《枭臣》 第一章 秋水夕阳琴音渺 冰冷的雨,白天猛烈的向大地倾泄,黄昏时才收住雨势,还有些雨沫子飘下来。 整个崇观8年的秋天,江东维扬府白沙县都摆脱不了这样的豪雨。 无数民宅在暴雨中坍塌,县城街道上的积水都可以行船,九月上旬就连县城南城墙也给暴雨冲塌一段,露出恁大丑陋的豁口。这两天,撕开口子似的苍天略收住雨势,让白沙县稍能喘息。只是各地都有积涝,水一时半会也泄不出去,县城外的白水河也成了悬河,大水都快到漫过河堤了;要不是北面清河镇十几天前先豁了口子,指不定这县城已经给白水河水倒灌过一回了。 救灾营设在城外河堤内的坟头山上,山是土山,十多丈高,形状像没有坟帽的巨坟,有个雅名叫卧眉山,没什么树草,光秃秃的,县人都习惯称坟头山。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官员,头戴乌纱冠,身着青色团领官袍,也不顾脚下道路泥泞,朝救灾营所在的坟头山走去。 长官亲临白沙救济民营顿时引起一阵喧哗,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围上来:“董府君来了,就有指望了。”“大人不会看着大家饿死的。”“董府君是谁?原来是他。” 青年官员正是维扬府知府董原,他素有威名,民众尊称他为府君。晋安府奢家叛乱横扫东闽时,董原是东闽北部的仙霞县主簿。叛军来袭,原仙霞知县孬种一个,只想着献城投敌、保全自家的性命,董原邀集衙役县民将知县关起来、闭城坚守,堵住叛军往北侵入浙西境内的道路;奢家叛军围城月余见强攻不下也就解围而去。董原后在江宁兵部尚书、东闽总督李卓帐下任职,屡立战功。东闽奢家叛乱祸起多年也难以彻底的平定,朝廷与负责东南平叛的李卓都有了招抚奢家的心思,董原与众人意见不投,遂离开军营重归文职,今年春季调入维扬府任知府。 晴了几天,这黄昏时天上仍有些雨沫子在飘,董原走得急,不介意这星微雨点落在脸上,白沙县知县丁知儒与董原在东闽的同僚高宗庭落半步跟着。 “知儒,江宁调拨的第二批粮食何时能到?”董原问道,维扬府不只白沙一县受灾,救灾赈济所需的粮钱要从留京江宁调拨。 本朝太祖在江宁奠定基业,举事后以江宁为都城;太宗时为抵御北方的东胡等异族,迁都燕京府,以江宁为留京。江宁仍保留六部、国子监、翰林学士院等中枢官僚机构的编制,名义上与燕京六部、三院等是同级别,实权却远远不如。由于太祖之墓昭陵在江宁,世人又将江宁所委任的闲散官员称为守陵官。即使如此,江宁府两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帝国南方的政治军事及经济的中心。 丁知儒说道:“刚接到快马传信,赈灾粮昨夜在江宁已经开始装船,今天晌午就应船,明晨应能运抵此地。” “好。灾亡情况怎样?” “境内河道多年失修,暴雨倾盆,连日来都能接到溃堤文书,这几日雨势虽歇,涝洪未泄,伤亡怕是不会低于万人。怕就怕白水河跟外面的扬子江水位一时半会儿降不下去,大堤又非固若金汤――现在就怕这个……” 董原沉默片刻,恨恨的说道:“贼,承平多年却不知居安思危,白沙诸县是水灾,海陵、崇州等地是海潮回灌,又有海盗趁乱上岸来凑热闹,现在竟连崇州县城里的县学都人给劫了……”说了这些烦心事,董原忍不住要在下属跟故交面前唉声叹气,恨恨了甩了一下手袖,吩咐丁知儒修堤的事情,“这时修堤也是来不及,只能等到冬后――险堤多派些人手盯着,堤下的人能撤出来就先都撤出来。这边安置不了的灾民都疏散去维扬城,县里灾后振济的事情,你要好好合计合计,拿着章程给我……” “遵命。” 董原、丁知儒、高宗庭边议救灾事宜边往山顶走去,那边有座亭子,可远眺白水河。 虽说天上还有雨星沫子飘下来,天边却是一片晴艳,站在山顶的亭子里,远望去,清秋的夕阳红艳似渗着血一般,悬挂在一碧如洗的青空上,堤外的白水河水面寥廓,清波丹红似染。 这会儿,一缕袅若轻烟的琴音从渡口方向传来,四下的喧闹似乎为这突如其来的琴声陡然安静下来。 董原循着琴音往山脚下望去,几叶轻舟系在堤外,中间一艘彩饰画舫尤为显眼,琴音似从画舫中传出来,渺如天籁。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都坐在石驳子河堤上听着琴音入迷,俯看过去,小如蝼蚁;也有几艘渔舟围着简陋的临时渡口,似乎专为这琴音而来。 董原伫足听了片刻,眉头微皱问道:“谁在弹琴?” “江宁名妓苏湄停船在这里已经有多日了。”丁知儒禀道。 “她不在江宁,在这里做什么?”董原也听说过苏湄的艳名,晓得她是个江宁城里有名的歌姬,美艳又多有才艺,在江宁颇受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追捧,心里奇怪她这时候怎么会离开江宁、出现在维扬府境。 “杜荣返乡为其老父办六十大寿,邀苏湄同行回维扬助兴……”丁知儒禀道。 听到杜荣这名字,董原微微皱眉,鼻翼微微舒张,喘着粗气,神色间对此人颇为不屑。 高宗庭说道:“奢家有意归附,除了燕京,留京这边也有许多人替奢家活动、造势,杜荣便是其中一人。有人检书举报杜荣私通海盗,李帅也坐视不管……” 丁知儒眼神望向别处,他小小知县可不敢妄议朝政,董原是有名的臭脾气,跟江宁兵部尚书、东闽总督李卓也敢拍案对骂,大概是李卓赏识他的才能、即使心里对其人不喜,也只是从眼皮子底下调走了事。 董原冷哼一声:“这几年东海盗匪成灾,跟奢家脱不了关系――这些年来要没有海盗助纣为虐,李帅早就扫平了东闽,何苦行这苟且之事?” “只怕奢家归附之后,更会养寇自重。”高宗庭又唉道,“我来维扬前,在江宁小住了几日,西溪学社的士子也公开赞同奢家请降的事情,看来朝中跟李帅招抚的心思已笃定了。” “这些书呆子,自诩风流名士,却只知道耍嘴皮子!”董原嘴里十分的不客气,语气却也有些无可奈何,他只是维扬知府,左右不了朝中政局,再说他就是在奢家归降一事上跟他人意见不合,才给一脚踢到维扬来的。 书呆子?丁知儒眼睛乜斜着看向堤外的画堤,西溪学社哪里只是一群耍嘴舌工夫的书呆子那么简单?又心想奢家归附,封侯割地,手里还将保留近万精兵,再加入外围的东海盗势力,算是一方诸侯了,始终是朝廷东南方向的隐患;只是朝廷在北方跟东胡人的战局吃重,朝中急欲从东南抽调精兵强将加强北方的防线,接受奢家的请降也是题中之义;当然,当中也并非没有防李卓养兵自重的心思。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近十年来,为扫平东闽奢家的叛乱,军资兵晌耗银数以千万计,使得朝中钱晌支应更加的捉襟见肘。 丁知儒见董原眼睛看向自己,又不想接他与高宗庭的话题,便笑着说其他事:“苏湄过白沙县,见水患严重、灾民可怜,从维扬回来就将船停在河堤外献艺,县里有钱人可以上船听琴听歌戏,所得的钱物都捐给救济灾民所用;杜荣也凑兴致,允诺苏湄在白沙献艺十日,他便捐银千两――这已经是第八天了……”见董原望着传琴画舫的方向,讨好道,“府君若有听琴的雅兴,我可派人将苏湄姑娘请上岸来以助酒兴。” 董原摇头道:“灾民遍野,我等在高堂雅室饮酒听琴,成什么体统?” 丁知儒见董原神色并不坚决,说道:“我实有别的心思,望府君不要见怪;我实则想恳请府君嘉奖苏湄的赈灾义举……”见董原没有吭声就掉头跟高宗庭先下山而去,想来是接受了自己的这个委宛说法,心里一笑:漂亮的美人儿谁不喜欢?看见一名皂衣衙差站在不远处,招手让他过来,一边跟着董原往城里走,一边吩咐衙差去请苏湄晚宴上陪酒助兴。 皂衣衙差是个宽眉眯眼的矮胖汉子,他领了差遣,下山朝河堤走过来。 原先的渡口早就给河水淹没,江堤外用打进河滩的立柱跟平铺的松木搭了一座简易码头,这时候也有小半浸在水里。画舫船体高大,白水河的水位上涨之后,船舷要高过松木码头一大截;皂衣衙差走过来站在码头上都冒不出头来。船头的梯子收了回去,皂衣衙差看不见船头的情形,又不想狼狈的爬上去,指着边上一艘乌蓬船,让船家将船撑过来;乌蓬船比码头高一截,又比画舫矮一截,从乌蓬船借下脚,总比四脚并用的爬上画舫强。 皂衣衙差刚跳上乌蓬船头,一个青衣小厮从船舱里钻进来,两人差点撞上。皂衣衙差吓了一跳,骂道:“做鬼啊,突然窜出来……你家那个废物少爷死而复活,把请来的殓婆都吓瘫在床,***,你还想要吓死爷不成?” 第二章 梦里梦外惊魂 皂衣衙差站到乌蓬船上,抬头能看到画舫船头的甲板,除了四五船工懒散的坐在船头的搭蓬下抽旱烟,看不到其他人。他不想搭理画舫聘请的这些船工,听见船舱里有人断断续续的在调琴,他朝里面喊道,“小蛮姑娘,小蛮姑娘,能方便请苏小姐说话?” 画舫的花窗打开,露出一张白莹如玉的小脸来,看着皂衣衙差站在乌蓬船上喊话,没有说话,倒是个年约五十的清瘦老者从后面绕到船头来,先看了看天,见雨收了,才问皂衣衙差:“郑十爷寻苏姑娘有什么话说?” “傅爷挤兑我呢?”皂衣衙差拱拱手,他姓郑、名十,别人唤他郑十爷,他也坦然受之,眼前这清瘦老者傅青河是画舫礼聘的护卫,苏湄刚在这河堤外停船时,郑十亲眼看见县里十多名地痞流氓上船闹事给他两个徒弟三拳两脚打踢下河去。这两天县里都传闻傅青河在江宁是有名的武师,原先还在江宁城还经营一家武馆,因故破落了,带着几个徒弟在娼门寄食当了护卫。 郑十心想开婊子行的还真会做派,白沙县的贱户可没有娼籍、乐籍之分,在他看来,苏湄名气再大,与县里文昌坊的明妓暗娼没有什么分别,偏偏那些当官的好这种调调,他在傅青河面前不敢托大,只说道,“府君董原大人正在县中,对苏小姐的义举甚是……甚…就是那个服气,有意办桌宴席酬……相谢,断不是只请苏姑娘过去陪花酒的。”郑十努力将丁知儒文绉绉的原话复述出来,只是下山上堤这会儿就忘掉一些,自觉得话说得干巴巴的,临了又加了一句将丁知儒的本意漏露出来。眼睛往舱室瞟去,花窗里有青翠衣影飘过,却看不见人脸,心里想着白沙县的头牌红翠过夜费喊到天也不过二两银子,上船听这娘们弹弹琴唱唱小曲,倒抵睡红翠五夜了,真是从江宁大城来的人,不简单。 “烦请郑十爷稍等片刻,苏姑娘在收拾琴具,”傅青河眉头微蹙,又不能过分得罪本地官员,先将郑十晾在一边,转头又问站在乌蓬船头的青衣小厮,“你家林公子身体怎样了?” “身体倒是无碍了,只是整天坐在那里呆,像是丢了魂,也不出来见人……”青衣小厮漫不经心的回道,语气里对所谓的林公子也没有十分的尊敬,还流露出些厌烦的神态来。 傅青河笑了笑,说道:“你求郑十爷到城里看看有没有能收惊的郎中,害林公子这样,苏姑娘也十分的过意不去……” “他自己要落水里去,关苏姑娘什么事,这两天还幸亏苏姑娘帮衬……”青衣小厮说道,又问船头帮着煎药的船家,“药煎好没?”忍不住抱怨起来,“幸亏没死,也保诺他能平平安安回去,我就算是交了差事,不然我回去少不得给剥层皮下来。” 这三人嘴里所说的林公子正坐在乌蓬船舱里——船舱狭小,光线昏暗,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是二十刚出头的青年书生。 他是东阳府石梁县大族林家的子弟林缚,初秋赶到留京江宁参加乡试,放榜时虽说勉强挤入榜尾,却也是整个江东三千参考士子里的幸运儿。他这样的幸远儿,江东十一府八十六县三年也就只有一百五十几个。 乡试放榜的次日依照惯例地方上的官员要举办鹿鸣宴为乡试新科举人庆祝(因为宴席中要吟唱《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之诗,遂名鹿鸣宴)。这年头风气靡靡,鹿鸣宴也会邀三五名歌姬助兴,林缚在鹿鸣宴上初识江宁名妓苏湄就惊为天人,沉迷在苏湄的丰润艳色无法自拔。放榜后林缚专为苏湄在江宁停留了半个月,苏湄给江宁豪商杜荣请来维扬老家为他老父六十大寿私宴唱曲助兴,林缚也不知分寸的雇了一悠醒了过来,将请来的殓婆吓了半死。 林缚坐在船舱里,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另一个、完全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有着另外一个名字:谭纵。 船头磕在码头上,轻轻的一颤,他下意识的捂紧胸口,就像梦中那粒从窗外射来的子弹还留在体内,让他感到刺痛,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就像是一场醒来也无法摆脱的梦——梦中的自己叫谭纵,当了几年兵退伍回家又跟着家人移民到海外,那完全是座华人城市,与国内没有什么分别,即使给当成三等公民也没有什么不习惯,在一家餐厅当帮工,还处了个相亲认识的对象,要不是那天夜里离开餐厅好心想将路上遇到那个自称崴脚的女孩子送去医院,也不会生后来那么多事情。 谭纵未曾想到女孩子是地方治安队放出来钓鱼的钩子,给拘留了十五天最终还要交罚款。他一开始也没有想着要惹什么事情,罚款交了,工作丢了,对象也飞了,比起那些在秘密任务中死去的战友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偏偏他老子性子直拗暴躁,忍不下这口气,给人拿这事讥笑了几句吵不过就跟人动手打起来,失足从楼梯摔了下来,折了脖子,送到医院没扛过两天就过世了。 谭纵这才觉得这事要不能讨个说法就对不起他失足摔死的老子,他老子会死不瞑目。 多次申诉都没有给搭理,谭纵这才下了狠心,候着一个机会到那家名叫曼谷皇宫的洗浴中心将当初钓鱼诬陷他的那几个治安队员跟牵头的警员劫持住,希望能借媒体揭穿事情真伪讨要一个说法。即使早就想到等待他的会是几年牢狱生涯,但对此时的谭纵也是值得——人穷命贱,又没有什么牵挂,不如活得凶狠一些。他自以为计划周全,与警方派出的谈判专家谈妥条件后就将剔骨刀丢出窗外,想结束那场闹剧,却完全低估这些***心黑狠辣,他们根本就容不得他活。趁他放弃抵抗、放松警惕,外面的狙击手就开了枪,守候在门外的警察也踹门冲进去。他都不清楚有没有将最后那个警察的喉管捏碎,身上连中了十多枪,手里的力气也用尽了,可能没有杀死,***,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梦虽然荒诞,但是感受真实,似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活过一遭,劫持警察又中弹死去而灵魂意外的进入这个叫林缚的青年身体里——林缚应该已经掉进白水河里淹死了,他们救上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过于真实的感受叫人匪夷所思:假若身体里是那谭纵的灵魂,偏偏又没有抹掉林缚的记忆;假若只是一场怪诞的梦,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就像是换了一个脑子、换了个人——七天前,他不会水性,落下水就像秤砣一样直往下沉;这时候要不是怕惊吓到别人,他真想跳下水试一试水性…… “还是烦请傅爷告诉苏姑娘一声,丁大人等着回信呢……”郑十在船头催促傅青河。 外面的说话声,林缚在船舱里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白沙知县丁知儒想着讨好顶头上司要苏湄上岸陪酒还真能找借口,跑腿的郑十是白沙县的刑房书吏,也十分热衷办好这趟差遣,在那里不停的催促。 过了片刻,舱外传来一个清柔娇腻的女子声音:“烦郑十爷转告丁知县、董府君:苏湄在这里停船十日献艺乞资助捐,是当众开口许了诺的。现在才第八日,硬是断了今日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小女子身在贱籍,也不想轻易毁诺,还想请丁知县、董府君多谅解——丁知县、董府君若有雅兴,苏湄在舫中煮酒相待,或者等苏湄兑现过了十天的诺言,再上岸向二位大人赔罪去……苏湄写了一张便条,请郑十爷转交给二位大人即可。”一番话涓滴不露的拒绝了个干净。 留京江宁的守陵官以及西溪学社的那群士子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嘴皮子却实在厉害,而且敢说,朝野大小官吏都怕有话柄落在他们手里;林缚心想维扬知府董原到白沙县来是为视察灾情,断不能为见一个乐籍女子在白沙多滞留三天,当然也不可能登船相见。 “那我就回禀丁知县去了……” 听着船头的脚步声,林缚心想郑十是知难而退了,过了片刻又听见苏湄在外面开口问赵能:“赵能兄弟,林公子身体恢复如何,要不要再请郎中抓两帖药?” 听着这声音,林缚眼前浮现一张容颜清丽、风情迷人的面容来——苏湄十四岁在江宁笈子巷开馆献艺就有清艳之名,艳名远播的她此时还不满十九岁——心想:要是在后世,她这样年纪的少女还是不识世事人情、享受家人与男朋友宠爱的娇娇女,此时的苏湄却辛苦的周旋于权贵之间,勉强保持出淤泥而不染。 此时不染,不等于永远不染,这跟群狼眼睛都盯着一块肥肉、这块肥肉能暂时安全的道理一样,难道这块肥肉还真的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成? 林缚头脑冷静的考虑着苏湄的事情,越的肯定自己只是保留了身体的记忆,对苏湄再没有那种烧昏头似的迷恋。心想之前的他还真是烧昏了头的不知好歹,即使乡试考中举人,在林家的处境会有些好转,也只是林家庶支子弟的身份,就算能当官,也只是地方上末等的小吏。建邺城里对苏湄倾心、觊觎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不晓得有多少,此次邀苏湄到维扬来的杜荣在这些人里都不能算个大角色,他林缚又有什么资格搏得艳名满江淮的苏湄的欢心?再说,苏湄对此次乡试高中第一名的解元陈明辙青睐有加,只怕私下里已有定情,完全没有半点心思放在他林缚的身上。 也许对苏湄来说,等陈明辙来年去燕京会试高中仍念着她的情义娶她做小妾给世间添一段士子佳人的传奇就已经是她最好的命运了。 林缚既然对苏湄没有了迷恋,自然就能想明白他不应该跟这样的女子有瓜葛。不管自己是林缚还是谭纵,都算是重新活了一回,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个机会,林缚打定主意明日就离开白沙县,要好好规划一下今后的人生。 虽然保留着身体的记忆,但是这个世界让林缚仍然有着一种隔了层纱的疏离感跟陌生感。就算是陌生的世界,也要好好的挣扎一番,既不能像林缚那么懦弱而浑湂的活着,也不能像谭纵挣扎在底层被鱼肉而没有反抗之力。 第三章 寄客不知人已非 “林缚少爷,”青衣小厮推门进了舱室,他手里端着一碗药汤,“你该喝药了,船家一会儿就熬好粥,苏姑娘也让人送了半只乌骨鸡过来说是给你滋补身子,我让船家放粥里一起熬了,等吃过粥你就好好的休息,不再干坐着一熬就是整夜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你再瘦脱了形回去,七夫人肯定要怨我照顾不周……” 船舱里窗户紧闭,顿时给浓郁的药味充满。 听着随从赵能一声呼,林缚打了激灵,心里想道:是啊,不要再想自己是林缚还是谭纵的问题了,即使有再大的不情愿,自己在这个世界只能以林缚的身份活着。他下意识的将药碗接过来,一气的喝进肚子里,又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苦味漱去,这才看了赵能一眼,说道:“我知道了……” 外面暮色渐浓,船舱里又门户紧闭,光线很暗,赵能拿出烛台嘴里低声咕哝着点了火才离开。 邻船又传来一阵袅袅不绝的琴声,距今晚开舫献艺还有些时间,苏湄已经在画舫里开始调琴了。 林缚也无暇去听,船舱里挂着一柄剑,平时只作装饰用,他取下来按了剑鞘口上的卡子,剑“镫”的一声弹出来,映着摇曳烛火,细细看去,剑只是普通,刃口谈不上锋利,也没有放血的剑槽。 林缚持剑做了几个劈砍刺击动作,他从来没有用过剑,也用不惯,真要用武力杀人,感觉还不如二三十公分长的剔骨刀趁手。他这几天有偷看傅青河教他的两个徒弟在画舫的船尾练武。傅青河是江宁有名的武师,看他的架式也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千人敌的传奇武艺,格斗搏击的架式与他记忆中的后世相仿,实际上还不及后世的简洁实用,林缚判断要是自己体力能跟上的话,就算现在正面对抗傅青河的那两个徒弟也没有什么问题。 林缚用不惯剑,不过感觉到两臂还有些力气,体力还算不错,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无用书生。 他虽说是江东郡东阳府大族林家的子弟,却只是普通的旁支子弟,父母也早亡。林缚过世的母亲曾是林家家主林庭训七姨太太顾盈袖母亲的伺候丫环,也是顾盈袖的奶娘。在顾盈袖嫁给林庭训当七姨太太之后,林缚因这层关系能受到本家的照顾,虽说不需要再像以往那么辛苦,还是需要干力气活维持生计――也是他考中秀才之后,才有资格从家族里领取少量的月银专心读书;随行的仆从赵能还是他赴建邺赶考之时七姨太太顾盈袖支使过来照顾他的。 林缚想到七夫人顾盈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顾盈袖只比他大七岁,可以说他跟顾盈袖都是他娘亲一手带大的,要不是顾盈袖家道中落给当时已经年愈五旬的林庭训纳为小妾,林缚只怕此时还会唤她盈袖姐姐。林缚第一次春梦就是顾盈袖入梦,这也让生性懦弱又重视或者说畏惧礼法的林缚以后极怕与顾盈袖见面。另一方面,顾盈袖在嫁给林庭训之前性子柔弱温顺,嫁给林庭训为妾之后,性子却变得极为坚强,甚至越妻妾的本分强势插手家族中的事务,这让生性懦弱的林缚自然更觉得在顾盈袖面前抬不起头来。 虽说苏湄比顾盈袖更加的明艳清丽,但也有三四分相似的地方,这大概就是林缚初见苏湄就深陷入迷恋、无法自拔的原因吧。 林缚微微摇头叹息,前世的谭纵因为一个帮警察钓鱼的妓女搞得饮弹身亡,这辈子的林缚又迷恋一个乐籍歌姬,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啊?还不如回家勾引年轻貌美的七夫人有出息――这也只能心里想着快活,心知在这个礼法极严的世界,这种事情败露后结局会更凄惨。但是事事也无绝对,本朝太宗皇帝不是公然将兄嫂封为婕妤纳入后宫?也没见谁敢冒着砍脑袋的危险站出来说三道四。 “我家少爷让我多谢你家姑娘呢。”这时候外面又传来赵能跟别人的说话声。 “有心感谢的话,还不如快快从眼前消失呢;真要让一个举人老爷给淹死,我家小姐回江宁指不定也会给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你也要多劝劝你家少爷。”是个清脆雏嫩的声音,林宗讳听了有前世拨打移动查询台听人说话的感觉,她是苏湄的贴身侍女小蛮。小蛮对他这个只是侥幸考中举人、家世又相当普通的人对她家小姐不知好歹的死缠烂打极为反感,看到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十四岁的小萝莉,实在没有给人可爱的感受,林缚在船舱里听了小蛮的话摇头微叹。 “他考中举人之后,脾气就见涨了,又怎么是我这个跟从能劝动的?”赵能在舱外无奈的说道,语气里倒是不掩饰内心的不满。 林缚听了也只是一笑,心想赵能这是在故意说给他听的。 赵能是林家的家生子,他赵家三代都给林家当仆人。由于当今社会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家生子更能得到主家的信任与重用,林缚在考中秀才之前,他在林家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家生子赵能。 赵能十四五岁就跟在林家家主林庭训跟前听候使唤,今年十八岁的他身材虽说瘦小了些,为人却机敏知事,这才给七夫人顾盈袖支使过来伺候林缚赶考――赵能对这样的安排多少有些怨言,只是不敢得罪七夫人,一路上对林缚却不待见。 赵能没有想到林缚吃了狗屎运此次乡试竟然一举高中,考中举人就有当官的资格,以林家的势力,势必能保林缚在府县衙门当个小官吏。想到林缚以后在林家的地位又将不同,赵能的态度才稍稍转变过来,换作往昔,绝计不会开口唤他“林缚少爷”的;当然,背地里的怨气并没有消掉多少。 林缚打定主意明天就离开白沙县,让苏湄成为记忆中的过眼云烟,心想这些天也多受她的照顾,又是送医又是送药,衣食用度上还颇为帮衬,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再说他不能任赵能这个狗奴才再在外面指桑骂槐的嚼舌头。林缚将剑丢在桌上,推开舱门走了出来,见苏湄侍女小蛮小蛮正贴着画舫船舷探出小半个身子跟赵能说话,朝她说道:“请告诉苏姑娘一声,林缚这些天给她添了不少麻烦,打算明天清晨就轻舟逆水回东阳,这些天也多谢她关心了……” “呀!”苏湄的侍女小蛮给林缚突然走出来吓了一跳,林缚不待苏湄的侍女回他话,转头就朝赵能沉声喝斥道,“少嚼些舌头,死不了你!什么叫我的脾气见涨了?” 一路行来,赵能还没有给林缚这样恶语喝斥过,突然给他训斥,一股子邪气直窜脑门,正要作,却见林缚在暮色里盯他看的冷峻眼神跟以往大不一样,愣了愣,心里终是明白在外面林缚是主、他是仆,再说林缚考上举人就不同往昔,乡试放榜的当日林家在江宁的主事人就特别送来二十银子花销――赵能强压着心头的邪恨不作,但是在苏湄侍女小蛮面前给恶语喝斥的羞耻怎么也抹不掉,脖子梗都红了起来,定身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林缚这话也够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苏湄侍女小蛮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烫,她总是知道自己跟赵能在背后乱嚼舌头理亏,心里想:这没用的软脚虾什么时候有胆教训人来了?本来还想出口讥讽他两句,这时候哪里会再找没趣?只说道:“我就告诉我家小姐知道……” “麻烦小蛮姑娘了……”林缚拱手作辑,看着苏湄侍女小蛮进舱室回禀,小女孩子在进舱室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暮色里白莹如玉的小脸,稚气未脱,乌溜溜的眼珠子像幽处闪亮的星子,肌肤白嫩,五官精致无一处不妥,真是美人胚子一个,难怪赵能高兴在这里跟她嚼舌头?想来她也喜欢听赵能泄对他的怨气,这玩艺儿跟同仇敌忾一样容易起共鸣。 林缚在船头等候回音,赵能心里恼恨又不能袖手离开,黑着脸站在一旁也不吭声。片刻过后,苏湄侍女小蛮去而复回,手里拿了只锦帕扎起的小包袱,她依着船舷对林缚说道:“今天就要开舫了,我家小姐还在沐浴更衣,不便出来跟林公子辞行,这里有些银锞子以备路资,希望林公子不要推迟……”她声音娇柔的说着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在机械的复述苏湄的原路,想来她是不愿意让她家小姐再资助林缚返乡路资的。 林缚乡试高中之后,林家在江宁的商行掌柜送来二十两银子以助行资,近一个月的挥霍,即使还有些剩余,也在赵能手里;这种恶仆要好好的教训,总不能在银钱支度上受他要挟。林缚也不虚伪客套,从接过银子,略有些沉手,说道:“请小蛮姑娘转告一声,林缚谢过苏小姐……”心里想苏湄不愿出来辞行,自然不会是因为她正在沐浴更衣的缘故,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继续对她心生痴想,赠送路资也是她向来对落魄文人的慷慨――林缚看着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有如少女香唇的残红,心想此时的自己可不正是落魄之极的文人? 这会儿,“得得”马蹄声传来,十几匹高头大马踏着河堤溜跑过来,暮色里骑客面目看不分清。转眼间便到近处,十多匹马或青或黄或花,挤在渡口岸边,苏湄侍女小蛮眼睛尖,娇声唤道:“杜大官人,今日怎么比往时早了一刻?我马上唤人将梯子放下来。” “路上骑了一阵快马,不觉间就早了片刻,”为的中年人下了马,边应答苏湄侍女小蛮,边将马匹交给随从,也不等画舫上的船工将梯子放下来,纵身跳上乌蓬船头,他身手矫健,穿着青襟短袍,嘴唇留着短髭,下颔无须,正是江宁大商人、庆丰行的大财东杜荣,杜荣跳上船才看到林缚站在船头,颇为惊讶的问道,“林公子今天总算是出来露面了!怎么,也要上舫听听苏姑娘的曲子?”往怀里一摸,又摊开手说道,“没有碎银子送你,林公子手脚便捷,还是爬到船顶上听曲子吧,小心别再跌进水里去……”哈哈大笑就搭手纵身跳上画舫。 苏湄为赈灾在这里停船献艺立了个规矩,上舫钱就要十两银子,之后的打赏钱随意。 林缚考中秀才后,每月才能从族里领六钱银子的月钱,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笔巨资,像画舫上的船工,辛苦一年才有三四两银子、三四千钱的收入。 林缚手里的锦帕小包袱略有些沉手,差不多有十两银子,他脸皮再厚,难道能拿苏湄赠送的路资当上舫钱不成? 苏湄侍女小蛮跟在杜荣身后讨好的说道:“杜大官人不知道,林公子刚刚说了明早就要离开白沙县,我家姑娘送了些银锞子给他当路资呢……” “苏小姐理这么个废物做什么?” 杜荣有压着嗓子,声音还是清楚的传进林缚的耳中。苏湄侍女小蛮偏偏还回头看了林缚一眼;赵能这时候就像是杜荣帮他解了气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眼跟不屑来。 傅青河正领着两名徒弟指挥船工将画舫两壁挑檐下的灯笼点起来,杜荣朝他拱了拱手,说道:“傅爷在忙……”傅青河对杜荣没什么好感,冷淡的点点头算是招呼,杜荣的刻薄话他也只当作没有听见。 杜荣平时接人待客都极尽豪气,是江宁、维扬两地有名的豪商,也许是林缚对苏湄死缠烂打让他心里厌恶才会刻薄相待。 换作以前,林缚即使生性懦弱不敢反唇相讥,也会觉得羞辱难堪,这时的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冷静的盯着跳上画舫的杜荣后背看了一眼,又看向那些个留在岸上的杜荣随从。十多名汉子都穿着短装便靴,腰间或刀或剑,都有武器,有人将马系到岸柳上,有人跟近岸的船家商议到船上借地歇脚;还有个汉子蹲到水边捧水洗脸,林缚赫然看见他的衣襟翻起来露出里面皮甲的一角来,心里一惊:维扬府境内还算太平,就算偶有匪患,杜荣跑过来听着曲,护从也不需要衣不解甲、严阵以待吧? 这些年来,各地匪患严重,商旅私募护卫,虽说与朝廷制度相违背,各地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地方上的豪族甚至借口匪患结寨组织私兵,也不见朝廷能够约束――杜荣毕竟还只是商人身份,十多名护从都携带兵刃已经违制了,再公然穿甲,真是跋扈到极点了。 杜荣那名护卫注意到林缚看他的眼神,只是将衣襟翻下来将皮甲遮住,就转身走向远处。 林缚心想外面那些关于杜荣原本是海盗、上岸后贩运私盐家后才转做丝稠行生意的传闻多半是真的;他也没有多想,船家将熬好的鸡粥端来,他接过来进了船舱。 苏湄以江宁六大名妓魁的身份在维扬白沙县献艺赈灾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林缚在船舱里66续续的听到有马蹄车辙的声音停在渡口,还有些人坐着轻轿而来;画舫那边将梯子放到岸边,那些豪商贵客就不用从乌蓬船这边借脚跳过去。 天色黑了,林缚在船舱里听见几个汉子上船来,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赵能陪着三个陌生汉子有说有笑的坐在船头甲板上。三名汉子带着食盒上船来,正往外端小菜,还有两小坛酒,看见林缚探头,一名汉子说道:“我们掏不起上舫钱,多谢林公子借地方……一道喝一杯?” 要是掏不起上舫钱,还想要听苏湄唱曲弹琴,便是挨着画舫的几叶轻舟上最是方便。 林缚只当赵能擅自主张让人上船,拱手说道:“身体初愈,不能喝酒,请尊客自便……” 这时候岸上还有人想上船来,那汉子出头拒绝道:“你们上来,给你们喝酒好、不喝酒好?船头太小,坐不下多少人……” 林缚心想:这汉子怎么在这里充当起主人来了?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不想给赵能借外人势的机会,再说他看见其他船好像也有这样的客人带酒菜上船,没有吭声就退来船舱,随手将舱门闩上。 夜里邻船琴曲传来,苏湄似乎还让她的侍女小蛮在客人面前初试稚音,听着软软柔柔的曲调,林缚拿了本通史书《春秋通鉴》,也有些分心看不进去。 虽然只能以林缚的身份活着,还是下意识的将自己当成梦里后世的谭众,思考问题犹是如此:除了魏晋之后的五胡乱华,近六七百年来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历史――没有南北朝,也没有隋唐,他对历史细节也不甚熟悉,看通史五胡乱华是一场延续百年的大乱局,五胡乱华后一统天下的帝国是燕,燕续国仅百年,推翻燕是陈。 历史已经给涂改得乱七八糟,林缚也只能全盘接受。时至今日大陈王朝也已灰飞烟灭,本朝太祖元拓本为是淮南上阳的元家子弟,前朝末年乱世,时官拜江东镇抚使的太祖皇帝元拓以江宁府为根据地成就帝业,缔造了大越帝国迄今已有两百年的时光。 太祖元拓初称帝时,建都江宁;为抵御北方异族,太宗皇帝迁都到河北燕山府,更名为燕京,又以江宁为留京,时称南京――这倒跟后世记忆里的南京重合。 林缚乱翻着通史书《春秋通鉴》,对这陌生的历史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因为没有公元纪年法,史书记载的帝号纪年又有些复杂,只能大致估算此时差不多相当于宋朝初年。由于经过三个陌生的皇朝统治,政治、经济以及军事形势都跟他模糊记忆里的宋朝初年迥然不同。 也不晓得什么时分,听着声音,客人们6续离舫散去,还听到杜荣在岸上辞别、率众骑马远去的声音。 上船借地方听曲的那三个汉子兴致还没有消,继续邀赵能、船家在船头喝酒;他们也照顾林缚,说笑声颇小。林缚也不是坏他人兴致的人,想着明天还要赶早吩咐船家放舟远行,就解了衣裳吹灭烛火先上床休息了。 正要入梦间,林缚听着船舱外有些异响,警觉的坐起来,越听越不对劲,小心贴着船舱木板门缝往外看去。一看大惊失色,只见先前上船饮酒的两名汉子站在船头,一人拿刀压在赵能的脖子梗上,一人拿刀逼着船家去将缆绳解开,还有一人不知所踪。 第四章 夜寇为佳人 天空秋月明亮,照得白水河渡口明如白昼,林缚看着黄昏时分上船借地听曲的两个汉拿刀将赵能跟船家劫持住,心里大惊,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水匪劫船!心里却又有疑惑,他这艘乌蓬船有什么好劫? 乌蓬船的缆绳已经给解开,正缓慢的离开岸边,林缚隔着门缝看到对面的那艘渔船也给解开缆绳往白水河中央飘去,借着月色,看见粮船船头蹲着五六个暗影,看不清楚谁是船家谁是劫匪。 船舱里门户紧闭,外面月光明亮,舱里却漆黑一片,林缚记得剑就挂在对面的壁上,小心翼翼的将衣服扎紧,默算到窗边的距离,脑子里盘演着在黑暗中怎样才能以最快的度将剑拿到手然后从木窗翻跳到河里去……不过从门缝里看不到苏湄画舫的情形,也不清楚这次到底有多少水匪劫船,林缚耐着性子贴身站在门后,心想:也许要趁乱跳下水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缚还想静待时机,船头那两个汉子却不想给他这个时间,拿刀逼着赵能的汉子脸上有道贯穿鼻子的伤疤,他问另外一个人:“你说那个软脚虾醒过来没有,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言语之间倒不怕林缚醒过来。 林缚听了暗惊:赵能黄昏时给他训斥了一顿,不应在外人面前再乱嚼舌头,这两人似乎对之前的他颇为熟悉? “软脚虾对那娘们一片痴情,起疯来真难预料,还是小心好……”另一个汉子脸形精瘦,眯眼看向河岸――这时候连岸还不够远,蚊头山救灾营边上就驻扎着白沙县近百名刀弓手――董原担任维扬知府之后,对维扬各县刀弓手等治安力量的训练极为重视,甚至有意训练出一支精良的地方军队――精瘦汉子对白沙县的刀弓手还颇为忌惮。再说董原素有威名,他人就在白沙县,要是现在就惊扰起来,今夜的事情未必能成,想到这里,他给伤疤脸递了个眼色。 躲在船舱里的林缚听他们说了这些话,心头一惊,心道:他们意在苏湄? 络腮胡子会意笑起,胳膊弯勒住赵能脖子,沉声威胁道:“要想不死,吃住痛不要乱叫!要是乱叫,爷一刀生剁了你!”将刀柄反过来一击狠狠的打在赵能的太阳穴上,赵能只出一声闷哼,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看络腮胡子将刀伸进门缝想将门闩挑开,林缚稍退半步,待门闩将给挑开时,一把抓住刀尖背,一脚踹去,将刀齐门缝处踢断,外面那汉子措不及防,手里拿了把断刀跌了进来。 那汉子陡然进入黑暗的环境里,两眼一抹黑;林缚却适应了暗处的光线,出手擒住络腮胡子拿断刀的手腕,两指戟开朝他的眼睛猛戳过去。 伤疤脸也是了得,眼睛给戳中,痛得出杀猪似的惨叫,手腕却从林缚的手里挣扎开,连冲带撞往船舱里角跳去,两眼窝子鲜血直流,手里的断刀还在,乱舞着不让林缚逼进,朝船舱外大叫:“老彪,点子硬,我眼睛给戳瞎了,快进来救我。” “叫你娘的小心些,闹这么大动静,惊了画舫,赵老大要提前动手……”外面精瘦汉子沉声喝道。 林缚跳过去将舱门闩住,希望能阻外面精瘦汉子片刻;手里刚将剑取下来,就听一声惨呼传来,想来船家小命不保,林缚也不管其他,挥剑当刀朝舱室角里的那汉子劈去。 那汉子眼睛给戳得流血,看不见手中断刀长短,听着风声抬手就招架,挡了个空,给钢剑硬生生的劈进他的眉骨。剑给骨头卡住,林缚力气不够抽不动剑,听着背后撞门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捡起断刀翻窗就跳了出去,身子扎到水里,潜到船尾木橹下才浮出水面换气。 这时候渡口上的几艘船连同画舫离开了河堤都有七八十米远,骤然大乱起来,有两艘船还起了火,眨眼之间就将河水夜色烧得通红透亮。不断有人被砍翻落水,一艘鹞子船有两名弓手引箭搭弓注视着水面,林缚藏在木橹后不敢出头,一会儿听见有人跳上乌蓬船来问话:“陈彪,怎么回事?” “虎子失了手,软脚虾跳下去水去……”听着是精瘦汉子的声音。 “娘的,虎子怎会失手?” “虎子进舱杀人,就被偷袭,我进去看,他眉上给一柄铁剑劈中,窗子开着,人已经不见了……要不要派两个人下水去追?” “软脚虾在水里是个秤砣,死得更快,不要理他……快上画舫,不能让画舫划靠岸。” 林缚此时自鼻尖下的身子都浸在水里,哪里有半点落水秤砣的样子? 这边的动静,也惊扰了岸上,坟头山上的救灾营到渡口次第点了许多火把,能够看见几十个黑影往渡口这边奔跑,看他们手里都拿着兵器,正是驻扎在山上的刀弓手;惊醒的灾民们也漫山遍野的帮腔大叫:“董使君在,水匪竟敢来送死!”“董使君言,杀贼人赏银子。不管官民,杀一贼人,赏银十两。”也有胆大的灾民跟着刀弓手往渡口乱跑。 “这煞星在白沙县,比较棘手;你跟我一起过去,这船放火烧了,千万不能让船靠岸。” 林缚听着乌蓬船头的说话声,心想难道劫匪对维扬知府董原心有余悸?接着就看见船头两人弃了乌蓬船跳上一艘船帮子与画舫差不多高的三桅沙船沙大船上伸出多支带铁搭钩的长竿,搭上画舫,两船迅靠在一起,船头聚集了几十名劫匪拿着兵刃准备着冲上画舫。 林缚看到这情形,才确信劫匪是奔苏湄而来,而且计划周详,入夜借听曲的名义,派人从岸上潜进渡口的其他船只,就是为了骤然动时能将这些船只胁裹着离开河岸,不使这些船成为岸上支援画舫的运输工具。那艘三帆大船大概是水匪此次的主力战船,看上去像海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停在渡口,竟然没有引起别人的警觉,船上里显然藏了不少水匪精锐,这时候都派上了用场。 渡口边停着的七八艘船都是中小型商客船、渔船,船上的人手少,又没有戒备,悄无声息就陷落了。 苏湄画舫上的厨娘、仆妇、侍女自不用考虑,除了傅青河师徒三人护卫外,还从江宁地方上的河帮聘请了船工、桨手十多人,不是一点防御力量都没有。暂时还没有贼人混上画舫,傅青河站在船头,他左手拿了只圆盾、右手持短戟,正将一个试图上船的水贼逼下水。林缚看了微微诧异,之前还以为傅青河只是个破落的普通武师――普通武师有谁会拿短戟当随身兵器?那些个聘请来的船工、浆手在江河湖海混迹经年,也不是头次遭遇水贼湖匪,在傅青河跟领头头领的指挥,拿着兵刃防备水匪跳船。 林缚看着画舫离岸不到三十丈的距离,画舫又是桨船,船舷两侧各有六只木桨,众人操桨片刻就能靠岸,再说岸上的县衙刀弓手还能射箭支应,要是水匪不能及时攻上画舫,让画舫靠上岸与白沙县的刀弓手汇合,反而会让画舫成为刀弓手追击劫匪的快战船。 水匪也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除了三艘船头站满水匪的乌蓬船外,其他给拖到河中央的船都给纵了火;三桅海船上的水匪拿铁钩搭将画舫钩住之后就迅张帆,拖住画舫往河外侧拽,林缚身子藏在水里,看着这一切,心想他们真是计划周密。 乌蓬船上的火势也大了起来,林缚身子藏在水下暂时还无忧,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人慌马乱的,谁知道游向岸边会不会给误杀? 游向画舫?傅青河正防备水匪从水里偷船,给误杀的可能性更大;再说七八十名精壮水匪围住画舫,画舫上加上浆手、船工还不足二十人,要是岸上的白沙县刀弓手不能及时找来船靠过来救援,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了。 此时的林缚虽然也有怜花惜玉的心思,还念着苏湄待他的好处,却不是热血冲动就自奔死路的笨蛋。 水匪不再拖延,三桅船头聚了十几张弓一起怒射,还有人将陶罐样的东西朝画舫船头掷来,给击碎却是漫天的石灰洒将出来。趁着画舫船头人仰马翻,几十名水匪从三桅船以及其他三艘劫持的商船上跳船冲上画舫…… 画舫给拖离河岸差不多有近二百米,岸上才有弓手赶到渡口射箭支应,已是鞭长莫及了,也不见有谁跳下河游水来援。林缚知道画舫大势已去,傅青河个人武艺再高,乱战中也难挥多少作用,顶多杀几个水匪泄恨,要是不识机弃船跳水,难逃一死。 听着乌蓬船给大火烧透的爆裂声,林缚担心船体很快会给烧散架,又等了片刻,待大半水匪都跳上画舫,众寇的注意力不在水面上,他瞅准方向,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朝画舫那边潜去。他估计着水匪夺了画舫后不会轻易烧毁,附在船底往下游游上一段路程再上岸更保险些。 浮出水面换气,沾满黑青色水苔的画舫船底就在眼前,林缚拿断刀刺入船板缝里好有个支撑点给他歇口气。这时候一团黑影从眼前砸落,溅起来的水花让林缚猛呛了一口,是个人掉下来,不知生死。 林缚将断刀拔在手里,犹豫着是不是要待落水者浮上水面后就立即上前补上一刀,就听见有人在他头顶上大呼:“傅青河死了,下舱去杀浆子手!” 落水的是傅青河?林缚吃了一惊,他知道学武之人在乱战中能挥的作用有限,但是也没有想到傅青河会这么不抵用?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借着透进河里的微弱火光,看着水下一团黑影不见动弹,不待他浮上水面,林缚就扯着傅青河潜往别处。 傅青河落水的地方会吸引水匪的注意力,林缚不认为自己在水里还能机敏的躲开强弓,夹着傅青河不知死活的身体,潜到画舫船尾的摇橹下才浮出水面,船尾下这处深凹进去,又有摇橹遮着,火光照不进来,比其他地方要隐蔽许多。 林缚正要解下腰带将傅青河的身体绑到摇橹上,只觉手里的身子动了动,头往外一偏,躲开傅青河没多大力气的一拳,侧回头见傅青河诧异的看着自己,大概无法置信自己竟然没死,还顺手救了他。 得,也不用解释,林缚小声问道:“傅爷,你伤在哪里……”刚才在水里只看到他背胛有血渗出来,没有伤到要害,这时候见他右臂给割开两道深口子,在水面浸了一会儿,翻开的肉像白唇,左肩窝还有血不断往外渗,都不算严重,不知道他其他地方有没有受重伤。 “水贼抬了撞木上船,胸口上给撞了一记,闭气掉下水来。”傅青河单手勾住摇橹,有气无力的解释落水的原因。 林缚没见过撞木是什么东西,但是能想象,画舫两侧长直狭小,傅青河要是想在那里负隅顽抗,水匪抬根大木头来直撞过去就能逼他下水。 苏湄的舱室在船头,林缚跟傅青河藏在船尾,听不见前头的变故,只听着船上动静渐小,想来水匪已经控制住局面。过了片刻,不断有尸体给人从上面抛下来,数着水声,林缚与傅青河面面相觑,除了苏湄跟她的侍女小蛮之外,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白水河涨水后,水面有两三里宽,画舫给拖到河中央,就跟那艘匪船系在一起,剩下的三艘商船也都给水匪纵火烧了,岸上虽然有刀弓手在河堤上奔跑着想要救援,却束手无策。借着火光,遥遥看见河岸上还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不知道在东南抵御奢家叛乱、素有威名的董原、董府君在不在里面。 *********************************** “贼他娘。”董原看着白水河里几艘熊熊燃烧的商船以及正往白水河口方向逃逸的海盗三桅沙船跟系在后面的花舫,恨恨的捶着手心,这股海盗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劫人,如何让他不恼火。 “看上去像海船,可能是东海盗内寇,只怕沿着岸追不及,要不要快马加鞭知会宁海军镇派水营?”在火把的映照下,白沙县知县丁知儒脸色有些白,身子给风吹得冷,给海盗在境内肆虐,他身为白沙县主官,多少有些逃脱不了的责任。 “指望那些草包?”董原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三天前,崇州县学给掠袭,崇州县城里就有百余宁海镇军,还不是给三五十海盗杀得人抑马翻?” 高宗庭知道董原是极恨这些东海盗的,但是要是人在维扬府境给劫走、却给宁海军镇救出,董原有什么脸面?他说道:“区区一歌姬,也值不得府君为她星夜劳师动众,文书明日再不迟。” 董原冷冷一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借着皎洁月色看着河心渐行渐远的黑影。 丁知儒这才知道董原也在记恨黄昏时被拒之事,要是所料不差,贼人应该是东海盗的一股,此时派人快马加鞭行文知会宁海镇,应该来得及在海盗船出海之前进行拦截。丁知儒当然也不会忘记董原与宁海镇的矛盾,再说董原又是极力主张在镇军体系之外组建地方新军的主要官员,他便不再说什么,哪怕是做做样子,他让县尉率领刀弓手沿岸继续追下去;又隐约看见河里还有人未死,想来是逃过大难落水未死的船户,忙组织人手下水救人。 第五章 船下有耳 岸上追兵缀尾追了小半个时辰,给一条拐进白水河的河汊子挡住去路。 看着岸上援兵给堵住前路,渐行渐远,水面上也不见有船追来,林缚情知凭借他跟傅青河两人的力量,绝难救下苏湄,何况傅青河的伤也不算轻,跟傅青河说道:“你的伤要上岸处理……” 傅青河摇了摇头,说道:“林公子自己上岸去吧,有命回来再报林公子的大恩!”看着行,天亮之前就会出白水河口进入扬子江,现在连这伙水匪是哪股势力都不知道,这时候离船上岸,也就意味着对苏湄放手不管了。 “什么大不大恩的,一同逃命罢了;我先帮傅爷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浸在水里容易溃烂……”林缚也不说他上不上岸,让傅青河转过身趴在摇橹上,好给他包裹伤口,就算自己上岸去,也让傅青河有一战之力,毕竟苏湄对自己有疏财之义,不过心里又是奇怪,心想傅青河只是画舫上拿钱聘请来的护卫,这时候上岸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谁也不会责怪他,难怪他认为自己能从七八十名水匪眼皮子底救人? 傅青河忍痛让林缚将断刀拿下来,为了分心,问林缚:“前几天,看林公子掉水里差些淹死?” “不知怎的,突然就会了……”林缚随口解释道,他记得小时候学游泳时,学了许久都不会浮水,给他老子狠心丢到水里,在水里扑腾着灌了好几口水直到脚踩到河泥豁然间就会了——这个是谭纵的记忆,跟之前的林缚没有丝毫的关系,想必其他人也会有这样的体验,他拿来搪塞傅青河的疑问,也不怕他会识破什么。 傅青河还以为林缚是机缘巧合才在水里救了自己,对他没有寄多大的希望,见他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替自己处理伤口甚是便利,心里有些奇怪。 除了他们两个活人之外,林缚刚才还将两具浮尸、一支短桨系在尾橹上,换作旁人,未必能猜到林缚的用意,傅青河经验老到,转眼就想明白过来:两具浮尸不仅可以在逃生时增加水中的浮力节约体力;关键时刻还可以鱼目混珠吸引水匪的注意力,他们从水下转移到别处去;要是水匪乱箭射来,浮尸还是个好抵挡。 两具浮尸都是画舫上的船工,就算想到这点,傅青河心想自己要利用这两具浮尸逃生多半会有些犹豫,偏偏林缚见机快、下决定果断。傅青河跟林缚接触不多,心想平日看他为小姐神魂颠倒,以为是个没鸟用的书生,想不到他在这关头竟有这分机警与镇定,让人刮目相看。 傅青河正要开口劝林缚留下来一起伺机救小姐,感觉船体顿了一下,似乎在减。 “这时候减做什么?”林缚心里奇怪,让傅青河附在尾橹上休息,尽可能的让手臂跟肩上的伤口少接触水,他稍游开些看到前方水面一团黑影是只快桨船正逆水过来,船头有人举着红灯笼在挥动,似乎打什么信号——林缚识不得灯笼信号,游回到尾橹下,跟傅青河说道,“前面有艘快桨船,似乎是接应……” 过了片刻,迎面过来的那般快桨船直接跟后面的画舫接舷,听着脚步声,有五六个人跳上船来,在远处碎语,夹着浪涛声,林缚也听不清楚,接着就听见这群人往船尾走来。 “这娘们小命捏在我们手里,杜爷直接进去劝说她,她要老实听话,我们就恭恭敬敬的护送她去晋安……”是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听上去让人以为他的喉咙给割了一刀有些漏风。 晋安?林缚按着心里的诧异,看了傅青河一眼,之前的林缚虽然是个闭门读晋安府是东南叛匪奢家在东闽的老营,差不多是谭纵记忆世界里福建省福州的位置,林缚心里想难道这伙人是从晋安过来的? “苏湄姑娘性子烈,只怕不容易屈服。她听劝说还好,要是不听劝说,又让她知道事情原委,岂不是坏了二公子的好事?我还是不出面的好。不单我不出面,二公子身边的人也不能露脸,都跟我上岸暂时留在这边好了,免得以后遇着难堪——两个人,二公子都看上了,还要麻烦赵老大将人带出海,细加照顾,二公子会在海上跟赵老大演一出抢船救美的好戏。” 前面那人已经口呼“杜爷”了,这熟悉的声音立即让林缚听出说话这人就是江宁豪商杜荣,之前诸多疑惑也恍然大悟:原来是杜荣这厮在背后策划!却不知这个晋安二公子是谁?林缚心想这位晋安二公子若只是为了劫人,那他对苏湄还真是痴迷,竟然费这么大的心机跟气力劫人,还要安排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换作我老赵,哪有这么讲究?扒拉开裤子戳进去弄爽她就是,保管她以后服服帖帖的!我就没现有鸡/巴降服不了娘们…哈哈哈……”放肆的笑了起来。这个是粗鲁不堪的大嗓门,林缚猜想他大概是杜荣嘴里的赵老大,是这伙匪徒的头目,只不过还要听命杜荣、还有什么晋安二公子行事。 傅青河在林缚对面张嘴拿唇形比划:“东海寇!” 要怪之前的林缚是个闭门读书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还不能将杜荣、东海盗以及晋安二公子三者之间联系在一起。贼人就在他们头顶之上的走动,傅青河一时也无法跟林缚细说杜荣跟东海盗跟晋安奢家私下勾结的传闻。 “二公子能跟我们粗人一样?说起来,俺还是觉得女人越挣扎越有滋味,”这时候头顶甲板又有一人插进来说话,“赵老大,是不是将那群肉票也赶到这里来关着?” “行。都是嫩皮嫩肉的半娃子,不小心弄死一个,就少了千儿八百两赎身银子……拿钱放人的信用还是要讲的,不然以后劫了肉票又如何能让肉票家里乖乖的吐出银子来?”赵老大说道。 林缚没想到这伙东海寇之前就已经在别处绑了肉票打算勒索肉票家人的钱款,他耐着性子与傅青河继续藏在尾橹下,听着船上海盗将肉票赶到后面的画舫上来,哭啼声、喝斥声嚷嚷一片、叫疼声,都是些年龄不大的童子、少年,接着又听见有些人从画舫借过上了杜荣乘坐的快桨船。 杜荣乘坐的快桨船没有急着离开,与画舫、海盗船并行了一段路,林缚即使想离开上岸,也找不到好的机会。 ************************************************ 拂晓时,眼见到了白水河口,前面就是扬子江,杜荣乘坐的快桨船才偏离河心航道,往东边的一个河汊子口行去。这时候,前面的河口起了浓雾,随风而来,迅爬过远近河面,眨眼间的工夫,拂晓晨光里的远岸树草都给遮闭住,满眼都是白濛濛的雾气,抬头看吊在船尾桅上的灯笼红光也有些模糊。 这雾来得恰是时机,昨夜有近七十人劫船,但是所谓晋安二公子的部属都随杜荣乘快桨船离开了,留在海盗船跟画舫上的海盗不足三十人,大部分都在前面的三桅海船上,画舫系在海船后拖行,也不需要人手操浆,听着前头的说话声,画舫上只留下少数几人看管,还都聚在船头。 林缚将断刀咬在嘴里,顺着尾橹爬上船尾头。河上的雾越的大,大半个船身都藏在雾里,看不见船头的情形,只听见几个海盗在前头骂骂咧咧的说话,间有打鼾的声音,分不清苏湄跟她的侍女关在哪里,倒是前舱室约是花厅的位置有些人在低声呜咽,想必是那些个肉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林缚将两根腰带接在一起,让傅青河系在腰上,提着腰带助他也爬上船来。 “先不忙着救人;找些吃的,再换身干爽衣服……”林缚压着嗓子跟傅青河小声说。 九月秋凉,在水里浸了半夜,精神紧绷着还不觉得有什么,上船来给河风一吹,瑟瑟抖,又冷又饿;傅青河的伤也是麻烦,需要重新包扎——就算一切都准备齐当,就算傅青河没有受伤,要在近三十个东海寇眼皮底子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从船上救上岸,也是很困难的事情,需要好好筹划。 林缚不是盲目充好汉的人,但是有机会助人一臂之力,他也不会当缩头乌龟。 “你跟我来。”傅青河知道救人之事急不得,也清楚这伙贼人的意图,暂时不担心小姐在船上会受到伤害,他对画舫熟悉,领着林缚往尾舱里钻。 几间船工、桨手日常睡觉休息的下尾舱都给海盗仔细搜索过了,凌乱不堪,还有一大片粘乎乎的血迹,可见这里也是屠杀场。值钱的东西自然找不到,旧衣服却散了一地,还有几只海盗看不上眼的麦饼散在角落里。林缚也不管麦饼上沾有血迹,拾起来咬了一口,嚼在嘴里就觉得血腥气重些,递给傅青河两只,让他吃了填填肚子,又一边换上干衣服。这时候无法太讲究,林缚还是找来几小包盐拿盆溶在水里,给傅青河洗过伤口,又挑了干净的布帮他包扎好。 尾舱角落里还有一支给劈断的矛柄,有四尺来长,林缚捡起来试了试力,柄杆子很硬,便拿断刀将头部削尖,转眼间就削成一支锐利的短矛,给傅青河拿着防身。 短矛虽然不足以破甲,但对于练武之人,这么样个东西在手里足以用来杀人了。 藏身在船下时,傅青河对林缚已经刮目相看,掂了掂手里的短矛,见他坐在那里仍不忘耳朵贴着舱壁听外面的动静,心想之前真是看走了眼,认为自己也无法做得比他更老到。 “他们要出海,出了河口就是扬子江,江上会有行船,要是在途中能遇到大船或者船队,我们伺机出手能成功的可能性大些……”林缚低声跟傅青河商量。 昨夜危急时,情势根本就容不得他出手救苏湄,先念头就是想着自己脱身上岸;现在情势跟昨夜又有不同,傅青河也有一战之力,仔细筹划不是一点都没有得手的机会。 有机会助人脱困却当缩头乌龟,不是林缚的作风,再说苏湄即使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也是有疏财救急之义的。 “是要好好筹划!”傅青河点点头,心想林缚能留下来助他救人,那是再好不过,看他刚才的表现,怕是要强过受了伤的自己;再琢磨他的话意,也知道他不肯冒失出手,求人帮忙当然也不能强求对方冒生命危险一搏。 林缚将断刀拿起来,跟傅青河说道:“傅爷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潜到前面去看看,我回来时,会在船板上轻叩三声,”站起来又说了一句,“要是有什么变故,傅爷还是脱身要紧,救人毕竟到晋安还有机会……” 傅青河知道林缚是说这伙东海寇会将苏湄送到所谓的晋安二公子手里,但是他心里琢磨着这个晋安二公子指不定是奢家什么重要人物,苏湄给送到晋安,想要营救谈何容易? 傅青河还是跪直身子,手贴着船板要朝林缚拜倒,说道:“林公子此时就走,对苏某、对小姐已是大恩了……” 虽然知道傅青河此举更多是激将法,林缚还是有些感动,毕竟傅青河也可以不顾苏湄死活一走了之。林缚跪下来将傅青河扶住,责怪道:“傅爷将我当什么人了,我先出去看看……” 第六章 船行江上 大雾弥漫,只看得见七八步远,前头的海盗船正张帆前行,大雾里也不减。 两侧的花窗都给人从外面拿木楔子楔死,防止肉票从里面开窗跳水逃走;在浓雾里,林缚摸到前头,隐约看见船前头的遮蓬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个海盗,听声音只有两个人在打鼾,也无从分辨另两个海盗有没有睡实;大雾遮住看不清楚前面海盗船尾甲板上的情况,但是能听见有几个海盗正在那里吹嘘弄女人的事情。 林缚刚要退回来,就见躺在遮蓬下的一个海盗猛的坐起来:“谁在那里?” 林缚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给暴露了行踪,摒息等海盗搜查过来杀两人再跳进水里脱身,听见前舱门吱呀一声,就听见苏湄的侍女小蛮在里面说道:“我家姑娘有一箱书放在尾舱,吩咐我去拿两本书来,还要拿其他些物什。” “你在里面不要动,我帮你去看看……”那海盗说道。 “让她自己去取,还怕她跳水逃走不成?我们看着正主就行……”另一名海盗蜷起身子躺着正舒服,伸脚将舱门踢开,让苏湄侍女自己到尾舱取书去。 “小娘们敢逃才好,抓回来给兄弟们解馋,再一刀杀了――那边的主总不能怪我们不守信用。”右侧舱室里传来个粗鄙的声音。 “你他娘的,一刀割着你的大腿,怎么没将你的卵子割掉?让你有心思想娘们,叫爷心里极不爽……”一阵哄笑传来。 林缚心想原来还有几个受伤海盗在船舱里养伤。 尾舱有几间,林缚先退回放在书箱的那间货舱,听着轻巧的脚步声,待小蛮推门进来,猛的从后面抄住她的口鼻捂紧不让她出声,在她耳畔轻语道:“是我!不要出声。”待她看清自己的脸,才松开手。 小蛮惊慌未定的睁眼看着林缚,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藏在船上,一夜的惊吓跟委屈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泄渲口,忍住不出声,紧紧拽住林缚胸口的衣襟,不使软绵绵贴在他怀里的身子跌下来,低声哀求:“林公子,你要救救我跟小姐……”完全忘了就在昨夜眼前这男子在她眼里还顶没用的。 林缚心想这妮子顶多算是刚读初中的萝莉,绵软的身子贴紧在怀里,衣裳单薄,感觉到她胸口两团杏桃大小的绵软,没有长成却是有没有长成的滋味,见她长长的睫毛下美眸含泪欲滴,娇美的小脸楚楚可怜,眼皮子红肿,不晓得昨天哭了多久,看了竟是心怜、心动,让林缚想起初中时前座的那个女孩子来。 林缚指了指脚下,跟小蛮说道:“傅爷在下面……”告诉她傅青河就在尾下舱,是让她心里多生出的希望来,不至于完全成累赘。 林缚屈指在舱壁上轻叩了三声,傅青河一会儿拿着那支短矛进来。 看着傅青河无羡,小蛮又是惊喜,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扑扑落下轻泣道:“听外面贼人说傅伯死了,小姐差点哭晕过去,还以为全没了指望……”这时候似乎又突然想起林缚只是个没用的书生,羞涩的从他怀里挣扎着站起来,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傅青河身上,“傅伯,你快去将那些贼人都杀干净……” 林缚暗骂一声:小娘们还真现实! “林公子救了我,”傅青河说道,“船上贼人不多,我跟林公子会伺机出手……” 小蛮看了林缚一眼,诧异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疑惑也太明显:怎么可能是他救了傅伯? 林缚不清楚苏湄对之前的自己有什么看法,但是记忆中苏湄对他还是能够以礼相待,这小娘们却不会掩饰,心里想什么心思,眼睛里都表现出来。林缚气苦,抓过她的手,说道:“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你赶紧拿了东西回去,不要让贼人起疑心,让苏姑娘也放宽心……” 小蛮犹豫了一下,小手没有抽回来,给林缚握着,出奇的觉得平日看不上眼的无用书生也能让她安心――惊惶、近乎绝望了一夜,任是谁出现都会让她情不自禁的依赖,小妮子心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心想自己竟然愿意给他抓着手,再想到刚才贴在他身上的狼狈样,心里生出些羞涩,都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人,顺从的看着他挑了几本书册与几件用旧的木钗子,跟着他走出尾舱。 林缚贴着小蛮的耳根吩咐了一些事情再让她走回船头去,伏在暗处看她进了前舱室,也不知道小蛮有什么落在看守海盗眼里,只听着有人大声抱怨:“贼娘的,这活不是人干的,船板都戳穿了!不知道赵老大怎么想,那边能给什么好处,能比日这两个大小娘们更爽?” “废话少说,割了你的舌头!”又一个声音呵斥前头那人。 林缚静伏的片刻,将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退了回来,将他看到的情形详细说给傅青河听。 傅青河皱着眉头思索,说道:“他们拿木楔子从外面将窗户楔死,是防备里面的人,他们没有想到还会有其他人在船上……”他是想趁着大雾潜过去,拨开窗子将两人先救出来,然后找机会上岸。 傅青河的法子不大可行,林缚也不直接否定,只小声提醒他:“苏湄姑娘给关在前头……”这船上几个海盗都守在船头,还有几个受伤海盗就在苏湄隔壁的船舱里,从外面将木楔子拔出来开窗救人,很难保证不弄出些声音来;再说悄然救出人后为免给海盗觉需要立即下水――江上大雾虽然便于隐藏行踪,也可以从水流大致判断岸的方向,但是此时船已经出了白水河口进入扬子江了,这一段是扬子江的下游,江水辽阔,加上秋潮未退,江面差不多有二三十里宽,就算海盗不追下水,林缚也不觉得自己有把握带个人安然无羡的游上岸去。他见傅青河有些急躁,又宽慰道,“船上还关着几十个肉票,这伙海盗肯定要拿到赎身银款之后才会真正出海前往晋安……” 白水河口离扬子江的入海口不足三百里,要是海盗不中途耽搁,顺水而下,黄昏之前就能出海,等出了海,想要救人就更难了;但是这伙海盗将几十个肉票留在船上,想来会做完这笔买卖再走人的,那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很宽裕,林缚不希望傅青河太急。 “……”傅青河点了点,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却又奇怪林缚为什么能冷静思考,心想他对小姐如此痴迷,也许彻底乱了分寸才更合乎常理。 林缚不管傅青河在想什么,继续分析道:“海盗要拿肉票童子去换赎身银子,很可能两只船会分开来走,只要画舫上的海盗少于十人,就算到时候给现了,我们也有一搏的机会。” “你说的不错。”傅青河承认林缚分析有理,感觉他就像潜藏在草丛里的毒蛇,耐着性子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真是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对这么个人物看走了眼? 林缚与傅青河蛰伏在尾舱等待良机,偶有两三海盗到船尾甲板走动,也不见有人下尾舱来查看。在尾舱休息了半天,傅青河也恢复大半体力,身上的伤是个麻烦,也还能忍受,听着船尾无人,与林缚偷偷摸了出来,才现江上的大雾已经消散,太阳正照在当头,两岸草木葱茏。 海盗船张帆要借风势,沿着江心航道作s形前进,林缚看见极目远处的江心有一座沙岛浮在江面上,面积很大。此时跟梦中后世有上千年的时差,千年时光足以让江河变道、沙积成岛,心想自己所熟悉的沿海城市只怕有许多还没有成6吧,计算着船跟时间,眼前这座大岛还没有出维扬府境内,不应该是记忆里的崇明岛;林缚另一方面怀疑崇明岛这时候到底有没有成6。 见林缚极目远眺前方的沙岛,傅青河说道:“海盗或许会在西沙岛歇脚!” 之前的林缚拿后世的标准来说要算标准的宅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死读书也有些学识,只是缺乏变通而已。 眼前的西沙岛还是本朝立国之后才逐渐成6的大沙洲,面积虽大,却不稳定,近百年间不断随江海潮水的强弱下涨上坍变化岛的形状。 沙岛地势低平,大半座沙岛都是浅滩,抗江洪、抗海潮的能力极弱,土地肥力差,再加上近年来江海盗猖獗,还没有人愿意上西沙岛耕种,迄今为止还是无人居住的荒岛。一到秋天,西沙岛浅滩上漫滩遍野都是开满白花的芦苇,也成了东海寇此时沿江入侵的一个理想落脚点跟藏身地。 船上还有几十个肉票要换成赎身银子,海盗需要找个地方临时歇脚,正如傅青河所料,海盗帆船拖曳着画舫直奔西沙岛而去。 芦苇又称荻花,也就是诗经里所述的蒹葭;看着灰白一片、与江天相接的芦苇荡,林缚心里想着要是能出其不意将二女抢出藏身到芦苇荡里,脱困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注意听着船头的动静,林缚与傅青河低声商议救人的细节。 海盗一定会分出人手去跟肉票家人谈判收赎银然后再将肉票送上岸――清晨时林缚贴耳在关押肉票的花厅外听了一阵子,里面关押着三十多个的少年,也不知道这伙海盗从哪里绑来这么多肉票而且能确认这些肉票身上的确有油水可刮――这将是他们出手救人的绝佳时机。 船从河汊道口进入芦苇荡,藏在芦苇荡里的鸟群就像箭雨似的射向天空,场面异常的壮观,林缚看着芦苇荡里积着厚厚的一层鸟粪,心想荒岛却是鸟的天堂,不知道两岸看到这边天空下的鸟群会不会觉得异常――宁海军镇的水营驻地就在江南岸啊! 进入芦苇荡才现要带着二女藏身到芦苇荡深处并不容易。秋季江水丰沛,西沙岛近滩处淹水很深,河汊两边的大片芦苇只有花头露在水面上,只怕人下去头不能露出水面。加上水里水草丰茂,人进去很容易给缠住,带着两个不会水性的女人钻进芦苇荡深处,比横游扬子江不轻松。林缚与傅青河商议着还是等海盗分兵之后,只要看守画舫的海盗少于十人,甚至可以杀人夺船,之后即使有海盗凫水追来,他与傅青河以逸待劳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更大的可能是海盗人数也不多,还要分人守船,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不敢轻易追击。 船刚到芦苇荡深处,前头就传来一声喧哗:“贼他娘,宁海镇的水师船,两艘快桨船要包抄来,娘的,大家抽刀子准备干他娘的……” 海盗船的主桅顶上横木设有望哨,能够远眺敌情,听着前头喧哗,傅青河面露惊喜,官兵来救,总比他们杀人夺船清松。海盗船已经进入芦苇荡较深,再说短程水路,快桨船要比海盗帆船更快,这伙海盗除了硬战一场,想一点都不伤筋骨的逃跑却无可能。 傅青河见过宁海镇的水师快桨船,心想官兵再无能,两艘快桨船至少有八九十名兵卒,干翻三十个海盗应该绰绰有余。 林缚皱紧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他对所谓的官兵有着近乎本能的反感,脑口似乎还有子弹射中的痛感,他与傅青河先藏进尾舱里去,怕海盗调整船上防御撞见他们。 他们也没有到尾下舱去,就在一层的尾舱隔门关注着外面的局势展。 海盗船拖着画舫进的芦苇荡是个狭窄的汊道,海盗船防御力强、战具也全,要大干一战,自然是调整两船位置将画舫让到里侧,海盗船在外面封住汊道――海盗都一齐跑到前面去防御,大敌来袭,画舫里只有两个受伤严重影响战力的海盗。 “好时机!”林缚低声轻呼,拿起短刀,与傅青河往船头潜去。画舫给封在河汊内侧,众海盗都在前头帆船上严阵以待,宁海镇的快桨船已经逼到近处开始射箭,前头的海盗自然不会注意这边,留在画舫上的两名受重伤海盗站在船头正全神贯注看着前头的战局。 第七章 官兵来搅局 画舫上的两名受重伤海盗站在船头正全神贯注看着前头的战局,傅青河与林缚拿眼神、手势交流,一左一右悄然潜过去。傅青河猛然从后面钳住一名海盗的口鼻捂紧不使其出声,随手毫不犹豫的一矛扎进海盗喉咙眼,这名海盗在他大力钳制下闷声挣扎了一会儿断了气。 傅青河本来担心林缚处理不干净,他杀人的同时,一直关注着林缚那边,准备随时帮他一把――林缚考中秀才之后能从族中领取月银专心读书,这两年养得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不像习武之人;傅青河心想就算他再怎么镇定、冷静,杀人也是项技术活,处理不干净也是常理――当他看到林缚干净利索的掩杀手段,都有些愣了,甚至背脊都有些寒了,心想这小子要是来偷袭自己,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林缚将手里的死人悄无声息的放到甲板上,见傅青河在那里看着自己愣,笑着说:“跟傅爷对练,我万万不是对手;杀人还有些小心得,什么时候切磋切磋?” 见林缚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傅青河也笑了起来,说道:“切磋武艺还行,切磋杀人就算了。” 傅青河那股子杀人的狠劲跟手法,林缚看他也不像寻常的武师或者镖客,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秘密,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转头看见苏湄跟小蛮二女脸色苍白的从舱门后探出头来,将刚才杀人的情形看在眼里,小蛮还夸张的拿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大概是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将尸体拖进去……”林缚说道。 傅青河觉得在理,他们不能在甲板上停留,不能将尸体留在甲板留人觉,也不能随意将尸体丢下水,只有拖进船舱先藏起来,让画舫看上去一切正常,他与林缚分别拖着一具尸体进船舱。 小蛮吓得直往后躲――昨夜海盗劫船时,她跟苏湄将自己关在船舱里,听着外面厮杀,没有亲眼看到过死人,这会儿看见林苏二人拖着尸体进船舱,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如何不怕? 苏湄稍镇静些,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林缚,待他拖了尸体进来,才惊醒似的往后让了让。 苏湄站在那里有些碍道,林缚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跟她秋水深潭似的明澈眸子一接触,竟似触电的一怔,世间真有如此绝色的女人! 有着之前林缚对苏湄的记忆,但是重活过来,之前林缚的记忆给他总像是隔着一层纱、是别人东西的感觉,对苏湄的记忆也就像是打印在纸上的美女图片――女人的美远远不是冷冰冰的平面图片所能极致展现的,苏湄眸子里那惊慌又极力想镇静的神色,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生出保护欲望来的。 “啊!”苏湄意识到自己碍了道,娇声轻呼着又往里让了半步,想要帮一把手,又不敢伸手拉尸体。 林缚就觉得小蛮是个大美人胚,但跟苏湄比起来,还是远远未长成,眼前佳人肤如凝脂,白若初雪,秀直的瑶鼻下烈焰似的红唇有着极美的曲线,精致的五官让人看了不无一处不妥,眸光流泄,洋溢着清媚脱俗的风情。林缚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即使图片上也没有看到过,心想也难怪之前那主为这娘们神魂颠倒,也难怪所谓的晋安二公子为这娘们费这么大的气力。 “又呆了,小姐就不该出来……”小蛮刚看见林缚跟傅青河在外面杀人,心里惊怕,给血腥气醺得几乎喘不气来,待看到林缚给苏湄容颜所慑站在那里愣,又觉得眼前这书呆子熟悉起来,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觉得死人在眼前有多吓人。 给小蛮说破,林缚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从死人身上割了一大块干布下来,跟傅青河说道:“我去外面将血迹擦干……”昨夜厮杀过,船头甲板上血迹斑驳,新溅的血迹还是不同,擦干能稍加掩饰。 苏湄微瞪了小蛮一眼,虽然刚才在她的眼里林缚跟以前没什么分别,但是她听小蛮说林缚救了傅伯,又跟傅青河一起潜伏船上伺机救她们,这时候又为她们杀人,总不能再纵容小蛮轻慢人家。 小蛮刚才只是顺口说笑,完全没有以前轻慢人的心思,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看着傅伯有些吃力,还勇敢的跟苏湄一起帮傅伯一起将尸体拖进船舱。 转眼间林缚又返回进来,他从其他船舱搜来海盗留下的两把腰刀,手里还抓着两套衣裳,看见傅青河坐在地上歇力,将一把腰刀递给他,问道:“怎么了?” “没有什么,伤口有些崩……”傅青河坐直身子,将腰刀接过去,说道,“我们就守住这里,听外面声音,海盗应该抵挡不了多久,他们给困在河汊里也逃不出去,要防止他们杀人泄……” “傅爷能确信外面的官兵是得了白沙县的信来救苏湄姑娘的?”林缚问道。 傅青河蓦然一惊,忙爬起身来,林缚说中他一时没有想到的关键问题,催促苏湄、小蛮二女:“快快收拾一下,先跟我们躲到尾舱去。” “外面官兵不是来救我们的?”小蛮给吓了一跳,脱口问道。 “可能是得信来营救我们的,也可能是营救后舱关押的那些童子,更可能是水师巡江撞上……”傅青河说道,又跟林缚解释,“花厅里关押的二十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子,都是这伙东海盗三天前突袭崇州县学所虏来的肉票……”这是他刚刚听苏湄说的。 傅青河也是懊恼,要不是林缚提醒,差点犯下大错,他知道朝廷的官兵如匪,风气极坏,甚至比土匪还凶恶,这两船水师官兵要不是得白沙县的委托来救人,看到苏湄二女,极可能见色起意,后果将不堪设想。 之前的林缚得七夫人资助读过县学,知道能送子弟进县学读书的人家大多家境殷实,心里骂了一声:玛勒戈壁的,这伙海盗倒是不笨,知道选择绑架的对象,还一次绑架这么多人,说不定背后有杜荣指点,只是缺了些运道。见傅青河要出去看情况,拉住他,说道:“去尾舱也不妥,官兵不可能不搜船。” 躲尾舱不行,直接下水也不妥当,谁知道海盗打不过会不会跳水逃亡,谁知道官兵会不会下水追击?在水里带着二女就是累赘。 “怎么办才好?”傅青河一时心急,也无良策。 “将衣服换上,先混到里面去,”林缚指关押肉票的花厅呶呶嘴,将手里的衣裳递给苏湄、小蛮,让他们赶紧换上男装混进肉票人群里去,“看看形势再说,也不定就是坏事。” “只能这样,”傅青河知道林缚有急智,临时也想不到更妥当的对策,听着声音,官兵已占上风,说不定等会儿还会有海盗溃逃过来,“我到舱口看看,你们动作快些。” 苏湄这间船舱里面还有小室,二女拿着衣裳进出更换出来,转眼间变成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她们要往里走去,林缚喊住她们:“等等……” 苏湄不明其意,看见他走到桌前将油灯上的琉璃罩子取下来,以为他贪琉璃罩子让她藏着,焦急的说道:“不值什么钱?” “一般大户人家也用不起,”林缚笑着说,走过来,手指伸到琉璃罩子里抹了几下,对苏湄说道,“不要动……”将从琉璃罩子抹下的黑灰抹她脸上,触手才觉得她的脸颊有着说不来的嫩滑,让人忍不住想多摸两把。 苏湄这才知道林缚是要将她的脸抹黑抹脏,即使穿了男装,她们俩也太显眼了,见他还有心情说笑,心里的紧张稍缓一下,不过给林缚抹了一下脸,仍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我们自己来吧……” 情急时刻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之别,再说也没有时间给她磨蹭,林缚说道:“没有时间了,一起动手,你们仔细着将脖子抹匀了……”脸上抹黑但不能留着脖子白腻似雪。 苏湄也落落大方,总不能说让林缚帮自己抹脖子梗吧?微仰着脸,让林缚、小蛮帮自己抹脸,她自己手沾了灯灰将脖子抹黑,接着又一起帮小蛮脸跟脖子以及会露出来的手臂都抹得黝黑。 “如何?”苏湄问林缚。 林缚还是觉得苏湄的眸子太媚,说道:“到里面,你们记住尽量低着头就行……我等会儿要冒充海盗推你们出去,忍着些不要叫出声来;我还会放火烧了这里,你们不要惊慌。” “啊……”苏湄疑惑的看着林缚,不明白为什么要烧了画舫。 “放心,官兵会救火的,我只是将你们的东西烧掉,不许心痛。”林缚说道。 “谁会心痛?”苏湄觉得林缚说得有趣,这房里有好些她喜欢的物件,烧得当然心痛,却也知道不烧也是给官兵抢走,偏偏林缚还不允许她心痛,想笑,又觉得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出奇的,给他这么打岔,也不那么心慌了,心想他真会安抚人。 林缚带着二女直奔后面关押童子的花厅,一脚将上锁的雕花格子门踹开,也不管里面二十多个惊惶失措的少年,猛的将二女推了进去,拔出刀在门框上剁了一刀,凶狠的威胁道:“给爷老实点,伸手剁手、伸头剁头、伸鸡/巴剁鸡/巴!” 苏湄给林缚一把推倒在地,哪里想到林缚还能说出这么粗鄙不堪的话来,见他身上沾着刚才杀人的血迹,恶脸怒目的,哪还有半点他是不想因为这些给关押的少年露出破绽,心里还是觉得好笑,又觉得他这一把推得太大力了,手臂给他抓得都有些疼。 林缚回到舱门,傅青河问他:“怎么样了?” “能瞒过一时。”林缚说道。 “那就够了。官兵是来救肉票,救一人能得赏银一百两。”傅青河说道。 “贼他娘,”林缚骂了一声,里面三十个童子,救一人百两赏银,那就是三千两银子,三百万钱,能抵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产了,下意识的又问了一句,“海盗赎银要多少?” “看情况。少至三五百两,多的万儿八千两,都有可能,海盗绑肉票之前都会踩底,不会逼迫人家倾家荡产都交不出赎银,当然也不会让这些人家好受……”傅青河答道。 “太贪!”林缚咬牙说了一句,就算平均每人平均五百两赎银,三十个肉票也是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大买卖,仅凭这不到三十个海盗就要贪这么多钱,不是贪心是什么?难道说干了这一票就打算洗手不干了? 傅青河又问道,“我们去尾舱,还是直接藏到水里?”他觉得林缚有急智。 “等会儿直接跳水……”林缚说道,与傅青河先退回去,将苏湄那间舱室点燃,趁着火头不大,让傅青河跟他一起将这间舱室的门窗关紧。 傅青河不知所以,林缚也无法跟他解释清楚,总不能跟他解释空气中的氧在燃烧中起的作用吧?门窗紧闭会导致室内新鲜空气不足从而抑制火情的蔓延,等官兵过来搜舱时,突然撞开门,大量新鲜空气骤然涌入,火势也会陡然大起来,那就应该够他们一阵手忙脚乱了。 林缚跟傅青河又退回到藏海盗尸体的舱室,这两具海盗尸体也要处理掉,以免让官兵看出船上还藏着别人。 林缚与傅青河将两具尸体绑上一块压舱石沉入水底,整个过程中,傅青河对自己身为老江湖很是惭愧,却又疑惑林缚如此老练的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他认真观察林缚,肌肉、筋骨以及四肢都不像是习过武的。 身体能使技巧得到更好的挥,但是会不会这个技巧,身体说了不算。之前的林缚不会水性,现在会了;之前的林缚没有习过武,但不妨碍他现在杀人。跟格斗不同,杀人纯粹是一件技术活,即使林缚手无缚鸡之力,一支笔、一张纸到他手里都成为杀人的工具。当然,身体的基础素质上去,杀人会更便利一些。林缚又不能跟傅青河解释:之前的林缚已经淹死,他是谭纵,不过是借了林缚的身体,又保留了他的记忆。 第八章 官兵如匪 待收拾妥当,就听见船头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所剩无几的海盗正向画舫这边溃散。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林缚与傅青河钻出窗子就要跳水。恰好有一名海盗逃过窗外,乍看见林缚、傅青河一老一少从窗子钻出来,愣了愣,待要大叫招呼同伴,林缚已纵身扑过去,一起滚落到水里。林缚在水里勾臂勒紧那海盗的下巴,刀口贴着他脖子一抹,就看着一道血线在河水里激搅出一幅水墨山水似的血色画卷来。 大概也有官兵看见这边有人落水,乱箭射来,箭在水里没有什么力道,害得林缚还要潜下捡了一支箭扎海盗胸口上,再让尸体浮上去,他与傅青河潜水继续藏到船尾的摇橹下。 幸亏再没有海盗落水里来,自然也不会有官兵下水来追;林缚也怀疑真有海盗跳水逃跑官兵会不会有人下水来追。所谓穷寇莫追,官兵已经取得胜利,要是追击中再有伤亡,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船上散乱的打斗声停了,又传来大呼小叫的救火声,林缚知道他与傅清河暂时是安全的。想想昨夜到现在,经历了两次战斗,少说有五六十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也许不会再节外生枝了。”傅青河注意听着船上的动静,也忍不住这么安慰自己。 “但愿。”林缚笑了笑,说道。 傅青河见林缚还能笑得起来,也跟着笑了笑,心想再不济,苏湄二女也可以混在肉票里上岸,待到岸上,苏湄再表明身份也就安然无羡了。 这时候听见有脚步声到船尾外,有两个人单独走到船尾甲板来,林缚跟傅青河都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来。 “都尉……” 林缚与傅青河都是一惊,本朝军制,能被部属称为都尉者共有四类人,分别是轻车都尉、副轻车都尉、骑都尉、副骑都尉,都是军中高级将职,宁海镇主将、副将才加骑都尉、副骑都尉衔,分别是正四品、从四品的武将,没想到宁海镇水师两艘快桨船竟然是宁海镇主将级别的人物亲自领队? “嗯,伤亡点检出来没有?”是一个声音低沉的中年人的声音。 “殁二十员,伤三十九员,毙敌三十一员,俘寇一员……这股海盗真难啃!” 林缚心想都说官兵战斗力很弱,没想到军镇主将率领的官兵战力也不大抵用。不过这股海盗的确很强悍,先这么些人――也许更多,但也多不了多少――就敢冲去崇州县学劫持肉票;林缚昨夜就跟一个人直接动过手,还是取巧才杀了他。 计算战功时,却不管这些。 虽然说全歼海盗,俘获一艘海寇战舰,解救全部的人质,但是以绝对优势战力战后己方伤亡人数竟然远过获级(级)数,按照军律非但不能计功,还要受到上司的申斥。当然了,这些年来各地镇军纪律涣散,战力羸弱,能有小胜已经是不易,换作普通将领率队出战取得这样的战绩,定可以写成大大的捷报,但是此次领队是宁海镇主将级人物,将这样的战绩交上去只会更难堪,说不定会给对手当成把柄攻击一番。 林缚许久没有听到那个中年将领说话,心想他大概也是为这战绩难堪吧,旁边那人想必是他的心腹,过了片刻听见中年将领的心腹说道:“都尉,董原一直诽谤我镇军战力羸弱、军纪不整,奏请朝廷允许地方另建新军;这份战报递上去,只怕又要给他当成口实了……” “董原算哪根葱,轮得到他对镇军指手划脚?”中年人愤声说道,“此番救援,我们要确保人质无羡,难免会多些伤亡。” “话是这么说,但是嘴长在别人身上,特别是那些喜欢搬弄事非的文官老爷们,屁股腚子都给他们说开花――是不是将受伤人员划掉?” “他们没这么蠢,死了二十人,怎么可能一名伤员都没有?再说这边生战斗,营中应该也收到敌讯,这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江这边,我们回营时,能将伤亡瞒着不报?”中年人声音缓了下来,听得出他开始迟疑了,大概更担心这么做不够妥当、留给政敌的破绽太大。 “都尉……”又有一人朝船尾走来,打断两人的密谈。 “千虎,什么事?” “啐,”来人狠啐了一口,听声音就能知道他一脸的愤恨,“贼他娘,崇州那群富户把我们当冤大头耍,东海盗开出赎身银一共是三万两,我们刀口舔血死了二十弟兄,却只有三千悬赏银――让我带人去崇州,没有一万两银子,我把这些龟儿子都砍了喂王八,让他们断子绝孙……” “胡闹,你想造反不成?”中年人沉声喝道。 “没银子,又给当成冤大头耍,这官兵当着真没滋味。”来人闷声说道,话里意思就是造反又如何。 林缚、傅青河素知官兵骄纵,没想到他们已经半公开的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先下去,我跟百鸣还有事要商议……”中年人吩咐道。 “陈将军,活捉的那个东海寇麻烦你派人提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中年人的心腹在一边说道。 “杀了。听着有三万两赎身银,心里气愤,就杀了。这贼人,还嚷着说有重要事禀告。禀,禀,禀他娘的!听到三万两赎身银,老子心就冷了半截;贼娘的,他再改口说有六万两赎身银,老子不是要吐血了?没让他说话,一刀砍下头。现在战报改一改了,毙贼三十二人……”来人陈千虎朝水里吐了一口痰,就朝远方走去。 林缚跟傅青河心里想还真要感谢这个陈千虎鲁莽杀俘,不然苏湄跟小蛮多半藏身不住;船尾两人大概对陈千虎也没有办法,听见他们似乎在苦笑。 “百鸣,你说要怎么做?”中年人问道。 “都尉知道怎么做,怎么问起我来了?”那人似又不经意补了一句,“三万两银,够宁海镇支度一年了。” 林缚在船尾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些官兵骄纵、胆大妄为到何等程度,他们根本就是想伸手拿这三万两赎身银。 “百鸣,捷报这么写,”中年人下决心道,“得线报知贼踪迹,某亲率一营精锐往袭,于西沙岛西南与贼船相遇而战,然贼船坚利,崇州来线报有误,贼实际人数倍于我军,久战不下,天时风向又利贼远遁,悔不能尽诛,携贼三十二级归营……我方的伤亡怎么写,你好好琢磨一下。” “贼船远遁――总要七八名军士才能让贼船开动起来远遁,那就挑选八个可靠的人手上去,加上实际殁没的二十人,伤亡就要写成殁二十八人。敌倍于我,我方战殁二十八员,获贼三十二级,算是小功。即使追赶不上贼船,那也是杀得贼寇溃败,我水师战舰落后太多才错失良机。”那人飞快的照着中年人的意思将计划筹算好,“上面一直不肯拨造船的银款,要让他们知道贼船坚利到何等程度,物损就写被敌摧毁快浆战船一艘,中等损伤快桨战船一艘……只是派出去的八个弟兄现在算战死,日后回来身份怎么解决?” “这么好的买卖,你甘愿只做一次?”中年人说道,“八个人还是太少了,我看以后还会不断有人‘殁’过去……只是我们的战船给摧毁,似乎也会给当成说辞,追出海口我们可以‘俘获’一只海盗船回来作为补偿,你看这样可好?” “都尉英明。” 林缚牙齿咬着肉,这哪里是官兵如匪?亲耳所听,这官兵比海盗还心狠手辣!哪有半点守土护民的觉悟? 即使恨得牙痒痒的,林缚与傅青河藏身船下,也不敢稍有动弹惊动船上的官兵。很快,就感觉画舫动了起来,缓缓从河汊退了出去。 林缚与傅青河这次没有在秋寒萧瑟的江水里浸泡半天,很快找机会就翻身上了船躲进尾舱里。 因为这伙官兵只安排了八名“被战死”的官兵冒充东海寇驾船东逃出海,其他官兵都在后面的驱快浆船上佯装追击,一前一后出了海――画舫依旧给系在海盗帆船的尾后,留在画舫上看守的人手更少,只有两名换上海盗衣服的官兵。 由于快桨船一直缀在后面假装追击,林缚跟傅青河也没有机会杀人夺船。 快桨船在后面“追击”,显然是要保护海盗船安全出海并找座荒岛隐藏起来,得小心肉票不给其他海盗顺路再给劫走了。夜里,就在出海口外,海盗船落帆歇了一夜,水营快桨战船也停船歇了一天。第二日清晨又再张帆东行,及至天色将黑,才在扬子江出海口外近两百里处停靠进一座荒岛南侧的u字型小海湾里。 林缚与傅青河悄悄下了水,凫水到海湾外侧潜上岸。 林缚与傅青河藏身在海湾左右的涯岸上,观察暮色苍茫的荒岛,这座岛曾经有人居住过,树林边缘还有几座顶都给风掀掉大半的破旧草棚子,林子外也有篝火烧过的痕迹,沙滩还有断剑折戟的反光,几片将腐的船板散落在沙滩上,可以看出不久之前这里曾生过激烈的战斗。 可能是东海盗日渐猖獗起来,这里的居民就迁移出去了;也可能给海盗胁裹入伙了;也可能在不久前生的激战中,这里居民受到殃及池鱼之灾;现在也没有渔民落脚,也没有海盗长驻,总之现在成了无人荒岛。 看着几艘船都在海湾里侧下了锚碇,知道官兵会在岛上过夜。 虽然担心苏湄、小蛮二女可能会暴露身分,但是八九十名官兵都是在岛上,也没有下手的机会,林缚与傅青河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急,等明天几艘船离开之后,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他们也不能趴在崖石上埋伏一夜,为避免留下痕迹,沿着海滩外的浅水往东走了一段路才上岸。钻进岛上的密林,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歇下脚来。身上还藏着几只干饼,给海水浸湿了,又咸又苦,不过还能吃。 傅青河嚼着黑乎乎的干麦饼,说道:“岛上既然有过人住,那应该就有水源……” 林缚点点头,说道:“今夜要忍一忍,夜里能集些露水解渴,明天官兵离开之后,应该会留下些水跟食物――让人头疼的事,他们可能会将船都带走……” “海湾不深,藏不住船,他们不会希望让过路海盗现岛上藏人的,船多半会给带走,”傅青河说道,“不过救人后,我们可以扎木筏离开……” 林缚看了看脚边的腰刀,这刀杀人还行,砍木头就太勉强了,想来官兵也不会给他们留趁手的工具,要赶在官兵再次上岛之前扎木筏离开这里,真是个艰巨的工程――先不管怎么说,明天等官兵主力离开之后,将人救下来再说。他跳上一块齐胸高的巨石上,想从林隙里多观察这座岛屿。 林缚从中学地理扬子江出海口以及附近海域里多是沙岛,都是江淮水系从上游携带大量的泥沙积而成。跟普通的基岩岛屿能千百年基本维持稳定状态不同,这些沙岛、沙洲受江海潮水的影响极大、演变不断。出海遇到一座沙岛,也许几十年后就不复存在,也就有了仙岛飘忽不定、无处寻迹的传说;也许会在几百年间逐渐跟6地相连,成为新的6地。 他脚下这座无名小岛却是附近海域难得的基岩岛,他脚下的巨石就是明证;他们此时藏身的树林也是明证――普通的沙岛更多生长的是草、是芦苇,就像之前西沙岛连绵几十里的芦苇荡;即使年代较久的沙岛有天然林,也多是灌木林,哪有如此茂盛、看上去都不止百年的乔木树林长成? 这座荒岛面积不大,刚才藏在船尾里远眺看见过这座岛的全貌,也就四五里方圆的样子,后世稍些大一些的住宅社区都要过这么大,南面的小海深算是个小型的天然避风海港,岛东南的山头看上去有近二十丈高,给密林覆盖。 沿岸走来,没有看到有溪口,眼下也不是进入密林寻找水源的时机,更重要的是恢复体力,明天官兵主力会撤出去,还会留下八人看守,这八人只怕不会太弱。 第九章 荒岛杀戮(一) 对荒岛全无认识,也无从知道树林里有无蛇虫走兽,还好夜里星光繁灿、月色如水,夜里树林里光线也不昏暗,林缚与傅青河轮流休息,却是安静。清晨起来集了些露水解渴,东边一些,现一小片芦苇,拔起来,白生生的根嚼着甜津津的,又将剩下的两只给海水浸过的干饼连吞带咽的吃进腹中…… “他们走了。”傅青河说道。 林缚跳上巨石,站到傅青河的身边,往岛外眺望,两船快浆战船以及那艘海盗帆船拖曳着画舫已经离岛有七八里远了。 “该我们上场了,”林缚说道。这伙宁海镇官兵离去,岛上只有八个看守在明,他们在暗,事情就轻松多了。他心里想着,与傅青河略作收拾,拿起腰刀,那柄只剩下一尺刃口的断刀他也没有丢掉,就沿着树林边缘的内侧往官兵歇脚的营地摸去。 林缚与傅青河就潜伏离营地不到百米外的树林边缘,整个上午都蛰伏在那里,确实只有八名看守。这八人想必是那个宁海镇都尉身边的亲信,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上午时有两人在草棚子前空手对练,没有太多的花架子,能看出手里功夫不错,其他人都或卧或坐在草棚前晒着太阳观看,这八个人应该都是军中精锐。 “是个麻烦。”傅青河看到留下来看守的这八人,清晨轻松的神色已经没了,神色凝重的敛着眉头。 “不管带头的官多大,返回6地的那些人总是要先回军营交差,然后再派人冒充海盗跟肉票家人接触,勒索赎身银——没有肉票现身,赎身银不会那么好拿——等他们办完这些事再回来收拾时,差不多要在十天之后,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着性子十天杀八个人而已……”林缚说道。 林缚说的轻松,不过傅青河也不认识他是在说大话,他也认识到林缚这两天所表现出来的急智、思维缜密以及杀人技巧是他不及的。虽然这点让他很是奇怪,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林缚的表现倒让他想起以前军中的密营统领,那人虽然武艺不强,军中诸将提到他却会忍不住背脊寒,林缚的杀人本事以及急智、缜密的思维倒跟那人有几分相肖,甚至更为出色,可是林缚是个刚刚乡试中举的书生啊,他从哪里学了这一身本事? 夜里藏身林中,傅青河也好奇的问起,林缚只说少年时得人点拨过,详情不便透露——在神秘主义泛滥的时代,“幼时得异人传授”这招太他娘好使了,见傅青河深以为然的样子,林缚心里也觉得再编什么谎言解释纯属多余,再说他也觉得傅青河身上也藏着些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大家都是有隐私的人,说些谎话,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直到中午时,有一人大概守在草棚边无聊朝树林边缘走来,林缚指着密林深处,跟傅青河说道:“先把这个解决,看能不能将其他人引进树林来?” 傅青河点点头,跟着林缚往树林深处后。这里往树林深处有条小径,想必是以前岛民留下来,只是腐叶积了两三寸厚,很久没有人走过,勉强认出是条路——林缚与傅青河用上午的时间将附近的地形摸透。 要不是考虑到苏湄、小蛮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林缚会让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一些。 林缚将断刀丢在路上,堆了些腐叶,将刀柄露在外面,看上去像是遗失在此很久了,他与傅青河藏身树后。来人走过来,看露出腐叶的刀柄,也没有多想,走过去就要弯腰去捡,却只觉脖子一紧,只来得及喝出一声。风吹林梢簇动,他的这一声就像给勒在嗓子里出来,又沉又闷,他在林子外的同伙怎么可能听见?没待他进一步挣扎,脖子就猛的给大力折断。 勒脖子是傅青河勒的,折脖子却是林缚折的——林缚的宗旨,能不惊动敌人多闷杀一个还是多闷杀一个的好。他伸动手在来人鼻下探了一探,确定已成尸体,跟傅青河说道:“尽可能遮掩一下,还有偷杀的机会……”他将地上的断刀捡起来咬在嘴里,将尸体扛在肩上就密林深处钻。往里走到百十米,路边断树下有个给雨水冲出来的大坑,积满了腐叶,将尸体丢了进去,又收罗了许多腐叶将尸体盖住;傅青河依他吩咐在后面尽可能将痕迹清除掉。 一切收拾齐当,林缚与傅青河又潜回原处。 过了许久,留在草棚子的七个人大概觉得同伙进入林子时间有些长,一人转过头来张望:“肖贵这***,干什么去了?不会卵蛋给狗叨走了、他想去追回来?”其他人都肆意的笑了起来。头领模样的中年人是个瘦脸汉子,他站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踢了踢脚边的两个人:“你们俩去过去看看,”见两个人爬起来就走,又喊住他们:“带上吃饭的家伙,每回都要提醒……” 看着两个人满不在乎的提刀朝树林这边走来,林缚征询的问傅青河:“这两人都交给傅爷了?” 傅青河点点头,说道:“没问题。” “摆脱追兵后,到草棚来汇合……”林缚说罢,就贴着树林边缘往西走。 对方已经起了疑心,他跟傅青河这次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两个人都干掉,就让傅青河偷袭两人吸引草棚前其他人的注意力。只要傅青河能顺利解决的这两人,又成功吸引其他人追进密林,他就有把握潜到草棚后将留下来的一两个看守解决掉。 林缚往西移了百十米,就听见小路深处传来一声惨呼,接着就传来激烈的兵器格斗的声音,就知道傅青河偷袭成功正跟另外一人缠斗。 草棚子前还剩下五个人听到打斗声,立即拿起兵器从地上爬起来,都往树林里冲来,冲出几步远处,为的那个瘦脸汉子伸手拽住个年轻汉子:“二狗,你留下来,小心些……”带着其他三人钻进树林。 草棚子边只留下一个,真是好时机!林缚也顾不得傅青河那边的状况,瞅着留守的那人焦急的盯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迅绕到草棚子背后。 草棚子是竹子搭起来的屋架子,不知道给人弃置这里多久了,早就破旧不堪,墙跟屋顶都是茅草编的蓬子,四处漏风。林缚要弄出些响声吸引草棚子后面那人的注意,直接从破洞里钻进去,苏湄二女跟三十个肉票童子都困顿不堪的坐在里面,也没有给捆上。无论是海盗还是官兵的眼前,这些还未成年的肉票就像待宰割的绵羊,派条猎狗就能看住,何况外面有八个彪形大汉守着,根本就不怕他们闹出什么乱子来;再说荒岛无船,也不怕他们能逃出升天。 苏湄跟小蛮看见林缚手里拿把刀、嘴里咬把断刀从墙洞闯进来,自然是又惊又喜,她们昨天看到官兵换了海盗衣裳又押着船继续出海,就知道事情正朝最坏的方向展。虽然知道林缚跟傅青河不会轻易放充她们,但是她们也知道仅凭林缚他们两人还无法跟八九十名官兵对抗,关键不知道林缚跟傅青河有没有能成功的跟着出海:画舫就那么大,藏两个人不给现也很困难……这时候看见林缚提刀进来,也不管有没有真正的脱离危险,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是缓了下来。 那些个肉票童子看到昨天露面的海盗突然破墙而入,有人下意识的惊叫起来。 “妈的,叫什么叫?再叫剁了你们!”外面留守的那人正为树林里的打斗焦急,听见草棚子里又闹腾起来,一肚子怒火,一脚踹开门正要进来打人泄愤,只觉得脖子梗一凉,扭头看去,最后一眼看到一个面带笑容的脸,还能听见血液从血管喷射出来以及他自己手里兵器落地的声音。 头没有割断,但是脖子动脉的喷涌非常有力,差不多半个草棚都给血溅到,这些未见过血、给绑架六七天、一直处于惊恐中的童子给带温度的血液溅到后的慌乱可想而知。 “叫什么叫,再叫剁了你们!”林缚将滴血的刀一挥,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似乎下一刀真会砍下去,顿时将众人的惊喧给止住。 小蛮脸上给溅了血,正不知所措,见林缚又板起脸来装海盗,忍不住嗔道:“林公子又来吓唬人了,”看着林缚脚边脖子还潺潺涌血的尸体,不敢走过去,却跟身边两个少年说,“林大哥是来救我们的,不是海盗……” 林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小蛮心目里从无用的废物书生升级成为亲切的林大哥了,看她们跟这些肉票一起给关押了两天,似乎彼此间也熟络起来,有她们帮着安抚众人,他就收敛起来唬人的恶脸,走到墙角边看外面的敌情。 “我跟小蛮差点给看破身份,还是他们几个帮忙掩饰,”苏湄解释她与小蛮跟这些少年熟络的缘故,她也不喜血腥气,却要比小蛮勇敢得多,走到林缚的身边,没看到傅青河的身影,担心的问起来,“傅伯呢?” 林缚从草墙缝隙里看向后面的树林,追进树林的四个官兵没见返回,树林里也没有打斗声传来,跟苏湄说道:“还有四个家伙,傅爷暂时将他们引开了,”又转头看向那些个肉票童子,跟苏湄说道,“你跟他们说,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坐在这里都别动。谁要是乱动,会害大家都丢了性命,我会一刀先结果了他。”说最后一句话眼神严厉的看向众童子,他之所以要将看守人引到草棚子里来杀,就是想让追击出去的四人在没进草棚子之前误以为岛上只有傅青河一个敌人,不然在空旷地方,他与傅青河也不一定就能应付四名军中好手,关键还要保全苏湄二女跟这些少年。 诸少年皆敛息听话的不敢动弹,有个半大少年站起来问道:“林大哥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敢杀人吗?”林缚问道。 “敢!”少年回答也很果断。 “那你在他身上再戳两刀。”林缚伸手将断刀递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让少年过去在尸体上戳两刀,看他是不是真有杀人的胆气。 杀人这事说来简单,但是真正动手杀一个人时千难万难,更不要说这些娇生惯养的读书少年了。 那少年愣了一下,哪里想到林缚立时就要考验他,见地上躺着的尸体心里只犯忤,犹豫起来。林缚没有继续为难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在这里帮我盯着后面的树林,有人出来就通知我,记住不要出大声……” 林缚将地上的兵器捡起来,这柄兵器比较奇特,他上午跟傅青河潜藏在密林里就注意到它,像棹刀,傅青河也跟他说这是棹刀,但是跟林缚从后世图片上看到的棹刀有很大不同,整刀大约齐胸高,刀身跟柄对半分,刀身狭长,像是眼睛蛇头,还有锋利的侧刃,看上去更像后世的三棱刀或者说放大版的军刺,刀身两侧都有血槽…… 林缚打小学过散打,参军后又学过格斗、短兵刃近身格斗,真正冷兵器的刀剑枪术却没有学过,那时学了也没有用,谁能预料到会穿越回这个冷兵器为王的时代?直背直刃的腰刀在手里,对林缚来说,只能是防身的兵刃,很难用来正面跟劲敌搏杀并取胜,倒是这柄棹刀让他想起后世军营推广用于白刃战的劈刺术来,用劈刺术使棹刀,倒也勉强。 林缚还是将断刀塞那少年,说道:“留着吧,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有时候必须要杀人了,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这些少年既然都是从崇州县学里虏获的,想必他平时在这群少年里就有威望,又问道,“你叫什么?” “陈恩泽。”少年接过断刀,回答道。 “好名字。”林缚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继续从墙缝里盯着外面,又问那群少年,“还有谁不怕的?” “我。” “我。” 两个少年听到林缚问这话,迅从地上爬起来,好像很后悔刚才给陈恩泽抢了先,站起来就自我介绍:“我叫胡乔冠。”“我叫胡乔中。” “我们是堂兄弟,我是他堂兄。”看上也只有十五六岁的胡乔冠说道。 两兄弟长得很像,不过胡乔冠眉间长了一粒细痣,双眉也稍宽一些,倒也好分辩。 还有其他少年跃跃欲试,林缚挥了下手,示意两人帮他忙就够。 “你们跟过来,从外面取起沙土撒盖在血上,能消些血腥气,”林缚一手拿着棹刀,一手拿着腰刀出了草棚,让胡乔冠、胡乔中两个少年拿拆下门板抬些土进行草棚子,他刚才接近草棚时看到还有两张弓放在外面的场地上,大概追击傅青河的四人认为弓箭进了林子没大用处才没带上,不然弓箭在他们手里,仅凭借草棚子草披墙的防护力,只怕一箭能射几个对穿,那时他只能带着苏湄、小蛮二女跟这群少年先往树林里钻了。 林缚将草棚子前的弓跟箭囊捡了起来,又指挥两少年将沙土抬进草棚撒在血上,草棚子四壁漏风,血腥气很快就消掉不少。 “林大哥,有人……”一直贴墙瞭望的陈恩泽回头警讯。 林缚跟苏湄凑过去,苏湄惊喜道:“是傅伯……” 傅青河贴着树林边缘疾奔,度极快,身子缩蜷疾行跟豹子似的,很难想象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身手这么敏捷,真是老当益壮。等进了草棚子,林缚才现他左前肩跟手背又各添了一道口子。 “还有几个人?”林缚问道。 “还有三个,”傅青河说道,“追不到我,估计很快就会回来。” “傅爷真是厉害。”林缚赞道,后来追进树林的四人都是好手,没想到傅青河跟他们在树林接上手,还杀了一人逃出来。 “蛮力气。”傅青河说道,他这是真心话,战术都是林缚精心策划的,才能如此顺利的杀掉五人、他只负小伤,要是正面硬攻的话,在八名军营精锐面前,傅青河才不认为自己单身匹马有机会能赢,所以说他使的都是蛮力气。傅青河暂时不让苏湄、小蛮帮他重新包扎伤口,看到墙角落里的弓箭,说道:“好东西!”走过去将弓拿起来试了试弦力,又取三支箭,一支搭在弦上,两支衔在嘴里。 林缚没用过弓,自然也不会贸然拿弓箭用来射敌,没有到傅青河是个用弓好手,看他只拿三支箭的自信样子,知道接下来轻松了。 第十章 荒岛杀戮(二) 一连给对方杀了四个弟兄,三人退回来时,又是沮丧又是愤怒,却没有害怕。镇军军纪涣散、战力殆败,却不是没有精锐,他们是刀口血海趟过来的军汉,对生死看得也淡,何况他们认定对方只有一人,杀他们四个弟兄不过是狡计偷袭罢了,除了愤怒之外,怎么会害怕?对方在树林挂了伤仗着对地形熟悉逃跑了,他们恨不得将对方喊到草棚前的空场地上单挑。 “妈的,陈千虎那个狗杂种,搜船是他干的活,怎么就让漏网之鱼藏在船上?”持陌刀的大汉脸上斜着鼻子给割了一刀伤疤,甚是丑陋,骂骂咧咧的一脸愤怨。 傅青河换了一身船工穿的旧衣裳,选择这时机出手偷杀,也难怪给当成前天在西沙岛漏网的海盗。追不到人,这三人也没有继续追下去,想着等大营来人再搜岛不迟,这时候绝不能再给对方分而击之的机会了。 抵近草棚,看不见留守人的踪迹,其他全无异样,络腮胡子军汉手持双短矛,粗声问道:“二狗去了哪里?” “哧!”瘦脸汉子是八名看守的头领,他看见他们留在草棚前的弓箭也都不见踪影,觉得有些异常,“哧”声禁言,正要伏身隐蔽,只见“噗”的一箭射来,狠狠扎进他的肩窝。 “那畜生杀二狗!”瘦脸汉子中箭倒地大叫,持双矛络腮军汉奋力将一支短矛朝射箭处掷来,再腾身躲闪,只是草棚前场地空旷,毫无遮挡,傅青河又在他们离开草棚还有四十步远时开弓射箭,令他们进退不得。一息之间,第二支箭又冷冷射来,络腮胡子军汉想拿矛拨箭,没有拨开,只是避过要害,利箭扎进他的肋下,痛得嗷嗷直叫。最后一人见屋中藏人箭术惊人,也知转身逃跑将背面露给对方是必死无疑,平端陌刀朝草棚冲来,二十步时,给一箭扎进胸膛,翻身倒地,溅起一阵尘土。 林缚知道弓箭的精准要比后世的枪械差许多,谁能端把步枪在四十步的距离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连续射中身手敏捷的三个人,绝对要算用枪高手,没想到傅青河在箭术上的造诣如此之高。但是这也让他更加坚信,在这个世界上,个人的武力虽然要比后世有用一些,但也很渺少。 草棚里惊惶尖叫,络腮军汉掷来的短矛没能够对傅青河造成干扰,却从一名幼童的胸口扎透又扎穿一名少年的大腿。这些娇生惯养的县学童子在经历被绑架的数日惊惶之后,此时看到同伴被杀,个中刺激又岂是拿笔墨能够描述? 有人愣、有人失声惊叫,苏湄、小蛮二女脸给灯灰抹黑,只是眼睛里的惊惶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个给扎透胸口的童子看上去才十一二岁,那个给扎透大腿的少年也才十四五岁,脸色煞白,看着汩汩流血的大腿,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眼睛里却是将死的惊惧。 外面一死两伤,有傅青河拿弓箭盯着;林缚对陈恩泽、胡乔宗、胡乔中三个少年说道:“过来帮我,还能救活一人。”让他们将胸口给扎透的童子小心的抱起来,他从身上撕下个布条来,将底下少年的大腿用力扎紧,让他平躺好才将短矛拨出来。从陈恩泽手里接过断刀,林缚将少年裤脚管齐大腿根部割下看伤口,没有刺中股动脉真是万幸,但大腿肌肉给扎了对透,破损面很大,流血不止最终也会失血而亡,他让三个少年帮他找些东西将伤者的伤脚垫高,他指着胡乔宗少年腹股沟处的股动脉点说:“你按着这里,这是腿上的血脉……”又回头问苏湄,“有没有干净的布,包扎伤口?只要能止住血,就无大碍。” “我这里的有。”缩在角落里一个少年抽出一条干净的汗巾递过来。 林缚将少年伤腿包扎好,才拿起腰刀跟棹刀走出来。傅青河持弓站在门口,一支箭搭在弦上,一支箭咬在嘴里,剧烈的战斗跟刚才三箭,让他的伤都崩裂来,特别是肩上的刀伤,鲜血已经浸透衣服,傅青河却夷然无惧,眼神锐利的盯着远外。 刀疤脸已经死透,一箭射中胸口;络腮胡子跟瘦脸汉子都中了箭,虽不致命,但是在傅青河持弓守在草棚前,他们也只敢卧身藏着低洼处破口大骂。 “留他们半条命。”林缚说道,还有些话要问他们,不能现在就一杀了之,将腰刀丢在一旁,提着棹刀往前走去;傅青河持箭跟在其后。 络腮胡子跟瘦脸汉子这才看清对方原来是两个人,刚才破口大骂是想激傅青河过来跟他们缠斗,以求一线生机,这时候知道大势已去,便闭口不再吭声。 “要想活身,双手抱住脑后勺趴着别动!”林缚喝道。 “日你……”络腮胡子抓起短矛暴起变要突袭,拿矛的那只手肩膀给一箭射穿又狠狠扎进土里,络腮胡子痛嗷嗷直叫,挣扎着要站起来,林缚拿棹刀短刃一侧狠狠的抽在他的颈后,抽得血肉翻飞,让他趴在土坑里。瘦脸汉子老实的将刀丢了出来,依林缚所言,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手抱着脑后。 林缚将短矛跟刀捡过来,回头见那些少年都走出草棚来观战,跟陈恩泽说道:“你过来,找东西将这两人捆起来……”陈恩泽甚是机敏,从身边少年讨来两根腰带,跑过来先将瘦脸汉子绑起来。 “应该这么绑……”林缚将棹刀交给傅青河,亲自下手,给陈恩泽示范怎么绑人才叫结实,又让陈恩泽学着将淹淹一息的络腮胡子也绑了严实,又递了一把腰刀给他,说道:“杀人很简单,他们要敢动弹,你将刀口抵着他们的脖子,轻轻的一抽就行……”见后面的胡乔中也跃跃欲试,将那支短矛踢到他脚边:“这个给你。” 小蛮正帮傅青河处理伤口,林缚问苏湄:“我去海边找盐,你再找两块干净的布来,他们应该存有水……” “哪里有盐?他们将水跟食物都放在另一间棚子里,要不去那里找找?”苏湄说道。 “石窝子里有盐。”林缚说道,这伙官兵将人藏在岛上不想引起过路海盗的注意就要禁火,不一定会有盐――海滩上的石窝子在海潮退去后会有海水积下来,风凉日晒,水分蒸腾干净,会析出盐粒来,林缚昨天黄昏就看到几处铺了一层盐粒的石窝子。将天然盐粉拿来溶进水里给伤口消炎、消毒,比海水要可靠得多。 苏湄拿了两块干净的汗巾走过来,看着林缚趴在石窝子上拿手扫盐粒,将汗巾递给他装盐,说道:“你怎么教这些少年人杀人?” “他们有选择吗?”林缚抬头看了苏湄一眼,苏湄还没有将脸上的灯灰洗掉,穿着船工的破旧衣裳,不过眼鼻五官精致,秀色仍掩不住,他坐起来,拿手将盐粒扫到汗巾上,说道,“傅爷有没有跟你说,那伙官兵是谁领队?” “我帮你拿汗巾来着,是谁?” “具体是谁还要审问他们才知道,应该是宁海军镇一二三人之列,很可能是宁海镇水师主将……”林缚说道。 “啊!”苏湄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也有些给军中将领的胆大妄为、骄横枉法吓住了,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他们值多少钱吗?”林缚回头看了一眼草棚子前的少年,问苏湄。 “……”苏湄疑惑的看着林缚。 “东海盗开出的赎身银是三万两,可惜那股东海盗没有命拿……”林缚暗骂了一声:不要说一吨重银子了,换成一吨铜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林缚拿着盐与苏湄回到草棚前,这伙官兵在草棚子里存在好几桶淡水――这些淡水也是海盗船上的,也有干粮、肉脯――足够他们这些人饮用半个月了,林缚拿在陶罐将盐粒溶进水里,让苏湄跟他分头帮傅青河以及那个给大腿给扎穿的少年清洗创口,再将拿浸盐水的汗巾垫在创口包扎结实。 时至黄昏,暮色减淡,林缚让陈恩泽、胡乔冠、胡乔中三人领着七八个身体强壮较为勇敢的少年将两名伤俘带到草棚子里看守起来,让小蛮带着人将干粮、肉脯以及水分放下去,都到另一间棚子里休息。他与傅青河以及苏湄在外面商量事情。 “傅爷,小蛮年纪少,恐怕她心里藏不住事,暂时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林缚蹲在地上眯起看着夕阳,夕阳下有几座小沙岛,却看不到6地的影子。 “嗯,不让小丫头知道。”傅青河同意林缚的意见。 “什么事情?”苏湄问道,心里奇怪:官兵冒充海盗的事情,小蛮都知道,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 “白沙县劫船,海盗是杜荣引来的。我跟林爷藏在船尾,亲耳所闻,绝假不了,”傅青河愤恨的说道,“小五跟小七死不瞑目……”小五跟小七是他的两个徒弟,他视如子侄,亲眼看见他们给杜荣引来的海盗杀死,叫他心里如何不恨? “傅爷还是唤我林缚吧。” 傅青河客气看重,林缚有些不敢承担。 “为什么?杜荣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湄很难相信这是事实,她停船留在白沙县献艺赈灾,杜荣还阔绰的允许捐赠千金,海盗怎么可能是他引过来的? “小姐还记得在江宁时,跟杜荣一起过来听小姐弹琴的杜晋安杜公子?”傅青河问道。 “怎么了,他不是杜荣的族弟吗?”苏湄问道,想那个青年看自己的眼神,她微微蹙起眉来。 “这个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傅青河将他与林缚藏身水下听到的一些细节说给苏湄听,“杜荣受这位二公子之托要将小姐劫送到东闽晋安府去……” “傅伯说他可能是奢家的人?”苏湄问道,东闽郡晋安府是奢家的大本营。 “姓是假姓,名是假名,这个杜晋安十有八九是来自晋安府奢家……”傅青河说道,“最近有流言说奢家有意请降归附,说不定这位名叫杜晋安的二公子就是奢家潜入内地秘密议和的关键人物。” “……”苏湄无语的坐在那里,不要说傅青河、林缚亲耳听闻此事,就算没有亲耳听闻,事情的诸多疑点都指向杜荣,她本来就是杜荣请去维扬府杜家老宅唱家宴的,她在白沙县停船虽然有赈灾的心思,但是也只打算三四天就走,还是杜荣许下十日千金的诺口之后,才决定在白沙县留足十日……没有杜荣的配合,海盗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得手。 太贼娘乱了,林缚在一旁摇头叹气,这位奢家二公子身负暗请降、实议和的重任,竟然有心情泡马子! “那要怎么办才好?”苏湄有些手足无措。 “暂时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林缚看到苏湄慌乱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她虽然还是男装打扮,脸也没有洗净,眼睛却出奇的清媚,林缚也不敢多看她的眼睛,说道,“反正苏湄姑娘回江宁后,杜荣也不会晓得苏湄姑娘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不会对苏湄姑娘怎么样。这个秘密暂时就烂在肚子好了。” “嗯,”傅青河肯定林宗意的建议,说道,“奢家归附只怕已是定局,杜荣背后有奢家支持扳不倒的;再说整件事本就是这个假杜晋安二公子在背后指挥,奢家归附后,谁会愿意冒着逼奢家再反的危险替小姐主持公道?” “那他们怎么办?”苏湄回头看了草棚一眼,她关心草棚里二十九个少年的未来命运。 “进去再说……”林缚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第十一章 不是教你们残忍 “谁都有虎落平阳的时候,”林缚跟傅青河、苏湄走进草棚子,草棚子四壁都是破洞,虽然不能生火,暮色里光线也不昏暗,林缚看着坐在地上、双手给捆在身后的络腮胡子、瘦脸汉子,脸上堆着假笑,问道,“二位仁兄就认命吧,可有什么话跟我们说的?”正要蹲下来细问宁海镇的内情,见旁边络腮胡子脸色有些异色,疑心骤起,拿棹刀刀尖抵着瘦脸汉子喉咙,厉声喝斥:“趴下来!” 瘦脸汉子毫不怀疑他稍有犹豫这一刀就会戳穿他的咽候,他双手给捆在身后,只得扑通上身磕在泥地上趴在那里。 林缚见他双手捆扎的腰带竟然差点给他用力崩断,心想这厮倒是好力气,拿棹刀在他脑后重拍了一下:“找死!” 络腮胡子一旁看了大叫:“有种就杀我们,这般欺侮算什么鸟?” 林缚斜脸看了他一眼,一笑,不理他,眼睛看着瘦脸汉子:“你也说这句话给我听听。”顺手又在他脑后抽了一记,瘦脸汉子给抽得眼冒金星,吃痛却不吭声;络腮胡子眼睛瞪得要裂开来,也知道再说什么豪言壮语也只是徒增屈辱。 傅青河手抓络腮胡子的受伤肩头,检查他的捆绑,络腮胡子肋下与肩窝各中一箭,失了很多血,没有力气挣扎;只是没想到瘦脸汉子中了一箭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要不是一箭先/射伤了令他束手就擒,免不了一场恶战,刚才他那么老实都是假相,傅青河心头吓了一身冷汗:要是让瘦脸汉子逃进树林,他们又没船能立即离开荒岛,等宁海军镇的官兵返回岛上,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林缚新找了一根腰带将瘦脸汉子重新绑好,对身边少年说道:“知道怎么绑得更牢固吗?” 边上少年都摇头。 “干布不受力;醮湿了,就有韧劲,”林缚说道,见胡乔中要出去找水,喊住他,“不一定要醮水才会湿。再说绑得再牢固,都不如让他没有力气挣扎来得稳妥……如何才能让他没有力气挣扎?”拨出腰刀来,拿刀尖在瘦脸汉子两臂各割开一条口子,引血流到捆住手腕的腰带上,“放他的血,自然就让他没力气……” 苏湄跟小蛮二女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林缚一边说一边教,就像书塾里老先生耐着性子教学生练大字,一脸的闲淡,要是只看他的脸,绝对想不出他正拿着刀将瘦脸汉子的双臂划出两道口子放血,她们看了头皮麻、背脊寒,不忍心看,走到一边别过脸去。草棚子里的十名少年,也有不忍看的,想要躲开,林缚沉声喝道:“仔细看着,他们不值得你们同情……”见将瘦脸汉子折腾得差不多,又拽着他的头让他跪着,站起来转身对眼前这些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是教你们残忍,但是你们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朋友跟家人……” 苏湄在旁边听了身子一颤,心想林公子为她们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数百里潜藏在船尾水中尾随到此,从海盗、官兵手里救出她们,怎么能觉得他残忍呢?要说残忍,也是这些海盗、官兵更残忍,更不人道,要是对他们仁慈,林公子又怎么能成功的救出她们呢?也许为了自己,为了朋友跟家人,这些是必须的。 苏湄侧过头看了一眼林缚,林缚在蹙眉看着身边的少年们,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她却为刚才的行为感到一丝羞愧。心想以前虽然待他也不轻慢,但总觉得他的人品、才学要差明辙许多,原来他也是值得尊重的人啊。 小蛮心里对这些官兵恨得要命,自然高兴林缚替她们出气,所以没有觉得林缚残忍,只是小女孩子天生怕见血,听到林缚这句话,心里想:他将自己当朋友吗?见小姐眼睛凝眸看着林缚,心里惘然:他这么做是为小姐呢,我只是个贴身丫环。 傅青河略知林缚的用意,所以对他的做法很赞赏,他负手站在一旁,心里想:侯爷在世时评点庙堂朝野人物时,说当世已没有几人能当得“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评语,不知道侯爷看到眼前这个青年会有什么评价。 林缚哪里知道苏湄、小蛮心里怎么想,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少年,为他们将来的命运心生感慨,他见陈恩泽牙咬着嘴唇,眼睛里噙着泪,脸上的神情又无比的坚毅,问道,“你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 “他们是宁海镇的官兵,本该杀海盗来救我们,杀了海盗却将我们劫持到这里,想冒充海盗从我们家人那里勒索赎身银……”陈恩泽说道。 “……”林缚抬了下手,让他暂时不要说下去,这些少年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榆木疙瘩,他转回身,拿棹刀拍了拍瘦脸汉子的脸颊,问道:“领头的是谁?你不用瞒我们,我们已经知道他是宁海镇主将之一,陈千虎和一个名叫百鸣的人跟你们一样都是他的亲信,我们只要上岸,立时就能查出他的身份……” “呸,你们便是知道我家萧涛远将军要拿这三万两赎身银又如何?就凭着崇州十几二十个商户、土财主还想扳倒我家将军不成?”瘦脸汉子到这时知道难逃一死,不愿再跪着,啐了一口,挣扎要站起来,却给林缚一脚踹心窝上,狠狠的摔倒在地上,他也不再装熊,箕坐在地,声色俱厉的说道,“不要说杀三五十人,抢三五万两银子,晋安奢家起兵七年,朝廷又能奈其何,临到头还不是要封侯割地招抚?” “萧涛远?”林缚回头看了傅青河一眼,他对宁海镇军中将领不熟悉,毕竟之前的他纯粹是个足不出户的书生。 傅青河解释道:“萧涛远是宁海镇第二将,副骑都尉,宁海六营水师都统领……也没有想到奢家已经跟朝廷谈妥条件了。” 林缚点点头,眼前这人即使不是宁海军中的高级将领,也是萧涛远的亲信,他们应该比寻常人更早知道消息,他回头看了苏湄一眼,她大概知道暂时向奢家讨回公道无望了。 林缚不想让瘦脸汉子临死之前还呈口舌之利的嚣张下去,见他还要说话,一刀拍在他脸上打断两颗牙齿。转身跟陈恩泽、胡乔冠、胡乔中等少年说道:“你们觉得能放他们回去吗?” “不能。”陈恩泽果决的说道,“他们拿了赎身银,也要杀我们灭口,才不用担心走漏风声;要是放他们回去报讯,我等家人就会陷入危险。” “为何不能报官?”胡乔冠问道。 “他们今天能冒充海盗,明天就能扯旗下海当海盗,”胡乔中说道,“我们要是报官,他们下海之前势必会报复我们先将崇州洗劫一遍……” “报官?你们这些小儿真是智弱,真以为朝廷会为崇州几个商户、土财主的冤情逼反朝中大将!就算朝中有人替你们申冤,又能奈我家将军何?你们要想家人平安,不如束手就擒……”瘦脸汉子凶狠的说道,可惜话没有说完,左脸颊又给林缚拿棹刀拍了一击:“废话恁多!”跟傅青河、苏湄以及陈恩泽等少年说道,“我们出去说话。”将瘦脸汉子、络腮胡子留在草棚子。 “报官肯定不行,那个虽然长得凶恶,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他们要落草为寇,一定会将崇州先抢劫一番。崇州县衙才七八十名刀弓手,连海盗都挡不住,怎么挡得住他们?” “哪等得及我们去报官?我们要是逃跑,他们再派人到岛上来就知道事情败露了。这些官兵胆大妄为,知道事情败露还会在那里坐以待毙吗?” “我们该如何是好?” “也许我们真的只能束手就擒才能保全家人;只要家人不受牵连,我们现在就算死了又如何?” 走出草棚子,陈恩泽等少年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眉弯月从西边海天之间升起,林缚看着这些少年,他们大多十四五岁――更年幼的十多人都安排在另一间草棚子休息了――虽说之前娇生惯养、未经历过波折,却都已经到了能明事理、知是非的年龄,此次遭逢大难被海盗、官兵连续倒手劫持为肉票,惊惶未定,这时又要为家人的安危担忧,真是为难他们了。 傅青河皱着眉头在想其他事情;苏湄、小蛮也为这些少年及家人命运担忧,她们此次已经领略到镇军的骄横与胆大妄为,要是这些少年返回崇州报官,就算有人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萧涛远及其部属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宁海军镇下辖维扬、海陵、平江等府的军事防卫,宁海镇的水师又是扬子江自江宁以下流段唯一的水军力量,萧涛远若率众出海为盗,不要说崇州县了,维扬、海陵、平江三府都会遭逢大祸。更大的可能就是朝廷为了安抚萧涛远对此事充耳不闻,不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崇州县位于宁海镇的防辖区内,到时候这些少年跟家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了。 “林大哥,林公子,你快想办法帮帮他们……”小蛮眼巴巴的看着林缚。 “林公子……”苏湄也忍不住出声相求。 “傅爷觉得呢?”林缚不忍这些少年太彷徨无措,他尊重的先问傅青河的意见。 “比较棘手,”傅青河眉头挤成一团,他本来只想救出苏湄、小蛮二女,这时候也不忍心对这些少年袖手不管,关键他知道自己也说服不了苏湄对这些少年袖手不管,他知道要说急智眼前林缚要强他许多,说道,“林爷有什么妥当之策,傅某愿供差使……” “傅爷唤我林缚就可以了。”林缚再次强调,表示对傅青河的尊重,傅青河五十多岁了,他唤傅青河“傅爷”理所当然,心想自己满打满算,才弱冠年纪,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唤自己一声“爷”,真是别扭。 “请林大哥救我们家人!”陈恩泽被林缚、傅青河所救,对他们的能力自然会有依赖性的信任,又知自己年少识浅,想事情一定没有他们周全,当下就翻身跪倒在地哀求林缚;胡乔中给胡乔冠扯了一下衣袖,与其他七八名童子也一齐跪到在地哀求。 “站起来说话,”林缚还接受不到动辄下跪哀求的一套,肃声说道,“难不成你们跪下来我就能想到法子;难不成你们不跪,我就会袖手旁观不成?都站起来说话。” 陈恩泽、胡乔冠、胡乔中等少年都站了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林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当海盗总是要比当将军辛苦,萧涛远为宁海镇第二将、副骑都尉兼六营水师都统领,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不到最后一步,他怎么会舍得丢下现有的荣华富贵出海当海盗?我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落草为寇的,”林缚看了傅青河一眼,问道,“傅爷你觉得呢?” “对,死在萧涛远手里的东海盗没有一千也没有八百,他就算将宁海镇的水师都拉出海当海盗,东海盗以及东海盗背后的奢家又怎么会容他轻易在东海立足?萧涛远在海上只有仇人,没有根基,落海为寇,艰难得很。再说他能有信心从旗下水师拉出多少人马来当海盗?他绝不会轻易当海盗。”傅青河说道。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林缚转身看向陈恩泽等少年,“我们伪装成另一股海盗将你们劫走,留下些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对于担心事情败露的萧涛远,先会派人秘密盯着你们的家人,而不是仓促出海为寇。只是,在萧涛远在给别人扳倒之前或给调离宁海军镇之前,你们不能回崇州――不能露出一丝破绽让他们察觉,在萧涛远放松警惕之前,你们甚至不能跟家人联系。” 苏湄这才知道林缚为什么要教这些少年“残忍”的手段,这些少年不能回崇州,不能跟家人联系,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还存活在世间,一旦走漏风声,就很可能给他们、给他们家人带去灭顶之灾,如果不会一些“残忍”的手段,他们以后要怎样才能生存下去? 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才十五六岁,从小娇生惯养,突然遭到这样的灾难,也真是可怜。 陈恩泽抬头看着林缚,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多少沮丧,比他们刚才的全无头绪,至少还有一条路可走,他问道:“只要我们永不出现,我们的家人就会没事?” “世事难料,哪有万全之策,”林缚自然不会忘掉那粒从窗外射进来的子弹,他并不为前世的选择后悔,他凝眉看着西边清亮如玉的眉月,心里生出一股豪气,拍了拍陈恩泽的肩膀,说道,“要知道,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跟朋友,我们努力去做才是最重要的;有时候虽不如意,也无遗憾。” 傅青河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隐然是给林缚的这番话说中心事。 第十二章 竹刺枪 清晨醒来,苏湄与小蛮在岛上没有衣服好换,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船工衣裳,将脸上的灯灰洗掉。小蛮毕竟年幼,还未长成,穿着大两号的旧衣裳,更显得身材很瘦小,像是俊俏的少年;苏湄那清媚无端的风情却是这身衣裳掩饰不住的,即使许多少年听声音知道她与小蛮是女孩子,清晨看见她从草棚里走出来,看着清离晨光下她千娇百媚的容颜,甚觉耀眼。 “啊,你们都起来了。”苏湄稍觉困意,刚要抬手哈欠,看见林缚跟诸少年都站在草棚子前的空场地上盯着自己看,傅青河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羞涩不堪的捂着红唇,将哈欠压下去,朝林缚这边走来,想问傅青河去了哪里,林缚低声跟她说笑:“看来你脸上还是抹着灯灰好。” “那也要能找到灯灰才行。”苏湄落落大方的回应林缚的玩笑话,见地上摆着十多根带枝的毛竹,也不知道他们这是从哪里砍来的,问道,“你们砍这些毛竹过来作什么?做竹筏吗?” “做竹筏?”林缚笑了笑,说道,“那真是浩大工程,只怕没等我们将竹筏做成,就会有官兵回来了。” 供三十三人安全横渡两三百里海面的竹筏,可真不是小工程。 萧涛远拿到赎身银之后就会派人过来将这些少年杀掉灭口;之前不杀,是因为他不能确定能拿那三万两赎身银,也许给肉票家人拒绝后他可以派人过来割两只耳朵给肉票家人送去恐吓一番。 “官兵几时会来?”苏湄问道。 “岛上存粮只够吃半个月的,最迟半个月应该派船过来,”林缚说道,“不管他们能不能拿到赎身银子,也会在6上耽搁三四天,再算上水路行程,最早也会在五六天后才能有船过来,我们这两天还能在这里,过几天就钻进林子去……现在要做些准备。” “准备这些?”苏湄疑惑不解的看着地上的毛竹。 “啊!”小蛮突然现一声惊叫,只看见小蛮捂着嘴飞奔跑开,苏湄吓了一跳,还以为生什么事情,转头看去,草棚子墙根摆放着六具尸体,就差条大裤衩就给扒得精光。这才注意到尸体身上原来的衣服都穿到陈恩泽等少年的身上。 胡乔中个子矮小,穿着半身皮甲遮住屁股跟裙子似的,腰间拿草藤系紧,看上去有些滑稽,陈恩泽等其他五个少年比他稍好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这些衣裳陈恩泽等身材瘦弱少年穿在身上有些不合体,但是比他们之前穿的绸质或棉质长褂子要便利、更结实。 苏湄能理解林缚为什么让他们这样,不能回崇州,不能跟家人联系,要生存下去,这些少年还要经历许多的磨难。不过六具尸体给扒光丢在墙脚根,尸体上的创口各异,还有着大半的血迹,还真是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只能坚持几呼吸的时间,也就捂着嘴跟小蛮跑到一边去吐了。 她们这才知道为什么好些少年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 林缚将手里的断刀丢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抬头极目远眺湛蓝的海面,后世哪里能看到这么清澈漂亮的海?虽然能物质条件要差些,如此优美的风景也算是补偿。 他看到苏湄、小蛮二女在那里一边吐一边看怪人似的盯着自己,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能笑?”二女脸色苍白的走回来,眼睛绝不敢往墙脚根瞟,语气倒不是责怪林缚,只是非常的奇怪,毕竟就在三四天前,眼前这人在她们眼里还是无用、懦弱的书生。 “大家都是劫后余生,不笑难道还要哭?”林缚说道。 苏湄想想也对,不过她不明白林缚算什么劫后余生,他明明可以弃她们不顾的。 “快些将尸体掩埋了,放在那里吓死人了。”小蛮捂着胸口,似乎提到尸体这个字眼就让她心口难受。 “还有用处。”林缚说道。 小蛮不敢问这些尸体还有什么用处,总觉得林缚回答出来会让她跑到一边再狂吐一次;苏湄听着后面有些声音,看过去,傅青河再带着几名少年,又拖了十多根带枝久的传统,之前的林缚虽然是足不出户的书生,也随潮流读了几本兵书,林缚对此时的兵法、兵器还是有些了解,简便易用、取材简单的狼筅此时还没有问世。 竹刺枪的制作简单,只要看过介绍,就能记住,但是竹刺枪的技击方法,林缚还真不知道,他只能教诸少年拿竹刺枪练习刺、挡、叉三个简单动作;时间有限,也只够时间教些简单的竹刺枪技击。 林缚精通短兵刃近身格斗,只要训练一段时间,等身体素质上升到一定的水平,拿把匕跟傅青河对搏都有信心不败,但是对中长兵器抓瞎,到了枪械横行的年代,即使是特种侦察兵出任务,谁还会使用中长兵器? 傅青河却是个中好手,接过一根竹刺枪,适应性的挥舞了几下,做出拦、拿、挑、据、架、叉、构、挂、缠、铲、镗等诸多动作来。 林缚在旁看着,心想傅青河应该是精通枪术,再联想到他夸张的箭术,心想他以前莫非是军伍之人?他后来为什么会到江宁开武馆,武馆破落后又来苏湄当保镖?每个人身上都藏着秘密,傅青河不主动说,林缚自然也不会问。 第十三章 海岛生存(一) 接下来三天,傅青河钻入岛上密林探查地形、寻找水源,林缚教诸少年在竹刺枪阵里如何加入陌刀以及腰刀等中长兵刃做简单配合。 八名看守,杀六俘二,林缚他们得了陌刀、棹刀、双矛、腰刀等各式中长兵器八把;两张强弓。两把弓弓力都很大,林缚也只能勉强开四五下,射箭谈不上什么准头。傅青河说他要想练弓箭,最好还是从五斗弓练起;在军中,能用好一石强弓的,少说也能当上从九品的低级武官。 从这八名看守所使的兵器上,也能够想象他们都应该是宁海军镇的精锐,少说也是低级武官身份,不然就算是萧涛远的亲兵,在军营里也没有随意选用兵器的自由――也许萧涛远真有心派一支精锐在这片海域充当海盗里外配合谋取难以想象的暴利。 傅青河第四天返回营地时,才现林缚将年龄最大的十六名少年分成两组,一组八人,四把竹刺枪、四柄中长兵刃,每组还有两张用细竹枝编织的小盾。小盾上蒙着皮革,是从两件破损的皮甲上割下来的,制成竹牌皮盾,虽然粗糙,有些不堪入目,却颇为实用。 其他年纪更小的少年都拿着约六尺长的短竹刺枪。 傅青河回来时,一身的疲惫。岛虽然不大,但是丛林深密,之前岛民走出来的小径几乎都找不到痕迹了,他在岛上走了三天,身上所受的伤也没有痊愈,其中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在草棚子前没有看到林缚他人,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三个少年带着众人在空地练习一些简单的队列配合。看他们演练,虽然还谈不上熟练,但是少年胆气坚锐,倒有几分长与短、矛与盾相结合的军阵意味。傅青河也没有觉得有多意外,林缚虽然看上去不像是习武的,但是这几天在藏船潜伏、狙杀救人的过程所表现的战术素养,傅青河也只能自叹不如,而且他教导少年惩强抗暴先练胆气的思路跟手,也令他大开眼界。 六具尸体跟竹桩早已经不在,问过才知道在他回来之前,林缚让人拖到林子深处掩埋了。九月还没有过去,天气乍寒还暖,尸体不宜太久暴露在空气里。 “傅伯回来了……” 傅青河回头看见小蛮轻快的走来,林缚赤脚在走后面,裤脚挽到膝盖,手里拿着两支竹枪,走过来,将竹枪丢在地上,问傅青河:“傅爷,林子里现水源没有?今夜能不能撤进去?” 傅青河看见林缚身后的两个少年,手里各提着几尾白鳞大肚的海鱼,不忙着说撤进林子的事情,笑着说道:“你还能教他们下海捉鱼?” “这么大的消耗,没有肉食可不行。”林缚说道。 “但是林大哥逼我们生吃鱼肉。”小蛮好不容易逮到告状的机会,灵牙利齿的就将林缚给出卖了。 林缚心里苦叹:这娃不晓得后世吃生鱼片有多贵,现在还挑三捡四的。 官兵离开时,留下些肉脯干,但是份量只够八名看守吃几天的,再说官兵也没有打算将肉票养得肥肥胖胖,留下的干粮跟水都很有限。傅青河进林子探查地形,教导这些少年以及想子给他们足够多的食物,就是林缚的责任了。不敢生火,白天也会让人爬上前头坡上的大树顶放哨,怕白天有海盗船靠近;除了干粮,只能吃些生的。海滩边的蛤蜊等贝类很多,收集也方便,但林缚不敢让大家生吃这个;虽然没有芥末,生鱼肉片成片蘸海盐吃,却是无妨,还能节约淡水。这几天,林缚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带着少年到小海湾的浅水滩捉海鱼。 小蛮这几天跟着大家吃生鱼片也有滋有味的,看到傅青河回来,难免要撒一下娇,林缚才想起来她终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子,也真是难为她了。 傅青河哈哈一笑,说道:“要不是担心官兵,大家也能在这岛上很好的生存下去……” 林缚知道傅青河只是开玩笑,就算没有官兵的威胁,这里正对着扬子江的出海口,可以说是东海盗从扬子江入寇内地的主要海路,这座小岛比那些沙岛、沙洲更适合当海盗的落脚点,他跟傅青河带着二三十个少年,如何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玩鲁宾逊飘流记也不是这么玩的,最大的可能不是给路过的东海盗顺手给灭了,就是给肋裹着入伙。 不过事事无绝对,一直都有传闻说东闽奢家跟东海盗私下勾结,要是传言是真,这段时间东闽奢家跟朝廷请降议和,东海盗的活动自然要克制一些;林缚心想这大概是他们在小岛上一连住了五天都没有看到过路海盗的原因吧。 不过要想在这个世界立足,还是要上岸。 林缚可不会忘了他的举人身份,虽然他不奢望再进一步到考中进士,但是举人已经有当官的资格,虽然只能当个小官吏,却是个很好的立足点。 “傅伯回来了?”苏湄从一间草棚子里走过来,穿着粗布衣裳,挽着髻,虽然不是男装打扮,却难掩秀色,“林子里有藏身的地方没有?” 小蛮领着两少年往草棚子那边走去,傅青河拿了一根竹枝,与林缚、苏湄到场地边蹲下,将他这三天来探查的地形,边在沙子地上画出来边详细的解说给他们两人听。 草棚子背后的那条小径是能直通岛林深处,只是多年未没有人走过,给荒岛腐叶掩盖,甚至有些路段都给灌木丛重新覆盖,傅青河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这条小路走通。 整座海岛南北长约五里,东西长约三里,在茫茫大海里只能算一座极小极小的岛屿。地势东南最高,有一处断崖,傅青河粗略测,崖头到下面的海滩差不多有二十五六丈高,那里便是全岛的最高点。林缚与傅青河登岛时,视野给林木以及这边的坡地遮住,没有看到那边断崖。傅青河还在断崖及背坡现人曾经活动的痕迹,时间也相当久远了,说明这一段时间来,到岛上落脚的海盗没有往林子深处探查过。 就这么一座孤岛悬于海上,林密岩深,除了大量海鸟将此当作栖息地之外,没有什么野兽。傅青河三天里连只兔子都没有看到;也没有看到蛇鼠,也不知道是不是海鸟太多的缘故。 傅青河没有现岛上有泉眼之类的天然水源,在林岩深处,有座水塘,不深,蓄了些雨水,面积很小,不过也足他们三十多人饮用的了。 “除了那处之外,其他地方倒没有看到有水塘,也与这岛地势过于平直有关,雨水蓄不住,夏秋雨季的雨水多还好一些,春冬枯雨时节,这岛上就住不了多少人……”傅青河说道,“水塘东南是一片石坡,很平整,看天气,这两天不会有雨,也不会太冷,我们最好今晚就撤进去。” 林缚看着傅青河在沙滩上画的地形图,这座岛虽然是基岩岛,也有海潮淤沙成6的部分,而且面积相当大,真正的基岩干岛是岛心偏东南一小部分,又高高的突起,整个地形都不利形成能积成雨水的大水塘。也难怪海盗不把这些当成固定的落脚点,在海上讨生活,水源是最重要的。 “今天就进去。”林缚说道。 “那两个人怎么办,也要带林子里吗?”苏湄问道,“能不能让他们听我们使唤?” “凭什么能让他们听命?就因为不杀他们?这些是远远不够的,等宁海镇的官兵再上岛来,他们有机会肯定会第一时间就出卖我们,”林缚站起来说道,“那两个人,还能留下来吗?” 林缚招手让场地里练习简单搏杀的诸少年都停下来,让陈恩泽领两人将络腮胡子跟瘦脸汉子都来。诸少年见这边要处置两名俘虏,都围了过来,就连在草棚子里片生鱼肉的小蛮也跑出来观看。 虽然没有刻意折磨,缺粮少水、身上创伤也没人帮他们包裹,三四天的时间,就让这两名精壮汉子有些不成*人形了。林缚让陈恩泽将这两人带到跟前来,问道:“你们俩人还有什么好说?” “你们杀了爷爷,爷爷十八年后再来报仇。”瘦脸汉子也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眼前这些人不会容他们活命,勉强提起精神来说两句豪言壮语。 林缚暗叹真是没有创意,跟“爷爷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有什么区别?他将络腮胡子跟瘦脸汉子推过去,拿刀将他们五花大绑的绳索割开,说道:“不要说什么豪言壮语了,我跟傅爷对你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杀你们呢?倒是这些少年不肯让你们活命,我们也劝不了。我现在给你们松绑,你们要有本事逃进林子里等到同伙上岛来,就算你们命大!” “……”瘦脸汉子跟络腮胡子都愣了愣,不明白林缚是什么意思,待着他们看到拿着竹刺枪跟中长兵器的诸少年环围在一边,恍然明白过来。 瘦脸汉子心机深沉,仍奢望有活命的机会,络腮胡子破口大骂:“操你祖宗十八代,要杀要剐,放马过来就是,爷能让这些小儿戏弄?”他与瘦脸汉子已经折磨得力气殆尽,身上两处伤口都开始化脓,如何能在这群少年围杀下逃进林子里去?他心里也是奇怪:这些少年四五天前还是待宰的小羊羔子,短短四五天,看他们的眼神,竟似真有杀人的胆气与决心? 林缚才不管络腮胡子怎么骂,跟陈恩泽诸少年说道:“你们两组,各杀一人……”又捡了两支竹枪丢到瘦脸汉子跟络腮胡子,说道,“你们也没资格怨天尤人了,逃命吧。” 傅青河将背上强弓解下拿在手里,就算瘦脸汉子跟络腮胡子给折磨了四五天,又有重伤在身,但是习武之人垂死挣扎,总是有几分力气,他怕诸少年会吃亏,取了两支箭在手里,准备随时策应,又将那些年纪较小的少年都护在身后,免得给劫持令他们投鼠忌器。 当看到络腮胡子就在原地、瘦脸汉子逃到林子边缘给两组少年围杀毙命,傅青河心想他们总算不再是累赘了,虽然真正的战力还很有限,看着林缚走过来,感慨道:“兵圣在世,也不过如此。” “傅爷抬举林缚了,”林缚谦虚道,又掉头看向那些少年,跟傅青河说道,“是他们遭逢大难,比想象中要坚强……”之前的林缚倒是读过几本兵书,傅青河嘴里的兵圣不是指春秋时的兵大家孙武,而是辅佐本朝太祖开国的一位名将苏晋元,林缚还没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跟苏晋元相提并论,他现在能教给这些少年的,只是些微观的、战术方面的东西,只是他当兵多年学来的东西加以变通罢了,真正的冷兵器战争是什么样子,也只有之前林缚记忆里读过的那几本兵书给他一个大概的印象,显然是远远不足以自傲的。 那两具尸体自有陈恩泽等少年拖到林子深处掩埋,林缚、傅青河率领诸少年准备撤离事宜。黄昏时,等傅青河率领诸少年以及苏湄、小蛮二女钻入山林,林缚与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三个少年留在最后扫尾,弄些断枝残桠尽可能将那进山林的小径掩盖住。 那几座草棚孤零零的矗立在树林外的草地上,在冷寂的夕阳下,草棚子顶上的茅草给大风吹得乱飞,几只白色的海鸟栖息在草棚子顶上,对着夕阳呱呱而叫,仿佛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2129;&27700;&12290;&3625;&20960;&2225;&65292;&26519;&3253;&37117;&35201;&33457;&2223;&37327;&30340;&26102;&33;&24102;&3052;&23569;&2410;&21040;&23567;&2023;&226;&30340;&27973;&27700;&2393;&25417;&2023;&40060;&12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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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想到唯一的活口给推下船舱时摔断了脖子,林缚、傅青河以及诸少年无一人会行船。萧涛远势必会再派人到岛上来探究竟,林缚他们在岛上操舟练习了五日,就硬着头皮趁着东南风升帆下海。本来预计就一天的海路,结果在海上飘流了五天才看到陆地,也幸亏这几天的风向未改。看见清江浦辽阔的水口,还以为就是淮水的主入海口,调直船头进来,深入不到四五里水路,就隔浅在浅滩上,谁也没有四五里宽的水面竟然浅到连一艘三桅帆海船都通不过。 林缚伸篙入水,提起来看水痕,跟自己的身高比划了一下,这水深刚好能没掉他的头顶。 船隔浅在浅滩上,要么等水涨起来,要么有很强烈的西北风刮起借风力退出去;诸少年会水性的没几个,竹篙子也没有几支,林缚也不指望能借人力将船拖出去。 倒是被困浅水之后,傅青河想起来这里是清江浦,入秋之后,清江浦看上去水面很辽阔,水深却极浅,不要说三桅海船了,即使是双桅的小型帆船走清江浦水道也要有熟悉水路的人带领才行。 不过知道是淮安府境内,大家也稍安心一些,毕竟脱离宁海镇的辖防区,即使遇到官兵,也有转圜的余地。 熟悉水路的海盗跟商船都不会在秋后再走清江浦水道,自然也没有水师战船过来巡河,大型渔船从这里出不了海,小渔船也不会绕到海口子边来捕鱼。船隔浅了半天,除了野鸭、水鸟,半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两边都密岑岑的芦苇荡,也不知道外侧的浅水滩到底有多宽阔,暮色里眼睛望不了尽头。大家在安心的同时,却又发愁怎么才能出去,总不能在水中央就此安营扎寨。 “上岸之后,除了要避开宁海镇的辖防区之外,大家还要更名换姓,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以前的身份,”给困在水中央也一时无计,时至黄昏,再早也要等明天再想别的办,林缚、傅青河、苏湄将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三个少年叫到一边商议日后的安排,“要尽可能将存在的破绽都遮掩掉,我们没有再冒一次险的机会……” “那我们用什么名字好?”陈恩泽问道。 “名字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姓氏,这么多人,要给你们在别处入籍换个身份,需要慢慢的想办,”林缚捻着唇上的短髭思虑,跟傅青河说道,“要不傅爷将恩泽、乔中、乔冠他们收为义子?” “这怎么当得起?要收义子,也该……”傅青河赶忙推让,他知道在诸少年心目中,林缚比他要重要得多,要收义子也该是林缚,只是刚要提起这茬,才想起林缚也只是弱冠年纪,都没有成家,再说林缚是有名在身的人,广收义子这种江湖豪强行为只怕对他有不利的影响。 “傅爷就不要推脱了……恩泽、乔中、乔冠他们以后还要傅爷教导习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傅爷当得起的。”林缚说道,拍着陈恩泽的肩膀,笑着说,“你们还不快行礼?你以后就叫傅恩泽,别人要问将起来,就说都是傅家的子弟。”又肃容说道,“总有一天,你们会回崇州跟家人相聚、恢复原来身份的。” 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都跪下来给傅青河行礼,傅青河心想照顾这些少年人也是他逃不脱的责任,特别是那些十二三岁的还是孩子,有家不能回,也不能跟亲人相认,他就也不再推脱,受了礼,扶三个少年站起来说话:“我能教你们的东西实在有限,真正能教你们的,还是林爷……” “是啊,是啊,你们以后都要拜林大哥为师啊。”小蛮在一旁起哄道。 林缚见三个少年又要行礼,挥手说道:“算了,都是劫后余生之人,没那么多礼数,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还要跟傅爷学习弓箭呢……” “林公子胸怀大才;苏湄见识浅薄,都说江宁是龙盘虎踞之地,还没有见过谁有林公子的学识精博……林公子为何不去燕京参加会试?”苏湄问道,她奇怪林缚不抓紧时间温书,却有心情要跟傅伯学习弓箭。 “参加会试考进士吗?”林缚摇头一笑,说道,“我自家知道自己骨头有几两轻重,那么小的机会,实在不值得去搏。” 名门豪族的子弟即使读书不成,想要当官还可以通过门荫选官。 林缚只是东阳林家的旁支子弟,想要谋出身,跟寒族子弟一样,科举取士是最好的出路。虽然说乡试考中举人就有当官的资格,但是委任多是低级官吏,想要通过科举取士的途径谋出身,京城会试考中进士才是鲤鱼跳龙门真正的最后一跃。 苏湄不理解林缚为什么要放弃进京参加会议的机会,她此时不再认为林缚肚子里学问不够,侧着脑袋,疑惑不解的看着林缚。 苏湄的眸子在暮色中清媚而明亮,眼神纯真别无杂质,却有一种能摄人心魂的魔力,肤白似雪、眉目如画,迷人的魅力跟风情不是粗布衣裳能够完全遮掩的;林缚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避开苏湄的眼神,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苏湄解释自己的打算,也怕不自觉就看着她的眼眸子入迷。 苏湄见林缚迟疑不语,疑惑的问道:“有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林公子难道因为这个才放弃赴京会考。” “这话我明白,小姐跟我解释过: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原来林大哥要当个隐士。”小蛮在一旁兴奋的插嘴道,她娇小的身子就拱在林缚的身边,不经意间,手背在他挽起衣袖来的手臂上蹭了一下。小姑娘心里莫名的一悸,那感觉甚是奇怪,看着他手臂上的细茸毛,情不自禁的还想再去轻触一下,终是少女的羞涩占了上风,不好意思的朝外让了让,侧脸见林缚似没有感觉,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林缚哪里知道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能对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女孩子动什么歪心思。虽然在这个时代,十四五岁就出嫁为人妇的少女比比皆是,但是林缚还无彻底的融入这个时代。 各地军镇官兵骄横、糜败;晋安奢家叛乱七八年都不能平;北方东胡人又屡屡寇边;江州、陕州等地天不恤民,官不恤民,不时激起民变;各地山盗水贼、匪患频频;帝权旁落,两京朝臣派系林立又势同水火――这种种都是昭示着乱世将至的迹象。 林缚当然没有“遇乱则隐”、“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种名义上清高、实际上只是缩头乌龟的心思,他咧嘴苦笑道:“我可没有你们想的这般清高,我刚才说的就是大实话。” “考进士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傅青河搓手笑着说,“林爷考不中倒也罢了,要是考中了,我不是要头疼死?” 林缚笑了起来,说道:“就是,就是,头疼事不能让傅爷一肩担之。” 会试又名春闱,春后三月在燕京举行。要参加会议,这时候就要进京准备,除了温习书文外,还要打点关节。考不中倒也罢了;考中进士,除了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即授官职之外,其他二甲进士及同进士出身的人都要留在燕京进翰林学士院修造三载才会真正的授予官职……林缚万一会试高中,除非能考中前三元,不然人就要留在燕京,这些少年就要全托给傅青河照应了。 苏湄心里清楚照顾这些少年的难处,没有身份,人数又多,但是她仍觉得林缚的个人前程要紧,说道:“思泽他们,我们辛苦一些,还是可以照顾过来,不能耽误林公子的前程……”倒是有些怨傅伯说话过于爽直了,怎么可以再将麻烦留给别人呢? 傅青河哈哈一笑,也不解释,也不点破苏湄有些过于关心林缚的个人前程。他前半生是一介武夫,近十年来隐逸江宁,也习字读书修身养性,终究粗浅,识不得什么锦绣文章,但是他一生识人无数,只认为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力。虽然之前眼拙,看轻了林缚,但是近一个月来朝夕相处、共济扶危,傅青河便想:区区一个进士出身怎么安下林缚的心胸? 林缚嘴里说是要练习弓箭,傅青河知道他从细处看出自己出身军伍,教导诸少年之余,也跟自己讨论军伍之事――学治军,才是他的真正用意吧?傅青河也不认为自己在治军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早年追随在侯爷身边,总有几分阅历能够教人,他心里想,侯爷喜欢提拔后学,要是侯爷在世看到林缚,是如获至宝,还是深以为忌? 傅青河想起一事,问林缚:“林缚是不是也要用个别的名字?” “也行,”林缚点点头,拔出腰刀,拿刀尖在甲板上刻下“谭纵”二字,将刀插回刀鞘,说道,“若在外人面前,恩泽跟傅爷就以此称呼我吧。” 许多地方都兵荒马乱的,但江东、淮上、浙西等地府县还好,户籍管理严苛。诸少年不能公开身份,也就是没有身份的无籍之众。这年头,就算流民、乞丐,也是有户籍的,多半是那些为非作歹、落草为寇之徒担心连累家人、宗族,才更名改姓,放弃原来的身份,做无籍之众。林缚有名在身,要是他与无籍之众私通的事情无意间泄露出去,不管有罪无罪,名首先会给剥夺掉。即使要想办给诸少年在别处入籍换个身份,这么多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小心为上,特别是诸少年就算是落流藏匿在乡野,总也要跟外人接触,化名就十分必要。 至于傅青河,林缚怀疑傅青河本身就是化名。 傅青河看着林缚刻在甲板上的两个字,赞道:“好名字!”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个名字对眼前这个青年的意义。 林缚极目眺望远天残霞,附魂重生之事,即使说出来也无人会信,他原以为在这个时代只能以林缚的身份活着,傅青河说及化名一事,他毫不犹豫的在甲板上刻下“谭纵”二字。 ********************* ps:求收藏、收红票! 第十六章 故人应不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十七章 流马寇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十八章 寒秋水上的风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九章 劫囚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二十章 定策下海(一)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二十一章 定策下海(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二章 定策下海(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章 乡野豪族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章 乡野豪族 “”“----” “”“” “” “” “”“” “” “”“” “----” “” “” “……” “” “”“……” “” “” “”---- “…………” 第二章 七夫人顾盈袖(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三章 七夫人顾盈袖(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四章 林氏家主(一) “” “” “” “”“”“……” “” “……” “” “……” “”“” “”“”“” “--------” “” “” “”“……” “……” “……” “”“----”“” 第五章 林氏家主(二) “” “……” ********************************* “” “”“” “” “” “”“” “” “……” “” “” 第六章 林氏家主(三)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七章 家奴也是富贵途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八章 乡情浓淡 “……” “” “……”“……” “” “” ************************** “……” “……” “” “” “……” “……”“……” “……”“” “” “……” “” “……” “……” “----” 第九章 随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章 石梁县里充强豪 “”“” “” “” “”“……” “……” “” “” “” “” “” “” “”“” “……” “……”“” “”“……”“” “……” “” 第十一章 獠牙狰狞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四章 杀人意 林缚挤进人群里,扯住赵能的领子一把拖出来,一巴掌又脆又响的打在他的脸上。 赵能看见林缚从暮色深处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就有发愣,给他这一巴掌更是直接打蒙,眼冒金星、耳朵给扇得嗡嗡的响,捂着火辣辣痛的脸直愣愣的看着林缚。 白沙县劫案早就传遍上林渡,不管赵能如何为自己辩解,在外面林缚为主、赵能为仆,林缚在外下落不明,赵能独自逃回来却说林缚给劫匪杀死,这就是无饶恕的过错。这一巴掌打得赵能百口莫辩。 那些个给赵能领过来堵外乡人的乡勇以及骡马市里围观的村民也发愣的站在那里。那些个乡勇、村民并不知道昨日林家大宅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起先都以为林缚回来林家会替林缚出面责罚赵能,等看到赵能在二公子鞍前马后蹦跶得欢快,又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林缚即使考中举人在林家眼里仍是个地位及不上家生子的废物,哪里想到这个一向胆小懦弱的林秀才会亲自来找赵能的麻烦,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赵能一记响亮的耳光。 看着林缚拽住赵能的领口将他往外拖,众乡勇及围观村民看了也不便上前将林缚拉开,只有几个平时受过赵能恩惠的乡勇在边上劝说:“秀才爷,赵能得罪你的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他正替二公子办事呢,二公子还在隔壁等信呢。” “他在替二公子办事?他这个奴才,弃主逃生,逃回来也就罢了,竟然为了逃过责罚,在背后编排我,他有什么资格替二公子办事?”林缚问道,“你们倒是问一问这个奴才,他还有什么脸替林家办事?” 林缚一手拽住赵能领口、一手抓住他肩窝,抓得很有技巧,赵能只觉得呼吸困难,想挣扎又生不出半点力气来,哪里还给自己辩解。 其他人都愣在那里,总不能说二公子袒护赵能吧,再说林缚最后那句话挑明这是林家内部事,他们这些小喽喽哪里还敢啰嗦林家的内部事情?倒是有两个机灵的悄悄退走去找二公子,其他人也顾不上围逼贩马的外乡人了。 ************ 二公子林续宗在乡营等着赵能将那几匹好马强买过来,没想到会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赵能给林缚在骡马市里揪住打了一顿,他心火直窜脑门:“他吃了豹子胆!”朝报信的人踹了一脚,骂道,“你们这些废物,就看着赵能给个软脚虾欺负!”将寒衣披上,带着两扈从抬脚就往骡马市而来。 骡马市这边,光线昏暗,驴鸣马嘶,一股子牛马尿骚/味扑鼻而来,林续宗皱着鼻子,走将进去看见赵能跪在地上而林缚一脚踩在赵能的肩上,满肚子邪火无发泄,抡起老拳就朝林缚的脸上打过去:“你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来乡营惹事!” 林续宗这一拳邪火极盛用上吃劲的,没想到林缚闪过去,他整个人收不住手往前直冲去,林缚身子闪开时,不经意的提了一下膝,顶在林续宗的侧肋上。 林续宗衰嚎了一声,但他整个人跌势未止,其他人想搀他却来不及,他一头撞在马棚柱子上摔倒。头撞柱子上倒不疼,直接侧胁痛得直吸气,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给林缚踢上一脚,只当是凑巧,但是痛得厉害,心里也愈发的恼火,手撑地想站起来,却觉手撑处热乎乎的粘稠,低头看去一堆马粪就在柱子边没有给及时清理掉…… “二公子,你是做什么?”林缚冷眼盯着林续宗,“二话不说,冲过来就给我一拳,想仗着本家欺人不成?我林缚哪里得罪过你?” “日你先人,你娘给狗日了,老子要在这里买马,你他娘的过来坏事,老子不打你打谁?”林续宗发恨的拿绸袍子下摆擦手上的马粪,恨得不顾一点厮文,见扈从过来搀他,恨骂道,“你们不把这绝户子抓起来丢河里去,难道看着他在这里发疯?”他话音未落,看见眼前寒光闪过,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子上冰凉刺痛,已经给林缚拿刀架在脖子上了。 “二公子,我敬你是本家少爷,刚才已经忍让,你却出口辱我先人,我今日便是杀了你,也不过是削去名、流放充军而已,”林缚一把揪住林续宗的发髻,冷冷的说道,“我林缚做了二十年的软脚虾,你也看不起我。你有胆再辱骂我先人一句,你看这刀会不会再往前切三分?” 这一刻的震撼力要远远强过林缚刚冲进来扇赵能巴掌那一刻,在场的乡勇、村众就看着给林缚杀气腾腾的拿刀架在林续宗的脖子,一齐的退后半步,就怕林缚一冲动真将二公子给宰了。 林续宗人高马大,但是发髻给林续宗拽紧,右膝跪地,膝盖弯给林缚一脚踩住,想挣扎都挣扎不动。 谁都没有想到二公子指使赵能领着人强迫外乡人卖马眨眼间会演变这样火爆的场面。除了林氏阀主林庭训,二公子林续宗便是上林渡的吃人老虎,何曾见过有谁敢在上林渡忤逆过他,谁能料到会是众人眼里最没有胆识的林缚凶悍无比的拿刀架在他的脖子逼他跪下。 林续宗不信林缚敢杀他,他挣扎几下,没能从林缚手中挣扎,眦目欲裂,骂道:“你这个绝户子,有种将我杀了,看你有没有命在?看你父母会不会给畜生刨了?”林缚抓住林续宗的头发让他的头抬一抬头,“不要急着寻死,你只要去我父母坟跪头谢罪,我怎么会杀你?你也不用吓我,我胆子小,指不定手里打颤,将你的脖子割断掉。” 林续宗看着林缚森冷的眼神,心头也觉有寒意,这明明是敢杀人的眼神,而且他手里的刀轻轻压着自己的脖子丝毫不见颤抖,他不明白这软脚虾何时有了亡命气概,但他绝不想自己的性命丧在一个失心疯的亡命之徒手里,脖子梗在那里,虽然肚子快给气炸了,还是能保持理智闭上嘴,却也不敢轻易认错。 这场面闹大了,林续宗与林缚在那里僵持,林续宗的几个扈从一面小心翼翼的劝林缚莫要冲动,却暗中寻机要将林缚扑倒,将林续宗给救出来,但是周普护在林缚身后,还一手搭着二公子林续宗的肩膀,豹眼环视,哪可能给他们这些机会,这些扈从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买马的外乡人已然将腰刀摘下来拿在手里。赵虎也要过去帮林缚,林缚却朝他踹了一脚,喝骂道:“二公子将你从乡营赶走,你还要来帮他,你不怕好心给狼再吃了。” 赵虎身子敦实,给林缚踹中大腿外侧,身子崴了一下差点没有摔倒,也明白过来林缚什么意思:这几个外乡人肯定跟周普一样都是淮上流马寇,那几匹好马也肯定不愿给二公子强买过去,得罪势不可免,还不如得罪个干净,抽手之后就避走江宁,也不怕二公子敢派人追杀到江宁去。 林缚与周普抽身而走都没多大关系,但是赵虎家人都还留在上林渡,即使有七夫人照应,还是要担心二公子事后会报复,林缚这才一脚将赵虎踢开说这番话。 “千万莫伤了二公子的性命,有事好好商量,二公子刚刚也是情急说错口,你便饶他一回。”赵虎假模假样的说了两句好话,转身就离开骡马市,朝渡口奔去,他要赶回家通知陈恩泽准备跑路。有那几个外乡人、有周普在林缚身边,他们手里还扣住林续宗,赵虎也不担心他们会出什么纰漏。 坐船去北岸时,对面也有一艘船来,就听见对面船上有人在问:“你们是不是从骡马市那边过来,骡马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林缚那畜生到底吃错了哪门子药?” 赵虎听是家主林庭训的声音,心想他来得好快,不知道是谁飞毛腿报信。赵虎不便再赶回去通知陈恩泽,再说船家听到林庭训发话就不会再听他的,只希望陈恩泽听到消息够机警,主动吩咐船家靠过去,借着月光,看见七夫人、林景昌都站在船头,林庭训急得直发抖。 “我是村西头的赵虎——林缚在骡马市揪住赵能问为何编排他在白沙县的事情,二公子大概听信了别人的误传,跑过来要打林缚,威胁着要将林缚父母坟茔给刨了,林缚气不过将二公子劫持在那里,这时候正僵持不下,我正要过岸请老爷去拿主意呢!” “畜生,畜生!”林庭训嘴里大骂着,不知道他是骂林缚还是骂自己的二儿子。 七夫人眼睛盯着赵虎看;赵虎心虚,头转过去。 林景昌在那里急着直跺脚。 两船一并往南岸靠去,顾长顺将佩刀拿在手里,与其他三个护卫拥簇着林庭训上岸,七夫人稍落后一些,神色严厉的低声问赵虎:“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的句句是实情。”赵虎在七夫人面前说谎脸涨得通红,月光下也看不出他脸有多红。 七夫人却是不信他的话,低声说道:“你们在县里做下什么好事还不够!回来就惹这么大祸!” 赵虎微微一怔,心想难不成他们在县里识破刺客救下梁左任的事情已经传到上林渡,见七夫人已经小步追上林庭训,他也只能放下心里的疑惑,先跟着去骡马市再说。 第十三章 搅局当然一巴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四章 杀人意 林缚挤进人群里,扯住赵能的领子一把拖出来,一巴掌又脆又响的打在他的脸上。 赵能看见林缚从暮色深处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就有发愣,给他这一巴掌更是直接打蒙,眼冒金星、耳朵给扇得嗡嗡的响,捂着火辣辣痛的脸直愣愣的看着林缚。 白沙县劫案早就传遍上林渡,不管赵能如何为自己辩解,在外面林缚为主、赵能为仆,林缚在外下落不明,赵能独自逃回来却说林缚给劫匪杀死,这就是无饶恕的过错。这一巴掌打得赵能百口莫辩。 那些个给赵能领过来堵外乡人的乡勇以及骡马市里围观的村民也发愣的站在那里。那些个乡勇、村民并不知道昨日林家大宅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起先都以为林缚回来林家会替林缚出面责罚赵能,等看到赵能在二公子鞍前马后蹦跶得欢快,又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林缚即使考中举人在林家眼里仍是个地位及不上家生子的废物,哪里想到这个一向胆小懦弱的林秀才会亲自来找赵能的麻烦,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赵能一记响亮的耳光。 看着林缚拽住赵能的领口将他往外拖,众乡勇及围观村民看了也不便上前将林缚拉开,只有几个平时受过赵能恩惠的乡勇在边上劝说:“秀才爷,赵能得罪你的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他正替二公子办事呢,二公子还在隔壁等信呢。” “他在替二公子办事?他这个奴才,弃主逃生,逃回来也就罢了,竟然为了逃过责罚,在背后编排我,他有什么资格替二公子办事?”林缚问道,“你们倒是问一问这个奴才,他还有什么脸替林家办事?” 林缚一手拽住赵能领口、一手抓住他肩窝,抓得很有技巧,赵能只觉得呼吸困难,想挣扎又生不出半点力气来,哪里还给自己辩解。 其他人都愣在那里,总不能说二公子袒护赵能吧,再说林缚最后那句话挑明这是林家内部事,他们这些小喽喽哪里还敢啰嗦林家的内部事情?倒是有两个机灵的悄悄退走去找二公子,其他人也顾不上围逼贩马的外乡人了。 ************ 二公子林续宗在乡营等着赵能将那几匹好马强买过来,没想到会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赵能给林缚在骡马市里揪住打了一顿,他心火直窜脑门:“他吃了豹子胆!”朝报信的人踹了一脚,骂道,“你们这些废物,就看着赵能给个软脚虾欺负!”将寒衣披上,带着两扈从抬脚就往骡马市而来。 骡马市这边,光线昏暗,驴鸣马嘶,一股子牛马尿骚/味扑鼻而来,林续宗皱着鼻子,走将进去看见赵能跪在地上而林缚一脚踩在赵能的肩上,满肚子邪火无发泄,抡起老拳就朝林缚的脸上打过去:“你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来乡营惹事!” 林续宗这一拳邪火极盛用上吃劲的,没想到林缚闪过去,他整个人收不住手往前直冲去,林缚身子闪开时,不经意的提了一下膝,顶在林续宗的侧肋上。 林续宗衰嚎了一声,但他整个人跌势未止,其他人想搀他却来不及,他一头撞在马棚柱子上摔倒。头撞柱子上倒不疼,直接侧胁痛得直吸气,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给林缚踢上一脚,只当是凑巧,但是痛得厉害,心里也愈发的恼火,手撑地想站起来,却觉手撑处热乎乎的粘稠,低头看去一堆马粪就在柱子边没有给及时清理掉…… “二公子,你是做什么?”林缚冷眼盯着林续宗,“二话不说,冲过来就给我一拳,想仗着本家欺人不成?我林缚哪里得罪过你?” “日你先人,你娘给狗日了,老子要在这里买马,你他娘的过来坏事,老子不打你打谁?”林续宗发恨的拿绸袍子下摆擦手上的马粪,恨得不顾一点厮文,见扈从过来搀他,恨骂道,“你们不把这绝户子抓起来丢河里去,难道看着他在这里发疯?”他话音未落,看见眼前寒光闪过,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子上冰凉刺痛,已经给林缚拿刀架在脖子上了。 “二公子,我敬你是本家少爷,刚才已经忍让,你却出口辱我先人,我今日便是杀了你,也不过是削去名、流放充军而已,”林缚一把揪住林续宗的发髻,冷冷的说道,“我林缚做了二十年的软脚虾,你也看不起我。你有胆再辱骂我先人一句,你看这刀会不会再往前切三分?” 这一刻的震撼力要远远强过林缚刚冲进来扇赵能巴掌那一刻,在场的乡勇、村众就看着给林缚杀气腾腾的拿刀架在林续宗的脖子,一齐的退后半步,就怕林缚一冲动真将二公子给宰了。 林续宗人高马大,但是发髻给林续宗拽紧,右膝跪地,膝盖弯给林缚一脚踩住,想挣扎都挣扎不动。 谁都没有想到二公子指使赵能领着人强迫外乡人卖马眨眼间会演变这样火爆的场面。除了林氏阀主林庭训,二公子林续宗便是上林渡的吃人老虎,何曾见过有谁敢在上林渡忤逆过他,谁能料到会是众人眼里最没有胆识的林缚凶悍无比的拿刀架在他的脖子逼他跪下。 林续宗不信林缚敢杀他,他挣扎几下,没能从林缚手中挣扎,眦目欲裂,骂道:“你这个绝户子,有种将我杀了,看你有没有命在?看你父母会不会给畜生刨了?”林缚抓住林续宗的头发让他的头抬一抬头,“不要急着寻死,你只要去我父母坟跪头谢罪,我怎么会杀你?你也不用吓我,我胆子小,指不定手里打颤,将你的脖子割断掉。” 林续宗看着林缚森冷的眼神,心头也觉有寒意,这明明是敢杀人的眼神,而且他手里的刀轻轻压着自己的脖子丝毫不见颤抖,他不明白这软脚虾何时有了亡命气概,但他绝不想自己的性命丧在一个失心疯的亡命之徒手里,脖子梗在那里,虽然肚子快给气炸了,还是能保持理智闭上嘴,却也不敢轻易认错。 这场面闹大了,林续宗与林缚在那里僵持,林续宗的几个扈从一面小心翼翼的劝林缚莫要冲动,却暗中寻机要将林缚扑倒,将林续宗给救出来,但是周普护在林缚身后,还一手搭着二公子林续宗的肩膀,豹眼环视,哪可能给他们这些机会,这些扈从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买马的外乡人已然将腰刀摘下来拿在手里。赵虎也要过去帮林缚,林缚却朝他踹了一脚,喝骂道:“二公子将你从乡营赶走,你还要来帮他,你不怕好心给狼再吃了。” 赵虎身子敦实,给林缚踹中大腿外侧,身子崴了一下差点没有摔倒,也明白过来林缚什么意思:这几个外乡人肯定跟周普一样都是淮上流马寇,那几匹好马也肯定不愿给二公子强买过去,得罪势不可免,还不如得罪个干净,抽手之后就避走江宁,也不怕二公子敢派人追杀到江宁去。 林缚与周普抽身而走都没多大关系,但是赵虎家人都还留在上林渡,即使有七夫人照应,还是要担心二公子事后会报复,林缚这才一脚将赵虎踢开说这番话。 “千万莫伤了二公子的性命,有事好好商量,二公子刚刚也是情急说错口,你便饶他一回。”赵虎假模假样的说了两句好话,转身就离开骡马市,朝渡口奔去,他要赶回家通知陈恩泽准备跑路。有那几个外乡人、有周普在林缚身边,他们手里还扣住林续宗,赵虎也不担心他们会出什么纰漏。 坐船去北岸时,对面也有一艘船来,就听见对面船上有人在问:“你们是不是从骡马市那边过来,骡马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林缚那畜生到底吃错了哪门子药?” 赵虎听是家主林庭训的声音,心想他来得好快,不知道是谁飞毛腿报信。赵虎不便再赶回去通知陈恩泽,再说船家听到林庭训发话就不会再听他的,只希望陈恩泽听到消息够机警,主动吩咐船家靠过去,借着月光,看见七夫人、林景昌都站在船头,林庭训急得直发抖。 “我是村西头的赵虎——林缚在骡马市揪住赵能问为何编排他在白沙县的事情,二公子大概听信了别人的误传,跑过来要打林缚,威胁着要将林缚父母坟茔给刨了,林缚气不过将二公子劫持在那里,这时候正僵持不下,我正要过岸请老爷去拿主意呢!” “畜生,畜生!”林庭训嘴里大骂着,不知道他是骂林缚还是骂自己的二儿子。 七夫人眼睛盯着赵虎看;赵虎心虚,头转过去。 林景昌在那里急着直跺脚。 两船一并往南岸靠去,顾长顺将佩刀拿在手里,与其他三个护卫拥簇着林庭训上岸,七夫人稍落后一些,神色严厉的低声问赵虎:“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的句句是实情。”赵虎在七夫人面前说谎脸涨得通红,月光下也看不出他脸有多红。 七夫人却是不信他的话,低声说道:“你们在县里做下什么好事还不够!回来就惹这么大祸!” 赵虎微微一怔,心想难不成他们在县里识破刺客救下梁左任的事情已经传到上林渡,见七夫人已经小步追上林庭训,他也只能放下心里的疑惑,先跟着去骡马市再说。 第十七章 救人性命不敢忘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六章 宗祠夜火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七章 救人性命不敢忘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八章 私养寇兵 泡_更新超快/ “”“” “”“” “” “……” “” “” “” “” “” “” “” “” ---- “” “” ,! 第十九章 车藏银妆刀 “”“” “” “” “” “” “”“” “……” “……” “”“……” “” ,! 第二十章 诱杀 泡.。首.发} / “” “” “” “” “”“……” “” “”“” ps,! 第二十一章 移祸之计 <>首.发}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二十四章 秀手杀人刀 “……”“”“”“”“”“”“”“”“……” / “”…… 8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十三章 顾氏家人(二)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二十四章 秀手杀人刀 “……”“”“”“”“”“”“”“”“……” / “”…… 8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十五章 家族谋势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六章 东阳通判 “”“” …… “……” “” “” “”“……” “……” “……” -------- ,! 第一章 江宁途中(一)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章 江宁途中(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三章 柳月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四章 朝天湖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七章 江心牢城 “……” “……” “” “” “” “” “” *********** “” “” “” “” “” ,! 第六章 杀威风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七章 江心牢城 “……” “……” “” “” “” “” “” *********** “” “” “” “” “” ,! 第八章 江宁有豪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九章 杀鸡骇猴 冬日天时短,中庭那棵桂树也种了有些年头,枝叶繁茂,林缚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天很快就黑了,他才想起来屋里还没有准备油灯,也没有火烛,他在巷子口找去买东西的那个帮闲汉子到这时也没有回来。 好吧,不回来也好,明天才能找到事情做。 听着柳月儿跟赵虎在院子里走说,林缚站起来走了出来,看着赵虎、陈恩泽手里都提着东西刚跟柳月儿从外面回来――垂花门两侧挂了两盏灯笼,想来是他们回来刚刚挂上的。 “我看天都快黑了,等不及帮闲的将东西买回来,我刚刚将厨房收拾过,锅碗瓢勺什么的,都还能用上,我就拉着赵家兄弟还有陈兄弟买了些米菜以及油盐酱酣回来,刚刚看你在房里看书,就跟周爷说了声……账单等会儿是给你,还是给周爷?”柳月儿问道。 “帮闲的那个人还没有将东西买回来啊?”林缚望了一眼垂花门,那是宅子的二道门,自然不会有什么动静。 “我就说啊,这些个帮闲汉子多是些游手好闲的无聊,不敢欺这边的大户人家,我们初来乍到的,他们可不会客气,”柳月儿还有些抱怨林缚刚才听不进她的劝告,这时候有些幸灾乐祸,心想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多吃几次亏就学聪明了,心想也多亏他收留自己,还帮自己将馋她的顾嗣明给挡回去,又说道,“饭菜什么的,都还没有开始动手呢,要让林举人饿着肚子多等一会儿,等会儿是将饭菜端你房里来?” 林缚哪里会让周普去管这些琐碎的事情?这会儿周普出去察看周围地形了,人不在宅子里;林缚也不会让赵虎跟陈恩泽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里,他们俩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另外还有其他事情让他们去做,他说道:“宅子这么大,柳姑娘会比较辛苦,过两天看能不能再请个帮佣过来,这两天就让赵虎跟恩泽多帮你些……我放些钱在柳姑娘你那里,流水细账你每个月拿给我看一下就可以了。至于饭菜,每顿要有肉食,多买些鱼、鸡蛋还有下水,每顿肉食要以四个人的量买。饭菜做好了,也不用单独给我端房里来,喊我一声就可以了。柳姑娘要是愿意,也可以跟我们一起用餐。” “这怎么成,那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柳月儿听林缚这么吩咐,吓了一跳,她一开始可没有想过会替林缚管账,想着平时赵虎、陈恩泽对周普都尊敬有加的,还以为周普会是府上的管家呢。难道不该找个信任的人管账吗?这书呆子,真就一点都怀疑我每个月会昧些钱下来?再说林缚每顿要肉食没什么,就算周普是大管家也没有必要每顿都足量的给肉食啊,这书呆子到底会不会过日子,哪有当老爷的对随从、下手这么好的?一米斤只要四五钱,敞开肚子吃,一个人一天吃一斤半精米就顶天了,但是一斤肉却要三十钱,要是四个汉子都放开肚子吃肉,这每个月的伙食就要四两银子,乖乖。柳月儿心里想这书呆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银钱在身上敢这么花,还是说他吃定那个富家小姐了? 柳月儿想着怎么说才能提醒眼前这位举人老爷知道油盐柴米贵。 林缚当然知道放开肚子吃肉,银钱会有些紧张,但是陈恩泽正在长身体,赵虎也要跟周普学习拳脚刀术,不吃肉,身体扛不住。 “柳姑娘不方便跟我们一起用餐就不强求了,我们四人大老爷们,我跟恩泽、赵虎还有周爷没有这么多讲究,菜饭都准备在一起好了,”林缚笑着说,“虽说梁知县会按时给柳姑娘家里送银子,不过柳姑娘在江宁也要开销,你每月记得从账上支八百钱。” 林缚让赵虎去取十两银子给柳月儿,柳月儿见林缚大手大脚的,在石梁县时听说他在林家只是很不得意的一个旁支子弟罢了,身边不可能有多少,这时候都有些可怜他了,心里想:算了,替你管账管仔细些,希望能在江宁城里多撑一些日子,最好能撑到梁左任调离石梁县。 这会儿外面有人扣门,赵虎刚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看,外面人已经进了前院出现在垂花厅前,却是那家卖宅子给他们的典当行的掌柜,他下巴尖而瘦,大冷天戴着皮瓜帽,头从垂花门后探进来,讪笑着说:“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还以为家里没有人,林老爷原来在家啊……” 没有人就不应该推门进来,更不应该一声招呼不打就穿过前院到正院来,林缚心里想着,果然是初来乍到得不到重视,走过去,问道:“肖掌柜走过来有什么事情,我记得我与典当行钱货两讫了……” 林缚站到垂花门下,看见前院门口还站着两人往里看,林缚疑惑不解的看着典当行掌柜,不知道他们这时候登门有什么事情。 “这位是我们典当行的东家肖密……”典当行掌拒介绍前院门口站着穿锦袍的中年胖子。 那中年胖子这时候朝林缚拱拱手,抬脚走进门里来,说道:“林举人,肖某过来打忧,有一件难处,希望林举人能替我分忧?”另一个青年大概是典当行的伙计,也走了进来。 林缚心里诧异:昨天夜里才在江北岸的朝天驿当着众人的面跟杜荣撒破脸、誓不两立,消息应该没有这么快就传开啊,就算这位周密及时听到些什么,他难道不用打探一下就急着求上门? 听着肖密继续说下去,林缚才知道他完全猜错了。 “不知道林举人有没有听说过藩楼花魁苏湄?”肖密问道。 “苏花魁赫赫有名,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林缚点点头,不清楚跟苏湄有什么关系,在石梁县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因为贪恋苏湄的美色差点身死江盗手里,那都归功于赵能逃回上林里的宣传,再加上他又是石梁县今年乡试唯一高中的举子,他身上生的事情自然更引人关注,但是林缚并不认为江宁会有什么人记得自己。 “我有个朋友十分倾慕苏湄姑娘,今天邀我小酌时,得知典当行有一栋宅子跟苏湄柏园相邻,死活要我将这宅子转让给他,我也满口答应下来,回来后才知道林举人捷足先登了……”肖密站到垂花门下,眼睛往院子瞅了两眼,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我那朋友十分好面子,已经宣告出来半个月后要在这宅子宴请宾朋,肖某实在难以去驳他的面子,只能过来找林举人打个商量――典当行手里还有另外几栋宅子,都是福地旺宅,若是林举人还是觉得不满意,周密愿将三百两银子原先不动奉还,另奉上一份谢礼。” 林缚微抿着嘴不说话,见这胖子意态犹足的眯眼看着自己,不知道他是吃定了自己,还是等着自己跟他讨价还价,心想也不该是杜荣这么急切请过来他们试探的,大概真是另一家开价高了他们想反悔。 柳月儿在后面听了气鼓鼓的,心想:明明是他们先买下这宅子银货两讫,典当行哪有再来赶他们走的道理?即使要退宅子,又哪有原价退回的道理?她担心林缚算计,跃跃欲试要上去帮他说话。 “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但实不相瞒,我初到江宁就直接到永举坊来找房子,也是慕苏湄花魁的芳名而来,”林缚刚跟杜荣撕破脸、誓不两立,也不知道眼前这肖密什么底细,不想初到江宁就竖敌太多,只是温言婉拒,“这簸箕巷宅子也不仅仅只有这一处宅子,肖老爷或许可以去其他人家门上问一问,愿不愿意出售宅子给贵友。” “按说这宅子也是我先答应给别人的,即使铺子里出了些小差错,也不能任这差错继续下去,”肖密慢条丝理的说道,脸上的肥肉轻颤,“林举人若有别的不便,都有提出来商量嘛!” 见眼前这胖子摆出一副让也是给、不让也得让的姿态,林缚眉头微蹙起来,瞥见周普在前院门递了眼色过来就又离开了,林缚知道周普有主意,他眉头舒展开来,笑着跟典当行的东家肖密说道:“肖财东突然就上门来说这事,有些意外,能不能先坐一会儿,让我考虑一二?” 柳月儿走过来,站在林缚的身边,暗中伸手扯他的衣襟,林缚回头问她:“什么事情?” “你拉我衣服有什么事情?”林缚回头问柳月儿。 见林缚不能理解自己的暗示,还傻乎乎的回头来问,柳月儿肚子差点气炸了,心想人家都爬到你脸上来拉屎了,你还这么好脾气,就算是外乡人,就算是初来乍到,也不能让别人这么欺负! 肖密微微一笑,心想眼前这青年倒是识时务,他不过是个外乡来的举子,在江宁城一抓一大把,实在没有什么稀罕的,眯眼笑着说道:“那我就等一会儿……” 林缚吩咐柳月儿:“你去沏三碗茶过来……哦,来四碗,给肖老爷的这个随从也沏一碗茶……” “水还没烧呢,那你们就多等一会儿。”柳月儿气鼓鼓的朝后院走去,觉得林缚太软弱了,石梁县里的传言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林缚请肖密等人去前院的宾客厅稍坐。 前院宾客厅与门房以及仆从的居室挨着,一般说来只是客人来访暂时等候的地方,正式的会客要迎到正院的堂院。 肖密见能将宅子讨回来,也不跟林缚计较这些礼节,到前院宾客厅看着桌椅上的灰尘还没有来得及擦拭,便站在那里跟林缚说道:“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快去跟家里人商量吧……” “不忙,先坐会儿。”林缚满脸堆笑的说道。 这一坐就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柳月儿烧开水将茶端过来。石梁县产茶,林缚离开石梁县有好茶带在身上,看着茶盅里泡的都是碎茶沫子,就知道柳月儿对典当行的这三人是一肚子气,他笑而不语。 肖密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林举人自己要不能做决定,请赶紧找家人商量一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等下去……” 这会儿,就听见一声响,院门给人从外面推开,听见有几个人动静很大的进了院子。 “又有谁找上门来了?”林缚皱起眉头跟柳月儿说,“你去看看……” 柳月儿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就一脸惊惶的转回头:“是周爷抓了两个人进来。” 林缚也不管肖密他们脸上惊奇,走到庭院门,就见周普揪住两个人的衣领子站在院子里。是他们早就现巷子口那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周普将人揪进来,就交给赵虎跟陈恩泽将这两人接过去摁趴在地上。 “老爷,我回来时就看见这两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探头往里看,莫不是要想进来偷什么东西?”周普说道,眼睛还不忘扫过林缚身后的肖密等人一眼。 “不像是来偷东西了,”林缚走过去将给摁在地上的那两人脸扒过来看看,摇头说道,回头又问肖密,“他们是跟肖老爷的人吗?”比起刚才的温言悦色,他此时说话就有些冷了。 “不是。”肖密也觉得奇怪。 “那就好,”林缚转回头吩咐周普,“将他们拖到后院去,问他们是谁派来盯着这里的――我林某人在江宁除了得罪过庆丰行商号的杜老爷外,可没有别的仇家!他们要是不肯说,两条腿都打断,送到官府去,就告他们伺机行窃!” 柳月儿哪里想到林缚前一刻还满脸谄笑的讨好典当行的财东、就怕别人不会欺外乡人,这一转脸就冷酷无情要将两个窥视门庭的汉子腿都打断;她正愣间,周普与赵虎、陈恩泽就如恶虎扑羊的揪住地上两人拖去后院。他们的身影刚在月门口消失,就听见里面传来拳脚击肉及忍痛的闷哼声,大概是周普等不及问话就先动手了,柳月儿听得心惊肉跳的。 “唉,明明让他们先问话的,怎么又先动起手来了,”林缚摇起头来,带着一脸歉意的转过身来跟肖密说道,“我这三个随从,以后都是乡勇,在乡下地方捕匪捉盗都凶神恶煞的,也不管这里是江宁城,在城里随便打死了人要吃官司的,不能像乡下地方可以胡作非为……哦,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肖密跟典当行的掌柜面面相觑,尴尬笑道:“抓住行窃的,送到官府处置就行……私刑总是不好,打断腿更不应该了。” “没事,不就罚十两八两银子的事情!难道我还容忍别人在我宅子门口探头探脑的?”林缚嘴角挂着浅笑,一脸温和的看着眼前这个中年胖子,“对了,肖老爷刚刚说你有一位朋友也看中这宅子,他若真有诚意,能否请他上门来谈?” “有诚意的,有诚意的,我回去就跟他去说,让他直接回林举人谈……”肖密看张恪笑眯眯的看着,背脊骨都有些寒,才知道眼前这外乡青年不是好惹的角色,也不清楚他刚才话里说“在江宁只得罪过庆丰行杜老爷”是什么意思,再也不敢表露要这宅子强买回去的意思,“那我们就先走了,刚才多有打忧。” “哪里,哪里?我们第一天到江宁就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还多亏了贵典当行帮忙,隔行要去回礼的,今天就不留你们了……”林缚非常客气的将典当行肖密等三人送出门去,又将前院门闩上,又跟柳月儿说道,“还要麻烦柳姑娘烧饭菜呢,等会儿会更饿了……” 柳月儿听着后院那里拳拳击肉的闷哼声,也惊魂不定,看着林缚旁若无事的一脸镇定,似乎根本就听不见周普他们就在后院对那两个鬼鬼祟祟的汉子动私刑,小心提醒道:“会不会手脚不知轻重打出问题?” “没关系,他们知道分寸的,”林缚笑着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下手太重的确不大合适,我过去让他们收敛来。” 柳月儿看林缚那跃跃欲试的神情明明是要过去也活动一下拳腿,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里想:怎么这时候看他跟县里传言中很不一样?典当行那三个人明明给他这一手杀鸡骇猴给吓跑的。 林月儿管不了太多,先去厨房做晚饭了,林缚径直去了后院。 林缚并不想初到江宁就四处竖敌,但是也不想给别人当成外乡人欺负了也不挣扎一下,反正跟杜荣昨夜在朝天驿就撕破脸了,他派来监视的人正好拿来杀鸡骇猴。不过为了对典当行杀鸡骇猴,对杜荣这边就要打草惊蛇了。 林缚走到后院,周普他们并没有对那两人用多过分的手段,刚才声音大是为了吓唬典当行的东家跟掌柜,他走过来,看着那两脸给抽得嘴角流血的人,说道:“我在江宁只得罪过庆丰行的杜荣,你们是不是庆丰行的人?” 第十章 夜惊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十一章 意乱情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十二章 江宁商号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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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大牢司狱 “” “”2“……”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十一章 跋扈的风情(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十二章 跋扈的风情(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三章 宋五嫂羊睑子肉 “……” “” “”“……” “……” “……” “” “”“” “……” “”“” “”“……” “” “”“” “……” 100%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十四章 烈义家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二十五章 纸上谈兵(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六章 纸上谈兵(二) 林缚提及江岛大牢,恰恰也说中顾悟尘的痒处。 顾悟尘初来江宁,担任江东按察副使,先要按部就班的在江宁站稳脚跟,才能去考虑做革故鼎新的事情。即使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法,那也只是杀鸡骇猴、小打小闹,轻易的去伤害大部分人的利益,会遭来强力的反弹,实是智者不为;更何况顾悟尘不会忘记自己头上还有按察使大人、还有江宁一大班子人在等着他出差错。 当然,顾悟尘也不是看到局面艰难就不求进取的人,到江宁赴任这些天,他也在思索找哪个不起眼的地方去打开局面。 江岛大牢最初是江宁刑部、江东按察使司联合推动建成的牢城欲以长年坐监苦役替代流刑,建成没过一年牢城之议就被京师中枢否决,成为江东按察使司囚押普通判处徒刑囚犯的大牢。 七八年之前,西秦派官员正当势,把持中枢,视江宁守陵官如无物,这几年来江宁刑部与江东按察使司一直都在不停的奏请重开牢城,都给中枢断然否决。所谓“三十河东、三十河西”,今日西秦派官员已经不再受到今上的信任,楚党在中枢崛起,顾悟尘心里想着这时候重开牢城阻力最小。 顾悟尘倒不是简单乐观的人物,又知道江宁这些守陵官的为人原则实在有限得很,他们更多时间是跟燕京中枢闹别扭。昔时中枢反对,他们就一直不断的奏请,说不定中枢赞同,他们就会掉转枪头反对了。顾悟尘觉得在他重提牢城之议前,就要做足准备,毕竟暂时还不具备重开牢城的条件。 江东按察使司城中大牢,依托江宁府兵马司及江宁守备军的守备兵力,纯粹的守备狱卒只有六十人;江岛大牢独悬城外,又位于江匪湖寇往来自如的朝天荡水域之中,为保障江岛大牢安全,那里就驻扎的狱卒比城中要多一倍。 由于江东郡有相当一部分的囚犯分散关押在各府县大牢,只有那些判处三年以上、五年以下徒刑又无钱赎罪的囚犯才解押到江岛大牢集中关押(江宁以外府县的囚犯为了避免离乡关押,即使家中贫困,也会极力用钱赎罪降到三年以下),种种情况,致使整个江东郡关押到江岛大牢的囚犯不足百人。 正因为关押囚犯人数有限,岛上积存物资自然也有限,加上狱卒守备力量充足,虽有江匪水寇过境,绝大多数不会主动骚扰岛上。 一旦重开牢城,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重开牢城后,江东郡所有判处流刑的重罪囚犯都要集中到江岛牢城来,甚至那些个已经流外边疆的囚犯也会通过种种门路转监到牢城来。江岛牢城的在押囚犯会很快超过千人,岛上的储备物资会大增,对江匪水寇的吸引力就大增。再一个就是给判处流刑的重案犯显然要比给判处坐监徒刑的轻微案犯更难管理,甚至很多人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或山贼水匪的头领,内外勾结的囚犯逃狱事件就会层出不多。 如此一来,仅凭江岛大牢现在的守备力量就会显得很薄弱,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特别是在江宁众人抱着看好戏心态时,顾悟尘就不能指望驻扎在城外的江宁守备军会及时提供救援。 江宁想看自己好戏的官员太多了,一旦自己奏请中枢重开牢城,结果致使大量流刑重犯逃离或者招来群寇袭狱,顾悟尘心想那时他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就不错了,不用奢谈什么革故鼎新了。 奏请中枢重开牢城是一件需要异常谨慎的事情,没有万全把握之前,顾悟尘是不会拿自己前程冒险了,但是林缚提出要去江岛大牢当这个司狱官,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林缚要是真有能耐,说不定就能让重开牢城的条件具备起来。 ***************** 听林缚说只凭三五百精锐就能将江岛大牢以及金川河口守得固若金汤,杨释站在一旁有些不屑,顾悟尘却饶有兴趣的跟林缚讨论起来。 “按察使司是文臣衙司,虽仍有少量的直辖武力,也许只有官员身边的护卫武卒能称得上精锐,缉捕匪盗一般都要依赖地方上的府军或乡兵乡勇,狱卒的武力就更不值得信任了,”顾悟尘说道,“你说凭借三五百精锐就能将江岛大牢守得固若金汤,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调三五百精锐给你……” “林缚倒是略知练兵之法,”林缚知道顾悟尘的意思,他心里就只想要练兵的名额,“林缚可代大人前往东阳府募集子弟兵充当守狱武卒。” 虽说提督府所辖的镇军是大越朝军事力量的主体,但是本朝一直都有以文驭武的传统倾向,在镇军体系之外,屡屡有文臣直接治兵的先例,像东阳府知府沈戎直接对治下的兵马司所辖府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制就是朝廷默许的行为,这大概也是朝廷对文臣更加信任的缘故。林缚提议到东阳府募集家乡兵,顾悟尘也没有觉得特别的诧异,至少在他听来,林缚是没有什么私心的。 在江宁,顾悟尘是当然的东阳乡党领袖,林缚募集来的东阳兵勇又将直接纳入按察使司辖内管制,这三五百精锐可以说是他顾悟尘的私兵。 顾悟尘倒不是有别的野心,但是想着日后手里有三五百家乡兵,总要方便些,他说道:“这些不忙说,你先谈谈你的练兵之法……”要是可以,他日后会让杨朴、马朝或者杨释直接统领这三五百家乡兵去江岛大牢当守狱兵,但是杨朴三人都没有功名在身,武官的品阶又太低了些,再说他觉得林缚还是值得信任的。 “苏侯《武学七经注》集先人军事之大成,”林缚眼睛看着顾悟尘手边的那几本书说道,“林缚得幸读几篇残章,对卒伍之法略有所悟……”便将这段时间来跟周普推敲的一些卒伍、治兵、用兵之法细细的跟顾悟尘说来。 自古文人都有纸上谈兵的嗜好,也有提缰纵马平天下的幻想,顾悟尘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他流军十载,比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对卒伍治兵之法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与更深入的认识,这也是他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他原先以为林缚对兵法在大略处有些了解跟感悟,却没有想到林缚真正精通的还是小规模营伍的治兵、练兵之术,这些细处认知恰恰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最缺乏的。林缚说来头头是道,令在流军近十载的顾悟尘闻之动容,杨朴、马朝过来催促他去衙门坐堂,只是他跟林缚谈得兴起,便让杨朴与杨释替他去衙门守着有事快马回来禀报便是。 顾悟尘叹道:“我还是建议你去燕京一行,你拿我书信去燕京,只要汤公与张相认可你的才华,即使乡试不得意,你仍不用担心在燕京没有出路……” 林缚笑了笑,说道:“林缚更愿在江宁辅佐大人……” “只用你为司狱,你不觉得委屈?”顾悟尘问道,他心里也未曾不希望林缚留下来助他,他在江宁太缺乏得心应手的助手了。在他看来,用林缚治江岛大牢,重开牢城就大有希望。能成功的重开牢城并维持下去,就是本朝刑名的一次重大革新。 “林缚想做这司狱,还存有一分私心。”林缚说道。 “哦?”顾悟尘看着林缚。 “林缚有意在金川河口建一货栈……”林缚说道。 此时不说,日后在金川河口建货栈来,顾悟尘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明堂来,与其到时让顾悟尘觉得生分,还不如此时就坦诚相告。 “呵呵,”顾悟尘对林缚的坦诚相告很满意,再说他顾家在集云社有银股,要是一点都不允许林缚兼顾私事,他家以后又怎么好意思从集云社拿股子钱,笑着说道,“虽说文臣均以大公无私为典范,但是真正大公无私者只是戏文里所唱,生平未有见,你只是要记住莫要因私废公就行。” “林缚谨记大人的教诲。”林缚说道。 “嗯,募集武卒之事急不得,倒是这司狱之职探囊取之,你这两天便等我消息,”顾悟尘也自然满满的说道,“你去治狱,诸多事情也需抽丝剥茧缓缓图之。你有满腹才华,又一心为朝廷效力,不用担心前程,董原不也是举子出身?” “谢大人提拔。”林缚站起来朝顾悟尘揖礼道。 顾悟尘留林缚一起用午餐,用过午餐,顾悟尘去衙门坐堂,林缚与周普返回集云居。林缚没想到说服顾悟尘让他担任江岛大牢任司狱一职会这么顺利,细想起来,也能猜到顾悟尘有意将江岛牢城当成他在江宁大刀阔斧进行革故鼎新的第一步棋。 林缚不知道病入膏肓的大越朝还能维持多久,却知道顾悟尘想对当下的官僚体制革故鼎新是何等的艰难,他与周普回到集云居,牵马进了院子,钱小五说有访客在等候,林缚探头一看,却是钱小五的老债主、西城放印子钱的陈赖五涎脸站在院子里。 第二十七章 立竿见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八章 晋安侯进奏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二十九章 拔刀救人(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三十章 拔刀救人(二) 林缚他们完全不管身后的情形,过了九瓮桥驾车纵马直奔摄山而去。 进了山,就弃了马车,听着后面有马蹄声,林缚只朝奢家姑嫂两人说道:“刺客还在后面追赶,得罪了。”先后挟着少妇、少女两人软绵绵的身子放到马背上,牵着马往山林里钻,那个给打昏的刺客由吴齐放在马背上,林景中这才给周普放开自己牵马走,赵虎牵着三匹马,周普跟另一名随行的流马寇留在最后步行掩藏行迹。 摄山之中,林缚与周普前天刚来探过地形,他们在山林里钻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将身后的追踪马蹄声甩开,他们在密林中间的清溪边停下来,将奢家姑嫂两人放下来。 那少妇这时候也早明白林缚他们绝不是寻常路遇不平的路人,她们家的车队护卫有百人之多,刺客顶多才三十多人,他们救下她们姑嫂二人不往护卫那边逃,也不往江宁城或者秣陵县城方向逃,偏偏是越逃越荒僻,最后逃到这山里来,心思自然叵测。清艳少妇给放下马来,她稍远些站在溪边石上,稍理混乱的心绪,也知道林缚是这伙人领头的,看着他:“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将我们救回去?” “你们要敢对我们怎么样,小心我们奢家……”奢家少女心里发虚的补了一句。 “夫人跟小姐真是多虑了。看我再解释什么也不能释你们疑心,你们便等着吧,看我们到底有没有歹心,”林缚嘴角漾着浅笑说道,又扭头跟赵虎说道,“你们在这里好生照看着这二位,我们过去将这名刺客解决掉……”便与周普、吴齐挟着刺客往另外钻,林景中也深一脚浅一脚跟了过去。 “奇货可居?”林景中跟着钻进山林深处,眼睛瞥了奢家姑嫂两人的藏身处,疑惑的问了林缚一句。 “你啊,平时谨慎起来啊有些胆小,这时候倒比我们还贪心,我们有资格跟奢家谈奇货可居?”林缚笑了起来,让周普将刺客放下,对给丢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说道,“这位大哥,你要是不醒过来,我们也不敢替你包扎伤口。” 听林缚这么说,那刚才跟死了似的刺客就翻身坐起来,手捂着肋下的伤口,眼睛盯着林缚:“你们是什么人?” “你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也不问你们是什么人,”林缚也找了块山石坐下来,坐在刺客的前面,见那刺客三十岁左右,颔下短须如针刺,阔脸说道,“我想你也不忍心对两个女流之辈下手,所以我们就顺手救了下来,并不是想阻你们刺杀奢飞虎――我们跟奢飞虎可没有什么交情。你们一开始就盯错了车,注定此次行刺会失败,我们驾车纵马往这边逃,吸引你的同伙追过来,是希望进了山,你的同伙能借着地形多逃出几个人出来,你可千万不要认为我们有什么歹心……” 林景中才知道林缚他们一路驾车纵马往山里逃的用意,说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这些刺客都丧命奢家护卫刀下。 “我还识得好歹,大恩不言谢,”那刺客忿恨的一拳打在山石上,“我们在溧水时看到奢飞虎坐上第一辆车,没想到这厮会中途换车……” 林缚看他一拳打得拳头血肉模糊,也知道他心里为这次失败的行刺悔恨不已,奢飞虎有百多名精锐护卫,他们总共才三十多人,就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现在误中副车、奢飞虎应该安然无恙,他们却不会有多少人能逃出来,而且江宁这边会展开兵马去搜捕他们。 林缚也知道如何去安慰他,看着他如木石的坐在那里,示意周普给他包扎伤口。 这汉子肋下的刀伤不重,吴齐从背后一拳将他打昏也有分寸,周普给他包扎过伤口,林缚将随身带着充饥的几块麦饼跟些伤药包好跟一把没有记号的腰刀递过去,说道:“我们便当壮士你是半途挣脱逃跑的。这摄山不大,藏不人,明天多半会有官兵来搜山……” “你却是不问我们因何刺杀奢飞虎?”那汉子问道。 “奢家这些年做的缺德事多得去了,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林缚心知此时没有资格过深的涉入更深层次的斗争中去,他们手头还有一堆麻烦等着解决,不想将太多的事情的揽到自己身上来,打断这汉子的话,抱拳拱手,说道,“我们走了,你们多保重。” 那汉子也知道不能奢求林缚他们太多,默然无语的看着林缚他们离开。 ******** 林缚他们回到山溪边,在赵虎他们看护下,奢家姑嫂二人都很安稳,没有想着逃跑,林缚走过来,笑着说:“看来刺客是给甩掉了,我们这就护送夫人、小姐去江宁,免得夫人总是怀疑我们有什么歹心。” 那少妇脸美艳得紧,眉头却微蹙着,似是在怀疑刚才给林缚他们带进山林深的那个刺客的行踪,林缚又说道:“那个刺客啊,大概过两天尸体就给山里豺狼吃食干净了……” 林缚有意让奢家多焦急些时间,好分散城中以及奢家派出去追捕刺客的追兵,他们刻意穿过山林从摄山南麓离开,又绕过紫金山、秣陵湖,到南城的南薰门进城,直接将奢家姑嫂二人送到江东按察使司衙门里,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到按察使司衙门才知道晋安侯江宁进奏使在入城之前遇刺、随行家眷又给刺客劫走,让江宁城里都闹翻了天。江东按察使司、江宁府兵马司都派出大批的巡骑出东城搜捕刺客以及寻找奢家姑嫂两人,江东按察使司还派人去知会江宁守备将军府,希望派出驻军配合搜救。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单单按察副使顾悟尘天黑之后仍守在按察使司衙门,就连按察使贾鹏羽也守在衙门里等候进一步的消息。不要看晋安府江宁进奏使才是正六品的官衔,但是担任晋安侯江宁进奏使的是晋安侯次子奢飞虎,被劫持走的是奢飞虎的娇妻奢宋氏跟晋安侯的爱女奢明月,东南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要是再起兵衅,这责任是他们这些三四品的地方大员担不下来的。 顾悟尘得杨朴进来禀报说林缚他们在城外恰逢其会的将奢家姑嫂两人救下来,兴奋的说道:“快将他们带进来,”又吩咐身旁的听差,“快去禀报贾大人,就说人给我们救了回来。”他站到台阶前看着林缚他们牵马拥刀护送着奢家姑嫂两人进来。 风灯高挑,映得院子门亮如白昼,奢家姑嫂二人担惊受怕的给林缚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半天,花容惨淡,鬓斜发乱,锦衣襦裙也给划破多处,但是在***的照耀下,美色没有稍减,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引诱得按察使司衙门里留守的官吏以及武卒都走出来站到走廊里围观。 林缚这才朝奢家少妇笑道:“这里便是江东按察使司衙门,夫人一颗心可是安下来了?”看见顾悟尘走出屋子站在台阶前,忙过去作揖行礼,“林缚见过顾大人。林缚午后本与随从出东城去拜访秣陵知县陈/元亮大人,不曾想在东华门外遇到刺客行刺晋安侯江宁进奏使。林缚人寡力薄,其时十多名刺客一起追杀这位夫人跟这位小姐所乘的马车,林缚不敢停留,救得人后,给刺客追杀着逃进摄山,躲过刺客又怕路上遇到官兵解释不清楚,便索性将这位夫人跟小姐从南薰门进到按察使司衙门来,交给顾大人处置……” “好,好,你还没有进按察使司就立下奇功一件。”顾悟尘高兴说道,心里想只要林缚没将这姑嫂二人留在城外过夜,救下人来就是大功一件,要是过夜了,这姑嫂二人的身子清白问题就解释不清楚了。 林缚又给奢家姑嫂二人介绍顾悟尘:“顾大人是江东按察副使,夫人跟小姐有什么委屈,尽可以找顾大人倾诉。” 奢明月瞪了林缚一眼,满腹的委屈却是说不出口,她跟二嫂的身子在马车里给这无赖摸了一遍,这委屈又怎么跟外人说起?他们明明能更早将她们带进城来交到奢家人手里,却偏偏从南城绕了一个大圈,绕到天将黑才进城,让她们一路上都在担心会不会遇到别有用心的歹人、身子清白能不能保住,他这时候却轻轻一句“怕解释不清楚”就将这一切揭过去。 那奢家少妇却像将午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忘在脑后了,朝顾悟尘敛身施礼,轻柔说道:“妾身奢宋氏拜见顾大人,多幸这几位义士费心搭救,妾身与小姑明月才能安然无恙的到江宁城中来,还请顾大人快快通知我家夫君晋安侯江宁进奏使奢飞虎,好让妾身夫君好好答谢这几位义士……” “不必、不必,林某人的身牍已经在江东按察使司衙门内,虽说还没有正式赴任,也算半只脚踏进按察使司衙门了。今天路遇匪盗拨刀除之,实是林某份内之事……”林缚心想这娘们挺不简单的,首先以身为饵吸引刺客的追赶,虽说在路上给他们吓得够呛,到按察使司衙门里转眼就镇定下来,倒是奢家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些怨恨不懂掩饰。 这时候江东按察使贾鹏羽接到禀报急冲冲的从正院走过来,看到奢家姑嫂二人安然无恙的站在院子里,松了一口气的问顾悟尘:“有没有派人去江宁府报信?” “听贾大人吩咐,我这便派人去报信,”顾悟尘笑盈盈的说道,让杨释拿他的手牌去江宁府衙门报信,又跟林缚说道,“晋安侯少侯爷他们在江宁府衙门等候回音呢,你派个人跟杨释一起去报信……” 说起来直接将奢家姑嫂二人用马车送到江宁府衙门更方便,但是奢飞虎他们在江宁府衙门等候消息,明显是看不起按察使司的搜救力量,无论是顾悟尘还是贾鹏羽都不会主动将人送到江宁府衙门的,而是要奢飞虎以及江宁府负责搜救的官员到按察使司来接人。 杨释过去报信是报喜信,奢家自然要给报信之人打赏,顾悟尘才让林缚派个人一起跟过去报信,也是要奢家跟江宁府衙门知道林缚他们才是立下大功之人。 顾悟尘吩咐杨朴:“你快去让人准备一间静室,请少夫人、奢小姐稍作休息等候少侯爷他们过来……”又亲热的拉过林缚的手给贾鹏羽介绍,“这便是我前些天跟贾大人推荐的林举子,奢家二女便是林缚与家仆全力救下……” 林景中这才知道林缚为什么要绕个大***擦着天黑才进城将人交到按察使司衙门来,除了折腾奢家外,还有就是折腾的动静越大,越显得他们救人的功劳之大,但是也需要一个有地位的人来替他们彰显功劳。 第三十一章 论功待赏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三十二章 夜色潜情 虽说庆丰行商号是奢家在江宁秘密培植的势力一事,江宁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为了照顾朝廷的颜面以及民众的情绪,奢飞虎一行人刚至江宁还是住进城中的驿馆,也不会公开的跟杜荣以及其他庆丰行主事人见面。 在东华门外遇刺,虽然杀了近三十名刺客,但还是给五六人逃脱,随行护卫伤亡惨重,还不知道江宁有多少官员在背地幸灾乐祸,奢飞虎心中郁苦可想而知。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妻、妹都及时救了回来,要是给劫持在城外过了夜,即使日后给救回来也将成为奢家的一桩耻辱。 回到驿馆,厅堂里松脂烛滋滋的燃着,散出浓郁的香气,青烟袅袅。奢明月与嫂嫂宋佳回房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回到堂上。 夜色已深,庭前老树上却有只昏鸦突兀的哑叫一两声,在冷寂的夜里,听得人心里甚是碜得慌, “将老鸦赶了。”宋佳双手提溜着襦裙,避免裙摆拖到砖地上,听着老鸦乱叫,吩咐门口的侍卫去驱赶,她整饬妆容出来,明艳依旧,清亮的眸子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似乎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奢明月却是憔悴不堪,情绪也低落,洗漱换衣回来,稍振作些。 奢飞虎解了甲衣,换了便袍箕坐在案前的软榻上,手上的伤还裹着白布,他正跟幕僚坐在那里商议事情,看见妻、妹相携而来,手撑着桌案,稍坐直身子,说道:“你们怎么不早些歇下?”旁边坐着的奢家幕僚是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儒生,穿着青袍,看着宋佳与奢明月进来,站起来轻声招唤:“少夫人、小姐……” “夫君你也要早些歇下才是,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半点意外都出不得,手上的伤要不要紧?”宋佳坐下来,似乎半点都没有注意到奢飞虎脸上的尴尬,又轻启朱唇问站在一旁的青年儒生,“子檀今日也受了惊吓吧?” “多谢夫人关心。”青年儒生甚是恭敬,见少夫人似乎没有问及今天殉难的兄弟,他也就老实的站在一旁不多说话。 “有没有派人去打听这林缚到底是什么来头?”宋佳又问道,“他们虽然跟刺客不是同路,但是救我跟明月的心思也不单纯。” 奢明月终究脸薄,听嫂嫂说到林缚救人的心思不单纯,就想到在马车上给林缚搜身的事情,粉面微红,都感觉有些发烫,依着她嫂嫂坐在一旁,默不吭声。 “庆丰行那边又派了两人去联络,”奢飞虎说道,“江宁府与江东郡三司衙门斗得厉害,这个林缚是顾悟尘的门人,对我们的心思自然不会单纯。”他倒没有乱想到其他地方去,林缚真要贪图他妻、妹的美色,断不会在天黑之前安然无恙的将人送回来。 宋佳任意的坐在案前,轻托粉腮望着堂下摇曳的烛火,回想今日所发生的种种细处,她对林缚所知甚少,到江东按察使司衙门后也只知道他是江东按察副使顾悟尘的门人、举子功名,也许即将要到江东按察使司当个不入流的小吏,但是他任侠随性,身上没有半点儒生的酸气,气质风度完全不同于她以往所认识的男人。在马车里给林缚搜身时,她都做好受辱的准备,偏偏她预料错了,她知道便是她的公公晋安侯看她的时候眼睛也烧着一团烈火。 门外侍卫走进来禀报:“少侯爷,杜荣来了。” “不是让他不要随便走动吗?”奢飞虎眉头微蹙,又挥了挥手,说道,“人既然来了,快请他进来。” 怕给驿馆里的人认出来,今夜在驿馆给奢飞虎守值的又都是江宁府兵马司的武卒,杜荣进了屋子才将罩着头的帽兜子放下来,将遮风的黑袍子脱下来交给侍卫,给奢飞虎、宋佳还有奢明月行礼:“少侯爷、少夫人、明月小姐,今日都是杜荣罪该万死……” “不关你的事情,这些刺客都是死士,防不胜防的,”奢飞虎说道,“这么晚你过来见我,有什么别的事情?” “少侯爷在东城外折损了些人手,杜荣怕少侯爷身边使唤人不够,而江宁城中欲对少侯爷不利的人也多,杜荣特意选了五十人给少侯爷暗中使唤,他们都是杜荣当年从晋安带出来的子弟,绝对可靠,”杜荣说道,“还有林缚这人,杜荣觉得有必要过来跟少侯爷当面说一下,说到他就要说到白沙县劫案……”说到这里,杜荣稍停顿了一下,拿眼角余光瞥了少夫人宋佳一人。 “说吧,不就是一个没得手的女人嘛,我至于不知分寸为这个沤气……”宋佳在一旁冷声说道,她心里也奇怪今日这位林举人跟白沙县劫案有什么关系。 杜荣便从白沙县劫案说起,将他所知道的林缚原原本本的说给奢飞虎、宋佳及奢明月知道。 “倒是有趣的人,”宋佳倒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林缚,朱唇轻启的说道,“杜先生说林缚最先给人的印象只是个寻常之极的儒生,与此时的林缚大相径庭,我看也没有什么费解的,男人在漂亮的女人面前总是会有失水准,白沙县劫案还不是飞虎要你做的一件蠢事?” 杜荣早听说少夫人是个厉害角色,这时候只能站在那里不吭声;奢飞虎尴尬的咳嗽了几声,要将尴尬掩饰过去。 “至于林缚所说要跟庆丰行誓不两立的话,杜先生也莫要太当真,也莫要不当真,我看多半是集云社想借庆丰行在江宁立名。听杜先生说集云社就是一个空壳子,空壳子还想要在江宁立足自然很不容易,大多数人听到集云社这名号,转身就忘之脑后了,要是听说集云社作为庆丰行的死对头存在,这印象就深刻了,指不定庆丰行在江宁城里的其他对头还会主动去联络集云社,”宋佳任意的坐在案前,素手托着粉腮,眸光盈盈的望着自家夫君奢飞虎软声细语,“这么看来,这个林缚倒是一个既有胆识又有心计又能当机立断的人啊,只怕心肠也不会太软,你在按察使司衙门说过两天要去他府再当面酬谢,我要跟你一起去。” “到时候再说……”奢飞虎给妻子抓住把柄,也不便拒绝她什么要求,问杜荣,“这林缚住江宁城哪个地方?” “呃,”杜荣稍稍犹豫了一下,据实说道,“这林缚在江宁城里的住处叫集云居,在簸箕巷,与苏湄姑娘的柏园隔着一户人家。” 奢飞虎眉头一跳,忍着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宋佳却轻笑起来说道:“诺,诺,真是个敢虎口夺食的家伙。” 杜荣担心的问:“会不会他们知道什么?” “就算他们知道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宋佳笑道,“不就一个歌姬,便是一刀杀了,还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杜荣见少夫人笑盈盈的说这句话,只觉背脊丝丝的往上冒寒意。 ******************** 将顾悟尘送回顾宅,林缚等人才牵马穿街过巷返回簸箕巷。 有些疲倦,回到集云居,林缚便直接回房休息,柳月儿端茶水进来放在书案,看见书案角上放着一封信函,疑惑的问:“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书信,我还刻意吩咐钱小五/不要随便进公子的房间呢?”自从她上次给林缚从背后吓了一回,也知道林缚不喜欢别人无故靠近他卧室,所以才特别的吩咐钱小五、云娘夫妇没事不要到正院来,她也只有林缚在的时候才进来,今天晚上一直到林缚他们回来,除了钱小五、云娘夫妇跟她外,这宅子里也没有其他外人,这封信怎么就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书案上? 林缚将信函拿过来,却是四娘子留给他的一张便条,苏湄要见他,四娘子又不便在这院子久等,就留下一张便条。他看着灯下柳月儿那秋水迷人的眸子里有些疑惑,为了不使她随便猜疑钱小五夫妇,说道:“一个朋友,不喜欢惊动人,这信是她留下的……”心里想着大概是苏湄听到奢家二公子进江宁的消息了。 “呃,”柳月儿应了一声,又问道,“对了,以后看到这院子里有外人,我怎么知道是贼是公子的朋友?” “……”林缚轻笑起来,看着灯下眉目精致、脸蛋迷人的柳月儿稍带狡黠的望着自己,说道,“我这个朋友,你也见过,是刚进江宁时跟小蛮一起的冯姑娘,要是你以后在院子里看见她,可不要再吓到摔一跤。” “……”柳月儿心里疑惑冯姑娘怎么能不惊动别人就到院子里来,给林缚的话提醒到又想起上回崴了脚的事情,感觉脸有些微烫,怕是又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再留在林缚房里,与林缚居室独处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低声说了声,“我知道了……”便退了出来。她也没有急着回后院去,便站在外面黑漆漆的走廊里想些事情,自从给顾氏赶过来给林缚当厨娘也有月余时间,眼见年关将至,按说厨娘是帮佣,年节可以跟主家告假回家的,只是她心里头提不起回石梁县的念头,想着留在这里过年节却也不错。 刚过来时,柳月儿心里确实很防备林缚。 毕竟这年头女人抛头露面给主家当帮佣,要是给污了清白都没处说理去,还不如仆役给主家私刑致伤残还能得些赔罚银子,女佣给主家奸污了,官府都不受理。那些个大家族的俊俏丫鬟有几个出嫁还是完璧之身的?有些就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又不被主妇所容给扫地出门才嫁人的。那些个娶媳妇困难的光棍汉能得一房漂亮媳妇又能得一笔丰厚的嫁妆,自然不会介意娶来女人是否完璧仰或已经当了便宜爹。 柳月儿早已不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当初给顾氏赶过来给林缚当厨娘,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差不多就已经是林缚的女人了,一个平民小寡妇的清白与贞节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坚持,床头还藏着把剪刀,可惜上回给林缚揉了半天脚、揉得意乱情迷,那把剪刀没能发挥用处,这些天过去,她自己看到那把剪刀都觉得好笑,情绪也有些莫名的惆怅。 看着林缚在房里吹熄了灯,还以为他要睡觉,柳月儿也打算回后院睡下,却不料“吱哑”一声响林缚推门走了出来。柳月儿站在暗处好一会儿,适应了黑暗环境,能看见林缚换了短装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林缚却刚刚从亮处走出来,看不见暗处的柳月儿。 柳月儿吓了一跳,直看到林缚要撞到她身上来,想要躲开又怕像上回那样崴了脚,忙小声提醒道:“公子,是我……” 林缚收住脚,差点贴柳月儿身上去,鼻尖都蹭到她额前的刘海了,往后稍退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些微的光泽,不知道她用什么抹身子,靠近了她身上的香气真是好闻,问道:“你怎么站在外面?” “我…我……”柳月儿都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在走廊里走神的事情,都能感觉到林缚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面上,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是故意要站在外面的……”突然觉得这么解释也不对,再说林缚明明有隐密的事要做,偏偏给无事站在走廊上发愣的自己给撞见,这段时间来就看见林缚他们做什么事情都神神秘秘的见不得,脑子里闪过一个吓人的念头,害怕的抬眼看着林缚看。 “你害怕什么?”林缚看出柳月儿眼睛里有些恐惧来问道。 “我没…没在怕什么。”柳月儿气急的说道。 “你怕你撞到我正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林缚笑了起来,指了指屋顶,“其实我只是喜欢无事到屋檐上吹吹风,要不你也来试试?” 柳月儿知道林缚在胡说八道,又觉得刚才那念头来得又是莫名其妙,娇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爬墙去偷会哪家的小媳妇大姑娘?”话出口就觉得这话太轻佻,又怕林缚打蛇随棍子对她语出轻佻。 “还真让你猜到了,”林缚嘿然一笑,说道,“替我保密啊。” 柳月儿只当林缚开玩笑,她这心思转得也快,壮着胆子问道:“屋顶你要怎么才能上去?”那神态好像真就相信了林缚夜深人静这般打扮真就只是准备上屋顶吹吹风。 柳月儿装糊涂,林缚也装糊涂,总不能将他要去跟苏湄相会的事情说给柳月儿听。 林缚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柳月儿更多的事情,要是让柳月儿知道这边更多的事情,那日后就绝不能再将柳月儿让给顾悟尘为妾;另外,柳月儿就住在这院子里,林缚可以让钱小五、云娘夫妇不得随意进出正院,但是他要用柳月儿为宅子里的管事,总不能限制她出入正院,有些事情即使现在不跟她说,这么个聪明的女人总是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要如何处置柳月儿,林缚觉得头疼得紧,想着等他去江岛大牢做司狱官之后,就将柳月儿留在这边冷处理好了。 柳月儿又装糊涂的说道:“你去吹风吧,仔细莫要给冻着了,我先回去休息了……”转身就摸黑往转拐角回廊走去,听着后面异响,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林缚黑黢黢的人影像猴子似的上了院墙、沿着墙脊眨眼间就消失在夜里,她又不是不长嘴不长耳朵的笨女人,当然知道簸箕巷那头就是江宁名姬苏湄所住的柏园,苏湄恰好有个贴身漂亮小丫鬟叫小蛮,却不知道苏湄怎么会跟林缚夜里私会?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为什么不能公开的约会? **************** 林缚也不管柳月儿心里想什么,上了墙头就贴着墙脊往柏园而来。 苏湄身边人除了小蛮跟四娘子之外,其他仆妇、杂役以及前院的护院几乎都是藩家所派,没有一个是值得特别信任的。 林缚翻身进了后园,要避免给其他人碰到,看着苏湄房间还亮着灯,贴着墙脚根走到苏湄房间窗下,还先要确认她房间里没有旁人。 “要不要洗洗先睡吧,都不知道林大哥几时能过来,”小蛮在屋里打着哈欠说道,“说不定他今晚就不过来――要是他夜里回来先去那个小寡妇的屋子里呢,哪里还可能看到冯姐姐留下的信?” 林缚心里暗想这嚼舌头根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小蛮才多大的人,就在背后编排他跟柳月儿,接着就听见苏湄在那里打趣小蛮:“怎么了,心里酸了?” “我是替姐姐你打抱不平好不好?”小蛮声音稍高些说道,“你说林大哥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们的事情见不得光,还往宅子里领这么漂亮的女子。男人有时候给迷了心窍,做事就是不可靠。” 林缚还不知道小丫头心里怨气这么深,他哑然失笑的拿手指轻叩了几下窗棂,等着苏湄打开窗户翻身进去,屋里却没有看到小蛮,问苏湄:“小蛮呢?” “小妮子背后编排人又给人听见,哪好意思出来见人?”苏湄笑着说道,“屋里的丫鬟都要撵到别院去了。”要林缚说话不要太小心。 “谁说我不好意思见人了,我只是想睡觉了。”小蛮在外屋闷着声音说道,“再说你们俩人说话,总不要我在旁边帮着拿蜡烛吧!” “这死妮子,得赶紧送到你宅子里去,都会跟我呛声了。”苏湄笑道。 林缚知道苏湄担心奢飞虎进江宁的事情,便将今天东华门外发生的一切都细说给苏湄听,苏湄托腮听得入神,临最后诧异的问道:“这么说过几天奢飞虎还要拿着厚礼来谢你?” “那是当然,他硬是来谢,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诚心。”林缚笑着说。 苏湄今天听说晋安侯派来江宁担任进奏使的次子在东华门外遇刺,特意让四娘子领着扮成少年的小蛮坐车过去认人,认出晋安侯次子奢飞虎恰是今年八月杜荣领来听她唱曲的那个化名“杜晋安”的年轻人,这倒是证实了奢飞虎就是白沙县劫案的幕后主使,对此完全的束手无策,苏湄心里自然担心得很。 现在听林缚细说了今天发生的种种事,不知不觉间心里的那些担心就烟消云散,看着林缚烛火下线条硬朗的脸跟那炯炯有神的狭长双眼,便觉得心安得很,想着有林缚在,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三十三章 提牢厅主事 走墙脊从柏园潜回集云居,林缚想着刚才跟柳月儿说的玩笑话,没有急着下墙,踩着屋脊走到一处坡度稍缓的屋面躺下来,看着暗沉沉的天空想些事情,许多事情都清晰无比的涌入脑子中来,有那个千年之后前世时空的回忆,也有林缚在这个世间的记忆,纷乱而交错,想得太多都有些头疼了。 虽说躲在背风的阳坡顶,夜深霜寒,还是有些冷,林缚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些,不忙着下房去睡觉。 他当然不甘心还庸庸碌碌的重活这一世,但是前路也非想象中那种轻松。 东阳、江宁两府位于地处土地肥沃、市井经济发达、士绅豪族势力强大的江东郡,普通人生活看上去平淡而且平静,江宁城里每天都醉酒笙歌、繁荣异常,几乎都完全感受不到大越朝此时的暮气沉沉、难以救药。 事实上,从林缚那些浅薄的历史知识也能知道地处扬子江中下游平原的江东郡在得到充分开发之后,即使处于一代王朝的末期乱世,经济结构也很少遭到彻底的破坏,毕竟江东郡每年两季的土地高产保障了民众的生活要比北方的农民宽裕得多。 历来只见北方流民往南方涌,罕见南方流民往北方逃。 大越朝的问题恰恰出现在北方,奢家势力再强大,也给李卓死死压制住出不了东闽,北方东胡人的势力几十年里却从渤海扩张到辽西再扩张到蓟北,朝廷只能依靠燕山的险峻地形将东胡人的铁蹄挡在燕山之外。 陈塘驿之战后,官兵退守燕山之险,东胡人对燕山的攻势稍缓,调转兵锋远征燕山西北的乞颜、翰黑等北方部族,作势要将整个燕山以北区域都纳入东胡人的势力范围,届时将更加的尾大不掉成为中原的心腹之患。 时不相予,历来给帝国依为重心的西秦、晋中等北方大郡这些年蝗灾、旱灾三五年间或不绝,偶尔一两年雨水充沛,也由于北方的水利设施薄弱又酿成涝灾,总之没有一年能安生过。 奢家叛乱之后,东南税源之地的税赋几乎都投入这边的无底洞中。塘报里没有涉及到具体的数据,不计算其他损失,林缚从跟与顾悟尘的谈话中也能估算东南战事这些年军资靡费不会低于三四千万两银之巨。具体多少,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核算,户部跟江宁户部甚至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衙门来核算李卓所部这些年糜耗的军费。 所幸邻近东闽战场的江东、两浙、江西、湖广等郡府到底是富饶之处,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军费也没有感到特别的吃力,但是这些年向北方的输供却是停了。 大越朝这几年来不能依靠东南这一块帝国最重要的税源地,还要维持帝国的基本运转以及北方的战线所需要的大量物资粮钱,就只能从西秦、晋中、河北、两川等地加倍的搜刮,苛捐重税又兼北地连年重灾,苦无生路的农民自然频频举事,三秦故地几乎是遍地狼烟,盗匪多如牛毛。 这些事在安逸如温柔乡的江宁城中看不到,却不意味着北方没有发生,正因为北方危急,虽说朝中对奢家痛恨入骨的大有人多,也有更多的人将扭转危机的希望寄托在奢家的归顺上。 奢家归顺不仅可以将滞留在东闽的近十万精兵调到北线去跟东胡作战、镇压北方的农民叛乱,最关键的是期待奢家归顺之后东南诸郡对北方的漕粮输供能从当前不到两百万石恢复到六百万石的水平,缓解北方的财政压力,粮食通胀压力。 太宗时,为体恤船工辛苦,恩许船工水手输转漕粮时以十二比例携带地方物产南北贩卖,以此形成的漕路厘税恰恰又成为朝廷近百年来的一个重要财源。中枢也希望奢家归顺后漕路大开,漕路厘税能从当前的五十万两银恢复到一百五十万两银甚至更高的水平;也希望奢家归顺后,东海盗的活动能有所收敛……总之朝中对奢家归顺寄以厚望的大有人在。 林缚两世为人,倒是明白了一个事情,道理说起来简单,要去做却是千难万难。即使奢家暂时归顺松开给勒紧的颈脖子给朝廷以喘息的机会,但也要有人能站出来替大越朝抓住这个机会才成。 奢家也是看透了朝中的底细,归顺时讨价还价,不仅裂土封侯,晋安府成了他奢家的私地,就连奢家麾下予以保留的一万两千余私兵还要东闽郡的财政来供养;此时更是直接向留京江宁府派遣进奏使窥探东南的局势,也是更方便奢家向东南各郡府渗透。 前几日听顾悟尘说,东南各郡要补之前战事的亏空,不愿意马上就恢复向北方输送粮钱,而历年以来总是以南补北,这背后的积怨也深,朝中南方两派官员纷争也多,西秦派是北方官员的代表,当今圣上有些起用楚党,也是楚地处于南北之间,希望能平衡南北的利益矛盾,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林缚站在墙脊上,听着越过屋脊的风声,想起自己两世为人,前世又丧命殂击枪下,心里轻叹了一声,蹲身从墙头滑下来。 *********************** 江宁吏部的问对性质跟千年之后的公务员考试类似,投了身牍,通过吏部问对,也就有了候补获缺的资格,不过要等有实缺才能依次补上。 林缚担任江岛大牢司狱官如同按察使司直点,江宁吏部的问对就是走形式,次日午后,林缚还是将打点的银子准备妥当才赶到江宁吏部衙门。 江宁城很大,大越朝再没有比江宁还要庞大、繁荣的城池了,就算燕京人丁也还要比江宁少两万户,但是长脚的消息却传得飞快。前段时间林缚在藩楼教训藩家少主一早就在城中传来,午后赶到江宁吏部衙门,这边清闲官吏已经聚堆在说昨日奢家少侯爷在东华门街遇刺之事,林缚往江宁吏部衙门跑了有三回,好些官吏认得他,看着他进来,便围过来问奢家姑嫂的容貌、身段。 江宁吏部要比其他五部稍好一些,却也是没有几个实权的清水衙门。依照惯例官吏悉数配齐,由于没有实权,除了正俸之外,这些官员没有额外的油水好捞,要是家大人多,在江宁城中的生活就颇为清寒。林缚甚至看到几个小官吏公服上还打着补丁,却是这些人见到有捞钱的机会绝不肯手软。 江宁吏部衙门里每个月也处理不了几桩人事案子,官员政绩考核也完全不归他们管,林缚获任江岛大牢司狱官已是定局,这衙门里的大小官吏几乎都认识他,今天看到他过来,还没有等他参加完问对,就纷纷过来贺喜讨利市钱。 林缚准备了几十只礼锦囊,根据品阶的不同,放入三五两或三五钱不等的小银锞子,便是堂堂的正三品江宁吏部左侍郎接到林缚替过去装有三两银子的礼锦囊也眉开眼笑。 “还以为三品侍郎是好大的官……”赵虎待江宁吏部侍郎拿了银子走了压着声音颇为不屑的说道。 林缚微微一笑,这江宁吏部侍郎跟燕京城里的吏部侍郎相比,好比是得罪了领导、退居二线的失势官员。他们一旦抹开脸来,不要说三五两银,就是三五钱银子都不会缩手的。 问对之事,比预想中还要轻松,即使有江宁刑部提牢厅的主事赵舒翰参与,也只是走了个过场。 提牢厅主事赵舒翰甚至怕问住林缚,全程只用商量的口气跟他说话,律令律例方面的问题一概回避不问,问对结束,赵舒翰还热情要请林缚到吏部附近的醉仙楼吃酒。 赵舒翰是崇观3年恩科进士,殿试第七名,列二甲第四,一进翰林院就任从七品检讨。当时可以说前程远大,大越朝两百多年来差不多有四分之三的辅相大臣最初入仕都是担任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奈何赵舒翰在当朝权相陈信伯草拟的奏章上指出一个小错误,事后又多嘴在同僚面前说了这事,给人传到陈信伯的耳中,没过两天就给陈信伯踢到江宁刑部来担任提牢厅主事。名义上江宁刑部提牢厅主事要比翰林院检讨高出半品,但是一冷一热,天差地别,赵舒翰一家五口带一个丫鬟一个老仆在江宁城中就靠他每年六十石的正俸过活,甚是艰难,公服里面穿着内袄都露出磨破的袖边。 林缚也明白赵舒翰请喝酒的意图,谁坐了四年的冷板凳都没有磨掉些傲气。赵舒翰得罪当朝辅相大臣陈信伯给贬出京城,说到底他也是没有什么声望的小虾米,就算陈信任给楚党扳倒踢出燕京,中枢也没有谁会记起他这条小鱼来,但是他一旦搭上顾悟尘这条线情势就可能完全改观。 看赵舒翰穷困潦倒,林缚自然不能让他破费请酒,便借口说他来做东请教赵舒翰司狱之事。 刑部提牢厅是两京主管天下牢狱的主管衙门,只是江宁刑部完全没有实权罢了,林缚心想赵舒翰在江宁刑部空耗了四年,说不定业务能力还有些。 林缚请赵舒翰本是无心之举,心想着即使不能帮他在顾悟尘面前通容,也不想寒了他的心。在醉仙楼喝酒时颇为随意,听赵舒翰说他这四年来在江宁无所事事,对提牢之事记录文稿甚多,林缚午后也无其他事情,便备了礼物到赵宅造访。 在赵宅看到赵舒翰四年来手写数百页文稿从囚粮、条例、章程以及杂事等诸多方面事无粗细的将当世提牢之事说了个清楚、通彻,林缚才知道眼前这个刻意想通过自己去巴结顾悟尘的细眼瘦脸文士实实在在的有着一肚子的学问跟才情。 第三十四章 人生难逢一知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三十五章 杂学之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三十六章 夫人之误(一) “……” “” “”“” “” 4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三十七章 夫人之误(二) 柳月儿听云娘说宅子里又有贵客上门,打起精神起床来,穿戴整齐,到正院来伺候,赶巧奢飞虎让随从将礼物送上,她不是贪财之人,但是看到檀木盘子托满白花花的官银锭子,心里也吓了一跳。 晋安侯府还真是客气,官银标准的大锭子,一颗就是五十两,一托盘十六枚八百两,两托盘就是一千六百两,此外还有锦盒盛着四粒龙眼大小的莹白珍珠,想来也值好几百两银子。 林缚眯眼看着银子跟珍珠就一息时间,就笑着跟奢飞虎说道:“少侯爷真是客气了,如此厚礼叫林缚怎么敢当?林缚要是不收,却又是瞧不起少侯爷、少夫人跟小姐了……”吩咐站在一旁的林景中,“景中,你就勉为其难的先替我将少侯爷的厚礼收下来吧。” 这时候,江宁恨奢家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朝中对奢家寄托希望的也不在少数,林缚也没有必要装清高不跟奢家来往,当初决定救下奢家姑嫂二人,就有这样的想法,奢飞虎的这份厚礼,他当然是却之不恭了。 林景中还真怕林缚犯傻气将奢飞虎的厚礼拒绝掉,心里想前日冒险救下奢家姑嫂还真是值得,奢家姑嫂的清白总比这千多银子跟四颗龙眼大的珍珠宝贵多了,他替林缚收入这份厚礼没有丝毫的不心安。 奢飞虎还以为林缚会推脱一二,他脑子里都在想要怎么才能劝林缚收下这份礼,哪里想到林缚如此痛快收下,似乎就等着他们送礼上门来,他微微一怔,过了半晌才哈哈大笑:“林举子真是痛快人,飞虎就喜欢结识痛快人……” 宋佳这时候安分些,却拿眼角余光打量林缚,心想这人有才华、有胆识、有决断,又有一般儒生没有的厚脸皮,飞虎要是能笼络到此人,才算是大助,只是看他这样,可不是再多的银子跟珠宝所能打动的,英雄人物若是滞于物也不能称得上真正的英雄人物,到底要怎样去笼络他? 奢明月今日本不想过来,只是给兄嫂强劝过来,心里有好几分不乐意,她坐着旁边,脸上的笑意也僵硬,见林缚一点都拒绝的将银子、珍珠收入,心里想他还真是贪财的小心,这时候看见柳月儿走进来,心里想:这女人是谁?好漂亮。 宋佳心里还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去笼络林缚,看着神态庸懒、困意犹在的柳月儿进来,见柳月儿穿的衣裳也好,一时也误会了柳月儿的身份,她稍欠起身子,轻问道:“宋佳过来打扰了……” 柳月儿见少侯爷夫人跟自己自称闺名,就知道她也是误会自己身份,忙说道:“妾身过来听候少夫人、小姐吩咐的……” 宋佳才知道眼前佳人是林宅的美婢,心里稍有不快,又暗道:林缚家藏美婢,却又贪图苏湄的美色,看来天下男人再是英雄人物,好色却是共性,心里想着他有这个毛病却也好办,就怕他是泼水不进的假道学。 柳月儿站在一旁伺候,也窥着少侯爷夫人以及奢家小姐,心想奢家小姐到底是稚气些,少夫人真是叫漂亮,她在石梁县城里以及到江宁来这些天,倒没有见过比晋安侯府少夫人更漂亮的女人了,心想也许等小蛮姑娘长大之后有这样的容光,却不知道那个苏湄长得如何,想来也不会比这位少夫人差吧。 林缚可不管女人们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他在厢房里应付了奢飞虎及奢家姑嫂一盏茶的时间就礼送他们出去,与柳月儿折回到林景中的房中,吩咐他道:“银子你就直接入账,那四颗南珠给我留着,我另有用途……” “都说南珠有名,我今天还是首次看到南珠呢,”林景中说道,“这两盘银子倒是能订一艘大船,过了年节,这买地买船要大笔的银子,”又哈哈大笑,“我现在看到银子都两眼放光,真是有辱斯文啊。” “这银子也是我们拿辛苦换来的,”林缚笑着说,将装珍珠的锦盒接过来,纳入怀中,又说道,“世人都说南珠好,采珠人的辛苦是谁都不会问的。奢家祖上也是靠这南珠发家的,谁能想到奢家今日竟成一地诸侯?” 年节将至,衙门店铺都在准备着除旧迎新,年头年尾做什么事情都不成,就算林缚去江岛大牢当司狱官的事情算定下来,也要等年节过后才会去正式赴任。林缚将珍珠锦盒放在怀里,就与柳月儿出了林景中的屋子,回正屋去。 柳月儿心里惦记那四粒龙眼大小的珍珠,心想着林缚多半要把这珍珠拿去讨好苏湄,打了哈欠,一边收拾书案上残茶一边问林缚还有什么要伺候,林缚也觉得有些困意,说道:“我小睡片刻,要是晚间赵舒翰过来,还要跟他彻夜而谈……” “你们男人也真是的,白天好好的不谈事,便要挨到夜里,夜里久坐会伤身子的。”柳月儿说道。 ********************** 林缚几日来,都与赵舒翰彻夜欢谈、修订书稿,一直到小年夜的前一夜才将书稿定妥,还取了一个《提牢狱书》的雅致书名,又让钱小五、陈恩泽帮忙将书稿抄录了两份。 “啊……真是辛苦啊,”赵舒翰体质终究不及林缚,连日来虽然不用去衙门坐堂,在斗室里研讨、修订书稿,一旦功名,还是觉得腰酸背痛。 “辛苦也是值得的,”林缚看着整整齐齐拿锦盒装着的三大叠书稿,说道,“我明日就将书稿送至正业堂,要让他们赶工,月余时间大概就能闻到墨香书味了。” “呵呵,”赵舒翰也高兴的笑起来,谁不想自己的数年心血有付梓问世的一刻,看着钱小五要将书稿收藏起来,他说道,“等一等,还有一处,我要修改一下。” 钱小五/不知道还有哪处要修改,便将装书稿的盒子放下。 赵舒翰提起笔醮了墨,就在书稿封页自己的名字之后写了一个“林”字,林缚忙抓住赵舒翰的手腕,说道:“赵兄你这是害我,林缚不敢得这欺世之名……”又吩咐钱小五,“快将这封页撤掉,重写一张来。” 赵舒翰说道:“数日来,与林兄数席言,得益匪浅,狱书能最终定稿,林兄焉没有功劳?若是不写上你的名字,便是我在盗你的功劳……”赵舒翰站在那里,将书稿翻出来,列出十数条,“你看看,这些要不是你提醒,我哪里会想得到?” “十万言的煌煌巨著,我才些微言语,哪有列名的资格?”林缚说道。 “林兄,你要推辞,这狱书不刻也罢,”赵舒翰也是硬脾气,将三盒书稿抱起来要走,“银子我隔日还你。” “赵兄你这是害我。”林缚无奈叹息。 “你有什么值得我害的?”赵舒翰笑道,提笔在三本书稿封页上都拿小楷写上林缚的名字,又说道,“年节前后,我有空闲工夫,会留在家中依你所说的几点去写狱书研究之方法/论;那书若是成稿,你的功劳更大,我若不列上你的名字,岂不是更有愧于心?” 林缚摇头苦笑,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要用这种方式在世间成名,赵舒翰如此坚持,他心里虽然有愧,但只要是人总有些贪念,便顺水推舟不再推却,留赵舒翰在宅中用过晚宴,让赵虎套车将其送回宅。 年节前,赵舒翰要留在家里专心写狱书研究方法的书稿,林缚隔日起早就拿了一部书稿拉上林景中到正业堂谈刻印书稿的事情。 在江宁专营纸业与书肆的正业堂财东叶楷也是东阳府人,与林庭训是儿女亲家。他见林缚到江宁办集云社商号才一个月就有声有色,也知少年人不可欺,背后有顾悟尘撑腰的林缚更不可欺,他见林梦得都对林缚礼让三分,林缚此时有事求上门来,自然也是客气三分,刻书费用还打了八折,即使如此煌煌数百页的狱书在当世都堪称一部巨著,刻印一百本书就要二百两银子。 刻印书稿,纸本印墨是一项成本,手工雕板也是一项更大的成本。 林缚了解得当世虽然早有活字印刷技术问世,但无论是泥活字还是铜活字的材料都易变形,又找不到合适的印刷墨水跟泥活字或铜活字配合使印刷精美,书坊一般情况更愿意在整块的桑木板上雕板刻字。 林缚本来对这些比较难理解,在正业堂拿了一枚铜活字醮墨水试过,发现普通墨水很难醮到铜制成的字模上,就算正业堂试制些特殊墨水,效果也不好,他心里想着即使改用铅来制字模,关键的问题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印刷墨水。 无论是字模的材料还是墨水的材料,林缚了解到书坊的雕板书匠们几百年来都有在研究。只是一般书坊的规模都有限,再说各个书坊之间又缺乏足够的交流与沟通,很难支持进行大规模的材料筛选。 活字印刷术虽说问世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实用效果并不好,自然也没有得到大规模的应用。 这恰恰是杂学不显的大弊端,要是有国家来支持系统性的材料筛选,何至于四五百年都不能让活字印刷术得到大规模的应用?要是有充分的交流跟沟通,后人至少能在前人的基础少走许多弯路;要是材料学本身有体系的理论进行指导,筛选的方向就会更明确,时间自然能缩短。 狱书十万余字,光一套雕板就要三百多张。字越小越难刻,字越大,印字越费纸字;一页雕板刻错一字就要重新来刻,要是在刷印过程中,雕板损坏就要补刻。一般说来不赶时间印数也不多,书坊只出两套雕板交叉印刷;要是赶时间,就会出三套或四套雕板同时印刷,即使有雕板损坏,印刷作业也不用停顿。 两套雕板近七百张,仅这些用到的材料、人工以及损耗就需银一百多两,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人本成本的低廉。千年之后很难想象能将雕板雕刻得跟艺术品一样的大匠,一天雕板六个时辰以上工钱才三十个铜子不到。 一般说来,书稿印得越多,就越能摊薄手工雕板的成本,想当世名流所写的梨园词曲一版能印上千本出售,四书五经等功名书籍印数更多,毕竟天下读书人都要用到,这些书才能将雕板成本摊薄取得盈利。 狱书作为小类杂学,印成能售出百册已经是超出常人想象,印成之后每本书的成本之高,自然超过常人的想象。 “将我们这些天的心血算上,印上一百本书,每本书要售四两银子才能回本,”印书就要二百两银子,让跟着林缚过去的林景中好一阵子心痛,在回来的马车上,跟林缚说道:“正业堂真是贪心,叶楷嘴里说得客套,他要真不赚我们银子,这本书一百四五十两银子就能印下来……这部书还是小事情,你日后真要大规模刻印杂学书籍,这么浪费可不成。” 第三十八章 活字印刷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三十九章 党争避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四十章 东海狐 “……” “”“” “……”“……” “……”“” “”“……” “……” “……” “”“‘’” “” “……” “” “” “……” “……” “”“……” “……” “……” “……” ,! 第四十一章 市井八卦 林缚回到房中,拿簪子将豆大火苗的烛芯挑了挑,使房里亮堂些,外面还在飘着雪,中庭的雪积了一层,给风吹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响。 林缚拿出一张裁好的纸,拿笔醮墨在纸上写下“东海狐谭纵”五个细正字来,柳月儿看着林缚回房端茶过来伺候,她歪头看着林缚在纸上写的五个字,问道:“这是谁啊?” “这可是东海很厉害的海盗,现在还不出名……”林缚笑着跟柳月儿说道,“说不定以后会很有名、很有名。” “那他一定很聪明。”柳月儿笑着说,那浅笑盈盈的挂在嘴角上,使她在灯下看了有种俏皮的美,聪慧过人的她知道秦承祖、周普、吴齐都不是普通人物,心里想说不定这个东海狐也是林缚的朋友。 “哦,对了,差点忘了你想做个狐狸精来着,听说有人唤东海狐便觉得聪明……”林缚笑了起来。 柳月儿粉脸绯红,心里涌起一股羞意,所谓狐狸精的话只是前些天的胡言乱语,没想到林缚记在心里,没有像以往那样急忙躲开,她也看出林缚有跟自己聊天的意思,再说她也想跟林缚多说些话,站在那里笑着说:“公子取笑月儿,这戏文都说狐狸是很聪明的生灵呢……” “这只狐狸啊,宁死都不改的犟脾气,真算不上聪明……”林缚自嘲道,他两世为人还步步犯险,说到底还是心里那种不甘,又问柳月儿,“你也能看出这宅子里藏着凶险,你心里怕不怕?” “也许月儿也是只笨狐狸,只在这宅子里才觉得安心呢。”柳月儿壮着胆子说道,她父母兄嫂能为了每个月能从梁左任那边白得三两月银,可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就让她离开了石梁县,她起初随林缚过来,也是满心警惕,此时的心防却渐渐打开,当真觉得林缚跟这世间的其他男子不一样。 林缚抬头看着柳月儿在灯下清离闪光的眸子,看她在眼睑上投下阴影的弯长睫毛,便觉得真是迷人,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勾人狐狸精,他将案上那张写着字的纸拈起来慢慢的撕得粉碎,丢掉旁边当废纸篓的小柳条筐里,才跟柳月儿说道:“我也是只笨狐狸,你以后就安心的将这里当成狐狸窝吧。” 柳月儿心思玲珑,知道林缚这么说她就再不用担心给送到顾家了,虽然不知道林缚怎么会是这东海狐谭纵,但是想着林缚将这最隐密的事情说给她听,便是不再将她当成外人了,嫣然笑着,站在那里望着林缚线条明俊的脸庞,林缚望过来,她的眼神又躲开,安静的站了那一会儿,才小声说道:“公子看书不要太晚,月儿先回房了,有什么事情唤一声。” “你去早些休息吧,我还要看会儿书……”林缚说道,看着柳月儿走出他房间,他心里又想起秦承祖说以东海狐谭纵的名义在长山岛立名号是傅青河的提议,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担子还真是不轻。 ******************** 次日,林缚便带着秦承祖光明正大的到柏园来拜访苏湄。 柏园是藩家提供苏湄在江宁居住的私人寓馆,并不是意味苏湄就不会在柏园会客,只不过苏湄在柏园会客能更随自己的心意,除了平时结识的文士名流会投帖上门拜访外,江宁平时要好的姐妹之间也会时常走动。 虽说就是街前街后几步路的时候,林缚与秦承祖到柏园来,还是让赵虎套了马车,周普、吴齐骑马充随扈过来。 一夜积雪,林缚他们出来稍晚一些,街上的积雪已经给行人践踏得没有模样,倒是屋檐墙嵴疏枝门楣上都是白雪。 到柏园时,恰逢另一个以才艺丰色名扬江宁的女人也在柏园,那便是在江宁与苏湄齐名的静斋园主人陈青青。 “静斋园的陈姑娘也在,林爷赶来真不凑巧,要不坐着稍等片刻?”说话的宋道婆便是那夜跟苏湄去藩楼、在藩家少主藩知美嚼林缚舌头的仆妇,她是藩家派到柏园的管事婆子,便是小蛮挨了她的训,也只能到苏湄面前嘀咕两声,她心里对林缚的来访自然不满到极点,但是她亲眼在藩楼看到林缚浑不把少东家藩知美当回事、甚至以割舌威胁藩楼主人藩鼎出来道歉,她就是满心的怨恨也没有半个胆子敢当面撒出来,这会儿拿陈青青当挡箭牌,想将林缚撵回去。 “那就麻烦宋道婆去通报一声,苏姑娘觉得不便,林缚自当离去。”林缚不冷不淡的站在门庭前说了一句,宋道婆毕竟不敢给林缚脸色看,就进去通报了。 林缚到江宁后没有留恋过***之地,静斋园主人陈青青的名号也听说过,与苏湄一样,同为乐籍中的名角,善舞,秀白楼专门给她在楼里南天井中搭了一个莲花棚,棚里有银铸的莲花高台,径长五寸,常人站在银莲高台上转身都担心坠下,陈青青却只在这莲花台上当众起舞。要说名气,陈青青只怕比苏湄还要显三分。 乐籍中的女子有洁身自好者,如苏湄,苏湄与江宁风士名流交识甚广,却一直都有好名声;但是乐籍女子毕竟是受世人轻贱的一类人,在浊浊红尘中能有坚强性格而自立毕竟是少数,找个权贵当依靠才是她们最常做的事情。陈青青十七岁时就给曾给当时的江宁守备将军何月京从秀白楼赎去为妾,何月京在江宁建了静斋园安置陈青青,陈青青从此就自号静斋园主人。何月京给调去蓟北任靖北辅国将军,战死在去年春季的陈唐驿一役中。何妻自然不会容一个乐籍女子还留在何家,去年就将陈青青从静斋园赶了出来。陈青青给赶出来之后,一时找不到其他依靠,只得重回秀白楼入籍,得了银子在南薰门街购了栋宅子依旧取名静斋园,也依旧以静斋园主人自居。 虽说陈青青给赶出何家,但她名义上还是要算为国战死的辅国将军的遗孀、未亡人,江宁城里贪恋陈青青美色的权贵大有人在,却没有谁会在这时候徒惹风议将陈青青纳为妾室。倒是听苏湄说起晋安侯嫡长子,也就是元锦生的同脆兄长元锦秋近来往静斋园走得勤,元锦秋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大受晋安侯的待见,但他是晋安侯爵的法定继承人,这一点就是晋安侯元归政自己也无法改变。 林缚另外还从巷坊间听说当世沐国公曾铭新对这个静斋园主人陈青青也有意思,而且市井间风传得尤其的风风火火。 沐国公曾铭新与晋安侯元归政是同辈份,算是元锦秋的叔伯辈,沐国公府与晋安侯府又相互是江宁城里的死对头,曾铭新与元锦秋暗中争夺的又是前辅国将军的小妾、江宁***场里第一等的名角――此等超级八卦如何能不引起市井小民的关注?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陈青青在江宁的名声比苏湄还要彰显三分。 林缚就算双手将耳朵捂起来,到江宁后听到别人提起陈青青的名字也远远不止一次两次,只是没有见过其人,倒没有想到陈青青今日会到柏园做客,心里却是奇怪:苏湄不介意聊些其他的市井传闻,怎么从来没说过沐国公曾铭新暗争陈青青的八卦? 林缚与秦承祖等人在柏园前院看着院子里栽种的一株梅树,梅枝吐着花骨朵儿,又挂了雪。宋道婆走进去通报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又折返回来,林缚抬头看去,小蛮跟在后面走出来:“啊,林公子,你过来了,小姐说了,你过来就直接领你进去,我这就领你进去……” 昨天赵虎过来送拜帖,就给宋道婆刁难了一回,苏湄怕林缚与秦承祖今天又给刁难,算着到约好的时间就让小蛮到前园子来看看,正会挨上宋道婆进去通报。 柏园里的雪景没有给践踏,其他人都在前院等候,林缚与扮成崇州大商户的秦承祖跟着小蛮往后园子走,苏湄与陈青青在后园子里赏雪、赏梅,林缚这才是算第一次见到陈青青。 与苏湄的清媚绝尘相比,陈青青有一种入骨的别样美艳,她坐在那里,穿着锦袄,在户外还披着雪白无染的白狐裘,还是能让人觉得她的胸鼓腰柔,难怪号称能倾倒半城江宁男子。 “这便是苏妹妹嘴里说起的林举子?”陈青青与柳月儿一般年纪,比苏湄年长两岁,但是在红尘混迹多年的她看见林缚与秦承祖走进来,却一点都不心怯,坐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撩眼看着林缚,嘴里吐字却如刀锋利,“苏妹妹倒是有些眼力呢,能将藩楼少主吓得尿裤裆的角色,我看比那个什么解元强!”眼神撇过林缚的脸,看向苏湄问道,“对了,陈解元回乡下闭关读书准备明年金銮殿一鸣惊人,该有好些日子没跟妹妹你书信来往了吧?”又站起来挥着锦帕说道,“好了,好了,我不留下来烦人,苏妹妹你就跟林举子相会吧,我回静斋了……”也不跟林缚多说什么,喊过宋道婆,“宋嬷嬷,赶明你跟苏妹妹到静斋来做客,今天我就不打扰了。” 陈青青与婢女还有宋道婆走出后园,苏湄才面带尴尬的跟林缚说道:“陈青青就是嘴巴不饶人,人可没有多少坏。” “我知道,”林缚笑着说,“她提陈明辙不就是还怕我对你死缠烂打吗?唉,这名声坏了,一时半会还真难挽回。” 唯有小蛮嘴最快:“陈解元倒是让人带了好几封信来,小姐可是给他缠不过才回了一封信,那封信我也看过,真是在认认真真的谈学问呢。” “去!胡说八道什么。”苏湄轻啐小蛮一口,她粉脸微红,给秦承祖敛身施礼,“苏湄见过秦先生……” 第四十二章 唯恐天下不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四十三章 劈击实习录 “”“” “”“……” “” “……” “……” “……” “……”“” “” *********************** 9 ***************** ps ,! 第四十四章 新官上任 “” “” “……”“” “……”,…… “……” “”“……” “”“” “”“……” “----……” ,! 第四十五章 暴殄珍物 金川岛以及江岛大牢的地形构造,林缚早就从按察使司调阅过详细的资料,江岛大牢都建在汛期洪峰线以内,给长一百六十丈、高两丈的砖石垣墙围在里面。在坚固高大的砖石垣墙外侧、东西北三面还另筑一道矮土墙,土墙与垣墙之间留下狭窄的空间,作为供更夫通过的更道,也是巡道。 墙头墙脚都铺满荆刺,使得整座江岛大牢看上去像座城堡。 除了监房之外,司狱厅也建在高墙之内,这也将是林缚以后在岛上日常署理公务与生活起居的地方。 位于高墙之内、监房南端的司狱厅是座由四进院落组成的建筑群。前院为正式的署公场所,前院有三间正厅,班房四间,林缚就职后将在这里日常办公。与城中大牢不同,江岛大牢的司狱官及狱吏、班头虽无明文规定,却因为往返城中不便,都要长期在狱中值守,中院后院便是司狱官与狱吏、班头的住处。林缚独自占一间中院,其他书吏、狱吏、班头共住后院。最后一进院子是武卒院,供守狱武卒以及杂役居住。 司狱厅与监房之间还有一道高大的垣墙相隔,垣墙之后就是江岛大牢的主体建筑监房了。监房内建有一栋狱神庙、一栋拜殿、一栋厨房、二栋外监、三栋内监,此处,还建有下院,是定案各犯亲属探监之地。 一般说来,大牢专设内监是用来关押重刑犯与恶案犯,方便加倍的戒严,还有一道垣墙将内监包围在最里层。不过牢城之议被否决之后,江岛大牢关押的都是无钱赎罪的普通坐监囚犯,再加上整座江岛大牢以按照两千囚犯满员的标准进行设计建造,现时关押的囚犯才两百多人,所以内监房一直空着未用。 林缚走进高墙,没有去署理公务的前院,而是直接到他将搬进来住的中院,由于前司狱官葛祖信走得忽忙,此时的中院有些凌乱,庭下种植两株老梅,正当梅花开放之季,枝头的梅花都散落到地上,还给人恶狠狠的踩过几十脚。 林缚在司狱厅转了一圈,又回到中院来,跟身边的赵虎笑着说道:“看来有人并不高兴我们过来……”又问跟着他们进院子的一名书吏,“倒是可惜了,高墙之中本来就没有多少可看的景致,周书办,你说是不是?” 其他狱吏、班头遵林缚吩咐各司其职去了,不过刚才跟葛祖信的交接太简单了,这边也怕触了新上司霉头,推举书办周师德过来小心伺候,将江岛大牢一些更详细的情况随时介绍解释给新上司头。 除坐监囚犯外,江岛大牢还有吏卒杂役两百余人,其中可以说是吏目共有两名书办、五个监房班头、一个杂役班头,两名守狱武卒小校;由于在江岛上,囚犯生病送医与召医来治都不方便,另设医官一人。 书办周师德是秀才出身,好不容易求得这一不入流的小吏官职,七八年来敬忠职守,倒是这江岛大牢里对狱事最熟悉之人,所以才给众人推出来跟新上司打交道。 周师德见林缚刚进院子就挑前司狱官的毛病,说道:“林大人多想了,昨天夜里风大了一些,知道林大人今日要过来,葛大人特意让人将这中院收拾了一些,人多跑得杂了……职下立即将这庭子再打扫一遍。” “不用麻烦别人了,”林缚打断周师德的话,“监房开饭之前,你随我进去点视监房……” 周师德见林缚刚才要大家各忙各的去,他这会儿突然提出来要进监房巡视,心想这个年轻的上司看来不好伺候,反正这些天大家都不会懈怠,也不怕林缚搞突袭能看多大的问题来,说道:“待职下去取坐监名册便领大人进去点视……” 周师德拿着坐监名册过来时,另一名书办长孙庚跟今日轮休的武卒小校江进以及狱医官孙存思都跟了过来,林缚也不说什么,他第一次进监房点视,他们要不跟进来,倒是轻视他这个新上司了。 在过来之前,周师德、长孙庚、江进等人的名录,林缚都看过了,长孙庚也是秀才出身,江进与另一名守狱武卒小校曹赏都是正九品的武职。大越朝崇文抑武,不要说林缚从九品的司狱官将两名正九品的武卒小校吃得死死的,就是林缚不在岛上,也是两名书办周师德与长孙庚轮流主事,轮不到江进与曹赏。 赵虎是林缚随行带过来的家仆,不是江岛大牢里的吏卒,按例是严禁走进第二道墙的。 林缚在没有将江岛大牢的这些人完全吃住之前,自然不能先坏了规矩,让赵虎留在院子里先收拾他们今天要过夜的地方,他领着周师德、长孙庚、江进三人径直往监房走去,曹赏得信就在入监房的第二道门前守候,除杂役班头外,其他五名监房班头都在监房里恭候。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脸上都十分的恭敬、温顺。 由于囚犯远远没有满员,又不有重刑犯,五栋监房实际只用到一栋,在甲字监房里,拿道铁门隔成男女监,走在监房的长廊里,虽然寒冬,监室里的臭味还是扑鼻而来,每室或关押五六人,或关押七八人不等,虽是寒冬,监室囚床还是只铺着草席,拿草毡子当被褥,囚犯所穿的冬囚衣大多破棉破絮,脏腻不堪。 倒不是前司狱官与众狱吏贪鄙,而大越朝所有监狱都是如此。 坐监囚犯们对江岛大牢新长官走过来都很漠视,监牢班头点名号,才站到牢门前来应到,周师德与长孙庚则指点名册给林缚解释此囚所犯何罪、应囚几年、还有几年囚满待出。 这两百多个囚犯逐一点视过,也到了监房开饭时间,林缚便站在女监前看着监房里差役们给众囚供饭。 囚粮本是江岛大牢一宗大开支,每年按需向宣抚使司支领,每日两餐,用定制容量为半升的铜勺给监囚供食。以两百坐监囚犯计,大约年需米粮四百余石,守狱吏卒的工食银自然另计。按说囚粮应该是江岛大牢最大的一项开支,但是由于坐监远远未满的缘故,但使守狱吏卒的工食银要远远过囚粮。 周师德这些书办、班头每年的工食银加上各差不多能折换十二三两银子,普通狱卒、杂役每年能得五六两银子,就算是林缚的正俸每年就只能折换十八两雪花银子。 林缚尝了一口囚饭,都是陈粮杂粟所蒸,很难下咽。除了饭食之外,另外每餐还要给囚犯供汤一瓢。林缚拿勺舀汤喝了两口,两只给抬进监房来的大木桶飘着几叶菜,没有丁点油星,尝了两口几乎没有什么咸味,林缚没有吭什么声,将铜勺还给差役,让差役给女监房的女囚们供食。 这些都是老规矩,林缚从赵舒翰那里对当世的狱事了解得相当彻底,周师德、长孙庚这些狱吏至少在他刚上任的今天是不敢花什么花样克扣囚粮。 林缚又隔着牢门看了监室里的女囚们一眼,比起男监房里男囚的漠视,女监房里的四五十名女囚更是神情呆滞,蓬头垢面,衣服破旧不堪。 按大越律例,女子犯法除了死罪及奸罪等少数罪名需关押坐监外,其他女犯都由丈夫或亲属领回看管,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女子在狱中受辱。 江岛大牢不关押死囚,女监关押的大多数是因为犯奸/淫之罪给送官办的女囚。女监除了监房班头外,监房里还用六个役妇婆子方便对女囚进行看管。 林缚点视过监房,也不多说什么,确认实坐监人数与名册对照无误,就出了监房,后面杂役班头追上来问林缚要不要立时用餐,他就让人马上送到中院来,林缚点头答应,当长官自然要享受一些特权,不然这些下属也会浑身不自在。 赵虎正将院子里的落梅都扫进簸箕里,见林缚负手回来,问道:“点视过了?” “天下牢狱都这般模样,一时还不出什么道道来,还要多看两天,”林缚点点头,初来乍到想摸清楚情况很难,他指着簸箕里的梅瓣,说道,“这些落梅不要倒外面去,就堆在墙角边,许是有些浮香……明日清早会有船来岛上,你回城去,让林景中拨些银子,在金川河口雇个船工、备艘船。” 为防止囚犯夺船逃走,岛上码头禁止备船,林缚知道这规矩没有什么用,囚犯能从高墙里逃出来,跳水游上一里多远,就能到江南岸,何需要用船逃跑?只是这条规矩要改,还需先给按察使司呈文待批。 金川河口没有码头,岛上要用船就需要十七八里的九瓮桥码头定时派船,一个地方远了一些,再一个林缚在岛上有急事,也无法及时通知九瓮桥码头派船,林缚想着让林景中在一里之外的河口准备一艘船,即使夜里要用船,点上火把挥摇几下,也能将船调过来使用。 这会儿,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缚想起杂役班头刚才说要送餐到院子里来的事情,只是觉得脚步轻盈不像男人走动,疑惑的回头看过去,却见两名容貌秀美的少*妇提着漆盒走进来,有饭菜香从漆盒里飘出来。 “司狱大人……”两名少*妇朝林缚敛身施礼,说道,“杜班头让给司狱大人送餐来。”也不用林缚多吩咐什么,就提着餐盒走进当餐厅的西厢房里去摆放饭菜去了。 “来人,”林缚眉头微竖的看着这两名秀美少*妇走进西厢房,将院门守值的差役喊进来,“将不当值的书办、班头都喊到我院子里来!” 周师德、长孙庚等人眨眼工夫就赶了过来,林缚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们,指着两名秀美少*妇,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高墙之内、女监之外,可以用仆妇吗?” “大人,你误会了,她们不是请来的仆妇……”周师德忙解释道。 “她们是谁?”林缚眼睛盯住周师德。 “她们是……”周师德给林缚眼睛盯着有些虚,硬着头皮说道,“女囚坐监,苦役使其知悔改,这两人是女监里的囚犯,使唤来伺候大人算是充苦役。” “是这样吗?看来是我多想了,高墙之间断不可坏了规矩让女眷进来,你们谁要告假回城省亲,尽可以跟我来说……”林缚眼睛扫过周师德、长孙庚及众班头,又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用女囚充苦役?” “我们哪敢?这都是大人你的福气。”周师德见林缚不再追究这事,便放下心来,“那职下就不打扰大人用餐了。” “哦,对了,囚粮、囚衣之事,是长孙书办负责,你留下来陪我用餐,我有事要问你。”林缚点名要长孙庚留下来,让两名少*妇囚仆给长孙庚多准备一副碗筷后,跟其他人都先退了出去。 待其他人都退出院子,林缚给赵虎使了眼色,说道:“你去院子里看着,不要让其他人靠近这屋,”将筷子放在桌上,盯住长孙庚说道,“长孙书办,我看你刚才神情,似有话跟我说,我将其他人支开,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长孙庚脸上依旧迟疑,说道:“那两个使唤来充苦役的女囚年青也漂亮,只当成丫鬟使唤,大人不觉得未免有些暴殄珍物了吗?” 第四十六章 治狱(一) 大牢之中用美貌女囚充当仆妇,当然不会只是折冲苦役这么简单,但是眼前这个长孙庚,林缚也信不过,也不相信周师德、江进、曹赏等人就任长孙庚将这江岛大牢里的所有龌龊事都涓细不露的说他自己听。也许长孙庚不甘同流合污,但是现在还不是自己对江岛大牢究根问底的时候,林缚听长孙庚这么说,他心里就有了底,但也果断的打断长孙庚的话,只笑着说道:“我当长孙书办有什么细情跟我陈述,什么暴殓珍物不珍物的,我可没有多大的兴趣。那两个美貌女囚,长孙书办若是有兴趣,你可以领回去一个,只要小心不要给走脱了……” 长孙庚给林缚的话狠狠的抽了一下,苍白的脸骤然间涨红,好不容易按捺住心里的怒气,手按着桌边子说道:“原来大人来岛上求财,恕长孙庚无能奉告,打扰大人用餐了,恕职下先告退……” “哦,请便,”林缚说道,“等会儿,你将囚粮、囚衣的簿账拿过来,夜静无事我好看看,葛大人是拍拍屁股走了,我可不想葛大人留个大窟窿等着我去填。” “职下晓得。”长孙庚站起来就走,却是急切了些,袖子将桌上的杯子带落一只,在砖地上砸了粉碎。 在外面候着门的赵虎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拿刀推门进来,林缚笑着说:“没什么事情,打碎一只杯子,你收拾一下。” 长孙庚离去后,林缚才对赵虎说道:“江岛大牢有什么事情,刚刚离岛的前司狱官葛祖信绝脱不开干系。我写一封信,你明天带去先找顾悟尘,唯有顾悟尘能随便找个缘由先将葛祖信缉拿归案。江岛大牢有什么细情从葛祖信嘴里问不出来?但是在葛祖信嘴里掏出实证之前,绝不能让岛上知道一点风声,你跟周普、吴齐说一声,我要他们这几天辛苦一些,带着人潜伏到金川河口监视岛上,替我阻止他人暗中上岛或离岛……” ************** 长孙庚愤然离开林缚居住的中院,径直朝前厅走去,周师德与江进从暗处走出来,笑着说:“长孙书办与林大人把盏言欢如何?” “你们又遇到一个好上司!”长孙庚愤愤不平的说道。 “嗬,长孙书办这是说哪里话?”周师德冷声笑道,“这狱中女囚莫不是犯奸罪被囚,论宗法都是要浸猪笼的,偏偏值得你长孙书办同情?不要说一个刚刚上任的从九品司狱,你以前暗中将状纸递到江宁府尹衙门之事,就当我们不知?” “你们……”长孙庚瞪眼看着周师德。 “我们什么,”周师德冷笑道,“你知道我们为何容你到今日?天下乌鸦俱一般黑,城中大牢不容你,将你踢到这边来,我们倒要要看看你长孙庚能清高到何时?” 长孙庚气得胸口喘息,知道周师德这些人心黑手辣,不跟他们争辩,只说道:“新上司要查囚粮、囚衣账簿,看你们怎么解释去?” “二百多号人的苦粮寒衣能摸几个钱,有些亏空又有什么难解释的?再说这里出了窟窿,也是你长孙庚的责任。”周师德笑道,这才与江进放心离去。 长孙庚看着给密云笼罩、暗无天日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去前厅拿账簿给林缚送去,心里对这个年轻的新上司再无期待,回房后喝了几杯苦酒,就沉沉睡下。 在岛上虽然清苦,但不用按时应卯,平日无事,从来都是想睡到几时起床就几时起床的,次日清晨天光大亮,长孙庚还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有人说话。 长孙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床披衣到院子里,听旁人议论,才知道新来的上司一大早就跟家仆带着两名差役到江边去捉鱼了。 “开什么玩笑?”长孙庚心里想道,年节后天气一直大寒,他披着夹袄出来,给风吹得直打寒颤,新上司发什么神经去水里捉鱼?看着周师德等人也披衣起来,虽然跟周师德、江进他们有矛盾,但是新上司发神经,他们不当班的吏目还是一道赶去江边看究竟。 也不知道林缚从哪里找来两只破网兜,赶到江边,长孙庚只看见林缚与随行家仆都赤脚站在浅水里拿网兜从水里捞鱼,两名差衙畏寒不敢下手,一人捧着林缚的乌皮官靴,一人提着一只大木桶,长孙庚心里想:这能兜到鱼吗?就算想吃鱼,让岸上隔三岔五送几条过来不就行了? 林缚看见长孙庚与周师德等人走过来,他将网兜丢给赵虎,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将脚上的污泥洗净,对长孙庚等人说道:“这江水真冷……” “可不是,大人你要冻着了,可是要连累我们挨上面训斥的,赶紧穿上吧,算我们求你了,你要吃鱼,让职下跳进江里去捕,也比你亲自下水强啊!”周师德忙从差役手里接过厚布袜与乌皮靴走到林缚身边递过去。 “不试试江水温寒,哪能叫你们先下水去?”林缚满脸笑容,觉得腰间佩刀碍事,解下来放石头上,又抬头跟长孙庚说道,“米仓里有些烂米,我拿来当鱼饵洒在浅水里,这江鱼也笨,吃食都忘了我有网兜等着他们……” “大人英明……”长孙庚冷淡的说道,这时候大木桶里溅出一蓬水珠来,长孙庚探头看了一眼吓一跳,十几条尺把长的白花花江鱼将大木桶挤得满满当当,心想这新上司到底是举人出身还是打鱼的出身? 林缚穿好鞋袜,站了起来,看着不当值的吏目都赶到江边来,将腰刀拿起来系在腰间,说道:“新官上任总要点三把火,我也有我的新规矩……” 长孙庚、周师德、江进等人心神一凛,不管林缚要说什么,都肃手恭立,静待训示。 “从今之后,烂米不得杂入米粮之中蒸给犯人食用,你们要吃,我无所谓,我也不想吃,”林缚便像当平时事一样的吩咐道,“还有,每餐供囚汤水,每桶需要加油一勺、加盐半勺、菜蔬加倍,不得克扣。今日所捕之鱼,一半供囚犯,一半供狱卒……” 周师德、长孙庚等人都连声应好,这又能算什么新规矩,即使将来米粮油盐有什么不足,也是这个新上司跟上头哭穷去,要宣抚使司增加定额。 “还有一事,就是今天要辛苦诸位将众囚都移到乙字监房去,你们每日都在甲字监房里转悠,都不觉得那里恶臭难忍吗?囚每多病,多半出于此,另外,我看仓里草毡有多余,就再给每囚多发一条草毡夜里御寒……你们先去给众囚开餐,餐后使之到院中休息,然后再换监。” 众人见林缚只是惘囚换监房,虽然麻烦些,所谓新规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都应好回去照办起来,也没有注意到林缚的家仆随午前来岛上的船离岛而去。 长孙庚午前将两百多草毡都发给差役去准备乙字号监房,他将仓中烂米数量统计了一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量,这是很大的亏空。 囚粮里混有烂米,也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前往宣抚使司粮大仓领囚粮时给强制搭配的,其他的也多是杂粮,这其中的差利,都是给宣抚使管大仓的仓大使贪去了,他们也无可奈何,申斥也没有用。 长孙庚心想林缚即使没有彻底整顿江岛大牢的心思,但他心里总是惘囚的,将烂米去除,添油加盐、更换监房,加一条草毡就能让囚犯的生活得到极大的改善,但是因此形成亏空却是头疼的问题,他拿着账簿到正厅去找林缚,林缚正坐在正厅里的书案后听周师德、江进汇报狱中武卒防守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林缚问长孙庚。 长孙庚也不管周师德、江进在场,径直将亏空报给林缚听:“仅烂米一项,每年就要有一百多石的亏空;油盐一项看似小事,但是真要每桶汤水加油一勺、加盐半勺,亏空却与米粮相当;菜蔬加倍的话,亏空再加一些……” “每年大约需多填一百两银子进去,对吧?”林缚抬头问长孙庚。 “……”长孙庚没想到林缚早就将账算得清清楚楚,心里他拿了账簿多半没有睡吧,点头说道,“差不多,葛大人在时,为弥补亏空,便狱卒用餐,也是要一比八杂进烂米的。” “行,我知道了,”林缚不置可否,说道,“监房应该开饭了,我们进去看看。” ******** 第四十七章 治狱(二) *************************** “……” “……” “……” “”/ “……”“……” “……” “……” “”“” “”“……” “……” “……” “……” “” “……” “” ,! 第四十八章 治狱(三)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四十九章 治狱(四) “……” 2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五十章 特权 金川岛利用岛南端的燕尾形石矶填土石稍加整理作为码头来使用,狱岛上人将这些称为燕尾矶码头。燕尾矶码头很小,勉强能停泊五百石载量的官船,漆成暗红色的官船停在码头上,四艘警戒小艇也早就依例驶出,将水道内的渔舟、商船驱逐出去,封锁水道。 次日清晨,顾悟尘在上船之前,站在矶石上举目四望,南岸很近,才一里许宽的水面,江岸上的草木、左右警戒线以往的渔舟、商船都触目可见,甚至有许多乡民给吸引到江堤上看热闹;视线越过狱岛,北面则是茫茫朝天荡,看着青黑色的山脊与岸线断断续续的在天际延伸。 林缚站在顾悟尘的身侧,他不知道举目四望的顾悟尘有着怎样的心情,身来江宁觉得任重而道远吗?林缚却时不时的看着金川河口的方向,顾悟尘同意扩建燕尾矶码头,深淘水道,向两侧延伸,使码头可以停泊两到三艘千石甚至更大的江船,也同意在江对岸、金川河口建码头跟狱岛对接,但是所需银钱都要林缚自己想办法,按察使司拨不出一两银子,也很难想象宣抚使司会同意拿出这笔专银来。 林缚只需要按察使司的名头,虽说林景中手里还有六七千两银子也办不成多少事情,但总能支度一段时日。 杨朴随顾悟尘坐船回城去,替儿子杨释理了理褐色皮甲,看着林缚与顾悟尘站在一旁,他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说道:“不比在大人身边,在狱岛,你要多看多学少说少问事……”杨朴与林缚相识近三个月来,知道此人有才学、有手段,也有野心,他相信顾悟尘这时候完全有能力驾驭林缚的野心,但是他担心儿子在狱岛上做事不知道分寸,所以格外提醒一声。他随顾悟尘流放充军时,将杨释从小带在身边,顾悟尘也将杨释当成自家子侄看待,就算杨释有什么过错,顾悟尘也能包容,换成林缚就未必了。 “孩儿心里记得。”杨释说道。 “那就好……”杨朴看着顾悟尘登上官船,他也跟了过去。 林缚站在燕尾矶码头前,看着顾悟尘所乘的官船驶入金川河口给江岸遮住,只有那高耸入云的主桅还能看见。 相比较昨日燕尾矶码头上的挤挤挨挨,今日随林缚来码头恭送顾悟尘离岛只有廖廖数人。 ***** 顾悟尘乘船离开回城去,周师德、江进、曹赏等犯近三十人一同押回城中待审,他们勒索囚犯求财,给关押到城中大牢之后,他们也会享受到曾施加在别人头上的待遇。另外一百五十名役卒以胁从论不治罪,但都卸了武装另乘舟船调回另作处置,顾悟尘断然不会将这些麻烦丢给林缚去消化的。 大牢书办长孙庚因为奉公守法、精于吏事,提拔一级以“流外二等”留任。 大越朝官吏入流官共分九品,每品又有正从之分,共十八级,林缚出任江岛大牢司狱,为从九品官职,可以说是入流官最末一级。 除了入流官之外,大越朝还有流外官,通常又称为吏,又分九等,以流外一等为最高。 入流为官、流外为吏,寻常人都不知道官跟吏有什么区别,拿千年之后的事例打比方,这官就是各级党政领导,这吏就是普通公务员。虽说官跟吏都是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官与吏之间存在天壤之别。 大越朝,入流为官才有正俸,才算是真正吃皇家粮的大人物,每年正俸多少,皆有定例,地方不得克扣,只会有好处添加,手里有职权、有事权,即使再不济的司狱也管着地方大牢,再不济的县尉、县丞、县主簿,也是一县的主要长官,再不济的巡检司巡检也是乡镇一把手。 长孙庚给提拔为“流外二等”大牢书办,距入流为官仅两步之遥。也就这两步之遥,长孙庚以秀才功名出身要没有机缘,要没有得力的靠山,半辈子都迈不过去。 除了长孙庚之外,这次清狱还有两名班头没有给牵连进去,一人姓史,一人姓毛。这两人没有涉案,倒不是洁身自好、毅力坚强,而且他们跟书办周师德有很深的私人矛盾,才一同遭到排斥。 既然未涉案,自然是提拔留用,经历此番清狱之后,想来他们会更珍惜这份差事。史、毛两名班头手下的近二十名差役自然也留用。 之前的差役、班头都是安排满监配置的,实际上牢城之议被否之后,狱岛上的坐监囚犯一直都在两三百人间,远远达不到满监的程度。只是衙门用人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差役、班头、吏目配置全了,若是因为坐监囚犯人数不足而要裁减吏目、差役却是千难万难,**年来就这么维持下来。此时四名班头给缉拿归案,四十名涉案差役也给调出岛另行处置,就剩下两名班头率领二十名差役在狱岛做事,暂时也不觉得人手不够用;另外就是杨释率领六十名武卒驻守狱岛。 顾悟尘与林缚谈了一夜,除了接纳林缚提出的种种建议外,还许给他一项特权,就是狱岛吏卒配制暂时不会精减也不会增加,按察使司也不会另派人到岛上来,此次清狱所形成的空额,就任由林缚处置。 按察使司每年能支度的银钱都有定额,几乎每一分银钱都有用处,想要每年多挤上千两银子拨给狱岛,牵扯太广,顾悟尘便默许林缚吃一部分空额;另一方面,林缚要大刀阔斧的对狱岛进行改革,没有使唤随心的人手不行,顾悟尘也默许林缚在狱岛自行招募人手。 除此之外,顾悟尘也答应林缚将赵虎转入武职,先从最低级的武官做起。 ****** 顾悟尘离去之后,林缚将长孙庚、杨释以及史、毛两名班头到司狱司前厅来,他笑着让大家在他的案前围坐下来,说道:“以后大家在这狱岛之上就要同舟共济了,狱岛上,要出什么问题,按察使司会第一个拿我问罪,但是你们也不要想脱开干系;狱岛若是治理有方,得上峰赏识,有我的好处,诸位也不要担心我会忘掉你们。眼下人手少了,你们会不会觉得辛苦……” 长孙庚与史、毛两名班头心里还惶惶不安,谁能想到才一夜的工夫这狱岛给清狱之后原先的吏卒只剩下十之一二,林缚这些日待他们一向都和颜悦色,这时候才深刻的体会到林缚的和颜悦色背后藏着杀机,忙不迭的说道:“为大人效力,不辞辛劳……” “不要说什么辞不辞,书吏少了一人,班头少了四人,日后你们每人身上的担子都要比原先重了一倍不止,我很清楚,”林缚说道,“按察使司那边也缺人手,狱岛缺的人手要慢慢解决,你们身上的担子重一些那就重一些吧,不过每人的工食银在原先的基础上各加五成,这个我能做主……但是!” 长孙庚本为听到工食银都加五成,心里一喜。长孙庚是书办,是吏,要不想勒索囚犯或囚犯家属,他唯一的上入来源就是工食银。他知道岛上暂时不会增加人手,但是按察使司哪里也不会精减这边吏卒名额,这样一来,狱岛这边每年就能多得千余两银的空额钱,但是这空额钱怎么使,完全在于林缚,就算林缚要将这空额一人独吞了,他们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林缚这时候允诺每人的工食银都加五成,心里自然高兴,只是林缚嘴里吐出“但是”二字就陡然有了几分杀气,长孙庚听了心头一凛,抬头看了林缚一眼,只见他眉头微竖起来,脸上多了几分严厉,这几天相处以来,特别是昨日清狱之后,他心里再不敢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上司心存怠慢。 林缚声音稍严厉些,继续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哪个私刑虐囚、勒索银钱怕狱中规矩,我必将你们送入牢中享受一下被人私刑、勒索的滋味。下面差役、武卒,每人的工食银、饷银在原先基础上加三成,我这一番话,你们跟他们认真、严肃的交待清楚。要是你们哪个手下出了问题,我最先追究的是你们的责任!都记住了?” “记住了。”长孙庚、杨释以及吏、毛两名班头都立即应道。 “那就好,”林缚将双手放在案上,跟长孙庚说道,“杨典尉初来狱岛,他麾下武卒也是刚来守狱,狱岛、监房以及守备监防的要点,你今日跟他详细说明;我午前要到南岸去一趟,这岛上要有什么急事,长孙书办你来随机处置……”又跟杨释说道,“赵虎既入武职,在狱岛之上那就先归你调遣吧。” 杨释毕竟不如他父亲老练,他心里清楚赵虎是林缚的亲信,他不应该直接差遣赵虎,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到什么如何做才更圆滑一些,只得先闷声答应下来。 “捕鱼之事,要不要暂缓两天?”长孙庚问道。 “为什么要暂缓?”林缚问道,“我离开后,捕鱼之时,你与杨典尉共同监备……”捕鱼的十名囚犯是严格筛选出来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其他囚犯都给关押在高墙之内,要不是担心可能来自外部的冲击,守狱武卒便是再少一倍、只有三十人也能照应过来。 ,! 第五十一章 行舟议事 狱岛上的事略加吩咐,中午用过餐,林缚便乘一悠的船板上船来,都担心这天气掉水里去――这便是没有码头的坏处。 船都要吃一定深度的水,不能完全靠上河滩,小船能用搭板连上河滩;千石大船、特别是尖底船的吃水差不多都过一丈深,江滩的入水坡度又很小,一丈深的水常常要离岸十三四丈远,就要拿长达十三四丈的长木板跟河滩连上,这么长的木板要用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老树取材。就算如此,物货、人下到河滩,从河滩再到河堤上也会相当的费力,远不及有码头带得便捷。虽说江宁东城外在九瓮桥北有一座码头,但是九瓮桥码头就在金川河中道上,金川河在那里才十七八丈宽,多停几艘船就能将整个河道堵住,所以江宁官府只许那里停泊官船、兵船。 要想运货便捷,还得在开阔的河口或者直接在江岸上建码头。 “听景中说,你在这里建码头、建货栈?”林梦得跳上船来,周普与吴齐站起来,将座位让给他跟林景中。 “嗯,”林缚点点头,在船上没有那么讲究,提起铁壶拿热水烫了烫杯子,就拿周普与吴齐喝过了的杯子给林梦得、林景中续了茶,“我不能随便离开狱岛,所以让景中将梦得叔请过来商谈。” “要是昨天,我觉得这事忒难办,说不定懒得走这一趟,”林梦得也不跟林缚打什么马虎眼,他现在就是遗憾林缚为什么不是本家的子弟,他拿起杯子嘬了一口茶,是铁幕高沫茶,放下杯子,看着林缚,问道,“狱岛上的事,都是你拿主意?” “梦得叔的消息真是快啊。”林缚笑了笑。 “怎么能不快?顾悟尘押着近两百号人进城,我就是蒙着双耳也能听见啊……”林梦得说道。 “眼下算是吧,顾大人派了杨释在岛上助我。”林缚这才回答林梦得刚才那个问题。 林梦得点点头,他拜访顾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顾悟尘身边什么人,他都认识,要是顾悟尘不信任林缚,就会派杨朴或者马朝到狱岛牵制林缚,不会派杨释这个毛头小子。 虽说江岛大牢司狱才是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但林梦得也不是那种眼睛只会给官阶大小蒙闭住的人,特别是顾悟尘对江岛大牢搞出清狱这么大的动作来,他也能猜到顾悟尘要在金川狱岛上重搞牢城。官位大小倒是其次,关键要有实权,还要看这实权是不是有其他的用处。 日后要是把江东所有流刑以上的重囚都关押到牢城来,自然不难想象处于朝天荡南端的金川狱岛日后守备会严格到何等的程度,这边距金川狱岛才一里水路,自然能给金川狱岛的守备力量辐射到。 林梦得摸着下颔的胡须想了片刻,又跟林缚说道:“听说集云社从秣陵县拿商帖,本金有两万两银,但是要在江边建码头、建货栈,两万两银子都打不了底啊……”林梦得自然清楚那两万两银本金是个虚头,他实在想象不出林缚从哪里能拿两万两金来,他甚至怀疑集云社就是个空壳,除了那些个外乡贩马客在上林里买马得到的钱;再说那些外乡贩马客到底是什么来路,林梦得心里迄今在猜疑。 “是打不到底,再说我手里就算有些银子,派用场的地方太多,”林缚说道,“所以才找梦得叔来商量。” 林梦得、林景中上船后,船就出了河口贴着江岸往西缓行。 上林里建码头时,林梦得那时还小,后来码头扩建时,他有参与,知道在石梁河与上林溪的河汊子口建码头有多难,这时要在江边建码头,难度更大。 林梦得看着给江水淘蚀的岸石,指着船下的江滩,跟林缚说道:“要堆石方一直到能停千石船的江心里,差不多要堆出三四十丈远的石筑码头才行――江浪太大,用土肯定不行,就算用石,要往江底打大木桩子、用巨石压底。这个工程太大了,只怕江宁府出面主持都很难行啊,若是想凭借几个商号的力量……”林梦得这还是第一次实地考察,越想心头越打退堂鼓,在这江边建个小型的码头,耗银也是数以十万两计的,有多少商号愿意拿银子出来冒这个险。 “不,不,不,没有梦得叔你想象的这么艰巨,营建码头有两个思路,一是筑高台就深水,一是挖水道就高台。时下常规的做法,的确是垒石筑高台一直延伸到深水处以利航船停泊。我与景中认真研究过,梦得叔你看这江滩,我们雇人手从江滩下挖出一条深水道来让航船驶进来直接靠岸石停泊,就要极大的节省人力。唯一的困难就是深水道会时不时给江泥淤平,需要经常性的派人下水清淤……” “……”林梦得愣在那里,他自以为见识广,却是没想到营造码头可以按照这样的思路来,想想也说,说到底不就是想办法避免让吃水深的货船隔浅、方便上下货吗? “你们有没有找营造师傅细问过?”林梦得问了一句。 “问过的,找的都是有经验的师傅,开始人家还不信能这么在江边建码头,拿好酒好肉招待接到江边来细看过,都觉得可以试一试,”林景中说道,“还根据不同季节的江水变化,拟了个完整的对策。要选石岸,岸涯越是陡峭越好,要是石岸太高,可以凿石阶,总要比将石台筑到江心去省力多了。” 林梦得点点头,凿石头当然容易,先堆柴火烧烫,再烧冷水,一冷一热,石头一崩一大块,凿一条直通江滩的石阶倒耗不了多少人力。 比起在江浪滔滔的江心筑高台,挖深水道的确要容易太多,就算以后水道清淤也容易,毕竟筑高台之后要防备江水的日侵月蚀也省力。 林梦得心里却是奇怪:这么个简便办法为什么不常用?细想也明白了,这方法只适用石岸,最好是天然石岸,要是岸堤是土堆的,就在土堤根下挖深水道,这不是方便土堤崩口子吗? 林梦得看着江岸,心想难怪林缚建货栈要选在这里,这些嶙峋石岸连到底都是石头胎子,就算往下挖十丈深,都不怕石岸会给江水冲塌。 林缚与林梦得、林景中坐船考察适应挖深水道建码头的地点,就听见有马蹄声传来,马蹄声就在头顶上的江堤停下,林缚心里奇怪:谁这时候骑马到江堤上来看风景,抬头看了看,眨眼工夫,宋佳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探头看过来。 第五十二章 江涯争地 这一段江堤都是嶙峋石涯,有十一二丈深,马蹄响过,晋安侯江宁进奏使奢飞虎之妻宋佳从岸上探出千娇百媚的脸来,林缚看了吓一跳,心里想这娘们在春寒料峭的天气跑到荒郊野外来做什么,难道跟野汉子私会? 宋佳探头看见江涯下停着一艘乌蓬轻舟,林缚与一长一少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坐在船头饮茶,她也吓了一跳,看着船尾还站着三名彪健汉子,其中一人在集云居见过,想来是林缚随扈。 奢飞虎、杜荣等人下了马,没有注意到江涯下有艘船,招呼着随行护卫将绳索拿过来在江边老树上系实,让四名护卫拿绳子一头系在腰间下到江滩去,这才注意到下面那艘乌蓬船,都相当的意外。 林缚看着奢飞虎、杜宁相继探出头,他们还让四个汉子拿绳系在腰间从陡峭的石涯上放下来,瞬间想明白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林景中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抬头看着江涯之上,跟林缚说道:“他们难道也想在这里建码头?” “多半如此,”林缚轻声说道,奢飞虎到江宁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在城中当他的江宁进奏使,联络各方、招揽人才、暗蓄实力才是奢飞虎来江宁根本之目的。庆丰行总号设在城里,就算能暗藏三五百精锐,但在守备森严的江宁城中限制也太大,在城外要有几处庄园,不单更方便隐藏实力,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自嘲的跟林景中、林梦得说,“不知道这能不能说是英雄所见略见?庆丰行这两年来的船队扩张很快,他们在城南龙藏浦有一处货栈,但是太小了,另外,那里就在江宁守备水营的眼皮底下,他们想做什么勾当也不方便……” “奢家暗中跟东海盗勾结,倒是不怕朝天荡藏匪纳寇冲击他们的货栈……”林梦得说道。 林缚笑了笑,手撑着小桌子站起来,朝江涯上施礼道:“少侯爷、少夫人今日也有雅兴到郊外来赏江景,林缚在此有礼,船上无所物,唯一壶热茶,若是方便,请少侯爷、少夫人到船上来共赏一派江景……”奢飞虎在年节前刚拿一千六百两官银跟四粒龙眼大的南珠拿厚礼相赠,林缚在郊外遇到奢飞虎自然要讲一讲礼数。 “哈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烦林公子稍等片刻,我们这便下来……”奢飞虎朗声说道,林缚能猜到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图,但他们很难猜到林缚等人坐船停泊在此处的用意,见林缚站起来相邀,奢飞虎便起意到船上相会。 “少侯爷……”杜荣迟疑的拦了奢飞虎一下,他与奢飞虎还有少夫人上船去,乌蓬船上便没有多少空地,顶多再让两三名护卫上去,要是林缚有什么歹心,在船上他们便只能受制于人了。 奢飞虎给杜荣拦了一下,瞬时明白他的担心,也迟疑了一下。宋佳在旁边轻笑道:“没胆子的两个家伙;便是林缚要将你们俩生剐了,又能卖多少钱去?” 奢飞虎给妻子讥笑得老脸一红,将护卫手里一根绳子系在腰间,又一手将妻子挟在腋下,让护卫放他们下了江涯,杜荣也只有硬着头皮从护卫手里拿来一把腰刀系在腰间跟着下去。林缚也吩咐周普等人将船板伸到江滩上,将奢飞虎、杜荣还有宋佳以及两名护卫接上船来。 “少侯爷、少夫人请坐,春风拂面不寒,正是赏江景的好时节,在岸上策马总是不及船头行水……” 林缚招呼奢飞虎与宋佳坐下,又让林梦得坐下来陪同:“林公讳梦得是林缚的族叔,也是难得有闲情逸致到江边一游……”硬生生的杜荣丢在船头不理会,连个正眼也不看他。 倒是一同站在船头陪侍的林景中不忘招呼杜荣:“杜财东多日不见了……” 杜荣老脸僵硬着,他知道林景中是集云社的管事,但是集云社跟庆丰行比起来算个狗屁,不要说林景中了,便坐着的林梦得平时遇到也只有给他提鞋的资格,此时的杜荣恨不得一头跳扬子江里去,又恨不得把腰刀拔出来将林缚剁上十块八块,偏偏这满肚子的委屈发泄不出来。 奢飞虎、宋佳也知道杜荣心里委屈,但是林缚来江宁前夜在朝天驿当着众人的面跟杜荣誓不两立,此时没将杜荣赶下船去已经是十分的客气了,杜荣心里的委屈,他们只能装作看不见。 “这是林缚家乡的铁幕茶,寻常的高沫,林缚待友之道,平常心待之,”林缚接过周普递过来刚烧沸的热水,拿干净杯子替奢飞虎、宋佳沏上茶,“请少侯爷、少夫人品尝一二,不要嫌弃茶品低贱……” 奢飞虎端起茶碗,小心吹去碗边的茶沫,饮了一口,这茶当真是普通之极,只是林缚杯中也是这普通之极的茶悠的将飘在碗边缘的茶沫吹开,眯眼看着奢飞虎说话,“少侯爷觉得如何?”他倒是不怕让奢飞虎知道他们停船在此的目的,日后若是要争这块地,要在这里建货栈,也瞒不了别人。 “啊!”宋佳在旁边听了一惊,不小心给热茶烫了一下嘴,失手让茶碗滚了下来,砸落在小桌上,林缚、奢飞虎、林梦得都避不及,给溅了满身,奢飞虎、林梦得给吓了一跳,站起来避开,林缚倒是镇静,手背给热水烫了一下,却及时将刚要滚下桌子的茶碗接住,将自己的茶碗放在桌上,将脸上几点茶水抹掉,说道:“船上就备了四只杯子,少夫人要砸了一只,就只能让少夫人跟少侯爷共用一只杯子饮茶了……”将茶碗递给宋佳。 宋佳再是大胆泼辣,这时候也满脸羞红,伸手去接茶碗,手指跟林缚轻触了一下,不知怎的,轻麻了一下,眸子闪过去,避开林缚的眼神。心里想初次相遇时,就算全身给这家伙拿手搜过,也没有觉得异样,现在手指相触倒是有**感,真是奇怪。她瞥了一眼只顾擦拭脸上热水的奢飞虎,朝林缚颔首致歉,说道:“却要怨林公子言出惊人呢,这江边怪石嶙峋,站个脚都不稳,怎么能建码头?” “少侯爷跟少夫人出身海边,海港码头跟江港、河渡的营建之法有很大差异,少夫人怎么考较起林缚来了?”林缚笑着问,“说起来要怎么建码头,我还要跟少夫人、少侯爷请教呢,”他指着背后的金川狱岛,“金川岛上,有一座码头,与九瓮桥码头相接,要多走十七八里水路才能上岸,有很多的不方便。我想着在这里选一处石涯,开条石阶到江滩上来,建个简易码头,使金川岛与岸上往来便利一些,少夫人跟少侯爷觉得如何?” 奢飞虎与站在一旁的杜荣都惊疑不定,他们今天来这里,的确是杜荣早就相中这里建码头、货栈,他与妻子宋佳是来这里实地查访的,没想到林缚会船停江涯下,更没有想到林缚也相中这里。 奢飞虎、宋佳、杜荣等人给林缚的话打乱心思,奢飞虎便借口身上衣裳给茶水泼湿了,告辞离去,又借着绳索上岸去。林缚看着奢飞虎身上背着个人缘绳而上还如此敏捷,想来是个虎将,杜荣平日也是文士装扮,这时候倒能看出他身手敏捷。 林梦得站在林缚身边,问道:“他们会不会打消念头?” “这个可不容易,”林缚说道,“奢飞虎来江宁,其志甚大,哪里会给我们这点小挫折挡住去路?” “我们要怎么做?”林景中问道,他打心底里还是不怕跟堂堂的晋安侯府争锋,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这段江岸,我们相中了,当然不能相让,”林缚说道,“天气回暖,江水还没有涨起来,再过两天挖水道正是合适,再拖,等江水涨起来,就到拖到明年了,不能拖。挖水道的事情,你立即组织人手来做;买地的事情,你也去做,这段江涯往里的地,要尽可能多买些下来;庆丰行要是跟我们争,自有应付之计。你要知道,现在不是我们头疼他们,而是他们头疼我们。” ,! 第五十三章 锐气初挫 奢飞虎、宋佳、杜荣以及众护卫上了江涯,奢飞虎眉头微蹙着,他原想以庆丰行的名义在这里修码头、货栈不会惊动谁,哪里想到有个林缚跟他们想到一块去了,真是棘手。 “你说林缚能知道我们的用意?”奢飞虎问道。 “怎么看不出?杜先生跟我们在一起,他脸上有半点惊诧表情没有?”宋佳也不用人扶就骑跨上马背,她穿着旋裤,这种裤子穿了站在地上,看上去跟襦裙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裆下分开,方便女人穿了好骑马,“不然也用不着直接跟我们透露他们也要在这处修码头的意图……”到了岸上,风更大一些,宋佳伸手将脸上的乱丝撩到耳根后,看到江涯下林缚他们起锚远去,远远的看着林缚坐在船头,还感觉到接茶碗时手指相触的感觉。 “真是棘手啊。”奢飞虎轻叹道。 “他们或许没有想到,这江边的地已经在我们手里了。”杜荣说道。 “只怕没用,”宋佳摇了摇头,说道,“官征民地,从来没什么道理好讲的,秣陵知县陈/元亮恨不得在脑门上贴张楚党门人的标签,奢家又不能公开站出来。” 要说权势,晋安侯府比林缚小小的从九品司狱不知道要强上多少,但是朝中对奢家有很强的警惕心,原先他们想不动声色的以庆丰行的名义将码头修了、将货栈建了,只要有足够的银子砸下去,自然能让江宁的官员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时候林缚公然站出来跟他们争这块江边地,可以说江宁没有哪个官员敢公开站出来支持他们奢家。再说林缚刚才那番话也说得很明白,林缚是要以金川狱岛的名义拿下这块地,说白了就是顾悟尘在背后支持他。 “这个林缚是不同一般啊,以前真是小瞧他了,”杜荣从护卫手里接过僵绳,骑到背上,轻勒住缰绳,皱着眉头说道,“金川狱岛需要物资,从九瓮桥码头运送,就算麻烦些,又能有多少麻烦?这边建码头、修货栈,还要另筑一条马车便道跟东华门外的官道相接,不是要麻烦十倍、百倍?他是嫌九瓮桥码头太小,不够用,也嫌九瓮桥码头只停官船,不能停民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又知道背地里集云社跟顾家有多深的勾当?”奢飞虎说道,“林缚到狱岛才几天,顾悟尘就对江岛大牢进行清狱,不就是方便他在狱岛上只手遮天?别人看不起小小的从九品司狱才是个芝麻大的官,但要说麻烦,还真是个麻烦啊。” “是不是可以给他们找些麻烦?顾悟尘清狱之后,狱岛就添了乱子,顾悟尘总要有所交待……”杜荣说道。 “怕是不行,林缚不是轻易给折服的人,顾悟尘流放充军近十载,性子也不会弱……”宋佳蹙着眉头说道,“我看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未尝不能坐下来谈一谈……” “已经塞了一颗甜枣,接下来就要打一棍子,不能将别人的脾气给惯坏了,”奢飞虎眉头皱起来,断然说道,说实话他听妻子如此重视林缚心里有些不舒服,跟杜荣说道,“你去安排,不过你要晓得,不能用我们的人……” “我晓得。”杜荣说道,林缚背后毕竟站着顾悟尘,楚党执掌中枢之后,顾悟尘多半会接任按察使,他们断不能现在就跟顾悟尘闹崩了,不然他们以后在江东做什么事情就会处处受制于顾悟尘。 宋佳抿着粉润红唇,也不再吭声,心里想林缚这么号人物,肯定是心高气傲的,要是不遇到些挫折,只怕也难为奢家所用。要是可以,她恨不得拿着鞭子抽他两下心里才叫爽快,不自觉就是幻想起将林缚扒光上身拿鞭子抽打他的情形,心间有些微异样的感触流过,竟是十分的期待。 奢飞虎见娇妻突然不吭声,粉脸上飞起轻红,神态怪异得很,问她:“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宋佳回过神来,又回头看了一眼渐远去的乌蓬船,说道,“要怎么做都随你们,我一个妇道人家可管不着。” ************* 林缚如今在狱岛没有多少忌讳,明天要送林景中跟林梦得过江去,就直接留他们在狱岛上过夜。 去年,北方晋中、西秦等地受灾府县要多于往年,但是奢家裂土封侯之后,东南战事平缓,朝廷得以从东南抽调大量精兵强将加强北方的军备,不仅加强了燕山一带对东胡人的防线,也加强对西北等地抗租抗捐等闹事民众的镇压。 往年西北等郡农民总要过了春种才会大规模的逃春荒,但是持续苦寒干旱,不要说青黄不接的春荒了,很多农民家无余粮连冬天都挨不过去,在精兵强将的镇压之下,又不敢轻易的聚众闹事,只得早早的出来逃荒了。 年节后江宁城里的流民明显要多于往年,这还是有茫茫三五十里阔的朝天荡挡着,江北岸聚集的流民更多。沿江府县对流民严防死守,除了投亲靠友的流民,官府控制的渡口都严禁流民渡江。 集云社要在江南岸开码头建货栈,还要修从码头跟东华门外官道相接的车马便道,这都需要用到大量的人手,乘船到江北从流民挑选健壮雇佣是最合适的。不过建码头之事还没有正式提到日程上,集云社不能拿这个名义招募流民,不过集云社从秣陵县拿到商帖之后,不仅可以募四十名带刀护卫、备十张软弓,还可以光明正大的雇百多名伙计、脚夫、力役。 林景中明天就去江北为集云社挑选这些人手。 按说商号或者乡豪都是禁止直接招募流民的,以免民间有人借此养名望蓄死士,但是法弛禁废,有一百条禁令,不能严格落实、执行,就能生出一百条变通之法来。 林缚这边做事还是相当上规矩的,他早让林景中跟秣陵县打好商量,集云社挑选中的流民,秣陵县这边都先负责将这些流民及其家属列入县黄册,算是让他们先在秣陵县正式落户再给集云社雇佣。 这对秣陵县也算是一项政绩。每年大量的流民南涌,除了组织人手将流民遣回原籍之外,朝廷也希望地方官府能尽可能多的原地安置一部分流民,以缓解北方的压力。对地方官府来说,让流民入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大量无地流民的涌入对地方治安的冲击非常大,另外当地人跟流民的矛盾也是官府很难调和的问题。即使安置流民要算政绩,但是地方官府却很不容易接受这些失地、破产流民。 ************ 回到金川狱岛,金红色的夕阳在远处山巅摇摇欲坠,林缚带着林梦得、林景中、周普、吴齐等人进了司狱厅的院子,长孙庚以及其他在前厅当差的吏卒看到也不说什么。 按照本朝刑律只是严禁私人进监房,没有说司狱厅的院子都禁止私人入内。有些老规矩只是狱岛上的老规矩,如今林缚在狱岛上只手遮天,律例之外的规矩自然由他来定,就算律例,逾越几分也无妨的。 林缚逮住长孙庚问杨释、赵虎此时在那里。 “在后面武卒院操练,职下将他们喊来?”长孙庚问道。 “我们自己过去就是。”林缚说道,他领着林梦得、林景中等人就朝后面的武卒院走去,林梦得、林景中跟杨释也不算陌生,他以后要用杨释训练武卒,自然是要搞好关系。 听着杂乱叫喝声,林缚走进武卒院,站在院子口就看见杨释领着近三十名不当值的武卒在院子中间整齐的操练一种军营通习的拳术。林缚走进来时,诸武卒打起精神来,动作看上去也整齐,究其实质,跟千年之后哪所中学的学生一起做广播体操的情形相差无几。 林缚就站在院子口看着,由于他离开时让赵虎跟着杨释,这时候赵虎也老实的跟在杨释后面练习打拳。一通拳六十四式练完,杨释让诸武卒排好队列站到场地边,他与赵虎走到林缚身边,脸上神色颇为自得,说道:“林大人回来了,可有什么训示?” “你挑五个拳打得好的……”林缚说道,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是按察使司治下的精锐武卒了,也知道杨释跟顾悟尘、杨朴他们从小在北线军营长大,有些见识,但是也不过如此。 杨释看了林缚身后的周普一眼,只当林缚要周普考究他手下这些武卒,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点名挑了五个精壮的武卒站到场地中间来,跟林缚说道:“他们拳术练得不错,请林大人检验。” “好,我就亲自检验检验他们的拳术,”林缚将腰刀解下来给周普拿着,又将青衫公服脱下来,只穿着里面的短褂子,走到场地当中,站到五个武卒面前,“我们这就开始了……”话音刚落,探手就是一拳,直击当中一名武卒的胸口。他这一拳力大势沉,那名武卒措不及防,硬生生的挨了一记,连退了两步,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扑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给打蒙似的看着林缚,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敌人可不会提前跟你们招呼一声,”林缚伸手将一屁股坐地上的那名武卒拉起来,说道,“你们不敢朝我动手,你们到底有多少实力,我终究检验不出来,”指着身后的赵虎说道,“你们动手打他,不用顾忌什么。今天你们要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还不了手,每人赏五百钱;要是你们五个人一起打他,反而给打得鼻青脸肿还不了手,你们这个月饷银就不要领了!”林缚双手剪在身后走回院子口,脸色沉毅的盯着场地当中看,也没有看杨释一眼。 杨释这才明白林缚原来是对这些武卒很不满意,他脸色讪然的站在林缚身后。 说起来杨释跟他父亲随顾悟尘到江宁来,直接到按察使司衙门顶了典尉的武职,这些个武卒的战斗力好坏跟他跟他父亲都没有直接的关系,就是在昨天之前,杨释更多的是在顾悟尘身边跑脚,都不负责这些武卒的日常操练。但是顾悟尘让他率领诸武卒戒备狱岛,好像长期在军营生活的他梦想突然有了寄托,他打那一刻起就将这些武卒当成自己的兵,林缚的神态就像是在他心里猛抽了一鞭子,他很不服气,希望场地里的五个武卒能将赵虎狠狠的教训一番。 事实总是让人失望,赵虎打小就身强力壮,长大后三五名汉子近不了身,进乡营这几年缉匪捕盗积累了好些实战经验,甚至还当上头目,真正能用于实战的技击格斗水平以及体能却是这三四个月的时间大幅提高,踏足进场精神气就紧崩得像头猛虎,在军营里只习操练、打拳打得跟广播体操似的、从未有实战经验的武卒只凭着身体健壮哪里是他的对手?关键是这五名武卒之间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配合,争先而上,摆开招式要将赵虎打倒,赵虎拳下却是没有什么架式,始终移步走斜角,避免给对方包围,出手时,提拳抬脚也没有什么美感可言,唯有干净利索而已,出手也毫不留情,在眨眼间的工夫打得一名武卒鼻血横流、一名武卒捂腹蹲下来疼得站不起来,一名武卒胯部给狠踹了一脚,跌开四五步远,也愣是没能站起来,剩下两名武卒给打得胆怯,不敢上前去…… 林缚这才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来,说道:“你们这样的水平,我都不好意思扣你们的饷银,但是我更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们就是这狱岛的武卒精锐,”跟身边脸色很难看的杨释说道:“要说武卒的战斗力,一个个的排着队站在那里打拳打得再整齐都是假的,在战场上杀人或者被杀,都是一刀两刀之间就能解决的问题,不需要三十二式或者六十四式。这些个武卒,我暂时不提太高的要求,我教你们一个动作,你们要是不停息的做六百组,还能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将刚才那一套拳不走形的打一遍,再来跟我谈战斗力的问题,”林缚跟赵虎说道,“你把全蹲练息式示范给他们看……” 赵虎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全蹲动作,又将动作的要领跟杨释以及众武卒讲解了两遍:阔胸、深呼吸,手自腰后自然下伸时下蹲,下蹲到最低点时手触地,手臂自然划弧到体前站起吐气,手臂抬到肩平气吐尽,一个全蹲动作算是完成。 这个全蹲动作简单得很,场地里的近三十名武卒,每个试做了两三个,动作基本上都能做到位。林缚也不为难杨释,让赵虎站在场地前示范,只让他监督这些武卒将六百组深蹲不停息的做完,他过一会儿再来看。 林缚带着林梦得、林景中等人到中院,让杂役给他们准备过夜的客房,用过晚餐之后,再回到武卒院,几乎就没有看到还能站起来的人。 林缚站在院子口就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就退了出去,心高气傲的杨释差点都哭出来。刚才赵虎在前面示范,他想着为将之道就应要身先士卒,也跟着一起做全蹲动作,绝大多数武卒只能支持连续做两百组到三百组,他硬生生的跟着赵虎不停息的将六百组做完,看着林缚出现在院子口,他连手撑着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让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第五十四章 只手遮天 “” “” “” “……”“……” “” “……” “” “”“” “……” ********* “”“……” ,! 第五十五章 夹藏私带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五十六章 募工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本飘天文学首发,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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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老爷,你们就行行好,收留我们吧,苦伢子他娘躺棚子里病好几天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然就是爬也会爬过来给大人老爷叩头的……”这时候那三个健壮汉子才有一人站出来给林缚答话,“大爷要是收留我们,也请将苦伢子带上,他力气小,有什么活,我们多帮做些就是,再没有一口饭吃,他们家三口真要饿死在这路边了。” 林缚对少年没有印象,但看他也不似在作伪,但是这三名汉子却绝对没有在茶肆里见过。流民一路过来讨活路,都非常的苦,就算曹子昂要塞进来的那些个人,也都脸带风霜寒色。大寒天气,上千里路走下来,风餐露宿的,就算是头骡子也要掉几十斤膘,何况是人?这三名健壮汉子即使穿着破旧衣裳在灯下精气神却是十足。 林缚心里暗想,到底是谁要往自己身边打暗桩子?想来奢飞虎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将江边那块地让出来不争,这三人是庆丰行派来的暗桩子? 林缚为难的看向秣陵县户房陈书办,说道:“应募的人数已经满了啊……” 陈书办只当林缚看到眼前三名壮汉心里喜欢,集云社可以募四十名携刀武卫为商队、店铺防贼防盗,甚至可以携十张弓,如此身强健壮好汉恰是集云社要极力招揽的对象,他笑着说道:“不是卑职瞎说,天下奉公守法如林大人者,真没有几个了。县上许林大人招募百人,林大人便是多招几人,我们还能走到大街上喊去?也就顶多再添两笔字的事情。” “哈哈哈……”林缚朗声大笑,从身上摸出一张名帖来,递给为首的汉子,说道,“你们明天拿我的名帖直接到茶肆前待着上船,”又从身上摸出几十枚铜子给少年,“你拿去看看夜里能不能找到郎中给你娘诊治一下,买些好吃的。” 这五个人又一起跪下来谢恩后离去,林缚与周普请陈书办与两名衙役进驿馆用餐,陈书办与两名秣陵县衙役也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吴齐并没有跟他们进驿馆。 林缚送陈书办三人在驿馆里用过餐,他没有留下来过夜,而是连夜与周普过江去,连去茶肆跟林景中言语了一声,暗桩子的事情没有跟林景中说,怕他经验不足露了形迹,四名护卫武卒先留给他使唤,护卫武卒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官员差使手下的兵卒做杂务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常态了,这也是当世镇军、地方军队战力孱弱的一个原因。 林缚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耽搁,明天林景中带着这些招募的人过江去,在秣陵县里会停留一天两天,然而就直接安排到金川河口去,现在金川河口连个茅草棚子都没有搭起来。虽说南岸有林梦得帮忙,有钱小五跟着跑脚,但是事多杂乱,需要更多的人手。曹子昂他们要跟着林景中他们过江,这两天他们也帮不上忙;再说奢飞虎跟杜荣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将那段江岸让出来。人在南岸,要是狱岛发生什么事,就一两里水路,眨眼就能赶过去应急;要是留在北岸,有四五十里水路,狱岛上发生什么事情,再赶过去,黄瓜菜都凉了——现在狱岛上,无论是赵虎还是长孙庚还是杨释都不能独挡一面。 林缚这时候轻易不能在北岸过夜,就是在再晚,还是赶回南岸去心里踏实。 吴齐赶在乌蓬船离开码头前赶到。 “那少年跟小姑娘没有问题,是中州过来的流民,其他三人是暗桩子,他们窜掇着少年跟小姑娘过来打掩护,一时也查不出是哪家的?”吴齐将他离开这会儿打听来的消息说给林缚听,又从周普接过一张肉饼,也不管又冷又硬,嚼吃起来。 “怎么办,是不是先让他们混进来,暂时不打草惊蛇?”周普问道。他们要严守秘密的,就是将来要给曹子昂安排的那条船,那条船也不会用不可靠的外人,集云社其他就没有特别要严守别人窥伺的地方了。 “我们能有这么好欺负?”林缚笑道,“狱岛上那么多监房空着呢,还有上百副枷锁一时没有用处,先把那三人带过江再说,以后有谁来赎人,一人一百两银子卖出去。” 周普、吴齐嘿然一笑,没再说什么,任船逐流前往狱岛,他们三人在船舱里和衣而睡养精蓄锐。 ************ 林缚他们们船到狱岛,已是次日清晨。 林梦得的动作很快,从金川河口驶进去到九瓮桥再往东南行十二三里,就在龙兴湖西北畔,就是江宁城外二十四市镇之一的曲阳镇,曲阳镇商贾云集、物齐四海,狱岛之上所需之物,林梦得带着人到曲阳镇一天就购置齐当。林缚他们回到狱岛之后不久,林梦得就押着一艘装载满物资的船到岛上来,狱岛这边派出二十名囚犯劳作了一早上,才将满船的物资卸下来。 金川狱岛即使以秋季讯期的水位线计算,全岛占地也有两千余亩,整座江岛大牢虽说是以牢城规模来建造,也只占地八百余亩,高墙外尚有一千二三百亩的空地,要算是低浅的江滩江汙,面积还要大上三四倍不止。岛西北地势较高,有杂林,当初建大牢时,就在岛上烧土制砖、伐木作梁。如今旧窑虽有崩坍塌,却大半还存,能伐来作檩梁的树林还有三四百亩,也还有大片的竹林,只要有了工具,岛上有足够的人力可差使,可制砖,可伐竹木,不仅能供狱岛自身所用,也能供给金川河口建货栈所用。 事事开头难,一旦起了头,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林缚起初挑了十名囚犯到狱岛北滩捕鱼,在长孙庚等人看来,这些已经逾越规矩。一方面林缚是大权独握的司狱官,一方面林缚令武卒严加防范逃监发生,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待每日能捕三四百斤肥美江鱼补贴监牢物用,吏卒以及囚犯伙食都因此能大幅改善不至于产生亏空之中,这七八天的时间,长孙庚等人就视监押囚犯到江滩捕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说起来,这背后还是利益诱导。 林缚下一步的动作就是在高墙外开僻一座菜园子、一座牲口圈棚。 岛上高墙外有的是空旷土地,另外,宣抚使司配合的囚粮中搓杂大量的陈谷烂米,林缚严禁将烂米掺给囚犯食用,但是这些陈谷烂米以及从江滩捞取大量的水草、细螺、杂鱼都可以拿来喂养猪羊等牲口,林缚想争取在夏季来临之前解决掉狱岛上的蔬菜跟肉食供应问题。 这些事情都要役使监牢里的囚犯来做,有之前的捕鱼打底,林缚将建菜园子、牲口圈棚的事情跟长孙庚提出来,长孙庚倒不觉得特别难接受,关键是如何役使囚犯并防止囚犯逃监的问题。 两百多囚犯关押在高墙里,六十名武卒加二十多个差役监管是足够了,甚至有江匪过境,这边将狱门紧闭,也不怕江匪会上岛来攻打大牢。但是将两百多囚犯都放到高墙外劳作,六十名武卒与二十多个差役监管就有些不够了,一旦发生逃监事件,对守狱官吏来说就是重大事故。 无论是从长孙庚的廉直、资历、学识以及在原有班头、差役中的威望,林缚都要用他作为自己在治理狱岛、管理囚犯方面的主要助手,甚至在自己暂离狱岛之后,要长孙庚来主持狱岛上的事务。 在清狱之后,林缚专门找时间跟长孙庚详细解释以囚治囚、分罪治囚的治狱思路。 根据坐监罪名、囚犯服刑以及家庭情况以及剩余刑期的长短等诸多因素,将狱中囚犯进行分级、分监管理。逃监风险低的囚犯,可以役使到高墙外劳作;逃监风险高的囚犯,则在高墙内建工场作坊役使劳作;严重危险的囚犯,那就关入内监严加监视,甚至可戴上枷锁干活。 杜绝虐囚事件发生、改善囚犯生活卫生条件以及起用一些表现良好的轻罪囚犯去管理监房都能有效防止逃监行为的发生。 当然,即使事情做得再细,囚犯逃监一事仍然不能完全的杜绝,但是大越朝有不发生逃监的大牢吗?不要说逃监了,隔三岔五就有囚犯莫明暴病而亡的大牢才是大越朝正常的大牢,狱岛要防范的不过是大规模的逃监行为罢了。 长孙庚也是有学识的人,即使林缚的治狱思路跟传统有着迥然的不同,但林缚详细解释过后,长孙庚还是能接受一些新事物、新思想。一方面也是有利益、实惠引导,一方面也是清狱给他带来的触动极大,就算林缚不在狱岛上,长孙庚还是能很好的去执行林缚的治狱思路。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林缚还让长孙庚注意将有一技之长的囚犯挑选出来,毕竟狱岛以后要做很多事情,无论是捕鱼、种菜、喂养牲口还是纺纱、织布、制衣、打铁、行船、做木工活,有一技之长的囚犯能替他们解决很多的麻烦。 狱岛在押囚犯不多,长孙庚先花两天时间对所有囚犯进行彻底的梳理,还特意在囚犯中设置牢长一职,就用林缚最初选出来的那十名囚犯担任,负责牢门内的日常管理以及监视其他囚犯间的异动甚至有权监督狱卒在监房内的行为,严厉打压之前在监房里长期作威作福的牢头狱霸。 事实上也是林缚用新规矩大幅改善囚犯坐监条件之后,这些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交不起赎罪钱才来坐监的囚犯就顿时变得好管理多了。 林梦得将物资、工具运上狱岛,长孙庚就役使逃监危险程度最低的四五十名男囚跟所有女囚出高墙伐竹木、开荒地建菜园子、牲口圈棚。 一直到第五天,林景中才带着那些个招募来的流民拖家带口近四百多号人过来。 虽说这些人都在秣陵县落户,但是秣陵县没有余地分给他们,他们的活路都要指望集云社来解决。原以为两三天能解决的事情,但是这么多人拖家带口之后,每户人家还都有乱七八糟的家当,就会冒出很多麻烦事来。在朝天驿渡口就拖了两天,人才聚集齐当;到秣陵县后入黄册,又赶上募工流民中有个家人没能熬过去在县城里病死,在秣陵县又拖了一天,最后还从秣陵县雇了十几辆大车,才将这四百多号人拖家带口的领到金川河口。那个病死的流民家人,林景中也买了棺木拿牛车运到金川河口来埋葬,花了不少钱,就算是收买人心吧。 林景中他们赶到金川河口,就看见他们之前在金川河口买下的十几亩地里已经搭建了几座简陋的茅草棚子,茅草棚子后面的空地上砖石竹木整整齐齐的堆了一大摊,钱小五与林梦得借给集云社使唤的四名伙计守在那里,没看见林缚,也没有看到林梦得。 “嗬,你们的动作也不慢啊!”林景中看着这些搭建房屋的材料都已经准备齐当,拦住钱小五问道,“公子跟梦得叔他们人呢?” “都在岛上,林爷刚送一船猪崽到岛上去,”钱小五说道,“公子吩咐过,你过来,让你领那几个拿他名帖应募的流民一起坐船到岛上去……” “呃……”林景中摸了摸脑门,想了片刻,才想来在朝天驿渡口的第二天早晨有五人拿着林缚的名帖过来应募,秣陵县的陈书办也说是林缚在朝天驿馆前答应收留的,他没有多想就直接带过江来,他这些都忙晕了,要不是钱小五提起,他都忘了有这五人,他赶紧吩咐林缚留给他的四名护卫武卒去将人喊过来,他不明白林缚这时候不让曹子昂他们坐船过去相见,却要带这五个人到狱岛上去。 ,! 第五十八章 暗桩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五十九章 填平之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六十章 三伍编卒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六十一章 袭营 “……” “……” “” “……”“……” “……” “” “” “”“……” “……” “” “” **************** ps ,! 第六十二章 新仇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六十三章 伤亡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六十七章 银子银子 次日葛司虞到衙门应卯之后就将竹作匠赵醉鬼儿从城中带到金川河口来。 赵醉鬼儿年纪不比葛福小多少,下颔乱蓬蓬的胡子已是霜白一片,衣裳褴褛,满身传来一股子酸臭味,也不晓得多少日子没有洗澡,要不是葛司虞亲自用马车载他过来,旁人在路边遇到他只会当他是流浪汉、乞丐。 赵醉鬼儿在人面前也唯唯诺诺,说话舌头还打结,看到带刀的武卒,直想着往边上躲着,没有半点大匠名师的气概,待葛福从狱岛坐船过来,他胆子才稍微大些,问道:“葛老儿,你找我喝酒,怎么叫书令史大人拉我到这鬼地方来?” 匠户极难脱籍,出生为匠户,终身为匠户,赵醉鬼儿鳏夫老头一个,人老之后手里没力气干活,不喝酒又没有个大匠的样子,日子过得潦倒不堪,要不是有葛家帮衬,指不定早倒毙街头了。 葛福也知道赵醉鬼儿这熊样儿很让人怀疑他的能耐,只跟林缚说:“你给他酒喝,只要五成醉,再看他本事……” 林缚让人在河口这边准备了酒席,也不嫌赵醉鬼儿满身污臭,请他跟葛福、葛司虞、赵舒翰他们一起入席,赵醉鬼儿生性胆小,刚开始喝酒,还要看葛福的脸色,三杯酒下肚,便换了一个人似的,也有胆子插话来。 “不能让他再喝酒了,再多喝就要误事!”葛福说道。林缚便听葛福的话,让柳月儿将赵醉鬼儿桌前的酒杯撤掉,在席间说起要在河口这边要辟十亩地建一座竹堂的事情。 林缚要在金川河口仿西溪学社建一座书院发扬杂学匠术,但是集云社囊中羞涩,实在挤不出太多的银子建一座富丽堂皇的殿阁楼台来,茅草屋子又太寒酸。他见葛福老人在狱岛使唤十人只花三天时间就建了一座竹屋自居,就想着在河口这边建一座竹堂为开经讲学所用。狱岛西北角有大片的竹林,取材以及劳力都能免费,这边修一座竹堂能省老鼻子的银子。 赵醉鬼儿生性胆怯,恰是其生来为低贱匠户动辄给差役无端打骂的缘故,越是清醒时,心里对他人的畏惧越深,说话也不圆溜,借着五分醉意,他才真正的表现出一代名匠的风采来。 林缚说要建竹堂,赵醉鬼儿虽然胆小,下马车时,却将河口左右的地形看在眼里,这时候借着几分醉意在桌上将碗碟推开空出一片,拿手指醮了汤汁,边画图形边跟林缚说这竹堂里明堂、厢房、雅舍要怎么建怎么布局才合适、才雅致,以及安排多少人手伐竹多少人手制竹器件多少人手搭建都说得十分细致,便是外行人听了也心里有数,临了还建议林缚在河滩上建一座小型竹码头供轻舟停泊,伐竹作阶引客到岸上竹堂…… 赵醉鬼儿说得越是精彩,林缚越是心酸,当世名流满嘴的道德文章,真正的名师匠士清醒时在人面前连正常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当下与葛福敲定,这边竹堂就由赵醉鬼儿监造。说起来也并非赵醉鬼儿喝醉酒才清醒,而是他清醒时实在没有在别人面前展示才学的勇气,林景中平时忙碌得很,林缚要他指派一个老实听话的伙计以及请葛福指定一名能够尊重赵醉鬼儿的工匠协助赵醉鬼儿监造竹堂,并要林景中等人平时在言行举止要额外注意尊重赵醉鬼儿。 狱岛这边,葛福自建了竹屋别院与其子葛司虞开始撰写《将作经补注》,这实际是一项比《提牢狱书》写作还要艰巨十分的工程。 葛福识字不多,却精画工,他负责将宫殿楼宇桥梁等大处、细处以及各种构件的图样依照记忆精准无误的画出来。 葛福老人一生见识不凡,人到晚年,记忆力却毫不弱于少年人,又是百工无一不精的通才型匠士,甚至还替狱岛将大纺车的各样构件都细致募画出来,有些记忆不大准确,就琢磨将构件拿木头制作出来印证,虽说耗时耗人力耗银子,林缚却愈发的觉得捡了一个宝。 闲谈时得知葛福老人还在江宁工部军器局做大匠的人生经历,林缚只能暂时压抑住让葛福老人将三弓床弩图样画出来甚至将构件制作出来的冲动。 葛司虞则将江宁工部诸多有关营造将作的例规、章程涉及到营造将作的各种算法、度量资料都整理出来。 除了曹子昂之子曹文龙之外,林缚还从募工流民子弟里选出三个识字的少年到狱岛竹屋给葛福父子当助手,在朝天驿馆前求林缚收留的那个少年也在其中。光识字还无法给葛福父子当助手,葛福父子还要先教他们一些最基本的营造知识,也算是收入四个小学徒。 接下来日子里,林缚绝口不提流民惨案,便像将这桩事忘之脑后一样,开始筹备等竹堂初步建成之后赵舒翰讲学一事,集云社也在河口这边大兴土木。 集云社这边要赶在春汛来临、江水上涨之前,要在堆栈码头选址的江涯下挖出一条供千石大船驶进来直接停泊到江涯边的深水道来;由于这一段江涯很高,距江滩垂直落差将近有十一二丈,就算万石大船将主桅算上,浮出水面也不过十一二丈高,从江涯就要开石梯下去才能跟停泊过来的江船对接,还要根据不同时期的水位变化,开出不同高度的平台来。 葛福、葛司虞父子根据经验对之前开挖、建造方案做了很大的改动跟优化,但是估算工程量,集云社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建成一座泊位已经非常乐观了。 去朝天驿招募流民来做工时,虽然秣陵县只许一百人名额携家来秣陵县落户,林缚动了个小心思,选人时多选择那些或兄弟或父子皆是壮年的流民。流民惨案发生后,伤亡加上派到城里照顾伤者的人,差不多有三十户流民受到严重的影响,余下七十户中,壮年男子依旧要超过一百八十人;那些正值壮年的流民之妇,迫于生计,没有什么能不能抛头露面之说,集云社这边实际能用的劳力有三百人之多。剩下的百多名老弱稚孺也能使唤来干些轻松活计,集云社这边以半个劳工一升半米计酬,流民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接受下来。 林缚要继续潜藏实力,除曹子昂与一些威信较高的流民给挑出来当工头外,就是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二人也混杂在流民里当普通劳工使唤;由于狱岛跟河口这边物资、人员往来频繁,林缚在河滩与狱岛码头多备了一艘乌蓬船、一艘桨船,这才将葛存信、葛存雄等人挑出来充当船工。 三百劳力,两百人挖江滩、开石梯,一百人将所得的砂石江泥运到岸上垒泥墙建屋。劳作辛苦,这些流民每日所得的米粮也只够勉强填饱肚子,不过集云社这边拿出四十亩地来,分给每户四分田做宅基地盖房,盖房所需的砂石江泥粘土自然是无偿提供,其他竹木、草毡、熟石灰等其他材料也都由集云社免费供给,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千里而来的流民还能有别的什么好奢求?这么短的时间,也恰恰是流民惨案发生之后,让他们对集云社产生更强烈的依赖感。 许多流民劳工白天下江滩开活,晚上到岸上,还借着营火、星月的微弱光亮继续给自家或帮着邻家垒房盖屋。这些人通常一天就休息两三个时辰,如此高的劳作强度,一天三升米都不够一个壮年劳力填饱肚子。林缚再怎么想压榨劳工,也要给他们吃饱肚子好干活。再说这些流民的忠诚度绝非从江宁当城募来的劳力能比拟的,就是再耗银钱,也会额外提供一定量的蔬菜、油盐,反而鱼肉是最不费钱的,狱岛那边每天能供给这边三四百斤江鱼。 竹木草毡自然也不用集云社费钱,狱岛上有大片的竹林跟丛林要开荒为菜园子,草毡也是役使囚犯编织。即使如此,要赶工雨季之前建成一座泊位,流民也要尽快的安置好,人手还十分的匮乏,集云社还是以每人每天四升米或十五钱加一餐的代价从江宁城郊雇佣近四百个壮年劳力。 看着房子一栋栋盖起来、石阶一阶阶的开下去、水道一天的加深加宽,的确人心振奋,但是看着每天的流水账簿,林景中实在难以兴奋起来,他如今是实实在体会到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如今每天就算不置入大宗的物资,人力钱、伙食钱以及每天都要补充的揪镐草包等物器,都要三四十两银子,也幸亏有乡党同心帮衬,惨案折损的银子以及抚恤银子几乎都借他们补了回来,就是这样,这边也已经用掉近三千两银子了,”林景中将厚厚的账簿抱着到河口草堂来找林缚,痛心疾首的跟他报账,“这么支度下去,只能再撑一个月,买船的钱也没有指望了。顾家新茶要到四月上旬才能陆续上市,想要从那里来银子,至少要拖到六月。我跟梦得叔商量过,他那边可以先挪三千两银子给我们应急,顾家新茶上市后拿到的银子再给他补回去,就是这样,也远远不够花啊……” 林缚这些天就算白天也到河口这边来暑理公务,狱岛离着也近,有什么事,坐浆舟过来,眨眼间的工夫。他在河口的办公场所也就一栋简陋的茅草棚子,他把这称作草堂,唯一比狱岛上舒坦的,就是这边有柳月儿侍候,赵舒翰也隔三岔五的带着人过来造访,算是人生乐事。林缚伸手从林景中怀里将账簿接过来,翻看过来。 柳月儿帮林景中沏了一杯茶,站在一旁侧着头也去看账簿,如鸦秀发微微歪到一旁,脸蛋柔美,轻呼道:“这么花银子啊!我还以为有狱岛那边支应着,能节约一些银子呢……”她那日出城当着众人的面扑到林缚的怀里,虽说闹了个大误会,害她好几天没敢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终是在河口住了下来,尽心侍伺林缚,只是她始终记着自己守节小寡妇的身份,除了跟林缚偶尔含情脉脉的两眼对望外,再没让他能进一寸。 林缚抬头看着柳月儿一眼,这妮子倒不觉得住在河口辛苦,粗茶淡饭,反而养得皮肤白嫩、丰泽圆润,唇红齿白、秀眸流光,那日心里生出一股子柔情,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挣扎之后,就没有佳人再入怀的机会。 林景中可不管林缚跟柳月儿眉来眼去的,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账簿,将账簿捧回来,说道:“有狱岛那边支应,是省老鼻子钱,每天草毡子、圆木、毛竹、鱼肉源源不断的供应过来,一个月来少说帮这边节约了有好几百两银子,我都记着细账;不过我们这边这些天来给岛上输送的物资、器械、仔猪、仔羊等等,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我也记着细账……”林景中当然也知道此时给狱岛支应物资,将来狱岛带给集云社的回报却远远超过此时的输入,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要想着将眼前的难关渡过去,说话难免有些急切。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的事情,族里想管也鞭长莫及,就算没有七夫人在,谁也不想这时候开罪顾悟尘,算默认了这个局面,但也严禁林梦得帮衬这边。林梦得在江宁大权独揽也有时日了,族里有些话可以不理,但终是不能直接往这边投银子。 “看来还是要想法子弄银子才成,”林缚站起来伸了懒腰,“你先去吧,将曹爷跟乌鸦爷找过来……” ***************** 曲武阳独子失踪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见有人上门敲诈,曲家明里通过江宁府与秣陵县将悬银子提高到五百万钱,暗盘开出的花红更是高达千万钱,也摸不到半点线索。 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走失,何况跟曲武阳独子一起的还有两名身手老练的随扈。曲家三柳园终月笼罩压抑的阴云下,曲武阳脾气变得极大,那日给指派出夜袭流民的一名庄客犯了点小错,就给曲武阳亲自杖折了双腿,还是其他人苦苦哀求,才勉强留下一条性命。旁人知道曲武阳终是控制不住的迁怒于人了,如今在三柳园侍候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惶惶不安,生怕犯些小错就丢了小命。 曲武阳每天也尽力将心里的戾气跟忧烦压下,但辛苦一生,临老连个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了,让他如何安心下来?他心里清楚族里觊觎这份家业的大有人在,别看曲武明每日都来请安,但是这个堂弟有什么心思,曲武阳又怎么会不清楚?曲武明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孙子也有了一个,他这边断了后,还有什么借口不将家业传到曲武明一系去?曲武阳甚至不顾老脸的让老妻去追问儿媳妇以及独子平日玩弄过的小妾、丫鬟,但是这一月里这些个女人都相继来了红,最大的指望还是将人找到。他也指望自己还能老树生新芽,找了几个面相好生养的女人到房里,每日耕种几回,老骨头架子都快散掉也不惜。 曲武阳这天刚从一个女人身上爬下来,脚都软了半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而女人没满足的神情又格外加剧他心里的烦躁,甩了那女人一巴掌赶出房去,自己披衣坐起来,就听见老管事在外面边跑边喊:“老爷,少爷有音信了,刚有人将信投到院子里来……” 第六十五章 人以群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六十六章 传奇匠户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六十七章 银子银子 次日葛司虞到衙门应卯之后就将竹作匠赵醉鬼儿从城中带到金川河口来。 赵醉鬼儿年纪不比葛福小多少,下颔乱蓬蓬的胡子已是霜白一片,衣裳褴褛,满身传来一股子酸臭味,也不晓得多少日子没有洗澡,要不是葛司虞亲自用马车载他过来,旁人在路边遇到他只会当他是流浪汉、乞丐。 赵醉鬼儿在人面前也唯唯诺诺,说话舌头还打结,看到带刀的武卒,直想着往边上躲着,没有半点大匠名师的气概,待葛福从狱岛坐船过来,他胆子才稍微大些,问道:“葛老儿,你找我喝酒,怎么叫书令史大人拉我到这鬼地方来?” 匠户极难脱籍,出生为匠户,终身为匠户,赵醉鬼儿鳏夫老头一个,人老之后手里没力气干活,不喝酒又没有个大匠的样子,日子过得潦倒不堪,要不是有葛家帮衬,指不定早倒毙街头了。 葛福也知道赵醉鬼儿这熊样儿很让人怀疑他的能耐,只跟林缚说:“你给他酒喝,只要五成醉,再看他本事……” 林缚让人在河口这边准备了酒席,也不嫌赵醉鬼儿满身污臭,请他跟葛福、葛司虞、赵舒翰他们一起入席,赵醉鬼儿生性胆小,刚开始喝酒,还要看葛福的脸色,三杯酒下肚,便换了一个人似的,也有胆子插话来。 “不能让他再喝酒了,再多喝就要误事!”葛福说道。林缚便听葛福的话,让柳月儿将赵醉鬼儿桌前的酒杯撤掉,在席间说起要在河口这边要辟十亩地建一座竹堂的事情。 林缚要在金川河口仿西溪学社建一座书院发扬杂学匠术,但是集云社囊中羞涩,实在挤不出太多的银子建一座富丽堂皇的殿阁楼台来,茅草屋子又太寒酸。他见葛福老人在狱岛使唤十人只花三天时间就建了一座竹屋自居,就想着在河口这边建一座竹堂为开经讲学所用。狱岛西北角有大片的竹林,取材以及劳力都能免费,这边修一座竹堂能省老鼻子的银子。 赵醉鬼儿生性胆怯,恰是其生来为低贱匠户动辄给差役无端打骂的缘故,越是清醒时,心里对他人的畏惧越深,说话也不圆溜,借着五分醉意,他才真正的表现出一代名匠的风采来。 林缚说要建竹堂,赵醉鬼儿虽然胆小,下马车时,却将河口左右的地形看在眼里,这时候借着几分醉意在桌上将碗碟推开空出一片,拿手指醮了汤汁,边画图形边跟林缚说这竹堂里明堂、厢房、雅舍要怎么建怎么布局才合适、才雅致,以及安排多少人手伐竹多少人手制竹器件多少人手搭建都说得十分细致,便是外行人听了也心里有数,临了还建议林缚在河滩上建一座小型竹码头供轻舟停泊,伐竹作阶引客到岸上竹堂…… 赵醉鬼儿说得越是精彩,林缚越是心酸,当世名流满嘴的道德文章,真正的名师匠士清醒时在人面前连正常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当下与葛福敲定,这边竹堂就由赵醉鬼儿监造。说起来也并非赵醉鬼儿喝醉酒才清醒,而是他清醒时实在没有在别人面前展示才学的勇气,林景中平时忙碌得很,林缚要他指派一个老实听话的伙计以及请葛福指定一名能够尊重赵醉鬼儿的工匠协助赵醉鬼儿监造竹堂,并要林景中等人平时在言行举止要额外注意尊重赵醉鬼儿。 狱岛这边,葛福自建了竹屋别院与其子葛司虞开始撰写《将作经补注》,这实际是一项比《提牢狱书》写作还要艰巨十分的工程。 葛福识字不多,却精画工,他负责将宫殿楼宇桥梁等大处、细处以及各种构件的图样依照记忆精准无误的画出来。 葛福老人一生见识不凡,人到晚年,记忆力却毫不弱于少年人,又是百工无一不精的通才型匠士,甚至还替狱岛将大纺车的各样构件都细致募画出来,有些记忆不大准确,就琢磨将构件拿木头制作出来印证,虽说耗时耗人力耗银子,林缚却愈发的觉得捡了一个宝。 闲谈时得知葛福老人还在江宁工部军器局做大匠的人生经历,林缚只能暂时压抑住让葛福老人将三弓床弩图样画出来甚至将构件制作出来的冲动。 葛司虞则将江宁工部诸多有关营造将作的例规、章程涉及到营造将作的各种算法、度量资料都整理出来。 除了曹子昂之子曹文龙之外,林缚还从募工流民子弟里选出三个识字的少年到狱岛竹屋给葛福父子当助手,在朝天驿馆前求林缚收留的那个少年也在其中。光识字还无法给葛福父子当助手,葛福父子还要先教他们一些最基本的营造知识,也算是收入四个小学徒。 接下来日子里,林缚绝口不提流民惨案,便像将这桩事忘之脑后一样,开始筹备等竹堂初步建成之后赵舒翰讲学一事,集云社也在河口这边大兴土木。 集云社这边要赶在春汛来临、江水上涨之前,要在堆栈码头选址的江涯下挖出一条供千石大船驶进来直接停泊到江涯边的深水道来;由于这一段江涯很高,距江滩垂直落差将近有十一二丈,就算万石大船将主桅算上,浮出水面也不过十一二丈高,从江涯就要开石梯下去才能跟停泊过来的江船对接,还要根据不同时期的水位变化,开出不同高度的平台来。 葛福、葛司虞父子根据经验对之前开挖、建造方案做了很大的改动跟优化,但是估算工程量,集云社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建成一座泊位已经非常乐观了。 去朝天驿招募流民来做工时,虽然秣陵县只许一百人名额携家来秣陵县落户,林缚动了个小心思,选人时多选择那些或兄弟或父子皆是壮年的流民。流民惨案发生后,伤亡加上派到城里照顾伤者的人,差不多有三十户流民受到严重的影响,余下七十户中,壮年男子依旧要超过一百八十人;那些正值壮年的流民之妇,迫于生计,没有什么能不能抛头露面之说,集云社这边实际能用的劳力有三百人之多。剩下的百多名老弱稚孺也能使唤来干些轻松活计,集云社这边以半个劳工一升半米计酬,流民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接受下来。 林缚要继续潜藏实力,除曹子昂与一些威信较高的流民给挑出来当工头外,就是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二人也混杂在流民里当普通劳工使唤;由于狱岛跟河口这边物资、人员往来频繁,林缚在河滩与狱岛码头多备了一艘乌蓬船、一艘桨船,这才将葛存信、葛存雄等人挑出来充当船工。 三百劳力,两百人挖江滩、开石梯,一百人将所得的砂石江泥运到岸上垒泥墙建屋。劳作辛苦,这些流民每日所得的米粮也只够勉强填饱肚子,不过集云社这边拿出四十亩地来,分给每户四分田做宅基地盖房,盖房所需的砂石江泥粘土自然是无偿提供,其他竹木、草毡、熟石灰等其他材料也都由集云社免费供给,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千里而来的流民还能有别的什么好奢求?这么短的时间,也恰恰是流民惨案发生之后,让他们对集云社产生更强烈的依赖感。 许多流民劳工白天下江滩开活,晚上到岸上,还借着营火、星月的微弱光亮继续给自家或帮着邻家垒房盖屋。这些人通常一天就休息两三个时辰,如此高的劳作强度,一天三升米都不够一个壮年劳力填饱肚子。林缚再怎么想压榨劳工,也要给他们吃饱肚子好干活。再说这些流民的忠诚度绝非从江宁当城募来的劳力能比拟的,就是再耗银钱,也会额外提供一定量的蔬菜、油盐,反而鱼肉是最不费钱的,狱岛那边每天能供给这边三四百斤江鱼。 竹木草毡自然也不用集云社费钱,狱岛上有大片的竹林跟丛林要开荒为菜园子,草毡也是役使囚犯编织。即使如此,要赶工雨季之前建成一座泊位,流民也要尽快的安置好,人手还十分的匮乏,集云社还是以每人每天四升米或十五钱加一餐的代价从江宁城郊雇佣近四百个壮年劳力。 看着房子一栋栋盖起来、石阶一阶阶的开下去、水道一天的加深加宽,的确人心振奋,但是看着每天的流水账簿,林景中实在难以兴奋起来,他如今是实实在体会到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如今每天就算不置入大宗的物资,人力钱、伙食钱以及每天都要补充的揪镐草包等物器,都要三四十两银子,也幸亏有乡党同心帮衬,惨案折损的银子以及抚恤银子几乎都借他们补了回来,就是这样,这边也已经用掉近三千两银子了,”林景中将厚厚的账簿抱着到河口草堂来找林缚,痛心疾首的跟他报账,“这么支度下去,只能再撑一个月,买船的钱也没有指望了。顾家新茶要到四月上旬才能陆续上市,想要从那里来银子,至少要拖到六月。我跟梦得叔商量过,他那边可以先挪三千两银子给我们应急,顾家新茶上市后拿到的银子再给他补回去,就是这样,也远远不够花啊……” 林缚这些天就算白天也到河口这边来暑理公务,狱岛离着也近,有什么事,坐浆舟过来,眨眼间的工夫。他在河口的办公场所也就一栋简陋的茅草棚子,他把这称作草堂,唯一比狱岛上舒坦的,就是这边有柳月儿侍候,赵舒翰也隔三岔五的带着人过来造访,算是人生乐事。林缚伸手从林景中怀里将账簿接过来,翻看过来。 柳月儿帮林景中沏了一杯茶,站在一旁侧着头也去看账簿,如鸦秀发微微歪到一旁,脸蛋柔美,轻呼道:“这么花银子啊!我还以为有狱岛那边支应着,能节约一些银子呢……”她那日出城当着众人的面扑到林缚的怀里,虽说闹了个大误会,害她好几天没敢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终是在河口住了下来,尽心侍伺林缚,只是她始终记着自己守节小寡妇的身份,除了跟林缚偶尔含情脉脉的两眼对望外,再没让他能进一寸。 林缚抬头看着柳月儿一眼,这妮子倒不觉得住在河口辛苦,粗茶淡饭,反而养得皮肤白嫩、丰泽圆润,唇红齿白、秀眸流光,那日心里生出一股子柔情,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挣扎之后,就没有佳人再入怀的机会。 林景中可不管林缚跟柳月儿眉来眼去的,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账簿,将账簿捧回来,说道:“有狱岛那边支应,是省老鼻子钱,每天草毡子、圆木、毛竹、鱼肉源源不断的供应过来,一个月来少说帮这边节约了有好几百两银子,我都记着细账;不过我们这边这些天来给岛上输送的物资、器械、仔猪、仔羊等等,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我也记着细账……”林景中当然也知道此时给狱岛支应物资,将来狱岛带给集云社的回报却远远超过此时的输入,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要想着将眼前的难关渡过去,说话难免有些急切。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的事情,族里想管也鞭长莫及,就算没有七夫人在,谁也不想这时候开罪顾悟尘,算默认了这个局面,但也严禁林梦得帮衬这边。林梦得在江宁大权独揽也有时日了,族里有些话可以不理,但终是不能直接往这边投银子。 “看来还是要想法子弄银子才成,”林缚站起来伸了懒腰,“你先去吧,将曹爷跟乌鸦爷找过来……” ***************** 曲武阳独子失踪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见有人上门敲诈,曲家明里通过江宁府与秣陵县将悬银子提高到五百万钱,暗盘开出的花红更是高达千万钱,也摸不到半点线索。 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走失,何况跟曲武阳独子一起的还有两名身手老练的随扈。曲家三柳园终月笼罩压抑的阴云下,曲武阳脾气变得极大,那日给指派出夜袭流民的一名庄客犯了点小错,就给曲武阳亲自杖折了双腿,还是其他人苦苦哀求,才勉强留下一条性命。旁人知道曲武阳终是控制不住的迁怒于人了,如今在三柳园侍候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惶惶不安,生怕犯些小错就丢了小命。 曲武阳每天也尽力将心里的戾气跟忧烦压下,但辛苦一生,临老连个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了,让他如何安心下来?他心里清楚族里觊觎这份家业的大有人在,别看曲武明每日都来请安,但是这个堂弟有什么心思,曲武阳又怎么会不清楚?曲武明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孙子也有了一个,他这边断了后,还有什么借口不将家业传到曲武明一系去?曲武阳甚至不顾老脸的让老妻去追问儿媳妇以及独子平日玩弄过的小妾、丫鬟,但是这一月里这些个女人都相继来了红,最大的指望还是将人找到。他也指望自己还能老树生新芽,找了几个面相好生养的女人到房里,每日耕种几回,老骨头架子都快散掉也不惜。 曲武阳这天刚从一个女人身上爬下来,脚都软了半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而女人没满足的神情又格外加剧他心里的烦躁,甩了那女人一巴掌赶出房去,自己披衣坐起来,就听见老管事在外面边跑边喊:“老爷,少爷有音信了,刚有人将信投到院子里来……” 第六十八章 玩弄股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六十九章 江中取银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七十章 江中取银(二) 狱岛东面蔓生到水里的灌木林里,葛存信、葛存雄等人相继浮出水面,爬上船板,将猪脬子做的气囊仔细收起来,接过酒坛子,坐在船板上大口的往嘴里灌酒,这春寒天气潜在水里这么长时间,身子都动麻了,灌了几口酒,又拿浸酒的姜块擦身子,忙了半晌,才将衣服穿上。 “这能管用?”乌鸦吴齐蹲在一旁看着大鳅爷葛存信他们拿姜块擦身子。 “把你往水里浸一两个时辰,你就觉得有用了……”大鳅爷葛存信七手八脚将衣裳穿好,这时候才缓过劲来,咧嘴跟吴齐说笑,他将船头堆了一摊的棉芯绳的绳头捡起来细看,说道,“这绳子好使,轻、结实,在水下也不缠人……” “好使是好使,就是太费钱,你知道这几根绳子能织几匹布?再说浸水之后也烂得快。”曹子昂在旁边指挥人手将鱼网收起来,将猪脬子做的浮囊从鱼网上小心取下来,眼睛从灌木林的间隙里看着远外水面上的混战,谁能想着他们硬是利用鱼网、棉芯绳、猪脬子做的气囊、浮囊等简单玩艺儿将五只实沉沉的银袋子从四五里外悄然无声的给弄了回来?当然,水面上也埋伏着他们的船,这时候跟其他真正的渔船一起远离乱战成一团的水域,免得给殃及池鱼。心想谜底不揭开,只要曲家曲武阳永远都想不到是谁潜藏在暗中狠咬了他们这一口。 “谭爷呢?”葛存雄收拾妥当,凑到曹子昂身边来,小声的问,有些人还不知道林缚的身份。 “岸上呢,”曹子昂朝河口方向呶呶嘴,小声说道,“说是先去祭墓园……” 葛存雄往西南角往了一眼,视野给灌木丛遮住。刚来江宁时,秦承祖、曹子昂、周普、吴齐等人都推崇东海狐,长山岛也以东海狐的名号树杆子,葛存雄与他兄长是寄人篱下没得选择,心里对突然间崛起的东海狐还是存有疑惑;相处月余时间,生了这么多事,葛存雄此时却是知道纵横淮上多年的秦曹周吴等人为何如此推崇东海狐谭纵了。 *********** 江宁水营六艘快桨战船载满兵卒往狱岛这边逼近,金鼓震天,船却慢,在江宁水营战船逼近里许范围,乱战一团的众匪船才各自分开、扬长而去,就见水营战船的兵卒往水里乱射了一通箭,那些个匪船已逐次消失些暮霭深处。 林缚与顾悟尘在江堤上看得摇头不已,水营兵卒如此之弱的威慑力,也难怪这年头江匪海盗猖獗嚣张了。 虽说莫名乱战的江匪给驱散了,顾悟尘终是有些担忧:要是狱岛受到冲击,只怕不能指望江宁水营及时救援。他在岛上里看过守狱武卒的操练,这批武卒是清狱之后替换上岛的,总共才六十人,相比较一个半月之前,的确更有精锐之卒的样子,但毕竟人数太有限了,照顾不周全。 顾悟尘不去看水面上假猫逐鼠的游戏,跟林缚说道:“河口惨案只怕不会再查下去,也非没有好处。前日五司聚议北岸流民一事,其他府司终于是松口同意守狱武卒协防河口以备匪事……” 林缚点点头,也许在很多人甚至顾悟尘的眼里,河口惨案死去的三十六人微不足道,换得守狱武卒对河口一带的协防权才是最大的好处,以后河口有事没事,守狱武卒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到河口来。 现在还没到重开牢城的时机,不过守狱武卒将缺额补足恢复到清狱之前的水平,还能再添两队共一百二十名武卒。 林缚对江宁军户,特别是给江东提督府与江宁守备将军府挑剩下来的江宁军户还能选出多少能战之卒,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他建议顾悟尘让按擦使司下的兵备分司出面,联合提督府的军屯尉不辞辛苦的往北岸走一趟,从流民挑选一些健壮剽勇充入军户担当守狱武卒。 每逢有流民潮,朝廷也多鼓励地方从流民中挑健勇填入军户,一方面能给镇军、府军系统输送新鲜血液,一方面解决一部分流民的生存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削弱流民潮可能带给地方的危害性。 “好,”顾悟尘点头答应,现有的军户多是些老弱残卒,不要说林缚了,他也不会答应将这些老弱残卒派到狱岛来充当守狱武卒,编选流民入军户本来就是惯例,而且就是按察使司属下兵备佥事的职责,他说道,“你有空也一起往北岸走一遭……” “还是让杨释走一趟。南岸这么乱,我也不放心走开。就算是回城,这边要生什么事情,赶过来都还来得及;要去了北岸,这四五十里水路至少也走半天的时间。”林缚说道,他这次又没想往里塞人,挑选健勇都有标准,至少在顾悟尘面前,选卒练兵之事还是要让杨释多表现表现,也这算是对杨朴有个交待。 “也行,”顾悟尘笑道,“到时我这边让杨朴也过去,看杨释那小子做事能不能让他老子满意。” “那小子多大的能耐也是大人跟林司狱指导有方。”杨朴在旁边笑着说道。 “杨释跟着林缚是真长本领,”顾悟尘笑了起来,跟杨朴说道,“怕是你之前都没有信心杨释能将兵带这么好……” “……”杨朴笑了笑,他很佩服林缚的才干与学问,相遇也十分的客气,但是总觉得跟林缚隔着一层,也许是眼前这个青年所表现出来的才学过于耀眼了,总让人觉得不踏心。 虽说顾悟尘有夜间进入城门的特权,但是顾悟尘并不是惯于滥用特权的人,看着天色将晚,就告辞离开,直接从河口骑马在护卫从簇拥下回城去了。 ********** 夕阳已经落在远处的城楼檐上,朝天荡水面已经恢复平静,东边河堤上曲家人挟愤而去,江宁水营的六艘快桨战船也已离开,正有一艘船从狱岛往河口这边行来。 一袭灰色布衣的曹子昂站在船头,葛存信、葛存雄兄弟到浅水处拿篙撑船而行,将到竹堂码头,站在堤上的林缚微微一笑,让人去将林景中请来。 林缚陪同顾悟尘视察狱岛河口,林景中没有凑过去陪同,毕竟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不去凑那个热闹,见林缚找人唤他去草堂,他将手里事情吩咐给钱小五做,他从缸里打了一提水,洗了一把脸,就朝河口这边的草堂走来。 说是草堂,其实就是简陋的茅草窝棚,林缚与柳月儿这些天一直住在那里。 江堤这边已经建成了一座围拢屋,林缚坚持要让那些募工流民先住进去,特别是河口惨案中有伤亡的家庭先行安置住房。 围拢屋,与其说是大院子,不如说是可容纳三十户到四十户人家的防御型城堡。虽说围拢屋里也是一户一院的布局,但是所有人家的院门开向都朝向围拢屋中心的小广场与公用厅堂,每家的后墙同时也是围拢屋外围墙,都是拿掺熟石灰、插竹片作墙筋的三合土夹版筑墙,要远远高过普通房嵴的高度,坚固程度也要远远过普通的夯土墙,围拢屋的四角还建有小而陡高的望楼。建围拢屋是出自葛司虞的建议,版筑三合土大院墙,建成工期短,建成后坚固耐用,能节约土地,大院聚居生活,有公共厅堂处理围拢屋里的公共事务,也有利于加强凝聚力,更有效的组织这些募工流民。 虽说才建成一座围拢屋,第二座围拢屋才挖出地基来,风餐露宿惯了的募工流民也没有那么讲究,三四家挤一户独院暂时都安置那座围拢屋里去了,之前乱糟糟搭建的窝棚就要清理出来建堆场、货栈、库房。按照林缚的意思,葛悟虞还替这边规划出三条主要街道来,一条沿江南岸,一条沿金川河西岸,一条从堆场、库房前穿过,连上车马便道一直跟东华门官道相接。 心思倒是极好,谁不想这里最终变成繁荣的水6码头?关键还是要钱,林景中心里嘀咕着,林缚说不用他愁银子的事情,但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林景中计算手中的银子又给消耗掉一千多两,现在还只剩下一千五百两银的现银,也就只能支持半个月的用度。 林景中走进草堂,看见周普、吴齐、曹子昂以及葛氏兄弟都在,草堂外也加了警戒,说道:“大家都在,那正好了,龙江船场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只要将剩下的银子送过去,就可以将船从龙江湖船坞提出来。你们倒是一起来想想从哪里筹两千两银子去……要是过了约期,不要说船提不到,连之前交纳的五百两银子定金都拿不回来。现在也是造船场行情最不好的时候,龙江船场那边按照我们的意思增加了水密舱、多处结构也进行了加固,一艘千石船才是两千五百两银子,换作往年,要照我们这么改造,都不可能低于五千两银子……”他看着林缚书案前有只袋子,他今天走了一下午,脚都酸,见周普他们都坐着,屋里没有空余凳子,他手摸了摸袋子,问林缚,“这里是什么东西,能坐不?” “你坐吧……”林缚笑着说。 林景中摸摸感觉不对,找开袋子一看,里面都是银锭子,连摸出七八只来,都是标准的五十两官锭,沉实实的,不像是假的,林景中只当是在梦里,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环顾众人:“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天天想银子都想疯了。” 第七十一章 江中取银(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七十二章 逃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七十三章 角楼灯火 回到草堂,草堂这边除了夜间警戒的护卫武卒,其他人都回屋休息,远处围拢屋的角楼里都燃亮着***。 特别是临近江岸的那座角楼建得又高又陡,最顶层立柱加顶、四壁透空,一座油灯大如铁锅,三股子粗如婴儿手臂的灯芯同样点燃,拿琉璃罩遮着挡风,远远望去,明亮恰如围拢屋角楼上又悬起一轮明月。 若是附近遇到袭营,或有夜船靠岸,角楼上的守灯人还会拿带凹面的大青铜镜将灯光聚射到更远处。 站在草堂前,柳月儿不好意思的将手抽了出来,问林缚:“你饿了吧,我搓了汤圆,煮给你吃?” “嗯。”林缚点点头,又看了看远处角楼上亮如明月的***。 这角楼***原是江宁工部书史令葛司虞父亲、老工官葛福的主意,当他将图样画出来,林缚瞬时就想到当世要有灯塔就应该是这种模样。 与葛福聊过,才知道当世在东闽、两广沿海的一些港口和一些险峻峡口,就有海商或渔户集资建灯塔。用不起灯油的,就积薪燃火,只是实际的光照强度跟距离都有限,灯塔在夜间引航上发挥的作用并不明显,所以灯塔问世较早,却没有普及。 葛福在现存的灯塔基础上做出一些改进,巨型油灯结构已经跟林缚记忆中的煤油灯相仿,只是储油灯座是铜制,遮风的灯罩子是琉璃罩,又在一侧采用大青铜镜来反射灯光,增加定向的光照强度跟距离。不过葛福拿给林缚看的最初图样,大青铜镜是平面镜,林缚提出制造凹面大青铜镜来替代,并专门给凹面青铜镜做了可以移动并调节角度的木架子。 当世匠师已经知道凹面镜有聚光作用,林缚言语上一点透,葛福便大呼其妙,觉得林缚这一个细小改进端的是妙,还说林缚要入将作行绝对是一等一的能师巧匠,恨不能说服林缚入他门下。林缚心里惭愧得很,算是合二人之力将一座比较完善的灯塔方案给鼓捣出来。 江宁工部的琉璃匠能将琉璃烧制得跟玻璃差不多透明,只是成本太高昂,灯塔所用的琉璃罩,就是冲葛福与葛司虞父子的面子,江宁工部的琉璃坊还跟集云社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足够在江宁买下十五亩良田;凹面大青铜镜则是请江宁的几位镜匠师傅花了近一个月时间完全凭借经验磨制出来,也花了三十两银子。这还是其次,要维持一定的亮度,无非是采用浸油性更好的多股灯芯,自然也更耗灯油。当世灯油跟食油混用不分,比猪肉还略贵一些,单这处角楼的巨型油灯每夜烧油就要一两银子,足抵得上雇佣四五十个壮年劳力。 受限于光源及反射材料,灯塔的远照距离自然是远远无法跟后世的探照灯相比,但也勉强能照远处的狱岛码头上,差不多有五百步的光照距离,在当世已经能令人满意了。 角楼***在提高营地安全性的同时,也使得堤上堤下夜间开工成为可能。由于集云社此时只有财力在江边建造一座泊位,施工区域有限,无法无限度的增加劳力,恰恰轮班劳作极大的提高了工效。 看着远处的角楼***,林缚知道这笔银子花的是值得的:不单此时有用,待码头堆栈建成之后也有大用。灯塔可以为夜舫船指导航道、引船入港;为码头提供夜间照明,使昼夜不间歇的装卸货成为可能,提高泊位使用效率;也可以遏制江匪流寇乘夜偷袭;虽说有效光照距离有限,但是远在朝天荡北岸还是能清晰的看到这边江岸上的角楼***,关键时刻就可以作为传讯灯塔使用。 林缚回到屋里,柳月儿煮汤圆之前已经帮他将屋里铜座油灯点了起来,油灯里烧的是豆油,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油脂香。 这只铜灯也是老工官葛福所制,有可以开阖角度的环形铜罩,铜罩可以遮风,内侧磨光,可以增加定向的光照,还有导烟细铜管将燃起的烟导回到底座下的水盘里。这只铜灯费铜六斤四两,不计做工还要折银一两,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来,但比起用铜座琉璃罩油灯却要省许多,也要精巧实用一些。林缚将微烫的铜油灯拿在手里看着,心想:当世能师巧匠的智慧并不容后人轻视。 “在想什么?”柳月儿将煮好的汤圆端来,将林缚无端的捧着铜油灯发呆,好奇的问道。 “时人之聪智,令人叹服啊。”林缚将铜油灯在案上。 “莫明其妙的感慨,哪个时候没有蠢人没有聪明人啊?”柳月儿嫣然一笑,拿着托盘就要离开。 “陪我说会话。”林缚喊住她。 “……”柳月儿犹豫了一会儿,红着脸说道,“你当真不能欺负人。”手撑着书案在林缚对面坐下来。 林缚看着柳月儿灯下绯红娇媚的脸,心里一荡,要不是她这么说,还会正经的跟她说话闲扯;听她这么说,当下将她柔荑小手牵过来,放在掌心里细细的抚摸,感受那份荡人心魄的柔嫩细腻。 柳月儿当真是不好意思,又不抽不出手来,就一手搁在案上,脸侧趴在手臂上,眼眸子抬望着灯下的林缚,心里也觉得甚是甜蜜,但是又怕林缚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一方面,她虽说给赶回娘家,夫家在石梁县也是有些势力的,她这边不明不白的跟了人,肖家要闹起来,可能会出大麻烦,这年头寡妇改嫁是需要夫家首肯才行的,不然就要像岛上有些女囚那样给状诉犯奸罪的;另一方面洁身自好这些年,当然没有轻贱自己的道理,林缚要给她个正式的名份,柳月儿心里早就想过,也不会计较妾室的名份,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只是林缚这些天给系在狱岛、河口,根本无暇去想其他事,再一个,柳月儿她自己也不能主动提出或暗示什么,总觉得那样会轻贱了自己。 “你坐过来……”林缚看着柳月儿伏在案上的脸蛋看上去娇美异常,透晰的白嫩微微绯红,看上去有着触弹欲破的娇嫩,秀发如鸦,耳朵、鼻梁、嫣红的嘴辱以及长翘的睫毛在灯下无一处不美,都说佳人仍最醉人的酒,就这么凝视着,就感觉到些微的陶然醉然。林缚不欺暗室,倒不是不会情不自禁,拉起柳月儿的手,想让她坐自己怀里来。 “……”柳月儿眸子清泫如泉,眸光流转,却轻轻的想抽回来,嘴里轻声说道,“月儿该回去歇息了。”这夜深人静月独悬之时,她心里倒也想给林缚搂在怀里,当然又怕纵容了林缚就无法收拾。 林缚倒是能读懂柳月儿眼里的欲迎还拒,也能明白当世女子对失节事泄露给外人知的恐惧,情/欲冲动图一时爽利却让女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陷入对怀孕的极度担忧跟恐惧之中,这样的事情林缚也不会去做,只怕这时候跟柳月儿解释所谓的安全期也不管用,抓住她的手,说道:“岛上女囚之状,我也看在眼里;我不会害你的,只是我现时抽出身去石梁走一趟……” 岛上关押的女囚,十之八九都是因为奸罪而坐监,前司狱、书办等人强迫女囚到曲阳镇妓馆卖身,换作后世是遭众人唾弃的重罪,当世却是能以铜相赎的轻罪,甚至还有许多人站出来替他们辩解,就连陈西言这样的当世大儒也公然宣称犯奸罪女子都应充入妓寨赎罪,由此可见世人对女子失节犯奸罪的态度,崇州县一些地方上乡人甚至集资建造节义堂,将境内寡妇集中关押起来以防止寡妇失节。 听林缚这么说,柳月儿仍不放心的轻说了一声:“你当真不能害我……”脸色绯红的与林缚并肩坐过来,林缚顺势将她拉入怀里,柳月儿手撑着林缚厚实的胸口还要挣扎一下,倒是坐实在他大腿,给根木橛子似的东西顶着,粉脸如醉似的酡红,即时安静的蜷身埋首在林缚的怀里,再也不挣扎也不吭声说什么。 惊蛰过后的春夜,天气已不甚寒,都换上春衫,将佳人拥入怀里,能清晰的感觉到入怀娇躯的弹软跟透出来温热的体温,林缚在当世还是初哥一枚,却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看着柳月儿脸上羞怯与情/欲萌发的模样,也越发的觉得怀中佳人的娇美跟让人情难自禁,脸贴在她如鸦顺滑的秀发上,感受这深夜难得的柔情,恰如春溪潜流、月夜清朦,萌动的情/欲也并非难以遏制的洪水猛兽。 柳月儿虽说感觉到臂下坐着根木橛子似的东西,羞不胜羞,心间也是酥麻,但是坐了片刻,待那难以自抑的情/欲缓和下来,如此又更觉得甜蜜与沁心的舒意,也放下心来不担忧林缚会得寸进尺坏了她的名节,在林缚怀里抬起来头来,与他双目对接,说道:“汤圆你还未曾吃呢……”端起瓷碗来,拿汤匙将晶莹的汤圆舀递到林缚嘴里,林缚让她也吃,她也吃了两粒。 到后半夜,天上悬月给云掩去,但是角楼***还如圆月悬在树梢之上从窗外透进光来,柳月儿坐在林缚怀里轻声说道:“那角楼***真是好,穷苦人家夜里做工读书可费不起灯油……” 林缚心想:一两灯油抵半斤多大米,当真不是多少普通人家能舍得用。 第七十四章 东市无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七十五章 孰不可忍 ““”“……”“”“……” “” “”“”“” “” “” “” “……”“……” “……” “” “”“……” “” “” “” “……” ps,! 第七十六章 是非黑白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id ,! 第七十七章 如狼似虎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七十八章 风云渐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七十九章 夜长梦多(第三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2139 ,! 第八十章 巷道夜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八十一章 简短交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八十二章 夜勤病栋 “……” ,, “” “……” “”“……” “……” “……” “……” “……” “”“……”“……” “……” “” “” “----” “” “” ***************** ps,! 第八十三章 延医上岛 m!.文!超_速!.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八十四章 夜黑风高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八十五章 山雨欲来 *********** “………” “” “……”“……” “” “” “……” “……”“” “……” “……”“” ******************** ps ,! 第八十六章 篱门对峙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八十七章 兵退如溃 东城尉陈志胆气被夺,未等半炷香燃尽,就与手下悉数撤出门前空地。他也觉得没有脸再跟林缚说什么漂亮话,就闷头回撤。土埂路给东城尉的兵马堵了个严严实实,陈志也没有心思整饬队列,甚至没有下令回撤,他就骑着高头大马就从青苗田间穿过往南而去,手下当然也是蜂拥而走。有骑马的、有走路的,队列散了一团,乱糟糟散开。那些普通兵卒也无从适从,后面人给杨树林挡住视线也根本不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看见长官从田间南逃,只怕强攻失败、里面人杀出来,一窝蜂的抢先恐后的往南溃逃。恐慌的传播是很迅速,身边人狂奔起来,也只会丢兵弃甲的跟着狂奔…… 林缚在篱门里看了又好笑又好气又好恨,庸将贪臣误国便是如此,乱世之景象哪有眼前来得如此之分明?稍有野心之人,看到眼前战力如此之弱的兵卒,三分野心大概也滋生出十分野心来了。葛福、武延清、赵舒翰、葛司虞甚至赵勤民也看着眼前田野间的情景也摇头叹息。 这时候角哨钟又鸣,众人觉得奇怪,兵马司的人马都撤走,为何警讯哨钟又响? 围拢外侧高墙蔽护,要上角楼,要么绕南北门,要么借梯子上去。周普走到角楼下,挥手示意放绳梯下来,他如猿猴般攀缘而上,在四丈余高的角楼观望敌情,片刻之后又爬了下来,跟林缚汇报:“那些个随东城尉兵马过来的数百无赖子,只当陈志要强攻正门,他们绕到杨树林侧后,从西南角、西墙中端破开篱墙,已经数十人涌了进来……”周普蹲下来,将破开篱墙地画给林缚他们看,这些无赖子也有聪明的人,破开的篱墙点,都是在围拢屋的背后。东城尉的人马撤如溃逃,但是给杨树林挡住视野,这些无赖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正门的异常。 “好,哨钟长鸣,关门捉狗!”林缚对送上门来的肥肉当然不客气,将曹子昂等流民募工头领都召集过来,商量着如何派人从正面堵截、侧后封赶,将他们都赶到西侧只建成外围高墙的围拢屋大院里去,要尽可能多的将这些无赖子捉住。 “断手还断腿?”周普、曹子昂等人问道。 “我有这么凶残?”林缚笑着反问,又说道,“活捉兔子换赎银!” 赵勤民心里林缚还是真是胆大妄为,但是想想也无法说什么,这些无赖子破篱而入,本身就是自投罗网,林缚不将他们抓住跟他们家人勒索银子,就不是林缚了。 赵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等人听林缚说得这么直白,也都无语,林缚让护卫武卒护送他们去草堂等候,避免等会有兔子漏网将他们给误伤了。 林缚则与周普借绳梯爬上角楼看这场抓兔子好戏。 这边哨钟长鸣、曹子昂等人又分头率领手持竹枪的流民募工出了篱墙大门,那些开始溃逃的东城尉兵马更是以为这边人马追杀出来,恨不得爹妈都生出四条腿来。最前头的陈志与近随给乱兵拥簇着,也完全失去调度指挥以及判断的能力,听着哨钟长鸣,最后连他们也以为胆大妄为的林缚率流民从背后杀上来,快马加鞭往东华门官道逃去。 “景中,景中,”林缚看着东城尉的人马将兵器盔甲乱弃在田间溃逃,俯身喊角楼下的林景中,“你挑几十人,到南面田间将兵器盔甲以及走散的马匹都捡回来――横财当前,不取也遭天谴!” *************** 陈志一气逃出十余里,他不惜马力,狠鞭抽打在田间狂奔,十一二里地,他从马上摔下有三回,一匹好马也跑了半死,他这才稍镇定的找个高处查看形势,才发现除了东城尉的兵马在田间狂奔之外,背后并无追敌。陈志意志沮败,但是也怕将事情搞得如此糟糕,就乱糟糟的回城去会给王学善责骂,就在东华门官道上收拢乱兵。 兵勇无斗志,一气逃跑时,只嫌身上盔甲、手里兵器累人,收拢来的乱兵十之七八都将弓箭、兵甲第一时间丢掉。骑兵本来就不精骑术,田间又不比大路平整,两百骑兵没有不摔下马来的,摔下马来,马惊走了,也无暇去追,索性就撒开双脚逃命,陈志看着才收拢来不到三十匹战马,连死的心都有。 陈志派人去捡丢弃散在田间的兵甲马匹,手下人都吓破胆,给陈志连踢带骂的派出百十人出去。这些人很快又返回来,手里空空。陈志问过才知道篱墙里派出上百人正将兵甲马匹往回捡,他们讨要,人家不给,只有回来禀告。 陈志气得直跺脚,叫骂道:“你们是兵啊,兵匪兵匪,你们竟然怕这些屁民!” 这些乱兵都看着陈志,要他带头去讨要兵器。陈志犹豫许久,心想以林缚的脾气只怕不会白白的将兵器、马匹归还给他,他这时候更没有勇气跟林缚强要,但是丢失掉这么多兵器、马匹,王学善自然也不会饶过他。 陈志愁得都快哭出来,这么多兵器甲具马匹丢失,他要想瞒天过海,唯有自己掏钱补上,或许能勉强应付过去。不然少说也是革职查办,要是刚才无度乱象再给揭露出去,他都担心小命能不能保住。江宁府民政、军事皆不受郡司管辖,偏偏江东按察使司对江宁府有监察之权,陈志觉得王学善要是气急了不保他,落在顾悟尘手里小命能保住真是难说了。陈志当上东城尉以来,贪污受贿、敲诈勒索的事也没有少干,买宅养小老婆以及孝敬长官,钱没少花,他积攒下来的家私远远不够赔偿四百多付兵甲跟一百七十匹战马。 偏偏王学善要将东城尉两营兵卒打造成江东郡甚至是东南诸郡府军的典范,战力强弱难以检校,兵甲装备却舍得花本钱,都堪比江宁守备将军府治下的精锐装备,即将中间的克扣盘剥贪污成本去掉,每一付兵甲也价值不菲。那一百七十多匹马都是西北地所产的战马,刚讨来时,还觉理这批马太烈呢;仅这批战马就值上万两银子。 陈志气得朝手下这些兵卒又打又骂,恨他们平时欺民霸市凶如恶虎,这时却是如此给他丢脸、不争气。那些个老兵油子任打任骂也不吭声,知道长官憋屈,但是要他们去河口讨要兵甲马匹,他们都要陈志带头,他们是没有这个勇气。 这时候,才有十几个漏网的市井无赖子逃回到东华门官道来,看到陈志的人马聚在官道上,就像看到爹娘似的哭嚎起来:“陈将军、陈大人,救命啊,东阳举子杀人了,东阳屠夫开杀了,我们几百号人啊,都给他围在篱墙里杀死了,就我们几个人腿脚快,逃了出来,陈将军啊,陈大人啊,你要替我们报仇申冤啊……” 陈志背脊的汗毛受惊都炸开了,他这才想起来江宁城里有五六百名市井无赖今日跟着他们的队伍过来看热闹,他刚才完完全全的将他们忘到一边。 陈志看到才逃出来这么点人,心想过来,这些市井无赖的队伍可要比他的人马还要庞大,忙揪过一人问怎么回事。问过才知道这些市井无赖看着篱墙南门前给东城尉的人马占据,他们给挡在后面也看不到热闹,就有人建议绕到杨树林侧后从篱墙西侧破开篱墙来个奇兵偷袭、迂回包抄,谁想到东城尉的人马在眨眼工夫间就撤了干净,撤退过程中还成了溃逃的乱兵?但是他们的视野给杨树林与围拢屋挡住,破开篱墙一个劲的往里冲,前面给堵截,又给林缚派人包抄了后路,只有少数人见机不对,逃了出来。 他们哪里知道林缚的心思,只当林缚下了狠心大开杀戒。 听说五六百市井无赖都给林缚率众屠杀了,陈志却像是捉住救命稻草,拥着逃出来的十数名市井无赖与手下乱兵就往东华门里走去。林缚当街断人手脚,还可说是嚣张跋扈,凶残得屠杀数百无赖子,与造反有什么区别?就算这些无赖子破开篱墙,也绝不可如此屠杀。 如此一来,陈志心想就算自己要承担兵败逃跑的责骂,总比倾家荡产赔偿这么多兵甲马匹的好。 东华门由兵马司东城尉与江宁守备将军府下辖的镇军共同值守,陈志严令麾下部卒警惕、防备林缚袭城,又知会江宁守备军在东华门负责的武官,将这边安排妥当,又将大部分带来的乱兵都暂时安置在东华门附近,他带着近随快马加鞭直奔王学善府宅找王学善禀告林缚屠杀平民之事。 王学善正全力弥补赵勤民叛投顾悟尘可能带给他的漏洞跟把柄,他人一直在府衙背后的内宅里,首席幕僚马维汉已经在午前动身快马往燕京而去,带着金银珠宝去游说朝中大臣以防顾悟尘奏章到燕京后有人帮王学善说话。 王学善怎听陈志禀告,也不信林缚胆大妄为到敢屠杀数百平民,先坐马车到东华门查看实情。陈志带回来的数百名东城尉兵卒都丢盔弃甲,还有数十人逃跑时摔得头破血流,当真比战败溃逃兵卒还凄惨,这些兵卒也怕担责任,自然都按陈志的吩咐回禀王学善。再说十数个市井无赖更是血泪控诉,将林缚说起屠夫、杀人魔王,跟去五六百名无赖子,才逃回几十人,也由不得王学善不信。王学善内心深处也愿意相信林缚大胆到屠杀平民,这样就能让顾悟尘深陷其中脱不开关系来,一旦顾悟尘给革职查办,王学善所面临的危机自然也迎刃而解。 “去找秦城伯!”王学善站在东华门城门楼子上,看着暮色渐深的官道延伸往远处,断然说道。 屠杀数百平民形同造反,事情发生在留京江宁,已经非江宁府衙所能处置,需呈东南首臣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将军秦城伯处置,在暮色沉沉的,王学善与陈志在数十近随的簇拥,换骑上快马,往秦城伯府上策马而去,马蹄声在长街上踏出急如骤雨般的回响,响得人心惶惶。 第八十八章 构陷屠民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八十九章 步步进逼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九十章 分赃(一) “……” “”“” /---- / “----” “……” “”“……” “” “……” “……”/“” “”/ / “……” / / “……” *************** ps 99999100000 ,! 第九十一章 分赃(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九十二章 分赃(三)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九十三章 月夜田头 除身边人外,林缚也更信任林梦得。 除了同为东阳乡党、林系宗族外,更重要的是几个月相处,在江宁相互扶济,彼此间建立起更多的信任与依重。 除了之前私藏下来准备送往长山岛的那部分精良兵甲以及绑架藩知美要挟藩家替小蛮赎身外,在雅室里,林缚将这几天生的事情几乎都粗细详尽的说给林梦得听了,就是顾悟尘与王学善暗中谈妥的那些条件,林缚也没有瞒着林梦得。 “乖乖,大前夜,我听了东市事后,去集云居寻你,你当时未回,听柳姑娘说了大概,只当事情有顾悟尘撑着应该能立个威风,第二天我起早赶着去涂州收一批货,没想到错过这样的精彩,”林梦得啧啧的咂嘴以示惊讶,说道,“如此看来,邀乡党共建河口的障碍算是清了,连路都不用集云社来筑,你倒是舍得让赵勤民来管这事?” “东阳乡党里,大多数有家有业,乡党互济互助自是当然,但是有几人会倾家相随?反而如赵勤民这般身如寄萍、再无依靠之人,顾悟尘更愿意用。我在江宁自立门户,能有集云社,也心满意足了。”林缚笑着说道。 当世朝野党同伐异、朋党相争得厉害,没有足够的利益,很难将别人死心踏地的绑上船来,顾悟尘手下无可用之人,用赵勤民也是当然。 林梦得也咧着嘴嘿然而笑,他才不信林缚是真满足了,但是为人贵知进退,林缚在江宁还要依仗顾悟尘的权势。 邀东阳乡党共建河口之事,虽说林缚答应顾悟尘让赵勤民来负责,但是赵勤民也有一个极大的不便,那就是赵勤民怕给王学善派人暗杀,轻易不敢离开河口,所以还需要有个人在外面奔跑联络。林景中毕竟资历太浅,在东阳乡党中的人望不厚,林梦得代表林家在江宁管事这些年,对乡党事务也十分的热衷,颇受东阳乡党敬重,与陈/元亮、张玉伯等人关系也密切。在林缚看来,没有谁比林梦得更合适这个人选了。 “河口的地理条件虽好,也是孤悬城外,朝天荡水面开阔,狱岛上百十名守狱武卒很难给人多么踏实的安全感,”林缚跟林梦得说道,“要打消大家心里的顾忌,还要梦得叔不辞辛苦挨家多做劝说……有了兵甲马匹,集云社的武卫我这两天就开始选人筹建起来。龙江船场有一批飞桨车船,船头包铁带青铜角撞杆,两舷除划桨外,还有八只脚踏轮,在水面行进快如奔马,从拦腰将一艘乌蓬船撞翻,当真是好东西。这是江宁水营定制的,第一批已经给江宁水营提去,但是秦城伯眼见要离开江宁了,自然不肯再松开银袋子。龙江船场见拿不到银子,自然不肯再送饵上门,但是船砸在手里,也不敢私售给别家,倒是狱岛这边能拿到按察使司的批文,可以买。以后河口要有变故,狱岛武卒能飞驰援,也可以在水面上截击匪寇……” “李卓到江宁后,只怕会整顿军备吧……”林梦得说道。 “嗯,李卓的确远非秦城伯这类人所等比,”林缚点点头,“不过这边都是骄兵奢将,军中派系也盘根错杂,李卓想整顿军备也难,关键还是要有银子。不过呢,各方面的口子一定会因为李卓的到来变得更紧,以后再想从龙江船场或军器局搞到什么好东西只怕会更难。这次的罚罪金里,我们还能分四千多两银子,原先只打算买两艘飞桨车船,我决定再多买两艘,就是怕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飞浆车船只是中小型战船,可载水手十六人、武卒三十人,由于船体经过特殊的加固,船包铁又加撞杆,比载重相当的客货民船造价要昂贵得多,但是一艘只需要四百两银子,远远无法跟三桅千石大船相比。狱岛这边补充人手之后也只有武卒一百八十余人,林缚即使还想再多买几艘这个轻便快捷的战船,却也没有更好的借口。 “……”林梦得点点头,说道,“我这些年在江宁,私下也攒了上千两银子,原先想私下挪给集云社用,眼下呢我其他事情倒也没有想好,索性就先直接到河口去建几间铺子,也算是在乡党中做个表率,族里人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行,”林缚也点头说好,集云社是他脱离林家在江宁自立门户所创,林家众人即使心里有千般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林梦得毕竟是林家在江宁的管事,再说也给警告不得私帮集云社,虽说林梦得也没有将这警告太当回事,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就在集云社里占银股,此时河口这边以顾悟尘的名义邀乡党共建,林梦得将私攒下来的银子投进来建些铺子放租,林家知道也无可奈何。 林梦得也不清楚家主林庭训在床上还能捱多久,怕是林庭训归西之后,七夫人也难继续掌权,换了别人也难容他继续在江宁管事。林梦得正值壮年,即使不给林家继续在江宁当管事,又哪里甘心回上林里养老去? 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林缚在会馆宴请东阳乡党,赶在太阳落山之间就开宴了,在席间跟众人说了河口的情况,邀在江宁的东阳乡党筹资共建河口台地。虽说很多人都心存顾虑,但是这事名义上还是要算顾悟尘召集,在江宁的东阳乡党以顾悟尘马是瞻,平时只恨沾不上多少关系,此时一点都不响应,怕是日后有事请托也不会给答理,当场就有三四十人响应这两天就抽身去河口看看。 林缚与赵勤民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策马而行,月光落在东华门官道上,周遭仿佛浸在水里,透明清澈。 城门关闭之后,官道上的行人就陡然少了,但也有与林缚他们一样掐着时间出城的商旅,车辙辚辚。 几日来,从东华门官道到河口之间硬生生的踏出一条大道,但是这种路浸不了水,一场酥如油的春雨,再给几辆载重的牛马车轧过,就会变得泥泞稀烂,还要夯土铺砂石或石炭渣,修排水沟,才能成为经久耐用的车马便道, 林缚信马由缰,颇有兴致的看着月夜下的景致;赵勤民如惊弓之鸟,看着有行人接近,汗毛子都炸立起来,又不便催林缚赶路,只希望周普与四个护卫武卒能警觉一些。 这片给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田地里有些农户佃民在翻耕补种,也有一些衣衫破旧的人蹲在田头。 林缚下了马来,走到田垅间,才看到这些蹲在田头的农民脸带愁容的看着给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农田。林缚问一个老农:“敢问老翁,秣陵县不是都赔了青苗钱,大家不赶在谷雨前补种,怎么都蹲在田头愁?” “田是自家的,当然有青苗钱拿;田不是自家的,青苗钱都给收租栈、田主拿走了,说这是田主跟收租栈应得的钱――这地明明是我们佃户耕种的,可是钱的老爷可不认这个理!”那老农脸皮皱得跟老树一般,脸上是化不开的愁色,“听说河口还贴了告示,这边要征地筑路。收租栈也代田主话了,官家要收地筑路那是天经地义,只是各地该交的租子一粒米都不能少……” 林缚当初就怕给佃户村民的补偿会有一部分给克扣落入私囊,特地跟陈/元亮、张玉伯商量,反正也赔不了几个钱,也不怕王学善不认这个账,次日就在篱墙外贴了告示要田间有损失的农户直接到河口领赔偿的青苗钱,当时就清楚的说明了,征田款给田主,青苗钱给农户或佃户算是翻耕补种的赔偿,田税也当受灾给免掉,收租栈不得插手,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别人想怎么伸手就怎么伸手,一点顾忌都没有。 林缚记得此事由陈/元亮的一名幕席跟秣陵县户房书办以及赵勤民三人负责,毕竟当时有许多事情都不便让赵勤民直接参与。 就算赵勤民不知情,林缚也无法保证陈/元亮不知情,这事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林缚没有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他要周普将身上的铜钱都掏出来,分给老农及田间几个农户,说道:“烦老翁跟几位大哥跟此间的佃户通告一声,河口到东华门官道要筑一条车马便道,只要是田间有损失的佃户若去帮工,一天给三升米供一顿饭……” “当真,这位小哥不会拿话哄人?”那老农盯着林缚问,林缚因私事进城,不仅他,连四名护卫武卒都换了便装,村民自然认不得他。 林缚笑着说道:“你们明天去河口去问,要是我出言无状,也只是害你们白走一回……” “林大人是江岛大牢司狱,筑路之事由他统筹,你们这些呱噪愚民有什么好值得欺骗的?”赵勤民在旁边轻斥道,倒是嫌这些人话多。 “得罪,不知道是位大人,”老农忙趴下来给林缚叩头,“非是小老儿不识抬举怀疑大人,三升米一顿饭,去年都没有这好力钱,今年北边的人涌过来多了,力价已经降到每日两升糙米还不管饭……” 虽说大部分流民给挡在北岸过不了江,但还是有相当多的流民借投亲靠友的名义或直接偷渡过江,使得南岸的力价下降、米价上扬。 林缚将老农从地里扶起来,没有多说什么,骑跨上马,与赵勤民说道:“我看赵先生急着回去,不如借着月色纵马狂奔一回,也是难得快事……”又吩咐周普他们,“你们小心不要让赵先生摔下马为。”就在月色在扬鞭驱马,往河口方向驰去。 赵勤民平时可没有骑过快马,又不得不跟着林缚在月色扬鞭策马,要是夜里给落下来连哭的心都有。虽说有周普等人护卫着,赵勤民倒没有从马背上栽下来,回到篱墙内,屁股却给颠得生疼,隐约觉得跨间的嫩肉给这十里地狂奔蹭破了皮。 “真是痛快啊,”到了篱墙里,林缚翻身下了马,长声吐声,直觉痛快,朝赵勤民拱手说道,“赵先生也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与赵勤民分开,将马匹交给护卫武卒都牵去圈棚里,周普看了赵勤民的背影一眼,说道:“赵勤民也不是什么好鸟?倒不知道他能捞到什么好处!”他倒是知道林缚夜里骑快马是要给赵勤民一些苦头吃。 “……他刚来倒是不敢贪钱,也不会急着贪钱,但不妨碍他将好处送给别人,他是个聪明人。”林缚摇头叹气,赵勤民本就是王学善的幕僚,怎以可能对他寄予多少太多的期待?林缚将赵勤民一家安置在河口,而不安置到更安全的狱岛上去,就是对他有所防备,许多事情都可以让赵勤民知道,只怕顾悟尘要重用他,这些事也无法瞒他,就是与长山岛之间的往来不能让赵勤民看出什么马脚来。 p:红票,红票。 第九十四章 草堂微风 月夜清明,夜风拂风不寒,人也换上轻薄的春裳。 回到草堂,小蛮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案前拿拿笔醮墨在纸色浅黄的宣纸上抹画着,柳月儿依坐在书案的另一头做女红,这一对璧人在灯下娇美清媚,柳月儿丰润成熟,脸形微圆,坐在那里,显得腰肢柔软、高鼓的胸脯将浅绿色的春衫撑/涨起来,构成有着完美诱人的曲线;小蛮身子还没有长开,稍瘦一些,只是那张脸蛋在灯下精致无比,眸子也格外的清媚,看着林缚回来,她站起来,打着哈欠,口里娇呼道:“怎么才回来,我都快要睡着了……”清音糯软,似要将人的耳朵融掉,小蛮热情似火过来走过来拥着林缚的胳膊,似拖带曳的让他进屋看她作的画。 是一副牡丹图,还没有上色,但是小妮子工笔画技艺精湛,这幅已有十分的模样,小蛮在藩楼跟着苏湄曲腔也熟,琴棋书画也都通习,当真是多才多艺。林缚就着灯下观画,跟小蛮说道:“隔天我让人去城里买些丹青回来让你给这画上色……”小妮子待林缚也热切,林缚看画时,她娇软的身子就热情似火的贴在他的身上,即使年纪尚幼,娇躯不足酥软,却有着少女独特的弹软。 柳月儿只当看不见,犹自坐在那里拿着绣针绣襦裙边幅上的莲叶纹。 小蛮嫣红嘴唇凑到林缚耳朵问:“林大哥,你说苏湄姐姐何时会过来看我?”她倒是想着说话不给柳月儿听见,吐息如兰扑在林缚的耳根上。 柳月儿这才放下手里的绣布,说道:“这边简陋只有一座草堂,哪里好意思请人家过来?”又问林缚,“有未曾渴着,我给你沏杯茶去?” “先不忙,景中他们等会儿要过来商议事情,要麻烦你一并沏茶……”林缚让柳月儿先歇着,又跟小蛮说道,“待竹堂建好,也有借口请苏湄过来,你要在这里住得厌气,我让人送你回一趟柏园……” “不了,”小蛮微撅着粉润的嘴唇,饱满带着弧度的唇线十分的优美,摇了摇头,说道,“太麻烦了,我要帮你做事,不该给你添麻烦的……要不你找些事情给我做做?” “柳姑娘没让你帮忙?”林缚刚问出这句话,脚在桌下就给柳月儿轻踩了一下,心想两女还未能和睦相处了,两女这时候共处一室,多半是为了节省一盏油灯,忙改口跟小蛮说,“你小字写得好,我有些书稿写得潦草,你帮我誊写下来让柳姑娘收着……” 这会儿草堂前头有说话声传来,见是曹子昂他们的声音,林缚要小蛮帮着柳月儿去沏茶端到前厅里去。 林缚让林景中、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到前厅里来坐下,将今天进城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们,这批赎罪银的大头肯定要送给顾悟尘,这边还能从赎罪银中再分四千两银。林景中倒也想开了,再怎么说都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边所得的兵甲马匹价值就远远过四千两银;另外,前些天从曲家那里巧计谋得两万两银子,一时半会还用不尽。 林缚又说了返回时田头看到的事情,吩咐林景中道:“眼下也只有采取这个折中的法子给他们一些补偿,反正筑路我们也筹备了很久,开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也要用工。雨水季来临之前,路基抬高之后铺上砂石、石炭渣,挖了排水沟、种植上杨柳,先让车马辗着,勉强应付着用;等到秋后雨水季过了,再夯土铺搅绊石炭渣的三和土,到时就能修得跟官道一样齐整……这些佃户过来上工,明天先录下名字十天的工食钱,也小心不要给别人混进来浑水摸鱼了。” “想浑水摸鱼的混不进来,曹爷将附近两个庄子摸得透熟,有几个奸滑之徒,我们这里也都登记在案,”林景中嘿然笑道,“不过每回怎么都是我们吃亏?” “想做成什么事,就要先学会吃亏,”林缚笑着说道,“每回都是你占便宜,谁还敢帮着你做事?” “我倒不是怕吃这个亏,我也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会忘了本?这些佃户过来,不要说三升米工钱,四升米、五升米,你让我,我也不皱眉头。明明有言在先,青苗钱要给村户手中的,钱怎么可能给收租栈抢先拿过去?这事,我觉得赵勤民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可能是陈大人手下那个姓周的幕席居中捣鬼,拿了曲家的好处……咱们吃了亏,好处也不能给这些蛀虫得过去啊!”林景中说道。 “你就当我们从曲家拿了那么多银子,此时给他们点回头,就甘心了;再说曲家想着从我们这里捞好处,表明他们当真是没有对我们起丝毫的疑心。”林缚说道,水至清则无鱼,就算陈/元亮不清楚他那个姓周的幕席的德性,林缚此时也都要尽可能的“与人为善”,大越朝的官吏大多贪鄙,都要嫉恶如仇,反而办不了什么事情。这两天生的事情除了眼下得到的好处之外,还缓解了其他危机,藩鼎、藩知美只怕是要忍气吞声更长的时间了。 “道理我也清楚,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林景中说道。 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都笑了起来,他们经历过的不平事多了,眼前这件事都算不了什么。 林缚又跟众人说了今日在东阳会馆里聚宴的情形,林景中问道:“赵勤民一人干不了那么多事,要不要挑两个人帮他?” “曹爷,你觉得呢?”林缚问曹子昂,曹子昂与秦承祖都是足智多谋之人,他将曹子昂留在岸上,也是希望曹子昂能替他分担压力。 “我觉得也是小心些好,”曹子昂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说顾悟尘此时对林爷会有猜疑,顾悟尘应该是懂平衡之道的人,就断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托付给林爷你。这两天江宁城风起云涌、形势突变,也是远远出乎顾悟尘的预料,使他根本就来不及做人手上的安排,但是待他定下心思来,看到赵勤民竟然还受我们这边牵制,心里多半会有些想法,林爷本来就是要将这一块都交给赵勤民的,那就都交给他好了。另一个,赵勤民此人也不简单,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将河口就摸了个遍,以致我不得不刻意将我们的人从他身边调开,就怕给他探出什么口风来。 “不用我们的人,那就从募工流民挑两个身手强健的,给赵勤民去当护卫,总是要避免他在河口给王学善派来的刺客给杀了,”林缚说道,“明后天,我就跟你们去龙江船场走一趟,先将银子交给船场那边,大小鳅爷将人都带到船场去操训去,以后吃住都在船上,码头堆栈这边,我们也都控制好,也就不怕还有什么破绽会留到别人眼里。” 虽说大小鳅爷及手下都是渔户出身,走船的经验丰富,但是还没有驾驶大型帆船的经验。千石大船三桅可共挂大小帆十五面,主桅高十丈,前尾次桅一高八丈,一高六丈,尾侧单橹需双人操持,可载千石即十万斤米或其他货物。虽说只需要十六人就能驾驶这艘载重千石的大帆船,却不是普普通通十六人上船就能行的。大小鳅爷及手下有行船操帆的底子,还好一些,当初林缚他们驾驶那艘三桅海船,也幸亏初冬过后扬子江以北海域的风平浪静,才让他们多浪费了些时日也平安混到清江浦隔浅。大小鳅爷听了林续那段经历,都说惊险,也亏他们看到风势稍大就降帆避风,不然就算初冬后的风浪,以他们如此本事十艘船得有四五艘翻在海里。秦承祖他们从清江浦相熟的私盐贩子那里邀了几名可靠的船工入伙,在长山岛也是折腾了好久,才算将那艘三桅海船驾驭熟了。 林缚将在顾宅分得的六十两金子拿给林景中,说道:“这是赏钱,不入库,你改天拿到曲阳镇去都换成六铢重的无纹金银钱,都筹上集云社的私印,编上字号,让底下人选二十个平日做工勤勉、平时肯动脑、又肯用心操练的人出来,先每人一枚银钱。多余的金银钱存下来,以后谁要是立了功,大功金钱,小功银钱。六铢金银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可以激励其心。” 二十四铢合一两,一两银值铜一千两百钱,六铢重的银钱值铜三百钱;一两金值银八两值铜九千六百钱,六铢重的银钱值铜两千四百钱。 接下来又讨论选武卫的事情,这个事情已经成熟了。葛氏兄弟带过来的三十名手下会有十人选入武卫,这样是方便将葛氏兄弟大部分手下都编入一艘船上,以确保往来长山岛之事不会泄漏给外人知晓;此外还要从募工流民先出三十名武卫来。 流民惨案生后,林缚也迅以乡勇的形式将募工流民中的壮勇编伍竹枪操练,虽说每日额外操练的时间不长,对选拔武卫却是足够了。再说曹子昂混迹在募工流民之中同甘共苦这些天,募工流民中有什么样的人物,也早就给他一双利眼看了个透彻。 从大前夜陈志率东城尉五百众来抓人,流民壮勇都坚定不移的站在林缚的身后,也可以证明这些募工流民是值得信任的,实际上曹子昂都怀疑林缚这时候将这些人都直接拉去长山岛当海盗,大概也没有几个人会迟疑吧――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将这些人训练成精锐。 武卫的名额毕竟有限,武卫可以跟护卫武卒一起交给周普训练,林缚平时也有时间亲自教导,但是林缚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匪寇袭击时只用武卫御敌,或者在商船只给武卫配备兵器,将流民中的壮勇更有效的组织起来,作为武卫的后备与补充力量,又是另外一个头疼的问题。 第九十五章 后院燎原 草堂里议事也是到深夜才结束,林景中等人离去,林缚回到后堂,见柳月儿还坐在桌前守一盏灯苗如豆的昏暗油灯打着瞌睡,林缚走进来,她才惊醒,拿烛剪将油灯挑亮堂一些。 “小蛮睡了?你怎么不先去睡?”林缚在柳月儿身边坐下来。 “要是你谈完事肚子饿了怎么办?”柳月儿说道,手撑着桌上要站起来。 “不饿。”林缚就觉得心里甜蜜,伸手去揽柳月儿的细腰,将她揽到怀里来,看着她饱满的胸脯,忍不住手要往她胸口里探,柳月儿抓住林缚的手,不让他往里伸,倒是也没有将他的手拨开,就抓紧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贴坐在林缚的怀里。 “我不在,小蛮还懂事?”林缚问柳月儿,只是手给她抓紧不好动,只好老实的说话,就知道小蛮性子倔,又有些小孩子脾气,柳月儿未必能降服她。 “倒也不跟我闹什么,就整日在我耳边夸苏湄姑娘这般好、那般好,想想也好,我又不会唱曲,虽说读过两三年书,也只是会写封家信什么的,琴棋书画可都不会,还是个给登徒子欺负的寡妇,当真比不上人家苏湄姑娘半点好……你说是不是?”柳月儿在林缚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给那丫头挤兑了一天,又要让着那丫头,心里正委屈得紧,自然要跟林缚倾诉。 林缚就觉得头有两个大,小蛮向着苏湄,对柳月儿敌意当然大,想要她们和睦相处真是困难,偏偏又要她们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苏湄好不好又碍我什么事?”林缚将话题扯开,“我倒是觉得你真是好……” “好什么好,好上手?”柳月儿问道。 这话说得软绵绵的,可暗藏杀机,林缚心里委屈的想:这不是还没有上手吗? “我也不跟你怄气,只要你没觉得我不好就行,”柳月儿又将脸贴到林缚的怀里,俄而又笑道,“那死丫头心眼倒是不少,跟我斗气有什么用?总有人会过来收拾她……” “啊……”林缚想要问柳月儿会有谁来收拾起小蛮,陡然想着婚娶的事情,就明白柳月儿为哪般在幸灾乐祸,将她搂紧在怀里,笑骂道,“你幸灾乐祸什么?我将小蛮赎回来是当妹妹供养着。” “那丫头自个儿可不这么想,年纪不大,倒媚得很,身子也长开了,在乡下地方,十五岁的姑娘抱孩子的都有,再说哪有这么大的妹妹这么亲热往哥身上贴的?这丫头就是做妾的命,脾气又倔,你要真喜欢她,就留在身边,你以为她这臭脾气嫁到别的大户人家能有好日子过?我也不跟她怄气,就等着看什么时候正房进门,这丫头跟人家怎么争?”又问林缚,“怎么没见有人为你的婚事上心?” 林缚就知道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还好柳月儿还能让着小蛮,不然这后院火已经烧了起来。 说起婚事,林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搂着柳月儿说道:“我要娶你进门……” “不想,”柳月儿趴在林缚怀里,听了心里也欢喜,但清楚知道她是寡妇,就算是给林缚当妾,还要先过肖家那一关,肖家在石梁县有一座绸布庄子,也是小有家势的人家,没那么好相予,当然她也知道小蛮那丫头是娼籍出身,更没有资格给林缚当妻室,只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我可没有本事跟那丫头斗,你要另请高明。” 林缚笑了起来,只要她们不把后院烧起来,就由着她们斗心眼去,自己来江宁才半年不到,哪有工夫去考虑婚娶的事情,顾夫人上回倒是说起来,但是江宁城里处处凶险,谁也不知道谁会是顾悟尘的拦路虎,顾夫人大概也不可能替自己说个显贵的亲事。 有时候也很无奈,林缚当然不会介意柳月儿什么身份,但是世俗容不得他此时就胡作非为。他也不想娶个没有什么感情的陌生女子回来当妻室,这个似乎也容不得他做主,除非他正好能勾结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林缚心里默默数了个遍,还真不认得什么门当户对的少女能勾结的。 “你在想什么?”柳月儿问林缚。 “我在想,不管怎样,这屋里总是由你做主。”林缚说道。 “我也不要……”柳月儿贴着林缚的胸口,只觉得心里甜蜜,抓他的手忍不住松了一些。 林缚搂着这么一具性感成熟、散着诱人香气的娇躯,他心间也蠢蠢欲动,感觉到柳月儿抓她的手松了一些,在她鼓囊囊的胸口上隔着衣裳轻轻按了一下,见她眸子微闭着,似乎没有在意,心魂一荡,手就要往她衣襟里探去,贴着肉摸摸那弹软的诱人。 这会儿听见外间地板给踩得吱呀微响,柳月儿警觉得很,忙翻过身撑住林缚的大腿要站起来,就看见木门给吱呀推开,小蛮穿得整整齐齐的端着一只青花碗走进来,吹着青花碗浮腾的热汽,嘴里轻呼着:“好烫!”将碗放到桌上,里包馄饨呢,林大哥,你张嘴尝一个……”拿汤匙舀了一只小馄饨凑到小嘴前吹开热气,又递到林缚嘴边来,要他吃下去。 “那劳烦小蛮姑娘伺候公子,我回屋休息去了。”柳月儿笑盈盈的说道,虽说脸上还有些烫,也注意到衣襟有些乱,但也镇定自若的离开,只是起身离开书案时,不经意的踩了林缚一脚。 林缚也只有忍着疼将小蛮坚持递过来的小馄饨带烫吃下去。 “我没坏你什么好事吧?”小蛮故作糊涂的问道。 “哪有什么好事?”林缚故装糊涂的反问,心想小蛮倒是比后世的女孩子心智要早熟得多,后世的小女孩子就知道脾气、使小性子,可是小蛮知道耍小心眼儿,今夜难得柳月儿将上半身对自己放开,手还没有探进去呢,就给这小妮子破坏掉了。想着还是找个机会回一趟石梁,将柳月儿的心结解开,光明正大的将她收进房,到时小妮子再来坏事,不理会她就是。 林缚在小蛮殷切注视着将一碗馄饨连汤都吃入腹中,小蛮端着碗离开,临出门时又鼓足勇气的回头说道:“柳姑娘会做的事情,我都会做的……”好不容易说完自己可以陪寝的话,就惊羞的逃了出去,却让林缚差点将吃下肚的馄饨呛出来。 虽说小妮子也清媚得很,已经有几分女人的滋味,她倒是想得明白,但毕竟才十五岁,林缚可没有下手的心思。 这社会就如柳月儿所说的那般现实跟残酷,小蛮娼籍出身,嫁到别的大户人家也只能是妾室,她的脾气又是这么倔,又这般争强好胜,林缚将她留在身边,可以宠着她,也任她时不时耍些小心眼、使些小性子,不让她受什么委屈,换作别家又怎能如此?倒不是说林缚就绝计不想将小蛮收进房里,这世上十四五岁就嫁人为妇的女孩子也多得是,但是林缚心里清楚小蛮还没有长成,柳月儿要是有了身孕,顶多传出去有害名节,为世俗不容,多少还有长山岛这个后路在,小蛮这点年纪要有了身孕,就攸关性命了。林缚当然不会让小蛮冒这么风险,怎么也要等到她十七八岁让她自己再做决定。 林缚心里郁苦,屋里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一个都沾不到,拿了本书在灯下读了片刻,有些睡意就洗漱去睡觉。往日洗漱都由柳月儿伺候,今夜就不要想柳月儿还会过来,小蛮这妮子倒是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躲了回去,刚才的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忐忑不安得很,怕林缚真要自己去他房里睡,自然也不敢去伺候他洗漱。 林缚习惯天光大亮后再起床,小蛮听着动静过来伺候他洗漱,柳月儿不知踪影。在草堂前与护卫武卒拿木制刀练了一会儿,额头才有星微汗珠子渗出来,赵舒翰、葛司虞还没有照例来报道呢就有人跑过来说奢飞虎夫妇携妹来访。 奢飞虎是晋安府江宁进奏使,官职倒也不高,才正六品,也没有正经职事可做,说白了奢飞虎到江宁来就是替奢家刺探情报、扶植势力、笼络人心的。 林缚倒也不便拒绝,让人将奢飞虎领进来,他就在堂前等候。 河口这块地给林缚抢去,奢飞虎心里也郁闷,他原想让杜荣背地里搞些手脚,没想到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制造了流民惨案,奢飞虎为避免林缚与顾悟尘将矛头指着奢家头上,不得不让杜荣收了手,为免因小失大,甚至还将他们暗中控制的这块地转让给林缚。 流民惨案之后,宋佳倒是以慰问的名义来过一回,此番再来,没想到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河口这边生这么大的变化,看着林缚虎躯雄踞的站在草堂前迎候他们,宋佳心里想:端真是看不明白他了,这样的人物要是能笼络给奢家所用,当真是一大强助,以他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大越朝已是风雨飘摇、暮气沉沉。 “林大人,”相比较以往,奢飞虎又是热情了一些,不待林缚迎出来,他就大步的走过去,边走边说道,“飞虎与拙荆、舍妹想着春光尚好正是踏青时节,想出城来领略一下江宁的无限春光,又想到林大人新得美人,还没有机会过来恭贺,林大人不会觉得我们打扰了吧?” “哪里,哪里?”林缚哈哈笑道,心里却想藩家大概不会将小蛮被赎走的事情大肆宣扬,奢飞虎的鼻子还是蛮长的。 p:两更送上,求红票。 第九十六章 妆容惊艳 这几天江宁城里风吹云转、局势陡变,让人看花了眼,奢飞虎也不得不承认之前对林缚太不够重视,顾悟尘竟然在他的协助下硬生生的在江宁打开了一番局面,这是在此次事件生之前谁都料想不到的。 虽然整个事件中,东城尉陈志表现得愚蠢无比,连累江宁府尹王学善昏招迭出,但不得不承认换作别人极难学林缚那样就像潜藏在草丛中的毒蛇一般在机遇到来的瞬时牢牢咬住不放。 这样的人物若能为奢家所用,将来的事情怕是会变得更容易一些,奢飞虎心里想着,即使此时不能使他归心,也要交好为将来绸缪,与妻子宋佳、妹妹随林缚拾阶而上,走到草堂的前厅。 草堂搭建在地势稍高的台地上,南侧屋檐延伸出去,草堂前厅的南面墙通透敞开着,只有几根粗竹子做的立柱,不设门窗,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南面悠然的紫金山。 “都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没想到林大人已然在此悠然度日了。”奢飞虎坐下,望着数十里远处带着浅紫色雾霭的山巅,信口与林缚寒暄,让随扈将带来的贺礼送上。 不管林缚初衷是什么,即使他此时仍没有妻室,他将小蛮从藩楼赎走,旁人都只当他新收了一房妾室。只是他仍未娶妻室,未婚先妾也不便张扬,但是奢飞虎主动送来贺礼也合礼数,林缚无法拒绝。 白天时,钱小五的妻子云娘过来帮佣,这时候沏了茶端上来,林缚让云娘去将小蛮唤来给奢飞虎夫妇还有奢家大小姐奢明月谢礼。 这边续了两杯茶,林缚都找不到话头跟奢飞虎胡扯,小蛮才姗姗而出。 林缚听着身后轻盈脚步声,正要问小蛮因何出来这么迟,转头却看见这妮子竟然极致妆容的走出来,浅翠罗衣飘飖,似泉上青莲,腰间佩翠轻击,攘袖露出皓腕,十指纤纤,顾盼间容光鉴人,烟视媚行款款行来,给奢飞虎、宋佳、奢明见敛身施礼,嘴里轻呼道:“小蛮见过少候爷、少夫人、奢小姐……”依坐到林缚身边时,才小声的问他,“不会很丑吧,都心虚死了?” 林缚温雅而笑,替小蛮把裙幅理了一下,心里颇为无语,小妮子刻意模仿苏湄平日的妆容,一颦一笑间竟有苏湄**分的神韵,容貌妖冶明艳清媚,深瞳明澈若婴儿,周身散出迷人的魅力,有着妖且娴的韵味,除了个子稍矮一些,当真难以相信她还是十五岁的少女。 宋佳与奢明月清晨出城来,倒也施了淡妆,只是路途有些崎岖,坐在马车里,鬓有些斜乱,有出了星微的汗沫子,虽说平时也都是美人儿,此时都硬生生的给小蛮比了下去。 “这是小蛮姑娘,怎么看是换了个人?”奢飞虎看了也微微愣,在他印象里,小蛮只是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没想到活脱脱竟是如此的一个美人胚子,想来长大一些,容颜之盛不会比苏湄稍差,心里倒有些嫉妒林缚竟然不经意间将这么个大美人收入房中。 林缚倒是能知道小妮子是什么心思,她倒是想作为他的妾室华丽的走进别人的视野里,想着将这事坐实,当真是怕自己给当成妹妹看待,真是傻丫头。林缚也不管小蛮心里什么心思,便让她陪坐在自己身边与奢飞虎夫妇及奢明月闲扯。 赵舒翰、葛司虞等人在衙门里应过卯出城来找林缚,恰好武延清今日将悬济堂的事情结了,也一起出城来。他们知道奢飞虎在草堂边,也一起来见面,看到极致妆容的小蛮都有惊艳之感。 宋佳本意还想在在河口多留一些时间,好探探这边的虚实,但是硬让一个未成年的黄毛丫头容颜清艳的给比下去,容颜失色之余,她自然不高兴久留,就借口要去摄山踏青,没有留下来吃中餐,就匆匆离去了。 奢飞虎等人离去,用过中餐之后,林缚派人将在江宁城里以治跌打伤闻的悬济堂名医武延清送去狱岛。从今之后,武延清就是狱岛新请的医官。林缚从募工流民中挑选出四名粗识文字又机敏好学的少年子弟给武延清当医徒,他托老工官葛福以及竹作匠赵醉鬼儿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在狱岛南端新建的一幢竹舍给武延清居住。所幸武延清在江宁名气也大,江岛大牢之前的狱医官竟是武延清的一个徒孙,在悬济堂学医还没有成,这边江岛大牢建成要用狱医,他家里请托关系就让他到江岛大牢来当狱医官,敷衍了七八年,本来底子就不大扎实,只是勉强应付。林缚让之前那个狱医官给武延清当助手,倒也没有什么阻力,拿那个狱医官的话来说,就当是跟着祖师爷从新学医,没有造成新的矛盾。 葛福、葛司虞父子要编成《将作经注》非一日之功,河口这边要营造什么建筑,老工官葛福与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都非常热心的帮忙筹划、画制图样、指导工匠。这边解决了修筑河口到东华门官道的车马便道的资用与征地问题,就着手准备筑路事情,葛司虞赶过来,他父子二人就带着几名工匠、学徒将路界勘定下来。这方面林缚与赵舒翰都是门外汉,而且葛福父子所使用的营造尺跟官尺差别极大,外行人看了完全给蒙在鼓里,林缚他们也只能给葛福、葛司虞当下手,又怕小蛮闷在屋里无趣,让她换了少年子的装扮,一起到篱墙外帮忙。 林景中他们上午就将四十名武卫选了出来,只是奢飞虎来访林缚要招待他们,不欲给奢飞虎看到这边的虚实,武卫的事情就没有惊动林缚,到午后才邀林缚过去。都是些熟面孔,林缚也没有什么好跟他们额外交待的,这些人都将跟护卫武卒一起交给周普训练。 林缚得顾悟尘允许从捡来东城尉的兵甲马匹中挑走四十副兵甲与四十匹好马;虽然最好的一批兵甲都给事先藏了起来,但林缚这次还是毫不客气的尽挑好的选。四十名武卫每人都配一张稍弓、一壶箭、一把直脊腰佩刀、一把长柄陌刀、一套皮质组甲、一匹马,装备已可以说是精良了。 虽然四十名武卫都孔武健壮,但大部分人还都不精马术,也未曾习过刀术,也不知何谓箭术,倒是许多人都粗习过拳脚,但是并不意味着周普训练他们的担子能轻多少。 林缚实在抽不出身来去船场;除了十人编入武卫之外,其他来江宁避祸的淮上抗捐渔民还有二十人与其他从募工流民中挑选出来充当船工、水手的一共六十人由大小鳅爷葛存信、葛存雄以及陈恩泽、胡乔中等人率领押运四千两银子到龙江船场交付尾款跟订金,这些人也将由大小鳅爷率领着在龙江湖上接受龙江船场操训学着如何去操纵这艘三桅千石船。 虽说三桅千石船载满货只能依赖风力行进,一艘船安排十六名熟练船员就足以胜任,但是除了此次置办的一艘千石船、四艘武装车船外,林缚还以集云社的名义向龙江船场额外订购两艘加固型的千石船;所以要一次性多培训些合格的船工、水手出来,以备后用。 黄昏时,去朝天荡北岸挑选流民补充守狱武卒的杨释终于在离开四天后带着招募来的一百多户流民乘六艘渡船直接到河口这边的竹码头登岸。 提督府派出来协助此事的军屯尉只嫌这几日辛苦,连河口这边备下夜宴也不理会,上岸后就直接带队回城去了,将一摊子事都丢给江岛大牢这边。 这批流民都要编入军户的,事实上提督府也没有额外的军屯田地分给这些军户耕种,更没有心思、耗费钱财替按察使司安置这些流民军户,安置军户的责任完全转移给按察使司兵备分司。说白了,江岛大牢嫌弃江宁军户不堪用,不愿从江宁军户中征用武卒,要另行招募流民编入军户来提高守狱武卒的战斗力,这倒不是不可以,很多地方都在这么干,但是军户的安置就需要江岛大牢一力承担下来。这么做已经有违高祖皇帝军屯、兵备、操练、调动等事务分司辖制以防止武将擅权、兵卒私有的祖训,但是时逢多事之秋,大越朝暮气沉沉,最主要的表现无非就是法废禁驰,也方便有野心的人蓄养私兵。 这种事,林缚自然更不怕辛劳。虽说秣陵县关于曹子昂担任里长的委任令还没有下来,但是林缚已经将大部分安置流民的事务都交给曹子昂去负责,河口这边,也是明里以林景中为主,暗里以曹子昂、林景中两人为主。河口篱墙里有数十座窝棚没有拆除,这些人今天可以先临时安置在河口,明天再将一百二十名足额武卒选送去狱岛操训,曹子昂这边再慢慢安置其家属。杨释得林缚面授机谊,这次招募来的军户流民即使抽走一百二十名青壮充当守狱武卒,还是有许多劳力与半劳力可用。 第二座共拥有四十处独院的围拢屋也将建成,第三座、第四座围拢屋这两天就要打地基兴建了。 将入夜时,西边江宁城楼上方的天际浮腾着火烧云,色彩绚烂,多姿多彩,由于募工流民中的青壮大量编入武卫或者选去当船工、水手或者给集云社挑出来当伙计,篱墙内使用以及将来筑路所用的劳力已经是从当地雇佣居多。 天时将晚,当地雇佣的青壮劳力也都散工而去,要不是今日杨释带来一百多户将编入军户的流民,篱墙内到这时就要比往日清静许多。但是各处的忙碌都还没有稍停,林缚不可能事事亲历躬为,他将赵舒翰、葛司虞等人送走,就回到草堂这边来歇息。 赵舒翰、葛司虞也有来河口定居的心思,他们在江宁城里本来就是闲差,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去衙门应卯也没有人理会他们,再说这边车马便道筑好之后,到衙门也就二十里路,坐马车而行都无需半个时辰。 就算在江宁城里的士子文人中间,赵舒翰、葛司虞也非主流、不受欢迎。与其住在喧嚣轻浮的城中,还不如到河口来图个清静。 对于赵舒翰、葛司虞的愿意,林缚当然不会拒绝,他想着在河口替他们还有武延清、赵醉鬼儿等人建几座院子定居,有机会多骗几个人去长山岛去定居才叫合他的心意。林缚正乱想着,这时候看见乌鸦吴齐与一名密探驾着一乘马车从篱墙南门飞驰而入,林缚心里一惊,吴齐最擅隐踪匿迹,平时在篱墙里低调得跟普通看院家丁似的,要不是紧急情况绝不可能如此张扬、引人瞩目的与手下密探驾着马车驰入篱墙。 林缚忙与周普迎过去,实不知生了什么事情让吴齐如此匆忙。 p:兄弟们,俺求红票! 第九十七章 又见刺客 乌鸦吴齐看着林缚与周普从草堂走来,勒缰停住马。林缚看着马车下有血迹滴出,登上马车,掀起车帘子一看,里间躺着三个血人,当中一人恰是东华门外行刺奢飞虎后又给林缚所救的那个髯须汉子,他肩胛上中了数箭,手臂上鲜血犹自在流,他看见林缚登车来,惨然一笑:“又麻烦你相救了……” “奢飞虎等人今日出城踏青,明里随身只有十余骑护卫,实际上有上百个影子护卫相随,他们在摄山动手行刺之前,就已经给奢家人缀上了,我们在曲阳镇东贸然将他们救下,很可能也露了行藏……”吴齐说道。 “连累你们了……你们要是怕与奢家交恶,可将我们一刀杀了交给奢家,熬某人做了鬼也绝不会怨恨你们。”那髯须汉子忍痛笑道,一点都不在乎生死。 “将码头清了,立即上岛。”林缚低声吩咐,他看髯须汉子与另两人伤势太重,他就没有下马车,见髯须汉子还算振作,就着手替另两人检查伤势,也不顾身上穿着官袍就替他们止血施救。 马车直接从滑道下了码头拖上渡船,抵达狱岛码头,林缚与周普安排人将伤者直接送到武延清的竹舍里,让人到江岛大牢将伤药取来,今日才到狱岛刚刚安顿下来的武延清也不多问什么,让林缚帮着尽一切可能救治三人的性命。 当世的外科手术十分的简陋,几乎没有什么辅助设备,无法输液、输血,在如此简陋的条件,武延清在止血敷伤以及用药吊命方面做到极好,即使如此,在救治中还是有一人伤重不治而亡,那髯须汉子与另外一人也支持不住陷入昏迷之中。 河口那边派人来通报,奢飞虎率领随扈到河口来求见。 乌鸦吴齐在曲阳镇东救人,又在天黑之前用马车将人载到河口这边来,没有给截杀已经算是幸运了,很难瞒过奢家。林缚拿干布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也顾不得袍子上的血迹,将医徒都遣出去,跟忙碌了一个时辰未曾稍停、略有些疲惫的武延清说道:“这三人是行刺晋安侯江宁进奏使的刺客,狱岛有人去曲阳镇采办货物,适逢其会将他们救下,大概奢家知道人给我们救下了,这时赶过来要人了……” “老朽只负责救死扶伤,其他事不关心的,只是医术有限,也无法肯定能保全另两人的性命。”武延清说道。 “请武老先生尽力而为,”林缚朝武延清作揖答谢,又跟周普回头说道,“我们回河口见奢飞虎去……” “要不要多带些人去河口?”周普问道。 “不用,”林缚摇了摇头,“奢家在江宁比我们的根基还要不稳,李卓就要来江宁赴任,其他人不大敢惹奢家,难道奢飞虎还真以为李卓就怕了奢家不成,难道不怕有把柄给李卓抓住?他们不敢闹事的……” 林缚也不怕给奢飞虎知道自己这次又出手救了刺杀他们的刺客,当初在摄山私放了髯须汉子谎说在山林里将人杀了,奢家自然不会轻易就信了他这些鬼话――奢家不信又如何? 奢家在东南兴兵作乱十载,东南子弟死于东南战事数以十万计,离丧之民又数以十万计,奢家虽然归顺又裂土封侯,但是改变不了奢家在东南诸郡竖敌无数的事实,奢飞虎在江宁立足未稳,甚至比林缚更没有嚣张的资格。 两个月前,林缚不怕奢家明里来,但是担心奢家利用庆丰行在江宁的潜在势力暗中对他们下手,此时他们在河口已经初步扎下根基,反正也要防备王学善派出来的刺客对赵勤民不利,秃子头上虱子多了不怕咬,林缚也不怎么担心奢家现在会暗中对他们不利。 此时碍于形势,朝廷才被迫接受奢家裂土封侯的归顺,暗中绝不可能放松对奢家的警惕。顾悟尘代表在中枢渐掌大权的楚党来江东出任按察副使,跟作战东南十载最终又割据晋安为侯的奢家也不可能有妥协的可能,林缚对天下局势的这点认识还是有的,平时敷衍奢飞虎可以,总之不会真正的跟奢家尿到一把尿壶里去。再说,就算顾悟尘知道这边暗中收留对奢家不利的刺客,只要不给奢家抓住明证、抓住痛脚,顾悟尘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奢飞虎要敢乱来,恰恰给将到江宁赴任的李卓以及顾悟尘一个将奢家在东南诸郡隐势力连根拔除的借口。 林缚就带着周普与四名护卫武卒乘船回到河口,河口这边也没有下令警戒,也没有将今日才选出的四十名武卫调到草堂来以壮声势。 大小鳅爷带人去了龙江船场,曹子昂要暗中警戒,林景中在竹堤码头等候林缚过来。连日来,事情不断,林景中的胆色也锻炼出来了,将这边情况跟林缚简说了一遍,就陪他上岸来。 林缚拾阶上了河堤,看见奢飞虎在二十余骑的簇拥下守在草堂前,皆披甲执锐,连奢飞虎也穿了一身玄色犀甲,显得英武非凡。奢家叛乱十年间,奢飞虎便以武勇著称,说实话,奢家让他来江宁担任进奏使刺探情报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只见阴沉着脸肃穆的等林缚从狱岛归来,倒是宋佳一袭红装站在诸披甲武士中间,显得红颜娇媚――围拢屋角楼拿青铜镜将火光反射到草堂前,使得这边明亮如昼。 “乌鸦爷亲自守在角楼上,窥得奢家还有上百名武士散在篱墙外伺命。”林景中跟林缚汇报说道。 “你怕不怕?”林缚笑着问林景中,“奢家精锐可跟东城尉的那些杂兵游勇不同,要是奢飞虎真有胆子乱来,我就算将守狱武卒都调到河口来,也挡不住奢家百余精锐将这里屠杀个干净……” “……”林景中微微一愣,他对兵卒战力没有多么清晰的概念,前些天他看到这边将流民壮勇组织起来声势极壮,成功的将东城尉五百余兵马吓退,还将五百多市井儿来了个瓮中捉鳖,自然也自信心爆棚,只当这边兵勇如神,谁来了也不怕。这边流民壮勇组织起来有二三百人之多,将守狱武卒调来,人手比篱墙外的奢家武士要多两三倍,没想到在林缚心里还是如此的不堪,林景中只得心虚的说了一句,“你不怕,我当然也不怕。” “……”林缚轻轻一笑,具备胆气才是训练精锐之卒的第一步,严格刻苦的训练以及大量的实战经验都是精锐之卒必不可缺的条件,秦承祖一系人以在淮上纵横十载,自然堪称精锐,奢家在东南兴战十载,裂土封侯之后还能保留万余兵马,这万余兵卒自然都是百战精锐,奢飞虎带来江宁的护卫自然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守狱武卒才有两个多月的训练,河口这边的壮勇也只是稍加操练罢了,要是能在正面接战中将奢家精锐杀退,那只能说是奇迹生了。 “看他夫妇带着二十余骑护卫就敢来到篱墙内兴师问罪,就知道他们也有这个自信啊……”周普笑着说道,“他大概不知道我们这边当真要撕破脸,将他们夫妇杀掉还是有把握的。” 大小鳅爷带来江宁避难的三十多个淮上抗捐渔民,在淮上跟官府明争暗斗了好些年,都精习拳术,朝廷将东南精锐抽调到中部以及西北清匪,才迫于形势从淮上撤出投靠了长山岛。虽然其中大部分人编入船工、水手给大小鳅爷带去龙江船场,但也有十名精锐编入武卫,有这支骑兵在手,此时真要在篱墙内杀奢飞虎夫妇,差不多有**成的把握让奢家在篱墙外的百多精锐救护不及。 “何苦要如此血腥?”林缚摇头笑道,昂道阔步朝奢飞虎那边走过去,嘴里朗声说道,“少侯爷与少夫人踏青而返,领略春光可佳?” 奢飞虎不知道河口用什么手段竟然将远处角楼上的灯火投射到草堂前照得这边明亮如昼,他看着林缚脸上虚伪之极的笑容,偏偏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出半点的惊惶失措,心里恨得要命。他当然不敢下令这河口给屠了,带着人过来,只是给林缚心里增加些压力,增加些说话的筹码好将刺客讨过来,但是看林缚如此镇定,就知道自己落在下风。 “可准备好宴席?”林缚将躲在草堂里探头看的柳月儿、小蛮招手喊过来问她们,“中午未能将少侯爷与少夫人留下来用餐,此时不能马虎了,你们快去准备,河口这边晚间也难得有贵客过来……” 柳月儿、小蛮应声施礼,至少在外人面前,两女识得大体相处也是融洽,默契的回草堂去。 “林大人当真是客气了,”宋佳嫣然笑道,“上回在摄山给林大人杀掉的刺客,今日给奢家暗卫现又欲对我与飞虎不利,不料给他们逃脱,不过我家护卫现他们在曲阳镇东头给人所救逃到河口这边来,敢问林大人可有现?” “难道上回没有杀干净?”林缚故作糊涂的侧头问周普,又笑道,“我说刚才三个血人里怎么有一张脸这么熟悉?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得到,早知道他们敢跟奢家作对,就留下来交给少侯爷、少夫人。少侯爷、少夫人也知道,这边要是出现死人,总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我派去曲阳镇采办的人将他们带回来就咽了气,刚才也实在不小心,失手让他们就掉下朝天荡里去了,只怕这时候给江水冲到十几二十里外了,少夫人若是要人,我立即派人去下游捞尸去……” 宋佳一张俏脸也气得惨白,林缚说三人给他抢先灭了口,难道他们还能真将河口以及狱岛翻过来查找?偏偏这无赖吃住奢家不敢在河口乱来,一点也不否认人就是给他们救了回来。 p:红票、红票。 第九十八章 夜谈形势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九十九章 族仇家恨 奢飞虎气势汹汹而来,又灰眉土脸而去,河口这边没有大的惊动,一切都如常,就像奢飞虎夫妇踏青返城里再过来问候一声。待奢飞虎率众离开之后,秣陵县才派人来,林缚才知奢家护卫在摄山西南麓设伏共狙杀刺客十二人,仅三人逃脱,秣陵县刀弓手连夜配合缉捕。林缚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髯须汉子次日拂晓时分才醒来,林缚拖到天光大亮才坐船去狱岛见他。 髯须汉子的身体当真是强壮,三支利箭刺入背胛,武延清帮他挖肉取出,身上还有大小新创十余处,虽然也用镇痛药,只是当世的镇痛药实难跟后世的麻醉药相比,救治时终究因失血过多与剧痛昏厥过去,林缚赶到狱岛竹舍时,他已经能勉强斜靠着床头说话。另一名青年伤势更重还没有醒来,脉息倒也平稳,保命倒不成问题。 林缚前来问话,除了周普外,其他人都退出竹舍外。 “敖某欠林大人三条命了……”髯须汉子吃力的开口说道。 林缚不知道他是早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还是醒来后听武延清说起,心想武延清应该已经告诉他昨夜有一人不治身亡了,还是没想到他们会不屈不挠的去行刺奢飞虎,多余的话也不多说,说道:“不说这些,昨夜你们伤势太重,不便移动,所以让你们暂时安置在这竹舍里。为方便计,要委屈你们一下,暂时将你们移入监房,你们且安心养伤,奢家还不敢杀进大牢里去……另一位兄弟,我这边先安葬到河口的墓园里。” “林大人不问我们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要刺杀奢飞虎?”髯须汉子问道。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做的,不然自己这关就过不了,”林缚轻轻一叹,想起前世种种遭遇来,既然难以忍受苟活,做事不妨英雄气些,“就拿我来说,我心间有些人,谁要是伤害了他们,我也会千方百计取其性命的,死又何惜?奢飞虎在东闽没有什么好名声,你想杀他,有什么能让我费解的?” “十年前蕉城敖家也是大族,奢家因子弟杀宗室获罪怕给牵连要在晋安起事邀周遭豪民势家入伙,其时朝廷在东闽仍有威信,诸家不敢随乱,奢家便灭我族立威,其时奢飞虎仅十七岁,然而在他刀下,我敖家在蕉城三百一十一口,啼乳不留,仅我率敖家商队在豫章逃过一劫。为报家仇,十年来先入邵武军,后转入南平府军,皆被奢家杀溃,李帅以江西按察副使节制江西郡诸府军后,才逐渐稳住战局,我等加入陈芝虎部前锋营。浴血十载,我等五十余破家族人只余十一人,李帅为朝廷计,要与奢家议和,我等血仇未报又添新仇,管他屁朝廷大计,在朝廷调陈芝虎率军北上清匪途中,我与十名族人又邀前锋营其他与奢家不共戴天袍泽共四十二人当了逃卒,只恨我无能啊,无能啊,杀不了贼,累得这些人白白死去……”髯须汉子虎眼里噙着泪,忍着心间的痛苦将刺杀缘故一一道出。 林缚早就猜到髯须汉子与东闽军有关。逃卒总是当世军队无法避免的现象,特别是东闽军北井离乡调往北线,更容易使兵卒产生脱逃的心思。大半年来,东闽近五万精锐经江东郡调往北线,脱逃录案者近两百众,这相对来说已经是纪律极为严明的一支精锐之师了。这两百余逃卒给军队自行抓回问斩的就是近百人,其他的也都发文给江东按察使司及逃卒户籍地的府县衙门要求配合缉捕。敖沧海是陈芝虎部前锋营副统领官,云骑尉,正七品武官,算是发生在江东境内勋衔最高的逃卒了。只是海捕文书写他是修短髭须、瘦脸,随战十载,脸滑如文士,没想到他为隐藏身份,留了络腮胡子,脸上还多了伤疤跟烧灼伤。这么个汉子,经历磨难之多,时年还只有三十六岁。 算上昨日在摄山附近给奢家护卫围杀的刺客,随敖沧海行刺奢飞虎的四十二名逃卒也就剩下敖沧海两人还活着,那名青年右手手筋受创,左腿受重击,径骨断了三截,也就能勉强保命罢了――刺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奢飞虎来遍地是敌的江宁,哪可能轻易给别人刺杀了? “你们二人先安心留在狱中养伤――虽说我不会跟奢家尿一只壶里去,也不怕奢飞虎在江宁能咬我一口,但是刺杀奢飞虎之事终究牵涉太广,我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无力相助,你们养好伤之后就离开吧。”林缚说道,他收留刺客,还能让抓不住明证的奢飞虎忍着,反正江宁看奢家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但收留刺客之后还参与刺杀奢飞虎的事情中去,就不明智了。万一给抓住把柄,奢飞虎可就不是好欺负的角色了。 “不敢奢求,但等我们能坐起来之后,再给林大人叩头谢恩。”敖沧海忍着痛想要坐起来,只是周身无力,只能将谢恩之事往后拖延。 “这个不用,”林缚说道,“奢家贪婪欲吞天下,你们要有耐性,不妨看着奢家如何给天下大势反噬亡族……” 林缚与周普走出竹舍,吩咐人将敖沧海与另一个伤重未醒青年小心翼翼的转移到监房去。 江岛大牢可容留两千囚犯坐监,此时才关押四百余囚犯,甲、乙监房用来关押正常坐监的囚犯,破篱墙侵入河口台地的市井儿中有三十二人被当成首罪犯关押在丙号监房等待其家人向顾悟尘交纳赎银来领人。由于诸府县送来的坐监囚犯都受过肉刑,林缚使丁号内监房改成看护房,将受伤较重的囚犯专门集中在里面敷药养伤,林缚便将敖沧海两人安置到那里养治。 ******** 午前,杨释将新编入一百二十名武卒坐船带到狱岛上来。 北岸滞留十数万流民,挑选武卒将其家编入军户,杨释尽可以捡好的选。这一百二十名新编入武卒虽说面带寒色,但都健壮有力,也多习拳脚,这几天来吃了几餐饱饭,精神气也足。林缚要求择村野民夫以取拙朴编入武卒,也尽可能择用乡邻使其战时更能团结御敌,他站在码头上,看着新编入的武卒从船上下来,也觉得心里满意,身体素质并不比昨天选出的四十名武卫差。 林缚将杨释喊来,跟他说道:“新编入的武卒,我欲使赵虎统领在岛东片的荒滩辟营地操练,三五月之后看操练情况再编卒伍,在此之前若无紧急之事不加调用,此间戍卫与监守之职悉你承当……” “遵命。”杨释抱拳行礼说道。 狱岛除大牢外,尚有荒地近两千亩、荒滩三四千亩,只有高墙南端到码头一片地是熟地。狱岛上开荒的人手也有限,林缚这段时间治狱岛,都专注役使囚犯开垦狱岛西南片与河口方向相望的荒地、荒滩,东片绝大多数地方依旧是灌木丛林、草滩地。 林缚是要赵虎率领新编入的一百二十名武卒在东片荒滩上开辟出新的营地再训练,集云社这边也会派人在东片荒滩上建一座可停泊新购入的四艘武装车船的小型坞港,也会从募工流民挑选出五十名水手出来,共同训练一支陆地、水面皆堪能战的精锐之卒出来。 除了抽出来的护卫武卒之外,原先的守狱武卒则都交给杨释统领负责狱岛的日常监备工作。 杨释这几天在朝天荡北岸挑选武卒,昨天回来才知道错过了很多精彩,他心里对林缚佩服得紧,也没有刚上狱岛时对林缚的抵触心思。至少表面看来,操练新编武卒是件辛苦又无多大实权的工作,林缚如此安排,杨释并没有什么意见。 林缚也没有将收留敖沧海的事情跟杨释说,他到狱岛之后,立下规矩,除非监房里发生骚乱,一般情况下武卒不得进入监房之内。监房里事悉由差役负责,由书办长孙庚两个班头统辖其事。如此说来,清狱之后,差役还有四十个缺额没有补足,倒是牢中以囚治囚,倒不觉得人手匮乏,匮乏的是有管理能力的文吏罢了,林缚琐碎事太多,书办长孙庚身上的担子极重,却没有人来替他分担。 杨释去北岸,赵虎统领武卒守在岛上,午前与杨释交接了工作。 清狱时,有两队武卒涉罪给顾悟尘押回城去,不过兵甲都留在岛上,新编武卒上岛,便将这些兵器甲具都发给他们。 三桅千石船还要在龙江湖里操练熟了才会由大小鳅爷驶到河口来,但是四艘武装车船是轻型船只,操控简便,这边付足了船款,午前就让大小鳅爷所派的人驶回河口来。 午时,林缚与周普回河口用餐,这才算是看到了车船的实样。车船长约五丈余,宽仅一丈余,船体如梭,吃水深仅两尺,且船轻便,可以直接拖上浅滩停泊。前端包铁装有撞杆,船舷两侧共有八只脚踏车轮,八名水手踏轮驱舟,一人在船尾操橹控制航向,若觉船速还不够快,两舷还可以再装四只长桨。 从大小鳅爷手下调来四名精通水性与操舟之术的兄弟到四艘武装车船当水手 头目,又从募工流民里挑选四十人出来充当车船桨手。午后,除了大小鳅爷手下那十名不用再训练都堪称精锐战力的武卫留在河口戒备外,林缚用车船将其余三十名武卫装上船又到狱岛将一百二十名新编武卒装上船,一齐运到狱岛东端的荒滩上。 这边已经积存了一堆竹木可用来建营墙,随后又用船将大量草毡、漆布、绳索、铁锅、米粮、被褥等物资也运上荒滩,林缚要与赵虎、周普先教这些新手如何在荒滩上扎营生存,之后再说训练之事。 林缚使武卫与新编武卒在荒滩新辟营地集中起来训练,一是避免凡尘烦事干扰了训练,他也不用两头兼顾,要有事情,赵虎与周普能随时抽出一人来帮他,再说有了能在水面上快速转进的车船,就算河口遇警,这边驰援过去也是眨眼间的工夫。 第一百章 四月芳菲(一) “……” “” “” ******** / / ,! 第一百零一章 四月芳菲(二) “……” “……”“……” “” / / “” ********************* ps ,! 第一百零二章 四月芳菲(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一百零三章 抵临(一) 林缚已经将河堤码头对外开放,许别处货客船及渡船在此停泊,狱岛所出布纱、腌鲜鱼、铁器、蔬菜等物,也由集云社邀城中商贩来河口贩运。虽说车马便道筑成还需时日,从东华门官道过来有些不便,但胜在河口物价比曲阳镇要低廉一些;商客船、渡船在河口这边停泊靠岸以及货物泊岸入草市贩售,所收的厘金也十分的低廉,且无其他官吏再事盘剥,河口这边的河堤码头开放十余日,倒也聚集了些许人气。 这边酒楼、客栈等店铺都没有建起来,夜间留不了外人,募工及军户流民以及东阳本乡子弟上千人聚居在此处,左近又有角楼灯火映照,却是晚间散工后,河口篱墙内也显得十分的热闹。只是向晚时分,码头没有渡船停靠,河口篱墙内的行人绝大多数穿粗布衣衫,两个穿着长衫的文士站在河堤码头上眺望朝天荡自然十分的显眼。 林缚乘船回河口,远远就注意到这两个文士,看到周边还有几名佩刀的健壮汉子,想来是这两名文士的护卫。河堤码头开放之后,河口这边自然也没有道理再阻拦龙蛇混杂的人物进入。上岸后,林缚才看清这两人的面貌,年轻的文士也有三十一二岁,脸形瘦长,留着短须,穿着长衫,背有些驼;中年文士年近五旬,白面微须,眼睛狭长,卓然立在高处,显得气度不凡。 李卓的车驾护队已经进入江宁境内缓缓而行,计算行程,差不多后天就能像只蜗牛似的抵达江宁城;按察使司也早接到秘报,李卓并没有跟随车驾同行,早在过仙霞岭时,就便衣快骑带着三五个随扈抄小路离开。按察使司这边也是满头的冷汗,借清匪的名义,将名下的千余名缉骑悉数派往南线。三天前看到这两人与另外一人站到轻舟船头,林缚就有所怀疑,此时走到近处,见中年文士的相貌与旁人描述的李卓的相貌别无二致,才知道李卓真是先一步抵达江宁了,心里想:那个年轻的莫非就是浙西名士高宗庭?都说董原与李卓闹翻之后,高宗庭也离开军中,没想到他与李卓同时现身在江宁。 循着李卓、高宗庭的目光望去,东阳号正在朝天荡里的水面上鼓风而行,船尾拖出一道白浪,林缚也不知道这两人站在这里看东阳号操训看了多久。周普留在狱岛上协助赵虎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不过林缚上岸来身边也有护卫武卒随行,那李卓与高宗庭也有带刀护卫相随,两边接近,倒是护卫先警惕起来,李卓、高宗庭这才转回身来,高宗庭朝林缚作揖说道:“林大人方便借一步说话?” “高大人与督帅有何赐教?”林缚作揖问道。 高宗庭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们的身份给林缚一眼识破,李卓却哂然一笑,指着朝天荡里的东阳号帆船,说道:“我闲来在此观看,东阳号与四车船分进合击似为水营操训之法,想必你也知兵事?” “禀督帅,朝天荡水面开阔,历来为纳匪藏寇之地,防匪拒寇之事不可不操训熟练,水营操训之法,职下也是自行揣摩略知一二……”林缚说道,这年头强豪巨族拥私兵已是常事,他在朝天荡以水营之法操训东阳号不能算惊世骇俗之举,唯一遗憾的就是他无法在东阳号上装备重型的战具。他心里又觉得奇怪:李卓何时到江宁的,怎么对河口的情况如此清楚?他看了高宗庭一眼,知道李卓轻易离不开军中,但是高宗庭可为他的耳目。 “呃,”李卓轻应一声,似有所思的看着朝天荡辽阔的水面,说道,“我观此船,船舱中腹间有横隔舱,侧舷也用坚木,如此坚船,在扬子江里游弋似有些大材小用……” 内陆河风浪小,有些帆船甚至连龙骨都不用来节约造船成本;东阳号采用水密隔舱结构,整座船分成十一道舱,一舱破损进水不会影响其他船舱,水密隔舱用厚木料将船舱横向分隔,同时也增加船体的横向牢固程度,除此之外,东阳号在两舷采用与龙骨相同规格的整段长木料对船体进行二次加固。毫无疑问,林缚购入东阳号并要求龙江船场加固就是为海航而生,若只在内陆江河里航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林缚不知道李卓对舟船的见识也不浅,在此等人物面前也不敢胡说八道,思量着说道:“全赖督帅大功,东南战事平息,朝廷得以再度依赖东南财赋,漕路大盛指日可期。然近十载来,内河漕路失修,无论是白沙河还是石梁河,水浅难行千石船,即使东南愿多供米粮,想要短时间内恢复旧观也困难,唯有走海路一途。集云社购入东阳号是为贩米去海津做准备。除东阳号外,集云社还另购了两艘大船……”长山岛是他守护最严谨的秘密,只要他与长山岛的关系不外泄,他这一番谎言,谁也拆不穿。 “不算其他,东南每年正常运往燕京的漕粮应有六百多万石,每年的实际漕运成本就近三百万两银,这还不计漕运航道的日常疏浚成本,若遇河水泛滥或北方旱灾,正是北方需要大量米粮救灾时,偏偏漕路又往往会因为给洪水冲击或水浅而堵塞,以使北方的灾情越的严重。”高宗庭听林缚说集云社有意利用大帆船走海路往北方贩米,说起内河漕运的利弊来。 林缚小翼回答道:“庆堂年间,朝廷也曾改行海路漕运,那段时间大量建造八桅巨帆,一艘船载重三万石到四万石。只是当时为了节约造船成本,户部拨给各船场的银钱有限,再给层层克扣,造成后的八桅巨船抗风浪能力相对较弱,使得海路航运的倾覆翻船事故频频。加上当时朝野依赖内河漕运为生者众,对海路漕运自然也极尽攻击之能事,使海路漕运试行五年就告取消……然而以职下浅薄见识,内河漕路整顿非一年两年之功,东南战事平息后,输入燕京的漕粮将大增,内河漕路的弊端或恐突显,怕到时甚至会加剧北方的粮荒,商贾走海途贩运,有利可图。” “哦,原来是这样,算是有远见之举……”李卓轻轻的应道,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海津位于燕京东二百里处,若有货物走海路从南方运抵燕京,海津是燕京东部最重要的转运港口,林缚眯眼看着朝天荡的东阳号,他刚刚那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要是不考虑海盗,仅以千石载重的帆船计,此时千石米从崇州出海扬帆北上运抵燕京最快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一趟往返只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折去人工损耗能净赚三百两银;将北方的货物运抵南方贩售还能再赚一回钱。除了风雨季不通航之外,一年能跑三四个来回,当真是暴利之事。要是大越朝能够中兴而治,林缚倒想当个逍遥快活的大海商,但是大越朝眼下风雨飘摇、暮气沉沉,中兴之治只怕是不可期。 “林大人,你原来在这里……”赵勤民有事要找林缚,看到他在码头这边跟人说话,远远的招呼着走过来,走到近处疑惑的打算了面相陌生的李卓与高宗庭两眼,正要跟林缚说话,又觉得有些事情不便在外人面前开口,只问道,“这二位是林大人的朋友?” “赵先生来得巧了,恰逢督帅与高大人私服苙临河口,我真要找人去报知顾大人去,”林缚说道,他不管李卓心里在想什么,吩咐身边的护卫武卒,“你去狱岛让杨典尉率一队武卒到河口来护卫督帅与高大人周全,”又吩咐另一人,“你拿我牙牌骑快马去按察使司禀告副使顾大人,说督帅与高大人莅临河口……” “……”李卓这才回过神来阻挡道,“你无需这样,我们停留片刻后就走。” “恕职下实难从命,”林缚作揖道,“督帅大驾抵临江宁,职下知情不报,若是致督帅在城外生出意外,职下头顶上的乌纱帽可不够抵罪,恳请督师不要让职下为难……” 东南诸郡堪当“督帅”这一称谓也不过两三人而已,赵勤民瞬时知道眼前这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是什么身份,忙整束衣冠给李卓、高宗庭长揖施礼:“学生赵勤民见督帅、高大人……” 李卓看着林缚随行的两名护卫武卒在接令后就迅离开往各处通报去了,知道他在江宁的行踪实难继续隐瞒下去,也有随遇而安、随他人折腾的心思,只是要林缚、赵勤民陪他在河口随便走走。 杨释很快率领一队守狱武卒到河口;按察使贾鹏羽与按察副使顾悟尘没有急着赶过来,让杨朴率了两百余缉骑来加强河口的戒备以防万一;杨朴过来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验明李卓的身份,总不能江宁一大帮官员跑过来迎接,结果迎接的是个冒名顶替之徒。入夜后,江宁守备镇军健锐营就手持秦城伯、王学善以及贾鹏羽等人合署的手令接替了河口的防务,河口外侧的水道也多了几艘战船巡视。 p:感冒未好、四肢无力、头脑呆滞,先更新一章,兄弟们投红票鼓励一下俺吧。 第一百零四章 抵临(二)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一百零五章 女刺客(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六零章 女刺客(二) 林缚睡下才一个时辰多些,“嘭嘭嘭”有人拍门唤他有事。 听着是乌鸦吴齐的声音,林缚披衣到外间,打开门让他进来,问:“生什么事情?” “有许多不明船只从西顺水而来,船插火把,跟灯船游河一般,不知道是否针对这边而来,暂时未警讯,狱岛那边也有警觉,已派人将子昂、存信、林景中他们喊起来……”吴齐说道。一夜连两次警讯,会很影响士气,他要先过来问林缚的意见。 林缚皱眉细思,想不通昨夜那女刺客是何方神圣,这些船插火把而来,明摆着是示威以防止这边对女的加以伤害,而且动作非常的快,还以为能睡一大觉再处理这事。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小蛮与柳月儿各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他挥了挥手,说道:“都回床睡觉去……”林缚与吴齐往江岸码头那边走,半道上遇到快步走来的林景中。 林景中说道:“大鳅爷上了东阳号,曹爷上了角楼盯着,站高处看差不多有近百艘船,乌蓬运货船居多,船头船尾挤挤挨挨是人,怕不下两千众。这些船停在一里界桩以东,都下了锚,有艘大船打来信号要求靠江岸停泊……”他们都住在江堤后的围拢屋里,能迅做出反应。界桩是河口跟狱岛打在江滩上标识距离的柱子,角楼灯火折射过去,就以界桩来辩识来敌的远近。 “虚张声势,吓了一身冷汗,”林缚这时候收住脚步,说道,“让大鳅爷在东阳号上戒备,喊话过去,夜里刚抓了女刺客,明日送秣陵县衙审讯,江岸码头与河堤码头夜里不接受船舶停靠,不明身份船舶靠近,视若匪讯,叫他们自己掂量一二……”拢了拢衣裳,说道,“我先回去睡一觉,为那艘船不管他,其他乌蓬船若过了一里界桩,就直接敲警钟唤我。” “昨夜那个怕不是女刺客?”林景中问道。 “既没有打断牙吞肚子里去,也没有抢人的胆,”林缚笑道,“他们大概也想先将事情拖着等天亮再解决,那就先拖着吧……” 林缚折回草堂,看着柳月儿与小蛮都穿好衣裳坐在前厅守着一盏孤灯等他回来:“不是让你们回床睡觉?” “我又不出去给你添乱,坐这里等你回来也不行?”小蛮双手趴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林缚看。 “没生什么事情?”柳月儿问道。 “没什么大事,是来讨人的。我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攒下些恶名,那这么轻易就让人从手里给讨走,”林缚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要去再睡一觉,你们不睡?” “我担心睡不着,你去睡,我坐你身边守着,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叫醒你。”小蛮站起来可怜巴巴盯着的林缚看。 林缚大感头疼,小妮子对他肯定就没有什么男女之防。 柳月儿将桌上的油灯提起来,说道:“你们摸黑回屋吧,我拿灯回去睡觉了……” 小蛮倒似打了胜战似的,推着林缚的腰回他房里去。房里没有亮灯,但是搭建草堂时,在屋檐与墙壁之间留有空隙,即使窗户不打开,也有些微的光亮透进来,林缚脱了靴子躺床上,问小蛮:“你真要在这里坐一夜?” “嗯,”小蛮点点头,端了张方凳坐林缚床头,说道,“大户人家贴身奴婢也是这么守夜的,这边没有外厢房,我只有守在你房里……” 林缚笑道:“大户人家贴身丫鬟还帮着暖床呢……” “那我也给你暖床……”小蛮站起来替林缚将薄被铺开,坐在床沿上正要将鞋子脱掉就要钻被窝里去。 “你还等先当守夜丫鬟吧,这四月天盖被子睡都有些嫌热。”林缚不晓得小妮子又使什么小心眼了,让她在床沿上坐着,他躺了下来。 “我想过了,我不给你当妾……”小蛮在微夜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林缚藏在更深阴影里的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啊?”林缚疑惑的问了一声。 “我跟月儿姐谈了,你以后娶妻指不定比月儿姐更凶,能听见。 林缚都不知道二女刚才那会儿工夫能聊什么。 “我给你当贴身丫鬟,这样在你身边的时间能多一些……”小蛮认真的说道。 “……”林缚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丫头,又怕这妮子胡思乱想,说道,“那你就给我当贴身丫鬟好了。”柳月儿在隔壁听着呢,他也不能让小蛮睡他床上来,再说小妮子也早就应该知道男女之事了,更不能让她睡床上来。 林缚困意袭来,心想等小蛮倦了自会回她房里去睡,他就闭着眼睛睡去,任小蛮坐在床沿上。朦朦胧胧间,小妮子跟只小动物似的倒过来,林缚等着她自己惊醒,没想到她头枕着他的胳膊,身子蜷起来往后缩了缩就睡了个踏实,林缚又不忍心真将她叫醒赶走,还得小心翼翼的抽出一角被子盖上她的身子。 听着外面有车马声,但未听见有人唤,林缚也就继续睡觉,小蛮已经整个身子都钻进他被窝里来了,满头乌散开,铺在他的脖子下、胸前,仿佛晨光里绽开的黑艳之花,完全看不到小蛮的小脑袋跟脸藏在哪里,光脚丫子贴着自己的脚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将袜子脱掉了,好歹是和衣而睡,滑溜溜的跟腻子似的,林缚便认命的继续蒙头大睡,听着柳月儿喊他,睁开眼,小蛮半个身子都趴他身上来睡了,脸贴着他的胸口,胸贴着他的小腹,腿斜在一边,香喷喷的一个人给薄被子盖住,但是乌跟夜色似的溢出来,似乎没有给柳月儿吵醒,林缚腆着脸朝柳月儿笑了笑,小声问她什么事。 “苏湄姑娘坐车跟四娘子来了,在前厅坐着呢……”柳月儿装作没有看到林缚胸前露出被子的乌。 林缚听了一愣,不知道苏湄大清早出城来做什么,莫非昨天的女刺客跟她认识?趴在林缚身上睡得正香的小蛮也潜意识的一惊,又陡然觉得胸口下给什么东西硌得慌,猛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及柳月儿也在房里,娇呼了一声跳下床来,刚要问林缚藏着什么鬼东西顶她,嘴巴刚张开,便意识到那木橛子似的硬东西是什么,春睡迟迟的秀面顿时涨了绯红,拿起鞋子赤脚溜回自己房里去。 “她穿着衣裳呢,”林缚腆着脸去。” “你将她收了,我会说什么?苏湄姑娘在外面等着呢,”柳月儿要林缚赶紧起床,单膝跪在床沿上,手伸进去替林缚拿衣裳,手够不到里角,一手撑在林缚身子上,刚好撑在木橛子似的硬东西上,她挪开手撑到林缚的大腿上,将衣衫拿过来,又嘲笑他道,“是哦,穿着衣裳呢!我说小妮子怎么一惊一乍的,难不成不知道夜里趴你身上去了?” 要不是苏湄赶来,林缚当会将柳月儿按在床上蹂躏一番,这时候只有规规矩矩的穿好衣裳,小蛮的事情也不好解释,难不成跟柳月儿解释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林缚到草堂后洗漱;小蛮已经洗漱好,眼睛闪着没看他,低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先去见苏湄姐姐……”便溜开了。 林缚大略的洗漱一下就到前厅来,苏湄与四娘子都在。看见林缚出来,苏湄问道:“昨夜的女刺客,你可没有让她吃什么苦头吧?”她问过小蛮知道女刺客给关押到狱岛上。 “啊?”林缚见苏湄果断是为昨夜的女刺客而来,问道,“她是谁?” “她是西河会孙敬轩之女……” “河帮的人?”林缚微微一怔,心想这倒对了,朝天荡里那百多条乌蓬船还没有示威呢。扬子江抵达江宁城北段为朝天荡,水系达,又是漕运的一处重要始地,河运达,但是河运之苦,非常人能够想象,特别漕运秋去春回,往返就是大半年时间。江宁地处富庶,当地人有地可种,宁可当佃户,也有少肯吃舟船之苦的;在江宁充当船工、水手的绝大多数是北方漕河沿岸的失地农民。异地而讨生活十分的艰辛,本乡子弟都聚团而居,遂形成江宁城的河帮势力,不下河时都集中居住在城南龙藏浦三汊河口一带,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就长年住在船上。虽说统称河帮势力,其实江宁的河帮势力按地域分成十八支,西河会是其中一支,绝大多数人都是会通河西岸的西河县乡民。河帮势力可以说是乡党势力一个变种,虽说人多势众,却算不上了不起的大势力,恰恰稍跟漕运、河务以及江防有关的文武官吏不管大小都会想方设法的从河帮势力头上盘剥一笔,毕竟河帮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处于社会最下层的船工、水手,林缚倒不是怕西河会过来讨人,他又问苏湄,“上回在白沙县给劫杀的船工都是西河会的子弟?” “是的,”苏湄也焦急得很,“孙敬轩还是傅爷的朋友,傅爷前些天捎来的信里还夹着一封信交给孙敬轩……” “啊,”林缚又是一愣,傅青河可没有说他在江宁还有可托生死的朋友,问道,“傅爷有跟孙敬轩说长山岛之事?” “没有,”苏湄说道,“傅爷他过段时间想回江宁一趟,想将孙敬轩之女说给你为妻,大概信里有提到这个意思……” 林缚下意识的抹了一下额头,都觉得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p:求红票。 第一百零七章 女刺客(三) “” “”“……” “” “” “”“” “……” “……” “”“……” “……” “” “” “……” “” “……” “……” “” “” 8% “……” “”“” “……” ***************** ps ,! 第一百零八章 女刺客(四) 孙敬轩也怕上了船后人会给林缚扣下来,但是为了独女,他也不怕冒这风险,没有带随扈,兵器也未带,接舷后只身登上东阳号。 一上船来,孙敬轩又是降低姿态朝林缚揖身赔罪,心里打定主意给敲诈一笔,只想平平安安的将此劫渡过去。虽说江宁河帮势力所涉及到的漕运事务分由江宁府与江东宣抚使司衙门统辖,但是监漕事权却在按察使司,孙敬轩还没能讨好上顾悟尘,当真不敢得罪顾悟尘的大红门人林缚。 林缚见孙敬轩神情里惶恐得很,搀住他的双臂,压着声音说道:“孙会请宽心,苏湄姑娘过来说及孙会与傅青河先生仍多年故交,我敬傅青河先生为叔伯,断不会害你……苏湄姑娘说傅青河先生前些日子托她捎了一封信给你,你有未曾看到?” “啊?”孙敬轩怔的看着林缚,忙说道,“信我有看到,青河在白沙县历劫后受了些伤,一直在乡下养伤,最近身子才恢复过来……原来林大人与青河认识。” “怎么,傅先生在信里未曾提到我?”林缚心里越的奇怪。 “未曾啊?”孙敬轩说道,但他是精明之人,眉头陡然的一皱,想到一件事,目光游离了一阵,犹豫着决定将实情说给林缚听,“我不识字,以前书信往来,会让书案替**办,小女也读过几年私塾,一些私人信件,都是小女读来给我听,莫非是小女错过此节?” 不识字真是害死人啊,林缚背脊冷汗直冒,所幸孙文婉性命无碍,也没有受什么过分的委屈,不然这仇结得就太无谓了。 林缚也不提信的事情,只与孙敬轩说道:“贵会船舶不要一齐回龙藏浦去,先分散朝天荡各河汊口游荡些时间,散不走的船先到河口拐进去的河堤码头停靠,那边能停二三十艘船;途中若遇水营巡船询问,便说是我邀来洽谈生意的……” “是的,我马上安排……”孙敬轩当然知道西河会会众无端在朝天荡里大肆聚集,这罪名可大可小,昨夜也是要保独女文婉的性命顾不得太多,这时候给林缚提醒,也是吓得一身冷汗,忙将副手喊过来吩咐一番,才跟着林缚乘东阳号上岸去。 上岸后,林缚传令使西河会船舶得以在河堤码头停靠,他邀孙敬轩与他的两名随扈以及孙文婉昨夜逃回去报信的那个贴身丫鬟往草堂走去。孙敬轩能猜到女儿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实情,但是在林缚面前也不便质询,昨夜孙文婉对林缚下手时,那个贴身丫鬟离得较远,才得以逃脱回去报信。 林缚在路上跟孙敬轩解释道:“孙会,真是万分抱歉,昨夜不知是误会,孙小姐手脚受了些伤,我都让名医替她医治过了,倒也没有受别的委屈,林缚先在这里给孙会赔罪了……” 孙敬轩对林缚的话将信将疑,但是这时候还能多说什么,即使受了别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林缚能有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傅青河跟苏湄姑娘天大的面子了,终是愁眉不展。 看孙敬轩的脸色,林缚也心里暗叹:这年头大姑娘无故给关进监房能有什么好下场?偏偏孙文婉端的美貌惊人。天下乌鸦一般黑,林缚分辩说狱岛是只白乌鸦,也要孙敬轩相信才行,反正过会儿他们父女就能见上面。 西会河的船舶也散得快,太阳还刚刚在摄山南麓坡林上梢露出个头,河口这边也恢复正常,林缚陪孙敬轩来到草堂,苏湄她们都在偏厅说话,孙文婉也给松了绑,偏厅搬来一张软榻,孙文婉还穿着昨夜的黑衣依躺在软榻上,误会应该由苏湄解释过了,林缚与孙敬轩走进来,孙文婉唤了她爹一声,连正眼都不瞅林缚一眼。 林缚说道:“孙会与孙小姐先坐片刻,我这边让人准备些早点,也折腾一夜了……”与苏湄、四娘子、小蛮先退出来,让他们父女自己将事情说明白就行,林缚倒也没有太亏心的地方。 孙敬轩看见女儿胳膊裹着伤,左腿踝给白乎乎的东西裹着,身上衣裳虽说很脏,但还整齐,心痛得很,但也稍安了心,待林缚他们退出去,他低声问女儿:“昨夜是怎么回事,你莫名使这性子做什么?” “我不嫁给那混蛋!”孙文婉断然说道。 林缚他们刚走出偏厅,门还有没掩实,孙文婉的话清晰的传来,苏湄她们掩唇就笑了起来;林缚老脸微红,心想孙文婉应该不会跟苏湄她们提尿尿此事,也作无辜状请柳月儿准备着等会儿请孙敬轩父亲用早点。 孙敬轩听了女儿的话,就知道女儿给他读信时定然故意漏过一些要紧事,又听女儿咬牙切齿的骂林缚混蛋,心里也是一惊,回头看了一眼,门掩上了,低声问道:“你未受什么委屈?” 孙文婉此时当然也想明白昨夜藏堤下给林缚拿尿浇到是场误会,心里恨意难消,却也不是能说出来责怨林缚的借口,再说她昨夜被俘后,林缚也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未加审问就关押到狱岛去,她还以为给关押到狱中,女人的名节就彻底给毁了,心里又惊又惧,实际的情况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看着父亲关切、想到其他事情上的眼神,孙文婉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有,武先生在岛上呢,本来说早上要来帮女儿求情……” “武先生,哪个武先生?”孙敬轩问道。 “悬济堂的武延清先生,替娘医过病的那个。”孙文婉说道。 “啊,前些日子不是说回乡下养老去了吗,他怎么在岛上,他犯了什么事?”孙敬轩问道,心里疑惑不解,心想武延清要不是犯下流刑以上的重罪,悬济堂应该会出钱替他赎罪啊,再说武延清在江宁行医数十年,受他恩惠的人也不少,断不至于受牢狱之灾才是。 “武先生在江岛大牢当医吏,女儿的伤昨天夜里还是他治的……”孙文婉说道。 “……”孙敬轩更是疑惑不解,狱医官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再说武延清是江宁城里的名医,到江岛大牢里给那些囚犯治病断不会有什么好收入。这时候孙敬轩才放下心来,详细女儿伤势以及傅青河信函女儿故意错过的详情。 孙文婉当下也不敢再隐瞒傅青河在信里提到有意替林缚说亲之事,她说道:“女儿才不嫁给这个混蛋。他定是什么时候见过女儿才请傅伯伯从中说项,这混蛋还未婚娶,家里就有两房妾室,还对苏湄生有心思,定是好色之徒,昨夜对女儿又是如此手狠手辣,要不是女儿失足从河堤跌下来,指不定给他一刀杀了……” “你胡说什么,你练过武,三五个人近不了你的身,他一个读书的举子能打得过你?合该你受些教训!”孙敬轩教训。他虽不识林缚之前应该没有见过女儿,不然不会有这些误会,再说傅青河信里也只是试探口气。 孙文婉心里委屈端的是说不出口,给尿浇了一身,味道虽说淡了,但是她自己还是能闻到;林缚昨夜给落下的裤子缠住双腿,竟然一刀一拳就将她击倒,还差点给他一刀杀了,虽说当时自己气愤异常有失冷静,但是林缚反应之、刀术之高绝不在爹爹之下,但是她昨天还看到林缚光屁股了,叫她一个黄花闺女如何将这种事情说出口? “反应女儿死也不会嫁给这混蛋!”孙文婉负气说道,“爹爹要女儿嫁给他,就是迫女儿去死。” “胡闹,你娘死后,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教训你了。你都十八岁了,再拖延就要官配,家里还能再留你不成?”孙敬轩瞪了女儿一眼,他虽然对妻子用情甚深,但是考虑女儿婚姻还是世俗心态,但是这些年也娇惯女儿,所以一直拖着未许人家。他不知道傅青河又没有给林缚透露过说亲的意思,一时间也很为难,按说林缚是举子出身,年纪轻轻已经是九品的儒林郎,又按察副使顾悟尘的亲信,娶女儿为妻绝算不上亏待。至于林缚已有美妾之事,孙敬轩也知道除非将女儿嫁给穷苦人家,不然他一个做丈人的,很难干涉到女婿娶妾的事情上来。傅青河在信中提到林缚年已二十有一,正值血气盛年,未婚娶有妾室也是常情。但是孙敬轩也考虑到女儿的性子,他甚至以为女儿是读过傅青河的信不愿嫁给林缚潜伏过来要将林缚干掉,这样的女儿他也不敢强迫嫁给林缚,万一嫁过来再生出祸事,更是麻烦得紧。想到这里,他阴着脸问道:“你昨夜过来是不是想将他杀了?” 孙文婉知道她爹又想偏了,她还不至于任性到那种程度,看了傅青河在信里将林缚夸耀了一番又有说亲之意,只是想过来刺探一下,她大姑娘一个,就算是扮成男装,也脂粉气太重,除了夜里潜伏过来,又能有其他什么法子?哪里想到会生这些事情?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姑娘来说,昨夜的委屈与惊吓还真不是一时能化解的,孙文婉也乐得她爹这么想,转过脸去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孙敬轩又恨又气,又拿女儿没有办法,但是总算将大事化小,化到家事上来,不至于生出什么大祸来。 p:求红票。 第一百零九章 冰释(一) 林缚与苏湄在前厅坐着,武延清从岛上捎信过来,说要到河口来为孙氏父女说情。虽说林缚不拘武延清与老工官葛福在岛上的行动,也不限制他们离岛,实际上民船禁止接近狱岛,狱岛所属船只的调动一般情况需要林缚的手令才行,武延清一辈子谨慎从医,也不想太擅权直接坐船到河口,所以先捎口信过来。 林缚听武延清与孙家父女认识,当然立时让派车船将武延清从狱岛接来;武延清赶到草堂,见潘楼名妓苏湄也在场,当然能猜到是给孙敬轩请来说情,忙施礼道:“苏姑娘也在此,老朽过来唐突了……” “武先生请坐,孙会与孙姑娘在偏厅说话呢……”林缚请武延清入座。 苏湄不大认识武延清,她常年驻在藩楼,认识她的人多,她认识的人却不多,不过也早听说过武延清是江宁名医、又给林缚请到狱岛当医吏之事,也温恭的给他施礼。 “孙会之妻十年前得了一场病,只是老朽医术浅薄,回天乏术,至今一直愧疚在心。孙会也未曾责怪老朽,会中有人生病,也请老朽诊治,算是旧识。孙会对其妻用情也深,十年来未曾续弦,只此一女,虽说娇惯了些,终究不是乖张之女,平时在宅子里帮孙会处理会务也有分寸,对待会众以及宾客也是有节有礼,昨夜之事应是误会所致,请林大人查实其情后宽囿其过……”武延清替孙文婉求情道。 苏湄与小蛮坐在一旁含笑不语,林缚坐立不安的说道:“武先生言重了,苏湄姑娘过来,我已经知道是误会了,还要请武先生帮我跟孙会父女面前说几句好话,好让我的罪孽减轻些。另外,孙姑娘的脚伤没有什么大碍吧?” “踝骨摔伤有裂口,但未断开,用心修养应无大碍,不过左手胳膊说不定会有疤痕留下来……”武延清说道。 左手臂留道伤疤能算多大的事情,又没有毁容,林缚也就放心下来,至于傅青河在信里提到说亲之事,他只当作不知情。 孙敬轩在偏厅听到武延清与林缚的对话,知道此劫终算过去,他也到前厅来谢过武延清主动帮西河会说情的情义,也再度向林缚请罪。这时候林景中领了个武官过来,是江宁水营的一名哨官,过来对质西河会众无端聚集之事。 近百艘船、近两千会众在朝天荡无端聚集,当真不是一件小事,定个聚众鼓噪、滋扰地方的罪名就够孙敬轩与西河会吃一壶的。 李卓昨夜刚进江宁,江宁守备军府诸将也都知道李卓治军之名,虽然此时还没有交接,军府诸将还不归李卓统属,但是这时候也不再敢马虎行事了,派人质问详情是必须的。 孙敬轩心里一紧,还是担心林缚不肯替西河会担当下来,提着心站在一旁。 孙敬轩要跟傅青河、武延清没有交情,林缚自然不会轻易替他开脱,此时自然一力承当下来,只对水营哨官笑道:“我邀孙会过来洽谈事情,没有及时知会水营,是我的过错,我此时报备不知能否补过?” 李卓昨天就是在河口现身给江宁文武诸官吏迎接进城,此事军营中已经传遍,江宁诸营的战力虽弱,但是诸武将钻营的本事却不比一般官吏稍差,这位哨官也是正八品的武职,也不是一点不开窍的人,心里想着万一李卓在河口现身不是没有什么缘故,他此时刁难林缚不是一脚踢到铁板上去?再说林缚在江宁的名声,他也有听闻,如此人物,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他倒是不把孙敬轩看在眼里,只笑道:“那就麻烦林大人与孙会补一份报备,好让我回去能够交差……” “行,麻烦将军稍等片刻。”林缚当即在前厅写了一份情况说明,将西河会众聚集的规模往小里说了一大半,只说邀西河众派三十艘船与一些会众来谈事情,签押用了印,又让孙敬轩签押后交给哨官,又恭送哨官到河堤码头乘巡船离开,在河堤时又往哨官手里塞了一只装十两银重锞子的小袋子,当真不能让人家白跑这一趟。 孙敬轩见危机悉数化解,这才较彻底的放下心。这时候,西河会还有近三十艘船靠河堤码头停泊,孙敬轩的副手也是他的堂弟孙敬堂也上岸来,林缚跟孙敬轩说道:“孙会先忙着,我中午在草堂备下薄酒替孙会压惊,我请苏湄姑娘与武先生作陪,算是谢罪……” “不敢当,应是我西河会跟林大人请罪。”孙敬轩说道,江宁水营的巡船还在左近,西河会近三十艘船停在这边,还有其他船还散到朝天荡各处,虽说没有大碍了,但是乱糟糟也不像个样子,就先留在码头上没有跟林缚回草堂去。 “婉娘怎样?”孙敬堂关切的问道。 “受了些伤,也没有什么大碍。前天跟你说傅青河傅爷侥幸逃过白沙县一劫躲在乡下养伤,傅爷与林缚有交情,苏湄姑娘的面子也管用;让人想不到的是悬济堂的武延清老郎中说是回乡下养老,其实给林缚请到江岛大牢当医吏,也赶过来说情……昨夜是婉娘任性闹出误会,受了些伤,也没有其他大碍,得个教训也是应该。”孙敬轩放下心来,将事情大体跟族孙敬堂说了一遍。 “伤了腿?”孙敬堂惊问道,知道脚骨受伤最难医好,貌美如花的侄女样样都出色,要是瘸了腿真就叫人觉得惋惜,但是这事还真不能怨林缚,事情能这么解决掉,已经让他们很意外了。 “武老郎中说只要细心养有八成把握不留遗症,”孙敬轩说道,“也管不了太多,让她瘸一条腿总比丢了性命、坏了名节好!要不是有诸多渊源在,我们孙家跟西河会多半是一劫啊。” “大哥,你不要多想。”孙敬堂说道,他背上也是冒冷汗。 西河会看上去人多势众,但在官府眼里却不值一提,“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林缚虽说才是九品小官,但是江宁众人却再也不敢拿九品小官看他,虽说林缚更多是依赖顾悟尘的权势,但是江宁城有几个九品小官敢纵容护卫光天化日之下在东市将王学善背景的东城地痞二十余人打断手脚?又有几个九品小官敢在东城尉五百人马气势汹光开到还摆出放手一搏的姿态来,不仅将东城尉的人马吓走,还将给东城尉诱导来河口的五百多东城市井儿来得个瓮中捉鳖,那些以罪犯给拘押的三十二名东城流氓头子最终是什么下场,孙敬堂心里是清楚的,差不多都送了上千两银子才能够脱身。 “那船上的银子?”孙敬堂问道,他们过来,也紧急筹备了一千两银子,打算以银子赎罪。 “你说呢?”孙敬轩反问道。 “别人敬我们一尺,我们也要敬别人一丈;再说攀上这关系,对西河会日后也有利。”孙敬堂说道,“我让人将银子拿过来?” “银子也要送,但先不忙着取,我有事跟你商量,”孙敬轩说道,“你知道婉娘为何如此任性无缘无故惹下这祸?”见陈敬堂一脸疑惑,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缘由说给他听。 “……”孙敬堂听后愣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死妮子欺我不识字,”孙敬轩恨骂道,“她这条腿瘸,我也要打断她一条腿,平白惹来这么多事……” “傅爷在信里说了林缚这么多好话,他人的品性怕不是外面所传的那么糟糕?”孙敬堂说道。 “傅爷当不用说,苏姑娘也是心气高的一个女子,虽说还没有问武老郎中为何给林缚请来当狱医官,但不像是给强迫过来……”孙敬轩说道。 林缚这数月来在江宁攒到的名声,算不上好,毕竟得罪了很多市井儿,也给士子儒生所轻视;但也不能算不上坏,对更低一层的市井民众来说,林缚惩罚市井无赖是让他们拍手称快的事情,与藩家的矛盾、与庆丰行的矛盾,甚至与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矛盾,也仅仅是上层人物之间的游戏。 孙敬轩归入势族一类,独女留在林缚手里,起初自然又惊又畏,怕林缚借机对西河会下手。此时没有这层担心,特别是女儿给关入狱中竟然没有受别的委屈,就使孙敬轩对林缚感观好了许多,至少他能确认林缚在苏湄过来解释清楚误会之前并不认得文婉,林缚若真是好色无耻之徒,要真让他女儿受了别的委屈,他除了将仇恨埋在心里,还真无处申冤去。 既然未成结仇,一切事情自然都好说;苏湄托傅青河的缘故,有些渊源,但算不上很熟,但是傅青河与武延清都是相熟之人,这两人与林缚走得亲近,傅青河甚至有说亲之意,孙敬轩对林缚的感观自然是彻底扭转过来了。 孙敬堂明白堂兄的意思,他孙家虽说不是官户,也不是勋贵,但是要归入势族、上户一类,他女儿也算是如花美貌,与举人出身、勋族旁支、九品官吏出身的林缚能算得上门当户对,他问道:“婉娘的意思?” “这妮子死倔,受了委屈,一口将话头堵死,”孙敬轩说道,“只是不清楚林缚到底知不知道傅爷有替他搓和亲事的意思。要他不知道,那就算了,这妮子也是若祸的主,不能害人家;要是他知道,又看上婉娘,这问题就有些棘手了……” 孙敬堂知道堂兄担心林缚此时的“好说话”还是冲这门亲事而来。 p:求红票。 第一百一十章 冰释(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8%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一十章 迷离姻亲(一) 午宴之前,林缚去狱岛署理公务,又察看新编武卒与武卫操训情况才回河口来,武延清私下找他说:“敬堂那闺女文珮是妾生女,他们就担心这个……” 妾生子地位很低,只比家中扈从略高;妾生女不会涉及到家产与爵位的争夺问题,地位反而没有受到特别的压制,在家族的地位甚至要比其母妾室要高许多——林缚是很难理解这些礼法教数的。有些礼法甚严的家族,在子孙纳妾时,为避免其刻意宠幸小妾,家法甚至要求其纳妾后一定时日内先不得与小妾行房事,与其他妻妾行房事时还要新纳小妾在旁服侍观看。在林缚看来,这些都要算重口味了,但是世情、世俗如此,一个人是无法对抗世俗的,特别他还想要做些事情,至少在没有能力任意妄为之时,就不能太特立独行了。 听武延清如此传话,林缚知道孙敬轩、孙敬堂对林景中还是颇为钟意的,只是担忧文珮的妾生女身份会给嫌弃,他跟武延清说道:“那还要再麻烦武老先生去问一下景中他本人的意思……景中父母那边,倒不用太担心。” 武延清也能明白,林景中一系是林族的没落旁支,家里说起来没有什么家势,林景中年纪轻轻身为集云社的大管事,已经是极有出息了,在婚事上能自己做主。 武延清也颇为高兴居中搓和,但他也只有时间搓和一下,双方有意还要别请媒婆,“看亲、看当、换帖、合八字、过礼”等程序还是要走;赵虎那门亲事年节前就说定了,说是一切从简,这程序还没有走完呢。说实话也就是河帮子弟及船上人家对这些礼套看得轻。 虽说孙敬轩说河帮女子性子野,再野也有限度,就像小蛮也是个会使性子的人,但她即使是小性子也是小心翼翼使出来,让人觉得又怜又爱。这些野性子的女子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敢跨越礼教的界限,就像小蛮再牙尖嘴厉,林缚要她听柳月儿的话,她顶多耍些小聪明、顶两句嘴,使些手段跟柳月儿怄气,也未曾真有放肆不听话的时候。林缚心想孙敬堂之女文珮也多半是如此,就算许她自己择偶,她心里也应该知道不会真的就任她细挑慢选,看她刚才跟在林景中身后跑来跑去,大概对林景中的初次印象不坏,对将来的夫婿在定亲之前就能有个初步的好印象,已经是当世女子少有的幸事,女孩子自己也会很满足,难不成还要奢望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成?只要孙敬堂这关过了,这桩婚事便算是成了。 林景中毕竟脸皮子嫩,武延清三言两语就套出他的心思;林缚去找曹子昂,跟他说:“景中的婚事,我想托嫂夫人出来做媒……” “嗯。”曹子昂明白林缚的意思,点头答应道。 媒人是很重要的角色,林缚是要利用各种方式,让外人看到曹子昂一家跟林缚、林景中等集云社的核心人物走得更近,甚至看上去渐渐就融入这个核心了,才更方便让曹子昂公开站出来负责更多的事务而不至于让别人起疑心。毕竟此时曹子昂虽然挂着里长的名,但是跟地方上土生土长从乡野缙绅中推举出来的里长是有极大差别的。彼里长要算乡豪一级的角色了,影响力直达府县,曹子昂甚至都不能代表河口走出去,在东阳乡党中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他的才干挥受到极大的限制。 午宴时,林缚便请曹子昂夫妇一起入席,除了孙敬轩、孙敬堂两堂兄弟之外,甚至还请孙敬堂的次子孙文炳也上岸来入席。除了武延清,还派人去问老工官葛福要不要过来,老工官葛福对西河会印象不错,也便乘船过来。反而是林景中这时候没有资格入席了,他也脸皮子嫩,哪里好意思在别人商议他婚事还坐在一旁? 林缚便让他去忙别的事情,也不担心他日后与孙敬堂商议事情时会缩手缩脚。渡船一事不大,由西河会自主决定就可以;至于选地之事,便让西河会选一块最好的地又如何?再说这事还要跟赵勤民知会一声;运茶一事,林缚会借机回上林里一趟,会亲自乘东阳号过去,诸事由西河会先拟定,他再复核就行。 林缚在偏厅专门给众女准备了一桌宴席,将孙敬堂之女孙文珮请上岸来,由小蛮、柳月儿陪着孙文婉、苏湄、四娘子她们在偏厅用餐,反正不会再提他与孙文婉搓和之事。 孙敬轩如在梦里,昨夜得讯还以为是大祸临头,谁曾知道一波数折,除了婉娘腿伤令人担忧外,竟有数桩好事临门。说起来这诸多事,最重要的还是与顾悟尘的亲信门人林缚搭上关系,按察使司有监漕之权,河帮势力涉及漕务,也最怕这拥有监漕之权的衙门。漕运诸事都好商量,花银子打通关节而已,已经是十多代河帮形成的老传统,但是漕运途中出了沘漏,任打任杀就在按察使司衙门了,倾家荡产是小事,给新崛起的河帮势力取而代之是常事,破家灭门也非没有可能。 特别是多年来漕运规模一直很小,今年传出消息说会陡增一倍多,特别顾悟尘与王学善矛盾激化之后最终以顾悟尘全胜收场,使得众人越肯定今年漕运任务会骤增,这令河帮各家都十分的焦急。 人员倒是不缺,还有剩余,再说流民一年多过一年,很好招募,但是诸漕河多年失修、河帮各家对漕船的管理也难免疏松,漕船情况堪忧——孙敬轩对自家漕船了若指掌,近十年来,龙江船场每年拨付新船数量骤降,要二十五年才能换一批,而且新船的质量很差,他倒是眼馋东阳号如此坚固的大船,但如此大船走漕河多半会隔浅,而且造价也太高了,西河会名下两百艘漕船要换成如此坚船,起码还要西河会额外掏出十万两银子出来补贴给龙江船场,西会河哪有这个财力?积攒下来的银子也是怕出了沘漏用来自保的——孙敬轩知道要是今年漕运任务陡增一倍,意外沘漏肯定会频频生。 此时打通这个关节,等若给西河会拿到一块“免死令牌”。 另一方面,孙家数代人也形成一个规矩,官员不可不巴结,但也不可跟一家走得太近,官场上倾轧凶险,不比江湖恶浪差半分,太巴结一家,其兴也,其衰也,非久存之计。使孙敬堂之女与林景中结亲,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孙敬轩也有想过,若是将文婉嫁给林缚,便要立时让敬堂的长子文耀接替西河会会之位,也绝口不提过继之事。 姻亲历来是搭建关系最佳手段,用银子不成。孙敬轩主持会务以来,经他手给盘剥出去不知有多少银子,也未见有哪个官员觉得有把柄落在西河会手里,甚至远远不及江湖道义。塞银子只能换得一时好说话,甚至已经成常例,各个关卡、要职按漕粮或漕船数送多少银子都有定数, 孙文婉在偏厅用餐心里郁结,她侧坐着软榻上,要仔细不能碰到伤腿。虽说武延清老先生一再宽慰她治愈的把握很大,但是孙文婉自小跟着她爹习了些花拳绣腿,知道伤筋动骨绝不是普通的皮外伤,就算武大夫治跌打伤的医术再高,能有三四成治愈希望,已经是了不得了。 孙文婉也有理由将责任怪到林缚的头上:要不是傅青河在信中有搓和她与林缚的意思,她不会夜里潜来河口刺探,那时也没有觉得他有多讨厌,只是觉得自己绝不能在没见面之前就注定要嫁给谁;要不是林缚行为不端不像个读书人在河堤上就解裤腰带解溲,自己也不会一时气愤就动手——再说自己都给击退,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女的还出刀不留余地,完全也不像侠义之辈;狱中倒没有受什么委屈,但是这登徒子没有娶妻室就有两房美妾,还对苏湄觊觎已久,这更难让人忍受了。 听着外厅众人谈笑风生,孙文婉心情更是郁结,她与林缚的那档子事没人提,他们竟然在半天时间里将文珮的婚事就定了,更气人的是这妮子坐在这间又羞又喜,大概巴不得出去再偷看那个林景中两眼,只恨腿脚不便,不然先踹她一个跟斗。 “婉娘,”苏湄见孙文婉对林缚积怨仍深,要促成她与林缚的婚事更加艰难,她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武老先生也说了,你这腿伤要不留后患,最要紧的是前期少移动莫要再有碰撞。无论是坐船还是坐车,都有颠簸,我看你留在此间养伤最好,也有武老先生随时能照应到……你家也答应放渡船到河口来,夜里船会泊在河口,船工们也将在河口搭庐而居休息,西河会也要有管事人留下来,也能照应到你。你若是愿意,我帮你跟林大人言语一声,让他将这草堂就让给西河会。” “好啊,好啊,我也留下来照顾婉娘。”孙文珮兴奋的说道。 要有这草堂,那放渡的会众兄弟也不至于搭窝棚居住,她自己也担心左腿会留下残疾,但是为什么要再受那登徒子的恩情?孙文婉对林缚积怨颇为深,但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就算不愿意,也不会直接反驳苏湄的话,瞥了文珮一眼,心想这妮子巴不得留在河口。 苏湄看出婉娘眼里的不愿意,心里轻叹一口气,她毕竟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的人。苏湄便想作罢,只是她没有想到孙文珮的性子其实比文婉更强,心里也有主意,虽说今日是又羞又喜,但是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想有机会多跟林景中接触几日,要真现此人品性不端,在“过礼”之前反悔婚事也是可以的,她现在只愁没有好的借口,见苏湄要坐下放弃,她便跟小蛮恳求:“小蛮姐姐,林大人真的会答应将草堂让给西河会,让给婉娘在这里养腿伤?还是说小蛮姐姐先去试问一下?” “我比你还小两岁呢,可担不起你叫姐姐。”小蛮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 虽说林缚最终是要娶妻室的,但是大敌突然出现在面前,要小蛮主动收留才叫见鬼,认识归认识,正因为认识,小蛮也知道婉娘性子要比柳月儿强得多,特别还会舞刀弄枪,人又漂亮,家势又好,这种女人要从林缚身边赶得远远才好。她就奇怪,姐姐为何这么热心替林缚搓和妻室呢,她难道就一点不想? “竹堂也搭建好了,本来要迟几天搬过去,今日搬进去也无所谓;要不我过去问一声?”柳月儿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她这时候名义上还是这边的厨娘,虽说现在宅子里已经请帮佣在做事了。 小蛮恨不得拽住柳月儿的衣角,但是在苏湄面前,她不敢太放肆了,她突然觉得柳月儿的好相处来了,心想她不会不明白姐姐将婉娘留下来养伤的用意。 p:求红票,求收藏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借刀杀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位迷踪(一)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位迷踪(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借刀杀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一十六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茶盗 “” “” “……” “” “”“” “”“” “……” “……” “” “”“” “”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局(一) 说起来,渡口酒家里那二十几号人也真是形迹可疑,但是也无可奈何。 年节之后,朝天荡北岸滞留在流民数以十万计,石梁河沿岸流离失所的流民尤多,洪泽浦渔民、船户也聚闹抗捐。要说形迹可疑,石梁河沿岸成群结队的流民有多少不可疑? 流民是民也易为贱,离乱之世,所谓道德当真是无用之物,为讨个活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会少做。流民聚散如蝗,有工做则做工,无工做则乞讨、吃富户、打家劫舍。聚而劫财杀人,得手散入乡野,漫山遍野的流民,官府想缉拿案犯也无从下手,甚至直接树旗号的小股杆子也骤然多了起来。 县里的那些刀弓手在城里捕盗捉贱、守城看宅还能勉强应个景,到广袤的乡野就无法逞强了。乡兵乡勇此时就挥维持、稳定地方的关键作用,但是乡兵乡勇多是受世家豪族控制的私兵,规模毕竟有限,结社自保尚且勉强,不敢强出头打击流寇,也没有这么动力。有些豪族为求自保、笼络人心,多开设粥场,每日拿出些米粮来熬粥救济灾民。 形势便是如此,地方官府对待形迹可疑之人的处置自然也就谨慎起来,至少不敢再随意拘拿。就算拘拿入牢,也无法从这些人头上搜刮出什么油水来,大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一边调集兵马威摄流民不要作乱,另一边又极盼望着这股子流民潮能安稳的过去就好,过度激惹流民的事情反而比往年少做许多。 林缚请柳西林等人到船上吃酒,让他们将行李、骡马都移到船上来。除了酒家里吃酒的汉子形迹可疑外,渡口周围还搭建了许多窝棚住着滞留在此地的流民,极少有流民能用得起油灯或火烛的,在夜里窝棚黑黢黢的连成一片,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有多少人,石梁县也没有可信的统计数据,。 “唉……”林缚心里微微一叹,在朝天荡南岸,江宁城内外还是一片承平景象,只有到了北岸再往北行,就知道局势越紧张了。朝中在年节前后大力清匪,比往年更早形成流民潮,也使得许多地方错过春种季节,北方的饥荒今年只怕无法得到缓解。 夜里又下起细雨,东阳号船尾甲板上还有三层舱室,林缚他们在最上层的舱室喝酒,舱门打开,烛火给窜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摇曳曳,映照在林缚、柳西林、孙敬堂、赵虎、顾天桥、大鳅爷等人的脸上。 孙敬堂这才知道在野人渡偶遇的这位相貌质朴、身姿雄健的青年是即将到江宁赴任的东城校尉。 顾悟尘能压过王学善,说到底还是前任东城尉陈志太过愚蠢。陈志革职入狱之后,东城尉一职一直空缺,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孙敬堂这时才知道此职竟然还是由顾悟尘系的武官接任,如今看来顾悟尘在江宁已经算是有相当的根基了。孙敬堂见柳西林对林缚的态度颇为敬重,心里更加认定林缚身为顾氏第一门人并非传说。本朝虽说抑武崇文,但是东城尉是个紧要的人物,就算仅从官位来比较,正六品的武职也非是九品的儒林郎所能比,但是林缚与柳西林同属顾悟尘一系人马,还是要以与顾悟尘关系的亲密程度来决定彼此的实际地位。 “淮安府加征渔税以养缉盗营,洪泽浦的局势就陡然紧张起来,情势最紧张时,数万渔户聚集喧哗,加上其时流民过境,年节前后,洪泽浦水路就彻底不通了。虽说东阳仅有石梁县的东北一角与洪泽浦相邻,但是一旦洪泽浦渔户闹事,东阳也势必受到影响,接到调令时,我人在石梁县北戒防,一时也脱不开身。月初,在淮上清匪的缉盗司陈韩三部给调入淮安,就驻扎在洪泽浦东北威摄乱民,聚闹渔户始才散去,我这才能够回府城跟沈大人交差……”柳西林说道。 “陈韩三部调入淮安,有无生血腥事?”林缚问道。 “听说杀了些人,不是很严重。陈韩三非淮安人,他在淮上也满手血腥,在洪泽浦动起手来更没有什么顾忌。沈大人倒是很反对将陈韩三调过来,弦已经绷得太紧,适时要缓一缓,只不过沈大人管不了东阳府之外的事情。林兄去石梁县倒不用太担心,我回府城,沈大人还是让一部人马驻守石梁,由石梁知县节制……”柳西林说道。 东阳府知府沈戎是主张整编地方府军的少壮官员,柳西林便是沈戎挖掘出来的优秀将领,东阳府军要比镇军更值得信任。听柳西林说,沈戎对洪泽浦的情势还是存有忧虑,的确,当渔户生计都成问题时,聚众哗闹,应该不是武力弹压能轻易唬散的。此时渔户散去也许是暂时的隐忍,但是也透露出一些别的信息,洪泽浦渔户的聚与散显得有序,不像是普通的哗闹。 大小鳅爷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以及葛家是南汝河渔民、船户的领,也是后来领导南汝河渔民、船户抗捐的领袖,洪泽浦大小四十余湖也存在多家与葛家性质相当的豪民势家,平时官府借助他们管理渔民、船户,向渔民、船户征税索捐,也缓解官府与渔户的矛盾,一旦矛盾激化,有些豪民势家甘为官府爪牙,有些豪民势家则同情渔户,也保不定有些人有别的野心。 洪泽浦渔户聚众哗闹,背后应有一些人物在秘密组织、推动,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只可惜从淮安府给郡司的塘报邸抄里看不出地方上有觉察到这些。 大鳅爷要值夜,酒吃了一半就住了手,出去巡哨。 林缚又与柳西林说了江宁的一些情况,有孙敬堂、顾天桥在场,林缚也只是泛泛而谈,让柳西林对江宁情势有个大体的了解,具体而微的机密之事,柳西林到江宁后,顾悟尘与张玉伯都会跟他面授机宜的。 吃酒到深夜,林缚就留柳西林在船上休息,等天亮之后再让西河会派一艘船送他们去江宁,他这边多一艘船少一艘船没什么大碍。 渡口上那些人形迹可疑,流民也多,万一有人鼓动流民哗变,柳西林与他三名随扈肯定无法应付,也不能指望渡口那些平时只能欺良霸善的哨丁、税丁能帮上什么忙。 孙敬堂回后面西河会的乌蓬漕船休息,林缚让赵虎陪他在甲板上走走,大鳅爷葛存信站在船头盯着岸上看,渡口除了几盏孤灯亮着,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影子。 “有什么情况?”林缚见大鳅爷神色比较严肃的盯着岸上。 “有几拨人觊觎这边,还有一拨人刚离开,”大鳅爷说道,他守在船头,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岸上的情形,“兄弟们都穿了甲轮流休息,他们要是盯上我们,真是不开眼自找苦吃。” 有甲无甲,差距甚大。东阳号上有二十副精良组甲,其他人再差也是双层皮质合甲,近距离里甚至不用怕猎弓攒射,也难给普通刀剑所伤,船上诸人又都枭勇敢战,所配陌刀等皆利器,又藏有强弓利簇,要是还畏惧小股流寇,大鳅爷葛存信也白活这一世了。 林缚盯着岸边看了片刻,黑黢黢,觊觎这边的人已经撤走,他看不出什么来,拉大鳅爷、赵虎蹲甲板上商议道:“我们的船是空船,稍有行船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虚实来;再说洪泽浦水浅,东阳号就算是不载货想过洪泽浦转入淮河也是胆颤心惊怕隔浅,这些人劫我们的船做什么?而且洪泽浦聚闹抗捐的渔户在中旬突然散去也有些蹊跷啊……” “他们是不是要设下陷阱引秦城伯入彀?”赵虎记得林缚在吃酒前说过秦城伯卸任之后多半会想顺路会老家显耀,他一直思量着这事,说道,“洪泽浦的渔民、船户继续封堵水路不散去,就算秦城伯再想回乡光宗耀祖,也无法从洪泽浦借道去钟离县……” “洪泽浦历来是水浅之地,渔民、船户都无大船,秦城伯携家带口回钟离,势必也是一支庞大船队,有人真想要引秦城伯入彀,只要将秦家船队逼入洪泽浦浅水区域搁浅就可以肆意妄为,但也要防止秦家船队见机不对退回石梁河。换成是我,用一艘大船封堵秦家船队的退路十分必要……”大鳅爷说道。 “这么看来,还是先要确认暗中打探这边的人是否跟洪泽浦那边有关……”林缚蹙着眉头,吩咐道:“点灯,让一组人披甲出来执刀列阵,能不起冲突尽量不起冲突;另外传讯通知乌鸦爷上船来。” “好咧。”大鳅爷葛存信应道,就去做安排,他也是船户出身,要是觊觎这边的是洪泽浦渔民、船户,多少要念香火情,能吓阻对方不起冲突最好。 船尾甲板上还有三层舱室,舱顶甲板距水面约有三丈高,舱顶甲板又有一座丈许高的木塔,与河口角楼相仿,上面所置的铜油灯虽然不如河口角楼那般巨大,三股灯芯也都如婴儿手臂粗细,储油灯座有半人高,上有遮棚,用琉璃罩挡风,点燃灯芯后能使整座十二丈长、两丈宽的东阳号甲板都明亮如昼。 说实话,舱顶甲板上所置的木灯塔若仅仅是这样,还远不如在船上多挂几只风灯便捷、节省,琉璃罩又是易碎昂贵之物,但是用上磨光凹面青铜镜,可以将灯火投射到三百步以外的远处。在没有探照灯的时代,如此简陋的木灯塔可使东阳号在夜航时少出纰漏或者在夜战中获得诸多优势。 林缚此时只想威摄那些人不要对东阳号心生贪念,这些人若是以即将卸任离开江宁的秦城伯为目标,那就应该要给秦城伯一个石梁河、洪泽浦可以安全通过的假象,而不是轻举妄动对东阳号下手。 p:求红票。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局(二) 大船如楼,挨着渡口的松木码头,舱顶甲板上的灯塔点燃后亮如明月,不仅大船甲板,甚至将码头这边也照得纤毫毕呈。寻常人哪里见过这么明亮的灯火,当成一桩稀奇事,子夜时分,滞留两岸的流民也有很多没有睡去,都聚到河边来观看,影影绰绰有两三百人,好不热闹。 洪泽浦与石梁河相连构成贯通淮水与扬子江的一条重要水道,但由于洪泽浦是由大大小小几十座湖泊相串而成的浅水湖域,千石船载满货物吃水较深,即使春暮夏初的涨水季也很难从洪泽浦顺利的通行过去进入淮河,所以往来洪泽浦、石梁河的船舶多为载重二百石左右的乌蓬漕船,千石大船极为罕见,停泊在岸边显得极为伟岸。 之前在渡口酒家吃酒的汉子有四人混在人群里看了片刻,又悄然撤到无人的草丛深处。 “贼他娘的,”一名半张脸都是乱蓬蓬卷曲髯须的中年汉子啐骂道,“这不是要诱惑爷爷下手劫船吗?” “你光顾看船好了,船头那十名武卫,你就没看见?这狗日子的集云社,那林缚也真是狗官一个,他小小的九品司狱,竟然敢给自家私兵配精钢陌刀如此重械,那些人身上穿的甲贼他娘叫好……”额头有一道浅疤的汉子咂嘴说道,眼里露出馋样。 “隔这么远,你能看出那些人身上穿的甲是好是坏?你净吹牛!”髯须汉子不服气的说道。 “马兰头为什么能当十一头领,还不是那小子入伙拿出六副锈铁甲来给大家分?那船上灯火照得跟月中亮巴巴似的,你眼睛又没有瞎,你说马兰头拿出来的那六副锈甲能比船上这些人身上所穿更好?还有为的那个武夫,身上所穿是细鳞铠,好几百两银子才打得出一副来,任你孙杆子弓箭再好,不能一箭射中他的咽喉要害,离再近也穿不透那甲,那人本事就算比你差两个档次,就凭那身甲就能轻松干翻你。刀好不好,看刀片子就不行了?你拿刀跟人家对磕试试看就知道厉害,你就知道跟我抬扛。”额头带疤的汉子也不恼的笑道。 “那更要动手做这一票!”髯须汉子孙杆子咂嘴叫道,他听疤头汉子这么说,口水都要流下来。 另两个短须红脸膛的中年汉子都蹙着眉头不吭声,孙杆子见他们沉默,拿手肘顶了顶其中一人的腰,低声问道:“世遗兄弟,你说要不要再喊些人过来,或者等他们明天上路之后再下手?” “有几点不得不虑:林缚此人声望尚可,集云社在朝天荡北岸招募流民做工,不管能不能招上工,散米、散铜钱都是数以万计,受惠的人不少;船上列阵的武卫才有十人,观其精气神皆完足健锐,身穿手持皆精甲利器,船上还有其他船工水手四十余人,都健壮枭勇,装备怕也不会太差,我们要填多少人命才能将船夺下来?另外,林缚此人在顾悟尘眼里非同一般,西河会势必死命保他,难不成要将西河会的人一并杀掉,将江宁河帮势力得罪干净?”那个给叫作“世遗”的中年汉子说道。 “任其嚣张过境,岂不是坠了大家的威风?”髯须汉子不甘心就这样打退堂鼓,说道,“他要是收敛些也就放他过去算了。”真叫人不甘心。 “除了得几副好甲好陌刀外,劫下此船还有什么好处?”另一名中年汉子笑着问髯须汉子,“劫下此船就打草惊蛇了,这个林缚在江宁城中已经不能算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他被杀死弃尸于石梁河中,顾悟尘势必震怒异常,石梁河两岸的局势会立时紧张起来,那笔大买卖,我们还要不要做?” “日,照这么说来,还真不能下手,”疤头的汉子恨骂了一声,“真是看不得狗官嚣张啊,这林缚在朝天驿散米、散铜钱多半也是收买人心,老子活了半世,就没有见过当官不心黑、狗不吃屎的。” “随他嚣张过去也有好处,”名唤“世遗”的红脸膛汉子说道,“内线传信过来,猎物走哪条水路北上正摇摆不定,这边当真不能有风吹草动将猎物惊走了。我们非但不能下手,也要阻止其他道上的杆子下手……” 柳西林在船上安睡了一夜,次日林缚要孙敬堂派一艘船送柳西林去江宁,往南坐船走水路比骑马走陆路要安妥些。 孙敬堂悉数照办,他们在上林里停留装茶货也要一两天,这边派一艘船回去到江宁才补两艘快桨船追过来也不会耽搁多少事。柳西林可是日后的江宁府东城校尉,如此人物,西河会只恨没有机会接近、巴结,孙敬堂要陪林缚去上林里,派了名大档头率领十多名兄弟护送柳西林等人去江宁,要他们沿途小心服侍。 孙敬堂昨夜也没有休息好,给这边惊忧到了。他猜不透林缚是什么心思,东阳船夜里明灯耀目,诸武卫值守在甲板上又披甲执锐列阵,有炫耀武力之意,但也可能引起流寇的贪心。他知道林缚在船上藏了一些精锐,但是五十余人的战力再精锐还能抵挡得了流寇蚁附式的人群袭击? 谁也不知道石梁河沿岸的滞留流民中有多少是安分守己的。 一夜无事,到了早上,孙敬堂也巴不得早些开船赶去上林里。林家私养的乡勇有五百余人,装备训练都还可以,算是东阳府境内少有的精锐。孙敬堂身为河帮领,对这些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只要船到上林里,流寇、水匪再有觊觎之心,也会有所顾忌。 孙敬堂从绳梯爬上东阳号,没看见林缚他人,问站在甲板上吹河风的赵虎:“林大人呢?” “孙当家找我有什么事情?”林缚从尾舱走出来,双手托着青袍的下襟,想仔细不让脚踩着。 “林大人,这南风正盛,我过来问一问,何时启航?借着这风头,我说不定能赶到上林里吃中饭呢。”孙敬堂说道。 “我找孙当家有件事商议一二,”林缚说道,“这岸上饥民也多,都面黄肌瘦的,我这船上还有几十石米压舱,希望孙当家能派两个兄弟给我用,船上的压舱米就留在渡口,让他们跟岸上借个地方煮米施粥,赶着我们回航时再将贵会两个兄弟接上船。” 孙敬堂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十石米在渡口施粥,也接济不了多少人,只会将附近更多的流民吸引到渡口来,也没有太多的好处。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孙敬堂虽然觉得麻烦些,还是找来两名兄弟,又亲自上岸与渡口的税吏、哨官知会了一声,告诉他们林缚仍江东按察副使身前的红人,防止他们欺负西河会留下来施粥的两名会众。 在野人渡拖延了许久,林缚他们才启航,也没有一气赶往上林里,在中途停了片刻,孙敬堂在后面漕船上看着周普、曹子昂等共有四人从后面骑快马追上来。东阳号吃水深,没有码头无法紧靠近堤岸,就看见周普等人靠近也不停顿,提缰策马,四匹骏马高高跃起先后直接从河堤纵跳到东阳号的甲板上。孙敬堂看着船舷距河堤差不多三丈多远,要单纯在平地上纵马跳跃这么远的距离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不加停顿的纵马从河堤跳到船上,东阳号船宽也不过两丈多些,能纵马上船,说不定稍不注意控制不住马势又让马从另一侧冲下船去。周普是林缚的贴身随扈,骑术精湛不算奇怪,但是曹子昂是流民领给举荐当上的里长,在河口几天也没有见过他骑马,却知道他的骑术也如此漂亮。 看见周普与曹子昂骑马追来,孙敬堂下意识就以为是河口生了什么事情要紧急通报林缚,他心里也未免有些紧张。 林缚知道周普与曹子昂骑马追来惊动挺大,他见孙敬堂望向他们这边,笑着说道:“也真是不让人省心,河口屁大的事情都要追过来让我头疼……”也不跟孙敬堂说什么事情,就与周普、曹子昂进船舱商议事情。 孙敬堂也不疑其他,他就算怀疑又能怀疑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们得到信就让车船送我们到北岸,河口那边暂时让人去将小鳅爷从龙江船场喊回来暗中帮协景中。我们路上骑快马没有耽搁,在野人渡与乌鸦见了一面。昨夜野人渡酒家诸人,打探得其中一人为吴世遗,是洪泽浦富陵湖水寨的头领,其他数人也不尽是富陵湖水寨的人,暂时无法尽知他们的身份。我猜测洪泽浦的诸多势力已经暗中联合起来了。”曹子昂坐下来喝了口茶,喘定甫定,就将与乌鸦吴齐交换所得的情报告诉林缚,林缚有办法通过灯火与乌鸦吴齐进行简单的信号传递,不到万不得已,吴齐与手下密报隐藏在暗处能挥的作用更大。 “我也这么猜测,”林缚说道,“才急信让你跟豹爷赶过来商议。” “富陵湖域水深不及丈,夺千石船无用,”曹子昂说道,“换成是我,也会将秦城伯当成猎物。我们已经知道你在野人渡的处置,是打算浑水摸鱼吗?” “能不能摸到还是两说啊,”林缚微微一叹,说道,“我担心这边的水浑掉,天下危局将更艰难啊……” 石梁河、洪泽浦虽然通不了大船,但是两百石载量的乌蓬漕船通过甚是便利,一直以来都是南北漕运的主要通道之一,重要程度仅次于维扬府境内的白沙河诸水系。洪泽浦一乱,不仅江东郡北部东阳、淮安诸府都将陷入乱局,这一条漕路断了,维扬府境内的漕运压力将更大。当世天下并不存在林缚印象中的大运河体系,漕运是诸水系并举,到中段才集中到会通河里,前朝也无人在维扬府(今扬州)修筑大运河。 “洪泽浦的这潭水势必要浑掉。虽说聚闹渔户散去,官府暂时也未追究,但是有清匪前车之鉴,洪泽浦的诸家势力就不怕官府日后清算旧账?若是洪泽浦诸家势力真如我们所推测的那般已经暗中联合起来,就如同箭在弦上,是不得不之势。不论我们愿不愿意,洪泽浦也定然要乱,除非此时能将江宁水营半数战船兵马调入洪泽浦稳定局势……”曹子昂说道。 “……”林缚点点头,洪泽浦诸家势力已经秘密串连,谁退出都有可能向官府出卖别家,都绑上了战船,谁不会允许别人退出的,除了一条道走到黑,这种事就无法停止下来。秦城伯只是他们看中的一个猎物,要不然在缉盗营陈韩三部调入淮安之时就闹事了。 曹子昂、周普等人对陈韩三及其部众恨之入牙,也恨不得洪泽浦诸家势力能领导渔民、船户起事,借刀将陈韩三及其部从灭掉。 天下大势如此,林缚也无能为力。就如曹子昂所说,要稳定洪泽浦的局势,除非将江宁水营半数战船调入洪泽浦威摄,这也只是苟且之计,无法彻底的将官民之间激化的矛盾解决掉,更何况就算李卓也无权将江宁水营半数战船调入洪泽浦稳定局面。 “也无法管太多,秦城伯在江宁三载,刮取民脂民膏无数,不管如何,要先将鱼儿引入洪泽浦总不会错。”林缚说道。 事实上,秦家仆役近千人,精锐随扈武士有四五百人,此次都会随秦城伯离开江宁北上。就算秦城伯北上完全不借助外援,要不是洪泽浦诸股势力联合起来,还真没有哪家或哪几家有能力啃下这块硬骨头。 林缚昨夜如此炫耀武力,一是要小股流寇知难而退。东阳号所藏精锐,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林缚也不怕洪泽浦上单股的水寨势力跑出来抢船。二是试探洪泽浦诸家势力有没有联合成一起。 秦城伯为防盗,将数年来收刮的银子铸成千两一只的大银球,据说有没有八百只也有六百只,其他珍宝古玩无数,这次秦城伯卸任北上随行要带走的财物将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要是洪泽浦的水寨、渔民、船户诸势力联合起来将秦城伯当成猎物,林缚越是嚣张过境,越是会安然无事,诸多迹象已经表明洪泽浦诸家势力已经秘密勾连起来再举大事。 再说以东阳知府沈戎之能,多半也觉察到洪泽浦的异象。要是沈戎真相信洪泽浦渔户聚闹风波真过去了,在柳西林给调走后,他何必多此一举的将东阳府军一部精锐秘密留在石梁县? 想到这里,林缚意识到一个问题:早就意识到洪泽浦异状的沈戎会不会也有意纵容秦城伯卸任后北上走洪泽浦回钟离县老家? p:求红票。 第一百二十章 迷局(三) 东阳府虽说只有石梁县这一块狭长飞地嵌入江宁、维扬、淮安三府之间,但是控扼石梁河要津。沈戎早就觉察到洪泽浦势态有异,要不是林缚在路上与柳西林遇到,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沈戎在石梁县秘密布置一部精锐。 林缚将突然闯入脑中的念头说给曹子昂他们听,大家细思来,当下石梁河沿岸的局势竟然更像是东阳知府沈戎有意纵容。 “他这是为哪般,也想浑水摸鱼捞一笔?”赵虎问道。 “沈戎不会贪这财。”林缚摇头说道,沈戎为从四品知府,是实权派官员,要捞银子实际比顾悟尘门路要多,不会冒这个险,实际上沈戎为官还颇有清廉之名。 “他与秦城伯有私仇?”周普问道。 “说不定有,”林缚说道,“但是我更担心他别有用心啊。”林缚没有见过沈戎,对他的印象都是别人交耳所传,对他实在没有准确的认知。 “什么用心?”大鳅爷葛存信问道。 “这些年来,沈戎一直是主张整编府军的官员,他在东阳做了一些事情,也有一些成绩,但毕竟受到的阻力很大,无法真正的实践他的主张。再一个,沈戎在朝中党争里属于骑墙派,哪派得势就倒向哪派,虽这些年官运亨通,为政也有佳名,实际上很难得到真正的重用――要是不怕用最恶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基于以上两点,也足以让沈戎纵容秦城伯走石梁河、洪泽浦水道了。”林缚说道。 “啊……”听林缚这么说,大家都倒吸了一凉气,要是真相跟林缚所推测的一样,沈戎最终的目标竟然是要纵容洪泽浦的渔民、船户举事叛乱好给他有平叛建功、整编府军的机会。沈戎在东阳知府任上多大的功绩都不可能比成功平定一场数万人规模的叛乱来得更耀眼。 “他这是玩火啊。”曹子昂说道。 林缚点点头,深以为然,说道:“也许沈戎打心底就瞧不起洪泽浦的渔户能成什么大事、成什么大气候……” 秦城伯从江宁守备将军位上卸任后加封辅国将军,乃从一品大吏,东南诸郡再没有位阶比他更高的官员了。洪泽浦诸家势力打劫秦家船队,不管成不成功,都会以此为标志正式举事,这几乎是能肯定的事情。 一旦给洪泽浦诸家势力得手,谁知道他们会从秦家船队获得什么好东西?秦城伯私藏兵甲必不在少数,数以十万计的银钱也会使洪泽浦诸家势力实力大增。但不管怎么说,江淮一带虽说流寇不绝,但是长期以来都没有什么成规模的民乱,也难怪沈戎与其他地方官员轻视水寨势力,他们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年节后滞留在洪泽浦、石梁河以及朝天荡北岸的流民人数要大大的多过往年,这也是极不稳定的因素。 林缚直觉得头隐隐的痛,并不是谁都能信步闲庭的看着天下大势在眼前逐渐崩变的,因为会有无数人的性命与血肉填进去,但是天下大势如此,已经不是人力能挽回了。 林缚给顾悟尘写了一封私函,派快马送回江宁去,在信里他没有将洪泽浦的势态说透,但也将船行石梁河沿途看到的诸多疑点写明在私函中,让顾悟尘自己去做判断、决断。 林缚走石梁河回上林里,要说对将要生的事情丝毫没有觉察,日后也难取信于顾悟尘。 另外,他心里也不想就眼睁睁的看着天下大势进一步的崩坏。对天下大势崩变,他无法闲庭信步、泰然处之,毕竟会有千万活生生的性命与血肉之躯填进去,但是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给顾悟尘写一封私函了,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儒林郎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林缚也只能与周普、曹子昂等人先去上林里静观事态展。 因为要等周普、曹子昂赶过来,林缚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半天多时间,入夜后才赶到上林渡。就算如此,也要比一般的乌蓬漕船快捷许多。 上林渡的气氛也迥异于去年秋天,戒备要森严得多,比起乱糟糟的野人渡,上林渡要井然有序得多,渡口外的河滩地也没有杂乱不堪的流民窝棚,码头以及码头背后的长街,入夜后也没有多少衣衫褴褛之人。 林庭训卧病在床,手不能书、口不能言,但不妨碍林族分权后正常运转。 渡口没有角楼或灯塔之类的专门照明建筑,但是渡口沿河堤与内街立有十数支高柱,入夜后悬挂马灯,也同样将渡口与堆栈照得明如昏昼,若说与角楼或灯塔有什么区别,就是无法利用青铜镜将灯火投射到远处。 上林里乡营指挥林宗海看着缓缓靠码头停泊的如楼大船,看着船头迎风而立的林缚气度端真是不凡,心里感触复杂,他原以为将此子赶出上林里就消除了一个潜在竞争对手,谁能想此子去了江宁竟然牢牢巴结上顾悟尘,而且混得非同一般的好。 林梦得提早两天就赶回上林里来办事情,他与林宗海到渡口来迎接林缚,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林族再无重要人物出面了。另外,顾家派了两人到上林渡来迎接林缚等人。 按说林缚能在江宁混得风生水起,对林族也是一大助力,但是林缚在江宁已经自立了门户,此次行销顾家茶货也是撬本家的墙脚,林续宗跟他就有前仇,诸族老们也是以本家为念,不肯走出来跟林缚见面也没有什么好费解的,不跳出来戳着林缚的脸骂已经是顾忌他初成模样的权势了。 渡口有许多看热闹的乡邻,看清林缚站在船头,议论纷纷起来:“林秀才当真是威风了,这么大的一艘船,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几次……”“上回送顾大人的官船都远远不及这个威风啊。”“听说他在江宁可替咱们东阳乡党涨威风了。别看东阳挨着江宁,但是东阳乡党在江宁不成什么气候,一是因为顾大人,一是因为林秀才,东阳乡党在江宁当真是不同往昔了,前村狗伢子捎信回来说,他在江宁做工,工钱比当地人还高一成,就因为是上林里子弟,你说这是多有面子的事情。”“二公子以前将林秀才赶出上林里,他倒没有想到林秀才去江宁能有这出息,这时候也没有脸出来见林秀才了。”“可不是,当初林秀才在骡马市拿刀逼着二公子下跪救饶,我就知道林秀才能有大出息,你们看看,这才过去多少时间啊?”“要是大老爷躺在床上还有想法,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啊?林秀才说到底还是他赶出去的。”“他能有什么想法,从病床上爬起来迎接吗?”“真是奇怪,七夫人怎么没有到渡口来,半天没看到她人影呢?”“大老爷身体好时,七夫人还能少些顾忌,大老爷跟半死人似的,七夫人总要避嫌的。林秀才在江宁能这般模样,多半也是靠了七夫人在背后给他撑腰,再不避讳些,谁知道外面人会嚼什么舌头?”“谁敢嚼七夫人的舌头,我可不敢,你赵老三敢?” 林缚站在船,就看着渡口的一切,待船靠上岸,才换了一副笑脸下船来,拱手说道:“林缚怎么敢劳宗海叔与梦得叔来渡口相迎,罪过罪过?”又与林宗海介绍孙敬堂、曹子昂等人。 七夫人顾盈袖不便出面到渡口来迎接,赵虎他爹娘与他二弟赵豹站在林宗海、林梦得的身后,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个穿整洁青衫的老者,林缚看着脸熟,闪过几念,才记起他就是下林里的郭老头,是赵虎的准丈人,他要给赵虎涨脸面,恭敬施礼道:“赵叔、赵婶与郭老也来渡口了,是巴不得要将赵虎赶紧拉走商议婚事去?”让人将在江宁替赵虎置办的几挑财礼搬下船,要赵虎率领十名武卫牵马驼财礼先回家去。 从上林渡再往北,东阳号最多再行二三十里不用担心搁浅,再往北就是浅水湖域,东阳号反而失去用处,所以在上林里观望洪泽浦形势,东阳号的实际用处不大,会停在上林里老老实实的雇人往船上装茶货,曹子昂、葛存信等人要或明或暗的分批从船上转移出来。 曹子昂率领十名持刀武卫打着给赵虎婚事助势涨威风的名义搬运财礼上岸来。船上有八匹马牵下来,暂时都驼上从江宁给赵虎置办的财礼。另外还有近二十匹好马一直都养在上林里,这样就能确保上岸之人每人有两匹好马可用。大鳅爷葛存信与其他人暂时留在船上,等到深夜再找机会分批从船上转移出来,林缚也不确认洪泽浦或者沈戎有没有眼线盯着上林渡这边。再说林宗海、林续宗也不是善茬,要做什么事情,先也要瞒过他们的眼睛。 四月中旬的天气,衣裳已经穿得单薄,十名武卫下船来,衣裳里有没有穿甲,穿的甲精不精良,都能很轻易的看出来。按律是乡勇及商号武卫、护院镖客等私兵都禁用甲具、强弓、陌刀等强力兵甲,但是乡豪养私兵都视此禁律如废纸,不穿甲、不用强弓、不用陌刀等兵刃,即使训练再刻苦也要大打折扣。林家一直都注意给乡勇装备精良的兵甲,即使如此,乡营满编五百员,实际人马已经有七百余人,但是这些年所积累下来的私藏甲具也不过六十余副。看着下船来的十名武卫人人在便袍里皆穿好甲,除腰系佩刀外,还多持陌刀等长械,另外留在船上的众人看上去也有不少穿着甲,令林宗海看了如何不心惊?林缚从江宁传回来的名气当真是一点不夸张啊。 林缚微微一笑,先与赵虎爹娘及郭老头唠叨几句婚事安排,要他们先回家去,他只让周普留下来陪同自己,在上林渡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郭老头本来嫌弃赵虎给林家驱出乡营有意毁了婚事,后来赵虎给林缚当了随扈去江宁又有迹的迹象,郭老头又有意促成这桩婚事。说起来这事也让人郁闷,但是赵虎还是惦念着郭老头的闺女郭红英,央求七夫人促成好事,自然也没有女婿跟丈人结怨的道理。下了船就给爹娘以及郭老头行了大礼。 郭老头看着赵虎换了一身便袍也十分的精神,竟然有十多名雄纠纠、气昂昂的侍从牵马跟随,从江宁带回来的财礼都是箩筐驼在马背上,这一辈的虚荣心都没有此时这般膨胀过,眼睛瞥过渡口看热闹的乡邻,打眼看女婿是越的欢心,笑得合不拢嘴。 赵虎他爹是闷头不吭声的老实人,受了林缚一礼就涨红脸慌然不知所措,对他儿子赵虎也只是往肩膀上打了两拳,笑呵呵的说不出什么话来。赵婶替赵虎理了理衣领,掸掉灰尘,看着儿子跟着林缚有出息,心知当初要儿子给林缚当随扈的决定没有错,自然是十分的高兴,跟林缚说道:“林秀才,你这边事忙完之后,不管多晚,夜里到家来吃酒……” “好咧,”林缚答应道,“赵虎的婚事,我也要帮着筹谋一二。”他知道赵婶刻意要他不管多晚过去,多半是七夫人会在那里等着他见面,多时未见,也想念得很,但是眼下要先将林宗海应付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暗迷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黑暗迷情(二) 林缚混杂了两世的记忆跟情感,前世没有令他人深刻的女子,这一世的记忆就渐渐渗入他的内心深处,顾盈袖令人又疼又爱。人种种想法、观念总是利已为先,林缚两世为人,既不会给当世的道德伦理束缚住,却又能坦然接受当世妻妾成群的时俗。顾盈袖论辈份是要算他的婶娘,但是这个伦理约束对他来说最多是外在的,丝毫不限制他心间对顾盈袖滋生情意。 从来都没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只是诸多人都不希望林庭训死去破坏当前的均势,拿上好的参药吊着他的命,但是时间也拖不了太久,林庭训终究会死去。有顾悟尘在,顾盈袖即使在林家掌不了权,也不用怕给别人欺负,但是芳华正茂的她即使能衣食无缺却从此给锁入深宅、孤苦零丁一人终老,又能称得上有半点幸福?更何况时局不稳,天下大势陡然崩变,朝中党争形势严峻,顾悟尘难保身居高位就没有从高处坠下来的时候,届时顾盈袖又要如何自处? 最不济林缚也要带她去江宁投靠她叔叔顾悟尘,又想到她留在顾府也未必会开心。顾夫人也是个性强势又保守传统的女人,盈袖受到很大的约束,林缚更想让她留在河口。虽然她留在河口很难找到正当又能堵塞他人口舌的名义,但是不管怎么说名义总是好找,关键还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顾盈袖一副给林缚强势逼迫、不得已而屈从的语气,让林缚听得心魂荡漾。 林缚既不胆小,也不迂腐,心间不愿强迫别人,他是怕顾盈袖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此时听到她欲拒还迎的语气,又怎么会不再试探一下?他不会拖泥带水,又伸手抓住她的小手。 “你怎么又这样?”在黑暗中又给林缚抓住手,顾盈袖娇怨的嗔道,“也不怕给人撞进来?” “跟我吧。”林缚说道,将顾盈袖拉到身前,盯着她黑暗中亮晶晶的眸子看。 “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刚说要给柳姑娘名份,心就贪到我身上来了?我是你婶娘,怎么跟你?”顾盈袖也不是胆小的人,见林缚主动捅开最后一层窗户纸,心里砰砰的跳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任林缚抓住她的手。 “我不想你受委屈、受苦。”林缚说道,手要搭到顾盈袖纤细软弹的腰上,又担心她会缩回去。 “跟了你就不受委屈、受苦了?我看以后受的委屈、受的苦大着呢!什么名份也没有,见不得光,整天还要担心死,”顾盈袖说道,“就算不管林家,你说说看,我叔婶就能容我跟你,顾家就能容我跟你……” “……”林缚也是无言,盈袖说的都是要顾忌的,时俗如此,他此时势力未成,很大程度上还要依仗顾悟尘,实难给盈袖周全的庇护。 “你怕了?”顾盈袖突然笑了起来,她捧起林缚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有你这么勾引人家的?” “你……”林缚不恼反笑,彼此的情意再明了不过,也无需再遮遮掩掩,也没有时间再遮遮掩掩,他手搂着盈袖的纤腰,将她娇软发烫的身子贴过来,朝她的滚烫红唇吻去。 顾盈袖本是大胆泼辣的性子,知道她与林缚见面的机会不多,容不得半点拖拉,再说她心里也动了情念,希望得到慰籍,林缚索吻,她不会扭扭捏捏的躲闪,只温柔的闭上眼睛等着灼热的气息扑到唇上,让那温软的唇覆上自己娇嫩的唇,只是笨拙着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去迎合他。 林缚将顾盈袖裙腿掀起来,让她跨/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来。四月中旬天气已暖,顾盈袖襦裙下只穿着薄裤,林缚也只穿着单薄的长衫,如此大胆而放肆的贴身而坐,顿时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传来荡人心魂的感触,将人的情/欲撩拨到极点。林缚一手托着盈袖的头,一托托着她的背,拿舌头剃开她的牙关,吮吸她的滑/嫩舌尖。顾盈袖觉得头晕目眩,要不是给林缚手托着,只怕要从他的大腿跌下去,她知道抵在小腹上的那根木橛子似的东西是什么,心里有着莫名的渴望,就给顶着就不想要往后让一让,就装作什么都不懂,但是也不好意思挪动身体好让那根木橛子抵到双/腿之间的痒痕生处。林缚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摸,舒坦得紧,然双腿之间的痒愈甚,好想需要刚才触电般的**将身体间的痒给化解,所以林缚的手越是在她的身上乱摸,顾盈袖也是越热情的搂着他的脖子,身子像蛇一样在他的怀里贴扭。林缚的手抓到她丰满的臀,她希望他抓得更大力一些,或者往深里抓去更好。 其他人都没有跟过来妨碍林缚与七夫人商议事情,就连七夫人的两个贴身侍婢也在林缚进里屋时退了出去,他们只当林缚与七夫人有正经事情商议,厢房外屋亮着灯,里屋灯熄了也没有觉察,但是他们都在隔壁的院子里,说话、咳嗽的声音,林缚与顾盈袖都听得一清二楚,心间情念涌动,也不能在厢房里苟且好事。过了许久,也担心隔壁院子里的人等急了,林缚与顾盈袖才恋恋不舍的分开来坐。 心里的情念淡了起来,又为刚才情念冲动觉得不好意思,顾盈袖自己拿烛火跑去外屋点了火,在烛火下眸子水盈盈的看情郎,觉得情郎身上无一处不让自己欢喜。林缚也觉得盈袖比往时更加的娇艳,无一处不美,还想将她娇美的躯体搂在怀里摸着遍,要不是顾忌着隔壁院子的人都在等着这边谈事情,他当真想将她就地解决掉。 顾盈袖的侍婢觉得时间差不多,就跑回来问顾盈袖何时回大宅,顾盈袖再是舍不得,也不得不先回去。她什么都愿意给林缚,她比柳月儿性子泼辣,敢作敢当,也有想法,什么都给林缚也不怕会有身孕,大不了找个地方隐性埋名的先住着;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地方也不对。 顾盈袖坐上马车,也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跟林缚依依不恋露出破绽来,就没有掀开车帘子跟他告辞,直接吩咐婆子驾车回林家大宅。她坐在马车里,觉得两/腿之间有些凉,在黑暗里伸手到襦裙里摸了一下裤裆,竟然湿了一片,吓了一跳的她此时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心想怎么会流这么多的水?自己活了二十八年还能跟林缚有这孽缘,即使没有名份,即使不给世俗所容,也没什么。 待顾盈袖坐马车离开,林缚才想着长山岛的事情忘了要跟她说,心想这情念也真是让人昏头晕脑的。 ********************* 次日一早,顾天桥就主持着在上林渡开秤收茶,除顾家茶园所产新茶外,也借顾家的名义在上林渡向茶农收散茶,即称即验即装船也同时支付现钱。 此行来,除了给顾家的茶款外,随船还携带上万斤铜钱。 清晨雾气未散,顾天桥跟孙敬堂借了数十名人手,背后高船如楼,在堆栈前装满铜钱的竹篾箩篓六十余只摆成两列,在渡口前摆开却十分的有气势。 林缚起行比计划中早了两天,顾家准备有所不足,新茶还要拖一两天才能从湖塘起运到上林渡来装船,东阳号及西河会诸船总不能停在渡口白等。事先通过林宗海跟林家其他人打过招呼,集云社在上林渡收购散茶以这六十篓铜钱用尽为上限;清晨这边搞得这么热闹,林家族老们以及石梁县其他六家在上林渡收茶的茶商也只是冷眼旁观。一篓铜钱重一百六十余斤,折银二十两,六十只竹箩篓看上去气势很足,实际上也只值一千余两银,其他家对集云社在上林渡公开收茶即使有意见,也能够忍受。 另一方面,顾家人手有限,需要在上林渡雇挑夫、骡马车去湖塘运茶。 顾家今年自产与收购新茶近三万斤,挑夫一人负重五十余斤,单纯雇挑夫就要六百余人;骡马车负重不足三百斤,单纯雇骡马车也要一百二三十辆。 仅这两桩事,就让上林渡变得比以往热闹三分。 上林里村西头赵宅也张灯结彩为三日后的婚事正宴准备,要办流水席,找人搭凉棚。先买来猪鸭鸡鱼装盆入圈,先宰一头肥猪犒劳这几日帮闲的亲邻,天气渐热,其他都要待到正日子前一天才雇人来宰杀。乡下人家一年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上几回肉,赵家在正日子之前就宰了一头肥猪来招待帮闲的亲邻,上林里也没有几家人能有这样的阔绰,闻讯来帮闲的亲邻顿时比之前估计的多了好几倍。赵虎他爹跟他娘看着心里是高兴,亲邻碰到无不是好话、夸耀话,但是也心疼流水似花出去的钱。买一头肥猪要三四千钱,石梁县的良田一年产米粮也不足四五石,买一头肥猪足抵得上五六亩良田一年的收成;正日子还没有到,前两天招待帮闲的亲邻就要用掉十几二十两银子,叫过惯小日子的赵家如何不心疼? 昨天夜里,林缚还担怕赵虎他拿银子交给家里,赵家舍不得花,他就亲自将两锭银子交给赵婶,让她一早到上林渡兑了碎银跟铜钱,要她在几天的婚事筹办中将这两大锭官银都花掉,要尽可能的热闹。另外还要赵虎偷着贴给郭家几十两银子,要郭家在下林里将宴席也要办得热闹。 此外,林缚又派人骑快马到县里给知县梁左任、教谕卢东阳、主簿陈凌等县里官员投拜帖,又让人专程给柳月儿先前的夫家肖家投了拜帖,约好今天夜里要亲自到县里拜访诸人。 在旁人的眼里,真就以为林缚此次回上林里就为三件事:一为收销茶货,二为赵虎完婚;三为柳月儿讨名份。说实话就这三件事也够林缚忙碌的,但是林缚在天蒙蒙亮时就抽身而走,换了一艘在洪泽浦寻常见的扒河船离开上林里,与曹子昂、周普、大鳅爷葛存信等人沿着石梁河新河道往北,在午前抵达骆阳湖。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堂书 骆阳湖在上林渡北五十里外,石梁河新旧河道在那里分岔,新河直通上林里,浅窄的旧河往西南折去,与石梁县城外的护城濠相通,折向东南又与上林溪相通。骆阳湖千亩规模,算不上多大,却是洪泽浦南端的第一座浅湖,进入骆阳湖就算是进入洪泽浦的范围了。 林缚普通船家打扮,四月天午时的太阳照得额头渗汗,赤脚挽臂,头戴着斗笠,也没有什么仪态的蹲在船头,看着大鳅爷葛存信将沉入湖底的系绳铁坠子提上来。葛存信计算湖深,说道:“就这水深,没有熟悉水道的人,东阳号空船也不能放心进来,到湖南头河汊子口接应没有什么问题?” 虽说找到熟悉骆阳湖的渔民、船户,也许能在骆阳湖里找到一条能更往北深入的水道供东阳号穿行,但是制约因素太多,意义已经不大。一旦船在浅湖里隔浅,就会彻底的陷入被动,风险太大。 “秦城伯倒是早就想过要从石梁河、洪泽浦回钟离县,他为北上所征用的平底船载量多为二百石,他用来摆威风的楼船,也是平底,满载吃水深也才约八尺,即使不熟悉水道通过骆阳湖应该问题不大,”林缚皱着眉头说道,“我们要想浑水摸鱼,就不能让洪泽浦水寨势力将秦城伯诱入洪泽浦深处进行打劫,最好就在秦城伯进入骆阳湖之后就打草惊蛇,这样我们不管能不能得手,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撤到河汊子口。” “打草惊蛇容易,西北方向的青阳岗有戒防流寇的哨岗,我们只需要在这条直线上随意选个稍远些的地点烧烽火放狼烟假充匪讯就能将进入骆阳湖的秦城伯惊到,也能迫使洪泽浦水寨势力提早在骆阳湖里下手,”曹子昂说道,“但是就算在骆阳湖里浑水摸鱼还是不易啊……” 秦城伯仆从千余人,其中精锐随扈武士有四五百人,洪泽浦诸家势力要想成功打劫到秦家,暗中聚集的人手不会低于两三千人。当然了,要事先聚集更多的人手,还要防止给官府觉察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外,沈戎在石梁县里藏了一部精锐,据柳西林透露,差不多千人规模,就算洪泽浦当今局势很有可能是沈戎故意纵容,但是秦城伯在骆阳湖遇劫,石梁县的这支人手是不敢不来救援的。那千余精锐里骑兵不多,多为步卒,但是可以乘船从石梁河旧河快速进入骆阳湖救援,从石梁县城到骆阳湖才三十余里的水路,不用两个时间就能赶过来。 林缚能用的人手不过五十人,虽说在秦城伯遇劫后能以救援的名义进入骆阳湖,但是要从中捞到足够多的好处,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缚也没有一定要参与进来浑水摸鱼,但诱惑这么大,过来观望形势、提前做些准备还是必要的。 在船尾守望的周普赤着脚走过来,说道:“这边不能久留,这湖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南湖口子与东边的那几艘渔船上人看上去较为警惕,应是洪泽浦水寨放出来的眼线,我们再停留,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走吧,去城里。”林缚点点头说道,示意在船尾操橹的两人折向往石梁河旧河汊子口行去,从旧河水道撑船前往石梁县。 聚闹数月抗捐的渔民、船户在月初散去后,目前骆阳湖表面已经恢复平静,甚至还有官府的哨船在湖面上巡哨,左近也有捕鱼与打捞水草的船户,湖中央的草洲上还有些人在割藜篙,也有偶尔也看到有商客船通过,湖边的浅水里还卧着几头毛色褐黄的水牛,一群野鸭子从船前不远处的水面游过――不假真相者看到如此祥和气氛,还以为洪泽浦又回到了太平盛世呢。 周普拿起竹篙子撑船,除了林缚他们五人假充船家站在船舱外,还有六人穿甲藏在狭窄的船舱里以备万一。扒河船掉头驶入石梁河旧河,林缚与曹子昂、葛存信一路都蹲在船头测量水深。 也难怪当初要挖新河道,旧河道看上去很宽阔,但是河道中央最深处才七八尺深,就算东阳号空船也只能勉强通过去,吃水深的尖底漕船很容易就隔浅。 “到时要阻止沈戎暗藏在石梁县里的官兵救援骆阳湖也简单,这河水流速甚缓,选淮时机在这河道最浅处凿沉一艘装满砂石的敞口船就可以暂时封闭河道……洪泽浦水寨绝对会希望将秦城伯诱入洪泽浦深处再动手,这边未必会做准备,我们就要替他们将工作做周全了,”曹子昂说道,“府军被迫弃舟登岸赶到骆阳湖水边,还要另征舟船进湖里救援,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的。让秦城伯进入骆马湖的时机也很重要,最好是在入夜后,届时灯火传讯最为便捷,夜里也是最方便浑水摸鱼的。” 曹子昂与秦承祖一样,心思细,善谋略,林缚窥得洪泽浦有浑水捕鱼的机会,当即就传信让曹子昂与周普一起过来,他识机见解确实不凡。 “这么说来,浑水里摸到鱼倒有三五分把握了,”林缚看着离开骆阳湖已远,站起来伸了懒腰,笑道,“我们先赶去县里,夜里再从这里返回,将这水路再探一遍,秦城伯就算要走石梁河北上,也是在三五日之后,也够我们事先做些手脚。” “……”曹子昂笑了笑,他们在淮上做流马寇近十载,都是提着脑袋吃饭,不怕冒风险,如此浑水摸鱼的良机,真不想轻易放过,林缚的风格很合大家的意。 林缚站在船头,看着石梁县西境丘山绵延,两岸涯壁上迎春花黄灿灿绽放如碎金。挨着河上无船、岸边无人时,他进船舱换了衣裳,从骆阳湖里的赤足船家又变回气度不凡的青衫公子,周普、曹子昂、葛存信等都换成随扈装束。 从骆马湖到石梁县城有三十多里水路,逆水行舟近两个小时,林缚在太阳坠吊在城楼檐头时分驶入护城濠,在县城北门外的码头停船上了岸。因为要在县里酒楼设宴招待梁左任、卢东阳、陈凌等官员,林缚上岸后没有耽搁,就直接朝北城门走去。 在北城门检验身份时,林缚从守城门小校那里知道,梁左任派人在东城门外等他们已经多时。林缚他们从北门进城没多久,就看见梁左任、卢东阳、陈凌等石梁县官吏迎接出来。 “啊,梁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林缚故作诧异的问道。 “想不到林贤弟真是好兴致,‘春暮坐船赏春光、春风拂面应不寒’,却害我等在东门翘首企盼等了好久,等会儿,林贤弟可要自罚三杯酒才能过关。”梁左任走过来亲热的挽着林缚的胳膊,他知道林缚虽是石梁县人,但对县里的官吏认识不多,便站在街头,介绍身后诸人给林缚认识。除了县里的诸多官吏外,县上的名流士绅也来了不少,柳月儿的亡夫之父肖义贵也在其中。 梁左任仍同进士出身,为宦十载,如此是石梁县正七品的父母官,论身份、论地位,都要远远高过举人出身散阶也才正九品儒林郎的林缚,但是真正的权势体系并不是单纯依照这些表面的职位、出身来排位序的。所谓宰相门人七品官,林缚身为顾悟尘门下第一红人亲信,实际分享的是顾悟尘作为按察副使、楚党新贵的权势,便是江宁城里也没有多少人会开罪于他。梁左任如今也意识到当初将肖家娘子送给顾家当厨娘是招臭棋,得罪了顾夫人,即使顾悟尘还念着他的好,为家庭和睦也不会对他有什么表示,梁左任想要有所挽回,对林缚自然要亲热,当街迎接虽说有些突兀,也不算十分的过分。 “这位是肖家翁?”待梁左任介绍到肖义贵时,林缚作揖脸带诧异的说道,“待会儿,我可要多敬肖家翁几杯酒……” 肖家小寡妇给林缚连皮带肉吃进肚子的丑事已经传遍县里,使肖家门风受辱,肖义贵忍气吞声了许久。午前林缚使人送来拜帖,他将人送走后,就将拜帖撕了粉碎,心里自然是极不愿意出席晚上的宴请。梁左任让县主簿陈凌亲自到宅子里来请他,肖义贵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 林缚这么说,其他人嘴角都起了笑意,肖义贵却只有闷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肖家在石梁县里也是大家势,做绸布生意发家,在县里、在东阳府城有三家绸布庄子,也有千万家私,放在江宁城里也能算是巨富之家。 肖家虽事商贾,但犹重门风,鼓励子侄读书,想混入书香门第,家中女子名节之事就不得不认真。当初怨恨柳月儿刚嫁过十天就克死自己的儿子,肖家才将她赶回娘家,可绝计不肯让她改嫁他人辱没肖家门风的。知县梁左任要将小娘子送给顾悟尘当妾,肖家屁也不敢放一个,什么门风不门风,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当真是屁都不如,县里也没有人敢说叨,但是谁能想到顾悟尘转手将小娘子送给门人林缚?这便成了肖家在石梁县里给别人说叨的笑柄。 石梁县与江宁府紧挨着,船来车往,有什么消息传得也快,林缚在江宁的跋扈之名,石梁县里也有传播。起初肖义贵还想着要将柳月儿讨回来给他死去儿子守节,渐渐林缚的名声越传越凶恶,肖义贵自己就想息事宁人算了。毕竟柳月儿是梁左任介绍给顾家当厨娘,在林缚身边也是顶着厨娘的名义,肖义贵想告都告不赢,起码要等柳月儿怀了身孕有确凿证据才成。 肖义贵对这事也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林缚公然来替柳月儿讨名份,他就有些动火了。 按说林缚九品的儒林郎出行只能随身有两名随扈陪同,看着林缚身后八名健锐汉子都带着刀,听林缚话里意思是今夜就要将柳月儿的名份问题解决掉要纳其为妾,肖义贵心头虽然火大,也不敢流露出来。县主簿陈凌到府上劝他出席今晚的宴请就说得明白,按察使司职掌狱讼,顾悟尘出任江东按察使指日可期,虽说肖家在石梁县有些家势,但是林缚他日要构陷肖家,梁左任稍加配合,肖家的日子就难捱了,都说“破家县令、破门知府”,林缚甚得顾悟尘信任,权势可比“破家县令”不弱。陈凌要肖义贵早就备好“柳月儿从肖家下堂”的文书,与其硬着头皮强扭,不如拿这个来交好之。肖义贵虽然心间义愤,也觉得陈凌说的是理,此时不管怎么搞,都搞不过林缚,他也在家里写好“下堂”文书出来。这会儿林缚直言暗示名份之事,县人听了又窃笑起来,肖义贵给撩得心头火起,又有些犹豫起来。县主簿陈凌窥着肖义贵的脸色,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边,拿手指掐了他一下,压着嗓子连哄带吓的说道:“你肖家待柳家女可算不上厚道,令郎本就病危在床,迎娶柳家女是为冲喜,冲喜本就是两可两不可的事情,冲喜不成,你肖家总也不能怨人家命硬。肖家将柳家女赶回娘家,柳家就很有怨气,真要追究起来,怕是对你肖家不利。你若是拖到林缚跟肖家摊牌强索那纸文书,事情怕是就麻烦了,到时县中谁会帮你说话?” 不管顾悟尘是不是楚党新贵,他是东阳府人总是不假,顾悟尘若得势,总要帮衬东阳乡党。陈凌是东阳横山人,崇观3年同进士出身,他比不得林缚有那么好的机遇,也没有勋族背景,留馆三年外放地方只授了九品县主簿一职,在同僚中算是混得凄凉一个,其他人再差,总也能混入八品县丞。眼前楚党在朝中得势,身为东阳乡党的顾悟尘又是楚党领袖汤浩信的女婿在官场迅速崛起,陈凌不想错过这一机会,他没有机会去巴结顾悟尘,林缚午前派人给他送拜帖来说及柳家女一事,他不能不尽心。 肖义贵见梁左任也如此巴结林缚这个小小的九品儒林郎,知道肖家这时候没有资格这个养猪竖子争强斗狠,便叹了一口气,将早就写好的“下堂书”暗中塞给陈凌,说道:“便让这竖子暂时得志又如何,烦陈大人代为辛苦,明天我在宅里备薄酒,陈大人不要推辞……” 进酒楼时,林缚拿到陈凌暗中递来的“下堂书”展开看了一遍,就收入怀中,与陈凌说了几句好话。他这次来县里主要是为“下堂书”而来,有了这纸文书才能解去柳月儿的心结,再一个观察石梁县里的形势,夜里吃酒,细看梁左任与县里诸官吏神态当真是松懈下来了。在酒席上大家说起前几个月渔户聚闹抗捐之事,又都众情激愤要官府追究查办、杀一儆百,完全没有意识到洪泽浦的危机实际上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程度了。 吃过酒,林缚便告辞离开县里。虽说城里早就关闭,有梁左任送行,林缚他们出城自然不在话下,林缚在北门外码头上了船,乌鸦吴齐也在船上等他们。才一天多时间,吴齐与手下探子也没有机会深入洪泽浦深处,但是从洪泽浦西南沿岸查看形势,观察到的迹象与林缚推测相当一致,此时应该相信,洪泽浦上的渔民、船户聚众鼓噪抗捐长达数月之久,洪泽浦水寨势力与渔户、船帮首领已经秘密联合起来欲谋大事。 林缚他们乘扒河船还从旧河前往骆阳湖查看形势,也再熟悉一遍水路,夜里星月光微弱得很,也就不用遮掩。进骆阳湖之前,林缚又让乌鸦吴齐他们下船去,要他们潜伏在河汊子口,监视从骆阳湖潜入石梁河的船只。 洪泽浦诸家势力联合起来以秦城伯为猎物,首先会派大量的人与船潜入石梁河中,等引秦城伯入彀后,这些船只将在后面封锁其退路。林缚他们想进入骆阳湖浑水摸鱼,为防止退路给封,就要提前辨别出洪泽浦水寨势力派了哪些船进入石梁河、有无特殊标识、行船人有无特殊可辩识的装束,林缚他们才可以给进入骆阳湖浑水摸鱼的船只与人手进行伪装。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婚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饯行受辱 “……” “……” “……” “” “”“” “” “” “……” “……” “” “……”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袭上林里(三) “” “” ******** ********* ********** ****************** ps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势不可挡(一) 东阳号传来旗讯,石梁河上已经现敌船聚集而来,没有太多时间应变,林缚只能强行将林家众人从大宅撤到船上去。 林庭训淹淹一息,只是用上好的参药吊着命,但是林缚不能将他丢在林家大宅里不管不问,他此时还背不起弃家主不顾的罪名。林庭立要是应对得当,很有可能会补东阳知府缺,再说还有在燕京担任工部郎中的大公子林续文,林缚这时候哪怕是抢出一具尸体,也要将林庭训救出去。林家大宅里普通仆役、丫鬟都遣散了使之逃命,但是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与小公子等人及他们身边的贴身丫鬟与随扈都要带上船救走,另外乡勇里有多人家就住在附近,他们的家人此次能救走,林缚当然也不能袖手不管,很短的时间里,林家大宅里就聚集了近两百人要一齐救上东阳号。 这还是上林里居住的多数人将昨夜的遇袭单纯的当成流寇打劫,没有要求一起上东阳号避难。他们以为只要紧闭家门坚持到官兵来援就能将流寇赶走,也是舍不得丢下诺大家业给流寇糟踏,也无法预见到这次兵祸的惨烈将远远出乎常人的想象。 今日本是赵虎携妻子回下林里郭家回门的日子,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甚至都来不及将郭家人及时撤到上林里来。赵虎新婚妻郭红英哭哭啼啼的,但是这边也分不出人手去接,只能托人捎信过去,要郭家人往江宁方向逃难,他们到底能不能及时逃出兵祸,真是不容乐观。 这次聚众举事的刘安儿、吴世遗等水寨领都不简单,虽然给他们秘密筹备的时间很有限,但是也给他们硬生生的将秦家精锐悉数啃下,他们稍作休整就聚众南下,很可能看中上林里作为水陆要津联接南北,他们很可能以上林里为依托,策动滞留在石梁河两岸的数十万流民一起举事。 不能简单的将刘安儿、吴世遗等人当成普通的流寇头领,他们一旦真的有意联合并策动石梁河两岸的流民,将是一件很有战略远见的举动,掀起的兵祸极可能在短时间里就席卷江淮大地。 林缚除了率众逃回江宁,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林庭立能不能及时赶到石梁县,也不知道林庭立面对当前的局势会做什么决断,林缚只是派人骑快马往石梁县城方向突围,将最新的情况告之林庭立,要他好自为之。 林缚穿甲站在巷道里,皱眉看着从店铺街到码头那宽达两百多步的空旷地带,这里平时是作为堆场与露天草市来使用的,这时候却很致命,刘妙贞率领诸骑兵在稍远的地方觊觎不去,空旷地带给刘妙贞所部骑兵提供足够的冲锋空间。 林缚与曹子昂、周普、葛存信、孙敬堂、赵虎还有林济远、陈寿岩等人蹲在地上商议,要保证林家众人顺利撤上东阳号,避免给林妙贞率领骑兵将他们滞留在上林里与赶来的水寨主力苦战,就要立即在堆场西端组织防御阵形,将人撤上东阳号。 上林里以南石梁河有一段河道只有四十多丈宽,在那处狭窄的河道,东阳号与多艘快浆船,有把握将水寨势力的战船挡住。 刘安儿等水寨头领要是足够聪明,只要这边表现出顽强的战斗意志,他们也会避免啃硬骨头的。拂晓时分的水战,虽说将秦家船队悉数围歼,只有少数人给东阳号救走,胜利不能说不辉煌,但是水寨主力伤亡不下七八百人,他们自然不会再花这么大的代价将林缚他们留下来,但不符合水寨势力的战略利益。 关键要挡住刘妙贞的这一波攻势,这婆娘凶悍得很,战术素养也高,手下聚拢了近两百名骑卒战斗力也强,很难对付。 乡勇的装备相对也简陋,穿甲的人数少,所携多为短兵器,蒙皮木盾也是小型的腰盾,弓箭也不多,也多是猎弓这种软弓,这种装备对巷战、船只以及小型规模的剿匪战颇为有利,但是在空旷地带与骑兵,特别是战斗意志较强的骑兵对抗,吃亏太大,一旦给骑兵杀透,背后就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后果不堪想象。 林缚使孙敬堂率领西河会众协助或者说驱赶、胁迫老弱妇孺快撤上船,他们的行动越迅,这边的压力越少。林家诸人也只许携带少量随身细软财物,一次性撤退完毕,林缚已经让人转告下去,他绝不会等待拖延之人。 林缚让人将各处院子的大门拆下来,让三四名乡勇同时背负一只坚实的木门、再将少量持长枪、长矛乡勇共六十余人由陈寿岩率领组成第一道防线正面对抗骑兵的冲击,林济远率领两队乡勇持弓箭、持短刀、木牌结阵其后;赵虎对乡勇颇为熟悉,林缚将他留在身边帮自己约束作预备队的一队乡勇,将防御阵形的纵深加大。又使周普与葛存信两人率领四十余披甲武卒集中在两翼做好冲击刘妙贞部的准备,也防备刘妙贞部从两翼包抄。无论从什么阵形来说,两翼总是相对脆弱的,林缚另外又让曹子昂、林梦得在东阳号上派出两艘快桨船到上林溪的上游策应。 一切布置妥当,林缚先使人将林宅里二三十头骡马驱牵到巷子口,尾巴上绑了浸油的布条子,驱赶着往刘妙贞部进去,趁着刘妙贞部一时混乱,又使将十多辆大车拖到堆场西端形成一个简易的路障,接着就亲自率领乡勇与披甲武卒鱼贯而去,在简易路障之后结成防御阵形,将刘妙贞挡在渡口以西。 刘妙贞驱散惊马,看着林缚这边防御甚严,但也毫不犹豫的将赵能残部分成两队派出来冲击乡勇阵形的两翼,她则率领所部五十余精锐骑兵稍后一些直接冲击乡勇防御阵形的正面――她看出林缚所结的防御阵形实则是两翼强中间弱。 水寨势力多善水战,但是也暗中培养了些骑步兵,不过一直不成什么规模,朝廷大败于陈塘驿,刘安儿从蓟北逃亡,随他逃回洪泽浦的还有三百多逃亡官兵,这才正式组建了骑步马。刘安儿充军蓟北时作战英勇又有头脑,很快就给提拔当上军官,在军中很有威望,在陈塘驿之战爆前,他已经积功给提拔当上正七品的武官云骑尉,这三百多逃亡官兵多是刘安儿部下,小部分是沿途收拢的濠州、淮安以及东阳籍逃兵。从蓟北到洪泽浦有数千里之遥,刘安儿约束三百多人迂回数千里之遥潜回洪泽浦而且械甲齐全甚至还带了上百匹战马回来也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刘安儿率众逃回洪泽浦与其他舅父杨全、妹妹刘妙贞汇合到一处,立时使刘家的势力大增,也使洪泽浦诸家水寨有了核心从而在渔户抗捐运动中迅的联合起来。 刘妙贞所部五十多骑兵虽说人数有限,但是甲具齐备,除了少数刘家子弟外,多数是刘安儿的忠勇部下,战斗力比赵能的残部要强悍得多。这五十余骑在刘妙贞的率领下在三四百步的距离里就形成梭状直接冲击撞击上乡勇防御阵形的中间段。马背上骑卒挥动斩马刀将刺来的长矛格开,马势不减。马蹄踏来有如千钧重锤,三四名乡勇背顶住木门板给刘妙贞部连马带人近五百斤的骑卒高撞击上,顿时木裂门碎,门板下乡勇给撞到扑地吐血不止,门板后有两支长矛补刺,矛头从马脖子下方刺入,矛柄抵在地上,刺中战马颈骨,矛柄喀嚓的一声就压成圆弧绷断。战马哀嚎着倒下,砸起飞尘无数,马背上的骑卒滚落下马,他刚要丢长兵抽腰刀反抗,乡勇这边动作也不慢,早有长矛短刀杀来,他滚地躲闪却给随后冲刺来的同僚马蹄践踏得骨折肉绽。乡勇这边也前仆后继的三四人扛一只大木门将敌骑的冲击硬生生的给停顿下来,只有将敌骑迟滞下来,第二线的操猎弓、短兵械、腰牌的乡勇才能冲上来挥出作用。 林缚手头捏了一把汗,要是前头不能将敌骑的冲击给迟滞下来,他手头就算还有两队后备战力,也很难保证不给三五名敌骑冲透过去直接冲击家眷队伍,届时很可能整个阵形都崩溃掉。 刘妙贞见无法冲透乡勇防御,在她跨下坐骑即将撞上门板上之时,提勒缰绳,战马擦着从中间刺来的矛头旋侧过来,后蹄如锤的踢在木门板上,刘妙贞反手一刀,将刺来的两支长矛连矛带手一齐砍断,她身后两骑甚至冲着刘妙贞侧击出来的空挡冲进去砍杀了两名乡勇,才随之贴着乡勇防御阵前扫过去。刘妙贞收刀取弓,在马背上回头“嗖嗖”射箭,立时就有两人给她射中,乡勇射箭还击,只是她穿着合层皮甲不畏普通猎弓,她跨下战马膘肥肌壮,马臀、侧背挂上几支箭却不影响奔蹄如飞,转眼间的工夫就给刘妙贞部扫过去。 赵能残部在赵能死后只能追随刘妙贞,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刘妙贞也不可能将他们完全收编。他们打着骑墙观望的主意,没有死战的决心。乡勇防御阵两翼的披甲武卒十分彪勇,射来的箭又快又沉,这些马贼出身的骑卒看着披甲武卒所持陌刀皆有战马的脖子高,寒光闪闪,北翼最先冲到阵前的骑卒战马脖子给周普从侧面一刀斩断、马与马身瞬间肉血分离,给斩断的马颈骨也白森森可见,马背上的骑士收势不住飞扑出去,在半空中给周普身后两人拿陌刀破甲斩杀,其他人自然是心寒不敢再冲击披甲武卒的阵列,贴着前阵就纷纷勒马侧躲过去。 两翼骑兵躲开,周普与葛存信当机立断率领甲士从两翼侧击刘妙贞部,此时林缚与他们都看明白,刘妙贞亲自所率领的五十余精骑才是最大的威胁。乡勇猎弓不足以对刘妙贞部形成威胁,但是林缚给东阳号上的人手所配备的步弓都是八斗弓力以上的强弓,虽说只有十几张弓,但在四五十步范围能够射透皮甲,刘妙贞部从阵前扫过退回到安全距离,虽说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却足以让周普他们射出两轮箭去,使刘妙贞部最后五六骑背肩都插满箭回去。 这次算是林缚率领乡勇在岸上与水寨骑步兵初步正面交锋,时间虽短,乡勇这边战死四人,受伤**人,刘妙贞也有**人伤亡,算起来还是乡勇以步兵对抗骑兵略胜一筹。林缚立即让组织人手将死者尸体与伤者抬上船去,整饬阵形继续严阵以待,他看到穿红袄的刘妙贞刚才的表现,真的堪称一员女悍将,刘安儿能当上水寨势力的总头领,与其舅父、其妹支持密不可分。虽说刘妙贞在远处收拢部下,没有再冲锋的意思,林缚也不敢马虎,直到林家众人都撤上船后,他这边才徐徐收兵先上快桨船。 p:求红票 第一百二十八章 骆阳湖水战(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行河上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驱直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局糜烂(一) 这边河堤已经改建成临时的渡口,封锁河道的浮桥也有一截能够开阖,方便船只通过。 林缚与杨朴赶到岸边,船队也刚刚通过盘查过浮桥关卡,东阳号已经进了浮桥关卡靠岸停泊。 诸司派出的慰问官员将秦城伯的遗孀及家人都接下船来,另外准备了三艘官船送她们先回江宁去。秦家人的去留,要等钟离秦族派人过来处置,辅国将军亡故洪泽浦,燕京多半也会有抚慰特诏过来,对秦家子弟也会有特别的抚慰。 秦家人中女眷居多,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在暗无天日的下舱室里压抑了这么久,上岸来看到朝廷大军驻扎在此,顿时有了主心骨似乎的,心里的惊惶、悲恸都尽情宣泄出来,岸边柿子林前的空地上哭啼声一片。 秦城伯也是知道享受之人,妻妾成群、美婢如云,除了年老色衰的几人或秦家女儿,其他女眷秀色皆佳。 秦城伯任江宁守备将军时,对下面盘剥得厉害,虽说这边大营将卒十多日都还是他的麾下,但彼此间都没有什么香火情在,对秦城伯在洪泽浦被劫杀,许多将卒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此时岸边聚着许多兵卒对貌美的秦家遗孀嬉皮笑脸的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打着呼哨,负责出面抚慰的官员看不了过去,让人将嬉闹围观的将卒都赶走。 到江宁逃难的林家人、顾家人这时候也都到岸上来透风。 顾盈袖在林缚身边心里没有惊慌,气色也好,在营火的照耀下,比那些给吓坏的莺莺燕燕更是容光艳丽,自然也吸引这些将卒的目光。 顾盈袖看见林缚与杨朴走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主动朝他们走过去,目光盈盈看过来。 “大小姐,”杨朴仍以顾盈袖在顾家时的旧称唤她,“大人不便出来,让我问候你一声,到江宁后,让你先住进府里,这边已经派人回江宁报信给你安排一座院子……” 顾盈袖看了林缚一眼,跟杨朴说道:“烦杨叔跟我二叔说一声,盈袖很感激二叔的关心,但是盈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老爷还在用汤药,盈袖怎么能独自住到顾府去?” 杨朴心里奇怪,此时是大小姐脱离林家的良机,大小姐仍年轻貌美,待林庭训去逝后,大人就可以做主再替她找一个夫婿嫁了,以后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孤苦零丁到老。但是大小姐坚持不肯脱离林家,杨朴这时候也不便说什么,想着待日后让大人亲自劝说她就是。 “林秀才,上林里的局势何时才能稳定下来?我们去江宁是先买块地,还是进城里租几栋院子先住下?”六夫人吃力的将十一岁的小公子林续熙抱在怀里,走过来问林缚话,二公子林续宗已死,大公子在燕京前程无量看来不会回来,在她看来再没有人跟她儿子争家主的位子,只是她以前依靠的林宗海不在身边,她不得不跟林缚来商量。毕竟什么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都不能抛头露面来做。她也认清了,在江宁也不得不暂时依赖林缚。 “乡勇是不可能给允许进城的,再说随林家到江宁避难的上林里乡民也有上千人,我们不能不闻不问,”林缚说道,“在江宁城外,有临时安身的地方,条件会艰苦些,就要暂时委屈六夫人了。” 这时候有许多话都不方便说,林缚将曹子昂、赵虎、周普、林梦得等人找来,让周普陪他留在军营。上林里四百多乡勇,编制整齐的林济远、陈寿岩部两百余人都也暂时留下来,赵青山部近百人整编制以及沿途收拢了百多乡勇都由曹子昂、赵虎、林梦得等人先领去河口暂时安置下来,诸多事他们先商议着,等他回去再做决断。 吩咐过,林缚又与杨朴等人去安慰顾家人。 这时候已得到确信,石梁城县被刘安儿所部攻陷,石梁河两岸的流民也多跟着骚乱起来。虽然林缚及时派人传信过去,但是大部分顾家人都以为林缚在危言耸听,只有三五十人拖家带口逃出来,此时都后怕不己、心有余悸,也担心留在湖塘的亲友。 石梁县北境敌情不明,这边也不可能当为了顾家人派一支军队进去接人。 在浮桥以南的西岸空地滞留到子夜后,宣抚使王添、按察使贾鹏羽等官员才出面来抚慰秦家人,直折腾到拂晓时分,众人才从古棠县北境坐船出继续前往江宁。周普与十名武卫陪同林缚留在军营等候诸巨头随时召见。 按察使司在稍里侧的方位也扎了一座营地,贾鹏羽、顾悟尘与按察使司诸官吏将使司所辖千余缉骑带了六百人在身边驻扎在这里。林缚带着林济远、陈寿岩两部乡勇两百多人到这边营地暂驻。 虽说镇军战斗力低下,但是江宁守备军的营地颇有规模,按察使司的营地则要简陋、混乱得多。林缚带着人过来时,马朝正在那里脾气教训人,看见杨朴陪着林缚他们过来,无奈的笑道:“这些龟儿子,要是拉到燕北去打仗,只能让东胡人的刀变钝一些……” “江宁承平以久,缉盗捕匪诸事又多委托地方,无法苛求啊。”林缚说道。 他看到营地西边还有一座独立的小营地,奇怪的问道:“那边是哪家的人?” “那里是柳西林率领东城尉的一营兵卒,你这时未必能见到柳校尉,”杨朴说道,“李卓严禁守备军插手地方事务,古棠县刀弓手与捕快、衙役人手有限,内卫诸务,只能从江宁调一营马步兵过来。柳西林刚刚接手东城尉才三五天,情形还要混乱。张玉伯也过来了,不过他这时应该跟古棠知县在朝天驿那边坐镇。谁晓得朝天驿一带的流民竟然很可能过二十万众……” 林缚没有多说什么。 李卓虽然给缚住手脚,还是尽最大的可能稳定住朝天荡北部的局势。 朝天驿一带的流民就过二十万人,整个古棠县里的流民怕有三四十万之多,一旦骚乱起来,局势将很难控制。 正确的处置就是在关卡、要隘派驻重兵戒备,强行割断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再加强内卫治安、增加抚慰流民的措施,缓解主客户之间的矛盾,就能将局势暂时稳定下来。 李卓严禁镇军插手地方事务的原则也是正确的,一方面能保证镇军的单纯性,另一方面就是不至于使镇军为地方事务维稳事务分散了兵力。但是江宁守备军的根子已经腐烂,也不是李卓能力不够或者威望不足,任何人要改变现状绝非一日之功。 要平定洪泽浦的局势,说起来也简单,使李卓总辖全局,将洪泽浦周边的局势先稳定下来,限制刘安儿所部势力与影响往濠州、东阳、淮安诸府腹地渗透,原东闽军陈芝虎诸部还在淮上、中州等地清匪,调一支数千人规模的精锐战力过来,大局可定。 事情要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顾悟尘直到天蒙蒙亮才从大帐议事完毕回来,林缚也没有多嘴多舌去议论平叛大略的事情。 楚党要将陈信伯驱出中枢,要千方百计的限制李卓的影响力,哪里会轻易将洪泽浦平叛大功送给李卓? 骆阳湖水战时,曹子昂、葛存信率领所伪装的四艘渔船混进去,浑水摸鱼劫获得本该属洪泽浦水寨的战利品共计精良兵甲八十余副、一千两重的私筹金球八只,一千两重的私筹银球四十一只。 除去兵甲,金银折官银近十万两之巨,这笔巨额财富折重也不过三千余斤。若是计算体积,与四百斤水相当。 四百斤的水能占多大的地方?一个稍大一点的水缸都装不满,这些金银私藏到东阳号上,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洪泽浦水寨所得恐怕在林缚他们浑水摸鱼所得十倍以上,再加上洪泽浦水寨又连续攻克泗州城、石梁城、上林里,所得更丰。 上林里富户很多,金银财富还是其次,上林里是江宁北面最重要的粮市之一。东阳府境内的诸多大田主,每年丰收季,除了留足自家一年所需米粮,会将余粮运到上林里来待价而沽。虽说夏收季将至,上林里诸多粮商都准备清仓收购小麦,但是市面存粮通常不会低于十万石。 此时洪泽浦沿岸、特别是石梁县以及泗州境内数计十万亩计的良田小麦收割在即,东阳府、濠州府官府与大田主们失去三四十石的税粮、租子粮,问题不是很严重,但是这批税粮跟租子粮给刘安儿所部征去,问题就严重多了。 泗州位于洪泽浦形势之中,却以产铁器闻名。石梁县城看似鸡肋,但是有助刘安儿所部控制洪泽浦以南的形势。解决洪泽浦危局,宜不宜迟,要是给他们时日,周边又有无数可招揽的流民,谁知道他们的势力会扩大到什么地步。 看到李卓敦促江宁守备军在古棠县境内稳扎营盘,可见他对自己总辖平叛之事不抱希望,只求能稳定江宁府的形势,可见他对朝中党争的形势认识是清醒的。他恐怕也认识到朝廷不可能调他的旧部来江东平叛。 林缚从上林渡撤回来,看到古棠县北局势糜烂,而诸巨头还在这边安心商议,就知道战决洪泽浦已不可能,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党争。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袭上林里(三) “” “” ******** ********* ********** ****************** ps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势不可挡(一) 东阳号传来旗讯,石梁河上已经现敌船聚集而来,没有太多时间应变,林缚只能强行将林家众人从大宅撤到船上去。 林庭训淹淹一息,只是用上好的参药吊着命,但是林缚不能将他丢在林家大宅里不管不问,他此时还背不起弃家主不顾的罪名。林庭立要是应对得当,很有可能会补东阳知府缺,再说还有在燕京担任工部郎中的大公子林续文,林缚这时候哪怕是抢出一具尸体,也要将林庭训救出去。林家大宅里普通仆役、丫鬟都遣散了使之逃命,但是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与小公子等人及他们身边的贴身丫鬟与随扈都要带上船救走,另外乡勇里有多人家就住在附近,他们的家人此次能救走,林缚当然也不能袖手不管,很短的时间里,林家大宅里就聚集了近两百人要一齐救上东阳号。 这还是上林里居住的多数人将昨夜的遇袭单纯的当成流寇打劫,没有要求一起上东阳号避难。他们以为只要紧闭家门坚持到官兵来援就能将流寇赶走,也是舍不得丢下诺大家业给流寇糟踏,也无法预见到这次兵祸的惨烈将远远出乎常人的想象。 今日本是赵虎携妻子回下林里郭家回门的日子,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甚至都来不及将郭家人及时撤到上林里来。赵虎新婚妻郭红英哭哭啼啼的,但是这边也分不出人手去接,只能托人捎信过去,要郭家人往江宁方向逃难,他们到底能不能及时逃出兵祸,真是不容乐观。 这次聚众举事的刘安儿、吴世遗等水寨领都不简单,虽然给他们秘密筹备的时间很有限,但是也给他们硬生生的将秦家精锐悉数啃下,他们稍作休整就聚众南下,很可能看中上林里作为水陆要津联接南北,他们很可能以上林里为依托,策动滞留在石梁河两岸的数十万流民一起举事。 不能简单的将刘安儿、吴世遗等人当成普通的流寇头领,他们一旦真的有意联合并策动石梁河两岸的流民,将是一件很有战略远见的举动,掀起的兵祸极可能在短时间里就席卷江淮大地。 林缚除了率众逃回江宁,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林庭立能不能及时赶到石梁县,也不知道林庭立面对当前的局势会做什么决断,林缚只是派人骑快马往石梁县城方向突围,将最新的情况告之林庭立,要他好自为之。 林缚穿甲站在巷道里,皱眉看着从店铺街到码头那宽达两百多步的空旷地带,这里平时是作为堆场与露天草市来使用的,这时候却很致命,刘妙贞率领诸骑兵在稍远的地方觊觎不去,空旷地带给刘妙贞所部骑兵提供足够的冲锋空间。 林缚与曹子昂、周普、葛存信、孙敬堂、赵虎还有林济远、陈寿岩等人蹲在地上商议,要保证林家众人顺利撤上东阳号,避免给林妙贞率领骑兵将他们滞留在上林里与赶来的水寨主力苦战,就要立即在堆场西端组织防御阵形,将人撤上东阳号。 上林里以南石梁河有一段河道只有四十多丈宽,在那处狭窄的河道,东阳号与多艘快浆船,有把握将水寨势力的战船挡住。 刘安儿等水寨头领要是足够聪明,只要这边表现出顽强的战斗意志,他们也会避免啃硬骨头的。拂晓时分的水战,虽说将秦家船队悉数围歼,只有少数人给东阳号救走,胜利不能说不辉煌,但是水寨主力伤亡不下七八百人,他们自然不会再花这么大的代价将林缚他们留下来,但不符合水寨势力的战略利益。 关键要挡住刘妙贞的这一波攻势,这婆娘凶悍得很,战术素养也高,手下聚拢了近两百名骑卒战斗力也强,很难对付。 乡勇的装备相对也简陋,穿甲的人数少,所携多为短兵器,蒙皮木盾也是小型的腰盾,弓箭也不多,也多是猎弓这种软弓,这种装备对巷战、船只以及小型规模的剿匪战颇为有利,但是在空旷地带与骑兵,特别是战斗意志较强的骑兵对抗,吃亏太大,一旦给骑兵杀透,背后就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后果不堪想象。 林缚使孙敬堂率领西河会众协助或者说驱赶、胁迫老弱妇孺快撤上船,他们的行动越迅,这边的压力越少。林家诸人也只许携带少量随身细软财物,一次性撤退完毕,林缚已经让人转告下去,他绝不会等待拖延之人。 林缚让人将各处院子的大门拆下来,让三四名乡勇同时背负一只坚实的木门、再将少量持长枪、长矛乡勇共六十余人由陈寿岩率领组成第一道防线正面对抗骑兵的冲击,林济远率领两队乡勇持弓箭、持短刀、木牌结阵其后;赵虎对乡勇颇为熟悉,林缚将他留在身边帮自己约束作预备队的一队乡勇,将防御阵形的纵深加大。又使周普与葛存信两人率领四十余披甲武卒集中在两翼做好冲击刘妙贞部的准备,也防备刘妙贞部从两翼包抄。无论从什么阵形来说,两翼总是相对脆弱的,林缚另外又让曹子昂、林梦得在东阳号上派出两艘快桨船到上林溪的上游策应。 一切布置妥当,林缚先使人将林宅里二三十头骡马驱牵到巷子口,尾巴上绑了浸油的布条子,驱赶着往刘妙贞部进去,趁着刘妙贞部一时混乱,又使将十多辆大车拖到堆场西端形成一个简易的路障,接着就亲自率领乡勇与披甲武卒鱼贯而去,在简易路障之后结成防御阵形,将刘妙贞挡在渡口以西。 刘妙贞驱散惊马,看着林缚这边防御甚严,但也毫不犹豫的将赵能残部分成两队派出来冲击乡勇阵形的两翼,她则率领所部五十余精锐骑兵稍后一些直接冲击乡勇防御阵形的正面――她看出林缚所结的防御阵形实则是两翼强中间弱。 水寨势力多善水战,但是也暗中培养了些骑步兵,不过一直不成什么规模,朝廷大败于陈塘驿,刘安儿从蓟北逃亡,随他逃回洪泽浦的还有三百多逃亡官兵,这才正式组建了骑步马。刘安儿充军蓟北时作战英勇又有头脑,很快就给提拔当上军官,在军中很有威望,在陈塘驿之战爆前,他已经积功给提拔当上正七品的武官云骑尉,这三百多逃亡官兵多是刘安儿部下,小部分是沿途收拢的濠州、淮安以及东阳籍逃兵。从蓟北到洪泽浦有数千里之遥,刘安儿约束三百多人迂回数千里之遥潜回洪泽浦而且械甲齐全甚至还带了上百匹战马回来也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刘安儿率众逃回洪泽浦与其他舅父杨全、妹妹刘妙贞汇合到一处,立时使刘家的势力大增,也使洪泽浦诸家水寨有了核心从而在渔户抗捐运动中迅的联合起来。 刘妙贞所部五十多骑兵虽说人数有限,但是甲具齐备,除了少数刘家子弟外,多数是刘安儿的忠勇部下,战斗力比赵能的残部要强悍得多。这五十余骑在刘妙贞的率领下在三四百步的距离里就形成梭状直接冲击撞击上乡勇防御阵形的中间段。马背上骑卒挥动斩马刀将刺来的长矛格开,马势不减。马蹄踏来有如千钧重锤,三四名乡勇背顶住木门板给刘妙贞部连马带人近五百斤的骑卒高撞击上,顿时木裂门碎,门板下乡勇给撞到扑地吐血不止,门板后有两支长矛补刺,矛头从马脖子下方刺入,矛柄抵在地上,刺中战马颈骨,矛柄喀嚓的一声就压成圆弧绷断。战马哀嚎着倒下,砸起飞尘无数,马背上的骑卒滚落下马,他刚要丢长兵抽腰刀反抗,乡勇这边动作也不慢,早有长矛短刀杀来,他滚地躲闪却给随后冲刺来的同僚马蹄践踏得骨折肉绽。乡勇这边也前仆后继的三四人扛一只大木门将敌骑的冲击硬生生的给停顿下来,只有将敌骑迟滞下来,第二线的操猎弓、短兵械、腰牌的乡勇才能冲上来挥出作用。 林缚手头捏了一把汗,要是前头不能将敌骑的冲击给迟滞下来,他手头就算还有两队后备战力,也很难保证不给三五名敌骑冲透过去直接冲击家眷队伍,届时很可能整个阵形都崩溃掉。 刘妙贞见无法冲透乡勇防御,在她跨下坐骑即将撞上门板上之时,提勒缰绳,战马擦着从中间刺来的矛头旋侧过来,后蹄如锤的踢在木门板上,刘妙贞反手一刀,将刺来的两支长矛连矛带手一齐砍断,她身后两骑甚至冲着刘妙贞侧击出来的空挡冲进去砍杀了两名乡勇,才随之贴着乡勇防御阵前扫过去。刘妙贞收刀取弓,在马背上回头“嗖嗖”射箭,立时就有两人给她射中,乡勇射箭还击,只是她穿着合层皮甲不畏普通猎弓,她跨下战马膘肥肌壮,马臀、侧背挂上几支箭却不影响奔蹄如飞,转眼间的工夫就给刘妙贞部扫过去。 赵能残部在赵能死后只能追随刘妙贞,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刘妙贞也不可能将他们完全收编。他们打着骑墙观望的主意,没有死战的决心。乡勇防御阵两翼的披甲武卒十分彪勇,射来的箭又快又沉,这些马贼出身的骑卒看着披甲武卒所持陌刀皆有战马的脖子高,寒光闪闪,北翼最先冲到阵前的骑卒战马脖子给周普从侧面一刀斩断、马与马身瞬间肉血分离,给斩断的马颈骨也白森森可见,马背上的骑士收势不住飞扑出去,在半空中给周普身后两人拿陌刀破甲斩杀,其他人自然是心寒不敢再冲击披甲武卒的阵列,贴着前阵就纷纷勒马侧躲过去。 两翼骑兵躲开,周普与葛存信当机立断率领甲士从两翼侧击刘妙贞部,此时林缚与他们都看明白,刘妙贞亲自所率领的五十余精骑才是最大的威胁。乡勇猎弓不足以对刘妙贞部形成威胁,但是林缚给东阳号上的人手所配备的步弓都是八斗弓力以上的强弓,虽说只有十几张弓,但在四五十步范围能够射透皮甲,刘妙贞部从阵前扫过退回到安全距离,虽说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却足以让周普他们射出两轮箭去,使刘妙贞部最后五六骑背肩都插满箭回去。 这次算是林缚率领乡勇在岸上与水寨骑步兵初步正面交锋,时间虽短,乡勇这边战死四人,受伤**人,刘妙贞也有**人伤亡,算起来还是乡勇以步兵对抗骑兵略胜一筹。林缚立即让组织人手将死者尸体与伤者抬上船去,整饬阵形继续严阵以待,他看到穿红袄的刘妙贞刚才的表现,真的堪称一员女悍将,刘安儿能当上水寨势力的总头领,与其舅父、其妹支持密不可分。虽说刘妙贞在远处收拢部下,没有再冲锋的意思,林缚也不敢马虎,直到林家众人都撤上船后,他这边才徐徐收兵先上快桨船。 p:求红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势不可挡(二)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行河上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驱直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局糜烂(一) 这边河堤已经改建成临时的渡口,封锁河道的浮桥也有一截能够开阖,方便船只通过。 林缚与杨朴赶到岸边,船队也刚刚通过盘查过浮桥关卡,东阳号已经进了浮桥关卡靠岸停泊。 诸司派出的慰问官员将秦城伯的遗孀及家人都接下船来,另外准备了三艘官船送她们先回江宁去。秦家人的去留,要等钟离秦族派人过来处置,辅国将军亡故洪泽浦,燕京多半也会有抚慰特诏过来,对秦家子弟也会有特别的抚慰。 秦家人中女眷居多,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在暗无天日的下舱室里压抑了这么久,上岸来看到朝廷大军驻扎在此,顿时有了主心骨似乎的,心里的惊惶、悲恸都尽情宣泄出来,岸边柿子林前的空地上哭啼声一片。 秦城伯也是知道享受之人,妻妾成群、美婢如云,除了年老色衰的几人或秦家女儿,其他女眷秀色皆佳。 秦城伯任江宁守备将军时,对下面盘剥得厉害,虽说这边大营将卒十多日都还是他的麾下,但彼此间都没有什么香火情在,对秦城伯在洪泽浦被劫杀,许多将卒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此时岸边聚着许多兵卒对貌美的秦家遗孀嬉皮笑脸的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打着呼哨,负责出面抚慰的官员看不了过去,让人将嬉闹围观的将卒都赶走。 到江宁逃难的林家人、顾家人这时候也都到岸上来透风。 顾盈袖在林缚身边心里没有惊慌,气色也好,在营火的照耀下,比那些给吓坏的莺莺燕燕更是容光艳丽,自然也吸引这些将卒的目光。 顾盈袖看见林缚与杨朴走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主动朝他们走过去,目光盈盈看过来。 “大小姐,”杨朴仍以顾盈袖在顾家时的旧称唤她,“大人不便出来,让我问候你一声,到江宁后,让你先住进府里,这边已经派人回江宁报信给你安排一座院子……” 顾盈袖看了林缚一眼,跟杨朴说道:“烦杨叔跟我二叔说一声,盈袖很感激二叔的关心,但是盈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老爷还在用汤药,盈袖怎么能独自住到顾府去?” 杨朴心里奇怪,此时是大小姐脱离林家的良机,大小姐仍年轻貌美,待林庭训去逝后,大人就可以做主再替她找一个夫婿嫁了,以后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孤苦零丁到老。但是大小姐坚持不肯脱离林家,杨朴这时候也不便说什么,想着待日后让大人亲自劝说她就是。 “林秀才,上林里的局势何时才能稳定下来?我们去江宁是先买块地,还是进城里租几栋院子先住下?”六夫人吃力的将十一岁的小公子林续熙抱在怀里,走过来问林缚话,二公子林续宗已死,大公子在燕京前程无量看来不会回来,在她看来再没有人跟她儿子争家主的位子,只是她以前依靠的林宗海不在身边,她不得不跟林缚来商量。毕竟什么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都不能抛头露面来做。她也认清了,在江宁也不得不暂时依赖林缚。 “乡勇是不可能给允许进城的,再说随林家到江宁避难的上林里乡民也有上千人,我们不能不闻不问,”林缚说道,“在江宁城外,有临时安身的地方,条件会艰苦些,就要暂时委屈六夫人了。” 这时候有许多话都不方便说,林缚将曹子昂、赵虎、周普、林梦得等人找来,让周普陪他留在军营。上林里四百多乡勇,编制整齐的林济远、陈寿岩部两百余人都也暂时留下来,赵青山部近百人整编制以及沿途收拢了百多乡勇都由曹子昂、赵虎、林梦得等人先领去河口暂时安置下来,诸多事他们先商议着,等他回去再做决断。 吩咐过,林缚又与杨朴等人去安慰顾家人。 这时候已得到确信,石梁城县被刘安儿所部攻陷,石梁河两岸的流民也多跟着骚乱起来。虽然林缚及时派人传信过去,但是大部分顾家人都以为林缚在危言耸听,只有三五十人拖家带口逃出来,此时都后怕不己、心有余悸,也担心留在湖塘的亲友。 石梁县北境敌情不明,这边也不可能当为了顾家人派一支军队进去接人。 在浮桥以南的西岸空地滞留到子夜后,宣抚使王添、按察使贾鹏羽等官员才出面来抚慰秦家人,直折腾到拂晓时分,众人才从古棠县北境坐船出继续前往江宁。周普与十名武卫陪同林缚留在军营等候诸巨头随时召见。 按察使司在稍里侧的方位也扎了一座营地,贾鹏羽、顾悟尘与按察使司诸官吏将使司所辖千余缉骑带了六百人在身边驻扎在这里。林缚带着林济远、陈寿岩两部乡勇两百多人到这边营地暂驻。 虽说镇军战斗力低下,但是江宁守备军的营地颇有规模,按察使司的营地则要简陋、混乱得多。林缚带着人过来时,马朝正在那里脾气教训人,看见杨朴陪着林缚他们过来,无奈的笑道:“这些龟儿子,要是拉到燕北去打仗,只能让东胡人的刀变钝一些……” “江宁承平以久,缉盗捕匪诸事又多委托地方,无法苛求啊。”林缚说道。 他看到营地西边还有一座独立的小营地,奇怪的问道:“那边是哪家的人?” “那里是柳西林率领东城尉的一营兵卒,你这时未必能见到柳校尉,”杨朴说道,“李卓严禁守备军插手地方事务,古棠县刀弓手与捕快、衙役人手有限,内卫诸务,只能从江宁调一营马步兵过来。柳西林刚刚接手东城尉才三五天,情形还要混乱。张玉伯也过来了,不过他这时应该跟古棠知县在朝天驿那边坐镇。谁晓得朝天驿一带的流民竟然很可能过二十万众……” 林缚没有多说什么。 李卓虽然给缚住手脚,还是尽最大的可能稳定住朝天荡北部的局势。 朝天驿一带的流民就过二十万人,整个古棠县里的流民怕有三四十万之多,一旦骚乱起来,局势将很难控制。 正确的处置就是在关卡、要隘派驻重兵戒备,强行割断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再加强内卫治安、增加抚慰流民的措施,缓解主客户之间的矛盾,就能将局势暂时稳定下来。 李卓严禁镇军插手地方事务的原则也是正确的,一方面能保证镇军的单纯性,另一方面就是不至于使镇军为地方事务维稳事务分散了兵力。但是江宁守备军的根子已经腐烂,也不是李卓能力不够或者威望不足,任何人要改变现状绝非一日之功。 要平定洪泽浦的局势,说起来也简单,使李卓总辖全局,将洪泽浦周边的局势先稳定下来,限制刘安儿所部势力与影响往濠州、东阳、淮安诸府腹地渗透,原东闽军陈芝虎诸部还在淮上、中州等地清匪,调一支数千人规模的精锐战力过来,大局可定。 事情要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顾悟尘直到天蒙蒙亮才从大帐议事完毕回来,林缚也没有多嘴多舌去议论平叛大略的事情。 楚党要将陈信伯驱出中枢,要千方百计的限制李卓的影响力,哪里会轻易将洪泽浦平叛大功送给李卓? 骆阳湖水战时,曹子昂、葛存信率领所伪装的四艘渔船混进去,浑水摸鱼劫获得本该属洪泽浦水寨的战利品共计精良兵甲八十余副、一千两重的私筹金球八只,一千两重的私筹银球四十一只。 除去兵甲,金银折官银近十万两之巨,这笔巨额财富折重也不过三千余斤。若是计算体积,与四百斤水相当。 四百斤的水能占多大的地方?一个稍大一点的水缸都装不满,这些金银私藏到东阳号上,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洪泽浦水寨所得恐怕在林缚他们浑水摸鱼所得十倍以上,再加上洪泽浦水寨又连续攻克泗州城、石梁城、上林里,所得更丰。 上林里富户很多,金银财富还是其次,上林里是江宁北面最重要的粮市之一。东阳府境内的诸多大田主,每年丰收季,除了留足自家一年所需米粮,会将余粮运到上林里来待价而沽。虽说夏收季将至,上林里诸多粮商都准备清仓收购小麦,但是市面存粮通常不会低于十万石。 此时洪泽浦沿岸、特别是石梁县以及泗州境内数计十万亩计的良田小麦收割在即,东阳府、濠州府官府与大田主们失去三四十石的税粮、租子粮,问题不是很严重,但是这批税粮跟租子粮给刘安儿所部征去,问题就严重多了。 泗州位于洪泽浦形势之中,却以产铁器闻名。石梁县城看似鸡肋,但是有助刘安儿所部控制洪泽浦以南的形势。解决洪泽浦危局,宜不宜迟,要是给他们时日,周边又有无数可招揽的流民,谁知道他们的势力会扩大到什么地步。 看到李卓敦促江宁守备军在古棠县境内稳扎营盘,可见他对自己总辖平叛之事不抱希望,只求能稳定江宁府的形势,可见他对朝中党争的形势认识是清醒的。他恐怕也认识到朝廷不可能调他的旧部来江东平叛。 林缚从上林渡撤回来,看到古棠县北局势糜烂,而诸巨头还在这边安心商议,就知道战决洪泽浦已不可能,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党争。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局糜烂(二) 顾悟尘看不透林缚心中所想,他进营帐来,让人将营门帘子掀起来,让晞微的光亮照进来帐里,他搓着脸解乏。杨朴泡了两杯浓茶送进来,他打了个呵欠坐到椅子上,要人给他打盆冰凉的井水来洗脸醒神,又问林缚:“你北上时早就现石梁河两岸的异状,此事可曾与别人说起过?” “没有,”林缚说道,“秦城伯过境时,我就想亲自跟去洪泽浦里看一看,好多探一些情报,没想到也差点一起栽里面……” “以后要多慎行,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顾悟尘对林缚很看重,自然不希望他在洪泽浦里有什么意外,又气恼的说道,“李卓总是轻言冒进,他却不知道保住江宁府安然无羡比什么重要,所幸其他大人都知轻重,没人依他。左尚荣会潜往濠州坐镇指挥平叛之事,我去东阳府,其他事待请示过朝廷中再议。这些事属机密,你不要与旁人说。我本来想带你去东阳,但是想到江宁这边事情也多,没个人也不行,你就留在江宁……” “东阳通判林庭立可有消息?”林缚问道,也不知道杨朴有没有跟他说顾盈袖不愿住进城的事情,这件事情顾悟尘不提,他也不能问。 林缚知道顾悟尘是去东阳府坐镇亲自指挥平叛诸事,林庭立若能代替沈戎掌握东阳局势对形势更有利。毕竟沈戎为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跟地方上豪族矛盾很深,此时反而不如林庭立更迅纠集乡勇稳定东阳府局面。 洪泽浦地接四府,分别是东阳府、濠州府、淮安府、维扬府,主要是在濠州府与淮安府境内。 林缚在军营坐了半夜,从杨朴、马朝那里也知道周边局势展与官府布置。 维扬府有董原坐镇,而且在事变后,董原也迅率府军与宁海镇军所部两营镇军到维扬府西北部的金湖坐镇,钳制住从洪泽浦进入樊良湖的水道;淮安府刚将缉盗营主力陈韩三部调入,就镇守在洪泽浦东北,局势能稳住。唯有濠州府正当洪泽浦乱局,濠州府所辖泗州又最先陷落,江东提督府所辖的长准镇主力在濠州府以北,此时平定洪泽浦乱事只能主要依靠长淮镇兵力,江东提督左尚荣潜去濠州府坐镇也是当然。 东阳府只有东北角的石梁县嵌入到濠州府、淮安府、维扬府、江宁府四府之间,东阳府境内大部的局势不至于很快糜烂。按察使司对府军是有节制之权的,东阳知府沈戎受伤不醒,顾悟尘代表三司去东阳府坐镇节制军事也是恰当。 “石梁县陷落时,林庭立受了轻伤,不过没有大碍,此时已经回东阳了。”顾悟尘说道。 “对了,石梁县因何陷落?”林缚问道,他知道林庭立去石梁县能掌握一千二三百名兵力,特别是东阳府马步兵,给沈戎调教两年多,战力相当不错,不应该一天都坚守不下来。 “三司收到三封信报,分别来自石梁知县梁左任、东阳通判林庭立与东阳司寇参军陈恩,三封信报对石梁县失陷莫衷一是,”顾悟尘叹息说道,“根据你所补述的情况,很可能是林庭立无法约束东阳府马步兵,敌寇袭来,东阳司寇参军陈恩保存实力率领东阳马步兵自行撤回东阳。梁左任有守土之责,东阳府马步军与东阳府官员撤出后,梁左任与石梁县属员就再没有消息传来……信报我这边有抄件,详细情况你拿去看了就知道。” 这三封信报都是密件,杨朴亲自去将抄件取来,林缚读后恨不得将抄件撕得粉碎。 说起来林庭立虽然位高权势,关键时刻却没有掌握大局的能力。 林庭立先与梁左任等石梁县官员就要不要救援上林里而起了争执,一直拖到昨日午时林庭立才率领东阳府马步兵离开县城赶往上林里,那里林缚已经等不及先行撤出上林里了。 若是林庭立能在午前赶到上林里,林缚自然会与他兵合一力将刘安儿所部驱逐出上林里。那时水寨势力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是精锐却很有限,林庭立能将东阳马步兵带来,林缚与其兵合一处就有一千三四百精锐可用,将刘安儿所部驱逐出上林里还是有把握的。 但是林缚承担巨大的压力,在上林渡河汊子口跟刘安儿所部对峙也只坚持到午时就撤出,如此想来也真叫人惋惜。 林缚午时撤出后,东阳府步马兵赶到上林里,与刘妙贞部试探性的接触了两次,伤亡极微,但是到午后,千余马步兵突然就给东阳司寇参军掌握折返东阳府而去。林庭立独木难支,给胁裹而走。 其时,石梁县只剩三百余守军,刘安儿、刘妙贞率部趁势奔袭,没坚持多久就告失陷。 林缚将三封抄件细读了一遍,觉得甚是疑惑,东阳司寇参军陈恩当真是胆大妄为,林庭立要有魄力,甚至可以将他抓起来就地正法,他皱眉问道:“信报里都说东阳知府沈戎中箭后一直昏迷不醒,但是他的伤势到石梁县后是否有转机,我们毕竟不清楚。” “这事不要乱猜测。”顾悟尘说道。 “呃。”林缚应了一声,看顾悟尘的脸色,看来他也看到这个疑点。 辅国将军殒命骆阳湖,骆阳湖是在东阳府境内,其时沈戎又在场,失察之罪不少。要是沈戎一直都昏迷不醒,朝廷自然也不能对也太苛求下诏问罪。另外,沈戎一直昏迷不醒,东阳府的形势再糜烂一些,跟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林缚相信擅使阴谋的沈戎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过他也知道顾悟尘此时是有意拉拢沈戎的,沈戎在朝庭历次党争中都是骑墙派。 林缚没有再多说其他的,他说道:“大人要去东阳府坐镇,身边没人不行,我不能随大人前往,总究是放心不下。此次随我到江宁避难的还有上林里四百名乡勇,其中两百人是沿途收拢的散勇需整顿,另两百人都是整编制。他们经历过骆阳湖水战,可堪用,两名指挥一人是林族子弟、另一人也是上林里本乡子弟,也能信任,他们就在营里休息,大人可将他们一起带去东阳府,我留在江宁也稍放心。这两百余乡勇银饷之事,也不用大人操心,我都有安排。” “好,你快将他们两人请过来……”顾悟尘闻之心喜,忙让林缚去将人请来,林缚刚要低头出去,他又喊住林缚,说道,“我陪你一起去,从上林里撤过来,大家也都疲惫,我应该去看望大家的……” 东阳知府沈戎一直有整顿地方乡勇的心思,只是给地方豪族强烈抵制,成就不大,但手里也有三营马步兵可堪一用。顾悟尘此去东阳府坐镇,能否有效节制地方,调动府县资源用来平定洪泽浦乱事,他手里有可用之人、有用之兵,诸事就能抓住主动。 按察使司也只有千余缉骑,用处甚多,顾悟尘只能带百多骑当护卫去东阳,林缚此时将两百余训练有加的上林里乡勇交给他,当真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问题。 顾悟尘当然也不吝啬亲自走一趟去笼络一下上林里乡营的将领。 “诸乡勇们也休息了好些时候,那就索性让他们出来列阵,请大人检阅,有什么吩咐也可以一起训示。”林缚说道。 在当朝冗杂的官僚体系里,顾悟尘要算一员能吏,学问、见识都要强过常人,性格也坚毅,做事也能事必亲躬,只是他心中派系斗争的观念太深,一是与当前朝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党争形势有关,二是与顾悟尘的个人经历有关。当年顾悟尘给罢官流军也是西秦党所害,此时又怎么对西秦党官员手软? 不管怎么说,林缚在江宁的根基很浅,借顾悟尘这棵大树好乘凉,林缚不能吝啬的将乡勇都抓在自己手里,先还是要助顾悟尘将根基打坚实了,更不能让顾悟尘在东阳府有什么闪失。 另一方面,林缚身上始终打着林族子弟的标签,林族要是一蹶不振,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林缚与林庭立一直都没有直接的冲突。在诸多事上,特别是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一事,林庭立都是默许的态度。从骆阳湖逃脱之时,林庭立也颇为信任的将乡勇交给林缚指挥,甚至将林宗海这个绊脚石带走。林缚不能不投桃报李。 林缚知道顾悟尘有拉拢沈戎的意思,那他去东阳府很可能就会压制林庭立。 有些话,林缚不能明说,但是他交给顾悟尘带去东阳府的这两百余乡勇,都是林家花心思与重金在上林里整编出来的。这两百余乡勇此时仍是效忠林族的,林缚是要顾悟尘在东阳府办事依重这两百乡勇,从而影响到他对林庭立的态度。 再一个,林缚将四百多乡勇都留在江宁,万一林庭立使林宗海前来江宁,林缚自然不便跟林宗海争乡勇的指挥权。他在江宁已经自立门户,除了林梦得跟盈袖,林族其他人也不会支持他掌握这支乡勇。 由林济远、陈寿岩率领两队乡勇跟顾悟尘去东阳府。林庭立不是蠢人,即使猜不到林缚的初衷,也应该知道此事对他在东阳府的处境极为有利,多半不会让林宗海来江宁跟林缚捣乱。另外,留在江宁的近两百乡勇,其中还一队百余人编制未散,由赵青山统领。赵青山与赵虎是远堂兄弟,关系较为亲近,易于掌握。还有百余人是给赵能偷袭溃逃出去、给林缚沿途收拢来的乡勇。这部分乡勇,林缚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整顿,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p:求红票。 兄弟们顺手在枭臣主页的中间拿鼠标点两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民生谁来计(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四十章 民生谁来计(二)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林庭训之死(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庭训之死(二) 林梦得万万想不到林缚会如此郑重其事的问这句话,他疑惑不解的问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秘辛?” “梦得叔,你不是糊涂人,河口这边诸多事,你都看在眼里,很多事情,就算我不明说,你心里多半也有猜疑,但是很多事情说不说透是完全不一样的,”林缚语气严肃的说道,“梦得叔,我再问你一声,我能够信任你吗?你要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就难了。” 林梦得当然不是糊涂人,林缚在河口立足,那么多的疑点能瞒得过外人,但是诸多事都依托林梦得去办,他要是看不见,当真是瞎眼了。 第一个疑点是周普、吴齐、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的身份问题。且不说周普、吴齐二人,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都是随第一批募工流民过来的,他们的能力很强,而且很快就得到林缚的信任跟重用;林缚不在河口时,很多事情林景中无法决断时,都会主动去找曹子昂商量——这种信任与重用已经乎寻常范畴了。 第二个疑点是东阳号上五十余人真正名义上的武卫才十人,但从上林里与刘妙贞所部短暂接战,林梦得也能看出这五十余人披甲持械皆是精锐战力。这五十余人除了二十多人是黑户外,其他人都是从第一批募工流民中选拔出来的。林梦得对第一批募工流民的情况很清楚,谁能随随便便招募一百户流民就从中挑选出未三十多曾训练就是精锐的武卒出来? 第三个疑点也是最大的疑点,那就是集云社的财力似乎让人看不到底。至少林梦得能肯定林缚初来江宁时随身携带的银子很有限,河口建设最紧张时,林景中整日都愁银子的问题,过了一段时间林景中便完全不再对银子愁。集云社在河口买地、建江岸码头、建河堤码头、建围拢屋、建竹堂、安置流民等诸多事花去银子不下六七千两,往狱岛投入银钱也不下四五千两,三艘千石快坚固帆船造价不下万两。 外人看不透集云社的虚实那是当然,甚至林家人都怀疑七夫人在暗中接济集云社。林梦得诸多事都亲自参与进来,甚至在此次林缚亲自北上之前,林缚与七夫人的书信往来,都是他亲自或委派亲信捎带,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林家在上林里立族,拥有这么大的家业,挑选出来主事的人都不可能是奉公守法的善男信女,胆子也绝不会小。 林梦得也能理解林缚要成就一番事业,断不可能奉公守法的做善男信女,且不说暗地里的,林缚到江宁后做的几件事又有哪一件不胆大妄为?也恰恰是这诸多事,才使林梦得逐渐的从起初的对立、到期待两人合作对抗本家再到现在决心去辅佐林缚掌握林家族权。 见林缚的语气如此郑重,林梦得也认真的看着林缚的眼睛说道:“便是你想要做家主,我也跟你一条道走下去,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事情比这还要严重一些;梦得叔,你看到林家陷入困境、危机之中,事实上这天下都已经陷入困难与危机之中,”林缚轻叹一口气,说道,“此间事,我们暂时不管,你随我去狱岛。” 林梦得不知道狱岛上藏有什么;林缚回草堂跟诸人说狱岛有急事,他要与林梦得立即去狱岛处置,林庭立的丧事要五位夫人与三位族老先商议着。 狱岛码头在岛西南角,外界与狱岛联系,都通过这处码头,林缚开狱岛,此时也主要集中在狱岛的西片,狱岛给外人所知道的也就这一座码头。 林缚为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在狱岛东端的荒滩上建了一座独立的训练营地。此地与岛西侧的江岛大牢隔了一座密林,江滩上以及低洼浅水里也是灌木丛生。除了在密林里开辟一条小径与狱岛西端相通外,林缚还使人在江滩灌木林里建了一座简易的码头,方便武卒乘武装车船快从训练营地出到朝天荡里支援各处。 这座码头建在水生灌木林的深处,外人就算坐船从外间经过,要不是刻意靠近观察,也现不了狱岛东端的浅水滩灌木深处藏着一座小型码头。 林梦得他是知道这座码头存在的。 林缚与林梦得坐上桨船,没有停靠在狱岛码头,而是直接去了训练营码头。 船从曲折的灌木丛间穿行。最外层灌木枝较密,为了利于隐蔽,没有修剪,船进入艰难。稍进十数步,就豁然开朗,约六七步宽的水道直通到训练营码头。拿沙袋与泥土填成的码头很简陋,也只能停泊小型的桨车船以及载量二十石左右的乌蓬船,此时在码头两侧的浅水滩上停泊着四艘武装车船。 从码头上去就是校场,约两百步见方,七八十名武卒正在校场上拿木刀对练。林梦得知道新编武卒加上到这里训练的集云社武卫共一百五十员,校场才有一半人,不知道另一半人给拉到哪里训练去了。 周普与赵虎都在校场上,看见林缚带着林梦得过来,还有些奇怪,走过来也不多问什么。 “曹爷呢?”林缚问周普。 “在里间,我带你们过去。”周普说道。 校场过去是一片才十七八步深的林子,三座营寨就建成林子背后的空地上。营寨范围不大,加起来堪堪比得一座围拢屋的大小,寨墙是用碗口粗细、一人高矮的杉木桩子捆绑成一排插地而成,寨墙顶部与中部又各拿铁钉钉上横木加固。 三座军营彼此独立,彼此相隔七八步,寨墙上有通行的窄桥。 这样的营寨很简陋、容易搭建,但也很实用。 林梦得知道这处训练营地,此时却是他第一次过来。 看到训练营码头、校场与营寨的布置,林梦得心里认为如此隐蔽的布置,一旦有湖盗江匪袭击狱岛,武卒可以从这里出奇不意的出击,但是他同时也想到,这里的新编武卒与集云社武卫给林缚牢牢的控制手里,又有严格的纪律,进入训练营的两条通道也都给严格控制,也就是说林缚想在这里做什么,外人都不可能知道。 听林缚刚才的语气,曹子昂似乎也在营寨里,想到谜底即将揭开,林梦得也顾不得去想即将踏上怎样的贼船,心里反而有股子兴奋劲。 周普领着林缚、林梦得走进最里侧的那座营寨,才三四亩地大小。寨墙外面没有警戒,寨墙里加了双岗,寨墙上的木制窄桥也针对另两座营寨放了刺木拒马,防止武卒、武卫误入。 营寨不单寨墙拿杉木桩子搭建,里面的屋舍都是简陋木屋,在屋顶上覆了漆布、草毡子防雨,曹子昂从左上角一间木屋子里掀帘走出来,看见林缚带了林梦得过来,笑问道:“怎么带林管事过来了?” “林庭训过身了。”林缚说道。 “哦……”曹子昂听了微微一怔,他早间就上了狱岛,还不知道林庭训去逝的消息。 曹子昂知道林庭训苟活着,林家的局势就能保持对林缚有利的微妙均衡,林庭训今日逝世,均衡就顿时给打破了,林庭立与大公子林续文的反应将至关重要。 林缚这是要跟林梦得揭开最后一张盖子,要将林梦得彻底的拉拢过来。 曹子昂猜到林缚的打算,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林缚、林梦得带进屋说话。 木屋在木墙上缘开了两处小窗,光线有些暗,乍走进去还有些不大适应。林梦得初时只看到木屋的中央有一张大台子,五六人拿着大铁剪子在什么东西。等林梦得看清楚才吓了一跳,台面上放着四张比洗脸盆还大的大银饼,这些人正拿铁剪子将大银饼剪成小块。 林梦得刚要回头问林缚这些银饼子从哪里而来,视线刚移开,又看到木屋角落里堆放着几十只猪脟球大小的银球,还有一座铁坫台,两个打着赤膊的汉子手拿打铁的大铁锤站在铁坫台边看着这边。 林梦得转念间想明白过来,台上那张比洗脸盆还大的银饼子都是这些银球放在铁坫台上锤打出来的。秦城伯为防盗北上前将这几年来收刮的银子铸成千两重银球的传闻林梦得也有听说过,他惊谔的回头看向林缚…… “秦城伯在骆阳湖给劫杀并非毫无预兆,此时能较为肯定的,奢家有在幕后给洪泽浦诸水寨势力暗中提供支持,东阳知府沈戎纵容洪泽浦危局的展,我在去上林里途中两次给顾悟尘写信说明此事、顾悟尘两次都保持了沉默,”林缚说道,“你说我能做什么?除了浑水摸鱼就是做好撤出上林里的准备。这些都是浑水摸鱼从洪泽浦水寨势力手里截下来的战利品,折银约十万两,还有八十余副精良兵甲,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兵甲上的秦家私印磨掉,将银球砸成银饼再剪成小块……” 林梦得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早就知道林缚不是安分守己的主,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喉咙眼里干得很,过了片刻,林梦得才恢复正常的问道:“我却是想不通,怎样一个浑水摸鱼法,才能将这些从洪泽清水寨手里劫下来?” “事实上很简单啊,”曹子昂揽过林梦得的臂膀笑道,“洪泽浦水寨势力并没有想在骆阳湖里下手,我们只是在船队进入骆阳湖时,提前在青阳岗方向烧了一把假烽火促使洪泽浦水寨势力提前在骆阳湖里对秦家船队进行打劫……”曹子昂代林缚将骆阳湖水战的细节说给林梦得听,最后又笑道,“唯一可惜的是,如此绝妙的一石三鸟之计却不能公然告诉世人是东海狐所为。” 林缚摇头而笑,说道:“算不上什么绝妙,只不过旁人绝没有料到竟有人敢虎口夺食,与其说是一石三鸟,不如说是虎口夺食……”又与林梦得说道,“梦得叔,曹爷曹子昂之名不为外人所知,‘淮上曹秀才’却鼎鼎有名,周爷匪名为钻林豹,吴爷匪名是黑天鸦——我说你要踏上来的是条贼船,这可当真是条贼船。” 林梦得伸手搓了搓脸,要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回复正常,说道:“在我来江宁主事前,负责过林记货栈在淮水以北到洛阳的事务,对豫南淮上的流马寇事情知道一些。五六年前淮上树杆子的流马寇有五六十股,名头大的那些人,我现在都还能报出名字来。不过大多数的流马寇,一股人马里头名号响亮的也就有一两人,秦胡子这一股,曹秀才、豹子爷、乌鸦爷以及后来的四娘子等人总共有十一二人在淮上乃至中州都赫赫有名。要说秦胡子、曹爷、周爷是马贼,那也是义贼、侠盗。不要说淮上的百姓,在中州做生意、走商路的人也都明白这一点;我也是瞻仰已久。后来都说秦胡子给缉盗营剿了,好些人都觉得惋惜,”林梦得又问林缚,“你怎么会跟曹爷、周爷他们走到一起的?” “说来话长,”林缚将去年秋后生的诸多事简略的跟林梦得说了一遍,又说道,“我们在长山岛立足,又在江宁诸多布置,并不会去做什么大寇、做为祸地方的事情。一是形势所迫,诸多人性命攸关之事,不容我独善其身;这一步步走下来,我与曹爷他们也是生死相托、不分彼此。另一方面,天下局势糜烂,朝廷暮气沉沉,内忧外患不绝,那些穿官袍子在台上唱戏、背地里互捅刀子的官老爷们跟整日只晓得逛窑子狎妓、勒索抢掠平民百姓的官兵又如何能让我们依赖?局势展下去将会越的动荡不堪,平民百姓贱命如蚁,我们也不过是要乱世求存罢了。” p:兄弟,投红票要养成好习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庭训之死(三) p 时局动荡不堪,人命贱如蚁,稍有势力者都会结寨自保。 虽说人数少了很难在海盗频繁出入的扬子江外海口海域立足,但是长山岛不以抢掠为生,生存空间就相当有限。 在这个时局动荡、连年饥荒、无数人被迫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揭竿造反三五日就聚拢三五万乌合之众的年代,秦承祖他们在长山岛立足也有半年多,聚拢的精锐战力还不到三百人。 长山岛跟普通的海盗势力有着本质的区别,准确的说来要属于结寨自保的水寨势力范畴,因此也要负责解决三百精锐身后一千多人的生存问题。 听曹子昂介绍过长山岛的情况,林梦得轻吐了一口气,微叹道:“真是不简单啊!我自以为我的眼睛也算是锐利,当真是没有看出你们连续数月运这么多的物资去长山岛……” “是不简单,压力也大……”林缚笑道。 “七夫人知道这事?”林梦得问道。 “也是这次回上林里才告诉盈袖姐,”林缚说道,也强调了他与顾盈袖之间的关系,“此外就赵虎与景中知道详情,这次将梦得叔您拉上了贼船,今后就要梦得叔一起来承担这一切了。” 林梦得走南闯北、博闻广识,对时局有清醒的认识,能替林族主事一方,做事也不会拖泥带水、胆小怕事。 林缚他们毕竟不是揭竿造反,说到底也是结寨自保以便能在乱世求存。 天下暗蓄私兵的强豪势族多了去,也不多林缚一人。 上林里乡营拥乡勇七百余人,二公子林续宗甚至都敢暗中收留逃窜到东阳的巨盗马贼好便宜用事。 只可惜二公子林续宗远没有林缚的手段与魄力,临到头竟给叛奴赵能将这支马贼私兵拉拢过去噬了主。 林梦得知道林缚这时走的道路看上去凶险,却暗藏进退两便的玄机:进则为枭雄,观天下乱局择机而入;退而为良臣,长山岛势力可为林缚建功立业的凭借。 这贼船又有什么不敢上的? 林梦得笑着跟林缚说道:“就怕我能力有限,日后拖了你的后腿。” “许多事我做梦都在想梦得叔能放手助我,哪里会不相信你的能力?”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先回河口,有什么事情,在船上商量……” 林缚拉曹子昂跟他们一起回河口,曹子昂善谋略,林庭训遗言的事情要向他讨主意。 “我也认为此时没有必要站出来公开争林家族权,”曹子昂坐在船头,蹙眉细思,说道,“林庭训算是客死异乡,上林里又陷落敌手,林庭训的遗尸要暂时停放在江宁――这种情况下,大公子林续文可以告‘丁忧’到江宁来守孝,亦可待洪泽浦局势稳定之后林庭训归葬祖坟再告‘丁忧’归籍守孝……” “对,关键就是在这里,”林缚说道,“我担心林庭训临死说出的遗言实际是这只老狐狸给我设的一个局!” 林梦得看到长山岛的布局,眼光自然也不会再局限在林族之内。 林梦得知道大公子醉心仕途,对族权并不在意。 对于稍有野心的人来说,林家族权争夺还只是局限于上林里这个小地方,格局太小了。大公子才三十六岁,担任正五品工部郎中已有五年时间,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之时,对林家族权看不上眼也是正常,否则林庭训重病卧床之时,大公子就可以提前归乡以敬孝道的。 林梦得细想来,也怀疑林庭训临死说出的遗言当真可能是给林缚设的一个套。 本朝立国以孝道为先,‘丁忧’之制之不可违;大公子才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朝廷不可能出特旨夺情留他在京,但是大公子可以拖到林庭训遗体归葬上林里再回乡守孝。 此时谁知道洪泽浦乱事何时才能彻底平息? 这多年来,大公子也是受西秦党压制之人,现在楚党得势,以往给西秦党压制的官员都有可能得到楚党的拉拢而获得升迁的机会,大公子他本人多半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燕京归籍守孝,能在燕京多留一刻,就能多一分机会。 大公子不争族权,是他不跟自己的兄弟争,绝不意味着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林家族权落入旁支子弟手里。 这时候众人齐心协力扶持小公子林续熙主持家业,大公子多半会拖到不得不归乡守孝再离开燕京,毕竟有林庭训的遗言在,就算他回来也不可能翻脸跟自己弟弟争族权、族产。 但是此时遵照林庭训的遗言使集云社回归林族,就形成客强主弱之势,林家人又客居江宁,不管林缚如何表决心,大公子也多半会直接到江宁来守孝,确保族权、族产不落入林缚这个旁支子弟之手。 另外,二老爷林庭立的反应也很关键,大公子到江宁来守孝,林庭立只要让林宗海回来,就足以使林缚陷入被动之中。林宗海之妻是大公子的姨表妹,林宗海野心破灭之后,多半会跳到大公子一边。 集云社真要依林庭训的遗言选择在这时回归林族,林缚很可能不但掌握不了林族大权,还给林族在江宁立足做了嫁衣。 “林庭训算是只老狐狸,还是看轻了你……”曹子昂笑道,“你不入他的彀,他人死也不能复生,能奈你何?” “也不能怪他,”林缚微微一叹,说道,“若无长山岛,即使知道他设的这个局凶险,有梦得叔与盈袖姐助我,我说不定还是会跳进去争一争。” 林梦得跟随林庭训时间最长,对林庭训的能耐最是清楚,林家虽是勋族,但真正在东阳崛起还是林庭训一手成就,将死之时还要给林缚设下这个圈套。只是奈何林缚不跳进去。 林梦得问道:“明里不争,暗地里却是要争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林家逃出上林里还拥银近二十万两,在上林里良田地产无数,在江宁也有不小的产业――别人看来,我要是争族权,也是争这些东西,”林缚说道,“这些我们一概不争,他们还要怎么防备我?我们手里现在有十万两银子,一时半会也用不花,要再多也没有意思。唯有花出去的银子才是银子,乱局将临,就算你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何益?上林里失陷敌手,数万亩田产、地产也是死地,那些田契、地契只是一堆废纸。洪泽浦乱事一时半会也平息不了,将来时局展更难预料,我们去争那些废纸有什么用?林家在江宁的产业主要是转销石梁县的物产,此时石梁县陷入敌手,诸事停顿,争林家在江宁的产业又有何益?到头上来还要为诸多伙计的生计愁――趁着别人眼睛盯着林家的金银财宝、林家的田契、地契以及在江宁的产业上,我们暗地里要争的是人……” “争人?”林梦得疑惑的问了一句,“还要拉拢谁?” “不是别的什么人,我要将现在滞留河口的两百余乡勇掌握在手里,”林缚说道,“这两百余乡勇在江宁算是客军,人数又少,毫不起眼,我要将这两百余乡勇掌握在手里,再将这两百人用好。” “如何用好?”林梦得看到河堤码头就在眼前,又紧问了一句,林缚的谋断甚深,他初闻秘事,一时有些跟不上思路。 “梦得叔,你替林家在江宁主事好些年,但是如今林家人都逃到江宁来避难,特别是林记货栈在上林里的好几个掌柜都一起逃到江宁来,他们多半想亲自掌握林家在江宁的产业,你便将这些事务交给他们去负责好了,这样也能安大公子与林庭立的心。”林缚说道,“此次随我们逃难到江宁来有千余民众,其中很多都是乡勇的家小,梦得叔你来亲自安置他们。这些事很烦琐,但是欲役使他人,势要先安其心,才能得其力……” “行,这个事情我来做。”林梦得一口答应道。 林梦得也清楚,这次大家能从上林里安全逃脱,不是因为林家有钱有势,而是林缚亲自率领披甲武卫与乡勇殿后威慑得洪泽浦水寨船只不敢动手,时逢乱世,没有比将武备抓在自己手里更稳妥。 “集云社还有两艘大船过段时间就能造好,这两百乡勇我会挑选精锐安排到这两艘船上,”林缚说道“这才是任何时候我们都依赖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其他事情都好说。” 这时候船已经靠上河堤码头,码头上人多眼杂,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曹子昂上岸去处置其他事,林缚与林梦得回草堂去见五位夫人与三位族老还有与林庭训关系最近的侄少爷林续宏。 除了顾盈袖之外,其他人都晓得此时寄人篱下,真怕林缚借集云社回归林族之机控制族权、争夺族产,但是林庭训的遗言林梦得与七夫人都在场亲耳听见,他们又不可能这时候选择离开江宁去投奔别处去。甚至怀疑林梦得、林景中将大家临时安置河口是包藏了祸心。 林缚与林梦得离开小半天让他们商议林庭训的后事,他们在草堂前厅这边心思错乱,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小半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商议出什么头绪来。这时候看见林缚与林梦得去而复返,心又悬到喉咙眼。 最惶惶不安的就是六夫人单柔,虽说老头子的遗言最终要将续熙扶上位,但是在江宁没有人能够节制林缚,她孤儿寡母落在林缚手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林庭训之死(四)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145章 奔丧议事(一) p 林庭训死后第四日,林庭立就派他长子林续禄带了妻子以及丫鬟、仆妇、随扈一行六人赶到江宁来协助处置林庭训后事、代为守孝。 林续禄在林氏本家兄弟里排行第三,刚过而立之年,唇上留着一撇浓密的短髭,相貌颇为不凡,早年考中秀才、举子功名,今年到燕京参加会试春闱落榜刚回东阳。 林续禄到河口后,先换上孝衣到义庄停灵堂室祭拜林庭训,又见过几位婶娘之后,就到草堂拜谒林缚,将他父亲的手书交给林缚。 “三哥,你且坐下,”林缚请林续禄坐下,他坐在书案后将林庭立给他的书信拆开,林庭立的手书用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开篇就写了东阳府最新的状况。 石梁县已经失陷贼手有七八日了,进一步的消息也有传回江宁来。 刘安儿部攻陷石梁时,知县梁左任集众上城墙抵抗,面门中箭身亡,梁左任死后,城墙守军也不战而溃,教谕卢东阳、主簿陈凌等一干官吏悉数身陷敌手,最新的情报显示主簿陈凌在被俘后次日就失节从贼,教谕卢东阳等官吏则宁死不屈,已经给刘安儿押往泗州关押。 石梁县失陷时,东阳知府沈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作为东阳通判的林庭立是在石梁县的最高长官。石梁县失陷的原因很多,大家都极力推诿,但是林庭立却推脱不了抵抗不力、调度无法之责。 在石梁县境内重伤昏迷不醒的东阳知府沈戎回到东阳后竟然奇迹般的苏醒过来,甚至能勉强躺在病榻上处置公务,就使林庭立陷入被动。 林济远、陈寿岩率领两百乡勇护送按察副使顾悟尘到东阳监察东阳府的平叛事,才使林庭立的处境好一些。 林家与顾家是有旧怨,但那是过去的事情,到顾悟尘给洗罪获得重用后,林家与顾家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再说顾盈袖是林家的遗孀,林缚也是林家的子弟,顾悟尘即使有拉拢沈戎的心思,也不会坐看沈戎无限度的打压林庭立。 顾悟尘到东阳后,就将沈戎与林庭立的矛盾暂时压制下去,甚至临时委任林庭立、林宗海负责东阳府境内编练乡勇之要务。 “父亲在东阳常说老十七你必将是林家的中流砥柱,要我到江宁凡事要跟你多商量;我来江宁,看河口气象当真不凡……”林续禄说道。 “让二叔、三哥谬赞了,林缚愧不敢当。”别人投桃,林缚自然也报李,称呼间先跟林庭立、林续禄亲热起来。 说到底林庭立此时能暂时扳倒回被动也是因为顾悟尘、林缚的关系,再说他身上的危机还没有彻底解掉,林缚又表明态度不会借机侵夺林家族产,再说此时的林缚已非吴下阿蒙,林庭立、林续禄还不知拉拢彼此的关系,当真是不会做人。 细看过信,林缚心里微叹:林庭立终究是手段不够狠辣,沈戎受箭伤颇重千真万确,他完全可以使沈戎在救治过程中不小心使箭伤更重甚至不治而亡,哪里会至于陷入此时的被动之中? 林续禄毕竟是来奔丧的,林缚也不便为他大摆宴席洗尘,夜里就在草堂摆了一桌私宴,将林梦得、林景中以及林续宏及三位族老请过来陪同三公子林续禄。让柳月儿、小蛮在内宅陪同林续禄的妻子吃饭。 林续宏及三位族老认识了林家传到林续熙这一辈,他们也很有可能给踢到一边去,与林缚之间的对立情绪就如汤沃冰雪顿时就消融化解掉了。在林缚表明立场不会去控制族权、侵夺族产之后,特别是林梦得将江宁这边的事务让出来之后,他们这几日反过来都十分的巴结林缚。 大公子那边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有信传回来,林家诸多事都是一团乱麻,等不及了这么长的时间再去解决。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都是平时居行在深宅大院、没有多少见识的女流之辈,三公子林续禄代表二老爷过来,林家在江宁总算是有了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宴席过后,就准备商议正事,林续禄跟林缚说道:“还要跟老十七借这个地方,我让人将三婶娘、六婶娘、七婶娘还有二嫂嫂请过来商议事情……” “这……”林缚迟疑的说道。 林缚陆续从围拢屋里挤出几座独院安置林家人,林续禄他们商议族中大事应该去那边,在这里借地方,明显是要他一起参与进来,林缚自然要推辞一下。 “江宁的情况,老十七跟梦得叔最是熟悉,我过来时,父亲也特意吩咐过,即便老十七你事务繁忙,也要请梦得叔帮着拿主意;父亲说现在续熙、昭逸年龄都少,内宅也要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没有比七婶娘更合适的。这话当然也只是在这里说话,可不要给三婶娘、六婶娘知道,我可得罪不三婶娘、六婶娘啊……”林续禄说道。 林梦得这时才彻底的知道林缚这一步“不争”退得极妙。 与其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不如退一步使林家更团结以对当前的危机。 林缚在江宁要算地头蛇,林家算是客居落难江宁,只要不存在争夺族权、族产上的巨大矛盾,林家在江宁诸事还是会依仗林缚的。 七夫人没有子嗣,按说林庭训过世之后,再也不便参与族中大事,林庭立依旧建议让七夫人来主持内宅事务,主要也是看重七夫人是顾家的人,林庭立能不能在东阳摆脱危机,顾悟尘能起到关键作用。 林庭立虽说气魄不足,毕竟不是蠢人,他知道此时与其死守那二十万两存银、那一大堆田契、地契、房契,远不如让林家根基扎实的存续下去,只要人在、权势在,钱财散去日后自有聚拢的机会,即使要争权夺权,也要等林家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林景中暂时还没有参与林族大事的资格,他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三夫人、六夫人、七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给请了过来。 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都知道此时寄人篱下,胳膊拧不过大腿,让林缚参与进来族中事务是大势所趋,顾家正势大,也知道许多事情她们都不及小七顾盈袖,再说这些事都由二老爷林庭立拿了主意,自然也不便再反对了。 大家在前厅里坐下,烛火给窜进为的风吹得明灭摇曳。 “父亲的意思是大哥的前程要紧,这边事情能不烦他则不烦他,洪泽浦局势安定、大伯归葬祖坟之后,大哥再归籍守孝即可,”林续禄说道,“三位婶娘觉得如何?要觉得可以,我立即给大哥写一封信将这边的情况写明让人快马送去燕京,让大哥自己决断。” 林缚坐在一旁不吭声,这封信是要告诉林续文这边林家大事已定,便是他返回也影响不了大局,还不如留在燕京等待升迁的机会。林缚此时也不担心林续文会到江宁来守孝,毕竟此时楚党在朝中正得势,自己好歹是楚党新贵顾悟尘的亲信,诸事做得恰如其分,林续文又怎么会跟自己搞疆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要到顾家登门拜访以示亲近,但是孝服在身,不便登门,这事怎么办,还要七婶娘拿个主意。”林续禄跟七夫人顾盈袖说道,他此行将妻子带上,就是要走夫人道路的。 顾悟尘在东阳能决定林庭立的命运,顾悟尘的岳父、顾夫人之父汤浩信更是楚党的元老级大佬,对大公子在朝中能否获得重任举足轻重,此时要彻底化解掉林、顾两家矛盾,不能给守孝之事限制了。 “顾夫人昨天还捎信来说,要过来悼唁,也许这两天就会过来。”林缚在旁边胡扯道,想着明天派人进城捎信去,要顾夫人辛苦跑一趟到河口来收礼,顾夫人又怎么会拒绝?心想林庭立没有掌握大局的气魄,钻营的本事倒是很强。 林家与顾家本来也没有解不开的矛盾,虽然顾家人对林家仍有怨言,但是他们影响不了大局,林家与顾家都是东阳府石梁县的乡党,在朝中合则两利,难得此时林家主动低头,顾悟尘不会拒绝的。 顾悟尘要是拒绝的话,当初也不可能带林家所养的乡勇去东阳府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林续禄说道,“父亲让我从东阳带了些小物件来,怕送给顾家还有不足,还要请三位婶娘再拿个主意……” 林续禄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却先递给林缚看。如何跟顾家搞好关系,林缚与七夫人顾盈袖是关键,林庭立、林续禄父子俩心里很明白。 林缚看着单子上金银器、玉器、珠宝列写了一堆,他对这么不是很懂,总之价值不会太低,林庭立在东阳府里也有很大的家业。 林缚将单子递给顾盈袖,顾盈袖看过之后,又与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商议。她们从上林里撤出来时,除了金银等,金银器、玉器与珠宝也带了一堆出来,这些东西多是各房夫人手里的私物。四个女人商议了一阵子,都决定照着单子再凑一份出来,合起来当作大礼送给顾家。 第146章 奔丧议事(二) “……” “”“” “……”“……” “”“……” “” “”“” ********** / / “” “……” “” / ***************** ps “”“” ,! 第147章 如夫人(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48章 春夜苦短 “……” “” “” “” “” //// //// “” /…… “……” “”“……” “”“……” *********** /// ******************** ps ,! 第149章 乱世良民易为贼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50章 打回原形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51章 骚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52章 草芥仇寇 “……” “”“” “”“” “” “”“” “”“” “” “” “” “”“” “” “……” “”“” “”“……” “” ************** ps,! 第153章 人心向背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154章 归心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155章 勇将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56章 观火夜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 第157章 引蛇出洞 拂晓时分,狱岛东侧训练营寨里,烛火微明。 “地方塘抄报喜不报忧,昌国县城未失,但是县东外海的大岛给东海寇占据了好几座,上个月,我到昌国县实地走了一趟,情形不容乐观。上月底,约三百余东海寇乘三艘大船进袭北面的嵊泗岛,我离开长山岛时,这股东海寇还盘踞在嵊泗岛未经离开,这段时间,从东江进出淀山湖、太湖的船只也颇为可疑,小股东海寇侵袭平江府沿海的频率也高过以往,”傅青河说道,“奢家裂土封侯,奢文庄长子奢飞熊在受封侯世子后就闭门养伤,并不协助奢文庄署理晋安公务,四个月来开门见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东海寇进袭昌国诸岛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奢飞熊了,”林缚叹道,“奢家也意识到从陆路侵两浙、江西的战略并不可取,遂借息战之机,将拳头缩回去,改从海路伸展其野心。昌国诸岛的确是个好跳板……” 昌国县隶属浙东明州府,也就是后世惯称的舟山群岛,县境主要位于明州府以东海域,但是群岛在外海从南到北延伸分布近三百里,南端六横诸岛与明州府象山县隔海相望,最北端的嵊泗诸岛与平江府信义县隔海相望,一旦让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大肆聚集并站稳脚跟,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诸府将都置入东海寇的威胁之下。 东江仍扬子江以南、平江府境内的一条大河,沟通淀山湖、澄湖、太湖诸湖,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太湖水域。太湖水域位于浙东的嘉杭、湖州与江东郡平江、丹阳四府之间,这四府仍充分开后的江南精华所在,江宁守备镇军三万余,每年钱粮折银近七十万两,皆源来平江一府。 傅青河过来,林缚没有急着将他带去河口,而是在训练营寨里借着烛火讨论东海寇的形势,并不是说要为朝廷、地方分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诸府受东海寇威胁应该是郡司与朝廷要考虑的事情,林缚他们只是必须要去慎重考虑奢家操控下的东海寇势力北扩对长山岛的威胁。 粗糙的大木台子铺开一**缚从按察使司内部搞来的江东郡海疆地图,当世地图难以精准,秦承祖等人上长山岛大半年,对附近海域的侦察也多,使这张海疆地图精准不少。 赵虎趴在木台子上将嵊泗岛与长山岛分别拿朱笔描红,嵊泗岛四月底就给东海寇进袭并盘踞不去,长山岛距离嵊泗岛只有三百多里海路,借风力扬帆,普通海船昼夜之间就能走完这段海路。 目前看来,奢家操控下的东海寇在完成聚集后很可能会最先大规模侵袭平江府,平江府糜烂,不仅使破坏江宁守备军的饷源,使奢家所忌的李卓无可炊之粮,还可以截断到平江以南诸府往北的漕运。 在这一势态下,长山岛还是暂时安全的。 长山岛位于扬子江外海口偏北,对嵊泗诸岛聚集的东海寇形不成威胁,又由于嵊泗岛对进袭平江府或进入扬子江水道的条件比长山岛要优越得多,东海寇此时应该没有拔掉长山岛的坚决决心。 即时安全也是暂时的,谁也无法预料到东海势态将来会如何展。 四百包私盐赶在天亮之前卸完货,东阳号则起锚载着从崇州贩运来的米、糖、扎染布、药斑布等货物停泊江岸码头。 这还是东阳号次商航归来,码头外聚集了许多观看的人,林缚则领着傅青河从河堤码头悄然回到草堂。 小蛮清晨乍起,双眸惺松,乍看到傅青河的身影,眼圈顿时就红了,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落下。林缚也使人进城去告之苏湄,苏湄很快就随报信一起赶来,这么多年来,她与小蛮也是在傅青河的庇护下才能出淤泥而不染,三人感情深厚、情同父女。 傅青河归来,一直留在竹堂养伤的孙文婉也过来问安。 傅青河在江宁定居十年,与河帮西河会孙敬轩因机缘结下深交,交往甚深,孙文婉视傅青河为叔伯,过来请安也没有什么避讳,只是与林缚两相窘然。 林缚与孙文婉之间的曲折误会,也在信中跟傅青河言明,此时相见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虽说此事是由傅青河给孙敬轩的信中提起由头,实际上却是苏湄有心促之,此时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孙敬轩得信后从城南骑快马赶来,与傅青河把臂欢谈,林缚恰也有事跟孙敬轩商量。 “孙会,有件事恰要跟你商量……”林缚说道。 “林大人尽请吩咐。”孙敬轩说道。 虽说林缚与孙文婉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孙敬堂之女孙文珮与林景中说定了亲事,婚期也约定在秋后,两边就亲近了不少,诸事也相互帮衬。 顾悟尘虽然去东阳督战,但是朝中就夏漕试行之事下了特旨,还派出监察御史到江宁来,按察使司这边也派出专门的按察佥事督办。王学善耍不了滑头,有江宁府为表率,其他府县也无法再推诿,诸多事在短时间就进入筹备之中。 由于江宁粮足,又是江东郡粮食贸易中心,海陵、东阳、涂州三府官仓存粮不足的府县漕粮也从江宁筹备,包括江宁府自身,第一批从江宁启运的漕粮就高达二十万石。 对河帮来说,夏漕是好差事,顺风、水大,虽说洪泽浦大乱,但是从维扬通过漕路通畅无阻,又有特旨护身,不用怕沿路官吏盘剥,漕粮运量少,意味着可以携带更多的私货南北贩卖,这一趟买卖简直能抵过去好几回。 由于夏漕不是常制,又有其他府县在江宁筹备漕粮,负责夏漕事务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河帮各派勒索的良机,漕粮运务在河帮诸派之间的分配也就不会按照常制分配。 由于顾悟尘不在江宁,林缚就不便于直接参与夏漕之事,但是他身为顾悟尘亲信影响力不少,再加上东阳府在江宁负责筹办漕粮的官吏是林庭立的亲信,不仅东阳府四万石漕粮的运务给了西河务,而且筹办漕粮的事务也悉数交给西河会代办。 虽说东阳府夏漕银子给办漕官员一口咬去一万两,但是在林缚的推动下,剩下三万两办漕现银直接划给西河会,没有一点拖延,也没有别的刁难。孙敬轩刚从粮价更低的湖州回来,有现银在手,又有办漕的便利,除了东阳府所需的四万石漕粮备足之外,还多买了六万石米粮到江宁,转手就多赚三千两银子。 孙敬轩整日为西河会两千会众及家属的生计愁,揽下这笔好买卖至少两年不愁,此时的他红光满面,林缚说有事相托,他哪里会有丝毫的推脱? “顾大人在东阳督战,我二叔在东阳编练乡勇,我这边筹备了一笔银子,七成现银直接送过去,还有三成银子打算在曲阳镇购买些东阳紧缺的物资运过去,”林缚说道,“我手边人手少,河口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物资置办以及运送等事想托给西河会,启动时,为防止流寇侵袭,我会派船护送……孙会要觉得不麻烦,我马上让人将单子跟银子交给你。” 西河会负责夏漕运力才四万石,还有两万石运力剩余。 林缚请托之事是支持顾悟尘在东阳督战,再说东阳府只有东北部给战火弥漫,府城以南到江宁的地域还是安全的,又有林缚派船护送,孙敬轩哪里会推脱?当即就答应下来。 孙敬轩答应下来,林缚便去找林续禄商量。 本家答应拨给在东阳所部乡勇三年钱饷共两万四千两,林缚要林续禄拿出一万两银来在曲阳镇置办紧缺物资,林缚他再贴出四千两银子来。 东阳/物资并不匮乏,林续禄并不明白林缚为何要在曲阳镇置办物资,只是林缚他额外再贴四千两银子,林续禄不便拒绝,只说道:“哪好意思让你往外掏银子?” “这也不是我的银子,东阳府办漕银子有一些给截了下来,顾大人名下分得的较多,我派人去东阳府跟顾大人禀报过,顾大人吩咐这笔银子要贴给二叔编练乡勇——所以这笔银子我想着在江宁置办物资为好,不能直接送去交给二叔。”林缚胡扯道。 林续禄却深以为然,他还有些惭愧,东阳府办漕官员给他送来一千两银子,他心知肚明就是截的夏漕银子,没想到顾悟尘与林缚能大公无私又不害同僚情义的将银子拿出来补贴编练乡勇,当下说道:“我这次过来,也有一千两银子多,也一起拿出来置办物资,声势大一些,也让顾大人脸上有光。” 当下,林缚就与林续禄两人商议着将置办物资的单子拟定,有米糖、有布匹、有伤药、有钢条等物,乱七八糟的有十七八项,拟好单子后又知会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跟三位族老,最后使林续宏领着钱小五以及林续禄带来的一名随从拿着单子抬上一万五千现银到孙文婉暂居的竹堂西苑,委托给西河会采办。 时间紧、采办的东西杂、量又大,为了办好这差事,孙敬轩在竹堂这边亲自坐镇,又将侄子孙文炳调过来跑腿,孙敬轩想着时间要是赶得及,他亲自去东阳一趟能当面拜会顾悟尘那是更好。 孙文婉拿起林缚拟来的单子却疑心大起,暗示她父亲避开林缚派来督办的三人到后堂说话。 “疑点太多,”孙文婉拿着单子跟她父亲说道,“其一,东阳府物资不缺,将银子悄然用一艘船送往东阳再采购物资,不是更稳妥?其二,林家在江宁并不缺人手,船队也有二十多条船,又必要让我们西河会赚这笔银子?其三,既然时间这么紧,何必乱七八糟的要买十七八项物资?你还要我列说别的疑点吗?” “也许他是要大家关系更亲近一些……”孙敬轩笑着说道。 “不可以开女儿的玩笑,”孙文婉娇嗔道,“林缚他让人一点都看不透,女儿死活都不能嫁给他的……” “但是西河会有何值得他设陷相害的?”孙敬轩收起玩笑话,认真的问道。 “也许他没有害西河会之心,但是他却要利用西河会搞得此事江宁人所皆知。”孙文婉说道,“特别是要让曲家知道,今日他可是刻意说过要到曲阳镇置办这些物资的……” “曲家?”孙敬轩疑惑的问道。 “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孙文婉说道,“两个月前的曲武阳独子被绑架案,你好意思想不起来呢?曲家当初通过官府开出的悬银有五千两,私下开出的花红更是高达一万两,最终的交赎之银就在狱岛以东四里外的朝天荡里。交赎银之前曲家私下就放出风声,结果赎银在朝天荡里给人从水下劫走,闻讯而来的诸家势力在朝天荡里争得头破血流、丢下五六十具尸体空手而回,还彼此结下仇怨。要不是女儿跟婶娘苦苦劝阻,爹你跟二叔贪心眼红也要派人参合进来,你这时候好意思将这事忘掉!” 孙敬轩见旧伤疤给女儿揭穿,老脸一红,弱声问道:“你说曲武阳独子被劫案跟林缚有关?” “二叔亲自上去过东阳号船看过,爹爹你就不怀疑劫案是林缚做下的?”孙文婉问道,“我看曲家在骆阳湖水战之后也应该怀疑到林缚头上了,我看林缚甚至就知道曲家已经怀疑他了,这才大张声势、引蛇出洞……” “林缚为何要引蛇出洞?”孙敬轩问道。 “女儿只是女流之辈,哪知道这么多?”孙文婉说道,“既然林缚要引蛇出洞,此行去东阳必定风险极大不似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风平浪静……” “……”孙敬轩蹙着眉头,他思虑的确没有女儿深,但是他必须要考虑回绝林缚的种种后果。 “西河会可代他们采办物资,帮他们将风声放出去,但是运物资去东阳之事要拒绝掉……”孙文婉见父亲优柔寡断劝说道,“事情遇上不能随便逃脱,但是,难道父亲要主动用会众的性命去讨好林缚、去讨好顾悟尘吗?你要是觉得此事难办,你让二叔以及文耀、文炳哥今夜就离开江宁,明天中午你就开始装病,要是林缚能忍心让我一个女流之辈替他押运船队,女儿就陪他走一趟。” p:求红票。 第158章 雌兔迷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59章 暗渡陈仓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60章 虚实难辨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61章 谁是猎物 “……” “”“……” “”“……” “” ******************* “” ********** “”“” “” “” *********** **************** ps ,! 第162章 枭勇而战 三座角楼琉璃灯与一座狱岛灯塔琉璃灯将江岸码头外的水域照得通明如昼,六七十艘寇船都拥挤在江岸码头前等着送人登岸袭击河口,哪里想到会有六艘快桨战船、四艘武装车船抄他们后路合围而来? 诸寇分出十多艘船去拦截的同时,其他船也同时停止登陆,调转船头要过来厮杀。 林缚哪里会给诸寇从容调整阵形的机会?围拢屋角楼以及狱岛灯塔琉璃灯将码头外水域照亮的同时,六艘快桨战与四艘武装车船就一起起冲锋,破浪而来,箭雨朝拦截船阵覆盖过去。 武卒所持皆强步弓,四五十步近距离,三棱铁簇利箭满弦能射穿一般皮甲,然而围袭河口的诸寇,百人里穿甲者不过七八人,太湖翼船船舷低平宽敞,群寇站在船板上都准备着打接舷战,甚至连简易的盾牌都没有,哪里能抵拦强弓近距离攒射? 林缚这边近两百张步弓引弦齐,集羽如雨,破空之声如蝗群飞过,接下来就是“噗噗”入肉之声。两轮箭射过,最先冲出来拦截的十多寇船上两百多人,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就在这两轮攒射中给射落下水。 赵虎率领武装车船居前,最先与拦截寇船接舷,林缚站在稍后的快桨战船上,使人擂鼓不息,让赵虎不得停顿与拦截寇船接舷而战,码头前拥挤着更多的寇船阵形还没有展开,此时勇往直前,将敌阵杀透,就能借势将码头的群寇完全杀溃,绝不可与拦截寇船纠缠错过最佳战机。 赵虎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以刀敲盾,大声喝骂着使车桨手奋力踩踏车轮,驱船往前横冲直撞。 武装车船前半截与侧舷都包着铁,船头粗如梁柱的铁撞杆有四五尺长,两舷武卒都持长达丈余的竹刺枪,四艘并驱而行,直接冲过入诸寇拦截船阵之中,眨眼间的就将已经给两轮箭雨覆盖过的拦截寇船阵冲得溃不成阵。四艘武装车船也不作丝毫停顿,冲透拦截船阵之后也不回转厮杀,径直往码头前拥挤的寇船杀去。 林缚率领六艘快桨战船散于两翼,紧随武装车船侧后,将阵形稍展开些。离得远的拦截寇船,林缚也不让人不去管它;离得近的,使人将装满灯油的陶罐掷去,火箭引燃;更近者,使人拿长枪、竹刺枪攒刺――并不与拦截寇船接舷战,也不箭,保持阵形,全力冲击拥挤在码头前的寇船…… 黑暗中,快桨船上,奢飞虎披甲踞蹲在船头,看着江岸码头前那一片给琉璃大灯照得通明的水面上的激战,他直觉得背脊寒气直冒,杜荣、子檀皆默不做声,宋佳也换上女人所穿的娇小轻质绵甲,一双秀眸盯着前方,神色严肃。 奢飞虎从少年时期就领兵作战,替奢家独挡一面,见过血腥,也嗜血腥。虽说刚才与林缚猝然相遇,十分的凶险,被迫后撤,并不意味着奢飞虎真就胆小怕事马上躲回龙藏浦去。 在江宁,奢家最忌讳的人是李卓,奢飞虎一旦在朝天荡露了形迹,除非情况特殊,一般情况也不敢继续浑水摸鱼,以防止给李卓抓住把柄。但是奢飞虎意识到林缚很可能将来会是奢家的劲敌,能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将来的劲敌,河口之战却不能不看。 林缚率六艘快桨战船离去,奢飞虎就使杜荣联络上他们暗藏在朝天荡里的百余精锐,兵合一处,转移到两艘伪装成乌蓬帆船的武装车桨船上,跟着潜入离江岸码头才四五百步的水域,藏在黑暗里观察形势。 虽说林缚率领六艘快桨战船载着四百余甲士突然现身,让奢飞虎他们猝然遇上、措手不及,最终被迫后撤示弱,但是奢飞虎并不认为林缚对曲家掌握绝对的胜机,毕竟曲家邀来的群寇人数过千人,而且曲家私兵关键时刻也很可能会出动,河口之战鹿死谁手还未得而知。 看着林缚身先士卒,带着率领诸战船势如破竹似的冲溃诸寇聚集在江岸码头上的船阵,奢飞虎便知道曲家大势已去。 虽说诸寇船阵给抄后路袭了个措手不及,临时聚集起来又缺乏有效的指挥跟调度,但也未免败得太快,在林缚率领诸船起的如此锐利的冲锋之前可以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林缚冲击寇船,从外围杀透诸寇船阵冲击到江岸码头前,整个过程竟然只用到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诸寇船也在这过程中给完全杀溃四散,给冲撞、射杀、枪刺以及给纵火烧落下水的盗寇无数,林缚所亲自统率的十艘战船上几乎没有什么伤亡。 奢飞虎、宋佳默不做声。杜荣看了看秦子檀,实在不能肯定换上奢家精锐水军从背后袭击诸寇能否取得如此战果。林缚所率的武卒、甲士战力如何还是其次,关键是林缚把握战机的能力几乎让他们这些旁观者无从挑剔,林缚所率领的十艘战船在整个冲击寇船阵的过程中阵形聚散如臂使,骆阳湖水战中东阳号能全身而退绝非侥幸。 杜荣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林缚这样的人物当真值得奢家用小姐的婚事去笼络,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奢飞虎这时候彻底绝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杜荣使船稍稍后撤些避免给溃散的寇船撞上,他也没有吭声。 奢飞虎看着林缚他们冲刺抵近码头,四艘武装车船旋即回转追击溃逃寇船,防止寇船重新聚集对他们的后路形成威胁,六艘快桨战船则靠岸停泊准备抢占码头。 林缚穿鳞甲、左手持盾、手持刀,身先士卒,率领四百武卒、甲士强行登陆码头,近卫周普与两次刺杀奢飞虎而不得的那个髯须汉子都青甲持陌刀、双戟护在林缚身侧,率众最先冲上码头。 先前登岸的群寇有四五百人,一批已经登上岸深袭河口街巷之中,但是还有许多人都聚集码头附近,看到林缚他们如此犀利的杀透船阵后强行从江岸码头登陆,他们也聚集人手过来阻截,想到利用江岸码头狭窄的有利地形将林缚他杀下码头去。 江岸码头建成可供千石以上大船停泊的泊位才一座,快桨战船船形较小,也只能同时停泊三艘,林缚率领三艘战船先靠岸抢占码头,另三艘战船就散于左右射箭掩护。 奢飞虎他们虽然又后撤了一段距离,但是林缚他们杀到哪里,狱岛与岸上角楼始终有两盏琉璃大灯用青铜镜投射灯光为他们照亮前路,奢飞虎他们清楚的看到码头上厮杀激战的情形。 战船近岸先用箭雨覆盖,再用长达丈余的竹刺枪将码头当前的盗寇刺扫下水去。林缚等最先冲上码头的诸人皆身穿战甲重盔,除林缚持刀盾外,其他甲士要么是战戟、要么是竹刺枪长兵器、要么是陌刀等利器,又有刀盾手持盾从两侧登岸遮闭两翼,阻挡群寇居高从两侧射箭,又有弓箭手居后就近射杀当前之敌。 就在奢飞虎他们考虑林缚他们会如何摆脱码头狭窄的地形冲上岸之时,林缚、周普、敖沧海三人率领三四十名穿甲持重器武卒已经手起刀落、血肉翻飞以锐不可挡之势冲上岸去,在岸口站稳脚跟之后,后面的刀盾手、弓箭手也源源不断的从码头登上岸来。 盗寇就算有精锐战力,也是当先锋最先登了岸袭进河口腹地,林缚他们抄后路强占码头时,码头附近的群寇甚至没有几人穿甲,又多是单刀等短兵器,弓既软又少,又如何阻挡得住林缚他们三四十名锐利的穿透性厮杀? 当四百余武卒都抢上岸,林缚他个人则稍收敛一二,不再身先士卒,而是站在岸口居后指挥调度,使周普、敖沧海等人率领四百武卒则利用码头前堆场的开阔地形呈扇形展开截杀群寇。 虽然林缚麾下其他武卒战力如何,奢飞虎无法评价,但是刚才林缚亲自率领抢占码头当先锋的三四十名甲卒,枭勇堪与奢家最精锐的那一批战士相媲美。 奢飞虎他们虽然都知道林缚也习过武,但他毕竟是文官,林缚刚才抢占码头时身先士卒、悍勇无畏的厮杀当前之敌,虽说与林缚到江宁来一贯强势的性格也相合,也令奢飞虎他们印象深刻。 天下英杰甚多,但是真正能当得起“智勇双全、文武全才”者又有几人? “假以时日,必是第二个李卓!”秦子檀轻声叹道。 “他比李卓强,”宋佳断然说道,“李卓满脑子忠孝两全,虽然奢家很难从战场将他击败,也容易通过别的手段缚住他的手足,但是要让林缚真正的形成势力,你们说所谓的忠孝仁义道德能将他束缚住的?李卓要做元氏大越朝的忠臣、要做青史留名的名臣,林缚却没有这个心思,这就是林缚要强过李卓的地方。” 奢飞虎、杜荣都不吭声,此时他们还能说什么?杜荣后悔当初在白沙县没有给林缚一刀杀死,奢飞虎他们到江宁后也不可能专门派人刺杀林缚这个当时还很微不足道的角色,要说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采纳宋佳的建议狠心下大本钱将他笼络过来为奢家所用。 p:求红票。 第163章 击溃 “” “” *********** “……” “” ************ “” “” “”“……” “”“” “” “” “”“” ***************** ***************** ps ,! 第164章 穷寇宜追 “” “----” “……” “……” “”“” “……” …… ********** “” “” “”“……” “……” “” ******************* ps ,! 第165章 滴水不漏 ********* ******** ********* ---- ****** ******* / ********** “……” “” ,! 第166章 杀身灭族 摄山南麓,陈西言一袭青衣,临崖而立,望着曲阳镇方向,山顶雨微,他却满面湿痕,都是泪迹,此刻心里仿佛给刀扎一样的滴血。 一名中年文士侍立侧后,看着西南方向也是满面的凄凉,说道:“李卓不派兵进剿,曲家逃不掉的只是通匪之名,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江宁大理寺、江宁刑部都拉进来审理此案,能保几人是几人,另外,明辙也要设法从燕京脱身……” “如此也只有如此了。”陈西言凄惶说道,谁能想到满盘算计会在最后一刻倾覆,伸手能及相位之际,才现眼前俱是幻影。 曲家通匪,陈西言不在江宁还好说,他人在江宁,他还敢争相位,楚党将肆无忌惮的往他身上泼脏水,陈西言就是有百张口也难辩清白,更何况他就清白不了。 陈明辙虽然有状元之名,但是陈西言不进京,他独自留在燕京,孤立无援,在燕京的楚党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次攻击他的机会,陈明辙又年轻气盛,经验不足,容易给人抓住把柄,当务之急就是要他立即远离是非之地。 “猪倌儿仍一小卒,我们真不该轻视这只小卒啊。”中年人轻轻叹道。 陈西言默然无语,“猪倌儿”之词出自他的口,江宁清流皆视林缚为异类,拿“猪倌儿”嘲笑之,此时却是对他自己莫大的讽刺。 “眼下要做的,就是阻止顾悟尘在江宁势力过于膨胀,”中年人说道,“顾悟尘出任按察使已无疑问,那就不能让他进一步挂上总督洪泽浦战事的名义。洪泽浦之乱仍疥癣之患,不足为道,若是让顾悟尘插手军务,在军中培养嫡系,将来若再让顾悟尘顶替张协坐上相位,那时才是真正的尾大不掉……” 陈西言点点头,陈信伯两年前一度想调李卓出任兵部尚书,使西秦党其他官兵总督东闽战事,一是楚党等派系极力反对、拖延,二是陈塘驿大败及时生。若是让陈信伯成功将李卓调到中枢,就算有陈塘驿大败也不能使西秦党失势。 他们极力防止西秦党做到的事情,自然也要极力防止楚党去做。 ******** 林缚见顾悟尘招手让他过来,他将整顿衣甲、腰刀,昂阔步走过来。 林缚知道事情多半就这样了,曲家通匪罪名定下,可以说是江宁地方势力近年来所受到的最大一次重挫,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无限度给曲家扣上谋逆的罪名,任何事情都需要见好就收。 李卓只使高宗庭代表他私人前来,就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也许江宁城中已经有他人赶在前头跑到李卓面前做了工作。 无论是通匪还是谋逆,曲家算是彻底完了,陈西言也给挡在相位之外,无非是多几个人或少几个人脑袋落地的问题。贾鹏羽只身走进三柳园去劝降曲武阳,也不再避讳什么,可见他已有辞去按察使给顾悟尘让位的觉悟。 林缚走进遮雨棚,朝贾鹏羽、王学善、顾悟尘、马瑞台、高宗庭等诸人行礼,想来他们已经谈妥条件了。 王学善斜眼看了林缚一眼,轻言讥笑道:“没想到林大人除一纸好文章外,还是一员勇将呢,这身戎甲真是让林大人杀气腾腾啊,不过也辛苦吧?” “国事艰难,李帅、顾大人皆文臣披甲、身先士卒,林缚虽微不足道,敢不效仿?”林缚不咸不淡的回了王学善一句,“辛苦是辛苦一些,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王大人能坐软轿。” 王学善略显尴尬,换作其他九品小官在他面前敢如此说话,他打狗都不用看主人,先扣上“以下犯上、不敬”的罪名打三十大板再说,但是林缚再也不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小卒,他也不便拿江宁府尹的官架子来压林缚,便当刚才那句话没有说过。 顾悟尘微微一笑,递给林缚一张名单,说道:“曲家仍勋贵,此案又牵涉陈尚书,如何处置还需圣裁,此仍抓捕名单,一干重犯与弃械残寇都会暂时关押在狱岛上,待会儿抓捕时,你与张玉伯、陈/元亮要确认不能抓错或抓漏了人……” “这也好,二月初河口流民被袭伤亡百余众,我正好问问曲家人知不知道此事。”林缚说道。 谁都不会怀疑二月初的河口流民惨案就是曲家所做,王学善心里暗骂陈西言笨蛋,连顾悟尘与林缚联手都斗不过,还将曲家彻底栽了进去,哪有什么资格去争夺相位? 林缚倒是觉得狱岛关押这批案犯甚是麻烦,曲家是彻底倒了,但是那些给曲家串通邀来的匪寇还有许多同伙流落在外,集结起来是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可以预见狱岛今后一段时间都不会安宁,但是在朝廷没有对此案定下基调之前,一干人犯自然还是亲自掌握的好,免得再起反覆。 高宗庭说道:“顾大人,学生抖胆说一句……” “高先生客气了,请说。”顾悟尘说道。 “曲家要犯以及匪暂送往狱岛羁押,但普通贼寇人数众多,稍有不意怕是又要给河口惹来麻烦,”高宗庭说道,“贾大人、顾大人与王大人都在,可否由学生回去禀请督帅将这一干人等从权处置,先定罪充入军中监管许他们戴罪立功……” 顾悟法沉吟片刻,三柳园里私兵残寇就过四百人,林缚他们昨夜抓俘也有三百多人,再加上曲家要犯,加起来差不多有八百人,一齐都关押到狱岛,给狱岛增加的压力极大,对他来说,将曲家案犯与匪抓在手里才是主要,并不介意普通私兵与贼寇的去留,问贾鹏羽、王学善:“贾大人、王大人,你们觉得呢?” “甚好。”贾鹏羽、王学善都同意道。 林缚心想高宗庭这是投桃报李替他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问题,也不枉自己在北岸河滩流民一事替高宗庭暗中出力。 曲家私兵以及残寇成分异常的复杂,林缚也不敢轻易收留,在狱中严加看管,又费人力、又费囚粮,纯粹是大亏本买卖,将他们都充入江宁守备军再好不过。 贾鹏羽、王学善点头答应,毕竟曲家私兵里有许多是曲家子弟,充入江宁守备军总比流放充军燕北要好得多,这么决定实际上是对他们从轻处置。所谓兔死狐悲,他们也不想曲家下场太凄凉。 *************** 曲家毕竟不想给顾悟尘派士卒冲进私园乱杀抢掠一通,条件谈妥后贾鹏羽再次走进三柳园之后不久,三柳园正门三扇大宅门一起打开。 自曲武阳以下,曲族本家男子老少一十三口以及曲武阳在三柳园里的主要心腹共二十一人都自缚其臂、鱼贯走出,林缚会同张玉伯、陈/元亮等人验明案犯正身、勿使遗漏,加上张玉伯、陈/元亮在曲阳镇别处缉拿归案的曲家其他重要成员以及曲家心腹管事、掌柜一共四十六人,都上了重枷铁镣关进囚笼。另外,曲武阳、曲武明及诸子的妻妾二十人也都缉拿归案。 一开始大家担心抓获避入三柳园的残寇时会遇到激烈反抗,当曲家私兵及残寇四百余人毫无反抗的弃械走出、束手就擒,张玉伯、陈/元亮、柳西林都相当吃惊。 唯有亲身经历昨夜河口之战的人心里都清楚曲家私兵与残寇都给杀得胆寒,林缚与集云社武卫身上的杀气还没有散尽,稍有反抗都会遭到无情的格杀,再说充入江宁守备军中对他们来说也是不错的结果,哪里敢再轻举妄动? 没有足够的枷锁、脚镣,只能拿麻绳二十人一组的串绑起来,使其在雨中空地里集中蹲下,柳西柳统领的东城尉马步兵暂时监押。 这些事结束之后,林缚使周普率领集云社武卫先回河口,只使敖沧海率数名护卫武卒随行左右。 曲家要犯押运去狱岛,自有柳西林率东城尉马步兵负责,其他从犯要等着李卓派人来接收;再说河口还关押着昨夜抓获的三百余俘虏,除了领与曲家亲信外,其他人也都要李卓派人来接收。 虽说查抄曲家族产财产是最有肥水的差事,也恰恰如此,林缚才坚决不让集云社武卫参与此事的。 高宗庭今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里避雨,看着事情进行到查抄曲家族产一步,林缚却使集云社武卫先一步冒雨返回河口,心里感慨。 林缚除了身为狱岛司狱官之外,再没有其他身份,顾悟尘点名要他与张玉伯、陈/元亮共同负责缉拿曲家案犯、查抄曲家族产等事,便要赏他昨夜立下的大功。 曲家给查抄的族产最终都要充公,但是在查抄过程当中,抄查者私下扣留就是意外之财了。张玉伯、陈/元亮恰恰分别代表了江宁府衙、秣陵县衙,在场的王学善甚至都不能提出江宁府衙另派人监管,这次查抄会给顾悟尘他们私下截留多少,完全是顾悟尘大笔一挥的事情。 正值壮大势力、极需银子之际,林缚竟然能抵抗如此诱惑,放弃这个大捞银子的机会,使集云社武卫先一步离开,高宗庭心里不得不叹林缚能常人之不能。 治军说难也易,高宗庭心想督帅到江宁赴任以来,并没有大手笔的对守备军进行调整,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李卓到江宁要无为而治,但是高宗庭心里清楚督帅最紧要做的事情就是使军中将领、士卒与地方事务割离开来,特别要砍断军中将领渔利地方的恶手,唯有做到这一点,才能谈得上从容收拾军务。 第167章 釜底抽薪 / “” “” “”“……” /“……” “……” “”“” “” “”“” “”“……” “”/ *********** “……” “/……” ,! 第168章 太湖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69章 谁家貂婵女 pppp “你此时要去平江?”顾悟尘手拈着下颔的胡须,在流军十载吃了些苦头,虽说才四十岁出头,须已染霜白,浓眉微蹙,看着烛下曲武阳所供写的通匪名单,林缚的建议让他犹豫不决,思虑片刻抬头说道,“你此去平江太凶险了……” “啊……”顾君薰正拿剪子帮她爹爹将烛芯挑起来,听她爹爹说林缚主动去平江府会十分的凶险,走神之时细白如玉的手指给火头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流露出对林缚的关心,她只捏着给烫着的手指,心里想去平江会十分凶险吗? 由于顾悟尘明日清晨就要坐船前往东阳,林缚也顾不上时至子夜,径直叩开竹堂西苑的门,找顾悟尘商议前往平江府之事。 顾君薰听着这边动静,找了个借口过来端茶递水伺候,这时候赖着不走,拿剪子帮着剪灯芯。 顾嗣元则是给顾悟尘强拉过来增涨见识,他才不管林缚去平江凶不凶险,只是忍不住要打哈欠。 杨朴本来睡下,他见林缚半夜过来,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赶紧起来,听到林缚竟是主动要去平江。 河口一战,太湖盗给击毙二百余人,林缚与太湖水寨势力的仇算是结下了,此时去太湖自然凶险无比。 林缚见顾君薰只是给火头烫了一下,跟顾悟尘说道:“那些给曲家买通袭击河口的太湖盗,自然无需容情,当请宁海镇官兵剿灭之,但是不能使太湖水寨势力都给奢家拉拢过去。也要防止刘安儿之乱在太湖重演。” 顾悟尘摸着下颔,按察使之位他已经视如囊中之物,就差正式的任命文书传来,江东郡再出大篓子,该按察使司承担的责任就无法推到贾鹏羽头上去了,江宁以东的局势的确值得忧虑。 林缚又说道:“大人在东阳督战、编练乡勇,我以一个官私两便的身份去平江为大人筹措军资,要那些未给曲家买通的太湖水寨势力为大人督战东阳捐献军资,也是给他们一个自辩清白的机会;即使凶险一些,也值得一试。” 洪泽浦乱来,编练乡勇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起来,这本是沈戎这些年在东阳极力要做的事情,顾悟尘借督战之机,使林庭立负责此事,实际也亲自掌握此事,实有摘桃之意,编练乡勇军资始终是个问题。 “你离开后,河口这边事如何处置?”顾悟尘问道。 林缚见顾悟尘给自己说动,说道:“狱岛有长孙庚、杨释,赵虎训练新卒,不会有什么问题;河口有赵勤民,林梦得佐之,又有陈/元亮、张玉伯照应,也能应付自如。” “总是不如你在河口坐镇让我放心,”顾悟尘说道,“你在河口,城里的事,你也能照应到。要是你能走开,我早拉你去东阳了。” “我在平江滞留时间也不会多久。”林缚说道,他才不愿意这时候去东阳,束手束脚的。 “你去一趟也好,”顾悟尘说道,“说不定东海寇以后会是个头疼的问题,你替我去熟悉一下情况;对付奢家不对依重李卓。” “用什么名义好?”林缚问道。 “兵备道督粮使?”顾悟尘问道,“方便行事一些。” “筹粮使便成,”林缚说道,“我小小的征事郎一个,戴大帽不合适。” “……”顾悟尘轻笑起来,说道,“也行,只要你不觉得手脚给束缚住就行。” “督粮使”有督办之名义,在粮饷筹备上可以督促、责备地方,这种临时性的职务,就是按察使司给下属官吏到府县办事以特权,即使官阶低的属官也能扯虎皮扛大旗节制地方上的官员,“筹粮使”则要无足轻重多了;林缚以正八品征事郎临时加一个筹粮使的职衔去平江府也是合适的,只是平江府地方上会不会重视他的到来就很难说了。 此事决定下来,林缚便告辞回草堂去了。 顾嗣元看不惯林缚,待他走后,才讥笑他道:“不过是寻个名义借爹爹的威风去收刮地方……” “胡说什么?”顾悟尘冷着脸,看不惯他儿子在背后阴阳怪气的说话。 “外面人都在说河口之战曲武阳之所以入彀,乃林缚劫杀其子索银结下生死之仇,”顾嗣元不服气的说道,“此事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他的行径与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何区别?” “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顾悟尘沉着脸。 “为何我说不得,父亲不是教我读书要知‘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此修身齐家立业之根本,”顾嗣元说道,“父亲你常说我不懂事,这些话我也没有在外面乱说,更不会在林缚面前说,难道在父亲跟杨叔面前也不能直言?” 顾悟尘便没有再出言训斥儿子,说道:“你如今也知道‘慎言’的道理,算是有长进。” 河口好些事情,顾悟尘都看在眼里,曲武阳独子绑架案,他也倾向相信是林缚所为。但是顾悟尘是务实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种简单而至真的道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要说不可靠,陈/元亮要比林缚更不可靠得多,他还不是一样照用?再说他麾下也找不到比林缚更能独挡一面的人物了,没有一点野心、没有一点贪念、没有一点的不择手段,又如何能办成大事? 御下之道,只求死忠即为下乘,因势利导,以势御之,才是上乘权术。 顾悟尘见儿子既然有诉说的意愿,心想一味的训斥也不是办法,便让他痛快说下去,好因势利导。 杨朴见顾悟尘要训导儿子,而嗣元势必还要再说林缚的事情,他也不便留下来,便先告退休息去了。 顾君薰听了哥哥的话,气鼓鼓的,但是她想不到拿什么话替林缚辩解,只是生气的坐在一旁,夜这么深也肯不回房休息去。 “林缚不识廉耻,行端不礼无仁,虽然有智勇,安知他日后能守忠孝?”顾嗣元胆子也放大了,放肆的说道。 “你终是太年轻了,”顾悟尘他这些年来流军塞外,哪里还会奢望无缘无故的忠孝?见儿子如此的义愤填膺,反而想起自己年轻气盛的当年,也心平气和下来不再训斥什么,“不过有想法也是好的,但是要谨记慎言之道,这些话绝不能在外面乱说。” “我本不想说什么,”顾嗣元负气的说道,“但是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的头上,其心当真可诛……” “什么?”顾夫人也没有睡下,坐在里间一直听到现在,听到这里便按捺不住的走出来,问道,“什么叫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头上?” “外面有人说薰娘年过十七还未许人,爹爹是留下来打算笼络林缚……”顾嗣元说道。 “胡说八道,你能听信这种屁话?”顾悟尘脸色陡然一变,他的确想过将女儿嫁给林缚的事情,但是这层心思藏得很深,从没有表露出来过,还想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妻子说起,但是在女儿面前给儿子说自己要将女儿当成笼络林缚的手段,让他的老脸如何能拉下来?顾悟尘动了真火,说话也不顾斯文,抬手又要抽儿子的巴掌。 “这话要是外面传起来,倒也罢了。哪些话能听,哪些话不能听,孩儿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分寸,”顾嗣元说道,“偏偏这话是先在乡党里传开了,就有蹊跷了?” “林缚传出这样的流言是什么意思?”顾夫人脸色先变了,“难道要逼着你将薰娘许配给他?” 许多事情便是如此,别人不来讨,反而想着送给他,别人硬来讨,心里却生出无端的恶感。 顾悟尘抬起的手终是没有抽出去,落下来按在桌案上,蹙着眉头,说道:“这种事不要瞎猜,这种话也万不可轻信。” 顾君薰委屈却要哭,堂姐顾盈袖都暗示有说亲之意,林缚这傻子哪里要画蛇添足做这样的傻事?偏偏她又无法替林缚辩解,毕竟堂姐话里的意思没有说透,自己胡话琢磨的,再说就算堂姐将话说透了,这种事又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奢飞虎在城中的居所半亩莲院,正院里深夜悬挂两盏风灯,细雨刚过,夜无星月,灯火摇曳着将院子照得幽暗昏昧。 “离间之计可行?”奢飞虎问道,“要是顾悟尘没有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心思,却因为这则谣言反而将女儿许配给林缚,我们岂不是帮了这畜生一把?” “还能比现在更坏?”秦子檀笑问道,“顾悟尘与林缚此时已经密不可分,就算离间计弄巧成拙,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我看顾悟尘多半还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宋佳打着哈欠说道,“这么个能冲锋陷阵的得力大将,谁不会想紧紧抓在手里为己所用?要拿古人比之,林缚堪如三国勇将吕布,可惜不是谁家都有貂婵女的。子檀在貂婵女身上做文章,我看是走对了路。” “我们现在就要顾悟尘的这个心思捅开,捅开光天化日之下,让顾悟尘嫁不成女儿,”秦子檀笑道,“顾悟尘终是自诩清流,我们且看他担不担得起‘拿女儿笼络人心’的污名;另外就是要在林缚的出身上做文章,林缚是顾家奴婢生子这一点要好好的宣扬一番。就算顾悟尘最终将女儿嫁给林缚,有这两点也是他们两人心头的两根刺……” “说心眼,世间人斗心眼能比上你的还真没有几个,”奢飞虎听秦子檀分析也觉得十分的有趣,笑了起来,又问道,“你明日就要启程去平江,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你真觉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世子那边抽不出人手来,只能我们这边派个人过去,”秦子檀说道,“曲家通匪案,使太湖水寨势力人人自危,不趁此时笼络、更待何时?少侯爷与少夫人在江宁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游说提督府对太湖水寨势力用兵,至少声势要造起来,这边施加的压力越大,我那边也就越容易拉拢……” p:求红票。 第170章 疥癣之患 “” / ********** “”“” “”“……” “” ********** / ,! 第171章 远航 pppp 河口夜战,集云社武卫及民勇抓获俘虏三百多人,除了十数匪给送上狱岛关押外,其他人都交李卓派人领走。林缚对这些俘虏也没有多少客气,身上能扒下来的都扒下来,恨不得只给他们一条裤衩穿着走。 太湖盗的装备很粗劣,却是在河堤码头就给击溃的曲家私兵装备精良。夜战中,在河堤码头以下金川河两岸曲家私兵当场给击杀二十余人,伤俘近六十人,这些人身上的精良兵甲,林缚当然是毫不客气的都扒下来,甚至包括曲武阳身上所穿的鳞甲,然后才将尸体与伤俘移交出去。 良甲难求,曲武明给林缚在河堤码当场击毙,他所穿一身鳞甲在胸口位置给林缚近距离投枪破了一洞,林缚才不管曲武明生前也是一个人物,直接将这身鳞甲从尸体上扒下来送去修复。 鳞甲的修复相对容易,将变形破损的钢甲片替换掉就可以了。 河口夜战表明双层皮质的合甲在抵挡矛击枪刺之时防护力严重不足,而甲士持陌刀近距离对长矛长枪的捅击格挡效率甚至不如刀盾配合,先给陌刀甲卒配备组甲以上的良甲成了当务之急。 林缚这次只是将一些断兵破甲以及劣质铁刀、铁矛等象征性的交上去,好东西他都截留下来,所得铠甲、各类武器六百余件。 唯一可惜的就是最终给围困在三柳园的曲家私兵与残寇,是由东城尉马步兵接管后移交给江宁守备军府。林缚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柳西柳讨要从那一批俘虏身上扒下来的兵甲,毕竟他上回在东城尉马步兵头上已经狠狠敲诈了一笔。 顾悟尘、杨朴等人对此次缴获兵甲也视若不见,毕竟河口之战,林缚这边兵甲折损也不少。 林缚他一夜就用废了三把刀。一把刀用力过大当中截断,便是那个空当,他的右肩给贼寇中武艺高强者重砍了一刀,幸亏鳞甲防护力极强,换成普通皮甲,说不定整条胳膊都要给砍下来,令当时左右护防的敖沧海、周普等都吓了一身冷汗;还有两把刀刃缺口就跟锯子似的。 有了河口之战的缴获打底子,林缚就能公开将上回在骆阳湖从秦家船队浑水摸鱼来的精良兵甲混起来用,两百集云武卫里四十余陌刀甲士皆披组甲以上良甲,刀盾手、持竹刺枪者皆披组甲、合甲,弓弩手也穿皮甲。 此外,林缚还将大量兵甲铁器暗中送往长山岛,使长山岛三百精锐彻底越流寇海盗级的武备水平。 六月十六日这一日林缚离开河口,“东阳”、“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聚在码头前整装待。 林缚以东阳号为指挥船,三艘船编为一队,轻舟而下去平江,对河口来说也是一件盛事,码头两边的江岸聚集了许多人观看,其中自然也藏着各家的眼线。 曲家通匪案后,有远见者也能看到河口的兴起,更有甚者在林缚求秦家遗族从骆阳湖安然归来,就预见到河口与曲阳镇的竞争中会最终胜出。 实际上,河口背后站着的是朝中正得势的楚党,曲阳镇背后站着的则在妄图争夺相位的陈西言。能看到这一点,提前将宝押在楚党这一边的人,自然也就看好河口会最终胜出。 东阳乡党之前迫于情面投银子在河口建的新宅子以及篱墙南门外沿车马便道两侧以及金川河西岸沿河堤能方便建私园的田地都成了抢手货。 就连藩家藩鼎也从东阳乡党手里高价买了一栋位于后街还未建成的宅子,要将正院的正屋与左右厢房改造成三层的砖楼,说是在河口开设一家分店,实则上是公然将眼线塞到河口来。 在河口篱墙西南杨树林之外有一座私竹园子,私竹园子不大,约两亩地,除几座雅舍外,园子里种满翠竹。园子临近西边的村庄,离河口最西侧的篱墙也只有一里多地,园子后有条小径可以走到江崖上,是一位致仕后在江宁城里养老的江宁户部老主事夏季避暑所居的园子。 这座园子早在河口之战生之前的上个月中旬就易主了,林缚他们一开始也没有主意到。 等新主人将私竹园子到江边的四五十亩地一齐买下,让人移植了许多翠竹过来、又在园子里建亭台楼阁,打算将那里扩建为名符其实的私家园林,才引起林缚他们的注意;只是通过按察使司也未查到新园主的底细。 江宁为帝国留都,像永昌侯府、沐国公府等大家族在江宁存续两百余年,林缚能动用的力量也很有限,吴齐手下暗哨就十多人,监视河口尚且显得力量薄弱,又怎么可能探知江宁城两百年沉淀的根底?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河口要取代曲阳镇的地位,自然要摆出海纳百川的姿态来,藩家进来了,奢飞虎也会派暗桩子眼线进入河口,林缚也不怕有几家身份不明的人进来。 赵舒翰与葛司虞今日也来给林缚送行,待林缚登上东阳号船后,就没有耐心继续留在码头看另两艘做升帆前的最后准备。 “他们可是那座园子的新主人?”赵舒翰站在码头上,转头看向篱墙外江岸上的站着数人正眺望这边,他问葛司虞。 “左右无事,我们走过去问一下就知道了。”葛司虞说道。 民勇训练营地西侧的篱墙有座小门,葛司虞与赵舒翰带着贴身随从穿过去,沿江岸朝私竹园子走去。 私竹园子后园临江涯,工匠们正建造一座亭子,这座亭子地势较高,亭子前站在一男一女与几名随扈,赵舒翰与葛司虞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男子年长霜白渐染的须,竟是沐国公曾铭新。他身边的女子千娇百媚,正是沐国公的新欢、江宁名舞姬陈青青。 “原来是国公爷买下了这宅子,”赵舒翰隔着一道齐胸高的矮竹篱墙朝曾铭新作揖施礼,笑着说道,“害我们猜了这么多天的哑谜。” “可比不上林缚让我们猜的哑谜,”曾铭新笑道,“谁能猜到他下一步会有何惊人之举?赵主事与葛监丞是来给林缚送行的?” 葛司虞没想到沐国公会知道自己这号小角色,又给他作捐行礼;他其实是龙江船场的副监丞。 赵舒翰微微一笑,他们与林缚走得亲近,毕竟不知道沐国公对林缚的态度,有些话题不能轻佻无端的提起。 “他船悬挂了什么旗帜,”陈青青笑问道,“远远看过去就觉得威风得很。” “主桅上所悬‘江东按察使司兵备筹粮使、征事郎林’主旗,又悬‘江东按察使司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副旗。”赵舒翰说道。 “也难怪集云社武卫兵甲装备敢公然违制,我说哪里像是谁家的私兵,明明百战精锐也不过如此精神,当真给他找了个好名头,”陈青则给前任江宁守备何月京当过小妾,知道些兵事,又说道,“去年秋冬来江南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如今已经掀得江宁风雨大作,只是那三艘船头甲板以及尾舱顶甲板拿漆布盖着的大东西是什么?” “这个,我与葛监丞也就不大清楚了。”赵舒翰说道。 事实赵舒翰与葛司虞知道三艘船每艘船的船头甲板拿漆布覆盖的是两张床弩,尾舱甲板则固定着一座蝎子弩。 林缚将部分林家乡勇编入集云武卫,但改变不过了私兵、客兵的性质,武卫还能随商船行动,但是私兵、客兵要离境、入境就极为麻烦。 为便宜用事,林缚这一次将集云武卫都置入东阳编练乡勇名下,按了个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的名义,护卫筹粮之事。 由于朝廷正式许四府编练乡勇,制同镇军,有了这个名义,林缚不仅获得集云武卫在江东郡境内的通行权,武器装备也能突破之前的私兵限制,自筹粮饷,强弓重兵坚甲甚至大型床弩都能装备。 唯一坏处就是顾悟尘、林庭立等人从此就有了调动集云武卫的正当名义。 当然,真到了顾悟尘、林庭立要强夺林缚私兵的那一步,差不多也是双方扯破脸了,所谓的名义调动权怎么也比不上林缚的实际控制权。 按察使司能监兵备,却无权直接调拨战备,林缚只能拿金银开路,买通江宁卫尉寺、武库厅的官员,搞来六架床弩,固定在船舷居前两侧,可转向射出弩箭。 小型的蝎子弩与当世的几种投石弩最本质的区别在于蝎子弩利用弩弦的扭力为动力源,顺利实现了在中型以上战船安装投石弩的难题,但是主要结构与当世几种小型投石弩却没有太大的区别,林缚也紧急组装了三架蝎子弩固定在尾舱甲板上。 赵舒翰与葛司虞对这个一清二楚,是因为他们给林缚一起邀请去研究蝎子弩弦与弩臂的用材跟结构。 沐国公曾铭新微微一笑,要是能从赵舒翰、葛司虞两人嘴里随便套出什么话来,林缚焉会如此信任他们两人?曾铭新却是知道去年秋冬到江宁来还是小角色的林缚这一刻真正要启航了,谁知道他最终能走到多远? p:第三卷《江宁风月》完结,兄弟请投月票。 第1章 风雨相援 第1章 林缚他们离开江宁的次日就在扬子江上遇到台风过境。 入夏以来,扬子江里的水位持续上涨,将两边的滩地、湖荡子淹没、连成一片,从江宁下来,江面格外的辽阔,密集的雨幕里白茫茫、灰濛濛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对岸的影子,暴风肆虐,掀起**尺高的巨浪,午后的扬子江仿佛汪洋大海一般。 “东阳”、“集云一”、“集云二”三艘大船也被迫在湖阳县与暨阳县之间的一处叫圩塘的地方寻了一条小河巷汊进去避风浪。 三艘千石船都降帆停在巷汊口,河港汊里的风浪还是不小,不断有水浪打到甲板上来。林缚穿着短襟布衫,通体给豪雨浇得湿透,亲自带着人对在甲板上的床弩、蝎子弩、突击轻舟等附件进行加固,防止给风浪掀掉水里去。 三艘船九支高桅伸向空中,给风刮过过呼啸异响。 雨势稍小一些,风头未弱,还不能起航,林缚让其他人都撤入船舱,他与敖沧海站在遮棚下看着外面,喝了一碗姜糖热汤。 大鳅爷葛存信、吴齐在另外两艘船上盯着,防止船在风浪中出意外,林缚这次还将陈恩泽、胡乔中两名少年带了出来,这时也在另外两艘船上。 “这***浪头,扬子江里就这么大,还不晓得长山岛那边怎么样?”周普铁一样的汉子却怕风浪,有气无力的坐在舱门口,连在甲板上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船晃动太厉害,也无法煎药,随船郎中拿着些清神止吐的药材给周普口嚼,感觉才稍好一些。 虽说当世没有气象卫星什么的,但是海边渔民对夏季台风有着丰富的认识跟应对经验,差不多能提前一两天从异常的天气变化里觉察到台风来袭。 进入台风季之前,林缚就提醒秦承祖等人在长山岛注意预防风灾,船只也要尽可能的避免远航。依照他对长山岛植被的观察,位于扬子江外海口偏北海域的长山岛并不处在主要风带上,虽然因为台风季暂时断了联系,长山岛那边倒不用太担心,在台风季来临之前送去的物资,也能使长山岛坚持入秋。 相应的,进入台风季,东海寇的活动也会受到很大的限制,更多的可能是利用已经占领的近岸岛屿侵袭内陆。 林缚看向岸上,大片的芦苇给吹折,有两棵大树给吹倒横在水里,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岸上有几座农舍,屋顶都给大风揭去,有两栋草屋子墙也给吹塌了,雨里也看不到人影,不知道到哪里避灾去了。 又是一阵豪雨如注,林缚刚要与敖沧海回船避雨,在巷汊口外的江面飘来一艘运货商船。 商船半截桅杆不知道给折断何处,剩下的半截桅杆都不足两丈高,应是给大风折断,船帆也不知道给吹向何处。船篷也给大风揭掉大半拖在水里,露出船舱里所装的货物,能看到散装的米以及大量袋装货物,船篷给揭掉,都不可避免的给豪雨浇湿。 船体严重偏倾,看情形是进了水,五六名袒胸露乳的汉子正奋力划桨要靠岸过来。 这种扬子江寻常见的货船载量两百石左右,有风帆也有橹跟桨,只是此风往北吹、风势猛烈,货船靠五六人划桨,非但无法靠岸,还给风吹了往江心飘移。 这一段江面有数十里宽,江心风浪更大,只怕不到北岸,船要么进水倾覆,要么给大风吹翻。 那船上人看到巷汊口里有大船避风浪,朝这边挥手大叫求救。 风雨太大,林缚也听不见他们喊什么,有船遇险,援一把手是最基本的道义,他与站在“集云一”甲板上的大鳅爷葛存信通过大声喊话兼打手势迅议定营救方案。 大鳅爷葛存信将固定在“集云一”前甲板上的一艘突击舟放下水去,林缚使三艘船上的缆绳都接起来,接出三股差不多有两百多丈长的长绳系在突击舟上,使人驾着突击舟过去将缆绳绑住货船,这边用人力强行逆风将货船拉过来。 将货船拉到河滩上隔浅,货船主是个中年汉子,换了身给雨浇湿的长衫坐小船到东阳号上来道谢,长衫湿贴在身上,拿着一只包裹行动非常不方便,整个人也精疲力竭,从绳梯爬上甲板来滑摔了一跌,包裹散开,几只金银锞子散落在甲板上。 看着中年汉子将金银锞子捡起来包好递过来,林缚袖着手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江湖遇险援手相助是道义本分,再说我们也只是举手之劳。” 甲卒之前都在船舱里避雨,直到要用人手将货船拉过来才出船舱,中年人才知道这三艘大船皆是战船。 这么大的风雨,林缚也不可能将旗帜还挂在主桅上,中年人也不知道这三艘战船是哪里来的,能援手相救就是大恩,中年人一点都不敢怠慢,没有喘一口气,就将船上以及手下人手下仅有的金银锞子都拿过来道谢甚至顾不上去救帆桅折断时给带落水的两人。 落水两人中一人是自己的亲侄子,中年人看向林缚,想出声恳求搜救,又觉得太强人所难。这么大的风浪,水势又急,大船在江里根本就升不了帆,小船又抗不了浪,根本无法去搜救,能否活命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中年人忍痛作罢,怕得罪了大人,恭敬的将礼物捧到额前,说道:“我们此行逆水去丹阳,遇到这台风,没等找到地方避风,桅帆就给大风吹断,差点连船带人都栽到这江里这点谢礼实在微薄得很,敢问大人姓名,待我们回去后再备厚礼给大人送去……” “货船损失不小……”林缚说道。 在地方获个好名声比一二百两银子更有价值,林缚刚要坚决拒绝掉,吴齐露出头来喊他:“大人……” 看着乌鸦站在绳梯上也不上甲板来,林缚知道他有话要私下说,让人沏茶,请中年人先进船舱去做,他走到船舷边问吴齐:“乌鸦爷有什么事情?”探头看见胡乔中与陈恩泽二名少年站在下面的小船上。 “呵呵,这世事当真是无常,你大概想不到进去那人是崇州胡致诚……”吴齐手扒住船舷嘿然笑道。 “什么,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是乔冠的父亲!”林缚也觉得事情真是凑巧得很,问小船上的胡乔中,“你不会认错人?” “当真不会错,确是乔寇的父亲,我的三叔父……”胡乔中情绪激动的说道。一直都忍着不相见,但是能凑巧遇上,又叫他一个少年如何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 “听船上水手说他们在前方三里外给吹断桅帆当时还有两人给带落下水,怕是已经救不及。”陈恩泽在旁说道。 “给折断帆桅带下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需立即搜救,”林缚当机立断道,“大鳅爷有经验,带‘集云一’顺风势升半帆往江心方向搜救,‘集云二’使人上岸拉纤贴江岸往下游搜救,六艘突击轻舟悉数下水,以缆绳与大船相连,以一个时辰为限,要大家注意安全……” 江里这么大的风浪,雨势又急,换成别人,林缚只会施以援手,不会冒风险去江里搜救,毕竟三艘船上的船工、水手,都没有在如此风浪下行船的经验。既然是自己人,情况就不同了,林缚立时使两艘千石船以及六艘突击轻舟出巷汊口搜救。 胡致诚觉得林缚还好说话,心想哀求他派船去搜救落水之人也许能成,也许是尽人事听天命,看着林缚推开舱门进来,忙站起来。 林缚先说道:“听说你船上有两人落水,我已经派出船去搜救,只是这么大的风浪,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胡致诚愣在那里,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萍水相逢刚才援手已经是大恩这时候竟然会主动派船冒这么大的风浪去搜救落水之人,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要给林缚叩头。 林缚也给吓了一跳,崇州肉票少年的家人资料,他都有,胡致诚也是读书之人,没考中功名才跟兄长一起继承家里的制糖坊做生意。平民见官大人叩头是常态,读书之人则视叩头为重礼、大礼。 胡致诚跪地就要叩头,林缚忙过去将他搀住,说道:“何至于此,我只是做我当做之事,胡先生实不用如此大礼,叫我怎么当不起?” “大人认得我?”胡致诚微微一愣,转念又以为是船上水手跟林缚的手里说起,又说道,“不管机会多渺茫,大人有此心就恩同再造父母,我替落水二人给大人叩头是应该。” “胡先生先坐下来说话,”林缚说道,“我身边有两人认得胡先生,我请他们出来跟胡先生相见……” 胡致诚见林缚气度不凡,却猜不透他的身份,更无法想象他身边会有谁认识自己,看着舱门口一暗,风雨急晦,船体摇晃,也点不了灯,胡致诚看不清进来人的脸,就听见饱含感情的一声呼唤:“三叔,是我跟陈叔家的小子陈恩泽……” 胡致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遭雷殛,一时愣在那里。 第2章 相认 pppp 去年秋,东海寇破袭崇州县城,掳走县学童子三十一人勒索地方,是以为震动江东郡的崇州童子劫案。也是以此案为标志,长期以来主要在昌国县诸岛以南海域活动的东海寇开始进入昌国县诸岛海域活动,明州、嘉杭、平江、海陵诸府的寇患渐有漫延之势。 胡致诚便是崇州童子劫案的受害者,独子胡乔冠即是被劫童子之一,他兄长胡致庸的幼子胡乔中亦是被劫童子之一,两子被劫走后音信杳无九个多月,胡家人心里所受的创伤到这时还没有给抚平。 胡致诚今日江上遇险、险死还生,突然在救援船上听到侄子熟悉的声音,叫他如何能平静?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冲向舱门,看着熟悉的相貌,不错,正是乔中,比以前瘦了、黑了、壮实了,他身边的少年也正是东社陈雷的儿子陈恩泽。 “乔中,真是你,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既然逃出来怎么连个音信都不捎给家里?”胡致诚用力的抓住侄子的肩膀,又是惊喜又是气愤,以为胡乔中故意不回家里,“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啊,你知道你娘为了你差点都哭瞎了眼睛,还有你奶奶,为了你跟乔冠的事着急,跌了一跤到现在还躺床上,说是撑着不死等你跟乔冠回来,乔冠呢,可跟你们一起逃出来?” 胡乔中、陈恩泽两人经历这么事,比同龄少年要成熟多了,这时候也是泣不成声。胡乔中哽咽说道:“乔冠尚好,此时在江宁,不是侄儿不想回家,只是侄儿与乔冠回家会给家里带去大祸,实在不能回家……” “为何会如此?”胡致诚理所当然的以为问题出在林缚身上,回头看去,满脸疑云。 “此事说来太长,”林缚说道,“大家还是坐下说话,这里面的确有无法跟外人说甚至跟家人说的苦衷……” 胡致诚不是莽撞之辈,胡乔中、陈恩泽被劫时已经是十五岁的聪颖少年不会轻易给人蒙蔽,他们既然都说苦衷,再说独子乔冠尚在人世,他便暂时安心坐下,听林缚解释。 “崇州县学被劫后,随后围绕此案生的诸多事,胡先生或其他被劫童子家人有无觉得异常?”林缚问道。 “县学被劫后,那股海寇没有立即出海,县里有人看到海寇船趁夜扬帆逆流而上。我等被劫童子家人一面等海寇派人来谈索银事,一面请了十多渔家沿扬子江搜索那艘海寇船,我与乔中的父亲乘两艘船也都到扬子江搜索。在劫案生的第五日,现海寇船再次出现在扬子江里,我们便派人赶在前头通报了官府,宁海镇派水营战船在西沙岛西南滩截住海寇船。可惜官兵力弱,终是没有拦住海寇船。事后海寇派人来索银,各家将赎身银凑足给来人拿走,却从此音信全无……”胡致诚说道,“后来听说东海寇跟晋安奢家有关连,乔中的父亲去年冬天、今年春天抽身去了两回东闽,然而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乔中。” “……不能跟外人说的苦衷就生宁海镇水营战船在西沙岛西南滩拦截海寇船时,”林缚微微一叹,说道,“想来你也知道当时宁海镇派出拦截东海寇的将领是宁海镇副将、宁海镇水营统领萧涛远。萧涛远所率皆是他麾下亲信,两艘快桨翼船精锐百余人,三倍于东海寇,两艘快桨翼船当时又将海寇船逼死在西沙岛西南滩河巷汊子里,又怎么会让海寇船逃脱?你或许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其实我当时也在这艘海寇船上。这股东海寇破袭崇州城后确实没有出海,他们直接去了白沙县,同时做下另一票惊动江东的大案,就是白沙县劫案。想必胡先生对这个也不陌生,我便是白沙县劫被东海寇所劫杀而后侥幸逃生的士子林缚,当时不单我在船上,江宁苏湄及侍女、护卫三人都在船上,亲眼目睹了萧涛远拦截海寇船的过程……” “你是猪……”胡致诚诧异之余差点“猪倌儿”一词就要脱口而出,他万万没有想到崇州童子案与白沙劫案竟是同一股东海寇所为。 “不错,我便是给江东清流所轻视的猪倌儿、按察使司金川司狱林缚,此时讨了个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的差事,到地方上为按察副使顾大人在东阳编练乡勇筹措粮饷,”林缚不介意猪倌儿这个绰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性子也做不惯清流,继续说道,“萧涛远当时在西沙岛西南滩全歼东海寇,却使亲信操纵海寇船佯装东海寇逃脱出海,以便继续跟被劫童子家人勒索赎银,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他不知道白沙县劫案也是这股海寇所为,不知道我跟苏湄姑娘也在船上……随后生的事情想来胡先生能猜到,萧涛远是想拿到赎身银就杀人灭口,我与乔中、恩泽等人费尽千辛万苦在他动手想杀人之前逃了出来。一是怕萧涛远派人追杀灭口,二是怕萧涛远在事情败露后率众出海为匪为患地方,更怕将此案揭开非但得不到雪冤,反而促使萧涛远对被劫童子家人下毒手。我们逃出来后故布疑阵,要使萧涛远以为童子给其他东海寇劫走,暂时也将诸童子安顿在别处。要不是这趟凑巧遇上,也不会让乔中跟胡先生你相认……萧涛远事后为防止事情败露,除了以防海寇名义在崇州多派了一营水营驻扎、由参与此事的心腹统领外,还派了几名亲信渗透到被劫童子家里,你胡家制糖作坊就有一名雇工实际就是萧涛远所派,或许还有更多,只是我能调用的人手也有限,无法查得特别详细。” 林缚没有提长山岛,其他事情差不多都细说给胡致诚听。 胡致诚哪里能想到此案背后会如此的曲折,他弃文从商有十多年,早就洗去书生意气,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背脊吓了一冷汗。 林缚在江宁已经十分高的声望,代表胡家常年走商在外的胡致诚也多有耳闻。林缚势力已成,背后还有楚党新贵顾悟尘这座大山可依靠,崇州童子劫案的真相给揭穿,对林缚不会有什么的影响,但是如今江东郡北有刘安儿之乱,东有东海寇患成灾,宁海镇水营的地位日益重要,要是此案仅仅涉及萧涛远一人还好说,萧涛远一干亲信心腹都有参与,朝廷这时候怎么可能冒着将宁海镇水营废掉甚至将宁海镇水营推给东海寇的风险替他们雪冤平反? 胡致诚想透此节,当然知道此时还远没到揭开真相的时候,更不能走漏风声给萧涛远及其亲信知道,这便是乔中、乔冠以及陈雷家小子有家不能回的苦衷,他将侄子乔中扶到跟前,认真的端佯,问道:“乔冠可好……” “就是晒得比我更黑些,其他还好。”胡乔中说道,也将当时在岛上丧生的两名童子姓名说给三叔听。 胡致诚长叹不已,凄凉说道:“我胡家当真是多灾多难,今日折桅断帆落下水去,除了一名雇工,还有一人是你哥哥乔逸,要是救不回来,叫我怎么回去见你爹啊……” “……” “集云一”、“集云二”出去搜救容易,逆着这么大的风势返航却难,直到黄昏时风势稍息才回到河巷汊里来。 雨过天晴,澄澈天空流霞如抹,却不知道有多少船舶给这场风灾损毁在扬子江中。 大鳅爷他们在江心将紧紧抓住折断帆桅的胡乔逸与胡家另一个落水的雇工救上船来,也幸亏救上来及时,当时那么大风浪,就算抓住飘浮物,不能及时靠岸,一般人的体力也是很有限的。 胡乔逸是壮实的青年,早就成家立业,比弟弟胡乔中要年长八岁,读过几年书,不是读书的材料,就跟着家里长辈在作坊里做事,人也老实持重,他在“集云一”船上休息过,回到河巷汊子口就差不多恢复过来,林缚与胡致诚商量过,便将他也请到东阳号上来,让他与胡乔中、陈恩泽见面,告知崇州童子劫案的真相。 胡致诚、胡乔逸叔侄这次是将胡家作坊所制的一船蔗糖运往丹阳府贩买,没想到离开崇州的第二次就在扬子江里遇到台风过境。 台风像只手似的将帆桅折断、将船篷揭开,糖袋淋了雨,一船价值四百余两银的蔗糖就完全毁掉了。 胡家在崇州只能算富户,远不是能跟东阳林家、江宁曲家相比的豪族,崇州童子劫案,胡家湊了两千两赎身银已经是元气大伤。虽说一船糖的损失对胡家来说很惨重,但总不能掩去得知乔中、乔冠安然无羡的惊喜。 这次能凑巧遇上,林缚便决定先往崇州走一趟,将胡致诚、胡乔逸等人送回崇州去。此番在扬子江里遇险援救,林缚也就有一个正当的名义,先跟胡家正式建立起联系来,不怕萧涛远会起疑心。 p:求红票。 ,! 第3章 风灾 大风稍息,林缚使船连夜升帆前往崇州,风向不利,但是水势甚急,船也快,天将亮时就抵达西沙岛西南滩。 林缚也没有想到这次风灾会如此严重,比对岛上与沿岸植被给风摧折的情形,西沙岛处于这次台风过境的核心风带上,给摧残得额外的惨烈。 林缚没有急着去崇州,而是使船从西沙岛南侧绕行,岛上满目疮痍,使人不忍睹之。 林缚认真比对过当世他所能看到的最精准的地图,现后世最繁荣的大都市上海大部分地区现在要是么是滩涂、要么还没有成陆,崇州县东部还是大片的滩涂堆场,江东郡平江府包括了后世上海西部地区、苏州以及无锡东部地区等广袤地域。 西沙岛亦非后世的崇明岛,实际位置要比崇明岛要靠里约一两百里,崇州岛的前身很可能就是西沙岛东面,实际处于扬子江出海口外的马家滨、姚刘沙等诸沙洲。 不比基岩岛,一般的沙岛很不稳定。林缚他们抵达西沙岛西南滩时,去年深秋还能看到的西南滩一处尖出来的岛尖,已经给今年入夏后急涨湍急的江水冲坍得不成模样。又由于沙岛土地贫瘠,近百年来西沙岛除了少数渔民在岛上落脚外,并无大量民众迁入。 西沙岛近百年来将周边几座沙洲次第连成一片,成为扬子江出海口附近第一大沙岛,距北岸也只有四五里水路,并不是没有民众上岛耕种,只是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大部分人尝试过都没能支持下来,只有少部分人跟一些渔民定居下来。 诺大的沙岛,方圆百里,按照南北两岸海陵府与平江府的人口密度计算,容纳十万人不成问题,但是岛上常住人口不足千人,说是荒岛也不过分。 年节前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年入夏的流民潮使涌入江东郡的流民高达百万,流民流动路线主要是沿淮水、洪泽浦、巢湖等水系南下,滞于朝天荡北岸,则沿北岸扩散,也有十数万流民进入海陵府。 大规模流民与地方民众之间的矛盾永远是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就像古棠县将流民驱赶到河滩地里,海陵府以崇州县地方官府也有意的、不负责任的将流民疏导到无主的沙岛、江滩等人安置。 今年春后聚到西沙岛的流民也高达数万,这数万流民在昨日的风灾中受灾惨烈,甚至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林缚使船沿岛南端而行,沿路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窝棚、茅舍,沿岛南侧天然沙圩大规模坍塌,越往东行,灾情越的严重。 林缚午前在西沙岛东南滩停船,从浅水涉过上岸,一直深入到岛里十四五里,都能看到给海潮倒灌后的痕迹,往深处走,沿路都是给风浪摧残的窝棚残迹以及溺毙的尸体,越看越叫人心寒。 聚集在西沙岛的流民根本就没有抵抗台风跟海潮回灌的经验,连最简陋的海塘、海坝都不修,就直接在近岸滩地上开垦荒地、搭棚而居,甚至将天然生长的大片芦苇荡及灌木丛林成片的用刀火除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能抗风阻浪的天然屏障。地方上又极不负责任的漠视,不加引导,昨天风灾及海潮回灌又格外的猛烈,怎么能受灾不惨重? 在一座地形势稍高的土丘上,林缚遇到聚集在那里的数百名难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其他人呢?”林缚寻来难民里见过世面的老者,询问这里的受灾情况。 “都给大水冲进来,都死了,尸体都浮到海里去了,这剩下我们这点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喂海龙王的肚子……”老者也是欲哭无泪,双眼浑浊,声音嘶哑,看着林缚他们过来,有些人生出无限的希望,老者的心却给昨夜的大灾摧残得麻木了。 林缚愣在那里,他与长山岛联络,便是以西沙岛东南滩为中继点,长山岛还派了两人混迹在流民里以观察形势,他清楚知道聚集在西沙岛东南滩的流民少说也要有七八千人,怎么可能都就剩下眼前四五百人? “这贱老天!”周普恶狠狠的将刀连鞘插进沙土丘里,随林缚上岸的敖沧海、胡致诚、胡乔逸、胡乔中、陈恩泽等人都默然无语。 吴齐从周边走了一圈,到土丘上来,摇了摇头,示意长山岛安排在这边的两人都没能幸免于难,说道:“昨天风带浪来,下行江水又急,听说在东南滩形成的巨浪高达两丈有余,岛上又暴雨成灾,天灾如此,绝难幸免……” “这哪里仅仅是天灾啊?”林缚长叹一声,吩咐吴齐、陈恩泽、胡乔中等人,“将船上粮食与木柴、石碳所有能分入下去的东西都搬下船来,我们去崇州补充就是;灾民有谁要去崇州避难的,可以跟我们的船走――你们分头去做,天黑之前,我们启程去崇州,也许到那时,崇州的救灾官员也应该上岛了……” 除了救灾的人手,林缚在敖沧海、胡致诚的陪同,走遍东片半岛察看灾情,粗步估算在昨日风灾、海潮回灌中溺毙者不下两万人,堪称惨烈。怕是整个江西郡、湖广大部分地区入夏后直接在大涝溺毙者都没有两万人。 除了大量尸体给退潮海水带出海外,还有大量给溺毙的尸体在受灾处随地可见。 林缚他们在岛上等到黄昏,崇州的救灾官员并没有出现,岛上灾民还有两三万人,不要说吃饱饭了,连口热水都喝不到。 林缚知道他在这里公然组织救灾是件犯忌讳的事,不过他在江宁做的那些事有哪些是不遭人恨的?再说他狠不下心将两三万灾民丢在岛上任他们饿死或任疫情漫延而袖手不管。 林缚找来周普、敖沧海、吴齐以及大鳅爷葛存信简单的商议了一下,就决定将“江东郡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林”以及“江东郡按察使司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的旗号竖起来,以筹粮使的名义先在西沙岛组织救灾。 组织人手将大量灾民往岛西北地势稍高处聚集,集中起来一是方便救助,另一个也是将灾民往灾情稍轻区域转移,与可能生大疫的地区隔离,也方便组织人手收集掩埋尸体。天气炎热,防疫工作是最刻不容缓的。 周普、敖沧海、吴齐以及葛存信等人可以说是对当世官僚阶层都有着程度不同的不满情绪,对流民有同情倾向,林缚做这样的决定,他们自然拥护。 要说地位以及权势甚至有野心有能力者,天下胜过林缚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恰恰是林缚遇难扶危、遇险救难、勇于承担责任的处世风格与气度,才是将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梦得、周普、敖沧海、吴齐、葛存信等一干随便放到其他地方都能独挡一面的豪杰人物聚集到他的麾下而不离心的根本。 任何一方势力都有其核心的聚集人心的要素,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志同道合”;天下并无无缘无故的忠诚,忠诚来自高度的认同感。林缚要不是这样的林缚,便是他才智再深、能力再强,顶多也只是如秦子檀、赵勤民那般做别人的谋士、做别人的部属。 林缚让人将胡致诚找来,跟他们说道:“胡先生,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们去做……” “请林大人吩咐。”胡致诚说道。 胡家跟西河会不同,西河会势力不少,林缚声势再大,也不过是顾悟尘的门客而已,离开顾悟尘,江宁权势、地位比林缚高者数不胜数,西河会不可能将延续四代、关系两千会众生计的未来押宝式的押在林缚身上。 胡家则不然,胡家当初为二子凑足两千两赎身银就元气大伤,这次损失一船糖也伤筋痛骨。再说宁海镇副将萧涛远将使胡家随时处于破家灭门的威胁之下,胡家能有的选择极为有限。 胡致诚心里已经想透彻:林缚不仅对胡家有两次相援大恩,再说也找不到人能如林缚这般可以托付胡家老少二十多口的安危了。 清流视林缚如异类,胡致诚为经商人家,有着务实、不讲究虚名的特点,本来对林缚就没有特别的偏见,昨夜与侄子乔中秉烛夜谈,更是觉得林缚的许多行事风格很投他们经商人家的脾气。 只是没有能跟兄长商议,胡致诚也不便立时表态,不过林缚决心在岛上救灾,有事相托,胡致诚自然责不旁贷的承担下来,心里想:林缚能如此有担当,才能放心的将胡家老少二十几口的安危托付给他。 “我不能将两三万灾民弃在岛上袖手不管,”林缚说道,“我会派船送胡先生夜里去崇州。一是托胡先生带一封信给崇州知县,西沙岛归崇州县所辖,风灾甚剧,崇州县有救灾之责,崇州知县不出面不行。二来就算崇州知县会出面救灾,怕是时间上会有拖延,但是救灾之事刻不容缓,我希望请胡家人帮我在县里连夜置办救灾物资,明天就运来这里救急……” 大部分甲卒都留在岛上,使“集云一”、“集云二”由大鳅爷葛存信率领着随胡致诚、胡乔逸叔侄去崇州找置办救灾物资,并知会崇州县方面。 另外,林缚也写了两封急信派人连夜上岸骑马分别赶去江宁、东阳捎给顾悟尘以及他的顶头上司按察佥事肖玄畴,只说受风浪所累在江里夜航失了方向,飘流而下直到西沙岛才停船靠岸,恰遇到西沙岛大灾,作为西沙岛上唯一的官府人员,只能留下来先救灾,待崇州县派人接手之后,才能脱开身去平江府筹粮。 只要按察使内部给他一个从权处置的名义,林缚就可以撇开崇州县地方在西沙岛组织救灾。 第4章 投效 明月如轮,清辉似水,大江波光如银鳞涌动,崇州东社胡氏制糖作坊的主人胡致庸是个短髭浓密的中年人,大半年来胡家多灾多难,胡致庸操心劳累,脸颊都瘦陷下去,双眼却迥迥有异的,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天的圆月。 已经过了子夜,要算是第二次了,圆月就浮在江天之际,异常的橙红,异常的硕大,远方簇起的银白江浪仿佛就像是圆月里涌出来似的。 “爹,到了,就在前面的江湾子里……” 胡致庸的长子胡乔逸是穿着短襟布衫的壮实青年,他蹲在船头,努力辨认月夜下西沙岛北滩的地形,指着前面一处豁口,跟他爹胡致庸说道。 这处江湾不大,胡致庸还记得小时候这江湾两边都是独立的沙洲,西边的大沙洲才是今日西沙岛的主体,东边的小岛又名观音岛,数十年来江海潮涌下积沙沉陆,观音岛便与西沙岛连成一体,留下这么一处江湾,崇州习惯将西沙岛的东北滩称观音滩,称这处江湾为观音湾。 船头调直刚要进江湾,两艘哨船过来拦截,胡致庸作揖鞠躬表明身份;一人提着灯笼上船来,非常客气的跟胡致庸说道:“胡先生夜里就过来了?我来给你们带路。” 胡致庸也不瞎打听,让掌舵操橹的船工听从这边的指挥,与长子胡乔逸跟着带路人进了江湾里面上了岸。 前些天暴雨使江湾内侧塌陷了一段,岸陡如削,林缚使人将东阳号拉上细沙软泥积成的江滩,使船舷直接靠上那段塌陷的江岸,用栈板搭出一条便道,将东阳号的尾舱楼直接当成救灾营房来使用。 胡致庸随带路人绕道上了江岸,往救灾营走去,致诚说他们离开西沙岛时才将灾民往观音滩这边集中,没想到三四个时辰过去,救灾营就有了规模,风灯、火把、篝火将营地照得通明。 沿岸易塌陷地段都拿绳子拉出警戒线,也用绳子与木桩子拉出救灾营地的边界。以东阳号的尾舱楼为中枢,船前近河岸的空地已经搭建了十几座帐篷,每座帐篷前都竖有旗竿,悬挂“医”、“账”、“卫”、“役”、“殁”、“库”等简单明了的分类旗帜,两座粥场设在两侧,在营地的外侧,数千人正连夜搭建避难的窝棚。 仅看眼前,很难想象风灾加上海潮倒灌使西沙岛上的流民淹死近半。 做商人就讲究一个干净利索、手脚麻利,胡致庸也实在难以想象要怎么的麻利手段才能在短短三四个时辰之内整出这么一片营地出来,所谓治军、安营扎寨能有这种水准的,怕也很罕见吧? “那位就是我家大人……” 胡致庸看过来,林缚穿着短襟青衣、袖手卷到胳膊肘站在一堆营火前正吩咐事情,他眉头紧蹙,似乎对别人的工作不甚满意,只见他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连写带比划的吩咐事情,只追问别人确实明白了他的意图才放人去做事。 林缚要比想象中要年青得多;林缚才刚过弱冠之年,但是他的作为以及声威会给别人错觉。即使如此年轻的他,还穿着布衣草鞋,但是他吩咐事情别人都认真倾听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很有威信,七八名披甲武卒护卫左右使他也有威严。 胡致庸注意到旁边有人提林缚往这边看来,忙长揖行礼,自报家门,说道:“崇州胡致庸拜见大人……” “哦,还以为你们天亮才能过来,江里夜行风浪还平静否?”林缚走过来,搀住胡致庸的臂膀,要他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江里暂时是风平浪静,不晓得在秋季过去之前,还会不会再闹风灾。想着这边极缺物资,致庸怎么敢耽误了大人的救灾急务?”胡致庸嘴里说着,眼睛四处瞅,急切的盼望看到乔中的身影。 “我们进去方便说话……”林缚请胡致庸、胡乔逸父子进帐篷,他并没有想过这么早就让肉票少年跟家人,在江中相遇也没有办法,但是诸事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能让消息有丝毫走漏的可能,走进帐篷才吩咐人去将胡乔中找过来。 “这边简陋得很,也不给胡先生沏茶了,你们要是渴了,这边有凉开水,”林缚拿木勺子滔了一碗凉开水灌下肚子,跟胡致庸说道,“这边救灾事急,我也跟你不客气什么,你们随船带过来什么物资,我这边马上派人做账,求灾物资马上就要用下去……” 胡致庸也觉得汗颜,他知道乔中跟乔冠都还活在人世,托庇于近来在江宁名声大势的金川司狱林缚,他急着过来见乔中,还是致诚提醒他随船装了些米粮、柴碳等救灾物资过来,听林缚问起,他回答道:“赶来匆忙,县里各家店铺都已关门闭户,致诚留在县里挨家敲门,我将家里积存都随船过来,不多,只有三千斤米、两千斤木柴、盐、糖、油若干,还有两头活猪是临时宰杀的,其他的要等明天早上……” “真是救急了,我们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呢,”林缚跟周普说道,“也没有其他人手,周爷你亲自走一趟,带人将救灾物资都搬上岸来。干重体力活的及伤病给饭与菜肉,其他人都施菜粥,让伙食房照这个去做,先将今夜熬过去再说,事情办好也给我端碗菜粥来;糖都交给周郎中去调配……” 周普迅走出去安排。 流民聚集西沙岛为便于开垦荒地,都近水而居,这次几乎就没有不受灾的人家,都嗷嗷待哺、等着救济,好些人从前日台风过境开始就开始忍饥挨饿。 林缚一边在观音湾内搭设救灾营地,一边派人去岛上各处通知灾民往观音湾聚集。林缚此番没有出海的打算,又是炎炎夏日,船上备下的食物很有限,只是随船近三百人三五日的口粮,根本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灾民聚集了差不多五六千人的规模,存粮就用尽了,就等着大鳅爷葛存信以及胡家救急。 此时救灾营地聚集灾民过万人,三千斤米只能勉强让大人熬过今夜;等到明日,将有更多的灾民聚过来,一天差不多要有四万斤米粮才够消耗。崇州是人丁不足千户的中等县城,县中米市能有三四十万斤米的存粮就算是不错了,更何况这次风灾,崇州也不仅仅是西沙岛一地,大量的救灾粮食还是要从其他地方运来…… 林缚心里盘算着救灾事宜,抬起头见胡致庸还坐在那里,说道:“快坐下说话,没有料到你夜里赶过来,乔中带人去了西岛。那边横了一条河,要用船渡人,派人过去替换了,乔中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乔中跟着大人学做事,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胡致庸嘴里犹犹豫豫的说着,却也不坐下。 “怎么了?”林缚见胡致庸神色奇怪,讶异的问道。 “大人对胡家两次都是大恩,致庸给大人您叩头谢恩……”胡致庸拉着长子胡乔逸“扑通”跪倒在地上,就要给林缚叩头。 “你这是做什么?”林缚搀住胡致庸的胳膊不让他叩头,“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胡致庸不肯起来,坚持跪在地上,哭诉道:“胡家只是微末小族,从乔中、乔冠被捋,就支离破碎,作坊经营也日益颓败,勉强欠债维持。连日来都是大雨,知道一艘旧船在这个季节行于扬子江上会有风险,但就是贪图暴雨季丹阳府的糖价要比往日贵两成,才让致诚跟乔诚运糖去丹阳。所幸遇到大人大义相援才幸免于难,又知乔中、乔冠平安无事,又是大喜。只是世道无常,致庸细思来,胡家在这世上就如同一艘行于惊风骇浪中的破船,有今日之喜,却随时都有可能陡然倾覆、破家灭门。胡家本没有求大人差遣的资格,只是除了大人,胡家再找不到别的生路,致庸厚颜求大人庇护胡家,让胡家世代都奉大人为主……” 胡致庸挣脱开林缚的搀扶,坚持额头抵地给他行大礼。 胡家没有什么选择余地,胡致诚回去就将形势给他兄长分析得很清楚了,只有十几二十名雇工的胡家制糖作坊本身就濒临破产的边缘,根本就没有资格跟堂堂的宁海镇水营统领争斗,消息一旦走漏,萧远涛随便派几十个亲信冒充流寇海盗就能将胡家满门二十几口人都灭了口。 胡家是那样的无足轻重,即使想投靠权贵求庇护,也根本就没有哪家有足够分量能给胡家庇护的权贵将胡家放在眼里。再说那些高官权贵与萧寿远都是一丘之貉,根本就不值得信任。林缚虽然在清流里没有好名声,但是凭着他两次对胡家施恩不图报、此番又不避西沙岛灾情,就要比那些高官权贵值得信任多了。胡家托庇他的麾下,至少不用担心有一天会给他卖了。 第5章 狗官 “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我救下乔中、乔冠,难道会坐看他们家人遭殃不成?”林缚将胡致庸父子搀起来,说道,“眼下救灾之事,我有借助你们的地方,其他事暂时不急着说……” 林缚都没有将长山岛的详情说给胡致庸听,自然不会轻易接受胡致庸的投效,眼下救灾最急,其他事等救灾事情过去再从长计较。 “胡家自致庸以下,悉听大人差遣。”胡致庸这才从地上站起来说道。 林缚此次出来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严重的灾情,身边带着的周普、吴齐、大鳅爷葛存信以及敖沧海皆擅武事,领兵冲锋陷阵都是他们的专长,救济灾民都不是他们的擅长,擅长这些的林梦得、曹子昂、林景中、小鳅爷葛存信等人都给他留在江宁。 林缚正缺人手,胡致庸、胡致诚、胡乔逸等人恰恰急他所需。 萧涛远是长山岛最迫切的威胁,一旦消息走漏,不等奢家将东海寇势力北扩,萧涛远就会派兵将长山岛剿平。对萧涛远来说,保存诸肉票少年的长山岛以及诸少年家人也是他最大的威胁,也许朝廷会碍于东南局势,纵容他一时,但是这么大的污点,他在军中或在朝中的政敌一定不会错手放过,当然是将污点清除干净了才能让他睡得安心。 长山岛虽然人手有限,但是宁海镇水营以及崇州县的动向,都派人严盯死守,时刻关注着这两边的风吹草动。 诸少年家人的资料也逐渐整理成册,林缚不能跟诸少年家人见面,但是对他们的情况都了然于心。 崇州原属海陵盐铁司淮南盐场。说是盐场,由于扬子江在崇州入海,东面海域给大量涌入的江水冲淡,崇州产盐之利甚薄,大片滩涂地逐渐沦落为淮南盐场附属的草场,专为淮南盐场提供煮盐草料。立县才七八十年的历史,县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势家豪族。 胡家祖上原是贱户盐丁,崇州建县时,才脱离盐户,成为佃农,经过两代人的辛勤积蓄,才有一座制糖作坊传到胡致庸、胡致诚兄弟手里,在崇州要算殷实人家。 去年为凑出两千两赎身银卖地借债,胡家就已经给推到破产的边缘。 胡致庸、胡致忠都读过书,多年来/经营作坊,比一般只会守住几百亩良田过生活的乡豪地主,见识更多、眼界更广,也有经济头脑跟才干,是林缚能用来救灾的恰当人才。 林缚在帐篷里跟胡致庸、胡乔逸父子说了许多救灾的事宜,胡乔中闻讯赶了回来,林缚便与敖沧海走出去,给他们父子、兄弟好相见。 大鳅爷葛存信、胡致诚次日午时才从崇州返回,崇州知县陈坤没有出面,崇州县其他地方受灾也严重,他派了幕席耿为德与崇州户部书办李书义随船前来视办灾情。 “你有何权力擅自在崇州地界处置灾情?”陈坤的幕席耿为德上岛来,看到林缚的脸,没有其他寒暄,走进帐篷当着林缚组织起来迎接他的众人面就大声训责,“你擅自使人到县里大肆收购米粮,使崇州米价一日飞涨四五成,县内民声怨愤,这责任你小小的司狱官承担得起吗?” “西沙岛遭逢此大难,士绅官吏都有救灾之责任,林大人也是恰逢其会勇挑救灾大任,耿师爷,你难道要林大人坐看这两三万灾民饿死不成?”胡致庸刚投效,自然最看不惯耿为德在林缚面前气势如此嚣张。 “你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耿为德见林缚不吭声,气焰越的嚣张,说道,“无人救灾,这些流散贱民便会自行散去,你们在此地救灾,使他们聚集不去,才更是崇州之祸害。” 帐篷里,除了周普、敖沧海、胡致庸等人外,还有灾民推选出来的几名代表,他们实际也是流民领。听到耿为德的话,他们都神色大变,只是这边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忍气站在一旁不吭声,看向耿为德时咬牙切齿。 “请坐下来说话……”林缚阴着脸说道,又不耐烦的责问身边人,“茶水怎么还没有端过来?” 耿为德挑眉看了林缚一眼,见他如此殷勤,颇为满意的坐下来。 这时候伺候的人端茶过来,林缚没有急着坐下,将茶盅端在手里。耿为德只当林缚给他敬茶,伸手要过来接,冷不防林缚翻腕将一盏滚烫热茶径直泼到他的脸上。 “啊!”耿为德哪里想到林缚一言不合就动手将滚沸热茶泼他脸上,出杀猪般的惨叫,滚地要找冷凉的东西往脸上敷着止痛。 “狗东西,竟然敢抢在我面前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资格?”林缚冷笑道,不顾滚地哀嚎的耿为德,朝崇州户房,“李书办请坐下来说话。” 耿为德带过来的那几个衙差听着耿为德在帐篷里惨嚎,拨刀冲进来,敖沧海与几名护卫武卒眼疾手快的将他们缴了械,按倒在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缚看着敖沧海等人,训斥道,“谁让你们对崇州县的衙差这么无理,李书办在这里,你们要造反不成?” 李书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手足都忍不住打颤,也不敢去搀扶还在满地打滚的耿为德,看着林缚还摆着请他入座的手势,颤颤微微的坐下来,吩咐衙差:“我们在商议灾情,你们闯进来做什么?”声音都变了调,就怕应对稍有误,会受到耿为德的待遇。 诸衙差过来只听从耿为德的命令,只是给敖沧海与诸护卫摁倒在地,挣扎不得,过了片刻也看清了形势,毕竟李书义名义上是崇州县唯一在场的正式官员,耿为德只是知县陈坤的一只看门狗。眼下情势,只能暂时先听从李书义的命令,放弃挣扎。 林缚给敖沧海合了眼色,让他与诸护卫将耿为德与崇州县衙差带出去先监视起来。 “那狗东西胡乱开口扰乱民心,将他的舌头割下来都不为过,今日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林缚这才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跟崇州书办李书义说救灾事,“事关近三万灾民生死,崇州县断不可袖手不管,洪泽浦的教训还不够深吗?请李书办回去跟陈知县说:此间事他要敢袖手不管,激得饥民大乱,金川狱岛大牢里不缺他住的地方?” “对,对,断不可袖手不管,我回去回禀陈知县,一定要好好计较。”李书义跟磕头虫似的,林缚说什么,他只管点头说是,心里想:猪倌狂士这名声不是白叫的,偏偏耿为德不知好歹,过来要给林缚下马威。 林缚给了李书义、耿为德以及崇州县诸衙差一只小船,让他们自己划回崇州县去,看着他们离开,忍不住长叹,这便是崇州县对西沙岛流散灾民的态度,这些狗东西当真要将灾民逼得造反才知道这些“屁民”、“贱民”并不是那么好欺负。 “胡先生大概知道我的名声为什么会这么恶劣了吧?”林缚转身朝胡致庸苦笑道,“这世道如此不堪,我要不张牙舞爪,不知道有多少狗东西要爬到我头上来拉屎撒尿!我如此张牙舞爪,得罪的人绝不在少数,我这种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定日后死无葬身之地。胡家要不要跟我一条道走到黑,你要慎重考虑啊。” “若非大人如此,胡家二子还有命在?若非大人如此,致诚、乔逸还有命在?”胡致庸跪下说道,“致庸又怎么会不知好歹?流民命贱,胡家如今也是破落户,难道还能奢望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来关爱吗?” 那几个流民领将崇州县的态度完全看在眼里,林缚对崇州官吏如此嚣张的态度只叫他们感到大快人心,虽说李书义满心答应救灾,但是他们心里清楚,要想近三万人不饿死离散,希望只能寄托在林缚身上,不然的话,他们除了聚众造反就没有别的活路了。 胡致庸跪下,几个流民领也一起跪下,说道:“求大人不要弃我等不顾!” “你们都起来吧,”林缚说道,“救灾之事不能依重崇州县了,崇州县也不敢阻我在此救灾,诸多事情,还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将眼前这个难关渡过去。” 他眼前最急切的是没有合法救灾的名义,否则跟崇州县地方有扯不完的官司,即使顾悟尘能替他暂时将一切都摁下来,日后也是个隐患。 所幸到黄昏时,林梦得及时赶来将这个问题解决掉了,林梦得骑快马从陆路赶来崇州,他随身带着使林缚从权处置、协助崇州县赈灾民的按察使司公文,公文还要林缚可以从权处置将东阳编练乡勇所筹粮草先用于灾事。 令感到奇怪的是,这则命令是按察使贾鹏羽亲自签。 这则命令有诸多蹊跷,拿到这纸公文,林缚就看出贾鹏羽即使在帮了他大忙之时,还藏着别的居心,但是事关近三万灾民生死,他也无法管太多,林缚眼下还真就需要这纸公文好从权处置。 p:求红票。 第6章 求灾之利弊 从江宁到崇州走驿道加过江过五百里路,林梦得只带着两名武卫随身保护,早晨拿到按察使贾鹏羽签的公函,一刻没有耽搁就从江宁出,沿途花银子买通驿吏,一路过来只换马不换人,愣是赶在天黑之前上了西沙岛。 两名随行武卫都是健锐,虽说疲倦,休息一下就恢复精神;林梦得大/腿内侧却是给马鞍磨得血肉模糊,此时上了药,姿态难看的叉脚半躺在床板上跟林缚说话。 “曹爷原先想要过来的,但是河口那边他挂着里长的头衔,走不开;我倒没想到骑一天马会这么受罪,没能帮上忙,倒成了你的累赘。” “我也没有想到江里会救下乔中的家人,”林缚将其他人都支开,拉了张椅子坐到林梦得跟前,“胡致庸、胡致诚兄弟颇为能干,有他们帮忙,省事不少,梦得叔你过来替我出谋划策可以了。我决定在这里救灾,子昂跟小鳅爷是什么意见?” “你都做了决定,我们自然根据你的决定来安排诸事,”林梦得笑着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起初没有想太复杂,”林缚说道,“船行江上,风涛恶,心如悬丝,乍看此间大难,两万余人溺毙,两万余人嗷嗷待哺,稍有担当者都不会袖手旁看。” “胸怀天下者,必先有兼济天下之志愿,”林梦得笑着说道,“往小处说,有洪泽浦前车之鉴,当真放任鼠目寸光的崇州官吏不作为,岛上的灾民真就会自行散去?我看大未必,人要是没有活路,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 “确实,我也担心这个,”林缚点点头,说道,“西沙岛正当扬子江出海口,此间一乱,河口与长山岛的水路联系就要从暨阳湖、东江绕行。东江水路狭窄,出海意图容易给两岸察觉,又在宁海镇水营的核心控制范围之内,而东江出海口又正对着东海寇盘踞的嵊泗诸岛,与东海寇船只迎面遇上的机会很大。此外,崇州若乱,受益最大的是奢家,若是再让东海寇势力趁机介入崇州并借聚乱灾民控制崇州的局势,那时候问题更将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与曹爷半夜接到报信,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将小鳅爷从龙江船场喊回来一起商议,”林梦得说道,“我们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你此行去平江府就是防止太湖盗势力都给奢家、东海势拉拢过去,当然就更不能让奢家、东海寇势力介入西沙岛灾民之中。” 西沙岛正处于长山岛与河口的航线中段上,东阳号往返长山岛,都是以西沙岛为中转,其地理位置之重要,无需要费笔墨解释。 林缚知道曹子昂、林梦得、葛存雄能想明白其中的轻重缓急。 “曹爷很准确的预料到崇州县对灾民可能会有的姿态,”林梦得又说道,“怕你在崇州没有救灾的立场,拉我连夜叩门进城找张玉伯,又赶到按察佥事肖玄畴府上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我们从库房里拿了三百两金子送给肖玄畴当好处,原先只希望肖玄畴能先出一纸公文要让你在崇州有个立场。哪里想到这甭种又贪金子又没有担当,将事情捅到按察使贾鹏羽那里。当时我与曹爷就怕贾鹏羽刁难,那就只能等东阳回音了,没想到贾鹏羽二话不说就签了命令。事后琢磨,贾鹏羽也有别的用意在内,但是也无法管太多。要等到顾悟尘从东阳传话回来,再到江宁拟写正式的公函,少说要耽搁四天。耽搁了四天,对我们在崇州就太不利了。” “我出江宁主要是防止太湖盗势力给奢家拉笼过来,但扛的大旗是为东阳编练乡勇筹措军资粮饷,东阳编练乡勇也确实希望到大笔的军资粮饷支应,”林缚说道,“贾鹏羽却在公函里写明要我将筹措到的粮饷先济灾民,这个就是问题所在:崇州县多半会拿这个当借口将赈济灾民的包袱都丢给我们,东阳那边得不到本该是他们所得的粮饷,多半又要怨我在这里多管闲事……” “嗯,”林梦得点点头,说道,“贾鹏羽都要致仕还乡了,但是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 林缚点点头:“贾鹏羽还是要离间我与顾悟尘的关系,再一个就是拖一拖顾悟尘在东阳编练乡勇的后腿……楚党势盛,这些老狐狸不得不退让,但又不甘心就这样退让。” “说到这个,河口近来有些奇怪的传言值得玩味?”林梦得说道。 “什么传言值得大惊小怪?”林缚问道。 “说薰娘年过十七未许人家,顾悟尘多半将女儿留下来当筹码笼络你”林梦得说道,“男未婚、女未嫁,本没有什么好说道的,我们私下里也在猜测,但是这种话在茶肆街巷大肆流传,又刻意往收买人心上靠,只怕不那么简单……” “这个先不去管他,总有人喜欢玩阴谋诡计……”林缚蹙着眉头,这样的谣言也让他无法处置,盈袖应该将说亲的意思跟顾君薰提了,这种事情完全要看顾悟尘夫妇的态度,但不管怎么说,顾悟尘这时候不会一脚将他踢开的,眼下也只能先置之不理。 “崇州这边,你看这样好不好,”林梦得说道,“你也只是从权协助地方处置灾情的名义,贾鹏羽所签公文里所谓‘筹粮先济灾民’的要求你可以不去理会?” “鱼跟熊掌无法兼得,天下能舍害取利的事情太罕见了,”林缚苦笑道,“这则公函到了崇州县,崇州县势必会将救灾事务推到我头上。这次就算我们私下贴大笔的银子出来,东阳那边还是有人都会认为我们拿本该属于东阳编练乡勇的粮饷来赈济这边的灾民。” “既然无法兼顾,赈济灾民之事也是必行,”林梦得考虑过得失,还是坚决的支持林缚在西沙岛赈济灾民,“旁人不知长山岛事,所谓流民都非生来流散之民,若是这两三万流民能在西沙岛生根,他日若是生变,便是长山岛之大助。曹爷与我商议,不能单纯的只是赈济流民,养望之余,还有其他事情可做……”林梦得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边思虑边说道,“如今胡家投效于你,我看是最好不过。胡家是崇州当地人,用胡家不会给怀疑,再则胡家也值得信任。我们可以借赈济之便利,助胡家迁到西沙岛扎根。如此一来,就算此间事毕,也能借助胡家保证你对西沙岛的长远影响力。” 林缚点点头,说道:“确实可行,先将这两天事情应付过去,我找胡致庸兄弟商议。” 林缚当夜就将按察使司公函抄送去崇州县,知县陈坤依旧没有露面,户房书办李书义硬着头皮再次坐船来到西沙岛。 “林大人,耿师爷回去给陈大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通,”李书义脸笑心哭的将县里公文交给林缚,“崇州这趟受灾非止一处,陈知县、肖主簿、耿县尉等人都分赴他处,要我过来听从林大人的吩咐。” 既然按察使司公函里提到“筹粮先济灾事”,而崇州县受灾又不止西沙一处,县里就决定将西沙赈济之事完全推到林缚的头上,李书义甚至连个衙差都没有带,就带了两个家人上岛来协助林缚赈济灾事。 夜里又下了暴雨,风袭浪涌,林缚选了东北滩地势稍高的坡地做救灾营地,营地东侧有大片的灌木丛能阻滞风浪,大体上还算安全。只是还没有搭建出足够多的窝棚来,除了伤病优先照顾外,大部分灾民都只能站在大雨里过夜。 林缚初时穿着雨蓑,很快就给雨水浇透,便将雨蓑脱去,穿着湿透的官袍在大雨里视察灾情。有几处圩堤给暴雨浇灌大面积垮塌,泥沙给湍急的江堤带走,仿佛一夜之前就有大片的土地从眼前消失。不过这些危险区域事先都有警觉,将安置在那里的人及时撤了出来,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赈济容易,安置却难,林缚估计着地方府县与郡府司最终就算拿出安置流民的条陈、政策,还会有许多流民留在西沙岛;千百年来,农民对土地的渴望与深藏的热情是难以想象的。 林缚任豪雨浇湿衣裳,久久凝望给暴雨、浪涛冲塌的缺口,从他站的地方望过去,那缺口只是一团更深的黑影:沙质地形不稳定、夏季风暴、土地贫瘠都是西沙岛无法摆脱的恶劣自然环境,但并非没有克服的途径,只是地方官府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罢了。 远处的江里,一艘巨舶随波起伏,救灾营地这边还有几盏风灯在大雨未熄,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微弱的萤火。 秦子檀站在船舱,也不顾飘进船舱来的雨滴,看着远处岸上救灾营地的萤火似的风灯,懊恼得直跺脚,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秦子檀知道西沙岛重灾,没有耽搁就从湖州抽身赶来,与从维扬赶来的杜荣在湖阳县段的扬子江里汇合。 无论是唆使西沙岛灾民叛乱,还是以庆丰行攘助崇州县衙门的名义赈灾往西沙岛里渗透奢家跟东海寇势力,都有大作为。 秦子檀刚刚跟部署在崇州的眼线联系上,知道西沙岛风灾跟海潮回灌,流民溺毙近一半人,崇州县里的态度也已经明了,地方上受灾也严重,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遭灾的流民。 无论是大灾还是大疫,能存活下来多为身体强壮的中青年,这次大灾可以说是替奢家在临近江宁的腹心之地天然的淘汰出一支精兵底子。由于地方对流民的敌视跟排斥以及地方官府的不作为,这些没有其他活路的遭灾流民本可以给奢家轻易怂恿或拉拢,谁能想到林缚竟然又先走了一步! 不顾船在风浪里颠簸,杜荣也神色阴沉的盯着岛上,林缚此时已经是扎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了。 p:求红票! 第7章 先手布局 雨过天晴,天际澄澈如洗,林缚穿着青衫官袍,站在临江的坡地上,眺望北岸的紫琅山;这几日来为救灾事,他脸颊都瘦陷下去,比离开河口硬是瘦了一圈。 紫琅山原名狼山,前朝州牧杨钧觉得狼山之名不雅,改狼山为琅山,又因山上岩石多紫色,县人习惯称紫琅山。 胡致庸见林缚远眺紫琅山,与他解释道:“我少年时,紫琅山还是江中岛,前朝僧人鉴心渡海遇风浪,曾避险山中居留数月,教习海陵籍弟子十余人,这些弟子就在岛上山巅修筑寺庙,名广教寺。广教寺香火延续已有三百余年,只因寺庙困在江中,舟揖往来不方便,受江滨渔民的香火较多。近年来,紫琅山北麓积泥沙与陆地相接,广教寺香火倒有渐盛的势头,这两年又大兴土木,从山下到山上造了许多庙宇殿阁……”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救灾营地里就有几名广教寺僧人的忙碌身影。 他只有协助地方赈济西沙岛灾民的名义,自然无法阻止其他人也到岛上来参与救灾,何况广教寺在地方上颇为名望,林缚只能让吴齐派暗哨暗中盯住这些僧人。 “我登山进过香,寺里有僧兵,探不清具体数量,人数不会太少,说是防海寇。只是紫琅山与军山水寨紧挨着,有养僧兵的必要?”傅青河轻声说道,他们对崇州的高度关注,自然也早就看出紫琅山上的异常。 台风过境时,他人在平江府,听到西沙岛流民遭遇大灾之后,他首先想到的也是防止奢家利用此事。一时联系不到林缚,他就将其他事先撇到一边,带着人直接赶到西沙岛来,没想到林缚动作更快,在西沙岛救灾已经有两天了。 “又养僧兵、又兴土木,仅靠那里渔民信众供给的香火,怕是真要寺里的和尚勒紧裤腰带积蓄三百年才够。”林缚嘴角挂着浅笑说道。 西沙岛滞留流民受灾惨重,奢家应该是最能看到其中机会的,这几日来,林缚却没有看到奢家的人露面。也许奢家的人看到自己捷足先登,只能藏在暗中伺探了。 很容易将广教寺的可疑之处跟奢家联系在一起,只是还缺乏足够的证据。若真是如此,奢家还真是好算计,他日东海寇大举侵入扬子江,以紫琅山为中转,要比远在四五百里之外的嵊泗岛便利得多。 “这十里方圆的江面局势当真不是一般的复杂……”傅青河微微一叹。 广教寺的形迹可疑且不去说。 紫琅山实乃江中五座相邻小山,除主峰紫琅山高三十五丈、北麓与陆地相接外,其他四座小山皆在江中,高度从十五六丈到二十二三丈不等。 相比中原腹地的名山大川,紫琅五山实在不足一提,但是在望眼都是低平淤积平原的海陵府,紫琅山的地形就显得十分的险要,《地理志》称其控扼江海门户,比西沙岛重要得多。 在紫琅山南面江中,军山岛周围不过三里、最高二十一丈,前朝就在此设水军,遂名军山岛。宁海镇在其间设军山水寨,驻水营官兵六百余众,杂役兵四百余人、各类战船四十余艘,峙守海陵府门户。 军山水寨都监、副都监与驻守武将不是旁人,都监萧百鸣、水师第五营指挥陈千虎皆是宁海镇副将、宁海镇水师六营统领、骑都尉萧涛远的心腹,崇州童子劫案这两人都有参与;副都监萧长泽更是萧涛远长子。 萧涛远什么居心,当真是一目了然。使长子与心腹亲信率精锐监视崇州,有什么风吹草动,萧涛远还可以从平江府撤到军山岛后再从容出海。 再说给萧涛远从容布置了大半年,军山水寨六百多官兵以及四百多杂役兵也应该都是萧涛远能掌握的精锐。 这方圆十里的局势不仅仅是复杂,简直可以说得上异常险恶。 胡致庸这才明白这柄利剑原来都始终悬在胡家人的头上。 “西沙岛风灾也真是不幸而幸啊。”林缚轻声说道。 傅青河知道林缚的意思,西沙岛风灾对流民来说当真是大不幸。几日来,他们在岛上掩埋溺毙尸体八千六百余具,失踪人数更是高达一万两千四百余人,如此的大灾,大越朝立朝以来还没有发生过几桩。 换在他日,这样的大灾朝廷要派特使抚慰,只是这次死的都是流民,地方上也装聋作哑,不想承担责任。林缚使人随崇州县书办李书义将灾亡情况跟知县陈坤禀明,陈坤听到这么多伤亡人数之后,吹胡子瞪眼只摇头否定:“大风过境,非西沙岛一处受灾,鹤城全镇房屋瓦片都给揭去,海潮回灌,崇州各处海塘坍陷口子累积下来有三十余里。如此大灾,崇州一县溺毙、失踪人数才六百余人。以此计算,西沙岛溺毙加失踪人数二三百人就顶天了……” 林缚鼻子都气歪了,就是地方的漠视与不负责任,才使根本没有防海潮、防台风经验的流民承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此为天灾,更为**,他恨不得带着武卫将崇州知县陈坤从县城里揪到西沙岛来。 想想便作罢。真实的灾情,林缚也只能在给顾悟尘的私信中详细描述,照顾悟尘的意思,也是要他与地方和谐相处;在正式公函中,西沙岛灾情都只能以崇州县上报为准。 超过两万人溺毙与失踪的重灾,最终给粉饰成伤亡两百余众,又怎么不是遭灾流民的大不幸? 林缚他们本没有介入西沙岛的机会,此次风灾及海潮回灌,地方推诿责任,林缚途经于此,承担起救灾的责任,自然也将西沙岛的大小事权都揽在自己的手里,对他们来说不能不说是幸事。 当然,救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林缚感觉到身上的担子很重,将宽大的官袍袖子往上捋了捋,跟傅青河、胡致庸说道:“我将李书义拽去平江府筹粮,此间就全靠你们了,许多事情我们回去还要再仔细商议一下……” 胡致庸、胡致诚兄弟已知长山岛的实情,对他们来说,踏上林缚这艘贼船是胡家唯一的选择。 再说林缚一开始也只是没什么权势的举子,要保全近三十名崇州童子,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在胡致庸、胡致诚兄弟看来,林缚本可以丢手不管,进京参加会试搏取更高的功名,不用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以他的能力跟才学,在仕途上的前程将不可限量;他们反而觉得是这件事牵累了林缚。 ********** 担心萧涛远紧盯着崇州;林缚在江中恰巧将胡致诚、胡乔逸叔侄及胡家雇工救下,趁势与胡家的关系亲近起来,不会让萧涛远怀疑什么,但是其他崇州童子的家人,林缚还不能接触。 胡致庸邀请县里一些开明士绅到岛上来慰问灾民、捐赠物资,陈恩泽的父亲陈雷也在其中,总是担心知悉秘事的人数太多会给萧涛远觉察出破绽,林缚也是狠心让陈恩泽忍痛避开。 西沙岛最缺的是粮食,海陵府及平江府都受灾严重,粮价飞涨,之前一斤糙粮三枚铜子,此时都跟精米同价了。 同时江东郡夏漕已经启运,孙敬轩、孙敬堂兄弟都随船押运漕粮去了燕京,孙敬堂之子孙文炳帮忙从江宁运了四千石粮食过来应急,但也只够西沙岛十天消耗。 西沙岛每天光米粮供应就要两百两银子,西沙岛能够治理好,防浪、防风林是关键,林缚坚决制止砍伐西沙岛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几片林子,连柴碳都要从岛来运来,加上其他物资供应,林缚要在岛上一天投入四百两银子。 林缚倒不是心疼银子,关键是他手里的银子绝大多数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花出去,他还是要亲自去平江府筹粮济灾才是正途。 怕崇州县书办李书义在岛上给他生事,林缚将李书义一起拉去平江府。临行前,他将傅青河、林梦得、胡致庸、胡致诚、周普等人集结起来商议诸事的安排。 “仅为救灾,岛上一日四万斤粮食足够,要是将安置诸事考虑上,一天六万斤粮食都未必够用。”林梦得最长算计,用多少工耗多少粮,在他心里有本明账。 “没有什么油水、没有什么荤食,干重体力活的人最熬不住饿,”周普说道,“那些个给组织起来抬尸埋尸的精壮汉子,好些人一顿早餐都能吃十几只馒头。胡当家邀来的县绅看过来,差点吓闪了舌头。要说安置的话,一人一天三斤食粮都是保守了。这些汉子解散后,一天十几拨人来打探消息,问有没有活可干,就是图我们能管饱肚子,都饿怕了。” 救灾之初,最急紧的事情除了在观音滩设置十座救灾营地安置两万六千余灾民之外,就是要及时掩埋尸体防止疫情滋生。从灾民里组织了两千余精壮汉子,林缚让周普亲自负责此事,就地取材在岛上择地建了十二座简陋的墓园安葬灾中溺亡之人。 这活又脏又累,还颇有忌讳,林缚给他们的待遇就是敞开肚子吃、荤腥很少、江里水浑且急,下江捕鱼都没有大收获,但是馒头、白米饭管饱。 这些灾民,绝大多数是无地的佃农,即使在背井离乡之前,也没有过白米饭管饱的幸福生活;流离失所大半年,草茎、树皮等物都拿来充饥,看到白米饭都眼露凶光似狼如虎。这几日脏活累活,绝没有偷懒之人,倒是有不少人将馒头、包子深藏衣兜、裤裆里带给家人的,这些事林缚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缚知道灾民苦,但是他也不可能让所有灾民吃饭管饱。 普通灾民都是施野菜粥,一天两顿,每天以半斤米定量,饥多饱少,维持不饿死罢了;组织起来干杂役活的吃糙米饭,以一斤半米到两斤米为定量,偶有荤腥;干最脏最累活的,自然才有馒头、米饭管饱的待遇。 尸体掩埋结束后,为防止崇州县里看了有意见,林缚就将临时组织起来的两千名精壮汉子都就地解散归入十座救灾营里。 事实上,能在大灾中存活下来的,除了机运之外,身体素质也十分的重要。海潮灌来、大浪扑袭,即使能及时抓住飘浮物,也要坚持到海潮退去才能活下来。全岛两万六千余灾民,精壮汉子跟壮实的青年妇女到占了大半,老人、儿童跟体弱多病的人溺亡、失踪尤其的惨烈。 实在难以想象,要这些灾民给奢家控制,情况会严重到何等的地步! 林缚知道周普心里有话没有说完,他是想说这些灾民都饿怕了,为了能吃饱饭,还有什么事情差使不动的?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现在除非扯旗造反,不然就不能大规模的将这些灾民严密的组织起来。 崇州县地方上不会同意,就连顾悟尘也不会同意。 林缚与崇州县户书办李书义约定,此行去平江府筹粮,他要从灾民中挑两百名人手随行,免得去平江府人手不够用。这个是相对安全又不容易给置疑的数字,李书义还拖了一天请示过崇州知县陈坤后再给林缚答复。 人与人是有区别的,拿林景中与林梦得打比方,林景中再经历几年,也许办事的能力不会比林梦得差,但是林梦得的影响力却是林景中一时赶不上的。 在洪泽浦大乱之前,林景中能力虽强、又有上进的锐志,但是他回上林里几乎拉不出什么人手来;林梦得虽然林族旁支子弟,却能一呼百应,替林缚拉百十人出来不成问题――这便是影响力、声望的差异。 林缚此时要从灾民中挑选两百人一起去平江府筹粮,“林梦得”式的人手要挑一部分走、“林景中”式的人手也要挑一部分走。这么安排,不仅能使剩下来的灾民更加稳定,将来能将这两百人笼络住,才能最大限度的将这次救灾的影响力长远保持下去。 西沙岛流民本来就没有户籍资料,大灾之后更是混乱不堪,设置救灾营时,也只是粗浅的以地籍划分,真正要将两万多人的资料掌握透,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情。 林缚也有足够的人手可用,毕竟随船过来有两百名甲卒,船工、杂役以及胡家人也有一百多人,但是救灾诸多事,林缚以毛遂自荐与互助推选的方式从灾民中选人,他与林梦得、傅青河等人都不辞辛劳的参与其中,抓住有限的时间与更多的灾民接触交流。为了做到这一点,林缚甚至前期都从海陵府高价购粮而不急着去平江府筹粮。 林缚将救灾营地设在西沙岛东北的观音滩,除了此处离崇州距离最近,北望紫琅山、军山水寨外,胡家在观音滩南面有几百亩甘蔗林。以后要安置这些灾民自然也是以观音滩为中心安置,这给胡家迁入西沙岛继续增加在灾民中的影响力提供便利。 为避嫌,林缚将来要将属于他的明面上的人手都撤走,除暗中留下的人手,对西沙岛控制能直接依赖的就只有胡家了。 崇州真要将流民安置在西沙岛,自然要当地人中挑选士绅担任里长、甲首负责西沙岛地方事务,又有什么借口不挑选胡致庸、胡致诚兄弟? 林缚与崇州县地方关系肯定是无法修复了,他名义上只是对胡致诚、胡乔逸有救命之恩,所以拉胡家一起参与救灾事;但胡家还是要属于地方上的士绅阶层,等林缚一离开,他们跟崇州县地方是没有什么实质矛盾的。 再说林缚这时候有顾悟尘罩着,不要说崇州知县陈坤了,海陵府也不敢真跟林缚撕破脸。 目前,林缚与崇州县地方联系,除了李书义之外,就是通过胡致庸、胡致诚兄弟,便是要造出胡致庸、胡致诚兄弟乃地方救灾代表人物的声势来。 “胡家在甘蔗地在岛上甚好,”林缚手指敲着桌板,一边反复思量一边说道,“我们等不及郡司拿出具体的灾民安置条陈再从容布局,这几百亩甘蔗地用好,我们就占据了先手。从江宁调来的工匠,明天就能上岛。我去平江府后,你们先建围屋,围屋也需先垒外墙,除江砂泥就地取材外,青砖、石灰、石碳渣、竹木筋等物,我们从丹阳采购运来。我看外墙基宽不要少于三尺,我将图形大致画给你们,具体怎么建,等工匠过来,你们商议着决定……” 西沙岛虽然是荒岛,但是岛上土地性质都属于官田。就便是除开这个,在郡司与海陵府、崇州县地方都没有就流民安置拿出具体的条陈之前,林缚也无法大规模的在观音滩建一栋可容纳八十户到一百户的大围拢屋建筑以安置流民。 胡家有制糖作坊,需要种植大片的甘蔗林,才花了些钱财买通崇州县的官吏在观音滩搞到三百多亩甘蔗田。林缚还可以借胡家的名义先在这片甘蔗田里建两座内围楼来先有了落脚点。 奢家人应该能看到西沙岛受灾中的大利,此时奢家人还没有出面,却不得不防。紫琅山广教寺形迹可疑、萧涛远在军山水寨的部署也始终是威胁。在西沙岛上没有坚固可靠的落脚点,林缚在岛上留下再强的精锐,也会随时会遭到致命的攻击。 先以胡家名义建内围楼,紧急时刻,能让数百人撤进去据守,待具体的流民安置条陈一出来,就可以在内围楼之外再扩建中围楼、外围楼。一座外层套中层再套内层的大型围楼,堪如一座坚固的堡垒,坚固而厚重的外围不仅防匪防寇,也能防台风过境、防海潮倒灌。 西沙岛地形不稳定也是个头疼的问题,在江海潮涌以及暴雨中,天然圩堤极容易垮塌,短期而有限的办法就筑石坝。林缚希望观音滩内的江湾子里,能先筑一小段石坝,使他们在江边有个可靠的停泊点,可供中小型船舶停靠。 此时“集云一”、“集云二”停在江心,用载量才十四五石的突击轻舟转驳运送物资上岸,东阳号也硬是用人力强拉到江滩上来;也幸亏集中到观音滩的灾民众多,才没有觉得这么周折特别费事。 除了从流民挑捡一些精壮维持救灾营地的基本秩序外,林缚使周普率领半数武卫留下来以备万一,也将东阳号暂时留给林梦得、傅青河、胡致庸、胡致诚他们。林缚则带着大鳅爷葛存信、敖沧海、吴齐与半数武卫以及挑选出来的两百余灾民精壮乘坐“集云一”、“集云二”两艘船前往平江府筹粮。 ,! 第8章 伏兵 8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9章 东海寇入袭 9 “”“……” “” “”“” “”“……” “” “……”“……” ********* “……” “”“” “……” “”“” “” “”“” “” “……” “……” “” ,! 第10章 入瓮 “”“” “” “” “”“” “……” “……” “……” ********** “” “……” …… …… …… “”“” “” “”“” “” “”“” ,! 第11章 匪祸 “舒家老少上百口就等着大公子前去搭救,大公子念着老朽儿对奢家忠心耿耿,请救一救舒家老少啊!” 舒庆秋与两个儿子痛哭流涕的趴在甲板上叩头不休,苦苦哀求。 奢飞熊穿着青鳞甲,头随意束在肩后,朱红大盔由随扈替他在后面捧着,他身材高大,目光犀利如电闪,整个月没打理的络腮胡子密麻麻的长满他的下颔,使他看上去英武异常。 “这个林缚当真有这么棘手?我看还是你们太无能,连一个小小的征事郎、大牢司狱都搞不定!”奢飞熊没有理会趴在甲板上哀求不休的舒庆秋,转脸看向秦子檀,冷声问道。 在他们撤出安吉县时,在梅溪湖里与林缚曾有短暂的接战,只是两艘千石船借风势行甚疾,迅摆脱纠缠,他们当时并不知道秦子檀、杜荣等人擅自行动遭了林缚的伏击,再加上他们要撤往太湖迎击宁海镇水师,就没有掉头追击,却在渚溪里遇到给打残的秦子檀及舒家寨兵残部。 “此子不除,他日必为奢家心腹大患!”秦子檀手按着肩上的箭伤,硬着头皮说道。 秦子檀自负才智过人、谋算天下,却没有吃过今日之亏。他没有料到林缚在如此情势下不急于离开安吉县反而还敢在湖口给他们设伏,梅溪湖口一战,杜荣身亡,秦子檀与舒庆秋逐流北逃,另一艘伏船又出现在他们逃跑的道路上。所幸第二艘伏船上没有什么精锐,他们折损三十余人手就摆脱纠缠逃了出来,只不过秦子檀肩上中了一箭、受了些伤。 林缚在梅溪湖口一战后并没有顺势撤往太湖,反而继续朝安吉县反扑过去,也令秦子檀大感意外,直到遇上奢飞熊所部,才猜到林缚返回安吉县是反扑舒家寨报舒家给他设陷阱之仇。 秦子檀忍痛拔了箭头,简单包裹了一下,就到船上来见大公子,此时要除掉林缚,唯有借助大公子手里的力量。 “哼,你说的轻巧,难道还要我为你们擦屁股不成?”奢飞熊冷冷一哼。 奢飞熊率众奔袭安吉县,主要是引诱宁海镇水师战船出击。他此时撤往太湖,是要跟第二批奔袭太湖的东海寇精锐汇合再与宁海镇水师在太湖里寻机会战;此时返回安吉县追击林缚,即使成功将林缚诛杀,但是两拨东海寇精锐错过合兵的机会,会有给宁海镇水师各个击破的巨大风险。 奢飞熊用兵也非一时,怎么可能为了诛杀一人放弃既定的目标并使全军陷入险地? 秦子檀脸色如沮,心想林缚必是看透此中的关节,才敢如此大胆行事。 奢飞熊念秦子檀也是为奢家效力,训斥了一番,语气也稍缓下来,说道:“我给你两艘船,再给你两队人调用,能不能救出舒家老小,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秦子檀、舒庆秋父子移到海鳅子船上,看着奢飞熊率部逐流往太湖方向而去。 海船再小,也要比内陆河里行驶的船只庞大许多。海鳅子船体狭长,前后近八丈长,头尾高高翘起,船桅高六丈,扬帆趁风而行,其疾如海鳅穿梭浪间;风向不利时,有四支大橹使十六人操作,行仍疾,载量约有三四百石。 与普通的海鳅子船不同,奢飞熊拨给秦子檀的两艘船是改造加固过的战船,是东海寇最常用的船只,舱顶加设战棚除防箭石外,战棚上亦可站人,以弥补船高的不足;船头有铁撞杠、有钩枪;侧船舷以及战棚四围都设厚女墙板,可避刀枪,蒙熟牛皮防火防油。 要是清晨时猝然相遇时,所乘坐的三艘船皆是这种海鳅子战船,秦子檀还有信心与林缚一战。 此时秦子檀手里虽有四艘船、补充了两队精锐战力近一百八十余人,加上舒家寨兵以及杂役船工近三百人,实力比遇伏前还有加强,但是林缚两艘船也已经汇合一处,兵力过他们这边,最关键的是他们清晨时眼睁睁的看着杜荣连同船上精锐、寨兵、杂役船工共八十余人给林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歼灭,士气严重动摇。 这边除了舒家父子三人与舒家寨兵外,没有人愿意返回安吉县跟林缚死战。 秦子檀也忍不住想,要是能再给自己多一倍的人手跟船只,也许更有把握。 秦子檀看着舒庆秋,不说话。 舒庆秋望着舒家寨方向,远天之际,一簇大火在大白天也是十分的分明,舒家寨已经烧起了大火,算着时间应该正是林缚袭击了舒家寨。舒庆秋老脸沧桑、浊泪横流,忍痛说道:“老朽不能为一己之私害秦先生涉险,倘若此子敢诛杀舒家老小,只望秦先生记得日后替舒家报仇。” 秦子檀松了一口气,说道:“林缚再是胆大妄为,也不会擅杀舒家老小,他多半会将人随船押往江宁待审;我们就去西山岛,与程益群等人汇合,只有大公子能将宁海镇水师战船击溃,我们就有机会在太湖将林缚截下来……” 依旧原计划,舒庆秋之弟、舒家寨二当家舒庆冬率领留下来的百余寨兵会在东海寇撤出安吉县之后随之护送舒家老小前往太湖,乘入侵的东海寇吸引宁海镇以及嘉杭府、湖州府驻军主力,从嘉杭府境内寻机出海,从此归附奢家。 除舒家老小外,寨兵家眷也有近三百人,此外还有大量的箱笼包裹要装上船,从昨日天黑之前就开始准备,一直到今日午时都没有做到最终撤离的准备。 舒庆冬担心会有官兵从陆路赶来安吉县,他派人一再催促,也给各房下了最后通牒,最多再等一个时辰就放火烧寨、按时开船。 林缚在离舒家寨十里余就接到舒家寨里的准确情报,如恶虎扑食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舒家寨水坞附近数十寨兵击溃,控制住停靠水坞及停在水坞边待的六艘大乌篷船,又当机立断使敖沧海、宁则臣率武卒、流民健勇两百余人强攻舒家寨。 其时舒庆冬正使寨兵放火烧寨,大火刚刚燃起,就得知水坞被袭,率众出寨救援,给敖沧海杀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退回寨中。寨中大火已经烧起来难以控制,闭寨坚守半个时辰,不断有人给火烟熏得窒息倒下,终于狼狈打开寨门弃械投降。 舒家寨事毕,林缚俘获舒家寨兵及舒家老小及寨兵家属四百余人、将舒家打算撤走出海的六艘大乌篷帆船都系在“集云二”尾后押解着扬帆赶往安吉县城。 安吉县城已经给烧成灰烬,林缚进城时,城门楼子还不断有带着火星的冒烟灰烬掉落下来,东城门内的一条街屋舍给烧毁大半,数百具伏尸横卧街头,多为给东海寇当街击杀的安吉县刀弓手及捕快衙役,也有不少平民。 还有一具男尸穿着绿色官袍、脑袋给斩掉一半、白的脑浆、鲜红的血混杂了灰烬流了一地又给无数人践踏不成样子;按品阶,安吉县只有知县才有资格穿绿色官袍。 看着安吉知县死时手里还握着一把刀脸朝着给东海寇攻破的东城门方向,林缚使人寻来棺木,将他的尸体收殓其中。 东海寇撤出之后,县里无人出面维护秩序,地痞无赖趁火打劫,四处抢掠民宅、奸/淫妇女,林缚派人将十余趁火打劫者抓来当街斩示众,才将城里秩序稳定下来。 安吉县小,城只设东西两门,环城一周不足五里路,计算面积只是金川河口相当。主街连接东西城门,沿街屋舍给破坏最严重,几乎没有一间店铺、宅院没有给劫掠、纵火。县衙及县大牢、官仓等建筑都给纵火烧毁,唯有前衙签押房院子里的大火熄得早,梁柱没有受损,林缚临时进驻签押房。 虽说东海寇杀回马枪的可能性不大,林缚还是使敖沧海、宁则臣等人设置拒马等障碍物封堵东西城门,严格控制进出城人员,也防止东海寇跟奢家的奸细混进来或将情报送出去。 待县里轶序安定下来,以主薄李济远为、幸存下来的安吉县官吏、乡绅以及捕快、衙役才陆续从避难处走出来。林缚将县中治安及残局交给李济远为的安吉县幸存官吏负责收拾,他只跟李济远讨了一栋未被烧毁的大宅子关押舒家寨俘虏。 天色将入夜之时,湖州府司寇参军刘星明率领千余马步兵才从陆路进入安吉县,林缚将县城防守交给湖州府马步兵,也将通匪证据确凿的舒家俘虏移交给地方处置。 舒家打算携带出海,在六艘大乌篷船上装有大量的金银珠宝以及兵甲利器。 林缚只是擅自主张的以按察使司的名义从他此行筹粮银子里挤出三千两来捐给安吉重修县城,又将两艘大乌篷船以及一些破损严重的兵甲交给湖州府作为舒家通匪的罪证,其他所获得的金银珠宝折银两万余两、兵甲两百余副以及其他物资及四艘大乌篷船,林缚都收归个人囊中。 子夜时分,吴齐与诸哨从渚溪口赶回,也带回来太湖水域最新的情况。 午后太湖西水域上又进来一股东海寇,人数不明,但是所乘坐海鳅子船等船舶比袭击安吉县的东海寇多出五成,两股东海寇合兵之后,黄昏时与赶来围击东海寇的宁海镇三营水师战船在渚溪口外的太湖水域相遇而战。宁海镇水师战斗意志不强,从一接触开始就且战且退,一到天黑就完全脱离接触,借风势,往太湖西、宜兴县方向撤离。 “我们不能等到东海寇将宁海镇水营完全击溃后离境再从太湖通过回崇州去,”林缚看着桌案上粗制滥造的地图,指着安吉县东北角、临近湖州府城的位置,说道,“我们从碧浪湖绕去浙江,从浙江出海回西沙岛。” (注:浙江即为钱塘江,古名浙江) p:推荐一部废土末日流的纵横小说《生化王朝》,书号:4629o。 另外,书评区每周有近五百个精华,但是兄弟们留言甚少,每周才能用掉三四十个精华,俺决定以后每周都在书评区一个置顶的加精帖,把多余的精华都用掉。 第12章 宁则臣 “”“” “……” “……” “……” “”“……” ************************ ps: book.zongheng/book/48942.html ,! 第13章 西沙岛遇袭 林缚他们进入扬子江水道,顺风而行,西沙岛给江口外围的沙洲拦住,入夜后才看到西沙岛方向的火光异常,林缚使船贴北岸,让人上岸拉纤而行,加快行。 一夜难眠,清晨时分,西沙岛已经横在眼前,观音滩方向数柱黑烟直冲云宵,林缚手抓住船头的女墙护板,狠狠的捶打着护板,恨骂道:“这些多兵粮都用去喂狗,他娘的也知道吠叫几声!” 军山水寨就在近旁,宁海镇一营精锐驻守其中,坐看盗袭观音滩,叫林缚如何不恨? 敖沧海不说什么,脸阴沉着,只是示意武卒与流民壮勇做好登岸作战的准备。 林缚“噔噔噔”走下底船囚室,示意看守武卒离开,一脚将囚门踹开,恶狠狠的瞪着杜荣问道:“除你之外,奢家二公子还有什么主事人在平江府?” 杜荣手足给锁上铁镣,有些不适应舱门猝然给打开的强光,抬手遮住额前,眯眼看向气急败坏的林缚,疑惑的问道:“秦子檀派人袭击西沙岛了?”声音相当的冷淡。 “秦子檀!”林缚嘴里嚼着这个名字,才知道梅溪湖口将杜荣劫下来,却放跑了另一条大鱼。 他们从嘉杭府出海才两天的时间,东海寇的主力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会战从太湖撤出来袭击西沙岛,袭击西沙岛只可能是给奢家笼络――准确说是给奢家二公子奢飞虎笼络、聚集在太湖西山岛寨的那一群太湖盗。 聚众太湖西山岛的太湖盗人数有近千人,都是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实际的战斗力并不强,但是当东海寇主力追击宁海镇水师寻求会战并破袭太湖沿岸府县、宁海镇水师消极避战、地方驻军及乡勇疲于奔命、林缚为避开太湖战事出海绕道鞭长莫及之际,秦子檀率太湖盗袭击防守空虚的西沙岛却绰绰有余。 林缚等不及小船来接,大船近岸后,他就跳下船,趟过没及胸口的浅水登上观音滩。 被掠袭后的观音滩救灾营地能给纵火的都已经成废墟,已经建成有齐胸高的围楼外墙多处坍塌,给烧得焦黑,从观音滩往上,遗落的折戟断刃箭矢触目皆是,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林梦得半边脸都是擦伤血疤,左胳膊拿白布吊在脖子上,胡致庸眉给烧去半片,没有受什么重伤,与赵青山站在筑成才半截长的石坝上迎接林缚。 林梦得嗟息叹道:“你快去见见傅先生吧,傅先生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天了……” 林缚胸口如遭重锺,眼前一阵黑,拿腰刀拄住石坝地,强作镇定,问林梦得:“其他人伤亡情况如何?” “湖盗昨日午时来袭,约千余众从观音滩强行登岸,”林梦得看着身后惨状,痛心的说道,“其时,尚有五千人灾民未能及时撤离,傅先生、周普率武卫与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六百余人沿滩拦截,且战且退,最后退入围楼墙垒内据守。所幸赵虎、赵青山昨夜及时来援,湖盗才退去,只是墙垒里还能拿着刀矛站起来已不足半数,确认无望救活者已经有九十四人,还有五六十人伤势十分的严重。傅先生身上枪伤、箭伤无数,左臂齐肘被刀斫断。武延清先生随船过来,伤药也用足,只是傅先生到这时还没有醒过来。我们被围墙垒之中,湖盗还分出部分人马深袭岛中,观音滩解围后,周普与赵虎率众追击,此时尚不知岛上其他几处的伤亡。” “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河口那边做何处置?”林缚问赵青山。 “接到报信知道西沙岛有匪袭之忧后,七夫人使我率乡勇与赵虎率武卒共二百人乘船赶来,”赵青山答道,“四日前顾大人擢升按察使的公文抵达江宁,顾大人此时在江宁……” 有顾悟尘在江宁,河口自然无忧,再说李卓也不会任湖盗大股集结进入江宁境内;林缚深吸了一口气,要去临时看望傅青河,此时军山水寨驶出六艘战船往这边过来。 林缚冷眼看过去,毅然下令道:“箭警示,拒其登岛;尔等做好迎战准备,军山水寨战船敢接近滩岸一箭之内,即为敌侵,杀无论!” “林大人,鲁莽不得!”李,“军山水寨的官兵为宁海镇所辖,西沙岛终是军山水寨江防治辖,实在没有借口阻挡他们登岛啊!” 虽说军山水寨坐观西沙岛遭盗袭而袖手旁观实在可恨,但是林缚此时拒绝宁海镇官兵登岛,甚至不惜兵戎相见,认真细究起来,这个帽子扣起来就没边了。 “什么鲁莽不得,湖盗袭岛,军山水寨近在咫尺,袖手旁观,我焉知其未与湖盗狼狈勾结?拒绝其登岛有什么鲁莽的?”林缚冷声说道,不听李书义劝阻,指使敖沧海、葛存信、宁则臣等人率众重新登上“集云一”、“集云二”做好作战准备! 敖沧海、葛存信、宁则臣等人对袖手旁观的军山水寨官兵含恨在心,便是林缚下令他们主动迎击赶来的军山水寨战船也会毫不犹豫,他们要么是流匪出身,要么是叛逃武将出身,要么是流民出身,哪里会顾及拒绝官兵登岛的后果?大不了举旗造反罢了。 林梦得想劝林缚,想想也作罢,军山水寨的官兵也确实可恨,再说军山水寨的这支官兵都是萧涛远的亲信,日后说不定就是西沙岛的劲敌,此时有借口不用,日后更难阻止他们登上西沙岛。 李书义见林缚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林缚这些部下也对军山水寨的官兵怀恨在心不会劝阻林缚,回头看了一眼驶来的六艘军山水寨战船,也不再劝说什么,却也没有说要置身事外,跟着林缚往推毁的救灾营地走去。 满地废墟、触目惊心,之前搭建的窝棚、营帐大部分都给烧毁,新筑才齐胸高的围屋外墙虽说坍塌了好几道口子,但是整体未给摧毁,堪至有许多箭支就深插砖石里。 就是这道及时筑起来才到胸口高的垒墙,才使驻守观音滩的武卒与民勇六百余人免遭给围歼的厄运。 临时搭建的营帐都在围垒之内,武延清带着医徒正给受伤武卫、民勇诊治,看见林缚走过来,只是微叹的摇了摇头,手下也没有停下来耽搁时间跟林缚多寒暄什么。 “辛苦武先生了,”林缚蹲下来察看武延清正治疗的伤者创口,与武延清寒暄了一句,又忍不住心里的愤慨,站起来环视左右,说道,“一个月前,此岛受风灾,海潮回灌溺亡者两万余,尚可说天灾;今日满目疮痍,焉能再推到天灾的头上去?尔等记住,食民粮者不能护庇民生、死于民事,是为民贼!” 自古以来清流之间只有“食君之禄、为君担心”的说法,林缚有“食民粮、民贼”的想法,也难怪给清流所不容,他如此公开说出来,矛头直指不作为的军山水寨与地方官府,多少也犯忌讳。李书义听到只当听不到,也实在无法为军山水寨跟崇州县里辩解什么,甚至为自己也是崇州县衙门里的一员而惭愧。 林缚忍痛先看过其他伤者,才进营帐去看断臂失血、陷入昏迷中的傅青河,有一名医徒在营帐里专门看护。 傅青河脸如贴金,没有一点血色,眼窝深陷下去,下颔的白须仿佛冬季的枯草,没有多少生机,让人看了揪心,左臂齐肘部给截断,断臂就放在一旁。 林缚手搭上断臂,忍不住就流下泪水来,他两世为人,最初相遇即为傅青河、苏湄、小蛮三人,他视傅青河如师如父,虽说与傅青河也是聚少离多,感情之深却非其他人能及,望着生死不知的傅青河,心想他应是李卓、陈芝虎一流的人物,然而一生坎坷,躺在这营帐里生死不知,却只是默默无闻的江湖角色。 “老高昏迷前说过几句话,他说他此番要是死了,有你在,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吴齐掀起帐帘子走进来说道。 吴齐受伤也不轻,不放心观音滩周边的情势,怕给奸细混进来,坚持负责侦哨之事,知道林缚回来,才返回营地,他肩上的伤口绷开正在往外渗血,武延清走进来朝着吴齐大脾气:“你们不要命便罢了,你乱走动失血死了,老夫的名头也给你坏了!” “此间有我在,乌鸦爷先治伤要紧。”林缚在傅青河身边转身坐正,让吴齐跟武延清先去重新包扎伤口。 吴齐、林梦得等人这才看清林缚脸上的泪痕,心里堵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在他们看来,林缚心志坚如磐石,年纪虽轻,却是堪称枭雄一流的人物,他日时势使然,必非池中之物,只是枭雄者也难免会儿女情长。 林梦得心想白沙县劫案使林缚蜕变有如二人,其时傅青河与之交往最深,此外大概就是苏湄、小蛮二女了,想到苏湄极可能是林缚心头的七寸要害,便想林缚今日落泪之事绝不能泄露出去,以免别人拿苏湄要挟这边。 第15章 鹤滩 “” “” “” “……” “” “” “” ********** “” “”“……” “” ********** “” “” ,! 第15章 裂痕 “” ************ “……” “……” “” …… ************* “……” “” “……” “” “,,,……” “”“” “”“” “”“” “……”“” ,! 第16章 棋盘落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7章 钓鱼作战 “” / “” “……” “” “……” “” “”“……” “”“/……” “” “”“……” “”“……” “”“” “”“……” “”“” ,! 第18章 长亭相迎 “” “”“” “”“” “” “,”“……” ,,, “” “” “” “” “”“” “” “”“”“……” “……” “……” “”“” ************** ps,! 第19章 声东击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0章 散兵游勇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1章 敌战奇谋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2章 暨阳坚壁 “” “” “……” “……”/ …… ************* “” “”“……” *************** “……” ,! 第23章 暨阳磐石 , “”“” “……” “”“”“……” “/” “……” *************** “”“…” “”“”“……” ************* “……”“” “” “”“……” “” *************** ps ,! 第24章 战后米酒香 ********* “” “……” “……”“” “” “……” “”“”“……” “……” “” “” “”“” “” “”“” “”“” *************** ps ,! 第25章 道不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26章 回江宁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27章 变化 在顾府喝酒酣然而归,与东华门官道相接的车马便道两侧移植来的大树都已成荫,月光稀疏的筛落下来,灰暗的路面光影斑驳,仿佛长着一丛丛、一蓬蓬的野草。 南北长街及后街的新宅陆续建立,在过去三个月里,从曲阳镇移到河口的商户多达一百三十多户,容纳流散商户或周边民众的草市也从最初的半月一开频繁到三天一开,河口也就有了市镇的模样,分去曲阳镇近半的繁华。 赵勤民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新宅林立的河口,角楼灯火堪与天上明月争辉,西侧的十数座围拢屋宛如堡垒森然,去年时,谁能想象河口这片旷野能在今日之景象? 在曲家通匪案之后,河口篱墙内的有限土地已经不能满足商户建造店铺或富户绅豪建造私园所用,特别是时人造私园好地广,动辄十数亩甚至数十亩,河口市镇规模已从篱墙往外扩张,不过篱墙仍予以保留,将河口分成内外两处区域。 林景中、曹子昂、赵虎、葛存雄、赵青山、林续禄、长孙庚、孙敬轩、孙敬堂以及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以及河口的民众在篱墙南门口翘首企盼,等着林缚归来。这么多人将篱墙南门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缚坐在车首,直起腰端坐着朝在南门相迎他的众人及民众作揖行礼,说道:“累大家久候了,林缚在这间赔罪了。” 赵舒翰大笑着走上前道:“还以为你会在顾府喝得酩酊大醉归来,看你样子,还能陪我们再喝一摊……” 林缚笑道:“若不觉得我这般模样失礼,便陪你们吃酒到天亮亦无妨……” “去司虞新宅里,我们已经备下好酒好菜,”赵舒翰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会使你宅中佳人受累。” “武先生、葛老爷子、赵醉鬼儿呢?”林缚问道,“赵醉鬼儿可是嗜酒的人,好些时间没有请他喝酒了,你们不要把他给忘了。司虞宅子里办了几桌酒,够我们多少人吃的?”又朝赵勤民作揖道,“也请赵先生过去再喝两杯……” “我先回家里一趟,等会儿过来给诸位敬酒。”赵勤民说道,他知道这些人等候在这里不去只为林缚一人,林缚开口相邀他不便推辞不去,也不想过去就给遗忘在角落里受冷落,想着先回家去歇片晌,再过去敬一轮酒便是应付差事。 林缚也不为难赵勤民,让他先回家去跟家人团聚。 林缚看到七夫人的身边丫鬟在巷子口探头往外看,心里也急着见盈袖姐一面,只是赵舒翰、葛司虞等人盛情难却,总不能说自己急着要去见“婶娘”吧;又招呼孙敬轩、孙敬堂兄弟,询问运夏漕去燕京一路上是否顺利。 孙敬轩、孙敬堂兄弟启运漕粮去燕京归来有半个月的时间。 在暨阳血战之后,东海寇退出太湖流域,太湖沿岸诸府县极缺木材、陶瓷器、铁器、纸、桐油等物资。孙敬轩趁着西河会还有些资本,离秋漕启运还有些时间,便在江宁采办了许多物资与集云社、林家货栈名下的船只一起进入太湖贩售。 经过暨阳时,孙敬轩没能赶上林缚的行程,也就没能见得上面。 朝中党争惨烈,便是在党争中占据上风得势者也难保持长久之兴盛。 孙家不贪图一时的富贵,只是希望西河会能给贫贱的西河籍船工、水手提供长久的庇护。 孙家与西河会的根本利益在于此,那在政治上就不可能有太积极进取的姿态,更不可能进行政治赌博,否则不论有多少次得志,只需要一次失意就足以将西河会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虽说河口一战中,林缚与顾悟尘都取得决定性的辉煌胜利,孙敬轩对事先抽身而出也没有什么好懊恼、追悔的,西河会本来就没有资本参与到这种层次的政/治斗争中去。 当然了,孙敬轩不想西河会陷入过深的政/治斗争漩涡中去,但不是不想跟林缚维持良好的个人关系。 撇开西河会的利益不谈,林缚的行为虽为清流士林所不喜,孙敬轩倒颇为欣赏跟赞同。 像林缚在西沙岛救灾,并大力推动地方在西沙岛安置流民,虽然地方上人有所抵触,但是西河会所属的船工、水手绝大多数都为客居江宁、给当地人排斥的山东西河县人,孙敬轩在个人情感立场上是天然赞同林缚的,此外又有几人能有胆量在东海寇大举扑来之际亲率一支孤军移驻城外与数倍于己的敌寇血战数日不退? 恰恰是林缚不畏生死亲率孤军移驻城外牵制东海寇,才使暨阳县成为此次东海寇大举过境却唯一没有给大肆洗掠糟蹋的县。也许清流士林不会觉得有什么,暨阳县野的民众都会感激林缚,以及其他所有对官府失去信心的民众都会天然的对林缚生有好感。 在暨阳血战之后,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平江府到江宁来的商船、商户,许多更愿意在河口停靠。 另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集云社、林家货栈名下的船只在暨阳血战之后,进入太湖贩售当地所急需的物资,也试尝着收购当地的茶叶、米粮、蔗糖、布纱、绸缎等物产,地方上的排斥大为减弱,甚至有好些家地方势力主动要跟集云社、林家货栈合作,其中最主要就是林缚此前筹粮接触到的太湖水寨势力。 这些变化,孙敬轩能接触到,也能感受到。 表面看上去,集云社、林家货栈能够进入太湖流域收购物资是东海寇此次入袭无论对太湖沿岸世族势力还是水寨势力打击很大,太湖沿岸的商业体系受到严重破坏,但这不是关键性因素,根本上说还是暨阳血战对太湖沿岸诸府县的影响极深。 以往除秋漕时间之外,西河会会受江宁商户的委托将货物运往太湖沿岸诸府县贩售,但是平江府有平江府的河帮,丹阳府有丹阳府的船帮,西河会一般来说接不到平江府、丹阳府、湖州府境内的商户运务,但也使孙敬轩与太湖里的水寨势力多少有些接触,对他们颇为了解。 林缚此前筹粮接触到的诸多家太湖水寨势力,他们在朝野或者说在官场上没有什么的地位,在乡里却属于武力势族。他们不甘心沦落为湖盗,更不甘心与东海寇狼狈为奸,但是他们独力又不足以抵抗东海寇的入侵跟袭扰,官府对他们又不信任、甚至加以防范。 如此尴尬的地位,使这些水寨势力对之前以“筹粮”名义敲诈他们一把的林缚心生好感,也愿意保持接触的关系。这除了与林缚在按察使司的地位有些关系、太湖水寨势力又跟地方上为世家势族代表的清流士林没有什么瓜葛外,更主要的是与林缚在河口迎击溃盗、在安吉梅溪狙击海盗、分兵坚守西沙岛、又在暨阳城下血战诸多事日渐深入人心有关,赢得了太湖水寨势力的好感。 这才是集云社、林家货栈能渗透到太湖的关键性因素。 孙敬轩跟在众人后往葛司虞葛家在河口的新宅走去,看着坐在软轿上给众人簇拥入内的林缚的背影,细想来要真是有胆量赌一把的话,将筹码押在林缚身上说不定就是个本小利大的买卖,很可惜西河会两千名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会众及近万人嗷嗷待哺的家属,使他不能放手去玩这种赌博。 当然了,文珮嫁给林景中为妻,林缚这边有什么需要,只要不涉及敏感的朝野党争,孙敬轩都尽力协助,像西沙岛安置流民需要从外面运入大量的物资,无论是集云社还是林家,都没有足够的船只,西河会就提供很大的帮助,这也使双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在葛司虞的新宅里喝酒喝到晨光晞微,曹子昂、林景中、葛存信等人才各自散去,反正议事也不急于今夜,赵舒翰就睡在葛家,林缚坐着软轿给抬回草堂也是醉意酣然,醉眼朦胧,卧到床前看着眼前身影像是月儿,要去拉她的手,却无力的跌倒在床头,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苏湄的手给林缚握了一下,一颗心给悬到嗓子眼似的乱跳,待看到他浑不觉的醉睡过去,又哑然失笑,心里恨不得踢他一脚。 “真是的,对苏湄姐也毛手毛脚的,明天等他醒来,非将他这只脏手给剁掉。”小蛮笑着将林缚死沉的身子往床里搬,将他的袍子脱下来,又将他伤腿上的绷带解开,看伤口愈合的情况,准备给他清洗伤口再上一遍药。 苏湄看着林缚腿上伤痕心里痛,也顾不上避嫌,帮着小蛮将绷带解开。 柳月儿端了给林缚洗脸的热水进来,看见苏湄陪着小蛮动手给林缚处理伤口,忙说道:“怎么能让苏姑娘做这些脏活?我跟小蛮来做就可以了,”看到林缚已经醉睡过去,心疼的埋怨道,“也真是的,腿伤都没有好,就给拉去喝这么酒,也没有人能管住他。” 苏湄尴尬的收了手,虽说乐籍贱户里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走进林缚的卧室也是很不应该了,更何况还要触着他赤/裸的肌肤帮着处理伤口。 苏湄的脸在灯下有些微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河口渐兴后,藩楼藩家在河口置了物业,苏湄也在河口置了一处别院,时不时住到城外来。 小蛮看了看窗外的晞微晨光,面带戏谑的笑着说:“天色还刚刚早得很呢!” ps:求红票。 另推荐一本穿越民国时期的穿越历史小说:《民**火商人》,书号:56482,链接地址,! 第28章 庵堂经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9章 飞来一城 夜色下,月色稍黯,围拢屋的角楼灯火以及狱岛西南涯的灯塔将灯火打到江岸码头上,人们蓦然发觉离开河口长达数月之久的东阳号悄然返回江宁了。 南北长街以东的鹤翔楼乃藩家在河口所置物业,又习惯称之为小藩楼,只是规模、形制上远远无法跟城中五楼相对、四檐相叠的藩楼相比,厢楼高才两层、院落也只有三进,夹在南北长街的新宅,算不上显眼。 倒不是藩家舍不得银钱,当初从东阳乡党手里盘下这处新宅,赶着三个月里开张经营,就不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造、扩建。 小藩楼在百业初兴的河口仍然要算一处繁华所在,毕竟是人的影、树的皮,便是藩家在河口造一间茅草棚子,也管保酒客盈门,更何况清冽的酒、美味的佳肴、青衣小厮白净斯文、红翠衣裳的酒娘娇娆妩媚、偶尔还有苏湄那清转的歌喉。 说来奇怪,小藩楼开张的那几日,从不在外面跑场子的秀白楼台柱子陈青青也到这小藩楼来一秀舞姿。 这不仅使小藩楼热闹沸腾,也使河口顿时有了江宁第二十五市的景象。 小藩楼北厢楼里,推开窗能看到江岸码头,元锦生盘脚坐在精编的席褥上,看着窗外停靠在码头上的东阳号商船。 说是商船,东阳号两舷竖起齐胸高的女墙护板,尾舱顶甲板以及前甲板都有拿漆布遮盖着。 骆阳湖水战以及梅溪湖水战的情形也非密不透风,元锦生知道东阳号尾舱顶甲板及前甲板上拿漆布遮盖的是床弩以及类型投石弩的强力战具。 以东阳号从骆阳湖全身而退、梅溪湖口给三艘船夹击还能全歼一船之敌的战绩来看,东阳号要算是标淮的大型战船了,便是江宁水营里与东阳号船体相当的坚固战船,也不过五六艘。 林缚从骆阳湖全身而退还可以说是幸运,河口之战还可以说是袭击河口的太湖盗都是乌合之众、曲家太过愚蠢,但是从林缚进入太湖后表现皆佳,已经不能拿幸运或敌人的愚蠢来掩去他身上的光芒了。 暨阳血战虽说是以顾悟尘护卫缉骑为主力,也使顾悟尘在江东声望再次提升,但是真正了解详情的人都知道林缚与其护卫武卒在暨阳血战中所起到核心作用。 林缚身上的锋芒难以遮掩,编入东阳乡勇而得以有正式名义的集云武卫虽然人数很有限,却不可否认是一支战斗意志坚如磐石的精锐力量。 要是整编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都能精锐如此,洪泽浦刘安儿部大概也无法对东阳形成威胁了。 在顾系内部已经明确林缚将不插手东阳乡勇的军务,不明真相的外界却猜测纷纷,若是顾悟尘以李卓为目标,在外人看来,董原或陈芝虎并非林缚达不到的高度。 董原如今已是正四品维扬知府、陈芝虎更是从三品的朝廷重将,要非西秦党失势,董原与陈芝虎的前程更不可限量,即使如此,朝廷仍无法不重用董原与陈芝虎。 元锦生胡乱的想着,外间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来,又响起藩鼎的说话声:“世子,二公子在这间屋里休息呢……”他眉头微蹙起来,不明白大哥怎么突然到河口来,正愣神间,门给人从外面推开,元锦生就看见他大哥元锦秋大咧咧的走进来,薰香飘起,却是陈青青跟在其后。 元锦生眉头皱着更深了:陈青青这女子跟沐国公曾老头不清不白,大哥还是要纠缠进去,害得永昌侯府成为江宁城里茶余饭后的龌龊话题,有碍声誉得很。 “二弟怎么有闲情逸致一人躲在这里喝酒,也没有找个谈话的姑娘陪着?”元锦秋抖着唇上修剪得精致的小胡子,盘腿坐到席褥上,看着窗外码头停泊的东阳号,笑着跟陈青青说道,“我二弟一向自视甚高,偏偏这林缚叫他看走了眼。”招呼陈青青在自己身边坐下,拿到怀盅,端起酒壶,自顾自的倒酒喝了一杯。 藩鼎听着世子颠三倒四、口无遮拦的狂言,知道二公子听了不会高兴,也知道侯爷更疼爱二公子,但是他只能站在那里尴尬而笑,总不能将世子赶将出去,将来继承爵位的总是眼前这个放/荡行骸的世子。 陈青青温婉而笑,执壶给元锦秋、元锦生兄弟俩斟酒,听曾老头说这永昌侯府祖上是高祖之弟,曾有机会问鼎帝位,终究是棋差一招,给太宗抢先了一步,兵权被捋,又给贬到江宁来连个王爵都没有捞到,虽说世袭永昌侯,但终究是给圈养起来,子孙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陈青青瞥了一眼窗外,看着东阳号下来几个人,集云社的管事林景中陪着,傅青河左袖管空空荡荡别无一物,十分的显眼,她心里奇怪:傅青河曾是苏湄聘请的拳师,怎么与林缚三人同行去白沙县再回来,便死心跟林缚了,这趟还在西沙岛丢了胳膊? 这会儿才看见苏湄、林缚以及给林缚强行讨去的小蛮出现在码头上,跟傅青河等人说话,苏湄、小蛮两人似在抹眼泪;这几人下船后,东阳号又起锚离开码头,不知道夜里要驶往哪里。 江面上没有灯火照耀,一片漆黑。 “这真是热闹了,”元锦秋看见码头,大笑了起来,“听说皇上特旨赐假使陈明辙还乡完婚。说是赐假完婚,也不过是要告诫楚党:你们也不要得势太欺负人了,陈明辙好歹是他亲点的状元。看情形吴党尚有兴起之时,东海寇在平江府肆虐,陈明辙还乡完婚,多半是居江宁。多了一个人物,江宁城里就多一分热闹,你们岂猜这苏湄最后会落入谁的手里?” 元锦生微微一笑,顾悟尘这趟算是对吴地有恩,但是这弥补不了党争之间的巨大鸿沟。陈西言退隐之后,吴党以余心源为首,陈明辙到江宁来,身后则有吴地最大的世族平江陈氏支撑,吴党势力也势必会令顾悟尘头疼,但是吴党毕竟无人直接掌握郡司重权,中枢也无人声援,李卓态度暧昧不明,王添老朽昏庸,也无与楚党相争的锐志,王学善给顾悟尘牵着鼻子在走,左尚荣则要看能否顺利将洪泽浦乱事平定,顾悟尘总是占尽优势。 这么看来,还不如西线的局势乱得不可收拾才好,若是中枢遣使督江东军务,顾悟尘的资历终是差了许多,承担不起总督之职,届时楚党再有一个核心人物过来,可要比陈明辙到江宁来还要热闹数分。 苏湄想要脱身?元锦生心间冷冷的一笑,不过转念又想,也许将苏湄这枚筹码用好也算不错,瞥了陈青青一眼,心想曾铭新是躲在她背后的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大哥就一点都不明白陈青青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林缚坐着椅车到码头来迎接傅青河、胡致诚、林梦得、葛存信以及秦承祖等人的到来,他回头看了小藩楼的厢楼一眼。小藩楼在暗处,窗户开着,能看见里间人影晃动看着这边,却无法看清是谁在窥视这边。 河口总是要对外人开放才能从征收市税厘金里获得大利,到此时林缚也完全无法阻止别人窥视河口了,关键是要将狱岛继续笼罩在外人视线之外的黑雾之中。 林缚返回河口后,傅青河、林梦得、胡致诚、秦承祖等人随即赶来,便是要重新讨论长山岛、西沙岛以及狱岛的部署。 即使东海寇暂时不成为威胁,林缚仍使周普、吴齐率集云武卫主力协同乡营驻守西沙岛。不仅对东海寇不能掉以轻心,对近在身侧的军山寨也要十分提防;胡致庸则忙于流民安置事务,无法脱身。 胡致诚脱身赶来,除了与江宁众人见面外,也是顺便与其留在江宁的儿子胡乔冠见上一面。 回到草堂,曹子昂、小鳅爷葛存雄以及胡乔冠、敖沧海等人都已经在这里等候,船上也无好伙食,草堂这边准备了些,只是不能准备把握船到的时候,这时候柳月儿才吩咐热好酒端上来。 用过晚宴,悄然从河口码头坐船前往狱岛东端的训练营地;苏湄在河口仍然是引人瞩目的人物,不便同行,便先回别院了。 杨释离开后,则由赵虎全面掌握守狱武卒,也会有一部分武卒给杨释带去东阳做底子;傅青河、胡致诚此趟过来,从西沙岛流民里募集了一批壮勇,便是要补足杨释带人离去后的缺额。这些壮勇都随船过来,先一步送去训练营地。 既然将流民在西沙岛就地安置,从此就有了根脚,在西沙岛招募兵卒自然也无可非议。 长孙庚并非不知进退之人,此时又有赵虎全面掌握守狱武卒,进出狱岛的舟船以及狱岛与外面的物资交流也都控制在集云社手里,林缚即使不在江宁,也能保证完全控制狱岛。 说起来,这也是林缚将河口大部分的利益让出去之后取得的平衡。 不管是顾悟尘、还是赵勤民、陈/元亮等人都认识到河口取代曲阳镇之后的巨大利益。 河口比曲阳镇在地理上有更大的便利,又能衔接杨子江上下游的漕粮贸易,曲阳镇昔时一年米粮交易近三百万石,河口只要达到这个水平,其中利益就十分的惊人。 做米粮商,交易量大还是其次,关键要有囤积米粮的实力。 粮食收熟时,精米一斤也才值四钱,青黄不接时,精米一斤能值六钱,若遇粮荒,粮价更会飞涨。 如江西、两湖今夏大涝,便是沿江地区,一斤糙米也飞涨到十钱以上,西沙岛大灾,林缚紧急从崇州购粮救命时,曾使崇州城内糙米一斤飞涨至二十钱以上。 收熟时储粮,粮荒时放粮,既能协助地方平抑粮价,其中的利润更非寻常粮商能及。 当然了,要是奸商在粮荒时还拼命的囤积粮食而官府纵容不管,粮价更会飞到天上去。 以此为前提,秣陵知县陈/元亮就直接在南北长街一侧买下六栋连成一体的宅子做米行,由他的一个侄子做管事,临街前宅打通改造成铺面,后院改造成粮仓;还计划在用地已经十分紧张的河口之内辟一片空地建囤存量达十万石米粮的大仓。 这米行里,顾家以及赵勤民都入了银股,林缚假装不知,要顾盈袖唆使林家也去入股。 以此为前提,狱岛的利益就有些微不足道了;林缚在江宁的利益根本却恰恰又是在狱岛之中,各取所需罢了。 秦承祖站在轻舟船头,看着灯火掩映下的河口,叹道:“上回来江宁,也是从此间过,九月余,仿佛天外飞来一城。” ps:早晨起来就有新的章节阅读,兄弟们是不是将红票投出来啊?,! 第30章 定策西沙岛 狱岛东滩搭木建成的训练营寨房里,厚木台子上放着两盏铜油灯,灯光洒在木台子上,林梦得将手里长卷在木台子展开,却是一张五尺见方的大幅地图,熟悉崇州南面江口地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这幅地图准确的绘制出西沙岛与周边江域沙洲及紫琅山的地形。 为了绘制出这幅精准的地图,林梦得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在西沙岛抽调了不少人手,摸遍全岛。 “西沙岛的问题,除了风灾、潮灾外,最主要的还是地形不稳定,上游给江水冲击坍塌,下游则海潮堆沙淤涨。找来旧图进行比对,又以紫琅山来校准,能肯定西沙岛几乎每年都要往江口方向移百余步……”林梦得介绍他们这段时间来对西沙岛的地形勘测成果, 不识地形则不能盲目对西沙岛加以改造。 西沙岛此时东西宽近四十里,以此时扬子江水流对西沙岛的冲刷,不用两百年的时间就能将这么大的一座岛完全冲坍掉,再由海潮在下游积造一座也许更大的沙岛来。 在西滩筑寨,随时都有给江水冲坍的威胁,在东滩筑寨,由于海潮不断的积淤,将找不到适合建坞港码头的滩岸,南北滩的坍淤情况虽然没有东西滩那么严重,却也不是没有。 林缚与在座的诸多人当然不希望花费绝大精力建造坞港码头一两年时间过去就废掉。 当世对江口沙岛开发不够,经验不足,也许以后当崇州或平江府的土地紧缺到一定程度之后,人们将被迫从沙岛争地,自然就逐步积累出有效的治理经验;对于后世来,有些经验便成为普通人都能具备的常识。 林缚说道:“要克服西沙岛的地质缺陷,要从内外两方面入手,一是岛内排水设施要建齐全,排除内部积涝对滩岸的冲击;还有就是尽可以减少江流、海潮对滩岸的直接冲击,我们可以在观音滩外围筑横堤出去……”林缚拿手指在西沙岛北面的观音滩位置往北画出两条印子延伸到江里,“枯水时,这一侧的浅滩都很会露出来,横堤就筑在浅滩上。东侧横堤挡海潮积淤,西侧横堤使江流改向,避免江流直接冲击坞港。风雨季,也能使船避入其中,今年入冬后先修两道,日后看需要再在两侧增加横堤扩大坞港规模,只是工程量会稍稍大一些。” “工程量倒不是稍大一些,”林梦得眼睛盯着林缚拿指甲划出的两道印子,“河口这边主要是挖水道,还用了这么多的工时,观音滩除了横堤之外,水道也要挖,岸头还要筑石坝子,而且西横堤要挡江堤,怕是要筑大石坝子才行……” “都筑石坝子,中间填土,两横之内的深水停大船,易积淤的外侧可以停小船,”林缚说道,“江岸码头一个泊位,我们可以投入四千两银子,西沙岛的坞港可以投四万两甚至八万两银子……” 曹子昂说道:“西沙岛人力不缺,组织五千劳力,干六个月,差不多也应该够了。”曹子昂这段时间来,就在河口组织人手从事江港的建设,他本人又十分擅长致用之术,研究颇深,能跟得上林缚的思路,其余人则细思在观音滩外筑横堤的用处。 林梦得心里默算:五千壮劳力六个月的伙食开销少说就要两万两银子,大量石材最近也要从太湖西南有山的诸县运来,四万两银子的预算还真打不足。 “也幸亏手里不缺银子,这些银子总是要花出去才成,不然就是一砣砣冷冰冰的死物。”林缚笑道,“也不缺劳力,只不过不能光做这一件事。两万四千余人能不能最终安顿下来,也就看这之后半年的时间了……” 骆阳湖浑水摸鱼得了十万两银子还没有开始花,破袭安吉舒家寨,得钱财折银两万余两,在西沙岛以钓鱼模式“黑吃黑”、打劫过境东海寇,得财货折银八万余两,现在手里差不多有近二十万两的现银,而西沙岛近两万四千余待安置灾民多为青壮劳力,他们在西沙岛不会缺少人力。 只是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两万四千余人绝大多数还住在简易窝棚里,开垦荒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十万亩荒地,要改造成冬麦夏稻两季耕种的良田,仅挖掘排水浇灌的浅沟渠拼接起来就有两百里之长,算上其他工程,将消耗大量的人力与物资。 即使一切都听天由命,将崇州县所发放的救济麦种随便撒到荒地里,看天吃饭,等到明年有收成还有七个多月的时间,一岛两万余人不能在七个多月的时间里喝西北风渡日。 以一人一天一斤米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来计算,两万四千人一天就是要消耗两百四十石米,七个月就是五万石米粮。 要是一切都依照以崇州县上呈经宣抚使司批准的条陈来办,两万四千余流民根本无法在西沙岛生存下去。 林缚既不会真的脱身就离开西沙岛,也根本不会让李书义、胡致庸等人按照宣抚使司批淮的条陈来安置流民。 林缚的思路是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垦殖,以集云社的名义将本应该分租给流民的土地全部承租下来,由集云社组织流民在承租土地上进行桑、棉、麻等经济作物的种植,以此为原物料,再从外县购入大量的原物料,发展大规模的棉纺、丝织、麻纱产业。 崇州地方只将西沙岛土地分租给流民、不授地权,也为商业垦殖创造了条件。 西沙岛水路四通八达,周边又是鱼米之乡,西沙岛暂时不种粮食,所需米粮完全可以从岛外引进。 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以十万亩贫瘠未开垦的土地来安置这两万多流民。 要是集云社没有利益追求,无私的援助这么多的流民,反而更显得居心叵测。 集中的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垦殖或者说开发西沙岛,才能将西沙岛这么多人力有效的组织起来。 之前是争取到宣抚使司与崇州地方同意流民落户西沙岛的这个前提,眼下就是要争取让崇州县地方同意以他们的方式来安置流民。 林缚在暨阳城下血战,除了使东海寇在短期内无法对西沙岛形成致命威胁外,也是要崇州地方势力看到在东海寇的威胁下,他的势力渗透到西沙岛崇州能得到更多的安全屏障。 林缚需要做各种努力来减轻地方上的阻力,不然地方是很难允许外乡人势力在当地立足的。 与曲家之争,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江宁地方势力排斥林缚这个外乡人在河口争立足之地。不然就算曲武阳愿意帮陈西言对付林缚、对付顾悟尘,曲家其他人也不可以同意曲武阳如此滥用曲家的资源。 “崇州县的态度有没有松动?”林缚坐在椅车上问胡致诚,与崇州县地方上的沟通,都是胡家在做。 “陈坤已倒是认定大人是贪图那几万亩的西沙岛安置土地,”胡致诚说道,“根据他身边的幕僚透露消息说,他正拿捏着怎么开价呢……” “那就等他开价吧,”林缚笑道,“流民编户之时,要严格控制编户数量,并户最好不要超过两千户,另外跟崇州县谈的时候,也要分别以胡家跟集云社两家的名义……” “这个不成问题,李书义此时编户所用的人手都是我们的人,除了李书义可能略知详情,崇州地方以及郡宣抚使司并不知道西沙岛流民实际数量,”林梦得说道,“江东郡稍有势力的大族,控制平民数以千户计是为常态。西沙岛位置开阔,无地形之便,又当东海寇入侵之江口,宣抚使司起戒心的可能性较小,不过这边也是要努力通融……” 地方上以河滩、沙岛等新淤土地安置流民,多给地租种,但是逢新皇登基这种大事、皇帝或皇后、皇太后诞辰,朝廷普天大赦时,一般会授流民地权,以示皇恩浩大。 此时集云社将这大片分租的土地拿到手里,等到朝廷大赦,自然也很容易将地权搞到自己手里。 开国两百多年来,土地兼并严重,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也多以土地为根本,对土地的贪婪差不多达到一个巅峰,士绅积财也无不以卖地为先,美其名曰“耕读”,实则不过是拥田食利。林家在上林里控制上林渡,最大的利益出于上林渡以及对东阳/物产输出的垄断,但是林家手里握有的土地还是达到四百顷之多;江东郡坐拥千顷良田的大地主不在少数。 陈坤怀疑林缚的根本目的是侵占西沙岛土地才是正常。 崇州县最初为了隐瞒西沙岛的灾情,超过两万人溺毙跟失踪的大灾,最终上报海陵府、郡宣抚使司只说西沙岛弱毙、失踪两百余人,一开始就极大的隐瞒了西沙岛流民的规模。 林缚为减少顾悟尘等人对他在西沙岛救灾的抵触情绪,宁可自己贴钱进来救灾,与顾悟尘的私函里也只说西沙岛灾民规模约万余,太湖筹粮分西沙岛四万余石备用到来年六月收麦。长达十个月的备灾期,实际上即使满足两万四千余灾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林缚私下还要再贴四万石米粮进去。此时,林缚只从太湖筹粮所得里拿不到万两银子分给西沙岛,也远远不敷所用。 可以说除了林缚他们外,其他人对西沙岛的情况一无所知,西沙岛名义上要安置多少流民,都要最终以实际编户来计算,这是崇州县户房书办李书义做的事情;也许对西沙岛一直关注的奢家知道一些情况,只是众人对东海寇之患心知肚明,奢家在江东已经难有积极的影响力了。 控制编户数量,名义上从崇州县承租的土地规模也就有限,但是西沙岛没有其余势力的存在,只要崇州县最终点头同意,怎么开发西沙岛还不是集云社一言决之的事情? 以胡家跟集云社两家的名义同时跟崇州县谈,也是分散目标,减弱某些人可能会有的戒心,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林缚除了在扬子江偶尔援手搭救胡致诚、胡乔逸叔侄外,还有那么深的牵连。 许多是外部工作,就西沙岛来说,最紧先的事情就是将这么多流民安置下来,并建造能大规模输送物资上岛的坞港以及能有限控制坞港的防御性围楼建筑群。 林缚仔细核算,要能在西沙岛立足,并将这么多人都安顿下来,二十万两现银勉强够花。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短期内,他绝对不能失去顾悟尘这个靠山。 ps:给力的,又一章,求红票!,! 第31章 江岛布局 一连三日,林缚白天在河口草堂处理公务兼睡大觉,黄昏过后,便坐轻舟前往狱岛东滩的训练营与众人密议扎根西沙岛之对策,除诸多事外,也决定将部分“不会泄密”的长山岛民秘密迁入西沙岛。 这里所谓“不会泄密”,一是指亲信可靠之人,这部分人数很有限,上西沙岛是弥补岛上可用人手之不足;另一部分人数相对较多,这部分人从内陆逃荒或逃难跟随着到长山岛却对长山岛的情况不甚了解,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能从他们嘴里泄露出去。 长山岛面积与狱岛相当,但是要保证足够的丛林密度便于隐蔽跟作战,无法过度开,容纳千余人都要从外界输入大量的生存物资。 林缚他们计划着要将长山岛住人包括精锐战力在内削减到八百人以下,这主要也是考虑到盘踞嵊泗诸岛的东海寇对长山岛的现实威胁。 削减到八百人以下,就是利用长山岛的地形也能与大量侵入的敌寇周旋数日;紧急撤退时,东阳号这样的两艘船能悉数装下。 当然,所谓狡兔三窟,林缚要作最坏的打算,长山岛作为一处重要秘密基地,林缚也不会放弃持续投入、积存物资。 除此之外,也要将河口部分人迁往西沙岛。 林家乡勇哗闹时,林缚将哗闹的乡勇都编入集云武卫,也成为集云武卫此时的主力,这部分人绝大多数是贫穷的无地佃户出身。 林缚决定将集云武卫的家人分批迁往西沙岛,除了配给房宅、生活资料外,还直接配给田地。 虽说故土难离,虽说西沙岛还面临着东海寇的威胁,但是当世无地佃户对土地的渴望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绝大部分武卫及家人对迁往西沙岛非但没有抵触情绪,还相当的欢迎,甚至视为林缚对勇战者的激赏。 林缚七月入太湖,随后数战,集卫武卫伤亡累积近九十人。战死者三十九人,林缚直接出银在江宁购入近四百亩良田抚恤其家人;受伤在西沙岛休养者有四十八人,其家属约一百四十七人,于四日后随秦承祖、傅青河、林梦得、胡诚忠、葛存信等人一同乘东阳号前往西沙岛安置,第一批并户迁入崇州籍。 他们是林缚最坚定的拥护者,也将成为林缚根扎入西沙岛的重要根基,这些武卫伤养好者,也将直接编入乡营或承担编练民勇等事务。 从年初开始的流民潮到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起事,使江东郡西部民众流动性急剧增加,严密的户籍控制也已经给冲乱。投亲靠友、有余财者置地落户,比比皆是,更多的是流落街头乡野、乞食而活,便是河口一隅之地容纳难民也过六千人。 在这个背景中,林缚将百十人迁往西沙岛落户,丝毫不起眼;再说林缚千方百计的将容留于河口的难民分散出去,分散河口承担的压力,才是正常。 过后五天,林梦得使人捎信来,崇州知县陈坤犹豫了几天就通过手下幕僚跟胡家开出价码来。 陈坤同意扶持胡家为西沙岛乡里族,以当世较普遍的包税以及收租栈形式,由胡家每年向县缴纳包税租折银一万五千两,县里将不过问胡家以何种形式垦殖西沙岛,甚至可以约束李书义不再插手西沙岛事务。 崇州县一县正赋折银都不到此数,反正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林缚也不介意陈坤狮子大开口,只是要林梦得、胡致庸跟陈坤还价将包税租额除了十从每年一千五百两银谈起。 当下形势对他们有利,拖延一二也无碍,过于急切的答应或者答应崇州地方的条件过高,也会使人见疑。 再说林缚与李书义相处还算愉快,没有必要将李书义排斥出去。真要将李书义踢出西沙岛,反而会加剧崇州地方的疑心。 天生邪恶者很罕见,真正能坚持原则的人也极少。只要有利益,几乎没有什么是谈不拢,陈坤个人对林缚成见那么大,这次还不是照样开出价码来? 李书义家族在崇州也算旺族,东海寇袭崇州时,林缚对李族有全族之恩。非但不能借机将李书义排挤出去,他还指示林梦得、胡致庸,虽然不能使李族直接参与开西沙岛诸事,但是向崇州地方采办原物料可尽量托付李族,使李族享受到开西沙岛之利,李书义与李族自然不会成为阻力。 商业垦殖之事,可以暂缓,即使真正实施,也非一年两年就能全功。 当下,应重点建造能控制观音滩周围形势的围楼,形成防御建筑群,使武卫与乡营配合着有能力以较少伤亡跟代价抵御三到四倍敌寇从观音滩登岸入侵。 此外就是在观音滩延到西沙岛中部腹地建造兼备防御的围拢屋,以西沙岛实际人丁四千到五千户计,需建造五十座大型围拢屋。 一座围拢屋容置流民差不多就是一个自然村落规模的人口。 为方便日后大规模的商业垦殖,也要避免地方与郡司见疑,围拢屋就不能像河口这边如此集中的建造,需分散到西沙岛腹地,但修筑衔接各处围拢屋的道路都应汇集到观音滩。 除了形成以观音滩为核心的控制形势外,也是为防止海盗从其他方面大规模侵入西沙岛。 为方便大型船只停泊及大量物资的快装卸,林缚要林梦得、胡致庸在观音滩以搭设浮桥的方式搭建浮坞,前段时间以钓鱼方式俘虏的十数艘海盗船都能派上用处。 虽说浮坞能够以大量铁锚加以固定,但终究只能适用于江流平缓、风浪微弱的秋冬季,是权宜之计,筑横堤坞港才能持久稳定。 林缚凝视着西沙岛及周边江域的地形图,日后有实力,将观音滩与北面的军山岛、紫琅山接上,使横堤直接成为衔接西沙岛与北岸陆地的通道,利用海潮淤沙加使西沙岛与北岸陆地相接,成为北岸陆地的一部分,就能彻底弥补西沙岛地形的缺陷。 林缚拿手掌测了测观音滩距军山岛的距离、又测了测军山岛到紫琅山的距离,差不多都在两千步左右的距离。 后世有机械相助,在江中筑一道长达四公里的长堤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当然在西滩筑护岛石坝,也能稳定西沙岛的地形,林缚印象里,崇明岛的地质形态便是如此稳定下来的,但是这些工程量都异常的巨大,不是眼下能考虑。 眼下,林缚大部分的财力还是主要用于安置、组织流民、在观音滩建造防御设施,两万余流民预计初期的安置费用就要消耗掉十多万两银;护港横堤也只计划建造能伸入江中两百步远。 看着西沙岛地图,林缚都担心积攒下来的二十万两现银能否支撑住前期的投入,当然了,也就是前期的投入最大。 只要熬过前两年,特别是岛上流民暂时安定下来,即使还无法达到收支平衡,投入也能控制下来。到时天下还若未乱,从狱岛、河口这边获得的收益也能长期支援西沙岛的建设。 林缚最缺的还是人手,顾悟尘地位稳固之后,河口这边面临的威胁就极大的减轻了,如今他在河口只留下小鳅爷葛存信、林景中以及敖沧海、赵虎等数人,林梦得、傅青河、周普、吴齐以及胡致庸、胡致诚以及大部分武卫都在西沙岛。 他现在能使用的有限人手只能主要支持岛上,也必须将有限的人手集中在岛上,毕竟东海寇是长期而现实的威胁。大量的原物料采办与输入西沙岛,只能依赖林氏货栈及西河会。 若有余力,应在西沙岛东面、南面多植杂树。林缚也使秦承祖从外海沿海岛寻找适应盐碱沙质土壤的乔灌木树种。在西沙岛容易受风袭、受潮袭的区域大规模的培植海防林是现阶段唯一能有效大幅降低风灾与海潮浸灌的方式。 东海寇七月大规模入侵,将太湖沿岸诸府县搅得天翻地覆,因暨阳血战而全面退出。 无论是论功行赏,还是粉饰太平,给林缚与杨朴等暨阳血战功者的奖赏进入十月也从燕京传达至江宁。杨朴晋升从六品武阶昭武副尉,各种内库制金银钱十余枚不等,林缚再升一级擢至从七品散阶宣议郎。 林缚以举子出身入仕,一年之内连升四级,也甚称官场奇迹;便是如董原也是在儒林郎、仙霞县主簿的位子熬了九年,才获得立大功获快晋升的机遇。 大概唯一不痛快的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陈明辙给当今圣上赐假还乡完婚,差不多同时返回江宁。 因功受赏、官职擢升,依例请酒,林缚便与杨朴合在一起请宴,十月六日这天在河口邀请东阳乡党与亲故友朋参加。 杨释去东阳后,东阳乡勇屡屡向东北方向用兵,出于训兵与惜兵的心思,不会与盘踞石梁县的刘安儿部进行大规模的会战,自然也没有什么战果。 洪泽浦其他方向的局势也是如此胶着相持,东阳始终受刘安儿部的严重威胁。 给请来喝酒的多为东阳籍人,吃酒取乐的心思也淡,夜未深就早早散去,林缚拉住孙敬轩,要跟西河会雇五十艘船跟五百名船工用于西沙岛。 p:第三章,求红票。 第32章 风月龙藏浦 城南龙藏浦乃江宁二十四市之,庄园私宅鳞次栉比,码头埠口绵延十数里,舟楫相接,宽阔的河面给挤得零零碎碎,船头尾悬挂的灯笼,河水里映着灯火,内外河道在这分岔的龙藏浦仿佛璀璨的星河。 汊口对岸是守备军健锐营的驻地,黑漆漆的,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私下里都传说安吉县城被东海寇破袭后,李卓将奢飞虎召去训骂了一通,之后就直接将健锐营调驻到浦南。 江宁府之后对进出龙藏浦之船舶、商旅的监管也严厉起来,甚至直接派了一队马步兵换班盯着庆丰行的总堂,监视进出。 毕竟背后有奢家支持的东海寇大肆破袭太湖沿岸诸府县,严重侵害了江东郡地方势力。江宁府衙与郡司矛盾重重,但在地方利益上是一致的,没有直接将奢飞虎软监起来,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 西河会的堂口以及孙家宅子就在汊口西侧,外侧的码头上挤挤挨挨的停满了漕船。从河口归来,便是有些微醉,也给寒冷的夜风驱散,孙敬轩拢了拢夹袍,往码头走过去,秋漕就将启运,诸事都要小心,虽说安排有值守的会众,不走一圈、不看一眼,孙敬轩也不放心回宅子休息。 经过女儿文婉的小院,听着里面的娇笑声,知道老二家两闺女也在这里嬉闹。 “爹爹回来了……”孙文婉听着夹道里的动静,探出头来看,见父亲站在月门前想着些什么,问道,“今天的酒吃得如何?还以为你会喝醉了回来呢。” “林缚与杨朴邀请多是东阳乡党,大家哪有什么心思喝酒?”孙敬轩说道,“西沙岛要用我们五十艘船,我等你二叔回来商议一下。” “要这么多船?”孙文婉诧异的问道,“莫非他留在西沙岛的人就不会回来了?他真跟奢家硬扛上了?”林缚手里的几艘大船都用在西沙岛,林家也有二三十艘船给林缚用在西沙岛救灾,这时候还从这边再借五十艘船过去,就算东阳号、“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留在岛上备战,林缚能在西沙岛组织起来的运力也将达到一万五千石之多。往西沙岛如此大规模的输送物资,怕是已经过救灾、备灾的界线了。 “谁晓得?但是两边的仇怨却是深了,”孙敬轩摇头叹息,也不往深处想,只说道,“都说杜荣想借舒家在安吉杀林缚,反而死于林缚刀下,庆丰行一片混乱,到今天还没有缓过来。舒家寨给林缚所破,男女老小三十多口人缉拿交给湖州府。县人都恨舒家勾结海盗破城,舒家囚徒插标游街时,活生生的给县人扔砖石砸死七人。八月初西沙岛被袭,应是奢家的反击,据说是岛上灾民死伤无数,集云社死伤就有五十多人,你傅叔也丢了一条胳膊。之后暨阳血战,宁海镇说是毙敌四千余人,东海寇给击毙千余人总归是有的,这部分东海寇应该是奢家好不容易在昌国诸岛积攒下来的力量。” 孙文婉感慨万千,林缚去年冬入江宁,在朝天驿与杜荣说誓不两立,旁人只当作狂言、笑话来听,谁能想到一年时间未过,杜荣真就丧命林缚刀下。 “爹爹,你打算借船借人给他?”孙文婉问道。 “也不能算借,集云社跟西河会雇船雇人,生意总是要做,”孙敬轩说道,“奢家如此乱来,总不得人心。没有暨阳一战,说不定东面的局势早就糜烂了。断了漕路,西河会两千多会众拖家带口的喝西北风去?” “也是,”孙文婉说道,“这江东郡要是由我来做主,我就让林缚去崇州当知县去……” “吃酒时,倒有人抱怨来着,暨阳一战,林缚这么大的功劳,朝廷才赏擢一级,未免是太小气了。不过就算多升一级,宣抚使司那边也不会同意林缚去崇州当知县的,天下事能轮到你这个小丫头做主就好了。”孙敬轩笑了起来,心里也是感慨世事艰难,西河会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是能将西河会放在眼里的朝廷官员还真没有几个。 “林缚在西沙岛这么搞,崇州地方会不会有意见吗?”孙文婉关心的问道。 “地方上的态度倒是值得琢磨,”孙敬轩笑道,“东海寇未成灾时,崇州对林缚插手西沙岛事恨之入骨;听从崇州回来的会众说,崇州县此时倒是担心林缚从西沙岛抽身而出。不过江宁清流士林还是骂顾悟尘、骂林缚的居多……” “大概比起林缚这个外来户,东海寇的威胁更严重吧。”孙文婉轻声说道。 “伯伯回来了?”林景中的未婚妻、孙敬堂之女孙文珮牵着年幼妹妹的手从里间走出来,给孙敬轩敛身施礼,又跟孙文婉说道,“跟你说好了,后天的事不要忘了,我先回去了。” “后天什么事情?”孙敬轩问道。 “刑部赵大人后天要在河口讲狱学啊,”孙文珮说道,“后天逢日子河口要开草市,秋漕要启运了,北方的天气冷,我要去买件厚棉袍子送给伯伯你啊。” “那要先谢谢你了。”孙敬轩笑道,他这些天心思都放在秋漕上,对赵舒翰在河口开讲狱学之事倒没有放在心上。 虽说西河会承运的秋漕也只有四万石粮,但是与承四万石夏漕的区别很大。 先今年试行的夏漕总量才三十万石,即使洪泽浦漕路给堵,船少,走维扬水路也通畅,夏秋季东南风盛行、水位又高,所以十分的便利。今年东南诸郡的秋漕总量达到两百五十万石,秋冬季风向不利,水位又低浅,洪泽浦漕路不通,江西、两湖的漕船都要拥挤过来走维扬水路,问题会很多。 往年到这时漕船都已经出,今年扬子江沿线府县事情尤其多,秋漕事务也一再拖延。孙敬轩担心再拖延下去,天气大寒,淮水往北的河流都冰,那才是大问题,很可能在半路一堵就是三四个月要等到来年春后解冻才能继续前行。大批人滞留在途中要吃喝拉撒,河流结冰,装粮的漕船要是给河冰挤坏,承运河帮还要连船带粮一起赔偿。 为秋漕事,孙敬堂亲自去了淮安府往北看水情,诸多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这竖子端真是直追董原了……”奢飞虎英俊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阴沉,龙藏浦的水声从窗外悠然传来,让人听了却心烦意乱。 秦子檀坐在下不吭声,江宁风议已经将暨阳血战与董原当年守仙霞一战相提并论、将林缚与当年的董原相提并论;当然了,董原也不大受清流士林的欢迎;却都是奢家的劲敌。 如今江宁对他们这边十分的警惕,李卓将健锐营调到他们近旁驻守,就是监视他们,使他们的活动受到很大的限制。特别是杜荣死后,庆丰行内部又相当混乱,他们手里并没有能够替代杜荣、对江东形势十分熟悉又交游广泛的后补人选,使得他们还要想在江宁搞出什么动作已经不大可能了。 奢飞虎便如给困在笼中的老虎,心情自然不顺畅,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安。 “有什么大惊小怪了,让老大受些挫折才好,哪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道理?”宋佳慵懒的披着霓裳依坐在锦榻上,“东海兵在嵊泗诸岛仅仅是会盟联合是远远不够的,联合再紧密,也只是乌合之众。这次看上去像是吃了大亏,实际上也削弱了其他家的势力,我看老大这次只要有定决心将东海兵都抓在自己手里,机会要比以往多很多,说不定就是因祸得福……” “少夫人这么说也有道理。这次攻暨阳的要都是晋安精兵,林缚不会有竖子成名的机会,”秦子檀这才开口说道,“从另一方面来看,暨阳血战,晋安损失了三百多老卒虽然是件心痛的事情,但是其他十家东海寇也损失七百多人,恰可以将更多的晋安精兵补充进去。以这种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的模式展下去,东海寇的核心势力将完全由奢家控制,届时就可以直接收编外围势力。我以为少侯爷应向晋安建议,敦促大公子休整之余,仍需不断的骚扰平江、嘉杭、明州三府,以战训整,并消耗其他势力之实力,从晋安调人补充之。” “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奢飞虎嘴里轻轻嚼着秦子檀的献策,脸色和缓下来。奢家裂土封侯之后,为降低朝廷戒心,也为休养生息,在晋安只保守万余精兵,差不多裁减了近十万的兵员,奢家并不缺乏后备兵员。 “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太心急,”宋佳嫣然而笑道,“此时将江东郡形势完全搅乱,只会使刘安儿及其他势力伺机扩充壮大,届时就凭借老大手里那点人,晋安又鞭长莫及,他们还会不会对奢家言听计从,还真是难说啊……” “难道暨阳失利还能让你们说成好事?”奢飞虎难得露出笑容的反驳道。 “也不能算好事,”秦子檀自然不会提杜荣的死来扫兴,说道,“从当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林缚并无从西沙岛撤出的意思,崇州地方对林缚的态度也悄然生转变,这对我们颇为不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顾悟尘目前并没有让林缚参与兵事的意思……” “这个的确要算好消息,”奢飞虎也不得不承认,“大概也是这竖子锋芒太盛,顾悟尘担心将来难以驾御吧。” 现在满编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受顾悟尘控制的,在东阳北部地区已经表现出颇为积极的势态,使刘安儿部在石梁县部署受到颇大的压力;要是顾悟尘将四千东阳乡勇都交给林缚直接统领,很可能会直接改变洪泽浦区域的局势。 “你们男人都是这般小心眼,还时时、事事想压着别人,”宋佳坐在旁边不屑的说道。 奢飞虎没有理会妻子的嘲弄,低头看桌案上的地图,林缚不将他的人手从西沙岛撤走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第33章 有无野心 “……” “……” “……”“” “”“” “” “” “”“……” “” ********** /“”“” “” *************** ps ,! 第34章 河口秘情 已入深秋,从朝天荡吹来的江风寒意碜体。 赶上秋粮上市,四乡八里的田主、农户大多数人家只保留一年家用米粮,其余都就近运至集镇贩售,换来银钱好缴纳田赋丁税及各种摊派,并换购盐油酱茶等生活之必需,许多人家的锅碗瓢盆也要拿到市集来找工匠补一补缝儿、缺口什么的,好接着用。 今年江宁秋粮丰收,粮价虽贱,盈余仍丰过往年,狠狠心咬咬牙,扯一段布给家人年节前都添上一身新衣裳,也舍得几枚铜子给跟着来赶集的小孩子买一包荷花叶包着的果食。 官府也趁此时备漕,诸河帮拿着官府的公函及备漕银到城郊市镇收储谷粮、装船待行。 东海寇退去有一个多月了,太湖沿岸诸府县暂时恢复平静,对秋漕影响不大。 洪泽浦沿岸,特别是东阳府境内的上林渡米市不复存在之后,对秋漕的影响极大,东阳、濠州诸府只能将税银运至江宁来备漕。曲阳镇米市近乎半废,使得城南龙藏浦、上元县米市格外的拥堵跟混乱。 西河会原先只计划三分之一的漕船到河口来备漕,孙敬轩看着情形不对,将西河会所有的漕船都到河口来备漕;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将四万石漕粮备足,两百余艘漕船停泊在秋冬季风平浪静的朝天荡里,等待择吉日船。 漕路会比往年拥堵许多,赶在前头给堵住的可能性总是小一些。 孙文婉与文珮到河口后,先带了礼物去林景中宅子里给林景中的父母请安,才回船上换了男装再登岸逛街,为父兄们今年的秋漕之行置办行头。 赶着今天河口的草市开市,四乡八里以及城中涌来的村民游客很多,仕女村妇也不在少数,但换了男装总是方便些,不用担心给那些登徒子无礼的盯住看或言行无状,再说等会儿还要去竹堂听赵舒翰讲学,女儿身总不方便进去。 “我们先去货栈,那边总有些新奇的物件买。”文珮上岸后就自作主张道。 “林景中未必就在货栈里,你着急跑过去做甚?”孙文婉戏谑的说道。 “哪个要见他?”文珮羞红着脸说道,拉着文婉及四名随行的会众往集云社货栈跑。 河口的店铺主要集中在近四百步长的南北长街上,从江岸码头及堆场出来,第一家就是集云社货栈。 货栈门脸虽算不上大,但是里间极深。为防江盗,集云社货栈院子皆是青砖高墙,墙基厚达三尺有余,铺宅仓房浑然一体,仓房另有夹道直通江岸码头。 孙文婉与文珮走到货栈,铺子前收储谷粮正热闹,停着好些骡马车。她们没看到林景中,却看到林缚穿着青布袍子没有什么仪态的蹲在货栈前的门檐下,拉了个村夫模样的老农正说话,看他的样子颇为闲适、无所事事。 孙文婉正要拉文珮躲开,却给眼睛尖的小蛮看见。 “婉娘跟文珮姐姐过来了……”小蛮娇声呼道。 孙文婉见林缚抬头望来,只能硬着头皮、不伦不类的给林缚敛身施礼:“见过林大人。” 林缚的身份给孙文婉叫破,手搭在林缚肩上正吐唾沫星子说话的老农才知道眼前的青年是个“大人”,立时结结巴巴的连忙谢罪,拿起一边挑粮的扁担跟麻绳逃也似的走开。 林缚站起来掸了掸衣襟,跟孙文婉、孙文珮堂姊妹点点头,说道:“景中在码头上,过会儿就回来,你们稍坐片刻……”他知道孙氏姐妹对他殊无好感,没有多寒暄什么,便带着小蛮先离开货栈。 林缚离开,孙文婉神情稍自然些,忍不住看了林缚离开的背影一眼,也未曾注意到斜对面停着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马车的窗帘子掀开一角,有一双娇媚清离的眸子正盯着她这边看,露出一角红唇便如烈焰一般诱人。 “无聊透顶死了,说是拉我来透透气,你却让马车在人家铺子口停了半天,那浑球也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奢明月忍不住要打哈欠,凑过脸看着车窗外长街,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长街这边停着十数装满米粮的骡马车,有股子骡马的腥骚气扑鼻传来,奢明月皱起眉头来,不知道嫂子宋佳侥有兴趣的看什么东西,而且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 外人都知道林缚趁着秋粮上市谷贱之时通过集云社在河口收储谷粮,却不知道收储规模。马车在街边停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宋佳就看见差不多有上千袋米粮给搬进了集云社货栈的仓房。表面看上去林缚出现在货栈有些无所事事,实际能看出他对货栈收储米粮一事十分的上心。 林缚借用西河会的漕船将物资装船运往西沙岛多是在夜间,此外,集云社在太湖沿岸诸府县也安排有人手收储米粮,外人绝难知道集云社这段时间来收储了多少米粮,又有多少米粮给运往西沙岛,又有多少米粮囤积在集云社的河口仓房里。 宋佳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揣测林缚可能有的对西沙岛部署,也没有打算将这些事情跟奢明月细说,转回身来,娇柔的背贴着车厢壁而坐,笑着说道:“谁要看那浑球!要不是你哥死脑筋,这浑球哪有现在这么让人头疼?”掀开车帘子吩咐车夫跑去将到成衣铺子选衣裳打掩护的丫鬟喊回来。 听着车夫从车头爬下去,俄而车帘子却又给人从外面掀起来,宋佳以为是街上哪个轻狂的登徒子摸上马车来,拿起护身的银妆刀就捅过来,手腕一紧,银妆刀就落在来人手里。 宋佳抬眼看着林缚似笑非笑的低头钻进来,便放弃挣扎,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大人。车厢里就我们两个女眷,林大人闯进来觉得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河口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是少夫人跟奢小姐也只身闯进来,我也没有问少夫人跟奢小姐合不合适啊,”林缚放开宋佳滑如凝脂的手腕,将精致却锋利异常的银妆刀拿到眼前看了看,笑道,“好在我料到少夫人有这一招,不然贸失闯进来,白白的给捅了一刀,真是得不偿失……” 宋佳将小姑子奢明月的手轻握着,要她镇定些,臻微偏,清澈而明媚的眸子上盯着林缚看,莞尔一笑,风情流转,说道:“河口便是龙潭虎穴,我也晓得林大人用当世少有的奇男子,断不会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今日刑部赵大人在竹堂讲狱学,我等小女子想过来一睹赵大人的风采,又有什么不合适?” 林缚盯着宋佳丰腴绝美而白皙如玉的脸蛋看了须臾,笑道:“也没有什么不合适,我过来也是邀请少夫人与奢小姐到竹堂一行;没想到恰合了少夫人的心意,那也就不算唐突佳人了。再说少夫人跟奢小姐莅临河口,我躲起来算哪门子事?”心想这女人为了方便窥视河口不惊动这边,将随行的护卫都留在篱墙南门外,也真是胆大;要不是马车在货栈前停留的时间偏长了,还真让人难以察觉。 宋佳听见车夫给外面给制住、挣扎不得的声音,倾过身子将车帘子掀开,见车前都是林缚的护卫,吩咐给制住的车夫道:“林大人邀请我们去竹堂听赵舒翰大人讲狱学,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跟着过去就是……”心里却啐骂林缚:臭不要脸的,旁人处于他的位子上,跟奢家有天大的矛盾,总要顾忌名誉,他倒好,死皮赖脸的直接钻进车厢里来,还拿言语胁迫她们。 林缚闻着宋佳近身传来幽幽的体香,头微微侧开,掀开车帘子,让小蛮也坐进马车里来,使护卫胁裹着马车一起前往竹堂去。 高祖开国,前朝大量遗民迁往东闽,以奢、宋等八家为。虽说八家随后也选择归顺朝廷,但也开始八姓治东闽的时代。 两百余年,朝廷虽在东闽设王藩,以晋安府为闽王王藩驻地,但是朝廷对宗室王藩防范由甚过外姓,使得奢、宋八姓有机会与当地土著融合并成为东闽地方势力的中坚从未给削弱过。 奢文庄十年前杀闽王举反旗,掀起长达十年之久的宗王之乱,其他七姓也都给裹入其中,难道其余七家都是心甘情愿的跟着奢家一条道走到黑不成? “林大人怎么突然爬上那辆马车?”文珮疑惑的盯着街斜对面的马车,那几个普通人打扮的汉子簇拥着马车往后街方向过去,他们明显是林缚的护卫。 “也许是遇见熟人了吧,”孙文婉也在猜测马车坐着会是谁,想到马车是去竹堂,想过去看究竟,也不等林景中回来,便跟文珮说道,“我们去竹堂吧,林景中待会儿多半也会去竹堂,你不怕今天见不着他。” “哪个要见他?”文珮死不承认的说道。 p:求红票。 第35章 螳臂之言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36章 歪理邪言 . “……” 2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37章 体用之议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38章 勤王之议 林缚与赵勤民、马维汉、高宗庭等人没有在河口耽搁,迅速赶到李卓的江宁守备将军府。 李卓在江宁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手脚伸不出江宁府去,但他身为东南地方首臣,国难当头,诸人又不得不聚集到他的府上来紧急磋商。 林缚他们从城外赶过来,江东宣抚使王添、江宁府尹王学善以及江宁六部及诸院寺长官等人的车驾都已经停在守备将军府前,匆忙赶到议事的厢院,数十名官佐、武将都焦虑不安的聚在院子里。他们看着林缚、马维汉、高宗庭等人进来,都拥过来:“高先生、马先生过来了……”招呼高宗庭、马维汉者多,招呼林缚、赵勤民者少。 “督帅跟诸位大大在里间议事?”高宗庭问道。 “进去有一炷香的事情了,”一名年纪老朽、资格颇老的官员捋着长须,问高宗庭,“高先生,你说江东该由谁统军前往燕京勤王?” 林缚站在一旁,没有吭声,江东形势危恶,哪有兵力抽出去勤王? 燕京周边兵力倒是不缺,除了大同、宣化、蓟北二十万重兵之外,燕京城里就有八镇近十万禁军,河北诸镇有四余万镇军,相对较近的山东、晋中驻兵加起来也接近八万。 怕就怕都慌有手脚,给破边入袭的东虏逐一击破。 哪是燕京发出勤王诏,这边不应也不对;秋后算帐的后果,谁也承担不下来。 高宗庭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他径直走进诸位大人议事的明堂。过了片刻,就有护卫出来召马维汉、林缚进去旁听议事。 这满院子里,参政、参议、佥事以及江宁部院中品级更高的侍郎、侍中、寺监、院卿、少监、少卿们都没有资格进明堂旁听议事,马维汉是王学善身边的老人,又一向以多谋善断著称,将他召进去旁听议事,也觉得有什么,偏偏林缚这么一个近年崛起的愣头青年也给召进去,大家都侧目相视,脸上各种表情都有,大多数还是带有疑惑与不屑:他有资格吗? 赵勤民心里清楚,不管怎么说,在现阶段,林缚是顾系门人第一人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今日顾悟尘让他进去明堂旁听议事而将林缚留在院中,怕是等不到明天就会有人过来招揽林缚。 林缚也顾不得旁人怎么想,与马维汉走进去。明堂里坐着十多人,除江东宣抚使王添、按察使顾悟尘、江宁府尹王学善、江宁守备李卓外,其他人包括江宁六部尚书、江宁左右都御史虽说实权有限,但是在勤不勤王的问题,却有着不弱于府司的话语权。提督左尚荣在濠州督战,代表左尚荣列席的是提督府一名老参议官。 林缚与马维汉进来给诸位大人行过礼,各自站到顾悟尘、王学善的身后,他们能进来旁听,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就不用再奢望有椅子坐了,随口插话更是忌讳。 在勤不勤王的问题上,郡司包括提督府、宣抚使司、按察使司、江宁府以及守备将军府都是务实的,他们都清楚江东当前的形势,抽调兵力,将使江东形势陷入崩溃的边缘;然而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则坚持派兵勤王,口号也是喊得震天响:“天子有危,臣民焉能自顾而不援之?” 无论是李卓、王添、王学善还是顾悟尘,即使都不想不愿派兵勤王,也不能说出口来。谁会将这么大的把柄留给政敌? 议题就转变成如何在不影响、恶化江东形势的局面下派出勤王大军。 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坚持派兵勤王,就由他们来拟勤王策,郡司这边有条件就满足、无条件就驳斥。只是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平时都不接触江东郡的具体政务,对江东郡最基本的军事部署都不清楚,哪里能提出具体的勤王策?提出十数条,都给王添、王学善、顾悟尘以及提督府的代表反驳掉。 “江宁守备军有三万众,督帅可率两万大军代表江东援救京师。”江宁吏部尚书缺空缺,以左侍郎余心源为首,他看出郡司对派兵勤王一事的抵触态度,直接将包袱丢给李卓。 “不行,”顾悟尘径直反对,说道,“李帅乃江东定海神针,有李帅在,刘贼不敢南寇。若李帅率两万军走,江宁防务空虚,东阳乡勇又不足以备刘贼,刘贼大举南侵,该当如何?” 江宁为东阳坚定后备,有李卓在江宁,东阳才没有承受多少来自洪泽浦的压力。刘安儿拥兵二十万乌合之众,也不容太小视,一旦江宁防务空虚,东阳将濒临大祸。 这涉及到顾悟尘在江东的根本利益,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余地。 江东六部及都察院的根基也都在江宁城里,对李卓以及三万江宁守备军颇为依赖,也怕李卓率兵走后,刘安儿会对江宁方向用兵,顾悟尘这么一说,他们心里也打起退堂鼓,都说这事轻率不得。 林缚看到马维汉给王学善递了一张纸条,心知马维汉有建议提出,倒不知道他有什么良策。 王学善看过纸条之后,说道:“在这里争议久了也无良策,我看各家人马、钱粮由各家分摊,凑足一万兵马、二十万银饷,有人的多出人,有钱的多出钱,再选派一员老成持重的官员统领前往燕京勤王,你们看怎么样?” 林缚心想马维汉还真是老辣,他这招是要各家抽调些无关紧要的杂兵出来凑成勤王军,既不影响江东的部署,也不至于在政治上陷于不利。 事实上,晋中、山东、河口以及燕京禁中、燕山防线的勤王兵力充足。哪怕是从中州、西秦调兵,都比江东有利;但是江宁作为朝廷南都,不派勤王军太说不过去了;派出勤王军也只是在政治上表态。 王学善此策一提,大家都点头附和。眼下也只有如此,不然争吵拖延下去,也没有一个对策。 接下来首先就是领兵人选的问题,王学善直接说道:“天下知兵事罕有人能及李帅,李帅又为江东众臣之首,领兵之人,我看非李帅莫属。” “便是天下知兵事者罕有人能及李帅,江东才需留李帅坐镇,”顾悟尘针锋相对的反驳道,甚至不给别人附和的机会,“李帅离开江宁后,刘贼南寇,谁能统领江宁守备军阻之?” 李卓脸沉如水,没有什么变化,站在他身后的高宗庭眼睛里却闪出一线愠怒之色。 林缚手摆弄着衣襟,他知道顾悟尘定然是不肯让李卓统兵的。 李卓不但是江东众臣之首,若是燕京被东虏围死,李卓就将是城外勤王军中品级最高、威望也最高的官员,他率军到燕京勤王后,很可能给推举或委为总领勤王事的重任。 一旦他率大军成功将东虏逐灭,威望将臻至巅峰,楚党将难以压制他执掌兵部大权,甚至当今圣上直接用他出任副相都有可能。 陈信伯虽然在相位上给架空,但毕竟还给当今圣上留在中枢,再让李卓进入中枢成为陈信伯的最大助力,楚党好不容易掌握的朝中大势将顿时失去近半。 “我的确不适合离开江宁,”李卓缓缓说道,“诸位还是另选他人吧。” 王学善的心思也很明显,想挑起顾悟尘与李卓之间的激烈冲突;林缚倒是听出李卓话里有丝凄凉,终不想因党争破坏了勤王大局。 派勤王军主要是在政治上表态,人选要从文官里挑,级别低了还不行,除了李卓外,林缚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人选。 马维汉双手抱胸站在王学善身后,眼睛瞥向顾悟尘,王学善心有神会的说道:“暨阳一战,按察使威名响誉江东,李帅不能离开江宁,那领兵之人就非按察使大人莫属了……” “我对兵事一知半解,暨阳一战,则为本座麾下林缚、杨朴及诸将士的功劳,要我领兵,便如让王大人学种农活一般,无法让众人信服……”顾悟尘说道,“要说德高望重,非宣抚使王大人莫属。” “我是万万不行的,顾大人莫要开我的玩笑……”宣抚使王添连忙摇头。 这是一个极凶险又充满机遇的位子。 统勤王军北上援京师,政治上出尽风头那是肯定的,燕京之危得解,统兵大臣、将领自然会得到赏拔。凶险就是万一东虏不好惹,勤王军又都是由杂兵组成,很有可能吃败仗,而且是吃大败仗,领兵者自然是身败名裂,战死沙场都有可能。 王添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死拖着不致仕,就想在位上多捞些银钱,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什么追求,哪里会做这种凶险的事情? 顾悟尘来领兵,勤王军就要必然要以东阳乡勇为主力,顾悟尘这时候怎么敢将东阳乡勇从东阳调出? 顾悟尘能在江东站稳脚跟外,除了楚党势大之外,与东阳势力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林缚、张玉伯、陈/元亮、林庭立都是东阳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林族撤到江宁来,但是张玉伯、陈/元亮甚至柳西林的老家都在东阳,东阳乡勇的根基也在东阳,顾悟尘怎么可能置东阳地方于不顾呢? 再说顾悟尘短期内地位已经升到巅峰,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抢这个勤王功劳有所不值。 ps:求红票。,! 第39章 李卓的反击 争议到黄昏时,才最终议决由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领勤王兵北上。 程余谦历任兵部主事、山东按察佥事、江宁兵部侍中、侍郎,以江宁兵部侍中、侍郎职参赞江宁守备军务,官居正三品。 程余谦以江宁兵部侍中、侍郎参赞江宁守备军务,曾长期给前守备将军吴月京、秦城伯担任助手,早就跟江宁守备军武将集团融为一体、利益共存。 李卓有意对江宁守备军进行改制,坚决制止军队干扰地方事务。这一举措当然是受到地方上的欢迎,但也实际上是斩断江宁守备军诸武官的一个重要财源,内部抵制情绪严重,程余谦与李卓的矛盾也相当严重。 将程余谦推出来承担这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位子,也算是一个让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粮饷二十万银由江宁六部、江宁府、江东宣抚使司三家分摊。 江宁六部实权不大,但是工部执掌江宁诸作司、作坊。钱源广而支出少,存银甚多,陈塘驿大败后,朝廷重整北线防务,就从江宁工部借调了五十万两饷银。 这次勤王所需二十万两饷银,最终议定由江宁工部出一半,余下由江东宣抚使司与江宁府平摊。这个没有什么好商议的,宣抚使司与江宁府掌握地方财源,江宁六部要在勤王事务争取得话语权,银子不能不出。 王学善建议一万勤王军由各家分摊,但是实际上掌握辖军的也就提督府与守备将军府,许他们以杂兵凑足人数北上勤王做政治上的表态;也许等江东勤王军千里迢迢赶到燕京,入寇的东虏已经给赶到燕山以北去了。 在别人以为提督府与守备将军府会将一万勤王军的兵力动员分摊下来时,李卓骤然向顾悟尘发难:“按察使司监管地方兵备,事出从权,可直接从地方兵备抽调兵马。我看这一万勤王兵马,可由按察使司从地方兵备抽调一部分兵马,以缓减提督府及守备府的压力……” “这也是,北上勤王,按察使司总不能不出工、不出钱饷!”江宁户部侍郎余心源附和李卓向顾悟尘发难。 顾悟尘脸色变得难看。 按察使司虽说职权甚重,但不掌财源跟辖兵。虽然有监管地方兵备之权,但实际的统辖权还是地方官府手里。按李卓所说,事出从权,是可以用按察使司的名义从地方官府抽调集方军,但是没有直接的指挥权,又不能从钱饷上钳制地方,也许花上三五个月,能够聚集到三五千老弱病残之师来。 勤王军派遣刻不容缓,能拖上三五日已经是极限,等到燕京尘埃落定,这边的勤王军才派出,黄瓜花都凉了;顾悟尘可背不起拖延勤王的罪名。 顾悟尘能直接调集来编入勤王军的兵马,除了四千东阳乡勇外,就是东城尉两营马步军。要是以东阳乡勇为主力,顾悟尘还不如直接领勤王军北上缓京。 李卓这反击一将将顾悟尘逼到死角里。 王学善打了哈哈,说道:“也是,地方上不能不出力。按察使司从地方抽调马步军编入勤王军,江宁府绝不会阻拦,江宁四城尉有马步军六营,顾大人径可以调去两营。” 王学善看上去大方,他是巴不得顾悟尘将东城尉柳西林所辖的两营马步军都抽走。 提督府也巴不得少出些兵,本来兵员就有缺额,西线压力极大,就算是抽调杂兵,也让他们很难承受。见李卓将了顾悟尘一军,也管不了太多,代表提督府的参议官员、将领也一并鼓噪着要按察使员也承担起责任来。 除了余心源代表吴党外,江宁部院其他官员也多为失势的守陵官,本来就看不起在中枢得势的楚党,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此次负责领兵的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脸色也很难看,要是领兵赶到燕京,东虏已经给击退,那自然是好,不然以他所统领的一万杂兵,跟东虏铁骑硬磕上,那正是有死无生啊。 这些年来,江宁守备军钱饷还算充足。上下将领捞钱捞得厉害,安养多年,没有打仗的武勇,但是普通士卒只要钱饷不缺,战斗力与士气还是可用的。 程余谦原先从江宁守备军里多抽调些兵马,哪怕从守备军抽五千人,从提督府抽五千人,也至于沦为不堪一击的散兵游勇,哪里想到李卓竟然要按察使司再塞一部分杂兵进来? 程余谦心里将李卓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越发肯定李卓是想借刀杀人,想将守备军里不听话的那些将领都借这个机会都踢给他领到燕京去送死。 顾悟尘手抓住椅子扶手,过了片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好,恰如诸位大人所言,按察使司不能躲其责,勤王军,按察使司负责从地方兵备抽调三千人……” 李卓微微一笑,说道:“那好,兵员钱饷凑足,五日后就从江宁发兵北上勤王……各衙司所遣官员、武官名单,明日午前抄送过来,好分派职事。” 顾悟尘袖手而立,径直往院中走去,林缚见李卓、高宗庭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叹,跟在顾悟尘后面离开议事明堂。 从守备将军府出来,顾悟尘没有回按察使司衙门,只有五天的准备时间,三千兵员的问题,通过按察使司体系是解决不了的。 顾悟尘将林缚、张玉伯、陈/元亮、柳西林、赵勤民等亲信心腹都喊到府里议事。 金红色的夕阳光辉从门庭射入,落在门槛后的砖地上,光柱里细尘飞舞,顾悟尘脸色阴沉的坐在书案后。 “绝不能从东阳乡勇分兵,”林缚戟直背脊,缓缓说道,“募招民勇北上,我来领军,与东虏血战死,也不会大人脸上抹黑。” 林缚便如一柄出鞘利刃,寒芒四溢。 五日之后招募三千名毫无战斗经验的民勇编入勤王军,要是赶到燕京时东虏已经败退,那自然再好不过,白捞一样大功绩。要是东虏未退,用毫无战斗经验、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勇与东虏铁骑对抗,无疑是自取灭亡。 另外,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勇的约束成军也是大问题,要是在抵达燕京之前,民勇逃散走,这个责任也非同小可。 四千乡勇守东阳兵力尚严重不足、捉襟见肘,再分兵北上勤王,会使东阳完全暴露在刘贼兵锋之下。 就算这边决定从东阳分兵,在东阳实际掌握乡勇的林庭立及诸将领也可能会抵制。 大家的境界还没有高到老家不守、根基不保而千里去勤王的地步。 “我也去燕京。”柳西林也主动请缨道,要与林缚共同承担起北上勤王的重担。 “不,我一人过去,”林缚拒绝道,“刘安儿部蛰伏数月,此时东虏大袭京师,天下震动,刘贼必有大动作,东阳压力非同一般。若有可以,大人应用西林加强东阳防务。此外,东海寇虽在暨阳血战中受挫甚深,但仍有可能会试探西沙岛之虚实,我请大人同意将赵虎所部派去加强西沙岛,少受崇州县地方节制。” “你手下一人一卒都不带,如何约束三千民勇?”顾悟尘动容的问道。 若林缚将集云武卫及守狱武卒都抽去,有三四百精兵打底子,以林缚的能力跟手段,约束三千民勇还不成问题,但是林缚不肯放弃西沙岛,武卫与赵虎所率武卒都用去加强西沙岛的防卫,林缚能用的人手就屈指可数了。 以一人之力约束三千新募勇民,这何等艰巨之事?若是遇战东虏铁骑,九成九会不战而溃,林缚领兵能力再强,也没有点石成金的神奇能力。 “河口编练民勇初成规模,能募集五六百人,虽无作战经验,操列、行军不问题,”林缚说道,“此外再从西沙岛募壮勇一千人,我在西沙岛有救灾之义,壮勇虽未经编练,但弃我而去的可能性不大。有这两部分人打底子,其余从朝天荡募集流民补足,胁裹北上,与敌相遇之前,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 “那也只是在与敌相遇之前不出乱子,”张玉伯说道,“此次东虏十万众入寇,不会轻易退去了,即使攻燕京不下,会大举掠夺河北诸府,以乱王镇根基。这边再拖延,一个月之后总要抵达前线……” 陈/元亮、赵勤民、顾嗣元等人默不做声,这边给李卓逼进死角,没有谁比林缚更适合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杨朴、马朝也默然无语,三五天时间里募集民勇直接带到燕京战场,跟送死无异,但是他们这边必然要出兵。即使从缉骑里抽一部分人、从东城尉里抽一部分人,也都改变不了以新募民勇为主力、不堪一战的事实。 “我离开后,河口这边还要玉伯多加照应,”林缚神色自若的说道,“因为民勇未经训练,不堪大用,所以我额外还要有一个请求……” “你尽管说来;能争取,我都会去争取。”顾悟尘说道,此时他也深知顾系离不开林缚这样能挑大梁的人物。 “北上勤王,会从江宁水营抽调兵船运兵,”林缚说道,“从江宁北上到燕京,风向不利,河水低浅,用兵船运兵再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我及三千民勇来说,弥足珍贵,我领三千民勇不坐船,改走陆路,以行军来练兵加磨合。与程余谦约定日期、地点会合,逾期不至,我甘受军法。” “你是想分进合击啊,”顾悟尘毅然答应道,“行,这个条件我必帮你争取到。” “西沙岛募兵之事,我今夜就亲自过去,请大人紧急拨一万两银给我,每募一兵,先发十两安家银。五日后,我带一千民勇来江宁汇合,”林缚说道,“江宁募兵之事,可交给西林与嗣元等人负责,安家银子也照此例给付。” ps:求红票。,! 第40章 壮怀激烈 风云突变、东虏破边、王师告急、天下勤王。 江宁东华门入夜后,也未关闭,时不时有拿着令牌的快马进出,瓮城内外,值守的官兵比平时多了一倍。 江宁的夜空阴云囤积,厚重得直要倾压下来似的,寒风从城墙角呼啸而过,发过呜咽的声音,隐约听上去像鬼哭狼嚎,听得人心里直渗得慌。城头老卒看着天上阴云,心里琢磨着才十月初旬的天气,莫非就要下今年的头场雪?天真是变了。 东虏破边、燕京发勤王诏的消息毕竟封锁不住,多半日,河口这边也是风声谣传,甚至连勤王军由提督府、守备府、按察使司分遣的部署也传了出来。 孙敬轩骑快马赶到河口,才发现篱墙南门多了一队东城尉马步军在值守,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孙敬轩下了马,递验牙牌,与扈从牵马进入篱墙,走到草堂前有些犹豫:要是林缚提出令西河会难以承担的要求怎么办? 孙敬轩拍了拍脑袋,将杂念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往草堂走去。 草堂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站着多名值守的武卫,正堂门窗敞开着,孙敬轩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河口众人都聚集在草堂里商议事情。 “孙会首过来了,”林缚看着孙敬轩走进院子,走出来迎他,“燕京告急一事,想必孙会首也有听说了吧?” “林大人要随军北上勤王?”孙敬轩问道。 谣言四起,风云耸动,孙敬轩一时也分辨不清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都说按察使司也会派兵勤王,关键按察使司哪有兵可派? “我的新官衔刚刚下来,连文函上的印泥都没有干呢,按察使司兵备都监,随军北上勤王,”林缚笑道,“请孙会首前来,有事相托。” “林大人但请讲来?”孙敬轩说道。 都监乃正七品职事务官,林缚以宣议郎从七品散阶出任都监有些不合规矩,但燕京告急、天下兵马勤王,事出从权也是应该的。待林缚勤王归来,以随军勤王的功劳,再晋升一级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都监是监军职事官,但在本朝监军官直接领兵已经不是什么特例了。 孙敬轩心想顾悟尘临时给林缚升官,按察使司这边派兵就应该以林缚为主了。但是勤王军以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为主将,提督府、守备军府派出的将领品阶也不会太低,林缚跟着他们同行,只怕会资历、官位太低,会给欺压。孙敬轩还不知道顾悟尘从哪里调兵给林缚领着北上勤王去。 “具体部署还不便透露给孙会首知道,”林缚说道,“给养不可能都从江宁携带,林家会派部分人,也想再跟西河会借船借人,沿途采办物资给养……” “这个好说,林大人需要多少艘船、多少人?”孙敬轩问道。 从江宁去燕京,有诸多水路相通,沿途又多大埠,仅仅是采办物资给养,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燕京告急,秋漕会拖延到何时还很难预料,只要抽调船只、人手不多,问题不大。 “我马上要离开河口一趟,这事由赵先生负责,麻烦孙会首与赵先生商量此事。”林缚携着孙敬轩的手一起走进草堂,赵勤民、顾嗣元、柳西林等人都在草堂里,连河口里长曹子昂也换了一身戎装在里面听候吩咐。 孙敬轩心里一惊,他知道曹子昂是最早一批迁来河口的流民首领,流民在河口编户,曹子昂给推举出来做里长。曹子昂文绉绉模样,穿上皮甲乍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孙敬轩从这处细节意识到林缚要从河口民勇里抽调北上勤王兵,不然曹子昂不可能换上戎装。 孙敬轩见草堂里众人都神色凝重,更加肯定林缚此行北上非同小可。 林缚在河口编练民勇,要求河口所有青壮男子都要依次接受半个月左右的军事轮训,此事也非不为人知的机密。只是第一批轮训还没有完结,仅仅普通人经过半个月的军事轮训能培养出什么战斗力?再说外面传言按察使司这次要抽三千兵马,就算将河口的少青壮年男子都拉出去,也就三千人左右,孙敬轩便觉得林缚此行北上已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缚将孙敬轩迎进草堂,他没有耽搁多久,就与敖沧海带着几名护卫连夜乘坐一艘乌蓬帆船顺流而上,前往西沙岛。 为了将有限的精锐兵力都调动起来,林缚将赵虎调往西沙岛加强那边的防卫。 狱岛这边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掺用私盐,眼下只能暂时停止往狱岛运送私盐,赵虎也将在诸多痕迹消除之后,再率部分武卒前往西沙岛。林缚推荐长孙庚暂代司狱官一职,余下武卒也暂时由长孙庚节制。 守备将军府,灯火通明,明堂侧壁悬挂着一幅绣制的燕冀形势图,李卓负手站在地图前,看着窗外的夜色,长叹道:“东虏轻装破边,无攻城器械,燕京不会轻易有失;此外,东虏也应没有太强的信心强攻京城……” “东虏若是意在流寇河北、山东等地,各地勤王军怕是有苦战要打。林缚只身领三千民勇随军北上勤王,当真是好胆魄……此次该不会将他害惨了吧?”高宗庭说道。 “没有一点马革裹尸的壮怀与胆魄,何为雄杰?”李卓哂然而笑,丝毫不为林缚此次北上的命运担忧,李卓会惜后辈有才华之人,遂不惜将顾悟尘逼入死角,迫使顾悟尘除了用林缚为将之外别无选择,但他也练了一副铁石心肠,若林缚此次北上不幸战死,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值得惋惜。那些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英杰人物,除了才华外,还要有几分运气才行,李卓抬头看了看燕冀形势图,又看了看书案上的江淮地形图,轻声嗟叹道,“入冬后,洪泽浦刘贼必有异动,我担心左尚荣无法应付啊……” “非为诛心之言,他人如此不顾大局、钳制督帅,濠州也应有一败……”高宗庭负气说道。 “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以为长淮镇给打烂,有我领兵出战的机会?”李卓问道。 “怎么没有?”高宗庭问道。 “不会有的,”李卓有些悲哀的摇了摇头,“濠州方向若败,江宁诸人更不敢使江宁有失,怕是会纵容刘贼进淮上。东虏破边,已经将燕山北防线的弊端暴露出来。解围之后,朝中必兴迁都之议。迁都乃国之大事,不会轻举妄动,但并不意味着圣上不会动迁都的心思……” “督帅以为圣上会派心腹来/经营江东?”高宗庭问道。 “总归会做些准备的,”李卓说道,“濠州若败,也是到了设江淮总督的时候了,以为楚党会容我坐上江淮总督的位子?到时候说不定我又成了绊脚石,不知道给踢到什么地方去呢。” “……”高宗庭只觉得满心凄凉。 “以后的事情也管不到了,就算我辞官归去,举国四望也找不到一处乐土,”李卓倒是看得开,说着这些事,脸上还带笑容,说道,“林缚若能无羡归来,那东线就能依重他。即使濠州有一败,江东局势也不至于糜烂。暨阳一战,端真是为江东危急形势挤出半年宝贵来啊,至少使东西两线无法策应……这回,奢家老二在江宁也不会安稳下,你要健锐营那边盯紧一些,有什么不对劲,要他们直接扣人,奢家没有做好准备,比我们更不敢直接翻脸。” 得知东胡十万铁骑从宣化边墙侵入、穿插山口进袭燕京、帝诏告天下出兵勤王,奢飞虎激动得浑身颤抖。 即使在江宁严密的监视下,奢飞虎也毅然使江宁城内外的暗线都运作起来,收集、传递信息。江东地方恨奢家入骨者不在少数,但是也有给奢家收买、打算等奢家打到江东能有个好出身的官员也非一个两个,奢飞虎想获得江东勤王的部署情况并没有多难。 江东竟然只从各处抽调一万杂兵北上勤王,奢飞虎大感失望,他对坐在下首的秦子檀说道:“派人去泗州告诉刘安儿,要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个机会再不抓住,将没有他能抓住的机会了。” “刘安儿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秦子檀说道,“他在泗州等县容留数十万流民,积粮也应该剩下不多了。四府对进出洪泽浦进行严厉封锁,使得泗州盐价畸高到一斤盐一两银的程度,我们只要将情报准确及时的传过去,刘安儿会知道如何做的……” “嗯,”奢飞虎觉得秦子檀说的在理,他又恶狠狠的拍着桌案说道,“林缚此人也真是狂妄得很,竟然胆大妄为到率领三千民夫就敢北上勤王,还要独立领军走陆路。从江宁到燕京,驿道计有两千余里,我倒想看他如何率领三千民夫在一个月内走完两千里路!” “约期、约期,其实这是林缚耍了一个大滑头,他只要不比程余谦慢就不算失期,”奢子檀说道,“东虏此次入寇,怕是一个月内不会退走,程余谦率江东勤王各杂部兵马,必不敢轻率突进,那林缚就永远不算失期……” “真是可恶得很啊,”奢飞虎听秦子檀分析,越发觉得林缚这人狡猾得很,问秦子檀,“你觉得他会不会将他的人手都从西沙岛抽走?” “难说得很,”秦子檀不确定的说道,“派人给大公子送信去,待勤王兵出发后,派兵试探西沙岛虚实便知一二了……”他看了坐在一旁的少夫人宋佳一眼,心里奇怪:少夫人与小姐到河口听赵舒翰讲狱学,怎么回来若有所思的? ps:第三更,求红票!,! 第41章 勤王北上 离开江宁,入夜后就陡然积阴的天空开始飘下雪花来。 江宁的第一雪场比往年早许多,林缚穿着青甲,站在船头,感受着雪花拂在脸上微凉,此行北上,将异常的艰难。 乌蓬船挂帆顺流而下,为赶行程,带了八名船工上路,四人一组轮流操橹,加快行速。五日后要带一千民勇赶回江宁会合,时间异常的紧。赶到西沙岛,再从西沙岛返回江宁,这一来一去就有九百余里路,林缚此时是分秒必争。 顺流而下又顺风,船速如脱弦箭,甚快,一天时间足以赶到西沙岛。返回时,逆流,此时又西北风盛行,风向极不利行船,返回时就只能走驿道强行军了。 “大人该去休息了,”敖沧海钻出船舱来,笑道,“此次北上,整个秋天养的膘肉都要掉光了。” 林缚笑了笑,接过敖沧海递过来的大棉袍子里,钻进船舱里,拿大棉袍子裹在身上,和衣就躺下来休息,这时候胡乱担心是没有用的。 迷迷乎乎的睡去,一觉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光线昏暗的船舱里,敖沧海也正裹着棉袍子打个鼾声。掀起舱门帘子,看着外面秋草给北风吹伏的低岸,林缚问舱口守值的护卫:“这是到哪里了?” “刚过暨阳……”护卫回答道。 “这么快啊。”林缚坐起来,钻出船舱,站到甲板上,看向侧向的暨阳城,在朝阳光辉下熠熠生辉,岸上的老树稀疏,偶尔江鸟从天际飞过,看样子过暨阳才一二十里的模样,离开西沙岛已经不足百里水路了。 午前在西沙岛上西南滩登岸,林梦得接到传讯,带人带了十几匹马在西南滩等候。 “接到传讯,这边立即派人出海,也就比你过来早了三个时辰。长山岛的人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入夜后才能赶过来,时间上赶不及啊……” “那就等到明天入夜再上路。”林缚说道。 “回江宁有五百里要赶,逆流而上,水路肯定来不及啊……”林梦得说道,“要走水路,今天入夜前募了人就要上路。” “走陆路,三天时间强行军,足够了,”林缚说道,“长山岛人赶不及来汇合,那就在北行路上汇合……” “三天走五百里路!”林梦得乍舌的问道。 “武卫强行军标准是甲具俱全负七日食夜行百里。登北岸至古棠县朝天驿,沿路皆为驿道,数十里相隔又有馆舍休憩饮食,三昼夜轻装行五百里不算苛刻的标准。”林缚说道。 换作集云武卫,三昼夜强行军五百里,林梦得倒是不太担心,只是民勇强行突进到江宁,再马不停蹄的北上勤王,便是轻装,强度之大,也非常人能想象,他心里打了极大的疑问号。 只是林缚向来能人之所不能,他如此信心满满,林梦得也不跟他争论什么,心想:林缚此次要能顺利将民勇带到燕京而军心不溃散、大部分人的身体不给拖垮,差不多已经要算一支强兵了。 “此行北上,艰难困苦,行军之难还是其次,随军补给才是首要,”林缚说道,“除了梦得叔你来承担此责,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嗯……”林梦得也知道集结三千民勇要完成如此高强度的行军所遇到的困难非同一般,关键西沙岛这边不能弃守,北上勤王补给要从西河会、林家货栈抽调人手,各种事务的协调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林梦得也当仁不让,“你此次北上,要带哪些人走,让谁留下来?” “北上情报斥候尤其重要,吴齐所属的暗卫,我都要带走,而且要他们先行刺探沿路情报。我北上后,东海寇必来西沙岛刺探虚实,说不定会有硬仗要打。赵虎随后会来西沙岛,集云武卫与西沙岛乡营主力都留下来。河口那边,曹子昂跟我北上,这边,周普、你都跟我北上,宁则臣走不走,我要问他的意愿。此外,傅先生与大鳅爷留下来,秦承祖也留在长山岛策应这边……” 吃了几粒干冷的馒头跟肉脯子充饥,林缚、林梦得等人骑马斜穿过西沙岛,赶到北面的观音滩驻地,与傅青河、周普、胡致庸、宁则臣等人汇合。 比较起三个月前,观音滩沿岸筑起一道百余步宽的护滩石坝,今后的观音滩坞港将围着这道石坝为中心建造。江水渐退,露出浅滩来,这边正组织人手筑两条临时的碎砂石道延伸到浅滩上,为入冬后筑横堤作最后的准备,浅滩上已经堆了许多从太湖西南运来的石料。 此外,在地形上钳制观音滩的两座有厚墙夹道相通的围楼也已经抢建完成,西沙岛乡营营寨依围楼而立,此外在东南滩建了两座烽火土墩。 林缚北上后,会将武卫、武卒及西沙岛乡勇主力近六百人留驻观音滩。西沙岛乡营满编三百人,大多数经过袭岛血战,三个月来,周普率武卫驻守西沙岛,对这些乡勇进行严格的训练,即使战斗经验有所不足,但战斗力绝对要强过普通海盗。 观音滩往里,千步范围内六座围拢屋的高厚外墙已经建成,海盗袭岛时,流民可以紧急疏散或躲入围拢屋避难。 林缚看了看天,虽说崇州境内没有下雪,但是天上阴云积沉,阴风惨恻,今年的冬天才是酷寒,要在岛上熬过这个冬天将十分的艰难。 林缚将在岛上的傅青河、周普、胡至庸、宁则臣等人召集起来商议募兵的细节,此行十分的艰难,募兵前要进行充分的动员。没有等林缚问宁则臣的意愿,宁则臣主动则提出要随军北上。 除乡营三百健勇为正式脱产的战斗编制外,林缚还使傅青河、周普、胡致庸等人以河口方式在西沙岛编练民勇。 西沙岛流民两度劫后残存两万四千余人,青壮年男女劳力所占比例接近七成;在崇州县,差不多要在五万人丁里,才能聚集如此规模的青壮劳力来。 不比河口那边,工场及码头扩建、宅院建造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力,观音滩前期的建造规模又有限,这么多的青壮劳力无法满负荷劳作,也就意味着观音滩这边的民勇编练周期可以更长、一次轮训组织规模可以更大。 林缚在河口组织民勇轮训,每次抽调两百余人,轮训半个月,从六月初施行,截止到现在,经过轮训的民勇还不足千人。 后勤供应充足,傅青河、周普他们在观音滩这边组织的民勇轮训,一次组织千人规模,周期长达一个月,训练得更加充分。此外,流居西沙岛的民众多从西北穷困之地迁来,民风彪悍,战斗潜力实际上要强过河口民勇。 除了西沙岛乡营外,观音滩这边可以抽调的民勇多达两千人,考虑到东海寇始终是西沙岛最严峻也最急迫的威胁,林缚不可能将西沙岛短期内的防卫潜力都抽调一空。 五日过后,十月十四日,江东勤王军约定北上之日。 朝天驿渡口,舟楫横铺,船桅密集如秋冬林梢,在阴冷乌云下,有股子压抑着待宣泄的悲壮情绪,提督府、守备府所遣兵马都已登船,整装待发。 李卓、王添、顾悟尘、王学善以及江宁部院主要官员都聚集朝天驿为勤王师饯行,张玉伯翘首眺望东面,江面上只有数点孤帆,驿道上也无飞尘扬起。 这数日来,西北风盛行,极不利航船逆流来江宁,前日从陆路传来消息说林缚要率民勇走陆路赶来江宁汇合。 风向不利,又是逆流,乘船来江宁肯定赶不上趟;千余民勇要在三天时间里强行走近五百里的陆路,也近乎异想天开。 张玉伯环视左右,江宁这么多官员都聚集在这里,与其说是为勤王师饯行,不如说是等着看林缚或者说是按察使顾悟尘的好戏。 奢飞虎拢着双袖,站在近水的岸上,眯眼看着朝天荡冷得发白的水面。奢家没有跟朝廷翻脸,依礼制,他自然要为勤王师饯行。不过江宁官员表面上都要跟奢家划清界线,奢飞虎身边,除了随他出行的,就孤零零的没有其他人了。 “你说林缚会拖延多久才能赶来?”奢飞虎问秦子檀。 秦子檀看了看天,天色昏暗,时辰才是午后,只说道:“大概程余谦率主力先行,总不能这时候就追究他失期的责任?” 三天时间内,率领千余民勇赶来江宁,是谁都无法完成的任务,李卓要是以此来责备林缚失期,只怕所有人心里都会替林缚觉得委屈、认为李卓过于苛求呢。 当然,林缚失期,对林缚本身以及顾悟尘的威信都是一种打击。 “这时间不是还早吗,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宋佳与奢明月不便抛头露面,不行错过给勤王师饯行的场面,一直都坐在马车里,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 奢飞虎回头看了一眼,驿口旁的空地上是新募的两千余民勇,河口这边准备的骡马大车也有两百余辆;此外,还有四十艘乌蓬船载着补给物资随行。为林缚率三千民勇走陆路北上,顾系当真是花了一番工夫。 除了直接从河口招募的六百余民勇队列尚整齐外,其他从朝天荡北流民中招募的近一千四百民勇要不是给外围的东城马步兵弹压着,怕是连队列都站不整齐。奢飞虎以为林缚不可能将西沙岛的防备力量都抽空,那从西沙岛募集来的千余民勇能有什么状态就不难想象了。 三天强行军五百里,除了走驿道,对一等一的强兵也是极高的要求,奢飞虎才不信林缚能如期赶来江宁。 奢飞虎若有所思之时,远远驰来两骑,马脖子的铃铛发出特殊的响声,是报信传驿,还没有到跟前,传驿将信物交给外围护骑,人在马背大声报讯:“报督帅,按察使司兵备都监林缚率千余民勇在十六里铺歇脚整军,约一个时辰后,整军至驿口,向督帅及诸位大人报备请行北上勤王……” ps:求红票!,! 第42章 三日五百里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43章 左军五营 祭旗后,程余谦率勤王师主力从水路先行后,李卓、王学善等江宁诸衙司部院的官员以及给王师饯行的江宁勋贵都相继乘船南渡返回江宁城,奢飞虎也无借口在北岸滞留;顾系官员留下来给林缚及三千民勇单独饯行。 “此行唯艰,以保全为要,战绩不比中军、右军稍弱,便有说辞,即使一道糜烂,也是法不责众,无需太担忧责罚……”顾悟尘这时候也知道林缚如何取巧使千余民勇三日奔行五百里,私下与他面授机宜,所谓约期而至、勤王驱虏都是屁话,江宁诸人都没有奢望一万杂兵北上勤王能建下什么宏功伟绩,顾悟尘不希望林缚北上勤王有失,失去一强大臂助,他此时门下还不无人能替代林缚的位置。 “我会见机行事,不会使大人蒙羞。”林缚说道。 “嗯,”顾悟尘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林缚,“你去燕京,有机会见到嗣元外祖,这封信你替我交给他。张相与嗣元外祖对你们也会多加扶持,他等有什么吩咐,你也要尽力而为……” “这是当然。”林缚说道。 顾悟尘拍了拍林缚的肩膀,说道:“一切要好自为之……”招呼其他人过来,“我先回城去,城里还有一摊子事情。你们都留下来替我给林缚饯行,诸多事情都交待清楚,不要有含糊的地方。” 顾悟尘在杨朴及诸缉骑的护卫下,先乘船返回江宁城去了。赵勤民、顾嗣元、张玉伯、柳西林、孙敬轩以及林家众人都留在渡口,江宁所募两千余民勇要交接以及后勤补给方面的安排还要仔细商议,三千新募民勇要走陆路,约期又十分的紧迫,事情异常的繁杂。 林缚使赵虎即刻率武卒赶往十六里铺,约束尚滞留在那里的百余民勇,走驿道前往西沙岛,与大鳅爷葛存信水路相互照应,沿途收拢掉队民勇,驻守西沙岛,接受傅青河的指挥,以备东海寇。 三日前,从西沙岛随林缚出,包括从长山岛及时赶来的百余精锐共有两千余人,从崇州南到江宁北十六里铺,共计四百五十余里,沿途共分九站,使林梦得与大鳅爷葛存信先期而动,举着募勤王兵的大旗沿途勒使地方里甲出雇民夫、准备充足补给,林缚则延后一天时间率两千余人编队而行。 以强行五十里为一站,将掉队者以及体弱不支或意志不坚者剔除出去,留待以后收拢整编,其余民勇则就地休整、体力补充之后再整新编队而行。就是用这种方式九站路三日奔行近五百里,最终有一千一百余人赶到古棠县十六里铺集结,赶到十六里铺的民勇每人皆十两安家银,林缚只是从中选择千人赶来渡口汇合。 三千民勇都集结在渡口外的空地上,寒风吹至,在空旷野地里席地而坐的民勇们抖抖缩缩。 林缚整饬甲胄,持刀走到阵列前的高台上,看着这些挤挤挨挨占据两百余步见方的场地的民勇们,西沙岛民勇虽疲惫,但是意志坚定,不畏寒畏苦,堪当此行北上的骨干;河口民勇六百余人,多为上林里乡民,准备也最充足,换上兵服,内穿寒衣,刀矛长枪及盾牌都齐全;最让人堪忧的是从北岸流民新募的一千四百余民勇。短短三五日时间,想要让绝大多数目不识丁的农夫、流民走出稍整齐的队列都不可能,更不用说独立成军了。 “台下绝大多数人,以前都是种田的农民或者是铺子里的学徒、作坊里的雇工、江河里的渔民,也许有少部分人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堵过路、打过劫、干过流寇、当过山贼。在老家吃不饱饭、不想饿死逃荒过来,或者老家兵荒马乱不得不逃了出来;很多人在之前都只摸过锄头、钉钯或者切菜刀、切草料的铡刀,”林缚眼睛锐利的盯着台下众人,朗声说道,“之前的事情,统统都过去了,没人会追究,也没有人理会。从这一刻起,你们都是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的一分子。你们要拿起刀来、拿起长矛来、拿起长枪来、拿起盾牌来、拿来弓箭来,去面对可能比你们凶恶一百倍的敌人。所有‘我只种过田、只打过铁、只捕过鱼、没有杀过生、更没有杀人见过血’之类的话,在我这里统统都不再是借口。从今日起,你们是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里一卒,吃兵粮、拿兵饷、守土杀敌是你们的本分。就跟你们生来就要下地耕作一样,从现在起,服从命令、守土杀敌就是你们的本分。北上勤王、建功立业的话,我不多说。头落碗大的疤、人死鸟朝天,但是你们妻子父母从此有养有依靠,不会再是流落街头会饿死乡野的流民、流贼……” 江东勤王师,三千民营独立成军,编左军五营。 夜色渐深,数十堆营火熊熊燃起来,临时抽调出来的两百余卒正分五营搭设营帐。 林缚使诸营旗帜竖起来,他要在这里将三千民勇打散开,分五营编制。 除第一营皆西沙岛健勇编成、林缚亲自兼任营指挥,敖沧海为副指挥,陈花脸、李柴、姚星、马泼猴等十余护卫武卒为六十卒之的都卒长外,朝天荡北岸新募民勇将与河口民勇、西沙岛民勇完全打散混编成为其余四营。 林缚甚至将从长山岛调来的百余精锐也都编入这五营之中,要让他们积军功与民勇中崛起的骨干一同成长为左军五营的中坚力量,而不是直接指任。一方面是防止长山岛的秘密过早给外人窥破,一方面也是要左军五营成长为更具凝聚力的精兵。 当然了,林缚率军北上勤王,沿途将流贼、巨寇、山匪编入勤王军,加强战斗力,都是他职责范围以内可以从权决定的特权。 只有要能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战力掌握在手里,通匪罪名什么的,都是浮云。 除第一营直接设立较完整的指挥体系,其他四营都混编,只临时指定代都卒长与代旗头,完整的指挥体系要在北上途中磨合完善之后再行编设。 眼下看来,至少从江宁到山东北境的路途还是相对安全的。林缚与傅青河他们分析河北境内以及各地勤王师里敢与东虏铁骑野战的将领会很少,绝大多数会分城驻守,也就是说他们进入河北境内后,就很有可能与外围游寇的东虏铁骑接战。 林缚的目标是利用一个月的时间行进到河北边境,使左军五营与小股东虏骑兵有作战的勇气跟能力。 祭旗饯行时,林缚除了拿到他本人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统领的关防(临时募军,有关防、无正式官印)之外,还拿到一大叠空白告身与信符。 林缚当即就决定由他以及周普、曹子昂、宁则臣、赵青山五人出任左军五营指挥,将这五张空白告身填了交给江宁兵部报备,其他近五十张都卒长、近二百张旗头的空白告身都随身携带,要在行军编训途中甄别合格的人选。 曹子昂、宁则臣、赵青山三人皆有根脚可查,周普是以林缚随扈家仆的身份独领一营,这也是林缚以兵备都监兼左军五营统领的特权。 除林缚为文官外,曹子昂、宁则臣、赵青山、周普则授羽骑尉衔。 江宁诸人之前根本就认为林缚率三千民勇北上勤王跟送死无异,所以给左军五营的编制就相对较宽松,林缚用随扈家仆出任营指挥、用流民领曹子昂、宁则臣为营指挥,他们也视若未见,毕竟指望别人去送死,临行前总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 当然了,江宁方面也不可能对仓促成军的左军五营三千民勇特别慷慨。营指挥辖一营六百士卒,在镇军体系里已经算中级武职了,羽骑尉只是正九品武官衔,其他都卒长、旗头都不授武官衔。在镇军体系里,通常六十卒之都卒长都是正八品云骑尉以下的低级武官来担任。 随扈虽为贱籍,但不影响在军中担任低级武职,这也是当世镇府军私兵化现象严重的表现,许多将领都用随扈出任低级武职或将一些武官笼络为随扈,在薪饷上给予优待,并给予其他武官不可能有的特权,以控制军中精锐。这恰恰也使得军中其他武官与士卒成为受排挤与压迫的对象,造成镇军战力整体性的下滑。 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将五营士卒粗略的编排安定,使各自归营帐饮食休息。林缚与敖沧海、周普、宁则臣、赵青山、曹子昂等人都不得休息,明日就要分装备上路,还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做。 今夜的戒备,还是托柳西林率东城尉马步兵来执行,赵勤民、林景中、顾嗣元、林续宏、孙敬轩等人都等候在这里,既帮着准备兵备、后勤事务,也目睹林缚编军过程。 眼前至少看来林缚从西沙岛带来的民勇与河口募集的民勇是堪用的,将北岸流民募勇打散混编裹胁北上,也是可行的。 这么繁重而艰巨的重任,除了林缚,大概也没有其他人能承担了,但是赵勤民、顾嗣元也看到,左军五营若是此次北上建功归来成长为精锐之师,大概也只有林缚一人能指挥得动。 p:求红票。 第44章 兵备将行 “”“”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45章 行路难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章 济南城外 十一月下旬,济南府境内已经是极寒天气。 济南城西南,约摸一更时分,玉符河东岸的泥路给入夜后的寒气冰得坚实,颜色比四野漆黑的夜稍浅一些,仿佛一条浅黄色的粗麻布延伸出去,也延伸不了多久,感觉前方就一道无底深渊,眼前的泥路就像是诱人坠入陷阱的饵。 只有玉符河结冰的河面在沉沉的夜色里有着微弱的反光,让人相信是行走在坚实的大地上。 从卧虎山镜儿湖往历城县的路上行来一队骑兵,约摸六十余人,马蹄踩踏在冻实的泥路仿佛沉闷的鼓点,附近村庄的土狗对突然闯入的马蹄声狂吠不休,偶尔有几间村舍点起油灯,从蒙纸窗户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火就像鬼火,也很快给人吹灭。 林缚骑着马给众骑簇拥在中间,心头沉重。 从十月中旬从江宁出北上勤王早就过了一个月的约期,行程走完三分之二不到,他倒不担心失期之责,江东勤王师主帅程余谦就率中、右两军主力驻扎在两百里外的临清,传函勒令他停止继续北上,要他移师聊城与他汇合。 聊城在临清南面百余里,与历城相距一百五十余里。 林缚心想程余谦已经觉得临清不那么安全,想要将江东勤王师后撤到聊城,以避开东虏铁骑的兵锋。 从十月初东虏破边入寇至今,晋中、山东、中州诸郡以及大同、宣化两镇近十万勤王军皆已至京畿,然而敢与东虏野战者少,看着东虏主力见强攻燕京无果后横扫燕南三府往南穿插,东虏前哨游骑已经进入平原府德州境内…… 其他郡远道赶来的勤王军见进京畿的道路已经给阻绝,不敢贸然往内线穿插,都驻扎外线观望形势临清、德州等地的勤王军也聚集有数万人,只是互不统属,朝廷也没有派使臣总督天下勤王兵。眼见着东虏铁骑横扫过来,聚集在平原府德州等地的各路勤王军都开始往外线撤离,都没有替山东守门户的自觉。 林缚率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从维扬往北到宿豫后,就脱离漕路方向,从沂水谷道往北穿插,翻过山东中部的山地,进入济南府境内,全军沿玉符河、卧虎山驻扎也有七八天的时间,前头曹庄便是赵青山所率的左军第四营驻地。 六十余骑沉默着在沉沉夜色里潜行,除了马蹄声外,就只有给惊醒的犬吠声此起彼伏的不休。赶到曹庄,来到第五营主帐所在的农院前,林缚与曹子昂、周普翻身下马。先期赶来的宁则臣与赵青山还有林梦得、吴齐等人都站在院子口等他们。 林梦得说道:“夜风吹得跟刀割似的,你们赶来的度倒不慢……” 林缚将手套摘下来,塞马鞍旁边的侧袋里,让护卫将马牵走,朝给冻僵的手哈热气,希望能稍暖和些,说道:“也正准备过来,就接到报信说你跟乌鸦爷到了……北线有什么消息?” “还是进屋说吧。”穿着戎甲、脸部轮廓分明的赵青山招呼道。 临时征用的农家院子,屋子布设简陋得很,堂屋中间是根给烟熏得黑的木柱子,石础子坑坑洼洼的,挨着柱子是张简陋的、缝隙差不多能塞进手指头的桌子,四张榆木条凳,角落里是灶台,正当火塘烧着,使得屋里比外间要暖和许多。 林缚将大氅解开,隔在条凳上,让大家都坐下来,直接问吴齐:“北面的河水又没有冻上?” “不单河水,小清河都冰严实了,”吴齐擤着鼻子,声音有些瓮,说道,“这还是小事,杨照麒在高阳县战死了……” “什么!”林缚听吴齐说了这个消息,仿佛背脊给鞭子冷抽了一记。 杨象麒乃晋中郡宣抚使兼提督职领兵部左侍郎衔,实际上职权不弱于一般的总督,只是总督一职不轻设,杨象麒才没能更进一步。 东虏破边之后,杨照麒最先率两万晋中兵入京勤王,是先期赶到京畿诸路勤王军中少有积极作战的将臣。 林缚北上途中,就听说朝廷有意使杨照麒总督各路勤王军与入侵东虏作战,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变故,他率江东勤王师左军到济南府后,也没有听朝廷正式委任杨照麒总督各路勤王军的任命下来,这时候却乍然听到杨照麒战死沙场的噩耗。 曹子昂也是吃了一惊,看着桌上展开的地图,高阳县位于保州府(今保定市)东南,位于燕南三府的腹心地,杨照麒在此战死,说明他是率晋中勤王师主力在高阳与东虏骑兵会战。 “杨照麒所部伤亡如何?为何济南府传来的塘抄里没有提及高阳会战?”曹子昂问到两个关键点。 就算燕南三府驿道堵断,但是万人规模以上的会战,济南府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塘抄里为什么没有提及,我就不清楚了,”吴齐抹着脸,说道,“我亲自去过高阳战场,东虏骑兵也死了好几千人,晋中兵应该是给全歼了,只有少量兵卒逃了出来。会战是生在十六日夜里,聚集到高阳参加的东虏骑兵约三万余,晋中兵全歼应该是十九日。其时郝宗成率两万蓟北骑兵就在高阳西北五十里外的同口……” “狗/日的死太监!”林缚恨骂了一声,蓟北骑兵是陈塘驿大败后朝廷为数不多保全的精锐骑兵,有蓟北铁骑之称,也是少数有能力与东虏骑兵野战的精锐,为了掌握这支精锐,皇上不惜违背祖制,直接派出内臣郝宗成担任监军使控制这支精锐。谁能想到郝宗成坐拥精兵却在五十里外坐视晋中勤王兵给东虏合围全歼…… “怕是京城里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龌龊事,”曹子昂蹙着眉头,郝宗成是内臣,只是皇上派到蓟北军中的监军使,没有替蓟北军保存实力的必要,特别是公然坐视杨照麒部被全歼对上下都交待不过去,问吴齐,“燕京那边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谣言传出?” “谣言啊,”吴齐想了想,说道,“谣传说当今圣上有意跟入寇的东虏议和,次相张协等人皆赞同议和,相陈信伯以及杨照麒是主战派,又说郝宗成是负责跟东虏议和的……” “朝中迟迟不派使臣总督各路勤王军与破边东虏作战,议和之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曹子昂说道,“陈信伯主战倒容易理解――他虽为相,却给架空,无论主战还是议和,他都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当然不肯替他们承担这屈降议和的罪名……” 林缚眉头深锁着,一言不。 本朝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为相,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次相,以参知政事、尚书左、右丞等为副相。决定天下军政大事的,除了诸相外,就是皇帝老儿跟整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太监内臣。 要是杨照麒战死涉及到朝中议和与主动两派的争执,塘报中刻意不提高阳会战倒容易理解了,只是杨照麒以及两万余晋中兵也死得太冤了。 赵青山、宁则臣、周普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还好,本来就没有为大越朝效忠捐躯的打算,却不知道这样的消息传到其他文武官员的耳朵里会怎么想。 吴齐嘿然笑了笑,想将当前死气沉沉消解掉些,说道:“当前,东虏除了有前哨骑兵进入平原府外,也有大量游骑往西进入晋中活动,特别是杨照麒战死后,晋中守军士气会大伤,燕京都担心东虏主力会趁势进入晋中。” “不可能,”林缚摇了摇头,很肯定的说道,“东虏两边都虚张声势,但是东虏主力往西攻入晋中有什么好处?将燕南让开,使各地勤王军源源不断的进入京畿,断锁他们的退路?东虏主力南向,他们可以截断漕路,威胁济南府,至不济可以从登州抢船出海回辽东去……” 林缚这一断定,在座诸人都感到极大的压力,他们正处在济南府境内,距济南城仅五十余里,要是东虏主力直指济南府,他们就要移师后撤了。 这会儿隐隐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林缚他们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过了片刻,就看值守的哨卫带了几名官兵到门外。为是个小校,没有等通传,他就直接走进来眼睛扫过众人的面孔,说道:“你们谁是当头的?哪个能领我去找你们的林都监,我家大人有事召他到济南城里见面。” “我便是林缚,你家大人是谁?”林缚转过身来坐着,眼睛看着来人。 “林大人,”小校朝林缚行了一礼,说道,“我乃东闽总督岳大人帐前传令小兵,岳大人刚到济南城,知道林大人率军驻扎在此,特让我来邀请林大人到城中商议要事……”从怀里将一封信函掏出来递给林缚。 林缚倒没有想到东闽勤王师会是总督岳冷秋亲领,岳冷秋乃楚党核心人物之一,岳冷秋邀他进城,他倒不便不予理会。林缚拆开岳冷秋给他的信函,看后对来递信的小校说道:“岳督帅的信函,我已看过了,你回去禀报岳督帅,我明日午前会到济南城参见岳督师。” p:求红票。 第2章 镜儿湖驻营 “” “” ---- …… ********** / “……” “”“” “……” “……” “” **************** ps ,! 第3章 东闽总督岳冷秋 “” “”“……” “……” “……” / “……” “”“” “” …… “” “” “” “……” *************** ps ,! 第4章 宋家子弟 济南是一城一池,也就是一个廓城一个内城。 内城不大,才六百步见方,郡司官署、济南府治、历城县治以及鲁王府、文庙、贡院以及权贵勋富私宅多在内城。内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四门不正,南门偏东、东门偏北、北门偏西、西门偏南,四门皆建有瓮城,然而城墙主体还是夯土版筑,只有城门段与瓮城用砖石建造。 林梦得则带着七八名骑兵直接往市集赶去了,他要在济南城里搜罗一些紧缺物资;林缚随岳冷秋、陆敬严一起从西门进城,径直往城西南的提督府衙署而去,敖沧海率一哨骑兵相随,到提督府衙署偏院等候。 山东郡诸府司及济南府的官员以及鲁王府的代表都齐聚在提督府的议事明堂里,主座虚置,林缚与岳冷秋、陆敬严赶来后,代表客军坐在左列席案上。 济南府境内,除了他们之外,客军还有两浙勤王师一部驻扎,统领是一员副将,也给邀请来坐在明堂里。这么多的官员依次介绍一遍过后,林缚只能记得山东宣抚使、按察使、提督等少数关键的几人,倒是鲁王府的代表元鉴海给他印象异常深刻。 元鉴海是鲁王元鉴澄的弟弟,无望王爵,虽说受封了镇国将军,却没有独立开府,年纪只比林缚稍大,他与当今圣上论血亲算远堂兄弟。 元鉴海以宗室子弟的身份代表鲁王府出席今日的议事还是其次,令林缚惊讶的,元鉴海只要在唇上长一撇短髭,就活生生是永昌侯元锦秋的翻版,或者说元锦秋将唇上小胡子刮子,就活生生是元鉴海的翻版,要是元锦生的相貌再老成一些,与元鉴海也有**成的相肖。 虽说元锦秋、元锦生也是元氏子弟,但是与鲁王这一系,在血缘上差不多隔了有七八代,相貌还能如此相肖,林缚只能恶意的揣测他们的父辈或许有不能给外人道的秘密。 “林大人,你说山东郡府军议约我们过来有什么打算?” 林缚胡思乱想着,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微微侧过头,看了跪坐在他与陆敬严身后儒生装扮的青年一眼,这青年是岳冷秋帐里的一名书记官。林缚午前到岳冷秋帅帐时,这青年也在,只是当时无人介绍过他,也许有介绍过他,自己不经意间漏听了也说不定,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卑职宋博,勉强在岳帅帐前充当书记官一职……”那青年见林缚侧过头来眼睛有些疑惑,忙坐直腰郑重的自我介绍,“家姐乃晋安侯江宁进奏使之妻,初入江宁时,就得林大人援手之恩,宋家还没有跟林大人正式道谢呢!” 林缚心里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不起眼的青年竟然是东闽宋家的人,是奢飞虎之妻宋佳的兄弟,想起宋佳丰艳惊人的容颜,心里想:难怪岳冷秋敢毫无顾忌的从东闽脱来率师北上勤王,说不定是暗中得了宋家的许诺。 奢家举旗作乱十载,其他七姓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反而为这场战急葬送了无数子弟的性命,势力甚至比战前还有所不足。眼下奢家算是归附封侯了,其他七姓也各有封赏,子弟在地方上或到东闽总督府以及诸郡司担任一些无关紧要的官职,也不是多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奢家异志不消,但是其他七姓在打什么主意,还真是难以揣测,按说他们有厌战的情绪也很正常,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放弃对朝廷的警惕心。 邵武镇主将陆敬严对坐在身后的宋博跟林缚套近乎,也充耳不闻,以陆敬严为代表的东闽军将官团伙与以奢家为的东闽八姓势力打了近十年的硬仗,仇恨倒不会轻易化解。 “原来是宋兄,失敬了,”林缚侧过身来施了一礼,回答宋博刚才的问题,“山东境内镇府军才五万余人,还分驻各地,此时有东虏主力南下之忧,山东军力备虏严重不足,也许是想借助客军守山东……” “林大人高见,替小弟解惑了,”宋博拱手说道,“林大人在江东声名甚隆,小弟在东闽也有耳闻,林大人可许小弟在济南城里做个小东?” 林缚眉头微蹙,想不出宋博有什么跟自己单独见面的必要,他与奢家已经是势成水火,难道宋博或者说宋家就不怕跟他私下见面的消息传到奢家耳朵里去?再说他也不清楚东海寇里有没有宋家的子弟渗透进去。 “看情况吧……”林缚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既没有答应与宋博在济南私下见面,也没有直接拒绝。 与林缚所料不差,山东郡诸司的官员在寒暄之后,就表示要以鲁王府的名义拿出五万现银对江东、东闽、两浙等暂驻济南府的勤王客军表示慰问,还承诺他们三路勤王客军只要在驻扎在济南府境内,粮饷就由山东宣抚使司负责。 林缚见岳冷秋坦然受之、谈到协守之事时又顾左右而言其他,他自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韪拒绝这一万两的慰军银。 在林缚看来,在山东境内的勤王军互无统属,跟山东地方也无直接的瓜葛,山东想依靠客军备敌,其实是打错了主意,很可能事情会坏在这上面,只是他自知位卑言位,坐在那里也不参加议论。 要不是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归他统领,林缚以正七品都监职也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山东提督府明堂里。 客军过境要把军中基本情况向当地的提督府报备,山东方面也知道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三千士卒事实上是临时募集的民勇,所以对林缚也不是非常重视。要不是林缚午前适巧在岳冷秋帐中做客,山东诸郡司未必会专门派人到镜儿湖营地请他过来。 不管怎么说,林缚既然代表江东勤王师过来了,慰军银总不能太分彼此,只是席间寒暄议事,却分明的将林缚冷落在一旁。毕竟山东诸郡司方面列席的官员少说也是正五品的参政、参议或佥事,武官也少说是骑都尉以上的高级将领,要他们刻意讨好地位比他们低、又没有什么名望的林缚,太为难他们了。 不过议事明堂里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林缚,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就不时的观察沉默着喝茶的林缚。 林缚在山东倒不是没有一点名声,初入济南府,就直兵将左家直接当成土匪给剿了,还霸占了左官儿寨当营地,在济南府还是引起颇大的震动。 左家除了祖上当过户部侍郎外,此时在济南府也非没有半点势力,左家的老二左贵堂就在鲁王府担任管事太监,颇受鲁王元鉴澄的信任。 左家给林缚当成土匪给剿了、左官儿寨又给霸占过去当军营,左贵堂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到鲁王前请他替左家主持公道。 鲁王府的亲卫队也就一营六百多人,平时玩狗弄鹰、欺男霸女还成,但是直接拉出去,未必能打得过人家,元鉴澄便知会宣抚使司处置这事。 宣抚使司只答应事后放人,推诿说左家给抓了把柄在先,便是将官司打到中枢去,中枢也会先追究鲁王府御下不力。 这件事就给拖得不了了之;说到底还是林缚兵权在手,令地方只能圆滑的对待。 元鉴海念着左贵堂送给他几个漂亮的小妞,既然当面撞到林缚,就不能不为左家的事出一点力,微抬茶盅,朝着坐在斜对面的林缚说道:“林都监到现在都沉默寡言,对诸人议论就没有一点高见?” 林缚知道地方势力总是盘根错杂,他兵剿左家,将左家二十几口都扭送山东郡司落,便算是留了余地,他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跟精力将左家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这时候见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突然跟自己说话,语气听起来也不是特别的友好,他放下茶盅,不亢不卑的微笑道:“镇国将军抬爱了,林某人位卑言轻,对诸位大人议论还真没有一点高见……” “是吗?”元鉴海神色稍冷的看向林缚,“林都监初到济南府,就擅自主张将左官儿寨霸占了,可没有让人感觉林都监位卑言轻啊?” 林缚心里想原来是替左家讨公道的,当世宗室子弟贵则贵矣,但是燕京方面最注重对他们的防犯,林缚也不担心元鉴海有什么能耐能咬他一口,笑着说道:“左家公然劫我江东勤王师左军前哨,镇国将军觉得林某人有什么处置失当的地方,还请直言。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镇国将军的训诫,林某人会铭记心里的。” 元鉴海脸色冷青,哪里想到林缚小小的七品都监,说话的口气会如此的强硬,他沉着脸要作,岳冷秋接过话来,问道:“林都监处置有何失当的,还请镇国将军直言?”好歹林缚是楚党的一员悍将,哪有给外人欺负的道理?再说岳冷秋打着要离开山东迂回到晋中的主意,才不介意跟山东地方搞差关系,关系搞得越差,他越有借口离开山东。 山东郡司官员立即省悟到楚党互为援应,又同为客将,岳冷秋没有不袒护林缚的道理。大敌当前,关系闹僵了,对山东地方大不利,山东宣抚使陈学尧忙出来打圆场:“镇国将军也是欣赏林都监年纪轻轻处事却少有的干脆果断,能率军驻在济南府,实乃济南府之幸……” p:求红票。 第5章 兵甲 提督府的议事不能算愉快,各人心里打各自的算盘。 岳冷秋打定主意想尽快移师西向避开东虏骑兵主力,但是他徒有总督之名,麾下将官抱成团的抵制他,使他不能如臂指使的掌握东闽勤王师。 岳冷秋试探着要拉林缚率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随他一道西移,以此来削弱东闽勤王师内部对他的抵制;林缚只是将江东兵主帅程余谦拿出来当借口推搪,不明确说留也不说走。虽说同源楚党,相互援应是应该,但是林缚不可能在行动上受制于岳冷秋。 作为东闽勤王师将官团体的领头人物,陆敬严是靠战功晋升到当前高位上的,武勇不减、锐志仍在,欲在山东协守地方,与入寇东虏骑兵作战,建立功勋,但是又无法摆脱岳冷秋的节制。 林缚倒是想交好陆敬严,想着若是要一起留在济南府,彼此间要相互援应才好,在提督府举行的午宴席间,也刻意讨好。奈何在外人眼里,林缚是楚党的一分子,而且是为楚党冲锋陷阱的中坚分子,陆敬严作为李卓的旧部属,怎么可能对林缚有好脸色? 林缚心里也是郁闷,在岳冷秋面前,许多事情他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两浙勤王师的那员副将态度暧昧不明,打个哈哈、欲拒还迎,明显是嫌一万两慰问银子的开价远不足以令他率两浙数千精兵留下来为山东地方卖命。在林缚看来,这样的将领在关键时刻并不能让人放心信任。 从山东提督府衙出来,林缚心里压着事情,见天色尚早,也不急着出城返回镜儿湖营地去,便就带了七八名护卫在城中闲逛。 济南城不大,才六百步见方,还给会聚诸泉的大明湖占去三分之一的面积,林缚就沿着大明湖南岸石街信步而走。湖水结了冰,柳树叶片都凋零干净,只有稀疏的枝条垂下来,景色萧条。 林缚走到西城一座道观前,遇到林梦得派来寻他的人。 林缚赶到城东市集,林梦得从市集里出来,拉他走到街边一辆骡马大车旁,掀开漆布的一角,说道:“你看……” 映入眼帘的竟是两副鳞甲,成色颇佳,林缚喜道:“城里能买到这样的好东西?”将盖在车上的漆布都掀开,除了两副鳞甲,还有十几副优质组甲,棹刀、陌刀三四十柄,还有十几张蹶张弩,问林梦得,“都是在这里买到的?” “关键是价格,你猜这两副鳞甲花了多少银子?”林梦得忙将漆布掩上,生怕财露了白似的。 “多少银子?”林缚问道。 “这个数……”林梦得买了关子,举起三根手指头。 “三百两银子?”林缚问道。 三百两银子折铜三十六万钱,在江宁能买好米六七万斤,四口之家,放开肚子吃,能吃二十多年,但是买成色这么好的两副鳞甲,林缚一点都不觉得贵。 虽说在江宁,这样的鳞甲价格能稍便宜些,但是如此关键时刻,一副防护力极佳、重量甚至比组甲还轻的鳞甲,让一名武勇过人的健卒穿上,无畏普通刀枪的砍刺,也无畏短距离的箭矢攒射,再配以大杀伤力的锋利陌刀或棹刀大器,能使作战协调性好的十五卒小队战力立即提高一个水平。 林缚以新编队法练精兵,便是以披甲陌刀手为五卒之核心,但是好甲难求,便是人数不过两百的集云武卫,优质组甲也才六七十副而已,想要给每个陌刀手都穿上鳞甲,只是奢望。 林梦得就像奸商一样的嘿然笑起来,鬼鬼祟祟的凑到林缚的耳边,轻声说:“这两副甲花了三十两银子……” “……”林缚难以置信的盯住林梦得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没有骗我?” “我能骗你?”林梦得反问道,“不单这两副鳞甲,这样的组甲也不要十两银子,二十柄陌刀,一共才三十两银子……” “也是;但是你身边就七八人,也不可能用武力强买强卖……”林缚笑道,只是笑容在他脸上就持续了几息时间,转眼间笑容就在脸上凝固掉:除了武官士卒私下卖出外,林梦得哪可能以这么便宜的价钱在市面上买到如此的精良兵甲? “你想到了?”林梦得见林缚变了脸色,知道他想透其中的关节。 “嗯!”林缚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没有什么难猜的,只是乍看到这样的好东西,有些喜出望外了……” “对方没有说身份,看他们的戎衣,应该是从燕南三府撤出来的镇军……”林梦得说道。 东虏兵锋直指燕南,燕南三府的守军溃败后,有大量的残兵败将撤入山东境内,德州不能给他们安全感,他们大规模的退到济南府境内。山东提督府有出面收拢这些残兵败将,使得济南府的守军规模增加到两万人以上。 林缚不以为收拢来的这些残兵败将短时间能有多少战力,但是也没有想到会糜烂到这种地步,武官士卒竟然将安身立命的兵甲公开拿到市集来贩买。 组甲、鳞甲是都卒长以上武官才会有的配甲,陌刀、棹刀也只有军中少数精锐战力才有配。 林梦得见林缚蹙着眉头久久不言,小声的问道:“对方说还有一批好货,量比较大,还有不少马匹,可以在城外转手,我们要不要接手?” “接,怎么不接?”林缚恶狠狠的说道,“这些兵甲留在他们手里,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用来杀敌不成!”他靠车签调兵命令,交给身边亲卫,说道,“你们去曹庄,使赵青山将第四营调到济南城西南待命,调两万两银备用随军备用;使周普、宁则臣率第二、第五营进驻曹庄待命,使曹子昂在镜儿湖做出第一营、第二营拔营准备,使吴齐派斥候到济南府东北沿黄河往东方向侦察……” “防止对方黑吃黑,只要赵青山率第四营来待命就可以了……”林梦得不解的说道,不理解林缚突然将左军五营都调动起来。 “这样的济南府,焉能久住?”林缚痛心疾的问道。 林缚痛恨那些吃国饷、不战而溃的蛀虫将领、官员,为数以百万计的民众给东虏铁骑践踏感到痛心,但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他有他处世的底线,但也不会空谈道义,人要活下去,先要务实。 东虏主力将来之时,济南众人各怀心思,下面的士卒又糜烂不堪,他不会为了心中的不忍,将追随自己的数千将士性命白白的葬送在这里。 林梦得也不多说别的,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去跟他们接触,争取在夜里将这买卖做成,免得夜长梦多……” 林缚点点头,说道:“只要是良兵利器、好甲好马,价钱不妨放宽松些,银子揣在口袋里是死物。你放出风去,我们在城西南玉符河畔设市,组甲、鳞甲、步弓、强弩、口外骏马,有多少,我们收多少,五万两银子都花掉也成……”让林梦得带着七八人去跟那些逃到济南府的残兵败将们接触。虽说从他们手里大量购买兵甲,有挖济南墙脚的嫌疑,但是兵甲留在他们手里,也不可能指望他们为守济南出力!这么一想,林缚良心上的不安就减淡了许多。 左军五营从江宁出时,三千将士多为新卒,东凑西凑的各式铠甲才四百余副,兵器都为简单的直脊刀、枪矛类;普通骡马好搞,好马也就是林梦得这次从德州搞来的两百匹口外骏马。 一路行来,林缚除了整训、拿沿途遇到的劣豪匪寨练兵外,此外最紧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的提高士卒武备。 江宁是帝国南都,江宁工部等衙门拥有全国第二大规模的兵甲制造工坊,又有专门的大型武库,优质兵甲相当好搞一些,地方上哪里可能搜集到大量的优良兵甲?林缚也没有想到在济南会遇到全面提高武备的机会,只是这样的机会想想都让人心寒。 林梦得走后,林缚也使众骑押着林梦得先前搜罗来的两大车物资出城去。 出西门时,遇到岳冷秋帐前的书记官宋博,宋博热切的招呼道:“林大人还未出城去,可准许小弟我夜间在城里做个小东?” “怕是不方便,这城门要闭了,以后有机会再请宋兄吃酒。”林缚说道,他们是客军,夜里出入济南城不可能那么方便,再说他要赶着出城去,在玉符河畔设黑市从撤到济南府的残兵败将手里收购优良兵甲,哪有心思应付宋博? 宋博见林缚行色匆匆,百余骑押着两辆大车出城门去,眉头微微蹙着,吩咐随从:“有些诡异啊,你带两人跟过去看看,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林缚在江东名声鹊起,但是多半是践踏奢家得来的,奢家非但不会,还尽力在东闽隐瞒暨阳血战的消息,林缚在东闽人眼里,还是无名小辈。但对于宋家来说,即使没有宋佳私信屡次提及,一个使杜荣丧命、使奢飞熊折戟暨阳城下的林缚,也足以引起宋家的关注了。 既然能在济南府遇上,宋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直接接触的机会。 第6章 去燕南 …… …… ************* *********** “” “”“” “” “……” ***************** ps,! 第7章 城门观战 寒冬腊月,即使晴好天气,站在廓城北城门楼子上,给寒风吹在脸上,也跟给刀子刮过似的。 远天之际,给冰封的黄河仿佛一条素白的布带蜿蜒嵌在褐黄色的广袤原野间,满眼阴凉之色,一点绿意都没有。十几拨从北面退过来的难民稀稀拉拉的,远远看着他们蹒跚而行的模样,便知道他们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在他们蝼蚁般蠕行的队伍中,也感觉不到多少生机。 战事越紧,随着东虏前哨游骑进入济南府的侦察频率越高,众人心头的阴云越大越沉重,偶尔不晓得从何处窜飞出来的几只飞鸟仿佛这原野天地之间仅存的活物, 突兀的,一队骑兵从正北上临河丘陵的侧后绕出来,在原野快奔驰。那些如蝼蚁般蠕行的难民仿佛给浇了沸水,顿时搅动起来,顾不上收拾家什,惊慌失措的四散逃开。 那队骑兵才六十多人,一人两马或三马、背弓胯刀、褐色甲衣,是东虏前哨游骑。 “贼娘的!”陆敬严骂了一句,东虏前哨游骑仗着马多、脚力好且骑术精湛,两三百里的纵深,数十骑、百余骑也敢随意穿插如入无人之地,偏偏这边没有好的应对之策。 东闽兵多为步卒,只有数百骑护卫,也不能放出去追逐东虏前哨,关键他们从南方带过来的马,一时适应不了北方的严寒,都蔫不拉叽的。 济南府当地的驻军里有两千余骑卒,但都是一人一马,十里二十里的短距离追出去还能咬住,路程再长,就会给轻易的甩开。马力减弱,骑术又不如东虏精湛,三四倍于敌的骑兵追出去,追出一段路后,又经常给东虏前哨游骑反过来追着打;要是附近有两三股东虏游骑合拢,伤亡会更令人胆寒。 东虏前哨游骑刚来济南府境内骚扰、侦察时,驻军还派骑兵出去驱赶,吃了几次伤亡较大的亏后,看着东虏哨骑过来在城外逐杀难民,也无动于衷,只闭城不出。 东闽兵还没有最终决定走或不走,陆敬严便擅自主张揽下协守北城的差事,这会儿看见东虏哨骑出现,也不敢有用没用,便打算派一队步卒出城去:怎么也不能坐看东虏哨骑就在城外如此猖狂的逐杀难民,这对守城士卒的士气伤害太大了…… 陆敬严正要下令派兵出城之际,西北玉符河汊子口方向又驰来一队骑兵,约有一百七八十人,先呈两队线性并列急驰,距东虏哨骑约两里许,呈扇形散开包抄东虏哨骑后路,这时候从城西北也驰出一队百余骑兵往东虏哨骑当面迎去。 “江东左军!” 听着这一声惊呼,陆敬严回头看了一眼,是他麾下的一名都卒长在大惊小怪。 陆敬严没有吭声,西城外驻军只有林缚所统率的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眼下出兵迎敌的这两支骑队虽然没有竖起旗帜来,但是他知道,除了林缚之外,没人能这么快的派出骑马来,玉符河汊子口的那支骑队,应该是早就埋伏下的。 陆敬严便放弃出兵的打算,站在城门楼子下看着北面寒风如刀的原野。 闯入济南城北原野的那股东虏哨骑并没有因为有近三百骑兵赶来合围就有多少惊慌,反而先将大道上的难民冲溃,也不管后路,集结着往济南城西北驰出的这股骑兵迎来,打算将分开的三股骑兵各个击溃。 “太托大了!” 陆敬严回头看了一眼,隔着济南城北门守军诸将官,不知道何时岳冷秋从另一侧的登城道上城门楼子来,他也神情凝重的看着北面的原野,低声评价,不知道他是对林缚将近三百骑兵分成三股有意包围东虏哨骑的战术安排有所不满,还是对林缚欲率江东左军独进燕南的决定不满。 东虏派出来纵深穿插的哨骑都是精锐,即使江东左军也有一些精锐,陆敬严心想林缚将三百骑兵在野地分成三股合围跟东虏骑兵精锐的战术安排多少托大了。即使江东兵每队骑兵有百骑对七十骑的人数优势,兵员素质差距却较大,而且三队骑兵拉开的空距太大,给敌骑各个击破留下足够的时间。 陆敬严对身为楚党后起之秀的林缚也无太多好感,前些天公然在城西收购南逃残兵的兵甲,摆明了是挖济南府的墙脚――这些残兵本来就应由山东提督府收编。不过从林缚宣称要领兵独入燕南、此时又派兵迎敌,陆敬严对林缚的感观就稍好一些,这时候在济南府内主战又能积极迎战的官员将领不多见,他也不知道林缚对眼前穿插进来的小股流敌能否取得好的战果。 骑兵冲突,四五里地不过眨眼间的工夫,陆敬严便看到从城西北驰出迎敌的那队江东左军骑兵手持大弩在与敌骑相接之前,便离开大道,转往左翼的原野,侧翼相接之时,弩槽中百余支弩箭一齐射出。 不管东虏哨骑多精锐,但是在接战的第一轮对射中,弩比骑弓要便捷太多。虽说臂张弩在马背上重新装箭很困难,但是陆敬严看到这队江东左军骑兵根本就没有与敌缠战的意思,射空箭之后便挂起大弩打马北窜,也不顾阵形混不混乱。 “这倒是一策……”陆敬严心里暗道,有北面两队骑兵策应,给打乱阵形的东虏哨骑也不敢放肆的放马去追击,再说侧面给百余支弩箭打了个正,连人带马伤亡不少。 这时候陆敬严果然又看到有数队步卒从城西北角缓缓行出,数十辆“飞矛盾车”横行于前,每行百余米便稍作停顿整饬队形,压迫停滞在大道上的东虏哨骑。 北面的包抄骑兵增加到三百骑以上,除了最初从玉符河汊子口包抄出来的那两队骑兵仍坐在马背上外,从侧翼斜插过去的那百余骑都下马来,给臂张弩重新装箭上弦,也没有再上马,而是在两队骑兵之间结阵。 在快奔驰的马背上,弩箭的准确性要大打折扣,但是下马结阵,东虏哨骑能骑马的都不足七十人,自然不敢从正面对弩阵动冲锋,但是弩阵的侧翼又给两队骑兵护住,不给他们迂回的空隙。 虽说在整个北面战场的侧面还有较大的空隙可供东虏哨骑穿插突出包围圈,但是这队东虏哨骑显然没有给打痛,停留在大道上犹豫不决,看情形还是想冲击当前的步卒车阵。 东虏骑兵破边以来,特别是杨照麒所率的晋中兵给全歼之后,他们就没有遇到像模像样的敌手,有这样的心态也很正常。 陆敬严这时候也知道林缚是利用敌人骄横轻敌的心态诱敌冒进到内线来,他好从容的布下包围圈…… 东虏哨骑三度尝试从侧翼突进江东左军兵卒的阵列,但都给枪矛、刀盾、陌刀及弓弩混编飞矛盾车的步卒阵列击退。待这伙东虏哨骑浑身裹伤想突围时,江东左军的一营兵马已经完成对他们的合围,留下来的空隙也就一箭射距。 这伙东虏生蛮也当真是彪勇,决心要突围时,硬是先不顾伤亡冲击步卒阵列的侧翼一角,将步卒阵列往内线压迫使阵形散乱,再毫不犹豫的贴着步卒阵列的边缘驰到外线,往黄河沿岸逃窜。 江东左军分出一队骑兵咬尾追击,追到黄河沿岸射杀数人落马,割了级便折返往回赶,仅任十余东虏哨骑越过黄河往北逃窜;城西北角受伤落马的东虏哨骑这时候也已经给干净利落的剿杀,一并割了级。 待追击的骑兵返回,城西北角的江东左军阵列里便分出一队骑兵来,每人提着几颗割下来血淋淋的头颅,到北城门将头颅掷下。 为的髯须汉子朝着城门楼子高喊:“江东勤王师左军第一营割得生蛮级五十七颗,请山东提督府派人查验……”紧接着,这队骑兵又骑马驰回原处,收拢阵形往三榆庄营地而去。 “那骑马的好像是陈将军麾下的敖胡子,听说陈将军率部北上时给他怂恿了数十人跟着一起逃了,海捕文书还到诏武来――他怎么会在江东军中?”陆敬严身后的都卒长小声的说道。 “不要乱说什么。”陆敬严沉声吩咐道,林缚在江东军中收留几个逃卒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事情闹开来,反而令陈芝虎脸上难看,陆敬严要身后的都卒长收声不要再提这事。他对陈芝虎部的前锋营副统领敖沧海也有些印象,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看他刚才领着骑兵作战也十分的骁勇,也许带人脱离陈芝虎部另有苦衷。当然了,陆敬严对敖沧海投靠林缚也感到十分不解,林缚到现在才正七品的都监,麾下几名营指挥也才授正九品的低级武官衔,而敖沧海未脱离陈芝虎部时就已经是中级武官。 岳冷秋绷着脸下了城门楼子,北城守将派人出城门将东虏哨骑的级收回来记功。 陆敬严看着城门前血淋淋的几十颗头颅,若有所思,心想林缚将五十多颗东虏头颅掷到城门前大概是在表明他要独进燕南的决心。也难怪岳冷秋脸色难看,他原打算是拉林缚一起移师晋中的;林缚根本就没有给他面子的意思,提出要独进燕南,更是令他难堪得很。 这样的小胜对整个北方战局没有什么影响,以陆敬严的眼光看来,江东兵还很嫩。都将七十余东虏哨骑诱入一营兵力的包围圈里,在完成合围前还是给近二十人成功突冲了出去,远远不能算一支天下强兵。但是在所有滞留济南府境内、怯敌畏战的驻军、客军以及逃军来说,表现出坚定作战意志、甚至狂妄到要独军挺进燕南的江东左军又是那么耀眼。 陆敬严远远看去,北面大道上给东虏哨骑冲散但逃过给残杀命运的难民们劫后逃生,好些人都跪在大道上朝正回师返回三榆庄营地的江东左军官兵叩头。城门楼左右观战的兵卒目睹了这场就生城西北角下的战斗,似乎也恢复些胆气,北门守将还派出一队兵马到将散落在原野上的无头尸拖回来,大声吆喝着要将级与无头尸拿到城里挂起来示众。 陆敬严朝左右麾下武官吩咐道:“认真学着点,不要看不起人家新募之卒,城下五十七颗级不都是纸糊的。还有敌骑来袭,你们要用些脑子去打,总不能连三五十颗级都拿不回来吧?” p:求红票! 第8章 投效 -------- “”“----……” “” “……” “”“” “……”“” “” “……”“” “……” “”“” “”“” “” “”“” “”“----……” ************** “”“” “” ****************** ps,! 第9章 拔营 崇观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东闽勤王师在济南兵分两路。东闽勤王师主帅、总督加兵部侍郎衔岳冷秋率六千精卒移师西进,一日强行近百里,便横跨黄河进入广平府,欲从广平府西境的涉县谷道横穿太行山南部山地进入晋中;诏武镇守加轻车都尉衔陆敬严率七千精卒留驻地方、协守济南。 十五日,在邢州府阜城、赵县、宁晋等地集结的东虏主力移师南向,直逼平原府,十六日,万余东虏骑兵穿插到德州与临清之间,夜袭武城,一夜而拔,切断德州与西面的联系,开始实施对德州的合围。 林缚于十六日率江东左军从济南城西三榆庄从拔营北进。 午后阴云如铅,乌沉沉的压在城头,寒风从毫无遮挡的河冀平源呼啸而来,吹在脸上有如刀割。空旷的原野上,除了那些衣衫单薄、神情萎顿的难民外,再无活物,偶有一只老鸦站在枝头出一声哑鸣,划破萧索冷寂的阴霾天空。 这会儿已经有雪粒子落下来,从济南开拔的第一段路就显得艰辛。 林缚眯眼看着北面的黄河大堤,脸颊两侧的缨带子珠粒给吹得刮在耳朵上生疼。虽说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对行军极为不利,但是东虏骑兵已经大量涌入平原府,他们要从平原府西南斜穿过去,暴风雪则成为一种有利的掩护。 “咚咚咚!” 身后济南北廓城头传来一阵异响,林缚回头望去,守军站在城头女墙后以刀击盾出雄壮而有节奏的声响给他们饯行。济南守军知道江东左军与岳冷秋不同,江东左军北进,是在走一条凶险而艰难的道路,即使避开东虏主力而行,只要迂回到燕南境内,也能有效的缓解济南府所承受的压力。 江东左军的行列也自的或以刀击盾或挥枪矛边往前行边回应城头的壮威。 隔得远,看不清楚城头诸人的脸,陆敬严惯穿一身绯红色甲衣,站在城头尤为明显,仿佛一樽塑像,能感觉到他正注视着这边。不管陆敬严有没有看到,林缚伸手抬起盔沿,以作敬意。 “东闽五虎,以陆敬严性子最刚烈,也是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换作董原或陈芝虎,多半会随岳冷秋移师晋中以避强敌,”敖沧海勒住缰绳,使马儿在林缚身边踢蹄踟蹰不行,眯眼看向城头,“如今五虎都七零八落,无一人在李卓帐下……” 这大概也是李卓的性子,轻易就让东闽军四分五裂了,林缚微微一叹,换作他便会称病留在东闽,中枢也奈何不了他。林缚不多想什么,轻夹马腹,驱马随军前行。 黄河、卫河之间的广袤平原上,暴风雪呼啸而来,雪粒子打了笠兜上簌簌有声,一队骑兵约三百余人逶迤而来。褐色衣甲、短衣窄袖、背弓胯刀,大半脸藏在笠兜里以避风雪,却是游曳到平原府腹地临邑县境内的一队东虏骑兵。 以东胡军制,三百骑为一营,以佐领为指挥,五营为旅,以参领为指挥。这队骑兵约三百余人,恰是东胡一营编制,领头的军官却是东胡军中的一名参领。 “那颜参领,”一名东胡骑士驱马赶到前头,将遮着脸的笠兜子拉开,跟队的将领说道,“这鬼天气,济南府的那些个龟卵子哪个敢出来?我们回去吧……” “那图真,这些天进入济南府的哨骑损伤颇大,以致小队哨骑都很难渗透到济南府境内侦察,南朝在济南府聚集的军队可能要比燕南的守军强一些,很可能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为的将领将笠领解开,露出络腮胡子的脸来,瘦脸狭目,左颊有一道疤,年纪才二十三四岁,吸入冰寒的空气,呼出白腾腾的气来,摘下手袋,弯下取下挂在马鞍一侧的皮酒袋子,灌了一口烈酒御寒,“打济南之前,先要拔德州、临清,剪除其屏翼;南朝在山东的官员也应该知道德州、临清对济南的屏护作用,很可能会派出援兵。围歼杨照麒部那一仗,你也有参与,南朝兵可不都是软蛋货,马虎不得……” 后来赶来的骑士年纪也不大,二十二三岁左右,身为额真武士,只是那颜参领的副手,他对那颜谨慎的话满不在乎,只是限于身份的差异,也不便出口反驳,只是满眼不屑的眺望南面。 从宣化破边以来,十万大兵分六路入侵,除高阳一战围歼南朝提督杨照麒部算是一场硬仗来,两月余来,破城三十二座、受降七城,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即使哨骑进入济南府侦察稍受挫,也不能证明南朝兵就不是软蛋货,年轻气盛的那图真满心不屑,他们刚刚从临邑县城驰过,能清楚看到城头守军惊恐的神色。要不是那颜阻挡,他都想以三百骑直接将临邑县攻下来。 那颜骑在马背上将酒袋子挂好,他清楚自己的副手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管,只是背着风眯眼也眺望前方,只是暴风雪里看不了太远,从简陋地图上他知道前方就是济河县境内。听抓来的南朝民说,过了济河县,天气好些,就能看见南面巍峨的泰山,可惜这会儿,远天灰蒙蒙的,能看到一两里外的地方就算不错了。 在破边入寇之前,军中诸将甚至包括大汗都没有想到此次入寇会这么顺利,也没有想到会有进入山东的机会,事前对南朝的军事侦察很不够,对南朝山东官员将领驻军了解都很不够,只能战时派哨骑渗透侦察。 只是这十数日来,哨骑只要越过济河,便是在野外也会受到坚决的阻击,这是破边侵入燕南以来少有的现象,帐中诸将以及大汗对此都不得不引起重视。即使无法得到进一步的情报,纷纷猜测南朝很可能在济南府境内聚集了精锐部队等着他们赶过去进行大会战。 为保证攻德州时不受南朝济南守军的干扰,大汗甚至将进逼山东东面的一路骑兵调过来加强正面的攻击力。 南朝人丁充足,十六郡,每一郡的人丁都是东胡的数倍、十数倍,随便死上十万八万壮年男子,一点都不伤筋痛骨,但是东胡耕战一体,此次入寇,男丁十中抽三,可以说东胡精锐咸集在此。 前面打得再顺利,只要一次受重挫,也是族人所不能承受的损失,诸事不能不小心啊;若是济南不能攻,此次破边寇袭便要终止考虑归程了。 主力在北面聚结兵马,王帐也移到前线,准备强攻德州,那颜便请命亲自率三百骑兵到南面来侦察,也防止济南府会趁恶劣的天气强行派兵援德州。 那颜率领的这队骑兵虽说装束跟普通的东胡骑兵没什么两样,熟悉东胡情况的却知道他们都是王帐宿卫军的精锐。 有十数骑像是从暴风雪里突然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前方,往这边狂奔过来。这时候才听见给暴风雪遮住、给雪地吸去的马蹄声如隐雷滚动。 奔来的十数骑都是族兵装扮,那颜挥了挥手,没有多说什么,那图真就领着数十骑从左右驰出,取弓在手,大声以蛮语吆喝,以防止来人是南朝兵假扮。 听着那十数骑都用蛮语回应,又有掷来的骨牌给验身份,那颜便知道是先遣进入济南府的哨骑,但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像是逃命,也让诸人不放松警惕,过了片刻才看到四五十骑追兵。 那队追兵见十余哨骑与这边汇合,远远的勒住马也不作丝毫的停顿便往回逃。 在济水两岸,地势平坦,那颜也不怕给伏击,立即下令麾下三百余精骑换马准备追击。 逃回来十余哨骑里领头是个小旗,那图真骂骂咧咧的带着这名小旗过来见那颜:“真他/娘的丢脸,额真武士什么时候给人当真兔子撵过?” 那名小旗黝黑脸涨得紫红,下马给那颜行礼。 “对方是什么人,你领过来多少人,损失了多少?”那颜见这十余哨骑逃回来颇为狼狈,大多数都带了伤,想必受到济南守军的阻击。 “回禀将军,我午前率队过济水,距此十里外遇敌,对方应为济河县守军,步骑混编,约四百人……”小旗回禀道。 “胡说八道,济河县守军敢出城来?”那图真举起马鞭子要抽哨骑小旗,“你莫非吃了败仗,胡夸敌军好减轻你的罪过?” “……”那颜拿眼色制止那图真动粗,这数日来进入济南府的哨骑屡屡受挫,四百余步骑混编应是济南城派出来的军队,这小旗判断错误也正常,他没有必要说谎,只说道,“你们整装在前面带队,领我们杀过去给你们报仇……” 那颜拿出地图在马鞍上展开,让小旗指定遇袭地点。那处距济河县城有二十四五里,距这边才十余里,对方有步卒必然走不快,那颜想着赶过去,将这支南朝兵围歼了,派出十数游哨往南面展扇形展开侦察,又给逃回来十数哨骑换马在前面带队,直接往遇袭地点追去。 追出十里,得前方游哨赶回来汇报,这队南朝兵没有往济河县逃,而是沿着济水北岸的大道往东北方向更远的济阴县逃去。 “追他/娘的,必是济南城派出来的小股精兵,抓住活口,济南城里什么状况都清楚了!”那图真见有战可打,热血沸腾。 “有点不对,对方若仅仅是四百人的步骑混编,不可能分出足够的兵力阻挡我游哨往内线迂回侦察,怕是对方不止四百人……”那颜认真分析游哨带回来的情报,看出许多蹊跷的地方。 “怕他/娘,”那图真骂骂咧咧的说道,“这天寒地冰的野地,对方就算藏了十倍兵马,我们有三百大帐精锐,也足以砍翻他们,割下他们的卵/子来。” “……对方可能前往德州的援兵,”那颜笑了笑,拿出令箭给亲卫,下令道,“遇到临邑县南的哨骑,勒令其向东南汇拢,能在野地吃掉这一路援兵,缓解攻打德州的压力也好……”就算对方兵力远不止四百人,他也是要追击的,能在野外咬住对方,阻止对方逃进济阴县城里去,他就可以从后线调来更多的骑兵在野外将这队南朝兵慢慢的啃掉。 p:最近的章节不是那么好写,再加上私事也多,所以更新有些欠兄弟们的,望谅解。 求红票。 第10章 初战 给东虏骑兵咬住,林缚率数十骑亲卫赶来与赵青山所率的第四营汇合。 济南北的卫河、济河、黄河间一马平川,偏离大道的田野给也酷寒冻得坚实,对行军的影响远远比不上此时的暴风雪。 离开济南后,江东左军就以左翼、右翼、左候、右候、中军的阵列次序在广袤原野上行军,左翼、右翼、左候、右候诸军都编有两哨四百余马步兵,散在四翼而行,中军为主力,共有七哨马步兵及工辎营一千六百余人居中沿大道而行。 诸军之间以精锐斥候填充,除相互联络之外,就是阻止少量东虏游哨渗透到内线来现江东左军隐藏在中间的主力。 为北进行军,不仅在物资上进行充分的准备,林缚与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对行军方式研究了许久,路线也是精心选择,对可能遭遇到各种情况做拟定了各种预案,对武官进行培训,对士卒也进行充分的动员。 林缚前期使江东左军在济南府外围坚决的阻击东虏哨骑,除了练兵、鼓舞济南守军的士气外,最主要的还是迷惑东虏。济南府表现出来的抵抗意志越坚决,东虏骑兵越不敢大范围的展开,为他们从平原府东面斜行穿插减轻阻力。林缚在济南府作战,不单未竖江东左军的旗号,拔营北进,在穿插到燕南之前,也没有打算将江东左军的旗号竖起来。 赵青山率第四营两哨马步兵已经列阵做好迎战准备。 林缚下马来,雪粒子打在脸生疼,走到赵青山身边,看着数十东虏游骑在阵前斜插穿行,时前时后、忽左忽右,射箭冲突撩拨这边,更远处是峙立在暴风雪中如山岳似的三百东虏精骑,烈如刀割的寒风与跟小石子砸下来似的雪粒子,没有使他们的精神稍有萎靡。 “这支骑兵比之前进入济南府外围侦察的哨骑要硬手一些,试探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手,让人看不清楚他们是要攻击还是在等后面的骑兵汇合……”赵青山嘴角里咬着枯草茎,看林缚过来,将嚼烂的草根吐掉,拢了拢御寒的大氅,跟林缚说道。 “做后撤姿式,便能诱他们出手,”林缚说道,“我已经下令宁则臣率第五营过来掩护你部左翼或从左翼冲击敌骑。在没有更多敌骑出现之后,你们两部要将这路敌骑硬扛住,不能使其穿插到内线来……” “那就够了……”赵青山说道。 如今燕南三府已经成为入寇东虏的内线,但不意味着东虏已经将燕南三府完全控制,还有许多分散在河冀平原上的壁垒据点没有给东虏完全占据。 地方上的豪强、乡兵以及给打残却没有来得及逃出来的官兵,占据这些壁垒固守待援。 乡兵守乡土以及乡豪守家园,作战意志要比城池里的镇府军坚定并且顽强得多。 东虏此次入寇是以掠夺为目标,自然不会用太大的伤亡去强攻这些豪强壁垒,只是将这些壁垒间的联系切割开,确保不会成为其内线的严重威胁即可。 同样的,东虏的兵力也不足以封锁所有进出燕南的道路,不会太介意小股官兵往燕南地区渗透侦察,但是东虏不会让成建制的官兵主力穿插到燕南,直接威胁到其内线。 林缚他们先要掩藏穿插到燕南的意图,再一个就是要尽可能避免主力部队暴露在东虏前哨的眼睛底下。这也是林缚将七哨马步兵及工辎营编入中军的根本原因,也要尽可能避免中军给敌骑直接现。 “要是抵挡不住,你们便往右翼散开……”林缚按了按赵青山的肩膀,也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 “有这两具好东西呢,”赵青山手按在身边的三弓床弩上,说道,“能守住。” 林缚笑了笑,骑兵冲击,三弓床弩也来得及一箭,不过他也不担心打不过眼前的这队骑兵,只不过一旦第四营抗不住压力往右翼撤开,便是要让中军主力出来迎敌。不能全歼这路骑兵,只要有一条漏网之鱼逃走,就很难再掩盖他们从平原府穿插去燕南的意图,他们就只能率江东左军往南回撤。 在平原府境内距东虏骑兵主力太近,一两百里的距离,敌骑强行一天就能追上他们,这时候林缚不能冒全军覆灭的危险再强行穿插过去。 除斥候及辅兵外,赵青山所率左翼两哨马步兵共有六都队,主要是步卒结阵列出左右,少量骑兵集结在侧后。 林缚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看赵青山指挥战事,宁则臣部已经从左翼接近,暂时还没有暴露出来。 赵青山上马勒缰前后奔驰督战,使突前的两都队步卒后撤,做出交叉南撤的姿态,诱使敌骑兵来攻。 林缚坐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北面,敌骑果然不能容嘴边的这块肥肉跑掉,先是缓步而行,到四五百步处开始提,马蹄踏趹将积雪溅飞,在暴风雪中仿佛一蓬箭雨夹在暴风雨射来。 等敌骑冲至三百步,射程最远的两架床弩先行射击。 两支粗如巨矛的弩箭平射出去,迎面射中两骑,几乎能看到箭及马胸迸溅开来的血花。给射中两匹马只来得昂嘶长鸣,挣扎着倒下,溅起一蓬雪。一人的大腿给弩箭跟马身钉在一起,给压在马下,另一人动作敏捷的跳起,其后一骑拦腰将他抱起,两人合一骑而来。最前面的两匹马给射中倒地的瞬时,后面的骑兵快而娴熟的分作两队避开,队形并非散乱。 林缚看着敌骑精湛的骑术,倒吸一口凉气,这绝对是东虏最精锐的战力,赵青山率第四营恐怕无法独力抵挡,忙吩咐左右亲卫:“传信给宁则臣率部从左翼逼上!” 两名亲卫策马转身钻入风雪之中,跑去右翼传令。 “你们阵脚不要乱,弩箭射要有先后,我去右翼掩护你们……”林缚朝赵青山吩咐道,他从鞍下摘下手弩,与数十护卫策马到右侧,加强第四营右翼。 三弓床弩装填甚慢,来不及射两箭,射出第一箭后,只能拖到后面装填;敌骑突击到两百步,这时候架于高盾与飞矛盾车之间的蹶张弩扣机弦。就见最前面的十数骑东虏出事地点兵在弩箭射及的瞬间拉马侧旋,人则迅折身藏于鞍后,劲力甚足的弩箭只能射到马身上,偶尔射中东虏骑兵的大腿。 看着敌骑只以牺牲十几匹马的代价,就将第一波的弩箭化解掉,林缚神色严峻。那十数匹给弩射中的马往两翼散开,或跌倒而亡、或吃痛长嘶,马背上的骑兵却大多未受伤,落马后弃弓拔刀往前冲杀;敌骑的冲锋阵形更是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敌骑冲刺到百步之内,这边臂张弩与步弓形成密集箭雨,但是敌骑居前者还能有效的藏鞍躲箭,甚至在马头闪开的瞬时箭回击,射来的箭支又准又狠,从高盾的缝隙钻进来,射杀数人。 眨眼间,最突前的三都队甲卒与骑敌杀作一处,赵青山亲率一队甲卒举盾及长刺枪、陌刀从左侧往敌骑冲突,以减轻正面步卒的压力,右翼甲卒也迅突前,林缚率亲卫以右翼甲卒为依靠,拿弩箭攒射敌骑…… 那颜不知道眼前这支南朝兵属于哪支部队,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这支南朝兵的旗号,但是他很早就看出这支南朝兵跟他以往接触到的南朝兵有很大的不同。 以往在野外遇到南朝兵,特别是以步卒为主的南朝兵都会结成密不透风的阵形防守,以主将为中心或结圆阵或结方阵,外围以盾、间以枪矛、弓弩其后,或许有精锐居其中。 这样南朝兵哪怕防守阵形严密得跟乌龟壳一样,那颜都乐意啃一啃。只要有耐心的扯开一个小口子,就能像尖刀一样刺进去;就算刺不进去,这样的密集防守阵形也不利于出战反击,对机动迅捷的外围骑兵形不成什么的威胁。 眼前的南朝兵却是以六十卒的都队为单位,各自结阵防守,相隔间隔又以能听到喊话传令或看到旗帜传令为准,这样他就不能从容以游射的战术慢慢撕磨敌阵,更无法以少围多。硬着头皮从正面冲锋,两翼的南朝兵都队阵形都迅往前突进,竟然想形成对他们的包围。 南朝兵纯粹以甲卒为主的都队阵列有五个,以骑兵为主的都队阵列有两个,人数要过他们许多。此外,甲卒都队阵列除了多十数辆给前哨游骑称之为“飞矛盾车”的怪车外,还有许多刺叉/开来的怪异长矛伸出有一丈,那密集的枝叉拿刀砍不断,骑后在马上却很容易给刺中,哪怕避开尖端的矛刃,也容易给叉/开来的密枝扫中,给扫下马来。他们也不是单纯拿飞矛盾车结防御车阵,甚至将飞矛盾车藏在高盾之后,在骑兵冲及的瞬时,高盾撤出,飞矛盾车给几名南朝兵推着猛冲出来,刺中马身的同时也常常使马背上的骑兵躲不及,直接撞到飞挑的那排长矛上去,整个身子都钉在上…… 大冷天,风雪不休,那颜挥刀将左边刺来的长矛砍断,勒住缰绳,大声吆喝使那图真收拢部众随他穿插过去。虽然将一队南都甲卒从正面冲溃,但是这种战法太让他吃力,那颜心想着要将这七都队的南朝兵都杀溃,他率领来的王帐兵非要折损大半不可,更何况他早就断定出现在济河北岸的南都兵不止这一部。 那颜刚王帐兵与第四营脱离接触,穿插到大道南侧,宁则臣率第五营及时赶到,从暴风雪中钻出来,出现在那颜部东虏王帐兵的右侧。 时至黄昏,天色昏暗,但到近处能分辨两边甲衣,弓弩齐,刚穿插出来的那颜部东虏王帐兵阵形正是散乱之时,右侧外围数十骑兵顿时闪躲不及,纷纷中箭落马,那颜臂膀中了一箭。见赶来的南都兵赶来不停歇的朝他们起冲锋,他忙不迭与那图真率领部众从空隙间钻出去,打马北窜数里,又折身将追来的南朝骑兵击退,才停下来马治箭伤,清点人数竟然有近八十人没能逃出来,此间还有二三十人伤势颇重。 p:求红票。 第11章 行军 暴风雪不休,那颜坐在临时搭设的帐篷里,雪粒子打在帐篷上簌簌作响,风吹得帐篷晃抖不休,似要将帐篷连根拔起才罢休。那颜使人将朝南的帐篷帘子掀开,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色以及从帘门前飘过的雪粒子。 “这狗/娘的天气,还以为能比北边暖和些,这风雪连鸟兽都不出来觅食……”那图真钻帐篷来,将大氅上的积雪抖落下来,凑到燃炭的火盆前。 火盆上架着一支长铁钎子,刺挂着一大片肉脯子,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散出诱人的肉香。 “游骑放出去没有?”那颜问道。 “都放出去了,那伙南朝兵往济阴方向去了,”那图真从烤肉架子上不怕烫的撕了一块肉下来,拿起盐砖在肉上抹了两下,就滋滋有味的吃起来,“那颜参领,你说他们去济阴县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那颜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比对前些日子游骑从济南府带回来的信息,我们这次遇到的南都兵应该就是济南府守军的一部……” “狗/娘的,这伙南朝兵还真难啃,”那图真嚼着肉脯子,他之前以为前哨屡屡在济南府受挫是前哨那些兵蛋/子没用,这次亲自接触过,才知道南朝在济南府的守军是有些嚼头,问那颜,“我们是追下去,还是继续往南行?” “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雪出来,总归不会到济阴县转一圈再回济南城去,我们要防止他们绕道去支援德州……”那颜说道。 游骑始终没有现江东左军的主力,更没有现长程穿插所需要的辎重车辆,那颜没有意识到江东左军的根本意图是要穿插到燕南内线去。那颜此时能确定的,这支出现在济水北岸、冒着风雪正往济阴县方向运动的南朝军应为济南府守军一部,人数约在八百到一千人之间,考虑到德州对济南府的屏翼作用,这支南朝军应该是济南府派出支援德州城的援军…… 那颜伸手也想撕一块肉来吃,抬手牵扯到肩膀上的箭伤,痛得直皱眉,那图真帮他扯了块肥肉抹了盐给他,那颜咬着烤肉,眼睛盯着炭火,心里想着:王帐还没有完成对德州城的合围,要是让这支南朝军穿插进入德州城,无疑将极大的增加攻打德州城的难度。 “那我们就追下去?”那图真问道,他总觉得黄昏一战败得太窝囊,折损了近百名王帐兵,差不多将他与那颜此行前下的功绩都给抹没了,几乎能想象到那济格嘴角咧开来嘲笑他们的嘴脸。 那颜看到那图真眉头里锁着不服气,说道:“德州城东南面的空档还很大,我们不盯着,很可能让他们混进德州城去……” 黄昏一战,他们就吃亏在刚从第一路南朝兵甲卒阵列穿插过去就迎头赶上第二路南朝兵来援,给从侧翼打了个措手不及,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不然的话,就算对方兵马三倍于己,也不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不要说那图真心里不服气,那颜也觉得输得太冤,不过话要说回来,对方能冒这么大的风雪行军,野地列阵作战也不散乱,战后还能继续在这样的夜里行军,军纪与战斗意志都不是之前在燕南三府遇到的那些南朝兵能比。 到少,那颜已经放弃凭借手里这点兵力将这部南朝兵吃下去的野心,心里想要是济南府守军都是这样的水准,差不多可以应该考虑归程了。 “那就追下去吧,从阳信应该还能再聚集三四百人……”那图真说道。他们手里除了两百王帐兵外,就只有从临邑县东南方向收拢来的百余前哨骑兵,那图真知道凭借手里这三百多骑兵已经不能将这部南朝军吃下去,但是他更不想给那济格等人嘲笑,也绝口不提派人到德州北的大帐请援,想着以那颜王帐参领的名义,可以聚拢在阳信府境内活动的前哨骑兵,只要聚集五六百人,将这部南朝兵吃掉,才能洗刷黄昏一战带给他们的耻辱。 黄昏一战后,林缚率江东左军趁夜冒雪行军,没有直接前往济阴县,而是横跨济水返回到南岸,午夜后进入济水南岸的一座堡寨休整。 先行赶到的前哨早就冒充济南府守军将寨子控制起来,入夜时就强制执行宵禁,等主力午夜赶来,更是直接派一队甲卒将寨主位于寨子北侧的大宅围了水泄不通。 隐秘行军,不要瞒过东虏敌军,这些乡豪寨堡主也不可靠,不到万不得以或暴露行踪,林缚不会率主力进入城池休整。 行军时,林缚钻进大车里睡了一觉,到了济水南岸,才从大车里钻出来,站到路面拿手捧起一堆雪搓了一把脸,才翻身骑上马,看着部队有序的进入寨子驻营。 “黄昏遇到那群龟孙子倒是没有给打痛,还派人死死的咬在我们后面……”吴齐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说道。 “王帐兵自有王帐兵的骄傲,哪会稍受挫就轻易缩头?”林缚将身上的残雪掸去,笑着说道,“你派人通知各营哨官、哨卒长以上将领过来议事。他们咬住我们不放,未必是坏事,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给察觉的穿插过去,防止他们大范围的迂回渗透侦察就可以了……” 林梦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前面迎过来,跟林缚说道:“那些跛脚的马伤得其实不重,没必要都宰杀掉……” “只是跛脚的话,待主力离开后,就将马留给寨子里,算是强占寨子的补偿,再换些紧缺的物资来,”林缚说道,“伤重的马都宰掉,这时候也没什么好心痛的。这么大强度的行军,不吃肉抗不住……下水,还有到寨子里多搞些鱼、鸡蛋,有猪肝更好,多弄些给夜里看不见路的人吃。” 夜盲又称雀盲,当世已经有用猪肝治疗雀盲的方子。也不仅仅猪肝,鱼、鸡蛋、蔬菜以及动物肝脏都能治疗雀盲,只是猪肝的疗效更明显罢了。从江宁出以来,动物肝脏就是林缚使林梦得搜集的最重要作战物资之一。冬季野地鸟兽少,但是麻雀奇多,在野地里撒谷子捕捉麻雀、搜集细如豆粒的雀肝也成为日常行军驻营的一项重要工作。要不是这两个月来在普通士卒里较为常见的雀盲症得到缓解,夜间行军就要比现在艰难得多。 另外,林缚他们从济南府拔营,搜罗到的口外骏马就有近六百匹,普通骡马也有一千多匹。除拉辎重车外,基本上能做到骑兵与精锐斥候在行军时骑普通马、作战或外出侦察时骑口外骏马的程度。 不过江东左军骑兵目前的精锐程度还是远远不及精于骑射的东虏骑兵。 黄昏一战,他们这边除弓弩、兵甲及飞矛盾车等装备要明显高过敌骑外,宁则臣率第五营及时从侧翼出现也是取胜的一个关键因素。敌骑冲出重围,这边也派出骑兵追击,这时候就能看出两边骑兵的差距。追击未但能获得多大斩获,还折损了十多人。 培养一支精锐骑兵除了比甲卒更耗时间外,也更耗银子。除了日常马食靡费外,行军作战时马匹折损率非常高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为了不使北进行军度受到拖累,林缚下令诸营要将战时受伤或行军途中跛脚的马匹都要及时淘汰掉。淘汰伤马,不仅能提供足量的肉食,还能节约马食,林梦得心里骂林缚是个败家子,也幸亏在济南府从南逃的官兵手里大量收购来的兵甲马匹甚是廉价。 工辎营战时没有作战任务,但是要驻营时比谁都忙碌,林梦得与林缚招呼,便去看各部的驻营情况。 吴齐派人护送林梦得去各部,顺便通知各部将领过来开会议事,他随林缚走进坞寨。 林梦得早给他们准备了一座民宅当指挥所,敖沧海、孙文炳以及在济南从军的河间府秀才孙尚望等人都在指挥所里。 林缚将朱缨头盔摘下来放桌子上,身子挨着桌子边沿,拿过一盏油灯看摊开桌子上的地图,孙文炳他们已经将黄昏时遇到的那路敌骑的驻营地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林缚指着地图跟吴齐说道:“看来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不管晴好天气还是暴风雪,我们想摆脱他们很难……” 周普、曹子昂、宁则臣、赵青山及各部哨官、哨卒长等人相继赶来开会。林缚让亲卫端来条凳,招呼大家围拢而坐,说道:“黄昏一战,对方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东虏骑兵都强,他们是东虏最精锐的王帐兵;东虏头子叶济尔在崇观二年才从各部抽调精锐组建的这支宿卫军。这战打得很惊险,也很精彩,赵青山、宁则臣部立了功,不过也有不足的地方。我们要及时总结成功的经验,也要及时总结不足的地方,并将成功的经验与不足的地方及时告诫全军。我们先在这里初步总结一下,第四营、第五营回去还要单独开会将旗头、都卒长都召集起来进行总结,要将作战勇敢跟肯动脑子的将士推选出来做代表到其他营传授成功的经验……” 周普、曹子昂、敖沧海、赵青山等人都在镇府军或乡营干过,镇府军、乡营里可没有这种战前动员、战后总结、使下层军官或普通士卒进行经验交流的惯例。不过这两个多月来在林缚的坚持,这种做法已经成为习惯,便是下面那些大部分都不认识几个字的旗头、都卒长们,现在差不多也能就行军打战训练说出几点条条框框来,这在镇府军及乡营里都是看不到的现象,这也是林缚治军与其他将领最大的差异。 充足的物资保障是一支精锐之师成长起来的基础,但是精锐之师的武勇精神却非凭空或者经过短暂训练就能建立起来的,林缚一直都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将后世的成功经验融入治军实践中来。 这次北进燕南,即使无法获得卓著的令天下震惊的战功,只要成功的闯过去,林缚也有信心使这支军队脱胎换骨。 p:求红票。 第12章 饵与陷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3章 失城 腊月二十三日,德州城被围的第五天。 黄昏,阳信县东北方向的原野,天幕阴沉沉的,寒风吹得野地里的积雪飞飘,也让分不清哪是天空飘下来的雪花,哪是地里给风吹起来的雪粒子,人迎雪而行,要眯起眼睛来。 那颜的脸藏着笠兜子里,眼睛阴戾的凝视着视野远处,有十余外围斥候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逗留,站在远处的雪嵴子上,穿着黑色的甲衣在风雪里似乎静止不动的塑像。 他们直到前天才通过耐心的设伏抓到四个活口,酷刑之下,才得知眼前的这支南朝兵属于江东勤王师左军,由一名叫林缚的都监官统领。 叶济大汗继位以来,就在东胡内部大力的推行汉制、汉学,那颜也知道南朝的官制。 换作在东胡,统领独立成军的三千甲卒,需要副都统以上的中高级将领才行,就算南朝兵多将广,以区区七品都监官来统领独立成军的三千甲卒,似乎很不合适南朝的规矩。而且他们这几天已经派出哨骑侦察得清楚,眼前这部南朝军兵力在八百人到一千人之间,远远不足三千之数。 此外,抓来的俘虏还交待江东左军三千士卒都是招募才两个多月的新卒,没有训练就直接拉到济南府来。 几天来脾气已经变得暴躁的那图真直接将俘虏一刀捅死,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招募才两个多月、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新卒怎么可能持续几天在如此恶劣的暴风雪里跟骑兵周旋? 俘虏将江东左军说得如此不堪,简直就侮辱王帐兵,难道布伦山的骄傲、王帐宿卫军这几天来就是给兔子一般弱小的新卒咬了一口又一口? 其他还能忍受,那图真偏偏忍受不了落到手里任他宰割的俘虏还如此的嘲弄他,连杀了三名俘虏,直到最后一名俘虏说江东左军是越王朝中枢在江宁秘密设立的精锐部队,那图真才饶过他的性命。 那颜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图真勒着缰绳骑马过来,说道:“德州方面,今明两天局面就会出结果……” “出结果又能如何,回去一样给阿济格笑话,”那图真气急败坏的嚼着从雪地里捡起的枯草茎,又恶狠狠的将嚼得稀烂的草茎吐出去,“便是给阿济格笑话,这次也一定要将这颗钉子拔掉;放他们回济南去,也还是一颗刺人的硬钉子!”他勒住缰绳的左手裹着伤,在昨天午后的战斗中给削去三根手指头,险些连半片脸给劈开。 那颜也理解那图真心里的怒火,他们从十七日起,与这部江东左军纠缠七八日,即使不断收拢阳信、济阴地区的前哨游骑,还是在济阴、阳信之间给这部江东左军压制得极为窝囊,还使他们没能回去参加德州会战争取战功, 即使可以说成功的阻止了这部江东左军精锐支援德州,但是这几天来打得这么糟糕,那颜自己都觉得惭愧。 他也曾试图引诱这部江东左军到德州外围以汇合优势兵力围歼,奈何这部江东左军多利用夜间行军,在暴风雪中南北穿插,单纯是骑兵很难在夜里雪地上牵制他们。暴风雪与漆黑的夜色对骑兵的影响甚至比步卒还大,特别是他们还要警惕济阴、阳府城池里的南朝守军。 那图真眯眼看着远处的江东左军斥候,也不说带人从侧面包抄过去的话,看到江东左军斥候马鞍一侧悬挂的族人头颅,恨得睚眦欲裂,也必须忍住心里的怒火。这些孙子比狐狸还狡猾,关键是这些外围斥候背后的甲卒主力机动性十分强,即使在暴风雪的天气,二三十里范围的穿插易如指掌,这些外围斥候很可能就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这几天来,也不只吃了一回亏。 这时候,有一队骑兵出现在东北方向,这边派出数十骑警戒,过了片刻,这边派出的哨骑与来人合作一队赶过来,确认是自己人。那颜看着来人的装束与规模,心想:王帐派人过来了? 赶来的那队骑兵为的是一名黑脸青年汉子,身姿拔得挺直,远远朝那图真挥手,高喊道:“那图真,听说你们成功牵制住了将支援德州的八百南朝精锐,我受赏的两面金牌跟你真没法比,不知道你这次回去会受几面金牌……” 那图真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恶狠狠的小声骂道:“这畜牲过来做什么?” 阿济格纵马过来,下马给那颜行礼,说道:“这是叶济大汗给你的手令,问你们几时能获胜回王帐交差去?” 那颜知道阿济格是轻浮的性子,对他的那些冒犯的话也不在意,将他随身携来的王帐令函拆开来,欣喜的说道:“好,德州攻下了,临清守将孙季常也向王帐献城投降……” “操!”那图真轻骂了一声,如此轻易的拿下德州、临清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也越显得他们这边的无能,阿济格脸上的笑差点就要咧到耳朵根了,如何不让他恨恨不平?说道,“阿济格既然这么想要显耀军功,那眼前的军功就让给你也成……” “阿济格,你带了多少王帐兵来?”那颜不跟阿济格生气,王帐虽然让他回去缴令复命,但是他并不想就放过眼前的这支劲敌。 “王帐兵就带了两百,”陈济格说道,“知道那颜参领盯住的这根骨头难啃,另外我多带了三百族兵过来,都听那颜参领指挥……” 接到德州失陷、临清守将献城投降的消息时,林缚就率部驻扎在距那颜部不到十里外的一座桃林里。 树叶都已经凋零,枝头压着积雪,偶尔有枝头承不住雪压而断裂的噼哩啪啦声。 虽说林缚对德州、临清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看到这样的结果,还是大感失望,眼睛瞅着漫天的风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们是不是佯装南撤,诱那颜部堵截,然后再顺势逃往沧南?”敖沧海问道。 “不,我们直接去沧南!”林缚说道,“德州失陷,东虏能抽出更多的兵力警戒东线,我们不能在路上耽搁太长的时间。我们直接去沧南,不管如何,憋屈了这么长时间的那颜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将斥候都收回来,后面会有追兵、前面会有堵截,我们都要克服一切困难,赶在明天天亮之前抵达沧南小泊头寨。” 前方的斥候撤了下来,也带来最新的敌情,吴齐勒住缰绳,任胯下骏马踢着积雪,说道:“有一部骑兵从德州赶回与那颜部汇合,人数约有四五百人……” “那就一刻都不要耽搁了,伤员都上马,任何影响行军的辎重、伤马都一律丢掉,殿后的要在雪里多埋铁蒺藜……”林缚果断下令道。 在东北方向十里处聚集的东虏骑兵过千人,林缚又不能依赖阳信县城里的那三五百守军能出城助战,他们在兵力上已经处于劣势,他这时候宁可这时候暴风雪更狂暴一些,将东虏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削弱掉,他相信那颜带领骑兵来追,东虏已经拿下德州、临清,接下来就是攻打济南府,东虏本身就要派出部分骑兵监视济南府东面府县的守军。 那颜追到桃林,殿后骑兵留下来的马粪心子里都是热烘烘的,拿刀剖开来,在雪地里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汽。 那颜坐在马背上,看着给暴风雪又吹又埋渐浅但还显清晰的车辙印、马蹄印以及脚步印子,这部江东左军既没有南撤回济南府,也没有避入阳信据城坚守,而是折往东北去了沧南,树林里到处都是给丢弃的辎重,显然这部江东左军在知道德州失陷后就仓惶逃走。 “追不追?”那图真有些犹豫,这是七八天前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事情。 阿济格问道:“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不追吗?” “追!”那颜断然下定决心,他猜不透这部江东左军为什么仓皇逃往沧南,但是这部江东左军很狡猾,说不定是故布疑阵要将他们吓退,他们却在沧南绕了一个大圈子再回济南去,哪能这么容易给他算计到? 那颜眯眼看了看渐黑的天色与越来越大的风雪,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 将伤员都留下来,他就不信四百王帐兵与七百骑兵不能将这部江东左军吃下来,勒住缰绳,下令众人都随下马牵着马顶着风雪追击。 虽然在黑夜里,虽然暴风雪不休,但是前哨依然能准确的辨认出江东左军逃跑的路线。追得这么紧,前后相距不过七八里路,那颜也不怕这部江东左军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只使追击队列分散一些,前哨要更警惕一些,也要尽可能的保持体力,追上之后还要对这部江东左军动致命的冲锋。 虽说绝大部分人追赶上时都会精疲力竭,但是那颜相信江东左军的情况会比他们更糟糕,只要使敌人的情况比自己更糟糕,那就足够了。 顶着风雪而行,那颜也不知道在夜里走了多久,总之是缀着江东左军的痕迹追击,而江东左军也没有分散的迹象,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他已经能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了,到海边了? “狗/娘的,他们就在前面!”那图真站到马背,指向北边。 那颜抬头看过去,就在不到一里外的远处,黑压压的人头簇拥,正是沿着海堤往北逃窜的那部江东左军。 那图真吆喝着要拉一拨人牵马先上了海堤,阿济格也带着麾下骑上马,准备从海堤下的原野包抄到这部江东左军前面去。 在海堤的左前方,有一座寨子在晨睎里露出锯齿般的墙头,那颜指向那里:“那是什么寨子?” “小泊头寨!”那颜身边的护卫将地图打开,查出寨子的名称。 “怕他/娘的,”那图真恶狠狠的骂道,“寨兵要敢出来助战,老子今天将寨子一起拔掉。郁闷了这么久,正好给大家找一些细皮嫩肉的娘们/泄一下……”左右王帐兵都大叫起来。 这种规模的寨子,通常会有一二百名寨兵,冰天雪地的攻打这种寨子很不划算,但是也不用担心这么点寨兵能对他们野外作战影响到什么,那颜心想将这部江东左军歼灭后,是要攻下一两座寨子给大家/泄、/泄了,他骑上马,拨出嵌金丝直脊刀来,使麾下都骑上马,挥刀前指,令追击。 那颜纵马上了海堤,想找个高处掌握整个战局,看着那图真率领的二百王帐兵将要追及那部江东左军时,小泊头寨紧闭的寨门突然打开,马头攒动、马刀光寒,两翼是给人在后面推着狂奔的飞矛盾车,后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甲卒骑兵争先恐后的杀将出来,他派出监视小泊头寨的一队骑兵几乎没有抵抗住多一会儿,就给对方淹没,而欲从海堤下迂回包抄的阿济格部脆弱的侧翼完全暴露出来,没有掩护。 这一刻,那颜只觉喉头一甜,眼前黑,紧抓住缰绳才没有掉下马来。 p:这一章,《枭臣》过一百万字了,值得庆祝一下。 各位大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注册收藏一下,丢一张两张红票,都不是很费力的事情。 第14章 合围 …… *********** “……” ************* “……” “” “……” “……” “……” “”“……” “……” ,! 第15章 围杀 …… ********** “” “” “” “”“” “” “” “……” …… *********** …… ****************** ************** ps,! 第16章 沧南大捷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17章 休整 “” “”“……” “”“” “”“……” “” “……” ********** ************ ---- ---- ********* “”“” ,! 第18章 激将 “……” …… …… ************ “” “”“……” “” “”“……”“” “”“……” “”“…………” ************ “” “/……” “” “……” *******************8 ps,! 第19章 惑敌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20章 调虎离山 ********** “” “” “……” ************* “……” “” “”“……” “……” “”“……” ,! 第21章 奇袭 拂晓时分,月色昏昧,此时天气最寒,小泊头寨的外围哨骑都退到寨墙左右,下马烧起营火取暖。 虽然那赫雄祁小心谨慎,但是下面的参领、佐领都打惯了胜战,一心只想追击上南窜的江东左军,为沧南被诱歼的族人报仇血恨,根本就没有人像那赫雄祁那样认为江东左军的主力敢藏在海岛上。 被迫留守小泊头寨的参领、佐领满心的怨气,虽然那赫雄祁临行叮嘱他们要小心戒备海岛方向,他们只是在小泊头寨东侧的海塘上放在哨岗,只能监控海堤到小泊头寨狭窄的区域,等主力离开后,不能参加南下追击的将领,依惯例查过哨岗,便喝了酒闷头睡觉,对外围的哨骑也放松了要求。 沧南人走寨空,不要说大姑娘了,连头母狗都找不到,这狗/日的日子。 小泊头寨南十二三里外,小米河在月下仿佛一条素白的长带,冻得坚实,河冰有三四尺厚,壮勇拿大锤都难砸碎,唯有边缘的冰层较为脆弱。 利用河口较深的水道,五桅大船直接抵近河冰停泊,船侧舷挤着河冰的边缘嘎嘎作响,河冰给挤裂的响声在夜色里异常的清晰。 听着响声,赵青山吓了一跳,但也管不了太多,隐蔽有隐蔽的打法,惊动有惊动的打法。他们不能完全封锁小泊头寨周围的区域,那需要投入的兵力太多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尽可能拖延反扑虏骑主力知悉小泊头寨被袭的时间,为围攻小泊头寨全歼守敌争取更多的时间。 待船上的水手将长达十丈的钉板递下来,牢牢的扒住近堤处的河冰,四板并排,十六张长钉板,形成四条下船通道。赵青山使早在甲板上待命的两都队骑兵牵马下船,迅沿小米河展开,封锁信道,然后甲卒下船登堤,沿小米河南堤列阵,以备虏骑主力突然回援。 在第四营登岸部署完毕传回灯火信号之后,周普、宁则臣则分别乘快桨船载第三营、第五营以及部分协同攻寨的工辎营共一千四百余将卒从小泊头寨南北两侧的海堤登岸,尽可能隐蔽接近小泊头寨,做好突然强攻小泊头寨的准备。 第一营由敖沧海率领做预备队,要等第三营、第五营对小泊头寨动攻势之后,才会登岸。马泼猴等哨将、都卒长都满腹的意见,第一营当之无愧是江东左军最精锐的战力,强攻小泊头寨竟然给当成预备队,如何令他们没有意见?不过在林缚面前,没有他们放肆的机会,便是敖沧海也将他们压制得死死的。 这个情况当然是有好处有坏处。好处就是人人争战、士气旺盛,这将极大弥补训练不足、作战经验不足的缺陷;坏处就是跟此时的虏骑一样,下面的将领难免会争胜冒进。 不过江东左军规模还小,才三千人,敖沧海、周普、曹子昂都是历经磨难、身经百战的老将,只有宁则臣、赵青山经验略有不足。 林缚若是分出一支独立的兵马出战,先想到的人选就是善谋谨慎的曹子昂,敖沧海、周普是次优人选,宁则臣、赵青山还是要收拢在身边锻炼。 行军打战,知将、用将是第一要务,毕竟所有的战略、战术意图必须通过具体的人去执行、实施,不同性格、不同能力侧重的将领对具体的战略、战术意图的执行能力也是不同的。 智勇兼备能审时度势者,有点好运气,就堪称名将了。名将毕竟是稀缺动物,可遇不可求的。 沧南大捷之后,林缚也在猜东虏王叶济尔会派怎样的将领反扑沧南。 这两天来看到从德州方向反扑沧南虏骑的主将的谨慎与戒备,林缚能知道东虏王叶济尔对沧南方向的判断是准确的。 林缚也许远没有跟东虏汗王叶济尔对弈战局的资格,但是叶济尔对沧南的战术意图,也必须通过他派出的虏将来执行,林缚倒是有信心逗一逗叶济尔下面的虏将的。 小泊头寨外围哨骑都收缩到寨墙附近,这为第三营、第五营潜进提供绝佳的条件。宁则臣率第五营从南面主攻,林缚在几十名护卫的簇拥下赶到第五营准备进阵地,看第五营的攻击准备情况。 宁则臣正将第五营的哨官、哨将、都卒长以及先甲卒的旗头召集起来,二十多个人围蹲一处低洼里,围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做攻寨前的战术安排。 林缚在护卫的簇拥下走过来,宁则臣与诸将迎过来说道:“请大人训示……” “我只是来观战,没有带嘴巴过来,不干扰你指挥,你们都不要有心理负担。”林缚笑道,在边上找了土垅,将一撮雪扫掉,坐下来,让宁则臣与诸人继续讨论。 林缚一力推动江东左军五营基层武官在行军、训练以及作战前后都要进行认真的战术讨论、动员以及战后经验总结,要诸营将领都不折不扣的完成他的要求。除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减员与损失外,还有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基层武官迅培养起来,形成完善而可靠的指挥体系。 此外,基层武官通过这种方式,彼此间进行充分的交流跟接触,而交流充分的集体生活,能使彼此间更了解,更相互信任,有助于使整个江东左军的中低层武官形成一个更有凝聚力的团体。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便是当世文臣体系以乡党、同年(同期举人或进士)为朋党,在官场上相互援应、共同进退。 林缚有后世学校、军校就读、参军的经历,知道集体生活的重要意义。利用一切手段促进集体生活,培养团队意识,并严厉压制老乡主义与小集体主义的冒头,对加强内部凝聚力、大幅度的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是至关重要的。 如果没有这些技术上的手段,要培养出最优秀的中低层武官集体来,长期的战争锻炼与残酷淘汰则是唯一的手段,对主将自然就提出苛刻的要求。 李卓统领的东闽精锐拥有大量的战术素养合格的中低层武官,便是通过这种的方式锻炼跟培养出来,堪称当世强军。成本跟代价就是十年东闽战争,双方各付出数十万的伤亡以及数千万两银的军资,并将东闽中部、西北部以及江西东南部、两浙南部地区完全打残。 林缚哪有这个成本跟时间培养出这么大量的合格武官来?以战来养、培养的成本惊人,而且培养出的中低层武官在战术修养上都会因为主将的因素而天然带有种种缺陷。 林缚能做的就是将后世的军事思想与方法/论跟当世治军实践进行融合。只是很可惜他不能直接开设武官学校,虽说那样会更方便,但真那么做的话,无疑是宣告割据或叛变了。 以李卓个人的卓越才能与威望,要是东闽精锐悉数掌握在他手里,以东闽一军之力,就应该能将破边入寇的东虏骑兵迅的驱赶出去。 令人扼腕的,东闽精锐在中枢的党争中早给拆得四分五裂,便是李卓本人也会死死的限制在江宁,东闽军不再是一个完整而强大的整体。 宁则臣制定的战术简单而有效。 静伏至拂晓时分,十余名骑兵借着昏暗夜色的掩护,从出阵地左翼径直往小泊头寨南门奔驰。寨墙下虏骑哨岗在昏昧的月光下也看不清楚来人的衣甲,只当是南面来的传讯骑兵,虽起身张望,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一百步的近处,见这十数骑都没有减的意思,才大声拿蛮语吆喝质询。 十数骑皆为健锐,马提高最快,百余步的冲击只是眨几次眼的时间。虏骑哨岗只来得及吹响警哨,却来不及取弓拉弦,五人一组的两组南寨门哨岗就给十数骑挥刀砍踏翻,马蹄从营火上踏过,踢得火星四溅,守寨门的一队虏兵犹豫着是关闭寨门阻挡这十数敌骑还是冲出去杀退袭骑时,十数健骑就突冲进来将其冲溃,夺下寨门。 在虏骑哨岗吹响警哨之时,第五营出阵地的三都队骑兵则迅纵马出战,以最快的度驰至寨门前。一都队骑兵下马与最先夺门的十数健锐汇合,牢牢的控制寨门区域。一都队骑兵分散开来追杀寨墙外围的虏骑前哨。一都队骑兵趁着惊醒虏骑混乱之际,迅从寨门通过,直接往寨子中心打谷场方向穿插,尽可能杀伤混乱之敌。考虑到虏骑单兵素质强的老卒居多,在寨中守敌能组织起有序反击之后,突冲穿插的骑兵则迅返回南寨门,诱使虏骑来夺南寨门,以严密、装备精良的甲卒阵形,在相对较开阔的南寨门区域,尽可能杀伤虏骑,避免接下来更艰难的巷战。 宁则臣在南寨门给牢牢控制住之后,才率领第五营主力共七都队甲卒拥十六辆飞矛盾车,从出阵地往南寨门猛扑过去。 由于南北两侧无法做到绝对的同步,而先前又确认以宁则臣为攻,待南门警哨响起,周普率部再夺北门,给守门虏骑及时关闭寨门,只来得及将北寨门外的哨岗消灭。 周普直接用铁钉板、铁蒺藜、飞矛盾车与三都队甲卒阵列将北寨门封堵住,防止虏骑以优势骑兵从寨门内突然冲出;第三营主力则从其他地方寻找打入口子。 小泊头寨的寨墙本来就单薄,江东左军弃寨出海,早就在一些不利于骑兵出的地方,对寨墙墙基做了些手脚,拿撞木很容易将寨墙撞塌,给步卒提供新的打入口子。 p:求红票。 第22章 攻寨 警哨响起时,虏兵有过一阵混乱,他们也是第一反应就往南北寨门集结助守或奔向马厩牵马欲集队冲杀袭敌。 宁则臣在战前对虏兵的反应有过认真的推测,从而制定针对性的战术安排。 北寨门及时关闭,但往南寨门集结的虏兵却给从寨门径直闯进的一队甲骑冲得七零八落,一员佐领提刀带人在巷道与江东左军甲骑仓促遇战,给冲杀而死。 除了分散入住民宅以及分守南北寨门的虏兵外,留后虏兵在寨中还有三处地方有集中的兵力部署。 一处是看守马厩的六十余虏兵,一处是孙家大宅里留后参领身边的数十名精锐护兵,一处是在寨中宗族祠堂看守沧南一战被割族人尸灵堂的百名守灵虏兵。 沧南一战,那颜部被歼千余人的级都给江东左军割去,无头尸体却给抛弃荒野给鸟鸦啄食。那赫雄祁自然不能任族人尸体抛于荒野,也不能将族人尸体绑在马背上一起往南追击江东左军,被迫留兵分守小泊头寨。除了一部分辎重外,主要是守尸;停尸祠堂按照老规矩也派兵守灵。 在宗祠大院里守灵的都是有资格的老卒,兵甲俱全,寨子被袭时,近百名守灵虏兵最先反应过来,除了一部分支援北寨门外,大部分人沿巷道往奔援南寨门,在打谷场与冲入江东左军骑卒相遇,奋力激战。 见打谷场不能进,狭窄巷道又限制骑兵活动,虏兵又纷纷骑墙上屋拿弓箭攒射,闯入寨中的这一队江东左军骑卒被迫在合围前迅撤回南寨门。 寨中有一队整编制、兵甲整饬的虏兵赶至南寨门参战,虏兵混乱的局面迅稳定下来。留后参领随后带队赶到,爬到房脊上指挥战事,看到江东左军在南寨门已经替换上兵甲精良的甲卒,拿飞矛盾车及高盾沿巷道往里突冲,他们老卒再凶勇也站不住根脚,留后参领怕命令左右拆卸厚重的大宅门当盾硬扛,又让箭术好的老卒上房瞅着江东左军甲卒阵列的空隙射箭…… 南寨门被夺,北寨门的出路被封堵,西北角寨墙给外面的袭兵拿撞木冲撞得摇摇欲塌,即将形成新的口子,这是寨中虏兵所面临的严峻形势。 留后参领也不惊惶,心里想:让都统料中了,江东左军还真藏在海岛上趁夜来袭。寨墙上不能站人,他使人爬上最高的房脊上观察敌情,派兵加强对被撞击寨墙区域的防卫,看着洞开的南寨门,关键还是要夺回南寨门,才能拿回主动。 宁则臣持刀坐在南寨门外的拴马柱上,盯着寨门内外的一举一动;林缚在两箭之外的更远处,关注并控制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哨将跑过来跟宁则臣说往巷道里硬冲艰难,许多士卒给爬上房的虏兵放冷箭射中,冲突起,举盾也无法护严密。 宁则臣眉头微蹙,说道:“明知巷道太狭窄不好打,不会往后收一些?把寨门拆了,他们要夺,送给他们就是!”使南寨门甲卒往后收,将大量的虏兵吸引到寨门内更宽敞的场地上对战。 孙氏在沧南立族,建小泊头寨时,就是认真考虑过要怎样防止盗匪或流寇攻进寨子,南北寨门内预留的空场地很小,往里就是一驾马车宽的巷道,寨子里最大的空旷地是中心的打谷场,也是晒谷场。 在狭窄的巷道里,虏兵即使无甲无盾,卸下门板上下一横,就将巷道遮住大半,再让人上房射箭,江东左军在军械上的优势就给死死的限制住;除非周普这样的极个别猛将亲自上阵才能将厚木制成的宅门一刀劈开。 宁则臣看准虏兵势要夺回南寨门,使甲卒往后收,到了寨门附近更开阔的场地里,虏兵拿门板防护,则过于笨拙了,露出的空隙也大。江东左军穿了甲的陌刀手在刀盾手的掩护,甚至敢直接从门板缝隙间穿插进去杀敌,也有足够的空隙给枪矛刺击,后列的弩弓手则射杀上房持骑弓的虏兵,也派人持手弩骑上寨墙,便将刀兵锋利、盾甲坚厚、弓弩射远的优势完全挥出来。 这时候周普率第三营在西北角撞塌寨墙,破开口子往里攻。 持战到天光大亮,留后虏将见南寨门夺不回来,更无法从南寨门或塌出的口子冲出去,在空旷场地兵甲不利吃亏太大、伤亡太大,便往里回收,想利用寨中复杂的地形与江东左军一宅一院的打巷战。 虏兵全线往寨子里收缩,第三营、第五营从南寨门以及西北角破开的口往里打,地形变复杂,打起来就尤其的艰难。 想要一宅一院的将整个寨子都打下来,就算愿意承担这么大比例的伤亡,也没有这么充足的时间。 就算成功的将往南信道完全封锁死,那赫雄祁部主力急行军赶到两百里外的渤海县也很有可能现破绽往回赶。 虏骑急行往返四百里,只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考虑到距那赫雄祁部出已经过去一夜的时间,最迟明天此时要将寨中虏兵完全歼灭。 看到周普从西侧骑马绕过来,大概也是觉得从西北角口子太难打,要重新调整战术,宁则臣便让副手替自己盯着南寨门战场,一起走到林缚跟前去。 “硬往里打太难啃,用火的话,怕是寨子里的那些好马都保不住!”宁则臣瓮声说道,他过惯穷日子,好东西不舍得糟蹋,但是不用火,硬攻伤亡太大,时间上也未必能赶得及,他犹豫不决,提出来让林缚决断。 “对你们这些前线指挥官来说,惜兵才是大的原则,”林缚神情严肃的说道,“用火吧。” 南寨门以及西北角塌破的口子,双方攻防拉锯到现在,林缚都没有建议他们纵火,他才不是怕寨子里的马有损,主要还是考虑到一开始就贸然用火,作战经验不足的将卒未必就能堵住逼上绝路的虏兵往外冲杀。 当然了,天未亮就用火,只会让那赫雄祁提前现小泊头寨这边的异常。 现在天光大亮,那赫雄祁部也跑得足够远。双方对南寨门以及西北角破口反复攻防拉锯进行大半天,一方面削弱虏兵从这两个口子冲突重围的信心,一方面第三营、第五营的甲卒在反复的冲杀回收再冲杀中稳定了阵脚,变得坚如磐石。 西北风正烈,从西北角破塌的口子纵火正是合适。 既然做出纵火烧寨的决定,周普与宁则臣则返回调整部署,周普亲自率甲卒从西北角破塌的口子往里冲,将虏兵往里压缩,以便能纵火点着更多的房舍,使火势一开始就更深入,使虏兵根本无法灭火。 北方民宅还多为土墙茅草顶,只有少数殷实人家与乡绅豪富家门才用砖瓦,但是梁柱也皆是木材。此外,一般乡民生火做饭极少用石炭(煤),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草垛子。连日来冷晴天气,虽有些积雪难融,也都是给冷风吹干的干雪。 这些都是纵火烧寨的极有利条件。 虏骑过处,燕南三府几乎是寸草不生,民众伤亡数以十万计,被捋夺丁壮十数万,差不多有近两百万人流离失所,成为南逃难民,在山东中南部一带忍冻挨饥。 对没有人性的虏兵自然没有什么人性好讲,纵火烧寨对在战争早就练了一副铁石心肠的江东左军诸将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于心不忍的。林梦得只是心痛那些本来可以缴获的口外骏马,他听到林缚决定用火,忙过来想问问能不能换别的法子攻下寨子。 寨中虏兵抵抗意志坚定,他们也知道在燕南造下这些恶,投降不可能得到宽恕,再说骄横的心态也使他们无法忍受自己或族人向弱小的南朝兵投降。 在有了有效的伸入点之后,没有比用火更省力、更有效的攻寨法子,林缚才不管林梦得的心痛,他使敖沧海做好出击准备,第三营、第五营万一堵不住口子,就要第一营将卒在野地围杀逃出的虏兵。 周普穿着鳞甲,在左右甲卒的护卫下,冷峻的看着巷道里侧坚守的虏兵,在前面,用飞矛盾车及门板、高盾、铁钉板在狭窄的巷道里构筑了一道障碍。 里侧的虏兵一时间疑惑为何这部江东左军打了半天这时候又突然放弃往里突冲,直到装满灯油的陶罐从后面递过来,给臂力大的士卒猛掷过来,溅了满身灯油,闻着灯油在冰寒空气里飘出的气味,才恍然明白眼前这部江东左军卑鄙到要纵火。 在虏兵破障冲来之前,周普使前列士卒纵火,将火把掷向虏兵阵中,先将那些身上溅了灯油的虏兵烧着,周普再率众缓慢从巷道退出,将巷道两侧的茅草屋子悉数纵火烧起。待周普率甲卒从破开的寨墙口子完全退出来之时,西北角的火势已经烧成片,给呼呼作响的西北风吹着往东南方向窜,寨中只有三口水井,引火易燃东西这么多,怎么救都救不及的。 周普看着西北角的寨墙缺口已经彻底给火焰覆盖,心想东虏真是太不善守城寨了,只留下一都队甲卒坚定,他率两都队甲卒赶去北寨门,其他各都队沿寨墙散开,准备围杀翻墙逃出的虏兵。 (求红票,昨日红票达到五千六百张,兄弟们投红票要养成好习惯啊!) 第23章 银子 …… …… …… *********** “”“……” “”“…………” “” ********** …… “”“” **************** ps,! 第24章 战后 激战一整天的第三营、第五营上船体整,第四营从小米河往北收拢,继续承担警戒、备敌任务,第一营与工辎营辅兵清扫战场。 小泊头寨烧了个彻底,到后半夜火势才渐熄,从南寨门进去,在巷道就有大量给烟薰火炙窒息而亡的虏兵,烧塌的残墙断壁处处都是,偶尔一阵风吹来,火星蓬飞,还有残火未尽的炙热。大部分马匹从马厩挣扎而出,在寨子里前冲后突挣扎给薰死、烧死,也是这些不受控制的惊马扰敌寨中虏兵的后阵,使得黄昏之后的虏兵突围变得后继无力,不然第三营的伤亡还要多。 草木俱毁、粮肉成灰,但是砖瓦金银铜铁却烧不毁。 刀剑、枪矛头、铁甲以及鳞甲、组甲的钢甲片及其他各种铁器,都是工辎营辅兵要回收的战略物资。 反扑沧南的虏敌携带一部分辎重、粮草而行,大部分都烧毁掉,虏敌也没有跟地方交易的意思,辎重里的金银极少,林梦得搜索过虏敌辎重残墟,只现三四百斤给烧融成砣块的金银。 上面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虏兵随身携带的金银。 东虏破边入寇以来,每破一城,除了府仓及几个重点大户人家由王帐派兵接管掠抢财货作为军资外,都会纵兵大掠三日或七日,作为对攻城有功将卒的奖赏。 反扑沧南的虏敌军营辎重里金银财货很少,虏兵身上私携的却多少有些;甚至可能从虏兵身上私携金银财货的多寡来判断这些虏兵在燕南造下的罪孽严重程度。 沧南大捷围歼那颜部杀虏敌一千余人,搜得金银财货折银近万两。 这个数字并不多,所得马匹才是上回最大的收获,但这个数字少有少的缘由。 沧南大捷被歼那颜部多为王帐兵与收拢来的哨骑组成,破边入寇以来,几乎就没有直接参与过攻城战,破城大掠,往往是在最后喝些残羹冷炙,所得自然不多。 这次纵火烧寨,马匹不是给烧死就是给闷死,但是那赫雄祁部破边入寇以来曾参与攻五城,其部下虏兵数次入城池大肆搜捡金银。 林梦得担心军资消耗过大、补充不足,待组织百余名辅兵进寨搜捡虏兵尸体,才知道这火烧得值得,不然放走一人就会一笔不少的损失。 军中诸将各担其职,周普、敖沧海、宁则臣、赵青山、曹子昂等人心思放在带兵作战上,林梦得则要重点考虑后勤补给,给江东左军提供持续不断的战斗力支撑。 这么多人里,林梦得不直接领兵作战,肩上所承担的压力却不比其他人轻半分。 程余谦率领江宁勤王师主力龟缩回济宁,仅依靠江宁出时的拨银,就能维持军养。 江东左军锐志进击,平日的训练以及行军消耗就倍于驻守之军,每一场战斗除了人员伤亡外,兵甲物资以及马匹的消耗也是巨量的。 包括安家银子在内,才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江东左军所花费的军资折银就达到十二万两之巨。江东左军能在今日的战绩,有很多因素,但是如此高额的投入,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除了江宁拨银以及在德州捣腾战略物资赚了一笔银子外,集云社也补贴出四万两银子出来。这场战争要是多持续几个月,战时又没有足够的收缴跟补充,集云社就要先撑不住垮了。 林梦得最重视战场搜缴,战场搜缴自然也是他的职责。小泊头寨火势稍小,他就请敖沧海派一哨士卒给他将小泊头寨封锁住,避免下面的普通士卒手脚不干净,他亲自组织工辎营辅兵进入小泊头寨搜缴战场。 林缚坐在火堆旁喝着当夜宵的小米稀粥,吴齐将前哨放到阳信以南,并没有现虏骑主力有返回的迹象,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是充足的,喝小米稀粥是嚼干饼要舒服多了。 林梦得喜滋滋的走来,林缚问道:“收缴如何?” “你随我来看看便知……”林梦得说道。 林缚拉了拉大氅,跟林梦得跑过去看收缴成果。他对军资的补足重视程度不会比林梦得低,一支强军的保障就是强大的后勤支撑。 不过看到那些从虏骑尸体身上收缴来的财货,林缚顿时就没有了好心情。这些给大火烧得都有些变形的金银制手镯、长命锁、项链、钗环等物品,看到便能想象出虏兵大掠城池、为恶作孽的情形。 这边的收缴越多,无疑说明这些虏兵在燕南造下的罪孽越深重。 “登册入账吧……”林缚挥了挥手,意兴不高的说道,要亲卫将周普、宁则臣、赵青山、敖沧海以及下边的哨将都喊过来,这一场战事结束,要总结,接下来要怎么走,也要讨论。 林缚走回营火边,继续喝他的小米稀粥。 吴齐先走过来,说道:“听工辎营那边说,这次收缴颇多,特别是虏兵身上的财货,六七万银子也是有的。东虏这次入寇的骑兵,差不多有五六万人都参与直接攻城、掠城,私掠财货要都是这个水平,这些龟孙子在燕南造的这些孽真是深重、不可饶恕……” 燕南三府位于燕冀平原的腹心地带,毗邻京畿,地处富沃、风调雨顺年景多,少有灾害,治安又好过其他地方,民间财力较为充裕也是正常。说什么不可饶恕,也要朝廷争气,有这个资格才行,中枢怕是还在打议和的主意,除了给抢走这么多,还打算再拱手送一笔出去。 林缚招手让吴齐坐下,苦笑说道:“不说这个,等会儿要讨论接下来怎么打……” “……在龙口河、小米河一线布防,以逸待劳,打他娘的劳师疲军!”赵青山、宁则臣、周普等人相继走过来,赵青山声音高亢的说道。 “……”林缚笑了起来,看来大家的士气是彻底的振奋起来的,信心也有了,换作以前,根本就不会有以少搏多的想法,说道:“曹子昂能不能及时赶回来还难说,除了这次的伤亡,这边能得的人手还有两千人,有海船为依仗,沿海堤、小米河、龙口河之间三角区域布阵以逸待劳阻击那赫雄祁来回奔波的疲军,倒也不失一策……其他人什么意见?” “布阵拦截是可以,关键是我们要达到怎样的意图?”宁则臣问道。 “嗯,这个问题很好……”林缚点点头,宁则臣的成长是非常迅的,及时打了胜战人很兴奋,有求战的欲/望跟冲/动,但还是能想到无明确意图的战斗是多余的、不必要的,他们冒险在龙口河、小米一线拦截那赫雄祁部返回主力,以少搏多,很难取得像样的战果,很可能会打成比拼消耗的粘着战,即使有海船可依托,不担心后路被堵,但是比拼消耗的战斗没有必要…… “这接下来,目标难寻啊……”周普是员勇将,但是前半生的坎坷经历使他没有赵青山这般的热血冲动。 “消灭小泊头寨守兵,就是要那赫雄祁部主力来回疲于奔命,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了,那赫雄祁势必会率部反扑,这时不打疲军,我们以后也找不到机会让他分兵了……”赵青山还是想求战,说道,“总不能找座岛体整一个月半个月等东虏自行退兵吧?” 他们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身后的海船,沿海岸线机动,是他们最大的优势,自然不能放弃这个优势穿插内陆去扰敌后。 “这个问题先放下来,还是先总结这一战的得失吧,”林缚招呼大家围着火堆坐下来,说道,“我江东左军的得失,你们等会儿总结,先总结敌军的得失,看看有什么值得我们吸取教训的……你们谁来谈谈小泊头寨留后虏兵犯下哪些致命错误?” “对东虏来说,入寇以来,仗打得太顺风了,”敖沧海坐在旁闷声了半天,这时候才开口说道,“那赫雄祁的留后部署并没有大错,他留下一千虏骑,应是防着我江东左军藏身海岛偷袭。便是中规中矩的驻营,留后虏骑也应有一部驻扎在寨外才是。但是留后虏骑悉数入寨,即使没有其他的错误,给我江东左军南北寨门一堵,也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的结局。陈芝虎在东闽负责筑诏武等城封锁奢家时,李卓就提出筑城要多留明暗门、城外要筑寨、使进退便宜、展开容易的原则,不能筑城时关想着拒敌于外,还要想到反击时如何将兵力展开的问题。寨子比城池还难守,更要注意给包圆困守,东虏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守城寨的经验,说到底还是骄纵轻敌。这个问题反过来看,我们连番获胜,也应该使东虏对我军重视起来,就很难再利用其他轻敌之心态设计对付……” 林缚点点头,江东左军离精锐之师还有些距离,不过敖沧海、周普、曹子昂诸将却要远比寻常的镇府军将领出色得多。 林缚见宁则臣眉头皱着,问道:“以黄昏时夺南寨门一战的激烈程度,要是这千余虏骑移驻寨外,你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将他们包圆了……” “……”宁则臣摇了摇头说道,“要防备南面的虏骑主力随时反扑,就算有充足的兵力,也不该将其包圆,击溃、勿使相聚才是上策……” 林缚点点头,说道:“野外围歼,敌在内圈,要合围之,在接触面上要做到兵力密集程度相当的部署,外围就要比内圈多一倍的兵力。所谓‘十则围之’,平地遭遇战,要有绝对的优势兵力才会考虑到围歼的可能,不然就不要轻易冒险。困敌于城、锁敌于寨就相当的容易,城门与寨门的展开面相当的狭小,即使有十万八万的兵马藏在城中,无法展开也是无用,说到底还是‘强兵未展开即不能称强’的原则……这些经验教训,你们回去,跟下面的都卒长、旗头都要说透,我跟你们讨论野战攻守与城寨守防的战术问题,倒不是扳着脸要教训你们,我只是想知道杨照麒部在高阳县东与东虏野战被围歼,到底是不是就全军覆没了?” p:求红票! 第25章 金箭传令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26章 残部 得叶济尔汗赐金箭,那赫雄祁终于能将狂躁的诸将压制住。帖木儿给抽了六十铁鞭再给浑身血肉模糊的拖入帐中来,眼神虽还凶恶,嘴巴却是收住了。他又不是傻子,平时将那赫雄祁祖宗十八辈都操遍了都没有事,这时候还要不识好歹的跟他对干,很可能会给那赫雄祁仗着汗王金箭直接将他的脑袋砍了以正军法。 那赫雄祁也知道不能龟缩不前、一仗不打,那样对将卒的士气挫伤太大,但是眼前这支江东左军是他们破边南下以来遇到的最狡猾的敌人,轻进浪战,无疑会让自己输得连条遮腚的皮围子都剩不下来。 那赫雄祁伸手抬了抬压住额头的铁盔,坐在马背上眺望着远处的战场,帖木儿亲自率领的骑兵交叉进击,但不能海塘西坡地的江东左军甲卒阵列扰乱,更不要说切割、击溃了。 虽说江东左军几个阵列离海堤还有一里多地,但是江东左军所配备的床弩射程就有三四百步、一里地的样子,停在海堤外近海域的庞大海船仿佛海面上浮动的小岛,策应并掩护岸上步卒的侧翼。 那赫雄祁心想:至少要将江东左军在岸上的甲卒整体往西牵制移动三四里地,才会有足够的空间派出更多的骑兵从更多的角度对其阵列进行冲击。 眼下显然是做不到这个程度,江东左军挟两战全胜之威,将卒的士气要好过己方,面对骑兵的穿刺冲突,毫无惧色、一切都显得训练有素,最关键是江东左军的装备要比他们精良得多。 骑弓冲到六十步范围之内才能对江东左军形成有效干扰,但还要射中无甲片遮护的部位才形成杀伤力。沿海塘淤地分列的江东左军甲卒约一千两百人左右,那赫目测他们拥有两百步射杀距离的强力弩就有两百具之多,在狭窄的作战面上,就算是用王帐精锐对敌冲锋,也无法在两百具强力弩的射杀下保持冲锋阵形不散,关键是接下来一百五十余左右到一百余步左右所形成的两拨箭雨还要密集两三倍,这时候再精锐的骑兵都无法抵抗对方步卒整齐有序、裹以飞矛盾车的反冲锋…… 帖木儿闷着一肚子无法宣泄的怨怒回来,脸上给弩箭刮破,左耳给带去一块血肉,就剩下半只,他也没有心思去管,策马回到那赫雄祁跟前,瓮声说道:“跟乌龟壳似的,老子啃不动!” “汗王已从降俘那边证实这支江东左军确是十月初才募的新卒,在南朝镇府军里还没有正式的序列,算是乡兵,”那赫雄祁并不责怪帖木儿无功而返,说道,“江东左军就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还狂妄得认为我东胡大汗国的铁骑就天下无敌吗?” 帖木儿恨得夹/紧胯下马儿,使其吃痛又勒紧缰绳不让它长嘶奔踢,追击到津海县南境已有两天,他数度亲率锋骑动冲锋,损兵折锐数百人,却始终不能撼动停在岸上的千余江东左军,更不要提搜集舟船出海追击那几艘海船了。 “你领兵去左翼休息,不过要小心涡口、长芦等寨的晋中残兵也蠢蠢欲动,”那赫雄祁说道,“江东左军诱我们来津海,也没有吃下我们的信心,大概打的是这个心思!” “这仗打得真是窝囊,”帖木儿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气,“不如后撤,诱他们到内陆再打……” “没有那么容易,江东左军的主将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多了,他诱我们来津海,意在联络涡口、长芦等寨的晋中残兵,我们明知如此,却不得不来……”那赫雄祁说道。 “为哪般?”帖木儿问道,“不理会他们还神气了!” “由此地西进太行山,才四百里地,我们要是不理会他们,让江东左军联络晋中残兵迂回到太行东麓,会更加麻烦,”那赫雄祁说道,“为此次破边能大获成功而归,你心里要明白,汗王交给我们的任务不是要报仇血恨,而是要将江东左军牵制住,不使其骚扰我军侧翼,更不能坏了汗王大掠燕冀、撼南朝基业的根本大策……” “……”帖木儿不吭声,换作三天前,他说不定会一口唾沫啐到那赫雄祁脸上去,这两天仗虽然打得窝囊之极,脑子却冷静下来了,至少那赫雄祁的话能听得进去。 帖木儿又不是傻子,积军功升到副都统、都统级别的高级将领,对行军打仗都有一套,前期的狂躁冷静下来之后,也能思考一些深层次的东西。 此次破边的大军差不多沿太行山东麓南北两线配置,北线压制南朝在京畿一带的主战力部队,南线由汗王亲自统帅对济南府动夺城攻势,在邢府北部、保定府南部的太行山东麓地区是他们防卫最空虚的侧肋,而且攻下济南府之后,这条线是北撤最重要的一个选择。要是让江东左军窜入太行山,对他们的威胁绝对要比现在大许多。江东左军的装备精锐、将卒士气高昂、训练有素,进山追击是显然不行的,那时说不定要加倍或三四倍的调集兵力将太行山东麓的各个山口封堵起来才好。 虽然江东左军以步卒为主,但是其军中拥有大量的马匹,在内线穿插迂回的机动能力要比纯粹的步卒强许多,当真不能放弃对江东左军的贴身盯防;但是贴身盯防也相当的痛苦。 在北面临海的坡地上,数骑踟蹰不去,马背上的骑士都轻甲佩刀,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他脸颊削瘦,一寸来长的髭须没空夫打量,乱糟糟的,眼睛却十分的明锐,一脸肃穆的观看就生眼前两三里地外的战斗。 铠甲有些破损,在夕阳照耀下折射出青红的色泽,虏骑游哨早就注意到他们,这时派了数十游骑来驱赶他们,他们打马往北面的涡口寨方向逃窜。 涡口寨外面看是燕冀平原上最普通的坞寨,矗立在夕阳下,数骑逃至南寨门前,寨门迅打开,追击的数十游骑马不停,想冲击寨门,寨门两侧的寨墙后站出数十名弓手搭弓射箭将游骑逐走。 寨墙也是单壁式石墙,不过在寨墙的内侧又打了一排木桩子,在寨墙与木桩之间填上土,再铺一层横木,人就站到寨墙上射杀接近之敌,有木桩墙兼填土,寨墙也变得更加的稳固。与其说是坞寨,还不如说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杨将军,江东左军这战打得如何?”从寨子里走来两名穿长棉袍子的中年人,其中一人帮驰进寨子、为的那个青年牵稳住马,让他下来。 “还是僵持不下,江东左军毕竟人数少,在岸上机动性也不能跟虏贼相比……”杨子航下马来,将马交给身后的护卫,跟两名中年人说道。 “那么说,沧南大捷倒不是假消息喽?”这时候一名黑脸青年从寨墙上跳下来,问杨一航。 “什么假不假的!他们将虏骑引过来,半真不假的打了两天,还不是打着收编我们的主意?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杨一航身边的矮个青年满心忿恨的说道,“我算是看透了,庙堂蛇鼠,没有一个好心眼的。要不是楚党张协、汤浩信在背后使鬼,大人被迫率晋中兵孤军奋战,会死得这么惨,连尸体都没有抢回来?林缚是楚党一员,又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江东左军穿插到燕南就敢与虏贼在野外对战也是事实,”黑脸青年反驳道,“试问燕冀、中州、山东诸郡,诸路勤王师十数二十万,有多少敢出虏贼野战者?” “楚党能有一个好东西?”矮个青年犟着脾气顶撞道,“吴天,你要讨个好出身,投靠江东左军去,我管不到你;但是你不要有想将人从涡口寨拉走的心思……” “小矮子,你什么屁话,我要讨个好出身?我他娘的贪官求荣不得好死,”黑脸青年吴天懒得跟小矮子争论,说了一句狠话,问杨一航,“要不要派人去长芦寨,跟马一功商量一下?要不我带两人过去?” “天快黑了,不安全,明天再说。”杨一航说道。 东虏游哨仗着野战犀利、马多又快,天黑后会在诸寨外穿插伏击,反而在江东左军过来后的这几天,虏骑游哨在白天不敢太展开,毕竟不知道江东左军的骑兵会哪里突然登上岸围杀他们。 确如林缚所料,晋中兵被击溃后,并没有完全给歼灭,大量往东面逃亡,在南面的逃亡路线给封锁死之后,有部分人投降被俘,有部分人在野地给虏骑追上杀害,也有部分人及时避入坞寨之中坚守。 攻打这些有晋中兵残部避入的坞寨,对东虏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破边入寇以掠夺为根本目标,只要确认晋中兵残部不成为威胁,东虏尝试过几次,都 杨一航乃兵部侍郎、晋中提督杨照麒的族侄子,积功至正六品振威校尉,从六品振威副尉吴天也是晋中提督杨照麒的部将,他们是纯粹武官积功出身,高阳惨败后,率晋中兵残部以及沿途聚拢的溃卒八百多人避入涡口寨,逃过给歼灭的厄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马一功等人率残部避入长芦、青齐等寨坚守到现在。 p:求红票。 兄弟们,投红票要养成习惯啊。 第27章 联兵接触 “” “” “” “”/“” “……” “……” “……” “……” “”“” “” “”“……” “,!” “” “……”“” ************** “……” …… “……” “” “……” “” ********************** ps ,! 第28章 援助 “” “……” “……” “……” -------- -------- ***************** ps,! 第29章 补充 ************ “……” “……” “”“……” “”“……” “” “” “”“……” “……”“” “……”“……” “”“……” “……” “” ***************** ps ,! 第30章 津海会战 3 ******** “”“……” “”“……” ********** “” “” ************ “……” ---- ,! 第31章 风向变了 天空冷晴、海水碧蓝,哨船如梭,两边各有快桨船过去查验,林缚凭船舷看着驶来要求登上东阳号的哨船,待看清船头那个穿短袍马褂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相貌,微微一怔。 林梦得看清来人相貌也讶异万分,说道:“他怎么过来了?” 林庭训长子林续文在先帝时考中进士后便留京为官,积宦十余载至工部郎中,时年三十九岁,官居正五品,也算是朝中年富力强的官员。这十余载来,林续文偶尔回乡探亲,林缚作为族中甚不受重视的子弟,几乎就没有什么机会跟他接触,对他的印象很淡。只不过林续文与其父林庭训仿佛一模子印出来的,狭目瘦脸尖下巴,便与林庭训一般颔下留有短须。 林缚与林梦得都万万没有料到林续文会来津海。 林续文从绳梯爬上来,林缚伸手去搀扶,心里还盘算着要怎么应对,林续文一手抓住船舷,笑着说道:“老父亲在世时就说过,林族这一辈定会出个大放光彩的人物,老十七,你在沧南两战打得漂亮啊!” “相比较大哥,十七这点功绩远远不够看啊。”林缚笑了起来,搀住林续文的胳膊,拉他站到甲板上来。 林梦得看着林续文后面上船来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气度也颇为不凡,不像是林续文带来的随从,便伸手搀他上来,笑着问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当,兵部职方司主事杨枝山……”青年有些不适应海船上的颠簸,站定了才拱手说道,又回身将后面一个相貌阴柔、唇颔无须、脸白得像娘们的中年人搀上来,说道,“这位是内侍省局郎官刘直刘大人……”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林缚心里暗想,忙与兵部主事杨枝山、阉臣内侍省局郎刘直见礼。 两次斩敌获级逾千的大捷,林缚都派信使潜往京师报捷。 第一次报捷的信使已经从燕京赶了回来,带回来朝廷的一些封赏。 林缚倒没有再获晋升,给赐了一件绯色官袍、一件青甲衣,金银制钱百余枚。林缚此时才是七品都监,按制官衣为青色,绯色乃五品以上官员的官衣色,对七品官员赐绯是一种荣耀,算是一件精神上的鼓励,不算是实质性的晋升。但若是林缚在战事中殉难或者战后致仕,倒是可以享受五品官员的政治待遇。 赵青山、宁则臣、曹子昂、周普四营指挥都晋升一级至从八品骁骑副尉;林梦得也因随军参赞军务而特授儒林郎,正式获得官员的身份。 这些只是对他们率军北进燕南的奖赏,沧南大捷的军功需兵部派人勘验过再议。 不管朝中背地里涌动的暗流是主战还是主和,特别是林缚率江东左军北进燕南之初看上去并不会影响主战还是主和的大局,这种勇武奋进的精神就必须要激励,不然对朝对野都说不过去。 便是楚党,也需要拿林续出来抵挡朝野对他们暗中支持议和的攻击。 燕南三府给入寇东虏糟踏得一塌糊涂之后,虽说掌权者还有心议和,但是阻止不了朝野舆论都一片倒的倾向主战。 兵部议功程序比较繁琐,从京畿到沧南的信道给封锁了,兵部不便派官员过来核查战绩,这也是一个完全说得过去的借口,但是这多少有些压后再议、不作宣扬的意思。汤浩信让信使带来的私函中,虽然对林缚率军北进的做法十分的肯定,但是还特意的吩咐林缚“不可浪战、勿使沧南大捷之胜绩亏于一篑”。 至少在十二月下旬、刚取得沧南大捷时,朝中掌政者的心思还是议和,这是明确无误的。 林缚若是合格的政客,沧南大捷后便应该南撤至临淄府协守,静待战事结束享受沧南大捷带来的军功便可。 小泊头寨再取得歼千人的大胜后,林梦得、曹子昂等人都建议暂缓报捷,建议他们打他们的,反正也不受朝中节制,但也无必要跟朝中的议和暗流起冲突,更何况朝中的议和暗流是楚党直接推动的。再说一而次的报捷,不仅与朝中议和暗流抵触,还使其他路勤王师颜面无光,能持续获胜还好,一旦失利,便可能给这些人无能之辈联合起攻击。 林缚还是力排众议,继续信使进京报捷,虽然有很大的政治上的风险,但是同样的,伴随风险而生的便是同样巨大的机遇,林缚更希望各路勤王师能少有些廉耻心,不管最终是战是和,至少在战争持续阶段能稍微积极些。 林缚不单使信使进京报捷,还坚决的诱那赫雄祁部到津海来进行会战。 林续文、杨枝山、刘直三人一起赶来津海,林缚便知道朝中的风向终于是变了。 这一战持续到今日,势态也越来越明显。东虏这次破边入寇意在劫掠,其在燕冀腹地的持续作战能力也因为其不断的伤亡减员与日益庞大的财货、人丁掠获而减弱,在天气转暖之前,必定会退出关去。 在燕南三府已经给打残,山东平原府大部失陷,而虏骑撤退在际,楚党这时候还公然站出来主张议和,才是政治上的最大不成熟。 杨枝山是兵部职方司主事,正六品,他过来是代表兵部勘验军功的;内臣刘直是内待省的局郎官,如今皇帝使内侍少监郝宗成总监天下勤王师,刘直过来怕是担任监军的;林缚只是一时想不透林续文过来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林缚挽着林续文的胳膊,笑问道:“从京畿过来,大哥与杨大人、刘大人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快进舱休息一二……” “郝大人怕派兵掩护我们过通州,再乔装打扮趁夜色随你派去京师的信使到津海北,就与你军在北边的斥候遇上,坐哨船过来,说辛苦是有些辛苦,但比你们在燕南与虏骑作战,不值一提……”林续文意兴很高的说道。 杨枝山站在甲板上,环视周围江东左军的军容,脸色微冷的问道:“敢问林大人,江东左军都在这里吗?捷报里称江东左军五营三千卒,这几艘船上的人数似乎略有不足啊。” 虚报军功是军中将领都会干的事情。 沧南大捷报至京师时,江东左军以三千新卒在野战中歼敌精锐逾千,兵部诸官一致认为绝不可能,是林缚在虚报军功。 林缚是楚党新锐,顾悟尘使其独领一军,北进燕南的姿态仿佛众马齐喑的荒原里竖起一面鲜丽的大旗来,张协、汤浩信也拿江东左军来作借口,来反驳其他派系对他们暗中推动议和的攻击,兵部不便公开驳斥,也压着不议沧南大捷的军功,免得战后惹出大笑话来。 楚党也是以稳重为上,他们需要是林缚率军北进的姿态来缓解政治上的压力,也怕林缚太冒进,成为日后给攻击的把柄,也怕议了沧南大捷的军功并大事宣扬开,会刺激其他将领,所以就任兵部不议沧南大捷的军功。 林缚使信使到京师报捷已经是元月初九的事情了,那时朝中大部分官员以及皇帝都认识到虏骑并无威胁京师的实力。便是再胆小怕事的官员,心里也未尝没有能击溃东虏的饶幸心思,特别是事势渐渐明朗,而东虏攻打济南府的决心坚定,并非议和能使其撤退,楚党也便放弃议和的努力。 如此一来,楚党更需要林缚与江东左军这面旗帜,来彻底扭转前期主张议和的形象,便是实际总领京畿守军及诸路勤王师的郝守成也谨慎的寻找战机,对东虏叶济罗荣北线主力形成压力。 在这种背景下,张协、汤浩信等人,甚至皇帝都亲自问询兵部,推动兵部派员到津海来跟江东左军联络,议两度大捷之军功,以鼓舞全军士气。 杨枝山心里对江东左军的作战能力始终有极大的怀疑,这时候只看到岸上只有数百将卒列阵,左右海船虽说庞大,但是甲板上的士卒很少,连三千卒都远远没有,更让他怀疑林缚两度报捷,都是虚报军功。虽说楚党在朝中势大,但是林缚如此胆大妄为的虚报军功,也使杨枝山心里十分的不快,忍不住当场质疑。 “杨大人、刘大人赶来正是时候,若不觉辛苦,请随林缚到舱顶观战!”林缚神情一肃,伸手请林续文、杨枝山、刘直到尾舱顶甲板观战。 p:今天红票能破六千,熬夜也码三章,这是第一更! 第32章 官职 (第二更,四千字章节,求红票!) 哨船低矮,林续文、杨枝山、刘直坐哨船从北边过来,视野给海堤挡住,只看到海堤上列阵的士卒,而看不到海堤过去的情形。 东阳号高达十丈的主桅顶更设了观哨台,晴好天气,能望哨近十数、二十里外的敌情。只是观哨台过于简陋,身手敏捷的斥候爬上去,也要拿绳索将自己固定在桅杆上,才能观察敌情、挥旗传讯,林缚也不便带林续文、杨枝山、刘直爬上观哨台观战,不过尾舱顶甲板高两丈余,登上去,便能看到海堤那边的战局。 杨枝山是满心怀疑林缚虚报战功,待他登上舱顶甲板,便给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站到尾舱顶甲板上,在涡口寨西南方向上,那赫雄祁正率六百骑往王登台山驰去,杨一航、马一功率步卒以行军阵列追击,只以少量骑兵掩护两翼…… 林续文、杨枝山、刘直初来乍到,并不知道晋中兵残部之事,都以为追击的步骑都是江东左军序列。在野外以步骑追击敌骑兵,虽然仗着多一倍的兵力,也使林续文、杨枝、刘直相信沧南两次大捷并非都是虚夸,毕竟龟缩在京畿诸县的勤王师及守军是东虏北线骑兵的三倍多兵力,也没有出战的勇气。 林续文、刘直不识兵事,不管过来时各自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是看到己方士卒撵着敌骑在打,便热血沸腾,心情亢奋,恨不得自己是统兵作战的将领驰骋沙场,林续文指着追击阵形一骑当先、给众骑相拥的两名将领,问道:“那两位是谁?是江东左军的周普、赵青山、宁则臣、曹子昂四员骁将中的两位吗?” “他们都不是……”林缚笑道,刘直是内侍省的内臣,应该是郝宗成的人,他一时琢磨不透刘直对晋中兵残部的态度,便卖了一个关子,没有直言,至少等这一战打完,若能积下军功,晋中兵残部也便有了依仗。 杨枝山在兵部任职多年,虽然没有直接领兵的经验,但是对兵事的见解,要比林续文、刘直深多了,他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跟林缚:“敌骑虽撤,但阵形不散,怕是在诱我军深入啊。虏贼最善玩这种花样,仗着马快,惯以小股骑兵相诱,至深处,四处伏敌突现,我军撤避不及,屡吃大亏。江东左军骁勇,我等已有目识,是不是小心谨慎为上?” 林续文、刘直给杨枝山一语点透,顿时觉得眼前的局面不容乐观,都望向林缚,怕他两次大捷就骄兵轻敌了,林缚笑道:“今日交战,不只这一路。舱顶海风大,大哥与二位大人随我到舱室去,我详细说给你们听…… 林缚以东阳号为指挥舰,以尾舱为指挥所。 两层尾舱,底层藏甲兵,第二层舱室的外围造有环廊,站在环廊上可以观望四周情况,十余名持刀亲卫站在走廊上戒备,进去舱室便是一座两丈见方的花厅,正当中是张固定在舱底板上的大木台,铺摊开津海县南部的地形图,孙尚望正负责将观哨台侦察到的各路兵马运动方向在地形图上标识出来。 孙尚望看见林缚带人过来,便停下手里的事情,林缚将他介绍给林续文、杨枝山、刘直三人,说道:“孙秀才乃仓南秀才,仓南屡获大捷,孙秀才居功甚望,此时助我参赞军务……” 孙尚望知道自己在京师来人面前没有说话的资格,行了礼,便守规矩的站在一旁。 林缚邀林续文、杨枝山、刘直到木台前看地形图,杨一航、曹子昂、敖沧海三路兵马的行进路线以及时间点都在图上清清楚楚的标识出来,指着地形图将当前的战局势态介绍给他们听:“与我江东左军在津海周旋之敌为东虏王帐都统那赫雄祁所部,我江东左军取得沧南大捷后,那赫雄祁率五千余虏骑反扑沧南,在小泊头寨被我江东左军削弱后,只剩不到四千骑。这是我等所处的地置,这是涡口寨,红色箭头是我军运动方向,蓝色箭头是虏骑运动方向。这一根红色短箭头是我们刚才在舱顶所看到的追击步骑,在西南、正西方,我军各有一部与虏骑交战,在三路运动方向的中间点上,这是王登台山,也就是那赫雄祁部在津海的驻营……东虏入寇以来以战养战对后勤、辎重没有多少倚重,也就没有营寨之重。河间府两个多月来给虏骑洗掠了数遍,野外粮草所剩无几,那赫雄祁再来津海与我部作战,则需要携带粮食,尽藏于这王登台山下,我部三路分进合击,便是要迫那赫雄祁在王登台山下会战……” 林续文、杨枝山、刘直这才知道他们刚才看到的不是寻常的追击战,而是林缚精心组织起来的会战,不管三路敌骑如何应对,他们这边三路都往王登台山转进,便是虏骑悉数突围逃走,这边也能将虏骑在王登台下的营寨攻下,斩获虏敌之粮草、伤病、马匹,使那赫雄祁部失去在津海与江东左军缠战的根本,也算是大捷。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跟证明,林续文、杨枝山、刘直及随行书办、扈从等人便都信了两次沧南大捷确是实情。 “虏敌兵力近四千,江东左军兵力会不会有所不足?”杨枝山问道。 林缚心想这位兵部主事倒是知道些兵事的,解释道:“津海、青县虽给虏骑扫荡,但涡口、长芦、青齐等寨仍坚守不倒,我部到津海后,联络各寨,各寨出寨兵约两千余参加此战。虏敌兵力虽近四千,但是算其伤病以及分守营寨兵马,分三路阻我部进击后,约三千余,实际上在每一路我部有寨兵配合,都是以多打少的局面……津海若能再斩获大捷,各寨当居功……”说完这话,林缚眼睛看着内侍刘直,见他眼珠子盯着地形图转动,眉头微挑起来,心想他以及内侍省一系应该是知道晋中兵残部在这边坚守的,笑道,“刘大人,可有什么指点的?” 刘直笑了笑,说道:“林都监当真是一等一的用兵奇才,暨阳一战时,某家便听过你的威名,不瞒你说,那时某家还觉得战报有所虚夸,今天一见,才知道林都监盛名不虚……”从怀里取出公函来,说道,“此乃内侍监总监诸路勤王师郝宗成郝大人与兵部周宗宪周大人合署的公函,使某家来观江东左军盛况……” 此乃兵部与内侍省公函,林缚无需跪接,行了一礼,将信札接过来拆读。 林缚本来就是以监军的名义统领江东左军,所以刘直过来就不能再用监军的名义,公函写明委托刘直为江东左军观军容副使过来代表郝宗成与兵部以“观军容”,实际上就是监军,不过公函里只写明江东左军诸事要与刘直知悉,而不需诸事与刘直商议后定,刘直并无法直接干涉林缚指挥江东左军的权力,这也算是给楚党面子。 林缚心里琢磨着“观军容副使”这一称谓,虽然是临时的编制,但是从称谓设置以及兵部及内侍省合署的程序上来看,心想也许是崇观皇帝下定决心用内臣了…… 林缚笑道:“我说怎么能预感今天会战能取得大胜?这时才明白原来是刘大人过来督战,今日若是大胜,刘大人应居功……” 林缚虽是客套话,刘直听了也很高兴,林缚用津海寨兵给他造成的一丝不快,也就烟消云散,说道:“林大人真是会说话,某家能有什么功劳?还不是林大人运筹帷幄、诸将卒奋勇杀敌之功?” “刘大人无需客气,”林缚笑道,指着林梦得说道,“林公梦得乃我与续文大哥的族叔,随我北进以来,都是他替我打理军务,江东左军之详情,我让梦得叔跟刘大人一一介绍!”刘直这种人,让林梦得出面应付最好。 “不妨紧,且看这一战打完再说他事。”刘直说道。 “战事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我要在这里盯着,所以不便相陪,”林缚说道,“刘大人、杨大人远道而来,辛苦得很,我备一艘座船给刘大人、杨大人使用,先休息一二,有什么情况,我随时派人通知二位……” 杨枝山也拿出兵部的公函来,他是纯粹来核验前两次大捷的军功的,杨枝山不会在这里多停留,林缚便让孙尚望负责将数战来所积的战功军绩点检给杨枝山及他带来的两名兵部吏员核验。 刘直是累得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林缚要安排他要去休息后再议事,也没有推辞;总之要留些时间给林续文、林缚这两个族兄、族弟说话。 将刘直、杨枝山应付走,林缚问林续文:“大哥怎么过来了?” “还是托老十七你的功劳,我请旨捞了个差事,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林续文说道,要从怀里将公文拿给林缚看。 顾悟尘初至江东时,也只是右都佥御史兼按察副使,之后再升任左都佥御吏兼按察使。林续文监察河间府兵备事只是临时的差遣,再说河间府已经给完全打残,地方上也没有什么兵备事务可言,但左都佥御史却是实实在在的正四品官职。这也是林顾两家和解,他投靠楚党以来在官场上获得的一次大进步;他之前是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职,干了好些年都没有出头之日。 林续文说托林缚的功劳,这话也半点不假。 要没有林缚在河间府两次获捷,又一直在河间府境内活动,使河间府的局面稍有改观,朝廷就没有必要往完全给打残的河间府派使臣来收拾残局。 要不是林缚立下功劳,就算派使臣,这差事也没有未必能落到林续文的头上。 “自家兄弟,我还能要查验大哥你的公函?我应该恭喜大哥了,我以后在河间府就能依仗大哥了。”林缚笑道,阻止林续文掏公函、印信出来。 “什么依仗不依仗的,说到底,我还是配合你江东左军在河间府行事的……”林续文说道。 林缚心想林续文过来,总要比其他陌生的没有什么交情的官员过来好办事多了;相比刘直来当这个观军容副使,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衔监察河间府兵备事简直要算是一个大好消息了。 林缚率江东左军北进,勤王作战,实际上对河间府地方上是没有管辖权的。河间府虽然给打残,但是其境内坚守的坞寨势力也算是一支不弱的力量。 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是以使臣的身份总督河间府地方兵备事务,对地方坞寨势力有管辖权。 林缚稍用脑子想一想,便知道这是张协、汤浩信在朝中为他在河间府用兵提供更便利的条件;当然了,江东左军在河间府取得的战绩,也要实实在在的分给楚党一份。 林缚对这个倒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军功独揽在自己的身上,也未必见得能封多大的官,得多大的好处,他今后一段时间,始终是要依仗楚党的。再说张协、汤浩信让林续文来分江东左军的功劳,也是给足林缚的面子,林缚又怎么一点都不识抬举? 对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来津海,林缚是十分欢迎的。 朝廷的风向,终于是彻底的转变了。 林缚只恨这风向转变得太晚了一些。要是在虏敌组织对济南的攻势之前,朝廷就坚定守战的决心,东虏酋叶济尔汗就未必会组织兵力攻打济南了。如今势必要等济南一战分出胜负之后,才能知道下一步的局势变化。 “……这么说,朝中风向是变了?”林缚假装无知的问道。 “我们出来时,皇上已经下旨使兵部尚书周宗宪总督天下勤王师,并派使臣从山西借道前往中州督战,务必将虏贼从燕冀驱赶出来,”林续文说道,“张相、汤侍郎都对你赞赏有加,希望你率江东左军能在河间打出更漂亮的仗来,没想到我们刚来河间府,就有喜讯传回去……” 第33章 宗族 (昨天红票破六千,第三更来了,兄弟们,给力的投红票! 林续文赶到津海来,没有因为自己是林氏本家的长子,又是堂堂正四品的右都佥御史就拿捏姿态,而是跟林缚开口见山的就说:“我来河间府,是配合江东左军行事的……” 林续文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进退分寸都是知道。他虽有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手下除了一起跟过来的一名健仆,就再无一兵一卒,整个河间府都给打残了,也没有头绪去联络、组织河间府地方势力。 没有林缚与江东左军的支持,林续文这个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头衔就是空头衔,没用的头衔。 谁来分军功不是分?林缚也不可能留在河间府,他在河间府积极作战,积累下来的人脉、威望都无法带走,留给谁不是留?留给林续文,实际上也保证他对河间府的影响力能持久存在。 孙尚望这些人,此时跟随江东左军对虏骑作战,但是战后是去是留,都很难说。江东左军还没有正式的序列,战后缩不缩编都难说,也不可能保留这么多的文职官吏;另一方面,孙尚望他们也很可能是故土难留,更希望留下来重建家园。 要是孙尚望最终选择留下来,林缚也希望能给他一官半职,这个就只能依靠林续文了。 林缚一直在考虑晋中兵残部的去留问题,林续文的到来,让他的思路豁然开朗起来。 不过晋中兵残部的去留问题牵涉甚广,张协、汤浩信未必愿意为晋中兵残部跟郝宗成、跟内侍省势力起冲突,眼下还远不是提这个的时机。这时候使晋中兵残部积累更多的军功,才能抓住解决问题的主动。 这会儿,孙尚望与杨枝山返回来。 杨枝山的脸色很难看,林缚关切的问道:“海上风浪大,杨大人是不是有所不适,不若我请人通知涡口寨,在寨中给杨大人准备下榻的院子?” “不用这么麻烦,”杨枝山勉强笑道,“也不怕林大人笑话,刚刚给江东左军的战绩吓到了,两名吏员在那里清核,我先过来歇口气……” “呵,那杨大人在这里歇口气,我让人给你沏杯茶来,这是我从东阳带来的土茶……”林缚微微一笑,让人帮杨枝沏杯茶来。 朝廷勘核军功,最重视获级数,毕竟级军功是最难虚报的。 而诸多军功中,对全歼、击溃、击退不同程度的胜战,军功考核评价的差距很多。全歼为第一等,对全歼军功的勘核依据自然也是看获级数。 每一战过后清理战场,不管虏兵尸体多么残缺不全,辅兵都要将级割下来,特别是小泊头寨一战,许多虏兵的尸体已经给大火烧毁,头颅也照样要割下来计数。 两千三百余颗各形各状的头颅,拿生石灰封腌过,积满一船舱,任谁看了夜里都会做噩梦的,也难怪杨枝山脸色不好看。随他过来的两名兵部吏员才更倒霉,想偷懒都没有顶替他们的人手,只能硬着头皮在那里勘核。 东虏除冠服饰外,与汉人在相貌上也有些不同,比如说肤色较深、鼻端较尖、鬓卷曲,想杀良冒功很难,至少比磨制银牌子、金牌子还难。 杨枝山看过那一船舱的级,已经不再怀疑江东左军取得两次大捷,具体的勘核自然是丢给下面的吏员去做。 “林都监,我也真真佩服了你跟江东左军,在林都佥面前,我也不跟你说假话,”杨枝山坐下来,端起热汽腾腾的茶盅,说道,“近十年来,边军缴获金牌子、银牌子加起来都不见得比你两次大捷所获多多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请杨大人指教。”林缚站起来朝杨枝山行礼说道。杨枝山是正六品兵部主事,江东左军的去留归属,兵部有很大的言权,林缚对杨枝山自然是态度端正得很。 杨枝山将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子吹开,说道:“倒不是说这些年来边军所击杀的虏兵不及江东左军,而是边军与虏兵作战,绝大多数是守战。守城御敌即使获得大胜,迫虏兵退去,虏兵也能从容收拾战亡尸体带走。这也是边军时有捷报而获级少,获银牌子、金牌子就更罕见了。要说这金牌子,至少我进入兵部职方司任职以来,就没有见到过,江东左军一次就获得两枚……” “江东左军两次获捷都太侥幸了,”林缚说道,“也是张相、汤公、顾使君、程侍郎运筹帷幄、指导有方……”他知道杨枝山是提醒他江东左军战绩过于耀眼,对江东左军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杨枝山这么提醒未必是坏心,但是江东左军能够创建,顾悟尘是功,他索性将张协、汤浩信、程余谦一并拉上来,这军功有什么不能呈报的? 即使会因此使军方忌恨,但看燕南三府如此状况,林缚恨不得一巴掌抽到军方的脸上去,哪里会管那些镇军将领的颜面?此时虽说皇上让兵部尚书周宗宪总督天下勤王师,等虏骑退去,等追究责任起来,跟楚党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周宗宪又怎么可能再留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杨枝山见林缚锋芒十足,装听不懂他的暗示,便不再直言相劝。 林缚以马肉交易为由,将登州一带的商人吸引到津海来做生意,使其成为江东左军在津海的后勤保障,其中很多都是从河间府逃往登州避兵祸的乡绅富商,这时候也愿意派船来跟江东左军做生意,顺便支援江东左军在河间府作战。 林缚要孙尚望去将河间府籍的那十多名乡绅富商以及在涡口寨避兵祸的津海乡绅请到东阳号上来观战,他要把这些人都引荐给林续文。 这次北上的海船里,有四艘千石船是从林家借来的。有登州过来的海船支援,这边的船也足,林缚就直接调了一艘千石船给林续文当座船。林家货栈本来就有近百名船工、水手跟过来,跟船两个多月,也熟悉了海船的操作,林缚调了四十名杂役给他用,并借了一都队精卒给他当护卫,并拨了两千两银子、二十匹马给他用。 林续文要从敌控区潜过来,一切从简,身上除了些金叶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带。 林续文刚到津海,他这个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架子就算是立时给撑了起来。林续文对林缚的安排是十分满意的,心里想同脉宗族毕竟比乡党更值得依仗啊。 不管怎么说,就算林缚独立门户,追根溯源也要算林族一支。 宗族能够开枝散叶,恰恰是给看作宗族势力及影响力进一扩张的表现,至少在林氏宗族利益上,林缚与林续文没有实质上的冲突。 上林里失陷,林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携林氏本家撤出上林里,避祸江宁,帮助林氏本家在江宁河口立足,又支持林庭立在东阳对抗沈戎以获得顾悟尘信任负责东阳乡勇编练一事,也促使大批林氏及上林里子弟成为东阳乡勇的武官骨干,促使林顾两家的矛盾和解,使得林续文在燕京做官获得楚党的支持。 林缚在许多事情上都是维护并促进林氏宗族利益的,至少在上林里失陷后,林族的势力非但没有给削弱,反而得益于林缚,得到进一步的增强;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林庭立实际掌握东阳乡勇,林续文这次又能够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 林庭训身故停尸江宁,林续文未归江宁守孝,也是对林缚、林庭立等人对林族的安排表示满意,也认可江宁这边在资源上支持林缚的种种作为。 那赫雄祁从涡口寨撤出时,就派哨骑联络左右翼的两部及时回收。他撤回王登台山,两部骑兵一个人都没有撤回来,便觉得事情棘手起来。纵马登上王登台山顶,眺望两边,两部骑兵都已经展开与江东左军作战纠缠上了…… 江东左军的步卒是以六十卒为基本单位结阵,王登台山东南,两营江东左军为一千两百卒,放眼望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两营江东左军仿佛二十片巨大的闪着寒光的鱼鳞覆盖灰冷的大地上。王登台山西北,三营江东左军已经将辎重弃在野外,仿佛三十片巨大的鳞片往王登台山游来。 要是再认真看片刻,会现江东左军即使以六十卒为基本单位结阵,但是结阵给骑兵冲开之后,并不会造成压垮性质的溃击,会现一整片大鳞片会散开更小的鳞片,而这更小的鳞片则是以五卒为基本单位。 换作与其他南朝兵作战,只要用骑兵将南朝兵的整体阵形冲散、来回切割,就往往能形成压垮性质的溃击,这一经验则完全不能用在与江东左军作战上。骑兵冲进江东左军的步卒阵列,不但不能造成压垮性质的溃击,反而使己方骑兵的度骤然降下来,陷入对方的合围之中。 两部骑兵都是在展开之后,就给江东左军纠缠上,进退失据,在兵力上不占优势,机动性的优势也失去了。 那赫雄祁之前对江东左军的这种结阵作战也思考过很久,要对付江东左军,要么用同样的结阵法组织甲卒,要么就是突然的出动重甲骑冲击。 那赫雄祁这才现自己分配兵力时太过保守了,西北方向,帖木儿率一千五百余轻骑,江东左军步骑为一千八百余;东南方向,轻骑九百余,江东左军步骑一千两百余,兵力分配过于均衡,造成两边都形不成压倒性的优势,即使仗着全员皆马的优势,也给江东左军以兵甲、弩弓、兵力上的优势压制住。 江东左军的强弩几乎就无视轻骑身上的皮甲,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远的距离就能造成这边大片的死伤,冲锋时想保持完整的冲锋阵形也不能够,从而使对步卒阵形的冲击力不足。敌阵的飞矛盾车则在骑兵对冲之际给其步卒阵形提供足够的屏障,进一步限制突击的强度。看着那斜伸出来有七八尺高的矛阵,无论是人是马都会心生畏意避让的。只有最好的马、最佳的骑手才能冲锋过程中纵马跃入飞矛盾车到敌阵后去,但是这样的骑手在东胡也是百里挑一。由于射程上的巨大劣势,以前屡试屡爽的游射战术也完全失灵。 两边接战后,便是站在王登台山上以肉眼观察,这边轻骑的伤亡明显要多于江东左军的甲卒。 不能这么纠缠下去,那赫雄祁思虑片刻,吩咐身后副手,说道:“你把甲骑都集中起来,驰往西北,冲击敌阵,让帖木儿与江东左军摆脱纠缠,让他给我回来……”晋中兵残部距这边就五六里地,以行军赶来,只要小半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无法集中兵力击溃两翼的任何一路敌兵,他不得不考虑突围的事情了。 那赫雄祁手里能集中起来的甲骑才百十人,助帖木儿突围容易,但是甲骑人马皆披甲,从这里驰过去,再加上突冲敌阵,马力就差不多都将耗尽,想随帖木儿部一起赶回来就难了。没有办法,要突围,拿百余甲骑将帖木儿所率的一千余轻骑换出来才有意义,但是从涡口寨冲天烧起的那柱狼烟,让他意识到林缚还应该有其他的部署。但是没有办法,林缚在王登台山周围已经形成对他们的兵力优势,那赫雄祁只能亲率五百余骑,将东南翼的骑兵先解救出来再说。 第34章 登王台山 (昨日红票破六千,送上六千字大章节,一章抵两章) 敌驱甲骑冲来,弓弩射杀无力,两都队穿插上来拦截。人马皆铠甲,又是最壮实的口外马,连人带马加披甲,差不多六七百斤,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小山横装过来,飞矛盾车虽有一定的阻滞作用,但是奈何敌甲骑以死力相冲,八辆飞矛盾车给冲翻踏裂,负责推车冲突的十六卒给传导来的巨力震得吐血不休,躲避的躲避,只有一部分人能来得及取下车上的刀盾对抗,但是敌甲骑冲势不减,连人带马撞来,人给撞得横飞出去。陌刀与刺枪对虏兵甲骑的杀伤力也大幅给削减,虽然陌刀手仗着坚甲奋勇前突,但是人力再雄健,也比不上人马合力横冲直撞,阵列给冲散,后面穿轻甲的刀盾手、枪矛手就敌骑长刀挥舞下纷纷倒下。 拦截的两都队给完全冲溃、冲散,死伤惨重,也只将虏兵甲骑十余人杀下马来。 站在中军本阵台车观察控制整个战局的曹子昂见虏兵甲骑冲势甚锐,难以抵挡,心里想将帖木儿放走,还会再战的机会,但不能冒本阵给击溃的风险,命人击锣,使前列的都队阵列都散开。 虏兵甲骑驰过来,与帖木儿轻骑汇合。由于轻骑散得很开,堪堪陷入各自为阵的混战之中,所幸甲骑来援,将侧后的压力冲散掉,缓了一口气,但是甲骑与轻骑混成一片,也就失去冲击力。 帖木儿起了杀性,不肯回撤,看见侧后没有压力,前面的敌阵也单薄了许多,便要甲骑与他一起冲击江东兵阵列,将这路江东兵杀溃,他们就能取得战场上的主动权。 曹子昂在本阵看得清楚,待敌甲骑失去威胁最大的冲击力之后,又命人击急鼓,散开的甲卒闻鼓声忽又重新聚集起来。飞矛盾车不足,便以重盾扛敌骑俯身攻击,以枪矛攒击,以陌刀劈击,以长刺竹枪横扫,尽量将敌骑纠缠住。冲散的步骑又迅在两翼重新集结,准备重新投入战斗。 这便是将编制细到五卒的一处优势。 在混乱的战场上,要将打散的十五人重新聚集起来,就算训练再精良,也要比五人重新聚集的难度要大得多。就算阵形给敌骑撕裂开,以五卒为一组,也不容易形成压垮性质的溃散。要是十五卒的旗头负重伤或战死,打散的十五卒要在战时重新聚集起来更是不可能,甚至会形成对己方阵形破坏性极大的溃兵。以五卒为一组,为的陌刀手受重伤或战死,其他四卒还可以在旗头的指挥下编入小队的其他战斗小组作战。 同样的,五卒编组对有经验的战斗中坚力量要求是十五卒编组的三四倍之多。凝聚力、战斗力以及抵抗力更强是当然的,这也是林缚将治军、训练工作做到极细致的体现。 林缚在日常训练也果断的放弃传统的阵列操练,三千卒左右的阵列,没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想练得整齐、练得漂亮是很困难的,但是实战性又相当的差。 以都队六十卒为单位,结阵训练的难度就大为降低,也没有多复杂的阵列动作,关键是抽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小组配合性质的冲突、攻防、聚散等战术动作。 这种种训练以及结阵编制,前期就是针对骑兵惯用的战术。 东虏骑兵还是习惯于来回拉扯游射来使步阵松动,再集中优势冲突切割步阵,最终形成压溃性质的冲溃,最后将骑兵都放出去收割没有抵抗力的溃兵。传统的步卒强兵差不多以营为编阵单位,在对抗骑兵游射以及冲突时会有一套,但是阵形松散之后,战斗力就会迅减弱,所以只要虏骑有足够的耐心,就能从容的寻找有机于他们的战机。 帖木儿却现眼前的江东兵很难打,步阵展开相当的灵活,他率轻骑在外围游走,江东兵六十卒都队结阵就敢冲出来寻战,整个阵列展开范围能比传统对抗骑兵的步卒阵大上四五倍,也根本不怕骑兵切割进去。 不过这些结阵编队,在战时主将以及营指挥对都队的指挥控制难度会提出更高的要求,毕竟不是锣鼓、旗号能简单就将三四十个单位的都队指挥好的。针对这一点,林缚在营与都队之间设立哨队,设正副哨将,进一步完善指挥体系、加强步卒阵形的结构强度。 曹子昂以主将居中调度,随时注意观察涡口寨传来的烽火讯号,周普与宁则臣各率一部精锐从两翼掩杀,不过敌甲骑过来,还是给这边造成极大的压力。 帖木儿看到江东兵重新聚集的度快得过想象,不敢再与江东左军纠缠,也只能借着压力减轻的机会,带着骑兵往王登台山方向突,来回冲杀了三四回,才摆脱纠缠。只是回头一看,尾部还能三五百骑兵给从两翼突然插上的仿佛尖锥子形的两都队甲卒纠缠,他没有办法,只得咬牙再带队回头冲杀。 江东左军甲卒阵形在交战前进方式仿佛就是从两翼剥离掩杀到前阵,再从后侧剥离填充到两翼,中军本阵则控制节奏缓缓前进,通过锣鼓、旗号以及传令兵多种方式将战术命令准确无误的直接传达到都队。 王登台山在望,帖木儿也能清楚听到其他两个方向传来的厮杀声,身上汗出如浆,也许是鞭伤留下来的疤痕绷了口子。 叶济那颜在沧南被歼后,帖木儿随那赫雄祁于十二月二十九日率部从德州出,元月初二反扑至沧南,初四被迷惑往南追敌,初五留后千余骑被歼,初七返回沧南衔尾追击到津海是元月初九,帖木儿一直到元月初九才有机会与江东左军正面交锋,那时他身上鞭伤未愈,到底是行刑时留了情面,没有伤到筋骨,他请战,那赫雄祁也许他出战,直到今日是第八天,虽与大战,小规模的接触战斗也有五回,便深刻感受到传统的东胡骑兵轻甲、骑弓及短刀配制完全给求战士气日益旺盛、作战意志日益坚定的江东左军压制住,完全挥不出骑术精湛、弓箭娴熟的优势…… 帖木儿正愁如何摆脱纠缠,与江东左军脱离接触,那赫雄祁亲率一部骑兵从左翼突进,冒着箭雨,将左翼的一队江东兵击散。帖木儿心里大喜,以为那赫雄祁杀败另一路江东兵回过来支援他,便要驱策左右从右翼突冲,尝试着以优势兵力从两翼将这一部江东兵冲垮掉。 那赫雄祁身边的亲卫却策马驰来大喊:“撤回登王台山……”没待他喊第二声,不晓得从哪里飞来的四五弩箭将他射下马来。江东左军仗着兵力的优势,在中军本阵始终保留一队弩弓手,会在锣声响起、前列甲卒忽散的当儿射弩箭。帖木儿给叶济尔汗逼着读过汉人的兵书,实际上是找了个识字的漂亮娘们读给他听,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作战阵法,但也不似眼前这般厉害。 帖木儿勒马回冲,有那赫雄祁支援,就不用担心尾巴再给咬住,驰到王登台山北脚下,那赫雄祁也大汗淋漓的驱马赶来。隔着老远,那赫雄祁就急迫的大喊:“南翼只是暂时摆脱纠缠,晋中兵残部的战力有些出乎意料,远比之前侦察的要强。林缚手里怕是要多出两千兵马来,这会战不能硬打,在东北方向我只能派出百余名死士拼命拖延……” “日他/娘,北线的游哨还是在吃他/娘的奶!”帖木儿怒骂道,“多出两千兵,这仗打个屁!” “不能怪北线侦察不力,”那赫雄祁说道,“我们没有估算到江东左军对晋中兵残部的补给能力。从涡口寨出来的两营将卒都兵甲齐全,步弓能形成齐射覆盖规模,这些都应该是江东左军到津海之后对其进行的加强补给。汗王说南朝派争很激烈,是常态,但是我们也要想到有个别特例,这林缚就是特殊例子,所以让我们吃了些苦头。现在江东兵三路相距间隙都不足四里,顶多再给我们半炷香时间。往西北突围,可与大亲王汇合,但是在西北方向,江东左军很可能会有伏兵,你率部护着伤病往西南方向突围……” “你率部先走,我来殿后。”帖木儿大声说道。 “你敢不听我命令,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那赫雄祁怒道,“不要给仇恨冲昏了脑子,你要记住,冲出去之后就迂回到青县西继续迟滞江东左军,勿使其突进太行山东,至少也要盯住,大亲王接到信服会派援军过来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管谁活下来,都要将江东左军的战法跟叶济尔汗及大亲王详细陈述。江东左军才三千卒,就如此犀利,若是三万卒,这战就没法打了。下次再破边入寇,其他可以不防,江东兵一定要防!” “你他娘给我活着回去!不然会害我挨汗王的铁鞭!”帖木儿吼道。 “哭丧个屁脸,江东兵要留下我,也要他们有这个能耐才行……”那赫雄祁作势要抽帖木儿一马鞭,催他快走。 那赫雄祁有些后悔过于寡断了,在涡口寨看到江东左军有会战的意图之时,就应该果断的将辎重抛弃掉,命令各部独自突围,而非回撤到王登台山来。现在看来,林缚正是抓住他这个思维上的弱点,江东左军与晋中兵残部貌似分成三路,实际上却是完全有计划的以合进之势往王登台山而来,而他们往王登台山回撤,正是作茧自缚,给江东左军形成合围会战的势态。 江东左军兵锋正盛,兵力上又优于这边,那赫雄祁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与江东左军会战,再说骑兵给逼到内圈,会战会异常的被动;这种情况仓促会战,才是最愚蠢的选择。但是营寨简陋,林缚在小泊头寨又有用火的先例,那赫雄祁也不敢全军避入营寨坚持等援,唯有突围出去。江东还没有形成彻底的合围,骑兵突围有天然的优势,辎重粮草丢了,大不了饿一两天肚子跑到大亲王那里再讨就是。早就这么想就好了,那赫雄祁现在吃后悔药也没用了,只能率部返回再冲杀,尽可能的多救出些殿后骑兵出来。 林缚在此战胜后,又聚集了晋中兵残部,进一步形成了优势兵力,必定会往西穿插;其对南北两线的威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大,那赫雄祁想着要尽可能收拢兵力,到青县西去阻截江东兵。 杨一航与马一功率部进击离王登台山还有四里许,给一队虏骑纠缠。这队虏骑才百余人,完全是不顾伤亡的冲击晋中兵行进阵列,冒着箭雨,来回撕扯了两回,虽然给这边射杀了三四十骑,却也成功的突入阵中,造成这边行进阵形的混乱。 虏骑刀短,砍杀要减俯身,在挥砍的同时,也给这边士卒带来击杀的机会,但是这次冲入阵来的几十名骑兵完全放弃砍杀的机会,只是窥着空隙或乱兵聚集处一力的突冲。也许给枪矛刺中甩不开,才挥砍出第一刀来。这百余骑完全是来阻挡这边行军的死士。 除了两翼的骑兵与几都队步卒及时散开外,居中的突进阵列完全还给搅乱,给纠缠了一炷香时间,还有三十余骑在其间左冲右突没有给杀散,不过这三十余骑也开始考虑冲出突围了。 晋中兵自然是以十五卒为一小队、以六十卒为一都队,杨一航、马一功、魏中龙分别掌握六到八个都队以锥形突进阵列追击。也随时联络两翼的江东左军,阵列一亘给敌骑冲散,重新聚集的能力要远远差过江东左军。 杨一航、马一功、魏中龙都是经验丰富的武官,不断的将队列拉散开,给内圈将卒留下足够限制、围杀冲突敌骑的空间,将三十余骑完全包围在内。杨一航、马一功各率没有给冲散的阵列继续往王登台山进击,使魏中龙留下来围杀这部敌骑,收拢散兵后再随后赶去,差不多有近一半兵力给迟滞下来。 杨一航等人率部进击,也随时派人与两侧的江东左军联系,知道两路江东左军最多时分别拖延住九百余、一千五百余虏骑还颇为轻松、有力杀敌虏骑,他们都深感惭愧。自谓晋中老卒,反而给一百余虏骑拖延住近半的兵力,要是有三五百虏骑过来冲击他们,他们怕是要就地打一场硬仗了,根本达不到江东左军一步卒对抗一轻骑的水平。兵甲差于江东左军是一个因素,但这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当初晋中兵兵甲齐全时,要有江东左军的战斗水准,也完全不可能陷入给围歼殆尽的地步。 杨一航、马一功率部赶到王登台山脚下,敖沧海、赵青山正率部与那赫雄祁的殿后骑兵纠缠厮杀。那赫雄祁亲率骑兵不多,才五百余骑,但是战术更为灵活,即使冒着箭雨,也完全不给他们合围的机会,杨一航、马一功率部仓促赶到,那赫雄祁便从敖沧海、赵青山两部空隙时穿插,直接冲击仓促赶来的杨一航、马一功部。留下数十具尸体,也从冲溃的的杨一航、马一功部阵形穿插过去,打了迂回,打马往西北逃窜。 厮杀大半天,才是午后时分,这时候涡口寨方向燃起一炷狼烟直冲云宵,也不知道江东左军往狼烟里加了什么东西,狼烟竟在黑灰色中透出粉红色来,那赫雄祁回头看到与他在王登台山下厮杀混编步骑似乎接到狼烟传递的指令,混编的步骑迅分列,骑兵集结到王登台山正东面脚下,竟也有六七百骑的规模,那赫雄祁瞬间明白过来,那狼烟是给他们指出帖木儿的突围方向,指示这边追击。 帖木儿携有伤病突围,要是给敌骑缠住,伤病难以无法保全,而帖木儿又不是能做出弃伤病先逃的人。为了避免帖木儿与江东左军硬战,那赫雄祁唯有硬着头皮再折返回来战,要将这两部纠缠,给帖木儿更多突围的时间。 晋中兵步卒不比江东左军甲卒,但是骑兵这种更体现技术性的兵种,就要比江东左军序列的骑兵强了,杨一航、马一功率领先行进击的步骑各一部,骑兵就有三百余人,马匹自然也是林缚给他们的口外骏马,初来给那赫雄祁打了个措手不足,窝了一肚子火,看那赫雄祁回冲,他们也不待敖沧海指令,便各率骑兵从那赫雄祁部两翼插入,敖沧海窥着时间,使甲卒以八辆飞矛盾车并列在前,掩护甲卒从杨一航、马一功的两翼之间往那赫雄祁迎头突进。 那赫雄祁部顿时给杀散,那赫雄祁在数十骑的簇拥下突冲出来,到外围收拢散兵,才现这一次失察就有百余人给打落下马来。那赫雄祁比帖木儿要冷静得多,见无法救伤者,更不要说抢回尸体了,便率部打马往西北方向逃,见后面没有追兵追来,又折向往西南,往帖木儿率部突围方向驰去。 那赫雄祁走向,敖沧海、赵青山、杨一航、马一功这边不管他,涡口寨狼烟直接指示出虏骑突围主力在西南方向,他们率部绕过王登台山往西南方向转进,也分出一部登上王登山,建立望哨,以监视西南方向的敌我动向。 王登台山周围都是走散的马,那赫雄祁部仓促突围,自然无法保持一人两马或三马的行进阵列,多数人在给追击逃命时只能照顾胯下之马,便是骑射娴熟之人,也很难在大部队的夺命狂奔中很好的照顾两匹马或三匹马。多余的马就任其散落在野地成为江东左军的缴获。 那赫雄祁赶到王登台山西南五里处,帖木儿果然给曹子昂部再度纠缠上,而江东左军其他部以及晋中兵残部的骑兵都迅往这边赶来,加强这边的骑兵作战能力。那赫雄祁只有硬着头皮再冲,替帖木儿解围之后,再度分两路突围。 如此反复,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打到天黑,看着明月当空,四野积雪莹莹,那赫雄祁也觉得天不助他,如此夜色正利用对方追击。他感到精疲力竭,胯下战马汗出如浆,再跑怕是要废了,想着帖木儿应该能趁天黑逃出,虽然他猜测林缚会在西北方向布下伏兵,不过西北方向的空档很大,不一定就撞到伏兵。 没有办法,江东兵虽是步卒,但是他们控制着战场的走势,步卒追击都是走直线,很少浪费体力。这是控制战场带来的优势,也能看出林缚幕后指挥效率很高,放过游哨、掩护骑兵,只吊着他们携带伤病、行动相对较缓慢的主力打。那赫雄祁率领掩护骑兵左冲右突,这一天下来,不晓得要跑比江东兵多跑几倍的路程。 这种情况下,那赫雄祁也只有硬着头皮往西北方向突围,他派出两队骑兵在前搜索,他带着主力跟随其后,往西北方向突围。 到半夜,除了遭到江东左军少量的斥候部队外,那赫雄祁并没有遇到有力的阻击,他的心头却弥漫上来一股绝望。 林缚不可能狂妄到要将他们全部围歼,必定会有重点的进行拦截追击作战,这边的没有拦截部队,那就意味着往西南方向突的帖木儿会是江东左军的包抄重点。此时相距王登台山已经是百里之外,距离帖木儿部更远,那赫雄祁看着左右部众,几乎没有完人,个个浴血,胯下马匹也是极乏,只能放弃回头寻找帖木儿部的念头,唯有希望帖木儿能多些运气,能将多拉些人出来。 那赫雄祁派出还有余力的几十名骑兵往南收拢溃兵,他率领随他突出重围的七八百骑继续往西北走,大亲王叶济罗荣应该会派援兵,心想着先跟北线的援兵汇合上再说。 第35章 月下登山石 (今天九千字的更新已经完成,红票,兄弟再给力些!) 林缚驱骑直接驰上王登台山顶,眺望月下无垠大地,西南片黑影幢幢,人嚎马嘶、金戈相击,那呼啸的风声听起来尤像箭矢在空中飞行。 林续文、杨枝山、刘直策马拖后一些,到山半腰时,山路崎岖,他们只能下马而行,落在林缚的后面。虽然他们三人的官阶都要比林缚高,但是谁都无法否认,林缚才是这数十里方圆的战场主宰者。左右将士,包括涡口寨吴天所统领的数百留后晋中兵残部也都听从林缚一人的号令。 林续文不善骑马,给两边护卫簇拥着跌跌撞撞的行到山腰,爬下马来,沿着崎岖的往山巅爬去。 王登台山是一座土山,也不高,只有十一二丈,在见惯雄奇大山的人的眼里,王登台山只能算一个小土包。山体通体土质,在山顶却有一块巨如大屋的石台凭空飞来一般,形成一座巨大的石台屹立在山巅。 地方志记载秦皇东巡至此登石观海,这石遂名王登台,山也因此得名,使这里成为津海境内的一座胜迹,他们过来时在山腰还看到一座在战火中给烧毁的小庙。 林续文离山顶还有一段路,抬头正看见站在山顶巨石上观望战局的林缚仿佛身置月中,身披的腥红色大氅给劲风吹开,露出来的青色铠甲,在月色里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这一刻展露出气吞山河的气概来。 林续文微微一怔,心里念着这土山的名字:王登台,王登台,莫非要一语成谶?他摇头而苦笑,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驱出脑海。这两年他虽然没有离开京师回上林里去,但对上林里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父亲临死之前并非没有安排,还口述了一封秘信给他。信里说要是林缚贪心伸手侵夺族产,必非大志之人,要他无论如何都要以守孝之名赶回江宁;要是林缚能够隐忍不伸手,指不定就是一代枭雄,能和睦相处则和睦相处,不能和睦相处,也要免得内斗使林家伤了元气。 不管世道如何,宗族才是根本。 林续文想着父亲逝世时,林缚还没有崭露头角,父亲就有这样的断言,父亲的眼光当真要过自己太多,只是父亲临死时真就不在意七姨娘跟林缚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大公子正想什么?” 林续文回头见是林梦得跟上来,笑了笑,说道:“我在想这一战算是彻底的将河间府的局面打开了……”林梦得虽说辈份要他长一辈,却是同龄人,从小便如林缚与林景中的关系那般密切,只是成年之后,人给身份、地位、功名等诸多外在的因素加以标识,再加林续文又长期在京师做官,关系就疏远开来了。便是此时,林续文也是高高在上的正四品右都佥御史,林梦得也才刚刚获赏受封九品儒林郎,两人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 林梦得笑了笑,说道:“下面就应该是往保定府西穿插了,我不能留下来伺候大公子了……” “将东虏击退,自有相聚畅饮的机会。”林续文也豪气如云生的说道。 这一战将那赫雄祁部击溃打残,江东左军联合津海寨兵,规模过五千,挟沧南、津海三战胜捷的威势,气贯长虹,即使不西进太行山,也才牵制虏骑八千到一万的骑兵――东虏不敢再用四五千骑兵来压制这边的。 要是朝中决定以林缚为主帅,通过海路继续加强河间府的兵力,完全能牵制住更多的虏骑。 林续文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治军之道,但是在战略上还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此次东虏入寇分南北两线作战,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他们在河间府对其侧肋形成足够的威胁,东虏除了收缩退兵还有什么选择?这一战可以说将整个局面完全打活了。 对林续文说来,参与退敌的大功可以说是唾口可得,时机还是赶得恰恰巧,要是晚一天过来,便是林缚将分一些功劳给他,他还不好意思。 刘直、杨枝山两人站住等林续文、林梦得赶过来,再一起登上山顶。 先行过来的护卫部队已经将山顶清过场,除了数十精卒仍坐在马背上随时待命,各有两都队精卒在王登台左右结阵,没有因为这附近的虏骑已经给完全清除出去而放松警惕。 “林都监治军果真是严厉啊,”刘直爬到山顶有些喘气,叉腰看着山下,说道,“某家跟随郝大人在蓟北兵中也住过一段时间,江东左军的军容要盛过蓟北兵啊……” “刘大人过誉了,蓟北兵那才叫天下强兵呢,江东左军哪里能压过蓟北兵啊?”林缚笑道,眼睛眯得狭长,在月色也看不出他的神色,他敷衍了刘直一句。 这时候,斥候过来汇报:“西南咬住一条大鱼,是东虏的一名副都统,曹指挥希望这边将所有能抽调的兵力都抽过去……” “我知道,你去回禀曹子昂:这条大鱼,我们要吃下来!”林缚说道,“近十年来边战,我军尚无毙俘东虏副都统级别以上将领的胜绩,要曹子昂激励全军将士,与友军打好配合,打好这漂亮一战。”看见吴中牵马上来,对他说道,“吴校尉,你随我来看。战前,我与马、周、杨诸校尉都有约定,战场有专门的辅兵负责清理,但是晋中兵仍有许多人私自离队散开来抢割级、搜检敌尸……现在前方战场需要士卒全力压上支援,我希望吴校尉率一队执法兵过去,私自收割头颅、搜检敌尸乱我军容者,战后非但不计功,还要当即问以军法。东虏援兵随时会来,我们应该集结一切力量,都压到西南,将西南之敌尽可能全歼,才是根本……该是你们的军功、该是你们的缴获,我绝不会瞒你们一分一毫,请吴校尉信我这一回。” 吴天满脸惭愧,江东左军五营从早打到夜,始终保持完整有序的追击阵列,几乎没有士卒停下抢割级争战功或搜检敌尸,即时有个别手脚不干净的,给督法队现也会当场就进行严厉的惩罚。 相比之下,晋中兵残部虽然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卒,但是军纪要差得多,杀死虏骑之后,战前再三警告,战时仍然习惯的将级割下来随身带走,争抢着搜检敌尸寻找财货,而且入夜后就越来越难控制,不等虏骑冲杀,自己的队形就先散了,也使得后续的追击能力迅减弱…… 吴天集结了两百余人当执法队,吼道:“马鞭、刀子抽出来,那些家伙丢光了晋中兵的脸,要是拿马鞭抽了没用,就直接用刀子砍……”带了两百余人骑马下了王登台山。 刘直、杨枝山、林续文这时候都知道与江东左军联兵而战的是晋中兵残部,神色各异,只是现在是战时,有什么话都不能说。 林缚不管刘直、杨枝山、林续文心里想什么,看着吴天率众下山督战去,也没有多说什么。 后世军功考核主要以战术或战略意图的完成程度来综合计算军功,要科学合理得多,也少有弊端,但是当世的军功考核却简单粗暴。凡事只重级,凡事只认级,对普通士卒来说,级功更是至关重重,一颗级授赏差不多能抵一亩地,三颗级至少能晋升一级。 一名老卒击杀一敌后,不是想着继续杀敌,先想到的却是将敌人的级割下来避免给别人抢走,搜检敌尸所得的财货更是自己的私得。 这种粗暴简单的军功计算方式对己方作战能力的削弱跟损坏,有时候是致命的,很多老卒光顾着抢割级,就顾不上继续追杀敌兵,甚至给打反击的敌兵杀死。 近战兵种容易抢到级,弓弩兵种很难抢到级,作战积极性就受到挫伤,抢级时,阵形就完全散了,想要无间的进行配合作战就更难。还有些兵油子,作战不出力,抢级却十分的在行,更是直接破坏军队的凝聚力。 江东左军是三千新募之卒,相比较老卒有许多的不足,但也恰恰是新卒,没有沾染什么坏习性,可朔性更强,林缚完全实施他的治军之法也毫无阻力,从江宁行军到济南,其军纪就要远远好过镇府军。 晋中兵残部不能说不是精锐,也许将士卒们挑出来单打单,江东左军的新卒十有七八打不过晋中兵残部的老卒,但是行军作战绝对不是单对单的简单问题。打到现在,江东左军仍能保持完整的追击阵列,在王登台山西南方向死死的咬住一部虏骑,晋中兵残部的步卒阵列几乎完全给拖在后面,只有小部分骑兵在杨一航、马一功、魏中龙等骁勇将领的亲自带领下穿插到前列奋力的配合作战,在迟滞虏骑撤退挥出巨大的作用。 吴天也是满心惭愧,联兵以来,他们内心深心多少以为林缚善用谋,再加上些运道,才两次取得大捷。看江东左军的新卒,用步弓不如晋中老卒、骑马不如晋中老卒,用刀不如晋中老卒,但是真正拉出来跟虏骑对战,才现跟江东左军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他一时又死活想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就仿佛林缚有一只神奇的手对江东左军进行加持。 吴天满心惭愧的带执行队驰下去,驱赶那些抢级、抢功绩的晋中士卒在月下集结迅往西南运动,想着此战能俘虏或击毙东虏一名副都统,这样的战功平分到晋中兵残部的头上,才能获得不给追究高阳惨败责任的主动性。 第36章 捉虏赏刀 时至拂晓,王登台山西南的局部战斗就接近尾声了,除了小部分虏兵冲出重围逃窜外,大部分都给歼灭。 晋中兵残部虽然有种种不足,但是在此战中基本上还是能英勇奋战,挥出巨大的作用。 骁将、晋中提督府振威副尉周同亲率三百名精卒以白布蒙高盾,遮闭身体,埋伏在虏敌往西南突围方向的雪地里,待虏骑驰过,推盾而出,直接将虏骑的突围阵形搅乱,杨一航、马一功率少量精骑从两翼奋勇冲击,给江东左军步卒及时赶到大范围的包抄虏兵创造了条件。 在月夜雪地,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有设在王登台山与涡口寨的两处哨火来指明方向,所以不容易迷失方向;对于给打得抱头鼠窜的东虏骑兵来说,常常是冲出重围,迷失了方向,又一头往包围圈里撞来。 到拂晓时分,除了所有骑兵都分散警戒战场、清剿小股残敌,所有步卒都往王登台山方向聚集,林梦得也派工辎营所有的辅兵出去清理战场了,并要林缚将部分骑兵调给他用来收拢到处都是的马匹。 能用来当军马的口外马大多数性子温和,整个津海南部境内到处都是跑散的马,人接近也不惊跑,常常是一名辅兵牵十匹八匹马回来,林梦得估计这一战光军马缴获就得有三四千匹。他现在头疼的是伺养一匹军马对粟谷与草料的需要是普通士卒的两到三倍,这么多的军马根本不是江东左军能吃下来的。 林缚使在王登台山的山顶搭设了一座简易遮棚,当成临地的指挥所,与林续文、刘直、杨枝山守在里面,等各部归来报捷。 马蹄声奔如惊雷,数十骑驰上山来,宁则臣与马一功、周同为,三人拥着一匹白马而行,马背上驼着一个浑身浴血却给绑得像粽子似的汉子。驰到指挥棚前,宁则臣、马一功、周同下马来,将俘获那名的汉子从马背解下来,丢到指挥棚前,宁则臣高声说道:“曹指挥使我等来跟诸位大人报捷,俘获虏贼酋副都统一名,银牌子、战戟、战刀各一,请诸位大人勘验!” “好,”林缚站起来按着佩刀,居高看着指挥棚前这具看上去半死不活、浑身浴血的身体,又高声问道,“俘获酋,谁战功最著,高声报给全军将士听……” “晋中提督府昭武校尉马一功、振威副尉周同侥幸获此殊荣,实贪江东左军之功……”马一功、周同站出来高声回道,这些话都是曹子昂教好了才过来的。 “好,好,好,晋中诸将果然是骁勇善战,”林缚勉慰了两句,又朝林续文、刘直、杨枝山拱手说道,“此战能俘获酋,都是林都佥、刘观军、杨主事督战之功,请三位大人上前观俘!” 刘直眼珠子游离不定,他早就猜到江东左军在津海联兵作战的应该是困守在这里的晋中兵残部。高阳一战,晋中兵几乎是全军覆灭,虽说郝大人事后没有受责,反而给皇上委以总监天下勤王师的总任,心里明眼人心里都清楚,晋中勤王师覆灭,与郝大人率蓟北兵见死不救是有直接的关系,怕是这些晋中残将心里也将郝大人恨得咬牙切齿。 刘直瞥了林缚一眼,见他正神情冷峻的检视归来报捷的诸将卒,心想就不信他想不透这里面的关节。不管怎么说,津海大捷就生在眼前,林缚更是楚党宠将,林续文与其同枝连气,林缚挟三战大捷之威,便是不把郝大人放在眼里,也顶多说他年轻骄纵,一时还真奈何不了他,刘直笑了笑,说道:“林都监真是客气了,要是某家站在这里就有功劳,这功劳来得也太容易了,某家可不敢跟诸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争这个功劳……” “刘大人是兵部、内侍省派来的观军容副使,此战不算刘大人的功劳,又怎么能说得过去?”林缚笑道,他听刘直话里意思还是想撇开关系,晋中兵残部的问题还真是棘手,不过有津海大捷作依赖,至少能抓住解决问题的主动权。 林缚事前跟林续文透了个底,林续文倒没有说什么。江东左军兵力不足,到津海来联合晋中兵残部作战,是应有之意,难道因为忌惮郝宗成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津海大捷不取? 有津海大捷,晋中兵残部诸多中低低将领将功赎罪是足够了,不用担心会给追究高阳惨败的责任。就郝宗成来说,也不可能盯着高阳惨败不放。 关键还是战后晋中兵残部的去留问题,是保留建制回晋中,还是裁撤掉编入各军,还是编入边军前垒,这些都是要张协、汤浩信才能决定的事情。 林续文眼下也不为这个事情头疼,他知道林缚若率军西进,他要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在河间府站稳脚根,还要笼络马一功、周同这些晋中将领。 林续文走下来,看着棚前的虏将,浑身浴血,也不晓得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还是江东左军将卒溅到他身上的血,总之将他的衣甲都浸透了,此时给捆了结实,犹睁着铜铃大的眼睛,眼神甚为凶恶,心想果真是虏贼里一员悍将…… “这虏将名新觉帖木儿,是东胡王帐兵副都统,”林缚将银牌子接过来,细细的看了看,说道,“东虏军制,分王帐兵与部族兵,王帐兵是东虏大酋叶济尔以叶济部族精锐兼抽各部族精锐组成,初创时约万骑,有万骑打天下的狂言,也确实是东虏最精锐战力。部族兵最初是从各部族抽丁组成,战时才有,战兵遣归。不过最近边事频频,部族兵也渐成东虏常备兵,编有七部,与王帐兵共八部。这也是东虏八部兵这一说法的由来。王帐兵是东虏大酋叶济尔亲领,副都统的地位可堪比其他七部的都统,当真是条大鱼……”林缚将东虏兵制解释给林续文听。 “那这么说,”林续文回头问杨枝山,“这虏贼倒跟本朝的提督官相当了。” “这么说也无不当,”杨枝山说道,“即使相差,相差也无几了……”他事前给蒙在鼓里,不知道跟江东左军联兵作战的是晋中兵残部,这时候心里的惊疑还没有打消,他想从宁则臣手里将那杆缴获的战戟接过来,抓住才觉得这战戟好沉,没能够抓起来,戟柄冰寒,握处有螺旋纹,心想莫非通体都是精钢打造? 林缚见杨枝山没有将战戟抓起来,他好奇的将战戟抓起来,嗬,怕不下有七十斤,这种沉重的兵器,不要说给刺中了,便是当成鞭抽过来,普通人哪怕是穿着鳞甲,也要给抽得半条命,倒不晓得为活捉这人,要多损伤多少。 刘直倒是识机,不去拿那柄战戟,将周同手里捧着那柄战刀接过来细看。 这刀真是漂亮,刀柄为铜制,银丝缠嵌,握处两面都各嵌一枚马/眼大的血玛瑙,刀鞘上也嵌着各种碎宝石。刘直暂时将晋中兵残部的问题抛之脑后,细细的欣赏起这把刀来,寻着机括,将刀拔出,刀出鞘的声音格外的清透,刃口在月下出寒光,锋利得仿佛这寒光也能刺伤人:“真是好刀啊,我跟郝大人在军中也有些时间了,这么好刀还真没有见过一柄呢……” “真是好刀……”林缚将战戟还给宁则臣拿着,要去接刀细看,却给林梦得在身后拽了一把,回头见林梦得正跟他挤眼睛,却看到刘直看刀的眼神甚是贪婪。不要说刘直了,便是周同看刀的眼神也是颇为不同。 身为武将,其他爱好多半是虚的,对兵器的爱好却是自内心的;倒没有想到刘直也喜欢刀。 宁则臣在旁边说道:“这虏将甚是难捉,还是周校尉绕到马后将他扑下马来,才合力将他捉住,这刀也是周校尉缴获……” “还是宁指挥先拿陌刀在他肩上劈了一刀……”周同不好意思的说道,眼睛又瞅向刘直手里的那把战刀。 宁则臣拿着战戟、周同拿着战刀来献捷,林缚倒是清楚他们来之前已经分好赃了,指望自己将刀赐给周同,将戟赐给宁则臣,但是林梦得的意思是要将这刀送给刘直,还真是难办,林缚便没有伸手接刀。 刘直拔出刀来,挥舞了几下,颇为自傲的问林缚:“林都监,你说我这几下还能够入眼不?” 林缚也想不到刘直也会刀术,颇有两下子,笑道:“刘大人不领兵杀敌真是可惜了,这刀便该归刘观军所得……” “真的?”刘直欣喜问道,转念说道,“擒获酋,这刀当与酋一并向皇上献捷,某家可不敢贪……” “要向皇上献捷,也该是刘大人拿这刀去献捷……”林缚就怕刘直不贪他的一点好处,硬要将这刀塞给刘直。 刘直之前要跟江东左军脱开干系,表示不分津海大捷的军功,这时候眼馋这把刀,迟疑不定,犹豫了片晌才露出笑容来说道:“林都监你这是害我啊……”将刀拿在手里,却没有再还给林缚的意思。 周同不善掩饰自己的心思,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高阳惨败、晋中兵十亡**,全拜阉臣所赐,这时候阉臣刘直又将他心爱的战刀夺走,心头滋生恨意。林缚将周同的神色看在眼里,将腰间的刀解下来,说道:“周校尉有擒贼功,不该由我奖赏,但是周校尉的英武令人叹服,我这里有一把刀乃沧南大捷所缴获,一直寻不到合格的主人,便赠给周校尉,希望周校尉用来再建军功……” “……”周同言拙,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心里当然清楚林缚将这刀佩在腰间定是喜爱之物,想推辞却给林缚将刀塞到他手里,涨红脸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p:兄弟们,投红票要养成好习惯! 第37章 分功酬劳 帖木儿气得内脏吐血,偏偏嘴里给塞了破布,身子给侵湿的麻绳捆得跟粽子似的,既骂不得,也挣扎不得,眼睛睁得快裂开来,看着林缚他们将他、将他的心爱兵甲当成战利器在细细的欣赏、把玩,恨不得这一刻就死掉,偏偏这也由不得他。 东方泛起鱼肚白,林梦得、杨一航、曹子昂率骑兵与工辎营辅兵继续搜检战场,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的步卒都在王登台山下集结完毕。 林缚使魏中龙、吴天各率一部前往长芦、青齐两寨,加强这两寨的防守,同时要其他诸寨军民从即刻起都往长芦、青齐、涡口三寨聚拢,防止虏骑随时会赶来的反扑。 他要马一功、周同都随他们暂时回涡口寨去,接下来要怎么打,要不要西进,带多少兵西进,津海怎么守,非要认真的计划不可。 回到涡口寨已经是天光大亮,林缚率江东左军到津海时都没有现身的青县知县、津海县丞、主簿等官绅这时候有许多都聚集到涡口寨,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到林缚、林续文、刘直、杨枝山他们率大军返回,痛哭流涕,差点就要上前来抱住林续文的大腿,一个个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燕南三府给虏骑摧残成这般模样,也不能全怨这些官员抵抗不力,比起那些献城投降的官员、将领,这些官绅的风骨不知道要好多少,再说他们在城破之后绝大多数都退到坞寨,也算是敌后抵抗力量的一员。 关键的,林续文要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掌握地方,暂时还只能依赖这些官绅。他们要想洗脱抵抗不力的罪责,这时候也只能来抱林续文的大腿。 有林续文在前面撑着,林缚便放手不过问地方上的事务。晋中兵残部进涡口寨里驻营,林缚使江东左军在涡口寨与海塘之间的狭地两翼结营休整,与刘直、杨枝山招呼了一声,将诸多军务都分派下去,他钻进一座营帐里睡大觉去了。 林缚一觉醒来,营帐外已燃起篝火满堆,抬头看了看天色,天无星月,黑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要下雨还是要下雪,守值的亲卫告诉他:“都佥派人过来说,等大人醒来就进寨子商议事情……” “有什么吃的,帮我搞点来?忘了吃饭再睡觉,肚子都饿瘪了……”林缚捧着肚子吩咐道,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穿好衣甲,先去伤病营看望过受伤将士,才带着数十名亲卫赶到涡口寨来,林梦得从后面赶过来,林缚便拉他一起去涡口寨。 入夜时分,青齐寨西北方向又重新有大量的虏兵游哨出现,战场搜检工作就被提前终止,都撤回到涡口寨来。虏骑吃此大亏,也没有敢大规模的进入三寨之间的区域。 青齐、津海两县内的坞寨军民大部分都撤到长芦、青齐、涡口三寨来,那么没有撤出来的,暂时也无法顾及,吴天、魏中龙各六百晋中兵与差不多数量的乡兵驻守长芦、青齐两寨,其他兵马及伤病都撤到涡口寨来。 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兵马不算,集结到涡口寨的乡兵都有两千人。 撤到涡口寨的乡民更是高达两万人,加上分散到其他坞寨的人丁,差不多三万人左右,在战争中他们仍留在境内挣扎求存下来,也许有许多逃难外乡了,但是在战前,青县、津海两县的人丁总数多达二十二万。 涡口寨自然容留不下这么多人,林续文如今是河间府地方最高长官,林缚睡大觉时,林续文跟这边借海船将人运到海船上安置。五千石大船的运力就完全体现出来,甲板、底舱都用起来,两艘船一次能运四千多人。两趟就将近九千人运上海岛,这时候正组织第三批人登船。 林缚望着阴沉沉的夜空,也幸亏他们之前就有在海岛建临时后勤基地的打算,搭设了一批简易遮棚堆放军资,这时候腾出来能让人避雪雨。不然这大寒的天气,在海岛上给雨雪淋到,还不得冻死一大批?也幸亏林缚事先从登州运来一批米粮、军资存在海岛上,东虏封锁不了海路,这边倒是不愁断粮,只是要立即组织船去登州运粮。 在路上,林缚问了一些救济情况。 林续文之前在工部任职,算是技术官僚,经世致用之术倒比普通官员强得多,将津海、青县的官绅组织起来,将一切安排得还算有条理。即使还有不足的地方,林缚也就不再多什么嘴舌,只是吩咐林梦得,林续文需要什么物资,这边尽量的支持。助林续文在河间府站稳脚跟,日后林续文也不可能短缺他们的。 涡口寨周氏将家宅清出来给林续文用,林续文便将他的行辕从船上移到涡口寨。 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到河间府,战时统辖河间府军政大小事务,可以从权任命河间府的知县一级地方官员,出京来也随身带了一批八品以下的文武官职空白告身。先涡口寨、青齐、长芦三寨抵抗有功的乡坤都授以征事郎、朝奉郎、儒林郎、登仕郎等低级散阶并委以职事,乡兵将领也授以骁骑尉、骁骑副尉、羽骑尉、羽骑副尉等低级武职,将河间府乡勇的框架搭建起来。 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在河间府境内只是入境作战的客军,河间府境内的镇府军已经给完全打残,连个武官都不见人影,地方武备就只能从乡勇开始抓起。 这接下来一摊子烂事,够林续文焦头烂额的,林缚进行辕看见林续文黑眼袋都长了出来。虽然津海大捷使人亢奋,但是人不是铁打的,从林续文出京算起,他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林缚午前回涡口寨就钻到营帐睡大觉去了,林续文到现在连眼睛都没有眨几下。 林续文看见林缚过来,撑着书案站起来,走到中庭来,拉他到院子角落里商议事情:“有件事情要跟你商议?” “大哥吩咐就是,有什么好商议的?”林缚说道。 林梦得见林续文有事都到院子里来说,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先行走进大堂等候。 “不,不,这事要跟你商议的,”林续文说道,“孙尚望这人有干才,我这边忙得焦头烂额,需要一个熟悉地方事务的干才来助我,我想跟你把孙尚望讨过来。他留下来帮我做事,我必不会亏他,只要你点头答应,我立即就授他朝奉郎……” 朝奉郎是从八品散阶,孙尚望虽有秀才功名,但之前没有入仕,便是计算他的军功,直接晋升到朝奉郎也是很勉强的。林续文虽有一批空白告身,但都是九品、从九品的居多,挤出一个从八品来,也算是出手大方。 “涡口若设巡检司,使孙尚望出任巡检,我可以将他留给大哥你……” “这个容易办,我答应你,”林续文说道,“眼下河间府大小事务也都集中在涡口,设巡检司,使孙尚望担任巡检,恰能帮我将这十数里方圆的繁杂事务处理掉……” 即使海漕只兴盛了很短的时间就废掉,涡口仍然东部沿海地区从海路进京畿的最主要中转站之一。 林家在上林里就因市而兴,林续文能知道涡口的重要性。再说林缚的好处,也就有林家的好处,林续文又怎么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呢? 林续文满口答应下来,挽着林缚的胳膊往里。孙尚望已经给林续文借来负责乡民安置的事务,正在大堂里忙碌,看见林缚与林续文携手进来,忙站起来行礼,却不知道已经给林续文、林缚联手卖了。 林续文还缺少一个能替他打理乡勇军务的干才,按照他的心意,想从杨一航、马一功、周同等人里选一人来委以重任,但是晋中兵残部的问题很复杂,他不能贸然用他们,也就暂时忍着没有开口说这事。 当然,在林续文心里,林缚要是能将赵青山留给他则更好。赵青山是上林里子弟,又是上林里乡营出身,用他比谁都可靠,但是赵青山现在是江东左军的主要将领,即使要讨人,也要等到战后再说。 走进内宅,刘直、杨枝山、马一功、周同、杨一航以及津海、青县地方官绅代表等十余已经坐在这边等候。看见林续文、林续、林梦得进来,他们都站起来迎接。 杨枝山说道:“恭喜林都监再获津海大捷,军功我等已经初验过,江东左军、晋中军以不到一千五百人的伤亡,枭一千三百六十七颗,确实是为大捷。此外缴获马匹三千三百二十七匹,兵甲各数千件,财货折金三千余两、折银六万七千余两、折铜七万斤……” “此战江东左军功劳最大,”刘直说道,“这军功、缴获如何分配,还要林都监来决定……” “诸位是折煞林缚了,”林缚拱手作揖,与林续文等入座议事,林缚也不去翻缴获细账,坐下来,侧着身子问刘直、林续文说道:“林都佥、刘观军可商议出什么条条来?” “等你过来决定……”林续文说道,在这里他官位最大,但是从这一刻起,他代表河间府地方,林缚代表江东左军,马一功他们代表晋中兵,不过马一功他们都唯林缚马是瞻,而军功与缴获都是江东左军与晋中兵实实在在打下来的,林续文当然不会拿官位压人。再说他与林缚是同宗兄弟,将决定权留给林缚,自然也不担心什么,也能堵了别人的口实。 “既然你们都这么为难我,”林缚腆脸笑道,“我就说一下我的意见,有什么不当,你们要替我纠正过来……” “林大人尽请吩咐,我等没有不从的道理……”马一功代表晋中兵言道。 马一功等人对林缚心服口服、唯林缚马是瞻的语气与神态,刘直看在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是他刚收下一柄好刀,对林缚自然也宽容得多,脸上挂着笑意,看林缚如何分配军功、缴获。其他暂且不提,仅三千多匹口外马就是一笔巨资。 “搜缴上来的财货也是虏兵从燕南三府劫掠而来,这没有私分的道理,我的意见是全部归还地方府库,用于河间府重建及难民救济,”林缚说道,“马校尉,你们看好不好?” “都听林大人吩咐,”马一功说道,“我们能在津海、青县挣扎生存下来,也都赖地方支持,这是应该的……” 战后河间府百万民众重建家园,朝廷会拨一些,但是朝中财政紧张,能拨出来的银子很有限,关键还是要地方自筹。整个河间府都给打残了,给劫掠一空,地方再自筹也极为有限。 林缚、马一功这么表态,林续文与地方官绅便起身代表地方作揖谢礼,说道:“我代表河间府多谢林都监、马校尉深明大义,体恤地方……” “林都佥客气了,”林缚笑了笑,又说道,“军功及兵甲及马匹缴获,我看这样好了,江东左军、晋中军、河间府地方三分各居其一……” 除了缴获军资与财货之外,军功对地方貌似没有直接的好处,但是对于地方上的乡绅来说,抵御外族立有军功朝廷自然会授文武散官甚至勋爵以表嘉奖。 有些商贾,虽然家积巨富,身份却低,对这个最是在意,平时给官府压了不止一头,有了个散官身份,见了父母官能平起平坐,花多少银子都乐意。将军功分给地方,林续文完全可以拿去换银子。 林续文虽有地方最高长官的名义,但他在河间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立足甚为艰难。林续文能在河间府站稳脚跟,林家才能将势力渗透进来,再说林续文答应孙尚望出任涡口巡检司巡检,所有留给河间府的资源都将优先用于涡口的建设。 马一功、周同等人想不透林缚打什么主意,按说晋中兵三分军功居其一是合适的,但是其他两分应该都归江东左军才对,他们见林缚将江东左军的一半功劳跟缴获分给地方,都十分的惶恐,忙说道:“我等实在是汗颜,不敢占这么多的功劳……”将军功、缴获分给地方没有怨言,只是不肯跟江东左军占同样的功劳。 林缚正要耐心劝说马一功他们接受这样的安排,这时候曹子昂从门外匆闯进来,也不顾什么规模,神色惶急,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p:求红票! 第38章 济南失守 (第三章送上,好饿,兄弟们给力的投红票!) “济南失守!”林缚震惊的盯着仓促闯进来报信的曹子昂,他失手将桌上的烛台打翻,也顾不上将熄灭的烛台从铺砖地上捡起来,眼睛瞅着曹子昂,十分期望曹子昂跟他说这是个玩笑。济南怎么可能失守?济南将大半个山东的镇军都集结过来,又有东闽骁将陆敬严协守,怎么可能会给不善打攻城战、又没有重型攻城器械的虏兵攻陷? 堂中众人都瞠木结舌,本以为赢得津海大捷,便能威胁入寇东虏的侧翼,迫使其提前从济南撤围退兵,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济南城竟然就在他们取得津海大捷的同一时间给东虏南线主力攻陷? 这样的结果,任谁都难以接受。 不要说林续文、刘直、杨枝山,便是林缚在津海大捷后,也有一种力挽狂澜的错觉,哪里能想到他们在津海所取得胜利,根本影响不了大局,更不要说什么力挽狂澜了。 “也未必就失陷了,”曹子昂苦涩的说道,“临清叛兵助东虏围攻济南,攻三面,独留南门不围。十一天来虏兵攻城损兵折将甚众,力攻不下。直到昨日,东虏才开始组织兵力往南门集结,作势欲攻南门。昨日午时,协守济南南城未损一兵一卒的浙兵却胆怯不敢跟东虏作战,趁合围还有大缺口的时候突然弃南门撤出逃入山中,使虏兵未损一兵一卒就夺下南门。我留在济南的斥候冲出城来报信时,内城与北城还未失去,诏武镇守陆敬严将军还率部在北城坚决的抵抗,虏兵未必就能攻陷济南……” “畜生!食君之俸、食天下民粟,胆小如蛇鼠,苟且而偷生,与畜生何异!”林缚拍着桌案,愤恨怒骂,将本来就薄的柏木桌案直接拍裂,桌案上的怀盏筷箸散的一地。 林缚的失态拍桌,也使林续文等人回过神。 林续文不确定的说道:“斥候离开济南报信时,内城与北城未失,我听说诏武镇守陆将军骁勇善战,部下又是随李卓征战多年的百战精锐,只要能退守内城,济南多半还能守住……” 林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怒骂的是两浙协守济南的勤王兵将领赵金龙,事实上又将那些胆怯避战的勤王兵都骂了进去,内侍省之郝宗成就不比撤济南南门而逃的浙兵将领好多少。 刘直坐在一边,神色尴尬,仿佛给林缚痛骂了似的。 马一功、周同、杨一航等人在高阳一战给阉臣郝宗成出卖,对弃济南而逃的浙兵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要是浙兵将领站在他们跟前,他们是恨得拔出刀来砍杀掉。 浙兵畏战,要是早撤,也就罢了,就不指望他们守城,也不会安排他守南城的重任,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却在攻守进行到最关键、最激烈的一刻抽腿溜走。赵金龙要在自己的面前,林缚当真能一刀劈死他! 林缚在济南时,就觉得浙兵不可靠,但也没有大越朝的将领已经荒唐、堕落、胆小如鼠、不顾友军到这种地步,难道赵金龙以为逃得了今日,待战后朝廷不找他秋后算账? 郝宗成背后有皇上撑腰,可以出卖晋中军,晋中军也完全给打残,没有撑腰的人物,想找郝宗成的麻烦很难。但是东闽诸将还在,李卓、陈芝虎、董原以及留在东闽的诸将,哪个会饶过赵金龙? 想想江宁东城尉陈志,真不知道大越朝的军队系统里还充塞着多少个像陈志、赵金龙这样无能贪婪、胆小如鼠的将领跟官员。赵金龙就是贪婪济南给他的助守饷银才领浙兵留在济南协守,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刺了济南最凶狠的一刀。这一刀比最凶残的敌人都要凶狠一百倍。 这样的大越朝还有几人值得信任? 林缚压着心头的滔天怒火,吩咐曹子昂:“你将报信的斥候喊进来,诸位大人还要问他细情……”只是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走形,显示出他心间压抑的怒气。 “共有五名斥候北来,在途中遇到敌游哨阻截,只有一人能赶来,说过济南军情,没能救活过来。”曹子昂痛心的说道。 从济南到津海走直线还有五百多里,一天一夜多些时间都在纵马狂奔,便是常人也吃不消,更何况斥候在路上遇拦截负伤! 林缚捏拳指关节咔咔的响,眉头蹙着,问曹子昂:“室外是什么风?” “此时无风,”曹子昂说道,“我已让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做好登船准备……” “不行,”林缚摇头说道,“要是一天无风,就要在这里多等一天,没有这个时间。我给你一个时辰,你将诸营所有骑兵都集中起来,准备随我先行!你留在涡口,让周普率步卒乘船,能在路上遇到最好……” “陆将军若是能将济南守住,江东左军赶去也进不了内城助守,若只是在外围牵制虏兵,江东左军的兵力又太少了,挥不出太大的作用。”林续文劝说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缚率江东左军这一支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精锐跑到济南去送死…… “济南怕是守不住了,”林缚挥手下曹子昂直接准备,也没有问刘直这个观军容副使意见的意思,跟林续文解释道,“若能退回内城,南门失守之后,陆敬严定会先将兵撤到内城,不会等到东城、西城相继失守还在北城与虏兵死战……内城若能有东闽精锐助守,问题自然还不至于到最坏,要是内城将东闽精锐都挡在城外,济南才真正陷入万劫难复的险境!” 林续文叹了一声,浙兵突然撤逃使南门被夺,济南地方自然不会再信任客军,极有可能拒绝东闽军进内城助守。虏兵攻入城内,东闽军仅凭借北城单薄的城门楼陷入内外受夹击的窘境,是极难将数倍之敌击退的,多半是全军覆灭的命运,而济南内地的地方守军,作战能力如何,还真是让人堪忧。 林续文又劝说道:“既然陆将军都凶多吉少,你再率兵赶去济南也无益啊。” “不,我不去济南,我去阳信,”林缚说道,从公文册子堆里将地图翻开来,将桌案的其他杂物都直接推到地上,摊开地图,指出阳信一带的位置,说道,“济南是虏骑东进山东的门户。在战前,山东境内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到济南。济南失陷,山东不仅失去屏蔽门户,山东的可战之兵也所剩无几,虏贼只需派部分骑兵往东穿插,山东东部的府县都将难以抵挡。我们不仅要守住阳信,还要化作一把尖刀抵在欲东进临淄的虏骑腰眼上,使其放力不敢攻临淄,更不敢迂回进入临淄以东的地区。我要赶在后天之前进阳信,东虏最快差不多也应该是今天就能从济南抽出兵东进……燕南已经给打残了,山东不能再给打残了!” “我随大人去守阳信!”马一功、杨一航、周同一起请战道。 高阳一败,提督杨照麒战死,害晋中兵几乎给全歼的郝宗成却升官财,给委以总监天下勤王师的总任,他们对朝廷已经没有一丁点的信心,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忠诚,他们不知道要为谁而战。同意与江东左军联兵,也是要摆脱他们自身的困境。津海大捷后,积下的军功至少使他们战后不被追究责任,他们也就意志消沉,没有再给这个朝廷带兵打战的意愿。也许会在镇军体系里继续混,也许就从此堕落下去,跟其他将领没有什么区别,也许会在关键时刻撒腿先溜,不顾友军的死活。 济南守军的遭遇,林缚的出离愤怒刺激到他们最敏感、最痛苦的神经,林缚不畏艰难、舍己忘私的要去阳信拯危济险,也激了他们的斗志,要跟随林缚一起去守阳信。 济南若陷,东虏南线的五六万虏兵以及万余降叛兵都一起活络开来,没有牵制,而阳信却是河间府南的一座小城,去守阳信就仿佛是在惊涛骇浪之间守住一座将沉的礁石。 马一功、杨一航、周同能想到去阳信的凶险,但是他们也管不了这些凶险。 “不,”林缚拒绝道,“济南若陷,形势对入寇虏兵来说,就全活络了,虏贼能用的棋子更多,反扑津海的力量说不定会更凶猛,”林缚说道,“我希望晋中军能协助林都佥坚守长芦、青齐、涡口三寨,我也会使曹子昂率第三营留下来,说不定你们会打得更艰苦!” 马一功想了片刻,说道:“虏骑大肆反扑过来,我们只能据寨而守,骑兵留着没有大用,我们能凑过三百骑兵来,让周同带着跟林大人过去……” “行!就让周同跟我走。”林缚考虑抽走三百骑兵对这边削弱不多,关键是江东左军的骑兵太弱,这是很难短时间就成的兵种,从津海到阳信有三百余里,长程驰援,对骑兵的考验非常大,林缚还必须考虑虏骑的前锋骑兵已经赶到阳信的情况,没有一支可看的骑兵,当真是不行。 林缚将一切安排好,才想着江东左军观军容副使刘直来,拱手问道:“刘大人,你是随我去留阳信,还是留下来助林都佥守津海三寨?” 刘直脸色阴晴不定,考虑到还是涡口寨安全一些,大不了虏骑反扑来,逃到海岛上去住几天,片晌后说道:“我不善骑马,这辈子还是这两天头一回坐船,天旋地转的,真叫人受不了,我还是留下来助守津海吧,江东左军也有一营留下来……”他知道去阳信也是摆饰,林缚不可能让他插手军务,又何必去吃这个凶险? 第3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迟来的第一更,求红票! 元月二十日,江南已经是早春天气,但是北方的燕冀平原还白雪皑皑、千里冰封。这几日天气略回暖些,城外原野露出点点滴滴的黑褐色,在阳信城外大地蜿蜒而过朱龙河仿佛一条素白的衣带,更为明显的展露在眼前。 阳信城的护城濠水源引自朱龙河,此时自然也是冻得严严实实,拿大锤都敲不碎,也就不能给阳信城提供多一点屏障。 沿着蜿蜒而行的朱龙河往下游走,一直到八十余里外,才是朱龙湾。 济南失守的消息已经传至阳信,出现在阳信城外的东虏骑兵越来越多,已经将撤出阳信的道路完全封死,即使想逃也无路可逃,东虏这势态却是要将阳信攻下才肯收手。 县尉程唯远愁得头一搔掉一大把。 要不是现得早,县丞张知靖已经在宅子里悬梁自尽了,虽说给救了下来,但死活不肯再上城头来,说是要坐在宅子等死。知县张晋贤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身铁甲,说是要与阳信城共存亡,五六十斤铁甲在身上穿了一炷香的时候就累得汗流如浆、喘不气来,仍不断的给城门楼前的守军打气:“看着天气转暖,再过十天,这朱龙河就解冻了,到那时,虏贼不退也得退了,守了三个月,不差最后十天了……” 程唯远知道张晋贤这是说空话鼓舞士气,这朱龙河一般说来要再过一个月才可能解冻,天气虽说稍回暖,但风吹在脸仍跟刀割似的,不是解冻的春风啊。 河流解冻,虏贼是会退走,但是阳信怎么能挨到那个时候?有四万精兵驻守的济南城才十二天就给攻陷,阳信除了一百多平时捕盗捉匪还勉强够用的刀弓手外,其他守军都是从城里、从难民新募的壮勇,人数都还不足两千。 城里丁口不足三千的阳信小城在东虏入寇后收留没能及时南逃的难民近三万人,两个多月来的消耗,也使城里存粮已经告罄……再守十天就只能吃人肉了。 “哒哒哒”,有数十名虏骑策马往冰封的护城濠而来,就看见他们在护城濠下了马,拿长刀用力的戳冰面,似乎在试冰层的厚度。 知县张晋贤忙喊道:“弓箭手、弓箭手……”数十名弓箭手没有什么秩序的一拥而上,从城墙垛子口开弓朝那数十名虏兵射去。 只是箭射出去零零散散的,没有什么准头,也无力道,只有两名虏兵躲避不及给射中大腿。就看见那些虏兵退后百十步,又从马背上取下盾牌来遮掩着逼近到护城濠边来。 “他们想干什么?”张晋贤颖惑的问县尉程唯远,头从城墙垛子口探出去,要看那些持盾的虏兵还回过来干什么。 “小心!”程唯远看见虏兵将盾牌稍稍一分,露出后面张满的大弓,箭头寒光冷冽,他紧忙将知县张晋贤往后拉。 张晋贤穿着铁甲,却没有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重盔,给程唯远拉了往后跌了个跟头,头撞到砖铺地上,起了个大包,痛得眼泪快要流出来,正要抱怨程唯远不稳重,却看到身边三名守军都中箭倒下,血从前胸、脖子的创口汩汩的渗出来,眼见就不能活了…… 虏兵现阳信守军的弱小,便拿着盾牌掩护精擅射术之人逼近护城濠,分七八拨射杀从垛墙口露出头来的守军。 就这样给射杀数十人后,守军便无人再敢靠近垛墙口。 县尉程唯远与知县张晋贤不顾仪态的坐在城门楼上,彼此望了望,能看到彼此眼里的绝望,听着城下又是一阵急如奔雷的马蹄驰来,也没有心思站起来观望。 倒是有胆子大的守军贴着垛墙口往外看,大叫起来:“虏贼自相残杀起来!张大人、程大人,虏兵自相残杀起来!” 程唯远爬起来想踢那军士一脚,暗道这关头还敢消遣老子?爬起来恰看见一股骑兵如褐色巨龙从北面原野像把尖刀似的直插进来,杀得城外懈怠的虏兵前哨屁滚尿流、慌忙往外围狂逃,一杆高旗迎风展开,斗大的绣锦字使人看得清晰: “江东勤王师左军、江东按察使司都监林!” 最当头的数十骑簇拥着一名青甲红盔将领,不是林缚又是谁? 那个军士不识字,又不认得江东左军的旗号,以为过来的骑兵都是东虏兵,才大叫虏兵在自相残杀。 “张大人,张大人,我们的救星来了,江东军林大人来救我们了!”程唯远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都变了形,要将张晋贤从地上搀起来,奈何张晋贤连人带甲有二百斤,他没有拉动,差点从登城道滚下去。 张晋贤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差点给铁甲压闪腰,忙吩咐左右:“快扶我起来,救兵在哪里?”从城墙垛口看到江东左军的骑兵正迅分散将城外的虏兵前哨杀溃,也是老泪纵横,忙吩咐打开城门迎接救兵…… 林缚身心疲惫的进了城,看见阳信县尉程唯远,下马来才稍振精神,朝程唯远拱手说道:“程大人,久违了!” 林缚身心疲惫倒不是长程骑马累,他在途中又接到一则噩耗:就在五天前,济南攻防战打得最激烈的时候,驻守淮安的缉盗营统领陈韩三因贩私盐给洪泽贼事情被揭穿而叛变,投靠刘安儿,与刘安儿部合兵围歼濠州长淮军,江左提督左尚荣被俘后不降被杀害,濠州、淮安的局面立时糜烂不堪…… 屋漏偏逢连夜雨,拿来描述此时风雨飘摇的大越朝恰是合适,大越朝就仿佛一间破屋子,漏洞是越捅越大,看上去很难在修补了。 对江东的事情,林缚也鞭长莫及,江宁还有李卓坐镇,东阳乡勇也有一战之力,他只能先顾眼前,按照原计划继续率轻骑驰援阳信,只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在冰雪地里奔走三百余里,赶在虏兵主力赶来之前,进入阳信城。 程唯远却如溺水之人给水流冲上了荒岛,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紧紧抓住林缚的袖甲,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晌,才想到要介绍身后的知县张晋贤。 林缚看着身材瘦弱、却穿着铁甲、髻散乱,额头还给撞起大血包的阳信知县张晋贤,见过礼,没有多余的废话:“张大人,阳信县城的防守能让我江东左军全盘接手?” “还有援兵在后面?”张晋贤问道。 “就我们这些人了,”林缚说道,“九百八十七人,加上我,九百八十八人,急着赶路,还有几十人掉了队,都返回津海去了,还有几十人给我派去给渤海、滨城等县报信,怕也是不能进城了……” “就一千人不到?”张晋贤露出失望的神色,四万守军都没能守住济南,阳信再多一千人又有什么用。 “一千人足够用了,”林缚笑了起来,“我率江东左军过来可不是送死来的,请张大人信我一回,我现在就要全盘接手城防,东虏主力最迟一天就要赶来,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不多……”当然周普还会率步卒主力从海路赶来,但是林缚不会将他们调进阳信城外,留在外线牵制、骚袭敌骑更能减轻阳信守城的压力。 虽说朱龙河的河口朱龙湾在八十里外,天气稍回暖,海船便能破冰前进朱龙河下游最主要的支流津水口,那里距阳信、滨城都不足四十里。 四十里是步卒夜行穿插还有余力作战的距离,这个距离牵制敌骑刚刚好…… 再说,小城阳信跟济南不同,阳信城墙周围加起来也就一千三百余步,就算东虏有百万雄师,在阳信城前也展不开。 只要城墙不给重型器械砸塌,林缚有千余精锐再有原守军以及城中民勇配合作战,守到春暖花开都不成问题。 林缚率江东左军先后创造沧南大捷、小泊头寨大捷的奇迹,本来就是阳信城坚持到今天的信心跟士气保证。 林缚这么说,倒给了张晋贤些信心,他也不怪林缚一过来就要全盘接手城防,毕竟林缚跟江东左军才是阳信最后的依靠,他吩咐程唯远说道:“程大人,你全力配合林大人守城。另外,林大人要有什么吩咐,张晋贤也惟命是从!” “张大人客气了,”林缚松了一口气,张晋贤不松口,他就要来硬的了,他不会让江东左军冒济南之风险,主客军能和谐相处,他对守城很有信心,他问张晋贤,“现在城中还有多少余粮?城中有多少民众?能支几天?”他知道阳信被困近两个月,涌入城中的难民又特别的多,他进城来看到守军脸上都有饥色,就担心城中存粮不足。 “勉强能支撑三四天!”张晋贤说道。 “行,够了,”林缚说道,又跟程唯远说道,“所有城中可能有存粮的大户,麻烦程大人拟个名单出来,我调一百精兵给程大人去征粮。粮为守城之紧要,所有存粮都需要集中起来、严格看管,军、民以及壮劳分等供应……我们过来都是轻甲,每人携有二十斤干粮,现在每人还剩不少。另外,跑废的马先宰了存储起来,马不喂食,看到有掉膘的马,即行宰杀……” “这一千匹马是口外马!”随林缚前来援阳信的晋中提督府振威副尉周同心痛的说道,他是骑将出身,不到最后关头,怎么舍得杀马? “守住阳信比什么都重要!”林缚说道,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马,马饿几天也就都废了,还不如趁马没有掉膘时宰杀了多存些马肉,谁知道阳信城要守多久? 第40章 败仗跟蠢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1章 守阳信 ( / “……” “”“” “”“……” “” “”“----” “……” “”“……” ,! 第42章 五虎凋零 “” “……”“……” “”“” “”“……” “” “” “……” “” …… …… …… ,! 第43章 入城抬棺 林缚看着抬进城来的陆敬严的尸体,脸颊瘦陷,那钢针似的胡渣子也随着生命的流失软塌下来,青的眼窝子深深的陷进去,仿佛安详的睡上,只是再无半点的生机。 林缚将陆敬严破烂不堪的衣甲仔细的理了理,才返身走到诸将卒面前,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顶膝一折两截,说道:“我林缚在此断刀立誓,遇叛将誓杀之!有生之年,与之不共戴天!”一字一句斩金截铁,将断刀掷插入土,又吼道:“陆都尉守土杀敌、为国捐躯,江东左军诸将卒都有了,听我军令,向陆都尉、向英勇奋战的邵武友军将卒,致礼!” 阳信知县张晋贤睁眼看着悲壮的场面,眼睛给浊泪模糊了,这一刻他完全不再担心阳信会不会失陷的问题,林缚号称暨阳坚璧,是他有着刚烈如铁骨的不屈性子以及关键时刻能使全军将卒都跟随着他浑忘生死、英勇作战的奇异魅力,这是那些平庸的官员、将领身上绝看不到的品质。 张晋贤吩咐人将城门楼子上的那具楠木棺抬下来,给邵武镇守、轻车都尉陆敬严将军装殓尸身。这具楠木棺本是他效仿古人抬棺上战场以铭死志而抬上城门楼的,林缚率江东左军驰援阳信,张晋贤便回县衙主持城中秩序,楠木棺也没有抬下城门楼,此时却有幸来装殓这么一员骁勇之雄将。 陆敬严的尸身装入棺木,张晋贤、程唯远在城中找了两处打通的大宅给邵武残军当驻营地休整,陆敬严的尸身也要停棺那里,等战后朝廷再给处置。 陆敬严身前的护卫们要过来抬棺,林缚拉住一人,一手托起棺木底角,移到自己的肩上,亲自给陆敬严抬棺。 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残军将领也接过棺木的底角,给都尉抬棺,陆敬严左臂给砍断、身中数箭的亲卫营指挥楚峥也挣扎着伤残之躯从简易担架上站起来,让人在旁边搀持将棺木的底角移到自己的肩上,往临时驻营走去…… 周同、敖沧海及江东左军、晋中军的将卒站在城墙上下,目送着林缚亲自抬棺送陆敬严的尸身去邵武残军的临时驻营,静默无声,心里都想:若能得大人亲自抬棺的殊荣,便是立时战死在这阳信城头也是值得的。 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鲁王府管事内侍左堂贵、副管事内侍叶游人等人狼狈不堪的站在一旁,这时候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们,换作平时,他们早脾气了,只是给城中悲壮的气氛压制住,也知道这里不是他们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邵武残军仓皇逃入阳信城中,却在这一刻千余残兵败将身上似透出一股子钢铁意志来,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也毫不怀疑他们能将城外围城的虏兵杀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元嫣坐在一匹小牡马的马背上,仿佛给眼前的悲凉、雄壮摄去了心魂,一路仓皇、惊恐,进城来的这一刻,所有的仓皇、惊恐就像海潮似的退去,这难道仅仅是因为进了城?不是的,这一刻,城墙上下、长街两侧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在队伍最前列抬棺的那个胡子叔叔身子,仿佛他才是这座城池的信心来源,仿佛只要有他在,阳信就是一座攻不破的铁城,他那穿着青色寒甲的坚定背影,看了也使人出奇的安心。 仿佛是灵魂烙印一般,这一刻的情景以及莫名悲凉而雄壮的气氛,就刻在元嫣稚嫩的心间。 林缚抬棺到邵武残军临时驻营,请托阳信县尉程唯远悉心安顿邵武军残部,要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先安心休整两天,虏兵两天之内完成不了攻城准备。 林缚与阳信知县张晋贤还要去安顿鲁王府的逃难人群,虽然心里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些宗室子弟,但他此时是大越朝之臣,要是不悉心安顿宗室子弟,战后会留下让人攻击的口舌。眼下也要压下其他的矛盾,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守城事上来。 要是鲁王府的人敢扯守城的后脚,林缚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鲁王元鉴澄以及王府左右长史等官员在内城给攻破时,没来得及逃出来,悉遭杀害,鲁王府逃难人群以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为,包括左堂贵、叶游人等内侍阉臣以及众多的王府侍卫,差不多有七八十人逃出来,阳信知县张晋贤在城东头安排了一座大宅子给鲁王府人暂时安置。 林缚与张晋贤在长街上追上鲁王府的队伍,走到前头,抱拳跟坐在马背上的元鉴海说道:“镇国将军,别来无羡!” 当世的宗室子弟虽然享尽人间富贵,但对地方官员无权节制,宗室子弟对地方官员即使有目中无人、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有限得很。也许以前有旧怨,但此时是寄人篱下,元鉴海让侍卫扶他翻身下马来,跟林缚拱了拱:“林大人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某会上奏宗人府跟朝廷,给林大人请功……” 鬼才要为元氏立功,林缚心里恨骂道,他心里完全没有效忠朝廷的概念,要不是为了这大好河山与黎民百姓不给异族侵凌,他才懒得冒这样的凶险,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脸上还是保持笑容,看到元鉴海身后一名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少年想要下马,却没有侍卫上前去帮,便走过去,手伸到他腋下,将他抱下马来,问道:“这位是?”待看到少年粉脸涨得通红,触手的身子骨又是格外的柔软,才知道是个女孩子,忙收手道歉道:“林缚鲁莽失礼了……” “嫣儿是我王兄的小女,可怜我王兄、侄子都为虏贼杀害,留下她一个孤女……”想到这个,元鉴海心里也是悲呛,也没有在意林缚的失礼,毕竟元嫣还是小女孩子,兵荒马乱的,哪能能计较那么多的虚礼? “原来是小郡主,一路上受惊吓了。”林缚给女扮男装的元嫣拱手行礼。 元嫣却似受惊的小鹿,躲到侍卫后,却又忍不住回头看林缚,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眼睛,觉得煞是好看,克制住心里的惊羞,学大人口气,娇声说道:“林大人不用多礼了……” 林缚笑了笑,又与元鉴海说道:“阳信城被围两个多月,城中物资匮乏,所有人都按口粮供应,这些事情还要请镇国将军多担待……” “这是应该的。”元鉴海说道,他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办?阳信知县张晋贤站在一旁都没有吭声,看来阳信城此时的军政大权都在林缚掌握之内,鲁王府跟镇国将军的招牌未必好用。 “镇国将军请先休息一下,入夜后我会在县衙召集众人商议守城之事,还要请镇国将军与鲁王府派人列席,眼下大家要同仇敌忾将大敌击退……”林缚说道。 林缚说过这些话,就离开了,守城事务繁多,这时候多准备一些,守城时便能少死一人,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虚礼敷衍上。 张晋贤陪同鲁王府众人进宅子安顿,左堂贵瞥眼看着众护卫簇拥下离去的林缚的背影,没有吭声说什么。 林缚刚进济南就将他左家的左官儿寨当成土匪窝给拔了,济南城里的诸郡司在鲁王府的压力,愣是没有给左官一个公道的说道,林缚是个嚣张跋扈的角色无疑,这时又两立绰著战功,又是楚党新宠,气焰更是要嚣张到天上去,左堂贵敢在背后诋毁他,却不敢当面抵触他, 看着林缚离开,左堂贵挨近阳信知县张晋贤,问道:“莫非阳信城里一切都给江左军管了去?济南失守之事,张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客兵关键时候只怕是靠不住啊……” 张晋贤看了左堂贵一眼,心里想:这时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元鉴海在前面也回过头来看着他。 张晋贤说道:“林都监率江东左军驰援阳信,城防之事,我等都是外行,唯有依仗林都监与江东左军了……”他毕竟是山东本地的官员,不能不给鲁王府的人面子,鲁王遇害,多半是镇国将军继承鲁王爵,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态度可不敢太强硬。随便给扣个冒犯宗室的帽子,就够他受的。 “林都监刚刚说城里所有人都按口粮供应,莫非镇国将军跟嫣郡主也在这所有人之列?”内侍叶游人这时候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镇国将军与嫣郡主一路过来,吃了好些辛苦,惊惶不定,莫非连口饱和也要看江东左军的脸色?” “叶典官,我没事的。”元嫣天真无邪的插话道。 张晋贤这才明白,鲁王府的这些人,没有胆量跟林缚当面顶撞,却左一言右一语的拿他当软杮子捏,心里痛恨这两个阉官,又不得不摆出笑脸来,说道:“卑职知道的,镇国将军与小郡主到阳信,自然不能再受委屈了……”城中人手倒是不缺,见鲁王府逃难出来的人里,除了鲁王幼女外,就没有其他女眷,心里想着挑选几个乖巧伶俐、模样端正的女孩子来伺候小郡主、镇国将军没有什么问题。 p:求红票,另外推荐一本纵横新书:《剑指苍天》,地址:p////?? 第44章 哀兵 “……” “……” “”“” “……” “……” “”“” “” ***************** ps ,! 第45章 叛将降兵 25 26 “” “……” ************* “……” “”“” “”“” ,! 第46章 点天灯 “” ************** “” “……” ************* “”…… “” “” “” “” “” …… ,! 第47章 攻城 (第一更,求红票!) 二月一日,围阳信城的虏兵合降兵及随军辅兵、民夫共一万六千余人,完成对阳信城的合围。四座城门外,除了各筑一座坚固的半围式壕垒外,还横七竖八的构筑大量的齐胸高冻土墙及拒马等各种障碍物,用来防止城中守军精锐趁攻城时的混乱出城突击,但也留下能够进攻城门的出兵通道。 那赫雄祁站在围垒后,如鹰一样的盯着阳信城的北城楼,高盾将北城楼的门庭掩住,使他们在城外看不到北城楼里的动静。不过林缚将那里当成他的指挥棚是确凿无疑的,他不得不认真的揣测林缚可能采取的守城策略。 眼前的林缚可能是东胡立国以来所遇到的最出色南朝领兵将领,在那赫雄祁看来,林缚甚至不比当年的南朝靖北侯苏护差半分。 要不是南朝自断一臂,诛灭苏护全族,东胡的处境要比现在困难得多,更不可能取得陈塘驿大捷这样带有战略决定性的胜战。 现如今,那赫雄祁每回想起宁津大战的惨烈,都心有余悸。那时的自己与阿多济年纪相当,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天顺汗王的麾下,强攻宁津堡,以十倍兵力围攻仓皇逃入宁津堡的败军,硬是攻了一个月都没有攻下来,天顺汗王也在此战受到宁津堡掷石弩弹击而身负重伤,不得不撤围而走。随后数战失利,以致诸王公大臣差点合议从辽东完全撤出去。 那赫雄祁微微叹了一口气,幸好最艰难的日子熬过来了,不过眼下叶济多镝使他总督攻城战,这个责任不轻,要是这一战再给江东左军挫败,他没有脸回去见汗王了。 虽然那赫雄祁心里更倾向围困而不攻,以汉军加辅兵构筑冰土墙的度,哪怕构筑一道长四千步的冰土墙都不是什么难事,那就只需要少量骑兵配合归顺的汉军就能将阳信城死死的围困住,但这个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 既然要强攻阳信,那就只能拼消耗了。 那赫雄祁知道要在攻城战中抓住江东左军的致命弱点一举而克之的可能性是极微的,他要彻底的放弃这个幻想,也要诸将领放弃这个幻想。除了这个之外,还要防止林缚抓住他们攻城时暴露出来的弱点派精锐出城反击,除了堵城门围垒外,他还要莫纪末在朱龙坡与阳信西城、北城相接的两翼再筑半围式的壕垒,以利骑兵集结出击,并要求半数骑兵做好下马披甲而战的准备。 除了云梯,还要求莫纪本率汉军、辅兵就地取材,昼夜不休的打造可以遮闭小队接近城下的大型护盾、撞车、厢车等攻城器具。此外,他请求三亲王叶济多镝派信使去找汗王,即使不能将汉军右都统赵金龙到阳信来,也要押送更多的壮丁到阳信城来。 此次破边掳夺的青壮丁口过三十万,谁也不晓得北还时会走失多少,总之也没有什么好珍惜,特别是那些战俘,拿来阳信城下消耗就是。 那赫雄祁心里打算拿青壮丁来补充在攻城战中可能损失巨大的归降汉军,哪怕是消耗守军的箭矢擂木滚石都是有意义的。 林缚与敖沧海、宁则臣、周同、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及阳信县诸官员以及镇国将军元鉴海及鲁王府的左堂贵、叶游人等人,站在北城楼前,在高盾的遮护下,眺望北城外的敌垒。 “虏兵分四门守御,我守军应当集中兵力从一门出、各个击破之……”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却是鲁王府的那个典官、内侍叶游人自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就在那里开口胡说话,笑道:“叶典官倒是知道各个击破的道理,林某可以派一支精锐随叶典官出城去各个击破,林某在这里看叶典官建立功勋归来……” 叶游人徒有耍嘴皮子的功夫,却没有领兵出城作战的勇气,林缚这么堵他一下,他不敢再乱插嘴了。从济南逃出来时,他真正的给吓了屁滚尿流,一身腥臭的逃到阳信来,只是忍不住嘴贱要说话;林缚这人的声名恶,惹得他性子起来,不要说骂娘了,要是给他将自己从城头丢下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敖沧海、宁则臣、周同、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听了叶游人的话都是一笑,虏兵已经完全控制了城外的战场,这边城门开启一下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通传到其中军帐去,哪里可能留他们各种击破的充裕时间跟空间? 纸上谈兵也不是这么谈的。 林缚不会去理会叶游人这样的跳梁小丑,不过多少也要给鲁王府点颜面,看着虏兵在城外的部署,眉头微微皱起来,临清叛将莫纪本胆生怕死、未战就投降了东虏,但他却不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 在莫纪本的指挥下,城外虏兵的攻城准备工作进行井井有条,比想象中要快、要完备,而看虏兵各部的部属,完全是想摆开阵势要打堂堂正正的攻城战,这是要拼消耗啊! 林缚回头跟阳信县尉程唯远等人说道:“从今夜时,阳信守军及民勇分四队,轮番上城墙戍守,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也都会轮番上阵――这一战,要比想象艰难,传我军令下去,拒不上城者、未得令而擅撤者,斩不赦!”又跟镇国将军元鉴海说道,“鲁王府侍卫也有守城之责,自然要分队上城协守,镇国将军觉得如何?” 林缚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别人拒绝的威严。 元鉴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按说林缚根本就没有对鲁王府侍卫的指挥权,但是鲁王府逃出来的侍卫就六七十人,元鉴海不知道自己要是当场拒绝,林缚会不会下令将鲁王府的侍卫都捆上城头来当肉盾。 元鉴海这时候也不能说守城战与鲁王府侍卫无关,不管怎么说,只要林缚不要他上城头守城就好说话,便是要死,也是侍卫先去死,他瓮声说道:“林都监这么安排,便听从林都监的安排。” “听叶典官议论也是知兵之人,鲁王府侍卫上城头协守,那就请叶典官负责统领鲁王府侍卫!”林缚说道,“我治军的军法,想来叶典官是清楚的,要不要林某跟叶典官再额外吩咐一声。 叶游人只觉得两腿软,忍不住尿要从裤裆里流出来,他哪里想到林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当初也不过在鲁王府跟着左堂贵后面说了这小子几句坏话,他竟然报复要自己上城头守城! 给林缚寒芒四射的眼睛盯着,叶游人也不敢说个不字,林缚刚才可是清清楚楚的说过拒不上城者斩不赦,他可不想以身试林缚的军法,给林缚斩示威。 林缚见叶游人没有异议,跟敖沧海说道:“你将鲁王府的侍卫编入北城的守卫序列之内,这一战,非同仇敌忾不能成功――歼敌于城下,军功任赏,青史留名也可矣!”又跟耿泉山、陈定邦说道,“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进城来,不过我这两天仔细核查军籍,现浙将赵金龙所统浙兵里,有许多是来自于濠州的军户,濠州已经流贼刘安儿联合陈韩三攻陷……赵金龙很可能这时候已经叛投东虏了。阳信战事激烈,虏王很可能会将赵金龙所部叛兵也调来攻阳信,到那时,攻城战也将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二月一日,也是叶济多镝下令攻城的最后期限,虽说准备工作还不算很充分。为了叶济多镝颜面好看,入夜后,那赫雄祁也驱使归降汉军对阳信城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也是要试探林缚在阳信城里的守城部署,他在城外可以做针对性的调整。 再说也没有办法不攻城了,一般说来,整个燕冀平原会在二月下旬开始解冰,他们哪怕是作为殿后部队,最迟到二月末也要撤退了。 在阳信的南面、东面,都是隆起的丘陵状地块,乱葬了一些坟茔,有大片杂树林。地形虽然比朱龙坡更低矮,但是地形要更复杂,距阳信城更近,留下能展开兵力的空间非常狭窄,完全在城头床弩、掷石弩的射程之内,南城、东城都不是攻城的理想地点,阳信攻防战便在二月一日夜间正式从北城、西城展开。 夜空虽然无月,但是星辰稀朗,四野又有积雪浅沃,又有远近营火映照,这光亮倒是足够附墙攻城。 数百名归附汉军从围垒后而出,推着厢车、拿着大盾、顶着拿收集来厚门板、棺材板制成的大护盾,胁裹着数十名青壮丁扛着撞木往北城门拥来。 城门永远是城防的薄弱处,特别是没有瓮城的城池,经不住那有一人抱粗细的撞木狠撞几下。东虏破边入寇以来,连破三十余座,绝大多数都是撞门而入,夺得城门后,再以骁勇善战的武士杀入城中陷城。 城头也不顾那些青壮丁是不是受胁迫,梁柱改短的擂木滚石倾泄而下,趁着敌阵站不稳,城门内埋伏的甲卒从突然打开的城门内冲出去。对于这些叛将降兵,晋中军、邵武军都是恨之入骨的,甚至迁怒到那些给胁裹来随军的民夫身上,下手绝不容情。 那赫雄祁在围垒后盯着战场,归附汉军只是从城门洞子冲入,展开面非常的狭窄,还要受到城头上的攻击,根本就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林缚在城中有两三千的精锐,他们这边要只是攻北城门,便是攻一年都不要想攻进城去,必须要实行多点打击,将守军的精锐分散开来消耗。 那赫雄祁将莫纪本喊来,要他在一天时间,不仅对阳信四城门进行攻击,还要在利用兵力展开的阳信西北面,向阳信北城、西城进行附城攻击。 破边入寇以来,阿济格也参与了多次攻城战,除了济南城稍激烈外,也就这阳信最为棘手了,也许南朝的守城战术并不能轻视。 第48章 敌军太狡猾 “” ********** “”“”…… “……”/“” ************* “”“” “” “……” *********** “/” “”“” ,! 第49章 南门之变 4 6 *************** “……” “” “” “”“” “”“……”“” “”“” “” ************ “”“” ,! 第50章 暗门之谋 ************* ---- “”“----” …… “”“” “” “” “” “……” “” …… ,! 第51章 撤还是不撤 (第一更,求红票!) 林缚站在城头,望着耿泉山、陈定邦率领从暗门突击而去的八百邵武精卒。 阳信城周边的地形决定了虏兵在即将攻进城的关键时刻会将大量兵力集中布置在西北角上的朱龙坡谷原里。不仅仅有较为陡直的小道与朱龙坡相通,更方便控制、掌握西城与北城的攻城势态,而且他们以为将西城门与北城门拿壕垒与冻土墙围信,这处相对其他地方更开阔、更平坦的谷原是安全的,是守军无法干扰到的。 阳信城周围一千三百余步,除四城门段外包砖石外,其余城墙段皆版筑土夯而成。从虏兵围城那一刻起,林缚就使人在城墙西北角段挖出两处高六尺、宽四步的出兵暗门,拿木梁架子支撑住顶壁与侧壁。为避免虏兵觉,出兵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暗门从内往外挖,留下最外层的一尺多土墙到最后时刻才挖通。 林缚知道守军只有一次利用暗门出城打反击的机会,便用在这虏兵误以为北城将破、倾全力攻城之时。 的确,将邵武军精卒从城墙及反击拦截部队中抽出来,过三分之一的精锐兵力从防守部队中抽出来,没有精锐老卒当城防骨干,民勇辅兵士气可用,但是作战经验不足,伤亡要数倍于前,北城楼上下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要是没有邵武军精卒的加强,城外的虏兵、叛兵若是继续保持这么强度的攻势,北城也确实支撑不住多久。 这便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刻,差不多有七千多虏兵、叛兵在阳信西北谷原完全展开往北城门及北城易攀搭云梯的城墙根而来,仿佛一只猛虎像到口的食物做出最凶猛的扑击,完全无视腰眼弱处的防护;耿泉山、陈定邦率领的八百邵武精卒从暗门出击,仿佛一把尖刀直捅在其腰眼上。 这么近的距离,大约就十几二十息的时间,两兵就接战,使得从谷原往阳信北城展开的虏兵、叛兵根本就没有调整或收缩的机会,阵形就直接从侧胁处给冲溃…… 阵形溃散的传递是非常迅,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波会迅荡漾开去一样:城脚跟正将云梯支到墙头要往上攀爬攻城的叛兵最先现从暗门出去的甲卒,起初还想派出人拦截,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就组织不了多少人与有力的防护,十几二十人,还都是短刀薄盾,三下两下就给杀溃,云梯脚下护梯的人见拦不住出击的守军,撒腿就逃,爬上云梯的人也慌不择路的跳下,更无心想着要拿大盾遮挡城头倾泄下来的礌石滚木,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用来跑路。 四野虽有月色,但只能近看、无法远望,人心一旦惊慌起来,只会往来处逃。叛兵莫纪本部早就没有攻城的士气,其部在七千众之间,闻风即散。叛兵赵金龙部在两侧,要不是给赵金龙借虏兵督战,也没有多强烈的救战意愿,特别是孙中武、周知众二将,看着城中有甲卒从暗门反击冲出,也不管有多少甲卒,看到前头溃散,就骑兵带着百余亲信往后逃,虏将古格塔正率下马披甲的两千东胡精锐夹在莫纪本部、赵金龙部两路多股叛兵之间,两翼的阵形一溃,特别是南侧溃兵给冲突出来的甲卒压着往北面坡地逃,直接冲击虏兵阵列,虏将古格塔完全没有想到溃败会从侧翼连锁生,想组织兵力弹压南侧的溃败,老天却不给他一丁点的时间,他也只能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回逃。 阳信城西北角、朱龙坡东南谷原说小不小,纵深有一千三四百步宽,但是说大也不大,七八千兵马一旦展开,整个谷原就有些摆不下。 朱龙坡整体并不陡,但就是在东南面突然切下去。这里的坡路,走下来容易,爬上去却难,加上天寒路冰,坡路极为陡滑,惊慌失措,十人爬陡坡,差不多四五人要滑倒,一人滑倒便将身后一长串人都冲倒,乱作一团。 在两翼,由于要防备北城门、西城门的守军反击,构筑的围垒、冻土墙形成障碍,只留下狭窄的出兵通道。换作平时,出兵通道是足够进出了,但是溃散之时,人人争先筑后的往北逃。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把守进出兵通道的是东胡督战队。 督战队一时还看不到城中守军从暗门出击的情形,他们看到溃兵卷来,第一反应是不使溃兵冲散围垒内的部队,迫使他们继续攻城,拿起大刀手起刀落就砍溃兵。哪里想到溃兵越来越多,与督战队直接混战到一起。 督战队毕竟人少,谁知道城中反击出来的守军有多少,再说这几日来给督战队逼着去送死,新附汉军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督战队不多时就给杀溃。阵后的虏兵甚至以为是叛兵又反了,要组织兵力过来封堵,本来就狭小的出兵通道更加的混乱不堪…… 城中守军从暗门出兵反击时,那赫雄祁、赵金龙、莫纪本就在谷原最内侧的高地观望整个战局,所以能够及时退回到朱龙坡上,看到这混乱不堪的局面,欲哭无泪。 叶济多镝也拄着拐杖过来,组织精兵要下坡去反冲锋。 “来不及!战场过于狭窄,出击守军压着溃兵在打,林缚在城头以旗鼓指挥进击方向,组织多少人,都会先给溃兵冲散!”那赫雄祁苦劝叶济多镝不能出兵,只能引导溃兵从两翼疏散,这边只要在坡上保留精兵窥视,就能压制守军长距离的追击溃兵,不至于使整个战线都崩溃掉。 叶济多镝恨得拿马鞭子抽地,他们在坡顶,能清楚的看到出城反击的甲卒不足千人,但是坡下谷原里的七千余兵马都溃散一团,仿佛地里的庄稼一样,风往东吹,就往东倒,风往西吹,就往西倒,给出城反击的守军压着收割性命,甚至为抢逃出路还自相残杀,几乎就没有一道通道可以使他们在朱龙坡上组织反击。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守住大营、并从两翼疏导溃兵,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新附汉军的伤亡,叶济多镝才不敢,但是东胡下马披甲而战的两千精锐也给溃兵冲散,出击的守军专门就有一部盯着东胡下马披甲的散兵正打,那两道黑黢黢的暗门里,暗影幢幢,似乎还藏着两支精锐,大概是防备他们从朱龙坡组织精兵打反击。 “报!”传讯哨骑拖着长腔纵马从侧后驰过来,“十八里外,现大股敌兵步骑,数量不明,前哨已与其接战,敌弓弩甚烈、进击甚锐,若无援兵,最多拖延两个时辰接近阳信……” “撤吧!”那赫雄祁艰难的跟叶济多镝建议道,城下兵马完全给溃败了,连同西城、北城围垒里的兵马也完全给冲散,南城、东城的兵马不待这边下令,城里的守军刚出击,就主动后撤,这时候派兵弹压怕是会直接闹出哗变来,两个时辰的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制止混乱的蔓延。现在还不清楚林缚从别处调来多少兵马,但是他们手头还能掌握打反击的精锐就大营三千骑兵,守军失利,还能避入阳信城里,要是他们失利,要么溃败,要么避入营寨待援。营寨的防御能力,完全不能跟阳信城相提并论。 “坡下两千东胡男儿怎么办?”叶济多镝朝着那赫雄祁大吼,他知道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不多,要么坚决派兵拦截江东左军的援军,要么就坚决后撤,不然等江东左军两路合作一处依城而战,他们完全不占据会战的优势。 夜色昏昧,这边有沿坡脊、城头烧起来的上百堆营火加强照明,亮度也仅仅能勉强看清整个战场的大体动势。 他们不知道从东面赶来的江东左军的援军有多少兵马,也不知道要派多少兵力去拦截才能有效。兵力多寡还是其次,关键是夜战。 要不是攻城战,极少有将领愿意在无法控制部队或者说控制部队能力大幅减弱的情况组织夜战,稍不注意就可能导致己方的连锁溃败,而之前数战表明,江东左军的夜战或夜间行军能力比他们更强。 但是就这样撤退,叶济多镝不甘心啊。他前后带来东胡精锐、新降汉军近两万人,民夫一万多人,他最后只带着三四千人撤退,这是他这一生来都没有遭遇到大耻辱、大败仗! 为什么没有人想到江东左军会在挖暗门! 叶济多镝心里恨得吐血,他们防备着江东左军会从城中反击,所以他们组织人力在城门外构筑工事,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江东左军会从西北城的城墙脚跟直接挖了两道暗门来。 这才是两道已经暴露出来的暗门,谁知道整个阳信城一千三百余步长的城墙还有没有别的暗门?他们之前构筑的防反击、防冲锋体系就全部失效!要是还想继续攻城,那就构壕垒将整个阳信城都包在里面才行,那差不多要构筑四千多步长的壕垒,有这么足够的时间吗? 即使打退江东左军的援军,这阳信城也无法强攻了,两路汉军不可能再有强行攻城的士气与作战意志,他们并没有将江东左军的守城体系打残、打破,难道要用东胡男儿的血肉去填平阳信城头? 叶济多镝艰难的做出决定:“雄祁,我留一千人给你断后,东胡男儿的血不能白白的流趟在南人的荒野里,能多救些,就多救些出来……” 赵金龙、莫纪本也顾不上收拢本部溃兵,带着数十亲信,跟着叶济多镝回大营,准备往西撤。 第52章 胡子叔叔 (第二更,求红票) 圣天喜率亲信扈从及那赫雄祁加强给他的东胡健锐一共有四百余人冒死从填平的护门壕冲入城中,并成功的避开给城头礌石滚木的攻击距离,抢占一座院子冲进去负隅顽抗,等待后面的援兵进城来再合兵一举将北城楼夺下。 圣天喜心想着,只要将北城楼夺下,阳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圣天喜没想到的是他们占据这座宅子后,城中守军就从城墙西北角暗门坚决出击,顿时冲溃阳信西北角谷原正准备攻城的大部虏兵、叛兵。就在这里,六七千人狭窄的谷原溃乱一团,除了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跑路外,谁还会想着去接应已经攻进城的他们? 城中守军的迅也极为迅,先以一支精锐甲卒将圣天喜部压在三合院宅式的街垒内出不了头,辅兵迅拿拒马、冲车、铁蒺藜、铁钉板等障碍物封锁北城门与圣天喜部所占街垒之间的通道,并将三合院封死。 圣天喜这时候才有心思观察他们所抢占的三合院的内部,除了坚固的院墙,里面的屋舍都给拆了精光,只剩下一座毫无遮拦的空院子,除了临街的正门,侧门与后宅门都已经给人从外面封死,仿佛是守军准备用来打巷战的街垒,只不过现在是他们给困在这里。 圣天喜这时候只能听到外面冲天震地的喊杀声,并不知道攻城虏兵及新附汉军都已经给冲溃,他与扈从还正积极的做准备,等待城门外大量的新附汉军与东胡健锐冲进来,他便率众杀出去,心想这夺城功是逃不了的。 等了片刻,不见有后续援兵冲进来,他们给困在院子里,还能看到北城墙头的情形,圣天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还没想到城外早就溃不成军。 城头的蝎子弩调转方向,先用泥弹校准距离,四五各种标准重的泥弹准确无误的投掷到圣天喜部占据的空宅院里,接下来就换上石弹掷射。宅院子里的屋舍都给拆除,除了北面的高墙能提供稍许遮护外,再无遮拦,四百人挤在一座三合院子里,相当的密集,只要给石弹掷中,轻则断骨伤筋,重则命丧当场。白的脑桨、骨膜,殷红的血,惨不忍睹,而临街大门前已经给拒马拉出好几道碍障,拒马之后弓弩手、刀盾手结阵而立。如此情形,不管是圣天喜的扈从亲兵感到崩溃,便是随圣天喜冲进城来的东胡健锐也感到绝望。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后面的援兵没能冲进来,后续兵马没能及时跟上,他们陷入绝境是确凿无疑的。在城头石弹的压制,圣天喜率部众躲到北面高墙脚下临时躲避,但是一堵高墙也遮护不了四百人,谁都不想暴露到石弹的威胁之外,为抢一处藏身之地,甚至大打出手起来,当数十具强弩从南墙墙头出现,圣天喜知道自己丧失一切反抗的资本,弃刀大叫:“降了,降了,江东左军的兄弟们,我们也是给虏贼拿刀架在脖子上给强迫攻城啊,自家兄弟不杀自家兄弟,我们降了……” 有两虏兵冲上来要杀圣天喜,却给圣天喜的扈从挡住,墙头强弩出数箭,将这两虏兵当场射杀。 林缚站在城头沉默的看着,吩咐道:“杀尽虏兵,许议降!” “杀尽虏兵,许议降!”传令兵高声传令。 “杀尽虏兵,许议降!” 圣天喜毫无犹豫的从扈从手里接过一把刀,率众返身朝同院子里的虏兵杀去。为了活命,也想戴功赎罪,身先士卒,圣天喜表现得比攻城时还要凶猛,他身边大多数是亲信扈从,要说新附汉军里还有精锐战力的话,那诸将领身边的亲信扈从都还能称得精锐,只因林缚一句“许议降”的话,一同冲进城来的这四百人在空院子里顿时杀成一团,墙头的弓弩手自然是寻机射杀虏兵,使虏兵无法聚团顽抗…… 城中这几百虏兵、叛兵不再成为威胁,林缚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到城外,城外围城的虏兵、叛兵或溃或退,对阳信已经不形成威胁,林缚使阳信守军在民勇的配合下继续坚守城墙,不放松警惕,将城中精锐都调集到北城待命。 城外的邵武哀兵杀得起性,甚至专门是盯着赵金龙所部叛降浙兵打,城头这边的旗鼓指挥对邵武哀兵的指挥也有些失灵。 林缚也无法对邵武哀兵过分苛责,邵武哀兵对叛降浙兵的滔天恨意甚至强过虏兵,他们敬爱的都尉陆敬严的尸体还停棺在城中,四五千邵武精锐的亡魂还在山东的荒野没有散去,叫他们心中如何不恨? 林缚还不知道周普几时能赶到阳信,他也不能看着邵武哀兵在城外专盯着叛降浙兵打、使虏兵以及叛降的临清兵有从容逃散甚至有组织反击的机会,他只能派周同率晋中兵出战,将手里这最后一支精锐骑兵派出去,以控制西北角朱龙坡谷原战场的节奏与形势。 随林缚南下驰援阳信时,晋中骑兵有三百余,时至今日,减员已不足二百,城里的战马也就剩下二三百匹。换作平时,在拥挤了七八千人的战场上,两百骑兵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这一刻,周同率二百骑兵从北城门冲出去,对混乱不堪的溃兵来说,无疑是身上多贴了一张催命符,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虏兵在任何地方稍有聚集的势态,城头便直接指挥周同率精骑践踏过去,或者压迫溃兵往那处方向逃散,以乱兵冲溃之。 除此之外,林缚手里的机动战力就是从城头抽调下来的江东左军,城里的江东左军从最初的一千一百多人,也减员到不足八百人。除了两百人由敖沧海率领守在林缚身边外,其他都由宁则臣率领在城下待命。 虽然虏兵对朱龙伏谷原的混乱情形无能为力,但是朱龙伏营寨里,还有三千余虏骑精锐严阵以待,林缚就不能孤注一掷的将宁则臣部也投入朱龙坡谷原战场。 叶济多镝率虏兵主力西撤时,那赫雄祁率一千骑兵殿后,横阵陈于朱龙坡营寨前。虽说那赫雄祁对谷原下的战事无能为力,但也压制守军不敢随意冲出谷原到更开阔的地域追杀溃兵,为逃出谷原狭地的溃兵逃命赢得时间。 在小股虏兵前哨的骚扰纠缠下,周普于拂晓时分率两营江东左军精锐赶到阳信东城外。此时叶济多镝率虏兵主力已经逃远,没有会战的机会,追击也来不及,周普便率部从东城往北城追杀溃兵。 那赫雄祁看到江东左军的援军赶来并立时投入战场,他便纵火点燃朱龙坡上的营寨,率部撤到朱龙河北岸。 点燃的营寨将周围十数里的夜空烧得通红,亮如明昼。营寨突然烧起,使得溃兵更加惊恐的同时,却也让他们避免在黑暗中摔倒或自相残杀,加快了逃命的度。 那赫雄祁这回学聪明了,他率部撤到朱龙河北岸,不单避免与周普部接触,更与溃兵拉开距离,但就是在北岸游离不走,死死的盯住周普部的侧翼,使周普不敢放开阵形追击溃兵,使得许多虏兵都得以逃脱。 溃兵里十之**都是叛兵以及给虏兵胁迫随军的民夫,林缚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心思,传令使周普率部攻上朱龙坡,进占朱龙坡敌营,就地组织投降民夫灭敌营大火,能抢出多少物资是多少,又使宁则臣分兵出击,封堵朱龙坡谷原两翼的出口,促使尚给困在朱龙坡谷原里的千余溃兵投降。 林缚心里很清楚,即使在这时候,他们在能野战的精锐战力上仍然占不到什么优势,与其冒险追击扩大战果,还不如控制住战场势态保住眼前的战果,避免给虏兵打个回马枪。 便是这时候,林缚也忍不住感到身体上泛起一丝丝难以压抑的疲惫,长达四个月的战争这一战也算是到了尾声,他让护卫从城楼里替他搬来一把太师椅,裹着腥红色的大氅坐下来,就安静的坐在城头,看着各部收拾战场,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夜天终于是要亮了。 阳信县尉程唯远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在天黑之前,还以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还要持续好几天,虏兵才会退去,绝没有想到胜利会来得如此容易,就仿佛在邵武军从城墙西北角暗门出击的那一刻,胜局便就彻底的给锁定了。 程唯远心情激动得手脚软,除了降兵外,城外的虏兵、叛兵都是撤了干净,尸体、器械丢了一地,江东左军也牢牢占据朱龙坡营地,有江东左军在、有林都监,程唯远也完全不怕虏兵有胆量杀个回马枪,大不了再把他娘的打退掉。 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这几天一直躲在宅子里不敢到城头上来,这时候城里城外都是获胜后的欢呼声,他也知道作为宗室子弟、作为要继承鲁王爵的镇国将军应该要出来露一露脸、慰劳一下守城辛苦、死伤惨重的军民了。他带着侄女元嫣,跟阳信县尉程唯远、知县张晋贤等人一起到北城楼看望守战辛苦的林缚。 元嫣对能再见到胡子叔叔有些心情兴奋,但是出宅子来走到北城,看到长街上、城门洞内外都是死亡与生命消亡的痕迹,悲伤得忍不住想落泪,不明白胡子叔叔怎么能在这样的城头坚持十多天,她不要侍女搀扶,忍不住想早一瞬间看到胡子叔叔,从陡直得吓人的登城道爬上北城楼。 北城楼静谧似无一人,在这静谧里传来清晰的打鼾声,元嫣探出清丽可爱的脑袋看过去,胡子叔叔正坐在北城楼前的太师椅里,身上盖着一件腥红大氅,睡着正熟,打着鼾,周边的护卫仿佛雕朔一般一动不动,就怕弄出一点动静,惊醒了他们都监大人的美梦…… 第53章 枭首取级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4章 清算降叛 “” “” “”“…………” “” / *********** “” “”“----” “”“” “” ********************** ps,! 第55章 黄河决堤 “”“” “”“……” “” “” “” “” “” “” “” “”“”“” ********** ******** “” “……”“” “”“……” “……” “” ,! 第56章 光复济南 “……” “”“” “26”“……” “” “”“……” “” “”“……” “……” “” “……” “” “……” “……” *********** “” “” ,! 第57章 北进侧击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8章 军功交易 ********* “” “”“……” “”“……” “” “”“……” 50% “”“” “” “”“” “” “”“” “……” “”“” “” ,! 第59章 婚事与政治 (第一更,求红票)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该不该我说……”林梦得迟疑了许久,低声说道。 “梦得叔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林缚笑道。 外面下着雨,营帐里光线昏暗,林缚看着林梦得神色凝重的脸,知道他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拿这些话来垫底,挥了挥手,让营帐里的护卫都退了出去。 “那我就说了,你要是听了心里不喜,便当我胡言乱语说屁话……”林梦得拿火镰子将油灯点起来,将油灯放在桌案上,眯起眼睛,似在酝酿要说的话。 林梦得替林族在江宁主事多年,养成说话、做事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显得有些慢腾腾的坏毛病,林缚也不管他,拿了一封公文,边看边等他说话。 “在你看来,楚党足不足倚恃?”林梦得问道。 “数月来楚党在朝在野,如何作为,你也有目所睹,我将诸人都遣退与你密室议事,问我这句话作什么?”林缚反问道,“不过江东左军虽积有军功,根基却浮,暂时总是要托庇于张相、汤公与顾大人……” “那我就直言了,”林梦得说道,“待东虏退去,朝廷召你入京述功是当然之举,你的婚事必成公议,这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心里是想迎娶一个宗室之女,还是大臣之女?” 林缚脑海里浮现出薰娘那惊羞美丽的模样,随即又想起苏湄。 若是仅从个人角度来考虑,薰娘当然是良配,才情、品貌、性子以及当世婚娶中最被重视的因素:家世,无一不佳。 只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北上勤王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暨阳之战前,河口就有议论他与薰娘婚事的风声传出,顾家始终不动声色,他们什么心事也是一目了然的。 虽然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势态却展到今天的地步,大概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林梦得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入京,他尚未婚娶的事实必成为公议。无论是张协、汤浩信还是顾悟尘,会压制他与岳冷秋的矛盾,将他、将江东左军牢牢的绑在楚党的战车之上,为楚党冲锋陷阵。无论是升官赏爵加以笼络,都远不及姻亲来得可靠、亲密。 不管是顾君薰,还是其他楚党要员大臣的什么女儿,张协、汤浩信都有足够的能耐通过崇观皇帝的口定下林缚的婚事,林缚又有什么借口拒绝? 恐怕是开口拒绝之际,就是与楚党绝裂之时。 若是答应婚事,不论是江东左军、集云社内部,还是朝野舆论,都会更加坚定的将他看成楚党的中坚分子。 林缚当初在济南,千方百计的想联络陆敬严,一直到陆敬严战死沙场,都没有与他正面说过一席话,林缚视为今生之遗憾,还不是受楚党声名之累? 战后,楚党在朝中的权势,更得到进一步的巩固,但是真正的有学之士难道就能认为楚党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江东左军根基还浅,但是北进燕南赢得的声望不会弱,此时虽然还无法脱离楚党,但也要保持住若即若离的关系才对。 即使不能疏离,但也不能更亲密。 林缚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疼得很,揉了揉太阳堂,问林梦得:“这大概不是你一个人想跟我说这话吧?” “子昂他们都觉得我跟你亲近些,赶着鸭子上架,让我跟你说这件事,”林梦得说道,“这件事情不能拖到进京后再去考虑怎么解决啊!” “我又有什么办法,”林缚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有柳月儿、有小蛮足以,盈袖还不能暴光,所谓成不成亲,都不大关心,没想到他的婚事拖到今天,就拖成不是他一人的事情了,看来曹子昂等人都不想这边跟楚党的关系太密切,是啊,每个团队都自己的核心利益,摊手问林梦得,“总不能让我在涡口随便抢个姑娘成亲吧?” “在济南时,孙家姑娘也在军中,你知不知道?”林梦得问道。 “孙家摆明了不想趟这潭浑水,再说婉娘对我是什么印象,你总不能让我成亲后,后院天天起火吧?”林缚无奈的说道。 “前后势态不同,在江宁时,顾家可是铁了心不想将薰娘嫁给你的,你这时候还有这个把握?”林梦得反问道,“孙家姑娘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子,也许之前对你是有些误会……成与不成,总要试一下才知道。” 无论是林梦得,还是曹子昂、周普、敖沧海、宁则臣等人,甚至营帐外的孙尚望以及江东左军及集云社、集云武卫的骨干成员,他们都只认同林缚,都把江东左军、集云社、西沙岛视为一个独立的势力团体,他们不认同楚党、也不认同官府,也不认同当今的朝廷,他们理想中的主母,不是那种贤良淑德、躲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他们更希望站在林缚身边的女子是那种有胆略、有见识、关键时刻能稳定后方的女子。 拿当世士大夫的标准来说,孙文婉当真不能算良配,身世低微,女孩子舞刀动棍,性子又野,还插手河帮事务,但对林梦得、曹子昂、周普、敖沧海等人来说,这些都不是缺点。 林梦得见林缚闷声不响,试探的问道:“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就告病闭门休养几天?” 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路上小心一些,我让马泼猴带一队骑兵护送你,不过这事不要强求……” 林梦得松了一口气,笑道:“要是这事不成,我婆娘家还有一个外甥女,相貌不错的……” 林缚苦笑着挥手让林梦得离开,将孙尚望喊进来商议事情。 蓟州城外,军营连绵起伏,夜雨,雨滴打在冷灰色的枝条及营帐上,噼哩啪啦的作响,数十匹快马快的驰进军营。 郝宗成双目狭长,稍尖的下巴粘着三屡假胡须,他以监军名义实际掌握了蓟北军的指挥权,身穿青色衣甲,红盔就搁在书案上,拿着一封公文在灯下阅看,在营中还颇为自律的他看上去有些威严。 听着入营的马蹄声,似乎直到中军帐前才停下来,郝宗成忍不住皱起眉头,正要派护卫去看谁这么没有规矩,营帐外守值的护卫进来禀告:“刘大人从津海过来了……” 听到刘直过来,郝宗成便知道上回密议的事有希望,也不责怪刘直骑马冲进他中军帐的过失,让护卫将刘直请进来。 “小的刘直叩见左侍常大人……”刘直进营帐来就给郝宗成叩头请安。 “滚起来吧,坐我身边来。”郝宗成见刘直眉眼间有笑意,也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将营帐内护卫遣走,“事情办得怎么样?” 内侍省设左右侍常二人,从三品,右侍常一职常年空缺,作为崇观皇帝还是皇子时的贴身太监出身的郝宗成得崇观皇帝信任,一人独掌内侍省大权,此时更是直接掌管蓟北军的军权,总监北线诸路勤王师,与南线的东闽总督岳冷秋分庭抗礼。 内侍除左右侍常外,此外设少监二人、内侍官四人,皆从四品,下属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内坊六司,刘直在内侍省是官居从六品的内侍伯。 营帐里没有外人,刘直自然是称呼郝宗成的内侍省官名。 “林缚那龟儿子,说起来要把人气死,级他倒不是不肯卖,一颗二百两银子,还一千颗取整不零卖……”刘直观察着郝宗成的神色,将与林梦得私下议定的事情说出来,怕郝宗成对这个价格不满意,他也没有敢额外虚夸,“兵部赏功,一颗级也才二十两银子,左侍常大人没有压他的价,已经是给他面子,林缚这龟儿子真是不知好歹啊。” “要是他答应二十两银子一颗级,还真不如将级都交给兵部核功呢,”郝宗成看着摇晃不定的营火,吸着冷气说道,“二百两银子也有些夸张了……” “就是啊,这龟儿子就不怕江东左军太显眼,惹得诸军都妒恨毁之?左侍常大人的好心,他偏偏不能体会,我恨不得捋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刘直夸张的说道,他见郝宗成脸上的神色倒也不是特别的愤恨,又小心的说道,“林缚还说其中有两百颗级是晋中军拿出来出售的……” “……”郝宗成沉默的看着烛火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刘直,“难道林缚真以为他能将晋中残军连骨带肉的都吃下去吗?” “依小的在河间府所见,林续文颇为笼络那些残兵败将,不过那些残兵败将内部对楚党的看法不一,还有些分歧,”刘直说道,“晋中残兵在津海、阳信也确实立下不小战功,依小的愚见:左侍常大人此时追责他们,怕是给别人留下不利的话柄?” “林缚贪财又贪势,总比什么都不贪好对付,难不成还怕他们反了天去了?”郝宗成说道,“你去回复他们,这个价我接受了!你在营中先歇一天,我将银子拨给你带去津海……” “是不是见到级再说银子?”刘直问道。 “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都监敢黑我的银子!”郝宗成冷声说道,“他要是个好交易的人,你在江东左军不怕与他搞好关系,想必他有求于我的事情还不少!” 让人送刘直去偏帐休息,又将他在蓟北军中的副手喊过来:“蓟北军打到现在,才获级四十颗,丢人丢到家了。告诉那些龟孙子们,一颗生蛮级四百两银子。不要等老夫追究起避战畏敌的责任时,再到老夫营帐里哭爹喊娘。老夫不是他们的爹,也不是他们的娘,老夫只认级功!这事做得隐蔽一些,不要给兵部与都察院的人觉察到,不是又要费一番口舌!” 第60章 偏师奇袭 (第二更,求红票) 左亭位于昌黎县北,距临榆关约二十余里,这里是蓟北镇所属的一座军寨,如今已经成为东胡汗王叶济尔的驻营。 虽说江南早就是初春天气了,昌黎、临榆等北地,风霜仍寒,夜里下了雨,清晨时还是积了一层薄冰。 “龙口关到临榆关之间的边墙已破了四处,可供我军挥师北还,叶济尔你先行!”大亲王叶济罗荣是东胡汗王叶济尔的大兄,他与三亲王叶济多镝坐在叶济尔的下,与叶济尔诸军中诸将商议出关事议。 东胡诸部出布伦山,叶济罗荣十五岁就随其父天顺可汗征战南北。三十年,战功彪炳,也是东胡权势最重的亲王,手下直属铁骑就有五千余,此番入寇为北线统帅,统领四万骑兵牵制越朝的燕京守军以及北线勤王师十余万众。 天顺汗王早年家之初,妻妾曾给敌人捋去。其妻给救还后过了八个月就生下叶济罗荣。按习俗从敌人手里救还的妻妾所生头子都要杀掉,天顺汗不知何故,一时手软没有将叶济罗荣杀掉,还将其与诸子一视同仁的养大、使之领军。 虽然叶济罗荣在相貌上与天顺汗很相肖,但是仍避免不了血统之疑,再加上叶济罗荣擅战、不擅民生,天顺汗临死前,与诸王公大臣合议将汗王传给声望更高的次子叶济尔,而没有传给叶济罗荣。 也由于这种特殊的关系,诸将议事时,也只有叶济罗荣会直呼叶济尔的姓名。 叶济尔翻看手里这枚从鲁王府缴获的精美玉璋,听着到叶济罗荣要他先行,笑道:“我留下来殿后,你与多镝分东西线出关。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不要跟我争了……” 临榆关(山海关)是南朝第一重关。即使蓟北军大量抽调到京畿勤王,临榆关一带的重寨险关仍然屯有两万精兵,携三十余万丁口北还,还除了要考虑后面的追兵外,还要考虑临榆关守军的动向。 虽然从龙口关与临榆关之间,破开数处边墙,地势仍然险峻,不利大军通过。相对的,左亭西的海冰仍积有好几尺,还没有开始消融,从海岸延伸出去四五里远,车马行人走其上皆可,但是走左亭西,绕出关去,又容易受到临榆关守军的出塞侧击形成溃兵。 叶济尔决定除了殿兵部队外,主力还是分两路出关:一路由叶济罗荣统帅,从边墙破口出关,以重兵夹峙临榆关诸要寨,使守军不敢出关作战;一路由叶济多镝统帅,押送俘丁走左亭西海冰绕过临榆关出塞。 叶济尔不敢让叶济罗荣留下来殿后,就怕他在大军安全出关后会率偏师奇袭津海。 叶济罗荣见叶济尔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将领兵诸事确定下来,生气的头扭向一旁,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思从都来瞒不过心眼多的叶济尔,但是心里的窝火如何能消除?回去之后如何跟那颜、那图真的父母交待?难道说破边南寇获得大捷,那颜、那图真不小心在南朝丢了性命? 叶济罗荣不甘心啊,他之前有督北线之重责,不能为一己之仇乱了大局的部署,派兵监视津海诸寨,甚至勒令将领不得接战,但是大军安全出关之后,他完全可以率一路偏师给江东左军一个教训! 叶济尔以不容置疑的姿态使诸将退去安排出关事宜,将叶济罗荣留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什么心思,我明白,但是偏师远袭攻寨,你有几成胜算?难道要我大东胡的雄鹰再折去一翼,以增加竖子林缚的威名吗?” “若无胜算,陷济南之后,你为何又使多镝率兵攻阳信?”叶济罗荣不服气的质问道。 “从宁津堡之败以来,我铁骑强于野战、拙于攻城是睁眼就能看到的事实,但是陈塘驿大捷以来,诸将又失于轻率,”叶济尔说道,“你我若是安心关外,这也无不可,但是南朝暗弱,实有问鼎之机。步战及攻守之术,我军不得不加强啊。江东左军的崛起,是很让人意外,我开始也有所疏乎,约束诸将不力,给江东左军连续捕获战机。你我要看到,在南朝江东左军仍然只是微末,在沧南、津海诸战皆败之后,我仍然使多镝率军攻阳信,事实上也没有抱太多获胜的希望。也许是有这样的心思,也就注定了阳信攻不下来,但是我的初衷也不是要将阳信这座可有可无的小城攻下来。江东左军的战术、军制,雄祁也有详述,你应该知道江东左军是我们学习步战、攻守战极好的范本,所以阳信就有打一打的意义……” “但是阳信败得也太惨了!”叶济罗荣说道。 “晚败不如早败,”叶济尔说道,“若有堂堂对战的机会,我不会阻止你率军去跟江东左军对战。即使败,也不会溃败,反而是学习对手、提高自己的良机,但是以偏师入敌之重围而袭之,若败,则是全军覆灭之败……我怎能让你殿后?” 叶济罗荣不得不承认叶济尔说的不错。主力出关后,他率偏师袭津海,能攻陷还好,若受挫回撤,那些个平时视他们如虎而唯恐避之不及的南朝军队会一哄而上来捡便宜。 叶济罗荣愤恨不平的捏拳砸桌子,他心里不甘心啊:江东左军只不过三千弱旅,那颜为东胡新秀,战败身死;那赫雄祁也是东胡老将,却连败三战,累帖木儿被生俘;叶济多镝也断了一腿。前后四战东胡男儿损兵折将近六千,要是加上给击溃逃亡的降兵,兵力损失近两万。 从战略上来说,这次破边入寇是绝对的大胜,十万兵马破边,四个多月,转战千余里,兵力折损不过万余,捋人丁三十余万口,最终还有两万余降兵随他们出关。东胡经此一战,实力会得到极大的加强。但是与江东左军四战皆败,这个事实就仿佛一驼马屎堵在众人的心口,让大家怎么都兴奋不起来。 败在江东左军手里也太惨了一些! “这个林缚,”叶济尔从桌案后撑手站起来,“若仅仅从他治军作战的本事来看,要比当年的苏护还要厉害几分。宁津堡之败,还可以说父汗当时失之大意,但是阳信攻守战,不是三弟去,换作你跟我去,又有几成把握能攻下?” 叶济罗荣微微一怔,但是认真想来,阳信还真是不好攻,就算有充足的时间,最好的办法也不过是将阳信里的守军与民众围困饿死,心里再不愿,他也收口不提率军殿后之事。 津海涡口与昌黎左亭直线相距三百多里,中间还隔着蓟州、宁河等重镇。 林缚在涡口还没有想到东虏大新王叶济罗荣有率偏师奇袭津海的念头,虽说战事暂时的渐渐远去,却肩上的担子却没有轻一分。 江东左军将营寨驻在海塘下的淤地里,东阳号作为林缚的座船还留在津海。除了东阳号之外,在津海停泊的都是从登州等地聚集来的海船;受江东左军所托,往来山东与津海之间,运送粮食等物资。 奈何山东的海船多为双桅甚至单桅,三五百石的载量都要算上大船,三五十条船,总载量也就万石左右,借风力而行的航也远远不如南方的复式纵帆。关键是战时,大量的难民涌入山东东部、南部地区,山东济南府、平原府等府县也都陷入,使得山东境内的物资也紧缺,使得山东的粮价大幅升高,民不聊生。 林缚回到东阳号上休息,他倒是习惯风浪的摇摆,在船上反而睡得安稳。燕南经此大劫,大越朝经此大劫,至少要大半年的时间来恢复元气,但是各地千疮百孔,根本就不容朝廷从容不迫的来恢复元气。 山东、燕南以及京畿等地的民生是个大问题,给破坏掉的漕路更是一个大问题,燕山防线也是一个迫切解决的大问题。 东虏此次入寇,证明燕山防线太单薄、漏洞太多,不加弥补,东虏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无穷尽的入寇直至将大越朝在北方的根基彻底的摧毁掉。 燕山防线的漏洞要怎么弥补,弥补这些漏洞要花多大的代价,这也是极为头疼的问题。 林缚心想这些问题也许轮不到自己去关疼,但是自己的婚事却必须要为头疼的。 曹子昂、林梦得等人的意见很明显,楚党太不得人心,不要说别人,就是周同、杨一航、马一功、耿泉山、陈定邦这些他们要极力拉拢的人,对楚党无不含恨在心。不跟楚党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何将他们拉拢过来? 孙文婉。 林缚对孙文婉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要是能由着自己的脾气,他当然想娶苏湄,但是诸事能由着自己的脾气来倒好了。 大概林梦得、曹子昂他们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才病急乱投医想起孙文婉来,毕竟西河会也是值得拉拢的对象。 早知如此,当初就直接娶柳月儿为妻好了,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至少不至于拖到现在,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他躺在床上,仍不由的想:将柳月儿扶正有无可能?或者应该派人将林梦得拦下来。 “咚咚咚!”舱门给人从外面敲响。 “进来。”林缚依坐在床头,不知道这时候还有什么事情,看见林梦得、曹子昂推开舱门进来,倒没有想到林梦得还没有上路,笑问道,“怎么了,梦得叔过来要让我送行啊?” 林梦得老脸一红,知道林缚对给他逼婚的事情还是心有不满,但是没有办法啊,好些事情必须考虑前后的因果跟利益,林缚的婚事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筹码,这个筹码不能给别人利用了。 “梦得怕是走不了了,”曹子昂说道,“昌国失陷了。” “啊!”林缚仿佛给雷击中的狼一样,从床头跳坐起来,“什么时候的消息?” 昌国县乃后世的舟山群岛,昌国失陷,唯有失陷于东海寇之手,也就意味着东海寇在平江府东南海域获得一块稳定的、区域又足够大的前进基地。 昌国的地形优势要远远过西沙岛,在奢家在背后支撑,东海寇在昌国聚集三五万兵马都不成问题。 江东、两浙能够忍受在东南腋下有一支兵力达数万之巨的强敌? 要在江东、两浙备重兵以防东海寇,已经千疮百孔的大越朝,又有多少财力能够在江东、两浙海防线上备重兵? 林缚才觉得问题真正的严重起来了。 “昌国是八日之前失陷的,”曹子昂苦笑道:“不过,梦得走不了的是因为另一桩事情,朝廷刚刚向东南诸郡颁了一道很奇怪的特旨……” “朝廷给东南诸郡的特旨,跟梦得叔走不走得了有什么关系?”林缚疑惑的问道。 “这是刚刚从京中传回来的抄件,”曹子昂将一张纸递给林缚,“这是十六日就颁下的特旨……由于特旨是直接通过通政司传各郡的,河间府也没有抄件,我们得来晚了好几天。” 第61章 特旨之危 “”“” “……”“……” “” “……” “……” “” “”“” “”“----” “” “”“”“----” “” “” “”“” ,! 第62章 林族利益 (第一更,求红票) 河间府城河间县在津海涡口西南近两百里外。 雨夜驿路湿滑,但要比天转暖后冻土消融、尽是泥泞陷足软地要好走得多。 林缚在众护卫的簇拥下骑快马而行,他近两年来苦练骑术,到现在也算是精擅骑术,夜里冒着小雨心急赶路,光线又十分的昏暗,只能借着路面比周边田地稍亮一些的反光辨认路面,这一路上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几次,摔得鼻青脸肿。赶在天光大亮时抵达到河间县,衣甲都给泥水浸得跟叫化子似的。 诸护卫的情况也不见得比林缚好多少,他们在途中又没有地方换马,好几匹马到地方就直接趴窝里站不直脚,不知道要调养多少天才能恢复过来。 河间县是府城所在,也是河间府最大的城池,一城一池,在内城外也有廓城。林缚勒马停在廓城外,无论是廓城还是内城都给挖塌了好几段,露出巨大的丑陋豁口。 这不是东虏在攻城时挖塌的。根据难民的口述,东虏是从西城门攻破河间县的,城门给虏兵撞开,城中守军即告崩溃。在攻陷河间县后,东虏才驱赶城中丁壮将城墙挖塌好几段。不单单河间县如此,几乎所有给虏兵攻破的城池都遭到如此的破坏。 除了城墙遭到彻底的破坏外,城中到处都是给纵火烧毁的痕迹,几乎能纵火点燃的都给点着过,县衙、府衙给破坏得最为彻底,连烧不透的墙也给额外的推倒。 河间县想要一两年内恢复旧观,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关键也没有这么大的财力支撑。 朝廷顶多拨几万两银子给河间府应急赈济,现在还一粒银锞子不见踪影,单就将河间县恢复旧观就不止要十万两银子,而河间府十一县此次一齐陷落,没有一县能够全城。 燕冀平原本身就是中原最重要的产粮区之一,燕南三府身处京畿的腹心,给破坏得这么彻底,再加上漕路断绝,已经不是拿元气大伤来形容了,可以说是元氏皇朝脖子套着的一根绳索顿时给收紧的三分,连喘息都困难了。 林缚越感到督漕特旨诱的危机会异常的严重,要是朝中现在一点其他的准备都没有,完全依赖江东等郡的漕粮赶在四月中旬之前到京,京畿就真的在四月中下旬就彻底断粮。京畿因漕粮不能及时运达而断粮生出大乱,就算有种种借口与苦衷,被牵连进来的人都会给追究罪责。 “什么事情这么急?”林续文得报,带了几名扈从匆忙赶回来,看到林缚及诸护卫的肮脏样子,吓了一跳,“看你们这身样子,雨天赶夜路,多好的骑术都要吃苦头啊。” “你先看这个,”林缚让护卫散开,挡住不让路人接近听到他与林续文的谈话,将督粮特旨的抄件递给林续文看,问道,“你之前有没有看到这样的抄件?” “……没有看到,这种往他郡的特旨,抄不抄送河间府,都要看通政司的意思,通政司那边,我还没有时间派人去打点,”林续文将抄件接过来,初看还不觉得有什么,越琢磨越不是味道,诧异的说道,“漕粮根本不可能在四月上旬之前运抵京畿啊!”林续文长期在工部任职,算是难得的技术型官吏,对黄河水道、漕运河道的特殊性质比较清楚。 黄河在临清、济南破口段已经是地上悬河,在黄河水势逐渐加大的开春时季,要封堵决口决不是易事,必须要在上游临时截流改道,下游才能组织人手修复大堤。此外,黄河大水下泄,泥水俱下,势必将洪泛区的漕运河道摧毁、淤毁,接下来还要修复、清淤漕运河道。不花大力气折腾大半年,这些工作根本完不成。关键现在济南府、平原府给摧残得一塌糊涂,数百名官吏或捉或杀,几乎给一窝端掉,怎么去组织人手? 林缚将京畿闹粮荒以及岳冷秋可能隐瞒灾情的推测说给林续文听,林续文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唉声叹气道:“朝中分党、党内分派、派里分系,这本是官场上的常态。汤公年事已高,顾大人重返仕途时间也短,本没有资格自成一系,遂楚党上下对顾大人扶持有加、亲切和蔼,此时,势态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按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江东左军的军功立得太显眼了?”林缚苦笑问道。 “……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兵不贵多、贵在精’的道理,岳冷秋焉能不知?”林续文叹道,“再说东阳乡勇与江东左军系出同源,在江东的表现也相当不俗,顾大人有两支强军做后盾,焉能不惹人忌恨?” “这自家人拆台还真***快!”林缚吐了一句脏话,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斯文,“倒是想到这么快。” 林续文老脸一红,林家对林缚的防范与戒备,不是林缚装作看不见就真的不存在,他装作没有想到这点,继续说正题:“这一次,江东左军立下大功,顾大人即使不会再获实质的晋升,加学士衔或从二品的散阶授赏也应该有的,看上去没有什么实惠,但是确实有了入朝列入相位的资格……另外,我从燕京出来时,朝中曾有大臣在殿上公开议论迁都之事,虽然这样的议论给圣上严厉申斥,但是还能制止人心里不想吗?” 林缚除了叹气还能有什么表情? 江宁为留京,自然是迁都的第一选择,顾悟尘此时看上去还不具备入相的实际资格,但是真要迁都江宁,已经在江宁、在江东站稳脚的顾悟尘就成为真正的实权派人物,这种实权与影响力的抗衡,可不是名义上的官职能拿来形容的。 顾悟尘也许没有取代岳冷秋在楚党里地位的心思,但不能保证岳冷秋不提防啊。至少在楚党内部,岳冷秋与次相张协的关系更为密切,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年进士及第,在翰林院也长期共事,更是儿女亲家。 认真说来,顾悟尘一系,也可以说是东阳一系的影响力其实也不小了,顾悟尘已是江东郡的实权人物,林续文也是正四品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这次又获委知府事实职,掌握河间府军政大权,林庭立掌握东阳乡勇、林缚掌握江东左军,关键是江东左军这次赢来的声望很高。 顾悟尘之前的快晋升,别人多少还会质疑他的能力与资历,如今有江东左军的战功作注,对顾悟尘的这种质疑自然也烟消云散。要是时局进一步糜烂下来,说不定朝野以及宗室会有人盼望顾悟尘出来主持政局――这才是出相的人望基础。 林续文眯眼看着林缚,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老十七,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大哥请说,我们兄弟间还有什么不能言的?”林缚说道。 “兵部主事杨枝山与陈信伯倒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知道?”林续文说道。 “这个倒不清楚。”林缚摇头说道。 “杨枝山与陈信伯的门生司天监少监姜岳是同乡,姜岳这人在西秦党里是个怪胎,只知道研习天文、历法、农事,其他事悉不关心,与同僚接触也少,要不是姜岳是陈信伯的侄女婿,旁人也不会把他视为陈系官员――”林续文说,“杨枝山回京后,给我捎来一封信,很突兀的提到姜岳邀他喝酒一事,你以为这里面隐藏怎么的意思?” 要是将顾悟尘这层外剥去,林家即使无人在朝中占据高位,但已成大越朝第一等的势族,至少在残酷的党争中有待价而沽的资格。 眼下没有人能影响到林缚对江东左军的掌控力,观军容副使刘直根本就是一个摆饰,刘直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安稳的从不干涉江东左军军务――林续文知道林缚出于种种顾虑,没有直接拉拢晋中军残部,但是林缚对晋中军残部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使晋中军残部甘受指挥调动的程度,林庭立及林族子弟对东阳乡勇的控制,也非顾悟尘能比。 很显然,林家离开了顾悟尘,根基依旧坚实,但是顾悟尘离开林家,就成了空架子。 林缚长吁了一口气,问林续文:“大哥有没有给杨枝山回信?” “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跟你商量?”林续文说道,“要不是岳冷秋闹出这一招,我都不想提这事……” “你我兄弟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林缚语重心长的说道,“大越朝如今是千疮百孔的一艘船,楚党也好、西秦党也好、吴党也好,你我也好,都在这条船上。就在这条船外,东虏与奢家是一大一小两条一心想将整条船都吞下去的恶鱼,大哥,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林家总是要大哥你来做主的!” 林缚这么说,林续文当然高兴,但他心里很清楚,朝廷或者说楚党能轻易的将他从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知府事的位子上拿掉,换别人来干,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但是想要剥脱掉林缚对江东左军指挥权,就要认真考虑能不能承受种种的损失、甚至要考虑可能会引起的反噬。 同样的,林续文想要在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知府事的位子真正的站稳脚,这时候最主要的不是依赖楚党,而是依赖林缚,依赖驻在津海涡口的江东左军以及林缚在河间府赢得的巨大声望。 除了之前的物资支持外,林缚在河间府的声望使得林续文在河间府备兵、备荒、备粮、收复失城、安置难民诸事都极为顺利,地方上乡绅势力也相当的配合。至少林续文调动、使用乡兵,就没有感到有碍手的地方,要没有林缚在河间府打出三次大捷来,地方上怎么可能将乡兵势力拱手相托?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豁亮了,”林续文说道,“眼下最紧要的,是这个难关要怎么渡过去!我是不是要直书奏事,要朝中收回督漕的成命?”林续文主职是正四品右都佥御史,种种情报都可以随时奏报中枢。 第63章 开海漕 (第二更,求红票) 林续文说要上书直言奏事,林缚摇了摇头。要是能由着性子来,他恨不得将岳冷秋抓到跟前来抽两巴掌再说,但是将矛盾直接捅开,对眼下风雨飘摇的时局又有什么好处? 大越朝是艘千疮百孔的船,要是这时候船沉了,最可能得益的不是旁人,而是将燕南、鲁北等地摧残得面目全非的东虏。 “我已经让林梦得秘密进京去找汤公了,”林缚说道,“朝中怎么安排,汤公应有定策。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收不收回成命,而是京畿的粮荒如何解决!解决了粮荒问题,督粮特旨的危机自然也就不成为危机。” “不单是漕运河道不通的问题,”林续文长期在工部任职,对水利之事十分的在行,分析道,“平原府境内的河道淤毁,天气渐暖,形成的灾情是极难控制的。黄河泄水以及从太行山流下来的河流都无法顺畅的东流归海,其地成泽,道路也必然不通。眼下能想到的办法,其一是从晋中调粮,走太行山孔道,不管代价多高,总不能让京畿断粮;其二就是走海路从山东运粮援京;其二,尽可能将驻军调到容易得粮的沿海地区就食,缓解京畿粮食供应的压力……” “大哥果真是经世致用之能臣,我来见大哥,也是为能听到这三策而来,之前疑惑、困顿,此时豁然开朗……”林缚说道,“大哥上书中枢直言奏事,不需提督粮特旨之弊端。这个盖子谁要捅谁捅去,谁要掩盖也随他们去掩盖,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奏请中枢从晋中调粮、暂开海漕及驻军迁往沿海有港口之地就食这三策,大哥可上书直言。朝中采纳这三策,对大哥也有利;不采纳,也于大哥无损……” 要说林缚鼻青脸肿的雪夜赶路赶过来没有一点成熟的想,林续文自然不信,不过听林缚这么分析,直言奏事献解决之策,比揭盖子得罪人,手段优劣之差天壤之别,林缚在政/治上是成熟的。 “行,我立即早拟奏章,老十七,你在这里,正好替我参谋。”林续文说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给大哥当参谋了……”林缚笑道。 林缚很注意在言行上对林续文保持相当客气跟尊敬的,虽说林庭训死前立幼子为林族之主,但是十岁幼子根本主不了事,林氏本家的主意还是大公子林续文来拿,世事飘零、乱世之季,宗族的团结与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这个道理,想来林续文也是明白的。 林缚又说道:“实际上,除大哥所言三策外,解决京畿粮荒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时间实在紧迫,京畿存粮很可能只能维持到四月中旬,每个时辰我们都要争取,断不能等到京中形成决议后,我们再有动作。拖一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京畿。眼下涡水水势还不大,我以为应立即组织人手截流开河,拓宽河道使通卫河,改善涡口到京畿的通航条件,这将是海漕最大的一个瓶颈……另外,要立时在涡口建大粮仓准备存粮。海路运来的粮草在涡口存仓,只要津海存有足够的粮草,距京畿也就两百多里路,无论换小船或换车马走陆路运往京畿,都要容易得多……” “这样啊!”林续文知道这不是一封奏章解决事情的问题,而是要他将手头的其他事情都停下来,将河间府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都集中拓宽涡水河道、修筑运粮驿道、修建储粮大仓这三件事情上来。 做这样的决定,当然有政/治上的风险,同样的,做大事必须有决断的魄力,林续能以弱冠之龄冉冉崛起于江淮、鲁北、燕南,决断之魄力,亦远非同龄人能及。林续文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拟好奏章,我便与你一起回津海……” 京畿闹粮荒并非只缺一万石、两万石粮,而是缺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 京畿要负责解决宣化、蓟北两镇十万边军、八万禁中守军及三四万匹军马的给食问题,仅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一年军食加上运途耗损,就需要三百多万石粮。 燕冀平原是重要的产粮区,以往京畿需粮,燕南、鲁北五府能解决一部分;今年不但不能指望从燕南、鲁北五府调粮,还要调入大量的粮食赈济两三百万难民。一加一减,更是使京畿的粮荒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林缚现在还不清楚京畿粮荒到底有多严重,但就是在漕粮运输最低潮的年份,京畿也要从外郡调入约三百万石粮食。眼下外郡的漕粮都给阻在燕南以南,最低的估计,今年也要调入三百万石粮食才能渡过粮荒危机。 以载量十石的马车计,三百万粮食需要三十万大车、六十万匹骡马、三十万名车夫来运输,这么庞大的马车排成一长列,行走在驿道上,前后将形成约五六千里的长队。 以载量二百石的内河漕船计,三百万粮食需要一万五千艘船、三到六万名船工,也许额外还需要数十万计的拉纤夫,排成一列行在漕运河道,前后也将近千里长的长队。 漕运大概是大越朝每年都要进行的最壮观的工程了。 大危机总是多重因素集中暴才形成的。 林缚与林续文没有直接从河间县返回津海,而是坐马车北上赶到卫台。 涡水河在这里与卫河相通。 卫河是燕南、京畿段内河漕运的核心水道,从太行山中段引水,宽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林缚赶到卫台,看到卫河两边都是石坝子河堤,植得杨柳,两边还有通往京畿的宽敞官道。由于离平原府有一段距离,从这里还看不出卫河受到黄河决口灾情的严重影响。 从卫台往北的卫河通航条件极佳,千石粮船直接通行都没有问题。 关键涡水河是勒紧脖子的大瓶颈,通航条件很差。 林缚与林续文在卫台没有停留多久,就沿涡水河往东行,他们就是要实地走一走,亲自掌握涡水河通航条件的一手情报。 从史册及地方志记载来看,津海涡口是当年开海漕时最重要的一处中转海港。当年新开挖的涡水河几乎是均宽六十余步,常年水深都在一丈以上,两岸河堤植有杨柳护堤。大型海船将漕粮运到津海靠港转舱,换三四百石载量的内河漕船走涡水河转卫河进入京畿。最繁盛时,舟楫相连,几乎能将整个涡水河以及涡口港都遮闭掉,一年转输四五百石漕粮一点都没有压力,毕竟河段短,才五六十里。 很可惜,海漕就兴了五年就因为种种原因给废止,迄今已过去百余年。 没有官府力量的涉入对河道进行长年维护跟治理,只是从卫河引水的涡水河一年比一年淤浅。中间也生好几次破堤洪灾,对河堤的破坏更是严重。如今不要说千石巨舶了,就是百石载量的中型内河漕船都因为怕隔浅而很少进入涡水河了。 涡水河航道深浅是内河转输条件的最重要体现,自然也决定着涡口作为中转海港的繁荣程度,涡口沦落到今日,也只是渤海沿岸众多小型渔港、商港中的一座,并无出奇之处。 即使在涡口积存再多的粮食,以此时的涡水河通航条件,一年也顶多能往京畿输送二十万石粮。走陆路的成本太高,再说燕南三府给摧残一空,也找不到足够的骡马。但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使人推独车轮运粮进京也要做。 由于要实地考虑河道,林缚与林续文在路上耽搁了两天,一直到二十六日黄昏才回到津海涡口。林梦得已从燕京返回,他得信林缚返回涡口,匆忙出寨子来迎接,跟林缚、林续文说道:“汤公过来了,午后才到,现在就在寨子里……” 林缚没想到汤浩信会亲自出京来津海,与林续文赶忙进寨见汤浩信见面。 汤浩信已经是七十一岁的高龄,须皆白,脸上都是黄褐色的老人斑,眼睛不大好,天时已昏暗,堂内燃起松烛,汤浩信的眼睛给青烟薰得眼睛红涨,正揉眼睛时,看到林缚与林续文进大堂来。 汤浩信是第一次见林缚,看他这般模样,又跟林续文并肩而行,便知道是他,朗声说道:“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悟尘有你这么一个得意门生,今生也无憾了!”拉过林缚的胳膊,仔细端详他,又笑道,“好相貌,真异人也!不愧是我楚党后起之秀。” “汤公过誉了。”林缚谦然笑道,他去河间县找林续文,在泥水摔过几跤,条件如此恶劣,又没有什么换洗,离开这三四天就没有好好的洗漱过,脏得跟叫化子似的,衣甲也看到原来的颜色,这能叫好相貌?照着河水,林缚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楚党得势时,汤浩信已经是六十九岁高龄,推荐得意门生张协担任副相,他只有担任太子少师及文渊阁学士等闲职。 “也不多说寒暄话了,这位是工部主事陈靖唐,续文认识,”汤浩信挽着林缚的胳膊往大堂里走,“你们猜测不错,京畿存粮即将告罄。从津海重开海漕,你们最快几时能准备就绪?” 第64章 军功赏爵 汤浩信不顾七十二岁的高龄亲自赶到津海来,汤浩信不说,林缚也能想象京畿闹粮荒危急到何等的程度。 汤浩信挽住给林缚的胳膊,也不给他与林续文换身衣服、洗把脸、整理仪表的时间,直接就要进大堂议事。这时候,马朝从院子后面走过来,林缚倒没有想到马朝这时候会在燕京、又随汤浩信到津海来,与他招呼:“好久不见,几时到北面来的,顾大人及江宁众人还好?” “二十三日才到京城……”马朝欲言又止,显然是这边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直说。 林缚心想也许是顾悟尘在接到督粮特旨之后看出蹊跷来,才特意派马朝进京打探消息,他直接问道:“你离开江宁,河帮漕船都发了没有?” “接到特旨的当夜,河帮漕船就陆续发了,”马朝回道,“大人跟夫人惦念着老大人,要小的收拾细软赶到京里给老大人问安。” 林缚点点头,跟马朝说道:“你先歇息一下,我等会儿还要找你了解江宁事情呢。” 顾悟尘谨小慎微,阅历、见识都要超过常人,对兵事也有自己的见解,即使信路不通,不能得到燕南的第一手信息,顾悟尘也应该能想到东虏退出关去之前破坏漕路、河道是其应有之举,他也能读出特旨背后所隐藏的诸多信息。 即使接到特旨无法拖延、必然要立即督促河帮开船上路,但是派马朝到京城打探消息,也是顾悟尘再正常不过的后手、补手。 汤浩信见林缚在廖廖数语之间就将情况问明白,心里微叹,想起自己年过不惑时,才算是有几分知微见著的本事,倒不知道林缚年纪轻轻,这份心机、这份城府、这份世故是从怎么炼就来的? 林梦得先秘密进京找到汤浩信说黄河决堤之事,矛头自然是直指督粮特旨背后藏着猫腻,要汤浩信做主。紧接着马朝从江宁赶来,马朝为了绕过洪泛区还多走了一天路,对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是亲眼目睹,也如实说给汤浩信听。 不用林梦得多说什么,汤浩信也能想到是岳冷秋在二月初旬的奏章里有意轻描淡写了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之后岳冷秋送到京中的奏章都没有再提及过黄河决堤之事,地方上也没有奏章呈上来,以致工部、户部都错误估计了黄河决堤灾情。 汤浩信能做什么?张协能做什么?朝廷又有什么借口去申斥正总督南线勤王师驻扎在邢州府北一带的岳冷秋?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再去尽力的弥补这个烂摊子,眼下至少不能使这条船沉了、翻了。 “朝廷已经从都察院、工部调员前往平原府核验灾情了,”汤浩信下颔的白胡子在说话时一跳一跳的,他即使这么说,脸色也很平静,倒有些宠辱俱忘的意味,他说道,“说不定这两天就有详细的呈文送到京中,但是京中已经拖不得时间。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在路上颠散了架,也不等工部验核过灾情,便请旨出了京,来找你们。此时能解京畿粮荒之危,也只有依重你们了……” 张协、汤浩信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一员能吏,林续文能想到“晋中调粮、开海漕、移军就食”三策,张协、汤浩信及户部、工部官员商议着也都一一想到了。 眼下也只能诸法并举、齐头并进来缓解粮荒之危。 从晋中调粮,只能走陆路,走太行山孔道,通行的条件很困难,一年能调三五十万石粮食进京是极限,远远解决不了京畿缺粮之渴。 除了必要守军外,大部驻军都调到津海、宁河、昌黎等沿海塞堡驻防,直接从海路往津海、宁河、昌黎运粮,就省去最麻烦、最复杂的内河河道及陆路转输过程,能有效缓解京畿粮荒,但也只是缓解。 解决京畿粮荒需要的粮食是巨量的,只能将最大的希望寄托在“重开海漕”上。 从河间府往北一直到宁河,几乎所有县都给打残,最有组织体系、人手、物力也最充足,也可以说是唯一具备开海漕条件的就是津海涡口。 津海大捷以来,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聚集的乡民、驻军就多达四万余人,而林缚通路海路往津海涡口输送粮草等物资也从上个月初旬就开始了,积囤的物资虽然远称不上海量,但绝对能支撑开河道、修海港、建粮仓等诸多大型工程有条不絮的进行下去。 此外,林续有沧南、小泊头寨、津海、阳信四捷以及赈济难民、乡民建立的声望,使他以及林续文在津海地区动员乡民与地方势力参与开海漕之事的能力,要远远超过其他官员。 张协、汤浩信在京中并不知道林缚、林续文已经迫不及待的不待朝廷批示就准备在津海动手进行开海漕诸项准备工作了,他们在京中其实非常的担心林缚、林续文不配合,当然主要是担心林缚不配合。 在张协、汤浩信看来,林缚与岳冷秋在济南就有些不愉快,岳冷秋这次又明显想摆他们一道,对于林缚来说,及时将盖子捅开来,拖到四月中下旬京畿因粮荒而闹出大乱子,岳冷秋到那时想撇清责任也就难了。 年轻人总是气盛,说不定林缚真就置大局于不顾也要将岳冷秋逼进死地,汤浩信在京中就担心这种情况发生,这大概也是林缚以小搏大、制衡岳冷秋的唯一机会。 出于这种种考虑,汤浩信这才不辞辛苦亲自过来,毕竟在京中没有比他更合适能安抚林缚的人选了。 林缚心里只是微微叹气,至少汤浩信在这个关头也是极力想维持团结稳定的局面的,是有大局观的。 林缚他点了点头,说道:“汤公您不过来,我们这边也等不得向朝廷请旨就要擅自动工了。时间不等人,也许拖一天就会出大乱子。我与大哥晚回来一天,就是视察涡水河道……汤告与陈主事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林缚知道岳冷秋与督粮特旨之事都不会再给提起,便将这心思放下,一切都以缓解京畿粮荒为紧要。 林缚如此表态,汤浩信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就在津海歇几天再回京去,身子骨在路上真是要给颠散架了。这次出京来,太匆忙了,只带了两道上谕过来,一道是给续文的,一道是给你的,你们快准备香案接旨吧!”汤浩信心里很清楚,自然朝中很多眼睛明亮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此的仓促,开海漕一事能不能速成,完全要看林缚愿不愿意主动、积极的配合。 朝廷根本就没有借口跟道理在开海漕一事要求林缚配合,就算下严旨,林缚也能完全将责任推掉,甚至拍拍**请求班师回江宁去都可以。东虏入寇兵力已经在二十四日黄昏之前,完全退去临榆关去,勤王之战便告完结。 江东左军自成军以来,除了从江宁工部获得三万两安家银、三万两饷银外,就再没有从朝廷拿到一毫银子,四战大捷的赏功银也没有见到一毫。不管江东左军在津海积囤了多少物资,林缚不吐出一粒谷子出来,连崇观皇帝都拿他没有办法。 要求江东左军出击作战可以,甚至命令林缚跟江东左军的士卒一起下河道挖淤泥也都可以,但是不能命令林缚组织、动员聚集在津海的难民、乡民去挖河道、修海塘、筑粮仓----这跟林缚的职责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林缚不知道汤浩信这次出京来给他带了多大的安慰奖,忙让林梦得准备香案接旨。即使没有什么安慰奖,有些事情他也是要做的,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林缚对元氏没有什么忠心,但是他不忍心看着国家动荡、无数的民众饿死街头。 两道上谕,一道是给林续文的。 京畿粮荒危紧,做决断这一次是难得的迅速,朝廷决定在津海正式设立津海都漕运司衙门,正四品,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兼知河间府事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身份再兼都津海都漕运司,全权负责津海开海漕之事。 由于时间上的仓促,津海都漕运司衙门下面的架构怎么填,吏部都没有给出条陈来,不过许林续文从权处置,可从地方上挑选有功名或者直接选拔官吏作属员,吏部事后予以追认。上谕里没有直接明确都漕运司衙门下设运漕军,但也明确表示以马一功、杨一航诸将为首的晋中军残部暂受林续文节制,行护漕之职责。 虽然给晋中军残部留在河间府以正式的名义,但是晋中军残部的地位也从镇军降到护漕杂役兵、辅兵一级。 林缚知道晋中军残部能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内侍省郝宗成看在这边愿意跟他交易首级军功的面子上没有额外作梗。晋中军残部即使降到辅兵一级,粮饷兵备补给甚至比府军还要差一等,不过晋中军残部能不能保持战力,关键还是要看林续文、要看津海都漕运司能不能额外挤出一笔银子来。 实在不行就缩小编制,兵不贵多,贵在精,保留一部精锐战力,其他都编成辅兵也无不可。只要有了留在津海的名义,什么事情都好办。 河间府津海开海漕,山东方面如何配合,漕粮如何在山东集聚,如何组织海船从山东运到津海,山东能组织多少漕粮,汤浩信出京时,朝中都还没有定计。计划的粗陋表明了中枢决议开海漕一事上的仓促跟惊慌失措,在一两天时,也很难指望张协、汤浩信等人将一切都考虑周全了。 还有一道上谕是给林缚赏军功的。 津海大捷与阳信守卫大捷的军功,兵部都还没有核算清楚,不过汤浩信出京是指望林缚能积极主动配合开海漕的,在京中就担心拖着军功不赏,会让林缚心生不满。所以,汤浩信匆忙出京时,还是带了一道专门给林缚个人的奖功上谕过来,不是兵部或吏部发函,是崇观皇帝亲自用玺,这本身也算是难得的殊荣。 林缚以都监职实领江东左军北进燕南以四战全捷军功居诸路勤王师之首,因军功封津海县男爵号,爵位等级为从五品,食邑三百户,授永业田五百亩,食邑及永业田皆从津海县划拔。此外,散阶连升三级,从正七品擢升至从五品朝散大夫。以津海县男、朝散大夫、江东按察使都监的身份,统辖江东左军暂驻津海,协助林续文开海漕诸事。 江东左军首级功赏银先拨五万两,稽核实数之后,再补齐不足;江东左军诸将赏拔,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第65章 开漕诸策 (第二更,求红票) 除宗室子弟外,功勋赏爵分九等,食邑三百户的从五品县男为最末等。 封县男爵的实际好处其实不多,首先这次封爵是终身爵,身死爵除,非世袭爵,爵位不能传给子孙。食邑也只是虚封,每户一个月折二十五钱算,食邑三百户,实际上是每年额外食俸九万钱,折银约八十两。从津海划拔五百亩永业田倒算是一笔不错的赏赐,但相对于当世土地兼并动辄万亩、十万亩的规模来说,五百亩永业田又算不上什么了。林缚总不能跟乡民去争良田,从津海能划拔到他私人名下的,只可能是无主的荒地、河滩地或者海岛地。 入寇东虏二十四日完全退出关外,朝廷上下绝不肯承认是东虏主动退出去关外的。无论是掩耳盗铃也罢,或者是鼓励民心,朝廷上下一口咬定是京畿守军及诸路勤王师英勇奋战将虏兵击退,那就不得不承认阳信守卫战是关乎到东虏由进转退的关键性、决定性会战。 其他暂且不说,除了拿一千颗生蛮首级去交易,林缚手里还有生蛮首级两千六百余颗、叛将首级近百颗,击毙、击溃虏兵、叛兵累计达三万余人,诛东胡王族二人、诛东胡贵族近百人、捉俘都统级虏将一人,以首级军功计,也要超过大同、宣化、蓟北三镇边军数年所积军功之和。 当年苏护御边六年积数战大捷之军功,封靖北郡侯,积首级功不过五千余颗。 沧南、小泊头寨、津海、阳信四战全捷的军功,乃林缚率江东左军三千弱旅所创,就更加难得的可贵。此外,勤王军功比荡寇、平叛、御边军功都要高出一等----要不是林缚底子差点,就这份军功,直接封县侯都不意外。 不管怎么来说,勋爵非军功不赏,即使是最末等的县男爵,对文官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殊荣。文官里受封赏爵的极少,李卓积十年镇闽之功,也才受封县侯----这其中除了未能全功平闽之外,也是受楚党一定的压制。林缚以举子出仕,又以文官领军受封赏爵,在文官这个群体里自然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显赫,弥补了他非进士出身的拙处。 不管怎么说,年仅二十二岁,入仕不到一年半时间,就因军功封爵、散阶也擢升至从五品,虽然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除太祖开国初年,本朝两百余年也没有几位,什么进不进士出身,眼下真是没有必要拿出来说了。 开海漕一事,朝中时间仓促,还没有完善的计划出炉,倒是在给林缚赏军功上,体现出几分心思来。 林缚也许觉得除了五万两军功赏银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次进阶授爵带给他身份上的巨大变化,便是此时已经能算实权派地方大员的林续文对林缚的赏爵也十分的羡慕,所以也不能抱怨朝廷赏功不厚。 以前别人都拿林缚跟董原比,此时林缚倒成了新的标榜。 汤浩信代宣了上谕,又与诸人一起向林缚祝贺,林缚自然也假装作很兴奋的回礼。 江东左军诸将,除周普率甲卒护卫船队随大鳅爷葛存信回崇州外,曹子昂、敖沧海、赵青山、宁则臣等人,对大越朝的官衔爵位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宣旨赏功事毕,林缚在大堂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问过汤浩信坐马车到津海来也还没有用餐,看汤浩信根本就没有心思用餐,便让林梦得去厨房吩咐人给他们每人下一碗肉酱面来。不管多迫切,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谈事情、干活,又让人将曹子昂、孙尚望等人都喊过来,一起议事。 汤浩信的心思则完全放到海漕事情上来,京畿粮荒拖延一日解决,都可能生出动摇祖宗根基的大乱来,危害不见得就比这次东虏入寇轻多少。 工部主事陈晋唐本来就是林续文在工部时的下属,他给汤浩信拉过来,是因为他熟知治水之事。除了陈晋唐跟马朝之外,还有户部主事张文登,另外京畿大仓副使及十余吏员都是直接填入津海都漕运司衙门的技术官僚,不能让林续文当光杆司令。 开海漕涉及到许多技术性工程,津海这边人手、物资是充足,但缺乏技术性官吏的指导,人手再足也使不上力。 陈晋唐、张文登是代表工部、户部,但官职都很低,也表明中枢对开海漕的态度,主要以林续文、林缚为主,工部、户部的官员是来配合的,不是来节制的。 换了旁人过来,林缚与林续文都不会那么好对付,汤浩信亲自过来,林缚就痛痛快快的跟他交了底,至少此时汤浩信还是值得信任的。特别是楚党内部已见裂痕,林缚只能紧密的站在汤、顾这一边。 在涡口,劳力是不缺的。 早在津海大捷之时,涡口、长芦、青齐等寨聚集的乡民、乡军就有近三万。 林缚从阳信返回,有近六千捉俘民夫一路跟着到涡口寨来。最为难得的,这六千捉俘民夫几乎都是年青力壮的男丁。 在阳信时,他们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稻草,将希望全都寄望在林缚及江东左军身上。林缚也没有令他们失望,到津海后,安置他们也是以避兵祸逃乡难民的名义,使他们不用再有给战后清算的担忧。 以工代赈是林缚一贯的思路,就算不开海漕,他也有好好经营涡口的心思。 早在十四日他率部抵达涡口,就将六千捉俘民夫交给林梦得、孙尚望委善安置。待东虏主力确实退到宁河、蓟州一线,林梦得、孙尚望就已经着手准备动用六千青壮民夫修整海塘、海港,并打算在涡口寨的对岸再筑一座军寨,作为涡口巡检司的驻地。 晋中军残部还有两千步骑、伤病六百余。 江东左军留驻津海有两千四百余步骑,伤病四百余----当然了,周普率八百甲卒护送一千一百余伤病乘海船返回崇州西沙岛疗伤休养一事以及邵武军残部编入江东左军之事,林缚就没有必要都详细的跟汤浩信进行说明。 津海大捷之后,为防止虏兵反扑,也为战后难民大规模的返乡做准备,林缚在涡口寨外择海岛筑军寨用来疏散民众与囤积大量的物资,以有天然港湾、在涡口东南六里之外的津卫岛为主,囤粮愈四万石,涡口寨也有存粮两万石。 除了运往崇州贩售的口外马外,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还有口外马两千六百余匹,壮骡马近两千头。 集云社船队虽然暂时返回崇州去了,但是林缚很早就吸引登州等地的海商组织运物资到津海来,在津海涡口的海船虽然单船载量小,但是数量多,总运力达到两万石。 汤浩信听林缚交了底,陡然是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能想到只有津海这边具备开海漕的条件,但也没有想到津海这边积存的资源是这么充足。 “江东左军获胜绝非饶幸啊,我是户部出身,治军先补给的道理,我还明白的……”汤浩信说道。 林缚当初离开济南穿插到河间府来,就是考虑到借海路进行定点补给的便捷,听汤浩信这边说,他只是笑笑,厨子将肉酱面端上来,林缚与诸人一人一碗的先囫囵吞了饱,通宵达量的拟了一个大体的分工计划。 长芦寨也是涡水河畔,只是比起近海堤的涡口寨来,更靠近内陆十一二里。 林续文率乡兵、乡民及晋中军负责开挖河道、修护赴京畿驿道等事,主要是拓宽涡水河河道,增加转输通航的能力。 马一功先率晋中军一部、乡兵千人随工部主事陈晋唐当前就前往卫台,为截卫河水入涡水河做准备。 之前军民大规模的聚集在涡口寨附近补给、赈济,这时候三万余乡民、乡兵及晋中军一齐都迁往长芦寨,并在涡水河沿岸建造新的聚居点,为多处同时开挖河道做准备。 林续文本身就是工部出身,对治河、筑路一事在行,他去长芦寨坐镇。杨一航率一部晋中军配合津海知县率乡民从涡口寨沿涡水河往内线输送物资,确保河道开挖与驿道修筑的物资补给。 林缚、汤浩信以及户部主事张文登就留在涡口寨,负责修建粮仓、涡水入海口截流、修复海港以及组织海船往涡口输运粮食。 留在涡口寨的,除了江东左军外,就是六千捉俘民夫。 林缚的意见是对涡口寨进行清空,所有人员都移驻到寨外,临时住营帐,将涡口寨直接改造超大型粮仓,这样才能赢得足够的时间,而且往涡口寨的储食工作要立即开始。 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强行组织海船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登州、莱州等地将粮低价卖给海商,在津海高价收购,用高额的价差,将粮食从山东引到津海来;并要登州水营确保北线海路的安全。 只要涡口有足够的存粮,就算用独轮车推,也能将粮食运到两百里外的燕京去。 首先要保证登、莱等地有足够多的粮食,并且保证登莱等地向海商出售的粮食足够廉价。原先山东免漕以赈济南府、平原府,就要立即请旨改变原先的部署,使山东东部的近三十万石漕粮往登、莱等地聚集,江东郡北上的首批漕粮可以去赈济济南府、平原府。 这些事都要朝廷派钦差特使去督办才行。 这是缓解京畿粮荒的燃眉之策,只要能在四月往燕京输送三五十万石的粮草,不管成本多高,至少能保证不生出大乱来。,! 第66章 献平虏策 (第一更,求红票) 涡口寨附近最多时聚集到四五万人,除了涡水河口南侧的军营,北面乱糟糟的都是窝棚。东虏彻底退出关去,聚集在涡口的乡民就寻思着返乡,看家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剩下。虏兵总不可能将那些土坯房子都推倒,收缀收缀,重新拿茅苇编个顶棚安上去,也能遮风闭雨。 天气转暖、河流解冰,也要准备春种了。不过这时候家里还有余粮或者说逃跑前及时将粮食埋到地里没有给现的人家十中无一,吃饭无着落,也没有春耕的种子。上河堤管饭、计工钱、种子,不单涡口寨附近聚集的乡民都跟着上河堤,从其他地方陆续返回的难民也闻风而动。 二十八日,卫河与涡水河的三汊子口给截断,在王登台山东南有一片低洼地,从河堤破口将河水引入低洼地,形成一片不小的湖泊。只一天工夫,涡水河的淤浅处就露出水面。 林缚赶着海水涨潮的水势,将四艘装满沙土的平底海船封堵河口,海水一退潮,四艘船就实实的隔浅在汊子口的河床上,挨着半夜汊子口的水流尽,就组织近万军民打木桩、运土及碎砖石以四艘海船为基础筑出一道临时的封河大坝来。 进入四月就必须用涡水河来往京畿运粮,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整治涡水河道,想要彻底的改善涡水河的通航条件是不可能的。只能有重点的将几处特别淤浅的河床挖开,加筑堤坝,确保百石船满载能顺利通航。此外就是将涡水河北岸的大道修平整、夯坚实,使涡口与卫台之间有直道相通,涡口的粮食也能通过骡马大车运到卫台再装船前往京畿。毕竟涡口到卫台的路程短,才五十多里,直通筑宽一些,骡马大车算两天走一个来回,准备两百辆骡马大车,一年也能有三五十万石的运力。两百辆骡马大车队列前后拉开来有四五里长,五十多里的直道,最多也只能容纳两百辆骡马大车了,不然会乱得一塌糊涂。 林缚在青甲外套上绯红的官袍子,陪汤浩信走在海塘上,马朝等扈从散在左右,不妨碍林缚与汤浩信说话。 海风吹在脸上,已经不觉得寒冷了,整个北方算是正式开春了。 “这场战事算是暂时结束了,”汤浩信抚着颔下白须,浑浊的双眼望着湛蓝的海水,为国事,他尤显得筋疲力尽、老态龙钟,缓缓说道,“昌国有巨寇东海鹞,洪泽浦有巨寇刘安儿,荆楚有巨寇罗献成、龚玉裁等,无一日安宁。其中以刘安儿之祸最烈,濠泗俱陷,陈韩三降而复叛,刘贼自号拥众三十万,要不是李卓坐镇江东,淮安、东阳怕是早就陷落了,如今刘贼率兵沿淮河而上,淮上连陷七县,叛贼日益猖獗。据荆楚飞报,罗献成、龚玉裁等贼也有率部北上的势态,似要与刘贼在淮上合兵……” “……”林缚沉默的看着海塘外的浪涛,在洪泽浦追随刘安儿起事的多是为生活所迫、寻不到活路的渔民、贫农以及流民,按说他们也是可怜人,但是要任世道这么乱下去,只会使整个中原大地整个的倾覆掉,让东虏坐收渔翁之利。总要下辣手平息诸郡乱事的,关键是要剿抚并举,才能较为彻底的平息流民之乱。 林缚不知道汤浩信突然提起这个作什么,难道要自己率江东左军回江东参战?他心里并不大想去平息流民之乱,缩手缩脚的,除了给当成屠刀用,挥不了其他作用,试探问汤浩信:“流贼之乱,朝中可有什么处置?” “岳冷秋上表奏请率师往江东剿刘安儿部,”汤浩信说道,“圣上今日派特使来涡口,便是询问此事……” “……”林缚一怔,背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没想到岳冷秋这恶贼竟然要插手江东事,这绝非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林缚没想到岳冷秋胆怯不敢与东虏接战,却热衷剿匪之事,大概也是看到流民的战斗力远不能跟虏兵相比吧,想要借流民的头颅来立军功,真是十足的小人一个。 汤浩信眯眼观察林缚的神色,见他不掩饰心里的惊讶,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如此重大之国事,卑职不敢妄议。”林缚说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说话又不会进第三人之耳,你有什么敢不敢的?”汤浩信说道。 “为什么不用李卓?”林缚反问道。 岳冷秋对顾悟尘不善之心昭然若揭,汤浩信对岳冷秋也应没有好感;这时候李卓是比岳冷秋更好的选择。再说长淮镇军全军覆灭,还是李卓稳定住南面的形势,在这关头断没有再压制李卓的道理。 “李卓的奏表已于二十五日进京,奏请到蓟镇督战,表中献平虏策,称五年必能平虏……”汤浩信没有多余表情的说道。 “……”林缚心间的惊讶只能化作长长的吁叹吐出来,他不清楚李卓出于什么样的决心要上这样的奏表,在奏章中献平虏策还坚称五年必能平虏,他问道,“周兵部周宗范大人的意见呢?” “周宗范已经圣上下诏革职了,”汤浩信说道,“东虏破边入寇,周宗范责无旁贷,仅仅是革职已经是圣上仁心宅厚了……” 林缚不知道就这两三天的工夫,朝中局势就天翻地覆,他此时仍然无足轻重的小卒,要不是汤浩信在津海,他还要过两天才知道这些事情,朝廷当然就这些变故询问他的意见。 汤浩信再问他对岳冷秋、李卓之事的看法,林缚都坚持称“不妄议国事”拒绝谈论此事。 事态已经十分的明显,兵部尚书给革职,此时能影响崇观皇帝决策的,也就张协、汤浩信、陈信伯、郝宗成等廖廖数人了,李卓都上呈这样的奏表,林缚还能再说什么? 燕山防线千疮百孔,郝宗成虽掌蓟北军,以他怯战畏敌的性子,绝不肯承担这个重担的,再说他也没有重振燕山防线的能力。 陈信伯奢望李卓真能在燕山防线上做出成绩,支撑他继续留在朝中掌权。 张协、汤浩信自然不希望李卓北上,但是他们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难道他们能奢望岳冷秋来勇挑大梁?何况李卓夸下这样的海口,更是直接堵住他们的嘴。 林缚心事重重的望着东南面的津卫岛,对朝廷里的岳冷秋、李卓之事不愿意再表达他个人的意见。 汤浩信烛眼也看向东南面的津卫岛,虽然林缚在诸多事情上都坚定不移的站在顾悟尘这边,站在他们这一边,但是不得不承认:林缚已经不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小角色了。细想来,汤浩信也觉得奇怪,林缚崛起迹以来,似乎跟“岛”有着不解之缘,先是江宁的金川狱岛,再一个就是崇州西沙岛,眼下就是津卫岛。 津卫岛是位于涡水河出海口东南六七里外的一座小海岛,甚至比江宁的金川狱岛、长山岛还要小得多,周围约四里长,把岛山以及西南面的海滩地都算上,差不多有五六百亩大小。 林缚因军功封爵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以划拨五百亩永业田的名义,将整个的津卫岛都霸占过来,算成他个人的私产,这也是他这次封爵最大、也是最实质性的好处。 在津海大捷后,大量虏兵反扑来监视涡口,涡口、长芦、青齐数寨规模有限,容不下太多的人,林缚只能在海岛上建立后勤基地用来疏散乡民、囤储物资,也早在那时,林缚就相中了津卫岛。 津卫岛虽然很小,却是基岩岛,东北面地势最高,距海面有十七八丈高,是涡口周围的地势制高点,比王登台山还要高一些。东北、东面是陡峭的山崖,滩石也峋嶙,不利船舶靠近,但在西南面地势陡平,有一处可以利船舶的天然港湾,可供六艘千石船或两艘五千石船停泊避风。 无法确定东虏下一次破边入寇会在何时,林缚要在东虏下一次入寇之前,将津卫岛改造成可驻一营精锐武卒的海岛要塞,即使陆地都给虏兵占据,他们也能在津海获得一处立足之地。 不管津海开海漕的人手再紧缺,从阳信押解北上的一千三百余促俘叛兵还是都给林缚扔到津卫岛上,役使来开山凿石、填海筑垒、修筑小型海港。 如今林缚手里能动用的资源也多,就在汤浩信的眼鼻子底子,与郝宗成的级军功交易也已经做成;郝宗成也急需要生蛮级来掩饬他畏战怯敌的丑态。 五万两军功赏银、二十万两军功交易银,加上屡次缴获,林缚在津海手头仅现银就有三十多万两。 在津卫岛囤积的四万多石粮食,是江东左军拿口外马、马肉、皮货等缴获物资跟登莱海商交换来了,开海漕要动用这批物资,林缚很好说话,但是这些都要户部拿银子来换。 朝廷决议设津海都漕运司,第一批拨银为五十万两,看上去很多,但以京畿地区居高不下的粮价来计算,五十万两官银也就能收购二三十万石粮食。 林缚也不算特别的心黑,一石粟以一两五钱银子计,四万石粟麦共计六万两白花花的官银,少一线都免谈。这个价格比此时的京畿粟价要低许多,却是江宁粟价的三四倍。 这时候有数人走到海塘上来,汤浩信见是原户部主事、现任津海都漕运司下属的仓监丞张文灯(登)等人,等他们走近,问道:“与登、莱海商谈得如何?” 张文灯尴尬笑道:“一石粟以一两五钱银子计,这已经是户部能承受的最高价了,不过登、莱诸商户言语间的意思,似乎只愿意跟江东左军交易,死活都不肯松口,所以还要林大人勉为其难……” “啊,有这种事?”林缚诧异的问道,想想也是,信誉这东西,可不是一天能够建立的,朝廷以及边镇诸军与商民交易的信誉,当真远不能跟江东左军相比,登、莱海商有这样的心态也很正常。 第67章 牙人难做 (第二更,求红票) 林缚估计岳冷秋应该是在得知李卓上表奏请北上督蓟镇军的内容之后,才上表奏请挥师南下剿灭刘贼的----若论政治之投机,天下还真少有能及岳冷秋者,李卓大概也料不到岳冷秋会再度钻他的空子、占他的便宜吧? 也许李卓根本就不管楚党内部分裂之事。 无论是李卓北上,还是岳冷秋南下,都是林缚没资格干涉的军国大事,他一时间也看不清楚朝中局势走向,虽说他极不愿意看到岳冷秋南下的局面,但这时候只能置身事外,做好他眼前能做好的事情。 津海都漕运司仓大使张文灯与登、莱海商谈判并不顺利,到海塘来跟林缚、汤浩信二人请援。林缚轻叹一口气,与汤浩信返回涡口寨去见登、莱海商代表。朝廷根本就没有能力在短时间里组织起一支隶属于吏部或津海都漕运司的庞大海运队伍,只能依仗整个渤海湾西岸诸府县的中小海商们。 林梦得、孙尚望以及原涡口寨主人周家兄弟等人都在寨中。 涡口寨已经从原主人周氏手里征用过来,将逐步改造成津海大仓;周氏宗族二百多口人都迁了出去。除了在涡水河南岸划拨两百亩良田以及五千两官银补偿给周氏重建坞寨外,周氏兄弟二人都获授正七品散阶,并授津海县丞、津海都漕运司仓副丞等实职,周氏宗族子弟还有六人分别获授从九品到正八品不等的文武散阶。 周家虽说还不能算大富大贵,也足以成为津海首族了。 林缚陪同汤浩信从外面赶回来,在都仓大堂里议事的四五十人都站起来迎接。 林缚看到沧南孙家的孙丰毅等人也都在堂中,颔首示意,请汤浩信坐上座,他在汤浩信下首坐下,张文灯坐在汤浩信的左手,其他人都在站在堂下。 汤浩信老态龙钟的手撑着案子,俯身和蔼的看着登、莱等地的海商代表们,笑着问:“在外面就听见这边吵吵闹闹的,大半天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决定的?” 张文灯顺着汤浩信的语气,神色肃穆的说道:“朝廷这次是下了决心:登、莱粮食再紧缺,你们去购粮,粮价都不会高过一石千钱。朝中已经派了钦差特使去登、莱两地了,登、莱两地,哪家粮行、粮商敢高过这个限价或囤粮惜售,都是要掉脑袋的。津海粮食再充足,至少在五月之前,户部及津海大仓收储粮价都不会低于每石一千五百钱,我在这里给你们担保,户部与津海大仓断不会缺你们一个铜子!” 林缚不吭声,站在堂下的登、莱海商代表们也不吭声,就是不肯表态。他们并不纯粹都是登、莱人,大部分人都是河间府沿海诸县逃难去登、莱等地避兵祸的中小海商。江东左军在河间府屡获大捷,又用缴获物资跟他们以物易物的进行交易,他们才聚拢在一起,输送物资到津海来,一是跟江东左军做生意,一是支援江东左军在河间府作战,彼此间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建立起信任、互相依重的关系。 这年头没有单纯的海商势力,能出海从事贸易的海商多半跟地方宗族、官府势力有些关系,彼此形成盘根错杂的的利益群体,为他们出海贸易提供必要的保护,也确保他们不会受到其他势力过度的欺压跟侵凌。 这次大劫,至少河间府沿海诸县的海商利益群体已经给摧残的七零八落,孙家、周家算是新崛起的地方势力,但是威望、权势都还很不足,便是在这里,周家兄弟、孙丰毅等人也没有站出来说话的资格。 林缚等了片晌,见一直都没有人说话,让汤浩信脸面上不好看,直接点了孙丰毅的名,说道:“我们进来之前听着这边吵吵嚷嚷的,这会儿又鸦雀无声了,孙先生,你来说说,你们大家倒底在顾忌什么?” 孙丰毅勉为其难的站起来,说道:“把粮交给津海都漕运司,大家都还是乐意的,只不过大家希望能看到津海大仓能拿出真金白银出来交易。我们在津海卸一船粮食,希望能拿到一船粮食的银子去登、莱再购粮食来津海。各家财力都有限,即使林大人替津海大仓担保,我们往里贴第一批粮食的本钱可以,贴两批、三批就支撑不住了,毕竟我们不能拿白条去登、莱购粮……” 林缚微颔着头,千年之后官府打白条也还是一本难讨回的烂账,何况是商人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地位的当世? 在元氏眼里,天下万物莫不是他元家的私产,哪可能有什么契约精神,说不定哪一天直接让户部将账赖掉,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那些官老爷们,更是直接将商户当成可以随意盘剥勒索的肥羊。 除了那些后台强硬的商户,有几个愿意跟官府打交道的? 林缚看了看汤浩信、看了看张文灯,问道:“是不是等林都漕回来再说?” 张文灯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汤浩信,要汤浩信拿主意。 张文灯原是户部主事,直接改任津海仓监丞,作为津海都漕运司的主要佐官,负责在津海建粮仓、储粮。津海仓虽然挂在津海都漕运司名下,却是受户部直辖。建仓、储粮之事,张文灯并没有林续文请示的必要,再说汤浩信还在津海,汤浩信点头,他就能拿主意。 这次为开海漕,户部是好不容易挤出五十万两银子来,但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仅将江东左军、涡水寨的近六万石储粮及两千头普通骡马都盘下来,就用掉十二万两银子。开河、筑路、修港、组织内河漕船及骡马大车等事,以及在津海仓外围筑军塞、墙垒保护粮仓,都要大把的银子,这些银子林续文都直接划走。涡口这边的修港诸事,也都委托给孙尚望。 留给张文灯就十八万两银子。张文灯要用这笔银子将涡口寨改造成超大型粮仓,组织一支六百人仓丁队伍,要是现银交易,张文灯手里的现银只够收储十万石粮食。 除了津海仓储粮外,京中也决定将蓟镇、宣镇边军约六万人移驻到宁河、昌黎、津海等沿海军塞,使津海都漕运司组织海商直接将必要之粮食运到宁河、昌黎贩售给边军,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京畿粮食供应的压力。 当世就没有多少商人愿意跟官府做交易,更不要说愿意跟信誉差到没边的边军了,即使要将粮食运给边军去,也要津海仓这边先支付购粮现银,都不愿意跟边军直接进行交易。 汤浩信看着登、莱海商的态度相当一致,也知道个中缘由,他也琢磨不透林缚的心思,想不透林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不会单纯的将林缚当成女婿顾悟尘的亲信门人、当成晚辈来看待。林缚因军功封爵,江东左军又自成体系,林族势力也是在极剧膨胀,要说林缚自成一系都有资格了。 汤浩信当然不是糊涂人,他看着堂下鸦雀无声,压着声音跟林缚商议道:“我出京时,户部什么情况,我是清楚的,到处都要用银子,能给这边挤出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就如文灯所说,登、莱海商对江东左军还是充分信任的,江东左军是不是出面做这个牙人?” 牙人与后世的中介、担保人性质差不多。 “不是我不愿意担当啊,”林缚苦笑道,“开口说句话容易,但是不要说他们,我心里也担心户部、边军会赖账啊。津海仓初次储粮就是三十万石,加上边军用粮是六万石,折银是五十四万两,你说我怎么敢开口替户部、替边军做这个担保?再说了,江东左军本就是乡营性质,去留都是未知数,我拿江东左军的名义做担保,登、莱海商会不会信任?他们就不担心哪一天,江东左军就给裁撤掉不存在了?” 汤浩信知道林缚是想借这个机会解决江东左军的地位问题,也怨不得林缚,在诸路勤王师里,江东左军的军功最卓著,但恰恰是个没有正式编制的新募乡营。由于江东左军军功卓著,兵部不可能在战后将江东左军直接解散掉,但是江东左军最终能保留多少编制就很微妙了。 汤浩信点点头,说道:“你说的问题,我心里清楚,我立即派人进京给江东左军争取正式的名份。眼下这个燃眉之急,你要责不旁贷的替户部解决掉……” 林缚沉吟了片刻,也让张文灯侧头过来密议,压着声音说道:“也如孙丰毅所言,就算江东左军愿意出来做担保,登莱海商可以往里先垫第一批的购粮款,但是第二批、第三批购粮款,他们也垫不起,而户部这时候又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银子来----既然他们信任江东左军,那不如由江东左军直接出面跟他们购粮再转售给津海仓与诸边军。我手头还有一笔银子能先垫着,还能从林家拉一笔银子出来应急,只要户部保证日后能将这笔银子还给我就成!边军那边,我非要现银交易的,不然将领一换,我找谁哭去都不会给理睬。” 汤浩信年龄虽大,却是个明白人,林缚貌似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但是这么一来,登、莱海商将不再与津海仓、津海都漕运司及诸边军发生直接关系,将紧密的聚集在江东左军周边,与江东左军形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 这个临时形成的海漕体系最重要的颈脖子却给林缚一人捏在手里,再加上林续文直接掌握津海都漕运司衙门,可以说新形成的海漕体系都给林家一手掌握。 到时候不要说户部不敢赖江东左军的帐了,朝廷甚至都不敢轻易的将林续文从都漕运司的位子上撤下来。 汤浩信心想林续文拍拍**去了长芦,将涡口事务都丢给张文灯,眼前这局面说不定是林缚在背后故意促成,暗道:悟尘的这个门生真是厉害啊,不知道他对悟尘还有几分忠心,但是林家与悟尘之间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是闭上眼睛也存在的事实……,! 第68章 海上保险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章 碎涛如雪 “” “” 36 ************* …… “” “” “……” ,! 第2章 夜观军营 (第二更,求红票!) 林缚微醉而归,听等在辕门前的林梦得说高宗庭来访,给微带海腥气的风一吹,脑子立时清醒过来,立即与林梦得急步走向大帐。 林缚是统兵文臣,手握江东左营这支使天下人都不敢再小窥的精锐之师;李卓是新任兵部尚书,即将统领蓟镇大军,高宗庭作为李卓的心腹,私自来访,要是让言官或监军内侍知道此事,必上表弹劾――有些事情还是要掩人耳目的。 北方的气候干燥,不比南方的湿寒,虽说才是北方初开春的季节,高宗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衣袍子,在灯下显得身材枯瘦。相比较江宁相别时,高宗庭两鬓添了许多霜,细算起来,高宗庭比林梦得、曹子昂都要年轻几岁,可见他与李卓在江宁的煎熬。 林缚使护卫都退下,只让曹子昂、林梦得留下来陪同高宗庭、耿泉山。在营帐里相对而坐,林缚跟高宗庭作揖长叹道:“高先生怎么能让督帅上那样的奏表?燕山防线千疮百孔,堵疏尚不易,哪里能腾出手来平虏?稍有疏乎、稍有纰漏,无人会体谅督帅的苦心,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毁了督帅一世英名啊!” “督帅决定之事,又岂是我能劝得了的?”高宗庭苦涩笑道,与林缚作揖行礼,“督帅不夸下这海口,又如何能扫平北上督战的阻力?只是没想到让岳冷秋钻了空子。” “朝中也无人可用,”林缚微微一叹,说道,“岳冷秋要坐稳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要干出些实绩才行。” “岳冷秋畏虏如虎,杀流贼的勇气还是有的,”高宗庭无奈一笑,又说道,“江东左营四战大捷,还没有跟你贺喜呢……”眼睛看着林缚,相比在江宁相见时,林缚皮肤黑糙许多,唇上留着较密的短髭,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脸刚毅硬朗,双眸灼灼,焕神采,有一股人不及的儒将率臣的风范。率三千弱旅,屡创虏兵,虽弱冠之年,已有名臣名将的气度。 “无关大局之小捷,有什么喜好贺的?”林缚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看来,军功的标准应该主要体现出战略、战术意图的执行完成程度,他也一直在江东左营内部灌输这个思想。 江东左营虽四战四捷,枭也多,但是并没有实质性的能干扰到虏兵破边入寇的战略意图,四场胜仗没有一场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四场胜战都不能称之为大捷。 虏兵主力从容退出关去,捋掠走大量的丁口与财货,还将鲁北、燕南摧残得一塌糊涂,并使京畿闹出粮荒危机,虏兵破边入寇的所有战略意图几乎都完美的完成,要说“大捷”,应该说是东虏的“大捷”。 林缚与耿泉山颔示意,问道:“陈校尉也到督帅麾下了吗?岳冷秋有没有留难你们?邵武军残部除伤病都让我送去崇州休养外,在津海留有四百二十六人,也没有向兵部报核,这次你们悄悄的领走就是……” “岳冷秋一时也找不到借口为难我们,他还要将阳信军功计到他名下,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就卸磨杀驴。我与定邦手里没兵,对岳冷秋来说也就没有了用处,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还觉得碍眼,正愁找不到借口将我们一脚踢开,”耿泉山说道,“定邦随督帅直接进京,我随高先生过来,是正式请托大人照拂邵武残军,使他们能有好出路……”耿泉山手撑着桌案,头埋下来给林缚行礼。 “不敢当……”林缚说道,心里却堵着什么似的,耿泉山也清楚的认识到朝中派系错综复杂、层层制肘之下李卓很难在五年时间里完成平虏大业,他心间有了为朝廷、为督帅知遇之恩牺牲的觉悟,但不愿意让四百多邵武军兄弟也随他葬身塞外苦寒之地。 “你有没有读过督帅所献之平虏策,有何良言相谏?”高宗庭问道,“这才是我与泉山过来的主要目的……” 林缚本没有资格看到李卓直接给崇观皇帝上书的奏表,不过汤浩信在津海,他要看到李卓平虏策的抄件就很容易。他点点头,蹙眉想了片刻,说道:“怎么说呢?拿燕西三十六夷之事打比方――陈塘驿惨败以来,东虏兵锋直指燕西,燕西三十六夷即使没有立时投靠东虏,但与东虏暗通款曲是必然之事。督帅提出‘互市粮秣以示笼络而分化之’之策,实乃积极进取之策,换作我来,也没有其他良策。但是,此策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此策若不能成,督帅怕是逃不脱卖粮资敌的罪名?” “用策成与不成,哪有定数?若无十足的把握,难道就不能去争取?就算争取不成,总不至于给栽赃一个售粮资敌的罪名吧!”高宗庭不以为意的笑道。 “刀笔吏哪里会管其中曲直……党争之恶,高先生不会没有领教,他们咬死一点,你一百张口都莫到想辩清。”林缚说道。 “你是担心朝中有人制肘督帅?”高宗庭想起朝中党争与人心的险恶,背脊也起了寒气,随即又摇头说道,“督帅献平虏策,请出督蓟镇称五年必平虏,除了堵住朝中大臣之口外,便是想要获得圣上的全力支持。不管朝中大臣如何议论纷纷,今上还是想有作为、想收复祖宗故土的明主。只要能给督帅争取两到三年的时间,恢复陈塘驿惨败前的旧观并非难事,届时想来圣上与朝中大臣也不会再苛求五年之约了……” 皇帝要能够靠得住,老母猪都会爬树了。 林缚没有将他的这种心思说出来,无论是李卓,还是高宗庭,他们从根本理念上还是忠于君王社稷的,他们虽然比普通的官员将领要务实得多,但是他们仍然将满腔热血寄托在“当今的圣上是个暂时给奸佞蒙蔽了的明主”这种最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奢望身上。 林缚没有晋见崇观皇帝的机会,但是从他诸多政事决断的表现上来看,可不觉得他会是个有中治气度的明主。 林缚不由得想起虏王叶济尔汗来。他没有直接跟叶济尔汗打过交道,但是那赫雄祁数次惨败在江东左军的手里,虏王叶济尔汗率部回撤时还是让那赫雄祁负责殿后――林缚即使对虏王叶济尔残害中原百姓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着一代雄主的气度。 李卓要面对的敌人若是别人,林缚还会认为平虏策有三四万的把握,但是李卓面对的是虏王叶济尔汗,怕是就剩下一二成的把握了。 林缚不认为李卓能比叶济尔更出色,李卓有他的局限性,更何况站在李卓身后的可不都是坚定不移的后盾。 不管怎么说,社稷垂亡,李卓不顾身败名裂之危,毅然奏请北上领军抗虏,远非庙堂蛇鼠之辈能及。 李卓所呈献的平虏策用险、用奇的地方较多,但是让林缚细想来,大越朝糜烂到这种地步,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稳妥良策在短时间里有荡平东虏的可能,而当今朝廷党争恶劣,朝令夕改,也无法想象能制定出一个长期执行的限制东虏的政策来。 “蓟北军就在北岸驻营,高先生、耿校尉,随我乘船看一看其军容吧……”林缚说道。 “唉,”高宗庭轻叹道,“蓟北军将在营中公然狎妓之事,我略有耳闻;此外,蓟北军此战能获枭千颗的战力,怕是江东左军售给他们的吧?” 与高宗庭这样务实而聪明的人,林缚没有必要打什么马虎眼,坦然的点点头,说道:“郝宗成要买生蛮头颅充军功,我要维持江东左军的开支,哪里能不动心?怕是让蓟北军恃功娇纵,更难给督帅驯服啊!”他让护卫在海塘外准备好海船,载他与高宗庭等人到北面观望蓟北镇的军营。 江东左营的驻营在河汊子口南岸,蓟北军的驻营在河汊子口北岸,暂时由监军使郝宗成统辖,两者相距有五六里远。 海上生明月,船行碧波之上,远远的看去,蓟北军的军营远没有江东左军的森严气度,船靠过去,驻营扎寨没有什么法度,借着月光、营火微光,能看见军营间士卒趁夜走窜甚便,竟然还隐隐传来笙箫鼓乐、歌女唱吟之声,高宗庭恨恨的捏拳击打着船舷护墙板。虽说之前听过种种边军劣迹,但是亲眼看到这就是他们将统领来抵抗东虏的蓟北精锐,如何叫他心情能平静下来? 林缚微微一叹,便是没有其他制肘,将总兵力达六万的蓟北军整顿好军容、军纪,怕是就要用掉李卓一两年的时间,不知道朝中或者说崇观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 林缚留高宗庭、耿泉山在津海军营住了两天,主要是讨论平虏之事,最后送高宗庭、耿泉山离开之时,承诺道:“高先生告诉督帅,可请旨由津海都漕运司专门从海路负责蓟北镇粮食输供,我绝不会在这事拖你们的后腿!这也是我现在能够替督帅、替高先生做的事情。” 第3章 海塘说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章 海塘问策 (感冒加重中,摆可怜样,求红票) 宁则臣、孙尚望有事先离开,曹子昂问林缚:“李卓使高宗庭来,应该不是简单来征询平虏策有无遗算,话虽然没有挑明,意思还是明显的。” “你也认为,津海这一路的布置,李卓将希望放在我们身上?”林缚问道。 “……”曹子昂点点头,“登州、宁海、江宁三镇水师,水战或利,登陆步战则不利,李卓不会看不出来。以平虏策三路布置的构想,以蓟镇为主,津海、登州两路为偏师,但是这两路偏师均要跨海出击,需舟师渡之,需登陆步战。舟师与步骑相配合,不是那么好练的。以朝廷当前的状况,以登州水营为基础,派一员能臣干将,一两年勉强能得一路偏师,津海这边想无中生有出一路精锐偏师来却难……” “在外人看来,李卓将津海这一路偏师的希望寄托在晋中残兵身上,到时候大不了派一支舟师渡其过海罢了。”林缚说道。 “那也只是外人看来。”曹子昂可不含糊。 林缚轻轻一叹,大型海船近岸登陆是个难题,五千石海船半载吃水将近八尺多深,没有海港或吃水深又高矮适宜的天然深水峭岸可供停泊时,利用中小型河汊子口地形,以钉板、特制浮舟、铁索、巨锚迅搭设登陆栈桥要是一件简单的活,林缚也没有为此专设工辎营的必要。 西沙岛是积沙成岛,岸周围也是淤滩地形,当初为了往西沙岛运送大量的赈济物资,也是想尽了办法、吃尽了苦头。在沙岛上建江港码头不是一日之功,最终硬是不惜成本在观音滩北岸建了一座小型的抗浪能力较强的浮栈码头。这里面的技术是用银子砸出来的,是大匠们用脑子琢磨出来的。 大越朝三支主要水师镇军登陆作战能力颇差,这是有目共睹的,李卓要用舟师渡海袭敌后,必须加强水师跨海登陆作战的能力。 留在津海的晋中残军核员是四营两千四百卒,以马一功、杨一航、吴天等人为。活蹦乱跳的周同、魏中龙二人都以伤病为由辞去武职,不肯再为大越朝效力。 魏中龙在辞去武职之后,就带着十几名心腹离开津海,不知去踪。拿周同的话来说,魏中龙本身是孤儿,给族人逐出,流浪长大,而从军积功至振威副尉,无牵无挂,高阳一战,也使他对朝廷失去信心,说不定就钻进太行山占山为王去了。如此骁将离开,颇为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周同倒是没有离开津海,脱掉衣甲,换上袄袍,戴着河间府当地特有的皮帽子,整日在涡水河两岸转悠,无所事事的寻人请酒聊天打屁,仿佛是一个暴富的富家翁。以他的军功不求晋职,也换了上千两银子,够他挥霍。 朝廷同意四营晋中兵归津海都漕运司节制,但是要降等到杂役兵、辅兵一类,将卒钱饷都要差镇军一大截,恐怕暂时还无法得到兵部对其的兵甲骡马战具等补充。 以平虏策之构思布局,即使不考虑来自郝宗成及内侍省的阻力,以晋中兵为核心形成津海路偏师,兵额要达到万人才够,舟船兵甲战具补齐,没有六七十万两的银子投下去,没有一年的时间训练,形不成战力。考虑到两年的养军之资,就要户部额外为津海路偏师拨出一百万两银子出来。 为缓京畿粮荒之危,这等要命的事情,户部才挤出五十万两专办银出来,哪有可能为建津海路偏师拨上百万两银子的道理? 宁则臣、孙尚望不关心平虏策背后隐藏的信息,曹子昂却是透心亮的,特别是高宗庭此行,虽然没有将话挑明,意思还是摆在那里的。 “要是高宗庭将话挑明,大人会如何应他?”曹子昂问道。 林缚听出曹子昂说话已经注意两人的身份差距,也许是必然,但他心里却说不上舒服,他说道:“我与高宗庭也是表过态度了,李卓若到蓟镇练兵,我从海路补给粮食,可节约大笔的练兵之资,至于其他……”说到这里,林缚轻轻的一叹,“我们先回江东去,东海寇有够头疼的。倘若元氏气数未尽,两三年之后李卓还在蓟镇总督的任上且形成内线反击之势,我们便过来参战!” “……”曹子昂默不做声,看着海塘外澄澈的海水。 “你是担心‘五年平虏’侥幸功成之后的事情吗?”林缚问道。 “嗯。”曹子昂觉得林缚看人看事情也是透亮的,如实答道。 东虏不成为危险,朝廷自然会削强藩,这个强藩不仅仅是指晋家奢家,到时候说不定江东左营也是朝廷眼里的眼中钉、内中刺,曹子昂这些给蛇咬过、心有余悸的人,这时候就担心这个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林缚笑道:“请旨出海、拓土开疆――你看如何?”他觉得元氏气数已尽,此时不过是苟喘息,但要真让元氏缓过劲来,他也只有出海一途,反正江东左军大部分将卒的家眷都在西沙岛,到时候也容易安排。 曹子昂眼睛一亮,说道:“这次若能从海路回崇州,是不是可以将长山岛顺便给‘剿’了?” “完全可以向兵部请一道密函,说长山岛寇东海狐自省罪大、请降归朝,请兵部许其暗中归附,在长山岛暗中援应我师,为昌国东海寇之掣肘。”林缚说道。 “此策甚好,李卓若能顺利主持兵部,此策应该可行。”曹子昂说道。 有了这道密函,林缚可以正式的将长山岛众人收为部将,往长山岛暗中布兵之时,而不用担心在长山岛的布置会引起奢家及东海寇的警觉。 曹子昂将心间诸多疑惑释去,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忧大人在此观海了……” 林缚微微一笑,好像自己很无聊似的,但是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在身边,的确省事多了。赵青山、宁则臣、敖沧海等负责将卒操练,曹子昂、林梦得、孙尚望等人负责营务及协漕事务,林缚则悠闲多了,倒有急着赶回江宁的心思。 护卫散在左右,林缚没什么仪态的坐在塘石上,想一些事情,听着身后有动静,见是小郡主元嫣要爬上海塘来却给他的护卫挡住去路。 “林大人、林大人,我是元嫣呢?”元嫣在海塘大堤下胆怯的喊道,她年纪尚小,虽然也知道男女有别,但见到林缚更觉得亲近,再说这左右只有这一条便捷的石阶能爬上海塘,总不能让她穿着襦裙爬护堤吧。 护卫当然认得小郡主,但是元嫣出来游玩,除了丫鬟之外,还带了鲁王府的侍卫出来。护卫自然不能让带刀的鲁王府侍卫接近林缚。 “原来是嫣郡主啊……”林缚看着堤下的元嫣,阳光照在她洁白无暇的小脸上,仿佛一颗春天田野里的青嫩小白菜,挥了挥手,让护卫将路让给开来。他一个小小的县男、从五品朝散大夫,随身护卫却挡住鲁王府郡主的路,让都察院的言官知道,注定又是一番跋扈的指责。 元嫣倒是知礼的让侍卫留在堤下,她与丫鬟提着襦裙、心扑通乱跳的爬上海塘,见林缚要站起来行礼,忙慌乱的说道:“林大人不要多礼,元嫣可不敢上来了……” 林缚微微一笑,便坐在那里,等着小姑娘自个没趣味的先离开。 “林大人,你会跟我们一起去京中吗?”元嫣问道。 “卑职有差遣在身,不奉旨不能进京。”林缚回道。 “是吗?”元嫣颇为失望的轻唉了一声,偶尔又鼓足勇气似的问道,“元嫣冒昧再问林大人一句……” “哦,嫣郡主请言。”林缚说道。 “林大人在阳信城楼子上,心里到底怕不怕?”元嫣亮若点漆的眸子紧张的凝视着林缚,生怕自己的这个傻问题冲撞了他。 “嫣郡主问我怕不怕死吗?”林缚笑了笑,在他心里还把元嫣当成没有什么心思的小女孩子,开玩笑说道,“我心里也怕啊,不过看到虏兵这么欺负嫣郡主,我就怒火冲天,一生气就不怕了!” “林大人能不能不要敷衍元嫣?”元嫣娇脸酡红,林缚的回答倒是让她很开心,只是她还是能知道林缚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来骗,追问道;自己都觉得问这样的话过分了。 “不开玩笑啊,”林缚稍稍一怔,没想到小郡主是很认真的跑过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小女孩子的心思总是不明白,想到元嫣的身份,心想她父母双亡,也许会给皇后怜惜留在宫中长大成*人,要论亲戚关系,当今皇上跟元鉴海是堂兄弟,是元嫣的堂伯,林缚想了片刻,说道,“站在阳信城门楼子的人可不仅我一个,将卒们,衣百姓之衣、食百姓之食,他们便有替百姓守土除暴之责。再说人都以群族而居,族亲、乡邻乃至国人,皆有父母兄弟姐妹之亲,父母兄弟姐妹之亲遭虏兵异族屠戮劫掠,焉能不愤怒?有职责、有愤怒,心间即使有畏惧,也能站在城头了……” “啊!”元嫣仍然觉得这不是她想到得到的答案,对她来说,有些深澳了,但是林缚都如此正色回答,她也没有继续追问,敛身施了一礼,又匆匆的下了海塘,仿佛赶过来就是问这个问题似的。 林缚看着元嫣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小女孩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琢磨。 第5章 黑水洋 (ps23 “”“” “”“……” “” …… ---- ,! 第6章 私粮入京 *********** “……”“” “”“……” “”“……” ******** “” “……” “” “……”“……” “”“” “” ,! 第13章 拥兵自重 “”“”“” “” *********** ---- // ************ “” ---- “……” “”“” “”“” “……”“----” “……” “”“ ,! 第8章 私粮之利 ---- “……” ************* “” “” ---- “”“……,” “” “”“……” “” “” “” “”“” “” “”“……” “……” ,! 第9章 也算承诺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0章 西河惊变 第1o章 涡水河两岸的土疙瘩里冷不丁冒出一丛嫩青色的草芽,林缚没有心思为这北方大地新出的绿意留连,与林梦得跟汤浩信匆匆告别后,就往南岸驻营赶。 孙文炳受伤不算严重,林缚与林梦得赶回来,随军郎中正替他在诊治。 “肩上受了一处箭伤,伤口不深,在来的路上只是简单处理过,失血有些多,伤口有些溃烂,这就替他将烂肉剜去上药,以免留下后患,”随军郎中跟林缚介绍孙文炳的伤情,“此外就是体力通支过度才引起昏厥。” 林缚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躺在木架子床上人事不知的孙文炳,还无法从他那里知道山东到底生了什么事情,问曹子昂:“谁护送孙文炳回来,山东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两名扈从跟着一起赶回来,疾马涉水,一日一夜走了五百多里地,到沧南时几匹马就都跑死在半道,是沧南孙家派人护送他们过来的。两名扈从都在隔壁屋,一人受伤颇重,昏迷不醒,另一人情况稍好一些,还清醒着,正让郎中给他们医治,还没有来得及问话……” “麻烦你在这里看着,确保不要生任何意外。”林缚手在随军郎中的肩上轻按了一下,肃穆的叮嘱道,让曹子昂带他与林梦得到隔壁去见随孙文炳赶过来的两名扈从。 孙文炳除了肩上受箭伤外,身上并无严重伤势,不过随孙文炳赶回津海的两名扈从却像是从血战中杀出逃生而回,身上衣甲都是血迹,一人昏迷不醒,另一名黑脸矮个青年则强撑着坐在床沿上,似乎拒绝郎中替他疗伤。 黑脸矮个青年看见林缚等人走进来,翻身下床,跪在床沿前,说道:“求大人救我爹爹,救西河会子弟……”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站起来说,”林缚伸手去搀青年,要他站起来说话,触手却觉衣下的肉肤娇软,不像是练武男子的结实肌肤,微微一怔,细看他相貌有几分熟悉,诧异的问道,“你是谁?” “啊,是孙姑娘,”在林缚后面进屋子的林梦得认出孙文婉来,诧异的叫起来,“西河会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你们怎么都这般模样?” “林管事,是我,”孙文婉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只是软绵绵的软瘫在林缚的怀里,“我爹爹跟西河会千余子弟被当成叛军,给山东郡司缉捕入狱了,这是天大的冤枉啊,求大人为西河会主持公道,不能让我爹爹跟西河会子弟枉死在山东啊――文婉愿给大人做奴做婢!” 林缚这时候自然也认出孙文婉来,脸上是刻意敷了一层炭粉,看上去黢黑,还有些小疙瘩,将她秀美的容颜遮去,冷不丁还以为是相貌普通的矮个子青年呢,不知道西河会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放到床上,说道:“不要说这些疯话,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孙会与西河会子弟不是正将漕粮押往山东即墨吗,怎么会给山东郡司冤枉成叛军?” 孙文婉急促的呼吸,胸脯剧烈的起伏,说话都很艰难。林缚看她胸口稍外侧还有血迹渗出来,进来时又看到她拒绝郎中给她医治,心想也许是伤在女孩子不能给外人见的地方,跟孙文婉说道,“郎中救死扶伤,乃行圣贤事,你莫要再避男女之嫌,不能误了救治!” “文婉生死事小,西河会及诸河帮数千余子弟性命事大,望大人怜之。文婉若是死了,下辈子还会给大人为奴为婢……”孙文婉有气无力的说道,拒绝郎中给她医治。 林缚眉头微蹙,说道:“你二哥有大功于江东左营,你便不给我为奴为婢,难不成我还会对西河会的事情袖手不管?”回头吩咐随中郎中,“你来先替她治伤,保住她的性命,问话拖一刻不迟……” “不如你亲自动手给孙姑娘救治更有把握。”林梦得站在后面说道。 孙文婉这时候闭起眼睛不再反对,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文婉愿给大人做奴做婢,大人吩咐什么便是什么!” 林缚哭笑不得,这死妮子死到临头还犟着这些事情,无奈的吩咐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扈从小心翼翼的搬到其他屋去,将这间屋清出来,又让人去找两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过来帮忙。 林缚将孙文婉的血衣解开,她脸上敷了炭粉,黢黑像是个普通的青年,但是自脖子下的肌肤极白,在殷红血迹的衬托下,仿佛是冬季新阳照耀下的初雪,胸前拿一团白布裹得紧实,才使得那对硕大的嫩/乳在衣甲下看起来不明显。 孙文婉倒是咬牙撑住没有昏厥过去,只是闭着眼睛不看林缚,林缚的手指接触到她的肌肤,她也克制着不动弹。 林缚见她的右胸口给割开一道口子,渗出来的血将裹胸的白布几乎染透。这个情势下,林缚也无法生出什么香/艳的念头,拿剪刀将这条裹胸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剪开,现孙文婉的育还是相当的不错,仿佛两只倒扣的大玉盅,挺翘起来。他拿温水浸湿的干净布将乳上血迹擦掉,在左胸内侧找到一处颇深的创口,仔细清理过再拿药裹上。 这时候两名妇人将孙文婉的亵裤褪下来,原先是嫩白到极点的大腿/内侧给磨破多处,血迹殷红,看着让人心疼,也小心的上药处理过。 孙文婉这样子要穿特别宽松的衣服才利于伤口愈合,她的个子在女性中要算是高的,林缚让人将他的衣裤拿来给孙文婉换上,看着伺候的妇人喂她喝下参汤之后,才问起她西河会变故的详细。 孙文婉脸上遮掩娇容的炭粉给洗净,露出她娇美青丽的真容来,她依床躺着,脸颊因失血而苍白,眼眸子也没有什么神采,但比起之前性格坚强甚至有些犟的她,此时的她更容易让人生出怜惜之情来。 由于孙文婉穿着林缚的衣物,宽松得很,露出来的肌肤较多,林梦得、曹子昂都避嫌侧身坐在一旁,林缚则随意的坐在孙文婉的病榻前问她详情,那边孙文炳还没有醒过来。 “也非我西河会一家给山东郡司诬为叛军,”孙文婉拼着最后一股子意志没有让自己昏迷过去,有气无力的说道,“二月中旬,江东接到督粮特旨,西河会及江宁其他十六家河帮便立时依旨开船运三十六万石漕粮北上,维扬、平江、海陵等府县河帮稍晚一些。行至宿豫时,才知道黄河决堤,平原府境内漕运河道已无法通行。诸漕船都停在宿豫以南等候消息,直到二月末,朝廷直接派钦差要员来宿豫督粮。除部分漕粮继续北上赈济济南府、平原府等府县外,西河会及其他河帮漕船大约有六十万石漕粮都被要求从淮河口出海运抵山东即墨,其他运漕船只都停在宿豫以南河道待命……” 林缚对这个情况是清楚的。 黄河决堤及平原府河道受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拖上一年半载,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急迫的在津海建大仓,将山东漕粮往登莱地区集中,再将漕粮从登莱运到津海储仓。山东东部地区多丘陵,产粮有限,只能短时间内满足津海的储仓需求,更大量的粮食,就要从其他地方补充。户部的想法是既然有大量装满漕粮的漕船给堵在宿豫一带不能北上,不如使这批漕船直接从淮河口出海,贴着风波稍平的近海航线,将漕粮运到山东半岛南端的即墨待命。 从山东半岛南岸即墨县所在的胶州湾到北岸的莱州湾,走陆路最狭窄的地方也才两百多里,何况两地之间还有一条贯穿山东半岛的胶莱河相沟通。只要即墨能集结到足够多的粮食,再将粮食输送到北边的莱州湾地区也就方便多了。 “难不成所有河帮都抵制漕船出海?”林缚疑惑的问道,“户部派员到宿豫督粮是三月初的事,怎么可能拖到今日都没有进一步消息传回来?” 内河漕船在海上航行,即使贴着海岸线航行,风险还是很大。户部的决定会给河帮抵制也是当然的,但是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有,矛盾就激化到叛乱的程度。 “天下有难,匹夫有责,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都非畏难退缩之徒。即使贸然出海会有一定的风险,我爹爹与诸河帮带头的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出海,当中虽然沉了好些船,但最终还是将近六十万石漕粮顺利的运抵即墨,”孙文婉捂着胸口,想嗽又不牵动到伤口,只是拼命的忍住,将西河惊变的来龙去脉说给林缚听,“大家到即墨后,督粮钦差与山东郡司派来的督粮官员会合后,就又改动了命令,要西河会及其他河帮直接将漕船驶入胶莱河,将漕粮运到山东北岸登莱等地……” “啊,”林梦得在边上一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说道,“我大前年去过山东押货,知道胶莱河的情况,比涡水河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河道淤浅,上游来水不足,西河会的漕船多为二百石、四百石载量,走胶莱河十有**会给堵住。” “林管事说的极是。我们三月十一日抵达即墨,十二日山东郡司的命令就下来了。西河会与诸河帮都不识胶莱河水情,我爹爹与诸河帮商议着派人派船先试水深水情更稳妥,才不会误了运粮大事。诸河帮还特意派爹爹跟山东郡司及户部的督粮官员说这个。督粮官员却以为是我爹爹带头刁难官员,在即墨就将我爹爹训斥了一通。要不是有人求情,我爹爹在即墨就要给揖捕入狱。督粮官员催促得急,责怪我们故意拖延,我们被迫无奈,只能与其他河帮先将二百石载量以下的漕船集中起来先行,贸然进入胶莱河道。刚进山东半岛腹地、昌邑县境内,漕船的船底就死死的抵到河床软泥上,进退不得,也使得后面所有的船只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山东郡司及户部督粮的官员却以为是我们故意刁难,不问清红皂白,就将堵在最前头漕船上的七十余名船工都抓起来绑到岸上砍头示众……这些人死得太惨,诸河帮一时大哗,数千人将督粮官卒围住要为屈死的会众讨个说法。当时场面非常的混乱,很难控制,众情激愤,先将十多名督粮官员都丢到河里去,也动手打伤几十名运卒。我爹爹极力劝解两边,要大家都看在燕京粮荒大局上暂息纷争,劝说诸河帮子弟散开,把督粮官员与运卒都放走,等着朝廷另派官员过来协调处理诸多事情。哪里想到山东郡司当夜就从各地调来一万多驻军,将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团团的包围起来,要当成叛军剿灭……” 第11章 肘腋生变 “”“……” “” “……” “”“……” “” “” “”“” “” “”“” “……” “”“……” “”“” *********** “” “……” “” “”“” “” ,! 第12章 津海号 (第三更,求红票;明天是平安夜,祝兄弟姐妹们平安夜平安快乐!) 没有任何通知,诸海船停止卸货,改补充淡水、军械等物资,周普、宁则臣率两营甲卒封锁津海仓与蓟北军驻营之间的通道、封锁津海港,江东左营一起调动起来,往涡水河北岸集结,津海势态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黄昏时,紧挨着涡口岬停泊的一艘五千石海船主桅升起“津海县男、朝散大夫、江东按察使司都监兼督江东左营乡军林”的腥红色大旗,迎着海风,猎猎展开,宣告林缚的指挥大帐已经从涡水河南岸的营寨移到这艘五千石海船上。 有人拿绳索系着一只箱笼从船舷左侧悬吊下来,有工匠站在箱笼里拿大号的漆笔在海船的侧舷端端正正的写上“津海”两个腥红大字,正式给这艘五千石海船命名为“津海号”,明眼人都知道林缚要以“津海号”为他的指挥座船。 黄昏之前,江东左营乡军第一营六百甲卒已经在码头完成集结,沉默而有序的陆续登上“津海号”、“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 这是一支四挫东虏铁骑的雄兵,箭矢、兵刃、铠甲散出冷冽的寒光,杀气腾腾,到码头来观望形势的人,看着一队队甲卒从涡水河南岸走来,都有窒息的感觉。 虽然江东左营乡军这时候已经派人张贴告示安抚民众,并知会各衙门,说眼前的一切都是紧急演练,但是除了第二营、第四营甲卒直接阻断蓟北军与津海仓之间的通道外,江东左营乡军最终保留下来的唯一一营骑兵也都散出去,遮闭、戒严进出津海仓、津海港码头的通道,难免让人心思惶惶难安。 “津海号”长二十余丈,宽四丈余,底层舱室之上是坚固的作战甲板,四周有齐胸高的蒙熟牛皮厚木女墙围护,甲板上除高矮不等的五支船桅外,四架床弩也都给固定在甲板前侧两端。除此之外,船尾尚有支伸出来的三层尾舱,尾舱顶甲板则是两架利用扭力作用的掷石器械蝎子弩。 在津海号的尾舱里,林缚穿青色衣甲,外罩绯红官袍,与汤浩信、林续文等人相对而坐, 旁边抬来一张软榻,已经苏醒过来的孙文炳有气无力的躺在软榻上,将昌邑哗变前后的细情,向汤浩信、林续文等人陈述。 林缚双手按在桌案上,指关节压得白,待孙文炳将细情述完,他声音激亢的说道:“我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西河会为我后勤援应,天下皆知也!孙文炳为林梦得之副手,为江东左军工辎营之副将,立功殊甚,我给朝中奏章及给兵部文函中,皆为西河会请赏,天下皆知也――漕船在胶莱河拥堵之事,不察之责在山东郡司,河道不通之责在山东郡司,但督粮官不问罪而诛杀西河会等江宁河帮七十余会众,即为擅杀、滥杀。会众因此而闹出哗变,也是情有可原。孙敬轩等河帮会息事宁人,安抚会众,无罪有功,然山东郡司不抚慰之,不嘉奖之,反而以逆叛诬之、集军剿捕,这是为哪般?无视孙敬轩息事宁人、安抚会众之事实而寇揖拿刑问之,这是为哪般?无问讯公函而直接派兵索拿我江东左军之大将,这是为哪般?这从头到尾都是针对西河会之阴谋,都是实为针对我江东左军之阴谋,都是实为针对顾大人、汤少保阴谋!” 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都是揣测,无法验证,林缚一口咬定这是一桩从头开始就针对这边的阴谋,只是要争取道义立场上的优势。 “生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先找我跟汤少保商议,”林续文微皱着眉头,觉得事情大为棘手,说道,“眼下这动静有些闹大了,善后事情是个麻烦啊……” “我不敢拖延啊,”林缚痛心疾的说道,“我怕拖延一刻,山东方面会下辣手啊!他们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林续文心想这背后要真是一场刻意针对这边的巨大阴谋,那些胆大妄为到极点又心狠手辣的人说不定抢先将孙敬轩等人当成叛军领就地正法了,迟疑的问道:“这下一步要怎么走才算稳妥?” 汤浩信沉默着不吭声,林缚没有跟他与林续文商议,就直接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做好大军整装直迫山东的势态,说白了就是怕他们劝阻他息事宁人――林缚这是态度坚决的要替西河会将这次事情全兜下来。 汤浩信没想到他们这边刚刚确定好林缚与薰娘的婚事,西河会就生这样的变故。 汤浩信对西河会殊不甚重视。 江宁河帮就有十六家,江东郡内的各派河帮近五十家,西河会只是其中一家。在整个大越朝的政治版图里,西河会是无足轻重的一支力量,集结的又是泥腿子。就算这就是一出张协、岳冷秋等人在背后指使的阴谋,在汤浩信看来,也不值得为西河会跟张、岳一系公然闹翻脸。 林缚不直接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汤浩信会劝他忍一时之气,想别的法子去捞人,想来林续文也会是这个态度,但是林缚已经摆出誓不退让的姿态,江东左营数千精兵已经集结到涡水河北岸,汤浩信、林续文都不便再劝他,而是要在这个强硬姿态的基础上,尽可能完满的将所有事情都解决掉、都不留后患才好。 “你集结江东左营全军,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汤浩信声音沙哑的问林缚,“全军不经宣调而开赴异地,可不能算是一种好风气。”他没有将话说重,还是希望事情能有比较和缓的方式或渠道去解决,没有必要为了保一个小小的帮派,开这样的坏头。 “我也是没头的苍蝇,找不到调,才找汤公与大哥过来商议。”林缚说道。 大越朝最忌讳领兵将领恃宠而纵、拥兵自重,林缚擅自领兵直迫山东,即使胁迫山东郡司放人,林缚最差也会讨到个“恃宠而娇、拥兵自重”的指责。 汤浩信抬头看了林缚一眼,心想他心里怕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不过好些事情都需要这边与林续文来协调,没想到刚确定林缚与薰娘的亲事,就有这么一桩棘手的事情。 汤浩信沉吟片饷,说道:“我去山东,想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挥些作用的……” 这时候护卫推门进来禀告,说是津海观军容副使刘直在岸上要求上船求见。 林缚与林续文、汤浩信交换了一下眼色,吩咐护卫让刘直上船来。 刘直心里叫苦不迭,但是郝宗成要他来这边探听消息,他也无法推辞,只有硬着头皮过来。 晋中军闭营不出;江东左军空营而出。由静而动,江东左军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全面动员的作战准备,略知兵事的刘直也不得不感慨江东左军动作神,非蓟北军能比。心里忍不住会没出息的去想:林缚真要领兵作乱,两万蓟北军留在津海,能不能撑到援军赶来支应? 刘直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将护卫都留在岸上,津海号甲板上已经站满甲卒,林缚真要扣留他,多十几名护卫、少十几名护卫没有多大的区别。他独自一人顺着绳梯爬上“津海号”,他琢磨不透林缚究竟想干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不告之一声,就集结大军,也太胆大妄为了。 “刘观军匆忙赶来是为哪般?”林缚让人将刘直直接带到尾舱里来,吩咐着给刘直多加了张矮凳,请他坐下说道。 “林都佥与汤少保也在这里啊,”刘直强作镇静的坐下来,说道,“江东左军突然封锁仓港要进行演练,我在此之前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想着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什么、遗漏了什么,特地过来问一声,是不是我搞错了什么,遗漏了什么?” “我也是临时有这个念头,刚要派人去告诉刘大人以及郝大人呢,”林缚嘴唇微微的翘起来,露出生硬的笑容,说道,“津海开漕,完全依赖于往津海输送粮食的诸商户船东组织船只运输。为进一步保障运粮船队的安全,我要赶在四月来临之前,亲自视察一下环渤海湾航线的安全性与可靠性,不能耽误了运粮大计,这也算是演练的一种――第一步,我将直接率领参与此次演练的将卒前往山东登莱地区走一遭!” “你要去登莱?”刘直背脊汗毛子直炸,不知道林缚起兵去登莱做什么,不经兵部调动,林缚擅自率兵去登莱,这岂是拿演练就能当借口的? 林缚眯起眼睛点点头,问道:“刘观军有意跟我一同乘船而行,共同检验这次演练的成果?” “不,不,不,我坐船怕晕、坐车怕颠、骑马怕摔,哪里敢给你添一个大累赘啊?”刘直连忙拒绝掉,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趟这浑水。 “刘大人,请你回禀郝大人,这事不是仅演练这么简单,”汤浩信坐在一旁突然开口说道,“山东郡司以及户部在山东的督粮官有妄杀河帮会众之嫌,引起河帮会众大哗闹事,山东郡司事后又调来驻军,又将河帮会众视如叛军羁押入狱。眼下还不能断定谁是谁非,不过此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海漕及津海仓储粮大计,老夫决定要亲自去山东协调此事。海上风浪难定、偶有海寇出没,所以我要林都监领兵护送我一程,没想到惊动刘大人过来问这事……”他这么说,是毅然将不调而动、集兵南进山东的责任替林缚给担下来。 第13章 拥兵自重 “”“”“” “” *********** ---- // ************ “” ---- “……” “”“” “”“” “……”“----” “……” “”“ ,! 第14章 立场 (第二更送上,祝兄弟姐妹们圣诞节快乐) 东虏入寇,其时留守济南的山东郡司诸官员或降或叛或遭杀害,十不存一。岳冷秋率南线勤王师收复济南府,济南城差不多给东虏夷为平地,近乎荒城。朝廷派遣官员在青州府重新组建山东宣抚使司、按察使司、提督府等衙门,使山东郡军政体系勉强维持运转。 青州位于临淄、莱州之间,南临沂山、北临渤海,地理位置上处于山东郡东西部的衔接点上,横贯山东半岛的胶莱河大部分也处于青州府境内。在济南城给摧毁后,选择青州作为山东郡府,不仅能照应西面黄河决口封堵及平原府漕运河道修复等诸多重大事务,也能兼顾到漕粮沿胶莱河往北输运及登莱地区海漕等诸多事宜。 东虏入寇时,阳信、渤海、临淄诸城都未失陷,被渤海、临淄等城所屏蔽的青州府自然得以保全,未受虏骑铁蹄践踏,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三月十九日深夜,青州城东,征用富商豪宅改建成的青州按察使司衙门里,火烛高照,将明堂映照得灯影摇曳,恍如白昼。 山东按察使兼右都佥御使兼督青州府兵备事兼知青州府事柳叶飞、山东宣抚使兼户部右侍郎加右都佥御使葛祖芳、山东提督加兵部右侍郎加右都佥御吏陈德彪等人都愁眉苦脸的望着烛火而坐。 “柳大人,你倒是说说如何办才好,江东左营的战船已经封锁弥河河口了,汤少保也进入寿光城了。你再拖延不决,林缚那个猪倌儿犯了犟脾气,率兵沿着弥河打到青州城来,你要如何是好?”葛祖芳年约五旬,瘦长脸、尖下巴,一脸腊黄病容,曾任吏部郎中、直学士,此次山东郡司的官员给东虏端了底朝天,几乎无人生还,他找了机会,投到张协门下,捞到外放山东的机会,本以为迎来人生辉煌巅峰的一页,哪里想到这封疆大吏还没有坐稳一个月,就有这桩祸事降到头上来? 先前在昌邑给闹事的河帮会众揪掉一大把胡子,到现在半边涂了膏药的下巴还火辣辣的痛,将河帮会众揖拿入狱,葛祖芳以为能砍下几十颗人头泄愤,没想到林缚一句话也不通告,直接将战船驶入弥河河口,兵锋直指弥河上游的青州城。 葛祖芳在京中做惯了太平官老爷,没有什么机变的能力,黄昏时听到江东左军战船封锁了弥河河口,他就吓得七魄失了六魄,坐着也忍不住身子抖,完全没有了主意。 “葛大人,稍安勿躁,就是再给林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拥兵进迫青州城外――难不成他会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河帮泥腿子举旗造反不成?”柳叶飞压着嗓子耐心的安慰心思惶恐的葛祖芳,眉头微蹙,说道,“你若是不信,将狱中反贼拉几个出来砍头示众,你且看江东左军是进还是退?我看林缚定会退出弥河去。难不成山东郡司捉拿几名反贼,还要受江东左军的肋迫放人不成?” “柳大人,你为何如此肯定?”提督陈德彪眯眼看着柳叶飞,不阴不阳的说道,“逼反朝廷大将,这个责任葛大人能不能担得起,我不知道,我可担不起。你要杀人,那好,那些给关押在狱中的河帮反贼,就都交给柳大人您来负责。愿打愿杀,听你所便,都与我无关……” “我哪里担得起?柳大人您可不要害我。”葛祖芳连忙推脱道,他哪里敢再杀人?即使柳叶飞能守住青州城不给林缚攻破,逼反大将的罪名,也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陈德彪望着柳叶飞,看他如何打算。 名义上山东按察使司、宣抚使司、提督府三个衙门都是新筹建的,各司其职,衔职上也不分轻重,但是山东郡司将治所都迁到青州府,柳叶飞以山东按察使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备事,握有青州府的军政大权,权柄明显的向他倾斜过去。 山东郡司实际就形成以柳叶飞为的局面,柳叶飞就差一个总督的头衔了。 现在山东郡有什么大事要商议,大家都聚在按察使司衙门里。 次相张协在重新构架山东郡权力格局时如此偏袒柳叶飞,陈德彪心里是有意见的,眼下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当然不会与柳叶飞一起担这个责任。 陈德彪的亲侄也因为混入督粮官的队伍里混资历,在昌邑哗变时给哗闹的河帮会众打折腿骨丢到冰寒刺骨的河里去,差点丢了小命,但是此时的陈德彪还只是名义上的山东郡提督,新官上任烧不起火来,还无法直接调动山东郡境内尚完整编制的镇军到昌邑镇压哗闹会众,最终还是柳叶飞调动青州兵到昌邑围捕河帮会众。 陈德彪与葛祖芳都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河道淤堵,宣抚使司有失察之责,不问责、不刑讯,杀河帮七十余会众也有操之过急、妄杀、激化矛盾之嫌。事情追究起来谁都很难逃脱罪责,陈德彪在昌邑哗变后还是想着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河帮服软,不把事情捅大,便当昌邑哗变没有生过,也无不可。 哪里想到柳叶飞突然像是吃错了什么药似的,硬是一口咬死要给河帮定一个谋逆叛反之罪,还派大量兵马搜捕漏网之人。 要是没有人替河帮那群泥腿子出头,陈德彪懒得跟柳叶飞计较、争执;但是林缚不惜拥兵进迫山东,也要替这些泥腿子出头,在朝中向来惯做和事佬的汤浩信这次也态度强硬的替林缚撑腰,陈德彪又怎么肯将柳叶飞拉的屎抹自己屁股上来? 柳叶飞阴沉着脸,葛祖芳胆小怕事、贪生怕死,断不是有什么决断魄力的人,陈德彪却是个老狐狸,怕是早已给自己想到进退两便的出路,不能拉葛祖芳、陈德彪一起担当责任,柳叶飞还真不敢再随便拉几十个泥腿子出来砍头杀人向林缚及江东左军示威。 这会儿,按察使司衙门的老门房手里拿着一封书函走进来,走到柳叶飞耳畔耳语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陈德彪看着柳叶飞拆开信函后脸色更加的阴沉跟难看,问道:“又生了什么事情?” “汤少保要我等即刻前往寿光当面答复漕粮拥堵之事……”柳叶飞脸色难看的将信函递给陈德彪、葛祖芳看。 陈德彪看着汤浩信从寿光传来的信函,也不管葛祖芳怎么想,他径直说道:“津海开海漕,汤少保是总督漕官,他召我们到寿光质询漕粮拥堵之事,不便不去――再说汤少保年愈七旬,为朝廷劳苦功高,总不能再辛苦他颠簸赶到青州来问事。” 柳叶飞心里暗啐了一口,没想到陈德彪这么没有骨气。陈德彪降低姿态,跑到寿光去认个错,就没有多大责任,但是他不同,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一人惹起来的,若不能坐实河帮谋叛的罪名,汤浩信、林缚定然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柳叶飞看向葛祖芳,问道:“葛大人,你怎么说?昌邑哗变时,你可是我们的正督粮官,昌邑拥堵后,要不是葛大人说要狠狠的修理那帮泥腿子,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事情来。” “柳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葛祖芳见柳叶飞将责任往他头上推,他蹙着眉头叫唤起来,“在昌邑柳大人说那帮泥腿子故意懈怠不前,我当时只是顺着柳大人的口气说要狠狠的教训那些故意懈怠的泥腿子,谁想到柳大人抓住人就直接拉到河堤上砍头示众……” “葛大人当时可没有阻止我啊!当然了,要不是朝廷督粮太急,葛大人也不至于如此急躁行事,我能理解葛大人的心情,”柳叶飞眯着眼睛而笑,“只是我们大家谁也没有想到这群泥腿子当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聚众闹事,围殴朝廷督粮、督漕官员不说,还打死打伤十几人,与造反何异?难不成林缚凭着手里有兵,还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不成。当然了,他硬是要将黑的说成白的,那自然要追究胶莱河淤堵的前因后果,莫非这也跟葛大人没有关系?当初可是葛大人拍着桌子要河帮大胆的将船驶进胶莱河的,葛大人当时还指着孙敬堂的鼻子大骂,其时之雄姿,可是好几个人都亲眼目睹的。” “这……”葛祖芳额头冷汗直冒,他在翰林院、吏部任职近二十年,不识水利漕运之务,以为有水便能行船,哪想到运粮的漕船会沉重到河水也托不起来的地步?当真要追究昌邑哗变背后的责任,葛祖芳知道自己很难脱责,急得冷汗直冒,又不知道拿怎样的借口替自己开脱才好。 “陈大人,你觉得我们应该怎样去见汤少何?”柳叶飞又问提督陈德彪。 陈德彪见葛祖芳这副熊样,便知道他会给柳叶飞拉拢过去一起对抗汤、林,他心里权衡起利弊得失,犹豫了片晌,才说道:“昌邑哗变,河帮聚众闹事,围殴朝廷命官,打伤打死数人,这铁一样的事实,是谁都抹不掉的……”他不知道张协会不会保柳叶飞,要是张协保柳叶飞,而汤浩信一定要给林缚撑腰替河帮出头,也就意味着楚党内部汤、张两系之间的矛盾公开化。朝中毕竟是张协手握实权、重权,楚党内部真要绝裂,大多数人会选择依附张协而弃汤浩信的。 即使山东郡司有失察、激化矛盾之过,汤浩信、林缚擅自拥兵直逼山东就无过了?说好听点是兴师问罪,说难听点,是拥兵自重、是恃宠骄纵、是无法无天,陈德彪估计着朝廷即使最终会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打在汤浩信、林缚身上的五十大板也一定会比打他们身上的重得多。 在这种情况,陈德彪也只能先暂时跟柳叶飞、葛祖芳站在同一立场上对抗前来兴师问罪的汤浩信、林缚等人。 第14章 借名清匪 渤海县东南往寿光去的驿道上,周普率骑营将卒趁着月光往东南而行,兵甲在月色下散发出冷冽的寒光。 两天两夜的时间,骑营六百余将卒奔行四百余里,从津海县南驰至渤海县东南,只比江东左营主力走海路迟半天进入青州境内。 二十日夜月色皎洁,照得山东北部的平原清亮如洗,在渤海县稍作休整的骑营借着皎洁的月色,月夜驰走偏道,进抵寿光、青州之间的平顶山丘陵山区。 周普勒住缰绳,他身穿鳞甲,仿佛鱼鳞一样的钢甲片在月光下折射出幽亮的光泽,下颔乱蓬蓬的胡渣子好些天没有修理过,他一手抓住缰绳,一手习惯性的按住腰间的佩刀,双目炯炯有眼,仿佛夜色里锐利的鹰眼,看着前方幽暗的山谷,仿佛是寻觅借夜色躲藏的猎物。 周普没有想过时隔十载还有率领大队骑卒驰骋战场的机场,每念及此,都忍不住心情激荡。 远处马蹄声如滚雷在山谷间传来,不用这边招呼,前哨已经分出来十数骑前往拦截接应。过了片刻,十数骑前哨拥着四五骑往回处赶。驰到近处,周普看到乌鸦吴齐那张如田间老农般的干瘦脸,颇感亲切,翻身下马来,招呼他道:“怎么让你亲自过来了?” 乌鸦吴齐是江东左营总哨官,一般情况下都随林缚行军,负责全军的斥候、军情搜集事务。 吴齐下马来,说道:“走海上快一些,我从朱龙湾上岸已经有两天了,就等着你率骑营过来----我们在船上分析过,拥兵进山东,未必就能使山东郡司退步,所以有打一打的必要,但是要怎么打、打谁,都很有考究,我这才提前登岸,给你们选定好打击的目标……” “怎么打,打谁?”周普问道。 “直接打击官府或官兵,会将矛盾激化。眼下山东郡司的主要官员几乎都是朝廷所派遣,可以说是跟山东地方势力还没有形成密切的关系,我们不能因此这几个王八蛋做的混帐事搞恶与山东地方势力的关系;扰民则更不能做!”吴齐将林缚的意思传递给周普及骑营将领们,“除了官与民之外,青州府内也不是就再没有可以给我们打击的对象了……” “有谁?”周普问道。 “济南城失陷之后,东虏分兵东进,虽然最终没能将临淄、阳信攻下,但是临淄府西部诸县不战而溃者甚众,加上济南城失陷后的溃卒以及阳信城外叛兵溃卒,有相当一部分人逃入青州境内的沂山之中,”吴齐说道,“山东按察使柳叶飞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备事,在短时间内能聚集一万余青州军,就是招安沂山溃卒、匪盗所得。虽然给柳叶飞招安了一部分,但还有相当多的溃卒、实际上也是在东虏入寇山东时为虎作伥、作恶地方的溃卒担心战后受到清算,仍留在沂山为匪。这部溃卒不仅威胁地方治安,还严重威胁胶莱河道的安全以及青州进出临淄的驿道。柳叶飞正打算花大本钱招安这些人,我们要选择一两家狠狠的打击一下……” “好,”周普见到有仗好打,毛孔里都透着兴奋,说道,“你都提前两天上岸,是不是已经选好目标了……”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阳山有一处寨子,”吴齐说道,“原是一处民寨,最初给一百多从阳信逃来的浙兵溃卒占据,为首是浙兵一员副营指挥,曾给东虏当过新附汉军参领官,是战后要给清算的那种。寨子里这时候聚拢了约二百七十余人。除了稍有些姿色的女子给霸占外,寨子里的住户绝大多数都给赶了出来,也给杀害了不少人。官兵进剿了两次,都给击退,现在改为招抚,双方还在谈判。我已经寻到苦主,他们不愿意看到这伙强贼给招抚摇身变成官兵,他们凑齐了六十多条汉子,攻寨时愿为我们前驱。这是阳山及阳山民寨的详细地图,我草拟了个攻寨方案,我们一起讨论一下,看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好,那就打他娘的。”周普握紧拳头,狠狠的说道。 弥河源出沂山,往北流经青州、寿光等地,汇入渤海。弥河全长约两百里,此时沂山冰雪初融,弥河水势颇大,两岸绿树葱郁,水土保持良好,河水清漾,河口宽约三百余步,在青州境内也算是一条大河,不过能供“津海号”这类大海船通行的深河道也只有下游靠近入海口的二十余里河段而已。 汤浩信进入寿光城,召山东郡司官员到寿光质问河道拥堵、昌邑哗变诸事,林缚则乘船在寿光城北约六十里外的道口镇停下来。 “津海”、“集云一”、“集云二”直接在道口镇外的弥河河道中央下锚停泊,封锁寿光出海的主要河道,除一哨甲卒下到左岸驻营外,第一营其他两哨甲卒都在船上待命;第三营、第五营甲卒则在三十里外的弥河河口待命。 柳叶飞、葛祖芳、陈德彪等山东郡司的主要官员都已经进入寿光城与汤浩信见面,不过他们并没有低头服软的意思,不仅一口咬死西河会等河帮叛逆谋反的罪名,还调了五千青州府军进入寿光城,此外在道口镇东南派驻了三千青州府军监视进入弥河河道的“津海号”。 林缚站在甲板上眺望远岸月色下的青黑色树林,监视他们的三千青州军就驻扎在那片树林的南侧,那是一座小山包,也是数十里方圆最宜结营之处。 “除了部分守卫青州的兵力,柳叶飞已经将他能调动的兵力都沿寿光北侧弥河沿线布防了,”曹子昂眉头轻展,笑道,“他当真是怕我们沿弥河进军,兵临寿光城下啊!” “就凭他招揽来这些溃兵,能成什么气候,”周同嘴里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青草叶子,“我手里要是还有南下阳信时的三百精锐,树林后面的那三千招降兵,只要一次冲营机会,就有把握冲溃他们,杀他娘的一个屁滚尿流!” 周同当时随林缚南下守阳信,手里有三百晋中精锐,津海、阳信两战,可以说是他最风光的时刻,只是再回津海时,他就与魏中龙告病辞去武职。魏中龙随后离开津海,周同则留在津海整日混吃等死,林缚这次拥兵护送汤浩信进迫山东,他则死皮涎脸的混到船上来。马一功、杨一航等晋中老将以及实际接管晋中残兵的林续文也假装看不见,周同铁了心要跟江东左军,他们拦着也没有用。 林缚要照顾林续文的面子,在津海时一直没有给周同安排具体的职务,这次让他跟着出海来,也随让他参与军务,明里暗里,大家也都把周同看成江东左军的人了。 “打败这三千招降兵真不难,柳叶飞招降溃卒、盗匪组建成青州府军,都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曹子昂感慨的说道,“但是击溃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林缚手指轻轻的挠着鼻翼,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是没有什么好处,又不能让柳叶飞吓破胆跪地救饶,反而给他找到借口跑回京中告我们的状去,朝廷还是要维持最基本的威严的----这个底线,我们不能去触……” “那也让我进沂山清匪吧,”周同说道,“柳叶飞招揽溃卒、盗匪扩充势力,我们进沂山清匪,就直接打碎他的好算计。他总不会指责我们助山东清匪吧……” “这个暂时不急,”林缚说道,“至少要等周普在青州北面找到立足点之后,才能陆续增兵,操之过急不得……” 他们进入弥河已经有一天多时间了,自然也搞清楚昌邑哗变背后的曲曲折折。 山东提督陈德彪下车伊始,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去重组被打溃镇军体系,手里实权不大,他是在昌邑哗变之后才赶回青州的。 山东宣抚使葛祖芳虽然还兼有代表户部督漕的名义,但是此人平庸之极,应该没有将四五千河帮会众都定为反贼的胆气。 山东按察使柳叶飞早年拜入张协门下,深得张协信任;与岳冷秋关系密切,在兵部担任主事、员外郎、郎中等职时,就是岳冷秋的直接部属。 柳叶飞一月上旬加右都佥御史衔受兵部委派,赶往中州,与岳冷秋汇合,成为岳冷秋统领南线勤王师的重要助手。岳冷秋收复山东济南后,柳叶飞即担任山东按察使,主要负责南线勤王师后勤补给并督漕粮赈济南、平原府。 岳冷秋瞒误黄河决堤灾情之时,林缚怀疑柳叶飞那时就与岳冷秋狼狈为奸,不然以柳叶飞当时的职事,不可能对黄河决堤灾情没有清醒的认识。 京畿粮荒危机爆发后,柳叶飞非但没有担责,反而再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备事,成为山东郡司最具实权的人物。 柳叶飞不单有陷害西河会等江宁河帮的动机,在昌邑哗变发生后,更是柳叶飞直接调动青州府军到昌邑对河帮会众进行镇压围捕,这时候又调动青州府军对他们摆出绝不妥协的强硬姿态。 说起来柳叶飞这人也不简单。 当初东虏前后驱使总数约一万六千的新附汉军围攻阳信,最后给歼灭、捉俘总数不足七千人,差不多有九千多溃卒逃散。虏兵在阳信城外溃败时,留下来断后的那赫雄祁当时只来得及、也只有条件去收拢本族溃兵,新附汉军溃卒只有很少一部分给收拢**关去,大部分都往南面山区逃亡,占山为王,为祸地方,又与早前逃入山中的官卒、乡绅势力勾结起来,有在山东中部山区形成新山寨势力的趋势。 由于战后山东郡政体混乱,政治、军事力量以及地方势力都相当的薄弱,没有多么强力的军事力量去镇压这些以溃卒为主体在沂山、泰山等山区新形成的山寨势力。 柳叶飞出任山东按察使兼知青州府事后,对青州境内的山寨势力及溃卒则采取“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策略,毫无顾忌的大肆招揽逃入山中的叛将、降将加以庇护,使这些叛将、降将逃过战后的清算与惩罚,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硬是让他将不足四千卒的青州军扩充到一万余人规模。 林缚拥兵进迫山东,但是柳叶飞拉拢山东郡司其他官员抱成一团,不肯轻易就范服软,林缚则需要其他作为来施加更大的压力。 林缚还不能直接派兵攻击主要由招降溃卒组成的青州府军。 那样的话,影响会特别的恶劣,也使江东左军失去道义上的优势,朝廷会有什么反应,也将难以预料,会使局面更加的复杂难以控制。 既然在青沂山区以溃卒为主体新形成的山寨势力是柳叶飞当前招抚、扩充势力的主要对象,林缚就选择这些山寨势力作为武力打击对象。 这么做,除了展示武力进行威慑之外,还能限制柳叶飞在山东的势力继续膨胀,又有清匪的正当名义,不会引起山东地方势力的恶感,而且清匪地区又位于青州府的腹心之地,直接打击柳叶飞在寿光北沿弥河布防兵力的算盘。,! 第16章 谁能知心 (今日又码了八千字,第二更送上,求红票) 阳山寨位于青州城西北十余里,距寿光近四十里。 阳山地势不高,才**丈高,往大里说是一座丘陵,实际上只是矗立在阳河河滨东岸的一座土墩子。从西岸望去,阳山临河一侧的土崖陡峭如削,显得十分的挺拔与险峻,当地人才习惯称之为山。 占地才四五十亩方圆的阳山寨沿半山腰而建,浙兵溃卒占据阳山寨后,驱使地方上的乡民在寨墙外侧、距寨墙约一丈余的土坡垂直往下挖深丈余,形成一座环形的护寨土台。人站在寨子外,那建造在土石上的寨墙看上去十分的巍峨,这也是阳山寨易守难攻的地方。官兵两次进剿都被击退,还使得青州西境的阳河给这伙寨匪控制起来。 在周普看来,阳山寨并没有特别难攻打的地方,护寨土石看上去险峻,实际上,土石上的寨石十分的单薄,很容易挖塌形成大缺口。他与吴齐揣测柳----他们倒是没有过来惊扰老大人您。”马朝说道。 “我有什么好惊扰的?”汤浩信说道:“如此看来,我应该回房里睡大觉才是----你去替我做一件事情,在城中散播一些话,就说柳叶飞若给革职问罪,招揽降兵溃卒而成的青州府军一定会给整肃,那些叛将、降将也会给拽出来清算、严惩……” “哦!”马朝微微一怔,要是这么谣言真发挥了作用,不是会促使青州府军力挺柳叶飞吗?他一时猜不透汤浩信心里在想什么。 汤浩信见马朝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轻叹一口气,说道:“柳叶飞这时候还看不明白津海的形势,真是太愚蠢了,津海实际上就是一根给林缚捏在手里却又套在朝廷脖子的绳子。林缚是想借清匪之名义在青州腹心之地不断用兵、增加兵力,震慑驻守青州的山东郡司不敢对被囚的河帮会众下辣手。双方都咬死了一步不退,事情只能等京中来裁决。事情拖一日,津海这根绳子就会紧一日,京畿粮荒便紧一日,形势便会对山东郡司不利一日----京中公函往来,没有半个月往返不了一趟,要是一趟解决不了,就到拖延一个月。津海储粮之事中断一日便要了老命,又怎么能中断一个月?” “……”马朝默不吭声,津海储粮之事真要中断一个月,京畿必生大乱。不要看林缚才是小小的从五品散阶,手里才三五千精兵,即使京畿生出大乱,到时候依旧有能力迫使朝廷向他低头。 “你是一步步看着林缚在江宁崛起的,”汤浩信轻声说道,“不要看他年轻,我问你,他的手段,你以为有几人能及----悟尘不及,我也不及啊!” “老大人以为林缚可能会纵容京畿大乱?”马朝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他知道这些话本不该是他问出口。 “京畿大乱,朝廷多半要放弃燕京、暂避江宁----你认为有多少人想象不到这种可能性?”汤浩信心里郁苦,好些事情找不到诉说,全都憋在他一人的心里,长叹一口气,说道,“岳冷秋能想象到这种变化,林缚自然也能想象到这种变化。对于林族来说,从处于帝京权力边缘的势族,一跃成为能影响朝政的大世家,该有多大的诱惑力?” 马朝背脊冷汗直冒,没有想到这背后藏着这么大的玄机,说道:“难怪林缚在津海集结全军时,老大人不责怪他鲁莽行事……” “呵呵,”汤浩信苦笑两声,说道,“我不但没有责怪他,还毫不犹豫的将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来----你在边塞充军那么多年,平时比杨朴要沉默寡言,我想你心里是清楚的----你替我在城中放谣言出去,当前势态很可能会陷入僵持,我们要索性再添一把柴,将火烧得旺一些。这样的流言传出去,一种可能会让青州府军团结一致力挺柳叶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柳叶飞不足恃,青州府军内部会先承受不住压力崩溃掉……” “要促使青州府军哗变?”马朝问道。青州府军若闹哗变,山东郡司到时候只怕是会求着林缚带兵进青州平乱,总归能促进将事情尽快解决掉,老大人真是为此费用了心思。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汤浩信轻叹一口气,“青州府军在城中军纪颇坏,你今日带着人上街去,看到有败军纪者,直接揪送到提督陈德彪那里,要他严加惩处,现在就要看陈德彪是不是明白人了……” 林缚在营口镇接到周普率骑营顺利攻下阳山寨的消息后,便使周同赶回弥河河口,代替曹子昂暂领第二营,率六百余甲卒沿阳河东岸往阳山寨进发。阳河河口与弥河河口就相距十几里地,两条河流在青州府境内也大致平行。 在清晨青离的晨光里,林缚在甲衣外罩着绯红官袍,站在甲板看着远岸朦胧的景致,他知道拥兵进迫山东,是很受忌讳的一件事情。也许这件事情解决掉,朝廷就会直接将江东左军调回崇州去,不会容忍这么一支不听话的军队留在津海、留在京畿的卧榻之侧。 身后脚步轻响,林缚转回头,孙文婉穿着他的衣衫,还是男子打扮,走过来,敛身给林缚施了一礼。 “天时还早,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林缚问道。 在青离的晨光里,孙文婉的脸色还是失血的苍白,嘴唇仿佛枯萎的玫瑰花瓣,没有什么光泽,她的伤势才休养了三四天,远没有到痊愈的地步。 “文婉无法代替爹爹给你什么承诺,但是大人为我爹爹、为西河会如此尽心,文婉是能决定自己给大人什么承诺的,”孙文婉盈盈跪倒在地上,说道,“事情即使得到妥善的解决,我爹爹也是要为昌邑哗变担罪责的,文婉便是罪民之女,为奴为婢,望大人不要嫌弃!” “你要是来找我说说话,那便站起来,我不习惯跟跪在地上的人说话,彼此都累得慌,”林缚负手在身后,也不去搀孙文婉,要她自己从甲板上爬起来,说道,“你真就甘心西河会为昌邑哗变担责?你要清楚了,要是我这边主动松了口,昌邑哗变的罪责最终会定多大,就不都在我的掌握之内。” “大人在河口与曲家争斗时,我西河会趋利避害,有失道义,大人能不计前嫌,文婉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要求更多?”孙文婉站起来,仍然低头不敢跟林缚接视。 “这些事情不必再说,就如我现今会更多为江东左军考虑一样,西河会趋利避害,并不值得让人诟病,你也不会认为我没有这点容人的肚量。”林缚说道。 “多谢大人体谅,”孙文婉说道,“我爹爹一生只为西河会劳碌奔波,他束手就擒之前,只吩咐过我一件事,不能让西河会子弟冤死,孙家人生死、得失倒是小事……再说你是不会忍心掐断津海漕运去要挟朝廷的。” “哦,”林缚讶异的盯着孙文婉看,笑着问,“你怎么会这么自信就以为看透了我?” “大人非拘泥之人,但是京畿若乱,陷入绝望苦难中的,不是宗室,不是那么官老爷,而是那百数万手无寸铁的平民----大人是不会忍心看到这种情形出现的。”孙文婉没有再避开林缚的眼睛,神情安静的说道。 “要知道汤少保能毫不犹豫的出面将整件事大包大揽下来,只身前往寿光城替我们出头质询山东郡司诸官员,除了我们必须抱在一团对抗张、岳外,实际上他更担心我会使性子真将津海漕粮输供给掐断了----以我在江宁所做下的那些斑斑劣迹来看,我可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林缚笑着问孙文婉,“何况我离开津海做下那么多的布置,哪一点让你看出我不像是能做出这种狠事的人?” “大人在河口竹堂所说螳臂挡车之言,”孙文婉淡淡的说道,“这话别人不信,我信。” “……”林缚抿了一下嘴唇,过了半饷,才说道,“你能理解就好……”看到曹子昂从尾舱里露头来,说道,“准备一下,你留下来代我指挥江东左军,我午后就进寿光,事情不能这么拖下去。”,! 第17章 开城门 (第一更,大章,求红票) “什么,林缚要带兵进城来,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带兵进城来!”山东宣抚使葛祖芳听到林缚派人报信要进寿光城来商议昌邑哗变的善后事宜,他就像给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反应剧烈的跳起来反对。 “葛大人,稍安勿躁,”山东提督陈德彪耐着性子安抚葛祖芳,说道,“林缚也只是带护卫进城,又不是要求江东左军都进驻寿光。柳大人在城里有四千青州兵,难道还怕林缚带三五百人进城来不成?”又侧头看向柳叶飞,眯起眼睛笑道,“柳大人,你以为呢?”又朝堂下诸人挥了挥手,“你们也来说说,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城门,说错了也不为过,集思广益嘛!” 大堂里除了他与葛祖芳、陈德彪等山东郡司官员外,还有寿光知县、县丞、县尉等人侍立在堂下,等候他们做决定是开城门放行还是紧闭城门不理会林缚进城的请求。汤浩信在驿馆里没有露面,派人去请,只说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不便出门吹风。 “卑职愚钝,总觉得这城门开有开的好处,不开有不开的好处,一时还真搞不明白是开好还是不开好,”寿光知县杜觉辅恭恭敬敬的执礼说道,“全凭诸位大人做主,寿光县无不尽力配合。诸位大人难得齐聚寿光县,寿光县有好些难处,正好借这个机会,好跟诸位大人诉诉苦……” “得,得,得,”葛祖芳挥手制止杜觉辅继续说下去,“寿光那些难处,你都唠叨十七八回了,你不觉得烦,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眼下也不只寿光一县有难处……” “是,是,卑职唠叨了。”杜觉辅拱手作揖赔不是,便又安分的退了原地,便算是在这件事上表过态了。 葛祖芳微微一怔,给杜觉辅这么一岔,差点忘掉刚才说什么事情。 做官都做成精了,陈德彪看着寿光县几个官员在下面相互递眼色,肚子里暗骂了一声:尽力配合屁,柳叶飞调了八千多青州军到寿光来,寿光县一两银子的赏饷都没有表示,地方乡绅更没有出面犒赏、慰问的意思,甚至不肯将寿光城防完全交出来,此外就是一个劲的苦诉寿光这个灾那个灾,一个劲的要求青州府及山东郡司拨银拨粮救济地方。 陈德彪在青州时,本来打定主意要站在柳叶飞那边的,到寿光后,不经意间发现寿光县地方官员在这件事情竟然是偏向江东左军的,只不过柳叶飞身为山东按察使又兼知青州府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迫使他们在许多事情表态上都装聋作哑。 但仅仅就是装聋作哑、消极抵制,也表明他们的立场倾向了。 林缚与江东左军有汤浩信撑腰,柳叶飞有张协、岳冷秋撑腰。按说林缚与江东左军是处于绝对劣势的,毕竟汤浩信在朝中已经没有多少实权,林缚与江东左军将返回江东,还是要受到岳冷秋这个江淮总督的节制,但是寿光县地方的态度太耐人寻味了。 细想来,要不是当初林缚与江东左军在阳信吸引住虏兵东线主力并击溃之,寿光城能不能保住还真是难说,就凭着这一点,寿光县地方对林缚及江东左军也应该有所好感。但是就凭借这一点好感还不足以让寿光县地方官员抵制他们的顶头上司,陈德彪在寿光城里出行不便,不过他将自己的幕僚都打发出去,倒是打听到一些情况。 津海仓储粮,寿光也是重要的筹粮区之一,像寿光县辖下的营口、弥口等镇也有粮商、马帮及海商都与江东左军合作,很难想象寿光县地方官员没有从中享受好处。 寿光眼下这种情形是有粮有利、无粮则无利,甚至还可能因为缺粮生出其他的变故来。 葛祖芳、柳叶飞等人操之过急,逼出昌邑哗变来,又调大军镇压河帮会众,直接阻断了即墨输往昌邑、寿光的粮道,又激怒林缚拥兵进迫山东----搞清这些问题,自然也就不难理解寿光县的官员**会坐到哪一边了。 陈德彪原以为林缚擅自调兵的行为会让朝廷与兵部动作迅速的做出强烈的斥责----十三日昌邑哗变,十四日柳叶飞调动青州军镇压哗变河帮会众,十六日林缚在津海得到消息集结江东左军、又于十七日清晨起兵进迫山东,兵部最迟也应该在十七日入夜之间知道林缚擅出调兵进迫山东的消息----然而一直拖到现在,拖到二十一日黄昏,朝中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八百里加急跑两个来回了,就不能不让陈德彪感到奇怪了。 当世通讯手段落后,陈德彪在津海又没有心腹亲信及时将消息传递给他,使他难以掌握全局,但是事情拖到这一步,也足以让他感受到背后一些微妙之处。 陈德彪即使不会主动去跟恃宠骄纵、拥兵自雄的林缚勾搭在一起,但也知道这时候要跟柳叶飞保持距离,防止柳叶飞兜不住事,也把自己一起拽进深渊里去。 想到这里,陈德彪拿那两只有大小的眼睛瞅着柳叶飞,说道:“柳大人,你倒是拿着准主意:是开城门放林缚进来谈事,还是将他挡回去?总之我相信你不会担心林缚带三五百人进城来能搞出什么妖蛾子……” 给陈德彪这么一挤兑,柳叶飞脸色更是难看,他很不情愿让林缚进城来,但是他没有拒绝林缚进城的借口。 葛祖芳没用的先要替柳叶飞说话,陈德彪拦在他前面说道:“既然林缚要进城来,也是有好商好议将事情解决掉的态度,难不成真要逼得他对青州用兵不成?届时不管有什么后果,只怕是我们又要多担一分责任。” 葛祖芳欲言又止,委实难以决定,最终叹气看向柳叶飞,说道:“柳大人,你做决定吧!” 柳叶飞心里颇为无奈,再坚持,他就要成孤家寡人了。毕竟林缚是来商议昌邑哗变的善后之策,已经主动退了一步,他这边再绷下去,真出了什么变故,他就失去更站得住脚的立场。柳叶飞想了片刻,也没有其他良策,挥了挥手,跟寿光知县杜觉辅说道:“你们去开城门吧!”林缚只是从五品散阶,虽有封爵在身,还不足以让他们几个正三品地方大员出面迎接。 寿光引弥河水注入护城濠,弥河在寿光城北有一处小码头,江东左军第一营从营口镇换多桨快船水陆并进,于黄昏时抵达寿光城北。 林缚下船登岸,就在女扮男装的孙文婉、孙文炳及林梦得等人陪同,闲庭信步的领略寿光城北初春的风光,嫩青色的新草已经蔓山遍野的冒了出来。 山东北部大部分地区还是一年一熟,这时候正是种植春小麦的季节,乡民不会受到江东左军与青州军之间纠纷的影响,黄昏时的田野里还有许多劳作的乡民,只觉得在东虏退去后,世道又恢复了正常。 京畿不能乱啊,不仅是为百数万黎民百姓,更重要的一点,除了燕山防线外,整个北方就没有一条像模像样的防线了,京畿大乱只能便宜了东虏。一旦燕山防线崩溃,很可能一溃就是千里,一直到淮河沿线才有建立稳固防线的可能。 “城门开了!”孙文婉轻呼了一声。 林缚转身看去,寿光北城门这时候正缓缓打开,寿光四城的城门还是吊桥形式,城门放下来,横在护城濠上,形成入城的濠桥,数名穿着青衣官袍的官员在十数名衙役的簇拥下,出城来迎接。 “是寿光地方官员,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就是知县杜觉辅,杜家本身就是寿光的大田主,这次事件,他不应该会去支持柳叶飞,只是地方声音稀微,有什么意见也传不到中枢去。”孙文炳说道,他前段时间代表江东左军在山东负责筹措粮资军械等物资,也是代表津海都漕运司在山东协调海漕运务的主要官员,与寿光、昌邑、登州、莱州等山东北部沿海诸县的地方官员接触颇多,对杜觉辅及杜家了解颇深。 “哦,那我们不能怠慢了。”林缚笑道,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不去搞坏与地方上的关系,只有获得的支持越多、获得的支持人群基础越广泛,才能真正谈得上根基稳健,流寇或目光短浅的军阀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了。 看着杜觉辅等人走近,林缚领着林梦得、孙文炳、孙文婉等人迎过来,拱手作揖说道:“劳杜大人出城来迎,真是罪过……” “眼下情形也非我等所愿见,”杜觉辅作揖还礼,“郡司诸位大人都在城中相待,我们出城相迎来迟,还望林大人不要觉得寿光怠慢了。” “怎么敢?”林缚笑道,“我一直因琐事留在津海,倒是很想到寿光走一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成行,也非我所愿啊。” “寿光城防是怎么的状况?”林梦得插嘴问道。 “又非战时,郡司并无理由接管寿光城防,”杜觉辅说道,“北城门也如常安排了一都队县刀弓手。林大人带护卫进城去,我杜家靠着北城门有一栋宅院颇大,委屈林大人在那里稍息……” 杜觉辅的意思也很明显,他不能将北城门的防务就直接交给江东左军控制,但是真要发生什么变故,江东左军想要控制北城门也容易。 汤浩信声隆位高,是不会出来迎接的,派出马朝出城来迎接。马朝给林缚行礼,也跟林缚他们证实山东郡司没有在城里搞什么特别的布置。 马朝与汤浩信对林缚突然要进寿光城商议昌邑哗变善后之事也感到颇为意外,他们原以为林缚会拖到朝廷在这件事上彻底低头才肯罢手----在他们看来,林缚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 既然林缚愿意退一步,那事情反而容易解决掉,朝廷毕竟还是要保留一些尊严跟面子,只要不把朝廷的这最后一层脸皮扒下来,很多事情都好说:难道闹到京畿大乱,对张协,对京中的达官贵人们有什么好处? 林梦得拖着让林缚与寿光官员在城外寒暄,敖沧海率第一营武卒迅速从吊桥进入寿光北城,确认寿光北城并无异状之后,林缚才与寿光地方官员一起进城去。 林缚与寿光县官员刚进北城门,就从南边大街气势汹汹的往北拥来一大群兵卒,手里拿着兵器,队形也不整,为首的几人甚至还袒露半边胸脯,露出黑黢黢的胸毛来,也不知道是狗血还是猪血,在胸口、额头抹出好几道来,看上去凶恶得很,边走边大声嚷嚷:“狗热的猪倌儿进城来,是要找我们青州军兄弟们的麻烦。他一个养猪的出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有什么资格清算我们青州军,兄弟们,同心协心将猪倌儿赶出城去,才有我们的好日子----他要敢赖着不走,打断他们的狗腿!” 不用林缚吩咐,敖沧海率领武卒迅速在长街上建立阻断阵形,并迅速控制街道两侧的民宅以及身后的北城门楼。 林缚脸色略沉,隔着百多步,这些兵卒的嚷叫声杂乱在一起,不明白他们因何认定江东左军进城是要对他们青州军进行清算?眼睛盯着那大群拥来的兵卒,也没有什么惊慌,他在阳信杀叛将已经传出了些名气,也难怪这些主要由招降溃卒组成的青州军会害怕他进城来。 杜觉辅等寿光县官员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情形,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更怕林缚疑心他们合伙设下陷阱诱他进城,急着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哨将刘振之带着甲卒要将杜觉辅等寿光县官员控制起来,林缚摆了一下手,阻止他这么做,只是将十多名寿光县衙役阻隔在外围,撮嘴想了片刻,看着那些青州府军的兵卒乱糟糟的涌过来,嚣张气势不减,但不像是有预谋的,沉声传令道:“发箭示警,以五十步为限,妄进者,杀无赦!” 数支示警响箭一齐射出,钻进大街铺石地里,激起石屑乱溅。比起石屑乱溅,那刺耳的锐响在城中传荡,更是慑人心魄,乱哄哄的兵卒一起给震住,一时不敢轻易妄动。 死一样的沉寂过了片刻,为首的几人才回过神来,振臂高呼:“他娘的,当老子是吓大的,干他娘的,谅猪倌儿也不敢动手杀人。我们在城里有四千兄弟,他们要敢动手,杀翻他们剁碎了当肉馅,给兄弟们加餐!”振臂高呼的没有动,倒有十几人给鼓动得热血冲头,气势汹汹的跨过响箭形成警戒线。 敖沧海回头看到林缚一下,林缚将腰间佩刀解下来,按着机括,佩刀弹出一截,露出一弦冰寒刀光。杜觉辅等地方官员不明白林缚这个动作的意思,急得**冒烟,在边上说道:“快派人去找柳大人,找陈大人,这些是乱兵,柳大人过来就能将他们镇压下去。” 敖沧海在前面则从身边武卒手里接过一张大弓,下令道:“前列弓手听令,越线者,杀无赦!”他从箭壶里取出三支箭咬在嘴里,又取一支箭搭在弦,他没有射杀那些越线的兵卒,四箭连珠离弦直朝那几名鼓动闹事最厉害的为首者胸口射去…… 长街宽度有限,前列弓手才能排不开三十人,但都是箭术好手,下手并不留情,一排箭射去,十几越线者纷纷中箭倒地,三五人没有中箭,也吓傻了似的站在那里,退不敢退,进更不敢进。,! 第18章 兵乱难止 (第二更,求红票) 那十多个越线的青州军兵卒哪里想到江东左军说杀就杀,数十支利箭攒射过来,他们躲也没处躲,五十步远的距离即使穿上铠甲也无法对步弓形成有效的防护,只有三五人侥幸没有中箭,也吓傻似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进是退。 中箭就当即死亡者甚,十多中箭兵卒躲哀嚎----这群兵卒中鼓动闹事最凶的四名为首者也给敖沧海拿箭射杀,两人带伤手足并用的往后爬,怕再有乱箭射来,一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见是无法活了,一人胸口中了一箭,手捂着箭创处,坐在地上破口大骂,要兵卒拥上去打杀江东左军为他报仇。 奈何这一大群青州军兵卒面对江东左军整饬森严的阵形以及从高盾间隙里探出来的冷冽箭头,没有再进逼的勇气,却也堵在当街不肯轻易退去…… “这伙乱卒殊无准备,或受谣言蛊惑才仓促行事想阻我部入城,”敖沧海将步弓递给侍卫拿着,退到后面跟林缚回话,“他们此时正迟疑不定,进退失据,不成大碍,是不是直接派人将他们冲溃?” “不必要,”林缚摇了摇头,“他们既然不想我进城去,那我就在这里找地方暂息片刻,山东郡司自会出面收失乱局,总不能要我替他们擦**吧。” 林缚朝杜觉辅等寿光地方官员说道:“请派衙役走小巷,通知城中民众掩门闭户,免受乱兵滋扰……” 杜觉辅完全没有预料柳叶飞、陈德彪等人都同意林缚入城商议昌邑哗变善后之策,青州军下面的将卒却没来由的乱起来要赶林缚及江东左军出城去。这时候虽然还能震慑住不立即生出大乱,但是差不多有半边街给堵住,有上千青州军兵卒不肯退去。 杜觉辅只觉得脑袋涨了有两个大,知道这些兵卒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形成大乱,他不敢稍离林缚半步,毕竟还就觉得留在林缚身边安全,听林缚吩咐,使衙役走小巷通知城中民众紧闭门户,以防青州军造成大骚乱。 林缚看着眼前的情形,也觉得头疼,他都低头让步了,山东郡司诸官员要是担心遭到兵谏,完全可以拒绝他进城,哪怕隔着城墙谈判,或者让人中间传话,也比驱使乱兵来阻挡他们进城强得多。再看这些拥在街头兵卒乱糟糟的,没有什么轶序,也不像背后受驱使的样子。若不是人为指使,而是自发所形成的骚乱、哗变,那将更糟糕,一旦势态恶化、扩大,将很难控制。 林缚带进城来的兵力太少,城外也无援应兵力,击溃眼前这一伙乱兵是很容易,但万一使整个寿光城里的四千多青州军都炸营哗变,问题就麻烦了。 林缚倒不担心大哗变会对他们不利。 眼前的情形说明了柳叶飞对青州军的掌控力很差,他这一个多月时间来只顾着招揽降兵溃卒,只顾着施加恩惠笼络成自己的势力,却没有加以整顿,武官将领都是山寨头目、溃兵头领,兵卒也归各自统领,混乱得很。 青州军要是一小股、一小股分开来,也许都还有些战斗力,毕竟武官将领都有一些亲信能使唤,但是这些武官将领之间是缺乏足够信任的,可能一营青州军嫡系、旁系要分十几派。此时的青州军说白了就是强行纠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还没有真正的形成完善的青州军体系。 这样的青州军也许会比流寇稍强一些,但对江东左军来说,是形不成多大威胁的。 随林缚进寿光城是第一营精锐,不怕受到乌合之众的冲击,甚至将这些乌合之众击溃都很容易。 青州军本来是招降溃卒、盗匪而成,短时间里将其二次击溃,陷入绝望与疯狂之中的溃卒对地方的破坏力是难以想象的。 即使要强行镇压这些青州军,也要多调些兵力,才有把握将局势控制住。 汤浩信也在寿光城里,既然这些青州军兵卒如此针对入城的江东左军,说不定汤浩信也会受到冲击,林缚问马朝:“汤公此时在哪里,有没有捷径将汤公接出来……” 马朝摸了摸鼻头,说道:“汤公在城东驿馆里,暂时不便接来,不过有你所派六十余甲卒护持,守住驿馆不受乱兵冲击,应无大碍……” 马朝心里清楚为何会出现眼前的局面,对青州军里叛将、降将进行清算的谣言便是他散播出去。白天他还借汤浩信的名义强硬的要求山东提督陈德彪及寿光县衙严厉打击青州军兵卒在寿光城里违反军纪、滋民扰民的行为,让青州军感受到即将遭清算的压迫感。 马朝原以为谣言不可能有立竿见影的作用,他与汤浩信都没有料想到林缚在阳信大杀叛将的行为给青州军里的那些叛将、降将心里造成多大的恐慌。 青州军将卒是无法知道京畿粮荒、漕粮危机这些事情的紧迫感,也无法领味会林缚拥兵进迫山东与山东郡司对峙的背后牵涉到楚党核心人物汤顾与张岳的分裂----林缚拥兵进逼山东就直接派兵深入青州腹心之地进剿山寨盗匪,也容易让他们产生不必要的联想,而柳叶飞及山东郡司其他官员的迟疑以及退让进一步加深青州军将卒特别是有投敌叛变劣迹的将领心里的疑虑。 最初甚至只是几个在酒馆里喝得醉薰薰的军官听到江东左军进城来,热血冲头,想凭着青州军在寿光人多势众,回军营拉出百多名手下就要到北城来要阻止江东左军进城。白天好些不守军纪、滋民扰民的兵卒都吃了提督府及县衙好几十记棍子,心里正憋着恨;甚至还有三人轮/奸城里大户宅中妇女给捉去枭首问罪,他们的同伙也都怀恨在心,有着惹事生非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乱。一鼓臊,从南街走到北街才三五百步不到的距离,就聚集了上千人,形成眼前难以控制的局面…… 人心惊慌的传染与蔓延是极迅速的,特别是青州军还没有形成完善的体系,骚乱一旦形成,就很难受到控制,乱兵胁裹主将叛乱的事情,在历史也不是只发生过几例。林缚眼下也只是用武力将北城门附近的局面暂时弹压住,不使其继续恶化,眼下就要看柳叶飞有没有能力跟胆魄将这些骚乱的青州军镇住了。 林缚当然也没有完全指望柳叶飞,暗中派斥候去联络周普、周普。周普率骑营就在三十里外的阳山寨休整,赶过来最是迅速;周同率第三营甲卒也于早间离开阳河河口沿阳河东岸往阳山寨进发,此时应该就在寿光西侧,也能及时调来镇压哗变。 寿光城不大,江东左军发鸣镝响箭示警时,刺耳的锐响自然也传到在县衙等候的柳叶飞、陈德彪、葛祖芳等人的耳朵里,他们这时候才如梦初醒的意识到外面出了乱子。 柳叶飞初时还搞不清楚状况,让人出去打探究竟,他们在县衙前的院子里等候消息。青州军一名振威副尉半身是血、肩头还插了一箭的逃回来,跟柳叶飞禀报江东左军进城就乱杀人,还说要捉拿柳叶飞等山东郡司官员问罪。 柳叶飞眉头乱跳,异常的震怒,指天划地破口大骂:“姓林的他妈是王八生的,他吃了豹子胆,真敢在青州造反,老子不把他打得娘都不认识,老子就不姓柳……”也不细想,就要传令调兵去北城参战,将江东左军打出城去。 “等一等!”陈德彪能出任山东提督,除了他之前在兵部任郎中外,也实际以兵备道的职衔在边军干过几年监军使,有实际的领兵阅历,没那么好哄骗,给左右护兵使了个眼色,左右数人一拥而上,将这名振威副尉扣下来,陈德彪虎目瞪得溜圆,拨出半截佩刀,压在他的脖子,喝问道:“你身上箭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真以为我们眼睛都瞎了,江东左军刚刚进城才眨眼睛的工夫,哪有可能杀到人?你要说差半句,仔细你小命不保!” 这名振威副尉有二三十名亲信守在县衙大门外,看着头头给扣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来抢人。 在县衙院子里,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都有不少护兵,聚在一起有两三百人,但是不提防乱兵突然冲进来,葛祖芳最先慌不及的逃进大堂,陈德彪也吓了一跳,给那名振威副尉借机挣脱,护在台阶前就七八名护兵,拥过来保护他,只有一人去追那振威副尉,只来得及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刀,没来及得再补一刀,乱兵就冲了进来。 那个振威副尉本来就是带头到北城外闹事阻止江东左军进城的人,中了一箭,没敢再往前冲,缩头到后面来,想想心里也不甘。真说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了,不闹大,闹得不可开交,肯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他混了这些年也知道一个道理,你要没有实力,官府自然捉你、剿你,拿你当替罪羊、当军功、政绩;你要有实力,手里有兵有卒,不管你平时做下多少恶事,官府也只会招安你、拿热脸贴着你。 这人一挣扎开,跳到大门口就大声嚷嚷:“他娘的,提督府要清算青州军,老子差点遭了狗/娘陈德彪的毒手,不反兄弟们都没有活路!抢了寿光城,大家继续回山里当土匪去,喝老酒、日娘们,逍遥快乐,比他娘在这里受气强一百倍!” 陈德彪这时候才确知青州军哗变了,忙指挥左右护卫将院子里二十多个乱兵都打杀出去,将县衙大门关上,派人寻来梯子爬上墙头,寿光城里南北、东西两条主街都给乱兵占满了,乱兵已经开始开砸抢劫沿街店铺,形势不受控制,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他们之前花太长时间在县衙里研究怎么应对林缚进城,完全忽视了城中青州军内部动态。 “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葛祖芳完全像只没头的苍蝇,抖抖瑟瑟只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快传令让林缚领兵进城镇压哗变!” “惊慌什么!”柳叶飞也完全对胆小怕事的葛祖芳失去耐心,带着喝斥的口气制止葛祖芳没头脑的乱嚷嚷,他说道,“这群王八羔子,我平时待他们不薄,不会无缘无故反我。焉能知道不是猪倌儿故意捣鬼?让他来镇压哗变,小心先将你我给镇压了。” 事实上,要是柳叶飞有足够的胆识,冒着给挟持的威胁走出去,还是有可能将骚乱制住的,毕竟他这段时间也用心拉拢了一些将领,只要能有一支堪用的兵马给他所用,能得到一部分将领的信任,势态就可能控制住。 但是柳叶飞将怨气完全发泄到林缚的头上,根本没有胆气走出去控制乱兵,想到因此而引发的后果,平时还算是有主见的柳叶飞心思也完全乱了。 大规模招降溃卒盗匪护编才一个月的青州军内部极为混乱、不稳定,柳叶飞又难以进行有效的控制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是不是林缚在背后捣鬼,在寿光的青州军大乱,柳叶飞就失去与汤浩信、林缚叫板的资本,陈德彪自然知道他这时候该站在那一边了,他这时候也不去激柳叶飞,眼下最紧要的是将青州军哗变镇压下来才是要紧。 陈德彪借口去布置县衙大院的防务,避免给乱兵冲进来,走到柳叶飞看不见的角落,拉来一名身手敏捷的亲信,将提督信符给他,吩咐道:“你去城北,将我的信符交给江东左军都统领林缚,要他便宜用事,镇压青州军哗变!” 城东驿馆,汤浩信借梯子爬上墙头,看着城中大乱,不发一言,下了墙头,只让林缚派来保护他的甲卒守紧院子,不要理会外面的是非。 林缚既然已经控制北城门楼子,事态就不会恶化到什么地方去,他不会将寿光小城的安危放在心上。 汤浩信回到屋子里,突然有了写大字的心思,对跟了他五六年的小厮说道:“拿砚山墨出来,我今天能写出一副好字来……”又忍不住得意的喃喃自语,“乱了就好,乱了就好,乱了才有快刀斩乱麻的可能。”,! 第19章 兵乱抵定 (第一更,求红票) 林缚拿到山东提督陈德彪心腹亲信翻宅越屋送来的信符,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悲哀好。高兴的是,有陈德彪的授权,江东左军在青州境内甚至在山东郡内用兵将没有一点后遗症;悲哀的是,陈德彪、柳叶飞等人没有想着要去控制住势态继续恶化。 青州军虽闹哗变,但还没有生出大乱,柳叶飞出面应该还有可能去制止势态进一步恶化。这不仅意味着青州军普通士卒能减少伤亡,也意味着寿光城乡平民少遭受些损失。 江东左军一动手,清算的谣言就彻底坐实了,林缚出面解释是没有一点用处的;自然也就引起青州军更加激烈的反弹。他们也许不敢反过来冲击江东左军,但是他们会形成溃兵、乱兵,从其他三处城门往寿光、昌邑、青州、临淄等地流窜,后患无穷。 “怎么办?”寿光知县杜觉辅没有经历东虏入寇的兵事,此时乱兵将城中街道堵住,除非派身手敏捷之人翻宅越屋送信,才能跟陈德彪等人联络上,但是此时跟陈德彪等人联络上也没有用,他们给困在县衙里,手里也没有兵,完全只能指望林缚与江东左军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 随林缚到寿光来的只有江东左军第一营六百甲卒,眼看着城里的青州军都乱了起来,足足有四千多人,杜觉辅总觉得林缚手里这点兵不够用,看着林缚面沉如水,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晓得他心里有多大的把握,忐忑不安得很。 孙文婉也没想到江东左军进寿光城会直接促使城中青州军哗变,青州军主要是招降溃卒而成,军纪极差,但也至于江东左军一进城就莫名其妙的哗变大乱起来。 林缚能隐约猜到些什么:致使青州军哗变,至少能彻底的击垮柳叶飞,无论是张协还是岳冷秋都不能够替柳叶飞兜下青州军哗变的罪责,算是对张、岳一系的沉重打击,但是对地方所造成的后果也十分的可怕,数以千计的溃卒将很难收拾。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既然陈德彪、柳叶飞等人放弃控制势态恶化的努力,林缚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你替我拟写军令,”林缚吩咐身侧林梦得,“着周普、周同率第二营、第三营接令之后立即改向往寿光南侧穿插,尽一切可能封锁寿光到青州之间的通道,勿使溃兵南窜,监视青州城,城中若有异变,当毫不犹豫做出攻城势态,防止青州势态进一步恶化……着赵青山率第五营进逼营口青州军,形成对峙势态,在接到进一步命令之前,不得主动发动攻击!” 青州军眼下主要分成三路,除此间四千余众,青州城尚有三千余众,寿光城北三十里外的营口镇尚有三千余众。眼下还只是此间的青州军哗变,势态也难控制,林缚要努力使青州、营口不生出大乱子。若清算谣言还只是在城中传播,青州与营口至少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眼下就要尽快将陈德彪等人从县衙解困出来,也只有陈德彪等人能兵不解刃的去控制住青州、营口的局势,换了别人不行。 待传令兵驰马出城去些许,看着城中乱兵没有止息的迹象,林缚将蹲在那里正与诸将研究地形的敖沧海喊来,说道:“汤少保那边还能撑一阵,先击溃封堵去县衙的乱兵,我这边只留两都队的预备兵力,你们出击时,注意不要分散了兵力,乱兵不降,驱赶出城去就行眼见就要天黑,这夜色对谁都是有利有弊的……” 诸事吩咐完毕,林缚、林梦得、孙文炳、孙文婉以及杜觉辅等寿光县官员退到北城门楼子上。 青州军虽然哗变大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挥调度。虽然不受柳叶飞控制,但是给柳叶飞招降的有几股势力颇大的溃卒队伍,他们受招降后,也形成青州军内部的主要派系,他们的头目自然也充当了青州的主要将领。 江东左军进城才六百余人,哗变的青州军将领不甘心逃出城去,聚集在一起商议着要将江东左军逐出城去或者直接消灭了,先将寿光城占下来,再联络营口、青州的人马,一起举事。这样就能形成阻断山东东西两翼的中间势力,进而夺山东半岛,退可守沂山、泰山,自己当皇帝或进山当大王,总比整日担心受清算强。 在江东左军第一营峙守北城的这段不长时间里,城中虽然是越发的混乱,店铺、大宅被砸抢,也有乱兵开始在城中纵火,将暮色四合的将晚烧得通亮如昼,但是哗变青州军将领还在江东左军的正面组织了上千人,准备攻击已经进城的这部江东左军。 杜觉辅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站在北城门楼子,已经看到有一伙乱兵在砸他杜家宅子的宅门,不晓得能坚持多久,乱兵太多,江东左军也就五六百人,实在不能让人太有信心,但是林缚及林缚身边都很镇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林缚对击溃城中乱兵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有效的组织,人数再多,也只是增加场面的混乱程度罢了。不要看哗变青州军将领还能组织起上千人来,但是只要将这一批人击溃,城中乱兵也就将形不成什么威胁了。 林缚看得出哗变青州军将领急于控制寿光城,急于将他们逐出城去,毕竟青州军高级将领都清楚江东左军差不多有两千五六百精锐都在山东,最近的骑营离这边也就三十余里路。要是江东左军骑兵驰援这边,他们不能及时控制全城据城相守,他们就再没有占据寿光的机会了。 敖沧海也看出这点,他使前列甲卒稍往后回收,诱使乱兵来攻,这边只是在高盾的掩护,以弓弩还击,退至离北城门不足五十步,甚至有一部分甲卒都退到城门洞里,敖沧海才下令反击。 撤去掩护高盾,以刺枪手、陌刀手为核心,枪矛手位其侧,持牌手及弓弩手换单刀虎牌盾掩护两翼。长达丈余的刺枪扫刺当前之敌,竹梢甚密,展开如伞,敌刀削不断,枪矛又不及其长,易给缠裹。敌欲进击到近处,又将受到陌刀凌厉的劈击砍杀,或以长刺枪将乱兵的防御阵形捅乱,陌刀手依仗坚甲凌厉突进击杀,枪矛随后进击,又有刀盾紧随掩护,击杀当前之敌十分的爽利。 狭窄的街巷不利步卒结阵,五卒新编队法则发挥出巨大的优势,起初还保持都队进击规模,试探出乱兵压力不大后,又直接以十五卒旗队为单位进逼切割乱兵。 两侧民宅里暗伏的兵力也一起杀出,更有弓弩手爬上墙头点射援应,杜觉辅随林缚站在城头看着哗变青州兵从由进攻到给反击攻势压垮,前后只用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而且江东左军几乎就没有什么伤亡----之后这些乱兵就只恨爹娘给他们少生两条腿,除了顾着逃命,也想不到要组织起来抵挡一下江东左军的攻势。 眼睁睁的看着乱兵在江东左军的攻势下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谁还敢说林缚勤王四战四捷建立足以封爵的功勋是种侥幸?谁难怪林缚有胆气带着五六百人护卫就敢进寿光城,他根本就不怕柳叶飞握有四千青州军能对他怎么样! 难怪阳信的张晋贤、程唯远会如此的推崇林缚,当真想象不出阳信之战是何等的雄壮,杜觉辅心里暗想道,他这时候已经看到围攻他家宅的敌兵已经给击溃,松了一口气,倒有心思想些其他事情了。 林缚则下令敖沧海立即派人将困在县衙里的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等人护送到北城门楼来,再去驱逐东城乱兵,助汤浩信脱困。 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等十数名山东郡司官员在两百多名护兵狼狈赶来北城门楼汇合,这时候江东左军已经控制住城中局势。 寿光城毕竟太小,东西、南北两条主街都长不过四百步,由于哗变时间并不多,城中大部分宅子都没有给乱兵攻破,当北城千余哗变青州军给击溃后,更多的乱兵满心思是逃出城去,给江东左军短时间内控制全城成为可能。 陈德彪等人上城门楼片刻,汤浩信也在甲卒的护送赶来汇合,这时候他对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等人再没有好脸色,捻着白胡子,喝斥道:“这场乱事,看你们山东郡司如何向朝廷解释!眼下这乱局,你们要如何收拾?” “全凭汤少保做主!”陈德彪光棍一个,他已经将信符交给林缚授权他对青州用兵,这时候不差对柳叶飞进一步落井下石。 汤浩信是正二品太子少保,品阶要高于他们这些山东郡司主官,危急时刻,是可以从权节制地方军政事务----当然了,这也需要有地方官员的配合才行。 “全…全…全凭…汤少保…做主。”葛祖芳说话忍不住打寒噤,他们过来时,有几名乱兵藏在一处民宅里,想劫持他们出城。虽然那几名乱兵给当场杀死,葛祖芳却再次受了惊吓,这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柳叶飞面色如丧,他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青州军哗变,柳叶飞身边的护兵、亲随以及山东按察使司随他到寿光来的两名佥事官也都给借口疑为乱兵同伙给羁押起来,这是陈德彪签发的命令。既然发生兵变了,诸事自然以提督陈德彪的意见为主。在朝廷有进一步结论之前,柳叶飞即使没有立即沦为阶下之囚,也给彻底的架空起来。 有陈德彪、葛祖芳两人表态,汤浩信也就不再客气,问过林缚在军事上的部署,与林缚商议道:“江东左军能不能借一营兵力给陈大人去稳住青州形势……” 谁都知道青州乱不得,青州一乱,局面就很难受收拾,何况孙敬轩、孙敬堂、孙文耀等昌邑哗变首犯还给关押在青州大狱里。 林缚说道:“在青州城外,江东左军有两营兵卒可给提督大人借用,我部林梦得会带着我的命令随提督大人一起赶往青州……”周普、周同在青州,未必能应付陈德彪这样的老官油子,还是让林梦得跟着去妥当一些。 汤浩信眼睛盯着柳叶飞,冷声说道:“不要说老夫不给你机会,营口尚有三千青州乱兵待抚,若能使这三千青州兵不生乱,老夫在奏本上保你一保也非不可以……” 柳叶飞脸色铁青,营口的三千青州兵乱没乱还不得而知,汤浩信一口咬定那是待抚的三千乱兵,即使保他又能保到哪里去?但是柳叶飞也没有其他选择,至少先保住身家性命再说,沉着声说道:“全凭汤少保吩咐……” “你有无把握镇住三千青州不生变?”汤浩信问林缚,“若无把握,保住江东左军根本最重要!” “我带三百甲卒走,”林缚说道,能顺利将营口三千青州军安抚住,自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给寿光再添三千溃卒,这局面将更难收拾,他们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快解决掉山东的乱局,恢复粮道的畅通,“留给三百甲卒在寿光以备万一。” 汤浩信点点头,又对葛祖芳说道:“我希望宣抚使司能临时委任杜觉辅知县兼知宣抚使司参议一职,总辖既墨到昌邑漕粮运务,立即组织人手疏通堵拥堵河道,水陆并举,尽一切可能将聚集于即墨之漕粮运抵昌邑上船。并调阳信知县张晋贤暂代青州府通判一职,协助柳大人处理青州府事……已押往青州看守的昌邑哗变之首犯暂押大狱待朝廷议决。关押在昌邑的罪轻之从犯,应立即释放,使其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助漕,我希望你能随我到昌邑走一趟----当下之情势,诸事都不得干扰漕运之急务,想来你心里是清楚的。” 葛祖芳还奢望能保住官位,无一不应。 林缚不吭声,从汤浩信这么短时间里做出这么多部署来看,知道汤浩信心里对什么都是清楚的。这样也好,他领兵进迫山东已经是犯了忌讳,既然大局抵定,就没有必要再干涉山东政事了。,! 第20章 枭勇无畏 (第一更,求红票) 昌邑县南。 入夜后,雨就绵绵不休,给雨水打湿的旗帜团成一团附在杆头,看不出一丁点的精神来。林缚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胶莱河畔的一处高地,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抬了抬雨蓑遮檐,眼睛凝望前方苍茫的夜色,除了几点暗弱的农家灯火外,这死一般寂静的夜色里就再没有半点生机,沉抑的压在心头,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歇不了,是不是找处村寨休息?”孙文炳深一脚浅一脚的跟过来,他身上的雨蓑歪掉一边,身上的皮甲也给浸湿,手里火把堪堪将息,映出他伤病未愈的腊黄瘦脸来。 “不,青州已有不利我军的言论,这时候更要慎言谨行,轻易不要进村寨,”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吩咐下去,就地驻营,搭起来的遮棚先给伤病躲雨,待雨稍竭,还要继续赶路。” 站在高地上也看不到什么,林缚与孙文炳又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在河岸上搭起一座遮棚,十数火把照亮左右,近河岸停着六七艘快桨船。 津海、集云一、集云二等大型海船唯有停泊在胶莱河口,只有几艘快桨战船能驶入胶莱河。这种快桨船为了尽可能多的容纳甲卒、便于水面接战,船上没有设遮棚,一般说来只利用短程接战,不利于长距离运动与投送兵力,但是林缚这时候进入胶莱河也只有征集到这几艘船,随他沿胶莱河往南线扫荡乱兵的江东左军甲卒大部分人只能沿河运动。 成功将停驻在营口外的三千青州军解除武装后,林缚就率军裹胁三千青州军直接到昌邑进行整顿。 留守青州的青州军主要是以原府军为底子,多为地方子弟,陈德彪在两营江东左军的护持下进入青州城,除了四五百名招降青州军逃出城之外,其余青州军都颇为安静的接受提督府的接管。 江东左军有限兵力只能集中使用稳定昌邑、寿光、青州等城的局势,无睱顾及乡野,而此时差不多有四千余溃卒乱兵横行青州府乡野。 二十四日,张晋贤率五百阳信乡兵进入昌邑就任青州府通判,直接在五百阳信乡兵的基础上重建青州府军。 依大越律制,府县乡兵、府军受府通判节制,形成府通判限制知府的权力格局。实际上常常因为地方形势复杂,过多的牵制不利用地方事务,需要对知府等主官的权力进行加强,才使知府兼督兵备事或兼任按察兵备佥事职来掌握军政大权。 柳叶飞以按察使兼知青州府军兼督兵备事,所掌事权即使还不如总督,但也要远远超过同级别的宣抚使与实际上还没有兵权的提督。 青州军乱,柳叶飞实际上已经给架空,汤浩信在这个关节上迫使山东宣抚使司临时调张晋贤委以青州府通判的重任,实际上就是要用张晋贤来顶替柳叶飞掌握青州府的军政大权。 阳信本是小县,在山东也处于微不足道的位置,张晋贤在大越朝官场里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不为各派所拉拢。要不是阳信守卫战的辉煌胜利,在京中的西秦党、楚党等派系党魁,甚至都不知道山东还有张晋贤、程唯远这些人物。 阳信守卫战不仅是江东左军最辉煌的一次大捷,也使张晋贤、程唯远等地方官员崭露头角,声名远播。只不过京中慌于粮荒之事,兵部、吏部之叙功难免进展缓慢,并且山东郡司新组建,诸事都是一团乱麻,对张晋贤、程唯远等人的晋升嘉赏还没有议决下来。 但是青州军乱,柳叶飞罪责难脱,汤浩信促使山东宣抚使司与提督紧急调张晋贤出任青州府通判掌握青州军、暂代青州府事,是谁都无法指责的。 二十二日当夜,汤浩信、陈德彪、葛祖芳联名拟写奏本,实际上是陈德彪、葛祖芳联名,汤浩信拟写,奏青州军乱事、参柳叶飞招降纳叛、束军不严、纵军为乱,奏本八百里加紧入京。 虽然京中短时间里无法对青州军哗变事件无法形成决议,但是要阻止山东局势不恶化,二十四日八百里加急发回的上谕答复里,也认可汤浩信等人对青州军哗变诸事的从权处置。 二十四日上谕,首先任命汤浩信为宣抚大使,以太子少保衔代天子巡山东郡,节制山东诸郡司府县及津海、青州诸漕运事,权知青州府事。委任张晋贤出任青州府通判兼山东郡按察使司青州兵备佥事,委任杜觉辅为宣抚使司参议、都青州漕运事。陈德彪、葛祖芳皆官居原职、戴罪立功,柳叶飞革职查办。 林缚走进遮棚,接过孙文婉递给他的一碗热姜汤,将雨蓑脱掉,也不介意衣甲给雨水渗进来,围着火堆连烤火边读昌邑发来的公函。 虽说已经是三月底了,身上衣甲给浸湿,还是寒冷得很,给篝火一烤,片刻之后就冒起白汽来,人也浑身舒坦,林缚放下手里公函,要刘振之给将卒都烧几堆火,看着孙文炳病容未愈,要他注意休息。 成功镇压青州军哗变,可以说是汤浩信的大胜。 在这种情势,不管张协有多么不情愿,他在京中也只有弃卒保车,使他与汤浩信之间的裂痕看上去不那么刺眼。 汤浩信以太子少保衔代天子巡山东郡,虽没有总督的正式职衔,但也相差不远。 汤浩信还一并节制津海、青州诸漕运事,这大概也是张协明白了在眼前这种情势下,为解决京畿粮荒而所兴的海漕诸事根本就容不得他插手,只能顺水推舟的将这些事务都归到汤浩信的名下。 林缚眼睛盯着篝火出神,火堆给风吹出测出火星落到他袍子上也没有注意,孙文婉在旁边看得清楚,忙将他的袍子上的火星拍熄。 “啊!”林缚这时候才注意官袍给烧出几个窟窿眼,将树墩子往后移了移,抬头看到孙文婉莹白如玉的美脸在火光映照下,虽然穿着文士衫,也显得楚楚动人,笑问道:“眼下差不多将青州军哗变镇压下去了,你觉得这事是利多还是弊多?” “小女子哪有什么资格妄议政事?”孙文婉看出林缚的笑多少有些苦涩,不敢在他面前随意妄言,小声的说道,“你这身袍子换下来,我帮你将这几个窟窿眼绣补上……” “难道要先赦你无罪,你才敢说话不成?”林缚笑道,将身边的一个树墩子将孙文婉那边踢了踢,要她坐下来。好些事他都只能藏在心里,要是孙文婉嘴巴严,找她聊聊天也无妨,心里这么想着,就尤其的想小蛮跟柳月儿,要是她们在身边,每晚至少能安心的睡一觉。 孙文婉在军中要装男儿姿态,在林缚面前小心翼翼的,这男儿姿态反而装不好,流露出许多女儿姿态来,先敛襟甲,跟小女子坐下会先抓裙幅似的小心坐下,瞅着凝望火光的林缚,小声说道:“我胡乱说了,镇压青州军哗变,弊多也!” “哦!”林缚意外的看了孙文婉一眼,镇压青州军哗变之后,便是曹子昂、林梦得等人都相当的兴奋,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说道,“你说。” “朝中楚党已经演变汤顾、张岳之争,是为一弊也----当然,张、岳咄咄逼人,不凌厉反击也不行,但是闹到青州军哗变的程度,就稍稍有些过了。”孙文婉也不大敢乱说,边说还边小心的看林缚的脸色。 林缚不动声色,眼睛盯着篝火。 即使有人开始想不透,这时候多半能知道青州军哗变是汤浩信在背后做手脚,毕竟他们最后还捉俘了许多青州乱兵,稍加审问便知细情。虽说罪责都会推到柳叶飞的头上,但是林缚等人是心知肚明的,孙文婉这些天都留在林缚身边照料,知道这些事也容易。 “张协明里是被迫弃车保帅,将山东事权都委汤少保,焉能不知张协这是以退为进之计?”孙文婉又说道。 “唉!”林缚长叹一声,袖手站起来,没有让孙文婉再说下去。 汤浩信手段虽老辣,但还是局限于党争、太局限于争权夺势了,通盘掌握山东郡军政事权,貌似是激起青州军哗变之后所获得的党争大胜,但是此时的山东郡就是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张协就是以退为进,将山东这副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砸到汤浩信手里,看他的好戏。 除了要在山东半岛中部打通一条临时的漕路外,山东郡还有好几项非常急迫的大事要做:一是加强登州舟师来配合李卓的平虏策三路布局构想,一是对黄河决口进行封堵,恢复济南府、平原府境内的漕运河道,一是济南府、平原府诸府县都需要重建,两百多万难民需要安抚,此外就是近六万镇军给完全打残需要重建…… 每一项事都要动用大量的资源,这么多事,有一件做不成、做不好,山东的局面就不能算稳定下来。 张协掌握户部,掌握大越朝绝大部分的财政资源,要是山东郡是张协的人来掌握,张协自然会在大越朝的财政资源分配上对山东郡进行大力的倾斜,这些事还有可能做成。但是这时候张协将山东郡的烂摊子都给汤浩信了,那山东郡只会沦为汤顾与张岳党争的牺牲品。 山东是衔接江淮、中原腹地与燕冀的战略要冲,要是山东的局势不稳,要是山东彻底沦为党政的牺牲品,中原大地拿什么去抵抗虎视眈眈的东虏,李卓的五年平虏宏愿凭什么去实现? 林缚做出种种布置,甚至不惜向柳叶飞让步,并没有将柳叶飞一下子彻底扳倒的意思,就是要在不利局势中争取一种对江东左军最有利的形势,不希望山东郡的形势一下子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要山东的局势能因暂时稳定下来,林缚才能放心回江东打击奢家,才有足够的时间去打击奢家,但是青州军哗变、汤浩信直接将柳叶飞打得连渣都不剩,则完全打乱他原先的构想。 为人在世需枭勇无畏,但汤浩信也只能算奸雄之流。,! 第21章 投附 (第二更,求红票) 青州兵哗变虽然没有生出大乱,终究有四五千乱兵溃卒逃逸乡野、为祸地方,林缚从营口到昌邑,再率军沿胶莱河往南运动,沿途好些村寨遭到乱兵的洗劫。 散兵溃卒而成流寇,这些流寇看到官兵来剿,逃得比兔子还快,没有完善的清剿方略与足够兵力进行围剿,很难彻底的扫除祸害。 这些都是地方上的职责,林缚是务实的,不会随便将这些责任揽到江东左军身上。 林缚眼下要做的,除了协调汤浩信稳定青州、昌邑、寿光三城的局势外,还有就是驱逐胶莱河沿线的乱兵流寇。胶莱河是各方当前最紧急要保住的通道。 这个担子其实也不轻,胶莱河夹于沂山与昆俞山之间,便于乱兵流寇出击与藏匿,林缚能够动用的兵力又太少。一直到三月底,林缚才将江东左军主力聚集起来,进入昌邑县南境,有重点的清除胶莱河两岸沂山与昆俞山里能直接威胁胶莱河漕运安全的匪寨。 由于大量的漕船都不具备从山东半岛东端海域绕行的条件,保障胶莱河道的畅通,是目前维持漕运不中断的权宜之策。 三月二十八日,右副都御史徐见深携旨出京,抵达青州讯问昌邑河帮及寿光青州兵哗变等事,又兼任山东郡按察使。 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正二品,地位比六部尚书略高;设左右副都御史,正三品;设左右佥都御史,正四品。通常以正四品佥都御史为郡司主官加衔,比如说顾悟尘任江东郡按察使加右佥都御史衔,副都御史为总督一级地方大员的加衔,比如说岳冷秋、李卓,都加右都御史衔。 徐见深以右副都御史衔兼山东按察使,位序直接在山东宣抚使葛祖芳、山东提督陈德彪之上,除了便于审查昌邑、寿光两次哗变大案外,限制汤浩信在山东权力的意图也很明显。 在徐见深抵达青州之后一天,江东郡按察使司佥事肖玄畴也抵达青州,代表江东郡参与昌邑哗变案的会审。 昌邑哗变后总共有四千余河帮会众被俘,在柳叶飞受青州军哗变牵连给打压后,大部分河帮会众都已经释放,或暂留昌邑或沿胶莱河南返,但是孙敬轩、孙文辉等四百余人给当成昌邑哗变案的首犯给羁押在青州府大狱里。 当初柳叶飞定性为预谋叛乱、给带到青州严加看管的四百余昌邑哗变案要犯,将近八成是西河会子弟,张、岳、柳叶飞之流利用昌邑哗变打击亲近江东左军的西河会势力之用心昭然若揭。 林缚还没得闲进青州城,不过孙文炳、孙文婉都与关押在青州府大牢的孙敬轩、孙文耀见过面。孙文耀给打瘸一条腿,孙敬轩受刑也很重,但性命还无碍,这时候也都延医特别看护,不会再受到什么折磨。 林缚没有去青州参与昌邑哗变案的会审,诸多事随他们折腾去,等青州那些人做出初步的结论,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实际上,西河会也很难洗得清白。 昌邑哗变造成督粮官员及运卒十数人死伤是事实,再说柳叶飞之前如此刻意的针对西河会,也收集了许多西河会私藏兵械、设置大小头目的证据。 世道离乱,江河湖匪纵横,河帮走漕,又怎么可能不自备武卫?西河会两千余会众,不设大小头目又如何进行有效的管理?这些事不捅开,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寻常,但是这些事情一旦给捅开来,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塔耳堡山在区域划分上属于昌邑县,但是在地理位置上更接近南面的高密县,昌邑哗变就在塔耳堡山脚下的阚家镇北,踞胶州湾也就六七十里路。 林缚看着阚家镇北的河滩头,风吹来,身上甲片乱响。 柳叶飞镇压昌邑哗变之后,留下一营青州军驻扎阚家寨。虽然在稳定青州形势后,周普率领骑营直插阚家寨有意解除这营青州军的武装,奈何青州军哗变消息先一步传开。驻扎此地的青州军赶在周普率骑营到达之前洗劫了阚家镇,又纵火烧毁淤堵在阚家镇河滩的数百艘运粮漕船后,占据塔耳堡山的一处寨堡顽抗。 林缚率两营甲卒与周普部骑兵汇合后,才将占据塔耳堡山的这伙乱兵拔除掉,但是数百艘漕船、数万石漕粮损失已经无法挽回,阚家镇地方也损失惨重。 孙文炳穿着甲衣,笨拙的爬上一艘看上去损毁还不算特别严重的漕船,船舷还漆有西河会的标识,船舱顶篷已经给烧毁,他探手到船舱里抓了一把,手里的谷子给烧得焦黑,又淋了,粘乎乎的一团,根本就不能再食用了。 从昌邑释放,随孙文炳一路南行过来的西河会子弟也都爬上给烧毁的漕船,悲愤心痛交加,河帮子弟就是靠船讨生活,船都没了,生活也就毁了。 林缚叹了一口气,跟身侧的张晋贤说道:“我们就在暂时驻扎在这里吧,水势将涨,阚家寨到胶州湾的河道通行百石船是没有多大问题的,昌邑县北的河道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关键是解决阚家寨到昌邑县这五十里河道运漕难题。” 这时候斥候驰马回来禀告:“孙敬堂率西河会四百余会众,在十里外暂息,稍后便来汇合……” 林缚招手喊孙文炳,说道:“我们去迎你父亲!” “这怎么可以?”孙文炳惶恐拒绝道,“我父亲身上罪名还没有洗脱,会给小人拿这个说事。” “管他这么多做什么?我晓得西河会是冤枉就行,”林缚说道,又跟张晋贤说道,“烦张大人在这里稍等片刻……” “我也跟你走去活动活动手脚。”张晋贤笑道。 是非黑白,张晋贤心里是清楚的,朝中党争形势严峻,甚至到了无党不立、无派不存的地步,一定要选择党派投靠,他只会跟林缚、跟江东左军走到一起。 江东左军四战四捷成就勤王首功的伟绩,对别人来说也许是耀眼的光芒,对于阳信官员与民众来说,体会却是深进骨子里的。至少张晋贤这一生都还没有遇到过比林缚更值得信任与依仗的人。之前他限于职守,要留在阳信;此时能有机会,与林缚共事,眼前的局面虽然很艰难,但是他的心思是亢奋的。 林缚笑了笑,邀张晋贤与他并肩而行,去迎接孙敬轩率领北上汇合的西河会众。 此番运漕,西河会共动用一千八百余会众。 进入胶州湾后,为配合官府将漕粮走胶莱河运到北岸的莱州湾,孙敬轩让孙敬堂率领近四百名会众留守即墨看守一百多艘不便进入胶莱的中大型漕船,他则集中了西河会所有两百二十余艘约百石载量的漕船以及一千四百名会众北上,约占北上漕船总数及河帮会众总数的三分之一。 这也是柳叶飞将孙家及西河会定为昌邑哗变主谋的最主要借口。 本来按照诸河帮的摊派比例,西河会大约只需派出不到五分之一的漕船与会众就可以了。孙敬轩想尽心一些、积极了一些,毕竟津海漕运乃林家在暗中主持,没想到却成了柳叶飞嘴里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莫须有的罪证。 船行至阚家镇河滩淤堵后,被无辜抓去砍头问罪的七十余河帮会众,约有半数是西河会子弟。昌邑哗变后,北行至阚家镇的一千四百余西河会子弟除少数人逃脱外,大部分被抓;孙敬堂所率领留守即墨的四百余会众也一起给当地官府抓捕,留在胶州湾里约漕船与粮也给地方官府扣留。 林缚拥兵进迫山东时,孙敬轩等给关押在即墨的西河会众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到青州受审,所受到的迫害并不严重。 不过在转移到青州的四百余首犯里,孙敬轩、孙文耀以及西河会大小头目就近三百人,其他二十一家河帮加起来才有一百二十一人给定为昌邑哗变案的首犯。 给拘押在昌邑县的近四千河帮会众给释放,其中就有西河会普通会众约一千一百余人。 其他的河帮会众都留昌邑,等着事情解决之后,再分批谴返,或由各河帮领回。孙文炳则直接带着一千余西河会子弟,随林缚南下至阚家镇。 在即墨给捉捕的孙敬轩及四百余西河会会众也在青州军哗变给镇压后被释放,林缚率军从昌邑南下,就派人通告孙敬堂,要他率留守即墨的四百余会众到阚家镇来汇合。 在案件了结之前,西河会在胶州湾的船跟粮都会给地方官府扣留。 孙敬堂等人给抓到即墨县大牢十多天,也受了不少苦,许多私携的财货都给狱卒搜身拿去外,还有不少人的衣衫给剥走。人虽给释放,但是船都给地方官府扣押,林缚派去接应的人手仓促间也没有什么准备,孙敬轩等人北行来,衣衫褴褛,就像一支乞丐大军,许多人步履蹒跚、伤病满身。 孙敬堂在十里外暂息,就是希望见林缚时,能让大家的精神面貌看上去好看一些,不过实在无法好看多少。 孙敬堂本人拄着一根树桠子,走路一瘸一拐,林缚派出接应的人手带了少量马匹去,不过都留给伤病更严重的会众骑乘了。 孙文炳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父亲如此模样,也忍不住泪落满面,走过去给孙敬堂叩头:“孩儿无能害父亲受累了……”孙文婉也是泪流满面,过去给叔父叩头问安。 “说什么混帐话,”孙敬堂拿树桠子捅了儿子一记,眼下不是叙家常的时候,一瘸一拐走到林缚,扑通跪倒在地,也不管张晋贤等官员在侧,叩头说道,“大人恩义,孙敬堂无以为报。西河会已七零八落、不复存在,孙家就几个罪民,从此便给大人当牛做马,来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这成什么样子!我与景中、文炳都是兄弟手足,怎么能受你此礼?”林缚忙跪下来抱住孙敬堂的胳膊,将孙敬堂从地上搀起来。意思到就行了,他这时候还会傻到将孙家、将西河会派外推?论辈份他还真不能受孙敬堂这么大的礼,除非他公然自立,才能讲这种尊卑。,! 第22章 月色交心 (第一更,求红票) 张晋贤要继续南下巡视胶莱河情,要去即墨与原寿光知县、现山东宣抚使司参议杜觉辅汇合商议督漕事项,便与林缚在阚家镇暂别。 江东左军选择在塔耳堡山与胶莱河之间的一处台地驻营。西河会众并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林缚调工辎营辅兵替西河会在南侧向阳坡地扎了一座营盘。 夜里难得有好月色,林缚邀孙敬堂过来说事。 曹子昂与葛存信留在胶莱河北河口,林梦得留在青州城里应付那些官场上的琐碎事,所以林缚找孙敬堂说话,也就没有让其他人参与。 月光洒在山石上,就仿佛山石浸在清澈的泉水里一样,蒙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影,护卫散在左右,林缚邀孙敬堂在山石上随意坐下,问他:“你对我、对江东左军了解多少?” “不瞒大人,西河会之所以之前畏首畏尾,实觉得大人非池中之物。”孙敬堂说道。 林缚微微一笑,以前西河会视他为惹事的祸根,原来换个说法叫“非池中之物”,他倒不介意这些,这点肚量都没有,还怎么让人心悦诚服? “一直以来我都在走一座独木桥,没有退路,左右都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林缚推心置腹的跟孙敬堂说道,“此值多事之秋,为了能生存下来,为了身边人能够生存下来,有时候必须要用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这件事件,想来你也清楚了,这世道豺狼当道,不是你吃豺狼,就是豺狼吃你,有第二条路供你我选择?”又轻轻的一叹,说道,“当然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用多想了。” 孙敬堂点点头,说道:“我孙家如今也想明白了,今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的确,长山岛的问题到今日已经不成为问题了,也不存在多大的风险。即使长山岛往事给揭穿,大概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小的污点,也许有人会将此当成一桩美谈来传颂。陈芝虎官拜大同镇守将军,当初还只是个给李卓从刑场救下来即将给问斩的大盗。 林缚便没有郑重其事的跟孙敬堂说这事。 “我与汤公有过商议,”林缚说道,“昌邑哗变不可能一点都不追究孙家的责任,那样朝廷面子会过不去。不过也没有特别好担心的,即使判流刑,也是判流崇州江口外海岛----这是我能答应的底限。西河会子弟加上家属七八千人,我们要仔细安顿好。” 给剥夺漕事,几乎可以说是最轻的也是必然的惩罚,那西河会至少在名义上不能再存续下去,毕竟两千余会众是因为漕运事务而聚集起来,也是漕运事务维持两千余会众及更大数量的家属的生计----给剥夺漕事后,就要重新安排出路了。 给剥夺漕事,那西河会名下的漕船也将收归官府----这些漕船本来就是官府以运漕的名义委托给河帮管理的。除了在阚家寨给烧毁的漕粮跟漕船外,其他的船跟粮都给即墨县扣押。 孙敬堂想到一件事,说道:“若是岳冷秋要西河会赔船赔粮,该怎么办?” “嗯,倒是有这个可能,”林缚点点头,西河会在阚家镇有两百多艘满载漕粮的漕船跟两万多石漕粮被乱兵烧毁,按说责任不应该推到西河会的头上,但是官字两个口,岳冷秋此时是江淮总督,咬死了这件事要西河会担责,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林缚伸手指挠了挠额头,“眼前这道险关算是渡过了,这些扯皮的事情留到以后慢慢扯皮就是……实际不行让山东郡司主动将责任承担下来,让岳冷秋找山东郡司赔船赔粮去!” 孙敬堂点点头,心里暗想还真是一道险关啊。 此时林缚与江东左军可以说是崭露头角、渐成势力,但是这个势力终究是还弱小,至少处于京畿腹地的卧榻之侧,还真算不上多大的势力。 燕山防线大同、宣化、蓟北三镇加上燕京禁军,总兵力就高达二十八万,这二十八万大军,并非全无野战之精锐。 东虏入寇,诸军避敌畏战,说起来也是朝廷战和意图不明,特别是晋中军给郝宗成出卖之后,直接导致诸军消极怠战。 若说精锐,陈芝虎出任大同镇守之前,就直接从东闽带了两万嫡系精锐北上,以此两万精锐为核心,重整之后的大同守军总兵力高达六万余众。 宣化军稍弱一些,蓟北军实力实则也不大差。 此外,登州镇舟师加镇军也有两万编制。 位于山东东北角之登州有钳制辽东之势,朝廷素来重视登州舟师的建设,登州舟师不仅在兵员编制上,战船及将卒战力都明显要强过宁海、江宁水营。 这些兵马都是名义上直接受兵部管辖,今上对兵部并不十分的信任,从内侍省选派阉臣担任监军使,加强对这些兵马的控制。 这三十万大军差不多是元氏最重要的家底之一了。 在这种情形下,林缚还毅然拥兵进迫山东,为西河会、为孙家撑腰,说起来就是与汤顾捆绑在一起、以京畿粮荒为要挟的冒险行为。 但是林缚真的敢促使京畿大乱,不仅李卓等人都会站到林缚的对立面,这三十万大军也会毫不犹豫的猛扑过来,将才三五千兵力的江东左军拍为碎末。 这完全是权力的对弈,聪明的人只会让对手看到那条底线的存在,但不到最后鱼死网破的时刻,都不会去触碰那条底线。 之前,因为看到林缚喜欢铤而走险,孙家、西河会敬而畏之、避而远之,此时林缚为孙家、为西河会不避凶险、剑走住偏锋,孙家除了心悦诚服的投附,还能做什么? 实际上除了跟林缚一条道走到黑之外,孙家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当然了,孙文炳与孙文婉之前都不能代表孙家做这个决定,孙敬轩还在狱中,孙敬堂则是狱外唯一能代表出孙家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林缚也是很渴望将孙家、渴望将西河会能收为己用,他说起这几天来一直盘桓在脑子里的一些想法:“或许会有一部分会众会有返乡或另谋出路的心思,我们不要加以阻拦。至少在这时候,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 林缚与林梦得、曹子昂事先就讨论过,以为家资颇丰的会众,不大可能跟他们一道走到黑,有许多人都可能会选择脱离西河会。这些家资颇丰的会众恰恰是西河会里沾染江湖习性较为严重的中层头目,这些人并不是好的招揽对象。那些穷苦的普通会众实际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可以选择,由于永佃权的存在,他们即使想返乡租地做佃农都不容易。这部分人是林缚最想拉拢的,又恰恰是会选择随孙家一起投靠江东左军,日后有可能融为江东左军核心的那部分人…… “……我回江东就会正式组建水师,集云社也会组建海商船队,需要大量的熟悉船工与水手,”林缚又说道,“在我眼里,或者说在江东左军内部,你们都不要有身份上的担心。也许做得还不够好,至少我是朝任事唯能、唯贤这个目标去努力的。待孙会首与文耀出来,先养好伤,先将西河会这么多子弟及家眷安顿好,再委以具体的职事……” “请大人放心,孙家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孙敬堂抱拳执礼道。 “没有谁为谁效力,危局之世,同舟共济罢了,”林缚说道,“回江东去,我们不仅要直接抗击东海寇,对抗奢家,还要跟岳冷秋这条凶鳄斗上一斗。之前的道路是凶险,今后的路会更凶险,你要有这处心理准备啊……”说着这话,林缚轻笑了起来,将一些孙敬堂还接触不到的事情细说给他听。 即使崇观皇帝对朝中出现迁都的言论从来都是严厉斥责的,但是岳冷秋出任江淮总督,总辖江东郡及江宁府军政诸事务,不设提督限制其统辖镇军之兵权,地方集权乃前所未有,实有为迁都铺路的心思在内。 长淮军在濠州被歼,洪泽寇及淮上诸寇为祸甚烈,朝廷使岳冷秋重组长淮军为清剿洪泽寇之主力。 濠州一役前,长淮镇军满编为二十营正卒,重组建的长淮军编制直接扩张了三倍,设六十营正卒,达三万六千余人。 朝廷如此部署,除了重视剿匪事之外,实际上也进一步证实迁都的心思。迁都江宁后,防区为淮河中游地区的长淮军将江宁北面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不能不打扎实了。 在出任江淮总督之前,岳冷秋总督南线勤王师,鉴于洪泽寇实际也祸及楚、豫,重建长淮军实际以岳冷秋自领的东闽军为基础,从中州、荆楚(湖北)以及原程余谦所领的江东勤王师这三路勤王师中挑选精锐,汰弱留强,得六十营正卒三万六千余。 当然了,这六十营正卒最终会有多少战斗力,能否成为靖息匪事之核心,还要看岳冷秋的治军手段了。 除了长淮军受岳冷秋直辖外,此时江东郡内宁海镇等三镇以及江宁守备军近七万镇军则受岳冷秋辖制。 顾悟尘刚刚在江宁站稳脚,还远远称不上只手遮天的程度,即使朝中有用顾悟尘制衡岳冷秋的意思----即使是张协幕后控制一切,也不可能将江东郡所有的军政大权都置入岳冷秋的掌握之中,那样的话会使岳冷秋膨胀为难以控制的弄权人物----但不可否认的是,岳、顾在江宁的权力制衡格局,顾悟尘是处于弱势的。 在江宁权力格局里,也不是只有岳、顾二人,江宁府尹王学善、顶替李卓出任江宁守备的程余谦、江东郡宣抚使王添、吴党领袖实际上是地方势力的代言人余心源甚至维扬知府董原,都是能影响江宁权力格局走向的核心人物。 这些能左右江宁政局走向的人物或者说势力,几乎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的,他们即使不会立即就去支援岳冷秋,对顾悟尘的态度显然也是冷淡的。 就兵权而言,顾悟尘也是处于弱势的。 府军的战力很弱,眼下大概也就东阳府与维扬府的府军在沈戎与董原的控制下堪称精锐,能给顾悟尘直接掌握的府军,也就是柳西林麾下的东城尉两营府军。顾悟尘有督乡营的名义,但实际上乡营就饷地方,又是招募地方子弟,实际上是受地方势力控制的,例如东阳乡勇受林族与顾悟尘共同控制,江东左营由林缚一人掌握,维扬乡营则受董原及维扬地方势力控制等等。乡营职守乡土,有正当名义拒绝离乡作战,顾悟尘即使有督乡营的名义,实际上也很难调遣乡营为己所用的,与辖制十余万镇军的岳冷秋抗衡。 此时的江东,也确实是相当凶险的局面,他们这边也不是不占一点优势。 出淮河口走近海航线到胶州湾,再从胶州河走胶莱河横跨山东半岛到北部的莱州湾,再从莱州湾跨海到津海,从津海走涡水河到卫台----这条临时起用的漕路可以说是京畿地区及北线大军的生命线,此时已经实际控制在他们手里,也是他们此时最大的依仗。 镇压青州军哗变、彻底击垮柳叶飞,最实质的意义也就是进一步加强对这条临时漕路的控制权。汤浩信对山东郡司的官员调整不大,但起用张晋贤、杜觉辅二人都是直接与胶莱河漕务直接相关。 汤浩信也看得很清楚,就算张协在京中对他的制肘再厉害,只要黄河决口一日未成功封堵、平原府漕运河道一日未恢复,不管山东的局势在他治下能不能得到好转,他的政治地位都是稳若磐石的。 林缚也无法轻易看透汤浩信这种老成精的人物,但是彼此间也没有推心置腹倾谈的可能了,他会静看汤浩信在山东的表现。 东海寇占据昌国县诸岛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了,不管怎么样,江东左军南下的时间不能再拖延了。 林缚与孙敬堂谈了许多话,一直到月至中天,才回营帐休息。有些话他也只能跟孙敬堂说,不能跟孙文炳、孙文婉说。 孙敬堂这样的人物,在底层翻云滚浪的成长起来,实际做事的能力,要比那些官吏强得多。负责漕运事务,半辈子走南闯北,与各种层次的官、民、江湖会派及地方势力有过深入接触,见识阅历也要强过寻常意义上的能臣干吏。 林缚更重视务实的人才,像陈明辙这类人,虽有状元郎、江南第一才子之类的美誊,他反而看不上眼。 林缚回到驻营,就有驿骑连夜从青州递来信报。 诸司会审昌邑哗变案很快有了初步结论,毕竟大家都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拖延下去。这个初步结论需要得到林缚的首肯才能成为初步结论,所以要先递来阚家镇给林缚传新阅认可后才会八百里加急进奏京中。 此时涉及孙家与西河会切身利益,林缚派人将刚回营帐休息的孙敬堂及孙文炳、孙文婉叫过来,能不能接受青州会审的结论,还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第23章 会审 “……” …… …… “----”“” “……”“……” “”“” ---- ******** ******** “……” “”“” “”“……” “……” “”“----……” “……” “……” “”“” “” ,! 第24章 皓首勤政 *********** “” “” ---- “” ********* “” “”“” “” “” “”“……” “” “”“……” “” ,! 第25章 回崇州 “” “” ******* “” xx xx ******** “” “” “” “……” “”“”“” “” “……” “”“” “……” ,! 第26章 山门杀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7章 僧院屠戮 -------- ---- ---- …… “” ---- “” “” “”“” “” “” ******* “----” “……”“” “”“” “……” ,! 第28章 牵连 (第二更,求红票,看今天红票能不能再破六千) 宋佳手扶着窗格子,看着屋外禅院里的动静,院子里没有人,但是禅院外都是江东左军的武卒在看守,知道这种情形下,她与明月插翅也难逃走。 宋佳没有想到林缚回崇州的当天就会势如雷霆的攻打广教寺,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好买。她还想带着明月还想扮成香客混过去,也没有想到林缚派来直接领兵攻打山门的是两度刺杀奢飞虎失手的那个刺客,她们在禅院前就给认了出来,立即给单独囚禁在这座独院里。 看着小姑子奢明月吓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惊惶,宋佳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没有什么好担心了,难不成还怕林缚将我们一口吃下去不成?你放心,我自有脱身之策!” 二月初旬,宋佳在江宁接到家书得知母亲病危,便乔装打扮,乘船出海,绕道回晋安,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奢明月也有些想家,便与宋佳同行回晋安。 奢飞虎在江宁的行动已经受到严密的限制,也难有大作为,平日也甚少出宅门,外人也觉察不到少夫人、小姐突然就失踪了。 宋佳本可以留在晋安,等奢飞虎回晋安再团聚,但是在母亲断七之后,宋佳又鬼使神差的决定潜回江宁。奢明月与父亲奢文庄关系不睳,娘亲又早逝,跟其他几个姨娘及兄弟姐妹关系都很恶劣,还是觉得同母兄长奢飞虎待她亲近,宋佳回江宁,她也便任性的一起再从晋安出。 宋佳与奢明月抵达昌国县诸岛时,正赶到东海寇密谋侵崇州,便随东海寇一起坐船抵达崇州。由于东海寇侵入江口,扬子江上游给宁海镇水营、江宁水营严密封锁,宋佳与奢明月只能留在广教寺里等风平浪静后才能再乘船潜回江宁。 没想到风未平、浪未静,林缚返回崇州的第一天,就派兵势如雷霆的攻打广教寺。 宋佳坐到椅子上,便是她自己心里也迷茫,不知道是因为哪种情绪,才促使自己做出回江宁的决定,最终给困在这座小小的禅院里无法脱身;她们随身所带的几名护卫,给敖沧海当场就杀了。 林缚已经容忍不下广教寺这颗钉子,东海寇动手屠崇城,他又怎么可能对广教寺手下留情?他在长山岛与秦承祖见面知道崇州遇劫的详情后,就做出攻打紫琅山、广教寺的部署,船队抵达崇州,也没有先去西沙岛,只将傅青河、胡致庸、胡致诚、李书义等人接上船来了解情况,安排部署,就直接在紫琅山东登陆上岸。 林缚只想将广教寺这颗钉子拔掉,将紫琅山僧院据为己有,再将宁海镇水营从军山寨逼走,将紫琅山、军山寨及观音滩区域完全置入掌握之中。 可以说紫琅山、军山寨及观音滩聚集了崇州或扬子江口北岸之险要:守崇州,要先守紫琅山。将奢飞虎的妻、妹捉住,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个人也是令十分头痛的对象,并不容易处置。 敖沧海知道厉害,第一时间就将广教寺内所有知情者都杀了灭口,江东左军最先攻上山顶禅院的武卒也有可能会泄露消息,他跟林缚建议,立即将这部分武卒调到长山岛去。 林缚一时不能脱身去看宋佳、奢明月,他要带着吴梅久、萧百鸣先去看广教寺僧众通匪的罪证,他心里想:有岳冷秋作梗,仅一个失察畏敌的弹劾,能不能将宁海镇水师从军山寨逼走? 慈海最初被杀,随后江东左军武卒强闯山门就一鼓作气的攻夺山顶禅院,好些罪证都不及给掩盖,包括三十多名攻打崇州后受了重伤、不便移动的东海寇,包括大量的违禁甲具兵刃,包括海陵县诸县的详细地图及驻军、乡寨壮丁分布图,包括一封慈海才写了一半、将送往昌国县诸岛的通敌密函,包括给捉俘的四十余僧兵及八十余僧众…… 即使不算奢家姑嫂,所有集中在山顶禅院的这些罪证也足以坐实广教寺僧众通匪之罪名,紫琅山实为东海寇在崇州的秘密窝点。 萧百鸣脸色很难看。 林缚没有什么权势,宁海镇水营失察便失察了,想暨阳血阳之前,宁海镇水营畏敌避战,最终还不是不了了之? 就算是林缚拥有兵权,只要不在崇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隔空打嘴仗,扯皮就是。偏偏紫琅山落入林缚之手,看林缚的样子,大概不会将吞进肚子的肥肉再吐出来,那军山寨就夹在紫琅山与观音滩之间,将十分的难堪。 “萧都监,莫要忘了在山下所说的话,”林缚冷冷一笑,眼睛瞅着萧百鸣,“去年秋太湖盗寇西沙岛,你部畏敌不出战;这次东海寇又寇崇州,你部还畏敌不出战;广教寺就在你眼鼻子底下私通海寇,你部竟然毫无觉察——参你家萧都尉的折子,我会直接递给兵部,要你家都尉好好想想如何跟兵部解释吧。我想此间已经没有萧都监你什么事情了,请回吧!” 萧百鸣这时候根本就不敢,也没有资格对抗林缚的权势,他从船队悬挂的旗帜知道林缚出任靖海都监使,作为朝廷派遣使臣,不管官职多低微,都有向中枢奏事的特权。听林缚要向兵部直接参劾都尉,又公然将他驱逐出去,脸面上挂不住,心里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告罪一声再带着护卫离开。 萧百鸣一走,林缚脸上的神色才稍缓过来,与吴梅久说道:“吴大人还以为我没有一点把握就敢屠寺杀人吗?” “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梅久今天才算是真正领略了大人的风采,唯心服口服、叹服啊!”吴梅久可不想像萧百鸣那样落水狗似的给赶走。现在想想,也当真明白过来林缚是有十足把握才断然攻寺的。之前故弄玄虚,也不过是想保持动攻势的突然性与欺诈性。不然就算江东左军有绝对强势的兵力,但若是给院中僧兵提前戒备、负隅顽抗,想要轻微伤亡的就将紫琅山攻下也难。他拱手作揖,又继续拍林缚的马屁,说道,“梅久在这里祝贺林大人初回崇州就破此大案、克此强敌!” “也都仰仗吴大人的功劳,”林缚说道,“核查罪证、刑讯俘虏等人,怕是要劳累吴大人呢!” “啊,”吴梅久微微一怔,没想到林缚会分他功劳,这种事他倒不犹豫,也容不得他犹豫,他暂代崇州知县一职,又是海陵府司寇参与,林缚让他参与审理此案,他还真无法推脱,说道,“大人吩咐,梅久敢不从命?”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通匪僧众在崇州不应只有广教寺这一处据点,崇州境内有僧院十八处,其他僧院有没有通匪之嫌,还要吴大人明察秋毫。紫琅山周边人家有无跟广教寺勾结,也要吴大明察秋毫。另外,我率江东左军回崇州,崇州城毁,在崇州别处也无可入驻之军寨,我也只能勉强其难的将广教寺据为营寨,希望吴大人不要误会我是要侵夺庙产!” “怎么会,怎么会?梅久一定细心查案,这时候胆敢打个包票,一定会让大人满意。”吴梅久带兵打仗不行,但做官近二十年,水准一流,林缚的弦外之音,他如何听不出来? 林缚的意思,能将其他僧院牵涉到通匪案来,就尽可能牵涉进来,紫琅山周边有什么有油水的人家能牵涉进来,也尽可能牵涉进来,广教寺的庙产从此就属于江东左军,其他人就不要生什么妄想了。 林缚点点头,说道:“辛苦吴大人了!”又说道,“眼下最紧要的也是安顿民心,还有些信众不知通匪案真相,还要烦吴大人张贴布告、广为宣扬。崇州被毁,吴大人也无办公之所,我们上山时,看到广教寺在东面山脚下有一座别院,规模颇大,吴大人不妨用来在那里署理公务,也好就近审讯通匪案!我这边派几个人手协助吴大人,你看如何?” “多谢大人替梅久考虑周到!”吴梅久说道,没有推辞林缚替他做的安排,他知道推辞也没有用,心里犹豫着是不是派亲信赶回海陵府疏通关系,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看出林缚对萧百鸣也无善意啊,就算一切都好,崇州也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干好了,一点点的油水都没有,干不好,却是一身骚,还要给林缚死死的压制住,崇州知县完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吴梅久有远离是非之地的心思,当然不会急于表露出来,他这时候也知道林缚这人还是轻易不要得罪。 林缚介绍曹子昂、胡致诚给吴梅久认识,吴梅久之前是海陵府司寇参军,对崇州县的情况不熟悉,不过他去年来崇州调解林缚与陈坤之间的纠纷时,跟胡致诚、胡致庸兄弟见过面,也算是熟人。 林缚便曹子昂、胡致诚负责将罪证、俘虏等人连夜移到山下别院去,与吴梅久一起审讯通匪案。 林缚则与胡致庸、李书义、李书堂等人留在山顶禅院谈事情。 山顶禅院的僧寇已经完全清剿干净,加了多重警哨,护卫林缚等人安全,但是攻山时也有不少僧兵逃入山中。紫琅山虽说不大,但周围也有好几里,敖沧海、宁则臣则要连夜安排武卒搜山。 胡致庸、胡致诚早就参与机密事,也就早知道广教寺所藏的猫腻,不过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颗钉子拔掉,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李书义是崇州县户房书办,当初是给知县陈坤硬派到西沙岛参与救灾赈民事,起初与林缚也甚不合,后随林缚南进太湖,相处日久,为林缚的胸怀与气度折服,自然也消除了对林缚的成见。李书义是代表崇州县负责安置西沙岛流民的官吏,西沙岛诸多事都十分配合傅青河、胡致庸等,实际上也给崇州县地方视为林族派系里的人了。 李书堂是李书义的族兄,是崇州地方大族李氏的家主,初时对林缚进崇州也十分的抵制,担心林族将势力渗透到崇州地方来。去年东海寇侵崇州,李家面临灭族之危,是林缚派兵解释,便化解了隔阂。林缚安置西沙岛流民,投入巨资重建西沙岛,在地方上,李家是主要的支持者,毕竟在崇州县,胡家的势力跟影响力以及能调动的资源远远不能跟李家相比。 不过李书义、李书堂都不能算林缚的嫡系,诸多机密事都没有参与,自然事先也不知道广教寺的底细,他们从攻打山门开始就跟在林缚身边,这时候才差不多将事情想明白过来。 林缚请李书义、李书堂陪他们一起坐下来,说道:“你们大概也听出我示意吴梅久拿别处的僧院也一起开刀,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 “大人深思熟虑,算谋之精,非我等能妄加揣测……”李。 “我这人没那么难说话,你们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有些样子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们这样,我就习惯不了了,”林缚笑了起来,要李书义、李,“崇州遭此大劫,城池毁于一旦,需要重建,数千家庭破碎,为守城战死的乡兵、官吏家人都需要安抚,海陵府及郡司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贴补,只能地方自筹。地方怎么自筹?总不能从老百姓头上收刮一笔?让地方大户拿银子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族愿为崇城重建、安抚民众捐一千石粮、捐一千两银,再捐一千石粮、一千两银慰劳江东左军……”李书堂赶紧表态,这次东海寇大侵崇州,也是傅青河即时派兵,才保证李家寨堡,不过李家寨堡就是东海寇重点的侵袭对象。 “李家的心意,我代表江东左军、代表崇州老百姓多谢了,”林缚说道,“但是比起缺额,差得太大,不得不想其他方法,广教寺庙产算作一部分,其他有通匪之嫌的僧院、乡豪,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也许能勉强凑足……当然了,这时候吴梅久才是崇州正印官,有些事情我不便直接插手。要是书义愿意,我可以荐你担任更重要的职务,所以有些事情先要跟你们说清楚……” 林缚要是大搞牵连,将崇州县境内十几处僧院的庙产收为官有,将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也许能补足崇城重建、抚赈伤亡的费用,但是地方上的僧院势力并非孤立存在的,与地方乡绅势力相互交错。 一是僧院僧尼都是地方人,僧院存亡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二是许多将田地寄到僧院名下逃避丁税的田主本身就是崇州的乡豪大族,李家就有好些田产寄在僧院名下,对僧院大搞牵连,就会侵害他们的切身利益;三是僧院在地方上本身就有广泛的信众基础。 当然了,吴梅久想要大搞牵连将僧院势力连根拔起是绝对做不到的,崇州县地方没有人会配合他,会暗中抵制他,说不定他刚想来硬的,上头一纸调令就将他调出崇州,但林缚能行。崇州县僧院所牵涉到的地方势力已经不足以跟林缚抗衡了,不仅仅是林缚手握兵权,林缚的声望也能使他在崇州获得广泛的跟僧院无利益关联的人的支持。当然了,林缚要来横的,直接一个通匪罪名拍下去,带兵剿过去,崇州县没有一人能梗着脖子反抗。 李楚党一层有矛盾,不过那种层次的站队,李家还不够资格,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从眼前的实际利益上考虑,李家自然只能紧跟着林缚、紧跟着江东左军走,即使眼下会有利益受损,但是眼光要放得更长远。李书义没有说话,李:“大人为崇州百姓考虑,书堂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大人的大仁义,为行大事,当真无需拘小节。我李氏也有一座家庙,薄有庙产,为重建崇城,当一并献出!” 第29章 山间禅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0章 美人心计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1章 土地 四月崇州,夜风吹面不寒,林缚借着月色下山去,南麓有石径曲折而下,直下到江畔码头。 虽然奢家请降归附才一年半时间,但是在十年东闽战事中后期,奢家就感到之前战略有致命的局限性。奢家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骑虎难下,但也尽可能抽调资源进行战略布局调整,在昌国县诸岛以及明州、嘉杭、平江、海陵等府县提前进行布局,像杜荣、舒家、广教寺以及东海寇近年来势力急剧膨胀,都是奢家直接安排所置。 放之中原大地,紫琅山还真算不上什么名川大山,才三十四五丈,也就一百米稍高点,津海号从船头到船尾还有将六十多米长呢,但在冲积成陆的海陵府,紫琅山的地形又额外的重要,得之则能控扼江口、屏藩崇州。 紫琅山的地形是如此的重要,又有僧院来掩护,奢家这些年当真往里投入不少资源,大兴土木,沿山建寺,除东麓、北麓的禅院建筑群外,在西南崖下江畔还修筑了一座码头。 码头虽然不大,但是择址十分的考究,考究到满载吃水有一丈三四尺深的津海号能直接停靠上去。 林缚下山来,津海号正停靠在码头,其他船舶在离港不远的江道里下锚停泊,都做好离港启航的准备。 岳冷秋动作很快,还没有等青州会审出结果,他就动手封存西河会及孙家的田宅家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岳冷秋身为江淮总督,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也不用混了。 孙文炳赶到江宁时,除了四五十艘孙家私船及时转移到集云社名下外,绝大部分田宅家产都给查封,注定要给抄没入官。西河会绝大部分会众都是穷苦人家,没有财力添置私产,西河会及孙家给查封,数千家属一并给驱赶出来,暂时栖身在河口。 为免夜长梦多,至少在赶到岳冷秋得知江东左军已经完全控制崇州局面的消息做出反应之前,将人从江宁接出来。林缚在回崇州登岸之前,已经使人快马前往江宁联络,要求江宁方面立时组织船只转移西河会众家属。 从江宁到崇州有近五百里的水路,有多条进出太湖水域的水道,不是十分的安全,也要防止岳冷秋从江宁派追兵――涉及到数千人口的转移,身为江淮总督的岳冷秋有太多的借口进行阻挠。这边局势稍定,林缚就要葛存信、宁则臣、周同连夜率武卒乘船溯流而上去接应。 林缚到码头来,给葛存信、宁则臣等人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起锚启航,借东风逆水西行。 山间还偶尔传来搜山遇到僧寇抵抗的厮杀声,看着船舶在月色下张帆西行,林缚在码头上吹了片刻夜风,才袖手走山径转向东麓禅院。 ********* 林缚拾阶走上缓坡,东麓禅院就展现在眼前,是处有**进院子的建筑群,禅院外是东麓山门,又高又厚的院墙一直延伸到东南麓江滩上。 林缚将指挥营帐设在东麓禅院,不过他没有争过去,而是站在山岗观察紫琅山东麓的地形,军山寨就在眼前,涉浅水过去,只有三百步远。 “啊,你过来了!”林梦得从宅子里匆匆走出来,看到林缚站在高处欣赏月色,也不问林缚从奢飞虎妻、妹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笑道,“我们都忙得**冒烟了,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看这月色……”走近来站到林缚的身边,看着月色下的粼粼江水,颇为感慨道,“这月色真是不错,这忙起来,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好风景。” “我想在这处筑一道土石大坝,使两山形胜浑然为一体,坝内浅滩可淤为平地,坝外则为水营军港……”林缚指着东南面与军山寨之间的浅水,跟林梦得说道。 “你在想这个啊……”林梦得感慨道,才细看这周边的地形。他极擅计算,筑这么一座土石大坝,调两三千民夫干一个多月也就成了,也许要投入数千甚至上万两银子。换作以前,他会觉得工程量大到惊人,对秋粮正赋折银才万把两的崇州县来说,筑这么一道大坝也着实是一项消耗极大的大工程了。但是从去年秋后到今年,为改造西沙岛、安置流民,他们在西沙岛实际投入的银钱已经达到十万两之巨,他就觉得在军山与紫琅山之间筑一道土石大坝,已经不是什么超过想象的事情了。 “筑崇州新城的主动权确定能抓在我们手里?”林梦得不确定的问道。 在军山、紫琅山之间筑土石大坝,当要与筑崇州新城合在一起做,才是最有利的事情。但是筑新城是属于地方事务,归海陵府及宣抚使、总督府管辖,江东左军只是以崇州为饷源地、驻扎在崇州,没有掌握筑新城主动权的名义。 “看海陵府与郡司能给崇州拨多少银子筑新城了”林缚说道,“除非岳冷秋想将江东郡的局势彻底搞烂掉,不然谁拿银子谁说话的规矩,他还是要讲的……” “我觉得他不会介意将这些看上去沉重的包袱都砸到我们手里的!”曹子昂从后面走过来,接过林缚的话说道,“这世道有些道理很简单,养兵要银子。只要是人,就要吃饭,只要是铁甲铁刀铁枪,就会生锈。打仗会死人,兵甲、战具会有损耗,抚恤、补充兵甲战具以及征募补充兵员,都要大把的银子。岳冷秋也很明白这么道理,所以他才在查封西河会及孙家田宅家产之后,将人都赶到河口让我们接收,就是想将包袍砸到我们手里,要看到我们撑不住的那一天……” 道理很简单,一旦饷源枯竭,江东左军即使再精锐,但得不到有效的补充,也只会逐渐给消耗掉,无法再壮大。 绝大多数最初举义旗而造反的农民军最终都沦为祸害地方上的流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得不到有效而稳定的补给,只有依靠洗掠来勉强维持。也许开始先有选择性的洗劫地方上的贪官恶霸,当贪官恶霸给洗劫干净、无油水能挖之后,再挑良绅富户洗劫,接着就是中小田主与自耕农跟着遭殃,最终将地方上的秩序彻底的破坏掉,自然也就沦为地方官民皆深恶痛绝的流寇了。 奢飞熊知道这个道理,才赶在江东左军返回之前奔袭摧毁崇州城。 岳冷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不应该介意筑崇州新城的主动权落到林缚手里。只要到时候象征性的拨了两三万两银子给这边,林缚又无法从地方筹到足够的银子,筑不成新城,他还能找到借口治林缚的罪。 林梦得微微一笑,说道:“也许岳冷秋这时候还以为林家是江东左军背后的财源呢,他大概等着看林家的财源耗尽……” “岳冷秋能坐到这个位子,不是不知实务的庸才,”曹子昂说道,“将江东左军治成今日之精锐,要耗多少银子,要保持江东左军的战力不下滑,要持续的投入多少银子,他心里是有数的……他率长淮军收复上林里,征上林里为长淮军驻营,除了上林里的确是钳制洪泽浦南口的要地之外,也不排除他限制东阳乡勇的可能。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不想将上林里还给林家。可以预料,下一步,他一定会限制集云社及林家在江宁的发展……” “也是啊,海漕暂时看似控制在我们手里,但眼下也是入不敷出的前期,”林梦得说道,“只要黄河决口封住,平原府内的河道恢复,或者朝廷迁都江宁,海漕都将作废……岳冷秋是想在大势上将我们压垮啊!” “道理有时候是很简单,”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但是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心里想起山顶那些美艳得耀人的女子来,岳冷秋、奢飞熊之流可以说是一等一的雄臣枭将,偏偏眼光还比不一个女子。他也不跟曹子昂、林梦得说他刚才在山顶给奚落了一番,看到曹子昂手里抱着一堆册子,他身边也有护卫跟随却没舍得将这些册子让护卫帮着他拿,问道,“捧着什么宝贝,看得这么紧?” “广教寺的田册,”曹子昂说道,“你们猜一猜,广教寺名下有多少田产?” “多少?”林缚问道。 “包括寄户在内,广教寺差不多将紫琅山周边的田地都圈占过来,有两百六十余顷!多为上好熟地”曹子昂说道。 “崇州城废,需择址建新城,除了紫琅山周边,又能从哪里划出那么大的土地出来?”林缚笑道,“不管岳冷秋愿不愿意,也不管海陵府及宣抚使有多少人看我们不顺眼,至少在筑城择址这个问题上,他们是没有多少主动权的。” “寄户为避税赋,将田产、佃户寄于僧院名下,这不是什么秘闻,也没有想到广教寺名下隐藏了这么多土地!”林梦得感慨广教寺名下田产之多,颇为兴奋的说道,“看来只要将崇州僧院名下的田地抓在手里,也足以养一万雄兵了……” 两百六十余顷就是两万六千余亩,在土地兼并现象严重的江淮大地也要算一等一的大地主、大田主了;林家当初在上林里也就两百多顷田。 崇州中上等良田,一季稻一季麦,只要不遇灾害,一亩地年收成差不多有三石米粮左右的收成。佃农租田交租税粮赋,差不多占到年收成的五到六成之多。 两万六千亩地都掌握在江东左军手里,意味着正常年景就能收租税粮赋两万石以上,差不多相当于崇州一县的秋粮正赋。 在崇州,稍有规模的僧院有十八处之多,没有最后给彻底清查,还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给僧院圈占、隐藏。 也难怪林梦得会如此的兴奋,这年头有田就意味着有粮,有粮才能养兵。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先查清楚哪些田产是广教寺所有,哪些田产是附近农户、田主寄在广教寺名下,先不要放什么风声出去……” “怎么,还要将田地还给寄户不成?”曹子昂讶异的反问道,“广教寺僧寇通匪,证实确凿,僧院名下的田产,无论是实际归僧院所有,还是寄户假托僧院名下,想来也无人敢跑来讨要!我们将这些田地直接分配下去,哪怕每亩地收五升粮、八升粮的高税及摊派,也会让农户欢欣鼓舞!” 崇州县土地兼并严重,大多数人都沦为佃户,跟田主租种田地,上田每亩交租差不多麦五升、稻一石,还要承担丁税以及各种摊派,生活十分的困苦。能将田分给他们,并且将实际负担降低一半左右,江东左军想得不到这些农户的拥护也难。而且崇州城给东海寇摧毁,地方势力受到重挫,他们在崇州做这些事情的阻力不会大。 曹子昂半生生涯,使他十分熟悉底层民众的苦难,更倾向将这些田地直接分配给拥护江东左军的农户,直接实打实的夯实江东左军在崇州的根基,实在不愿意将田地还给那些食民血、食民膏的乡豪、田主们。 林缚微微摇了摇头,也没有直接说什么,说道:“这件事,要秦先生、傅爷他们喊过来一起商议,这时候不能太草率决定……” 曹子昂能知道林缚是不赞同他直接分田下去的意见,只是照顾他的颜面,没有直接驳斥。他也不会当面跟林缚争执什么,他们做部属的,必须要敬重并维护林缚尊严的,再说林缚也没有将话说死,秦承祖、傅青河的意见也很重要,等这边事情稍定,大家都能聚到一起商议后才决定此事不迟。 林缚知道要是按照曹子昂说的做,跟土地重新分配性质的改革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除非建立了完整的政权,除了周围已经没有强敌,不然就不是进行土地改革的良机。即使江东左军眼下有条件在崇州进行土地再分配,但是也会将崇州周边的地方势力都得罪干净,难道江东左军以后就不考虑往崇州以外发展? 当然,林缚也不会太便宜那些将田地假托到僧院名下的寄户,关键是要找到一条能将各方便矛盾缓和下来的中间道路,而不是在此内忧外患之际,将矛盾激化。 林缚要掌握地方,需要得到那些会读书识字的官吏的支持。在识字率普遍低下的当世,这些官吏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地主或者说是有产阶层。千百年来农民起义或成功或失败的教训历历呈现在林缚的脑海里,这时候怎么能轻率的直接剥夺主地方势力的田产分配给佃户贫民呢?第一步应该是限制、压制,永远都要将矛盾控制在能掌握的范围之内。 林缚这时候忍不住会想,山顶那个女人到底会有怎样的见识?,! 第32章 父子相认 (第二更,求红票) 四月十七日,是东海寇撤去第五天,也就是林缚率江东左军返回崇州、攻克广教寺的第二天,林缚以靖海都监使的名义与暂代崇州知县的吴梅久联合布榜帖,告示通匪案来安定民心。又张贴选贤榜,从地方捡选贤能以补官吏,尽快的将县衙几套班子重建运作起来。 林缚毫不客气的将他的印章盖在吴梅久之上,形成驻军节制地方的事实局面。 换作昨夜之前,吴梅久也许要跟林缚争一争崇州地方的事权。 眼睁睁的看着林缚从容淡然的将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模样的慈海拿刀刺喉而死,拥有两百五六十名僧兵的广教寺,又给江东左军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吴梅久便彻底放弃跟林缚争一争的念头,只想着托人找关系,尽快离开这个没有油水可捞的是非之地。 陈家圩。 听着第一遍鸡打鸣,陈雷翻身醒来,窗户纸破了洞,天气见暖,他没有心思将洞/眼糊上。兵荒马乱的,虽然这次是城里遭到大灾,乡下没有遭什么罪,但是谁知道那些该杀的海盗何时再上岸来? 从洞/眼里看着有雾气溢起来,才知道外面起了大雾。 “你不是说要去城里看看?”陈雷的婆娘听着丈夫翻身坐起来的声音,睁开眼问他。 “有什么好看的,前天去看了一眼,城北下濠河里积满了尸体,没有人清理,指不定会闹瘟病。你记着跟家里人都说说,没事少跟外人接触。”陈雷说道。陈家在城里有间铺子,事后有伙计逃回来,说是铺子给烧毁了,陈雷前天去城里看过,只是不忍心跟家里说铺子的残状,便说在城外止了脚。 恩泽在县学跟其他童子一起遇害,是陈家一劫,之后就剩下城里那间铺子了。铺子给毁了,什么都没了,银货给抢空,院子烧塌了半片,掌柜跟两名伙计给杀了。账本都烧成灰了,别人挂铺子的账,不计了,但铺子欠别家的账,只要别人能寻到根,还必须要还――陈雷头疼这些事,想着将乡下几十亩地买了,掌柜跟两个伙计毕竟是因为守铺子而死,多少要跟他们家里意思一下,剩下的差不多能用来还债。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陈雷还没有来得及想。 陈雷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辗转反侧,这时节地里的事,由长工朱贵一人就能干好,不用主家帮忙,但他就是睡不好。索性从床脚头翻起褂子穿好,陈雷就听见院子狗在叫,怕惊了后院里仅剩的那头骡子,他准备出去朝狗肚子上踢两脚,听见有人从院子外经过就乱叫,折腾个不休。 “砰砰!”有人在外面叩院门,似乎还有哐铛哐铛刀剑叩在铁甲上的铿锵声音。 陈雷吓了一跳,这么早谁会上门来? 他婆娘也吓了坐起来,脸色苍白。海寇登岸的那天,陈雷他婆娘也正在城里,当时就念着死也要跟丈夫死在一起,没有留在当时看来更安全的城里,逃回到乡下,没想到就这样逃过一劫。他婆娘藏沟里听到过经过海盗兵甲轻击的声音,太相似的,她下意识的就想到是有海盗跑到陈家圩来了。 陈雷刚要问谁在外面,他婆娘就死命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吭声。 “陈二麻子,陈二麻子……” 听是甲长陈敬魁的声音,陈雷心里也一松,将婆娘的手掰开,竖着眉头轻骂道:“虚什么,你把白半脸当成鬼了?”陈敬魁脸上有块大白斑,乡里人都唤他“白半脸”。 陈雷穿起衣服走到院子里,他不高兴别人喊他“陈二麻子”,一边系扣子一边回应:“喊你爹哩,喊你爹哩,大清早这么大嗓门,再喊,小心我家黑子将你的卵子咬下来!” “废话那么多作屁,县里派人来找你!”陈敬魁在门外骂道。 陈雷吓了一跳,听着声音,陈敬魁身边人是兵,县里派兵来找他做什么? 陈敬魁在外面拍打院门,说道:“你心虚哪里个?县里说是捡贤能补官吏――选上你了。” 陈雷打开院门,看到甲长陈敬魁身后站着两个身强体健、彪勇强悍的披甲武卒,心里更是虚,他婆娘也穿上衣服,在房门后探头来看。 “你便是陈家圩陈雷,没有冒充?”为的那个武卒将一本纸册子打开,指着上面的小字问陈雷。 陈雷心里也奇怪,但是册子上确实写的是他,忙给两名武卒行礼:“二位兵大爷辛苦了……小的正是陈家圩布衣陈雷,陈家圩也没有第二个叫陈雷的,只是捡贤任事之事,是不是搞错了人?”疑惑的看了陈敬魁一眼,捡贤能补官吏怎么可能突然就补到他头上来? “错不了,我连夜从县里回来。县里从知县大人陈坤、洪昌吉往下,除了李书义在西沙外,其他的都死了一个不剩。县里正缺人手,这时候只能从地方补选,你会算账又识字,怎么会错?”陈敬魁说道,他心里也觉得这事蹊跷呢,他还想借这个机会将他家老二荐到县里去呢,却不知道陈雷吃了什么狗屎运,也没有人提他,他却列到补选名单里,“也没有说一定用你,要先去县里问答,通过问答才会正式补选任事。你手脚麻利一些,午前就要赶到县里去。误了事情,上头责怪下来,不要怨我没提醒你!广教寺的和尚,昨天夜里给杀了两百多个!” “啊!”陈雷愣在那里,乡下消息闭塞,没人去城里,崇州县里生了什么大事,基本上也没人知道,兵荒马乱的,没有人没事会在外面乱逛荡,陈雷自然也不知道昨日江东左军回崇州攻打紫琅山的事情,“怎么回事?怎么广教寺的和尚给杀了这么多?东海寇又来了?”他其实不想去做什么官,要是东海寇再来一次,当官比谁都死得快! “猪……林大人带着江东左军昨天就回来了,”陈敬魁硬硬的将“倌儿”两个字吃进肚子里,各乡里的里长甲长昨天夜里就给请到紫琅山去了,他赶着回来就带路请陈雷去紫琅山的,他掌握了第一手资料,跟陈雷说道,“广教寺和尚是贼和尚,东海寇上岸,就是那些贼和尚带的路。林大人一回来,就当机立断将那些贼和尚给剿了――日他娘的,好几十负伤的海盗藏在庙里养伤呢,给一起揪了出来。各乡有通匪嫌疑的僧院都给江东左军控制起来的,僧尼都要集中到紫琅山审讯,那边缺人手得很,这才赶着补官吏!” 陈雷心眼颇多,心里想江东左军昨天刚回就能知道广教寺的和尚匪,难道西沙岛早就有人看到广教寺和尚勾结海盗了? 陈雷怀着各种疑惑,将家里最后剩下的那头骡子套上鞍,带着长工何贵,与陈敬魁一起在两名骑马武卒的保护赶到紫琅山,四十里地走一趟,已经是午前了。 陈雷赶到紫琅山北麓山门,江东左军已经正式沿北麓、东麓驻扎,指挥帐设在东麓禅院,江东左军主要驻营地也在东麓,北麓禅院则作为临时县衙使用,山门两边粉白的墙张贴了好几张榜帖。 陈雷吩咐何贵牵着骡子在山门守着,不要走远了,他凑到墙边看那几张告示,有说通匪案的,说有赈灾慰民的,都是些紧急之事,也是太紧急的缘故,都没有什么条理,不过靖海都监使、江东左营乡军都指挥的两枚大印显眼的压在崇州知县的大印上面。 县里选补官吏,本来是知县的职责,吴梅久暂代崇州知县,陈雷跟吴梅久八辈子都打不到一丝关系,从清晨到现在都很疑惑,这时候看到告示用章的细微之处,心里疑惑:崇州换林缚做主了? 所谓的“靖海都监使”这个官史听上去陌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是告示加印排序很有考究,自然是要比崇州知县或者海陵府司寇参军权高位重。另外,通匪案告示,林缚与吴梅久一起用印是合适的,但是安民告示、选贤告示,林缚也在上面用印,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了。 陈雷心里想,自己给选上,莫非跟这个有关系?他跟陈敬魁走进北山门禅院的院子里,看到胡致诚正走过去,忙过去招手唤他:“致诚兄!你也在这里……”他知道胡家迁到岛上去,跟那个林大人走得亲密,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儿子一起在县学里给海盗劫走,最初还一起想着法子凑赋身银、求人,陈雷与胡致庸、胡致诚就这么认识了,彼此间还走动,倒是胡家上岛之后,就没有怎么来往。要是胡致诚、胡致庸兄弟帮着说话,倒也解释得通。 胡致诚忙得屁股冒烟,吴梅久相当的配合,什么事都推到他与李书义的头上,曹子昂等人毕竟没有正式的名义,他与李书义从昨夜到现在也就没有合眼小睡一下。要从西沙岛运一批赈济粮过来,他正要赶去江边看一下,也实在没有时间跟陈家圩的陈雷寒暄什么,抱拳作揖说道:“陈雷兄弟过来了,这都是饭时,有人安排用饭,等我得闲再找你说话……”寒暄了几句,就匆忙告辞离开去。 陈雷这时候才确定他突然给选上,是胡家兄弟帮忙说了话,心里感激,看他们也着实是忙,没有耽搁他,他与陈敬魁到指定的院子里。 陈雷不算是路最远的,像东社那片,差不多要到黄昏时才走,就这样,院子里已经有六七十人。陈敬魁领他到这里就离开了,里长甲长各有使唤,除非在补选之列,不然无需留在这里……好些人陈雷都不认识,也有好几人是崇州童子案被劫童子的亲人,陈雷认识,心里想莫道是都是胡家兄弟举荐?看到这么多人,心里又是奇怪:这次补选需要这么多人? 知县、县丞、县尉都是京派官,轮不到地方做主,县里能临时补选的只有六房书办、驿丞及三班衙役及弓刀队头目,十三四人即可,各房衙差,苦差事都是征民夫、肥差遣官吏都任用私人,不应该在选补之列。 “陈家圩来人在哪里?”有个士卒探头到院子里来问道。 “兵爷,小的便是从陈家圩来的……”陈雷奇怪又有什么事情。 “我家小将军要见你,要我对你客气一点,”那士卒说道,“兵爷这称呼可不敢当,你跟我来……” 陈雷怀着疑惑跟着士卒出了北山门禅院往东面走,东面驻军守卫森严,陈雷越走越心虚:让自己去军营做什么?胡家兄弟不找他,莫名冒出个小将军来。 走到东山门禅院里,穿门过户,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里,看到年纪轻轻的穿甲将领在那里等他,还让领他来的士兵先出去。陈雷守着规矩,没敢盯着人乱看,张嘴刚要请安,抬头瞬时觉得这年少将军好是面熟,心上仿佛给雷打了一下,这不是他给劫去有两年的儿子恩泽吗?他抬袖子抹了抹眼睛,只当自己看花了眼,天下相貌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陈雷正要再细看两眼,陈恩泽扑通跪在地上,喊道:“爹爹,孩儿给跪安了!” 第33章 渗透(一) (第一更,求红票) 陈雷、陈恩泽父子在东山门偏院里抱头痛哭了好一阵;陈恩泽断断续续的说起崇州童子案背后细情以及近两年来的遭遇,又是好一阵嗟叹唉吁,才带着父亲到正院去见林缚。 林缚刚接到信报,周普率骑营、步营及西河会众两千余人已过清江浦,再有两天就能抵达崇州,从江宁撤出的西河会家属将在深夜时分抵达崇州,他正与曹子昂、林梦得、傅青河、孙敬轩、孙敬轩等人商议安置之事。 看到陈恩泽带着陈雷进来,这边停下议事,林缚站起来,抓住陈雷的胳膊入座,笑道:“不能使你父子早相见,是我之过——这事牵涉还大,此时还不宜大白于天下,也我力拙不及也。” “……”给林缚亲近相待,陈雷有些惶然,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话好,十分拘谨,听林缚给他介绍在座的众人,他只是哈腰作揖不休。 林缚看着陈雷小心翼翼生怕仪态、应答有所失的拘束样子,也见怪不怪,笑着说道:“胡致庸跟我推荐陈先生,说陈先生擅经营计算,对县里事务也熟悉……李书义主持户房,缺个管县大仓的助手,想委屈陈先生到县衙当个小吏,不知道陈先生意下如何?” “敢不从命?只是陈雷从未在县衙里做过事,惶恐不能让大人满意。”陈雷说道。在世人眼里,无品胥吏也许什么都算不上,但对于小民寡众来说,县尊大人就是天一样的存在,胥吏、里甲之长已经是可以横行乡里的大权柄了。 “这个倒无妨,总有个从无到有的学习过程。这批跟你同时补选的数十人,可以说都是生手,只要你们有着为地方做事的赤诚之心,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事情做好的。”林缚笑了笑,又跟陈恩泽说道,“陈家圩的暗桩子已经拔掉,言行小心一些就无大碍,我放你三天假,先带你父亲在左右转一转,熟悉一下情况,吴知县那边也要去一下,要回陈家圩的话,最好是夜里去夜里回……” 陈雷见林缚虽正处于年少得意的时候,但是说话待人难得一团的和气,心间的惶然也自然渐渐松懈下来,诸事能应答自如。 林缚又与陈雷、陈恩泽父子谈了一会话。 眼下就算消息走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萧涛远带着一部分亲信逃亡投奔奢家,局面还不至于无法收拾,所以也没有特别的顾忌。林缚开始考虑将三十童子陆续接回崇州,履行最初答应他们的要让他们与家人团聚的承诺。 陈恩泽带着父亲陈雷告辞离开,林缚则与曹子昂他们继续议事。 虽说陈雷应过几次县试,虽说没有考取过什么功名,却是耕读人家出身,在崇州童子案之前,也积下不菲的家产。与胡致庸、胡致诚胡家一样,陈家不算乡豪势族那一类,却要算崇州县新冒头的田主、商户。 江东左军要在崇州扎根,治军以及加强对崇州地方的渗透、控制——这两件事,不能说哪一件事更重要一些。 江东左军算是有个相对稳定的框架,但是对崇州地方的渗透与控制,还远远谈不上有基础。 对崇州地方的渗透与控制,要达到一个目标,就是要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下,将崇州人与事及农耕生产组织好,源源不断的抽取税赋为江东左军所用,还要使崇州县民众拥护、支持江东左军,相信江东左军是保障并且有能力保障他们利益的,并乐于将子弟送进江东左军参军或乐于成为江东左军的后备力量,最终成为休戚相关的整体。 唯有做到这一步,才能真正算在崇州根基扎实。 做到这一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平衡方方面面的矛盾,要缓和方方面面的紧张关系……要扶持哪一阶层的势力,要怎么扶持,扶持他们要怎么确保他们对江东左军产生向心力,要压制哪一阶层的势力,要怎么压制,压制他们要怎么确保他们不会出现剧烈的反弹甚至破坏地方有序的耕织生产? 在离开即墨返回崇州之时,这些问题就在林缚的脑海里打转,与曹子昂、林梦得、秦承祖、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都有过深入的讨论。 林缚手里最紧缺的不是银子,而是可用、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手。 要说乡豪势族手里掌握的人才最多,也最成体系,一般说来,在地方上只要取得乡豪势族的支持,就能通过他们控制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迅的控制地方。就像林家,只要取得林族的支持,控制石梁县一点问题都没有,在东阳府取得两三家像林家这样的大势族支持,控制整个东阳府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样的大势族通常都有自己的向心力,有自己的核心利益诉求,可同甘、难共苦;这些势力要用,但一定要限制着用。 相对来说,崇州童子案受害者家人是可以信任并借用的,不过林缚还是有重点的进行选择。 先是要选择年富力强且有真才实干的人手,再一个就尽可能的从社会中下层选拔人手,这有利于缓和中下层贫佃民与一层乡豪势族、大田主、大商户之间的矛盾,而不是去激化矛盾。 捡贤能补官吏的名单表面上看是李书堂、李书义、胡致庸、胡致诚四人共同拟定向吴梅久推荐的,推荐的都是熟悉地方民情事务的贤能人士,不一定都有功名在身,但都是读书人的身份,分布各乡各里,在乡里有一定的声望,有利于县里迅恢复秩序。 本身对崇州地方就不熟悉的吴梅久,提不出半点反驳意见,只能全盘接受,他也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崇州童子案使林缚等人对崇州地方的熟悉完全乎他的想象。 吴梅久没有跟林缚争的心思,再一个他对崇州地方不熟悉,具体的事务,他只能委托胡致诚、李书义两人负责,补选官吏及任事,也都由胡致诚、李书义一手把持。 县里主要事权分属六房:前三房为掌官吏任免、考绩、升迁之吏房;掌军政乡兵、县刀弓手之兵房;掌刑法、狱讼之刑房,此三房由胡致诚负责,胡致诚暗中向曹子昂负责。后三房为掌田赋、户政、仓储之户房;掌礼制、县学之礼房;以及营造、屯田、水利之工房,此三房由李书义负责,李书义暗中向林梦得负责。 这次补选贤任事,也是胡致诚、李书义两人挑选掌握六房事务的助手,林缚的意见是每项职事尽可能补足一正三副的人手,除了减轻县里民众傜役负担外,更重要的是进行人才储备。 当世民众的识字率很低,但是江东地处富裕,耕读人家还是很多。崇州县,入籍丁口就有二十万,实际的丁口可能接近三十万,识字者差不多有万人,虽说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乡豪势族子弟,也有相当一部分为平民阶层,从中选拔、培养三五百有才能的基层人手来,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这时候要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目。 夜里,林缚带着曹子昂、林梦得一起到北山门禅院参加为补贤任事所组织的简单宴请,与新补选的官吏以及乡里的里长、甲长代表见面。 在宴席上,林缚与吴梅久确定了一个原则,就是六房书办不但分管县里的事务,还有分区域监管各乡里的职权。 以往乡里事务都由里长、甲长掌握,完全按照约定俗成的乡风民俗行事,这些里长、甲长实际上又是乡豪势族的代表。林缚此举表面上是对通匪案进行彻查的需要,有这个借口,别人也不便阻挠,实际上则是加强了县里对地方事务的集权,最根本的目标就是限制乡豪势族控制乡里的势力。 这次补选的官吏都是从各乡各里捡选,在地方上也有一定的人脉与声望基础,也是各方面至少能勉强接受、不便公开抵制的人选。 陈雷本想带着儿子恩泽回陈家圩好好团聚三天,才回县里正式任事。他本人一天之内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番。但是,县里的事务太忙乱了,几乎什么事情都是一团乱麻,要胡致诚、李书义两人撑着,其他补选的官吏几乎是即时就顶用上,陈雷给任为县仓大使,掌管县里物资积储,当下是极重要的一项职事,他也就不便真去享受林缚额外给他们父子相聚的三天假期。 夜里使长工何贵带着儿子回陈家圩跟他母亲团聚,陈雷则留了下来。 北山门禅院有九进之多,给利用起来当成临时的县衙,六房各占一进院子,县大牢以及县大仓都独占了一处大院子,在此之前临时从西沙岛乡征调两百余民勇补为衙役、狱卒、仓卒,将县衙秩序勉强维持起来,不至于混乱不堪。 陈雷仓促赴任时,县大仓院子正破开山门院墙开一道供物资独立进出的大门,县大牢也要开门,毕竟有些门庭不能跟县衙混用。 第34章 秘仓 (第二更,求红票) 入夜后,林梦得、李书义一起过去看陈雷接管县大仓的情况,怕他初来乍到、应付不暇,赶到北山门西院,看到这边一切都还井井有条,也颇为满意,知道陈雷是个能用的人手。 林梦得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县大仓屋广墙厚,与李书义笑道:“还真要感谢奢家这几年来对广教寺投入大量的资源大兴土木,不然崇州城毁之后,县衙连个临时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奢家知道广教寺就这样给我们夺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私下里,大家都不避讳将东海寇与奢家混为一谈。 “林大人、李大人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陈雷到院子给林梦得、李书义见礼。林梦得积军功,如今是正八品的散阶,李书义本身就是秀才功名,之前就正式担任户房书办,都担得起“大人”的称谓。 “过来看看你接手情况如何?”林梦得笑道,“比起别处的混乱,这里算不错的。” “陈雷不能不竭尽所能以报诸位大人的栽培与信任。”陈雷说道。 控制地方,无非是从人跟物两方面入手。 没有人手、没有资源,不管日后来崇州担任知县、县丞、县尉的人是不是岳冷秋的心腹亲信,都逃不脱给架空的命运。 县大仓可以说是直接控制县里所能掌握、调用的物资,任用人手十分关键,最终选定陈雷,也是考虑许久才确定的事情。 林梦得笑道:“客气话不多说了,你这边吩咐一下,带你去山南……” 紫琅山山势不高,倒也险峻,东、北两面接陆,西、南两面临江,西南角上有江码头,环山有石径直通。 眼下除了北麓山门及禅院划出来当作临时县衙外,紫琅山其他地方都给江东左军严密控制,寻常人不得进入,特别是山南那座码头,更是江东左军控制军事要点。 陈雷也不多问,回屋里吩咐了一声,就随林梦得、李书义走石径,走了两三里路,便绕到南麓去。 灯笼的灯火也照不远,听着江涛拍岸的水声,除了江岸码头外,陈雷发现江岸码头东侧还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子给重兵把守着,林梦得与李书义带他往那里走去,走到近处,才发现林缚也在那里。 原以为是山崖下一座平淡无奇的小院子,走进院子里才发现里面大有文章。院子里的正屋直接紧贴着山崖脚而建,堂屋大门洞开着,屋子里点有多支巨烛,光线明亮,陈雷站在院子里看屋子,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深邃,一眼竟然望不到底。 “这是奢家在山脚下所建的秘仓,”林缚看到林梦得、李书义带陈雷过来,跟他介绍他所看到的情形,“想法也颇功妙,早年就听说紫琅山南麓山脚有一处蛇仙洞,昨天夜里愣是没有发现洞口在哪里。还是清晨才发现僧寇将蛇仙洞改造成秘仓,并建了这座小院子将洞口遮住……”又感慨的跟林梦得说道,“在幕后替奢家谋划是个高人啊,要不是我们抢先一步,要是给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站稳脚跟,将这一处的布置发挥出作用来,后果还真难设想!” “他们算计又有何用?”林梦得笑道,“还不是给我们做了嫁衣?” 林缚也微微一笑,一起往秘仓里走去。 陈雷还没有接触到被俘僧众,僧众通匪也只是别人口头告诉他,走进秘仓,才真切的感受广教寺僧众通匪什么叫证据确凿。 整个蛇仙洞都给改造成秘仓,里面空间差不多比整个北山门禅院还大,深入到紫琅山山腹之中。 虽说秘仓里积存的物资还不算多,大部分地方是空的,拿林梦得的说法,要是奢家组织上万人规模的水营奇袭江宁,秘仓所积存的物资能进行一到两次的中途补给,米粮、兵甲、箭矢等物资能支持两千人的精锐战力坚守紫琅山半年之久。 林缚抬头看着火光照不到的深遂洞顶,微微一叹,看紫琅山的布置,至少奢家动过奔袭江宁的心思,只可惜没有能及时在昌国县诸岛整合出一支有战力的成规模水师出来。 实在想象不出江宁给东海寇奇袭陷落后,整个南方以及整个大越朝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林缚想着杜荣或者山顶那个女人嘴里,是不是能挖出更多的秘密出来? “昨夜所查封的寺仓物资都已经转给县大仓,以作县衙临时之开销,”林缚从负责人员手里接过清点册子,给陈雷说道,“这处秘仓,暂时也作为秘仓来用,不向地方通报,我们调两都队武卒轮流护仓,你可愿意兼管此仓?” “全凭大人吩咐……”陈雷说道。 “那这里就拜托你了,”林缚说道,“若县大仓物资有急缺,你与李书义都可以从权调拨,但事后需知会林梦得知道,”明示林梦得才是总负责江东左军后勤事务的人,又说道,“紧急调拨秘仓物资以借贷入账,县仓有积盈,需及时还归秘仓!” “属下明白。”陈雷说道。 林缚盯住陈雷看了两眼,陈雷又补充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虚县仓而实秘仓。” 林缚这才点点头,陈雷果真是明白之人,便将秘仓物资清点册子交到陈雷手里。 陈雷接过册子,先随意翻看了两眼,心想还真是了不得。 这处秘仓仅存粮就有一万石之多,布匹、盐铁、兵甲、箭矢、车乘等,应有尽有,也许是东海寇攻破崇州城洗掠一空,将相当一部分的物资都暗藏此处…… 崇州城被毁,之前的县大仓也给劫之一空。 从海陵府临时拨下的赈济银也许不少,但是吴梅久只划了一万两归县大仓管辖,还有负责两千府军在崇州的钱粮支度,陈雷接管县大仓里,这笔银子就剩下五千两不到。 此外就是今日接管了江东左军移交的广教寺仓所存的物资。 广教寺寺仓所存物资也不多,要不是发现秘仓,以寺仓所存的物资,广教寺还真不像是东海寇在崇州所建的据点。林梦得除了扣下一万两银子外,将寺仓里其他物资都转给县里,僧衣、香烛等僧院所用的杂物颇多,布料才三十余匹、米粮也仅五百余石,此外还有就是僧院里由僧众直接种作的约五十亩大小的菜园子。 这点物资维持县衙日常开支都远远不够,要是有个紧急情况,根本不足以应付。 林缚使陈雷兼管秘仓,使李书义、陈雷有意紧急调拨秘仓物资,就是同意将秘仓所积存的物资一起作为崇州县的后备储存物资来使用,但不会直接将秘仓划归县里,就是要实施“虚县仓、实秘仓”之策。 不管怎么说,作为名义言顺朝廷所委派的正印官,知县、县丞等职事官是有权直接调拨县大仓物资的。虚县仓而实秘仓,就是要将知县等正印官陷入有权调拨却无物资可调的境地,从而实现架空的目的。 林缚在李书义、陈雷面前已经不再掩饰他有意控制崇州地方的用心,毕竟他要控制崇州地方,也必须通过李书义、陈雷等人去实施。 李书义、陈雷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争权夺势本是文臣武将之本性,官场上提拔、任用下属,说什么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都是假的,直白的说就是下级对上级的忠心、部属对主公的忠诚。官场里任用私人是为常态,呼朋结党也为常态,他们倒没有想更远的事情,他们这时候也不敢去想更远的事情。 再说林缚将缴获物资完全占为己有,别人也完全不好说什么。 ********** 看过秘仓,林缚、林梦得与李书义、陈雷一起回北麓去,难得将官吏补齐,有许多事情要紧急议定,也就不分什么昼夜了。 曹子昂、胡致诚、吴梅久以及新补任的六房书办等官吏都聚集成临时充当县衙的院子里,就等林缚过来;李书堂、胡致庸等人也作为乡里代表聚在这里。大堂上明烛高烧,亮如白昼,听到说林缚等进院子来,一起走出去迎接。 不管吴梅久承不承认,林缚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崇州地面上的军政大权。他反正也不想跟林缚争什么,他一个暂代知县,吃饱了撑着得罪林缚这么一个强权人物。 “无需这么客气,就当我是个过来旁听的闲杂人等,县里需要什么,江东左军都尽力支援,我就是怕大家都是新聚在一起,有人对我不熟悉,才过来露露脸。”林缚笑着说话,与大家走进大堂里议事,他也推辞让吴梅久坐主位主持议事。 虽说林缚位更高权更重,但是县里毕竟要以吴梅久为主,再说他也没有精力事事插手、事事过问。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目前也暂时形成曹子昂抓军事、林梦得抓后勤替林缚分担繁重事务的分权格局;对崇州地方进行控制,也是胡致诚对曹子昂负责、李书义对林梦得负责,林缚只掌握大局。,! 第35章 百般相思 “” “”“……” “”“……” “”“……” “”“” “……” ********* “” “” “” “” “” “” “” ,! 第36章 月涌江流 月涌江流,津海号借月色往观音滩方向驶去。 即使有百般相思,在众人面前,柳月儿也克制心间如这江河膨胀的心绪。按照规矩,她是妾室,本就不应该跟在林缚身边抛头露面,只是林缚要她一起去西沙岛,她怎么就能拒绝? 狱岛很可能给撤消,岳冷秋会利用手里的权力对河口的发展设置种种障碍,再说崇州这边更需要人手。除了西河会及孙家的人,像武延清、武继业父子、赵醉鬼儿等人也一起到崇州来,老工官葛福也带着未完稿的《匠作经注》到江宁来。 西河会及孙家家属加上江东左军将卒及集云武卫的部分家属,一次将近九千人迁到崇州,殊不容易。 在江宁,葛存信、林景中及赵虎、葛存信等人组织了三百多条船。除了孙文炳先期带回江宁两百余精骑外,集云武卫、狱岛武卒以及林家乡勇近六百人一起用上,由赵虎率领着充当护卫。林景中也随行到崇州来,一直到葛存信率武卒逆流而上接应,他们才放下心来,一路还算顺当。 投入大量的银子,观音滩码头已经初步建成,横堤两道,外侧各有一道斜堤,在观音滩的正面形成一座宽约两百步、深三百步的坞港。 坞港容量有限,根本就不够三百多艘船同停泊。不过在大半年时间里,为灌溉、排涝及往岛内输送物资的需要,傅青河组织人手对一条天然浅河进行疏浚挖掘,形成一条横贯西沙岛中部的主运河。运河挖成,观音滩的船只到南滩缩短到十八里,到江南岸平江府海虞县的水路距离也缩短不到四十里。 运河北口子就在观音滩坞港内侧,平时以铁索浮桥封河,浮桥相接的是两座矗立河岸的坚固与壁垒的围楼,围楼也直接形成对观音滩的封锁防御。 这时候将铁索浮桥打开,三百多艘船鱼贯从河口驶入岛内靠岸停泊,三百多艘船首尾相接,前后差不多有六七里长,西沙岛这边也做了充分的安置准备,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等人都在岛上,这时候沿河堤插放的火把也都点燃引导船只驶往岛内。林缚他们足足在津海号上等了两个时辰,就靠上观音滩坞港。 津海号吃水太深,进不了运河,只能靠坞港停泊。 林缚他们上岸,也是走到运河河堤上,看组织登岸安置的情形。行至中天的月色越发的明亮,照在运河上,晃动着粼粼波光,无数火把映在河水里,仿佛红色的星辰,柳月儿站在林缚的身边,只觉得心情激动、兴奋。 小蛮还有着小孩子心性,看着又直又宽的河道直通岛内,月光、火光辉映,十分的好看,便问道:“这叫什么河?这是我们到崇州看到的第一条河哩,可要好好的记着。” “以前是条浅河,还不贯通全岛,名字俗得很,新挖才一个月,还没有想新名字呢……”林缚道。 “那不如叫月儿河好了?”小蛮说道,“这样可就印到月儿姐姐的名字。” “胡搅什么舌头……”柳月儿扯了扯小蛮的衣襟,不让胡说八道。 “那不如叫小蛮河好?”林缚笑道,“南口子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呢,就叫月儿滩!” “起地名怎么能这么乱搞?”柳月儿羞红了脸,低声埋怨林缚拿她跟小蛮开玩笑。 “有何不可?”傅青河在旁笑道,“那便这么定下来了!” 西沙岛算是新辟之地,岛内诸地都没有名称,要么就是极粗俗的名字,十分的不便。制作地图时,好些地方都只是代号,不利于记忆。 便是西沙岛之名也颇为俗气,只因东面江道里还有一座稍小一些的江洲名为“东沙”,这里遂名“西沙”,傅青河等人心里早就有易名的念头,只是这些都是细微之事,不着急提出来。 在傅青河面前,柳月儿颇为拘谨,红着脸,想说“不”,又不知道怎么拒绝,看到林缚也兴致盎然,便不想扫他们的兴。小蛮想着有条河是因为自己而得名,自然是十分的兴奋。 林缚看她如此,开玩笑的跟傅青河说道:“改日岛西头的那条河挖通了,就叫大蛮河,一大一小也相衬……” “不要啊,大蛮河这名字可难听死了。”小蛮立时抗议道。 西沙岛这边派了足够的人手安置江宁来人,林景中、孙文炳、赵虎、葛存信等人才暂时能歇下来,过来拜见林缚。 赵虎一家还继续留在江宁,林景中也会留在江宁,不过林景中的父母以及幼妹这次也迁来崇州,也一起过来相见。 “景中与文珮的婚事,是不是就在这里办了?”林缚搀住景中他父母,不让他们行礼,关心起林景中与孙敬堂之女孙文珮的婚事来,“这样,不管是让文珮留在崇州照顾你们二老,还是让文珮去江宁照顾景中,都方便一些!” “一切都依大人!”景中他父亲老实巴结,孙敬堂便将事情决定下来。 虽说离约定的婚期还有大半个月,但是总不能过半个月专程让林景中抽身到崇州走一趟。诸事都要从权,个人的婚事更要服从大局。 “那就等两天,等周普他们回崇州,这是林家的大喜事,也是西河会孙家的大西河,总不能让千余西河会子弟在路上吃不到喜酒!”林缚笑道,看到孙敬堂的妾室赵氏站在后面,朝她作揖道,“赵姨娘这次最是辛苦,林缚给你行礼了!” “不敢当,大人这是折杀妾身了。”赵姨娘忙敛身回礼。 起漕之时,西河会青壮几乎都随漕出动,昌邑哗变时,孙敬轩、孙敬堂、孙文耀及西河会其他大小头目都身陷囹圄,孙文炳、孙文婉驰往津海救援,在江宁主持西河会会务的实际上就是孙敬堂这位妾室赵姨娘。 赵姨娘虽然作为小妾嫁给了孙敬堂,且没有子女,但是她在西河会的地位甚至比孙敬堂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妻子还要高。西河会作为运漕河帮的,注定是需要有一个有能力、有威信的女人在后方当家的。 孙文炳也是在镇压青州军哗变之后才仓促赶回江宁的,那也是四月出头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西河会留在江宁的家属有六千多人,实际上在孙文炳赶回江宁之前,就全部转移到河口临时安置。除了田宅之外,其他能随身携带的财货,也一并转移,孙家名下上百艘私船也在岳冷秋派人查封之前转移到集云社名下,这些可以说是赵姨娘占了最大的功劳。 林缚也心里也感慨,西河会里识字者也许不多,但是走南闯北,使他们中许多人实际经受的历练以及眼界、见识,都非普通的闭塞乡民相比的。 无论是孙敬轩、孙敬堂、孙文耀、孙文炳还是孙文婉,还是眼前的赵姨娘,以及西河会许多头目,都算是很有能力之人。 当然,有利也有弊,西河会众多少沾染了些江湖气,比纯朴的乡民要圆滑世俗。林缚倾向于除了实有能力者,暂时只征召最底层的朴实会众加入江东左军,相对圆滑世俗的大小头目则暂时编入集云社商船队,若能逐步改造好,再用于地方基层不迟。 林缚看到葛福与赵醉鬼儿,还有武延清、武继业带着工匠、医徒往这边走来,下河堤,将他们接上来,说道:“老工官与武先生能过来,真是意外之喜啊!” “狱岛要撤,药园子也保不住,”武延清笑道,“我来这里,可是要找你要更大一块田辟为药园!” 肖玄畴上折子奏请在崇州江口重开牢城的消息已经在江宁传开了,便是长孙庚也写信来询问去留,也很明确的希望能在狱岛撤消后调到崇州来。 老工官葛福说道:“我与延清毗邻而居惯了,”又压着声音问,“崇州筑新城,有没有要用到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 葛福算是匠术之集大成者,不识一字,漆陶画窑,无一不通,却最擅营造,一生筑路桥建殿阁庭院无数,只是受时代所限,还没有修筑城池的机会。崇州城毁,势必要建新城,也难怪他抛家弃子,赶来崇州,只是希望能抓住主持筑崇州新城的机会。 “那老工官与武先生就随我住到北岸去!”林缚说道。 这是江东左军在崇州登岸的第二天,也为了拖延一些时间,林缚给郡司的呈文一直拖到今天午后才发出去,向兵部及按察使、总督府参劾宁海镇水营畏敌避战的呈文拖到入夜前才发出。不过想来岳冷秋应该已经知道昨日发生在崇州的事情,但是郡司对崇州诸事务的处置意见,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反馈到崇州来。 林缚就是要争这两三天的时间,将崇州县大局定下来。 葛福与武延清年纪都大了,林缚先安排他们在围楼里休息。除了观音滩的围楼建筑群外,还主要沿运河及支流往岛内辐射建有五六十座大型围拢屋,这边也是急于腾出十二座大型围拢屋来临时安置江宁来人。 以每座围拢屋容纳八十户到一百户计,在岛上实际还需要建二十到三十座围拢屋,当然考虑到实际防御的需要,围拢屋主要还是沿观音滩聚集。 这次从江宁迁来九千人,再加上即将来汇合的西河会众,观音滩聚居的丁口将达到三万四千余人。 他将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孙敬轩、孙敬堂、孙文炳、林景中、赵虎、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唤了身边,说道:“防卫的事务,这几天会专门讨论,暂时不论。岛上之民事,我想委屈一下孙会首,暂时还是以致庸为主,毕竟还是致庸熟悉岛上的情形,先将安置之事解决好,植桑棉之事也不要松懈……” 林缚将这些天考虑对孙家人的安排决定说出来:“……景中要回江宁去,赵虎也先回去,总要等狱岛之事有定论,再做处置,从江宁到崇州之扬子江船运以及监管龙江船场造船事,我想让文炳来负责,存雄到崇州来,这边要正式组建水营,不能缺你这员大将。” “……我托孙姑娘在紫琅山筹建女营,想请赵姨娘助她一臂之力。”林缚说道,他可不想有巾帼风范的赵姨娘到崇州后就老实的呆在宅院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孙文婉毕竟年轻,林缚不能将女营的担子都压在她肩上。四娘子暂时要留在江宁,赵姨娘是比孙文婉更合适的人选,不过限于身份的关系,还是以孙文婉为主,让赵姨娘辅助她。 赵氏有些迟疑,她在西河会抛头露面主持事务,那是西河会特殊的需要,但是西河会现在要解散融入江东左军,她就只是孙敬堂的妾室。在世人的眼睛里,她应该要守本份留在宅子里。 孙敬轩说道:“还要请赵姨娘帮一帮婉娘。” “多谢大人与大当家信任。”赵姨娘答应说道。 “等文耀养好伤,看他能不能适应走海路再作处置!”林缚说道,走海路要远比走内河复杂得多,复式纵帆要比普通内河帆船要复得多,葛存信、葛存雄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指挥东阳号这样的快速帆船,孙文耀及其他西河会众能不能都很好的适应海上航行,这时候还很难说。龙江船场隶属江宁工部,还不受岳冷秋的控制。 在阳信大捷后,林缚运了上千匹口外骏马到崇州、维扬、江宁等富裕之地贩售,换得银子向龙江船场定购了大量的船只,之前已经新增加了一艘五千石海船、四艘千石海船。在造的船舶总载量加起来还有两万石左右。但是要维持这么一支水营,林缚还必须在西沙岛建一座可以造中小型船舶以及修理大型海船的船坞。 “……子昂、梦得叔都需要帮手,还要委屈一下敬堂先生,先留在我身边。”林缚又说道,暂时先将孙家人的职事安排下来……,! 第37章 困兽 (第一更,求红票) 林缚率江东左军返回崇州即以通匪之嫌屠广教寺,杀僧寇两百余众,在林缚刻意的控制下,消息拖到十九日入夜后才传到江宁…… 奢飞虎在江宁仿佛给困在笼中的野兽,耳目闭塞,还是从官方塘抄才知道广教寺据点陷落的消息,整个人就像一头给激怒的困兽,愤恨暴怒。 原先监视奢飞虎在江宁住处的,有三拨人马,分别是江宁守备军府、江东按察使司以及南城尉,如今又多了一拨江淮总督府的暗桩。 秦子檀匆忙从外面赶回来,明显感到外面监视的暗桩又比往日添了许多。他人还没有走进后院,就已经听到里面的狂风骤雨,走廊外台阶上还有血迹还没有清理,他疑惑的看向院子里的管事。 “一个不开眼的丫鬟,把茶弄泼了,废了一眼井……”管事嘴上说得轻描淡写,眉间却锁着担忧,这时候也不敢进屋去劝暴怒近乎失控的小侯爷。 秦子檀轻叹了一声,这时候不能给郡司找到借口进院子里搜查,奢飞虎失手杀了人,只能丢井里紧急处置掉。他们还不清楚慈海那边怎么就露出破绽,也不清楚少夫人与小姐有没有及时逃脱,不过希望实在渺茫。 林缚一回崇州就动手,就算及时逃出来,身边护卫的人势必不多,又如何能穿过江东左军的重重封锁返回江宁来? 对少夫人、小姐来说,也许落在林缚手里,结果会更好一些。 秦子檀心里想着,听着屋子里又是一阵乱响传出来,似乎是奢飞虎将桌凳在墙上砸碎。他也有些忤暴怒、失去控制的小侯爷,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劝小侯爷冷静下来,不然他们在江宁将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秦子檀推开门,就一股劲风扑面过来,下意识的闪开头,一只角凳贴着耳朵砸过来,他身后的护卫躲闪不过,给砸了头破血流,硬生生的没敢吭一声,给其他人扶下去包扎伤口了。 “少侯爷,是我。”秦子檀说道。 奢飞虎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披头散发,仿佛已经癫狂了,手里抓着的佩刀已经给他乱砍崩满缺口,屋里面目全非。看到秦子檀进来,奢飞虎才稍冷静,甩手将刀**墙中,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子檀,说道:“你说:怎么才能将人救出来?” 秦子檀心里轻叹,知道奢飞虎已经认定少夫人与小姐落在林缚手里了。 林缚给江东郡司及总督府的呈文里也压根儿就不提少夫人、少姐落在他手里,仿佛少夫人、小姐已经从人间蒸发了,压根就不存在似的,想救,但是要怎么救? 去年秋他们这边以舒家寨为饵诱杀林缚不成,还是他又率太湖盗袭西沙岛,杀千人,断傅青河一臂;随后林缚在暨阳城下还以颜色,杀伤数千东海寇。 这次又是大公子率东海寇攻陷崇州城,屠数千人并毁城。 林缚一回崇州就屠广教寺,杀僧众两百多人,将奢家在崇州所布的暗桩子一举拔掉,就是有杀人示威、还以颜色之意,难道与林缚之间还有缓和、进行私下交易将人赎回来的可能? 比起救人,晋安那边也许是更加不想让少夫人、小姐身陷崇州的消息泄漏出去;除非大公子在昌国诸县积攒起来的战力能一举将江东左军拔除掉,不然就不宜组织第二次对崇州的大规模攻势。 这时候与其急着救人,更紧要的是摸清林缚及江东左军的底细。 奢家在崇州多年的精心布置,在林缚率江东左军回崇州的第一天,就几乎就给清除干净,以致他们拖延了两天才知道最新消息。这绝非意外事件,就说明林缚在崇州的势力并不仅仅限于西沙岛。 这说明林缚在率江东左军回崇州之前,早就对崇州了若指掌,这暴露出一种极危险的征兆来----之前也许是林缚率江东左军驻守崇州,以崇州为饷源地,但崇州的民事、政务仍然由文官体系及地方势力共同掌握,此时却极可能演变成林缚全面掌握崇州的局面。 看到奢飞虎这样子,秦子檀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将里面的厉害关系跟他解释清楚…… “怎么,难道你也认为人救不出来了?”奢飞虎见秦子檀沉默了许久不吭声,失去耐心的问道。 “少侯爷,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秦子檀说道。 “不要跟我讲什么小不忍、不要跟讲什么大谋……”奢飞虎骤然狂怒说道,挥袖不让秦子檀说话,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奢子檀,俄而又恶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肉绽血流,痛苦的闭上眼睛。 陈园原是李卓在江宁的住宅,李卓调往燕京,岳冷秋与程余谦几乎同时抵达江宁。岳冷秋便先一步占了陈园,作为江准总督府在江宁的临时行辕。 林缚的呈文从崇州传回来时,岳冷秋恰好在江宁召集诸郡司协调剿匪诸事,不然还要再拖一天,才知道崇州已经给林缚全面控制。 崇州官吏给屠杀干净,此时由海陵府司寇参军吴梅久暂代崇州知县。 林缚到崇州的第一天,不通报有司,就借通匪罪的名义,将广教寺二三百僧人屠了干净,难道岳冷秋还能奢望吴梅久能在崇州抗衡林缚?他甚至不能指望海陵府会对林缚施加压力。 很显然,林缚全面控制崇州,只会损害崇州地方势力的利益,给江东左军在崇州站稳脚跟,整个海陵府都将受到江东左军的屏护,不用担心来自东南海上东海寇的威胁----牺牲崇州县地方势力的利益,对海陵府整体却是有利的,所以能够料想海陵府不会强烈反对林缚全面控制崇州的。 虽说这时候不得不借江东左军抵御东海寇或者说是奢家从海上传来的威胁,但是岳冷秋更希望江东左军与东海寇能两败俱伤、相互消耗,不希望看到林缚率江东左军在崇州扎下根基,还甚至借崇州地方继续壮大势力。 接到林缚从崇州发来的呈文,岳冷秋就紧急将宣抚使王添请到府上来。 江东左军驻守崇州,林缚出任靖海都监使,以崇州江口附近海疆为防御方向,是中枢与兵部确定下来的事。在东海寇威胁没有解除之前,岳冷秋以江淮总督,对江东左军名义上有节制之权,实际上是没有宣调权限的,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顾悟尘。 这种局面是汤浩信、李卓联手促成的,岳冷秋初任江淮总督,还远远谈不上掌握江东形势,自然破不了汤浩信、李卓联手布下的局,他眼下紧急要做的,就是限制林缚在崇州的势力过度膨胀。 地方事务分三个系统,军政、监察、民政。 按察使司受顾悟尘控制,肖玄畴还没能成功上位,岳冷秋就不能从这方面打主意。 军政又分镇府军及乡军,江东左军属于乡军。 吴梅久率领驰援崇州的两千兵马为府军,不过吴梅久已经打了退堂鼓,在给海陵府及诸郡司的呈文里,主动要求调离崇州,岳冷秋知道想借吴梅久压制林缚是绝不可能的。 宁海镇水营在军山寨有驻军,但是林缚在按察使司、总督府及兵部的呈文里,直接参劾宁海镇水营在崇州之驻军畏敌避战、与广教寺僧寇毗邻数载、交往甚密、动迹可疑,就差直接将通匪的罪名扣到宁海镇水营头上、扣到萧涛远的头上。 林缚的参劾呈文里的语气也相当不客气,声称对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失去信任,在兵部、总督府派员查核其清白之前,江东左军与宁海镇在崇州之驻军毗邻驻守,不得不以战时戒备待之。 说白了,林缚就是要仗着江东左军在崇州兵多势大要将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监视起来。 萧涛远在暨阳得知消息稍早一些,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偏偏奈何不了江东左军,他派来江宁告状的人也已经在总督府里了。 岳冷秋此时当然知道林缚这人实际上要比顾悟尘还要棘手,还要难以对付,林缚握有兵权,又不按规矩出牌。大家都在棋盘上落子,算计来、算计去,这个猪倌儿起了性子却敢将棋盘都掀翻掉,为小小的西河会甚至都敢拥兵进逼山东,拿寻常手段怎么对付他? 岳冷秋当然想给宁海镇撑腰,想给萧涛远撑腰,但是他也很被动、头疼。 林缚一到崇州就屠了广教寺、杀了二百多僧众,偏偏还真就是证据确凿,使得总督府及郡司不得不支持他在崇州清匪,岳冷秋担心萧涛远及宁海镇水营真有什么把柄给他抓在手里----岳冷秋初来乍至,哪里能清楚萧涛远与宁海镇水营的底细是否清白?便是江宁与奢家暗中眉来眼前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要是林缚的参劾呈文只是发给总督府的,岳冷秋压下来就是,但是林缚动用靖海都监使的权限,将参劾呈文抄了一份发给兵部。岳冷秋要给萧涛远、给宁海镇水营撑腰,就要亲自替萧涛远、替宁海镇水营跟兵部解释。将来萧涛远及宁海镇水营真有什么异动,岳冷秋他自然也要受到牵连。 岳冷秋站在室内踱着步子,眼睛给烛烟薰得流泪,一脚将手边的烛台踢翻掉,火星四溅,训斥下人:“从哪里买来的烛台,有多少钱给你们私下分了?还是你们想让烟气将我眼睛薰瞎了?” 宋博正走进院子里来,听到岳冷秋不冷静的拿下人出气,心知林缚初到崇州的动作使岳冷秋颇为被动。 宋博还不知道他姐姐宋佳跟奢明月给林缚囚在崇州,他过来是向岳冷秋辞行的。他是晋安宋家子弟,不可能得到岳冷秋的信任在总督府里做事。与其做笼中鸟,还不如辞去官职,过几年逍遥日子。 宋博想借这个机会,认真的走一遍江淮诸府,考察江淮地形与民情。 这时候门房进来通报说宣抚使王添过来了,宋博退到一边。 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员小吏,不能打扰岳冷秋与王添见面,心想岳冷秋大概也只能通过宣抚使司向崇州派遣出强势的知县、县丞、县尉等正印官来限制林缚在崇州势力过于膨胀了。 看到岳冷秋如此焦头烂额,宋博也就打消了跟岳冷秋当面辞行的念头,返回自己在江宁的临时寓所,计划接一来的行程。,! 第38章 顾宅家事 (第二更,求红票) 江宁城东,藏津桥南。 将东面一家大宅子盘下来,打通院子之后,顾府比顾悟尘初来江宁时大了一倍。此时的顾府里明烛高照、灯火通明,院里院外,护卫森严。 暨阳血战时,顾悟尘调来充当护兵的按察使司缉骑伤亡极大,顾悟尘便从经历暨阳血战的民勇里征募扈从,这才使得顾府护卫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也更忠诚于顾家。虽说拿按察使司的饷银养着,这三四百人差不多算是顾家的私兵了。 下起了细雨,石街湿滑,马蹄声、车辙声由远及近驰来,宅门前挑起来的灯笼只照得见近处的雨丝。除了值守的护卫,门厅里的门房听见马蹄声甚急,也走出来探头往外看,不知道谁这时候匆忙赶来顾宅。 马车在下马石前停下来,见是赵勤民下车来,守卫与门房都恭敬的唤道:“赵爷,您老来了?” 赵勤民微微颔首,问门房:“大人在宅子里?” “在哩。”门房回道。 这门房是顾家晚辈,算是顾悟尘的远房侄子,处事还算机灵,为人处世也知眼色,顾悟尘便用他看门庭。 门房看上去轻贱,实际上,官邸私宅里门房的地位向来能抵半个管家的----宅子里迎来送往之事都要经过门房,甚至入门的礼货也要门房清点,什么人要热切接待,什么人给吃闭门羹,这里面有许多讲究,看守门户从来都不是非同小可之事。 看着赵勤民进垂花厅的背影,有个新来的小伙计从门厅探出头来,对门房说道:“五爷,赵先生可是没打眼看你一眼,你怎么还对他这么恭敬?要说关系,这宅子里还有几人比你跟大人更亲近?” “再胡说八道,便拔了你舌头,”门房五爷伸手在小伙计的脑壳上拍了一记,又说道,“你可不要看不起赵先生只是个布衣,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出去乱嚼舌头了。我亲耳听大人在垂花厅里跟赵先生说过,要是赵先生愿意,就荐他出去干一任知县再提拔了重用,给赵先生当场回绝了----大人对赵先生是何等重视,大人还能有看错人的时候?你要知道咱家姑爷以前更是不堪,还给别人取笑说是猪倌儿,你说说,现如今谁有咱家姑爷威风?” “什么咱家不咱家的,好像五爷有闺女似的?”小伙计牙尖嘴利的回道。 “你个兔崽子,就当五爷好消遣,”门房五爷又朝小伙计的脑壳上拍了一记,“合辄林缚不是顾家的姑爷,我不是顾家的人?” 赵勤民在顾府里穿门过户也习惯了,知道顾悟尘人在后园里,也不用通报,就直接走过去。看到顾嗣元、顾君薰都后园亭子里,就站在顾悟尘的身边说话,才收敛些站在亭子外的细雨里作揖喊道:“大人……” “哦,你来了。快进亭子来,站在雨里做什么?”顾悟尘招呼赵勤民进亭子。 顾君薰敛身给赵勤民施礼道:“赵先生……” “勤民在这里贺喜小姐了。”赵勤民作揖回礼,不忙着谈其他事情,笑着问顾悟尘,“听说七夫人过来提亲了。小姐与都监使换过庚帖没有?我学过大相术,小姐与林都监合八字,倒能帮上小忙……” “……”顾君薰脸上微微浮起一层红晕,回头跟父亲说道,“女儿先过去陪盈袖姐说话了。”走出园子,回头看到赵勤民与父亲、哥哥谈笑风生,似乎都对这桩婚事十分的满意,忍不住泄了一声轻叹出来,本不该有任何的不满意,也没有马上去找堂姊顾盈袖,看着道侧的一株榆树出神。 “薰娘……” 顾君薰回头看去,也不知道何时堂姊顾盈袖跟她娘站在自己的身后,吓了一跳的轻唤道:“啊,娘、盈袖姐,你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了?吓我一跳。” “你走神了,我先唤你来着,你都没有反应----你在想什么?”顾盈袖问道。 “我看她是高兴疯了,今天做什么事情总是走神,倒不知道嫁过去,能不能有个当主母的样子。”顾氏笑着责怪道。 “没有在想什么?”顾君薰朝顾盈袖温婉而笑,只是摇了摇头不承认有想别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更不想在她娘面前说什么,按说她娘生她、养她,不该厌憎她,只是心里控制不住的想避开、想躲着她娘……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心思都系在一个人身上,去年秋后去河口听堂姊说起婚事,心里当真是从没有过的开心,但是宅子里随后的冷漠与禁忌,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寒。 换过庚帖、合过八字,这桩婚事便算是八字有了一撇。看到娘亲突然变了一张脸似的,顾君薰心里想这桩婚事也许只是林家与汤家、顾家之间的婚事,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人日夜不舍的念挂着他。 顾氏看到女儿沉默不吭声的样子,说道:“你盈袖姐难道来一趟城里,今天夜里要住下来,便住在你院子里,你们姊妹俩,好好说说话……”说着话,便先走到别院忙其他事情了。 “薰娘已经不是小女孩子了,”顾盈袖站在那里看着顾君薰,盈盈而笑,问道,“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顾君薰仍然容易感到害羞,微微低下头,说道:“应该开心的,只是说不出心里有什么堵着……”俄而又鼓起勇气问道,“你说他会是喜欢我才让你来提亲的?” 小女孩子还真就在意这个,顾盈袖心里微微一叹,笑道:“那是当然了,这件事也算是好事多磨,你心里不要多想了,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谁不想自家女儿嫁个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林缚那小子,他早就看上你呢,要不是这样,早前他哪有这般厚脸皮来求我促成这事?不过啊,男人的天地宽广得很,我们女人将心思都系在一个人心里,但是永远都不要想他们能将心思系在你一个人身上……”她倒不知道要是她与林缚的事情给薰娘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不会跟月儿、小蛮她们争风吃醋的……”顾君薰红着脸,声音像蚊子叫似的说道。 顾盈袖忍不住要笑起来,薰娘仍然是个小女孩子,看到她这样,只希望这桩婚事不要再出什么变故了才好。 “都监使在崇州,似乎没有必要跟宁海镇如此对立啊?”赵勤民说道,他匆忙赶来,主要是为宁海镇萧涛远派人到总督府告状一事,他认为林缚呈文参劾宁海镇水营有些过于急躁了,如今林缚与顾悟尘是准翁婿关系,顾悟尘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揣摩的,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萧都尉与我们这边关系一向还好,这次算是彻底交恶了!” “你看这个,”顾悟尘将案头一封拆开的私函拿起来递给赵勤民,说道,“你看过之后,此事绝不可以外传!” 赵勤民接过信函,却是林缚写给顾悟尘的私信。顾悟尘能将林缚捎来的私信给他看,说明对他还是信任的,赵勤民稍感安心,将信件打开来看,越看越是惊心,林缚将崇州童子案的始末都写在信里。他将信函放回案头,说道:“这个萧涛远当真是胆大妄为啊,我算是看走了眼……”他借放信的当儿,细细观察顾悟尘,心想:林缚拖到此时,甚至是他全面控制崇州之后,才将崇州童子案告诉顾悟尘,说起来对顾悟尘并没有多少信任啊,顾悟尘心里会怎么想? 去年太湖盗奔袭西沙岛时,宁海镇水营在崇州的驻军就见死不救,赵勤民还以为那时林缚与萧涛远结下仇怨,没想到崇州童子案竟有这样的曲折。这时候要防止萧涛远狗急了跳墙去投东海寇,不能将崇州童子案公布于世,但是想要林缚与萧涛远妥协也不可能,他便不再说这事。 顾悟尘眼睛没有再看那封信,对赵勤民说道:“你抽时间去一趟崇州,问林缚需要这边帮着做什么,有些事情信里说不清楚,当面交待的好----嗣元也去崇州,从崇州坐船去青州,他外祖那边更缺人手,我打算让嗣元去青州锻炼……” “这是好事,少爷早就应该独挡一面了,”赵勤民说道,他知道顾悟尘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寄以厚望的,又说道,“我家小子不是读书的料,请大人同意让他也跟着去青州,也好有个贴心人照顾好少爷……”在江东,顾悟尘受岳冷秋压制着,需处处小心、步步谨慎,不敢放顾嗣元出去独挡一面,在山东暂时还没有人能站出来跟身为宣抚大使的汤浩信抗衡,顾嗣元过去,更有独挡一面锻炼的机会。 多事之秋、乱世当头,掌权、掌事权、掌兵权最是重要,哪里还能循规蹈矩的考科举、进翰林熬资历? “你家赵晋是个人才,让他跟嗣元去青州也好,”顾悟尘点了点,同意让赵勤民的儿子赵晋跟着去青州,又说道,“青州那边太缺人手,要有个能挑大梁的,嗣元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你觉得张玉伯合适,还是陈/元亮合适?” 张玉伯是江宁府左司寇参军,陈/元亮为秣陵知县。由于江宁为大越朝南都,属官、正印官的官阶都要比普通府县高出几等。江宁府正印官为正三品府尹,远非一般的知府能比,张玉伯、陈/元亮也都是正六品文官。 调去青州辅助汤浩信,少说也要升正五品,说不定来年一过,就要加佥都御史衔升正四品做按察副使或宣抚副使,绝对是青云大道。 张玉伯、陈/元亮都是进士出身,资历也勉强够了,谁去青州都合适。 张玉伯为人太正,跟林缚走得又过于靠近,赵勤民不喜欢。 赵勤民心里想:张玉伯的左司寇事权也主要集中在东城区域,而柳西林已经担任东城尉,将张玉伯调往山东,对这边的影响最小;陈/元亮身为秣陵知县,能直接照应河口,应该说更不能走,顾悟尘将张玉伯、陈/元亮同时拿出来让自己比较,也许他心里也是希望陈/元亮去青州吧。 “属下以为陈大人合适,”赵勤民说道,“陈大人在抹陵县独挡一面日久,去青州必能迅速帮忙老大人打开局面……”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毕竟这事要通过吏部。”顾悟尘说道。,! 第39章 特使驾临 (第一更,求红票) 春睡迟迟,月儿一觉醒来,听着屋外的雨声,便觉得骨头架子都酥软无力,欠着身子,见林缚睡得正香,伸手轻轻抚着他下颔的胡渣子,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见林缚身子一动,便又躺下闭目装睡。 林缚睁开眼,筋骨舒坦,看着月儿还在甜睡,薄被滑下些许,露出颈下小半片雪腻肌肤,在晨光里十分的耀眼迷人。林缚抬了一下胳膊,那薄被又滑下去此许,露出那对圆耸耸、娇弹弹的娇物,顶尖上一点嫣红,略浅的晕痕,都是如此的娇嫩…… 月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林缚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胸前看,忍不住羞意,装作初醒的慵懒样,拉起薄被子盖到颈下,只把那张眉眼如画、肤如月秋剔透的美脸露在外面,睁开秋波的美眸,望着林缚:“都什么时辰了……” “管他的……”林缚侧过来身子,手摸进被子里,按到她的胸上,握不住那只丰美娇挺的玉/峰,便专心轻捻那粒樱桃。 月儿受不住挑逗,双腿交心处似又有汁水渗出来,嘴里直说道:“该起床了,莫误了正事……”见林缚的双手又贴着腰身往下滑,手掌上的茧子滑过绸缎似的肌肤,挑得心里又酥又麻,心里还想着受宠,只是身子再吃不了力,只有改口求饶,“月儿经受不住,你不若将小蛮收进房里吧,让她伺候你吧?” “呸,呸,呸……”小蛮正端洗热水进来要伺候林缚、柳月儿起床,听见柳月儿如此说,俏脸涨得通红的轻啐道,“听了半宿蚊子叫还不够,刚进来伺候你们,还要听这样的肮脏话,”见月儿双手埋脸,脖子都喝酒似的红了,将水放在桌上,说道,“水我放在这里,不伺候你们了……”不给林缚纠缠她的机会,扭身便先走了出去。 小蛮这时候进来,定是前宅有事通报,林缚也不敢贪欢,坐起来要寻床脚头的衣衫。 柳月儿忍着身子酥软,披了一件衣衫要起来,林缚说道:“你再睡一会儿……” “哪有你起床,我还睡着的道理?”柳月儿说道,“我伺候你擦洗一下身子,前宅的事情未必有多紧急……”沾湿了汗巾替林缚擦洗身子,只是她身上衣衫斜披,露出大片白璧般的肌肤,让人血脉沸腾,使得林缚身下那根肉橛子硬挺挺的竖着、怎么也消软不下去,月儿也忍着羞意去擦洗那里,绵软的手握不拢那越发的坚如铁杵。 看着月儿半蹲着身子认真的洗那里,嫣红的小嘴正对那根肉杵子,还有如兰香气吐出来,林缚心魂一荡,便觉得月儿那红唇额外的诱人,手抄过她的后脑勺往下按了按,要按过去。 月儿不解,抬头看了林缚一眼,满眼的疑惑。 “张嘴将那个吞下去!”林缚说道。 “啊!”月儿满脸飞红,伸手打了肉忤子一下,嗔骂道,“哪里想来的下流主意?妾身才不给你作践。”将林缚丢在那里,娇羞无端的她抱起衣衫回她隔壁屋子里收拾去了。 林缚无奈,只能自己穿衣洗漱。 岳冷秋的动作很快,林缚拖延到十九日才将消息传回江宁,二十二日,宣抚使司参议韩载便以宣慰安抚特使的名义抵达崇州,代表宣抚使司慰问崇州受灾事。 岳冷秋心里也明白,林缚散阶列从五品、职事列正六品、受爵、手握兵权,无论派人担任正七品的崇州知县,都不足以在崇州这一小小的一隅之地抗衡林缚。 更何况县之正印官,地方上只能临时委派,最终还是吏部选任,人选并不受地方完全控制。 参议一职是宣抚使司高级文官,列正五品。地方受祸,宣抚使司派员宣慰安抚地方,临时节制地方军政大权,也不算什么特例。说是临时,这时间到底有多长,则是受郡司控制。即使将来吏部正式委派知县、县丞等正印官,宣慰安抚特使要不要撤消,还是由郡司自行把握,这也是地方争权较为常用的一种手段。 在岳冷秋看来,也只有如此安排,才能稍稍压制住林缚,不使林缚将触手伸到地方上去。 韩载不单单代表宣抚使司,还代表总督府来质询宁海镇驻崇州水营畏敌避战事,算是总督府正式受理林缚的参劾呈文。这样至少能替宁海镇水营将兵部的质询抵挡回去,也是岳冷秋谨慎对待林缚参劾宁海镇水营的折中法子。 林缚没有兴致到渡口去接韩载,但赶着赵勤民、顾嗣元他们也坐船与韩载前后脚到崇州。即使林缚心里也不怎么待见赵勤民,但是他与汤家、顾家这时候不能有裂痕给外人看到。他用过早餐,让韩载在渡口等了片刻,才带着曹子昂、林梦得、孙敬堂等人调了一营武卒出发去渡口迎接,在渡口与吴梅久、李书义、胡致诚等崇州县官员汇合。 韩载所乘的官船先到,差不多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 东麓渡口在军山寨的北侧,是军山与崇州陆地相夹的浅水,也是崇州江畔最主要的一处水陆码头;除了这个之外,附近就紫琅山南崖码头可以停泊大型官船。 “林某给一桩急事耽误了,来迟相迎,望韩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林缚换了一身绯红色的官袍,朝在码头上与吴梅久说话的韩载作揖致礼。 韩载三十七八岁,瘦长白脸,几缕山羊胡须,也穿着绯红官袍、青黑色的硬翅幞头,身材不高,与吴梅久说话时昂首踞步,有几分故意摆出来的姿态。 其祖父韩文熙在永瞻年间曾任副相,给视为一代名臣,韩载因恩荫入仕,受先人遗泽,做到宣抚使司参议一职,也算是少壮得志的人物。 楚党刚得势时,许多人物都骑墙观望,这两年,楚党在中枢站稳脚步,大多数官员便更改门庭、投靠楚党。汤顾与张岳分裂后,楚党里绝大多数官员是站在张协、岳冷秋这一边,江宁地方,也由于顾悟尘更亲近东阳乡党,也由于之前在江宁所使的一些手段过于激烈,使得岳冷秋一来江东就拉拢走一批人。 当然也不排除江宁好些官员也看到朝廷有迁都江宁的可能,这更使得那些投机取功的官员放弃以前的立场,磨拳霍霍准备分一杯羹。 韩载过来前一天,顾悟尘就派信使快马加鞭将他的资料送来崇州,要让林缚从容应对。 韩载在码头硬生生的等了林缚大半个时辰,等到赵勤民他们的船到了渡口之后,才看到林缚的身影,他心里怎么可能大人有大量?瞅眼看着林缚,看着林缚带着五六百武卒来迎接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林都监军务繁忙,本官也是清楚,要是为这点小事责怪你,倒显得本官心胸狭窄不体谅下属的难处……” 韩载话里拿自己当成下属看待,林缚也不介意,瞅着码头上还有两三百人是韩载带来的护兵,笑问道:“冒昧的问一句,不知道韩大人从宣抚使司带了多少赈济银过来……” “岳总督与王大人都惦记着崇州兵祸,除海陵府先前拨付的一万两现银外,这次特地使本官携带两万两银赈济银过来,”韩载昂首说道,“这还是首款,待本官视察过崇州,依情势可向宣抚使司再支领赈济银……” “真是谢天谢地,”林缚欣喜若狂的说道,“江东左军三千将士都还在嗷嗷待哺,好在韩大人,不然江东左军三千将士真要饿肚皮了……此外,崇州县这几天发放抚恤银子及赈济粮,跟江东左军支借了米粮及银子约一万两,也等着韩大人过来呢。林某抖胆问韩大人一声,银子在哪里,韩大人你们远道而来,辛苦得很,我们自己动手就可以了!” “林缚,你胆子好大,难道要劫持本官不成?”韩载脸色铁青,这才明白林缚带了五六百武卒过来,原来不是过来迎接他的,却是过来抢银子的。 顾嗣元及赵勤民、赵晋父子刚下船来,就看到林缚带着将卒来抢韩载的银子,只站在一旁不说话,看林缚在那里刁难韩载。韩载以为官大一级就能吃住林缚,那真是打错主意了,林缚这阵势摆明了韩载不给银子,就不要想进崇州。 “韩大人,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诓你不成?”林缚侧着脸问韩载,脸色也寒如冰霜起来,还以颜色,指着吴梅久说道,“吴大人也在此,你可以问吴大人,崇州县应支付江东左军的饷银及归还支借银子,可超过两万两银没有?一切都有细账可查,若林某有多贪一两银子,愿意束手就擒给韩大人绑去总督府治罪!” 吴梅久是墙头草,哪边风强哪边倒,本来跟他本人就没有什么利益纠纷,他两边都不想得罪,赶忙当起和事佬来,说道:“林大人、韩大人,都歇歇气。都怨卑职没有交待清楚,你们要发火,都朝我发吧!林大人,韩大人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你总要等韩大人歇一口气,喝一口茶,歇歇脚,再提银子的事情……”又朝韩载说道,“韩大人,也许卑职在给郡司呈文里没有解释清楚。东海寇破袭崇州,县大仓给劫了一空,也的确是跟林大人那里支借银子,才勉强渡过难关熬到韩大人过来。也怪卑职在林大人面前开了海口,说是等赈济银子过来,就立时归还支借,才使得林大人稍稍性急了一些----这一切都怨卑职。” 崇州城破,平民伤亡且不论,但是守城乡兵及官吏衙役也都全军覆灭,林缚、胡致诚、李书义等人坚持要先抚恤这部分伤亡,不然征募接下来乡兵及衙役的工作就进行不下去。 江东左军愿意支借抚恤银子,吴梅久就没有坚持说不借,所有的抚恤银子还是昨天才发下去,没想到林缚这会儿便拿这个来卡韩载。 以每人以银二十两、米粮十石的标准进行抚恤,按说抚恤标准并不高,但是穷人命贱,能得此抚恤也便算死得其所。此外,对城中受损民众也进行赈济,这个标准当然要低得多,但不管如何,民众只见过官府刮银子,何时见过官府真心赈济民众?自然感激林缚及江东左军带给崇州县地方的好处,自然也附带着使吴梅久在崇州的声望陡然拔高了许多。 吴梅久起初还有些飘飘然,待李书义将细账端到他面前,他才发现县库已经积下近三万两银的亏空。 说起来,崇州城破,伤亡也多集中在城里,乡里受影响不大,使得善后工作进行得颇为顺利,主要就是补选官吏、抚恤伤亡、重筑城池。 吴梅久这时候才知道林缚手段老辣,赶在韩载过来之前,抢着这几天就将补选与抚恤的事情做完,留下大笔的亏空等着韩载来填,偏偏自己还跟林缚坐到一条船上去了……难不成韩载会相信自己之前是被胁迫的? 说起来,吴梅久之前根本就没有料到岳冷秋会安排一个宣慰特使过来压制林缚,不然这几天就不会事事都听林缚摆布,这时候想挣脱,才发现已经深陷进去了。 韩载脸上难看得紧,官大有屁用,手里有银子、有兵才是大爷,他带了两万两银子过来,有这两万两银子在手里才有说话权,哪里敢轻易将银子都给了林缚?,! 第40章 银子 (第二更,求红票) 最后还是吴梅久说尽了好话,韩载同意立时支付江东左军一万两银子的钱饷,林缚才换了笑脸,让码头前的路口,让韩载及随行护兵踏上崇州的土地。 韩载自然也就没有第一脚踏上崇州土地的兴奋与得意洋洋,他脸色铁青、神情阴郁,看林缚的眼神似要将他活剐了生吞进肚子里,他没有想到林缚会如此骄横,差点随行的家当都给林缚劫了。 “县里条件简陋,新城未筑,县衙也是借用山门禅院,自然也没有办法给韩大人准备专门的行辕。东麓山门有一处精舍别院,还算清静,又与江东左军驻营毗邻,不虞受宵小打扰,原想将韩大人安置在那里,没想到韩大人随扈众多,如今看来那栋院子倒有些狭小了……”吴梅久说道,给韩载的临时住处是李书义安排的,他当时也没有想到太多,看到韩载初来,林缚就与他势如水火,就觉得将韩载的住处安排在江东左军驻营的边上,就十分的不合适。 “你倒是会安排地方!”韩载冷冷一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虽然带了两三百人来,但是起居行止离开地崇州县地方的安排,他还是无计可施,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心说林缚与吴梅久如此折腾,便是要将自己赶出崇州去,一定要冷静,一定不能让林缚与吴梅久的奸计得逞…… 一起到渡口来迎接的萧百鸣说道:“就在山北,我家萧都尉有栋私园子,小是小了些,勉强能住一二百人。韩大人若不嫌弃,可以暂住那里,至于护卫方面,军山寨也能抽三五百人出来,照顾韩大人的起行居止……” “那就麻烦萧都监了……”韩载这才脸色稍缓。 吴梅久心里暗暗叫苦,心想韩载大概误以为自己刻意将他安排在方便给江东左军监视的住处,看他的眼神,大概想将自己与林缚一起生剥掉。 林缚看到萧百鸣与韩载亲密有加,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要将崇州童子案的真相公布于世,使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等人与家人团聚,为防止萧涛远狗急了跳墙投靠东海寇,眼下之计也只有将萧涛远完全推到岳冷秋那一边去。 林缚朝赵勤民、顾嗣元等拱手笑道:“赵先生与少君路途辛苦了,想必韩大人也无需我给他接风洗尘了,山门里备有薄酒,就犒劳赵先生与少君了……”林梦得、曹子昂、孙敬堂等人也都给赵勤民、顾嗣元等人行礼。 赵勤民与顾嗣元给林梦得、曹子昂、孙敬堂等人一一回礼。他也能猜到林缚在打什么主意。江东左军燕南勤王四战四捷,杀伤击溃数倍强敌,名震天下,宁海镇水营虽编有六营,但不会给林缚看在眼里,眼下只是要防备着不能让他们去投靠奢家,投靠东海寇去。 看到林缚在渡口如此毫不客气的给韩载一个下马威,赵勤民知道林缚算是真正的势力已成,已经不再像河口时那般小心翼翼。不过话要说回来,林缚在河口时,也谈不上小心翼翼,王学善、藩鼎、曲武阳哪个不是一时不察,折在他手里?韩载以自己过来就能压制林缚,当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顾嗣元要从崇州借道去青州。 虽说从崇州走陆路,五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最快速度赶到青州也只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但是顾悟尘让顾嗣元带了百十名扈从去青州,不是顾嗣元与赵晋两个人单身匹马过去。这么多人,想要不掉队的走陆路都赶到青州,沿途驿站也没有提供那么多马替换马力,赶到青州少说也是十天八天之后的事情了。 汤浩信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这时候在山东又没有多少可用、可信任的人。不能遂了张协算计,让繁重的政事将汤浩信的身子拖垮,就必须尽快的将顾嗣元等人送到青州去,走海路是最好也是最快的选择。 此时已是四月下旬,东南季风开始盛行,坐船出海两天就能到胶州湾登岸,再骑马走陆路到青州,前后只需要四天多些的时间。 东南季风利于北行,长山岛以东海域的黑水洋航线也是利于北行的,此时反而没有南下的快速航行。 除了留在津海的四艘千石船参与在渤海海域内的运粮及护航外,林缚近期没有打算派船北上;不过为了保住难得争来的青州局势,林缚还是抽出两艘千石船来,当天下午就送顾嗣元、赵晋及百余扈从北上;这两艘千石船,林缚也加算用来加强津海那边的海上力量。 顾嗣元离开后,赵勤民不用急着回江宁去。 不可否认,岳冷秋毕竟有着江淮总督的名义,又手握重兵,江宁许多官员都倒向岳冷秋,顾悟尘不能不说是处于绝对的劣势。要怎样扳回些主动,这里面文章要怎么做,赵勤民还有很多事情与林缚商议。 再说林景中与孙文珮的婚事就约在二十三日----表面上孙家是获罪流徙的罪族,林景中与孙文珮在崇州举办的婚事,实际上是公开宣告孙家及西河会彻底融入江东左军势力之中----赵勤民代表顾悟尘前来,怎么也要喝了这杯喜酒再回江宁去。 林缚这时候也无需遮遮掩掩,除了紫琅山顶囚禁奢家姑嫂的禅院外,暂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隐瞒顾悟尘与赵勤民的,大大方方的让赵勤民看到他在崇州所拥有的势力。 即使抽出两艘千石船北上,林缚在崇州仍然拥有三艘五千石战船、七艘千石战船、八艘海鳅子船以及大量孙家带来投靠林缚的私船。 孙家及西河会以漕运为生,有官府专门拨给的漕船来运输漕粮,每年还以八分之一的比例添补漕船损耗。但是孙家及西河会以水为生,除了在江宁购地造屋建宅供会众寄居外,最专注做的一件事情就添置船只,发展水面上的势力。 四代近百年传承,孙家及西河会手里也积攒了好几百艘私船,甚至有好些会众就是以船为家、住在水上的船户。 在西河会会产及孙家家产给岳冷秋派人查封之前,差不多有近百艘私船及时转移到集云社名下,逃过官府的查封。转移出来的这近百艘船,虽然多为一二百石甚至更小载量的木船,但是船体坚固,船形利于在水面上快速穿行。 河帮之间也非一团和气,再加江河湖海盗寇丛生,这些船只本来就是孙家及西河会依靠来在水面上争强斗胜、进行自保的利器,非常容易往战船方向改造。 也不得不说赵姨娘有巾帼风范,做事果断干练,不拖泥带水,又有决断力,知道取舍。 林缚甚至无需再添置更多的船只,凭借现有的船只加以改造,就足以筹建一支在规模上能与宁海镇水营相当的水师。 一支强大的水营,必须有强大的后勤保障,在正式组建水营前,有能力修缮大型海船及建造中小型战船的船坞是必要的。 西河会以水为生、以船为生,拥有大量船只,除行船走水的行家里手外,当然也拥有相当数量的精擅船舶修造的工匠。 当赵勤民看到林缚在西沙岛组织起来的织造船帆的妇女就多达三四百人时,这才稍明白林缚为何会不惜拥兵进逼山东也要替西河会解危脱困了。 西河会拥有的不仅仅是那些只会行船走水的泥脚子,一个传承近百年的河帮,其实早就涉及到航运业的方方面面。 林缚甚至只用从西河会里抽调人手,就能组建一座造船工场,虽然规模远远不能跟江宁工部所属的龙江船场相提并论,但也算得上相当完备了。 在给林景中、孙文珮筹备婚礼的同时,林缚也进一步明确了孙敬轩在崇州的职责便是筹建修造船场、船坞。 赵勤民现在倒是好奇,林缚手里到底抓着多少银子。 黄昏时,赵勤民随林缚爬上观音滩小蛮河东岸围楼的哨塔上远眺。 西沙岛还远远谈不上改造完成,前期的主要工作也是安置流民。除了观音滩的三座围楼及沿小蛮河往岛内辐射的四五十座围拢屋之外,岛上开垦出来的田地并不多,在东南方向,倒是种植了大片桑园。 “所谓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十年桑枝,可以做马鞭,十五年干枝可以做弓材----平江府也多有人家植桑养蚕以织绵罗,但是总要数年之久才见功效,”赵勤民轻扶颔下胡须,说道,“西沙岛这边,似乎几年之前,都是吃银子的无底洞啊!” 实际上赵勤民对植桑养蚕也不甚熟悉,桑园不需要完全长成才出效益,只要采叶不伤树就能养蚕。另外,林缚在西沙岛种植桑园,主要也不是为植桑养蚕、大兴丝织。 织造要兴,因为织造能容纳大量的剩余妇女劳动力,而布匹与米粮是生活两大必需,但是林缚不会大肆发展会消耗大量人力、占据大量肥沃田地的丝织业,不会织造华丽的锦锻去满足上层名流的奢华需求。 林缚在西沙岛要发展的也是棉麻织造,要是有可能,他甚至会打压桑蚕丝织业,除了棉麻必需品外,应该将肥沃而且有限的田地组织起来生产粮食。 西沙岛的情况特殊,土地贫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然灾害严重。 “没有办法,植树植草乃固沙防风防海潮之必需!”林缚知道赵勤民岔到这话题上,想知道他这边的财力能支撑多久,他也乐意透一些底,汤浩信、顾悟尘现在的处境实际上十分艰难,这边必须要给他们一些信心,林缚指着西沙岛东南片,跟赵勤民解释道,“询问好些老人,也比对县志,差不多摸清夏秋台风登岛以及海潮回灌的主要方向。所以现在集中人手赶在夏季风雨季之前,在东南片多植桑苗、灌木。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还专门用船装运粪肥施于东南滩,就是想那片的芦苇能长得更茂盛一些……” “现在岛上有三万二三千人左右,”林缚将底细说给赵勤民听,“开垦的田地还不足万亩,抢种了小麦,再有一个多月就有收成,长势勉强,能打七八千石粮食,聊胜于无。入夏后也许能多种近万亩水稻,不过暂时还不能解释食粮自给自足的难题,幸好崇州水产也丰,粮价也贱,勉强能够应付……” “三万多人啊,”赵勤民知道林缚在西沙岛陷匿了不少丁口,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当初在岛上安置流民时,这边只统计了两千户,只有七千余丁口,所以各方面失去警惕,任林缚控制西沙岛,崇州县甚至同意将西沙岛开垦荒地之事完全委托给集云社,每年只抽三千两银子的租税。赵勤民心里默算着,扣除掉这次迁来的西河会众及家属,林缚动了一下手脚,实际只统计到三分之一不到的丁口,心里想林缚做事还真是胆大妄为啊,又说道,“就算是最艰苦,少说每月也要往岛上运一万石米粮啊!你这边也真不容易啊。” “差不多比这个数略多些,是不容易!”林缚点点头,“也不瞒你说,燕南诸战,缴获也算颇丰,贩卖的口外骏马外及缴获物资折银差不多也有二十五六万两。实际上,江东左军从江宁仓促成军到现在抚恤伤亡,有七个月的时间,支度累计也有二十五六万两。要不是能以战养战,江东左军我个人是养不起的。要有积余,也就是一开始大人替我从江宁工部讨来的六万两银子,还有就是朝廷拨给的赏功银五万两,加上其他零碎所得,我现在手里差不多有十四万两银子的积余。之前积攒的银子,差不多都投在这岛以及集云社了。” 林缚也不可能完全将底细都透露给赵勤民知道,至少他将跟郝宗成私下交易首级所得的二十万两银子瞒着没说。还有林缚对江东左军牺牲或立有军功的将士,主要以配田的形式进行抚恤或奖赏。将岛上新开垦的近万亩田地分配下去,差不多也节约有近六万两银子,林缚实际手头有四十万两现银。 “广教寺里的贼和尚个个肥头大耳啊。”赵勤民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次剿了广教寺,是得了一些,不过换了名头都支借给崇州县,我就准备拿这个要挟韩载呢,不能不给他下套……”林缚说道,“要是能顺利讨到钱,差不多能积下二十万两银子。” “呵呵,”赵勤民轻轻一笑,说道,“韩载不能阻止你在崇州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缚也是微微一笑,说道:“西沙岛这边投入太大,也的确是个无底洞,不过没有办法,这是根基之事,必需要做好的。不过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有个好处就是,正卒、辅兵领饷,差不多能支撑岛上家人开支,就不需要再进行额外的赈济……” 赵勤民瞠目结舌,以饷养家人,也就意味每户都要抽一丁编为正卒或辅兵,全岛三万两三千人,也说意味着林缚要将江东左军的实际兵力维持在七八千人左右。 这么一来,林缚是确实不用对西沙岛流民进行额外的赈济,但是养一支七八千人的兵马,需要多大的财力才能支撑住? 李卓在东闽领军时,主要是从江宁等府抽饷;赵勤民给王学善当幕僚多年,赵勤民知道维持一支精锐军队的消耗有多惊人。 林缚说江东左军从仓促成军到抚恤伤亡六七个月间用掉二十五六万两银子,赵勤民一点都不吃惊。 就整个大越朝来说,林缚用掉二十五六万两银子,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绝对是性价格最高的一战。要知道整个东闽战事,东南诸郡消耗粮饷折银愈两千万两,这还没有计算战事对地方的摧残。 东虏破边入寇,损失更是难以计数,仅仅破河堤、毁平原府河道,造成的直接损失就要越过千万两银…… 要是林缚以镇军标准来供粮发饷:正卒每月供粮一石、银八钱,鞋服各两套,兵器铠甲五年轮换,普通武卒平均一年的消耗也在二十五两银子以上,八千卒一年就是二十万两银。此外还要加上大量的驻营及战具、骡马、车乘、营造等费用,要维持江东左军的战力水平不下滑,一年没有三十万两银子打不住。 林缚从哪里筹这么多银子去?,! 第41章 体系与筑基 (第一更,求红票) 二十五日,赵勤民就随新婚燕尔的林景中、孙文珮夫妇及孙文炳等人返回江宁去,赵虎率狱岛武卒随行;秦承祖于这一天黄昏悄然抵临崇州。 与傅青河携手共济,救苏湄、小蛮,又在长山岛救三十被劫童子,清江浦遇秦承祖、周普,协力救曹子昂、四娘子,折返上林里,在江宁趁势而起,游说太湖水寨势力、赈济西沙岛,北上勤王而声名鹊起,拥兵进逼山东,解西河会之危,回崇州屠广教寺……此时的林缚已经可以说是一地豪雄了。 从长山岛枭寇到集云社,到集云武卫,到狱岛武卒,到西沙岛乡营、到江东左军……虽然说林缚坐拥江东左军这支精锐,但还有许多战力是零散的,缺乏有效的整合,没有形成完整而有效的体系。 在缺乏效率的同时,不但不利于凝聚战斗力,也使后勤补给变得相当混乱。 在解决崇州立足这个根本问题之后----韩载孤家寡人而来,甚至对吴梅久都怀有极深的敌意,短时间里都不可能破掉这边抢先一步在崇州的布局----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对江东左军及所有附属势力进行整合,形成简洁有效的体系来进行运转。 除此之外,需要迫切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江东左军所需要的庞大补给要怎么样维持? 秦承祖、傅青河、曹子昂、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周普、吴齐、宁则臣、赵青山、敖沧海、葛存信、葛存雄、胡致庸、胡致诚等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齐聚崇州,就是要集中讨论决定江东左军今后发展的几个核心问题。 除去受孙尚望节制留在津海的四百武卒以及受赵虎节制前往江宁的两百狱岛武卒外,江东左军五营体系,尚有集云武卫及西沙岛乡营八百余精锐,长山岛两百余精锐以及二月中下旬送来西沙岛养伤的一千五百余精锐。 林缚在崇州能够整合来充当左军正卒的精锐战力总数就接近六千人。 林缚最终决定在崇州仍然保留五营正卒。 设迅豹营,为骑营,编骑卒三哨六百人,战马八百匹,辅兵一哨两百人,以周普为营指挥使,驻崇州。 勤王四战,以宁则臣为首的中州凤离籍将卒立功最著、杀敌最为枭勇,设凤离营,为步营,编甲卒四哨八百人。以宁则臣为营指挥使,驻观音滩。 设崇城步营,编甲卒四哨八百人,以周同为营指挥,驻崇州紫琅山。 设靖海水营第一营、第二营为常备水师,也正式给战船定型,设津海级、集云级、海鳅级三类为主要出海作战舰船,艨艟、走舸、斗舰、大翼船、车船等中小型内河船只为辅助战船。每营编津海级战船一艘、集云级战船三艘、海鳅船及各类辅助战船若干,编战卒八百、辅兵四百,第一营以赵青山为营指挥,葛存雄为副,驻守观音滩;第二营葛存信为营指挥,代孙文耀为副,驻守紫琅山南崖码头。 周普、宁则臣、敖沧海、赵青山及葛存信等人都因积军功受赏封云骑尉、骁骑尉或羽骑尉正七品到正九品不等的武职,也算江东左营乡军正式的武官编制。 此外,林缚还在长山岛秘设长山营,以秦承祖为营指挥,以长山岛精锐为骨干,从西沙岛挑选精锐补足三哨正卒编制,另编两哨辅兵,编入部分战船,继续在长山岛以东海狐谭纵的名号行事。 五营正卒加长山岛秘营,除了正卒四千四百余精锐,另编辅兵一千四百人,皆从西河会基层会众及民勇中招募,特许近一千五百名历经苦战的老卒退伍在崇州或西沙岛定居。 不管多精锐的军队,都避免不了会有大量士卒有厌战、畏战的情绪滋生。 作为出色的将领,要激励将卒们的武勇精神,要遏制厌战、畏战的情绪在军队里滋生。有时候这是一体两面的存在,不应该单纯的归结到贪生怕死上。 林缚想着前世的自己毅然脱离出来过世俗生活,说起来就是压抑不住从心底里泛起来的厌倦感。 好些极为优秀的士卒,他们不是单纯的杀戮机器,他们心间滋生出来的厌战情绪,说到底是厌倦的情绪及自发的发思,也许经过一段时间,骨子里的武勇则沉淀得更为深刻、纯粹。 治军需张驰有道,也是缩减开支,林缚特许部分将卒返回地方,许他们加入乡营,或参加地方事务,即使归家务农也可以,没有强制性的将他们都编入辅兵,也是实现寓兵于民的目标。 西沙岛有两营常驻军,正卒辅兵加起来有两千余人,除了民勇轮训工作照旧之外,就不再额外设置乡营----如此安排,也是节约更多的人力、物资投入生产建设。 此外设女营,编三百健妇,以孙文婉、孙敬堂妾室赵氏赵红玉为首;编亲卫营,编一哨马步精锐,以敖沧海为营指挥,陈恩泽、胡乔冠亦正式入伍担任副哨将----胡乔中迷恋上海船,要求去靖海第一水营当了一名副哨将。 除诸营将官外,林缚还委任曹子昂为观军容使,观军容使有监军之权,负责纠查全军风纪及辅助林缚处理军务;吴齐为总哨,负责消息斥候等事;傅青河为总教头,负责全军治训及乡营民勇轮训等事;孙敬堂为庶务,负责协助林缚处理军中琐碎事务。 至此,林缚算是将手头上主要的战力都纳入较为完善的体系内统一调度,共编正卒、辅兵六千五百余人。 由于江东左军属于乡军体系,钱饷兵甲甚至驻营费用都需自筹,将崇州县划出来作为江东左军的饷源地,也是江东左军勤王立下首功后所获得的特赏。 要维持一支正卒、辅兵达六千五百余人、钱饷兵甲甚至驻营都近乎完全自筹的部队,对后勤补给的要求是极为苛刻的,更何况江东左军编有骑营、步营、水营,复杂程度更是呈几何直线上升。 林缚得授靖海都监使,总领江东左营乡军,虽受节制、但不再是隶于江东按察使司的属官,有权在崇州设靖海都监使司衙门,征募吏员佐官辅佐军务。 林缚委任林梦得、胡致庸、孙敬轩等人为衙门里的典吏、司吏等职事官吏,实际上以林梦得为首、胡致庸、孙敬轩、胡致诚、林景中等人为辅,总揽江东左军后勤补给及西沙岛民屯及军械营造诸事。 曹子昂、吴齐、傅青河、孙敬堂等人都随林缚留在崇州署理军务。 集云社受林梦得遥制,也暗中控制崇州民政;津海津卫岛也受曹子昂遥制,也暗中控制崇州人事及兵政,狱岛诸事也有分管,如此一来,就形成较为完善的军政体系。 各有所司,各司其职,发生什么事,都能找到具体的负责人,而不再用不分轻重缓急的都堆到林缚的案头来,将他的脑袋都撑大了。 相对来说,治军虽然是重中之重,却是容易做成的一件事情,毕竟已经形成初步的武官体系,诸事都有脉胳可寻。林梦得手里虽然掌握近有四十万两现银,但是相对要做成的事情,这四十万两银恰如杯水车薪,远远不足。 除靖海第一、第二水营外,集云社也要以孙文炳为首组建正式的商船队,将多余的运力统统编入商船队,暂时负责江宁到崇州段的运务。待第三批海船造成交付之后,则要尝试着正式打通北抵津海的航路----第三批总运力为一万石的海船交付时,还要支付龙江船场三万两造船银子。 即使西沙岛民众不需要进行额外的赈济,以工代赈,就足以解决民众的生计,但是建农庄屯田、积肥沃田、购入畜力、修建水利设施、道路修筑、围拢层建造,无一不需要长期的持续投入。 西沙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加大投入,以集体农庄的形成开垦荒地进行屯田外,最重要的就是一类投入就是建造各类工场。 前期为安置流民、建造围楼及大型围拢屋之需要,岛上唯有取土烧砖颇成规模,然而要将江东左军的后勤及西沙岛民生撑起来,除取土烧砖外,炼铁及铁作、军械制造、制药、织造、造船等都是当前需要迫切进行大规模投入的基础工场作业。 特别是造船,要打击东海寇、抗衡奢家,以及在两三年后有机会与李卓并肩作战,从海路袭入辽东,抄袭东虏后路,江东左军就必须保证强大的水面作战能力。不能简单的海船修缮及中小型战船修造都事事依赖龙江船场,在崇州或西沙岛必须立即建船坞及船场。 不仅仅局限兵甲,箭矢、战具及战船以及屯种,对铁制品的消耗都是大量的----当世战争最大的一笔消耗可以说是集中在铁器上。 当世的炼铁水平比想象中要高一些,像江宁工部所属的治铁作坊,每年炼生熟铁及灌钢接近百万斤规模。 林缚与林梦得他们也大略的估算过,要维持江东左军的兵备水平不滑落,每年少说需要生、熟铁及钢二十万斤,而装备水平与军队的用铁量几乎是成正比的。 江东左军兵甲军械需自筹,炼铁及铁作及各种军械修造等工场,也是必须要拿出大笔银子进行建造的;甚至这时间就有必要建立铁砂、石炭等物资的储存,以免乱世来临,物资供应给切断。 一支强军需要有优秀的将领、需要将卒有武勇精神,但是也必须看到,任何一支强军几乎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古人常言“兵不贵多、贵精”,倒不是不希望精兵多多益善,而是以农耕文明为主体的政权根本就供养不起一支庞大的精兵队伍。 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孙敬轩、孙敬堂等人这些天都在筹划这些事情,人力倒是不匮乏,甚至需要建这些工场来容纳剩余劳动力,但是要成规模的筹建这些工场,初期就要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进行筹备。 在观音滩围楼及坞港可以作为永久性的驻营军塞来使用,但是在崇州,不管新城将来要建在哪里,林缚都要在紫琅山东麓建造一座永远性的军塞供驻军使用。 与临时驻营不同,永远性的军塞对防御要求不会低于普通城池,只是规模要少一些,建筑费用自然是高得惊人。 林缚正委托老工官做这项工作,少说要六七万两银子才够用。 这几项银子一扣,林梦得就剩下十万现银对江东左军进行补给了。就算江东左军兵甲战具及战船、马匹都暂时不用补充,十万两银子也就够江东左军半年的日常开销。,! 第42章 山顶对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3章 如困笼中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4章 陷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5章 争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6章 控田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7章 刺客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8章 暗夜秘情 (第一更,求红票) “这大半夜的,又没有什么事,身边还一个人都不让跟着,偷偷摸摸的跑到山顶禅院来,别人要是问起林大人怎么就受了伤,这可得好好的编一个借口啊!”小蛮细心的替林缚包扎伤口,嘴里也没有闲着挖苦他。 见林缚受伤不算严重,左手掌以及左腋给割开了口子,这时候已经止了血,柳月儿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听着小蛮挖苦林缚,她只抿着嘴笑,说道:“要不是他心怀鬼胎,奢家姑嫂两人的性命还真是悬了——也真就怪了,奢家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何辄他们男人没本事,还要拿两个女人给他们撒气了!”提到这个,小蛮对狐狸精的抵触情绪就淡了一些,替奢家姑嫂打抱不平来,手下的动作难免就重了一些。 “啊!”林缚吃不住的喊痛,“轻些,痛!” “刚才怎么没见你喊痛?”小蛮抬头盯着林缚的眼睛,“刚才血淌得跟檐头滴水似的,都没见你叫痛啊,怎么这会儿喊痛了?”嘴里不饶人,手下却怕再触痛林缚的伤口,动作轻起来,眼睛又看着林缚的伤口,也不管林缚心里在想,边替他处理伤口,边跟柳月儿说话,“真是奇怪了,月儿姐,你说奢家费这么大力气,取她们两人的性命做什么?这次还白白的丢了两个人在这里。” “女人名节毁了,便是什么都不值了……”柳月儿轻叹一声,她守过几年的活寡,受了不少苦,对这个体会最深刻了。 去年东海寇侵太湖诸府县,在平江、丹阳劫掠、奸/淫妇女无数。林缚在西沙岛诱杀从江口出海的海寇,就救下三四百名妇女。林缚暗中通知她们的家人,实际只有十之一二的被劫妇女给家人领走,其他人都给遗弃在西沙岛——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女人的名节。 寡妇改嫁,在当世也是律法允许之事,但在崇州县就有一座专门收留寡妇的节义堂。 说是节义堂,实际上是一座囚禁年轻寡妇的监狱,县里的道德人士将新寡的年轻妇女送来监禁居住,直到年老色衰才放出,目的就是禁止寡妇改嫁。 节义堂当下关押的百余名妇女,除了一部分是夫家、夫族扭送来的之外,大多数却是娘家亲人送来的——林缚最初听到崇州县有这么一座节义堂存在还难以置信,后来想想也无奈,越是大户大族,越是讲门面、讲门风。男子娶妻纳妾、狎妓玩乐都不碍门风,寡妇改嫁却是碍了门风,这便是当世最大的道理——说白了,在当世女性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在家势越是强大的人家,这种现象越是严重,漂亮的女人也是受宠的玩宠罢了——林缚心总想着以后找个什么机会将这个鬼劳子节义堂给废掉。 就算奢家姑嫂给奢家人救回去,以当世礼法来说,也应该要主动“殉节”,保全夫家与娘家的家族名誉。就算苟且偷生,不去“殉节”,宋佳也要给剥脱正妻之位,降为奴妾,奢明月更是要小姑独处终身,不可能嫁给他人,至少不能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这便是礼法。 何况奢家姑嫂给囚在山顶,除了派一两人潜进来的刺杀外,哪有可能会给轻易的救走? “这不是还没偷得成鸡吗?”小蛮嘬着嘴说道,“奢家姑嫂要是这么就丢了性命,真是太冤了,还害公子蚀了一把米哩。” 柳月儿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拍了小蛮背上一击,不让她胡说八道。 林缚气结,有苦说不出,只侧着脸看着哔剥作响的油灯傻笑了两下,抬着胳膊让小蛮替自己处理腋下的伤口。 这深更半夜的,奢家姑嫂遇刺,偏偏他第一个赶在值哨的女卒之前冲进去救人,有一百张口也分辩不清楚。 一名刺客当场死亡,另一名刺客也因为伤势太重,拖了一炷香的时间失血过多而死,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来——这两人都是奢家派出的死士,失败被擒,对他们来说,死是比不死更好的选择。 林缚担心山间还藏有刺客,将亲卫营都调上来搜山,这深更半夜的,也不得消停。林缚让孙文婉在内部也宣布是他在山顶遇刺,严防奢家姑嫂囚于禅院的消息公开出去。他除了左手掌,左腋也受了伤,打斗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实不方便走动下山去治疗,便在这山顶禅院里住了下来。 “大人!”孙文婉在外面禀道。 “什么事情,进来说?”林缚说道。 孙文婉推门进来,眸光在林缚赤祼、裹了半边纱布的上身落了一下,便移到别处,说道:“少夫人要过来谢恩,在院子外候着,要文婉过来通传一声……” “你领她在厢院等着,我这边收拾好就过去……”林缚说道。 小蛮也注意在旁人面前不胡说八道,待孙文婉出去,小嘴巴又不饶人起来,砸着嘴,跟柳月儿说道:“啧啧,看来这把米没有白蚀出去……”又叹了一口气,“可怜我当丫鬟的命,说不定过两天又要多听一个人使唤了!” “牙尖嘴利的,小心哪天小嘴巴给缝起来,”柳月儿笑着在小蛮雪腻的脸蛋上轻掐了一下,拿衣衫伺候林缚穿起来,她嘴里虽然作势在教训小蛮,伺候林缚穿褂子时,也忍不住轻声劝道,“要将奢家小娘子收进来,怕是影响不大好啊,要不问问曹爷、梦得叔他们的意见?” 林缚差点憋出内伤,真是黄泥巴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连柳月儿、小蛮都不信他是清白的,还想让别人相信他深夜登山心里没有鬼?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胡思乱想什么!”林缚佯怒的沉着脸,将桌上佩刀拿过来自己系腰间,牵扯到腋下伤口痛,“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宋佳这个女人在宋家,至少在出嫁之前不会一点都没有地位的——你们不要跟着别人瞎掺和这些事情!”也不看月儿、小蛮二女,推门走了出去,到厢院见宋佳。 林缚之前也没有想到奢家会派人来杀宋佳,但是事情生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意外的。 宋佳有些失神的望着烛火,听着雕花木门给吱呀推开,还微怔了一会才回过神,站起来要给林缚敛身:“大人舍身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宋佳即使被囚禁在山间禅院,平日里也丰泽清艳、容光四溢,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艳,此时的她却神情憔悴,眸光黯淡,说是过来谢救命之恩,也是强打起精神,有一种平日绝难在她身上出现的楚楚动人的娇弱之美;便说话的语气也完全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得出她深受打击。 林缚将目光从宋佳的脸上移到油烛灯头上,说道:“刺客或许是奢家世子所派,少夫人无需多想……” “大人无需安慰小女子,”宋佳幽幽说道,“从十七日禁足山巅到今日,已经有二十天过去,若奢飞熊独断专行,容不得我们两个弱女子活在世上给奢家丢脸,何需拖到今日?也是奴妾贪生怕死,早该在大人拿下紫琅山之时就为奢家、为少侯爷投崖‘殉节’,保全名誉,却贪生拖到今日,还要他们派人来帮我们殉节……” 林缚轻轻一叹,女人脑子太聪明也不好,宋佳能将前前后后的因果关系都考虑透,别人说什么安慰话是没有用的。 就算刺客是奢飞熊所派,宋佳乃奢飞虎妻室、奢明月乃奢飞虎同母胞妹,奢飞熊怎么可能不经过奢飞虎的默许就派出刺客呢? 就算是刺客为奢家家主晋安侯奢文庄所派,也必须要问过自己二儿子的意见才行,不然这就是奢家父子生恨、兄弟睨墙的根源。 奢飞虎不是什么三岁小儿,他在奢家地位虽然没有大公子奢飞熊重要,但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少夫人有什么打算,不如我派人将少夫人秘密送回晋安去?”林缚目光又从油烛火光移到宋佳虽憔悴但更显清艳的脸蛋上,冷不丁的问道。 宋佳抬头看了林缚一眼,又低下头去,说道:“大人以为宋家能有容得下小女子藏身的地方?小女子只求大人再做一件好事:借一丈白绫给我。我死后,大人若当真仁义,那就恳求将明月送回奢家去,奢家总不会再忍心害她的性命。” 林缚看得出宋佳抬头看他的一眼是那种警惕的眼神,暗暗吃惊,还是以这女人情绪激动之余心防会有所松懈,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余力跟自己斗心眼。 林缚给孙文婉使了一个眼色,要她出去将门庭掩上,留他与宋佳秘谈。待孙文婉离开,林缚也将揭走温情脉脉的假面纱,盯着宋佳的眼睛看,问道:“宋家当真要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吗?少夫人聪慧多智,想来宋家翁也一定是多谋善算之人,又怎么可能看不透大势!” “宋家只是怒海孤帆,多事之秋,只求全族。”宋佳抬头幽幽的看了林缚一眼,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肯再说什么,话里意思无非是说,即使奢家不值得宋家信任,天下之大却也没有其他人比奢家更值得宋家信任,如此世道,有些人、有些家族是没有选择的。 第49章 奢家变数 (第二更,求红票) 刺客上山,林缚也因此受了伤,在东山门禅院彻底议事的曹子昂、林梦得、傅青河、孙敬堂、吴齐等人自然坐不住,先就赶到山顶来关问伤情。 林缚包扎完伤口,先过来见宋佳,让孙文婉亲自护送宋佳回住处,这才让人将曹子昂等人请到这边厢院来议事。 “从后山攀爬痕迹来看,应还有两名刺客在山腰悬石处接应,山顶失手,这二人跳水逃走,没能捉住;这一切都是我疏乎了……”吴齐说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奢家会起杀人的心思,这件事就不要争什么责任了,以后更小心一些就是……”西麓山崖陡峭又插入江中,刺客泅水到西麓脚下,攀崖登山,而且能一下子就找中奢家姑嫂居住的院子,想来打探已有几日,才能钻山顶防卫的空子。 吴齐是总哨官,负责全军斥候消息,暗哨布置也是他负责。 江东左军现在正进行大整合,林缚要掌握崇州境内的动态,又要掌握江宁、津海甚至山东青州的动态,在北上勤王期间初步建立起来的哨探队伍,人手差不多已经给抽空分派出去,反而造成对紫琅山附近区域的监视不力,没有及时掌握刺客潜入境来的动态。 林缚住东麓禅院,也只有在东麓禅院周围才设明暗哨防刺客渗透潜入,对山顶禅院的防卫没有那么周全,才使四名刺客从西崖潜入,造成两名刺客成功闯进室里刺杀的事件来。 江东左军可以说一切都是草创期间,能有如此的成就,实际上曹子昂、周普、吴齐、敖沧海等人都是极富治军经验的人,但是再有经验的人,在如此忙乱、人手又极度匮乏的时候,难免会出纰漏,林缚不会想责全求备——过分苛刻的上司绝不是什么好上司。 “之前是有些疏乎了,现在想想,奢家起杀人的心思也是正常,”曹子昂说道,“奢家并不晓得我们有信心获得足够的养兵银子——若是我们在岳冷秋的压制下无法从其他渠道获得足够的养兵银子,还要维持如此兵力,饷银危机将是我们最先也最迫切要解决的威胁。有什么直接而有效的办法缓解饷银危机?” “……”林缚轻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们是害怕我们行引鸠止渴之计、利用二女直接将奢家拖进来,将东南战事一下子搞大?” “应该是这样,”曹子昂说道,“只要我们公开奢家与东海寇勾结的实证,朝廷将被迫对奢家用兵。东南战事再起,岳冷秋手里的兵力又给西北方向的刘安儿诸寇牵制住,东南方向必然要借助到我们的力量,将被迫拿出钱粮来帮我们渡过饷银危。对我们此时所处的形势表面看来,唯有养大贼才能自重——奢家这么想我们,不是很正常吗?” “不管是以君子度小人,还是以小人度君子,以己度人总会有所偏差,也不奇怪,”傅青河轻声感慨道,“既然奢家这么不想直接卷进来,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啊。” 江东左军养六七千兵马就费尽了心机,奢家给之前的战事掏空了家底,没有三四年时间缓不过气来,怎么可能想在这时候再次给直接卷进来? 林缚点点头,他们判断奢家以及奢家判断他们出现偏差是很正常的,心想自己在江宁名声算不上好,奢飞虎以为奢家姑嫂二人名节已遭他所污,也算不上多意外的事情,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什么,岔开来,说道:“宋家那边,怕是暂时还不能接触——至少在宋家看不到有给区别对待的可能之前,是不会跟奢家划清界线的,就算他们愿意与奢家之外的人接触,对他们来说,这时候岳冷秋、张协也是比我们要好得多的选择!” “张、岳这两人只会背里捅刀的小人,怎么可能赢得宋家的信任?”林梦得不屑的说道。 “也确实如此,听说宋浮之子宋博已经离开江宁,不知去踪!”林缚说道,“至少在我们将昌国县诸岛的东海寇击溃之前,不要奢望宋家会做出什么选择来!” “但不管怎么说,奢宋氏落在我们手里,奢家仍然会将她看成奢宋之间的一个变数,”曹子昂说道,“不能给刺客第二次得手了?” “估计奢家也没有脸再派刺客了,”林缚笑了起来,牵扯到左腋下伤口吃痛,又说道,“这山上地方大得很,不利用起来浪费了,子昂、敬堂你们都跟我住山上来吧,武先生、老工官他们也请到山上来住,这山也不算多高,进出方便,也能修身养体。” 护卫资源总是有限的,在新城筑成之前,为防止刺客渗透,除了军营,像曹子昂、孙敬堂、孙敬轩这些拖家带口的,还是集中居住为好。 大家都搬到山上来,自然将山上的防卫漏洞弥补掉了,还能腾出一部分人手出来。 宋佳虽然要求赐她一死,林缚可舍不得她死,恰如曹子昂所说,她是奢宋两家之间的一个变数。 奢家等东闽八姓在中枢以及普通老百姓的眼里都是一体的,唯有在中枢真正握有实权的人物,才能最后对奢家用兵甚至剿灭奢家的用时保住宋家——宋家必需要看到确有这样的保证,才可能反水;不然他们宁可看到大越朝覆灭,在新朝争取一个有利的位子。 奢家裂土封侯,其他七姓也都获得封县伯、县子等爵。 普通的封爵,分实封与虚封。所谓的实封会封食邑,可以委任税官从食邑抽取衣食租税;虚封则直接将食邑折算成钱粮领授。 除了那几家稀缺的永袭世爵外,一般封爵的后代子孙都能降等袭爵。子孙再不屑,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大祸事出来,最多者能享受九代荣华富贵。像林缚受封县男爵,为最末一等爵,无等可降给子孙袭爵,但是他的嫡长子依然可以享受恩荫,通过进国子监入仕。这种政治特权一般只有从三品以上的朝官才能享受到;这还不算永业田等永远性质的赏赐及其他免赋、免役等政治、经济上的特权。 但是,普通的封爵还是远远不能跟沐国公、永昌侯这样的永袭世爵相提并论,永袭世爵又远远不能跟裂土封爵相提并论。 东闽八姓以停战投附为条件的封爵便是真正的裂土封。 晋安侯奢家算是郡侯一级,直接拥有对晋安府的统治权,可自行委派官吏,可编十六营甲卒护兵,是国中之国。宋家宋浮封永泰伯,为县伯,对晋安府西南的永泰县拥有治权,拥三营甲卒。其他六姓豪族,与宋家情况相当,拥有一县或一乡治权不等,拥一到三营甲卒不等。 两百余年来,东闽八姓通过姻亲关系差不多已经紧密的交织在一起了,奢家若兵败,最终给夷三族,就算不追究其他七姓的罪责,其他七姓也差不多要给杀个七零八落。 宋佳与奢飞虎本是表兄妹,奢家起事后,又直接联姻以加强奢宋两家关系。 当然了,宋佳与奢飞虎在一起,是两家关系的钮带。宋佳落在江东左军手里,则是奢宋两家的变数。 奢家派人将宋佳杀了,杀的是奢家的媳妇,可以说是殉节保义。 林缚刚才试探宋佳说要将她秘密送回宋家去,实际上是试探奢宋两家的真实关系。宋佳心里十分的清楚,她回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悬梁自尽殉节,宋家甚至可能会在她死后,再嫁一个女儿到奢家去。 这么看来,宋佳这个变数此时还无法撬动奢宋两家的关系,林缚也只能将宋佳继续扣在手里等候时机。 谈完事情,雨歇天晴,东方露出鱼肚白,山间流溢青濛晨光。 林缚受了伤,也觉得有些疲惫,想回屋休息。回到屋里,看到柳月儿、小蛮二女都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甜,他推门进来,二女都惊醒的抬起惺松睡眼看他。 “不是都准备好被褥吗,怎么都趴桌上睡着了?”林缚关心的问道。 “你收宋姑娘进房里吧,多伺候一个人就多伺候一个人,我不说什么怪话惹你生气了。”小蛮低头心虚的说道。 “呵!”林缚讶然一笑,“你们俩就为这事窝在这里等我回来呢,就这点志气还有胆子拿话挖苦我?不能再有出息一点?” “月儿姐说男人是女人家的天,男人想做什么事情,女人家怎么可以拦着呢?”小蛮说是道歉,一双眼睛瞅着还在观察林缚的脸色,见林缚完全没有生气的模样,又壮着胆子说,“薰儿姐还没有进门呢,你又收一房妾,总归对你的声名不好……” “你也这么想?”林缚问柳月儿。 “宋姑娘总归要算奢家的人,崇州给折腾成这样,传出去影响总是不好。七夫人也说什么事情不能都由着你的性子,你真想做,我也不管你,我会跟宋姑娘好好相处的……”柳月儿细声的说道。 “你们能想明白的,我想不明白?我这张脸看上去像是贪色误事的样子?真是气糊涂我了,”林缚郁闷的抓着月儿脖子往怀里拖,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整天关在宅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前些天让你帮我做的事,你不听说照做了,我这气就消不去!” “哪有这么强逼人的?”柳月儿也知道林缚不是真生气,看林缚居心不良的样子,立马想到林缚要她拿嘴吞肉/棒槌的事情,脸羞得通红,挣扎着要逃出去。 小蛮不知道底情,好奇的探头过来问道:“什么事情?我也会做的,只要你不生气,我帮你也成的。” “……你个死妮子,这个脏事也说得出口,没羞没臊的。”柳月儿拖着小蛮往房里走。 林缚身上还带着伤,柳月儿挣扎着逃跑,他不方便去追,看着二女嬉闹着进了内屋,才觉小蛮不知不觉间又长高了一截,已经跟柳月儿一般高了,出落得越的灵秀清媚。这时候才想起要搬到山上住的事情还没有跟二女说呢,想着等会儿还是要费一番口舌解释,才能不让她们想别的地方去。 想到在江宁时让小蛮帮自己处理公务,这次相聚倒没有接着让她做这些事情,反而让二女在宅子里无事生非、东想西想的,林缚想着还是给她们找些事情做做的好。 第50章 战训识字班 ---- “” “……” “……” “” “” ************ “” “‘’”“……” “‘’” “” “”“” “”“……” ---- ,! 第51章 五月 / “”“” *********** “…………” “” “”“……” ,, *********** *********** ,! 第52章 下聘礼 “……” ?-------- “……” “” / “”“” “”“……” -------- “” “”“” “” “” “……” “……” ,! 第53章 狱岛去留 “”“……” “……” “”“” “”“……” “……”“” ‘’ “”“……” *************** “”“” “”“” “……” ************ “” “” ,! 第54章 庵堂惊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5章 闺房秘语 看着林缚凶恼的走出去,单柔眼巴巴的望着从门洞子洒进来的空朦月光,心想:难道他要放过我?看着七夫人虽给林缚教训了几句、嘴角却还浮着浅笑,单柔心里越发的困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过了片刻,守庵堂的老尼听到林缚带甲卫离开的声音,匆忙赶到前面来,看到六夫人在这里,吓得魂飞魄散。 顾盈袖恢复镇静后,这时候就跟没事人似的,笑着跟老尼说道:“我六姐也在庵堂呢,这年头赶着谁都跟只猫似的――这夜色也深了,我与六姐先回宅子了,打扰老师傅休息了……”挽着单柔的胳膊,往外走去。 庵堂是停棺的家庙,有道小门跟林家新宅连着,紧挨着顾盈袖起居的别院。 单柔这才明白当初选院子里小七为何选了最里间这栋,要不是今天无意在庵堂睡了小半天,谁从宅子里进庵堂都瞒不过她的眼线,她偷偷摸摸的进去跟林缚做那档子事,却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单柔心里终是放心不下,不用顾盈袖吭声,老老实实的跟着她进了她的院子。 顾盈袖也真是恼恨,一桩美事偏给这样搅了局,不晓得下回再见要捱到什么时候,进院子,看着两个丫鬟不知轻重的在那里笑闹,杏目瞪着训了两句便轰了出去,要拉着六夫人单柔进了屋,像亲密姐妹似的拉她坐到床榻上说话:“六姐,也不是妹妹爱说话,有些事情你呢也能想明白的……” 单柔还想着顾盈袖刚才训人的凶悍样,再想到她以前也是杀人不怕血的主,心里莫名又起了一层担忧,不敢忤逆了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说道:“你也看到,不是我不愿意,是人家嫌弃我残花败柳――小七你这些年受的苦,我一个女人家怎么会不了解呢?你要不放心,就怕我的舌头割了去。” “你真想跟他好?”顾盈袖眼眸子看着单柔,想看她眼睛里的真假。 单柔这时候只敢顺着顾盈袖的话头说下去,也顾不上要脸不要脸:“倒不知道你与林都监什么时候好上,但是好上就该知道那滋味尝过就跟迷了魂似的,你要知道姐姐这十年来日子是怎的难熬,一宵宵的裹着被子翻腾睡不着,胆子再野,也只敢乱想着念头罢了,哪敢有什么别的心思,这时候倒真是羡慕妹妹你来……” “当真只是乱想些念头解馋?”顾盈袖问道。 “当真,小七你还不信姐姐不成?那几个缠头货,姐姐能将身子舍给他们糟践?”单柔反问道。 “你房里那根磨得滑溜溜的山羊角是用来做什么的?”顾盈袖问道。 “啊!”单柔在那里,一脸惊惶,自己藏在最私密/处的那根物什竟然都没有瞒过这骚子的眼线。 顾盈袖笑道:“姐姐也不要怪我,你说林缚做成这几件事,哪一回不是踩在刀尖上过去的?以前是我对姐姐多了几个心眼,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我倒是奇怪了,那根冷冰冰的东西能抵得上活人啊?” “……”单柔低下头细声道,“哪抵得上活人半分?”满面羞晕,只是给顾盈袖揭穿了,她也便豁了出去,脑子里又浮起林缚扶住顾盈袖雪/臀将昂然大物刺杀的情形,给压抑了十多年的情念就像堤坝给崩了个口子似的,忍不住想那根东西要真是刺到自己的腿心里该是多好……这情念也是魔魇,心防陡然给破开,便真就巴望着身子在庵堂里给那个小畜生夺过去好了,单柔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哪抵得上活人半分,哪抵得上活人半分?”转念又惊醒过来,愈是羞涩难堪。 “姐姐夜里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我们姐妹俩好久没有睡一起说贴心话了。”顾盈袖心里始终担心六夫人靠不住,即使这时候没有问题,指不住什么时候又出了变故,铁了心要拉她下水,喊来丫鬟要一个人去前面院子说一声,又让人打了水给她们俩洗漱。 单柔在顾盈袖面前没有什么秘密,心里的惊惶反而荡然无存了,只是羞不可堪,比剥光了衣服丢在男人面前更叫她心里难堪,洗漱过,在内宅绣房里也只要穿亵裤、围肚兜,露出雪也似的臂膀,蜷身睡到床里间,背着身子也不看顾盈袖,感觉到顾盈袖在盯着她看,忍不住想要真在庵堂里跟林缚做那丑事,这蹄子会不会站在旁边不走?这么想着,心间痒痒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动动就想这样的淫/事?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不贪色的男人,你这身子我看了都心痒/痒,哪个男人会嫌弃?”顾盈袖手搁在单柔的腰上,捏了捏她的腰肉,笑着说,“你说你的腰多柔,他啊,是抹不下脸来。” 单柔倒是明白过来了,这骚蹄子做了丑事,一定要将自己也拉下水才会彻底的放心。单柔当然知道给拉下水跟林缚搞一腿,万一事情给揭穿了,她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要是死活不下水,小七怕是不会让自己好过,死就死了,死之前总能逍遥快乐一回,单柔自暴自弃的想着,背着身子拿蚊子似的细声说道:“都听妹妹你吩咐……”这一下子想开了,便觉得林缚那双毒蛇似的眼睛格外的迷人,也难怪小七这个骚蹄子为他神魂颠倒,在庵堂里就敢做这种丑事。 “真想?”顾盈袖伸手抄到单柔的腿间,摸着亵裤都渗出来滑/粘湿凉一片,笑道,“这敢情是真想……” “你个骚蹄子,说这些话来撩拨我,我就不信你尝过滋味后就不想男人?”单柔心间疑恐一旦放开,就恢复了些泼辣劲,转回身将顾盈袖的手打开,两人相对而睡,望着她的眸子,问道,“滋味怎么样?” “什么滋味不滋味的,人家才第二回,就给你撞破,还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会儿倒换顾盈袖不好意思起来。 单柔倒也信她这话,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什么事情总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别人还没有看出来,那只是说明事情刚刚开始,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罢了。 单柔这时候认真想起跟了林缚的好处来,青年才俊惹人爱怜、一解多年的郁苦那是不消说,林缚独力撑起来的权势也远远超过林家盛时,甚至林家这时候诸多事还都要依仗他,便是自己将他与小七的事情捅出来,不要说林缚与小七会矢口否认,旁人心里即使是心知肚明多半会帮着矢口否认吧――岂不是自己跟他,就算走漏了风声,问题也不会太严重?跟了他,续熙也有人照应着,以前当真是给猪油蒙了心眼,怎么会以为林宗海那蠢货能跟林缚斗?想到这里,单柔倒又是担心起来:他嫌弃我怎么办?虽说她对自己的姿色有信心,但是林缚房里那两个妖精以及顾家女儿哪一个不是万人迷? 柳月儿与小蛮搬去崇州后,王麻子、珍娘夫妇二人留下来照顾草堂,还有一只黑山犬留了下来给他们夫妇做伴。林缚从庵堂出来,回草堂,草草洗漱也便睡下,心里那股子邪火没有泄去,不禁又想起盈袖出的那个荒唐主意,更是辗转难眠。 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睡意,半夜又起身来,月色尚好,不用点灯,抄起一本书来将脑间的杂念挤到一边去,想着将盈袖一人丢在河口也不好,却也实在找不到借口将她一起接到崇州去。苏湄那边也是一桩头痛事,难道要跟永昌侯府接触一下? 胡思乱想着事情,有了睡意,林缚便趴在窗旁的矮桌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又带着林景中、林续禄、敖沧海等人上了狱岛。多事之秋,犯禁坐监者也众,虽然李卓时期,江宁等府也采取了一些缓和措施,也使狱岛关押的囚犯增加到一千六百人,是林缚接手狱岛时的近八倍。 在林缚离开江宁的八个月期间,陆陆续续的有近二百给释放出去,不过这些人好些都在河口找工做,听到狱岛要撤走,也找以前也是狱岛囚犯出身的王麻子打探消息。 狱岛能用来开垦菜园子的荒地有限,这么多的人手,倒是培养出一批水平参差不齐的工匠出来,这恰恰是崇州那边最急缺的――从这方面来说,林缚一点也不介意将人都接到崇州去。 撤出及接收狱岛的细节,自然是由林景中、长孙庚及林续禄等人商议就可以了,但是林缚到江宁来,就不能不露面表现对这事的重视,整个白天都呆在岛上,一直到夕阳低垂,江面上金波粼粼才回到岸上,夜里还有酒宴等着他应付。 回到草堂,张玉伯、赵舒翰、葛司虞早在那边等候,看到林缚回来,就要拉着他去酒楼,王麻子却拦在前面跟林缚说了一件事:“三夫人派人来过,问大人回来后方不方便走西宅子一趟,几位夫人都在那里等着呢!” 林缚微微一怔,五位夫人等着他有什么事情,不会是昨夜的事情露出马脚来了?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林续禄问道。林续禄是林庭立的长子,这段时间来,他差不多全面接管林家在江宁的所有事务,五位夫人要见林缚,他自然要关心问一下。 “倒是没说,小的也不方便问。”王麻子答道。 林缚倒不方便将林续禄撇下,说道:“一道去看看……”想到今天也没有可疑之人进出林宅,也没有什么好特别担心的。 ,! 第56章 迁族 (第二更,求红票) “迁族!”林缚难以置信的看着三夫人,实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而且径直就将他找来商议,他瞥了盈袖一眼,见她眼睛若无其事的看着六夫人单柔,才知道这主意是这蹄子突然整出来的…… “举族迁往崇州,”林续禄也是异常的镇惊,也顾不上失礼,眼睛盯着三夫人,问道,“三婶娘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是你六婶娘的主意,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才找你们两个过来商议……”三夫人说道,林家在江宁的事务,林缚基本上不插手,外宅事务由林续禄负责,这内宅则由三夫人,也就是林庭训的续弦妻子负责。举族迁地,还轮不到三夫人站出来指手划脚,但是就她们几个孤儿寡母带着林庭训的遗棺迁往崇州,倒不能责怪她多嘴了。 林续禄也不怀疑是林缚在里面捣鬼,林族仓促撤出上林里、避祸江宁,未但没有衰弱,反而逆势崛起,既使不能说全是林缚的功劳,也可以说大半都是林缚的功劳。 老大林续文都津海漕运司兼知河间府事兼督河间府兵备,已经是实打实的一方要员,实权在握,甚至不比郡司主官差半分。要不是岳冷秋横插到江东来,他爹林庭立也极有可能在近期将沈戎挤掉,担任东阳知府,即使这时候也是能与沈戎在东阳分庭抗立。林家的生意也完成在江宁、津海的渗透。 可以说,比起以前在上林里的利益来,此时的林家站在一个更高的上,要是将林缚算在内,已然是在朝着天下一等豪族的地位迈进。这里面得益林缚的地方甚多,甚至也与林缚此时的地位密不可分。 在林族最危急、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在林缚最迫切需要林族资源的时候,林缚没有伸手,又怎么可能这时候伸手?再说以林缚此时的地位与权势,也没有必要再恶意争取林族在江宁的资源了,通力合作更合乎双方的利益。 再一个,这事不是七夫人提出来的,是六夫人提出来的,六夫人与林缚之间一直都有些隔阂,这一点,林续禄心里是明白的。 林续禄抬头看了一眼六夫人单氏,问道:“侄儿冒昧问一下六婶娘,怎么想到要迁族去崇州?” “也不是举族迁,就我们几个孤儿寡母带着老爷的棺木到崇州去,”六夫人单柔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战事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才会结束,结束了之后,也不知道拖多久才能再回上林里。总不能让老爷一直都不能入土为安,迁往崇州,在崇州找个风水地给老爷下葬,便算是林家有一支在那里落叶生根。老爷生前一直说林家要开枝散叶,想来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责怨我们让他异乡入土……江宁这边的事情,我们孤儿寡母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害你们人手牵心照料。” “这样啊,”林续禄这才稍稍的不那么惊讶,看向林缚,问道,“老十七,你觉得如何呢?” “这件事要二叔及大哥拿主意。”林缚说道,他倒不知道盈袖昨天夜里怎么说服六夫人,竟然让六夫人主动跳出来当枪使?但是这件事提出来太突然,他也只能这么先敷衍回应。 “这倒也是,大伯到崇州安葬,按制,大哥就要请辞跟着到崇州守孝,这事不是小事……”林续禄思虑道。 林缚脑间闪过一念,拍了大腿说道:“不好,岳冷秋霸着上林里做兵营,实还藏着一招阴险之计?” “什么阴险之计?”林续禄吃了一惊的问道。 “诸位婶娘,这事我与续禄知道了,我们会去信跟二叔及大哥商议,迟则十天便能收到津海那边的回信,”林缚说道。 这边除了五位夫人还有少夫人马氏也在,有些事情不入这么多人耳,林缚没有多说,拉着林续禄退了出来,走在夹道里跟他说道:“岳冷秋霸着上林里做兵营,何时会让出来,要看他的心情――实际上家主何时归上林里下葬、大哥何时请辞归乡守孝,时机都控制在他手里。” 守孝乃大礼、丁忧为大制,寻常官员不能违。一违背丁忧之制,都察院的官员就会跟饿狼似的扑上来咬人。 林续禄再迟钝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津海粮道这时候捏着朝廷的咽喉,林缚拥兵进逼山东还能加官,要是大伯这时候下葬,林续文按制请辞归乡守孝,必定会给圣上下特旨夺情起复,留在津海继续做官……要是黄河决口堵上、平原府漕运河道恢复,大伯入土为安,林续文再请辞归乡守孝,便极可能会给张协从中作梗、弄假成真,真的要回乡守三年――等若他们这边给硬生生的砍了一臂。 “这么说,六姨娘提出这时候让大伯到崇州入葬,倒是能将岳冷秋的心思打碎掉?”林续禄说道,他也看到只是几个孤儿寡母带着大伯的遗棺去崇州,实际损害不了他家的利益。以前有二十万现银给几位婶娘看在手里,现在这笔银子花了七七八八,都变成林家手里头掌握的资源,几个孤儿寡母走了,他在江宁做什么事情,反而少了一层牵制。 “这件事要跟大哥跟你爹说清楚,还要跟顾大人说一声……”林缚说道,“择个风水宝地是小事,但家主总归是异乡而葬,几个族老会不会反对,也很难说。” “顾大人那边就由你去说,大哥及我爹那边的信,我马上就去写,写完你替我润色一下。”林续禄说道,他这么说,就是肯定以林缚的主意为主。 “三哥的文笔,我能润什么色?”林缚笑道,便先去赴张玉伯他们的宴。 林续文丁忧之事确实是个可给张岳利用的隐患,抛在这个不说,林缚也希望能将盈袖接到崇州去,却不知道她怎么想到这个借口,又怎么能怂恿六夫人出这个头,难不成还是昨夜那个荒唐主意? 陪张玉伯、赵舒翰、葛司虞他们喝过酒,林缚又与张玉伯一起进城去,到顾府找顾悟尘说事情,将林续文丁忧隐忧说出来。 “的确是个问题,我们都疏乎掉了,”顾悟尘抚着额头,也意识到其中的凶险,说道,“岳冷秋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个陷阱藏得不算深,偏偏令我们都失了眼……即使黄河决口堵住,津海粮道不再是京畿是必需,但也是举足轻重,不能让他们轻易的在最后一环上轻易的将林续文替掉,权宜之计也只有委屈林氏家主这时候异乡而葬了。我们要变被动为主动,我想庭立与续文应该能理解。” “那我夜里回去,在信里将大人的意思也写上。”林缚说道。 “写上吧,异乡而葬是有些委屈了,但是也顾着大局没有办法啊,不过也算是林氏在崇州正式的落根开枝,这么看也不算委屈他……”顾悟尘说道,“我还担心薰娘跟着你去崇州会不会习惯,袖娘也去崇州,总好歹算是有个伴,我也放心一些。” “我会照顾好她们俩的……”这话一出口,林缚就觉得自己欠抽,好在看到顾悟尘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来,才心思稍定。脚尖一紧,林缚低头看去,却是张玉伯在踩他的脚,神情间也有促侠之意,便知道这句话的漏洞没有瞒过他。张玉伯生性爽直,虽然进士出身,却不是道德先生,林缚装作一本正经的没看到他脸上的嬉笑之意;好在赵勤民出府办事去了。 昨天谈了许多话,今日又接着昨天的话题谈。 东阳乡勇暂时给岳冷秋限制在东阳府境内,没有参战的机会,有弊也有利,虽然捞不到战功,但也不担心会给岳冷秋推到陷阱坑里去;当下最主要的还是江东左军在崇州抵挡东海寇的战事。 江东左军防守乡土是绰绰有余,关键在于能否主动出击以及主动出击的范围与时机都是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东海寇拿下昌国县诸岛差不多有半年时间,在昌国县城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了岛城防守体系,以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的聚集规模,江东左军想一举夺下昌国县无疑是异想天开。今日的东海寇跟去年的东海寇已经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根本的变化就是原先的东海寇边缘势力差不多都能消耗光,最初由十三家会盟形成的东海寇势力实际逐步形成一个受奢家直接控制的整体。 除了部分将领及心腹亲信是熊飞熊直接带下海,大部分老卒则是奢家在归附后撤裁掉安置在滨海地区任东海寇过来招揽入伙,根据在晋安哨探传回来的信报,林缚估计此时的东海寇十有六七是通过这种方式下的海,替换掉原先战力较差的海盗分子,这时候就必须将东海寇当作一支正规的精锐部队相看待。 聚集在昌国县诸岛的东海寇过万人,真是一个令人畏头畏的数字啊。 林缚倒也跟顾悟尘表态了,他有机会出击,绝不会缩在崇州当乌龟孙子的, 在顾府耽搁到差不多又是半夜,林缚才带着护卫出城回河口,先找林续禄,要他将顾悟尘的意见也添入信件,连夜派人过江,通过快马将信件分别往东阳、津海传去。东阳离得近,怕是一天一夜就有回音,津海那边隔着两千里之遥,走八百里加急,也要七八天后才有回音,这事能不能定下来,除了几位夫人,还要林庭立、林续文两人拿主意才行。 第57章 竹堂家事国事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8章 秋野监谋逆案 58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9章 原是姐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0章 宫廷阴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1章 赴宴 城东藏津桥南面的几条巷子,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人家。林缚骑马行于巷中,看到鳞次栉比的屋檐,就见两边的院墙刷得雪白,覆着青瓦,垂柳低伏,青石铺街,马蹄声与蝉虫鸣叫在巷子里传荡。 来到泔水巷永昌侯府宅门前,林缚下马来,系在宅门左侧的拴马石,使诸护卫在外面的遮阳棚里等候,他带着敖沧海过去投门帖。门房进去通报,林缚与敖沧海在门厅里等了片刻,就看见一群人从垂花门里走出来。元锦秋、元锦生兄弟也在人群里,中间那个中年人相貌与元氏兄弟有几分相肖,瘦脸狭目,眼角都是细密的皱纹,颔下密须差不多有四五寸,从垂花门走出来,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想必就是永昌侯元归政。 林缚倒没有想过永昌侯会亲自走出垂花门来迎接,忙走出门厅走廊,在树荫下长揖施礼,说道:“晚生林缚拜见侯爷及世子。林缚之前在江宁也居住多时,一直未曾有机会过来登门拜见,失礼之处,望侯爷多多宽囿……” “往昔事何足道矣!”元归政哈哈一笑,挽住林缚的胳膊,笑道,“你不投帖过来,我也要投帖过去见一见燕南四捷名动天下的都监使大人……” “侯爷是开晚生的玩笑呢,燕南些微之功,何足挂齿?”林缚笑道。 “都监使真是谦虚,”元归政笑道,“东虏入侵,鲁王一系遭殃最甚,除镇国将军得袭郡王爵外;郡君元嫣,太后怜其遭遇,使之在宫中行走居住,今上收为义女,封为阳信公主――阳信公主在宫中就盛赞都监使的美名呢。太后赐归政几道懿旨里,也提到过都监使。要不是想着让都监使继续为朝廷建功立业,太后甚至还想做主给都监使赐婚呢?说起来,这泥古不化的老规矩也真应该改一改了,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合辄宗亲、外戚子弟就不能为朝廷效力了?都监使以为如何?” 林缚微微眯起眼睛,避开元归政的视线,笑道:“听侯爷说来,觉得事事在理,只是晚生见少识浅,又觉得老规矩有老规矩的好处,待晚生回去细思过其中的利弊,再回复侯爷……” 听着元归政话里的暗示,林缚就觉得好笑:赐婚,难道将元嫣那个小丫头赐婚嫁给自己不成?再细想又不觉得好笑,十二岁的宗室少女嫁人完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想到这里,林缚忍不住要伸手抹一抹额头的冷汗,想着这趟没有进京,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啊。 要是进京后,张协使坏提到赐婚迎娶宗室女这一茬事,当真是要被动到极点了。 越朝立国两百余年来,很少没有出现过宗亲、外戚擅权的现象。 除了文臣相制、压制宗亲与外戚的体制性因素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诸帝继位时均已长大**,制衡廷臣时,甚少借助宗亲与外戚,故而宗亲与外戚势力没有膨胀的机会。 倒不是说宗亲与外戚势力一点机会都没有。 德隆帝得急病驾崩时,诸子年幼,外戚梁氏本有扶持幼帝、把持朝政的机会。奈何德隆帝驾崩前所留下的秘诏竟然将帝位传给已经长大**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崇观皇帝,使梁氏失去一个极好的把持朝政的机会。 不过,在陈塘驿惨败之前,梁氏几乎控制着大同、宣化及蓟辽诸镇的边军。即使在边军十亡其五的陈塘驿大败之后,梁氏在边军里的影响力依旧深远,也就是岳冷秋不愿意在陈塘驿大败后出任三镇总督的一个重要因素。 林缚一边与元归政敷衍应付,一边细想他话里的种种暗示,由藩鼎等人在前面领路,走到用宴的内宅大厅里。 诺大的华丽大厅,就摆了两张檀木长案,室外暑热炎炎,厅里却凉风习习,除了穿着轻薄华衫的美丽侍女在背后执扇轻摇外,想必室里还置有冰块来吸收热气。 元归政请林缚相对而坐,元锦秋、元锦生及藩鼎等人则按照规矩站在一旁侍候,陪着说话。 美酒佳肴都由一旁的侍女端上来,每次只端上一道菜,林缚只来得及夹上一两口尝一尝,就给人撤下去换上另一道美食。一席酒足足端上来五六十道的菜,林缚却只吃了个半饱。 “如今京中以及江宁多议迁都事,都监使对此有什么看法?” 林缚正拿侍女端上来的青盐漱口,听元归政提到这事上来,将盐水吐到银钵里,拿雪白的汗巾擦了擦手,心想一席话都是敷衍应付,难以让元归政在苏湄的事情松口,说道:“有其利,也有其弊――这些话本不该是晚生这样位卑言轻的人所说,不过侯爷待晚生甚诚,晚生也无需在侯爷面前顾左右而言其他――燕京正当国门,迁都不利士卒同心共守国门。燕山失守,从燕冀平原越河水到山东,再到淮河,将无险可守。在迁都之事不慎重,极可能动摇半壁河山。我觉得当今之计,不可轻言迁都事。然不迁都亦有种种弊端:去年秋,东虏破边入寇,如进入庭院,轻而易举,燕山堪如不设防;燕京直接暴露在东虏铁骑的威胁之下。京中官吏万余、禁中雄兵近十万,仅这两项年需粮秣近三百万石。漕道通畅时,为保障每年三百万漕粮及时解运到京中,外郡实际耗粮数为正漕额的三到五倍。此时河道崩决,漕运疏堵,唯从山东、津海绕行――漕粮运抵胶州湾的脚费丝毫不减外,即使减,也只减轻地方上的负担,但从胶州湾到津海经涡水河、卫河进京畿,朝廷这时候还需要为每石漕粮额外补贴六钱银子的脚费。这笔数字加起来,大到惊天,远远超过户部能承受的范围――从实际因难上出发,迁都又是迫切之举……” 元归政眯眼看着林缚,他也是从曲家落入陷阱的那一刻起,才正式重视起眼前这个猪倌儿来,暗道:他崛起当真有他的崛起之道。 别人议迁都,只说燕山防线漏洞百出,帝都暴露于东虏铁蹄之下,十分的危险,却看不到背后更深层次的危机。 银子。 走津海粮道运粮,朝廷需为每石漕粮额外补贴六钱银子的脚费,每年三百万石漕粮入京,就需要额外补贴一百八十万两银子的脚费。关键要将燕山防线真正的支撑起来,每年需要六百万石漕粮入京,就需要额外补贴三百六十万两银子的脚费。 如此庞大的开销,也许支撑一年半载还勉强可以,时间一久,朝廷的财政必然要崩溃掉。 也许只要黄河决口封堵,漕运恢复正常,就无需走靡费甚巨的津海河道。实际上,燕山防线漏洞百出,就算今年能将黄河决口封堵,明年又会有一支东虏骑兵破口入寇渗透到山东再一次将黄河掘开――东胡人已经看到大越朝的这处致命软肋了。 “都监使看问题果真是要比常人看得深远,本侯受教了……”元归政颔首道。 “浅薄之论,侯爷过誉了。”林缚谦言道,他心里却在琢磨:迁都或者不迁都对元归政及宫中的梁太后及灌云梁氏有什么利害关系?此外,岳冷秋在江东大权独揽,顾悟尘实际还不足以制衡他,宫中对岳冷秋就完全放心吗? 林缚稍稍收敛神思,不去想太复杂的事情,苏湄的事情总要试探一下元归政的态度,轻笑道:“藩老也在这里,晚生倒想起一桩事有托藩老……” 藩鼎与元归政对望了一眼,朝林缚施礼道:“请都临使吩咐。” “崇州四月遭匪祸,城毁、数千人遭屠。苏湄姑娘怜悯其情,愿到崇州走一遭,以唱艺所得赈济灾户,不晓得苏湄姑娘有没有跟藩老提起这事?”林缚说道。 “倒未听苏姑娘提起……”藩鼎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元归政。 “这是一桩好事啊,”元归政哈哈一笑,“我这边捐千两银以助苏湄姑娘义举……都监使也是喜欢听苏湄姑娘妙曲清唱的真男儿。有白沙县劫案前车之鉴,为安全计,藩楼也不敢轻易让苏湄姑娘离开江宁到外地去献唱。如今崇州江口有都监使坐镇,东海寇再也进不出来,倒不需要再担心这个了。也应该让苏湄姑娘多出去走走。” “多谢侯爷成全此事,苏湄姑娘若去江宁,安全之事,我一定会考虑周全了。”林缚说道。 “安全之事也无需都监使操心,”元归政笑道,“我府也有几艘商船想从崇州出海去京中,可以顺路护送苏湄姑娘返往于崇州……” “如此正好。”林缚说道。他心里奇怪:永昌侯府什么时候拥有海船了?还竟然要先他们一步打开通往与京畿的商路。看来永昌侯府还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第62章 迁岛 (第二更,求红票) 历朝历代,宫廷秘史的复杂程度不见得比正史稍差。 从庆裕帝遇刺案到燕王、靖北侯谋逆案以及德隆帝的登基、梁太后及梁氏的崛起,以及德隆帝得急病驾崩、秘诏传位于弟,都藏着不外人道的血腥秘密。 在残酷而血腥的帝权争夺中,王侯将相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从永昌侯府出来,太阳已西斜,林缚骑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夕阳针鳞次栉比的屋檐映照得金光灿灿,他勒了勒缰绳,与敖沧海说道:“《蒿里行》是一首极好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然而自陈涉以来,众人只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句话了。” 用宴时,敖沧海就站在林缚的身后,从种种迹象看来,元归政也是个不甘寂寞之人。要说显爵厚禄,即使是宗亲王爵,九代之后也要沦为泯然众人,唯世袭之爵最为难得,当世才十三家而已,永昌侯府便是其中一家,难道元归政想学东闽八姓来个裂土封侯? “我担心永昌侯府跟奢家也有接触……”敖沧海说道。 “这种人物,怎么可能将筹码只押在一家?”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浪打来,云生涛灭,随他去吧。”林缚此时还不想纠缠到宫廷血腥斗争中去,他能换得苏湄自由往返崇州的机会,想要一点都不给牵涉进去,也不可能。永昌侯府的海船想从崇州出海往返京畿想做什么,林缚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关心,暂时还碍不到他什么事情――在大势面前,这种藏于宫廷角落里的阴谋算计,也实在摆不到台面上去。 看着天色向晚,林缚又去顾府。 午前在按察使司就撤狱岛建牢城之事初拟了个章程,但是牢城建在崇州何处,还没有最终定下来。按肖玄畴奏表以及京中批复的意见,在崇州江口选择一处沙岛即可。 西沙岛已经有三万四千余丁口,可开垦为良田的土地也不过十五六万亩,没有太多富裕的荒地。最主要的,林缚就开垦西沙岛已经有了较为完整的规划,除了物资之外,也没有必要继续增加人手上的投入。 除了西沙岛外,崇州江口附近的大小沙洲数以十计,但是林缚看中的对象是崇州县以东的鹤城草场,为维扬盐铁司所属的鹤城草场。 当世制盐以淋卤煮盐为主,又称煎海煮盐。 煎海煮盐需要大量的燃料,沿海地区大片的滩涂地天然生长的芦草,为煎海煮盐提供大量的草料。为保障草料的获得,盐场周围的大片新淤滩地,都划为盐铁司所属的草场用地,只允许草场户种植荒草,严禁乡民及流民开垦耕种。 崇州以东的鹤城草场,即使不把滩涂地算上,面积要比崇州县还要大一些。比起崇州县一县之地养三十多万丁口,鹤城草场除鹤城司附近有少量农户外,才有三万余丁口的草场户,土地极大的荒废了。 实际上,除了要消耗大量草料的煎海煮盐法外,围田晒盐并非什么绝密的高深技术。 早年在山东无棣县就出现过围田晒盐的记载,也许是因循守旧的陋习,也许是小范围的围田晒盐,产量受风雨季的影响很大,无棣县的围田晒盐历史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二三十年时间,就给取缔不用了。 长芦、淮南盐场也陆续有过围田晒盐的记载,都未能推广开来。 林缚知道围田晒盐是制盐业的大趋势,这个他暂且管不着,他看中的是鹤城草场所辖的大片土地。 要是去年初春,将数十万流民引导到鹤城草场去开垦荒地,洪泽浦之乱根本就闹不成今天这个场面。 崇州县的地力有限,绝大多数的土地皆有主,皆有佃农耕种,林缚在崇州县主要是清查隐匿之田地、佃户,提高崇州县的赋税,但是容纳不下太多的流民,但是鹤城草场却大有可有。 当然了,鹤城草场每年给维扬盐铁司提供六七百万围草料、维扬盐铁司每年为中枢提供两百万两银子的盐税,鹤城草场的主意不是那么好打的,林缚也只能走徐徐图之的迂回策略。 第一步就是从靠着扬子江北岸的鹤城草场置换了一千田地出来建牢城,其他心思暂时藏着不提。 林缚还没想资格直接跟维扬盐铁司打交道,他希望顾悟尘能以按察使司的名义出面,至于背地里要花多少银子,他让林梦得亲自去打点。 林缚夜里在顾府用过餐才出城来,回到河口,才知道苏湄让四娘子到草堂来过,要他回来后到小柏园走一趟。 赶到小柏园,林缚发现苏湄身边多了三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不用苏湄说,林缚也能猜到这三个女孩子都是因苏护谋逆案给判入教坊司的苏家女童,想必是藩鼎让人送来的。 “黄昏时,藩鼎让人送来的,”苏湄将人遣开,坐在灯下,两行泪水从脸颊上流下来,“能有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有其他什么未了的心愿了……” 林缚走过去,伸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抹掉,苏湄反手抱住他的腰,伏在他怀里嘤嘤的哭着一气。林缚让她哭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这是一桩好事,你偏要将我这件新袍子哭脏了……” “你……”苏湄不好意思的松开手,拿绣帕将脸颊上的泪痕擦掉。林缚揽过她的肩头,她温顺的依在他的怀里。 林缚站着嫌累,脸皮厚的跟苏湄挤在一张椅子上坐,将今天到永昌侯府赴宴之事,说给苏湄听,说道:“元归政自以为将我拖到当年的谋逆案中来了,扣不扣留人,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还不如故作大方,将人送了过来示之以好。你以后出入江宁,藩家也不是特别约束什么,我给你准备一艘船……” “你那里急缺船,我无事霸着一艘船做什么?”苏湄摇头拒绝林缚专门给她准备一艘船,“集云社的商船队来往崇州频繁,我要去崇州看你跟小蛮,便坐集云社的商船队就可以了……” 林缚捧着苏湄丰腴圆润的下颔,看着她灯下迷人明亮的眸子,想要让她坐自己大腿上来,又怕唐突了她,只说道:“也行,这次你先跟我去一趟崇州,苏家人也应该要正式相认一回――这些事,也总归要你亲口告诉小蛮才成……” “好的。”苏湄给林缚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挣扎着低下头来,拿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脏扑通扑通有力的跳动,倒想着这样坐一辈子。灯烛燃尽时,想到林缚在江宁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便站起来推着让他离开。 六月二十八日,林续文的回信从津海传回江宁来,他也赞同其父林庭训的尸体立即迁往崇州下葬,他在津海同时上奏请辞回崇州守孝。 江宁这边请了和尚做法事前后也做了十一天,其他事情也多准备妥当,定了七月初二那一日正式移棺前往崇州下葬。 林缚则与苏湄赶在六月二十九日先行,除了靖海水营第二营外,还有就是狱岛监囚、吏卒一千七百余人。 除了靖海水营的船队外,集云社这边还额外组织了六十多艘乌蓬船运送监囚。 七月江水正盛,顺水而下,行如奔马,夜间虽然月色,星辰却是明亮,利于夜航。六月二十九日清晨起航,三十日午间就抵达西沙岛观音滩。 狱岛长期以来都是作为按察使司城外大狱使用,关押的都是被判一到三年有期徒刑的轻罪坐监囚犯。这些囚犯的危害性不大,甚至多一半人都是交不起租税给告官交押的佃户。 在狱岛时,虽然衣食算不上好,但是有饱饭吃,有衣服穿,生病了也有免费的汤药,甚至每日还有少量的工钱领,做工都相当的勤勉、守序;是他们将狱岛十几座工场撑了起来。 林缚到崇州后,在西沙岛也分门别类的办了一些工场。 这些工场前期主要用来解决江东左军内部的军械、战船、战具、兵甲、鞋帽、被服等物资所需以及西沙岛生产建设以及岛民生存及生活所需。 这些工场才刚刚兴办没有两个月,缺的就是熟练工匠。安置到西沙岛的流民绝大多数是农户,会手艺活的人极少。西沙岛这边雇佣了一批工匠,不过数量也十分的有限,毕竟这个年代只要在家能吃到碗热汤饭的人大多数都不愿意背井离乡。 西河会众及家属近八千人迁到崇州,解决了一些难题,但是西河会所属的工匠,主要还是集中在修造内河船舶领域。组建修造船场,将西河会的工匠抽走了一大半,但是烧砖建屋、制焦煤炼铁、打造甲片、刀具及制造各种铜铁铸件及工具的工匠还是极为稀缺。 狱岛那边经营了有一年半时间,近一千五百名囚犯里,熟练工匠就有三百多人,其他人也多多少少会些手艺活,能直接安排进工场里做工,算是较为彻底的解决了西沙岛当前最头疼的一个难题。 出任正九品牢城副监的长孙庚这次也是举家迁往崇州,他也艰难的迈过从吏到官的这一道门槛。午后他踏上西沙岛的土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很难相信一年之前,这里还是一座荒岛,曾因为台风与海潮回灌淹死了两万多人。 林缚到崇州后,船直接停靠紫琅山南崖码头,让胡致庸在观音滩小蛮河东岸的围楼里给长孙庚一家安排一栋小院子,青砖覆瓦,堂屋、厢房以及耳房加起来有六间,足够供长孙庚夫妇俩带老母及独子及一老家人居住。 西沙岛这边一切都由有人接应,只要将一千多监囚带到崇州,这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到西沙岛后,林缚也是要长孙庚先休息两天,把家人安排好再把工作做起来,要胡致庸给长孙庚把西沙岛的情况介绍清楚。 “岛上道路也就观音滩这边较为整齐些,长孙大人要出去走动,跟我言语一声,或者直接到马营那边借匹马就是……”胡致庸说道。 “以后在岛上诸事都要麻烦里正了。”长孙庚说道。 胡致庸明面是西沙岛里正,长孙庚自然也是以里正相称,不过他心里倒是清楚除了两营驻军外,胡致庸与孙敬轩都是林缚在西沙岛的心腹。 相处这么久来,长孙庚对林缚为人处事也是相当的心悦诚服,跟着到崇州来,倒不是贪图一个正九品的官衔,也是希望跟着林缚能有更大的作为,诸多事自然也想与胡致庸配合好。 “长孙大人客气了,”胡致庸笑道,“要不我现在领你到安置监囚的围拢屋看一看去,大人吩咐,不要额外砌围墙与观音滩隔开来;不过又吩咐岛上监囚事以长孙大人为主,长孙大人看过后,有什么吩咐的尽请说来……” “先去围拢屋看一看……”长孙庚也是坐不住的性子。 观音滩这边专门空出三栋围拢屋,都集中在观音滩东侧的滩头上,再往东是一座桃林,滩头淤沙地打了一道石砖坝子,临岸种植三四排杂树,都长了有七八尺高,树冠倒也长得颇有模样。 围拢屋甚大,一座围拢屋占地差不多有十五六亩之多,呈品字形排布,中间是共用的夯土晒场,有五六亩地大,三座围拢屋的开门都对着晒场。按照林缚的吩咐,三座围拢屋外没有额外建围墙,整体看上去,跟观音滩除围楼、军塞之外的其他建筑没有多大区别。 西沙岛这边安排了不少接待人手,赵虎也率领狱卒在旁边监管,一千四百余监囚正有序的拿着被席盆罐等物听候安排的进入围拢屋。长孙庚与胡致庸过来,差不多已经安排完毕,围拢屋里传来肉香,胡致庸笑道:“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第一顿饭有酒有肉,酒不求喝醉,但肉管饱……听大人说长孙大人也不介意与监囚共餐同饮,不如我们也在这里用晚餐如何?” “甚好,”长孙庚笑道,“有酒有肉,还能要求更多?” 过了片刻,孙敬轩也赶过来跟长孙庚见面,跟长孙庚商议监囚进工场做工的事情。 除了长孙庚及赵虎所率领的狱岛武卒外,普通的狱吏及衙差都没有跟过来,不过狱岛监囚已经形成囚犯自治的体系,还有一批人手是在监刑期满之后自愿留下来做工的,也从他们中选择一些人担任狱吏,比之前的狱吏、衙差更为尽力尽职。 这也是一千四百余囚犯撤出狱岛迁到西沙岛丝毫不乱的根本。 这一千多监囚就算是在西沙岛安顿下来了,夜里集中到围拢屋里休息,清晨组织操训,用过餐后,由狱吏、牢头率领着分配到各工场做工,午时在工场用餐,黄昏下工后再回围拢屋集体用晚餐。 对于大多数是因为交不起租税而给告官的轻罪囚犯来说,有工做、有饱饭吃、还有少量工钱可以积攒下来补贴家用,做工半个月,甚至还给休息一天,休息这一天,工钱与伙食照给,生活甚至比入狱之前还要安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最大的担心也许是刑期满了之后不知道何去何从吧? 狱岛一年多时间的运营,也证实这一整套的方法很管用。 真正令人头疼的是接下来就会源源不断送到崇州的流刑犯。流刑犯绝大多数为重罪囚犯,其中不乏杀人不眨眼的流寇盗匪,而且地域分布十分复杂,江东、两浙、江西、山东、中州、荆湖、荆楚六郡的罪犯都有。 长孙庚不知道林缚会如何处置那些流刑犯,看林缚的布置,大概不会将流刑犯安置在西沙岛上。 ,! 第63章 子嗣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4章 入土为安 (第二更,求红票) 王麻子与珍娘夫妇这次也随林缚到崇州来,不过夫妇俩带着两只黑山犬住前院里,小蛮陪苏湄住北山别院去,内宅里也是难得的清静。 柳月儿月事断了有近两个月,差不多是林缚回崇州没有半个月,就怀了身孕。确认有了身孕,柳月儿虽然给林缚搂在怀里,却死活不肯让他再沾自己的身子,怕动了胎气。 柳月儿身子有些早孕反应,浑身乏力,人也有些难受,林缚也只能干熬着,只是不安分的拿那根硬起的肉杵子隔着薄衫顶着柳月儿丰满的臀部。 “要不就将小蛮那丫头收进房里,该懂的事情,她也都懂了,眼巴巴的等着你收她呢,”柳月儿俏皮的蜷着身子,折过来,拿膝盖顶着林缚那里,“要等顾家小姐进门,你可得还要熬上三个月,虽说后天七夫人也要到崇州来,不过你总不能指望她能住到这院子里来吧。” 六夫人的事情,林缚还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呢;柳月儿这么说,倒是替他着想,不过就算不顾薰娘的感受,就算仅仅是照顾到顾家的颜面,他总不能在薰娘将要进门之时,紧巴巴的再纳一房妾。小蛮的身份也已经明了,他也不能随便让小蛮作为一个通房丫头先收进房来伺候自己。不然让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说到最后,还是要守一个“礼”字,只要别人信这个,林缚就不能全无顾忌。 “事情那么多,哪顾得上想这事?你不要瞎想了,小蛮这丫头年纪还小,过了年再说吧……”林缚手轻轻的覆到柳月儿柔软的小腹,胎儿还不到两个月大,还感觉不到,将柳月儿拉进怀里,他伸出胳膊,让月儿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心里想着当世女子以嫉妒为恶德,还真是纵容了男人的贪欲,便是六夫人单柔,虽然自己对她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这么一个美人儿,活生生的塞到自己的怀里来,作为生理正常的男人,是难以抗拒的;也不知道盈袖怎么会有这样的荒唐主意,不是害着自己往火坑里跳吗?事情真要不小心给人揭破了,即使林家人不翻脸,也会影响他在崇州的声望。 这事不能做,不敢多大的诱惑,都要熬住了,林缚心里想着。 “你在想什么?”柳月儿借着从窗子洒进来的星光盯着林缚的脸看。 “没有想什么,”林缚伸手抚摸月儿光洁迷人的脸颊,“我在想,你这般迷人的女子,能拥有一位便是大运气,偏偏还让我傻乎乎的得了几个――你现在有了身孕,诸事都小心一些,有什么想做的,都吩咐别人去做。” “我能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别人去做的?”柳月儿说道,“说到想做的事情,我倒是有些想我爹娘了,他们虽然待我不好,但总归是生我、养我的爹娘,我不该对他们有怨的……” “那我让林景中把他们找到接来崇州就是,想来他们这段时间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头。”林缚说道。 当初柳家人迫不及待的要将柳月儿卖个好价钱,全然不念亲情,害得柳月儿伤心落泪,林缚一恼火,就让人将他们秘密绑了都丢到朝天荡北岸去,让他们尝尽了苦头。后来想想也释然,当世妻妾地位差异极大,按律,“妾通买卖”,妾的地位比能够随意买卖的货物高不了多少。嫁女为妾,实际上就是将女儿卖出去,柳家人的做法,在这个世道是再普遍不过了,也不能算柳家人特别的贪财。 林缚想着薰娘就要进门,妻妾名分一定,柳家人就算有什么非分之想,在崇州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林缚心想着总要念着月儿的感受,也要给她爹娘一个好的归宿,将他们接来崇州安置也好。 苏湄没有脱离乐籍,至少表面上要跟林缚划清界限、分清关系,这样才不至于让元归政有机会将林缚、将江东左军彻底的拖到秋野监谋逆案里面去。苏湄到崇州住在北山别院,开门迎客,公开献唱,为崇州筹赈济银子。小住了四天,加上永昌侯府捐助的一千两银,共筹得银款近两千余,都捐给县里,七月四日苏湄就坐船回江宁去。 林庭训遗骸也于七月四日这天用船运抵崇州,除了八个孤儿寡母外,林续禄带着三百多林家乡勇随船护送,同行的还有六十四名做法事的和尚。 崇州的僧尼几乎给林缚逐之一空,要不是从江宁请人,在崇州也凑不出做法事的六十四名“得道高僧”来。 在大越朝,僧院势力不小,景丰帝、庆裕帝以及梁太后都是祈诚的信徒,每年遇佛节对京中佛寺都要赏赐;掌握道教、佛教事务的太常寺与六部九卿同列。 林缚即使有毁佛灭佛的心思,也轮不到这时候的他有资格来实施。 有些事从来都是做得说不得,林缚一口咬定在他在崇州驱逐僧尼、收缴寺产、寺田,是彻查通匪案的需要。太常寺即使对林缚在崇州大肆清除僧院势力的做法颇有微辞,这关键头上,也不可能因为一县的僧院势力受损就跟林缚翻脸。 最为关键的,宣慰特使韩载中了林缚的圈套,莫名就成了崇州清查僧院势力最坚决的人物,使得岳冷秋、王添也无法在这事上找林缚的麻烦,共同将这事给压了下来。 林缚在紫琅山东麓半山腰间给林庭训选了一处墓地,方位颇佳。除了建一座墓室,还要要修了一座守墓的草堂。林缚半个月前就让崇州这边请了一批工匠开凿墓室,不过要等大公子林续文到崇州后才会正式下葬。 林庭训在崇州下葬,林续文作为长子,自然要按照丁忧祖制辞去公职到崇州在墓前结庐守孝三载。 千百年来,诸事以孝为先,哪个官员要敢违背了丁忧守孝之制,就等着给都察院的都御史们拿唾沫星子、参劾折子淹死,唯有特旨夺情,才能使死了爹娘的官员继续留在任上当官。 张协内心深处是巴不得将林续文从右佥都御史兼知河间府事兼督河间府兵备事兼都津海漕运司的位子踢走,换上自己人。不单林续文是顾汤一系的臂膀人物,林续文所掌管的津海粮道更是直接掐着京畿的咽喉。 虽然张协心里满是将林续文踢走的渴望,但是他心里明白,一旦他借丁忧之制将林续文从这个位子踢回崇州去守三年的孝,这时候还掐着京畿咽喉的津海粮道很可能会惹出的大麻烦来使他相位都难保。他心里再不甘、再不愿,也只能建议皇上给林续文下特旨留任。 林续文六月二十五日上折子请辞到崇州守孝,京中紧跟着就下特旨挽留。之后林续文又连续上了三道请辞折子,京中也下了三道挽留特旨,最终朝廷勉强同意特给林续文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回崇州葬父,但要他在一个月假满之后,就立即返回津海主持漕运司及河间府的大局。 由于夏季海上风浪狂暴,林续文七月二日从津海走陆路出发,坐马车一直到七月十三日才抵达崇州。 林庭训于七月十五日这一天,在崇州正式下葬,距他在江宁病故,已经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 看着棺椁缓缓落进陡崖上开凿出来的墓室,林缚也是感慨万千,都说入土为安,要是林庭训真在九泉之下有知,不知道他自己高不高兴葬在异乡崇州。 除了林续文从津海赶回来外,林续禄这些天一直在崇州主持丧仪之事,林庭立及次子林续福也从东阳赶来崇州。包括林庭训的五位遗孀、幼子林续熙及少夫人马氏及林庭训的幼孙,能决定林家命运的重要人物,都齐聚在崇州了。 洒土盖棺,堆土为坟,工匠们还要拿青砖抹上灰浆对坟头进行覆盖。 送葬诸人都陆续下山去,林缚、林续文、林庭立等人走向守坟的草庐,林续文要在草庐里住满七日之后再返回津海去。 林庭立看向东南方向的涛涛江水,感慨说道:“这便算林氏在崇州开枝散叶了――来崇州前,对崇州的局势还有些担心,如此看来,崇州的局势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如今我在东阳、续文在津海,都要你在崇州援应了。你的几位婶娘及续熙他们最终都是要回石梁县的,崇州之林氏就要以你为主。”这便算推林缚为崇州林氏之主。 “为宗族尽心尽力那是应该的,”林缚说道,“家主在世时,也常说多事离乱之秋,以宗族为要。要是我们林氏宗族不能齐心协力,又如何在这多事离乱之秋长久生存下去?至于崇州林氏,我年轻望浅,还是二叔另选贤能主持。” “你也知道正值多事离乱之秋,那就不要推脱了,”林庭立手放在林缚的肩膀上,用力的按了按,“这副担子不轻啊,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大家都要记住,不管是东阳之林氏,还是崇州之林氏,我们都是同源同根、同宗同族的。” “……”林缚安静的看着涛涛东逝的江水,后世人很难理解这个年代宗族对维系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也很难理解宗族势力能在这个年代所发挥的巨大作用。林缚虽然也有意扶植并借助林氏宗族的势力,但是他也有意的限制林氏宗族势力往江东左军内部渗透,他并不希望林氏宗族最终成为能够左右天下政局却又无法自我控制的庞然怪物。 一姓之族,有三五个四五品官员,实在不足为奇;不过一姓之族能有三个手握实权的官员,在全国范围内也已经算得上大族了。 林庭立虽说职事还是东阳府通判,不过散阶已经是正五品朝请大夫,实际掌握兵力达六千人的东阳乡勇,成为稳定东阳甚至江宁局势一支重要力量。这时候很难将沈戎从东阳踢走,不然东阳知府一职便是林庭立的囊中之物。 随着局势进一步发展,只要小心谨慎的应对,林族的势力注定会得到进一步的壮大,林族的根基也越来越难以给敌对势力撼动,便是改朝换代,林族也有资本待价而沽,不用给腐朽的元氏王朝殉葬。 林缚安静的不出声,林庭立侧脸看了他一眼,实在也难以想象林缚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步的。 林庭立比林续文提前二天赶到崇州来,他的长子林续禄在崇州住了将近十天,对崇州的情况了解更深一些。比起林续文在津海以及他在东阳,林缚在崇州的根基打得更加深厚,几乎可以说是将崇州控制在手里,岳冷秋、王添派来的宣慰特使韩载对林缚的限制作用十分有限。要不是崇州的地形太不险要,林庭立相信林缚据崇州割据一方都有可能。 此外,林缚据崇州,他据东阳而林续文据津海,三地之间以水路、船队相连,实际形成了以崇州为根体,东阳、津海为两翼的格局。若真是乱世来临,未尝没有一搏极贵的机会。想到这里,林庭立也隐隐的有些兴奋起来,暗道:难道林缚内心深处也有着这样的打算不成? 崇州地形虽不佳,但总比东阳深陷一马平川的腹地要好。关键林缚的发展思路主要集中在船上,发展水运,发展战船,发展水营。崇州的地形看上去不佳,貌似无险可守,但只要林缚旗下拥了一支强大精锐的水师,交错纵横的水网以及东面的大海、南面宽阔的扬子江便是崇州赖以自守的天险。 林庭立隐隐约约的想到一些事情,只是这些事情还远远未到能摊开到台面上来谈的时机。,! 第65章 赈灾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6章 大动作 九华寺左近置换出六万余亩屯田,附属佃户三千余户。以十户一甲、十甲一里计,三千余户佃农可以划分出三十余里来。 实际上,崇州县人口众多,全县登记造册的丁口就多达四万户,以严格的百户一里计,计有四百余里。要将隐匿的丁口算上,差不多有六七百个里。以县辖里甲,至少在崇州县是不合宜的,以县衙少量的人手,对辽阔而人丁繁盛的县域根本形不成有效的统治。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底盘查,林缚有理由相信崇州隐匿的人口在十二万到十五万之间,也就是崇州县的人口总数在三十五万以上。 只有在这样的人口基数基础上,林缚才有信心在秋冬农闲季节从全县组织十万青壮同时进行新城修筑、河道清淤挖掘等多项大型工程。 跟隐匿田地逃避粮赋一个道理,藏匿丁口的最初目的是逃避徭役与丁税。滞留当地的流民本身就生存艰难,即使能从当地租来少量田地耕作,作为外乡客户,也承受极重的田租盘剥,所得也只能勉强糊口,更不愿意因为丁口清查而承担丁税及徭役重负。 林缚在崇州县真正施行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免除徭役、丁税及各种摊到人头上的摊派,仅这一下,就将清查寺田、寄田所增加的赋税都抹平掉了。也是有前期赋税增加的基础,才能将丁税、人头摊派免掉,不然郡司是不可能接受崇州赋税大幅削减的事实的。 江东左军也因此要承受每年近一万多两银的军饷损失――这倒是岳冷秋等人乐意看到的,但是全员免除徭役、丁税及各种人头摊派,使崇州县各个阶层都受益,也扫除全县丁口普查的障碍。 事实上,在正式实施全县人丁清查之前,在九华寺、紫琅山、鹤城司、西山河口等几处集中救灾营所登记的滞留流民丁口就高达七万余人。 汛季终于在八月下旬结束,县境内各处的积涝正缓慢的消退。林缚首先使曹子昂、刘振之在九华寺组织一万青壮开挖贯通西山河与运盐河的河道。 这条河道只需要开挖三里长,需挖土约七十万方,组织一万青壮约需一个到一个半月的时间,但是使西山河与运盐河贯通起来的意义十分的重要。 除了增加崇州县西北地域的排涝能力外――这个功能已经得到体现,在此之前,刘振之在西山河北段开挖了一条只有十余步宽的沟渠,就极大的减轻了九华寺地区的积涝灾害。眼下是要在这条小沟渠的基础上拓宽十倍,挖深过丈,将使扬子江水路通过西山河跟运盐河及北官河彻底贯通起来,使平江府暨阳县以东及崇州南部的船舶进入漕运主河道北上可以少走两百余里的逆水江道,也意味着靖海水营的战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北上进入高邮湖、进入洪泽浦,进入清江浦,进入淮河水道。 其意义不仅是农业上的,也是商业上的,更是地理战略上的。 林缚原先是计划到秋粮收割之后,再组织人手开挖西山河贯穿河道的,但是八月中上旬的大涝,使林缚借救灾得以提前聚集大量的流民青壮劳力,计划自然就得了提前。 相比起西山河贯穿河道,对运盐河崇州段进行全面的清淤拓宽对当世来说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工程。 运盐河横穿崇州县、鹤城草场北段,直通鹤城渔港,百年失修,积淤严重,大雨即涝,平均达两百步宽的大河,百石船通过都有可能隔浅。林缚计划清淤拓宽的河道长达一百四十余里,工程量是西山河贯穿河道的四五十倍。也就是说,组织六七万青壮上河堤也要干上整个冬天,可以说完全超过江东左军现在的组织能力与财力。 林缚也看到运盐河清淤拓宽工程完成后的巨大好处,不但能使集云级的大型战船能够自由进出崇州县腹地,也能使运盐河两岸大片易受积涝灾害的低洼地、河滩地、积涝劣田变成高产、丰产的良田,较为彻底的解决崇州北境的积涝灾害。 吴梅久毕竟是崇州知县,他没有身先士卒、为民请命的自觉,但是入秋天气凉爽又雨过天晴之后,他也不介意到乡里走一走。 吴梅久毕竟是崇州县正印官,他下乡来,李书义、胡致诚、陈雷等县里主要吏佐都随行,他听说九华寺这边动作颇大,赶着林缚这段时间也经营往九华寺这边走,吴梅久自然也是赶过来跟林缚汇合,想着在林缚面前表表态,表明自己也是关心民生的。 林缚请吴梅久到运盐河一行;看着大水退了差不多、两岸有着严重积涝残迹的运盐河,听到林缚对运盐河清淤拓宽的设想,吴梅久下巴差点吓掉了。 “怎么可能做得到?”吴梅久脑袋晃得跟摇鼓似的,“动员六七万青壮,岂不说崇州县有无这么多青壮可征用,仅钱粮之耗折银就要数以十万计。林家要能掏得出这笔银子,我不妨继续睁一眼闭一眼,但是要想以崇州县的积存做成这事,没有五六十年勒紧腰带的积累,断不可能做成……另外,筑城仍崇州当下之急务,海陵府盯着,郡司盯着,雨季过去了,筑城之事,也应该有实际动作了,林大人总不能将筑城用的银钱都挪用空吧。” 李书义、胡致诚、陈雷等史员守规矩的站在一旁不多嘴插嘴。 “那笔银子我要敢挪用,宣慰特使还不要将参劾折子直接递到都察院去?”林缚笑道,“我听李书义说,筑城所需的八千余青壮,马上就征募到位,应该不会误了吴大人的事。” “都监使说的不错,”李书义这才插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将条陈拿给吴大人你看呢……” “你们觉得合适就行,”吴梅久挥了挥手,他知道自己看也白看,办事的是林缚安插的人,银子又给林缚抓在手里,只要不耽搁工期,吴梅久也不管他,但是今年秋冬要同时上马清淤运盐河这一项比筑城还要庞大得多的工程,吴梅久便坐不住了,“筑新城也是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有个盼头,林大人真以为能做成清淤运盐河之事?” “比起筑城事来,运盐河清淤之事,是要艰难得多,”林缚说道,“正因为难,要是做成了,吴大人就无需留在崇州受苦受难了,海陵知府事怕也是吴大人的囊中之物。” 除了那点清誉政声外,吴梅久也知道留在崇州得不到半点好处。他年过四旬,上头无人,虽是进士出身,但是长期都担任教谕、县丞、司寇参军这些的中低职佐官,除了上头无有力之人外,跟他做官来一直都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机遇也有关系。 清淤运盐河,能一举消除崇州县北部县域的积涝灾害,使数十万亩的废地变成良田,做成此事,政绩之大,评考为异等,升迁离开崇州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吴梅久不是那种习惯异想天开的官员,林缚虽然说得动听,他只是眯眼看着林缚,说道:“清淤运盐河是项大功德事,我也知道,能使两岸数十万亩涝地变成良田,但是林大人要如何才能做成这事?” “崇州隐户极多,我劝吴大人在崇州免徭役丁税,实为清查隐户扫清碍障,除崇州本县青壮,皋城、兴化等邻县青壮也会涌来,农闲之际征募十万青壮并不是什么难事,”林缚说道,“关键是银子……” “我也知道关键是银子,”吴梅久说道,“林大人在九华寺征募青壮将西山河道往北挖,每工每天的工食钱是米三斤,以此数计,运盐河清淤一事做成,大约需要一百万石米,林大人从哪里筹这么多钱粮?” “吴大人也知道清淤运盐河能使两岸数十万亩涝地变成良田,但是吴大人知道两岸数十万亩涝地里有多少是公田吗?”林缚眯眼看着吴梅久。 吴梅久心里一惊,暗道林缚果真要对地方下狠手了。 按说积涝低洼河滩废地只要不是在田册上有登记的正赋田以及核给丁户的桑麻地及房宅地都是公田,但是这世间哪里有真正无主的荒地?大量流民涌入,使得崇州县地少人多起来,不要说积涝低洼河滩废地,便是荒芜的江岛都有人耕种。地方上的大户哪里肯让流民客户占当地的便宜,这些废地大半都给地方上的乡豪势族霸占过去,租给流民客户耕种。 林缚这时候要将这些积涝低洼河滩废地收为公田,确实能弥补清淤运盐河所需的钱粮,但是地方上的乡豪势族怎么肯轻易就范? 林缚眼睛眯着,眼睛里泄出的光芒愈发的锐利,说道:“全面清查县境田地,难度颇大,下一步,我想让胡致诚清查运盐河、凤凰河、通梁河等主要河道两岸两千步之间的田地,将所有给侵占之公田,悉数收缴,加上隐匿逃赋之田,以通匪案之例罚赋,所得统统用于清淤河道所需……” 吴梅久心里暗惊,林缚这獠牙露出来也太狠了一些吧,他心里可不想闹出太大的动作来,说道:“即使依前例罚赋,所得怕也远远不够啊。” “清查所得公田,一律租给南下崇州的佃户,每户可租公田二十亩,定租三成。清淤河道,每户出一丁,三年内减租一成,青年健妇计半丁。再说清淤河道,消除积涝灾害,使劣田变良田,这些佃户都将直接受益。县里广为告之,使佃户知其中利害,焉知不可行?”林缚问道。 吴梅久跟着林缚去九华寺救灾营看过,乡民基本上都由乡里救灾,聚集在救灾营的多为外乡流民客户,人数之众,令吴梅久都觉得胆颤心惊。 林缚之前通过彻底通匪案,使广教寺所属的一部分寺田变成江东左军的军屯用田,吴梅久隐约知道江东左军那次所得的田地数量要远远超过明面上的五千亩。不管怎么说,这些田地上本来就有佃农耕种,林缚没有将原有的佃农赶走,还直接将田租减为三成,比崇州县甚至整个江东郡都通用的五成定租减少了近一半,自然是立即获得这些土地上的佃农的拥护。 吴梅久没想到林缚这次的步子会迈得更大,不仅计划着要将收缴上来的公田都租给南下流民客户,还大规模的将田租统一减为三成。如今大量的流民客户都集中的聚在几个救灾营里,几乎稍加鼓动,他们就会成为坚决拥护林缚对全县公田进行清查、对运盐河进行清淤的中坚力量,林缚到底想干什么? 吴梅久不是笨蛋,他不由的揣摩起林缚的用心来,江东左军的实力已经够强了,林缚还在不断的收买民心。也许别人看到林缚在不断的压榨地方势力的利益,跟地方势力作对,但是实际上崇州的地方势力已经远远不足以抗衡林缚了,崇州县的地方势力也不值得林缚拉拢了。 吴梅久不想牵涉太深,觉得这个难题应该交给韩载跟林缚来争执,只要林缚能过得了韩载那道关,便随他在崇州怎么折腾去。 ,! 第67章 自顾不暇 “断然不行!”韩载拍着桌案,几乎要咆哮起来,他绝不能允许林缚在崇州搞这么大的动作。 “为何不可行?请韩大人明示!”林缚眯起眼睛冷冷的盯着韩载,“难道任大户霸占公田,清查不可行?还是清淤河道、变废地为良田不可行?” “将公田租给流贼断不可行?”韩载怒气冲冲的盯着林缚。 “韩大人,你这么说就过分了,”林缚冷言道,“我江东左军将卒三四千众,多为北地流户,然而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勤王四捷立殊功,南归崇州守乡土,韩大人口出狂言也要诬蔑他们是流贼吗?” 吴梅久头疼欲裂,林缚与韩载近几次见面几乎都要捋胳膊瞪眼眦牙大吵一场,他夹在当中最难做人,得罪谁都不行,偏偏最后都要得罪一个人。 “江东左军虽立殊功,但是江泽浦之乱也是前车之鉴,林大人焉能担任崇州境内之流民不成流贼?”韩载反问道。 “洪泽浦数十万流民叛逆兴乱,其因有多起,地方安置不力最为主要,”林缚说道,“我清查公田,将公田租给流民耕种,以安其心,实是化解流民在崇州兴风作浪的可能。韩大人如此激烈的反对,难道韩大人希望流民在崇州乱起来不成?” “这件事便是要做,也是县里的事情,轮不到靖海都监使司站出来指手划脚,”韩载将球踢给吴梅久,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问道,“吴大人,你觉得此事可行不可行?” 吴梅久对韩载也是厌恨,但是不敢得罪韩载背后的岳冷秋、王添,说道:“我觉得林大人的话在理,韩大人的话也在理,要不是呈文给海陵府及郡司决议?” “不用了,”林缚拍一下桌子,站起来武断说道,“这事不行也要行,难不成你们以为崇州县每年四五万石粮饷真能养活江东左军三四千将卒不成?朝廷委江东左军守崇州海疆,其责甚重,以崇州为江东左军饷源地,其责也重,若不能将应有之公田清查出来以补饷资之不足,韩大人、吴大人置崇州海疆之防于何地?” “宁海镇水营编额与江东左军相当,粮饷也不过六万余石,江东左军乃乡军编制,稍差一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韩载反驳道。 “韩大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林缚眼睛瞅着韩载,“宁海镇水营战船兵甲都按例编发,江东左军却需自筹,难不成韩大人以为一场仗打下来,兵甲船具不会有什么损失?战死受伤将卒就不要抚恤?抑或东海寇来袭时,要江东左军躲到一旁袖手旁观不成?江口外海有股海寇匪首自号东海狐,据哨探秘报,东海狐欲寇崇州,韩大人当真要林某袖手旁观不成?” “你……”韩载脸色气得铁青,“你这是公然威胁本官!” “韩大人不使江东左军兵甲得补充,不使江东左军战死受伤将卒得抚恤,江东左军因何替韩大人出战?”林缚讥笑道,手撑着桌案站起来,盯着韩载,“这件事我是做定了,韩大人不妨将状纸递到王大人、岳总督那里去,岳总督一次从地方收刮百万两银,不知道有什么借口阻止我在崇州做此事?既使有三五个苦主,也轮不到韩大人这时候就替他们出头。” 林缚又朝吴梅久说道:“吴大人,对不住了,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我不能让将士饿着肚皮上战场……节流已不可能,清查公田、变废地为良田以开源,是当前唯一可行之举。难不成我们看着地方乡豪霸占公田而不顾吗?” 吴梅久犹豫不决的看着韩载,在韩载的气焰给林缚彻底打压下去之前,他不愿意随便表态。 “你且等着!”韩载袖手离开议事大堂,怒冲冲的返回住处。 林缚这才语气和蔼的跟吴梅久说道:“吴大人,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么多张口嗷嗷待哺,举国上下,朝野内外,都等着江东左军在崇州建功立业――但请吴大人放心,江东左军每立一份功绩,断少不了吴大人的贡献。” “韩载定会去岳总督、王大人面前告状,我也管不了太多,”吴梅久说道,“林大人便当我不知情便是。” 林缚微微一笑,吴梅久只是不愿意在岳冷秋、王添面前担干系,只要吴梅久不强行阻止,清查公田之事,李书义他们便能以县户房、工房的名义先做起来。 这件事必须要做得快,林缚打算直接让林梦得、孙敬堂直接抽大量大手参与其中,争取在秋粮收割完成之前,将公田清查及清淤的准备工作做好。这件事的意义非常的重大,且不说运盐河的战略地位,不仅能数万流户直接从中受益,成为拥护江东左军的中坚力量,将数十万亩的废地改为高产、丰产的公田,每年的租赋收入直接弥补江东左军粮饷的不足。 做成这事,动用的物力、财力极为惊人,林缚一方面以未来减租为条件,从流户里征选免费青壮参与此事,另一方面,只要查实有侵占公田之嫌的大户,林缚自然要狠狠的敲骨吸髓一番。 “猪倌儿所谋甚大,怕就怕让他在崇州将根基搞扎实了,再想要拔除他就难了……”王学善蹙着眉头,深感忧虑的说道。 王添也是一筹莫展,要说林缚此竖子以前在江宁嚣张跋扈的地方也多,这么长时间来,有谁能真正的压制过他?至少在崇州地方上,已经没有能够抗衡林缚的势力存在,崇州地方上的闹不起来,这边想在细枝末节上找林缚的麻烦也困难。 要说嚣张跋扈,为昌邑哗变案,拥兵进逼山东,林缚就已经不是一般的跋扈了,最后还不是什么事没有? 这诸多事也逐步让地方豪雄看清朝廷的虚实,看穿朝廷孱弱不堪的本质,拥兵自重者也不是猪倌儿一人,便是将林缚在崇州借赈济、公田诸事市恩小民的行止上折子参劾,中枢多半也不敢揭开这个盖子。 马维汉站在王学善的身后,冷静的看着堂上而坐的诸人,岳冷秋、程余谦、王添、王学善等人,等品轶、地位,谁都要比林缚高出几等,偏偏都奈何不了林缚――不过林缚这次的动作还真是够胆大的,清查公田,几乎是完全不把崇州县的地方势力放在眼里了。 岳冷秋到江宁还半年时间不到,就将程余谦、王添、王学善等在江东郡举足轻重的官员都拉拢到他这边,偏偏不能将顾悟尘彻底压制下去抬不了头,说到底还是林缚率江东左军在崇州给顾悟尘相当有力的支撑。而在整个朝野,楚党内部分裂后,楚党官员几乎是一面倒的投向张协,张协一系的势力要远远强过汤浩信,偏偏此时掐着京畿咽喉的津海粮道给汤浩信一系的少数人捏在手里,这背后不得不说林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林缚此子,能在绝对弱势的情况开创如此格局,使得郝宗成、李卓等拥有滔天权势之人,也跟他暗中勾连,岳冷秋想要压制他在崇州的作为,难! 二月下旬,在燕南、山东掳掠一番的十万东虏骑兵出关后,几乎陷入绝境中的朝廷自然要大肆宣扬江东左军所创造的燕南四捷奇迹,以此维持衰弱到极点的士气,维持中枢最后的颜面;这也使林缚与江东左军在朝野赢得巨大的声望――当世,以少胜多、在看似绝望的逆境中创造奇迹的军功总能给世人更多的期许――林缚与江东左军即使在崇州再嚣张跋扈一些,至少在大多数士子、官员心里都是能够容忍的,林缚以通匪案在崇州拔除僧院势力,最终引起的反弹声音极弱,也可见一斑。 马维汉心想岳冷秋将程余谦、王添、王学善等人召集起来,也商议不出什么对策,与其明里暗里给林缚下绊子,不如期待东海寇表现好一些,只要让江东左军在崇州吃上一两次的败仗,将不败的神话破灭掉,林缚的跋扈气焰自然就容易掐灭了。 岳冷秋察言观色,也就王学善开口表示对林缚的强烈不满,王添、程余谦都颇为沉默,大概是心有余悸吧。 林缚在江宁时,才是芝麻大点的狱岛司狱,王学善也给他整得灰眉土脸,事事被迫向顾悟尘妥协、退让。王添、程余谦即使心里对林缚都很不满,但是也不会主动站起来当出头椽子亲自动手打压林缚的――怕就怕给林缚反咬一口――韩载在崇州如此糟糕的表现,也说明常规的手段对付不了这个事事不按规矩出牌的猪倌儿。 “江口之防务不能对江东左军依赖太甚,让林缚此子得志太甚,他便敢骑到我们头上来撒尿拉屎,这点想来不用我多说什么,”岳冷秋说道,“然此时正值社稷危急存废之秋,诸多人需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不能因林缚此子有些过错就一棍子打死,但是也不能任他跋扈到不受限制的地步――宁海镇水营、江宁水营的力量必需得到加强。” 此消彼涨,宁海镇水营、江宁水营的力量得到加强,江东左军及林缚的地位自然也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这个道理,在座的众人都懂,但是宁海镇水营、江宁水营的力量要得到加强,首要的不是其他,是银子。 王添、王学善眉头蹙起来,如今地方上想做什么事情,中枢应允的多,但是银子一毛不拔,都要地方自筹。 按照岳冷秋所拟的条陈,江宁水营及宁海镇水营要扩充兵额,加强战船战具,将船工、水手等征用的民夫杂役纳入辅兵序列计饷,宁海镇水营每年的拨饷要比当前的四万余两银陡然提高到十二万两银,江宁水营的拨饷也要提高近一倍,也就意味着宣抚使司与江宁府每年要为多挤出十五万两银子出来。 之前为长淮军的重建,地方上一下子拿出一百万银子出来不算,今后每年还要多拿出四十万银子出来。 岳冷秋来江东后,地方上增加的开支数以百万计,江东郡再富庶,也经不住如此的消耗。 说到银子的问题,王添与王学善同时陷入沉默,大概是沉默得太多,觉得气氛压抑,王添才吭声说道:“宣抚使司每年收支多少,解押多少给京中,节余几何,细账也没有瞒着岳督,江宁府那边能多挤些出来吗?” 多年来江宁府与郡司的地位是并列的,直到朝廷不按常制,设了江淮总督一职,使得江宁府与郡司都受江淮总督的节制。 王学善不甘心受顾悟尘的压制,岳冷秋过来,又有总督的名义,王学善自然要投奔过去,将以往给顾悟尘抓住的痛脚抹干净掉。 只是这个转变并不容易,岳冷秋对地方上的盘剥,要比顾悟尘厉害得很。至少组建东阳乡勇之时,饷银都是顾悟尘自筹的,没有费地方多少。即使是现在,东阳乡勇的钱饷,也有近半是筹自东阳乡党,东阳府地方上出另一半。 王学善说道:“江宁府如今也是穷得只剩锅碗瓢盆了,李兵部在江宁时,将河泊税、鱼课撤了,任民自取。然举国十六郡,河泊税、鱼课唯有江宁府不取,也有些突兀,要从江宁府再筹银子,恢复河泊税与鱼课,每年能多筹出三五万两银子……” 马维汉站在王学善身后也不吭声,说到河泊税、鱼课,林缚在崇州就将包括鱼课在内的诸多杂税、人头摊派取消掉,加强对过税、驻税等市税及矿税的征收。李卓去年建议取消河泊税、鱼课,任民自取,也是考虑到去年流民大乱的形势,使流民多一条生路,维持地方安定,如今刘安儿部给逐出濠州,江东郡境内局势大体稳定下来,江宁恢复河泊税及鱼课,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岳冷秋思虑片刻,点点头,说道:“江宁府最好能多筹出五万两银子出来。” “我也只是勉强为之,不敢先打包票。”王学善说道。 江宁水营为江宁守备军序列,对加强江宁水营一事,程余谦自然是赞成的,唯一令他不喜的,是宁海镇水营分得的银子比江宁水营还要多这一事实。 ,! 第68章 乡兵自雄 ********** “……” “……” “”“” “” ********* ---- ,! 第70章 江门岛 “” “……” “……” “”“” “” “……” “”“……” “” “”“” “”“……” “” “/……” ///---- “” 第70章 意外相逢 “” “……” “”“……” “……” “”“” “”“” “” “” “” “” “” “” 第71章 软禁 “”“……” “”“” “” “”“” “……” “----” “” ********** /---- “” “” “……”“” “/” “……” 第72章 海上接战 横陈在前方的是嵊泗诸岛的主岛大横岛,是座东西狭长、南北狭窄的大岛,东西延伸开来有近二十里宽,最西端的南北纵深有四五里,但狭长的东部就仿佛是伸入湛蓝海水里的长戟。 大横岛的最高峰金鸡山也位于岛西端,有七八十丈高,林缚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望着葱葱郁郁的金鸡山,依山而建的坞堡墙垒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近六七十年来,嵊泗诸岛一直都是东海域的海盗窝,屡剿不绝,时常有大寇盘踞大横岛上,金鸡山的坞垒也给经营得固若金汤,只有要一两千精悍寇兵据守,想要强行用兵,便是三五千兵马涌上,即使不计伤亡,也很难猝然间攻陷。 这时候大横岛南端的海湾里,陆续驶出十数艘海盗船来,以六艘海鳅船为主,外围则以小型的苍山船为哨船,快速的朝这边船队驶来,欲加以驱逐,甲板上站满寇兵。 寇兵都穿上统一的禇红色兵服,半数穿有各类铠甲,船桅、船头及护舷上所插的各类旗帜严整密集,军容远胜过去年暨阳血战时期的东海寇。可以看出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对东海寇的整合非常的有成效,至少将嵊泗诸岛的寇兵都直接置入他的麾下、直接指挥。 军容严不严整,很大程度上是观察旗帜,所以作战时,时常用增减旗帜的方式来迷惑敌军哨探。江东左军整编近七千人,包括林缚指挥帅旗在内,各类指挥旗、将旗、营旗、传令旗帜共七百一十二面,旗帜丢失在军中是大罪。即使林缚在实际战训中,重演战,轻行操,训练或出战时,仍然将旗帜的整饬与否作为一个重要的参考标准。 寇兵操舟队列严整,出岛后没有直接过来接战,而往上风向划去。 “寇兵自知船小不利接战,有意占上风位,好抢得主动。”葛存雄看着敌船动作,与林缚解释,这时候赵青山在另一艘津海级战船下达变帆指令,要求船队所有船舶与寇船争抢上风位。 除津海号外,靖海水营第一营整编随林缚离开崇州巡海,靖海水营第一营以赵青山为营指挥,编队出海时,林缚不干涉赵青山的指挥权,津海号上也没有升起他的帅旗。除靖海水营第一营整编随林缚巡海外,仍从亲卫营、崇州步营抽调六百精锐甲卒乘津海号、东阳号,编成林缚的护军,是为此次巡海的加强主力,所以调第二营副营指挥葛存雄上津海号,亲自担任津海号、东阳号这两艘船的战船指挥。 巡海船队编有两艘津海级、四艘集云级的大型海船,借风势而行,极为迅捷,船体庞大且坚固,寇船也知在下风向绝无与巡海船抗衡的可能。 津海级、集云级的大型海船,载量都在千石以上,虽然船上都备有大橹,以人力摇橹,逆风而行时,还是远不及海鳅船、苍山船这类帆橹齐全的轻型海船便捷迅速,逆风时很容易给拉开距离,很难展开攻势。 在威力强大的远程武器大规模应用于海战之前,水战还以接舷战或以船队直接冲撞为主时,抢战风位就显得极为的重要。寇船抢占上风向,便能在海战中有效的限制津海级、集云级大型海船发挥作用。 巡海船队,除了六艘大型海船为主力外,仍编有近二十艘海鳅船、苍山船、艨艟、大翼船等中小型快速战船,规模不见得比出岛接战的寇船小。巡海时,这些中小型战船系于大船尾后,节省人力,这时候都解开缆绳,散于外围,穿梭船队之间,充当护卫船及哨船,使得巡海船队的战术编队更加灵活。 这时候赵青山在靖海水营第一营的指挥船上传出抢占上风位的指令,船队变帆转向,以之字形逆而行,与寇船几乎是隔着三四里海路平行而行。 宋博站在林缚的身侧,看着海战一触即发,也不由的紧张起来。虽说化名袁庭栋的奢飞熊在嵊泗诸岛布下少弱的兵力,但是船队的规模要比巡海船队小得多,而且缺少在海战中能发挥大威力的大型海船。 江东左军巡海到嵊泗诸岛,对盘踞于此的东海寇势力是严重的挑衅,东海寇不能龟缩在岛上不出战,但是实力不济,出海作战不利处又太多。 寇船只能借风向的便利进行试探性的接战,只要能纠缠拖延时间,若能寻机夺下一两艘船,便能将无法在海上长久停留的巡海船队赶回去,不让巡海船队继续南行,去骚扰涂山、岱山诸岛。 大型海船靠风帆逆行抢占上风位,需要走出大“之”字形才能借到风力,要比直接逆行的桨橹船慢许多。巡海船队遂以十数艘海鳅船、苍山船、艨艟船及大翼船等中小型战船独立编成一队,与寇船先抢占上风位,集云级、津海级大型海船独立成队,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走出更大的“之”字,想要绕到上风向然后借风势直接冲击寇兵船队。 寇船见巡海战船队分作两部,没有能力将巡海主力船队吃下,看着主力船队扬帆绕开四五里远之后,便想着分而击之,先将中小型战船分出来的船队吃下来,行船接近有意接战。 这边只以弓弩迎击,寇船接近到三五十步以内,便桨帆齐用,往下风向行,拉开与寇船的距离,避免接弦混战。 寇船心里也明白,如此纠缠,会不知不觉的给拖到下风向去,一旦给巡海主力船队占据上风向后,将会给他们迎头痛击,看着这边诱战,便停止追击,继续往上风向行。这边也便变帆转向,继续逆风而行,三番数次,拖延寇兵的行速,消耗寇兵的体力。 在广阔的海面上,逆风不借风力,摇橹划桨而行,对桨橹手的体力消耗是巨大的,两方三支船队在海上纠缠了约两个时辰,离开大横岛往西行了有三四十里的距离,在远远能看到大小洋山岛出现在海平面上,寇船的速度终于是缓慢下来。 宋博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他是清楚津海号除了五杆船桅共二十一面纵帆外,还配有八副大橹以便在海面上能逆风直行。 津海号主甲板下除最下层的装压舱石的底舱下,还有一层货舱、两层藏兵舱,从船底龙骨到宋博所站的主甲板有两丈六尺高,在主甲板的尾部还有三层尾舱,尾舱甲板距海面就有三丈高。 橹舱就在主甲板下藏兵舱室的两侧,平时舷板封闭,需要用时才打开来,将大橹放下水。 在寇船逆行速度缓下来之后,虽说巡海主力船队还是没有能占到上风位,但是这时候赵青山所在的指挥船变换了指令。 宋博看不到脚下津海号的情形,却能看到其他战船两侧的舷板开,长达数丈的大橹伸出来落下水中。先借风帆尽可能的接近寇兵,紧接着八名辅兵合力操作一副大橹,在橹室里合力摇橹逆风直行,逆行的速度还是比不上轻便的苍山船,但是竟然不比中型的海鳅船慢。 寇兵这时候才面临接战以来的最大危机,看到在逃到大小洋山岛之前,六艘海鳅船根本摆脱不了追击,便调整阵形,转向扬帆,欲借风势对巡海船队发动攻势,想要冲开巡海船队的阵形,好借风势往大横岛方向逃窜。 整个巡海船队经过加强之后,正卒辅兵总数加起来近两千人,是出岛寇兵的两倍,而且战船所占的优势很大。林缚不怕寇兵接舷作战,就怕寇兵借着船小轻便的优势在海上兜圈子或龟缩在岛上不出海。 看着寇船冲来,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船先变帆转向,让开到两侧,以四艘集云级战船为接舷战主力,辅以海鳅船、苍山船,将十数艘寇船纠缠住。在十数艘寇船给拖到下风向之后,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船,变帆转向,直接以船体高大的优势压迫寇船,箭矢砖石以及装满火油的陶罐一起泄下,打击寇兵。 津海号咬住寇兵的一艘海鳅船,周同、葛存雄在主甲板上亲自指挥作战,林缚在敖沧海等人的护卫下,带着宋博、王成服等人退到尾舱甲板上,观望整个战局。 宋博心里替寇兵暗感可惜,虽说寇兵几乎都是招募奢家在东闽沿海地区裁撤下来的精锐,作战悍勇不比江东左军差多少,兵甲也利,但是双方在战船的差距,此时看来尤其的刺眼。 津海号的主甲板比海鳅船要高出近丈,坚固厚重的横撞过去,几乎要将海鳅船直接撞沉,有数名寇兵冷不及防,给直接撞落下海。津海号宽阔的甲板上,甲卒辅兵多达二百余人,多持弓弩、刺枪,打击寇兵,防止寇兵强登主甲板;甲板下的两层藏兵舱室也有甲卒辅兵二百余人,小孔弦窗打开,弓弩射击,或拿枪矛攻击接近的寇兵,尾舱甲板更设有两架床弩射击远处的寇船,在津海号的两侧,还有两艘海鳅船、两艘苍山船护卫,防止其他寇船合围津海号。 接舷纠缠而战了大约半个时辰,寇船便不支溃败,残部往大横岛方向逃窜,巡海船队这边拿数十支钩镶锁住两艘海鳅寇船、五艘苍山寇船,将这几艘寇船上顽抗的寇兵剿灭之后,没有对寇船残部进行追击,而继续变帆走“之”字形,逆风往大小洋山岛方向航行。 大小洋山岛是嵊泗诸岛最西端的两座岛屿,是东海寇最接近海虞县的两处据点,距海虞县最东端的陆地,才七八十里海路,是东海寇进攻海虞县的桥头堡,盘踞的寇兵不多。攻陷大横岛的难度很大,聚集江东左军所有兵力,才能放手一打,但是还要防备东海寇主力从昌国县诸岛来援,江东左军的兵力还是严重不足,林缚此行巡海,主要是将大小洋山岛的东海寇清除掉。 第73章 舟行海上 / “……” “……” “” “……” “”“……” “……” “”“” “……” ---- ---- “”“” “” “……” “” “……” “” “” 第74章 夺岛 “……” “……” “……” “” “” “……” “” “……” “”“” “” *********** ---- “” “” “”“” “”“” “”“” “”“” 第75章 攻寨 “”“……” “” “”“” ************* ************* “” “”“……” “” 第76章 嵊泗诸岛 ************* “” “----……” “”“----” “” “……” “……” / 第77章 东海攻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8章 回崇州 “” ************ / ************ “” “” ****************** “,,,……” 第79章 深宅之事 “” “”“……” “”“……”“” “” “”“” “”/ “”/ //“……” “……” “……” “” “……”“” “……” “……” “……” “……” “” 第80章 王成服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81章 了无牵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82章 形势紧迫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83章 兵临城下 顾嗣元昨天就带骑兵护送其妹薰娘送嫁来崇州,除了顾嗣元、马朝外,林续禄、赵舒翰等人能脱开身、又不畏崇州危局也都一起到崇州来观礼。 林缚昨日人还马不停蹄的在鹤城巡视防务,今日赶回崇州,自然要在宅中设宴给众人接风洗尘。 紧迫的局势冲淡了大婚的喜庆,山上也加强了戒备,东南麓削土覆砖的障墙上刀兵林立,衣甲折射着黄昏时的夕阳光泽。 夜宴前,林梦得也上山来陪席,林缚陪众人在禅院前的场地上观望山南的江天,风吹过,有几片落叶飘过,直坠山崖下去,久久不坠到的江面上去。 “要去沉疴,必学崇州下猛药不可,”赵舒翰倒不担心在嵊泗诸岛聚集的东海寇会撕破江东左军在崇州的防线,心里念着仍是天下大势,朝廷安危,“我今日走一趟西沙岛、西山河口,林兄在崇州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扶弱民,无一不是中兴之策,若诸郡府县能学崇州,流民不为害,又不虞缺养兵之资,人人勇战,奢家、东虏何足为患?” 赵舒翰虽有大才,却仍然幻想大越朝能有一个雄才伟略、英明神武的皇帝将摇摇欲坠的元氏王朝带出困境。 林缚微微一叹,在他回崇州之前,崇州的官绅势族势力已经受到严重的摧残,他在崇州兴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诸策才没有遇到多少阻力,却是其他郡县难以效仿的。 顾嗣元、赵舒翰、林续禄等人都知道林缚要忙于防务、兵事,夜宴后便告辞下山回住处去。 月洒窗前,林缚坐在案前浏览各地塘抄。 江东左军还没有条件建立一个完善的覆盖诸郡的情报体系,林缚主要还是从各地递来的塘抄、邸报里,判断天下大势。 只是塘抄、邸报里充塞着虚夸瞒报,往往相邻府县官方传出来的消息就迥然不同,报喜不报忧是官场常态,另外时逢王朝末年,诸多官吏也陷入无以自拔的困境,变得戾气、急躁,传抄、上呈的消息自然也无法客观真实,矛盾处比比皆是,几乎十封塘抄里没有一封值得完全信任。 要从这种种彼此矛盾的塘抄里去伪存真的进行对比,筛选出一些有用、较为可信的信息出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宋佳却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才能,总是替林缚将最有价值的塘抄放在最上面,并用朱笔将虚张瞒报的地方点出来。 林缚连翻了几封塘抄,都是浙东地区明州、会稽诸府县的塘抄,他抬头看向在窗下案前整理书牍的宋佳。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宋佳的脸颊上,使她的肤色看上去腻如润玉,身姿端雅美丽,林缚将手里的塘抄放下,问宋佳:“你认为奢飞熊在嵊泗诸岛聚集兵力,做出大寇崇州的势态,意在诱浙东郡诸镇军入彀?都说两浙提督权次卿生性谨慎,怕是奢飞熊的算盘要落在空处……” “说得好听是谨慎,”宋佳侧过身来,她的书案靠东墙窗外,林缚的书案居中靠北墙,两人隔着四五步远,她睁着月下美丽的眸子看着林缚,嫣然而笑道,“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怕事――胆小怕事的人,不敢轻易冒险,但一旦确定自己占据优势,又会变得格外的贪婪。又正因为权次卿生性胆小,他若反攻昌国,很可能会将手里的赌注都押上去。你觉得权次卿会不会是这样的人?” 林缚将案前的塘抄推开,闭目瞑思,对浙东局势也确实有很深的担忧,但是就眼前的局势看来,崇州与平江府诸县都不能形成统一的阵线,更不要说去影响浙东的军事行动了。 就算奢飞熊有意示弱于敌,也必然会对崇州有大的举动,才可能诱两浙提督权次卿踏入他所设的陷阱。 想到这里,林缚有些心烦意乱,不管江东左军能否成功御寇于境外,东海寇都很有可能在浙东获得一次重大的胜利,扭转浙东的军事力量对比,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林缚怀疑他直接给两浙提督府发一封公函提醒此事到底能发挥多少作用,袖手站起来,走到庭院里,看着庭中的月下桂树权衡利弊。宋佳看着天时不早,也要回住处休息去,刚走来看到七夫人、六夫人从后宅那里走出来,她敛身施礼道:“给六夫人、七夫人问安,六夫人清减了许多……” 经宋佳提醒,林缚才注意到单柔比上回相见要清瘦许多、憔悴许多。 顾盈袖知道宋佳的身份,她与小蛮的心思差不多,看不透这个女人,就不大愿意这么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妖媚女子留在林缚身边,只是冷淡的跟宋佳微微颔首。她有事跟林缚,本要单柔陪她留下来,单柔抽了一下手,坚持与宋佳先出了院子。 “六夫人似乎比上回见清瘦了许多,大婚的事情让你们辛苦了。”林缚带着盈袖往庭院幽暗无人处走去。 “你倒跟没事似的,”七夫人瞪了林缚一眼,嗔怨道,“这山上山下都传遍了,六夫人就弄翻一盏茶泼你身上,你倒是能冷着脸将她训哭了赶出去。合辄人家紧巴巴的贴着你,还惹你不高兴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林缚握住盈袖娇柔的小手,说道,“你不提,你都快把这事给忘了。当时我心里想着其他事情,也许语气不是那么好,你帮我跟六夫人道个歉……” “唉,倒是天生欠你似的,”顾盈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要没有人提,你都把这事给忘了,人家郁郁的生了一场大病,憔悴成这样子。这女人啊,当真不能有一点念想,早死绝了心的好。小六也是娇惯的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如今也穿起粗布衣衫来,将宝钿私藏都捐出来给你去修兵甲养百姓,你说我们小女子还真有心怀天下的心胸不成?” “……”林缚一时无言。 “我先过去了,不能惹人闲言碎语,这几日,你能留在山上不走?”顾盈袖怜爱的摸了摸林缚的脸颊,软声说道,“你总不能冷落薰娘,她一个人远嫁异乡,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我担心后天寇兵就会大举入寇……”林缚苦笑道,有些事态不是他能控制的,江门岛外的东海寇哨船多如水鸟,小规模的接触战已经围绕江门岛展开,为迫使宁海镇水营从军山寨撤出,促使韩载回江宁避险,正式将崇州的军政大权交出来,靖海水营都龟缩在西沙岛南北两侧的观音滩、月儿滩没有出动,实际上不管奢飞熊对浙东有什么图谋,崇州这边的大战也是一触即发,不可避免,一时战事打起来,自己当真连拜堂的时间都未必有。 “唉,你们男人总是要忙大事的,”顾盈袖纵情的依在林缚怀里,手搂在他的腰,感受他的气息一会儿,便又毅然放开,说道,“你忙你的大事去吧,山上不用你担什么心。六夫人那边,你当真遗弃她的身子不是完璧,也不要舍不得说几句宽人心的话,你要知道女人真是很苦。” 看着顾盈袖倩影离开,林缚站在月下,默然无声,想着六夫人单柔的事情。 林庭训几位遗孀里,若说私房所藏,便以给林庭训生下幼子的六夫人最多,这次到崇州来,将金银宝钿珠玉以及十几匹最上等的云丝绸锦等贵重物什以及金银分毫不留的都拿了出来,折算能抵两三万两银子。 析族迁地本身不是受当地人欢迎的事情,即使林缚势大,也改变不了地方抵触的心思,以六夫人为首的林家遗孀一下子捐出来这么多银子出来,不仅堵了地方上的口舌,还迫使地方上的豪贵跟着为筑城事捐了上万两银子出来,也一定程度缓解了这边财政上的紧迫。 想着两年前初回上林里,单柔视自己如仇寇,此时却又这般,当真叫天下唯女人最难琢磨,林缚微微一叹,回后宅休息去了,也就这一两天能睡安心觉,等战事一旦起衅,不晓得要熬多少夜才能歇下来。 林缚回到后宅也未能安静,韩载派人送来签押的令函,在离开崇州后正式授权林缚总揽崇州守备事――这道令函最实质性的意义在于把军山寨的节制权力也置于林缚手中,萧百鸣若不借机离开崇州,也就要归林缚调动――林缚看过护卫送进房来的令函,披衣坐在床前签发了一道命令,要护卫送去东衙:“要宁则臣做率一哨步卒进驻军山寨的准备,知会吴知县一声,明日我要求崇州境内一切村寨社堡的乡兵武备都要向县兵房报备,随时接受调动,我江东左军将封锁西沙岛两侧江道,迎击一切胆敢进犯崇州内陆的东海寇……” 林缚在房中睡到凌晨,还没有等到他拜堂成亲的日子,江门就传来的急报:大股东海寇越过江口,在鹤城北登岸入寇,鹤城司以及维扬盐铁司在鹤城北所属的两个哨堡很可能已经遭受攻击。 江东左军十里一墩的烽火戍台体系才贴着扬子江北岸延伸到江门,鹤城草场以及北面淮南盐场的漫长海岸线都不是江东左军的防卫范围,维扬盐铁司的盐丁兵力也多两万余人,沿海建有塞堡军寨,仅鹤城司驻军就多达千人。 林缚翻身坐起,来不及穿衣甲,披了一件袍子,就下山到东衙去。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林缚等人也都聚到东衙。要是鹤城司失守,大股东寇海就可以沿着运盐河侵入崇州东北。 鹤城草场稍晚崇州成陆的滩地,整体呈不规则的三角形,鹤城司治所位于鹤城草场西北,实际跟紫琅山处于南北一条线上。鹤城司一旦给攻破,沿运盐河往内陆走四五里就是崇州境内,远没有从江门到紫琅山达六七十里的纵深宽度。 第84章 鹤城司军塞 “” “”“……” “……” “”“” “”“----……” “” “”“” “”“” “” “” “” “”“” “”“”“” “……” “……”“……” ************ “……” 第85章 鹤城之失 (第一更,求红票)维扬盐铁司在鹤城设场、仓衙门,分别以草场监丞、仓大使、副丞、副大使等低级文官任其事,并有草场校尉率一营盐丁守备,在监丞、仓大使、草场校尉之上设都监总揽其事,赶来崇州求援的是鹤城司都监宋小波。 听说鹤城司都监宋小波亲自赶来求援,林缚阴沉着脸,让人将宋小波带进来,想不到王成服也跟着走进来。 林缚经过江门,与王成服相遇,知其有才干,揽到麾下,使他暂时参与九华一带的清查公田事务,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与宋小波遇到,还陪宋小波一起到紫琅山来求援兵。 林缚暂时没有理会王成服,眼睛盯着鹤城司都监宋小波。 宋小波身体肥壮,走进东衙的议事大堂,脸上仓皇之色不减,将搀扶他的随扈推开,双膝一软,没什么骨气的在林缚面前跪倒就拜,哀声大嚎:“寇兵围鹤城,下官拼了老命才杀出重围来崇州请援军,一家老小都还给困在鹤城……请林大人援兵救鹤城,下官宋小波对林大人援手之情,感激不尽,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看着宋小波哭嚎时腮边的肥肉颤动,林缚恨得想一脚将他踹出大堂去。 明明是他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无能官佐闻风先逃,使守军大溃、鹤城军塞完整落入东海寇之手,宋波子偏偏能指鹿为马,将闻风夜逃之事说成突围请援而面无愧色――就算是要突围请援,也轮不到他这个二三百斤重的大胖子出马――这边离鹤城军塞就七八十里的距离,陆海江河相通,宋小波若能率官佐盐丁坚守军塞,不要说两千寇兵,便是再多三四倍寇兵,这边也能从容救援――若是江东左军旗下将佐,敢如此贪生怕死,林缚会毫不犹豫的砍掉其头以正军纪。 东海寇不费一手一足的就夺得鹤城军塞,在如此关键点上获得立足之地,不仅直接威胁崇州腹腋,以鹤城军塞为据点,东海寇更得以在崇州东海域长期滞留,对崇州、淮南盐场、鹤城草场进行长时间的持续侵袭跟破坏。 看着这胖子跪倒在地上如丧考妣,林缚目露凶光,看着手边的茶盅,有将茶盅拿起砸他脑袋上的冲动。 这边已知鹤城军塞失守的详细情报,听着宋小波在堂下信口开河的谎说突围事,堂下众人都一脸鄙视,再说鹤城军塞对崇州格外的重要,陷入寇手,使这边陷入彻底的被动,对有城之责的宋小波大恨,心里都想不通这胖子怎么有脸跑到崇州来请兵帮他夺回鹤城?鹤城草场归维扬盐铁司所属,与江东郡司互不统属,明面上宋小波要请援兵夺回鹤城军塞,也应该请盐铁司兵,跟江东左军没有什么瓜葛――再说鹤城司军塞给寇兵完整夺去,除非寇兵主动退去,强行夺回的话,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才行。 王成服看着堂下众人脸色阴晴不定,不要说林缚不放弃城而逃的宋小波当回事,堂下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要将宋小波从地上搀起来,忙走前两步,站到堂下扬声说道:“崇州与鹤城,毗邻而处,本是同舟共济、共御盗寇之责,不要宋大人来请,林大人也会兵援鹤城……”堂下众人都对弃城而逃的宋小波满心不满,林缚也是阴沉着脸,作势要将宋小波赶出去,偏偏王成服不识趣的站出来替宋小波说话,胡致诚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不在九华,谁让你回来的?”王成服也不介意,说道:“成服清晨在九华与正打算去维扬府请援的宋大人相遇,心想以鹤城之危急,等到维扬的援兵赶来,怕是已经让寇兵在鹤城站稳了脚跟,遂跟着宋大人折道赶来崇州求援――江东左军兵威甚锐,无坚不摧,只要兵临城下,寇兵必弃城而逃……”“能有这么轻易事?”胡致诚气鼓鼓的说道。 曹子昂示意不让胡致诚多说什么,他知道林缚对王成服颇为重视,只是刚刚将他揽至麾下,还没有重用的机会,看他嘴里在侃侃胡言,眼神却迷离不定,似有别的有话不便当面直言,便说道:“宋大人远道来请援,饥渴劳顿,是不是先让宋大人去休息一下?不兵的事情,也要先填饱肚子才好商量。” 林缚这才按捺住火气,跟吴梅久说道:“请吴大人代为相陪……”吴梅久与宋小波品阶相当,他作陪也是应当,他心里也奇怪宋小波怎么会跑到林缚跟前来自讨没趣?看到林缚也没有扶宋小波站起来的意思,兔死狐悲,他与王成服将宋小波肥硕的身体从铺砖地上搀起来,手里沉得很,怀疑他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由于顾嗣元等人在场,待吴梅久陪同宋小波去偏厅休息,也没有让曹子昂、傅青河他们相随,林缚径直让王成服一人随他到后面的密室说事。 林缚坐下来,看着站在身前的王成服,问道:“你说,我有什么道理要帮宋小波夺回鹤城?”“我劝宋小波转道来崇州,本欲直接来见大人,不想遇到吴梅久,未能与大人先通报一声,”王成服说道,“成服抖胆问大人,宋小波不来求援,大人会不会兵夺回鹤城军塞?大人能够容忍鹤城军塞落入寇手三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骑营及崇州步营已经完成集结,你们不来,也要赶在午时出,先沿运盐河集结,阻止寇兵西进,”林缚待王成服以诚,这些事也没有必要好瞒他的,说道,“鹤城落入寇手,害处甚大,不要说三个月,一个月时间也嫌长了。” 鹤城军塞地处关键,直接威胁崇州腹腋,一天陷于寇手,崇州一天都不要想安宁。 不仅会影响秋粮收割,清淤河道、筑城等事也都要大为延缓。 最关键的,海船从崇州出海,走黑水洋航线,三五日就能到达津海,但是鹤城军塞失守,崇州海船走黑水洋航线,将受东海寇的直接威胁。 林缚早有计划在鹤城港布置一路舟师,再夺大横岛,与长山岛形成犄角之势,限制东海寇北犯,彻底的保障崇州江口到黑水洋航路的安全,这样就可以大规模的组织运粮海船从崇州出海北上。 不想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鹤城军塞就给东海寇夺走了,这一刻仿佛咽喉落在敌手,他这时候就怕奢家看出鹤城军塞的要害来而不顾一切的坚守之。 甚至不惜使长山岛秘营公开于世,林缚也要集中兵力将鹤城军塞夺回来,只是他心里厌恨宋小波这种贪鄙无能又害局势大坏之人,他就算想夺回鹤城军塞,也不希望让宋小波从中占到一点便宜。 鹤城军塞虽处河口,但墙堞形制完整,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要强行夺回谈何容易?因此,林缚才尤其的痛恨宋小波这些贪生怕死的无能官吏,为了收拾他们造成的烂摊子,不知道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不过奢家当前主谋两浙,不大可能在北线长期分兵,这边只要施加足够大的压力,东海寇很可能会主动退出去。 “成服听老人说过一句话:欲谋大事者,能容君子,亦要能容小人――大人既然要兵夺回鹤城,为何介意让宋小波坐一回顺风船?”王成服紧接着追问道,“我再问大人一声,大人欲谋鹤城草场,是希望鹤城司之是个贪鄙怕生的无能之人,还是希望其是个有节操的才干之士?”林缚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虽恨宋小波贪生怕死、无能卑鄙,但恰如王成服所说,宋小波若是有节操的才干之士,鹤城草场又岂容他染指?理智的来说,他不仅要夺回鹤城,还要帮宋小波掩饰弃城而逃的罪名。 王成服观察林缚神色,继续说道:“不战弃城而逃致守军大溃,追究下来是问斩大罪,但对贪生怕死之人,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大人若能替他掩饰此罪,何愁他日今能翻出大人的手掌心……”林缚抓起案头的一册手,手指关节抓得白,几乎要将封页抓破,过了片晌松开手,说道:“鹤城军塞总归不能沦陷寇手不夺回来,至于如何替宋小波掩饰罪名,你来负责……”“宋小波要掩饰其罪,除了李代桃僵、找个替死鬼之外,也总归要有些作为才成,”王成服心思淡定的说道,“鹤城溃兵散入崇州境内,请大人借些兵马给我约束乱兵,除鹤城军塞外,鹤城草场还有九个都亭,都有少许驻兵,这点兵马分地而守,不成什么气候,聚起来也颇成规模――大人兵夺鹤城,这些人马摇旗呐喊总是成的。” 林缚挥了挥手,说道:“午后我会给一支骑兵任你调动,你先去宋小波那里,安定他的心思。” 既然打定主意帮宋小波掩饰罪名,林缚也无需再让他感到不快,暗道王成服与曹义渠之女通奸,败坏曹家门风,还能保一条命,想来还真是有人怜其才略不忍杀他。 奢飞熊在苏庭瞻的陪同,登上鹤城港的防波海塘――鹤城司以东海岸线曲折两百多里,只有这处修了海塘,其他地方都是直接暴露在海潮下的滩涂。 寻常时,海潮上涨,二三十里范围的滩涂都会海水淹没,潮势大时,半个鹤城草场都要给淹没。 奢飞熊站在防波海塘上,眺望两里许外的鹤城军塞。 周九百余步、高两丈的鹤城军塞放在中原算不什么雄城,但是用砖石砌就,峙运盐河南口而立,周围地形低平,一马平川,就显得格外的雄奇。 苏庭瞻看着程益群爬上堤来,伸手拉了他一把,问道:“仔细查过,堡子真没有给动过什么手脚?”“里里外外都查过了,确实是守军弃城溃逃,”程益群说道,“江东左军在西边的戍台只有两百余武卒,另外还有一些协防民勇,都不堪大用,暂时无力东进。” “一切以小心为要,”苏庭瞻说道,“林缚在沧南就行欲纵故擒之计,先是将小泊头塞轻易让给东虏,实际早在寨中布置了许多易于引燃之物,反攻小泊头寨时,直接封寨门纵火,径直将千余虏兵烧死在寨中,对付林缚多小心都不为过……”“此竖子再是神机妙谋,也算不到鹤城司的官员、守军会如此无能……”程益群哈哈笑道,语气之间有嫌苏庭瞻太过小心。 苏庭瞻也不介意,虽说不经意夺下鹤城军塞没有费什么力,却不得不承认是桩奇功,程益群有些意满之态也算正常。 严格说来,程益群与舒庆秋都是二公子招揽的人,秦子檀也数次秘密出没嵊泗诸岛,就是要代替二公子保持对程益群这支由太湖盗改编而成的兵力保持影响力。 他们之前也没有想到要攻下鹤城军塞,原先的打算是做出强攻鹤城的势态,待江东左军来援,他们就顺势北撤。 江淮之间的近海,除了江河湖口较深外,大部分地形都是吃水极浅的浅滩。 靖海水营的津海级、集云级主力战船是吃水深,轻易不敢进浅水,只要靖海水营的主力战船不参战,苏庭瞻倒是不怕跟靖海水营在浅海进行水战。 程益群又问奢飞熊:“占了这处险塞,就有立足之地,是不是现在派人往崇州腹地渗透,打江东左军一个措手不及?要想让权次卿上当,这边总要大打一番才行……”“不宜太深入,眼下还不是大规模与江东左军会战的时机。” 苏庭瞻说道,江东左军有骑营编制,走直道,六七十里地,骑营飞奔而至才需一个时辰而已,将卒还有力气下马而战,小股兵力渗透太深入,很容易损兵折将。 “我午后就回南边去,这边事就托给庭瞻了。” 奢飞熊说道。 听奢飞熊确定北线以苏庭瞻为,程益群心里不喜,径直问道:“若江东左军以舟师封锁外海,步卒与盐铁司联兵从西线逼进,强攻鹤城军塞,要如何处之?”奢飞熊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也想到林缚会难以容忍鹤城军塞落在他们手里,很可能跟盐铁司的兵马联合强行鹤城,到时是退是守,还真是难以决定,他想了片刻,也没有个定主意,只是说道:“声势总要搞大一些,权次卿未吞钩,你们要坚守鹤城,权次卿吞钩之后,你们这边依势而决,不过,一切以保南线为主。” 第86章 战争阴云 *************** “……” “” “” “” “”“----……” “----”“” “”“” “”“……” “”“……” “”“……” “……” “”“……”“……” **************** “”“/” 第87章 兵聚鹤城西 (第一章,求红票) 江东左军在崇州是内线作战,道路通达,无后勤之忧,出动迅捷。崇州步营及骑营午后同时从紫琅山驻营出发,未时三刻,日头刚西斜,林缚就与曹子昂、周普先一步率骑营及部分亲卫营骑卫抵达鹤城西戍台。 正赶上二三十艘寇船从东面而来,不敢轻易往崇州腹地突冲,在戍台东里许外停靠南堤,三四百寇兵登岸,试探性的靠近戍台,给弓弩击退,看到这边骑兵来援,退守河堤结阵以守,也不退去。 林缚下马来,在原鹤城西戍台守将刘振之的陪同下,与曹子昂、周普等人登上戍台,观看敌阵。这伙寇兵以河中一字排开的横舟船队为依靠,在河堤上列阵,相比去年暨阳血战时,阵形要严整得多。 “马儿还有余力,能冲两三波,”周普在旁边搓着手,说道,“总要赶在天黑之前,将这群龟孙子赶出去,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西山河与运盐河的贯通工程只需要开挖三里长的河道,八月初征募万余民夫,耗千万钱,赶在九月上旬挖开通航。 集云级的千石战船能够走西山河从紫琅山直接航行到崇州西北腹地,但是从九华到鹤城段的运盐河百年失修,积淤得厉害,百石船都难畅通无阻。 为了达到使大型战船在崇州内河运行无阻的目的,林缚正筹划秋后对崇州段运盐河进行大规模的清淤,工程量之大,征募民夫之众,耗费钱粮之巨,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这件事还要过一个月才会正式的开展,预计到明年春后才能初步完成,眼下靖海水营走内河最多只能支援到九华。 在津海级战船都能通行无阻的海域上,靖海水营可以凭借战船及战术的优势,足以对抗二到三倍的寇兵也不吃亏,然而到浅水域作战,大型战船无法参战,中小型战船数量又不足,靖海水营就像自缚双手,与寇兵相比,优势尽失。 东海寇为了利于侵袭江东、两浙沿海府县,所选多为吃水浅的平底船,海鳅船能直接驶上浅滩停靠登陆。东海寇也是看清彼此水师的优劣,这次才避开水深无阻的江口,选择袭击浅水滩涂地形的沿岸地带。 林缚没有打算将靖海水营调进运盐河与寇兵对抗的意思,在鹤城西戍台这边只配备了几艘小型桨船,大股寇兵入袭,不能指望这几艘小船能对抗寇兵,只是算计着情势不对,这些小船是用来凿沉封锁河道的。 这时候二三十艘小型寇兵从鹤城军塞过来,这边依靠挨河而建的戍台,用弓弩封锁河道,这一段运盐河道才百十步宽,皆在强弓劲弩的封锁范围之内,使寇船不敢轻易冒箭石强冲过去。 曹子昂看了看天,说道:“晴空万里无云,要是不变天,夜里星月通明,足以支持夜战,这伙寇兵聚而不退,怕是要等拖到天黑强冲过去,分成小股往后方渗透扰掠,到时候我们则要被动多了……” 江东左军是内线作战,若是会战,则更方便集结兵力,形成局部优势,达到击溃寇兵的目标,但是寇兵显然没有跟江东左军会战的意思,一旦分成小股渗透沿小河汊子往腹地渗透,屠杀、洗掠平民,江东左军再是内线作战,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将崇州防守得泼水不进。 林缚蹙着眉头,眺望远处的鹤城军塞,鹤城的失守,使他们这边被动得多,不然他只要在江门集中兵力,威胁东海寇侧后,只要东海寇在淮南盐场劫掠无果,十天半个月就会撤出去。 “寇兵在河堤上结阵,无侧后之忧,我部从河堤两侧冲其两翼,会受到船上弓弩的打击,”林缚这才收回神思来,回应周普请战的要求,“只能用甲卒从正面压迫,只要扰乱其阵脚后,再利用骑兵走河堤快速冲击,才能达到击退的目的――不过天黑之前是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你们下面好好商量怎么打这第一战,我与子昂在这里看着。” 普应道,又捶了一记刘振之的肩膀,说道,“甲卒为主,骑营配合,怎么打,你来筹划。” 刘振之时年二十六,也是西沙岛流民出身,晋中武县籍人。 前年晋中大荒,晋中与燕京毗邻,地方仓储甚少,但有一批赈济粮走太行山道运至晋中,然各环节漂没得厉害,最终到灾民之手所剩无几,武县官吏更是贪婪得厉害,粒米未济。 武县灾民围聚城下大哗讨赈,赶着陈芝虎率部过武县,武力驱赶聚闹灾民,遇到反抗后事态升级到清匪的态度,最后更是大肆屠村杀寨,血流成河。 时至今日,晋中人还谈虎色变。 刘振之率族人参与聚闹讨赈,给列入武县二十三名匪首之列,被迫带着族人南逃到崇州来避祸。去年西沙岛大灾,刘振之族人受创极重,随他南下二三百名武县人不到三十人活下来,其妻溺亡,三子独活幼子。 刘振之在灾后积极参与救灾事,加入西沙岛乡营,参与抵御太湖盗入侵之事,后编入江东左军,以身强体壮善使长枪充当十五卒的旗头。北上勤王诸战,皆善战勇武,给林缚从军中挖掘起来,从都卒长、副哨将、哨官,迅速提拔到崇州步营第一哨哨将的位置上。 早先也给林缚调派九华独挡一方,后鹤城西戍台吃紧,刘振之就给调到这边来。 在军中,周普的地位自然要比刘振之高得多,不过他知道江东左军要发展,必须要有更多像赵虎、宁则臣、刘振之这样的优秀青年将领冒头出来,并不介意首战给刘振之当个陪衬。 刘振之神情一振,正是锐志进取之年,也不推让,朝周普拱拱手,谢道:“请周营官提点。”便与周普先下戍台安排战事。 鹤城西戍台在运盐河南岸建有五丈高,是空心敌台结构,方九丈,以条石为基,墙厚丈余,包砖夯土为芯,建得颇为坚固,在戍台西侧沿河岸则是一座可驻三百卒的小型军垒。 早在六月初旬,林缚就在附近置换出大量的屯田,屯户多达千户,之前除刘振之率两百武卒驻守外,还动员了四百余民勇协防。林缚先率骑营驰援,周同率崇州步营第二哨、第三哨、第四哨在天黑之前也能赶到,王成服收拢鹤城溃兵后,也将到这里集结。 在天黑之前,这边聚集兵力将达两千四五百人。 “也不知道李兵部在蓟北练兵有无实绩,能不能抵挡住东虏秋后入寇,”曹子昂没有再看远处的鹤城军塞,转身回望西面的运盐河,叹息道,“要能熬过这个冬天,就再无人能撼动大人在崇州的根基了……” “要能不打大战,我也不想打大战,”林缚说道,“不过奢飞熊要让浙东兵入彀,这边的动作必然小不了,这样才能让权次卿放心攻昌国,我是真担心权次卿上当啊。浙东形势一坏,就算李帅能在北边挡住东虏,天下大势还是没有转机啊。我们今年能对运盐河进行清淤,算是扎下些根基,但是积储太薄了,经不住大战消耗啊。” “林兄,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么亲自统兵过来,”葛司虞穿着短襟衣衫,登上戍台来,问道,“真是要强攻鹤城军塞啊?” “你怎么在这里,”林缚看到葛司虞登上戍台,讶然的问道,“这边太凶险,再说舒翰难得从江宁赶到崇州来做客,我让你去九华接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担心啊,看到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你带了这么多兵过来,听说后面还有兵往这边集结,看来要打大仗了,”葛司虞跑得气喘吁吁,说道,“老爷子担心我来崇州跟他争筑城的事,你说说看,我跟他父子一场,会这么不识趣,不过比起筑城事来,运盐河清淤挖通,才真是在地方上传名千年的大事啊。唯有你才有在崇州做这事的气魄,换作其他人,想都不敢想。”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你便留在我身边吧,崇州境内已经不再安全,不知道这仗明天能不能打起来――谁愿意大喜之日还在外面领兵打仗的?” 八月上旬,林缚从龙江船场订制最后一批海船交付之后,短时间内将无法再从龙江船场获得战船。龙江船场今后一段时间将集中人力、物力给江宁水营、宁海镇水营打造一批战船,多为内河作战的中小型战船。 葛司虞志在督造前人所不敢想的大型海船,这时便不愿意留在龙江船场虚度时光;林缚便借筑城的名义,将葛司虞借调到崇州担任督工官。 崇州新城的督造工作已经由老工官、葛司虞的老父亲葛福担当着,葛司虞到崇州后实际负责的工作,则是率领一批大匠、吏中,为运盐河清淤工程做准备而忙碌。 清淤百里长的运盐河道,达到千石甚五千石大船通行无碍的地步,是耗资亿万的大事,初步估算需耗银四五十万两,动用十万民夫。 一般说来地方上根本没有财力、人力做这样的事情,即使朝廷要做此事,如此大的工程,调派工部侍郎担任督造较为常见,葛司虞才是江宁工部九品小官,能负责如此大的千古留名的大工程,自然是十分的兴奋。赵舒翰难得从江宁过来,他脱不开身赶回紫琅山去。 第88章 对峙 (第二更,求红票) 东海寇在暨阳血战之后,就多揽晋安老卒入伙,表面上还是海盗,实际上已经完成从乌合之众到精锐之师的嬗变。 从宋佳口中,林缚已知这是奢飞虎身边谋士秦子檀所献之策,利用频繁的侵袭战事,将原先的乌合之众消耗干净,补充忠于奢家的精锐老卒,不仅方便奢家控制东海寇,更要将东海寇短时间里改造成的百战精卒。 此策虽然残酷,却十分有效,西沙岛也曾给秦子檀怂恿太湖盗侵袭,致使军民损失惨重,当初在梅溪湖,捉住杜荣,却漏掉秦子檀这条大鱼,林缚此时想来也感到可惜。 林缚与曹子昂站在戍台上看刘振之亲率甲卒冲击河堤寇兵。 运盐河常年失修,河堤差不多跟外侧的滩地淤平,占据河堤也没有什么地形上的便利,但寇兵弓弩刀枪阵列严密,不畏战,也不冒进,依靠河上战船寇兵用弓弩支援,始终将江东左军的步卒压在堤下,最终是周普耐不住性子,使两队骑兵从两翼冒着箭雨突冲。 骑兵皆穿铠甲,能挡箭矢,即使侧身中箭,也非要害,但是从侧翼压上突冲的一百多匹战马,没有什么遮挡,都暴露在敌弩之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最高深的战术说白了也只是一些很简单的道理。 这边利用步卒正面对抗,用骑兵攻击寇兵侧翼,以达到压垮性打击的目的;寇兵同样的要利用船上弓弩配合的优势,阻挡骑兵冲击河堤寇兵阵列的侧翼,而且主要是是通过射杀战马来使从骑兵队形溃散,形不成有力的侧翼冲击。 周普带出来的骑营能打硬仗,河堤寇兵将侧翼交给身后寇船掩护,一旦给骑兵从侧翼不畏箭石的接近,阵形就立即给摧枯拉朽的击溃,刘振之从堤下率甲卒也一起发力,将两百余寇兵往河里压迫,赶下河去。 战果也只是如此,寇兵有船支援,而且看着河堤寇兵给赶下河,寇船迅速接近岸堤,以近距离的攒射,掩护落水寇兵。这边骑兵跟武卒都不能长时间的占据河堤射杀落水之寇,甚至要在击溃河堤寇兵后要迅速脱离接触,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首战虽胜,伤亡也微,但是侧翼突击的战马损失很大,上阵的一百多匹马少有不中箭的,当下就有三四十匹马/眼见不行了。 林缚从燕南战场最终只带回来八百匹口外骏马,很少再有补充,甚至可以说马比人金贵,死一匹就少一匹。 骑营这么用,战马损失这么严重,林缚在戍台上看着也心痛,但是没有办法,首战关乎士气,不能干净利索的解决掉,拖到天黑不能解决,反而会让寇兵生出突进崇州腹地的勇气,会带来更大的风险。 战争从来都是耗资源的,葛司虞这个不大懂兵事的人,也为战马的损失心痛,骑营就八百匹战马,怕是这场战事结束,就剩不下多少马了。 好歹是胜了,骑兵在战时拿绳索套了十几尸寇兵尸体拖下河堤,枭首悬于戍台前的旗杆上示众扬威,使戍台内外的军民看了士气大振。 林缚与曹子昂下戍台看望受伤的将卒,这时候是顾不上心疼马的:战争本是如此,这次战事下来,就算将战马都消耗光了,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江东左军刚在崇州扎下根基,几乎没有什么积蓄,经不起大的消耗,这是林缚也不想跟东海寇在崇州打大会战的主要原因。 “将东海寇赶下海外,是不是可以在草场里先养一批战马?”曹子昂小声问道。 “也好。”林缚点了点头。 即使有宋小波配合,林缚也不能公然大规模的私垦鹤城草场的辖地,但用流囚在鹤城草场范围内牧养骡马牲口,倒是可行之策,动作也不那么明显。 林缚心里很清楚,他没有太多资源养骑兵,在他的计划里,或许用骑兵迂回攻击侧翼或者编入预备队使用,但步卒始终是正面战场的决定性力量。 曹子昂、周普、吴齐,甚至傅青河、秦承祖等人都偏好骑兵,林缚也考虑到江东左军即使不以骑兵为主力,作为侧翼机动以及侦哨、传信用兵,也需要一部分骑兵。 江门那边将以牧养普通骡马、耕牛为主,毕竟要充分的利用崇州的地力,进行资源积储,畜力是一项极重要的指标,不过条件许可,的确可以江门引进良种马,先牧养一批战马来。 对于战马,从崽马开始,在草场牧养两年之后编入骑营服役较好。 大越朝失马源地,倒不是说就中原之地就没有优良血统的种马,而中原地区都为良田,哪里还有大片的草场牧养马群?也不是说编马户以豆料圈养战马的马政就绝然不行,只是圈养马的成本太高,一千匹马就要耗得一个上等县的财赋,已经不是朝廷所能承担的。 “寇兵似乎无意退去,”周普踩着马靴走过来,对刚才的战果也不大满意,他心里清楚江东左军此时是拼不起消耗的,毕竟根基还浅了些,除了外敌,岳冷秋等政敌对江东左军也是虎视眈眈,就等着江东左军的力量在大规模的战事给削弱,周普捶手指着远处的河心,“天黑之前,寇船不退去,很可能还会继续加强对峙。现在我们还无力封锁北岸,一旦我步卒主力给牵制在南岸戍台附近,寇兵以战船隔绝河道,步兵却可以沿北岸西进……” “寇兵要做到这一步,必须在兵力对我们拥有绝对优势才行……”刘振之也不怯场,发表自己的见解。 “凌晨时,东海寇以两千寇兵突袭鹤城军塞,又分诸路分袭北面的哨堡――我看东海寇一开始也没有想到鹤城军塞如何轻易的拿下,所以采取分兵游袭的策略,以达到既制造声势,又疲惫我军的策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与我军会战的心思,”曹子昂说道,“但是既然夺下鹤城军塞,特别是东海寇还想在北线搞大声势,将兵力往鹤城军塞集中,也是当然之举,不会只有两千寇兵在此集结。若比兵力,我们实在没有可能占优……” “是啊,不能将寇兵狠狠的打痛,他们总是要尝试着往西突进的。”林缚叹道,起衅之前,东海寇在北线、在嵊泗诸岛集结了上万的兵力,奢飞熊想让权次卿提兵反攻昌国岛,就必须将北线的兵力重心继续北移,才能消除权次卿的戒心使他上钩,崇州所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刚才一战,才斩杀五六十寇兵,根本不能让奢家在暗中主持的将领心痛半分。 “是不是调一部分战船过来?”曹子昂问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靖海水营必须要集中使用,让寇兵感觉到后路给隔绝的压力,再说这边不是进行水上会战的好战场。仅仅是封锁河道的话,还不如此时就在河心里沉几艘船了事,但还是解决不了寇兵会在兵力占优的情况往西突进的危机。要狠狠的打他们一下,有效的歼灭其一千到两千人,他们就会老实的龟缩在鹤城军塞里不出来,之后再使用靖海水营出海,封锁鹤城与嵊泗诸岛之间的航线,就可以迫使寇兵从鹤城军塞退出,消弭战祸于无形。” “那等周同赶过来好好的商议一下,他鬼点子不少。”周普说道。他们所遭受的寇兵不是乌合之众,在他们拥有战船优势的情况,以正常的手段歼灭寇兵一两千人,这边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一旦代价过高,江东左军的力量给削弱得力量,非但阻骇不了寇兵,反而会诱使寇兵更大规模的西进。 林缚走上河堤,凝望着悠悠东流的粼粼河水,崇州地势虽低,但运盐河却是西引洪泽浦、高邮湖之承淮河来水而东流入海,他又仔细观察着远处的敌船许久,突然转身朝葛司虞走来,问他:“人力一切都许你调动,用土石彻底封锁河道,最快你需要多少时间?” “那倒是不难,”葛司虞说道,他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泥地里计算起来,“若能提前做准备,只是封河道的话,一个时辰足以。” 运盐河才百十步宽,入秋已深,上游来水开始减少,水势不大,封锁河道不难,葛司虞这段时间一直为运盐河清淤工作做准备,各种数据心里都有谱。 “那就在这里打他娘的,”林缚狠狠的吐了一句脏话,毅然下定决心,“子昂你与司虞去九华,一夜时间足以做好封锁河道的准备,九华在百里之外,寇兵的哨探渗透不了那么远,我亲自在这里坐镇。” “不急于一两天……”曹子昂说道,他随林缚到这边来,本来是计划他留下来主持大局,让林缚回去明日好拜堂成亲,不至于因为战事误了婚期,这时候林缚使他去九华,自己留下来亲自坐镇,倒有违他跟着过来的本意。 “是他们迫切啊,只要今夜星月有足够照亮,寇兵必会加强对峙,”林缚指着远处正进行部署调整的敌船,说道,“你看他们,显然是在总结刚才河堤列阵侧翼给我骑兵冲溃的教训。拿几艘平顶船相互联结紧岸停靠,用栈板与河堤相接,形成易于进出的平台,只要上岸的寇兵人数不多,可以迅速退到船上,防止侧翼给强行突破。若是上岸寇兵众多,这些平台也能够构筑有效的侧翼阵地,防止我骑步兵从侧翼突冲……” “对方倒是个颇知兵事的角色……”曹子昂微叹道,大部分寇船并没有联结在一起,游移河道之上,他们也不便用火强攻。 “奢家与李卓在东闽鏖战了十年,精锐老卒众多,出色将领更不在少数。没有这点资本,奢家欲谋天下,怕是要给天下人笑掉大牙,”林缚说道,“这也是奢飞熊敢分兵诱敌的根本。” 第89章 鏖战 (第一更比较迟,祝兄弟姐妹们情人夜愉快!) 明月如轮高照夜空,苏庭瞻站在海塘上眺望海潮银波粼粼。大公子已经秘密离开鹤城返回昌国了,虽说大公子离开前说定由他来负责北线军务,但是程益群、舒庆秋等带兵将领心里未必就乐意接受他的节制。 苏庭瞻心知肚明,程益群等人一直视自己为二公子的人,虽说在大公子面前不敢太放肆,但在大公子离开鹤城之后,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舒庆秋与林缚有灭族之仇自不用说,午后便是他领兵以试江东左军在鹤城西戍台的虚实;程益群也希望利用江东左军在北线缺乏舟师的劣势,集中战船,阻隔运盐河道,在戍台东侧建立阵地加强对峙,将江东左军北线主力压制在南岸无法动弹,之后则可以派遣一部主力,沿运盐河北岸西进,将崇州搅个天翻地覆。 苏庭瞻心里对林缚是颇为忌惮的,不是因为林缚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四战四捷闯下的威名,而是去年秋时他在暨阳城下对林缚坚如磐石、无坚能摧的形象感受至深――将为兵胆,且不说江东左军的战力不弱于晋安老卒,就算崇州守军都是新募民勇,在林缚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知兵善谋又为将卒拥戴的将帅统领下,也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苏庭瞻却没有打算阻拦程益群、舒庆秋等人一意孤行,且不说要诱权次卿上钩,这边的动作绝不能小了,再者,集结鹤城军塞的兵力也是以程益群、舒庆秋等人的部属为主,要有什么闪失,即使他要担些责任,更多的也是削弱二公子的潜在势力,他又怎么会强行作梗、惹人不快吗? 苏庭瞻站在海塘上,转身望向江东左军驻扎的戍台,明月横空,隔着五六里远,能看到戍台淡淡的黑影,他不禁会想:在这么近距离里,林缚为何要建造这么一座坚若壁垒的戍台? 运盐河入海口积淤得厉害,唯有吃水浅的单层桨帆船才能通畅无阻的进出。 程益群将两艘桨帆船联结在一起,形成长八丈、宽四丈的横舫,作为自己在运盐河上的座船,西进到鹤城西戍台的近侧观察江东左军在此地的驻防。 舒庆秋跨上程益群的座船,身上的甲片铿锵作响,折射着冰冷月色,给夜风吹过,身边发寒,不知不觉已经是深秋了。 “江东左军兵力集结情况如何?”程益群看到舒庆秋在其次子舒山越的陪同跨上船来,与他互致礼节,问道。 “午后过来驰援的是骑营,有八百多匹马,黄昏时过来六七百名步卒,还有四五百散乱的兵勇,估计是鹤城溃兵给收拢过来,”舒庆秋说道,“二公子估算林缚手里有五六千兵力,倒也正确,其舟师要在江门布防,也要在大本营保留一些兵力机动,真正能集结北线跟我们对抗的武卒顶多两千人多头,其余多民勇、寨兵,人数不少,却都不足为患,真不明白苏庭瞻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怕是在暨阳城下给杀破胆了,”程益群微微一笑,除了分散侵袭淮南盐场的兵力外,他们在鹤城军塞集结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六百人,人数倍于江东左军在北线集结的兵力,实在想不通苏庭瞻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他既然不要这份功劳,那我们就全捞回来……” 程益群没有在林缚手里吃过亏,相反的,程益群随秦子檀大寇西沙岛,杀军民两千余人,可以说是让林缚在他手里吃了一个大亏,程益群并不觉得林缚北上勤王四战四捷的光环对他来说有多耀眼。 “二公子似乎也有意出海,上回秦爷过来,有没有跟你透露这个意思?”舒庆秋问道,“要是二公子也出海来,我们就无需寄人篱下了。现在这个时机也不错,这边明明是我们的人马居多,偏偏要受苏某人的鸟气……” “我已经派人潜往江宁,二公子自有决断,”程益群说道,眼下这边分南北两线,虽以南线为主,但是北线的势力也不弱小,而且多为忠于二公子的兵马,确实是二公子潜出江宁下海与大公子分庭抗礼的良机,只是这种事他们做部属的只能敲边鼓,不能替二公子拿主意,他又说道,“这件事我们不便说,也要禁止下面随便议论。”不仅仅是奢家内部争权的问题,而是二公子人还在江宁,消息泄露出去,会使二公子片于极为不利、被动的局面。 “我都一把年纪,这事我心里省得。”舒庆秋捋了捋颔下胡须,说道。 这会儿前方传来喧哗声,舒庆秋站起来望过去,月色再好,营火也颇多,隔着三四百步远,也只是看到人影交错,他恨骂道:“猪倌儿又派人来骚扰,凿实让人厌烦,他们仗着马快,一冲就走,两条腿撒开来追,也奈何不了他们……” “小心一些,”程益群说道,“看似骚扰,阻止我部在南滩构筑墙垒,但要防他九假一真,要是疏乎了,给他们拿骑兵假戏真作的强冲一回,也真是够呛……” “我等会儿过去再吩咐一遍……”舒庆秋说道,他们有舟师隔断运盐河道的优势,但是江东左军在北线有骑兵的优势,限制他们的步卒无法离开河堤太远活动,他与程益群站在船头观望江东左军扰袭河滩阵地的情形,舒庆秋微蹙起眉头,“扰袭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难不成猪倌儿有胆强攻我河滩阵地不成?” “此竖子阴谋奸诈,不可不防,”程益群也不由的心紧起来,毕竟林缚的盛名摆在那里,容不得他轻视,跟舒庆秋说道,“你去西侧船阵盯着,我在这里看着。要防备他们用火,也要防备他们派水鬼潜水凿船。只要两边的船阵没有问题,就不怕他们冲击河滩阵形,猪倌儿真要在这里跟我们大打出手,难不成就怕了他?” 林缚穿青甲,披着绯红色的大氅,观察东侧寇兵阵地。 约千余寇兵在河滩结阵,在河滩上拿横木加拒马、鹿角等物夯土构筑了齐胸高的简陋墙垒,七八十艘寇船分成两处,各踞河滩阵形的侧后,还各拿出数艘船与河堤拿栈板相接构筑侧翼阵地,与其后寇船共同掩护河滩阵地的两翼。 这样的部署,比林缚午后率骑营赶回时要中规中矩得多,使得这边派兵扰袭,也只能从正面冲击其河滩阵地,收效甚微。 “不管如何,天亮之后,就要正式的从正面组织起有力的攻势,冲击其河滩阵地,”林缚简短而有力的说道,“参与进行的兵力如何部署,在天亮之前,你们要拿个细致的方案给我……” 林缚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周普、周同、胡致诚、刘振之、王成服等人。 凌晨时分,才有两千寇兵在鹤城港登陆,此时出鹤城军塞在东侧集结与这边对峙的寇兵就将近三千人。林缚估计着留守鹤城军塞的寇兵也有千余人,距这边就五六里地,真要大打起来,赶过来也就一炷香、两炷香的时间。 这边将收拢来的溃兵及民勇加上,也差不多有两千七八百人,但是精锐武卒也只有崇城步营与骑营两部,才一千四百余人。 至少在兵力对比上,寇兵在北线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 为了弥补兵力的劣势,林缚在黄昏时已经派人回崇州传令,使宁则臣率凤离营星夜驰援这边,预计破晓时分能赶来。靖海水营已经赶到江门岛附近水域集结,留守紫琅山大本营的除了县兵房所属的千余乡兵外,就只有百十名亲卫及三百余女营女兵了。 清查寺田,还能借通匪案的名义,压制住反对者不敢吭声,清查公田却几乎将崇州县所有大户都得罪干净了,林缚这时候还担心拥有私兵的大户会趁机发难,这边的战事不能拖延太久,必须要有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将各种危机再度压下去。 在持续不断的骚袭一夜之后,破晓时天边露出鱼肚白,江东左军对东海寇在鹤城西河滩构筑的简易阵地正式发动攻势,刘振之先率甲卒从西南卒猛攻寇兵的河滩阵地。 在燕南勤王战中发挥巨大作用的飞矛盾车、床弩等利器也编入甲卒阵列之中,向寇兵接近。以盾车、大盾为掩护,清除寇兵墙垒外的障碍物,拿撞车直接冲击墙垒南角。 寇兵在河滩阵地的墙垒只是在不间断的骚扰下以一夜时间建成,哪有什么坚固可言?给冲车撞了七八下,就轰然倒塌了一片,弓弩手汇合六架置于轮车上的床弩朝着缺口攒射,压制寇兵的封堵。 寇兵反抗也很顽强,一队寇兵先从墙垒南门口杀出,攻击这边的右翼,牵制并削弱江东左军对缺口的打击,缺口内的寇兵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木栅栏及小艇强行封堵缺口。 江东左军一开始的攻势就如此的猛烈,在鹤城军塞留后的苏庭瞻也颇为讶异,带着一队护卫,走南岸陆路赶来观战。 苏庭瞻虽然希望程益群能与林缚两败俱伤,好削弱二公子的势力,但绝不希望程益群给林缚轻易击败,再说江东左军的猛烈攻势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河滩阵地的东侧还没有给江东左军封锁,事实上他们有战船占据河道的优势,江东左军也封锁不了侧翼,苏庭瞻登上程益群的横舫,这时间不远处的戍台烧起两堆狼烟,笔直的烟柱直冲云宵,似乎在召唤远处的援兵…… “……”苏庭瞻心头一悸,莫名的相信林缚此次对河滩阵地发动的攻势有十足的把握,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程益群、舒庆秋要强横的姿态跟江东左军对抗,苏庭瞻没有阻止,除了其他的因素外,至少他也认为程益群、舒庆秋此时的布置是没有问题的,不可能有大的漏洞给林缚所趁。 “哼!”程益群心里也有些发虚,但偏不信邪,咬牙说道,“此竖子突放狼烟不过是要乱我军心,苏将军,你看前方,给他这狼烟一放,我军心便生迟疑,已经给他们趁机杀了不少人,苏将军既然亲自过来坐镇,那我便上岸去督战,我就不信这短短一昼夜时间,林缚能请来什么援兵!即使有伏兵,崇州一马平川,十丈哨台可望二十里远,即使有伏兵涌出,我部再收缩阵线不迟!” “不,此间还得由你来继续坐镇,我回鹤城军塞,”苏庭瞻断然说道,“江东左军的舟师有可能夜间已经出海,只是我哨探来不及将军情传回,其烽火传讯,很可能是通知其舟师抄我后路。近海虽多滩浅淤,但鹤城港利于大船出没,其舟师不与我水战,奔袭鹤城港却是可以,鹤城军塞绝不能有失,我要立即赶回去――一旦确认舟师出没,你必须要率部回收,退回与我共守鹤城军塞,你若违命,休怪我不留情面……” 第90章 封河之计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1章 大喜之日 “……” ,…… ************ …… …… *********** *********** “……” “……” “……” “” “……” 第92章 鹤城大捷 “” “”“……” “”“” “”“……” ---- “……” “”“……” “” “……” ************* “” “” “……” “……” ************** …… “” ---- 第93章 大婚之夜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4章 新妇初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5章 危机未解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6章 传捷 (第二更,求红票) 韩载以借援兵的名义十七日凌晨离开崇州,在萧百鸣率宁海镇舟师的护送下逆水而上,在萧涛远、萧百鸣的热情挽留下来,在暨阳停了两天,酒肉女色无一不佳,倒让他有些乐不思蜀,忘了去江宁救援这回事。 十九日他留在崇州打探消息的家人坐小船追上来,告诉他崇州大捷的消息。 韩载当时就傻了眼,宴席之上,愣站在那里,一时惆怅,万万没有想到他才离开一天,江东左军在崇州就破敌如腐木。 他即使脸皮再厚,以他与林缚的恶劣关系,林缚也绝不可能容他这时候赶回崇州分一杯羹的军功。 事情真要传开出来,韩载只会沦为官场的笑柄,本来他只要有胆子在崇州多留一天,他身为崇州名义上的军政长官、崇州宣慰特使,鹤城大捷绝逃不了他部署有方的大功。 萧涛远、萧百鸣也是又妨又恨,萧百鸣更是肠子都悔青了,萧涛远麾下爱将、原军山寨守将、振威校尉陈千虎更是恨得一掌将座椅扶手拍碎:“这猪倌儿,竟然如此轻易将我等诓出崇州。” 陈千虎如此说,萧百鸣只能跑到萧涛远面前谢罪,他是萧涛远派到崇州负责军山寨事务的主官,给林缚逼出崇州,自然是他的责任最大:“百鸣愚拙,请都骑治罪!” 林缚以撤出江口避战相威胁,萧百鸣被迫率舟师撤出军山寨,这时候再返回崇州,绝没有可能让林缚将吃进肚子的军山寨吐出来――萧百鸣又恨又悔,心里是又羡又痛,喉头甜,几乎要吐出血来。 陈千虎如此说,让韩载也很尴尬。要不是他急着离开崇州,要不是他将崇州军政权都授给林缚总揽,萧百鸣、陈千虎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军山寨让出来。 “你先起来说话,”萧涛远沉声道,“你便是先前不走,猪倌儿依此大捷要挟督府,督府也很难再支持宁海镇分兵协守在崇州……你们回暨阳也好,督帅有意重振舟师,秋后拨银倍于半年,正是你我大有作为之时,这趟军功给猪倌儿捡走,他日便是轮到我们大展神威――不急于一时。” 在萧涛远看来,他与林缚结怨在于去年秋湖盗大寇西沙岛时军山寨舟师袖手旁观之事,这个怨解不了,林缚与江东左军又是如此的强势,萧百鸣很难再像一根木楔子似的永远插在崇州,所以也没有特别责怨百鸣。 为防备崇州童子案事,与当时江东提督左尚荣关系并不和睦的萧涛远将公资私养的千余精锐由萧百鸣、陈千虎及其子萧长泽等人统领驻守军山寨,做好随时出海的准备。 左尚荣战死,岳冷秋出任江准总督,对这边刻意加以笼络;再说时过境迁,崇州童子案几乎要给踢到遗忘的角落里,萧涛远也就没有当初那么警惕。萧涛远心里也早犹豫着将唯有的千余精锐调到身边,想借着这次岳冷秋有意充实舟师水营的机会,扩充实力。 听着萧涛远话里没有多少责怨,萧百鸣稍宽下心来,又觉得此事有蹊跷,问那个赶来暨阳报信的韩载家人:“鹤城大捷的消息可是你亲眼目睹?暨阳与崇州就相隔百里,崇州昨天午后真要获此大胜,这边也应该更早知道消息才对。” 韩载家人也是一怔,迟疑说道:“倒也未有亲眼目睹,昨日入夜前,消息都在崇州传开了,举县欢庆,想来作不得假……或许暨阳跟崇州隔着江,消息传递没有那么方便。” 韩载也听出疑问来了,暨阳与崇州隔着江,又逢战时,几乎没有渔船、商船过江,北岸的消息很难传到南岸去,但是崇州获此大捷,应飞骑传捷,暨阳应该在今日破晓前接到传捷塘报才是。 大捷消息竟然拖到十九日午后,还要韩载家人坐小船追来才知此事――这里面的蹊跷,令韩载、萧涛远、萧百鸣等人想不明白。 “也许林缚老成持重,要待战果统计出来之后一起报捷,”萧百鸣自问自答的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在燕南时,报捷时机似乎也有拖延,倒像是他的一贯恶习――若崇州真获大捷无误,而林缚未派人传捷,韩大人倒可以抢先一步……” 韩载先是一愣,接而会心一笑,他人还没有到江宁,要是他抢先一步以崇州宣慰特使的名义派人到郡司传捷,这份军功怎么也要分他一杯羹! 岳冷秋、王添总是要偏帮他的,就算传捷有些误差,有些不准确,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缚在崇州不急于飞骑传捷,不是为别的,是不希望崇州方面看似轻松易得的胜利传到两浙提督权次卿的耳中,使他做出东海寇在昌国防御空虚、有机可趁的错误判断。 北犯鹤城的东海寇虽说比暨阳之战时要精锐得多,但是很明显东海寇这次的北线主力以程益群、舒庆秋部为主,都非奢飞熊在东海依重的核心战力,奢飞熊必定在昌国给权次卿设好了陷阱等他跳进去。 林缚此前通过顾悟尘给权次卿函提醒奢飞熊可能在浙东所设的陷阱――顾悟尘兼督乡营,江东沿府诸府县以乡营为主力备海患,江东按察司使与两浙提督府有直接的公函往来――但林缚很怀疑这样的公函能起到什么效果,很可能给权次卿轻蔑的一笑丢到废纸篓里去。 林缚不得不在崇州使些小手段,刻意瞒报东海寇入寇鹤城的规模,使权次卿不要上当受骗。 即使是平时,有扬子江分隔南北,崇州的消息通常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到浙东去。即使听到崇州大胜的消息,没有官方塘报的确认,以权次卿谨慎细微的性子,也多半怀疑是东海寇使间散播谣言――这才是大捷消息在崇州传开,但林缚拖着不直接跟江宁报捷的根本原因。 总之该是江东左军的战功,谁也抢不走,他却没有想到韩载会在暨阳破坏他的计划。 大横岛,奢飞熊接到鹤城惨败的军报,心里也震惊异常,但是苏庭瞻在秘信里写道:“非有此败,不然不足以使权次卿入彀!”又使他脸色恢复如常,是啊,北线没有扎扎实实的一场大败仗,如何使权次卿相信东海寇主力北移侵犯崇淮? 奢飞熊将秘信扯碎,虽然他本意也不希望败得这么惨,但是这次受损最严重的是老二的嫡系、程益群部,苏庭瞻在秘信中所写的话要让漏到老二的耳朵里,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看着纸片如雪花散入礁下浪中,跟左手一名将领说道:“鹤城之败,苏庭瞻有不可推御的责任。你点两千精锐往援,一定要将北线战场撑起来。苏庭瞻啊――就让他回来守大横岛吧!此时江东左军的舟师很可能龟缩回江口,你率部快通过江外口,走浅水滩接近鹤城――走浅水滩无需惧怕江东左军舟师追击!” “末将得令。”徐钟是东闽徐氏子弟,奢飞虎之母徐氏出身徐家,是徐钟的姑母,他这时候还想不到大公子奢飞熊有暗中削弱二公子的心思,没有多想,就遵令点齐部属去鹤城军塞顶替苏庭瞻。 江东左军舟师虽说可以借着船大且坚的优势封锁鹤城港,但是东海寇多乘平底船,从浅水滩登陆不需要借用港口,江东左军还没有将足够的兵力优势,鹤城军塞东侧的浅水滩都封锁住。 为了使权次卿相信北线才是东海寇这次的重心,奢飞熊在鹤城惨败之后,还必需往北线继续集结兵力。 林缚无福享受新婚燕尔的闲暇,二十日清晨就返回北线巡视防务,慰问伤亡。 顾嗣元无法在崇州停留太长的时间,也跟着到鹤城西戍台来亲眼看一看鹤城大捷的战果,再耽搁一两天,他就直接从崇州回山东青州去――吴梅久身为崇州政务长官,也一起跟着到北线巡视民情。 无法强攻鹤城军塞,靖海水营昨日就返回江门了,嵊泗诸岛还有大量的寇兵集结,林缚要防备他们从江口奔袭崇州,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封锁江口。 在鹤城西,以崇城步营、凤离步营、骑营为主力,协以民勇、鹤城军――特别是民勇,这两天主力过来协防的民勇非常多――兵力增至四千,就算收缩回鹤城军塞的残寇多大两千四五百人,这边从陆上也有能力压制跟封锁。 吴梅久虽是文臣,也带过几年的府兵,在文臣里算是弓马娴熟的,策马驰上河堤。 在戍台的北侧,一条昨日战后赶筑的泥坝横亘在运盐河里,泥坝西侧河水几尽,露出黑褐色的河床,以东也只剩浅水,或许涨潮时会有水漫上来,但是此时甚至还有淤泥露出来,烧毁的战船残骸以及淤泥里还没有及时清出来的遗尸,看了都叫普通人触目惊心―― 吴梅久也是有些见识之人,指着河床黑泥,跟林缚笑道:“都监使一心要清淤河道,这可算是一便两利啊――听老农说,这河底黑泥可是上好的肥料,挖出来即挖深了河道,又可以用来堆田沤肥……” 一便两利可以说是筑坝截河杀敌,筑坝排水清淤,又可以说挖淤之事,当然了,挖淤远不止这两个好处,林缚还没有不知趣到在吴梅久面前好为人事,只笑道:“吴大人也颇熟农事啊,实是崇州百姓之福啊……” 吴梅久尴尬一笑,说道:“都监使才是崇州百姓之福祉……” 林缚哈哈一笑,吴梅久之前对清淤之事持反对意见,只是无力摆脱林缚的控制,这时倒是改变了之前的反对态度。 巡视一天的结果也使吴梅久彻底知道:形势之前,不得不低头啊。 毙敌六百七十二员、俘敌一千八百六十三员,放在哪里都是大胜,使得林缚在崇州的声望大涨。 普通乡民积极拥护,昨日主动到东衙、北衙请征兵役者就多达二三百人;就算因公田之争而与林缚、与江东左军截然对立的崇州大户们也陆续转变风向――鹤城大捷使许多人都改变了态度啊,至少提前到昨天入夜之前,各乡各里的私兵到紫琅山东麓完成集结,县兵房所辖乡兵因此激增到四千余,征召载量百石以上的民船一百二十六艘。 黄昏的夕阳洒在河床黑泥上,这时候一匹枣红马从南边飞快驰来,好像是信使,直接让人带到林缚的面前,吴梅久看到林缚在打开信函后,神色就变得沉重起来,他好奇又出了什么事情。 林缚没有将私信的内容告诉吴梅久,而是让曹子昂、顾嗣元等人传阅:奢飞虎今日破晓前潜离江宁不知去踪,崇州大捷的消息也已于昨日入夜前由韩载抢先一步传报江宁。〔小〔小〔小〔说 第97章 联兵拒寇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8章 意在鹤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9章 进逼围塞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00章 迫其分兵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01章 死地 “” “……” “……” “……” ---- ---- ************* “”“” ---- ************ ---- 第102章 犄角长山岛 ---- ---- ---- ********** ---- “……” “”“……” ---- …… “”“……” -------- ---- ---- “----……” “……” “” “”“……” 第103章 变局胜机 -------- ---- “……” “……” **************** “” ---- “……”“……” -------- ********** ---- ---- ----…… ---- ************ ---- ---- 第104章 再袭大横岛 (第二更来了,兄弟们投红票给力一些;今日红票过八千,会有第三更哦!指不定第四更都有可能哦!) 夜起北风,船行海上,鼓帆疾如奔马。 赵青山率第一水营黄昏时从江门出发再度奔袭大横岛,月至中天时,已经能看到月下金鸡山的黑影浮在海天之际。 北麓清石湾口方位红光闪烁,皆是挑灯夜修营的营火,为船队夜行精确的指明航向。 为保证突袭的突然性,船队上一盏灯都未点,全凭着月光照明,船队之间的联络也是通过放小艇进行,调整航向,全力往清石湾口猛扑过去——月夜再通明,也无法跟白昼相比,抢滩登陆突袭,很难保证完全避开近滩的暗礁,但为了夺取大横岛,林缚与全军诸将都做好大牺牲的准备。 林缚率主力会在两到三个时辰之后就会赶上来,赵青山要在林缚率主力过来之前,抢占清石湾,肃清清石湾两岸的守敌,为主力过来仰攻金鸡山北麓的主据点营垒做好准备,完全顾不得月夜抢滩会给战船带来多少不必要的损失。 清石湾口的岬岛营堡、简易坞港等都在上一次的江东左军强袭中给破坏殆尽,虽说以后会减少在大横岛停泊战船,但是岬岛营堡及码头都必须尽快抢修,才能在江东左军强大的舟师威胁下,夺回一些主力权。 这三四日,苏庭瞻不顾肩臂箭伤,亲自指挥士卒挑砖扛肩上岬岛,修复营堡墙垒,昼夜不休——营火照耀,苏庭瞻坐在岬岛西侧的礁石上歇息,兜鍪解下来,搁在边上的石尖上,眯眼看着远天迷离的夜色,海天之际似乎蒙着蓝濛濛的微芒,迷离而神秘。 江东左军的战力确实强大,但是江东左军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在张协、岳冷秋等朝廷政敌的压制下,江东左军只据有崇州一地,根基还太单薄。 四日前一战,虽说全师而出的江东左军大获全胜,但是这一战,对奢家在东海上的整体实力影响不大,江东左军的战船损毁数量却达到三分之一。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在浙东局势明朗化之后,集中力量在海上,或者在崇州的江港里与江东左军拼命打上三五次的消耗战,就将能江东左军在海上横行的战船消耗殆尽,使江东左军被迫缩回崇州进行内线防守,这样就能再次夺回在嵊泗北部海域的主动权。 就整体战略而言,在权次卿与两浙郡兵已经入彀之时,应该暂时放弃鹤城一地的得失,全力保证浙东战局的胜利。但是浙东战局的明朗化,是大公子的战绩,也就不难理解二公子对鹤城的坚持,更遑论二公子与林缚有夺妻之恨了。抢占长山岛,与鹤城形成犄角之势,打开北线的格局,在这种势态下,又成必然之举。 苏庭瞻担忧的盯着西北崇州方向,这边的防御太空了。 虽说二公子率大军猛长山岛,顺利的话,昼夜就能返回,即使再拖延,三天的时间也足够解决长山岛的问题;但是,江东左军的舟师一直停驻在江口,这时节北风正盛,江东左军舟师趁风袭来,也就一夜的时间。 “今天第二拨哨探有没有消息传回来?派人去山顶,算着时间,这时候应该有船过来。”苏庭瞻问身边的随扈,他要求潜往崇州的哨探每六个时辰就传一次消息回来,他要随时掌握江东左军在崇州的动向。 由于江东左军对崇州沿江、沿海地区的封锁,东海寇在崇州境内的哨探,要将消息传出来,先要洇渡过江,将消息传到南岸的海虞县,再从海虞县坐小船出海,要耽搁大半天的时间,根本无法及时的将江东左军出动的消息传回大横岛。 苏庭瞻拿着兜鍪要起身之际,海天之际浮出数点黑影,仿佛月夜里飞翔的海鸟,苏庭瞻也未在意,这时候山顶哨台吹起令人心悸的号角,苏庭瞻的心脏一跳,惊惶失措,金属兜鍪“哐铛”从手里滚落,砸到礁石上,落到水里去——那是江东左军的战船!竟是驶到如此之近才给发现。 紫琅山巅,月照如空,四下里一片空明之色。 半夜惊醒,宋佳披衣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行经中天的玉月,深秋之月,橙色如璧,一丝浅云横斜在瓦蓝色的夜空上,是如此的澈美,一时间竟然望痴了。 “嫂嫂,你还没有睡啊?” 宋佳回头看了一眼,见奢明月披了衣衫出来,看上去也像是刚刚醒来,清瘦的脸庞还带着惺松倦怠,想来是看到自己在院子里,才披衣走出来,宋佳勉强笑了笑,说道:“做了个梦,醒来便睡不着,走到院子里来看看这月色……” “这月色真美啊!”奢明月也抬头痴痴的望着天际明月,“人要是真能生活在月宫里,那该多好啊!” 看着明月如此,宋佳心里隐隐的心疼。 明月根本就没有从刺杀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来,平时将自己关在这座狭迫的院子里,不与山上人接触。她心里既恨奢家将她当成弃子,但是也放不了她是奢家女儿的身份。如此的煎熬,使她的身体在大病之后根本就没能痊愈过来,愈发显得清瘦、清丽,仿佛一阵山风吹来,就能将她刮走。 “明月,你会不会恨我?”宋佳叹息似的问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恨嫂嫂?我也当自己死去过一回,我就怕嫂嫂不再让我让喊你嫂嫂了。”奢明月眼眸痴痴的望着宋佳说道。 “傻丫头……”宋佳怜惜看着比自己年少六岁的明月,微微一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明月说才好,林缚的布局能瞒过别人,但是她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 林缚视为大本营的紫琅山左近精锐兵力几乎抽调一空,就算鹤城战事最激烈之时都没有歇工的新城修筑工地也于昨日午后全面停工,筑城民夫大部迁往内地。 北衙的崇州县官吏也紧急迁入东衙暂时合署公务,北衙全面封闭,驻入民勇,易进攻之处都设置拒马、铁荆棘等大量的障碍物。 不仅紫琅山这边能疏散的在入夜前都疏散了,西沙岛观音滩也执行宵禁,岛民避入围拢屋,民勇进驻围楼,民船避入岛内河流,紫琅山上亲卫营及女营将卒悉数进驻各营寨防垒戒备。 一方面是林缚率江东左军主力不知去踪,想来不可能是去鹤城,强攻已成瓮中之鳖的鹤城塞守军;一方面是崇州这边做好迎接大敌强袭的准备——宋佳望着远岸的极模糊黑影,暗道:不在今夜,就是明天,在东海上必有一场会战爆发。 飞虎就不该在选择这个时机离开江宁,他身上的弱点太明显了,也根本无法克服。 且不提前仇旧恨,最根本的他不可能跟老大奢飞熊争浙东战事的主导权,那他注定会对北线执迷不悟、执手不放。 林缚不停的造势,对鹤城塞围而不打,强袭大横岛,以舟师强势横行海上,就是要把飞虎往长山岛这人陷阱里赶! 九月底,林缚在围攻鹤城塞之前,曾连夜将一营精锐武卒从北线调出来南返。这营精锐并没有在紫琅山停留,也没有去西沙岛协防。这营精锐凭空消失了近半个月,想来早就秘密调去加强长山岛的防备了吧? 林缚提前半个月在围攻鹤城塞最紧急之时,在东海寇潜入崇州的哨探眼睛都盯在鹤城塞之时,利用民勇县兵频繁调动的掩护,进行精锐兵力的重新部署,完全能做到瞒天过海——此时江东左军主力不知去踪,应该是飞虎已经一步踏入长山岛陷阱了吧? 宋佳这时候还猜不到的是林缚会举兵合击落入长山岛陷阱的东海兵,还是会抢攻大横岛?哦,应该是抢攻大横岛,不然紫琅山这边不会如临大敌的进行大疏散。 林缚是宁可放弃击溃东海兵北线主力的机会,也要抢占东海地形的战略先手。 的确啊,一旦江东左军攻夺嵊泗诸岛得手,崇州将成为相对安全的内线,才真正的成为江东左军扎根立基之所,而且从崇州出海北上的航线安全性也大幅提高——飞虎、子檀他们的确是看到鹤城的要害之处,却防不住林缚利用鹤城咽喉要害因势利异的将长山岛这招暗棋用起来。 “院子里凉,回去吧!”宋佳揽着明月的肩膀。 明月却看到嫂嫂的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宋佳将脸颊上的泪水拭去,似乎随着泪水的流下,旧日余情也薄淡近无了。 赵青山率第一水营逼近大横岛清石湾口四里之内才能发觉,金鸡山北崖吹响的号角,赵青山站在船首也隐约能听见。 这时候西风正盛,扬帆船行海上如奔马,四里之远,奔袭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借着湾口的营火,能隐隐看到有好几百寇兵在岬岛上抢修营垒。 好机会!经过四日前的强袭,赵青山等将领早就摸清金鸡山北麓据点附近的地形,清石湾南岸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与岬岛相通的浅滩相接。只要抢进内港,先一步封锁羊肠小道,就能将这数百寇兵封锁在防御薄弱的岬岛上予以歼灭,极大减轻主力过来仰攻北麓主据点的压力。 赵青山也不顾月夜急风全速从狭窄的河口抢入登滩会有多大的风险,即刻使灯火传命,下令突前位置的葛存雄亲率的第一哨船队不得降帆减速,全速冲抢港口河道,抢占南岸小道,封锁岬岛上的寇兵。 .. 第105章 抢滩大横岛 (兄弟们,用红票召唤第四更吧!) 明月微斜,过午夜不久,葛存雄率第一水营第一哨战船全速冲抢清石湾河口,冒着岬岛寇兵射来密集的箭矢,从宽不足两百步的狭窄如瓶颈的河口突进内港,近有一半的战船在全速抢滩中因触礁或相互间的混乱碰撞隔浅,许多衣甲整饬的士卒因此仓促下水或落水。 落水的将卒,身在浅滩处,则就近登岸抢滩聚集;辅兵则抛下绳梯,抢救深水处的落水将卒。这样的演练在过去大半年时间里经过了好多次,大场面虽然混乱,但就细处来看,抢滩先头部队并没有大乱。 在复杂的地形里,以五卒为基础的军制优势则完全发挥出来。一二十人汇拢一处,就能抵挡住从滩头冲过来的寇兵,借着身后战船弓弩的掩护,甚至能扩大滩头阵前,聚拢更多的兵力,反过来压制寇兵。 葛存雄所乘的座船在进港之前触礁,船头撞了一个大窟窿,船头给夹在两个暗礁之间,葛存雄等不及座船后撤调整方向,带着近随护卫,跳上另一艘集云级战船,往内港突冲。 葛存雄没有想到岬岛上抢修营垒的寇兵会如此之多,这使得先头部队的抢滩与封锁成为极艰难与危险的任务,但同时将这些寇兵滞留在南岸,使其来不及撤山北麓主据点的营垒,则为后续的强攻减轻压力。 不要说他率领的这哨水营打残,就算整个第一水营打残,只要能顺利夺下大横岛这处既能庇崇州于内线、又能直接威胁东海寇大本营的战略岛地,也是值得的。 葛存雄看到岬岛上滞留的寇兵不少,且战且退,走浅滩涉水往南岸退去,指挥两艘海鹘船直接冲上岬岛与南岸之间的浅滩,阻隔寇兵撤退,命令第一哨哨将亲自率领一队精锐以两艘海鹘船为阵地,聚拢落水将卒,封锁浅滩,与岬岛寇兵对抗。 这时候已经许多寇兵退到南岸,葛存雄则率一艘集云级战船、两艘海鳅船为主力,往内港突冲。 南岸小道岖崎狭窄,有四五百寇兵拥挤着走小道往东南山腰退去,明月再亮,也无法跟白昼相比,混乱错杂不堪,不断有人摔倒,葛存雄指挥侧舷集中弓弩射击,拖延其撤退步伐,船速却不减,要抢在前头,尽可能多的将寇兵拦截在小道以西,阻止他们撤回主营垒。 苏庭瞻握紧战刀,瞪眼赤红,最微小的那种可能性竟然就是残酷的事实:长山岛已然暗附江东左军,成为林缚布在东海的暗棋跟陷阱,林缚才可能在这边主力奔袭长山岛之际及时知道消息,反过来率主力偷袭大横岛。 苏庭瞻已经无暇顾及长山岛那边可能出现的状况,他派亲信绕过金鸡山,到东北滩坐小船去长山岛找二公子报信,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就算二公子能率兵回援,也要在一个昼夜之后。 虽然江东左军的舟师主力才有部分出现在视野外,但是苏庭瞻能肯定林缚的意图是夺大横岛。 林缚不可能贪心在偷袭大横岛之际,还敢分兵去偷袭二公子所率主力之侧后。 那样的话,林缚就太愚蠢了,江东左军一两千精锐,还不足以强攻下的大横岛,分去长山岛的兵力也未必能对二公子所率的北线主力造成多大的威胁。就算二公子所率的北线主力给击溃,但也影响不到大局,损失三五千兵力,大概不需要一个月就能补充上来。 相比之下,大横岛的位置就太关键了,能直接影响到浙东的局势。 江东左军的主力会稍迟赶来,毋庸置疑的,江东左军的锋芒、压力都会加在大横岛这边。 湾口之地的争夺根本没有意义,一地一水的争夺没有什么意义,守住金鸡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守住占据险峻地形优势的北麓主据点营垒,就还能像上回那样,使江东左军再次无功而退。 不清楚林缚随后会率多少兵马赶来,但为今之计,苏庭瞻就是要尽可能的将更多的兵力撤上山去,这样才有更大的过住大横岛的把握。 显然江东左军先头部队的将领也知道这个道理,要更多的将守军滞留在山下平缓地带进行分割歼灭,减弱随后的攻寨压力。 江东左军舟师的登滩作战太强了,内港码头还塌了一片没有修整,江东左军战船的栈板刚伸到浅滩上,甲卒就如狼似虎的往滩头冲,直接楔入南岸小道,将守军截为两半――苏庭瞻大骇:江东左军通过上次的强袭,早就摸清了清石湾附近的地形,每一击都在他们的要害之处。 发现江东左军的战船时机太晚,而苏庭瞻又急于修复岬岛营垒恢复内港的防御。除了换下去休息其实白天也累了快到趴下的四百精锐外,夜里有近八百守军都给他赶到岬岛工地上去。岬岛与南岸之间的浅滩又因为涨潮的关系,淹在浅水里,一盏茶,苏庭瞻才来得及撤出三百不到的守军,五百多守军给封锁在岬岛以及南岸羊肠小道里。 苏庭瞻不可能弃五百守军不要,不顾肩头创伤未愈,看着江东左军冲上来的甲卒人数还少,亲带精锐反扑过去,要将江东左军冲上滩头的甲卒赶下去,打通撤退的羊肠小道。 地形的复杂使寇兵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而江东左军战船直接冲上滩头,构成直接威胁寇兵侧翼的弓弩箭阵,这时候第一水营的主力第二哨、第三哨船队也在赵青山的亲自率领下进入外港…… 要避免主力战船的损失,湾口地形也由于大量触礁隔浅的战船,变得更加的狭窄复杂,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进入外港的时机,足足以拖延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这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葛存雄为了将数百寇兵拖延在南岸,将经过加强的第一水营第一哨正辅卒五百余人悉数用上,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将南岸杀成一片血海。 大横岛留守寇兵异常的顽强,并不因为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的到来,就放弃接援被困小道与岬岛寇兵的怒力,而被拦截在南岸小道与岬岛上无法东撤的寇兵也不放弃突围的努力,战斗越发的激烈。 赵青山安排更多兵力楔入岬岛与南岸相接的浅滩之间,他亲自带精锐支援内港,看到葛存雄已经亲自抢上滩头率精锐武卒牢牢的守住滩头阵地,将南岸小道的寇兵分隔开来,无法相通。 葛存雄肩甲上插着两支箭,身上都是血迹,这时候给精卫护在后面,但也知情势危急之时,他亲自突前厮杀过。也不知道葛存雄肩上箭伤受创深不深,水营犹缺将领,葛存雄一人就抵半营精锐,损失不得,赵青山立即安排精锐从侧滩登岸,分担葛存雄正面所承担的压力,待压力稍解,便命他上船来指挥,他看有无机会更深入到清石湾的内侧登滩作战…… 在月夜下与寇兵在崎岖地形野战,都要远远有利于强攻营垒,再大的压力,南岸的战斗便延续下去,还要进一步的漫延,将更多的寇兵拖进来。 不陷入绝境绝不轻言放弃又装备精良的晋安老卒令人头痛不己。 除了少量守船兵力以及抢占北岸滩地的兵力外,赵青山差不多将第一水营的近千兵力投入战斗。登滩上岸武卒将南岸寇兵截成几段厮杀,弓弩手在船头射其侧翼,从破晓时分打了天光大亮,也未能让给最终截留在南岸羊肠小道与岬岛上的二百多寇兵放弃突围、弃械投降,而从北麓据点主营垒出击的寇兵,又利用清石湾上游的地形优势,一直试探将被围的寇兵接援出去。 红日跳出海天之际,金色的光芒照耀着东西延伸有二十余里的狭长大横岛,从北麓林梢射过来的朝阳光辉照在金属兜鍪上,看到江东左军舟师主力的前哨船队进入外港,苏庭瞻不得不放弃接援被围守军的努力,率残部退入北麓营垒,等着承接江东左军主力接下来烈如雷霆的攻击,然而他能依仗的战卒已不足六百,既不清楚涂岱诸岛在当前局势还能不能抽出援兵来,也不清楚二公子会不会及时来援…… 月夜抢滩,靖海水营第一营的战船触礁隔浅超过三分之一还多。 一艘集云级战船头触礁,前舱洞开一个大口子,一艘集云级战船在内港作为封锁羊肠小道的弓弩阵地,半夜时间都在不断的给寇兵火攻箭袭,损毁严重。相比战船的损失,南岸血与肉的撞击更是惨烈,整个南岸滩头几乎给鲜血染红。 如此顽强之敌,半夜歼毙近五百,待江东左军主力赶来,尚有一百余寇兵给封在岬岛残堡里负隅顽抗不肯投降,第一水营即将占据相当大的优势之外,也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伤亡还没有进行统计,但是激战了半宵,第一水营几乎没有还能有力气站着的将卒,林缚看着岬岛残堡里还有百余寇兵顽抗,对周同、赵虎、赵青山、葛存信、葛存信诸将下令道:“崇城步营协民勇立即登岸接守南滩阵地,在午时之前清除外围障碍,做出攻寨准备;第二水营歼灭岬岛顽抗残寇,尽歼之,不予授降;第一水营撤到湾口外进行休整、警戒!” .. 第106章 惊疑 ************** “” “”“” “……” “……”“” “” “” “”“” ---- “” /“” “” “”“” “”“……” “” “” “”“” 第107章 疑兵之计 “……” “”“----” ---- ************ “” *************** “” “……” “……” ************** ---- “” …… 第108章 夺岛之战 (第二更,求红票) 用疑兵之计,林缚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他这时候也无法准确知悉长山岛的局势,当务之急是歼灭金鸡山北麓营垒的敌寇。拿下大横岛,便是奢飞虎率部突袭崇州,这边也能率舟师从容接援。 东海寇在金鸡山东北麓的营垒夹于半山腰坡谷之间,清石溪从其间流泄而出。位于清石溪南岸与北崖之下的敌垒地形虽然算不上十分的险峻,但除了怪石嶙峋的溪谷之外,现成能攀登的道路就是南岸那条宽不过五步的狭窄坡道。登山坡道虽然不足两里长,但给撤入营垒的寇兵设置重重障碍,寇兵又以弓弩擂木滚石守其后,仰攻甚难。 林缚使县兵乡勇拿大盾顶着箭石清除坡道障碍,将战线尽可能逼到敌垒近旁,限制寇兵在山间的活动范围,又使县兵乡勇拿刀凿枪挖,利用整个上午的时间,在清石湾北岸灌木丛里辟出一条简易山道,将投石弩部件运上北岸的坡头架设。 当世所造的铁铸件都不堪反复使用,弩梢对材料的弹性、强度也有极高要求,普通木料远达不到理想的射距,一部投石弩实际也连续发射不了多少石弹就要报废,造价又颇为不菲。然而不管代价多高昂,对攻打营垒,林缚还是偏好集中使用投石弩。 根据五天前强攻清石湾口岬堡的经验来判断,敌寇在北麓的营垒坚固程度有限,再加周边地形还算平缓有两三处能地点架设投石弩,这些都是促使林缚最终决定先攻大横岛的因素。 隅中时分(十一点之前),葛存信从容不迫的率第二水营肃湾口残寇。 第一水营的伤亡也统计出来了,破晓时分的激战,使第一水营的伤亡比例超过三成。第一水营需要立时休整,不能用来再投入激烈的战事之中。一旦伤亡比例再提高,第一水营给打残,将很长时间无法恢复战斗力。 大横岛残寇已不足六百,周同、赵虎率崇城步营有七百精锐在此,此外还有两千敢战的县兵。有此等兵力仰攻敌垒足矣,林缚使葛存信率第二营出港戒备,使赵青山率第一营撤入内港休整。 隅中时分的日头擦着金鸡山北崖头的林梢洒下刺眼光芒,加强仰攻敌垒的难度。 赵虎亲自带着县兵仰攻敌垒,县兵士气可用,英勇敢战,训练毕竟不足,对付自上而下泄来的箭雨、擂木、滚石没有经验不足。 在清除障碍后,常常给一根滚下来的粗木轻易打乱阵脚。使盾阵出现极大的漏洞,非常容易为敌箭所趁,纷纷中箭仆倒,甚至给寇兵从垒中杀出,要不是赵虎率压阵脚的精锐及时抵挡住,进攻序列第一下就给打崩溃都有可能。 在山下观战的林缚看得眉头大皱,暗道这些县兵乡勇要堪大用,除了继续操练之外,关键要补入一批有战术素养的中低级军官。 这是战后要做的事情,眼下就只能指望他们扫清进逼敌垒的通道,消耗敌垒的防御战力,在敌垒前的荆棘坡地为崇城步营的进攻精锐开辟进攻阵地――用投石弩将敌垒砸塌后,崇州步营武卒将是与寇兵在狭迫山地激战的主力。 用兵见惯伤亡,人也易变得冷血,但是江东左军的精锐就那么点,处处都用精锐顶上,也经不住消耗,天下局势诡异复杂,谁也不能预料何时就会突然变局――这天下大势能挽回则挽回,但首先考虑的还是江东左军的生存。 虽说金鸡山还有更险峻的地形,但是筑堡的难度非同小可――此时的金鸡山北麓营垒已经颇为险峻了,至少在过去数十年间,除了被困断粮弃降的,从没有给谁正面攻破过。 苏庭瞻以前多见杠杆式投石弩,这种投石弩要十几二十人甚至数十、上百人一起操作,架设阵地通常需要五六十步的开阔场地才能从容发射石弹。 江东左军配备的这种能够直接架设在战船甲板这等狭迫空间、只需要三五人操作的投石弩,苏庭瞻从来都未见过。 上次遭强袭,岬堡给毁,便是吃了这种投石弩的大亏。 苏庭瞻战后就找来工匠想仿制这种投石弩,也想过垒石而成的北麓营垒对于配备这种能直接架设在狭窄空间的投石弩的江东左军,已经算不上有多险峻,有意对北麓营垒进行加固。但是才距上一次强袭过去四天,这两件事,苏庭瞻一件都未来得及做。 坚守到黄昏时分,看到垒石墙给石弹打得摇摇欲坠,江东左军又从正面推冲车、扛撞木进逼,而二公子的援军也杳无踪迹,苏庭瞻被迫放弃营堡,纵火烧毁库房,率五百残兵从营堡后的狭道往金鸡山深处退去。 在林缚身边观战的赵青山看着山中残垒升腾而起的大火,恨骂道:“这狗日的东西,许他投降的机会,他偏铁了心要跟奢家尿一壶里去!” 残垒火势不少,赵虎悍然无畏,率部穿火追击残寇,将大火留给后面的县兵乡兵来灭。 从敌垒而上,山道变得更陡更窄,举盾仰攻越发的困难,所幸苏庭瞻率残寇一心撤退,断后残寇也是且战且退,拦截意志也不是十分的坚决,使赵虎能率部缀在残寇尾后攀山而上。 再往上,就是金鸡山北崖,寇兵在其上设哨台,可以说是东海寇在金鸡山北麓的最后一处险关,林缚目不转睛的盯着北崖,嘴里跟赵青山讨论战事:“对苏庭瞻来说,相比较在狭道将五百守军拼光,杀身成仁为奢家尽忠,远不如退入山中待援更能牵制我军――苏庭瞻在浙东能闯下屠夫秀才的恶名,胸中不会没一点料!” 苏庭瞻行至北崖,看着追兵在如此狭道里还咬得这么紧,心里大恨,弓弩射不透大盾,先派二十余亲信守住狭道不让追兵冲上来,又指挥手下四处收集石木,心想着将这队追兵打残再撤入山林不迟…… 这时候听着身后密林里有异响,苏庭瞻骇然望去,主峰林地树梢震动,片刻之后,无数简甲步卒从林里突出,也不知道有多少伏兵藏在林间。 北崖东西两侧也是陡崖,下有追兵,苏庭瞻害怕后路给伏兵截断,哪敢在北崖恋战? 数十年来,大横岛除了给海盗盘踞外,没有岛民耕作,金鸡山除北麓有登山道外,其他多为灌木丛、荆棘、密林、陡崖等不易攀登的地形。 林缚料到寇兵弃堡逃走的可能,使赵虎率步卒在正面主攻,使周同率轻兵从侧翼攀登主峰,以作伏兵。 担心寇兵早一步察觉后路被封,反而激起他们负隅顽抗的困兽凶陷,给江东左军带来不必要的伤亡,林缚使周同率轻衣简甲的两百步卒从地形稍平缓的南麓登山,一直在金鸡山主峰南坡密林里等候出战时机。 苏庭瞻弃堡而逃,烧火纵毁残堡,周同这才继续率伏兵从南坡翻越金鸡山主峰,这时候也是刚刚接近北崖,也谈不上什么阵形。 好在苏庭瞻残寇的情况更糟糕,看到伏兵杀出也没有什么斗志。苏庭瞻也知大势已去,只想保住有用之身,先率心腹亲信,先钻进密林逃窜。 断后二十多名寇兵给赵虎率部在狭道下面一冲即溃,赵虎与周同兵合一处,就在金鸡山主峰北坡将大部逃寇截住围杀…… 这北麓敌垒周边的地形十分复杂,无法形成密不透风的合围,终是给苏庭瞻逃入东坡的密林,同时也是有近三百残寇逃走,这时候天色欲黑,也无暇进入密林清剿,周同、赵虎便暂时先往山下撤兵。 林缚这时候在只剩断壁残垣、半面烧得焦黑的北麓营垒里,周同走过去汇报战况:“让姓苏的逃了,尾巴毛都没有抓到……” “哦,也不意外。”林缚说道,他们毕竟对大横岛的地形还不够熟悉,苏庭瞻没有死战拼杀的意思,能抓住他就要多几分运气才够。 听到苏庭瞻在岛上还有可能聚集到三百残寇,他吩咐周同派人暂时将通往山巅的狭道封起来,利用北麓残垒驻一部精锐将苏庭瞻残部封锁北麓之外,调一营乡勇抢筑湾口岬堡,尽可能在短时间里恢复一定的防御,主力都撤入内港战船休整。 整个大横岛东西长约二十四里,东半岛狭长低平,可利用耕作;整个金鸡山则为西半岛,周围约二十里,只有一座主峰,约八十丈高。 金鸡山算不上多大,但是考虑寇兵对大横岛地形的熟悉,关键时刻还能撤往东半岛顽抗,即使不考虑敌援,要将三百残寇清剿干净,也非三五日短时间内能做。 要不要进山清剿苏庭瞻残部,如何清剿,还要等长山岛那边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之后才能做决定,眼下必须做好准备,有可能要迎接南下的奢飞虎部,有可能驰援崇州,也要尽可能的避免长山岛实际是江东左军暗棋的消息太早传到萧涛远的耳里。 第109章 兵败长山岛 (第一更,求红票) 长山岛给夕阳的余晖照耀得瑰丽无比,然而奢飞虎却没有心情欣赏长山岛的黄昏美景。 秦子檀迟迟未见攻打南崖营垒有进展,忧心又起,穿过林子到北坡观战。 相比之前的林间狭道,西南滩与北坡的密林一天之间硬是给辟出一条四马并宽的林间道出来。但是相对于在林内北坡地集结的近三千进攻兵马来说,只是一条才能供两部牛车通过的林道还是太狭窄了。 仅剩的四架投石弩午后早就用废了,没能使南崖营垒的墙体受到实际性的损害。 虽用冲车成功将南崖营垒的包铁北门撞塌,然而岛兵凶悍异常,奢飞虎派精锐争夺北营门几次,始终没能突进去。 这边刚才打退一次进攻,秦子檀观战片刻,见进攻甲卒撤了回来,才走向奢飞虎走去,说道:“大横岛的船过来了,江东左军在破晓之前发动强袭,力度非常之强。也许苏庭瞻及时放弃北麓据点退入金鸡山,更能牵制住江东左军的主力,不然很难坚持到现在……” “大横岛有可能已经失守了?”奢飞虎急躁的将佩刀抓在手里。 天色将黑,仍然看不到攻下南崖营垒的希望,负责组织攻塞的副手过来请示,是不是撤兵出林,待明日再来围塞? 南面为南崖营垒及坝湖,三围是密林,地形上易进不易出,要防备敌垒夜间出兵偷袭,入夜后要将大部分兵力都撤到更开阔的西南滩去结营,这边只能留一营精锐戒备。 “还有些时间再攻一回,”奢飞虎抬头望了望天,吩咐副手道,“你亲自上去,再加一队兵,攻北门时,两边都要架云梯攀墙……” 秦子檀也不知道该劝说什么,他们已经在长山岛耽搁了一天,此时风从西北吹来,不利西渡,想劝奢飞虎放弃争夺长山岛也无可能,遂闭嘴不言。 奢飞虎与诸将商议攻塞细节,秦子檀站在一旁观察长山岛南崖地形。 奢飞虎所在位置非常的突前,离北营门就四百步距离,也许他内心深处幻想岛兵会出垒强袭他的中军――奢子檀站在奢飞虎的身边,能清楚的看到北营口的情形。 营门外侧的石墙塌了一片,露出里面夯土墙,但未损垒营的主体。包铁的厚木门斜拉在一旁,门轴门已坏,有门也没用。门洞前横陈着数辆飞矛盾车,兵甲精良的甲卒严阵列其后,在幽暗的门洞里,还有铁簇在闪着寒光。 无论是战具、兵甲还是作战的风格,都是江东左军那一套。虽然判断守垒的岛兵不过五六百人,但武勇以及顽强的战斗意志,也与江东左军一脉相承,丝毫不弱于堪称百战精锐的晋安老卒,让人看不透要填多少人命,要耐心等多少时间,才能最终攻克南崖,占领长山岛。 秦子檀心里疑惑陡生,眉头挤成“川”字,看到诸将领各自散去要在入夜之前再组织一些规模更大的强袭,他走到奢飞虎身边说道:“这长山岛投靠林缚的时间不短啊!” “这伙人来长山岛立足,也不过两年时间,”奢飞虎也是眉头大皱,问道,“你说他们投靠猪倌儿能有多早?” “真是巧啊,”秦子檀微微一叹,“少侯爷托赵老么那伙人劫苏湄也是两年前……” “你提这桩事做甚?”奢飞虎脸色一沉,见秦子檀突然揭他的伤疤,心里窝着一团火。 秦子檀没有看到奢飞虎脸上的不悦,自顾自的说道:“可惜杜荣已不在,不然就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他蹲下来,抓起脚下一把湿土,捻了捻摊开来给奢飞虎看,“少侯爷你看这田土,开垦应该也不只一年。你再看西边的拦湖大坝――也应该是这伙人两年前来长山岛时就立即着手修造的。” “长山岛除林间小水塘外,没有大湖与稳定的溪河,遂给诸寇所弃。这伙人要在长山岛立足,筑坝围湖是必然之举,有什么奇怪的?”奢飞虎问道。 “他们未免太从容不迫了,再说林缚在江宁也以经营狱岛起家,若是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倒是能解释通一些之前看不透的事情……”秦子檀说道。 也正因为长山岛兵在岛上开垦荒林种粮,他们才在北坡有足够的空间展开兵力来攻塞,但是作为劫掠为生的海盗,一上岛就开垦荒地种粮,也不寻常了。 “什么事情?”奢飞虎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未等秦子檀回答,这时候长山岛兵突然撤去营门口的障碍物,原先峙守营门的甲卒拥着数辆坚固盾车而出。奢飞虎站在营门的正对面,能看到门洞后还密茬茬的簇拥许多甲卒待出――这一异状立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拿起佩刀冲上前,大声提醒诸将:“长山兵要出垒而战!再调一队弓弩兵加强左翼,两翼还要多配大盾,尽可能将他们往外引……” 这边正准备在天黑前正强攻一次敌垒,出击精锐已经北坡列阵待发。居前的是洞屋车、冲车、半截船、云梯等遮箭冲门攀墙所用的战具,执战具前行的役卒与刀兵锋锐的战卒混编在一起,正待这边发令就一拥而上。 由于这是天黑前的最后一次强攻,要加大强度,出击人数增加了有四成,一次就达到千人规模,列阵时相对拥挤了许多。又未料到长山岛兵这时候选择出塞反击,这边要仓促间调整阵形,难免就更加的混乱。 秦子檀稍稍捡了一处高地站上去,长山岛兵这时候出塞反击不是什么好事,他忧心的看向寨墙,陡然想到一处疑点,惊得背脊发寒,脸色顿时苍白,慌不择路的朝奢飞虎走去,边走边喊:“二公子,二公子,快结阵据守,不可浪战!” 奢飞虎当然知道长山岛兵这时间出塞反击是想借机打这边一个不备,但是他憋了一天,正期待有这样大规模短兵相接的机会,要利用兵力的优势,将出塞反击的长山岛兵纠缠住往外拖,只要拉开一定的空隙,他就能再派一队精锐穿过去抢营门。 即使很难有效遮挡寨墙上长山岛兵的攒射而陡增伤亡,但是奢飞虎也看到有一鼓作气攻下南崖营垒的希望,打算率领随扈精锐,亲自去抢寨门。 听到秦子檀失魂散魄的 宁则臣使身前护卫将遮闭大盾稍撇两边,他能清楚看到对面奢飞虎、秦子檀脸上的错谔、震惊表面,心知他们已然明白中计,大声说道:“二公子一心求战,我等出塞来遂你意。塞前地形狭迫,摆不下太多的兵勇――二公子可使部下退后三五百步,以作双方决战之地?”又教身边的武卒跟着大喊:“寇兵请退,让出地方来,决一生死!” 奢飞虎没有那么蠢,但是长山岛兵如此鼓噪,这边前列稍变阵形,也会使下面人惊疑为敌所趁,他咬着下令道:“进击,夺塞!” 林间坡地,空间狭迫,没有多少回旋之地,这边轻退,长山岛兵就会全力扑过来,很可能引发这边的全军崩溃。甚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大幅度调整部署了。 宁则臣当然也毫不客气,下令出击,眨眼工夫,就混战一起。 凤离营八百精卒暗藏长山岛半月,养精蓄锐,闷了一口气,就为这一战。 南崖营垒的北面,是宽约百步的坡道,右侧是崎岖不平的林地,有嶙峋刺石,一时只能通过极少人,左侧是坝湖。坡道地形虽然也颇为平缓,无法提供居高冲下的地势优势,但在不足百步的坡道上,敌寇兵力再多也发挥不出来。 只要一鼓作气,将寇兵往北压迫,压迫到北侧密林边缘,使得两三千寇兵拥挤成一团展不开来,那就是敌阵崩溃之时。 奢飞虎也非战场初儿,他料得林缚在长山岛即使藏伏兵也不可能太多,他在北坡还有两千五六百完备战力,在伏兵猛扑之际不能轻退,那就只有进击再进击、一鼓作气将南崖营垒攻下,自然也就消弭当前的伏兵危机。 虽说在林外西南滩还有近三千兵马,但是这里只嫌兵多,只嫌拥挤,奢飞虎当然不敢再多调兵进来,而且天色渐暗,对他们更为不利。 奢飞虎不甘心输,使秦子檀先去出林跟程益群联络,稳住阵脚,小心海上袭兵,他从随扈手上接过陌刀,要亲率随扈精锐压上去打前阵,他要让林缚小儿知道,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行不通的。 秦子檀手无缚鸡之力,这边接下来只是有生无死的激战,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往林道走去,要去东南滩跟程益群联络。刚走到林道口,就听见刀兵声响,就看见林道不多的值哨仓皇后撤,惊惶大叫:“林中有伏兵!” 岛上怎么可能还有伏兵?奢飞虎不是战场初哥,长山岛又不大,搜索全岛也不用多久的时间,怎么可能让江东左军在林子里藏有伏兵一天都没有发觉? 不待秦子檀多想,就有许多简甲武卒从林间当面杀出,寒光一闪,他下意识抬手去挡,都没有什么感觉,就看着自己的左手肘断臂飞去:刀好快――要不是给身后护卫及时拖了一把,下一刀就要将他的额头劈开,秦子檀下意识想到是长山岛兵有秘道出垒,林中伏兵绝不可能多。只是这时候断臂的剧痛击溃他的意识,他彻底丧失意识之时,只是听到后阵崩溃的杂乱――败了。 第110章 疑踪说叛 …… *********** ----“……” ---- “……” “” “” “” ************ ---- ---- ---- ---- ---- ---- ---- ---- ************ 第111章 陈园心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12章 浙东危局 (第二更,求红票) 林缚在大横岛得知权次卿兵败龙山的消息比江宁晚上半天,他派往明州观望形势的哨探走陆路到海虞,到海虞南再乘船出海,赶着风势不顺,比直接快马走陆路去江宁的驿骑要慢许多,船到大横岛时已经是十三日黄昏。 哨探渡海之船乃海虞乡营提供,陈华文也率领海虞乡营两千兵勇分乘三十余艘战船渡海来与林缚汇合。 林缚昨日袭夺大横岛,海虞乡营在东海上的哨船也于昨日黄昏前将江东左军再次强袭大横岛的消息传回海虞。 就在林缚八月中旬第一次出海奔袭大小洋山岛时,就邀海虞乡营守大小洋山岛,陈华文考虑到当时的情势予以婉拒。 这回江东左军在短时间里两次强袭大横岛,虽说陈华文在得到消息,还不知道林缚率江东左军主力已经最终攻下大横岛,但也猜到林缚这次强袭必有极大的把握,就考虑与江东左军联兵在沿嵊泗诸岛及海虞县南境建立稳固防线。 然而海虞县及陈家内部意见不一,一是担忧海虞乡营有无拒寇于境外的实力,二是林缚在崇州搞的那些动作,大损地方势族的利益,大家都担心联兵会让林缚的手渗透到海虞县来,有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之忧。 最终形成的意见是与江东左军可以结好、相互声援,但不宜进行实质性的联兵。 谁能想到一夜过去,局势就天翻地覆的变化? 两浙郡兵大溃于龙山,浙东局势崩坏――陈华章、陈华文兄弟及海虞县众人这时候不是担心林缚的手伸到海虞来,而是担心江东左军面对东海寇的强势,放弃大横岛、退守崇州。没有江东左军的遮闭,海虞县的侧翼就将直接暴露在东海寇主力的威胁之下。 随陈华文渡海前往大横岛见林缚的,还是陈明辙。 听哨探描述龙山一战的详情,林缚眉头大皱。 相比较驰往江宁报信的驿骑信使,吴齐亲自带出来的哨探带回来的情报要详细、准确一些,但也有限。 权次卿九月中在浙东集结的郡兵将近四万众,清匪战事涉及象山半岛、六横岛、梅山岛以及明州府沿海、昌国本岛、岱山等广阔地区跟海域,仅凭十几二十名哨探潜入侦察,是无法把握整个战局变化的。 更何况龙山之败来得太突然,林缚也没有考虑到以权次卿的谨慎性命会在梅山、象山岭等局部战事没有起色之前轻率主力从龙山强攻昌国本岛,以致后路被袭,阵脚大乱而溃,大部分溃兵都给困在昌国本岛北部,逃亦无处可逃。 “奢家会直接派兵介入此战,与再举叛旗没有什么两样了,”赵青山绷着脸说道,“此外,梅山、象山岭的浙兵多半也给击溃,浙东局势怕是无法挽回了。” 战前,聚集昌国一带的寇兵约两万余人,后分兵北线,实际到此时,东海寇在北线投入的兵力接近一万四千人,南线兵力不超过万人,而在南线,梅山、象山岭都有相当部分的寇兵给浙兵围困,加上昌国本岛及岱山、涂山诸岛的守岛寇兵,除非奢家直接派兵介入,奢飞熊在东海根本凑不出奔袭浙兵在龙山主力后路的兵力来。 周同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愤恨的说道:“两浙必有内鬼暗附奢家,没可能时机会如此之巧!” 晋中军在燕南几遭东虏围歼,在周同等原晋中军将领眼里,郝宗成便是给东虏人收买的内鬼,恨之入骨,对此事尤其的敏感。 晋安与明州相距千里,奢家在晋安直接派兵介入此战,要躲过东闽方面的监视,甚至连大军集结的时机都要恰恰好,不能早也不能晚――若是两浙提督府没有内鬼配合,难道奢家有人能在好几天之前就未卜先知权次卿会在前天突然率浙兵主力从龙山登昌国本岛? 陈明辙也考虑过奢家直接派兵介入此战的可能,但没有江东左军的将领这么肯定跟咬牙切齿,他看到林缚皱起眉头,眼睛看着远海的空处,心思似乎飘到别处,似乎没有听他麾下诸将对浙东战事的判断。 陈明辙也是去年在江宁那次不愉快的接触之后,再次见到林缚。 上回在江宁相见时,林缚锐气虽足,也有暨阳血战闯下的威名,但是江宁士子清流打眼都瞧不起这个比起书文来更擅于养猪积粪的异类。陈明辙状元及第,正心傲无物之时被迫离开燕京回江东隐忍,是他人生以来的第一次重挫。而造成这一切的直接根源就是林缚与顾悟尘联手揪出的曲家通匪案将他的座师陈西言牵涉进去,陈明辙心里焉可能对林缚没有敌意跟恨意? 时过境迁,陈明辙这一年来心境也有转变,回族里处理庶务,学习兵事,性子也变得更加务实,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到林缚在虚名之外的天纵其才。 即使心间最深处的芥蒂难消,陈明辙也学会在林缚面前收敛起狂狷、恃才傲物的姿态,能够认真的审视这个给他人生带来第一次重挫的人物。 秋意已深,北风呼啸,天气渐寒,林缚在青甲罩着绯红色的官袍,将视线从远海收回来,浙东局势会突然崩溃,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浙东局势糜烂至此,萧涛远与宁海镇水营这一变数将变得更大的凶险…… “眼下对奢家来说,似乎还不是再举叛旗的时机,当真是奇怪。”赵虎说道。 林缚率军北上勤王时,赵虎留在江宁,故而声名比不上赵青山、周同等人。 陈明辙奇怪的看着林缚身边的这个黑脸青年将领,年轻只比林缚稍大,看衣甲却是江东左军的重要将领,不知道他因何判断现在不是奢家再举叛旗的时机,说道:“东虏破关入寇在即,奢家或与东虏有联络,南北用兵,坏朝廷根基,非无不可能?” 林缚听陈明辙即使是反驳赵虎,语气已没有去年在江宁的凌厉与咄咄逼人,语气和缓,看似反驳,倒也有讨教之意,不会让人心生不快,暗道他这时候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也不便轻慢他,说道:“时机不对。东虏或许不知李兵部的厉害,奢家却在他手里吃过苦头。即使与东虏暗中勾通南北用兵――东虏破关入寇于东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风险,而奢家这次要将身家性命都压上,于奢家而言,就算再举叛旗,也应在东虏破关入寇之后再发动才对……”说到这里,林缚缓了缓语气,“怕就怕还会有别的大变数冒出来!” “别的变数?”陈明辙疑惑的问道。 “别的变数暂且不说,就算浙东今日之局势也非你我有所能力挽回,”林缚收敛种种顾虑与后怕,神色坚毅的看向陈华文,问道,“陈大人与明辙兄率海虞县兵前来与我汇合,我且问陈大人与明辙兄一声:能够相信我林缚否?” “这是当然……”陈华文心里未必信任林缚,但是说此话里神情却是诚恳得很。 “那以陈大人之见,以海虞两千县兵,守这大横岛能守多久?”林缚问道。 萧涛远是一变数;困守鹤城的两千寇兵是一变数;有秦承祖、宁则臣在,林缚不担心长山岛会失守,但是奢飞虎部还没有南下的迹象,应是还在长山岛上,这也是一大变数――浙东局势大变,甚至在东虏破关之时,中原还藏着更大的即将爆发的危机,林缚要以最快的速度安定崇州局势以应天下乱局,就必须从大横岛抽出兵力来,将崇州所直接面临的三大变数解决掉。 大横岛是战略要地,看到浙东变局如此,林缚甚至庆幸早一步将大横岛攻打下来,不会崇州会因为没有战略纵深会变得非常的被动。 没有嵊泗诸岛这战略防线的庇护,崇州将受到东海寇主力乃至奢家的直接威胁,他如何能安心经营崇州?奢家也不会给他从容经营崇州的机会。 大横岛不能丢掉,但是与林缚此刻想集中兵力去解决其他三大危机又相矛盾,遂想请陈华文、陈明辙率两千海虞县兵代守大横岛几日。 看到陈华文有迟疑之色,林缚诚恳说道:“大横岛庇护海虞县侧翼,也是崇州之外线,在当前局势下,绝不能落在奢家之手――除了岛上还有三百残寇外,奢家也能看到大横岛及嵊泗诸岛的战略地位,即使浙东局势未稳,也很有可能分兵来抢这一战略要地。陈大人若无十足把握,绝不要勉强!” 陈华文见林缚说得诚恳,心想当下情势林缚也绝没有必要诓海虞县兵留在大横岛送死,说道:“不知大横岛攻守之势,不敢妄言……” “周同,你来跟陈大人详细说一说大横岛攻守之地形!”林缚让周同来说,他本来想留周同留大横岛,诸将中以周同对大横岛地形最为熟悉。 周同将大横岛东西部的地貌与陈华文大体说出,又重点描述金鸡山北麓的攻守之势,最后说道:“在内港入口打暗桩、沉船封港,北麓就没有大举登岸的有利地形。岬堡以及北麓营垒连夜修复了些许,可以驻军防守。要防备残寇从东北麓密林出击,当然支援寇兵也可以从东半岛登滩,翻越金山鸡东北坡地过来;另一个就是西滩到北麓有一个不小的缺口……” “守大横岛三五天可以……”陈华文说道。 “那就三天为限。”林缚说道。 林缚还不知道昨夜长山岛伏兵尽出,大溃奢飞虎部,奢飞虎退守西南滩,也打算今日趁夜南下抢滩登陆大横岛东半岛――对于林缚来说,解困长山岛,将长山岛秘营与风离步营的精锐盘活,他手头能用的兵力就将宽裕得多,算着时间,一来一去三天足够了。萧涛远这一变数,还要靠顾悟尘在江宁算计。 第113章 又见太监 ---- ---- ---- “……” “” “”“……” “……” ----/ ---- “……” “……” “……” “……” “……” “”“……” “” ---- “……” “……” 第114章 猝然接战 ---- “……” “----……” **************** ---- ---- “……” “”“……” “” ************** ---- 第115章 轻而易举 ---- …… ************ ---- “” “----” ---- “” “”/ *********** “” “” “”“” ---- ---- ---- ************* 第116章 叛逃 (第二更来了,求红票) 抢滩登岛的剧烈震动,使秦子檀从昏迷中醒来,痛不欲生,身上湿了一片,在下船时落到水里,给护卫拿御下来的门板抬着,他无力抬起头来,只知身边混乱无比,喊杀声时近时远,有时候战阵渐要给穿透之时,又堪堪的抵挡住。 门板倾斜起来,护卫簇拥着他爬坡登山,能看到东面明晃晃的红艳朝阳如从海中新生,在金山鸡东北面的北滩,海水如血,不知道是给朝阳映红,还是给鲜血染红――北滩上,江东左军的甲卒虽然人数居少,不足千人,但则占据绝对的优势。要不是苏庭瞻率一部精锐从侧翼牵制,抢滩登岛的北线主力非要给江东左军千余兵马彻彻底底的杀得大败不可。 北滩海域上的海战已没有什么悬念,江东左军舟师以三个船阵(一为陈华文所率的海虞乡营),形成包围圈。除了抢滩登陆搁浅在滩石上的战船,其他战船也看不到有从包围圈逃出去可能――在江东左军控制滩头阵地后,这些战船差不多都要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奢飞虎这时候才完全摆脱给追击的危险,能够收拢散兵,对北滩的崇城步营组织反击,以便能使更多的抢滩将卒避开崇城步营的击杀。 秦子檀刚醒来,还不清楚局势,但是他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带上岛的粮食能支撑几天? 奢飞虎根本就没有想到江东左军的舟师会时机恰好的在北滩海域拦截,除了将卒随身所携带的少量口粮,其他补给在船上,仓促之间根本就运不上岸。 药物就更不用指望了,除了负伤的武官,受伤的普通士兵能不能捱过去,就要看自己命硬不硬了。 林缚站在津海号的尾舱甲板上,望着北滩的战场。 奢飞虎抢滩登岛,便有弃船之意,遂能不顾地形、礁石近岸。 江东左军则不行,林缚看到寇兵在北滩已经能形成有力的反击之后,便传令周同以建立稳固阵地为主,不得轻率进击。 大局已定,以伤亡换伤亡的消耗战就毫无意义,江东左军也拼不起消耗。 后续以海鳅船捡平易处将更多的兵力以及战车、高盾、拒马、铁荆棘棘等物送上滩头,对北滩阵地进行加强――至少在大横岛局部战场上,林缚能抽出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残寇封锁在金鸡山东麓密林里。 只要奢家在短期内组织不了能压制靖海水营的船队,就休想顺顺当当的将这些残寇接走,林缚倒想看看这三千多人在荒山野岛上能捱几天。 看到大批因抢滩而碰礁损毁的寇船,林缚心痛得很,这些本该是江东左军可以真接加强靖海水营的缴获战利,将这些船渡海拖到西沙岛去修理是很困难的,看来要在大横岛再建一座修造船坞才行,让人心疼的是银子――不去考虑以后在嵊泗诸岛建防线的事,林缚都怀疑这一系烈战事打下来,他已经破产了。 这时候,李华文、元锦生、苗硕、梁成翼分乘两艘船过来跟林缚汇合。 在江东左军舟师的凌厉攻击之下,寇兵除了摊滩逃命之外,在海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北滩及浅海里大量的寇尸给他们的震憾极大。 “恭贺林大人又获大胜!”元锦生登船来拱手道贺道,“久闻林大人善战之名,今日才见,果然名不虚传。” “寇兵无心恋战罢了,这仗打得容易,”林缚哂然一笑,说道,“即便有功,也是诸将士奋勇拼来,我算哪门子名不虚传?” “寇兵若是在海上与林大人硬碰硬,林大人无非赢得稍微艰难一些罢了,寇兵却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苗硕谄着脸凑过来笑道,“浙东局势虽坏,林都监使却是江东的定海神针,说不定浙东局势还要林都监使去收拾呢!” “哦!”林缚看了苗硕一眼,他这话的暗示也太明显了,但是至陈塘驿惨败后,梁氏实力大弱,郑国公梁习、长乡侯梁成冲都被迫交出兵权,使得梁太后在内廷的话语权大弱,要是梁太后在皇上面前推荐自己,这恐怕不能算是好事…… “这退上岛的残寇怕不下三千众,林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李华文插言道。 李家与虞东仅隔着东江,但是内廷的水深,而陈明辙又是崇观帝亲点的天子门生,李家与虞东的关系就刻意的疏淡。 “还需要陈大人留三天,”林缚说道,“我欲在北滩头建立营寨,将残寇封锁在金鸡山东麓的密林里,北麓营垒需要加强,防止寇兵走小径抢北麓营垒,接下来就是水磨工夫,金鸡山林子的野物,不知道能供这些人吃几天……” 陈华文也笑了起来。 龙山一败,使浙东局势大坏,奢家几乎已经将叛旗举过头顶了,其弃陆走海,压力都在东南沿海,陈华文昨日承担的压力不少。虽说到这时,整个局势并没有多大的改观,但是看到奢家控制的东海寇精锐在江东左军面前多少有些不堪一击,令他陡然又恢复了信心。 陈华文笑道:“那我就替林大人守三天营堡,这也是贪江东左军的功劳……” 林缚朝陈华文抱拳说道:“有劳了。” 元锦生、苗硕脸皮再厚,也说不定留下来锦上添花的话。 残寇虽然还有三千余众,但仓促上岸之时,丢盔弃甲,没有补给,根本不可能撼动江东左军在北滩头的阵地。这边又有海虞乡营相助,在东海寇南线主力或奢家精锐能抽身介入之前,大横岛的局势大体就是如此了。 苗硕这时候有些后悔凌晨时过于吝啬了,但是说出的话无法反悔,看到林缚也没有留他们下来的意思,他们也只能怏怏不快的先回虞东去。 海战赢得轻松,充当主力的第二水营几乎没有伤亡,林缚使赵青山即刻率第一营按照原计划立时动身北上去长山岛,他与第二水营及周同部留下来与海虞乡营对付岛上的残寇。 这一战歼俘寇兵近两千人,东海寇北线主力就剩下三千多残寇在这里,北面再没有大的威胁,林缚也不怕困守鹤城的两千寇兵能逃到天上去。有骑营、亲卫营、女营、崇城步营第一哨、第二哨以及三千余乡勇留守崇州足够了,但是嵊泗诸岛是将来争取的焦点,林缚必须在此建立稳固的防线,将崇州保护在内线。 权宜之计是将秦承祖、宁则臣部都从长山岛接来,先捱过眼前的艰难局面,再考虑整编的事情。嵊泗诸岛在手,而东海寇的船队还没有悄然穿过嵊泗诸岛的能力,侧后的长山岛地位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江东左军兵力有限,暂时只能用两三百乡勇放在那里防守。 宁海镇分水师、步营两部,步营归宁海镇主将、宁海将军孟义山统领,萧涛远则为六营水师都统领,名义上萧涛远亦受宁海将军节制,但是驻地不在一处,萧涛远也不大看孟义山的脸色。 东海寇这次大侵以来,萧百鸣、陈千虎部被林缚用计逼走军山寨,萧涛远心里愤恨,也无计可施。同样的,没有防守江口的压力,萧涛远便先索性使全军龟缩在暨阳保存实力。 昨日接到权次卿战死龙山、浙东局势崩坏的消息时,萧涛远还在两个美妾的白嫩肚皮上白日宣/淫,他也陡然觉得形势紧张起来。 知道这次无论如何,宁海镇水营都要顶上了,很可能会直接调入浙东境内作战,他也下令动员,使六营水师都做好出发的准备,但在入夜之前接到岳冷秋从江宁传来的令函,要他接令立即去江宁议事。 岳冷秋这道令函使人费解,浙东局势崩坏,江东郡不能自顾自身,江宁兵部、江淮总督以及江东郡司诸位大人商议出什么结论,下命令就是,偏要叫他这个带兵的丘八去江宁跟着掺和,令萧涛远十分的费解。 虽然暨阳离江宁也不远,但一来一去,也要一两天的时间。局势这么危急,能耽搁得起这些时间吗? 虽说岳冷秋的令函疑点重重,萧涛远也不疑有他,这段时间来,岳冷秋待他信任有加,给银子、给船,又加官进爵,萧涛远也没有道理去怀疑岳冷秋。萧百鸣、陈千虎等人也不疑有诈,从信使嘴里百般打听,也的确是军情紧迫,江宁诸人没有主意,才召萧涛远等将领去江宁问策。 也是萧涛远命不该绝,他最庞爱的小妾当时得了热病,在他动身之时,病情突然加紧,就跟中了魇似的,寻死觅活,众人安抚不住,去禀报了萧涛远。 萧涛远从来就不是为国事而废家事的人,便想拖一夜再动身也不妨碍什么大事,便在暨阳留了一夜,待小妾病情缓解,才备了马车前往江宁。 奢飞虎从长山岛派出的信使要绕过江东左军的封锁,十四日午前才赶到暨阳,没有见到萧涛远,却见到萧百鸣及萧涛远的长子萧长泽。 萧涛远是在将出丹阳进江宁之前给萧百鸣等人截住。 萧涛远不傻,奢飞虎、秦子檀还是猜测林缚与崇州童子案有关,他问清楚长山岛的情况,便肯定崇州童子是落到林缚的手里――他还不能肯定岳冷秋召他去江宁问策就是要杀他的陷阱,但是他此时绝不会再去江宁,浙东局势崩坏,也就意味着奢家争夺天下的机会很大,萧涛远几乎不用什么犹豫,就决定投奢家!打马下令就要驰回暨阳将水营兵勇都拉过去。 “不能回暨阳!”萧百鸣说道。 “为何?”萧涛远问道,“不将兵拉出来,大家跑到浙东喝西北风去?” “林缚此人算无遗策,他动长山岛这枚暗棋使东海寇上当,就应该知道我们能想明白一切,”萧百鸣说道,“他与顾悟尘焉会一点都无布置,容我们将宁海镇水营都拉走投奢家?” “你说这次肯定是岳冷秋要杀我?”萧涛远问道。 “岳冷秋不敢保都尉,自然要杀都尉,”萧百鸣说道,“都尉从暨阳动身之时,也应是江宁水营沿江而下之时。我出来时,与大公子就自作主张假借都尉的名义,命诸营分散往金湖、亭山、安吉、嘉善四县进发……” “好,好!”萧涛远说道。 “我们无法拉走所有的人,那样目标太大,很容易给阻截,只能分地进发,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萧百鸣说道,“我们直接走陆路去安吉。千虎率领去安吉的那路人马,才是都尉的心血所在,也是能够信任的。到了浙东之后,以都尉之能,还怕拉不出更大的队伍吗?” 暗哨报告萧涛远的车队突然掉头南行,借办案、提前带两百精骑来丹阳的杨朴便知给萧涛远起了警觉要逃,便要赵勤民带上顾悟尘的密函去见丹阳知府,要丹阳派兵协拿,他直接带着缉骑精锐,出城追赶。 第117章 天下危局 (第一更,求红票) 十四日,东海寇积薪焚毁明州东门,陷明州城,舟师、步旅三万余众沿钱江南岸西进,慈溪、余姚、上虞诸城闻风而降。十七日,寇兵围会稽,会稽知府李魏梁纵火闷杀家人三十六口,悬梁自尽,会稽守将王徽率部降寇。 诸暨也于次日开城迎寇,至十八日,明州府东部、北部诸县以及会稽府全境失陷。 萧涛远十四日在前往江宁的途中率随扈叛逃,杨朴率缉骑追捕,于溧水县东境击杀萧涛远,然宁海镇水营都监官萧百鸣及萧涛远长子萧长泽在随扈奋勇抢救下,南逃到长兴梅溪,与陈千虎部汇合,率叛部千余兵马袭攻湖州不得,走沼溪河进入钱江,十七日袭萧山,献城投寇…… 维扬知府董原十四日受命亲提维扬军十营精锐渡江越丹阳南下,四日奔行近五百余里,十八日进驻杭州,与进驻海宁的宁海将军孟义山部勉强稳住钱江北岸防线,与东海寇隔钱江对峙…… 这数日来,林缚将秦承祖部调守崇州,将宁则臣部调来大横岛,除了崇州保留一千县兵,其余乡勇悉数打散,编入诸营,包括第一、第二水营、崇城步营、凤离步营战卒辅兵近六千精锐驻守大横岛,陈华文、陈明辙叔侄则率部西进驻守海虞县南线的拓林堡、川沙堡, 林缚调傅青河到嵊泗诸岛总揽军务,然而嵊泗防务未稳,岛上尚有三千残寇困兽犹斗,奢飞熊从浙东脱开身后,不会坐视其弟奢飞虎被困嵊泗不理,大横岛短期内很可能还有一次大会战,林缚也无法轻离大横岛。 这数日来,林缚亲自在大横岛督管军务,修复清石湾及北麓两处营堡,又在金鸡山东北麓的北滩抢筑营垒。 大横岛是狭长地形,东半岛虽狭长近二十里,但南北最窄处不足两里。江东左军在大横岛北滩筑垒处的南北宽也只有三里许,一千步多点的样子(一步计一米五),仅北滩营垒往岛内的楔入深度就达四百步。就算不考虑江东左军的封锁,从金鸡山进入东岛的通道也只有五六百步宽。 奢飞虎除了率三千残寇退守金鸡山东麓密林外,利用错踪复杂的地形,将江东左军抵挡在山下及西北麓之外,根本没可能进入东岛活动。 整个金鸡山构成大横岛的西岛,崎岖的山地占了绝大部分,除了西北麓清石湾附近,东麓、南麓都是原始密林,而沿岸礁石错杂,奢飞虎率残寇退过密林,林缚还真是奈何不了他们,无法派兵进剿。 也由于西岛沿岸礁石错杂,只要将残寇封锁在金鸡山密林里,林缚也不怕这三千残寇能跳出他的手掌心。 十月中旬已是初冬季节,大横岛飘起绵绵冷雨,江宁左军将士有营堡、寨垒及战船可以避雨,仓促退入金鸡山的残寇,处境就艰难了。 十九日,赵勤民登大横岛,他是代表顾悟尘而来,林缚披着雨蓑,亲自到湾口迎接赵勤民登岛。 “也幸亏你在东海将奢家在北线的主力打得落花流水,使东南局势不至于彻底糜烂、无法收拾……”赵勤民看到江东左军在大横岛的布防,至少使钱江北岸防线的侧翼稳若金汤,无法江宁诸人担忧,也暗感林缚其才在乱世崛起似乎是必然之势,也暂时放下以往的龌龊心思,用心替林缚谋划,“虽击毙萧涛远,然萧百鸣、陈千虎及萧涛远长子萧长泽率部南逃浙东。宁海镇水营虽大部给拦截在北边,但已可用之兵,也无可用之将。江宁诸臣已经紧急做出解散宁海镇水营的决议,一部编入江宁水营,一部划给董原。经大人争取,一部由你来接收……” 林缚暗感可惜,击杀萧涛远并无大用,给萧百鸣、陈千虎、萧长泽等人带着投靠奢家的那部兵力虽然才千余人,却是宁海镇水营的精锐,萧长泽倒也罢了,萧百鸣、陈千虎却是谙熟水战的将领,他们投靠奢家,颇让人觉得头疼。 “虽说奢家还没有直接举起叛旗,但直接派兵介入浙东战事是确凿无疑的,东闽虞万杲何时对奢家用兵?”林缚问道。虞万杲乃东闽提督,手里还有两万精锐镇守东闽,防范奢家异动,若虞万杲对奢家用兵,浙东压力就会小许多。 “奢家未举叛旗,江宁诸臣不敢轻决此事,要等庙堂决议。”赵勤民说道。 “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错失战机啊!”林缚惋惜的说道,奢家打的是闪电战,在幕后操控一切的晋安侯奢文庄真不是简单人啊。 明知东闽偏于东南一隅,身处狭地难有大作为,奢文庄却敢辟蹊径先在浙东打开局面,既敢于用险,又犀利猛烈,用兵之能事不在李卓之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赵勤民说道,“钱江以往的防线基本稳固,拖上十天半个月,也应与局势无碍。只是没有想到让董原捡了便宜……” 浙兵大溃,东南除宁海镇数千步营外,已无可用之兵,特别是宁海镇水营因叛逃事崩溃之后,使得扬子江以南的局面都异常的危急,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从濠、泗调长淮军南下会拖延太久,鞭长莫及,东阳乡勇倒是做好南下的准备,但谁也没有想到闷声不吭的董原才是最终跳出来摘桃子的人――董原原为东闽五虎之一,为李卓门生,与张协、岳冷秋间隙不大,岳冷秋仓促之间不可能有用维扬军的决断,唯一能说明的就是董原与岳冷秋早就眉来眼去、暗通曲款。 唯一以文臣身份掌军、跻身东闽五虎之列的董原,当然不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如此维扬军进驻杭州,撑起钱江北岸防线的主干,而东阳乡勇依旧给限制在东阳一隅,难有作为。 虽说东阳乡勇未能打开局面,但顾悟尘不可能一无所得,只是没有预料中所得到的那么多罢了,而且董原与岳冷秋暗通曲款,使岳冷秋受到的打击也可能弱于预料。 林缚又问赵勤民:“岳冷秋有没有上请罪折子呢,我要不要马上就呈文辩罪?何时会有人过来查我,也好让我提前做些准备。” “岳冷秋当然不敢怠慢,请罪折子早就递上燕京――只是情势未缓,又有张协在京替他说项,怕是一时也撼动不了他,”赵勤民不无可惜的说道,“就朝廷当前的状况来看,宁海镇水营一经解散,另外要重建就绝非易事,江口及东南海疆的防务就只能依仗江东左军,你辩不辩罪,都是细枝末节。然而浙兵独坏,唯江东左军一力撑起北线,换作往时,也可能功过相抵,这次朝廷却不得不赏你的大功,封侯之日亦不远矣……” 林缚淡然一笑,他对封侯不大感兴趣。 虽说奢家在浙东进兵犀利,锐不可挡,但这边在钱江北线建立防线,只要虞万杲在东闽对奢家用兵,局势能稍稍改观,不会那么难看――就是不知道李卓在北线能不能封杀东虏的入寇,当前局势,他已经无法抽调江东左军北上支持李卓了。 也许北面要忍一时之辱、被迫跟东虏议和了。 湾口岬岛狭窄,湾头北麓营垒也没有多大的地方,林缚在清石湾南岸辟了一片空地驻营,他请赵勤民登岛,岛上条件艰苦,抓住一只撞入营地的野獾烤了,给赵勤民摆席。 入夜前,有船从崇州过来,有崇州方向待决的公务,也有今天各地传到崇州的塘抄,都要及时呈阅林缚。 “有一封塘抄由山上递下来,特意标明要大人先阅!”负责公函传递的令吏说道。 林缚不知道有什么塘抄会让宋佳如此紧急的送过来,他将封头上写着宋佳蝇头秀楷的塘抄接过来,看到塘抄所书,骇然失色,惊得一身冷汗,失口说道:“济南危矣!” 赵勤民不知发生何事,将案头塘抄拿过来,却是豫中地区(河南中部)延清县南发现大股流寇过境,疑为洪泽贼酋首陈韩三率部东窜。 “奔济西北黄河大堤而去?”赵勤民问道。 “七大寇在荆北合股西进,寇汉中、南阳、武川,分兵进川东、西秦,陈韩三率部突然潜至延清,不为济南三十万修堤民夫而去,是哪般?”林缚苦涩说道。 “陈韩三不过反复无常一马贼,或无如此大谋。”赵勤民饶幸的说道。 傅青河等人在旁不吭声。 秦承祖、曹子昂、周普、吴齐等人无一不是当世之选,也中了陈韩三的圈套,出走淮上,陈韩三真是无见识一马贼,那真就简单了。 陈韩三在淮安叛投刘安儿,此时又率部潜至延清,背后都隐隐绰绰有奢家的身影。三十万徭役民夫堆在黄河大堤上,奢家看不到如此良机,就不可能在浙东孤注一掷。 “怕是无法饶幸了,”林缚长叹道,“从延清到济南才六百里,中途没有大军能够拦截,十五日在延清发现敌踪,到今日已经过去四天时间。唯今之计,只能知会岳冷秋,早调长淮军到淮北做好准备,李卓要防东虏,朝廷能用之兵不多矣……中原大乱,无法从江北、两淮抽兵,浙东局势亦危如累卵,无法解决――奢家是好算计啊。” 第118章 嵊泗初定 ---- …… ---- …… ********** “” “”“” “” “” “” “”“”“……” ********** “”“” “” “” *************** “” / 第119章 崇城基业 ---- ************** “”“……” ---- “……” “” “……”“----” **************** ---- ---- ---- ---- “”---- 第120章 兵户总册 (第二更,求红票) 林缚回东衙,先接受县里普通官吏的道贺,了解秋粮征收及筑城工事的进程,之后就摒弃杂人,只留林梦得、秦承祖、孙敬堂、孙敬轩、胡致庸、胡致诚等人,便是李书义、李书堂也拿杂事遣开。 这时候,林梦得亲自捧来一大摞册子,说道:“以屯田、公田安置流户,在户籍田册之外另行造册,与西沙岛安置民众合并一册,实计流户两万六千六百二十七户,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丁壮男子四万五千七百三十一人。此事甚秘,抄录者皆为可信之人,也只是各录一册,总册除在座诸位,只有我与子昂、傅先生见过……” 最上面的册子写着“流户总册”四字,林缚拿起来翻了翻,说道:“与屯田册子一样,各处只存分册,总册藏入山间,不为外人道也……想来我不说,大家也知道这一摞册子的分量,也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在年前行清淤之事。” 秦承祖长年守长山岛,这边的事情参与并不多,甚至不知道这边的工作做得如此之深刻、透入,林缚之下,林梦得等人的内政之才也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这些册子统计的是安置流户详细,与屯田、公田之细账一样,可以说是比江东左军支销公帐、内府库藏详细更机密、更见不得光的文件――这些册子要是落到政敌手里,给林缚按个意图谋逆的罪名都足够了。 林缚在崇州清查所得屯田、公田,均佃于流户耕种,又在屯田、公田之上,率先推广永佃权,使佃种屯田、公田之流户能在崇州落根,又推动减租、减赋、减免丁税及人头摊派诸事,使这些流户直接受益,江东左军兼之能积极救济灾事,使其能借薄产之田勉强生存于崇州…… 这两万六千六百余流户实际要远比崇州当地民众,更依赖于江东左军,也更忠诚于、更拥护江东左军。 江东左军集流民而成军,根基就建在西沙岛流户之上,这一摞册子,明面是“流户总册”,实际是江东左军的“兵户总册”,是江东左军在崇州基业的根本,也是林缚要另行造册的根本。 这些册子的厚薄,决定了江东左军的潜力,也是指导江东左军诸项军政事务的根本,当然是一等一、绝不能入外人之眼的绝密之物。 林缚揭过流民总册不提,又与诸人商议起迫切要立即开展的清淤之事。 占领嵊泗诸岛对崇州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使崇州成较为安全的内线。 只要生产不受大的影响,崇州一县的夏秋粮正赋年收入将达到三十万石以上的水准,江东左军能从中获得超过二十万粮的养军之资,这是朝野官员所不敢想的数字。 除此之外,总数超过四十万亩的屯田、公田,沿运盐河、西山河等河系分布,也将是江东左军最重要的军资来源之一。 这些多为易涝、薄肥的中下亩,可种耐涝的水稻(产量也低),但无法在秋收后复种小麦,安置流户耕种,以三成租赋计,考虑各种灾免,一年打实了也就能获得十万石左右粮租收入。 运盐河清淤之事,利在通航大船,使崇州外围地形因开阔河道通行战船而具有攻守兼备的战略,使鹤城、九华、崇城、江门四地浑然为一体、水陆相通,军事上的意义自不成言,另一种重要的意就是排涝减灾。 运盐河因百年失修,积淤严重,而崇州北境又缺少能排涝的大河,崇州每年进入四五月就是多雨季节,使得崇州北境的灾情达到“十年九涝”的程度。葛司虞计算过,实施清淤之后,运盐河排涝能力将提高四五倍之多,基本能消除北面的积涝灾情。 清淤运盐河不仅能使崇州北境的农田大面积、大幅度的增产,提高夏秋粮正赋收入,而清淤所挖出来上千万方的河底泥,对农田来可以说是肥力极足的珍宝,通过排涝与积肥、填土堆高等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更能将沿运盐河两岸分布的大量公田、屯田改造成夏稻秋麦复种的中上等良田。 除了能大幅度改善佃种屯田流户的生存条件、使他们更加紧密的依附、拥护江东左军外,也能直接成倍的提高公田、屯田所能提供的租赋收入。 由于清淤运盐河对江东左军扎根崇州的意义如此重要,正如嵊泗诸岛是必守之地,运盐河也是要赶在年前必须要动手清淤的。 这些事情做好之后,林缚与江东左军才算是在崇州真正的扎下了根基。 秋粮收入如此之巨,又从地方大户头上狠狠的收刮了一大笔,折赋银总计达三十二万两,但是新增秋粮收入都要用于清淤运盐河一事上,甚至还从公账上额外拿出八万两出来补其不足,也难怪林梦得脸上依旧是愁云密布。 公帐收入要得到改观,必须要等到明年夏秋粮征收之后,那时才可能稍稍的缓一口气,眼下糟糕的账面看一眼都觉得有跳江的冲动。 虽说十月中旬集云社从江宁河口以及江、津海粮道分肥得银六万余两,但是扣除筑城、清淤之资,经过这长达月余的战事消耗,公帐上就剩下六万两银子不到。 虽说缴获了大量的兵甲、战船,也只是说以后在兵甲及战船投入上能少花些银子,但不能使眼下的究迫有所改观。 与海虞陈家的兵甲以及联兵交易,也仅仅使这边不需要往嵊泗防线投入太多。 崇州这边靖海第一水营要扩编正卒辅兵达一千八百人。 骑营要扩编到一千两百人,补充八百匹普通骡马,扩编的六百人也仅仅能当马步兵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林缚已经没有财力去添置八百匹优质战马。 长山秘营要改编成长山步营,由敖沧海出任营指挥,扩编到一千两百人。 这样,除嵊泗驻军外,崇州大本营的驻军也将超过五千人规模。 秦承祖暂时接替傅青河总教习的位置,林缚调赵虎接替敖沧海担任亲卫营指挥。 考虑北线吃紧,林缚无力支援北线,也无需直接派大兵支援北线,军力已扩充到十营精锐的津海军可以成为李卓在北线的重要支援。此外,林缚就是千方百计的多搞到两艘集云级战艘派去津海津卫岛归孙尚望调用,使驻津卫岛武卒增至六百人。 这种种事情,考虑还未结束的鹤城战事,再看看公账上只剩下六万两银子,林梦得都有哭的心思,大管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即使江淮大地上崛起的乡军以后有可能成为江东左军的潜在障碍,唯今之计还是要暗中出售一批缴获的兵甲救急,林梦得不得不立时跟林缚提出要在靖海都监使司名下直接增设厘金局补充军资不足的问题。 工业税及商税的潜力,林缚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要清楚百倍。 帝国要维持庞大疆域的统治而不陷入经济危机之中,不应该无限制增加农税,将贫困的农民推到生死边缘,引发更大的危机与动荡,而应该从工业税与商税入手。 江淮城池无商不兴,只是当前的商税、市税厘金收入主要由地方乡绅豪族控制,朝廷分利甚微。 江淮大地,因水网密集、交通便利,田地肥沃,经济作物种植、作坊工场等手工业以及商品贸易都已经有相当程度的发展。 以海虞县为例,棉田、桑园种植近万顷,所产棉布、丝绸,十之七八销往外地,商税厘金的潜在收入极高。只是大量的桑园、棉田以及织作工场、布庄、绸庄都控制在陈氏这等豪户手里,想要从这些实打实在朝野都有影响力的地头蛇身上收取商税厘金,绝非易事。 崇州的棉布、丝绸、粮油外销量也很大,将来崇州作为江淮大地最主要的出海口,江东左军要筹集养兵之资,林缚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一块大蛋糕,他犹豫的是以什么名目以及时机恰不恰当的问题。 既然林梦得提出设厘金局一事,林缚便将这些问题摊给大家讨论。 “江东海疆及江口唯有依赖我军守护,”秦承祖说道,“扩军是必然之举,便将兵额实数告之郡司、兵部亦无妨。难不成庙堂大臣、郡司官员这时候还能要求我们裁减兵额不成?像董原在浙东抢了先手,维扬军的养军之资必依赖于浙东,有杭嘉湖三地供给。我军兵额超过万人,朝廷及郡司总不好意思不‘施舍’一些过来,依我所看,原宁海镇水营解散之后的军资余额,会分一些给我们。犹有不足,我们再提出从地方征收厘金之事,朝廷及郡司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与曹子昂一样,比起带兵,秦承祖更善谋略,像当初流马寇以他跟曹子昂等人为首,便是吃了善谋寡断的亏。林缚调秦承祖到东衙顶替傅青河担任教习,实是可以随时依重他谋划诸事。 秦承祖如此建议,林缚想了想,也好,局势如此复杂,总要将难题推给上头。 第121章 雨夜春意无边 (第一更,求红票) 天将黑时,飘起雨沫子,穿过山嵴的寒风在障墙巷道里穿梭,发出呜咽异响,这天陡然的冷了下来,又住在山上,屋舍湿滑。 顾君薰要卷儿再去山头看一回,从江宁跟着过来的小丫头卷儿今年才十四岁,嗔道:“这一下午的,卷儿的腿都要跑断了,老爷不念着这边,夫人拿采儿的腿撒气也没用啊。” “那便帮我再看一回,过两年就帮你许个好人家……”顾君薰在侍婢面前也没有当主母的样子,倒似在哀求卷儿,推着她往外走,还不忘要她拿样东西做掩护。 这院子里盼着那人回来的不只她一个,顾君薰腼不下脸到院子口去看,心里又念着慌,想着他要先去那边的院子该如何是好,假装不知道?按说女儿出嫁,一个月之内要回娘家回门,只是崇州战事如此吃紧,林缚新婚也就回来住了一夜,这一个多月来,虽说离崇城也不远,但始终没能歇脚回来过,回门之礼自然无法讲究。 卷儿刚走出房门,就听见院子里甲片轻击的响声,听着卷儿在外面唤“老爷”,顾君薰的心脏扑通乱路。虽说已经行过大礼,也同床共枕、肌肤相亲过,相隔一个月未见,还是有着说不出的心慌。 好不容易从东衙事务中脱身出来,上山就直接回了内宅,林缚推门进来,看着灯下佳人似玉,站在屏风前怯生生的望着自己,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看着林缚嘴角的浅笑,君薰便觉得守了一个月的空房便是等着一笑,嫣然而笑,说道:“相公笑话我呢,我来帮你将衣甲解下来,你再去月娘那边去一下,这冷冰冰的,穿在身上不舒服;要不我们索性便去那院子里吃饭也成?”让卷儿帮着一起将林缚身上的鳞甲解了下来。 “也行。”林缚还念着年后就要生养的月儿,只是照着规矩,他要先来这边,君薰体贴的说要一起去厢院用餐,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君薰让卷儿先去厢院跟柳月儿或小蛮言语一声,她伺候林缚将夹衫换上。 “这天气渐寒了,前天我娘捎信来说,江宁大前天午后还飘了些雪花,虽然很小,今年的雪也够早的,不知道崇州冬天会不会下雪?”顾君薰说道。 “看今年的势头,崇州的冬天也是大寒……”林缚说道,他将君薰娇软的身子搂在怀里,说些体己的情话,还是忍不住会想北方的局势。 津海在十月初就下过初雪了,这时已经是十月下旬了,津海以北的河流已经冰实了,恰是骑兵肆意蹂躏之时,东胡人避开临渝,在西边的大同、宣府有集结兵力的迹象,很可能今年会从晋中破边入寇。 燕南去年刚给洗劫过一回,连同山东北部,共有四十二城或陷或降,元气未复,今年东虏确实有可能会避燕南而寇晋中;此外,山东东部到今日还没有确定消息传回来,也让人担忧。 济南到崇州走陆路一千五百里,一般说来崇州这边能知道济南三四天前的情况,塘报断了有两天,在这关头信路中断,自然也是凶多吉少。 片刻,院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顾君薰当是卷儿从厢院回来,给林缚有力的手臂搂着,便没有挣扎着离开林缚的怀里。 听着柳月儿与小蛮的声音,她们已走了进来,顾君薰忙将林缚抓在她胸上的手拨开,闹了大红脸,差点没有勇气抬起头来见人。 “薰娘与相公还是新婚燕尔呢,总不方便到厢院吃饭,”柳月儿只当看不见林缚与顾君薰的亲热,只是嗔怪的看了林缚一眼,大门不掩就亲热,也不怕给外人撞进来笑话,双手捧着身怀六甲的大肚子,说道,“我与小蛮便在大屋里叨扰一餐,便回去。” 小蛮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林缚刚才不规矩的手,她是以妾室的身份入了林家的籍,但还没有收入房里,这时候轮不到她跟正室争风吃醋,心里微酸,却也无奈,头微偏看向墙角的灯火。 林缚已经开始习惯妻妾成群的生活,脸皮渐厚,想到一件事情,跟小蛮说道:“你明日陪我去鹤城可好……” “真的?”小蛮到底还有小女孩子心性,崇州战事趋紧,紫琅山附近都划入军管区,她们整整在山上关了一个多月,闲得心里都长青苔了,听到能跟着去鹤城,小蛮立马就将刚才的一些心酸丢了干净,转念又想到林缚这时节忙于军务,怎么可能带她去军营,生气的瞪了他一眼,“你骗我。” “骗你做什么?”林缚笑道,“除了你,还要将宋姑娘请上,我都让东衙准备好马车,明天一早就动身。你要是醒不来,那就继续留在山上……” “招降去?”小蛮疑惑的问道。 林缚笑了笑,没有回答小蛮的问题,又跟顾君薰说道:“要是去鹤城顺利的话,过两天就要回江宁一趟,事紧从权,早就过了一月之期,不过回门省亲之事能补还是要补上,不然你爹娘要怪我们这边不知道礼数,该要准备什么,你跟月儿、七夫人她们商量……” “什么七夫人,喊得这么生分,怎么不喊七婶娘?”小蛮说道。 顾君薰听不出小蛮话里的挤兑意思,便出去张罗晚餐的事情。 顾君薰与顾盈袖是堂姊妹,林缚论辈份要唤顾盈袖婶娘,是有些乱。不过林缚与林庭训的关系早就出了五服,常言道:“三服之内为一家,五服之内为一族”,这里面关系乱虽乱来,严格说来谈不上有违伦常。 等着顾君薰出去张罗晚餐的事情,柳月儿笑着在小蛮脸蛋上掐了一下:“嘴尖牙利的,损人损到骨子里了,明儿我跟七夫人说这事,看她怎么收拾你。” 林缚搀着月儿要她坐下,手轻按在她的肚子上,问道:“今日这小混蛋可有踢你?” “这会儿脚还撑这边呢,你摸摸看。”柳月儿将林缚的手移到胎儿脚撑处,听老人说肚子里不安分多是男胎,想着能替林缚生个儿子,便也心满意足。 吃过晚饭,柳月儿便带着不甘不愿的小蛮早早回到厢院,将林缚留给顾君薰。 林缚也是心急情热,看着顾君薰在灯下娇媚如花,将两件紧急送上山来的公函批复过,便早早让侍婢将院门闭了,上床宽衣解带,事过月余,能再度细细的品尝这娇美鲜嫩的美人肉体,只是又害顾君薰吃了一回苦。 林缚这次没有怜惜之意,摸着花溪津溢,便拨开白嫩嫩的长腿,长驱直入。顾君薰吃痛不堪,用力的咬林缚的肩头,求饶道:“疼,疼……”又疑惑不解,“怎么还疼?” 这花溪才采了两月就丢在那一个多月不动,破开的娇蕊又长合了一些,与处子相差无几,便是成熟女人挨了都喊涨痛的肉忤子愣头愣脑的横冲直撞过来,自然是经受不住。 林缚给咬住肩头,吃痛停下身子不动,君薰才觉得好受一些,给那根物什撑着,涨痛之间却有那种极致的欢愉之感,下意识的想将细白修长的双腿盘到林缚的腰上,下意识的想将臀抬起来,又觉女人怎么可以如此的不知廉耻?她心里正挣扎间,林缚看到她的神情由痛转美,便知她适应过来,抄起她娇弹的小臀,要她贴到自己怀里更近一些,动作起来…… 林缚将诗书丢下,常年坚持练习刀术、打熬身体,精力弃沛。君薰承宠娇羞绝美,无限惹人爱怜,身子又滑又滑,碰着触着,便能使人情念炽涨。 男人是不是永动机不在男人,而在女人,如此佳人隔月再度欢爱,林缚一夜便把君薰挣扎了五回,天将破晓时看君薰实在吃不消,才沉沉睡去。 君薰是娇小姐出身,没吃过什么苦,两床棉褥子下藏一粒黄豆,都会碜着不舒服,哪是能经得住林缚一夜五回的挣扎? 按说翠儿、卷儿都是从娘家跟过来的通房丫头,收入房中也天经地义之事,只是林缚坚持让她们冠林姓入籍,就不便再收为妾室。这两个也是美人胚子,林缚不贪色,令君薰颇为宽慰。这年代女人生忌是恶德,但也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希望自己的丈夫贪色成性。 既然顾君薰还想以后帮两丫鬟许个好人家,房事自然也不便让她们伺候,更不让她们代为承欢。 林缚沉沉睡去,顾君薰还要尽妻子本份,端来热水替他下身擦拭干净,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扯着给摧残的娇蕊痛得厉害,心里是又爱又恨,暗叹道:合辄该让他多娶几房妾室,要只是一个娇女子哪能经他这么挣扎? 想着再过一个月,小蛮都要十七岁了,顾君薰暗道:是不是跟柳月儿商量着年后就让林缚将把小蛮收进房里来?这时候是不是就直接让小蛮在林缚身边伺候着?再说小蛮聪明伶俐,有见识,有学问,只是性子未定,给收入房里,就能够沉稳些,这内宅的事务也多,也杂,那时候便能让她帮上手。 顾君薰不知不觉间,将女人善妨的天性压抑着,进入主母的角色去考虑这些事情。 第122章 劝降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23章 左右逢源 (今天就一更吧) 二十七日日跌之时,寇将徐钟率十余死士出鹤城强攻围壕西南垒,箭出如豪雨,悉被射杀当场,塞中举白旗,杜车离率残部出降,持续月余的鹤城战事最终告终,与长山岛守战、两袭大横岛及北滩遭遇战共同组成的北线战役也就暂告一段落。 是役,江东左军先后歼、俘寇兵一万两千,沉重打击了奢家借东海寇势力向北扩张的野心,自身仅伤亡两千两百多人,在浙东局势糜烂之际,战绩尤其的辉煌耀眼。 近两千降寇解除兵甲后关押进西北角营堡,甲卒及乡勇接管围壕之中的鹤城塞,连同征调阵前民夫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甚至连那些解押来崇州服刑的流囚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高呼“靖海都监林缚”的名号,心里暗道: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天之娇子。 “这成什么体统,让大家都歇一歇些,”林缚板着脸教训身边诸将,责怪他们放纵了将卒,“张大人不畏刀兵凶险,在此督战月余,论功居首,喊我的名号成什么体统?” 张晏捋着颔下假须,眯眼笑道:“林大人过谦了,林大人亲自统兵厮杀于外线,哪一点都要比本官强上百倍……”张晏能掌两淮盐事十数年不倒,林缚的这点恭维伎俩还不放在他眼里,他却不得不承认曾经给东南士子清流蔑视、不屑一顾的“猪倌儿”借着军事上的巨大胜利名望如日中天,隐约将为一地雄杰,再也不容他人轻视。 林缚哈哈一笑,与张晏及诸将往寇将徐钟中箭身亡处走去。 徐钟死时犹虎目圆瞪,是一员勇将,不甘心向江东左军屈降,率部攻垒不过是求一死。 徐钟之死,在林缚看来,死不足惜,甚至还觉得是桩麻烦事,毕竟在两千降寇特别是晋安老卒的眼里,徐钟的死染上壮烈与忠义的浓烈色彩,使他不能简单的割下首级了事,不然会给工辎营埋下祸根。 林缚蹙着眉头吩咐曹子昂道:“寇将死得壮勇,不可轻慢之,派人寻一副好棺材暂殓之,日后有机会托人送其还乡!”他心里却可惜一副好棺木跟十二两银子。 虽说林缚在江东左军内部执行的是另外一套计功办法,但是跟朝廷邀功,主要还是依旧首级及获俘数。 相比真虏首级赏二十两银子,东海寇的首级就不大值钱,贼首的头颅才值十二两银子,杀散贼或俘,只计四两银子。 林缚暗感可惜,张晏不像郝宗成需要用战功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不然倒能暗中卖些首级或战俘给他换些银子救崇州之急了,心想去年一千颗首级卖二十万两银子的好事以后多半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认真说起来,张晏倒不能算是无能之辈。 以朝廷当前的糜烂局势,盐枭官商勾结又如此的严重,两淮盐利还能维持在每年两百万两银的水准以上,又得德隆、崇观两代皇帝宠信不解,便可知张晏治盐、为臣之能事。 虽然是个没下身的阉臣,也堪称当朝少有的能干之臣。 若说虞东宫庄的苗硕是梁太后在江东的眼线,那张晏便是皇帝在江的爪牙。一个在崇州南面,一个在崇州北面,林缚在崇州想做什么小动作,也没有天高皇帝远的便利。 营中备有棺材,曹子昂派人将徐钟尸体收殓走,林缚陪同张晏走进已经给搜查了一遍的鹤城塞,宋小波身为鹤城司都监自然不能缺席――他那两三百斤的肥硕身躯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瘦下不少,虽说比常人还要肥胖许多,也不再走路都要人搀着,想来张晏这一个多月没给他好日子过。 “鹤城防务以后便要依赖林大人了……”张晏登上鹤城塞的墙头,看着外围的壕墙围垒,小小的军塞给围了一个多月,竟隐然成为大城的格局,林缚什么心思,他焉能不知? 且不说早前就有密约,当前的局面,江东郡的半个东线都要江东左军来支撑,林缚硬要将鹤城占过去,张晏也没有办法阻挡。 “御守疆海,下官责无旁贷也,”林缚说道,假装无意的提起苗硕来,说道,“下官在嵊泗时,内常侍苗大人也如此勉励下官,曾许奏请万寿宫出银六千两捐为江东左军的军资。下官也不知宫中的规矩,是不是婉拒为好?” 听了林缚这话,张晏果然是眉头一凛,但转念间又恢复如常,笑道:“苗硕有这心意,林大人怎么能推却?再说虞东也要依仗江东左军守嵊泗,拨些毛是应该的……” “既然张大人这么说,苗大人那边我就不拒绝了。”林缚说道。 张晏见林缚倒不像是装糊涂,心里反而有些疑惑了,便说道:“江东左军此役守土有功,歼、俘寇兵盈万,郡司赏之,本官就不多嘴说什么;此外林大人护盐有功,本官将专奏圣上,为林大人请赏……” “这个,这个,下官怎担当得起?”林缚诚惶诚恐的说道。 “这是应当的,”张晏说道,“太祖皇帝曾言,赏罚不分明,何以立国?先帝用本官治盐事,曾言盐铁使亦为两淮之耳目爪牙,圣上也以此语送我。为林大人请功,实是我尽耳目爪牙的本分……”说到这里,张晏微微的笑了起来。 “下官愿为张大人之爪牙。”林缚恬不知耻的讨好道,心里却想皇上有意迁都,不可能将准备之事都托付岳冷秋,内侍省说不定会形成“南张北郝”的格局。 林缚的话似乎令张晏很受用,他又说道:“盐银每半年押运入京一回,眼见又是押运之期,然而济南民变,危及燕南,路途险阻,眼下只能走海路进京了,本官能将运银之事托付林大人否?” “为朝廷效力,岂容推辞?”林缚说道。 “……”张晏微微一笑,说道,“运银不比运粮费事,脚钱不会太多,但也不会让林大人白忙一场,脚费计三万两若何?” “为朝廷效力,哪里能讨脚钱?”林缚虚伪的推辞道,心想张晏出手果然比苗硕要阔绰得多,也不屈他将苗硕六千两银子事主动捅出来。 “皇上也不能差饿兵啊,林大人不要推辞,”张晏笑道,“我虽为朝廷掌盐事,但所得盐银一分一毫都为官家所有,本官不能学苗硕不经奏准就私助军资,还望林大人能谅解。” 张晏笑里藏刀,既给了好处,又不忘警告内臣、特别是跟皇上不是一条心的内臣私交统兵大臣是大忌之事。 林缚诚惶诚恐的说道:“下官糊涂得很,这里面的分寸竟然没能想明白,还要张大人提醒。苗大人那里,下官一定严辞拒绝。” 张晏也不管林缚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再说这事,眼睛看向鹤城司都监宋小波,说道:“鹤城匪事已靖,大丰、射阳盐区煮盐所需草料,便要依仗你了……” 寇兵月余吃喝拉撒都在塞中,塞中异味扑鼻,也应亏天寒不易爆发疫病,不过没有处理也无法住人,张晏便借要北上巡视盐事,连夜就离开鹤城。 应付张晏,林缚倒累了个精疲力竭,不过收获也不少。 “皇上对有拥两帝之功的梁太后及梁氏的防范之心未减,崇州夹于两淮盐区及虞东宫庄之间,倒也有左右逢源当墙头草的机会,”文士装扮的宋佳今日一天都在林缚身边,她身材颇高,脸上抹了些炭粉,倒像清俊的谋士,身材略娇小的小蛮却像个跟班的小厮,只是声音娇嫩很难掩饰,闷了一天没有吭声,随林缚回营帐后,宋佳稍放肆一些说话,论及内廷之事,也没有什么顾忌,说道,“若是短时间里,中原民乱不能剿平,南北阻绝,便是岳冷秋不受萧涛远牵累,也会给削权。程余谦无能之辈,论资排辈才坐上江宁兵部尚书职,要是皇上是明白人,任顾悟尘总督江防事,既使之节制江东左军,并将江宁水营之兵权授之,才是制衡笼络之道。” 王成服也跟着到林缚的营帐来听训示,他识得宋佳的女人身份,只当是林缚心爱的宠妾,听她进营帐就如此议论,微微色变,不知道要是听下去好,还是先找个借口离开一下。 林缚手指醮了醮冷茶,在桌案上写了三个字给宋佳看,宋佳愣怔片刻,敛眉思虑起来。 王成服心里想知道林缚到底在桌上写了哪三个字就能令这个女人收口,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时还不到知悉机密的时候,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下等候吩咐。 “听说你妻、子都接到崇州来了,我忙于军务,也无暇关心,成服可不要怪我疏乎了。”林缚跟王成服说道。 “大人恩义,成服永世不忘。”王成服移走到堂前跪下说道。 林缚说道:“该是用军功替你洗去罪名、让你正式出来做事的时候了――我会直接奏请朝廷在鹤城、江门、九华设三巡检司并置军寨,以利防战之事,置巡检、校尉,鹤城巡检的责任最重。除修造城坞、河段清淤、屯田积粮、安置民户等备战诸事,还要负责替鹤城司督运草料以供盐区煎海煮盐之用,不知道我能否信任你?” “成服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王成服叩头说道。 “起来说话吧,”林缚说道,“除江门驻军外,我在鹤城暂时派赵豹率一哨武卒驻守。赵豹与你也熟,他年纪还小,诸事受你节制,若有事争执不决,派人到崇城请示也快。设巡检司非一天两天能成,你先帮着宋小波将鹤城塞收拾妥当,把运草北上的事先续起来。鹤城并不缺草,只是困于运途艰难。盐区收草,一围一钱,草场户赖之无以为生,遂困苦异常。我会额外给一围草补贴一钱,这样便有财力雇更多的车船骡马运草,节约人力,以解草场户之困,你就先做好这个事吧。” 林缚与张晏密约是由江东左军负责每年督运七百万围草北上。七百万围草,一围额外再多补贴一钱,也就不到六千两银子,林缚就不信面积几乎与崇州相当的鹤城草场一年就多整不出六千两银子出来。 林缚实际的想法是诱导大丰、射阳盐区逐步的改煮盐为晒盐,这样就无需再从外界补充煮盐所需的燃料,鹤城草料也能大片的进行开发,种粮种棉,都是大利之事。 他这时候弃苗硕而投张晏,就是因为张晏是能影响到这件事的关键人物,苗硕是没有用处的人。 .. 第124章 冷月如眉说骨肉 “……” “”“” “” “”“” “”“” ************ “” “……”“” “” “” “”“……” “--------” “” “……” 第125章 政事无非话家常 “” “”“” “” …… “‘’”“…………” “……”“----” “”“……” “”“……” “”“…………” “” “……” “……” 第1章 江宁风月冷无边 1 “……” ---- “” “” “”“” *********** ---- “”“……” “……” “”“……” “” “”“……” ---- “”“……” “” “……” “”“……” “……”…… 第2章 锦上添花事 (第二更,凌晨了,红票呢?)顾家有子嗣,新姑爷又非入赘,就不能留在宅子里过夜……林缚两年前在江宁城里置办的宅子还留着,是他在江宁的私业,他率带着赵虎等近随护兵住进簸箕巷的集云居。 集云居也非当初的规模,林缚将集云居南边的三进宅子都一并置办下来,成为占地达六七亩的深宅大院。 宅院规模大不大倒是其次,关键是与苏湄居住的柏园再无间陋,就隔着一道院墙,还打通一扇暗门。 平时大宅这边就使周瞎子带些好手住着,以备苏湄、四娘子那边急需……只让赵虎、周瞎子两人跟着,林缚穿过暗门到柏园,四娘子早在园子里等着,看到林缚他们过来,焦急的说道:“永昌侯爷入夜就找上门来,住着喝茶,说些无趣的话,还未曾走……”“一起过去,”林缚说道,“这道暗门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元归政吗?”他猜元归政是在这里等他回来,直接往前楼、苏湄会客的地方走去,也不掩藏行踪。 元归政不少护卫守在楼下,突然看到林缚与赵虎、周瞎子带刀从后园冒出来,都紧张的拔刀吆喝:“来者何人?”“呵呵,原来是林大人过来了,”元归政听到后园走动的脚步声,就知道林缚过来了,也不拿架子,人已经在二楼推开窗户望下来,喝斥随扈,“你们都瞎了狗眼了,杀东虏、杀寇兵,杀得手软、刹得名震天下的靖海都监林大人都不认得,平日怎么跟在我身边做事的?”“不晓得侯爷在此,林缚不请而来,多有叨扰。” 林缚作揖道,林缚就算封爵县子,距元归政的永袭郡侯之爵还差了好几等,礼数还是要行。 “我猜得林大人要过来拜望苏姑娘,便一早在这里打扰苏姑娘练琴,要说不速之客,是我才对,”元归政笑道,示意林缚上楼来说话,“晃眼又近半年时间过去,相聚不易啊,林大人上来相谈吧。” 林缚登自登楼,才看到元锦生也是在室内,心想他回江宁的速度不慢。 苏湄坐在琴台后,盈盈而拜,眉目传情,说道:“苏湄给林大人、侯爷、少侯爷沏茶去?”便先离开,留下地方来给林缚与元归政密谈。 “锦生刚回江宁,我便将他训斥了一顿,还望林大人不以锦生年少不知事为意……”元归政说道。 说起来林缚与元锦生年岁一样,倒没有排过月份谁大谁小,但在元归政嘴里,元锦生倒成了晚辈。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侯爷多虑了,我可不觉得锦生有做错事的地方。” 他来江宁之前,便让人拿军资不可由内臣私授的借口拒绝了虞东宫庄捐军资一事。 “我家与太后虽是亲戚,但虞东的事情只能援手,诸事还得苗硕做主,苗硕这人管财还是有些能耐的,所以太后用他,”元归政也不管林缚信不信,他先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内臣不得私结大臣,林大人的地位今非昔比,小心也是应该。 不过大家也都是心切关心江口的防守,一旦江口守不住,让寇兵闯进扬子江来,麻烦就让人头大了。 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不成为了一些忌讳,就真要将我等应承当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此时国用唯艰,我这把骨头上阵杀敌也是牵累别人,不过节俭些家用,捐些金银以赏杀贼将勇,还是做得到的,林大人不要拒绝我。” “这,这,侯爷这不是为难我吗?”林缚犹豫不决的说道。 “有什么为难的?”元归政说道,“你不言,我不语,这事谁又知道?”林缚暗道:此时你不言,等用到我时,你还会不言?内廷风起云涌斗得厉害,而皇帝此时明显还有压制手段跟力量,梁氏又正当豫北民乱,林缚这时候当然不愿意将自己彻底的绑死在元归政与梁太后的战车上给他们当枪使。 林缚说道:“侯爷要真是一片诚心,金银粮草等军资可捐之郡司,这江东郡内,守土御寇,也非江东左军一家为之。 再说前头我受了虞东三艘战船,已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当然了,侯爷也无需担心虞东的安危,虞东宫庄是太后老人家的私田,地方有责任守御,江东左军便是在嵊泗战剩一兵一卒,也不会轻退的。” 也不管元归政说什么,他坚持不收授永昌侯府一毫银子。 元归政见林缚泼水不进也是无奈,便与次子元锦生先行告辞。 “只要他还贪着苏湄,就不怕他能跳出手掌心去;何况他还将那个小贱人收过去了。” 元锦生在车厢里,想起林缚水泼不进的样子,十分的恼火,恶狠狠的说道。 “小的只是贱奴,本来就是充入教坊司的货色,给收为做小,算不上什么把柄,”元归政叹息说道,“苏湄才是正主,只是他不咬钩,又能奈他何?贪虽也贪,不然不会从顾家回来就紧巴巴的翻墙到柏园来相会,但真到紧要关头,他会舍不得牺牲一个女人?”元归政也知道虞东的事情做砸了不能怪儿子,毕竟那边还是苗硕在做主,话说出口,当场想改是来不及的。 再说梁成翼当时也在那里,谁能想到紧接着的海战,林缚会毫无悬念的将奢家的北线主力船队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关键的,还是很多人打心眼里以为林缚在燕南的成名是幸运居多。 幸运?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幸运事。 崇州童子案能不动声色瞒下两年,捅开前还不忘给岳冷秋设个套,包括江东左军回崇州驻守,立根于崇州,都是早就谋划好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大谋之才啊!将来迁都江宁,要是有一支精锐雄师在崇州能随时调过来策应,什么大事办不成?林缚勒着裤腰带时送银子是最有效的,不虞林缚不收,但坏在苗硕太小气,六千两银子还拖拖拉拉不及时送去,给张晏直接反打了一耙,逼着林缚直接将六千两银捐银给拒了。 如今赏功特旨已经到了江宁,对林缚除了加官进爵,还划地分饷,示恩宠之能事,近年来之少有,林缚手里不那么紧了,有选择的余地,又怎么会轻易拿这边的银子?元归政心里惋惜,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不仅不能将林缚依为心腹使用,还防止他倒打一耙,虞东宫庄几乎就在江东左军的合围之中。 “捐银郡司亦非不可,”元锦生思虑道,“直接捐银不成,我们可以捐战船,亦能到江东左军手里,虽然效果远不及直接塞银子,但也能将他的胃口先养着,怕就怕将他的胃口养叨了……”“暂时也只能如此,拿几万两银子,先稳住他也是好的,关键还是要我们自身有足够的把握,林缚啊,只能指望他锦上添花,不能指望他雪中送炭。” 元归政说道,他也不得不承认,迁都江宁后,林缚为代表的林氏势力将非同小可,哪怕是他们保持中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元归政、元锦生走后,林缚就依着软榻随意的拨了两下琴弦,不成调的乱拔出些琴音,在空寂的夜里铿锵的响着。 虽说江宁不似北方一到冬季就烧火坑,不过厢房里火盆炭火烧得滋滋的响,里厢也暖和得很。 林缚骑了两天的马赶过来,鞋袜也汗透再捂干,还是有些潮意,歇下来就冷,在顾家也只能忍着,赶过来跟苏湄见面,也没有换一双,这时候脱了鞋,将脚伸在火盆上,室里倒是有一股酸酸的异味。 “真是汗臭脚,也不管别人鼻子能不能受着,”苏湄嗔怪道,“我帮你脱下来,搁外面炉架子上烤干了……”伸手要来替林缚将臭布袜子脱下来。 “别,让别人看到可不好,”林缚缩回脚,说道,“柏园都是元归政的耳目,我就是要元归政看不透这里面的道道,这样才能是我们要挟他,而不是让他来要挟我们……”“那随你好了……”苏湄手轻掩着鼻子,俄而似乎适应了异味,又盈盈而笑的将手放下,与林缚对坐着说话。 “内廷的水深着啊,”林缚微微感慨道,“燕、鲁二王,皆是德隆帝子嗣,他们二人继帝位,苏家案还是没有大白于世的机会。 虽说梁氏拥立庆裕帝之后的可能性甚微,但我们也只能等啊――这天下局势乱的,元氏能不能守住这帝位都是一半一半的。” “这北边民乱虽然闹得厉害,民军动辄十万数十万,但是老弱从之、妇孺从之,能战者实不足一二之数,又缺兵甲,少补给,剿平似乎不难啊,若是奢家或东虏得势,倒真正是祸害……”苏湄说道。 “民乱不难剿灭,然而民众不能吃饱饭,这民乱便不会息,灭了一拨,另一拨又将兴起,这伤的是根基。 根基不伤,奢家与东虏就不可能得势。 李兵部也看得透彻,他给我的私函里,有意要我领兵去平民乱。 如此无银无粮就抚,田地又给地方豪族大户吞并,权宜之计是下狠手镇压,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些乱起来大杀地方的流寇也是可恶,但想想大多数人无非是为吃饱肚子而从贼。 不能拯民于水火,但是这样的‘战功’我也不能去取,”林缚说道,“我还是留下来跟奢家硬磕好了。 江东左军要练成精兵,也不能挑软蛋欺负,奢家才能算得上磨刀石。” 柳月儿、小蛮以及盈袖都不大关心国事、军政,与君薰总有那么一层隔阂捅不开,再说君薰的年纪也小些,长成深宅里,他当然也不会将底细都说给宋佳听,倒是能在苏湄面前彻底放松下来,不需要什么戒防的议论时事。 第3章 宁王 ---- “……” “” “……” “” “……” “……” “……” ---- 第4章 分歧 “……” “”“” “……” “……” “” “”“……” “” ************ *********** “”“” “……” ---- “……” “”“----” “” “”“……” “……” “” 第5章 挖墙脚 5 ---- ---- “” ************** “” “……” “” “”“……” “”“” “……”“……” ---- “” 第6章 天下乱局 ************** “……” “”“……” ************** …… 第7章 误中副车 “”“……” “……” “” “”…… “……,,” “” *********** /…… ,/, “……” /---- / “……” “” “” “……” “……” “” 第8章 北行田头说农事 8 ---- ***************** “” “”“……” ************** “” “”“” “……”“……” “”“” “”“……” 第9章 问政杀心 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0章 血书 “……” “” “” “” “” “” “……,” “” “”“” ********** …… “”/“……” “”…… ********** / “” *********** “” “” 第11章 求死之道 相比较宁王南下就藩的慢腾腾,梁习出镇山东的动静却如烈火燎原。 崇观十一年正月初八,林缚自江宁返崇州,郑国公梁习改封鲁国公的恩旨便已诏告天下。在恩旨诏告天下之前,鲁国公梁习、长乡侯梁成冲父子就从沁阳募得精兵万余,西击占据临清的天袄叛军。 天袄流民军在临清兵力高达四万余人,守将依仗兵多在城下列阵迎战,一战便溃,梁习父子趁溃夺城。是役杀俘叛军逾两万余人,进窥济南、平原,使济南、平原两地天袄叛军惶惶难安。 灌云伯、沁阳将军梁成翼率精兵六千从沁阳出,北击温县,叛将杨全所部流军民被迫退出黄河以北。 有陈塘驿之败,取代靖北侯苏护镇守燕北辽地近十年的梁习、梁成冲、梁成翼父子被迫交出边军大权返回沁阳。 有拥二帝登位之功的梁家父子,除了次子梁成翼担任沁阳将军外,所辖兵马不过十营六千人,梁习、梁成冲这两个梁家核心人物则三四年都隐逸不出,便是万寿宫的梁太后这几年也极少见外臣,给世人造成一个错觉:庆裕帝以来,当朝最得宠的权宦之族梁氏算是彻底蓑落了。 百足之虫虽死不僵,何况梁氏只是蛰伏不出?梁氏此次出山,颇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气慨。 汤浩信求死之时看得极准:北方局势糜烂如此,李卓备防东虏也有勉强,岳冷秋还不足以平息流民大乱,崇观帝被迫向万寿宫低头……无论是梁氏抑或皇帝都不放心津海粮道完全掌握在汤顾一系手里,东南漕粮津海粮道转输燕京,山东衔接燕南与江东,是最核心一环,当前取汤浩信而代之者,也只有梁家西进山东,与登州舟师合力,还能勉强保津海粮道不断,以死相逼与册立宁王不过都是皇帝与万寿宫的交易罢了。 汤浩信绝食死于任上也不肯称病告退,死得如此刚烈,大概也是皇帝与梁氏万万所料想不到。 与鲁国公梁习出镇山东同时诏告天下还有就是对汤浩信极尽哀荣的追封,追赠汤浩信正一品太师,追封秦国公,谥文忠。 大越开国两百年余来,文臣死而得谥文忠者,不过十余人,皆为帝师,在世人看来,汤浩信之死也是极致哀荣。 由于汤浩信两子皆不贤,袭爵赏无官封,擢汤浩信之婿顾悟尘为资政大夫,列正二品;擢其孙顾嗣元为朝议郎,列正六品;擢孙婿林缚为中大夫,从四品,赐紫袍、金鱼袋,除此之外,陈/元亮、张晋贤、杜觉辅等汤顾系的官员皆有封赏。 在世人看来,汤浩信一死,倒是让汤顾一系鸡犬升天,有借死人升官发财之嫌疑。 顾嗣元护送汤浩信归乡安葬,林缚在崇州、在紫琅山南麓为汤浩信立衣冠冢以为纪念。 顾悟尘夫妇流军塞外,顾君薰与其兄皆由汤浩信扶养成人,汤浩信之死,对顾君薰的打击尤其的大。 林缚起初以为还嫌汤浩信权谋心太重,但是汤浩信一死,便给他这样的文士儒士所坚持不移的气节所动。 人皆求生、人皆贪私,这样的求死气节,千年之后,谁人能懂? 封赏宣旨特使初十便到崇州,林缚不得不接旨,接旨后便派船送特使去江宁,没有挽留之意。 东衙接旨后,林缚遣开随扈,手里拿着云纹金丝的圣旨,孤自登山,将自己关在汤浩信衣冠冢前的守墓茅舍里静思,去思考一些他看不透、想不透的事情。 这山间的气氛也压抑得很,宋佳在崖台上看到林缚走进守墓庐舍半天不出,便走了过去。 守墓庐舍里仅置一香案,林缚坐在蒲团上,对世人说尊崇无比的云纹金丝的圣旨给林缚随手丢在砖地上,宋佳走过去,将圣旨从地上捡起来,将泥灰掸去,轻语道:“这么乱丢,给别人看到,总是不好。” 林缚拿出一只蒲团,要宋佳坐下,陪一陪自己。 宋佳在香案前上了一炷香,也不顾什么仪态,陪林缚坐下,叹道:“立宁王、起用梁氏,对朝廷来说都是饮鸩止渴之策,汤公以死明志、以死相谏,然而在皇上眼里,或者在那些不明白汤公心志的人眼里,汤公是以死相挟……” “你知我在这世,最佩服两人是谁?”林缚问道。 “这有何难猜?”宋佳将袖子攘起,露出皓白雪腕,“成全你独领一军北上者,非顾悟尘,是李卓李兵部。我之前也的确想不到,李卓进江宁之前,就与你见过一面,便如此器重于你――不得不说,识人的本事,李卓要强过文庄公……” “……”林缚微讶的看了宋佳眼,他与李卓之间的默契,世人还真没有几人能看透,没想到她能看透。李卓能如此重视自己,除了在河口的面谈外,高宗庭是个重要的因素,李卓在进江宁之前,高宗庭长时间都在江宁附近替他观察形势。 与董原同出仙霞县的高宗庭实际是不弱于五虎的存在,只是他一直都隐身幕后,又不求功名,声名不比五虎彰显罢了。 “……”宋佳却是不管林缚的讶异,继续说道,“你为西河会怒而领兵进逼山东,汤公以名节押上与你同行。你也就罢了,汤公一世清名,事败便是乱臣贼子,你却以为他是拿权谋压你。汤公今日为名节而死,所以对你触动犹大。汤公求死前,诸事都有安排,虽不尽善,但对顾悟尘只留遗书,对你却留血书,还不是将你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汤公求死是对元家朝廷的尽忠,留血书给你,却不一定是要你对元家尽忠……也可以说是,汤公求死是为你而死。你若轻动,便是辜负了汤公;汤公不想你此时就拿津海粮道要挟朝廷。” 林缚眼睛看着宋佳,暗道他若是一怒之下断然从剡城率军回崇州,实际上也会将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可走的角落里,无论反或不反,叛或不叛,皆是不臣,只是他此时还没有割据崇州以自立的资本啊。 林缚看着宋佳继续说下去。 宋佳伸手将左鬃乱发撩起来,说道:“在官家眼里,靖海水营仍不过是运道颇佳的杂散之军罢了,焉能与朝廷在登州的水营利器相比?梁家西进山东,与登州水营依为犄角,他们便以为不用担心你们敢轻断津海粮道――实际上,你若动,成败也只是五五之数,没有更多的把握。关键你不会降奢家,这也是庙堂及宫中诸人看准的事情――梁家一动便惊天憾地,也没有令庙堂及宫中诸人失望,只怕世人更难明白汤公的死志……你今年才二十三,五品穿绯、三品穿紫,以撮尔小吏拥一郡大吏之威,圣宠之极,两百年罕见。你若不思为朝廷尽忠,清流士子会骂你,贩夫走卒也会看你不起。对朝廷诸公来说,顾悟尘、林续文都好琢磨,唯你最难琢磨,遂示恩最宠――这些都是朝廷诸公以及宫中那位自以为是的权谋罢了!” “女人太聪明未必是好事啊。”林缚轻轻一叹。 宋佳问道:“你这是夸我还是咒我?” “你继续说。”林缚说道。 “朝廷既然以恩相挟,你除事忠之外,又有什么良策?”宋佳问道,“然自古以来,忠不离孝,梁家能在沁阳蛰伏四年,你为汤公守孝三月又如何?无论东南或中原或燕北,三个月后,局势便会初定。汤公以死明志,青州众人也势必能精诚团结,梁氏会控制胶莱河道,不像他们所料想的轻而易举,三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短了――三个月,是忍还是残忍,你还看不清楚吗?” 林缚微微一叹,崇观皇帝生养于王侯之家,许是自幼为谋帝权学会了尔虞我诈,便以权术御臣下,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大谋之才?朝廷诸大人如狼似虎,偏偏没有眼前这个女子的见识看得透彻。 林缚撑着泥地,站起来,说道:“玩权谋,我也许不是庙堂及宫中诸人的敌手,老子不陪他们玩还不行吗?孝制好啊,进退之道也,”伸手拉宋佳也起来,拍着身上沾的泥灰,在蒲团上跪下,叩了三个头,自语道,“汤公待我恩义,我实在应该在你墓前守孝三月,只是时间紧迫啊,只能在这里给汤公您多叩几个头了。汤公你要为朝廷尽忠,死于你的忠义,但是我有我的忠义。你有你的求死之道,我有我的求死之道,也许是会让你失望,也许会身败名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佳也心绪暗涌,暗道:林缚这番话大概从没有对旁人说过吧…… 林缚站起来,看到赵虎不知何时守在茅舍外,吩咐道:“你下山去宣布,从今而后三个月内,我都要为汤公守孝,概不见宾客,也不理公务,所有发来崇州的公函,要李书义都先代押下,三个月后才拆看不迟……你让梦得叔他们上山来,我有事情要跟他们说。”g 第12章 三月之谋 “”“”…… “”“……” “” “”“……” “”“” “……” “……” “……” “……”“”“” “……” “” “……” “……” 第13章 将田种好 林缚站在干热的烘窑里,正看赵醉鬼儿组织工匠将木料在风口上堆垛,看到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在窑口探头往里看,走过去,说道:“我要去一趟津海……”林缚以守孝为名假隐三月,秦承祖他们便知他心结解开,这时候听林缚开口就说要去津海,秦承祖想了一会儿,说道:“确实应该去一趟津海,不能明着去,但也没有必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林缚率江东左军回崇州之后,汤浩信才是北线的主心骨,津海那边虽有林续文主持,但是林续文的威望还是不能跟汤浩信、林缚相比。 汤浩信绝食死于任上,津海诸人,特别是那些本来就相对较松散的登莱海商们,难免会有些不知适从。 这时候,那边的人心绝不能散掉,林缚这时候过去很有必要,也能试一试他的人脉与声望到底有多深厚。 林缚毕竟是借守孝的名义假隐,所以不能明着去,但也要让朝廷,特别是梁家知道林缚有去过津海,是警告这些人知道这边对津海的影响力是他们无法轻视的,也算是一次反击。 “我打算将第一水营也调去加强嵊泗防线,崇州这边的江防,就由杨释代劳,目前这边的江防也是以训练为主,”林缚说道,“那样就能将津海船都抽出来,再抽五艘集云级战船出来北上。 烘窑如今一次能出三分之一的合格木料,这个成绩已经好过我的预期,但是不是真合格,还要试造几艘船试水,才能大规模的采用烘窑备料。 龙江船场那边就再做最后一锤子买卖,一次能搞多少大料,都搞出来,最好在夏季结束之前,这边能有六到八艘津海级战船造出来……”孙敬轩陡然感觉到肩上的压力极大。 船场建造之初,也只是计划在三年之后达到年造津海级战船十到十二艘的水平,船场这才筹备建造不到八个月,林缚就希望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就造出六到八艘津海船来,还不得把老命都拼上?当然,烘窑要是能成,备料的时间将大幅缩短,短时间内形成大规模的造船能力,也不是不行。 水营驻入军山寨,观音滩外面的露天船坞几乎都给让了出来,又从江宁带了近百名匠师过来,使得这边人手宽裕不少,孙敬轩也不说难,只说道:“那我回一趟江宁……”造津海级战船所需的大料,只能从龙江船场偷买,一次要买足够造六到八艘船的大料,也真是一锤子买卖,事后江宁工部再没有觉,那真是够迟钝的了。 “梁家在燕北对付东虏无力,但对由三十万黄河修堤民夫仓促组成的天袄军还是很犀利。 葛平迫于北线压力,很可能会选择率天袄流民军南撤。 那样的话,战火会很快从平原、济南往南延伸,波及济宁、临沂,有流民军涌入徐、宿地区也不会让人意外。 击败流民军不难,难的是这团火很难扑灭。 流民军一打散,就像迸开的火星,会引燃更大的一片火,”林缚说道,“流民军与官兵怎么打,我们不管,也管不到,运盐河清淤事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还要引入三四万青壮劳力才够。 立即派哨探北上,暗中引导流民南下崇州。 若有击溃流民军想来崇州避难,也可以,前提是必须接受崇州的改编――运盐河清淤事完结之后,不要担心流户无法安排,鹤城开垦,现在就从两地交界处进行准备……”当世地界概念颇为模糊,虽有界石,但悄悄的将界石往东移一两里,崇州地方上无人多嘴,在鹤城也属于江东左军防区的情况下,根本不担心会给谁拿到确凿的把柄。 水利设施一时跟不上,可以先种春小麦。 真要断了向盐区供草之职事,往鹤城草场里填十万人进去,一点压力都没有。 “许多人轻视崇州,在他们看来,崇州一县作为立基之地太过狭窄,实难有什么作用,”林缚负手说道,“我却不以为然,衡量一地之战争潜力,地广人稠是一个方面,但也不是决定性因素,关键要看物资富裕程度及组织动员能力,想来你们也有深刻的体会……”在林缚所认知的历史,蕞尔小国将老大帝国打得满地找牙似乎更为常见,所以他才不会有崇州作为立基之地太狭小的困惑。 说到体会,林梦得、曹子昂感受最深。 江东左军在燕南勤王立功最卓,以致张协、岳冷秋之流也不能在战后公然站出来喊着解散江东左军――他们所想的毒计就是在财力上拖垮江东左军、掩垮林缚,赏赐性的将崇州县划为江东左军的饷源地与驻地,任林缚怎么折腾去。 当时江东左军表面的兵员还只有三千人,无数人都坚定的认为以崇州一县之财力,根本养不起三千精卒。 林梦得、曹子昂起初也是满心忧虑,林梦得愁得起初半年,鬓都霜白了。 在林缚以雷霆手段借通匪案清查崇州县僧院寄田之后,江东左军先后暗中得了近十八万亩的薄产屯田,林梦得、曹子昂才稍有些底。 “别人拿‘猪倌儿’之名污我,只不过暴露其无知无能的底细罢了,”林缚负手而笑,他细想自己背负这些的恶名已经有两年了,“我送尔等六个字需谨记‘高筑城、广积粮’,既然不能扩大地盘,将田种好,即为上策、良策……”林缚藏下“缓称王”三字不说。 说到种田,胡致庸等人最有感触。 西沙岛面积不少,可开垦土地将近二十万亩,但长期以来因为环境恶劣,岛民都只维持在千人左右。 流民大规模南涌之后,才一下子急剧扩张到四万余人。 一场暴风浪啸,卷走半数性命――几乎没有人认为以西沙岛贫瘠的土地、恶劣的环境能养活余下的两万人。 最艰苦时,林缚将宝贝得不得了的战船派出去满世界的找海岛挖鸟粪积肥,一年半时间,就硬生生的带着这些没有退路可以去走的岛民,在西沙岛开垦出桑园两万亩、棉麻田两万余亩、稻麦田十二万亩,挖运河三十余里,灌溉用沟渠五百余里。 去年西沙岛秋粮收成达十万石,预计今年全年产粮能达到二十万石。 以丁壮需年口粮六石、老幼减半计,西沙岛年产粮达到二十万石,除了满足岛上三万六千余民众饱腹所需外,还能节余四五万石米粮以供军需。 大约是过惯穷日子的缘故,林缚决定将米糠、麦麸等物作为饲料用,却害胡致庸在岛上没少挨人骂。 岛上产棉、桑麻也能满足岛民穿衣之需,此外滩禽及猪牛牲口的蓄养量也远远过江南富裕府县水平。 若仅仅是达到抽三千精卒、养三千精卒的标准,实际只需要西沙岛一地便足够了。 此时江东左军的兵力实际已经扩充到一万两千人,足足抵得上一个完整的宁海镇编制。 在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等人看来,就算没有郡司每年拨付的三万多两银钱饷,只要熬过今年,将运盐河清淤工程这件大事做完,以崇州一县之地、以江东左军实际掌握在手里的四十万余亩屯田、公田(不计西沙岛),也能勉强供养这一万两千余精锐。 当然,他们想在崇州这片土地达到的目标,还不会止步于此。 “江门、鹤城、九华、观音滩皆设巡检司,即使郡司不认,先以县衙与靖海都监使司的名义给印信,”林缚说道,“以当前形势看,九华一紧要,胡致庸去九华,让李书堂上观音滩替你,王成服负责鹤城,陈雷去江门……”一旦运盐河清淤工程完成,运盐河、西山河、扬子江道、东海就构成崇州、鹤城的天然外壕,九华处于西北角,与兴化、皋城、海陵三县交界。 听林缚将九华作为当前最紧要处来提,曹子昂等人都暗暗兴奋,这实际上就有拒外敌于崇州西北之外的用意,崇州西北面会有什么外敌入侵?胡致庸也爽利应承下来。 虽说目前看来除崇城外,以观音滩最为重要,九华除了一座军塞外,形势甚至还远不如江门、鹤城完备。 既然林缚有守崇州以自立的心思,九华的守御战略地位自然过江门、鹤城、观音滩。 “巡检司若依惯例,以缉盗为要,那便没有多设的必要,”林缚说道,“我要你们在诸巡检司皆仿县衙设户、刑、兵、工、礼、吏及仓七曹,以一正三副之数设吏,别人搞精兵简政,我们便要搞冗员繁政――此次选吏,可以让大户荐子弟担任……”林梦得、曹子昂他们也一并应承下来,林缚早在重组县衙之初,就多设冗员冗吏,使得小小的县衙有五六十号吏员吃官家饭,算上东衙的吏员,就有一百多号人。 吏部若是考核冗员,崇州大概能得最下等的评价。 不过崇州筑城及清淤、清查公田等诸多大事一涌而上时,这么多人手还是不大够用。 增设四巡检司,设七曹皆为一正三副选吏,再加上书办、抄录等杂吏,崇州县下属吏员将过二百五六十人,至少在当世,这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崇州丁口总数有三十五万还多(含西沙岛),识字者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一百人或五十人里取一吏,还是能让林缚挑挑捡捡的。 大户子弟毕竟是少数,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吃官家饭是挤破脑袋都想做的事情,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管巡检司是不是私设、违不违律制。 流民军之所以为流民军、为流寇,或许在长期斗争中会培养出一批合适的甚至可以说极优秀的将领出来,但是很难培养出大量的内政吏员出来。 没有这些梳理政务,想在一地立足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外,战训识字班从今更改为随军战训学堂,设学堂长,我亲自担任,”林缚说道,“就麻烦秦爷担任总教习官……等船从嵊泗抽出来我便去津海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便会回来此间事你们各司其职先将田种好了。” 第14章 东行出海 “” “” …… “” “” “” “” “……”“” “”“” “” “” “”“……” “” ---- ************* 第15章 抵达津海 “” “” …… ********** “……” ---- *********** “”…… “” “”“……” “”“……” “/……”“……” “” “” “……” / ---- “” “……” 第16章 狮子张口 “----…………” “” “” “……” “”“” “----……” “” “” “” “” 第17章 密会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8章 清君侧之忧 static.zongheng/v2_0/images/wb/wb_fudai.gif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9章 盐银保粮 (今天红票应该能破百万了,预先庆祝一下)二月初二,张希泯再次来到津海,这次却是携上谕而来。 上谕特准次相张协、盐铁使张晏、户部左侍郎黄锦年、鲁国公梁习等人联名上奏,在内河漕道疏通之前,暂时以两淮盐税所得之银来确保从淮口、江口经山东通往津海的粮道疏畅,运粮脚费由津海都漕运司、山东总督府、户部、盐铁司诸衙门汇合核计成本后奏请准以随时价浮动时人称为“盐银保粮”之奏。 至此,林缚假托守孝而潜来津海的目的便算完成了一半。 风寒海清,波涛前仆后继的扑向涯石,碎浪如雪,高宗庭与林缚并肩往码头这边走来,孙尚望随行陪同,觉得这边水汽足,要比岛上湿寒一些。 “你打算何时返回崇州去?”高宗庭在岸头上站住,问道。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林缚说道,抬头看了看天,“自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与高兄相聚……”“世事无常,谁晓得呢,”高宗庭微微一叹,又说道,“盐银保粮事成,细想想,实对社稷有大利以后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林缚笑了笑,问道,“要是全为私念,高兄日后便不见我?”高宗庭没有回答林缚这个玩笑性质的问话,他指着扑击岸石的海浪,说道:“海浪若有心知,知道扑到岸石上会粉身碎骨,会不会就此退缩?”“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林缚见高宗庭侧目望来,知道自己几乎就不与同僚诗文相和,突然吟一句诗也难怪高宗庭会觉得突兀,笑道,“我喜浏览杂书,也记不得这句诗是谁人所写,以石灰为喻,立意奇佳,便一直记着,听高兄突然生出这样的感慨,便觉得这句诗还算衬景。 高宗庭也无暇去体会林缚是拿这句诗来自喻,还是单纯心生感慨以诗句相和,作揖与林缚相别,坐船离开津卫岛。 有盐银作保,打消粮商、海商的顾虑,确保东南各郡米粮源源不断的从淮口、江口运往津海,使京畿及北军不受缺粮之扰在当前局势下,“盐银保粮”可以说是良策善政。 若非如此,张协、黄锦年、梁习、张晏等人也无法说服皇上同意“盐银保粮”之事,言官也少有反弹,但在张协等人看来,林缚纯粹是趁机难、勒索朝廷至少聚集在林缚周围、以集云社为的海商势力这次都如愿得偿的大幅提高船运脚费,还能得拿两淮盐税作抵押。 “高先生最后几句话倒有些不善啊!”孙尚望看着送高宗庭上岸的船渐行渐远,琢磨着他刚才的话,犹有感慨的说道。 林缚淡淡一笑,说道:“李兵部在这次事上,最终还是支持了我,大概也仅仅是认为我比梁习父子更靠谱、津海粮道绝不容有失罢了……我扬帆回崇州而去,余下的压力,却要李兵部来挑,也难怪高宗庭忍不住出言试探。” 孙尚望细想这数日来风平浪静之下的激烈暗流,也真叫人背生一身冷汗。 这数日来,对张协等人来说,林缚潜来津海所带给他们最大的危机不是别的,而是这边有可能拿粮道胁迫李卓一起出兵演一出清君侧。 偏偏高宗庭两度代表李卓往来津海,表面上是协调,实际上却明显偏袒这边,加剧了张协等人的疑心,才使盐银保粮一事这么快有了结果。 盐银保粮一事算是成了,也的确是他们这边得了大利,但是张协对李卓的怨恨跟疑心却会更强烈,会使李卓的处境更为艰难,也难怪高宗庭在离开时要说这一番话。 看着高宗庭渐行渐远的身影,林缚微微一叹,心想李卓、高宗庭不惜为朝廷鞠躬尽猝、死而后己,却不知道张协之流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也不知道金銮殿里的那位会不会将对汤浩信所用的手段,施加到李卓的身上。 这会儿,林续文坐船过来,与高宗庭所坐之船交错而过,还在海上停了片刻,与高宗庭话别。 林缚便在码头上,等林续文过来。 “这边事便算暂时了了,我明天就回崇州去,”林缚说道,“盐银保粮虽说行了,但是提高的船运脚费要逐批兑现,需要时间。 我在崇州实在缺银子,尚望在这边积了七万石米粮,想托大哥在河间府放售……”秋粮收割后,京畿粮价有所回落,但也在三百钱一斗的高位上,燕南粮价只略低一些,接下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粮价只会持续上涨。 正如张协以及户部官员暗中操纵京畿粮市渔利一样,林续宏去年春末带着林记货栈大批人马过来,有林续文的支持,成为河间府最大的粮商实是轻而易举之事。 “好,我让续宏过来,点二十万两银子给你带走……”林续文也不含糊,直接以市价将林缚在津海屯下的七万石粮吃下来。 “多谢大哥了。” 林缚诚挚的行礼道。 林缚此行装船带来津海的,没有别的,都是太湖粳米,共有两万余石;涡水河两岸种稻丰收,留下必要的口粮,其余一并拿出来,共凑出七万石米来。 林缚原打算能拿十五万两银子回崇州去就满足,没想到林续文答应给二十万两银。 “亲兄弟、明算账,林族分作两支,你在崇州站稳脚才是根本,”林续文说道,“我也不想天下大乱,但是天下真大乱了,津海站不住脚,我也只能回东阳去……”林续点点头,似乎听懂了,也似乎没听懂。 孙尚望在旁边倒听出林续文话里的意思。 如今东阳林家以林庭立为,林续文在津海站不住脚,退回东阳去,林家是以林续文为,还是以林庭立为,就是一件头疼事。 不过想想林氏一族出了林缚、林续文、林庭立三人,也当真了不得。 盐银保粮一事,能迫使张协这等的权相及诸多权宦低头,也是林氏作为天下大族的势力体现。 汤浩信死后,汤顾及林氏一系倒可以名符其实的称为东阳党了,东阳党虽然还是以顾悟尘为凤,但这个凤又相对单薄了些。 林续文笑了笑,没有再说别的,林家当前的主流还是要一致对外的,不能失了这个根本。 林缚来津海时,以五艘津海级船、五艘集云级船组成总运力达两万五千石的船队装载两万石太湖粳米而来。 返回崇州去,船队更为庞大,除了随林缚前来津海的十艘大船外,孙、周等近二十家海商将五百石以上的双桅海船都编入船队一起南行,总运力达到八万石。 在开辟津海粮道之前,渤海湾内部,沿山东北部海岸、河间府东部海岸行走的海船里少有大型海船。 受贸易量有限又多为短途的限制,也受海运危途的限制,海商更愿意多置办小船来分散风险,而不愿意将全部身家押在一艘大船上。 在开辟津海粮道之后,渤海湾内的长程海运需求激增,林缚又将登莱及沧津地区的海商聚集起来,形成风险分摊的机制,每艘船以百中抽六的比例提取钱款,以补偿那些在海难中遭受损失的海商以及给遇难船员放抚恤渤海湾里五百石以上的坚固海船总运力由之前的一万余石在半年多时间里迅激增到近六万石。 要在梁氏父子控制山东后,继续影响甚至牵牢控制住津海粮道,林缚必须马上打开黑水洋航道,组织一支拥有足够运力的远海船队。 盐银保粮一事,真正重要并且更实际的意义,就是将整个因津海粮道而形成海商势力更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成为江东左军能与之联合纵横东海的坚实根基。 林缚凭栏而望,碧波无垠。 周广南、孙丰毅站在林缚身后,看着渐行渐远的故土,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除部分人留下来处置田宅以及协助孙尚望打理北地事务外,周、孙两家这次可以算是举族迁往崇州。 这次随周、孙两家一起决定举族南迁崇州的,还有其他十七家海商,他们将与集云社以及林记货栈一起组建黑水洋船社。 孙、周等人不仅将手里头性能最优良的双桅大海船都编入黑水洋船社,还共筹出三十万两现银来。 西沙岛船场,林缚前前后后投入十万两银子,差不多是他的极限,短时间里没有力气再去扩张。 孙、周这些海商宗族这大半年来从津海粮道里赚了不少银子,他们早就看到海运之利远大过种田,也都愿意将银子投入船场扩大崇州的造船规模。 崇州有自己的船场,造成更坚固、性能更适于远海航行的海船,才是展远海贸易的根本。 再说投资船场也是有利可图之事,何乐而不为?除十万两现银作为黑水洋船社的运营本金外,其他二十万两现银都将直接注入船场作股金。 此外,林缚还从林续文那里获得二十万两银的卖米钱,此次北行,算是暂时缓解了崇州的银钱紧缺危机。 等孙、周等族正式开始处置在北边的田宅业产,还将有更大量的银钱流入崇州。 除船场外,崇州及西沙岛的工场、作坊业,都将能从中获得大量的展资本,甚至可以有本钱组织农社去大规模的开垦鹤城草场。 当然了,除了银子之外,林缚念念不忘的还有那些工匠。 第20章 二月崇州 *********** ---- *********** “”“……” “----” “”“……” “……” “” *********** ---- “……” 第21章 子嗣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2章 立城扩军 22 ---- ************* “……” “” / “……” “……” “” “” “……” “”“/……” “”“……” “”“……” “……” “”“……” “” “”“……” “”“” 第23章 三月潼原 / ************ “” “” “” “……” “” “”“……” “……” ************ ---- “……”“” ---- “” 第24章 淮东制置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5章 云梯关 ---- “” “” “”“”“” “” “”“……” “/……” “……” “……” ********** ---- “” “” “……” “……” “……” 第26章 抢滩 “” ************* “……” “”“……” …… “” “”“” “”“……” …… …… …… …… …… 第27章 结营 …… ---- “”“/” “” ***************** ---- -------- ---- ************** 第28章 孙杆子孙壮 “” “”“……” “” “” “” ************* …… …… “……” 第29章 阵战 “……” …… …… ********** ---- …… *********** “……” “……”“” “” ---- 第30章 没有良机 (又是三更,求红票) 刘庭州所言不错,当西路孙壮部流民军溃败时,将骑兵派出,从西侧斜插进去掩杀乱兵,能使孙壮部乱军整个的炸开,乱兵会去冲击在后面按兵不动的陈韩三部,迫使陈韩三跟着退兵。 但是,追击骑兵冲透孙壮部流民军后,还有多少余力再接着追杀陈韩三部的后路? 由于步卒阵列给挡在孙壮部乱兵之后,穿透的时间会较长,先透阵过去的轻甲骑兵就两哨四百余人,去追击陈韩三部的后路,有可能给陈韩三所部的骑兵反击,从而使整个战局变得混乱难以预测。 当然,陈韩三除了这边的六千兵马外,在沭阳以南、淮河以北还有近一万能战之兵,半天就能赶到战场。北面给流民军封锁之后,哨探、斥候就渗透不进,先前潜入的斥候也传不出消息来,林缚并不清楚陈韩三在沐阳城南的兵马在破晓之后有没有动静。 另一方面,当甲卒撒开腿追击时,就难以保持能对抗骑兵冲击的紧固阵形,陈韩三带过来的两千骑兵是多年来跟他转战南北的劲旅,不能轻视之。 也许放过陈韩三部,用骑兵反复践踏孙壮部的乱军能获得更多的战场功绩,一般将帅在这时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林缚并不觉得追杀这些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的乱民之军有什么值得称耀的。 林缚的决定就是使寨前左右营甲卒有序推进,将孙壮部乱军往西北方向赶,放过孙壮部乱兵,但是始终保留出东面的空档,周普率骑营缀在后面,就始终有进击陈韩三部的机会。 陈韩三部距离战场也只有两三里远,孙壮部乱军撒开脚丫子往北逃命,两三里远的距离都不用一盏茶的时间。 陈韩三部的步卒先退,但要保证阵列不散乱,速度就快不了,还要防备撒开腿跑过来的乱兵会冲击他们,速度就更是快不了。 陈韩三可舍不得将麾下四千步卒丢在这里,他亲率两千骑兵殿后,先往拉东,窥视江东左军追击右营阵列的右翼,迫使这边压下脚步来。 这时候日头才斜斜的上天,还没有到隅中时分。 忽然起了大风,扬尘折草,吹得日头发白,微有薄云遮空。陈韩三所部骑兵这时候也忽的展开,似要借着妖风一样的气势,朝江东左军的寨前右营前方卷来。 这时孙壮部乱兵已经退到北面,给骑兵留下广袤的迂回穿插空间。 与步卒不同,骑兵作战就讲究个进退转旋快捷如风、逢敌接战迅势如电,空间越开阔越有利骑兵作战,最好是能够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去冲击步卒阵列。 通常步卒阵列强于前,弱于侧翼,尾端更是大漏洞。在开阔地域,要防骑兵,步卒摆乌龟壳似的圆阵防守较为有效,但行动力顿失。 不过步卒兵力相对较充足,就可以分成两到三个小阵互为犄角,彼此掩护较薄弱的侧翼与尾后,则能在战场上伸缩自如、进退自便,从容不迫的应对骑兵的迂回穿插打击。 江宁左军以左右营阵并肩追击,其后又有骑兵掩护,三四千人形成品字形大阵,倒也不怕陈韩三骑兵从四面八方打来。 看到陈韩三所部骑兵动起,江东左军左右营甲卒前列顿足,两翼向中间收,使阵列更紧密。动作之整饬有序,是陈韩三从其他官兵身上看不到的。 陈韩三的打法与孙壮相似,但略有不同。 两千余骑往西横出,看似要在孙壮部与追击的江宁左军之间强行穿插过去,也不管仓促散射过来的箭矢,看着似要将追击阵列拉散,数员骁将率少量精骑突然从队伍驰骋突出,分从两翼侧前、当前三个不同的角度朝右营阵列猛/撞过去。 先前孙壮亲率精锐攻其一点,陈韩三手里骁骑与勇猛将领充裕些,选派骁将率少量精锐分从三点打击,而骑兵主力放缓行速,仍保持一定距离牵制,要待打开缺口后,再一拥而上……若是这种战法攻击不力,打不开令人满意的缺口,少量精锐撤出也容易,更不可用担心骑兵主力有给拖入混战的危险。 孙壮初给乱军裹着走,江东左军没有派骑兵追杀、践踏乱兵,而是以甲卒在后驱赶,给他喘息之机。虽然来不入收拢乱兵,但与身边紧随二三十骑亲信与乱兵脱离开,撤到一旁。 陈韩三率殿后的骑兵终于对江东左军发动攻势,孙壮也终于能停下马来处理伤势。 身上差不多透甲插了十支利簇,入肉浅的,直接拔掉,入肉深的,暂时先剪断箭杆,待战后再将箭簇挖出。就站在田梗上,让手下帮着处置伤口,孙壮仍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上千变万化,似乎伤口长在别人身上似的。他所穿战袍早给鲜血染红,有他自己的,有江东左军士卒的。 孙壮本部精锐骑兵渐渐与乱兵脱离接触过来汇合,六百余骑,过来汇合的只剩半数不到。有一些走散了,但也折损了差不多一百四五十个兄弟,过来汇合的也多数带伤。这些伤亡都是本部精锐,孙壮心头泣血,也令他深刻领略到江东左军的精锐、骁勇不容轻慢。 宁则臣在右营阵列里指挥战事,看到陈韩三分出三员骁将各率少量精锐过来冲阵,心里更是不慌,只是下令右营以传统的密集阵形收缩防备骑兵冲击。 才有百余骑兵出击,宁则臣还没有多少兴趣,他要将陈韩三的宝贝骑兵更多的引过来,才会真正的让陈韩三尝一尝江东左军究竟是如何跟骑兵在空旷平川野战的…… 传统的密集阵形,以车、盾相衔结,弓弩形成覆盖性的密集箭雨,右营有一千两百甲卒,即使不便带床弩等重器追击,还有四百具弓弩。 江东左军追击的右营阵列有正副哨将十二员,各个方向组织覆盖箭雨之类的事情,根本不用宁则臣在后面统一指挥。 不比孙壮刚才一下子拿六百余骑压左营,使箭雨有所分散。陈韩三这回才派出百余骑分从三个角度撞来,令这些撞上来的骑兵每个人所承受到的压制箭雨要密集得多。 这么短的距离,也只能组织一波压制性的齐射,不过也足够了,分三路冲来百余骑人马纷纷冲箭倒地,不足七十人接战阵前,身上插箭带伤者还不在少数。 战马带人连甲少说有七八百斤重,高速撞来,再坚固的盾车也能冲翻。陈韩三派出也是悍卒,接战时侧前翼皆有数骑纵马高跃,以马腹压盾车,顿时将当前的盾车冲翻。 盾车有飞矛挑出,刺中马腹,马少有不死者,马背上骑兵少有不摔落给围杀者。即使居前的衔结盾车给撞开缺口,其后还有盾兵补上,但敌骑冲势已弱,不能借冲势再将盾阵撞破,只能拿长枪马槊硬挑,而江东左军甲卒反应也迅速,仗着人多,突前夹击,若不能陷入毫无希望的滞战,只能迅速回收。 初次的试探,不过冲翻江东左军四五辆战车、践伤五六人,这边却损失了三四十劲卒,陈韩三不敢再轻易试探。 唯有江东左军欲起追击时,陈韩三才再派少量骑兵上去骚扰、牵制,骑兵主力始终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他总是戒防江东左军两个甲卒阵列之后的骑兵阵列。 陈韩三狐疑滑脱,轻易不将骑兵主力压上,重新集结骑兵后的孙壮也继续从西侧骚扰这边,宁则臣也没有辙,无法给阵后周普创造趁乱冲杀的机会。 淮河北岸、沭阳河西岸一马平川,数十里方圆没有障碍地形,仅靠周普手里的四百轻甲骑兵是无法将陈韩三所部两千轻骑迟滞住进行围杀的。 甲卒阵列的机动性是无法克服的缺陷,崇州又没有条件组建大规模的骑营。 反复纠缠到日中时分,左岸斥候侦察到沭阳方向有大股步卒压来,在十余里外的窄桥结阵防备,而陈韩三与孙壮部的步卒乱兵也都退到那里,宁则臣与周普也只有放弃与陈韩三纠缠,往南回收。 刘庭州见识过江东左军的战法,心间一颗悬石放下。 刘庭州知道林缚在北岸立营,除非流民军聚集更多的兵力,否则难以给他威胁。心想林缚盛名之下,果然不虚,朝中用兵能与他相比后,已经不多了。 不过他看到林缚明显错失大量击杀流匪先锋渠帅孙杆子所部兵力的机会,甚至有可能直接击杀孙杆子其人,最终只有两三百人斩获,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将林缚看得多高。 宁则臣、周普率部退回来,甲卒、骑兵在寨前结阵戒备,工辎营千余辅兵继续有条不紊的修筑栅营。 周普没捞到冲杀的机会,心里终是闷气,仔细看过战马无羡,交给随扈照顾,则与宁则臣一起回初建成的栅营向林缚复命。 林缚正与秦承祖、刘庭州、张玉伯等人商议筑塞事宜。 林缚随船运来物资,只能够在北岸扎下一座简单水陆两用的栅营,要想利于长期坚守,还要从南岸淮安城筹集筑塞大量的物资。 林缚在北岸扎营立寨,刘庭州是乐意看到的。 林缚直接扎在流民军在淮河北岸的腰眼,淮安城几乎不用直接去面对流民军,甚至从洪泽浦以西的淮河南岸都不用担心流民军有能力渡淮侵扰。 林缚所需的物资、补给,刘庭州见并无过分之处,也就一力承接下来,没有推搪,g 第31章 求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2章 天子气象 “”“” “” “”“” “” “” “……” “”“……” “”“……” “”“……” “” “” …… ********************* “” …… 第33章 进城杀马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4章 杀或不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5章 整顿 ---- “” “” *********** ---- “” “” ************** “” “” “” “”“----” “” 第36章 徐州攻略 进入五月之后,流民军兵分数路,漫天盖地的在淮泗大地展开。 一路以葛平天袄军为主,进驻济宁,备防北面及西北之敌。这一路兵马最众,堪用的精兵却少。 刘安儿还在徐州北面的微山县一带备有一部精兵,以防葛平挡不住北面梁家兵马的冲击。也要防备曹义渠突然沿河、汴出兵,攻他们的侧翼。 一路以陈韩三部为主,进驻剡城县、沭阳城南面的封河大寨,除包围沭阳守军,切断徐、沂与南面的联络之外,更主要的是备防淮东之敌。 刘安儿在淮西的濠、泗两地还布有三余万兵力,又邀龚玉裁进寿春,牵制东阳、庐州之敌。 刘安儿亲率本部精兵与其妹刘妙贞所部精锐共十万余人围攻徐州。 自洪泽浦起兵以来,拥数十万之众,转战天下,攻城掠地不下百处,令各地官员守将闻风丧胆。然而两年以来,数十万众兵饥马瘦,官府稍缓过劲来,刘安儿便觉得处处受牵制,兵马众多也施展不开来,反复时时为粮草发愁。 细思来,还是没有一处稳固基业的缘故。 徐州古称彭城,守之可拒河南、山东之敌,南控淮泗沃土而经营之,足养数十万之兵。 除山水形胜外,徐州还产煤跟铁。采煤冶铁,亦可强军。 刘安儿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下徐州作为基业,也与将卒许诺,打下徐州,分房分地。 除汴水、泗水流经徐州外,徐州属于黄淮平原,又算鲁南山南的延伸。 境内岗岭起伏,群山环抱。 东有广山、子房山,南有云龙山、凤凰山,东南有吕梁山,西南有泉山,西北有九里山、东北有铜山、荆山、龟山等。 这些山头虽不高,在三四十丈到百余丈之间,然而矗立在黄淮平原上,却显然非常的突出,成为守徐州的天然屏障。 流民军围攻徐州,先渡汴水、泗水,逐次拔除外围山寨岭堡。 当长淮军给封在城内,外围的岗岭便成为了流民军围困徐州的天然壕垒。 流民军屯兵岗岭之上,又驱数万民夫在岗岭之间结营立栅,挖壕垒墙,形成层层叠叠的围城屏障,单在徐州城东北一个缺口出来。 刘安儿倒也不是玩“围三阙一、削弱守军意志”的策略。 岳冷秋率长淮军北上剿匪以来,虽无大损之战,但积少成多,兵马也给削弱不少,又要分兵守临沂、沭阳,最后退过徐州的长淮兵加上徐州本地守军,总共才两万人不到。 刘安儿率十余万精兵而来,打算再一次全歼长淮军。长淮军尽灭,江淮之间,将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兵马。只要挡住北面与西北来犯之敌,就能有几年从容经营淮泗的时间。 刘安儿故意在徐州城东北留下缺口,是因为在东北方向上,泗水流经处,乱石激水、波涛汹涛,地势又俯冲徐州城。只要扒开那里的晏山堤,泗水便从荆山与龟山之间的口子直灌徐州城。 除建围障、放水灌城外,刘安儿又在南城与凤凰山之间的坡地上垒土建高台。 徐州城高四丈,厚四丈有余,石基、夯土片筑,外包城墙,建得坚固异常。填了护城壕,又引泗水灌城,将近一月的时间,也没有看到城墙有倒塌的可能。 岳冷秋在城中守兵不缺,流民军用云梯蚁附城墙也无大用。垒土建高台,虽然费时费力,但也简单有效。将土石垒到城墙根下,与城墙同高,甚至比城墙高,搭上云桥,便顺势冲上城头,比从城下蚁附要犀利得多,而己方弓手、投石弩、床弩,亦可置在高石上,压制城头及城头守军,协助攻城,都有奇效。 垒土建高台攻城要说有缺点,那就是费时费力,不利速攻。 岳冷秋作为文臣领兵,以善守闻名。 五年前,边军在陈塘驿大败后,一溃千里。 岳冷秋其时以兵部郎中视边,边军溃败时,他率万余残卒守黑河,后又退守临榆,组织燕山防线。 刘安儿那时率部众潜逃回泗州,他对梁家父子熟悉,却没有见过岳冷秋,不过这半年来,在颍水两岸与岳冷秋打了半年多仗,也摸透他的习性,遂采取水磨工夫来攻徐州。 刘安儿手里唯缺粮,最不缺人。 除二十万兵马外,还有随军家眷也有数十万人,可以役为力夫,从徐州城的东面、南面垒土建几座逼近城墙的高山,不需要多少时间。 流民军在垒土建高台攻城,城内就贴着城墙垒土建高墙克之。城头攻防变化近月,倒没有让流民军攻进城来。 最令岳冷秋头疼的,还是从东北角灌进城来的大水,差不多将三分之二还多的城区都淹没了。 如今城区就地势稍高的西北角没有给淹,十数万军民混同难民都挤在那里,便是楚王府的人也只能挤在三进大小的小院子里。 岳冷秋另外役民夫在水中筑了堤道,与四城相接,作为兵马进退的兵道。 已是六月上旬,时而暴雨倾盆,虽然大雨能迫使攻打城头的流民军暂时撤退,但是城中淹水更多,城中西北坡地越发的拥挤。 还有好些平民退不到西北坡地上去,就在淹水区爬屋上树。无处生火,便嚼生米,然而解溲粪便都排水中,饿死者或淹水死者,尸体亦浮于水上,无人掩埋。 天气炎热,蚊蝇滋生,也不受控制的出现役病蔓延。 夏秋雨季,水势只会更大,不会更小,城中淹水不退,不等粮尽或流匪攻入城来,任疫病蔓延开去,徐州城倒要自己成为死城了――以当前形势,徐州扛不到两个月后等水退去。 站在城头,大雨瓢泼,雨蓑也挡不住雨水往甲衣里灌,望着流匪绵绵延延的营帐,心生死志,他晓得梁家父子的习性,攻下济南任赚足了资本,断不可能轻易南下与刘安儿硬扛。 刘安儿出身边军,以流充待罪之身,两三年间就积功为将官,除勇猛敢战,也善知兵事,在边军就为长乡侯梁成冲所重,为梁成冲部前锋营指挥使。 堪为前锋营指挥使者,非亲信不用,非能战之将不用。 梁家父子在济南顿兵不下,岳冷秋怀疑他们与刘安儿暗中有龌龊。 也无怪岳冷秋有这样的怀疑:徐州城破,长淮军覆灭,江淮失陷,奢家进兵浙北,京中从江淮浙得不到充足粮饷,拿什么去养边军?边军若给再一次削弱,或许能勉强维持燕北防线,但无人能制梁家割据山东、中州。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岳冷秋站在城头,心里恨骂道,却忘了北上勤王时,他也坐壁观望,任陆敬严、鲁王元鉴澄困守济南到城破时。 岳冷秋不是没有考虑过突围,除了东北灌水来的口子,在东南还有一个口子没有封上,从那里突出去,可以去临沂。 但是岳冷秋知道,那是刘安儿留下来的诱人陷阱,他们在城上根本就看不到东南吕梁山后的情形,但是他知道,刘安儿只要在吕梁山背后布一路伏兵,在他们突围到泗水河畔时便能打出致命一击。 即使知道刘安儿有陷阱,但是困守城内是死,那个缺口就变得额外诱人来。 岳冷秋心里权衡利蔽,权衡突围时,抢占流匪在吕梁山上的城寨,还有几分胜算。 纠流民造反,通常不成气候。但刘安儿他准备充足,此前就蛰伏了近两年的时间,在洪泽浦聚了二十一寨势力,就有三五千精锐。 起事后,刘安儿迅速占据洪泽浦西边的泗州、石梁、五河等城,获得充足补给,扩军十数万,与守濠州的左尚荣对峙有半年之久。 陈韩三叛投,刘安儿迅速发兵攻濠州。乍看上去,是陈韩三叛变成为左尚荣濠州兵败的关键,其实则不然。 陈韩三叛变时,手里只有精兵两千,胁裹了三四千人,左尚荣在濠州有两万余能战之兵,要不是刘安儿当时已经相当可观数量的精兵,陈韩三叛变一事不可能诱发左尚荣在濠州兵败身亡。 尽歼长淮军,刘安儿凶名陷天是其一,缴获得大量的兵甲补给,则使得其部战力逾强。 刘安儿弃濠州,进淮军,与诸寇联兵,转战南阳、汉中,兵力最盛时高达四十余万。转战武川进军秦陕不利,从武川退回汉中,再下南阳,转战豫中,进兵淮泗。 进军秦陕不利,刘安儿也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兵马却缩减至二十万,可见他在南阳一带停留数月是在进行整兵。 若是吕梁山的口子是刘安儿设好的陷阱,根据对流匪兵力的判断,岳冷秋还真没有多少把握在突围时将吕梁山强攻下来,除非林缚率一部精锐时机恰巧的出现在吕梁山的背面配合这边突围…… 如何才能让林缚出兵呢? 岳冷秋绞尽脑汁。g 第37章 亲卫营新卒 “……” “” “” 第38章 三个折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9章 绿柳园佳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0章 慷慨赴死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1章 请君先渡淮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2章 东西虚实 “”“……” “”“” “……” “……” “”“”“……” “” “……” “……” “”“……” “”“” “……” “……” 第43章 多虑有失 …… “……” “……” “” “” “……” “”“” “……” “……” “” “”“……” “” “”“……” “”“” “”“” “” “” “--------” 第44章 齐头并进 (这是第二更) 三十日,葛存雄奉林缚令,率靖海第三水营溯淮水西进至山阳县,协助刘庭州在山阳湾西口渡淮,并将林缚调拨山阳县守军归刘庭州节制一并渡淮作战的令函呈上。 京中派来传旨的监察御史邓渭看到林缚的公函,急得直跳脚,不顾仪态,指着葛存雄就骂:“林缚小儿视援徐为儿戏,祸国害民小贼也,老夫便是身死徐州城下,也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回去上奏本参他!” 动身前得林缚面授机宜,邓渭等人这么大的反应,葛存雄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他手按佩刀,站在堂前,不理会邓渭的指责,抱拳朝刘庭州说道:“我奉命来协助刘大人率部渡淮,权职分属,制置使在令函里均有言明。待刘大人渡淮后,制置使会在东路对流寇的窄桥大营展开攻势,与刘大人齐头并进,共援徐州,以解岳督之危……” 刘庭州神色如常,说道:“制置使的军令,我已知悉,渡淮之事就要辛苦葛校尉了……” 葛存雄告辞离开,返回渡口水营,他过来是负责水面警戒,保证刘庭州所招募的万余民勇乘民船渡淮时不受到攻击即可,至于能不能在北岸站稳脚,能不能顺利的对泗阳寨展开攻势,都不关他的事情。 葛存雄下堂离去,山阳知县滕行远也按捺不住,站出来言辞严厉、矛头直指林缚的说道:“制置使是要致府尊于死地啊!府尊将山阳县守军也调过淮水作战,战事一旦失利,淮东防线将在山阳出现一个大口子,制置使则可以名正言顺的从东路撤回来填补到山阳来……” 刘庭州翻/弄着林缚发来的令函,心里微微叹息,嘴里却说道:“要是我们沿泗水进军顺利,在山阳留个口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莫非你们对渡淮援徐也没有信心?” 滕行远不能驳刘庭州,给马服使了个眼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更怕这是林缚小儿的奸计!”马服说道。 马服因违宵禁之令,好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人给林缚斩杀,他夫妇二人也给囚了半宿,最终拿出三十万两现银才得脱身。 如此奇耻大辱,马服自然不会忘却,在得知刘庭州与林缚在援徐事闹翻的消息之后,立即出钱出人,助刘庭州筹措渡淮军。 也因此,议事之时,马服才能与刘庭州、邓渭、滕行远等人对坐堂前。 马服助刘庭州,除了想借刘庭州打压林缚在淮安的嚣张气焰外,他也最不希望徐州陷落。 楚王女云阳县主尚马服为事;马家能在淮安耀武扬威,除了马家世代为盐铁宦商外,马服还借助了封藩在徐州的楚王府的权势。徐州若给流匪攻陷,楚王府绝了嗣,对马服来说,有断臂之痛。 本来林缚将山阳县守军调给刘庭州一起渡淮去解徐州之围,对马服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山阳县守军战力颇强,四五千兵马,远非刘庭州仓促招募来的民勇能比,渡淮作战更有胜算,但是马家的根基在山阳,马服实在无法想象山阳县守军给调走之后,林缚会玩什么妖蛾子。 陶春不吭声。他这时候已经不指望林缚会出兵,能将山阳县守军带过淮河,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肖魁安也不吭声。他实知此行北上,九死一生,他受刘庭州提拔之恩,代为领兵随行北上,义不容辞。若能将山阳县守军也带上,就能多一分生机,肖魁安又怎么会反对? 马如龙也不吭声,他也不反对将山阳县守军一起带过淮河,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赶紧派人通知家人去淮安城住一段时间? 邓渭的肠子都悔青了,他不是反对山阳县守军渡淮,他跳出来要与刘庭州一起募民勇渡淮援徐,只是想摆个姿态迫使林缚北进。 事实上在葛存雄携林缚令函过来,邓渭都没有认为他会真的跟刘庭州一道率渡淮军北进。 邓渭与刘庭州是管民事之文官,林缚才是领兵之帅臣。 从来都没有文官出征、帅臣守土的道理,因此邓渭一直都不是很担心,认为林缚最终会服软,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会玩出“东西两路、齐头并进”的毒计来。 林缚渡淮沿沭水北进,同时要刘庭州率兵渡淮沿泗水北进。即使刘庭州战败身死,别人也只会说刘庭州没有用兵的本事,不会再有人指责林缚什么了。 恰如山阳知县滕行远所言,邓渭也认为一旦山阳县守军随西路北进失利,遭受重大损失,之前围着绿柳园骂林缚见死不救的那些淮安清流、乡绅、士子将立马变脸,求爷爷告奶奶的请林缚撤军回补山阳的防线缺口――邓渭这时才省悟到将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邓渭盯着刘庭州的脸,盼望着他随手将林缚的令函撕个稀巴烂,不予理会。 刘庭州将令函放在案头,缓缓说道:“制置使军令如山,想必你们也是清楚的,那就只能依令行事了――山阳知县滕行远,”募然提高声调,盯着滕行远,“你为山阳知县,又为山阳兵备都监,你需两天之内率山阳守军做好渡淮准备。若违期限,本官将奏请朝廷,将你顶上乌纱摘下,绝不容情。此外,山阳城防就依制置使所令,从淮安城调一两千兵马过来,由县丞刘涛暂代知县一职……” 邓渭脸色沮丧,刘庭州北上,他也没脸称病留下来。北行不可避免,他也希望将山阳县守军带上,兵马是多多益善。 滕行远与马服面面相觑,坐在堂上,他们二人明白这时候已经给孤立起来。 马服违宵禁之令,就给林缚活生生的剥了一层皮去,这时候跳出来坚决反对,林缚会不会将阻援徐州的罪名加在他们头上? 援徐州就是援楚王,就算不去想林缚此子的狠毒手段,马服也绝不能让别人指责他阻止救援徐州事的,不然楚王府的人逃出来后会如何待他? 马服苦叹一声,说道:“我家还有三百余护卫,请刘大人渡淮一并带上……” 六营山阳县守军精兵给调走,马家只保留三五百余武卒也没有什么大用,还不如尽可能加强渡淮军的战斗力,只要刘庭州率军沿泗水北上顺利,山阳县倒也不会有什么凶险。也许先带着家小去维扬避避风头也好,马服心里暗道。 马服是山阳真正的地头蛇,滕行远虽为知县、兵备都监,但县里胥吏有几个不是出自马家门下?山阳县守军里的武官有几个跟马家没有瓜葛的? 见马服低头认软,滕行远便表态说道:“遵府尊令,下官立时便去准备!” 有葛存雄率靖海第三水营戒备山阳湾西口上下游数十里的水道以及泗水河汊道,山阳县为渡淮所做的准备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跟葛存雄借了一艘战船,刘庭州亲自到北岸观察地形,选择渡淮登岸地址。 由靖海第三水营在,渡淮时不用担心来自水面上的攻击,但是渡淮后能否站稳脚步,并顺利对泗阳寨发动攻势,才是关键。 夕阳下,峙立在淮水北岸、泗水西岸的泗阳寨旌旗密布,刘庭州他们站在甲板上仰望过去,那些战旗遮覆的寨墙,仿佛一片黑压压的阴云。 肖魁安与陶春蹲在甲板上,讨论如何利用北岸地形进行登岸作战。 刘庭州看他们比划着,站在远处,扶着船舷护墙,说道:“沭口河滩,那么不利的地形,制置使也能将五六千精锐一夜之间送上岸去――制置使不在这边,倒也不是没有人可以请教……” 肖魁安听刘庭州这么说,抬头看向站在尾舱甲板上的葛存雄。 葛存雄是江东左军的水营将领,对水战、登滩作战自然熟悉,放过葛存雄不请教,他们这些外行在这里琢磨,很难考虑周全。 肖魁安站起来,走到刘庭州身边,压着声音问了一声:“大人不怨恨制置使?” “怎么怨恨?”刘庭州苦涩一笑,“跟邓渭不同,我是决意渡淮以求一死的。制置使派水营助我渡淮,又调山阳县守军随我渡淮作战,好歹让你我多了两三成生还的希望,我有什么借口去怨恨他?便算你我在泗水河畔为朝廷尽忠,好歹也有制置使回撤去填山阳的缺口,也不用担心淮安有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我又有什么借口去怨恨他?只是你年纪轻轻,随我北上,可惜了。” “魁安本是草芥,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请大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肖魁安心志坚定的说道。 刘庭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山阳县守军与马家什么关系,相信林缚不会不知道,林缚搞东西两路、齐头并进,所谋甚多。 乱臣贼子,梁习是一个,曹义渠是一个,林缚也必将是一个。 葛存雄站在尾舱甲板上,能看到岸上的情形,正有一大队兵马从北边开拔来,进入泗阳寨中,看来流民军也早探知南岸的动静,开始加强泗阳的防备了。 也不知道刘庭州会怎么去打泗阳,不过比起七八千乌合之众加两三千府军,渡淮军有山阳县守军六营精兵进行加强,也不再那么难看,在泗阳形成对峙形势,也许不会太难。 一缕乌云飘来,横亘西边天际,将夕阳遮去,云边也迅速染上绚丽的金丝异彩,沉寂了一个多月的淮泗战事,又将像夏季暴雨一样倾泄而来。g 第45章 渡淮 “……” “……” ---- “” “” “……” “” “”“……” …… “……” “……” “”“” *********** 第46章 抢滩 …… ************* ************ ************** “” “” …… …… *********** ---- 第47章 偷营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8章 营破 三日来两军交错厮杀,双方也没有从容整饬营寨的机会,流民军在飞霞矶正北面的主营垒也仅仅是竖了单层栅墙,在栅墙前堆了些障碍物,连壕沟都没来得及挖。 豪雨瓢泼,除几座遮雨棚下,还有营火燃着、哨卒守着,整座大营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兵卒也都躲到营帐里避雨。 不漏雨的营帐不多,加上地势偏低,雨又下了一夜,好些地方都给水淹了,大半人折腾了一宵没睡,兵卒们也管不得禁令,挪地躲雨,营中已然一片混乱,没有当场炸营已有些幸运了。 好不容易见雨停了,哨卒们四处找干柴点营火,军官提着灯笼吆骂着找手下的兵。 好几处柴垛子都给浇湿,最先点起的是旗杆的风灯,像升旗一样,一长溜的灯笼挂了上去,给四下里提供了些微光亮。 这点光亮远远不够,流民军的一名军官站在旗杆下,大声喊着:“辕门口的人呢,怎么还没有将营火点起来?要是让官兵偷了营,剁了你们的鸡/巴!”还没等有哨卒回应,辕门口便有哗声,有军官提灯笼过去,闪过来是雪亮的刀片,这时候才有人惊醒过来,尖叫:“袭营!” 刚下过大雨,踹翻几座营帐纵火,火势也窜不起来,这时候天际已泛起些微清亮,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亮,这是一座驻有三千人的大营,肖魁安也不辨营火,听着哪里混乱再带人往哪里冲,从南头冲到北头,差点掉淹水的坑里,又折向往西冲,想要将透过,趁着将流匪西边的大营也冲乱…… 这时候天色已能见物,飞霞矶上的渡淮军主力也搬开营寨前的障碍物,依次而出,结鱼鳞阵往前准备往前突破。 正北方的流匪主营没能烧起大火,那是大雨失然,刘庭州借着晨光,看着流匪主营里的人奔影乱,而流匪前垒只有仓促赶去的百余兵卒,根本形不成阻碍,知道肖魁安率死士已经成功的将当前敌营搅乱! 刘庭州在绯红官袍外穿漆染皮甲,穿金属兜鍪,跨在马背上,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拔出佩刀,吼道:“诸将卒,庭州与尔等同进,破杀流贼!”挥刀发出进军令。 一般说道,鱼鳞阵主将居中后,刘庭州却在第二层的两个方阵之间指挥作战,随阵前移,一旦前列受阻,刘庭州本人就要接敌了。虽说凶险,却也激起将卒高昂的士气。 滕行远居中,他虽为刘庭州换上甲胄。滕行远的骑术很差劲,所幸左右有近随拥着,也有人在前面牵马引路,他实际代替刘庭州担任中军主将的位子,指挥协调整个鱼鳞大阵,集中兵力,突破流匪在正北方向上的主营。 马服、马如龙位于阵后。 此番渡淮援徐,马家近千名私兵悉数出动,毕竟援徐是援马服的岳父楚王。千名马家私兵虽编入渡淮军,实际上的指挥权,马服并没有让出来,以马如龙为主将,马服也跟随在军中。之前的硬仗,马家私兵参与不多,还很好的保存着实力,这次集中突破,马服也要得殿为阵后的位置。 鱼鳞阵前移速稍缓,一炷香稍多些时间,也冲到正对面的流匪主营前,前垒的百余守军没有形成实质性的阻挡。主营辕门已经给纵火烧毁,混乱中有两三百名流匪集结来要阻挡大军踏营,就如挡车的螳臂给辗了个粉碎,当场给杀了三五十人,余下人都拔脚而逃。 破敌主营已无疑问,肖魁安率死士往流匪西面的营垒突进。 主营与西垒之间是低洼地,给积水淹没,有数十流匪给肖魁安率死士驱赶着往西边逃,看着他们仓惶逃入给积水淹没的低洼地,整个人陷进去不见头顶! “有陷坑!”肖魁安大惊失色,流匪在营前都没有带着挖壕沟,却在自家营垒之间挖大陷坑,过于诡异。 这时候就看流匪西垒的寨墙上抬起一排弓弩,箭簇闪寒光,肖魁安背脊发寒,瞬时明白流匪主营是陷阱。一波乱箭射来,肖魁安位子太突前,矮身拿盾遮挡,小腿给一支箭射了对穿,左右拥过来将他护住往后退。 雨后清晨,天气凉爽,肖魁安额头却汗流如川,将小腿上的箭掰断抽出,不断箭洞流血,拦住一匹乱跑的走马,跳上马背张望。 渡淮军几乎是倾巢而动,前列杀至营前,上万人将两军之间的空地都填满,这时候撤退只会引起崩溃式的混乱,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从流匪主营方向往北冲。 这时候要确认流匪在主营北面有没有设伏,肖魁安跨好马,让人捡一把长枪给他,兜着马头,转向朝北,唤了一人:“许狗儿,你去禀告刘大人,流匪主营已破,要大军稍缓,尽可能杀尽流匪主营乱兵,我等再为先驱,为大军指路……你记住了,其他废话不要多说一句!”这时候将实情相告,很可能诱发大混乱,肖魁安心想流匪未必就料到他们今晨会袭营,即使在主营背后还有伏兵,也应给长达半夜的豪雨给浇得七零八落,只要把北面的路探出来,大军像长枪一样先穿过去,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孙杆子与马兰头两人都在流民军的西营垒,看到官兵当真在雨后来偷营,刺/激得嗷嗷大叫:“刘庭州这小儿,前年让人射我一箭,今日是要报一箭之仇了!”当下就想让人搬开西营垒前的障碍物,带骑兵突出去。 “等一等!”马兰头拉住孙杆子,官兵是鱼鳞阵,还没有混乱,他们从侧翼冲,鱼鳞阵侧翼能分兵对杀,说道,“还不是时机,官兵这回是倾巢而动,开弓就没有回弦箭。鱼鳞阵的薄弱点是背腹,等官兵前翼从中间主营穿过去,背后屁股露出来,你率骑兵从尾巴往前翼插,那就一举将官兵的阵列插个稀巴烂!” “就你花花肠子多!”孙杆子心头躁动,热血沸腾起来,跨在马背上,将斩马刀横在膝上,强行按捺住,看着官兵阵列往主营里透。 为了诱渡淮官兵上当,主营里的兵卒没有全部撤出来,还有千余人里面,所以肖魁安趁夜突袭里,没有觉察出异常外。这千余人本身就给打乱了,没有什么抵抗力,只是四散逃命。 流匪除主营混乱外,东西两侧的营垒都是默然,刘庭州也看出异样来,派人去问肖魁安。肖魁安已经探出前路无险,拔马回过来见刘庭州,压着声音说:“是陷阱,眼下只能趁势往前冲,两翼要往东西两侧分散,大人派人去通知马如龙,要他率马家私兵护大军后翼,此战未必没有胜机!” 狭路相逢勇者胜,世间也无后悔药可吃,流匪战力也不见得有多强,刘庭州是心志坚定之人,当下就派亲信去阵后见滕行远、马服、马如龙,要他们依计行事,稳定军心,除他们四人,对下面将卒只说突破敌营成功,大胜在望。 马服、马如龙听说正北的流匪主营是陷阱,只有千余流匪给杀败,而流匪东西侧的营垒都没有乱,当即不理会刘庭州要他们停下来结阵护后翼的命令,拉着千余马家私兵往飞霞矶营寨撤…… “操/他娘!蠢货!”看到马服、马如龙往飞霞矶撤,肖魁安恨得大骂,没有精锐护后翼,整个鱼鳞阵本阵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烂褂子。 大势已去无人能掩回,肖魁安与刘庭州说道,“大人,你率左翼,我率右翼,突过前营,就分开往两边走,其他人不要管,保住山阳县兵精锐,说不定能挨到制置使来救!” 渡淮官兵后翼突然停下后撤,孙杆子便再也按捺不住,对马兰头说道:“老子去夺营了,你不要跟我来争功!”不待马兰龙回话,便策马前行,大喊:“开辕门,儿郎们,跟杆爷我杀他娘的屁滚尿流……”静伏在西营垒里的三百多骑兵拨啦啦的大哗,跟着孙杆子往辕门口冲去。 马兰头想阻拦都来不及,他本意是要孙杆子放过后撤的官兵后翼,用骑兵从侧翼践踏渡淮官兵的本阵,大胜就唾手可得。转念又起了贪念,趁官兵后翼仓皇后撤之际,一举夺下飞霞矶,所有进入泗阳的官兵都将成瓮中之鳖。 除陈韩三所部的两千多宝贵骑兵外,流民军兵马虽众,骑兵却少。少量的骑兵也多用来传讯、斥侯,也就孙杆子厚着脸皮攒下六七百骑,马兰头麾下并无建制骑兵。 流民军能用来践踏步兵阵列的,也就孙杆子带过来的三四百骑兵罢了。 马服、马如龙得知中计,当下就将刘庭州他们弃了,率千余精锐往飞霞矶营寨里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流军民没有急着去冲击本阵,而来将宝贵骑兵突过来先杀他们、夺飞霞矶。 孙杆子率众从渡淮官兵中阵的侧后翼杀穿过去,直奔后撤的马家私兵后背,七八尺长的斩马刀左挥右舞,当即将两名转身来封挡的两名马家卒脑袋削飞…… 马家世代盐铁商宦,家资巨万,给林缚一下子敲去三十万两银,对马服来说,更多的是受辱,还动不了马家的根本。盐商、盐商,买卖官盐,但少有不走私盐的,为走私盐,马家花才大力气养私兵。 若以兵员素质来说,马家千余私兵可以说是比山阳县兵都要强上几分的精锐。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马家千余私兵哪怕个个以一挡十,但是仓皇后撤,给孙杆子率精锐骑兵从后面掩杀过来,也难逃全军崩溃的厄运。 步卒对抗骑兵,讲究的就是铁的纪律与联合对抗,一旦给杀溃,就只能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了。 眼力稍好些的人,直接就往骑兵无法追的滩头跑,更多的人是给孙杆子率骑兵在后一路屠杀过来,有些人骁勇,数人或十数人联合起来对抗,但挡住骑兵刀利枪长,从四面八方冲来践踏,只能抱着杀死一个够本的念头了。 孙杆子杀得性起,趴地投降者,他提缰纵马就踏过去,他麾下勇卒也是杀性大的,杀得欢乐,没有留俘的心思,非要杀个干净才叫开心。 马服穿着华丽的铠甲,骑在青骢马上,最为显眼,孙杆子大叫:“那甲是爷的,谁跟爷抢就是婊子养的!”左右皆骂孙杆子不要脸,当下就有好几骑跟着抢出去。 孙杆子的规矩,其他财物充分,兵甲谁缴获归谁。 马服魂飞魄散,回头开口求饶:“我有银子!”一杆马槊却听不懂他的话,直戳过来,从他背心扎进去。 马服临死前只恨自己为贪战功好换一个实缺,拖着没有早早的退回南岸去,在这里丢了性命。 孙杆子见华丽铠甲给人抢了先手,哇哇大骂,惹来哄笑,看见还有左侧二十余丈远还有一名官将拿枪拨挡厮杀,当即将斩马刀当甩镖甩出去。七八尺长的大刀,隔着二十余丈远,破甲扎入马如龙的胸口。 马服、马如龙给杀,马家私卒更是如兽散走,无人抵挡。 .. 第49章 人心惶惶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0章 夺垒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1章 泗阳陷围 日头刚升上树梢,张苟、陈渍率兵赶到沂水岸边,陈韩三也率骑兵赶来驰援,他们所看到只是遍地给杀散的溃卒乱兵、满地的断箭残兵以及给彻底烧毁的河东大营。 狂风大作,吹得带余火的灰烬乱飞,在渐热的朝阳下,灼得人手上、脸上直打哆嗦! 河西大营也在他们赶来之前一刻给彻底攻破,两三千溃卒给骑兵驱赶着奔逃四散,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江东左军约两营甲卒在西营列阵戒备,其他兵卒才开始收拢整饬,也许等日头稍跌、烈日稍缓,再开始下一程的奔袭。 东西营之间的铁索浮桥还在,张苟远远的窥着陈韩三阴沉的脸,不晓得他有没有胆子驱兵走浮桥去攻打已经在西岸站稳脚的江东左军? 陈韩三恨得拿马鞭直戳马鞍子,他实在想不明白,河西大营的守军何以没能及时将浮桥烧毁、将江东左军拦在东岸? 林缚站在河堤上,眺望东岸,援军倒是不少,陈韩三将他手里下的宝贝骑兵都拉了出来,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会强走浮桥攻过来。 看到周普从后面策马上河堤,林缚说道:“投石弩架起来,不能一点用场都没有……” “能派什么用场?”周普疑惑不解,两岸隔着三四百步远,也许能刚刚打到东岸的边,无法对陈韩三率来的援兵形成什么威胁,除非陈韩三派人强攻浮桥,好用投石弩封锁。 林缚笑了一笑,说道:“将陈韩四的脑袋割下来,用投石弩打过去,算是给陈韩三一个见面礼!下回相见他,便是要割他的头颅了!” “哈!”周普仰天大笑,说道,“好!这头颅我亲自去割。” 破晓时分趁夜突袭,流民军沂河大营的守将、也是陈韩三的手足兄弟陈韩五当时在河西。听到遇袭角声,他仓促将强娶来的两民女从床上推走,穿甲提刀,走渡桥过河来督战。 哪里想到东营破得太快,陈韩五刚过浮桥要进东营,这边甲骑已经贯穿东营杀到浮桥边。陈韩四仓促后退,甲骑趁势逐杀。陈韩五没能逃过一死,在东营未破之时,这边就已经将铁索浮桥夺下,所以不需要冒大风险趟水抢渡。 一颗猪脬大小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来,砸进东岸的浮土里。看着随扈将面容熟悉的兄弟头颅提过来,陈韩三恨得大吼。 陈韩三兄弟多人,为流马寇时,或给官府剿杀或争地盘战死,就死剩不多,到陈韩五被杀,陈家就剩下他一人。 张苟冷眼旁观,昨夜苦劝他出兵,他只是不听,他若是能在入黑夜时,就派骑兵出击,沿沂水展开,哪里可能会给江东左军趁夜袭了沂水大营? 也不管陈渍、张苟作何想,陈韩三扬鞭打马,带骑兵往北而去。 江东左军窥视西岸,要想顺利过河,只能从北面的郯城县绕道,却要多绕出一百多里路来。骑兵也许能借马力追上去,张苟、陈渍却知道他们要从郯城绕道,多半是赶不上趟了。 除了派人从下游泅渡过河,确保将沂水大营溃败的消息通传到泗阳外,张苟与陈渍决定守在东岸,等江东左军主力西进后,再想办法从这里强行渡河的好。 陈韩三率骑兵欲从郯城绕道渡河,而对岸还有一部精锐悍卒守着浮桥渡口不去。林缚必需率精锐战力迅速渡过泗水,进入流民军控制的中心地域去,没有那么多时间在沂水河畔与东线敌纠缠,相比较而言,陈韩三所部的两千余轻骑,还是颇为让人头疼,当下就命令烧了浮桥,全师即刻出发西行。 堆柴浇油,大火焰天。 数十艘平顶小船落碇打桩、铺设栈板、用铁索相连而成的浮桥,很快就给烧掉半边,唯铁索还留着未给毁去。 凤步营五营步卒、骑营三哨骑卒以及辅兵、工辎兵若干,在赶了一夜路、连攻陷沂水东西两座大营之后,只稍作休息,草草填过肚子,就继续出发。 一支军队当持续作战能力得到考验,才堪称真正的强兵。 相比较其他将领动辄拥兵数万,作为流民军的先锋渠帅,孙杆子喜欢用精兵打硬仗,麾下兵马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就五六千人,但多为悍卒。硬仗打得多,相比较同党,兵甲装备也就精良;常常五六千人就能夺一城、陷一地,粮草补给自然也要充裕得多。 三千步旅赶了一夜路,到沂水河畔,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精兵,放之天下,也都说得过去。 先前,孙杆子拉了千人就去支援在泗阳、宿豫拥兵数万的马兰头,说起来也是对麾下兵马的自信。 看到江东左军在连夜奔走、攻陷沂水大营之后,又即时拔营西进,张苟、陈渍两人不得不惦量己军与江东左军的差距。 铁索浮桥烧去半边,西岸还有两百余骑徘徊不去,防备这边抢渡沂水――张苟的脑海里瞬时闪过一个念头:东海狐林缚率这四千多精锐是往泗阳而去吗? 郭头里原是泗阳西北的一处大庄子,此时村寨残破,屋舍毁掉不少,之前就给流匪攻破过,村里的大户自然逃不过大劫,好些人逃难出去,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留下来守村宅。 连月来的豪雨,寨子外的土围子也无人打理,更是给摧残得不像个样子,但就是这像老太太豁牙瘪嘴的土围子,让及时避进来的渡淮军避免了毁灭性的打击。 肖魁安一瘸一拐的走动着,指挥人手伐木拆柱,扎成木栅,尽可能的将土围子的缺口填上。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他,双目赤红。 日头升起来,天气又炎热起来,陶春从后面走过来,跟他说道:“找个地方,你先睡上一觉去,还要硬仗要打!这边我先盯着。” 昨日也幸亏陶春即时带兵赶到,冲乱流匪的前哨,才使渡淮军的本部避免受到致命的冲击,有时间撤到土围子里来。 陶春先前率死士潜渡到泗阳,联络泗阳的私兵武装,也就聚了三百多兵卒,但打仗不看兵多,关键能投对地方。 渡淮军没有给彻底打垮,这时候还能保存下近五千的精锐,陶春居功最大。 “滕大人伤势如何?”肖魁安问道。 “难说……”陶春摇了摇头。 昨日战乱,山阳知县滕行远中了两箭,给部下簇拥逃入郭头里。滕行远失血过多,这边又缺医少药,陷入昏迷,就没有再醒来过。 缺医少药还是其次,昨日偷营时,根本就没有想过会中流匪的奸计,更没有想到会陷在此地,随身多带些干粮。 诸将士清晨也是吃饱了一餐就发起进攻,身上顶多有几张干饼子,怕是半天结束不了战事,但也没有携带更多。 逃进来的村寨本身就给流匪洗劫过,村子里还有些老弱病残,口粮搜罗起来也就三五百斤。陶春所部携带的干粮能抵五六天,但他在泗阳这几天聚集的兵力才三五百人,而撤进来的渡淮军将近五千人,昨天勉强糊弄过去,今日已经是粮草绝尽。 眼下只能将土围子里带绿色的草叶都捋下来充饥,但是五千多张嘴,就算将土围子里的木头都拆了吃,也吃不了几天。 战场厮杀,靠的是气力,拖过两三天去,就只能等流匪破口子冲进来杀个痛快了。 土围子外的流匪越聚越多,他们也不忙着进攻,掘土为墙,要将这里围着结,想来他们也知晓这边缺粮少药,想着围上两三天,再一举突破。 肖魁安与陶春相望一眼,这时候指望制置使能率江东左军及时来援,但也不知道制置使何时能来援,更不知道制置使会不会来援…… 在当前情势下,制置使不援泗阳,淮安的乡老、清流,非但不会出声指责,反而会眼巴巴的盼着制置使率兵回补山阳的防线缺口吧。 当初制置使调山阳县兵渡淮,故意在山阳县留下一个大缺口,难道不就是这个用意?不就是等着这边大败,他好率军去填补山阳的防线缺口? 肖魁安这才领教到文官相斗的狠毒之处,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也难怪刘大人从昨日到现在,绝口不提援兵的事情,他心里大概早有觉悟了吧? 只是这层担忧,谁也不能说出口。 如今下面将卒还能撑着,士气不弱,便是指望制置使率江东左军来援。若是让他们知道制置使与知府因为渡淮援徐一事闹翻脸,制置使很可能回师守淮安而置他们于不顾,这场战就没法打下去了。 肖魁安心里暗道:这时候趁将卒还有余力,应该集中兵力往淮水或泗水河畔突,只要挨着淮泗水道,即使一时无法撤走,总能用船从水路运些粮草过来,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肖魁安打定主意,打算进村子里说服刘庭州下决定突围。 这时候土围子外有几名流匪接近,肖魁安只当是流匪靠过来窥探的前哨,没有怎么理会,正要令人身箭驱赶,就看见其中一人突然发力奔来,等到一箭远处,放声大喊:“制置使沭口密信,不要射箭!” 肖魁安忙制止兵卒射箭,不过流匪见给官兵哨探混入,在后面开弓射箭,信使背胛插了三根箭,滚进土围子来。没能穿甲,三支箭都插肉很深,滚地又扯动伤口,沭口信使痛得嗷嗷直叫,看见身穿将甲的肖魁安走过来,说道:“路途波折不平,除制置使信符印纸外,只有口信相告,知府刘大人安在?” 第52章 兵临营前 ---- “”“” …… “”“……” …… *************** “……” “”“” “”“” “” “”“” “……” “” 祝书友羞涩mm生日快乐! yy频道:20940羞涩生日演唱会 书友门楼上的女人今晚在yy开生日演唱会,喜欢yy唱歌的可以去捧场. 4.2晚8点yy频道20940 门楼上的女人(?゛-女人)个人生日歌会 歌会简介:此歌会,无策划,无主持,无嘉宾,无字幕,只有兽星攻女人一枚!歌会期间发生的各种混乱和坑爹事件,请大家后果自负。 歌会流程:本场歌会女人会唱20首歌,每唱完5首就是中场休息时间,给各位参加歌会的朋友上麦送祝福和歌曲神马的,大家可以自由发挥。。(中场时间暂定为15分钟),20首歌完毕,个人歌会也基本结束,剩下的就是大家自己欢脱了!孩儿们!给力啊! ps:请咱们杰斯团的皇马们当晚在场的客串下场控,女人在此谢谢了!(有疑惑的皇马私敲我,留言我) ps:请当晚有意向给女人送祝福和歌曲神马的朋友们到场后私敲女人,或者是在场的皇马,粉马等。谢谢合作。 ps:此歌会完全就是为了满足女人压抑了几个月的吼歌(为了这个歌会,女人请了几天假回家,被身边的孩子们鄙视了。。。)于是,你们懂的。。。。 第53章 破营 眉月当空,夜起东南风。 待周普率披甲轻骑从北面撤回来,江东左军在泗水东岸的兵力也不过四千余人,没有足够兵力围困流民军的河东大营,更何况陈韩三率两千余骑兵随后赶到,从东面进窥。 撇开其他三面,宁则臣率三营步卒只从南面猛攻河东大营,西面泗水浩荡奔腾,林缚率领两营甲卒、骑兵陈列于东南方向,保护宁则臣攻营兵卒的后翼,将陈韩三部挡在外围。 陈韩三虽惜兵力,但刀子架在脖子,也不是不敢打硬仗。 沂水大营已攻给破,接下来,江东左军不去泗阳,出乎意料的猛攻宿豫在泗水河东的大营,陈韩三不难看到宿豫河东大营给攻破后可能会导致一个相当严重的后果。 攻下河东大营后,江东左军的步骑精锐可以渡河进入泗水河西,将钻进流民军在淮泗地区的腹心之中,将直接影响流民军主力在徐州外围的军事部署。 虽说江东左军此次西进的精况不多,将江东左军暂时驻守山阳县,但随时能调动沿泗水北上的水营战力也算上,总数也不过六千余人,而同时间流民军在淮泗地区的兵力多达十五六万众。按照道理,不应怕江东左军钻进来打,恰有机会将其包圆,但陈韩三心头总有不详的预感。 江东左军攻沂水大营就出乎人的意料,转而弃泗阳,不作丝毫的休整,就猛攻宿豫的河东大营,更是出乎人的意料――除了自己率两千骑兵追上来外,马兰头在泗阳、刘安儿在徐州就根本没得及有什么反应,江东左军太强、太快了。 马兰头在泗阳,主要是防备江东左军从淮水北岸、泗水下游渡河登岸,救援刘庭州所部的渡淮军,根本就没有想要江东左军竟然胆大妄为到要在两天时间里连破他们在沂水、泗水所设的两座大营,直接绕到泗阳的上游来,钻进他们的腹心里去。 马兰头、孙壮在泗阳会是什么表情?会做怎样的调整,有没有能力今夜就将刘庭州在泗阳的渡淮军残部吃下来,再挥师援宿豫? 陈韩三不得不考虑,今夜他再不出手,要是给江东左军顺利攻陷宿豫的河东大营,明天就渡过泗水会发生怎么的情况? 流民军在泗水西岸的兵力虽多,但此时的宿豫却是个不大受力的腰眼。 陈韩三不得不认真的去思考,一旦流民军在泗水西岸的军事部署给江东左军犀利而又快速有效的攻势给搅乱,徐州围城战很可能就给瓦解,江东左军的水营战船再长驱直入宿豫北面的泗水河段,他所部两万多兵马就要给彻底的阻隔在泗水河东,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想到这里,陈韩三寒气直窜尾脊,那头东海狐当真是野心勃勃而又贪婪无端。 东海狐很可能就是这么计划的,不然断无可能弃水营不用、弃水路不走,而走陆路强攻沂水大营、宿豫河东大营。只要江东左军的攻势在沂水大营或宿豫河东大营稍受挫,不但江东左军会损兵折将,也再没有足够时间去救刘庭州。 就算不提兄弟被杀的血仇,只要揣测到东海狐林缚有这样的奸谋,陈韩三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也不敢再恤兵力不用。 带兵过来,看到江东左军撇开其他三面,专攻河东大营的南门,陈韩三将骑兵漫荒野的散开,先点出数百精骑,从右翼猛攻江东左军。 眉月当空照下,清辉如水,夜里的天气也不炎热,恰适合夜战。 当世多数人到了夜间视力会变得极差,乡下人称之为“鸡瞎子”,谓鸡进窝时,眼睛就变瞎,看不清楚东西。但对经常能吃得上肉的人,这种症状要轻得多。 事实上吃动物肝脏,缓解症状更为明显,当世医书已早就有拿猪肝治夜盲的方子。 手下这两千骑兵,花了陈韩三极大的心血,都是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精锐,伙食要远远好过普通流民军,便是要陈韩三麾下,补给供应也分三六九等,这两千骑兵自然是最优等的,流民军内部称其为吃肉事魔。 虽被称为魔,但好些人眼巴巴的想要挤进去,毕竟能连续吃上几顿红烧肉,是许多人一生以来最奢侈的梦想。 要说流民军里有适应打夜战的精兵,陈韩三所部的这两千骑兵要算一支。此外,骑兵对指挥的依赖性也要弱于步卒。 一次投入数百精骑,在眉月黯淡的光辉下,乌压压的散开,扬蹄奔来,气势骇人。 正当骑兵冲击的是江东左军的两个步卒阵列,皆以斜阵分立,逐层衔扣,仿佛燕尾。 江东左军步卒阵烈的弓弩密集而且犀利无比,在阵前盾车衔扣,其枪矛、高盾与陌刀布列层次分明,对抗骑兵冲击的能力极强。 要是有可能,陈韩三也不想正面冲击江东左军的步卒阵列。 但是除了内侧负责攻营的两千多兵卒外,江东左军在后翼布防的步卒共分六个斜阵停立,仿佛羽羽相接的鸿雁尾翎,又仿佛莲花瓣。 由于视野遮挡,距离太远,江东左军的阵心情况也看不大清楚,黑糊糊一团,预备兵力也不少。 一般说来,列阵都用骑兵掩护步卒的侧翼,但江东左军的布阵又有更大的不用,不仅重骑看不到身影,披甲轻骑也给步卒阵列压在内侧,让陈韩三找不到有明显弱点的侧翼所在。 要说有缺点,就是江东左军的这种后翼防御阵形有些单薄了,其后翼才一千多步卒,却列出六个环环并列的斜阵,纵深的层次有限,厚度也有限。 在陈韩三看来,即使找不到有明显弱点的侧翼,那就从正面强攻进去,只要一举透阵,江东左军的后翼莲花瓣状的列阵也就要彻底的散乱掉。 陈韩三所部数百骑兵冲锋而来,正当面的江东左军两个步卒哨阵,非但没有收拢、集结成更紧密的防御阵列,而是在战鼓声中,推盾车、提高盾,往外推出,有主动接战的意图。 江东左军在当前情况,其后翼还有如此之强的主动求战之意,令陈韩三暗暗心惊,但同时也暗感侥幸。 发动起来、前驱而进的步卒阵列,自然会有一定程度的分散,对抗骑兵冲击的能力,不能跟集结紧密阵形的步卒阵列能比,更容易给骑兵冲透。 步卒对抗骑兵,靠的就是密集阵形,靠的就是纪律与袍泽之间的默契配合。一旦步卒阵形给骑兵冲垮,往往意味着给无情践踏、溃败的开始。 陈韩三见有取胜机会,亲自擂鼓,要前出的骑兵不计伤亡的将江东左军的后翼破开口子,打透其阵心,一举将其猛攻河东大营南门的攻势也瓦解掉,他甚至将第二拨出击的骑兵也安排好。 令陈韩三意想不到的,江东左军主动接战的两个步卒阵列,在进击的过程中,各向左右展开,在中间主动留出不小的缺口来。 这时候陈韩三才感到不妙,他将旗鼓交给副手,驱马到江东左军两个步卒阵列的正前方观察敌情,赫然看到两个步卒阵列中间缺口里闪烁的是江东左军重骑的甲胄寒光。 两个步卒阵列因进击而展开,中间形成的缺口,恰给其阵心的重骑让出提速冲锋的通道。 重骑前突的速度并不快,陈韩三心里在默算,在他所部骑兵与江东左军步卒前列接触之际,江东左军的重骑刚好突出来……陈韩三想下令撤军都不行,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各有百余人从侧翼驰出,就等着他这边回撤好掩杀其后! 战马跟战马是有分别的。 以林缚在崇州所执行的标淮,陈韩三所部骑兵跨下绝大多数的战马只能算走马、驼马一级,体重达五六百斤,已经是彪壮了。而江东左军甲骑的骑乘马体重标重是八百斤以上,人披铠、马亦披甲,人马相合,差不多将近一千一百斤。 也就不难想象陈韩三所部轻骑与江东左军的甲骑正面撞上会有怎样的效果。 两军前阵相接,血肉翻飞之情形,令陈韩三心悸、肉颤。他知道,翻飞的血肉,大多数是他轻易舍不得拿出来打硬仗的骑兵精锐,江东左军步卒有盾甲、甲骑有重铠相护,在没有给冲透其阵的情况,伤亡有限得很。 在看到江东左军的步卒进击后,陈韩三才毅然下令撤军,中止毫无意义的单方面被屠杀,令第二拨骑兵突出数十步,防备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突杀出来。 粗粗的清点,这一次冲锋失算,就折损近百名精骑,陈韩三心都要滴出血来。 林缚也没有月夜在野地围杀陈韩三所部骑兵的奢望,重骑好用,但耐力不长,步卒的速度不够,除非能攻击必救,眼下却没有全歼陈韩三所部骑兵的条件。 林缚下令整饬后翼,将陈韩三挡在外围即可,他的目的是确保宁则臣攻流民军的河东大营南门不受干扰。 陈韩三这时候才分辨清楚江东左军在后翼所布阵形。虽一千两百步卒结六个斜阵,每两个斜阵侧后夹一队重骑,披甲轻骑在阵心附近作为预备队,陈韩三这时候手里只有骑兵可用,就算不计伤亡,也难撼动江东左军的后翼阵形…… 林缚与秦承祖、宁则臣、周普商议出来的打算很简单:以两营步卒、一哨重骑两哨轻骑护住后翼,以三营步卒为主力,猛攻流民军河东大营的南门,占住上风向,从南门攻进去,将流民军从河东大营里赶出去,鸠占了鹊巢,便算胜利! 河东大营与宿豫城之间的浮桥给上游冲来的巨木撞断了好几节,铁索也断了两根,夜里修复不了,河西宿豫城里的援兵渡不了河。 流民军在泗水河东岸,除了陈韩三所部援兵外,大营里还有六千兵力。 按说流民军的兵力已经不少,还占着守营的优势,但在南门给冲车撞毁之后,江东左军的前哨突入南门,抢上寨墙,流民军与江东左军在兵员、训练、配合作战以及武器装备等各方面的差距就越发的分明起来。 当江东左军犹有余力、有节奏的替换前突攻坚的步卒时,流民军甚至要当场抬出银子来召集敢在正面拦截江东左军进突的死士,更多的流民军在看到前面血路铺展后,稍稍抵挡,便往后撤…… .. 第54章 河西 “” ---- “” “……” “……” 第55章 伏兵多时 …… “” “” “……” “” “……” “”“” “”“……” “” 第56章 顾嗣元 “” “……” “……” “” “……” “”“” “……” “” “……” “”“” “”“……” “”“”“” “……” “” “”“……” “……” “”“” “”“……” 第57章 好快 / ---- ************* “” “” “” “” “”“” “” “” “……” “”“……”“” “” “” “” 第58章 红袄妙女 林缚率兵出睢宁,红袄女刘妙贞所部的前哨斥候已出现睢宁城西南。 四百余披甲轻骑都给周普率领先走泗阳,林缚身边仅有数十名轻骑能当斥候。当流民军的斥候如蜂群涌来,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江东左军的斥候就给压制住,撒不出去,顶多在步卒外围千步范围内活动。 军情的侦察,更多依赖于阵列中心位置沿官道前行的巢车。 巢车为四轮/大车固定一根七八丈高的竖杆,上置悬台,哨探可以爬到悬台上登高望远,监视周围数里方圆之内的敌军动向。 日上林梢头,流民军骑兵便如潮水涌来,从左右两翼,越沟壑、登丘陵、驰骋野原,周旋迂回,漫山遍野,仿佛趟过野原的大风,声势骇人。 若说步卒行进时,少说要占据一步见方的地方;骑兵快速行进时,连人带马,需要用来周旋奔走的空间则要大上数倍。故而同等数量的兵卒,骑兵展开的范围要比步卒大出数倍,巢楼望哨的视野范围之内,漫山遍野、黑压压的都是流民军的骑兵,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敖沧海解了重甲,亲自爬上巢楼观察敌势,眉头蹙紧,溜下杆子下来,跟林缚禀告:“红袄女这回带来的骑兵不足半数,主要沿我军左右翼展开。过半兵马都是乘马机动的马步兵,咬着我们的尾巴而行。好些人已经下马而行,持枪矛高盾,应是防备我们突然杀回马枪。刘妙贞的红甲骑队约四百余人,看马、看人,都是流民军少有的精锐骑兵,随刘妙贞在后面的本阵……我们是打还是走?” “刘妙贞大概更希望将我们缠在睢宁脱不开身,我们关键还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泗阳去,”林缚蹙眉说道,“怎么走就是个大问题了?” 泗阳方向刘庭州所率渡淮军残部五六千人,要独自面对马兰头、孙壮所部近三万兵马的围攻,周普率四百余轻骑过去,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不了敌我双方在泗阳的兵力对比。 渡淮军残部从落入流民军圈套始,就没有备下多余口粮,只能靠采摘野地树草及宰杀军马裹腹。渡淮军从被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日三夜,实在不清楚他们还能支持多久。 对刘妙贞来说,将江东左军缠在睢宁,待马兰头与孙壮歼灭刘庭州渡淮军残部,整军北上,与其在野外合击江东左军,才是上策。 林缚既然出睢宁城,就要最快时间驰援泗阳,救出渡淮军残部来,断不能轻易给刘妙贞缠在睢宁走不动。 当然,走也有不同的走法,不打就走,或打后再走,或边打边走。 “打完回马枪再走?”敖沧海说道。 宁则臣说道:“怕是红袄女有意露出这个破绽……” 刘妙贞率六千兵马来,虽多骑马,但真正能乘马作战的骑兵只有半数,都从两翼抄来,咬在江东左军背后的,是三千马步兵。 马步兵虽说在行进时骑马机动,但由于平日训练以及兵甲、装备及所乘马匹的缘故,遇敌时还是要下马列阵接战的。 刘妙贞率三千马步兵咬在尾后,阵列里只有四百余骑兵,则给江东左军打回马枪的机会。 两军相距不过千余步,江东左军迅速回击,追咬在后的流民军三千马步兵想转向是来不及,只能接战硬打。 以同等数量的甲卒精锐,短时间里击溃流民军三千马步兵没有多大的困难。无论宁则臣还是敖沧海,都很有信心,关键是散在左右两翼的流民军骑兵很有可能会借机猛攻江东左军的侧翼。 在较为密集的范围之内,甚至在低速行进中,江东左军都能以步卒阵列对抗骑兵的冲击,但是在四野皆无遮拦的旷原上,江东左军回击尾后的流民军马步兵,阵形必然会给拉散。 两军交战时,主将对步卒阵列的掌握是有限的,总不能在敌我双方缠战中,调整阵形。即使在侧翼留下甲卒阵列护卫,但也会由于机动性不足,在敌退我攻的运动战给大量的骑兵撕开的机会大增。 说起来,也是林缚手里的兵力不足,若是以相对松散的阵形将骑兵封锁在外围,保护住侧翼不受攻击,即使以江东左军的精锐甲卒计划,也要一倍半甚至两倍的兵力才足够的把握。 若宁则臣判断是真,刘妙贞故意露出这个破绽,就有拼命的决心在。 刘妙贞想拼命,这边更不能遂她的愿。 即便能将刘妙贞部歼灭干净,江东左军伤亡要是超过三分之一,南下援泗阳的计划多半也要泡汤。事实上,没有足够的骑兵,也在四野无遮挡的旷野,仅凭步卒很难对半数为骑兵、半数为马步兵的流民军打出歼灭战来。 这时候不清楚,流民军围徐州主力还有没有派出其他援军过来,将刘妙贞所率、在后面追击的马步兵击溃,实际的意义并不大。 林缚蹙眉说道:“要看刘妙贞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也简单,”摊开地图,指着睢宁西南角上,“这里有座断崖山,山不高,但我们离开官道,往这里运动,足以遮闭我军右翼,看刘妙贞如何应对便知了……” 江东左军近七千兵马,甲骑及马盾辅兵、主将及主将护兵以及少量必要辎重在阵心位置,十营甲卒散成三十个小阵在纵深四五里的范围内交叉行进。 刘妙贞骑在一匹青黑色的牝马上驰一座缓坡上,斩马刀横在膝前,一身红衣红甲,黢黑的脸远看去,仿佛雕刻而成,呆板而没有神情,眼眸却是流晶溢采,灵动无比。让人遗憾:有这么一双美眸的女子,怎么配上这么一张丑脸? 刘妙贞凝眸望着江东左军的行进阵列,她抬手压了压漆成绯红的金属兜鍪,若有人细心,便会看到她手的肤色与脸截然不同,要细腻***得多。 “韩采芝,你过来!”刘妙贞转头大喊,她的嗓音沙哑低沉,倒与她黢黑而木纳无表情的脸配合。 一名穿扎甲的青年将领从北坡脚策马驰来。 “你觉得要如何攻其后翼?”刘妙贞问道。 “不是我不想跟林缚打硬仗,林缚在江宁绕过我一命不假,渠帅你对采芝也有救命之恩。按说我该留在徐州帮安帅打岳冷秋,不过来两边为难,但是十数万兄弟的性命都压在这一战,使我不能缩头躲在后面,但是眼下真不能硬打。”青年将领说道。 “我问你如何攻,你那么废话做什么?要疑心你,便不会带你出战,”刘妙贞双目一瞪,眉头却呆板没有动静,“陈魁立就没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青年将领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江宁带兵闹哗变,后给林缚逐走的上林里乡勇青年将领韩采芝。 韩采芝等人离开江宁,没有办法回上林里,就带着家小前往淮西寿州投亲靠友,之后一直住在寿州。 一年多前,从濠州败逃下来的官兵洗掠了韩采芝所住的村子,韩采芝被迫与陈魁立等人拉出一伙人马反抗,给官兵所围。带兵先进寿州的刘妙贞救了他们,他们从此就入了伙。 韩采芝、陈魁立虽非嫡系,但军事素养要好过普通的流民军将领一截,出身贫寒的他们也勇猛敢战,给刘妙贞所重,提拔为部将。 韩采芝之前倒没有想过会有与林缚、与之前上林里乡勇同僚对阵而战的机会。乱世当前,两军对垒,私人的恩怨,倒是渺小得很,根本不值一提。 韩采芝挨了训,倒没有觉得难过,说道:“林缚治军天下无双,当真不假,他们这么行进,还真没有破绽。” 刘妙贞没有再理会韩采芝,凝眸再望江东左军。 接战多月,流民军将领如今也熟悉江东左军的编制,眼前林缚亲率江东左军主力,以两百卒哨队为单位结阵,四五里纵深,共有三十个小阵。 江东左军在行进时,约有三分之二的甲卒在外围驻阵防御,有三分之一的甲卒迅速收拢,从甲卒驻阵所包围的内线穿行,后翼两阵交叉撤退。甲卒从内线运动到前翼,又迅速展开驻阵,尾翼的甲卒再收拢,进入内线穿行。 江东左军如此交叉行进,比他们前些天一天两夜急行两百里路的速度要慢得多,一个时辰能走五六里地就顶天了,防御却更加的紧密,根本不给骑兵从侧翼攻击的机会。 这时候有探子驰回禀告:“西南十六七里外,有断崖山头,虽不高,但会形成阻断,左翼虞侯请示要不要继续包抄江东左军的左翼而行?” 刘妙贞眸子一敛,面无表情的说道:“好个东海狐,要借阻断地形,试我本阵虚实。不管难不难打,韩采芝,你给我咬上去击其尾翼!其交叉撤退,你也将所部骑兵分两列,交叉蛇行,将他们的弓弩引空……” 韩采芝得令,驰回右翼,将所部三百骑分成两队,交叉蛇引,从空隙里钻进来,去打江东左军后翼的两个步卒哨阵。 .5 第59章 援围 烈日刚跌,却是一天最炎热的时候,人如受火炙。 却是此时,肖魁安感觉才舒坦一些。 这鬼热的天气,走上几十步就汗流浃背,更遑论拿盾举刀突破障碍物接战厮杀了。 流民军也扛不住天气炎热,退回去暂时歇手,给堵在土围子里的渡淮军也能歇一口气。 肖魁安累得跟半瘫似的,一屁股坐到土围子的阴影里,有风吹来,毛孔都舒坦。扈从递来装水的皮囊,他接过去,小口的饮着。说渴到极点,但厮杀激战近乎脱力,汗出如浆,最忌讳往腹里大口的灌凉茶。 看到刘庭州走来,肖魁安要站起来行礼。 刘庭州按着他的肩膀,说道:“歇一歇力吧,不知道流匪什么时候又要攻上来……”他也不顾什么仪态,一屁股靠着沁凉的土坯墙坐地上。 旁边一名小校膝跪着地爬过来,小声的问刘庭州:“刘大人,制置使的大队援兵何时才会过来,只有四五百骑兵在外围远远吊着流匪,解不了我们这样的压力啊。制置使该不会摆我们一道?” “吃兵粮,抓紧你手里的刀,多杀几个贼子才是正经,”肖魁安瞪了小校一眼,训斥道,“这些话是你能说的?是你该问的?” 刘庭州微微一笑,不介意小校如此问他的话,说道:“制置使乃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之人,江东左军北击东虏、南陷闽贼,无往而不利,其派一部骑兵先行,便是要坚定我们固守待援的信念。当然了,我们也要考虑到泗、沂、沭三水间流寇甚众,要给制置使多些时间,大队援军要过几天才能过来,告诉大家,断不可这时候失去信心……” 肖魁安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榆树梢头,透过疏密有致的悠之口的? 自从上回有江东左军的信使假扮流匪,突进来通风报信,流匪就小心谨慎多了,封锁更加的严密。 肖魁安他们给困在土围子里多日,就再没有得到过外界什么消息,也根本不知道外面打得怎么样。 在他们看来,江东左军应该从东面的泗水或北面的淮水登岸,拖了这些天,江东左军才有四五百骑兵出现在外围,也难怪他们会疑心多想。 江东左军从沭口过来,就算再艰难,也不能六七天都过去了还看不到主力的影子啊! 这些天来,山阳知县滕行远伤重而死,陶春也身受重创,当初撤入围子来的近六千人,又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伤病无药无医救治,躺在宗祠院子里的呻吟哀嚎等死;天气炎热,空气里都是尸体腐烂的气味,要不是三天前江东左军四五百骑兵出现在外围,将卒们怕早已经崩溃了。 这时候围子里起了一阵喧哗,仗打成这样,就怕下面有人先撑不住崩溃掉,肖魁安与刘庭州给按了机括似的跳起来,往寨子里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看见刘庭州的老家人刘安跌跌撞撞的跑到跟前来,叩头,叩得尘土飞扬,哀嚎似的救饶:“大人,从你进京赶考,大青儿就跟在你身边,吃苦耐劳,从无怨言。从飞霞矶往泗阳突,也是大青儿替你挨了两箭,你不能忘恩负义,让人杀了大青儿啊。老奴活了六十岁,也活够了,一身老肉也有几十斤,大人你就剐了我的肉吧,饶大青儿一命。待要往外突围,大人你还要指望大青儿驼你一程啊……” “把大青儿牵过来。”刘庭州说道。 旁人牵来瘦骨嶙峋的一匹老马,寨子里带青绿的树草都煮熟了当军食,牲口自然是没有半点草料,生捱了这些天,能不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刘庭州走过来摸着马颈,这匹跟他有十年的老马贴过来磨着他的额头,刘庭州是老泪纵横,毅然拔起腰间佩刀,朝着马脖子切下去。刘庭州颤巍巍的手,没有多大力气,切不到喉管,就切不下去,血从马脖子往外喷涌。老马也不挣扎,倒下来,鼻子呼出气如打风扇,浑浊的马/眼直是望着刘庭州。 肖魁安过来,接过刘庭州手里的刀,将马喉割断,不使老马受再多的苦。这已经是最后一匹马了,也只够大家填一填牙缝的,江东左军还不来援,难道真像刘安所说,要开始吃人肉了吗? 死马刚抬下去,寨子里小岗楼顶上的望哨就兴奋朝下面大呼小叫:“援军,援军,在北面!援军从北面过来了。” 刘庭州顾不得探身上的马血,与肖魁安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会有援军从北面过来? 不管刘庭州、肖魁安如何,寨子里的将卒却如吃了千年人参大补药似的兴奋起来,就近找高处爬上去朝北张望,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普通将卒们已然认定有援兵从北面过来。 刘庭州与肖魁安匆忙登上岗楼,往北望去。 有数股兵马纠缠在一起,往南涌来,如漫过荒原的浩荡洪水,趟过丘陵、漫过沟渠、围满树林,根本看不到边际,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数股兵马之间,边缘处箭来枪杀、马突人冲,还在缠战不休。虽然离得还远,看不清楚旗帜,但要是这大队人马里没有江东左军的援兵,刘庭州心想还是自刎算了,好歹给肖魁安及下面的将卒留条弃械投降的活路。 这时候,围在寨子外围的流匪也迅速动弹起来。他们没有组织人手强攻寨,而且迅速在北面依着一条不大宽的沟渠结阵,明显是防备北面的来敌,寨子外的流匪也迅速往两翼收拢,防止给援军从北面冲击到。 “是援军!”肖魁安说道,“没想到竟然是从北面过来!” 从睢宁到近泗水河口的泗阳寨,沿泗水河南岸走直道有一百一十里。 泗水河出徐州之后,几乎是呈四十五度角往东南奔流。 刘庭州率渡淮军在飞霞矶登岸,中计后,又往西北方向突围,再终给困在泗阳西北三十里外的寨子里,实际距睢宁的直道距离才八十多里。 不单刘妙贞率六千精兵追咬不走,林缚在出睢宁后不久,孙壮又率近五千精兵从宿豫打出来。 流民军人数众多,精兵甚少,但这么大的基数在,三五万精锐还是凑得出来,不然仅靠一大群乌合之众,也不可能将岳冷秋的长淮军困在徐州城里出不来。 从睢宁出来,江东左军就吸引了流民军上万的主力精锐,其中还有大量的骑兵,压力极大。为了避免伤亡过重,林缚被迫白天择地结阵,选择夜里迂回突围南下。 这八十多里的距离,林缚率长山营与凤离营愣是走了三天三夜。 林缚骑马走进残破不堪的寨子,寨子内外到处都是发黑、发臭的血痕,还有断臂残肢没有及时清理掉,额外的触目惊心。土坯墙上密茬茬的给射满箭,林缚看了倒是高兴,跟身后随他进寨子的周普说道:“一路上把箭射光了,还愁怎么办呢,这些刚好能补充一些……” 肖魁安等刘庭州换官袍出来,听林缚说箭的事情,他也抬头看去。这几天来,他们手里的弓弩,弓弦都崩坏了,有箭射进来,插满土墙,他们也无法取用。 刘庭州官袍上溅了马血,找了一身干净的青衫,换了出来见林缚,长揖拜倒:“淮安知府、渡淮军总制使刘庭州拜见制置使大人,多谢制置使不辞万难,率兵来援……” “我乃淮东制置使,尔等为我麾下官佐、儿郎,我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林缚站在一座土墩上接受刘庭州的拜礼,他不指望救刘庭州一回,就能让他感恩戴德,忘掉他的朝廷,他的君上。林缚朝寨子里围过来的渡淮军将卒们扬手说道,“诸将勇,你们在这里受苦了,我要多嘴问一声,你们可曾担忧过,你们给困在这里,江东左军却跟缩头乌龟似的,不敢来援?” “不曾!” “不曾!” “不曾!” 下面的回应一波高过一波。 林缚淡淡一笑,手一挥,说道:“不管你们担心过也好,不曾担心过也好,今日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从今日起就可以放心了,我林缚不会对你们见死不救、放手不管的!” 林缚又洋洋洒洒的发表了一通讲演,激得渡淮军残卒们的士气高扬,完全忘了江东左军虽然突进来,但也使外围的流民军兵马增至近三万人。 刘庭州虽感激林缚率兵来援,但看林缚进寨子之后先不忘拉拢渡淮军将卒的心,也越发确认:再任局势发展下去,将无人能遏止林缚那颗枭扈自雄的野心。 .. 第60章 月下笑夺兵 祖堂大概是这座寨子最完好的砖石建筑了,砖石没有拆出来去加强外面的土围子,也是刘庭州的指挥所,自然也是成了林缚的临时指使所。 林缚走进来,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摆饰,中间一张石台子,外围几张石凳子,连只木制家具都没有。 五六千人给困在小寨子里冲不过去,然而生存下来不仅仅需要米粮,也需要大量的薪柴。寨子里能生火的东西差不多都烧了一尽,有什么木制的家什,也都拆了当柴烧。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只能任大量的尸体堆在大坑里腐烂生蛆。 陶春躺在里屋草褥子上,伤口已经腐烂化脓,满屋子里的腥臭,但见他的脸干瘦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神智还算清醒,但双目没有半点神采,说话也困难,完全看不出初来淮安求援时的精壮样子。 这么一条汉子,当初怨李卓待他不公,没能跟陆敬严争过邵武军主将的位子,给岳冷秋拉拢过去,最终在济南时,率部随岳冷秋西进,导致邵武军这部百战精锐彻底分裂。 陆敬严战死济南,倒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不管怎么说,陶春都是难得的将领,两度从徐州突围到淮安救援,随刘庭州渡淮北上,也是身先士卒,立下大功,远非那些骨子里都腐烂的将领能比。 林缚唤来医官救治陶春,能不能活下命来,倒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 天色黑下来,长山营、凤离营接过外围的防御,渡淮军撤下来休整。 渡淮军一万五千人渡淮进入泗阳,此时已不足四千人,且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伤。 渡淮军能靠宰杀军马支撑到现在,但缺医绝药,天气如此酷热,得不到及时治理,伤口少有不化脓溃烂的。 重伤病集中安置的院子,打开院子门,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恶迎面扑来。 对见惯血腥的诸人,这也算不了什么,林缚与刘庭州、周普、肖魁安等人刚要抬脚走进去,里面有人抬死尸出去。 林缚让人稍等片刻,看着躺在门板上已无知觉的死尸,才十六七岁而已,嘴唇上还长着细软的绒须,左腿断处,已经坏死腐烂,还有细小的白蛆钻进钻出。 刘庭州、肖魁安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重伤病患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的中庭里,仅有三五老卒能忍受恶臭,在这里照顾,还有那些摧人心腑的呻吟与哀嚎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虽然江东左军及时过来援围,这些重伤病患却没有什么喜悦或兴奋之情,躺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院子,等候阎王爷的召唤罢了。 “尽可能救治每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不得放弃!”林缚沉声对身后的医官下令,让他们进院子救治伤患。 要让渡淮军尽快的恢复突围行动能力,又不能将伤患抛弃,林缚从各营抽调医官及医徒,形成四五十人规模的医护队,对渡淮军的伤患进行抢救。 林缚就站在庭院里,看着医护人员对重伤病患进行抢救。到月升树梢时分,就有七人伤重没能抢救过来死去。 其他伤患都得到初步的处理,院子里也没有初来时的那股子恶臭,但最后究竟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这似乎要看阎王爷的心情了。 冷兵器作战,给当场击杀或射杀者的比例相对很小,更多的人是失血或伤口感染而死。在军队在敌后运动,大量的伤患往往会成为拖延军队行速的关键性因素。 重伤患给抛弃的例子比比皆是。 无论是抛弃,还是将垂死挣扎的重伤患带在队伍里前进,都会严重影响将卒作战的士气。 镇军也有医官,但通常都是数千、上万兵卒才配备一名医官。一旦发生激烈的战斗,短时间里产生大量的伤亡,医官根本就照顾不了那些多的伤患,得到救治常常成为将领的特权。 江东左军则每营都配合一名专职医官,另外还有医徒若干名编成救护队,尽可能保证作战受伤人员,伤而不残、残而不死。 这也是江东左军伤亡比例一直都能保持在较低水平的一个重要因素。 即使在一场战斗中,伤亡减员率较高,但在战后能有相当比例的伤卒治愈归队,保证队伍的整体战斗力水平不下滑。 除了在进寨子前,对渡淮军将卒做了一番鼓舞人心的讲演外,林缚的话很少。 一路走,一路听刘庭州、肖魁安等人细禀渡淮军从抢滩淮水北岸飞霞矶以来,十余天所发生的一切,林缚都甚少发表意见。 待院子里重伤病患都得到初步的救治,院子里没有恶臭,也没有那么多听上去会碜骨的哀嚎与呻吟,林缚才缓缓转过身,说道:“初听马服、马如龙战死飞霞矶,我还打算给他们向朝廷表功;如此看来,马服、马如龙便是给杀死,也抵不了他们违背军令、擅自后撤的大罪!” 林缚这番话阴寒森冷、杀气腾腾。 刘庭州不知道林缚不肯绕过马家,是为马服、马如从罪恶滔天,还是意在图谋马家的万贯家财?不过他是无力阻止林缚对马家做什么了,渡淮军残存的这几千将卒,还几个愿意轻易饶过马家的? 说起来可笑,渡淮军残存下来的将卒里,山阳县兵占的比例相当高。 山阳县兵能形成如今的战力,与马家等盐商在背后的财力支持密不可分。 山阳知县及山阳都监滕行远未死时,山阳县兵可以说是一支忠于马氏等盐商的精锐战力。 如今这些劫后余生的山阳县兵反而成了拥立林缚对马家动手的力量。 也许有部分将领仍与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马服已死,马家的私兵也都尽数给歼,徐州的楚王府也是风雨飘摇,命运未卜,马家注定要衰落,成为其他势力分食的美餐。对于这些将领来说,与其为马家殉葬,绑死在马家这株根子已给砍断的树上,还不如趁早另谋新主。 “为更便于突围,渡淮军即时进行整编,”林缚下令道,“渡淮军残部即时以三都队为一哨队、三哨队为一营进行编伍,共编五营,余者都编入伤卒队列。每营选指挥使一、副指挥使六兼任正副哨将,肖魁安,着你在破晓之前将营指挥使、副指挥使三十五人的名单报给我。” “末将遵令。”肖魁安说道。 刘庭州当组建渡淮军时,从府军中招募自募渡淮北上的武官,人数虽然不多,军官体系倒也大体搭建出一个轮廓出来。在渡淮军北上之前,林缚又下令将六营山阳县守军精锐整编并入渡淮军,其军官体系更为完整。 刘庭州与肖魁安率部向北突围,被困残寨之中坚守待援,都是以山阳县兵为主力。 整个渡淮军十不存三,却也没有给打得支离破碎。 林缚所要的三十五将校名单,肖魁安很快就拿了出来,并在破晓时分,带着这三十五名将校到寨子中心的祖堂来参见林缚。 林缚也没有时间细谈什么,与三十名将校见过面,慰勉、训诫了一番,便正式以淮东靖寇制置使的名义委任他们为渡淮军五营将校,表示战后将为他们请功加衔。 山阳县兵原本就是乡军体系,渡淮军更是临时召募编成,这三十五人里没有几个有正式武官衔的。 按说渡淮军乃刘庭州所募,请功加衔也应以刘庭州为主导,但是林缚有淮东靖寇制置使的头衔在身上,名义上就是淮东三府诸县的最高军事长官,刘庭州这时候根本没有资格来跟林缚争这个主导权。 “即刻起,尔等有事需向我禀呈,行止也需视我将旗为令。若有违者,军法不饶,可曾听清了?”林缚坐在堂上唯一一把木制太师椅,在散发着松脂香味的火把照耀下,他的面容冷峻而认真,眼眸子扫视诸人,不怒而有威仪。 堂下三十五名将校,包括坐在林缚身侧的刘庭州、肖魁安都面面相觑:林缚这是要直接剥夺刘庭州、肖魁安对渡淮军的指挥权。 也许是过于仓促,下面的将校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僵站在那里,也没有人应答。 林缚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堂上的僵冷与凝重,侧面跟坐在身边的刘庭州说道:“渡淮军除编五营十五哨正卒外,还有千余伤患,这个责任要刘大人你担起来。与敌接战,我军将卒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绝不可抛弃一员伤卒。刘大人,你对我的决议,有什么意见?” 刘庭州能感受到林缚目光所施加给他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苦涩道:“下官遵令!” 刘庭州明知道林缚是夺他的权,但是他觉得渡淮军陷入这等的绝境,他有不可推御的责任,而林缚将千余伤卒丢给他统领,他更是找不到借口推脱,只得打落牙和血吞下肚里,认同林缚的安排。 林缚又对肖魁安说道:“突围时,我会将伤卒保护在诸营中心位置,但也不能确保没有少数流匪强冲进来,我要你率两百精锐协助刘大人,确保不使一名伤卒在突围时掉队,你能不能做到?” 肖魁安倒有些替刘庭州打抱不平,但也知道此时唯有制置使能带领他们走出困境,刘庭州都认可林缚的安排,他又能反抗什么?闷声应道:“末将得令。”心里想:下面的将卒虽然会感于刘庭州的忠义,但大概也会将更多的希望寄托在制置使身上吧? 林缚也不逼着堂下的三十五名将校当堂表态,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依刚才所议整编队伍, 作为三十五将校给挑选出来的人,手下或多或少都有一队能信任依仗的兵马。截多补短,将伤患都编入伤卒队列,依林缚所令,从渡淮军残部捡选精锐编成五营十五哨,天亮之前就已经完成。 第61章 烈阳楼前议招安 “”“……” “” “……” “” “……”“” “”“” “” “” ************** “” “” “” 第62章 七月流火息兵事 七月流火,天气已经过了极暑。 天气依旧十分的炎热,但比六月末、七月初的那段酷暑好受一些。 一叶孤舟,刘庭州换上崭新的绯红官袍,站在船头,眺望汴水两岸的大好山河,已经摧残得凋破不堪。 林缚有意与流民军媾和的消息,传至江宁,惹来战和两派激烈争吵,更多的人却是默然。宁王府与江宁兵部都不敢擅权,要林缚不得擅作主张,派人去京中请旨。 从江宁乘船出海,走山东,进京请旨,一来一回,没有大半个月能得到回应。 除了宁王府与江宁兵部,岳冷秋作为江淮总督,对招安流民军一事,是可以从权处置的。 刘庭州等不得朝廷下旨意,便决定孤舟北进,去见岳冷秋,将林缚的意思传达给他;也是主动将招安议和的责任给承担下来。 招降流匪,总比与东虏议和,名声要好听得多,刘庭州也不担心会因此清名有污。 作为知淮安府事,又随渡淮军北上,刘庭州最清楚淮泗战局的势态。 林缚先一步率军退守飞霞矶,与流民军脱离接触――杨释也率水营从汴水撤出,退回洪泽浦中,打开对汴水的封锁;林庭立在东阳府也与濠、泗地区的流民军脱离接触――做出媾和的姿态,其他人又能奈何? 梁习、梁成冲若不能从济南迅速挥师南下,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溃济宁之敌,若不想看徐州城破、长淮军覆灭,朝廷只能从其议,招安流匪了。 林缚如此处置,别人还不好说什么。 林缚作为淮东靖寇制置使,率军守淮,只有宁王府与江宁兵部签押的两封临时性的调函。中枢故作糊涂,虽不否认,但也没有正式的诏书、上谕或兵部、吏部的公函确认此事。 除江宁的官员,其他诸郡的官员甚至都以为依旧是岳冷秋在主持淮军战局。 林缚不战,谁能咬他? 之前,江淮总督府、江宁兵部、宁王府就调不动林缚率军渡淮援徐,刘庭州不得已才招募民勇组渡淮军。 渡淮军北上都差点全军覆灭,林缚更有借口守淮不动了。 再说,江东左军调来守淮之后,在沭口立营扎寨,巩固淮泗防线,收复睢宁城,救下渡淮军,远非其他镇府军的糟糕表现能比,难道还能对江东左军有更苛刻的要求不成? 林缚要和,流民军也有议和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更有利于流民军调整淮泗一带的军事部署,这个和又有什么不能议的?甚至还愿意派船护送刘庭州进徐州城去见岳冷秋。 肖魁安站在刘庭州身后,天下大势、朝廷庙算,都是大人们去想的事情,他管不了那么多,刘庭州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在这时候让刘庭州只身北上。 伤卒都已运回山阳县治疗,林缚在山阳县成立了一个大规模的医护营,肖魁安不随刘庭州北去徐州,也只能调回淮安做他之前的左营校尉。 渡淮军残部已经给林缚调去睢宁,加强那面的防御。 林缚站在飞霞矶的北脊山石上,眺望浩荡淮水。 孙敬堂、梁文展也都渡淮来见他。 “不管招降能不能成,飞霞矶筑城寨之事,要立时行之,拖延不得,”林缚负手说道,“筑城之物资,就需要山阳县吃牙多支持了……” “大人守淮,使淮水有如雷池,流匪不能越半步,山阳免受战火之灾,县民捐资筑城垒,理所当然、理所当然。”梁文展说道。 山阳知县滕行远已殁,林缚已奏请朝廷调梁文展正式担任山阳知县一职,协助他来守淮,不管最终能不能成,拖上两三个月,还是能够了。 天下中兴之时,淮水没有表里之分。 此时各地征战不休,乱世将成,守淮就不能只守淮安、山阳等内线。 在外线沭口、泗口等地择址修筑坚固城寨,使沭口与淮安城互为表里,使泗口与山阳城互为表面,才能真正完备淮东的守淮势态。 不管招降能不能成,不管有没有制置使的正式头衔,只要淮泗一带的流民军不给打残,林缚就能赖在淮安不走。 当然,岳冷秋或朝中及江宁有人,会想方设法的限制江东左军将触手伸到淮水北岸,但只要这边抢先一步在淮水北岸筑成城寨,派精锐驻守之,还怕他们来驱赶不成? 林缚往东望去,距泗水河口仅**里远,约平川沃野,唯飞霞矶有地势可借,挖去浮土,地基为石质,天然石岸也不畏浩荡淮水冲刷而有垮堤的危险,是筑城之良地。 飞霞矶城寨建成之后,不仅可以控扼泗水,也是洪泽浦东进淮水的口子,汴水也在西面不到三十里外流入洪泽浦(从泗州到山阳,淮水与洪泽浦是合流的)。 这里可以说是淮东第一战略要点,远非沭口能比。 沭水源出山东南部山区,进入江东郡北境,水势才大起来,主干河道也就一百多里,战略地位自然远非沟通河济的汴水、泗水能比。 这段时间来,林缚不断从崇州调兵加强这边,便是工辎营也有四千人进入淮安,大部给林缚调来飞霞矶修筑城寨。 流民军是乐意看到江东左军在飞霞矶大规模修筑城寨的。 自从睢宁失守后,在汴水、泗水之间的狭长地带上,流民军再在南头宿豫、泗阳这个淮泗角上驻扎重兵,就有头重脚轻之嫌。 林缚有意媾和,刘妙贞即与马兰头率主力北返,在睢宁西北方向上的青龙岗立营扎寨,构筑新的防线。 但江东左军有水营战船,流民军新的防线实际上也是有很大漏洞的,但比重兵给堵在淮泗角上好看得多。 林缚放开口子,许孙壮部将陈渍、张苟率部渡泗水,但将陈韩三的两万多兵马封锁在小]说就手}打*泗水河东。 此时在豫宿、泗阳的流民军仅有孙壮所部六千余兵马,不过都是流民军里难得的精锐。 在这种形势,江东左军越是大规模的在飞霞矶筑城,自然是越有议和的诚意。 孙壮是好战之人,这时候为了流民军的大局,也是紧守泗阳、宿豫不出,不干扰江东左军在飞霞矶筑城。 除宁则臣率凤离营三千甲卒驻守飞霞矶外,林缚调长山营及渡淮军残部走水路加强睢宁的防守。 除长山营、渡淮军残部、顾嗣元所部外,葛存雄也率靖海第三水营主要驻扎在睢宁。兵力不多却在局部战场有杀伤力跟破坏力的两百余甲骑及四百刀盾辅兵也驻扎在睢宁,驻守睢宁的精锐将近一万两千人。 睢宁方向,名义上以顾嗣元为主将,不过江东左军各部及渡淮军残部近三千精锐,皆受秦承祖节制。 唯有占据睢宁,驻扎重兵,并封锁泗水,将陈韩三部阻断在泗水东岸,做出随时能进击徐州的势态,才能确保流民军也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谈招安的事情。 黄昏时分的夕阳在浩荡的淮水镀了一层金色,望眼都是粼粼金波。 林缚对孙敬堂、宁则臣说道:“此间就先交给你们了……”他与梁文展从简易栈道下到河滩,登船往南岸的山阳而去。 山阳县西南,白塘河蜿延流淌,在夕阳下流淌着粼粼金波。 白塘河虽不宽深,却沟通清江浦与洪泽浦,是北官河接淮河的重要水道。 商旅往来,舟楫密布,这白塘河东西两端的渡口,便形成淮安境内少有的繁荣镇埠:清江津与白塘埔。 马家的盐官府便在白塘埔的西首,是洪泽水进白塘河的首户,连着马氏宗祠及退思园,占地有两百多亩。 庄墙高达两丈,皆青石大砖砌筑,粉白墙覆黑瓦,连绵如龙脊,气势不凡,展示着作为淮安首富盐商马家的富贵与权势。 然而此时,盐官府给官兵包围得严严密密,镇子里的其他人家已经勒令关门闭户,无召不得出入门庭。 石街上都是巡视的兵卒,镇子的进出口以及河汊港子上的渡口也都各给一队骑兵封锁。 白塘埔倒非只有马氏一家盐商居住,许多未南下或进城避难的人家,都观望西头的形势,心里都揣测:流匪前年在洪泽浦气势最盛时,曾数度派兵强攻盐官府,都未能攻下,这些官兵能成? 若马家依仗来纵横江湖、鱼肉乡里的私兵还在,没有在渡淮后随马氏家主马服在飞霞矶给流民军歼灭,要硬攻下盐官府,还真是要付出颇为惨重的伤亡。 更关键的是,没有借口强攻盐官府。 这时候,这些都不再是什么障碍。 山阳县丞刘涛整了整乌纱冠,让两名兵卒拿高盾在前面护着,接近盐官府漆得朱红的大门,高声喊道:“马服在泗阳擅违军令,致使渡淮军给流匪所趁,万余兵卒,尸骸无存,其罪一也。另有人指证马服通匪,其罪二也。虽马服死于乱军之中,然通匪之罪不得不查,不查就对不起战死泗阳的近万将卒,不查就不足以坚定诸人守淮之决心,请山阳县主体谅我等办事之人,不要刀兵相见,大家脸上都无光彩。” “刘涛小儿,你平时也受我马家不少好处,你婆娘头上的金花翠钗也是老娘所给,此时却来做这带路贼,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你不怕生儿子没屁/眼,连累后人?”大门里传来吼骂。 刘涛老脸微红,势已至此,骑虎难下,说道:“我乃朝廷命官,岂容你肆意诽谤?此罪三也。山阳县主若再不开门,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示意左右,拿梯子、扛木梁准备爬墙、撞门…… 这时候大门倏然打开,马服之妻元氏穿着宫装堵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抵着自己的嗓子眼上,喝道:“刘涛小儿,你要闯进来,便踏着我的尸首过去,看谁能保你一命!” 刘涛面色苍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元氏乃楚王之女,受封山阳县主,乃皇族贵女,论品阶,远在刘涛这个八品县丞之上,刘涛还真不敢将元氏逼死在大门之前。 即使有罪要缉拿她,也是礼部下属宗人府所辖管。 袖手不管这事,刘涛远大不了挂靴而去,不在山阳做这县丞,但要真将元氏逼死在大门前,刘涛就要担心颈上的脑袋搬走了,说不定还会给夷了九族。 刘涛示意左右缓一缓,莫要逼太急。 南门这边缓下来,后门却是一阵喧哗,就听见庄子有人奔走相告:“官兵从北门攻进来了!官兵从北门攻进来了!” 刘涛骇然失色,想喝骂谁不听他的号令擅自攻进去。转念间又想,制置使要灭马家,又怎么老实让他来带队,必然有其他安排。他刘涛不敢逼死山阳县主,山阳县衙里其他急于上位、敢搏富贵的亡命之徒又岂会找不到一两人来? 看着山阳县主错谔之余,刘涛赶紧命眼疾手快的人上前将她手里的剪刀夺下来,吩咐带过来的四名健壮婆子,说道:“照顾好山阳县主,眼睛睁仔细一些。要是山阳县主少一根毫毛,可不单你们的性命不保,小心会牵累到你们的家人?”暗道:你要怪便怪没有及时逃去维扬、江宁避祸,马家这么一块肥肉,谁会轻易放过?便是马服没有通匪,马家又能干净到什么地方去?便是走私盐一项,就将能马家打得永世不能翻身。 下令将山阳县主软禁起来,他亲自带队冲入庄子,将里面的仆役、丫鬟、婆子,一一拘押起来,抄查盐官府…… 第63章 有肥先管自家田 “……” “” “” “”“……” ************* …… “”“……” “” “” ---- “”“ “”“……” 第64章 赠人利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5章 徐州围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6章 意外升官 拆开岳冷秋派人递来的令函,林缚不动声色的看着,看了身侧的张晏一眼,说道:“岳督决意招降流匪,有意先撤出徐州,以示招降之诚意――张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地方军政,本官不便插嘴。”张晏说道,心里暗道:林缚顿兵不动,将球抛给岳冷秋,岳冷秋能什么选择?顺势招安,岳冷秋不仅能保住长淮军的骨干,更能保住他的官位。只是这么轻易就将徐州让出去,未免太急切了吧? 张晏一时想不透彻,很想知道岳冷秋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他不上这么当,这时候抹上了屎,以后捅出篓子来,屁股就擦不干净了。 见张晏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林缚也没有对他穷追不舍,跟梁文展身旁刘涛说道:“岳督要我集结渡船百艘调往徐州待用,就麻烦刘大人处置此事……除渡船外,船工也要一并招募好,宜早不宜迟。” 刘涛闷声应道,他知道自己留在山阳不受待见,征集了渡船,他多半也要随这些船一起给赶去徐州。 如此也好,只要招安事能顺利进行,亲自带船北上,在岳督面前也算是立了一功,有个晋身的门道。 想到这里,刘涛便先走了出去,去办这事。 林缚又喊来一名护卫,吩咐道,“你去城东找在西石街养伤的陶春将军,告诉他岳督要调渡船去徐州,问他伤养得如何,能不能去徐州再到岳督面前效力……” “岳督还要我去睢宁坐镇,对睢宁西方的龙泉山之敌保持压力,确保招安之事能成――张大人可愿随我同去睢宁?”林缚问张晏。 张晏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便去睢宁走一趟,匪事早定,淮北盐事也能早日走上正轨……” 林缚只笑了笑,说道:“诸事准备好,我便派人知会张大人……”便起身带随扈离开张晏临时落脚的县都亭驿馆,返回问情园去。 岳冷秋在徐州要用船,林缚自然不会从水营里调战船给他用,让刘涛从山阳县征用民船北上。陶春养了十多日的伤,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性命无碍,走水路北上没有什么问题,省得留在山阳碍手碍脚。 宋佳在园子里的池塘边跟小蛮、明月学刺绣,她诸事皆通,却没有学过女工,现在闲时无趣,便学着玩,见林缚回来,问道:“张晏可好应付?” 奢明月总忘不了阶下囚的身份,起身告退,不愿与林缚共处一室。 “打击私枭之事,没等张晏表态,岳冷秋从徐州遣来的信使进城来,就将这事给岔了……”林缚说道,从怀里将岳冷秋的信函掏出给宋佳看。 宋佳细看过岳冷秋的函书,嘴角浮起一丝笑来,清艳得很,说道:“岳冷秋倒是干脆――刘安儿谋徐州已久,打了三个月没有打下来,岳冷秋这时候拱手相让,还真由不得他拒绝啊!你打算怎么做?” “岳冷秋命我去睢宁坐镇,我又能如何?”林缚说道。 “那可真委屈了你啊!”宋佳抬额剐了林缚的一眼,风情无比。 小蛮在一旁看得不乐意了,想到才短短相聚几日,又要分别,心里更是不喜,冲着宋佳说道:“要学刺绣便好生来学,三心两意可学不成什么。” 宋佳嫣然而笑,说道:“小姑奶奶还真难伺候,我可不是好好在学?” “也许还会有一战,但也是守睢宁而己,无需劳军远征,你们是留在山阳,还是随我去睢宁?”林缚问道。 “能去睢宁?”小蛮欣喜的问道。 淮泗战乱,但在山阳征集百余艘民船倒是不难。 二十八日,林缚便与张晏同行,乘船从山阳渡淮进入泗水,逆泗水而上,进入睢宁坐镇。 山阳县丞刘涛与长淮军将领陶春带着百余艘渡船继续北上,前往徐州。 流民军暂停对徐州的攻势,在徐州城东南打开一个口子,好让岳冷秋率长淮军从徐州撤出。 流民军也迫切想得到徐州城,甚至将泗水西岸、徐州地东南角的云龙山营寨暂时让出来,给长淮军进驻,以便长淮军能更快、更安心的从徐州撤走,之后才好坐下来慢谈招安的事情。 陶春一到徐州,便受命在云龙山对岸的大庙岗结营扎寨。 八月上旬,长淮军开始从徐州城撤出。八月十日,长淮军残部一万两千余兵马,楚王府及徐州东撤官民两万余人,就全部从徐州撤出,进驻泗水东岸的大庙山营寨。 流民军也于这一天进驻徐州城。 流民军暂时还没有能力封堵宴山的泗水决堤,但将西南角云龙山与凤凰山之间的围壕掘开。从宴山决堤倾泄出来,在徐州平原低岭里咆哮肆虐的泗水河大水,得以从徐州西南的低洼地带流走,汇入西南六十里外的汴水。 徐州城里的淹水才得以徐徐下降,一天一夜之后,积了厚厚淤泥的街巷才全面露出来。 徐州城里一片狼籍,与废城无异,需要好些时日整治才能恢复元气,但给大水浸泡了三个月之久,城墙还岿然不动,可见徐州城之坚固,实可称得上中原诸城之首了。 徐州城易主,算是双方坐下谈招安迈出实质性的第一步,然而流民军对官兵依旧抱有强烈的戒心。 岳冷秋东撤后,仍有数万平民留在徐州城里,不肯背井离乡,弃故土而去。 刘安儿率万余精兵进驻徐州之后,首先做的就是将城中平民驱赶出城来。又重新占了云龙山营寨,驻了一部精兵,与东岸的长淮军对峙,防备长淮军回渡泗水,偷袭徐州。 当然,当前形势下,对徐州流民军威胁最大的,不是撤到东岸的长淮军,而是在睢宁养精蓄锐的江东左军。 付出这么大的伤亡,长淮军能坚守徐州达半年之久,意志已经是难得的坚定。脱困渡河到泗水东岸,求战意志反而最~快最*快松懈下来,极需要时间休整。无论是体力,还是作战意志,还是物资准备,短时间都没有能力渡泗水反攻徐州的。 刘安儿也是知兵之人,与已成疲军的长淮军不同,江东左军才是真正的新锐之师。 要不是林缚率江东左军从睢宁进窥徐州,刘安儿又怎么会轻易接受招安呢? 接受招安不难,却非没有条件,也不可能给朝廷拿招安的幌子牵着鼻子走。 刘安儿开出的条件是在徐州立藩镇,将西面的虞城、淮阳,南面的濠州、泗州、睢宁、宿豫,北面的沛县、滕州、济宁,东面的邳县、郯城、沭阳等二十一县,从原郡府划出,并入徐州治下。 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开出这个价码,还要有这样的实力才成。 刘安儿所划出的区域,差不囊括了淮泗地区的四府,其地理位置上的中心不是徐州,而是给江东左军占据的睢宁。 之前,刘妙贞、马兰头就从泗阳、宿豫撤出南线的主力兵马,在睢宁西北的青龙岗立营扎寨,构筑新的防线,备有兵马两万余人,精兵比例超过一半。 八月上旬,在如愿占得徐州之后,刘安儿则腾出手来,不断的将徐州外围的兵马往南调。到八月中旬,流民军在青龙岗的兵力就增至八万。流民军围徐州的主力几乎都转移到睢宁来。 睢宁城依旧以顾嗣元所部为主,江东左军的大营设在睢宁城外东北角的一座黄泥岗外,依城背水,连营如云,守住睢宁城与泗水河之间的空档。 流民军小动作不断,陈韩三也陆续从沭阳南面的窄桥撤兵。 陈韩三部逾两万兵马,悉数撤入沭阳北面的郯城,被围达三个月之久的沭阳,终于在八月上旬解围。 在窄桥南面沭口驻守的亲卫营也得以分兵去山阳北岸的飞霞矶,林缚则能够调宁则臣率凤离营北进,加强睢宁的战力。 除顾嗣元所部外,江东左军在睢宁集结的兵力有,凤离营、长山营、渡淮军残部、骑营、靖海第三水营共十八营一万两千余精锐。 泗水流经睢宁是道往东北方向弯出的大河曲,使得泗水流经睢宁北境的河段实际呈东西流向,河面开阔,水流较缓。 江东左军的水营战船如云经停,黑压压的覆盖着上下游好大一片水域。 江东左军在睢宁的军务,从七月中旬起就以秦承祖为首处置。 林缚再回睢宁来,也没有直接出面处置军务,除偶尔进城议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停留在泗水河畔的津海号座船上。 泗水河上,夜色弥漫,津海号上灯火通明。 小蛮与奢明月二女坐在尾舱顶层的雅室里下棋为乐,倒是其乐融融。 虽不能登岸游玩,但在船上,看浩荡泗水、河山景致,也觉得山河壮美,不虚此行。 林缚议事兼处置军务的指挥舱在外侧,正中间的木台是用树胶与河沙做成的淮泗地形沙盘,流民军拿蓝色小旗标识,在睢宁周围的蓝色小旗几乎要将这小片的沙盘插满,相比之下,徐州处的小旗甚至不比郯城密集。 “刘安儿欲贪四府之地而立藩镇自领,真是贪得无厌啊!”身穿文士青衫的宋佳倒似奇俊无比的书生,站在林缚的身侧,凝眸望着沙盘上的双方形势,感慨而道。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罢了,”林缚哂然而笑,说道,“他不断的往睢宁外围集结兵力,不过是增加他讨价还价的筹码。” 张晏这数日都随林缚在船上观望淮泗形势。 虽然招安迈出实质性的一步,但是朝廷断不可能将淮泗大片的二十一县都划给流匪,接下来要怎么谈,要不要再打两战再谈,还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这时候,北岸马蹄声急,在夜色里,有数骑驰到水边,隔水相唤哨船:“京中传旨,快派船渡我等面见淮东靖寇制置使林大人……” 两军息战,有一个好处就是信路暂时畅通起来,不然不当临沂到徐州的道路不会太平,更不可能有驿骑直接骑马从北面到睢宁来。 听到召唤,这边迅速派船将传旨的京中特使接过来。 张晏只当朝中这时候拿定主意允许岳冷秋在徐州便宜用事,特传旨要林缚全力配合之,想要尽快平息淮泗战事,没有林缚配合岳冷秋当无可能。 要压制岳冷秋与林缚之间的矛盾,京中专门给林缚一道上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待携旨内臣登船来,看到圣旨竟然是贴金轴,未听宣旨,张晏便先吓了一跳。 张晏是内臣出身,对宫廷用物十分的清楚。 圣旨昭示帝权,最不容马虎,其轴柄质地按接旨的官员品级都有严格的区别,一品官员为玉轴,二品官员为黑犀牛角轴,贴金轴圣旨是对四品官员所用。 再看圣旨展开,为绫锦织布,两侧为翻飞银龙,确是对四品官员才会用的圣旨敕命。 “制曰:淮东靖寇制置使、江东郡宣抚使司左参政、知崇州县事、靖海都监司林缚率兵守淮以来,功勋卓著,特进从四品淮东制置使,以作勉励……” 林缚倒是在宣旨之后,才微微一怔,岳冷秋不肯给、刘庭州压着不放手的淮东制置使便这样轻易到手? 第67章 取刀之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8章 谁为石谁为鸟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9章 群龙无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0章 艳若桃花 …… ---- “” “” “” “” “”“” “” “”“” …… …… …… 第71章 俘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2章 说降 宋佳依着舷窗而坐,望出去,泗水河里缺了一角的月影给水波折得零零碎碎,有风吹过来,穿一件薄裳,还有些凉意,不知不觉,秋意颇深了。 小蛮拿着药酒帮林缚擦胸口的淤伤,嘴里却不饶人:“看了个美娘子,手就软了三分,要不是有厚甲护着,可怎生是好?再说了,风里来雨里去,娇滴滴的女孩子折腾个几年,再美又能美到哪里去,值得你为她手底下留情?” 宋佳掩唇而笑,偷看了两眼林缚裸着的胸,又觉得不好意思,暗道一个男人,又是练武之人,肌肤怎如此细腻白皙,都比得上女人了――有小蛮这张利嘴在,也不用她来出言奚落。 林缚给小蛮娇嫩的手揉着胸口,当真是好享受,对小蛮说的这些话,只当听不见,他倒是想将刘妙贞擒了、杀了,局势也不用像眼下变得这般复杂,但也要能擒得下来、杀得了才成? “这个美娘子,要降服给你所用却难呢。这个天女降世的说法要传出来,更是让人头疼啊,”宋佳说道,“早年在晋安也有妖人蛊惑民众造反,那些个从众的流民,个个愚顽不化、悍不畏死,便是给抓到刑场上就戮,也都袒胸坐地而笑,说什么今生受苦后世报,死后便能入福地,不求生,反求死……” 林缚想着刘妙贞露出真容突围后,流民军跟吃了补药似的欢呼,也觉得事情棘手。 流民军起事本身就带有装神弄鬼的宗教色彩,刘安儿自号皇觉王降世,葛平在济南带着黄河修堤民夫造反,也自称天神降世,以这些伎俩蛊惑民众。 林缚不屑用这些伎俩,但不意味着这些伎俩就没有用处。 无论是已经发生的历史,还是林缚记忆中还未曾发生、可能不会再发生的历史,抹上宗教色彩而蔚然成大势的农民起义就有好几桩。 刘妙贞以如此武勇杀阵透阵,又露了真容突围而去,其娇美面容,非但不会削弱她的形象,反而会给她身上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你以为要怎么做才好?”林缚问道。 “纵而养之,”宋佳说道,“岳冷秋能用陈韩三来牵制你,你为何不能用美娘子来牵制陈韩三?这淮泗角本来就已经给打残了,名义还要归陈韩三这个徐州节制使辖管,你便卖个破绽让出来给美娘子占去,有什么不可?” 秦承祖建议是放红袄女渡汴水,但所谓“天女降世”的传言可能会越传越广,要让红袄女刘妙贞完全继承了刘安儿的势力与影响力,反而不妙。 宋佳建议直接将睢宁、宿豫让出来。 睢宁、宿豫夹于徐州与淮安之间,陈韩三肯定会全力打击刘妙贞部,刘妙贞怎么也要先杀陈韩三,才会腾出手来对付淮安。如此一来,能减轻江东左军日后在淮安的驻兵压力,不然他要在淮安驻重兵防备陈韩三,这同时也限制了刘妙贞所部的发展,倒也算一石两鸟之策。 林缚说道:“怎么让出来,明着让总是不好?” “无非少一块遮羞布,”宋佳说道,“先逐刘妙贞去淮阳,招安孙壮,让他做睢宁、宿豫守将,你看孙壮降不降?动作快一些,在岳冷秋率部南下之前做好这些事,大不了最后认个识人不明的错。” 冷兵器作战,个人的武勇能发挥相当大的作用。林缚还打算将孙壮收为己用,他麾下甲骑还缺一员骑将,周普费尽心思生擒孙壮便是此意,现在又玩纵虎归山之策,多少有些舍不得。 不过孙壮此人,桀傲不逊,重情义,杀性、血性皆重,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收服。 这会儿有人通报韩采芝过来了,在外舱等候。 没有其他什么人在,林缚穿上青衫,要宋佳陪着出去,看韩采芝能不能发挥些作用出来。 韩采芝由秦承祖陪着坐在那里说话,看到林缚与宋佳走过来,忙站起来行礼:“采芝见过林爷、夫人。采芝愿为阶下囚,林爷如此待我,我唯有一死才能明心志啊……” 宋佳嫣然而笑,说道:“奴家与韩将军一样,都是阶下之人,可不是什么夫人。” 林缚笑了笑,要韩采芝坐下说话:“我知道你还有弟兄、袍泽,还有家人都在青龙岗,你不降,我不怪你。然而刘安儿在徐州给陈韩三所杀,青龙岗的流民军人数虽众,但是什么局面,想必采芝你心里也十分清楚……” 韩采芝默不吭声。 “事态如此,不用你说,我都能看清楚――青龙岗万人,可还有十日之粮?”林缚问道,“你可知道我接到江淮总督府的命令是什么吗?我可以坦率的跟你讲,江淮总督府命令我部全力将你们缠在青龙岗,让你们进不得,也退不得,等着各路大军腾出手过来合围……也不妨告诉你,刘安儿给陈韩三所杀的消息传到济南,鲁国公梁习当即就命长乡侯梁成冲率两万精兵南下。从西面围过来,也用不了十天的时间。十天内,便是我不打你们,也不封汴水河,你们能渡过汴水去?青龙岗万义军,连江东左军都啃不下,如何去面对诸路大军合围?” “梁成冲果真率军南下了?”韩采芝惊惶问道。 “我诓你做什么?”林缚笑道,“你回去跟刘妙贞及义军诸首领说,刀兵相见,实非我愿。她若降我,其他不敢保证,睢宁、宿豫、淮阳三县割给你们来守,另许你们保留两万精兵……睢宁、宿豫、淮阳本是划给陈韩三的地盘,割给你们,我不会心疼。刘妙贞要是想谈,还是由你来做这个中人,”当下又对秦承祖说道,“立即就安排人送采芝回青龙岗,岳冷秋在滕州的动作很快,时间不等人……” 秦承祖当夜就将韩采芝护送去青龙岗说招降的事情,破晓之前,韩采芝便给送了回来。刘妙贞将韩采芝当成叛将,割掉左耳以示惩罚,也示不降之决心。 林缚不得己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让秦承祖亲自去安慰韩采芝,韩采芝没有死志,给割了一只耳朵,反而能解开心结降这边。 上林里出身的将领,韩采芝、林济远、赵青山、陈秀岩以及赵虎,都是能统兵打仗的可造之才。韩采芝本身就是上林里子弟,归降过来,忠心也能保证。 不过红袄女总是一桩头疼事,眼下打也不是,不打不也打,林缚为此坐立不安,一时间也没有定策。 小蛮睡在隔壁舱室里,听着动静,起身过来伺候,听着这婆娘如此可恶,说道:“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发兵将她给灭掉……” “美娘子有这么容易灭掉就好了,再要硬打,少说要填一半伤亡进去,”宋佳听着动静,也跑过来,早就不避与林缚夜处一室了,打个哈欠说道,“岳冷秋、陈韩三倒是高兴了,反而能安心的跑过来摘大桃子……” “拖拖打打,玩出这么多的花式来,就是不想让别人将大桃子摘走了,”林缚说道,“即使要纵虎归山,也不能让恶婆娘将七八万人马都拉走,在李兵部与高先生面前,这交待不过去。” “美娘子没有杀了韩采芝,只是割了他一只耳朵,可就没有打算跟你撕破脸啊,”宋佳笑道,“但没有人家哥哥刚给你们害了没两天、就叫人家降你们的道理!不过说来也怪,美娘子既然说韩采芝是叛将,就算想手下留情,也没有只割一只耳朵的道理。多半是有人求情,她就坡下驴。你去问问韩采芝,流民军谁帮他求情了!” 林缚拍了拍脑壳,心思都放在红袄女身上了,忘掉最关键的事情。 红袄女现在还服不了众,青龙岗流民军还有七八万人,就算马兰头铁心拥护红袄女,还其他五万多流民军在观望形势,只是刘安儿刚给诱杀,他们的戒心太重,不敢轻易受降。 说起来,还是要先招降孙壮。有孙壮与韩采芝为先例,接下来就好办了。 孙壮此人重情义,自然不会轻易就降,说起来还是要用宋佳的计策,用孙壮来当睢宁守将。孙壮若有些脑子,若有些忍辱负重的心思,必会假意先降了这边。 “好,拿衣衫过来,我这就去见孙壮,说他降我。”林缚说道。 孙壮坐在柙笼里,看见林缚矮身走进牢室来,啐了一口血痰过去,骂道:“杀了爷便是,三番五次过来说降,你不嫌烦,爷嫌烦了。” 林缚看着衣襟上没闪开的血痰,苦笑一下,说道:“杆子真是火爆脾气,你吐这一口,爽是爽利了,却要辛苦别人来洗,何苦呢?” 林缚让人端来一张长凳坐在孙壮跟前,说道:“你与刘安儿是匪,我是官,你杀我,我杀你,天经地义,谈不上什么仇怨。你若降我,我用你为睢宁守将,给你留四千兵马,你有什么仇恨,找陈韩三撒去!我看那狗贼,也极不顺眼,只是眼下与他同殿为臣,没办法除掉他。”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好诓骗?”孙壮冷眼看着林缚而笑。 “秦先生、乌鸦爷、豹爷、曹秀才等人与陈韩三皆血海深仇,我这辈子都不会跟陈韩三尿一壶里去,”林缚说道,“岳冷秋招揽陈韩三为徐州制置使,无非还是用来压制江东左军;岳冷秋是江淮总督,我不能明面上反对他,但我也不能那么好欺负的,所以我要你降我!要用你守睢宁。睢宁本是划给陈韩三的地盘,老子便不让给他,除了用你,我能用谁?” “……哼!”孙壮冷哼不屑,倒也不再出言反驳。 “你若降我,我便放红袄女渡汴水西去,”林缚继续说道,“睢宁形势,你也看得清楚,我不暗中放水,青龙岗七八万兵马都是死路一下,除非他们有能耐将睢宁啃下来。但杀了红袄女,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凭什么信你?”孙壮说道。 “我可以放你先回宿豫去。局势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不怕你能玩什么花样来,”林缚说道,“你从宿豫挑捡四千精锐作为你的部众。兵不在多,在精,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清楚。除四千精锐外,其他兵马都需缴械降我,以及陈渍、张苟二人也都要作为人质降我,留在我的手里。只要你在睢宁不叛我,我保他二人一世富贵无忧……” “陈渍、张苟是我兄弟,不是我仆奴,我作不了主,也不诓你。”孙壮说道。 “你回去若不能说服陈渍、张苟二人做人质,你再只身来睢宁受降,我有这个耐心,”林缚说道,“你若躲回宿豫不出,那我就要对青龙岗的流民军下手了……宿豫我日后来取,你日后也不要怪我铁面无情!” 这时候,林缚站起来,吩咐左右,说道:“派人护送杆爷回宿豫去……” .. 第73章 军制暗斗 ---- ---- ---- ************* …… “” ************* “……” “……” “……” “” “” “……” “” “”“……” 第74章 淮东军制 “” ************* ---- 第1章 捍海堤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章 高筑城之策 “” “”“” “”“……” “……” “”“……” “” “” “” “” ---- 第3章 月下心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章 世间不缺聪明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章 幕僚 2stevensongreal ****************** / “” “” “” “”“” *********** **************** “”“……” “”“……”“……” “”“……” “”“----……” “……” “” “”“……” 第6章 赏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章 惊澜 “” “” “” *********** “” “……” “……” 第8章 宴前唇战 “‘’” “……” “” “……” “” “……” “……”“……” “”“……” “” “……” “”“……” “‘’……” “……” “……” “”“……” …… “……” “……” “” 第9章 修堤之谋 “” “……” ******************* “” “” “” “” “”“” “……” “” **************** “” 第10章 迎娶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1章 降将 “” “” “”“……” “” “” “……” “” ---- “” 第12章 济州 “” “……” “”“……” “”“” ---- “” “”“……” “……” “”“” “” “”“……” 第13章 兵援 崇城已成商旅云集之地,无法彻底杜绝别家的斥候、哨探以商旅身份潜入,发兵济州岛的动员及准备工作都在鹤城进行。 十二月中旬,大量的兵员、战备物资通过水陆通道陆续往鹤城集结。 包括步军司亲卫营大部、水军司靖海第二水营、马军司骑营一部在内,六千余正卒,以及千余舵工水手等辅兵,在十二月十九日之前,在鹤城集结完毕。 包括三万石米粮在内的战备物资,在鹤城陆续装船完毕。 相比较年初,林缚走海路北上津海,整个崇州五千石载量以上的津海级战船也就五艘。如今靖海第二水营就有五艘津海级战船,此外还有包括十八艘集云级战船在内的其他各种中型海战船五十余艘。 因为面临奢家在东海上的竞争与威胁,崇州诸多事务里,船政是发展最迅速的。 烧窑干燥法成熟之后,备料时间从传统的两到三年,缩短到六个月。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黑水洋船社的远海运力提高了近十万石,而每石运力的提高,差不多给观音滩船场提供一两银子的利润。 此外船场还为靖海水营提供大量的战船;加上之前孙、周等族海商对船场的注资,崇州观音滩船场一年内前后投入近四十万两银,造船总规模到年底达到二十万石。 造船中,除了大规模的使用铁钉铆接外,观音滩船场甚至开始使用大型的铸铁件。 在林缚的印象里,同等载量的铁制帆船怎么也要比木帆船重。实际经过测算,同等载量的钢铁帆船甚至要比木帆船要轻两到三成。 完全要造钢壳帆船,一艘千石船要用掉十万斤好铁,还不是崇州的钢铁产量所能承担。低成本的钢板制造技术要成熟起来,没有几代人的时间去积累技术,怕是不成,但用铁铸件去制造海船关键部件,能使船舶结构强度更高,技术也不复杂,成本也能让人忍受。 经孙打炉的双炉搅扰法改造过的第一座炼铁高炉,炼钢效率提高了近三倍;等三座高炉都改造成,崇州的精铁产量将提高到每年三十万斤。 三十万斤精铁,折合一百五十吨,放在后世去,只是一个村办小铁作坊,但在当世,却是一个相当令人敬畏的数字。 江宁工部所属的冶铁作坊,每年产精铁也不过二十万斤。 然而离林缚的目标还有极大的差距,林缚计划崇观十二年,崇州的精铁产量能达到一百万斤。 那就需要投入更多的银子造更高、更大的炼铁炉。 除工辎营外,淮东军司兵卒编制已经高达两万八千余人。 虽淮泗防线及嵊泗防线的将卒能从淮安、海陵两府及海虞县获得粮饷补济,但除在民政及修筑捍海大堤上外,军费上的开支,仍压得淮东军司喘不过气来。 军司已经无法拿出更多的银钱去支持诸多工场的扩张,甚至还要开始从诸场抽利,来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 冶铁等工场要想获得扩大生产规模的银钱,就必须通过向九州、本州等扶桑藩国贩卖精良兵甲等货物,来获取高额的利润。 “这个年节,你又无法在崇州过了,到济州,要会照顾自己……”顾君薰跟到鹤城给林缚饯行,在屋子里帮着林缚将腥红色的大氅系好。 “你在崇州倒要小心身子才是……”林缚握着君薰的小手,她上个月有了喜脉,有了身孕,天气虽晴朗,从西北往东南吹的风又干又寒。他本不想她到鹤城来送,吃这苦头,倒是拗不过她的性子。又想她做主母,让她多露露脸、多走动、走动也好,才能更多的在崇州担当一些事情。 林缚拢紧大氅,看了站在旁边的盈袖一眼,所有言语都在一望之间,便推门走了出去,不让她们出去吹风。 宋佳穿着儒衫,外面还罩着件御寒的羊皮裘子,带着折沿皮帽,倒像个俊俏的后生。她随林缚出海去,奢明月这回倒没有跟着。 林缚与顾君薰相别时,她就忍寒站在走廊外等着。小蛮作为妾室,这回也要留在崇州,守着规矩,偏偏她是内典书,要跟林缚去济州。 实在不知道顾君薰心里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宋佳老实的躲在外面,不去招人厌烦。 秦承祖留在崇州居中策应,随林缚东渡的就周普、赵虎、葛存信、林景中以及在济州的葛长根,林缚少一个能随时商议的谋士,只能将宋佳带上。 西北风正盛,沿岸有海流往南行,但流速不大,不妨碍船队破浪往东行。鹤城以东海域有黄沙脊,不利大船通行,但在烂水洋有口子出去,也是崇州以东海域的潮汐通道。除了当世的老渔民,别人还识不得这条深水海道。 午时从鹤城出海,月至中天时看到长山岛的灯塔在远方闪烁。 这段海域浅淤,要走潮汐水路借道,航速较慢,但过了长山岛,乘风破浪,用牵星板比测北斗星,一路东行,快如走马,于十二月二十三日破晓时分,看到济州岛西海岸的轮廓。 济州军塞位于西海岸偏南段,早就建设了灯塔,方便夜里导航、泊岸,此时更是好认,那里燃起熊熊大火,将暗弱晨光的东方天际烧得暗红…… 林缚在崇州接到葛长根的请援信报,也才过去半个月的时间,没想到高丽人这么快就组织起第四波侵袭,看火势规模,这一波攻势相当的凌厉。 船队熄灯静默,在只有微弱晨光的大海上前行,还有十余里时,已经能颇为清楚的观察济州塞周围的作战形势。 在济州塞的东面与南面,都有高丽军队围攻,济州塞西面的坞港已给高丽水军占领,好几艘船都给纵火烧得正旺。还不清楚是葛长根主动弃船,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岸上固守待援,还是济州塞的水军给高丽人完全歼灭,高丽水军开始从坞港对岸上发起抢攻,济州塞内侧的岸滩开始激战…… 船队里虽有经常熟悉崇州、济州航线的人,但对济州塞周围的水不熟悉。 步旅无法绕过济州塞,从别处岸滩登陆,从侧后围击济州塞的高丽人,但看到高丽水军的战船规模颇为有限,与集云级相当的战船,仅有四艘,堪堪能压制济州塞水军的兵力,大概远非料到崇州的援军会来得如此及时。 援济船队在渐次明亮的湛蓝大海上缓缓展开,分成层次分明的三个阶梯攻击阵型,以一艘津海级战船、四艘集云级战船为主,形成锥形阵,往聚集在济州塞里外的高丽水军猛扑过去;第二阵列以两艘津海战船、六艘集云级战船为主,形成两翼展开。林缚则在第三阵列居后,观望战局形势。 高丽水军他们正集中兵力,想要从坞港内侧登岸,对济州塞里的守军形成夹击,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一支水军从清晨的薄霭里钻出来,袭击其后。差不多相距不到五六里,才幡然警觉。 靖海水营各式海战船,皆备大橹。远航用帆借风力,接战时,帆橹齐用,快如奔马。五六里水程,仅一炷香的时间而己,拥挤在济州塞港的高丽水军根本来不及调整阵形。给袭了个措不及防,甚至更加的混乱,在海岬形成内外港狭窄水道,好几艘船撞在一起,乱作一团。 而高丽人在外港的十数艘战船,面对靖海第二水营的第一波攻击阵列,战船体型与数量,都处于劣势。尚未接舷时,高丽人便遭受二十余架床弩的怒射,再接近,弓弩及装满火油的陶罐,交相而来。待到接舷时,高丽人在外港的十数艘战船已经溃不成军,仓惶而逃。 拥挤成内港的高丽人战船更多。 内港是海岸丘陵支伸出来的长岬环抱而成,内外港尽两百多步宽。先有高丽人先有数艘船撞作一团,封堵了港口,内港的高丽人战船更出不来。 葛存信放开外港仓惶而逃的几艘高丽人战船,封堵住内港,调集擅长近舷格战的中型战船从港口突入,彻底歼灭给困在内港的高丽人水军。 从东面、南面陆上包围济州塞的高丽人步卒约有四千余众,但对海上激战爱莫能助。看着己方水军给打得溃不成军,岸上的高丽人情知攻不下济州塞,也放弃攻击,往后收缩,往东撤兵而去…… 约到午时,济州塞坞港里的战事,便以两百余高丽水军投降收了尾。 内港到处都是战船残骸,水道短时间里无法清出来。大量船舶停泊在外港,林缚从外港换小艇登上长岬,眺望济州塞内外形势。 在林缚所记忆的历史之中,元朝两度东征日本,以优势兵力都大败折戟;英国向外殖民扩张时期,最重视的一点就是利用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收入,不惜成本的在全球建造海军基地。这大概能算是正反两面的教训。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通过济州与高丽、九州、本州等地的商人贸易所得,相当一部分都截留下来建造济州塞,这时候便发挥应有的作用。不然他率大军前来,连个登陆的落脚地都没有。 没有落脚基地,对当地水又不熟悉,仓促渡海而来,即使有优势兵力,元朝东征日本之败,倒非不会提前上演。 第14章 东海形势 (感谢红袍守望之俗兄的给力捧场,另外,大力求红票) 林缚等人从外港长岬登上济州岛,葛长根与儋罗国王李建过来见他。 葛长根右臂裹伤,倒无大碍,儋罗国王李建却是狼狈不堪。年初相见时,李建颔下留着一部美须,还有几分君王的气度,在战乱中给大火燎烧一尽,脸上还有灼伤。 此次侵济州的高丽军队,为高丽国海阳郡总督甄封亲率,五日前从济州岛北岸的仙鹿浦登岸。 甄封原先是强行要求对济州驻军,李建派其子李弓率兵卒前往仙鹿浦驻防,并与甄封交涉。甄封假意与李弓在阵前议事,用战船载兵卒,借着北岸罗岩陵的掩护,从阵后登岸,绕道夹击李弓。 儋罗国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千余精锐,六成都在这一战丧失;李建之子李弓给甄封绞杀。仙鹿浦得胜后,甄封又率部奔袭儋罗国都西归浦城。李建不敌,率残卒,从西海岸逃来济州塞救援。 高丽海阳郡登陆济州岛的水步军有五千余人。 李建仅率不到四百残卒来投,济州塞除四百战卒外,紧急从内地迁来的丁壮中挑选健勇,葛长根能用来守济州塞的兵力也不过千余人。当时已经给高丽水军封锁了港口,葛长根被迫弃船,将兵力都撤到岸上去固守等候崇州援兵。 好在林缚率援兵过来不慢,济州塞才给围攻不到两天,除了战船悉数损失外,兵卒伤亡倒不算惨重。 “海阳郡水军仅两千余人,午前大半已给我师击溃,请大人速派水营战船,绕至西归浦,击其水军残部,可断甄封归路……”葛长根建议道。 “好,”林缚原打算率兵来济州见机行事,没想到刚过来就有俘杀高丽海阳郡督的机会,而且儋罗国已与高丽彻底决裂,也无需林缚再担忧儋罗人的立场,当下再不犹豫,吩咐葛长根,“我调一营水军给你,你多从济州塞挑选熟悉西岸水势的人,临时编入各船做向导,前往西归浦,寻歼海阳水军残部……” 葛长根立时从济州塞将熟悉儋罗岛附近地理水文的诸哨官及斥候、哨探抽出,临时编入各船,午后不顾右臂伤势未逾,便率一营战船,奔儋罗岛北岸的西归浦而去。 午后,济州塞外港清出一条水道,步军司亲卫营、马军司骑营近五千甲卒陆续登岸进驻济州塞。 年初与儋罗人定约,从西海岸,日出山的西南麓划走一小片地筑塞开港。经过近一年时间的持续投入建造,这片四五百亩大、夹于两座丘陵之间的土地,除了居中一座周两百丈的小城外,两边丘陵各筑一座周三十余丈的坚固哨堡。 一城两堡将济州港屏蔽在内侧。 在济州港的外围,还筑了一道防御石墙。 清晨时甄封率海阳步卒攻打的就是那道防御石墙。 海陵府每产一担生丝,成本不超过二十两银子,然九州、本州的商人到济州来收购,生丝每担值四百两银子。 崇州所产生丝有限,平江府的生丝、丝绸,几乎给以陈氏为首的几家垄断着。 便是如此,在过去一年,崇州也运了三百担生丝到济州来贩卖。除去成本与运费,三百担生丝得利逾十万两银,其利之高,常人难以想象。 便是从海贸里取得利,修筑了济州城,成为儋罗岛上除儋罗人的王都西归浦外,第二座有城墙防御的要塞。 济州城的迅速崛起,儋罗人并非没有戒心,但高丽人的海阳郡督甄封对儋罗人大开杀戒,也使得儋罗国王李建除了跟淮东军司借兵将高丽人赶出儋罗岛外,还有其他什么选择? 将入夜,济州内港才全部清理完毕,让水营战船停泊进来。 此前,除葛长根所率两哨水营六百余战卒辅兵外,济州倒没有其他驻兵。 林缚三月从津海返回崇州时,海商及河间府南迁的孙、周等族人,随林缚一起南下,就有部分族人选择到济州定居。 最早一批有两百多户,之后又陆续增加了一些,济州城里如今有三百余民户,算是济州城里最早的居民。 济州民户设了里甲,里正是周广南兄弟的远族兄弟周贵堂,其年四十有二。为人粗识文墨,精明能干,早年也是出海走贩,积下不少的身家。只是运气不佳,接连翻了两艘船,逃过一命,但无余财,又欠了一屁股债,后给本族当掌柜走船,一直没有翻身的机会。 过济州时,周贵堂见济州有机遇,主动要求留在济州,林缚便任他为里正。 济州城建设时日还短,一切都求精简快速。民居也都在城外与港口之间建屋而居。主城仅两百余丈,周约五百步,放在内陆,仅是城寨建制。 居北面南的三层大砖楼,为主城里核心建筑。楼前为占地有十亩大小的校场,两侧为营房、马厩、粮仓、军械库等附属建筑,主城狭小,也仅能供骑营武卒及林缚随行扈卫近千人进驻。 林缚登岸济州港之后,便迅速调整济州的部署。 济州驻军悉数编入第二水营序列,战船虽给焚毁,但也缴获了不少高丽水军的战船。他们对济州周围的水熟悉,负责济州港外围的海域戍防,并从中挑选斥候,监视海阳军在北部的动静。 除西南侧哨堡及防御石营从亲卫营抽调一营甲卒戍守外,亲卫营余部三千卒,沿岬岸与主城之间的空地扎营;东侧稍外围一些的哨堡拨给儋罗国王李建使用。 儋罗岛丁口加起来也就三万余人,但李建好歹是一国君主。海阳督郡甄封退回西归浦,李建能恢复对儋罗岛大部分区域的管辖。 济州岛位于高丽与九州大岛的海峡东口子上,四周的海流,形成西侧往北、南侧往东、北侧往西的相逆流向。葛长根率水营去奔袭西归浦,进入济州岛与海阳郡之间的海峡是逆流而行,速度快不了,若有情况,也是陆上斥候先传回情报来。 林缚进了济州主城,先将里正周贵堂召来,详细询问济州及高丽、九州、本州一带的情势。 高丽半岛自两百年前给三韩左部的徐氏王朝统一后,一度将疆界推到清川江。最强盛时,南面扶桑王朝正搞南北朝对峙,没有威胁,高丽人曾将东胡人打得满地找牙。在清川江以北筑德川、长青、安朔等城,在清川江一线设军司,屯兵一度高达十五万。 元氏夺得中原政权,定都燕京后,视两辽为藩屏,与进窥辽东的高丽人进了两次大规模的战役。就战役来说,互有胜败,但高丽的国力却给这两次战役打残,退回清川江,俯首称臣。 近三十年来,东胡人崛起,获得辽东之后,为解决后翼之威胁,也为报当年的仇怨,在陈塘驿之战后,迅速集结兵力,从辽东南侵高丽。 东胡人越过清川江,攻陷高丽西京平壤。 高丽便向东胡人俯首称臣,除朝贡纳质外,还将清川江以北的城池悉数割给东胡,将清川江及大同江之间的驻兵悉数裁撤,迁回南部…… 高丽国制与大越相仿,有二京,西京平壤给攻陷后,就剩国京汉阳府,位于高丽半岛的中部,置九郡一百二十一县。海阳郡为高丽九郡之一,位于高丽半岛的西南端,儋罗与之隔海相望。 儋罗国虽小,但与高丽历来同属大越朝的属国,高丽想吞并儋罗,但苦无机会。 越朝失辽东地之后,对高丽人就失去实质性的牵制,高丽人对儋罗就起了贪心。高丽曾派使臣到燕京请旨,要求代领儋罗。当时大越朝需要高丽来牵制辽东的东胡人,而儋罗国又太不起眼,便许了高丽的要求,使儋罗成高丽的属国。 给东胡人击败、改向东胡人俯首称臣之后,这两三年间,高丽还想找回来平衡,就只有将儋罗彻底吞并过来了。 大越朝的淮东军司在济州筑塞建港,不过给高丽人一个借口罢了。 儋罗岛东面的九州,虽说面积要比儋罗大上十数倍,但分属筑紫、大隅、日向、肥前四个藩国对峙。东面本州岛的面积更大,与整个高丽半岛相当,但境内对峙的藩国势力更多。 在九州、本州、济州以及高丽半岛之间的诸多岛屿,或边缘地带,还有诸多海盗势力的存在。这些海盗势力又不甘心给奢家收服、渡海东来的东海寇势力,也有扶桑藩国与高丽人暗中扶持、劫掠敌境的海盗势力,也有破产流浪武士组成的相对较单纯的海盗势力…… 虽说奢家的航海技术比不上崇州,但从昌国放舟渡海,最快也只需要四到六天的时间。一旦淮东军司在儋罗西海岸筑塞建港的消息传开来,奢家不可能不插手进来。或者说已经插手进来了,只是这边的情况颇为复杂,淮东军司还没有能引起警觉罢了。 第15章 联姻 入夜后,才有消息陆续的从西归浦传回。 主楼二层的偏厅,给用来当成简朴的作战室,西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儋罗岛地图,海阳郡兵在西归浦、仙鹿浦的最新动向,在地图上给标识出来。 葛长根率一部水营奔袭在西归浦的海阳/水军残部,此时已经接战,林缚与周普、赵虎、林景中等人,都在作战室里等着最新的战报传回。 济州岛的气候与崇州相当,此时也正是酷寒季节,室里烧了火盆。炽热的炭火在高脚铜盆里滋滋作响,林缚坐在火盆前,喝着济州当地所产的土茶,有些腥气,倒也勉强能喝下。 这会儿外面楼梯给人踩得吱呀响,听着宋佳在外面与人小声的说话,过了半天,才见她进来,问道:“什么事情?” “儋罗国主想得周到,怕大人在济州生活不便,特意让人送到四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子过来,伺候大人在这里的起居,”宋佳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回禀道,“都是大户家的女儿,知书达礼,从小习过汉书的,大人不用担心说话她们听不懂。她们都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带进来给大人看看?” 帝国失去辽东,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对儋罗、高丽人的文化影响,到这时也还没有给削弱多少。儋罗、高丽的官员、贵族,都视习汉书为时尚,儋罗岛上能挑出四个语言相通的女孩子来,倒不奇怪。 只是这当儿,儋罗国王李建想着往这里献女孩子,未免不是时机。 看着宋佳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林缚挥了挥手,说道:“送回去!什么时候了,还来添这个乱?” 周普、赵虎等人都是武将,也不喜这种送闺女讨好、巴结的行为,坐在那里没有吭声;林景中倒不置可否,记得这种事也正常得很。 “就这样送回去怕是不妥,儋罗国主有意交好,送回去可不是寒了人心?再说对这四个女孩子也不好:卖出去的东西,给退了货,可就真不值钱了……”宋佳说道。 林缚率兵来援济州塞,是打关见机行事的主意,当时甚至还在担忧儋罗人的立场,倒没有想到刚过来,儋罗人已经没有选择立场的余地。 带兵打仗,有周普、葛存信、赵虎等人在,倒不缺拿主意的人,但武力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听宋佳如此说,林缚想到这件事不仅仅是简单的送四个女孩子过来伺候,眉头微微蹙着,也觉得直接打发回去不好。 “你说怎么办好?”林缚问道。 “这四个女孩子都还知书达理,相貌也好,也确实是岛上大户人家出身,”宋佳说道,“还是先不要拒绝的好,许给崇州那些个还未成家的官员、将领,也是良配。彼此也不算辱没,还能算联姻之好……” “……”林缚蹙着眉头,献女为婢与通好联姻的区别大得很,这涉及到对儋罗岛最根本的立场问题,没那么容易好做决定,站起身来,跟宋佳说道,“你以为,眼下还是扶持李氏在儋罗立国为好?”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良策?”宋佳问道。 “……”林缚托颔思虑,事情远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崇州兵分三路,大军能在儋罗滞留多久?”宋佳说道,“高丽国小力微,但终究是百万之国。即使集崇州兵马,能一举攻陷汉阳,灭高丽国,又有何益?” “儋罗势力太弱小了,”林缚说道,“历来都屈于强邦,官民未必能有多强抵抗意志……” “扶桑诸藩国,亦有强有弱,择弱而扶之,奏请朝廷,册封之,许其从济州海贸中取利,与儋罗互为援应,总要比崇州在这里直接屯兵要好,”宋佳说道,“奢家若是不迟钝,也应该在做这方面的布置……” “你是说九州岛?”林缚问道。 “嗯,”宋佳点点头,说道,“晋安的海商还不会看星夜航,但从晋安顺风出海,船顺着海流往东北行,顺利的话,三五天日后,也能看到陆地,有国名大隅,想来便是九州岛上的大隅藩邦……” 受造船与航海技术的限制,中原与高丽半岛的交往,多走陆路,但在近千年之前,就有与扶桑诸岛通航的记录。 扶桑、高丽都不是什么新大陆。 由于航线的特点,从明州府、晋安府出海的海商,多与九州岛南部地区联络,儋罗岛素来不受重视。 便在海盗的眼里,儋罗岛也是穷乡僻壤之地,甚少光顾。 林缚直接将牵星术运用到等纬航海里,使得从崇州到济州开辟快速航线成为可能,儋罗岛的地位才凸显出来。 以往海上商路给阻断,一是朝廷禁商禁海,二是东海寇势力庞大,遮山阻海。 实际上,海上商路从来都没有给彻底的断过,只不过长久以来,东海寇成为与高丽、本州、九州等藩邦进行海上贸易的主体,而且规模一直都不小。 奢家早年即使没有举旗起事,但小规模的参与走私活动,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此外,大量原东海寇势力投附奢家,奢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海上商路之利? 这两年来,奢家向东海渗透,从两浙、江东沿海地区劫夺的财物,大量流入东闽,而奢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浙东,海上商路的规模才锐减。 林缚派人经营济州,算是时机恰好的填补了这个空白,但同时,奢家必然也会恢复晋安府或明州府与九州岛南部的航线…… 东闽的生丝、蔗糖、铁、茶叶,都是海上商路的紧俏物资,可以取得暴利,弥补军资的不足。 奢家没有余力跨海派兵,此时却有可能在九州岛南部扶持代理势力,与高丽媾和,或与东胡人媾和,联手在东海压制崇州的势力,都有可能。 林缚也不可能往济州岛无限制的投入兵力,扶持代理势力,对东海诸势力进行拉拢分化,也是崇州应该要选择的策略。 葛存信推门走过来,身上甲衣沾有雪花,推门进屋,给炉火一烘即融。 “外面下雪了?”林缚看着葛存信甲衣上的雪花,诧异的问道。 “嗯,下雪了,”葛存信将大氅解下来,说道,“亏是提前一天出海,不然还有些小麻烦。北面传回消息来,长根刚将高丽在西归浦的水军击溃,正率部返回。战果如何,还要等长根回来才知道。另外,大人所料不差,昨日参与围攻济州塞港的,确实有给高丽人收买的海盗势力。不过没有逮到大鱼,背后有没有其他交易,一时还查不清楚……” 林缚站起来,推门木窗,一股寒风窜进来,舔着脖子起鸡皮疙瘩,楼前校场周围插着火把,雪势颇为不小。 倒想起一桩事,林缚问葛存信:“长根是不是跟存雄一样,都还没有续娶?” “是啊,”葛存信诧异的问,“大人怎么提起这桩事来?” 为反官府,葛家人将脑袋都别裤腰带上,葛存雄、葛长根之妻,悉遭官府虐杀而死,其后戎马生涯不断,都无心续娶之事。 周普坐在边上拨着火盆,嘿然笑道:“大人给你葛家许了个儋罗人的儿媳妇,你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啊!”葛存信不明白为何提到这桩事上来。 “李建送来四个女孩子,都是儋罗大户家的女儿,”林缚说道,“宋姑娘的意思是联姻通好,但我们也不能随便糊弄别人,先问一下你的意见。” “这怎么能?这都是李建献给大人您的!”葛存信说道。 “奢家参与进来的迹象很明显了,崇州没有办法在这里驻多少兵马,借用或者说扶植李氏势力,是可行之策。我要四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做什么,还嫌内宅不够热闹?”林缚笑道,“你要不觉得委屈,等长根回来,再问问他的意思!” “这事轮不到他说话,”葛存信便擅自替长子做下这主,说道,“我就代他谢大人了。” 林缚问宋佳:“那四个女孩子是谁负责送过来的?” “儋罗王妃,由周里正的内人陪,都还在西边候着呢……”宋佳说道。 林缚微微一叹,儋罗虽称一国,但国力微小,换作其他邦国,即使有亡国之威,也无需王妃出来做这种勾当?跟宋佳说道:“我就不便出面,你去将这事做妥当吧,挑个身世好的……”这种联姻,相貌倒是其次,身世最是重要,才不算屈了葛家。 葛存信也朝宋佳施礼:“麻烦宋姑娘了!” 一夜风雪,葛长根破晓时才归。 高丽水军在西归浦的残部,仅有二十艘战船,四百多人。 在高丽,船长三丈便是大型战船。葛长根率部奔袭过去,十丈以上的战船就有五艘,水军战卒为高丽水军在西归浦残部的两倍,葛长根对西归浦的地势,比高丽水军还要熟悉,这样的战事没有太多的悬念。 倒是在回程时,一艘集云级战船给风浪推簇着,打在礁石上,破开一个大口子,差点沉掉,成为奔袭战最大一项的损失。 济州塞坞港已经具备修船能力,倒不用担心水营战力会有损失。 岛上的风雪还是不休,有越演越烈之势,海上的风浪也大,水陆都无法用兵,儋罗岛上的局势一下子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背地里的形势绝不会平静就是。 林缚在破晓时分才睡下,睁开眼,天已大亮,听着房门外有轻巧的走动声,知道宋佳在外面,便坐起来。宋佳听着吱呀床响,知道林缚醒来,便推门进来。 “联姻事便算成了,”宋佳说道,“是国相家的小女儿,人品、相貌都好,葛校尉本人也十分满意,似乎之前还见过面。另外,周贵堂家的那口子,想给自家小儿子讨一房媳妇……” 儋罗国制仿效中原,国君以下,国相、九卿等官员一举俱全,麻雀虽小、五脏倒是俱全。只是丁口不过三万余人,只有崇州一县的十分之一,作为一个君主国,也太小了些。 “周贵堂要在儋罗扎根啊,那也好,”林缚说道,“你答应周贵堂家里便是。” 林缚伸手拿起床头桌上的衣裳穿起来,瞥见房门外还有女人的身影,疑惑的问道:“谁在外面?” “四个女孩子里,两个人有了下落。倒还有一对小姐妹,是光禄卿家的女孩子。光禄卿随太子李弓在仙鹿浦给高丽人所杀,家里就没有什么人物了。有个儿子还小得很,就剩下孤女寡母。这对小姐妹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家许,一个叫左兰,一个叫左雁,退回去便会随意许给低贱人家,指不定会给富贵人家争抢。看着可怜,我便擅自主张,留了下来,”宋佳窥着林缚的脸色,回道,“我身边不是还缺两个人嘛?” 林缚看了宋佳一眼,问道:“会不会不妥?” 四个女孩子,两个联姻,两个留下来为婢,差距甚大。这天下,“不患寡、患不均”,一碗水端不平,惹出怨恨,反而是一桩坏事。 “可是人家孤儿寡母求着我的,你要觉得不合适,那便送她们回去就是。”宋佳说道。 “求大人不要赶我们回去……”门口那两个女孩子听着里面说话,走进来跑在冰冷的地上就叩头。 这两个女孩子官话说得不准,倒也能听明白,声音娇柔清嫩得很,听着就有一股子异国风情。两个女孩子伏在地上,林缚也看不清她们的相貌,也不想驳宋佳的面子,说道:“我让宋姑娘留你们便是,先出去吧……” 两个女孩子抬起头来,林缚看了,倒觉得这两个女孩子的容色真是娇美,肤色如凝脂,细腻雪白,暗道:高丽人不整容也有美人胚子?小的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要不是大的稍成熟一些,还以为是双胞胎姐妹呢,也不清楚哪个叫左兰,哪个叫左雁,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去。 林缚倒明白宋佳为什么要擅自主张要留下这两个女孩子,儋罗左氏的家主刚死,幼子还小,没有其他什么能撑住家业的人。这两个女孩子退回去,命运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宋佳也许起了怜惜之心;对左氏而言,两个女人留下来作婢,无疑也算是抱到这边的粗大腿。 .. 第16章 联兵助伐 “……” “” “” / “”“……” “……” “”“” “”“” “……” “……” ************** ************* 第17章 使臣 / / / “” “……” “” “” “……” “” “” “” “”“” “”“” “”“……” ************ “” 第18章 弱国邦交 “” “/” “……” “”“” ************** “”“……” “” “……” “” “” …… 第19章 各怀心思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0章 猛虎搏兔 “” “” ************ ************ “” “……” “”“……” “” “” “”“……” “”“” “”“……” “” “”“” “”“……” “”“……” “”“” “”“‘’” “……” 第21章 杀鸡骇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2章 刺客 (昨天家里的网络有问题,网址只能选择登录,赶早爬起到来,到咖啡馆上传;移动的便宜归便宜,还真比不上电信的稳定,郁闷啊!) 久贺岛迟胄派人过来,林缚便请山下敬吾先离开,让人将迟胄的使者请进来。 “久贺岛阎白山拜见制置使大人!”迟胄的使者阎白山给领进舱室来,当下就跪下叩头,尊称林缚的官衔。 林缚看着阎白山,五旬年纪,颔下胡须染有霜白,脸黑瘦,小眼睛,仿佛挤作一团。其貌不扬,即使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袍,也更像一个长年累月在海上吹晒的老渔民,但这人却是迟胄最依重的谋士,随迟胄从广南逃到这里来立足,有十多数,是久贺岛这股海盗势力的重要人物。 比起佐贺氏派山下敬吾过来,与福江岛仅一水之隔的久贺岛迟胄,即使想要敷衍淮东军司,也不敢随便派人小角色过来。 林缚就任淮东制置使也不到半年时间。 从晋安或明州,抑或从崇州,到九州岛的航线就没有真正的断过。中原是什么局势,不仅九州岛、本州岛上的诸藩国大体了解,便周围稍大规模的海盗势力,也时时关注着那边。 阎白山走进船舱,便行小民晋见官员的大礼,倒有些令林缚意外。 林缚微的一怔,才说道:“阎先生多礼的,过来有什么事情,请坐下说话……”让随扈在案前搬来一只绣礅子,请阎白山坐着说话。 “申贺明盘踞福江岛,作罪多端,五岛黎庶皆受其害。五岛有心除之,但人微力弱,不敢妄动干戈。制置使大人此次率军剿之,为五岛黎庶除一大害,解民倒悬。众人推举小的过来,一是要跟大人表示谢意,二是备了些薄礼,以酬王师,慰问大人的辛苦……”阎白山说道。 久贺岛盘踞的海盗要都是良民黎庶,林缚将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吃掉。 以久贺岛、福江岛之间相隔的狭窄海峡为界,以南常称南五岛,以北称北五岛。包括福江岛在内,北五岛的海盗主要是劫掠没海、勒索商旅为生。 与北五岛均是崎岖山地不同,南五岛地形稍平缓一些,迟胄占了久贺岛之后,让人在岛上耕作,但底子里还是海寇。 相比较别的海盗,迟胄聪明的地方在于,他只是将九州岛作为劫掠财货的倾销地,极少在附近做什么案子,遂能在这片海域立足十数年不给逐走。 不管怎么说,迟胄派阎白山来表达善意,林缚这时候还不会拒人门外,说道:“阎先生言重了……” “我等小民,飘洋过海,在此孤岛寄食求活,衣食都无着落,又受强贼侵凌,一直都渴望能得到朝廷王师的庇护,”阎白山情绪激动的说道,“今日制置使率王师跨海而来,如见父母亲人,如逢甘霖,心里高兴,实非言语能够表示,还望大人不要怪小的欣喜之余说错了话……” “怎么会?”林缚笑道,“都说言者无罪,说些高兴话,又怎么可能说错呢?” “大人剿了申贺明,但要防福江岛给其他强贼占去,再害海东,小白抖胆请求大人留下一部王师精锐驻守,好让五岛万余黎庶时刻受到朝廷的庇护!”阎白山说道。 林缚看了阎白山一眼,知道他是假借请托之辞,来试探淮东军这次跨海东征的根本目的。 “我确有这个想法,”林缚说道,“却不知道王师留驻此地,五岛的民众是真欢迎,还是假欢迎……” 给林缚锐利的眼神盯着,阎白山心脏猛跳了一下。 与山下敬吾代表佐贺氏来讨福江岛一样,阎白山过来之前,也以为淮东军司不大可能对这座小岛感兴趣。 林缚不加遮掩,直接说出要驻军的意图,阎白山心里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就派不上用场,嘴里不停的说道:“怎么会是假欢迎,怎么会是假欢迎?欢喜还来不及,欢喜还来不及……” 林缚与阎白山敷衍片刻,便留下他携带的犒军礼物,放他回久贺岛去。 “佐贺氏或许会忍受福江岛给淮东派几百兵卒驻守,迟胄若率部归附,这动静就大了,”宋佳说道,“迟胄势力比申贺明强大,但容忍申贺明占据福江岛,我看他主要是不想引起扶桑人的警觉吧!” 五岛列岛的五座主岛相靠很近,几乎就是一座独岛,像福江岛与久贺岛之间的海峡,南口子仅有四百多步。 整个五岛列岛的面积与西沙岛相当,距九州岛北海岸最近处仅有二十多里。 在林缚所知的历史里,蒙元曾两度跨海东征日本,皆大败而归。要是让蒙元事前占领五岛列岛,以五岛列岛为前进基地,其东征日本的历史很可能就会改写。 不要说佐贺家了,便是九州岛的其他藩国,甚至本州的藩国都不能容忍五岛列岛整个的落入淮东军司手里。 这已经远远超过驻军保护商路的范围。 阎白山过来,话语里就透露出迟胄愿意接受招安的意思。 无论是迟胄想借招安之名来行割据五岛之实,还是想借招安来敷衍这边,都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总归要等与高丽人这一战分出胜负后,这边的局势才会跟着明朗!”林缚说道,“佐贺氏与迟胄都不会是笨蛋,包括申贺明,怕是都没有想到我会在儋罗岛大战之前,抽兵来打福江岛!” “……”宋佳嫣然一笑,说道,“等你在儋罗岛大败高丽人,申贺明还不望风而逃?要是给申贺明早早逃了、迟胄先派人占了福江岛。迟胄那时候再投附你,你反而没有名义来直接占福江岛了!” “申贺明可不会算这个账。”林缚笑道。 宋佳一笑,说道:“申贺明要有你会算账,也不会给高丽人收买给打济州塞了……” 林缚得意的一笑,这会儿林景中从外面进来。 从崇州到儋罗岛的第三批船队已经靠岸,崇州有信报经济州塞转来,林景中拿了一大叠塘抄、邸报进来。 所有文牍都分色以示轻重缓急;宋佳跪坐在软榻上,拿裁纸刀先将描朱的紧急信函裁开来。第一封信函就是不是什么好消息,宋佳脸色凝重递给林缚看。 元宵节那一天,崇州、鹤城等地皆大雪,午时突起冬季少有的大潮,侵灌鹤城、皋城、建陵、盐渎沿海地区,形成大灾。 由于捍海堤筑都选择在潮涨水线以上的区位,冬季又少有暴风,大家对冬季大潮防备不足,鹤城以北有两处工段损失极其惨重。仅工辎营就溺毙两百余人,盐户、农户溺亡人数更多,一时还没有统计具体的数字。 “捍海堤咬紧牙也要建啊!”林缚叹息一声,鹤城相对地势要高一些,皋城、建陵、盐渎沿海地区的地势低,这些潮侵灾害损失更重,赈济之事由海陵府、淮安府以及两淮盐铁使司负责,他无需过问,只是这样的损失压在谁心头都不好受。 宋佳见林缚并非在信函上批注的意思,便将信函接过来归档收藏,心里想:算上崇观九年夏季那次大潮,淮东三年两次大灾,损失都极其的惨重。要筑不成捍海堤,淮东还真不能算一个好的扎根之地。 福江岛大部分战俘都用船运往儋罗岛,少部分人留下来,给监管着修复、加固福江寨,步卒临时进驻福江寨;除了哨船外,大部分战船都到福江岛与久贺岛之间的港湾里驻泊。 林缚与宋佳在津海号上,将近半个月积累下的公函信报处置完,已经深夜。 宋佳刚要告辞回舱室休息,就听见有人在甲板上大喊:“有人在水下凿船!” 津海号船板薄处也有五六寸厚,船底有加固不说,还密布防虫蛀的铜钉,整艘共分十六个水密舱,凿开一个口子,根本就不管用。 就算这边放手不管,给他二三十人潜在水下,凿上半天都未必能将津海号凿沉了。 津海号除了自身的护卫兵力外,还有两艘集云级战船、四艘艨艟战舰驻泊左右,专司护卫。这会儿就有两艘朦艟战舰先靠过来,拿长杆钩镶,伸下去捞潜在海面下凿船的水鬼,忽儿有人大喊:“在前面,在前面!”显然是在船前部发现水鬼,甲板上许多护卫都往前部跑。 宋佳要走到舱室外去看究竟,林缚一把将她抓住,说道:“你坐在这里!”抓起桌案桌下的佩刀,直着身子,倾听着舱外的动静。周普带着四名扈从走进来,贴身守护林缚,林缚要他们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后侧就传来“噗噗”两声闷响,要不注意听,很容易给忽视过去! 周普拔出佩刀,一个黑影撞开后窗扑进来,给他一刀劈了正中。宋佳给一蓬血溅在脸上,吓了一跳,林缚随手将灯扑灭,拉宋佳退到角落里,留下空间给周普发挥。又有两名刺客闯进来,却未料到舱内灯火这时候熄灭,轮不到他们去辨认这次刺杀的正主,周普与两名扈卫就扑杀上来,舱前回廊上的四名扈卫也跟着进来支援…… 通过水下凿船的水鬼引开船上大部分护卫的注意力,创造行刺的时机。虽然也算不上多高明,但也有一些用处。只可惜,时机就那么一小会儿,三名潜上船的刺客却没有把握时机的机会。 三名刺客很快就给杀死,在水下凿船吸引注意力的水鬼,也给诛杀干净,抓住两个活口。 两个水鬼给拖进来,浑身发抖,想来不是害怕,是给冻着了,浑身水淋淋。 林缚看着这两个身材矮小、穿着皮靠子的水鬼,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日本藩国君雄对峙,大者不过十数县,小者不过数乡。各家势力都没有所谓的战略纵深,常常是一战决定生死、胜负。相比较在战场上的殊死较量,刺杀而来的胜利则显得容易。行刺在日本诸藩国之间倒是经常发生,林缚倒没想到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儋罗王世子李继以及马泼猴在岸上安排人搜索可能还潜藏左右的刺客,林景中与葛存雄先赶过来问安,赶着林缚正审讯两名水鬼。 刺客都有身为死士的觉悟,这两名水鬼显然不会因为林缚一句就松**待,林缚看到葛存信、林景中进来,说道:“你去寻李继、马泼猴,破晓前完成攻打松浦的准备!” “啊!”葛存信一愣,诧异的说道,“刺客未必是佐贺家派来的!” “谁晓得,”林缚冷冷一笑,说道,“既然佐贺家离得最近,就让佐贺家为此负责!”挥手让人将两名水鬼拖下去,根本不看这两名水鬼对他所下的命令有何反应! 宋佳知道,林缚仅仅是需要一个直接攻打佐贺家的借口罢了! 第23章 强袭松浦 破晓时,天际都是鱼鳞状的浅云,晨光昏昧,大地还裹着昏暗之中,远山诸岛,都只露出青黑色的际线来。 最先发现敌船靠近的是城岗上守了一夜值哨的佐贺武士近兵卫。破晓时,近兵卫抱着刀,靠着城墙根睡得正熟,身子歪了个空,从梦中惊醒,差点摔个狗吃屎。看着天际浮起的晨光,近兵卫没有了睡意,站起来伸着懒腰,不经意间看到远岛青黑色的背景上有许多浮动的、颜色稍浅的影子。 是船,是大量战船,正扬帆鼓浪,往松浦而来。 近兵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警哨,大声吼着:“敌袭、敌袭,快通告长崎大人!淮东军攻打松浦了。”虽说还看不清战船上悬挂的旗帜,但在这个方向上,只有近日才占领五岛的淮东军才有可能派大军来攻打松浦。 长崎秀乡登上城墙,仓惶间连甲都来不及穿,随扈武士拎着铠甲走在后面,还有许多武士自个儿都没有来得及将铠甲穿上。 淮东军攻打松浦!虽说这边加强了戒备,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淮东军真会攻打松浦。 “山下大人昨日还与淮东人相谈甚欢,怎么一夜刚才,就骤然变脸?”长崎秀乡骇然失色,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哪般遭此兵祸! “大人,淮东军势大,不能让他在前塬登岸啊!”武士竹崎季长说道。 松浦是九州岛西北部的狭长半岛,仿佛从主岛伸出来的长舌,松浦城位于长舌前端,前塬位于狭窄的舌根上。 一旦给淮东军在前塬登陆,松浦半岛就会像舌根上给铁钉钉住的长舌一样,将痛苦异常。松浦城建在半岛的北端,说是城,不如说是城寨。经手下武士提醒,长崎秀乡醒悟过来,真不敢只守松浦城,吩咐竹崎季长,说道:“你与经资去守前塬,务必不能让淮东军从前塬登岸,大友你领人去守鸟津……”吩咐过守御事,又想起来要派人去通知佐贺大人,才起这个念头,心里又想到:佐贺大人就在平户城里,又怎么会看不到敌袭?这时候隐隐约约的能听见平户岛上传来号角吹响。 平户岛是松浦半岛北面的一座独岛,两者之间只隔着狭窄的海峡。 淮东军前日浮海过来攻打福江岛海盗,大兵临境,仅一水之隔的筑紫国能安之若素才叫怪了。佐贺氏的家主、筑紫国执宰佐贺赖源昨日清晨就亲自率领家臣、武士赶过来,登上平户岛观望形势。 一旦松浦城给淮东军攻陷,佐贺氏的家主佐贺赖源及山下敬吾等筑紫国重臣都将与平户城一起也就给困在海上,无法跟九州岛联络!筑紫国也就给打残一半! 山下敬吾仓惶的登上平户城的城墙,爬登城道时,仓惶间摔了一跌,差点滚下去,额头给磕破了一块,血流如注。 山下敬吾也顾不上擦脸颊的血痕,望着遮闭如云、绕过平户岛往松浦而去的淮东战船,一阵阵的发晕,失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上使亲口所言,只要借用福江岛,以护商路,一天都没有过去,怎么又派大军来打筑紫?” 佐贺赖源四十年左右,身材矮小,穿着华丽的甲胄,站在城墙上,望着海上遮如云霞的桅樯,朝山下敬吾轻声喝斥道:“慌什么?淮东军敢对筑紫用兵,不仅仅九州岛,连本州、四国诸家势力都会集结到太宰府的旗帜下抵抗之!大扶桑的武士会叫中原人的血像河流一样注入这片海洋,然后将他们赶出去。” 佐贺赖源昨夜派山下敬吾登福江岛,不过是试探淮东军的意图,他本意是要拖到淮东军与高丽人决战之后再决定福江岛的去留。到时候就算淮东军能在儋罗岛大败高丽人,自身伤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这边又有相当充足的时间进行战备,就有更多谈判的筹码。 淮东军的船队突然出动,绕过平户,悍然攻击松浦,佐贺赖源也是大吃一惊。淮东军的意图是什么?令人完全摸不到头脑。傻子才会两面竖敌,难道高丽人已经屈服了? 不管怎么说,不管有什么猜测不到的意外因素,淮东军已经悍然攻来,考虑再多都没有用,还是要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佐贺赖源沉着冷静的凝视着两翼海面上的淮东水军战船。 周围的武士都受到家主的影响,也少了些惊慌,但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淮东军,多少有些忐忑不安,总不能等松浦、平户城给淮东军推平了,再等其他家的势力聚结起来援助吧? 到那时,即使将淮东军赶出去,佐贺氏也要跟着完蛋。 佐贺赖源来平户,除家臣外,还有千余武士跟随。加上平户岛的守备力量,平户城里有武士一千人,杂兵也有千人,战力颇为可观;但松浦城仅有两百武士、五百杂兵。 此时想来,这样的防御部署有头重脚轻、根基不实之嫌。只是之前谁都没有想到淮东军真会强攻筑紫,虽有往北海岸集中兵力,加强戒备,但也没有认认真真的去考虑攻防守御之事,竟留下头重脚轻的防御破绽,殊为不智。 淮东军的船队,绕过兵力充足的平户岛,只奔防御相对空虚的松浦半岛而去,想来对这一带的守御情况摸得清楚。 此时淮东军已有战船驻泊在平户岛与松浦半岛之间的海峡口,即使再艰难,也要派武士渡海去支援松浦城。 一旦松浦城失陷,平户岛的后路给断了,筑紫国差不多就要瘫痪了。 松浦海峡海战与前塬登陆战几乎同时爆发。 前塬是相对狭窄平缓的浅滩地形,仿佛松浦半岛南端陡然收细的腰,最窄处不过七八里宽。 前塬失守,松浦半岛的脖子就会给卡住,恰恰这边地形又利于登陆,沿岸仅筑有一些石堤为简单防御。 竹崎季长与经资城各率一部武士,赶在淮东军登陆之前,进入前塬两侧的石堤,依着石堤防守。但要做更多的准备,已经是来不及。 靖海水营战船有平底与脊底之分。 船底造脊易过破浪,又能防横波,方便海上安全快速的航行,能抵挡较大的风浪,但吃水极深。崇州近期建造的超大型帆船里,有些船的吃水深达两丈有余。这样的深水大帆船航速极快,稳定性高,大风时亦能破浪航行,顺风时能达到“一更百里、昼夜千里”的航速记录,要远比当世的普通海船快得多,但非现成的深水海港不能靠岸驻泊。 靖海水营所属的中型战船却多为平底,特别是大翼船,船面宽,船底低平,能直接稳稳当当的隔浅在浅滩上;船首及侧前舷还造有能开阖的盾墙。大翼船跨海横渡时系在集云级战船之后,不载兵卒,此刻就专为登陆作战而用,能直接冲入浅水抢滩登陆。 栈板无法伸到干地上,但在向导的指引下,选择抢滩的浅水基底颇为坚实,是沙滩,没有软泥。亲卫营甲卒顾不得初春海水的冰寒,从大翼船抢先而下,举着盾牌,趟过浅水,往滩头冲锋。 “上箭!”竹崎季长大声喝斥着,扶桑弓多用竹木所制,又大又长,强弓能射百步,“嗖嗖”的破空而来。 甲卒趟水前进时,平衡性很差,盾牌同时给七八支长箭扎中,就有人跌倒。行进阵列出现空档,不时有人中箭,滑入冰寒的海水里。 更为要命的,趟水而行,要保持阵型,速度快不了。待冲到石堤近前,足以让守堤的武士射出好几轮箭来。 亲卫营甲卒一边往滩头冲,一边集结弓弩手跟在刀盾兵后面,借着射程更远的强弩硬弓还击,压制石堤后的箭雨。 澄澈如蓝的海水,给搅起的泥沙与注入的鲜血混成暗褐的色彩,使战争一开始就显得残酷而无情。 左右各有四艘艨艟靠过来,横置过来,相对狭小的船首、船尾各架起一座床弩。给海浪推挤着,船身摇晃,使得床弩的射击精准度有限,但巨如枪矛的巨箭,破空发出的锐响,摄人心魄。 床弩巨箭穿越三百步远的空间,像闪电一样的打在石堤上,击起石屑无数,石堤摇晃,巨箭尾部震颤,发出刺耳的嗡嗡响声。石堤后的守御武士心颤神移,射箭的节奏也因此给打乱。 也就那么十几息的时间,抢滩的甲卒就冒着散乱的箭雨冲到石堤前。 除了射术极好的武士退后继续持弓作战,守御石堤的大部分扶桑武士与兵将都弃弓换上刀枪接战。 竹崎季长双手紧握长刀,跳上半身高的石堤,看着一名淮东军兵卒要冲上来,居高临时,举刀猛斫过去。这一刀势如闪电,猛的将圆盾劈成两半,刀尖借着斫击之势,劈开圆盾之后露出惊骇神色的头颅。这名兵卒在抢滩时,头盔落到海里,没有来得及捡回,便这样丢了性命…… 接战便有伤亡,亲卫营的老卒不多,但选自淮泗流户的新卒编训也有半年多时间,阵战以及狭窄战场的配合作战,早就练熟。 看着扶桑武士凶狠,纷纷跳上石堤劈砍,便用竹刺枪在前,格挡扶桑武士的长刀;穿轻甲的刀盾兵从两翼往石堤仰攻,穿重甲的陌刀手紧贴其后,用重甲及锋利的陌刀,往前走一步,就守住一步的阵地,绝不轻易后退。弓弩手则还站在浅水里,或从两翼寻找射击的空档,热血沸腾起来,根本觉察不到初春海水的刺寒。 竹刺枪前端有散开的尖锐竹枝,坚韧又密,最长的竹刺枪长近两丈,用来格打扶桑武士的长刀,甚是便利。 扶桑武士多用长刀,长刀虽锐利非凡,但受阻于细密的竹枝,很难一下削断竹刺枪的枪头。竹崎季长见用长刀无法近身作战,便往后退,让杂兵用枪来跟淮东军对刺。 扶桑杂兵多用长枪,枪头甚短,但枪杆极长,要比最长的竹刺枪还要长出半截,怕有三四丈长,多用轻而坚实的竹材制作。如此长枪,与淮东军的竹刺枪、枪矛对刺,有长度上的优势。长度上的优势,也使扶桑杂兵拉开接战的距离,即使少有人穿甲,也受到较好的保护。 淮东甲卒初遇这种长枪,站在石堤下,位置上的劣势又大,无法靠近攀爬,一时给打得措手不及,好几人冷不防给刺中。无法往石堤上冲,只能用大盾掩护着,在堤下僵持。 马泼猴趟水走到前阵,看着愁眉苦脸的都卒长畏畏缩缩不敢硬打,破口就骂:“软蛋货,这种破枪刺不透重甲,怕他个鸟!刀盾兵格打,陌刀手砍劈,破开口子往上冲;冲不去,站在堤下等着给砸死,给赶下海,等着给冻死!”又让紧接着冲上来的两都队甲卒散开往石堤上攻,分散守军的力量。 扶桑武士虽精锐、又悍不畏死,但他们人数少,使刀的武士加上持长枪的杂兵,不足一百四五十人,仅有十余弓手在后面抽冷子放箭。淮东军在这处登陆点就投入双倍人数的步卒,若是不够,水营的战卒也可以拉上来打。要不能攻上去,马泼猴都没有脸当营指挥了,关键不能给守军压在石堤下打,不然伤亡很难控制。 “拿射箭的好手集中起来,集中朝那面黑旗子射,把那面的人压下去,先破开口子,让人冲上去!”马泼猴接过前阵哨将的指挥权,站在齐膝深的浅水里,与石堤就隔着百余步,亲自指挥登陆作战,两名哨将亲自披甲执刀,带着勇卒,抢攻石堤去了。 马泼猴手里拿着佩刀,他习惯性的一边大声发令,一边连刀带鞘挥舞。 竹崎季长知道前塬对守御松浦半岛的意义,他与左资手里的一百余武士、两百多杂兵,差不多就是松浦一半兵力。要是佐贺大人不能让平户城的守兵及时渡海来援,前塬失守,仅剩一百武士、三百杂兵的松浦城也相当于失守了。 竹崎季长手里仅有一百四五十人守着这边的石堤,淮东军冲上来抵近石堤已经有两百人左右,看后面的战船,还有四五百战卒等着登岸,心里涌起绝望的念头。g 第24章 除去松浦海峡拦截平户岛援兵的靖海第二水营主力,林缚在前塬易登陆的两翼,利用兵力上的优势,使步军司中军第一营、儋罗王军第一营甲卒同时登陆作战。 在前塬石堤后的守军给牢牢缠住的同时,更有一都队骑卒绕到前塬南面的浅滩,骑兵趟水登岸,从南往北,冲击前塬石堤守军的侧翼,溃杀之。 将前塬近三百守军歼灭后,步军司中军第一营、儋罗王军第一营到午时,就迅速推进到松浦城下。 与此同时,葛存信率靖海第二水营主力,击溃抢渡松浦海峡的援军,将佐贺氏的兵马主力困在平户岛上,不得援应松浦。 此时的松浦城,仅有百余武士、三百杂兵,城墙仅高丈余,四周开阔,无险可依。 佐贺家的主力跟家主佐贺赖源给困在平户岛上,等着留守筑紫城的佐贺家跟平氏、近乡氏等对头谈妥借兵的条件,来援松浦,怕是要等到十天八天之后。 松浦半岛两翼的海面上帆樯如林,看着淮东军推进到城下的步卒阵列,看着冲车、云梯车以及蝎子弩陆续在城下组装、架设起来,长崎秀乡心里弥漫着绝望的心绪。 长崎秀乡不清楚淮东军为何会在与高丽人在儋罗岛会战前夕,突然强攻松浦,但他清楚,淮东军真要强攻松浦,仅凭他手里三四百兵力,无法支撑到援兵赶来。 在城头枯坐了半日,长崎秀乡最终下令打开城门,放弃抵挡,向淮东军投降。 长崎秀乡给带到林缚面前,虽是降臣,给按跪在地上,仍拿他蹩脚的汉语,含恨的质问道:“上使渡海而来,欲修两邦之好,昨日还言开商路之利,却不知我邦在何事上有所怠慢,竟使上使今日就雷霆大怒、动此干戈,在扶桑造此杀戮?” 林缚让人将昨夜闯上津海号行刺的死士尸体都抬上来,一共十二具冰冷的尸体,摆在长崎秀乡的面前,林缚冷冷的说道:“这左近,除了佐贺氏,哪家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次派十二名‘斥候武士’来刺杀我?” 长崎秀乡骇然失色,他确实不知道刺客的事情,一时间给林缚问住,无法回答,但他跪在地上,仍观察这十二具死士尸体。 这十二具尸体个个身材短小,虽都死透,但从他们的脸面以及露出来的肢干,能够看出他们长期受到坚忍残酷的斥候训练。面貌、体形上都有九州岛人的特征。深茶色的紧窄装束还未干透,以及皮质水靠,又都是佐贺家“斥候武士”才会穿的特殊服饰。 当世日本还没有专门的“忍者”出现,诸藩国学习中原,从武士家族里挑选优秀的子弟从小进行专门的训练,来承担情报侦察与暗杀任务,世称“斥候武士”。 由于日本诸藩国所能控制的人口相对较少,“斥候武士”则有着更高的军事价值,而受到重视。 “斥候武士”选拔、训练有着极为苛刻的标准,经过长期间的洗脑,对家主近乎于绝对忠诚,即使落入敌手,也绝少会泄露秘密。比起要相对松散的武士群体,所能控制的“斥候武士”数量,更能直接的体现出藩国的军事实力。 筑紫国相对较松散的武士群体约有两千人,但执政佐贺氏所控制的斥候武士不过五六十人。一次就派出十二名斥候武士刺杀淮东制置使,执行这种必死任务,即使不是佐贺赖源幕后指使,也只能是九州或本州岛的大藩国所为。 林缚率军攻打福江岛,到今日才是第三天,昨夜才能算第二天,就有斥候武士过去刺杀,佐贺氏怎么都不摆不脱嫌疑的! 即使不能从活着的斥候武士嘴里掏出有用的信息来,林缚派兵攻打松浦,即使佐贺氏想喊冤,都无法理直气壮。 “上使渡海而来,欲开商路,以利两国,我邦夹道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派人刺杀上使?”长崎秀乡自个心里不都踏实,怀疑是家主幕后指使,但嘴里仍强辞争辩,断不能将刺杀的罪名认下来。 “哼,是或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林缚心里也不能肯定昨夜的刺杀就是佐贺赖源所为,但佐贺赖源洗不脱嫌疑,他不背这个黑锅,谁来背?又说道,“我让你带六具尸体去平户岛,让佐贺赖源三天时间给我一个信服的解释!否则不要怪我心狠无情!” 长崎秀乡乘着一艘帆船,携带六具尸体登上平户岛,跪倒佐贺赖源面前,说道:“秀乡无能,无颜见大人,当剖腹谢罪,但不敢误大事,特来传信,再请大人诛秀乡!” 看到长崎秀乡不抵抗,让淮东军轻易夺走松浦城,断了这边的后路,佐贺赖源鼻子都气歪了,心里自然有杀长崎秀乡的心思。这时候也只是强忍住肚里的怒火,听长崎秀乡说下去。 听长崎秀乡说还有六具斥候武士的尸体留在松浦城里,山下敬吾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哪家会用如此狠毒的死间之计来害大人?” 佐贺赖源沉默着不吭声,脸上阴晴不定。 长崎秀乡看到佐贺赖源与山下敬吾的神色,确认刺杀非佐贺执政幕后所为,含愤说道:“淮东军为一个无法证实的罪名,悍然攻打松浦,真可谓汉人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杀秀乡后,请大人向太宰大人求援,与诸藩国联兵逐杀淮东军!” 佐贺赖源也懒得再追究长崎秀乡弃守松浦的罪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的背后,是绝对实力。 若是淮东军没有攻陷松浦城、没有断平户岛的后路,直接将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尸体送过来质问,他完全可以派个能说会道的说客去抗辩一番。 按照道理来说,淮东军也不能拿出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尸体,就认定刺杀是佐贺家所为。 扶桑诸藩邦间,虽说惯用刺杀手段,但潜入军营刺杀主将的成功率很低,佐贺赖源还不会为了福江蕞尔小岛,就贸然派斥候武士去刺杀林缚。事败的可能性太大,而且事败带来的风险也不是佐贺氏能承担的。 此时淮东军悍然攻陷松浦城,断了平户岛的后路,才将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尸体丢出来,质问刺杀之罪责,佐贺家想要辩解,又拿什么去辩解? 一切不过都是拿实力说话罢了! “准备船,送我与秀乡去松浦!”佐贺赖源说道。 长崎秀乡与左右武士都愣在哪里,没想到执政会自投敌营去。山下敬吾也骇然失色,劝道:“大人万万不可,敬吾渡海去松浦抗辩即可!” “我不去,如何能证佐贺氏的清白?”佐贺赖源说道。 “淮东军拿未经证实的刺杀事,来借题发挥,又怎知他们不是包藏祸心?”山下敬吾劝道,“大人过去,实在太凶险,一旦大人给淮东军扣下,佐贺家就分崩离析了啊!” “我若不去,佐贺才真正陷入亡族的险境,”佐贺赖源叹道,“这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尸体假造不了,我一时也看不透是平氏还是近乡氏所为。但是,你们要明白,我此去松浦,不是要向淮东军自证清白,而是要向扶桑诸藩国证明佐贺氏的清白!” 山下敬吾愣怔在哪里,明白执政大人的心思。 即使淮东军无法明确指证刺杀就是佐贺家所为,佐贺家却也有洗不脱的最大嫌疑。 其他藩国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次刺杀就是佐贺家所为;即使最终都愿意为佐贺家的这次“刺杀失败”承担出兵责任,也会借机向佐贺家提出苛刻的条件来。 即使佐贺氏统制下的筑紫国民,也很可能会给蒙蔽,对佐贺氏贸然行险、兴起这样惨烈的战事而心怀怨恨,将动摇佐贺氏对筑紫国的统治基础。 淮东军与高丽人大战在际,没有可能伪造出“十二具斥候武士尸体”,作为对佐贺氏开战的借口;那一定是佐贺氏的敌人,平氏与近乡氏两家里的一家,在幕后策划了这次蹩脚又高明的刺杀事件。 有平氏、近乡氏在幕后捣鬼,即使最后能将淮东军打败、逐走,佐贺氏都不可能维持当前的地位,筑紫国最后给各家平分掉也说不定。 淮东军若不想两面开战,仅仅是因为刺杀事件而对佐贺氏雷霆大怒,没有佐贺赖源亲自到松浦辩解更有说服力,更能证明佐贺氏的清白了。 即使淮东军包藏祸心,借刺杀事件对佐贺氏开战,将佐贺赖源扣下或杀害。诸藩国也会在太宰府的主持下,迅速联手对抗淮东军。平氏与近乡氏等家在战后也没有借口来吞并佐贺氏。 佐贺赖源虽身死,但佐贺家会有其他人来顶替他的位置。佐贺赖源被扣或被害,都能激起国民的义愤,来对抗淮东军,来维护佐贺家在筑紫的统治。 山下敬吾能明白执政大人自我牺牲的苦心,但此去太过凶险,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松手。 佐贺赖源让左右将山下敬吾拖开,神色冷峻的说道:“淮东军若扣押我,你们断不能因他们拿我的性命相威胁而投降……” “大人请放心,我们身与平户、与佐贺家共存亡,绝不辜负大人托付!”山下敬吾与左右武士首领都跪下来发誓效忠,长崎秀乡心里羞愧,恨不得自己不能壮烈战死在松浦城头。 第25章 割土权谋 迟胄有接受招安之意,但五岛列岛是九州岛的西北门户,无论是佐贺氏,还是九州岛的其他藩国,都不会轻易答应整个五岛列岛或事实上或名义上划入淮东军的治辖。 有刺杀之事在先,淮东军出兵松浦则师出有名。占了松浦,将佐贺家的武士主力困在平户岛上,接下来就有更多的资本去谈五岛列岛的问题。 即使刺杀非佐贺家所为,另有别家势力在里面捣鬼,也只意味着佐贺氏已经陷入更大的危机中而已。 佐贺氏为摆脱当前的危机,与淮东军媾和甚至暂时屈服的可能性就相当高,这便是林缚毅然出兵攻占松浦、困佐贺氏于平户岛的本意。 筑紫国的执政、佐贺氏的家主,佐贺赖源孤舟前来松浦自辩清白,林缚也大感意外,让人将佐贺赖源带进来,跟身边的宋佳说道:“佐贺赖源过来,倒是出人意料,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眼下来看,是好事;往长远里看,未必是好事。”宋佳说道。 林缚点点头,承认宋佳的判断无误,佐贺赖源能不顾自身安危,只身前来自辩清白,便有几分雄主的气度,便让这样的人物得势,往长远里说,确实不能算好事,他见宋佳起身要避让,跟她说道:“你坐这里,与我一起会会佐贺家的执政大人!” 宋佳刚提起裙摆要站起来,听林缚这么说,迟疑了一下,终于是理了理裙幅,坐好,只是心里有着别样的感受。 除了内廷,郡府并无女官的设制,便是淮东军司内部,也仅有廖廖数人认可她内典书的职使。 她平时女扮男装,守在林缚身边,别人即使看出来,也不会点破;她这时穿着鲜丽袄裙,以妇人的面目,陪林缚接见佐贺赖源,算什么,算宠姬吗?至少在佐贺赖源看来,她是宠姬的身份无疑。 宋佳心里胡思乱想着,佐贺赖源与长崎秀乡给带了进来。 长崎秀乡是献城降臣,此前就见过;佐贺赖源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狭长的眼睛犀利,有着不甘屈服的意志。 林缚是兴师问罪而来,心里念着佐贺赖源是个人物,但不会待他太客气,手撑着书案,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佐贺赖源,冷声问道:“执政亲自前来,倒不怕我捏造罪名诬你佐贺家?” “上使率王师渡海而来,意在惩高丽之不义,又怎会妄起兵衅,加刀兵于扶桑?”佐贺赖源站在堂下,身材虽然瘦小,但阔步而立,气势倒是不弱,眼神只在旁边的美艳妇人脸上停了一瞬,便落在林缚身前的书案上,姿态不亢也不卑,说道,“赖源清楚此节,能肯定上使不会对扶桑妄起兵衅。也正因为赖源能明白上使率王师而来的心意,又怎么会派人刺杀上使,无故给佐贺氏招惹祸端呢?” “你是说有别家在离间我与佐贺氏?”林缚哈哈一笑,说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好糊弄!我来福江岛第二天,就遭十二名斥候武士刺杀。我实在想不明白,除了你佐贺氏,有哪家的动作能如此迅速!” “刺杀确有其事,但实非佐贺家所为,”佐贺赖源说道,“赖源也知道佐贺实难洗脱嫌疑,唯有亲自过来,才能自辩清白。若没有人能料到上使会出兵剿福江岛海盗,自然除佐贺家之外,没有人再能在短短时间里安排好刺杀之事。若有人能事前料到上使会出兵剿福江岛海盗,自然也就有人能在佐贺家之前,在福江岛布置刺杀之事!” 林缚与宋佳对望了一眼,暗道佐贺赖源还真是有雄辩的口才,他与宋佳也早就料到刺杀事有可能是秦子檀在里面捣鬼,秦子檀与淮东斗了这么久,彼此间知根知底,能提前预料到淮东军在海东的动作,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另外,晋安、明州的海商与九州岛南部的平氏多有往来,秦子檀说服平氏与奢家媾和,暗中布置这次刺杀事,比佐贺氏派人刺杀的可能性还要更高一些。 当然,林缚不会在佐贺赖源面前承认这点,唯有将刺杀的责任都推到佐贺氏的头上,才能勒索更多的利益。 佐贺赖源说得头头是道,林缚只是问道:“你所说,倒不是一点没有道理,但是谁会吃饱了撑着,要置我于死地?” 十二名斥候武士出身扶桑假不了,至少在表面上,扶桑诸藩国,唯有佐贺氏跟淮东军在福江岛的问题上有利益冲突,这一点不用明说,佐贺赖源是怎么都赖不掉的。 “非是要害上使,派死士行刺上使,实则是有人想激得上使雷霆大怒,然后借上使之手,来害佐贺家啊!”佐贺赖源诚惶恳切,惺惺作态,就差当堂将胸膛剖开,自证清白了。 “执政胸有成竹而来,”林缚说道,“我便当一切都如执政所言,请问执政大人,真有人能事前料到本使会率兵攻打福江岛寇,且与佐贺氏誓不两立吗?还是执政大人觉得本使好糊弄,编造出这么一个人,就以为本使会信以为真?” 佐贺赖源哪里会以为林缚好糊弄? 扶桑与中原的海贸规模近年来锐减,但海上商路断断续续的一直都没有停过。无论是海盗也好,海商也好,多多少少,佐贺赖源对中原发生的事情能有些了解。 佐贺赖源知道眼前这个青年,近年来崛起于淮东,实在一地雄杰,心里想:也许在他心里,早就怀疑刺杀非佐贺氏所为,只是顺水推舟,拿刺杀事作为对佐贺兴兵的名头罢了。 淮东军与高丽人大战在即,按照道理,断无可能再跟扶桑岛起兵衅,那林缚这次出兵松浦,本质上还是虚张声势! 佐贺赖源心里暗恨,要是长崎秀乡能守住松浦城,佐贺家自然可以不用理会淮东军的虚张声势。 林缚狡口胡辩,佐贺赖源一时也难以强争,堂下的气氛陡然间就凝滞起来。 林缚眯眼看了佐贺赖源片刻,便侧头跟宋佳说道:“你去问问:派去上隅、日向以及太宰府的人,何时能够取来回信?” 林缚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佐贺赖源听见。 经林缚这一提醒,佐贺赖源心里陡然一惊。 长崎秀乡在后面也听明白了,背脊冷汗直冒。 扶桑名义上还是视大越朝为宗主国,扶桑臣僚若对宗主国犯下大罪,宗主国自然有征伐的权力。 通常说来,大越朝若对扶桑岛直接用兵,扶桑诸藩国担心自身的安危,会在太宰府的主持下,联合起来对抗。即使其他藩国不会直接出兵,至少也不可能会拖佐贺氏的后腿。 什么宗主国不宗主国,都是狗屁,最终还是靠实力说话。 但是林缚将刺杀的罪名加在佐贺氏的头上,再邀平氏与近乡氏来讨伐佐贺氏,最后将佐贺氏的土地留给平氏与近乡氏平分,事情的性质将有极大的不同。 已经没有什么实权的太宰府很可能不会再为佐贺氏出头联络诸藩国,平氏与近乡氏更不可能会主动抵制平分筑紫国的诱惑!淮东军只要将松浦城让给平氏或近乡氏中的一家接防,就可能从这件事件中抽身而去,集中兵力去对付高丽人。 一切权谋都必须以实力为基础,没有实力,根本就没有谈权谋的资格。 佐贺赖源心里悲凉,这时候却不得不低头,双膝跪地,泣然恳声说道:“上使万不可中了奸人的毒计啊。行刺上使欲害佐贺者,非平氏,即近乡氏。上使万不可轻信平氏与近乡氏的片面之辞!佐贺氏真真切切是给冤枉了,请上使明察。” “平氏与近乡氏不可信,佐贺氏却又能信了?”林缚冷笑道。 “上使在筑紫遇刺,非佐贺所为,但佐贺推卸不掉护卫不力的罪责。佐贺家将倾向全力,为上使缉拿真凶!”佐贺赖源说道。 “本使如何能信执政的这些话?”林缚见佐贺赖源肯屈服,语气也就稍和缓些。 “松浦、平户、五岛,请上使派兵守之。佐贺家一日缉拿不住真凶,一日无脸跟上使讨回松浦、平户、五岛三地!”佐贺赖源跪在地上,恳声道。 长崎秀乡跟在佐贺赖源后面跪着,听到执政大人如此说,心里骇然。 一旦将松浦、平户、五岛割让出去,除非能找到一个让淮东军满意的替死鬼,佐贺氏至少在名义上将永远失去对上述三地的统治权。 “执政既然这么说,本使便信你一回又何妨!”林缚爽朗大笑,又说道,“本使便派船送执政回平户岛。想来一夜时间足够执政签押信书送回了。另外,还要请执政诏告国人,本使也会将信书示于太宰府及诸藩国!” “多谢上使信任!”佐贺赖源心头屈辱、悲凉,却又不得不低头言谢,当夜就乘船返回平户岛。 在亡族灭家的威胁下,佐贺赖源与山下敬吾等家臣虽然义愤,但又不得不屈服当前的形势,忍辱签下信书,将松浦、平户、五岛等三地作为抵押物暂时割让给淮东军监管。 元月二十四日,佐贺赖源再次乘舟渡海,返回松浦,代表佐贺氏正式签下割让松浦、平户、五岛给淮东军监管的信书。信书随后即诏示国人,在长崎城的佐贺氏也随即取消对松浦半岛方向的战备跟戒严。 在信书传报设于本州岛奈良城的扶桑太宰府及诸藩国后,林缚于二松浦半岛东侧的海域,放佐贺赖源率千余武士及差不多数量的兵卒离开平户岛。 第26章 得与失 有黑水洋带来的暖湿气流,鹿儿岛的冬季也湿润温暖。比起高丽半岛上的酷寒,鹿儿岛的冬季堪称天上人间了。 鹿儿岛位于九州岛的南端,六七百年前,就有明州、晋安等地海商前来鹿儿岛,与扶桑人进行海贸交易。东海上几次海盗势力大盛,也多以鹿儿岛为后方基地。 数百年来,中原陆续有人迁来鹿儿岛;也有不少海盗想洗手不干,便在鹿儿岛定居,形成鹿儿岛复杂的人居环境。就算大隅平氏一直加强对鹿儿岛的控制力,但数十年来,鹿儿岛与东海寇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直就没有给彻底的割断过。 奢家在控制浙闽大部分地区之后,鹿儿县自然也成为奢家对九州岛影响最深的地区。 即使奢家没有心思去发展拥有跨海作战能力的水营力量,但也不会轻视海上商贸能给奢家所带来的厚利,一直没有放弃对鹿儿岛加强影响与渗透。 由于扶桑诸藩国名义上还承认太宰府对扶桑诸岛的统治,扶桑又视大越朝为宗主府,奢家是大越朝的叛军,大隅平氏等扶桑藩国势力与奢家之间的勾结媾和,自然也就不能端到台面上来,一直以来都在秘密进行。 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五岛三地给淮东军暂时监管,以换取对刺杀事件的和解,消息在崇观十二年二月之前就传遍九州岛。 鹿儿岛冬季多雨,秦子檀穿着木鞋,站在檐下,看着天庭里倾泄下来的雨柱,心里满是无奈的叹息。 这会儿,扈从推开庭院木门,打外面进来,看到秦子檀就站在廊檐下看雨,说道:“二公子请先生过去!” 秦子檀心里轻轻一叹,接过油纸伞,踩过卵石铺成的小径,往前院走去。 奢飞虎赤着脚,焦躁的在铺草席地上走来走去,看到秦子檀过来,忍不住动气说道:“你看你献的好计!” “淮东虽从佐贺氏强占去松浦、平户、五岛三地,却未必是福!”秦子檀轻声说道。 淮东军没可能直接出兵去攻打高丽的本土,将海阳郡督甄封困在儋罗岛上围点打援,是最佳的策略。高丽在海阳郡集结兵力,不是一两天就能做成,林缚利用这个空档,集结兵力去打曾参与攻打济州塞的申贺明部,这不是什么难是预料的事情。 福江岛刺杀一事,确实是秦子檀怂恿大隅平氏所为。 “淮东轻松得了三块飞地,怎么不是好事?”奢飞虎问道。 就奢飞虎个人来说,虽说在嵊泗诸战里失利,但也使他的视野也更专注于海上,使他成为奢家内部支持发展海上力量的主要人物。 只可惜,嵊泗诸战失利,要承担大部分责任的奢飞虎,在奢家内部的声望与权势大跌,使他直接失去跟奢飞熊争继承权的可能。 奢飞虎在晋安蛰伏了一段时间,即使享受富贵不减,但权柄大减,更没有独领一路兵权的可能。 便是奢家的水营主力,也主要集中在浙东明州府,归浙东都督奢飞熊统辖。 奢飞虎只能另辟蹊径,淮东在儋罗岛借地筑济州塞,开辟崇州与济州之间的航线,而海贸也是奢家养军之资的一个来源,与九州、本州等藩国势力联络,压制淮东的势力向海东地区渗透,自然是奢飞虎乐意作为的。 奢飞虎此来鹿儿岛,更重要的目的,是前往高丽跟东胡人订立密盟,但从鹿儿岛直接往高丽的航线,给淮东军的水营战船控制着。 奢飞虎暂时在鹿儿岛停留,打算往东,从东面的本州岛借道,前往高丽,与东胡使臣那赫雄祁见面。 奢飞虎前来鹿儿岛,行程甚密,甚至连平氏都没有知会。他停留在鹿儿岛,也是想看行刺之谋能有一个好结果。没想到等了近十天时间,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令他如保能平静对待? 秦子檀当然没有指望十二名死士潜上福江岛真能得手,他只想通过刺杀事,将水搅浑,使淮东军与佐贺氏等九州岛藩国势力对立起来;平氏与佐贺氏对立也有近百年的时间,能挑起淮东军与佐贺氏之间的对立,也是平氏乐意所为,那十二名斥候死士,便平氏所派。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刺杀事件竟以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浦、五岛给淮东军监管收尾。 秦子檀细思,有两点是他事前没有预料: 一是林缚在行刺之后,迅速出兵攻打松浦,将佐贺氏主力武士困在平户岛上,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只要林缚稍稍犹豫、畏首畏尾,刺杀事件将成为淮东军与佐贺氏之间无法拔除的一根刺,便能打乱林缚开辟崇州与九州岛北部相接的海上商路的步骤。 在淮东军悍然攻陷松浦城之后,佐贺赖源的反应,也是秦子檀没能事先料到的。若是淮东军与佐贺氏没有如此快刀斩乱麻的进行暂时和解,九州岛西北部的局势必然将陷入大混乱中,进而将影响淮东军集中兵力在儋罗岛与高丽人的决战。 就是这两个无法预料的因素,导致福江岛刺杀事件,没有照秦子檀预测的方向发展。 奢飞虎对淮东、甚至对林缚个人,有一种急躁难抑的情绪,秦子檀很能理解。 秦子檀也不怨他的语气不善,耐下心来,解释道:“淮东从佐贺氏手里割去松浦、平户、五岛三地,未必是坏事,二公子稍安勿躁……” “怎么不是坏事?”奢飞虎问道。 “佐贺氏是真心想将松浦、平户、五岛割让给淮东吗?”秦子檀问道。 “……”奢飞虎沉默不语。 “五岛列岛本就是大寇迟胄的地盘,平户、松浦两地的住民都是扶桑本地的土著,受佐贺氏统治已有两百余年。得这三块飞地,淮东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秦子檀紧接着又反问了一句,没有等奢飞虎回应,又自己回答道,“就淮东的本意,是打通崇州衔接九州岛的海上商路,从海上商路里获取能养军的厚利,而非大耗资源,来经营这三块飞地。得三块飞地而与佐贺氏对立,对淮东来说,远不如弃三块飞地,与佐贺氏结盟利益更大。” “事情虽然没有能按照我们的预料发展,却未必对淮东有利,”秦子檀继续解释道:“……佐贺氏地忍辱屈和,在扶桑诸藩国内,佐贺氏也将陷入孤立;淮东从九州岛割土,近乡氏、平氏等藩国势必也会视淮东为迫切威胁,哪有那么便宜给淮东好占?” “你说的也是有道理,是我太急躁了!”奢飞虎轻叹道,但是心里总有一股烦躁难以消除。 九州岛北部松浦的初春要比鹿儿岛湿冷得多。 五岛大寇迟胄与谋士阎白山渡海来松浦见淮东制置使林缚,心里忐忑不安,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的寒冷。 依着规矩,迟胄将佩刀解下来,随行扈从也都留在外院等候。他与阎白山一起,在淮东军侍卫的引领下,走进护卫森严的内院,去见林缚。 迟胄不是不担心他此行会给淮东军扣下来,但是淮东攻陷福江岛后,又轻易从佐贺氏手里割走松浦、平户岛,以久贺岛为首的南五岛给夹在福江岛与松浦、平户岛之间。 就凭借他手里一千四五百寇兵,又如何敢不回应林缚的召见? 南五岛一直都是暗地里与平户、松浦的商人交易,获得一些南五岛紧缺的物资,淮东军一旦掐断平户、松浦与南五岛的联系,迟胄也要头疼万分。 淮东军攻陷福江岛时,迟胄就派谋士阎白山去见林缚,以招安事试探之,打的还是观望形势的心思。 这回过来,迟胄倒是打定主意,要是条件合适,接受招安,也不是坏事。 冷雨霏靡,林缚与宋佳站在廊檐下,看着庭院里的景致。 扶桑受中原文化影响甚深,但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建宅擅在狭窄的庭院里造景。冷雨洒在白沙、白石上,三五株瘦竹,倒有许多情致,令人回味无穷。 迟胄与阎白山给领进来,林缚侧头看去,这个纵横海东的著名大寇,五旬年纪,人精瘦,眼睛满是精明,少了几分海盗的彪悍气度。 林缚笑道:“迟大当家还真是难邀请啊,你在扶桑居住多年,你看这宅院造景有何独到之处?” 迟胄站在台阶前,有冷雨落下来,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怨意,见林缚开口就问造屋之事,站在檐前,恭敬回道:“迟胄大老粗一个,对宅院造景实在没有什么心得,不敢在制置使面前胡言乱语……” “这竹下的细白沙为海,立着的几块白石头,便是平户西北部的五岛。你再看看,像不像?”林缚说道。 “制置使这么一说,还真是像!”迟胄回道。 “我用松浦城,跟你换久贺岛,你觉得可好?”林缚说道。 迟胄一怔,一时间琢磨不透林缚的意思。 松浦半岛是九州岛北部难得的平原地块,面积要比五岛列岛的所有主岛加起来都大。要不是淮东军实际已经占领了松浦,佐贺赖源断没有可能干脆利落的将松浦也割让出来。 以久贺岛换松浦半岛,单就以土地来说,绝对是远远值得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迟胄半辈子混迹海上,争得这份势力。要是真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他这半辈子的饭就白吃了。 迟胄也顾不得台阶前的水迹,当即就双膝扑地,跪倒在林缚的面前,说道:“迟胄漂泊在外,半辈子背井离乡,然而心里无时不念着中原故土、念着朝廷。久贺岛、松浦、平户能归入朝廷的治下,能受到淮东军司的庇护,实是迟胄及数万民众的福祉。从此时起,迟胄视制置使为生养父母,五岛、松浦、平户都是淮东军司治下之土。制置使愿用迟胄守之,迟胄愿为制置使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你愿为朝廷效力,这是好事,可是朝廷并没有授权我在海东招安尔等啊!”林缚眼睛看着迟胄,问道,“你说该如何是好?” 迟胄听了林缚说这话,只当林缚动了杀心,瞬时间吓得浑身冰冷。如虎似狼的侍卫守在左右,他不敢轻易妄动,只是叩头求饶:“制置使另有良将守御三地,自然更好,迟胄不敢不从,只望能回中原得三五亩良田养老,便心满意足,便心满意足……” 第27间 羁縻之政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8章 东州都督府 ******* ******** “”“……” “” “” 第29章 啄木鸟之迷 二月中旬,九州岛北部虽还春寒料峭,但地气已经回暖之意,积雪融化,溪大流急,虫鸟声里已能听出春意。一水之隔的高丽半岛南部,大地还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不到春意将至的气息。 受高丽海峡南北两股相逆海流的影响,南北相距不过**十里的济州岛,在初春季节,南北两地也形成明显的气候差异。 日出山的南麓积雪开始融化,北麓还是冰雪的天下。 在济州岛日出山北麓的营寨里,林缚的视线,透过掀开的营房门帘子里,眺望着远山之巅的雪线,眉头紧蹙着,脸色很不好看。 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所部,近日来异动频频,跟亲卫营争夺西归浦城西北、东北两侧的控制权,这也意味着高丽军队大规模渡海南援西归浦的行动即将拉开帷幕。 在海阳水军给打残后,负责重新在海阳郡组建水军并担任统制使的催权臣,是一个有着丰富水战与治军经验的宿将。 高丽水军的战船在辽阔的海面上,远不足以跟靖海水营争雄。 在海阳郡西南沿海,有数以千计的大小岛屿、沙地、礁石以及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将那片浅海分割成地形复杂的区域,高丽人称之为千礁海。 对吃水深、船体大的津海级、集云级战船来说,千礁海简直就是噩梦,但高丽水军的战船狭小而吃水浅,在千礁海倒是如水得鱼。 淮东水军留守济州的一营兵马,日常分三队对西北浦北面的海域进行巡防、监视,驱逐北面过来的高丽水军哨船。 就在三天前,留守儋罗岛的一部水军因好战轻敌,追击佯败的高丽水军,给诱入千礁海域。进去时涨潮,集云级战船也能轻易驶入;待要退出时,海潮回落,高丽人的战船便趁这个时机,过来合围。 最后除了两艘大翼船冲出重围外,这部水军在莞岛北的梁鸣海峡,几乎全军覆没。造成淮东军跨海东征以来,最大的损失:战辅兵两百余人殁没,包括一艘集云级战船在内,四艘中型以上的战船给高丽人击毁或俘获。 接到消息后,林缚就提前率第二水营主力返回济州岛,处置此事。 “顺风战打多了,难免会有些好战轻敌。大战之前,吃些亏,也是给大家提个醒,没有什么不好的。”周普瓮声说道,算是开解蹙眉不展的林缚。 “高丽鼎盛时,一度拥兵三十余万;就算现在,高丽王朝对治下郡县的控制力,要远远强过元氏。即使屈服于东胡铁骑蹄下,国势渐微,也非淮东倾尽全力能对付的,”林缚微微叹息,说道,“这次的教训,诸将要好好记住。不仅第二水营,第一、第三水营都要总结经验教训。我们的水营将领,要能适应更复杂情况的水域作战,才算是合格的。” “是……”葛存信、赵虎等人应道。 林缚眼睛专注的看着地图上,海阳郡以西、以南的千礁海水域。 这幅海东地图,以济州岛的地形轮廓最为清楚,北面的海阳郡,也仅标识出光州、全州、长溪等十二州县以及大黑山、罗州、莞岛、扶南、千鸟等几个大的岛屿。 无法得到海阳郡的军事地形图,仅靠从海商那里收买情况,根本不可能将海阳郡近海数以千计的岛屿都标识清楚。不能派人潜入实地勘测,仅靠十几个渔民的口头叙述,也根本不可能将千礁海的水情况摸清楚。 “高丽人利用千礁海的复杂浅海地形进行水军集结,也是一开始就清楚我们的战船造脊吃水深的特点,”林缚指着地图上千礁海的位置,说道,“一旦高丽水军在这里完成集结,将大举南下儋罗岛。” “高丽步军也在光州以南大规模集结,可见高丽人此战的意图,已经不仅仅是想救回海阳郡兵了,”赵虎说道,“他们是想用水军运步军南下儋罗岛,与我们在这里大打一战!” “这倒也不能怪高丽人,水陆都受到干扰,仅仅是派水军过来,很难将甄封与海阳郡兵都接回去!”林缚说道。 “换作是我,派水军将甄封一人接回即可,而不是冒险动员南部三郡渡海来打此战,”宋佳微蹙秀眉,分析道,“当然了,在东胡使臣的胁迫下,就算高丽国主想将四千海阳郡兵丢弃在儋罗岛,也不可能了。” 宋佳的话听上去残酷了一些,但强行组织这样的会战,对高丽人来说,更不能算是好的选择。想比较即将要冒的风险,丢弃四千海阳郡兵,对拥有两三百万丁口的高丽人来说,不算多大的损失。 “有东胡人在背后胁迫,但也有高丽人的患得患失,”林缚说道,“认真说来,他们不是没有胜机,我们的压力并不轻啊!” 高丽人冒险要打此战,林缚心头也不会轻松。淮东军与儋罗王军目前在各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最终要面对总数将近三万人的高丽军队,一旦失利,整个海东局势将面临崩盘的威胁。 儋罗岛才有三个西沙岛大小,交战双方的兵马将近四万,战局一旦展开,就没有可供迂回的战略纵深。也就是说,一旦不能将高丽人封锁在西归浦城里,野战再失利,那就极可能反过来,给高丽人反围困在济州城里。 “这一战,我们吃了亏,但也摸清楚高丽水军的大本营在莞岛,从莞岛到西归浦,就一百三十余里。即使高丽水军的战船主力多为单桅、双桅,顺风过来抵达西归浦北部海湾,也只要用掉两个时辰,”葛存信计算着高丽水军大本营距儋罗王城的距离,说道,“我们在北面海上的哨船,就算能及时发现高丽水军大规模出动,等消息传回来,水营主力再从济州塞出发,当时风向又是逆行,肯定来不及在西归浦北面的拦截高丽水军……亲卫营与儋罗王军,倒是要做好与高丽人在西归浦附近进行会战的准备!” 儋罗岛与高丽之间的海峡不算多宽,而淮东军在儋罗岛北海岸没有港口及补给基地能够驻泊水营主力。 由于不清楚高丽人的出动时机,水营主力平时都驻泊在济州港,只能派小规模的舰队,对那一片海域进行巡防,封锁高丽人的哨船、斥候船。 若高丽水军准备充分,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渡过海峡,将援兵送入西归浦城。 虽然还不知道高丽人最终会给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送多少援兵过来,能肯定的,林缚已经不能从崇州再抽调兵力了。 在儋罗岛上,林缚能够调用的兵力有步军司中军六营步卒,骑军司八百骑兵,儋罗王军虽编有六营,有战斗力的、能放心拉上战场的也仅是两营,其他四营王军都是新编,暂时只能当辅兵使用。 “我认为,还要继续加强东滩营寨……”赵虎说道。 淮东与儋罗联军兵力也有限,只是在外围建有两座大营,将甄封及海阳郡兵封锁西归浦城。 一处最早筑造的日出山北麓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向内陆的南门;一处在西归浦城东北角的一座临海矮丘上建了东滩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各内陆的东门。 西归浦的西门与北门,与海滨接近很快,没有建封锁营寨的足够空间,将来也是高丽援兵主要登陆通道。 这边目前以北麓营寨为主,还兼扼守西归浦城通往济州的要道。 “你说说看。”林缚要赵虎将他的理由说出来,供大家考详。 “我们这次只要将高丽人赶出去就算胜利,而高丽人显然是想将我们赶出去,一旦援兵登上岸,就不会再甘心给我们封锁在西归浦城中不得出,”赵虎说道,“儋罗岛的地形也简单,豌豆壳似的,日出山在中央高高耸起,形成中央高、四周低的地势。我们假定最终登陆作战的高丽援兵超过一万人,对我们拥有兵力上的优势。高丽人出南门,走西麓前往济州,道路最近,但由于日出山山势在西不在东,西麓接海,地形局促,不利高丽人将优势兵力展开。而且高丽人出南门,就直接受到我北麓营寨的压制,仅有两三里的崎岖空间出兵,十分的狭窄。出西归浦东门,貌似会受到东滩与北麓营寨的夹击,但往东地势开阔,更有利于高丽人将优势兵力展开,他们一旦能将优势兵力展开,也无需担心受到我们的夹击……我以为,高丽援兵登岸后,主要兵力会出东门展开,眼下就需要加强东滩营寨,我建议那里的兵力应加强到两营甲卒。” “为何不撤了东滩营寨,将兵力集中到这边来,与高丽人决一死战?”儋罗王世子李继问道,“毕竟这边扼守着南下济州城的要道,不宜给东滩营寨再分兵力了!” “即使考虑到高丽人会在兵力上占优,但我们也不是处于绝对劣势,没有必要放弃战略上的主动,而完全的采取守势。”周普略加解释道。 儋罗王世子倒是从小就习兵书,但受限于儋罗岛的狭地,对兵法很难有真正的认识跟体会。这边两处营寨相距不到七里地,能依为犄角,哪有可能放弃东滩营寨,独守这里的道理? 林缚低头思考着,习惯性的敲打着桌沿,似乎没有听到儋罗王世子的疑惑,过了好久,才问诸将:“你们知道啄木鸟是怎么吃虫子的吗?” “……”诸将一怔,不知道林缚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会战的战场,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就应该在西归浦东门以东一带,那就让我们像啄木鸟吃虫子一样,将高丽人吃个干净!” 第30章 援兵渡海 二月中旬,淮东与儋罗联军,将北麓营寨往西扩建,以便更好的扼守西归浦南下济州城的通道。 林缚倒是故弄玄虚似的,没有跟麾下诸将悉数解释啄木岛啄虫之术的喻意,几乎将全部的步卒、骑兵,都调到日出山以北来,欲与高丽人在日出山的北麓进行决战。 高丽水军约一百艘战船在莞岛附近完成集结,而在莞岛北部的千礁浅海内线,则集结了更多数量的民船。与靖海水营配备专门的运兵海船不同,高丽水军本身就没有几艘大型海船,运送援军的重任,自然是由征用的民船与船夫来完全。 即使从莞岛出发,到西归浦城外的滩头,仅有一百三十多里水路,高丽人仍然担心渡海援军会在半道遭到靖海水营战船的拦截,而高丽水军的护卫能力有限。 高丽人最终选择在十九日夜间,借着盛吹的北风,第一拨援军渡海南下,从西归浦城北门外的滩头登上儋罗岛。 海阳郡外围是数以千计的礁岛,淮东军在海上的哨船无法准确及时的摸清楚高丽军队的集结情况,一直到高丽人的船队大规模的驶出千礁浅海,才向儋罗岛发出警讯。 淮东军的哨船是特制的子母船,发现敌情时,点燃母船上的烽火,发出警讯,使子船与母船脱离,斥候、哨探则可以坐子船迅速逃离。 靖海水营主力要从济州城出港北上,再东进,才能拦截渡海而来的高丽水军,先顶风后逆流。葛存信轻率水营主力快速集结,等赶到济州岛西北海域,已经是破晓时分。 日出山北麓这时候开始第二次燃起烽火,示意高丽援军已经开始从西归浦城北滩登陆。 不比海阳郡西南的千礁浅海复杂水势地形,济州岛北海岸要平直得多,而且靖海水营对济州岛北海岸的水要比高丽人熟悉得多。 林缚没有想过要将高丽援军拦截在来路上进行歼灭,但即使高丽援军已经开始登陆,一次数千人规模的登陆,也非短时间就能完全。靖海水营依然有机会从背后接近,发动袭击,迫使护航的高丽水军出来会战。 葛存信率第二水营主力调整方向,欲往奔袭西归浦北滩,这时候海上起了雾气。逆流大雾是海战大忌。没有到紧要关头,葛存信自然不会为了歼灭一部分高丽水军,使第二水营冒险进入多礁的浅海区域进行作战。 葛存信临时改变计划,率第二水营在济州岛西北角的海口子上驻泊。高丽水军与渡船要返回海阳郡运送第二拨援军过来,西北角的海口子,是他们很可能会走的一条航线,葛存信当前最佳选择就是在起雾区的边缘守株待兔,亦抑等雾气散去,再往西归浦北滩海域进击。 由于还有四千多海阳郡兵还控制着西归浦城以西、以北到滩头的狭地,高丽援军的登陆,在夜里虽说慌乱、错杂,倒也迅速。 林缚人在东滩营寨,站在山石上,眺望西边的滩头。虽说起了薄雾,但那那片灯火错杂,在篝火的映照下,人影幢幢,能看个大概,只是一时也看不出这一趟到底有多少高丽援兵过来。 在得知高丽援军渡海之后,东滩营寨迅速组织了甲卒,欲从西归浦城与北岸滩头之间的狭道插入,去攻打登陆的高丽援军。 事先得知援兵会来的海阳郡兵,提前利用黑夜的掩护,在西归浦的东北角上,设了拦截阵地,封住淮东军强袭北岸滩头的通道。接战不利,海边又起了薄雾,林缚便让赵虎放弃这次强袭。 在雾气将散的清晨,在第一拨援军登陆后,在统制使催权臣的指挥下,高丽水军与渡海船队放弃编队阵形,分散从西归浦返回北边的海阳郡。 靖海第二水营主力,虽说最终俘获了近二十艘高丽人的渡海船只,但多为高丽人征用的民船,歼灭高丽水军才百余人。 二十一日夜,高丽人再次从海阳郡派出第二拨援军,刚出海就遇到北风改东北风,风势甚大,而济州岛北的海流也是从东往西流向,整个渡海船队往西偏移了三四十里,待调整方向,驶往西归浦北滩头,耽搁了近两个时辰。 海流、风力还是不利,但多出两个时辰,靖海水营这次在西归浦北滩海域捕捉到有利战机。葛存信先是派数艘艨艟战船,冲入内线,冲击滩头的渡海兵船,滞延高丽援军的登陆速度,又将主力船队分梯度向西归浦北滩海域进逼。 为了保护第二拨三千余援军不葬身鱼腹,催权臣即使明知有诸多不利,也被迫率高丽水军以密集阵形,与靖海第二水营在西归浦北滩海域进行激战。 惨烈的战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在第二拨援军完成登陆之后,高丽水军才以分散阵形逃撤。这一战,葛存信率第二水营主力,击毁、俘获高丽水军战船三十余艘、运兵渡海船近七十艘,击毙、俘获高丽水军及船夫共一千二百余人。靖海第二水营的伤亡还不到高丽人的十一,可以算是淮东军渡海东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然而这仅仅是日出山会战的前奏。 二十五日,高丽人以五百人、二十艘船的代价,再次将第三拔援兵送上儋罗岛,日出山会战也到了一触即发的阶段。 “甄督,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了!子檀不敢失言,特来与甄督共存亡。”秦子檀盘腿坐在蒲团上,慢条理丝的说道。 要不是国相左靖在海阳亲自坐镇,不计伤亡的渡海运来万余援兵,甄封才不信秦子檀会上儋罗岛陪自己送死! 甄封在西归浦城里被困近两个月,犹能保持良好的风度,捋着颔下的美须,微眯着眼,似笑,似故意将秦子檀的话晃过去,不理会。 甄封虽然后悔当初给秦子檀说动心,对济州岛用兵,将高丽拖入这场看不到头的战事里,但是这时候高丽已经在东胡使臣的胁迫下,与奢家秘密结盟,他倒不能对秦子檀太无礼。 另外,奢家使臣奢飞虎与东胡使臣都在海阳郡,陪同国相左靖督看战事的发展。 除了秦子檀代表奢家过来,东胡副使那赫阿济格也率五百东胡武士渡海过来相援,表示东胡对高丽与淮东的战事不会袖手旁观。 东胡以骑兵闻名,但战马渡海所占的空间是人的十倍还不止,五百东胡精锐武士在儋罗岛也只能下马改步战了。 秦子檀倒是只身而来,不过他与淮东敌对多年,数次交锋,也曾让淮东在他手里吃过亏。与淮东开战,甄封便是心里对秦子檀有怨,也不得不借鉴他的经验。 就甄封内心来说,他当初听信了秦子檀的劝说,小看了淮东军在海上的力量,才起了用兵进占儋罗的心思,以免济州的变数继续扩大,使儋罗人脱离控制,但在看到淮东军有能力组织万余人跨海而来,甄封就意识到,高丽不应该再无限制的扩大跟淮东的战事规模,儋罗岛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次要因素。 甄封虽贵为海阳郡督,但还无法左右国政,眼下也更无法阻止跟淮东的战事扩大、深化下去。 如秦子檀所言,眼下只是背水一战了。 西归浦是儋罗人的王城,由于儋罗王李建的优柔寡断,在撤出西归浦时,没有放一把火,甄封得了一座完城。此外,城里还储存了大量的粮食,使他率四千海阳郡兵困守了近两个月,不用为粮草的问题发愁。 万余援兵陆岸,西归浦里的兵马增至一万五千人,城里的粮草就只能再支持大半个月。 海路给靖海水营封锁,跨海运送粮食的代价惊人。 每运送一次粮食,就要损失数百上千兵卒、数十艘船,多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样败家。 在靖海水营的眼鼻子底下,又不能消除陆上干扰,一万五千兵马,想要从海路完整无缺的撤回海阳郡,绝无可能。 只有将淮东军及儋罗人在岛上的陆地军队消灭掉,攻占济州城,占领淮东军在儋罗岛的港口与补给基地,迫使靖海水营暂时从海东地区撤走,眼前的危机才能暂时的得到缓解。 虽然不知道淮东军的水营何时会回来复仇,解除眼下的危机,甄封倒有信心。 援兵没来之前,甄封手里仅有四千海阳郡兵,而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陆上的兵力将近万人,所以给困在西归浦城里不得动弹。 援兵过来,甄封手里却有了一万五千兵马,而淮东与儋罗联军的兵力没有增加,兵力上的优势,已经是十分的明显。 即使淮东像彗星一样崛起,旗下兵马以善战闻名,但其步军司中军新编才大半年,再强也有限度。再说淮东军在岛上的兵力加起来也就五千人左右,而且儋罗王军的战力很不够看。儋罗丁口也就三万余,王军强行扩编到四千多兵马,又能有什么意义? 相比较野战可能会失利,甄封更担心淮东与儋罗联军退守济州城。那时海路补给线又给靖海水营截断,他们将被迫去强攻防御体系相对完善的济州城,那要头疼得多。 第31章 疑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2章 蝶翼之阵 对马岛位于高丽海峡的东口,跨山南郡南海岸仅百里之遥。自六十年前,宗氏投附高丽之后,对马岛一直都是高丽的东南门户。 相比较位于高丽海峡西口的儋罗岛,对马岛直接将高丽与扶桑的九州岛、本州岛隔开,在高丽人眼里,对马岛的战略地位要重要得多。 那赫阿济格跑进来说佐贺氏与大寇迟胄联军攻下对马岛,秦子檀惊证之余,笔从手里滑落,给青袍子溅了半身墨,忙将笔从砖地上捡起来,问阿济格:“消息属实?” 秦子檀只觉手指发麻,这个消息令他太惊讶了。这意味着佐贺氏、大寇迟胄都与淮东军结盟,才会选择这个时机,以攻占对马岛的形式,对高丽宣战! 盘踞南五岛的大寇迟胄给淮东军司招安,秦子檀不会觉得意外,但佐贺氏刚给淮东军强行割走松浦、平户等地,大概心里的羞辱感都没有的冷却吧,怎么可能就转变态度,跟淮东军媾和、勾结在一起? 秦子檀下意识的就怀疑消息来源的正确性,怀疑淮东军对这边用死间,散播假消息! “高丽国相从义州派船送来的急信,怕给淮东战船拦截,派了三拨人送信过来!三拔人都顺利渡海过来,”阿济格说道,“看来溪野原一战,是不得不打了。” 林缚将松浦、平户、南五岛等地划给儋罗国监管,设立东州都督府,在海东地区正式实施羁縻政策之时,秦子檀已随奢飞虎从本州岛借道,渡海抵达高丽。 为保证迟胄与佐贺氏联军能对对马岛实施突然性的袭击,无论是淮东军,还是迟胄,仰或佐贺氏,都严格控制消息的外泄。 无论是秦子檀,还是阿济格,以及高丽君臣将领,隔着茫茫数百里的辽阔大海,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倒是很正常。 秦子檀仓促从书牍堆里,另拿了一幅海东地形图,在书案上铺开。 这是海阳郡兵马司的军事用图,相对精准一些,对马岛、儋罗岛,以及九州岛北部的壹岐岛、平户岛、五岛列岛等大岛,都有标注。 佐贺氏与迟胄联军,攻陷对马岛,对高丽宣战,无疑是当头一棒。 淮东军强行从佐贺氏手里割走松浦、平户,秦子檀倒是推演过佐贺氏与淮东军爆发冲突的情形,对佐贺氏的实力颇为清楚。 佐贺氏旗下约有两千精锐武士,再对治下平民进行军事动员,短时间里,能将兵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极限。 佐贺氏步卒较强,但水军很弱,在陆上又给平氏、近乡氏压制,本不足以渡海攻打对马岛,迟胄所部恰弥补了佐贺氏的这一短处。 “淮东军竟然是拿对马岛来减弱佐贺氏的怨恨啊!”秦子檀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秦子檀素来自负,然与淮东对立以来,常常给淮东出乎意料的妙招打得方寸大乱,也令他再难保持往日的自信。 佐贺氏攻陷对马岛,在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占据壹岐岛、冲岛、字久岛等岛屿的海盗势力就没有选择了。要么投降,要么离开海东地区,另谋生路,不然就等着给剿灭。 若是这些岛屿跟对马岛都划归佐贺氏,差不多能抵押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两地的治域损失,还有多余――这才是佐贺氏最终选择与淮东军媾和的基础啊! 而对高丽来说,对马岛失守,若不能立即组织反动,让佐贺氏在岛上站稳脚步,想要再夺回就困难了。 此外,迟胄、佐贺氏占据对马岛,距山南郡仅百里之遥,距海阳郡东南角,也就两百多里海路。不仅意味着高丽本土会受到海盗式的袭扰,也意味着淮东军多了一支能够封锁海阳郡与儋罗岛之间海域的海上力量。 若是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的海盗势力,大规模的投附迟胄或佐贺氏,高丽人想要再从海阳郡往西归浦输送粮草补给,将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与损失。 溪野原会战,是势在必行了。 无论是高丽还是淮东军司,都不会让儋罗岛的战事拖延下去,在溪野原进行决战,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高丽人必须先从西归浦城打出去。 在海阳集结的高丽水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跟更多的战船。 要是一万五千余高丽兵卒始终给困在西归浦城里,打不出去,将因为水军的护卫能力有限,点对点的固定补给粮路,更容易给淮东水营截断,最终很可能因为缺粮而导致大溃败。 西归浦清晨吹起的风还有着刺骨的寒意,厚重的包铁嵌铜钉的大门嘎嗄的打起,一队队红衣赤甲的高丽兵卒,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出。端盾举枪,折射着和煦的朝阳光芒,仿佛是粼粼波光。 从西归浦城东门到溪野原,要经过一段狭窄的瓶形地段,再越过白罗河,便是地势开阔的溪野原,黑岩山在溪野原西南,白鸟砦在溪野原的北部滩头上。 即使考虑林缚用水营去守济州城,将淮东与儋罗的马步军都调来溪野原会战,顶多也只有九千人。高丽人只要能先抢占溪野原,摆开阵势,反而能限制淮东与儋罗联军展开兵力。 第一步就是要争夺溪野原,也许会大军踏上溪野原的那一刻,会战就算是正式展开了。 秦子檀跟随在阿济格的东胡队伍里,他们往西归浦城东南角移动,负责占据东南角的一座小山头,防止淮东军从黑岩山迂回而来,来袭东城门。站在山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白罗河就仿佛一条素白的绸带,横亘在溪野原的西部边缘上。 在白罗河的后面,是儋罗王军的拦截部队,看旗号是儋罗王世子亲率的第一营、第二营。儋罗王城虽编有六营,但有战斗力的,也就这两营千余兵卒了。 白罗河的冰层已经消融,但河水还浅,河面也仅有五六丈宽,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守御的天险。高丽人开始拿刀枪,将西归浦城里的儋罗平民逼出城来,强迫他们取土去填平白罗河,填出出兵通道来。 这些平民有成年丁壮,但更多是老弱妇孺。 儋罗王军有许多老卒的家眷,因为没有来得及出逃,给困在城里,这时候给驱逐来,给高丽兵拿枪矛抵在身后,给胁迫着取土填河。 擂动的战鼓,摧人心肠,儋罗王军的老卒们,不能违背军令,又不忍心将箭矢射向亲人,纷纷箭头向上抬起,想要抛射去杀在背后拿刀胁迫的高丽兵卒。 再好的弓弩,射程也是有限。无数箭矢斜射半空,又斜斜的抛射下来,落入平民队列的尾后。凄惨而绝望的嚎叫,顿时充塞战场。 给胁裹的平民们,看到箭都往半空射去,一人带头,无数人便跟从着,冲下寒冷的白罗河,趟水往东岸逃来。上千名高丽人的弓弩手随后跟上,乱箭披射,形成一**箭雨,数以百计的平民就这样给射杀在河滩上、河谷里。有些人没有当场死去,呻吟哀嚎,或在河滩上挣扎,或在寒冷的河水里,努力将头伸过水面。 死亡的气息随之弥漫,白罗河水也给染成血海,河道也给两三百具尸体淤堵住。也算高丽人一开始就是打算用尸体来填河。 儋罗王军的将卒们,看得双目眦裂,大吼大叫,更有人无视军纪,遏制不住狂怒的情绪,想冲过去河去阻拦高丽人的屠杀,却都给射杀在河谷里。 更多的平民逃到东岸,将儋罗王军的阵列冲散。 虽然隔着一道白罗河,但在高丽人弓弩近距离的射杀下,儋罗王军伤亡极大,儋罗王世子被迫带着人从东岸撤出,在两百步外重新整顿阵形。 弓弩手占据西岸与儋罗王军对射,高丽人的刀枪兵拿盾掩护着,将河滩上的尸体,跟泥土一起填入才能没入人腰身的白罗河里,很快填出宽近二十丈的出兵通道来。 海阳郡兵困守西归浦城两个多月,援兵过来,士气大涨,之前又憋得十分厉害,一马当前,大吼大叫着,越过白罗河,与儋罗王军混杀成一团。 越过白罗河便是溪野原,高丽人的兵力充足,将战线往东推一分,地势就更开阔一分,就能将更多的兵力投进去。儋罗王军在白罗河东岸才投入两营兵力,战到午时,就渐渐抵挡不住,从白鸟砦出来一部甲卒,从东北方向接近战场,儋罗王军则借高丽兵卒撤后整顿的机会,往南退出战场…… 秦子檀与阿济格赶到白罗河西岸,高丽兵卒正一队队的开拔渡过河去。 为了坚定与淮东、儋罗联军会战的决心,甄封将他的中军营帐立在白罗河东岸的矮坡上。 淮东与儋罗联军在午前激烈的抵抗后,带着三四百人的伤亡,全部撤入黑岩山、白鸟砦两处营寨。 高丽兵卒也就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为中心,在左翼放置六个千人队,面向白鸟砦方向,在右翼放置四个千人队,面向黑岩山。甄封一举在白罗河东岸的溪野原投入一万人的兵力,而且兵力部署的重心放在左翼。此外还有三个千人队部署在西岸,算是中军掌握的后备兵力。西归浦城仅有两千兵卒留守。 这是高丽的经典战阵蝶翼之阵,高丽王朝的先祖,就是用这种步兵大阵,将东胡人赶到清川江以北。秦子檀研究过高丽典籍,知道蝶翼之阵,甄封本就是高丽宿将,又是高丽王族旁支子弟,能用蝶翼之阵布兵,倒不奇怪。 不过甄封将兵力侧重部署在左翼应对白鸟砦,秦子檀略有些疑惑,不过甄封正与高丽诸将安排战事,他也不便过去打扰。 阿济格看了也不解,与秦子檀在边上轻声讨论:“甄封想要先将白鸟砦拔掉?” 秦子檀琢磨了片晌,推测道:“林缚应该能提前得到佐贺氏与迟胄联兵打下对马岛的消息,他没有将白鸟砦的兵力撤回黑石山,那肯定是要在溪野原与高丽决一死战了。林缚保留白鸟砦,在会战时,就能从左翼出兵牵制高丽人。表面看来,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与白鸟砦的部署应该是以黑岩山为主、白鸟砦为辅,但保不定他计走偏门,改白岛砦为主、黑岩山为辅。甄封如此布兵,也算是老辣!” “不管林缚怎么玩袖里乾坤,他手里能战之兵,不过是从淮东带来的四五千战卒。有战斗力的两营儋罗王军,刚才是往黑岩山营寨撤去,守黑岩山的兵力自然不会弱。林缚再怎么加强白鸟砦守军,但也有个限度,”阿济格说道,“不过先拔掉白鸟砦,再专心打黑岩山,倒是不错的选择。” 第33章 白鸟砦反击 溪野原边缘,经冬的枯草给黄昏的夕阳染得金黄,视野远处,湛蓝的大海折射出粼粼金光,秋野原会战就在初春二月的夕阳风光里真正的拉开序幕。 传讯战旗在战场上穿梭飞扬,金鼓声交错,呜咽的营角仿佛野兽在夕阳里怒嚎,听得人血气沸腾。高丽一个千人队从白鸟砦正面的阵地撤出,另一个千人队正缓缓从西南角的侧翼接近阵地,计划接手正面的阵地,轮番上阵攻打白鸟砦。 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极目眺望远处的战场。 白罗河西岸离白鸟砦正面的战场有四五里距离,黄昏时的视野极佳,也只能看个大概。 尽管甄封将上万兵力都投入到东岸的战场,还以东岸中军营帐为中心,结成左右翼能相互援应的蝶翼之阵,秦子檀仍认为甄封的胜算不超过四成。 虽说站在西岸观战,看不真切,但也比去东岸陷入刀兵的凶险中要好。 溪野原会战应该说从昨日午前就拉开序幕,但双方打得不愠不火,高丽人的右翼四个千队集结严密的防守阵形,主要以监视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方向。会战前期的重心放在左翼,甄封用六个千人队轮留攻打白鸟砦,就是想用车轮战法,将白鸟砦守军的体力、意志一点点的消磨干净,待夺下白鸟砦,再全力攻打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 抑或淮东与儋罗联军等不到白鸟砦失守,就会将主力兵马从黑岩山拉出,进行决战式的反击。 甄封的蝶翼之阵,看上去重心在左翼,布下六个千人队,右翼才四个千人队。但右翼的四个千人队都是海阳郡兵主力,彼此间协同性好,作战的能力更强。 只要能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从黑岩山引出来,将他们拉入溪野原的战场,用四个千人队缠住,甄封就能从左翼以及尾翼源原不断的抽调兵力加强右翼,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彻底的消灭在黑岩山前的坡地上。 清楚甄封的战术安排,秦子檀也不得不承认甄封是一个经验老辣的宿将,说不定真有可能让林缚在海东吃次大亏。 “淮东军开始打反击了!”阿济格骑在马背上,见秦子檀有些走神,提醒他说道。 秦子檀凝目望去,白鸟砦半坡腰上,打开的寨门就像放开的水闸,穿着深色衣甲的淮东将卒,就仿佛黑色的洪水涌出,冲入血腥气浓烈的战场之中。 正缓慢后撤的高丽千人队,看到白鸟砦守军出寨打反击,也没有措手不及,迅速停下撤退的步伐结阵。 军官们大声吼叫着,要兵卒都站稳了脚,让人将不多的箭支,集中到两翼,以便能有效的干扰淮东将卒的冲击。 最先稳住阵脚,是侧后负责掩护撤退的两个翼阵。 在刚才的攻寨战中,箭矢消耗太多,已经无法形成遮闭战场的箭雨,阻止淮东军将卒靠近。看着这趟出营打反击的淮东军战卒数量要超过前几次,负责掩护的高丽军官们挥舞着战刀,率领部众沿坡往上冲锋。一是迟延白鸟砦守军出击的速度,一是拉开距离,给身后的主力赢得更多整顿阵形的时间。 两个翼阵给打退下来,整个千人队很快也在白鸟砦正面微凹的谷形地带里,结成更防守密集阵形来对抗打反击的白鸟砦守军的冲击。 “为淮东、为胜利!冲啊……” 淮东将卒嘶吼杀来,甲片的相撞仿佛浪花相族的声响,杀气腾腾而来,高丽人的盾牌手在外结成盾阵,长枪兵、长戟兵在盾阵之后,刀斧手居中,很快就与淮东将卒前翼接战,就像日出山巅的巨石,在风暴里岿然不动,顽强抵抗淮东将卒的第一波反击。高丽人心里清楚,只要扛住淮东将卒的第一波攻击,后面的千人队就能侧翼迂回上来,将出营反击的淮东兵压回去…… 与前几次反击不同,这次出营打反击的淮东甲卒,没有将弓弩手放在刀盾手之后,吊射高丽人的阵尾。陌刀兵、枪矛兵、刀盾兵编成花队,借着地形,冒着高丽人的长矛、长戟的威胁,直接而猛烈冲击高丽人的盾阵。弓弩手则排在第二阵列,用远射程的强弓劲弩,将一支支锋锐的铁簇长箭向高丽人的阵心位置抛射。 在阵心,高丽人没有大盾遮护,皮甲防守力有限,在密如急雨的箭群覆盖下,阵心位置的高丽兵卒纷纷中箭倒下。一旦稍后阵心位置出现空洞,前列的盾阵、枪矛兵受不到有力的支撑,在淮东甲卒的直接冲击下,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给打得节节后退,勉强保持阵形不乱。 步卒对抗,一旦阵形给打散,连崩溃也不远了。 千夫长郑信高举闪着雪亮寒光的战刀,像嗜血猛兽似的发出怒吼:“杀!狗杂碎怕死!”亲自率领扈从兵,往薄弱的右翼顶上去。哪怕是一座刀山压下来,也要抗住,一定要在左翼的援兵上来之前,抵挡住淮东军的这一波冲击! 夕阳已经落到树梢头上,甄封在左翼将三个千人队都压上去,还没有将白鸟砦守军的反击打回去。 不同前几次,白鸟砦守军这一波的反击坚决而有力,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黄昏的空气里飘荡,他眯眼看向西边的夕阳,暮色已显,心头蓦然一悸,惊道:“淮东军要打夜战!” 说到夜战,阿济格的痛处也给挑起。 那图真、那颜率领千余东胡精锐就是在风雪夜给江东左军拖垮,才陷入重围,最终没能杀出来。虽说江东左军风雪夜行的诡计,后来给姐姐识破(说破也简单得很,就是利用冰封河道夜行),却也说明淮东军在燕南诸战时期,就有相当不弱的夜战能力。 左翼打得坚决、残酷,然而利用出色的夜战能力,派出主力精锐从右翼猛然出击,倒是不错的声东击西之策! 阿济格看向南面,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的营寨旌旗丛列,丝毫看不出有兵马出动的迹象。越是如此,越发的可疑。 倒不用秦子檀或阿济格派人去提醒,甄封显然也有防备。右翼开始用拒马、铁蒺藜等碍障物封锁从右翼与黑岩山之间的通道,更多的弓弩手给集中起来,在侧前翼形成封锁箭阵,数十堆营火也早早的烧起来。 甄封另外还从左翼调了一个千人队,加强右翼的防卫。 高丽人以白罗河东岸中军大帐为中的蝶翼之阵,左右翼在这时候达到兵力上的平衡,尾翼还有三个千人队作后备。 左翼打得这么紧,三个千人队都压了上去,想要撤下来也不容易,但在左翼、在白鸟砦正面战场稍南一些,甄封还有两个千人队能调用。 出击的白鸟砦守军退回一拨,又有一拨紧接着反击出来。之前还没有人明白淮东军为什么在白鸟砦营寨的正面建三个寨门?这时候才算明白。 白鸟砦守军利用正面的三个寨门进行有序的退兵、进兵战术动作,竟然也是用车轮战法来打反击,将高丽人的三个千人队死死的咬在正面战场,不让其撤走。 暮色渐重,战鼓与吼叫厮杀声不息,天边月如白钩,远处的战旗与厮杀的战卒身影渐渐在视野里模糊,不再能看清楚,点燃的营火越发的明亮,在营火的映照下,幢幢错动的身影倒是越发的分明。 左翼打得越是激烈,三个千人队在白鸟砦守军的坚决反击下,从战场给打得节节后退,秦子檀越是心紧看向右翼,暗道:甄封一旦抵挡不住,将右翼兵力调去支援左翼,大概就是林缚趁夜杀出必死一击的时候吧! 这时候有快骑从东岸驰来,举着火把,大声宣告甄封的军令。甄封从西岸尾翼调一个千人队,去加强左翼,将左翼的兵力重新加强到六个千人队。 由于积累了不少伤亡,左翼虽然保持六个千人队的编制,但能战的兵力已不足五千人。 同样的,白鸟砦守军的伤亡也不少,能看得出,出营打反击的应该都是淮东军战卒精锐。 即便星月颇好,光亮也远远及不上白昼。双方的金鼓声错杂,没有战旗的辅助指挥,主将几乎无法掌握军队,更多的只能靠千夫长、百夫长这些基层军官在前面指挥。 虽说甄封很不愿意打夜战,但他没得选择。左翼已经粘着错杂在一起,便是白鸟砦守军占着地形的优势,也只能交错撤出战场。但白鸟砦守军不撤,甄封只能不断的将更多的兵力压上去打,要是他们这边主动撤出,给白鸟砦守军顺着地形冲下来,很可能会引起整个左翼的崩溃! 左翼打得如此之紧,甄封心里不免又起了贪念。 只要右翼能严待以待,抵抗住淮东军主力精锐的突袭冲击,他就可以在左翼利用优势兵力,在反击战中,将白鸟砦守军消耗干净。 当甄封将左翼六个千人队中的五个都派到白鸟砦的正面战场,还没有能有效遏制白鸟砦守军的反击,甄封,包括西岸观战的秦子檀、阿济格等人都觉察出一丝丝的异常。 “要是林缚将淮东军的精锐都放在白鸟砦营寨,会怎么样?”阿济格下意识的问秦子檀一声。 听阿济格这么说,秦子檀仿佛给雷击似的打了一个寒颤:黑岩山是空城计! 林缚真要将淮东军的近五千精锐都布在白岛砦营寨里,左翼六个千人队绝对扛不住五千淮东精锐战卒的冲击。左翼六个千人队此时有五个都给裹到白鸟砦正面的战场之中,一旦阵形给打散,仅有一个千人队根本阻止不到左翼的崩溃。 到最后,甄封连调整阵形的机会都不会有,左翼的溃兵就会像崩坍的雪山一样,向中军、右翼压来! 秦子檀吓了一身冷汗,拉来扈从,急促吩咐道:“你速去面见甄督,告诉他黑岩山或许是空寨,淮东精锐极可能都藏在白鸟砦……”秦子檀本想直接建议甄封从右翼抽调两个千人队去加强左翼,防止左翼的崩溃,瞬时又想:要是猜测错误,右翼依旧是淮东军的主要突击方向,此时建议甄封调整左右翼的兵力部署,不是帮林缚的忙? 秦子檀一时间迟疑起来,倒是阿济格干脆,催促秦子檀的扈从:“你去见甄督,如此说就是,甄督自有决断!” 待扈从走远,秦子檀才回过神,为自己刚才的迟疑羞愧,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能做个谋士,反而阿济格比他更有决断力。 稍镇定,秦子檀越发肯定黑岩山是空城计。左翼,白鸟砦守军已经在正面战场投入两千五六百的精锐战力,林缚还能在右翼集中多少精锐兵力?还不如索性死命的从左翼打。 想到这很可能是林缚一开始就布下的杀局,秦子檀只觉得心里头都是寒意。 这时候空气传来异样的锐响,在厮杀的战场上空,是那样的清楚,阿济格站在白罗河的西岸都能清楚的听到。 “是什么声音?” “是床弩!”奢家也开始大规模在战场上使用床弩、投石弩,也仿照淮东造蝎子弩,秦子檀对床弩密集发射的破空锐响很熟悉。 秦子檀惊惧的往左翼看去,那些破空穿梭的床弩巨箭,在夜空里有着极淡的影子,仿佛巨大的飞鸟,从白鸟砦营寨两翼的缓坡往下面的高丽人步卒阵列攒射。 不知不觉间,高丽人已经完全赶下白鸟砦,差不多退到溪野原的内缘。在白鸟砦的正面战场,已经形成足够开阔的空间。正面的三座寨门一齐打开,一队队黑影鱼贯而出,还隐约能听见战马的嘶鸣声,淮东精锐这是要尽出了…… 而在高丽步阵形的正面,打反击的白鸟砦守军开始有序的向两翼收缩,中间让出来的,是给后面精锐冲锋的空档!秦子檀不知道淮东军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能肯定的是,淮东军在夜间能进行有更有效的指挥与军令传达。 秦子檀发恨的薅着跨下坐骑的鬃毛!g 第34章 铁流 ************ “……” “” “” “” “” …… “” “”---- …… ******** ,,, “”“” “……”“” “” “”“”“” 第35章 落花流水 “” “” “” “” “” …… …… “” “”“” “”“” 第36章 受降 “” “……” “”“” “” “” “” “”“” “”“” “”“” “” “”“” “”“” “”“……” 第37章 争盟 听秦子檀叙述儋罗岛战事,奢飞虎俊朗的脸微微扭曲着,发恨的抓住桌上的青瓷茶盅。 此战,甄封仅在兵力占有优势,其他方面皆处于劣势,胜算本来就不大,但奢飞虎绝没有想到甄封会败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仿佛一座巨塔在眨眼间就给摧枯拉朽的摧毁掉! 那赫雄祁双眼微眯似古佛枯坐,他对高丽人的失败没有什么意外,他本意也只是将高丽人拖入对淮东的战事里来而已,这个目标是达到了,只是对没能消耗淮东的实力有些遗憾。 过了许久,那赫雄祁开口感慨道:“中原雄杰辈出,苏护之后有李卓,李卓之后又有林缚,也亏得中原人心不齐,不然东胡与奢家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秦子檀跪坐在案后,心里暗道:李卓或许是一代雄才,但他集江南诸郡之财力,统十万战兵,十年征战也只不过跟大都督相持不下而已。说到雄才大略,李卓比大都督还是要略逊一畴,唯林缚才略诡艳,让人揣测不到他的深浅。 想大都督弃陆走海而谋浙东,已经算是惊世奇谋;认真说来,淮东走的也是海陆兼顾的大略方针,但要远比东闽坚决、彻底。 高丽人有儋罗岛之败,有诸多因素,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高丽人的水军给淮东死死压制住,根本走不出浅海,与淮东在蔚蓝的海洋上争雄。 秦子檀不难想到,奢家与淮东在东海上争雄不力,岱山、昌国等岛给淮东逐一夺去,包括明州府、晋安府等奢家统辖的核心区域,都将处于淮东水师的直接打击之下,奢家到时候要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秦子檀背脊寒意锋利,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住,暗道:即使奢家短时间里无法调整战略重心,也要死守住岱山、昌国诸岛,绝不容有失,不然奢家将在战略上陷入被动。 阿济格心里略有些不安。 乘海船逃出儋罗岛的,也不仅仅只有他与秦子檀两人。当时在西归浦城里的守军,最后识机不对,也有三百多人抢得三艘双桅海船渡船逃回。 这三百多人到海阳郡后就给高丽国相左靖下令关押起来。 阿济格担心高丽人会追究他们在西归浦城抢船的责任,一直暗中窥视左靖的脸色,左靖真要追究这事,那赫雄祁都很难保他。 秦子檀倒是坦荡,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丽经此惨败,左靖想要保住在高丽的权势,更要抱紧东胡人的粗大腿才成! 抱不紧东胡人的粗大腿,左靖很可能会给高丽王室推出来当替罪羊。高丽国内从清川江之败以来积累的怨怒,倾泄过来,左靖以及左家子弟怕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济格是东胡汗王宠妃的亲弟弟,左靖烧糊涂的才会在这事上究真。 东胡人心里也清楚,一旦左靖给推倒,高丽国内反抗东胡人的势力很可能就会崛起,不利东胡在海东地区的利益。 高丽王室与主政大臣是怯弱的,没有反抗东胡人的信心。这次虽惨败于淮东之手,但与淮东隔着茫茫大海,让高丽人心里能有一种距离上的安全感。 屈从东胡而与淮东对峙,是高丽人当前必然选择的国策。 左靖要保住他的权位,也只能将战败的责任完全推到海阳督郡甄封的头上,继续将高丽国内的矛盾焦点引到淮东身上,在海阳、山南、汉阳等地扩兵,扩编水军,加强与淮东的对峙。 从这一点上来说,儋罗岛之败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要将高丽人更深的拖入与淮东的战事中去,必然要有这么一败的。 只是这一败也太憋屈了!一万五千多人,仅仅一夜的工夫,就摧枯拉朽的给摧毁。 若说福江岛、松浦之战,仅仅是淮东军在海东小试牛刀;儋罗岛一战,高丽人一万五千余步卒给落花流水似的给击溃,则是淮东军大展神威,海东地区为之震慑、惊惶。 佐贺赖源在对马岛接到报捷的信报,心里给深深的震动。 割让松浦、平户等地之初,佐贺赖源不是没有想到在境内进行总动员,与淮东军大干一场。佐贺家旗下就两千余精锐武士,对平民进行动员,兵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已经是极限了。如今看来,在淮东军面前,一万五千兵力还真是不够看啊。 “看来在佐贺氏统一九州岛之前,都不要再去想松浦、平户了!”佐贺赖源蹙着眉头,将信函替给家臣山下敬吾。 “家主英明,”山下敬吾说道,“林缚要这边派人去儋罗岛议事,敬吾就请命走一趟。” “我亲自过去,想来迟胄也不会偷懒的,”佐贺赖源说道,“你留在对马岛。高丽人经此一败,元气大伤,应该是无力来夺对马岛,不过你也要小心应付!若是此行顺利,我从儋罗岛回来,就可以打壹岐岛了!” 佐贺赖源与迟胄联军攻对马岛,也是赌淮东军在儋罗岛必胜。淮东军若战败,佐贺氏在近乡氏与平氏的压制下,根本就没有多力的实力来占有对马岛。 佐贺赖源在对马岛布下近三千兵马,其中精锐武士有千人。高丽人在岸上没有立足点的情况下,想要夺回对马岛,一次就必须投入足够攻陷对马城的兵力才够。 高丽人发了疯,才会在这时候组织上万兵力来打对马岛。 儋罗岛一役,对海东诸势力之间的平衡,尤其重要。佐贺氏暂时不用担心高丽有能力来打对马岛的威胁,就可以放手收拾九州岛北海域的海盗势力。 “或许可以派人先去壹岐岛招降。家主与迟胄在此时联兵夺对马岛,海东还会有谁会不知道佐贺氏就是淮东军的盟方?在淮东军威的震慑之下,壹岐岛、字久岛的海寇继续抵抗的可能性很少,我们不能让迟胄那个老贼抢在前头。”山下敬吾说道。 “对!”佐贺赖源说道。 看书就来oo虽说三家订立秘盟时约定壹岐岛、字久岛等九州岛北海域的岛屿都由佐贺岛收复,但要是让占据这些岛的海盗势力先投靠了迟胄,即使迟胄遵守约定,佐贺氏最后也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就拿回这些岛屿。 盟约存在的基础是利益,而非道义。佐贺赖源对这个很清楚。 到三月初三,佐贺赖源乘船抵达济州城,儋罗岛战事到这时差不多就彻底结束了。 还有少量的高丽残卒躲在日出山的深处,负隅顽抗,不肯投降。三五百残卒,分割成好几股,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就留下来给儋罗王军练手用。 除了靖海第二水营一部驻守西归浦北滩外,淮东军也陆续撤回济州城。同行南归济州的,还有近万名高丽战俘。 儋罗国弱丁少,经此一战,岛上存粮有限,根本就不足以再供养近万名高丽战俘,林缚也只能先将战俘押往济州城安置。 高丽人短时间里也组织不起反攻儋罗岛的武力,林缚这时候更无意去打高丽半岛,儋罗北海域就暂时的恢复了平静。双方偶尔有哨船在海上相遇,也颇为默契的不再相互追逐、厮杀。 佐贺赖源赶来济州,除了带了贺礼庆祝淮东军获得儋罗岛大胜,更主要的意图是想淮东军司能支持佐贺氏对近乡氏、平氏的地盘进行扩张。 船进济州港,佐贺赖源先看到近乡津野那张树皮似的老脸。近乡津野正对他挤出狡诈的笑容,佐贺赖源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只老狐狸会来济州,更没有想到这只老狐狸会赶在前面抵达济州岛。 九州岛本有九藩,才有九州之名。藩国乱战加剧之后,九藩只剩下四国了。与佐贺氏相邻的有日向国近乡氏、大隅国平氏,在九州岛的东南角,还有肥前国入江氏。 近乡氏家主尚年幼,近十年来都是由家宰近乡津野持政。 近乡津野出现在济州港的迎接人群里,佐贺赖源心里顿时覆盖了一层阴霾。 林缚可不管佐贺赖源心里怎么想,双手负于身后,看着走栈板登岸的佐贺赖源,笑道:“海途颠沛,有劳执政亲自前来议事!” “制置使相召,赖源不敢怠慢,还是给对马岛的事务缠住,拖了一天才能动身,失礼之处,望制置使宽囿!”佐贺赖源说道,仍拿眼角余光观察近乡津野,心里思量:要不要派斥候武士将近乡津野杀死? “佐贺执政事务繁重,出行又要召集数十斥候武士相随,不比津野孤舟渡海、只带几名随扈,慢一些也是应该,”近乡津野倒似看透佐贺赖源所想,说道,“到济州城之后,津野所住驿舍还要劳制置使派侍卫守护,真是惭愧得很!” 听近乡津野点破,知道林缚绝不会容许他在济州城对近乡津野下手,佐贺赖源也只能放下心里的杀念,激怒林缚就有些不智了,何况佐贺氏的刺杀嫌疑还没有完全洗干净。 “高丽两百年来都是我朝藩属,以臣视君,相得甚宜,然国政给奸侫窃持,背义弃信,投靠东胡,悍然派兵攻伐燕北,又派兵攻打我朝藩属儋罗国,不能不惩戒之,”林缚让佐贺赖源与近乡津野分别走在他的左右两边,告戒道,“佐贺氏、近乡氏皆是臣君事以视我朝,就应当共同承担起惩戒高丽的责任来,我率王师回朝,自会向圣上为佐贺氏、近乡氏请功。” 佐贺赖源心里清楚盟约的基础根源于“利益”二字,但他不能不争,若让近乡氏获得同等的地位,松浦、平户不是白白割让了? 进入济州城,趁着近乡津野不在身边的当儿,便是迟胄在场,佐贺赖源也顾不得什么,便跟林缚进言:“福江岛刺杀事,近乡氏可洗脱嫌疑啊!” “近乡津野能孤舟前来,与执政当初去松浦见我,何其似也……”林缚笑道。 佐贺赖源微微一怔,倒真不能将刺杀之事硬往近乡家头上推。 “……入江氏也派人送来贺礼,”林缚板起脸来,说道,“唯有平氏做贼心虚,无礼,也不敢派人来见我。福江岛刺杀十有**是平氏所为,我饶不了他们!” 佐贺赖源倒没有想到入江氏的动作也这么快,不知道送来什么让林缚满意的贺礼,竟然让林缚将刺杀事都推到平氏的头上? “我问执政一声,欲查得福江岛刺杀案的真凶,仅凭借佐贺氏一家能对付得了平氏吗?”林缚继续追问佐贺赖源。 佐贺赖源微微一怔,心想:淮东支持佐贺氏联合近乡氏先灭平氏?这倒是不错,毕竟佐贺氏还没有力量一口将平氏吞下,仍争道:“近乡津野过来,即使能帮近乡氏洗脱嫌疑,然近乡氏寸功未立,制置使不能厚彼薄此,让人觉得不公啊!” 羁縻之政的根本,是以夷制夷,分裂的扶桑才更符合淮东的利益。 近乡氏与佐贺氏,都位于九州岛的北部,一个是东北部、一个是西北部,都与高丽人隔海相望。 即使近乡津野不过来,林缚也会派人去联络近乡氏,邀近乡氏从海上共同压制高丽,减轻淮东在儋罗岛的驻军压力。 再者东州都督府的实力终究是太弱小了,在九州岛给佐贺氏选一个竞争对手出来,近乡氏比入江氏、平氏更合适。佐贺氏有与近乡氏争雄之心,更符合林缚的心意。 林缚不介意佐贺赖源色厉内荏的强势,笑道:“我自有分寸,朝廷定不会薄待你佐贺家!” 佐贺赖源也不怀疑淮东会对海东地区有什么领土野心,毕竟淮东真要学奢家,视野也只会放在中原制霸,他心里虽然恼恨林缚在海东实施羁縻之计,将近乡氏拉了进来,但眼下也无计可施。 第38章 纵虎归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9章 战俘分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0章 纵虎离间 三月十五日,薄阴天气,下过几场雨后,高岛半岛也暖阳入春、草木葱茏起来。 一大队穿着朱红衣甲的骑兵从海阳郡首府光州城的东门驰出,走驿道往东南方向的罗州而去。儋罗岛大败以来,海阳郡有过一阵子的慌乱,不断的调兵遣将,每日都能看到有兵卒从光州城进进出来,近数日来,才恢复了一些平静。今日又有大队骑兵出城往东南驰走,路人看到难免人心惶惶、揣测不安。 光州城西驿馆北院,秦子檀正卷。他残了一臂,虽然有些不方便,但卷之事基本上不假他人之手,以便搞乱了次序,下回再找会变得麻烦。 儋罗岛一役也就如此了,短时间里也看不出会有什么变化。 高丽经此一败,颇伤元气,如此在海阳郡马步军加上水军也就一万多人,没有能力再打儋罗岛。 在失去西归浦城这个立足地之后,就算林缚率淮东军主力返回崇州去,高丽想要拿下儋罗岛,也非易事。东胡人更希望高丽能将水军力量集中到汉阳府以北,去干扰、削弱津海粮道。接下来一段时间,高丽人很难对儋罗岛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势来。 当然了,津海粮道也是淮东势在必保的命脉之一,只要高丽人的水军能对津海粮道造成有效的干扰跟牵制,对奢家也是有大利的。 当然了,淮东即使获得儋罗岛这个跳板,眼下想要攻打高丽半岛还力有未逮。 局势会暂时僵持下去,但秦子檀相信:即使淮东暂时打通了海上商路,但有整个高丽与之为敌,局势渐渐发展下去,也只会对淮东更为不利。 高丽再弱,也有二三百万的人口。即使林缚将整个淮东地区都掌握在手里,也不过两百万人,但林缚此时真正能有效掌握的地区,还仅仅限于崇州。 东胡使臣那赫雄祁、那赫阿济格过几天就会离开光州,直接取道汉阳回辽阳去。 秦子檀过两天,也要与奢飞虎返回晋安去。 不比东胡使臣,秦子檀与奢飞虎回去则要麻烦得多。走九州岛已经不安全,那就要先绕道高丽西境,渡海去本州岛,再从本州岛借道出海,未必能赶在五月之前返回晋安。 扈从匆忙从外面走进来,回禀道:“秦先生,二公子有急事要见你!” “什么事?”秦子檀问道,他实在想不出在光州城里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林缚不可能率兵来打海阳郡,除非他吃错了药。 秦子檀将书卷丢到一旁,随扈从到南院去见奢飞虎。 奢飞虎见奢子檀进来,说道:“那赫将军刚派人来告,林缚有意放甄封及海阳郡兵回高丽,特派了一个被俘的武官渡海来光州报信。那赫将军邀我们去商议事情!” “啊!”秦子檀顿感棘手,道,“好一个纵虎归山的离间计啊!高丽国相与新郡督是怎么应对的?” “已经派兵去罗州了,倒是没有跟东胡使臣说派兵去罗州做什么。”奢飞虎说道。 “蠢啊!”秦子檀说道,“甄氏就在罗州,左靖这时候派兵去罗州,除了捉拿甄家人,还能有什么好事?林缚既然要将甄封与海阳郡兵都放回来,左靖拿下甄家人,能有什么好处?也许早就有人去罗州报信了,左靖要是打不下罗州,这出戏可就有得他好看了。左靖要有一点能耐,要么就笑脸将甄封迎归,尽弃前嫌,要么就等甄封回来后找准机会下狠手,哪有这时候打草惊蛇的?” “左靖要是个有用的,又岂会给东胡人如此摆弄?”奢飞虎轻蔑一笑。 东胡人扶持左靖把持高丽国政,看重的就是左靖的无能跟懦弱,不过有时候这也是大麻烦。 秦子檀与奢飞虎去见那赫雄祁。 “我也是刚刚知道消息,”那赫雄祁脸上有按捺不住的怒气,显然也是对左靖的愚蠢举动怒不可遏,将奢飞虎、秦子檀迎进来,说道,“左靖也是在派兵一个时辰之后,才派人知会这边的!我左思右想,却没有一个定计,请二公子及秦先生过来商议。” “若是罗州甄家提早得到甄封将回高丽的消息,必然会派人盯着光州这边。兵马已经出了光州城,左靖对甄氏起杀心之事,想来是瞒不过甄封了,”事情紧急,顾不上客套,秦子檀便将心里所分析的事情说出来,“想要左靖与甄封尽弃前嫌、和睦相处,已经不可能。” “嗯,我也能想到这点,”那赫雄祁说道,“我对甄氏情况不熟,秦先生可知一二?” “那赫雄祁打算怎么做?”秦子檀问道。 “甄氏若在海阳郡的根基不深,我便由着左靖去乱搞,先平了罗州,甄封敢率三千海阳兵登岸,出兵剿之便是,”那赫雄祁说道,“即便甄封改投淮东,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子檀知道那赫雄祁的想法。 只要能一举将甄氏在海阳郡的根基挖掉,使海阳郡不乱,三千步卒算不上什么决定性的力量。甄封即便投靠淮东,对淮东的军事实力增益也很有限,影响不了大局。 秦子檀说道:“甄家若提前有所淮备,左靖派兵怕是一时打不下罗州!” 那赫雄祁头疼的就是这个,他决定相信秦子檀的判断,对阿济格说道:“你速去总督见左靖与金承越,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说多重的话,都要他们立即派人将兵马追回来!” 不能将甄氏的势力在短时间里从海阳郡连根拔除,那赫雄祁宁可让甄氏割据海阳郡,也要比让高丽的军事力量都陷到海阳郡的泥潭里要好得多。 见那赫雄祁决断如此果断,秦子檀暗感东胡将领的素养不容小窥,能在三四十年间崛起于辽东,不是侥幸啊。但是那赫雄祁这样的宿将,在林缚面前也完全失去光彩,想一想就让人牙根发痒啊! 林缚如此简单的一招离间之计,就使高丽将相失和、尖锐对立,当真是绝妙啊。但是说到如此用计,倒更像是永泰伯宋公的风格,难道说…… 秦子檀脑海里闪过一个不该有的念头,这个念头他压根不敢在奢飞虎面前提起。 过了不久,高丽国相左靖、海阳督新总督金承越以及水军统制使催权臣随阿济格来驿馆来见那赫雄祁。 仓惶之下,左靖也顾不得体制,走进来,径直跟那赫雄祁说道:“甄封给淮东所惑,已叛高丽,上使为何阻我派兵去讨甄氏?甄氏在海阳郡根基甚深,唯有在甄封率兵回海阳之前派兵拔除之……” “左相若有把握将甄氏从海阳郡连根拔除,我自然不会阻你,”那赫雄祁气使虞指的说道,“左相有这个把握吗?”那赫雄祁站在堂下,虎目盯着左靖,过了片晌,才请左靖、金承越、催权臣三人入座。 在左靖、金承越、催权臣三人里,秦子檀更重视还没有什么多大实权的催权臣。 在高丽水军战船给淮东全面压制的情况下,催权臣还顺利将上万援兵送过海去,便有他别人不及的能耐。至于之后的大败,跟催权臣没有什么关系。 催权臣面色沉毅,看不透他心里的所想,却越是如此,越表明他心里对国相左靖有所不屑、对东胡使臣有所不满――也许高丽军中、朝廷有许多将领、官员都有跟催权臣一样的想法吧? 左靖也意识到同僚的这种心态,才会对林缚放甄封归来这么敏感吧? 秦子檀看了那赫雄祁一眼,心想:东胡人真指望高丽人能帮上大忙,可不能尽扶持左靖这么无能又胆小的人。 左靖在东胡人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国相的样子,完全给那赫雄祁的气势所慑。见那赫雄祁如此震怒,他怕给东胡人抛弃,以致权势不保,仲春天气,坐在堂下,额头都有汗珠渗出来。 比起刚进来,还有抗辩的意思,坐下来的左靖,则换了一种软弱无能的语气,说道:“我已派人去将兵马追回,但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上使指示!” “甄封虽打了败仗,但也有劳苦之功,左相如此待他,会寒国人之心,”那赫雄祁见左靖已派人去将兵马追回,也语气稍缓,侧头问金承越、催权臣,“金督与催将军,有什么高见?” “全凭上使高见。”金承越、催权臣异口同声的说道。 秦子檀坐在一旁,心想金承越、催权臣说这话应该不是敷衍。 高丽有九郡,但北部、东部多山地,平原地区主要集中在西南部,海阳郡人丁有五十余万,是高丽除首郡关内郡之外的第一大郡。 海阳郡要是陷入混战,打残了,不仅不利东胡目前借高丽从海上牵制越朝的目的,对高丽人更没有什么好处。 这时候给东胡人利用从海上牵制越朝,高丽还能借机发展水军、重整军备,要是海阳郡给打残了,甚至陷入全面的内战,高丽以后想要脱离东胡人的控制,更是难上加难。 对甄氏不能打,眼下的情形,除了先将甄封与三千海阳郡兵迎回来之外,倒也没有其他更稳妥的办法了。 无法消除甄氏的戒心,甄封一旦率兵回来,高丽对海阳郡的控制将大幅削弱。一旦海阳郡获得相对独立的地位,甄氏甚至可能暗中与淮东媾和,这也是一桩大麻烦。 除非东胡人能下狠心将左靖赶下去,重新在高丽扶持一个傀儡上台,才能破掉林缚的离间之计。但左靖在高丽的根基也不浅,不是说赶就能赶的,强行驱逐,说不定会引起一场更大的混乱。 秦子檀暗道:权宜之计,也只能迫使左靖与甄封妥协,将海阳郡总督的位子还给甄封,水军全面退到汉阳去,不过东胡人指望高丽人能在海上打击津海粮道的意图,怕是要打些折扣了。原以为儋罗岛战事已经收尾了,没想到林缚会有如此厉害的后招,关键这个后招还可能是他之前想不到的那个人在旁点提醒林缚。 第41章 海东行营 三月下旬,三千海阳被俘郡兵分批渡海返回,差不多等甄氏在海阳郡的势力以及忠诚于甄氏的将领控制住罗州等海阳郡南部州县之后,甄封才最后渡海返回高丽。 要避免高丽陷入内战,那赫雄奇只能要求高丽国相左靖向甄封妥协,将海阳郡督的位子还给甄封,金承越随即改任山南郡总督。 此时高丽国内已知儋罗在五岛、平户、松浦等地设东州都督府、招附大寇迟胄之事,加上近乡氏、佐贺氏与儋罗定立盟约,差不多整个北九州岛的势力,都给淮东拉拢到一起,来对抗高丽。 即使甄封没有暗中投靠淮东,现阶段也显然不能指望甄封会在海阳郡出兵牵制淮东在海东的势力。与海阳郡同位于高丽半岛南部的山南郡,压力大增。。。 而改任山南郡的金承越,作为国相左靖的心腹,显然还要在山南郡做些部署,防备甄氏在海阳郡有什么异动。 高丽国相左靖还在海阳郡北面的谭阳、谷津等州城驻防重兵,同时将催权臣所部水军调到海阳郡西北方向的扶南诸岛驻守,对甄封的防备心可见一斑。 淮东的纵虎离间之计甚妙,不能化解甄封的防备与左靖的猜忌之心,高丽国内就会给这种对峙牵涉相当大的精力。 那赫雄祁、奢飞虎等人对此也无计可施,见海东局势暂进平复下来,于四月初旬相继离开高丽。 进入四月,天气渐热,济州城里的人们也陆续换上单薄的衣裳。。。 佐贺赖源、近乡津野都相继离开儋罗岛,返回各家领地,但都派心腹家臣留下来负责联络、协调等事。 四家订立盟书,佐贺氏、近乡氏以及内江氏都承认东州都督府的地位。 除获得对马岛外之外,佐贺氏还额外获得两千名战俘以及福江岛自由港的分税权,已经极大消除之前被迫割让平户、松浦的不满跟怨恨。 由于福江岛处于东州都督府与佐贺氏辖区的环抱之中,近乡氏自然不能从中获得厘税收益。近乡氏控制的位于濑户内海北门户的下马关海峡,是本州岛南部以及九州岛东南部地区通往福江岛的必经之路。真正将福江岛自由贸易港经营起来,近乡氏从这条海上商路里获得的利益,不会低于佐贺氏。。。 这也是近乡津野在淮东军在儋罗岛取得大胜之后,第一时间赶来济州城的主要原因。 从崇州到济州,从济州到福江岛,再到九州岛北部、本州岛北部、虾夷岛或通过濑户内海到九州岛西南部、本州岛南部的海东商路便算正式打通了。 高丽与淮东在军事上对峙,但无法彻底杜绝高丽半岛东部的海商私自出海牟利。或者经本州岛藩国势力的海商中转,至少高丽半岛的东部诸郡,也将与海东商路搭上联系, 做到这一步,林缚率淮东军跨海东征的目的便算圆满完成。 通过海东商路,江东郡的大宗商品就能较为顺畅的输往海东地区获利,海东地区的金属、马匹、药材、木材、海盐等物,也是淮东急缺的物资,甚至还能从更远的虾夷岛、苦夷岛收购毛皮。。。 佐贺氏、近乡氏要联手对九州岛南部的大隅平氏动手,扩编兵备,对精良兵甲及战船的需求极大。 淮东目前也要进行大规模的兵甲、军械储备,以备将来大规模扩军所需,暂时还不会大规模的将淮东兵甲运来淮东贩售。 儋罗岛一役,除近七千名战俘外,淮东军还获得兵甲军械共两万余件,倒是没有必要费神运回去。 高丽人之前也想打赢这一战,后期渡海来援的兵马,都是从关内郡、山南郡抽调的精锐步卒,兵甲坚锐。 林缚只是将三千杆枪矛还给海阳郡兵,好东西都留了下来。特别是铠甲、弓弩、优质钢刀等,只给儋罗分了少许,多余的则打包卖给佐贺氏、近乡氏两家。。。 将这批缴获兵甲卖掉,得银二十万两,差不多足能弥补这次跨海东征的军资开销。 “九州北的海寇势力,差不多有十五六家,你左家不是最大、最强的一支,便是壹岐岛的雷征明,麾下战船、兵马就与你不相上下,你知道我为何属意你来担任这个东州都督?”林缚站在济州港的长岬上,眼睛望着远处湛蓝的海面,与身侧的迟胄说话,赵虎、林景中陪在左右,更远处则是武卒戒备着,防备不相当人等靠近。 “迟胄愚昧,只知对制置使的载培感激不尽……”迟胄说道。 壹岐岛是不弱于南五岛的一支势力,但夹于对马岛、五岛与九州岛之间,近乡氏也明确表示放弃暗中支持壹岐岛,雷征明手里即使有近两千寇兵,又能有什么出路? 雷征明最终选择投附佐贺家,迟胄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毕竟雷征明手下的寇兵要多过东州兵,让他并入东州,迟胄还担心会有客大欺主的威胁。。。 “若非形势所迫,我知道你不会甘心沦为海盗,”林缚说道,“与其他海寇势力以劫掠劫生为不同,你有经营南五岛的心思。雷征明除了两千寇兵、除了壹岐岛这个海盗窝之外,他还有什么?南五岛除了三营兵马外,你十数年来,从两浙、广南、江淮沿海陆续吸引贫户两千余户充实南五岛,这份心思是雷征明远远不及你的……” “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迟胄漂泊湖海半辈子,也不愿跟随迟胄这些年的兄弟们,到最终没有着落,却捞个身首分尸的下场,所以从迟胄到下面的兄弟,对大人都十分的感激……”迟胄恳切的说道。。。 之前是慑于淮东军的威势以及林缚刻意提拔的恩情,迟胄对林缚怀有敬畏之心;这时候只是心里深藏的心思给林缚认同,迟胄心里又是另一番感受。 对林缚称呼,也从“制置使”改为“大人”了,看到淮东军司如此的欣欣向荣,迟胄也有融入淮东的愿望。 东州之地,说起来大不过一县,又处群狼环伺之间,只要投附淮东能保迟家富贵,东州之主当不当,实在没有多大的意义。 “佐贺家的事务,我不便多嘴;东州还是以扶桑人为主,这趟有近两千战俘给东州,我希望你能好生安置他们。”林缚也不多说,言尽于止,迟胄能领会最好,不能领会,日后还有手段。。。 “谢大人提点。”迟胄倒是心有灵犀的回道。 林缚也不管迟胄是真懂还是假懂,海东地区当前的权力格局对淮东最为有利,他还不能直接招揽迟家,岔开去说其他事。 过去十数年,迟胄从内地招附流民以实五岛,才不过两千户。相比东州境内约一万六千户的扶桑人,内地迁户的所占比例很少。 高丽人的两千青壮战俘安置好,就相当于往东州境内迁入两千户外来移民。在削弱东州地方豪族势力的同时,事实上也能在相当程度上减弱佐贺氏对松浦、平户地区的影响。 “我离开海东后,赵虎便是海东行营守护、林景中是济州巡检司巡检,你若有什么事情,他二人都能替我拿主意”林缚说道。。。 “我晓得。”迟胄说道。 为了保证淮东对海东地区的影响力,为了保证淮东对海东商路的垄断,也为了应对来自高丽的军事压力,林缚必然要在海东地区常驻一支精锐战力。 自三月下旬以来,林缚从亲卫营抽四营甲卒、从第二水营抽一营水军,从骑兵抽一哨披甲轻骑组建海东行营军,主要驻扎在济州城,由赵虎出任海东行营守护,总揽淮东在海东地区的军政事务。 战前,淮东在济州驻兵仅有四百人不到,组建海东行营后,驻兵总数将近四千人,扩编近十倍。 迟胄随后告退,长岬上留下赵虎、林景中陪同林缚看那夕阳。。。五六年前,谁能想到上林里三个毫不起眼的青年,今日仅掌握这些的权势? “我明天就回淮东了,这边就交给你们二人了,”林缚说道,“高丽这步棋,东胡人迟早都会走的,津海粮道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我们甚至要认真的去考虑燕京被破、东虏铁骑推进到黄河北岸的情形,海东实是淮东的命脉,你们在这里一定要谨慎经营” 赵虎、林景中都觉得肩上压力不轻,认真的听林缚详说经营海东的策略。 “内地不是只有淮东一地能与海东商路相接,”林缚说道,“海东行营除了要严厉打击从闽浙而来海东的私商外,没有名义公然阻拦从平江府、山东及河间府出海的海船来济州进行贸易。实则上,我们应该鼓励他们过来。不过有几点要特别注意,一是淮东地区输出的生丝、茶铁等,都由集云社进行专营,也许后期可以让黑水洋船社参与进来,那等到以后再讨论。二是从其他地区运来海东贩售的生丝、茶铁,进行三到六成的实物抽分,生丝及丝织品为六成。三,除集云社与黑水洋船社外,海盐对其他海商一律实行禁运。四,从海东地区购买的马匹,一律只允许运往淮东贩售。我暂时想到四点,你们有什么想法,补充上就是,尽可能一起想周全了,要向海商张榜公告,不要朝令夕改……” 生丝这种高价值的货物,运往海东地区的利润最高,差不多有二十倍的厚利。一艘海船装上四百担生丝运到九州岛,就值十六万两银子。 林缚不能费尽心思的打通海东商路之后,却让海虞陈氏等势力从中分得最大的好处。毕竟对陈氏等势力来说,造海船出海,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战前海东地区通过海盗、私商贸易,每年从内地大约引入三四千担的生丝及丝织品,才维持这么高的价位。海东商品打开之后,不加控制,生丝贸易量很可能会成倍的增长,价格自然也会大幅下滑。 为了保证淮东的利益,保证淮东能从海东商路获得足够的养军之资,对暴利商品,在厘税之外,进行额外的高比例抽分,是必然要做的。 林缚真要有能力将海东地区的贸易一条缝都不露的严密控制起来,仅生丝一项,淮东每年获利就能达到一百万两银以上。 这只是一个理想的目标,奢家在控制闽浙大部分区域之后,从明州、晋安到九州岛南部地区鹿儿岛的海上商路也就打通了。 海东行营的另一重任,就是打击、封锁这条商路,限制奢家从海东地区的海上贸易里取利。 第42章 回崇州 四月十八日的鹤城热闹非凡,东征船队已经抵临长山岛,哨船先一步进港,就没有必要再封锁消息,鹤城民众都已经知道制置使今日将率东征大军抵临鹤城。 普通民众浑浑噩噩,不关心国事,但迁来鹤城者,多受过流离之苦,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对战事颇为敏感。 大越朝近十数年来,给东虏欺压得连口气都喘不了,淮东军司能跨海东征、打得背信弃义投降东虏的高丽人丢盔弃甲,鹤城民众自然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从消息传开之始,鹤城内外便如过节一般,洋溢着一股子难以抑制的兴奋欢腾气氛。 信船午时就抵达进了河港报信,不过鹤城东部海域有一道黄沙道,船队要从狭窄的黄沙嘴水道穿进来,耗时颇多,林梦得、秦承祖、孙敬堂等人也只能在塘堤上耐心的等着。 朱艾、张苟今日恰好回鹤城公干,也与韩采芝一道到港口来迎接东征大军回师。 日头西跌时,终于看到帆桅露出海面,人群欢腾呼叫,顿时沸反盈天的热闹起来。 其时正行东南风,船行甚疾,排风鼓疾,片刻之后,整队舰队就出现在视野里。 东征出海时,朱艾、张苟都不在鹤城,之后鹤城都没有大规模的水营船队集结,第一水营的主力整个冬春都驻守在嵊泗防线上,这还是朱艾第一回看到如此规模的船队 事实上,第二水营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战船与兵卒给编入海东行营留在济州,加上伤亡,东征军返回时,规模缩小了约一半。 即使如此,以三艘津海级战船、十艘集云级战船为主,包括运兵船、运马船以及同行返回的货船,整个船队将近一百艘船,总运力将近十万石。如此规模的船队,出现在视野里,仿佛一座浮游而来的大岛。 林缚负手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的鹤城。 相比较鹤城,从鹤城往东延伸的捍海堤仿佛一条蛰伏的巨龙,更为雄伟壮观。 “他们留在崇州,动作也不慢啊!”林缚眯眼看着捍海大堤,跟周普、葛存信笑道。 历时半年之久,江门到鹤城段的捍海堤初步建成,堆土高一丈六尺,底宽三丈、顶宽一丈四尺,从鹤城往东南延伸到江门,将近百里长。 从江门到清江浦南岸,整个捍海堤修下来有三百里长,计划是两年之内建成。江门到鹤城为南段,准备最为充分,此时才算是初步建成。接下来,还要在堤顶筑驿道,移种固堤柳树,在堤外还要种培植大量的防风防海林带。 整个淮东地区从五月起就要进入梅雨季,一直到九月仲秋,都是多雨季节,而且夏忙秋种,差不多也都集中在这半年里,无论是工时还是人力,都不如冬春季充足。 以这个计算,南段捍海堤的修造速度比计划中要慢了些,主要也是受元月大潮灾的影响。 但是这个建造速度要传出来,却足以令江东郡司及工部的官吏吓掉下巴。 刘庭州要算一员能吏,在盐渎任职时,就筹划着要修捍海堤,对修堤很熟悉。年前林缚在崇州召集诸官议修堤事,刘庭州就盘算着林缚要能在三五年间将捍海堤修成,就算了不起了,根本没有想到三百里捍海堤真能在两年里修成。 当初工部侍郎陈钟年征三十万民夫修黄河大堤,工程量甚至不足南段捍海堤的一半,折腾了半年多时间,却折腾出修堤民夫大乱来。 鹤城港也有内港、外港之分。以河闸石坝为界,石坝外为外港,是海港;过了河闸便是运盐河,南岸即为内港,是河港,鹤城内还有城港,要从北水门进去。 由于海船都有高桅,能过河闸,却过不了城闸,林缚的座船也只能在河港驻泊。林缚与周普、葛存信等人登上岸,与留守崇州前面迎接的林梦得、秦承祖、孙敬堂、孙敬堂、胡致庸等人见面。 即便朝廷及江东郡司对东征之事淡漠,但林缚东征得大捷而归,对崇州、对淮东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再说林缚离开崇州已有四个多月,留守的官员,能离开的,差不多都到鹤城来迎接;提前知道消息的崇州士绅,也都赶过来相迎。场面十分的热闹跟壮观。 百多人里,朱艾与张苟也轮不到说话的机会,他们仅仅是来凑热闹的。待韩采芝随林缚及其他迎接的众官员进入鹤城,朱艾与张苟便打算先回工段去。还有一摊子事情,说好今天赶回去了,就不便留在鹤城过夜。 朱艾、张苟走到牲口棚里牵马,韩采芝这会儿折回身来找他们,说道:“转眼怎么看不到你们两人?大人要你们留下来用宴!” 朱艾颇为兴奋,他虽然还是基层的吏员,但已经融入淮东军司这个群体中来,自然更盼望得到赏识跟提拔,搓着手,跟韩采芝一起往鹤城走去。 张苟颇为冷淡,他心里清楚:无论是他对淮东军司,还是淮东军司对他,杆爷都是过不了槛、过不了的死结。他在工辎营的实权,甚至还不如朱艾,但他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朱艾是个极有能耐的人,淮东军司若真能不计究出身的用他,朱艾将来的成就应该在韩采芝之上。 鹤城虽是巡检司、草场司之设,但城池之固、之大,不亚于州县,城中民众以及周边的屯田,都有了不小的规模。与江门一样,包括在巡检司的官吏设置上,都实际上已经完成置县的准备,就差朝廷一纸令文。 林缚就任淮东制置使,作为淮东两府十一县的军政长官,但也仅仅只对崇州一县之地,能做到军政、民政以及财政、官吏任命等事务上的完全掌握。 就算两淮盐区不需要鹤城草场提供草料,张协、岳冷秋之流,也只有在吃错了药的情况下,才会同意将鹤城草场分拆置县,使林缚完全掌握之地,从一县拓展到三县。 张苟由于粗习文墨,在流民军里比其他将领见识多,受到刘安儿及孙壮的重用,张苟也颇为自得,但到崇州后,才算是真正的开了眼界、提高了见识。 在崇州大半年时间,有一种好处就是张苟能够看到各地汇集来的塘抄邸报,新的老的都可以。仅仅这些就给张苟提供了一个更高层次的视野,去反思流民军这些年来越打越疲、越打越弱的问题。 前年,进淮泗地区的流民军一度高达四十万,而淮泗地区的官兵以长淮军、淮东军为主,不过四五万人。流民军就在四五万官兵的压迫下,给打得流花落水。 不要说淮东军了,就是长淮军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也以不到两万兵力,抵挡住流民军十数万精兵的攻城,死守徐州城长达半年时间未给动摇过。 这其中的差距,已经不能简单的拿战斗力、战术水平来衡量了。 包括韩采芝、陈魁立、张苟、陈渍等人在内,许多归附的流民军将领,都在反思这个问题。 由于没有多少实权,也就意味着事务不多,张苟反而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反思流民军的成与败。 以前囿于视野有限、条件有限,从地方上收集来的书册,也都是些经义典籍,文字生僻,言简义奥,有故弄玄虚之嫌。一册兵书,恨不得在短短数千言里,就想将带兵打仗的事情说完了,对实际的帮助很有限,更多的是要靠将领个人根据实战经验进行总结、领会。 林缚亲自编写的淮东军马步军操典,仅旗伍一级最基本的战术操训,就著有数万言。在文字之外,更为重要的,是辅以上百幅图解。即使不识字,看图解,听人解说几遍,脑子稍微灵活一些,也能掌握最基本的旗伍队一级的战术。 张苟初得操典时,还是从韩采芝那里借来的,刚得到时,还如获至宝,以为唯有韩采芝能得淮东军的信任,才能得到这样的绝密卷宗,想暗中抄写下来,给杆爷送一份过去,心里想着,要是流民军能早些日子得到这本操典,绝不至于给官兵打得这么惨。 设于鹤城的战训学堂,年后招人,工辎营一次推荐四百名军官进入鹤城初级战训学堂学习,张苟也在其中。每个月进鹤城集中学习半个月,还有半个月回工段处理事务,轮流进行。 进入战训学堂后,张苟才发现他如获至宝的马步军操典,只要进入战训学堂,就能是人手一册,在淮东军司并非什么绝密卷宗。也难怪韩采芝不防备他,轻易将操典先借给他看。 不断的看到新的落差,令张苟心里对流民军的前途也越来越沮丧。 不到说操典里所写的令人如获至宝的内容,仅一本两百多页的寻常书册,有近三寸厚,印制精良,张苟以前托人从江宁书商购卖,少说要十两银子。 最基本的马步军及水营操典,淮东军都卒长以上的军官,几乎能做到人手一册,进初级战训学堂的学员能做到人手一册。更有各种讲义、塘抄印刷,淮东军内部的纸张消耗,就达到一个惊人的规模,仅这一项就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军,远远无法相比的。 除了免费发放的书册外,淮东军司向内部将领及官吏供应的其他书册,售价也极其低廉,常常只要花一二百钱就能买一本城里书肆需要好几两银子才能买到的一本书籍。 除了书籍之外,淮东军司向内部将领、官吏定量供应的其他生活物资,售价通常也仅仅只有市价的一半甚至几分之一。这些书籍及其他生活物资,绝大多数是由观音滩、崇城的工场作坊供应,也是售价能够低廉的关键因素。 这也保证将领与官吏在薪银不高的同时,手里头也相对宽裕,生活不那么窘迫。 流民军需要经过残酷的血腥战争淘汰,在千百死尸上,才能有一名合格的营将脱颖而出,也仅仅是在基本层面上做到有勇有谋而已。 年后挑选到鹤城初级战训学堂进行短期学习的工辎营四百名军官,多为原流民军都队一级的基层军官。经过短期集中学习,这批军官里就有好些人表现出比流民军营将更高的战术水准来。 张苟认识到,除了流民军能有淮东如此优良、完备的后勤保障体系,能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战训学堂,否则永远都追不上淮东军的战力水平。 仅各级军官的战术修养,就差以千里,更不要说淮东军司对各级军官的直接掌握与控制,远非流民军能相比。 至少在淮东军内部,还没有哪个将领有能力独立将部众拉出去另投他家,更不可能出现渠帅率部袭杀主帅的事件来。 对淮东军了解越深,张苟也就觉得淮东军的东征大捷就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心里有着种种心思,夜里的聚宴上,张苟也是落落寡欢。 夜宴上便是韩采芝也没有多少机会挤到跟前去。张苟的性子冷淡,自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吃过酒,便早早离开,先回到馆舍来。 韩采芝、朱艾等人倒是醉熏熏的回来很晚。难得有不禁酒的机会,带兵打仗的,哪有几个不馋酒的?张苟给他们闹醒,给告之,他们明天还不能离开鹤城,要等候召见。 林缚初回崇州,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要见的人太多,什么时候能召见他们,也没有定时,只是要韩采芝、朱艾、张苟他们在鹤城等着。 第42章 政务 ************** “”“” “”“……” “” “” “”“” “” “” “” “”“” “” “”“” 第44章 兵家秘术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5章 典钱铺 议过事,张苟、韩采芝、张季恒、朱艾等人先告退。过了片刻,孙敬堂也走了出来,与他们一起,先回馆舍宿夜。 倒是王成服与秦承祖给林缚留了下来,不知道还要议多久。 筑捍海堤,孙敬堂是主要负责人,王成服作为鹤城巡检,也是孙敬堂在筑南段捍海堤时的主要助手。 见孙敬堂先离开,而王成服倒给留了下来,张苟心里疑惑:这是要议别的什么事情? 倒不是说孙敬堂的级别不如王成服,而是每个人的精力有限。淮东军司的事务千头万绪,孙敬堂哪有可能参与淮东军司每一桩事务的决策? 林缚年前在淮东定官吏、定职守,就是要大家各司其职。 在工辎营及筑捍海堤之外,王成服还兼管其他事务,要留下来单独向林缚禀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走出院子,才发现下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势不大,馆舍离得也近,众人便冒着细雨赶了回去。 馆舍灯火昏暗,张苟的房间在走廊的最东端,看着廊柱后蹲着个人影,张苟按着腰间的佩刀,警惕的问道:“谁?” “我!”陈渍从廊柱后站起来。 “哦,吓我一跳,”张苟将门打开,让陈渍进他的房间,将佩刀摘下来,问道,“这么晚,你都没有休息?”没有点灯,只是将门打开半扇,让院子里昏暗的灯火照进来。 “军令官是什么鬼捞子东西?”陈渍拖了一条板凳坐下,看着桌上有凉茶,便拿过来往嘴里灌,直截了当的问道。 “与行军司马差不多,没有多少实权的辅职,”张苟问道,“你在门口等了半天,就问这个?” “这时没有兵权,要是以后派你去淮泗,杀昔日的兄弟,你怎么做?”陈渍瓮声问道。 给陈渍那双在夜里如恶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张苟沉默下来,陈渍提出这个问题就仿佛心里有一口钟给陡然敲响。不是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渍提来,尤其的惊心。 以前之事自然没有什么好说,你杀我、我杀你,乱世救存而已,没有什么愁恨。但是现在,即使没有兵权,以军令官的身份随军进入淮泗,手里就不会沾染昔时兄弟的血吗? 张苟今天本来还有辞去学员队副哨将的打算,后来听林缚与秦承祖、朱艾等人说测地法,一时听得入神,要不是陈渍突然过来找他,他都要把这茬给忘了。 张苟倒是犹豫起来。 他一直在反思流民军为何越打越疲,心里的答案也越来越丰满,只要能接触淮东军司更核心的秘密,无疑会对这个问题有更深刻的认识。但同时,接触到淮东军司的机密越核心,越没有可能说“自己不干了、想退出”之类的话。淮东军司要是好糊弄的,也不可能频打胜仗了。 要退出,也只有趁此时,或者还有可能在崇州平平淡淡的活一辈子。 “你呢?”张苟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渍的质问。 “我要晓得,过问你个鸟?”陈渍轻啐了一口,倒是不掩自己心里的矛盾。 “即使是没有什么兵权的闲职,我看淮东都不会把我们送到山阳军中去,”张苟说道,“实在不行,等去军中时,我们主动请求去水营――总不能将刀架到昔日兄弟的脖子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紧问道,“是不是杆爷暗地里派人找过你?” “哪有?”陈渍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向门外,打着哈哈。 张苟心里微微一叹,暗道:难道自己在杆爷眼里已经不可信任了?又替陈渍担忧,他与杆爷暗中联系,怎么可能瞒过崇州的眼线? 对淮东军了解越深,张苟越不认为流民军有赢淮东的可能,心想杆爷日后也许会重扯旗子举事反出淮东,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办?也许随水营出海,就不用这么头疼了吧? 淮东水营也守御内陆的江河湖泊,但那是第三水营的职责,第一、第二水营所面对的是蔚蓝的海洋,只要能补入第一、第二水营,就几乎没有进入淮泗,与昔日兄弟相残的可能。 听着天井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有风吹进来,将灯烛吹得摇曳,檐头有雨打进来,见侍卫要窗户关上,林缚阻止道:“窗子还是开着,”侧头跟秦承祖说道,“五天下了三回雨,这是进入梅雨季,好些事都要耽搁下来!” “也是没有办法,”秦承祖摊手说道,“是不是让第一水营开始撤下来?” “第一水营在汛季之前是要撤回来,不过先派人去海虞知会陈家一声,”林缚说道,“这个夏季,海虞要承担的压力不轻!” 崇观九年的西沙岛风潮大灾,令人触目惊心。每年进入夏季,防风抗风,倒是崇州第一紧要事。 年初时的大潮,只是偶发,但是东海进入夏季后,风暴肆虐,每年有七八回台风从海面上肆虐而过,是为常态。 陆上还好,台风暴雨之害,要比浙闽地区,甚至南岸的平江府都要轻些,但嵊泗诸岛却处于东海夏季暴风带的主要区域内。除了基本防务,第一水营主力都要从嵊泗防线上退下来,回崇州驻守,以避免不必要的非战损失。 这段时间,嵊泗驻军的职责主要是防守大横岛等几处堡垒,要是浙闽水营战船要从嵊泗防线穿过,除了示警传讯外,倒没有能力封锁――进入夏季,崇州守御就改外线为内线。 事实上,进入夏季之后,津海粮道的远海航线也将停下来,江门、鹤城一带,几乎不会有什么船出海,粮船也将主要改从离台风带较远的淮口出海,走近海到胶州湾交粮。 浙闽水师来打崇州的可能性不高,但奢家整合浙闽差不多有一年时间,在嵊泗防线减弱之时,就近从嘉兴、海虞、虞东等地登岸进袭的可能性颇高,陈家在这个夏季的压力不会轻。 “你认为奢家会从东线找突破口?”秦承祖问道。 “未必,”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奢家在西线有动作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龚玉裁再夺襄阳,罗献成在寿春咬不动岳冷秋,连吃败仗,跟着一起往西南转移的可能性很高。一旦罗、龚二军合流,从襄阳沿汉水南下,让他们夺得江夏、谔州,江西郡的兵马必然要往北调防备;他们夺不到江夏、谔州,更可能绕过去,进入江西、荆南等地,给奢家在西线动作,提供方面。奢家很可能会在西线有大动作,但也不排除他们在东线玩声东击西……” 淮泗渐恢复平静,浙南、浙北也陷入僵持,彼此时小战斗不断,规模很有限,但整个中原地区还是遍地狼烟,看不到大越朝有恢复元氏的可能。淮东地区所获得的平静期是暂时的,更要抓紧时间做好每一桩事。 “那我就安排人到海战跑一趟,虞东那边就随他们去!”秦承祖说道。 林缚点点头,想着还要跟王成服谈其他事,这些大势研判,还是留到回崇城再慢慢讨论,从案头翻出一本折子文,跟王成服说道:“你递上来的《典钱议论》,我有看过,在拿出来给大家讨论之前,我想当面听听你的想法……” “这典当行,在城中、镇埠有见,家无余财但有宝货的人家,可以拿到典当行典卖折钱,待手足宽裕之时,再赎买回来。这便是寻常见的典借。年有丰歉,时有青黄不接,乡野穷困人家,穷时连粮种都没有,找人作保,便可向村中富户或僧院支借钱谷,以此渡过荒时,”王成服说道,“典当行、富户为吃高息,盘剥寡民弱众如虎似狼;便是向僧院支借钱谷,收息也少有低于两分的,但也不失为许多人在穷困潦倒之时渡过荒时的权宜之计……” 林缚点点头,示意王成服继续说下去。借彻查通匪案的机会,林缚对当世的僧院有很深的认识。 当世城乡民众信佛道者很多,对僧院有很深的认同感,家有余财,不敢藏在家里,怕盗贼,倒是习惯寄存到寺院里去。若有什么急需,也常向寺院支借钱谷,渡过荒时。 典当行、高利贷,自古有之,没有什么好奇怪,彻查通匪案后,林缚知道僧院还干这种买卖,倒是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后世银行的雏形吗? 当然了,人们将钱拿到银行储存起来,是要跟银行要利息的,但是当世人将钱拿到僧院寄存,不仅拿不到钱息,还要捐香火钱作为寄存费。此外,僧院向民众放贷,可没有慈悲为怀的品德,吃息的性质跟高利贷没有什么区别。 “卑职在鹤城这么久,看到鹤城有两处矛盾难解,”王成服说道,“一是除去军属之外,浮民甚众,一时无力接济。二是周、孙等族从河间府县迁来浮财甚巨,好些人都有意买地置产。这个跟大人的本意不合,但也不能就这样制止不让。卑职细思过,可仿照典当行、僧院以及作保法,请孙、周等族在鹤城投银子开设典钱铺。典钱铺将银钱支借给我们一时照顾不到的浮民,让浮民有能力从鹤城租地开垦,待有收成之后,再将钱息归还典钱铺……” 第46章 钱庄 “”“” “”“” “”“……” “” “” “”“” “” “” ********** “” “” “……” “” “‘’‘’‘’” “‘’”“‘’” “‘’‘’”“” “” “” 第47章 钱庄之议 “” “” “” “”“”“”“”“” “”“----……” “”“” “” “”“” “” “”“……” “” “” “”“……” “” “” 第48章 雨中欢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49章 逆而取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0章 收六夫人 (捧场又出了一个新状元,感谢新状元守望红尘之俗兄弟;俺以后码不动字了,就跟你学炒股哈!) 夜已深,东衙后园的院子外檐头滴水,打在青石板上,嘀嘀嗒嗒的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林缚坐在灯下看塘抄,为燕北防线的形势担忧。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林缚初时也没有在意,倒是在院子外守值的侍卫出声发问,他才意识到六夫人过来。站起来伸了人懒腰,坐在灯下等了片刻看六夫人走进来。 灯下看美人偷情而来,倒有一种别样的情趣。 “大人,奴家过来了!”单柔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声,心里慌慌的,没有什么底气。她一路走过来,就怕给别撞到,也是巧了,除了些侍卫武卒,其他人倒像是给专门遣开了似的。 明烛高烧,六夫人脸上有着淡淡妆容的精致,如鸦秀发挽在颈后,穿着碧色纱质衣裙,在初夏的雨夜里推门走到烛光之下,脸蛋美得妖冶、迷乱人心,给林缚看着,脸脖都是红的,有如极温润的红玉。 林缚原给燕北之事困忧着,给六夫人夜烛下的美给感染到,心思也都陡然舒畅起来,都说美人是解忧花、忘忧草,倒是一点都不错。 单柔给林缚盯着看,脸越烧越烫,红唇丹染,娇艳欲滴,脸颊上那抹轻霞,更添艳色,眼眸子怯生生的,仿佛林缚再这么盯着看下去,她要吓得惊跑――今夜的单柔有着娇弱少女的情怯。 有几个女子不是藤萝花?攀附、爱慕权势,本是她们的天性,或者说是弱者的天性,单柔心里也不清楚是迷恋林缚这个人,还是痴迷他的权势。抑或是是沉浸于他的权势所带给自己的安全感,可以肆意的享受灼热情所带给自己的满足感,而不用提心吊胆的害怕给别人发现后身无葬身之地。 这种种因素纠缠错杂在一起,单柔感受到林缚带给她绝不一样的情感体验,整夜为他煎熬,盼他将自己娇嫩的花心摘走。这种情感或许不纯粹,却是炽烈而猛然的。 “走夜路下山来,可怕天黑?”林缚跪坐起来,请六夫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轻声问道。 “有人陪着过来,刚打发回去,怕大人公务繁忙,怕打忧了大人。”单柔小心的挨坐过来,一颗心提在嗓子眼,怕说错话。只是这种事没有必要瞒身边人的,单柔自然是让丫鬟陪同下来,路上遇到别人,还能有借口圆谎,不然独身一人大半夜的下山,行疑也太可疑了。 下山时倒是豁了出去的心情,真到了地,又心慌起来,单柔看着眼前这么一个人,心想他是如此耀眼,让人望不可及,当真会珍惜如此微不足道的自己? “你还是改不了口吗?”林缚笑道,牵过六夫人的手,这只手真是柔软,白得泛出瓷光,这样的美人儿,身子又该是何等的美妙?“盈袖姐如何喊我,你也如何喊我便是。” 单柔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着林缚,能看到他眼睛里渐燃起来的火与温情,陡然有了些勇气,抿着嘴,说道:“小七喊你小混蛋……” “……”林缚一愣,却见单柔嘴角里似怯实娇的含着笑,这一句的话,便将她少妇的风情尽情的展露出来,勾得林缚神魂迷倒,恨不得将她的衣裳立即扒开来…… “啊,宋典书,这么晚还有事过来找大人啊!大人已经睡下了。”这会儿今夜当值的马泼猴提着嗓子在院子外说话。 单柔迄今还不知道宋佳的身份,只晓得她是林缚所任用的女吏。单柔到底是心虚,怕奸情给外人撞破,跟着给给抓住脖子提起来的猫,紧张的就要站起来。 林缚抓住单柔的手握了握,要她稍安,马泼猴提着嗓子说话是好心提醒这边,可又怎么能让宋佳不起疑心?林缚撑着书案站起来,打开门,对外面说道:“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情?” 听着声音,宋佳穿过月门,走进院子里来,身边跟着俏丫头左兰。宋佳也不往里走,就站在月门前的紫罗藤架子下,说道:“什么事情倒也比不上大人正做的事情重要,妾身明天再来见过大人……”敛身施礼,就要带着左兰转身离去。 林缚恍然想到宋佳定是在山道上遇到单柔的丫鬟了,摸了摸鼻子,说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我找六夫人过来谈钱庄的事情……” 宋佳倒是没有真想着马上就走,听林缚这么说,就收住步子,往前走了两步,挨到林缚的身边,悄声取笑他道:“你要说谎,先不要摸鼻子啊,”那双眼珠子黑白分明的美眸在灯下看了林缚一眼,故意提高声音说道,“这以后可真就是六夫人了啊!” 林缚尴尬一笑,宋佳将袖里墨字未干的几页纸塞到林缚手里,是她所写的政议,说道:“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变数太多,弊多利少,我暂时也只能想到这么多,比不得你的正事重要,明日再看不迟……”便带着左兰返回山上去。 林缚拿了宋佳草就的政议走回屋里,单柔受了惊吓,忐忑不安,又猜不透林缚的心思是否会有变化,小翼的说道:“夜色深了,妾身也先回山上去了……” “你帮我沏杯茶来,我要先看这个……”林缚将手里的那叠纸扬了扬,陈芝虎调任河南制置使一事牵扯甚大,他要先看宋佳的意见,要单柔帮他沏茶来。 单柔心里听了却是高兴,虽说将丫鬟都遣开了,小翼伺候人的事情,她也不是不会做,忙去找茶具沏茶去。将茶端来,又想到上回将茶泼林缚身上的事,单柔将茶递到桌角上,见林缚看得正入神,小翼提醒道:“茶还有些烫……” 林缚看了单柔一眼,指着身边榻席,说道:“你坐这边来。” “我站这边便好,你处理公务紧要。”单柔说道。 林缚觉得奇怪,君薰拿礼法往自己身上套,努力想做个合适的主母,柳月儿是温顺惯了,小蛮性子野,盈袖有主见,换了是盈袖与小蛮,不要他说什么,她们的脑袋都会凑过来看宋佳写了些什么东西,偏偏单柔小翼的很,仿佛易受伤的小鸟,在他面前不敢做一点逾越规矩的事情。 林缚倾过身子,将她的小手抓住,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说道:“你帮我一起看,应许能看更快一些!”心想她以往还是颇有心计、颇有主见的女人,可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患得患失的变成惊弓之鸟。 “啊,这怎么可以?”单柔诧异的问道,人却给林缚拉到怀里,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 初夏时节,衣裳单薄,林缚就穿着褂子跟改过式样的长裤,图省事,外面都没有穿袍裳;单柔所穿襦裙为纱质、亵裤为细棉,薄得很,这一屁股坐上去,那丰美充满弹性的臀就让林缚感受到真真切切的肉实。 少女青春气息迷人,但成熟的少妇才能叫男人真正的领会到女人身体的美妙之处。 林缚顿时就心猿意马起来,笑道:“难道圣贤说办正事要让女人走开!这话诚不欺人啊。” 单柔粉脸一红,她也能感觉到林缚的那根东西顶起来,顶得她心慌意乱,手撑着林缚的大腿,要站起来,说道:“还是让奴家在边上等着……” “便当你是来考验我的定力,”林缚脸颊贴着单柔的香鬓,又说道,“做我的女人,不用活得这么小心翼翼,来,我们一起看……”就将下巴压在单柔的香肩上,看起宋佳连夜送来的政议来。 在林缚的计划里,只要淮东能在两年时间里扎稳了根基,就将在战略上获得一定的主动,首先可以对奢家用兵。 只要能够利用几次大的战役,将奢家走出东闽的精锐战力打残,东闽八姓之间的势力对比就将发生改变。只要宋家等其他七姓,相比较奢家,不再处于弱势,解决浙闽的手段就将多出许多,甚至不排除与宋家联合,促使宋家对奢家倒戈一击的可能。 要先对奢家用兵,林缚首先要保证淮泗之间有足够的缓冲带,不用淮东陷入两线作战的苦局。留下孙杆子、皇觉天女刘妙贞所部,实际就是起缓冲带的作用。朝廷调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就打乱林缚的打算,他暂时还看不到淮泗局势会怎么发展。而淮泗局势的下一步发展,会直接影响到淮东军司的军事重心在北还是在南的根本性选择。故而宋佳也十分紧张陈芝虎南调任河南制置使对淮泗局势及燕北局势的影响,所以夜里才来急着来找林缚。 朝廷所划河南之地,其实是后世河南省在黄河以南的地域,东南面与江东郡的淮泗地区相接。 单柔也不是养在深闺完全不知世事的美艳少妇,强静下心思坐在林缚的怀里,跟着一起看宋佳的书议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之事,轻声说道:“这个宋姑娘还真是不简单呢,这么复杂的事情,便是别人说给我听,我都会给绕迷糊,她倒是能说得头头是道……” “宋姑娘师学其父永泰伯宋浮,宋浮可是与奢文庄并称东闽双杰的人物,自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林缚说道。 “啊,”单柔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缚,手轻捂粉唇,讶异的问道,“永泰伯之女不是奢家的儿媳妇吗?” 林缚笑了笑,说道:“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值得这时候浪费千金之时说这个?” 单柔秀脸羞郝,知道林缚是说时到,好不容易岔过去的心思,又陡然回到那令人期待、激动又不得不刻制、压抑的欢爱之事上来,身子转眼间就发烫起来,感觉林缚那双撩人的手往衣服里钻。 单柔心欲如潮,但还想着不能让男人得到太顺畅,双手摁住他往肚兜里钻的那只怪手,却不料又有一只怪手往裤腰带里钻,权衡利弊,弃守上面,摁住下面那只怪手,嘴里嘤嘤叫着:“别,别……”溢津溪头已经给指尖触到,身子打筛子似的控制不住颤抖,这瞬时竟是泄了身。 单柔没想到会这么丢人,羞得要找条地缝钻进去,脸埋在林缚的怀里,不敢看他,晶莹剔透的耳根子,跟丹染似的红艳。单柔心里还有些担心,担心林缚嫌自己,却不晓得她这般反应,最是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林缚迫不及切的将她的娇躯抱起,往后面的卧室走去,几乎是扯破似的,将她剥了干净。 这一夜单柔刻制着不大声叫,都将一方绢帕咬烂,稍能承受时,才满口“小混蛋、小混蛋,要弄死了,要弄死了”的小声乱叫,呻吟如婴啼,别样情趣。待到天朦朦亮时,两人才肢体交叠的睡去。 .. 第51章 三女争艳 单柔醒来时,天光已亮,屋外雨声未歇,淅淅沥沥的让人听着舒坦。 屋里没有人,也不晓得林缚何时起身离开,院子里也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人的样子。这里是东衙的后园。园子不大,天井才十来步见方,砖铺地,檐头滴水落在上面响声清晰,一丛修竹,枝叶簌簌的磨着,也映在窗户纸上。 单柔坐起身来,雪白的身子淤红了几处,都是昨夜欢爱后留下的痕迹,掀开被单看了看身下的蓝印花床单,更是一片狼籍。单柔倒是顾不上收拾这边,她要赶紧先离开这边。虽说这园子是林缚临时休息之所,但林缚昨夜没有回山上去,难保顾君熏清晨不下来看一眼。 单柔晓得自己没有争宠的资格,当然不会在顾君薰面前找晦气,拿起凌乱堆在角桌的裙裳,又好气又好笑,她那上好丝纱衣裙,却给性急、蛮横的林缚撕得破破落落。 “真是野兽!”单柔羞赦而语,却是苦恼无比,不晓得丫鬟会不会机灵些过来看她,不然她真要给困在这里等林缚回来解救。她总不能穿着这么一身裙裳从后门溜出去,也不晓得林缚忙起来,几时能想到她的窘境。 单柔仅穿起亵裤、抹胸,苦恼的坐在床边上,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连外厢房都不敢去。听着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单柔的心提到嗓子眼,就怕顾君薰或小蛮过来,柳月儿性子温顺,撞破了多半还要替她隐瞒着,换了顾君薰跟小蛮,怕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顾盈袖推门进来,见单柔藏在门背后,取笑她道:“偷吃到嘴,才知道心虚?” “姐姐,你莫取笑我了,”见顾盈袖手里拿了一套裙裳,讶异的问道,“姐姐怎知道我就要这个?” “你这小嘴,姐姐、姐姐的唤得人心甜,我不会给你拿衣裳来,不是要让你一直在这里等下去?”顾盈袖说道,“那家伙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他午前要上岛上去,怕是要夜里才能回来。他心里倒还是想着你的,让别人送了张纸条过来……” 单柔心里美滋滋的,接过裙裳穿上,听着外面吱吱喳喳的说话声,是她房里那两名贴身丫鬟,跟顾盈袖的贴身丫鬟在外面说话。 “你可不就是人家的姐姐?”单柔说道。顾盈袖比她要大一个月,不过最初嫁入林家,嫁给林庭训作妾,她在前,顾盈袖在后。这会儿却是倒了过来,单柔自然唤顾盈袖为姐姐。 “得了,咱们还是小六、小七的叫着吧,虽说跟其他几人不大来往了,但也要防备着在别人面前说漏嘴,”顾盈袖说道,见单柔胸口露出些许红迹,将抹胸拉开看了看,雪白嫩腻的酥胸留了两道很深的淤痕,无奈的笑道,“这家伙啊,就喜欢吸这里,还有吸脖子,也不管淤痕能不能消掉,还让别人提心吊胆好几天……” 单柔脸红羞赧,将抹胸往上拉了拉,将淤痕藏住,只是某处磨破了皮,走路颇是不便,要夹着腿走,才不会那么疼。顾盈袖看了幸灾乐祸,笑道:“让你馋吃一回不知道收敛,得好几天折腾!”又问她,“钱庄的事情,你怎么看?” “什么钱庄的事情?”单柔问道。 “他没有跟你说?”顾盈袖问道。 “没有,前面那个……后面乏了,就睡了,”单柔也不好意思说一直折腾到天濛濛亮才睡,那里磨破了皮还真是贪欢的报应,红着说道,“也是一觉睡到刚刚醒,都什么时辰了?” “合辄是一夜管饱啊,你倒是能受得。”顾盈袖没好气的说道。 “姐姐能受得?”单柔问道。 “你个骚蹄子,倒反过来编排我?”顾盈袖笑骂道,又说道,“钱庄的事,我也说不细,宋典书在前面,我们找她去问个详细……” “我……”单柔犹豫了,宋佳昨夜过来过,知道这桩事,心虚有些怕见宋佳。 “怎么了?”顾盈袖问道。 “宋典书是永泰伯宋浮之女,其他事情倒也跟钱庄一样,没来得及听他细说——宋典书怎么会在崇州,奢宋二家不正在造反吗?”单柔问道。 “给撞到了?”顾盈袖倒是聪明,淮东有这么多秘密呢,知道林缚不会无缘无故的单说起宋佳来。 柔承认道,她跟顾盈袖斗了好些年,也知道她的心思比谁都细;想着以后要在林缚心里占个地位,她也指望不上别人,只能跟顾盈袖搞好关系。 “前年春上,宋典书跟奢家之女路过广教寺去江宁,挨着那家伙领兵从津海走海路回来,将她姑嫂二人捉了下来,”顾盈袖略加解释道,“这桩事对奢家来说是桩耻辱,派人来杀她们,她们二人,特别是宋典书,对南边的心思就淡了!” “原来是这样啊!”单柔恍然说道。 离乱之世,女人,特别是绝艳妖娆的女人,不过都是男人的玩物,有几个女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奢宋两家在南边叛反,宋佳与奢明月在崇州被俘,若是给押送往江宁或燕京,多半难逃给打入教坊司、供人淫乐以羞辱奢宋两家的命运。 林缚既然将她们留在崇州,怕是她们心里也将自己当成林缚的宠姬了吧? 单柔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女人,既然知道宋佳留在崇州的原因,也就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便与顾盈袖去前院见她。好似她与顾盈袖专门为问钱庄之事联袂而来,将宿夜东衙之事跟她毫无关系。 宋佳看着顾盈袖、单柔相携而来,忙起身相迎,嫣然而笑道:“六夫人、七夫人怎么有空过来,大人晨时去了岛上,六夫人、七夫人还真是不巧了……”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单柔在后园子里宿夜似的。 “宋典书你在这里也可以的,”顾盈袖说道,“林缚要林家掏银子跟着一起办钱庄,也不是我们姐妹俩能拿主意,办钱庄有什么好处,还要解释给其他几个姐姐知道。我们晓得的东西不多,过来麻烦宋典书给我们解释一下……” “哦?钱庄之事还是大人亲自拿主意,我解释起来,可也不比大人说得透啊!”宋佳说道,抬手理鬓,却似无意的瞥了单柔一眼,嘴角有那浅浅不甚分明的笑。 便是这两个表情,将单柔色厉内荏的外壳戳破;单柔粉脸一红,不自觉的转头看向别处。顾盈袖知道宋佳这女人心思甚密,整个山头的女人加起来斗心眼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单柔也就有些小聪明罢了,哪里是堪她一击? 细想来,宋佳单独随林缚去海东一走就是四五个月,林缚倒没有将她收进房里去,看来林缚也非一般的重视她。 宋佳当然也不会将别人的脸皮戳破,便将话题转到钱庄之事上来。 “……钱庄之事对淮东犹为重要,或将成为淮东的根基之一,大人也是素来重恩义之人,几位夫人若对淮东有信心,也更能明白钱庄之利吧。”宋佳仔细的将钱庄之事跟顾盈袖、单柔解释了一遍。 顾盈袖与单柔也没有停留,告辞后就直接去找三夫人。单柔来崇州后,消息还是闭塞,顾盈袖名义上就是帮着顾君熏打理内府事务,自然清楚外面是什么世道。 看上去东阳军是收复了上林里,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局势就崩溃了。 要是对淮东、对林缚都没有信心的话,林族究竟要寄身何处,才能逃过乱世大劫? 虽说林庭训在死前立了幼子林续熙继承家业,但林续熙在成年之前,林家的事情还是要由林庭训死时的正室三夫人来主持,等林续熙成年之后,六夫人单柔说话的声音才能强过三夫人。 三夫人就算有些见识,又能有多大的见识,下意识的认为祖上传下来的土地不能卖。但给单柔、顾盈袖一劝说,三夫人又犹豫起来:这些年又确实一直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到崇州后才算安定下来,要她立即回上林里去,她心里也会打鼓。真要是朝廷都不保,林家自然也保不住上林里的那些田地,三夫人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只说道:“老大跟二老爷那里会拿主意,我们几个妇道人家还是不要瞎拿主意了!” 三夫人要是咬定不松口,那这边也就帮不上林缚多少忙,顾盈袖便与单柔回山上去。 在路上,单柔问顾盈袖:“三姐该不会是觉察出什么来了?”虽说这么问,脸上倒没有太多的惊慌。 顾盈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你的脸蛋,也就一夜的工夫,皮肤都要嫩得透出水来了,你真该拿那种照得人脸最清楚的镏金琉璃镜好好看一下。说话时,老三大半时间都在瞅你的脸,她不起疑心才叫有鬼了……” “有嘛?”单柔摸了摸脸蛋,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没觉得跟昨天有什么不同啊……” “还不是你自己做贼心虚?”顾盈袖笑了起来。 顾盈袖与单柔走回山上,看到内宅里忙乱,好些丫鬟、婆子在那里准备行囊,赶着小蛮出来,问她:“什么事情?” “总督府急令,要相公去江宁议事,姐姐正好回江宁省亲去,这边要着急准备起来,才能赶着相公的行程……”小蛮说道。 林缚率军去海东,总督也未见有一道命令传来,这会儿却赶着要林缚去江宁议事,再说山上山下都在说陈芝虎调任河南制置使的事情,难道又要打仗了? 想着林缚从海东回来还没有满一个月,顾盈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世事如此,哪个能掌握?g 第52章 江宁行 江南岸的驿道,驼铃声、马蹄声、骑乘时甲片晃动相击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张苟早就能理解杆爷当年为何咬着牙要攒一支骑兵出来,安帅为何对带两千骑兵来投的陈韩三如此重视以致在徐州时完全没有防备他,只是感受没有现在更直接。 宁王诏随总督府令函同时抵达崇州,林缚受诏前往江宁议事,从骑营抽调两千骑兵随行护卫,差不多是淮东骑军司三分之二的兵力。 带这么多骑兵上路,多少有些耀武扬威之意,也保不住宁王、岳冷秋之流对淮东军司完全没有歪心思;就骑营来说,利用两到三天的时间,自带补给粮草,进行五六百里的长程行军,适应各种地形,也是战训科目之一。 江南驿道宽度有限,两千骑兵延展开来,队伍倒有五六里长。这些年来,虽说不断有兵马经过江南驿道调动,却没有哪一支军队能比得上眼前的骑队气势雄盛。 虽说跨下都是清一色的无甲军马,实际这支两千余人的骑队,却是甲骑与轻骑混编。 日常行军,甲骑所编的战马,不会披挂上沉重的铠甲,但战马更彪健,体形之壮,远非江南常见的中原马能比。马背上的士卒皆穿黑甲,所持皆是长近两丈的制式骑枪。行军时骑枪举天,长达一尺的锋锐枪头折射着阳光的光芒,远观去,真真就像寒枪密林。 与之不同的,轻骑士卒身穿褐甲,腰悬战刀,战马也更讲究速度跟耐力,人数是甲骑的四倍。 相比较战马、兵甲,久经血腥与残酷战事考验的悍卒,骑在马背上,仿佛一块从烈火中刚刚钳出的烧火的铁,仿佛一把沾了血还在往下淌的刀,仿佛一柄刚刚刺破敌人胸膛的长枪,给人心里造成强烈的冲击。 一匹战马打响鼻子,仿佛传染似的,就有无数战马跟着打响鼻子。 在道路边围观的民众,好些人都给战马打响鼻子弄出来的异响吓得浑身发抖,更多人是给如此军容所撼。 “这就是淮东军啊,看着就觉得冷嗖嗖的,城里那些马步兵完全不能比啊。”“那是,这可百战百胜的淮东军啊,哪里是县里那些追匪抓盗也会给杀得人仰马翻的县兵?”“你们可知道,淮东制置使可是百年才降世的武曲星呢,要不是武曲星,能带出这么厉害的兵来?”“老杨头,你又胡说八道了,林制置使可是正牌的大越举子出身,只是看不惯那些无能的武将,才愤而弃笔从戎的……” 围观的乡人议论纷纷,张苟骑在马背上,陆陆续续的能听到一些;这样的议论让他的心情复杂。 他们这些军令官学员集结起来进行战术培训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主要学习的就是地形与战术安排。 作为中高级军官,给提拔到学员队进行集中学习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多多少少都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他们对战术都有直观的认知,也有初步的经验总结。即使好些人都目不识丁,在识字扫盲时,个个都叫苦连天,但在学习战术时,反而比认得几个大字轻松得多。相比较在崇州集中学习,实地考察与地形讲解,对军令官学员们更有用处,所以这次跟着一起到江宁来。 相比较崇州地形的单一,江宁地形则由丘岭、岗地、河谷、滨湖及沿江河地等地貌构成,才是地形战术实地学习的好场所。 无论谁都不会允许林缚率两千精骑进驻江宁城的,林景中调去海东任济州巡检司巡检之后,孙文炳担任淮东军司驻江宁的联络人,他早在东华门外的东阳镇东首准备好驻营。 张苟他们不焦急,难得来江宁,好些人都是第一回来江宁,等着南面的骑兵进入营寨,他们学队员则能稍自由一些,便策马到金川河西岸长堤上等候。 在江面上,鼓风而行的巨帆仿佛掠水而飞的巨鸟,津海号在两艘集云级战船的护卫,似缓实疾的往金川河口方向驶来。津海号逆水而行的速度,倒是不比骑兵慢。 在河口,镇子里屋舍鳞次栉比,恍若雄城。 韩采芝是几人里唯一来过来江宁的,指着那一片屋舍跟张苟、张季恒说道:“大人来江宁之前,这一片还只是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如今你们看看……” 这时候有人打马过来,是林缚身边的侍卫,对韩采芝三人说道:“大人要你们收拾停当后过去见他……” 河口多为东阳乡党,上林里好些人都在这里落脚生根,韩采芝这趟回江宁来,也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林缚召他过去,忙与张苟、张季恒安排好学员队的事务,先跟着侍卫一起进镇子参见林缚去。 林缚刚下码头,杨朴、赵勤民代表顾悟尘来迎,林庭立也是先一步来到江宁,也临时住在河口。张苟等人赶到时,林缚正站在码头上,与众人嘘寒门暖。 已是黄昏,林缚作为女婿,不便在顾府宿夜,所以明日才会正式进城,今夜在河口宿夜。顾君薰是难得回来一趟,要与爹娘好好的团聚几天,今天夜里就先进城去住进顾府。虽有六个月的身孕,不过坐船也不累人,这边备好马车,先送她进城住进顾府去。 张苟、韩采芝、张季恒三人过来,林缚跟赵舒翰、赵勤民、杨朴等人介绍他们,临了又问张苟一句:“听说你这段时间颇用心在学海事、船战,有意进水营?” “末将水寨出身,却没能真正的乘战船与敌接战,殊为遗憾,”赵苟回道,“归大人麾下,末将有机会重新学习兵事,便想用心学一学水战……” “哦,我晓得了,”林缚说道,“你们留下来,用过宴后,再回驻营吧!” 苟与张季恒、韩采芝二人一起应道,他不晓得林缚能不能猜透他的心思,与其编入马步军不能完全受到信任,他又不能对昔时的兄弟大开杀戮,唯有编入水营,才能逃开昔时的事非。 当然了,张苟的话也不完全是托辞,作为水寨出身,除了早期在洪泽浦里跟官兵进行小规模的水战,后期就上岸率领马步军,他本身对水战还是颇感兴趣的。 离集训结束还有一个多月,张苟也不清楚自己最终的出向,而有南原虎之称的陈芝虎率部进赴汴泗,就任河南制置使,张苟也不清楚红袄女跟杆爷能不能应付。 草堂还留着,林缚此行回江宁,船刚靠船,拜帖便如雪片飘来。 林缚在草堂的第一夜,仅与林庭立、赵舒翰、杨释、柳西林、赵勤民等人见面。 距上回来江宁迎娶君薰,也将有两年的时间。时间虽不长,但期间经历嵊泗、淮泗、海东诸战,也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用过宴后,诸将都回驻营休息,林缚留林庭立、赵舒翰、杨释、柳西林、赵勤民等人在草堂夜谈。除周普、韩采芝诸将外,林梦得这次也随林缚返回江宁。 钱庄之事,林缚出面招呼一声,但具体劝说东阳乡党,还要林梦得出面做些水磨工夫。 林庭立任东阳知府兼督兵备事,身为江东郡的实权派人物,但他晓得真正代表林族崛起的是掌握淮东军司的林缚。即使不考虑林续文掌握的津海势力,仅凭东阳、淮东两系的势力,林家都堪称大越朝第一等的世族。 从青州返回后,杨朴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虽说是习武之人,但随顾悟尘出生入死,身上隐伤颇多,杨朴的筋骨反而不及普通人强健。 杨释倒是真正成长起来,颇有名将之姿,出任江宁水营第二将,虽直接掌握江宁水营兵力不过半数,却是江宁水营的精锐所在,是顾悟尘掌握江宁水营最主要的助手。 柳西林一直担任东城尉,在张玉伯调往淮安府任通判、后知徐州之后,新接任江宁府左司寇的郭品孝,也是东阳籍官员,今日有事没能过来迎接林缚。赵勤民一直都在顾悟尘身边办事,不过他也建下不少的功业,得顾悟尘推荐,如此也是从五品朝散大夫的散阶。 相比较之下,赵舒翰一直郁郁不得志,虽说水涨船高,散阶升为正六品的朝议郎,但一直都未获得实缺,去施展他的政治才华;他也不愿意去给顾悟尘做幕僚,大多数时间都在河口编写《将作经》。 “这次朝廷下决心调陈芝虎率部进河南,宁王府及岳冷秋又传文召集众人来江宁议事,是要集中两淮的力量,一举将淮泗间的残寇势力荡除干净吧。顾大人这两天都给喊去宁王府议事,谈的就是这个,也没有来及得写信去崇州,”赵勤民先开了话头,跟林缚说道,“这两天宁王府议事,一直都视宿豫孙壮所部为隐患。后天正式议事时,我想岳冷秋或宁王,都会要你表态的……” 林缚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这个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宿豫、睢宁的驻军多达一万两千人,要是再叛,是很头疼。但陈芝虎率部过来,两淮又兵强马壮,孙壮等少数流民军归附将领,有可能心思不稳,但大部分人未必会有反意,也许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他们与其担心孙壮,还不如担心陈韩三会有异心。” 朝廷从大同调陈芝虎所部南下,是认定在秋冬季之前,东胡不会集兵南下,江宁这边大部分人都应该有相同的乐观判断。相比较孙杆子等少数流民军心思不稳来,林缚更担心朝廷过于乐观。 林缚已经派人去蓟北联络李卓,只是还没有人回来,实不知道李卓、高宗庭两人内心的真实想法。陈芝虎调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李卓在北线的肩上担子,会重得可怕。 “之前朝廷里就有声音要求追究陈芝虎守御大同不力的罪责,还是圣上英明,保住陈芝虎大同主将的位置,这回怎么就突然调他任河南制置使了?”赵舒翰疑惑的问林缚,“你可曾提前得到消息?” “没有,也许宁王与岳冷秋会知道些消息,但我也是在来江宁之前,突然知道这个消息,与宁王府传诏众人到江宁议事,前后就差了一天。”林缚摇了摇头,陈芝虎之前就是大同镇守备,职同提督官,改任河南制置使,是降职任用,这个消息对林缚来说很突然。 陈芝虎的调离,涉及到燕北防线的根本。李卓要是提前知道消息,一定会先派人过来跟淮东通气。要是李卓对陈芝虎的调离也指手不及的话,朝廷真正推动这桩事的,也就那几个人了,不会很难猜。 “我看也未必是桩坏事,”林庭立说道,“将红袄女残部荡除,淮泗就将彻底的安顿下来,陈芝虎再率部返回大同就是,淮西兵马也能南调跟奢家作战……” “将希望寄于一役,过于凶险了,”林缚微微摇了摇头,“奢家有人在高丽与东虏有所接触,而奢家又一向注意联络流寇,朝廷很难争出先手来……” 从围棋上来,调陈芝虎所部南下,可谓脱先,初看是一步好棋,恰恰留下非常大的隐患。为了弥补这个隐患,李卓很可能会被迫提前从辽西出兵,从内线跳到外线作战。 陈芝虎守大同,虽然打得惨烈,但毕竟将东胡人击退;去年淮泗乱民也大体荡除,岳冷秋随后在淮西取得一系列对罗献成部的胜利,江东、江西、两浙沿钱江所形成的防线也日益稳定,对奢家作战也屡有小胜。 在这种的局势下,官兵还体现出相当不错的战斗力,难免使人乐观,而各地财政压力越来越大,又难免使人急躁。 林庭立对局势也有乐观判断,林缚不是很奇怪,要没有一点蛊惑性,朝廷也不可能调陈芝虎南下。林缚心里想:也许真正的危险来自当今皇帝脑子里急躁的念头,也许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只要存在可能性,他想搏一搏了。 今夜也讨论不出什么来,只是大家坐下来初步的交换一下意见。 夜深时,林庭立等人都相继回去休息,还要在江宁留几天,没必要将话在今夜说话。 夜虽深,林缚却难眠,与林梦得还坐在月下谈事。 “二老爷话里的意思,真要将河南、淮西的局势平定了,宁王府调东阳军南下打奢家,他也不会反对!”林梦得说道,“他对当前的局势,看法也乐观了一些。” “也不能怪他,”林缚说道,“你总不能指望别人的心思跟淮东完全一致!” 更多的野心家所图谋的仅仅是更大的权势,又有几个人稍有势力时,会想到起兵造反争夺帝位? 说起权势来,林庭立如今也是位高权重。这世道继续乱下来,未必就能使他的权势多增加一分,反而会带来许多不确定性的危险。 仅仅从个人及家族权势的角度来看,林庭立期望元氏能恢复中兴之治,是可以理解的。而张玉伯、赵舒翰等人,还是受传统的儒学影响很深,有着很强烈的对朝廷尽忠的心思。 真是有着这些的期望,对局势的判断自然也将乐观一些。 林缚如今也只能掌握淮东军司内部,注意统一思想;林庭立、林续文以及赵舒翰、张玉伯,甚至顾悟尘、顾嗣元、陈元亮、赵勤民等人毕竟不属于淮东军司内部。他们有各自的心思、各自的利益、各自的抱负与追求,林缚也不能强求。 “我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就担心钱庄之事,未必能在江宁得到很好的回应。”林梦得说道。 “很多时候,要有求同存异的心思,才能做成事情,”林缚说道,“局势能稳定下来,设钱庄更是有益众人的举措,如今江宁能有乐观的情绪跟判断,对钱庄之事反而是利的……你也不能急躁的希望东阳乡党将筹码都押在淮东身上,不要焦急,能做到什么程度,尽力而为就可。” “也是,是我心急了,”林梦得自嘲的笑了笑,“这局势好转,大家才会盼望钱能生钱!” 第53章 君子不器 次日,林缚换上御赐鹤图朱紫公服,腰缠镶金银犀角玉饰牛皮腰鞓、头带双直翅黑幞纱冠,在百余侍卫簇拥下,从东华门进城,先去东城藏津桥顾府拜见岳母父顾悟尘夫妇。 江宁城里有资格穿紫的王公大臣也有二十余人,但多是给踢到江宁来守陵的江宁六部大臣或封爵甚高而无实权的显贵,真正手握重权的穿紫大臣,仅寥寥数人。 江淮总督岳冷秋算一位。 江宁府尹王学善算一位。 江东宣抚使王添算一位。 江东按察使兼江宁左都御史余心源算一位。 江宁兵部尚书程余谦算一位。 江宁兵部侍郎顾悟尘算一位。 原庐州镇守、江东提督兼徽南制置使邓愈算一位。 相比较上述几位,林缚年仅二十四岁,虽官阶未到三品之上,但累积军功、政绩,得御赐紫裳,真真切切的是江东郡的巨头人物,则格外的耀眼。 林缚面容清俊,脸颊上有两三道还没有消去的伤疤,身材略显削瘦,然而即使穿着文官公服,骑在青黑色的高头骏马,在诸多披甲骑侍的簇拥下,依旧如一柄绝世刃器,即使藏在鞘里,也能让人感觉到那无坚不摧的锋芒。 这些年来,战事不断,好几个郡都给糟蹋残了,但江宁一直都远离战火,是富贵人家的温柔乡、避风港。也正因为战事不断,更多的外地富贵权宦,都拖家携口来江宁避祸,寻找那种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也使得江宁城越发畸形的繁华。 追逐、羡慕权势,本是人的天性,林缚在百余骑侍的簇拥下穿街而过,自然也引起巷井民众的围观。小媳妇、大姑娘,更是心花怒发,成群结队的涌过来围观。 虽说这位制置使在士子清流眼里声名狼藉,却绝对是无数大家闺秀的梦中人;江南第一才子、状元郎陈明辙也相形见拙了。 且不管这位年轻的制置使早就名草有主,胆小的偷窥,胆大的直目相望,更有甚者,频抛媚眉眼而去。要是给制置使的眼神无意间扫过,更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要尖叫起来。 元锦生隔窗望着楼下穿街而过的骑队,看着街上的热闹,恍然有思,心里想:谁能想到,四年前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一个寻常举子,会如星辰一样崛起,以他永昌侯次子的身份,递上拜帖求见,却还要排队等着。 等骑队过去好一阵子,元锦生才收回心神,与他同桌而坐的王学善之子王超、藩鼎之子、藩楼的少财东藩知美,他人也是心有所思。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青年,脸带不屑的望着窗外那些犯花痴病的小媳妇、大姑娘们,讥笑道:“提拔一个目不识丁的打铁匠人做官,天下还真是没有这个猪倌儿做不出来的蠢事啊!” 这个青年不是旁人,他是前科状元陈明辙的同窗好友,江东按察使余心源之子余辟疆。 余辟疆与陈明辙是同科入第,陈明辙风头太劲,过刚易折,遂请假回乡避开京中激烈的党争,余辟疆则一直留在京中小翼处世。供职翰林院的三年期将满,余辟疆这回是请假回江宁省亲,实际也是为调回江宁进行活动。 迁都之事一直都在秘密进行中,知悉其秘的人,当然知道江宁六部的地位相比较以往,有着微妙的变化,不再纯粹是没有实权的空架子,连着江宁都察院的地位也有了极大的提高。 如今各地战火频起,放外为官,风险极高;与其在燕京勾心斗角,还不如到江宁来,安稳的积攒做官的资历。再说在江东郡,吴党势力依旧要占半壁天下,又有老头子余心源罩着,余冒疆不回江宁当官做什么? 顾嗣元到青州任官领兵,已经离开江宁的公子圈;陈明辙这两年也留在海虞,一直没有正式出仕,余辟疆初回江宁,短时间就成为西溪学社青年一代的核心人物。 元锦生、王超、藩知美本就是江宁公子圈里的顶尖人物,余辟疆来江宁,没几天就跟他们打得火热。今日无事,约来喝茶,没想遇到林缚从茶楼街前而过。 余辟疆也自诩青年才俊,除陈明辙外,这辈子也没有佩服过他人,看到林缚初入城,风头之劲完全盖掉他的锋芒,心里当然会有不服。 这些倒是其次,更为主要的,林缚在淮东实施的诸政,特别是大肆提拔粗野村夫做官,使得士子清流的政治特权与地位受到直接而剧烈的冲击。 葛福提拔为工官,董原以举子出身任两浙宣抚使,这些可以作为殊例,作为野有遗贤的美谈,给大家接受,并且津津乐道。 林缚在淮东大肆提拔粗野村夫为官,则犯了大忌。 若是凭这种形势发展下来,庙堂之中给粗野村夫充塞,他们这些含辛茹苦、寒窗苦读,从科道进身的士子们,还有什么清贵之处可言? 藩知美虽然没有已经反抗林缚的念头,但对林缚的怨恨却不会消,听到余辟僵的话,大有知音之感,附和道:“如今淮东军司牵头要搞什么钱庄,要是当官的不好好当官,治理地方,却开典当行来放印子钱,夺民口食,这世道还真是要变了……” 林缚虽然昨日才到江宁,不过钱庄之事已经早几日在东阳乡党之间传开风声。藩家在河口所办的酒楼也是东阳乡党聚集谈事的场所之一,藩知美他们也是早就知道淮东军司要纠集人办钱庄的事情。 “君子不器之德,却是要给猪倌儿糟蹋个遍了!”余辟疆摇头叹道。 元锦生端起茶盏来,抿着茶,不附和余辟疆跟藩知美的牢骚话。 就目前所得的消息,林缚欲召集人在淮东设钱庄,除为粮商出据飞票外,更主要的是要放印子钱取利。这桩事在士子清流里传开,不过是在林缚的头上又添了一桩笑谈,但绝非简单的用一句“君子不器”能轻视的。 虽说好些人以君子自居,平时连谈到银子,都觉得脏了口,但江宁城里的大小典当行,有几家暗地里跟官家没有牵连?江宁城里那些人放印子钱的,有几家背后没有官家人物支撑着? 藩知美嘴里说得不屑,但事实上永昌侯府及藩楼的很大一笔收入就是来息放印子钱、开典当行。 与别家偷偷摸摸的找代理人来做不同,林缚在淮东是要大张旗鼓的来做这桩事,事实上在清流士子之间造成的冲击,倒不如林缚在淮东大肆提拔粗野村夫做官来得强烈。 元锦生想着别的心思,喝过茶,扔下一枚银锞子当茶钱,便找借口先离开。 元锦生回到侯府,路过他父亲/日常起居的望翠园时,探头往里看了看。侯府从事周鹤打后面过来,说道:“小侯爷,你去了哪里,侯爷正让我四处找你呢?” “父亲寻我什么事情?”元锦生问道。 “锦生在外面?”元归政恰在院子西角的凉亭里,听着这边的说话声,开口问道。 “是我,”元锦生走进望翠园,站在台阶前,给元归政见礼,说道,“见过父亲,父亲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缚那边可有回帖送来?”元归政问道。 林缚难得回江宁,不晓得有多少人要争着跟他见面。自然是先将拜帖递过府去,要等林缚有回帖来,才能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上面;也有人是专程派家人在林缚下榻的地方等候回音。 永昌侯元归政在江宁城里虽是显爵,就算他送了拜帖,也不一定就能见到林缚他人的。 元归政也担心自己的面子给驳,沦为江宁城的笑柄,所以让元锦生先递拜帖试探一下。 “还未曾有回音。我适才在圆福楼里正看到林缚穿街去顾家,想来一时还无暇理会那些求见的拜帖。”元锦生说道。 元归政袖手望外院墙飞檐外的晴空,淡淡说道:“汤浩信死了,不是一桩好事啊!” 元锦生知道父亲为何生此感慨,他们这边与淮东本有维持密切关系的机会,只是两年前虞东宫庄管事太监苗硕出手过于小气,坏了事情。 当时林缚率靖海水营在东海对抗奢家控制的东海寇势力,苗硕才愿意拿六千两银子出来资军,跟打发叫化子似的,导致两边的关系变淡。 这个倒非主要,更主要的是诸家联手在山东逼死汤浩信,梁家得益最大,永昌侯府本来就是与太后及梁家同一系的势力——彼此间的裂痕就再难以弥合。 汤浩信死时,林缚还仅占了崇州一县。虽已经露出峥嵘头角,但相比较梁家谋山东的重要性,自然也无暇顾忌林缚对汤浩信之死有何感受。 汤浩信死后,林缚在崇州一系列的应对与反击,才叫众人知道什么叫初生牛犊敢欺虎! 林缚借守孝之名,暗中潜至津海,在盐银保粮一事上,强硬的迫使梁家、张岳等楚党势力以及张晏、郝宗成的帝党势力一起低头。盐银保粮事成,以崇州为首的东阳系势力,每年从中少说要捞去七八十万两银子,这是谁都没有事先想到的事情。 淮泗一战,梁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陈韩三给岳冷秋招安,挡住梁家往南扩张的步伐,顾嗣元在淮东的协助下,率领一部精兵进驻青州,遏制住梁家往东扩张的步伐。林缚则正式就任淮东制置使,正式成为江东郡,甚至东南地区都屈指可数的巨头人物。 要是说逼死汤浩信,使梁家有机会占得山东及中州北部地区,是一利;但将林缚推到对立面,又使林缚有机会在淮东强势崛起,则是最大的失策。 “事已至此,多忧无益,”元锦生说道,“只要苏湄在他心里还有地位,也不是没有缓和关系的机会。再说汤浩信之死,梁家得益最大,跟我们可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冲突,林缚总不能将怨恨都栽我们头上来。我的拜帖也许不管用,大哥倒是跟他趣味颇投,要不让大哥送拜帖过去试试?” “那个孽子,要是能老实的听我的话,这些年来筹划就不用这么辛苦!”元归政恨气的说道,想到另一桩事,问道,“淮东兴办钱庄一事,你怎么看?”g 第54章 真假虚实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5章 浙北军司 芒种过后就是夏至,再过几天就要入伏,江宁城里的气候已经闷热。 用过夜宴,林缚陪与顾悟尘到后园歇凉说话,此外就林庭立、赵勤民二人相陪。 世局离乱、宦海险恶,从崇观八年冬季进江宁,迄今都不足四年时间,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跟变化,谁心里都有万分的感慨。 四年前,东阳乡党在江宁城里都还无足轻重,如此东阳一系在朝野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除陈芝虎南调之事外,还有一桩大事会在明天的会议上宣布,”顾悟尘坐在石桌旁,要林缚、林庭立、赵勤民都坐下来,说道,“我也是今日给召到宁王府,才看到密旨……” “什么事情?”林缚坐下来问道。 “鉴于董原在浙北的兵力太弱,无力压制奢家在浙东的强力,朝廷决定裁撤两浙郡司,江淮总督府之下设浙北制置使司,”顾悟尘提前将明日才会正式宣布的密旨,提前告诉林缚等人,说道,“不过会将平江府都划入浙北制置使管辖,董原将以江宁兵部右侍郎衔兼领浙北制置使,孟义山任副使……” “这是确定要迁都了啊!”林庭立吸了一口气,感慨道。 林缚心里暗道:在燕北防线没有给彻底打烂之前,朝廷痛下决心迁都很难,毕竟牵涉太大,说道:“朝廷即使没有立即迁都的心思,也知道将江东郡牢牢抓在手里的好处,只要宁王能将江东经营好,大越朝自然就有中兴的机会。” 虽两浙近三分之二的土地失陷奢家之手,但仍保留了嘉、杭、湖三府精华区域。这次裁两浙郡司、设浙北制置使司,是将嘉、杭、湖三地并入江东郡。加上之前朝廷明确规定河南制置使司也归江东郡节制,江东郡这一下子就增加了两大块精华区域。 江东郡本来就是人口过千万的大郡,淮泗、淮西等地受战乱摧残较严重,人口损失虽严重,但流民主要还是往江东郡东部、南部流亡。加上这些年从中州、山东拥聚来的流民,江东郡的人口非但没有损失,还有相当程度的增加。再将浙北、河南两地归入江东郡,又将增加三四百万的人口。 庙堂之上,并非都是无能之辈。即使张协、郝宗成之流,私心甚重,但仍有基本的判断能力。大越朝眼下要苦苦的支撑下去,江东郡是尤其的重要。 宁王坐镇江东,象征性的意义更大。在曹家、梁家都拥兵自重、朝廷难以节制的情况下,谁都不会希望看到江东郡的大权都落入一人或一小撮人的掌握之中。 在总督府、郡司与府县之间,广设制置使,也是权力平衡的一种选择。 实际上这也是应付当前战局的需要。 战事规模越来越大,区域越来越广,时间也越来越持久,镇军的战力经不住考验,以镇守领兵独挡一面,越来越跟不上战事的发展。 制置使相比镇守,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有权力节制所辖区域内的所有兵马,不仅仅是镇军,包括府兵、县兵刀弓手,甚至乡兵、寨兵,都要归制置使节制。这样就能充分调动、组织辖区内的军事资源平息战乱。 当然,制置使的权力,比传统的镇守、镇将要大许多,会形成尾大不掉的现象,但将一郡辖防区分割成三到五个制置使司,总要比兵权集中到总督一人手里的局面,要好得多。 以上都是朝野诸人所普遍能想到的,林缚考虑的则更多。 后世只要学过初高中历史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唐中晚期藩镇割据这段历史。 朝廷如此广设制置使,授予区域军政大权,元氏即使能恢复中兴之治,也避免不了藩镇割据的结局。 表面上看来,制置使只有军政大权,对民政、财政之事无法插手,但只要有调动区域内所有兵马、进行军事力量动员的权限,想要向民政、财政事务领域渗透,不会很难。 无论是曹家在关中修长渠,还是林缚在淮东修捍海堤,在利于民生的同时,也有助他们将军政上的影响力渗透到民政、财政事务上去。 然而能看到这个后果的人,极少。 梁家、曹家应该能看到,大概也正是他们在背后推动。 只要形成割据局势,曹家与梁家也就能光明正大的割据西秦跟山东等地。 原来曹梁两家,还没有问鼎的野心,毕竟元氏在中原立基有两百余源,根深蒂固,别家想逆而取之,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与其兴兵冒险一搏,很可能会导致灭族亡家之祸,还不如割据一地,徐徐图之。 这些人啊,倒是都愚蠢,只可惜他们也许是太聪明了。 林缚心里微叹,来江宁之前,陈芝虎调任河南制置使就令他吃了一惊。设浙北制置使司,将平江府并入浙北,董原以江宁兵部右侍郎衔兼领浙北制置使的消息,更是令他感到意外。 江东郡如今已经设了河南、徐州、淮东、徽南、浙北五个制置使,庐州、濠州、寿州三府是长淮军的辖防区,是岳冷秋到江东后主要经营的势力范围,设不设淮西制置使,意义不大,此外就剩下东阳、维扬、丹阳、江宁较为独立。 “董原应该正在来江宁的途中,”顾悟尘说道,“这次召议诸府及军司来江宁,除增设浙北制置使司、商议淮泗与两浙的战事安排外,还有一个就是要议税粮加征及军资摊派的事情,这也是主要的……” “……在宦途越久,越能理解银子是根本,”顾悟尘继续说道,“江东郡夏税秋粮正赋从高宗皇帝起就没有增加过,共有五百二十万石,扣除折漕银一百二十万两之后,地方上能动用的夏税秋赋不过三百二十万石。河南几乎给打残了,征不到粮税,嘉杭湖三府在扣除折漕银后,地方上能动用的夏税秋赋约一百二十万石。四百四十万石粮,就是江东郡以后地方上能用的总额。如今东阳军粮饷是自筹,但是四百四十万石粮,怎么也不够河南、浙北、淮东、徐州、徽南及长淮军、江宁守备军等七家分的……” “夏税秋粮正赋,是从高宗皇帝时定下的。但除正赋之外,额外从农户头上征收的苛捐杂税,怕是正赋的两三倍之多。即使不再加派,地方上也是有余力可挖,”林缚说道,“拿漕粮一项来说。在盐银保粮之后,京中所需的三百万石漕粮都从淮东启动进京。江东郡之前定漕一百二十万石,折漕银加脚费,不过一百二十万两。要是让各府县自行组织将漕粮运往京畿交仓,没有两百万两银做不了。盐银保粮,相当于每年给江东郡地方节减了八九十万两银子。郡司要有能力将这个银子从府县收上来,就能解决相当一部分问题……” “嗯,张希同、岳冷秋、王添等人也知道这事,”顾悟尘说道,“要不是如此,当初行盐银保粮之事,也不会那么顺当――只是各府县节减下的这些银子,不会老老实实的拱手送到郡司来的,要收上来也难。再者,以宁王府与岳冷秋的意思,仅江东郡增加一百万两银子还不够用……” “能多一百万两银子已经算不错的了,”林缚笑了笑,又问道,“其他几人是什么态度?” 能提前给召到宁王府议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程余谦倒是不管,各军增加钱饷,不能少了他的一份就是。王添也是给逼得狗急跳墙,整天嚷嚷着要告病还乡。新设浙北制置使司,平江府是吴党势力最集中的区域,将平江府划入浙北制置使司所辖,对吴党触动极大,宁王拿出宣读密旨时,余心源愣了半天没有说话,王学善倒是不同声色……”顾悟尘说道。 林缚端起身前的凉茶,心里思量,这次军政大会,更形象的说,应该是一次分赃大会。郡司能筹到的钱粮,最终还是要分给五个制置使司跟长淮东及江宁守备军,就眼下的形势来看,董原的浙北军司,应该占到最大的便宜,淮东这次反而很不利。 还有一点,林缚也必需现在就要考虑。 淮东在嵊泗诸岛构筑防线,得到海虞陈家的钱粮支持。在平江府整个的都划入浙北军司之后,海虞县兵都要归董原节制,淮东还能不能额外得到海虞的钱粮支持,就很难说了。这笔钱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每年差不多有近五万的补帖,对淮东当前窘迫的财政来说,还是极其重要。 “这钱粮如何加征,上面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顾悟尘说道:“我估计岳冷秋与张希同会从下面的府县开始做工作。刘庭州前天就来了江宁。一进城就给岳冷秋请过去密谈,淮安府与维扬府可能会最先认个数,接下来的事情就会顺利一些……” 林庭立无奈而笑,说道:“其他府县都低头认了数,东阳府也只能随大流。不管怎么说,东阳军粮饷自筹,能额外拿出来的钱粮也限得很。” 林缚更是无奈,他虽为淮东制置使,但现在管不到淮东两府的财政,决定权还在刘庭州、刘师度手里,看情形,刘庭州也完全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不过他更关心淮东军司这次能得到多少好处。g 第56章 见疑 夜渐深,君薰的随身侍婢采儿进来说老夫人要留夫人夜里在这边睡下。 作为女婿,林缚是不能在顾家留宿的。也不晓得要谈多晚,君薰有孕在身,不能熬夜,便在娘家留宿一夜,也可以多陪陪她娘亲。 采儿离开后,这边的谈话还要继续下去,赵勤民倾着身子,问林缚:“淮东如今一年要多少银子才勉强够用?” 林缚看了赵勤民一眼,淮东军司大部分粮饷都是自筹,所以淮东军司到底拥有多少兵卒,对外人来说还是谜。 林缚之前也没有主动将淮东军司的底细透露给顾悟尘等人知道。 林缚心里想,会不会是顾悟尘有这么一问? “淮东军司仅养兵的话,一年三十万两银子差不多够了;另外补造战船,还要十万两银子的开销,”林缚说道,“去年还能勉强应付,今年便捉襟见肘了。盐银保粮所得的银子,都用在修捍海堤上。去年抄了马家,今年的缺额比较大,即使没有这次议事,我也会来江宁争上一争……” 顾悟尘、林庭立、赵勤民三人都笑了起来。顾悟尘说道:“你抄马家,如今成了一桩公案。楚王不敢在徐州城里呆下去,请藩改住濠州,隔三岔五就派人递状纸到江宁,岳冷秋都有些怕了……” “不抄马家不行啊。为备淮泗战事,我在崇州扩兵两万有余,一万两千余精锐,拉到淮泗打了半年,仅城寨就筑了两处。淮安府仅以每卒每月六斗米、银三钱供饷,哪里够战事消耗?”林缚说道,“楚王跟马家,想要我将银子吐出来也成,让郡司补足淮东军在淮泗的战事消耗就行。” 去年淮泗战事正盛时,淮安马家触了霉头,给林缚联合山阳知县梁文展坐实了马家贩运私盐的罪名,抄了家。 抄家账目也没有隐瞒,田宅都归公,让淮安府及两淮盐铁司大发一笔,马家的金银存货,林缚也大笔一挥,直接补弥淮东军的军资。抄家加之前的一次勒索,一共得到近七十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支撑淮东军在淮泗地区进行长达半年的战事,即使有节余,也很有限。 马服妻为山阳县主,是楚王之女,对林缚自然是含恨在心。楚王府也没有给人这么欺负过,自然四处告状,就算扳不倒林缚,也想要将抄没的家财从林缚那里夺回来。七十万两银子,都是白纸黑字有细账。 无论是张协、还是岳冷秋,都视林缚为政敌,正是因为白纸黑字写明了细账,他们更不会在这事支持马家。 一是马家贩运私盐证据确凿。 二是淮安府及铁盐司在此案里获益甚多,仅淮安、山阴两县,从马家就抄得十数万亩的公田,每年能为淮安、山阴两县多提供十数万石的公田租赋收入。这些好处,淮安府已经吃到肚子里,又怎么可能吐出来? 另外,淮东军在淮泗战事期间,消耗军资计七十万两银,也不算过分。 想要林缚将这笔银子吐出来,就要郡司额外再补贴这笔银子给淮东。那不是要了王添的老命?郡司给淮东多了,给长淮军就会少,岳冷秋当然不会扳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年抄了马家,淮东的开销打平了,”顾悟尘问道,“今年的缺额有多大?” “十五万两左右!”林缚说道。 顾悟尘看了赵勤民一眼,赵勤民摸着下颔,回看了顾悟尘一眼,似乎肯定林缚报出的这个实数。 顾悟尘想了想,跟林缚说道:“淮东今日是江东根基之一,想必宁王府也不会太厚此薄彼。明天议事时,你口子不妨多开一些,要三十万两银,也要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东阳方面,最终要是能少出些钱谷,便算好事……” 林庭立点了点。 不同淮东军,兵马多,林缚直接控制的饷源地才崇州一县,其余的都要郡司额外划拨。东阳军虽说是钱粮自筹,但林庭立还控制着整个东阳府八县的民事、财政。 以一府八县之地,养八千精锐,倒是轻松。 明天晨时就要去宁王府议事,这次议事关系到江东郡权力的一次调整,不能马虎。看着夜色已深,林缚与林庭立就告辞离开。 林庭立在城里也有私宅,林缚则在侍卫的簇拥下,回集云居去。 林缚与林庭立离开后,顾悟尘倒没有立即去休息,在后园凉亭里,还与赵勤民坐着说话。 “林缚说淮安养军之资每年有十五万两银的缺额,你觉得他有没有跟我说实话?”顾悟尘问道。 赵勤民说道:“林制置使可没有必要瞒大人您啊!” 顾悟尘摇头微叹,说道:“这些年来,我始终都看不透的人,就是这小子了。” 赵勤民知道顾悟尘这么说,是视他为亲信,他心里自然高兴,但不能将这股子高兴劲露在脸上,说道:“我觉得林制置使所说的数字还是契合的……” “怎么个契合法?”顾悟尘问道。 “除崇州县的夏税秋粮正赋归淮东军司所得以补军资不足外,淮东军司的粮饷还有两处来源是明确的,”赵勤民说道,“一是朝廷以两万的兵额数给淮东军司拨饷,差不多每年要拔二十万两银子。这部分银子受淮东军领司控制;这么一块大饼,要给归附淮东的孙壮所部分去一多半,真正能得林制置使司手里的,粮食、兵服、军械等物资折银也就**万两。还得幸亏刘庭州大人公正不阿,没有从中克扣;另一个就是海虞等县对嵊泗防线的贴补,以粮食、布匹、肉菜为主,一年大约能得四五万两银子。淮东这两处粮饷来源,基本上是半公开的,想必岳冷秋、张希同二人,心里也都知道一个大概数目。此外,林制置使进驻崇州后,大规模的减租减赋、免除杂捐及人头摊派,但铁腕治政,清查田亩,对粮田优劣进行重新定级,使得崇州的夏税秋粮正赋激增,达到三十万石。这些钱粮归林制置使自个支用,但也要报备郡司。这个数目也是真实可信的,林制置使真要造假,拿以往的数目报备就成,完全没有必要增加三倍。夏秋粮正赋里,要扣除掉地方上的支用;真正能用来养军的,顶多占三分之二。折银也就十一二万两。以上三项相加,就是外界也能大体估算出淮东军司的粮饷总数来,大约为二十五万两银左右。林制置使说淮东养军一年要四十万两银子,如今还有十五万两银子的缺额,倒是跟这三个数据契合的。” “照这么说是契合的,但他的账算得太明,太契合,反正不能让人相信,”顾悟尘说道,“他在崇州占了不少田,这个数字别人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占了不少田,林制置使也许是将这些当成私产了,公私要分开,这些田产倒不能归到军资里算。”赵勤民倒是一个劲的替林缚解释,他晓得顾悟尘对自己的女婿都不能完全信任,他再说什么话,也是没有用的。 当然了,淮东军粮饷还有最大的一处来源,就是盐银保粮。 盐银保粮的实数,顾悟尘、赵勤民都能从青州、津海两地核对到。 林缚从中征收高额厘金,主要用于运盐河清淤及修捍海堤等大型工程。而这两桩工程实在浩大,顾悟尘、赵勤民、林庭立,甚至岳冷秋、张希同等人都相信在捍海堤修成之前,林缚无法从盐银保粮里额外再多得多少银子用于养军。 这也是岳冷秋、刘庭州后期支持淮东修捍海堤的主要原因,都怕林缚拿这笔银子去养军。 盐银保粮的事情,赵勤民也就没有提及。 “淮东兵卒也应有两三万人,他这次带来江宁,一下子就是两千精骑。我听杨朴说,那些马儿个个都齐脖子高,江宁城里想见到一匹都难,都是上等的军马,百金难求。我真怀疑每年四十万两银子,能养下这么一支马步军及水营皆全的精锐来?”顾悟尘疑惑的问道。 淮东军两万八千卒的粮饷、军械补充以及战船修造,拿镇军的标准计算,每年差不多是只需要四十万两银子。 一支军队是否精锐,跟领兵将帅有很大的关系,但也离不开物资保障这个根本。一般说来,只要领兵将帅能做到公正无私、不克扣粮饷,所率军队士气都堪一用,战斗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淮东军要比普通镇军精锐得多,背后自然也应该有比普通镇军更强有力的物资保障。 岳冷秋给长淮军的日常补给要比普通镇军的标准高五成,所以长淮军的战斗力要明显强过普通镇军。但就以往的战例来看,长淮军还不足以跟淮东军抗衡。 顾悟尘也直接治管江宁水营,对这个熟悉,所以在林缚说淮东每年只需要四十万两银了作军资时,他就怀疑林缚故意说了谎,心里给堵个东西似的,不舒服。 林缚实际上也没有瞒报,淮东军司每年是要从外部拨入四十万两银的物资用于养军。 只是这些物资在淮东军司部怎么运作、流转,外人却是不知道的,也就根本无法从银钱开销上推测淮东军的真正实力。 津海级战船,林缚向佐贺氏、东州都督府出售,一艘计三万两银子,而淮东军司内部以成本价核算,计一万两银子;这内外就差了三倍。 精铁陌刀,军械监向外出售,一柄计八两银子,内部以成本价核算,不足千钱;内外差了有八倍多。 上等军马,淮东从儋罗以及本州岛购售,一匹才十几二十两银子,比普通的骡马略贵一些;而在缺少优良战马的江东郡,一匹上等军马少说要七八十两银子。 肉食禽蛋等,淮东军司都尽一切可能的自产,仅西沙岛滩养禽规模就达到三四十万羽。每年虽然也放食杂粮,但更多是以藻螺喂养,差不多达到一斤杂粮出一斤蛋的水平。 淮东军司要没有在崇州建立起完善的生产体系,一切补给、军械、战船,都从外部购买,一年八十万两银都打不住。 崇州及观音滩建有大量的工场作坊之事,顾悟尘也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淮东军司所控制的崇州及观音滩工场群,生产效率早就远远超过官办作坊。 仅以冶炼精铁核算,崇州采用双炉炼法之后,同样的人手、一处高炉略加改造,出精铁量就提高了四倍,精铁质量也丝毫不差于用木炭炒铁。 不能清楚淮东内部的运作细节,外人即使再精通算计,也根本不可能估算到淮东真正的军事潜力。 第57章 虚惊一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58章 银契嫁妆 十八两万银,折重一万一千多斤,分三辆马车,每辆马车加上自重,有四千多斤。 四匹健马拉一辆车,近四十石的载重,车辙从铺石路上轧过,“嘎嘎”作响,在当世绝对要算重载马车了。这种车也只能城里铺石路走,走硬土路就要多费一分马力;一遇雨天,道路变泥泞,更是趴窝――这时候却惹得集云居这边虚惊一场。 南方河曲密集,多舟少车;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在出行载货多用车的北方,也只见车轴位于车身居中的两轮骡马车。 且不论载重能力,仅考虑稳定性,四轮结构也要远远强于两轮。只是四轮马车相比两轮车,不是简单的再添加一对车轮就行的,其机械结构要复得多。 林缚有意废掉更能体现官位意识的抬轿,去年就在崇州开出千两银子的悬赏,请天下匠师造四轮车。 司天少监姜岳春后托人送来一套图样,崇州那边正派人照图样试造,也不晓得能不能行。总之这种事,急不得,不要指望能一次竞功,也许要经过两三代人的积累,技术才会成熟。 既然是虚惊一场,这边自然是撤掉警戒,恢复正常的夜间警卫;林梦得指挥人手,将封装好的银箱搬进院子来。 银子说起来很多,但官锭一枚重五十两,十枚一封,十封一箱,也就三十六箱银而已。两人搬一箱,眨眼工夫,就都搬到前院放好,等到天亮之后再转移到金川河口去。 林缚请沐国公曾铭新进屋说话,苏湄与小蛮也出来请安,站在一旁沏茶伺候。 苏湄也是羞涩,她留下来过夜,也只是好些时间未与小蛮亲近了,但给外人撞见,意味就完全不同了。曾铭新对苏家是有大恩的,苏湄总不能躲着不出来,任是她平时再落落大方,这会儿也脸带羞意。 过了片刻,林梦得拿了契书进来,站在边上,恭敬说道:“得让老国公爷知道,钱庄筹银子,眼下确定有两种方式:一是入作本金,钱庄这边出据银契作为凭证。这银契一式三份,钱庄与淮东军司都要鉴押的。钱庄每年核计盈亏,从盈余里拿出部分来,按照各家投入本金数,发放红息。除了钱庄拆伙,本金一般不能收回,但银契跟房契、田契一样,都可以转售他人,只需跟钱庄、淮东军司两处报备一下。第二种方式,是存入钱庄吃钱息,年息暂定六分,以后会根据情况进行调整,可能调高,也可能调低。钱庄开据银票,日后可以凭银票随时从钱庄取走现银,钱息有一天算一天,可以一年一结,可以留到最后取现时一次结清!” 曾铭新没有忙着将契书接过去,侧头问林缚:“吃钱息,你们可是照田价来计算的?” “老国公爷眼光毒辣得很,”林缚笑道,“钱庄之事才是初行,好些细枝末节,很难一时间琢磨透彻,眼下只能照田事试行……” “外郡战火频生,好些人都聚到江宁来避祸,”曾铭新叹道,“家财再厚,守在城里不事经营,也会坐吃山空。买田吃租或放印子钱吃息,都是维持家业的老办法。好些人都只会抱残守缺,僵化不知通变,唯淮东能在老办法上推陈出新,这才干大事业的气象啊!别家不如淮东太多了……” 林缚笑了笑,这种话题无论跟谁都没法深入讨论下去。 战祸频发之时,外郡大量土地抛荒,唯江宁局势一直稳定,大量富户涌入,使得田价一涨再涨。上好的熟田,十三四两银子都买不下一亩来,比起林缚初入江宁,田价涨了一倍不止。 江宁城的田主,很少是自家经营的,更多的买来田地交给收租栈经营,田主借田契每年从收租栈收租就是,很少跟佃农发生关系。买田收租,年景好时最多也就能有六分利。 淮东办钱庄,是新事物,但钱庄的诸多特点,从收租栈、放印子钱、货栈飞票的已有事物时,都能找到对应的特点。这些都新办钱庄的现实土壤,任何一桩新兴事物,要想获得成功,都不能是空中楼阁。 就算没有林缚去推动,再过上些年头,在收租栈、印子钱、货栈飞票的基础上,商品流通进一步的繁荣,与钱庄性质类似的机构也会自发的出现。 “这笔银子一时半会都不会用上,还是入作本金,”曾铭新说道,以他老辣的目光,也知道淮东钱庄需要更多的本金。投进去吃钱息的银子毕竟是不稳定的,一旦淮东军吃了败仗,吃钱息的那些人,就跟树倒而散的猕猴似的,巴不急的要离淮东而去,算不上淮东的根基,他又跟林梦得说道,“梦得你再拿一份银契给我,苏湄这丫头,平时不知节俭,我要给她留一份嫁妆!” 林缚等人也万万想不到老国公爷会有这样的安排,苏湄与小蛮一齐跪下,感动得泣泪,哽咽说道:“国公爷对苏门有再造大恩,这份恩情,苏湄与妹妹万世不忘,不敢再承受更多……” “傻丫头,起来说话吧,”曾铭新感慨万千的说道,“我与你父亲肝胆相照,可是你苏家满门给抄斩,我无能为力,我心里悔恨啊。做再多的事,也只是让我心里好受些。这份银契,本来就是我欠你苏家的。还有一份银契……” 曾铭新侧头跟林缚说道:“大越朝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庆裕帝那会儿,还有中兴的机会,陈塘驿一败,元气就彻底伤了。现在北边就靠李卓一人撑着,还有无数人在扯他的后腿,他怎么能撑住?可惜小辈人不知天高地厚,整日觉得我老头子一个,半截入土都有腐烂味儿了,还死活赖着不给他们小辈人让路――我这也是给他们留条后路。” 林缚心里感慨,世宦显爵,蛀虫居多,但也不乏曾铭新这类能清醒看透世局的人物。对他们来说,世爵显贵的身份反而是一种束缚,使他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反而只能籍籍无名的与世沉寂。便如元归政,也是不甘寂寞之人。 林缚开始还琢磨不透元归政如此的活跃,到底是谋什么东西;倒是崇观帝使宁王出镇江东,有意立宁王为嫡,才隐约猜到些眉目来。 林缚站起来身,走到苏湄身边,一起给曾铭新跪下,说道:“小子林缚与苏湄一起多谢国公爷所赐的嫁妆!” 苏湄扯了林缚的衣襟一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小蛮绽颜而笑,泪水还挂在脸上。 曾铭新捋着银须,哈哈大笑,坦然受了林缚此礼。 待林缚、苏湄、小蛮起身重新坐下,曾铭新让随他一起过来那个青年,走到身前来,说道:“承思,你过来给制置使叩个头,以后你去崇州,就要靠制置使照应了!不过记着,要守淮东的规矩!”跟林缚说道,“这世间,我要是还有对不住的人,就是承恩跟他娘了。过几天,我就彻底撒手不管事了,承恩留在江宁,也不会自在,让他带着妻儿跟你去崇州……” 林缚点了点头,也大方受了曾承恩的叩头之礼。 林梦得很快又取了一份银契过来,他站在旁边,也不得不佩服国公爷的气度。看着这个叫曾承恩的青年,不是曾府诸公子里的一个,但与曾铭新长得确像,应是曾铭新的私生子,只是没有给曾府承认应有的地位。 丫鬟与宠姬所私生的子嗣,比妾生子的地位还不如,国公爷握着大权,能照应着。一旦爵位给嫡长子继承,或者曾铭新故去,就难保各房之间矛盾不激化;家产的争夺更是血腥、残酷。 曾铭新此举也是给曾家安排后路,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来江宁之前,林缚与林梦得定了目标,就是从江宁为淮东办钱庄募集一百万两银子。 临行时,林梦得觉得这个目标千难万难,就是林家都没有明确表态会拿多少银子出来,谁能想到再进江宁第二个晚上呢,没有在考虑之中的两家,永昌侯府、沐国公府,倒最先表态支持淮东办钱庄,而且一下子凑出这么多银子来。 如此看来,从江宁募一百万两银,倒不再是什么难事。 曾铭新从林梦得手里接过银契,一式三份,两套共六张,他将银契铺在桌上,提笔醮墨填写。十八万两银,一分为二,一份契主填写曾承恩,一份契主填写苏湄。林梦得这边也盖上为淮东钱庄特制的印鉴与林缚随身携带的小印。 这边事了,曾铭新也就带着曾承恩先离开。 林梦得也回到前院休息,留下林缚与苏湄、小蛮在烛下相对。 苏湄心里万种感慨,堵在嗓子眼下,也说不出口,将墨还未干透的银契捏在嫩白的手里,叹道:“苏家承情太多,这银契真不应该收下的……” “就是,就是,”小蛮泪痕还挂在脸上呢,心情却是欣悦,在旁边附和道,“不像有些人,见到银子什么都忘掉了,姐姐可还没有答应嫁给他呢,他跟着叩哪门子头啊?” 给小蛮这一搅事,苏湄粉脸顿时羞得通红,瞅了林缚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更是心慌的将眼神转到别处去,倒像是认命似的,将银契扔到林缚跟前,嗔道:“你没事插什么话,倒让我不好辞谢?这银契也只能劳烦你收管好!” 林缚腆脸而笑,将银契接过来折好。苏门案还仅有几人知道,君薰都不晓得,以苏湄为契主的银契还不能入内库,只能让小蛮先收着。 第59章 加征 一切都如惯例,密旨未宣,新设浙北制置使司的消息便先传开了。林缚踩着点赶往宁王府,先到场的官员已经是三五人一群的议论开了。 奉诏进府议事的,地方上主要是通判、知府以上的官员,郡司唯有参议、参政、佥事以上的佐官才有资格列席,江宁六部列席的官员要么是侍郎、要么是尚书,官品更高得惊人,此外就是江西、两湖、广南等郡的官员代表。 挤挤挨挨四十多人,大越朝东南诸郡的实权人物或代表差不多都聚集在此了,林缚倒有大半面孔不认得。 他不认得别人,别人却认得他。 在场这么多人里,品级没到而得御赐有资格穿紫服的,只有两人。 除了林缚之外,另一个就是有小相爷之称的宁王府长史张希同。 林缚因军功而显赫一时。 张希同有小相爷之称,倒非他是张协长子的缘故,而是所有宁王府发出去的诏谕,一定要有他的副签才能生效。 如今宁王就藩江宁,兼领江宁六部以理东南诸郡政事,就差直接戴上东南理政大臣的帽子。王府长史虽才是从五品的职官,但张希同的副鉴之权,着实大得惊人,说是小相爷也没有什么不当的。 宁王不会急着出来,岳冷秋、程余谦、顾悟尘三人给召到内宅去议事;董原没有出现,想必也在里面。林缚一时也不清楚谁来了,谁还没有来。倒是江宁六部的那些官员,虽说还顶着尚书、侍郎的头衔,却一起在大厅里等候,看不出他们脸上有什么怨言。看到张希同走出来,都围过去,谈笑风生。 天气炎热,林缚心里却是冰凉,也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给众人簇拥的张希同;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陈芝虎南调,大概就是有他张家的“运筹帷幄”之功。 急躁不安的崇观帝,迫不及待的将陈芝虎南调,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燕北防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李卓独木再难支撑将倾的大厦啊。 派去跟李卓联络的人,迟迟没有返回,林缚也猜不透李卓、高宗庭心里怎么想。 李卓、高宗庭不可能看不到眼前的危机,只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张协、郝宗成二人几乎把握了朝政,李卓的忠苦之言,崇观帝能听见进去多少? 这时候张玉伯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来,他也最先看到林缚,朝这边走来。 “怎么拖这么晚,还以为你赶不上趟呢?”林缚问道。 “官船没出泗水河就漏了底,还是到山阳跟子昂借了一艘船。这一耽搁就是两天,紧赶慢赶,昨天夜里才到朝天荡,在北岸宿夜,天未明就动身,总算没有误事……”张玉伯微微喘着气,可见进城赶来宁王府,也是行色匆匆。 “你在徐州连一艘好点的官船都用不上?”林缚见张玉伯的官袍子都打着补丁,心里替他难受。 张玉伯倒没有什么难过,坦然说道:“淮泗一战,徐州死伤十数万,无数离乱民众在去年秋后才陆续返乡。流匪跟蝗虫似的,寸草不生,本就穷困,还耽搁了两季收成。徐州城差不多给打残了,要修复,哪一处不需要用钱――还以为那艘船能撑些时间的。对了,你派人在山阳开炉炼铁,能否给我百余名工匠?徐州有煤有铁,要有能开炉炼铁的工匠,能炼出铁来,就能缓一口气!”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不信任陈韩三的;你可以将徐州的煤跟铁石运往山阳,我让山阳那边照价收购,但工匠我是不会给你的……” 便是山阳那边建炉也仅仅是炼生铁跟熟铁,炼精铁、特别是双炉炼法,都严格控制在崇州进行。为了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的提高崇州的钢(精铁)产量,林缚将观音滩六座高炉都改为炼钢炉,以双炉搅法与夹淋灌法炼钢。 生熟铁原料的生产,要么在山阳县建高炉;要么从丹阳、平江等地直接跟地方上的冶铁作坊收购生熟铁作原料。 徐州那边,便是炼生熟铁的高炉,林缚也会严厉打压!孙壮那边也一样,林缚绝对不会允许有技艺高超的炼铁匠户从淮东渡淮北上的。 林缚也不介意在张玉伯面前表这个态;张玉伯也只能无奈而笑,林缚的态度也是够直截了:徐州要想改善财力,只能组织人手进山挖煤跟铁石运往山阳换银子了。 林缚注意到,随张玉伯过来的一名中年官员听到他的话脸色微微一变,问张玉伯,“这位是?” “徐州制置使司长史马臻见过大人!”马臻怨毒的自报家门。 “哦,陈韩三没有胆子过来啊,你替他来了,”林缚轻蔑一笑,挥手道,“你也无需多礼,指不定他日陈韩三要做第四家的奴才,我们还要兵戈相见呢!” 马臻心里大恨,却没敢当面顶撞。他们进来时,兵甲都给搜走,林缚却将佩刀堂而皇之的系在腰间――这就是身份跟地位的差距。 陈韩三如今也要夹着尾巴做人,马臻不敢替他招祸。马臻跟张玉伯也不是一路人,只是同行从徐州过来,这会儿给林缚教训过,便灰溜溜的躲到一边去。 马臻也是早年就追随陈韩三的谋士,颔下一撇山羊胡子,湖青色的官袍穿他身上,就跟地财主似的。 林缚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别人也不会给他脸色看,反而还要敷衍他。马臻过来,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倒不是说马臻的官位低下,关键陈韩三一叛再叛,换了谁都会耻于跟他们为伍。 张玉伯可不会替马臻打抱不平,马臻离开,他反而方便跟林缚说话,问道:“大人呢?” 张玉伯嘴里的“大人”是指顾悟尘,表明张玉伯还是视他们都是顾系的官员。 林缚说道:“我来了也晚,杨朴在外面,想必大人给先召进去议事了,张晏、岳冷秋、董原、程余谦等人,都没有见到身影……” “哦,”张玉伯又说道,“我进来时听到说要设浙北制置使,这事当真?” “说是密旨,不过消息昨天就泄露了,”林缚说道,“我看这趟不会只有一道密旨,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惊喜’等着我们!” 张玉伯见林缚说“惊喜”二字时,脸色冰冷,知道林缚本意是在讥讽,压着声音问:“你不看好当前局势?” “……”林缚摇了摇,与张玉伯稍退到角落里说话,“你看这堂上一个个磨手擦掌,等着分食好处,但燕北防线给捅了个稀巴烂,今日便是能多分一点好处,又有何益?我派去蓟北找李兵部的信使,已经去了半个月,到今日都没有一个回信,我实在也不知道李兵部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李兵部要做的抉择很难!” “你认为李兵部会做什么抉择?”张玉伯问道。 “从临渝关打出去!”林缚说道。 “啊!”张玉伯愣怔了一下,说道,“以淮东军将卒之武勇,添兵十万,打辽西,胜败都是五五之数啊!李兵部不会如此急躁吧?” “不是李兵部急躁,是李兵部没有选择,”林缚痛心疾首的说道,“一是朝野逼得急,龙椅上的那位怕也没有多少耐心,不然这次不会以为有机可趁、调陈芝虎南下了。二是李兵部不主动打辽西,东虏再围大同,李兵部就要被迫率兵进大同跟东虏主力决战,那时!” 张玉伯无奈叹息,他知道为什么说在大同决战更为不利,说到底还是粮草! 打辽西,辽西紧靠着渤海东岸,在入冬之前,北渤海没有冰封,粮草都可以走海路运过去,跟津海粮道连着。李卓只需要考虑军事上的问题,不用怎么担心粮草。 大同与津海直线距离就有七百里,隔着燕山、恒山。要是李卓将蓟北军主力调往大同与东虏决战,战事拖上半年,就能将大越朝直接拖垮! 山西北部前年、去年给打残,南部又是连续大旱,对大同防线无法提供粮草支撑。西秦的税粮给曹家截留,中州大部给流匪打残,较为完整的河中府是梁家的地盘。再往南,粮草要输送到北线,就必需走津海粮道。 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津海粮道这时候的运力,根本无法支撑一场远离海岸线、远离津海粮道的大规模战役。 更令人痛苦的是,高丽人的战船,已经在登莱东面的海域出现。虽说登莱水师的战力还不算太弱,但就怕打消耗战。高丽再弱,也是两三百万丁口的国家,登莱水师如何跟高丽水军拼消耗? 林缚见张玉伯蹙着眉头,说道:“即使李兵部进兵辽西顺利,也不过苟延残喘,局势就要大变。能不能收拾残局,还要看江东这边。我劝你还是告病退出徐州,陈韩三此人不值得信任!” “你也说能否收拾残局,要看江东这边,”张玉伯坚定的说道,“我又怎能在这时候逃离徐州?” 林缚也不知道要如何劝张玉伯,张玉伯性子太直,刚则易折。也许将来淮东要逆而取之时,张玉伯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淮东。 林缚也顾不上算计以后,他不愿意看到张玉伯折在陈韩三的手里,蹙眉思量,说道:“或许劝大人,让柳西林跟你去徐州,总有个照应!” “江宁这边能离得开柳西林?”张玉伯问道。 “设浙北制置使司才是第一道密旨,谁知道今日还会抛出几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来,”林缚说道,“就这个形势来看,宁王府的权势还会大增,柳西林留在这边没有意义!” 柳西林任东城尉,控制着东城两营马步兵,曾是他们与王学善对抗的重要筹码。宁王府如今也在东城,宁王府卫营五营精锐就驻扎在东城,相比较以前,东城尉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刘师度、沈戎、刘庭州三人,这时候从内府走出来。看到林缚与张玉伯站在角落里说话,沈戎脸色一沉,走向别处,刘师度与刘庭州望过来。 林缚颔首示意,不知道刘师度、刘庭州这时候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赶着有别人找刘庭州说话;刘师度走过来,抱拳给林缚、张玉伯见礼,说道:“玉伯兄昨夜未来江宁,王宣抚先找了我们几人过去通过气……” “加多少?”林缚直截了当的问道。 “争吵下来,都说按亩平摊,每亩加征一分八厘!”刘师度说道。 “呲!”林缚倒吸一口凉气。 张玉伯没按捺住,当场就发作,说道:“这不是勒着脖子要命吗!”声音又尖又利,惊得堂上众人都往这边看。 其他人也多少知道要加征消息,张玉伯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能理解,就没有凑过来添油加醋。 “还没有最终定下来,玉伯兄稍安忽躁……”刘师度劝说道。 林缚扯了扯张玉伯的衣袖,说道:“徐州的情况不同,郡司会特殊考虑的。怎么摊,也不会平摊到徐州的头上。”不过他心里也觉得这次摊征实在是狠了一点。 每亩加征一分八里,海陵府除崇州县外,海陵、兴化、皋城、建陵四县,入籍田亩总数约七百万亩,意味着海陵府除之前缴纳的税赋外,每年还要额外上缴郡司近十三万两银。 安慰过张玉伯,林缚眼睛却盯着刘师度。 每年多缴十三万两银,海陵一府四县是有能力消化的。但要是刘师度及下面的知县不想由府县消化这次加征,将这次要多缴的十三万两银子再一次摊到田亩里,对本就穷困、挣扎在破产边缘的农户,伤害极大。 刘师度给林缚眼睛盯着,也有些心虚。他倒是想由府县内部消化这次加征,不给农户增加负担,但是下面四县会不会同意? 当世工商业不发达,行贿者少,当官想要发财,就只能靠贪污了。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雪花银从何处而来?每年征收粮税及各种摊派,在扣除上缴郡司、供漕以及地方支用之后,节余下来的钱粮大半都会落入个人的囊中,就是这雪花银的最主要来源。 当官的都迫不及待的增加杂捐摊派,有几个清廉的、愿意由内部消化上面的加征?这不是跟自家的钱袋子过不去吗? 林缚冷冷一笑,跟刘师度说道:“我也不会让刘大人为难,刘大人跟四县商议时,跟他们说一声,不要闹出民乱来,我带兵去镇压时,大家脸面上无光!” “这是当然,江东再也乱不得了!”刘师度说道。 刘庭州颇为正直,刘师度性子软一些,但也不是会搞出大乱子的人,林缚能保淮安两府十一县,但江东郡其他八府呢?还有新并进来的浙北、河南七府,怎么个加征法?这些就不是林缚能控制的了。 便是东阳府,林庭立真就愿意从府库、县仓里每年多拿十几万两银子缴给郡司、不摊到农户头上? 林缚不由的沮丧起来,他事实上对东阳府的加征都影响不了。林缚的心情在沮丧之余,也是自暴自弃的想法:乱搞一气吧,这天下已经是够乱了,那就彻底乱掉好了,留待淮东再来收拾残局也简单些。 林缚便打定主意,这次淮东分毫不争,就看那些争到好处的,能将好处抓在手里留多久!g 第60章 分赃扩军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1章 党同伐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2章 反击 加征分饷之事,沸沸扬扬的议了好几天,才有定论。 林缚将心思都放在为淮东钱庄筹银一事上,议事时袖手冷坐,一心做个闷葫芦,便是给点到名,也多拿“年纪识浅”之类的借口敷衍两句。最后两天,索性托病躲在河口草堂里,秘密接见叶楷、肖密等东阳乡党的代表,商议淮东钱庄之事。 议过加征分饷,待陈芝虎派使者过来,就要议河南与浙东两边的战事如何组织。 议加征分饷等事,宁王、岳冷秋、董原等人,可以不管淮东的意见,但是谁也不能忽视淮东在东线对奢家的牵制作用,更不能忽视为去年的淮泗大捷奠定基石的淮东军。 缺乏淮东的配合,无论是北边打红袄女,还是南边打奢家,都会变得极为不易。 林缚托病不出,甚至还派人请求先回淮东养病,宁王、岳冷秋、董原等人便觉得棘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出城问候病情。 拖了三四天,林缚也是见好就收,拿姜汁染黄了脸,病殃殃的,拖着一副“病躯”,到宁王府参加议事。 这时候参与“加征分饷”议事的地方官员,都陆续离开江宁,还留在江宁,也就董原、邓愈、刘庭州、张玉伯等寥寥数人。 这时候,代替陈韩三来江宁的马臻,也给邀进来参与议事;相别近一年时间,林缚又在江宁再度见到陶春。 淮泗战事期间,陶春为岳冷秋出生入死,自然也得到回报,此时出任长淮军镇将,代替岳冷秋在濠州直接掌握长淮军。 林缚见岳冷秋这次也将陶春召来江宁参与这次议事,心想岳冷秋要全力栽培这个给他拉拢去、对他忠心耿耿的原李卓系将领了。 陈芝虎已率部进驻许昌,代表他来江宁议事的,是他的副手高义。敖沧海在陈芝虎所部前锋营任副指挥使时,高义担任指挥使,也是十年东闽战事脱颖而出的将领之一。 在陈芝虎率部北上期间,沧敖海率部脱逃,当时是了不得的重罪。不过,由李卓、高宗庭等人帮着斡旋,敖沧海之事,已经不能算两边的芥蒂了。 高义看到林缚拖着“病躯”进内堂议事,行礼寒暄之余,还问起敖沧海的近况。 高义就坐在林缚的下首,彼此间说话也方便;林缚虽说是初次见到高义,也觉得亲切。 高义与陶春也是旧识,这次虽然也相挨着坐,两人却形同陌路,不要说寒暄了,高义连正眼也没有瞧陶春一下。 当初在济南,要不是陶春,岳冷秋根本没有能力从陆敬严麾下拉走那么多的兵马,济南之战也许会是另一番结局。 林缚心里想:岳冷秋能如此放心的用陶春,大概也是看到陶春众叛亲离,除了跟他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其他选择。 高义对董原的态度也是冷淡,大概也是对董原跟张、岳一系的官员走得如此之近,心生不满吧。 林缚心生感慨: 无论是在济南战死的陆敬严,还是在南边苦苦支撑的虞万杲,还是在浙北主持战事的董原,还是坚守大同、抵挡东虏铁骑、此时又率部南下的陈芝虎,抑或陶春、高义、敖沧海等人,这些出身李卓系的将领,或者有种种缺陷,但不能否认,他们都是当世一流的将帅之才。 张协、岳冷秋等人这些年做得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将这些将帅之才从李卓麾下拆得七零八散。虽说杜绝了李卓学奢文庄做枭雄的可能性,但也将忠于元氏的最后一支成建制精锐之师彻底的打散。 陈芝虎率部这次主要是要在长淮军的配合下,夹击红袄女。陶春此人虽说有勇有谋,但心机很深,私心又重,高义与陶春不合,实在不能算一桩好事。 有这样的隐患在,林缚更担心河南的战事远不会像堂上众人所预料的那么乐观。 就堂上众人,当然是不希望承担两线作战的压力。同时也很显然,奢家不可能任江东从容的集结兵力去收拾淮北、河南的局势,在南线老老实实的没有一点动作。 朝廷对广南的控制力一向不强,广南郡名义上还接受朝廷的统辖,但自立门户、骑墙观望的心思更重一些。虞万杲退入揭阳一带,从广南郡得到的支援极为有限,从而在南边对奢家的牵制作用也就有限。 奢家攻陷明州府将近两年时间,浙南、浙西,包括江西南部地区,都已经陷入奢家之手,经过近一年时间里的整合,奢家已经具备在浙西、浙东一带组织大规模战役的能力。 堂上众人,希望在收拾淮北、河南局势的同时,董原能在浙北、邓愈在徽南建立更稳固的防线。当然,这时候更不能不考虑淮东军司在嵊泗诸岛对浙东的牵制作用。 “淮东有没有可能在秋后,对岱山、昌国用兵?”林缚错过最初三天的军议,诸多问题就剩下淮东一块没有解决,军议一开始,岳冷山就直接将矛头指向淮东,开门见山的将问题踢给林缚。 “咳、咳……”林缚拿绣了精美图样的绢帕捂住嘴咳嗽了好一阵子,觉得这时候摊出带血的绢帕来有些假了,便将绢帕捏在手里,声音沙哑的说道,“奢家在昌国、明州府东线布有两万多精锐,淮东也勉强在嵊泗诸岛站稳脚,还是亏了海虞等县支援钱粮,要变守势为攻势,非轻易能为啊。就算将镇守山阳、沭口、泗阳的兵力抽出来,也是力有未逮……” 又咳嗽了一阵,林缚又继续说道:“当然,朝廷待我甚重,我当为朝廷鞠躬尽猝、死而后己。我躺在病榻上,也时时谋划为朝廷收复岱山、昌国之事,我拟了条陈,本要托家岳呈给宁王殿下与岳督……” “哦!”岳冷秋也微微诧异,与宁王及站在宁王身侧的张希同对望了一眼。他们只希望淮东对岱山、昌国一带进行骚扰性用兵,牵制奢家在浙东的部分兵力就行,没想到林缚还有收复岱山、昌国的计划。 骚扰性用兵与以占领为目的的用兵完全不同,投入的兵力与资源,更不能同日而语。 堂上众人,都知兵事,在奢家借用弃陆走海之策后,对海疆的意义也有重新的认识。 只要淮东能攻下岱山、昌国,淮东水师就能直接威胁到明州府、晋安府以及明州、晋安府之间的浙南沿南,就能迫使奢家将精锐拖在明州府、晋安府等地的东海岸沿线上。如此一来,奢家在西线上的兵力部署将会给极大的削弱,将彻底改变东南的战局势态。 “下官拟了个条陈,还请人抄写了几份,请宁王与诸公看可不可行……”林缚从怀里掏出一叠作战计划来,请站在一旁的内宦呈给宁王及在座诸人。 林缚计划是拖到明年春甚至明年秋后,再以嵊泗防线为基地,对岱山、昌国一线大肆用兵。那时,捍海堤将大体筑成,淮东在物资上有更大的保障,并且工辎营脱身繁重的工造事务,将给淮东提供充足的兵源。 到那时,淮东的根基渐深,即使在战事偶尔有失利,也动摇不了根本。 只是这时候要保海虞陈家,使海虞县成为淮东与董原之间的缓冲带,更要借此离间吴党势与宁王、岳冷秋一系的关系,林缚只能将对岱山、昌国的用兵时机提前到今年秋后。 平江府所占地域几乎是海陵府的双倍,在籍田亩数达到一千两百余万亩,主要位于太湖以东,开发程度要比淮东的湖荡平原区高多了。历年来,平江府所缴纳的税赋,都要远远高过扬子江北岸的江淮诸府,甚至比江宁府还要高出三分之一。 近百年来,朝野都有声音要将平江府的东部诸县划出去新置一府,只是阻力太大,一直没有成功。 这么一处膏腴之地,林缚自然不肯让董原舒舒服服的都占过去;陈家都求上门来,林缚哪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不然还真当淮东好欺负! 看到林缚在用兵条陈里,提到要海虞乡营协从出兵攻打岱山,董原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平江府诸县,海虞县面积最广。虞东设宫庄时,陈氏等地方豪绅就在东江东岸暗中侵夺了好几千顷的沃土。 中西部地区能有两三万户的丁口,就算上等大县了;唯有江淮平原,土地肥沃,同样大小的土地,能多养一倍的丁口,所以才会成为朝廷财赋的核心区域。 海虞县在籍田亩数就高达一百六十万亩,真要下决心清查田亩,海虞县的税田增加一倍都有可能。 林缚在崇州所施新政,税田增加超过五成,免除杂捐、丁口摊派之后,县库收入还能激增一倍有余。新政效果如此明显,张玉伯能看到,岳冷秋、董原等人,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当然了,想要全面的实施新政,难度太大,但不是没有其他手段。 林缚借私盐案,将马家在山阳的势力连根拔起,顺便又将山阳的其他地方势力扫荡了一遍。梁文展在山阳清查田亩的阻力就大为削减;近一年时间,山阳县所辖的公田数,几乎是从零增涨到十余万亩,税田也增加了近两成。为淮东军在淮水北岸修筑沭口、泗阳两处军事要塞,提供极大的物资支援。 不要说董原、岳冷秋了,刘庭州看到林缚拿出来的这份用兵条陈,也都能猜到海虞陈家跟林缚有过接触了。 同意淮东对岱山、昌国的出兵计划,就要同意海虞乡营接受浙北、淮东两军司的双重节制。董原短时间里,自然也就不能收编海虞乡营,海虞乡营将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刘庭州都不用看余心源的脸色,这桩事已经不仅仅是海虞与淮东之间的交易了,这事对加强吴党的地位有极大的好处,余心源吃错药,才不会支持。 无论是东阳系也好,宁王系也好,都直接控制着精锐战力,唯有吴党没有地位相对独立的战力,日后只会处于越来越不利的地位。 本来这次平江府给划入浙北制置使司所辖,吴党就吃了一个有苦说不出的闷亏。这时候有机会反击,能扳回些劣势来,吴党还不卯足劲跟上? 不要说余心源了,王添、王学善的态度都可能有微妙的转变。 刘庭州心里悲叹:党争何时能了?林缚在这时候抛出这个出兵条陈,只是使派系之间的裂痕,更加的鲜明、刺眼。 林缚之前软绵绵的好欺负,宁王、岳冷秋、张希同等人,大概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个直接分化宁王一系与吴党关系的杀手锏来吧? 第63章 宁王一系 “林制置使的这个出兵方案大善,夺下岱山、昌国,就能将奢家的兵力牵制在东海岸上,想来董大人也没有把握独自面对奢家在浙东的大军吧!”余心源手按在桌面上,慢条丝理的说道,却是一锤定音,表明吴党在这事上支持淮东的态度。 刘庭州看向顾悟尘。 顾悟尘眯着眼睛,好像才第一次看到林缚的这份用兵条陈似的,根本不去看宁王、岳冷秋、董原等人的脸色。 想想也奇怪,顾悟尘早年在江宁,跟陈西言斗得你死我活,曲家都因此而亡族,余心源时期的吴党势力,对东阳一系事事制肘,谁能想到,双方今日会在这事上能够媾和在一起? 刘庭州又看向岳冷秋、董原等人,他们脸上的神色凝重,想来都晓得余心源的表态非同小可,不能马虎对待。 林缚稳如泰山的坐着,也不去窥视各人的反应,事实各人的反应,也许不会露在脸上,但也不难推测一二。 岳冷秋、张希同、邓愈、沈戎、刘直、张晏、刘庭州等人,包括顾悟尘、张玉伯、余心源、王添、王学善等人,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分歧、有什么利害冲突――无论是他们心里奉行忠君之道也好,抑或是他们自身地位与权势的性质,都决定了他们是拥护帝权的。 宁王权势也渐重,地位与储君相差无异,在江宁则是帝权的象征,那就决定这些人都是拥护宁王的――也许宁王在象征意味更强烈一些。 问题出在迁都上。 迁都江宁,意味着中枢要加强对江宁及诸周边府县的控制,意味着要中枢要从地方取更多的资源,来完全迁都的准备。 这种资源上的争与夺,自然就造成中枢与地方的对立。 岳冷秋、张希同、邓愈、沈戎、刘直、张晏等人,与地方上的瓜葛较少,更多的是代表中枢的利益,与宁王的关系自然要更密切,基本利益也更一致,可以划为宁王府一系。 往长远里说,宁王在江宁登基,江宁六部将直接替代燕京六部,成为帝国的中枢机构,包括程余谦在内的江宁六部官员,都要从中受益,也可以算作宁王府一系的。 董原或许有更大的野心,不过他当前必须依靠宁王府,才有正当的名义,从地方上获得资源,所以此时的他也是宁王府一系。 相比较宁王府一系,以顾悟尘为首的东阳系与以余心源、陈西言以及海虞陈家为首的吴党,则更多是地方利益集团的代表。 宁王府、东阳系、吴党,再加上永昌侯府、虞东宫庄所代表的后党潜流,差不多构成江东郡当前的权力格局。 王添、王学善严格说来,不属于吴党之流,但在地方上任职多年,与吴党人物瓜葛往来甚密,更倾向维护地方势力的利益,看作吴党一系,也无不可。 吴党势力有一个特点,就是重文轻武,长久以来都没有一个能在军事上响亮说话的人物出现。在和平时期,文臣稳稳的压过武将一头,吴党的这个特点,自然算不了什么劣势。 时逢王朝末世,地方上都相继有拥兵自重的趋势,率兵之臣、领兵之将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吴党的这个特点,就成了致命的弱点。 曲家当初要害林缚、顾悟尘,甚至只能请用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太湖盗出马,结果给林缚、顾悟尘反噬灭族,不能不算惨重的教训。 边军遭至陈塘驿大败,梁家被迫退隐数年;李卓立下功勋无数,却给猜忌、多方制肘――张协稳居中枢相位,却不断的加重岳冷秋手里的兵权,就是看透此节。 平江府历史上都是吴党势力滋生的传统地区,平江府这次给划归浙北军司所辖,沦为浙北军司的附庸,吴党头上无疑给打了一顿闷棍。 余心源的心机跟手腕,都不足以跟岳冷秋等人抗衡。 说到底,吴党内部更缺乏帅臣之流的人物,没有相对较独立的军事力量,无法在军事上替吴党张目。在当前的形势下,自然也阻止不了平江府给划入浙北军司。 林缚一方面担心吴党给削弱后,包括淮东在内的东阳一系也会受到限制跟打压,另一方面林缚知道平江府的土地兼并情形,只比海陵府更严峻,希望看到吴党与平江府的豪绅势力受到打压。 这个矛盾的心态,促使林缚一直都是采取袖手旁观的消极态度,而陈家在关键时刻站出来,颇为出乎他的意料。 陈家又开出有利淮东的条件,林缚也不能有便宜不占,这几日来诈病不出,就是拖着给陈家、给吴党更多活动、联络、统一认识的时间。 余心源总不是笨人,虽说长期以来跟东阳系矛盾重重,但也知道这时候怎么做,才更符合吴党的利益。 岳冷秋也觉得十分的棘手,余心源都明确表态了,说明他们私底下早就有所沟通。 要是他与宁王、董原等人,强烈反对林缚抛出的这份出兵计划,无异是直接将吴党推到对立面去。 而一旦同意这份用兵计划,平江府的军事资源,很可能都往海虞县集中。 海虞乡营的归属,能不能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直接关系到陈家的核心利益,陈家在幕后推动是肯定的。陈家的新起之秀,陈明辙是陈西言的得意门生。要是陈西言在背后推动此事,暨阳等县,甚至原宁海将军、现任浙北制置使司副使的孟义山,都可能形成以吴党为核心的军事集团。 岳冷秋委实难以取舍;宁王脸色也阴晴不定,难以决策。 背后的利害关系过于复杂,一时间也权衡不定,更不知道吴党与东阳一系私下里接触到什么程度,在堂上也无法商议上什么。 张希同给岳冷秋使了个眼色,岳冷秋心里叹了一口气,跟宁王说道:“林制置使所呈条陈,事关重大,是不是延后一天,到明天再行议 “……”宁王沉默的点点头,许了岳冷秋的建议,将军议延后到明日。 林缚冷冷一笑:涉及到根本利益,谁都不是傻子,余心源一时看不透,但不意味着就没有人站出来点拨他,陈华文、陈华章兄弟以及留在暨阳养老的陈西言都不是傻子。 军议才进行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被迫中止。林缚倒也着急,拖着“病躯”出城回到河口草堂,陈华文还留在河口等候消息。 宁王府午前的议事本是绝密,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元锦生午时邀王超、余辟疆等人为陈明辙摆宴洗尘,从余辟疆口里知道军议详情。 王学善嘴巴还紧一些,没有跟其子王超透露军议之事。余辟疆倒是大嘴巴一个,将他从其父余心源哪里听来的诸多事,倒黄豆似的在酒桌上当趣事来说,陈明辙想要阻止都不行。 用过宴,元锦生找了个借口,脱身先走,转身就返回候府,将军议之事说给父亲元归政听。 “事态发展下去,东阳系与吴党,跟宁王一系的矛盾将越来越严重,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元锦生说道。 “不错,是要算一个好消息,”元归政也是神情一振,说道,“你让周鹤将银子准备好,我们这就去河口……” “好咧,”元锦生应道,待要走出去找侯府从事周鹤,要院子门口,又回头问道,“鲁王回济南就藩一事,皇上可曾答应?” “这事怕是不易,崇观小儿不可能不防备梁家。”元归政说道。 “鲁王跟晋王虽非先帝嫡子,但与宁王一样,都是当前皇上的亲侄子,血亲还不分先后。皇上有将宁王立储之意,就不应该让鲁王、晋王继续留在京中,与宫廷亲近,否则会让宁王心里怎么想?”元锦生说道。 “也许等宁王的储君地位正式确立了,才会让鲁王、晋王出京吧,”元归政说道,“不过这些暂时还不重要,北方局势再差,还能拖上两三年,这边让宁王扎不下根,才是紧要。陈家啊,真是让人意外,我也没有想到陈家会唱这一出戏。不然海虞县给董原占去后,虞东宫庄的处境也会艰难许多,没想到事情轻易就迎刃而解了……” “父亲确信宁王与岳冷秋会接受林缚的条陈?”元锦生说道。 “宁王想要在江宁顺利登基,总要将奢家赶回东闽去,心思才可能踏实些,”元归政笑道,“董原有把握不用淮东从东线牵制,独立收复两浙吗?” “难!”元锦生说道,“淮东的布局十分的巧妙,明明是给各家包围在里面,两角却有伸展开去的余地。淮东要是不出力,钱江下游的喇叭口异常的开阔,董原麾下的水师太弱,只能从西边的湖州境内出兵渡江,战略上的选择余地很小。 “董原没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缺陷,即使他最终从湖州方面出兵,也需要淮东在东线牵制奢家一部分兵力才行,”元归政说道:“再说这时候宁王、岳冷秋与董原搅合在一起,是因为利益一致,他们就对董原绝对放心?我看董原才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饿虎,岳冷秋跟宁王不会不防。帝王权术,分而制之。宁王、岳冷秋这时候根基都还不稳,总不会过分压制吴党的,见好就收,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元锦生想想也是,宁王、岳冷秋不可能拒绝淮东的出兵计划,除非他们完全不想淮东从东线牵制奢家,便找从事周鹤,将银两准备,与父亲一起送往河口去。 第64章 说刀 淮东骑营有一处驻营位于夹柳大道与金川河东岸之间。 马车经过时,元归政坐在马车里,隔着木栅栏,能远远看到淮东兵卒在营寨里操练的情形。淮东有意炫耀军威,营寨的木栅栏外,围着好些看热闹的乡民,也不见人出来驱赶。 不用元归政吩咐,坐在车前头的车夫便将速度缓下来,方便主人看得更仔细些。 这处驻营里的骑兵都清一式的战刀配制,训练项目很单一,就是策马快奔,练习从各种角度快速接近,劈砍木桩子。元归政他们在栅墙外,能清楚看到马背上的甲卒重心稍后,作弧形挥砍动作,干脆利落,十人里有七八人,能一刀将碗口大的木桩削断。 如此犀利的挥砍动作,元归政看了都觉得自家脖子梗凉嗖嗖的。 “这是在给钱庄造势啊!”元锦生说道,“单以战力相论,能及淮东悍卒者,也屈指可数……” 元归政没有理会元锦生的话,而是看了同行的藩鼎一眼。元锦生也就敛声不说话,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过几本兵书,见识怎么能跟沙场浴血十载的老将相比? 怕是谁也想不到有江宁财神之称的藩鼎,年轻时曾在边疆积军功官授昭武校尉衔。 藩鼎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回想以往的浴血生涯,看着栅墙后淮东骑兵在操练,说道:“仅看这处营寨里三四百骑的操练水平,兵卒水准不比当年的边军锋骑差;若是在战场厮杀,淮东骑兵也许要稍胜一筹。” “淮东军编出这两三千人的骑兵也不易,兵卒应该是千挑万挑出来,这些人是林缚的护骑,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元锦生疑惑不解的问道,“不过说到战场厮杀,操练水平只能说明一部分问题,藩老怎么肯定淮东骑兵要稍胜一筹?” “淮东骑兵的兵备强!”藩鼎说道。 “怎么说?”元归政对兵事也不甚了了,他看到栅墙后的骑兵都是刀甲配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刀好,”藩鼎感慨道,“长刀易折、长刀难炼,马刀要是重过五斤,就太重了;三四斤重的马刀,要造得宽厚增加韧度,通常只有两尺稍长些。由于好刀难求,当世骑兵,除弓弩外,近战多用枪戟相格,短兵用刀剑,又以剑居多。侯爷你看到淮东骑卒的战刀,肯定要有三尺,再看他们挥使,看刀身窄厚,应不会超过四斤。这样的刀能反复砍断碗口大的柳木桩,在战场自然也能反复的砍断敌人的头颅……” “……”元锦生疑惑不解,藩鼎反复说刀是为哪般?各家的精锐战力哪个不是兵甲精良。 “小侯爷去梁家营里看过,”藩鼎说道,“梁家营里的骑兵,可舍得如此操练?” “刀再好,用力稍有不当,也很容易折断,这种操练法太费刀了。梁家的骑兵操练多以骑射为主,不过梁家的骑兵近战多以枪矛相格,没在战场上较量过,也说不上谁强谁弱,淮东在燕南胜东胡人,取巧居多。”元锦生也非一点都不知兵事,藩鼎提醒到这个份上,自然也能明白。 “这样的好刀,江宁的工坊用最好的铁,用锻打法,还要用老匠,才有把握造出。一个老匠一年也就能造三四把刀,还不能保证每把刀都精良,”藩鼎说道,“若说淮东选骑卒可以百里挑一,选配的战刀还能百里挑一吗?” 这次随林缚前来江宁的淮东骑卒有两千余人,十之七八都配制战刀。若说百里挑一,岂不是十数万把战刀里才能选出这么一把好刀来。 若不是这样,那只能说明崇州的造刀术已经超过当世工坊许多了。 淮州唯有在低成本批量造刀的情况下,才舍得将砍桩作为骑兵最常规的操练项目。 “藩老还是说狱岛吗?”元归政问道。 “陈西言当年说林缚是猪倌儿,对他在狱岛所为不屑一顾,”藩鼎说道,“然而时日越久,越能让觉得林缚此人不简单处。想来陈西言此时也会觉得当年的话太猛浪了吧?侯爷想想看,林缚在河口兴杂学匠术,江宁有多少大匠、老匠,给蛊惑去了崇州?我敢断言,两三年前,江宁大匠里还没有人能如此批量的锻造这等好刀,造刀术应该是大匠云集崇州之后有所突破……” “淮东崛起甚速,也打了几场胜战,说到底是时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元锦生心里终究对林缚有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在,哪个年轻人肯轻易甘拜下风?说道,“淮东的根基终究是浅了一些,难道淮东军还能跟百战锐卒相比?” “老奴对骑战知道稍多一些,”藩鼎老狐狸一个,不直接反驳元锦生,还继续说道骑战,“除了那些个绝世猛将,普通的锐卒在马背杀敌,动作总是越简捷有效越好。对注重侧翼打击的披甲轻骑来说,三尺刀比骑枪要好用,这一点在战场上就有些优势了。” 元归政蹙眉思索,藩鼎话里的意思,他也能听明白。淮东根基虽浅,但淮东有许多地方是别家远不及的,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淮东根基浅的劣势,不应该太轻视而无防备。 “淮东要打岱山、昌国,奢家也许无法从别处获得消息,”元归政说道,“藩老,你去做这事,要隐蔽一些。” “是!”藩鼎应道。 元锦生倒也不反对什么,他们是要跟淮东交好,但也要防备淮东崛起太速,将来无法遏制,暗中多做些手脚总是好的。与其让淮东轻易夺得岱山、昌国,不如让淮东在那里跟奢家多打几场硬仗! 车队很快从驻营驰过,从编柳蓠墙通过,就进入镇埠。 马车直接驶到河口草堂,藩鼎亲自下去替元归政投拜帖。很快林梦得从里间迎出来,长揖而礼,说道:“我家大人有客人在,不能亲自出来迎侯爷,特让我过来告声罪!请侯爷进去稍候片刻。” 元归政不知道林缚在与谁见面,他也不能自持身份,与元锦生下了车来,跟着林梦得里往草堂里走,在偏厅等了片刻,就看见穿着青袍子的林缚走进来。 “侯爷真是折煞我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好,怎么能劳候爷屈尊过来?”林缚长揖而拜,礼节倒是施够,弥补刚才未能远迎的怠慢。 得知元归政是来谈钱庄的事情,林缚跟林梦得说:“派人将广南请过来……”又跟元归政等人解释道,“周广南是津海周家之主,他兄弟二人,这次拿出三十六万两银投入钱庄作本金,暂时给推为钱庄总号掌柜,侯爷以后也是钱庄的财东之一,广南应该来拜见侯爷的,若有什么细处疑惑的,广南解释得也比我清楚!” 元归政倒是很想知道林缚在跟谁见面,但林缚不提,他也不能猛浪相询,待周广南进来,耐着性子询问些钱庄的事情,接着让他们去外面交接银子,元归政与林缚在偏厅里说些不着不边际的话。 虽是财东之一,元归政也没有妄想能插着钱庄的运作。他拿银子出来,更多是要缓和跟淮东的关系,以备后用,甚至将淮东有可能昧下这笔银子都考虑进去了。 银子交接的事情总是方便,永昌候府与藩楼共计拿出十二万两银子入股,算是钱庄除周氏、林族、沭国公府以外第四大财东。 周广南、林梦得很快拿了银契,跟藩鼎、元锦生返回偏厅。林缚亲自在银契上签押,用了随身携带的小印,这桩事便算做成。 钱庄是官督商办,还是以商号的形式来运营。作为最基本的原则,周广南自然要将钱庄已募本金银数与参股财东的详细告诉作为财东之一的元归政。以后每半年核算总账,也会及时的通知诸财东,财东也有权力到总号核对账册;总号掌柜的撤换,将来也将由诸财东商议决定,这结是最基本的规矩。 沭国公府往钱庄里投入十八万两银子,周广南没有明说,但在在财东名目里,苏湄名下是九万两银本金,曾承恩名下是九万两银的本金,这是不能瞒的。 不做到这一点,淮东钱庄就是林缚一人的钱庄,别家又怎么敢将成千上万的银子投进来? 曾承恩这个人,其他人不清楚,跟曾铭新在江宁城里斗了半辈子的元归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苏湄的身家不菲,但苏湄这些年能有多少积攒,作为藩楼背后的主子,元归政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元归政将财东名册放下,跟藩鼎说道:“麻烦藩老去将苏湄姑娘请过来,再将苏湄姑娘的身契拿来,国公爷如此气魄,我们总不能连个顺水人情都不舍得送!” 元锦生暗暗心惊,他们一直都认为林缚不敢将苏门案摊到身上去,谁能想到林缚竟敢让苏湄成为淮东钱庄的大财东? 林缚拱手谢道:“多谢侯爷成*人之美,林缚代苏湄姑娘多谢候爷了!” 两年前,林缚还不敢将苏门案扯到身上来,那时他手里掌握的力量太弱小,对朝廷的制约性不强,怕元归政拿这个要挟淮东,而没有挣扎的余地。 今非昔比,一是淮东根基渐深,精锐战力将近三万,后备兵员也超过七万,津海粮道更是控制京畿命脉;朝廷则日益衰弱。 虽说朝廷有意加重宁王在东南的权势,兵马将增到二十余万,但是这二十余万兵马里,朝廷或宁王真正能指挥得动的,又有多少? 藩鼎也无二话,亲自坐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回城拿苏湄的身契去;又另外派人去通知苏湄一声。 藩鼎坐马车里,心里还琢磨着钱庄的财东名册。说起来也古怪得很,淮东钱庄里,有身份卑赋的歌姬,有商贾,也有公侯官宦,身份贵贱不一,但对淮东钱庄来说,都是财东身份,没有贵贱之别。不知道让江宁城里的清流晓得,会不会又惹起一片骂声。 第65章 买路钱 (第二更,求红票) 返回二十里许路,乘马车甚便,藩鼎拿了苏湄的身契返回河口,耽搁了一个时辰不到,苏湄倒先接到消息,已经在草堂里等候多时。 “苏湄叩谢侯爷、藩老……” 不管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目的,元归政今日能让藩鼎将身契拿来,许自己脱籍,这恩情还是要承的。苏湄当下跪地,给元归政、藩鼎行了大礼。 元归政哈哈一笑,说道:“苏湄姑娘何时请我们吃你跟林制置使的喜酒?簸箕巷的柏园以及这边的小柏园,便当我与藩老送给你的嫁妆。” 藩鼎也有准备,将柏园与小柏园的地契、宅契也取了过来,与身契放在一起,递给苏湄;从此苏湄就算是脱了籍,跟藩楼再无关系! 苏湄将自家的身契接过来,站起身来,粉脸一红,说道:“侯爷取笑苏湄呢。” 元归政只当苏湄害羞,见她将柏园、小柏的地契也接了过去,接下来怎么安排,都是她与林缚之间的事情,没有再追问什么。 再说了,林缚要娶苏湄为妾,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娶。林缚的正室顾氏是顾悟尘之女,顾家如今已是江宁城里的显族,女婿在江宁城里风光热闹的娶一名歌姬回去,顾家脸面上总是无光的。 苏湄脱了籍,不再是歌姬身份,就要守良家女子的规矩。这边还要谈事情,她先告辞回小柏园去。藩家的婆子、丫鬟、护院,今天都要撤出去,还有好些事情要坐。 对元归政的慷慨,林缚也不是没有表示,他拿起茶盅,微微抿着,说道:“以前两家些许不快,到今日也烟消云散而去,藩楼是江宁有数的商号,生意也做得大,我还要请藩老将生意做到崇州去,给崇州去添些财源呢……” “制置使邀请,老小儿哪敢不从?”藩鼎笑道。 此前,因汤浩信之死,林缚对梁家怀恨在心,对永昌侯府、藩家的商船进行封锁,便是虞东宫庄的船,想要出入江口也受到极大的限制。 江东米价六钱一斤,京畿差不多是此数的十倍。虽说京畿米市给张协及户部官员控制住,但不管怎么说,永昌侯府与梁家以及梁太后要插一脚进去,张协总要分些肉出来。 就算张协允许藩楼代表后党往京畿米市里的插一脚,总也要运米北上才能牟利,但江口、淮口给林缚封锁住,藩家虽有几艘海船,却无法运米北上。 虞东宫庄那边,也因给林缚限制住,只能运银北上,无法运米北上,使他们有百般苦说不出。这次拿出十二万两银子跟苏湄的身契,就算是从淮东买条道,也是值的。 当然了,仅仅买通路是不够的。 在江宁的诸商号里,藩家的船队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但比起林家与津海海商组成的黑水洋船社有近二十万石的远海运力,藩家就太不够看了。 算上走淮口、走胶莱河的百石船,藩家船队的总运力也是万石左右。虽说黑水洋船社的远海粮船,从崇州出海,直航到津海,速度快、效率高,一年能走五六个来回,但是走淮口、走胶莱河的近海航线周期极长,一年能走两个来回,已经是极限了。 费这么大劲,永昌侯府当然不是仅为了每年多运两万石米粮进京贩售。 藩鼎笑眯着眼,说道:“藩楼每年倒是能有好些米粮多余下来,京畿那边又紧缺太多,没有大船,两边就无法周济。小老儿想跟制置使打个商量,江东这边多余的米粮,藩楼可以折价售给淮东,但要制置使在津海额外拔些米粮补给我们就成,我们可以比官价更高结算……” “倒不知藩楼每年在江东能余多少米粮?”林缚不动声色的问道,也不看元归政的神色。 “制置使真个不知?”藩鼎问道。 “哦,”林缚拍了拍脑门,恍然若悟道,“藩老是说虞东宫庄节余下来的米粮?” 藩鼎点点头,虞东宫庄跟崇州隔着条江,想瞒过林缚的眼睛也不可能。要是林缚真给糊弄过去,他之前也不会如此用心的封锁虞东宫庄的出路。 虞东宫庄是梁太后的私房田,钱粮收入又称宫庄粒子银,归梁太后私人支取。 为了避免引起崇观皇帝的警惕,每年公开北运的粒子银都很有限,多余部分由藩楼暗中消化,分流到梁家跟永昌侯府。 虞东宫庄跟崇州就一江之隔,这两年林缚又怎么可能不摸清虞东宫庄的情况? 虞东宫庄庄户计有一万两千余户,实际开垦粮棉田四千余顷,然而报备内府司的数据不足四分之一。按照规定,虞东宫庄的余粮要交平江府官仓收购,每年差不多八万余石粳米。在扣除宫庄日常支用后,每年差不多有两万两的粒子银北上,送入梁太后的万寿宫里支用。 而虞东宫庄每年通过藩楼向平江府粮商消化的额外米粮,在三十万石以上。平江府大面积种植桑棉,导致粮田减少,虞东宫庄的产粮,倒是弥补了平江府的粮食需求缺额。 大量的银钱,就通过藩楼流入梁家跟永昌侯府手里。 藩鼎看向元归政,最终的数目怎么定,还要他来拿主意。 “二十万石粳米总是有的……”元归政说道。 “我也不亏侯爷的,”林缚说道,“侯爷在崇州交给我二十万石粳米,那我就在津海给侯爷领四万石粳米走!” 藩鼎暗感林缚心好黑,二十万石粳米,他张口竟然吃掉八成! “三十万石呢?”元归政不动声色的问道。 “六万石!”林缚说道,“不能再多了,津海我大哥那里,也要分润;再说整条线的运力有限得很,户部每年二百四十万石的漕粮是必须保证的,要挤出六万石来不容易啊!” “在津海能多快支取到粮食?”元归政问道。 “崇州这边米粮入仓,津海那边就可以同时支取!”林缚说道。 除了按时向户部的津海仓交运米粮,林续文与孙尚望在津海还额外掌握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一部分是粮道运力节余出来的;另外,燕南三府虽然给摧残得厉害,但河间府,特别是津海县,生产组织恢复较好,也有些粮食节余下来。 由于京畿米市给张协及户部官员控制着,林续文与孙尚望在津海额外掌握大量的粮食,主要也是用来调节津海粮道的运力。另外也是有备不患,从里面拨六万石米粮给后党,问题不会很大。 只要后党能扒开张协及户部的口子,从京畿米市里分一杯羹,六万石米粮,能让他们获利不少。 即使获利会有相当一部流入梁家,但崇州获利更多。这笔买卖做成,崇州米粮储备能增加三十万石,又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崇州这时候也要大规模的储备物资了,即使处于鱼米之乡,米粮储备也应维持在百万石以上,才是一个相对合理的水平。 “好,就照此数来做!”元归政一锤定音。 藩鼎想想也无奈,整个津海粮道都控制在东阳一系手里,能拿六万石米粮进京,换出银子,应该足够梁家从济南府到卫河之间修一条大道出来!届时走泗水北上,米粮到济南后走陆路,再通过卫河转运到京畿,总好过粮道的好处都给东阳一系得去。 谈妥事情,元归政、元锦生、藩鼎便告辞离去,也不说请不请宴的事情,永昌侯府与淮东军司交往过密,传出去总不大好听,元归政也不想永昌侯府从此就给宁王府盯上。 林缚走回东厢院,朝袖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院的高宗庭,拱拱手说道:“让高先生久等了。” “制置使客气了,”高宗庭说道,“永昌侯爷走了?” “走了,”林缚说道,“他想从津海取六万石米粮,我已经应了他。” “除了交给户部了,你在津海还存了多少米粮?”高宗庭问道。 “李兵部要打辽西,我可以再额外供应十万石粮,”林缚说道,“我本计划先打下岱山、昌国,将奢家水营压制在内线、没有作为。在那之后,靖海水师主力才能脱身北上。李兵部要是能在那之后再打辽西,我至少能在北线压制高丽水军,并打击辽东沿海。如今,我虽然向宁王抛出用兵计划,但不晓得会不会有人背后拖淮东的后脚、给奢家通风报信。我想,再顺利也要在明年秋后才能将靖海水师主力抽出来。李兵部为什么不极力阻止陈芝虎南下?这时候只用蓟北军去打辽西太凶险了!” “李帅又能有什么善策?”高宗庭郁苦的说道,“李帅虽居兵部尚书之位,然而朝廷诸公,李帅是最后一个知道陈芝虎调令的。李帅进宫劝谏,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皇上让人问李帅,五年之期过去多久了?就算陈芝虎不南调,李帅今年不打辽西,也要被赶下台去!” “……”林缚无言以计,他在江宁还处处吃憋,李卓在燕京的处境又怎么能好?想了片刻,又说道,“既然他们这么忌讳李兵部掌握兵权,高先生为何不劝李兵部交出兵权?” “我劝过,”高宗庭疾首说道,“李帅说他去打辽西,能多些希望;即使败,退回就是,也不至于撤退伤了元气!” 第66章 东风紧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7章 不嫁 苏湄的脱籍还良,在江宁城里是一桩大事,消息从午后传出,很快就传遍整个江宁城。 消息很突然,不过藩楼那里很快就证实了消息的正确性,苏湄在河口藩家酒楼里摆谢门宴,受邀的数人都是江宁城里的才子佳人。闻讯赶来河口看热闹的倒是成千上百,众人都好奇:在江宁成名近十年都能出淤泥而不染的这枝清莲到底是给谁家摘得? 顾君薰只是备了贺礼,让人送去。小蛮换了儒衫,倒像是个清俊的小厮,跟在林缚后面,走进藩家酒楼。 看到老国公在里面,小蛮不伦不类的敛身施礼,惹得酒楼里众人侧目。 除曾老国公外,赵舒翰、陈明辙、余辟疆等人虽政见不一、派系不同、仕途前程有差别,但无疑都是江宁才子人物的代表,连着永昌侯世子元锦秋及永昌侯次子元锦生也给邀来。 王超、藩知美在江宁虽有公子之名,行径与地痞无赖没有什么区别,却是没有资格受到邀请的。 余辟疆心里对林缚是大不满,但也知道吴党此时要依重淮东,看到林缚进楼来,与陈明辙等人都依足礼数问候。元锦秋哂然一笑,走过来,揽过林缚的肩膀,笑道:“你今日炙手可热,昔时友想见你难于登天,今夜这一席酒,你可以陪我等喝好! “锦秋兄说笑话呢,我的酒量怎能陪你喝好?”林缚笑道,请沐国公在前,邀陈明辙、余心疆、赵舒翰等人一起登楼。 登上楼才看到苏湄邀来赴宴的女宾,陈青青等人,无一不是与苏湄齐名的江宁仕女人物,无一不是一时之选的绝艳丽容。 有些人还在乐籍,如陈青青、郑梵容、江妙华三人,本是与苏湄并称江宁四艳的人物,而徐照佩等人则已经脱籍从良,特地过来庆贺。 说到徐照佩,原也是名动江宁的歌姬,替她赎身脱籍的不是旁人,正是林缚在山东结下的政敌柳叶飞。柳叶飞给剥去官职之后,便到江宁城里做了寓公,积蓄也厚,将徐照佩收入房,这两年在江宁也是逍遥快活;不过他复出的时机也应该快了。 江宁风月便如大染缸,也是交际场,林缚在江宁前前后后生活了一年多时间,实际与江宁风月还隔阂了一层,仿佛是雾里看花,总看不透彻。 陈青青等人都过来给沐国公曾铭新、林缚等人见礼,这边自然也是谦谦君子的回礼,在宽敞的雅舍里,男女分桌而坐。 苏湄淡妆轻施的走来,敛身而礼,说道:“多谢诸位宾朋赏脸,列席苏湄的谢门宴。过往时日里,苏湄有轻慢之处,还请大家宽囿小女子的任性……” “你这一走,姐姐我就只能顾影自怜了!”陈青青说道,“怕是身子、心都要腐烂在江宁的风月中,也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去嫁……” 苏湄时年二十三岁,以后世来看,正值芳龄之时,但到二十三岁还没有脱籍出嫁的乐籍名姬,也就陈青青等寥寥数人,像郑梵容、江妙华二人与陈青青齐名,年纪才十七八而已,算是后起之秀。 难怪陈青青有顾影自怜之叹。 陈青青年龄比苏湄稍大,却也只有二十四岁,谁能想到她倒已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 “说倒是今日脱籍,我们人也到了,却还不知道是哪个官人替苏湄妹妹摆这谢门宴呢!”柳叶飞的妾室徐照佩语音软嗔嗔的呼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就让人骨子里酥软。 说到苏湄脱籍后花落谁家,倒是雅舍内外众人都迫切想知道的,好些人都直接将视向转到林缚身上来。 苏湄轻声说道:“苏湄孤女一人,能寄生于世,已承上天好生之德,哪敢再奢望其他?今日当着众人面,倒是要明了心志,难得自由身,今生有青灯、书卷与古琴相伴,足矣,不愿嫁作他人妇,再受什么羁绊!” 苏湄此话一出,倒让众人吃了一惊。小蛮更是费解的抓紧林缚的胳膊,不清楚姐姐为何当众说这样的话。 林缚心里一叹,苏湄是极有主见的一人,这事不跟他商量一声,是她早就拿定了主意。 沐国公也摇头苦叹,说道:“你这孩子,倔犟得很!” 雅舍里的话很快都传了出去,便有人大声吆喝着传话:“苏湄脱籍得自由身,立志今生不嫁!”藩家酒楼内外看热闹的人仿佛给点燃似的,又仿佛是烧开的沸水,都没有料到等来是这个消息。 好不容易挨着宴散人离去,酒楼内外的热闹也渐歇了;曾老国公倒是看明白似的,没有留下来追问苏湄为何在宴前表明不嫁的心志,宴后倒是最先离开。 小蛮迫不急待的问道:“姐姐,前两天都好好的,你今日为何说那么绝情的话?” “傻丫头,我的心在哪里,你与相公又非不知,何苦要这个名份?”苏湄牵过小蛮的手,看向林缚,说道,“这边今日便算是了结掉前缘,我随你们去崇州定居。乱世飘摇之际,大家都应该自力更生、励精图志,纳一歌姬为妾,于相公的声名有大害,所以,不要觉得我会受委屈!” 小蛮才知道姐姐是这么打算,对林缚又直接是以相公相唤,心里惆怅,但想到日后能住在一起,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 “唉!”林缚轻叹一声,牵过苏湄娇软的手,说道,“我在江宁这些日子,倒是大半时间在狱岛上渡过,这一别江宁,怕是天就要变了。再来江宁时,狱岛怕是要大变模糊,你陪我夜游狱岛去!” “嗯,相公与妹妹先行!”苏湄娇羞的说道。 林缚与小蛮先离开藩家酒楼,到船上等候,苏湄随后而来,在月夜下渡江前往狱岛。 狱岛是林缚最初的立足之地,也是林缚最初的试验田,无论是集云武卫还是狱岛作坊,都为淮东基业提供了一个试验范本,林缚到崇州后,就少走了许多弯路。 苏湄一直都w~w~。在到近处看看林缚的心血,却一直囿于身份,没能登上狱岛,今夜倒是如偿所愿。 在金川大狱裁撤、崇州另设牢城之后,林族与东阳乡党合伙将狱岛上的土地都买了下来。 虽于狱岛的地理位置对河口十分重要,林族缓过劲来之后,便将整座狱岛都盘了下来。如今林家在狱岛建了大规模的堆栈,储粮超过二十万石,开垦菜园子两千余亩,东滩的营寨也保留下来。 随林缚西进的骑兵,除了两哨驻在金川河西岸外,其他都驻在岛上,津海号及两艘护航的集云级战船也都驻泊在狱岛的东滩码头上。 月下缓行,江风吹来,倒不觉得夏夜炎热。 走到半途,林梦得、林续禄、孙文炳上岛来,却是林续宏从津海赶回来,给林缚请安,苏湄与小蛮先离开。 淮东办钱庄,对林族都是一桩大事。在收到林缚的信后,大公子林续文特地让林续宏代表他到江宁走一趟。 在上林里的田产,是林家最重要的一项资产,林家在最艰难时,都没有想过要卖地变现。 在乱世,土地是最值钱又最不值钱的。 战祸四起,给战火卷及到的地方,无数人背井离乡,大片土地给抛荒,无人耕作。 林续文在河间府暗中侵夺土地极易,短短两三年间,就近千顷粮田不动声色的转移到他的名下。周、孙等族,都大规模的在河间府卖地变现,往崇州转移,使得津海的田价大跌,实在是便宜得很。 与此同时,江宁等地的田价又是寸土寸金。 即使林续文没有大半削减自家田租的决心,也不会不知变通的要将田地牵牵的抓在手里。 淮东办钱庄,林家不能不支持。 林续文的意思,他在津海拿五万两银子,林庭立、林续禄这房拿五万两银子,江宁林记货栈替本宗拿五万两银子出来,合计十五万两银子先投入钱庄做本金。 然后再将林家在上林里的粮田拿出三分之一出售,得银投入钱庄,便作为本宗的出资。 林家如今也是家大业大,林庭立虽然在身前定了六夫人之子继承家业,但也不能真让全部的家业都给一个半大少年继承去,分房析产是迟早的事情。 提前分房析产,大家都还能继续同气连枝、互相援应,不为族产的事情闹离心。 说起来是林续熙所代表的本宗分得最少,上林里三分之一的田产拿出来,差不多也有十四五万两银子,加上林记货栈这次再拿出十万两银子来,本宗一共也就能分得二十万两银子左右,除此之外,就是林续文与林庭立两房的事情。 比起林族此时的庞大家业,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只能算很小的份额,但这也是合乎规矩的。 林家撤出上林里时,几乎灭族破产,后面的家业再大,也是林缚、林庭立、林续文三人努力攒下的。林缚早就独立门户,挣下的是淮东基业,自然不能厚着脸皮再到林家族产里分一杯羹,林庭立、林续文却不能将他们努力的部分都给本宗占去。 林续文、林庭立两房都兵强马壮、势大滔天,要不是林续熙所代表的本宗在崇州受到林缚的照应,一分银子都分不得,那才是最常见的世态炎凉 听林续宏转达了大公子林续文的意思,林缚说道:“几位夫人都说让大哥跟二叔拿主意,要是二叔明天听了七哥的传话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淮东办钱庄,父亲不会不支持的,这两天就是等大哥从津海捎话来。”林续禄说道,如此分房析产,他家分得最多,父亲又怎么会不同意?不过他话里仍说是对淮东办钱庄的支持,“上林里卖田急不得,这边可以先拿银子垫给钱庄,一切都要以淮东为先。” 林续禄是林庭立的长子,自然能做这个主,林缚说道:“那行,就这样定下来吧。” 淮东得到的好处,就是钱庄能从林族得三十万两银子的本金,这比什么都强。如此一来,东阳乡党加上崇州及南迁海商,淮东钱庄迄今为止筹得的本金就已经超过两百万两银子。 第68章 天下未雨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69章 为何造反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0章 长乐王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1章 加快步伐 ---- “”“……” “” “”“……” “” “”“” “”“” “”“” “”“” “”“” “” “”“” “----” “” 第72章 昔日童子 林缚从清江浦登岸就南行,到延清屯寨才知会盐渎、建陵两县地方。 虽说淮东军司管不到府县民政、财政,但胡大海还是怕林缚给他小鞋穿着,顶着火辣的日头,与县尉各坐一顶小轿,在十数随扈的簇拥下,走了半天,临黄昏才到延清。 赶到延清时,建陵知县董文彪率建陵官吏早就过来,胡大海心想从建陵过来怎么也不比从盐渎过来近,暗道:董文彪倒是晓得讨好,愣是赶在他前面来添猪倌儿的屁股,暗里啐了一口,很看不起董文彪的人品。 抬头看着延清屯寨,寨墙比盐渎城墙还要高出一丈,皆青砖砌覆,垛口处还露出值守将卒的身影,大热天让人看了黑森森的心冷。 屯寨才两百余步见方,集结于延清的工辎营辎兵有八千余人。除了营田官厅、工造官厅、指挥棚及诸司所设在屯寨内外,八千余辎兵分五个营寨驻于延清工段线上。 筑堤主要由辎兵负责,但后勤保障事务,各工段的工造官厅都会从地方招募了人手以补人力的不足。大量的物资进出,人员进出,使得延清寨比盐渎县城里要热闹得多。 屯寨外错错落落的搭建了许多棚户,看上去还算整洁,三五个光屁股的小孩在泥路上嬉闹。河闸在延清寨的东南角上,整体都是青石垒砌,河沿处的青石闸柱,还浇了铁汁嵌套,如此雄伟的河闸,胡大海还只是游宦泗水时见过,谁能想到淮东军司一次就建了四座!当下的工作,就是筑大堤,将驿堡、河闸衔接起来。 胡大海进屯寨才下轿,得知林缚在官厅里召见董文虎等建陵县官员,他也赶紧过去,通报过,就给唤了进去。 官厅颇为简陋,地上铺了一层砖,还算整饬,林缚正询问董文虎事情,胡大海听了几句,便知道林缚是问延清河疏水渠的事情。 延清河本是建陵与盐渎的界河,也是修捍海堤保留出海口的四条主河道之一,淮东军在延清筑了驿堡、修了河闸,单这一堡、一闸,花费就好几万两雪花银。 由于修捍海堤,会堵住一些河流的出海水道,盐渎、建陵两县境内的这些河流,要么导入西边的北官河,要么导入北边的清江浦,要么导入延清河。 疏水河渠的挖掘,由地方负责。这是在捍海堤修成之后,调节堤内旱涝的一个重要措施。 “盐渎县的疏水河渠挖到什么程度了?”林缚看到胡大海走进来,请他到跟前的坐下,放过董文彪,问胡大海疏水河渠的挖掘情况。 胡大海心里很瞧不起林缚的所作所为,背地里腹诽,倒不敢当面顶撞。 给东阳系扳倒、境遇凄凉的官员也不是只有一两人,林缚能掌握今日的权势,脚下踩着千万人的尸骸。山阳马家的灭族之祸就是前车之鉴,胡大海还不以为自己的腰杆能比楚王女婿马服还硬 胡大海将盐渎境内疏导河渠之事简略说了一遍,临了也不忘说了许多难处。 林缚摸着下颔的短髭,眼睛盯着胡大海,心里琢磨别的事情。 盐渎境内湖荡子多,湿地、沼泽也多,天然河道密集,形成密集的河网,大致水道畅通是能做到的。但是排涝能力竟然能有多少,不要说胡大海了,怕是盐渎县工房专管其事的吏员心里也没有底。 这毕竟涉及到水利工造方面的专业知识,当世官员在这方面的知识积累,远不如专业的工匠。葛司虞等人也脱不开身来,无法对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的河道情况进行彻底的排查,林缚眼下只是尽可能的催促地方多做一些事情。 林缚也晓得胡大海、董文彪等人不会抗命不遵,但想他们能有多积极办事也是妄想。 见胡大海汇报,跟自己派人摸底相差不大,林缚也没有深究下去,就问别的事情:“盐渎县今年的春花收成如何?” 胡大海心里暗骂:春花收成光你屁事,嘴里却恭敬的回道:“盐渎涝地多,不易种麦,春花收成远不如南边的崇州。” 崇州的粮田这两年普通推广春麦夏稻套种,收成大增。 不过,麦长旱地,稻长水田,这对田地的灌溉排涝条件要求很高;此外,一地每年种两季,对地力的消耗也大,施肥工作要跟上 淮东地区,除了崇州少数地方外,普遍都完成不了春麦夏稻的精耕细作。这也是淮安府、海陵府诸县当前粮食生产比平江府、维扬府落后很多的地方。 恰恰也是如此,淮东两府十一县在除了荒地、荒滩开垦外,现有粮田的粮食增产潜力很大。 胡大海将崇州顶出来,只是想诉苦,再将这次加征的难处提出来,林缚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顺着他的口气说道:“崇州的经验确实值得各县借鉴,既然胡知县如此羡慕崇州种春花的经验,”林缚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那我给盐渎县推荐一两名吏员,专佐农事,胡知县你看可好?” 胡大海愣了一下,心想林缚这是要往盐渎县里掺沙子,哪里肯应承下来?忙推脱道:“县里吏员选派,府里及郡司都有规矩,下官可做不了主。再者县里胥吏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需要更多的人。” “郡司的规矩我懂,”林缚说道,“我给盐渎推荐的吏员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不会给你做难;盐渎县里的吏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也懂,不过盐渎县这些年来,有许多新派生的事物,没有专人管辖,很多工作做的很不到位!我也是好脾气,有些事情看在眼里没有说出来。就这修捍海堤一事,盐渎县究竟提供了多少帮助,胡大人心里可有没有底?” 给林缚的眼睛冷森森的盯着,大暑天里,胡大海都觉得身上冷嗖嗖的,嘴里嗫嚅着,下意识的看了董文彪一眼;董文彪却将眼睛睃向别处,胡大海就觉得坏事了。 林缚说道:“董大人觉得建陵县看*书就*来。有必要选用些新的吏员推进工作,我才想到盐渎县也许有这方面的需要!你要是一定觉得盐渎县能将工作做好,我也不会强行塞人进去!” 胡大海见林缚将话说得这么**裸,如此生硬,也不肯当面顶撞,心里将没骨气的董文彪的祖宗十八辈都操上了,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大人能派人指点盐渎的工作,下官求之不得!”只盼望刘庭州那边骨气硬一些,将林缚挡回去,心里又想:林缚除了会提拔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苦哈哈外,哪里会有多少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子甘心给他所用?即使给硬塞一两人进来,晾一边就是。 胡大海心里什么心思,林缚又有什么难猜透的?说道:“既然胡大人没有意见,”侧头喊坐在边上抄录文案的一名青年,“艺成,你过来拜见胡大人。你推荐去你盐渎县任攒典,军司跟盐渎之间有什么事情,你就居中跑个腿,不要让胡大人费心!” “罗艺成拜见知县大人!”罗艺成搁下手中笔,走过来给胡大海长揖施礼! “艺成去年到江宁应试,列第三十七名,要比我有出息,还望胡大人多多提携!”林缚说道。 “好说,好说!”胡大海都快哭了出来。 攒典是吏员里最末一等,一般说来无关紧要得很,胡大海堂堂知县,又怎么可能会怕一个攒典?但林缚明确说了罗艺成代表淮东军司进盐渎县衙,这根刺就直接扎到胡大海的心头肉上。 林缚又跟建陵知县董文彪说道:“推荐给建陵县的吏员唐希泰,是个秀才子,今日有事恰好不在延清。隔天,我让他直接去建陵县找董大人您去……” “下官在建陵县恭候。”董文彪说道,知道林缚嘴上说是推荐,实际是直接干涉诸府县的人事。当然了,府县也可以坚决抵制,但对他个人来说,跟林缚顶着干,又有什么好处? 建陵知县董文彪还看不到林缚给建陵县推荐的吏员唐希泰长什么样子,便站在一旁观看这个要去盐渎县当攒典的罗艺成。 罗艺成年岁不大,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岁左右,削瘦的脸却透出一股子干练的锐气来。皮肤黝黑,身子壮实,不像一般读书人那么文弱;手指又粗大,手掌都有老茧。穿着对襟短衫,刚才从外面走进来,还满身泥土,初看还以为是农家子弟。 等罗艺成坐下来当抄录,董文彪才发现他端的写了一手好字,这时候林缚说他去年乡试列第三十七名,也由不得董文彪不信。 林缚弱冠之年就名扬天下,本要算不世出的才华跟机遇。 如今林缚随便拉一个弱冠青年出来,便有干练能吏的气度,还真叫董文彪吃惊,心里暗想:胡大海想要糊弄这个罗艺成,怕是不容易!也不晓得唐希泰是什么样的角色。 罗艺成实际远没到弱冠之年,上个月才满十八岁,是当年崇州童子案给掳走的三十童子之一,是香樟里罗家的子侄。这些年经历了这些坷坎,又在林缚、傅青河身边学习,耳濡目染,要远比同龄人成熟,其见识跟学问,也岂是那些同科中举的士子们能相比的? 林缚看着身前的罗艺成,以及身后在军情司任指挥参军的陈恩泽,心里感慨万分。 当年的县学童子,如今也陆续成年,结亲成家的就有七人。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七岁了,陈恩泽都生有女儿了。 前年崇州童子案真相大白于世后,林缚都让二十九名童子归家自选出路,不过陆陆续续的,都加入淮东军司,或入军营,或补为吏员,或暂为见习。 科考以儒学为宗,林缚虽推崇杂学匠术,但也考虑到有些事情需要循序渐进,也鼓励淮东军司的吏员参考科考获取功名,以减弱士子清流对淮东军司的敌视跟抵制。 赶上去年乡试,当年的县学童子就有三人获得举人功名,通过府试遴选的童子则更多。林缚无法直接干涉淮东两府十一县主佐官的任命,但是以举荐的方式,往府县衙门里塞一两个有功名在身的吏员,便是给宁王、岳冷秋等人晓得,也无法公开说什么。 第73章 筹划 ---- “……” “”“” “” “……”“……” ---- “”“……” “” “” “” “”“……” 第74章 密约(一) “” ---- ---- “” “”“……” “”“” “”“” ************** “” “” “” “”“” “”“” “”“” “……” 第75章 密约(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76章 密约(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章 林政君号 九月十八日,这本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崇州民众却颇为喜庆。泡!一来今天是淮东制置使长女满月的日子,二来是观音滩船场首艘超大型海船下水试航的日子。 当世重男轻女,生男如宝,生女为草,不管制置使的长女是不是正室顾氏所生,对崇州民众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一桩事。 倒有一些街巷闲民,聚在茶肆里,帮制置使操心起家事来:“顾家的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也不大像是个能生养的女子,成婚这么久,好不容易怀上头胎,却生了个女儿。偏巧柳氏生的又是长男,我看啊,这以后制置使家里的事有的是麻烦!” “可不是哦,听说小夫人也是个厉害的主。” “那是,小夫人是娼家出身,怎么可能是个省油的灯?” “我看你们也真是操闲碎心,大人春秋鼎盛,这争家业的事,不晓得是多少年后。再说顾家小姐这才是头胎生养,赶紧生个公子出来不就得了!要说家世,顾家可是宰相家传,顾大人说不定哪天就接了相位,成为当朝相公爷,柳氏跟小夫人哪有资格跟顾家小姐争宠?” 这间茶肆名为听风楼,在崇州城里平淡无奇,临街的两层砖楼,雕花门脸,开业才小半个月。楼上有茶阁子,有好茶;楼下杂桌,茶沫子冲泡的大嘴壶,两枚铜子就能喝个半饱。再来两个大葱饼或包菜肉馅饭团,也用不到十枚铜子。贩夫走卒甚至进城的乡民都喜欢进来歇脚。 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便是楼下散桌大堂里,西北角给单独隔出去一块,形成一间独立的小茶阁子。只是从大堂里看不到门庭,想来要进这间小茶阁子,要从后院才能绕进去。 后院的厢楼是主人家住处,寻常客人哪里可能给进后院去,即便茶楼主人有贵客接待,又何需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隔着这么一小间雅室来? 当真是奇怪得很! 当然了,茶楼主人有什么嗜好,茶客也不好议论。有好事者询问店里的伙计,只说是杂物间,过去几天,也就没有人再关注这事。 大堂里贩夫走卒高谈阔论,这特殊的雅室里,有人却是咬牙切齿,低声骂道:“真是吃饱了撑着,日子真是过了太舒坦,有闲心思到茶楼里来嚼舌头根!叫人撕烂他们的破嘴去!” 小蛮很忌讳别人提及她的出身,听着贩夫走卒在茶楼里公开议论,哪受得了这个气,恨不得跳出去将那两个嚼舌根的人揪出来打三十军棍才解恨。 林缚慢悠悠的品着香茶,不理会小蛮的气急败坏,笑着说:“这贩夫走卒劳碌一天,便就这闲言细语、市井八卦最是解乏。我说不用你陪着来喝茶,你偏要过来,过来了又生闷气,何苦来哉?” “偏就是你好脾气,”听风茶楼主人苏湄嫣然而笑,替林缚斟茶,“换作其他地方,哪里可能会纵容贩夫走卒如此闲言碎语的议论?” “元氏立国朝中设都察院、郡司设按察使司,倒是想着体察民情、纠邪扶歪。然而啊,都察院的大小御史是官,按察使司里的都监、佥事是官,官官相卫,是千古逃脱的顽症。开始也许会有效,时日一久,利益纠结深了,还不是要联合起来糊弄上头?”林缚说道。 “你倒有什么良策来打破这官官相卫的死结?”小蛮问道,她还在为外面的议论生气。 随同林缚过来喝茶的宋佳也侧头看着他,不晓得在按察制度之外,林缚还有什么高见。 “这千年顽症哪那么容易能解?”林缚笑了笑,说道,“要是能轻易解了,我就带你们去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喝茶,总是要比这边清静!” 后世的监督制度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林缚这时候不会为这些事情头疼。 苏湄到崇州来,也有一些多年来伺候她的老人跟了过来。苏湄便在西城置下这座小楼,经营茶楼起来,她也不用整日闷在北山雅居里闲得无聊。 林缚便要苏湄在茶楼大堂的一角隔出一间独立的阁子出来,以便他偶尔过来闲坐喝茶,能听到贩夫走卒之间的街谈巷议,这样便能更真切的掌握淮东治下的民情世态。 贩夫走卒的街谈巷议自然是粗鄙不堪,小蛮憋了一肚子火,发誓不再来跟林缚找气受,林缚倒是觉得亲切。至于外面所议论的嫡庶之别,林缚完全没有放在心里。 这会儿侍卫官陈花脸叩门进来禀告:“大人,到点儿要去南崖码头了!” “好!”林缚将怀里的茶水饮尽,站了起来。小蛮习惯在苏湄这边消耗时间,林缚便与宋佳在侍卫的簇拥下,从后院巷子坐马车离开,往南崖码头而去。 百余年前,海运兴盛时,龙江船场曾大规模建造万石巨船,甚至有过建造载重达三万石巨船的记录。 海漕禁消之后,江浙闽广等沿海地区近几十年来又多受海寇势力侵扰,东南诸郡的船场就未曾有过建造万石巨船的记录。 江东郡还是因为津海粮道兴起之后,这三四年间才开始大规模建造千石大船。 海船载重越大,越能提高效率,也越能节约运输成本。当然,大型战舰在海上的优势也是非常的明显。 林缚一直都要求观音滩船场尝试建造更大、更快的风帆海船,经过这两年的技术积累,崇州第一艘载重超万石,实际载重量达到一万八千石的超大型海船,今日终于建成下水试航。这对淮东来说,是一桩大事。 林缚走到南崖码头,坐船到西沙岛观音滩船场。 孙敬轩、胡致庸、葛司虞、葛福等人早就在那里等候,船场专用码头内外还围拥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群,看到制置使过来,就响起一片欢呼声;对岸的江边还密茬茬的站满了人,等着看大船下水。 载重量跟后世的排水量相折算的话,一万八千石的海船,排水量大约在两千吨左右,在当世要算超级大船,放到后世就相当不起眼了。 当然了,木质帆船的载重量是有上限的,也许三万石真是一个很难突破的极限。还想造更大载重量的海船,那就要大量使用钢材来加强船体结构强度,那差不多就要进入蒸汽与钢铁时代了。 林缚眺望着天空,不晓得何时才能看到蒸汽钢质战舰横行于四海之间,那将是何等的壮观而瑰丽!当然,侧舷还要架设上火炮。 很可惜,由于当世的历史跟林缚所记忆的历史在五胡乱华时期之后就有了很大的偏差,火药技术并没有蓬勃发展起来。道家倒有一个叫琉璜伏火丹的方子传下来,用琉璜、药硝及马蔸铃三种混和制丹,宫廷杂耍艺人常用这个来取悦皇亲贵戚、名流仕女,倒不是什么绝密。 当世的药硝价比白银;而由于药硝的纯度问题,琉璜伏火丹的威力也相对有限得很,更像一种能发出彩烟的引火物,当世还没有人看出其中的军事价值。 从百年老屋的墙脚根倒是能刮出些墙硝来,但提纯是个问题;一旦大规模向民间收购,当世还没有有效的手段,将墙硝与其他白色粉末状盐类区分开来。 当然,在配方得到进一步改善之前,琉璜伏火丹也没有太大的军事价值。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找到稳定、能大量产出的硝石矿。 要是打一炮的成本要好几十两银子,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用蝎子弩。 硝石极易溶于水,淮东气候潮湿,即使百年老屋的墙脚根长硝也不容易,林缚更不指望淮东能找到天然的硝石矿。 林缚抬头看天胡思乱想,旁人只当他思索什么别的事情。 宋佳站在林缚的身侧,却是认真的观察竖在巨型船轨上的海船。 整艘船相比较普通的津海级海船,显得尤其狭长,通长将近二十七八丈,船首内凹――如此设计,是为了获得更高的航速。 虽说为了最终定型,这种船形在较小载量的海船上试制过好几回,但林缚要求载重量与航速同时大幅提高,观音山船场匠师们身上还是背负着极大压力,这时候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这时候船还没有下水,他们站在码头上,船侧舷离地面将有四丈高,人站在码头,真如喽蚁一般。 东海上的适航期仅有八个多月,相同时间里想要提高运输量,一是要船造得更大,二是要船行得更快!林缚知道狭长的船体以及船体内凹的设计更有利于破浪,但如何提高狭长船体在海浪里的稳定性,则是船场大匠们的事情。 “是不是没有定下名字?”林缚看着船首侧舷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刷上船名。 孙敬轩兼任船政使,他搓着手,也颇为紧张。船是赶在半年时间里造出来了,但是能不能走远海,还是未知数。 为防水腐,整艘船的吃水部位都覆了铜。大量使用铁制钉件不说,为了加强结构强度,整艘船许多部件都采用精铁铸造。 崇州每月生产精铁才五万多斤,而光这艘船就用掉七万多斤精铁。要是最终不能走远海,孙敬轩都能恨得抽自己几耳光。 孙敬轩心里想是那么想,嘴里还故作轻松的说道:“这不是还得照老规矩来,等大人你来赐名。” “还得要我费脑筋啊?”林缚说道,抬头望向北岸的紫琅山,旁人只当他会取个“紫琅号”的名字来,林缚悠悠说道,“那就叫‘小公主号’如何?” 孙敬轩、胡致庸等人都是一愣,一时间都跟不上林缚的思路,不晓得是说好还是说不好。好不好不论,用这个作船名,多少有些犯忌讳。 “会不会惹得别人说闲话?”胡致庸在旁边说道。 “哦,也是,”林缚挠了挠脑门,问道,“那叫什么才好?” 宋佳心里暗想:林缚想到小公主号作船名时,是想到他刚满月的长女,还是那个跟他在燕南时相遇后给崇观帝收为义女的元嫣公主? 宋佳正胡思乱想着,林缚张嘴说道:“那就叫林政君号!” 孙敬轩与胡致庸意味深远的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此名甚佳!” 当世女子闺名秘不外示,但孙敬轩、胡致庸等人当然晓得林缚初生长女的名字便是林政君,再想到林缚刚才想将此船命名为小公主号,还不够他们联想翩翩的? 林缚倒没想到太多,后世有几个当爹的不把自己的女儿当作小公主来养? .. 第2章 禁海 “” “”“” “” “” “”“” “” “” “”“” “” “”“” “” “”“……” “”“” “” “……” “” “” “” 第3章 甄氏 “” “” “”“” “”“”“” “……” “” “” “” “”“” “” ************* / 第4章 备战粮荒 陈明辙在海虞是九月二十六日才看到淮东军司派专人送来的《淮东制置使司禁东大洋疆海商民贸易、渔猎告令》等函。 虽说淮东就禁海事宜,事前有跟海虞方面通过气,但正式看到淮东禁海令的细则,陈明辙还是吸了一口冷气。 陈明辙感叹说道:“如今东线海疆事务由淮东军司全权负责,倒不晓得是福还是祸!”虽说海虞陈家乃至整个吴党,这时候选择跟淮东合作,但陈明辙等人,对淮东仍然保持足够的戒心。 角落里一丛翠竹,映得庭院绿意葱茏,隐逸多年的陈西言鬓发也都斑白了,精神还算矍铄。 要不是这回平江府并入浙北制置使司辖区,陈西言这段时间也不会拼着老骨头走动。他端着茶杯,斜眼看着石几上的告函,手指轻轻叩着瓷壁,忙歇不停走动了两三个月,局面对吴党来说,稍有所好转,但思量着平江府的船只以后要出海也要经过淮东军司的许可,对日后也是一个隐患,这时候倒是顾不得太多了,说道:“这时候还是要依赖淮东从海上牵制浙闽叛军的东线,岳冷秋、张希同实也没有手段能够制肘淮东――淮东走出今日的局面,不能不说当初确有高瞻远瞩之见!” 虽说林缚“猪倌儿”的绰号还是陈西言先喊出口的,但从暨阳守城战之后,陈西言对林缚的看法就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恰恰也是陈西言彻底绝了出仕之心的原因。 陈明辙是知道恩师心态变化的,所以对他这么说评价淮东,没有什么意外。 不过陈西言的影响实在大得很,林缚在淮东的许多行为特立独行、离经叛不说,也从根本上动摇了许多人“学而优则仕”的信念,自然林缚的这个猪倌儿名号倒是越传越开。以致陈西言只能躲在幕后操持,实在拉不下脸来,亲自跑到崇州去见林缚。 余辟疆也是吴党后起之秀,与陈西言倒无师承关系,听陈西言如此评价淮东,他不大服气,说道:“淮东预言江东郡会出现粮荒,崇州吸储米粮不说,在江宁的林记货栈也大量的吸储米粮,然而这近月来,江东的粮价却在稳步的下降,可见淮东不是每回都能说得中的!米价下挫,丝价就涨,淮东拿米粮跟海虞换生丝,又拿粮荒来危言耸听,倒是让他们占了些便宜!也许是林家是做惯了米粮生意,这种荒言对他们来说却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利!” 听了余辟疆这话,陈明辙心里也不喜,同意与淮东进行丝米交易,是他陈家做出的决定,余辟疆冷嘲热讽淮东,也暗中贬低了陈家,换了别人听了心里也不会高兴。 陈明辙这几年谙熟了人情世俗,心里不悦,倒不会表现在脸上,他与陈西言未必就亲近淮东,但绝不会像余辟疆那样轻视淮东。 秋粮即将陆续上市,粮价下挫是惯例,过了这一阶段,粮价能不能稳定,还真是难说得很。 “在崇州时,淮东说到粮价会涨时,倒是建议过海虞改桑种粮,”陈明辙说道,“许是如辟疆所说,淮东也未必每回都能蒙中,但未雨绸缪,是不是召集绸业会馆的人,知会一声,也许陈家可以做个表率,先拿部分桑园出来改种米粮……” 陈明辙这么说,只是照顾余辟疆的感受,事实上,他对米粮的问题也是日益感到危机深重。 平江府的桑棉田太多了,仅海虞县的桑园种植面积就有三四十万亩,加上棉田、茶园以及蔗园,差不多占了海虞县一半以上的可耕作田地。 在治平之世,种植桑棉茶蔗获利高,但投入的劳力也多,以往海虞与崇州两县面积相当,但丁口要比崇州还要密集许多。特别是城坊户,以前的海虞县几乎是崇州的十倍之多。 这使得海虞县虽然土地肥沃,自产米粮却不足用。 特别是近年来东海寇势力侵扰不休,海虞县水利失修严重,今年年初时的大潮灾,使得海塘东南的海塘给冲毁多处,也没有办法组织人手去修,使得原海塘之后的大片粮田荒废,使得海虞县粮食短缺的状况雪上加霜。 这在离乱之秋,算不上什么好事。 听陈明辙的话,他倒是信了淮东预测粮价会涨的话,余辟疆掉头看向庭院角落里的翠竹,将心里的不悦隐忍着不表现出来,他要看陈西言如何判断。 陈明辙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倒是倾向相信林梦得在崇州时跟他说的话,但他的威信不足,要大规模的改桑种粮,还要陈西言或余心源等说话。 陈西言与余心源在平江府的士绅里的地位,是陈明辙一时间还比不上的。 即使陈明辙有时候也会随大流说几句猪倌儿的坏话,但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林缚的治政能力之强,举世无双。张协、陈信伯、汤浩信等人,甚至包括恩师陈西言在内,陈明辙都不觉得有人的治政之才能强过林缚。 林缚这两年在崇州大规模吸纳流户,使得崇州这两年来丁口首先超过海虞,但是崇州此时的粮田种植面积是海虞的两倍。而且林缚入主崇州后,大兴水利,大规模的垦荒屯种,大范围推动春麦夏稻的精耕细作,推广铁质农具,推广堆肥及圈猪伺养,使崇州能丰产的上熟田亩数大增。 除此之外,林缚这时候几乎是明目张胆在开垦鹤城草场,在北线修捍海堤的同时,又设七处屯寨,组织流户开垦盐渎、建陵、皋城及浦城盐区的荒地。 今年淮东年成不错,不过崇州在大规模吸储的同时,林缚还签发了一系列的限制淮东米粮出境的告令。 林缚肩负着都漕的重任,津海粮道维系京畿及燕北防线命脉,即使林缚的制置使管不了民政、财政,但他签发的限粮出境告令,海陵府、淮安府是不敢懈怠的。淮东实力稍强一些的粮商及大田主,都受到严厉的告诫,甚至维扬府的官仓都要保证向崇州供应一定量的米粮。 从淮东的诸多动作来看,至少淮东是真真切切的认为鱼米之乡的江东郡也会出现粮荒! 虽说淮东认为江东郡会出现粮荒的这个观点,会给许多饱学经世之士斥为荒谬,但林缚在淮东所创造匪夷所思的奇迹,陈明辙已经目睹太多,他下意识的倾向于相信淮东的判断。这时候却要陈西言拿个主意。 陈西言也不以为鱼米之乡的江东郡会出现粮荒,不过淮东的意见,不容不重视,他捻着胡须,避重就轻的说道:“此事我跟余大人写过信,辟疆也带回余大人的回信,这些年来好些绸庄都凋弊得很,但是桑园改粮田,比垦荒还难,我等倡议,未必有效,我看学淮东,多储些米粮,总是有备无患的!” 淮东办了钱庄,陈家也投了本金,所以陈明辙知道淮东钱庄的本金数已经上升到三百万两银。 此次淮东吸储米粮,直接以一分五厘的年息向钱庄支借了一百万两白银;此外黑水洋船社、集云社、林记货栈以及诸多跟着林氏闻风而动的东阳乡党,都准确了大量的银钱准备吸储秋粮――仅淮东动用的银钱可能就在两百万两以上。 陈明辙去崇州时,经过观音滩东侧的粮运码头,津漕大仓就在建在津漕码头的南侧,范围不小于新筑成的崇城,储粮能力在四百万石以上。 平江府没有钱庄可以借力,顶多各县官仓学淮东储粮,但是能储多少?要有淮东的十分之一规模,就要谢天谢地了。 不过陈西言都漫不经心,陈明辙心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林缚并不清楚陈明辙、陈西言以及余辟疆等吴党内部对江东粮荒问题的讨论,说起来主要是当世严重缺乏宏观经济数据的缘故。直观上谁都不会认为鱼米之乡的江东郡会缺粮,谁也没有认真的统计过每年江西、两湖乃至川东有多少粮船沿江而下,谁也没有认真的去考虑江东粮价这几年的持续上涨与沿江而下的粮船持续减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林缚做好淮东吸储米粮的准备工作之后,后续工作就全权交给林梦得等人负责,他的注意力则放在一望无垠的东海之上。 九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林缚乘船秘密抵达大横岛,正拉开与奢家逐鹿东海的序幕。 秦承祖、吴齐等将领留在崇州协调整个淮东的兵力部署,但包括张苟、陈恩泽等人在内的军情司官员,都随林缚抵达嵊泗诸岛的主岛大横岛,会同嵊泗防线的将领,共同制定实施逐鹿东海的战略战术。 张苟调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后,来过一回大横岛。只是上回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在大横岛上好好的走一走,对大横岛的了解,主要来自于军情的图纸资料。 相比两年前从奢家手里夺下时,大横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溪湾内港的驻泊面积扩了一倍不止,崎岖的近岸礁岩给覆土平整,在原先狭窄的南北两岸,都平整出大片的平地,修筑了与清溪湾内港溶为一体的嵊泗主城。在金鸡山的东北麓则是北滩城寨,控制着大横岛狭窄的东半岛。 金鸡山的山林以杂木灌木为主,修建城寨、营房、官厅,需要大量的木材,都从金鸡山上砍伐林木,不过都补种上油桐。 桐油也是淮东急缺的战略物资,林缚很早就有计划的在淮东不利种米粮的土地上,比如驿道两侧、捍海堤的护堤防风林地,都种植大片的油桐。但是真正更大面积的种植油桐,还是利用很难开发的岛山,张苟满眼望去,金鸡山北麓的坡地上几乎都种满油桐树。 狭长东半岛的草坂上,则是放养的骡马牛羊等牲口。 在大横岛的东西两侧,嵊泗诸岛的其他岛屿就像星罗棋布的星辰散在茫茫大海之上,大多数岛都只建烽火墩堡,派驻少量甲卒驻守,嵊泗防线的驻军主力则驻在大横岛上。 傅青河主持嵊泗防线,一做便是将近两年的时间,周同、赵青山分别统领驻守嵊泗防线的步军、水军。为了准备这次战事,韩采芝、张季恒、陈渍等八十余军令官都补充到嵊泗防线。 “诺,”陈渍穿着甲片,走起路来铿然有声,大声跟张苟招呼,走过来,问道,“有什么消息给俺先透露透露。什么时候打他娘?过来以为有仗可打,都快三个月了,嘴里都憋出鸟来了!” “大人跟傅大人、赵将军、周将军三人谈过话后,下午就应该召集营哨一级将领开会,你又何需急于一时?”张苟笑道,“应该有你出战的机会?” “打岱山?”陈渍犹不放弃的问道。 张苟笑了笑,没有问答他。 岱山就在大横岛南面海上,白天就能遥遥相望。奢家在岱山主岛所建的城寨,不比大横岛这边差多少,陈渍在流民军时就有登城虎之名,天天能看到敌城在眼皮底子,怎么会不手痒痒。 陈渍与张苟一样,都怕在加入淮东之后,会被迫对昔日同僚下手,便立志进水营。 在茫茫大海上,指挥一营甚至更庞大的战船狩猎敌军,比指挥步卒要复杂得多。陈渍甚至连测星直航都掌握不了,自然胜任不了水营的指挥重任。 无奈之下,陈渍只得认命给编入崇城步营,七月初先是担任营军令官。陈渍绰号“登城虎”,武勇过人,又善率众攻坚,傅青河熟悉他的性子之后,就让他改任领兵的副营将。 八月下旬,林缚对淮东军司的兵力调整部署,崇城步营空出一名营指挥,便让陈渍出任。 陈渍是崇城步营的营将,听张苟说他有出战的机会,自然下意识的想到是强攻岱山,奈何张苟再不肯多透露信息,令陈渍心痒难忍。 张苟给编入军情司,自然就能接触到淮东更核心的军事机密。 必需要有强大的登陆作战部队配合,才能将淮东的海上优势充分的发挥出来,林缚有意仿效后世的海军陆战队,在淮东军专门编制登陆营。 崇城步营与水营协调训练的时间最长,训练最多的又是各种登岛、登陆作战,若编制登陆营的话,非崇城步营莫属。 张苟晓得,即使将来淮东要在淮泗一带增加兵力,更多的可能是将此时驻防崇州的长山营北调,崇城步营调去淮泗的可能性很低,所以陈渍无需担心以后会与昔日的同僚刀兵相见。 陈渍这次有率步卒随水营配合作战的机会,却非去强攻浙闽叛军重兵防守的岱山岛。 第5章 初袭 浙闽之间,山岭横亘,走陆路唯衢州与建州相接的仙霞岭道最为短直,自古以来就辟有山道。 然仙霞天险形势险要,从南而北,梨岭、枫岭、大竿岭、小竿岭、茶岭、窑岭六山相接,巍峰垒嶂,虽然辟有山道,但至险处,仅容一马通过。在跨越仙霞岭之后,两边才有水道相接,不过岭南建州境内的建溪枯源,岭北衢州的瓯江之水,相当长的一段水道也都枯浅,仅能通航小船,通航能力有限。 就这么一处险道,自古以来却是浙闽之间最紧要的关隘。 浙闽未陷战事之前,仙霞岭两边的衢州跟建州,有数以千计的脚夫为商旅扛活。一件百十斤重的货物,从衢州扛到浦城的码头或从浦码扛到衢州的瓯江码头,收二三十枚铜子的脚钱。 千名脚夫走仙霞岭道一年所扛运的货物,甚至不如一艘大型海船走上一个来回。 以往浙闽之间的货物流通量极少,海路艰险,又有海寇阻路,遂仙霞岭道能牵强满足浙闽商旅往来两郡的需求。然而奢家占据浙闽之地,需要大量的将明州、会稽的米粮运往晋安,将建安、晋安的铁运往明州、会稽,两地之间的资源交换量大增,险窄难险的仙霞岭道,就完全不能满足需求。 奢家的用兵重心虽然从海上转移到陆地,欲从西线寻找突破进入江西、徽南的机会,但衔接闽北与浙南的主要通道,则以海路为主,仙霞岭陆路为辅。 三艘三百石载量的雀头船自闽清的码头而下,顺着秋后清亮的闽江江水而下,绕过宏伟的晋安府城,进入闽江下游的白龙江。 闽江自晋安府城东侧的南台岛分为南北两汊,南汊宽浅,积沙浑浊,人称乌龙江;北汊水窄,约七八十丈宽,但水急流深,是出海船舶的主要航道。 春福堂的掌柜胡阿祥,站在船甲,眺望南边草树葱郁的南台岛,江面与他们一样,还有二三十艘雀头船准备出海,看桅上悬旗,以去明州府的船居多,也有去泉州府,倒是没看到去扶桑鹿儿岛的船。 胡阿祥心里盘算着,去鹿儿岛虽说海途艰险,在海东那块,海盗出没频频,但才是真真的厚利。所谓富贵险中求,平常人家要是有胆量往船捎十担八担生丝,运到鹿儿岛一卖,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晋安的海船多以双桅雀头船为主,载量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造脊长窄的雀头船与平底宽头的海鳅船,是东闽沿海最为成熟的船型。雀头船吃水深,但扬帆借风行得快;海鳅船吃水浅,能直接靠上浅滩,早些年倒是很受海盗的欢迎。 以往闽江口出没的商船仅有三五十艘雀头船。这两年来往明州去的海船需求增加,如今专走明州、晋安一线的海船就有一两百艘之多,走泉州的海船主要也是以三五百石载量的雀头船为主,不过走夷洲、琉求及扶桑鹿儿岛,甚至远走南洋诸岛的海船,差不多都已经改成三桅大船了,只是数量相对也有限。 海上风波险恶,大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远非小海船能比;大都督府也一再谕令各家多造大型海船。相比较前些年,晋安府出海的船舶质量要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江口有两艘兵船在巡哨,船上插满迎风凛冽的战旗,随行的伙计魏阿福凑过来,有些忐忑不安的说道:“掌柜啊,听说北边的形势紧了,淮东也正式对这边宣战了,会不会我们刚出去,就有淮东的战船绕到南边来?” 胡阿祥横眉冷看了伙计魏阿福一眼,要不是平日依仗手脚麻利的做事,说这样的晦气话,早就一巴掌甩他脸上去。倒不知魏阿福从哪里知道淮东军司的**海告令,胡阿祥冷哼一声说道:“我晋安在明州府有两万水军精锐,淮东的水军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便是有一两艘小船漏过来,你就吓破胆了?” 不要说胡阿祥了,便是浙闽大都督府的绝大多数将领,仍然停留战线争夺的陆战思维里。如今浙闽与淮东在岱山诸岛与嵊泗诸岛之间形成清楚的、泾渭分明的防线,而且浙闽水师在岱山防线的侧后,从昌国到明州府以及明州府东部沿海,形成四五百里宽广的战略纵深,再到晋安府,还将近千里之遥,即使淮东水军会有战船深入侵扰,必定也是小规模的。 作为东闽八姓之一的胡氏,入闽两百余年来,在闽清合族而居的胡族宗族有七八千户之多,是仅次于奢、宋的大族。 浙闽大军占下浙南,断了江西瓷器的入浙之路,胡家所产的瓷器,便成为浙南紧俏之物,专用来运瓷北上的雀头船,就有八艘之多。如此大宗货物往来,非要走海路,走仙霞岭道,一年能运出十一就算了不得了。 胡阿祥这次率领北上的三艘雀头船,所载都是瓷器。受到大都督府的告诫,三艘船共有百余武卫随行护船,抵挡一般的骚扰足以。不过根据大都督府的要求,建议出海的船舶结成船队而行,水军甚至会根据情况派出战船护航。 胡阿祥倒觉得大都督府多此一举,从淮东到晋安有小两千里,淮东制置使吃了疯药,派船绕到晋安来打劫,真要派过来,浙闽水师难道是吃素的,还会让他们安稳**身? 船行到南台岛的下岛,浙闽水师在这里有一处码头,按规矩是靠港驻泊,或接受检察,或等候其他商船过来编队而行,胡阿祥心里嘀咕着,倒不敢公然违抗大都督府的谕令,下令将船靠过去。 这会儿有数支高桅露出在海平面上,有几艘海船往白龙江口而来。海船出没江口也是平常事,胡阿祥倒也没有在意。倒是更靠江口巡哨的两艘兵船忽然调整方向,往来船驶去,许是检察来船身份。过了片刻,来船借着回涌的潮水接近江口,胡阿祥才看清过来的五艘船都是海鳅子船,插满战旗,迎风飘展。 在这五艘船忽然突击巡哨兵船之前,胡阿祥都以为那是浙最~好书城]。o闽水营的战船,大概那两艘巡哨兵船也是这么认为,才毫无戒备的接近检察 白龙江口的战事爆发得很忽然,两艘巡哨船毫无提防,几乎在眨眼间的工夫,就给倾泄而来的箭矢、装满火油的特制燃烧罐覆盖。而发动突袭的五艘敌船,目标显然不仅仅是江口的两艘巡船,甩开给两艘给打蒙又引起大火的巡船,就借着回涌的潮头,往南台岛下岛码头袭来! “是敌船,是敌船打进来!”雀头船上的伙计多数没有见过什么场合,看到五艘敌船气势汹汹的冲来,惊慌大叫。 胡阿祥恨不得抽乌鸦嘴的魏阿福一巴掌,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心时也是骇然,不清楚为何会有五艘海鳅船能绕过外围的警戒线混进来,码头上驻泊的十多数艘商船,都慌不迭的拉碇欲逃。 码头上仅有百余戍卒,还都是杂散兵勇,慌作一团,只是拿了弓箭兵器往码头上涌,实际上也帮不上尽快。烽烟这时候倒是及时燃烧起来,但是等上岛水寨的水营战船过来,需要一段时间。 胡阿祥首先要保住船上的货物,可不敢凭借船上百余武卫逞能,疾声吆喝,让船工变帆掉头往上游避逃! 船上的护卫都纷纷拿出来弓弩刀矛,十几个领头的,在别人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将铠甲穿起来。要是商船逃不**,援军又不能及时赶来,就要他们这些武卫抵挡一阵子了。 胡阿祥还是幸运的,刚好还没有抛下大碇驻泊,大帆也才降下一半,船工水手都在各自的位子上。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三艘雀头船就很快掉头往上**。 大部分在下岛驻泊的商船却没有这么好运,刚从水里拉起大碇,就给五艘敌船杀到近处。商船虽多少有些护卫,但敌船接近后根本就没有劫船的心思,在接舷还有些距离时,就大量抛掷一头烧着的火油罐。 火油罐在甲板上砸碎,火势顿时就随着飞溅的火油布满一片,弓弩箭矢交叠而来,船上帆桅都是易引火之物,船上护卫缺少弓弩对抗,给压制着无法救火。 商船跟战船无法相比,甲板薄,又不会蒙熟牛皮,防火差,侧舷没有护墙,很难抵挡弓弩的攒射。也不晓得敌船所掷陶罐里装的是什么火油,火势极旺,大白天里有幽幽的蓝光,还噼哩啪啦的炸响,时间稍长些,火势将甲板烧透,火油往船舱里浸透,这火就没法救了…… 看着下岛码头十数艘商船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陷入焰天火海之中,胡阿祥心里骇然:这五艘海鳅船是淮东伪装来偷袭的战船,换作一般的海盗船,应该是劫掠为主,怎么可能直接纵火烧船 上岛水寨的战船出动速度也不慢,这时候就有五六艘快浆船先操桨而来。南台岛北的白龙江仅有六七十丈宽,水面狭窄,利桨船不利帆船,奔袭的五艘敌船看到这边战船出动,就放弃登岸突击下岛码头的机会,远远的就掉头往外海逃窜! 胡阿祥看着下岛码头左右给烧着的十数艘商船,他背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要是早一刻过来,多半也要下碇降帆**不开身。 晋安府能出海牟利的商船,绝大多数跟八姓大族关系紧密,或者直接就是八姓大族名下的船舶。看着这么多船给引火烧着,许多水手、护卫被迫跳水逃生,胡阿祥也不能见死不救,看到这边水营战船出动将敌船逐走、又有十多艘出海去追赶,他下令手下掉头往下岛码头靠过去帮着救人灭火,心里也不由的感慨:战火这算是烧到晋安府来了! 第6章 搏兔 ---- “” “……” “”“” “” “……” “……” “” “----” “” “”“” “” ************* …… “” “……” …… *************** 第7章 左右为难 “” “” “” “” “” “”“” “” “……” “” “” “” “” ---- “” “” “……” “” “……” 第8章 不能打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9章 三沙湾 “” “……” “” “” …… “” “……” …… / 第10章 浙南 秦子檀随奢飞虎登上鉴山哨台,袭扰的淮东兵船正徐徐从东冲口退出三沙湾,眺望左右,一片残骸,空气里弥漫着烧灼焦味,海滩上也到处都是给击沉、烧毁的渔船遗骸。 虽对此有所预料,奢飞虎还是恨得大吼,拿佩刀猛戳哨台的土墙。 秦子檀脸色同样难看,沉默着不发一语,从晋安城过来有一百余里,从确认淮东南袭主力在三沙湾登岸,他随奢飞虎率精锐星夜来援,在路上就浪费了一天多时间。 三千步卒驰援百里,也有些精疲力歇,而淮东军根本就没有决战的意图,看着这边来援,就收兵撤到海上。在过去一个昼夜的时间里,三沙湾沿岸八个镇埠几乎都给打残。 “二公子,你看这个!”一名校尉揭下几张淮东军在三沙湾沿岸到处张贴的告示拿给奢飞虎看。 奢飞虎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暴怒,将告示撕得粉碎,砸校尉脸上:“还不派人将这些东西都撕掉?”秦子檀倒没有来得及看告示写了什么,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诸镇好些宗家都给淮东寇军攻破,寇军离开时,将宗家的粮仓打开,任乡民自取;其他带不走的其他财货,也都分给镇上的些破落户。好些乡民闻讯都涌到镇上来,才给赶走……这些宗家都希望二公子能帮他们做主,从乡民及镇上破落户手里讨回粮粮、财货!”校尉继续说道。 “都是暴民,将带头闹事的几个,以通敌罪抓起来,砍几颗脑袋,他们就知道收敛了!”奢飞虎恨恨的说道。 “二公子,驱赶就好;不从者,抓三五人杀一儆百,不宜任意扩大!”秦子檀说道。 就平潭堡、东安岛及三沙湾受袭情况来看,淮东军洗劫富户、宗绅时绝不留情,但同时会将劫来的米粮放发给乡民及破落户,用意歹毒。秦子檀认为晋安应以安定形势为先,若替宗绅、富户从乡民及破落户那里将散出去的米粮财货讨回来,无疑会引起更难控制的混乱。 奢飞虎轻轻一口气,没有理会秦子檀的劝告,只吩咐校尉:“只要宗家能指认到人的,一律帮他们强讨回来,焉能没有法度?” 秦子檀心里一叹,没有再说什么。 奢家也许要更重视宗绅的利益,才能使浙闽大都督府的统治稳固,但是谁能保证富户、宗绅不从贫民身上多补回些损失来? 三沙湾、平潭岛及东安岛等地给打成这样子,富户、宗绅是淮东军首先袭击的目标。除非富户、宗绅能牺牲沿海地区的利益内迁,不然要求浙东水师出战的呼声会越来越猛烈。大都督决定不打,压力将会非常的大,只希望西线能快点有突破。 奢飞虎去鉴江,秦子檀去北边的漳湾镇,到镇上,才看到给奢飞虎撕了粉碎的淮东告示写的是什么内容。 淮东军张贴的告示将奢、宋、胡、温、邓等家列为战犯,诬示奢宋等族谋逆造反,侵袭乡里,掠夺数以巨万的金银财富,却使东闽十数年来约有二三十万丁壮或死或残,民众生活窘迫、卖儿卖女,开出十万两银赏格,邀诸雄乡民共击之! 告示又以朝廷的名义,免除东闽七府六十六县的五年丁税田赋,勒令东闽所有田主一律免除佃户五年田租。 这些告示都印制精良,想来是淮东军在崇州就大量印好随船携带备用,到东闽来广为散发,迷惑民心。也许不会有什么效果,也许会使人心不稳。秦子檀只是让人将这些告示都揭下来烧毁掉,莫要让流传出去。 午后,前面传回信报,说是在东冲口外的淮东军船队,在外海驻泊了半天,就扬帆往东而去。 秦子檀心里讶异,他断了一臂,骑马不便,便坐马车到鉴江去奢飞虎,赶巧长史胡宗国也过来视察被破袭后的三沙湾。 胡家在三沙湾有好几处产业,给摧毁得非常彻底。据守抵抗的胡家武卫给杀了六十七人,在这边主事的胡家子弟,也死了九人。算上给俘获走的,胡家一次就损失近一百四五十名人手。也许有些人逃入乡野,一时还没有返回。 比起为己有的损失,更令人担心的是不知道淮东军的下一个袭击目标在哪里? “也许是浙南!”秦子檀说道。 “子檀为何判断淮东寇军会去打浙南?”胡宗国脸色很难看,问道。 “淮东也无法就断定我们一定不会派浙东水师出击,淮东水军战船虽坚,但整体兵力还有所不足,其南袭船队不会在晋安滞留太长时间,往北收拢是必然之举”秦子檀说道,“这是其一。其二,淮东南袭船队借风东去,应是进入黑水洋,这是淮东船秋冬季行于海上、快速北上的捷径!” “子檀所说,倒是有道理。”胡宗国说道。 “当立即禀明大都督,需立时调一支精锐进浙南!”秦子檀说道。 奢飞虎、胡宗国二人也立即明白秦子檀为何如此建议,同时色变。 霞浦、蕉城、罗源等县,都是浙闽大都督府统治的核心区域,即便算是给淮东军奔袭夺了城,淮东军也没有机会在城里站稳脚,淮东军在南线顶多是扰袭破坏为主。 浙南沿海,情况就大不一样。 奢家彻底攻占浙南也才一年半裁的时间,统治远远称不上稳固。浙南民众,甚至包括很多乡绅豪族,表面上屈于强权,接受奢家的统治,但是心里还向着元氏朝廷。 奢家一心想在西线取得突破,只能从新占之地掠夺资源,强征丁勇入伍,也加剧了跟浙南地方势力的矛盾。奢家在浙东、浙西驻有重兵,浙南是为内线,以传统的思维来看,浙南怎么都不会出多大的乱子,所以驻兵很少。 浙南三府,奢家仅在府城及少数要隘县城直接驻军。从明州府往南,浙南沿海有十二县,浙东都督府直接驻军的城池仅有四座,其他八县,都只是委派了官员,县兵都是募用以前的刀弓手。 淮东军一旦在浙南大规模登陆,浙南的形势还真不好说。便是现在,在雁荡山、括苍山就有一些地方武力不敢归附奢家,据险而守,淮东军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秦子檀眉头大蹙,浙闽强横时,有一扫江南之雄志,等到淮东军强势打出来,才发现腹心之地,处处破绽。当前形势下,浙闽水师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形势可以说是险峻得不能再险峻了。 当然,浙闽形势虽说险峻,虽说被动,但更要咬紧牙关,将重心放在西线。只要能在西线取得突破,从扬子江上游威胁淮东,淮东的触手就不敢再伸这么长了。 再说,今年燕北防线说不定也有好戏可看…… 南袭船队东行进入黑水洋之后,就收帆借海流北上,约到半夜,又折向出了黑水洋,借北风西行。 陈渍肩上负了两处箭伤,都是从甲片的空隙处射入,入肉很深,差点伤了骨头,被要求静心养伤,他便上张苟的船。 给伤痛折腾到深夜未眠,感觉船队突然折向,陈渍讶然问道:“这会儿睁眼看不到一个可以比对的东西,谁晓得走到哪跟哪了?突然折向,会正好赶到南麂山岛?” “让你学测星术,你不学,那就轮不到你来操闲心。差不过三四十里,等天明看到陆地,再进行校淮也行……”张苟借着固定在桌上的油灯看地图,回答陈渍的疑惑。 南袭船队在晋安外海滞留了三天之后,这次便是收回来,去打浙南。 张苟也不知道秦子檀及浙闽大都督府对此有所预料,事实上他们也不管这些。 浙南地区丘高壑深,除了走海路,步卒走陆路移动的速度极,从地图上看五六十里的直线距离,步卒也许要走四五天才能赶到。 奢家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反应,调兵遣将更是来不及;只怕奢家到这时候还没能够将闽东沿海遇袭的消息传到明州府或浙西去。陆路缓慢不用说,这时候北风正盛,浙闽的船队不能走外海、借黑水洋的海流北上,走近海逆风北上,海船的航速也将非常的缓慢。 南袭船队这次在闽东沿海以扰袭为主,没有攻城夺地的意图,但到浙南,有机会能打一两座城池,意义将会更大一些。 认真的去思考,奢家这次猝不及防、陷入被动,倒不是偶然的。 当世几乎所有人都将思维局限在传统的防线攻守上,奢家也不例外。 在浙东,浙闽叛军几乎集中了最精锐的水师力量,形成以明州府为核心的东线防线,与淮东的嵊泗防线对峙,以为有了这条防线,就能保障腹地的安全。 其在晋安留守的南台岛水师虽有六千兵力,但战船配制以防江为主,主要是守住闽江口,保障晋安城不受威胁,战力顶多跟同样以内线江河防御为主的靖海第三水营相当,根本没有实力跟靖海第一水营、第二水营在海上争雄。 浙闽叛军在明州府外海建立的防线,对淮东腹地造成不了多少威胁,淮东水师则可以绕开其防线,对浙闽腹心地进行猛然打击。 第11章 抵抗军 …… …… ************ “”“……” “”“----” “” “” ----“” “” “”“----……” “” “”“” ---- 第12章 拖延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3章 七寸吐信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4章 永嘉 刘文忠是瓯海人,崇观五年的举子,虽说只比林缚早一科,年纪却要大了两轮。 奢家控制东海寇大掠江浙时,刘家受创甚深,子弟伤亡无数,结下血海深仇。从东海寇时期,刘文忠就率乡民、宗族积极抵抗,在永嘉府的声望很高,遂与叶肃并领浙南抗奢势力。在叶肃任永嘉府知府兼督兵备事的同时,刘文忠出任永嘉府通判兼按察佥事。 一方面,朝廷明确约定浙南诸抗奢势力皆受浙北制置使司遥制;一方面,撤出永嘉、乐清两城,叶肃、刘文忠两人头上的知府与通判衔,则完全名不符实;一方面,叶肃、刘文忠二人以及麾下诸将,都渴望能收复浙南全境――出于这种种考虑,叶肃、刘文忠没有接受淮东军司的建议,撤出乐清、永嘉。 不过这些也不意味着叶肃、刘文忠等人不清楚他们当前所处的严峻形势。 乐清、永嘉二城处于浙闽叛军的合围之中,兵弱城残,乡民也受到叛军的鼓动,反抗之心并不强烈。唯有淮东水师能撕开奢家的封锁线,将战船投到浙南、闽东沿海地区,永嘉抗奢军也只能从淮东那里获得人马及物资上的支援。 刘文忠时年四十八岁,身材瘦小,穿着御赐的绯红色官袍有些不合身,目光炯炯,显得坚锐有神,跟随张苟之后,走进官厅前的小院。为表示尊重,林缚特地领着傅青河、周同、赵青山诸将走到官厅廊檐下恭候。 “某在淮东多听刘大人率众抗叛的义举,仰慕久矣,今日始得一见,幸哉……”林缚拱手作揖相迎。 淮东有资格穿紫衣官袍的仅林缚一人,刘文忠走进小院,就暗中打理林缚其人――林缚在浙南传开的事迹,好坏掺杂:其文举人出身,但善治军,领兵抗敌,百战不殆,乃李卓之后有数名将;身为东阳党中坚,在朝廷与张协、岳冷秋一系水火不溶,在江东互相牵制,又有养寇之嫌,拥兵自重,是使江淮形势长时得不到好转的幕手凶手;其在淮东治政暴虐,为搜刮方便,动辄大兴冤狱,使治下民众敢怒不敢言――这些仅仅是流传到浙南的传闻,真相到底如何,刘文忠也不得而知,当下只是依足礼数,朝林缚作揖行礼:“在大人面前,下官微薄之名,有如萤虫之辉,实在是不足一提……”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某做事只求无愧于心,什么名不名的,”看向刘文忠身后的黑脸青年,问道,“这位便是左光英左将军?” “光英参见大人!”左光英上前一步参拜。 “左将军勿需多礼……”林缚上前一步将左光英掺住,再请刘文忠、左光英等人进官厅议事。 左光英是贫苦渔民出身,在反抗东海寇时期成为永嘉乡军首领之一,勇武多谋――朝廷给永嘉抗奢军六营编制,给了六个昭武校尉的头衔,左光英为永嘉六校尉之一。 叶肃、刘文忠等永嘉诸人即使有心坚守乐清、永嘉,但也知道在海上与淮东保持海路通畅的重要性,派兵进驻易守难攻的麂山列岛是必然之举。 永嘉诸人对淮东的海上战力缺乏正确的认识,长期以来,他们只看到奢家操纵东海寇横行东海,也一向认为整合东海寇势力的浙东水师是东海之上最强横的战力――这种观念显然不会为淮东水师一次南袭而改变。 在这种观点下,永嘉诸人无疑会认为守海岛比守乐清、永嘉两城要艰难、凶险得多――即使有与淮东保持海路通畅的必要,也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苦差,最后还是左光英毅然率部进驻麂山列岛! 相比较左光英的出身,永嘉军的其他将领,无一不是宗族出身。左光英毅然去守麂山岛,背后的原因也相当复杂――站在淮东的角度,倒是乐于看到这种复杂,也就意味着左光英更容易接受淮东的影响。 在官厅议事颇久,林缚也从刘文忠、左光英嘴里知道更多永嘉抗奢军的详情。 虽说叶肃、刘文忠率部从雁荡山下来,占领了永嘉、乐清两城,兵马也从之前的两千余众扩充到四千余众,但形势已经艰难。 奢飞虎已经抵抗永嘉江南岸的瓯海城,奢家从浙西调兵,奢飞虎在瓯海能调用的精锐战力就有五千余众,加上招募地方投降势力,兵马将近万人,在永嘉江南岸形成绝对优势。奢飞虎只等彻底封锁永嘉江口、切断淮东水军进入永嘉江的通道之后,就会率兵渡江攻打永嘉、乐清两城。而在永嘉、乐清的北面,临海与会稽府有陆路相通,奢家在临海诸县的驻兵也增至四千余众,加大对括苍山的清剿力度。 相比较奢家在浙南的精锐战力,拥有四千余人马的永嘉军缺兵少甲,钱饷也严重匮乏。 永嘉军受浙北制置使司遥制,永嘉情况再艰难,也轮不到淮东越俎代庖,林缚听了刘文忠说了许久,最后点头说道:“我即刻派人护送刘大人去杭州见董大人,浙北制置使司拨付永嘉的物资、钱饷,淮东派船替刘大人运往乐清去!分文不取不说,海上若有什么损失,淮东也一力承担下来……” 林缚如此表态,刘文忠还能再说什么? 登州水师就算在河间府以东海域帮着运送米粮,依惯例都要加收三到五成的“漂没”。 奢家的浙东水师还控制明州府与岱山、昌国诸岛的外海,从海路运物资到乐清,风险极大。淮东帮忙运送物资不取分文不说,还愿意承担所有的海损,也让他无法对淮东提出更高的要求。 这趟能得到多少物资支援,还要看董原有多慷慨,也许还需要到江宁跑一趟。 刘文忠站起来揖礼感谢:“多谢大人恩义,永嘉百万黎庶全赖大人周全……” 林缚倒知道江宁不会太吝啬,整个南线虽说勉强稳住防线,但也给罗献成率长乐军南下,搞得手忙脚乱――从浙南腹地收复永嘉、乐清,战略意义倒是其手打次,却是很能鼓舞士气。 再说江宁要压制淮东的功劳,就要越发的突显出永嘉诸人的功劳来,又怎么可能太小气?只是江宁财政困难,要一次性给永嘉拨付足额的钱饷、兵甲,也会有些困难。 “为朝廷效力,是你我的本分,”林缚笑道,“要保证淮东到乐清的海路通畅,麂山列岛当要全力守住,对守岛,淮东还有些经验――再则,守住麂山列岛,能干扰闽东与浙东之间的海路运输。我希望左将军能暂时留在这里,商议守麂山列岛的细节,此外,守麂山列岛,淮东也可以支援些军械、战船!” 叶肃、刘文忠从雁荡山下来,占了乐清、永嘉,手里除了几艘破渔船外,稍些像样子的海船一艘都没有,兵甲更是缺得厉害。 听林缚这么说,刘文忠倒是后悔让左光英带上麂山列岛的兵卒太少了,这时候后悔也晚了,这时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谢。 乐清、永嘉形势严峻,刘文忠也没有敢在大横岛耽搁时间,当夜就坐船去了海虞,从海虞借道赶往杭州面见浙北制置使董原。 虽说永嘉军扩允四千余人,但左光英要进驻麂山列岛,所部没有得到补充,仅有四百人不到。不过这四百多守麂山列岛的兵卒里,以渔民出身的老卒居多,战力颇强,对麂山列岛的情况也颇为熟悉。 永嘉情况就那样了,能否守住麂山列岛,关键要看淮东的支持力度。特别是麂山列岛孤县海上,离海岸线有一百余里,永嘉军本来就极缺物资,像样的战船一艘没有,麂山列岛的物资补充,也全依赖淮东――左光英清楚守麂山列岛的严峻形势,所以才亲自到大横岛来求援。 两浙东南沿海,大小岛屿千百处,淮东希望永嘉派兵守麂山岛,自然是反复权衡后的选择。 麂山列岛位于永嘉东南,距瓯海县东海岸约有一百二十里余,正掐在闽东与浙东联络的海路中心线上。 麂山列岛的主岛环周明礁、暗礁密布,对过往船舶的威胁极大,仅有狭窄曲险的凶险水道供中小型船接近岛岸,主岛面积不大,但岛上石险山峻、洞穴。 奢家因为麂山列岛是内线,所以没有派兵驻守,但只要派驻一部精锐,绝对是易守难攻的险地。 林缚一是希望左光英能率部守住麂山列岛,二是希望左光英所部能配备中小型精锐战船,对麂山列岛周围海域,形成封锁。 唯有如此,麂山列岛才能像一根巨大的肉刺扎入奢家的肌体之内,令他们寝食难安。 按说左光英的级别有限,淮东在大横岛营级以上的将领有好几十人,不过林缚不拿架子,亲自与左光英商议麂山列岛的布防细节,张苟、陈渍等人亲自到麂山列岛看过,又与左光英相处了十数日,关系颇为熟络,给留了下来;傅青河、赵青山、韩采芝等人倒是要负责南袭船队休整的事务,无暇全程陪同。 第15章 财大气粗 ************* ---- ---- ---- ---- ---- “” 第16章 粮荒 适逢“林政君号”试航到大横岛驻泊,林缚邀请陈明辙、刘文忠、左光荣等人登上“林政君号”参观。 相比较以往将床弩置于暴露的甲板之上,“林政君号”在船头船尾专设弩舱,各置能射四五百步的巨弩八架,侧舷有可闭阖的射击孔,这样就可以在弩舱甲板上再部署甲卒,加强对敌船的打击密度。 巨弩可以将枪矛大小的巨型铁箭射进城砖深处,破坏力相当恐怖。用钝头箭,甚至能将两三寸厚的船板打碎,对不那么坚固的敌船造成直接破坏。 “林政君号”目前还只是武装商船配制,披甲武卒两百余人,水手、船员及其他杂役四十余人。 相比较护船武力,“林政君号”更为显著的特别就是快速。 这艘林缚亲自参与定型、监制的帆船,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百里行程,都要比靖海水营现有的快速帆船再节约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时间。 这使得“林政君号”作为武装商船,非常的便捷,即使在海上遇到海盗与敌对势力的水军,也能够迅速摆脱追击,在海上几乎没有给敌船拦截的可能。 将近两万石的载重量,更是“林政君号”耀眼的地方。 浙北拨付给永嘉军的钱饷物资,若用当世最为常见的双桅海船运送,要编一支多达一百五十艘到两百艘船的庞大运输船队才够。 要是这么一支庞大运输船队,通过昌国诸岛外海域前往永嘉府,浙东水师怎么也不可能避战不出的! 而这些物资,用“林政君号”运送,仅需往返三次就行。 且不说“林政君号”的优异性能,仅林政君号与几艘快速护卫战船组成的运输船队,快速通过昌国诸岛外海域,目标要比一支百余艘货船、护卫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小得多,给浙东水师拦截到的可能性相当低。 为了支持对永嘉军及麂山岛的支援力度,为了加强在东海跟奢家水军的对抗强度,林缚决定将试航两个月的“林政君号”暂时作为武装运输船编入靖海第一水营,供嵊泗防线统一指挥调度。 用林政君号向浙南输入大量物资是一方面;将林政君号编入靖海第一水营,南袭船队即使无法通过对闽东沿海的袭掠获得充足的补给,也能在大横岛基地之外滞留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样就给南袭船队长时间在闽东、浙南外海域伏击浙闽地区的商民船,提供便利。 刘文忠起初还担心要怎么才能将钱饷、物资运往乐清,随林缚参观过“林政君号”,就颇为放心了。 在陈明辙看来,淮东正张开锋利的獠牙来。 陈明辙有此之感,也恰恰是淮东在两个月之前就预料到江东米价会激增。当时别人听了只当笑谈,未给重视,然而两个月刚过去,果如淮东诸人所料,江东米价激增三成以上。 “罗献成率长乐贼军进蕲春,对荆湖南部地区的农耕破坏极大,此其一也;其二蕲春掐断两湘、川东米粮东下的口子;其三,庐州与蕲春之间,大量民众避贼东逃――这三点都加剧江东郡的粮食压力,”林缚说道,“以第二点为最,此时甚至仍没有详细的数据,能让人知道以往每年有多少米粮从两湖、川东流入江东……” “淮东也无确数?”陈明辙问道,他担任浙北检讨御史,浙北所辖四府与江宁府、维扬府恰恰是江东缺粮最严重的三个地区,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坚决在平江府学淮东进行储粮,改桑种粮本就是费时费力之事,拖延了两个月,就是拖过一季,还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别人。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运粮东下的商船都无需要到淮东进行报备,怎么会有确数?只能大体估算两湖及川东东下的米粮总量在三百万石到五百万石之间,大约是六七十万丁壮一年的口粮――淮东军司长史林梦得已经代表我去了江宁,也许江宁户部有更确切的数据……” 陈明辙对江宁户部根本不抱期望,在这方面,他能肯定的说,没有哪一个衙门比淮东做得更好,可笑当年诸多人还讥笑林缚是只会养猪的猪倌儿。 相比最初的年少轻狂,陈明辙近年来专心研究经世济民之术,人也更加的务实,甚至是有意的学习淮东政事,好些事情,都看得比同时期的官员更深远、更深刻。 相比较江东郡近千万的丁口,三五百万石的缺额貌似不大,但这仅仅是一个因素。 河南、淮泗的战事还在持续进行中,濠州、寿州、徐州等地虽然收复,但丁口流离,粮田耕作几乎不能或缺的畜力几乎全失――没有淮东的组织能力跟投入,这几府的粮产想要恢复战前水平,非要十年八年的时间进行休生养息不可。 嘉杭湖三府是传统的鱼米之乡,但处于与奢家对抗的前沿。由于奢家浙东水师的存在,整条钱江几乎都处于南岸的控制之下。奢家在浙东地区的兵马,时常通过战船、通入钱江北岸的支系河流,潜入嘉杭湖三府腹地进行袭扰,对嘉杭湖三府的粮田耕作破坏极大,粮产不足以往六七成――这个缺口就相当恐怖了。 罗献成率兵南进,迫进江东郡西部,使庐州府西南地区卷入兵祸,对农业生产的破坏力也大。同时期,江东郡诸军都在扩充兵员,增加米粮消耗的同时,也减少了地方上的耕种丁口。 平江府、丹阳府本来就是缺粮,前两年受东海寇的破袭很大,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几乎同时期,唯有淮东两府十一县的粮产是处于高速增长中。但淮东两府十一县自身容纳的淮泗流民太多,能输出的米粮也有限――相比较江东郡此时实际所辖的十五府一百三十九县,淮东两府十一县还仅仅是角隅之地。 这还是十一月,秋粮刚获得收上市不久,米价就上涨了三成。要是局势得不到缓解,到年后青黄不接之时,粮食压力将更大,至少明年春天,江东的粮荒是逃不了了。 当然,当前最为急迫而且有效的手段,就是淮东水师进入钱江,只要淮东水师争夺得对钱江的控制权,对嘉杭湖三府的稳定与恢复粮田耕作,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陈明辙倒是在浙北内部提过这事,却让他在浙北受到排斥跟敌视。 很显然,淮东军司将东海疆域都纳入辖区范围,严禁长山岛以南所有商民船出海,已经令浙北诸人相当的不痛快,又怎么愿意让淮东的触手伸到钱江水系来? 林缚在浙北制置使司倒非没有耳目,陈明辙在浙北军司的言行,他也略知一二。 董原其人地盘心思颇重,焉能主动请淮东水师进入钱江? 当然了,以后淮东水师要进入钱江与浙东水师作战,也无需请示董原。 董原手里没有水军力量,那就没有话语权――任何问题总是很现实。 十一月十二日,“林政君号”从崇州装满物资返回大横岛。运往永嘉的钱饷、物资,都从崇州先调拨,日后崇州跟平江府进行结算就是,这是避免扯皮、提高效率最有效手段。 十四日夜,“林政君号”就秘密从大横岛基地驶出,在数艘战船护卫下,运送刘文忠、左光英等人以及淮东支援麂山岛的军事小组南下。 林缚将南线所有事务悉数托付给傅青河等人,他于次日返回崇州。 淮东在东海对浙闽叛军保持压制性强势,但不能逆转整个中原局势的恶化。十五日赶着随林缚同时去崇州,张苟、陈恩泽等军情司将官,也随林缚返回崇州。 林缚脱不开身,林梦得身为军司府长史,从白身晋列从六品文官职,代表林缚到江宁出公差,是应然之举。 十五日,林梦得也同时从江宁返回崇州,带回来的消息也不乐观。 “陶春仓促率万余长淮军回防庐州,防备从罗献成率长乐匪沿江东进,但仓促之间,也无法对蕲春组织什么攻势,”林梦得将从江宁带回来的最新消息说给林缚及崇州众人听,“洞庭湖寇大举东进,在蕲春方面集结,两匪勾结渡江之势彰然,但江宁方面不主张江宁水营主动出战,更着意守采石矶,防备长乐匪与洞庭湖寇大举沿江东侵江宁……江宁看到淮东在东线对奢家扰袭确有效果,而永嘉府又恢复永嘉、乐清两城,迫使奢家从浙西调兵东进,江宁众人就决定从南线抽兵,加强鄱阳湖口的防御,防备长乐匪与洞庭湖寇进江西……” 林梦得一边说,张苟、陈恩泽一边迅速在地图做标识,将江东郡及周边的形势,用图示的方式进行标识,心里暗道:“陶春率长淮军仓促回援庐州,红袄女在淮阳应该能缓一口气……” “如何应对红袄军,以及陈芝虎部的调动,江宁方面是怎么决定的?”林缚蹙眉问道,江宁方面的消极应对,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就顾悟尘寄来的私信,意思也是以持重老成为先。 “陈芝虎毕竟兼任河南制置使,仓促间也难调动,”林梦得说道,“红袄军,江宁倒是希望我们派兵接替长淮军的位子,对淮阳继续形成合围……” “淮东没有两线出兵的可能,这个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在江宁直接替我回绝了就是,”林缚说道,“江宁还有招安之意,淮东倒是可以代劳!” 听林缚这么说,张苟倒是松了一口气。 听林缚这么一说,林梦得倒是尴尬一笑,他要是能这么果断的拿主意,倒不是他本人了,说道:“那就再写一封回函,将意思说明,虽然麻烦些……” 林缚倒也不怪林梦得在江宁处事不够果断,他点了点头,侧头看了坐在他左手边的宋佳一眼,说道:“回函便麻烦你了;要来我亲自来写,语气铁定委婉不了……” 军司府任典书、典书令的官员颇多,不过多为兼任,比如说王成服,已经算是军司府核心官员,但没有合适的官职给他,就挂着典书令的头衔参与要事;诸典书里,真正替林缚执笔处理文牍的,也就宋佳一人。g 第17章 准备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8章 喝斥 ---- ---- ---- “……” “……” “”“----” “……”“……” “” “” “----”“” “” “” 第19章 辽西大捷 “也欺人太甚了!”回到县衙后宅,胡大海替刘庭州愤慨不已,捶心击肺,言辞激烈,看情形,要是林缚站在他面前,他能冲上去咬两口。 唐恩叔看到过胡大海刚才在林缚面前跟着巴儿狗似吓得不敢吭声的样子,所以对他此时的言态,也是淡然而视之。 肖魁安坐着,默然不语,心情也不好受。刘庭州对他有知遇之恩,虽说刘庭州有些做法,他未必都赞同,但他对刘庭州忠心耿耿、矢志不逾――刘庭州给林缚如此训斥,他能有什么好心情? 刘庭州脸色很不好看,胡大海的话是他让心里好受些,但也没有无能到真靠胡大海的这两句就排遣掉心里的幽愤。 比起林缚恶劣的态度,更让刘庭州难受的,林缚每一句训斥,他都无力反驳。 相比较府县这次受到的冲击,淮东军司主持捍海堤修筑这么大的工事,却丝毫没受到冲击。 除了辎兵外,淮东军司还从周边屯寨的安置浮户召募力工,如今直接堆在盐渎、建陵、皋城三县捍海堤修筑工地上的青年丁壮,没有十万之数,也相差无几。 淮东军司开给劳工的力钱是一个工两升半粳米,辎兵用度情况不堪清楚,想来不会比力工更差,也就意味着,淮东军司在修捍海堤一事上每个月的米粮支出至少在八万石以上。 他刘庭州凭什么跑到淮东军司面前去叫苦? 至于林缚大规模组织人手在淮东沿海垦荒屯种,有侵占盐区土地之嫌,张晏开始还三番数次的派人过来阻止、扯皮,这两个月就完全收敛、不再声张了。 为何?无他,津海粮道完全是从粮商那里吸粮。 如今江东米价大涨,与山东粮价相比,利润已经很低。 粮商虽然也不断的要求涨价,但淮东军司在这事上保持沉默,差不多垄断津海粮道约五分之二供应的黑水洋船社、集云社、林记都保持沉默,所以中小粮商只要能勉强维持下去,都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事情也很明显,谁没事都不要惹淮东,不要林缚在幕后支持粮商集体要求涨价三成,户部官员跳崖的心思都会有。 津海粮道承担着京畿及燕北防线每年两百五十万石米粮的供应,津海结算米价为每石一两八钱银,在此基础上再涨三成,户部每年就要多筹一百三四十万两银子出来――还不如跳崖更干脆些。 刘庭州怀疑林缚真要下决心将他踢出淮安府,江宁或朝廷会不会反对? “军领司事关淮东军给养,事关淮东安稳,而今军领司职事并不让人满意,实是刘庭州刘大人心有旁骛之故,此时应使刘大人专司军领司之事,”梁文展说道,“想来朝廷跟江宁方面都会认真考虑此事……” 梁文展话说得客气,其实是建议军司直接将刘庭州从淮安知府的位子上踢掉。 林缚蹙眉思虑,问道:“淮安知府的位子,你以为谁合适做?”要是淮安知府的位子给安上更不对眼的人,还不如让刘庭州留着。 “刘师度刘大人,”梁文展说道,“刘师度大人治理海陵有政声,能来淮安,将是淮安乡绅士民之福……” 淮安府历来比海陵府要重要一些,刘师度调到淮安顶替刘庭州,也算是一小步的升迁。 只不过知府官为五品起阶的要职,大约是朝廷控制地方最重要的中枢要害――林缚以制置使之位妄图干涉知府级官员的任命,算是极大的逾越本分。 梁文展没有说谁来接替刘师度担任海陵知府更合适;林缚也没有吭声问――两人彼此都心思相通:当前除了林缚兼领海陵知府职事外,没有哪桩事情比这个更让淮东渴望了。 梁文展继续说道:“津海粮道受江东粮价增涨所困,也许朝廷已经看到其中的艰难,也指不定还没有看到,大人怎么也应该呈文诉说一番,要是连苦劳都沾不上边,也太枉屈了……” 林缚蹙眉思忖:不管是不是由他直接呈文,想来朝廷跟江宁方面都不可能误解他们的意思。以津海粮道相要挟,以谋海陵知府一职,怎么看都有些裸了! 林缚没有立即就确认采纳梁文展的建议,只是点点头,说道:“我会认真考虑此事……” 又说了一些其他事情,梁文展才告辞离去。 “局势如此,倒容不得瞻前顾后了,”宋佳在他人面前,倒不急于开口说话,这时候将手里的笔管放下,说道,“即使要保津海粮道,也势力该你来领海陵府一职――崇州虽有些储粮,但供应津海粮道也仅够到明年春夏。” “这话不假……”林缚点点头。 淮东储粮从七月就秘密进行,九月大张旗鼓,分官储跟民储两部分。 官储以淮东军司为主,从淮东钱庄支借一百万两银,共储粮一百五十万石。民储以黑水洋船社、集云社、林记为主,储粮约一百八十万石。 淮东军司的储粮,主要还是用来满足淮东军需及各项工造以及屯寨所需――民储才是满足津海粮道的供应。 在明年夏季之前,是海运的适航期,只要北方不出现大的变故,一百六十万石粮,都会在明年夏秋季之前运往津海。 眼下淮东军司以大局为重,压着不让粮商涨价,也仅仅能支撑到明年春夏――也因为包括黑水洋船社在内的诸多粮商,由于储粮及时,按照原价供应津海粮道,也有相当的厚利可取,甚至可以向中小粮商供应米粮,所以军司压着不涨价,也能承受,没有什么问题。 但等储粮运完,林缚再大颜面,也不可能让粮商心甘情愿的亏本供应津海粮道,届时就必须保证能有大量的廉价米粮来供应津海粮道。除了从海东运粮来之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指望海陵府、淮安府明年的夏税秋粮能有相当数量的增涨。 于公于私,都要将海陵知府的位子抢过来。 林缚从笔筒里将炭笔拿起,铺开一张纸,心里想着怎么用词才合适。 宋佳侍立一旁,也不言语,知道林缚是准备给顾悟尘写信。 要用刘师度顶替刘庭州出任淮安知府,林缚自领海陵知府一职,总不能一点不加掩饰,要给朝廷、给江宁留些颜面。如何操作此事,林缚自然要跟顾悟尘好好商议。 让别人帮着进言捅开此事,让顾悟尘在江宁跟岳冷秋、宁王府讨价还价,让事情有个商量跟缓冲的余地――得防备一下子闹僵了,彼此没有下台阶的余地,反而坏了大事。 林缚写完信,要宋佳帮他看过一遍,没有什么问题,才装入封函,加盖印戳,正打算将侍卫唤来,派从快马奔赴江宁送信――周普急冲冲拿了一封塘抄进来: “蓟北军攻克松山,这是京师传捷塘抄……” 如今骑营承担起宿卫之职,林缚北上巡视,周普亲率五百骑卫随同侍卫。要是普通塘抄,周普也不会亲自拿了跑来。 林缚不喜反惊,将塘抄接过来,拆开细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听说李兵部在辽西获得大捷!”刘庭州兴奋的直接闯进来,门外侍卫阻拦不及,只能尴尬的跟进来。 从刘庭州脸上看不出他之前给训斥的晦气样,想来是给大捷消息鼓舞。 林缚挥了挥手,让侍卫退出去,不计较刘庭州等人直闯他的军帐。 京师传捷,驿骑会沿途吆喝,以鼓舞士气。所以好些人没有看到塘抄,倒也能知道辽西获大捷之事。 梁文展也随后赶来,他一时看不透辽西大捷对淮东形势的影响,神色有些困惑。 “刘大人,你看……”林缚将塘抄递给刘庭州,传阅诸人,他却坐回位置一声不吭。 “好啊,长乐匪南进蕲春,江东局势为滞,当有此大捷来鼓舞士气!”刘庭州一手拿住塘抄,一手用手指在纸上比读,眉飞色舞,胡大海也顾不上规矩,将头凑到刘庭州的身上,也兴奋喝道:“好哉、妙哉!松山一役击毙、获俘逾万,而虏兵主力此时滞留大同,看来辽地指日可下了!” 林缚没有理会刘庭州、胡大海等人的兴奋,他将刚才写完的信件交给周普,说道:“速派人送往江宁!” 刘庭州一时不知道林缚有什么紧急信件要送到江宁去;梁文展倒能猜到,但他心里疑惑,难道辽西大捷对整个局势毫无意义? 刘庭州也算是有见识的能吏,看他为辽西大捷如此兴奋,心里连说一句话的都没有,只是神色冰冷的坐在那里。 传捷塘抄是从京中传来,战况给修饰得太多,让人无法从中窥得松山一役的详情。 即使塘抄如实转抄从北地传回的战报,松山城作为东胡王都辽阳的外围,城里兵民加起来才一万人出头些,也未免太少了一些,林缚是清楚知道东胡人动员能力的。 林缚更期待蓟北军北征能受挫而归,没有决定性意义的小胜,即使不是东胡人的陷阱,也只会使朝廷诸公的心思更加冒进,也才使征北军及燕冀置入更凶险的境地之中…… .. 第20章 猪鼠之辈 “松山一捷,似喜实危,国事唯难,庙堂诸公,当万倍谨慎,才是社稷之福……” “何危之有?燕东诸胡丁不过十五六万,多半数精锐都陷于燕西,留守辽西不过五六万数;即便虏王使全民为兵,老弱妇孺杂凑一起,在辽西当面也不过得五六万弱旅。松山一役,毙其一万精锐,止剩四五万数更是老弱,又要分守诸城,当是我朝恢复辽东故地之良机!李兵部当乘胜追击,集兵击其王廷,毕功于一役才是正经。” “燕东诸胡丁壮十五六万,然近十数年来,东征西讨,高丽、燕西诸胡皆臣服之,更掳得丁壮近百万之数。胡人举族皆兵,兵制与我大越迥然有别。其在燕西虽有十万余骑淹留难归,然而在亡国绝境之前,在境内悉发丁壮,再征十数二十万雄兵,非为难事。仅得松山一捷,就妄言轻进,才是真正祸事之根本!” “念你赵舒翰也是士林中人,没想到你也如此的少廉寡耻!崇观九年虏兵破边内侵,掳走三数十万丁口不假。然我大越之民,皆受礼仪之教、深怀朝廷恩义,王师到来,救其脱于水火,必然欢腾鼓舞。赵舒翰你今日却说他们会助纣为虐,到底包藏着怎样的居心?” “赵某心可鉴日月,巴不得朝廷好,才来与你议论,松山之捷得来太易,才更要小心行事。” “言穷辞尽,你竟诡称松山之失是东虏所设陷阱?真是笑掉人的大牙!松山之于辽阳,如临渝之燕京,皆门户要害之地。虏王要何等脑残,才会故意放弃门户要害之地?你当真以为虏王的心智如你一般?” “呸,国事皆坏尔等臆淫狂妄之手,今日不察,悔之晚矣!”辩到这里,赵舒翰也是心火腾旺,也顾不得自己是匠学宗师的身份,厉声喝斥,直欲将这些痴心妄想、轻狂冒进的士子当头喝醒。 “哈哈……”余辟疆放声而笑,环视左右而道,“尔等请看赵兄气急败坏之状,可有半点厮文?王师刚获大捷,普天同庆之事,却给他说得如此晦气,尔等说他是什么心思?莫非是受到东虏的好处不成?” 这里是藩楼进门的大厅,原为歌舞伎献艺搭建的小台子,此时正成为赵舒翰与余辟疆当众争辩北事的辩论台。台前拥满士子酒客,然而就当前的气氛,赵舒翰完全给余辟疆压制住。 余辟疆每出言,台下皆鼓掌叫好,赵舒翰每有议论,台下喝倒彩一片,偶尔还杂有冷嘲热讽。 “你!”赵舒翰见余辟疆血口喷,气得直欲喷血,张口要辩,冷不防从斜里闪过来一团黑影,来不及闪开,却给一盘韮菜炒蛋泼在胸口,他愣怔一下,却听着堂下有人讥笑:“滚下去吧,长他人志气的胡狗!” 藩楼之内,满堂哄笑,哗声大作,士子酒客纷纷涌上来,要将赵舒翰轰赶下来。 赵舒翰气得大咳,痰杂血丝。这会儿从里间走来两名随扈打扮的壮汉,挤进里面将气得快要失去理智的赵舒翰护着出来,在他耳旁轻语:“顾大人在里间,请赵先生不用理会这些轻狂子!” 听说顾悟尘在里间,赵舒翰心绪才稍定一些,稍理了理袍裳,也顾不上身上的污渍,随人往里面的酒阁子走去。 余辟疆见赵舒翰狼狈而走,更是得意洋洋,扬声说道:“李兵部何等人哉,崇观十年,他接掌兵部,言五年平虏事,其见识倒不及纸上谈兵的赵兄哉?我劝赵兄一句,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赵舒翰心间愤恨,仓惶而走,进了酒阁子,将门扉掩上,还能听见外间的哄笑声。 却是顾悟尘与国公爷曾铭新在此间饮酒,赵勤民与孙文炳等人陪同,曾铭新见赵舒翰还是一副气坏的样子,好言安慰道:“心如顽石,点不化就是点不化,赵先生何苦跟他们争辩?他们要是有用,国事何故沦落到这种地步?”请赵舒翰落座。 老国公爷如此说,赵舒翰心情才稍好一些,给曾铭新、顾悟尘行过礼坐下,仍是忧心忡忡,说道:“风议如此,要是朝廷不能看清形势,催促李兵部再从松山仓促进军攻辽阳,形势就危险了!” 顾悟尘也不愿将更机密的事情说给赵舒翰听,只是说道:“朝廷诸公都有谋略,会谋定而后动,我们就无需太过担心……”又与孙文炳说道,“你陪赵先生在此间稍坐片刻,莫要让赵先生跟外面那些轻狂士子争辩了。” 文炳点头应道。 顾悟尘与曾铭新已经是饮酒多时,桌上是杯残酒尽。 赵舒翰与余辟疆议论,他们也是从头听到尾。不管怎么说,赵舒翰都是林缚在江宁竖起来推崇杂学匠术的宗师人物,顾悟尘也不能任那群无知之辈在外间如此侮辱他,见场面有失控之势,便让人将赵舒翰请进来。 顾悟尘朝曾铭新拱拱手,说道:“国公爷,悟尘另有事务在身,就不多打忧了……”曾铭新是与汤浩信同辈人物,勋爵又显,顾悟尘虽权柄在握,对他还是居晚辈之礼。 “好说,国事唯艰,不能耽搁你的时间,”曾铭新说道,“我闲来无事,便留在这里打发时间……” 顾悟尘与赵勤民在诸随扈簇拥下离去,曾铭新让人将残席撤走,再换新酒上来。 没有顾悟尘在场,赵舒翰说话随便些,问孙文炳:“淮东如何看待松山大捷?” 孙文炳虽无正式的官职在身,却是淮东在江宁的代表人,所以才有资格在曾铭新、顾悟尘跟前陪席,自然也知悉机密。 孙文炳摇头苦笑,说道:“余辟疆此谓江宁名流,乃余心源之子,又在江宁都察院任职事官,他都如此见识,江宁满城士子狂热如斯,赵先生以为淮东能如此看待松山大捷?如今只能指望李兵部在辽西能抵挡住压力,守住松山城到明年春后辽东湾解冻,便是真正的大捷!” 听孙文炳这么说,赵舒翰看向曾看~书]就来。o铭新。 曾铭新老脸悲凉的摇了摇头,已经不是悲观,而是绝望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只要李兵部能认清形势,坚守松山待到明年春后,国公爷为何还如此悲望?”赵舒翰焦急问道。 曾铭新挥手让随扈都到外面都守着,才说道:“君明臣贤,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美谈,如今第一个想打的就是宫里那位,李卓又如何‘君命不授’?李卓孤柱难支大厦将倾!” 要说对蓟北军的影响力,长期任监军使又兼军领司使的郝宗成并不在李卓之下——以崇观帝的狐疑性子,又怎么可能放手让李卓独掌蓟北军?李卓都不能独立掌握蓟北军,又谈什么“君命不授”? “张协、陈信伯等公,小心筹谋社稷,应不是轻言冒进之辈;郝宗成也非冒进之人啊!”赵舒翰说道。 “有一种人,败则胆怯如鼠、胜而轻狂愚蠢如猪,没有自知之明,更无知敌之明,”曾铭新说道,“舒翰,你觉得能将社稷江山寄望在这样的人身上吗?” 曾铭新以国公世爵冷眼看了大越朝一个多甲子,官场上有什么龌龊事他看不透? 赵舒翰听曾铭新竟也如此悲观,顿觉浑身冰凉! 此刻,外间又哗然声响,孙文炳走过去将门窗稍打开些,听见余辟疆在外间慷慨议论国事:“此际,朝廷当令大同守军不惜一切代价拖住燕西之敌;令登州水师学淮东侵袭之术,奔袭辽东,直捣敌后;再命副帅率驻守临渝之精锐,与进占松山的李兵部合兵,对虏兵王廷辽阳,予以致命——或围而不攻,待燕西虏兵回援,以逸待劳而溃击之——大越中兴之治,即日可期!”堂下叫好声连连,直夸余辟疆说兵如神,当为副帅之选。 “副帅?”孙文炳与曾铭新面面相觑,想不到余辟疆等人心里已经有找人替代李卓的念头。这瞬时,酒阁子内外,冷热如此的鲜明! 冷夜长街,杨朴率随扈拥着马车而行,赵勤民陪同顾悟尘坐在宽敞奢华的车厢里,帘子掀开一角,让马车角挑着的马灯透光进来。 “辽西形势不明,淮东欲讨海陵知府一职,会不会太急切了些?”赵勤民轻声问道。 赵勤民此时所说的便是林缚写信与顾悟尘商议谋海陵知府位子的事情。 顾悟尘陷入沉默之中,他流放边地十载,对燕东诸胡了解颇深,但要说虏王以松山城为饵,他还是很不确定。 松山之于辽阳,便如临渝之于燕京。若说大越朝要诱敌深入,谁敢拿临渝险地做诱饵? 要是松山大捷的战果最终保住了,这一役打得东虏元气大伤,北线就将缓过劲来,朝廷就能够从北线抽调大量精锐南下。 林缚此时还拿津海粮道强讨海陵知府之职,等北线缓过劲来,朝廷怕是会第一个来削淮东的兵权?那时就弄巧成拙了! 在赵勤民看来,形势未明,淮东不应该没止境的试探朝廷的底限。 赵勤民见顾悟尘长久不语,知道他心里也是矛盾,便说道:“要不我到崇州走一趟?” “也好!”顾悟尘委实难以决定,心想让赵勤民走一趟,能劝林缚暂时放弃谋海陵知府的心思最好;林缚年纪还轻,有封侯拜相的机会,不应该急于一时。 第21章 断粮 朔风劲吹,赵勤民掀开车帘子,雪花直往车厢里灌,刮到脸上生疼。 大堤那头有一群人走来,衣裳褴褛,在风雪交加的大堤上,就像一群乞丐。捍海堤这时候自然不会有大群乞丐出现,赵勤民只当是修堤的苦工,不在意的将车帘子阖上,心里想着怕是到夜里才能赶到盐渎县见到林缚,盘算用怎样的说辞,才能劝说林缚放弃焦急取海陵知府官位的心思。 “赵先生在车里?” 马车又沿堤内道前进了一阵,给人挡下来,赵勤民听着有人站在大堤大声问,他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掀开车帘子里探头看去。 那一群乞丐的人群里,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淮东军司工辎营指挥使孙敬堂。 看他此时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跟手握数万辎兵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 “啊,原来是敬堂,我还以为是谁呢,”赵勤民诧异的问道,“你怎么这般样子?” 孙敬堂看了看自己,棉袍子从泥地里滚过似的,乌漆抹黑,腰间系了草绳,头发也散发,跟乞丐似的,笑着回赵勤民:“跌了一跤,滚下大堤,弄得一身泥水,赶着过来见赵先生你,没来得及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让赵先生看了笑话了!” 孙敬堂是河帮出身,自幼习武,孔武健壮,身边又有侍卫相随,大堤顶上的道路虽然还不能算平整,但也有三步多宽,孙敬堂竟然从堤上跌倒,可见他有多不小心…… 赵勤民也不再细问,看着孙敬堂从堤上半走半滑的下来,也忙下马车,问道:“制置使可在盐渎县里!” “真是不巧,崇州派人报信来,大人已动身去山阳。我派人去追了,也不晓得能不能追上,”孙敬堂说道,“怕赵先生走冤枉路,我先赶过来。要不先在延清休息一夜?明早应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 这么大的风雪,除了扬子江、淮水这样的大河没有结冰外,淮东境内中小河流大多结了冰,行不了船,传信都是靠快马。也幸亏沿着捍海堤先修了一条大道,能从鹤城直接北行,不然要走更多的冤枉路。 “那就在延清歇一夜吧,”赵勤民也是客随主便,这时候追赶去山阳县,太辛苦,他坐在车厢里,也觉得腿脚冷僵,辛苦得很,又问孙敬堂,“大雪天气,这造堤事怎么没有停下?大冷天,土都冰实了,眼睛看着都觉得辛苦,这大堤上辎兵与力工会不会有怨言?” “还行,倒也没有大碍!”孙敬堂轻描淡写的说道。 实际情况却非如此,崇州今年是少有的大寒。这样的风雪天气,他这副经年苦熬的身体都觉得辛苦,才不小心失足跌下大堤。 北线危急,谁晓得什么时候突然间就大厦倾坍。捍海堤早一日修成,数万辎兵就能早一刻脱身――眼下的局势,什么都不好说,再辛苦,也要想尽办法能提前准备好一切。 对于普通将卒来说,只要官员、将领都能同甘共苦,只要物资供应能够保证,能吃饱饭,能穿上足够的御寒衣物,辛苦一些,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泥土冻实了,冬季的干草也多,烧热水浇透,取土也方便。再说崇州再寒,也要比北方好许多,只要御寒衣物穿足,食物充足,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冻伤。 也不单是这边辛苦,淮东诸人,有几人在这时候能歇下的?还不都是在跟老天爷争时间! 赵勤民冒着风雪,随着孙敬堂登上大堤。 大堤上风雪更大,但视野更远,能远远看到堤上堤下辎兵、力工无数人在正在风雪下干劲正足――这样的气象,谁看了都心生豪气,赵勤民心里感慨:大概也只有淮东能有此等气象吧。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从北面驰来,看衣甲是林缚身边的骑卫,孙敬堂与赵勤民往前迎去,领头的却是军情司指挥参军张苟。 “大人得知江宁来人到北面来汇合,他随后便会赶来。大人要我先行一步,希望孙大人派人截住江宁来人,免得错过去!”张苟下马来,手脚并用上的爬上大堤,跟孙敬堂汇报道。 “这位便是从江宁赶来的赵先生……”孙敬堂替赵勤民、张苟互相介绍。 赵勤民看张苟穿着厚甲爬覆了冰雪的大堤,手脚十分的敏捷,就知道是一员武将,听介绍才知道是淮泗战事期间归附的降将,心里暗想:林缚用人怎么不提防一些,淮阳正打得紧,就不怕这些降将跟红袄女暗中勾搭? 看到赵勤民对张苟的态度有些冷淡,孙敬堂也只是笑一笑。 淮东能如此局面,有大半都是林缚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功劳。不要说其他的,按照官场上那一套,即使西河会不犯事,孙敬堂一个帮会出身的人物,便有天大的才干,也至少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风雪簌簌的打着车厢,林缚这时候唯有在路途上才能抽出些时间来休息。 用车太勤,路况又说不上好,出来时三辆马车,北行巡视大半个月,这时候又只剩一辆马车完好。 林缚与宋佳挤在一辆马车里,百余骑卫冒着风雪护卫马车南行,赶去跟赵勤民汇合。 林缚肆意的躺着,看着掀开帘子的车窗外,风雪狂乱,就像眼下的时局,让人看不透! 宋佳拘束的坐在角落里,要是睡熟了,她也许会放肆些,这时候倒是怕贴到林缚的身子上――看着林缚脸上愁云似阴。 赵勤民为何而来?这不难猜――顾悟尘不支持林缚这时候去抢海陵知府的官位,所以才会派赵勤民过来劝说,不然的话,他们翁婿二人之间派人互通信函即可。 然而林缚此时十分迫切想得到海陵知府的官位,越快取得,对淮东的形势将越有利! 但林缚这时候要取得海陵知府的官位,必须要得到顾悟尘的支持才行;强取的话,事情很可能会变更糟糕。 很显然,顾悟尘对北线形势还存在一丝侥幸,所以不愿意林缚这时候一而再的去试探朝廷的底线。 宋佳心里暗道: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给赵勤民开口的机会,但是也避免不了会让淮东与顾悟尘之间产生隔阖。 宋佳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有骑卫回禀,孙敬堂陪同赵勤民在前面的工棚等候。只用一炷香的时间,骑队快马打鞭,便拥着马车抵达延清南面的工棚,与孙敬堂、赵勤民汇合。 “赵先生一路上辛苦了,”林缚整了整衣裳下马车,跟赵勤民寒暄,没有等赵勤民开口,便问,“关于辽西大捷,江宁有什么风议?” 宋佳不愿意给外人看到她与林缚同乘马车,特别是赵勤民要算夫人的娘家人,她便留在车里不出来;也许赵勤民根本就不会在意林缚身边有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陪着。 赵勤民见林缚脸面粗糙,唇上蓄了短髭,也许是没有时间打理,却有一股子彪健之气,见林缚抢着说话,便知道林缚应该是猜到自己的来意,抢着说话来堵他的口舌,心里有所不悦,也只能先回答林缚的问话,说道:“江宁风议有些轻狂,非持重之道,听听便罢……” “嗯,”林缚应了一声,压着嗓子悲声说道,“若仅仅是士子风议也就罢了,可惜朝廷诸公也多顽固不化,死到临头,却听不进旁人半句话――如今看来,北线局势已无挽回的可能!” “或许不需这么悲观……”赵勤民说道。 “赵先生觉得我是悲观?”林缚反问道,没等赵勤民回答,又说道,“最好的结果,就是李兵部能在松山城坚持到明年春后,淮东水师北上接援;最坏的结果,燕京这次都未必就能保住!” “啊……”赵勤民心里虽然觉得林缚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但过来时也没有想到林缚会说这么重的话,想劝他放弃谋海陵知府官位的话反而给堵住嘴里说不出口。 气氛有些僵硬,这时候北面有一队骑兵拥着一辆马车打马过来,马队行速很快。 不管是不是在淮东境内,有陌生马队如此快速接近,林缚的骑卫都会做出反应,周普带着人迅速驰过去拦截。 宋佳也好奇的下了车走到林缚身边,与林缚、孙敬堂、赵勤民等人站在工棚前,看着马队驰来方向。过了片刻,却见周普陪同曹子昂先骑马赶来。马队拥着马车缓行过来。 曹子昂脸色憔悴,一看就知道他是风雪兼程、赶了很久的路过来,中途没有休息过。 赵勤民心里一惊,在淮东,曹子昂与傅青河、秦承祖、林梦得三人并立,是林缚的左膀右臂,此时应在山阳替林缚主持北线的军务,他如此仓惶的赶来见林缚,莫非是北边出了天大的事情? 曹子昂跟赵勤民拱了拱手,说道:“赵先生来淮东做客了……”也不顾赵勤民在旁,就附到林缚身侧耳语。 赵勤民看到林缚脸色大变,心里更是吃惊,能令林缚脸色崩变,绝不会是什么小事。 林缚顾不得跟赵勤民解释什么,只吩咐孙敬堂:“敬堂陪同赵先生先去延清,我稍后就会过来。” 赵勤民心里十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林缚如此明确要将他支走,他也不能赖脸留下来,坐进马车,在孙敬堂的陪同下,先北行去延清堡。与马队相错而过时,赵勤民掀开车帘子,看了马队簇拥的那辆马车一眼,心里想:堵得严严实实,里面坐着是谁? 林缚也万万没有想到高宗庭会从辽西赶来见他,高宗庭这时候来淮东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不然李卓有一百张口也分辩不清楚,难道曹子昂会亲自护送他过来。 周普率领骑卫散开警惕,将无关人等都从工棚驱走――一路南行吃尽苦头,已是十分疲弱的高宗庭衣裳褴褛,比流民、叫化子好不了多少,便是给别人看到,也多半认不出他便是高宗庭。 高宗庭看到林缚第一句话便说:“李帅托我捎封书信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布。 宋佳站在一旁满心狐疑,任她机智过人,也猜不到高宗庭此时来淮东的用意,但看高宗庭神色,辽西应该还没有大变。就算有什么大变,高宗庭只身潜来,也不可能比驿骑传信更快,却见林缚打开白绢布,仿佛给蛇咬了一口似的,将白绢布丢掉。 宋佳看到落在地上的白绢布,上面只写着两个刺眼的血书大字:“断粮!” .. 第22章 君王天下事 骑兵在风雪里散开警惕,简陋工棚的茅草顶给大风吹得吱呀作响,不断有茅草给吹起,夹在无边风雪里向远处飘去。 那方白绢布就落在雪地上,“断粮”二字血书,格外的刺眼! 高宗庭一路南行,吃尽了苦头。大腿因骑马给磨得血肉模糊,直到山阳才上了伤药,换坐马车过来。他此时须发凌乱、衣裳褴褛,容貌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体力更是透支得厉害。要不是曹子昂在山阳拿老参给他喂药,他能不能支撑到延清还是两说。 此前京师就传有谣言说李卓意图不轨,近来因松山之捷而告瓦解,但要是高宗庭此时秘密来淮东的消息泄露出去,李卓有一百张嘴都洗不清意图不轨的嫌疑。 林缚没有去捡地上的血书,甚至没有看高宗庭那憔悴不堪而将期望都寄托在淮东身上的眼神,他负手望向工棚外的鹅毛大雪――视野给风雪遮住,望不出三五十步远,甚至外围的骑兵只有模糊的影响在晃动。 曹子昂欲言又止,颓然放弃,站在一旁不语片言。 宋佳看了看地上的血书,又看了看林缚稍显削瘦的背影。 断粮,怎么断? 津海粮道维系京畿命脉,即使因为“意外”而中断,京畿储粮及设在昌黎、给郝宗成掌握的蓟镇军领司所掌握的粮草,尚能支撑一两个月。 朝野内外,绝大多数人认为一劳永逸的解决辽地边患是唾手可得之事。若仅仅是因为“海难”、“粮商哗闹”或“高丽人袭击”等等意外事件而造成的粮道中航,朝廷在要求淮东军司及登州水师协力恢复粮道畅通的同时,多半会更加迫不及待的催促李卓从松山对辽阳用兵。 即使淮东提出种种要挟也不成。 不要说江宁这边了,燕京那边都很可能会捏着鼻子先认了淮东所提出任何条件:便是粮价涨三成、五成,一个月多出来的粮银不过十几二十万两。户部撑不过一年两年,一两个月还是能撑住的。 即使林缚这时候以津海粮道来要挟裂土封王,朝廷也可能会先答应下来――但是朝廷更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辽西一战上,希望彻底解决辽地边患之后能腾出手来收拾淮东这些尾大不掉的权宦军阀。 除了淮东干脆利落的切断粮道,明确要挟朝廷放弃在辽西的军事冒险。 淮东这么做,也许能从覆灭的边缘挽救蓟北军,也许能避免燕北防线在顷刻间崩溃,但是淮东将承担怎样的后果? 千夫所指之国贼也! 撕破脸,津海粮道无法维持,李卓退兵之后,朝廷熬过这个冬天的第一桩事很可能就是迁都江宁。 淮东将是帝都南迁之后,元氏第一个要拔除掉的军阀势力。 林缚要想保命,只能率众人撤出淮东,退到海东去――啊,海东! 宋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海东是林缚给自己留的退路吗? 难怪李卓这时候竟然认为林缚会配合他行釜底抽薪之计,天下间能看透林缚布局的,还真没有多少人。 林缚会做什么选择?会为元氏江山、会为天下苍生,放弃好不容易经营到如此规模的淮东基业吗? 傅青河、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等人会怎么看这事?他们会认同林缚做出的任何决定?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林缚缓缓转回身来,看着高宗庭,问道:“高先生,你告诉我:我从淮东撤走,元氏有机会恢复中兴之治吗?” “断粮”二字血书包含的信息太多,但对于林缚、高宗庭、曹子昂等人,已经不需要用过多的语言去解释什么。 宋佳知道林缚不会为腐朽的元氏牺牲什么,元氏能恢复中兴之治,天下苍生则能不受离乱之苦,为天下苍生计,林缚倒是愿意先断粮再退出淮东――李卓有把握助元氏恢复中兴之治吗? 高宗庭嘴唇嗫嚅着,手搓着绽露絮头的棉袍子,林缚的眼神锐利、深邃,与问题直接压在他的身上,有如千钧之重,他艰难、无法回答,喉咙子里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却终于说不出一句话来。 “麻烦高先生带三个字给李帅!”林缚盘膝而坐,将白绢布捡起摊在膝上,拔出腰间短刀,割破右手中指,歪斜写下三个血字:“清君侧”! 比起“断粮”二字,“清君侧”这三个血字更让人触目惊心! “清君侧!”高宗庭没有接林缚递回的血书,看着白绢布三个血字,脸上露出的不是惊讶,而是苦笑。 宋佳心里暗自盘算:林缚立时放弃南线攻势,从淮东集结精锐北上,与津海军合兵,可得两万精锐步卒、三千精骑。 虽说燕京大营有**万兵马驻防左右,但只要李卓肯配合,以攻打辽阳为名,调出部分京营兵马去加强大同、临渝方向的防守,林缚率精锐兵马从津海登岸,成功进入燕京“清君侧”的可能性不低。 李卓再迅速囚禁郝宗成等人,掌握蓟北军――淮东迅速将工辎营编伍成军,兵马能迅速扩充七八万之多,彻底控制包括维扬府在内的淮东局势;顾悟尘控制江宁水营,林庭立控制东阳军;董原、陈芝虎都是李卓的旧部,他们即使不会立即做出选择,也多半会选择观望――那岳冷秋、张希同就没有在江宁另立新帝的可能。 接下来就是跟梁习、曹义渠进行妥协…… 当然了,这只是理想状态,也许突然性大厦崩倒,不过也不会比“断粮”的后果更严重。 宋佳见高宗庭不接血书,心里一叹。 曹子昂在旁边也看得明白,高宗庭的神色无疑表明他曾向李卓献过此计,心里想:李卓要是能狠下心用此计也就不是李卓了!他说道:“北地形势未必无解。早则两月,迟不过三月,辽东湾便会春暖冰融……” “希望如此!”高宗庭艰涩的小说就来o说了一句话,曹子昂这么说只是宽慰之语,他又朝林缚作揖而拜,说道,“还要麻烦淮东备船送我去津海……”他想从津海上岸再去辽西跟李卓汇合。 林缚欲言又止,他希望高宗庭能留在淮安,但看他的心意坚定,这样的话他就开不了口,颓然的挥了挥手,跟曹子昂说道:“子昂,你安排吧!” 曹子昂搀扶高宗庭上马车,与林缚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带着数十骑卫,往来时路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淮泗的局势也紧张,曹子昂不敢离开山阳太长时间。 林缚这时没有心情见刚去延清的赵勤民,他爬上马车,将周普喊到身边来,说道:“过了今夜,明天再去延清……”钻进车厢里,有心力憔悴、疲竭之感! 林缚也不说去哪里宿夜,只要今年不去延清见赵勤民就成。天渐黑,周普便带着骑队西行,到建陵县驻营,又派人去延清通知孙敬堂一声,让他找个由头蒙赵勤民一下;宋佳也跟着钻进马车里避风雪。 西行顶着风雪走,骑队走得很慢。 林缚在车厢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时,还没有到建陵城,天色尽黑,车窗外风雪怒号,一觉没有让他恢复气力,却越发的疲惫不堪,身子发寒,额头却烫得厉害,许是病了。 林缚这一病,让宋佳、周普等人慌了手脚。 林缚是习武之人,筋骨苦熬,轻易不会生病,要是生病反而比寻常人要麻烦。 周普要派人去崇州请医官过来,林缚没有同意,只说自己没有那么娇贵,去建陵歇一晚便好,但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的打冷战。 宋佳想起林缚替汤浩信守墓时所说的话,当世对林缚影响最深的,除了汤浩信外,大概就是交往算不上多深的李卓了――李卓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怎么可能让高宗庭携血书过来见林缚? 林缚为淮东计,拒绝配合李卓行“断粮抽薪”之计,林缚内心所受的打击,比外人所想象的要重。 若说枭雄,林缚也许还没有资格称枭雄,他心不够黑,手段不够毒辣,心头的牵挂太多――也许这一关熬过去,林缚心头就没有那么牵挂跟顾虑了吧?也许这是林缚胜过别人的地方。 天下间也许就不缺手狠手辣的枭雄。 宋佳将打冷战的林缚搂在怀里,要用带幽幽香气的体温让他感到暖和一些。 林缚病了身子虽不好受,头也昏沉,但脑子还不至于烧糊涂过去,躺在宋佳的怀里,轻轻吟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宋佳倒不晓得林缚这是在念别人的词句,听他轻唱,词句里豪气虽足,心想他是在说李卓吧?唯有李卓心里所念的才是“君王天下事”,想想李卓对元氏满心死而后己、鞠躬尽瘁的忠诚,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第23章 雪夜话淮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4章 禁绝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5章 海陵知府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6章 粮食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7章 失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28章 双面 孙壮弃守睢宁、宿豫二城,仿佛在淮泗地区打开一个大缺口,给陈芝虎困在淮阳的数十万饥民,如洪水猛兽似的淌过汴水东泄而来,顿时间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淮泗形势搅得一塌糊涂。 张苟、陈渍随林缚马不停蹄的赶到山阳驰援,已经是崇观十三年元月初三了,孙壮也是中途给林缚传令带回山阳羁押。张苟、陈渍在山阳里的大牢里,看到给重枷锁住的孙壮。 孙壮乱须如虬,坐在牢里的干草堆里闭目养神,听着铁制监门打开的哐铛声,睁开眼,就觉门口的强光刺眼,张苟与陈渍背光走进昏暗的大牢,他一时也没有认出来。 张苟、陈渍心情复杂,孙壮是怕连累他们,才过来投监的。不然,他大可以留在睢宁、宿豫,继续在大小姐面前效力。 认出张苟、陈渍二人来,孙壮哈哈一笑,说道:“哭丧着脸给鬼看啊,能在死前见你们一面,也算值了――大小姐走投无路,四十万人被困淮阳城,我不帮大小姐一把,死后无脸见安帅,也希望不会害你们受牵累!” “你这只疯狗,你全你的忠义,却把我们一起拖下水,”隔壁监房里有人冲着孙壮破口大骂,“要是害爷爷给一刀砍了,爷爷做鬼也不放过你!” “呸,贪生怕死的甭种,不念安帅当年待你们如何,只贪图自家的富贵,死了活该!”孙壮啐了一口,回骂过去。 淮泗战事之后,流民军一部分归降,一部分随刘妙贞西渡汴水,一部分随孙壮编入步军司北军,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北军一万两千卒,孙壮所辖部众不过四千人,其余人只是受他节制。 孙壮假戏真做,将两城丢了,将四千部众也交给马兰头,自个儿跑到泗阳来投监。 北军的其他系将领都是给孙壮以及带部潜入两城来的马兰头所部胁裹丢了城,失城后,有人重新投效旧部,也有三十余名将领带着家小跑到泗阳投监。 占了两城的马兰头,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将他们的手下兵卒扣了下来,任他们带家小离开两城。 这三十多北军将领里,倒不是说洗心革面、一心跟着淮东混,而是对流民军的前途实在没有信心;再说了,他们真要是忠心耿耿、不忘旧情,当初早就随刘妙贞西渡汴水进淮阳了。 不过到泗阳后,曹子昂一时也无法分辩真假曲直,以失城之罪,将他们统统关进山阳县的大牢里,等林缚过来一并处置。 本来都是手握兵权的淮东北军将领,因为孙壮的缘故,一夜之间失去兵权不说,还沦为阶下囚,叫他们如何不恨孙壮?孙壮要尽对安帅、对红袄女的忠义,率部去投靠也可以,偏偏将他们都拖下水,叫他们怎么心甘? 当然,除了这三十多北军将领外,孙壮过来投监时,也有十一名部众相随。这十一人,有孙壮的部将,有孙壮的扈卫,都不愿看孙壮一人过来受刑就死,追随过来。 这两拨人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孙壮与其部众,将家小都留在睢宁,他们过来就是打算投监送死的,以全兄弟之义。其他的北军将领,将家小带上离开双城,是确实不想跟流民军再搅和在一起。 张苟与陈渍一路过来,也大体将里面的是非曲直理清楚,看着孙壮与人对骂,心里又是悲凉又是难过。不忍孙壮受这些人的屈辱,张苟对他们说道:“你们的事情,待制置使核实清楚,自然会放你们出去,你们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听张苟这么说,这三十多受牵累的北军将领都一时息了声,转过头来跟随张苟、陈渍进监房来的陈恩泽叫冤诉苦。 陈恩泽也是头疼不已,表示只要查实他们是受孙壮所累,没有故意丢城的行为,自然会还他们清白、公道。 张苟、陈渍及陈恩泽看过牢中监押的诸将,便去林缚在山阳县里的临时行辕去见林缚,没走进官厅,就听见刘庭州严厉的指责声:“你纵贼东逃,养寇自重,当真以为天下人都瞎了眼睛不成?” 张苟与陈恩泽面面相觑,他们都晓得刘庭州与军司府不对付,怎么刚赶过来就吵上了,听刘庭州的语气,将睢宁、宿豫两城失守的责任,都推到林缚的头上去。 张苟、陈恩泽、陈渍硬着头皮走进官厅,就见林缚铁青着脸回应刘庭州:“丢了两城,我有责任,但要说纵贼、养寇,刘大人这污水未免泼得太爽利了?” 除了刘庭州外,检校御史唐叔恩及新赴任的淮安知府刘师度、山阳知县梁文展等人都在官厅里,还有两人的面孔很陌生,张苟未曾见过,一人穿上骑都尉武官服,一人穿正五品文官服,想来都不是小角色,看他们的神色,似乎都站在刘庭州那一边。 “你敢说当年红袄匪军渡汴进淮阳,不是你私纵所致?”刘庭州脸涨得通红,说到激动处,颔下白须颤抖,“今日失二城,与当年你纵红袄匪军西渡汴水,有何二样?旁人不晓得孙壮与贼暗通曲款,又岂能瞒过你的眼睛?” “刘大人,你高看我了,”林缚冷冷一笑,说道,“照你所说,你当年率渡淮军北上,在泗阳吃了大亏,受了贼寇多少好处?” “你……”刘庭州没想到林缚反咬人的本事也是一流,令他难以自辩,他心里晓得在用兵上远远不如,但是总不能拿这点出来辩驳! “林大人、刘大人稍安勿躁,你们这么争,也争不出个是非曲直来,”站在刘庭州身边站五品文官服的中年人开口说道,“既然宿豫、睢宁有失城将领过来投监,主动担下失城之罪,林大人,你看是不是将这些人交给我带走?” “带走?”林缚眉头一竖,看向中年人,冷声说道,“柳大人,你这话说得轻巧。这年头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百战不殆?要是丢掉一两座城池,就把人交给你带走,淮东大小几百个将官,以后谁还敢去守城池?” 柳叶飞给林缚顶了一句,一口气堵在心里吐不出来。 刘师度出来打圆场:“眼下之际,当是诸方竭力遏制住贼寇东进之势,而不是急着追究谁的责任?要说责任,也只能怨贼人太狡猾,陈将军明明在西边布下天罗地网,谁晓得他们会往东逃呢?” 刘师度的话显然没有说服力,刘庭州只是冷冷盯着林缚:别人想不到,他信;林缚想不到,他不信。 张苟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林缚不把孙壮等人交出去,还有挽回的余地。 林缚蹙着眉头说道:“我累了,不跟你们争吵,你们要是商议出什么办法,通知我便是――我会竭力挽回形势的!”说着话,便将满堂人丢下来,他自个走回后面去了。 刘庭州甩袖而走,检讨御史唐叔恩以及那两个生面孔,都跟着刘庭州离去。刘师度、梁文展等人留了下来,曹子昂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大过年都不得安生,大人三天之间率骑营驰援山阳,却给刘庭州大人如此置疑,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受,还要请你们多担待……” “好说,好说……”刘师度说道。他本打算年节过后再来淮安赴任,出了这桩事,他也是年三十夜里从床上爬起来,带了两个小厮赶来赴任。刘师度的心情自然谈不上愉快,奈何他在林缚面前只有受气的资格,淮东境内如今也只有刘庭州能朝着林缚大呼小叫了吧? 这时候张苟才知道那个穿上骑都尉武官服的中年人,是陈芝虎的副将高义;穿五品文官服的中年人,是江宁派来责问失城事的总督府参事官柳叶飞。 在陈芝虎及江宁诸人看来,睢阳残寇在陈芝虎部、长淮军及陈韩三部围打下淹淹一息,已经是最后垂死挣扎了,便因为这边失了双城缓了一口气――一时还无法调整部署,却先一起过来追究淮东的责任。 宋佳坐在小亭里烧水沏茶,看到林缚走进来,笑着说:“前面吵得可真热闹的,我想不听都不成?” “刘庭州他人不笨啊,这事瞒不过他……”林缚在宋佳对面坐下,将茶台上的斟满茶的杯子拿起来抿了一口,见茶不烫,又一口饮尽,脸上哪有半点在前厅的怒容?只是在前面争得口干舌躁,需要茶水解渴。 “睢宁、宿豫一失,曹大人就将肖魁安及淮安府军北调,去加强沭阳的防守,”宋佳伸出纤纤玉手,又往林缚杯里倒满茶,说道,“别人一时半会想不明白,过些日子,多半也能想明白过来……泗阳以北,你不做任何布置,便是你最大的布置!你说说看,驻守睢宁、宿豫的二十营,名义归属淮东军司,但你几时能调得动过?再说睢宁、宿豫也非淮东两府十一县所辖的地盘,按说是要划给徐州的,无非给你耍了赖皮,用孙壮霸占陈韩三的两处地盘,压着不让陈韩三将手往南伸。如今孙壮换成刘妙贞,对你又有什么损失?要是刘妙贞接受招安,接受淮东的改编,可才是叫你占了大便宜呢!”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林缚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刘安儿的死,我也推卸不了责任,就当时的情形。刘安儿不死,整个江淮都会动荡不安……如今燕北岌岌可危,东虏一旦破关进来,从晋中、河北到河南,都是大漏水,将淮阳四五十万人屠个干净,又能什么好处?这四五十万人留着,说不定以后会有大用处!” 宋佳点了点头,淮东此时全力的发展水军,守陆步营仅有一万两千人,短期内难有大的扩充。虽说工辎营有八万预备兵力,但是淮东军械监用尽全力,也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生产出足够八万步卒所用的基本兵甲来。 一旦燕北防线崩溃,东虏大部骑兵将很容易往淮泗地区渗透,唯有装备精良的精锐步卒,才能在一马平川的河淮平原上,与虏骑对抗。 要是有三四万虏骑集群往淮泗渗透,淮东在北线不足万余精锐步卒,如何抵挡?难道要将淮河以北的地区全部丢掉? 再者,陈韩三是个很不确定的因素,江宁众人对他不待见,他在徐州也十分的困难,但他手里始终握着两万精兵。无论是北面的梁家,还是淮东,短时间里都没有办法将陈韩三一口吃掉,也没有这个名义――一旦虏骑打透淮泗,陈韩三叛投东胡人,淮东要如何应付? 红袄女自然不会轻易降服,但留着红袄女作为淮东的外围缓冲,至少能帮淮东争取一年的时间出来。在这点上,红袄女起的作用,要比孙壮强。孙壮名义上仅节制一万两千弱旅,并且治军、理政上,孙壮要差红袄女太多。 也恰如宋佳所说,在淮泗战事之后,除了每半月给孙壮所部集中供一次粮饷,林缚对泗阳以北地区就不再作任何布置,这恰恰也是他最大的布置――别人看不透,宋佳自然能看透。 说到陈芝虎,宋佳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宋家死在陈芝虎刀下的子弟也多。 “陈芝虎离开李卓,只是一把锋利的刀,”宋佳说道,“文庄公只怕他在李卓旗下――李卓是能将这把刀用好的人,其他人不行!陈芝虎光在西边堵漏,甚至都不防你这边的缺口。孙壮丢了两城,给红袄军打开东进的口,刘妙贞又亲自率两万精锐在淮阳殿后,陈芝虎就束手不策,便知他打仗行,可惜太缺乏大局观。” “未必,”林缚摇了摇头,说道,“他派高义过来,也有可能他是怕遭淮东的黑手!” “也是哦,睢宁、宿豫丢得也太干脆利落了,换了谁都会连疑心!”宋佳掩着唇而笑,说道,“也难怪刘庭州过来指着你的鼻子骂――对了,你还要容他继续留在淮东跟你唱对台戏吗? “怎么不容?淮东有个人能跟我唱对台戏,江宁方面便会觉得淮东的形势还没有脱离他们的掌握,便能让他们心安一些……”林缚说道。 “那你这次怎么堵他的嘴?”宋佳问道。 “北军这回算是全军覆没了,”林缚说道,“多出来的一万两千兵额,我划八千给他,他大概就会闭嘴了!” “那还不是你要让肖魁安永远守在沭阳?”宋佳一眼就看穿林缚的心思,“那从此以后,淮河以南,就没有真正能碍得了你的势力了……”g 第29章 不杀 “前些日子威风凛凛的要求海陵府衙所有官吏务在在初五日之前到崇州报道,我人却给牵在这边走不开,不晓得背后有多少人骂娘呢?” 林缚拈了枚瓷质棋子,在黑子龙头上扳了一下,当头封住李卫的棋势――李卫蹙眉思棋,似乎没有听到林缚自嘲的话语。梁文展坐在一旁说道:“社稷艰难,大人马不停蹄的奔波,海陵府衙的官吏哪一个不感怀于心?” “不用安慰我了,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林缚笑道,“刘庭州今天稍停了些没有?” “到这会儿还没有见到他人呢!”梁文展说道,“淮东步军司北军的十二营编制给了他,他还有不满足的?柳叶飞、高义,怕是对刘庭州都起疑心了吧!再说睢宁、宿豫两城虽然丢了,但形势毕竟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崩坏。陈芝虎在西边所行禁绝之政,本来就得不了人心,偏偏江宁那边还支持他!” 梁文展说的也是实情,对流民军的政策,是剿是抚,朝野素来都有争议。 便算是主剿的官员,也通常无接受陈芝虎那么残暴的禁绝手段。 不要说淮东诸人了,便是刘庭州、李卫等人,本质上还都要算为君牧民的温和派官员,更倾向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政策。 只是陈芝虎诸战皆胜,让河南的形势看上去有改观的趋势,又有宁王府及岳冷秋等一干人支持,刘庭州、李卫等人反对意见就给压了下来。 李卫对林缚与梁文展的对话充耳不闻,专心致致的应了一子,林缚又从棋盒里拈出一子,不忙着落子,问李卫:“李大人真就下定决心不再入仕了?” “不了,”李卫摇头说道,“两次把睢宁城弄丢了,没那么脸再见同僚故友了!” “我家里有个顽劣的小子,也快到识字的年纪了,请李大人屈尊当个西席先生如何?”林缚问道。 “大人是杂学大宗,李卫区区一介迂腐,哪里能入了得大人的眼?”李卫不冷不淡的说道,“怕耽误了小公子的学业。” “我家那小子让他快活两三年再入学不迟,李大人也不用忙着拒绝我,如今你我做个棋友也不错……”林缚应了一手,又问道,“不会连棋友都做不成吧?” 李卫没有吭声,只是伸手从棋盒里拿棋子,算是用实际行动回答林缚的问题,一枚棋子拈在手里半天,没有落下,终是抬起头问林缚:“淮东骑兵也渡淮北上了,肖将军也守住沭阳,流寇暂时也渡不过淮河,东进也过不了沂水,北面有陈韩三挡着,但是睢宁、宿豫两县,八千户、四万口人好不容易归乡安顿下来,大人真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再陷入大难之中?” 淮泗战事后,没有人愿意去宿豫、睢宁任官,李卫一人兼知两县,从县民里选拔吏员,辛辛苦苦做安抚流难的工作。两县极为困乏,缺少农具,没有畜力,储粮非常有限,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李卫这段时间来,也陆续招抚四万口人归乡安置,算是极为了得。 四五十万饥民涌入睢宁、宿豫两县,谁都知道会出现怎样的后果。最大的可能,就是饥民的规模再添加四五万人。 东南西北要是有一路封不住,四五十万饥民便会像蝗群一样,掠境大寇。即便是封锁住了,这四五十万人,最终能活下来的,也不会超过两成。 林缚手伸到棋盒里把玩棋子,脸上却苦笑而道:“我这时候要派人去招抚,陈芝虎生吞我的心思都有……” “难道大人将四五十万人放进来,就一点后手都没有?”李卫问道。 林缚一怔,手伸到棋盒里一时间忘了抽回来;梁文展也颇为意外,没想到李卫区区一个知县,眼睛倒是看得明白,也许长期身在睢宁,看得更清楚吧。 “君不养民,民自养之,天大地大,活着最大――也怨得不流匪四掠,饥时易子而食,谁还顾得礼仪廉耻、忠君孝师?”李卫继续说道。 李卫这番话,令梁文展听了也暗暗动容。他虽然也铁心随了淮东,但这种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的话,还说不出口来,暗道:这老头这几年在淮泗受的刺激不小啊。 上回睢宁城破,李卫不忍心杀女欲上吊自杀,战后又睢宁呆了这么长时间,思想上要没有改变,那才叫怪了!林缚这才回过神来,从棋盒里抽出手,缓了缓脸色,说道:“李大人这番话,我便当你没有在我面前说过……” 李卫不为林缚的话所动,继续说道:“大人若有招抚之意,李卫拼着这把老骨头,替大人到睢宁跑一趟……”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陈芝虎且不去说他,江宁那一关,也是绝过不了的!” 宋佳在旁边说道:“张苟、陈渍二人,好像在外面跪了有好一阵子时间了!” “让他们继续跪着去!”林缚不耐烦的说道,“这里哪个人想见他们?” 李卫说道:“前尘往事已过,大人无需再为老夫避讳什么!” 林缚抬头睁眼看着李卫,戏谑笑道:“便宜外公也做?” 李卫倒是抹不下脸来了,给林缚这一句话羞得老脸通红;便是站在一旁的宋佳也听不过去,暗中踢了林缚一脚,要他见好就收。 李卫在这里能说这一番话,从此就算是上了淮东的贼船,再也跳不下去了。 李卫任官,素来清廉,又有能力,在淮泗很有民望,所以流民军破淮泗诸城后,一心想要招降他。李卫坚持不从贼,睢宁恢复后,他从狱中得脱,坚持留在睢宁做招抚流难的工作,声望更隆。在士子清流里,李卫也有美誊。他铁了心投附淮东,对淮东来说,是一个好的楔机。 梁文展这才确认陈渍霸占李卫之女为妻还生下一子的传闻是真。 林缚这才坐直身子,吩咐亭子外的侍卫:“看在李公的面子上,将那两人带进来!” 李卫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如常,看着侍卫将张苟、陈渍两人领进来。 张苟、陈渍走进院子来,在亭子外跪下,陈渍见李卫也在亭子里,微微一怔,埋着头不吭声。张苟见林缚与李卫在下棋,说道:“末将有事相禀……” “有什么话快说,没什么事不要打扰我们下棋。”林缚不耐烦的说道。 宋佳在旁边解释道:“李公不是外人,张参军有什么事要说,便说吧!” 张苟迟疑不定,不明白睢宁知县李卫何时不是外人了?那山阳知县跟淮东又是什么关系? 张苟虽说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有一段时间了,平时能接触到淮东最机密的军事信息,但也仅限于此。淮东对淮泗地区的通盘战略,张苟是丝毫不知情的,便是淮东内部,真正知悉此事的,也仅有限数人而已。 张苟硬着头皮说道:“末将与陈渍商议,刘妙贞、马兰头等贼首或有给淮东招抚的可能,请大人许末将到睢宁走一趟!” 林缚将手里把玩的棋子丢入棋盒,侧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苟:“你们认为如此,能保孙壮一命,好全你们的兄弟之义?” “末将只是一心为淮东为念,没有其他想!”张苟叩头说道。 “都学会说漂亮话了,”林缚冷嘲热讽道,“便是刘妙贞、马兰头愿意接受淮东的招抚,那我问你们,淮东有招抚他们的可能吗?岳冷秋、陈芝虎、陈韩三费了这么大的劲围剿他们,孙壮丢了两城,开了个口子,让他们缓了一口气,这会儿他们就接受淮东的招抚,外人如何看待淮东?” “……末将不知。”张苟硬着头皮答道。 “刘妙贞还在淮阳守着,四五十万饥民像蝗群似的涌到汴河西,你轻松松说一句招抚,这四五十万饥民要如何招抚?”林缚又问道。 张苟又愣怔在哪里,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不了。 淮泗战事之后,淮东接受降俘加上家属约十六万。为了养活这些人,淮东工辎营扩编到七万人,硬着头皮去修捍海堤,硬是将这么多人养了下来。 修捍海堤的巨额投入不说,为安置工辎营辎兵家属,在鹤城、江门所设的四处屯寨,投入最大,到今日垦荒规模也不过二十余万亩。这部分人要达到自给自足的水平,垦荒规模至少要增加到四十万亩才够。 要招抚四五十万饥民,即使有足够的垦荒地,两三年间,要投入多少米粮进去才够? 若是招抚是一桩容易的事情,江宁又怎么纵容陈芝虎在河南采取禁绝、杀光的暴政? “起来吧,”林缚挥了挥手,说道,“你护送李公到北边去,去跟刘妙贞、马兰头说,淮东每个月借他们四万石粮。你跟他们可要说清楚了,每个月四万石粮是借给他们的,总有一天,我会要向他们讨回的。还是,他们不得在泗阳北面、沂水西岸设防――其他事情,淮东一概不予理会!”见陈渍也要跟着张苟站起来,又板着脸说道,“你给李公叩三个响头再起来……” 陈渍跪了一天,脑子都跪糊涂了,听林缚这么说,也不问什么,便朝李卫嘭嘭嘭叩了三个响头。李卫身子僵硬的侧着,也不说受礼,也不说不受礼,一时间面子上总下不来。他即使猜到林缚有后手,但听到林缚张口每个月秘密支借红袄军四万石粮,还是吓了一跳:一个月四万石粮,一年就是五十万石,淮东两府十一县去年全年上缴郡司的税粮也就这个数而已。 淮东有此能力,也难怪不再把江宁放在眼里了。这时候不直接招抚,也许是不想将最后一层脸皮撕破,也许是要借刘妙贞的力量去打击陈韩三――毕竟一旦刘妙贞接受招抚,就没有打陈韩三的名义了。 “至于孙壮,身为淮东军将,私通流寇,罪不罚不行――随他过来投监的十一员部众,一律都剥去将职,编入崇州步营第一营当兵卒。首不满十桩、获级不足百,这些人一律不得提拔!”林缚盯着陈渍,“你要是敢背着我殉私枉,小心我扒下你身上的甲皮!” “末将不敢!”陈渍只求能保住孙壮他们的性命,忙不迭的替孙壮谢恩。 “你去睢宁,将他们的家人也接来淮东吧,”林缚又吩咐张苟道,“你去跟孙壮说,他对刘安儿的恩义,从今日起便算是还尽了,不要跟我再玩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 张苟、陈渍都跪下来叩头谢恩:“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再不识好歹,我等也绝不饶他!” 林缚暗叹一口气,这世道杀人如麻寻常事、却丢不掉恩义忠孝。从曹子昂、秦承祖,到周普、宁则臣,一个个都要保孙壮不死,更要保随孙壮过来投监的十一员部众不死。 在当世人看来,孙壮弃两城,陷两城民众于水火,是失小节而全大义,是对故主尽忠孝、全故旧之义。就像关羽在华容道放走曹操,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唯有陈韩三这种将旧主卖得干净、黑到死的行径,才是给世人唾弃千年的――这便是这个世道的道德观吧! 想想也是,像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宁叛朝廷、不背苏门,还不是坚持忠义之念? 林缚接过宋佳递给他的空白函,签押了命令,扔给陈渍:“滚下去领人吧,不要再在这里碍眼了。” 第30章 堵口 陈渍怕节外生枝,拿到林缚的手令,当天就将孙壮及部众从牢里接出,到行辕外叩了头,兔子似的溜回崇州去了;张苟也当天与李卫渡淮,经泗阳秘密前往宿豫,与流民军接触。 曹子昂处置完泗阳军务,回山阳县才知道林缚将孙壮等人夺去将职后编入崇城步营,说道:“你把孙壮等人丢给崇城步营,周普知道了可不要跟你急红眼?当初他可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孙壮生擒的!” “所以在周普反应过来之前,我赶紧让陈渍将人领走了。”林缚笑着说。 “孙壮给剥夺指挥使的将职,要从大头兵做起,骑营近期又无战事可打,孙壮要积累足够赎罪的战功,谈何容易?”宋佳在旁边说道,“如今用崇城步营登岸袭浙南、闽北,积累军功也容易,等到周将军真要用人时,将孙壮及部众调入骑营,也能用到刀刃上……” “首功十桩、获级百人,不容易啊!”曹子昂轻轻一叹。 若是在一场会战里,一支十二人的尖兵,能获得毙敌百人的战绩,至少能将当面敌阵彻底粉碎掉! 在攻城战中,十二人的尖兵攻上城头,能获得毙敌百人的战绩,这座城池差不多也就攻下来了。崇城步营此时正与靖海水营配合着,对奢家腹地进行袭扰,偶尔会有攻城拨寨的战事,的确需要这样的尖兵。 搁下孙壮等人不提,曹子昂又问对其他北军将领的处置。孙壮丢掉两城时,还有三十多将领带着家小过来。 “这三十多人,良莠不齐,不过好些人都看着,”林缚蹙眉思虑,说道,“择优而用之,不堪用的也比照原将职如悉发放俸银……暂时就这么处置吧。” 流民军里也有良将,如张苟、韩采芝等人,但更多的将领良莠不齐。就像孙壮,在当世要算一等一的武将,身上也有嗜杀、残暴的坏毛病。军司好些人看好孙壮,但他能否成为宁则臣、敖沧海级数的良将,此时还难说得很。 流民军的中低级将领还好一些,毕竟地位低、姿度也低,容易接受淮东的改造;高级将领,特别是曾手握数千、数万兵马的流民军将领,心傲气扬,劣性顽固,难改正,也难驯服。 虽说林缚更在意兵员及大量的中低级将领,然而往往对流民军归附将领的处置,示范性作用更强,不能有用的用之、没有用的当垃圾丢掉,需要谨慎对待。 就像对孙壮的处理,会有一些负面影响,林缚几乎能想象到刘庭州知道这事后,会拿怎样的语气对他咆哮,但孙壮这种一根筋认为“谁对他有恩、他就应该对谁有义”的人,留着比杀了有用。 刘庭州知道林缚让人将孙壮等失城将领从山阳县大牢里提走,果然与唐叔恩、高义、柳叶飞等人过来兴师问罪。 “孙壮等人有失城之责,我夺去他等将职,充为军卒,处置有何不当?”林缚坐在官厅里,镇定自若的应对刘庭州的责难。 这年头除了斩立决、秋斩等刑外,流放充军算是最严重的一种处罚了。不过林缚倒是明白,刘庭州想追究的不是孙壮等人的罪责,而是想追究他纵红袄军东进的责任。 刘庭州心里愤恨,却无奈抓不到林缚的把柄,坐在官厅坚硬冰冷的椅子上,十分的不舒服。 林缚打了哈欠,说道:“与其纠缠这些,不如讨论如何处理后事吧!请奏调肖魁安为步军司北军指挥司的文函,要过几天才能等到江宁兵部的回复,但淮泗形势严峻,重组北军的事情不宜再耽搁……刘大人莫非一定要跟我在细枝末枝上争论出一个是非黑白之后,再讨论这些事情?” 刘庭州当然不愿意给别人说成不知轻重缓急的人,但是给林缚如此轻易转移话题,心里也是十分的不甘心。 刘师度在旁边附议道:“重组北军之事,当是要务,拖延不得……” 林缚看了高义、柳叶飞二人一眼,意思是说接下来是淮东内部的事情,与他们二人无关。高义与柳叶飞无奈,只得先告辞离开;然而离开时,柳叶飞对刘庭州望了一眼,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不信任。 睢宁、宿豫两城丢掉,之前的淮东军步军司北军算是“全军覆灭”,林缚提拔肖魁安作北军指挥使,重组北军,给了十二营的编制――这个肖魁安可是刘庭州的人。 刘庭州指责林缚养寇自重,但在外人看来,刘庭州此次所得的利益,倒是要比林缚更大,也难怪柳叶飞怀疑刘庭州跟林缚是在唱对台戏。 柳叶飞是尔虞我诈惯了的,这类人最善于以最下限的恶意去揣测别人,林缚将他看刘庭州的眼神看在眼里,心里只是一笑,也不说什么。 肖魁安此时在沭阳守备,脱不开身来,重组北军的事情,林缚与刘庭州定下章程来,要肖魁安依着行事便是。 林缚是希望从沭阳、海州一带招募流勇编入北军,实际以此缓解沭阳、海州两县的粮荒与治安压力。这年头当兵钱饷虽然不多,但勉强能让一家人裹腹不至于饿死。 林缚给北军十二营正卒六千辅兵两千共八千兵员的编制,算上家属,差不多能解决沭阳、海州两县超过三万数流民的生存问题。 及时对沂水进行封锁,但因红袄军东进,涌入沭阳、海州两县的流民加上之前就存在的流户,差不多也就这个数量级左右。 林缚另希望肖魁安驻守沭阳期间,对沂水、沭水的河滩荒地进行开垦营田,一是安置将卒家属,一是营田收入能弥补军资、军养不足。 刘庭州虽在政见上与林缚分歧极大,但相比较同时期的官员,他要务实能干得多,也不是那种为了反对而反对的迂腐官员。林缚对重组北军的处置,他实在是提不出什么意见来。 “重组北军,事务繁杂,肖校尉一人在沭阳,怕是力有未逮,我能请刘大人、唐大人到沭阳助他一臂之力否?”议事到最后,林缚问刘庭州、唐叔恩。 刘庭州明明知道林缚要将他踢到淮北去,却提不出反对意见。 肖魁安治军有一套,但重组北军的事务牵涉到方方面面,却非肖魁安一人能应付得过来的;军领司参与其中,是名正言顺的。 当然了,除了肖魁安之前率领去守沭阳的两千府军兵甲俱全外,新增编的六千兵马,粮饷由军领司供给,兵甲却是紧缺,这个要靠刘庭州帮着想办法去。新兵每个配一支枪矛还好办,铠甲、弓弩却是奢望。 林缚又问刘师度:“在淮安做清查公田、改银征粮二事很难,是不是先从沭阳、海州两县做起?不然的话,养军的压力实在太大!” 刘师度看了刘庭州一眼,思忖片晌,说道:“可以,我陪刘大人到北面走一趟!但能不能确保流寇不越过沂水东袭?” “淮东骑营已出泗阳,在沂水东岸形成警惕,在沂水东岸发现流匪,都会坚决的予以打击,”林缚说道,“我打算向江宁发文,建议西线也改为封锁为主,为今之计,长淮军更应南调备战,流匪或有招抚的可能……” 林缚说到“招抚”二字,刘庭州、刘师度都没有表示什么,他们二人心里实际也对陈芝虎所行的禁绝暴政颇有微辞,只是不便表露出来罢了。 刘庭州也不傻,他内心也倾向招抚,但是他不能呈文建言,不然他对林缚养寇自重的指责就没有了立场。 眼下的情势,红袄军夺了睢宁、宿豫二城,获得喘气的机会,陈芝虎此时也不会强攻红袄军精兵驻防的淮阳城。在许多人看来,红袄军即便夺了睢宁、宿豫二城,由于从这两县能获得的给养有限,红袄军也最多获得十几二十天的喘气时间。即使刘庭州等人察觉到军司府与流民军暗通曲款,也断然想不到军司府有能力每月接济流民军四万石米粮。 刘庭州、唐叔恩、刘师度相继离去。 林缚与曹子昂、梁文展等人还要商议淮东军的扩军事宜。淮东军虽然暂时一心造战船、发展水军,但这次也给步军司空出八营的编制出来,也不能不用。步营也要适度的发展一下,以防止水步军战力严重失衡。 “我看应先对长山营进行扩编,”曹子昂思虑了许久,最终建议先对长山营进行扩编,“骑营暂时在北岸驻留一段时间,待势态稳定后,北线的军事压力不大。先对长山营进行扩编,有战事需要,可以通过水营战船快速输送……” 即使在捍海堤驿道建成之后,大规模步军从崇州运动到山阳,也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即使在燕北防线崩溃后,朝廷再发勤王诏,林缚没有出兵的打算,但不意味着他就一点准备都不做。从这个意思上来说,先对长山营进行扩编,意义更大。 在北线,淮东军的驻军主要集中在泗阳、沭口、山阳三处,又以泗阳为主,形成守淮防线。林缚实施的是精兵战略,只要城池够坚固,只需要三四千精锐战力,就足以抵挡数倍、十数倍的敌军短时间内强攻泗阳城。 .. 第31章 说服 张苟与李卫渡淮到泗阳,很快就与红袄军在宿豫南面的锋哨联络上。 锋哨是红袄军里的精锐斥候,每人都精通骑术、刀弓,一人双马;奈何人数太少,除斥候刺探军情外,形不成规模战力。 为防备淮东军突然北进发动袭击,马兰头在宿豫南面放了百余骑精锐锋哨,这差不多是马兰头在宿豫仅有的骑兵了。 在十数锋哨的监视与贴身相随下,张苟与李卫所乘的马车,从宿豫南面的原野穿过――道路两侧到处都是瘦骨嶙峋的饥民,也有一队队背负大枪的流民军兵勇。很显然,流民军很担忧南面的淮东军会突然杀出来,只能在宿豫南面集结了大量的兵马,在冰天雪地挖壕筑垒。 这些兵勇,很多人都是拿一把削尖了头的木杆或竹竿当武器,各式衣裳都有,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甚至连叫化子都不如――从他们身上,张苟能清楚的回想起两年前自己所处的困境(比当年更为不堪),心里堵得慌。 除了道旁有如冻尸的饥民与在冰天雪地里挖壕垒的流民军兵勇外,因劫掠而产生的混乱也随处可见。 倒不是马兰头没有约束部属的缘故,只是孙壮替他们暗中攒下的米粮,仅三千石而已。即使不考虑跟随而来的普通饥民,仅流民军及家属,就将近三十万人,三千石储粮,维持三五天算顶天了。 要想一支军队对民众能做到秋毫不犯,除了纪律严明外,更重要的是自身要保证有充足的物资保障。 从民间强征粮秣是必然之举,即使红袄军不出城抢粮,也无法约束其他流民军出城劫掠――那些淹淹一息的饥民,更如饥狼饿虎,能有一息活命的希望,哪个会顾虑廉耻道义? 两县还没有从淮泗战事里恢复元气,回迁的县民,本来就在生死线上挣扎,自然是借着土围子拼命抵抗,想保住最后那一点赖以活命的口粮,怎么可能避免得了激烈的冲突? 张苟、李卫过来的时机还不算晚,情况还没有恶化到无法收拾的程度。 一方面是流民军刚刚渡河过来,即使要攻破地方上的土围子抢粮,也需要一些时间;另一方面是更担心淮东军什么时候打进来,还没有放开手脚去抢粮。 至少在宿豫南面乡野,征粮的兵马身上都穿红袄,是马兰头派出来的嫡系,秩序未乱,冲突难免,但也没有发展到毫无顾忌的烧杀劫掠。 在张苟看来,情况还不算太坏;在李卫看来,心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两县民生稍有些起色,有他无数的心血在里面――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一心都在考虑熬春荒的事情――看到眼前这番情影,直叫他牙齿咬得咯吱响。 张苟也怕李卫犟脾气上来,坏了事情,坐在马车里劝他:“李大人,自古征战,因地征粮是难免之举。我们还是快快与红袄女、马兰头等流帅见过面,避免情形恶化下去,才是要紧……” 李卫将捏紧的拳头松开,说道:“老夫晓得这个道理,不会为一点小事坏了大局!” 马车在锋哨的簇拥下进了宿豫城,马兰头也早就得到消息,让人将张苟、李卫带进他由县衙临时改作的行辕。 官厅里,仅有一些简陋的老桑木桌案,马兰头穿着褐色的旧革甲,站在长案后,盯着走进厅里来的张苟、李卫。 “吞天狗,你今日若是来替你的新主子说降,我劝你省省力气。念在以往的情份上,我请你喝一顿酒,你就回去,不要说让大家下不了台的话。”马兰头唬着脸,只当张苟来说降,当头就将他的话头堵住。 张苟平静的看向马兰头,他来宿豫之前,就知道刘妙贞率一部精锐守在淮阳防备西边的陈芝虎,今天在宿豫只能见到马兰头。 马兰头健壮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偻,脸颊瘦陷下去,才四旬出头的他,似钢针乱蓬蓬的胡茬子竟然夹了些霜白,与两鬃的白发,相衬得额外的刺眼。 张苟一时间感慨万千,但自孙壮到泗阳投监,他就彻底的将自己视作淮东的一员,心里再无纠结的念想,微微吸了一口气,说道:“杆爷已给我家大人赦免一死,暂充入军中留用,我此来,是要将杆爷的家小接去淮东,想来马帅不会留难吧?” 马兰头狐疑的盯着张苟,换作陈渍来,他不会有太多的顾虑,这个吞天狗就比较难让人看透,问道:“我如何才能信你?” “是杀是留,我家大人需要偷偷摸摸吗,你何来不信?”张苟问道,“即便把杆爷及十一弟兄的家小都留在宿豫――宿豫粮草能支撑几日,三五日,还是十日八日?” 马兰头脸色一沉,说道:“我念昔日之情,不留难你,你却赚我的底细!”只当张苟说这话是试探这边。 “我倒不知,马帅有什么底细值得我探的?”张苟笑道,“杆爷将两城丢给你们,城里的储粮不过三千石。你们若能将两县的土围子都打下来,大约还能抢到两三万石粮――待这两三万石粮耗光,你们打算吃什么?舂人肉而食吗?” 张苟这话血淋淋的刺耳,马兰头阴沉着脸,在淮阳城里已经有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他骗了自己,听着张苟这话,脸上仿佛给狠狠的扇了一记! “你们打算往哪里去?”张苟继续问道,“西边是陈芝虎,北面是陈韩三、东北面是梁成冲,东面是肖魁安,东南面是陶春,难不成你们还要强渡淮河,打进淮东不成?” “笑话,我等拥十万虎狼之师,天下之大,何处去不了?尔等便是布下天罗地网,我也有信心扯着稀巴烂,”马兰头厉眼盯着张苟看,说道,“淮东军要打,自管领兵来打就是,谁怕就不是娘生的。搞这些废事,让人瞧轻了你们!” “我倒想问一声:诸多流帅,有几人愿意随着红袄女跟马帅你拼着鱼死网破?”张苟不理会马兰头声色俱厉,说道,“据我所说,要不是陈芝虎在西边屠刀下不留活口,想求一条活路的可不止一家两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管得了那么多的事!再说那些软蛋没用的货色,哪里都不缺,”马兰头恨气的走回到书案后,手撑着案台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张苟,说道,“淮东要想招揽这种货色,我绝不拦着!” 北线的军务由曹子昂总揽,作为暗中支借米粮给流民军的详细计划,也是由曹子昂具体确定,作为交换的条件,对流民军的种种限制自然不会像林缚最初吩咐的那么简单。 张苟与李卫过来,首先要试探流民军的底线在哪里,也更希望淮泗一线的流民军能消除杂乱无章的现象――眼下退到淮泗一线的流民军有十数万兵马,虽以刘妙贞、马兰头领袖的红袄军为首,但其他山头有十数家,各率数千到万余兵马不等,杂混在一处。一方面不容易在淮泗地区稳定下来,谁晓得何时突然有一家渠帅擅自主张,带着人马就钻空隙流寇他处去;另一方面显然也极不方便淮东掌握这边的形势。 听马兰头似乎不介意淮东招降其他流帅,张苟与李卫对望了一眼,便知道马兰头心里的坚持实在有限得很,要是红袄女也是这个心思,倒可以摊开来谈。 “我与李大人想见大小姐……”张苟说道。 “我不拦你见那些软蛋货,谁他娘的爱走谁走,但是大不姐,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安帅死于陈韩三之死不假,但陷阱是谁所布,你我心里都清楚,别人能投淮东,我与大小姐决不可能……”马兰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睢宁、宿豫是什么状况,马兰头心里也清楚。 孙壮让出两城,也仅仅是让他们缓一口气,能得十天八天的休整顶天了。他们从西边冲不破陈芝虎的封锁,更不指望突破淮东军的防线往南去,北面是陈韩三与梁家的兵马,又是容易突破的?东面即便攻破一城两城,又什么何益?再往东是大海。 难道真的要舂人肉而食? 困守淮阳时,马兰头与刘妙贞就没有拦着其他人出去投降,所以这会儿也不会阻拦其他人去投淮东。至于淮东的心思是不是跟陈芝虎以及岳冷秋一样歹毒?大家也只能自求多福!至于孙壮是不是已经死心投了淮东,马兰头也不会怨他。孙壮对他们已经做得太多了,即便来日战场相见,孙壮也不亏欠他们半分…… “若是淮东每月借四万石米粮给你们,大小姐与马帅也绝不答应?”张苟问道。 “……”马兰头诧然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半饷,才愠怒的说道,“吞天狗,你也是身份的人,以为我等到山穷水尽之处,就任你戏弄不成?” 李卫这时候才沉着声音,说道:“我二人辛苦过来,就是为戏弄你不成?要不是念及数十万饥民朝不保夕,要不是念及再不施手相援,淮泗大地必将再度生灵涂炭,谁愿意冒凶险走这一遭?” “听说你家主子要做淮东王,怕是没安好心!”马兰头心里震憾不减,倒也不想弱了声势,他对张苟反唇相讥道。 “你自己站到城头看到,城里城外,街上道旁的饥民,一个个的,还剩下几口气活着?淮东辛苦每月挤出四万石米粮来,你说淮东有野心,你摸着胸口说说,这些连走路力气都没有的饥民,值得淮东将野心寄在他们身上吗?”张苟反问道。 每月四万石米粮,一年就是四十八万石―― 陈芝虎是杀人疯魔,但是有人投南面的陶春,甚至有人走到绝路没了羞耻,要去跟徐州的陈韩三勾搭,都没有给理会――为何?谁手里都没有这么多的米粮,就算有,谁也不会用这些米粮去养叫这些化子军。 流民军貌似有十万兵马,但陈芝虎在西边只有一万精锐、一万杂兵当头封住,他们就完全通不过去! 一年四十八万石米粮,多了不好说,养两三万精锐是绰绰有余――马兰头看不到林缚的眼光深远在哪里,给张苟反驳得无话可说。 给张苟拿话堵住,马兰头沮丧的坐下来,说道:“你们当不会一点条件都没有,你说吧!” “首先,你们不能威胁或试图进入泗水东岸以及泗阳柳篱边的范围之内,不能在泗水西岸及泗阳的北面筑防垒。要在泗阳柳篱边的外围空出十里方圆的无人区来,每十天,泗阳方面会将米粮集中送入该区域由红袄军接收……”张苟说道。 听着条件很苛刻,马兰头知道他们实际上没有选择。 两年前的沭水大营、沂水大营,都淮东军摧枯拉朽似的轻易攻下。如今他在宿豫南边布下不少兵马形成防线,实际脆弱得跟纸糊似的脆弱。 筑不筑垒,意义不大。 “你继续说……”马兰头说道。 “如今这边军头、渠帅好几十个,兵马十余万――我们愿意看到你们以红袄军为核心保留三四万精兵,做到政令、军令如一,纪律严明。也唯有此,才能将这边的形势稳定下来,才有恢复民生的可能。我们绝不想看到乱哄哄一团、杂乱无章,民生继续凋弊、残破下去!”张苟说道,“如今三城都在红袄军的控制之中,更多的人无非只求能活下来――我们也只会将米粮交给红袄军――想来做到这点,不会太困难!” 流民军的臃肿跟杂乱所带来的致命缺陷,马兰头是深有体味的。 便如淮阳之围,刘妙贞率两万精兵突围出去不难,甚至在过去半年时间里,跟陈芝虎部交锋数度,并没有吃什么亏,但想十万兵马一起突围出去,就极其困难―― 故而马兰头先前不介意淮东将其他渠帅的部众都招揽过去,内心里何尝不是想摆脱这些负担? 至于其他流民军渠帅,眼下也更多的是想保住自己及家小的性命,削他们兵权的压力不会太大――更何况将来由他们掌握着淮东秘密输送的米粮。 兵力削减到三万人,战斗力非但不会减弱,兵卒与家属也都可以住进城内,南面不设防垒,更不成问题。 这样的条件,对红袄军有百利而无一害。 恰恰是如此,马兰头越发怀疑张苟是在消遣他或者背后藏着他一时猜不透的阴谋! .. 第32章 水煮田鸡 “”“” -------- ---- ---- ---- “”“”---- “”“----” “” “----” “”“……” “”“……” “” ---- “” “…………” …… 第33章 危局 天愈冷、海愈蓝。 “林政君号”缓慢的驶入津卫岛西岸码头的泊位,孙尚望站在码头上,他早接到通知说“林政君号”要试航到津海来,等了好久,才第一次看到这艘超级巨舶的伟岸身姿。听说这样的巨舶,崇州在年节前,就动手开造新的两艘,孙尚望都有些迫不及待的上船去看一看。 好不容易等“林政君号”驻泊稳妥,船栈搭设好,孙尚望第一个登上船,朝胡乔中拱拱手,笑问道:“指挥这样船出海航行,有何感觉?怎么与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天,叫我等在这里望眼欲秋?” 按照试航计划,“林政君号”要在年节之前走黑水洋来津海,只是晚有晚的理由,胡乔中说道:“过黑水洋时,风浪大,船身偏得厉害,被迫在济州停了十天……” 孙尚望心里疑惑:黑水洋的海流甚急,要是“林政君号”不适合走黑水洋,必然是回崇州,不应该冒大风险强行过来。看到胡乔中的眼睛往边上挤,孙尚望循看过去,船舷边上站着身穿青色夹袄、头戴皮瓜帽的男子。等青袄男子转过身来,孙尚望吓了一跳,问道:“高先生怎么在船上?还一直以为高先生在辽西呢!” “大人吩咐,高先生的行踪绝不能泄露出去,要孙大人秘密安排人护送高先生去昌黎!”胡乔中说道。 林缚不希望高宗庭这时候再回辽西去,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胡乔中借海流的问题在济州多停泊了十天,但年节前有船队从济州来津海,胡乔中也无法再拖下去,就与运船海船组成船队一起过来。胡乔中希望孙尚望这边能找到借口拖一拖,只是当着高宗庭的面,话不能说明了。按照林缚的意思,最好是能拖到辽西战事有结果之后。 “孙先生,”高宗庭朝孙尚望拱拱手,问道,“辽西可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辽西倒没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孙尚望一时还猜不透高宗庭在这关键时刻去淮东做什么,既然是绝密,他也按下好奇心不问,回答高宗庭的问题,倒有些不知取舍,略带迟疑的说道,“朝廷起用周宗宪任兵部尚书。前段时间军情司总制吴爷亲自跑来津海,前两天亲自去京里了……” “啪!”高宗庭含恨的一拳打在船舷上,跟孙尚望作揖说道,“我今日就要去昌黎,麻烦孙先生代为安排……” “今天就走,是不是仓促了?”孙尚望问道。 “拜托了!”高宗庭长揖不起。 孙尚望迟疑的看向胡乔中,孙尚望是淮东在津海的联络人,知悉机密,故而能知道朝廷起用周宗宪,是要撤李卓将职的预兆。这时候还不知道朝廷会拿什么借口去撤李卓的将职,高宗庭此时去辽西,总有些不适合。 胡乔中苦笑一下,高宗庭坚持要走,他们也不能强行将他扣押下来。 这会儿有船从津海港方向驶来,孙尚望看过去,远远看见船头站着一个穿羊皮袄的人,说道:“许是吴爷回来了……” 回来的人,正是乌鸦吴齐。吴齐刚从京中回来,在津海给林续文拦住说事,这会儿在港口远远看见看到“林政君号”停泊津卫岛,便知道高宗庭也过来了,赶忙找了借口与林续文辞行,坐船到津卫岛来。 吴齐匆匆上了岸,见过高宗庭、孙尚望、胡乔中等人,知道高宗庭坚持今天就要去昌黎,他想了片刻:“行,我陪高先生走一趟……” “不敢当,不敢累吴将军身涉险地。”高宗庭推辞掉,吴齐是淮东指挥使一级的高级将领,他要是北上辽西有什么闪失,将是淮东惨重的损失。他不能为个人的坚持,将淮东的大将拖进去。 “倒不是专程送高先生过去;不送高先生,我也要到北边走一趟。”吴齐说道。 吴齐这么说,高宗庭也不再坚持,问道:“吴将领实话告诉我,辽西的情形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京里有一些不好的消息在盛传,比如说李兵部给东胡人收买了,正占着松山,跟东胡人谈条件――这样的谣言本是无稽之谈,但是李兵部在松山城一直不肯进军,就难保宫里与朝中诸公会有什么想法。谣言的传播,应有东胡细作在暗中操作。另一方面,也有消息称,东胡将从大同撤围的条件从赔银五十万两降到二十万两,大同也传来消息说那边的虏骑有集结撤兵的迹象,与此同时,辽阳方面又不断派人到松山和谈……其实这时候大同方向的虏骑,不管是撤兵还是不撤兵,这种种消息扑朔迷离、或虚或实的掺杂在一起,都会让京中疑影重重。当然,市井消息要传到宫里去不是易事,说不定已经有朝廷大员或宫中人物给东胡人收买了。另外,高先生在淮东时,都察院就连续有参劾李兵部的折子。虽然没有直接弹劾李兵部通敌,但绝好不到哪里去!有责难李兵部拖延进军的,有责难李兵部纵容子弟横行乡里的,也弹劾李兵部暗中克扣粮饷运到京中私买的,――特别是克扣粮饷的弹劾折子,是张协在都察院的门生黄而成所进,对李兵部很不利……” “……”高宗庭神色沮丧,没有说什么。 克扣粮饷自然是无稽之谈,他确实为李卓暗中从淮东拿粮运到京中私售,但一切都用去补贴军用,一两银子都没有落下私人口袋,但是谁信? 京中粮市自然给张协及户部官员在背后撑腰的粮商控制,他们在京中私售米粮一事,不可能完全瞒过张协。 换作平时,这也算不了什么;手眼通天的人,如梁氏、如郝宗成、如张协及户部官员,有几个不在做这桩事? 只是张协这时候将这桩事扯出来,又直接诬指李卓克扣粮饷,杀伤力极大。他们还无法辩解,天下又有几人会相信李卓大公无私到这种地步?要是李卓对宫中那位言听计从,这桩事算不了什么,但与私通东虏的谣言以及李卓坚持不肯出兵等事结合起来,只会加剧宫中那位的疑心。 张协这时候要将李卓拉下马,不难理解。 当初燕北形势危恶,非李卓不能力挽狂澜,张协那时候也只能指望李卓出来救急。 这时候张协与朝中诸公都头脑发热,以为平虏有望,就不希望这桩“大功绩”落到李卓头上。 李卓以兵部尚书衔帅边镇,获得松山大捷,就离相位更近了一步。张协也许不会信李卓与东胡人私通,但他不会不防李卓争他的相位。 张协深知崇观帝的心思,他不会明面上反对向辽阳进军,但赶着李卓占了松山之后不肯再进军,他焉有不往李卓身上泼脏水的道理? 对张协来说,宁可将破辽阳的功绩给郝宗成,也要远远好过给李卓得去。 郝宗成是内臣,功绩再大,封爵封侯封王都有先例,却不可能跟他来争相位。 退一万步讲,即使不能将李卓拉下马,张协也更希望李卓在打辽阳吃败仗,将松山大捷的功绩抵消掉。 “梁家是什么态度,梁习父子长期镇守边地,应该对东虏有更清楚的认识,他们应该不希望燕北防线崩溃的……”孙尚望问道。梁家背后的人物就是梁太后,梁习又是鲁国公,占了河中以及大半个山东,在朝廷的根基很深,影响也大。 “梁家的确不会希望燕北防线彻底崩溃,”吴齐说道,“但梁家也不认为东虏有一举攻破京师的能力,这时候梁家更希望李兵部向辽阳仓促出兵吃败仗!” 孙尚望看了高宗庭一眼,见他神色黯淡,心想他对梁家的心思应该早有准确的认识。 即便在淮东,特别是看到淮东有逐鹿天下可能之时,也没有多少人希望元氏恢复中兴之治――梁家有这样的心态,实在不奇怪。 至于郝宗成――郝宗成当初能坐看晋中军覆灭,指望郝宗成能顾全大局,还不如指望一头猪――偏偏宫中那位对郝宗成又是出奇的信任。 “我离开京师时,宫里又发了一道催李兵部向辽阳进军的上谕去辽西,”吴齐声音沉重的继续说道,“据宫中传出的消息,随这道上谕去辽西的,还有一道秘旨。至于秘旨里写着什么,秘旨是交给谁手的,倒是探不出什么消息……” “已经到这一步了啊!”高宗庭长叹一声,转过身去,望着茫茫大海,脸颊落下两行清泪。 换帅?孙尚望与胡乔中对望了一眼。 谁都晓得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然而君臣相疑、临阵换将这种事,从来都是史不绝书的――李卓亲率蓟镇兵进攻辽阳,都是十分凶险的事;这时候换个人率蓟镇兵去打辽阳,能有怎样的结局,自然可想而知了。 高宗庭的绝望,吴齐等人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东胡人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有怎样的布局,津海这边都要以燕北防线即将彻底崩溃为前提做准备了。 吴齐吩咐孙尚望、胡乔中道:“我与高先生去昌黎,等淮东最新的指示过来,也许要拖上一段时间,不过这边不能再拖下去――从今日起,所有来津海的粮船,米粮一律不入官仓,统统卸到津卫岛。船尽可能往南撤一些,防备天气还有大寒的可能。我刚与大公子商议过,这时候就要往南边撤人,大规模的,只能先走陆路往阳信疏散;所有的预备兵员,一律编入现役,所有的铁作,都转为军用……”g 第34章 步步惊心 元月十二日,辽西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张希泯掀开车帘子,眯眼看着车外茫茫大雪,问前面的车把式:“这是到哪里了?” “前面就是宁津堡,再有一百四十多里,就到松山城了……”车把式回道。零点看书 “明天入夜前能赶到松山城吗?”张希泯问道。 “这天气……”车把式露出为难的神色。 张希泯将头探出车厢外,回头看去,五百余骑都牵马而行,十分的辛苦。后面的一辆马车,坐着内侍省的局郎杨文昌,是郝宗成在内侍省里的亲信。 张希泯年前由翰林院转到兵部任员外郎,他此去辽西,就是再一次携上谕敦促李卓对辽阳用兵兼劳军慰问,从李卓出临渝关以来,这已经是第十二封上谕了。 杨文昌半睡半醒间,感觉到马车停了,掀开车帘看到张希泯探出头来看这边。坐车时候久了,也觉得手脚僵硬,跳下马车来,跟张希泯说道:“张大人,还是下来活动活动腿脚吧,整日坐车可不好受……” “杨大人以为李帅这回会出兵吗?”张希泯下了车来,伸展着身手,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张大人所携上谕,封他当燕国公,子袭乡候,赏功银四万两、银牌子八百枚、赏饷五十万两,”杨文昌竖眉问道,“他李卓还想要什么,总不成贪心在居延宫有他一把椅子吧!” 杨文昌这话说得险恶之极,张希泯只当听不明白,说道:“我也是担心的问一问,要不是李卓还不为所动,该要怎么办?他可是边帅啊,所谓将在外……”说实话,他不晓得杨文昌所携秘旨里写的是什么。 “轮得了他得瑟!”杨文昌不屑笑道,“蓟镇将领,有几个不是郝大人提拔起来?真要撕破脸,看郝大人怎么收拾他?” 张希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将骑兵校尉喊到跟前来,说道:“要兄弟们再辛苦一天,明日天黑前赶到松山,每人再赏十两银喝酒!” 听到有银子拿,五百余疲乏不堪的骑兵顿时振作了些精神。 元月十二日这一天,河淮大地也是大雪茫茫。 冰坚路滑,但从泗阳北上宿豫的驿道还算平坦,这是早一年花大力气修整的,没有给废掉。张苟与李卫押送一千四百余辆骡马大车,冒着风雪,载着上万石米粮以及其他物资,赶到泗阳城寨北三十里外的陈家沟,交给早就在这里等候红袄军接收。 在陈家沟等候的红袄军首领是马兰头的亲信李良,他率领两千人马,到陈家沟来接运粮食。他与张苟相熟,站在那里寒暄。李良的部将李剩儿按捺不住性子,从腰间抽出剔骨刀,在粮袋上扎开个口子,晶晶亮的粳米就像水线似的流出来。 看到大米从口子里流出来,跌到车上,跌到雪地里,李良手打着顫,弯腰去捡跌落雪地里的白米,生怕有一粒米给漏了——这真是白花花的大米啊,捧在手里,似乎都能闻见**的饭香,伸舌**了一口,生米在嘴里越嚼越香,怎么也操纵不住眼泪流出来。 包括李良在内,红袄军绝大多数将领都不信淮东会有这么好心,会白送粮食给他们。即便李良这次带人来接粮食,他所率的两千人马,都是马兰头麾下兵甲俱全、最精锐的战兵,来之前两天都敞开肚子吃饭,就是防备着淮东会搞什么阴谋诡计。 便是与张苟寒暄时,李良一只手也是警惕的按在腰间佩刀上,这时候看着淮东的运夫退出陈家沟,将上千辆大车、上万袋米粮及盐等物资停在陈家沟东侧的旷原上,李良心潮波澜起伏:岂不管淮东怀着怎样的心思,这些都是救命粮啊! 当年淮东对他们就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这一刻,李良心里还剩那些敌意就化解了大半……说再多的好话,许再多的好处,都没有给救命粮来得实在! “米袋子,淮东还要收回去吗?”李良将嘴里嚼烂的生米视作美味咽下去,张口问张苟第一句就是这个,“从淮阳过来,一路上除了饿死的,冻死的人也无数……” 米袋子都是麻线编织而成,拆开来可以制衣。米粮为先,但大寒天气,没有衣裳穿也是大问题。 “不收回,都给你们;这一千四百辆骡马大车也都给你们,”张苟说道,“这次拨给你们的粳米,都是舂好的,下回就是谷子。数量不会扣减,不过要你们自己组织人手舂米……”每月舂四万石米,要用的人手就恐惧得很,宿豫也不缺人手,完全没有必要将什么事情都帮他们做妥当了,“下回,会送回种子跟农具过来,你回去跟红袄女及马帅说,你们所答应的条件,也要尽快落实——李大人及随员在睢宁、宿豫两地的安全,也要你们派人保护周全了……” 交接完,张苟率运队返回泗阳城寨,李卫及随员留了下来。 李卫及随员除了监督地方秩序不给破坏外,还要监督每批米粮保证有四分之三的量运去各乡寨堡。接济饥民将以各乡寨堡为基础广设粥场,幸免米粮都给刘妙贞、马兰头运进城储备起来。 各乡寨堡负责接济、安置事务的人手,基本上都是以李卫在睢宁主政时选拔出来的吏员为主。随李卫北上的随员,也基本上都是睢宁、宿豫及淮阳县人,熟悉地方。这样就能确保红袄军东进的同时,地方势力非但不会受到冲击,还能在接济饥民等事务里,得到加强。饥民以各乡堡塞为基础进行安置,也能减弱饥民对红袄军的依赖。 睢宁、宿豫、淮阳三地,虽说地少人多又水利失修、田地荒废,但只要去开垦、去播种,哪怕三县一年只能多出十几二十万石的米粮收成,也将极大减轻淮东的接济压力。 淮水之上,天愈寒,水愈清白,船行水上,往淮口而去。 宋佳陪林缚坐在船舱里,也觉得天冷得难受,手脚冰寒,只是拿薄锦被盖着腿脚,坐在软榻上看林缚在那里研究地图。 顺利完成米粮第一次交接,接下来的事情就会简单一些,林缚也乘船返回崇州,为马上来临的大变做些准备。 陈芝虎的部署主要在西线,在大寒天气,也不会贸然对淮阳发动攻击,淮泗的局势两三个月之间,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两三个月之后,天气回暖,万物初生,除了淮东接济的米粮外,河渠沟山里,能食的野物、野菜、鱼虾等也多些,淮泗之地的几十万饥民,多少能回复些元气。至于红袄军,米粮足够供应,三五个月应能恢复到鼎盛时期。便算燕北防线这回彻底崩溃掉,东虏的前锋哨骑能渗透到淮泗来,也是三五个月之后的事情。 关键是现在还无法预料,在面对十数万虏骑的涌来,梁家会做怎样的选择…… 地图铺在案上,大同、宣府、蓟北三镇构成燕北防线。 蓟镇军主力已经推进到辽西前端,晋中军覆灭之后,随后两三年间,又是虏骑重点袭掠的地区,地方势力残破,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力量。在太行山以东,京营虽有**万兵马,但战力实在令人堪忧。津海军虽说有一战之力,但人数太少,顶多在战前将兵员扩充到万人,守住津海、河间、沧州等城也仅是牵强,再不济,可退到阳信。 再往南就是梁家:梁成翼在河中府,堵住虏骑从晋南南下的口子;梁习在济南、平原,堵住从冀南南下的口子。青州军包括阳信在内,以及登州水军,实力有限,但都偏在东面一隅。 就当前形势想看,主要还是梁家的选择决定着中原腹地下一步的形势。 “梁家打着如意算盘,”宋佳胳膊肘支在榻上小几上,手托着清媚的脸,相距几步距离看着林缚,说道,“他以为蓟北军即使覆灭,也能让东胡人伤些元气,包括大同、宣府都给打残,在整个北方,朝廷就剩下他梁家可以依赖——梁习心里打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而显然叶济尔的算计要更高明一线。除非早半个月,李卓能将蓟镇主力从辽西撤回来,留万余精锐守松山城,拖到此时,即使不换帅,北方形势也是九死一生!” “……”林缚转身看向宋佳,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下松山城时,即使凶险,但打辽阳,蓟镇军还有锐利,说不定还能搏出一两成的希望来。所以,那时东胡人在大同的兵马,还不敢有什么异动,实际应有一部精骑分散在焰山一线,以备辽阳之急——”宋佳够过身子,将地形拿出来,铺在膝盖上,拿纤纤玉指在图上比划,“如今拖了一个月,东胡人在辽阳应动员了更多的兵力,而蓟镇军在松山锐气也丧,再打辽阳,希望更加渺茫。换作我是虏王,此时应将大同兵马的精锐抽出来,可得三四万的精锐骑兵。从晋中借道,穿过太行山再入燕南——朝廷即使仍用李卓在辽西帅兵,北方形势又能好几分?” 林缚蹙眉思虑,宋佳继续说道:“一旦东胡人进入燕南的精锐兵马超过三万,梁家观望的可能性更大,朝廷仓促间无法南撤迁都,唯有再诏天下兵马勤王。然而,能调动的,也仅有陈芝虎所部与长淮军等有限兵马——南边这时候就会跟着动了……” 林缚心里微叹,知道宋佳分析是对的。 朝廷在南方所能掌握的兵马里,能称得上精锐的,其实不多。 董原善治军,但这两三年里他所能掌握的资源很有限,五万兵马,能称精锐不足两万,还约有三分之一给孟义山掌握在手里驻在维扬休整,是宁海军旧部。 陈芝虎本部一万兵马能称得精锐,也是朝廷此时能掌握的最精锐战力。 岳冷秋其人有些治军的才能,他任江淮总督兼领长淮军时,长淮军得到大量的资源投入,又从与流民军的数番苦战中熬了出来,此时有三万兵员,都有一战之力。 陈芝虎所部与长淮军虽说长期滞留在江淮之间,离南线较远,但南线吃紧时,完全会可以迅速南下支援,封住奢家千辛万苦打开的任何一个缺口,进行拉锯作战。 无论是罗献成还是刘妙贞,都没有能力将陈芝虎所部与长淮军拖在江淮战场上无法**身。 罗献成率部南下,将水搅浑,这还仅是奢家需要的第一步。一旦大同方向的虏骑再次插入燕南,朝廷诏天下兵马勤王,才是奢家发动总攻势的时机。那时候,南线能不能支撑住? 或许北方危险时,岳冷秋咬住牙,不让长淮军北上勤王,怎么样?当然,这个对岳冷秋来说,也是风险很大的决定,这时候还无法推断。 第35章 抉择 到今天,《枭臣》在纵横算是整整一年,更俗在这里非常感谢收藏捧场、评论《枭臣》的兄弟姐妹们。 “臣领旨!” 李卓跪在香案前听张希泯读完圣旨,撑着膝盖站起来,跪在地上不久的时间,仿佛将仅剩的精力都耗尽,站起来,打了踉跄,差点摔倒在冰冷的地上,耿泉山在一旁眼疾手快,上前将李卓搀住。 李卓将圣旨接过来,拿在手里,站稳脚步,没有理会张希泯,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郝宗成,一字一顿的说道:“辽阳绝不能打!蓟镇军是大越朝最后的依仗,不能轻易拿了去冒险,我李卓身败名裂在所不惜,你不能做朝廷的千古罪人!” 李卓此时虽说是个精力耗尽的老人,但他如此说话时,其威势令郝宗成不能对视。 郝宗成目光转向别处,脸讪然笑道:“你是主帅,你说不能打自然是不能打。只是你我做臣子,当为朝廷分忧,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总不能躲在松山城里一点事情不做吧。圣上会怎么想你我,朝廷诸公会怎么看你我?” 帐中诸将,仅有耿泉山、陈定邦数人是李卓的亲信,其他将领有冷眼旁观的,有不屑一顾的,有瞪着眼睛不服气的,有袖手相互使眼色的…… 张希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耿泉山、陈定邦等人是东闽旧将,对李卓忠心耿耿,但蓟镇其他绝大多数将领的态度都是值得玩味了。 在郝宗成掌管蓟镇期间,这些将领贪腐成性、兵备驰废,个个都精通中饱私囊之能事。 李卓执掌蓟镇之后,对全军进行整顿,严明军法,对克扣粮饷之事进行严厉的打击。 虽说这一举措,使李卓在普通兵卒当中威望极高,也使蓟镇军的战力明显提高,驰怠、贪鄙享乐惯了的将领却对此满腹怨恨。 崇观帝对李卓的支持是有限度的,最大的限制就是李卓要调整营将以上的将职,都必须要得到监军使郝宗成的首肯。这使得李卓对整个将官体系的整顿根本就进行不下去,也使蓟镇军的整个将官集团,实际都围绕在郝宗成的周围。 “撤兵!”李卓心力憔悴,由耿泉山搀扶着坐到正中的帅椅上,仍尽最后的努力劝服郝宗成,“留一万兵守松山殿后,其他五万人马立即撤回临渝,防备大同方向的虏骑从晋中借道再进燕南……” “老夫虽说不是将兵的料,但好歹也在军中厮混了好些年。此时正是极寒季节,大同方面的虏骑即使不回援辽阳,想玩围魏救赵一出戏,可也要他们有这个能力才行,”郝宗成嘿然笑道,“据大同方面传回的消息,在大同外围的虏兵,已经是粮草溃绝。他们回辽阳都难,又有什么能力从晋中借道再入燕南……大同、宣府以及晋中可不比前两年阔绰,虏骑想靠劫掠取粮,怕是不能吧!我晓得,我们再打下去,会很艰难,但东虏的日子可不会比我们好过――圣上也期待督帅您能一战定辽,成就万世功业。今日封你为燕国公,打下辽阳,异姓封王也指日可期,那时你便是曹宏范之外第二人,你怎么就左不肯右不肯呢?” “若在崇观九年之前,能有这样的形势,或能勉强一战,总有三四成的胜算,”李卓苦口婆心的劝道,“今日若仓促出战,一成胜算都没有。十死之战,郝大人,你还要坚持战吗?你就不怕尸骸葬在这冰雪苦寒之地!” 李卓这话说得森然恶怖,令郝宗成背脊寒气陡生,也令他心头十分不快。 “圣上对你寄以厚望,督帅好之为之吧!”郝宗成丢下一句话,袖手出了李卓的帅帐。军议再一次不欢而散,张希泯、杨文昌等人追了出去,诸将也都相继离开。 李卓佝偻的坐在宽大得过份的帅椅上,枯瘦的手紧抓住扶手颤抖不休,这一点已经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精力都消耗干净,使他看上去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耿泉山压着声音说道:“是不是我带人将郝宗成他们扣下来!” 李卓无力的摇摇头,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掌握这支蓟镇军,要是可以做,他绝不会拖到今日,要是能给大越保留一点元气,身败名裂算什么?这时候强行将郝宗成、张希泯等人扣下,不用东胡人来打,整个蓟镇军就会立即分崩离析。 “李卓无胆,圣上与朝廷诸公,都指望郝大人您了……”张希泯压着声音说道。 “京里一干老小,可都盼着大人赚下这分功绩给内侍省涨脸呢!”杨文昌劝道,“李卓那个无胆小儿相比大人,何德何能却先封公侯?” 室里明烛高烧,照得郝宗成脸色阴晴不定,杨文昌带来的秘旨就躺在他的怀里。 李卓这匹夫,虽说桀傲不逊,但带兵打仗,却有他的一套,郝宗成还有些自知之明的。 郝宗成心想自己已经是内侍省之首,便是顺利将辽阳打下来,有个赏爵,没个赏爵,意义不大,大越朝还没有内臣拜相的先例。要是万一如老匹夫所说,辽阳没那么好啃,自己跳出来,那就是自己要往铁板上踢。 只要有可能,郝宗成还是希望由李卓带兵去打辽阳。只是这老匹夫脾气硬得很,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叫郝宗成恨得牙痒痒的。如今秘旨都已经由杨文昌带了过来,要是错失战机,让东胡人在大同的兵马回来,他郝宗成就无法将责任都推到李卓头上了。 郝宗成心里迟疑不定,张希泯说道:“是不是请程、袁二位将军过来商议?” 秘旨之所以是秘旨,不到最后关键时刻不能示人。但看李卓的态度也是死活不肯出兵,郝宗成也顾不了太多,唤来亲信,让他秘密去请程庭桂、袁立山二人来他帐里议事。 程庭桂、袁立山都是轻车都尉级的高级武官,一任蓟州镇守、一任临渝关镇守。此番北进到松山的六万兵马,有六成都他二人麾下兵马。这二人也是郝宗成在蓟镇的亲信。 程庭桂、袁立山很快便赶了过来,郝宗成倒没有急着拿秘旨给他们,只问他们对出兵打辽阳的态度。 袁立山颇为犹豫,说道:“破松山城,将近有月,东虏在大同方向的兵马到今日才有回援的迹象,说不定真如李卓所言,东虏不畏我打辽阳!” “从大同回援辽阳,有两千里路,此时北地大雪封境,道路比从临渝到松山难走得多,两个月内能赶回来,便算快速的,”程庭桂倒是有他自己的见解,“而且虏骑沿途回来,这一路都没有补给,还不如打下大同,迫使我们回师呢――李卓怕这怕那的,可不正是中了东虏的圈套?这会儿见大同攻不下,虏骑才绝了心思要回援辽阳,再是正常不过。这边打辽阳,宜速不宜迟。北地虽说大雪封境,但虏骑真要铁了心往回赶,也用不了两个月的时间。” “你觉得应该打辽阳?”郝宗成问道。 “都到这一步,哪有不打的道理?”程庭桂说道,“圣上不是一个劲催着出兵吗?底下的兄弟们,也都卯劲了劲,偏偏给李卓磨掉许多锐气!” “万一打辽阳不利呢?”袁立山说道,“松山虽然顺利拿下,但辽阳毕竟是东虏的王都,他们怎么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不会轻易放弃又如何?要守也要有兵力去守,要真有兵力,谁会轻易弃守门户之险?”程庭桂说道,“我们应立即推到辽阳城下,即使不急着攻城,也要将其围困起来,恰可以在辽阳城下立寨休整。待东虏援军从大同回师,我们可以以逸待劳,打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要是让东虏在大同的兵马回到辽阳城里,吃后悔药也晚了!” 张希泯看了郝宗成一眼,见他脸上的迟疑之色越发的凝重,只要袁立山那句“万一打辽阳不利”的话让他顾虑重重,便开口说道:“即便打辽阳不利,也是李卓拖延贻误战机之失,与二位将军何干?再说了,将临渝一线的兵马都调上来,即使攻不下辽阳,也足以拿下辽阳周边的城池……” 郝宗成不相信东虏在辽阳还有多少兵力,陈塘驿一役,东虏侵国而战,也就十万骑。这回东虏在大同陷有十万兵马,松山城又损了五六千兵马,守辽阳的兵马绝不会多。 郝宗成不担心留守辽阳的东虏还有能力将他们吃下去,但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打下辽阳城。 辽阳城险且大,若要有两三万守军在城里,郝宗成实没有十足的把握率六万兵马就将辽阳城攻下。 要是打辽阳不利,这黑锅谁背? 这是郝宗成迟迟下不了决心的根本原因。 张希泯的话倒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要是攻打辽阳不利,自然是李卓拖延贻误战机的缘故。再说将临渝一线的兵马都调上来,即便不能打下辽阳,多攻几座辽阳周边的城池,大把的功绩也到手了! 郝宗成捏紧的拳头陡然松开,对袁立山、程庭桂二人说道:“李卓今日依旧不靠出兵,你们都是亲眼目睹――你们跪下,圣上还有一道上谕在这里……” 张希泯心里一笑:要是郝宗成将辽阳顺利打下,松山大捷的功绩,还是要算到李卓头上;要郝宗成在辽阳城下受挫,兵败退回临渝,李卓怎么都逃不掉背这个黑锅! 能猜到郝宗成手里有秘旨的,人不会多。程庭桂、袁立山都不在内,听郝宗成说还有上谕在手里,面面相觑,满脸诧异。 他们都是郝宗成提拔起来的人,对郝宗成的话是深信不疑,都跪下接旨……g 第36章 历史重是重演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6章 历史总是重演 这是第一年零一天的更新!兄弟们,投红票纪念一下吧! 崇观十三年元月十九日,郝宗成出密旨夺李卓兵权,代将蓟镇军,部署出兵打辽阳之事…… 奔趹的马蹄踢着积雪飞扬,将冷得发白的太阳遮得如浓雾弥漫,骑手勒着缰绳,纵马溜着岸下了太子河,马蹄踩着河冰吱溜滑响,小跑往对岸的北宫驰去。 黄墙黑瓦的北宫高墙在雪地显得异样的鲜明,快马驰近宫庄大门,马背上的骑客扬声而喝:“松山秘信,专呈汗王!”宫庄大门从里迅速打开,出来数名甲士,过来帮着牵过马,带着来人就往里走——从宫庄大门望进来,昔时东胡王在辽阳城外的北宫,如今已经一座驻满甲士的城堡,战马嘶昂,不晓得有多少兵马藏在其中。 叶济尔一身胡服戎装,身穿革甲,来人跪呈松山秘信,他接来看过,哈哈大笑:“……鱼儿终于上钩了,派快骑传报大同,让多镝在大同得信即刻出兵,不要拖延!” “是不是等郝宗成出兵打辽阳再说?”那赫雄祁说道。 “无需等,”叶济尔兴头很高,说话也比平日响亮许多,说道,“郝宗成即使是出兵打辽阳,也没有胆子倾城而出。这边分兵诱他深入,大同那边要同时动起来,时间不多了……” 大雪封境,快马到大同报信,最少也需要五天时间。叶济多镝在大同集结兵马南下,需要有三五天的准备时间。待南朝探马将消息传到松山,再少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如此算来,差不多又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足以将部分蓟镇军从松山等城诱出来了。 即便南朝拖着不换将,大同那边的兵马也会动起来,从晋中借道再入燕南。在蓟镇军从松山仓惶南撤时,辽阳这边出兵插入辽阳,与其野战。当然,蓟镇军此时临阵换将,军心不稳,要比素有名将之望的李卓执掌蓟北军好得多。 北地雪封,十数匹骑士拥着一辆马车在雪地里迟缓难行;打前头有一支骑队拥着马车过来,逆着风雪走得却急。 在遮眼的风雪里,两队相错时,才认出对方来。 “耿校尉,督帅可在车里?” 耿泉山抬眼看向裹在灰色大氅里的骑客拉下遮风雪的面罩露出脸来,却是淮东吴齐,颓唐的神色才稍振作些,示意左右停下,翻身下马走过来,问道:“吴爷怎么在这里?” 高宗庭听着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子,恰好看到李卓从对面的马车时探出头来。 李卓满面倦容、须发都成雪丝,身子佝偻着,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声:“是宗庭吗?” 出辽西时,李卓就患有眼疾,但不算严重,没想隔这么近,李卓还看不清自己,高宗庭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不迭的爬下马车,走过去握住李卓的手,哽咽说道:“督帅,是我。” 陈定邦从后面骑马过来,看到高宗庭,抱怨道:“高先生怎么才回辽西?” “我……”高宗庭话给堵在心里,有万般苦说不出口。 “这或许是天意,”李卓幽幽一叹,他不需问也知道高宗庭南行的结果是什么,这一叹后两行浊泪就从脸颊挂下来,似为大越朝的穷途末路而恸哭,轻轻的拍着高宗庭的手背,说道,“你就不应该再回来啊!” “宗庭怎么能弃督帅?宗庭怎么能弃督帅?”高宗庭眼泪横流。 吴齐是心肠硬似冷铁的人物,看此情形,让他想起十数年的风雪夜,眼前这一出跟十数年前的苏门惨案有何区别?这一幕幕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吴齐下马来,走到李卓面前,说道:“吴齐见过督帅,这是我家大人给督帅的信……”从怀里掏出那封贴身携带有月余、都有些皱巴巴的信函来,递给李卓。 李卓手颤微微的将信函拆开,几乎是凑到眼睛底下,才看清楚林缚炭笔所写的小字,看完过了良久,李卓对吴齐说道:“舍生取义,虽死不辞,我的道路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也没有心气再去摸索什么;淮东的道路在哪里,我看不透,只望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务以民生为念!” 吴齐看了看高宗庭,林缚这封信虽没有给高宗庭知道,但高宗庭不应难猜出信里所写什么,这时候能劝李卓不要去京中的人,也只有高宗庭了。 燕北防线一旦崩溃,虏骑再入燕南,威胁京师,那个在深锁宫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会认为错都在他身上吗?张协、郝宗成等人会承认他们没有尽到臣子的本份吗?那些个狂热着想一朝平定虏患的朝庭诸臣、士子清流以及京师百姓,会认为冷静的反醒此中得失吗? 要找替罪羊的话,没有比李卓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卓这时候已经给剥夺了兵权,兵部尚书一职也给周宗宪顶替,不过他毕竟有松山大捷的功绩在手,而朝廷更盼望着蓟镇军平定辽患,他完全可以趁着辽西方面还没有溃败、上表请辞归乡养老。淮东安排海船送他迅速南下,就可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即使不去淮东,哪怕李卓是回江西老家去,也要比回京师安全得多。 再说李卓这时候回京中,崇观帝都未必乐意见他。 高宗庭张口欲言,颓然有止。有时候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却偏偏还要去走,也许督帅心里还残存最后一丝期望,期望北地形势崩溃之后,皇帝会幡然醒悟用他来弥补危局——即使此时京城会有什么不测,也是李卓最后的支持。 高宗庭朝吴齐作揖,说道:“多谢吴将军一路照应,到临渝后,就两相别过吧。”不但不劝李卓不要去京中,还打定主意陪李卓去京中。 吴齐心知也劝不动,便跟当年的侯爷一样,死活就认了一个死理,生死无惧。 一路南行,到临渝关时,赶着郝宗成下令调临渝关的守军北上辽西。而在辽西,东胡人组织了上万兵马来夺松山城,郝宗成击退之,又纵兵追击,获首级五百余颗。 报捷的骑队威风凛凛的进入临渝关城,每匹战马两边都悬挂了十数颗首级,冻成冰葫芦似的,面目狰狞,迎得关城内的民众夹道围观,当真如过节般欢乐——在吴齐等眼里,这不过是大越朝最后的回光返照,这样的胜绩,还是东胡人拱手送过来的。 李卓率兵进辽西,兵马六万有余。虽说前锋扫下松山城,但整个征北军的兵力是呈梯度布置,李卓不会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到松山城,好给东胡人包圆的机会。就像东胡人在大同外围集结了十万兵马,但真正进入大同城墙视野的,也就两三万人,更多的兵力是散在外线。 包括松山城的一万两千余驻军,整个前沿一线的兵力不足三万;在进辽西之后,李卓更大的精力是去恢复宁津到松山一线的塞堡。即使是酷寒季节,也是勉强恢复了从宁津到松山的十余座坞寨,约有三万兵马都驻守在这些坞寨里。 如今辽西的兵马都给郝宗成调到松山一线,还不断从临渝、昌黎等后方抽兵压上去——虽说郝宗成在松山进逼辽阳的动作也不大,也是怕贸然攻打辽阳会失利,但是他将整个蓟镇军的重心往前移,就已经是落下东胡人的圈套跳不出来了。 不要说东胡人可以从大同方向迂回到燕南,但郝宗成将蓟镇军都调到松山一线,东胡人从侧翼派一支精锐骑兵直接从辽东湾厚达三四尺的海冰上趟过,插到松山之后,断粮道、截归路,郝宗成如何应对? 李卓到临渝关犹不肯绝望,在临渝关城里住了几日观望形势,还写了好几封信托北上的将领捎给郝宗成、袁立山等人。 二月初五,从晋中武安县传来有虏骑前哨掠境的消息,无论是朝廷,还是临渝,对此消息都不甚重视。虏骑主力滞留在大同一线,其前哨游骑渗透到晋中,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寻常之事,也更迫切的希望辽西一战能获得大胜。 吴齐却晓得这是虏骑从晋中迂回的前兆。 井陉、武安两县皆有隘道从晋中穿插到燕南来,是为一为滏口陉、一为井陉,再北面则是飞狐陉,再往北就是京畿与大同相接的蒲阴陉,又名紫荆关道。 吴齐不能在临渝再延误时间,李卓也晓得大势非他能改,当日在临渝两相辞别。吴齐带人马往津海赶,李卓、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一行西行去京中…… 二月初八,吴齐刚返回津海,就接到东虏亲王叶济多镝亲领精骑从井陉县借道再入燕南的消息。 叶济多镝所率骑兵不多,仅万余精骑,马皆有副,但行速甚疾,有如雷霆穿空,在晋中、燕南猝不及防之时,就突然穿插到晋中中部,夺井陉城,再入燕南。 这才是第一波,淮东预计东胡人能从大同方向的十万兵马里抽调出三万精骑南下迂回作战。 当蓟镇军给抽空之后,包括燕南、京畿及蓟州等地,都没有能与虏骑野战的兵马。 吴齐与孙尚望、林续文等人汇合后,对虏骑入燕南的消息,他们倒不怎么关心,他们眼下也只能谨守河间、沧州、津海三座城池,实在不行,也只能都撤到津海来。天气不会再冷下去,只要海路通畅,津海就有退路。 大家的目光都投在北边:郝宗成在知道大同方面的虏骑从晋中借道插入燕南之后,是继续攻打辽阳,还是从松山仓促后撤?若是郝宗成决定从松山撤兵,在东胡人的拦截阻击,最后能有多少兵力撤回关内?g 第37章 飞转直下 …… …… “……” “” ---- “……” “” “”“--------……” ---- “” 第38章 臣子忠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39章 虚实相机 “”“---- “”“” “”“” “……”“”“----……” “” “”“” “” ************ “” …… “”“……” ---- ---- “” “”“……” /---- “” “”“” ---- 第40章 封官赏爵 *********** “” -------- “……” “” “” “”“……----” “” “” “”“” “”“……” “……”“……” “”“……” “” “------------” “” “” “……” 第41章 辽海崩溃 ---- ************** …… “” ---- “” “” “----” “” “” *********** ---- 第42章 再勤王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郝宗成在辽西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还犹豫不决的兵出两头,津海诸人就晓得蓟镇军已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进入三月,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仿佛一记记重锤打在众人的心头。 蓟镇军是大越元氏在北方能依重的最后一支重兵集团,蓟镇军的覆灭,意味着北方彻底失去在野战里抵抗虏骑的能力。 受郝宗成之命,从登州跨海进入辽东半岛扰袭的登州水师,在辽东南角的金州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与此同时,高丽水师配合辽西的战事,大规模从东侧侵袭山东沿海,与登州水师残部在成山角一带海域激战。 虽说在渤海口与高丽水师的海战互有胜负,但登州水师登上辽东的兵马损失殆尽,整体实力给削弱一半不止,已无力北上支持燕冀的战事。 程庭桂所部在丹山崩溃的消息传到津海是三月初一,林缚当即上书,要求朝廷当机立断烧毁昌黎军仓,将驻守昌黎的蓟镇军残部往蓟州集结,尽可能的做到坚壁清野、削弱虏骑大规模南进后的补给能力,确保冀东重点城池不失。 昌黎是蓟镇军领司治地,也是整个蓟镇军的后勤总基地,驻兵五千余人。便是李卓督蓟镇期间,昌黎也是受郝宗成直辖。所有从海路转输供应蓟镇的粮秣物资,都在昌黎集散,除子大量粮秣外,兵甲军械无数。 虏骑前哨,已经大规模的往冀东地区渗透,这时候组织人手将粮秣、兵甲、军械从昌黎进行疏散出来,是完全不现实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烧毁后弃城。 在京畿储粮都不足二十万石的情况,要彻底烧毁军储粮秣达二十万石的昌黎军仓,是需要相当魄力的——叶济多镝没有给朝廷表现如此魄力的机会,三月初三,五千精骑从霸州绕过,直奔昌黎,夺两虎山寨,像一支巨大的铁钉打入临渝、蓟州、昌黎之间。 到初六日,进入昌黎北的虏兵就增至万骑,同时进入冀西的虏兵大规模东移,津海压力大增,无力分兵去接援昌黎、乐亭。 昌黎驻军退路给断——昌黎驻军也许不会轻易弃城投降,但是指望昌黎驻军在退路被断之后还能毅然烧毁昌黎军仓,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谁都晓得,这时候烧毁军仓,一旦城破,面临的就是东胡人屠城。 也是初六这一天,朝廷的使臣再次从虏骑的空隙里穿过,来到津海,带来三道上谕。 一道是调山东梁习、梁成冲父子率兵从平原府北上收复冀西南地区,一调长淮军从河南渡河进晋中,伺机进入冀西北勤王,一调淮东军走海路北进冀东勤王,也派使者从冀西潜入,封曹义渠为郡王,调曹氏率兵进入晋西北,打击围困大同的虏兵。 *********** 官厅偏厢房里,林缚负手身后,看着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地图。 陈芝虎北上动作很快,赶在冀西虏兵东移的机会,找空档进入京西。陈芝虎进入京西后,就给封授燕西侯,是比崇州伯高三级的郡侯爵。陈芝虎所部与入关的宣府军会师,约有三万精锐,编为西路勤王军。这是朝廷最后拼凑出来的一支重兵集团,兵部尚书周宗宪给委为督帅重任,直接掌握西路勤王军。 随着叶济多镝所率三万余骑主力东移,西路勤王军也移到京畿南边备防。蓟镇军生死不明——很多人在程庭桂所部被击溃后都意识到蓟镇军难逃覆灭的命运——朝廷轻易不敢再将西路勤王军投入会战。 虽说叶济多镝所部楔入冀东,但临渝、蓟州、昌黎等城,还有蓟镇军残部两万余人分城据守。 当前情形下,朝廷在燕冀的兵力不比虏兵少,甚至部署得当,还有一战之力,但蓟镇军主力在辽西覆灭后,东胡人能从辽西输入多少兵力来,这个还不得而知。 “梁家为自身利益,集兵屯于平原一线是肯定的,但北面的局势没有好转之前,不能指望梁家会带兵进来打……” 高宗庭从去年到淮东报信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在烧了火炉的室内,他身上还穿着狐裘子卸寒,愁眉不展的站在林缚身侧,盯着地图分析当前的形势…… “……梁成翼不会让曹家从潼关出兵借道河中府东进,朝廷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调曹家从西北出兵围困大同的虏兵——曹家也不会拒绝出兵,但眼下曹家的兵马都聚集在潼关等南线,要等他们调兵从北面进逼大同,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根本就赶不及——围大同时,燕西诸胡仅派少量骑兵参与,此时见有大利能争,必然能增加兵马南下晋中。曹家与燕西诸胡相抵消,总之燕冀的战事,是不能指望曹家的……” 高宗庭评价梁家意图的语气颇有不敬,但看林缚没有吭声,黄锦年底气不足的问道:“长淮军能有两万精锐从晋中借道进入冀西;再者淮东军两万戎卒北上,能抵虏兵两万精骑,局势便能改观……”他这时候就担心林缚见形势恶劣改变调淮东军北上勤王的主意,没有淮东军两万甲卒,北面的形势还真不容乐观。 “我已派人去崇州传令,”对黄锦年的担忧,林缚安慰道,“崇州方面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大约还有两天时间,勤王诏与我的手令就会传到崇州。靖海水师会先一步有所行动,将高丽水师从渤海口清除出去,运兵船随后也不会耽搁两三天的工夫!” 高宗庭看了林缚一眼,又看了黄锦年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如今奢家在西线对徽南方面的攻势又急又猛,虽说长淮军仅调两万精锐北上,还有一万精锐南下渡江防备邓愈在徽南撑不下,但西线真能十足的把握能守住? 在这种情形下,林缚怎么可能将淮东的兵力抽空来支援北线?能调一万精锐过来,就谢天谢地了。 很显然,蓟镇军在郝宗成的指挥下,方寸大失,大溃之时,根本就没可能去消耗东胡人的实力——在信路中断情况,一时间还无法知道辽西战事的结局到底是怎样,但可以知道,从辽西进关的虏兵,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不比上一次,东虏破关进来还抱着打劫的心思,熬到春暖花开,东虏就会退兵离去。这一趟,东虏的野心显然更大,叶济多镝所攻陷并重点布防的几座城池,显然在山水地势上,需要关键点。 在针对津海方面,叶济多镝不仅控制涡水上游的卫津塞,从卫津到霸州一线的骑兵就部署有万余,所筑的几座营垒,也明显有将津海排斥在外围的意图——东胡人已经从三年前的燕南诸战里吸取了充足的教训,林缚想从津海方向再用奇兵很难。 北地形势恶化到这种地步,淮东军一万精锐填进来,加上已经先期抵达津海的两千精骑,能让整个局面能有多大的改观? 也许林缚仅仅是想守住津海,燕京能守住,他的勤王大功也不会减北半分;燕京守不住,津海还要守住才行——这也许是林缚所打的算盘吧? 高宗庭心里暗暗揣测着。 这时候,吴齐走进来,走到林缚身侧,说道:“郝宗成、张希泯等人逃入临渝关,随他们逃回来,仅有四百余骑兵;从辽西方向,有大量虏骑尾随而来……” 吴齐声音不大,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场内的气氛一时间冷到极点,谁都懒得在这时候再多说什么。 郝宗成、张希泯几乎是只身逃入临渝关,而且距辽西最后会战的时间如此之短,辽西战局是怎样的结果,实在不难想象——根本就不能指望郝宗成率领下的蓟镇军能在辽西拼掉两三万东胡人的精锐。 若是宁津也失陷,宁津不仅将成为东虏从辽西向燕冀进军的前沿基地,宁津所积储的粮草,更将支撑虏兵长期在燕冀做战。 此时海冰还没有消融,临渝关挡不住虏骑,大量的虏骑可以直接绕过临渝险关,走海冰南下…… “探马都收缩回来吧,没有必要真牺牲人手了,”林缚平静的吩咐了一声,又看了看林续文、黄锦年,“我有些累了,先回岛上休息了。” 朝廷的驿骑已经是失灵,这时候很大程度是淮东探马借着夜色在冀东地区穿插传信,但是随着虏兵对冀东地区的控制日益严密,淮东探马的牺牲很大——林缚这是下令要淮东探马全线回缩到津海来,不再去关注津海外围的形势变化,眼下是到了咬紧牙关守住津海的时候了。 ************ 崇州进入三月,地气转暖,草木萌春,行人穿夹袍、夹袄就能御寒,不过北地天气仍寒。 集结于崇城港、鹤城港待发的长山营甲卒,在三月之前,每人又发了一件棉衣。 靖海水师全线回缩到内线不说,工辎营也调两万后备兵员集结在鹤城、江门、崇城等地集结。淮东从二月中下旬,大规模向民间征集寒衣。观音滩船场从二月上旬就开始削减造船产能,不断从船场借调工匠,补充到军械监。 几乎是在林缚前往津海协防的同时,淮东所属衙署的工作重心就进行全面的调整,转而为北上勤王做准备。 等不得勤王诏令传来,靖海水师就有一部先期北上,会同登州水师,与在渤海口出没的高丽水师激战,势要在大军从海路北上勤王之前,将高丽水师清除出去,扫清北上的障碍。 三月十二日,勤王诏与林缚的手令最先送达崇州。 留守崇州的秦承祖奉命召集包括海陵通判吴梅久等官员在内的淮东在崇州的主要官员,传达将由他亲率淮东勤王军北上支援津海、林梦得留守主持的命令。传信快马在崇州、在淮东大地上奔趹传令,也通过快船向海虞、暨阳、江宁等地传信,要求海虞军往东江一带收缩,防备奢家的浙东水军会趁机袭扰。 即使是悲观的气氛,淮东也是一时间沸腾起来。 第43章 欺君 奢家将兵力压在西线,从婺源到淳安,不到两百里地,集结精锐兵力超过五万,此外还有杂辅兵三四万人。 在新安江上游的塘坞集,便是浙西都督府行辕治所。 以塘坞集为中心,奢飞熊在外围不到二十里方圆的姜家集、齐溪、白际寨、落凤山等地建造六座营垒,分驻三万精锐,保持对北面昱岭关的攻势。 从浙西进入徽州,地势上给白际山、浮玉山脉天然阻隔。邓愈以徽州城为中心,重兵塞昱岭关等险塞、要隘。浙闽军兵马虽众,战力也强,但硬着头皮打了半年,硬是不能打下徽南。 除塘坞集的浙西大营,奢飞熊在西边百里外的婺源县也布有重兵两万余人,保持对江西浮梁县的攻势。 奢家在西线的部署,虽说是集兵于一处,但利于对徽南、江西两地同时用兵。无论哪一方向先打开缺口,都能够让浙闽大军长驱直入,挺进中原,夺得大片膏腴之地。 行辕大堂里,奢飞熊坐在四周围着红锦锻的楠木公案之后,面色沉郁的听诸将汇报昱岭关的战事。 “我再率人上去,昱岭关骨头再硬,也要将它啃下来。再战不成,宁可都督削去我的将职,我绝无怨言!”王徽声音激亢的要立军令状。 王徽原是会稽守将,降了奢家之后,也知道没有退路,要想在晋安武将里露出头脸来,需要十分的卖力才成。这数月来打昱岭关,都是王徽所部,消耗甚大,但好在奢飞熊都及时给他补足兵员,没有借机削弱他的意思,令他心怀感激,越发想挣下克陷昱岭关的首功。 昱岭关不是从浙西进入徽南的唯一通道,王徽甚至费尽心思,从昱岭关城的东侧,辟出一条越山小径,输兵到昱岭关城的北面,对昱岭关进行南北夹击。但是不攻陷昱岭关,大量的物资就无法从浙西往徽南输送,更谈不上攻打邓愈重兵防守的徽州等城…… “王徽将军尽心尽力,大家都有目所睹,”奢飞熊心情再坏,也要安慰为奢家尽心效力的将领,说道,“眼下紧要的是防备邓愈从徽州支援昱岭关。昱岭关就三千守军,再顽强,多耗些水磨工夫,也能攻陷下来,急躁不得……余将军、田将军,你们也调派些人手,支援王徽将军。因为部署,王徽将军率部顶在前面,但不能让王徽将军一人损兵折将,从今日起,你们各抽两千精锐,交给王徽将军统一辖制,轮番攻打昱岭关!”奢飞熊如此吩咐浙闽嫡系余文山等将,决定这时候将浙闽精锐压上去攻打昱岭关,婺源那边也要加大压力。 王徽自是感激不尽。 这时候门外通报长史田常过来了。 田常原为明州府兵备佥事兼两浙提督府参军事,早年暗投奢家,是两浙郡兵在昌国中计覆灭的罪魁祸首,奢家得浙地之后,田常以都督府长史一职成为奢飞熊统御浙地的重要助手,田氏也有多人出任要职。 奢飞熊在浙西领兵作战,田常在会稽坐镇,确保明州、会稽等地的粮秣源源不断的走钱江输供浙西数万大军征战所用。 田常此时来塘坞集,诸将脸上都有疑色,不晓得他亲自赶过来见大公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今日议事便到这里,诸将都遵嘱照办就是……”奢飞熊将诸将遣走,让人将田常请进来。 “都督,浙西战事如何?”田常走进来作揖行礼,开门见山的问浙西战况。 奢飞熊脸色如常的摇了摇头,说道:“还需要几日时间……” “长淮军大部、淮东军已然动身北上勤王。除江宁守备军外,在扬子江一线,朝廷能抽调的兵力仅东阳兵、长淮军一部约万余人以及孟义山的宁海军……”田常说道,“方家再次派人来问,都督走不走方家埠?” 奢飞熊脸色凝重,问田常:“方家可不可靠?” “方振鹤与卑职私交二十载,心性相熟;他若给董原所用,瞒不过卑职的眼睛,”田常说道,“再者,都督派轻兵夺下方家埠后,大军再跟进之,又能有什么圈套?方振鹤能狠下心用方家百余口人帮董原下套不成?” “嗯,是这个理……”奢飞熊点了点头。 从浙西东进,沿新安江-钱江而下,最为便捷。 从淳安沿江而下往东便是桐庐县,桐庐县位于江南岸,给奢家所夺,是奢家连接浙东、浙西两地的要隘。 再往东是富阳县,富阳县在江北岸,是杭州的西南门户之地,为董原屯兵堵奢家从东线北进的重镇。在富阳县北面是临水县,也是奢家要从东线北进的必经之路,董原都派重兵防守。 除了富阳、临水这一条北进路线外,在临水县西部,还存在一条可以北上的小径。 这条小径大体是从淳安县沿着浮玉山东麓北进,不仅能绕过重兵防守的临水县,一直通到北面的湖州府安吉县,打下湖州府腹地;还能从安吉县西南的浮玉山北麓穿过,夺千秋关进入徽州打邓愈的腹后;或者夺独松关进打徽州府北境的宁国县。特别是独松关,是从浙西北进入江宁的陆上要道。 这条路线险辟,但董原也非没有防备,沿线置分水、印渚、方家埠、于潜等寨防守。同时这条路线有岔道与临水县相接,岔道交口就是田常嘴里所说的方家埠,这是条路线的重中之重。 浙闽军先手夺下方家埠,再出其不意的清除这条路线上的其他障碍也容易,就可以沿浮玉山东麓北进;但同样的,要是方家埠给董原从临水派兵夺回去,那先期深袭的浙闽军就将成为瓮中之鳖,退路给截断,就将陷入异常凶险的境地。 在奢飞熊与田常在制定这个策略时,有两个关键点。 一是要等到江东郡腹地兵力空虚,先期打入的浙闽军精锐才能不受阻障的有大作为,才能将朝廷在南线的部署彻底打乱,减轻主力更}新woo从正面攻入的阻力。 二是要浙东对富阳等城大肆用兵,吸引董原的兵力,浙西则以方家埠为跳台,袭夺临水。唯有打下临水,才能确保浮玉山东麓这条路线的侧翼安全,到时候甚至浙西兵马主力都可以通过这条路往江东腹地输送,一举将元氏在江南的根基打烂掉! 东胡人再次破关入寇,陈芝虎给调去勤王了,长淮军大部给调去勤王了,淮东军也给调去勤王了――这也是浙闽军向北突破的最佳时机――奢飞熊也晓得,再不打就没有机会了。 不仅燕京能不能守住,不管崇观帝能不能逃出来,或迁都江宁,或在江宁另立新帝,都将无法避免。在过去两三年间,元氏为维持京畿命脉,从江南等地抽税,支撑津海粮道的运转,每年差不多要投入几百万两的银子。 一旦迁都或在江宁另立新帝,元氏还能掌握的资源都将以江宁为核心聚集。 除了北面会有部分兵马撤到南边来,仅从津海粮道上每年节约下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就能够让江宁多养十几万的兵马。 到那时候,浙闽就将困难重重。 “调苏庭瞻集兵打富阳!”奢飞熊想了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签署手令交给田常带回去,“要苏庭瞻用出十二分的力气来!” 奢飞熊也无法再等,再过两个月就是江南的雨季,浮玉山东麓的小径在雨季将异常难行,说不定说到山洪或滑坡,整个小径都会给中断,必须要抢在雨季之前动手。 “是!”田常欣喜道,似乎能看到浙闽军袭夺临水,从浮玉山东麓北进,进入安吉、宁国后的情形!田常拿着奢飞熊的手令,当天就坐船沿新安江而下返回会稽,与在会稽早就准备妥当的苏庭瞻会合。 十五日,奢家在浙东的水陆兵马主力在主将苏庭瞻等人的率领沿江西进,攻打富阳、杭州等城…… 到这时,从婺源到淳安到富阳,奢家在浙西、浙东所布的十万兵马都全部调动起来,分三路同时攻打江西、徽州及杭州三地,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卯足了劲要打出一个缺口来。 浙北河网密集,阻止不了奢家浙东水师的渗透,董原一脸忧愁的看着直逼杭州城下的战船。虽说他在浙北还有四万兵马可以调用,但老卒不过万余人,其他多数都是去年秋后新募兵卒。由于粮价飞涨,市井间的城坊户生活艰难。为稳定形势,董原被迫从城坊户里招募兵员。此时虽说有助缓和粮价飞涨的矛盾,但也使得所募兵员素质较差。又缺乏兵甲,训练也不足,这些新募之卒的战斗实在差强人意。 杭州城兵众墙固,不怕有失,但富阳是小城,城池低矮,又临着江边,容易给奢家投入兵力。富阳虽有六千驻军,但能不能抵抗住奢家两万兵马的轮番攻打,这时候还很难说。 董原更没有意识到在临水县的西线诸防寨里,已经有人给奢家暗中收买…… 三月十五日这一天,袁立山率部投降、松山、宁津等辽西城寨尽数失陷,两万虏骑绕过临渝关进入蓟州、彻底围困昌黎的消息传到津海。 对津海诸人来说,最坏的预测给证实了――即使早有预料,林续文看过探马冒着生命危险传回来的信报,手脚也是顿时冰凉;黄锦年等人也是默然无语。 高宗庭更是恨得无言以对,他与督师数年心血,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给败光,叫他心头如何好受。恨不能将信报扯碎,扔到郝宗成、张协、张希泯等人的脸上,要他们睁眼看看这血淋淋的事实。 “是不是派人去岛上请林制置使过来议事,”黄锦年说道,“算日程,淮东军也该到渤海口了吧?”如今在津海的黄锦年也仅能将淮东军当成救命稻草来抓。 林续文点点头说是,虽说高宗庭也在这边,但高宗庭不能算林缚的嫡系,派人去找林缚留在津海城里联络的孙尚望,要孙尚望派人去津卫岛请林缚过来议事。 过了一个多时辰,孙尚望才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回来,却未见林缚的踪迹。 “林制置使呢?”黄锦年没看到林缚的人,看到孙尚望拿到一封书信过来,心头咯噔一下,顾不得体统,上前抓住他的手,问道,“林制置使呢?” “我家大人昨日有事离开津卫岛,兴许三五日就会返回,事出仓促,没来得跟林大人、黄大人说一声,”孙尚望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刚刚才知道林缚昨日秘密离开津海,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将“林政君号”停在津卫岛上,他将手里的信函交给林续文,“这是我家大人留给林大人的信!” 林续文一时间琢磨不透林缚的用意,将信将疑的将信拆开―― 高宗庭不用看信,这时候已能将一切都全然了悟在心,心里骇然:林缚为行声东击西之策,以勤王为幌子,甚至不惜欺君,将包括朝中诸臣在内的所有人都欺骗了一个遍! 林缚便是犯下欺君大罪,谁能奈何得了他? 高宗庭又想笑又想哭,也不管林续文正在信,拍着大腿径直走出官厅…… 第44章转折 第44章 在这个拿忠君当牌坊的年代,林续文也万万没有料到林缚胆大妄为到拿勤王做幌子骗过所有人,手里捧着林缚留给他的书信,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信交给黄锦年,问道:“林制置使暂时有事离开津海,需要三五日才能回来,留下这封书信,黄大人,你看怎么办?” 哪可能是离开三五日?黄锦年又不是傻子,此时恨不能将林缚生吞下去,转念又想:林缚抽身而去,原计划从海路过来的淮东勤王军自然不能指望,但有一点能肯定,林缚、林续文等人不会轻易弃守津海。 想到这时在,黄锦年又不放心的问道:“周普将军可还在津海?”要是周普也率骑兵离开了,就意味着林缚彻底放弃津海,到时候他要千方百计的想着保命,哪里再有心情恨这恨那的…… “十七在信里说淮东骑营在津海受我你节制,自然不会将骑营调走……”林续文说道,但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实,这么大的事情,林缚事先没有跟他透露一点风声,要是林缚在书信再扯慌,他找谁诉苦去? 想到这里,林续文看了孙尚望一眼,见他脸上一样有迷茫之色,想来也是刚刚知悉此事,便与黄锦年商议道:“是不是将大家召集过来商议一下……” 只要自家性命无碍,特别这时候大家都绑在津海这艘破船,一切都要以守住津海为要,黄锦年也顾不得去追究林缚的欺君大罪,要追究也轮不到他来追究——黄锦年沮丧的点点头,说道:“林大人,你来安排吧……” 林续文吩咐官厅里的随侍,说道:“传我与黄大人的命令下去,要城里昭武校尉以上将领及七品以上的官员到官厅来议事,此间消息一律不得泄漏出去……” 这时候门侍通报吴齐、周普与马一功求见。 听到吴齐与周普还在津海,林续文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给瞒着,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孙尚望对林缚的计划不知情,但吴齐与周普肯定是知情的。 吴齐、周普、马一功走进来,马一功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林续文心想他应该也是刚从吴齐、周普嘴里知道林缚于昨夜秘密离开津海的消息,沉着声音说道:“吴将军,你过来一下!”便先往偏厅走去,等吴齐跟过来,压着声音问道,“淮东真是胆大妄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知会一声?” “大人正要我跟大公子解释一二,”吴齐恭敬说道,“此计甚险,稍走漏消息,计将不售,崇州也仅二三人知悉通盘计划,崇州方向一切都以北上勤王做准备。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大人的打算,此其一也。其二,此计甚险,若计不售,欺君惘上之罪难逃也,大人不想不留一点余地的将大公子跟林家都牵累进来……” “唉……”林续文叹了一口气,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林缚有这样的打算,说不定会劝他打消这个主意。 谁能想到北面的形势一下子就陷入这样的困境,如今超过五万虏骑漏进来,遮闭在冀东地区。临渝、蓟州、昌黎等关城,朝不保夕。不要说信路中断,知道林缚拿勤王当儿戏的也就津海诸人,便算消息传到燕京去,朝廷又有什么能力追究林缚的欺君惘上之罪? “意在奢家?”林续文又压着声音问道。 “对,”吴齐说道,“我家大人说,北地势危,对奢家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奢家在南边不可能不趁火打劫。若江东有失,便算这回勉强将东虏打回去,大势也难再挽回!” 林续文早就想到淮东不会将筹码押在北面,只是林缚演戏太真,再者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胆大到拿勤王当幌子骗人,便这样给欺骗过去——这时候听吴齐这么说,林续文也觉得甚是,要是南线给奢家打穿了,他们在津海再辛苦,又有什么用? 不要说淮东,林家的基业也在南边。 除了给欺瞒心里有些不悦外,从林家的根本利益出发,林续文也希望林缚先顾南边。 津海守不住,大家还可以走海路往南边撤——看眼下的情形,北面的形势已经很难挽回了——这时候更需要南边能稳住、不出大乱子。 “十七离开时,有没有说津海这边怎么守?”林续文又问道。 “要在东虏反应过来之前,将河间的人马都撤到沧州去!”吴齐说道,“之后就要等南边的消息——燕京若许能守住,或许不能守住,但等南边稳定下来之后,就要逐步将津海城的难民往南边疏散!也许最后迫不得已,要将津海城放弃掉!” 城小有城小的好处,便如阳信,三四千人,便能守得严实,但城里容纳不了多少难民。城大有城大的好处,就像津海城外围的城壕筑起来,勉强能容纳近三十万人避难其中,但这样的城池,防守兵力不能少,同时也避免会有给打入的薄弱处。 一旦等东虏控制冀东地区之后,必然不会忍受侧腹有这么个心腹大患存在,一旦东胡人集中兵力来打津海,到时候要守住津海,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津海最终是守是弃,还要看形势的发展。不过在燕京还没有失守,朝廷在京畿尚有数万能战兵马之时,以津海军及淮东骑营为主力,守住津海是没有大问题的。 林续文与吴齐交换过意见,再回到正厅,津海城里的将领官员,差不多都聚集到官厅。 不管怎么说,真正的知悉详情也就那么几个人。 即使不怕朝廷日后追究淮东欺罪惘上的罪名,但也不可能公开宣扬,那样会严重打击津海军民守城的士气。 普通将领、官员也只知道林缚暂时离开津海是去山东督运、督军。 一旦在渤海口的靖海水师全面收缩南下,运兵船又迟迟不通过渤海口北上,东胡人自然能明白淮东军北上勤王是声东击西之计更}}新整理,在冀东的虏兵自然将无所顾忌的往河间府腹地渗透、切割。 眼前紧要的就是要在东胡人反应过来之前,调整津海的防务部署,散在外围的兵力全面收缩到津海、沧州两城,以海路为依托,全力固定这两座城池。 黄锦年、陈文灯等官员对林缚抽身离开津海一事,也无话可说,眼前最紧要的还是配合林续文守住津海再说。 军议结束,诸将都奉令去调整部署,吴齐跟在高宗庭后面走出来,喊道:“高先生,高先生……” 高宗庭站住,等吴齐走过来。 “我家大人说,能知他者,必高先生也,”吴齐说道,“事涉机密,不若有失,对于事先不能知会一声,我家大人要我代为跟高先生道个歉!” “知林制置使者,督帅也,”高宗庭微微叹道,“知道林制置使来津海的消息,督帅便坚持要我跟泉山、定邦来津海。定邦性子倔,死活要留在京中照顾督帅——督帅对定邦的坚持大发脾气,终是拧不过他。一开始对此我还有些疑惑,这时候便想明白了:督帅一开始就想明白了,燕京会陷为绝地,林制置使不会将淮东的筹码都押在北边——这一别便天人两隔了……” 说到这里,高宗庭又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陈芝虎还在燕京,朝廷对他甚为依重,李兵部应能无羡!”吴齐说道。 “督帅终究不是林制置使,督帅心里清楚一切,但他始终跨过他心里的那道槛,使得他处处受奸侫牵制。郝宗成、张协之流,知道督帅的弱点在哪里,陈芝虎一介武夫,便是在京中,又怎么护得了督帅?”高宗庭说道。 吴齐心里一叹,也不劝什么,与高宗庭分头去处置各自手头的那堆事情。 十七日,在东虏俘臣原内侍省局郎官杨文昌的说降下,昌黎守将在坚守半个月之后,打开昌黎城门,率部向叶济多镝投降。积粟约二十万石以及储备大量兵甲、军械的昌黎军仓便这样完整的落入东胡人手中。 除了先期进入关内的五万虏骑,以昌黎为中心聚集,攻打冀东北城池外,叶济尔也亲率三万马步兵抵达临渝关门,与从南面发动攻势的那赫雄祁所部夹攻临渝关。 到这时,东胡人的战略也暴露无疑,就是要先集中兵力攻陷燕冀等地的外围城池、军塞,打通从辽西进入燕冀的通道,然后再长期围困燕京。只要粮草补给不成问题,东胡人这次绝不会轻易的退到关外去。 也在同一天,林缚与宋佳乘津海号抵达渤海口西城山岛,与先期进入这边的靖海第一水营的船队汇合。 也是在这一天,淮东勤王军的运兵船队,也在靖海第二水营的护航下,抵达渤海口海域…… 船桅如墙,站在辽东南角的金州城头,都能清晰的看到这片海域帆桅如云、铺天盖地——在靖海水师强势进入,高丽水师被迫从这片海域退出去,缩回到汉阳府休整。 至少这一刻,淮东军大举北上勤王的消息给眼前的情形进一步证实。东胡人的快骑从金州驰出,通知辽西以及进入冀东地区的兵马,小心戒备淮东军从津海登岸。 林缚负手站在荒凉的西城山岛上,眺望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方天空,压着声音跟身边的秦承祖、敖沧海、赵青山等将说道:“这次还不能斩下奢家的一支胳臂,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算着时间,青河也应该从嵊泗返回崇州传达大人的密令了!”秦承祖说道,“就是不知道奢家在浙东的兵力部署有没有出现变化!” “管不了太多了,奢家在浙东的兵力有变化也好,没有变化也好,这一仗硬着头皮都要打的!”林缚说道,“传令南下吧!” 第45章 奢家获捷 要不是傅青河携林缚手令潜回崇州,要不是傅青河、林梦得、孙敬轩三人一起上山来陈诉其事,顾君薰都不敢相信昨日淮东上下还在全力的为北上勤王做准备,今日就突然要转头往南打浙闽! 淮东军北上勤王是奉了圣谕的,突然转头往南打浙闽不是违旨吗?要是淮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夫君这回去津海,不是欺君吗? 顾君薰自幼受训忠君之道,看待什么事情,也有自己的主见,一时间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月儿觉得意外,倒没有什么难接受。一直以来,天大地大,在她心里都没有林缚大,林缚做出什么决定,她都自然认为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小蛮对朝廷含怨之恨,非常人难以想象,对北上勤王意见最大。只是在这样的事情上,没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这时候傅青河与林梦得跑过来说,不北上勤王了,要南下打奢家,她要不是顾忌着自己小夫人的身份,早就拍手叫好了。心里巴不得傅青河、林梦得快走,她好去找苏湄说这事。 顾君薰心里最大的失落,也许是她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能提前知道一点风声。顾君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柳月儿、小蛮,看她们的神色,想来事前都一点都不知消息。 也难怪,柳月儿这些年就不关心军政,小蛮还有些小女孩子心性,心里不怎么能藏住事情――只是住在城里的那个女人,还有跟在林缚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事前一点都不知道消息吗? 想到这里,顾君薰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醋意从心头泛起来,但她还是知道分寸,即使林缚选择在欺君惘上的道路走下去,她也只能嫁鸡随鸡,对傅青河等人说道:“夫君信任你们,你们手里也有夫君的手令,你们遵属照办就是――我们三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还请傅先生与梦得叔吩咐!” “属下不敢失礼,照大人吩咐,确有些事要请三位夫人劳碌,”傅青河与顾君薰几乎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但他尊重顾君薰是淮东的主母,恭敬说道,“大人将率主力择机直捣敌腹,无暇分身回崇州动员后续兵力。虽说奢家从明州、会稽抽调兵力西进,但其在婺源、淳安、桐庐以及萧山一线的兵力多达十万,离东线的路程并不远,回援甚捷――此战,淮东要押上今后数年甚至十数年的运数,不使出浑身解数不行。除骑营在津海、凤离营在淮安,淮东不仅要将现役兵力全部压到南线,海东行营也将奉令后期赶来支援;工辎营大部更要即日起就到鹤城、江门、崇城三地集结,做到支援前线的准备;更要征用崇城、鹤城所有能出海的商民船作为运兵所用……包括崇城、观音滩、鹤城、江门在内,所有民用作坊都要征为军用。崇州卫戍兵力将出现空缺,委任冯四娘子出任女营副将,率女营协防崇城……海陵府及诸县衙门若有官吏不肯配合行事,也一切以军管为先,监押或处斩,都在所不惜。事情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折,城乡议论纷纷是必然,将吏军民士气也许会受到挫折,需要三位夫人出面慰劳军民!” 淮东虽早有割据自立的基础,在很多人的心里,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这种心思一直都是隐晦不明的,从来都公然昭示过。在更多人的心里,都是将淮东与朝廷看成一体的。 淮东此前为欺瞒奢家的需要,大规模的宣传奉诏北上勤王之事,所有工作也一切以北上勤王为准备。事前知道真实的计划,仅曹子昂、秦承祖、林梦得、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等数人而已。为了瞒过奢家在崇州的耳目,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顾君薰等人在内,都给蒙在鼓里,都一心扑在支援北上勤王事上。 突然间弃勤王诏于不顾,动员一切力量掉头打奢家,究竟会在崇州、在淮东造成多大的冲击、造成多大的混乱,这时候还很难预料。 即使要尽可能的将一切兵力都压上去,傅青河这次潜回来,还是从崇城步营抽调一千甲卒带回来――在北面曹子昂更率一千甲卒进入淮安城,就是打算在必要时用武力强行镇压可能出现的一切混乱。 此时在崇州知悉此事的,还只有在场的廖廖数人。特别是前后所出示的林缚手令内容截然相反,要是有官员或将领质疑密令的真实性,就会出现不必要的混乱。 傅青河、林梦得、孙敬轩三人过来,是要顾君薰、柳月儿、小蛮三人以主母的身份,协助他们将林缚的密令一层层的传达下去,确保将崇州的军事潜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起来。 傅青河解释过,顾君薰便能理解,说道:“一切便照傅先生安排……”便与柳月儿、小蛮一起随傅青河等人下山到东衙接见淮东官员、将领…… 胡致庸、胡致诚、周广南、周广东、李书堂、李书义、王成服、陈雷、葛司虞等人最先给召来传阅密令。便是他们在看到林缚的密令后,也是有惊、有疑、有喜。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淮东的核心成员,深刻理解淮东的核心利益在哪里,稍加解释,也容易接受掉头打奢家的密令…… 留守崇州的千余骑兵配合靖海第三水营的部分哨船也都派出去,尽一切可能封锁淮东通往外地、特别是通往扬子江南岸的信道。 接下来就是更外围的官员、将领以及普通吏员及战训学堂的储备军官――到深夜时,平时与淮东走得亲近的崇州乡绅、南迁海商以及在崇州的东阳乡党等势力代表都接到通知。以吴梅久为代表的海陵府及诸县官吏却是在第三日,也就是二十一日,才接到林缚关于府衙及诸县衙门接受军管进行军事总动员的手令。 这一天,从长山岛以及部署在长山岛与鹤城之间海域诸沙岛的烽火墩,一路烽火传讯到崇城――普通人不晓得这次烽火传讯意味着什么,还以为是有敌军从东面海上侵袭而来,傅青河等人却晓得林缚率领的主力船队,已经从北面返回长山岛一线。等着葛存雄率靖海第三水营主力船队从江门出海,一起挟雷霆之势奔袭奢家在浙东的腹心之地! 同一时间,李书堂乘船前往扬子江南岸,他将代表淮东说服陈家同意调海虞军参加后期的战事…… 二十一日,临水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天色阴沉,光线黯淡。 县城西门千余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着,还来不及收拾,血液从还没有僵硬的尸体里流出来,汇集到低洼处,混着雨水,形成面积更大的血泊肉池。 到处都残戈断戟,城墙上插满箭矢,密集得就像刺猬,奢飞熊在田常的陪同下,登上临水县城的西城门楼子,看着西城门内外的战场,不难想象午前激战的情形――此时在东城还有一些借街巷宅舍抵抗的声音传来。 一名穿着玄色铁甲的健壮中年人登上城门楼子,钢质兜鍪下的头发淋了雨,湿贴在额头上,眼睛大如铜铃,络缌胡子。他左臂裹着伤,走路一瘸一拐,腿上也受了伤,但人十分的精神,隔着三五步推山拜倒,口里喝诺:“振鹤拜见都督大人。振鹤鬼迷了心窍,受田大人点拨,到今日才识得明主,真是蠢笨如猪,还请都督责罚!” “何责之有,何责之有?”奢飞熊走过来,将方振鹤从地上搀起,说道,“方将军快快起来。此前为保密,没有及时向大都督府为方将军你请功,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浙闽大都督府的首功之将、首功之臣。异日封侯赏爵都属寻常,方将军可不要嫌弃今日位微权轻……” “能为浙闽效力、为都督效力,振鹤便心满意足,”方振鹤说道,“只是未能全歼临水驻军,实是遗憾,请都督许我率部往南追击临水残军,为都督再建功绩!” “好!”奢飞熊哈哈大笑,“方将军有建功立业之心,那是真好不过……” 从方家埠到临水,路狭且险。方振鹤投奢家,奢飞熊先派千余精锐轻装潜入方家埠,即使有蛛丝马迹暴露出来,消息也根本就传不到临水来。 数日来,奢飞熊陆陆续续派两千余精锐走山间险径,在方家埠潜伏,伺机行事,临水县的守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西线的异常。 今日晨时,方振鹤就率方家商队假借运山货为的名义,掩护数百浙闽精锐进入临水城,奇袭夺下临水西城门。 董原治军确有一套,临水县要属于内线,三千守军,老卒不足八百,当西城门给突袭失陷,当即就组织起反攻,在西城门内外与奇袭来的浙闽精锐及方家埠叛军进行了激战。差不多等精锐拼光之后,而杭州的援兵又由于下雨与河网给浙东水师渗透封锁不能及时往援,临水县守军残部,才被迫放弃临水县城。 除了事先潜伏方家埠的浙闽精锐迅速支援临水县西城门外的战事,奢飞熊更稍提前些亲率精锐清除淳安到方家埠之间的防寨。赶在董原从杭州派援兵来之前,不仅先期潜入的两千精锐与方家埠叛军的配合下,大体掌握了临水县城的局面,奢飞熊更是率兵强行打通了从淳安走浮玉山东麓进临水的通道。 虽说攻临水,浙闽精锐战亡五百余人,但是攻下临水,往南能策应苏庭瞻围攻富阳,往东能威胁杭州,往西能保护从浮玉山东麓北进道路的侧翼――浮玉山东麓小径,往北能进入湖州府,往西走千秋关能进徽州,扫邓愈的后路,往西北走独松关进宁国县奔袭江宁…… 攻下临水之后,再攻下南面的富阳,形势将更为有利―― 将物资从浙东溯钱江、新安江而上到淳安,再转走浮玉山东麓小径北上,要绕一个大圈;远不如攻陷富阳之后,浙东物资直接经富阳北上临水,再西进方家埠或北上湖州或西进千秋关、独松关便利。 再者,浮玉山东麓小径过于险辟,少量兵马通行可以,但大批兵马及粮秣补给走此路,会十分的艰难;而从富阳到临水有驰道相通,仅临水城到方家埠不足二十里是险道。 要是富阳在浙北军手里,临水县始终是孤城,随时有给董原夺回的危险。攻陷富阳,富阳、临水则能与钱江以南的控制区融为一体,彻底将董原压制在杭城以东出不了头,也将为挺军进入湖州,迂回包围杭城,提供便利。 占下临水城后,奢飞熊各派千余精锐走小径分夺千秋关、独松关及湖州府安吉县城外,更是要一心打下富阳,彻底打开从中路北进的缺口…… 方家的叛降与临水县城的失陷,对董原来说,无疑是迎头痛击。他来不及懊悔什么,他这时候更关心富阳能不能守住。 只要富阳不失守,浙闽叛军从浮玉山东麓小径能漏进来的兵马有限。 董原已火速派人赶往安吉,加强安吉县的防守。只要浙闽叛军漏进来的兵马不多,守住安吉县还是很有希望。只要安吉县城守住了,就能堵住浙闽军北进湖州府的口子――至于独松关、千秋关能不能保住,董原也顾及不到。 独松关、千秋关失守,也许江宁只能从当涂、庐州或东阳调兵南下,赶到徽南封口子了。同样的,只要富阳不失守,浙闽军从浮玉山东麓、北麓小径能进徽州府的兵马人数也会很有限,能运进去的补给更有限――靠奇袭进入的兵马持久作战能力不会强,一旦夺城受阻,想再往深处渗透会异常的艰难。只要江宁调援兵及时,将渗透进筒南的浙闽军打出去,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要是富阳给浙闽叛军夺去,从富阳到临水都会连为一体,整个中路都会形成大缺口,浙闽叛军数万精锐兵马就都可以从这个缺口里涌进来――湖州府本来就处于内线,湖州府及诸县的戍守兵马有限,总数都不足八千人,还多为新卒为主,如何抵抗得住从中路缺口涌进来的浙闽虎狼之师?杭城这边调整部署,显然是来不及了。 湖州府若失陷,不仅会让杭城、嘉兴给抄了后路,而从湖州府进入徽州府、江宁府的通道将更多、也将更宽敞――事实上,只要攻陷富阳,浙闽叛军主力也可以从富阳走临水,再西进走独松关或千秋关进徽州府―― 之前考虑到富阳失守,还可以借临水县城再组织一道坚固的防线。在北面的临水先给奢家用计袭夺之后,董原实在无法想象富阳再失守,形势会恶劣到怎样的程度。 唯今之计,董原只能从杭城抽调精锐,顾不得夜色将至,亲自率部奔援富阳,确保富阳不给浙闽叛军攻克。 .. 第46章 柳暗花明 富阳一面临江,三面丘壑山岭环抱,行走不易。 在水路给奢家浙东水师控制的情况下,董原率部从杭城出援富阳,从西湖北面的古荡镇西进,到留下镇后分兵两路:一路走龙坞寨、走午潮山与溪香山之间的孔道,往援富阳,一路经转塘镇走溪香山与灵山之间的谷道往援富阳…… 为了攻打富阳争取时间,苏庭瞻不仅以水师战船控制水路,还在富阳县城东面方向派出多支精锐,拦截从杭城过来的援军;更分兵攻打富阳城北的上燕坞,以求在上燕坞建立更稳固的拦截阵地。 上燕坞是从北面接近富阳城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口子。 出杭城到富阳约百余里,丘岭之间的谷道也是修筑的驿道,董原却直到二十三日午时才率部前进到上燕坞北面的燕雀岭。 站在高才四十余丈的燕雀岭上,不仅能看到上燕坞里的屋舍瓦墙,还能清晰的看到富阳城的北城门楼子——想必富阳守军也能看到杭城援军已经赶到燕雀岭了,毕竟燕雀岭离富阳城只剩下最后十里路程。 一炷炷黑烟从上燕坞里冒出、升上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董原终是来慢了一步,上燕坞给苏庭瞻先一步攻陷。少量残兵往燕雀岭仓皇逃来,浙闽叛军也不追赶,只是进入上燕坞,或在上燕坞的外围两侧,利用有利防守的丘岭地形,挖壕筑垒,防备这边反攻夺寨。 董原一脸阴悒,哨探刚从浙闽叛军控制区域穿插过来,他从哨探嘴里得知,富阳县西城门已经给撞塌,奢家悍卒正疯狂的抢夺西门。 富阳县六千守军,以新募之卒居多,坚守城池已有八天——这八天时间里,苏庭瞻率浙东兵马主力不计伤亡的轮番攻打富阳,已经将富阳守军打疲。 富阳守军这时候还有抵抗意志,没有崩溃,就是看到援军正从北面接近,但这边要能支援到富城,首先要攻下上燕坞。 董原看了看身后的甲卒,心情沉重。 两天以来,奔走夺路,沿路连续击溃浙闽叛军的六支拦截队伍,伤亡也重。比起伤亡,更要命的是连续两天两夜激战、赶路,将卒都很疲惫。 这六七千人,大多是董原出知维扬府期间所募悍卒,将领多是董原从东闽军招揽的旧部袍泽,非新募之卒能比。但他们所面对的也是奢家的虎狼之师,作战经验与抵抗意志都极强,这将是一场血战。 在十年东闽战事期间,董原已经是充分领教了东闽战卒的强悍之处。 东闽地处一隅,以东闽一隅而谋天下极难,但外界想打入东闽更不容易。 十年东闽战事期间,东海寇猖獗,而朝廷水师不利,走海路扰袭晋安的策略行不通,要从陆路攻入东闽,只能走三溪及闽江水道东进。 与普通叛军不同,东闽八姓世家同气连枝。 开国初逃入闽的八姓宗族丁口不过两千余人,但繁衍滋息两百多年,又与当地夷越族人联姻,宗族势力在建安、晋安两府急剧膨胀,差不多达到八姓人家十居其四的水平。 也就是说,以奢家为首的八姓宗豪硬着头皮打下去,朝廷就没有招安、分化地方的可能,只能沿着狭窄的闽江通道进行反复的拉锯战。拉锯战就打了近两年,双方填进去无数将卒的血肉跟性命。 李卓也是从监军副使到监军使再到督东闽,到崇观七年才好不容易打下控扼闽江中游建安府全境;离平靖东闽战事就差最后几步,也许奢家再坚持不了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也是天助奢家,边军恰在此时遭遭陈塘驿溃败,二十万边军覆灭过半,辽西地尽失,京畿岌岌可危。庙堂之上也天翻地覆,楚党取代秦党,陈信伯给夺权闲置——楚党宁可给奢家以喘息的机会,也容不得属于秦党一系的李卓立下平靖东南的功业,再者从南线抽调精锐兵力支援北线,也是迫切所需。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奢家假降归附,陈芝虎率部北上,李卓交卸兵权到江宁任江宁兵部尚书。 督帅终究是不肯违拧君命,心里的牵绊太多,要是当年在东闽坚持打完最后一仗,也许形势就大为不同。 董原心里暗叹一口气,往昔不知后时事,追悔无益,但眼下必须要趁浙闽叛军立足未稳,尽快的将上燕坞打下来——奢飞熊在夺得临水之后,必然要从西线再调精兵强将增援富阳——算着时间,浙闽叛军的西线兵马,也许就在增援富阳的半道上。 从婺源、从淳安、从桐庐沿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前期从浙东有大量木船溯江西进,想来从那时候起奢飞熊就有从中路突破、然后调西线兵马沿江而下、转移到中路北进的计划吧? 浙闽叛军在西线将近有五万精锐,在临水已经失守的情况,一旦富阳失守,再让奢飞熊将三五万精锐都转移到中路来…… 已经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推演富阳失守后的恶劣局势了,眼下必须要先攻下上燕坞、守住富阳城,然后等候海虞军及孟义山的宁海军旧部南下增援…… 从昨日凌晨临水县失守、富阳告急、浙闽军奔袭安吉的消息传到海虞,海虞也是各种狼狈及措手不及。 富阳、临水的中路通道给奢家打开,湖州府的防务甚弱,不可能抵抗住数万奢家精锐的涌入。从湖州府沿太湖往东北,就是平江府——包括陈明辙等人在内,平江府众人都没有想到中路会出这么大漏子。 平江府的防务一直都以东部沿海为重心,西南位于嘉兴、杭州、湖州之后,是内线,防务向来不给重视,无论是兵马驻守还是城寨,都远远弱于东面。 海虞军虽以海虞为名,但实际要算平江府的地方兵备,无论是余心源还是陈西言,都不会容忍陈家只顾及海虞县的安危。在接到董原从杭城传来的手令之后,陈华文即令粟品孝率海虞水军走东江入太湖,增援湖州府。 陈华文也亲率海虞军步卒走陆路南下,打算先到南浔,策应湖州、杭城。 眼要先要保住湖州府城不失,才能从容其他地方调集援兵上来——只是哪里还有援兵可调? 陈芝虎率部北上了,长淮军大部也北上了,淮东军也北上了——当涂以及庐州的兵力要防备罗献成趁机东进,江宁守备军是总预备兵马,轻易不会离开江宁,也就年前去维扬府休整的孟义山所部还有不到八千余兵马能渡江南下增援! 调孟义山南下,要等江宁下令,但孟义山在接到调令后会不会立即率军渡江、会不会拖延观望,还很难说。 富阳告急,形势已容不得半点拖延,在海虞县养病的陈西言决定到维扬走一趟,亲自去做孟义山的工作,至少也要孟义山率部渡江先进入平江府再说。 陈明辙更是早一刻动身前往崇州,在他们看来,淮东军主力已经北上勤王,但在崇州及嵊泗防线上总有些后备兵力能紧急调来支援一二。 陈明辙在半路上,跟李书堂遇上,又紧急派人将陈西言从半道上拦回来,在海虞城里相见时,已经是二十三日清晨时分。 “什么,林制置使已回淮东!” 从李书堂嘴里知道林缚已经悄然南下且淮东军主力并没有北上勤王的消息后,陈西言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陈明辙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林缚竟然扯那么大的幌子,淮东军主力竟然在离开崇州后又潜伏过来,缺了淮东军的增援,燕冀的形势怎么办? 当前,奢家要从中路打进来,浙北、平江、丹阳、徽南、江宁全线告急,谁也没有心情再去理会燕冀的形势! 淮东军主力竟然这时候已经潜伏到嵊泗防线的北面海域、调整好南下抄奢家后路的部署,南面就要大有转危为安的机会——这是令陈明辙喜出望外的事情。 “我家大人此早就得到密报,知道南线危急之势。南北首尾不能相顾之时,淮东也只能先保江宁,我家大人遂秘密从津海返回淮东督战!”李书堂解释道。 李书堂的巧言解释自然骗不了陈西言。 方家埠有人叛投奢家,打开奢家奇袭临水的缺口,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这也是中路告急的关键,淮东不可能提前知道消息。 淮东军主力十二日就离开崇州北上,此时能潜到嵊泗防线北面海域做出准备,就表明林缚一开始就是拿勤王做幌子以行他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即使再替淮东掩饰,淮东也是欺君惘上的大罪。换作往时,陈西言是绝不肯与林缚这种欺君惘上的奸侫之臣为伍的,只是这时,他又能有什么选择? 燕冀势危,但保住江东更为重要。 “我家大人初回淮东,对两浙形势知之不详;我也是到海虞之后才知道临水失陷、富阳告急的消息,”李书堂说道,“还请陈大人勉强其难,屈尊到嵊泗与我家大人共商救援大计!” 淮东即使这趟能建立奇功,也不怕朝廷追究欺君之罪,但拿勤王做幌子一事,总是于理有亏。李书堂邀陈西言去嵊泗与林缚见面,让他跟这事扯不清干关,至少以后能堵住一部分吴党官员、士子的嘴巴。 陈西言犹豫再三,他虽然清楚朝廷事后无力追究淮东欺君的罪名,但他心里不愿与林缚为伍,更不愿跟这事扯上关系,但是他同时又担心淮东军不清楚富阳局势、贻误了战机——一旦奢家兵马从富阳、临水漏进来,遭殃的都是三吴子弟。 只要孟义山知道淮东军主力没有北上,他就会果断率军渡江南下,争夺战功,所以维扬府已经不需要陈西言亲自去了。 不过原宁海军渡江再走陆路南下,赶到湖州府境内,少说也要三五天的时间,三五天之后会是什么形势,现在还很难说,总归不会更坏就是。 最终,陈西言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与陈明辙、李书堂坐船到大横岛见林缚。 淮东军主力从二十一日起就在大横岛以北海域集结、调整部署、做奔袭前的最后准备。陈西言、陈明辙随李书堂登上大横岛,暮色已重。先遣船队正往借风南移,要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岱山、昌国诸岛内线海域迅速穿过,直捣奢家在浙东的腹心! 由于奢家在岱山、昌国诸岛以及到明州、会稽府都建立了完备的烽火墩寨体系,淮东军主力过了嵊泗防线之后,能潜行到内线而不被发觉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夜,直接奔袭位于钱江中游、水道曲折的富阳是来不及的,林缚第一步要打的是明州! .. 第47章 先机 在淮东水师前期频繁的扰袭下,浙东在滩浒、野黄盘等海中小岛所建的钱江口外围哨墩戍台,都给悉数摧毁。浙东水师后期主要学淮东,在岱山、昌岛诸岛以西包括钱江口水域布置烽火哨船,用于警讯敌情,防备淮东水师偷袭。 没有岛基戍台,仅靠哨船布警,消耗很大。但奢家对淮东的防备心犹重,即使再大的代价,也是要花下去的。 淮东先遣船队,趁夜色过野黄盘岛水域时,就给浙东水师布防在那里的哨船察觉。在静寂到近似凝固的夜色里,哨船燃起的烽火,就仿佛在浪涛里颠簸的桔红色灯盏,一盏接一盏的点燃,迅速向南岸的明州府传讯示警。 弯月如钩,星光稀微,除了深蓝似墨的海面仿佛在风中抖动的绸缎,有粼粼光亮闪烁,更远处,则是岛屿或陆地的模糊的际线。 陈渍盯着远处烧起烽火示警的哨船,一声不吭,这是他临战前的习惯。 他身处的是向黑水洋船社征用的运兵船,这艘两千石载量的深腹海船上,包括陈渍在内,共载有半营三百名甲卒,此外还有护船兵及船员六十余人。在六艘运兵船的两翼及前哨,则是靖海第一水营的各类护航战船近二十艘。 他们还只是先遣船队的左翼,水军、步卒混编共三千人。 他们没有去理会那里点燃烽火后就四处逃散的浙东子母哨船,左翼先遣船队的作战目标非常的明确,就是要赶在奢家留守浙东的兵马反应过来之前,攻下浃口寨。 浃口,浃甬江入海之口,距明州府城鄞县不足三十里,控扼甬江的入海口,为东屏昌国诸岛、西连明州平原的要隘险地。 早年为防备东海寇,两浙郡司在甬江口北岸、沙溪蛇山的东麓置水陆兵寨驻兵防寇,名为浃口寨。奢家占得浙东之后,对浃口寨也甚为重视。即使苏庭瞻率浙东兵马主力西进打富阳,守浃口寨的兵力仍在六百以上,并有坞港战船布防。 淮东军奔袭明州府的第一目标就是浃口。若能一举攻下浃口寨,不仅能割断明州府与昌国、岱山诸岛的联系,后续兵船更能溯甬江而上,直接将兵力投放到明州府腹地去。 “还要等多久?”孙壮挨过来,压着声音问道。 他对海上航行没有经验,看到远海上一艘接一艘的哨船点燃烽火,担心时间拖得太长,让奢家在浙东的兵马有时间调整部署,偷袭就会失去突然性。 陈渍虽然当不成合格的水军将领,但这边的海路也坐船走过两趟,他扶着船舷,回头跟孙壮说道:“不用一个时辰,差不多等天濛濛亮时,就能直接冲到浃口寨前……” “那是够了。”孙壮说道。 只要再过一个时辰就能直接打到浃口寨,奢家在浙东的守将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次来袭的兵力数量及先攻方向,天色又黑,根本就没有机会调整部署。 “杆爷,等上岸后留些力气,”陈渍压着声音说道,“先发的船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打金塘岛的右翼船队。浃口寨与金塘寨,只要能攻下一处,第一拨突袭便算功成!浃口寨太险要,驻兵也多为精锐,一时间打不下来也正常。大人也吩咐了,要惜兵力,一时打不下没有关系,关键要阻止援兵进入。等后续兵力压上来再打,会轻松一些……” 陈渍到这时候也顾不上孙壮才是普通军卒的身份,将先遣前锋的作战计划,通盘告诉他,就怕他在攻寨时将性命拼掉! “我晓得,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的一摊事吧!”孙壮拍了拍身上哗哗的鳞甲,笑道,“我的性命,阎王爷想收过去,没那么容易……” 陈渍嘿然笑了笑,作为左翼前锋主将,他可以将最优等的鳞甲提供孙壮等人,但他负责指挥整个抢寨作战,不能身先士卒与孙壮并肩作战,更不能违背林缚的军令,不把孙壮安排先登部队里。 孙壮等人要在淮东军赢得应有的尊重跟地位,也只能凭借军功上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捷径。 风吹得风帆呼呼作响,夹在海涛拍打声里,仿佛时间流逝的声音,夜色就在这沉寂的氛围里一层层的褪去,四周的岛山陆林,一层层的变得明亮。 蛇山之下的浃口寨仿佛掩映在林丛边缘的民镇商埠,在清晨的薄雾里露出棱角,有四艘浙东战船从甬江口。先遣船队的前哨,有六艘战船迎战上去,更有两艘集云级战船直接冲入甬江口,以防备敌军在甬江口里藏有伏兵。 这时候宁可水营战船涉险,也要避免防护力较差的运兵船给敌船直接攻击到…… 孙壮与旧部十一人,加上其他先登甲卒共六十人,已经转移到平底的登陆船上。孙壮再试了试重约十斤的金属兜鍪系得紧不紧靠,一手持护盾,一手夸张的提着战戟,站在船头,盯着远处奢家布在浃口寨外围拦截他们抢滩的浙东甲卒,喉结上下滚动,嘴里生津,热血将要沸腾的感觉,与左右笑道:“你们看这些龟儿子,脖子洗干净、脑袋伸出来等我们去割!”左右皆笑,浑不怕岸上已经箭支射来;离得甚远,箭支射来无力,随手拿刀盾拨开。在两翼战船射箭掩护的同时,孙壮抢先冲下船头,踩着浅水往滩岸冲去…… 争滩这百余步要涉浅水而走,砂石也乱,急走易跌,只能盾挨着盾,冒箭矢往前缓行。走到约百余步,箭矢甚劲。孙壮只是拿盾护住脸面,不断有箭矢打在护盾或甲衣上,叮铛作响。不得不说,鳞甲的防护非普通皮甲能比,除了如鱼鳞密集的钢质甲片外,内衬也是极有韧性的柔软鹿皮。孙壮一马当前,这么近的距离少说中了七八箭,愣是没有一箭能射透甲胄、给他造成伤害。 先登甲卒除孙壮等人身穿精良鳞甲外,其他人最差也要多穿一层合甲以防箭矢。 陈渍要用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抢上岸,掩护后续甲卒登岸并迅速本合围浃口寨,并在浃口寨的西面建立防守阵列,以备从明州府城过来的援军,根本就没有充裕的时间用弓弩先进行压制,只能用甲卒贴上去肉搏…… 冲到近处,孙壮越发觉得浑身的热血沸腾,虎目瞪得要裂开,看到有三名浙东甲卒配合着逼来,怒吼一声:“啊!啊!杀你娘巴子的!”声巨如雷,直要震得周遭人等耳膜欲裂,面对两把钢刀、一把刺矛,孙壮避也不避,趁着他们给吼得微怔之际,拿盾压住居中敌卒刺来的长矛,再上去一脚踏个结实,上前一步就反去,一拍之下就将居中敌卒的面目打得粉碎,鲜血迸溅而出,显露骇人的武力! 左翼敌卒所砍来的刀给身侧甲卒举盾挡住,面前右前敌卒砍来的钢刀,孙壮理也不理,先一步执戟捅进他的胸口,弃戟蹲身拾了一把钢刀,左盾右刀,与左右甲卒配合,稳如磐石、往前推进,很快就将约六十名浙东甲卒在岸滩上所布的防守阵列撕裂、打得粉碎…… * 二十三日登上大横岛时,天色已暗,还不大清楚淮东的部署,当夜陈明辙与陈西言也没能见到林缚。 直到次日凌晨,陈明辙、陈西言才在睡梦里给唤醒,在昏暗风灯的照耀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踏上一艘形体巨大的战船,才见到林缚、秦承祖二人。 这时天色已经青亮,海水湛蓝,光线已经明亮到能大致看清周围的景致。 看着一艘艘战船、运兵船从身边扬帆而过,遮天盖地的,方圆数十里的海域,仿佛给淮东战船填满,陈明辙与陈西言面面相觑:淮东为此战究竟动员了多少兵力? 林缚身穿紫衣官袍,将视线从澄澈如临的远海收回来,转身看向陈西言、陈明辙,作揖道:“林缚军务在身,不便下船相迎,有所怠慢,还请陈阁老与明辙兄见谅!”仿佛当年彼此间的仇怨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陈西言一时无言,也不晓得说什么好。看眼下的情形,越发能肯定淮东这次绝非仓促间行事。 陈明辙问道:“林大人对奢家夺临水、集兵打富阳早有所料?” “人怎能未卜先知?”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不过燕冀势危,南兵北调,江淮腹地兵力空虚,奢家必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一点倒不难猜……除了奢家有所动作外,我想罗献成在西边也不会甘于寂寞,只是消息一时间还没有传过来罢了。” “淮东到底是计胜一筹,正好打在奢家浙东兵力空虚之时。”陈西言感慨道。 “此时还难说得很,”林缚说道,“我即刻就坐船赶往浙东督战,陈阁老与明辙可有兴趣同行?” 只要淮东集重兵打在奢家的浙东后腰上,奢家在中路就算夺下富阳,大军也不敢从富阳、临水往北深入。至少在这时候,处于两线战事内线的平江府是没有太大危险了,更何况还有陈华文与粟品孝率兵顶到前面去堵口子,孟义山也会很快率部渡江南下。 与其回海虞观望形势,还不如跟着到浙东去。 陈明辙看了陈西言一眼,陈西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老夫便蹭船到浙东走一回!” 陈明辙、陈西言随林缚剩津海号坐船南下,虽说不能参与机密,但从频繁的军令传递以及津海号周围随行的淮东军主力船队,大体能估算到淮东这次的用兵规模。 除了第一、第二、第三水营的一万五千余水师主力全部出动外,淮东还出动了包括崇城步营、长山营、海陵府军在内的步营主力两万余人,崇州、嵊泗防线的兵力几乎抽调一空。 除此之外,崇城、鹤城、江门三地更是集结了近三万后备兵力,征集了近五百艘商民海船,只待前线有需要,傅青河、孙敬堂就会率领这三万后备兵力走海路赶往浙东参战。 船队过黄野盘岛海域时,日头正值中天,这时候有信船返回通报前锋锐卒已经攻下金塘、浃口两寨。 攻下金塘、浃口两寨才仅仅是第一步,才是揭开浙东战事的序幕。 从昨夜以及今晨的情形来看,奢家在两浙建立的烽火与驿骑传讯体系,效率不慢,在浙南的奢飞虎以及在富阳或临水督战的奢飞熊,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明州府给淮东突袭的消息! 奢家在富阳的兵马,走陆路到萧山,只需要半天多时间;到会稽更有浦阳捷径可走,只需要一天多些时间;到明州府需要三天时间。奢家在浙南的兵马,走陆路绕过乐清到明州府南面的宁海、象山等县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走陆路走天台山西麓谷道进入会稽府的诸暨等县,也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明州、会稽等城守军的抵抗力度以及奢飞熊在西线与奢飞虎在南线的反应,都决定着浙东接下来的战局走向。 在理论上,奢家能抽调到浙东进行会战的兵力超过十万,淮东军也仅能抢出三四天的先机而已。 第48章 信传浙南 从江口溯永嘉江而上约四十里,永嘉与瓯海隔江相望,而永嘉江下游最主要的支流楠溪江,从永嘉城绕过,从北岸汇入永嘉江。 淮东水师去年秋后袭夺永嘉、乐清等人,浙南抵抗军也从括苍山、天台山走下来,进行夺城掠地,加强在浙南对奢家的抵抗。 奢飞虎临危受命,亲赴浙南组织兵力反攻浙南抵抗力,加强浙闽都督府对浙南的统制。 奢飞虎将他的浙南都督府行辕就设于永嘉江南岸的瓯海城里,除万余东闽精锐紧急支援浙南沿海外,奢飞虎更在瓯海、青田等县招揽地方投靠势力万余兵马,一面备防淮东水师扰袭沿海,一面打压叶肃、刘文忠等人率领的浙南抵抗军。 奢飞虎到浙南后,最先在瓯海下游的梧埏用暗桩、沉船、竹木排筏等,彻底封锁永嘉江水道,防备淮东战船从江口突入永嘉江。其后又在梧埏、瑶溪、龙水、天河等地置兵寨,防备淮东兵卒登岸袭扰。 对给浙南抵抗军所占领的永嘉、乐清两城,奢飞虎也是果断的断开两城之间的联系,先期残酷镇压外围同情或暗中与浙南抵抗军勾结的乡寨势力。 由于乐清近海,容易得到淮东水师的支援与补给,按照既定的步骤,奢飞虎决定先打永嘉。 虽说年前就将两千余浙南军残部彻底的围困在永嘉城内,但为了懈怠浙北董原的警惕心,奢飞虎在浙南一直拖到三月都没有攻打永嘉城。 一直到奢飞熊奇袭夺得临水、又集结兵马攻打富阳之后,奢飞虎才于二十一日正式攻打给围困近半年的永嘉城…… 叶肃未能果断率部放弃永嘉、撤入近海的乐清城;刘文忠虽从浙北获得大量的补给,但船队南下时,西进永嘉的道路已经给奢飞虎切断,始终未能将补给送入永嘉城里。 以叶肃为首的永嘉军民,在困守永嘉城约半年之后,粮尽箭绝。而同时浙闽叛军的攻城准备充足,仅三天时间就抢占东南两处城门楼子,永嘉守军拿土石砖木封堵城门,城门楼子失陷后,想从城门突围而去都不行,叶肃在二十四日黄昏前放弃抵抗、选择率残部投降。 奢飞虎身穿青甲,披着腥红色的大氅,站在南城门楼子里,隔着雕花窗望着城门内侧给集中临押的永嘉俘军,压着声音问秦子檀:“如何处置?” “……”秦子檀挥手做了个切脖子的手势,周遭诸将都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 奢飞虎身侧,除了浙闽嫡系将领外,也有永嘉地方投靠的将领,千余俘军几乎都是永嘉府本地人,悉数杀光,他们终是于心不忍。 奢飞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倒不是手慈手软,而是在权衡屠杀俘军的利弊得失。杀俘能镇慑浙南地方势力,但同时会加大攻打乐清城的难度。 这时候,一名穿黑衣的哨探直接走进城门楼子。秦子檀专司军情斥侯,从哨探手里接过装有信报的竹节筒接来,验看封印无误,拆开细看,越看脸色越沉重。 奢飞虎看秦子檀脸色凝重,问道:“浙东情况如何?” 通过烽火狼烟传讯,奢飞虎与秦子檀于日出时分就知道浙东遇袭的消息,但遇袭规模与程度还不得而知。即使秦子檀心里有不好的预兆,但仍然不相信淮东在主力兵马北上勤王后,还有能力对浙东组织大规模的奔袭…… “……”秦子檀将信报递给奢飞虎,奢飞虎一看之下,脸色也顿时崩坏,倒吸一口凉气,咂嘴叫苦,“淮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苦哉!” 诸将惊疑,乍听奢飞虎莫明其妙的吐出这么一句话,也猜不透淮东是怎么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法。 信报里提及浃口、金塘两寨在晨时遇袭失陷,淮东水军大规模从岱山、昌国内线海域突入,战船遮天闭海,具体出兵规模还不得而知,但绝不会低于万人。 秦子檀、奢飞虎这时候也能幡然明白:淮东之前拿勤王做幌子,一切都是障眼法,就等着浙东兵力空虚的机会打出这致命一击。 淮东最多能抽出多少兵力,旁人不晓得,秦子檀、奢飞虎还是能估算出一个大体数目来。 虽说苏庭瞻率部西进打富阳,在明州府还留下万余防守兵力,但明州府此时的防御思路是防备淮东军、海虞军有可能从海路而来的小规模扰袭,所以防守万余兵力都分散在各个城寨里。 这种防御部署,能有效减少小规模敌军从沿海登陆往内陆渗透、穿插的空隙,但是一旦遇到大规模兵力的突袭,就会暴露出兵力分散、容易给各个击破的致命弱点来。 之前所有的情报都能得出淮东军主力确切北上勤王的结论,包括苏庭瞻在内,几乎所有的浙闽将领,甚至在浙南的秦子檀、奢飞虎,都没有考虑到浙东有给大规模兵力突袭的可能。 奢飞虎点名要几个亲信将领随他与秦子檀到南城门楼的偏厅议事,他径直向秦子檀问策:“要如何处置?” “幸好在知道浙东遇袭的消息后,赶在今天将永嘉城攻下,不然形势真难想象!”秦子檀背脊都出了一身冷汗,“乐清那边暂时顾及不到,外围监视兵力也要撤回来。不过要防备淮东军以乐清为据点,大规模奔袭浙南,分散于沿海屯寨的兵力就需要立即向瓯海、永嘉等城集中,防备给淮东军各个击破!梧埏、天水两寨需重兵防守,浙南的防守,更是要以永嘉为中心……” 不仅明州府的防守兵力分散各寨,浙东水师此时也正分散袭扰杭州、嘉兴等地,给攻打富阳创造有利条件,浙东水师在淮东的突袭下,能保存多少实力,还不得而知。 一旦浙东水师覆灭…… 想到这里,秦子檀忍不住轻拍痛得厉害的脑袋,希望大公子千万不要愚蠢到仓促从富阳派浙东水师去救明州府――在钱江上游保存部分浙东水师战力,至少能将淮东水师的主力牵制在钱江一线不敢立时南下,给浙南、闽中调整部署赢得一些关键的时间。 虽说浙南有精锐及地方投附军约两万兵马,但近有半数都分散沿海屯寨,集结需要时间。 封锁永嘉江的江障,主要集中在梧埏、天水两寨之间,守住梧埏、天水两寨,就是不给淮东军登岸清除江障的机会,这样就能防止淮东军借水师战船沿永嘉江绕过瓯海城西进打击浙南腹地。 给浙南抵抗军占领的乐清与永嘉同在江北岸,更为重要的,永嘉所处的楠溪江,是北上穿过括苍山、天台山连接会稽、明州两府的东线通道。一旦永嘉失守,浙南要与会稽、明州两府联系,就要从浙西绕一个大圈。 永嘉城与瓯海城虽说是隔江相望,但在战略形势上,永嘉要比瓯海重要得多。 这也是在以陆路、内河水道为主要交通形势的当世,永嘉府要将府治设于地形狭迫的永嘉县,而不设于地形开阔的瓯海县的重要原因。 “瓯海、永嘉再设江障,争取在瓯海以西的永嘉江水道上架设一座栈桥,将瓯海与永嘉衔接起来,”奢飞虎脑筋从初得消息的震惊中开始活络起来,顺着秦子檀的思路补充,吩咐身边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说道,“温校尉,我率兵马援浙东,任子檀为浙南都督府留守,你率兵马协助子檀……” “城内俘军如何处置?”作为浙闽军的嫡系将领,温庭瑞的能力与忠心都值得信任,他问道。 “杀,”奢飞虎这时候已经不能去考虑收复乐清的问题了,他首先要保证镇慑住浙南地方势力不生乱子,凶恶的下令道,“俘军杀;城中俘军家属,也杀!这事你听子檀小心处置,这边不能再生乱子。” 永嘉城军民不过万余人,将家属也杀光,只怕最后只能有一两千人能活下来。 秦子檀倒不会为永嘉军民可怜,战争所带来的杀戮与残酷镇压都是寻常事,他在考虑奢飞虎亲自率部驰援浙东的事情,说道:“大公子派援兵应比我们早一线,会稽离富阳近,应不会驰援及时。但明州府的防御部署过于分散,即便是明州府城能不能守住三天,都很预料,而淮东进入明州府后的兵马扩张及渗透,也不能提前知晓。都督率部驰援浙东,是当然之举,但是都督进浙东之后,能争先一步占得嵊州,就不宜再贸然进军了……” 嵊州位于曹娥江的上游,属明州府,东邻奉化、余姚、宁海,西连诸暨,北接上虞、会稽,是衔接浙东、浙南的陆上要隘之地。 奢飞虎从永嘉率部北上驰援,赶到嵊州有三百多里,最快也要三四天时间。 嵊州形势上也险峻,同时又深入内陆,淮东军要先拨除明州府沿海的城寨,向腹地深入的速度不会快,奢飞虎若能抢先一步加强嵊州的防守,而奢飞熊或苏庭瞻能抢先加强会稽的防守,至少能将浙东崩坏的形势遏制在明州府境内。 要大举反攻,至少也要等摸清楚淮东军的虚实之后,奢飞虎能从永嘉调走的精锐也就五六千人,要是不加小心、贸然进入明州府腹地驰援,给吃掉的凶险更大一些,那时候不仅浙东形势危急,连浙南都可能整个的失陷掉。 钱江以南的浙地,两分田、一分水、七分山,这两分田主要就集中在明州、会稽等浙东两府。在夺得浙东之后,浙闽军的粮饷近一半都是筹措于此,可见浙东对奢家的重要性。 浙东对奢家虽说无比重要,但是淮东奔袭浙东太突然,这时候不能小心应付,一步走错,很可能就是全局崩溃。 “我省得……”奢飞虎点点头,与淮东争斗,虽说次次都落于下风,但奢飞虎领兵作战的经验要算老成,又与亲信商议片刻,便将诸将都召进来宣布决定,留秦子檀暂时全权处置浙南的事务,他当夜就从永嘉率五千精锐北上。 第49章 战势 流丹一般红艳的夕阳,横卧在西边的山头,将要沉下去。披金洒银似的,江水浩荡、金光粼粼…… 刚率部从海宁河口厮杀出来的萧百鸣,无心欣赏夕阳下的钱江晚景,望着南面江面上铺天遮日的淮东战船,帆桅如墙,将南岸笼罩在暮霭里的江岸遮住,无力的跌坐在船头,心头涌起绝望的念头:不会有援军过来,就凭借他身后几艘残船,根本就突不出去。 他们是苏庭瞻派去袭扰浙北腹地的水军,三千余人,数日来利用海宁、海盐密集的河网,分进合击,烧杀掳掠、肆意奸/淫,好不爽快,谁能想到这等好事到二十四日便是尽头? 谁能想到淮东水师战船如过江之鲫似的奔袭而来,抄断他们的后路。 越打,淮东战船越密集;海宁城里的守军,见有援军过来,也跟吃了补药似的,杀出来,拿着弓弩沿岸射杀。好不容易从海宁县境内冲出来,才发觉钱江之上,淮东水师的船阵有如天罗地网,将海宁河口兜在里面,令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都监……” 萧百鸣回头看去,是从宁海镇起就追随他的都头老牛开口称呼他在宁海镇时的官职。老牛肩头插着两支断箭,箭杆已用大剪铰断,但箭头深插进肉里,没医没药,不敢贸然拔出来。鲜血从肩头流下来,将青黑的兵服染成紫黑色,厮杀久了,也闻不到血腥味,浑浊的眸子里没有往时的悍勇与枭戾,悲观绝望,也藏着些许让萧百鸣不那么陌生的期待…… “老牛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但弟兄们也不能就这么拼光了!都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牛嗓子沙哑声音,他的话将萧百鸣以及周遭诸人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心思捅出来。 大家都转眼看向萧百鸣,等着他做决定,没有人注意到陈千虎提着一支短矛从船后走过来,眼睛里闪着凶光,猛的从老牛的后背里猛的捅进来。 厮杀到此时,陈千虎已经失去理智,血红的铜铃怒目绽出噬人的凶光,沉声喝道:“都尉死时,大家都立志报仇,怎可以向淮东投降?谁心里敢有这念头,这便是榜样!” 老牛无法置信的拧头看向陈千虎,身子歪倒下去,便彻底失去生机。陈千虎一脚踩着老牛的尸体,将短矛拨出来,也许是血已经流得太多,仅有稍许鲜红的血液从甲衣里渗出来…… 萧百鸣心里悲叹一声,稍后振作神色,振声说道:“淮东绝不会留活路给我们,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不如死。厮杀出去,吃酒吃肉玩娘们,百鸣请弟兄们乐呵半月;杀不出去,二十年后还是条好汉,莫要叫人瞧轻了你们!” 葛存雄不晓得从海宁河口冲出来的几艘残船,是当年叛投奢家的宁海镇水军残部,船上的萧百鸣、陈千虎等人,更是淮东的老对头。他见敌船没有投降的意思,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传令要两翼各派六艘艨艟战船出击,在夜色来临之前消灭这部浙东残军,结束海宁河口的战事! 等不得这边的战事结束,葛存雄便从第三水营调派部分战力溯江西进,赶在夜色来临之前,封锁会稽与上虞之间的曹娥江口。 ********** 进入海宁扰袭的浙东水师残部给第三水营悉数歼灭的消息传回浃口寨,已是月朗星稀时分。 在浃口寨内,临时起用的南征行辕,十数支巨烛将官厅映照得明亮如昼。 秦承祖在正厅里负责主持具体军务,行辕及军情司的将领官员都围绕着他忙碌不停、走进走出,所有的军情消息先在秦承祖这里进行汇总分类整理。 林缚不会为繁琐的军务分心,他在午时登岸进入浃口寨后,大半天都守在偏厅里,长时间对着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地图研究战事――敌我形势的最新发展与演变,都会由宋佳协助他,在地图上清晰并及时的标识出来。 地图上显示,从淮东军的先遣部队在凌晨发动突袭开始到现在,在浙东以及钱江北岸的海宁、海盐等地,发生交战的地点,多达十七处,攻陷慈溪县城及浃口、金塘、崇寿、霞浦等明州府东北沿海七寨,攻陷老塘山、梅山、谢塘等三处坞港及船场两座。 钱(塘)江下游水道是标准的喇叭口地形,南岸从明州府东北角的崇寿寨起、北岸从嘉兴府的西塘桥寨起,算作钱江与东海的分际线的话,此处的江面宽达六十余里,水道也深,适合靖海水营的舰船作战。但江道西进到海宁县南,就陡然收缩到不足五六里宽,而且淤沙水浅,江底暗藏沙坎,不利吃水深的靖海水营战船进入作战。 浙东战事揭开序募之后,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沿钱江西进后,主要在曹娥江口以西到海宁丁桥之间的江段布防,负责拦截此时在富阳的浙东水师主力沿江而下。第二水营在掩护步营登岸后,与第三水营汇合,负责在曹娥江口以东水域,寻歼浙东水师留守明州府或扰袭北岸的兵力。 身穿儒衫、从北进津海之后就一直陪同在林缚身边的宋佳,从昨夜到这时都未阖眼休息,骨子里都透出疲倦劲儿。她从雪片似的信报堆里抬起头,看到林缚趴在地图上,亲自将第三水营的行进路线画到曹娥江口,慵懒的说道:“浙东水师主力到这时候没有从上游打下来,短时间多半就不会出来了!” “战略上要胆大包天,但到具体战术实施时,就要唯恐小心再小心,”林缚做好标识,离开地图稍远一些,重新审视最新的浙东敌我形势,回头看了宋佳一眼,说道,“只有要在敖沧海攻克上虞、第三水营完全控制曹娥江之后,第一水营主力才能撤出来,用于别处!而我们也才更充裕的时间去攻打明州府城。” 陈明辙、陈西言作为客卿,也给邀请留在偏厅随时关注浙东局势的发展,他们都看出宋佳是女扮男装。 军营之中最忌讳有妇女存在,陈西言、陈明辙对于宋佳留在偏厅里,还大言不惭的指点战事,眉头大蹙,却又无可奈何,林缚甚至还在崇州编有一部女营以补亲信兵力的不足。 林缚身上所发生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太多,偏厅里留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吏,反而显得正常。 灯烛将林缚的身影投映在地图上,仿佛巨大的阴影遮住浙东大地。 除了水营,敖沧海率长山营主力于午时在明州府东北及北面的崇寿、谢塘两地同时登岸。在攻陷崇寿、谢塘两寨后,长山营兵分两路迅速向慈溪、上虞进逼,在地图形成两个从沿海向内陆推进的巨大箭头。 在入夜之前,长山营右翼顺利攻陷不足六百守军慈溪城,左翼则对上虞城形成合围,切割上虞与西面会稽的联系,计划是连夜对上虞进行攻城,只是还没有新的战报传回。 同时林缚也要求葛存雄在清除袭扰海宁、海盐的浙东水师残部之后,率第三水营主力往西进入曹娥江下中游,充分利用曹娥江作为会稽、明州的天然分野地形,做好拦截苏庭瞻、奢飞熊率援军东进明州府的准备。 由于奢家在浙东的军事部署,以会稽为中心,苏庭瞻率浙东兵马西进攻打富阳,会稽城里尚留有三千守军。同时,会稽与富阳相距也近,直线距离仅一百余里,奢飞熊、苏庭瞻率部从富阳回援会稽也快――浙东战事的第一阶段,林缚并没有攻打会稽的打算,以奇兵袭夺会稽,显然也很不现实。 除了会稽之外,奢家留守明州府的兵马,显然是以防备从海路而来的小规模扰袭为主。明州府包括奢家在岱山、昌国诸岛建立的防线在内,留守的水步军总兵力超过一万三千余人,约四千兵马驻守岱山、昌国诸岛没有大的变动,其他八千余兵马除了分散驻守明州府沿海诸防寨、城池外,还分出一部水师去扰袭对岸的海盐、海宁、嘉兴等地。 这给淮东军奔袭以快打快、分割后再集中兵力各个突破,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战机。 林缚对浙东战事的第一阶段发展思路很明确,就是先将兵力散出去,夺取明州府的外围城池、防寨,形成对奢家从浙南、浙西而来的援军的拦截防线,再收缩兵力攻打明州府内线的城池,争取第一阶段,就收复明州全境! 除了敖沧海率长山营一部西进先攻上虞县、以备浙西援军外,周同率崇城步营主力在第二水营部分战船的掩护下,直接前进到明州府南面的象山湾内,从铁港登岸,西进先夺嵊州。 就是嵊州,林缚在地图上,拿以丹红为芯的炭笔在嵊州地图画了大红圈。 奢飞虎率部从浙南驰援明州府的话,嵊州是其必走之地。 周同率部从铁港登岸后,要翻越四明山系的南麓丘岭,才能进入嵊州境内,最快能比奢飞虎早两天时间。 崇城步营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两天时间里能不能顺利将嵊州城攻下,还真是未知数。 虽说将包括长山营、崇城步营、海陵府军在内的两万一千余步卒都调到浙东战场,但考虑在浙东很可能即将面临的从浙南、浙西而来的大反扑以及浙东在昌国岛上的近四千残部,林缚还是觉得手头的兵力很不够用。 靠奇策奔袭攻下明州府诸城池及防寨,才是浙东战事的第一阶段;接下来要能打退奢家的反扑,守住明州府,才算是获得初步的胜利。 “进入海宁的浙东水师残部大体歼灭,”秦承祖亲自拿了一封战报,面来欣喜的走进来,“初步估算歼敌数在一千九百人左右,俘三百余人,生擒宁海叛将萧百鸣,正在押来这边的路上……” “好!”林缚兴奋的捏紧手里的炭笔在眼前有力的挥动了一下,说道,“即刻传令崇州,征商民船从江门载后备兵员支援这边!” 截止到现在,淮东水师差不多歼灭了在海宁水道以西的浙东水师主力约三千余人,只要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将集结于富阳的浙东水师主力封锁在海宁以西下不来,在明州府与昌国、岱山诸岛环抱的水域里,才没有能够威胁淮东军的水军势力存在。这时候利用商民船运送后备兵力南下,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危险。 “至于萧百鸣……”提到这个名字,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林缚稍作沉吟,说道,“让他与萧长泽见一面,再赏他们俩一个全尸吧!”又问陈西言,“陈阁老觉得如此处置可好?” 陈西言苦涩一笑,林缚大权在握,杀一两俘将,何需征询他们的意见? 不过说到萧百鸣,陈西言也见过。 宁海镇水军诸将率部叛投奢家,对吴党及平江府地方的伤害极大,攻陷老塘山港时,当场击毙萧涛远的次子萧长惠,又捉俘萧涛远的长子萧长泽,林缚此时决定将萧长泽与萧百鸣同时处死,陈西言又怎么会反对? 第50章 驱狼吞虎 双手给严实绑在身后的萧百鸣,上岸时给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未等他叫苦,押送的军士举着刀鞘就猛抽来,一脚又狠又准的踢在他的胫骨上,未站稳的身子失去平衡,手臂又给绑在身后,无法支撑,额头就直朝满是碎石子的地上栽去。 “住手,大人三申五令严禁殴打、侮骂战俘,你哪营的军卒,敢视大人的诫令于无物?”陈恩泽陪同陈西言、陈明辙到码头来见萧百鸣,看到押送军士对萧百鸣动手施暴,出声喝止道。 军士将佩刀扣回腰带上,从怀里掏出公函,回禀道:“第三水营第三营第一哨都卒长王寿儿奉小葛将军之命押送降将萧百鸣一人到浃口/交差!”说到这里,见萧百鸣含恨的抬头望来,强压住要踹一脚的冲动,解释道,“不是我不遵大人的诫令,这厮害老子死伤很多兄弟,看到他这么舒坦,老子心里就来气!” “好了,想必是王都头夺得首功,小葛将军才让你来押俘缴令。这都上了岸,你也收敛一些,莫要让好好的一桩首功泡了汤!”陈恩泽将腰牌解下来,交给王寿儿验看,也没有追究他虐俘的意思,说道,“人交给我,王都头,你们便算是缴了令……”又吩咐身边的扈兵,“你带王都头他们进寨去,看能不能整点好菜,犒劳一下王都头他们。” “还要赶着回去,”王寿儿说道,看过陈恩泽的腰牌,凑过来低声问道,“军司会怎么处置这厮?” 萧百鸣也听到这话,抬起头看过来,他不认得陈恩泽,却认得陈恩泽身边的陈西言、陈明辙,他不明白陈西言、陈明辙为何在这里,但如溺水时抓到一根稻草,挣扎着跪起,膝行到陈西言的身前,涕泪俱下,道:“陈师,明辙兄,我是百鸣,当年我离开暨阳,实是给那些鲁莽军夫胁裹,这些年我在浙东没时或忘陈师的教导啊……”指望陈西言能保他一条性命。 萧百鸣早年也曾想科举入仕,奈何考运不佳,屡试屡败,灰心失败之下才给萧涛远招揽做了幕僚,后经萧涛远推荐入仕,也不失为晋身、谋富贵的一条路子。不过他心里一直视科考为正途,在陈西言隐居暨阳期间,数度执弟子礼过去探视,希望籍陈西言的门路,跻身吴党士子之列,算是有几分香火情谊。 陈西言看着萧百鸣给碎石硌碎满面是血的脸,狰狞而丑陋,没有说什么。 陈恩泽蹲下来,看着萧百鸣的脸,说道:“萧涛远死了,陈千虎死了,萧长惠也死了,宁海叛将,就剩下你跟萧长泽。你说是你给胁裹,我要问你一声,当年宁海水军从海寇手里救下崇州童子,你却劝萧涛远谋财害命,也是受人胁迫?” “……”萧百鸣见陈恩泽年纪虽轻但在淮东军中身份却不低,再听他这么问,便隐约猜到他是当年崇州童子里的一员。 “我家大人念你也是个人物,特赏你与萧长泽全尸,陈阁老、陈大人是念及昔时与你相识一场,过来送你们一程的……”陈恩泽站起来,吩咐身后随行来的军士,说道,“将萧长泽带上来,让他们再见一面,即刻上刑场绞死!” 萧百鸣眼前一黑,连林缚一面都见不到,自然是无法保命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彻底的散了,像死猪一样瘫软在地上。 押运萧百鸣来浃口的王寿儿等水营军卒听到即刻就行刑绞死,也不赶着离开,缠着非要去刑场观刑不可。 看着绞刑架下悬体的尸体不再抽搐,萧百鸣、萧长泽彻底死透,对血腥事也陌生的陈西言心里也莫名一阵感慨,跟行刑完毕、要回去缴令的陈恩泽说道:“陈参军,烦请跟林制置使说一声,老夫欲往北岸走一趟看一看形势,能否提供方便?” “……”陈恩泽点点头,便先回官厅缴令去。 “恩师这时候要去见董原?”陈明辙压着声音问道。 “……我不仅要去见董原,还要去见你二叔陈华文,”陈西言点了点头,说道,“我虽说不知兵事,但也知道奢家这趟若不能从淮东手里夺回明州,就会全力在西线扩张,获得生存空间。淮东先行声东击西之策,接下来要行的,就是驱狼吞虎之计――要是邓愈不能守住徽州、董原不能守住富阳,要真到那一步,淮东的野心怕是奢家都不能比啊!” 淮东军,无论是水军还是步营,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都是以曹娥江口为界。虽说淮东首先要保证能打下明州府,不给奢家兵马反攻夺回,此外曹娥江口以西的钱江水道也窄浅,不利淮东水军发挥船大且坚的优势,但淮东的军事部署,多少有些让奢飞熊放心在西线打的意味在里面。 若是让奢飞熊攻下富阳,使富阳、临水、萧山、桐庐连为一体,奢家即使失去明州府,在西线也能获得相当的补偿。 董原本来与奢家以钱江为线进行拉锯作战,有杭嘉湖三府作为腹地,还能养三五万兵力。一旦富阳失守,奢家的兵力便能以临水、富阳为基地,直接将战线推到湖州、杭州两府境内纵深作战,董原就只剩下嘉兴府为腹地。 届时要得不到江宁的支撑,董原在浙北能养两万兵马就顶天了。 陈家与海虞军本来就是在浙北与淮东之间求平衡。一旦此战后,浙北势力大损,而淮东势力大张,浙北与淮东在东线的均衡就将给彻底打破。 陈恩泽进来禀报陈西言赶去北岸见董原的意思,林缚负手说道:“我的本意,也不希望富阳有失,他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他要去见董原,也好。思泽,你去北岸走一趟,将我们在浙东的军事部署,跟董原当面解释一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陈西言,我就不亲自去送了。” 陈恩泽奉令离开,宋佳笑道:“你这不是要迫董原在富阳与奢飞熊死战吗?奢家在西线有五万精锐能转移到富阳,就算海虞军、宁海军旧部都顶上来,在富阳、临水已失先机的情况,董原很难将这个漏洞堵上啊!” “我不逼他,陈西言、岳冷秋甚至宁王府都会逼他,”林缚说道,“这世道总归要靠实力说话,董原心里一定也清楚这个道理……他若不能守住富阳,岳冷秋还凭什么支持他继续控制整个浙北?岳冷秋还凭什么继续让孟义山受他节制?” 董原也是有苦说不出。 虽说淮东二十四日奔袭浙东,使浙北军士气大振,董原亲自在入夜前率部攻下上燕坞,打通接援富阳的通道,但是这时候富阳城仅有北门还控制守军手里,大半个城池已经失陷敌手。 守城战到这时候已经发展成残酷的拉锯战,而且无论对浙北还是对奢飞熊,富阳都是势在必夺。 即使陈西言不去,董原又怎么不懂得守住富阳的意义? 富阳失守,浙北制置使司的辖防区将失去近一半的战略纵深,还将面临奢飞熊在西线居高临下的压制。 岳冷秋已经急令孟义山进驻湖州,而孟义山显然也早一刻得知淮东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跟部署,在二十二日入夜前宁海军从维扬府开始渡江进入丹阳,孟义山更是亲率千余精锐在二十四日入夜前进驻湖州府城,全面接管湖州府的防务。 一旦富阳失守,湖州与杭州都将直接面对奢家的西线兵马。到时候,孟义山即时名义上还受浙北制置使司的节制,实质上也将在湖州获得与董原平分秋色的地位。 唯一能让董原欣慰的,淮东军奔袭浙东,使杭州、嘉兴等地转危为安,不再受奢家浙东水师的威胁,使他可以放心的将兵马抽调到富阳前线来,与奢飞熊以富阳城为核心打残酷的拉锯战。 富阳城横卧在山下,城里屋舍的际线,鳞次栉比的在月色里呈现出来,处处残火,一根根腾空而起的黑色烟柱在月光下也分外的清晰。 奢飞熊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的盯着横亘在山下的富阳城。 虽说先期打进城的兵马已经从西面、南面控制了富阳城里大部分区域,但在北边,从上燕坞到富阳城北门的驿道上,浙北援军拉开长达两三里的队列,正不顾一切的涌入富阳城,想要以北城门为依仗将城池夺回,两翼还分出兵马,想要夺回富阳城东西两翼的山岭。 富阳城里已成屠杀场,浙北不容富阳有失,对奢飞熊来说,富阳也是他的势在必得。 富阳城临水,位于钱江中游北岸,南城墙离江道就数百步远的距离。 以往浙东水师有能力控制住整个钱江水道,富阳城在浙北军的掌握之中,所以奢飞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便。 明州府可能已经全线失守,淮东水师战船也进入钱江水道,这时候再不能夺下富阳,奢家借钱江连贯浙东、浙西的通道,很可能就此给彻底割断。 到时候不要说从西线调兵反攻夺回明州府,就怕连会稽府都会成为孤地;而打下富阳,将富阳与临水连成一体,即使明州府夺不回来,形势对奢家来说也不算恶劣透顶。 奢飞熊命令苏庭瞻率部火速驰援会稽、命令程益群率浙东水师主力死守萧山段的钱江水道,亲自赶来南线坐镇,咬着牙势要将富阳城攻打下来。 既然对董原、对浙北军,富阳城也不容有失,那就让富阳城成为屠杀场得了――奢飞熊心里恨恨的想道。 谁能想到淮东军主力突袭浙东,一拳打在奢家的腰眼上,而这场战役最残酷、最激烈的拉锯战却是发生在富阳,发生在奢家浙西军与董原浙北军之间。g 第51章 识时务 陈西言要去见董原,陈明辙不能躲在明州,他好歹是浙北检校御史;陈恩泽则要代表淮东去北岸见董原,一路同行。 顶水逆风,坐船赶到北岸海宁县,已经是二十五日黄昏。董原正从东线抽调兵马西进。从海宁往西去的官道上,在二十五日夜间都给西进支援的兵卒塞满。陈明辙即使雇来马车跟车夫,海宁县也派吏员随从,但总不能让增援兵卒从官道上撤下来给他们让路。 陈恩泽带着扈从当夜骑马走野地先行,陈明辙只能陪同陈西言在海宁城里宿夜。陈西言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在野地里骑马奔波,直到次日清晨才动身往杭城方向赶路。 从富阳传回的消息不容乐观,虽说董原在浙北能调动的兵马多达四万,但新募之卒居多,以原维扬军为底子的能战精锐仅万余人。临水县被夺、富阳拉锯战打得残酷,浙北军的伤亡十分惨重,从东线抽调增援上去的人马,特别是那些新募之卒听到前面打得如此惨烈,沿途逃亡者甚众。 陈明辙陪同陈西言乘车西行,官道两侧的树上悬挂了许多给捉拿后就地正/法的逃卒尸体,一路行来,怕有上百具之多――由此可见富阳之战的残酷。 虽说董原在十数年前因守仙霞一战而成名,但此时他能不能守住富阳,陈明辙的心还是悬在嗓子眼,极不踏实。 马车在午后进入余杭县城,陈明辙才得知二叔陈华文率海虞军一部已经抵达德清县,但到德清后,陈华文并没有再率部南下的意思。 陈明辙与陈西言在余杭县分道,陈西言继续按照原计划西行到富阳去见董原,陈明辙则从余杭折向往北去德清见二叔陈华文。将入夜时,陈明辙才赶到德清县,在临时征用来作行辕的德清县衙里,见到二叔陈华文。 如婴儿手臂巨粗的红烛,官厅里插了十数对,烧得哔剥作响,有着浓郁的香脂气味。 不顾连日来奔波劳累,陈明辙也顾不上整理一个官袍,赶到官厅来。 陈华文论官阶才是从七品文职,身穿湖青色官袍,官袍御半片,露出里面穿着的甲衣,脸削瘦,硬须短如钢针,两眼炯然有神,颇有几分儒将风采,正与德清知县黄世清等德清官员站在楠木公案前对着地图商议着什么。 “明辙,你怎么会在北岸?”陈华文看到陈明辙走进来,“还以为你与陈阁老在明州府呢。” 黄世清等德清官员都给陈明辙行礼,陈明辙作揖回答,又简略跟二叔陈华文说了行程:“昨天凌晨陪恩师渡江来,在海宁耽搁了一夜,到余杭后知道二叔来了德清,恩师便去富阳见董大人,让我转道过来问二叔一声:海虞军怎么就停在德清不再南下了?” 陈华文面色稍沉,在德清知县黄世清面前不便说什么,打了哈哈,将陈明辙的质疑绕过去,问道:“淮东军在明州府打得怎样?” 一路行来都是富阳告急的消息,陈明辙也难免心浮气躁,见二叔转了话题问明州府的战况,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想到也许有些话不便在外人面前说起,说道:“面对淮东军水步军愈三万精锐的奔袭,奢家在明州府几乎没有什么防备。我们过来时,淮东军近两万甲卒在明州府登岸,控制甬江及曹娥江口以及昌国岛西南角,将奢家在明州府的守军都分割开来。看林缚的意思,并不急于攻打明州府城,反面将兵马散出去打外围的城寨……” “看来淮东军收复明州府指日可期,”陈华文说道,“明辙一路赶来德清,想必路途劳顿辛苦,先去休息一下吧!怎么部署德清的防务,还要你这个浙北检讨御史拿主意呢!” 陈明辙微微一怔,他在浙北制置使司没有什么实权,但要说起来,他此时恰恰又是浙北制置使司在德清城里最高的官员。理论上他有权节制德清官员,在没有董原进一步的指令之前,他甚至有权接管德清防务。 陈明辙这时候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是陈华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只能先致谦告退,有随侍带他到后院厢院洗漱休息,只过了片刻,陈华文便将德清官员撇开,只身过来。 “知道你埋怨我停在德清,”陈华文在陈明辙对面坐下,胳臂搁在桌上,说道,“我倒是要问你,就算我将带过来的五千海虞军填到富阳去,富阳就铁定能夺回来?” “富阳还未失守,富阳城的北门还在董大人掌握之中。”陈明辙说道。 陈华文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淮东军在浙东登岸后不急于攻城夺寨,林缚直接率部水陆并进奔袭萧山,威胁奢飞熊在富阳兵马的后路,我会毫不犹豫的率兵马直接赶到富阳支持或助董原反攻临水……只是林缚此战的意图是在明州府,有三天的时间,淮东军应该在明州府站稳了脚跟,但淮东军始终没有进入会稽府作战,奢家也应该在会稽府完成拦截淮东军西进影响富阳战事的准备!我这时候再率部南下,哪怕是狠心将这点底子都赔进去,也管不了大用。” “……”陈明辙沉默下来。 林缚为何一开始不直接率部水陆并进奔袭萧山、威胁奢飞熊在富阳兵马的兵路? 道理很简单,浙东水师封锁了萧山段浅窄的钱江水道,淮东水师上不去,上游的水道都还在浙东水师的控制之下,奢飞熊能从西线调往富阳参战的精锐就有五万之众,淮东军两万甲卒打过去,胜算也很渺茫。 一旦奔袭受阻,而奢家在浙东的兵马调整部署,将分散出去的守军收拢来守重点城寨,淮东必将偷鸡不成折把米。 也怪不得林缚要行驱狼吞虎之策――换了别人,也定然是先取明州府――奢飞熊与董原在富阳血战,实际也是形势所逼,大家都不敢往后退一步,退一步就很可能是雷霆地狱、万劫不复。 董原虽有四万兵马,但七八成都是新募之卒,兵力上远远落后,即使在富阳城内外,也是奢飞熊占有更多地形上的优势――董原是当世有数的名将不假,可是奢飞熊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两人在东闽战场就是冤家对头,打了近十年,彼此间知根知底。 一旦奢飞熊铁了心在富阳城跟董原拼消耗,那什么奇谋妙策都用不上。一旦董原手里的精锐拼光,总归逃不了一败。 “要是富阳守不住,浙北的形势就难看了。奢家即使保不住明州府,还能从富阳、临水一线,通过千秋关,对徽州府用兵,或通过独松关威胁江宁,”陈明辙压着声音说道,“恩师就怕到时候压不住淮东的野心……” 千秋关是穿过浮玉山进入徽州府的通道,独松关是穿过浮玉山进入宁国通往江宁府的通道。 在浮玉山东麓通道未打开之前,千秋关、独松关要算内线。两座关城里虽有守军,但都只有三五百追匪捕盗的刀弓手――奢飞熊在方振鹤的配合下,奇袭夺得临水,从方家埠兵分三路夺千秋关、独松关以及安吉县城。唯有袭安吉的这一路奇兵给打退,千秋关、独松关都给奢飞熊夺去。 一旦富阳失守,不仅浙北,徽州府、江宁府的形势都会很难看――江宁到时候只怕会事事都求着淮东。 “陈阁老一心为朝廷,其心可鉴日月,我甚为敬服,只是,”说到这里,陈华文微叹一声道,“时也、势也,压制淮东是江宁及朝廷诸公所考虑的事情,陈家没有必要将保命的底子都押上去……” 海虞军虽有两万兵员,但真正确定陈家在海虞军里地位的,就是陈华文此时所率的五千步卒。一旦这五千步卒拼光,粟品孝对海虞军的影响力,都会超过陈家。 越是到乱世,越是要靠手里的兵权说话。 董原这趟要是不能守住富阳,孟义山以后还会看他的脸色行事吗? 说起来,董原要守不住富阳,恰恰也是陈家与董原、与孟义山在浙北分庭抗礼的良机。 想到这里,陈明辙抬头看了二叔在灯下的面孔一眼,心想:二叔心里不能说出口的是这个打算吗?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要压制淮东,这两三年来岳冷秋、张协、张希同等人无时不再费尽心机要压制淮东,结果又如何?想到这里陈明辙都有些灰心丧气,知道二叔的决定没有错。 见陈明辙沉默似给自己说服,陈华文说道:“你不用再去富阳,便留在德清,以你浙北检讨御史的身份攘助德清防务……” “有二叔在这里就可以了,”陈明辙不忍心将陈西言一人丢在富阳,说道,“我还是要去富阳走一趟……” 陈明辙当夜就从德清南行,从杭城绕道去富阳。过了杭城之后,天色渐明亮,已经是二十七日清晨,沿路都是从富阳撤下来的伤兵残卒。 在路上拉住一名拐杖挪走的断腿小校,陈明辙略知道富阳战事的残酷。 董原在上燕坞坐镇,堵住富阳城北门守军的退路,源源不断的将援军往上调。除非断脚残肢,谁也不许撤下来,二十六日之前调到富阳的兵马几乎都打残了。 董原治军残酷,也确实有过人之能,当年以小吏率县民守仙霞县,也硬是打退奢家悍卒。换作其他人来守富阳,打成这样子,怕是早就全军崩溃了,偏偏他还能咬牙支撑住。 与淮东相比,董原也许仅仅是缺了些运道。 陈明辙心里暗想:即便是勉强夺回富阳,董原手里的兵马在战后还能保存完备的,怕是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不过对董原来说,只要能守住富阳,哪怕是将手里的兵马拼光,孟义山都不能挑战他在浙北的权威。董原只要能控制浙北的资源,只要岳冷秋以及宁王府还能信任他,届时再重新招募兵马就是。 但是,能守住富阳吗? 陈明辙费尽辛苦,赶到上燕坞,通报过,穿过值哨,往董原在所有偏厢院走去,刚跨进院子里,就听见陈西言在劝董原:“撤吧,总要留些守杭城的底子……” 陈明辙心里诧异:在余杭分开时,恩师是坚定要守住富阳的,才一天多时间,恩师却改劝董原撤出富阳,这一战到底残酷到何等程度? 第52章 嵊州 “大人,不能轻易言弃啊。让末将带人上去打,不能将富阳夺回来,愿提人头来见大人!”一员左臂拿夹板裹住挂在脖子上的虬须武将涕泪纵横,跪在董原面前,苦谏要将富阳战事继续进行下去。在他身后,还黑压奢的有十数员将领一齐跪地求战。 这些将领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甚至有几人断臂残肢,脸上神色坚毅,没有畏战之意。 富阳战事进行到这一步,新募兵卒在残酷的镇压下,还不断有逃亡的现象发生,董原身边的武将却是越战越勇,许多人的部众都彻底打残了,也不肯撤走。 董原以江宁兵部右侍郎衔兼领浙北制置使,是江东有数的权势人物之一。此时的他在甲衣外披着紫衣蟒袍,坐在楠木公案前面沉如水,剑眉下的眸子黑沉沉的,仿佛深潭寒泉,面对诸将慷慨激昂的请战,只是一声不吭。 陈明辙看了唏嘘不己。 董原率部攻陷上燕坞的时机太晚,在打通支援富阳的通道时,富阳守军伤亡过半,仅北城门未失。 在过去五六天时间里,在狭小的富阳北城区域,董原先后投入不下两万人马的兵力,仅昭武校尉以上的武将,就战死六人,犹不能使控制区域增加一尺一寸。 奢飞熊也是当世有数的名将,不是蠢蛋,他很明显是有意利用有利于己的地形以及兵力上的优势,将富阳城作为绞杀浙北制置使司生力军的屠杀场。 董原此时在上燕坞及附近防寨,还有一万五千兵马能调,但是将这些兵马拼残,不要说夺回富阳了,连守杭城、嘉兴的兵力都会严重不足。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奢飞熊从西线调来的精兵强将越多,浙北形势也将越加不利。 陈明辙相信:换了林缚率淮东军过来,富阳战事也不会有比眼下更高的结果。 单就以治军、领兵打仗的能力而论,董原也许不会比林缚稍差;林缚崇观八年乡试中举,董原其时已是维扬知府,甚至林缚就在董原的治境里遇到海盗劫杀。 过去五年时间,董原从维扬知府升任江宁兵部右侍郎兼领浙北制置使,崛起的速度不慢,但相比较林缚在淮东创造的奇迹,却差得太远――董原差林缚到底差在哪里?陈明辙心里暗暗思量这个问题。 “我意已决,”董原缓缓开腔,声调悲凉沉壮,道,“既然已经有了撤守的念头,再硬着头皮打下去,军心也会受到动摇。再说,以后不是没有夺回富阳的机会。督帅在东闽时,就与我等说过,虎狼之师不仅要善于打胜仗,也要善于打败仗――我输得起,尔等就输不起吗?” 堂下诸将皆虎狼之士,董原一席话却是让他们中许多人虎目含泪。 董原这时候看向代表淮东军来联络的指挥参军陈恩泽,说道:“富阳一战,浙闽军打了这一步,已经是尽力了,接下来还要看你家林制置使运筹帷幄了……”这句话里饱含着说不出口的苦涩与嘲讽。 “恩泽即刻回去禀知我家大人!”陈恩泽抱拳说道。 董原挥了挥手,接下来与诸将商议撤退事谊,要防备给奢飞熊抄了后路。 浙北军从富阳战场撤出,奢飞熊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登上富阳城北城门楼子,星月下,城头厚厚一层血肉已经凝成紫黑色,血腥气比他以往所经历的任何一处战场都要浓烈,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那些给驱赶来收拾战场的县民,神情麻木,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心。 北城外,浙北军的殿后兵马正有序撤走,奢飞熊也放弃派兵追击的念头,只等董原自己撤出上燕坞,再派兵进占,届时就算董原在东面还派兵驻防,他也能打通北进临水的通道。 奢飞熊投入攻打富阳的精锐,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兵甲武备,都要超过浙北军许多,但始终担心淮东军会从东面抄后路,将卒战志反而不如浙北军坚定。 这一战,对浙闽军也很不轻松。 持续几日的血战,将浙北军差不多近三万人数的兵马打残,此战过后,董原手里的兵力不会超过两万,但浙闽军的伤亡也超过万人,而且多为十年东闽战事生存下来的八闽精锐。 这么狭小的战场,这么短的时间里,填进去这么多的人命,也是罕见。 只要处于扩张期,伤亡再重,兵力也会很快弥补上来,但失去明州府、闽东过来的海路给彻底斩断,仅从仙霞岭与闽北联系,会稽以西还能维持多少兵备?西线要撑开更大的空间,才能弥补失去明州府的损失。 “都督,再不派兵救嵊州就来不及了!”浙东都督府长史田常步履踉跄的爬上城楼,拖着哭腔请奢飞熊出兵救嵊州! 两浙战事,田常叛投,陷两浙郡兵于大溃败亡,嵊州田氏随后也选择举族归附奢家,获益甚多。不仅在嵊州趁机大肆侵占田地,田常出知明州府,田氏也趁势向外县扩展,崛起为明州府首屈一指的豪族。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田氏风光还没有三年时间,明州府就给淮东军偷袭而陷落大半――这样的结果,谁愿意面对? 慈溪、上虞、余姚等县相继失陷后,曹娥江又给淮东水营战船控制,明州府城虽然还没有失陷,但是处于淮东军控制区域的包围之中,仓促间无法派兵越过曹娥江去接援明州府城。 但是位于明州府西南角的嵊州还没有失陷,还是固守待援,二公子奢飞虎正从浙南率部驰援,接近嵊州外围,从会稽、诸暨进入嵊州的通道也还控制他们手里,还有足够的时间直接从外围接近救援嵊州。 嵊州要是失陷,除了随田常在军中效力的几名田氏子弟,田氏就要亡族了。 不仅淮东,便是江宁也不会有几个人会愿意放过清洗田氏的机会。 虽说他们可以从诸暨支看书就来w整理援嵊州,但淮东军打下上虞之后,从上虞走曹娥江干流剡溪江水道进入嵊州更为便捷。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步步凶险,一步走失,就可能会万劫不复,容不得奢飞熊仓促决断。 面对田常的哀求,奢飞熊也不会完全无动于衷,即使最后只是守会稽,他也要往东线再增添兵马,他说道:“眼下的情形,只能先封锁萧山以东的钱江水道固防,我会再派余文山率一万精锐增援会稽,你也去会稽协助苏庭瞻。老二过来后,要是他愿意,东线就会交给他主持。晋安方面,多半也会这么安排……” 作为浙闽负责整个北线战局的统帅,奢飞熊必需要站在整个战局考虑割弃明州府的情况下,要如何调兵遣将,扳回浙闽军的劣势。 他们在北线面临的可不仅仅是淮东军,海虞军上来了,孟义山率宁海军旧部也上来了;岳冷秋将长淮军万余兵马也调到宁国一线,想要夺回独松关。 淮东军二十四日晨时奔袭明州,但他们在富阳给董原的浙北军死死的拖了三天时间,先机已失――在淮东军很可能再动员两三万兵马渡海进入明州府的情况下,奢飞熊仓促率部进入明州府进行会战,显然是不理智的。 富阳一战,伤亡逾万,奢飞熊再让田常、余文山率一万精锐进入会稽支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当然了,飞虎能从浙南调五千精锐过来,虽说不可能将淮东军从浙东逐走,但要稳定浙东的局势,还是勉强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嵊州都不能轻易放弃――从嵊州往北沿剡溪江、曹娥江而下,能威胁上虞,往东北有谷道直接通到明州府腹地鄞县,也能威胁东面的宁海、象山等地,只要能守住嵊州,淮东还远远谈不上将明州府占了过去。 但是奢飞熊不能将筹码都押在嵊州,他们能看到嵊州的关键之处,淮东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就像他们利用富阳来绞杀浙北军一样,淮东军难道就没有围点打援、利用嵊州来绞杀从浙南、会稽过去的援军的心思? 想到这里,奢飞熊心情沉重,但将声调压了下来,只让田常一人能够听见,说道:“当前的情势,你也清楚,要是田氏能从嵊州突围,还是以突围出来,不要将希望完全放在救援上……” 田常听到这话,心头一片冰凉。 在淮东奔袭浙东之前,嵊州处于浙东内线,守军才五百余甲卒。 也正因为嵊州处于浙东内线,周同率崇城步营主力翻越四明山南麓岳岭进入嵊州境内,已经是二十五日午后,失去奔袭的突然性――嵊州守军差不多有两天时间调整防守城池的部署。 田氏在嵊州的宗族势力格外根深蒂固,在两天时间里,几乎动员了近两千人的宗族兵参与守城。 两浙郡兵覆灭,田常起到举足轻重的地步,田氏归附奢家后,也是浙东受益最大的豪族,那些两浙郡司的旧臣故将以及江宁及朝廷,都不可能在战后轻易放过田氏――田氏也清楚知道这点。 嵊州在南面能给浙南接援、西面给诸暨、会稽接援的情况,田氏断然不会轻易放弃抵抗――周同率崇城步营主力从二十五日午后进入嵊州境内,即对嵊州发动攻势,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在缺乏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伤亡惨重,也未能动摇嵊州分毫。 在奢飞虎率部从南面接近嵊州的情况下,周同不得已改攻城为围城,在嵊州城西南、澄潭江与曹娥江干流的剡溪江汊口抢占村寨、修筑简易防垒,做好围城打援准备,同时也等待后续兵力从上虞调上来…… 奢飞虎的浙南援军斥候已经进入天台山南麓山地,不过周同在嵊州城外,已经清理出往北去上虞的通道。不仅伤员能通过曹娥江干流剡溪江水道送下去,物资、给养以及援军,也能从上虞通过剡溪江水道运进来。 在漆布所搭设的军帐里,孙壮夜里睡不踏实。 身上伤口又凉又痛又麻,也不晓得军医营给他敷的是什么药物。以他的伤势,本应该撤下去疗养,但只要人没有趴下去爬不起来,孙壮死活也不愿意下去。 帐篷帘子给人从外面掀开来,营火的光亮透进来,孙壮欠着身子,看见陈渍那张黑脸探进来,问道:“你这时候跑过来浪个毛?明天的仗要怎么打,你们这些官老爷商议出什么道道来?” “杆爷骂我呢?”陈渍一屁股坐在军帐帘子口,嘿然一笑,说道,“你积下军功,很快我就又可以跟着你混了!” “屁,”孙壮粗鲁的啐了一口,说道,“淮东的将官,我可做不来。东海狐既然饶了我一命,我战死沙场,便算还了他的情!你做你的封侯拜将大梦去吧,不要扯上我!” “奢飞虎可能率部从天台山南面绕到东阳跟奢家从诸暨调上来的兵马汇合,明天怕是没仗可打,”陈渍将话题转到战事上来,眼睛看着外面的营火,说道,“真正要打起来,很可能就是一场狠战。在富阳,奢飞熊与董原往巴掌大的地方里,差不多已经填进去两万条人命,也不晓得何时能停下来。”却不晓得富阳血战已经暂时息了下去。 “东海狐终究是东海狐,就没有看到有他吃亏的时候,”孙壮抱臂枕着后脑勺,望着黑漆漆的军帐顶,他还是习惯在陈渍拿东海狐称唤林缚,说道,“这边总归要打一场恶战,这次才能让奢家绝了夺回明州府的心思!关键是上虞那边要防备会稽的兵马,这边能投入多少兵力?” 淮东军虽说精锐,但奈何陆上战力太少。长山营、崇城步营加上战力不怎么够看、只用来做预备兵力的海陵府军,也就两万人出头一些。 两万精锐攻守一城一地绰绰有余,但战事发展到现在,要同时防守数城、攻打数城、包围、分割数城,淮东军在陆上的战力就捉襟见肘了。 崇城步营承担前期的夺寨攻坚,前期攻打嵊州城不利也吃了不小的亏,伤员运出去后,这边就剩不到四千战卒。这些兵力要将嵊州城死死围住都困难,更不要说围城打援了。 敖沧海所率的长山营兵力最足,战前足足编有二十营、一万两千余战卒,但过去三四天时间里,连克慈溪、余姚、上虞三城及七八座防寨,数战皆克,皆大捷,但积累的伤亡也将近两千人。 海陵府军前期主要在老塘山港防备奢家在昌国岛的兵马,没有怎么打硬仗,几乎没有什么伤亡,也就三千兵力。 也幸亏富阳血战让董原的浙北军顶在前面,不然即便淮东军能承受逾万人的伤亡,短时间内也将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 这时候,除了嵊州外,明州府城还有近两千奢家残部固守不降,在昌国、岱山诸岛,更有近四千奢家残部不肯投降――昌国诸岛固然可以拿水营战船先隔绝在外面,但包围明州府的兵力不能少――这时候从明州府到底能抽调多少援兵到嵊州来,还真难说。 陈渍也不关心军事潜力这种战略性的问题,给孙壮一问,也觉得形势不是想象中那么乐观,只说道:“会有援军上来,具体多少就不晓得了――多来多的打法,少来少的打法。” 这会儿有小校走过来找陈渍:“陈校尉,你怎么躲这边?周帅要你过去!” “什么事情?”陈渍问道。 小校看了孙壮一眼,有些迟疑,没有吭声。 陈渍不乐意了,伸脚要踹,骂道:“吱唔个屁,这是我大哥,有什么事情不能说?” “陈渍,该守的规矩怎么能废,你怎么做营将的?”从阴影里冒出个声音,冷不丁的训斥陈渍。 听是张苟的声音,陈渍探头看去,诧异的问道:“我说多大的事情,原来是你找我!你人不是在淮泗吗?” “喊你去大帐呢,快起来,”张苟说道,又欠着身子抬手将帘门掀起来,看躺在里面的孙壮,说道,“杆爷的伤势不要紧?” 孙壮欠着身子坐起来,扯到伤口直吸气,嘴里却道:“屁大的伤,要紧个屁。听说朝廷在淮泗又玩招安那一套,大小姐没有上当吧?” “刘庭州是招抚使,陈渍的便宜丈人李卫是招抚副使,”张苟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不能跟你说。” “……”孙壮瞪了张苟一眼,翻身背过去,不愿再理会他。 张苟笑了笑,他晓得孙壮便是这脾气,他蹲下来说道:“有些事情,照规矩是要营将以上武官才能知道的,陈渍嘴巴大,我也不能跟他说。要是从他嘴里漏出去,反而是害了他……” “你小子有脸来寒碜我是不?”孙壮翻身坐起来,气鼓鼓的说道,“我需要陈渍来跟我通风报信?你也想想你的出身,我待你如何?当年安帅跟大小姐可没有亏欠你什么。” “我既然入了淮东军,就得守着淮东军的规矩。”张苟板着脸说道。 “合辄你是指挥参军,我是丁卒一个,我得站起来跟你行礼是不?”孙壮怒问道,张苟的态度令他越发气恼,“淮东军的营将,都要用金子打的不成,你做得、陈渍做得,你欺我一定没本事做?” “指不定杆爷心里还不乐意去做,”张苟不动声色的说道,“淮东军可值得杆爷将性命都押上来?” “呸,丁卒的性命不值钱,当个破营将,性命就值钱了?人死鸟朝天,贱命一条而已,”孙壮啐了一口,瞪着张苟说道,“你说这些破话,有什么意思?” “杆爷今日是丁卒,吃兵粮拿刀杀敌,天经地义;杆爷要是营将,他日就要为淮东军杀一城,”张苟说道,“杆爷觉得也是一样?” “张苟,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这么冲?”陈渍怕他们再吵下来会撕破脸打起来,对张苟今日的话也觉得奇怪,埋怨道。 “杀一人是为活口,杆爷往日在云梯关一屠三千口,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候又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陈渍抬头看去,却是林缚在周同的陪同下,往这边走来。 陈渍一愣,林缚亲自到嵊州来督战,他都半点消息都不晓得,这时他才晓得,刚才有些话是张苟替林缚问杆爷的。g 第53章 袭东阳 东阳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孙壮牵着马,抬头从林梢望去,月如细钩悬于西边铅蓝色的夜空之上,照得谷道昏暝黯淡,高三百余丈的浙东奇峻太白尖在月下也是清晰可见。 身上的创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裹伤的药纱带还有血渗出来,孙壮浑不在意,听着夜林里的声响。夜行到此,虽说路上大半都在骑马而行,但山路颠簸得很,才休了两天的创口崩开很正常。不过,只要进入战场浑身筋肉崩紧,这点创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即使是衔枚禁口,近三千甲卒穿过静寂谷道的动静也绝小不了,特别是铁甲走动起来,哗啦啦的,走在近处听上去就像是在下暴雨,山里鸟飞兽惊。 只要东阳守军在谷道周围布下岗哨,想不引起警觉是不可能的事,眼下只能是期望东阳的夜哨不要放太远。 出了谷道,地势稍开阔些,落鹤山的西麓下去,便是浙西谷原。 浙西谷原以东阳为起端,往西延伸一直到信州、上饶、抚州境内,长达七八百里,夹于武夷山北麓与浙西丘岭、白际山之间,地势相对平易,是闽北出仙霞岭,与浙中、浙东联络最主要的陆上通道。 更有兰溪发源于东阳县东北的东白山,往西行,经义乌、兰溪等县再折向往北行,从桐庐县、淳安之间西汇入钱江,是为钱江上游主要支流之一。 谁能想到林缚带着少量护卫到嵊州之后,没有着手加强对嵊州的攻势,而是将崇城步营近四分之三的兵力调动起来,从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西进奔袭东阳。在嵊州仅留千余甲卒监视城里守军。 前方有奔马驰回,就听见前面喊:“整甲备战!整甲备战!”静寂而行的队伍顿时沸腾起来,一人接一人,整甲备战的军令迅速从队前梢传来…… 孙壮晓得离敌人还远,慢悠悠的不焦急。倒是他身后的两名扈卒,听到军令传来,动作麻利的将战马背负的包裹打开,展开整套甲具,一人迅速帮战马披挂,一人协助孙壮在皮甲外再穿一套鳞甲。 即使不算孙壮所穿的内甲,整套重装骑甲连人带马将有百斤,包裹起来马驼着走,很轻松,要是披挂身上,走上近百里谷道,多壮实的人都要累趴下来。 这会儿陈渍从前头走过来,挨到孙壮身边,说道:“前面与东阳的夜探子撞上了,奢飞虎果然没有守东阳的心思,他将主力停在太白溪东岸,一心等诸暨的援兵上来,就去打嵊州,太白溪东岸的防垒很简陋,用重甲骑能撞进去……” “仅是营栅、拒马,倒是简单,要是还有其他陷阱,重甲骑陷进去就很难出来……”孙壮说道,“最好是派轻骑先上去踩一下!” “晓得,”陈渍说道,“杆爷你也悠着点,两翼我会安排步甲齐头打进,你见机不对,就停下来,不要深入……” “妈的巴子,当年你带人往前冲,比哪个孙子都猛,这两年倒打寒心了?”孙壮嗤笑问道。 “人死鸟朝天,怕个求!”陈渍说道,“不过奢家的兵马非同一般,跟纸糊似的官兵不一样啊。打官兵,捅开个口子,就能整个的捅穿过去,但是打奢家,捅开个口子,指不定就是一个陷阱,所以不能独勇而进……” “你哪学来这些文绉绉的话,不会是你那个便宜丈人教你的吧?”孙壮嘲笑他道。 “不争勇、不怯退,全军闻令进退如一,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张苟从后面走上来,说道,“登城虎这两年倒真是学进不少兵法,难怪这次能当上旅帅……” “嘿,还不是打惨了,”陈渍嘿嘿一笑,“吃了亏,总不能一点都不长记性!” 孙壮嘿嘿一笑,也不再讥笑陈渍。 当年他打仗喜欢仗着武勇过人,每有接战,都身先士卒、带数十健锐冲杀在前,仿佛一把尖刀将敌阵捅开、搅乱,后面的兵马再跟上就能将敌阵打得崩溃。这种战法在对于战力孱弱、斗志不坚的官兵时,很有效,但在淮东军手里每次都要吃苦头,以致睢宁一战,孙壮连人带马给淮东军生擒。 张苟挨到近处,问孙壮:“杆爷伤势真不要紧,要不这回我来队杀上去?” “伤在腿上,骑上马就不碍事,”孙壮对张苟还是有些意见,说话语气还是硬生生的,说道,“我这身甲都穿上了,你才跑来说事?你是指挥参军,带兵顶上去,不是坏了淮东的规矩,你还是留下来盯着陈渍吧——你别看他这时候说得头头是道,等会儿打起来,指不定脑子一热、披上甲就带头往里拱了。这孙子是什么脾气,我还不晓得,狗能改得了吃屎?” 陈渍讪脸笑着,也不反驳,转头吩咐跟随孙壮进击的两名扈兵:“跟紧了杆爷,不要让马惊了!”又跟陈刀子说道,“杆爷要有什么闪失,我拆了你的骨头!” 陈渍积功在阵前给林缚升任旅帅,负责率部奔袭东阳,张苟还是以指挥参军的将职随行协助指挥作战,孙壮升任哨将,负责率领崇城步营为数不多的骑兵。 在冷兵器鏖战的时代,个人武勇依旧是战争里最浓重的色彩。 孙壮在战前虽说还是普通兵卒,但袭浃口寨、铁港登陆以及奔打嵊州,数战杀敌夺级不下二十颗,如此武勇自然很快就在军中就竖立起个人声望来。特别是崇城步营后期补入的兵卒,绝大多数都是流民军的归附军,对“孙杆子”这个名头更不陌生,不要说从大头兵火线提拔任哨将了,就算是提拔当营将、旅帅,下面的将卒也不会有多少意外。 为了避免惊扰东阳,上虞的援军故意拖延着不上来,围困嵊州的淮东军到二十八日也是以崇城步营四千兵马为主。 随林缚秘密赶到嵊州的,除了两百多护卫外,就多带了一百多套马铠。这点兵力在奢家的斥候看来,只是送补给来的辎重队,引不起足够的警觉。 崇州除了周普率领的骑营外,各步营也有少量骑兵编制,有林缚带一百多套马铠上来,崇城步营也能凑出两队重甲骑出来。 这边的耽搁才是片晌,东阳守军在落鹤山西北麓外围的两座哨岗已经给清除掉,孙壮就穿上重甲在刀盾扈兵的协助下跨上马背,进入落鹤山西北麓的进击阵地。 孙壮率部从中央进击的重甲骑才一百二十余骑,加上两倍人数的刀盾扈兵,排了三列,整个阵列展开有四十多丈宽,两翼还各有一营甲卒阵列,协同进击。 天色清濛,月牙白得稀薄透明,已是破晓时分,马嚼子解开,战马嘶昂,夹在风啸声里,格外的透彻。 在战阵前方,太白溪东岸的营垒露出模糊的形状。往西斜下的缓坡,青草离离,近百披甲轻骑已经驰骋出击,分作两队,交叉着直接奔打奢飞虎太白溪东岸营垒的右翼。一是限制奢飞虎派兵出营垒在右翼列阵防备,第二就是要将营垒右翼可能存在的陷坑踩出来,避免重甲骑陷在里面出不来。 太白溪东岸守军以奢飞虎从浙南率来的援军为主,有五千余精锐,从永嘉驰行北上,二十七日到天台县。由于崇城步营在嵊州外围做好打援的准备,而从天台进嵊州的道路过于凶险,奢飞虎于二十八日率部从天台往西转移到东阳,欲与会稽上来的援军汇合之后,再从落鹤山与东白山间的谷道东进接援嵊州。 太白溪为兰溪江的上游,奢飞虎率部进东阳,自然是在太白溪的东岸,而东阳城在太白溪的西岸,奢飞虎遂在东岸临水坡地筑垒,等候会稽援军上来。 奢飞虎所率援军以步卒为主,四天走了近五百里,疲惫异常,营垒还是在东阳守军的协助下仓促筑成,打算先在东阳休整两天。 奢飞虎的策略没有错,他没有从天台县直接北进嵊州,相比较以往,已经是相当谨慎了。奢飞虎想不到的是,林缚在嵊州的兵力才四千余人、还要防备嵊州城里的两千多守军的情况,竟然会毅然撇开嵊州,将主力遣来偷袭东阳。 外围哨探奔回示警,奢飞虎仅仅得到半个时辰的预警时间。 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只能让沉睡中的五千疲惫甲卒仓促清醒过来穿上铠甲列阵,最先出营拦截的两队人马,准备不足,很快给奔袭来的两队轻骑冲乱。 奢飞虎能意识到营垒右翼的薄弱,而整个营垒沿太白溪东岸展开,显然过于狭长,一旦从侧翼给攻破,就会非常的被动。 听到风声里夹杂着战马嘶叫,奢飞虎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在右翼坡地,用弓弩、用高盾、用简易拒马建立拦截阵列,拉出一定的纵深,避免淮东军直接破垒! 太白溪东岸营垒筑在临岸的缓坡上,而崇城步营奔袭主力的进击阵地在落鹤山西北麓的缓坡上,在中间是道宽沟。到夏秋暴雨季,这道宽沟是行洪水道,这时候却长满野草,连灌木也没有,成为进军通畅的通道,成为东阳血战的主阵地…… 由于奢家在诸暨的援军能一天时间里赶到东阳,留给淮东军奔袭东阳人马的时间不多,陈渍与张苟决定一开始就将六成兵马投入第一拨攻势里。第一拔兵马打出去后,陈渍与张苟也没有歇着,由于当前的阵地已经给填满,再多的兵力也展不开,就命令剩下的两营甲卒沿落鹤山西北麓的坡地向两翼展开,寻找新的进击通道。 只要以孙壮为首的正面战场能取得优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命令最后两营甲卒再攻上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三千奔袭马兵都尽数展开来,对奢家在太白溪东岸的营垒展开暴风骤雨似的攻击。 第54章 残败 孙壮持槊横在马前,将面甲放下来,透过面甲的空隙看着草原子对面的敌阵,浑身的筋骨绷紧,仿佛有无穷的气力涌出来,跨下的战马也能感觉得他的腾腾杀气,长嘶不已。 重甲骑初出的行速不疾,甚至还不如两翼的步甲,但走动起来,人甲马铠的甲片相簇击,声势骇然。普通弓弩对重甲的打击能力很差,床弩本身就是重型器械。奢飞虎率部四天疾行近五百里,所行都是山间栈道、驿道,随行马匹都很少,蹶张重弩都很少,更不要说床弩了。 看着当面而来的重甲骑队,奢飞虎组织人马上前结盾阵,又组织百余长矛手持长矛杆尾抵地,从高盾中间斜指刺出,防备甲骑冲击,更将蹶张重弩集结到中路。但面对他们这边的调整,淮东军布在两翼的步甲则加快步伐,从两翼突前,形成巨大的钳口阵形。 在防范甲骑冲击上,八闽战卒有着丰富的经验。致命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奢飞虎在营垒的右翼,只来得及组织起六七百人的防守兵力,而且一开始就给淮东军的轻骑穿插骚扰,仓促间所结阵列也有些凌乱。 而淮东军在正面战场,一下子就投入超过他们三倍的兵力,两翼还有更多的兵力在迅速展开,展开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他们。 看着淮东军两翼的钳口出击阵列,奢飞虎根本就组织不了更多的兵马去压制,只能尽可能往内线收缩,形成更紧密的防守阵列。奢飞虎只希望能扛住第一波攻势,赢得更多的时间,以便他能将营垒里的兵力展开,扳回劣势。 天色越发清亮,有薄薄的雾霭从太白溪上升起来,景致看上去如幻如真,只是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山水间的美景。 张苟陪同陈渍骑马守在后翼的高坡上,注视着下面的战场。 关键就是眼前一战,要是能把奢飞虎布在右翼的六七百人一下子打垮掉,就能在诸暨援军赶到之前取得绝对优势;若是不能,接下来很可能就会陷入残酷的拉锯战,即使最终能获得胜利,伤亡也会极其惨重。 在正面战场两翼的尖梢上,是经过加强的弓弩手阵列。 面对敌军向内线收缩的防守阵列,弓弩手迅速压上,肆无忌惮的将密集如雨的箭矢向敌阵投射,为从两翼突击的主力刀盾甲卒、陌刀甲卒等减轻压力。 两翼形成的钳形攻击阵列,主要也是打敌军防守阵列的侧翼,中间要留出给重甲骑队前进的通道。看到敌阵稍有扰乱,也顾不得等候更佳的时机,孙壮就率居中的重甲骑队冒着重弩射来的利箭前突。 哪怕敌阵坚如磐石,也要集全力将这记重锺砸下去,将磐石砸个稀巴烂! 蹶张重弩能射两百步到两百五十步,但对百步之外的重甲骑队,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力,而在两翼的打击下,居中的弓弩阵列也给打得凌乱,无法形成整齐划一的箭雨覆盖,所形成的伤害力更弱。 在前进到百步处,战马即使披上沉重的战甲,速度也提到极致。百步距离疾行而过,也就十三四息的时间,孙壮根本就无视凌散射来的三四支弩箭,也无视从高盾两侧刺出的长矛,窥着时机,身子往前探,将长达丈余的长槊往前探出,将槊头当成重锤,借着冲势,狠狠的打在居前的一面高盾上。 触击的瞬时往外一挑,孙壮也随即脱手放开长朔,将当前的敌卒连人带盾打飞出去,也随带将两边的长矛手给撞开。 就差分毫,长矛从战马左前胸的甲片划过去,电光滋溜,激起的异响刺得耳膜生痛,却是没有伤到战马。冲刺时战马前胸中了一支弩箭,从甲片的空隙间扎进去,有二三寸深,缰绳给兜在手里,战马嘶吼踢蹄,倒是不影响作战。至于战后马儿能不能活,倒是另说。 脱手的长槊也是瞬间断成两截,没能保住,孙壮低头闪过从内线刺来的一支长矛,拔出腰间战刀,将左侧的敌卒头颅齐脖子砍断。左右两侧的甲骑也各破开当前的高盾,有一人战马脖子给斜刺的长矛捅了正中,失马滚了下来,好在第二列的甲骑还隔着一段距离,爬起来长枪也没有失守,就紧贴在孙壮战马的侧后,往前冲杀。孙壮大喊:“骑枪给我!”接过长枪,仗着力气完足、枪术精微,边借马势往里冲,边左右拨打,捅出两三丈宽的缺口,掩护刀盾扈兵及其他失马的战卒往缺口里涌…… 当守军第一列不能借器械上的优势将甲骑封在外面,给打开缺口之后,就会异常的艰难。锋利的刺矛,会受到两翼的扈兵格挡,而刀盾兵根本就不能破开甲骑身上的重甲,弓弩手挤不到前面射击,要用更多的人命去填。关键守军兵力严重不足,只能在地形上略占些优势,要填这个缺口,其他地方就会产生更大的缺口。 奢飞虎也看到淮东军正面攻击阵列居前冲击的那员骑将格外的勇猛,这边几乎没有人能在当面挡他一挡,短短百余息的时间,那员骑将竟然连续打断三杆骑枪,还接着从后面的淮东军兵卒手里接过长枪继续往前打,左右捅开的缺口最大,有崩溃的迹象。 那员骑将带着面甲,看不清楚相貌,但想来不会是淮东军骑营主将周普,但除了周普,淮东又哪有如此凶猛异常的骑将? 奢飞虎看着那边缺口危险,要率精锐扈兵压上去,左右死死将他抱住,不让他上去打。 这趟奔袭东阳(会稽府东阳县)的淮东军主将还远远的站在对面的山岗上观战,奢飞虎亲率精锐要是能将那名淮东骑将堵住或打下来,那自然是好;要是奢飞虎有个闪失,这战就不用再打了。 奢飞虎在营垒里的兵力还很充分,关键整个右翼在强大而凌厉的攻势下,给打得不断的往后退缩。左翼是太白溪,右翼战场与营垒辕门之间的空隙越打越少。不断的往外调兵,只能增加右翼战场内线兵力的密度,而无益展开兵力。内线越拥挤,一旦前面给打崩溃,只会引起更大的溃败…… 此外,淮东军的弓弩手在两翼不受什么威胁,可以大胆挨到近处持弓弩往阵心攒射。 奢飞虎眼下只能主动在营垒的右后翼破开一个口子,作为出兵、展开兵力打反击的通道,以免兵力在占优势的情况下也给奔袭而来的淮东军打崩溃…… 战马嘶鸣倒下,脖子几乎给重锤打断,孙壮刺枪捅进使长柄大锤的敌将胸口,身子也失去平衡倒下。好在左右扈兵、战卒皆在,阵列完备,看孙壮歪倒,有人拿肩背顶托,有人抢突上前,将他护在内侧――孙壮挣扎着站起来,腿上除了旧伤,护胫甲板也不晓得何时给打掉,又给长矛扎出一个血口子,麻灰色马裤给染得血红。 孙壮腿不良于行,但还有气力,这是得利于左右悍卒齐协并进,替他分担了许多压力,他战壮甚雄,大声吼道:“马来、枪来!”左右扶他再上战马,唯见他这时竟还能将丈余长的长槊抖出花团来,气力大得惊人,不知不觉间,竟将敌阵杀透! ************* 奢飞虎率浙南援军精锐驻在东岸营垒里,西岸的东阳县守军倒是有一千五六百人,但是战卒不多,杂兵薄甲持矛,守城可以,但仓促间乘渔船渡过太白溪去,也只是增加溃兵的数量而已。 当太白溪东岸营垒从侧翼给攻破、浙南援军五千精锐给分割成几段各自为战时,东阳县守将只能尽量的组织渔船近岸接援。 这一战从开始就失去先机,在营垒右翼仓促组织的防阵给无情的打碎,奢飞虎就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有力的反击。 奢飞虎心里再恨,再不甘、再不愿,也晓得大势已去,给左右簇拥着退到船上,仓促逃到西岸。到西岸后,奢飞虎才冷静下来,下令东阳县守将组织渔船、用绳索,在西岸与东岸还在坚守的岸滩阵地之间搭出一座简易栈桥来,以便更多的溃兵能撤到西岸来。 奢飞虎又一面组织更多的强弓重弩,在防备淮东军借机从简易栈桥打过来的同时,还能支援残部在东岸的抵抗 绕东阳县城东侧而过的太白溪是兰溪江的上游干流,从东白山下来,经东阳县段的干堤也就三十多丈宽,恰在百步强弓的射程之内。 这一仗从二十九日破晓时分一直持续到午中时分,在诸暨援军的前哨从东白山西麓进入东阳县境内,淮东军才放过还在据岸滩顽抗的浙南军残卒,往落鹤山西北麓的谷道退去。 陈渍也汗出如浆的退回来,将兜鍪摘下,拿在手里,忿恨不平的骂道:“最后几块硬骨头,真是难啃!” “八闽战卒的名头,你当是假的!” 林缚负手站在草坂坡上,与陈渍轻笑说话,眼睛却望着在太阳下粼粼闪光的太白溪河水。 在上虞援军抵达嵊州后,林缚就亲率第二拨兵马赶来东阳增援。 不过这时候田常也率会稽援军六七千人从北面诸暨接近东阳县境,林缚所率第二拔兵马仅两千精锐,就没有急着压上去打,而是在落鹤山西北麓通往嵊州的谷道上抢筑防垒。 除了先前撤往西岸的兵马外,随奢飞虎从浙南赶来的援兵,到最后还有千余残卒负隅顽抗,没有给歼灭――陈渍是为这个忿恨不平,后悔莫迭,甚至有些抱怨林缚传令收兵早了,但总体来说,这一仗打得甚是畅快。 若以死伤计,奢飞虎所部这一战至少要减员过半。 实际上,陈渍、张苟所率的五营三千甲卒,伤亡差不多也接近一半。要不是仗着奇袭的先机,很难想象能顺利的将奢飞虎所率浙南援军五千精锐彻底打残。 但不管怎么,淮东军这一次奔袭是大捷。伤亡虽重,但将卒士气依旧高昂,有持续作战的意志与士气。特别是在有效控制战场的情况下,伤卒也都顺利的撤下来,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最后差不多还能有七八成的老卒重新编入营伍。 浙南军给奔袭打溃,能撤出去的伤卒极为有限的,更多的是给淮东军跟在后面补了刀,伤亡过半差不多是实实在在的战死半数。 浙南援军即便最后还有两千多人逃过大劫,但给这一战打残了士气,短时间里很难恢复原有的战力。 “八闽战卒,不比淮东军稍差!要不是大…大人算计占了先手,让奢飞虎从容率部接近嵊州,形势怕是要比现在艰难许多。”战到最后给强行拖下战阵的孙壮,对奢飞虎所部浙南精锐的战力最有资格评价。虽说淮东军精锐的战力与东闽战卒相比较,并不占优,但孙壮也晓得淮东军在林缚的算计下,占得的先机优势很大,可以从容不迫的选择对己有利的战机与战场,奢家在浙东几乎只能被动应战。 孙壮双腿又多处受创,即便在鳞甲里多穿了一层内甲,还是给多支重弩箭射透,所幸入肉不深,早就张苟派人强行拖下战场,包扎了伤口。这时孙壮已经无力站起来,坐在软榻上,看午后给鲜血染得紫艳的残酷战场。 第55章 战事稍息 田常率部进入东阳县城,就绝了解嵊州之围的希望。 给鲜血染红的河水也给上游来水稀释,恢复澄澈,西城门楼子外,绕城而过的太白溪在夕阳下金光粼粼。 淮东军在东岸正派人收拾战场,将这边战死兵卒的兵甲解下,将尸体运到河堤上,等这边派船去运回。 在更远处,淮东军主力占据在落鹤山西北麓一处才十余丈的坡原,这处坡原正堵住从东阳县往嵊州的谷道口子。 淮东军在坡原脚下,用大量的车盾、辎重车围出简陋营墙,战卒在车营后戒备;更多的辎兵在内线砍伐树木、建造营栅,有在太白溪东岸落鹤山下长期驻兵对峙的迹象。 算上撤回西岸的残部、东阳县守军以及从诸暨上来的援军,奢飞虎在东阳县能调动的兵力差不多还有一万人左右。 但太白溪东岸一战,打得太惨。虽说有半数兵卒撤出来,但是仅剩的两千五六百人,半数多带伤,编制差不多给彻底打残,兵甲损失得厉害,需要长时间的休整才可能恢复战力;东阳县守军士气也很低落。贸然将诸暨援军压上去打,一旦不利,东阳县守不住,那淮东军将能通过东阳往西打浙西、往南打浙南、往北打会稽――比起解嵊州之围,当前最重要的是在东阳县稳定阵脚。 奢飞虎手扶着垛墙,脸色还算平静,眼睛犀利,但手指用力几乎要将城墙抓碎。 暮色渐重,坡原从太白溪东岸都烧起营火,一蓬蓬的,仿佛分散在草场里的营火。 防备东阳守军趁夜渡河偷袭,林缚听着山林里呼啸而过的风,抬头望了望天,阴云翻腾,天黑后这一场雨怕是不会小。 “天助淮东呢!”林缚转过身来,跟身后张苟、陈恩泽等将感慨的说道。 张苟抬头看了看天,要是昨夜下大雨,虽然能让奔袭更隐蔽,但实际上也会加剧奔袭的难度,无功而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一旦让奢飞虎借大雨在东阳县完整兵力的集结与调整,嵊州一战难度与危险性就要大增。 林缚说天助淮东倒是恰当,也是这几天来连续阴晴不雨,使得淮东占到天时,使战事推进没有受到意外的阻碍。打仗就图个天时、地利、人和――接下来阴雨天气,虽说会让筑营造寨、输送物资变得困难,但也会让奢飞虎从西岸反攻的难度加大。 走到军医营,上千员伤卒都拥挤在这里救治,显得混乱,林缚蹙着眉头,颇为不满。一个营帐接一个营帐的走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带着质问的口气,问身后诸人:“多久能将谷道空出来?伤员能转移的,要尽快转移到上虞休养!” 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张苟、陈渍等人来说,更紧要的是防范奢飞虎从太白溪西岸反攻过来,这边难免有所照顾不到。再者,短时间里要尽可能多的将物资、援军输送过来,稳住这边的战线,从嵊州到东阳县的谷道,都给西进的辎车、人马占满。嵊州那边有水路与上虞相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暂时还没有空余的通道让上千员伤卒从这边撤出来,暂时都留在营寨里集中救治。 “差不多要等三五天……”张苟回道。 “太慢了,”林缚蹙着眉头,说道,“驿道、谷道通行,无论车马,都要遵循一个原则,靠左行……”林缚将左手捏成拳头举起来,加深诸将对“左”与“右”的概念,“不管多紧急,辎车、人马,都要让出右手逆向的通道来。当然了,真正要做到这点很难,作为权谊之计,可以沿谷道每隔五十丈插一旗守一辎兵维持秩序,一定要尽快分出两条可以逆向通行的大道来。西进的道可以宽一些,但必需要保障东进嵊州的道路也随时保持通畅!谷道险辟、不够宽的地方,要将辎兵派出去,加宽、整筑;也要防备雨后会有山洪泄下冲毁谷道!” 怕诸将一时难以理解,林缚蹲在地上,将图示画出来又解释了一遍。 虽说从嵊州到这边近百里谷道要派出三四百辎兵,但是这时候保证落鹤山与嵊州与上虞的道路通畅,即使再大的代价,也要花出去。 张苟以及负责物资输运的吏员,认真的将林缚的话记录下来,要安排人去落实。孙壮躺在病榻上,欠着身子,说道:“重残兵卒撤下去即可,要是将伤卒都撤下来,这边接下来还怎么往下打?” “你先养好伤再说,”林缚说道,“不仅伤员要撤下去休养,崇城步营也要撤下去休养,这边从长山营调人马来守!三五天内就完全撤换!” “嵊州城谁来打?”孙壮关心的问道。 “崇城步营前期负责围困,要等长山营的人马都调上来再攻坚。”林缚颇有耐心的跟孙壮解释接下来的部署。 太白溪一战,差不多也是淮东的极限,已经没有能力再向往外扩张。要是奢家将浙西的兵力往东转移,林缚甚至要考虑往后收一下,以防整个战线失利而崩溃。 崇城步营在战前的兵力就有限,才六千余人,登岸后数战消耗很大,减员比例将近半数,大批的伤卒都要转移到后方休养。 要是再将崇城步营投入高烈度的夺城战,不小心很可能会将这支强军编制打残掉。 即使崇城步营的士气可用,林缚仍坚持将崇城步营撤下去休整,将浙东西面的防线以及内线的攻城夺寨,都交给兵力相对较充足的长山营负责。 另一方面,崇城步营在配合水营登陆作战上更有专长,而长山营在攻城拔寨上的训练更为充足。 按照既定的计划,只要东阳县守军在三五天时间内没有猛烈的反扑,陈渍就要率崇城步营第一旅将卒及伤员撤往上虞休整,敖沧海也将率部与周同完成交接;落鹤山这边的防线,林缚安排张苟来负责。 陈渍宜用来作攻坚拔锐的战将是合格的,但相比张苟,他缺少与敌军进行长期军事对峙的耐心跟韧性,还缺少独挡一面的能力。 浙东西线将以敖沧海为首,敖沧海也属意张苟担任长山营的旅将,来负责建造、驻守落鹤山防寨。 在此次随林缚援落鹤山的两千长山营精锐基础上,再编入部分新卒,编为长山营第一旅。此外林缚还给张苟留了两营辎重兵,辅助筑守防寨之事。当然落鹤山防寨告急,嵊州的援军也能在一天时间内赶到。 入夜后,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到深夜,雨势渐大。除了几堆遮雨棚子下的营火,其他营火都给大雨浇灭,天地漆黑一片。 雨一直持续到四月初二才稍息,仿佛宣告浙东梅雨季节的提前到来。 持续不停的阴雨天气,使落鹤山筑寨速度大为减缓,但严重限制东阳县守军渡过太白溪打反攻。东阳县守军在太白溪上用渔船架设起来的栈桥,也给突然增大的水势以及从东白山冲下来的断树冲垮。 太白溪两岸紧张局势因为持续三四天的阴雨天气而告暂时的缓解,落鹤山防寨的栅墙以及营垒外围的齐胸高护栅陆续竖好。还在易守攻击的侧翼,挖掘了深壕。 等落鹤山的防御体系有了个初步的模样,林缚于四月五日,离开东阳县,返回嵊州。 浙东数日阴雨,使得嵊州城西边的剡溪江水势大涨,辽阔似湖,第三水营的十几艘艨艟战船用人手逆水硬拖上来,横卧在剡溪江上,配合步营,彻底的将嵊州城围困起来。 敖沧海与周同在嵊州已经完成交接,围困嵊州的兵马以长山营两旅十营精锐为主,还有两营工辎兵协助攻防,后续兵马也在陆续调来。撞车、冲车、巢车、洞屋车、登城梯、投石弩以及床弩等重型器械,都通过剡溪江水路,陆续运到嵊州城外围。 剡溪江西岸是上虞衔接落鹤山防寨的转运码头与物资站。 林缚率部赶到东阳县支援时,码头处还是一座长满野草的荒滩,这时往水里打入排桩,在排桩内侧填土石,短时间里就建造了一座可以同时停泊三艘百石船的小型码头。物资站原是剡溪江西岸的一座土寨,给征用来进行加固,囤积、转输物资。 围城主营则在剡溪江的东岸,离嵊州城南门较近。 林缚从西岸转运码头登船,赶到围嵊州城的主营,恰好周同还没有离开嵊州。 一起到嵊州城下视察敌情,远远看着城头的守军持戈执戟,军容颇为整饬,林缚蹙眉叹道:“攻嵊州城也是一场硬仗!” “田氏终是不肯降,上虞县主簿自告奋勇进城去说服,给丢了头颅出来!”敖沧海说道。 “那就打!”林缚说道,“以后也少不了会打攻城恶战!打之前,将六千新卒都编入长山营……” “崇城步营何时扩编?”周同问道。 长山营在战前就有一万两千兵力,虽说登岸后有减损,但在傅青河率增援兵力上来之后,长山营的兵卒很快就补足。这次再编入六千新卒,长山营兵力将扩充到一万八千人,成为淮东兵马编制最庞大的一支精锐,也难怪周同羡慕。 崇城步营与凤离营还都维持六千人的编制。 “浙东行营虽说会编二十营的行营军,但行营军以守戍地方城池为主,还不足以对会稽、浙南形成军事压力。长山营将作为野战步营暂时留在浙东协同作战,受浙东行营的节制,”林缚说道,“只编三十营战卒,兵力还是少的!至于崇城步营,休整结束后就扩编,会再给你五营的编制……” 以往,淮东军步营以长山营、崇城步营、凤离营为主,都为精锐战卒,连续增兵到战前,淮东已有两万四千精锐步甲战卒,配合水营,守淮东陆上是足够了。 随着战事规模的扩大,特别是这一步直接跳到浙东,与奢家进行从江海到山岳的全面军事对峙,以长山营、崇城步营、凤离营为主的淮东精锐步卒在要兼顾到淮泗北线的局势同时,还能长期投入到南线对奢家作战的兵力就有些严重不足了。 不要说补给及钱饷的压力,淮东这时候也拿不出太多的精良兵甲。以精锐步甲战卒的标准进行扩编,短时间内能增加的兵力有限。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林缚在淮东军内部,以野战或守戍的不同作战目的,对步营进行区分,在不断加强长山营、崇城步营、凤离营的同时,还将仿效府军设行营军作为卫戍地方的主力。 海东设海东行营、浙东设浙东行营。 燕京被围,信路不通,林缚请示处置明州府的折子只能呈向宁王府及江宁六部。 林缚在折子里荐梁文展出任明州知府,李卫接替梁文展出任山阳知县――不晓得宁王府及江宁六部会如何处置林缚的荐官折子,但林缚完全没有将明州府让出去的心思,在明州府衙之间,组建浙东行营已经在他的明确计划之内。 当然了,要是江宁同意由梁文展出任明州府,那就将行政、财政等权属,归入明州府衙;浙东军营专务辖防及与奢家军事对抗。倘若江宁一定要给淮东添堵,硬塞别人来明州担任知府等官,那就直接利用浙东行营对明州府进行军事管制。 .. 第56章 态度 嵊州守将与田氏用土石填塞四城门洞、据城死守。从城门攻不进去,撞车一时间也无法撞塌包覆青砖的坚固城墙。在敖沧海的指挥下,淮东军除了利用从上虞运来的攻城器械外,就地取材,赶造大量的比嵊州城头还高出丈余的巢车,在巢车上置强弓重弩,配合投石弩,消耗嵊州守军的兵力。 嵊州守军的抵抗意志不弱,但不是谁都能成为董原,而敖沧海在东闽军时就有丰富的攻城经验。 敖沧海选择南城门为攻击重心,填平城濠,在南城门楼子两侧堆积可以搭设攻城云桥的土台,差不多将上千守军都吸引到南城来防守…… 在传统的城防体系里,砖木结构的城楼是城墙上最为重要的指挥、屯兵、防御、瞭望、射击阵地。一般说来,只要城楼不失,即使狭窄的城墙段暂时失守也很容易反攻夺回来。 但在三十多架配重式大型投石弩面前,嵊州南城门上的多层砖木结构的城楼就成了致命的弱点。 敖沧海用巢车配合强弓重弩,将嵊州南城守军都压缩城楼门子里露不了头,才下令撤去在前面遮掩投石弩的高竿布幔,露出狰狞的杀机来。配备六百多辎营兵的三十多架投石弩,连同校准在内,一共投射了一百二十余枚重二十斤到五十斤不等的石弹,嵊州南城门楼子就轰然倒塌。 上千躲在城楼里的城防守军,将近半数给掩埋在城楼废墟里。仓促逃出的守军,给巢车里的弓弩射杀惨烈。敖沧海又不失时机命令城下将卒架设云桥、云梯攻上城头,趁乱掩杀守军兵卒,却在嵊州别外援军赶来之前,又下令撤退,不急于强行夺城。 林缚看了微叹:敖沧海的杀心还是太重。 嵊州是小县,城里居民只有五六百户。淮东军奔袭而来,是代表朝廷收复失地,对嵊州普通民众的惊扰不大。乡野几乎没有多少难民逃入城里避难,很平静的旁观淮东军攻打嵊州城。 除了守军以及田氏征募进城的宗族兵外,嵊州城里能征募上城头防守的丁壮也就千余人,也就是说嵊州守将与田氏在城里最多只能组织出四千守军来——敖沧海显然是想利用这个有利淮东军攻城作战的战场,将南城变成绞杀嵊州守军的屠杀场,间接达到杀人屠城、进而镇慑浙东地方势力的目的。 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敖沧海心里没有放下对奢家亡他家族的仇恨。 一次短暂的战斗就歼灭八百守军,接下来围绕南城段的反复争夺,对守军来说尤其的惨烈。敖沧海甚至用巢车在南城门的正面,拼搭出两个方九丈的攻城云台,每个云台上架设十二架重型床弩及大量的蹶张弩,射杀几乎没有什么遮拦的守军。 在城门洞给封死的情况,只要奢家委命的嵊州守将与田氏不肯降,守军也只能被迫僵持下去。到四月十二日,仅南城墙上,给歼灭的守军人数就超过两千人。对淮东军来说,更像是攻城实战演习,也只有经验不足的新卒伤亡稍多些。 相比较田氏在嵊州城一家独大,明州城里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真正铁心跟奢家一条路走黑的明州府地方势力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在奢家控制浙东之后,在形势前不得不低头,放弃抵抗而已。 淮东军代表朝廷打了回来,许多地方势力开始怀疑淮东军的实力不济,不敢轻易表态,担心弄巧成拙,抢着出头,等奢家反攻回来会成为给清洗的对象。 时间持续到四月上旬,奢家在浙东的主力始终没能越过曹娥江反攻过来,而淮东军登岸的兵马越来越多,后期沿曹娥江的水战也是淮东军胜多败少,东阳县一战,更是将八闽精锐不可造胜的神话再度戳破。 胆子稍大又自认为在奢家短暂统治明州府期间没有留下劣迹的地方势力,从四月上旬,就开始为淮东军清除奢家在明州府境内的残部出粮出力。 有些身上有污点的地方势力,在看不到奢家有反攻回来的希望之后,也不得不考虑后路问题。 暂时还闭门顽抗的明州府城里,同样是风起云涌。即便是城头守军,除了忠于奢家的八闽子弟外,地方上给收编的降军及地方投附兵马,也开始暗中与外面围城的淮东军秘密联络。 十二日晨时,明州府守城校尉毛腾远,率部杀死东城守将,打开东城门。陈魁立率海陵府军汇同毛腾远部,从东城攻入明州府城,战斗持续到十三日午时,在地方投附势力的配合下,将奢家在明州府城负隅顽抗的残部尽数歼灭,收复明州府城。 敖沧海也是十三日派兵强行夺下守军士气近乎崩溃的嵊州城。 截止到这时,除象山、昌国、岱山等地区外,淮东军差不多占领了明州府全境。 二十一日,刘直、孟心史在陈明辙的陪同下,从嘉兴借道渡过钱塘江,进入明州。林缚也于这一天,从嵊州返回,第一次进入明州城。 明州原属会稽,自前朝中期置府,迄今已有近三百的历史,府城与鄞县同冶,与会稽、嘉杭,同为浙郡之精华,既为鱼米之乡,又是人文荟萃之地。 府城西南设于四明山里的四明学社,名气略小于江宁的西溪学社,但也不容小窥,庙堂之上,浙籍官员自成一派,是为浙派,算是庙堂上不小的一股势力。浙东失陷,浙派势力遭受重挫,朝廷撤两浙郡司、设浙北制置使司,并归江东郡所属之后,浙派势力则彻底沦为吴党的附庸。 林缚望着巍峨的明州府城,心里感慨万分。 从越朝中叶起,明州就是海疆名城,奢家举旗造反,东海寇势力大涨,浙郡也是异常重视明州的防守,城池越修越坚,郡治杭城相比也有所不及。这座周达八里、三丈余高、砖石包覆的巍峨城池,远非嵊州这样周不过里许的小城能比。 然而这座雄城,近年来两次易手,都太轻而易举,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 第一回田常举城而投,奢家几乎未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座雄城。 这一趟,奢家在浙东的兵力过于分散,明州城被围时,城里守军都不足两千人。明州守将在城里招募民勇上城头参与防守,却使得守军内部鱼龙混杂、出现致命的分化,不仅给淮东军轻易夺下东门不说,甚至在进城后投附军成为攻打奢家守明州残卒的主力。 要是在战前奢家对淮东有足够的警惕,没有给淮东的声东击西之计骗到,在明州城里的留守兵力超过五千人,这一战的形势就艰险难说了。 如今陈魁立率海陵府军接管明州城防务,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戒备保护下,林缚骑马穿城进入明州府衙,与从江宁而来的刘直、孟心史等人见面,也要接见明州府地方投附势力的代表。 刘直、孟心史都是熟人。林缚第一次率兵北上时,刘直任观军容副使,此后林缚与他多次打交道,他这时是宁王府内臣之首。孟心史原为暨阳知县,暨阳血战时,算与林缚有并肩作战之谊,作为吴系官员,后期积功升任平江府通判,此时改任江宁吏部郎中。 从江宁挑选刘直、孟心史二人为特使来明州这件事情上,便能知道江宁对淮东假勤王之名而行声东击西之计一事的态度转变。 燕京被围,奢飞熊在西线突飞猛进,浙北形势危急,江宁南线告急,江宁又有什么资格追究林缚的欺君之罪? 当然,林缚从三月二十三日率部奔袭浙东起,就或派信使或通过塘抄驿骑知会各地,江宁前后保持沉默差不多将近一个月。 就江宁当时的态度,就算无力追究淮东的欺君之罪,也绝没有认同淮东行为的意思。在士子清流眼里,淮东自然是大逆不道,交相唾骂;便是淮东境内也是争议纷纷。 刘直与孟心史代表江宁过来,也就表明江宁在形势面前低了头,正式认可淮东的做法。 刘直、孟心史、陈明辙等人都随同傅青河等淮东官将及明州府地方势力代表,都到府衙前的铺石场地上列队相迎。林缚翻身下了马,将缰绳及马鞭交给随侍,朝刘直、孟心史等人拱手作揖,说道:“罪过罪过,”假意责怪傅青河道,“傅先生怎么能如此怠慢刘大人、孟大人,让二位大人在外面久等?” “林大人力挽东南狂澜,为朝廷中流砥柱,流血流汗,鞠躬尽瘁,我等在衙门等待片刻,太微不足道了。要不是傅大人坚持不肯,我可是觉得出城相迎,才能稍表敬意,”刘直眯眼而笑,走上来热情的要从随侍手里接过缰绳与马鞭,替林缚牵马而走。 孟心史倒是有些骨气,做不出刘直这样的姿态来,作了一揖,便算是见过礼。 跟在刘直后面,一起往府衙里走去。 孟心史跟在后面,暗地打理林缚。 自暨阳一别之后,他就没有跟林缚再见过面,暨阳时,林缚给他的感觉仿佛出鞘的利刃,有一种凌利的气势;此时的林缚要温和、收敛得很,但越是温和、收敛,孟心史越是能明白他的温和、收敛之后的锋芒是何等的锐利!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江宁已经没有能力拒绝林缚荐梁文展出任明州知府的折子,孟心史过来,是要在明州府的其他官员安排上争取对江宁有利的条件。 林缚的态度越是温和、收敛,孟心史心里越没有底。 .. 第57章 破口骂娘 进了府衙官厅,刘直从宽敞的袖袍里掏出一封敕书,脸上挂着笑,朝林缚说道:“刘某在这里又要恭喜林大人……” 这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上谕从京里传来,刘直手里的敕书应是给官告身,倒不晓得宁王府与江宁六部能从权许他什么新的官位。 想是这么想,林缚不动声色的笑道:“某代朝廷收复明州府,应为同贺之事。” “也只有林大人能居功不傲,实为天下帅臣的典范,”刘直说道,他手里是江宁六部与宁王府合署的敕书,又不是什么上谕,也没有什么规矩好讲,展开来读道,“银青光禄大夫、崇州伯、淮东制置使林缚林大人堪为国之栋梁、朝廷之中流砥柱,行奇谋而率淮东军奔袭浙东,重挫闽贼,此功甚殊。江宁诸人闻之莫不振备,皆言要派飞使进京报捷邀功。然路途险阻,报捷之事暂不能成行,江宁只能勉励其事,甚愧……” 林缚听了心里暗骂:要真是振奋,怎么等到明州府城给攻陷的消息传到江宁才紧急派人过来?这种官样上的话,林缚也就是听听作罢,不晓得这样的话是真的出自元鉴武之口,还是张希同之口,还是岳冷秋面授机谊? 前面的话,最大的价值就是江宁正式认同淮东奔袭浙东之事,其他的都是空话,林缚静静的等着听刘直读下面的内容。 “……然,浙东需淮东军锐意进取,牵制、打击闽贼,孤与岳督及诸公商议,决议设浙东制置使司以明州为治,以辖东线攻击闽贼之军事,望林大人能不辞辛苦兼领之,为朝廷尽力除国贼!”刘直读罢,将敕书塞到林缚的手里,笑道,“林大人升官发财,你说我是不是要恭喜你、贺喜你?” “都是劳碌命,哪有什么好贺喜的?”林缚不动声色的将敕书接过来,倒是没有想到江宁会让他兼领浙东制置使一职。至于浙东制置使辖防区到底多大,敕书倒没有言明,难道说在浙东打下来的地盘都是淮东的? 陈明辙站在一旁,心里暗叹:江宁使林缚兼领浙东制置使,倒是明确告诉林缚,只要淮东军在浙东能从奢家手里打下地盘,不管大小,都是他的,破罐子破摔之余,倒是指望淮东能与奢家拼个两败俱伤。 淮东官员及孟心史及毛腾远等浙东地方势力代表都上前来恭贺林缚兼领浙东制置使。 浙东制置使只是让淮东在明州驻军并设浙东行营掌握地方兵备更加名正言顺一些,要说其他则可无可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难道江宁还能让淮东手里将明州府撬走不成。 江宁也是算以退为进的招术,将浙东制置使的头衔给了林缚,就是希望林缚能在其他官员的安排上让些步。 林缚心里忧着北面的形势,但好歹要设宴招待刘直、孟心史、陈明辙等人,也请毛腾远等浙东归附势力代表赴宴。 宴间孟心史借着酒意,坐在刘直的下首,前倾着身子问林缚:“浙东频遇战祸,民不聊生,各家又都给闽贼盘剥得厉害!这时候好不容易收复了,当与民休养生息——江宁诸公有意请免明州诸县钱粮三年,不过这事要与林大人商议,林大人以为如何?” 林缚脸色稍一沉,刘直前面给了一颗甜枣,大棒这会儿就由孟心史挥过来了。 江宁这是要不分清红皂白的赦免浙东在奢家统治时期屈从的全部地方势力,并减免征收钱粮三年,是要将浙东地方势力都拉拢过去。 江宁倒是没有独断专行,还让孟心史在酒席上当众问林缚的意见,用意也是恶毒。 要是林缚反对减免钱粮,做了坏人之余,还让江宁得了人心;要是林缚赞同,三五年内不能从浙东筹钱粮以补军资,浙东要维持这么庞大的兵备,与奢家长期对峙,淮东的压力将极大。 “孟大人,你以为如何?”不等孟心史应答,林缚“啪”的将筷子摔拍在桌案上,唬着脸盯着孟心史,破口骂道,“谁他娘出的这个断子绝孙的主意?奢家在会稽、东阳以及浙南还有五六万精锐,加上浙西的兵力,有十五六万之多,要保明州府安靖,要对西面之敌保持打压之制,少不得要在明州召募四五万兵马才够用!有人提议减免明州府钱粮,那行,我明日就率淮东军撤出来,这狗/娘的浙东制置使谁愿当谁当去!”说到这里,愤愤不平的站起来,甩袖要往后堂走去。 林缚穿上官袍,温文尔雅,这一晚上都和颜悦色,哪个想到他突然间破口骂娘! 陈明辙脸色微红,赦免浙东各家投附奢家的罪过并减免钱粮的主意是陈西言所出。这趟陈西言本来也要渡江来明州府的,在临行前生了一场病,身子虚弱,就让陈明辙陪同刘直、孟心史过来。 刘直、孟心史都愣在那里,面面相觑,倒是堂下有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离案跪到堂下,大声呼道:“闽贼寇浙东,诸家及乡民孱弱,屈从于贼而不敢抗之,罪该万死。今日盼得大人率王师而来,如慕甘霖之余又为罪孽诚惶诚恐。某与诸家断不敢请免罪责,只求能有戴功立罪的机会。倘若还有减免钱粮之贪心,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还有什么颜面见天下人?减免钱粮一事,还请大人与诸公绝不要提。非但不能减免钱粮,某与诸家商议,还要请大人加征钱谷:一为赎诸家及乡民屈从之罪;再者钱谷用在安靖地方、防范闽贼上,某与诸家心里唯恐其用不足,害明州再遭闽贼涂炭——请大人不要弃明州!”在堂下砖头叩头叩得“嘭嘭”直响,毛腾远等其他明州地方势力代表见识不对,也都离案跪到堂下叩头请林缚停下脚步。 虽说大家都希望能免罪免粮,但聪明人都清楚江宁送的只是顺水人情,明州诸家的生死实际都掌握在林缚的手里。 林缚自然不会率淮东军撤走,但是林缚在明州府以通匪罪砍几个人头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一些,江宁能保哪个? 想得越明白,就越不敢奢望什么。 林缚在屏风旁停下步伐,转身看向堂下跪拜的诸人,他回来后忙着应付刘直、孟心史,虽说傅青河给他介绍过明州诸人,但人数太多,他一时想不起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叫什么。 林缚眼睛打转望来,傅青河便晓得他没有记住叶君安的姓名,他坐在案前说道:“大人息怒,我觉得君安先生所言仍明州诸人的真心,莫要给奸侫挑拨了大人与明州诸人的关系!” 刘直、孟心史都嗫嚅不敢言,林缚都破口骂娘,傅青河更直指这是挑拨离间的奸侫之言,他们还能争辩什么? “哼!”林缚冷冷一哼,经傅青河提醒,倒是想起叶君安这个人来。 叶君安还真是一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物。 叶君安三十岁时曾中过科举,但无意仕途,安守田宅耕读著书为乐,是四明学派颇有分量的一位讲席,浙东人称“君安先生”。奢家攻陷浙东后,叶家献田献财,以求全族,但叶君安没有,其他叶家子弟也都无人在奢飞熊所辖的浙东都督府及府县任职,与奢家关系保持颇远。在淮东军奔袭登陆之后,叶家也是第一批就派人与淮东暗中联络,但一直等到这边攻下明州府之后,叶家才派人运来钱粮劳军! 从叶家的行为,叶君安的才能及性子都给很模糊的感觉,更像那种投机取功、观风迎变的人物,所以林缚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刻。 但是林缚佯怒离场,叶君安转念间能说出这番话,有这样的态,不管他这头叩得有几分真有几分假,都让人对他耳目一新,不容小窥。 “君安先生请起,”林缚重新走回到案后坐下,对堂下跑着的诸人,说道,“我也是为浙东形势着急,不想给小人所误,才口不择言,并无责罪浙东诸家的意思!” 陈明辙心里却想,要怎样才能不让这些话传到恩师陈西言的耳朵里去? 刘直心里大骂:陈西言这个老匹夫,难怪装病不来,幸亏老子多了心眼,这话让孟心史抢了说去,要不是在回程途中给水匪劫了船、丢了性子,找谁诉苦去?如此简陋的挑拔离间之计,对淮东怎能有用? 孟心史老脸涨得通红,争辩不能、解释不能,但看浙东诸人的脸色,也晓得陈西言教他说的这些话还是有些用场,但是没有想到林缚的态度会如此强势,陈西言所说淮东很可能会是第二个奢家,当真不假。 接下来就没有刚才的气氛,宴席很快就到酒尽人散的时候;诸人都请辞离去。 林缚吩咐此时负责明州城防务的陈魁立道:“明州新归,宵小未尽,刘、孟等大人的安危,你要小心照顾,驿馆那边都派些人手!” “多谢林大人关切……”孟心史作揖说道,从林缚脸上倒看不出他如此安排是要加强对他们的保护,还是要加强对他们的监视。 林缚当然是要防范刘直他们与浙东地方势力接触太密。待刘直他们先离开,叶君安与其他人也上前来告辞,林缚挽留叶君安道:“我没有其他嗜好,喜欢饮茶,今日刚来明州,想来这边替我备下从崇州捎来的好茶,君安先生可有意陪我一饮?” 说到好茶,四明山就产好茶,林缚只是胡乱找借口当众留下叶君安。 叶君安说道:“大人见召,君安恭敬不如从命!” 第58章 欲拒还迎 (到现在才修好,真是对不住啊。) “打下明州容易,守住、治理明州却难,君安先生可有教我?” 宾客都告辞退去,林缚邀叶君安及淮东诸人到偏厅喝茶说话。 这里是安排给林缚居住的后园,林缚在嵊州督战期间,宋佳倒先住了进来,这会儿亲自指使着左氏两姐妹及入江氏出来奉茶。 叶君安居礼甚恭,晓得林缚随时都带在身边伺候的女子,即使没有身份、名氏,也是林缚身边不容忽视的宠姬。当然,叶君安也晓得林缚好色之名不彰,这么个女子能随同到浙东来,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美艳过人的缘故。 “某见微识薄,实不敢在大人面前夜郎自大!”叶君安诚惶诚恐的端着茶盅坐在下首,不肯轻言政事。 林缚倒看得出叶君安的诚惶诚恐是装出来的,站起来走到叶君安案前,长揖行礼,道:“缚无礼,待君安先生不敬,但赤子之心不减,恳请君安先生有教于我!” 宋佳双腿跑在臀下,执壶给自己伺茶,她刚才虽说没有露面,但躲在屏风后的暗处将宴席上诸多人的表现都在眼里,看林缚走到叶君安案前执弟子之礼请教政事,心里暗笑:刚才在前园表现如此出位,这会儿又推三阻四、欲言又止,但凡自恃有些才能的读书人,大多都是这种德性。 傅青河捋着颔下长须,眯眼的看着眼前一切。 叶君安善明哲保身不假,但时逢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善明哲保身者,并不是什么值得垢病的缺点,相反还是一种处世智慧的体现。 叶君安三十岁科举中第,十数年来却一直隐逸山林未曾入仕为官,以讲学为业,自然不是投机取巧之辈,他在四明学派及浙东士人心目里地位颇高,故而林缚对他的跃跃欲试十分的重视。 傅青河南下之后,秦承祖就返回崇州主持事务。 除以傅青河等人为首、水步军逾六万兵马南下浙东来,胡致庸、李书堂等人也率数十名吏员随船赶来浙东,负责钱粮军械的筹措转输及接管地方等事务。 淮东倒不缺官吏,抽调百余吏员填入明州,也能勉强能做到,但治理明州不会那么简单。不过要说有多复杂,也不见得有多复杂。 打压一批人,拉拢、任用一批愿意为淮东所用的人,分化明州地方势力,要比全部从崇州抽调吏员填入而让明州地方势力抱成一团要好得多。还要尽可能避免提拔任用的明州籍官吏给江宁拉拢过去。 浙东失陷奢家多年,与东南诸郡割裂,浙东地方人物是多半敏感而脆弱,心思难定,无论是江宁,还是淮东,想要获得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很难。这种状况不改变,林缚所设想的“以明州治明州、以明州分化明州、以明州巩固明州”的设想就很难实现。 林缚需要一个在明州府地方有着领袖地位与声望的人物能为淮东所用、能为淮东所信任,进而带动一批人能安心为淮东所用。 林缚今日回城,明州府地方上有声望、有地位,又与奢家勾搭不深的人物,都给邀来参加洗尘宴席,差不多将近三十多人,叶君安在里面倒不十分的突出。但是其他人的心思不定,有隔岸旁观之意,叶君安旗帜鲜明的在宴席上就支持淮东,实属难得。 也许叶君安今日的表现是明州地方背地里商议着来试探淮东,但不管怎么说,淮东不能重视叶君安,不能重用叶君安,又如何令明州地方势力安心? “不敢当,不敢当!”见林缚走到案前长揖而礼,叶君安忙跪坐起来,以示不敢受礼,说道,“大人既然想听某拙见,某便抖胆献丑一回……” “先生请言!”林缚让人将他的长案移到叶君安的案前,与他对坐听他讲治理明州之政。 “自奢家侵来,明州吏治崩坏,奢飞熊虽用田常治明州,然充塞官衙皆不学无术之宵小,明州有节操的士子皆不与同流合污,大人欲治明州,当从士子里选德高望厚之人,教化民生,明州可治……”叶君安说道。 叶君安这番言论实在泛泛得很,没有什么新颖之处,与淮东治理明州的计划也背道而驰,林缚口头称是,心里却是失望,心里想着只要将叶君安竖为典型,倒不在乎他是乎有多少真才实干。 又敷衍聊了片晌,叶君安便告辞离去,傅青河也看出林缚路途劳顿、身子疲乏,不忙着今夜讨论军务,便与胡致庸、李书堂等也告辞离开。 “叶君安这头老狐狸,肚子有些货,却是不肯卖出去,惺惺作态,着实叫人讨厌啊!”宋佳了个哈欠,媚态横生的在林缚面前伸了懒腰。 “你是说叶君安刚才那番议论是推脱之辞?”林缚问道。 “不是推脱,是试探,”宋佳说道,“都说学得治民术、卖于帝王家――叶君安十数年来不肯入仕,便是自负有才,也不肯卖给帝王家的。而在宴前,这老匹夫又惺惺作态、欲迎还拒,既有心卖弄,待到你虚心请教,却又胡扯一通,与其说他无才,还不如说他卖弄!”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这小老头,是试探我有无三顾茅庐的耐心!” “这样的人物,你也不是没有见过,”宋佳嫣然而笑,说道,“秦子檀便是自负其才的一个人物,高宗庭不也自始至终不肯入仕?” “那你明日陪我进四明山走一趟!”林缚说道。 “这老匹夫,你不理会他就是,”宋佳笑道,“你就将他丢在一旁,看他还能保持清高多久――就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缚笑了笑,说道:“能像你这般任性,倒是轻松了――既然他要我三顾茅庐,这点耐心都没有,谈什么其他有的没的?哪怕是做给别人看的,四明山,我也要多走两趟的。” “那你早些休息!”宋佳起身将要离开。 林缚叹道:“哪有时间休息?北地的塘抄、信报,你都拿来给我看……” “歇息一天也不碍事,”宋佳复又坐下,挨得林缚更近一些,柔声说道,“你看你,又瘦了许多。”美眸望着林缚削瘦的脸颊。 “铁戈征马,哪个不瘦?”林缚笑道,坚持要连夜研究北地的形势。 宋佳让左氏姐妹去将资料搬来,她跪直身子,膝行到林缚的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想来你也是乏了,我给你捏捏肩!” 林缚抓住她嫩如柔荑的手,说道:“要是奔袭东阳时将奢飞虎杀死,你会不会恨我、怨我?” 宋佳一怔,俄尔身子又像菟缠丝一样挨着林缚宽厚的肩膀,从后面将他抱住,贴着他的耳边说道:“也许会恨你、会怨你,也许会恨自己、怨自己!” 林缚侧过身要将宋佳抱到怀里来,宋佳从后面搂他愈加紧,说道:“让我就这样抱着你,好吗?” “你当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林缚气笑道。 “三个妮子千娇百媚,随便你要哪个,我都不管你!”宋佳说道。 “唉,算了!”林缚苦笑道,“还是留着力气明天爬四明山吧!” 宋佳“咯咯”一笑,倒也不再招惹林缚,认真的替他捏着肩。 林缚到凌晨才睡了两个时辰,便与傅青河招呼一声,带着护卫出城往西南而行,到四明学院造访叶君安。 相比较城里,淮安军控制明州城外的时间倒有大半个月之久,城外反而比城里安全得多,但即使如此,傅青河还特地让陈魁安率领千人封锁进四明学院的山道,避免有人闻知消息对林缚不利。 此时正是淮东的关键时机,当真是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明州地方势力正也忐忑不安。 奢家陷浙东,硬着头皮抵抗的,都难逃奢家的清洗。明州恢复之后,像田氏这般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的,自然也难逃淮东与朝廷的清洗。也有一些人,投机取巧之徒,在浙东失陷,便到浙东都督府谋一官半职,自然也属于给打制的对象。 但也相当多的一批人,选择屈从、沉默与明哲保身,但也与奢家保持一定的关系。 这些人既怕淮东与朝廷将他们一并牵连进去进行打压,又有谋个出身的心思,又担心奢家再反攻回来,让一切又弄巧成拙――心思实在矛盾、慌乱得很。 人心惶惶难安,又不敢聚集议事,引起淮东的疑心;在淮东的严加监视与隔离下,也难接触给困在驿馆里的刘直、孟心史等人――四明学社在山里的讲学山院,倒成了一部分人光明正大聚集议事的场所。 “君安先生,淮东从上月二十三日就奔袭浙东,而江宁使臣却拖到昨日才至,淮东与江宁之间,是不是有外人所不知的曲折?”一名穿着儒衫、手裹书生巾的青年抱拳问坐在窗旁时不时望窗外的叶君安。 明州失陷多年,与东南诸郡音信隔绝,绝大多数人都不晓得浙东之外的形势如何?奢家甚至刻意丑化跟淡化淮东,许多明州有识之士对淮东的印象也很模糊。这倒也有好处,林缚这两年来做的许多引起无数争议的事情,在明州人眼里,便显得正常、寻常。 这会儿有书僮进来禀告:“先生,山门外有一队军卒过来,投来一封名帖,要见先生!”g!。。! .. 第59章 收心 “某非自恃身份、推三阻四,”叶君安将林缚迎入雅室密谈,长揖而拜道,“闽贼势强,朝廷暗弱,有钱江之隔,明州孤悬于外。就常人而言,今日实不知明日之事,故而惶惶难安,有骑墙观望之心,实属正常,敢问大人有守浙东之志乎?” “安民靖土、建社稷之功,我所愿也,”林缚伸手虚托,请叶君安对坐而谈,说道,“闽贼貌似强势,实强弩之末,先生居四明山而观天下,当有所察……闽贼势将竭时,我不取浙东、不守浙东,安侍何时?” “大人取浙东,为淮东而取,为朝廷而取?”叶君安又问道。 林缚微微一怔,叶君安的这个问题颇难回答。 能肯定的,叶君安之前没有跟刘直、陈明辙、孟心史等人接触过,应不会替江宁来试探淮东――但即便如此,叶君安的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 “实不瞒先生,”林缚说道,“燕京受困虏贼已有月余,实处于朝不保夕的危势之中。我率淮东军奔袭浙东之前,接到北上勤王的上谕,然江东不保,也无以救燕京,思量再三,遂下决,宁违上谕,也要率兵先打下浙东,先保住东南局势再说……我无他愿,唯安民靖土以御外侮尔。朝廷堪当此任,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在所不惜;然今日之朝廷,给宵小把持,暗弱错乱,我当替朝廷代掌浙东,便是身后臭名彰著,也义所不辞!” “大人能有此志,实万民之福祉!”叶君安离开座位,走到堂前撩此长袍屈膝跪下,说道,“君安才微识浅,但也知社稷及民为贵,不敢惜残烛之躯,请为大人效微薄之力!” “先生请起,我何德何能,敢受先生如此大礼?”林缚走前一步将叶君安从地上搀起来。 宋佳站在旁边看了暗叹:从东海寇势力大涨以来,明州府临海,饱受欺凌,崇观十一年又全境陷落,那些寄望朝廷、对元氏忠心耿耿的势力已经给奢家清洗了一遍。 明州府残存下的地方势力,与其说期待明君,不如说更期待能安靖地方的雄主。 “闽贼治浙期间,明州府诸家屈从者多,实属无奈,望大人能区别对待,”表过心志,叶君安坐回案前,推心置腹的献策道,“田氏之流,当抄族没产,不然不足以为惩戒。明州诸家,非为没有请罪之心,然而担忧朝令夕改、朝境夕改。君安孤居四明山,然而有闲暇能观崇州新政。比之大人的才学,君安对治浙之策也无高见,但请大人以赦罪为条件而在明州行新政,便足以得明州也。闽贼治浙,盘剥犹重,于诸家及下民,心有所附者甚少。大人在明州行新政,诸家利益虽有所损,但能赦去前过,在朝不保夕、性命飘零的当世,足以安定人心。此外,浙地土地兼并犹重,明州数十万民众,十之七八是无地客户,减租即能得民心,何愁明州不安?” 林缚自然要在明州推行新政,但是从淮东抽人强行在明州推行新政,要比叶君安等明州地方人物主动支持推行新政,差距甚大――林缚倒是没有想到叶君安在奢家治浙期间还对崇州新政有所研究,殊为难得。 “就官治,”叶君安继续说道,“地方兵备并入浙东制置使司,府司寇参军及诸县县尉,则由制置使司将校兼任,当无疑问。此外,嵊州城应废去县治,以为驻营,将闽贼主力牵制在东阳县、天台县等地,在形势上,对明州府犹为有利!” “先生大才!”林缚听叶君安这番言,才确认他的确肚子很有货,站起来作揖道,“缚想以制置使司右长史位屈尊先生,望先生莫要辞!” 与品秩无关,制置使司以左右长史、左右司马等职最为重要、显赫。浙东制置使司将与浙东行营合署,林缚将用傅青河以制置副使兼行营守护总揽浙东全局,将用胡致庸为军司及行营左长史,为浙东文官之首。 梁文展在担任明州知府一职后,还将在军司及行营兼领左司马一职,正式纳入淮东体系之内,右长史仅次于左长史与左司马,也是林缚能给浙东地方最重要、最显赫的官职。 叶君安站起来还礼道:“为大人效力,某莫敢辞也。” “我荐梁文展为明州知府,但江宁调令还没有下来,梁文展一时也无法来明州赴任,”林缚说道,“还要请先生再屈居司吏参军一职,从地方捡选有才贤之士为淮东所用!某也会向朝廷荐先生担任明州府通判一职。” “职责所在,莫不敢辞!”叶君安说道。 当日,叶君安就带着数名侍读弟子进入明州城就任浙东军司右长史一职,林缚召集淮东诸人,将浙东军司及行营的大体框架确立下来。 傅青河以制置副使兼领浙东行营守护,林缚不在浙东期间,代林缚总揽浙东军政,胡致庸、叶君安分任左右长史,分揽政务,梁文展兼领左司马,从第二水营、海陵府军、工辎营及地方投附军捡选一万两千精锐编入浙东行营军,共水陆及马步军四旅二十营,以孙文耀、韩采芝、陈魁立、毛腾远等四人为行营军四旅将。 军司及行营另设都事、典书令多人,以李书堂等人充任。 此外,长山营、崇州步营及第二、第三水营在战时归浙东军司及行营节制。 当前明州府的民生政务等事都一律纳入军司及行营辖管,等梁文展来明州之后再行交接,在行新政之前,更紧要的是稳固上虞到嵊州的西线防线以及集中兵力,剿灭盘踞昌国、岱山诸岛的奢家残部。 当前,长山营、崇城步营及第二、第三水营等主力集中在西线,主要防备屯驻东阳、诸暨、会稽的奢家兵马。剿灭昌国、岱山诸岛奢家残部的重任,就落在仓促编成的浙东行营军头上,第一水营负责进行海路封锁及支援。 浙东行营军主要以海陵府军及浙东归附军为基础扩编而成,战力自然不能跟长山营、崇城步营这样的精锐步甲相比,但扩编后兵力多达一万两千余人。 龟缩于昌国、岱山诸岛顽抗的奢家残部仅四千余人,兵力又分散于七八个防寨里。浙东行营军能集中兵力,后勤也有保障,虽说伤亡在所难免,但各个击破的难度不会太大。 归附军要不要用,这历来都是为将为帅者需要重点权衡的问题。 奢家统治浙东的时间不长,恰如叶君安所说,诸家及民众归心者少,更多的人是屈从观望。攻浙以来,归附兵马差不多有四千人,比与海陵府军的人数还要多。这么多人马要是不用,安置也是问题,再者淮东的兵力也有所不足。要用来守戍城池,等奢家反攻过来,这些人马能不能让人放心,也是问题。 用这些人马去强攻昌国、岱山,一是使他们与奢家结下死仇,丢掉骑墙观望的心思,能尽心为淮东所用,二来用残酷的战事消耗归附军的实力,补充忠于淮东的工辎营兵。即使归附将领心思不定,但只要保证基层武官及兵卒能忠于淮东,也能保证整支军队能掌握在淮东的手里。 从二十三日起,毛腾远等归附将领就率部从浃口出发,从老塘山港登上昌国岛,剿灭盘踞昌国等海岛顽抗不降的奢家残部。每一战,兵卒有所伤亡,浙东行营即从工辎营抽调健壮补充之。 毛腾远等浙东归附将校也晓得淮东的心思,再说淮东除了严格限制将校掌握军队外,其他方面都很优渥,并无为难归附将校的意思,兵卒有伤亡,也一律以淮东军的标准进行抚恤,兵甲弓弩补充,也颇为充足。 在当前的形势下,毛腾远等将校也就放下观望的心思,尽力为淮东攻打昌国、岱山,希望能凭借战功作为投名状,尽快获得淮东的信任以确定自己应有的地位。驱使兵卒攻打奢家残部,格外的用心,战斗激烈程度,甚至要超过淮东军在西线的主力。 这种心态,倒与投降东胡的叛将一样。 二十六日,浙东归附军就以两倍的伤亡代价,攻下昌国岛最为重要的龙山寨,全歼据守龙山寨的奢家残部八百余人。二十九日,岱山主岛牛扼寨四百残卒打开寨门投降,收复岱山全岛。 不管江宁的沉默态度,林缚继续向江宁上折子,建议将岱山诸岛并入嵊泗,在海陵府下面增设嵊泗县。林缚以大横岛为县治所在地,以治嵊泗、岱山两地,荐陈恩泽的父亲陈雷为嵊泗第一任知县,以嵊泗作为淮东衔接浙东的要隘。 五月初二,韩采芝率部攻陷昌国岛东海岸的骐骥寨,至此完全剿灭盘踞昌国主岛的奢家残部。除了昌国东南几座地势险恶的小岛外,明州府以及东海诸岛全线收复。 绞杀奢家残部、打得格外激烈、伤亡也惨烈的浙东行营于五月上旬陆续返回明州、上虞驻防、休整。在韩采芝率部进驻上虞之后,长山营在敖沧海的率领,以嵊州城为基地集结,从落鹤山方向,对东阳等地的奢家兵马保持军事压制,周同率崇城步营在上虞休整近一个月后,回驻明州府东的浃口寨,打算以浃口寨为驻军进行扩编,然而配合水营,继续往南扰袭浙南、闽中沿海。 在淮东第二、第三水营的强大军事压力及不断扰袭面前,奢飞虎终于在五月上旬,下令用沉船、暗桩在曹娥江以西的钱江、山阴江以及鉴湖口封锁水道,放弃用浙东水师残部反攻明州府的可能。 从曹娥江往上,钱江水道仅三四里宽,江底又有沙坎,不利淮东战船进入作战。在奢飞虎大规模用沉船、暗桩封锁水道之后,淮东水师战船西进就更加艰难。 奢飞虎在西面封锁水道,淮东军也不甘示弱,与浙北配合着,也用沉船、暗桩对钱江水道进行加倍的封锁,彻底将浙东水师堵死在钱江上游。 钱江水道被封之后,水营在钱江里的作用给削弱到极低,一切都只能取决步营在陆上分出胜负之后,才能清除障碍重新打开水道。当然,淮东水营主力也能从钱江的军事对峙里抽身出来,加强对浙南、闽中沿海的打击力度。 第60章 枭臣 也顾不得江宁的调令来,梁文展于五月初一就秘密抵达明州暗中主持新政。 在以叶君安叶氏为首的浙东地方势力配合下,淮东很快就掌握明州府田亩及丁口基数。 在嵊泗、岱山等地划归海陵府之后,明州府辖管昌国、慈溪、余姚、上虞、嵊州、奉化、宁海、象山及鄞等八县,在籍田亩约七百余万亩。 在持续数年的战事摧残之下,明州府在籍丁口仍有十二万户之多。 明州九县以地处明会平原核心地域的慈溪、余姚、上虞、鄞县四地最为富庶,税粮占了明州全府的近八成之多。 奢家从明州府抽取的养军税粮有案可查,两年总数超过一百六十余万石,平均每年抽调的养军税粮在八十万石以上――而江宁约定淮东军可从淮东两府十一县征用的粮饷最高就只有八十万石。 传统上,上虞、嵊州、余姚三县都是划归会稽府管辖的。还是奢家占领浙东后,会稽是奢家在东线与董原之浙北进行军事对抗的重心,遂将上虞、嵊州、余姚划入明州府管辖,以便能更好的筹措军资。 以明州、会稽两府区域为主的浙东,明州府三居其二,会稽府才居其一。奢家失去浙东自曹娥江以东的区域,说是断了一臂,一点都不为过。 五月上旬,在明州府及诸县主官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林缚就以浙东制置使司的名义,颁布田丁新政令。新政减免明州府及诸县丁税及各种人头摊派,向诸县派遣清田吏主持新政事务,清查田亩,责令诸县田主在九月之前向清田吏员如数上报田亩实数及丁口,雇佃耕种以实物租计算者减租到三成以下;以定额租计算,上等熟田年租额不得超过一石。 以田氏为首的叛降共十三家抄族籍产,充为军资,余者以协从论处,免罪责;并将八闽宗绅在明州府境内侵占的产业以及明州府及昌国诸岛所属的矿山、船场、渔场以及及湖荡、山泽、岛屿等无籍之地都征为官有,地方借机侵占,皆严惩之。 秦子檀在稳定永嘉形势后,也于五月上旬来到东阳县,为当前的恶劣形势感到焦虑。 在东阳县太白溪的西岸,淮东军以长山营两旅精锐为主力,驻军达到八千人。沿落鹤山西北麓坡岗,淮东军构筑鱼鳞状的连环防寨向太白溪西岸辐射,与东阳县城争夺对太白溪水道的控制权,又驱使民众在内线拓宽修筑衔接嵊州的驿道。 在天台县的北面,以长山营一旅精锐步甲为主力,淮东军在构筑面对天台县的防寨里,驻军也超过四千人。 在天台与落鹤山防寨的内线,以嵊州城为营垒,以长山营三旅精锐步甲为主力,淮东军在嵊州的驻军更是达到万余人。 淮东军以嵊州为核心所构筑的浙东西南大营在五月上旬就初步成形,以淮东步军司长山营为主力,马步军战卒及辅兵的总数超过两万两千人,还有数以千计的民夫征为军用。 到五月上旬,淮东明确将嵊州废县置镇,将整个嵊州城作为浙东西南大营的驻垒使用,仅在嵊州剡溪江两岸就抄没田氏田产二十余万亩,作为军垦营田所用――还不晓得淮东后期要往嵊州等地填入多少兵户! 在萧山到海宁段的钱江水道彻底封闭之后,淮东军在以上虞县城为核心及沿曹娥江两岸构造的防寨体系里,驻军以韩采芝、孙文耀所部浙东行营及淮东靖海第三水营为主,兵力也超过万人。 考虑到淮东军在明州府内线崇城步营三旅精锐以及浙东行营军陈魁立、毛腾远等部共一万五千余人以及暂时还驻在明州府东海岸的靖海第一、第二水营,淮东军一时间在浙东的兵力总数超过五万两千余人。 奢家要稳固从天台、东阳、诸暨到会稽一线的防线,以八闽精锐为主加上地方防守兵备,人数不能少于五万人。 虽说浙北董原的压力由大公子承担下来,但浙东在失去明州之后,驻军人数反而要增加近一倍才够用。 秦子檀能大体猜到淮东是什么心思,便是要加剧双方在防线上的军事对抗,将浙闽的财政拖垮。 在浙南,刘文忠、左光英等浙南抵抗军在占据乐清城,很容易能从海路获得淮东的支援。奢家在浙南的兵马只能放弃沿海地区,收缩到瓯海、永嘉等离海岸有一段距离的内陆城池建立防御。 一方面是被迫不得不增兵加强沿线防御,一方面又不得不及接连放弃沿海膏腴之地。 失去明州府不说,永嘉江自瓯海、永嘉两城以下的三角洲区域,良田数就占到整个永嘉府田亩数的三分之一,也由于乐清城给浙南抵抗军残部占据,秦子檀也不得不将这一区域的民众强制迁入内地,弃为荒地,损失的税粮将数以十万石计。 晋安府等闽东沿海地区的形势,也由于失去浙东对淮东扰袭水军的牵制,而越发的恶劣。淮东水军将前进基地推到昌国以南一线,又有浙南抵抗军残部占据的乐清为跳板,对浙南、闽东沿海地区的扰袭越发的便利,扰袭规模也将持续加强――局势发展到今日,浙闽的东线形势已经恶劣到不能再恶劣的程度。 当前除了指望大公子能在西线继续扩张战略纵深外,也只能寄望东胡人的骑兵能迅速南下威胁淮泗――唯有如此,才能迫使淮东的用兵重心转移到北边,减轻浙闽东线的压力。 浙闽虽说在两三年间将兵马总数扩编到将近二十万之巨,但数面受敌,精锐伤亡也多,短时间已经没有收复明州府的能力。 浙东战事初定,林缚也等不及江宁正式调梁文展出任明州知府的告身下达,于五月初九就离开明州府返回崇州;以赵青山为首的第一水营主力随林缚返回崇州。 林缚假勤王之名行声东击西之策,起初在淮东内部也引起巨大的争议。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淮东军奔袭浙东后取得一系列的重大军事胜利,迅速占领明州府全境,特别是后期江宁迫于形势认可淮东奔袭浙东的行为,淮东内部的争议也就平息了。 林缚在淮东的声望,也累及到一个新的高度。 林缚返回崇州之日,县民士绅夹岸欢迎,看着津海号缓缓从水门驶入军山与紫琅山之间的驻泊区,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当然,其中也不乏冷眼旁观者,但淮东两府军民却是普遍的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然而就淮东军司内部而言,这次违旨南袭则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普通的官吏将领有着更清晰的意识,从此将淮东视为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势力。拿唐叔恩、刘庭州等人密奏江宁的话来说,“淮东官吏将佐从此之后眼里只有淮东、而无朝廷,只有林缚、而无皇上”。 淮东在浙东取得一系列的军事胜利,士气大振,然而就举国形势来看,仍然是忧远大过喜。林缚压着心头的忧虑,接受士绅军民的夹岸欢迎,越是艰难时,士气越为重要。 从南崖码头登岸,林缚对来码头相迎的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李书义、胡致诚、王成服、孙丰毅、周广南、吴梅久等人说道:“旬月来,崇州诸事有劳诸位辛苦,林缚在此给诸位揖礼相谢!” “大人客气!”诸人还礼,迎林缚登岸。 看到赵勤民也在迎接众人之列,林缚问道:“赵先生何时来到崇州?” “前天午后过来,本要去明州府见你,得知你近日即回,便耐心在崇城等了两天。”赵勤民说道。 “那先一道去东衙饮宴,其他事宴会再细谈。”林缚说道,请赵勤民随他同行去东衙。 赵勤民心里感慨万分,林缚假勤王之名行声东击西之策,事先半点风声未透,他与顾悟尘在江宁也是措手不及。 淮东军主力奔袭浙东的消息传到江宁之后,恰逢奢飞熊夺得临水、集兵攻打富阳,大有攻破浙北、向江宁突破之势。 在江宁受威胁之际,包括岳冷秋、程余谦、余心源、王添、王学善以及宁王府诸人在内,一时间都手忙脚乱、方寸尽失,寄望淮东军能在东线牵制浙闽叛军,故而对淮东军欺君惘上的事实,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才使得顾悟尘在江宁不至于太被动。 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有部分士子还图口舌之快,指责淮东的不是,更多人心里则是庆幸淮东军主力没有北上勤王。要没有淮东军及时在明州府登岸,奢家的十万精锐怕已经将浙北打残,从平江、丹阳席卷而过,兵临江宁城下了吧! 现如今,江宁要靠淮东从东线牵制浙闽近半的兵力,林缚也身兼淮东、浙东两制置使,江东郡此时境内约十五万兵马,淮东占了三分之一强。林缚不仅直接插手淮东、浙东两地知府、知县一级的官员任命,还直接要求在鹤城、嵊泗置县委以亲信家臣,加强淮东军司对这两地的控制――赵勤民站在旁侧,看向与旁人谈笑风生的林缚,暗道:与曹梁并称枭臣者,也莫过于此吧! .. 第61章 争银 “这旬月来,薰娘你们在崇州也担惊受怕了吧?”趁着晚宴开始前的空当,林缚抽身回了一趟山上,与顾君薰、柳月儿、小蛮等妻妾相聚。 林缚在东衙无暇分身时,这趟随林缚南来北往的宋佳给先唤到内宅来。 算上北去津海的时间,林缚离开崇州差不多有三个多月,当真是冷落了家里这些个大小美人儿。偏偏宋佳这么一个道不清、说不明身份的女子能够陪在林缚身边,内府的女眷对她自然是满腹意见。偏偏着急还要从她嘴里询问这趟南征北战的详细,既叫人嫉恨她,又要耐着性子敷衍她。 宋佳正襟危坐的回顾君薰等人的问话,等到林缚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告辞离去。七夫人顾盈袖及六夫人单柔本来也在内宅听宋佳说此行的详细,待林缚回来,也假惺惺的告辞离开,不妨碍他跟妻妾团聚。 宋佳将顾盈袖、单氏眼里的不舍与情念看在眼里,心里暗笑:这个混账真是乱搞,这山下城里听风茶楼还有一个女人等着他,也不怕这趟回来给榨成肉干! “这趟回来,会住几天,不会停两天就又要走吧?”柳月儿沏了茶递过来,她虽说谨守妇道不干涉军政,也期待与林缚多聚几天。 “哪里都不去了,”林缚接过柳月儿递过来的茶,对站在身边的她笑了笑,说道,“眼下的局势,也不是我东奔西跑能解决了,只能坐在崇州看局势发展了。南面有傅爷,北面有子昂,津海有高宗庭与我大哥,也许江宁的形势会更复杂一些,有我家的泰山大人在,也轮不到我去掺和一脚。” 顾君薰嗤笑一声,没有理会他。 柳月儿挨着林缚站着,说道:“别的事情我也管不上、帮不上,只是看你的脸又瘦许多,心里总是难受,身边也没有一个人能照顾你……” “谁说没人能照顾他,我看他在外面过得乐不思蜀呢。”小蛮对宋佳能跟在林缚身边跑东跑西的,满腹意见,也不掩饰就说出口来。 柳月儿欠着身子掐了小蛮一下,不让她胡说八道。 “相公还要去东衙应付呢,就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顾君薰总是替林缚念着正事。 “不碍事,到时间还有人过来喊我,”林缚说道,“信儿与政君呢,不要隔段时间不见,他们不认得我这个当爹的了……” “卷儿去找将信儿与政君唤过来……”顾君薰要边上站着侍候的卷儿将一对小儿女找过来。 林缚在内宅坐了半大个时辰,才下山到东衙与众人饮宴庆贺这趟浙东大捷。 宴后,林缚将赵勤民、林梦得、秦承祖、孙敬轩、孙敬堂等人留下来说事。 “浙东初捷,还远未能扭转当下之危局,”林缚请赵勤民等人坐下,问道,“对眼下的形势,家岳及江宁众人有什么议论?” “欲救北而先靖南,此为大人与江宁众人当前所取得的共识,”赵勤民说道,“刚知道你率淮东军掉头南袭浙东时,江宁也确实有许多人大吃一惊。时到今日,邓愈在徽州难以支撑,欲求撤到宣州,与长淮军并守宁国一线,便越发晓得你声东击西的计策之妙。要没有淮东军从东面打入浙东,实在难以想象当前会是什么局面!” “邓愈要撤出徽州啊!”林缚蹙起眉头,思考让奢飞熊在西线占领徽州之后的恶果。 由于奢飞熊能从昱岭关、千秋关对徽州两线用兵进行夹击,从宣州、宁国进入徽州的粮道也给掐断,邓愈守徽州的压力极大。要是江宁这边没能从宁国出兵夺回独松关,打通从宁国到徽州的通道,邓愈所部就有成为孤军给困死在徽州的危险――这也是邓愈想从徽州北撤的主要原因。 而让奢飞熊夺了徽州,其浙西兵马就多了几条能从徽州西进江西鄱阳湖的通道,再配合罗献成南进,很可能让奢家先一步夺了江西全境…… 浙东初捷,当真还无法扭转全局,不要说北线的情况一蹋糊涂,便是西南边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江宁的意见自然决不肯让邓愈轻易放弃徽州,但邓愈腹背受击,独木难支,终究还是要靠淮东及浙北诸军能牵制更多的浙闽叛军,减轻西边的压力,”赵勤民说道,“就北面的形势来看,宁王此时虽未正式就任监国,差之不远。江宁欲在西线再设赣州、豫章、潭州、荆州四制置使,以稳巩南线形势,江宁也许会遣专使来崇州问策……” 到今日,江宁再做什么决策,已经不能再漠视淮东的态度了。 奢家出仙霞岭占了抚州、信州,恰是切入江西郡腹心的位置,江西南部为赣州,控制赣江中上游;其下为豫章,也就是后世的江西省会南昌,控制鄱阳湖。江西分置两制置使,是想要将奢家从信州、抚州突入江西的兵马堵回去。 潭州又名湘州,即为后世湖南省会长沙,荆州位于江夏以西,当江汉之冲,设潭州、荆州制置使,是想要加强对两湖的控制。 特别是荆湖郡,从襄阳到南阳,从随州到蕲春,近半郡土失陷于长乐军,也就荆州外围到江夏这一区域能勉强守住。 宁王虽然还没有正式就任监国,但在燕京被围之后,未失陷的诸郡只能唯江宁马首是瞻。 所增设的四制置使在名义上归宁王府及江宁六部直辖,但实际上江宁对这四制置使司能有多强的控制,还真是难说得很;也许更多的是使赣州、豫章、潭州、荆州四制置使有借口摆脱原先的郡司控制罢了。 不过新设的四制置使在限制浙闽叛军西进以及打击罗献成所部方面,也应该能起些作用。 看到林缚的眼睛盯在罗献成所部所处于地图上的位置,赵勤民说道:“罗献成兵势虽众,但战力不强,缩于蕲春,未敢露头……” “奢家希望罗献成在蕲春东进或渡江南下,搅得江宁在南线的部署,”秦承祖说道,“然则罗献成也不是良民善众,他寄望奢家在南线先动将蕲春周围的兵力分散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淮东在东线打得越是犀利,罗献成越是投鼠忌器,不敢动弹。燕京在被困之前,委刘庭州、李卫为淮泗招抚使,意从淮东之策招抚淮泗流军;罗献成未必没有此念,多半不会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赵勤民说道,“就当前的形势,最危急还是北线――大人使我来问林制置使,燕京能不能守住?倘若燕京不能守,津海能不能守住?倘若津海不能守,济南、阳信能不能守住?” 赵勤民将话转到正题上,林梦得与秦承祖对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林缚从案头翻出燕冀地形图,铺在案上,说道:“蓟州、临渝失守,东胡人在冀东地区已经站稳了脚步,也打通冀东与辽阳相接的辽西通道,这回断然不会轻易退出关外去。东胡骑兵及降军十余万众,横亘在冀东,将燕京与津海切开。在冀西及燕南则以两到三万精锐骑兵切割燕京与南面、西面地区的联络――如今南线的形势如此,江宁以及淮东都抽不出兵去;曹家在晋西北给燕西诸胡缠住,无法前进半步;梁家收缩在平原府,不敢北进――燕京储粮兴许能支撑到七月底,但就剩下两个月,燕京的危局谁有能力去解?倘若大同、宣府在此期间失守,情形更是不堪……” 在京畿外围,除了津海军就是陶春所率的两万长淮军,但燕南、冀东、冀西诸府相继失陷,千里方圆都是虏骑控制区域,两三万步卒也只能在外围牵制,静候时机。 “津海呢?”赵勤民问道。 “津海军在二三月间就扩编到一万两千余众,淮东骑营有两千精锐驰援过去,也可以从难民里再捡选精壮上城协防。只要退路不给切断,津海能守一段时间――特别是在此时,燕京一线尚有京营军近七万众以及进入京畿地区的西路勤王军有三万精锐,东胡人不会强攻津海,”林缚说道,“要是燕京的失陷,东胡人能抽调十数万兵马掉头集中打津海――这时候想守住津海就困难了!淮东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进入津海避难的民众疏散出来,从海路往南转移……” “津海若不能守,晋中、燕冀怕要整个失陷掉,”赵勤民知道林缚并没有死守津海的心思,顿时觉得事情棘手起来,说道,“东胡人的骑兵就要往南横扫了,梁家可不值得期待啊!” 梁家不值得期待,东虏铁骑的锋芒就将直接穿过河南、山东西北部地区,直接抵挡淮泗以及山东东部的青州等地。 “仅仅是东胡人的骑兵还好对付……”说到这里,林缚轻轻的一叹。 更多证据证明,这时候进入燕南、冀东地区活动的东胡本部骑兵才六万余众,而进入冀东、冀西地区参战作战的高丽人、辽东汉人以及给胁裹作战的降叛军加起来差不多也有六七万人。 要是计算上在大同及宣府外围的兵力,东胡人在精锐骑兵之外,能正常调动参战的戎卒步营就多达十一二万之多――这是东胡人在控制辽西、燕西及冀东地区后正常情况下就能支撑的用兵规模。 那些叛降兵马,在抵御东虏入寇时怯懦如鼠,投降后转身打同族同宗同僚,却凶恶如虎。 一旦燕京、大同、宣府等地失守,未必就能消耗东胡人的实力,更可能会给东胡人送上大量的降兵叛将。 当东胡人从燕冀、晋中席卷而过,一旦兵力会出现滚雪球似的增涨,到淮泗时,想要守住淮泗的难度就将激增。 林缚大体能猜到岳父顾悟尘通过赵勤民遮遮掩掩的想要说什么。 秦承祖、林梦得等人也是不动声色的听下去,这已经是林缚家事的范畴,有些话要说,也不能当着赵勤民的面说。 林缚想了片刻,直接问赵勤民道:“江宁是不是已经在考虑燕京失守之后,要如何才能避免形势继续恶化下去?” “嗯?”赵勤民点点头,说道,“燕京被围,津海粮道被逼中断,宁王府与江宁六部欲行权宜之计,暂时截留两淮盐银以及江东折漕银以充江浙、河淮、湖汉等地的兵备。但北线分东西中三路,南线又分东西两边,银子怎么分,是个问题!” 两淮盐银加江东折漕银,每个月差不多能截留近二十万两银;以江东此时的粮价,还能购入十五万石粳米。 燕京被围而危,江宁手头倒宽裕了许多,但是银子有这么多一堆,但各家都如饿虎窥羊,恨不得都分到自家头上来。怎么分,还真就是一个大问题。 是用这笔银子征发兵马去援燕京,还是先拿这笔银子安定南线形势? 要不要拿这笔银子支援梁家在黄河北岸建立防线? 河淮退下来又分东西中三路,重点支援哪一路,防范东胡铁骑威胁江淮? 若先安定南面的形势,除江宁外,西线又分徽州、赣州、豫章三制置使,东线又分淮东与浙北,浙北又分守杭城的董原所部、守湖州的孟义山所率宁海军旧部以及从中间插进去的海虞军…… 赵勤民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桩事暂时还仅有宁王府、江宁六部及君司长官晓得,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还没有正式通知各军司讨论此事呢……” “顾大人是什么意见?”林梦得插嘴问了一句。 “燕京也许不能救了,”赵勤民说道,“与其孤注一掷的仓促拉十万兵马去北地勤王,还不如让燕冀给南面多争取一些时间,守住河淮才是紧要!就这一点,岳冷秋、王添、程余谦、余心源,包括陈西言,似乎都是此意,但都没有明言……” 拥立新帝怕已经是很多人心里的打算了――只是燕京还未失守,崇观帝还坐在龙椅上,即便有想法也不能公然说出口,所以弃燕冀而守河淮的心思,大家都要遮遮掩掩,无法直截了当的说出口。 也许宁王府里的那个,心情最为迫切吧。 即便是弃燕冀而守河淮,也分守黄河南跟守黄河北。 守黄河北就要指望梁家与曹家,赵勤民刚才嘴里已经说了梁家不值得期待,无疑顾悟尘也是这个意思――梁家在江宁影响力的具体体现就是永昌侯府,曹家独守关中,在江宁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岳冷秋、王添、程余谦、张晏、余心源、顾悟尘等人,与梁家、曹家的关系不深,不会有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梁曹两家身上。 一旦梁家不能在河中、平原、济南等黄河沿岸支撑住,曹家也不从关中出兵――渡黄河而来,包括整个山东在内一直到淮泗,都算为东路。 东路,最东端的有登州镇水步军残部,有以顾嗣元、陈/元亮等人为首的青州势力,有占据山东西部的梁习、梁成冲父子,有占据徐州的陈韩三,有占据淮泗欲接受招安的红袄军。 西面就是曹家与占了河中府的梁成翼。 江宁诸人,没有人愿意拿银子给曹家与梁家去,在河淮之间的兵马,能摊到这笔银子的,有登州镇、青州、徐州以及淮泗的红袄女―― 赵勤民将话说到这一步,顾悟尘想通过他传达给淮东的意思,也就十分明显了:顾悟尘想要淮东支持青州从这笔银子里分到大头…… 第62章 香艳佳人泪 林缚在赵勤民面前也没有表露明确的态度,让人送他去馆驿休息,将林梦得、秦承祖两人留了下来。 明烛下,三人接着刚才的话题议,林梦得咂嘴说道:“折漕银,多半要给各府截留……” “折漕银本来是要解往京中的,如今燕京被围,各府吃饱撑了,才会如数将折漕银缴给郡司!便是海陵、淮安两府的折漕银,我们都要扣下来,淮东军也不是后娘养的,”林缚说道,“各家能动心思的,也就是两淮盐银……” “明里掌握两淮盐银是两淮盐铁司、是张晏,”林梦得说道,“顾大人可以指望我们利用控制两淮盐区的便利,影响两淮盐银的流向啊!” 盐银保粮一事暂时停了,两淮盐区恰在淮东的包围之中。淮东即使不贪两淮盐银,对两淮盐银的流向影响力也不会在两淮盐铁司之下。 战事频频,盐商行销区域锐减,即使如此,两淮盐银每年还维持在一百八十万两以上。最为关键的,与折漕银分夏秋两次缴纳不同,盐银几乎每月都有收入。特别是津海粮道自二月暂停下来,两淮盐铁司差不多截留了近五十万两盐银。 这笔银子只要宁王府、江宁诸公以及两淮盐铁使张晏一起决议过,就能立马进行分赃,而且以后每月差不多都要十五六万两银子入账。 赵勤民话说得很隐晦,但顾悟尘通过他传达的意思很明确:淮东再伸手贪两淮盐银,必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是希望淮东能支持两淮盐银重点流向青州。 虽说青州与淮东同气连枝、同出东阳一系,但青州为守河淮的东路前沿,并且从青州北进又能接援燕冀,淮东支持两淮盐银重点流向青州,在青州建立一支强大的兵备,是能堵住江宁其他人的嘴巴的。 林缚看向秦承祖。 秦承祖摇了摇头,说道:“青州那边怕是来不及了,淮东能得今日六万精锐,是大人从崇州九年燕南勤王以来就逐步奠定的基础。便是给青州百万两银子,仓促拉出三五万兵马,又能抵多大的用场?与其支援青州,远不如将这笔银子投到淮泗……” 青州军以运军为主,主要协助莱胶河运等务,两万人马兵甲都无,更缺乏必要的训练;仅有顾嗣元所部堪称精锐,才三四千众。 这时候将银子投到青州,时间上是远远来不及了。 只要刘妙贞能收为己用,她麾下保留下来的三万兵马就已经是精兵底子,短时间能补足兵甲、粮秣,战力就会提高很多,而且自刘妙贞以下,红袄军内部能征善战的将领也多,远非青州能比。 再者,一旦梁家在河中、平原、济南一线支撑不住,虏骑渡河而来,河南已经空了。 除了东路外,中路正面是淮西,从濠泗、寿州往南到庐州、东阳,都是兵力空虚的空当,一直到朝天荡,仅东阳万余兵马孤守。 西路从南阳往襄阳,沿汉水而下到荆州、江夏,都是给长乐匪军彻底掏空的空心地域…… 从战略平衡来说,要守河淮,这时候更为迫切要加强的是中路与西路。 在青州,考虑到梁家支撑不住的情况下,也许更应该放弃容易给骑兵进出的平原地区,将兵马暂时撤入沂山、蒙山、泰山等山东中部的丘岭地带,背依淮泗、沂沭,与东胡人进行游击、拉锯作战――通过小规模、长时间的牵制作战,在壮大、加强自己的同时,尽可能的消耗东胡人的实力,再寻找反攻的机会才是合适。 淮东对抵御东胡人的整体构想,也是以淮泗为主战场、从侧翼进行牵制的战略。 即使要以黄河下游地区为东路主战场,以顾嗣元所部为主体,短时间里也撑不出一支重兵集团出来。 秦承祖持平而论,反对淮东支持两淮盐银流向青州。 即使两淮盐银都给岳冷秋得去,将陶春所部拉回来,在长淮军的基础上、在淮西,建立一支五六万人规模的重兵集团,从中路、西路挡住东胡人南下的锋芒,也要比将银子投到青州要好。 林梦得蹙着眉头,说道:“年初争海陵知府,已生隔阂;此番奔袭浙东,也未知会一声;这时候要是劝顾大人那边放弃青州,怕是很难给理解啊……” 林缚挥了挥手,说道:“这事我会再想想,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林梦得、秦承祖回去,林缚在静室里坐了片刻,便要离开东衙,前脚刚跨出门槛,与随扈的陈花脸说道:“我要去城里喝茶去……” 陈花脸抬头看了看天,这月亮已经到中天了,大人偏有心思去城里会小情人去,忙支使人到山上回禀一声,莫要让三位夫人等急了――便带着护卫随林缚从西门进城,去了听风茶楼。 ************** 苏湄披了衣裳到偏厅来,见林缚坐在卧榻上已经慢悠悠的喝上茶了,又嗔又喜,说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哪有这个天来喝茶,也不怕给人看到说闲话?” “管他人碎嘴搅舌的!”林缚笑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他只是不想苏湄以歌姬的名份进入家门委屈了他,看到见小蛮打个哈欠从后面探出头来,笑问道:“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在这里?” “啊!”小蛮拿手掩了掩唇,嘬着嫣红的嘴唇,还带着委屈的说道,“月儿姐要我这两天躲着你,我只能躲来找姐姐说话喽!” 柳月儿所说是妻妾不争宠之礼,林缚初回崇州来,按礼制头三天是不能跟妾室同房的。 当然了,林缚也不管这些有的没的,但柳月儿总是拉着小蛮在后面避让。小蛮不遇到林缚也就罢了,这会儿还能不把心里的怨气说出来? 苏湄掐了小蛮一把,不让她胡说八道,问林缚:“该不会是有什么堵心的事情?”晓得林缚即便念着这边,要不是遇到心烦的事情,也不会回崇州的头日就大半夜撞过来。 进了五月,这会儿天气已渐温热,小蛮本是妾室,苏湄也不避讳林缚,都穿得轻薄。姊妹二人在灯下容颜相映,娇美异常,林缚痴痴望着,说道:“喝了一口茶,倒没有什么堵心的了,便想着与你们说一会儿话……” 苏湄与小蛮便左右依着他坐下。 小蛮睡了刚醒,靠着林缚的肩膀打瞌睡,恨不得整个人都偎到他怀里去,挣扎了一会儿,便蜷在软榻里,枕着他的大腿而睡。 林缚便将刚才东衙所议之事细细的说给苏湄听。 “这终究是桩难办的事情,我也帮你拿不了主意,”苏湄轻声说道,“江宁倒是一厢情愿的指望曹家会从潼关出兵限制东胡人从晋中出河中府南下,要是曹家急着图川东,怎么办?” “唉,”林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利令智昏,好些人都不如你看得透彻。曹义渠是有野心的一个人――得关中而不得川渝,无望于天下。曹义渠要能不向川东伸手,也是要有很好的耐心才行啊!”林缚说着话,手朝不自觉的往偎到怀里的小蛮胸口探,握着嫩鸽似的一只乳,把玩着。小蛮睡意正浓,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便随他欢喜,挪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式睡去。 苏湄假装看不见林缚手里的小动作,说道:“关中自前朝就没落,曹义渠在关中有修渠自守之心,但在关中修渠,总不得淮东筑捍海堤――听宋姑娘说,奢文庄也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中了淮东的计谋,也恰是奢家只能去抓这一次机遇!曹家边上可没有淮东虎视眈眈啊,说不定东胡人会纵容曹家去取川东!” 所谓愚蠢的队员不如猪,淮东就考虑独力在东路扛住东胡人南下铁蹄的问题。曹家显然对江宁这边既不信任,也无信心,但要要关中挡住东胡人主力的西进之路,仅凭关中之地显然不足――曹家真要不告而取川东,形势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林缚不愿这时候再想复杂的事情,问道:“天色不早,要不我在这里睡片刻,天亮之前就去东衙署理公务?” 苏湄娇脸染红,推着他的肩头说道:“赵勤民来崇州之意,薰娘多半也晓得一些,你今夜不回去,让薰娘心里会怎么想?这天下做男子辛苦,却不晓得做女人更是不易……” 林缚想想也是,将怀里的小蛮拍醒,问她道:“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陪我回山去?” 小蛮自然是想赖在林缚的怀里不起来受他的宠爱,没等她回话,苏湄便将她拉了过去,说道:“让小蛮在这里陪我,你快回山上去吧!” *********** 顾君薰坐在闺房里守了半夜,听卷儿进来说林缚东闽议过事临了去城里喝茶去了,望着西窗外的月牙儿,心里堵得慌。赵勤民这趟来崇州,带来一封家书给她,便是要她在枕边劝林缚多扶持青州。 顾君薰多少能明白淮东当前在北线主要是支持淮泗的红袄军,很难再去扶持青州什么,夹在淮东与父兄之间,她甚是难做人,也是忍住没有开口提这事。 顾君薰在窗前失神的坐了片刻,跑过去看了与采儿同房的女儿一眼,便回房脱衣睡下,越来心里越是难受,泪水忍不住就从脸颊滚下来,林缚悄无声息的进来也没有在意到。 林缚望着月下君薰白皙脸颊上的湿痕,伸出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抹,问道:“怎么哭了?” 第63章 分合之道 “大哥一改前非,也有志成就一番事业。与杜家联姻时,青州、江宁两边行走不便,也从权未回江宁行礼,成亲后就将有孕在身的新婚妻送到江宁伺候我爹娘,他整日都在军营里。虽说青州比淮东有太多不足,但大哥在青州也无半点懈怠,”顾君薰泪眼婆娑的问道,“青州当真不能守?” 林缚没有回答,将外衣脱下,挨着君薰娇躯钻进被子里。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说这些的……”顾君薰心虚的说道。 林缚摸着君薰香腻的脸颊,她才二十一岁,正值青春韶华的妙龄,换在后世正是娇纵恃宠之时,但在当世受礼教拘束,替家人说两句话也要小心翼翼,叫人又怜又爱。 “你我夫妻,还有什么话要避讳不能说的?”林缚将君薰把怀里揽,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口侧卧,能感受到她酥胸下贴着自己肋骨的心脏的跳动,说道,“嗣元在青州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但这次我要是站出来支持嗣元,实际是在害他!” “……”顾君薰半个身子贴着林缚雄健的身躯,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林缚。 “江宁支持组建青州军团,自然不会让青州军团缩在内线,嗣元至少要将主力兵马部署到青州北,甚至要推进到阳信一线,才会让江宁满意,”林缚说道,“梁家要能守住济南,嗣元率部突前到阳信,也是安全的,关键是我对梁家很不看好……” “梁家不是有五六万精锐可用?”顾君薰问道。 “有兵还要有粮,”林缚说道,“中州曾是千万丁口的大郡,然而给持续数年的战乱捣得七零八落,包括晋中、山东西部在内,丁户十不存一二,特别是地方宗族,几乎荡然无存。这些地区一旦让虏骑渗透进来,即便能守住,也是一座座孤城……一旦嗣元率部突前到阳信,实际上给了梁家往南收缩的机会。” 顾君薰自幼在汤浩信膝前长大,汤浩信对她也宠爱,很少拿女礼约束她,使她较寻常女子更多的能接触到政事,所以林缚耐心讲解,她多少能明白一些。 “权利与义务从来都是对等的,”林缚继续说道,“这时候嗣元在青州进退两便,进可以率部到阳信争战功;一旦阳信不能守,他也能率部退回来,没有人会苛刻的要求他一定要守住阳信。说实话,支持嗣元坐上青州制置使的位子不难,甚至支持泰山大人在江宁与岳冷秋平分秋色也不难――但是这么一来,嗣元除了守住阳信就没有退路可选了……” 一旦梁家往南收缩,顾嗣元率仓促组成的青州军团顶在前面,其中会有何等的凶险,顾君薰便是一个不谙军政的妇人,也能体会一二。 顾君薰伏在林缚的胸口,低声说道:“我没有想这么多,就抱怨你,我……” “……”林缚怜爱的捏了捏君薰的鼻头,说道,“我会写一封信,将里面的厉害关系跟你爹、嗣元说明白。淮东目前是不支持嗣元守青州,你爹与嗣元能不能听进去,会做什么决定,现在很难说。当然了,你爹跟嗣元决定要守青州,淮东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说到这里,林缚又一叹,说道,“嗣元要还是以往那副模样,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知难而退也没有什么不好。有泰山大人在,嗣元一世富贵是少不了的,我更担心他知难不退!” 联姻是政治同盟的一种,政治同盟间彼此的利益不可能完全一致。除非最终破裂,不然就要在大方向上保持一致。 虽然彼此间分歧越来越大,就如同林缚当初铁心要取海陵知府一职、顾悟尘虽不赞同最终选择支持一样,今日顾悟尘与顾嗣元若铁心要守青州,淮东虽不赞同但最终也会选择支持他们。 当然了,就算有淮东的鼎力支持,两淮盐银也不可能完全流向青州,顾嗣元能占到三分之一强,就是相当乐观的结果了。 林缚在顾君薰房里宿了一夜不表,次日起早,将林梦得、秦承祖、孙敬轩、孙敬堂、胡致诚、周广南、王成服等在崇州的核心人物都召集起来,商议这件事。 “淮东的资源,必然要确保在浙东的军事扩张,”秦承祖说道,“唯有将奢家拖垮、打残,唯有确保南线的稳固,才有最终战胜东胡人的可能;其次就是重点保淮泗,特别是在还有徐州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淮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能守住阳信、青州上――顾大人那边能劝服最好,若不能劝服,两淮盐银的流向,淮东也不能完全主导,与其流到旁人口袋里,用在青州,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林缚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也都是不愿意将淮东的资源浪费守阳信、青州上,这跟兵力分散是一个道理,资源也要尽可能集中起来利用。 至于两淮盐银,淮东也得不到,与其给别人,还不如给同出一源的青州。 一旦顾嗣元在阳信、青州不能守住,残部往南退,恰也能作为淮东在外围的屏障;再者青州、阳信也是淮东侧翼战线的一部分。 “是不是派人问一下青河、子昂的意见?”林梦得问道。 “子昂与傅先生那边,多半也是这个意见,”林缚叹了一口气,说道,“梦得叔,你去找赵勤民,将淮东的意见告诉他,不要有什么保留……” 林梦得去驿馆找赵勤民,却是这当儿,驿骑驰入崇城,带来大同守军粮尽投降的消息。 林梦得在驿馆匆忙将淮东的意见告诉赵勤民,又与赵勤民一同到东衙。林缚正在偏厅,亲自趴在偏厅北面的墙壁上,将地图上大同的标识换成代表东胡人的朱红色。 悬挂偏厅北墙的地图将形势标识得是如此的清晰,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大同在坚守七个月后失守,意味着东胡人从燕山西北进入冀西的通道完全打开,晋北、太行山北部及冀西也大部沦陷,燕京与北面的宣府彻底的沦为孤城。 东胡在冀东(京东)集结了将近十万兵马,仿佛一把厚重而锋利的大刀悬在那里,切断燕京与津海的联系。在晋西北,越来越多的燕西胡族南下参战,对东进的曹家兵马形成积极的封锁圈。 大同失守后,曹家也就失去东进的动力与援应。一旦曹家向关中收缩,也就意味着,东虏能从西线抽调更多的兵力南进攻打晋南,或进入燕南彻底的将梁家及陶春所部阻隔在外围。 看到赵勤民与林梦得进来,林缚随手将炭笔丢掉,说道:“东胡人在冀东打的是围点打援的心思,短时间里,既不会强攻津海,也不会强攻燕京,但除非能组织十万精锐从津海登陆,燕京已不能救……” 这时候不要说从南线抽十万精锐北上,就算将淮东在浙东的兵马全部抽出,也很可能导致南边的防线全面崩溃,不管皇帝是不是在燕京,放弃燕京已经是当前务实的选择。 赵勤民与林梦得都沉默不语。 “淮东的意见,梦得叔应该都跟赵先生说了,”林缚将手负于身后,说道,“家岳与嗣元那边最终会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是,我马上就回江宁去。”赵勤民说道。 “不了,赵先生还是先留在崇州吧,让梦得叔陪你多聊两天;家岳与嗣元那边,我写信派人送去!”林缚说道。 “那也好。”赵勤民说道,他也不晓得顾悟尘父子最终会做什么决定,他做家臣的,也无法干涉最终的决定。 虽说富贵险中求,越是形势恶劣,顾嗣元越是能在青州建立殊大功业,但要守住青州,非常艰巨,除了青州的基础差淮东太多,顾嗣元的声望也无法跟林缚相比,更多是继承汤浩信在青州留下的政治遗产――他必然要北上去辅佐顾嗣元。林缚的意思,是要林梦得将淮东政事方面的心得跟他多说说,希望对最终守青州能有帮助。 林缚又跟门口站着的随侍说道:“派个人去将孙杆子叫过来!” ************* 孙壮因伤从落鹤山战场撤下来,就先回到崇城来养伤,到现在都还行走不便,只在军情司挂了个闲职。他更想带兵打仗,对军情分析等事十分不耐烦,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日子淡出鸟来。军情司这边也考虑他养伤为重,不拘束他,任他在崇州城里自由混日子。 唐叔恩的宠妾,自从云梯关给他强占了,在守睢宁时就给他生了一子,年初又有了身孕,后来给接到崇州来。唐叔恩一直想将这个绝美的小妇人讨回去,但林缚在年初时签署了军婚令,官员与士绅恃强霸占将卒妻妾的行径,都是杀头的重罪,唐叔恩才绝了心思。连着他的瞎眼老母,孙壮在崇城也算是有了一个家。还收了两个残腿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在宅子里当家丁,在张苟家里的照顾,算是在崇州安顿下来。 张苟当了浙东西南大营在落鹤山方向上的主将,写信回来要他家的大小子跟孙壮学兵法、刀术。孙壮对张苟的怨意没消,偏偏他老娘跟小妇人受了张家的好处,在旁边帮着说叨,他听了心烦,便带了个家人偷闲到街上的酒馆喝酒解闷。 林缚要见孙壮,东衙侍卫跑到孙宅,又跟孙宅缺脚的家人将崇城里的大小酒馆都找遍,才在一个小巷子角里的小店里找到喝得醉醺醺的他――扶着他上马往东衙赶来。 林缚看到醉醺醺的孙壮进来,蹙着眉说道:“臭哄哄醉汉一个,难堪重任,换别人来……”便要将孙壮赶出去。 第64章 心结 孙壮见林缚要赶他出去,自己瘸脚跑到院子里讨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跑回来说道:“又非当值,饮酒无碍军纪。这会儿醒酒了,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来,误了事,你砍我的头无怨!” 看着孙壮须发湿漉漉的站在堂下,将砖地淋湿了一片,旁人看到林缚的激将计是这个效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听说你在军情司守值,无事也跑进来看这张形势图,”林缚站在公案后,袖手而站,指着悬挂在身后的地图问孙壮,问道,“刚有驿骑传信来,大同守军投降了,你有什么看法?” 林缚回来后,日常就在这偏厅里处置公务,偏厅就成了禁地,非通报不得进;寻常时倒没有那么讲究,军情司的押衙房就挨着这边,孙壮在军情司挂了闲职,也不拘他进来。 “官兵都是操娘的软蛋货,大同怎么就降了?”孙壮虎乍听大同守军献城投降的消息,吃了一惊,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才不会为给困在燕京的皇帝老儿发愁,随意的说道,“燕京东面给东胡人像钉子似的扎住,大同再一降,北面还打个龟蛋?喝了散伙酒该干嘛干嘛去。” 自陈芝虎所部南调后,大同虽然还凑出近四万的守军,已经没有能出城野战的精锐。只要东胡人在外围不撤军,大同陷落是迟早的事情……有些事情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发生了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林缚坐下来,将桌角放着一块汗巾丢给孙壮,让他将头脸上的水擦干,也不嫌他说话粗鲁,说道:“话糙理不糙,你所见倒是不差,北面是没有多大指望了。不仅北面没有指望,你再往晋南、燕冀下面看看――” 晋南、燕冀下来就是河淮平原,河淮平原是什么状况,孙壮最是清楚。貌似梁家在黄河中下游还能集结五六万兵力,但这五六万精锐就算都是百战精锐,给从潼关下来一直到阳信东的朱龙河口的漫长防线一摊,也到处都是窟窿。 “梁家靠不住,要是梁家能靠住,当年边军就不会败那么惨了――”孙壮声腔响亮,他与刘安儿都是边军出身,还在边军里当过小校,虽说这辈子还没有跟梁习、梁成冲父子碰过面,语气里却极是不屑,但是他把话说到这里就嘎然而止,双目盯着墙壁上的地图瞪如铜铃,转眼再看林缚时,满面怒容,气极而道,“合则整个儿都是你设下的套,你是要给淮东拉个垫背的!” “放肆!”站在一旁的秦承祖沉声喝止孙壮的无礼举动。 边上侍卫见孙壮怒目而瞪,只当他要对林缚不利,按着佩刀就要上来抓他,林缚挥手让侍卫退下去,只是平静的看着孙壮,说道:“你要是到今天还不把自己看成淮东的将领,我也能理解你心里的怨恨――当初许你在睢宁自领一军,是要拿你隔开淮东与徐州。你重义、重诺,远比陈韩三值得信任,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淮东遂无需在北线驻太多的兵力,从而能抽出手去做其他事情。你让出睢宁、宿豫,也不出意料。让刘妙贞进来,就是考虑到整个北线崩溃,东胡骑兵大规模涌进来的情况――梁家靠不住,陈韩三更靠不住,我想,刘妙贞也算比他们更可靠一些!”说到这里,林缚袖手站了起来,冷眼看着孙壮,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道,“你这个榆木脑袋,你这蠢货,张苟早就想明白的事情,陈渍是武人也能明白,刘妙贞、马兰头心里更是心知肚明,偏偏你到今日才恍然悟透――你愤怒,你不甘!你的愤怒、你的不甘是什么!你造反杀人是为什么?” “……”孙壮默然无语,在他突然间想到淮东在北线的全局部署时,血往头顶冲,说话也没有经脑子,这会儿给林缚一顿训斥仿佛当头给打了一棒! “淮东做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安民靖土而已。为这四字,淮东男儿的血难道比你少流?要说伤疤,我身上的伤疤难道少你半分!”林缚捋起袍袖,露出双臂上的箭创刀疤,又抖然甩落袍袖,训斥道,“数十年来,天灾人祸不断,饥民易子而食,官逼民反,你愤怒、你不甘,你杀人屠城,我能理解。刘妙贞率部及难民四五十万众,给陈芝虎、陶春、陈韩三追屠,上天无路、逃地无门。我不忍四五十万众横死汴水西岸,冒着凶险,默许你放他们东进,还让淮东子弟勒紧肚子,每月给淮泗挤出四万石米粮,你凭什么愤怒、你凭什么不甘?淮东有什么事情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刘妙贞、对不起淮泗四五十万难众的?” “我……”孙壮已经知道淮东暗中给淮泗供粮之事,扑通跪倒在地,说道,“末将刚才胡说八道……”不管淮东有怎样的谋算,在红袄军走投无路之际,放开东进的通道,还供粮接济,使淹淹一息的四五十万人缓过一口气,就是天大的恩情。 “孙将军在边军当过小校,识得东胡人的厉害,早就吓破了胆子,自然看淮东居心叵测,”宋佳在旁边嫣然而笑,“就这么个人物,大人也想委他重任,我看早点另选他人的好!” “宋典书,你莫不要污我,孙壮要是怕死的货,便是你养的!”孙壮情急争辩道。 “呸!”宋佳哪想到这莽夫情急之下胡口乱言,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不再接他的话。 孙壮跪在地上又给林缚“嘭嘭”叩头,说道:“末将绝不会怕胡狗子,大人哪怕现在将我丢津海去,我摘几颗胡狗子的人头来给大人下酒!” “北线残破、东胡骑兵涌进来,是天下人的大难,当天下人合力拒之。我不会避、秦大人不会避、宋典书不会避、你周边诸人都不会避,淮东子弟不会避。你觉得我放红袄军进淮泗,是陷你于不义,是为了祸害红袄军不成?”林缚愤然问道。 “我开始是这么想,但转过头来想,是我想错了。”孙壮说道。 宋佳忍不住想笑,换作别人哪会这么应答,真是个莽夫。 “在这天下人的大难面前,抑或你认为红袄军应该远远的避开,或者直接投到东胡人那边去?”林缚问道。 “我没有这么想……”孙壮说道。 “刘庭州、李卫两位大人代表朝廷招安红袄军,我也让李卫李大人将北线情形跟刘妙贞、马兰头详细说明。刘妙贞、马兰头若觉得留在淮泗会给淮东利用,尽可以率部离开,我绝不会阻拦。我在燕南杀过胡人,红袄军离开,淮东子弟也能挡得住虏骑的铁流,”林缚说道,“倘若红袄军留下来,与淮东子弟并肩作战、共御外侮――孙壮你与淮东或敌或友有四五年的时间,你摸着胸口问一问,淮东何时在自家人背后捅刀子、使绊腿?要说临敌杀阵,淮东何时让别人顶在前面挨刀子,而自家躲在背后坐享其成?还是说你心里怨恨我因失城事贬去你的将职?” “我没有怨恨,我刚才是一时给糊了心窍,”孙壮头抵着砖地,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刚才错了,请大人饶我一条狗命,让我为大人多杀几只胡狗子!” “你的狗命不值钱,我要来无用,给我站起来说话,”林缚袖手说道,“东胡人漏进来,淮泗很可能是主要战场。大同已经失守了,留给我们做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我不会让红袄军毫无准备的挡在前面,南线的战事再紧,淮东也会尽最大可能抽调一批物资支援红袄军,一旦南线能抽出兵力,也会毫不犹豫的北进淮泗作战――当然,这需要红袄军哪怕在名义上认同朝廷、认同江宁的谕令。刘庭州、李卫两位大人,跟刘妙贞、马兰头已经谈差不多了,秦大人会代表我到淮泗走一趟,淮东在抵御、打击东胡骑兵上的经验,会由秦大人毫无保留的与红袄军诸将进行交流。我本想任你为指挥参军随行,想来对红袄军更有帮助一些――你刚才的表现太令我失希望了……” “我错了,请大人多抽我两鞭子,让我陪秦大人过去。”孙壮膝行恳求林缚不要改变主意。 “你不会在路上给我搞出什么妖娥子来?”秦承祖在旁边问道。 “断不会,请秦大人放心。”孙壮说道。 “你回去收拾一下,给你半个时辰,过了时辰莫要怨我不等你。”秦承祖说道。 孙壮叩了头,转身就走,回家要跟瞎眼的老娘及有孕在身的小妇人知会一声再走。 看着孙壮离开,秦承祖跟林缚说道:“今天将他的心结解开,从此之后淮东便多一员大将。如有必要,是不是让孙壮率一部精锐进入淮泗与红袄军并肩而战?” 林缚点点头,说道:“看情形再说吧,但愿梁家能多扛些时间。” 情势发展到这一步,红袄女及淮泗流民军诸将已经基本接受淮东的建议,接受朝廷的招安。当然,隔阂与戒备是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消除的,刘安儿之死以及陈芝虎的狠辣屠杀,是两道很难消除的疤痕。 淮东要与红袄军联军抵御东胡,甚至要红袄军在前期多承担一些压力,就需要说服红袄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构筑防线,都要尽可能的部署在睢宁、淮阳的北面,也要在兵卒编制及操训上,多做与骑兵对抗的准备。 资源是有限的,红袄军的资源更有限。要是刘妙贞、马兰头始终担心淮东会在背后捅一刀,又怎么可能在东胡骑兵大规模渗透到淮泗来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孙壮就是一个关键人物,眼下也只有孙壮才能说服刘妙贞、马兰头及红袄军诸将尽可能的降低对淮东的戒心,将主要精力放在为抵御东胡骑兵做准备上。 眼下也只能先考虑联军,将来能不能让红袄军融入淮东,孙壮也是一个关键人物。 当孙壮、张苟、陈渍等诸多流民军将领融入淮东,成为淮东依重的重要将领,才能潜移默化的消除刘安儿之死留下来的后遗症,才能吸引红袄军的将领主动向淮东靠拢,放下对淮东的戒心。 第65章 大堤筑成 “这个莽夫,武勇虽足,但有什么值得你喜爱的?”宋佳私下里问林缚,她晓得孙壮在联络红袄军上是有旁人不能替代的价值,但林缚若仅仅是想利用孙壮,不会花这么大的心思。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上位者应该因才而用,而不能责全求备。淮泗流民军数十路渠帅,真正能让淮东军觉得难啃的,也就是孙壮、刘妙贞区区两三路而已。陈渍、张苟等人皆不差,认真说来,张苟在兵法上的见识要比孙壮强些,心思也深沉,但数年来甘愿在孙壮手下为将,就这两点来说,孙壮有的可不仅是武勇!” 宋佳美眸里略有迷茫。 林缚说道:“将为军胆,军中要都是算计深远的谋将,一支军队就会在武勇上略缺。刘庭州也轻孙壮,这是文人轻武所形成的传统思维。实际上,刘庭州离开肖魁安,是无法掌握北军的……” “说到北军,”宋佳问道,“你会一直都让刘庭州、肖魁安掌握的北军躲在淮泗的背后?” “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林缚说道,“江宁那边会千方百计的想将北军调出去,让北军脱离淮东的掌握。要是刘妙贞能顺利接受招安,让北军西进,加强中路的防御,也是应有之意。刘庭州、肖魁安要比其他人可靠得多,也能得到江宁的信任……” 孙壮弃睢宁、宿豫,纵刘妙贞率部东进,为平息刘庭州等人的怒气,林缚将肖魁安调去守沭阳,将北军编制给了他们。 林缚打开始就没有想过能够掌握北军,也刻意不去缓和与刘庭州之间的矛盾,自然也早就预料到江宁会从淮东拉拢北军。 大同失守了,北地离全线崩溃就更近了一步,留给淮东做准备的时间越来越有限。 秦承祖与孙壮去淮泗,是要协助红袄军多做些准备;津海也要立即着手撤退的事情,偏偏又赶上风暴季,直接走海路撤往明州的风险太大。 津海的三四十万难民要先从海路撤到山东半岛北部的登莱地区,再沿胶莱河南下到胶州湾,再走海路或走陆路往淮东境内疏散。 淮东这边也没有多余的土地,三四十万难民最终还是要迁往岱山、昌国及明州等地安置……当然也会迁些人去夷州、济州、东州,只是短时间里,夷州、济州、东州等安置的丁口很有限。 千里迢迢的将三四十万人从津海撤出来,还要安置好,可不比一场大战役轻松多少。 这也是林缚急于打浙东的一个原因,打不下明州府,打不下昌国、岱山诸岛,淮东也接收不下这么多的人丁。 明州府暂且不说,昌国、岱山诸岛,由于数十年来受东海寇之扰,丁口差不多都内迁。奢家占了浙东之后,才大规模恢复这些海岛的农耕,从闽东迁了不少人过来,这次算是给淮东摘了桃子。 在收复明州府之后,清田工作还刚刚开始,还不清楚明州府能获得多少公田,但昌国、岱山诸岛所属的田地、山林、湖荡、屋舍、城寨等等都已经给林缚明确下令收为官有,浙东地方对此也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对情绪。 越朝中叶,昌国县的在籍田亩数一度高达三十万亩。要是利用好了,仅这些海岛上的水旱田就能安置六七万人;再者昌国诸岛的渔业资源要比鹤城港外海还要富足。 当然,安置难民的大头还是在明州府。持续多年的战事,使得明州府的丁口损失惨重,甚至沿海肥沃水田都因为缺乏丁口而出现抛荒现象,填三十万人进去,压力不大。关键还是要处理好新迁丁口与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 孙壮辞别瞎眼老母与小妇人,带着两名扈兵,再回东衙与秦承祖汇合,即在十数骑卫的护卫下乘马北上。 一行人从崇州北上,到鹤城后即走捍海堤大道,直奔西北方向的盐渎县。 在淮泗战事之后即动工修筑的捍海大堤,从江门到鹤城再往北到盐渎,总长三百一十二里,前后投入上百万两银,到五月上旬就大体筑成。 孙壮虽举止言语粗鲁,但绝不是蠢人。有捍海堤在,林缚嘴里吐出“安民靖土”四字就掷地有声,就容不得别人半点置疑。 捍海堤对淮东的意义格外重大。 林缚初任淮东制置使,大肆兴筑捍海堤,除崇州之外,淮东诸县地方基本上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更有地方势力担心利益受到侵害,或明或暗抵制淮东军司借修捍海堤之机向地方渗透。 淮东为修筑捍海堤,除了接受六万多流民军降附之外,还从地方上直接吸收四万丁壮编入工辎营,就或直接或间接解决了近二十万流民、浮民的生存问题。 要是淮东袖手不管,将这二十万流民、浮民推给诸县地方,在地方上引起的矛盾与动荡,将是难以想象的。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扭转地方势力之前对淮东军司的抵制、对抗态度。 筑成捍海堤后,堤内近百万亩田地就从根本上解决海侵之害,有条件逐步改造成丰产良田。堤内大片的湖荡、湿地、沼泽,也能通过逐步的围圩造堤,改造成能耕作的良田。 即使大量的湖荡、荒滩、湿沼等都给淮东军司收为官有,用于安置流民、浮户,但地方上田主的自有田地,也因为捍海堤的修成,受到明显的直接好处。 一些开明乡绅、田主,甚至主动配合淮东的减租减赋新政,招募更多的佃户改造、耕种田地,使得自有田地能有更多的产出。 林缚在淮东还无法进行彻底的土地改革,除了推动减租减赋新政外,更多的是鼓励佃户从田主手里赎买田地,降低淮东的土地兼并程度。 一些田主不愿降低租赋,但有部分人愿意出售田地,以避免跟淮东在地方推行的减租减赋新政起冲突。 对田主来说,出售田地所得的银钱可以存入淮东钱庄吃钱息,比直接经营田地不差;当然淮东同时在税赋政策上,支持佃户从淮东钱庄支借赎买之资,形成完整的循环。 当然,从根本上,佃户在赎买田地之后,耕作、改良田地的积极性会大幅增加,土地产出也会大幅增加,这样才能为钱庄提供足够的钱息收入,来作为推动整个循环不断扩大规模的原动力。 这一点,也只有真正精通政事的人才能有深刻的理解。 当其他地方还在费尽心机的要从生存都在问题的农户头上多收刮些钱粮时,淮东今年从淮东钱庄的头上就能征收超过八万两银的厘金。 当然,瘦田劣地与膏腴之地对丁口的容纳程度是天差地别的。 在崇州,特别在运盐河清淤之后,大规模推广稻麦棉复种,一户丁口耕种十亩良田,甚至能够承受三成比例的租赋压力还有富足。而在水利受到严重摧残的淮泗地区,一户人家耕种三四十亩地,也仅能勉强糊口,对自然灾害及社会动荡的承受力也极差。 以往,皋城、建陵、盐渎三县位于湖荡平原区的低洼地带,三县的丁口加起来,甚至比不上海陵或崇州一县。 捍海堤筑成,皋城、建陵、盐渎三县土地容纳丁口的能力就会大幅增加,再加上淮东大规模的开发鹤城草场,淮东内地四五十万浮户、流民逐步的安置下去,才成为可能。这也将较为彻底的缓解诸县地方上日益剧烈的社会矛盾跟动荡。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佃租还是自有田地,普通民众唯有田地耕作,才能彻底的安顿下来。而为了珍惜当前能有田地耕作的机会,那些饱受饥寒流离之苦的民众,也会不惜流血甚至性命的拥护淮东军司。 也只有淮东军司少数一部分人能够接触到核心数据,才能理解修筑捍海堤以及围绕捍海堤所进行的一系列动作,对淮东的意义是何等的深刻。 如今沿堤道,还留了万余辎兵,继续进行堤道修护、护堤防海林种植等后续工作。这万余辎兵沿捍海堤十二座驿堡及诸多防寨分布,也是构成捍海堤防海体系的基本防御力量。 还有约四万辎兵转入堤内,进行围圩造堤、兴修水利、垦荒屯种等事,也是淮东的储备兵力。 此外,从年初到这时,长山营、崇城步营、靖海第二、第三水营及以浙东行营军大规模的扩编、新编之外,凤离营也一次性扩编到二十营,兵力增加了一倍,消耗了约五万辎兵储备。 如今淮东军编有长山营一万八千卒、崇城步营九千卒、凤离营一万两千卒、浙东行营军一万两千卒,靖海第一、第二、第三水营一万五千卒、海东行营五千卒,黑水洋船社及集云社武卫三千卒,直属战力超过七万人。 只是短时间内扩编规模太大,兵甲补充不足,战斗力整体有所下滑。 更为重要的,包括海东行营在内,淮东军约四分之三的兵力都部署在南线,包括崇州以及泗阳防线在内,淮东在北边能调动的直属战力加起来都不足两万人。 相比较直辖战力,以工辎营为核心的储备兵力降到五万人,已经有所不足。 秦承祖与孙壮此次去淮泗,除了说服刘妙贞、马兰头等人将红袄军主力部署在北线防备随时有可能从河淮地区渗透而来的东胡骑兵的同时,还要说服刘妙贞、马兰头同意淮东从淮泗流民里招募丁壮,在泗阳一带组建两到三万人规模的工辎营。 这也是防备红袄军倒戈、增强淮东对淮泗地方控制力、增加淮东兵员储备的重要举措。 第66章 淮阳行 星夜兼程,于五月十二日,孙壮随秦承祖赶到山阳,夜里渡淮赶到泗阳宿了一夜。次日会同已正式就任山阳知县的李卫以及从沭阳赶来的刘庭州,一起北上,到陈家塘,便算进入红袄军的控制区域。 红袄军负责接洽是马兰头麾下大将,也是红袄军在宿豫的守将李良。 虽说刘庭州是朝廷钦定的招抚使,但刘庭州也晓得“给奶才是娘”这个道理,晓得秦承祖代表林缚而来,才是这最后一回招安谈判的关键所在。 秦承祖在淮东权高位重,早年也是淮上流马寇出身。红袄军这边不怠慢他,也觉得他亲切,李良亲自出城迎接,护送秦承祖、孙壮、李卫一行人从宿豫过境去淮阳。 大道两旁都是麦田,仿佛癞子头上的头发,稀疏得很。 论节气已是芒种,淮河以南的麦穗子已经沉甸甸的坠下来正待收割,淮河北的麦子才刚刚抽出穗头来,少说还要拖上一个月就能有收成。 途中休息时,秦承祖下了马,将马鞭与缰绳交给随扈,走到路边,揽过一丛麦桔杆子,看了看麦穗子,眉头微微蹙着,也不多说什么。 “淮河以南,良田春花种麦能满石米粮,夏复种稻或种棉麻,十亩地能养小康之家,淮泗沟渠尽废,不是旱就是涝,一亩田一年能收五斗粮,就算是老天开眼,差七八倍,”李卫对淮泗间的情况最是熟悉,也不管李良在场,也不照顾红袄军诸将的颜面,直接将淮泗诸县的窘迫之处说出。 刘庭州微蹙眉头,说道:“数年战事流乱,灌林丛生即成荒地,乡野间,铁器又匮缺得厉害,不要说淮泗诸县了,沭水两岸的农户十之四五还持石镰木刀在田间劳作,”又问秦承祖,“崇州及山阳的铁场,今年能卖些铁给军领司?” “这事要问林梦得,兴许可以,”秦承祖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刘大人既然提出来,淮东总是要挤出来一些。” “能挤出多少,秦司马倒是给我一个准数。”刘庭州打蛇随竿上,追问道。 要说刘庭州的地位,自然是比秦承祖要高,如此追问倒是有些不顾身份了。 秦承祖心里暗道:刘庭州能算得上大越朝极少数能够尽忠尽职的能吏了,可惜处处跟淮东作对。 “三五千件兴许有的。”秦承祖说道。 “那就说定五千件,我回头派人到山阳跟李大人讨要。”刘庭州说道。 李卫还刚刚接到任山阳知县的调令,不晓得山阳县铁场的底,再者山阳县铁场也是受曹子昂直接控制――刘庭州如此说,李卫只是寒着老脸不吭声。 秦承祖倒也没有想到刘庭州是如此的缠人,只能无奈而笑,说道:“直接给农具怕是不行,山阳要是不足,崇州那边兴许可以挤出五万斤毛铁料来,刘大人回头派人去崇州交涉即可……” 耕作之事,最重铁器。刀镰割稻麦,披星戴月,一户人家昼夜能收割四五亩地,若用石镰手薅,少说要两三倍时间。说到开垦,除了防备瘴疬、水土不服外,对铁制刀镰也是格外的依重。灌木丛生、盘根错节,没有锋利的刀锯,只用石镰木刀,想开荒垦种谈何容易? 南方荒滩荒岛荒山荒林较多,江淮、湖汉、湖湘及江西等地,也是前朝才得到充分的开发,东闽开发更落后一些,是前朝遗族八姓世家入闽后才得到较为充分的开发。 在五岭之南,广南的地域范围差不多是江东郡的两倍还多,但开发极不充分,土著横行山野,时常叛乱,此时整个广南郡的编户丁口也就二十一二万,甚至远不及平江或江宁一府,只与战前的明州府相当。 广南离得太远,地方又自成一系,有割据之势。即使没有裂土称王之意,也暂时脱离了江宁的控制,暗中倒跟奢家走得欢。 淮东对广南鞭长莫及,但从淮东在浙东登岸后,牢牢的将明州府及昌国、岱山诸岛控制在手里,将奢家的晋安、浙东水师压制在内陆江河里不敢出海,实际上已经在东海取得绝对的控制地位。 淮东下一步的意图就是夺夷洲岛。 夷洲即后世的台湾,地广千里,地域比淮东只大不少。 夷洲置县有两百多年,但除了未开化的土著之外,编籍丁口不过四千余户,只抵越朝的一个中县,甚至不足崇州、海陵、海虞等大县丁口的十一。 靖海水营的海船从明州府出发攻打晋安沿海,千里迢迢,来回一趟,最少也要五六天的时间。天晴时,站在夷洲岛的西北角上,极目远眺,甚至能望到闽东沿海的岸山与岛屿。占了夷洲岛,以夷洲为基地,对闽东沿海形成夹击之势,扰袭海船能昼夜往复,捕捉战机更为有利。 此外有了夷洲岛为基地,淮东的海上贸易,就可以延伸到南洋去。 夷洲置县后隶属泉州府管辖,此时算是宋家的控制地,且不管宋家什么态度,夷洲是淮东近期所势在必得的,只待靖海第二水营休整完毕,就会掩护崇城步营攻打夷洲。 当然,攻陷夷洲之后,要怎么经营夷洲,除了作为水营基地以及海上贸易衔接南洋的跳板外,要不要立时大规模的迁民经营夷洲,淮东内部还有很大的分歧。 不比近些年才抛荒的昌国诸岛,开垦起来相对简单,也没有那么多的瘴疬之地,夷洲岛绝大部分地区,都是彻彻底底的生蛮瘴疬之地。开垦的难度,更是远在鹤城草场、西沙岛之上,开发的成本自然也是极高。 不过随着淮东冶铁能力的激增,往夷洲大规模迁民垦荒,倒也不是绝无可能之事。 淮东对流民、难民的安置能力,主要直接发应在两桩事上,一是米粮、二是冶铁。最终淮东能控制丁口以及米粮、冶铁,又直接反应出淮东的军事潜力。 有淮东钱庄之后,可以支借银钱大规模、大跃/进的发展冶铁工场。林缚对今年崇州、山阳两地制定的增产计划是要求毛铁产量要达到五百万斤、精铁产量要达到两百万斤。 相比较淮东今年的毛铁产量,供给刘庭州五万斤毛铁,仅占百一而已,但在刘庭州看来,五万斤铁很不简单。 要是将山阳县排除在外,将淮安府诸县收罗一空,怕也只能找出两三万斤存铁来。 李良在旁边听了眼馋,心想红袄军要能有五六万斤铁,要该多好?也只是心里想想,毕竟还没有正式接受朝廷的招安,再说接受朝廷的招安,朝廷与淮东又怎么可能不防备红袄军,哪可能动辄供给数以万斤计的铁料? 在宿豫西北,红袄军在汴水窄处搭设了一座栈桥,可以渡河进入淮阳境内,马兰头早带队在汴水西岸恭候,也算是态度甚恭。 红袄女虽说以刘妙贞为首,但毕竟是女流之辈,诸事有很多不方便,马兰头实际主持更多的军政事务。马兰头在红袄军的影响力与地位,实际不在刘妙贞之下。 刘庭州前三回进淮阳,马兰头客气点,到城门口相迎,今日到汴水河畔相迎,显然是冲着秦承祖而来。 刘庭州心里暗叹,淮东暗中给红袄军输送米粮之事,他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多少知道大体的情况,他眼下只希望红袄军诸将能改邪归政,为朝廷效力,不要给淮东彻底的拉拢过去。 难民主要往汴水以东地区疏散,经过近半年时间的恢复,淮阳城多少恢复了些元气。城池也修缮过,不过都是夯土而筑,在太阳下,闪着白光。 这些闪光让城池在太阳下好看一些,实际则是取土筑城时,没有将土里的贝壳、细石等物筛掉。淮阳城即使所有残缺段都拿土夯筑修复,实际的牢固程度要起普通版筑城池要差一些。 东胡人在攻打蓟州时,已经大规模使用投石弩攻城,此时的淮阳城在大型投石弩面前多少显得有些脆弱。 其时中午,马兰头出面招待下,用过午宴。 正式的,也是明面上的招安,自然是以刘庭州、李卫二人为主,秦承祖、孙壮是代表淮东军司而来,不直接参与明面上的招安谈判,午宴后就先回驿馆休息。 秦承祖只说连续赶路太累,要在驿馆里先休息一下,也不拘孙壮给李良拉去叙旧。 淮阳城自然不能跟崇州相比,城里甚至严禁公开卖酒,午宴时桌上也没有置酒…… 找了一间食店,残破得很,李良径直闯进后院里,揭锅翻橱,将食店仅有的一大块獐子肉都霸占过来,丢下一锭银子,与孙壮挨着窗口的桌子坐下,将腰间的漆葫芦解下来,摇了摇,“哗哗”有水声,说道:“野果子酝的酒,还是孙帅你教我的手艺――为这事,差点给马帅拿住砍头示众,淮泗的粮食太珍贵了,拿粮私酝,谁求情都没有用。好在解释清楚了,吓得我过后就没敢再喝。今日还是请示过马帅,才拿来讨好杆爷您。” 桌角叠着一摞碗,孙壮拿了一只摆面前,也不管豁不豁口,倒了半碗酒,先泯一口尝尝滋味,说道:“太酸,这手艺你学得不乍的!” “……”李良也馋眼的给自己倒了半碗酒,小口的饮着,果子酒不烈,就剩下半葫芦酒,还宝贝着喝,问孙壮,“这次要是谈妥了,杆爷还回来不?” “马兰头让你问的?”孙壮问道。 “马帅可没有说,我自己问的。” “屁,你撅屁股拉屎,我能不清楚?谁问都一样,”孙壮感慨一声,说道,“不回了!” “……”李良焦急道,“天女以下就两个骑都尉,马帅占一个,还有一个就是留给你的――这可以从三品的武官,淮东给不了你。再说谈妥之后,你在淮东、在淮阳,还不是一样?要是东虏打进来,淮东还要指望你跟我们一起顶在前面呢――只要你答应回来,淮东也不会绑着你不放吧?” 江宁能给的条件,也都谈差不多了。 制置使的权限很大,辖一地军政兼管地方兵备,地方上的府军县兵乡勇都在辖制范围之内,江宁只愿意在淮阳设军镇收编红袄军,对刘妙贞、马兰头等人也都授矛上骑都尉、骑都尉等高级武将衔以领淮阳镇。 “淮东不欠我的,剩下的都是我欠淮东、欠大人的,不还完,怎么走?”孙壮感慨的说道,“你跟马兰头说一声,这个事就不要再提了。” 李良咂着嘴,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好,好不是孙壮关键时刻将睢宁、宿豫两城让出来,红袄军也难逃覆灭的厄运。 孙壮在那之前,手握万余雄兵,是两城之守将。在那之后,给淮东贬为兵卒。这回过来,孙壮以指挥参军随行,恢复了武官身份,但也远不能跟他独掌北军时相提并论。 红袄军诸将都觉得亏欠他的,所以想他回来,将他的旧部还给他,再将朝廷所给的三个高级武官衔给他占一个。 “对了,已经谈了这么多回了,”孙壮说道,“北面的形势很紧迫,江宁跟淮东都不想再拖下去,这边还有哪些是觉得很难谈拢的,淮东让秦先生过来,是可以一锤定音的――你先跟我说说!” “设了淮阳军镇,但军镇编额、驻地、钱饷以及地方官以及丁口安置等事上,都有谈不拢的地方……”李良苦着脸说道。 哪些谈不拢,孙壮也知道个大概,但不知道红袄军这边能让步到什么程度,也不清楚能不能掺合成。 驻地问题,江宁的意思,是要红袄军集中驻扎在淮阳城里;淮东的意思,是要红袄军驻扎在淮阳、睢宁,靠近内线的宿豫城让出来;刘妙贞、马兰头等红袄军诸将自然是一个地方都不想让出来,想要以三城为犄角牢牢控制住淮泗核心地区――当然了,三座城池都控制在红袄军手里,红袄军坚持不让出来,江宁、淮东都没有强迫的意思。 原则上,淮阳、睢宁、宿豫以三县都暂时编入淮安府管辖;知县、县丞、教谕三职,由江宁选派;吏员由淮安府从地方士绅里捡选,红袄军在名义上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为了这事,淮东也是差点跟江宁掀桌子大吵。 考虑到淮阳军镇的粮饷由刘庭州负责的军领司统一支度较为便利,而淮东在幕后促成此事,要没有一点利益,也很难让淮东心服,江宁最终在这事上低头,使得淮东军司成为有节制军镇之权的大藩。 江宁只同意以两万兵员、每人每月四斗粮、三钱银给淮阳军镇供饷,刘妙贞、马兰头是希望能保留当初与淮东暗中约定的三万兵员――这三万兵马是淮泗流民军经历这些年战事淘汰出来的精锐,不要万不得已,刘妙贞、马兰头又怎么肯将这些兵马散掉? 刘庭州这次过来,带了一些让步的条件,就是在按两万兵员拔给的钱粮基础上,再添一部分,由红袄军内部统筹。两淮盐银每年不过一百八十万两,江宁拨给淮阳军镇的钱粮以二十万两为上限,差不多已经是江宁的极限了,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 当然,江宁愿意每年拨出二十万两银子,又封官赏爵,在江宁诸公看来,已经是十分的慷慨,但远远解决不了红袄军的问题。 将卒每人每月食四斗粮是足够了,关键是饷银上。 换往他时,三钱银能买六七斗米粮,将卒拿来养家也勉强够了,再说家里多少有些田地耕种,日子过得不差。此时,三钱银在前面的濠泗等地,仅能买两斗粮,到淮东稍好一些,能多买半斗,但运到淮阳,算上运钱,也相差无几。 而红袄军流窜过来,家小并无耕作之田,兵卒的家小仅三钱银饷维生,实际仅能吊一口命。 这还是以两万兵员计算的,要是给三万人一摊,情况将更加的窘迫――当然了,这要比最艰难的时候好得多,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能让步的。 关键进入淮泗后,除了红袄军保留完整编制之外,还有五万多流民军就地解散,作为难民分散到乡野村寨接受救济――这部分流民军加上家小,就超过二十万人。除了这些之外,在淮泗地区差不多还有近十四五万的战争难民。 除了红袄军及家小外,其他滞留在淮泗地区的难民总数,经过初步统计,差不多有三十六万人之多。 江宁主张将这些难民从淮泗地区驱逐出去,令他们各自返乡。 “杆爷,你说说看,连一点糊口的口粮都没有,就给逐出淮泗之后,要么饿死在路上,要么就再扯着旗子造反的,”李良愤愤不平的说道,“江宁怀着怎样的意思,我们怎么想不到?他们还想欺我们是傻瓜蛋!他们就纵容流民生事,再派遣我们去镇压――娘的,我们能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再说了,就算红袄军及家小保存下来,其他的,也多是沾亲带故、乡里乡邻的,真就忍心将他们逐走,不管他们死活?” “啪!”孙壮一口将酒喝尽,将豁口的碗顿在桌上,没有说什么。 “淮东那边,今年还能不能有米粮节余?”李良问了一声。 在过去小半年时间里,淮东暗中输送了近二十万石米粮过来,才是红袄军在淮泗稳定阵脚、三四十万流民能够存活下来的关键。 在四月下旬,林缚奔袭浙东,淮东军兵力急剧扩张了近一倍。 刘妙贞、马兰头自然还想继续得到淮东的暗中支持,但是淮东兵马扩张到六七万人,还能有多少多余的财力?他们不晓得淮东的运作方式,只能以常规的思维去推测淮东的财力。特别是津海粮道停了之后,淮东也失去最重要的一项财源。 再者他们正式接受朝廷招安,也仅是名义上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粮饷改由刘庭州控制的淮东军领司拨给,也没有道理再要淮东暗中支持钱粮。 江宁愿意拨给的钱粮,只能够勉强养三万人马及家小。 不要说三四十万流民、难民会跟地方势力争地,处置不好,会诱发尖锐的矛盾,就算淮阳、睢宁、宿豫三人有足够的荒地安置这么多人,以当前这么高的粮价,江宁少说要拿出六七十万两银子出来,才能将这么多人安置下去。 两淮盐银是还能挤出一些出来,但是诸方势力都盯着两淮银,岳冷秋等江宁诸公,甚至包括顾悟尘在内,哪个愿意将两淮盐银浪费在流民身上? “宿豫、睢宁,说好了不能跟地方争地,淮阳这边应该能开垦种些地,”孙壮问道,“这边不会一点收成都没有吧?” “有,这个也没有什么好瞒杆爷您的,”李良说道,“不过实在是难看得很,你一路走过来,也能看到,淮东这边开的田,今年能有两三万石米粮收成就顶了天!” “我过来,听大人的意思,是还能支持这边点,但具体的数字在秦爷的肚子,我也不晓得。”孙壮说道,他也担忧,淮东占的地方就那么一点,能筹到粮食还真是有限得很。 “有就成,”李良说道,“只要勒紧裤子能熬过去就成。” 孙壮怕秦承祖有事吩咐他,也没有在外面跟李良多聊,便回了驿馆。与李良所说的话,孙壮也没有瞒着秦承祖,大体略述了一遍,蹙着眉头问道:“淮阳才能收两三万石米粮,当真是太缺了,淮东能挤出多少来?” “骑都尉可是从三品的武将,你拒绝了倒是不可惜?”秦承祖问道,“淮东这边顶多能帮你请到昭武校尉衔,这前前后后差了三四档……” “朝廷的鬼捞官有什么好做的,我欠大人没有还上,朝廷让我去做王爷,都没有好值的。”孙壮说道。 “……”秦承祖笑了笑,说道,“淮东是还能挤出一些粮食来,但跟好铁要用在刃口上一样,淮东目前在北线以构造防御东胡人的防线为主,挤出来的粮食怎么用,都要围绕这个来。你来说说看,北面的防线要怎么构筑才算好?” “沟渠都废了,除了几条大河外,东胡人涌进来,怕一直到淮河才能收住脚,”孙壮说道,“淮阳这边,要有可能,淮阳城墙外面要覆一层砖,围着淮阳筑堡寨,往东北方向斜,跟汴水接上,再与睢宁接上――只是这个还不够好,要能将陈韩三的龟腚子捅掉,拿下徐州,北线就舒服多了!” “短时间里不可能,不要想这个心思了。”秦承祖说道。 陈韩三能挣扎活下来,还越活越强,不会没有他的过人之处。 陈韩三握着两万精锐,对这边的警惕心极强,守的又是徐州这座雄城,外围城池也多控制在他手里,淮东能拔掉陈韩三极难。 再说,江宁与北面的梁家也不会坐看淮东去打陈韩三。一旦淮东发兵打徐州,江宁也许会迟疑、犹豫,梁家几乎是肯定会率兵援徐州与陈韩三联军对抗淮东的――那时不要说联军对抗东胡,内部必先四分五裂。 “没有徐州,淮阳、睢宁两边连着,就难看多了,”孙壮虽说在兵法上的造诣不如张苟,但毕竟做过一军之帅,眼界还在那里,不是常人能比的,说道,“那就要照大人所说,要尽可能加强红袄军了――眼下的红袄军有三万精兵,要是能吃饱饭,战力也就跟长淮军相仿,但缺少能压制骑兵的弓弩,这一点跟长淮军差太多,有时候只能拿人命去填。东胡人要有一万骑兵漏进来,红袄军也只能躲到城寨里。一定要野战的话,多造些战车,用大盾跟长枪硬扛,但也仅是勉强能守住阵脚。胡人精骑射,不会硬冲步阵,惯先打侧翼,用弓弩射杀,步阵要有一角扛不住,这野战就要败了!” “虽不够精细,但也大体不差,”秦承祖说道,“大人的意思,要是不觉得屈了你,我倒有些东西能教你!” “那我给老爷子您叩头了!”孙壮爬起来跪地上叩头。 “起来吧,”秦承祖搀他手臂,说道,“仅学兵法只是小乘,大乘是政事。淮泗的情形,你也深有体会,几万精兵实际不能构筑抵御东胡骑兵渗透、突破的坚垒……” 这会儿有人进来通报李卫回来了,秦承祖让人快将他进来。 “谈来谈去,江宁头上是一根毛都不肯再拔了,”李卫苦恼的说道,“要照大人的意思,在淮阳、睢宁北构筑防线,就不能让丁口疏散到北面去。还要尽可能做好接收下一波难民从北方大规模涌来的准备――防线以南到淮河,能用来安置流民的土地太有限。还有,北线到底能拨多少物资!” “不算上泗阳、山阳及沭口第二防线的投入,”秦承祖说道,“米粮到处都紧缺,要备津海难民南下,沿线少说要铺三十万石米粮下去,才能保证不饿死人;在年底之前,能挤给淮泗的,最多只有四十万石粮。” 孙壮原以为会减,没想到不减反增。到年底还有七个月不到,投入四十万粮,也就是说每个月能投入六万石,比之前多出五成。关键接受招安后,江宁那边每个月差不多也能拔一万两千到一万四千石米粮,比年初起的境遇,堪说天差地别,甚至连普通难民都能吃个半饱。 当然,好铁用在刃口上,这么多粮食怎么用,淮东自有定计,不会白白的去养这么多人,让他们每天能够躺太阳心下睡觉。 “够了,”李卫说道,搓着手,说道,“任江宁机关算尽,大人所行才是大道之术,这杂儒之争,我算是彻底服了,”又问道,“淮东能挤出多少铁料来,铁料很关键,光吃饱饭还不管用。” 自红袄军东进以来,淮东虽每月暗中输粮,但对铁料等战略物资控制极严。要加强红袄军的战力以及淮泗地方垦荒屯种的能力,铁料是必不可缺的物资。 “毛铁料给了一百万斤、精铁料给了三十万斤的上限,这个应该能管足了用!”秦承祖说道,“看情形会拨一些铠甲过来。” “呵!”李卫笑道,“来时你说要给刘庭州五万斤铁,我心里还在打九九,真是小看秦先生跟大人了……” “大人去年年底就定下崇州、山阳两地铁场的铁料产量合计要超过七百万斤,要求开通海东与崇州之间的煤铁船,好些人不理解,我也打过犹豫,”秦承祖说道,“看来还是大人早有算计……” 铠甲打造最难,普通刀具、枪矛以及箭簇,只要有铁料供应,淮泗也能聚集一批工匠打造,这样就能补充普通兵械的不足;而打造农具而更简单。 东胡人即便打下燕京,也需要调整一段时间,再冲击梁家在沿黄河两岸构筑的防线,最快也会等到年底才会有大规模的骑兵漏到淮东来。 林缚是想红袄军在外围构筑第一道防线,以凤离营为主力,围绕淮河在泗阳、沭口、山阳构筑第二道防线,确保淮东内线的生产不受到干扰。 只要红袄军守住淮阳,实际对濠泗以及更内线的东阳等地有极强的屏蔽作用,东胡骑兵只能更往西,从寿州、南阳方向寻找突破口,林缚这时候也顾不得考虑那边的事情。 当然了,淮东虽然为北线准备了这么多物资,但也是要拿这些物资为条件,促使红袄军配合淮东在北线的部署。 秦承祖拉李卫在静室里商议了许久,由于下午刘庭州与刘妙贞、马兰头诸将谈得不是很愉快,入晚后,马兰头、李良代表红袄军诸将在驿馆请刘庭州、秦承祖、李卫、孙壮等人用宴,刘妙贞没有出现。 没有酒,只有一些野味,说话也不投机,晚宴草草就结束。用过晚宴,李良才偷偷摸摸的过来,请秦承祖、孙壮去军府密议,李卫留在驿馆里拖住刘庭州。 军府明堂里,自制大烛燃烧有一股子松脂香气,刘妙贞将午宴及下午跟刘庭州、李卫谈判时都还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摘下,以示对秦承祖代表淮东的尊敬,说道:“我兄长身前评点天下人物,对秦先生最为仰慕,叹息秦先生为奸贼所害,不能邀来共攘盛事,万没有料到秦先生暗中早为淮东的中流砥柱……” “刘将军客气了,”秦承祖坐在刘妙贞的下首,说道,“淮东谋臣良将无数,武有傅青河、曹子昂、敖沧海、宁则臣、赵青山、周同、赵虎、葛存雄、葛存信、孙壮、张苟、陈渍等,文有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葛司虞、胡致庸、梁文展、李卫、周广南、王成服等,无一不是一时之选,便如有‘天下之谋’的高宗庭,也在为守津海效力――秦某碌碌无为,实不堪此赞。真正要说天下人物,我家大人也许能当得安帅之赞,我家大人对安帅也甚为推崇……” 崇州文臣不甚出名,但说到武将,秦承祖如数家珍似的报出这么多人来,马兰头、李良等在座相陪的红袄军主要将领,实在没有谁能拍着胸脯说比他们要强。孙壮下午已经表了心志,秦承祖列数淮东武将,将张壮、张苟、陈渍都列入其中,在红袄军将领听来,滋味就有些复杂了。 虽说在淮东为将,一样要身先士卒、吃苦耐劳、不畏牺牲,但淮东军将卒战力强,能协力同心,又时时处处能占据战略上的主动,能畅快的领军作战,这大概是武将最渴求的境界吧。 刘妙贞盯着桌角边上的大烛若有所思,似乎让秦承祖的话勾起她的心思,过了片刻,跟秦承祖说道:“我想去一趟崇州,不晓得这时候突然提出来会不会有些冒昧!” 刘妙贞突然这么说,不说要马兰头、李良等红袄军诸将了,秦承祖也大为意外。 刘妙贞虽是女流,但毕竟是红袄军的主帅,还没有正式接受朝廷的招安,淮东将她扣下或杀了,一点都不用承受道义上的指责,江宁那边也不会反对。即便如陈韩三在担任徐州制置使都有两年时间之后,连江宁都不敢去。 马兰头满脸难色,要不是秦承祖等人在场,他就要直接出声反对了。 秦承祖虽然诧异,但刘妙贞愿意到崇州走一趟,这比什么都好,当下说道:“刘将军愿意到崇州一行,那是再好不过,我谋代表淮东邀刘将军一行崇州;让孙壮护卫刘将军南下,我便留在淮阳,与马帅商谈联军之事!”言下之意,愿意留下来为质,以确保淮东对刘妙贞没有不轨之心。 “秦先生愿意留在淮阳商谈联军之事,那是最好……”马兰头拦在前头说道,真怕大小姐擅自主张将秦承祖放回去。 林缚是极有野心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拘泥于道德、信用等微不足道的东西?要是大小姐坚持要去崇州,马兰头肯定要将秦承祖扣下来当人质,最好是能说服大小姐放弃这个念头。 第67章 北地 周知众所部驻在香河,与陈芝虎所部的台湖大营相距不到三十里,他吃过中饭后,他骑马到西集屯的前哨走了一圈,才带着扈骑往蓟州而去。路上遇到从宁河大营赶往蓟州议事的穆亲王叶济罗荣一行人,便与叶济罗荣一行人汇合后往蓟州而行。 周知众原是两浙提督府的武官,崇观九年随副将赵金龙北上勤王而降,编入新附军。赵金龙在大同战死后,他就积战功,坐上新附军都统官的位子,成为新附军八将之一,麾下有万余兵马,如今在东胡也是权高位重,甚得重视。但就周知众本人而言,如覆薄冰,在叶济罗荣等东胡重臣面前,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叶济罗荣对周知众倒也满意,一路上邀他与自己前肩而骑。 当初对新附汉军的使用,王帐内部的争议很大。最后还是汗王力排众议,给予新附汉军相对独立的地位,而不是作为扈兵或副兵编入旧军,对降附将领也给予重用与信任。 短短三四年间,新附汉军就从无到有,发展到战前,兵马有到六七万众。南征后,更有蓟镇、大同等地近十万降军可以补充,战力已经超过燕西诸部一大截,成为东胡除旧军外最为依重的战力。仿照旧军,编制新附汉军六部,六位都统官分赐权、制将军衔。 如今汉军八位都统,在冀东就有四位。除了周知众占了香河,警惕西边陈芝虎所部的台湖大营外,一部在蓟州,还有两部新附汉军随叶济罗荣屯驻宁河大营。 宁河位于津海之北,为防备津海军以及随时可能从津海登岸的南朝勤王军,东胡在津海的北面,在宁河大营屯驻了一万精骑及两万五千余新附汉军。 五月冀东,田野荒芜、青草蔓蔓,越靠近蓟州,野牧的牛马群越密,昔时的冀东良田,今日已成东胡族放牧的草场。 经过一个冬天的征伐,人疲马瘦。 在攻克蓟州之后,除了继续清除冀东、燕南、冀西地区的外围据点外,东胡汗王叶济尔并不急于强攻燕京、津海,甚至没有急于将大军推到燕京、津海城下进行合围,反而以蓟州为中心开始为期近一个月的休整。 以蓟州城为中心的数百里方圆区域,田野、山丘、湖荡、河湾,林场,从四月上旬起就陆续便成为东胡人的驻牧草场。 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在冀东地区的近五万骑兵又重新恢复战力,仿佛生锈的刀剑经过磨砺,恢复了原先的锋利。 骑在马背上,望着充盈田野的牛羊马群,周知众心里暗想:这回召集军议,该是要决定攻打燕京与津海了吧? 到底是想打燕京还是先打津海呢?也许为了打燕京、津海,还要从西线再抽部分兵马过来。 周知众心里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蓟州城下,远远的看见旗帜如林的迎接仪仗,有数骑持金箭打马过来,到骑队前跪禀道:“汗王特出城来迎接墨尔多穆亲王及周将军等有功将士……” “汗王有心了,自家兄弟还讲这样的虚礼……”叶济罗荣哈哈大笑,虽然说得随意,但是叶济尔威势渐重,他也不敢怠慢,下马来,牵马而行,往叶济尔出城来迎接的仪仗骑队走去。 周知众等新附军将领诚惶诚恐心怀感激,随叶济罗荣走过去,行了君臣之礼,再一道骑上马往城里行去。 “这回有没有将老三召回来议事?”叶济罗荣与叶济尔并肩策马而行,左右各有随扈帮他们牵着马,好让他们能分心专注谈话,周知众等将与随叶济尔出城相迎的叶济白山跟在后面,也能听见前面的谈话。 “多镝要在南面防备梁家及长淮军,不盯紧点不行,暂时还走不开。”叶济尔说道。 “将莫纪末等部南调、填入燕南,冀西及宣府的战事交给颜之赞等部,”叶济罗荣说道,“老三就可以过来跟我们合兵打燕京了……” “……”叶济尔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将你们喊回来,就是要讨论这桩事。津海、燕京,你觉得应该先打哪个?” “津海那边,我亲自去看过,不比阳信好打。”叶济罗荣压低了些声音,阳信一战是近几年来叫人记忆犹新的惨败,叶济多镝还为此瘸了一条腿。 “津海的城防,我研究过,”叶济尔说道,“虽说津海的外围城壕相对简陋,但分布涡水河两岸的七座城寨都是包砖坚城,与外围城壕融为一体,驻入精锐,就能彼此依为犄角,很难打……我怀疑林缚当初以津海为终点打造津海粮道时,就考虑过今日的情形。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在津海建筑一座雄城,也应该是限于南朝的体制,于是将津海的防御重心都分散到七座城寨上,每两座城寨之间相距不过两里,恰在床弩、投石弩的打击范围之内,使我们不能集中兵力分而打之――就这样的城防体系,津海守军虽说才两万,但给你四五万人,能打下来的可能性很低。” “这厮很可能就是我们最主要的障碍……”叶济罗荣说道。 “不是很可能,根本就是如此,”叶济尔说道,“三月时,你们都以为他会率淮东军渡海来援津海,临到头都给他晃了一枪,奢家因此陷入被动――仅此一谋,就让他超越李卓一筹。我们即便能顺利打下南朝的半壁江山,淮东仍然是拦路虎,不得不小心应对……” “如此看来,津海更是非打不可!”叶济罗荣说道。 “是要打,”叶济尔说道,“关键是要怎么打!” 他们这些城攻打的城池也有百余座,但能称得上攻守惨烈的坚城不多。大同镇主城,也是在长期围困后迫降,这回征南之战,真正不惜代价强攻下来的,还只有叶济尔亲领精锐攻陷的临渝关城。 当然,攻陷临渝关城的意义重大,不仅打通冀东与辽阳的通道,还迫使蓟州守军不战而降,顺利而迅速的攻陷冀东十四县近千里方圆全]文字――伤亡惨重一些也能接受。 津海背依渤海,能从海路运来充足的补给,守军意志坚定,不会轻易开城而降。攻陷津海,就能彻底断了燕京的后路,但是作为统帅,叶济尔必须考虑攻陷津海可能会付出的代价。 “不好打啊!”叶济罗荣轻叹一口气,说道,“津海守军才两万人,但不能封锁海路,也无法预料后期会不会有兵马增援上来……” “如今梁家不敢从平原府北进,燕京的京营及西路勤王军不敢突围,曹家在秦郡观望之心犹重,主要是因为我们在冀东、燕南集结了步骑十四万余众。在兵力上,我们应对任何一面,都占据绝对的优势,”叶济尔说道,“一旦我们在津海城下损失太大,不仅会动摇全军的士气,梁家、燕京的京营军及西路勤王军甚至关中的曹家都有可能蠢蠢欲动――南越的孱弱,主要是内部矛盾重重、勾心斗角所致,单就幅员、丁口以及兵马总数来说,南朝的实力实在我们数倍之上。” 听到这样的议论,骑马跟在后面的周知众,心里最有感慨。 南征前,越朝在北线,蓟镇、大同及宣府加上京营军,兵马就有二十四五万之众,以蓟镇军最为精锐,有十万之众。若非崇观帝自毁长城,临阵换将,将李卓撤下,换上郝宗成这个脓胞,东胡人这回即使能攻陷大同,也无法让战事发展到今日合围燕京的程度。 即使到这时蓟镇军大败、大同守军开城献降,为新附汉军提供了约十万数的降叛兵员,越朝能动用的兵力也不低。 在关中,曹家长期镇守固原等边镇,关西精锐就有三万众,在控制秦郡之后,兵力更是增加了一倍有余。梁家河淮之间也有六万多兵马,青州及登州镇军,也有两万兵马,长淮军陶春所部两万兵马,在燕京内围里的京营军还有六万兵马、以宣镇军及陈芝虎所部为主组成的西路勤王军有三万精锐,宣府还有万余兵马坚守不降,津海军有两万守军。 认真计算起来,南朝在北线能调动的兵力还有二十五六万众,其中堪称精锐者,也有十万之数。 相比较之下,东胡人能调动的兵力,以六万东胡精骑为核心,也就二十万众左右。 要是南朝诸势力之间能齐心协力,东胡人也只有退出关外一途。 很可惜啊,这年头谁对朝廷越忠心,下场越是不堪,以致到这时谁都不肯尽心来救燕京。 “我觉得,津海还要先打,”叶济罗荣又将他这些天来的思考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说道,“不打下津海,我们更不能投入兵力打燕京。要是奢家改变主意或支撑不住,在南边全面收缩,江宁就能调集大量的援军走海路,运到津海,到时候我们就会更加的被动!” “嗯!”叶济尔点点头,说道,“猝然攻之而难得,需层层推进才瓦解之……我想调整一下部署,香河大营让你去负责……” “我去香河,谁去宁河负责打津海?”叶济罗荣问道,“老三可抽不出身来啊!白山的话,经验总还欠缺一些。”倒不管叶济白山就在身后,叶济罗荣直截了当的明言他还不能堪任一路之主帅,特别是组织攻打津海这么重要的战事,非老将、老帅不能胜任。 这种集结数万兵马、组织一个方面攻守的大规模战事,自然只能用叶济家的子弟为主帅。 “白山守蓟州,我亲自去宁河!”叶济尔说道。 “那改国号之事,这趟也定下来?”叶济罗荣问道。 “这趟就定下来,”叶济尔说道,“就依前议所定,定国号为‘大燕”改元‘天命”诏告天下……” 中原正朔,越朝之前为陈,陈之前为燕。 燕在中原立朝仅延续百余年,就给陈朝推翻,有残余王族逃入漠北,迄今已经近六百年的光阴。 叶济部从崛起白山黑之间,就自称为燕王遗裔来召合诸部,先后征服燕东诸胡崛起燕山之北,又征服燕西诸胡为属部。以“燕”为国号,以“天命”为年号,除了要将燕东、燕西诸胡都直接统合进来之外,更是直接暴露出要恢复前燕为中原正朔的野心。 第68章 攻守之谋 蓟州原是蓟镇军的冶所,叶济尔占了李卓当初署理公务的官房为行宫,也是南征军的王帐行辕,周知众随汗王叶济尔、穆亲王叶济罗荣及郡王叶济白山等人进城后,就直接进入行宫用宴。 除了叶济罗荣、周知众等将给军务耽搁、不得不到最后一刻才成行外,冀西、燕南以及燕西给召来议事的将臣,已经先他们一步赶来蓟州。 在青墙岭诸战中或降或俘的袁立山、张希泯、杨文昌等人也都给请来列席。 从南朝靖北侯之变后,东胡占了辽东,在叶济尔的治下,就大规模的任用汉臣,甚至还在辽东开科举士,此次随叶济尔南征的汉臣,进堂赴宴的,差不多就占了将近半数。 虽说堂上诸人,汉臣占了近半数,但汉臣的地位明显要低一些,甚至都比不上燕西诸胡、高丽国出身的将臣。 辽东汉臣还要好一些,辽地本来就胡汉不分。越朝从高丽手里抢来辽东,也就百十年的时间,到今日失去辽东也有十六七年了。辽东的汉人对南朝没有什么归附属,自然也更得信任,堂上的汉臣,也是以辽民为主。 周知众等降臣降将,地位则更要低一等,自然也要抱成团,互相取势,但同时也担心会受到猜忌,惹来杀身之祸。 周知众本也不认得袁立山、张希泯、杨文昌等人,他一直都在燕西率部参战,对这三人也仅知其名、未见其人,经孙季常介绍,才算是正式见过面。 这三人里,除了杨文昌彻底降了、还立马跟新主子献媚说服昌黎守将弃城归降立了首功外,张希泯、袁立山二人实际上还给软禁着,这次是给叶济尔强行邀来赴宴。 袁立山坐在位子上,有些忐忑不安。北地一战,郝宗成所部主力被击歼,他率部给围在青墙岭,路断粮绝,没有生还的希望,就降了。降了之后,袁立山坚持不受官职,但狠不下心杀身殉节,又不屑与其他降将叛臣亲近,这次给强行邀来赴宴,坐在降将叛臣之间,内心实在是煎熬得很。 叶济罗荣地位特殊,虽无继承汗位的可能,但叶济尔待他甚重,每逢重要场合,都在身侧置席待他。 叶济罗荣眼睛睃着袁立山,低声问叶济尔:“他还是不肯降顺、就任将职?” 叶济尔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暂时还不能竞功。 叶济罗荣可惜的咂咂嘴。 蓟镇军虽先后以李卓、郝宗成等人为帅,但袁立山、程庭桂二人实为蓟镇诸将之首。 程庭桂已经战死不去说他,袁立山以及他身后的袁家,是燕蓟边军的传统军门世家,蓟镇降将里,倒有十之三四与袁家有所牵连。也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是李卓不能最终掌握蓟镇军的根本原因。 南征以来,仅蓟镇军降俘就有六万余众。如此处置这些人,令叶济尔诸人十分头疼。主流意见是将主要将领囚禁起来,将降俘打散,编入已经建立功绩、能放心使用的新附汉军诸部。 叶济尔早就确定以降将治降军的原则,周知众、莫纪本、孙季常等原新附汉军诸都统,降附以来,也没有什么异心,领兵作战都非常的用心用力,有反复之心的可能性甚微,也能放心使用,但有独挡一面能力的大将之才者甚少。 随着战事的延伸,新附汉军的规模也会越来越大,后期也将更需要新附汉军站出来、顶到前面去独撑一面,叶济尔就极渴望能有袁立山这一级别有声望及才干的降将能为己放心使用。 比起将五六万蓟镇降军打散编入诸部,若袁立山能真心归附,就能直接得到一支强军用在攻打津海的战事上。 当然了,袁立山在蓟镇降军里的影响力极大,他若有反复之心,带来也是极为恶劣及可怕的后果;要是袁立山轻易降了,叶济尔反而不敢重用他。 想到如何处置或任用袁立山,叶济罗荣也是头疼不已,他心里想:老二在用人及掌握人心上总是有过人之处,这事还是留给他头疼好了。 转眼看到同处软禁中的张希泯坐在那里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叶济罗荣低声跟叶济尔说道:“这种软蛋货,又没有什么真本事,偏学袁立山,还不如郝宗成在牢里寻死觅活的有骨气――怎么不干脆杀了,留他浪费粮食?” “郝宗成有骨气,倒也没有死;张希泯没骨气,也没有真就降了,”叶济尔摇头而笑,说道,“要说领兵打仗或者粮谷支度,张希泯是没有什么真本事,但燕京能不能轻松一点的打下来,希望很可能就要落在他身上!” “怎么说?”叶济罗荣疑惑不解。 “回头再与你细说。”叶济尔说道,这会儿举宴要应付的人跟事太多,也无暇跟叶济罗荣细说这些。 张希泯看到叶济罗荣的眼神扫过他之后跟东胡汗王低头细语,心想应是在议论他,叶济罗荣眼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凶光,令他心头非常不安。 张希泯被俘后也是狠不下心慷慨赴死,但他不比杨文昌无牵无挂,他父兄二人,一为帝相,一为宁王府长史,他的妻儿美妾都还在燕京,令他无法归降。 他要是降了,东胡能攻下燕京也就罢了,他自己不仅能保全下来,还能说服父亲归顺东胡,成为东胡统治中原的鼎立之臣――这时候就顾不上远在江宁的兄长了。但要是东胡这次没能攻下燕京,反而给诸路勤王军打回关外去,他要是降了,非但他父兄不能保全,他自己也会里外不是人――东胡人到最后说不定还会将战败的责任推到他们这些叛臣降将头上。 张希泯不是没有归降的心思,在他看来,眼下还不是归附的时机罢了,所以东胡人说降,他坚持不应,但东胡人待他礼遇,他也受之若饴。 叶济尔对他的这种心态再是清楚不过,也就拿水磨工夫对付他。 反而是郝宗成心里明白自己对东胡人没有什么用处,立场坚定的在狱里寻死觅活,不肯受东胡人的半点好处,也断断续续的绝食了好些天,白胖的身子经过近两个月的折腾,如今也饿得瘦骨零丁、给折磨得伤痕累累,十足忠将节臣的样子。 用过宴,诸多事项都留待明日商议,叶济尔仅请叶济罗荣等几名重臣随他去后园议事,到后园后又派随侍去将张希泯带过来。 自林缚离开津海、津海军放弃河间、沧州二城、退守津海,已经两月有余。 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东胡人倒是没有逼上来合围津海。但在北面的宁河,以叶济罗荣为首,构筑的宁河大营,驻有步骑三万有余,切断从津海往北的通道,更是窥视从津海通往京畿的通道。在西南的河间诸城,叶济多镝更是率两万精骑,在燕南防备梁家率部从平原府北上的同时,也切断津海军西进的通道。 高宗庭陪同林续文站在城头上眺望北边,散在城寨外围的都是津海的探马斥候,烽火戍台一直往北延伸到潮河南畔。 由于周普率淮东骑营协守津海,在东胡人的主力兵马没有大规模逼上来合围之前,守军还能有效的控制津海外围数十里纵深的区域,不让东胡人的哨骑渗透进来。 但高宗庭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东胡人将兵马压上来合围津海,这边仅有的两千多骑兵都只能退到内线来,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 “津海真就不能守吗?”林续文将随扈遣开到一旁,仅留高宗庭、孙尚望两人在身边,压着声音问道。 林续文的功业、根基,都在津海。 长期以来,林续文与林缚以及林庭立同出林族,连气同枝、同进共退,互为援应,但三者在地位上是平等的,没有谁依附谁的问题。 这次要是放弃津海,退到南边去,他的官爵不会降,但从此就失去根基。林续文要么选择向新帝尽忠,要么就只能依附于淮东,不可能再有独占津海时相对独立的地位跟权势。 不到最后一刻,林续文绝不愿意轻易放弃津海,遂有此问。 孙尚望看了林续文一眼,他没有吭声。 高宗庭极目远眺,轻声说道:“大同失守后,北地形势已经崩溃无救,但津海能不能守住,实则要看林大人的决心要有多大!” “怎么说?”林续文听高宗庭的语气,似有守津海的希望,心里也泛出一些期待来。 “做事最忌首鼠两端,要么弃、要么守,只能选其一以坚其志,但不能既弃且守――撤入津海有三十余万民众,这三十余万人一概不撤,可选十万丁壮编入营伍,哪怕是削木矛,只要老弱妇孺依为后,则众志成诚,守津海足以矣!”高宗庭说道,“一旦大规模从海上疏散,留守者就会有盼离之心,守城之心不坚,初时能坚守,时间一久,便有遭弃之感,士气就不能用,不能依之守城……” “这样啊!”林续文微微吸了一口气,依高宗庭之策,就是以海路为粮路而不为退路,以老弱妇孺作为人质,要挟一城丁壮都留下来全力守城。 只是这么做的成本太高了,且不说这么狭小的城池挤入这么多丁口,时间长了极容易诱发大规模的疫病,最终会填入多少条人命也不得而知,真要将这么多人都留在津海城里,每月支出的钱粮就是一个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高宗庭看了林续文一眼,告辞要去休息,刚下登城道,孙尚望从后来追过来,带着责怨的语气,说道:“高先生不该怂恿大公子守津海的……” “津海守得越久,不是对淮东越有利?”高宗庭袖手站定,转身看着孙尚望。 “高先生真这么认为吗?”孙尚望反问道。 高宗庭微微敛起眼睛,看着孙尚望,没有吭声。 孙尚望仅是秀才出身,屡试不第,落魄到只能在济南教书为业,燕南被侵,除幼子得全外,长子及妻室皆被捋走,音信全无,后追随林缚北上勤王,给林缚用在津海为吏,迄今也无正式的官职――这么一个人物,声名不显,但林缚长期用他主持淮东在津海的事务,就不是无能之辈。 不过,孙尚望平时低调得很,高宗庭也没有想到他的目光会如此锐利,心里再想:能给林缚重用的淮东诸人,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高先生心里怕是认为只要津海能守下来,燕京也就有守住的希望吧!”孙尚望不说守住津海对淮东的好处,而是直接将高宗庭的心思揭开来,说道,“我倒想问高先生一句,即使津海付出惨重的代价坚守两年,江宁能做好准备吗?天下能避免四分五裂的结局吗?梁家与曹家会希望看到元氏中兴吗?” “……”高宗庭默然不语,李卓当初献平虏策,将生前身后的一切都押上,就是希望能拖住三五年,能给大越朝以喘气的机会,但是从崇观十年以来,李卓勉强在北线支撑住,但中原腹地的情况只是越发的恶劣,而没有丝毫好转的趋势。 在东胡人差不多控制燕冀的情形下,津海拖得越久,在付出惨重代价的同时,也只是给梁家、曹家更多的喘息时间罢了,对淮东以及江宁并没有直接的好处。 与其说指望曹家能出关中牵制东胡骑兵南进,淮东更担心曹家会趁机去占川东、巴蜀。 东胡人南下占据幽燕,即使在江宁另立新帝,越朝的力量也将弱到极点,首先要挡住奢家从南边过来的攻势,已经无力干涉曹家进占巴蜀――这也是曹家割据秦蜀、在西面称王的最好机会――曹家显然很难拒绝这个诱惑。 梁家在陈塘驿一役,很可能已经丧失正面对抗东胡人的勇气。再说梁家在陈塘驿一役里已经给东胡人打得大败,即使再给梁家多一年或两年的时间里,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梁家能守住山东上。 相反的,一旦东胡人的主力给拖在燕冀不能立即南下,东胡人自然会适时顺势的调整战略。倘若东胡人转而拉拢梁家,支持梁家在山东割据称王,梁家会做什么选择? 曹、梁及淮东,时至今日,都是割据一方的藩雄,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藩镇与藩镇之间,从来都是以不相信任、以相互提防、以维持己方利益为基础,断没有彼此信任而通力合作、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可能。 不然的话,红袄军与陈韩三哪有在淮东与梁家之间喘息的可能? 东胡铁骑席卷天下,梁家自然没有独存的可能;同样的,让元氏得到中兴,元氏同样不可能继续让梁家割据山东西部以及河中府等中原腹心之地。 对梁家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天下四分五裂,梁家割据其一。 东胡势强,梁家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想联合江宁、淮东的力量还抵挡东胡。一旦东胡主力给拖在燕冀不能南下,甚至在津海城下消耗过多的兵力、暂时失去席卷天下的可能,梁家很可能会做出向青州进军、先一步割据山东的举动出来。 淮东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抵御东胡及奢家外,也不会放弃对梁家及曹家的警惕心,想来梁家及曹家对淮东也是如此。 “高先生也晓得,一旦江宁那边确定另立新帝,”孙尚望说道,“第一个要阻碍解燕京之围的,除了新帝外,怕不会有别人的――到时候,即使津海以惨重代价守住,也只会给江宁造成危机得到缓解的假象。而此时,梁、曹在外围,而淮东在近侧,高先生相不相信江宁会做出联合梁、曹来压制淮东的愚蠢举措来?” 高宗庭暗叹一声,淮东既然决心放弃津海,林续文想独守就断无可能――淮东会顾全大局,但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给别家做嫁衣,更不会将自家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去――高宗庭问孙尚望:“淮东走到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了吗?” “此事非尚望能谋,”孙尚望说道,“大人素重高先生,尚望只是希望高先生不要让大人失望。” “唉!”高宗庭微微一叹,没有再说什么,袖手离去。 第69章 不臣 看着高宗庭离开,孙尚望心有感慨,暗道在他心里对元氏仍存有最后一丝期望未灭吧? 待高宗庭离开,孙尚望又重新登上城头,林续文在他与高宗庭说话的当儿走到别处去了――远远看见有海船靠岸,不晓得从登莱过来的海船还是从崇州过来的海船,但只要看到海船登岸,对给困在津海的难民就希望不绝。 他们未尝不希望津海能守得住,但将三四十万人都填在津海,付出的代价太大。而就淮东的安排,是要将三十多万难民先疏散出去,但会将包括淮东骑营在内的两万守军留下来坚守到最后。 这个所谓的“最后”,实际要取决于东胡人的反应,要是真以为将三四十万人都填在这里就一定能守住津海,也过于视东胡人于无物了。 再者津海守住了,燕京就一定能守住?预料燕京到七月底就会断粮,断粮之时,对燕京守军的军心士气的考验才会真正的到来。 天下为棋,在这棋盘上落子的,可不只有淮东一家啊。 不管怎么说,高宗庭都还是李卓的谋臣,这时候不肯尽心替淮东谋算,不由的令人觉得惋惜。如此也好,淮东也不是什么人都希望高宗庭加入就骤得高位。 孙尚望一边巡视城寨的防守,一边胡思乱想,走到南寨时,有侍卫从主城跑过来,告诉他有信从淮东传来。孙尚望赶回官厅,林续文、高宗庭、吴齐、周普、马一功等人已经赶了过来。 “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在燕京失守后,我们仍要尽可能的坚守更长的时间,”吴齐边说边将手里的信函递给孙尚望,孙尚望是有资格阅看林缚亲笔书函的,“人员的疏散,大人是希望从即日起就开始,不再拖延。先将流难民众从海路疏散到莱州,沿胶莱河南下,到即墨后分走海陆到淮口再进行中转,淮东那边已经派员到莱州、即墨等地做好准备了……这些人都留在津海消耗跟牺牲,未必能改大局,将来反夺燕冀,却能依仗他们为战力!” 孙尚望接过信函之时,又看了高宗庭一眼,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是江宁已经做好拥立新帝的准备、不肯救燕京,而林缚在淮东,对林续文及高宗庭的心态也有准确的把握――高宗庭脸带愧意的将目光转开。 孙尚望将林缚从淮东传来的亲笔信函展开:虽说北地的局势让人看不到希望,但浙东的战绩很让人鼓舞,至少在东线,已经迫使奢家转攻为守。 要能将三四十万津海民众迁到岱山、昌国、明州等地安置好,再捡选健壮编入营伍,淮东少说能得三四万战卒,这个结果要比在津海消耗掉要好。 在孙尚望读信之时,吴齐继续说道:“燕京到七月底很可能就会断粮,在七月底之前,燕京很可能会组织突围。就东胡人的部署,也是‘围三阙一’之势,但津海能接援之,也应尽可能接援,然而就津海的地势,没有长守之利,需及时将伤病撤到津卫岛安置,不到万不得己,津卫岛不弃守!” 东胡人也没有对燕京进行兵临城下的合围,但在外围部署五六万精锐骑兵,燕京要组织向津海方向的大规模突围,谈何容易?也许只能零星的救一些人出来。 此外,津海位于涡水河及潮河的下游河口,一面临水,三面接陆,展开有近二十里宽受攻击面。要是东胡人铁心要攻下津海,没有足够多的兵力,很难守住这么宽的面。 津卫岛孤悬海中,岛上地势也有险可守,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小,除了外围的防御工事,岛寨内部仅百亩大小,岛西南侧的码头也驻泊不了几艘船。津卫岛作为津海城最后的支撑点是合格的,但无法长期留驻太多的兵马。 怎么守津海,过去两个月已经研究了很久,便是人员疏散方案,也制定了好几套,就等最后下决心。 “人员的疏散,林大人你看如何?”孙尚望问林续文。不管怎么说,在津海都要遵照林续文的号令。 “派人去知会黄大人一声,这边先做准备就是。等黄大人应允,就安排人先撤去登州。”林续文说道,这边的存粮顶多也只够三四十万人支持到七月底,津海或守或留,实际都取决淮东的态度。 自三月上旬林缚从津海离开,黄锦年气得吐血,从此之后就托病不出,也不管津海防守事务。好在黄锦年代表户部在津海除了管辖津海仓外,也没有其他实权,他不露面,也方便林续文他们不用伺候他这位大爷。 不过在组织人员大规模从津海疏散的这件事,林续文怎么也要先知会黄锦年一声。 “还是我走一趟吧!”孙尚望说道。 黄锦年很可能是唯一能从北地南下的三品大臣,他若选择向新帝效忠,在江宁获得的地位不会低。即使燕京最后会有高级文官逃出来,那也只是丧家之犬的逃臣,与黄锦年这样坚守津海最后迫不得已南撤的官员,在政治声望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虽说三月上旬淮东以勤王为借口行声东击西之策,令黄锦年破口大骂,但淮东仍然希望黄锦年能在形势面前低头。 貌似黄锦年是张、岳一系的嫡系官员,但也不是不能分化的。 要是黄锦年肯与淮东合作,淮东当然会不懈余力的支持黄锦年在江宁获得政治上的高位。要是黄锦年顽固的对淮东怀恨在心,也许让他最终落个与津海共存亡、为朝廷尽忠的结局更有利于淮东。 怎么处置黄锦年、张文灯等人,林缚早有密信传给吴齐、孙尚望,要他们从权处置。 孙尚望要亲自去见黄锦年,是借这个机会试探黄锦年的心志,林续文不会没有一点触动。他犹豫了片刻,跟吴齐、孙尚望二人点点头,要他们去偏厅跟他密谈。 高宗庭看着吴齐、孙尚望二人随林续文走向偏厅,心里如波澜起伏。 林续文要问吴齐、孙电*脑~访整理]尚望什么话,他不难猜到;其实从林缚假勤王之名以欺天下始,淮东已经昭显出不臣之心、不臣之姿态,已经绝了做忠臣良子的退路。 “狡兔死、走狗烹”,即使林缚有心做忠臣良子,下场却绝不可能比当年的靖北侯苏护好半分。 那铺在淮东前面唯一能走的道路,还不够清晰吗? 耿泉山诸将看不到这么深,要是高宗庭看不到,又怎么当得起“天下之谋”的赞誉? 走到这一步,林续文也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退到南边效忠新帝,要么投附淮东,从此之后林氏三支其二为淮东所有。淮东若能整合津海势力,实力必将再跃一层,则将超越为梁氏,为南臣之首。 以林续文的资历,也能挤入江宁中枢,成为淮东在江宁政权里的代言人之一。将来淮东若真能逆取天下,林续文自然也少不了封王封公侯之荣华富贵。 不过以林缚算计之深,最后一层心思,除了林梦得、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等寥寥数人外,大概不会跟吴齐、孙尚望等人尽说。 高宗庭心里暗想:林续文大概要到崇州才能知道确切的答案,吴齐、孙尚望是不可能给他准确答复的。 想到这里,高宗庭心里苦问:督帅、督帅,你要宗庭我如何处之?督帅你会希望看到淮东逆取天下吗? 这时候,一名小校匆促走进来,禀道:“涡水河出现异常,比较午时,水位下降了有两寸……” “啊!”高宗庭听了一怔,林续文、吴齐、孙尚望闻声也从偏厅赶出来。此时雨季正来,上游雨水允足,没有断流的可能,涡水河水位持续下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胡人在上游截流。 林续文与诸将匆忙出主城,赶到南面的河港码头,从码头坝石的水苔,能清楚的看到河水下降的痕迹。 毫无疑问,东胡人在涡水河上游截流了。吴齐蹙着眉头,下令道:“派人探潮河水位!”接得军令的小校没走出远,潮河那边的斥候探马就传来潮河水位下降的消息。 诸人面面相觑,东胡人的兵马还没有围上来,就开始截断涡水河及潮河的水道,这绝不好兆头。 “所有船舶需立时从涡水河、潮河撤出,坎、离二城寨,要取土抢筑高台,并要修筑与主城相接的台道,民众之疏散,从低洼地开始!”高宗庭建议道。 城池攻守之道,最重地形、水势。 认真说来,真要筑津海城,西面的王登台山,是左右唯一不惧水淹的坡地地形,但王登台山离海岸超过三十里远。 津海位于燕京之侧,朝廷断不可能容许津海建立从海港往内陆纵深延伸达三十里的城寨防御体系。津海后期只在王登台山建了一座小型哨堡,但从王登台山过来,差不多有二十四五里的空当。在东胡人的兵马大规模围上来之前,这边便会放弃王登台山哨台,将那里的百十名兵马撤出来。 津海依海筑城,是就海港、河汊口的便利,也是津海筑城之初,在那么困难及窘迫的情形下,最好的选择,但在地形上有处于低洼易受淹的弱点,特别是西边的坎、离二寨,地势最低,形成一个向主城延伸的缺口,这是津海城最致命的弱点。 东胡人未围城而先截涡水、潮河水道,很可能已经窥破津海城防的弱点,他们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将两河的水势导入津海城西面的低洼地带。 高宗庭暗暗心惊:真是小窥东胡人不得。东胡这些年招揽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东胡人越有耐心,津海则越难守。 第70章 攻守 五月十四日,东胡改国号“大燕”、改年号为“天命”的消息传到津海。在越朝的官方塘抄驿报里,东胡也给称为“伪燕”或“燕胡”,以揭其想继承前燕正朔的野心。 与此同时,东胡人的前锋精骑绕从涡水河南岸逼进王登台山,与津海守军开始对王登台山这一津海外围唯一处高地的争夺。 东胡人左右翼千余精骑皆弓马娴熟,弯刀胡弓、跨马披甲。忽而聚集、仿佛凿天劈地的大箭;忽而展开,散开数里方圆,如乌云盖来,蜻蜓点水似的来挑津海守军步骑阵列的侧翼。 津海守军步卒弓强,但收缩内线,不能展开出去,两翼骑兵也是披甲轻骑。 东胡骑兵避开正面,只是试探性的接触侧翼,两边起初也更多的是拿弓弩对射,飞箭如急雨似的,又如蝗群似乎在空中飞过,发出密集而尖锐的响声。 马背上的骑兵皆披甲护着要害,偶有落马者,也多给袍泽救起,但马匹中了箭血如泉涌,每战都不晓得要损多少战马……空箭又扎在地上,如刚割过麦子茬。 双方都有豪莽武勇耐不住性子,勒马拔刀接战,常是一击而过,战刀相撞,滋溜电光,手里稍缓,许能看到自家头颅与身体分开的一瞬间。 对王登台山的争夺,对攻夺双方来说,虽说都是试探性的接触战,但打开始都有不服输的劲儿在里面,进行得相当激烈。那长着离离青草的野地里,血迹斑驳,马蹄踏过,一不小心就踢出一截残臂残肢,每一战,双方都差不多有百余老卒或死或伤或残。 东胡人在上游对涡水河进行截流,王登台山北侧的涡水河水深不足三尺,驻泊津海的战船被迫退出涡水河,守军只能靠步骑进入纵深作战。 看到东胡兵马越打越多,守军经不住这样的消耗,特别是战马,才两天工夫,损失了四百多匹――东胡人马多,损失四千匹战马也许会心疼一下,但守军在津海的战马只有三千匹,损失四百多战马,骑兵甚至都达不到一人一马的程度――这样的消耗战,对守军来产又怎么敢无限制的进行下去? 于十六日守军被迫放弃王登台山,收缩到内线防守。 在津海军向内线收缩的同时,吴齐、周普则率淮东骑营跳出包围圈去,沿海岸线往南而走。骑兵若是给封锁在内线,能发挥的作用会非常有限,远不如游离在外围,更能牢制敌军放开手脚攻城……只要东胡人不能彻底的封锁海岸线,骑营与津海城就能通过哨船随时保持联络,协同作战。 东胡人前锋精锐从十六日夺得王登台山后,就着手修整给摧毁得半残的哨堡,以哨堡为核心,沿王登台山大规模的构筑营寨。东胡人随后一部部兵马陆续开拔来,东胡人在王登台山大营的兵马总数,很快就超过津海守军。 东胡人聚集到津海外围的兵马,虽说以新附汉军为主,但有万余精锐骑兵在内,而周普、吴济又率淮东骑营跳出外围,津海守军以步卒为座自然被压制在内线出不了头。 东胡人显然吸取阳信攻城战失利的教训,此次兵临津海,没有贸然压上来攻城,而是采取层层推进的策略。 在大批兵马填入王登台山大营之后,东胡人没有立即强攻津海外围的城寨,而是从容不迫的驱使从燕冀等地掳获的大批民众在王登台山东北侧取土填埋河。 仅一天时间就在离河口十数里处构筑横跨涡水河第二道截水大坝,沿截水大坝两侧构筑王登台山大营外围的敌台城寨,想要依靠层层推进的水磨策略,将津海守军彻底封锁在内线。 虽说东胡人在稍上游位置构筑截水大坝,由于河口的地势比海平面略低,河口段的水道在低潮时仍有约两尺深的积水。如此水深不足以让战船进去,却又形成涡水河南北两岸的天然阻碍。 津海防御体系由七座城寨组成,六座城寨位于涡水河北岸,南岸仅有一座周三百丈的小城,这使得津海守军在兵力部署上,造成南北两岸的不均衡。东胡人的围城大营建在南岸,除了利用王登台山的地势外,更多的是要形成兵力虚实部署上的针锋相对。 当东胡兵马在王登台山站稳阵脚之后,津海守军很难再能进行有效的反攻,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防守之中。 东胡人将最近的敌台筑到距南寨三四里远处,便驱兵卒来攻南寨。兵马展开,玄黑锦旗如林,一座座简易拒马仓促扎成,便丢来堵门封路,号角锣鼓及战马嘶鸣不停。 虽说有些虚张声势,但也仗着人多势众,一次次将南寨守军的反攻给打下去。在背后则是有一队队俘掳从征的民夫在挖壕掘垒,山重水复的挖掘围寨长壕,又在壕沟外侧堆土架木,构筑射箭防冲突的胸墙。 寻常的攻守战,是攻方填沟、守方掘壕。 这次攻来的东胡人要放弃仓促攻城的打算,打开始就想挖掘长壕修筑胸墙将南寨封锁在内,再谋攻城之策;而津海军受淮东的影响极深,淮东守城思想是守中夹攻、守中藏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反攻的努力而陷入被动的守城之中。 这次攻守战,就成了攻方掘壕、守方反而出击去填沟平壕,欲保持对外反攻的通道。 无论攻守双方,皆是骁勇悍卒,悍不畏死,这填壕挖壕的战事,从一开始就进行得如火如涂,十分的惨烈。战得兴起,双方勇将都披甲执刀,上战场厮杀,胶着苦战两日,在东胡人在阵后架起十数架投石巨弩,守军才被迫放弃从南寨出击反攻的努力。 从南寨城下出去,两里多宽的战场上,残肢断臂、拒马及车散裂无数,断刀残戟、箭如虫尸――在城头观战的林续文、黄锦年等人,看得目眩神摇、胆颤心惊;而知战事深浅的高宗庭、孙尚望、马一功、杨一航、耿泉山等人看了心里更是暗暗叫苦。 为了争夺攻夺的主动权,开战三四日就伤亡愈千――津海军两万守军,可经不起多长时间的消耗。但放弃争夺主动权,让东胡人在外围从容部署好,津海守军到后期将陷入更惨烈的攻守拉锯战中。 东胡人前期争夺对王登台山的控制权时,还以胡人骑兵为主,但到后期兵临寨下,则以新附汉军步勇为主。 那些新附降军,打东胡人脓胞一个,轻易就给杀得落花流水,这会儿给驱使反过来调转枪头打津海,竟是十分的卖命、悍不畏死――不晓得吃了什么药。 “这么拼下去不是办法,”孙尚望跟林续文说道,“即使被动守城,也要保住津海的实力不受大损啊!” 马一功、杨一航不是怕打硬仗的主,但城外的降附军有好几万人,这么拼下去,消耗不了东胡人的精锐,但津海军会很快先一步就支持不住。 高宗庭蹙着眉头,陪同林续文站在南寨城头,眺望外围的敌军,意味着之前对东胡人攻打津海的决心与手段有所轻视,实不知东胡人这次的主帅到底是谁,手段竟是如此的老辣跟稳健。 眼看着南寨就要给彻底封锁住,负责涡水河南寨防守的杨一航,脸色不大好看。 虽说就算这边放弃出城打反击的努力,任敌军在外围进行封锁部署,照东胡人的动作,要等他们完全部署好再组织攻城,差不多也要在一个月之后,但是给彻底的封锁在内线无所作为,令他心里感到十分的窝囊。 “看他们的动作,似与前年的鹤城之战相仿,东胡人也在学淮东啊!”孙尚望微微叹道。 当初浙闽叛军袭夺鹤城之后,淮东组织反攻,采取先彻底封锁再重点突破的策略。津海这边没有人参与当年的鹤城之战,但这边详细研究过鹤城之战的战例。 能者窥一斑而识全貌,看东胡人开始几天的部署,也不难推测他们围攻津海的整体策略。 东胡人攻得越急,越仓促,津海守军才越有机可趁打反击;东胡人打得越保守,虽说最残酷、激烈的攻守战会往后拖延,但也意味着他们只能据城困守,不能有其他作为。时间拖得越久,也意味攻方准备得越充足,而守城会变得越加的被动,战事也将越残酷,城池也将更难守住。 东胡人已经在攻城中大规模的使用投石弩等大型器械,这更不能算是好消息。而从东胡人一开始就对涡水河地形的准确利用上,可以晓得东胡人这次负责攻打津海的主帅,是个非常有能力、有想法、熟知兵事的人,叫人担心他后续还会有更狠毒的手段施出来叫人措不及防。 孙尚望等人还没有意识到会是东胡人的汗王叶济尔亲自过来督战,这才是新附汉军打得异常凶猛的一个重要因素吧。 “东胡人或许还有借围攻津海整合降附军之意……”高宗庭眺望远处晴空下东胡人密如丛林的旗帜,数日来,东胡人聚集到外围的兵马只增不减,在兵力上已经远远超过守军,大有将降附军兵马都调来津海参与攻城的迹象。 在战前,东胡人所编的新附汉军就有六七万众,冬季战事持续到现在,蓟镇及大同降兵加起来少说在十万数以上。 要是真如高宗庭所说,东胡人将津海彻底封锁在内线,再将所有的新附汉军及降兵都调到津海外围来进行整合……林续文蹙着眉头,这才晓得他起初想守住津海,多少有些天方夜谭了。 以这三四天里东胡人主帅调遣新附汉军参战的能力跟手段来看,东胡人除了能调精锐骑兵能够居中坐镇外,最终很可能还会调动十数万新附汉军来持续不断的攻打津海城。 很显然,东胡人已经控制了燕冀、晋郡等大多数府县城池,就不可能再轻易退出关外去。东胡人不退,津海就是其必拔的钉子――便是有三四十万流民参与守津海,又有几分把握能守住? 想到这时,林续文已经彻底放弃坚守津海的心思,心里暗道:只要将城里的三四十万流民、难民疏散完,他就尽了职责。 当然,能将津海拖到燕京失守之后再放弃,天下也就无人能责难他们没有尽臣子的本分。 孙尚望问道:“是不是该派人与吴爷、豹子爷联络,派人潜往京中报信通告这边的情况?” 高宗庭望向林续文,说道:“请林大人安排――不管付出怎么的代价,都要让京中知道这边的情况。津海已经不再是燕京突围的好方向了,照东胡人在津海外围的部署,很可能是拿津海做诱燕京往这边突围的陷阱。” 东胡人将新附汉军及降俘军都调到这边来参与攻打津海,那表明将没有步卒去合围燕京――燕京在粮尽之前,必然会尝试突围。 京畿离津海虽近,当外围给封锁、无法准确判断敌情之时,突围兵马最有可能一头往津海撞来。 当突围兵力昼伏夜行到津海外围,发现东胡人在津海外围的拦截兵力多到出乎想象之时,将陷入进不可进、退不可退的绝境,那就只剩下在野地给东胡骑兵冲溃进而绞杀的命运了。 马一功、杨一航等人经高宗庭提醒,都有所悟,暗道:东胡人的手段真是狠辣,必然会千方百计的诱燕京兵马往津海方向突围,进行在野外溃歼之。唯有先一步派人潜入京中通报这边的情况,才能让燕京突围兵马能有所准备。 林续文皱着眉头,问道:“我们即便不惜一切代价将消息传过来,燕京那边会不会采信?” 曾几何时,燕京是万分期待淮东军能从津海登陆从东线支援燕京而勤王的,然而淮东假勤王之名以行声东击西之策,江宁迫于形势予以默认,但燕京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上至宫廷、庙堂的君臣,外至街巷的贩夫走卒,无一不斥林缚及淮东诸人为奸臣贼子。 即使燕京最终选择在这事上保持沉默,没有传出问罪的谕旨――也许晓得问罪的谕旨到津海后也会给扣下来传不出去――燕京对津海这边的态度就从之前的寄以厚望而变得憎恨、提防。 虽说燕京最终很可能会迫于形势不得不朝津海方向突围,但津海传过去的消息,就难以再给燕京无保留的采信了。 第71章 野心 雨滴打在油桐的叶片上,窸窣有声,暮色已浓,雨丝从空中滑过,仿佛在暗色背景下显现出来的银色丝线。 宋佳走到门槛处,唤外厢房伺候的左兰姐妹进来再添几支大烛,让房里的光线明亮一些。 林缚仿佛石雕似的坐在那里阅看塘抄,不理会这些琐碎小事。 东胡兵力压上来合围津海的消息,已于今日午时传到崇州,这意味着东胡人的主力在入关后经过两个月的休整,又再度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宋佳走回来,站在林缚的身边,整理他翻看后乱糟糟的塘抄。 这些都是围绕东胡人搜集的情报,虽然很多都是只言片语,但花这么多的人力跟工夫下去,搜集来的信报也给人铺天盖地之感。 以往这些情报会在经过整理后将简报送到林缚面前,但林缚犹担心军情司的官员做事经验不足,漏了什么重要信息,除了整理件简报外,还要求军情司将原始材料送来,备他随时查阅。 这时候外面又有新的塘抄送进来,又是厚厚的一叠,宋佳先捡阅,挑重要的给林缚看。 “东胡人的动作好快啊!”宋佳挑出一封塘抄,递给林缚。 这封信报倒不是说东胡人在北地的战事,林缚展开来,越看眉头越皱。 大同失陷都不足一个月,东胡人就在大同设府置县,任命知府、知州、知县等政事官,并另设军户府,设军屯等官,重新丈量田亩分给归降军户,奖事耕战…… 除了大同外,东胡人在冀东诸县也任命知府、知县等政事官。在冀东,除了将蓟州外围的田地弃耕圈为养马地外,在昌黎、临渝诸县大肆的收田没籍,编佃民为养军户。三户养军户里编入一正军户,养军户除了要出人力替军户耕种外,还要依旧制缴田租税赋。 东胡人此策是在已经占据的地区放弃旧有的掠食政策,将地方豪族士绅血腥**下去,从而能够将军户寄食在佃民身上,以减轻东胡在养军上的直接支出,当然对原有的佃农也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除此之外,东胡还诱导流民出关到辽西占地垦荒耕种。 相比较东胡人在战事上锐不可挡的进展,东胡人在新占据区域的这些动作更让林缚顾忌。 “庙堂诸公从来都视东虏为蛮族,但有几人能拿出如此厉害的手段来?”林缚微微一叹,说道,“梁家占了山东也将近两年了,除了牵强凑出六万兵马来,却再无叫人叹服的手段。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就相形见绌啊。” 宋佳微微一笑,说道:“梁习、梁成冲要真是人杰,也不会在陈塘驿给东胡人打得大败。说到底还是朝廷恶疾顽固难愈,才给梁家有再次出头的机会。寄望梁家能守住山东,本就是奢想。梁家顿兵河济之间,不甘退,又不敢进,不过是心里存有一分侥幸,希望东胡人势止于燕冀。梁家的这种心态,与江宁某些人又何其相似?一旦东胡人席卷燕冀后再整兵南下,梁家必如崩山溃土,很可能一战就垮掉!” “东胡人在燕冀兵势正盛,梁家根本是不敢进去打的,但梁家想退,又能退到哪里去?”林缚摇了摇头,宋佳本就是局外人一个,能置身事外的评论时局,但这种种事让他忧心。 以往东胡人征战所需粮草,除辽地自征外,还有三处来源,其一是高丽供给米粮,去年计有二十万石左右,数量不多,但能补足东胡所缺;其二是燕西诸胡供给牲口以补肉奶,具体多少很难估算,但不会在少数;其三是战地掳掠…… 长期以来东虏用于征战的战卒维持在十万左右,以往的筹粮模式牵强能够维持。 随着战事的深入,后勤补给线拉长,运途消耗加大;战地打残,劫掠所得也将越来越受限牵制,再者,降附军规模也会增加,会加剧粮草的紧缺…… 东胡人若不改变筹粮模式,在打下燕冀之后,短时间很难再向南大规模用兵。 这也是梁家推断东胡势止于燕冀、顾悟尘认为能守住青州,而江宁认为能在河淮之间建立起有效防线的主要依据。 另一方面,梁家及江宁对降附军的规模及战力推断也严峻不足。 大多数人都以为降附军是给胁迫从征,战力有限得很,东胡人要防范降附军尾大不掉,必定会操纵降附军的规模;大多数以为一旦东胡人侵入晋郡、燕冀,要操纵这么大的区域,原有的兵力必定给摊薄,能够用于南下的兵力自然就有限。 “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将希望寄在一战上了,”林缚将手里塘抄丢在案头,说道,“东胡人很可能会借围打津海整顿降附军。等他们南下时,就能用降附军顶在前面打头阵,燕西诸胡打侧翼,燕东本部精锐反而能缩在后面休养生息。” “很简单,换作你也会这么打,”宋佳说道,“现在难以推断的,就是曹家的反应了。” 这时候有侍卫从外面走进来禀告,说从青州来的车队快到北城外了,林梦得已经先一步出北城去迎接了。 林缚吩咐侍卫道:“派人去跟夫人说一声……” 林缚想劝顾悟尘、顾嗣元放弃守青州的念头,但效果甚微,反而顾嗣元亲自赶过来说服淮东支持他在青州掌兵——顾嗣元来崇州不能公开露面,一路都是乘马车掩人耳目。 赵勤民提前两天去盐渎跟顾嗣元汇合,算着时间顾嗣元到崇州的时间,林缚让林梦得代表他出城迎接,他会与顾君薰在崇州城时等顾嗣元过来。 越是才智卓绝者,反而会越加的固执,好些人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仍不肯回头。 从根本上来说,也是双方对东胡基本面的推断出现严峻的、难以相互劝服的分歧——顾悟尘、顾嗣元等人更情愿相信并坚持自己的推断,不相信淮东对当前局势的分析跟推断。 也小说~就来。是难怪,任何人的认知都有局限性…… 在淮东奔袭浙东之前,又有谁能想到淮东在断了津海粮道之后还有维持六七万兵马的能力?谁又能想到淮东在维持当前七万兵马之余,还有能力暗中支持红袄军构筑淮泗防线? 事情到这一步,林缚也只能放弃之前的立场,牵强维持东阳一系不决裂。 林缚袖手站起来,听着窗外的雨声,忍不住轻叹一声,等顾君薰下山来,一起进城为顾嗣元洗尘。 雨天路滑,车马队行速慢了一些,以至夜幕降临,才远远看到崇州北城墙浅淡的黑影。 车角上挑起照路的马灯,昏黄的光晕将雨丝照亮,也有少许光线透到车厢里来。雨滴淅淅沥沥的打在车厢顶上,顾嗣元穿着一身青衫,随意的伸腿坐在软榻上。今日的顾嗣元唇上留有浓密的短髭,脸上有风霜之色,目光深邃,神情沉毅,已经半点看不到当年纨绔子弟的痕迹。 人的变化真是奇异,不要说顾嗣元了,便是在马车侧旁跨马随行的赵晋,在雨蓑下穿甲挎刀,气度赳昂。 谁能将他与当年只晓得溜鸟弄狗、为非作歹的江宁少年联系起来? 有时候赵勤民都不晓得该是感谢林缚还是该怨恨林缚。独子赵晋给林缚打断了腿,虽然用心医治,走脚总是有些瘸拐,留了残疾,但赵晋从那之后就一改前非,读书习武皆是十分的用心。赵晋随顾嗣元去青州后,很快就给用为心腹。 这会儿前头有两骑赶来,通报林梦得就在前头的长亭恭候。顾嗣元此行不能公开宣扬,更要严密的瞒着梁家,出城迎接的,也就林梦得二三人而已,没有讲什么排场。 顾嗣元点点头,以示知道此事,便让来通报的骑士离开,开口问赵勤民:“淮东会有几分真心欢迎我来?” 赵勤民说道:“为少君过来,林制置使与小姐还特意让人城里准备了一处园子,里面的摆饰、用具,都是小姐亲自布置,就怕你住不惯……”赵勤民也只能这么说,在他看来,淮东仍然没有放弃劝他们为退出青州做准备的努力。 汤浩信膝前两子皆无大志,田舍富家翁就心中意足,才重点扶持女婿顾悟尘;若是顾嗣元不改前非,始终都是纨绔享乐的性子,顾悟尘自然也会毫无疑问的只扶持女婿林缚一人。 事情的进展却非如此。 暨阳血战,顾嗣元就受到极大的触动,痛苦前非,本就过人一等的天赋与才能就用到正途上来,自己也有干一番事非的意志与野心。后承门荫,随汤浩信到青州做官,得汤浩信尽心传授,所得甚多。汤浩信死于任上,顾嗣元扶柩前往潼关安葬。在河淮大乱期间东返,沿途招揽流民捡选健勇,在杨朴的协助下,编得一支忠于顾氏的精锐战力,在淮泗战事里智取睢宁建立功业。再入青州时,顾嗣元就顺其自然的继承汤浩信遗留下来的政治声望与人脉,与陈元亮、杜觉辅、张晋贤等人,在主持津海粮道山东段的运务之时,也联手抵制梁氏势力向青州渗透。之后又娶杜觉辅的**,与青州地方豪绅杜氏的联姻,则彻底奠定了顾嗣元在青州的地位。 淮东与青州同出东阳一系,同气连枝、互相援应是必须的,但同样的,两者也存在竞争。 当然了,林缚经营淮东,成就之大,根基之深,是顾嗣元不能相比的。在这种情况下,顾悟尘自然也只能主要支持淮东,以尽快形成东阳系外藩内相的政治格局。 淮东与青州即使存在的竞争关系,但竞争关系也很弱,矛盾不那么突出。 东胡人大肆入侵,燕京将陷,对青州来说,既然是危机,也是转机! 燕京、津海马上相继失陷,山东将直接受到东胡骑兵的威胁,但同时山东也将成为抵御东胡的前线。在燕京沦落之前,江宁诸人还不会马上就拥立新帝,但在河淮、山东等地加强防备,建立屏护江淮的军事防线,已经形成共识。 以顾嗣元、陈元亮为首的青州诸人,除了近四千精锐战兵外,还操纵沿胶莱河部署的近两万运军。只要能得到江宁的支持,两万运军就可以迅速编为战卒,填到青州以北的城池里,形成屏蔽山东东部的军事重镇。 这么一来,此时担任青州府督兵备佥事的顾嗣元,几乎能一步就崛起成为掌握兵权的边疆藩帅。 这样的际遇,即使会面临直接对抗东胡骑兵的风险,谁又会轻易放过? 林缚反对守青州,大概是担心顾嗣元在青州崛起之后,大人以及其他东阳系的官员会转而重点支持青州吧?赵勤民心里暗自揣测,同时又想女婿总是不如儿子亲,大人有选择时,又怎么可能再将一生的心血都放在女婿身上? 第72章 防线四不像 人的野心是很难说清的东西,天下乱象已显,能有掌握一镇数万雄兵的机会,任是再大的风险,都会有人不惜火中取栗。 在青州诸人眼里,淮东的苦心婆心倒显得别有心机吧? 林梦得站在长亭下避雨,看着远处渐显出渐渐影子的车队,嘴角浮出浅笑,心想:不听劝也好,便任青州撞头破血流,以后也不会再有那么多闹心的妖蛾子了。 看着车队到长亭前,雨势渐歇,只有些雨沫子在飘,林梦得也不让人替他撑伞,看着马灯下顾嗣元下车来,走上前揖礼道:“少君此行声张不得,大人特让梦得出城来迎,还望少君不要觉得淮东怠慢,”又与杨朴行礼。杨朴都未任官职,是顾家的家臣,林缚也一直视杨朴为长辈,林梦得在他面前不会怠慢了礼数。 既然顾嗣元都亲自过来,为了避免东阳系陷入分裂,淮东也只能放弃之前的立场,闭口不再劝青州诸人南撤之事。 顾嗣元本来就没有指望妹夫林缚亲自出城来迎接,见林梦得态度甚恭,忙长揖还礼,说道:“梦得叔是要折煞小侄啊……”以子侄自居,请林梦得先上车,一起进城去。 为顾嗣元的到来,林缚与顾君薰在城里准备了一处空园子安顿他,园子不大,却是精致,园子里的摆饰、家具以及伺候的仆妇、厨子及女侍,也都是顾君薰亲自张罗。 顾嗣元此行甚秘,走漏风声会引起诸多方面无端的猜忌,车马队直接到宅院门前才停下,林缚与顾君薰先一步在这里等候。 林缚身穿青衫,穿着宅门前,顾嗣元等人也是早早的就下了马车,步行过来。林缚袖手站在台阶上,笑道:“风雨也多,嗣元与杨叔赶过来辛苦了吧?” “姑爷、小姐!”杨朴一直都是顾家仆从的身份,自然是远远的招呼林缚为姑爷。 “倒也不觉得,”顾嗣元在后面紧走两步,说道,“一路看到淮东费了两年心血的捍海堤终于筑成,心里欣慰、振奋,我要在青州也学你做一番事业,这回来是淮东救援的!” “这是当然,嗣元便是不说,淮东又岂能旁观哉?”林缚说道,心里暗叹:总是不肯放下手握重兵的野心啊! 顾君薰将女儿政君抱在怀里,嗔道:“真是的,刚见上面就谈军政,我这个做妹妹的在边上倒显得碍眼了!” 顾嗣元哈哈一笑,说道:“薰娘都做了人母了,嘴巴还是这般不饶人!”伸过手捏了政君粉嘟嘟的小脸,说道,“政君,喊声舅舅来听听……” 学说话的政君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顾嗣元从怀里掏出给外甥女的见面礼来,是一对翠**滴的玉镯子,顾君薰又是埋怨她哥哥破费。 这里的园子只是安顿顾嗣元临时住下,洗尘宴自然是安排在别处。除了顾嗣元、杨朴二人外,林缚又请要赵勤民、赵晋父子陪同,随行的侍卫、随扈,都留在园子里用餐、休息…… 上回相见时,还是淮泗战事期间,一别将近两载,林缚看顾嗣元唇上留了短髭,也显得成熟稳健。 顾嗣元这两年在青州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但资历人望终究是差些,即使继承了汤浩信在青州的政治遗产,也只是与杜觉辅、陈元亮、张晋贤等人共治青州。 张晋贤在青州的影响力最小,一方面是任通判在政事上辅佐陈元亮,算是东阳系的后晋官员,也不比杜家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也许也有跟淮东关系过于亲近的缘故――杜觉辅、陈元亮是顾嗣元之外,对青州影响力最强的两人,地位实际不在顾嗣元之下。 无论是杜觉辅,还是陈元亮,不能说没有能力,但都有他们的局限性。 陈元亮想得更多的是升官发财,恨不得学秦城伯那般将银子铸成银球藏在银窖里,所以也不跟顾嗣元争在青州的地位。杜觉辅更多的是想增加杜家在青州的权势,对兼土田宅等事十分的用心。 过去两年,仅从津海粮道上直接征收的厘金,分给青州的就有四十万两银。 这么多的银子,青州诸人除了维持近四千精锐战力的兵备外,其他的大多数落入个人囊中,并没能用来好好的经营青州。甚至连维持胶莱河运通畅的两万运军,在过去两年时间里,都只是勉强的维持生计,过活得十分的艰辛,没能够参与分利。 这时候仓促间将两万运军编为战卒,兵甲、训练以及有经验的基层武官都存在严重的不足,军心士气实际上也不可用。 此时青州的社会矛盾,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未但没有得到缓解,甚至更加的严重。加上梁家一直都在不懈的向青州等地渗透,顾嗣元与杜家联姻,甚至都未必能得到地方绅豪势力的全力支持,离得民心的差距更远。 顾嗣元想据青州以自立,既缺乏基础,更缺乏时间。但事情走到这一步,争执、劝说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抓紧时间让顾嗣元在青州多做些准备,不至于将来败得太惨。 顾嗣元在青州能撑得越久,对淮东也越有利。 所谓的政治大概就是因妥协而存在的吧。 顾嗣元、赵勤民原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踏进崇州城起,林梦得或林缚就没有流露出不支持的态度来。 赵勤民也暗暗郁闷,莫要让顾嗣元错以为是他在背地里搬弄是非才好,心里又想林缚能转变态度,多半是因为顾悟尘、顾嗣元态度强硬使淮东不得不低头。 用过宴,顾君薰抱着女儿就先离开了,林缚请顾嗣元、杨朴、赵勤民等人到东衙谈事情。 从地势上,青州偏于东侧,占了济南、平原以及山东西部、南部的梁家在外侧。只要梁家不垮,青州是安全的,这也是顾悟尘、顾嗣元忽视守青州风险的一个因素。 要想青州支撑的时间长一些,推行新政已经来不及了,推行新政只能让地方豪绅势力也站到顾嗣元等人的对立面前,加剧青州的不稳定因素,当务之急是提高新组建的青州军的战力。 崇州的兵甲制造能力已经超过江宁工部一大截,但仍远远不能满足淮东军自身扩军所需,即使能挤出一部分来,也是要暗中支援红袄军――林缚不能置淮东的根本利益于不顾,但支援青州十数万斤的铁料不成问题,需要青州自行组织工匠打造枪矛刀械及箭矢。 当然了,顾嗣元更需要淮东支持跟声援,以确保能有更多的两淮盐银能给青州所用。 津海粮道断了,江东郡的折漕银基本上都给各府截留了。也许在拥立新帝之后,折漕银会有别的说法,但江宁此时能用来在河淮建立防御东胡人南下防线的,主要就是节省下来的两淮盐银了。 淮东处于河淮防线的内侧,吞了折漕银,原则上就不能再对两淮盐银伸手。不然就会显得过于贪心,在道义上处于被动,也会引来其他势力的联合压制。 淮东对两淮盐银分文不取,就有立场支持青州多分两淮盐银。当然,青州要想分得两淮盐银,就不能躲到梁家背后。 这几天来,几乎每天有信使往来江宁与崇州之间,就河淮防线的问题反复询问淮东的意见。 梁家也有守中原的心思,但梁家早前过于贪心,其势力不仅包括山东西部及南部地区,其次子梁成翼还以河中府为根基,西拒潼关,沿黄河东进,控制沁阳、鹤壁、濮阳等地区,要不是时间太短,梁家还会在陈芝虎北调后,将触手向河南纵深渗透。 从河中府到济南府、平原府以及到更东面的临淄,直线距离就有一千三四百里宽,包括原中州郡、山东郡的正面。面对的太行山东西两侧,皆有大的出兵通道:济南、平原、清河等地要挡住从燕冀以及出太行山东南麓而来的敌军,沁阳、河中等地,要挡住从晋南及太行山西麓的敌军。 仅凭梁家所掌握的六七万兵马,想要守住这么宽的防线,漏洞太大。更为关键的,梁家控制的区域虽大,但多数地方都遭受到战事的反复摧残,防御军事潜力极差。 即使东胡人在控制燕冀及晋郡后,向南扩张的能力给大幅摊弱,但要想捅穿梁家的防线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江宁及其他势力,显然都不想将两淮盐银太多的分给梁家,让梁家的势力继续扩大――梁家也清楚当前的形势,不想到头来一无所有,就必须收缩防线,让出位于防线上的一些地盘来,让长淮军、青州军或其他兵马进入协防。 曹家的威胁,而河中府又是梁家掌握未受战事破坏、较为完整的一个府,梁家死活都不同让曹家兵马出潼关进入河中府协防。 元归政在江宁替梁家奔波协调,江宁目前是打算让陶春率长淮军主力退守清河、安阳,占据太行山东南麓的地势,替梁家挡住济南与河中两地之间的空当。 在东侧,顾悟尘希望梁家让出临淄,由顾嗣元率青州军进入临淄,进而北控阳信,与梁家在济南、平原府的兵马,共同承担来自燕南敌军的压力。 当然,无论是淮东还是江宁,都想能调陈韩三北上。奈何陈韩三在徐州称病,只苦诉钱粮不足,霸占着徐州不走,谁也奈何不了他。在这关头,谁都不敢将陈韩三逼反了,只能任由他去。 十数日来紧急磋商,差不多形成梁成翼守河中、沁阳西线,陶春守清河、安阳中路,梁成冲守平原、济南中东路,顾嗣元守阳信、临淄东路,沿黄河构筑第一道防线的方案。在这道防线上,以鲁国公梁习总督军务防事。 河淮无险可守,除第一道防线外,江宁还打算在淮河北岸构筑第二道防线。 陈韩三守徐州、招安红袄军守淮阳,但原河南制置使司所控制区域,是个极大的空当,江宁决定调登州军过去补足。 登州军则是江宁能掌握另一路镇军。 在李卓治蓟期间,登州军是李卓除蓟镇军之外,重点加强的第二支兵马。 郝宗成代李卓为帅,调登州军从辽东南角金州登岸,打辽东的侧翼。登州军未发挥作用,蓟镇军主力便在辽西惨遭覆灭,登州军仓促想退出辽东,给衔尾追击,损失惨重,但还保存水步军万余人。 登州偏于山东一隅,这时候江宁彻底放弃从海路打辽东侧翼的心思。除了登州水军仍留驻原地外,打算将登州镇五千甲卒调到许昌、鄢陵进行加强,与淮阳、徐州,构造第二道防线。 利用两淮盐银在河淮地区构筑两道防线的思路大体如此,但盐银如何分配,谁多谁少,是各家争夺的焦点。 也许每年一百八十万两的盐银能让河淮地区多招募十万八万的兵卒,但这两道防线,在林缚看来,漏洞百出,没有根基,彼此间又勾心斗角、相互提防甚至敌对,实在无法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一旦东胡能集中十万兵力,攻其一路,一路败,就可能导致整个河淮防线的崩溃。但就眼下的形势,这个四不像的东西却是各家唯一能在短期内妥协而接受的方案。 第73章 青州军 顾悟尘的意思,还有就是想将柳西林从徐州调去青州辅助顾嗣元。 柳西林有治军之才,调往徐州后,在张玉伯及淮东的支援下,很快就拥有千余亲信精锐,让张玉伯在徐州独木难支的局面稍稍好看一些。 但在陈韩三的压制下,张玉伯、柳西林短时间里想在徐州扩张很难,而陈韩三真想搞什么动作,张玉伯、柳西林靠手里这点人手,还分城而居,也难有效牵制陈韩三。 “西林去青州帮你也好……”林缚点点头,认可这样的安排。 淮东如今在北线主要依靠红袄军防备陈韩三有什么异动,柳西林留在徐州,实际上处境很凶险,还不如去青州。林缚倒更希望张玉伯能一起调出徐州,只是在这桩事上,张玉伯的脾气很倔,让人劝无可劝。 除了柳西林自身有治军之才、所部也有千余精锐外,柳家是东阳系里罕有的将门家族,柳西林加入青州军,能帮顾嗣元招揽一些武官过去,这是青州军眼前所迫切需要的。 由于流民的大规模涌入,青州的丁口充足。除了顾嗣元所部、柳西林所部、胶莱河运军以及阳信县兵外,还将从地方招募一些健壮,将青州军撑到三万人。 当青州军想要分得两淮盐银,就必须北进到阳信建立防线,与守平原府的梁成冲以及守清河、安阳的陶春,共同抵御已经在燕南方向的东虏锋锐。 崇观九年林缚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最辉煌的一战就发生在阳信。在阳信战事期间,张晋信任阳信知县,张晋信离开阳信之后,就是由程唯远任知县。虽说后期梁家拿到临淄的控制,但始终没能将势力渗透到阳信去。 陆敬严亲卫营指挥楚峥等人,在战后留在阳信,协助程唯远负责阳信地方兵备。 阳信县兵人数虽少,不足千人,但都是经历战事残酷考验的精锐老卒,兵甲也好,实在是山东北部除梁家、长淮军之外唯一能用的精锐战力。 阳信战后,城防状况得到根本性的改善,还储备一些兵甲,这在当世甚是难得。 实际上,林缚也很难说服程唯远、楚峥等人放弃阳信南撤,将阳信城丢给梁家防守。 林缚对阳信也是鞭长莫及,更是只能支持顾嗣元去整合阳信的势力,实际也为顾嗣元接管临淄,在阳信建立相对较稳固的防线,提供很好的基础。 防线稳固或者说城池坚固与否,与东胡人的用兵方向是密切相关。 拿津海打比方:只要东胡人打津海的兵力不超过四万,津海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雄城。但当东胡人在津海外围集结十数万兵马,津海在城防上一些致命的弱点就会暴露出来。 阳信也是如此,只要东胡人的用兵方向不在阳信,顾嗣元守阳信抵抗东胡人两三万偏师不成问题。 林缚支持青州军多争两淮盐银、支持调柳西林北上、支持青州军整合阳信势力,顾嗣元、赵勤民对此甚是满意,这些也是顾嗣元亲自赶来淮东的主要目的,没想到没有为这些费多少口舌。 “青州想要成军,兵甲、弓弩匮缺,仍是要命的弱点……”顾嗣元手撑着案台,将青州军当前最困难的一桩事说出来。 青州运军是在汤浩信手里组建起来的,主要是负责维持胶莱河运务,配兵械者不足两成,全军加起来铠甲不足百。 江宁工部辖管工坊规模极大,但每年所造兵甲,远远不足满宁王府卫营、江宁守备军、长淮军、徽南军、浙北军等部扩编所需。 河淮防线再重要,董原、邓愈等人所承担的南线难道就不重要? 顾悟尘能争取到的兵甲很有限,顾嗣元只能跟淮东求援。 “淮东能挤出多少来?”林缚问林梦得,随便将包袱踢出林梦得。 “这得找敬轩来问一问才知道。”林梦得随手再将包袱踢给不在场的孙敬轩。 之前几桩事支持青州军,毕竟不直接占用淮东的资源,林缚也是慷他人之慨。淮东的兵甲资源也不宽裕,虽然能挤出一部分给青州,但就不会无偿了――这种事林缚亲自跟顾嗣元谈有些伤感情,自然是踢给林梦得、孙敬轩他们去处理。 这会儿外面有侍卫递来一张纸条,林缚展开一看,与顾嗣元说道:“我还有事要离开下,让梦得叔留下来陪你们。有什么未尽事谊,就让梦得叔替我拿主意……”也不跟林梦得说什么事,便先离开。 林梦得心想,算着时间,多半是红袄女刘妙贞到了。 刘妙贞此行的消息比顾嗣元还走漏不得,甚至不会安排刘妙贞进崇城以免走漏了风声。 这边是林缚处理公务、会见官员将领的场所,林缚离开,林梦得便派人去请孙敬轩,一起去城里、移到安排给顾嗣元等人在崇州暂住的园子里谈事。 顾嗣元的行程非常紧,孙敬轩也料到今夜会谈到兵甲军械等事,在宅子里也没有睡下,等到林梦得派人来请,便赶到城中园子里汇合谈事。 浙东战事,淮东军先后或歼或俘,共消灭浙闽及明州降附军约一万四千余人。这一万四千余众,浙闽精锐占不到半数,缴获铠甲不足四千套,一起给了浙东行营军还有所不足。 长山营、凤离营、崇城步营都在短时间里大规模扩编,使得淮东军的兵甲精良程度在短时间里大幅下滑,使得淮东军战力水平也随之下滑不少,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补不足。 “枪矛稍宽裕些,能匀出三千件来,刀械护盾也能挤出千余件,”孙敬轩说道,“缺就缺弓弩及铠甲。要晓得淮东军里敖沧海、周军、宁则臣三人都不是好惹的主,都派人在我家宅子门口蹲点,大人出面协调也不管用,监库里稍有些存货,各军都不停的派人来催要。我现在就是把监库的存货统统都给青州,铠甲也不过两百套、步弓三百张……” 就算只给都卒长以上的武官备甲,三万人编制的青州军也需要七八百套铠甲,披甲率少说要达到三成,才能称得上甲卒精锐。今后的战事,将以守城为主,尤需强弓劲弩。 一张步弓虽说成本不是特别高,但弓材的制备复杂,整张弓的制作周期长,所以产量也受到严格的限制。 “那铁料呢,淮东能匀出些精铁来?”赵勤民问道。 青州也有铁作及工匠,只要有精铁料,就能打造兵械及简陋铁甲。 “这也能匀出一些来,”孙敬轩说道,“不过淮东冶炼精铁也不易,粮价波动得厉害,淮东各坊司,都是以米粮实数支付工价,精铁以及刀矛、铠甲、步弓,淮东每月都能挤出一些给青州,但希望青州能用米粮核算……” 乱象已呈,银铜跌价,粮铁盐布及骡马,成为诸势力之间彼此争夺的物资,物资交换,也多以粮铁作比价。 在确知顾嗣元会来崇州之后,淮东诸人就商议好这些事情。 “这是当然。”赵勤民说道。 顾嗣元想要凭借青州军自立,不想成为淮东的附庸,自然也没有白拿的意思,这是赵勤民在迎接顾嗣元的路上就商量好的。 山东东部地区近年来未受战事的祸害,水旱灾虽说不断,但情况要比河南等地好得多。以往津海粮道要从山东抽粮,造成青州粮食紧张,津海粮道一停,青州的粮食供应倒是缓了一口气。 当然,米粮成为当前最重要的物资,顾嗣元真要据青州以自立,就不能随便允许青州的米粮外流。 一石米换三斤精铁或十二斤糙铁,这还是看在淮东与青州同气连枝、是郎舅关系的份上,换作别的势力,一石米粮仅能换两斤精铁或十斤糙铁。 其实,包括青州在内,山东东部的米粮余量也有限,但淮东政事首要任务,就是不断的增加米粮储备,能从青州得一些好一些。当然跟青州的交易,淮东不会亏本就是,跟红袄军的交易,才是彻底的赔钱买卖。 红袄女此来崇州更见不得光,甚至怕给顾嗣元、赵勤民撞到,林缚特意指示孙壮护送刘妙贞走北官河南下,避开不走捍海堤大道,故而在路上耽搁了一些行程。 崇州这边将苏媚原先在紫琅山北麓居住的北苑雅舍清出来,安排刘妙贞过来后入住;护卫之事,也由孙文婉率一部女营负责。 林缚与顾嗣元在东衙谈事时,接到纸条子,是刘妙贞已经住入北苑。刘妙贞也不想在崇州久留,行程甚紧,希望当夜就与林缚见面。 秦承祖留在淮阳为质,林缚在崇州手忙脚乱,忙碌得不行,也希望与刘妙贞见过面,早日换秦承祖回来,接到纸条子,就与宋佳往北苑雅舍赶去。 林缚与宋佳相对坐在车厢里,帘子挑起来,还有些微的雨沫子飘进来,打在脸上,微有凉意。 “听说红袄女可是绝色佳人呢,只是这些年来见她相貌的真没有几人,”宋佳身子依着车厢而坐,神情慵懒,举手投足间有着别的女子不及的媚姿,拿刘妙贞的相貌说事,嘴唇带着浅笑,说道,“当初刘安儿有意拿红袄女的婚事招揽秦子檀,倒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故,最终倒没有能成……” 秦子檀如今还在东阳县替奢飞虎谋划,要说谋算,当属与高宗庭同一级数的谋士,背就背在跟淮东为敌上。也不清楚秦子檀为何对奢飞虎如此忠心耿耿,要是当初秦刘联姻,刘安儿不急于攻徐州,而是率主力从东阳府寻求突破,向南威胁江宁,也许整个战局会有不同的变化。 比起刘妙贞的容色,给林缚印象更深的,是刘妙贞那般娇躯里竟有比周普、敖沧海、孙壮等人都要强一筹的武勇。要不是他一直坚持打熬筋骨、勤习刀术,说不定在睢宁城外一战就给刘妙贞斩落马下了。 第74章 顾虑 雨刚歇,檐头还有滴雨淅沥而落、未尽断声,乌云散开,天际露出几斑星辰。 刘妙贞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望着仿佛静伏在院墙之上的黑森山崖,这会儿有辚辚车辙声传来,从这边窗户看到前院的情形,屋里一个身强力壮的健妇听着声音,说道:“许是那人过来了……” “马家婶,你帮我将脸罩子拿来……”刘妙贞说道。 刘安儿当初转战天下,没有什么根据地,家小也随军而走,各部皆设眷营安置家眷。 刘妙贞起初随军从征,除贴身随侍皆用健妇外,其他都与男将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才穿多重甲、戴脸罩子,以免影响身为将帅的威信。 淮泗战事之后,刘妙贞给尊为红袄天女推为淮泗流民军的共主,才正式的从眷营挑选精通武艺的健妇编女营。马家婶、马氏,是马兰头之妻,本是洪泽浦里一个湖盗的女儿,父亲给官兵杀死,马氏女承父业,早年是颇令官府头疼的女水贼,后招马兰头入赘为婿,将部下让给马兰头统领,她居于幕后,才默默无闻起来。 当世女子抛头露面是惊世骇俗之举,但江湖女儿哪有这么多讲究?刘安儿被陈韩三伏杀,护送刘安儿两名幼子逃出徐州的恰也是老营的几名女兵。 孙文婉敲门进来,看到刘妙贞正将那张青铜面具覆在脸上,她说道:“我家大人已到前厅,恭候刘将军过去……”眼睛却瞅着刘妙贞腰间的佩刀。 刘妙贞武艺之精湛,早在淮东军里传遍,睢宁城外一战,林缚涉前阵督战,虽说有惊无险,但周普与宁则臣事后都受了训斥――林缚或许不在意,但孙文婉早得父亲及林梦得等人叮咛,绝不能让刘妙贞及身边人有带刀的机会接近林缚。甚至在孙壮护送刘妙贞到崇州后,找借口先将孙壮调走。 害人之心要视情况而定,防人之心是绝不能丢掉的。 孙文婉的眼神望来,刘妙贞便知其意,将佩刀解下,搁在案头,长身立起,与马家婶随孙文婉往前院走去。 前厅里插了七八支巨烛,将厅里映照得通明如昼,林缚一袭青衣,坐在楠木长案前,仅宋佳侧坐着陪在他身旁――待孙文婉将红袄女带进来,林缚与宋佳起身相迎,说道:“刘将军过来,消息泄漏出去,对淮东、淮阳皆是不利,有怠慢的地方,还请海涵。” 刘妙贞还以为林缚身边会刀卫环立,没有想竟只有一名艳色清媚的女子陪他而坐,而林缚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她晓得,林缚是认真的对待这次会面。 “林制置使客气了,该是我冒昧来访,给淮东添了许多不便才是。”刘妙贞在林缚对面的长案前坐下,马家婶站到她的身后,孙文婉站到林缚的身侧。 林缚笑了笑,刘妙贞身穿宽敞红衫,乌黑的秀发拿红绸带随意的束在肩后,当青铜面具覆住她艳如桃如的脸蛋,使她不管拿什么语气说话,都让人有一种沁寒的感觉。 也许是戴着青铜面具的缘故,使得刘妙贞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深邃、清澈。即使不看她的脸,仅看到这双眼睛,也会倾向认为她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绝色女子。 说起来真是奇怪,要不是睢宁一战劈开她的面罩,还真没有想过面罩下是怎么的一副容颜,一直以为是个胖丑女子呢。大概是此前的交集,红袄女给人太过凌厉的感觉,令人忽视掉她的容貌。 淮东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刘妙贞会亲自到崇州来,在接到消息后,消化这个消息倒是用了好些时间。 很难从刘妙贞身上看出什么野心来。 在睢宁一战之后,淮泗流民军之所以推刘妙贞为主,因素很多,最主要的还是刘安儿死后从徐州逃出的二子,当时年纪都小,远没有到能站出来主持局面的年纪。 当时的情况下,若不想流民军彻底崩溃,就必须推出一个人来,即使刘妙贞是女人,也没有旁人比刘妙贞更合适去坐那个位置。 到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流民军诸部在淮阳一带给打得连半条命都不剩,流民军将卒只救能保一命,根本就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东进后,淮泗流民军给拆散,近十万兵马,最后也就以刘妙贞、马兰头等所部精锐组成的红袄军得淮东默许,以完整编制在淮泗地区休养生息――刘妙贞的地位反而稳固起来。 这世间有野心的女子也非没有,但刘妙贞既没有招揽一个有能力而无势力的男人为夫婿辅佐自己,也没有屈身附从哪方枭杰,迄今都还小姑独处,那更可能是她想将局面支撑到刘安儿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接掌兵权。 “刘将军亲自过来,乍接到这个消息,淮东也是诧异不小,我在崇城犹是担心,难道秦司马代表淮东去淮阳,让刘将军觉得淮东的诚意不足?”林缚问道。 “有几点不解,需当面跟林制置使请教。” “请说。” 刘妙贞将手袖在宽敞的长袖里,叠按在股前,眼睛平视着林缚。 刘妙贞的身材在当世女子里算是相当高挑的,几乎不比林缚矮半分,虽说脸蛋艳若桃花,但身骨架颇大,换在后世是模特的傲人身材,但在当世却显得过于高大了。再加上刘妙贞惯穿多重战甲骑战,就难免给人壮硕的印象。 “林制置使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时至今日才叫小女子窥得其奥,”刘妙贞说道,“我倒想问一下,东胡人真就这么厉害,让林大人如此谨慎?而在林大人眼里,江宁在河淮所建的防线真就一无是处?” “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深谋远虑,”林缚微微一笑,看了身边的宋佳一眼,“留孙壮守淮泗,还是宋典书计策,最初只是不愿让陈韩三将整个淮泗地区占去。当然了,我要说我不忍看到流民军滑向无可救药的绝境,你也不肯信的……” “你为何确定我不肯信?”刘妙贞反问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信……”林缚说道。 “便信你所言是真,你今日暗中推动朝廷招安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但两年前为何不能给我兄长留条活路?”刘妙贞问道。 “你理解错我的话了,”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所不忍屠杀的流民军,是那无数个嗷嗷待哺、饥寒交迫、不得不拿起锄头或刀镰来杀官造反为自己、为家小抢口饭吃的穷苦大众,不是那些个野心勃勃、贪王侯之立的反贼……” “你便没有野心?”刘妙贞不屑而问。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有的野心能给天下生民以活路,有的野心贪婪如燎原大火势要吞噬一切,将天下生民搬来做自己的踏脚石,”林缚说道,“我没有什么好清高可装,在士林里的名声,比流贼好不了多少,但我的心志,别人也动摇不了。自我在淮东,减租减赋、免除民役,百万民众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不受饥寒之苦,不受战祸所害――我做的这些事,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地……” “……”刘妙贞默然不语,林缚在淮东的诸多举措,不受士子清流待见,却是很受流民军将领的喜欢,都说要是天下官将都如林缚这般替蚁民着想,也就不会有人举旗造反了。 “……淮泗间四五十万普罗大众,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在期盼什么?难道不是期盼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不受饥寒之苦、不受战祸所害吗?难道他们个个都想着能封王封候不成?”林缚继续说道,“倘若世事安靖,虽前几年难捱一些,但最后大家都安居乐业倒是不难。今天,胡骑踏马而来,天下零乱难定,就不能再有坐享其成的心思。要想吃饱饭、穿暖衣,就要拼了命为自己、为家人去挣――我对淮东军将卒也是这么说。当然,仅仅是这一点还不够,我还对淮东吏卒还说:吏卒所养,皆民口里所节,你们安能不尽职守而弃之?” “……”刘妙贞哪里想到林缚口才犀利,这种种话几乎都是她有所想却未想透的事情。 “我想刘将军过来,红袄军内部必定大为争议,但刘将军看到我们对东胡人是如此的忌惮跟小心,亲自来淮东,无非是担心我们种种善举之后不怀好心,担心我们是将红袄军甚至所有滞留于淮泗的数十万流民都推在前面送死,而自己袖手无后、隔岸观火,最后再坐享其成……”林缚继续说道。 “……”刘妙贞才发现自己坐下倒没有说几句话,便给林缚直觉将自己的来意捅破。 虽说刘安儿从边军来带回来的旧部还有好些人活着,对东胡人也有一定的认识,但警惕心仍然不够。 刘妙贞不会相信世间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跟恨。 林缚想要直接收编流民军,年初时甚至陈芝虎所部北调之后,都有很好的机会。东进之时,红袄军及诸部流民军有多虚弱、有多绝望,刘妙贞心里最是清楚,只要淮东给条活路,大多数人都可能会直接向淮东缴械投降。 甚至淮东先出兵击溃他们,再捉俘,都要比拿米粮收买要有效,更绝不应该让红袄军获得喘息甚至可以说是休生养息的机会。 便是走到这一步,即使好些将领对淮东好感大增,但红袄军也只能接受江宁的招安,淮东并没有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 要不是东胡人,刘妙贞及红袄军诸将都要将林缚当成无欲无求的圣人了。 蓟镇军大败之后的北地形势,表明淮东之前的所作所为是有深刻动机的――淮东在过去五个月里费尽心机保存红袄军并使红袄军获得相对充足的休生养息的时间,一切都为了防备随时可能突破河淮防线南下的东胡铁骑。 此前淮东受江宁、燕京及其他势力的牵制太多,不可能亲自出面贴着徐州及山东、河南的侧腹,在淮阳一线部署一支三万人数的精兵构筑将淮东屏蔽在内的防线,淮泗防线的构筑就只能假红袄军之手。 刘妙贞虽然对东胡人的战力没有直观的认识,但从淮东如此深谋远虑的部署上,心里也是忌心大起,推测东胡人突破河淮而来的攻势很可能将异常的猛烈,很可能将红袄军吞噬一空,将滞留淮泗地区的数十万民众也都吞噬得骨肉不存。 恰如林缚所说,刘妙贞担心淮东的部署最终是要红袄军顶在前面挡这一刀,担心红袄军三万男儿及十数万家小以及滞留淮泗的数十万流民,为了报数月裹腹之恩,却要给淮东用来当替死鬼。 刘妙贞的脸藏于青铜面具之后,但她的眼睛闪烁灵动,林缚说道:“东胡人侵来,淮泗是挡在淮东前面不假,但这是天然所为,不是人意安排,没有红袄军,淮东也会组织一部兵力北上,前进到淮阳、睢宁一线――此外,还是我与淮东吏卒常说的那句话:吏卒所养,皆民口里所节,你们安能不尽职守而弃之?那我今日也告诉刘将军,淮泗每月所得米粮,不是我林缚空手变戏法变来,都是淮东无数民众节衣缩食所余。刘将军疑心如此之重,难道要率红袄军躲到淮东后面去吗?” 刘妙贞藏在青铜面具下的粉脸微微发烫,说道:“我不是这么意思……”说这句话倒想是小儿女在争辩。 “淮东后面是什么,是浙东战场,”林缚看不到刘妙贞的脸色,也不揣测她心里想什么,红袄军接受招安已经是定局,他眼下只是要让刘妙贞安心去守淮泗,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说道,“刘将军若是想去浙东与淮东军互换战场,我也没有意见……” “我都说不是这个意思了,”刘妙贞忍不住孩子气的挺了挺身子,争辩道,“蓟镇军十万精锐,都溃于顷刻之间,依林大人您所推测,河淮防线很可能不堪一击,南下席卷的胡人可能数以十万计,而陈韩三又是反复小人,红袄军在淮阳仅三万兵力可用,还缺兵少甲,可难堪重任啊!” “秦司马代我亲赴淮阳,便是议战防之事,刘将军倒好,将秦司马丢在淮阳,跑来崇州拿战防之事质问我,”林缚笑了起来,说道,“你要是担心秦司马允许给淮阳的条件不算数,也行,我亲自跟你谈……”看着堂上灯烛已残,说道,“今日已晚,刘将军路途劳顿,就不多打扰了,我将这张河淮形势图留下,明日便来跟你谈细节!刘将军觉得可好?” 刘妙贞又羞又恼,说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林缚便与宋佳先告辞离开,坐到车里,宋佳才附掌笑了起来,说道:“刘妙贞装天女装惯了,可不及你这么能说会道。打仗打不过、逞口舌又辩不过你,这下怕是要彻底降服了……” “唉,”林缚轻叹一口气,不理会宋佳的戏谑,说道,“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还好刘安儿留下来的二子年纪尚幼,有些问题,能少些血腥也是好的――” “单就刘安儿那两个儿子,能有什么野心?就怕给有心人推上去,那时候还真是麻烦,”宋佳说道,“要说简单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林缚坐在车里,挪了挪身子,问道。 “你娶了刘妙贞!”宋佳说道。 林缚差点跌下车去,驳斥道:“胡说八道。” “我有胡说八道吗?”宋佳穷追不舍的问道,“你说红袄军那些将领戒心那么重,不肯放弃兵权,是为哪般?还不是担心日后给清算。你担心以后可能会有人将刘安儿二子推出来,是为哪般?还不是‘功名利禄’四字――你娶刘妙贞,能安红袄军将领之心,红袄军将领加入淮东建功立业,可比拥立刘安儿那两个还流着鼻涕的儿子机会可大多了――我看来,这事情未必是我想,也未必是淮东有人这么想,我看红袄军也未必没有人不这么想!只要能获得一条在淮东封妻荫子的富贵之路,谁管刘妙贞给你怎么糟踏?当然了,也保不定以后会有旁人对刘妙贞心怀觊觎之心!” “糟踏,”林缚一脸苦笑,说到牙尖嘴利,他还不及宋佳,直接问道,“你,宋家会不会送个女儿来给我糟踏?” “呸!”宋佳啐了林缚一口,粉脸便羞红了,没想到说了半天绕到自己身上来了,说道,“奢飞熊在西线打得正热闹呢,徽州将下,奢家的气数还没有尽,我那个算谋极深的爹爹,怎么可能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流落在外。” 林缚轻轻一叹,宋家要是能给拉拢过来,南线的形势就简单多了。但奢宋及其他六姓彼此间纠葛太深了,奢家若亡,即便宋家见机再好,也要丢掉半条命。不到最后,谁有断臂的勇气? 林缚这时候也没有秘密派人去泉州联系的心思,即使要玩阴谋诡计,背后也要拿实力来撑腰的。 回到东衙,已经是凌晨拂晓时分,林缚刚要回山上休息,就有信报传回,靖海第一水营与崇城步营所编成的南路兵马顺利夺下夷洲。 不过在南路军抵达之前,浙闽都督府派往夷洲的官吏、守军、八姓宗族势力以及大批人丁都已经提前撤离了,走之前就纵火烧了城寨、坞港、村庄,留给淮东一座残城以及没来得及撤走的夷洲民众不足万人。 由于村庄大片的给烧毁,粮钱给抢走,万余夷洲民众,都成了嗷嗷待哺的难民,急等淮东军救济。 浙闽在海上的战力以浙东水师为主,浙东一战,浙东水师损失近半,残部给封锁在钱江中上游出不来,浙闽在南线仅有 第75章 手段 林缚一觉睡到日头高起,顾君薰听着他起身的声音,才进来伺候他穿衣裳。林缚说道:“我有手有脚的,还要你来伺候?”话这么说,还是任君薰替他收掇领袖,看着透窗照进来的日光,持续多天的阴雨天气,今日总算是收了晴,说道,“要能持续放晴两天,麦地就能收割,不然多少会影响到收成……” “淮东又是多雨的一年,听人说,往后雨水只会多不会少,免不了有些地方会闹涝灾;这边雨水太多,偏偏江西、两湖都是大旱――听说浙南今年春夏也是大旱,没怎么下雨,都说是好事,但细想想,受难的还不都是普通百姓?”顾君薰说道。 林缚笑了笑,势力间争雄制霸,血腥而残酷,容不得仁慈半分。 说到天灾**,敖沧海、张苟等人在嵊州拟定了一个组织人手往兰溪江抛弃石木、增加堵塞进而诱发中下游洪灾的方案。 淮东在兰溪江东岸的落鹤山防营,处于地势上的有利地位,但控制区域很小,只有兰溪江上游流域的一隅;奢飞虎所部东阳县城为核心,牢牢控制着兰溪江上游西岸及中下游的广大地区,也是西接浙西的东阳谷原的核心区域。 当前势态下,无论是淮东出兵强攻西岸抑或奢飞虎强攻东岸,都很不利。即使付出惨重的代价,也难短时间里分出胜负。 兰溪江在东阳县的水道大约都在四五十丈宽左右,窄处甚至不足二三十丈,人为造淤造堵相对容易。一旦旱涝急转,暴雨带来的水量大增,洪水无法顺利下泄,就很有可能漫过河堤、江堤,直接冲击东阳县城及中下游两岸的粮田、村寨…… 在战事里,特别是长期胶着的战事,争先控制河源上游常常是战事发展的关键,历史上筑坝拦水利用洪水冲击守军城池的战例也不是一桩两桩。 由于奢飞虎还牢牢控制着兰溪江上游的西岸,这边无法直接筑坝拦河,但敖沧海、张苟所提出的方案,还是能给淮东争取很大的主动,同时会将兰溪江中下游的普通百姓都牵连进来。 傅青河、梁文展、胡致庸、叶君安等人在浙东对此方案有很大争议,无法轻易做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到崇州来。 林缚签署批淮了这一方案,除了这个之外,林缚还签署同意南袭部队在袭扰浙南、闽东沿海保持克制不侵扰掠夺中下贫农的同时,可以向地方强行赎买米粮、铁器及骡马耕牛等物资的命令。 淮东能从海东地区引入大量的、廉价的铜――包括林梦得、周广南、孙丰毅等人在内,都一直请求在淮东开模筹币。 即使在银铜跌价、粮铁布牛等物价飞涨的当世,淮东利用海东铜开模筹币,仍然有丰厚的筹币利润,可以很大的弥补军资不足。 林缚对金融的认识在后世只能算是有些常识,但也要比当世人深刻、深远得多。 要是淮东放开量来筹币,大量铜币只是在淮东内部流通,最终只是加剧淮东地区的物价飞涨,对长期治理淮东是不利的。 有时候,林缚能认识到这一点,但要说服别人是困难的。 当从海东运进来的铜有大量节余时,每天给军资补养等事逼得快发疯的林梦得等人,怎么可能克制住不拿这些铜筹成铜币去换紧缺物资的冲动? 最后还是王成服献策,建议淮东放量筹币,这些铜币不用在淮东核心地区流通,但早期可以大规模的运入明州府,用于从明州府地方势力手里收购米粮、布匹及骡马甚至田地,维持淮东军早期在明州府的驻军所需。 用铜币进行赎买的手段,远要比强行征用或抢夺要温和得多,也更容易让地方势力接受。 还有一点,就是利用袭扰作战的机会,从敌控地区实行强行赎买的策略。 本来就算掠夺,能掠夺的物资数量,也会受限于掠夺部队的渗透程度。 通过向闽东、浙南等沿海民众实施强行赎买,一来能够降低地方民众的抵抗烈度。再者大量铜币的涌入,会使浙闽腹地的物资源源不断的流向沿海,浙东则有持续不断用铜币从浙闽沿海进行物资赎买的机会。只要有利可图,甚至能诱使闽东、浙南等沿海的地方势力参与进来。 当然,最终的目的,是要暗中推动奢家控制区域物价飞涨,进一步限制奢家从地方获得补给的能力。 林缚最终没有将筹币权授给淮东钱庄,只同意在支度使下面设筹币司,在五月上旬一次性批准开模筹造等同于二十万两银的铜币。 战争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不能带有仁慈之心的。有的是看得见的杀人见血的硬刀子,有的是看不见流血却更要命的软刀子――淮东通过贸易垄断的手段,用生丝等奢侈物换取米粮、铜铁及皮料等基础生存物资,在本质上,手段并不见得比直接掠夺仁慈多少。 顾君薰说着她所认识到的民生疾苦,林缚只是笑着回应,倒是不去揭开背后的血腥与残酷。 “大哥也不肯多住两天,说着今天午后就回青州去,前前后后都满不了一天。我嫂子在江宁都快要生了,他也不去看一眼……”顾君薰话里有着同为女人的抱怨。 “嗣元这时候怎么可能有工夫去江宁?他早一天回青州,也能多做一些准备,”林缚牵过君薰嫩如柔荑的小手,说道,“中午就请嗣元上山来用宴吧,过了这阵子,以后也是聚少离多。” 午宴的事情,自有君薰去张罗,林缚起床较晚,练过刀出了一身汗,没有下山去东衙,顾嗣元那边自有林梦得照应,刘妙贞那边有宋佳照应,林缚午前就坐在内宅阅看简报。 将到午时,林梦得、孙敬轩陪同顾嗣元、赵勤民、杨朴等人上山来用宴。 淮东转变立场之后,诸事都尽最大的可能配合之,甚至同意青州先从淮东钱庄支借一笔银子走以应付前期所需,等得到两淮盐银后再偿还――顾嗣元、赵勤民等人对淮东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没有淮东的支持,在青州军能建立稳固可靠的防线之前,淮东钱庄是没有可能支借银子给青州的。 大的原则与事情确定下来,具体的细节,就不需要顾嗣元再留下来细谈。甚至赵勤民也会先跟顾嗣元去青州,很显然,青州的事务更急迫,杨朴倒是会在崇州多住几天,也会转道回江宁一趟。 用过宴,林缚要林梦得代他送顾嗣元、林梦得一行人北上,杨朴也去送行,到日跌时分才返回。 林缚敬杨朴为父执辈,让顾君薰在山上准备了住处,请杨朴在山上住几天再去江宁。 林缚午后在前宅与林梦得、周广南、孙丰毅等人商量夷洲的事情,顾君薰让人找他说杨朴想跟他谈一回。 林顾两系之间的分歧,这趟貌似得到弥补,实际上裂痕变得更深刻,对顾家忠心耿耿、一辈子跟着顾悟尘漂泊跌荡的杨朴不可能看不出来。 林缚轻叹一口气,让林梦得他们先避到偏厅谈事,将杨朴请过来说话。 杨朴才六旬年纪,但两鬓都霜白了,脸上皱纹也深。 “杨叔身子还硬朗?”林缚笑着请杨朴坐下。 “还算硬朗,”杨朴说道,“毕竟是习武之人,只是不倒下来,身子骨还是要算硬朗的,但身上的暗伤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不行了。病来如山倒,便是说我们这类人……”杨朴已经是花甲之年,对生死也看得淡。 听杨朴这么说,林缚也是心有感慨,一时也想不到杨朴找他谈话的目的,便笑着扯其他事。 “北边的形势应该是撑不下了,”杨朴问道,“江宁要是立了新帝,程余谦指不定要调出去,老爷要想在江宁更进一步,多半也会放弃江宁水营了。以后局面的发展,是不是有这个道理在?” 林缚点点头,倒是有些明白杨朴找他谈话的用意了。 在江宁拥立新帝,江宁就是新都。除非谁能掌握绝对挟持天子的实力,不然其他势力不会希望看到在江宁出现“既相且帅”的权臣。 之前李卓在执掌蓟镇之后,在兵部的权力就基本上给架空――这本身就是权力架构的大原则,没有绝对的实力,谁也不能破坏这个原则。 实际上,除了外争藩帅外,在江宁内部争夺相位以及六部尚书及待郎官等实权官位也是当前权力斗争的焦点。 杨朴虽是家仆出身,但这些年来在顾悟尘身边经历了很多的风浪,见识不浅,对天下局势的发展,也有自己的认识,殊为不易。 程余谦未必会调出去,但他要想继续担任江宁兵部尚书甚至兵相一职,则必然让出江宁守备的职位给其他人担任。 同样的,顾悟尘要想从江宁兵部左侍郎位上更进一步,必然要放弃对江宁水营的直接控制。杨释是顾悟尘直接控制江宁水营的重要棋子,同时也是顾氏家臣身份,杨释外调几乎是必然的。 杨朴不会改变对顾家的忠心,但同时又担心儿子杨释的前程,心里也矛盾得很。 “登州水军吃了败仗,总是朝廷掌握的一支水军,将来江宁对地方的控制力会持续减弱,调杨释去登州,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林缚虽然也想在淮东水军里给杨释一个位置,但这种选择并不好,“杨叔去江宁跟岳父就这么说吧,我觉得这么安排也合适……” “也好!”杨朴应了一声,接着唠了些家常,就告辞离开。 杨朴一走,林梦得便赶着进来,问道:“杨朴老兄离开,样子有些萧索啊……” “我建议杨释去登州水军……”林缚知道林梦得想探什么口风,便直接告诉他谈话的内容。 “哦,”林梦得应了一声,也知道杨朴为什么离开后神情会落寞,如此安排杨释的前路,无异意味着林缚下决心将两边分得更清楚,他揭开这个不提,问道,“过两天,黄锦年的大公子黄承恩就会携家眷先撤到崇州来,你接不接见他?” 眼下的情形,顾悟尘会全力支持顾嗣元在青州建立势力,同样的,意味着淮东在江宁需要扶持其他的代言人,两边的关系将变得更加的泾渭分明。 林续文进江宁,出任某部侍郎官不难,但短期内无法更进一步,仅有黄锦年有争一部尚书甚至副相、次相的资历。但黄锦年还是楚党的核心人物,与张协、张希同、岳冷秋等人纠葛复杂,这么一个人物能不能为淮东所用,林缚实在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让黄承恩在崇州多住几天,见不见,看情形再说。”林缚说道。 除非黄锦年公然与在江宁的岳冷秋、张希同表示决裂,不要说淮东不会支持黄锦年去江宁,甚至不会让他本人有机会撤到淮东来,黄锦年的大公子黄承恩及家小,自然还是先留在崇州的好。 第76章 淮阳镇 虽说占领夷洲岛没有费多少气力,但淮东军司这边仍当作战捷来宣传。 很可惜,林缚的这种用心没有得到很好的回应。 孙、周等族以及淮东地方及东阳乡党势力,不仅对开发夷洲岛不感兴趣,甚至没有派海船越过夷洲岛往南洋探索的兴趣。 长期以来,海东地区高丽及扶桑等国,与中原的联络密切,受影响也深远,海船来往两地有记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六七百年前。也由于海东地区受中原文化影响甚深,开发较早,开展海上贸易有利可图,元氏立国以来的中原海商,几乎都只是限于跟海东地区往来。 孙、周等南迁的海商家族,对夷洲岛的认识很有限――还是在林缚亲自推动下,淮东这边才在过去两三年的时间里,派船派人,有系统去摸索到夷洲岛及周围的海域情况;对夷洲岛更南边的南洋诸岛及海域,认识则更模糊。 孙、周及淮东地方势力不感兴趣,淮东军司短时间里也没有余力去开发夷洲岛。 林缚暂时也只是让军司制定在夷洲岛驻军以及按照现有已开发的田亩数进行迁丁编户的计划。 夷洲很荒辟,奢家早年在岛西北角所筑的县城,周不过两里许,是夯土版筑的低矮城墙,甚至不如普通城寨。城里更是只有低矮破落的屋舍,连县衙都是茅草覆顶,仅有两条主街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 奢家因战事消耗,这些年来从夷洲只索取而无投入,也夷洲这些年情形越发不堪的主要因素。夷洲城也因处于多雨地带而城墙像老头的豁嘴,颓败不堪,不然奢文庄即使要放弃夷洲,其他人也很难跟着这么果断。 就跟早年南迁到东闽及广南等地任职,给视为对渎职官员的严厉惩罚一样,淮东虽说占了夷洲岛,有知县及佐官数员缺额空出来,不用经过江宁同意,就能派人填进去,但淮东内部对这些职缺感兴趣的人仍是寥寥。 林缚心里自然是极重视夷洲岛的,但真正要为治理夷洲进行人事安排时,就头疼了。 淮东内部能跟林缚一样认识到夷洲岛战略地位的几个人,都有重任在身,林缚不能放他们出去;那些视夷洲岛为蛮夷之地、视到夷洲岛任官为贬迁的人,便是强迫他们过去做官,多半也不能尽心尽职。 强扭的瓜不甜,林缚只能暂时命令周同率崇城步营对夷州进行军事辖管,将对政事官的人事安排暂时拖下来,同时让赵青山派船绕去揭阳地区联络虞万杲部。 广南郡自绝岭道,断了与江宁的联系,江宁这边有一年多时间没有得到虞万杲部的确切音信。虞万杲所部不能从广南获得补给,仅凭借揭阳一隅之地跟奢家对抗,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奢家近一年多来,在南线所布置的兵力没有大规模的减少,也就意味着虞万杲所部很可能还在揭阳一带坚持抵挡。 另外让赵青山从第一水营抽调海船探索南洋航线。 接下来几日,林缚主要还是与刘妙贞商议在淮阳构筑防线的事宜。 红袄军虽才三万人,但这三万人是从十数万甚至数十万淮泗流民军里汰选出来的老卒。 由于流民军进行过两次大规模的汰选与缩编,使得红袄军的兵甲及弓弩装配水平,要比普通流民军好得多。 这也是林缚当初放开口子,纵流民军东进,刘妙贞率部守淮阳殿后,陈芝虎没敢贸然率兵追屠的一个因素。 在过去四五个月里,淮东每月输往淮东约四万石米粮,其中四分之一约定来作为红袄军的军食,差不多每人每月能得到三十多斤米粮的供应。 拿淮东军的标准,这个供应水平还有些偏低,但在没有强体力消耗的情况下,每月三十多斤米粮的供应,足以让红袄军得到充分的休整。 口头上再多、再高调的承诺,都无法让人彻底的放下戒心。 即使晓得淮东的最终谋算是要借红袄军在淮泗构筑一道抵御东胡人南袭的防线,但红袄军在过去四五个月里得到转战天下数年来真正的休整机会,便足以让红袄军自上而下,对淮东怀有好感。 红袄军接受招安后,将改编为淮阳军镇,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江宁会通过刘庭州控制的淮东军领司,每月向淮阳供应八千石粮、六千两银――除了这个之外,淮东会额外向淮阳镇再供应一万石粮以及一定量的肉食,确保淮阳军兵卒恢复到高强度战训的物资供应标准。 淮东同样会通过李卫等人暗中推动淮阳、睢宁、宿豫等三县地方将新开垦及抄为官有的田地先用来安置淮阳军镇兵卒的家属。 淮阳或者说淮泗防线,离不开“坚壁清野”四字。 坚壁,即要以淮阳城为核心,构筑前沿城垒防线。 淮东将提供足量物资以及必要的人力支援,确保淮阳在冬季之前能够烧土制砖,将淮阳土城包覆砖石。还要赶在冬季之前,在淮阳与睢宁之间的汴水西岸,再筑一座规模略小的砖城。在稳固淮阳防线的同时,更是控制汴水,确保淮东在战时能够顺畅的将物资源源的通过汴水,输送到淮阳防线。 在淮阳的外围,要坚决的进行清野,将人口都撤到防线南面安置,将村寨、屋舍摧毁,使东胡骑兵进入淮阳外围,得不到补给与休整的可能。 在淮阳的内线,还要因地制宜的修复、加强原有的土围子屯寨或修筑更加坚固的小型寨堡,集中安置流民,以增加对从防线渗透进来的小规模东胡骑兵的抵抗能力。 为了确保取土制砖、伐木筑城筑寨及大量物资输入等诸多防线构筑事务能顺利进行下去,淮东将在淮泗招募壮勇,编一部三万人左右的工辎营;这样也能确保红袄军改编后的淮阳镇得到充分的训练。 此外,淮东将向淮阳放开铁料供应,但需要从淮泗流民里招募大量工匠,集中到山阳县,打造兵甲、农具及其他铁制工具甚至各种战车供应淮阳。 淮东在物资供应上,在年底之前给淮泗防线预留了一百万斤毛铁料、三十万斤精铁料的供应,实际上,山阳县就算从现在就大规模的招募工匠打造器械,也很难将这么多的铁料用完。 很显然,淮东能让淮阳镇诸将掌握兵权不旁落,但不会让淮阳镇有割据淮泗的可能。不过一旦答应淮东的条件,在东胡人大军卷来、淮阳镇支撑不住之时,为了确保淮泗工辎营的家小在淮泗地区不受侵害,淮东也会出兵进入淮阳防线联合作战。 很显然,红袄军好不容易从生死存亡线上的挣扎着维持下来,这时候绝大多数将领的心里,已经没有割据自立、称王制霸的野心,不放弃兵权,也不过是担心朝廷日后会出尔反尔、对他们清算罢了。 此外,依着这个计划,淮阳镇与淮泗工辎营将吸纳六万健勇,加上从流民里招募工匠,算上家小,差不多能够覆盖超过三十万人的人群。实际上,就将解决滞留淮泗地区大部分流民的生存问题,余下十万余流民,或迁往他地或就地安置,压力就减轻了许多。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使得淮东向淮泗地区的米粮输入量,将从当前的每月四万石骤然提高到六万余石。 要不是淮东每月能从海东地区运入近八万石米粮,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强度的消耗。 就淮阳镇兵甲的补充,林缚也承诺除了山阳县筹立的军械工场所生产兵械主要供应淮阳镇外,淮东在观音滩及江门、鹤城的军械工场,额外再每个月向淮阳镇供应两百套铠甲、两百张步甲用优质弓弩。 刘妙贞二十一日离开崇州北还淮阳,淮东这边还是让孙壮率一队骑兵沿途护送,孙壮到淮阳后,还是听从秦承祖的调遣。 林缚与刘妙贞这三天商议内容所形成的纪要,将由孙壮携带一份交给秦承祖。秦承祖将在这份纪要的基础上,与淮阳镇进行细节上的完善,再通令各部执行下去。 刘妙贞坐在车里,穿着青铜面具,听着辚辚车辙声,透过纱帘,看着捍海道内侧正有农人在收割的麦田,心情颇为复杂。 林缚说她兄长只有祸害天下的野心而无安民之心,她心里不服气,但数年来转战天下,越打越弱而中原腹地越打越乱、民众大量因战乱而死亡、而流离失所的事实又令她无法辩驳。越是到最后越是骑虎难下,便是她也忘掉当初起兵造反的意图。 刘妙贞满怀戒心而来,她倒是不怕林缚拘押她,但总是怀疑淮东算计深沉,不安好心。 淮东开口允诺如此充足的物资支持,她还能有什么立场质疑淮东的居心? 对于绝大多数拿起削尖竹竿造反的流军将卒来说,不过是为了能不饿死,而淮东是确确实实的允了一个安居乐业的诺。 刘妙贞这时候也能理解孙杆子为何放弃淮阳镇轻车都尉的将位不当,而甘愿在淮东军当一个不甚重要的指挥参军了。 孙杆子为报旧主之恩,能将身家性命抛弃,显然不是功名利禄能收买的。淮东折服孙杆子的不是功名利禄,而一个之前模糊也许在加入淮东才渐渐清楚的安居乐业、安民靖土的梦想。 连孙杆子都尽心效力淮东了,红袄军将领受到的影响只怕会很深怕吧?刘妙贞也不晓得要不要限制这种影响在军中漫延下去。 她能想到这种影响也许是林缚故意为之,但淮东这种堂堂正正的谋算,令她无力抵挡;也许在决定东进的那一刻,就跳入淮东早就编好的樊笼再也挣扎不出来了吧? 过泗阳,李良率部到泗阳城外来迎接,显然已经彻底放松了对淮东军的戒备――刘妙贞也不说什么,只想早一日返回淮阳,去做构筑淮阳防线的事情。 刘妙贞二十三日秘密返回淮阳,派人正式通知在淮阳已滞留了十一日的刘庭州,红袄军从即日正式接受招安编为淮阳镇军,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并同意江宁向淮阳、睢宁、宿豫派遣政事官以及从地方捡选胥吏主持民政。 刘庭州不晓得刘妙贞秘密前往崇州之事,持续两个多月的招安谈判能今日的结果,他极为满意。 与江宁诸人一样,刘庭州也不大认为东胡人能打透河淮防线、进逼淮河北岸的可能。在他看来,只要淮泗地区能安顿下来,还能得红袄军这么一支精锐战力为朝廷所用,中原乱局还是有从容收失的机会的。 刘庭州甚至想到将淮阳军、陈韩三的徐州军、顾嗣元的青州军以及梁家在河中及平原的兵马加上陶春率领退入清河的长淮军,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八万兵力,要是燕京能支撑更长的时间,将这么多兵马调了北上,将东胡人打去关外去、解燕京之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细想想,刘庭州又晓得这不可能,淮东一定会扯后腿。 淮东假勤王之名而奔袭浙东,实际上是彻底燕京于绝境而解江宁之危局,甚至让宁王有了在江宁登位的机会,所以江宁最后认可了淮东奔袭浙东的行为。而燕京之围若解了,燕京诸人有机会绝不会轻饶了淮东的欺君之罪。 刘庭州也晓得淮东在招安红袄军时所发挥的作用,也许淮阳镇从此更听命于淮东而胜过江宁。陈韩三又霸占着徐州不听调不听宣,青州军大概也没有几个能打硬仗的兵卒,貌似在河淮一线布下十八万兵卒,后续得到两淮盐银的补足,河淮一线的兵力还会持续扩张,但仍有不少的危机。 刘庭州在去江宁复命的路上,就琢磨着是不是将肖魁安所部从沭阳调出来,加强淮阳西面的防线?但肖魁安所部毕竟属于淮东军司北军编制,往西调就出了淮东军司所辖,江宁会不会同意淮东军司的防区继续向东扩张抑或林缚会不会同意肖魁安所部就彻底脱离淮东军司,但之后肖魁安所部的给养又如何解决? 刘庭州觉得这种种事情纠缠在一起,令人理不出头绪来,叫人头疼不已。 第77章 孤臣忠烈 崇观十三年六月初五,刚入夜不久,燕京城里就已经宵禁,除了沿街淹淹一息的一堆堆流乞,整个街巷都沉寂得没有一点生气。所谓宵禁,也只是禁止随意走动,满街都是流难,又能驱赶到哪里去? 一队巡街的丁卒抱着大枪有气无力的躲在巷子里的墙角而坐,巷子口有微弱的光透过来,照在他们身上、脸上,满脸饥色与绝望。他们身上兵服都染了血,刚刚镇压过一起抢劫粮铺的流民暴动,当街杀了百余人,才将暴民驱散。尸体换其他队伍拖到城外去,满街的血泊已没有去理会,他们躲在这边歇脚。 由于这样的事情在燕京每天都要发生好几十起,镇压过也都不忙着回军营歇息——满城都是饥民,军营里也吃不饱饭,刚才杀人杀得手软,不歇歇都快走不动了。 “丁都头,你说除了陈芝虎外,南边的勤王军怎么拖到这时还没见踪影?”一个年纪稍轻些的兵卒身子挨过来,单脚跪着问穿深红兵服的都头,倒是旁边一个老卒凑过来头,神秘兮兮的说道,“上面禁着口,我表姨娘家的二小子在大同镇当旗头,月前逃回来捡了一条命,说大同已经完了、宣府那边没有动,肯定也玩了。东胡那个骑兵叫一个多啊,站在城头都看不到头,日——不要说南边不敢派兵来救,便是派兵过来,也不够塞牙缝的……” “日,逃回来就叫捡了一条命?”一名脸上带疤的兵卒啐了一口,有气无力的将嘴里的黄绿色浓痰吐到鞋子根,“往南逃才是正经,进了燕京城,半条命便算交给阎王殿了……” “交个屁,东胡人骑兵再厉害,叫他们从四丈高的城墙外爬进来?”年轻的兵卒不服,争辩道。倒是旁边几个老卒皮动肉不动的笑了笑,京营军里即便是普通兵卒,谈论国事来,也要比乡下财主头头是道、消息灵通。 那脸上带疤的老卒啐道:“爬个屁!这日头一天就给半斤糙粮,拖上个三五月,东胡人便是从城外爬进来,你有力气去杀?”疤脸老卒爬到都卒长身边,压着声音说道:“拖下去不对劲啊,便是兄弟们能捱得住,但家里人也要饿死啊——铜钱巷胡记米铺已经踩过盘子,这一波乱民刚散,我们要赶紧下手,便能将事情栽到乱民头上去……这年景手头还想要干净的,可就活不下去了啊!” 虽说东胡人没有将兵力压上来,但从三月上旬,燕京与外界的联系确确实实的给切断了,燕京被围迄今快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当初东胡人前锋骑兵从太行山穿到燕南来,南大营两万多兵马还想要过去拦截,在短短三四天内,给吃了个干净,还留了六万人数的京营军便没有勇气出城作战了。 好在陈芝虎所部及宣府军及时进来,组成西路勤王,有了三万精锐可用,进入燕京东面的台湖驻扎,勉强撑出一处空间,没有让燕京给围一个结实。但东胡人围而不打,又不撤兵,南边又没有勤王兵马过来,燕京城里的情形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惨过一日。 燕京城里,除了皇宫内廷及百官僚属外,除了平民及涌入的流民外,人数最多的还是京营军家属及官属匠户。 京营军规模最大时将近九万余人,京畿诸县安置的军眷就近三十万人。东胡人从几个方向打进来,大量军眷军属都随流民涌入燕京城;此外官属近四万匠户也有十六七万人口。仅这一部分人就成为燕京城此时背负不起的负担,使得整个燕京都变成混乱不堪的难民营。 官家历来对京营军优待,每月都照粮六斗、银六钱等给饷。 从崇观九年之后,京畿粮价就飞涨不下,六钱银买不到一斗米面,但兵卒即使给盘剥,总还从自己的口粮里挤出一些来养家,还能勉强饿不死人。但到三月,京营军只给按丁给口粮,不再放发粮饷,口粮也是一降再降,到今日不当值的兵卒每天只给半斤糙粮——形势斗转直下,不要说普通兵卒了,便是基层武官也捱不住,不断有家小饥饿成疾甚至饿死之事发生。从五月以来就连续闹了好几出哗变,虽给镇下去,但整个京营军的士气比三月之前更加不堪,更加的混乱,不要说拉出去打仗了,连守城的心思都没有。 燕京城里,抢劫、杀戮、暴动每日都要发生数十起。京营军所属的九城司所部两万兵马,直接负责城里的治安,奔走不息,甚至在暗中参加抢劫与杀戮。大量流民涌入,使得城里疫病滋生,每日都有数百具尸体或杀或饥或病或疫给拖出城外抛尸荒野。 就在藏于街巷里角落里刚镇压过抢劫暴展的一支巡城兵卒正秘密筹措抢劫米铺之际,急促的马蹄声从东面信华门方向驰来,在巷子口望风的兵卒探头望去,就看见数十骑黑影由远驰近。外围的骑兵都穿黑色衣甲,是北园禁卫的骑兵,簇拥着中间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往宫城驰去。 骑队从巷子口经过的时间很短,但也能让人看清给骑队簇拥在中间的那个人给拿绳子绑在马鞍上,几乎瘦脱了形,身上血迹斑驳——一时间也让人猜不透中间那人是因为犯了事才给绑在马背上带去宫城,还是瘦脱了形、身上伤势太重无法骑马才给绑在马背上带回来。 陈定邦听着骑兵穿街而过的声音,与两名从蓟镇跟着跟京城的老卒避到街铺的矮檐下。李卓入夜里咳嗽又严重起来,城里也不安宁,陈定邦艺高胆大,也不敢随便拿着银子穿街过巷去药铺子抓药,要两名老卒跟着自己有个照应。 骑队过去,店铺檐头挑挂着一盏马灯,恰将给拥在中间那个几乎瘦脱形的人脸照清。虽说那人脸颊都瘦如枯骨,但他化成灰,陈定邦也认得,心下猛的一惊:郝宗成不是在临渝给东虏捉住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还给捆在马背上? 与郝宗成同给拥在中间的另一个人,下意识的转头望来,目光在陈定邦的脸上定了一瞬——陈定邦也瞬时认出他来,竟然与郝宗成同时在临渝被俘的张希泯。 骑队没有耽搁,转眼即过,往宫城驰去,陈定邦也没有耽搁,带着两名老卒到常去的店铺子叫开门抓了药就往回赶,将刚才在街上看到的事情告诉回京后就卧床不起的李卓。 “郝宗成、张希泯回来了啊,郝宗成还给整得不成*人形啊……”李卓轻轻的应了一声,就好像极轻的一声叹息,未对郝宗成、张希泯二人回来之事有任何的评价,只跟陈家邦说道,“你拿笔墨来,我写一封信,你今日就找机会出城去津海,将信交给宗庭……” 回京两个多月,李卓的病情一直都没有好转,身如枯蒿,瘦将脱形,仿佛躯体里的生命已经熬尽,有如风中残烛,就剩最后一点残火未熄。 陈定邦不晓得督帅为何突然想要让他去津海联络高宗庭,让老卒去煎药,他跑到书房去拿笔墨到李卓病榻前来,扶李卓从病榻上坐起。 自高宗庭与耿泉山去津海后,津海援军迟迟未见踪影,李卓也不管不问,只是三五日写一封折子递到宫里去等候回音——李卓回京来,恰赶着松山惨败的消息传回,朝廷就有要议他罪的声音。待辽西及整个蓟镇崩溃之后,宫里才传旨削去李卓燕国公的封爵,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动静;李卓三五一封递进宫里去的折子自然也是一直都没有回音。 李卓费力的伏在桌案上写好信,装好函封,要陈定邦贴身藏好——这会儿老卒煎好药端来,李卓将药碗接过来,不管烫嘴兜嘴就喝下去,好像让陈定邦放心似的,跟换了装束的陈定邦说道,“事不宜迟,你快去津海吧!” 陈定邦本想说等天亮后借送柴车进城的机会混出城去,但看李卓如此焦急,便想去西城找一个认识的守城军将从城墙拿绳索滑下去。 陈定邦也不耽搁,离开李卓的房间,将几名伺候的老卒头子唤到跟前来吩咐:“这城里也兵荒马乱的,你们要守紧了宅子,要有什么难处,不要管督帅应不应,派人陈相爷府上通知一声……” 陈定邦出了府宅,便往西城走去,想找相熟的军将,赶着那员军将不当值,又赶脚往军将在北城的府宅里赶,才晓得那人所部已经调出守城的序列。 偷偷摸摸的放人出城,亲自做可以,那军将也信得过出身李卓门下的陈定邦。但是转托他人行这个方便就不成,万一消息泄漏出去,给栽个纵间通敌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那军将不肯出面托人帮陈定邦出城,留他喝酒到天明。 虽说东胡人还没有将兵马压上来,但燕京的九个城门在大白天也是紧闭戒严。仅抬尸出城或运柴水进城,才间或打开一两城门,才有混着进出城的机遇。然而陈定邦溜达了大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将近黄昏时,不得不颓然放弃,先回来见李卓,想着明天拿李卓的名帖去五军都督府光明正大的要个名义去台湖大营见陈芝虎,到台湖大营后再潜去津海送信不迟。 李卓北上以来,只身在燕京任职,家小从江西返回西秦老家,相比较其他重臣。李卓在西槐子巷的府宅穷酸得很,仅有十几名老卒在府里听候差用。 宅门前有几株大槐树,以往李卓在京里任兵部尚书时,这几株槐树总是系满骡马,树荫下停满车轿。李卓这趟回来,门廷里可以罗雀,便是陈信伯陈相爷也好久未来探望了。 陈定邦赶回宅子,走到巷子口,就远远看到数辆马车停在树下,还有一大队甲卒守在宅子前。马车是宫里马车、甲卒是北园禁卫,陈定邦疑窦大增,心想:督帅三天两头往宫里递折子,跟打了水漂似的没有回应,怎么郝宗成、张希泯昨夜莫名其妙的回来,宫里就派人过来了? 陈定邦闷头往里闯,守在门前的甲卒拆刀喝道:“来着何人?” 看门人不在跟前,陈定邦探手将腰牌解下来,说道:“我住此间,还要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陈定邦虽不担任将职,但从三品的骑都尉武官衔还在,腰牌银制,牌头做出虎口状,有如虎符。领头的校尉看了陈定邦一身寒酸的衣衫,也没有兵器在身,说道:“莫不会是你捡了吧?” “李帅一身节俭,我等便有锦衣也拿去换食,岂容你在这里轻贱?”陈定邦咄骂道。这会儿有一人从里面走来,陈定邦唤道:“狗犊子,你是怎么守门的,魂都跑哪里去了,哪有让宫里人帮你守门的道理?” “陈将军,你怎么回来了?”狗犊子也不识眼色,看到陈定邦返回来,缺根筋的问道。 陈定邦眉头微蹙,这狗犊子就是缺个心眼,没理他的问话,问道:“还有其他人都跑哪里去了,府里都有哪些客人来了?” “其他人都给督帅打发走了,我不肯走,督帅拿我没有办法。有人来了,我才到里面去招呼,”狗犊子得意洋洋的说道,“陈相爷与内待省的王启善王大人过来了,在西偏院跟督帅说话呢,督帅要我出来招呼诸位兵爷……” 陈定邦心里咯噔一沉,这才猜到督帅让他紧急去津海送信,实际是故意将他遣走,督帅料事如神,那陈信伯与王启善这次过来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陈定邦闷声往西偏院走去,也不从校尉手里拿回腰牌,那校尉见陈定邦确实是府里人,也不挡他,看他走得急,过了片饷才想到没将腰牌还他。 陈定邦一身潜行出城的穿扮跟行头,身如赤贫、走地无声。之前宅子里还有十数名老卒照应,今日都给李卓遣散,诺大的院子空无一人,显得异常的寂寞。 陈定邦走到西偏院,不仅没看到府里人,也没有看到陈信伯、王启善有随待跟进来,好像他们就只从北园带了一队甲卒护卫。 “郝大人回来了,辽西兵败有了定议,这杯酒是皇上赐给你的!”这是陈信伯的声音。 陈定邦心里奇怪,辽西兵败有了定议,跟赐酒有什么关系?心里一犹豫,便缓下步子。 “我饮下这杯酒可以,我死不足惜,但郝宗成在临渝被俘两月有余,昨夜突然脱归,实是伪燕的阴谋啊!”李卓的声音悲凉。 “你是说东胡人的苦肉计?”陈信伯反问道,“要不是有勇卒不甘心给东虏所驱,冒死救人,郝宗成便要死在东虏牢里。听说他们夜里回来/经过朱雀街,与你的部将陈定邦遇到。郝宗成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看了也不会认为是苦肉计的!至于辽西兵败,我晓得你心里不甘,但当年是你空口许下五年平虏之诺不假吧?此征辽西也是你动议成行不假吧?也是你拥兵松山不前错失良机不假吧?非如此,虏兵怎能从大同脱先?辽西之败皆因为袁立山率部先降而失全军崩溃,袁立山是你治蓟镇时依仗的左膀右臂不假吧?你总不能将这些罪失都推到皇上头上去吧?” 陈定邦胸口似给塞了一团火,要爆发出来,陡然明白所谓的赐酒其实是杯要夺督帅命的毒酒,这狗日的崇观儿到这会儿还要督帅来替他承担兵败的罪责,陈信伯、王启善过来当帮凶——他敛起足弓,就要转身回屋去拿兵刃去,将陈信伯、王启善砍个七八截,才带督帅闯出燕京城去找陈芝虎!督帅哪点对不住他们?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也是为臣的本分。陈芝虎若要问起,便说我是畏罪自杀,想必你们也是这么安排的。这是我给陈芝虎所写的遗书,没有我的遗书,陈芝虎是不会信你们话的——这杯酒我已饮下了,陈相可以回去交差了,还请陈相代我谢皇恩浩大,请代我向皇上进最后一言:燕京突围,使陈芝虎殿后,南行还有一线生机,断不可听信郝宗成之言东去津海!袁立山还有些将勇,他亲眷皆在京里,不可能不战而降!请皇上对蓟镇将领军眷皆赐厚赏,不能突围之时,让蓟镇军给东胡人利用了!还有……”那陈凉悲壮的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接着就是酒杯落地而碎的声音。 陈定邦顾不得去取兵刃,破门而入。李卓枯蒿的身子站在桌前,已经绝了生机,只是手临死还撑着桌案维持身子不倒下…… “督帅!”陈定邦号啕大哭,心里又恨又悲又痛又悔。 恨天下代督帅何其不公,恨督帅视陈信伯为师为友,陈信伯却来逼死督帅! 悲、痛督帅际遇凄凉,壮志未酬,还要代君受过。 悔未必及时反应过来,将督帅手里的毒酒抢下。 陈定邦闯进来,陈信伯与王启善都吃了一大惊。陈信伯也不管他与李卓交识数十年,拿了桌上那封李卓写给陈芝虎的信函就走,也来不及验看,王启善反应也快,跟在陈信伯就往外走,走出西偏院才压着声音说道:“这人是谁,有没有可能给他听去什么?” 陈信伯与李卓相识数十年,陈定邦他自然认得,他不吭声,往大门口走去,看到北园甲卒头领,招手让他走到跟前,压着声音,说道:“李兵部畏死自杀,府里闯入两贼,请梁校尉将他们格杀勿论,莫要给他们走掉!” 王启善才晓得他小看陈信伯了,将李卓两个门人斩草除根、以绝后遗的决断,陈信伯在相位上这些年又怎么可能欠缺? 校尉挥手领着诸多甲卒往里闯,陈信伯就站在门口,心里暗道:“李卓啊,李卓,你也不要怪我对你门人心狠手辣,你也心甘情愿替君上担责,总不能再节外生枝吧?” 陈信伯本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以他对李卓的了解,要他为皇上代过、自尽而亡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者他开始也没有想到李卓会先一步将府上仆役遣散,但是刚才在西偏院密谈的内容很可能给陈定邦听去,陈定邦是个火爆性子,陈信伯可不想有太多的意外发生。 这会儿看门人狗犊子从门厅里探出头,问门檐下的陈信伯:“陈相爷这就要走啊!”当真是缺一根筋,左右四五名甲卒拨出刀来也没有觉察异常,待举刀朝他刺来,才骇然失色,大叫一声:“妈呀!”硕壮的身子整个的往门房里猛缩,除了左臂给刺中一刀外,倒是避开致命的几击。 李卓府里侍候的,都是他这些年来从军里带出来的忠心耿耿的老卒,便是看门人武艺高强也不令人意外。 一名甲卒居前,持刀就要往里闯,陈信伯看到狗犊子打出砵盆大的一拳快如闪电,一拳便将这名甲卒的脸打瘪下去,这名甲卒抑倒便告断气——谁能一拳之力会有如此之勇,谁能想到李卓府上的看门人竟有万夫不挡的武勇,一下子便没有人敢往里硬闯。 四名持刀甲卒堵在门口,后面人将背上的步弓拆下,领头的校尉又让甲卒将陈信伯、王启善两人保护起来。还没有准备好往里冲呢,侧面便传来轰然一声,却是狗犊子硬生生的从侧面破墙而出,手里提着一对黑黢黢的钢锏,步如流星似的往西偏院跑去。 狗犊子边走边喊:“陈龟儿,陈龟儿,陈相爷要杀我!”他哪里是狗犊子,明明是个狗熊犊子!宅院墙与门户曲曲折折,不利射箭,这边甲卒追都来不及。 给狗犊子满身是血的闯进来,陈定邦才陡然惊醒,晓得陈信伯起了杀心,对狗犊子说道:“督帅给他们害死了,他们要杀我们灭口……” 狗犊子看到断了生机仍站在那样的李卓,忘了给追杀之事,一屁股坐地上号陶大哭起来。陈定邦狠手抽了他两巴掌,将他打清醒些,说道:“卢雄,督帅是怎么死的,唯有你我两人清楚,我们分头逃,记住了,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让自己活着,知不知道?一定不能让督帅含冤死得不明不白!” 李卓府上用人不多,但毕竟是他担任兵部尚书时给安排的宅子,还有七八进院落,北园甲卒人数虽多,对宅子里的地形却不熟悉,一开始又没有合围,硬是给陈定邦与狗犊子翻墙越户逃了出去。 燕京里流民有好几十万人,陈信伯心里懊悔,除了通知城守加强戒备,也只能先回宫复旨去。 第78章 虎毒食子 冷翠园是座围湖而建的围廊园子,角畦里植树叠翠如烟,入夏季节,园子里荫凉如秋。张府的侍卫持刀带甲,在园子外警戒,不要说人接近了,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这逆子,不忠不孝,还有脸活着回来!你是要陷张家死地啊!”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出来,谁若靠近园子院墙,便能听出这是当今权相张协的声音。 “孩子在东虏手里也是苦熬挣扎,没有立即舍身求义,实在是心里有不甘啊,”张希泯跪在坚硬的砖地上哭诉,“李卓拖延战机,致辽西之败,数万将卒晒骨寒地……” “屁话!你这畜牲,在我面前还要演戏不成,”张协恨得拄杖捶地,见儿子睁着眼犹装无辜还要欺瞒自己,提着杖头就去戳他的脸,骂道,“你这个畜牲,贪生怕死,旁人不明白你,我做了你三十多年的老子,还能看不透你?郝宗成形销骨立,不会是东虏所行苦肉计,郝宗成对皇上还是有些忠心的,但你的伤都是新伤――这会儿大家都将眼睛盯在郝宗成身上,皇上这时候要起疑心也只会疑郝宗成,即便是郝宗成也一时迷糊,给你骗了过去。你以为过三五日,还会一直都没人看出蹊跷来?” 张希泯脸给戳得鲜血淋漓,伤上加伤,但父亲的话将他的内心直接戳穿,令他震惶不安,愣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窥着父亲的脸色,似没有想象中的震怒,才壮着胆子问:“父亲都晓得了,为何在殿上帮郝宗成说话,促皇上赐死李卓?” “你真是蠢啊!”张协见儿子一点长进都没有,心里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跟无力,扶着椅子坐下来,压着嗓子说道,“你这点把戏瞒他人能瞒三五日,瞒李卓片刻都不成。若让李卓就辽西兵败事与郝宗成当堂对质,你这点把戏便会给当堂戳穿。为了张家满门两百余口,我哪敢让李卓进宫对质?李卓不死,张家就是满门之灾,还不都是给你这个畜牲害得!” “让陈信伯去逼李卓,万一李卓看出什么提醒陈信伯怎么办?”张希泯胆子大了一些,问道。 “李卓的心思一时半会还在郝宗成身上,且不说李卓未必有这个急智,便算李卓提醒了陈信伯,你以为陈信伯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成?他这些年千方百计要做的无非是要压过为父,为父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捅开来?”张协语气平静下来,说道,“再者,李卓就是替罪羊,不是李卓错,就是皇上错。满臣文武谁能让皇上低头认错?郝宗成不回来,事情也就拖过去。郝宗成回来,这辽西兵败的责任就不能不议的,不然大家心思不定、不安,怎么突围?”说到这里,张协缓了一口气,说道,“谁也不恋生?不像我,半截入土了,你的人生路还长着,没有死志也正常。事情已经如此,我也不怪你,你坐起来说话,将你知道的情形,都详细的跟我说说,看怎么补救?” 张希泯便将那次蓟州宴后燕胡汗王叶济尔强召他进去的情况细细道来,说道:“……孩儿要么立时就死,要么就只能暗中帮郝宗成脱狱,那些劫狱的勇卒也都没有问题――除了这个之外,虏王别的事情一概没提。若是有别的条件,孩儿便是死也会死在东胡人牢里的,绝不会拖累爹爹的。” “东胡人早就将你看透了,只要你与郝宗成回来,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还需要你答应什么条件不成?”张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枯瘦的手无力的垂放在桌案上。 这会儿老管事张成提着一只簋盒,菜肉飘香――张成将簋盒放在桌案上,一屉屉的抽出来,将装满美味佳肴的菜碟摆在桌上,说道:“厨房里这会儿就只能做出这些来应急,二少爷就将就些填填肚子……”又拿出一壶酒来,没有摆到桌到,而是伸过去要递到张协手里,说道,“二少爷身上伤还未愈,真能喝酒?” 从昨夜回来,就一直接受审查,虽说没有给为难,但除了两粒糙面子做的窝窝头,张希泯两天时间就没有吃别的东西,肚子饿得呱呱直叫。见还有酒,张希泯便当父亲怒气已经消了,伸手要从老家人张成手里将酒壶抢过来,嘴里还说道:“能喝得,能喝得……” 张成见相爷没有阻拦,便任酒壶给二少爷从手里抢过去,看二少爷的眼神里尽是怜惘。 张希泯也不拿杯盏,嘴凑着壶口,便大灌一口,迫不及待的拿起竹筷子,夹菜往嘴里塞,仿佛饿死鬼投胎,晓得老家人张成是追随父亲数十年的心腹,什么秘事都不用瞒他,嘴里塞满菜肉,含糊的说道:“父亲说旁人过三五日可能会看出破绽,便是陈信伯拿此要挟我们张家,也不是一桩好事,眼下要如何掩饰才好?还是孩儿就在家养病算了,不抛头露面,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算是看清楚了,蓟镇军十万精锐都不堪一击,南边便是有三四十万兵马来救,也是没用的。天下大势是在东胡人手里,但东胡人要治天下,还是少不得我们。形势拖到燕京失陷,爹爹便率群臣附义,东胡人还是会重用我们张家的……”说到这里,心脏莫名的猛跳了一起,紧接着心脏就急剧抽搐起来,绞痛如刀割,整个身子都麻痹不能动弹,惊惶的看向父亲…… “你不要怪爹爹心狠,”张协凄凉又狠绝的说道,“你不死,张家两百余口就悬于刀下;你不死,陈芝虎他日看出蹊跷,也不会饶过张家;你不死,皇上也会起疑心,爹爹怎么跟陈信伯争燕京留守的位置?没有燕京留守的位子,张家日后在东胡人眼里又能有什么价值?东胡人让你回来,没有提什么条件不假,偏偏你活了三十多年,我也用心教你,你到这时候却不能明白自己是用出去就废掉的棋子,你能怨得了谁?我连你大哥都保不住了,这都是命啊……”张协越说语气越疾,声色俱厉,状如恶虎…… “相爷,少爷伤重不治而亡,你要节哀啊!”老家人张成在一旁小声说道。 张希泯气绝在座椅上,他临死都没有想到会是他的爹爹亲手毒死他! 张协站起来,对张成说道:“你派人去宫里报信,便说老夫伤心病重,已经卧床不起了――皇上疑心不浅,说不定会派御医来验看,你要小心布置,不能功败垂成啊!”说着话,便踉跄走了出去,将残局留给张成收拾…… ************* 陈信伯与王启善回宫复旨,心里还在为陈定邦与狗犊子卢雄的逃脱事担忧,刚进宫门,路上遇到张府来报丧的家人,知道张希泯回府不久就伤重不治――陈信伯愣在那里…… 郝宗成回来真叫是一个拖了半口气未断的残躯,叫人想怀疑也无从怀疑。御医验伤也主要是验看郝宗成,审查也主要是审查那么个从蓟州劫狱救人的蓟镇兵卒。 相比较长期任蓟镇军监军使、对蓟镇军影响极深,又在最后关头执掌蓟镇军直接导致辽西溃败的郝宗成,张希泯只是在最后到辽西传旨的倒霉鬼罢了。就当时所起的作用,张希泯甚至远不如当时携秘旨出关、事后又公然投东胡说降昌黎的杨文昌。 再说皇上对张协还信任,谁又会在这关头为难张希泯?张希泯就这样无关紧要的给漏了过去。 陈信伯一开始的心思也只在郝宗成身上,但是以郝宗成此时的样子,便是放过他,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短时间里绝不可能再出来掌权。 就算将辽西兵败的罪责都归到郝宗成的头上,其实也无非就是逼皇上低头认错,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重新起用李卓出来收拾残局,但是局势到这一步,再起用李卓对谁又有什么好处? 以陈信伯对李卓的了解,李卓若得起用,多半会建议周宗范、陈芝虎率西路勤王师拥护皇上南下避难,由李卓率众臣及京营军留下来坚守燕京并牵制东胡人的主力。 也许陈信伯、张协等文武官员能跟着南下,但满臣文武的家小加起来就有好几万人,李卓绝不可能让这几万人拖拖拉拉跟着一起南下突围的――且不说南下突围的凶险,便是能逃出去,自己七老八十了,本就死不足惜,但将满门家小留在燕京任东胡人屠戮,叫陈信伯真真的不能狠下心来。 不管郝宗成脱归的疑点有多大,不要说张协了,局势拖到这一步,便是陈信伯也不肯让李卓再有起用的机会。 陈信伯打开始确实没有对张希泯起疑心,但这当儿听到张希泯伤重不治的消息,半生沉浸于尔虞我诈政/治斗争里的他陡然间明悟过来,郝宗成脱归的疑点跟问题,不是在郝宗成身上,恰恰是在张希泯头上――陈信伯恨得急跺脚,心里暗忖: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差张协一筹啊! 第79章 算计 听到张希泯伤重不治的消息,陈信伯心神一阵恍乎,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谁能想到张协会如此狠辣,竟是一刻都不拖延的弄死自己的儿子,便是他将疑点捅开来,皇上也不会信,反而可能将自己扯进去一身屎。 陈信伯与王启善先去泰和宫复了旨,刚要打道回府仔细谋算,走在夹道里听着后面有人喊:“陈相爷,陈相爷……” 陈信伯回头看去,却是内侍少监、万寿宫管事陆会宗,看他的样子,似在这边等了许久。 陆会宗是万寿宫的人,想必是太后差他来找自己,陈信伯心里思量着:梁家在陈塘驿一役给东胡人打丧了胆,官家许梁家占了山东,一方面是指望梁家能收拾河淮的乱局,一方面立宁王之后能借梁家压制江淮势力不受控制的膨胀,一方面是燕冀有危时能指望梁家就近来援;一度万寿宫在京里也变得活跃。 梁家既未能收失河淮乱局,东胡人打进来,梁家兵马在平原府就顿足不前,江宁那里的算盘更是诛心――淮东军未来勤王,这边恨得咬牙切齿,万寿宫自然也成了臭茅坑,无人再去理会。 陈信伯想到李卓临死前的话:津海绝不能去,南行或有一线生机……南行就是梁家的地盘,万寿宫就未必没有用处。 陈信伯一时间也想不透李卓为何说津海去不得,但脸色也缓了缓,站在那里等陆会宗过来,问道:“陆大人唤我有什么事情?” “陈相爷若是有闲暇,太后请陈相爷到万寿宫走一趟。”陆会宗说道。 陈信伯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有别的事,刚要回府里呢……”便随陆会宗及随行两名小太监往万寿宫走去。 宫墙之间的夹道深长,穿门便是道高两丈余的汉白玉影壁,当中刻着丈余大小的“寿”字,四周小字环绕。陈信伯眼睛不好,但知道这周遭到的小字都是太后花甲大寿时诸臣所献的“寿”字拓刻上去的。 绕过影壁,看到有车轿停在前院中庭里,陈信伯小声问陆会宗:“可是鲁王过来了?”能直接坐轿进万寿宫的,京里可没有几个人――局势虽乱,但宫里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除了陈信伯这样的三朝老臣,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直接到万寿宫的前院才落轿。 “嗯,”陆会宗说道,“鲁王爷与阳信公主给请了过来,与太后说话解闷呢,这会儿还没有离开……” 崇观十年元鉴海继承了鲁王爵,便一直滞留在京里。虽说他与宁王元鉴武都是今上的侄子,但宁王元鉴武是先帝的遗嗣,今上没有子嗣,先帝遗嗣继承大统是当然之举。 当然,今上若能顺利突围前往江宁立新都,就凭着江宁此时的袖手旁观,铁定会将宁王废掉。不过就算到那一步,也未必就轮到鲁王出位,还有好几个侄王要争呢。 张协连儿子都舍了出去,大概是打定主意留在燕京不走了,万一给陈定邦或狗犊子卢雄闯出城去,将李卓身死的消息漏到陈芝虎的耳里,就未必还能指望陈芝虎尽心护送突围――争,能争着屁去! 陈信伯心里有一种万事皆休的放纵,心里又想:将张希泯的疑点在太后面前捅出来,或许能打张协一耙子?但细想来又摇头否认,最终还要皇上肯信才成,那太冒险了。没有一击必中、一击必杀的机会,还不能直接撕破脸。 陈信伯由小太监领着在偏厅里喝茶,陆会宗进去通报,片刻即回,请陈信伯请去。穿堂过室,陈信伯与陆会宗走入梁太后起居的院子,阳信公主元嫣从里间过来,敛身施礼:“陈相爷……” “小公主有礼了。”陈信伯作揖还礼,先恭送阳信公主离开。 阳信公主元嫣是原鲁王元鉴澄之女,算是梁太后的侄孙女,济南城破,除原镇国将军、今鲁王元鉴海与侄女元嫣等少数人趁乱逃脱外,鲁王府大多数有罹难身亡或给捋去北地为奴为婢。 梁太后怜元嫣可怜,将她留在宫里收养,封为公主。一恍三年多时间过去,三年前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十五岁明眸善睐的少女了。 陈信伯心想:南撤时,太后应该会带上鲁王与阳信公主吧? 走进燃了梵香的内室,看到鲁王元鉴海也在场,陈信伯向太后及鲁王作揖行礼,问道:“太后召老臣前来,有什么要事吩咐?” 太后梁氏是庆裕帝的皇后,成婚时甚至比庆裕帝还大三岁,没有子嗣生养。十六年前,庆裕帝于秋野监遇刺没有留下遗旨就身亡,梁氏在梁家的支持下,与诸臣议立先帝,即当时的晋王为帝,遂一时成为权倾朝廷的女人。陈信伯作为拥立大臣,当时担任吏部左侍郎一职,而后才陆续掌握相权。 也是以此为楔机,西秦党得以把持朝政,梁家得以控制边军,与控制内廷的梁氏共同支撑起大越朝的天下来。 想起当年的风光,陈信伯心里有些感伤:要没有陈塘驿之败,该有多好啊? “听说是你去送了李卓最后一程,”梁氏白发皓首、脸如鹤皮,给遮在白发下的眼睛还算精神,要陆会宗给陈信伯端来凳子坐下说话,说道,“哀家也晓得李卓委屈,但总不能让皇上担这个责任,郝宗成那边哀家也过去见了――虽说郝宗成这个人,哀家不喜欢,但他不会卖了皇上――他都这样子,再要他背辽西兵败的责任,也就太可怜了。但是辽西兵败的责任不定下来,不安定军心,这迁都的事就做不成,也就只能委屈李卓了。皇上心气傲,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但过些年,未必不是不能拿出重议。” 陈信伯晓得太后只是说说而已,是安慰他与李卓的师生情谊,默着声音不说话,以示心情沉重,又暗中揣磨太后唤他过来的心意。 “李卓可有什么话要你留给皇上?”梁氏问道。 “李卓留下话说,燕京突围,使陈芝虎殿后,南行还有一线生机,断不可听信郝宗成之言东去津海!袁立山还将勇,他亲眷皆在京里,不可能不战而降!请皇上对蓟镇将领军眷皆赐厚赏,以安被迫给东虏投降的将卒的心……此外,李卓还留了一封遗书给陈芝虎,遗书这时在皇上那里,要不要给陈芝虎送去,还要皇上拿主意。”陈信伯说道,除了调整字眼,将意思表达得更完整准确一些,却没有歪曲李卓的意思,毕竟当时还有王启善在场听着。 “皇上听了有什么反应?”梁氏问道。 陈信伯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大发雷霆,要将李卓的尸身拖到午门行刑,经老臣劝过,才勉强歇了事!” “真是胡闹,”梁氏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依你看,郝宗成在袁立山一事说了谎?” “李卓只是推测,虽说他算无遗策,但也总比不上郝宗成亲历,但也总不能李卓推测错了,就怀疑他的居心,”陈信伯说道,“再者皇上已经派人将袁立山的家人捉入天牢,再者郝大人也没有建议皇上向津海突围……”这时候心里想东胡人纵张希泯、郝宗成回来,大概是料定郝宗成即使对皇上忠心耿耿,也会将辽西战败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那李卓死及袁立山家人给追责问斩,将燕京局势搅得更乱,就应该是东胡人实施此谋的目的了。 陆会宗站在旁边,看了陈信伯一眼,心里冷笑:郝宗成昨日脱归,要不是你在边上说了一句“淮东军约定好来勤王,偏巧高宗庭、耿泉山去了津海,这事便黄了”,皇上说不定还不会起杀心……说实话,陆会宗这时候也想不明白,陈信伯为何要致李卓于死地? 梁氏闭上浑浊的眼睛,俄而又睁开眼来,问道:“津海真不能去吗?” “老臣也惶惶无计,”陈信伯说道,“怎么走、何时走、谁走谁留,这些都要皇上拿主意。老臣就剩这一把老骨头,只求尽忠。只要社稷能转危为安,老臣哪怕这时就去见先帝也无憾。” “老卿家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可惜皇上偏信张协,”梁氏轻叹一声,“李卓的遗言,哀家晓得了,你去为皇上忙碌吧。” 陈信伯揖着身子离开,刚离开万寿宫坐上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就听在宫门外守候的家人说皇上刚刚起驾去张府慰问。 张希泯伤重不治、张协伤心致病而卧床,皇上去张府慰问,倒是正常。 陈信伯眼珠子一转,若是过去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说不定能将张希泯这个天大的把柄在皇上面前捅破掉,张协自辩不清,就算皇上不追究他的责任,燕京留守的位子就轮不到他及楚党其他官员的头上。 赶到张府,陈信伯将名帖递进来,说是来慰问。 在门厅等了片刻,张协的老家臣张成领他进去,刚迈进张协日常起居的院子,就听见张协在里间哭诉:“……希泯虽不屑,但老臣视他为掌上珍。当初求皇上让希泯去辽西传旨,老臣也是藏着私心,希望希泯能为皇上效力得到赏识,有一个好的仕路。辽西一败,希泯被俘,宁死不屈,竟是遭这样的折磨,老臣心里恨啊!恨不得食东虏肉、饮东虏血。老臣心时虽恨,但不敢为私仇而害公义。事已至此,看来皇上不南下,南边的援兵始终不会发来。请皇上当机立断,立即去台湖军中,留陈芝虎在台湖殿后,由周宗宪护着皇上南下,就由老臣拼死来替皇上守这燕京城。” 张协声嘶力歇、哀恸入骨的哭声,直叫陈信伯都不忍心再怀疑他。 “数年来,爱卿事事替我尽力谋划,朕若去了江,爱卿不在朕身边,怎么能成?” “希同虽不才,但也小有谋算,再者皇上只要去了江宁坐镇,必能调来援兵解燕京之围……”张协又说道。 听张协将他的长子张希同提出来,陈信伯又重新肯定张希泯死得蹊跷,张协这厮还真下得了狠手,他此时提出长子来,无疑是跟皇上暗示此时朝中几位大臣里唯有留他张协守燕京才是值得放心的:长子在江宁、次子又丧命东胡人的手里――想到这里,算计了半辈子的陈信伯,都觉得心里发寒啊。 又细思张协话里没有直言要向津海突围,而且从他话里的字面意思,甚至可以理解成是建议直接南下突围,陈信伯心里又是一惊:难道李卓的遗言从王启善嘴里漏给张协知道了?他还从来都不知道王启善竟然是张协的人。 皇上生性多疑,李卓的话且信且不信,让人琢磨不透,但张协这番哭谏,将李卓的话意藏在里面,虽说不好说能不能促使皇上直接往南突围,但却能彻底的打消皇上对他的怀疑。 这六七年来,张协实际掌握相权,陈信伯也不晓得庙堂与内廷或明或暗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爪牙,颓然放弃与张协硬碰硬的打算。 第80章 云崖小镇 燕京城东南云崖山,山势不高,连绵七八里,山里有溪,在北麓山下低洼处积了一潭水,再往东北流入卫河。这潭溪湖亦名云崖湖,与山同是京畿左近极佳的一处景致。每年春夏时,便有无数达官贵人拖家携眷来这里踏春消暑,山里建了好些庙寺亭阁,掩映红花绿树之间。北麓山下、云崖湖畔的成寿集也是京畿东南极热闹的一处。 时逢乱世,成寿集里自然失去往日的风光,彻底衰败下来,看不到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也看不到桃花美颜的仕女佳人。 由于西路勤王军的台湖大营在云崖山东二十里外,云崖山这时还处于内线,甚至有东胡人的游哨渗透进来劫掠杀人。虽说成寿集里绝大多数人家,早就携家带口逃入燕京城里,但还有两三千从外地涌来的难民滞留在这里,乱糟糟的,一副大厦将倾的乱世模样。 毕竟挨驻军近,这边的秩序没有大乱,镇上还有几家客栈、茶铺子还在维持经营,甚至还有几间暗窑子,这世道能换一抓米,什么贞操都不值钱。 镇东首的杨记茶铺子简陋得很,东家杨掌柜加几个跑腿的伙计,茶铺子东边开门,门边两窗,铺子里不算深阔,九张高桌围了一圈长凳,说是茶铺子,桌面上却是乌漆抹黑有油腻,茶铺子也兼营吃食。茶是云崖山上的野茶、从流民里募了些帮手上山打柴――在一锭银只能买一抓米的成寿集,茶铺子里一碗沫子茶只需两枚铜钱,可算是十分的厚道。虽说更多的难民都忍饥挨饿,不愿意动弹,但也有人乱世彷徨,跑到茶铺子来聚堆喝茶打探消息。 这个旮旯地方,虽说离燕京城近,但到处都是彷徨无助的难民,又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只是聚到一起,彼此勉强求个慰籍罢了。 六月十五,天将黑,黄昏时下了雨,一直未歇。茶铺子前的布幌子给雨打湿,绞成一团,这时当也无人有心思冒着雨跑出去将布幌子展开来。 这会儿茶铺子的门给人从外面推门,跟着进门来的三个人窜风飘进来一片雨门口,两盏昏暗的油灯照在三个人的脸上,虽说看着陌生,但菜色瘦脸,都背了个破破烂烂的大包袱,跟北地的难民没有什么两样,铺子里的茶客倒也没有再留意,继续各处聚堆的议论起时局来。说得最多的就是李卓畏罪自杀之事,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时局尽坏其手的李卓的尸体抢来分食。 茶铺子杨掌柜起先撑肘伏在柜台上听人议论时局,看到有客人进来,正要打发伙计去招待,进来的三个人,当中一个中年人直着腰大声问:“掌柜在哪里?”看到杨掌柜探头看过来,问道,“能不能住店?外面这么大雨,躺街上扛不住啊!” “不嫌弃的话,后面有个骡马圈空着,铺上干草还能凑合。”杨掌柜回道。 “这世道,能活着逃到这里,就算是捡了一条命,谁他娘的能挑东捡西,掌柜能给个落脚的地方,就是天大的恩情!”年纪稍轻的黑脸汉子话说得恶狠狠的。 “我领你们过去,”杨掌柜有些懒散的站起身来,引着三个到茶铺子里来打住店的茶客往里走。其他茶客也没有留意,镇里能避雨的地方都给占了,前头倒是还有一家客栈在经营,但这会儿又怎么可能有空的客房? 杨掌柜领人进了后院,原先有个伙计守在这里,这会儿出门去将院子门关上,人蹲在院门外的檐下,院子门杨掌柜才卸下懒散的神态,给三人居中老农一般的瘦脸汉子行礼:“这么乱,路上这么凶险,总制大人怎么又亲自过来了?” 杨记茶铺子却是军情司在燕京城外的一个联络站。 “事关重大,我不来不行。路上倒没有什么凶险,东虏现在想要笼络民心,比以往收敛了一些,即便给游哨撞上,保命也不成问题,”吴齐问道,“陈定邦在哪里?他的伤势要不要紧?” “伤势倒无大碍,只是还不能往外送……”杨掌柜回道,说起陈定邦在城里给追杀,最后迫不得己才求救军情司在城里的联络点,他们在城里损失了两个人手,才将陈定邦转移出来。 年纪稍轻的黑脸汉子钻进西边靠院墙的骡马棚,缩腰探头,铺了干草依墙坐着,守住院子里。杨掌柜领着吴齐与另一人,走进厢楼东门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一道暗门,敲了敲数下,暗门从里面给人打开,却是一个极狭长的暗间。 院子里一侧是加盖的厢楼,这暗间就藏在厢楼之下。暗间长十余步,宽仅供人平躺,要是发现不了暗门,旁人断难从外面看出破绽来。 陈定邦就躺在靠北墙的榻上养伤,欠着身子,借油灯看清是吴齐进来,忍泣悲声道:“督帅是给皇上赐毒酒逼死,不是畏罪自杀。可怜督帅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临死却给栽上这样的罪名……” 杨掌柜在旁边说道:“官家传出的消息,只是说李兵部在宅子里自溢身亡,下旨禁口议论辽西战事,然而朝廷百官到军营官佐到街巷市井,都在议论辽西兵败而毫无禁口的意思,都说是李兵部付托不效,专恃欺隐,在松山有通虏谋叛之心,故而顿兵不前、拖延不战,致时局崩坏!” “他们倒是不怕给陈芝虎晓得?”随吴齐进来的另一名中年人恨恨的说道。 “他们自以为已经将燕京城彻底封锁了,以为连个蚂蚱都蹦不出去!”杨掌柜不屑的说道。 燕京全城戒严,城头几乎每一个垛口都昼夜有人守着,除了传令、传旨特使,几乎没有人能公开的进出城池。 但宫廷及百官眷属,有好几万人,每天所需要的柴炭就是天数。杨掌柜所控制的这条线,就是通过运炭车进出燕京交换消息。 “旁人要传消息出来很难,”吴齐说道,“陈芝虎在昨天就突然率部向三河进击,看情形是接到朝廷要他东进威胁东胡人在蓟州大营的命令……” “除陈将军外,李兵部还有一个门人逃脱了,但没能找到他人!”杨掌柜说道。 京里流民数以十万计,除陈定邦主动找他们求救外,想要在数十万流难里找一个刻意藏踪匿迹、躲避官府的人,难于海里捞针,吴齐微蹙着眉头,他晓得杨掌柜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担心陈芝虎在知道李卓给赐毒酒逼死的真相,会做出有违大节的事情来。 吴齐想了片晌,说道:“陈芝虎率部东进,应该是朝廷在防范他……” 陈定邦也颇为后悔,陈信伯派人杀他们时,情形急迫,他顾不得考虑太多,只想与卢雄能一人逃出去、活下来,将督帅给逼死的真相带出来。等与淮东军情司的人接上头,陈定邦冷静下来,才感到后怕。 陈芝虎是除督帅之外,无人能掌握的利刃,在他听到督帅给赐酒药死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真是很难揣测。陈定邦虽然心里对朝廷恨绝,但也不希望看到陈芝虎投向东虏。 卢雄武勇过人,但脑子缺一根筋,要是让他去陈芝虎军里报信,指不定会鼓动陈芝虎一起去投东虏为督帅报仇血恨。 不过以常理推测,卢雄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出城。 陈定邦说道:“我陪吴将军去三河见陈芝虎!” 杨掌柜这才晓得吴齐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还不惜涉险潜进来,当世堪称虎将者,陈芝虎之外,就没有几个人了。陈芝虎杀性甚重,他在给李卓收服之前,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出身,陈芝虎的心思怎样,外人是很难琢磨透的。 而且,陈芝虎所部万余众,皆百战虎贲,世人对陈部的评价,甚至比淮东军还高。要是给陈芝虎率部投了东胡人,绝对是一场灾难! 听陈定邦这么说,吴齐点点头,说道:“即使陈芝虎愿意南撤,淮东愿意尽最大的可能提供便利!”又跟杨掌柜说道,“你立即安排我与陈将军去三河的事情。我们走之后,你就亲自去京里,这边的联络站就暂时废弃掉!一旦燕京决意突围,城里必有一阵子的混乱。你要说服姜大人等人趁混乱离开旧宅,隐入难民之中,等乱事过一阵子再伺机出城!淮东会另派人过来接应。” 燕京里满城文武,死多死少,在城陷后会不会投敌,淮东也都顾及不上。但也有一些人,林缚指示吴齐要尽可能保全,司天少监姜岳便是其中之一。 杨掌柜去做准备,吴齐留下来确认陈定邦的伤势无碍行动,等了片刻,杨掌握满脸惊惶的进来,说道:“来不及去三河了,京营军出城了,差不多有两万人,应是北园禁卒,议论是去加强台湖大营,确切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北关道都给封了!” 任吴齐平日再镇定,这时也是发恨的痛拍大腿,他接到消息之后,一点都没有耽搁就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迟误了。 京营军大规模出城,崇观帝及南撤大臣极可能藏身军中,但要在跟驻守台湖大营的宣府军合兵之后,才会正式公布留守与突围的安排,要避免还没有出城就先在京畿引起大规模的骚乱。 不要说北园禁卒本部两万余人出城后展开的队伍少说近有十里长,外围斥候也会多得跟蜂群一样,将更为广阔的区域封锁起来。此外,东胡人也不可能等京营军与驻守台湖大营的宣府军汇合、正式突围之后,再调动兵马。 几乎可以肯定,东胡人在知道京营军出城的消息,一定会派一部精锐骑兵,切入三河与台湖之间,将陈芝虎所部与驻台湖大营的宣府军切割开来,实际也封锁了陈芝虎南撤的通道。东胡人的骑兵一旦展开,覆盖的范围极广。吴齐他们除了混迹在流民里等候机会脱身,很难三五人靠潜行从空隙里穿越敌境。 第81章 兵分两路 (唉,有人抱怨断更,有时候真的很累,只恨自己码字太慢――没脸求红票) 在过去数个月的时间里,东胡人一直都是重兵监视外围,逐一剪除外围屏翼,层层推进到六月上旬,除了燕京城没有失陷外,朝廷在京畿地区控制的城池仅台湖、三河两座小城。(_泡&) 李卓给赐酒药死后,虽说李卓相当配合的留下数封遗书,其中就有一封劝诫陈芝虎要尽心效忠元氏。崇观帝却不敢用陈芝虎护送自己突围,甚至不想将遗书交给陈芝虎,而节外生枝。又在突围前夕,调陈芝虎率部北调加强三河的防守。 六月十五日夜,雨将歇时,兵部左侍郎王吉元率京营禁卒两万余人从泰和门出城,进入燕京城东南四十里地的台湖大营。然而到此时,犹不肯对将卒泄露,主持台湖大营的兵部尚书周宗宪,也是在看到王吉元携来的秘旨,才知晓通盘计划。 王吉元所率才是先遣部队,通知周宗宪等人朝廷已经决定下来的部署:张协任燕京留守使,宣府军及京营军主力组成南下兵马,护送崇观帝突围南下。 包括陈信伯、郝宗成、鲁王、晋王等王公大臣以及后宫妃嫔在内,需军队护送的骡马车队,将于十六日凌晨出城抵达台湖大营。 在台湖大营休整半天,将在十六日午后,兵分两路,一路往津海方向突围、一路往南穿过燕南,往山东方向突围。 接到秘旨,周宗宪却气得浑身发抖。 很显然,崇观帝担心突围方案提前泄露会动摇军心,担忧会有将领、官员不愿南撤而与东胡人秘密联络、泄露突围计划,所以整个突围方案是瞒着绝大多数廷臣所制定。 即便周宗宪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只因离开燕京城四十里在台湖大营主持军务,竟然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突围方案,受猜忌到这种程度,令他愤怒得想当场将“督师帅臣”的银印及尚方宝剑交出去。 李卓已死,朝廷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能从容制定突围计划的将帅之才,还偏偏将他这个兵部尚书瞒到最后,叫周宗宪如何不愤怒,如何不心寒? 愤怒也罢、心寒也罢,事已至此,周宗宪只有吞下怨气接旨,要利用皇上留给他的一天“宽裕”时间依照秘旨与王吉元以及从六月初八才到台湖大营任监军使的王启善安排整个突围行动。 突围兵马将兵分两路,一正一奇,秘旨里甚至都没有明确告诉周宗宪,皇上将随哪一路兵马突围。 往津海方向突围是当然之举,从台湖大营到津海,仅两百余里,有较为完整的驰道,地势也是沿着河流的走势,不会受到大型河流的阻碍,能快速通过。 往台湖大营南下,横穿燕南到平原或阳信,直线距离都超过五百里,沿途还会受到多条东西流向的较大河流的阻碍。 通常说来,在平易地形两天时间赶两百里路相对容易些,刚上路体力也充沛,训练较为完备的镇军大多数能做到这一点。要是一支军队五天能赶五百里路,接续抢渡数条河流,绝对要算一流的精锐之师。 在津海与台湖大营之间,东胡人在香河结营,驻有步骑两万余众监视这边。而且东胡人的蓟州大营出动赶来追击也快。要是往东突围的兵马在路上走得稍慢一些,很可能就会给追击的东胡人骑兵主力咬住尾巴打得大溃。 此时,东胡人还有数万兵力正攻打津海,往东突围的兵马在赶到津海后,还要与在津海城外围攻的东胡人打一仗,打开缺口,才能最终避入城池。 往东去津海看上去阻力重重,却是机会最大。 京营军战力不行,但两万余宣府军精锐在野外还有一战之力,而且东去津海行程最短,可以抛弃辎重,以最快的速度前进而轻兵作战。 想当初,东胡人三四万骑兵主力,在野外将两万余晋中军完全吃掉,也要花了三天多时间。 突然向东突围,面对东胡人在东面的香河大营,他们有兵力上的优势,等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得信追上来,少说也是在一天之后。沿途再派出断臂救生的拦截兵力,就能确保突围主力不受东胡人追击的抵达津海外围。 津海城里有津海军精锐,里外夹击,不敢奢望将围城的东胡人出其不意的击溃,打开一个缺口,将主力避入津海城去,问题不大。 往南,东胡人差不多控制了燕南二十余县,但东胡人在燕南的封锁兵力不足四万步骑,有限得很。而东胡在燕南的四万步骑还要分出相当多的兵力去防备南面的梁成冲部及陶春部,也就从燕南抽不出多少兵力来拦截这边往南突围的兵马。 但是往南突围的时间太长,五百里路,考虑东胡人骑兵小规模的骚扰,突围兵马走完全程避入平原城或阳信城,少说需要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足以让东胡人的骑兵主力从蓟州追出,在燕南千里方圆的范围里兜跑一个来回了。 更关键的,秘旨只给周宗宪一天的准备时间,很显然皇上将随军往东突围。但即使抛掉一切辎重、轻装上路,一天的准备时间也太短了,太仓促了。 周宗宪不晓得李卓死前的遗言,只是照正常的推测,按照秘旨的吩咐秘密安排突围事宜,先行宣府军昭武校尉以上的武官召来昭示秘旨,果如周宗宪所料,哗然一片。 宣府军将卒的家小多在宣镇。谁都清楚一旦南撤,就意味着朝廷短时间里再也无法收拾北方的局势,宣镇及燕京的失陷,就铁板钉钉、无法改写的定局。 但在王吉元率两万京营军抵达台湖大营,将官虽对突围事一片哗然,终究是没能闹起来,各自硬着头皮下去安排,只是这种情形更令周宗宪担忧。 陈信伯最终选择随崇观帝突围,但将家小都留在燕京城里。 张协为燕京留守使,皇上就不可能再让他留在燕京,他若想挣扎,让皇上起疑心、张协起杀心,不等东胡人来破城,就会惹来灭族之祸。 李卓跟淮东的关系,旁人都不是很清楚,与李卓亦帅亦友十数年,陈信伯却要比旁人清楚得多。 就算陈定邦、卢雄死在乱军之中,王启善等人若逃到江宁,也会将李卓的死因透露出来。 李卓是皇上赐酒鸩杀,却是陈信伯亲手递的酒杯,淮东要拉拢李卓旧部,也绝不可能让他舒服了。他七老八十了,人生本无指望,与其到江宁受人欺辱,还不如死在途中全了忠烈之名。 陈信伯心情凄凉的坐在马车里,听着有马从后面驰过来,他掀起纱帘,见是万寿宫的侍卫骑马过来,说道:“太后请陈相爷过去说说话……” “你去回禀太后,老臣这就过去。”陈信伯说道。 陈信伯虽无权势,资格却老,踉跄的爬进太后所乘的车驾里。阳信公主元嫣伺候在太后身边,如今是逃难,轻衣简车,也无甚讲究。 “你确信皇上会去津海?”梁氏问道。 “应该是这样了,南下兵马,只是用来吸引东胡人在河间等城兵马的注意力的。”陈信伯说道。 “林缚此子,野心不小,皇上倒愿意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梁氏问道。 “就当前的形势,皇上也只有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了。”陈信伯说道。 虽说最终会动员京营军加宣府军六万兵马分两路突围,就算崇观帝最终能顺利逃到江宁,能直接孝忠于他的兵马也将所剩无几。江宁众人到最后都放弃了援救燕京的努力,哪个不担心崇观帝重掌帝权后会清算这笔帐? 更多的可能,就是江宁众人联合宁王逼他退位,临到头让宁王登基而他做个太上皇才是一个不伤和气的结局。 对崇观帝来说,唯有在梁氏或淮东这样的强势势力支持下抵达江宁,才有可能继续坐他的龙椅。 梁氏离江宁太远,给挡在江宁的外围,淮东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不要说在江宁的顾悟尘还控制江宁水营以及林庭立控制的东阳军就在江宁侧腹。 只要淮东拥护崇观帝,江宁其他势力,包括宁王,都没有其他选择。 当然淮东将因为护驾之功而得到更多的实惠,可能会在津海就彼此谈妥条件。顾悟尘超过其他人出任首相,东阳系大权独揽,那几乎是必然的。 “那李卓最后的遗言又是何意?李卓不愿意看到淮东坐大?”梁氏问道。 “皇上向津海突围之意,昭然若揭,胡王焉能没有安排?实际上此去津海凶险异常!”陈信伯说道,“李卓是看透这个,才建议直接南下山东的。” “那照爱卿之见,哀家是去津海,还是去山东?”梁氏问道。 “老臣陪太后去山东。”陈信伯说道,他晓得,若是李卓不死从容布置此事,南下直接突围去山东,才有一线生命,但到了这一步,无法向东、还是向南,都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梁氏问话,陈信伯总要回答,梁氏心里无非是想往南走,陈信伯只是顺着她的心意说罢了,临到头无非一死。 听陈信伯这么说,元嫣没有想太复杂,只知道不会从津海、淮东经过,心里无比惆怅,心里想:又不能跟胡子叔叔见面了。 日隅之前,车驾避入台湖大营,崇观帝在台湖大营简陋的行宫里召见诸将臣,正式宣告迁都南撤之意,即时整军,待午后就兵分两路突围。 台湖大营的城池小而储粮少,一旦崇观帝移驾台湖,就必须立即实施突围,不然给东胡人的骑兵得信围过来,就会陷入走也不得、守也不得的地死。 崇观帝亲自制定、看似严谨的突围方案,实际上漏洞百出。 在两路兵马离开台湖大营之后约不两个时辰,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就抵达香河城西,像一把锋利的刀,拔出鞘来,露出噬人的光芒。 叶济罗荣穿着一身黑甲,骑着一匹枣红马上,目光凌厉的盯着前方给淡淡黑暗笼罩的原野,等待外围的斥候进一步将南朝从台湖向两翼展开的两路兵马动向摸清楚。 “果如汗王所料,南朝军兵分两路突围――南朝天子应往津海而去,这个归大王爷您。末将去追往南逃的那一路。淮东有一部骑营在外围,在河间的骑兵要封住空隙,就不能调出来!”那赫雄祁说道。 “不,你所部不动,你给我盯住陈芝虎,务必将他留在北面,”叶济罗荣说道,“我先往南穿插,将往南逃的一路打溃。这一路兵马不会强到哪里去,容易击溃。再回过头,也有力气,跟汗王合围东逃的那一路兵马――这一次要包圆了!” 第82章 大败 (求红票!) 决定分兵南下的两万余兵马,是京营南苑驻屯兵,簇拥着以太后梁氏、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陈信伯、鲁王元鉴海等人为首的部分南迁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向南突围。 这一路兵马于十六日午后出台湖大营往西南而行,入夜在离云崖山十余里、离燕京城南泰门近四十余里的张家集滞留――后半夜,滞留云崖山北麓的难民,都能清楚的听见大批骑兵疾行过境有如洪水肆虐的声响,听得人胆颤心寒。 按说最安全的就是老实留在成寿集,混杂在难民之中,但吴齐在拂晓之时,潜上云崖山观看战情。陈定邦一瘸一拐的也跟着上来,恰看到在暗弱晨光里仿佛黑色洪水似的东胡人骑兵集团掠过云崖山南麓展开,像洪水,又像无情的狂沙一样,往张家集方赂席卷而去。 虏骑趁夜奔袭而来,算上从蓟州大营出发的时间,至少在路途上持续行军十个时辰,而仅有少量休息时间。 东胡人根本就没有稍作休息再进攻的打算,而是直接以追击阵列在云崖山之前的空阔地带展开,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对滞留张家集一带的南逃兵马展开无情而坚决的攻击。 “看山前展开的骑兵规模,怕有不下两万精骑,”陈定邦握紧拳头,眼睛像恶狼似的盯着山前的战场,说道,“应有一部精骑监视三河的陈芝虎――这么说来,往东突围去津海的京营军与宣府军暂时还没有人理会,可能到接近津海外围才会受到拦截。东虏是打算用骑兵主力先打垮这边,才火速掉头往东打――东虏这次要包圆啊!” “恐怕就是如此!”吴齐说道。 虽说到后期东胡人共有六七万骑兵进入燕南、冀东地区作战,但要控制整个燕冀战场掌握主动权,东胡人在逐渐依重新附汉军打主力的同时,其骑兵也分散多处,后期集结在香河-蓟州大营休整的骑兵主力也就三万多人。扣除用于监视陈芝虎部的骑兵,东胡人在冀东能调用的骑兵主力,也就眼前这些了。 陈定邦与耿泉山原为陆敬严所依重的部将,从崇观十年之后就长期跟随在李卓身边效用,眼力又怎么可能会差? 其他不谈,这次只要能将陈定邦安全护送到淮东,就是一桩大收获。 相比较东胡骑兵的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以及要吞噬一切的野心,滞留张家集的这两万京营军实在乏善可陈。 叶济多镝所率领、控制燕南纵深地区的兵力本身就有限,而其主要防御对象是在平原集结的梁成冲部以及在清河集结的陶春部,能抽出来的拦截兵力相对有限。 南逃的这一部京营军应该清楚其南逃路上,主要威胁不在前,而在后,应该重视防范从后路追袭来的东胡骑兵主力。临时驻营,也应该要利用夏季河流水势汹涌的特点,尽可能选择较为深阔的河流渡到南岸作短暂停留,这样就能避免东虏骑兵直接逼上来的打击。 入夜后就在张家集停留的南逃京营军,在往南突围的第一夜就犯下致命的错误。虽说连夜搭设了浮桥,但除了两千余前锋兵马,近两万兵马都滞留在卫河张家集段的北岸。 从云崖山过去,十数里地,除了两条细小的河沟外,几乎就没有天然地形上的阻挡。大概在东胡骑兵的前哨过了云崖山,京营军才匆忙在后阵部署防御,乱糟糟的将辎重车卸了骡马,堆到阵后,防止东胡骑兵直接冲阵。 东胡骑兵的前锋避开乱七八糟的车阵,分作两队绕到侧翼寻找空隙打入,用弓箭无情的射杀京营军将卒,以便能引起更大的混乱。 东胡骑兵也是以轻骑为主,多穿皮甲,但是超过两万人规模的骑兵军团,必然也有甲骑的配制,人数还不少。 南逃京营军在后侧仓促形成的防御阵在虏骑弓箭的射杀下,就混乱一片,东胡人临时组织的一支千人规模的甲骑,就仿佛一记重锤,发动一次进攻,就立时将这支京营军的阵列打塌掉一只角。 南逃京营军所组织的数次反击都软弱无用,给轻易的瓦解。日隅时分之前,两万多人规模的本阵就给东胡人打透。 由于时间有限,虽说架设了浮桥,但东胡人追上来到直接展开攻击的时间很短。南逃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的车辇,没有足够的时间从浮桥通过,撤到南岸去,更多的是给保护在本部的中间。当本阵给东胡骑兵直接打透,给保护在中间的车辇车驾,就像给竹竿子捅到的马蜂窝,惊骇四逸,直接导致整个本阵的彻底崩溃,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南逃京营军没有在仓促接战之初就崩溃,表现已经颇让人意外了。本阵都给东胡人打透,主将帅旗给砍断,给保护中间的南逃车辇车驾,引起彻底的混乱,结局就无法再改写了。 恰如陈定邦战前所料,东胡人还要集结兵力往东追击,这边主要是以击溃为主。 南逃京营军给打垮之后,东胡骑兵主力就开始退出战场,往云崖山南麓一带收缩,仅留三多千骑兵继续控制战场、切割、追歼溃卒及南逃的王公大臣,南逃京营军仅有三千余人及部分王公大臣逃到南岸,及时断掉浮桥。 无数溃卒给追杀,慌不择路,给逼入水势湍急的河流里。身穿甲衣,入水即沉;无数人纠缠在一起,即便水性再好,也会给其他溺水者一起拖入河底。看着那些在河水里挣扎的影子,陈定邦似乎能听到他们绝望的嚎叫。 也有少数溃卒小股的坚持防御;更多的溃卒,似乎醒悟到南逃无望,折向西北,往燕京方向或逃窜或突围。更多的将卒抛掉兵甲,选择向东胡人屈膝投降,仿佛刚给砍伐过的树林,一排排像木桩似的跪在地上。 战力悬殊太大,结局也无悬念可言,战场上东胡骑兵左突右冲,朝廷投入无数钱粮所养的京营军,却是凄惨的在遭受屠杀或者不抵抗就投降,吴齐、陈定邦等人看了心里都不好受。虽有三四千人逃出去,但从张家集出发,穿越燕南,有近五百里的脚程,在这一区域,东胡有四万余步骑,最后能有几个人成功南逃,还真不好说。 看到东胡人有派人过来控制云崖山的迹象,吴齐、陈定邦等人也没有敢继续在山上停留,从小路退回北麓的成寿集,躲入茶铺子的暗间。眼下只能留在成寿集借流民作掩护,等候时机再离开燕冀,也绝了去三河联络陈芝虎的心思。 “李兵部给崇观帝赐酒药死的消息还是暂时瞒着陈芝虎为好,”吴齐找来陈定邦说道,“就算潜往三河还有空隙可钻,但在南下道路几乎给彻底封锁的情形,陈芝虎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很难预料――我们不能去三河冒这个险。” 陈定邦虽然没有直接在陈芝虎手下为将,但同出东闽军一系,对陈芝虎了解颇深。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陈芝虎很有可能将他们扣下来,直接投向东胡人。 这时候兵荒马乱的,也无法派人去找狗犊子卢雄,想来卢雄要见到陈芝虎,差不多要等到三河一线的战事有了结果之后。吴齐能预料等到三河战事结束,是不是给陈芝虎知道李卓身死的真相,也许都不那么重要。 在叶济罗荣的奔袭下,南逃京营军两万余人,除少数人及时逃脱外,支撑不到半天时间,就告崩溃,伤亡及溃卒一时间盈野塞谷。 仅剩千余守军的台湖大营,于十七日夜开城投降。陈芝虎除了退入燕京城,南下的通道给封锁得严严实实。 叶济罗荣率所部骑兵主力在云崖山南麓稍作休整,有小股骑兵进入云?潮河的上游搭设栈桥,打算驱使骑兵渡到北岸攻击南朝这部兵马的侧翼。 潮河会战比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东逃兵马分京营、宣府两部,唯有渡过潮河打开津海外围的缺口,逃入城里去,才算逃劫生天。京营禁卒搭桥抢渡,与拦截的新附汉军发生激战,逐步在南岸扩大控制区域,打算将更多兵马调到南岸参加之时,一支不愿随帝南迁的宣府军,从左后翼直接脱离本阵,往西北方向逃出战场。 虽然撤出的那队宣府军才有四五百人,但突然的变故,使得宣府军侧后露出致命的弱点,更使得全军士气大挫,成为潮河战事溃败的一个关键楔机。 叶济尔的长子,多罗郡王叶济白山在此时才率两千精骑从上游渡过潮河,等不得叶济罗荣率主力骑兵渡河来,毅然率两千骑兵扑上去,狠狠的咬住宣府军的左后翼穷追猛打。 当时在北岸的宣府军、京营禁卒差不多还有近三万兵马,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给叶济白山所率领的两千精骑搅得稀巴烂,随着东胡人渡河骑兵人数不断的增加,北岸的战事越发的没有悬念…… 抢先渡过潮河的数千京营禁卒,也方寸大乱,给拦截的新附汉军抓住机会,一举击溃,无数人给逼入潮河淹死,尸体几乎要将本就不宽敞的潮河堵住。 虽说宣府军曾是朝廷最后掌握的几支精锐之一,但到最后军心涣散,已经没有多少坚持作战的意志。突围的命令来得太突然,普通的将卒都没有心里准备,几乎都下意识的抵制迁都南撤。即使没有逃卒成建制脱离本阵的事件发生,也根本无法依赖这么一支军队打开东胡人在津海外围的缺口。 黄锦年、林续文、高宗庭等人,就站在津海城北寨的城头,看着东逃兵马给东胡人彻底击溃――这对津海守军的士气打击,也非常的重,但是东逃兵马根本不能渡过潮河、在南岸建立稳固的阵脚,这边也根本就谈不上出城接应。 第83章 南归 出燕京分两路突围的六万余兵马,仅在三天时间里,就给东胡人风卷残云的吞噬了个干净,其败之速、其亡之勃,令人瞠目结舌。 随军突围的王臣大公及后宫妃嫔或死或俘无数;连亲卫禁卒都溃散逃亡或弃械投降,崇观帝不甘受俘,含愤跳入潮河,郝宗成也是饮毒而死。 由于东胡人在潮河下游的入海口河段,埋桩沉船及抛入大量的树杈桠,防备津海军的战船进入。成千上万宣府及京营将卒在战时给逼入潮河淹死,尸体都给堵在河口,一直到二十三日,才找到崇观帝给河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要不是身上所穿的龙袍,以及以王启善为首的投降太监都证实崇观帝在最后时刻投水而亡,谁都难以想象这么一具浸得跟白猪似的尸体,跟端坐龙椅之上的大越天子有什么联系。 这一战,东胡就彻底奠定鲸吞燕冀大地的胜局。 虽说燕京、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还没有最终失守,但已经无碍大局了,在燕冀及晋郡大地,已经没有真正能威胁进入这一区域的燕胡近三十万兵马的军事势力存在。 叶济尔一面下令厚殓崇观帝来笼络人心、安抚降叛将臣及捉俘兵卒,一面将崇观帝突围不成而投水就死的消息通传天下,借此打击大越军民的抵抗决心跟士气。 叶济尔使长子叶济白山留在津海督战,在解开外围的威胁之后,以新附汉军为主力,对津海正式展开残酷的攻城争夺。叶济尔则亲率六万余步骑主力,在叶济罗荣等将臣的扈从西进,于二十七日兵临燕京城下,大营就扎在云崖山南麓的张家集。 燕京留守使张协缒人出城,进入东胡营帐议降事,于二十九日率留守将臣及两万余京营军兵卒出城投降。 叶济尔择了吉时,于七月初一进燕京。 虽说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还有少数守军坚持不降,还要东胡人继续保持在内线用兵,在燕南及晋南,也要防范南朝在河淮一带的兵马的反扑,但对叶济尔来说,眼下最紧迫的已经不再是军事上的得失,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燕冀及晋郡的形势稳定下来。 在燕冀的根基太浅,很可能会因为一次偶尔的军事上的失利,就赶出关去。 与其同时,燕胡诸部及新附汉军加上潮河、张家集等及燕京降附,燕胡在燕冀及晋郡的兵马总数达到三十万众,包括燕东诸胡精骑七万余,燕西诸胡骑兵三万余,新附汉军十五万余,降俘五万余。 要在燕冀等地维持如此庞大的兵备,甚至后期还要继续扩大兵备,对山东、河南以及秦郡用兵,直至彻底的席卷天下,绝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七月初五,叶济尔在燕京改汗称帝,赐封张协为燕国公,食邑三千户,分别拿右承政、燕京府尹等重职笼络张协、范文闵、王启善等降臣,并大肆招揽士绅进入地方为官,遣流返回、以事生产。 初六日又出安民策,传旨昭示天下,以此次入关战事波及地区为限,减免包括大同、宣府、辽西、冀西、晋北、晋中、晋南及燕西、冀西、京畿等地在内的大部分新占区域的田税粮赋两年,还民修养生息。 在主力给调离之后,仅余一万守军的宣镇军在坚守大半年后,粮尽开城投降,燕冀大地,仅三河、津海两城还在坚守。 在三河,以那郝雄祁为首,近四万步骑将陈芝虎所部万余人围了水泄不通。 在津海,东胡人以叶济白山为首,八万步骑,从陆地彻底封锁津海城,展开残酷的攻城争夺。 燕胡当前在燕冀最紧要的事情就是遣流返乡――仅燕京献降时,城里流民就有三五十万,加上京畿诸县避入城里的难民,更是高达百万――故而除了去津海或三河的道路不通外,成群结队穿过燕南,即使路上遇到东胡人的游哨,也不会每次都给盘查。 七月初八,军情司布在燕京城里的眼线护送扮成流民的姜岳等人出城来,与吴齐、陈定邦汇合。 陈芝虎给团团围死在三河,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他们聚集几十人能解决的问题。陈信伯的侄女婿、司天少监姜岳是林缚点名要接出来的官员,在姜岳等人赶到成寿集,吴齐也不再亲自留在北地耽搁,借着流民返乡潮的掩护,分批穿过燕南敌境。 历经千辛万苦,于七月十八日从沧州秘密出海,与先一步从津海撤下来黄锦年、林续文、高宗庭在海上汇合。 津海军三将之一的吴天率部守西离寨时,面中流矢,不幸牺牲;也因为吴天的战死,西离寨给敌军趁乱夺去,守寨兵马不足半数能撤出来,一次被歼一千余人,是津海守城战打到此时,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津海流民仅剩最后的四万人还没来得及给疏散,但都撤到内线的涡口寨及津卫岛上,马一功、杨一航及孙尚望等人会率守军坚守到最后。江宁那边正在议立新帝,林续文与黄锦年要先一步赶去江宁,争夺他们在江宁政权里的位子。 高宗庭、耿泉山得知李卓给崇观帝赐酒药死的真相,心灰意冷之余,除了去崇州,天下之大,也没有他们的安身之处,这次也撤下来,随船先去崇州。 虽说对燕冀此时的局势早有判断,但事实真真切切的摆在前面,又觉得残酷,难以接受。 陈定邦与高宗庭、耿泉山在船上相遇,在甲板上置了香案,祭奠李卓。 林续文、吴齐等人都到香案前祭拜,黄锦年颇为尴尬。 虽说后期黄锦年一直都在津海坐镇督管津海仓,但他始终是楚党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在幕后控制京畿米市的黑手之一。要说制肘李卓致燕冀败局,黄锦年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倒不是黄锦年良心大发现,从此改头换面要做好人,而是形势由不得人,不容他不反思与淮东亲近人物的关系。 黄锦年早就将家小接到津海安置,即使是燕京主持生意的次子跟两个侄子,也在战前及时撤到津海来,险险的保全了家族。但是想从津海撤到江宁去,甚至想在江宁占个位置,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虽说在京畿的田宅都花为乌有,但黄锦年家族从京畿转移出来的真金白银就在七八十万两――淮东与黄锦年本就是暗斗得不亦乐乎的政敌,黄锦年的底细,淮东要是一点都摸清楚,也不可能有今天这般的势力。 以往黄锦年是朝廷大员,在津海跟林续文争权斗力,此时却是淮东菜板上的鲇鱼。 虽说在林缚行声东击西之策离开津海之时,黄锦年破口骂娘,但随着形势的发展,特别是淮东在占领明州府之后,江宁都承认淮东的行为,并使林缚兼领浙东制置使,黄锦年再看不清楚形势的发展,也枉他在官场厮混了半辈子。 黄锦年在五月上旬,就让长子黄承恩一家先一步撤去崇州,就是让黄承恩与淮东谈条件,他也晓得自己对淮东是有用处的。 最终谈妥的条件,就是黄锦年家族拿出五十万两银出来,一半无偿捐给淮东军司作军资,一半作为本金纳入淮东钱庄。 黄锦年最后主动提出要将家人安置在崇州,他晓得江宁的那潭水极深,说不定就会有兵祸爆发,在淮东入主之前,江宁还远不如崇州安定。将家小留在崇州为质,也要淮东放心支持他在江宁为官。 官场便是如此,李卓视陈信伯为师为友,最终却是陈信伯送他最后一程。 黄锦年如今也算是淮东一员,他又不是直接陷李卓于死地的凶手,高宗庭、陈定邦、耿泉山等人也不能视他为仇。林续文邀黄锦年到香案前来祭拜李卓,他们也以李卓门人自居回礼。 随吴齐上船的,还有姜岳一家五口。 姜岳本身是一个极力想摆脱派系斗争的官员,西秦党与楚党争斗到最厉害时,楚党在中枢仅存陈信伯、姜岳两人。陈信伯能留下来,是崇观帝想要借他压制张协;姜岳则是与世无争,在天文历法上的成就,朝野又确无人能及他。 姜岳虽多年来给淮东提供很多帮助,更多是认同林缚在崇州推崇杂学匠术的做法,超脱在派系斗争之上。 林缚点名要求军情司掩护姜岳一家南下,也没有将姜岳直接卷入派系斗争的意思;姜岳能南下,在司天监或工部任职,对推动杂学匠术的发展,自然会有极大的好处。 祭拜后,先安排惊惶未定的姜岳一家人进船舱休息,林续文他们将吴齐、陈定邦二人聚到船舱里议事。 “我们要先去阳信……”林续文说道。 “哦,周普率骑营退入阳信了?”吴齐问道。 张家集战事之后,整个冀东南地区,铺天盖地的除了东胡人的骑兵,就是乱兵溃卒。东胡人的游哨不要对付,那些乱兵溃卒一样是要命的存在,吴齐、陈定邦等人给困在成寿集,一直都得不到外围的消息,所以也不清楚周普与淮东骑营在燕南的动作。 “要是仅周普率骑营退入阳信,我们也需要在阳信靠岸,”林续文说道,“周普在河间城西从敌骑刀下救出太后、鲁王一行人,只是给敌骑咬得紧,只能一路退到阳信去了……” 吴齐瞬间便明白林续文、黄锦年为何中途赶去阳信?阳信已经给以顾嗣元为首的青州军接管,外人看林顾一家,要是顾嗣元没有太大的野心,周普护送太后、鲁王一行人退入阳信,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怕就怕顾嗣元节外生枝――吴齐暗感可惜:周普习惯在战场上争胜,对这种隐憋的斗争还是不够熟悉;换作他在军中,根本不会在阳信滞留,也不会让消息泄露出去,而是一路带兵护送太后、鲁王一行人穿过山东半岛,直接到淮东的地盘再谈其他的。 第84章 野心 船到朱龙河口,接到从阳信递来的消息,太后、鲁王一行人给护送去了青州。 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吴齐等人即改向南下,船进入莱州湾,才晓得林缚亲自到莱州了,就住在内湾口的峡山大营。 津海民众南撤,先从津海往莱州转移,转从莱州沿胶莱河南下,到胶州湾或走海路或陆路,疏散到淮东境内安置。莱州是津海民众南撤最大的一个中转基地,淮东以集云社、黑水洋船社的名义,在莱州召集数千艘大小舶船,屯粮草补给数万石。 为弥补人手不足,早在五月上旬,淮东又从名义为商社武卫、实际为原亲卫营及津海军各抽调两营兵卒进入莱州,负责组织疏散事,在莱州城东北方向的内湾口结营,名为峡山大营。 淮东当初最后决定支持顾嗣元组建青州军,从梁家手里接管临淄、阳信等城,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短时间里组织这么大规模的人员疏散,必须要从青州境内借道――自然也需要得到青州诸人的许可,淮东才能在莱州城外结峡山大营。 林缚是以督促流民疏散事务的名义来莱州的,总不能公开说是来抢太后跟鲁王的。 林续文、黄锦年、吴齐、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以及姜岳等人就在莱州内湾靠岸驻泊,进峡山大营见林缚。 十万余从津海疏散来的难民,都拥挤在内湾口一带,还没有来得及往南转移,峡山只是内湾口一道低矮山岗,控制着左右地势,所以将大营设在峡山上。 峡山大营里战马声嘶――周普还兼着典卫一职,淮东骑营实际上就是林缚的宿卫精锐,林缚住入峡山大营,周普自然要率骑营保护左右。 高宗庭心里想:难道太后及鲁王一行人都在峡山大营里?又觉得没可能啊! 林缚站在峡山大营的辕门前迎接诸人。 时唯七月之末,天气炎热,林缚一身青甲,手按着腰间的佩刀,站在太阳下,额头都是汗珠子,看到林续文、黄锦年等人从拐角露出脸来,迎上去,说道:“算着你们这几天就会过来,我便一直在这里等候。我躲在淮东,让诸位辛苦,我在这里给大家行礼……” 林续文稍停一下,让黄锦年走到前面来。林缚不拿架子,黄锦年格外感激,有时候人争的就是一个颜面,作揖还礼道:“不敢不敢,唯有大人运筹帷幄,我等才能安全脱困,该是我等向大人行礼道谢……” “黄公客气了,”林缚搀住黄锦年的胳臂,又与林续文、姜岳等人招呼。他以族中排行唤林续文“大哥”,直唤高宗庭的名字,唤姜岳“姜大人”,然而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等人,不管彼此明面上的地位差异,皆唤林缚“大人”――这称呼里的细微差别,叫姜岳吃了一惊。 姜岳为官,极为不参与派系斗争,但不意味他就不明白其中的微妙。李卓死了,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等人加入淮东,倒没有什么疑问,但他原以为黄锦年、林续文会作为淮东的政/治盟友前往江宁。 细辩称呼里的细微差别,黄锦年、林续文这是明确加入淮东一系,要唯林缚马首是瞻啊。 姜岳感激林缚派人护送他一家老小南逃,作揖道:“林大人援手之恩,姜岳感激不尽!” “姜大人客气了……”林缚还礼道,他敬重姜岳的学问与品格,这样的人物可以为友,也不想将他过早的拖入派系争斗中来。 除姜岳之外,林缚还指示吴齐率领军情司在北地潜伏的人员,联络各部在杂学上颇有建树的官员以及工部及诸监司所属的一些大匠、匠官,安排掩护他们南下。 这些人在整个以儒学为主流显学的官僚体制内就极不受重视。 在崇观帝出城之后,张协虽任留守使,手里还有两万京营军,燕京城里则不受控制的限入混乱之中。借着混乱,这些官员、大匠拖家带口从府宅里失踪,借流民掩护出城,而分批潜行南下,也没有引起东胡人的重视。 事实上,张协等人率守城的京营军向东胡人投降了,但留在燕京城里的绝大多数官员,包括燕京失守前还当值的、赋闲在家等候补缺的以及翰林院的进士官们,都各怀心思闭门不出。反应敏捷而敢冒险的人总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迟钝、观望的…… 姜岳等司天监官员在场,也不便谈论其他,国难当头,洗尘压惊也是必需的。在宴后,林缚才将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吴天、耿泉山、陈定邦等人请到他的住处。 “宗庭、泉山还有定邦的家小,我都派人将他们从江西接到崇州了。你们到崇州后,就能跟家人团聚……”林缚坐下来,询问诸人在北地的辛苦。李卓给赐酒药死的详细,林缚早就得到回报,他心里恨,却无计可施。太后及鲁王一行人南逃到河间,给东胡骑兵咬上,陈信伯以老迈之躯率一部甲卒殿后,战时给东胡骑兵践踏而死。 而崇观帝在潮河战败后投水而死,郝宗成也饮毒而死――短时间里想给李卓翻案都不可能,何况在李卓死后,虽然将辽西兵败的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但崇观帝并没有定下什么正式的罪名。 李卓祖籍西秦,他到江宁赴任以及到燕京赴任,都是只身赴任,家小都在西秦故籍,林缚也没有什么借口将李卓家人接到淮东来。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是江西籍人,在李卓任江西按察副使进闽郡督军时,给陆续重用的。他们加入淮东,林缚将派人将他们的家小都从江西接过――一方面是要他们从此安心为淮东办事,另一方面江西的形势很不稳定,而朝廷派系党争很快就会演化成军阀势力之间的制衡,家小总不能落在别人的地盘里。 “多谢大人体恤!”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三人要站起来行礼。 “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这么客套!”林缚拦住三人,要他们坐定了说话。 “此间不见太后及鲁王一行人,那就应在青州了,”高宗庭压着声音问道,“难道顾家真有心想拥立鲁王不成?” “那老妖婆,不晓得她怎么做到的,竟然看透青州军与淮东之间的龌龊,”周普坐在旁边闷声说道,“老妖婆身边毕竟还有四百多京营军跟着撤下来,顾嗣元又嗅着鼻子先赶到阳信,老妖婆便跟他勾搭上。害我也不能将这老妖婆跟那鬼捞子鲁王扣押下来,只能看他们跟顾嗣元去了青州……”周普窝着一肚子火将太后及鲁王给顾嗣元抢着护送去青州的事情像倒豆子似的吐出来。 周普在这种事情上毕竟没有经验,换了其他擅长谋算的人,根本就不会在阳信滞留,只会尽一切可能封锁消息,将太后及鲁王一行人强行护送进入淮东的控制区域。 这事也不能怪周普考虑不周详,人必有缺,焉能十全十美? “宗庭果真心思敏锐,一猜即中,以后有宗庭替我谋划,淮东多一臂助啊!”林缚笑着夸赞高宗庭,也没有责怪周普的意思,北地的形势都是预料之中,津海诸人照计划做得很好,能将梁太后及鲁王控制在手里,未必就不是一个烫手山芋。 “大人过誉了,”高宗庭说道,“倒不知道有没有旁人在背后筹划,仅看太后及鲁王一行人到阳信宁可落入青州军的掌握之中,也要迅速与淮东脱离瓜葛,这算计不弱啊!” “哦!现在确实有些头疼,”林缚说道,“我还没有直接跟顾嗣元联系,太后及鲁王那边,也只是派人去表示了一下慰问!” 要是太后及鲁王落入淮东的手里,淮东当然不会在这里节外生枝去拥立什么鲁王。但在淮东掌握鲁王的情形下,还坚定的拥立宁王在江宁即位,宁王自然也要拿出更多的好处来,以酬谢淮东的拥立诚意。 要是崇观帝能逃出来,则另外一说。淮东若是拥护崇观帝进江宁坐龙椅,元鉴武除了捏着鼻子继续做宁王外,还要自己将左膀右臂砍掉,以免给猜忌惹来杀身之祸。 实际上,鲁王元鉴海是远远不够资格去跟宁王争帝位。 可惜棋差一招,林缚赶来山东,周普已经失去对当梁太后及鲁王等人的控制。 梁太后及鲁王在军国大略上很差劲,然而玩阴谋诡计又是一等一的高手。 只要帝位君权确立昭告天下,鲁王的作用就会受到限制;梁太后或许会有前往江宁的机会,也仅有守在深宫里等死的老妇人,便是梁家撑腰也远不能帮她恢复往昔那种掌控内廷的荣耀。 很显然,梁太后心里也清楚落入淮东的手里,会有什么结果――这个老女人心里不甘! 当顾嗣元、陈/元亮等人飞速赶到阳信来见驾,梁太后迅速看明白,青州与淮东明面上是同出一源、同气连枝,但多少有些貌合神离。而且青州军以顾悟尘之子顾嗣元为首,才是新编而成,还远不能称是一支强军,但是野心勃勃。 梁太后晓得不可能轻易脱身带鲁王去济南府与梁家汇合,而跟老谋深算的淮东打交道,远不如跟野心勃勃却势力弱小的青州军打交道。 若是让鲁王落入淮东手里,青州军及顾悟尘是占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的,但青州军控制鲁王,联合梁家及淮东以及在江宁的顾悟尘拥立鲁王为帝,青州军至少能占三分之一的拥立功劳。 梁太后便是看淮顾嗣元的这种心态,到阳信后就迅速摆脱周普的控制,与顾嗣元接近进入青州城――顾嗣元显然也是很有些想法。 单单这桩事,令林缚感棘手、头疼。 东胡人在燕冀势如破竹,整合燕冀、晋郡地方势力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有效。 河淮江浙等地,这时候应该迅速而果断的拥立宁王为帝,组成江宁政权,建立新都,转而将精力投入河淮一线,建立防御,而不是应该在这里,为拥立新帝一事节外生枝、进行不必要的内斗。 高宗庭本也是要劝林缚不要轻易动拥立的心事,风险太大,南边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见林缚蹙眉大喊头疼,便知道他没有这个心思,但是青州军及顾悟尘、顾嗣元父子就难说了。 利令智昏,在只手遮天、触手可及的权势面前,没有多少人是能保持清醒的。在青州军的组建问题上,淮东与顾悟尘及青州诸人就已经貌合神离了。 何况在野心家看来,顾悟尘在江宁身居兵部左侍郎之位,又掌握江宁水营,近侧有东阳军可以依重,联合淮东、青州军、梁家的势力,废宁王、拥立鲁王倒没有太大的难度。 第85章 津海之利 夜色渐深,林缚安排黄锦年等人先去休息;吴齐既然过来了,那就由他与周普一同处理峡山大营的军务。 虽然林缚此行过来,军情司还有王成服、陈恩泽等人随行,但峡山这边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如何尽快将滞留在这边的十万余津海民众沿胶莱河往南疏散,王成服、陈恩泽给林缚派去协助处理民众疏散事务,仅留周普主持峡山大营。 周普强于带兵打仗,繁琐细碎的军务缠到身上就头疼万分,看到吴齐回来,比看到亲爹还亲热。 耿泉山、陈定邦本就是武将出身,此行加入淮东,林缚也就直接安排他们协助吴齐、周普二人处理军务。 峡山大营除了淮东骑营、商社武卫及小部津海军四千余兵力,还有数千从津海先一步撤下来的伤卒,更主要的还是要做好津海军撤过来的淮备。 就当前的情形,燕胡会坚决的攻下津海,而且也有足够的兵力去强攻津海――放弃津海也是无奈之举。 林缚虽说不会放弃津卫岛,但津卫岛孤悬海中,岛寨内的驻地仅两百余亩,在淮东积蓄力量阶段,津卫岛的作用主要是从沿海牵制扰袭。在东胡人几乎没有水师力量的情况下,城寨险固的津卫岛留两千精锐驻守足够了;剩下的津卫军近万精锐,都将撤到淮东休整。 能与淮东争对津海军控制权的,也就林续文了――如今林续文都彻底加入淮东,津海军将卒家小都迁入淮东安置,津海军彻底溶入淮东,就不存在丝毫的阻力。 林缚初步计划是在步军司再独立设一部来安置津海军。 津海军脱胎于晋中军残部,成形于津海、阳信诸战,守津海,为三十余万民众疏散争取宽裕时间,都战功彪炳,影响甚深――虽说吴天不幸战死,但马一功、杨一航,都是优秀的将领。 津海军在加入淮东之后,也是有资格独立成军的,也将为淮东再添一支精锐战力。 林缚将林续文、高宗庭两人单独留了下来。 峡山上原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僧院,淮东便是征用了这座僧院结峡山大营。林缚到莱州后,便将僧院当成他的行辕,他平时起居就在峡山僧院的西厢院里。 院子里有几株桂树,正值花季,枝叶间尽是米粒大小的浅黄花骨朵儿,浓郁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林续文、高宗庭随林缚踏着石径上给风吹落的花粒而走,看见个美艳妇人从回廊间穿过走来――这个妇人,在山阳、在盐渎,高宗庭都在林缚身边见到过。以前也未留意,林缚也未曾介绍,高宗庭只当这妇人是林缚的宠妾,没想到林缚这回出来,又将这女人带在身边。 林续文也不甚在意,在内宅遇到女眷,作为礼貌,他还要转眼看别的地方以示避嫌。虽说林缚上回去津海,宋佳也跟随在身边,但林续文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这年头英雄爱美人,虽说在林续文、高宗庭的印象里,林缚不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但迷恋女色从来都不是一方雄主值得世人垢病的弱点――林续文也不会去细究七娘与林缚之间的秘密。 林续文身份不同,即便是加入淮东,他仍是林缚的族兄,到江宁后官位还将再上一层楼。即使在淮东林续文不会是最有实权的一个人,但也将是地位最超然的一个人。 看着跟林缚没有名份的小妇人走过来,林续文只是侧着身子微微颔首,以示见礼。 高宗庭则揖礼道:“宗庭拜见夫人……” “高先生客气了,妾身永泰宋氏见过大公子、高先生……”宋佳敛身回礼,还自报了家门。 “少夫人……”高宗庭瞬时想明白眼前这容色清艳、体姿丰美的女子是谁来,愣怔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无论是奢家还是宋家,对宋佳、奢明月被扣押崇州一事,都是百般掩饰,哪可能主动将这桩丑事公布于众? 就淮东而言,宋佳的身份太敏感,在军司内部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旁人只当她是随行协助林缚处理文牍的女吏或者说是一个还没有定名份的宠姬。 以往高宗庭与淮东关系虽好,但高宗庭事李卓而忠朝廷,而林续文当时与淮东也只是同气连枝的同盟关系,还没有达到生死与共、水乳/交融的程度,宋佳的身份怎么可能泄漏给他们知道? 如今高宗庭加入淮东,林缚要依仗他作左膀右臂;林续文也彻底放弃据地自立的野心,在淮东就自然获得与林梦得、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等人相当的地位――宋佳以及宋佳背后的宋氏,是浙闽形势变局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重因素,这里面的种种微妙,高宗庭、林续文二人自然是应该知晓的。 相比较而言,黄锦年与淮东的媾和,更多的是利益与形势所迫,至少在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淮东真正核心的机密。 不仅仅宋佳的存在,林顾之间、淮东与东阳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红袄军之间的暗盘交易以及淮东军司所掌握的兵马、军事潜力及经济潜力,林缚请林续文、高宗庭坐下来,详细和盘托出…… 高宗庭数月来,都在为燕胡人席卷天下之强势而忧心忡忡。 江宁貌似短时间里能组织起四五十万的大军来,但这么多兵马仓促凑成、支离破碎、彼此间勾心斗角、相互扯皮提防、各怀野心,如何能同时抵挡南边的浙闽及北面的燕胡大军? 大有一副大势失去、无法收拾的颓败跟绝望――但是知道淮东在最紧急时,最多能动员二十万的兵马,其中半数可称精锐,高宗庭知道形势还大有挽回的余地! “要没有李兵部与宗庭这几年在北地苦苦支撑,淮东也不会有今日的实力,”林缚说道,“他日,我必会还李兵部一个公道……” 高宗庭感慨万分,淮东的崛起,与津海粮道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过去三年时间里,通过津海粮道,从山东、江淮、江浙等地,津海粮道共向京畿及边军输送了近七百万石米粮,这些都是在淮东、青州及津海等势力的直接控制之下。 以崇州与津海粮价相比较,差不多有将超过八百万两银的价差存在,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利润给东阳一系势力得去,没人能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虽说张协等人数年来操纵京畿粮市,掠夺财富也不下数百万两银,但他们将掠夺来的财富都藏于银窖里,或来买田置宅,以图个人享乐――但淮东仅修捍海堤就用掉从津海粮道里得来的一百万两白银。 修成捍海堤,除了其他好处外,也使淮东工辎营的储备兵力一度突破十万人,为淮东军上半年大规模扩编奠定坚实的基础。 这仅仅是淮东轻金银而重实绩的一例。 说起来林续文也是惭愧,他出知河间府兼督兵备事兼督津海漕运,可以说是大越在庙堂之外屈指可数的实权派官员之一。但在过去三年时间里,除了支持津海军六千人的常规兵备外,林续文在津海也没有做出更多的事情。 以致到战前津海军大规模的扩编,近半数的后备兵员,都还是林缚当初从阳信带去津海安置的那一批捉俘民夫。 要说林续文有什么成就,就是私人囊里多了四十万两白银。当初林氏从上林里仓促撤出,从银窖搬出的白银也不过二十万两,林续文在津海三年搜刮的成就也颇可观的。 但临到津海给东胡兵马团团困死,林续文才幡然悔悟,金银再多,积在银窖里,却是最没有用的死物。 林续文早在四月中旬,就将四十万白银作为本金加入淮东钱庄。林缚以淮东军司的名义,将这笔银子支借出来,沿津海粮道收购粮商手里的余粮,作为疏散近四十万军民南下的物资储备。 “没有兵部与宗庭在北地苦苦支撑,津海粮道也维持不了这么久,没有津海粮道的存在,淮东想积蓄力量,也无从谈起,”林缚说道,“当初,大哥在津海的功业也是无人能替代的……” 林续文惭愧说道:“十七弟不用给我脸上贴金了,说到底,还是花银子的境界有高下之别啊……” 林缚笑了笑,岔开话题说其他事情。 宋佳伺立在林缚身后,暗暗感慨:燕冀及晋郡已经大体给燕胡控制住,但在津海成功组织军民疏散,淮东得到利益极大…… 津海军撤下来,将直接成为能给淮东所用的精锐战力。 近四十万军民疏散到嵊泗、昌国及明州府诸县安置,将直接巩固淮东对浙东的统治。而近四十万军民的迁入,将有助于迅速恢复甚至进一步提高明州府的农事生产。 明州府有很多是因为人口锐减而产生的抛荒田,几乎没有什么开荒难度;此外,大量征没降族为官有的田产、屋宅,都能直接安置人口。 为了尽可能的不误农事,淮东采取移户填丁的方式进行流民安置。 早在五月上旬,就从崇州、鹤城等地的屯寨里抽丁户填入明州,赶在夏秋之际,将明州府所征没的官田及抛荒田都种上稻、棉、麻、蔗等作物。从津海疏散出来的民众,六月上旬才陆续抵达淮东,先填入屯寨,以补农事劳力的不足――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明州府抢种了超过三十万亩地,还不误鹤城、崇州等地的耕作及垦荒等农事。 这为缓解明年的粮食压力,大大的缓了一口气。 南迁的近四十万军民,除津海军外,还能给淮东提供四到六万人的合格后备兵员。 南迁民众要在地方安顿下来,总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必然需要淮东进一步扩大工辎营的辎兵规模,才能以工代赈的方式,扶助南迁民众渡过最初的难熬年头。 林续文、黄锦年等人加入淮东,淮东将能在顾悟尘之外,在江宁新都扶植自己的代言人。 因为津海粮道的缘故,津海也积攒了巨量的财富。 包括黄锦年家族在内,淮东军司一次获得约三十万银的军资“捐赠”,淮东钱庄更是获得超过百万两银的本金。 林缚以淮东军司的名义,从淮东钱庄支借白银一百万两,收购因津海粮道停运后粮商手里积压的余粮。 除四十万石米粮用于疏散津海民众南迁及前期安置外,在各地粮食压力如此紧张的时刻,淮东的米粮储备也因此增加到一百四十万石。 当然,淮东军司向淮东钱庄的支借总额也激增到两百万两白银,每年仅支付钱息就高达二十四万两。 也只有到这时,才能看出林缚当初坚决筹立淮东钱庄的巨大好处。 除了黄锦年为保全家族才会将真金白银捐赠出来做军资,其他人,便是林续文,觉悟再高,也不会白白的将家里的银子拿出来养军。 比起强行征用会激起剧烈的反抗来,以淮东钱庄为媒介,淮东筹军资的手段要温情脉脉得多――淮东虽然因此要支付高额的钱息,但也通过淮东钱庄,将分散的势力紧紧的团结在淮东的周围。 那些粮商,也由于津海粮道断了,手里的存粮给淮东军司收购去,得了银子一时没有出处,兵荒马乱的,也不敢揣着大笔的银子四处乱走。 淮东军司的赎卖行为,也进一步赢得粮商的信任,更愿意将银子存入钱庄吃钱息。 利用淮东钱庄及屯寨的模式,淮东军司也能够大幅减少对安置流民、垦荒屯种的支出。 实际上,在津海势力并入后,淮东虽说仅占三府之地,加上淮阳军镇控制的淮泗地区,算上济州及新得的夷洲,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五县,但实际的军事潜力,已经比控制区域近百县的奢家差不了多少。 第86章 河淮之危 (今日票票总动员,红票破一万二,凌晨加更一章) 高宗庭也是自视甚高的一个人,林缚邀他加入淮东,以典书令的重任委之,他也没有谦让。 坐下来之后,林缚吐露的核心机密越多,高宗庭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在李卓赴任江宁兵部尚书之前,高宗庭就代李卓先到江宁观望形势,就在那时注意到林缚,也最早认识到林缚藏在“猪倌儿”劣名之下的卓而不凡之处。从那之后,高宗庭就高度关注林缚的崛起,他与淮东的关系也亲近,外人不晓得的淮东秘事,他都能推测个大概,然而淮东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实力真正的摊在眼前,还是叫高宗庭大叫一惊。 林缚早在去年九月之前,就向新成建立的淮东钱庄支借银钱,大量从地方吸储米粮以备荒事。 在世人的眼里,淮东势力是在今年三月之后才急剧扩张的。 假勤王之名行声东击西之策,奔袭浙东,淮东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常备兵力总数迅速扩张到近七万人。浙东战事维持两个月之久,淮东后期还要在浙东维持五万人左右的常备兵马,与奢家进行军事对峙。淮东还暗中扶持红袄军,救济淮泗流难,主导了招安流民军筹建淮阳镇军一事。还在六月、七月间,从淮泗招募三万健壮,编入工辎营,使工辎营的规模恢复到八万人左右的水平。淮东还在此期间完成长达三百余里的捍海大堤的修筑。 这一桩桩事情的背后,都意味着物资的巨量消耗。 津海粮道从二月初就告中断,也就意味着淮东从二月上旬起,就无法再从津海粮道里得利。 高宗庭之前推测淮东之所以能在上半年势力急剧扩张,做出这么多的事情,主要得益于去年的粮食储备。同时推测淮东的粮食储备一旦消耗光,扩张的势头就会给遏制住,仅靠海陵、淮安、明州三府的赋税收入,维持如此庞大的兵备,很容易陷入捉襟见肘、米粮匮缺的窘境。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淮东的米粮储备一直都没有低于八十万石。而在得到津海势力加入之后,为近四十万军民南迁提供等值于四十万米粮的物资,淮东的米粮储备甚至进一步提高到一百四十万石――高宗庭就晓得他加入淮东,也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淮东已经在逆取天下的道路上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的作用就会显得无力。 要是燕京在给围之前,能有一百万石米粮的储备,即使京营军再不成气候,燕冀战事的最终结局,最大可能就是东胡人在掠夺一番后退出关外去。 很显然,东胡人即使占了燕京城,要完全控制燕冀及晋郡的形势,也非易事。 “以宗庭所见,燕胡要完全控制北地、恢复对河淮地区大规模用兵的能力,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林缚问道。 “督帅在世时常叹,遇东胡两代虏王皆是雄王,是大越近数十年最大的不幸,事实也恰是如此,”高宗庭叹道,“虏王在燕京改汗称帝,就特赦天下,减免战事波及区域三年赋税。表面上看,燕胡三年时间里,无法从燕冀等地征取一点钱粮,但实际上,虏王心思极妙――燕冀等地早就给打残,没有三年时间的休养生息,燕胡也极难从普通民众头上征收到钱粮,燕胡减免赋税,在收买民心的同时,也任流民返乡,不承担安置的物用。民众穷困,忍饥挨饿,甚至易子而食,但不意味着乡绅豪户手里没粮――晋南、晋中地区,受战事的摧残不严重,居坞垒之间的豪绅大户,手里都攒着大量的米粮,只是民众手里没有银钱,就休想这些豪绅大户会将米粮白白的施舍给他们……” 高宗庭继续说道:“……不要说晋郡了,像冀东地区,受战事的破坏也没有想象中严重。东胡人崇观九年破边入寇,主要受破袭的是燕南与山东西部,十年春后虏骑经过冀东从临渝出关,但在冀东没有大规模的攻城掠地,攻破的坞堡也没有几座。但由于蓟镇军将门势力多出自冀东,蓟镇军将领本身有很多就是冀东诸县占地侵田连乡过县的豪绅大户,所以朝廷在战后还是减免了冀东诸县一年田赋。我估算冀东诸县即使到这时,还是有些余粮的……京畿粮价越是高腾不下,京畿及冀东诸县豪绅越是将粮食拽在手里不放,粮商也越是囤积居奇。包括督帅在内,虚弱无能的朝廷早就无力改变这种状况。” “……对燕胡来说,当前最紧要的倒不是愁筹不到粮食,而是要在不引起激烈对抗的情况下,让这些豪绅大户将粮食拿出来,”高宗庭说道,“张协献降,虏王在入城前也承诺不洗掠城池,官员将佐也一律比照战前厚禄任用,但内廷及王藩宗室子弟,能给燕胡搜刮多少银子,还不得而知了,仅京畿附近归内廷所辖的宫田皇庄就有不下百万亩沃土――燕胡若用官爵及金银赎买双管齐下,应能在冀东及晋南等地筹到不少的粮食。” “当然了,就是流民在返乡后也非没有余粮熬过荒年,”高宗庭继续说道,“虏兵过来,民众逃难,身上除金银及必备干粮,很多人都会将带不走的粮食埋起来,也未必都给虏兵找到,返乡多能用这些粮食熬过荒年――对我们来说,最乐观的估算,熬到明年秋后,燕胡才能恢复对河淮地区的大规模用兵能力;实际上,很可能在今年冬季黄河冰封之后,燕胡就会对河淮用兵……” “河淮防线眼下还不堪一击,换作是我,只要有可能,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林缚轻轻叹道。 “高先生,我多嘴问一句,陈芝虎有无给燕胡驱用的可能?”林续文问道。 陈芝虎孤军陷入三河,给团团困死,已经没有突围的可能,陈芝虎或亡或降,即便投降,也分多种情形。林续文是怕陈芝虎投降之后就死心踏地的为虎作伥――陈芝虎作为东闽五虎之首,在守大同及任河南制置使期间,闯下声名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四人,陈芝虎若给东胡驱用,对南边将卒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 在河淮防线上,几乎就没有一员将领堪与陈芝虎匹敌。 高宗庭神色黯然,说道:“陈芝虎重恩怨而轻忠义,若他不知督帅给赐死真相,或可能会力战而亡,不屈胡虏,但……我也实没有太大的把握。”很显然燕胡会派人进三河劝降,高宗庭也无法预料会有怎样的结果。 林缚倒不是很关心这个,若是畏惧一人而士气大挫太没有必要。陈芝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关键是看掌握在谁的手里。陈芝虎守大同或任河南制置使,看上去杀戮凶残,实际上并没有表现扭转形势的大智慧出来,徒有武勇而缺政略,竟不能算帅才。 说到领军之武勇,淮东所部的宁则臣、敖沧海、周普等人,甚至孙壮,都不见得比陈芝虎差多少!而淮阳刘妙贞那头雌虎,应能在正面战场上给陈芝虎吃些苦头。 宋佳侍立在林缚的身后,插嘴道:“照妾身所见,既便陈芝虎能给燕胡所用,燕胡也会用他去找曹家!” 宋佳在林缚身边所起的作用,高宗庭、林续文自然不清楚,听宋佳开口参与议论,而且一语中的,高宗庭也颇为意外,说道:“宋姑娘所言极是,陶春守清河,而从河淮过来,便是淮东,都与原东闽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燕胡不会不防陈芝虎在阵前反水的……” 坐谈易忘时间飞逝,不知不觉竟看到天边升起晨星。 林续文、高宗庭安排在其他院子休息,正要告辞离去,陈花脸进来通报陈/元亮赶来莱州,人已到峡山大营,要见林缚。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林缚气愤的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陈花脸说道,“你去回话,就说我不见他。” 没有淮东的支持,仅凭顾家联合梁家就想要拥立鲁王,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林缚到莱州后,虽派人去慰问梁太后及鲁王,也是仅仅作为臣子的礼数,他没有跟顾嗣元等人联络,就已经明确的表明了淮东的立场,就是要顾嗣元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顾嗣元将梁太后及鲁王接去青州,他本人不来,而换陈/元亮过来,陈/元亮到莱州后,也不看什么时辰就赶来求见,自然是打定主意要说服林缚同意一起拥立鲁王为帝。 利欲薰心、利令智昏――林缚没想到顾嗣元、陈/元亮等人筹立青州军后,竟然会抱住这个贪心不放。 “大人,我觉得还是见一见为好……”高宗庭建议道。 “是啊,”林续文也劝道,“这也许仅是青州诸人的心思,江宁顾大人未必会支持。能不搞僵关系,还是不搞僵关系的好!” 林缚皱着眉头,他对顾悟尘实在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高宗庭拢着手,他也怀疑顾悟尘经受不起拥立之功的诱惑。 林续文、黄锦年去江宁,事实上就宣告淮东在江宁权势的争夺中不会再支持顾悟尘。 顾悟尘才是兵部左侍郎,没有淮东的支持,根本就没有登阁拜相的机会――顾悟尘要想拜相,唯有借这个机会拥立鲁王为帝,他以拥立大臣的身份辅政。 算上顾嗣元将梁太后、鲁王一行接去青州的时间,他们应该询问过顾悟尘的意思了。 高宗庭建议林缚不立即撕破脸,是要稳定他们,防备他们铤而走险。 听高宗庭、林续文皆劝,林缚缓了缓脸色,问陈花脸:“就陈/元亮一人过来?” “还有一个姓左的,看样子像个阉臣,”陈花脸说道,“杨朴大叔也跟着过来了。” 杨朴这段时间一直在江宁,他赶过来,也就意味着顾悟尘想借拥立之事拜相。 林缚无力的垂下手来,没想到竟是林顾两家相互扶持风雨飘摇走来这些年,没想到竟然迎来这样的结局。 第87章 劝诱 除青州知府陈/元亮、鲁王府管事内侍左贵堂、杨朴三人外,拂晓时进峡山大营造访的还有山东宣抚使司参政吴锦舟――吴锦舟是梁习的谋臣,他随之同行,无疑表明顾嗣元等人瞒过淮东先与梁家谈妥了条件。 林缚袖手而立,神情淡漠的看着陈/元亮等人进来,冷嘲热讽的说道:“晨星才起,陈公有什么紧要事情赶来造访?要不是杨叔在,还以为你们过来是兴师问罪来的。” 宋佳先避入内室,林续文、高宗庭陪林缚站在堂上。 “仓促来访,实在抱歉得很,”陈/元亮似能预料到林缚的恼怒,林缚不恼怒才叫奇怪,不过林缚脸色越是难看,他则加倍的和颜悦色,说道,“实非有事不跟淮东先打招呼,而是皇上有密诏,南行入山东先召梁氏议废立事。梁太后跟前,我们也不敢打马虎眼,只能先派人去济南跟梁家联系,拖延了时间,还请你不要怪罪啊……” “密诏?”林缚语气生硬的问道,“什么密诏?” “燕京被围,数月来未见江宁发一援兵,皇上在突围之前,为防不测,亲手写下这道密诏,由梁太后及鲁王携身带着。皇上曾言,他若不能从津海南下江宁,曾由梁太后及鲁王将密诏出示众臣以定废立事,”陈/元亮说道,“过去这么久,皇上音信全无,密诏怕是已成遗诏,梁太后与鲁王才同意将这道密诏公开……” 左贵堂随身带着一只锦盒,走上前来,从锦盒里拿出一道云纹玉轴的诏书来,双手捧着递给林缚。 林缚将密诏接过来,展开来看了片刻,又将密诏还给左贵堂。 高宗庭、林续文站在林缚的身侧,将所谓“密诏”里所写内容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废宁立鲁之类的话。这么长的时间,有熟悉内廷事务的侍臣在,伪造一份真假难辩的诏书轻而易举;退一万步说,就算左贵堂出示的密诏是真的,难道又真能凭借这封密诏让鲁王顶替宁王登上帝位? 不过林缚在看过密诏之后,脸色缓下来,沉默了片晌,说道:“皇上虽未正式立嫡,但使宁王就藩江东兼理东南政务,就有传位的意思在里面,这也是给江宁诸公所认可的。你们今天拿出密诏来,江宁诸公未必就会认可……时值国难当头,当协力御冠,骤起风波,非朝廷之福啊!” “皇上若是险遭不测,这便是最后的遗诏。你我做臣子的,又怎么能不尽心将圣命公昭于世?”陈/元亮说道,“燕京被围以来,江宁也迟迟未立宁王,这恰恰是因为江宁诸公忠于朝廷、忠于君上。要是不把密诏公布于世、任其埋没,你我不会心安,也真枉费江宁诸公的赤子忠诚!” 真走到这一步,彼此间就已经不能袒诚相见,陈/元亮也紧扣着所谓的密诏说些空话套话试探林缚的态度,眼神也不断打量林缚脸色的变化。 在官场里浸染时间久的人,多半不会相信这世间真有顾全大局的人,谈不拢只是利益不够诱人罢了。 林缚与陈/元亮的关系素来淡漠,汤浩信之死,才使他们的关系亲近了些,但这种亲近在利害关系面前尤其的显得微不足道。 陈/元亮从秣陵知县到山东宣抚司参政兼知青州府事,已经是超擢任用了。 在淮东支持黄锦年、林续文进入江宁中枢之后,顾家所能控制的东阳系政/治资源就会急剧减弱,陈/元亮想一步登天跃到江宁中枢出任要职,甚至更进一步作为顾悟尘的副手出任门下侍郎或尚书左右丞等副相高位,拥立鲁王则是他所能掌握的最好时机。 说到党争,最激烈的形式不过于拥立新帝了,拥立之功就是最大、最厚重的政/治资源。在青州诸人眼里,看不到国难当头,以为燕胡夺了北地就会心满意足,犹争破了头想升官发财,想争拥立之功成为权倾朝野的大臣。 林缚心里愤恨的想着,脸色迟疑不定,问道:“照陈公所言,该怎样让江宁诸公看到密诏?总不可能将大家都唤到青州来吧!”由于是克制心里怒气的缘故,声音都有些沙哑。 林缚的不自然,在陈/元亮眼里却另外一番推测,他与吴锦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从青州去江宁,路途遥险,请淮东出兵与青州军一起护送梁太后、鲁王前往江宁,到江宁后以梁太后恣旨召江宁众臣出城以观密诏,大事便定……” 梁太后及鲁王还在青州的控制之下,青州诸人再笨,也不会将梁太后及鲁王交给梁家,也不会让梁家出兵控制江宁。青州诸人晓得青州军战斗力不强,即使有顾悟尘及江宁水营做内应,仍没有万全把握;唯有将淮东拉上,才能叫江宁诸人乖乖就范。 陈/元亮眼睛盯看着林缚,心里说:虽然将梁太后及鲁王等人接到青州去是我们的不对,你应该气愤,但这桩好事,我们也没有将淮东挡在外面! “没那么容易,凶险难测得很。真要确保万无一失,淮东必先要将水营战船都从浙东调回来才行,”林缚边思考边说道,“但不管立宁王,还是立鲁王,淮东都会忠心伺奉,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说实话,依国制,遗诏必需有内廷存档以作比对。燕京失陷,密诏之真伪也无从证实,怕到最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翻了反而不妙――我觉得青州还是不要参与这桩事为好!” 林缚虽然劝说青州脱身事外,但说话的语气已经松动,还询问淮东参与其事的好处,陈/元亮忐忑的心便落下一半,便知事情大有可为。他还真怕林缚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了。有了淮东的参与,这桩事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成的把握还是有的,有什么不可为? 陈/元亮心想谁能面对拥立之功的诱惑而不动心?淮东与青州、梁家共立鲁王为帝,自然也是三家共同把持朝政,这其中的好处,又岂是割据淮东一隅自立能比的?淮东那破烂地方,即使算上明州府,也就二十几个县,他们这边好好经营,山东东部还有近四十县呢。 “鲁王也有心整顿朝纲,”陈/元亮说道,“欲在兵部之外设枢密院以治兵事,执掌平乱御虏之事。以你之才干,兼领枢密副使一职算是委屈的,而淮东制置使也需要维扬府囊括在防区内,才算名至实归……” “那青州军去了江宁,还回不回来?”林缚问道。 “鲁王初归江宁,根基不稳,也没有可信任之人,仅江宁水营犹有不足,鲁王欲留青州军在江宁担当宿卫,”陈/元亮说道,“原青州之防务,将由鲁国公派人接管……” 林缚没有见过梁太后这个老子,但从苏门案起,整个大越朝的背后都有这个老女人的身影在晃动,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倒没想到完全这个老女人为了扶持鲁王登位,竟答应让顾系完全控制江宁。 就像好些女人在几百元的小钱面前不会出卖贞操,但这个价码抬高到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时,能抵制诱惑的女人顿时就几乎不存在了。 “此事非同小可,容我考虑两天!”林缚说道,也没有再给陈/元亮等人说话机会,便让周普代他送客。杨朴、左贵堂、吴锦舟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半句话,他们过来只是要林缚知道他们所各自代表的人与势力对此事的态度。 “这个分赃方案,换了别人,未必就会拒绝啊!”待陈/元亮等人离开,林缚长叹了一声,似要将心里的无奈、无望,都在这一叹之间吐个干净。 通常所谓的“淮东”是指包括维扬、海陵、淮安三府十六县在内洪泽浦以东的淮河下游地区。在传统观念里,维扬府才是淮东的战略重心,而维扬又是淮东开发最完备的区域。即使不考虑维扬境内的内河漕运以及两淮盐业,维扬府诸县也是堪与平江府、丹阳府相比媲美的鱼米之乡。 在林缚治淮东之前,海陵、淮安两府上缴郡司的钱粮税赋加起来,比维扬府还差一些。 若不是东虏占了燕冀,很可能在冬季黄河冰封之后就会向河淮大举用兵,林缚说不定会为这样的条件动心――毕竟在正常情况下,淮东这时候是没有可能将维扬府划进地盘里来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高宗庭建言道,“虽说青州与梁家都极力封锁消息,但未必就能一直封锁下去;也许岳冷秋、宁王府早已知道消息,正暗中筹谋大计,淮东不能犹豫不决啊,更不能在说服顾家上浪费时间……” 林缚用力捏紧拳头,高宗庭说得轻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是这种事情哪能够轻易做出决定? 林缚希望青州诸人能知难而退,但没有想到在权势的诱惑面前,青州诸人包括顾悟尘在内都陷得太深。林缚想劝他们放弃拥立的野心,但消息随时都会泄漏到江宁去――一旦岳冷秋、程余谦、余心源等人在江宁拥立宁王登基,淮东事后再表态,也会变得极其被动。 要是顾家与梁家铤而走险,不管淮东的意见,在青州就直接拥立鲁王为帝,更会直接导致江宁政权的分裂。 但是要公开的、彻底的跟顾家绝裂,又岂是容易? 林顾两系走到今日殊不简单,彼此间关系错综复杂――顾悟尘不仅是林缚的岳父,在世人眼里更是提携林缚崛起的知遇恩师,要是淮东公然与顾家绝裂,世人会怎么评价他林缚? 再者,东阳乡党到此时也是视顾悟尘为魁首,林缚更担心林庭立、林续禄等人也给顾悟尘说动了心思――林缚已经没有时间派人去东阳试探林庭立、林续禄父子对拥立事的态度。 要是在拥立一事,与顾家公然绝裂,顾君薰以后在淮东怎么办? 想到这种种,林缚委实难做决定。 高宗庭似乎看不到林缚脸上的迟疑,自顾自的说道:“……唯今之计,需先行缓兵之计。既然是议废立,仅将维扬府划给淮东,也太吝啬了一些,大可以跟他们继续谈条件,先将陈/元亮等人拖住。其二,大人需立时写一份拥立宁王的拜表,由大公子秘密携带进江宁,绕过顾大人,找岳冷秋、程余谦二人,通知他们梁太后及鲁王在青州之事,要他们立刻在江宁拥立宁王登位,先定下大义名份。其三,津海军提前撤出津海,调入莱州,以备青州诸人铤而走险……” 林缚脸皮子一跳,与岳冷秋明争暗斗的这么久,谁想到最后会在拥立事上,淮东与顾家绝裂,却要主动去找岳冷秋媾和? 但是没有办法,淮东在这个时候,必需跟岳冷秋、程余谦站在一起。梁家、青州若闹出什么乱子,北面还有淮泗防线撑着,局势不至于一塌糊涂。要是徽南、浙北或江西闹出来不可收拾的乱子,奢家的兵马将会直接席卷江南腹地、兵临江宁城下。 “唯今之计,似乎也能照宗庭所言施行了,”林缚苦涩笑道,吩咐周普,“你将吴齐喊来,不要惊动别人,让吴齐亲自护送我大哥去江宁。” “拜表我立时就写,”林缚与林续文、高宗庭说道,“大哥去江宁后,拥立宁王登位最迟不能拖过八月初六;我也会在同一天调津海军从莱州登岸。时机上要配合好,早也不行,晚了也不行。宗庭你先去休息,陈/元亮那边就由你去应付……峡山大营这边一切如故,不要有什么变故,以免引起陈/元亮他们的警觉;也不要去试探别人的口风!” 青州诸人,张晋贤、程唯远、楚铮等人,跟淮东关系密切,楚铮还是出身东闽的将领,与耿泉山、陈定邦二人,曾同时陆敬严倚重的部将。此事关系甚大,林缚不想再节外生枝,最后搞出一个两帝并立的狗屎局面出来,特意多吩咐了一句。 第88章 当机不好断 (加更求票票!我们的目标,是一天一万两千票!) 过了八月,江宁闷热的酷暑就渐渐消退,日子不在那么难熬,但在陈园里,岳冷秋却跟热锅里的蚂蚁一样,烦躁不安。 岳冷秋手握着一卷诗书,只是装作样子,半天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他的次子岳笃明站在他的身后,频频往门口望去。 老家人岳安提着灯笼进来,跟着岳安后面是一个黑色装束、窄袖绑腿、一身干练的壮汉。这汉子走到书案前,单膝跪下,说道:“淮东在明州府的兵马近日来看不出调动的迹象!” “哦!”岳冷秋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卷丢到一旁,坐直身子,看着跪在书案前的哨探,“你将在明州府看到的详细都与我仔细说说……” 就淮东军在浙东的部署,岳冷秋反反复复的询问,确认没有疑问之后,才让从浙东赶回来的哨探离开来,眉头蹙紧,轻声自问:“难道鲁王没有给淮东控制住?” “淮东惯用声东击西之计,从燕京传回消息,皇上投水身亡、晋王、秦王被俘,唯有鲁王下落不明。陶春那里又无半点消息,梁家、青州却在这里在内线加强封锁,形势还不够明显吗?”岳笃明说道,“鲁王必定给淮东控制在手里,然而就淮东一家之势力,根本不足以拥立鲁王,遂与梁氏媾和,图谋大计――爹爹,你要当机立断啊,要是此时不断,让淮东、梁家、顾家抢了先机,我岳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放屁,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岳冷秋厉色盯着的次子岳笃明,“事情有你想的简单,那就好办了!你这几天,不要跟宁王府的人有往来,也决不可跟外人谈论此事……”说到这里,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顾悟尘好歹有个能带兵的儿子,你大哥死得早,你却不知长进――人心最不可测,真要闹出乱子来,这时候又怎么能断言陶春、邓愈二人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高宗庭如今在津海,若是高宗庭代淮东去游说董原,你能猜到董原会做什么选择?海虞陈家会做什么选择,陈西言、余心源会做什么选择,孟义山会做什么选择?哪一桩事你能给我一个确数?就知道断、断、断,断――断你个屁!”岳冷秋心烦意乱得连暴粗口,骇得岳笃明站在一旁不肯吭声。 “是不是派人去找程兵部?”老家人岳安在旁边提醒道。 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程余谦这个摇头草,不可靠!他还不晓得鲁王失踪之事,若鲁王真给淮东控制在手里,顾悟尘说不定已经去试探程余谦的口风了。我们这时候去找程余谦,岂不是让淮东晓得我们已经猜疑鲁王之事?这时候绝不能打草惊蛇了――即使要立宁王,也要有万全把握才行。我们可以先假定程余谦会选择中立,但是除程余谦之外,宁王府卫营的兵力还不如江宁水营。淮东、东阳离江宁太近了,淮东在明州府的兵马没有动静,但只要顾悟尘调东阳军进江宁,事情就很会很麻烦……” “总不能就任他们拥立鲁王吧!”岳笃明刚才给训得张不开口,这时候又犟着脾气的说道。程余谦、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都有跟淮东媾和的退路,岳冷秋要退一步,也许不会沦落到家破族亡的地步,但下场也不会太好。权力资源总是有限的,鲁王要酬淮东、梁家、顾家的拥立之功,只能让其他人做出牺牲了。 再说宁王还掌握着六千卫营军,真就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君权而给囚禁起来渡过孤苦一生? 岳冷秋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数日来都个安稳觉都没有睡好,骤减了好几斤肉,比燕京被困还要加倍的折磨人。 “是不是找个借口让二公子先去徽南军中,总要防备着江宁乱起来啊?”岳安说道。 岳冷秋无奈的点点头,与次子岳笃明说道:“你这两天不要出宅子,要去徽南,我也要找个由头,总不能真单纯就避难,让人看轻我们岳家……你自己也要争气。” 这会儿,门官拿了两封拜帖进来通报:“盐铁使张大人以及宁王府的刘大人过来探病,正在门厅等候呢!” “……”岳冷秋一惊,将张晏、刘直的拜帖接过来,他疑心宁王府已经知道了什么风声,但张晏、刘直进来,他能跟他们说什么?但是拒之门外不见面,也怕引起宁王府的疑心,说道,“请他们过来……”他这边立即躺到床上去,眨眼间的工夫,由一个烦躁不安的老人变成一个病容满面、憔悴不堪的病夫。 张晏、刘直过来,也是为拥立新帝之事而来。 燕京失陷都有一个月了,燕胡伪诏也称皇上投水而亡,不管燕胡是不是假传消息,在江宁拥立宁王为新帝也是当然之举,即便将来皇上逃到江宁来,大不了封为太上皇就是,这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张协献城投降,张希同便给夺去宁王府长史一职,给软禁起来。江宁的言官犹不满意,众情汹汹,要追责到岳冷秋的头上;顾悟尘等人自然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宁王就藩江宁之后,多方受张希同的制肘,对张希同本没有好感,将要登位,将张希同当成落水狗一脚踢开正合他的心意;宁王却无法将岳冷秋一脚踢开。 岳冷秋便称病躲在宅子不出来,又指使人放言称即使皇上在北地不幸遇难,江宁也要过了孝期才能议拥立之事,更何况皇上生死不明?便硬生生的将议立事给拖下来。 岳冷秋也是想着以退为进,从张协投敌的干系里脱身出来,没想到鲁王竟有给淮东控制的可能,拖到这时也是骑虎难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张晏、刘直走进来卧室里来,看到岳冷秋脸焦黄、脸颊也瘦陷下去,不像是装病,只当他是惶恐给张协投敌事牵累所致。 虽然岳冷秋不想谈什么,但也要做做样子,让老家人岳安与次子岳笃明先退出去。 张晏坐到岳冷秋的榻前,说道:“岳公啊,殿下对你的忠心是清楚的,也是受张协那狗贼牵累。我在别人面前,也挨到殿下训斥――这都是做做样子啊,可不能当真听到心里去。这北地一糟糊涂,三五年内是无法收拾了,但两湖、江西、两浙也不安稳啊,比起别人,岳公才是中流砥柱,你可要撑住啊!” “老臣对朝廷、对殿下忠心耿耿,但也没脸再留在江宁,张大人、刘大人,你们代我去跟宁王请求,让我去徽南,宁可死在奢家的刀下,让天下人晓得我的忠心,也比坐在江宁受这冤枉气强!”岳冷秋撑着身子,胸口就难免闷气,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倒是平添的几份可怜。 岳冷秋要去徽南?张晏心里一凛,不管岳冷秋是不是以退为进,这时候自然不能让他离开江宁去徽南。再说了,邓愈已经是徽南制置使了,让岳冷秋去徽南,拿什么官位安慰他?即使邓愈愿意,这一切也不合规矩。 “岳公就不要说气话了,”张晏劝道,“江宁这局面,怎么离得了你这个中流砥柱呢?” 这会儿工夫,老家人岳安走进来,禀道:“陈西言陈阁老过来探望老爷……” 岳冷秋、张晏、刘直三人皆是不解:陈西言这深更半夜的跑到岳府来做什么? 陈西言这段时间虽然也很活跃,但都是联络吴党内部人士,拥立之事,向来都是由余心源出面。余心源不过来拜访,偏偏到江宁后不大在外人面前露脸的陈西言这么晚跑过来探访,怎么叫岳冷秋不多想? 不管怎么说,岳冷秋还没有架子将陈西言挡在门外不见,假装挣扎着坐起来,让次子代他亲自到门口去迎接陈西言进来。 陈西言倒是早知道张晏、刘直也在这里,他须发皆白,但身子还硬朗,看到岳冷秋坐在病榻前,说道:“张大人、刘大人在这里再好不过――岳公这场病一病近月,我带了一剂良方过来给你……” 岳冷秋心里一惊,他诈病一事自然瞒不过陈西言这只老狐狸――但听陈西言的话,似乎对鲁王之事有所察觉。岳冷秋心里想:难道淮东已经做通吴党的工作了? “都劳陈阁老费心了,我这病哪有良方可医啊?”岳冷秋打趣的苦笑道。 “我带了一个人过来,岳公见过就知能不能医!”陈西言说道。 “……”岳冷秋越发肯定陈西言给淮东收买了,但是也无计可施,总不能这时候就撕破脸,只能硬着头皮见淮东派来的人。 张晏、刘直心里疑惑不解,不知道陈西言带了谁来见岳冷秋还不避开他们。 林续文大热天裹在布氅里,进了岳府才解下来,身上就闷出一身臭汗,走进岳冷秋的卧室。 “林大人!”刘直骇得瞠木结舌!张晏、岳冷秋与林续文没怎么见过面,印象不深,但刘直在津海跟林续文处了一段时间,自然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林续文选择这个时机秘密抵达江宁,刘直当即就将吓出一身冷汗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林…林…林大人,怎么就回江宁了?” 所谓的林大人,有三人最出名,而且这三人都出自一族,权势薰天! 第一个是崇州伯、淮东制置使林缚,眼前这人自然不是林缚。 第二人是东阳知府兼督兵备事林庭立,林庭立快有六十岁了,眼前这人才四十岁出头,自然不会是林庭立。 第三人就是都津海漕运使兼知河间府兼督兵备事林续文。 张晏认出林续文来,也是陡然吓了一身冷汗。 岳冷秋心想果然是淮东来人,但看到林续文不避刘直、张晏的站出来,暗道:难道淮东军已经护送鲁王到江宁城外了吗? 第89章 劝进(一) (第一更,求红票,离一万两千票很近了,兄弟们加把油啊!) “……先帝振兴之志未尝,而于津海潮河受辱投水,今燕冀残糜,尽陷敌手,东南平而复叛,荆、川、湖、赣,流匪肆虐,山河破碎,乱事难靖,此诚国事危难之秋也。哀先帝之亡,悲山河破碎之痛,臣缚夙夜难寐,忖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宁王贤德天下广知……” 岳冷秋手颤巍巍的接过林续文递来的劝进表,读到这边募然一惊,猛的从床榻下跳起来,抓林续文的手臂,急问道:“淮东竟然要立宁王!为什么淮东要拥立宁王?” 林续文秘密抵达江宁,张晏、刘直就又惊又疑,岳冷秋莫明其妙的一喊,差点将他们的胆都吓破了,心里骇然:难道岳冷秋要废掉宁王? 林续文听了岳冷秋的失言,暗感侥幸:岳冷秋果然早有所察觉。再看张晏、刘直等人的神色,就知道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当真是好险,赶早了一步,不然淮东就被动了。 林续文看着岳冷秋抓他胳膊的手,既然事情还没有脱离掌握,一切自然是依计行事,笑道:“宁王贤良明德,在江宁摄政治理东南有方,先帝虽无传位遗诏,但淮东与江宁诸公都晓得,先帝在生前是确定宁王继位以定朝纲的――燕冀失陷,各地乱事频起,虽知江宁有守孝之议,但为大局计,淮东以为应早日拥宁王为帝,主持朝纲。宁王不许,你我做臣子的,应该劝进……” 岳冷秋见张晏、刘直二人脸色惊惶,知道他们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一时也迷糊起来:鲁王到底在不在淮东手里?要是在,淮东为什么突然派林续文秘密进江宁上劝进表;要是不在,为何不是顾悟尘上劝进表,偏要林续文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过来? 岳冷秋脸带迟疑的说道:“淮东能以国事为先,老夫甚为佩服,老夫也认为宁王殿下贤良明德,堪当鼎定朝纲、中兴我朝的重任……” 听岳冷秋表态,张晏稍稍放心,但岳冷秋刚才的举动不得不让他多留一个心眼,说道:“先帝杳无音信,宁王连月来茶饭不思,夙夜嗟叹;今日知先帝之亡,更会伤心欲绝,恐怕不会答应我们的劝进……”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陈西言说道,“宁王有孝心,是臣民表率,但是此际,我们做臣子应劝宁王以国事为先,以免节外生枝……” 陈西言这么说定是暗指鲁王之事,而淮东又表明拥立宁王的态度,岳冷秋决定将话挑明了说,直接问林续文:“昨天陶春从清河传来信报,我还没有来得及进禀宁王,清河信报提及先帝投水及晋王、秦王被俘之事,单单梁太后、鲁王从南路突围,音信全无。有人称太后与鲁王逃进了山东地界,林大人你在津海督战,可有耳闻?” 后知后觉的张晏、刘直这时候才知道所有的问题出在哪里。 梁太后、鲁王往南路突围,要么进入梁家控制的区域里,要么就进入青州控制的区域里,在崇观帝几个侄王里,鲁王比宁王的地位差不太多了。青州是东阳林顾系控制的地盘,要是林顾与梁家联合起来拥立鲁王为帝,这局面就棘手了…… 难怪岳冷秋看到林缚的劝进表诧异淮东会拥立宁王! “太后及鲁王确在青州,甚至还有先帝遗诏在身。淮东以为先帝遗诏已难辨真假,但先帝生前遗愿,立宁王在江宁继位的心思是明确的,国难当头,当以国事安靖为先,遂仓促拟就劝进表,要我带来面呈宁王!”林续文说道。 岳冷秋、张晏、刘直都是在官场浸淫了半辈子,林续文话说得简单,但背后的凶险,他们全然能理解――梁太后及鲁王实际控制在顾嗣元的手里,顾悟尘想要做拥立大臣,然而仅靠顾家想拥立鲁王,力有未逮,遂将淮东与梁家都拉上来,顾家父子却没有想到林缚转身会将他们卖了个干净 岳冷秋、张晏、刘直三人心里骇然:林缚的心好狠! 三人当然不会认为林缚是以大局为重,在他们看来,鲁王给顾氏父子抓在手里,拥立鲁王的好处自然是给顾氏父子占了大头,而淮东与梁家只能跟着分怀羹――对淮东来说,得到的好处,也许不会差,但要冒很大风险,毕竟拥立宁王的人不是吃素的。反过来,淮东把顾氏父子卖了个干净,坚定的拥立宁王,一样有拥立之功,所要承担的风险反而降低了。没有淮东的支持,顾氏父子与梁家就算有遗诏在手里,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岳冷秋心思大定,朝陈西言作揖道:“我与张大人、刘大人去见宁王殿下,是不是麻烦陈阁老领着林大人去请程兵部……” 程余谦就是一个墙头草,恰恰他又掌握着江宁城内外主要守军。淮东的态度明确,说服程余谦就简单了,只要将程余谦拉过来,拥立宁王为帝的大局就确定下来了。 “好,我们分头行事,我与林大人去请程兵部!在宁王府汇合!”陈西言兴奋的说道。 陈西言当然兴奋了,他本来已经打定心思退居幕后了,没想到林续文带着林缚的劝进表会第一个找上他――他就从一个给遗忘到庙堂之外的老人,一下子给林缚这封劝进表给带进江宁政局的中心舞台上来。 顾悟尘失势甚至给逐出江宁都是有可能的,真正有资格追逐相位的也就那么几人。 除尚书左右仆射为首辅、次相外,还有黄门侍郎、尚书左右丞等副相之设,一朝通常可设四到六个相位。虽说以首辅、次相最为重要,但副相的权柄仍然要比六部尚书重。 林续文带着林缚的劝进表过来,有拥立之功,又有守津海之功,虽然无望首辅、次相,但副相少不了他一个。 程余谦、岳冷秋、程余谦、王添、王学善、余心源等都是新相的候选人。 虽说为拥立一事,大家媾和到一起,等立帝之事尘埃落定,以往看淮东不顺眼的、视淮东为敌的,依旧会恢复原样――在政/治上,决定彼此关系的永远是利益。 除拥立新帝外,淮东还要考虑宁王登位以后的局面。 程余谦能力太差,让他做首辅的位子,只会将局势搞得越来越踏糕,不符合的利益。 岳冷秋与淮东之间的仇怨最深,而岳冷秋此时心机深沉、野心也大,让他做首辅,淮东以后会头疼得要叫娘。 虽说陈西言与淮东也不投合,早年在曲家事上就结下很深的仇怨,但陈西言这人有一桩好,就是对元氏比其他人都要忠心――陈西言代表吴党,吴党作为地方势力的代表,手里掌握的武备却又是最弱的,从这种特性出发,吴党也将天然的希望江宁政权能够彻底稳定下来。江宁政权越稳定,淮东才能赢得更多的发展时间跟空间,陈西言做首辅才是最符合淮东利益的。林缚在劝进表里,直接将这点挑明了。 陈西言对元氏忠心不假,但他的功利心也重,突然间有望相位,叫他如何不兴奋? 当然,陈西言也是有资格做首辅的,要不是当年给林缚摆了一道,他已经进京顶替陈伯信为相了。 岳冷秋这时候也没有争首辅的心思,政/治无非是妥协,比起淮东联合梁家、顾家父子拥立鲁王,眼前的局面比想象中要好得太多。 首辅的位子先让陈西言占着,陈西言将有七十岁了,也没有几天好折腾。 程余谦本也不是会节外生枝的人,他以江宁兵部尚书位拥立新帝登基,不管拥立谁,都少不了他的好处,他也是最不想节外生枝的人。 程余谦虽然品性不算好,也没有太多做事的魄力,但做官做到这一步,人不会愚蠢,淮东的态度明确下来,他再迟疑不决,拥立之功就没有他的份了。 岳冷秋与张晏、刘直三人到宁王府将事情的曲直跟宁王解释清楚,陈西言、程余谦及林续文随后就过来了。 宁王元鉴武也是一身冷汗,在此之前虽说他心里很焦急,但没有想过会有别人来跟他争帝位,更没有想到在青州已经酝酿了这么大的危机。 林续文将林缚的劝进表从怀里掏出来献上,宁王等不得刘直帮他拿过来,一箭步离开蟠龙雕花椅,将本该呈给他一人看、实际却先给陈西言、岳冷、张晏、刘直、程余谦等人先看过的劝进表接过来,激动得手都在打颤! “林家是朝廷的忠臣,大忠臣,大大的忠臣,孤没有看错林家……”宁王嗓音因激动变得又细又尖,跟刘直说话声音似的,让人听上去滑稽可笑,这时候站在堂上的却没有人笑他,或为一朝天子,或为阶下囚,只是这一线之差,换了谁知道真相残酷如此,都难以心情平静的。 按说淮东上劝进表,宁王要借口自己才德欠缺而坚决的推辞掉,待诸臣三番四次的上劝进表之后,他才勉强其难的接受进劝,授意其他人准备登基的事情。 只是事情到这一步还有变数,一向都讲究礼制的陈西言,也认为当前最紧要的是将大义名份先定下来,也不管宁王根本就没有谦让的意思,与程余谦、岳冷秋、张晏、刘直等人一并走到堂前跪下来劝进:“国事危急、山河破碎,家不可以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惘天下臣民之苦,早登大宝,鼎定朝纲……” 第90章 劝进(二) (第二更来了,兄弟们再努力一点点,今天的红票很有希望破一万二啊!) 八月初六的清晨,江宁城里下了细雨,给江宁酷热的暑夏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顾悟尘不动声色的起床,到书房写了几个大字,但心里仍有按捺不住的烦躁,青州那边已经拖得太久了――崇观帝生死不明,这边最多也只能拖四十九天的孝期,等正式拥立了宁王为帝传昭天下,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心里越是烦躁不安,顾悟尘越是要自己冷静下来,在图大事之前不能乱了阵脚,对林缚他自认为还是看得比较透的,有野心有手段有决断,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 马朝这时候走进来,说道:“宁王府派人过来,要大人去宁王府一叙……” “哦!”顾悟尘愣怔了一下,难道今天就要议拥立之事?心里难免又焦急起来,他冷静下来又想:没有遗诏,依制只能由有声望的大臣劝进,宁王才能在江宁继位登基,按照规矩,宁王总要推辞三五次,只要山东将消息封锁得严密,再拖上十天八天不成问题。 不过真要是劝进,他这边不应该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也许只是一般的召议。 想到这里,顾悟尘心思又稍定一些,吩咐侍婢给他拿来绛紫色蟒袍公服换上,马朝也备好车马,送他去宁王府。 车到宁王府前,顾悟尘就感觉出气氛的不一样来,宁王府朱红大门两侧一长溜的拴马石柱悉数停满车马, 车马多无标识,但是官看官,扈从认得扈从,赶车的马夫、车夫也有自己的圈子。 顾悟尘坐在车厢里,骑马随行的马朝以及坐在马车前的赶车老张,在眨眼间的工夫里就将停在宁王府外的车马大半指认出来,说给顾悟尘听。 不管是赋闲的,还是正当权的,江宁四品以上的官员,大多数都聚到宁王府来了。 顾悟尘暗暗心惊,蹙着眉头,这气氛实在令人难安,将马朝唤到车窗跟前,压着声音吩咐了几句,就让马朝带了两名随扈策马离去;顾悟尘照旧下了车,从踏马石下来,站在那里整理袍袖,让一名扈从跑过去递拜帖。 陈西言正在门厅这边候着顾悟尘,看到马朝等人策马离去,心里冷笑:没有淮东军的支持,青州军、梁家都远在淮泗之北,仅靠区区江宁水营还能搅出多大的浪花不成? “顾大人!”陈西言提着袍襟走下台阶迎出来,眼睛微微眯着,挤出很深的皱纹来,作揖道,“我远远看着像是顾大人的马车,原来顾大人也给宁王召来议事了?”倒好像就比顾悟尘早一步撞见似的。 “陈公!”顾悟尘还礼道,陈西言是与汤浩信同辈份的人,不管背地里刀光剑影斗得不亦乐乎,但遇见还是要执晚生之礼,却对陈西言今日所穿的一身簇新蟒袍又惊又疑…… 陈西言致仕将近十年,虽然一直都不甘寂寞,但都是以清流领袖的身份藏在幕后活动。虽说陈西言有穿蟒袍公服的资格,但这些年有谁见过陈西言在公开场合穿过公服? 这当儿,又有两辆马车给扈从簇拥着赶来,看架式身份不低,陈西言、顾悟尘也不忙着往里走,就站在台阶下等候,却是沐国公曾铭新与永昌侯元归政前后脚赶来…… 元归政眼里也是又惊又疑,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他几乎能肯定是今天要议废立、对宁王进行劝进,但看顾悟尘的神色,对此也是措手不及…… 元归政爵位虽贵,但无实权,劝进这种事瞒着他很正常,但顾悟尘身为兵部左侍郎,不要说对淮东、青州、东阳三支强军的影响,本身就直接掌握江宁水营,劝进之事怎么可能不事先跟顾悟尘透风?除非岳冷秋等人有十足的把握不怕顾悟尘这个变数!或者说岳冷秋等人已经听到什么风声,要强行推动策立之事? “宁王竟然也劳烦曾老国公出面了?”陈西言走前搀住曾铭新的胳膊,以示亲热。 曾铭新狐疑的看着陈西言身上簇新的蟒袍,又看了看顾悟尘、元归政两人脸上的惊疑,他就算不知道梁太后、鲁王之事,但拥立之事拖这么久没有决定下来,江宁城里什么谣言都有,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今天气氛的异常,压着声音跟陈西言说道:“国难当头,陈阁老你要做这定海神针,可不能闹出什么大乱子!这局面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乱不了,老国公你就放宽心,”陈西言笑着轻道。 曾铭新相信陈西言是老谋成算之人,而且他今日穿着蟒袍公服出场,这背后要有什么勾搭,陈西言必然掺了一腿,比起岳冷秋、程余谦那几个不靠谱的,曾铭新在这时候也更愿意相信陈西言。 听陈西言信心十足的这么说,曾铭新就暂且将心里的惊疑按下,也不多问什么,跟着一起往宁王府里走。 顾悟尘、元归政也只有硬着头皮一起进去,穿堂过屋,到议事堂,议事堂里挤满了人,刘直与宁王府卫营指挥使谢朝忠就守在前厅门口,谢朝忠身穿甲衣,手执短戟,堂前堂后,布了许多甲卒,要比以往议事严密得多。 刘直看到陈西言与顾悟尘、曾铭新、元归政进来,迎过来说道:“顾大人、陈阁老、国公爷、侯爷,宁王在里堂正在等着你们呢……”迎着他们四人往里堂走去。 宁王坐在正中,程余谦、岳冷秋、张晏、王学善、王添、余心源等人在下首分两排而坐,看到陈西言等人进来,随宁王一起坐起身相迎。 顾悟尘且不说,陈西言在官场资格最老,曾铭新与元归政又是江宁辈份最高的勋贵,便宁王在登基前,在他们三人面前也不能拿架子。 重新排过席次坐下,宁王也不再等其他人进来,咳声说道:“今日请诸位大人过来,有两桩事,其一津海传来的消息证实圣上在渡潮河时投水崩殂,为朝野大哀,”未等诸人在震惊里表达致哀之情,宁王又迫不及待的说道,“淮东制置使林缚上书言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上表劝本王就位,然而本德浅恩薄,实不敢窃居圣位。但林大人所言也是实情,遂请诸位大人过来另立贤明……” 宁王话音刚落,林续文就配合的从屏风后走进来,捧着林缚所拟的劝进表,走到堂前双膝跪下,唱诺似的说道:“宁王贤良明德,众望所归,非淮东制置使林缚拥戴宁王,国难当头,臣林续文也恳请宁王不弃天下臣民,临危以挽狂澜……” 顾悟尘、元归政当下便如遭雷殛,震惊当场,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竟听不得他人在表演什么―― 陈西言、岳冷秋、程余谦、张晏接着跪下来劝进――王学善、王添、余心源等人又惊又疑,特别是顾悟尘如此反应,令他们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常,但是林续文代表林缚与淮先表了态,岳冷秋、程余谦、张晏、陈西言也接着表了态,也就容不得他们再有什么迟疑,相继走到堂前跪下来,哀声恸人的恳请宁王继位。 曾铭新不明白林缚为何会跟顾悟尘闹翻了,也不清楚淮东与顾悟尘在拥立宁王一事上有什么分歧,竟要林续文绕过顾悟尘进行劝进事――但不管怎么说,不管背后藏着怎样的秘辛,淮东干脆利落的站起来拥立宁王,终是一桩维护大局稳定的好事。 也难怪陈西言刚才在大门外如此信心十足,心想早定下君臣名份是要紧,曾铭新也一并跪过来,恳请宁王继位。 诸人皆跪下劝进,顾悟尘、元归政二人还愣立在堂上,就突然格外的突兀。 陈西言、岳冷秋、张晏、程余谦等人跪在地上,眼角余光仍看着顾悟尘、元归政二人的反应。宁王看在眼里,心里怨恨犹深,若说从林续文嘴里知道梁太后及鲁王事还有些猜疑,看顾、元二人的反应便是确凿无现代化了,宁王轻轻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本王德浅才薄,实不堪此重任,顾大人与永昌侯便比你们清楚的,你们还是另议贤能吧……” 顾悟尘、元归政这才惊醒过来,忙跪下来,叩头说道:“请宁王勿弃天下臣民……”违心说这样的话,心里苦涩如破了苦胆,谁能想到这致命的一击竟然淮东先打出来的…… 消息很快传到外面,议事堂里也是黑压压跪了一片――宁王坚持不肯,劝来劝去,劝恼了,就退回内宅,任性的将一干人丢在堂上。宁王虽然躲进后堂,诸大臣却是坚持不懈的劝进,叩头叩得敲木鱼似的。 好些人为表诚意,额头叩得血淋淋的,王添甚至当堂叩晕过去…… 劝进之事也很快传遍江宁,也不晓得张晏、刘直等人在此之前做了多少准备,一柄柄万万伞飞也似的传进府来。日隅时分,士子清流以及江宁城里的中下级官员,也都聚到宁王府前来劝进…… 宁王等人也怕节外生枝,造势到这一步,差不多已有八成火候,到午后宁王便迫不及待的从内宅里走出来,“勉为其难”的接受劝进。 接受劝进才是第一步,接着诸臣又共推沐国公曾铭新、永昌侯元归政、陈西言、程余谦、岳冷秋、张晏、余心源、林续文以及顾悟尘、王添、王学善、刘直、谢朝忠等人为临时辅政大臣,共议治丧与立都及新帝继位之事。 其他人膝盖跪得生疼,额头叩破不少,这会儿见大势定下来,撑着膝盖站起来也没有多大的事。顾悟尘所跪的砖地,跟浇过雨似的,湿了一片,到午后站起来,身子晃了两晃,便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所谓遗诏之事,都是秘不能宣的,宁王心里将顾悟尘恨得要命,眼下却是不能公开的向顾悟尘发难问罪,甚至在拟临时辅政大臣名单时,还将顾悟尘加在里面。这就是要堵天下悠悠之口,防止有人质疑他得位不正。 顾悟尘当堂昏厥过去,倒是让宁王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便下令送顾悟尘送回府上好好休息,当下就将顾悟尘的名字从临时辅政大臣的名单里划掉。 元归政也是失神落魄,以身体不适,推辞掉临时辅政大臣的委任。 第91章 站队 (给力的第三更来了!什么时候见过俺连续三更啊!红票呢,今天的目标:红票不破一万二誓不罢休!) 江宁大势已定,接下来就是飞马传诏,通告天下。 地方上在这时候已经错过上劝进表的时机,只能上贺表,承认新帝及江宁中枢的地位。谁这时候再坚持不表态,要么是自恃势力强大,拿贺表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要么就是心怀异志,等着江宁派兵来打…… 虽说立帝诏函是六日夜间才拟定发出,但是消息灵通的,如邓愈、董原、孟义山、陈华文等人,七日清晨就遣使进江宁呈上贺表。 虽说比不上拥立之劳,新帝登基,总要大赦天下聊表心意,若还要包怨的话,就怨他们没有淮东那种一锤定音的实力。 当然,在此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先递劝进表,万一表错情,事先给清算反而得不偿失。就算大家都认定最终只能立宁王为帝,劝进这种事也是要排资论辈的。 董原、邓愈等人,明面上都要算岳冷秋一系,那就不能越过岳冷秋先递劝进表。 陈华文、孟义山等人,明面上都要算吴党一系,那就不能越过陈西言、余心源独自上劝进表。 林缚、林续文越过顾悟尘上劝进表,争得拥立首功,即使各方面都极尽隐瞒梁太后及鲁王之事,官场上的明眼人也都晓得林顾出于某种不明的因素而公然决裂。 顾悟尘与林缚是师生、是翁婿,是东阳系的两大核心人物,本来是江宁一桩市井广传的美谈,这师生、翁婿二人的公然决裂,无论是崇观帝投水而亡、宁王给拥立新帝、江宁将成帝都之外最引人热闹的谈资。 在东阳乡党内部,林缚与顾悟尘的决裂,甚至比新帝登基之事还要惑人瞩目,这涉及到东阳系内部站队的问题。 林续文作为临时辅政大臣,要参加治丧、新帝登基、定都、定国制、定年号等诸多大事的讨论,而这种核心政策的确定,必然只能在宁王府里讨论、经宁王等人一致认可之后才能做出最终的决策。 从五日午后秘密返回江宁算起,林续文就整整有二十四个时辰没有合眼,一直到七日午时,才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开宁王府,返回住处。 虽说疲惫,但事情能如此顺利的、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掉,林续文心情却很亢奋。 对林续文来说,江宁是熟悉而陌生的。 林续文在考中举子之前,曾在江宁居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迎来酬往、狎妓蓄妾之事,也没有少做。在考中举子之后,就去燕京备考,在燕京住了近四年时间才考中进士。之后又为京官近十年,在津海任职三载。前前后后算起来,离开江宁没回来差不多有十七年的时间。 曾经的风流少年郎,如今已经冠发稀疏的中年人,怎叫林续文不感慨? 孙文炳给林续文安排的住处,也是林续文当年在江宁的旧居。林续文离开江宁之后,林梦得就举家迁入;林梦得去了崇州,这座宅子就空在这里。 相比较林续文即将拜相的身份,这座宅子显得狭小、陈旧,不够阔绰,孙文炳候着林续文下车来,见林续文颇为感慨的看院门上的字迹有些斑驳的门额,说道:“大公子要是念旧,改天将左右两边的人家院子买过来,打通了……” “不用这么麻烦了,住这么宽敞的地方挺好……”林续文说道,立宁王为帝,只能说是将大局暂时稳定下来,背后的勾心斗角、波澜起阔不会少,除了照顾起居的人外,没必要将家小、家生子几十口人都迁到江宁来,这么大的院子足够用了。 “大公子说这般好便这般好,”孙文炳说道,“三公子派人过来跑了好几回,要不要派人过去告诉他说你回来了?” 孙文炳说的是林庭立长子林续禄。突发这样的巨变,东阳乡党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晓得林缚与顾悟尘到氏出了什么岔子要公然决裂。知道事情真相的林续禄更是给打乱手脚、不知所措,好些事情只能找林续文商量,偏偏林续文一定留在宁王府里商议新帝登基等事。 “老三啊!”林续文微蹙着眉头,东阳离江宁最近,即使这边没有知会东阳,东阳也应该赶在董原、孟义山之前将贺表递到江宁来――东阳到这时候都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二叔林庭立之前给顾悟尘说动了心,妄想参与拥立新帝事,眼下怕也是给打蒙了算计、乱了阵脚吧! 林续文轻叹一声,跟孙文炳说道:“你派个人,将老三请过来。” 孙文炳之前就是淮东在江宁的联络人,负责集云社在江宁的事务。林续文到江宁后,孙文炳理所当然就是林续文的第一助手。 孙文炳派人人去通知林续禄,他陪林续文进宅子。眨眼间的工夫不到,林续禄就从后面追了进来,也不忌讳孙文炳在场,质问林续文:“到底是怎么一桩事,就算淮东打定主意要立宁王,为什么不先知会一声?难道一定要闹到大家翻脸,叫外人看笑话,才叫好?” “老三,”林续文倒不怪林续禄语气不善,亲兄弟还翻脸不认人呢,何况是堂兄弟?何况是为天下君王的废立之事?他看着林续禄,说道,“且不说你们会不会放下拥立的野心,便是劝服了你们一起拥立宁王,又如何跟新帝解释鲁王悄无声息在青州滞留一个月的事情?你不要怪淮东绝情,顾家父子将梁太后、鲁王从淮东手里抢走,临到头你们一圈人谈妥了条件,最后才摊到淮东面前,逼迫淮东上你们的贼船,你们就已经错得太深!你今日若是来质问我、质问淮东的,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林续文将话捅开来说,林续禄反而没了刚进院子时咄咄逼人的气势,缓着语气说道:“我爹也是一时糊涂,只当这对淮东、对林家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我劝也不肯听。唉,就没有想到淮东会这么果断的走这一步棋,叫人措手不及啊……”林续禄倒是先将自己撇清。 孙文炳听了心里暗叹:便是林氏同宗兄弟也不肯相信淮东做这样的决定是为了顾全大局,外人更会视大人是背后捅刀、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林续禄没有在意孙文炳怎么想,他小心翼翼的选择说词,就是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关键是怎么挽救,而不是图一时嘴快将关系搞僵。 “二叔的贺表可有送过来?”林续文问道。 “我怀里揣着呢,但总要来问大哥您的意见……”林续禄说道。 宁王的大义名份都已经定了下来,包括顾家父子、梁家都要低头,不要就是兵戎相见――淮东是明确拥立宁王的,仅靠梁家、顾家父子在山东、河中的那些兵力,有资格在青州直接拥立鲁王为帝吗? 虽然淮东的动作令林续禄及林庭立措手不及,但淮东的作用太举足轻重了,也没有跟着顾家父子及梁家与淮东同宗残杀的道理。淮东既然明确拥立宁王,东阳虽然很被动、很恼火,反复权衡之下,也是先将顾悟尘撇在一边,决定拥戴宁王登基。 不过东阳的动作终究是慢了许久,而且之前与顾家父子及梁家在拥立鲁王之事有过默契,也担心事后给清算,林续禄才眼巴巴的等着林续文回来探口风。眼下能保东阳不给秋后算账的,也就淮东了。 “你先将贺表送到宁王府去,其他事回来再说。”林续文说道。 顾家父子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淮东必然要与顾家父子划清界限,东阳至少没有给直接卷进来。 东阳的势力不强,本身也没有特别大的野心会跟淮东的利益起直接的冲突,只是在政/治选择及判断上,可以说有些拎不清楚。 在立青州军的问题上,淮东与顾家父子的分歧就已经昭然若揭了,外人看不明白,东阳一点察觉都没有,就有些迟钝了。东阳要是有所察觉的,在拥立事上,就不应该这么草率去答应顾悟尘的条件。不过这样也好,东阳得了这次教训,以后多少能学聪明一些。 再者,淮东不保东阳,就是自断一臂;除了保东阳之外,淮东还要拉拢东阳乡党,明确淮东及林家才是东阳系势力的主导。 听林续文这么说,林续禄也不耽搁,赶忙先亲自去宁王府,将拥立新帝的贺表呈上去。 ************** 淮东第一个站出来拥立宁王的消息六日午前就在江宁,就算那里顾悟尘在江宁脱不开身,也有其他人第一时间派快马传报青州。淮东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淮泗没有做什么额外的部署,信报于八日午时传到青州。 消息传到莱州时,陈/元亮、左贵堂、吴锦舟等人正与高宗庭坐在堂上就拥立鲁王的条件进行最后的扯皮,杨朴拿着信函进来,陈/元亮拆开看过,脸色骇然大变,戟指要戳到高宗庭的脸上:“淮东好狠!”“卟”的喷出一口血来。高宗庭没闪开,左肩给血喷了一袖。 第92章 言之不预 (第一更,求红票!第二更会比较晚,兄弟们先将红票投了就是!) 左贵堂、吴锦舟凑头看到信报所书内容,顿时间也手足冰凉,虽然晓得淮东最喜欢玩声东击西这一套,但要是自己给淮东这么玩了,绝不会好受。 原来高宗庭这些天跟他们谈拥立鲁王的条件竟然是淮东的缓兵之计! 拥立兹体事大,稍有不测就破家亡族,大家都把脑袋别在腰上来谋这桩富贵,谁能想到淮东竟然如此狠心绝情的在背后摆了他们这一刀――这一刀几乎就要致他们于死地。 陈/元亮手指戟到高宗庭的脸上算是客气的,左贵堂恨不得扑上去咬高宗庭一口。 可恨啊,这些天怎么就一点破绽都看不到?津海军提离撤到莱州来,还一厢情愿的以为淮东是为拥立事调集兵力,怎么就没有从高宗庭脸上看出一点破绽、一点猜疑来? 津海军!左贵堂想到这里,心脏给雷打击似的,一阵阵的麻痹感清晰传来,手脚都无法动弹!林缚提前将津海军调到莱州,是要来镇压他们啊! 妈/逼的,这才是心狠手辣的枭雄啊,什么翁婿之情、什么师生之情、什么郎舅之情、同门之谊,淮东将顾家父子及青州诸人卖了干净,他们却还在这里做春秋大梦! 陈/元亮抬手将嘴角血迹擦掉,扶桌站定,含恨问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淮东为何要如此狠心?为何要如此忍心?”一手好牌,却是在要伸手将桌上筹码都捋过来之时,给自家人故意输掉,叫陈/元亮如何甘心?看着高宗庭,他心头恶念陡生,起了杀心。 “你们以一己之私,妄议废立,置天下公义于不顾――又是如何忍心如此?”高宗庭看到陈/元亮眼里露出的杀机,夷然不惧,霍然立起,镇定自若的反驳他。 “公义?”陈/元亮哈哈大笑,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淮东到这时候来奢谈什么公义?装什么婊子?”恨恼之极,也口不择言。 高宗庭心里只觉得可笑,顾家父子与青州诸人之所以对淮东判断严重失误,又毫无察觉的落入圈套,根本的原因就是不相信淮东会忍住贪心、放弃唾手可得的大权势而顾全大局――不过话又说回来,顾悟尘要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早在洪泽浦大乱之初,就不会限制督帅在江宁而毫无作为了!顾悟尘也许要算一个能吏,还算有见识,但也脱不了私心太重的毛病,陈/元亮与其子顾嗣元比之又更差了一筹。 “……”高宗庭冷静的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陈/元亮、左贵堂、吴锦舟,再也不辩驳什么。 陈/元亮看到高宗庭眼里的不屑,怒血直冲头颅,喝道:“来人啊!” “陈公稍安勿躁,万万不可冲动!”杨朴劝阻道,示意闻声进来的执刀侍卫退出去。 现在不管怎么闹,毕竟还是利害之争,江宁那边立宁王为新帝,其他事情暂时也都揭过不提。这边真要伤了高宗庭的性命,林缚哪里敢依?必然是刀兵相见。且不说以后形势如何,林缚趁这边疏漏早在峡山大营备下万余精锐,攻陷莱州城轻而易之――再说何必真要闹到刀兵相见、血流成河的地步? 侍卫给杨朴喝退,陈/元亮心间恨意难消。 高宗庭也不想当下就闹个刀兵相见的下场,说道:“废立之事有如利刃,可杀人,也会伤己。东胡势强,在北地摧枯拉朽,几无敌手;江浙戆荆也乱事未靖。若因废立事再起波澜,天下支离破碎,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劝你们放弃这个心思,速派人去江宁直陈太后、鲁王脱困之事,江宁当下也无法追究你们的责任。淮东的心思,你们能体谅也好,不能体谅也好,我家大人要我捎句话告诉你们:一意孤行、铤而走险者,淮东刀锋必加之颈项,勿谓言之不预……”说到这里,拱手甩袖,说道,“告辞了!”迈脚跨门槛出去。 陈/元亮、左贵堂、吴锦舟面面相觑,愣怔着没有拦高宗庭,却也给高宗庭最后的威胁之言气得浑身发抖。 杨朴只觉心里凄凉,作为家臣,他不能指责顾悟尘的不是,但眼下的局面当真不能再内斗了,心里也为林缚与顾悟尘翁婿二人闹到这个地步而痛心,只是有些事不是他能改变的。 高宗庭带着扈从离开,别人还真不敢将他扣下来或杀害。 过了好一阵子,左贵堂才回过神来,看着陈/元亮,问道:“陈大人,你可不要拿定主意啊,不要给那小子给唬住啊!”顾嗣元有兵马在手,江宁一时半会儿不会对顾家父子发难问罪,但这边要是软下来,江宁必然会索要太后跟鲁王。到江宁后给幽禁至死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说不定会当场给赐酒鸩杀。 陈/元亮点点头,说道:“我心里有数,即便要商议什么事情,也要先回青州再说……”莱州城里就三五百兵丁,都不够填峡山大营牙缝的,想到这里,陈/元亮又问杨朴,“少君知道这消息,说了什么?” 杨朴轻叹一声,说道:“少君只是传令附近的兵马都撤回青州城里,倒没有说其他……” “对啊,这时候就要防着淮东下黑手啊,”左贵堂添油加醋的说道,“林缚此子,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郎舅之情可挡不住他的狼子野心。” 吴锦舟眼神扫过杨朴、陈/元亮及左贵堂的脸色,心里迟疑了片饷,说道:“骤遇此变,济南不可不防,你们去青州,我立即去济南面见国公爷,淮东要用兵,山东又哪需怕他?”他也晓得这时候无法从青州手里将梁太后及鲁王骗到济南去,只想早早脱身,免得给青州贱价卖掉。 陈/元亮一时恍乎,也没有看到吴锦舟有脱身之意。 这年头若要说到恨,最痛恨的莫过于是对背叛者。后世也是如此,要是哪个小伙子给姑娘甩了,极少有人会反思自身,只当是给背叛,恨得痛彻心扉。陈/元亮能忍住不扣下高宗庭,还主要是杨朴劝阻,一时半会脑子激动也考虑不了太多,只想着先回青州再说。 陈/元亮、左贵堂、杨朴及吴锦舟分道离开莱州,都在淮东军的斥候监视之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一夜快马兼程,众人到深夜才赶到青州城,城里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左贵堂赶回城,先去见住在青州驿馆里的太后及鲁王等人,驿馆自然给青州军“保护”得严严实实…… 推门进屋,看到太后皱如桔皮的脸在灯下犹如鬼怪,左贵堂在堂前跪下叩头,哭诉道:“事情都坏在林缚小儿手里了……” “什么!”鲁王元鉴海还要问左贵堂与淮东谈得如何,谁想到他进来就哭丧着脸说事情砸在林缚手里,急从椅了上冲下来,抓住左贵堂的肩膀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嗣元自然不会将消息通报给梁太后与鲁王知道,左贵堂肩膀给抓得生疼,给鲁王状如疯虎的样子吓怔住。 “海儿,天意如此,不可强求啊!”从左贵堂推门进来时脸上的颓败样,梁氏便猜到是什么结果,她眯着眼睛,要元鉴海稍安勿躁,伸手跟左贵堂说道,“密诏你可随身带着?” 陈/元亮也是晕了头,没有将密诏从左贵堂那里要去,左贵堂将装密诏的锦盒递给太后,太后婆娑着将锦盒打开取出密诏,凑着烛火点然! 鲁王给太后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将密诏争过来,也不怕烫,空手将密诏燃起的火苗拍灭,密诏本是绸制,点着了火,烧起来就极快。鲁王将火拍灭,密诏也给烧得面目全非。鲁王急得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地上,道:“老祖宗,你烧这个为何?你烧这个为何嘛!烧了这个,这些时间来的心血就多白费了!白费了啊!” “痴儿,这密诏要多少有多少,烧掉又如何?这时候留在手里,你我想留条命都难啊!”梁氏叹息道,本来天下想着一朝登位为天子,哪想到临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这里面的落差换了旁人也承受不住。 “老祖宗,你可要拿个定主意啊,这江宁可是千万不能去啊……”左贵堂膝行到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这皇权争夺历来血腥异常,要是鲁王跟他们没有起异心,也就罢了,一世富贵总少不了,关键是起了异心,宁王登位后难可能再容他们快活?“要不是趁青州不防备,出城去济南,鲁国公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也昏了头,”梁氏轻声喝骂,说道,“你回来没看到驿馆外的护卫又添了许多?你想保命,顾家父子就不想保住富贵、保住性命了?顾嗣元虽说差点气候,总是有些能耐的,不幸的是,大概是跟林缚做了郎舅吧,济南啊,我们是去不了了!” “那可如何是好?”左贵堂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慌什么,一点做大事的体统都没有,叫外人看笑话!”梁氏压着声音轻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元嫣在旁将丝绢递过来,梁氏接过捂了嘴咳了一阵,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两重,他们想拆了还不容易!” “你去将顾嗣元请过来,就说哀家想请他送老身与鲁王殿下去峡山大营,青州这边还是早日拥立新帝的好,若是念这段时间的情谊,哀家写一道折子请他代为转呈新帝!”梁氏说道。 元嫣听了太后这句,那清亮的眸子闪过一线异样的神采,呼吸都紧了三分,她也想不明白,太后奶奶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淮东军中?只是别过脸去,不让别人看到她眼睛的兴奋。 “啊,林缚狼子野心,老祖宗怎么还要自投虎口?”鲁王元鉴海骇然说道,他对林缚印象极深,心存畏惧,去淮东军中,简直比去江宁还要让他难以承受。 “痴儿,又说痴话了?”梁氏轻声说道,“哀家死不足惜了,你年纪轻轻,要想活命,只有自请削去王爵、囚于淮东啊!顾嗣元也会乐意将我们这些烫手山芋丢出去的。哀家也要万全的把握,但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第93章 老妖婆 (第二更来了,求红票,求红票啊!) 天青云淡,碧海一望无垠,帆桅星点缀于其间。 峡山之上,枫林渐染,已显几分秋意,车辙辚辚,马蹄踏在石板道上,铮然有声,偶尔惊起一群鸟雀,飞箭似的射向天空,衬得山间愈发的幽静。 峡山大营本就征用山顶僧院结营,但地方狭窄;津海军近六千主力从莱州湾登岸,在山下结营,便有大营与山营之分。这车队给骑队护送着,穿过山下的大营,往山营驶去。 元嫣依窗通过纱帘凝望着山间一转一景的林木,心里暗自思量:他会将我当成笼中鸟幽禁起来吗? 有溪水穿林激石的响声传来,转过弯道,果然看到铺石道旁有一条小溪,溪水流淌,翻腾的水浪仿佛雪花的碎玉,少女的情思也如这林间的小溪一样,虽说看上去不那么壮阔,却也有自己的曲折迭荡。 “到山营了!”前面有人传来,元嫣忍不住掀起纱帘的一角往外窥去,只看见僧院的黑瓦白墙,僧院前的山道宽敞起,两边还列站着迎接的甲卒,看上去都凶巴巴的,却看不见那个人。这会儿就听见前面有清朗的声音传来:“臣林缚恭迎太后、鲁亲王、阳信公主……” 元嫣心里有说不出口的慌乱,看着前面的马车彻底停下来,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不要下车来,要不要走到前面,他要是跟自己说话怎么办?直到侍女将踏蹾子端到车前,太后及王叔在前面已经下了车,才恍然惊觉,想太多了,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子笨手笨脚的爬下马车,等下了马车才想到该是让侍女扶的,小脸蛋羞得通红,心想落在他眼里怕是丑极了,又想他或许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吧……这么想着,心里又是失落之极。 林缚欠着身子迎接太后、鲁王一行人下车来…… 在形势面前,青州诸人也被迫低头,在将贺表送往江宁的同时通报太后及鲁王历经艰难突围抵达青州一事,请求江宁同意青州将梁太后及鲁王一行人送往峡山大营,由淮东军护送去江宁。 江宁正为先帝治丧、新帝登基之事操持不休,不愿意太后及鲁王这时候去江宁增添什么变数,便要淮东暂时将人“保护”起来。 林缚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几个烫手山竽接下来。 林缚态度愈是谦恭,元鉴海心里怨恨越是汹涌,然而这僧院前伺待的执刀甲卒,无一不是淮东的将勇,元鉴海也只能按捺心里的怨毒,敷衍应付。 “林卿可真是朝廷大大的忠臣啊,哀家沦落到山东,看到林卿,心思才稍定些!”梁氏这些年眼睛蒙了一层阴翳似的,看东西看不清楚,待下车来走到近处,才细细打量这位拥立新帝的首功之臣,作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方雄藩,林缚当真是年轻得很。 “太后过誉了,”林缚说道,“山野粗陋,军营里更是艰苦,微臣在山上准备几间寒酸雅室,请太后、鲁王先去休息。”他也懒得搭理鲁王跟这个鹤颜皓首的老女人,只是在礼仪上他又不得不出面应付,看着鲁王身边一个宫装美妇抱着一名三四岁大的幼儿,笑着问道,“这是世子殿下吧?” 那幼儿仿佛看到恶魔一样惊恐的往宫装美妇的怀里缩,林缚没趣的讪笑两声,请太后及鲁王等人先行。 当年从鲁王府逃出来的人极有限,元鉴海的原配也给掳去辽东音信全无。元鉴海后来到燕京继任鲁王,新立了王妃,还娶了侧妃数人,但这次南逃,仅王妃携幼子跟随。也幸亏东胡人当时的注意力集中在向津海突围的那一路兵马上,不然绝大多数都不可能逃出这次大劫的。 虽说逃离了虎口,但元鉴海等人都晓得接下来等候他们的生涯会是什么,也许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淮东给幽禁起来。林缚态度越是谦恭,越是让他们心情沉重、压抑。 看到元嫣低着头走过来时,林缚笑了笑,心想当年的小萝莉,已经长成身材苗条、容貌清丽迷人的少女了,大概长得像她娘亲,要是长得像她爹,那脸蛋就没法看了。 林缚胡思乱想着,元嫣将要进山门时,募然抬头侧过脸来望了他一眼,撞到林缚的眼神,又惊羞的低下头去。只是那少女的羞涩在清丽明艳的脸蛋,有着少女独特的天真与单纯的滋味。 这妮子倒是不恨自己啊!林缚心里想着。 林缚本有心不想接这几个烫手山芋,还正为这桩事头疼,看到元嫣这单纯的一笑,心想这几个烫手山芋也不尽是让人头疼。 说是恭迎,实际就是将太后一行人暂时囚禁在峡山大营里。除太后、鲁王、鲁王妃及阳信公主等人的贴身侍女得以随行外,侍臣仅许左贵堂跟随。到峡山后,其他包括侍卫、扈从,都换上淮东的人手,便是宅院内听着差使的仆役,都是宋佳出面挑选人手,确保不出任何漏子。 林缚已好久没有做出伺候人的姿态,回到西偏院,便觉得腰酸背疼,沮丧的说道:“本打算这几天就回崇州,偏偏这几个烫手山竽丢过来,叫人捧在手里不是,扔掉也不是!” “青州要走陆路去江宁,必定会经过梁家控制的地域,总要防备着梁家狗急跳墙派兵截人,”宋佳慢悠悠的与林缚对案而坐,纤纤素手压着楠木制的滑溜案台,说道,“走海路,必然要从淮东借道,与此时直截了当的将人送来峡山大营,没有太大的区别——青州倒是有借口将人丢到这边来。江宁也有江宁的顾忌,将你当作拥立首功之臣而大肆褒扬,青州要求将人送由淮东军保护,江宁能拒绝吗?要是江宁迫不及待的派兵马到青州将人接走,就太着痕迹了,也会担心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林缚苦笑道,“我难道有必要将太后及鲁王当成筹码扣在手里?” “你虽坦荡,但容不得别人不这么想,”宋佳笑道,“你即便眼巴巴的派人将他们护送去江宁,人家就真的认为你有多忠心?怕是更提防你老谋深算!” “你倒是想我将他们留下来?”林缚问道。 “我做不得你的主,高先生那边是什么意见?”宋佳说道,“只是不清楚这一变数出自谁的算计,梁太后或赵勤民?” “赵勤民还缺些火候,”林缚说道,“宗庭推测是那老妖婆的算计——也真是难为她了,先前千方百计的要从淮东手里跳出去,这会儿却又千方百计的跳进淮东的口袋里来。” “之前是搏天子之位,此时是保性命,此一时彼一时呀!我倒建议你先不要有什么动作,看江宁那边的反应就行……”宋佳说道。 “淮东要是保持静默,任江宁那边暗自揣测——宗庭推测,鲁王多半会给降爵留在淮东。毕竟宁王刚登基,也不会想留下迫切要囚禁宗王及太后的口实给天下人说叨,更不会想露出对淮东的不信任,”林缚说道,“除了鲁王可以降爵留在淮东外,太后也可以踢到虞东宫庄安渡晚年,江宁也能清静些。只是这么一来,新帝刚立,内斗的根子也跟着埋下来了!” “你为天下公义,能有几人信你?”宋佳说道,“再者那小丫头片子在进山门时看你可是又惊又羞,你可舍得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送去江宁?” “军政大计又焉容得了故情?”林缚说道,“她要恨只能恨生在帝王家。” “我不信。”宋佳说道。 “不信?”林缚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邪恶,站起来走到宋佳身后,抄手从腋下穿过,摸住她鼓囊囊的胸,说道,“为故情,我该尊重你,即便是喜欢你,也要留待日后有机会风风光光的娶你;为军政大计,我现在就将把你吃了,再派人去跟宋家谈条件去……你信还是不信?” 宋佳哪想到林缚突然发狂,要害给林缚握住揉/搓。这些日子她也忍得难捱,常与林缚在一起言语间调情就情/动欲起,这会儿给他突然从身后摸上胸口,雷击似的有一股麻痹传遍周身,脑子瞬间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也不挣扎,转回头面对面看着林缚,倔犟的说道:“不信便是不信……”诱人的眸子水汪汪似春水盈溢,轻咬粉唇,娇润欲滴,这眨眼间就将女人的风情散发到极致,醺得人骨子里都化,偏偏有一处会如金刚钻般坚硬。 林缚拦腰将宋佳抱起,往卧室走去,放在锦榻上,将她层层叠叠的裙衬解开,玉色丰润,修长的双腿有着成熟女子的丰盈,雪也似的白皙,叫人看了欲癫欲狂,诱人诱得顾不上前奏,只想直接将美到极致的双腿打开看那处嫣红的美物…… 林缚七手八脚将自己脱光,压在那丰美绵软的身子上,抄手托起她的臀,要去亲她的脸颊…… “你是怕我以后会成为那个老妖婆!”赤身裸体的宋佳给压在身上,幽幽问道。 林缚仿佛给打了一闷棍似的,无力的趴在宋佳的身上,手里也再没有什么动作。 第94章 不容拒绝 (第一更,求红票;第二更会比较晚!) 给宋佳窥破心思,林缚心间的情念便如汤沃雪,顿时间消退,有些沮丧的趴在宋佳温香暖玉、肌滑肉嫩的身上,到底那根东西还不屈不挠、愣头愣脑的硬在那里。 “你压着我疼了!”宋佳蹙眉说道,林缚像死物一样的压在她身上,那可以真沉。 林缚撑着身子,翻到床里面躺下,宋佳欠身趴在他的胸口,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说道:“你知道能活在你的影子下,有多美好?只想能做你的宠姬,便有一夕欢爱就死也甘愿,恨不得将心剖出来巴不得你好。宋家、名份,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晓得有多少夜里,我梦见你将我的裙衫解开来?我也是个女人呢。你以为我将左氏姐妹与入江氏留在身边,是为了以后绑住你?我只是忍不住要将好的东西都给你留着……” 林缚伸手揽着宋佳柔软而滑/嫩的腰,看着她情念未消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深邃清澈,极致的迷人,宋佳却抓住他的手往下滑,先是曲线隆起而极美的臀,再往下刚到臀椎就是水润一片,林缚戏谑的问道:“就这么会工夫,这里都湿透了?” 宋佳要林缚晓得她汹涌炽烈的欲与忍耐的辛苦,但总是羞涩,垂头让丰美的秀发将脸蛋遮住,抬腿骑跨到林缚的腰上,那水潦丰润的美物滑溜溜的贴着林缚的小腹一寸寸的往后退,直到那根硬物,臻首埋到林缚的耳畔,让那丰密的秀发将自己与林缚的脸都盖了起来,轻声说道:“今天不能这么就完了!”又欠着身子分手下去扶起那根物件,抵着张开鱼口似的美物,一寸寸的坐下去,“哦!”张着嘴、哑然无声,美到极致、难受到极致的表情杂揉她倾倒众生的美脸上,便是这世间最猛烈的催/情/药,那一寸寸给从头到尾都紧致如处/子的口儿吞下去的感觉同样也叫人****…… 待到黎明时,宋佳浑身无力,还是唤侍婢拿薄绸被裹着她的身子从林缚的房里抱出去,打定主意只做林缚的宠姬。 林缚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躺在床头仔细回味昨夜的欢爱,起身坐起来,左兰走进来侍候他穿戴衣裳,林缚走到前厅,看到宋佳坐在长案前,懒沓沓的像是骨头架子都给拆散似的,没有半分力气――嗔怨的瞪了林缚一眼,抱怨他昨夜将她折腾得这么惨。 林缚腆着脸坐下,翻阅今晨从外地送来的塘抄。 高宗庭拿了一封密报进来,边走边说道:“大人,看来这几个烫手山芋还真要硬着头皮接下来……” “为何?”林缚问道。 关于梁太后及鲁王的去留,有大好处,也有大坏处。 林缚之前就与高宗庭详细分析过,主动将梁太后及鲁王送去江宁,江宁肯定还会有些更实惠的奖赏给淮东,但淮东势力继续扩张下来,将来站在淮东对立面的不会是旁人,将直接是新帝元鉴武。到那时候,鲁王就是一张很有用处的筹码。 权衡下来,还是留人的坏处更大一些,会埋下暗斗的根子,不符答淮东一开始求稳定的初衷。 高宗庭在对梁太后及鲁王的去留问题上也没有一个倾向性的意见,林缚正派人去找曹子昂、秦承祖、林梦得、傅青河等人问策,不过时间也不能拖太久。 林缚倒没有想到高宗庭这会儿倒是有了主张,看着他手里的密信,又问了一声:“从江宁来的密件?” “大公子派人快马递来,”高宗庭说道,“青州瞒过我们,将太后及鲁王的请罪折子递到江宁了……” “请罪折子?”林缚蹙着眉头,问道,“他们以什么名义请罪?” “逃京、给宗室抹黑等等,总之无关痛痒的借口好找,”高宗庭说道,“关键在请罪折子里,鲁王请削亲王爵,太后请削虞东宫庄,请拨虞东宫庄的粒子银给淮东作军资!” “呵,老妖婆将虞东宫庄拿出来做饵,这个饵,你吞还是不吞?”宋佳笑着问林缚。 “唉!”林缚轻叹一声。 *********** 最终林缚选择在梁太后及鲁王的去留问题保持沉默,黄锦年、姜岳等人进江宁述职时,也只让他们携表称梁太后、鲁王留居峡山大营相安无事,静候江宁处置,却没有主动派兵将梁太后、鲁王一行人送往江宁的意思。 江宁这时候恨不得将梁太后、鲁王一行人忘掉,哪可能在这个时间主动将他们接到江宁再添变数? 梁太后、鲁王等人突围脱困留居青州的消息传开来之后,那些疑惑林缚与顾悟尘翁婿决裂的人便隐约猜到根源在哪里。只是这紧要关头,市井里的议论倒也没有想象那么热烈,毕竟密诏这种事没有泄漏出来,供大家的想象空间有限。 除了秦郡曹家外,未沦陷区域,包括梁家父子在内,无一遗漏的都上表拥立新帝。 宁王元鉴武择吉日于八月二十六日,在江宁正式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永兴,寓志于收复失土、中兴元氏。追谥先帝为“体元显道孝愍皇帝”,依旧制设立三省六部都察院、宣政院、翰林院及九卿等中枢官署。 中枢虽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但都合署于政事堂办公。 由皇帝指定入政事堂议决国事者,不管是不是三省长官,都是参与机密事的“相”。通常都加三省长官衔,以尚书左右仆射为首辅、次相,加侍中、尚书左右丞、门下侍郎衔者又称副相。 陈西言以六十八岁高龄出任首辅;裁撤江淮都督府,岳冷秋出任次相,调原荆湖宣抚使、荆州制置使左承幕进入江宁,与程余谦、林续文、王添担任副相;张晏出领内侍省兼领盐铁支度使,余心源任左都御史,黄锦年、王学善等人分别出任工部、户部等六部尚书及九卿……陈明辙、余辟疆等人皆入朝为官;赵舒翰这趟终得林续文举荐,出任工部员外郎一职。 置官设衔最是容易,关键是拥立新帝诸多军事力量参差不一、不相统一,缺乏统一号令。哪怕是名义上的,也需要一个号令统一的中枢军事管理机构。 江宁兵部在过去存在的岁月一直给人过于孱弱的印象,不是一个好的辖管机构。 江宁在兵部之外新设了御营司,以首辅及诸相兼任御营使、御营副使,辖管承认江宁政权的所有军事力量,包括诸制置使、军领使司。 此外,还在御营司之下,设御营军都统制及御营军观军容使,以原宁王府卫营指挥使、武将谢朝忠及侍臣刘直二人分任之,统辖御营军。以御营军替代传统的京营禁军编制,将原宁王府卫营、江宁守备军及江宁水营一并编入御营军,得兵近五万人,编左右中南北五军,分别委任五军统制。 顾悟尘升任兵部尚书,但他也晓得江宁已经没有他的位置。江宁兵部本就没有多少实权,在设置御营司,又将江宁守备军及水营编入御营军之后,兵部就基本上给架空了。 顾悟尘以退为进,于二十八日、新帝登位第三天,上书请辞兵部尚书一职,请求到地方任职。 顾悟尘是江宁有数的实权大臣之一,声望也高,鲁王密诏之事也不能公布于众。 新帝登基,任大臣去职,只会影响到江宁政权的声望跟稳定。 永兴帝与诸相商议,最终同意顾悟尘以兵部尚书衔出任青州制置使;要他以大臣的身份出执掌青州,加强东线对燕胡的防御。 顾悟尘在江宁也没有耽搁几天,九月上旬就拖家携口,赶到青州赴任;杨释也辞去江宁水营的将职,随行北上。 同样的,永兴帝与江宁诸臣也无追究梁太后及鲁王的罪责。 梁太后、鲁王以逃京为由上表请罪;考虑到淮东捉磨不透的态度,永兴帝与诸臣商量,最终削去元鉴海鲁亲王爵,改封海陵郡王,由淮东军负责“保护”到崇州就藩。 宁王都正式登基了,鲁王的存在,虽说是个隐患,但作用也很有限。 随改封鲁王为海陵王的圣旨一起到峡山大营,还有晋升林缚的上谕。 林缚以拥立大,加兵部右侍郎衔,封淮东侯。 封淮东侯就一举越过郡伯、县侯两级,直接获得郡侯之封;郡侯之上,就是郡公、国公,再往上就要封王了。 对淮东的奖赏,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就是应梁太后之请,撤消虞东宫庄,置虞东县,并入海陵府。 虞东宫庄明面上每年上缴的宫庄粒子银不足三万两,但淮东对虞东宫庄的情形很清楚,宫庄庄户虽说才两万余口,但开垦田地超过三十万亩。 虞东宫庄的情况跟鹤城相似,由于近海区域都是易受海潮回灌的低淤地,实际上有效开垦的田地不多。在已经开垦的田里,宫庄对庄户的剥削又额外的沉重,也导致田地耕种效率低下,产出不足。 除了这个之外,虞东位于扬子江南岸,与海虞县隔东江,位于东海之滨,虞东撤庄置县,并入淮东,在地形能将浙东与淮东更好的衔接在一起。 梁太后为保护性命,实际上拿出了一个不容淮东拒绝的条件来。 梁太后心里也清楚:在她失势后,就算不把虞东宫庄献出来,在淮东及海虞的联合封锁下,留着虞东宫庄也没有作用;江宁以后困于财力,也会将主意打到虞东宫庄的头上 第95章 经难念 (第二更有些迟啊,还是请兄弟们多投红票啊!) 从拥立事态一公开,顾嗣元在青州就始终保持敌意与警惕,将手里能调动的忠于顾家的精锐战力,几乎都调到青州城,一直都保持高度戒备,以防林缚借津海军对他不利。 九月八日,顾悟尘正式到青州赴任青州制置使一职,林缚派已撤到峡山大营的孙尚望代表他去青州道贺,以试探顾氏父子的态度。 孙尚望连青州城都没得进,便给赶了回来;换了赵勤民跟孙尚望到峡山大营,要求将本金从淮东钱庄撤出来。 青州这边不提这桩事也好,提了这桩事,林缚也是一肚子火。 为办钱庄,曾老国公将压箱子底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顾家前后才拿出四万两银,包括陈/元亮、杜觉辅家族在内,三家就凑了十六万两银给淮东钱庄作本金。 而为了支持顾嗣元整编青州军,早在五月中旬,林缚就使淮东钱庄先一次支借十万两银给青州调用,再将这段时间运来青州兵甲、铁料、骡马等物资在内,总价远远超过十六万两。 “当真是对我恨之入骨了,”林缚发脾气的坐在长案后冷冷而笑,说道,“他们要将帐算清楚,那是真好不过了――尚望,你就留在这里,跟青州将帐算清楚再去崇州!” 林缚也完全没有见赵勤民的意思,相见争如不见,没必要这时候给自己心里添堵。 高宗庭也是无谓而笑,给自家女婿算计了一回,这个台阶大概是怎么都没有办法下来了吧?但就顾氏父子眼下的选择对青州却是不利的。也好,淮东也能暂时的将这个包袱甩开。 “听赵勤民的意思,是要将东阳乡党在淮东钱庄所投的本金也摊开来算……”孙尚望回禀道。 “哼,”林缚冷冷一哼,说道,“谁家要拿回本金,自个儿不长嘴,需要青州代劳?你就拿这话直接将赵勤民堵回去……” 扣除顾、杜、陈三家不算,东阳乡党前后往淮东钱庄里投入近一百万两银作本金,大约占了淮东钱庄占五分之一的股本。 林顾决裂,拆伙分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多年苦心经营,以金川河口为中心聚集起来的东阳乡党势力,有官、有商,有在江宁经营田地的大田主以及会派势力,几乎渗透到江宁的各个层面,淮东当然不会放弃对这一势力的争夺跟控制。 以后要控制江宁,不想直接用军事占领这种成本高昂、易引起激烈抵抗的手段,东阳乡党就是一个很好的替代选择。 林顾决裂之事,在东阳乡党内部也是引起狂澜大波――即便是林庭立、林续禄父子对淮东的做法颇有微辞,但到最后做选择时,绝大多数人都优先考虑利害关系。 顾悟尘给逼走青州,很难有再回江宁的机会;代表淮东到江宁出任副相的林续文,实际就取代顾悟尘的地位,成为东阳系明面上的党魁。 孙尚望先出去应付赵勤民,林缚跟高宗庭说道:“看来青州也不用我久留了,我先回崇州去。太后及海陵王那边的话……算了,我也不想跟他们坐同一艘船,拖两天再安排他们南下。” 林缚倒是想将烦心事丢下,然而陈恩泽拿了一封信报进来,说道:“陈芝虎在三河降了……” 林缚、高宗庭都是一怔,林缚将信报接过来,信报里所写很简略,只提到陈芝虎在城头要求燕胡承诺不杀降卒,便开城弃降。 在燕京突围前,三河因离燕胡的蓟州大营太近,而打算给放弃掉,城里的储粮有限,算着时间,陈芝虎给踢去守三河已经有三个月,粮尽而降,也怨不得他对元氏不忠。 但是这么一员虎将投降后会不会为虎作伥、会不会替东胡人卖命,压在大家心头,绝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宣府、三河、津海相继失陷,元氏在北地,大概就剩下津卫岛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还没有失落。 就如当初楚党气势正盛时,汤张师生绝裂,从楚党衍生出东阳党一系。 拥立新帝,本应该是东阳党势力走向巅峰的时刻。即使岳冷秋心里都清楚,即便此时顾悟尘资历稍有欠缺,他日也必然有做首辅的机会,却在这时候林顾翁婿二人绝裂…… 在此之前,东阳党强势得让人担心,林顾决裂,是东阳党在走上巅峰之前所遭受的一次重挫,分为淮东、青州两系,却也重新调整了江宁政权内部的势力制衡。 无论是新帝元鉴武,还是陈西言、岳冷秋等人,林顾的绝裂、东阳党势力的削弱,都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甚至他们觉得林顾分裂得还不够彻底。 按旧制,妻凭夫荣,林缚有封赏、加官进爵,顾君薰作为正妻,同时也会有封赏以及相应的品阶诰封。 江宁这一次酬赏林缚,加兵部右侍郎衔、封爵淮东侯,包括淮东军司所属主要官员及妻室,都有明旨封赏,独独将顾君薰漏掉。 林缚于九月十八日先回到崇州,这时候秋意已深。 新帝登基与燕冀沦陷、林缚封侯与林顾绝裂同时发生,这种种事有喜有悲,终究是悲大过喜,林缚低调的鹤城登岸,夜里从鹤城悄然返回崇州。 回到崇城时,已经是拂晓时分,林缚便是不想惊动别人,才选择这时候回崇州,也没有让秦承祖、林梦得他们大清早的起来迎接。 将宿卫留在东衙外的军营,林缚与宋佳先回山去。 林缚走进大宅,虽说还是清晨,却犹觉得宅子里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除了当值的侍卫,不见薰娘出来相见,也不见政君给吵醒后的哭闹声,也不见薰娘的贴身丫鬟卷儿、采儿含羞答答的来迎…… “这是怎么回事?”林缚寒着脸问在山上值守的孙文婉。 “夫人坚持搬出大屋,带着政君住到山下去了!”孙文婉答道。 “胡闹!”林缚拂袖怒道,将孙文婉、宋佳及一干扈从留在垂花厅外,径直往里间走去。 孙文婉也不晓得林缚是说夫人坚持搬下山胡闹还是怪她们没有阻止,听到林缚发脾气、对自己这么重的话,她心里也是委屈。 林顾两家闹成这样子,这内宅的事务又岂是她能管的? “这大屋的人搬下山去了,其他人又在闹什么脾气?”宋佳见柳月儿、小蛮都躲了起来不见人,又问孙文婉,“七夫人知道不知道大人今天回来?” “知道倒是知道,只是没有什么事情吩咐,七夫人也不便过来……”孙文婉说道,又压低了些声音,问宋佳,“这时候请七夫人过来,是不是不好看?” 宋佳笑了起来,点头说道:“两位如夫人都不是能拿主意的人,除了七夫人,你还能想到谁?把六夫人叫过来不是更难看?” 林缚与六夫人、七夫人之间的丑事,能瞒过别人,还能瞒过孙文婉不成?平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宋佳语气暧昧的捅开来,孙文婉倒先受不住害羞起来,脸腾的就涨得通红。 “孙姑娘这时候看着真有女人味呢!”宋佳戏谑的跟孙文婉说道,“你派人去请七夫人吧,赶了一夜的路,都困死我了……”打着哈欠要孙文婉派人去找七夫人顾盈袖过来。她这些天在林缚那里承欢甚频,心满意足,也不跟其他人争宠,也不掺合内宅这摊子事,先回住处休息去。 林缚在书房苦闷的坐了片刻,听着房门吱哑响,回头见是盈袖走进来,抱怨道:“你看看我,这趟回来就成孤家寡人了:一个搬下山去,两个躲起来不见人……” 顾盈袖从背后将林缚轻轻搂住,下颔压在他散开发的头上,说道:“江宁那边封爵不封妻,可不是要逼着你休妻?薰娘这个傻丫头,怕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再者,你与我叔父闹成这样子,薰娘也担心自己会给底下人猜疑,影响到淮东内部的团结……薰娘搬出大屋,这边有劝阻,也有不劝阻的!” “唉!”林缚轻叹一声,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绝对的顺心如意,便是做上皇帝又能如何?投水而亡的崇观帝以及新立的永兴帝,都活得相当的憋屈。 要是顾家彻底衰落下去,顾君薰继续做主母,下面人不会有意见。但是顾家退到青州,成为对淮东怨恨极深而且严重对立的势力,许多人嘴里不说,心里却不愿再尊顾君薰作主母,更担心顾君薰会影响到林缚对青州事务的判断。 盈袖的话也说得很明显,薰娘搬出大屋,留在崇州的官员,有劝阻的也有没劝阻的,便是劝阻的人里也未必都是真心劝阻――林缚就猜到回崇州会遇上这种破事,还得必须妥协解决好。 林顾两家的恩怨,林缚还不至于要薰娘那瘦弱的肩膀来承担,这破事先拖着也好;他将抓住盈袖的手,没好气的问道:“那另两个人呢,为什么要给我脸色看?” “月儿跟小蛮啊,大概是打薰娘打抱不平吧!”盈袖笑道,“再说了,夫人不出来迎接,哪有如夫人抢到前面的道理?” 第96章 后院灭火 山上看四周天色发青,下了山,北麓的光线还给山体挡住,昏昧暗弱。 林缚拾步走来,挥手让门外守值的侍卫不要通报,自个信步往里走,走到薰娘起居的内院前,差点给起早的卷儿撞上。 “啊!”卷儿随薰娘嫁过来时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此时也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没想到林缚这时候会过来,差点撞到身上,手捂着小嘴,尖叫声倒是先嚷了出来,待看清林缚的脸,又惊又羞的退后去,敛礼道,“大……大人,怎么来了?”也是冒冒失失的小女孩子脾气。 换在别人眼里,这要算是治家不严,但在林缚看来,宅子里多了许多生气。 听着卷儿的尖叫声,顾君薰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林缚站在月门前,愣怔在那里。她本在山下住着也安心,但看到林缚过来,还是有无穷的委屈涌入心间,眼睛里瞬时蓄满泪水……只是站在那里忍住不哭出来。 “赶了一夜的路,乏得很,谁想回山上连人影都没有,还要折腾到山下来睡觉。”林缚走过去,带着怨气的问道,“你倒不嫌折腾啊?”又问道,“政君呢?” “在里面呢!”给林缚这么一抱怨,顾君薰心里倒是不那么难受了,也不主动解释为何要搬到山下来住,跟小媳妇似的带着林缚到里屋去看女儿。 政君正睡得香甜,粉嘟嘟的小脸露在薄被子外。 林缚看着女儿的睡样,心都发麻,忍不住拿胡茬子去扎女儿的小脸,小丫头给刺醒了,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疼,熟睡里抬手就给林缚的脸上“啪”的扇了一记,睁开惺松的眼睛,才看清林缚的脸,从被窝里钻出来,就来搂林缚的脖子,发音还不是很准的喊:“爹爹、爹爹……” “政君就是了得,恨我这些天没来陪她,便赏我一巴掌……”林缚将女儿抱在怀里,继续拿胡茬子扎她,逗得她哈哈大笑、闪着身子直躲。 “你赶了一夜路,也该早些休息……”顾君薰说道,让卷儿将政君抱到别屋去。 林缚宽衣解带,就在这屋里躺下,见君薰要走,说道:“你陪我睡会儿……” “天都亮了,我这还是刚起来!”顾君薰红着脸说道。 “又不是在山上……”林缚欠着身子将君薰拉过来,要她躺到身边来。 顾君薰不肯脱衣裳,就和衣躺在林缚的身边,林缚却将她的身子直接拉到自己的怀里来,看着她瘦尖下去的下巴,犹觉得心痛,林顾两家断然绝裂,大概她心里是最难受的吧? “心里是不是还在怨恨我?”林缚嘴唇贴到君薰耳鬓边问道。 顾君薰身子一颤,转过头看来看着林缚的脸,忽的哭了出来,说道:“按道理我该自个儿去青州的,只是心里舍不得你,舍不得政君……” “胡说八道什么?”林缚将君薰的脑袋搂到怀里,说道,“我怎么会让你走?你是你,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上回的事情,既然以最坏的后果考虑,淮东还能兜着。只是这次的事情,非同一般,我要不下狠心,这江淮就会彻底乱了。你爹、你哥哥恨我,随他们去,我心里只担心你会怨我,怨我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啊……” “我怎么会怨你?上回的事,我爹爹跟我哥就不听劝,这次又是如此,晓得怨不得你。我就怕你赶我走,怕你不要我留在淮东……”顾君薰头顶着林缚的胸口小声啜泣,身子因激动而发抖,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心里是无尽的委屈。 “……”林缚往后退了退,认真端详君薰楚楚动人的脸,在她脸颊上亲亲吻了一下,又吐了吐舌头,说道,“眼泪好咸……” “你……”顾君薰受不到林缚转换话题的突兀,嗔怨的盯了他一眼,见他吐舌头过来要她尝尝,怕别过头躲开。 林缚伸手过去解她的裙衫,顾君薰看着外面天已经大亮,抓住林缚的手挣扎,说道:“做什么啊?天都亮了,我要起来照顾政君去啊……”哭了一气,也没有做那事的情绪。 “帮我生个儿子吧!”林缚死皮赖脸的张开腿将顾君薰成熟而美腴的妇人身子夹在,嘴贴到她的耳鬓轻语。 这句话就仿佛这世间最催/情的情话,立时让顾君薰迷恋,不再挣扎,任林缚在晨光里将她的裙衫给解开。 以往顾君薰总是念着女仪,在欢爱事上放不开,听着林缚话,心里的情念也陡然跟八爪章鱼似的打开来,迎着林缚,双手抱住他赤/裸有如石雕之美的宽阔腰背,那滑不溜湫的嫩滑双腿岔开来,环住林缚的臀,感觉那根硬物抵在敏感处,给自己既美又难爱的感觉,“哦……”轻轻的漏了一声吟哦,收腿挺臀抵上去,两人便合为一体…… 一场欢爱,顾君薰悒郁的心情便舒畅许多,正准备起身去端温水帮林缚擦拭身子,就听见小蛮与柳月儿两人就在外厢房门口说话:“我就说要防着那只狐狸精。薰娘姐姐这些天都伤透了心,他倒好,回来找不见人,也不在大屋里睡下,都回崇州了,魂还给那狐狸精勾着……” “你也就没有在大宅找到他,不一定就去了宋姑娘那边,指不定人还在东衙呢……”柳月儿在旁边还不忘帮林缚说话。 “月儿姐最是老实,薰娘姐姐躲到山下来,我们做小妾的不便去见他,他不会来找我们?东衙能有重要的事情,要他赶了一宿路爬了一回山又下去?你最好欺负,到这时候还帮那只狐狸精说话……”小蛮娇声怨道,声音还是好听得很。 柳月儿、小蛮说着话就推门进来,小蛮嘴里还在叫:“政君,小娘过来看你喽……”却看到林缚半靠在床头,而顾君薰已经羞得拿被子盖住头脸…… “就晓得在背后编排事非,”林缚看着小蛮吃惊的脸,笑骂道,“我还要去东衙,你去端水来伺候我跟薰娘起床……”小妾伺大妇起居是应有之礼,林缚便这个规矩惩罚小蛮。 林顾两家闹成这样子,换作其他豪贵人家,休妻逐回娘家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不要说顾君薰心里担忧,柳月儿、小蛮也替顾君薰担忧。 看到眼前林缚与顾君薰共卧一床,柳月儿、小蛮也都松了一口气。都说夫妻床头百日恩,只要还睡到一块,事情就不大――林缚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这么说,柳月儿当真转身去端水去。 侍婢早将洗漱温水准备在外厢房,柳月儿端了就来,顾君薰哪里肯让她们伺候,再说身子光溜溜的也不想让她们看到,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薰娘进门这些年,也没有让我跟小蛮伺候一回,今天算是补上……”柳月儿思维传统,这些年净念着君薰的好处,她没有尽到做妾的本份,心里过意不去。 君薰不妒,脾气温和,没有大妇的架子,待柳月儿、小蛮亲如姊妹。换在其他大户人家,妾室哪能过得这么滋润? 柳月儿坚持着要伺候君薰一回,小蛮也凑热闹,笑道:“我说怎么找不见人呢?”探着身子过来,将被子揭开抢走,顾君薰露出光溜溜、嫩白得像羊羔的身体,两腿间还湿泞一片未干,床上也给浸湿了一大片,仿佛尿床似的…… 林缚胯间那死物跟死蛇似的垂搭在那里。 “啊!”小蛮羞得直走出去,嘴里叫着要烂眼睛。 柳月儿还以为顾君薰与林缚刚遇上会有道不尽的苦衷互诉,没想到已经将好事干完了留下残局,她轻啐了一口,粉脸羞得通红,说道:“还怕你们闹别扭,没想到你们倒将肮脏事先做了……”按着规矩,丈夫与大妇行过床事,没有婢女在场,也是要小妾伺候洗干净的。柳月儿心里羞归羞,也没有退出去,洗净了汗巾,够着身子过来帮林缚擦洗下身的污垢…… 顾君薰羞埋头在林缚的胸口,刚才她只是不肯让柳月儿伺候,这时候却没脸抬头见柳月儿。 林缚都能感觉到她脸上传来的烫,脸到颈到肩都粉红的,唯有那妇人一样的臀隆起来,雪白、嫩滑,曲线极致的丰盈、极致的美。柳月儿忍着羞意过来帮他擦洗,那饮多酒似的晕红,水汪汪的眼睛,就挨着君薰的臀,林缚跨下的死蛇,给柳月儿酥软的手一扶起,似又活了起来,还要加倍的愤怒…… 林缚将柳月儿强拉过来闹了一阵才起床洗漱――顾君薰终不肯再搬回山上大宅去住,林缚便也由着她。事实上顾君薰嫁过来这几年一直都小心翼翼,怕哪点做得不好,反而活得压抑,便让她在山下过一段舒心日子也好。 等到终有一日青州那边向淮东这边彻底认输、低了头,这正室、侧室名份的问题也好办。林缚本不在意这些,只是眼下还要照着当世的规矩来,要移风易俗是件长远的事情,眼下只能希望内院不起火烧起来就好。 第97章 利害关系 (兄弟们,给力的投红票啊!争取长期保持日票一万二以上。) “顾大人要与淮东彻底断绝关系,也是断臂求存之法,”林梦得坐在下首,慢条理丝的说道,“按照道理来说,淮东拥立之功最大,顾大人最惹新帝忌恨;但实际上,新帝及陈岳等人对淮东的戒心最强,若顾大人还与淮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看到你与顾大人有翁婿笑泯前仇的可能,新帝与江宁诸人就会以拥立为借口问罪顾家,不给顾家翻身的机会,登州镇与两淮盐银都是江宁能用到的棋子……相反的,你与顾大人,淮东与青州决裂得越彻底,新帝反而会暂时给顾大人、给青州以喘息的机会,借青州来牵制淮东。” 林缚不吭声,眼睛从堂下坐着诸人脸上扫过,视线在高宗庭脸上多停了一息。 高宗庭随林缚回崇州,上午已经跟诸人都见过面了。 高宗庭的名望很高,与淮东的关系又亲近,在拥立事上,他又立了大功。他初加入淮东就任典书令,职在诸典书之上,与孙敬轩、孙敬堂等诸监司长官同列,即使在讲究论资排辈的传统氛围里,也能让人接受。 虽说话是林梦得来说,但整个说辞怕是堂下这一干人等上午就商量好的。 “薰娘都已经搬出大宅,你们总不能让我做白眼狼立马再娶个正妻回来吧!”林缚脸色沉着,说道,“内宅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不用你们有事没事的在这里敲边鼓提醒我,还是议其他事情吧……” “大人的家事,我们怎么会过问的?”林缚的家事,本来也就林梦得能插上话,其他人说话都不合适,但林梦得刚起了头,就给林缚直接拿话给堵了回去,秦承祖坐在林梦得对面,看到他脸上有些尴尬,便插话道,“当初张协等人联合害死汤公,张协等贼自然是更得崇观帝的信任,但也不得不说,东阳一系在那之后反而得到更多发展的机会,大概也是这个道理……”话说到这里为止,也没有再过度引申,也晓得林缚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他们应尽的本份,不是将利害关系点出来,而不是操纵林缚去做决定――要是林缚是能够给别人操纵的,淮东根本就不可能有眼前的成就,顾悟尘这次吃大亏就吃在这上面。 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江宁将顾悟尘踢到青州任制置使去主持临淄、青州两府的防务,也是形势所至,迫不得以的选择。 首先青州军已经接管临淄府,与燕胡接壤,需要一名大臣过去主持防务;借这个机会将顾悟尘从江宁踢走,到青州任制置使主持军政,朝野不知细情的官员也会认为这个安排合乎时宜,不会联想太多。 其次,从汤浩信在青州主持莱胶河运务以来,青州官吏几乎出自东阳一系,便是地方势力,如杜觉辅等人,也给东阳系彻底拉拢。 青州无论是从传统上来说,还是从现实的军政权力控制,都属于东阳系的势力范围。 在东阳系内部,虽说顾嗣元继承了汤浩信死后留在青州的政/治遗产,但林缚对青州的影响并不浅。 张晋贤、程唯远等阳信诸人且不去说,青州军是从原先的青州运军改编而来,而原先的运军,相当一部分兵卒又是原孙家控制的西河会会众――孙家诸人到今日已经是淮东的核心人物了。 倘若将顾悟尘扣在江宁,而顾嗣元留在青州根基又算不上很深――江宁更深层次的担忧,是怕林缚借机在青州拉拢一批人,将顾嗣元、陈/元亮等人架空掉,从而将青州并入淮东的势力范围。 这个局面对江宁来,就太恐怖了。 永兴帝的内心是矛盾的,他对妄图想拥立鲁王的顾悟尘是恨到骨子里的,但眼前的形势,迫使他做的选择是分化东阳系,而不是任由林缚借势将顾家父子彻底打压下去,从而使东阳系完全沦为林缚及淮东的附庸。 将顾悟尘踢到青州任制置使,能够加强顾家父子对青州势力的控制,唯有如此,东阳系势力才能较为彻底的分化为淮东与青州两派。 顾悟尘到青州之后,就摆出一副与淮东撕破脸的决裂,除了对林缚、对淮东凿实痛恨外,也是对新帝及江宁诸多势力心态的揣摩。 青州与淮东决裂得越彻底,江宁反而能容忍顾家父子在青州喘一口气。要是青州向淮东低头、服软,江宁的大棒就会狠命的砸到顾家父子头上来――到这时候淮东想帮顾家父子,反而会落个两面不讨好的下场。 如林梦得所说,江宁眼下还能在两淮盐银及登州镇等事上限制青州。 在拥立事件之前,最初的计划是每年从两淮盐银里拨四十万两银给青州,并逐步削弱登州镇,使青州军完全主持山东半岛东部的防务。 眼下的情况,江宁会削减对青州的拔银甚至完全扣除,登州镇非但不会给削弱,甚至有可能直接在登州设制置使,牵制青州――这两桩事对青州势力有着直接而致命的影响,主动权却又在江宁手里。 林缚坐在椅子上细细的思量,也许眼下让薰娘搬出大宅,是较好的选择。 要是完全只考虑政/治上的利害关系,将薰娘赶去青州,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林梦得、秦承祖、高宗庭等人希望看到的。但林缚还不至于为了那一点点的利害关系,就如此残忍的对待薰娘。 林缚眼睛看向堂下坐着的诸人,说道:“淮东要崛起,从根本上只能依靠自己。江宁竟然想拿青州牵制淮东,从根本上,还是轻视了我们,这要算一桩好事。有时候,这种斗争免不了要搞,但陷入太深、事情做过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从东衙退了出来,林缚往北麓而去,将柳月儿及小蛮还有盈袖唤来,在君薰的院子里一起吃晚饭。 柳氏与小蛮是小妾,盈袖是堂姐,但在林缚眼里是妻妾四人。 男人追求功名利禄,但在功名利禄的背后,无非是妻妾和美、家族安定。 林缚今夜本也要在这边睡下,顾君薰倒不想专宠,要将林缚往外推,柳月儿与小蛮坐在桌上就说不要林缚过去,顾盈袖脸腾的红了―― 顾君薰眼睛再瞎,整天都在眼皮子底下转,也晓得林缚与堂姊是什么关系,但林缚与顾盈袖的关系就注定不能公开了。 柳月儿与小蛮吃过饭先走了,君薰将林缚赶出院子,林缚就只能跟顾盈袖走――林缚也想将背后的利害关系跟盈袖多说说,让盈袖多安慰、安慰君薰。他总没有太多的精力牵扯在后宅的琐碎事情上。 两人前后脚赶回盈袖独居的院子,赶着六夫人单柔坐在盈袖房里有事情找她,看到两人前后鬼鬼祟祟的回来,笑道:“家里还没有喂饱,倒先来管偷食的了……” 盈袖上前要去掐她的嘴,单柔娇笑着闪开,笑道:“不管你们了,留下来会长针眼……”推门要从林缚身边挤出去,却给林缚一把抄过细腰。 “不要勾引我了!”单柔声音软下来,撑着林缚的胸口,亮晶晶的眸子水旺旺的盯着林缚,直要将他吃下去。 “留下来吧?”林缚说道。 “谁陪你这么胡搞?”单柔嘴里嗔怨拒绝,却拧头看向先进房里的顾盈袖。 顾盈袖粉脸飞红,她可没有想过要两人同时侍寝,只是单柔这水旺旺充满情念的眼神望的,也叫她砰然心动,更勾起她心底汹涌的欲想,嘴里直叫道:“都给我们滚出去……”只是林缚伸来摸她臀的手,她怎么也舍不得推开。 在盈袖房里胡天胡地乱搞了半宿,好在两个成熟妇人也知情趣,乐于骑跨之姿,林缚睡了半宿起来,精力依旧充沛。这后院的火没有烧起来,西边曹家却终于有动作,九月十五日,从荆州传来信报,曹家于九月上旬出陈仓进占汉中西部。 陈仓即为凤翔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所指的陈仓道便经过风翔府陈仓县。 陈仓道出陈仓,过秦岭,经凤县,再经山南徽县沿嘉陵江而下,经略阳东南而行,即进入汉中。 汉中府初属秦郡,后分秦郡之势,划入荆湖。汉中是秦南最重要的重镇,不是控制整个汉中盆地,而从陕南进入川蜀的米仓道与金牛道,都以汉中府为。 曹家不告而取汉中,是大军南进川蜀的先兆。 这天下这张大棋盘上,最后一粒有分量的棋子,终究选择趁这个时机走了影响至深的一步。 在得到信报之初,林缚就将秦承祖、高宗庭等人召集起来,分析曹家此时“南取汉中、将进川蜀”对天下大势可能会产生的影响。 “永兴帝在江宁登位,曹家既不劝立,也不派使臣道贺,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曹家大概是有心最后拿这个做讨价还价的筹码,最终迫使江宁承认他们割据川秦及汉中的事实,”高宗庭说道,“他们选择的时机还真是好,燕胡暂时在燕冀无法组织大规模的攻势,永兴帝在江宁新立,局势初定,最紧要的也是在河淮构筑防线,两边都只能看着曹家鲸吞汉中及川蜀……” 第98章 虞东 (求红票) 曹家出兵略汉中欲窥川蜀之事,江宁震惶。 江宁拥立新帝,曹家及西秦郡司的官员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就引得江宁议论纷纷,但就江宁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永兴帝在登位后就遣使北上,带去晋封曹义渠为秦国公的册封诏函,希望能换取曹家对江宁政权的认同,从西面出兵钳制燕胡。 虽说永兴帝及江宁诸人早担心曹家在西边会有异志,但真看到曹家不告而取汉中,还是异样的震惶。 虽说汉中府曾给刘安儿、龚玉裁所部先后侵入,待龚玉裁率部从汉中转入川东后,荆湖郡司就收复了汉中府。 而后罗献成打进来,占了襄阳,但没有继续西进打汉中。荆湖七零八落之后,先设了荆州制置使司,江宁拥立新帝后,正打算在汉中再设一制使置司,从西面加强对罗献成的军事压力,迫使罗献成接受招安,也制牵曹家――曹家在这个时机出兵过秦岭进入汉中,打乱江宁在西线的战略部署。 曹家谋川蜀的心思早应该就有,只是缺乏恰当的时机。四月之后,东胡人将重心放在彻底占领燕冀上,在西线仅有燕西诸胡骑兵四万众攻城掠地,对秦郡的威胁大减。 曹家因此能够从北边进行战略收缩,将兵力调到西南的凤翔府集结,进行谋略川蜀的大计。 江宁政权当前只是勉强维持了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受江宁遥制的荆州制置使司,正全力防备罗献成的长乐军,根本无暇分兵西进川东。 汉中府的官军战力不强,即使有些兵马,也都集中在东线,防备长乐军从襄阳打来。 川蜀号称天府之国,但给龚玉裁率部进入后,较为富裕、人口稠密的地区,都给流民军犁过几遍。经过持续三年之久的大规模战争破坏,整个川东地区几乎都给打残。龚玉裁率部进占渝州(今重庆),川东官军的主力就给吸引到渝州周围,整个川北的防御兵力严重不足。 虽说信报提到曹家才从陈仓出兵进入汉中,但林缚相信,曹家暗中准备了这么久,行动一定会非常的快速。川东那边想调兵遣将加强川北对汉中方向的防御,时间上怕是来不及。再说流民军钻入川东,打了这些年都没能剿灭,而且对川东地区的破坏这么严重,指不定川东有相当多的人希望曹家兵马能够进川平乱…… 曹家出兵的信报十五日从荆州传出,到崇州已经是二十二日;传个信报就要这么长的时间里,发生在川东、汉中的一切,淮东自然是鞭长莫及,淮东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接管虞东、撤庄置县。 从梁太后、鲁王一行人给青州抢走之后,林缚就下令淮东水营封锁进入虞东宫庄的通道,直到九月上旬,江宁应梁太后之请,撤除虞东宫庄,淮东就第一时间派兵从东江口登岸,进入虞东宫庄,将宫庄管事苗硕以及元锦生等人控制住。 接管虞东宫庄倒不差于打了一场胜仗的缴获。 从燕京有迁都的心思起,梁氏及元归政就开始利用虞东宫庄进行布置。护庄丁卒虽说才两营编制,却是少有的兵甲精良,没有发挥奇兵的作用,也没敢抵抗,就给淮东解除了兵甲。 解除缴获加上接受虞东宫庄的储存,淮东一次性就获得两千套精良铠甲,足抵淮东军械监制甲工场四个月的产量;枪矛刀盾五千余件,步弓及臂张弩、蹶张弩一千两百余件、还有仿淮东所制的飞矛盾车一百辆、两桅以上武装商船九艘。 幸亏梁太后带着鲁王是仓促出逃,元归政等人也没有接应的准备,而且在梁太后、鲁王给青州控制之后,淮东就迅速出兵封锁了进入虞东宫庄的通道,不然仅靠梁氏及元归政在虞东宫庄的部署,从庄户里招募丁壮、编成十营甲卒借商船掩护奇袭江宁都有可能…… 顾家父子、永昌侯府以及梁氏在算计、淮备上都不差,差就差在猜错淮东上。 林缚坐在东衙专属他日常办公的偏厅里,翻看接管虞东宫庄后的盘点细账。 除了粮田、庄户、兵甲、丁卒及武装商船外,宫庄在虞东腹地还建有周近四里的城寨一座,为防海寇,沿海还建数座坚固哨堡,在虞东主城寨里,除官厅等建筑外,还建有门类齐全的工场作坊,甚至在虞东河入东江口的河汊港建有一座小型造船场。 仅从资料上来看,虞东宫庄倒是标淮大庄园经济体。由于宫庄范围内一切都归宫庄所有,庄户只是佃农性质,甚至还要承受比普通佃农更沉重的剥削,在淮东接管虞东宫庄,包括城寨内的各类建筑以及所属田地,都为官有,而且淮东可以光明正大的将虞东宫庄范围内的异己势力坚决的打压下去。 “未必比维扬府差啊!”林缚将虞东宫庄的盘点细账丢在案上,感慨的说了一声。 到偏厅跟林缚汇报事情的林梦得、高宗庭、孙敬轩等人也颇为感慨。 雍扬府虽富庶一方,但土地兼并严重,侵田隐户现象严重。虽说每年粮赋定额有一百余万石,但给名目繁多的地方开支以及官吏贪墨侵占掉六成。 便算将维扬府正式划入淮东的防区,在知府沈戎及顽固地方势力的对抗下,淮东也很难在维扬府推动新政。当前局势,与其去争维扬府,还不如虞东宫庄实惠。 “虞东的人事要尽早安排下去,”林梦得说道,“你合意安排谁去虞东合适?” “将王成服与孙尚望找过来,”林缚说道,“除了虞东还有夷洲,这主政官人选要尽快定下来……” 孙尚望也于昨夜随周普护送梁太后及鲁王来到崇州。 孙尚望这些年在津海劳苦功高,才干也足,担任一县主官绰绰有余。 孙尚望、王成服都在东衙,很快就给侍卫请来,林缚简略说过虞东、夷洲的情况,孙尚望便主动要求去夷洲。 元氏立国之前,南方开发较充分的也就两湖与江浙等地,东闽及广南都是山越百夷居住的蛮夷之地,未融入中原正统。 夷洲在元氏立国之前更是蛮夷之中的蛮夷,除了早年的海商图志里所有记载外,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清楚夷洲在哪个方向。 八姓入闽,对开发东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使夷洲岛受到一定的辐射。 早年,一些渔民及失地的穷困农民,飘洋过海在夷洲岛的西北沿海落脚,建了一些居住点,大概是受中原文化影响的最早一批开发者。 东闽、广南沿海地区的开发以及沿海贸易的发展,使得海盗势力也随之滋生并发展起来。自然就有海盗势力从夷洲岛寻求补济或者直接在岛上建立城寨作为落脚点。 夷洲岛得到真正大规模的开发,恰恰也是以奢家为首的八姓势力居功最大――八姓势力以晋安府沿海地地为根基,受海盗的威胁最大,自然也重视打击海盗势力。 为限制海盗势力在海上的活动空间及发展,也是上一代的闽侯奢穆成,积极推动在夷洲岛筑寨驻军进而迁民置县。一时间东闽外海的海盗势力受到很大的压制,转而向江浙及广南沿海转移活动,之后才有东海寇势力在江浙东海域兴起。 夷洲置县也就三四十年的历史,虽说是大陆周围最大的一座岛屿,但开发很不充分。 很显然,当世在淮东易涝、湖荡区以及昌国、岱山、嵊泗等近海大岛都有大量荒地没给充分开发的情况,夷洲岛的垦荒开发之落后就不难想象了。 相比较虞东,夷洲的条件艰巨,重要性也不及虞东。但是去夷洲,除了垦荒囤种外,还要配合水军侵扰闽东沿海,又要以夷洲以基地,向南探索航线、发展海贸,孙尚望自以为对这些事务熟悉,所以主动要求去夷洲,不跟王成服争虞东的位子。 夷洲是个苦地方,林缚打算说服王成服去夷洲,毕竟孙尚望这些年在外面辛苦得很,但孙尚望主动要求去夷洲,那也再好不过,他对孙尚望说道:“夷洲条件差些,垦田利薄、周期又长,淮东商家都不怎么感兴趣,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要强求;军司这边一时也拿不出大笔的银钱补贴。你去夷洲后,可以换个思路。夷洲地大物博,应该不缺煤铁,加上木料,都是淮东所急需的物资。采伐煤铁木料运来淮东贩售,都是厚利之事,淮东应该有商家愿意募工过去一试……” “……先举工贸,得利以补垦荒,”林缚继续说道,“就垦荒来说,先不急于大片的开垦粮田。天下襄襄,皆为利往,清流士子对这个都很不屑一顾,但我们要晓得,治政之事,晓之以义,远不如导之以利。种棉以织布,利厚之事;种蔗以制糖,也是利厚之事,种茶、种桑都是利厚之事。从崇州、明州运往海东贩销的布匹、茶、糖、生丝等物,厘金局都抽分重税。我们可以定个政策,凡在夷州开垦荒田所种棉织布、种蔗制糖、种桑养蚕以得生丝、种茶运往海东贩销,在特定的时间里,可以减免部分税赋,以鼓励垦殖。你在崇州多住几天,多考虑、考虑,需要什么条件,都跟我开口提。能给的便利,我不会吝啬不给的……” 与孙尚望就开发夷洲的问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林缚又与王成服说道:“尚望要求去夷洲,那我就推荐你去虞东做知县。你去虞东后,要安顿好原先的庄户。首先是今年征粮的问题,第二个就是如何让庄户将多余的田地让出去安置流户。我考虑了一下,强征的方式不好。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庄户出粮买田,确保每户得田十到十五亩之间为私有,余下的都征为官有,用来安置南迁的民众。将这个进行好,其余的都照新政来……” 王成服翻阅虞东的资料,在接管虞东宫庄后,才查实虞东实有庄户六千出头些,在宫庄沉重的压迫下,差不多每户要耕种五十亩地,近八成的收成都要给宫庄剥削去。 以虞东粮田的亩产量要低过海虞及崇州一大截,但上熟田的土地肥沃情况却不比海虞、崇州差多少,从根本上来讲,是投入劳力严重不足。 虞东现有三十万亩地,以崇州及海虞的耕作模式,在正常的赋税情况下,足以养活三万户丁口还绰绰有余。然而虞东仅编有六千庄户,还要抽出一千壮劳力编入护庄军里不事生产,此外城寨里的各类作坊及造船场也占用相当多的劳力。 便是如此沉重的剥削,使得虞东宫庄每年差不多从六千庄户头上收刮二十万到三十万石米粮。 虞东多为水亩,秋粮还没有开始收割。虞东撤庄置县,为收拢人心,淮东应该减免今年的税赋。但林缚舍不得虞东今年秋粮收割后超过三十万石的秋粮收入,便想到售田换粮这个变通的办法。 计划将八万亩田地直接分给庄户,换取三十万石的秋粮收入上来,同时将其他的田地正式的收为官有,安置南迁民众。 事实上,将淮东新政推到虞东县,就现有的田地,除了再安置两万四五千户南迁民众外,每年所得直接租赋,也不会低于三十万石米粮。而安置的南迁民众,将给淮东提供大量的兵员以及充足的劳动力。 虞东跟鹤城、盐渎等地的情况一样,因为靠着海,易受海潮回灌的大片沿海土地以及靠近内陆易涝的湖荡、湿地、沼泽,都没有得到充足的开垦。 若能在近海筑捍海堤,将能获得比当前多一倍的土地。届时虞东就能发展成与海虞、崇州媲美的丁口大县。 “虞东早年还是草场时,与海虞县以东江为界,草场改宫庄,海虞陈氏等族,在东江东岸侵占大量的土地种植桑棉,”林缚说道,“侵占的田地就算了,但与海虞县划界,仍需以东江为淮,这个你去与陈家交涉……” 以东江为界,多划进来的土地能给虞东提供两三万石米粮的税赋倒还是其次。东江作为横贯平江府的主要水道,直通太湖。虞东与海虞以东江为界,东江下游自然就有半边水道要算成淮东水营辖防区。 这个意义,可要比每年两三万石米粮的税赋重要得多,官司打到江宁去,淮东也是要从陈家手里争过来的。 如今淮东以丝换米,每月向海虞提供近两万石低价米粮以缓解海虞境内的粮荒及养军压力。这时候不掐脖子换取对淮东有利的条件,更待何时? 第99章 江宁形势 进入十月,津海军陆续撤入崇州休整。 在津海战事之前,津海军编有十营六千甲卒,战时募民勇一度扩编到三十营一万八千人,残酷的守城战,使得津海军承受了战亡四千一百余人、伤六千三百余人的惨重代价,再不弃守津海、撤下来休整,整个津海军都要给打残。 林缚决定在淮东军司步军司增设津卫特别行营及津海营两部。 津卫特别行营以杨一航为指挥使,以陈恩泽为指挥参军,以原津海军两营残营为基础,从淮东调一营辎兵、一营水军补入,水步混编,驻守津卫等岛,负责扰袭燕冀沿海,牵制燕胡兵力,并引导难民从海路逃出燕冀南下;负责占领登州与金州之间渤海口的北隍城岛,修筑岛寨以为军事基地…… 津海营以马一功为指挥使,耿泉山为副指挥使,以原津海军十二营残部为基础,从工辎营调辎兵补入,增编十五营九千卒,驻守崇州,进行体整、编训,各级武官也会分批次选入战训学堂培训,以便彻底的融入淮东。 亡卒择海岛竖碑埋葬,六千余伤卒也都分散撤到鹤城、山阳、崇城等地的军医营集中救治。除少数重残兵卒外,大部分伤卒都能休养好,将为淮东提供一批合格的老卒及基层武官。 从津海守城战爆发到最终撤守,战事前后持续了约半年时间。在半年时间里,意志没有给摧垮的老卒,都是难得珍贵的财富。 陈定邦调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 接下来就是伤亡抚恤及军功奖赏,淮东承认津海军坚守津海半年之久,是为淮东做出的艰辛而卓绝的贡献。 津海战事期间津海军将卒的伤亡与军功,一律比照淮东军司的标准进行。 淮东一次拿出二十万亩的官田,进行抚恤与奖功,保证战亡、重残及获得军功的将卒家属到淮东后都能直接获得十五亩左右的水旱田以及一定的银钱及米粮补助,而非作为流户进行安置。 数年来流民持续涌入,使得江淮未受战事累及的地区粮价、田价持续高涨,二十万亩良田在江宁城郊少说要值三百万两银,即使在粮价相对稳定的崇州,少说也要值两百多万两银。 江宁倒是肯定了津海军在北地的战功,遣使臣来崇州宣旨赏拨,还送来两万两奖功银,以示皇恩浩大。 朝廷军队,战力越打越差,倒不是说之前的燕京、现在的江宁凑不出基本的钱饷。关键原因是战后对伤残及战亡将卒基本上采取抛弃的态度,财政上根本就承受不起伤残及战亡将卒的抚恤费用。 在当世,从普通小民到士绅豪族,最深刻、最渴望的诉求就是土地。 林缚在淮东所推行的新政,有多复杂也没有多复杂,清算田亩,保证以佃农为主的中小佃农利益,开垦荒地、清缴官田,募流户耕种以为军户,获军功或伤亡即奖田亩,将卒自然争勇奋战、舍生忘死。 一支军队在承受过半数的伤亡之后,即使不崩溃,也罕有在短时间里恢复战力的。津海军最终还不得不弃城撤出,对士气的挫伤更是严重,不是简单的整编能恢复战力,但在抚恤及叙过军功之后,津海营就基本扫除受挫不振的颓丧,恢复士气。 那些伤卒在治愈之后可以选择就地入籍安置,更大多数人都要求重新编入淮东军为将卒。 当然,就淮东支付的代价,就是在虞东宫庄撤庄置县之后,征为官有的二十多万亩良田,差不多一次性就全部分配下去。 一边是士气低落伤残掺半、总数不过一万三四千人的津海军,一边是价值两三百万两银的二十万亩良田。也许大多数人是两者都想得到,一个都不想舍弃掉,会想津海军之前又不隶属于淮东军序列,没有必要拿出这么多良田进行抚恤与奖功。 但林缚想获得一支士气可用、对淮东忠诚、争勇无畏的津海营精锐;进而通过配田,鼓励此次南迁民众在南方安家落户、落地生根;还要从南迁民众里再抽四万丁壮编入工辎营,从事地方水利工造等事务;更将作为后备兵员,接受基本的战训编练,促使他们保持对战争的渴望而非畏惧。 ************** 曹家在九月下旬奇袭阴平,大军进入川北。 江宁对西线的战事鞭长莫及,只是不断的派使臣进入川东,对集结在那里的官军封官赏爵,寄望他们能同时剿灭流匪、挡住曹家大军;甚至有人建议将川东军调到荆州来,让流寇与曹家残杀去。 江宁在拥立新帝后,作为南方政权的中枢,虽说效率不算太高,倒也是成功的运转起来。 以王添为首的户部全面接管江淮、江西及两湖诸府县的税赋、加征及折漕银;两淮盐银、过税厘金、市税及茶马铁酒榷税收入,都并入内府,归永兴帝直接调拨。 虽说山河残破,存残之地也藩镇林立,但就江宁所控制的资源,其实还不少。 除去地方支用以及给地方兵备直接占用的钱饷外,户部还能控制近四百万石米粮的夏税秋粮正赋及加征收入,其中平江府、江宁府、维扬府、丹阳府就贡献大半。 此外内府还能控制超过两百五十万两银的杂税收入。 设御营司辖管诸军,编御营军以为江宁禁卫,并在御营司下设军领司,以辖制诸军的钱粮兵械的供应。 受江宁直接控制的主要战力,除了新编的御营军之外,还有邓愈所率的徽南军以及陶春所率的长淮军、孟义山所率的宁海军、陈华文所率的海虞军。 在岳冷秋、陈西言等人的努力下,邓愈、陶春、孟义山、陈华文等人都同意粮钱兵械由军领司统一调拨,平江府、徽州府等地的钱粮税赋也都由户部统一支度,也接受新帝派出的内臣作为观军容使以行监军之职。 实际上,也是邓愈、陶春、孟义山、陈华文等人对所部的掌控力较弱,在当前形势,一致拥护江宁的统治,更符合他们自身的利益。 但江宁想集权的请求,在淮东、赣州、江州、荆州、青州、济南、河中、潭州等地,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抵制。派遣观军容使倒好说,来个把人,很容易架空,但是钱粮支度,地方藩帅,都希望能自征自用,至少也是维持现状。 江宁那边也晓得轻重缓急,将地方藩帅逼急了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手里能掌握的资源自然也就优先加强能直接受控制的军队。 江宁加强从宁国往徽南的通道,将奢家在浙西的兵力堵在独松关、千秋关、昱岭关之间,暂时难有作为,在南线除淮东、江西外,形成以董原、邓愈、孟义山、陈华文四部共同抵御奢家浙西兵马的主力防线,兵马总数陆续扩编到八万众。 镇守江宁的御营军,兵马总数也陆续扩编至六万人。 在西线,以庐州守军为核心,将上半年西调的部分浙北军、长淮军一部编入,共得庐州军三万人。 派使臣前往蕲春招安罗献成,要罗献成自削伪王之黎,许封襄阳侯、襄阳镇守使,守襄阳,襄阳城及周围十二县粮赋归其调用。罗献成却是漫天要价,要求封郡王、将整个故楚荆湖郡划给他割据。一时间僵持着谈不下去,但形势也没有继续恶化。 在没有看到浙闽兵马有在西线突破的迹象之前,罗献成也不敢轻率用兵。但从根本上,罗献成不相信江宁的招安允诺。 除了南线,江宁在北线重点加强的就是陶春所率的长淮军。 燕京、宣府、三河、津海相继失陷后,燕胡在北地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基本停了下来。燕胡在晋南,面对河中府的方向上,集结步骑三万余众;在燕南,在面对清河、平原及阳信的方向上,集结步骑六万众;更多的兵马,都集结在燕京、蓟州休整。 就这个势态来看,燕胡似乎更在意要在黄河北岸形成一条稳定的防线,以便消化新占领的晋郡、燕冀等地。 江宁表面上不会追究鲁王密诏的罪责,但实际的后遗症对梁顾两家还是很严重。 江宁首先命陶春率长淮军从清河后撤到大梁(今开封),将登州镇撤下来的五千甲卒,一并划给长淮军辖制。两淮盐银分拔给长淮军的一部分,从计划每年二十万两银提高到四十万两,陶春原先率领北上勤王的兵马才两万余人,在清河接编流亡以及登州镇军加入之后,兵马迅速扩充到四万。 江宁虽没有在登州再设制置使,但使柳叶飞以左佥都御史御出知登州,兼督地方兵备事并节制登州镇军,又将莱州重新划入登州府,在原登州水军的基础上,编水步军一万人。 实际上受江宁直接控制的兵马总数到十月下旬,就陆续增加到二十二万人。 但不受江宁直接控制的兵马总数更为庞大。 淮东兵马暂且不说,赣州、潭州、江州、荆州四制置使司,兵马以荆州最多,高达四万余众,总兵力人数达到十四万人。 梁家以河中府、平原府、济南府,聚集到近九万兵马。由于梁家涉入鲁王密诏事,计划拨给梁家的两淮盐银给抹了一干二净。 柳叶飞去登州镇,自然是要限制青州势力再向东扩张,额外拨给青州军的两淮盐银也从之前计划的四十万两骤然减至十五万两银。 青州军接管临淄府东部地区,是梁家让出来的,几乎能搜刮挖走的,梁家一概没有留下来。梁家还怕在临淄府搜刮得太狠、激起民愤,走前将临淄府的税赋减免了两年。 除了从两淮盐银还能获得十五万两银的拨款外,顾家父子只能截留青州的税赋。 青州毕竟远不如南方的鱼米之乡,所辖十一县,甚至是淮安府、海陵府的总和,在籍田亩数也有八百万亩之多,但旱田多、水田少,夏税秋粮正赋定额加上丁税也仅五十万石,能支用来养军,约二十万石。 顾家及青州诸人与淮东撇清关系,从淮东钱庄撤出本金及钱息就有十七万两,陆陆总总的加起来,平时维持三万兵马的补给不成问题。 关键是要围绕阳信修筑防止东胡骑兵穿插渗透的防线,青州军三万兵马兵甲装配水淮仅比流民军好一些,要在短时间里大幅加强兵甲,仅手里控制的这些钱粮,就很捉肘见襟了。 还幸亏在翻脸之前,淮东已经给青州送来十万斤铁料,不然先打造枪矛箭矢的铁料,都要从地方搜刮才能凑足。 第100章 浙南战场 (求红票) 整个秋季除了曹家出兵进入川北,其他地区的战事都相对平静。 奢家给淮东偷袭了后腰,整个明州府包括会稽府自虞江以东的地区悉数失陷淮东之手,要应付淮东沿嵊州、上虞以及威胁浙南所部署的近五万水步军,奢家在东阳县防线稳固之前,实不敢在西线再展开大规模的战事。 一旦西线受挫,淮东从东线展开的攻势必然会再度激烈,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这也是通常兵家极力避免两线作战的根本原因。 兰溪江西岸,奢家驻东阳县兵马的营垒北侧,秦子檀走过一片狼籍之地,站在高处眺望对岸的淮东军防营。 缓坡下,到处都是洪水冲刷的痕迹。 六、七月,淮东驻落鹤坡的兵马,往兰溪江里投石堵河,迫使兰溪江改道,诱发洪灾,使得东阳县城两侧的田野、村庄都给洪水冲毁无数,就连东阳县城在洪水里泡里一个多月,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整固城墙。 洪水已经退出一个多月,但民众大批的往西逃难、躲避战事,田地也大片荒芜,周遭一片狼籍,也使得秋后的军资颇感吃力。 “截河毁城,伤及这么多的无辜”秦子檀身边的小校是东阳县地方乡绅的子弟,看着一地残骸,对淮东军恨意不休,以拳捶手,愤恨不平的说道,“淮东军也端是可恨。” 秦子檀心里轻轻一叹,战争历来凶残,但容不得对敌手半点仁慈,又怎能奢望淮东所施展的手段软弱一些? 心里虽然这么想,秦子檀还是感到异常的苦涩。 算上淮东在南线的兵马、邓愈、董原、孟义山、陈华文以及江西两制置使司,奢家在北线要对抗的兵马总数达到十**万人,超过奢家入浙的兵马总数。隶属于江宁元氏的这数支兵马,在经历多年残酷战事之后,从将领到兵卒,都不是软弱可欺。 原以为江宁在拥立事上先出些变故,让这边有可趁之机,没想到林缚竟然不惜与顾家决裂,抢先站出来拥立宁王,使得元氏异常顺利的在江宁形成新的统治中心,使这边一点可趁之机都找不到。 事实上,在浙东战事之后,浙闽军在战略上就失去主动。 首先是淮东在明州府集结大量兵马,牵制了浙西的突击力量,其次淮东在南线差不多集结超过四分之三的水军力量,用于袭扰浙南、闽东沿海。 就像打造一支锋利无比的长矛,不需要一斤好铁;而要打造一套防御力强的铠甲,需要多几十倍的铁料以及多成千上百的人工一样――淮东以水军配合甲卒从浙南、闽东沿海登岸渗透,浙闽都督府要在沿海构筑完备的防线,就要投入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兵力、物资。 淮东在嵊州建立大营,与浙闽军进行军事对抗,又利用控制海域的优势,对浙闽防备薄弱的沿海进行持续不断的袭扰,已经极大的削弱了浙闽的军事潜力。 秦子檀一时也看不到他们转机在哪里,却看到淮东下一步的动作必是浙南。 淮东占了明州府,以嵊州、上虞为基地,大肆屯兵,迫使他们也驻重兵对抗;要是淮东以乐清为基地,加强对浙南的攻势,他们必然要跟着在永嘉、瓯海驻以重兵,防备淮东军沿永嘉江而上,偷袭浙西的侧腹,届时他们在浙郡的两线对抗,必然要发展成三线对抗,这压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就在兰溪江东岸淮东军的防寨里,林缚站在寨墙上,眺望落鹤山前展开的东阳县城野在夕阳下的景致。隔着太远,他也不晓得西岸山岗的一撮人影里就有秦子檀在。 傅清河、梁文展、胡致庸、叶君安等人,都随林缚过来视察嵊州大营。 高宗庭与敖沧海并肩站着,这时从北地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陈芝虎率兵进入晋西,替燕胡剿灭那边还在坚持抵抗的坞堡、城寨,算是正式投了燕胡、为虎作伥。 高宗庭、敖沧海一为陈芝虎甘日同僚,一为陈芝虎昔日部将,听到这样的消息,都很惋惜,也不大愿去想以后有可能会在战场相逢厮杀。 “虞将军乘的船应该就快到浙东了吧?”敖沧海说道。 “算着时间,我们从这里回明州府,就能见到万杲,”高宗庭说道,“只是听说他们被迫从揭阳撤出时,虞将军伤得很重……” 回想起当初盛极一时的东闽军,如今竟是如此的七零八落,日后还很可能要在战场上厮杀,陈定邦站在身后心里就唏嘘不已。 “广南郡那些狗日的,终有一天要宰了他们!”敖沧海恨恨的骂道。 虞万杲从建安南撤占了揭阳,若能以广南郡为依托,就能在南线牵制奢家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奈何广南郡司及地方势力不敢得罪兵强势壮的奢家,反而出兵与奢家合围揭阳、对江宁封锁,迫使虞万杲率部从揭阳突围而走,转入山中游击。 虞万杲在从揭阳突围时,身中流矢,退入山中,缺医少药,他带兵又操劳,箭伤拖了一年多时间,在淮东派人过去联系时,虞万杲已经不能下床走路了。 东闽再起战事之初,虞万杲麾下有两万精锐,数年年苦战,兵员得不到补充不说,条件又异常的艰苦,最终撤出来的兵力都不足三千人。三千残卒,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都衰弱到极点,只是与奢家彼此间沾了对方太多的血,没有投降的可能,这次都撤到夷洲休整。 虞万杲由子侄护送着,到江宁去朝拜新帝,计划是要在崇州驻泊的;不过林缚到浙东来视察,就临时通知船到明州府停靠,林缚打算与虞万杲见一面。 虞万杲、董原、陈芝虎、陆都督等人都是督帅一手提拔起来的将臣,董原是知道督帅身死的真相后,只是保持沉默,陈定邦不由心想:虞万杲知道督帅身死的真相后,还会一如既往的忠于元氏吗? 林缚视察过落鹤山防寨的守御情况,跟这边的主将张苟说道:“浙闽叛军防御的面宽,我们防御的面窄,这决定了我们派出小股精锐,更容易渗透他们的防线――这边平静对峙了几个月,也该让对岸绷紧神经了。” “这个好安排,”张苟问道,“下一步是不是决定在浙南用兵?” “那有哪么容易的事情,还在研究!”林缚说道。 永嘉抵抗军虽说在去年势力大涨,一度收复永嘉、乐清二城,但原永嘉抵抗军的首领叶肃拒绝淮东的建议,坚守位于内陆的永嘉城不退,最终城池给奢飞虎攻破。 包括叶肃在内,坚守城池的永嘉军民近一万人在城破后遭遇屠杀。 受此重挫,以刘文忠、左光英为首的永嘉军残部也认识到残酷的现状,全面向淮东靠拢,于七月编入浙东行营军。 傅青河先下令将数千乐清民众及将卒家属从海路撤出,将乐清城与背后的麂山岛,成为纯粹的军事城寨,同时也向永嘉军残部派遣大量基层武官,以提高永嘉军残部的战力,但眼前坚守乐清城及麂山岛才有三营甲卒,远不足以改变双方在浙南的军事力量对比。 在占领夷洲之后,第一水营及崇城步营主力主要以夷洲为基,就近渗透打击闽东沿海势力。林缚是想在乐清再开辟浙南战场,不断迫使奢家在东侧的防线拉得更长、绷得更紧。一直到奢家支撑不住,不得不进行军事冒险以求打破眼下越来越对奢家不利的僵局,淮东也将能找到一击致奢家于死地的机会。 但是在浙南再开辟战场,奢家无疑会很痛苦,但淮东也不见得能有多轻松。 在津海军撤到崇州休整之前,整个淮东的腹心,防守力量除了部分水营之外,主要依靠女营以及数百骑卫。 之前林顾两家没有撕破脸,关系还颇为和谐,有顾悟尘控制的江宁水营在,林缚还不怎么担心崇州会受威胁,但换到眼下,他不得不在崇州留一部精锐,所以将骑营以及津海营都留在崇州,以防备江宁有人对淮东心狠手辣用险。 这样一来,林缚也就抽不出兵力开辟浙南战场。 虽说还有后备兵力可以抽,但永嘉军残部不是精锐战力的架子,抽后备兵力补入,虽然能很快将兵员总数撑上去,但实际的战力不会太让人乐观。 再者,林缚还要考虑补给上及兵甲供应上的压力。 林缚这次来浙东,除了视察军务外,更在意的是视察浙东新政的落实情况,是想希望明州府能给淮东提供更多的物资支援。 明州府有短短三年时间内两次易手,地方势力受到残酷的打击,奢家打击那些不肯降附的,淮东打击那些投降奢家的,两下子一来,地方势力就只能残喘延息,无法对新政的实施形成实质性的阻力,清查田亩、收缴官田、编丁入户、安置迁户等事务都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除征没罪族田产为官有获田三十八万亩之外,在明州府清查没籍抛荒田征为官有二十七万亩,在昌国、岱山、嵊泗诸岛丈量可耕作水旱官田三十九万亩,共计一百零四万亩水旱田。另有适宜放牧的海岛草场四万余亩,林地不计其数。 主要就是利用这些征为官田的官田,在过去半年时间里,明州府包括昌国、嵊泗两县在内,共安置了六万户南迁民众。 仅明州秋粮正赋的收入就达到米粮四十七万石、布八万匹,官田收入米粮二十五万石。官田收入低,主要是南迁民众是五月之后才陆续进入安置的。还幸亏抢先从鹤城等地抽了数万人先填入明州,赶种了三十万亩的水田,不然今年的官田收入远没有这个数。 等南迁民众彻底安顿下来,到明年,官田收入将上一个新台阶;战事的频繁发生,也将有大量的官田要用于抚恤、奖功,自然会限制官田收入的增加。眼前主要的一项工作,也是要通过各种手段,不断增加官田的储备。 淮东军如今要维持总兵力超过八万人的军备,钱饷以及正常的兵甲、军械的补充;维持总人数超过十二万人的工辎营以及诸多工造事务的消耗与投入;大批量流民及南迁民众的安置,还要支持淮阳镇构筑淮泗防线――每个月银钱、物资消耗之巨,已经达到让外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要不是淮东今年从垄断的海东贸易里已经获得近一百六十万两银的厚利,从海东低价运入八十万石米粮以及大量的木料、煤铁、皮料、铜银等物资,淮东根本就支撑不了这么大的消耗。 维持一万辎兵,耗用并不高,但将一万辎兵转为战卒,仅兵甲军械的配备,就叫人头疼欲裂,投入浙南开辟新的战场,战时包括兵甲箭矢及军械筑城、筑营物资的消耗、战时额外增加的补给、救治伤亡的投入以及后期伤亡抚恤及奖功投入,想想就叫人头疼。 历来朝廷每遇和战闹得不可开交时,主管钱粮的户部官员多是主和派,主要原因也就在此。宁可屈膝献银求和,也不想最终落后杀敌十万自损八万的残局。 张苟倒是期待在浙南扩大战事规模,林缚却觉得这个决定难下,正胡思乱想的,有斥候探马送来一封急件。 高宗庭接过看后,递给林缚,说道:“从夷洲来的船已经抵达浃口,虞提督伤重不冶……” 奢家再叛以来,多少将臣以及自诩忠贞明节的清流士子降附,然而虞万杲在最艰难的时刻,都百折不挠,率所部游击袭扰浙闽侧后。一代将星在即将回江宁的船上就万殒落,令人感慨万分。 “我们回明州吧……”林缚说道。 “高先生、定邦,代我向虞督上炷香。”敖沧海说道,他是嵊州大营主帅,不能离开嵊州去明州。 高宗庭点点头,心想:东闽五虎已经属于过去的时代了吧? 第101章 虞军残将 (一样深情的召唤红票!) 虞东杲撤到夷洲时伤势就拖不过去,才仓促从夷洲起程北上,终是没有熬到明州府,在船上逝世,到明州府扶柩上岸的,有虞成杲三子虞文澄、侄虞文备,还有建安军骑都尉唐复观、虞万杲的幕席杨子忱及部分建安军的部将。 虞万杲是江西郡信州人,奢家攻陷信州时,虞万杲长子死于战事,留在祖屋的亲眷或逃或俘。虞万杲不降,被俘的亲眷也陆续给奢家杀害,此时信州还给奢家牢牢控制着,虞氏子弟想送虞万杲归故土安葬也不能。 这边便在明州府城里给虞万杲设了灵堂,林缚、傅青河、胡致庸、梁文展、叶君安等人回明州后便赶来祭拜,高宗庭、陈定邦身为故旧,留下来协助处理虞万杲的后事。 “父亲至死都不屈于奢家,临死前只希望能葬一处不会给奢家占去的土地,不愿死后尸骸给奢家得去,”高宗庭席地坐在灵堂前,虞文澄带着哭腔细诉虞万杲临死前的遗愿,“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至死不逾,即便身死,也无遗憾。但建安军所剩的三千将卒,为朝廷抛家忘死,仅剩残躯,殊为可怜,父亲死前最恨不能给他们安居乐业、荣华富贵。除督帅外,父亲最信任高先生,临死前,要我等恳请高先生代为安排……” “你们也留在淮东吧?”高宗庭问虞文澄。 “不敢违背父志,我与文备会携父亲的遗表去朝拜;或得江宁恩淮,我们会来明州在父亲墓前结庐守孝……”虞文澄说道。 听虞文澄这么说,高宗庭心里感慨万千,心想:也许虞万杲在死前就将天下形势看了透彻,也预料到淮东将来很可能有不臣之举。虞万杲不愿放弃对元氏的忠诚,不会接受淮东的招揽,但又不愿将三千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部众交给江宁、最终都落个死于葬身之地,才留下遗嘱,请他来代为安排。也许死在途中,最合虞万杲的心愿,这样他既不用面对淮东的招揽,也不用担心江宁会要求他将残存的部众交出来。 虞文澄、虞文备要去江宁送遗表,也将代虞万杲接受江宁的封赏,虽说他们的心愿也想留在淮东,但不想因为他们加入淮东,将来淮东有不臣不举而污了他们父兄忠于元氏的名节。 名节?高宗庭心里笑得凄凉:臧明信死得早,陆敬严死得惨,董原心有野望,陈芝虎心里藏着魔,唯有虞万杲亦步亦趋的跟督帅走着一样的路,心里既尊重他们,又为他们的遭遇感到痛心、怨恨。 虞文澄、虞文备都是虞万杲带出来的将才,他们这么年轻就隐于世,高宗庭替他们感到惋惜,但人各有志,也不急于此时劝他们,转身看向唐复观、杨子忱二人。 唐复观拜道:“请高先生转告林制置使,若淮东打算从永嘉收复浙南,我与子忱愿为前躯……或能让虞督早日迁土为安!也了却我与子忱的心愿。” 高宗庭点点头,要陈定邦留下来,帮虞文澄等人处理虞万杲的身后事,他去见林缚。 ************ 在明州府给林缚安排的馆舍里,傅青河、梁文展、胡致庸、叶君安等人都先回去休息了,林缚正埋头地图上研究形势。宋佳坐在旁边的长案整理文牍,高宗庭进来,先回房休息。 “虞家子侄有什么打算?”林缚与高宗庭对席而坐,摸着铜水壶还烫着,帮高宗庭沏了一怀茶,他虽然惋惜虞万杲的伤逝,但毕竟没有什么交集,感伤自然不如高宗庭等人深,但眼下最关心的不是虞万杲走后,他带来的建安军残部怎么安置? 虽说撤到夷洲休整的建安军残部才剩三千余人,士气及战力都降到弱点,但经十年东闽战事血腥、残酷淘汰下来的老卒,以及李卓、虞万杲十数年来精心培养的大批武官,都是难得珍贵的财富。 最初奠定淮东军框架的骨干,不就是当年靖北侯所部被迫沦为流马寇的数十名残部吗? 一名优秀的武官,能很快带出一队精锐甲卒出来。 不要看撤出来的虞部才三千残卒,要能以此为框架,从工辎营抽调健勇补入,只要能给予充分的休整与编训,能很快建立起一支规模与战力都跟当年建安军媲美的精锐出来。 当然了,虞万杲的子侄及部将,若是一定要将三千残卒都带去江宁接受整编,淮东眼下要与江宁保持和睦的关系,于情于理于势,林缚都不能强行将人扣下来。 高宗庭现在算是林缚手下头号谋臣,林缚的心思,他当然清楚得很,将虞万杲的遗愿丝毫不差的转述给林缚听。 “这样啊,”林缚听高宗庭汇报过,放下悬着的心思,又问道,“宗庭,你以为怎么安置他们才好?” “唐复观等人留在淮东,文澄、文备去江宁也不会得到信任。他们要来明州守孝,江宁也不大可能阻挠,”高宗庭说道,“便暂时这么安排,过段时机,再劝他们为淮东效力……” “也好。”林缚说道,江宁这时候也小心翼翼的在揣测淮东的态度,防备归防备,但都不会在小事上搞什么纷争。江宁对淮东如此,淮东对江宁也是如此。 高宗庭又说道:“……三千残卒,或有人厌于战事,宗庭恳请大人答应他们或在淮东入籍为民,或归乡寻亲。愿为淮东效力者,普通兵卒,休整后可以直接编入崇城步营用来战卒;将官先编入战训学堂,卑职以为可以使唐复观为首、以陈定邦、胡乔冠两人为副,搭出一旅精锐甲卒的架子出来,再抽辎兵补入,然后可以调到乐清,择机开辟战场……” 高宗庭又建议道:“子忱有谋略,素给虞督所重,他也愿为淮东效力,卑职建议用他在浙东,专司与乐清联络,先让他对乐清的人与事熟悉,将来调刘文忠到淮东担当要职,杨子忱就可以代之在乐清主持政务……” “行,”林缚说道,“宗庭所言甚合我意,便照你说的安排,唐复观、杨子忱二人,先以指挥参军、典书在淮东行事,有合适的职务再另委之……” 淮东建军有自己的原则,虽然一心招揽更多的将臣为淮东所用。但要他们融入淮东,也要他们认同淮东的原则,这对彼此都是一个基础跟门槛。 ************** 为虞万杲在明州设灵七日,林缚每日都从百忙之中抽身去祭拜,除了招揽虞部诸人之外,也是对虞万杲的尊敬。 到第七日,才正式召见虞文澄、虞文备、唐复观、杨子忱等人,说及对虞军残部的安排。 虞文澄、虞文备,要携带虞万杲的遗表去江宁面见新帝;唐复观及此次随行来明州的其他建安军部将,林缚都分别委以指挥参军及军令官的将职留在身边,在夷洲休整的残部,由陈定邦协助杨子忱过去安排,再将武官抽调到崇州去做组建新军的准备。 黄河即将彻底冻结实,还不清楚燕胡在冬季展开的攻势规模有多大,以谨慎计,傅清河等人也不赞同仓促在浙南开辟战场。 万一燕胡在这个冬天就将河淮防线彻底打穿,大股兵马压到淮泗,淮东的兵力跟资源必然要向北线倾斜,届时南线在兵力跟资源上就会吃紧,仓促开辟浙南战场,反而会让淮东陷入两线作战的窘迫境地。 就算燕胡没有动作,也要等到明年春后黄河解冻,限制燕胡骑兵大规模向南渗透,才是开辟浙南战场的良机。在这之前,浙东要进行兵员及物资上的准备。 视察过浙东,林缚于十一月上旬又马不停蹄的北上淮泗,视察淮阳镇的防线建设。 ************ 刚渡过淮河,就遇到入冬来第一场雪,林缚在甲衣外披着大氅,眺望北地给大雪笼罩的天地。对农事来说,冬季的大雪给灭虫害,能给麦地提供水分,是桩好事。但随着大雪封境,天气愈发的酷寒,黄河及沿岸水系相继冰封,将给燕胡骑兵南下提供平坦的通道。 林缚在泗阳就停了一天,在数百骑兵的护送下,夹着风雪渡过汴水,直赴淮阳。 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淮阳军将赶到汴水西岸迎接,看到东面的骑队过来,当前是一员身穿青甲腥红大氅的骑将。 这时候还离得远,看不清人脸,孙壮指着当前那穿青甲腥红大氅的骑将,与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人说道:“那好像是我家大人……淮东军穿红氅子的人不多。” 刘妙贞有她的骄傲,坐在马上不动,眼睛盯着那从漫天大雪里钻出来的一点红;马兰头、李良都惊讶的应了一声:“哦!”忙下马来,怕失了礼数。这会儿前头的探马回来禀报,当前之人正是林缚。 刘妙贞这才下了马,牵马与众人徒步迎上去。 第102章 敌踪又现 过了栈桥,赶去淮阳城还有五十里,林缚等人已经饥肠辘辘,与刘妙贞等人汇合后,便靠着栈桥这头的烽火戍台歇脚。 戍台是一座十余丈见方的砖堡,平日由淮阳镇派一都队甲卒戍守、控制栈桥。 林缚随行护卫骑兵以及随刘妙贞出城来迎接的队伍,加起来有近千人。不要说马了,人进了戍堡都没有坐的地方,林缚也随便,就在戍堡外歇脚,风雪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斥候探马散出去,骑兵们一队队的散开来,用马在外围挡住风雪,在人避风侧取食料喂马、啃食干硬的麦饼;也以一都队为单位,架锅置灶,取雪烧水,放肉煮汤。 此行随林缚到淮阳视察,还有孙敬堂、李卫、高宗庭、唐复观、周普等人,与林缚、刘妙贞、马兰头、孙壮、李良等人一起,在风雪野外,围着烧得“叵叵”直响的大铁锅而坐。弥漫的肉香扑鼻而来,勾得人食虫大动。 淮泗物资紧缺,要安置这么多流户,野外蛇鼠都给人吃了干净,不过兵卒都按量供应肉食,取雪烧水,将腌干肉、腌干鱼洗净混丢到锅里,再摘采一些能食的野菜加入炖食,便成了艰苦行军途中最令人期待的美味肉羹了。 李良瞅着林缚端着一碗肉汤津津有味的喝着,心里觉得就怪,问道:“军中的美食,制置使吃来也有味道?” “怎么没有味道,合辄你以为我躲起来每日山珍海味不成?”林缚笑着反问,又认真的说道,“我啊,酒不大爱喝,李帅要喝,可以陪你几碗,但喜欢吃肉,红烧,比起羊肉,更喜欢猪肉。” 李良腼腆的笑了笑,马兰头凑过来说道:“这年头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上肉,贵人喜吃羊憎厌吃猪,故而江淮多养羊、少有养猪的,唯有家里稍富裕的人家,才养一头猪年尾杀解馋,倒只有淮东境内大规模养猪……” 林缚知道马兰头是有疑惑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笑着回他:“我这个‘猪倌儿’的绰号可不是给白唤的,我在江宁就养猪出名――那些富贵人只晓得羊肉比猪肉好吃,不会算细账,”林缚掰着手指头跟马兰头算账,说道,“一头羊从年头养到年尾,只能杀三四十斤肉,一头猪能杀出三四倍的肉食来,猪下水也能食;油能烧菜制蜡;猪皮制甲勉强差些,但制靴、、制衬甲、制皮带,都很好用;猪鬃能制刷子、猪鬃刷子是好东西,制船要抹桐油,用猪鬃刷子又好又快;猪圈养垫干草能沤肥,一头猪肥一亩田足矣,少说能多种出一石米粮……换作马帅,会因为羊肉吃起来口感好些便弃猪养羊?” “换作我也养猪……”马兰头爽朗笑着回道。 “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说的比唱的好听。淮东的官员将领,我跟他们说:不要跟我谈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让你治内不能饿死人,就是最基本的仁、最基本的义、最基本的德;都说天灾人祸,人祸就是最大的背德,”林缚又说道:“关于物资分配的问题,现在淮东的物资也很紧缺,所以才在军中分等级供应。军官操劳更甚,所以会有一些额外的军官物资补贴,但也有限。做这些安排,根本的出发点是保证部队的战斗力,更好的安民靖土,不是培养官老爷的作风――谁的贡献大、谁的功劳高、谁勤勉用心,都就能得到更好的保障。要是不做到这一点,岂不是打仗时大家都要缩到别人后面去?” 诸人皆笑。 即便是近一年来,得淮东支援渡过困境,接受招安编为淮阳镇军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步入正轨,马兰头、李良等将,对淮东存有感激之情,但对林缚本人也是是敬畏有余而难有亲近之心。 毕竟此前只见识过林缚在战场上的凌厉手段,而林缚本人在淮东的声望已经高达无人能够取代的地方,即使马兰头、李良等人仍然心存警惕,但仍以仰视的心态来看林缚。 林缚此来淮阳视察,马兰头、李良等人也是颇为意外,即使有感于林缚对淮阳镇的信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要如何接近,才能算合乎分寸,却没想到林缚说话从语气、方式以及所说话的内容,都让他们觉得平易近人,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虽无山珍海味,但在野外冒着风雪围着一锅肉汤,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畅怀欢谈,令高宗庭颇为感慨。 林缚要来淮阳视察,高宗庭是持反对意见的,毕竟在一年之前,大家都还严重对立的两方,就算眼前,淮阳军镇仍保持相当的独立性,仅名义上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谁能保证淮阳镇诸人就一点野心都没有? 算着时间过栈桥在野外就餐,也是高宗庭筹划,就是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观察淮阳镇诸将有无异常――看到眼前此景,高宗庭才晓得有人是生来能得人心的。说到得人心,无非是要清楚别人需要什么,而自己能给予什么,权谋太多、太细、太诡,反而不能算好事。 不过这顿野餐吃得也不能算平静,林缚喝过肉汤,与诸将站起身活动腰腿,骑兵牵着马散开列队,打算继续前行时,淮阳方向就有探马驰来,在淮阳城北发现有渗透进来的燕胡前哨…… “十五人一队,穿皮甲、持刀弓,皆双马!”林缚接过刘妙贞递过来的信报,看了看,说道,“倒是标准的燕胡游哨……”他也不多说什么,要是刘妙贞连几支渗透来的小股燕胡游哨都应付不了,也不枉为近一年来往淮泗投入这么多资源。 “放他们进来,打痛他们几次,才会变老实一些。”刘妙贞下令道。 燕胡游哨皆双马,又精骑射,若是在他们越过防线之前就派兵拦截,顶多将他们赶跑,很难咬住他们的尾巴打。将他们放进来,两路或几路骑兵夹击,就能狠狠的咬他们一口,几次下来,就能让燕胡游哨变得老实一些,晓得淮阳防线不是除了城池就能任他如入无人之境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淮阳镇的骑兵数量很有限,对面燕胡袭扰性质的游哨,也只能用骑兵拦截或迂回包抄;步卒出去,根本连人家的尾巴都咬不到,还可能给诱入对方的埋伏圈里去。 淮阳镇军在去年最艰难的时候,即便是最珍贵的战马都杀了维持人命,刘妙贞手里仅有的近千名骑兵精锐,也都改为甲卒。 淮东普通骡马倒是不缺,也支援淮阳镇军好几千头骡马,但过去一年里淮东从海东地区也引入优良战马也不足三千匹。 周普三月率骑营北上支援津海,撤回来时,人员伤亡倒是不大,但马匹的折损率超过四成,叫周普痛心得嗷嗷直叫。骑营撤回崇州休整,又从津海营等部挑选一批骑术精湛的将卒补入,兵员扩充到六营,但战马仅补足到三千匹,连一人一马的标准都做不到。 除了各步营的斥侯探马用马补充了一些外,林缚也是尽最大可能的给淮阳镇调拨了五百匹极为珍贵的优良战马。 就在淮东拨给的五百匹优良战马基础,另外从普通驮马里挑选一些健壮、脚程好的,淮阳恢复了两营骑兵编制。 由于战马太珍贵,要不是林缚过来,刘妙贞宁可放燕胡游哨进来用弓弩步卒抄伏拦截,即使是将敌人惊走或损失一些步卒,也要比折损宝贵的战马更能让人接受。 在淮阳、在汴水西岸,过去半年时间里,淮阳镇与淮泗工辎营尽可能修复残存的土围子作为流户的安置场所,小股游哨渗透进来,民众可以避入土围子,倒不怕会给造成大多伤害。 当然了,燕胡游哨三五十人试探性的渗透淮阳防线,这边出动骑兵拦截,虽说容易拦回去,但避免不了战马的折损。有时间骑兵在马上对射,损失最惨重的不是人,往往是跨下目标更大的战马。 燕胡获得战马容易,淮阳镇却将五百匹战马当成宝贝供着。 而且当燕胡游骑的规模达到三五百人,这边即便将骑兵全部派出去拦截,即使是硬拼硬,都未必能确保获胜,那时将更头疼。 反而燕胡骑兵进来的规模再大些,倒可以出动步卒进行拦截了。毕竟大股骑兵即使是在行进时,拉开的队列、展开的范围也会极广,很难保证侧翼不给步卒咬到。 刘妙贞这次要保证林缚此行不会给渗透进来的燕胡游哨干扰,除了下令淮阳城里的骑兵出动包抄敌骑外,还将随行到汴水河西岸迎接林缚的三百余骑兵都交给李良率领,要他在前方散开阵形,确保不会有燕胡游哨撞进来。 “陶春跟梁家吃狗屎的,真还要我们替他们擦屁股……”李良对河淮防线让燕胡游哨漏进来,十分不满,愤愤不平的说道。 “我这次带来的骑兵不多,但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林缚笑道,将孙壮唤到跟前来,将随行护卫一营骑兵交给他率领,协同淮阳镇拦截渗透进来的燕胡游哨,又与刘妙贞、马兰头说道,“你们若是愿意,我从崇州再调一营骑卒过来交给孙壮率领,协助你们拦截燕胡游哨,不能让淮泗的虚实给燕胡轻易的摸过去……” 由于资源有限,而淮泗要安置的流民太多,除了淮阳地区的流民都能避土围子外,在汴水河东岸,在睢宁与宿豫之间,更多的民众为了垦荒种田方便,都在野外搭棚户为居,一旦让小股游哨渗透进去,伤亡就很难避免。 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流户势力又要往南涌,造成新的动荡。 林缚这时候还顾不上怜惜战马的损耗,更多的是要争取时间,当数百计的土围子、防堡、防寨横亘在淮泗之间,燕胡便是数万骑兵打来,也只要硬拼硬的一路啃过去,休想在淮泗范围之内再打迂回包抄的战术。 至于这时有燕胡游哨漏进来,林缚估计也是陶春所管辖区出的漏子。 梁家手里有些骑兵,经营平原府、济南府也有三年时间,拦截少股游哨渗透的能力还是有的。陶春手里仅有的骑兵甚至满足不了最基本的探马要求,又刚刚整军退到大梁,燕胡游哨要是从长淮军辖区漏进来,最不让人意外。 比起此时出现在淮阳城北的燕胡游哨,林缚更关系燕胡向临淄、青州等地渗透的游哨,很显然,青州军防范燕胡骑兵渗透的能力,比长淮军还要差好几截。g!~! 第103章 淮阳防线 林缚等人在入夜前进入淮阳城,淮阳城外已经看不到燕胡游哨的踪影。 燕胡游哨没有越过防线给淮阳军派骑兵迂回包抄的机会,在淮阳城北稍接触就往后退去。倒是有少量流民往南涌来。 入夜前,雪倒是停了,凛冽的寒风还在呼呼的刮着,吹面如刀割,看着刘妙贞带着青铜面具,林缚心里暗想:难怪脸上没有风霜之色、白嫩如婴。 “北面怕是有大股的骑兵藏着!”周普蹙着眉头,对燕胡游哨稍接触即退,颇为不解,猜测北面某处藏着较大股的燕胡前哨骑队,坚固整饬、防备森严的淮阳城令他们不敢轻易往纵深渗透。 黄河从潼关出来,几乎是以直线东流,在过大梁之后,才大折向、往西北而行。 长淮军撤回到黄河南岸,即使在北岸还占着几座城池,但由于兵力有限,实际从整个太行山南麓到黄河北岸之间,就都变成燕胡在晋南兵马的控制区。 从太行东南麓越过黄河到淮阳城北,直线距离才四五百里,一路过来河流冰封,一马平川,几乎没有什么遮挡。 原先这一区域,人口密集,大量的村寨、屯堡以及地方上的乡兵武装会成为阻拦燕胡探马往纵深渗透的阻力。持续数年的战事,这一区域几乎给打残,丁口十存一二,村塞给摧毁、乡兵势力也给摧残殆尽,燕胡探马只要越过黄河沿岸薄弱的防线,进到河淮腹地,几乎就进了无人之地。 陶春率部退到黄河南岸,兵马扩充到四万人左右,左右展开的防线约三百余里。相比较当年大同镇六七万兵卒守六百里防线,在兵力上倒不太弱。只是当年以大同城及边墙为核心,依险峻地势建有四百多座堡寨,才构成完整的大同防线,能有效防止小股敌骑的渗透。 陶春撤到黄河南岸,黄河到冬季一冰封,仅有几座残城能集中驻守,防渗透的能力自然薄弱。就江宁给陶春所拟定的战略,也是冬季坚守城池,防备燕胡越河夺城,待黄河解封之后,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没有落脚之地,自然也只能退到北岸去。 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在河淮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驿站、塘铺以及滞留乡野的民众,由于没有坚固的堡寨可以依来防守,都成为渗透进来的燕胡探马袭掠的目的。 河淮地区刚刚才稍有些起色的耕作,便又都给摧残了一遍。 就燕胡骑兵的作战方式,很可能三五百骑一队越过黄河防线往河淮纵深渗透,再分散袭掠、侦察,遇到阻力再退回集中,伺机而动。 燕胡探兵渗透进来,河淮之间薄弱的传驿塘铺就靠中断,没有北面的消息传来。但要验证周普的判断也很难,今日就有数百名流民越过防线南下,派人去详加盘问即可。 派人去盘问进城的流民,果然问得在前天入前有大股胡骑围攻鄢陵的消息,只是鄢陵城池完备,城里有千余守军,胡骑未得,即行散去。 综合盘问来的信息,确认在淮阳北面的胡骑约有四五百人规模。 “这股骑兵离淮阳不会太远,是不是将骑营派出,趁夜往北搜索,狠狠的打他们一下?”马兰头询问刘妙贞。淮东大量的资源投过来,现在就有大股的虏骑潜伏在淮阳城北,要是无动于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好……”刘妙贞点点头,不主动出击,过来缠扰的虏骑会越来越多,反而麻烦,又惩询的看了看林缚。 林缚跟孙壮说道:“你参与往北搜索敌骑,”又与刘妙贞、马兰头说道,“往北搜索的范围不要太深,以百里为限,分两股或三股包抄搜索,途中汇合及联络地点方式,出发前好好商量一下,制定一个详细的方案……” 淮阳镇军有两营骑兵,一营较为精锐,从左翼搜索,一营马匹质量较差,以稍缓的速度走中路,孙壮率淮东骑营一部从右翼往北搜索,途中约定两个汇合点,即带着骑兵牵着马出城北上。 骑营出城去,林缚也未下城墙去休息,而是视察城池建造情况。 相比较一年前的残破土墙,淮阳内外两侧都包覆了城砖,墙基也进行加固,更加重要的是对旧式城郭的改造。 旧式城郭防御小股敌军以及短时间的强攻,有稍好的适应式,但随着大股敌军长时间的攻城围城,其攻城方式也将越来越多样化并且重型化,旧式城郭就会暴露出一些致命的弱点来。 新改造的淮阳城,在大城与外壕之间,建一道高厚的羊马护墙,在主城墙内侧又挖内壕,或称里壕,在里壕内侧又称一道厚墙,形成两壕三墙的复式结构。废除城楼、瓮城,外建护门墙,城门洞建三层圆木凿眼坚门;里外壕废吊桥,改建固定实桥;城墙四角改角为弧,改城上垛口墙为平头墙,废除马面墙上的敌楼,改建护墙。 为了加强淮阳城以及汴水西岸、与淮阳城犄角相依的汴河城,工辎营从淮泗募健勇为辎兵近三万人,取土造窑,前后共烧制两百余万块城砖;耗用木料,几乎将淮阳城周围二三十里的树木砍伐一空,还对淮阳城南的南湖与汴水沟通的水道进行挖深清淤。 淮阳、汴河、睢宁、宿豫四城,构成淮安与徐州之间长达两百四五十里的一条坚固防线,淮阳城露在外围,自然承担的压力最大。 当然这条防线仅有这四座城池还是薄弱的,毕竟没有太多的野战骑兵去堵城池间的空隙。当敌军大股骑兵逼来,精锐步卒出城的活动范围也很有限,这四城之间还要修筑大量的防寨填堵漏洞。 当然防线最终是否稳定,城池、防寨倒是相对次要的因素,关键还要看守御防线的兵马是否精锐,是否有坚定的作战意志跟决心。 为加强淮阳镇军,普通军械不算,淮东在过去半年时间里,仅铠甲就拨给淮阳镇军三千套。 淮阳镇军前身就是缩编后的流民军精锐,三万兵马,铠甲也有五六千套,披甲率甚至不差过新组建的普通镇军。 淮东陆续补足三千套优质铠甲,使淮阳镇军披甲率提高到三成以上。像董原控制的浙北军、邓愈控制徽南军以及陶春控制的长淮军,就以披甲率来说,甚至都达不到三成。 此外,淮东还给淮阳镇军提供步弓、臂张弩、蹶张弩等两千余张,飞矛盾车五百余辆、床弩百架、含蝎子弩在内的轻重型抛石弩百余架。 长达一年的米粮充足供应以及到后期淮东每月还给淮阳镇供应以腌肉、腌鱼为主的肉食十五万斤,使得淮阳镇军将卒的体能得到充分的恢复跟加强。又有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一批经历残酷战事淘汰出来的将领――到这一步,淮阳镇军已经能够精锐戎卒了。 高宗庭心里暗想,大概也是淮阳镇军这一年多来、有如洗心革面的变化,才让淮东真正得到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招安将领的信任吧?很显然,江宁仅凭借封官加爵的简陋拢络手段,是无法跟淮东争对淮阳镇军的控制权的。 是夜,一边等候出城搜寻的骑兵有捷报传回,一边与淮阳镇军诸将交流城池攻防的心得。 说到城池的攻防,阳信及津海守城战都有典型的意义,而在津海守城战上,最能看到燕胡在攻城战术上的进步与发展,投石弩及其他大型攻城器械的利用,使得津海军在近半年时间里,付出过半数的伤亡。 高宗庭长期在津海协防,他本人对战术、军略又有研究,自然是由他来向淮阳镇军诸将介绍津海守城战的得失。 淮阳镇军诸将在近半年来,由于兵甲、军械及物资都得到充足的供应,自视迈入强军之列,难免会有邀战夺功的轻率心思。故而林缚更需要将燕胡诸军的关系跟淮阳镇军诸将讲透彻。 军将没有士气不用,但是士气太盛,又难免会轻率用兵,徒增不必要的伤亡。 想当初江东左军北上勤王,能取得那么大的战绩,主要也是利用东胡人轻率轻敌的致命弱点,狠狠的咬了他们几口,才彻底的将江东左军的士气打出来。 林缚可不想同样的教训发生在淮东军或淮阳镇军身上。 淮阳防线虽然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得到加强,但一旦燕胡主力突破第一道防线,有十万以上的兵马集结到淮阳的正面,淮阳承担的压力不会比津海军在守津海里承担的压力轻多少。 虽说强攻津海,燕胡也付出多一倍的伤亡,但燕胡主要驱使新附军攻城,激烈而残酷的攻城战事,反而有利于燕胡整合错综复杂、战力参差不一的新附军势力,使新附军将卒丢掉迟疑反复的心思,从此死心踏地的替燕胡卖命。 林缚一直强调肉食对将卒战力的重要性,胡人多食肉,相比较汉人,在体能上有着较为明显的优势。 也许燕胡在占领北地后,能直接掠夺的米粮有限,但是在占领燕京后仅从王室宗族那里就能搜刮来的大量金银财宝以及大量的皇庄田产,就可以从地方豪户里购买米粮,还可以从燕西购进大量牲口补充肉食,新附军的补给相对是充足的 而燕胡攻伐,多纵容杀戮劫掠奸/淫,又能将人性里凶残嗜杀的一面释放出来――新附军往往能表现出比以往更强的战斗力,实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然,在燕胡大肆攻伐北地之时,守河淮一线的梁家及长淮军都选择旁观。在河淮一线有着十数万较为完备、休养较为充足的兵马,而江宁又最快的速度建立相对稳定的政权,这两点也是燕胡在攻陷北地之后没有仓促南下的主要原因。 也许在这个冬季,燕胡都不会有大的动作。 至少在对梁家、长淮军的战力及抵抗意力有较为准确的判断之前,燕胡不会在北地根基未稳的情况下就仓促用兵,但是青州的薄弱太过明显。 即使燕胡这个冬季在南线的主要任务是试探整个河淮防线的坚固程度,破坏河淮内线的生产,也许会将重心主要放在东线…… 林缚实在不晓得青州诸人如何应对当前的困境。 第104章 冬季攻势 (求红票) 孙壮、李良各率一部骑兵,趁夜潜行,在芒砀山东北麓捕足到这支渗透到淮阳一线的燕胡游哨的踪迹。 芒砀山是豫东平原的制高点,山势倒也不高,错落突兀的在永城县境内散落十三座山头,也就四五里的纵深,包括芒砀山里的夫崖寨及附近永城县城都在近年来的战事里给摧毁。 永城县隶属河南,陶春改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江宁派来新的永城知县等官,从陆续返乡的民众里招募丁壮,拉起一支两百人的县兵队伍,连枪矛都不齐全,更不用说有能力修缮残破不堪的城池了。 虽说林缚一直都觊觎芒砀山比淮阳更好的筑城地势,但没有正当的名义将淮阳防线往西北再延伸四五十里。 永城县在昨日入夜前给这支渗透进来的燕胡前哨精锐攻破,城里好不容易聚集的三五百户人家,遭受屠戮,仅有少数人逃出来。 虏骑在永城县肆掠过之后,也担心暴露踪迹引来南朝兵包抄,趁夜转移到永城县东面的芒砀山夫子崖残寨里休整。 摸到敌踪,孙壮与李良先联络上通过气,看着天色已亮,虏兵很可能在天亮之后就会转移,不等中路的骑兵过来汇合,就分从西南与正东两个方向包抄芒砀山夫子崖残寨。 虏兵哨骑布在十里之外,稍接触就吹响警哨往回奔逃。孙壮率部赶至芒砀山东北麓,在清亮的晨光里,就看到四百余骑虏兵从夫子崖残寨里驰出来,散开来有两三里方圆。 淮东骑营皆是弓马娴熟的老卒,敌骑冲来,四散往东北而走,封住敌骑北逃路线;敌骑收缩,便展开来咬上去,等待李良率部赶来围攻之。 李良率部赶来的蹄声渐近,虏兵迫切突围,窥着方向,从夫子崖北面的空隙钻去,即使将侧翼暴露出来也在所不惜。孙壮当然也毫不犹豫,率众往虏骑露出来的侧翼咬去,接近后,弓弩攒射,千百支箭如急雨而下,又如飞蝗过境。 双方都是披甲轻骑,都在对方的射程里,就要看哪一方射出的箭矢更密集、射击形势更好。第一轮对射中,孙壮所率淮东骑营从侧翼扑上来,自然占了很大的优势,射得敌骑纷纷落马。 虏骑无力恋战,只想借马匹的优势冲出包围圈。对虏兵来说,学马贼的方式深入敌境游走,一般只攻击威胁不大的目标,不然就算多几个伤员,也是前行或撤退途中极大的负担。在看到合围来的南朝骑兵人数明显占据优势,虏骑自然是以突围为先。 然而虏骑的第一次突围是假,是诱孙壮率部去追。第一阵箭雨射过,虏骑侧翼就像隆起一块似的,有一队人马飞快的分出来,借着马速,斜斜的驰过一条弧线,雪亮带弧度的战刀高高举起来,直接过来冲击孙壮的左前翼。 淮东骑营也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咬着虏骑的侧翼,一队由孙壮轻率迎击反扑过来的虏兵。 一般说来轻骑兵的标准穿配是骑弩、骑弓与轻而狭长的马刀,虏兵游哨也是弓刀装备。没有步卒随行,孙壮在马上无法同时兼用大弓跟马槊。 孙壮骑在马上就能用步弓平射,别人用弩射一箭,他已经射落三人;看到有股虏兵反扑过来,他当下收了大弓,拨出比马刀长一尺有余的斩马刀出鞘,夹马腹与反扑来的虏兵直撞去。当前一敌,彼此斜过马头,举刀对磕,将要错过去之时,孙壮在电光火石之间以刀柄横击那人的侧腋,那人虽也是燕胡勇锐,但吃不住这一下重击,身软将倾,给随后驰至的淮东骑卒拿刀在脖子上补了一刀,血从颈脖子喷出来,有四五丈远…… 两队骑兵很快就对冲过去,孙壮也手快,也只来得及杀死三人,有两人还幸亏后面人帮着补刀。 虏兵看到所遇南朝骑兵战力甚强,不敢再逞强对冲,拨着马头往四处散开。孙壮归刀入鞘,再取长弓在手,专找穿厚甲的虏将射其跨下之马。虏兵也是这个心思,他们中也有许多能在马背上用长弓的好手,一炷香的时间,孙壮跨下马便给射杀了三匹。 淮东骑兵一人一马,普通骑兵给射了马,拿刀弓跟在其他骑兵后杀敌,孙壮是主将,左右随扈自然会将马让给他骑,他们则近紧其侧掩护杀敌。 李良率部赶来,虏骑不敢再纠缠,便拍马逃散,李良从侧翼冲了一阵,但虏兵马多,又休整了一夜,还是给他们大部逃走。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淮东与淮阳骑兵便合计伤了三十多人。 不管是淮东骑营还是淮阳骑营,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身上至少也穿轻便合甲,箭伤、刀伤,都难伤到要害,只是有两人给射落马后给敌骑践踏而亡。 不过虏骑急于逃窜,有些落地的伤兵来不及救,战后收拾战场给这边砍了三十粒人头,还捉了七八名俘虏,算是一场不错的小捷,至少叫这一股虏骑不敢再在淮阳城附近转悠。 将斥侯散出去,孙壮与李良就地休整。 好些伤马要就地救治,才不至于废掉,所以要等淮阳镇派步卒过来接应。 人伤得少,马伤得多,幸亏还收拢到虏骑遗弃的四五十匹伤马,不然李良、孙壮都会叫苦不迭。 待到午时,刘妙贞亲率四营淮阳镇步卒赶来支援,林缚、周普、高宗庭等人也随行到芒砀山察看永城县给摧毁、屠戮的情况。 在河淮之间,除了极少数城池在战后得到修整,大多数城池都跟永城县一样,兵卒孱弱、城池残破,燕胡游哨像马贼一样渗透进来,便抵挡不住。 要是不黄河沿岸的防线不能将漏子堵上,不能防备小股虏骑的渗透,内线的生产恢复自然是谈不上,便是粮秣输送也会大受影响,进而使得长淮军想在北面守住几座城池也会变得困难。 永城县给屠了个干净,反而没有人站出来拦截淮阳镇军在芒砀山建立前哨。 防线的意义不仅仅只是要求将卒守住城池防寨,还要有出城野战将敌拦截于区域之外,使防区内的生产不受到破坏。 虽说给淮阳镇军配备了大量的飞矛盾车,但在大股骑兵的威胁下,步卒依盾车出城,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必然要有一定数量的骑兵配合作战,才能有更远距离的出击能力,才能保证淮阳防线是严密而有效的。将更多淮东骑营调到淮阳来协同作战,也能增加彼此间的熟悉跟信任。 从永城返回淮阳,林缚就任孙壮骑军司所属副指挥使,专门负责淮东调拨淮阳的骑营,与淮阳镇军协同作战。 返回淮阳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叫人吃了一惊。 在九月之间,燕胡就调整军兵部属,分别在晋南、燕南两地,以本部精锐骑兵为核心,配备相当数量的燕西骑兵、新附军,形成以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为首的东西两线军团。 在林缚从明州府回崇州、再从崇州出发到达山阳之前,燕胡的晋南、燕南两线军团都是一起发动。叶济罗荣以步骑六万为主力,出泽州围沁阳,攻掠太行山南麓、黄河北岸的城池。 沁阳横亘在黄河北岸,也是黄河中游除郑州、大梁之外最重要的城池。梁氏祖居沁阳,梁习之子梁成翼曾任沁阳镇守,沁阳军也是陈塘驿兵败之后,梁家唯一能掌握的一支精锐。之后梁氏向河中、鲁西等地扩张,都是在沁阳军的基础上扩充兵马。 当沁阳军的精锐给抽空,虽然后期沁阳守军一直都没有低于十营甲卒,但战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在燕胡控制整个晋郡而陶春又从清河等地南撤到黄河南岸的大梁等地,梁家也知道沁阳在北岸很难独守。不过早在淮泗战事之后,梁氏夺得济宁之后,就将在沁阳的族人迁往济宁、济南等地分散安置。 这次渗透到淮阳一线的这支虏骑前哨,便是燕胡西路围沁阳兵马分出来的远哨,由于过了大梁之后一路没有遇到强力的拦截,便一路南下,直到在淮阳城外吃了亏才返回。 虽说燕胡出晋南的兵马主帅是叶济罗荣,但围沁阳的主将却是陈芝虎。 虽说渗透到淮阳一线的虏骑游哨,也就这么一支,林缚留在淮阳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的渡过,但从北线陆续传来的消息,却十分的不让人乐观。 鲁王密诏事件之后,梁家最终被迫上贺表,承认江宁政权,但对淮东的戒备之心大增。在北面防线吃紧的情况,梁家还派大将高延虎率一万精锐进驻沂南,增强对沂山南部、沂水两岸中上游地区的控制。梁家在防备淮东的同时,也彻底封锁淮东从陆路进入山东的可能。 柳叶飞出知登州府兼制登州镇军之后,山东半岛东部包括莱州在内,都在其控制之下,而青州诸人对淮东敌视甚深,所以淮东军情司的探马也很难及时的获得山东境内的消息。 阳信、平原一线的军情,绕走海路,比快马走陆路要耽搁好几天。 东路的消息传到淮阳晚了好几天,形势却更叫人担忧――叶济多镝撇开平原府,以两万步骑围住阳信,约两万精骑绕过阳信,向临淄、青州境内进袭…… “燕胡虽说没有在这个冬季一举突破河淮防线的计划,但也没有任河淮防线继续加强的意思……”面对从北线陆续汇合来的消息,林缚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有如当年燕胡绕过燕北防线进袭燕南、晋郡一样,燕胡这次又是故计重施,偏偏这边还无良计应对。 p:纵横推出一个“做任务免费得纵横币”的活动,现在起通过参加活动,点击对应入口进入任务页面,按照规则完成任务即可免费得到纵横币奖励;地址如下 有些兄弟会觉得拿到纵横币没有意义,其实可以给俺捧场,哈哈。平时我不要大家充值捧场,但既然纵横推出这样的活动,有闲工夫的兄弟就不要浪费了机会。我也在这里厚着脸皮求一回捧场。a!~! 第105章 陷阱 (求红票) 十一月下旬,刘庭州、肖魁安从涡阳赶来淮阳见林缚。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后,刘庭州晋升左佥都御史兼领淮东、淮阳、徐州三镇军领司,成为新帝登基后最受重用的地方府县官员之一;肖魁安也率部从沭阳移驻淮阳西面的涡阳。 与津海涡水河不同,在河南境内,也有一条涡河,又名涡水,在汴水西侧,与汴、泗两河,同为沟通河淮的重要水道。 涡水源出大梁府南的通许县,一路南下经鄢陵、涡阳(旧属淮阳府),经涡口入淮。渡淮即为淮西重镇寿州,历史著名的淝水之战即发生于此。从寿州沿淮河东进,即为濠州、泗州,从寿州沿淝水南下,即为淮西区域的重心庐州。 在整个河南都给打残的情况,肖魁安所部移驻涡阳,加强淮阳西面的军事力量,加强对淮西的外围屏障很有必要。江宁在十月上旬下达调令之后,林缚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但就江宁或刘庭州的意思,都希望肖魁安所部能脱离淮东军步军司北军序列,在淮阳西设另设一镇。在这桩事情,林缚却没有松口。 大雪满天,从涡阳一路过来,就没有稍停过。 刘庭州艰难的从马背爬下来,肖魁安过来搀扶他。 “魁安,你如今也是一方大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你想的那般无用……”刘庭州落脚站在雪地上,笑着说道。他嘴里虽这么说,但身子毕竟远不如肖魁安身体强壮,骑马赶了一天的路,站在地上脚都发软,要不是肖魁安搀着,真要一屁股坐地上。 淮阳镇这边迎接的官员说道:“禀告刘大人、肖将军知道,制置使与诸军将今日去汴河视察军塞去了,入夜前能赶回来,要刘大人、肖将军在馆驿稍作休息……” 刘庭州点点头,说道:“本官省得了,待制置使回城,烦请通告一声……”这世头想做一番事的,哪个到处奔波劳碌?刘庭州也是从江宁匆匆赶回来见林缚的。再说林缚已是当朝屈指可数的权宦,刘庭州也不敢奢望他会在城里等候自己过来。与淮阳镇接待官员寒暄片刻,刘庭州便与肖魁安及随扈进入馆舍休息。 “大人,就涡阳置镇一事,你觉得制置使会不会松口?” 进入馆舍坐下,肖魁安又与刘庭州讨论起此行的主要目的。 刘庭州轻叹一口气,说道:“林缚也是趋利之徒,怕就怕他提出的条件,江宁那边承担不了,这事就没法谈下去。” 不管肖魁安心在不在淮东,他麾下二十营兵卒都要接受淮东军司的辖管。剥离出去单独设一镇,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淮东的兵权,同时在淮泗地区增强了制衡淮东的军事力量。 要没有足够诱人的条件交换,淮东要是就此松手,怕是比地方府县都要软弱可欺。 虽说肖魁安的名利心不算太重,但也渴望能有独领一镇的机会。这时候琢磨不透林缚的态度,也就有些患得患失。 说了些涡阳置镇的事情,又讨论起近日来北线的战事。 “燕胡将当年破边袭掠燕南、晋郡的那一套用在山东,山东的压力很大啊。要是山东守不住,燕胡铁骑就忽拉拉的都压过来了……”肖魁安颇为北线的战事头痛。 “目前只是临淄、青州遭兵最重,顾家父子在青州坚壁清野,胡骑要攻下城池不容易,但想想当年的燕南,要是青州也给这么糟踏一番,北面的防线实际上只会更脆弱……”刘庭州忧心如焚的说道。 ************** 天地间飘着雪,林缚骑在马背上,吴齐打马从后面追过来,禀告道:“派去即墨联络的人回来了,青州方面无意放开胶州湾沿海的港口,认为只要坚决的执行坚壁清野的对策,集中兵力守住主要城池,燕胡迟早会退兵的……” “……”林缚轻声嘟嚷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吴齐没有听真切,疑惑的看向边上的周普;周普耸耸肩,他也没有听真切。 刘妙贞在旁边听着林缚的轻语像是在骂娘。 高宗庭从后面赶上来,没有听到林缚发牢骚,他只是就事论事的评价从胶州湾传回来的最新消息,说道:“面对燕胡强势的骑兵集团,坚壁清野是必要的,也是传统的战法。虽说燕胡今年在东路才出动四万步骑,更多的兵马要震慑住梁家在平原、济南的兵马不异动,青州军要守住几座关键城池不难,但任燕胡军在境内来去自由,损失也会极大!只怕明年青州军想从地方获得补给,将会比今年困难许多……” 即使清野工作做得再充分,还是有许多物资不得不就地毁掉或者留下来不能带入城池、塞堡之中。就算是贫苦民众寄居的茅草棚子给渗透进来的敌骑大片烧毁,也会让来年的民生变得更加艰难。 林缚对淮阳防线的要求是守城与野战相结合,既不能一味的守城,也不能图爽快的冒险野战。要依托坚固的城池,以守城与野战相结合,将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封锁在防线以外,尽可能保护内线生产不受干扰。 除非燕胡以压倒性的主力兵马推进到淮阳一线,淮东才会考虑在淮河北岸进行彻底的坚壁清野。 “梁家封住从陆路进青州的通道,顾家又怕淮东欺他们借机控制胶州湾――他们要硬扛,便由着他们去!”林缚气恼的说道。 就眼前所搜集到的情报,虽说燕胡在阳信城外集结的步骑超过两万余,但不过顾嗣元亲率守阳信的是青州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兵马,就兵力来说,吃亏不大。另外,阳信城近年来一直都得到持续的加强,城虽小,但要比西面的平原、济南更加坚固,而且之前阳信大捷对军民士气的鼓励影响至今未退――阳信防守形势比四年前要好许多。 只要顾嗣元守住阳信,燕胡绕过阳信进入临淄、青州境内的以骑兵为主,缺乏必要的攻城手段与器械,青州军尚有足够的兵力集中防线临淄、青州等重要城池,倒是不担心青州城池会像三四年前那样大规模的陷落,但是也阻止不了燕胡骑兵对临淄、青州郊野的掠袭跟破坏。 撇开之前的恩怨,林缚打算要青州对淮东放开胶州湾沿岸的港口,让淮东水军进入,并许淮东步营从胶州湾登岸,至少能压制燕胡骑兵不敢进入青州南部地区,替青州多保留一些元气。 虽说凡事以大局为重,但低三下四的拿热脸主动去贴,却给冷漠的拒绝,叫林缚心里如何不恼恨? 回到淮阳城馆驿,得知刘庭州与肖魁安已经过来,林缚便将他们召来说话。 “燕胡在河淮的战事,御营司诸相爷是什么意见?”林缚问道。 御营使、副使等职由诸相兼领,江宁对北线战事的意见以及淮东对北线战事的意见,都通过林续文及时反馈跟传达给永兴帝,林缚这时候是想知道刘庭州对此事的看法。 “江宁根基尚未稳健,需行稳妥之策。我临离开江宁时,蒙皇上召见,说北线当清野坚壁而拒守,不宜浪战行险徒耗国用。待熬过这个冬季,河淮等地的城池修缮起来,形势总会慢慢改观的……”刘庭州说道。 要河淮防线全面的执行守城与野战相结合的战术,也有些强人所难了,也许坚壁清野是当前较为合适的选择。 从林续文那里,林缚早知道江宁并不赞同淮东派援军进青州,一是相信青州军能扛住敌军四万步骑的压力,二是防备淮东势力向青州渗透――江宁只是命令梁家在必要时支援青州。 好吧,江宁与青州都抵制淮东相援,淮东想做好人也做不得。 青州诸人的生死,林缚也顾不得,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乱世,极个别人的生死总是微不足道,林缚只是担心山东半岛东部地区太轻易让燕胡夺去,淮东将来要承受的压力太大! 林缚心情不好,没有跟刘庭州谈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的事情,便端起茶杯送客,让高宗庭等人也都先回去休息。青州的事情,他们干着急也没有用。 “刘庭州按捺不住要谈涡阳镇的事情,你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倒不怕刘庭州回去睡不好觉,”宋佳坐在屏风后的榻上,腿上还盖着薄毯子御寒,手里抱着暖手炉,看着林缚蹙眉走过来,跟他说笑,“这年头对一心忠于元氏的大臣可不多见了,可得要让刘庭州多活几年……” 林缚挨着宋佳坐下来,将腿也伸到薄毯子里取暖,说道:“青州那边传回的消息,你知道了?” 宋佳也迟于林缚之后到淮阳的。淮阳镇以刘妙贞为首,林缚与她男女有别,平日里都是公事公办的谈论事情,无宜联络感情。再者刘安儿还有遗妾跟两个幼子在淮阳,也需要女眷接近,消除他们的防备之心――所以这次才让宋佳随后赶过来。 “知道了,”宋佳说道,“无论是江宁还是青州诸人,对这个冬天的坚壁清野策略都很有信心――怕是个陷阱……” “哦?”林缚应了一声,疑惑的看向宋佳,问道,“怎么说?” “青州诸人,对整体的坚壁清野策略有信心,但对守阳信还是万全的信心……”宋佳说道。 “怎么不足?顾嗣元可是带着五千兵马亲自守在阳信。”林缚问道。 “上一回阳信大捷是你打的,顾嗣元要想在青州获得威信,这一趟难道能用别人来阳信不成?”宋佳说道,“但看他们的兵力部署,临淄与青州都是以守住城池为目的,多余的兵力却主要集中在离阳信较近的渤海。多少能看出他们对守阳信的信心有些不足――当然,只要燕胡不继续往东线增加兵力,青州方面主要城池不大可能陷落,阳信也能守住,甚至会获得一些战绩。这样就将增强顾家父子守阳信的信心,青州军的主力将很自然往北倾斜,主要集结在阳信。你觉得一旦形成这样的势态,会有怎么的后果……” 第106章 顽固不化 燕胡在这个冬季对河淮防线展开的攻势并不强,即使是受兵最严重的青州,无论是江宁都是青州自身,都认为守住重点城池不难。但熬过这个冬季,形势会如何发展,即便是淮东也没有认真去思考、推演。 经宋佳将这个问题捅开来,林缚想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次日召集诸人讨论这个问题。除了刘妙贞、马兰头等淮阳镇诸将外,还将刘庭州、肖魁安邀过来。 讨论河淮防线的守御问题,毕竟不是淮东的机密,让刘庭州、肖魁安参与,也能通过他们,将淮东在河淮防线上的一些想法,传达给江宁众人。 有时候事情便是这样,要是淮东直接了截的将想法传达过去,江宁众人首先会琢磨淮东的居心何在。这么一来,淮东任何谏言在效果上都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促使江宁众人走向事情的反面。 “要是让我们替青州制定守御方案,应以临淄城为核心、以阳信为前哨,在临淄城北到阳信之间形成缓冲区。这一区域纵深有两百里,又是靠近渤海湾口。虽说地势平坦,事实上是个狭长的湖荡地形走廊。在缓冲区坚决的实施坚壁清野,确保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从缓冲区得不到粮草,只要前面守住阳信,又在临淄驻以重兵,保证一定的野战能力,基本上就能确保临淄以东、以南地区的耕作安全,不给燕胡骑兵渗透进来,”高宗庭分析道,“以临淄城为守御重心的好处,还能较好与平原府、济南府互为依托……” 阳信与平原差不多处在同一纬度上,居北,共同直接面对燕南的敌军。 临淄与济南差不多处在同一条东西水平线上,位于内线。 以这个守御方案为出发点,淮东推测燕胡势必要在攻克平原、济南之后,才可能对临淄、青州大规模的攻城掠地――而宋佳认为顾家父子很可能会在这个冬季过去之后,将青州军的防御重心放到阳信…… “待明年春后,若青州军主力都集结到阳信一线,势必造成头重脚轻的滞形,”刘妙贞与刘庭州对案而坐,分别坐在林缚的左右下首,说道,“从地势上来说,燕胡在燕南集结的兵马,对阳信城与平原城用兵没有很大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平原城背后有济南为依托,而本身兵力也相对充足,而一旦青州军集结到阳信,阳信被围,青州军在临淄将抽不出多余的兵马援救阳信。这么考虑,一旦青州军主力集结到阳信,很可能会让阳信成为是燕胡攻打的首要目标!” “将卒效用,守边御敌于外,梁成冲之守平原与顾嗣元之守阳信,岂能分什么先后?”刘庭州听着高宗庭、刘妙贞先后发言,认为他们本质上还是要维护青州,有以梁氏为壑、引祸水西流的意思,刘庭州对此颇为不满,反驳道,“青州与济南,唇齿相依――即便燕胡先攻阳信,梁侯及鲁国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缚头痛的挠了挠太阳穴,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刘庭州将道理讲清楚。 刘庭州要算一个能吏,但依旧摆脱不了他的局限性,这个局限性在大越官员身上体现非常明显。 要么软弱到底――江宁这次对河淮防线的要求,仅仅是要求守住重点城池,甚至明文禁止将卒出城野战,坚壁清野之余,彻底放弃城寨之外的乡野。一旦形势稍有好转,就反弹得厉害,恨不能在最前沿建立坚固防线,将敌军彻底的封在外线。 从根本上缺乏一个现实的、可执行的战略方案来。 这种局限性不仅在刘庭州身上有,在顾悟尘身上也很明显。 这种分歧表现在军事上,则分为外线防御与内线防御两种争议很大的战略方向。 在实力弱于敌人时,积极的内线防御是更为现实及妥当的战略方案。 以青州的防御方案为例,以临淄为守御重心,阳信为前哨,就是典型的内线防御。 阳信城小而坚,少量兵力也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固守。青州军主力集结在临淄城一线的内线腹地,就能迫使燕胡不敢放开手脚强攻阳信。 而阳信未陷,燕胡主力显然不大会冒险深入到临淄来跟青州军进行会战。 青州军将主力集结于阳信,就是外线防御思路。 要是实力强于敌军,毫无疑问,自然是要将兵力重心放在外围,与敌军针锋相对。但在实力弱于敌军时,青州军将主力集结在阳信,实际就是让燕胡在外围、不用太冒险就能获得会战的机会。 李卓的五年平虏策,整体上就是积极内线防御的思路。 林缚有时候会想,要是崇观帝在蓟镇军打下松山之后,不再冒进一心想着要打下辽阳城,而是接受李卓的建议,只留少量精锐与充足粮草固守松山,由李卓率蓟镇军主力退回到内线,继续维持内线防御的势态,形势就决不会是今日这般难以收拾。 林缚心里很清楚,不要说李卓当时为保证蓟镇军元气不伤,不肯冒进打辽阳,在那种势态下,换作他率淮东军主力去打辽阳,也逃不过惨败收场的结局。 很可惜,满朝文武自诩文韬武略者众,愣是没有几人能看出那是一个陷阱。 这时候,同样的陷阱很可能又将摆在青州诸人面前,燕胡很可能会诱使青州军将主力压到阳信一带――淮东派人去劝阻、解释,会有效果吗? 林缚对此毫无信心,听着堂下诸人议论纷纷,临了又与刘庭州说道:“江宁有意加强淮阳以西的防御,确保从涡口到寿州到庐州一线都有兵马守御。这个做法我能理解,也觉得很有必要。但如今江宁将肖指挥使所部调了过去,又不想让我插手西线的守御事,这算哪门子事情?肖指挥使还算不算淮东的军将,我还是不是淮东制置使?要是将肖指挥使从淮东军司彻底调出去,归御营司直辖,我也不问,但军械补给从此跟淮东绝小说~就来wa]po无关系,将卒家小也请迁出淮东去……此外,刘大人近来也无暇留在淮东,我看淮东以后的粮草钱秣,由支度使跟你汇报得了,也省得你几地奔波劳碌。” 刘庭州琢磨着林缚话里的意思: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军可以,但所部家小都要迁出去。这个几乎不能算什么条件,濠泗有大量的荒地可以用来安置将卒家小,同时刘庭州也希望如此,这样才能确保肖魁安所部忠于朝廷,避免以后有给淮东拿家小进行劫掠、要挟的可能。 除了这个之外,林缚所提的条件,就是要求将淮安、海陵两府的钱粮税赋并归淮东军司支度使(林梦得)辖管,由淮东支度使向总军领司汇报负责。 实际就是以后由着林缚在淮东自征自用。也就是除军政大权外,林缚要全面掌握淮东的财政大权。 刘庭州摸着下颔沉吟,说道:“此事非下官能决定,林大人或可上折子奏请圣裁。”他心里思量着:明州府的税赋数据是个秘密,已经给林缚完全控制,但淮安、海陵两府可供抽出来养军的钱粮税赋并不高。 在津海粮道断了之后,将明州、淮安、海陵三府的税赋都给林缚,也未必能养得兵马总数将近八万的淮东军。 从这个层面来说,由着林缚在淮东自征自用并不过分。但是,林缚一旦全面掌握淮东的军政、财政,淮东府县即使是受朝廷任命的官员,也将无人敢正面对抗林缚――从这种意思上来说,这对朝廷是大害,时日一长,淮东很可能会彻底的沦为给林氏割据的藩镇。 高宗庭所坐的位置,最方便观察刘庭州的脸色,见刘庭州迟疑不定,心想江宁即使晓得这是一杯鸩酒,饥渴难耐,也会迫切喝下去解一时之渴。 就淮东来说,让肖魁安所部脱离控制,并没有直接的好处。但将两府的钱粮税赋并归支度使统一辖管,少了刘庭州这一层阻力,则方便淮东将新政全面推进到淮安府,甚至可以从钱粮税赋一块,整肃吏治。 将肖魁安所部将卒家小都迁出去,一来表示淮东没有劫掠肖魁安所部的心思。再者淮西有大量抛荒地无人耕种,将一万多户丁口迁过去,能恢复淮西地区的农事耕种,也能淮东耕作用地紧张。 刘庭州带着模棱两可的态度离开淮阳。 就河淮防线局势的可能发展,林缚也只能秉书直言,能不能给江宁及青州听进去,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在刘庭州离开之后,林缚在淮阳多留了两天,也就南下渡淮去了淮安城,找淮安知府刘师度商议在淮安推动新政的事情。 不管如何,不管用什么手段,林缚明年春后一定要在淮安府全面推行新政。 不过外面的形势多么发展,从根本上,淮东的实力还要不断的增强。 海陵府全面推广新政将近一年时间,就府县税粮收入是还没有太明显的提高,扣除地方支用后,全年可抽出来养军的税粮(不包含崇州、鹤城等地),从新政前的三十万石提高到三十六万石。地方支用总计四十一万石,比去年持平,但收入来源迥然不同。 之前海陵府及诸县地方支用主要依赖于丁税、人头摊派及各种杂税。 新政推广,杂税包括市税、过税、矿税及工场作坊厘金征收比例大幅提高,并归由军司厘金局统一征收;减免丁税及人头摊派,减轻贫苦百姓的负担,地方支用主要来源于清查田亩所增加的田赋及官田收入。 以往地方支用除了胥吏俸银、维持地方兵备的开销以及各种差遣及工造事务外,还有大量就是给官吏贪墨掉。 在海陵府推广开去的新政,暂时看上去对淮东军司没有太直接的好处。但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林缚撤消海陵府军并入浙东行营军,又大力整顿吏治,地方上则能节余大量支用去做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修缮城池、建常平仓、修造道路等公共事务。 再者让大量钱粮节余留在诸县库仓里,也是受淮东军司控制,可以作为军储的重要补充。 “新政要推行下去,减赋、减税是官府的事情,我们要坚决的去做,还要求地方上田主大户对佃农进行减租。一年到头在地里耕作,连吃饭都成问题;一遇灾年,就要易子而食,就要饿死――换了谁心里没有怨气、没有怨恨?”林缚总是不厌其烦的跟下面的官员谈论新政的细节跟意义,对刘师度也是如此,“我看问题很简单,这天下什么事情再重要,都没有吃饭活命重要。外面闹得不可开交,不管是做官的,还是家有万贯的,兵乱来了,脖子挨一刀就是死,没有命贵命贱一说。淮东不能乱,要安定,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饿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淮东境内不会乱,有外敌进来,大家也才会有心思将齐心协力、抵御外敌。这个道理,我是逢人就讲,希望刘大人也能将这些道理逢人就讲。要让所有人明白,推行新政是一桩对大家都好的事情。甚至可以将那些家破人亡、逃到淮东的田主大户请出来,给大家说说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当然,有些人有抵触心,也很正常,这个不大惊小怪,可以慢慢的说服他们理解、接受。但是有人跳出来搞事,也绝不能手软。在崇城,衙门前那些囤积居奇、意图操纵米价的奸商,头脑砍了也不少……” “大人所言极是,江宁也有心仿效淮东推广新政,下官怎会不竭心尽力?”刘师度说道。 当然了,刘师度对江宁实行新政,并不怎么看好。江宁那边刚起了新政话头,就吵成一片。江宁官员里有几个不是大田主、大地主?不要说别人了,陈西言陈家就是暨阳县家有良田千顷的大田主。陈西言有心报效朝廷,捐了一万亩良田给朝廷养军,但是有这么高觉悟的官员毕竟是太少。 第107章 海攻 (深夜醒来码字,只求兄弟们手里的红票!) 十二月上旬,连续数日大雪天气,燕京城一派冰天雪地,素装银裹,掩盖掉几许罪恶、几许丑陋。 胡人刚入城的那阵子,燕京城里混乱一片,几乎每天都数以百计的人给胡人的弯刀砍下来,血淋淋的头颅就挂在马鞍上招摇过市。现如今,连前巷的进士老爷都做了胡人的翰林,糊口饭吃的小老百姓,还能赌口气跟胡人干到底不成? 大量流民给逐出燕京城,胡人要圈养马地,京营降军携家带口南迁,到河间、真定一带安置,数以万计的宫女、太监也给逐出燕京城。 给这边折腾了两下,虽说从九月后,陆续有数以万计的胡人迁进来,燕京城比以往还是要空旷许多。比起空旷的城池,燕京的粮价也陡然降了下来。 有些人不明就里,在茶肆酒楼议论,倒是觉得胡人皇帝比汉人皇帝不差;胡人入城以来,每日都会发生的欺儿霸女、侵田占宅的事情倒不觉得多么显眼。 皇城北极阁台基下烧有地炉,室外已是极寒天气。叶济尔穿着金丝绣龙的半截子夹袄,脸颊瘦陷下去,却给热气蒸得潮红,坐在金丝楠木制成的雕龙长案前,静心宁神的批阅奏章。 张协给赐了座,半个屁股搭了檀木椅的一角而坐。这个姿态坐着吃力,腰还要挺直了,再加上进来时以为禀过事就能走,没有将官袍子里的皮裘子脱下,这会儿额头热得渗出细汗来。再说给坐在对面的那赫雄祁拿怪异的眼神盯着看,张协坐在阁子里浑身如蚁爬一样难受。 “张协,”叶济尔抬起头来,问张协,“南朝入主燕京,除京畿、大同、宣府、蓟州各有军屯,在京畿、冀东内府圈占皇庄就有一百多万亩,并能从京畿、燕南、冀东等地能征粮秣,每年还从江淮等地调三百万石左右漕粮进京――便是如此,南朝维持京营及边军三十余万兵卒还尤觉得艰难。我朝将臣在辽阳时,对此颇为不解,觉得南朝人多粮足,怎么算也没有觉得天子王座能轮到我大燕来坐。有人还说,便是天子王座轮到大燕头上,也不要去做。光想着每年要筹三五百万石米粮才能将燕京维持住,便觉得这天子王座是桩极苦的差事。便是到现在,还有许多人如坠云梦里,朕问张卿,这其中是何故?” “皇上俭用爱民,将臣一体用心,孝愍帝差之千里也,”张协坐直腰,袖手而拱,江宁给崇观帝追谥,张协自然以谥号称旧主,说道,“前朝依制由内侍省辖管禁中,除宫禁外,内侍、宫女,凡三万一千二百余人,其中有品阶的内臣就近千人――仅这部分人用度折算米粮就需百万石。此外仅燕京城里需要朝廷供养的宗室子弟就有千余人,这一桩用度折算钱粮又是无数。京畿及三边虽有军屯,但也名存实亡。军屯给将官及将门豪户侵占去,军户反而成了给任意差遣的佃户,甚至比佃户还远不如。军屯收得粮草,大半都进入将门豪户的粮仓里,仅有少量充为军用,甚至弥补不了军屯糜费。这种种事,使得燕京每年虽有巨量粮秣、银钱运入,仍不足敷用……” 叶济尔边听边凝眉思考,见张协不再说,便开口说道:“你所说的种种弊端,至少漏说了三样……” “老奴聆听圣意……”张协以奴婢自称,甩拍着袖子走到堂前恭敬的跪下。 辽阳没有这些破规矩,那赫雄祁见张协装孙子跑到堂前跪下,他也不能继续坐在不动,起身要到堂前跪着听训。叶济尔挥了挥手,说道:“都坐着说话吧……张协你漏说了三样,一是入京漕粮要供养官员及家人,常常是几十口甚至数百口人指望一人的俸银吃饱喝足……” “皇上明察秋毫,老奴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张协回道。 叶济尔看了张协一眼。张协府上,加上护院的武卫,仆役差遣就有四百多人,其子张希同随宁王去江宁就藩时,随行就有仆役近百人。这些人,明面上靠张协、张希同父子的俸禄便能养活。 “其二,京畿、燕南、冀东等地田地兼并严重,而有功名在身的官员、士子以及功勋、宗室子弟,又大肆逃免丁税,使得燕冀之地数十县虽有良田数千万亩,然而能征得粮赋,甚至都不如江南一县之多……” “皇上明察秋毫……”张协忍着跪到堂前叩头的冲动,只是点头应是,额头的汗珠子快要挂下来了。 “就京畿诸县,粮草倒是不如想象中缺得厉害,入城之前,朕听说燕京一斗米粮要卖六七钱银子,而朕率大军进来,抄斩了几家缺心无良的粮商,这粮价就陡然降到两三钱银子――说起来还是奸商欺市。张协你今日为朕之右承政,汉臣之中,以你最尊,多少人盯着你看,这治政之手可软不得!有些事,你放手去做,朕在背后替你撑腰……”又叨扰了一些琐碎政事,叶济尔便让张协跪安离开。 “张协反复无常,而江宁那边又留着张希同没杀,汗王又授他权柄……”待张协离开后,那赫雄祁谏言道,叶济尔进入燕京后就改汗称帝,但他以及许多老将都还是习惯以“汗王”称叶济尔。 “……”叶济尔挥了挥手,不让那赫雄祁继续说下去,笑道,“我晓得好些人对我重用汉臣有意见,但是说到治政理事,我族又有几人能及得上汉臣?再说兵马,南朝在河淮还有二三十万兵马布防,城池又多,要不用汉军,仅凭我族子民,怎么够打?” 那赫雄祁心里轻叹一口气,便是将燕东诸部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召集起来,也不足三十万人,不用汉臣、汉军,在人手上根本就不足以驾御疆域广达万里的帝国。 “我召你进宫来不是为别的,”叶济尔转到正题上,说道,“罗荣与多镝对南征看法有很大的分歧,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我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南朝在河淮第一道防线上实际划为四镇,河中府梁成翼、大梁陶春、鲁西梁习梁成冲父子、青州顾悟尘顾嗣元父子,而他们这边针锋相对的部署了东西两路兵马:在晋南以叶济罗荣为首,兵力逐渐增加到八万步骑;燕南以叶济多镝为首,兵力增加也超过七万步骑。 虽说是兵分两路,从燕京这边也能调兵马支援前方,但真正要展开大规模攻势撕开南朝的河淮防线时,却要保持一静一动、一正以辅、一攻一牵制的原则,以免两线同时受挫而束手无策。 东西两路以哪一路为主,而南朝河淮防线前沿四镇,要先打哪一镇,仔细排一排就有八种主攻方案,有分歧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意见比较集中的方案,就是先打鲁西。 梁习、梁成冲父子所守的平原府、济南府比较突前,除了叶济多镝能正大攻击鲁西的正面,西路顺利攻陷沁阳后,可以出太行山东南麓,夹击鲁西的侧翼。 要说缺点,就是梁习、梁成冲父子在鲁王布有六万兵马,是四镇兵马最多的一路,兵甲战备,都比其他三镇要好出一截来;梁习、梁成冲父子占了鲁西约有三年时间,经营时间也长。 当然了,近年来除了在淮东军手里遭遇小挫外,大燕兵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梁家在陈塘驿一役里就给打得惨败而逃,而平原、济南也都在四年成功攻取过,军中诸将对梁习、梁成冲父子守鲁西的六万兵马倒是不太在意。 那赫雄祁心里想,要是汗王同意这一方案,大概不会召自己进宫来问策了。 那赫雄祁理了理思路,说道:“老奴以为应先打青州……” “哦,”叶济尔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什么理由?” “非是老奴吓破了胆,但觉得淮东很可能会是我大燕征服天下最凶恶的拦路虎,”那赫雄祁说道,“我大军围津海,淮东犹能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将津海三四十万军民从海路撤走,此事不能睁着眼珠子看清楚。将来只要淮东愿意,他们甚至可以一次从海路运送三四万精锐,在从沧南到松山的千余里海岸线上任意的选择地点登陆,威胁燕京。汗王令白山郡王率两万步骑驻守津海,或许是防备可能从淮东而来的海患。辽东是我大燕的根本,辽东两边皆是深沟大壑,沿岸容易给大船驻泊。我大燕尚能在沧南到松山之间部署重兵防海,但淮东决意从海路突袭辽东,我大燕要如何防备?” “这些年来,我大燕兵马所至,鲜有不克,迄今占了燕冀,兵马又是倍增,更是信心十足,大有席卷天下之势。除了王公大臣,军中大多数将领,也都以为当先克鲁西,再进河南。之后再分兵或从武关、潼关进克秦郡;或从寿州而下,卷席荆湖、淮西,进逼江宁,从此天下定鼎,”叶济尔说道,“若是能摧枯拉朽、一举而破之,倒也罢了,怕就怕陷在两淮之间拉踞反复――这恰恰非常有可能,两淮之间城池重叠繁多,江河湖荡密布,是水军争雄、马军疲弱之地,而南朝此时在两淮已有在做准备。无论是淮东水军或江宁水营调入准河,我大燕兵马想渡淮南下,机会渺茫。唯有走襄阳,先克荆湖,而谋东进江宁之事。然而,战线必然又会拉得极长。而到此时,淮东从海路出兵,对渤海沿岸及辽东东岸发动攻击,就会极为头疼!这天下没有那么好拿的……” “汗王明鉴,淮东势必成为我大燕劲敌,不能不提防备,”那赫雄祁说道,“奢家占据浙闽,本有席卷江南的可能。三月间给淮东从浙东登岸奔袭,虽说奢家在浙东一役里损失兵卒不多,却一战就露出疲态,什么原因?实际是给淮东一拳狠狠的打在腰眼要害上,受了内伤啊!汉人说,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我大燕也要吸取别人的教训……” 叶济尔示意那赫雄祁继续说下来。 那赫雄祁说道:“……先攻青州。青州军弱,易克,陷青州之后,则顺势东进而取登州。汗王虽说早在金州建了一支水军,但造船、打水仗不是大燕男儿的长处,金州水军的实力实在有限。得登州,俘登州水军,水寨、船坞、造船场、造船工匠等也一应俱全,我大燕便可据登州大规模建水军。初时,淮东水军强,登州水军弱,但从登州对辽东南尖的金州角,仅两百里海路,中间大小岛无数形成链状,择大岛险岛建水寨,命高丽水军就近相援,依之便抵抗淮东水军,可将渤海护在内线……其后可借山东为根基,西进打河南、南下打江淮,两相其便。” “两相其便?”叶济尔蹙眉琢磨着那赫雄祁的话,俄而又问道,“在诸将里,你是读汉书最勤奋的,不过今天说话,尤其的文绉绉,是什么原因?” “不是老奴欺瞒汗王,”那赫雄祁说道,“浙南都督奢飞虎麾下幕僚秦子檀与老奴偶有书信往来,秦子檀在书信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江淮形势。有些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淮东的海攻战法不可不防。老奴不知不觉,就将信里的话直接借用来……” “看来浙东战事之后,奢家真是给打到要害上了。”叶济尔轻轻笑道。 第108章 守淮攻闽 (求红票) 江宁也认识到仅仅依靠坚壁清野的策略,很难使河淮防线真正的稳固起来。 除了黄河沿岸的防线外,淮河沿岸的防线必须得到加固,这样才能让江宁不必直接面临燕胡骑兵的威胁。 林缚十一月下旬仅在少数扈从的护卫下视察淮阳防线,江宁对这个消息是有喜有忧。 忧的是,淮东对淮阳镇的影响力及控制力远远超乎之前的猜测,江宁及其他势力需要重新审视淮东的实力。单纯以军事实力计算,林缚无疑已经跃居领兵帅臣之首。 外藩强横而君权暗弱,对新成立的江宁政权来说,不能算好事。 但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拥护江宁政权的。虽有臣强君弱的远忧,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淮东对淮阳镇的控制力越强,淮泗防线就越稳固。至少在风雨飘摇的当前势态下要算是一桩好事。 招安刘妙贞、陈韩三守徐州、淮阳,以及加上淮东对山阳、泗阳、沭口防线的经营,使得淮河自洪泽浦下游的防线即使称不得固若金汤,也绝非燕胡步骑所能轻易捅穿。 在这一条防线上,陈韩三所部有两万精兵,刘妙贞所部有三万精兵,淮东在山阳、泗阳、沭口还有二十营直属精锐甲卒及数营水军,此外还有多达三万的辎兵部署在淮河北岸。 即使将陈韩三所部剔除在外,淮东在短时间里能在淮河下游地区动员七到八万的兵马用于防守。在正常情况下,燕胡绝无可能一下子将淮泗防线打穿。 相比较淮东,淮西北面的防御就太薄弱了。 十二月上旬,林缚视察淮泗返回崇州,江宁上谕也紧跟着到达崇州。 江宁准淮东所奏,裁撤鹤城草场司置县,委淮东军司所荐胡致诚为知县;委淮东支度使林梦得兼领淮东、浙东军领司使,许淮安、海陵、明州三府钱粮由军司自征自支。 与此同时,江宁在涡阳设镇,肖魁安以上骑都尉衔出领涡阳镇军,辖涡阳、寿州、濠州、泗州等县守戍事,设两淮军领司,刘庭州以左佥都御史出领两淮军领司使兼知濠州府事,将寿州、涡阳、泗州等县一并划入濠州府,加强淮西北面的军事防御力量。 “不管如何,到这一步,总算是将守淮防线的框架搭起来了,一年的辛苦总算有所得。只是河南、山东全线崩溃后,陈韩三守徐州又是极其不稳定的一个因素,淮阳承受的压力极大啊!”高宗庭站在全新的河淮防线形势挂图前,颇为感慨的说道。 林缚坐在楠木长案后,拧着头看身后屏风上悬挂的河淮防线图。 在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过南北长期对峙的局面,世人对“守江必守淮”的军事原则还没有深刻的认识。但林缚所经历的另一个时空,多次南北对峙的局势证明:一旦燕冀、晋郡形势崩溃,沿黄河组织的防线在面对北方优势兵力面前是极其脆弱的。 不把徐州考虑在内,淮阳镇位于整个守淮防线的居中、突前位置上,一旦河南、山东两地形势崩溃,淮阳必然要承担最大的军事压力。 当然,这一切也是早在淮东诸人的考虑之内,不然淮东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加强淮阳镇。 秦承祖说道:“就眼下而言,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河南崩溃之后,燕胡在理论上有一条从河中府经南阳、襄阳南下打荆湖的通道,但潼关、淮阳对这条通道形成夹击之势。即便燕胡顺利攻陷河南、山东全境,接下来要么西进潼关,占领秦郡,要么彻底将我们在淮河北岸的军事部署打崩溃,不然断无可能冒险从南阳南下打襄阳……” 林梦得说道:“燕胡近十年以来,就没有受过大挫,说不定会冒险一试。”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寄希望敌人犯错的侥幸思想要不得,淮东今后的工作重心要坚持贯彻‘守淮攻闽’的原则……” 林梦得讪然一笑,虽说他在兼领淮东军领司使后,在淮东的地位仅次于林缚、林续文两人,但他长于政事,军事谋略不是他的擅长,所以有侥幸想法也很正常。 一旦燕胡兵马在攻陷河南之后,在没有解决两翼威胁之前,贸然走南阳、襄阳南下征荆湖,淮东可以调水军主力北上扰袭燕冀,步营主力可以从淮阳出兵,拦腰切断燕胡南征大军的中路,必定能让燕胡吃个大亏――真要是如此,形势就会变得相对简单一些。 寄希望燕胡在战略上犯这种轻敌冒进的低级错误,淮东也要对“守淮攻闽”的策略进行相应的调整:放弃在浙南开辟战场、收缩对浙闽的攻势,积极在山阳一线储备战力,以期在燕胡轻敌冒进时打出致命一击。 当然,林缚、秦承祖、高宗庭等人的想法更为务实。 不寄望燕胡会犯战略上的大错,在积极建立守淮防线、做长期拉踞战准备的同时,以攻略浙闽为重心。在当前形势下,淮东要维持江宁政权稳定团结的局面,就不能在江淮内部进行势力扩张,内部不行,那就只能从奢家控制的浙闽地区获得更广阔的扩张空间。 而只有将奢家彻底打垮之后,淮东才能从南线将主力兵马抽出来,在北线对燕胡展开反击攻势。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淮东下一步就是开辟浙南战场。 林缚回崇州后,除刘文忠、左光英所率乐清兵马外,还以唐复观、陈定邦、杨子忱等人为首,以建安军旧部武官为骨干,从工辎营抽调健锐,组建新的浙南军。新浙南军暂编十营甲卒,已经在崇州开始编训工作,年后就会走海路开赴乐清。在汇合乐清军后,新浙南军将以乐清为基础,沿永嘉江而上,对守永嘉、瓯海的浙闽军展开攻势。 就在林?及登州镇将领就难说了。 “在青州失陷前,柳叶飞应该不会选择投降,”高宗庭说道,“不然的话,登州府将面临青州从陆路、淮东从海路两面夹击。但是青州失陷后,登州给封锁在半岛一角,没有退路,到那一步,与其指望柳叶飞能与淮东合作守登州,我相信他选择投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们得要有这方面的准备。” 林缚点点头,要高宗庭与秦承祖拟个预备方案来,也没有就此多说什么。 顾君薰即使能理解淮东选择放弃青州的部署,但事关其父兄,听到平度失陷、三万军民遭屠的消息,心情自然不好受。 林缚离开东衙,回到北麓别苑,看到顾君薰坐在房里闷闷不乐,不知道要如何劝慰她。走到这一步,就算青州诸人这时候与淮东冰释前嫌,淮东也不可能在物资上再大力支援青州了。 顾盈袖坐在房里正劝慰君薰,看到林缚回来,站起来问道:“这个年节过得也真不让人省心,就看着北边一步步的给蚕食、沦陷,这往后真能守得这半壁江山?” “形势的变化,要有个此消彼涨的过程,”林缚说道,“寄望形势一下子扭转过来,不可能,但胜利最终属于我们则是肯定的,首先要有持久作战的决心跟准备……” ps:无罪大神的《通天之路》今天开始在上架接受vip订阅,更俗在这里号召一下:兄弟们里有同时阅读《通天之路》的,恳切的希望你们能够订阅vip章节、支持正版阅读。 更俗在码字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枭臣》创作也有两百五十多万字了,今后也会伴随成长、一路走下去。 一个网站要持续成功的运营下去,必然要走商业化的道路,vip订阅是大势所趋。 能否成功、持续的运营下去,关系到更俗能否有一个稳定的创作环境与氛围来为兄弟们创作更精彩、更多的故事。所以请支持更俗的兄弟们,同时支持的成长,支持vip正版阅读;恳请同时是无罪大神书迷的兄弟们,订阅《通天之路》的vip。 第109章 新的战场 (求红票,俺又是凌晨起床码字,给兄弟在工作、上学之前献上新的一章) 永兴二年元月下旬,叛将陈芝虎率部陷沁阳,屠城、纵兵大掠三日;燕胡晋南兵马至此基本控制从潼关到太行山的黄河北岸地区,大批骑兵绕过大梁、郑州等大城,袭掠河淮腹地城池。 在山东半岛东部,绕过阳信等城渗入的燕胡两万余骑,在屠平度城后,又连续攻陷昌乐、安乐、莱阳、招远、海阳等城。 河淮防线仍然坚持坚壁清野、集中兵力防守重点城池、避免与敌野战的策略,虽说河淮、山东的生产受到极为严重的破坏,但就河淮防线本身,貌似还没有受到多大的直接冲击。 相比较燕胡在北地势如破竹,奢家在浙赣沿线的战事则陷入艰难的迟滞之中。 秦子檀站在城头眺望绕城而过的楠溪江水,楠溪江蜿蜒南流,与永嘉江合股往东下行四十余里便入海了。永嘉江入海口贴着海岸往北三十里就是乐清。 潜入乐清境内的哨探带回来的消息很不乐观,从元月下旬起,淮东就有大量船舶在乐清沿海驻泊。除乐清驻军一直持续增加外,淮东甚至开始往乐清东面的沿海岛屿迁徙民户。 “淮东这是打定主意要开辟浙南战场啊……”浙南都督府参将兼知永嘉府事温庭瑞额头揪出深深的皱纹,面对从东线源源不断传回的坏消息,唯有做出这样的判断。 秦子檀蹙着眉头,当淮东水军纵横东海而浙闽不能相制之时,奢家就陷入被动了。 淮东在明州府常驻水步军兵马将近四万人,浙闽军要在外围的会稽、诸暨、东阳、天台、台州等地形成外线包围内线的防线,部署近六万人的水步军,才能勉强保证防线的稳定。 为了在明州府外围集结六万水步军,差不多已经将奢家在浙东的军事潜力抽空,以永嘉府驻军从最初的两万余人,已经降至一万人,其中绝对忠于奢家的八闽精锐仅三千人。 对淮东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再行什么险计,再用什么奇谋诡策,只需要选择这个时机堂堂正正的在浙南开辟新的战场,无论是永嘉府的官员、将领,还是浙南都督府诸人,仰或浙闽大都督府都感到极大的压力。 秦子檀一直担心浙南的形势,才抽身从东阳县赶来永嘉观察形势,没想到形势真朝他最担忧的一面发展。 “永嘉统共就一万兵马,要保证将淮东军压制在乐清城里出来,少说要三四万人,二公子那里已经感到十分吃力了,眼下只能跟大公子救援了,”一名身穿鳞甲的老将站在温庭瑞身侧瓮声说道。 “大公子在浙西对徽南、赣南的攻势也有些锐气不足,再抽走两到三万的兵力,怕是要被迫转攻为守了,”温庭瑞说道,“即使我们晓得淮东兵马大规模在乐清集结,仍然无法确定他们的主动方向是永嘉还是台州……” 台州旧称章安,又名回浦。位于椒江以南、楠溪江以东、乐清湾以北的台州平原,是浙南最重要的产粮区,仅回浦、温岭两县就有水旱田一百五十余万亩。以往受东海寇袭扰极为严重,近年来农耕恢复很快。虽说不能跟苏湖平原的鱼米之乡相比,但在“七分山、一分水、两分田”的浙南,却是极其的珍贵。 除了台州是浙南难得可贵的鱼米之乡外,也是浙中的外围屏障。从台州沿椒江而上,经临海县可夹天台,经仙游西进可入浙中衢州,直接威胁浙闽军在浙西的腹心。 在失去明州府后,台州也是浙闽军的必守之地,在回浦(台州府治、今台州市)、温岭两城及防海诸寨,驻有精兵超过一万。同时也封锁椒江下游水道,防备淮东战船从水道直驱而入。但是淮东以乐清城以基地,在控制乐清湾沿岸寨堡之后,大军可以从南面越过相对平缓的台南丘陵,进入温岭县境内,不需要在台州守军的盯防下,进行残酷的登陆作战。 浙闽军要想在浙南重新获得主动,必需将兵马压到乐清城下,甚至将乐清城直接攻陷。要做到这一步,就要保持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才行,但是谈何容易啊! 秦子檀心里哀叹:淮东控制着海路,能够以飞快的速度集结、转移兵力以及各种物资,他们甚至摸不清楚淮东到底在乐清集结了多少兵力。对奢家来说,唯有将形势拖延下去,等待燕胡突破河淮防线,直接将兵锋指到淮河一线,将江宁及淮东的兵力吸引到北面去,奢家才可能重新获取主动。 淮东水军主力都压在南线,奢家很难从淮东手里再夺回对东海的控制权,只能寄希望燕胡能够看到淮东水军在战略上无可替代的作用而重视水军的建设。 奢家在短时间里两次举旗反叛元氏,已经失去跟江宁议和的可能,即使将来燕胡得大势而奢家被迫投附燕胡,但至少也能捞个闽王的封爵。 不管形势多被动,坚持下去,是奢家及其他七闽宗族最佳的选择。 ************ 永兴二年元月中旬,唐复观、陈定邦率部进入乐清,新的隶属于浙东行营的浙南军就正式组成。新浙南军共编十五营、水步军九千人,以唐复观以副指挥使衔统领浙南军,陈定邦、左光英为副,刘文忠、杨子忱分领乐清政务、粮饷及城池修缮等事…… 在最艰难时,刘文忠、左光英放弃除乐清城、麂山岛之外的所有防寨与岛屿,依海据城而守。由于淮东水军与崇城步营配合袭扰浙南、闽东沿海,奢家在浙南的兵马也处于收缩防御状态,所以乐清所承受的压力并不大。 只有在夏秋时风暴季,淮水军为避东海风暴回驻城休整时,才跟奢家在永嘉的驻军不痛不痒的打了几仗,争夺对乐清外围区域的控制。 秋季过去,淮东水军在东海重新活跃起来,奢家在永嘉的驻军就全面收缩,在唐复观、陈定邦率部进入乐清之后,乐清及乐清湾周围地域及岛屿,其控制权就牵牵的落到新浙南军的掌握之中。 二月中旬,周同率崇城步营三旅主力战卒进入乐清,接替唐复观,主持浙南战事,葛存信率第二水营过半数主力战船进入乐清湾协同作战,一时间集结到乐清的兵力总数超过两万余人;胡致庸也专程赶到乐清协调浙南战事的物资筹备。 二月二十五日,“林政君号”,在多艘战船护卫下,停泊在乐清港,林缚在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周普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踏上浙南的土地。 “我与傅公过来是鼓舞士气的,不干扰你们指挥作战……”林缚下了船,站在港口的铺石地上,对出城来迎接的周同、刘文忠、唐复观、杨子忱、陈渍等人说道。 进入乐清,稍作休息,林缚与傅青河、高宗庭便进入官厅,听周同等人介绍浙南战事的筹备情况及拟定的作战计划。 “奢家虽有戒备,但在东线的兵力欠缺,除从当地招募更多的民勇外,并没有从浙西、东阳县调兵进入的迹象。在兵力上,我们仍然处于优势地位,而且敌军守多城,我们能集中兵力攻打一处,优势将更明显,”周同身为浙南主将,当仁不让的亲自来给林缚等人介绍他们之前所拟定的作战计划,“我们计划派一部精锐出雁湖,在水营战船的配合,从乐清湾北岸攻打温峤寨,从温峤做出进击台州的势态,将奢家在东线的兵马往台州一线吸引,然而再强攻天水寨,清除永嘉江水道的江障,使水营战船进入永嘉江水道,将瓯海、永嘉两城分割开来……” 所谓的谋略,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尽一切可能形成压制敌人的兵力优势,战略上如此,战术也是如此。 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用险计,也是旨在避开敌人的优势兵力,在敌人薄弱处形成局部兵力优势进行打击。 开辟浙南战场,即使不能成功在永嘉、台州形成突破,也要迫使奢家在东线投入更多的兵力。 如今在浙东已经迫使奢家投入六万兵马;奢家要在淮东水军的袭掠下,保证闽东的根基不给挖空,在闽东、闽南布防的兵马也达到六万人,只要在浙南再迫使奢家投入三到四万的兵力,奢家在浙西还能继续保存多少兵力? 这就是掌握制海权的优势,淮东以不到六万兵力,至少能将奢家双倍还多的兵力牵制在东线。 一旦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下降到一定的程度,董原、邓愈、孟义山、陈华文以及江西两制置使司,都会不失时机展开反攻,争夺军功跟地盘。 对于奢家,在海路已失的情况下,唯有保住浙西通道,才能保持与浙南、浙东联络。对奢家而言,浙西的战略地位是优于浙南、浙东的。 一旦董原等人对奢家在浙西的兵马展开反攻,又将必然迫使奢家从浙东、浙南抽调兵力西进,保证浙西。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宁在觉得奢家在西线的军事压力减弱之后,也很可能抽调兵力到北面加强河淮防线。这将分担淮东在北线的压力,总体上也是有利淮东的。 在总战略上,淮东必然要在乐清周围开辟新的战场,迅速拉开浙南战事的帷幕。 在听过周同等人汇报过浙南战事的筹备情况后,林缚说道:“你们要积极从当地招募民勇,以补兵力的不足;淮东军在浙南也要保持优良的传统,比起当地的大田主、大绅豪,淮东更要争取人数更多的佃户的支持。永远废除丁税;所有应募入伍、为淮东而战的民勇,其家小向地方田主租种田地,田租一律不得超过三成;淮东甚至可以提前支付饷银,帮助民勇从田主手里赎买田地耕种。要让贫苦百姓看来,拥护淮东军,他们就有田可种、有粮可吃、有屋可坐。即使牺牲在战场上,他们的家小也会得到抚恤,不用担心生计成问题。对于那些被迫降附奢家的绅豪,我们也要晓以大义,做好争取、拉拢工作,只要在城池攻破之前,在实质上对淮东起拥护、支持作用的,都不再追究之前叛投的责任,我们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们将米粮卖给淮东,再支持减租清田、赎买田地的新政!” 第110章 浙南前哨战 (求红票) 拥有选择战场的主动,同时就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台州府沿海岸线曲折深阔,适宜大型海船停靠登岸的地点,多达十余处,淮东军同时控制住台州南面乐清湾。浙闽军在台州仅一万兵马,沿海有三县地域需要防守,在面对以优势兵力扑来的淮东军面前,除了坚守重点城寨外,根本无法阻止淮东军进入台州境内。 葛存信率第二水营在外侧海域分散台州守军的注意力,淮东负责攻打温峤的主将是崇城步营第一旅帅陈渍。陈渍所部于二十八日夜间借微弱星月光芒,先在乐清湾北尖的横浦登岸,次日清晨即做好进击的准备,从白峰尖、流水岩等山之间的谷道出兵北进,进入台州府境内作战。 温峤旧称海峤,前朝早期时起,温峤就因存在一条从台州平原贯穿到乐清湾的古道而成集建镇,这座古镇迄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一度还是温岭县治所在。 这么一处地方,也是从乐清湾进军台州平原的最短、最便捷通道,从乐清湾北岸登陆,越过宽五里的低矮坡岭,就是温峤,越过温峤,就是给锦屏山环抱的温岭平原,温岭城相温峤就相据十里,温峤也是守军重点防备淮东从乐清湾登岸进入台州的城寨。 台州再重点防守温峤,但受限于整体兵力,实际驻守兵力实际也有限。 陈渍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在台州府守将在摸清淮东的主动方向之前,迅速插到温峤东北侧,防止台州府守军从温岭县调援军加强温峤的防守。 为迷惑台州驻军,特地放弃直接奔袭温峤的道路,从横浦登岸的两营精锐,从西侧的湖雾岭绕道,进迫台州驻军在西南防备乐清方向另一处驻寨西岙。陈渍率一营轻装锐卒,拖到日隅时分在塘头庙登岸,马不停蹄的翻越小根坞岭,直接奔袭温峤。 陈渍所率皆是键锐,负弓挎刀、轻装而行,行速飞快。虽说他们在塘头庙登岸时,就给小根坞岭上的望哨觉察,等一营锐卒完全登上岸,小根坞岭上的狼烟才给点燃。 黑色烟柱风吹不散、直冲云宵。 陈渍率部冲到小根坞岭山脚下,才有一支百余人的守军队伍仓促爬上岭头来拦截。很显然,温峤的守军主要防备淮东军从小根坞岭西侧的谷道抢过,在那里设置大量的障碍,布下守军,没有想到淮东军有从翻越小根坞岭进击温峤的心思。 小根坞岭山势平易,虽说能阻碍大队兵马通过,但根本就拦截不了轻装锐卒翻越。 看到岭头已经守军仓促赶来,陈渍也不整饬队形,当即就命两都队穿甲相对完备的人马从两面直接强攻岭头。这时候就是要抢速度、抢时间,不能让守军在岭头站稳脚,不然就算整饬队形,攻上去难度也会倍增。 轻装而行,负弓挎刀,甲多轻甲,无大盾、大弩,更无飞矛盾车这种可以遮闭箭雨的器械。两队兵马分出十数精擅射术的好手,从两翼进逼,站在相对高的地方,精准射杀岭头守军,其他兵卒或用轻盾护前,或让临时穿两层甲的兵卒在前面直接抬手护住面门,往上硬冲。 百余守军,手忙脚乱,冲上岭头也是气喘吁吁,又以当地所募乡勇为主,弓多猎弓,看到淮东军如狼似虎的冲来,大半人脚软心跳,虽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但仓促间射箭,稀稀拉拉,形不成有威胁的齐射。 当淮东军的射手从两百步外射来狠而准的箭矢,岭头的守军阵脚顿时就乱了。即便是仰攻冲过一箭之地也就二十数息的时间,甲卒冲上去,陌刀手在刀盾兵的掩护,便如杀人利器,守军里也有甲卒,但不能相互配合作战,再厚的甲在十四五斤的陌刀狠劈之下,也是一劈即开,普通枪矛也是给一劈即断…… 岭头守军给杀溃,最先登上岭头的甲卒也不忙于追击,只是让弓手占据有利位置射杀之,以稳定阵脚为主,掩护大队兵马攀爬上来。 受创的兵卒就地救治。 淮东军兵卒每人随身都推带止血药剂,装在小瓷瓶里,一般刀创,将药粉洒在创口,既能止血又能防止伤口溃烂,扎裹纱布,可以接着作战。 受创较重的,只要不是致命伤,也是由随军郎中救治、包扎,然后留五人掩护就地驻守,一起负责掩护继续前进兵卒的后路,确保岭头不给敌军的散卒夺去;只有三人在腰腹处受箭创颇深,铰去箭杆,要抬下山去取箭头。 陈渍登上岭头,眺望过去,温峤镇就在小根坞岭的西北山脚处,也能望见从温岭平原进入温峤的西北口子一角。本来在小根坞岭西侧谷道设障挖壕、堵住进入温峤镇通道的数百守军仓促北撤,往温峤镇逃去。 温峤不愧是从前朝中期就存在的大镇,站在岭头望过去,黑瓦白墙鳞次栉比,比普通小县城的规模不小,镇子外围是一圈又高又厚、石砖砌就的护墙。 根据哨探之前的侦察,台州府派遣温峤的守将是一员巡检。虽然温峤有一营守军,但真正直接隶属浙南都督府的战卒不足两百人,其余都是从地方招募的乡勇。 由于近几十年来受东海寇袭扰,浙南沿海的镇寨都有相当的防护力,长期与海盗对抗,浙南地方民风彪悍,即使是乡勇凭寨坚守,也有相当的战斗力。 不过温峤镇地方势力,对奢家的忠心应该有限得很,只要及时封堵住从台州平原支援温峤的通道,淮东军大部再从小根坞岭西侧谷道登岸,温峤地方势力的抵抗意志不会太强。算着时间,除了在狼烟升空,除非温岭恰好有援军在赶来温峤的半路上,不过怎么都赶得及在援军过来之前,封锁从北面进温峤镇的口子。 除留两都队兵卒与伤卒守住岭头外,陈渍也不耽搁,当即率其余近四百轻装锐卒从狭窄曲折的岭道而下,绕过温峤镇的主寨,强攻上温峤北的水仓头山。电脑*访 小仓头山势不高,才十余丈,但横在温峤的北面,要避开小仓头山,需要多绕过七八里山路才能进入温峤。 山顶有一座才三间屋厦的山神庙,陈渍依着山神庙,将小仓头山控制起来,当头封住从温岭进入温峤的口子。 温峤镇守军人数虽多,先小股兵卒出寨来战,但给这边弓弩射杀回去,便守着镇寨不出。过了约半个时辰,陈渍依着山神庙,在小仓头站稳阵脚,援军才从温岭县城方向姗姗来迟,才五百余人,不足一营。 陈渍依着小仓头的地势,以步弓结阵射杀为主,将温岭援军拦截不使之进入温峤。此时崇城步营第一旅余下三营主力,从小根坞岭西南麓登麓往温峤开拔而来。 没有守军在后,小根坞岭西侧的岭道障墙与壕沟很容易清除,供兵马通过。 清晨从湖雾岭绕道进击西岙寨以为疑兵的千余精锐,也从花岭赶来汇合,看着淮东军进入温峤的兵马越来越多,镇寨里的守军彻底放弃与援军夹击小仓头山的意图,坚守不住,五百余援军坚持到午后,也抛弃数十伤卒,往温岭城仓促撤逃。 陈渍嗜战,要是任他的性子来打,接下来铁定是以优势兵力强行攻入温峤镇,但在作战计划里,在对温峤镇形成合围之后,确保台州驻军不能形成威胁,当优先进行劝降。 陈渍在设立于山神庙的临时指挥棚里,乐清派来说降的人是左光英的族兄左士雄,秀才出身,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带着左光英与刘文忠的亲笔信过来劝降。 乐清与温峤挨着,很多人都沾亲带故,能兵不血刃的解除温峤的武装,对谁都好。 眼前最大的阻力就是浙南都督府派到温峤的巡检与近两百浙南都督府直属兵马,他们若是不肯降,温峤镇地方势力很可能给裹胁硬扛下去等援兵。 陈渍没有太多的耐心,要在浙南迅速打开局势,也注定要求这边能速战速决,对要进镇寨劝降的左士雄说道:“你也不要进去,奢家所派的守将还在里面控制着形势,你要进去多半会给一刀砍了头。看你老实,我不能害你去送死。我让兵卒拿大盾护着你靠近寨墙,你要看到有熟悉的人,将左校尉、刘大人的信件射进去就是。不过话说清楚了,里面人日落之前不降,老子可没有闲工夫继续跟他们耗下去。这边强攻进去,到时候休怪刀枪无眼、血流成河!” 陈渍让左士雄靠近镇寨找熟人去劝降,但这边攻寨的准备工作却没有停止。 温峤镇外围环护的石墙又高又厚,能有效防范海盗掠袭,但毕竟不如正规的城墙。 这边打通从乐清湾进温峤的通道,大型器械的组件很方便就运了进来,两架攻城撞槌、数架抛石弩很快就组装起来,推进温峤镇能看得见的空地上待命。 在日落之前,温峤镇里突然爆发哗变。忠于奢家的温峤巡检及两百战卒坚持不降,温峤大户胡家说服民勇将领想要反过来裹胁这两百兵将开寨门投附。没想到事行不密,给温峤巡检察觉如异常,里面顿时就杀成一片。好在胡家及时派人打开寨门,放崇城步营的甲卒进去,将场面控制住,将那两百忠于奢家的兵将围杀干净。 即便如此,温峤镇里也死伤了两百多号人,血流成河。 陈渍却是不管这些,他见惯了死伤,便是上万具尸体堆积在他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嚼吃肉饼。 在控制温峤镇之后,陈渍就在温峤镇北相对开阔的地域,驻营扎寨,后面还会继续派兵马上岸来,扫除温岭、回浦两城外围的镇寨,以期造成以温峤为基、进击收复台州之势,将奢家在衢州、东阳县的兵力吸引过来。 第111章 乡人治乡 最终有两旅甲卒进入温峤,除一营甲卒接管温峤镇的防务,主力都驻扎在镇北的营寨里。 淮东军代表朝廷收复温峤,温峤镇大多数人是无动于衷的,无非是换一拨官员征粮征税罢了,日子还将一样的过下去。 攻打温峤的战斗不算激烈,除了忠于浙南都督府的兵卒大部给歼灭外,地方所募乡勇死伤百余人,还有近三百名乡勇缴了兵甲后给集中关押在镇上的一座僧院里。 死了子弟的人家自然是伤心欲绝的领了尸首拿草席裹了下葬;子弟给集中关押的人家,虽说听镇上大户承诺淮东军会放人、会既往不咎,但看不到人给放回来,心里极不踏实。 即便是镇上大户,心里也是忐忑,担心朝廷会追究罪责,担心淮东军会大肆的劫掠、勒索地方,又担心浙闽叛军反攻回来。 以胡家大爷胡名杰为首的镇上大户,围着当初来劝降的左士雄,诉苦表忠;同时也不敢怠慢,二十九日夜里几户人家就凑了十车粮食、五头牛、五十只羊、两千两银子,连夜送到镇北的大营来。 镇北大营这边却说地方捐赠物资会由军司另派官员接收,军队只能以市价赎买粮食、牛羊等物资。银子没收不说,还拖了两大袋铜元回来,镇上大户更是忐忑不安。 十数人聚在胡家大宅里,望着两袋铜元发愁。 当世除金、银锭外,流通最广的还是制钱。 依律仅有江宁工部拥有铸币权,实际上地方私铸屡禁不绝,藩帅势力强大之后,开模铸钱已经成为军司筹措军资的半公开手段。守规矩的,熔铜铸钱,分量也足;不守规矩的,拿劣铁铸钱;有更无赖的,直接在制钱加铸“值五钱”、“值十钱”等字样,一枚当五枚、十枚用。 地方筹币,一用来发饷、一用来向地方赎买物资,最终这些制钱都流向地方。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江淮、江浙、江西、两湖,包括奢家控制的浙闽地区,币制就陷入彻底的混乱之中。 淮东去年正式设铸币局开模铸钱,废弃方孔制钱,直接铸造铜元。 淮东军侵袭浙南、闽东沿海,对绅豪实行强征、强赎的策略,在降低地方抵抗程度的同时,也确保从这些区域获取更多的物资补充。 温峤镇的大户早就见过淮东铜元的模样。 最常见的淮东铜元为十钱币,即抵旧制钱十枚。按说也够不要脸的,但淮东铜元分量相对充足,铜色精莹而花纹精美、绝难仿造。相比较地方上粗制滥造的制钱,常人都晓得淮东铜元宝贵。浙南、闽东沿海地区,对淮东铜元倒不是十分的抵制。 镇上大户倒不是为两袋淮东铜元发愁,而是琢磨不透淮东军司拒绝犒军、坚持赎买背后的态度。这年头秀才遇到兵、有量说不理,淮东军司代表朝廷征讨浙闽,要是狠心将他们屠杀个干净、大掠温峤镇,他们也没有地方申冤。 左士信又随军到别地劝降去了,以胡人杰为首的镇上大户,一时间没有探听消息的耳目,与家里有子弟因参加乡勇而给集中看押的人家,在惶恐不安里渡过一夜。 到三十日清晨,淮东派来接管的官员才上岸进入温峤。 淮东火速在温峤设立巡检司,初任巡检是当年的崇州肉票少年之一唐希泰。 唐希泰在建陵任胥吏、主持田亩清查工作两年有余,虽说才过弱冠之龄,但办事干练、沉稳有度,又有秀才身份,任温峤巡检,能减低地方的抵制心理。 唐希泰在乐清耽搁了一天,率扈从在温峤南的根坞小港上岸后,没有立即进镇子,而是先去镇北大营见陈渍。 虽说唐希泰没有进镇子,但他身穿湖青色的九品文官服,在这两天都是持刀披甲的登岸将卒里十分的显眼,立即引起镇上人的注意。 胡家大爷胡人杰闻讯出来,想要中途拦截拜见,唐希泰等人已经过了镇子进入镇北大营了。虽说没有候到人,胡人杰等人也不便退回去,便在牌楼下等候着。 看到一群泥腿子也聚在一边议论什么不散开,胡人杰怕引起淮东接管官员的不快与多余的担忧,派家丁去驱赶。 家丁去而复返,回禀道:“听那边说人,刚刚过镇子有个将军,好像是镇东头胡寡妇家的小二子!” “谁?”胡人杰一时想不起谁来? “前些年给台州府司选征去北边勤王死在那里的胡麻猴?”胡人杰旁边倒有人想起这么个人来。 “胡麻猴?”胡人杰模模糊糊的想起这么个人来,还是胡氏宗族子弟,只是隔得太远,印象模糊,再说上一回浙兵北上勤王是崇观九年,今年已经是永兴二年了,“胡麻猴没死,还当上淮东军的将官,也太搞笑了,他们没看花眼?” “大概错不了,不单胡寡妇家小二子,还有前圩的唐贵、中岙的一个小子,一时也叫不出名字,他们过去时出声还跟镇上人打招呼来着,只是脚下没停,”家丁回禀道,“那边已经有人去唤胡寡妇去了。” “那多半就错不了,”旁边有人吭声道,“哦,对了,胡寡妇家的小三子还给关押在大庙里呢……” 胡人杰愣怔了片饷,一时间也犯糊涂起来。待脸如枯木的胡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乡人搀抚来寻子,胡人杰才回过神。胡人杰赶紧将他平时看一眼都嫌心烦的老妇人请过来,将抬榻让给老妇人坐;看着老妇人衣裳单薄,还亲切的将身上的狐裘子脱下来给老妇人穿,待之比亲娘还亲。老妇人胡寡妇倒手足无措起来…… 差不多到日隅时分,陈渍才与唐希泰往温峤镇走来,胡麻猴也在扈从队列里一起过来。 胡人杰率领温峤乡绅十数人上前来迎接,胡寡妇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家的儿子死而复生,穿甲持刀站在人群中间,扑过来就放声嚎哭,一屁股坐地上:“麻猴子,三娃子就要给拉去砍头了,你要救救三娃子啊……” 陈渍、唐希泰这边也给搞得莫明其妙。一堆人杂嘴多舌的解释了半天,才知道胡麻猴的三弟跟镇上的乡勇缴械后都给关押在镇上僧院里,乡人传言这些人都要给拉出去砍头。 唐希泰看向陈渍,拱手问道:“陈指挥,你看怎么处置?” 陈渍最头痛这种事,看到随唐希泰过来的巡检副尉跟地方上一名老妇人哭作一团,也晓得他们是亲人相聚,说道:“军司委派唐大人、胡哨将过来处置地方事务,这些事自然是由你做主;我还要赶紧将人马都拉出去呢!” 唐希泰这才笑着走过去,将胡麻猴及老妇人搀扶起来,说道:“晋雄你今日归乡与母亲相认,是大喜之事,”又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说道,“温峤乡老被迫从贼,其中曲折,淮东军司早有体察,这趟某代表淮东军赴任地方,也将代表淮东军司赦免温峤乡老的无心之失,绝没有追究之意,还请温峤乡老放下担忧……”当下又向胡人杰等地方乡绅介绍起身后以胡麻猴胡晋雄为首的十多个台州籍扈从武官。 胡麻猴本无大名,是阳信一役被俘的浙兵之一,随迁到津海安置,在津海起了大名胡晋雄,后编入津海军守城,积功任都卒长;撤到淮东后,进入战训学堂培训,刚刚升任副哨将。这次给调来任巡检副尉,协助唐希泰主持温峤地方兵备事。 淮东考虑到占领浙南后,除了治理地方抽取税赋外,还是将地方兵备有效的组织起来。这样不仅能更有效的控制浙南地方,还能从浙南抽取枭勇善战的兵员补充浙南战场的兵力不足。 以往地方兵备大都控制地方豪族手里,即便是奢家治闽,主要就是依赖于宗族势力,在进占两浙之后,也是采取奢家治城、豪绅治乡的治理原则,将主要精心放在控制重点城池及防寨上,势力不足以渗透到浙南的方方面面。 林缚治淮东,一个根本手段就是不动声色的打压地方势力。在府县之下广泛设置巡检司,一面裁撤原有的地方兵备,一面由军司直接辖管的巡检司重新组织地方兵备,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一般说来,地方势力并没有割据争雄的野心,主要是关心地权、田宅的得失。淮东军司广设巡检司的作为,没有增加地方的负担,还日益稳定了地方治安,总体上是受地方欢迎的。 这个成功经验,林缚自然要用于浙南。 这次开辟浙南战场,除了唐希泰、罗成艺、朱艾等大批吏员从淮东地方抽出来外,还抽调包括胡晋雄在内、原浙南籍近百名基层武官,作为从根本上控制浙南地方的基层力量使用。 陈渍下令将镇里的甲卒都撤出去,移到镇北的大营驻守,正式将温峤交给唐希泰接管。陈渍忙于军务,性子也懒得跟地方乡绅应付。淮东军司治军原则也是严格限制军队插手地方事务,这边交接过,陈渍也没有进镇子,就直接回镇北大营去了。 随唐希泰、胡晋雄进温峤的,除了吏员与扈从武官,也就十多名扈兵而已。不过大军驻扎在侧,二三十人维持地方秩序是绰绰有余的,关键是要尽快的将地方事务与兵备组织起来。 唐希泰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应付,胡晋雄搀着老母,带着十多扈兵便去大庙接管给关押在那里的三百多乡勇,先将惶恐揣测的人心安定下来再说。 地方上畏兵,穿甲执刀的甲卒撤出去,换了唐希泰等官员过来接管,地方乡绅的心思便安定了大半。有理可讲,便不用担心身家性命受威胁;何况随唐希泰过来,还有许多出身温岭的武官,总要顾及乡土之情,不会乱来。 温峤地势重要,浙南都督府也曾在温峤设巡检司控制地方,其公厅驻院自然也就由唐希泰接管。先去公厅里寒暄片刻,唐希泰便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到镇里大庙看望给关押在那里的三百多乡勇。 胡晋雄搀着老母与一些温岭籍的武官先一步过来,大庙外的看守已经全部撤走。唐希泰他们走进去,胡晋雄正席地而坐,用乡音人诉说他这些年来的经历,站在他身后搀着他老娘的是个黑壮青年,想来是胡晋雄的弟弟三娃子。 第112章 政军并举 给强征参军,北上勤王、到济南却给胁裹降了东虏、阳信战后拨乱归正、迁往津海安置,加入津海军守城立功,撤往淮东封了武官,这期间还识了字、娶妻生了一对儿女――胡晋雄这几年来的遭遇,叫温峤乡人听了咂咂叫奇。 兵荒马乱之际是应募加入乡兵,都是刀口上找吃食的穷苦汉子。富贵人贪生怕死,对他们来说,人世是富贵乡,享受未尽,哪里肯死?但对穷苦汉子来说,整日劳苦还要忍饥挨饿,娶不上媳妇,活着就是挨苦,能看到盼头便敢豁出命去争。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胡晋雄等人显身说法,他的经历,叫周围人等听着眼睛发亮、口干舌燥,唐希泰等人推门走进院子里,也浑然不觉。 唐希泰等崇州童子跟随林缚的时间最长,受身传言教最久,也清楚这种动员方式的威力,走进来,见院子里人都沉浸在胡晋雄等人的讲述里,也便站在门廊边不惊动他们。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看到唐希泰等人走进来,惊扰起来,胡晋雄站起来,介绍唐希泰道:“这位是唐希泰唐大人,是代表淮东来做温岭父母官的;以后大家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找唐大人给大家做主……” 淮东只有直接任命巡检的权利,知县一级的官员需要通过朝廷任命。 林缚没有急着让浙南军收复温岭全境,不过让唐希泰过来,是要将温峤一带乡村势力都发动起来。将来攻陷温岭全境,除非有其他调动,不然知县一职由唐希泰担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胡晋雄直接介绍唐希泰是温岭的父母官,也无不当。 唐希泰走上前,给围在院子里的乡勇拱手揖礼,而后说道:“大家以前都是受了叛贼的盅惑跟胁迫,非是甘愿从贼,大家都是受害者。这一点,淮东军司都能明察秋毫。前天你们能站起来反抗叛贼,及时打开寨门,接应淮东军进来收复温峤,是立了大功。将大家留下来,不是要问罪,而是要给大家叙功……” “……”唐希泰说道,“大家过去受到叛贼的压迫,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不把叛贼彻底的消灭、赶走,大家能过上好日子吗?能吃饱饭、娶上媳妇吗?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愿意加入淮东军,我代表军司欢迎,大家到胡校尉那里报名。饷粮都一视同仁,家人享受军属待遇。什么叫军属,胡校尉刚才也给大家解释清楚了,我今天就不说多什么。心里有疑虑的,我也不强留,每人领十千钱走算是前天的赏功钱,受伤的视伤势轻重多领一些算伤药钱……” 在乡人眼里,唐希泰是官,总是隔着生分,唐希泰宣布募卒,下面有人跃跃欲试,但总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要如何决定。唐希泰便将这边事情交给胡晋雄,他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返回公厅,商议接管地方的事宜。 刚才大家只听得胡晋雄的遭遇热血沸腾,但有些细节都稀里糊涂,没有怎么听明白。唐希泰等人一走,大庙里就沸腾起来,七嘴八舌问究竟,胡晋雄等武官都耐心解释清楚。 大部分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毕竟刚刚从生死关走过,更多的是想着回家稍定一下心思,但也有六十多人当时就报名要求加入淮东军。 接着就有人抬着淮东铜元进来发放抚恤钱跟伤药钱。 胡晋雄这边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将三百多乡勇遣散。报名参军的六十多人也先各自回家去,让他们明天再到公厅报道。忙碌过,胡晋雄也无暇回家一趟,在大庙里胡乱吃过东西,便去公厅找唐希泰。 唐希泰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正说新政的事情,看到胡晋雄进来,看到他身后的黑壮青年跟胡晋雄有几分像,笑问道:“这便是三娃子,今年多大了,大名叫什么?” “我离开温峤时,三娃子才十三,看着身架子大,今年才十七岁,连个媳妇还没有说上呢。乡下人哪有什么大名不大名的?”胡晋雄说道,“我的名字还是孙尚望大人给取的。” “胡将军家是将门虎子,怎么乡下人能比的?三娃子在乡勇里也是勇冠,”胡人杰赶紧站起来让座,朝唐希泰、胡晋雄谄笑道,“请唐大人给赐个名……” “屁将军、屁将门?淮东军名将千百员,我算个屁!”胡晋雄对胡人杰的献媚毫不领情。 唐希泰笑着请胡晋雄到身边来坐下,说道:“孙大人帮胡校尉取名晋雄,那三娃子以后就借胡公一个字,叫晋杰好了……” “三娃子,还不给唐大人叩头……”胡晋雄吩咐怯生生的弟弟道。 三娃子虎头虎脑,走到堂前就要跪下叩头,唐希泰拦阻道:“淮东不兴这个规矩……”又问胡晋雄,“三娃子这以后有什么打算?” “除了一膀子力气,要么挑粪,要么吃兵粮,还能有什么打算,他也愿意加入军中,我怕唐大人说我循私呢,特地带他过来说一声。”胡晋雄说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算哪门子循私?”唐希泰笑道,“不如这样,我身边也缺熟悉地方的人手,不如让三娃子跟在我身边?”唐希泰颇明白大人的心思,要占浙南,就要大力提拔淮东的浙南籍将领跟官员,胡晋雄因军功提拔为副哨将,但给选出来协助他组织地方兵备事,就不单纯只有武勇。 有武勇而肯动心思打仗的基层武官,在淮东是最容易获得提拔的。 “那再好不过!”胡晋雄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就给调到前线去带兵打仗,脑袋别在腰上浑然不惧,但从心里希望自家兄弟能有一个好出路,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边坐下来,唐希泰接着跟胡人杰商议接管地方的事宜。 地方乡兵要么解散,要么由巡检司接收编入淮东军,兵甲也悉数由淮东接收,这是不容置疑的大前提。 废里甲治乡之俗,县之下设巡检司治乡。 减免丁税、差役及各种人头摊派,地方势力也受益,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自然不会反对。 地方需全面接受淮东所铸铜元,不得抵制,需接受淮东以铜元向地方赎买物资;但地方可以用淮东铜元缴纳租税,并用淮东铜元向淮东设于温峤的物资站购买地方所需盐铁茶布等物资。 铸币发行最忌能放不能收。要是军司一味滥造铜元,而没有收回的渠道,铜元就极可能会大幅贬值,故而地方会极力抵制。但淮东同意地方用淮东发行的铜元缴税、向淮东购买物资,这就保证了币值稳定。 只要淮东能保证币值稳定,铜元书面规定等同“十钱”、“百钱”,都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地方上即使还有些担心,但也没有拒绝的借口。 此外就是清查田亩、丁户,矿山等收为官有,物资出入境需缴厘金,市税也归官征;以及淮东从温峤所募兵卒,其家小列为军属,租种田租不得超过三成、田主不得随意收回军属所租种田地。 相比较纵兵大掠的担忧,淮东提出的条件比胡人杰等地方乡绅担心的要宽松得多。再说他们也不愿过多的参与地方事务及兵备事,以防将来奢家反攻过来再给清算一遍。 地方事务商议起来还算愉快,胡人杰等地方乡绅忐忑之余,坚持捐了两千两白银,才告离开;唐希泰表示要替他们向朝廷请功,也推辞不肯要。 接下来几天,归浙南都督府所属的台州军主力坚守温岭、回浦两城不出,陈渍率部逐一收复台州平原外围的防寨、镇埠;唐希泰、胡晋雄等人则整肃地方事务,收编地方乡兵。 减租对乡绅豪户的侵害不重,最为关键的是没有侵害到地权,所以在地方没有引起什么反弹,但无地佃户的好处是极为明显的。 台州平原是浙南难得的鱼米之乡,故而周围绅豪对台州的土地兼并尤其的严重。回浦、温岭两县编有四万余户,少说有八成都是无地的佃户。 奢家为了维持庞大的兵备支出,对现有控制区域征收的税赋尤其的重。再加上奢家统治浙闽,依重于地方绅豪势力,即便打压地方势力,也只是方便与八闽宗族有关的势力渗透过来控制地方。 繁重的赋税依人头摊派,佃户受到的剥削极重无比,但苦于无力反抗。 减免丁税、人头摊派,将税赋都摊到田亩里。大部分佃户除了田租,甚至都不用再承担直接的税赋。当淮东的减税政策从温峤传出,台州地方民众都巴不得,淮东能早日彻底打下温岭、回浦两城,将奢家从台州逐出去。 即便减免丁税、人头摊派,台州佃户还要承担极重的田租,由于台州平原有着浙南极罕有的成片丰产水田,田租通常都在六成以上。 只要加入淮东军,其家所承担的田租就骤然降至三成以下,就算台州战事还处于胶着期,冒险加入淮东军的当地佃户乡勇也是踊跃不绝。 到三月上旬陈渍率部攻打椒江南岸的桐屿寨时,地方上应募而参与协同作战的乡勇就达到四个营的规模;而此前新浙南军的编制也就十五个营而已。 第113章 永嘉野战 督府的决策,甚至奢飞虎都不能。 谁都想改变东线被动防守的势态,但是怎么改变? 在浙南战场,淮东军投入的兵力也就两万五六千兵马,浙闽军在兵力总数上并不处于劣势。 淮东军在浙南的兵力,以乐清城为依托,在乐清湾沿岸诸寨兵力集中,而且转移便捷、迅速、隐蔽。虽说此时淮东军在浙南主要对台州外围防寨用兵,但谁也不清楚,明天淮东军在浙南的主力会不会突然转移到南边来,打永嘉外围的防寨。 浙闽军在浙南的兵马,却分散于永嘉、台州两地,要绕走三四百里的山路,才能实现兵力上的转移,兵力的调动根本不可能瞒过淮东军的斥候哨探。 就眼前的形势,即便是要勉强守住永嘉、台州,仅凭眼下的兵力也是远远不够。不然等淮东军清除外围防寨之后,浙闽军在浙南的兵马分散困守几座远谈不上雄伟的孤城,最终都逃脱不了给逐一拔除的命运。 面对这样的困境,秦子檀与永嘉诸将都一筹莫展。虽说好些将领失去耐心,想要将兵马拉出城去会战,但秦子檀心里清楚,形势如此不利,贸然出城会战,十之**都会遭遇惨败。比起强攻城池,淮东军也应该更期待在城外会战。 这时候护卫进来禀报:“笔架岩、乌山尖狼烟传警……” 温庭瑞、秦子檀等人霍然站起来。 笔架岩、乌山尖是浙南都督府设于永嘉城东面的两处烽火墩,监视永嘉江入海口北岸包括乐清城往南到天水寨等广阔区域的敌情,这两处烽火墩同时烧起狼烟示警,表明淮东军有大股兵马出乐清城南下…… 诸将仓促出了议事堂,往城东走去,登上东城楼,视野给永嘉城东面连绵起伏的山岭挡住,这时候有快马从东面驰入城里,黑衣哨探登上城楼禀报:“淮东军有大股兵马出乐清城奔天水而去……” 天水寨位于永嘉江入海口的北岸,与江心岛樟都寨以及南岸的梧埏寨,是永嘉守军用来封锁永嘉江的要地。 一旦天水寨给淮东占去,淮东将能从北岸从容不迫的清除封锁永嘉江的障碍物。 届时位于永嘉江心的岛寨樟都寨也难自保,淮东战船将得以进入永嘉江水道,永嘉城与南岸的瓯海、梧埏、青田等城寨的联系将给彻底的割断。 城楼上诸将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已经加强天水寨的防守,除忠于浙闽都督府两千战卒外,守天水寨的地方乡兵也有千余人。为防止温峤寨的悲剧重演,防备地方乡兵临阵反水,温庭瑞、秦子檀强行将乡兵将领的家小迁入永嘉城里当人质。 虽说有三千兵力守天水寨,永嘉城里也有四千精锐驻守,两城之间有水路相通,陆路相距也就十余里,可以互为援应,但淮东军大股兵马奔天水而去,攻城拔寨的决心坚决,能不能守住天水寨,温庭瑞、秦子檀等人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淮东要攻天水,必先攻乌山尖,老夫率兵去援乌山尖!”老将安夏江请战道。 温庭瑞看了秦子檀一眼,秦子檀没有吭声,他便让老将安夏江火速点齐兵马去援乌山尖。 左光英率部出乐清往西南疾行,奔乌山尖而去。 乌山尖位于天水寨与永嘉城之间,永嘉往天水有陆路从乌山尖南麓山脚通过;浙南都督府在乌山尖设有烽火墩戍台,平时仅有一都队战卒戍守。 要攻天水寨,先攻下乌山尖,就能割断天水与永嘉城之间的陆路联系;就能有效防止淮东军主力在攻打天水寨之时,侧翼给浙闽军驻永嘉的守军扰袭。 浙闽军要避免天水寨给切割包围,必然不能轻易放弃乌山尖,左光英率部赶到乌山尖北麓,正赶上浙闽军老将安夏江率部赶到援驰。 左光英麾下有两员勇猛得力部将,一名李白刀、一名耿文繁,都是乐清佃户出身的勇将,各率一营甲卒。奔袭乌山尖,李白刀率部在前,听得哨探报告浙闽军有援军出永嘉城奔来,兜着缰绳驰马到后面来,看到左光英与苏文繁,说道:“来不及打下乌山尖了,我率部直接绕过乌山尖打他娘的。算着脚程,我们还能先一步赶到乌山尖西南麓整顿阵脚;文繁去占塔子山……” 狭路相逢勇者胜,浙闽军出永嘉城援乌山尖的兵马有千余人,不过随左光英先行就有三营甲卒,兵力上要占很大的便宜。 要是能将浙闽军在天水寨及永嘉城里的驻军都引出来,浙南军主力还有九千兵马在乐清城里做好出战准备,随时都能由唐复观等人率领过来进行会战。 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左光英也来不及请示周同、唐复观,当即同意李白刀的建议。 左光英将手头仅有的百余披甲轻骑都拨给李白刀,掩护侧翼,使他率一营甲卒先行抢战乌山尖西南麓的有利地势,与浙闽军出永嘉城的这部援军进行野战;使苏文繁去占乌山尖西北角上的塔子山,给浙南军主力进入战场会战占据一个能整顿阵脚的有利地形,他率一营甲卒缓行,以备随时会从天水寨或永嘉城后续出来参战的浙闽军。 正值春时,浙南大地已经回暖,浩荡流淌的永嘉江水以及北岸连绵连伏的丘岭,都昭示着大地无限的生机。 两支如巨龙的兵马在蓝天、白云以及耀眼的日头下蜿蜒展开,细雨后的午时,卷起的烟尘也少,旌旗如林,迎风展开,与野外盛开的繁花相映,使得天地间色彩斑斓。 唯有各自站在岭尖观察战场的哨探能清楚的看到这两支杀气腾腾的巨龙将在乌山尖西南麓直接撞上。 李白刀所部这营甲卒多出身永嘉地方,永嘉城遭屠,多有亲故死于其难,含恨含愤在心,兼之养精蓄锐近一年之久没有参加大战,心头也渴望建功立业,争军功分田地,战意沸腾、杀气汹涌。 浙闽军本是百战精锐,从东线采取收缩防守策略以来,多数时间都憋在城寨里防守,心情急躁,迫不及待想出城大打一场。 安夏江本是八闽勇将,两次起事前后十数年,他多打攻城拔寨的苦战,只求痛快淋漓,生死无惧,探得淮东军奔走而来,也晓得淮东投入初战的兵马要多于己,却根本没有回避、避开锋芒的心思,提刀跨马,指着视野远处的烟尘滚滚,喝问部众:“狭道相逢勇者胜,儿郎们憋屈了这么久,看到敌军奔来,当如何待之?” “杀他娘的!”身后千人哗然大喝,拔刀持弓、端盾握矛,没有惧意。 步卒对战,最强调阵型,相接之时,通常都会拿弓箭互射,在一箭之距外整顿阵脚再相互冲阵。谁能先将对方的阵列搅乱、打垮,谁就基本上掌握了胜局。 然而安夏江自恃麾下都是八闽精锐,勇将也多,局部兵力还占了优势,相信即使是乱战,也能先杀溃对方。 李白刀自恃新浙南军的基层武官都经过战训学堂有系统的培训,在乱战中指挥作战以及约束部众的能力要高过常人,以乱打乱,更有利发挥这方面的优势。 双方都没有收拾阵脚的意思,都想先一步冲溃对方,烟尘滚滚的两军,甫接触就弓弩对射,然而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向对方发动冲击。 当前的步卒对撞,两军各护在侧翼的轻骑也都想先一步攻击对方相对薄弱的侧翼,直接对冲,厮杀一团。 第114章 歼灭 安夏江率部出城驰援乌山尖,秦子檀也冒险出城,在十数精锐哨探的护卫下,登上永嘉城东一座能看到乌山尖战场的高岭,以便能随时观察到乌山尖战事的发展。 秦子檀没有办法劝温庭瑞放弃乌山尖,永嘉守军这段时间收缩防守憋屈得厉害,需要残酷的野战来进行发泄。不然士气会受到严重的挫伤,很不利后期坚守城寨。 同样的,秦子檀未尝不渴望能在野战中打击一下淮东军在浙南的进攻锐气,为颓靡不振的浙南战场扳回一些主动。另外保证天水寨与永嘉城之间的陆路通畅,也极为重要。 双方在乌山尖西南麓甫接触就进行如此残酷的厮杀,这种架式,除了先一步击溃对方之外,都没有给自己留一条能从容退出战场的后路。 眼前这一切都有些出乎秦子檀的意料。 安夏江极度渴望野战的心思,秦子檀能理解,但没有料到淮东军的求战意志会如此坚决。 在秦子檀看来,淮东军在浙南战场已经占据战略上的优势,更应该采取步步小心、层层推进的策略,这种不胜即惨败的残酷乱战厮杀,应该是淮东军极力避免的。 很快,左前方的塔子山山头出现黑压压的淮东兵卒。 秦子檀痛苦的皱起眉头,他这时候能明白淮东军选择的策略:淮东军就要让乌山尖变成屠杀战场,想要将他们在永嘉的守军都卷进去,利用兵力上的优势,进行血肉屠杀、比拼消耗。 乌山尖是处于天水、永嘉及乐清三地之间的一座小山,从乐清城前往乌山尖的道路稍微远一些,但也只有十八九里路而已,有利于双方快速的往乌山尖战场持续不断的投入兵力。 淮东军以往很少选择正面战场的绞杀战,总是喜欢耐心的寻找对手的弱点,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一击,以致秦子檀对淮东军这时候选择比拼消耗的绞杀战很不习惯。 片刻后,温庭瑞派人潜来问策,要立即对乌山尖西南麓的绞杀战场做出应对处置。 战事如此激烈、残酷,在分出胜负之前,想让安夏江率部撤出战场,已经不可能了。 当前的形势很明显,淮东军不断从乐清城里派遣步卒陆续进入并控制乌山尖附近区域,准备随时将更多的兵力投入战场。要是他们不做应对处置,即便安夏江能打赢初战,最终也逃避不了在野战中给淮东绝对优势兵力歼灭的命运。要是他们从天水、永嘉抽兵进入乌山尖附近区域,战事规模很可能随时扩大并演变成全面的会战。 相比较收缩防守的策略处处被动、易给淮东军各个击破,全面会战也许更加有利。 但是在全面会战中,以少击多、打溃淮东军的信心跟胜算到底有多少? 他们在永嘉江北岸的精锐太有限了,加上乡兵,才七千余众,即便立即从南岸的瓯海抽兵渡岸来援,顶多能凑足万人。 兵力虽然不足,但淮东军更可能在虚张声势――他们在战略占据这么大的优势,完全没有必要在仓促的会战中一决胜负。 当温庭瑞将决定权交到他手里,秦子檀却迟疑不定,难下决心。 统兵将帅在稍纵即使的战机面前,比起超越常人的谋算外,也许更需要的是决断力。 没有等秦子檀痛下决心,天水寨守将就替他做出决断。 就在秦子檀迟疑不断之时,北面岭头的望哨就观察到天水寨擅自行动,有一支千余人的兵马出寨西进,从东面接近乌山尖战场。 很快,温庭瑞亲率两千精锐出永嘉东城来与秦子檀汇合。 天水寨擅自行动,使得秦子檀、温庭瑞别无选择。投入乌山尖战场的兵力太多,他们在永嘉损失不起两千精锐,即使不进行会战,也要出兵将投入乌山尖战场的兵力接应出来。 ************ 乐清南城门之后的串楼高达六丈有余。 比起砖木结构的敌楼,全部用硬木建成的串楼,在结构上更坚固,至少能承受大型抛石弩连续四下重击。故而在淮东控制区域的城池,为城中望哨及指挥战事方便,弃用城楼,而在紧贴城门的地方建更高更坚固的串楼。 天清云远,人站在串楼之上,能望见乌山尖战场的外围情形。 林缚只是站在串楼里观看战场情势,从头到尾都不干扰周同指挥整个战事。除了协调外,有时候是更需要他人在乐清鼓舞士气。 林缚本身是极不愿意进行“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绞杀战,太残酷,对淮东的兵力消耗也太大。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太少,无法从容不迫的将淮东在浙南占据的优势转化为最终的胜利。 “督帅当年本有彻底击败奢家的机会,在虞万杲攻陷建安之后,奢家几乎失去进行持续作战的纵深。也许只需再进行一次会战,就能让奢家万劫不复,”高宗庭站在林缚的身侧,回想起往事,说道,“陈塘驿之败,使燕京惊慌失措,仓促接受奢家的议和,甚至在议和之前,就先下令减少对东闽军的补给。最终失去一战击溃奢家的机会,令人扼腕。奢家这时候在东线已经没有再夺得主动的可能,但是奢文庄这只恶狼,极善于隐忍,他显然看到燕胡一旦突破河淮防线,将直接威胁淮东北线的可能――眼下浙闽叛军将领急躁、急于求战,也许就是打破战事胶着、快速取得突破的良机!” 林缚点点头,说道:“这边越是坚决的投入兵力,他们反而会缩回去不敢会战,能顺利将已经进入乌山尖附近的这两支浙闽军精锐吃掉,接下来的战事就会简单许多,”又说道,“既然我有言在先,这次不干涉周同指挥作战,就不能失言……耐心看着吧。” 胡致庸站在一旁笑了笑,淮东军将来要开辟多个战场,需要积极主动、能独立思考、非木偶式的卓越将帅,也难为林缚身在乐清却能克制住指手划脚的冲动。 战机稍纵即逝,林缚更鼓励在战场亲自带兵作战的将领积极主动的去捕捉战机。 既然先率部进入战场的左光英毅然在前面展开会战之势,周同倒也没有让林缚失望,很快就与唐复观等人商议做出决定,坚定的往乌山尖战场投入更多的兵力,做出打会战的势头,而不是让战机在迟疑、犹豫中丧失掉。 周同下令乐清湾北岸的崇城步营进行收缩,以便能随时抽出兵力支援南线,而在南线,抽调一部分水营兵卒进入乐清城协助防守。除了一旅崇城步营甲卒留作必要的预备兵力外,周同将浙南军主力悉数派出,去控制乌山尖周边的地势,确保已经裹入乌山尖战场的浙闽军撤不出去。 温庭瑞亲率精锐想要从淮东军手里将塔子山抢下来。 塔子山是位于永嘉城与乌山尖烽火墩之间的一座矮山,很可惜在乌山尖会战开始不久,塔子山就给浙南军将苏文繁率一营甲卒先一步占领。 温庭瑞唯有攻下塔子山,才能在乌山尖战场外围有个依托,将安夏江所部以及后期擅自行动给裹入战场的天水寨守军一千精锐接应出来。 要是绕过塔子山,贸然东进,温庭瑞率领两千精锐,也很可能给卷入战场里脱身不出来。要是四千精锐在乌山尖战场给淮东军歼灭,也就意味着永嘉形势离彻底崩溃不远,温庭瑞不敢将身家性命都压上冒这个险。 直到日头西斜,温庭瑞也没能夺下塔子山。淮东军倒是又在塔子山投入一营甲卒,更加坚决的永嘉城守军封锁在乌山尖战场之外。 而在乌山尖战场内部,安夏江率部暂时摆脱残酷的厮杀,退后到乌山尖山上,以烽火墩戍台为依托,稍作休息、整饬阵形。 午时安夏江率部千余人援乌山尖,而后又从天水寨有千余精锐来援,浙闽军投入乌山尖战场的总兵力有两千两百余人,但战到此时还剩下六成稍多的兵马,筋疲力尽的暂时撤到乌山尖稍作休整。 也恰恰是出城寨援乌山尖的这两支浙闽军都是百战精锐,才能坚守到这时没有崩溃掉。 乌山尖,乌山尖烽火墩戍台仅是一座十五步见方、石土混筑的高台,临时驻入一都队守卒已经是十分的拥挤,根本无法让还剩余的一千四五百浙闽战卒避入其中,只能依着戍台、依着山势结阵防守。 站在山头戍台上,能看到永嘉城、天水寨两个方向,守军都试图出城寨接援,但进入乌山尖战场及外围的淮东军密茬茬如新割的麦田。 除了控制外围地势、阻隔援军的兵马外,淮东军在乌山尖周围就投入六千人,将乌山尖烽火墩团团围住,并利用兵力的优势,从各个方向轮番发动攻击。 安夏江所部坚持战斗的时间太久,兵甲残破,护盾数量严重不足,遮拦箭雨的能力下降,箭囊里的箭支也射尽。 相比较而言,淮东军除了最初进么残酷混战的李白刀所部伤亡很大外,后续进入战场的各部都是交替出战。除了体力消耗有限外,后期甚至携带大量的飞矛盾车进入战场,得用盾车、大盾克服地势上的不利,将密集如暴雨的箭矢一批批的向浙闽军覆盖去。 夕阳从身后照来,而在东边的天际一弯苍白的月牙浮出海面。 这意味着安夏江率部趁夜突围的最后一线机会也丧失,秦子檀心知乌山尖战败对浙南守军实力以及士气的打击异常的严重,但不得不承认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此。 ********** 虽说一次次的反攻、突围,给淮东军带来不少的伤亡,但给围在乌山尖的这支浙闽军最终没能突围出去。 由于浙闽将领急于求战,由接援战变混乱变会战的乌山尖战事于三月九日凌晨彻底平息。此战新浙南军伤亡愈千,但取得歼灭浙闽军精锐两千余人、俘两百人的战绩。 除伤亡较重的左光英所部撤回乐清城休整、从温峤抽调乡勇进行兵力补充外,唐复观率浙南军主力控制乌山尖周围地区,将兵马一直推到永嘉江北岸江堤,彻底切断永嘉城与天水寨之间的陆路联系,并于九日午后,对永嘉江北岸的天水寨形成合围。 第115章 新都暗流 (还是单身的兄弟们,七夕快乐!) “浙闽军在永嘉兵力有限,经乌山尖一场,又损失/精兵两千余人,兵力更加捉襟见肘――我部对天水寨已经形成合围,攻陷天水寨是迟早的事情。这时候我们更要防备浙闽军在南岸守梧埏、瓯海等城寨的兵马畏战逃脱,我觉得在强攻天水寨之前,有必要调一部崇城步营从永嘉江南岸登陆,牵制梧埏、瓯海等城寨敌军……” 林缚背依着长案,拧着身子转回头来,听唐复观站在他身后的浙南地形挂图前分析当前形势。 林缚希望淮东打会战时能够贯彻“大创尽歼”的原则,要多打歼灭战,而不是简单的击溃或击退了事。 歼灭战能够有效的减弱敌军实力,同时缴获大量的兵甲、物资以及俘掳战俘,能有效的补充、加强自身,达到坚持作战、持续加强的目的。 简单的击溃跟击退,显然是无法很好实现这个意图的。 虽然乌尖山一战歼灭相当数量的浙闽精锐,但要是不能趁浙闽军分散驻守城寨的机会迅速进行切割、各个击破,而让他们逃脱聚集到永嘉城里,对后期的浙南战事推进依旧会构成巨大的阻力。 林缚指关节轻轻的叩着长案,看向好些天没有刮胡子,以致乱蓬蓬的络腮胡子爬满半张脸、相貌显得粗犷的周同,笑道:“你莫要等我说话,浙南战事怎么办,决定权都在你们手里,我只负责帮你们鼓舞士气……” 周同挠了挠下颔,手捻着将要打结的胡子,说道:“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又转身看向分坐两列的官员、将领,当下便对最新的形势调整作战计划跟兵力部署,“北线,陈渍所部收缩到温峤一线,主要防备叛军驻温岭、回浦的守军窜出来。请水军配合,张季恒率部从南岸登陆,主要防备梧埏寨守军逃脱。贪多必失,瓯海城太靠里,在永嘉江水道打开之前,叛军依旧有在南岸快速集结的能力,南岸兵马不易进入太深。即便给瓯海守军逃脱,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唐复观所部,需在十一日之前做好强取天水寨的准备……” 确定大的方略,但就具体的作战计划,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讨论清楚。 除了随时关注浙南战事的发展外,每天还有大量经明州转送来的各地塘抄、各种请示以及从江宁发来的公函乃至上谕,需要林缚及时阅看批复。 接下来讨论具体作战细节的会议,林缚便不再参加,与胡致庸、高宗庭先退出来,回到他平时在乐清处理公务、接见地方官员、将领的官厅里。 午前有船从明州过来,送来需要林缚亲自阅看的文牍在案头又堆叠了有一尺多厚。 林缚看了眉头大皱,“唉”叹一声,撑着长案坐下来,与高宗庭、胡致庸二人笑道:“命苦来哉,才晓得古人为何说‘闲’要靠偷才能得了……” 高宗庭、胡致庸笑了笑,与站在长案后站起来敛身施礼的宋佳作揖回礼,在左下首长案前坐下来。 林缚侧头问宋佳:“你捡紧要的先说……” 这一尺多厚的文件,林缚不做其他事情也要批阅大半天,通常都是宋佳先看过,写出摘要来。紧要的林缚会细看全文,甚至会拿出来与众人讨论;不紧要的只是看一眼摘要便丢到一边,这样才能以最短的时间将几乎每天都必需处置的公函都处理掉,才有时间与精力用在其他事情上。 宋佳记忆力甚好,一面将各种公函、塘抄摊开到林缚面前,一面简明扼要叙述里面所书主要内容:“从二月下旬起,青州地气回暖,河流开始解封,燕胡骑兵主力在三月之前就从青州、临淄等地撤出,退到朱龙河北岸。青州此趟遭难甚重,青州上书江宁的折子以‘毁家亡户,不计其数’八字形容之,欲在朱龙河南岸筑防垒……年前所忧之事,怕是无法避免。” 林缚接过一摞文牍,这些都是宋佳整理出来关于青州消息的汇总,他手里停在案台上,半晌没有落下来。他一直都担忧青州军采取外线防御的策略,将防御重心移到阳信一线去。 黄河溃堤后,旧有河道就废弃不能再用,在山东北部,主要夺取朱龙河等河的水道入海。朱龙河水势大增,成为阳信城北面,山东与燕冀的天然分野,也是青州防御燕胡驻燕南兵马南侵的天然屏障。 以阳信城为核心,沿朱龙河南岸广筑防垒,形成密集的城寨防线,驻以重兵,能有效遏制骑敌穿插渗透。要做到这一点,除了投入大量的资源筑垒、需要青州军有相当的出城野战能力外,还就是要有足够经营这条防线的宽裕时间。 林缚翻看青州上书江宁折子的抄文,很显然青州是想赶在冬季之前、在燕胡下一波越境南侵之前,利用七八个月的时间筑成阳信-朱龙河防线。 很显然当前形势对青州是极不利的,青州军实力孱弱,从根本上缺乏执行外线防御的能力。 淮东一直建议将朱龙河南岸到临淄的民众悉数南撤,形成南北纵深达两百里的清野缓冲区,在阳信与临淄之间建连续的防垒,则能最大限度的限制燕胡骑兵向青州方向的渗透作战能力。 淮东的建议既不为青州接受,而江宁那边一直都是外线筑垒防御的思想甚嚣尘上。 淮东在战略上已经选择彻底放弃青州,但顾悟尘、顾嗣元毕竟是君薰的父兄,也是盈袖的叔兄。虽说彼此已经撕破脸彻底决裂了,但一旦青州接下来陷入异常糟糕、凶险的形势里,依旧会有诸多扯不清、理不断的纠葛浮出来。 说不定张玉伯、林庭立等人到时候都会站出来替青州求情,请淮东援救青州,到时候林缚完全不讲人情拒绝,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林缚这次留在浙南督战,实际上主要也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逃避掉可能会有的纠葛。 林缚很快的将有关青州消息的文牍翻看过去,即使是御营司发过来的问策专函,也丢给高宗庭负责拟复。 高宗庭、胡致庸对青州事都保持沉默、不出声议论,林缚从案头拿起另一份文牍,示意宋佳继续说下去。 “新帝登基,三月中旬在江宁开恩科,各地举子陆续聚首江宁,倒是先惹起一出联名请斩张希同的好戏,”宋佳说道,“要求岳冷秋辞相的声音也很汹涌……” “张希同早该斩了,但岳冷秋还是要保啊!”林缚轻轻一叹。 虽说淮东与岳冷秋明争暗斗了好些年,但不得不承认,岳冷秋对军事还是有自己一套见解的。江宁诸相,陈西言、程余谦、王添,包括林续文在内,对军事的理解都很有限,江宁政权当前的核心任务,就是应对南北两面的战事。 将岳冷秋踢出中枢,很可能会让陈西言、张晏、程余谦、王添、刘直等人在南北防务军事上乱指挥一通,铸成大错。 虽说让岳冷秋留在中枢,淮东会受来自于他的制肘,但岳冷秋为了维持自身的利益,也会想尽方法使南北防线稳定下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让岳冷秋留在中枢,是利大于弊的。 除了举子联名请斩张希同的事情外,江宁在相对平静的海面下也潜藏着其他汹涌的暗流。 由于担任宁王府卫营指挥使而获新帝信任,最终出任御营军都统制的谢朝忠,可以算是江宁城里权柄在握的新贵,至少在江宁,名势不在林缚这个淮东侯之下。 谢朝忠随新帝到江宁就藩时,家小都留在燕京为质;崇观帝突围时,其家小也随军而行,在战乱中失去音信。谢朝忠在江宁新娶的妻室,不是旁人,是余心源的内侄女。 在陈西言因曲家之事彻底退隐,余心源成为吴党新的魁首,而陈西言借拥立之功复出,直接出任首辅,成为新朝诸臣之首,便使得余心源心里不痛快。这两个同乡之间便暗生龃龉、貌合神离,在政事上多有分歧。 类似的复杂关系还有好几桩,比如刘直与张晏、谢朝忠同于宁王府核心人物而走得亲近,新帝登基后,刘直在内侍省分张晏之权,在御营军分谢朝忠之权,彼此之间就惹出新的矛盾。转过头来,刘直、张晏等人倒有意跟淮东重修旧好。 岳冷秋与淮东争军事资源,陈西言、余心源担心淮东势力向江南渗透,侵害吴党的利益根本,但就刘直、张晏等人而言,只要淮东没有废永兴帝的心思,反而跟淮东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 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虽有宋佳站在身边简明扼要的讲述,林缚还是看得头大。 林缚建议江宁督促董原、邓俞、孟义山等部配合浙南战事,加紧反攻浙闽军浙西兵马――江宁对此反应也甚是冷淡,林缚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跟高宗庭等说道:“看来我们在浙南的步子还要快一些、还要大一些……” 高宗庭说道:“浙南战事拖延下去,对淮东仍有不利的可能。需一鼓作气,攻陷瓯海、永嘉、回浦、温岭、天台诸县,打通与明州府的陆路联系,将浙南、浙东战区连成一片,才能算达成‘守淮攻闽’的初步目标……” “真正的硬仗才打了乌山尖一场,”林缚蹙着眉头说道,“接下来是攻天水寨,难度不会太多,打回浦、温岭也会相对容易一些;也许浙闽军会主动从瓯海撤出,奢家不会轻易放弃永嘉跟天台两城的,都是很难啃却又必须啃的硬骨头啊!” 这时候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唐希泰与温峤乡绅已经进城了。 林缚与胡致庸、高宗庭便起身,亲自到衙门口迎接随唐希泰来乐清拜见的温峤乡绅。 想要得到地方势力的拥护,还要避免、缓和推行新政时可能导致的与地方势力的紧张关系,自恃身份、拿捏姿态,躲起来不见人,绝对不是正确的态度跟做法。 第116章 强动员 开辟浙南战场,是淮东“夺淮攻闽”策略走出的关键一步。 除了淮东自身扩张、争取更多发展空间的需要外,还要通过持续高烈度的军事对抗,达到削弱、拖垮奢家的目的。 虽然淮东在浙南前期的军事行动进展顺利,主要也是由于浙闽军在永嘉、台州两地有兵力分散、转移滞碍的弱点,给淮东有机可趁。 接下来,浙闽军在面临军事上的不断失利,一方面很可能主动放弃容易给淮东展开军事行动的近海平原城寨,往地形更为险峻、不容易给淮东水军覆盖到的内陆城寨收缩兵力,一方面也很可能会从浙西抽调兵力,弥补其在浙南兵力的不足。 情势发展到这一步,奢家承受的压力固然大增,而淮东要下决心攻取永嘉、台州,将浙南、浙东连成一片,还要加倍在浙南战场更多的资源与兵力。 仅仅依靠淮东军司目前所控制的三府地域,压力也是非常的大,必须也要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以弥补自身的不足。 有别于传统意义上、以战争劫夺为主要方式的以战养战,淮东主要是通过对新占领区域进行充分的动员跟组织工作,来获得兵员与物资上的补充。 当浙闽军放弃外围城寨、收缩固守重点城池,同时放弃的乡村地区,在人口、物资的总量上,常常是城池的十倍、几十倍。 只是乡村地区广阔而分散,地方宗族势力又相对顽固,以温和的方式从战地获取资源,绝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两个前提:一是浙闽军对浙南地方的统治基础薄弱,地方绝大多数人对浙闽军打心里抵制;二是淮东能派遣足够多、经验丰富的人手深入到乡村地方进行广泛动员。 除了靖海第二水营、崇城步营及新浙南军等兵力上以及数以十万石计的米粮、刀矛枪甲箭矢、布马盐铁伤药等物资上的准备外,还在正式开辟浙南战场之前,林缚从淮东抽调大批吏员及近百名浙南籍军官,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专门培训,作为动员浙南地方资源参与浙南战事的基础力量。 从陈渍率部从乐清湾北岸登陆算起,浙南战事启动才十日的时间,淮东已经在乐清湾沿岸地区相继设立雁湖、温峤、芦浦、宁溪四巡检司。 为了能够从浙南地方尽可能多的获得战争资源,淮东除了调派大批的人手外,也注重从地方吸收寒门子弟,并尽可能争取地方乡绅势力的支持。 林缚留在浙南,说是督战,但更多的时间都用在接见地方上形形色色的人物。 ********* 还是当年温岭改土城筑砖城时,胡人杰捐了四千石米,地方向朝廷请功赏了一个儒林郎的散官。不过奢家占领浙南之后,胡人杰恨不得将这桩事忘掉,之前的那领湖青色官袍也给他偷偷放一把火烧了,以免惹祸。 这次胡人杰花了上百两银子,从温峤祖上做官的一户人家手里买了一件九品官袍,穿来乐清参见林缚。远远看见从衙门的朱红大门里走出一行人,为首的青年身穿玉带紫袍,站在台阶前作揖而礼。 林缚受封淮东侯、以兵部右侍郎衔领浙东、淮东制置使,权柄之重,已经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几人。 林缚暂且不说,其身后的胡致庸、高宗庭等人,也非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能随便见到的淮东要员。 看到位高权重的林缚率淮东官员走到衙门大门口来迎接,进乐清城时心里还有警惕跟担忧的胡人杰,就激动得心跳如打鼓,迷迷糊糊竟是没有听清楚林缚在说什么。 “胡公……”胡人杰心砰砰乱跳的好一阵子,才察觉到站他身边的唐希泰在扯他的衣袖,这时候回过神,听到林缚欠着身子正征询的看着自己,似乎在问他话…… “这位可是温峤义绅胡公?”林缚揖着身子,含笑又多问了一句。 胡人杰这才慌乱的回道:“小老儿正是温峤的胡人杰,不敢受礼,该是小老儿拜见大人才是!”也忘了他有儒林郎的功名在身,要跪下来磕头回礼。 “胡公折杀本官了,”林缚将抱住胡人杰的臂膀,说道,“听希泰说,温峤乡绅踊跃捐赠军资,胡公不甘人后,先后捐粮百石、银五十斤、牛羊三十头,该受本官此礼……”又与胡人杰一起过来的地方乡绅见礼,请他们进衙门里坐下说话。 胡人杰这时候心思才稍定,心里暗暗琢磨:奢家占领浙南时,他胡家也捐了这么多钱物买平安,不要说见浙南都督奢飞虎了,便是奢家派到温岭的知县贾雄,架子都大到快搭到天上去,从不把他们这些小乡绅放在眼里。 换作往时,便是要见郡司哪位长官,不要说求人家办事了,哪怕是把门砸开,没有一千两纹银也出不了手。 当世最讲究一个面子,这么想着,胡人杰便觉得之前所捐的钱物十分值得。 走到偏厅里团团围着林缚坐下,胡人杰听着林缚坐在堂上絮絮叨叨的说话,虽是些闲言碎语,却觉得无一句不是、无一句听了不舒心,差点冲动再认捐一千石粮食。 林缚耐心陪同温峤乡绅用过晚餐之后,才回馆舍休息。 “批阅公函嫌辛苦,应付乡下土财主,倒不觉辛劳?”宋佳换了身色泽淡雅的襦裙,看着林缚推门进屋来,捏着鼻间提神,笑盈盈的迎上去。 浙南三月天,白天温热,夜间温凉,温差较大,林缚摸着宋佳冰凉的手,说道:“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他喝了些酒回来,身子却热,在宋佳的伺候下,将公袍脱下来,换了便衫穿上,说道,“我们开辟浙南战场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以这个根本目的是衡量,站在对立面的才是淮东要打击的敌人,其他的则都是淮东广泛要争取支持、进行联合的对象……当我们在浙南争取到的支持者越多、越广泛,奢家在浙南就越孤立,力量就越孱弱。” “好了,好了,”宋佳抬手堵住林缚的嘴,娇嗔道,“帮你批阅一天的公函,可不想到夜里还听你教训。你也歇歇心,我可就怕你太劳累,不晓得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戳我的脊梁骨呢……” “哪能省心啊?”林缚牵着宋佳的手走到长案前坐下,周同、唐复观等人下午拟定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就摆在案头。 要争取在十二日之前对天水寨展开强攻;在攻陷天水寨之后,浙南战事还要进一步升级,从攻寨发展拔城――虽说将指挥作战的事情都交给周同,但林缚人在乐清督战,哪里能闲得下心来? 这时候刘文忠、杨子忱又进来汇报新的事情,林缚听后说道:“哦,崇州运盐铁的船已经靠岸了?这是好事,得赶紧将货物给新设的各个物资站运去。我们现在在浙南用铜元赎买米粮、骡马,还用铜元向将卒发放钱饷、抚恤、赏功钱,一定要有一个让铜元回流的渠道,这才能谈得上最基本的信用……” 有些道理在林缚看来跟常识一样浅显,但提早了千年,当世见识最卓越的那一小撮人,也未必能跟得上林缚的思想,有时间只能不厌其烦的反复强调。 拿起炭笔,林缚边说边在留白处写批示,又跟刘文忠说道:“乌山尖一役奖功与抚恤事,要立即做起来。乐清清查出来的官田数量不足,可以先赎买一批用急。从地方募集的乡勇,会首先补充浙南军。对浙南军将卒迅速而广泛的进行军功赏田,无疑会有极好的宣传及示范作用。一是要将这个影响迅速而深入宣传到全军,二是要这个影响深入宣传到地方上……那些一辈子租地主家田、给沉重剥削连喘一个气都奢侈的人,对土地的渴望,我们要深刻的去理解、体会。而为了保护田地不给剥夺,软弱的农民也会变成勇猛的狮子。这些事情,你们要当成头等大事、立即着手去做,让将卒及浙南民众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口头允诺所起的效果,要好无数倍!” “是……”刘文忠应道,然而心里犹有担忧。 为补充新浙南军兵力的不足,林缚不仅这次要求将从地方募集的两千余乡勇直接编入新浙南军,还提出进一步从地方大规模招募乡勇。 虽说前期清除外围防寨的战事以及乌山尖之捷,缴获了大量的兵甲,但仓促编入大量缺乏训练的新募乡勇,刘文忠担心浙南军的战斗力会严重下降。 不过刘文忠本身就是文官出身,性子相对谨慎,看到林缚如此自信,便是有些担心也忍着不说出来。 刘文忠与杨子忱告辞离去。 宋佳嫣然笑道:“刘文忠好像信心有些不足呢……” “……”林缚将宋佳拉到身子,搂着她的细腰,说道,“刘文忠长期在乐清坚持抵抗浙闽军,对淮东军了解还不深,就难免他会信心不足――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有充足的时间,我也不想用这种残酷方式对浙南军进行扩编。虽说能保证战斗力不大幅下滑,也能短时间里将浙南军的兵员总数提高一大截,但同时也很难避免大量伤亡的产生――有些事情还留在打下天水寨之后再说吧。” 新浙南军成立的时间不长,还保留建军府与原浙南抵抗军很深的痕迹。 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兵卒,新浙南军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磨合。担忧唐复观不能很好的主导浙南战事,林缚才将声望更高的周同调到浙南战场担任主将,他也亲自来这里督战。 要想新浙南军快速磨合,通过持续高烈度战事,以“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的方式进行快速扩张,虽说会很残酷,却是有效的。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崇城步营精锐调来浙南战场后用在北线故布疑阵,而用新浙南军在南线担当主攻任务。 乌山尖一役,才是新浙南军打的第一硬仗。虽说歼灭浙闽军精锐两千余人,但自己也累积有千余伤亡。在当时以绝对优势兵力取得战场控制权的情况下,这样的伤亡就有些偏高了。 新浙闽军初战就减员上千人,但会在最快的时间里,将从浙南地方新募的四营乡勇编进去,兵员总数非但不会下降,还会增加到十七个营。能不能取得好的效果,会在十二日就将进行的天水寨攻守里得到体现。 而在此时,林缚又要求从浙南地方动员更多的乡勇兵员,准备随时补入新浙南军之中,进行新一轮的扩张。 第117章 攻城拔寨 永嘉江下游江口处有一座周四五里的江心岛,将永嘉江水道分为南北两汊入海;南汊水道最窄处约六百余步,北汊水道最窄甚至不三百步,遂为扼守永嘉江的门户要地。 早年永嘉府两岸及江心岛修天水、梧埏、樟都三寨,防范海盗进从永嘉江进入掠袭内陆。三寨早年初了招募乡勇、造战船外,还各运入巨石凿洞,穿以铁链,用来封江。 平时铁链沉入江中,使船舶从江口通行如故;遇匪则将铁链从江底拉起来,拦截海盗进入永嘉江。 锁江铁链配合防寨乡兵,能防范小股海盗侵掠,但遇到强而有力的淮东水营袭来,则显得软弱无力。前年淮东水营袭浙南时,战船逆水迎上,便用巨斧斫断锁江铁链,进入江道,得以直接奔袭永嘉城。 之后奢家加强对浙南的防守,奢飞虎就任浙南都督,从原浙南抵抗军手里重新夺回永嘉城,接着就彻底的封锁下游江口。 除了封江铁链外,奢飞虎在永嘉江口还凿沉多艘渔船、在江底里打入大量暗桩,并大力加强两岸天水、梧埏两寨的防御力量。 这两座城寨都是周不足两里的小城,但砖石厚墙,建得异常坚固,四角各有一座箭楼建得高险,远远望去,密密集集的都是供射箭的垛口。 淮东必须要攻下天水、梧埏两寨中的一座,才能从容的去清除封锁江道的障碍,淮东战船才能重新驶入永嘉江,发挥应有的作用。 九日乌山尖一役结束之后,新浙南军主力就直接越过乌山尖,进抵天水寨上游的永嘉江北岸。 为了防备天水、梧埏、樟都三寨数千浙闽军从水路乘船逃往永嘉、瓯海,张季恒率部提前在南岸登陆,封锁梧埏与瓯海之间的陆路通道。 周同还下令从北岸向永嘉江里投入数以千计的连枝带叶的树木,甚至还从另地搜罗来上百艘乌蓬小船,凿穿沉入永嘉江水道里。 与此同时,一队队给征集来的民夫,就日以继夜的在天水寨外面挖沟筑墙、修立营栅,以繁复工事,将天水寨封锁得山穷水尽,先斩断守军出寨打反击或从陆路突围的可能。 到十二日,新浙南营就做好强取天水寨的准备。 近万兵马展开,旌旗展开如霓霞彩云;吹角连营,战马嘶叫不停。新浙南军在天水寨北门外的哨楼也建了有十多丈高,能随时监看天水寨里的情形。 没有围三厥一,直接将天水寨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天水寨到乌山尖到永嘉的距离很近,新浙南军控制乌山尖之后,天水寨走陆路逃往永嘉的道路就断了。这一点,天水寨守军站在寨城墙头就能看个明白,所以这边也没有必要故布疑阵,诱守军出寨围歼。 这边对天水寨完成合围,林缚就赶到前线来。 在天水寨北门正对着的营寨里,林缚登上木栅营墙,挨着垛口,观望远处的天水寨,周同、唐复观、陈定邦、左光英等将在他身边。 敌寨之上,站着的都是兵甲整饬、军容颇盛的甲卒,想必是忠于奢家的八闽精锐,在敌寨城头鲜见地方募勇的身影。 唐复观啐手而搓,说道:“闽贼虽说将乡兵诸将的家小都挟入永嘉为质,犹不敢用乡兵守寨,乌山尖一役对他们士气挫伤很重啊……”这倒是一桩好事情。 林缚转回身说道:“八闽战卒,宗族子弟出身尤多,出闽攻浙,受恩惠良多。这边将城寨围死,他们就断不会轻降,而天水寨小且坚,易于固守,他们就更想依城而守,让我们吃一吃苦头。这一战要硬着头皮打,而且时间不能拖久,也要多用攻心计……” 说到攻城夺寨,也无非那几样手段,十数架配重式抛石弩聚到一起,瞅准的是天水寨东北角那段寨墙角,最先向天水寨发射的不是石弹,而是中间裹了大量宣传单的泥丸弹。 泥丸弹比石弹要轻,抛射且远,直接打到天水寨里。坠地不管砸没砸到什么,泥丸弹都会瞬时砸个粉碎,露出拿油纸包裹的劝降书、宣传单。 宣传单琳琅满目,有宣传淮东在浙南推行的新政策,有开出赏银诱惑守军投降,有控诉奢家侵占浙郡三年来劣迹斑斑,有宣传淮东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乡兵将领的家小给挟持到永嘉为质,大多数普通乡兵的家小,在战前进都撤到寨子里,淮东军则在宣传单里教导他们怎么躲避浙闽军的眼线,怎么消极抵抗,教导他们如何在激烈攻寨里保护自己跟家人。 淮东军还动员跟守军沾亲带故的人士,有针对性的写了上百封书信,射入寨子里。 浙南寒门子弟识字读书也多,只要能将大量的宣传单散入寨子里,就不愁搅不浑这潭水。 除了宣传单外,周同还组织浙南乡音纯正、嗓门子大的将卒天天拿大盾掩护进到寨墙下喊话,喊话内容跟宣传单大同小异,但对瓦解守军的抵抗意志有奇效。 这磨洋工的工夫做足,抛石弩才推到更近处,重愈三四十斤的石弹,如落星坠地似的攻打天水寨东北角的角墙。 天水寨里也有抛石弩,但奈何淮东军的抛石弩,不打面,只打角,浙闽军的抛石弩在寨墙内侧打反击,由于墙内夹角狭窄,有再多的抛石弩,也放不进来。 又由于浙闽军的抛石弩是人拉拽发射,一架重型抛石弩,需要数十人甚至上百民夫一起发力才能发射石弹,好几百人在寨城下挤作一团,混乱一片,进一步限制了守军的反击力度。 常常是淮东军打出七八弹,寨子里才有一弹反击出来。 抛石弩的射程与弩梢有关,在弩梢材料上,淮东弩与浙闽弩倒没有分出优劣来。但是,淮东弩以坠重物作为发射力,浙闽弩以人或牲口拖拽发射。 人多则力难齐出,需要经过发复的训练。但在石弹对飞的战时,操弩民夫即使训练再娴熟,也难克服慌乱。要有三五人给落石砸死,手也软、脚也瘫,更是不能齐心协力的操作抛石弩,越发处于劣势。 新浙南军除了重型配重式抛石弩外,还有十余架轻便易移动的蝎子弩随时抬到寨墙近处发射小型石弹。虽说是小型石弹,倒也有二十斤重,人给砸上,骨碎命亡。 重型抛石弩所发射石弹,甚至杂有百十斤重的巨石弹,箭楼、战棚,挨一击也是坍塌一片,势要将天水寨东北角墙砸坍、砸出一个缺口来,好让新浙南军甲卒直接涌入,与守军血刃相接。 城寨东北角是集中抛石弩攻击;新浙南军在西北方面也不甘落后,驱使一队队民夫冒着箭矢石木,运土到寨墙前倒下,堆筑攻城墁道。 天水寨墙厚且高,守军也不乏精锐,而城寨又小,易守难攻。 新浙南军直接用云梯附墙强行,受寨墙上箭矢石木攻击,伤亡惨重不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敌我双方都是精兵,作战意志都不弱,采取的方式越是简单,才越难让敌方化解。 堆攻城墁道,实际就是要修一条直接伸到天水寨墙头的斜坡道。虽说耗时耗力,但要云梯好用得多。一是筑城之后,不用担心像云梯那样给守军砸断;二是走斜道攻城,比爬云梯便捷快速,兵卒也能更有效的保护自己;三是云梯附墙,一梯一人,彼此间难有配合,攻城墁道筑宽一些,可以数人、十数人共进退,还能就近集结投石弩、巢车弓弩手打压城头,配合作战。 天水寨小,所以新浙南军只在西北角堆筑一条墁道,换作其他大寨雄城,为攻城便捷,筑几条甚至十几条都有可能。 堆筑墁道耗费时日颇长,天水寨也非绝然没有反击之策,除了东北方面聚集抛石弩日以继夜的发射石弹外,在天水寨的北面,新浙南军也派甲卒轮番簇拥巨型冲车逼近,撞击寨门及寨墙薄弱处;更有数十架甚至高过墙头的巢车,载以弓弩手,接近寨墙,与守军对射…… 天水寨守军忠于奢家的八闽战卒意志再坚定、坚强,也只有千余人。 新浙南军便是打着拼消耗的念头,连续数日轮番攻寨,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天水寨守将初期对地方乡兵戒备、提防,不用来守寨,但攻守战事持续数日,八闽战卒积累伤亡尤重,将卒皆精疲力竭,最终又不得不重新驱赶地方乡兵上墙守寨。 在东北角寨墙坍出一个大缺口之后,乡兵无心参与反攻,最先形成溃败。 面对溃败的乡兵以及源源不断涌进来的新浙南军甲卒,忠于奢家的八闽战卒再精锐也难挽败局。唐复观率部于十七日彻底攻陷天水寨,此役歼敌五百、俘敌一千四百余众,另俘天水寨民夫一千六百余众…… 新浙南军此役减员超过八百,伤亡总数甚至要超过守军,但新浙南军能够源源不断获得兵力上的补充,求战意志倒是愈加的旺盛。 当夜左光英就奉命率部乘船渡往南岸,与先期在南岸登陆的张季恒所部汇合,进逼到梧埏寨墙之后,于十八日从陆地对南岸的梧埏寨形成合围。 第118章 必有一战 左光英、张季恒合兵围梧埏,除南北岸的梧埏、天水两寨之外,江口还有樟都寨设于江心岛上。 由于奢家派到樟都的兵力有限,守军以地方乡勇为主,在淮东水军战船接近,象征性的稍作抵抗,便于十八日黄昏时分选择投降。 春暖夕阳铺洒永嘉江面之上,泛起粼粼金光。 在凉春将晚之时,数十名精通水性的水鬼,打着赤膊,像泥鳅一样,在江波里钻进钻出。江障不除,战船驶不进来,只能用人潜入江水时,摸清障碍物的位置,将绳索绑在沉船、暗桩上,或在下游用帆船或在北岸用骡牛拖拽,逐一清除出来,将北汊水道清出来。 虽说天气不冷,能让清障工作日以继夜的进行,但想要让集云级战船顺畅的进入永嘉江水道,怎么也要三五天的时间对江道进行清理。 另外,浙闽军在永嘉江里的水营力量虽说很薄弱,但只要淮东水军进不去,对下水清碍的人始终是个威胁。 林缚站在天水寨南寨墙,眺望江天远处。 战事的频率越来越快,樟都降了,林缚计划二十二日之间打通永嘉江水道之后,就使浙南军强攻梧埏;同时使水军战船沿江西进,攻取瓯海…… 攻取瓯海之后,浙南战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奢家断不可能继续容忍淮东在浙南横冲直撞而一点都不做出反击的。 林缚蹙眉思虑,没注意到陈定邦这时候匆忙登上寨墙来。 “大人……” 林缚回过神来,看向陈定邦神色舒展,问道:“有什么好事?” “倒是算不上好事,”陈定邦回禀道,“刚刚有西线哨探回报,瓯海守军正渡江北撤,估计在我们打开永嘉江水道之前,他们就会全部从瓯海撤走……” “溜起来倒快……”周同感慨道。 “倒也不能怪他们溜得快,再不走,等淮东战船进入永嘉江,他们想走都不成了……”胡致庸笑道。 开辟浙南战场以来,连续的攻城拔寨,但都是小城、小寨。 虽说这回会让瓯海守军从容撤走,但瓯海是永嘉府比府治永嘉县规模还要雄阔的大城,能不战而取之,怎么都要算一桩令人振奋之事。 “南岸应立即放弃对梧埏寨的紧逼,调一支精锐西进,做好随时抢占瓯海的准备,防备浙闽军纵火烧城……”林缚微蹙着眉头,奢家从瓯海撤兵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更关心在占领瓯海之后,接下来要怎么打…… 高宗庭双手袖在身后,看了一眼寨墙下的悠悠江水,说道:“在取瓯海之后,貌似浙南战场的主动还在淮东手里,实际上形势已经有所变化。取瓯海,东面的永嘉、青田,南面的横阳、平阳、苍南三县以及乐清湾北面的回浦、温岭、临海三县,都在我们的攻击范围之内。永嘉江或楠溪江溯流而上,滩险流急,无论是青田还是永嘉都猝然难攻;横阳、平阳、苍南,位于浙闽交界,再往南就是隶属晋安府的霞浦县。想必奢家再捉襟见肘,都不会容忍淮东从陆上威胁闽北的……” 永嘉府最南侧的苍南县,是浙闽交界,县南境上的分水关,是浙闽之间,除西线仙霞关之外,最重要的东线通道,也是唯一的东线陆上通道。仙霞关与分水关之间,崇山峻岭不说,还是生蛮越族人的居住区。 奢家虽说在东线相当被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奢家眼下还远谈不上瘦的程度,。这时候奢家断不会轻易放弃分水关、放弃苍南,放弃从闽北进入浙南这条东线通道。 淮东想要将横阳(今瑞安)、平阳、苍南三县都收入囊中,在霞浦与苍南之间,很难避免跟奢家打一场大会战,以决胜负。 淮东在浙南加上袭掠闽东沿海的总兵力,也不过三万余众。 林缚看向周同,周同思忖片刻,说道:“我以为淮东会迅速攻取横阳,即便奢家从闽北抽调精锐进入浙南,在横阳南面,仍有飞云江能替我们挡住奢家从闽北抽调出来的兵马――只要守住飞云江与横阳,我们在北线就可以从容的攻取回浦、温岭、临海、天台等地,将浙东、浙南连成一片!到那时候,奢家除非将浙西大规模抽调兵力,不然就只能从浙南撤走……” 虽说远不如扬子江、钱江、黄河壮阔,但飞云江在浙南,还是与永嘉江、椒江等河流并列的深阔大河。 八姓入闽之后,泉州就一直是闽东沿海大埠,是东闽最早得到开发的地区之一。 奢家与朝廷假借和议休生养息,曾暂时放弃泉州,由朝廷派遣官员接管,而后奢家再举叛旗,宋浮率军先一步进入泉州。泉州经历多次兵祸,但时间都很短暂,也谈不上严重, 退思园是永泰伯宋浮进泉州之后的住处,宋浮喜江南风情,使人对退思园多加改造,现如今的退思园已有江南水秀的神蕴,修竹奇石、浅池岸柳,在暮春之季吐露青绿。 西园传来“叮叮”子落楸盘的声音,宋博循着声音走进西园,看见父亲正与围棋师父在下棋为乐,围棋师父站起来给宋博行礼道:“见过少君……”又与宋浮行了一礼,便与伺立在宋浮身侧那两个貌美如花的侍婢先离开。 人走,亭里幽香仍在。 “父亲……”宋博张口欲言。 宋浮挥了一下手,打断宋博的话头,又将装棋子的檀木盒往前推了推,示意他陪自己接着这盘棋下完。 宋博哪有心思下棋,看过棋盘,随手应了一子。宋浮却将他所落的那枚棋子提起来,说道:“你应这处,腹心上的这条大龙就要给我斩断了,急不得……” “淮东在浙南势如破竹,东线岌岌可危,浙闽若从西线抽兵,西线必然也要转攻为守,陷入被动,”宋博急切说道,“别人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到父亲这边,却是急不得?” “你这枚棋子应该落在这里,给腹心处的大龙援应一手,”宋浮慢条理丝的直接帮宋博将棋子落在应落之处,说道,“你说别人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大都督可比你所想的要有耐心。” “父亲莫非认为东线还有机会?”宋博稍显急躁的问道。 宋浮这才将棋子放下来,抬起头看了长子一眼,说道:“李卓当年将建安府都占了去,大都督及其他七家都没有懈怠。当前东线形势虽说很被动,但与五六年前的形势相比,还是有着天壤之别。五六年前,晋安大多人都没有丧失信心,难道这时候就轻易认输了……” “这是父亲心里真实想法?”宋博追问道。 “要没有淮东三月奔袭明州,奢飞熊所率的浙西大军就会从富阳势如破竹北上,从吴越故郡席卷而过,直抵江宁城下――真到那一步,不要说从江淮抽兵北上勤王了,连所谓的河淮防线也会燕胡骑兵的冲击下一触即垮。没有淮东,说不定以江淮为分野的南北大势就大体形成了,”宋浮将手里的棋子丢在楸木棋盘上,身子往后靠,盘腿坐在软榻上,说道,“形势能发展到这一步,不得不承认淮东是个异数……但还远远不够啊!” “浙闽军席卷两浙,宗族尾附其后,攻城掠土之利尽落其手。虽说宗族子弟受恩惠而用命,但此时都督府从各地发兵愈二十万,宗族子弟不足十一,十之**却安民生凋弊之害,便是八闽战卒,也有越打越疲之态,”宋博说道,“而淮东将新得之地,悉数分给士卒,则将卒用命。观浙南诸战,淮东兵马以乐清为依托,南攻北击,月余连攻十数城寨,几乎旬月就有硬仗、苦仗在打,然而月余来,淮东在浙南的将卒未但不疲,声势越打越壮――此还不够?” 宋浮闭上眼睛,眉头紧蹙着,露出很深的皱纹来,说道:“你所说的这些,为父不是没看到。浙闽与淮东必有一战,不然断不可能轻易的分出胜负来。但大都督是极有耐心的一个人,拖延着不打这一战,淮东若是冒进只会招来速败――仅看东线的局势,时间拖下去,对淮东有利而对浙闽无益。但将视野放到更远,东线的形势拖下去,未必就没有浙闽的转机啊……” “假燕胡之手吗?”宋博问道,“他们就不怕燕胡骑兵席卷天下,将浙闽也一并摧毁掉?” “一把刀是不是好用,除了看刀刃够不够锋利之外,还看到刀身够不够坚韧――燕胡诸族人丁稀微,即便能借兵锋之利,打下一大片地盘,但终究要借外力守之,”宋浮说道,“你看燕主大力提拔汉臣,对新附汉军也日益重视,便是这个道理――大都督及其他六姓他们看得很明白,既便要再次屈膝低头,他们也宁可将是向燕胡屈膝,还能保住富贵。在燕胡骑兵打穿河淮防线之前,大都督是不会这时候就将筹码都摆出来的;但在燕胡骑兵进逼到淮河一线,浙闽与淮东之间必然会有一战――你且等着看吧。至于对宋家来说,在那一战分出胜负之前,是远远不够的。” 宋博倒有些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轻轻一叹,便不再劝说什么。 第119章 真正的较量 十九日,浙闽军弃瓯海渡永嘉江北撤加强永嘉的城防,淮东军部将张季恒率部随即收复瓯海。二十二日,清除永嘉江下游障碍清除干净,靖海水营近百艘战船进入永嘉江水道。 永嘉城位于楠溪江下游河谷之中,两侧皆崇山峻岭,特别是永嘉与乐清之间的北雁荡山,万山重叠,群峰争雄,悬嶂蔽日,路绝径断,大股兵马绝难通行。浙闽军依永嘉城、上塘等城固守,只要北面的仙居、临海等城不失,就不虞后路给断。 世人揣测淮东军会先一步收复瓯海南面的横阳、平阳、苍南等县进逼闽北之时,靖海水营却利用两天时间就在楠溪江汇入永嘉江的河汊口搭设两座栈桥,大股兵马分从永嘉江南岸的瓯海渡江以及从乌山尖沿永嘉江北岸地进逼。 永嘉城就地势来看,虽说不怕后路给断,但筑在楠溪江下游河谷之中,从河汊口进入,沿楠溪江两岸是纵深二十余里、宽四五到七八里不等的浅阔河谷平原,足以供淮东军大股兵马展开从正面进逼。 奢飞虎击败叶肃所部夺回永嘉城里,对满城军民进行残酷的屠杀,周遭民众从此避永嘉城而走;除少数给胁裹进城为人质的乡兵将领家小及少数追随奢家的地方势力外,永嘉守军到三月下旬,加上从瓯海等城撤出以及从仙居、东阳等地赶来驰援的兵马,仅八千余人,并无多少民夫能胁裹来协助守城。 淮东军方向,除新浙南军调整扩编到二十营以及崇城步营在乐清保持十五营精锐兵力不变外,到三月下旬,林缚又从明州、夷洲调陈魁立、毛腾远、韩采芝所部、从崇州调耿泉山所部走海路从乐清登岸,加上靖海第二水营主力以及第一水营一部,淮东军在永嘉江口南北两岸,集结的兵力将近四万人,还从地方征募民夫万余人。 除温峤、梧埏、乐清、瓯海等地守御兵力以及水营控制外海及永嘉江水道外,三月二十五日沿楠溪江两岸进入永嘉县境内的兵马,包括唐复观、陈定邦、左光英所部新浙南军主力、陈魁立、毛腾远所率浙东行营军主力、张季恒、刘振之所率崇城步营一部二万四千余战卒及万余民夫。 即使无法翻越崇山峻岭,切断永嘉城的后路,林缚还是授权周同,于三月二十八日从永嘉城南面发动攻城战。 永嘉城位于楠溪江的西岸河谷,东岸是上塘寨,地势更为险峻。永嘉城与上塘寨之间用栈桥相接,栈桥下方自然也是用沉船、暗桩各种障碍物封锁。 针锋相对的,淮东军进入永嘉县境内的大军,正对着永嘉城、上塘寨筑两座营垒,轮番不休的对永嘉、上塘发动强攻。 永嘉县城曾给海盗攻破过,就陷入没落,永嘉府府治曾一度被迫移至瓯海;去年三月永嘉城给奢飞虎率部攻入时,破坏程度就变得更加的严重。 之后浙南都督府的资源多给抽到东阳县,在淮东军驻落鹤山防寨的正面构筑防线。一直到浙南形势危急、秦子檀代表奢飞虎到永嘉督战之后,才抽出人手加强永嘉、上塘的防御。 秦子檀重回浙南后,永嘉及上塘城防的一些不足都得到有效的加强,但终究城池低矮,无法全面的包覆砖木,永嘉还远远称不上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城,最能依仗的无过是永嘉八千余守军,十之八九都是忠于奢家的八闽战卒。 永嘉攻城战从三月二十八日正式展开,一直持续到四月十八日。在二十日的时间里,包括淮东军持续不断的组织攻城、偷袭以及永嘉守军组织出城反攻、偷袭,发生大小战斗不下百余场,各自使尽手段,都不能攻陷城池或击退来敌,战事陷入残酷的拉锯战之中。 城头的血迹黑紫刺目,敌我双方也不晓得在城头流下多少鲜血,都已经将城头砖道的缝隙都溢满了。残箭断戟以及脱落的甲片都给捡起来重新熔铸刀兵箭矢,断裂的箭杆、枪矛杆,随地都是。到处都是崩坏的垛口以及给火烧灼的痕迹――相比较城头的颓残,那些个挨着垛墙背侧休息的伤兵残卒更叫人触目惊心…… 在远处,淮东军为攻城所筑的云台,比城里的串楼还要高出一丈,置在云台之上,不需要人畜拉拽就能发射的大小型抛石弩及床弩,是压在守军头上的大患。 飞掷而来的石弹虽说谈不上很准,但只要挨上,不死也要残半条命;巨如大枪的床弩大箭飞射而来的破空声更是让人听得直打寒颤。 云台下,淮东军兵卒队列整饬,坚如磐石。 为了限制云台巨弩对城头的压制,秦子檀、温庭瑞多次组织将卒出城反攻,与淮东军在城下激战,以沉重的代价纵火烧毁多处云台、摧毁淮东军抛石弩、床弩数十架。 站在周同身后、亲自到永嘉城外大营督战的林缚,心里就是有在永嘉打消耗战的心思。在兵力部署上,林缚以张季恒、刘振之两部崇城步营精锐来守住阵脚,防范永嘉守军的出城反击,用战斗力相对较弱的新浙南军及浙东行营军轮番攻夺城头,在攻城器械上的准备更是充足。 当世铸造工件几乎都是采取泥范,淮东在铸造一些重要的工件上,已经采用瓣式钢模为范。制作一套钢模的成本自然是高昂无比,但一套钢模可以铸造数以千计的工件而不损毁,平摊到每个工件上的成本之低廉,远非使用泥范的传统工匠能想象。 随军工辎营编有各种工匠,各种工件、组件能以较为低廉的成本以及按照标准件生产的模式提前大量准备,包括鬃、麻、丝、胶等材料也是在战前就大量储备,就近采伐新檀、新栎等木制造炮梢,淮东军在战时每天就能建造数十架巢车、床弩、抛石弩等军械补充战事中的损毁。 拉锯战持续了有二十天,虽说每天都有大量的军械损毁于永嘉守军的反击之中,但到四月二十一日,在永嘉城的南面,以巢车为骨架所构造的云台,达到相间两百步就有一座的水平,打击面覆盖永嘉城的整个南城墙。环以云台,还有护墙、栅墙、壕沟等围护。 在淮东军将卒或从墁道或用云梯附墙或走云桥攀上城头之前,守军也只能先躲在双层硬木搭设的低平战棚下避箭石,无法先进入城头,以致大失主动防御的先机,守城优势大减。 也许是当年在跟李卓所率东闽军的残酷对峙里,八闽战卒磨练出超坚韧的意志,使得八闽战卒在持续承受近二十天的轮番攻打下,意志仍坚如磐石,没有丝毫的动摇,但累积下来的伤亡,令人触目惊心。 八千守军伤亡过半,也许淮东军的伤亡人数要更多一些,但秦子檀、温庭瑞及其他永嘉守将心里清楚,如此残酷的拼消耗要是再持续下来,他们的情势将会非常的不利。 燕胡骑兵能够威胁淮东的北线、威胁到淮泗一带,迫使淮东主力北移,至少要等到入冬、河淮地区的河流冰封之后,还需要半年的时间――这还仅仅是推测。 半年时间里,淮东北线几乎不会受到丝毫的威胁,淮东就有在永嘉城外打持久战的条件跟基础。淮东军也有这样的心思,一直都在持续不断的加强楠溪江两岸的营垒,到今日,在永嘉城对面的淮东军营坚如城寨。 要是想咬紧牙、让如此残酷的消耗战坚持下去、守住永嘉军,秦子檀估算着还要从西线抽调一万精兵过来。事实上,只要永嘉守军兵力增加,反而能限制淮东军的攻击强度,毕竟淮东军能调用的兵马总数也有限。 林缚舍得以一万人的伤亡夺下永嘉城――一万人的伤亡是淮东军在南线兵力所能承受的范围,不会大幅降低淮东军的战斗力跟作战意志,但伤亡提高到两万人时,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一旦永嘉守军兵力大幅增强,对林缚来说,最终只能将积极的夺城战改为长期、近距离的军事对峙。 秦子檀、温庭瑞以及东阳县的奢飞虎、在婺源的奢飞熊以及远在晋安的浙闽都督府诸人,这时候都要权衡双方以永嘉城进行残酷军事对峙的利弊。 秦子檀、温庭瑞若能守住永嘉城,台州守军就无需放弃沿海的回浦、温岭两县――否则无法独守――退守纵深的临海、仙居等城池。这样浙闽军就有一定的战略纵深,与淮东军将形势僵持到北线出现转机。 但是将永嘉守军兵力增加到一万五千人甚至更高,在物资准备上能不能支撑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肉食不奢想了,兵卒日食两升米粮,一万五千战卒,每月需粮万石,永嘉城里的储粮仅能支撑两个月。在两个月之后,就需要每月从东阳县甚至更西面的衢州运入一万石米粮才够消耗。 跟走海路,一艘船能装千石、数千石甚至上万石米粮不同,浙闽军失去对水道的控制,从东阳县到永嘉城,是路途曲折狭险的四百多里山道。 这四百里山道位于雁荡山、括苍山等山脉之间,不用担心淮东军能有大股兵力袭入,但很难防备淮东军小股精锐斥侯渗透破坏――淮东军在稍北的落鹤山、天台山一带,小股精锐斥侯的渗透作战十分的频繁,令浙闽军头疼不已――小股精锐即使不直接袭击运粮部队,只要不断的破坏山道,也会大幅提高从东阳县运补给进永嘉的难度。 四百多里险峻山道不能用车,兼之有淮东军小股精锐斥候的破坏跟扰袭,运军无论是马驼还是组织力夫背运,速度都快不了,往返一趟少说要一个月的时间。 用人,至少要组织一万五千的背夫,算上背夫沿途消耗,东阳县每月要供应两万石米粮。 钱江以南,除会稽、明州两府拥有大量的宜耕良田外,整个浙南的产粮区主要分布两处,一是以永嘉江、椒江、飞云江等水流下游的河谷、近海平原,一处就是以东阳县为东端的浙中谷原,后世又称金衢盆地。 随淮东军以乐清城为依托,大肆进入浙南沿海,浙闽军自然就失去对近海、河谷平原的控制,真正还能牢牢控制的浙南产粮区主要集中在浙中谷原。 以衢州府为主的浙东谷原地区,在籍田亩数高达四百万亩,但以旱田为主,产量远不能跟上熟水田相比。故而衢州府最盛时丁口也就五万余户,远不能跟盛时有二十万户丁口的明州府相比。 奢飞虎为组织东阳防线,对衢州府已经是极力压榨了;衢州府还能不能承受每月两万石米粮、一万五千名民夫的抽调? 一旦衢州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压榨,激起民变,浙闽军整个东线就会先在内部引起崩溃。 除了米粮等物资供应外,永嘉城更缺乏的是伤药。 持续二十天的激烈战事,使得守军伤亡积累近四千人。 伤亡、伤亡,有伤有亡。 攻城战里,相比较捉对厮杀、刀枪相击,更多的是弓弩箭石攒射、投掷。短时间里,受伤的总是远远多于战死的,而且箭伤要多过刀枪砍刺伤。 磕磕碰碰不算伤,至少要暂时失去战斗力、无法继续作战,才会计算到伤亡总数里,伤亡近四千人,除了已经战死及伤重不愈的千余人外,还有近三千伤员,已经将永嘉城里的伤药储备全部耗尽。 不救治,三千伤员,少说有一半人会活不了,要是救治,就要从东阳县调大量的伤药过来。东阳县暂时勉强能供给这边足量的伤药,但永嘉城的军事对峙僵持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怎么办? 八闽战卒也许不畏死,但大量伤卒聚集在城里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熬伤等死,到那时,将卒的士气跟意志才会面临真正残酷的考验。 战争除了表面上的刀枪厮杀、血肉横飞之外,更深层的、也是真正的较量就在这里。 秦子檀相信,林缚紧逼到永嘉城下进行拼消耗战的用意,也就在此:他拖垮这边。 第120章 釜底抽薪 (两章合一章) “乱世人命贱如草啊!”林缚负手站在草陂之上,望着远山之巅的夕阳,颇为感慨的说道。 在林缚身边,仅高宗庭一人,侍卫散于周围。 高宗庭刚刚陪林缚从医疗营看望受伤将卒出来。 在受伤将卒面前,林缚要鼓舞众人士气,要让众人晓得负伤甚至牺牲,都是荣耀的,值得的;在官员跟将领面前,林缚要表现出坚定跟铁血的意志来,要不惜代价跟牺牲,去争取胜利;但林缚还没有修炼到铁石心肠的程度,会忍不住感慨一声。 有时候这种感慨也是软弱、迟疑的表现,林缚也是视高宗庭亦师亦友,才少了一层隔阂,更能坦诚相待。 持续攻打永嘉二十天,淮东军累积伤亡近七千人,以新浙南军及浙东行营军承受伤重最重,这两支军队死于战场的将卒已经累积超过一千五百人。 自林缚崛起江宁以来,淮东军还没有在一次短期的局部战役里,承受这么重的伤亡。 高宗庭看着山野间的繁花如锦,已经是初夏时节了,说道:“不能让战事胶着拖到雨季,必须让奢家在雨季之前做出撤离永嘉或增援永嘉的决定,必然要这么打!越是残酷、消耗越是剧烈,才能破掉奢家的‘拖’之计――战前我倒是担心如此强攻猛打,将卒会不会吃得消,看来是我多虑了。” 林缚转回身来,看向围山头而建的营寨,说道:“形势容不得我们从容收拾旧山河,所谓的战略战术,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敌所欲则勿予!奢家决意拖延,我们自然要打得凶狠恶猛!” 顿了顿,林缚又说道:“说到治军,做到赏罚分明、纪律严明,就已经有名将的端倪,”林缚说道,“但我觉得,这还有些不足――可供深入做工作的地方还有很多。” 高宗庭笑了笑,说道:“说到治军,天下当无人能及大人――大人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时,燕南四战四捷,督帅就赞不绝口。比起大人的用计,大人短短旬月多些时间,就使江东左军如虎狼之师,更叫督帅叹服――今天晓得大人另有谋算,但犹叫人拍案称奇!” 军队能承受多高的战损率而不崩溃,是很值得探讨的一个问题。 由于战役是同多次大小不一的战斗组成,战斗期间存在缓冲,故而战役所承受的战损率要比一场战斗要高许多。 但不管怎么说,当世很少能有一支精锐军队能短短二十天的时间里,承受超过三成的伤亡,还能保证士气不大受挫折的。 相比较淮东军其他精锐,新浙南军成立的时间最短、浙东行营军经历的战事最少,而且体系相对较复杂。然而就这两支军队在二十天的时间里承受超过三成的伤亡之后,士气及作战意志,依然保持在相当水准之上。而且新浙南军在乌山尖一役以及天水寨之役,就将近承受了近两千人的伤亡。 士气能维持不受挫,林缚使周同做了大量的工作,包括将战亡将卒尸体迅速运往乐清等地集中安葬,重残将卒迅速从战场撤到瓯海安置,留在随军医疗营就地救治的,是伤势不特别严重、人数又极多的伤员。 当然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抚恤配田以及军功奖田在林缚亲自督促下,已经在三月下旬就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这对士气的激励跟鼓舞,有着立竿见影、持续深刻的作用。 残酷的战争,地方势力再能明哲保身,也很难避免会受到打击。 人丁或逃或亡,或者战后给问罪、镇压,都会有大量的无主土地产生。 浙闽军大肆进入浙南,既使不过分讹诈地方势力,也会将那些无主土地视为包括奢家在内、以八姓为首的宗族势力理所当然所应享有的战争红利而进行瓜分。 早年林缚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又与津海军联手,收复河间府,林家在此期间伙同地方孙、周等族大肆侵占无主土地,跟这个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因为这个,孙、周等族才彻底的支持淮东,并最终选择从津海追随林缚迁往淮东。 最大区别在于,奢家的权力根本就架构成宗族势力之上,只能将掠夺来的土地,作为对附从宗族势力的奖赏,而从早期孙、周等族迁往淮东以及林续文、黄锦年等人最终从津海全部撤离之时,林缚在限制他们从地方兼并田地的同时,还是给他们手里积累的大量资本找到更好、也能让他们接受的出路,就是商贸及资本拓殖。 就样,林缚就从根本上避免孙、周、林、黄等族掺和进来加剧地方上的土地兼并矛盾。淮东军司内部对形成抑制土地兼并的统一思想,几乎就不存在什么阻力――这一点尤其重要。 即便是林氏,包括林续文在内,后期也是大规模的将数代人兼并来的田地出售掉,换成金银资本作为本金投入淮东钱庄进行资本拓殖。 唯有如此,林缚才能够获得足够多的官田,大规模的进行伤亡抚恤及军功授田。 让普通将卒效忠,在当世没有比授田更直接、更彻底的手段了。 赏以金银,或许会让将卒感恩于心,有时纵兵大掠也是奖功、提振士气的一种方式;但授田,则能使将卒及其他家小都感恩于心。 农耕社会,人依附于土地、聚群而居,任何性质跟程度的背叛,不仅意味着土地有可能会给重新剥夺,也会使自己及家人在乡族面前给排挤、彻底抬不起来头来――从这一程度上,也使得授田将卒比其他人更忠诚、更英勇。 淮东军司的传统要有保持下去,而且也要避免引起地方势力的抵制,但同时林缚需要对浙南籍将卒进行广泛的授田,以尽快竖立起他个人及淮东军司在浙南的威信以及确定不能给他人替代的统治基础――唯一的手段,就是使浙南战事骤然激烈起来,使伤亡抚恤还是军功授田的范围迅速扩大。 乐清、瓯海两县,虽说位于永嘉江下游的河谷平原,但境内多山,田地数量远不能跟海陵府、平江府等地的府县相比。 从乐清、瓯海两县能接管、清查出多少公田,这时候还没有最终统计出来,但不大可能超过十五万亩。即使将回浦、温岭以及南面的横阳、平明等县加上,从永嘉、台州两府能获得的官田总量也许会有四五十万亩――相比较淮东当初从崇州一县就获得近四十万亩的官田,就可以知道浙南粮田的紧张。 永嘉府东部及台州府东部加起来约说才五个县,却因为境内广泛分布近海河谷平原,是浙南土地及人口资源最丰富的地区。在经历残酷的战事后,五县人丁约还有十一万余户,应该占了浙南三府的一半还多。 五县十一万户,约有七八成都是无地的穷苦佃农。 这次对新浙南军将卒进行抚恤及军功奖田,直接涉及到的浙南籍寒门子弟就有六千余户,授田总数约九万余亩水旱田。 六千余户寒门子弟,约有半数是原浙南抵抗军的将卒,有相当一部分是新浙南军组建之后从地方招募加入的乡勇,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天水、梧埏、樟都三寨投降的乡兵。他们有个特点,对奢家、对浙闽军没有太多的认同感,之前对淮东军司的认同感虽有,但也谈不上多深刻。 伤亡抚恤及军功授田,在这时候意义就额外的重要。 以这六千余户以及其他受惠于减租免税役新政的贫苦佃户,淮东军司在浙南的统治基础将能直接夯实了,同时还能使其他浙南籍寒门子弟受到鼓舞,自然也会争先效力淮东军及淮东军司。 唯一做到这一步,淮东才有进一步在浙南跟奢家进行长期拉锯、进行消耗战的基础。 林缚闲来无事,将他借鉴后世土地革命的经验,加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得,与高宗庭说了一番。 “授田下去,占了浙南之后,公田收入就少了一大截!”高宗庭感慨道。 淮东当前公田收入占相当大的比重,淮东军的军资支度增涨很快,要想财政上不吃紧,淮东各方面的收入都应该快速增涨。 高宗庭及淮东诸人,都希望公田数量及随之而来的租赋收入,能随着淮东军的扩张步伐而持续增涨,不应该停滞不前。 “以往从新扩张区域增加收入来源,主要依赖于税赋以及公田的收租,”林缚说道,“我们的思路要转变一下,要以恢复地方生产为主――发行淮东铜元,无疑我们是能获得丰厚收入的。同时,我们输入大量的铁、盐等物资,保证淮东铜元有回流的通道,以保证币值稳定,但同时铁盐得以大规模的输入,我们也能分享这部分收益。即使不考虑长期,短时间所得,也不会比传统的方式少多少……” 淮东采用创新工艺所铸制的铜元文饰精美,易给民众接受,又难以仿造,但成本比传统铸制钱还要低廉。 最为关键的,淮东铜元币值是传统铜制钱的十倍甚至数十倍,淮东铸制铜元的收益自然是极高。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要防止盲目追求铸币收益而滥造、疯造,致使物价不受控制的疯狂通涨。 主动输入盐、铁等物资,一方面是保证淮东铜元币值稳定,另一方面,大宗物资输入贸易,会同时给淮东带来大量的收益。 听林缚说到这个,高宗庭笑道:“说到盐铁,张晏派来的特使已经到乐清了,你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当世进行盐铁专营,特别是两淮盐税,目前是江宁最重要的一个收入来源,是江宁绝不肯向地方放手一项财权。 浙南战事进行如火如涂,频频收复失地,张晏就迫不及待的想将触手伸过来。 林缚笑了笑,说道:“让胡致庸将人赶回去――就说淮东军在浙南的军费支用,每个月要二十万两银。什么时候江宁将这个缺口给淮东补上,再派人来谈盐铁税的事情……” “盐是大利啊,”高宗庭感慨说道,“皇上在江宁登基之后,有心收拾破碎山河,整顿防线之外,第一个上心的就是筹银子。新帝登基,不能从加征事上动刀子,一时又不跟地方争财权,倒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张晏身上了……” “一方面是盐商大肆的将私盐掺和在官盐里的出售,”林缚说道,“但即便朝廷能大力打击私盐,盐价也会大幅抬高,迫使民众以淡食为主,盐税收入也很难有全面的改观……” “直接将张晏派来的人赶走,未必是桩好事,”高宗庭思忖片刻,说道,“就怕其他藩帅依样学淮东,淮东担了恶名,反而受利不多……” “依宗庭所见,当以何为计?”林缚问道。 “浙南盐事,淮东还是在于拿住‘军属’这个问题不放!”高宗庭献策道,“建议大人让胡大人跟张晏所派人谈判,将军属食盐之事,划归到淮东军司专供范围之内;除此之外的浙南盐事,还归盐铁使司……” “……”林缚思考高宗庭的建议。 高宗庭继续说道:“盐价高昂,食盐对贫苦民众是一桩沉重的负担,故而贫寒之家寻常时日多以淡食为主。淮东向军属供盐,即使在当前盐价基础上再降一半,每供一斤盐仍有四十钱的收益,在弥补军资缺口的同时,最重要的是巩固军户在地方上的优势地位,使他们更忠于淮东的同时,也能进一步吸引浙南贫寒子弟参加淮东军……” “这个可行……”林缚点点头。治军与治理地方,是一个拉拢人心的复杂学问,往简单里的说,无非是施以恩惠、使之受益。 但不分彼此的一视同仁,未必最好。 在浙南普通民众被迫食用高价官盐时,军属能够得到廉价盐供应――两相对比,才能让军属更真切的感受到淮东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跟好处。 高宗庭又说道:“向军属供盐,以淮东军将卒标淮进行,甚至可以将这个标淮再提高一些――这些都可以跟盐铁使司的官员谈,想必江宁对此也无话可说。” 林缚抬头看了高宗庭一眼。 高宗庭此策甚毒,但毒是对江宁盐政的毒,对淮东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淮东将卒补给标准是一年六斤盐,但地方上贫寒民众哪里吃得起这么多盐?平时多以淡食为主,只要在农忙时节,才多食盐,一户人家老少加起一起,一年都未必吃得起六斤盐。 淮东若以一人一年六斤盐甚至更高的标准向军属供盐,实际上将会有大量的私盐通过这个方式半公开的流向地方。淮东从中获益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这种做法将公开的推毁江宁盐政在地方上的基础。 要是江宁没有人认识到这里面的陷阱,短时间里,是淮东将浙南新占之地的盐事交还给江宁,但长期来看,当这种方式在淮东所控制区域内普遍推广,江宁能从淮东获得的盐税收入将大幅下降――而且这一切都是在江宁正式同意的基础上进行,江宁想反悔也不成。 其他藩帅想学淮东也不成,毕竟当前也只有淮东能控制盐场,甚至从海东地区收购大量的私盐。 “比起直接将人赶走,宗庭此策甚善!”林缚说道,“具体细节,便由你与致庸商议好了……” 说实话,林缚一直都担心高宗庭受李卓的影响太深,担心将来淮东与元氏矛盾激化时,高宗庭的立场又会变得犹豫不决。 高宗庭所献之策,对江宁盐政可谓有釜底抽薪之效,但更令林缚欣慰的,是高宗庭表现出来的以淮东利益为根本的立场。 从根本上,淮东要走一条逆而取之的道路,就要在加强淮东的同时,千方百计的削弱江宁政权。 但在当前形势下,淮东要贯彻守淮攻闽的战略,不得不维持江宁政权的稳定,避免与江宁起冲突,激起新的矛盾,在有些事情甚至被迫要退步,在削弱江宁政权上,就只能去采取一些更隐蔽、更具迷惑性的手段。 秦、曹、傅等人,更专擅军事谋略,林梦得、孙敬轩、胡致庸等人,虽擅于政务,但说到用计、给对手挖坑、设陷阱,就不如高宗庭擅长了。 想到这里,林缚又想起此时留在乐清的宋佳,说到用计之水准,宋佳倒不比高宗庭稍逊,倒不晓得培养出宋佳此女的宋浮,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好,胡大人明日会去瓯海,我便去一趟瓯海。”高宗庭不晓得林缚的心思早就飘游四海,只是不动声色的回道,有些事暂时还只能心照不宣的进行。 这时候周同骑马过来,将马交给扈从牵着,爬上草坡,远远的问道:“大人与高先生讨论什么事情呢?半天都不见人影。” “在议浙南盐事,”林缚回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盐事?”周同疑惑的反问了一声,又说道,“江宁派来的人,赶回去就是,江宁半点好处不给,倒想来抢好处,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作为林缚亲点浙南主将,周同自然晓得盐铁使张晏派人来浙南的事情。 “此事我们已有对策,不用你操心,”林缚又问道,“军议有结论没有,下一步怎么打?” “这些天伤亡居高不下,将这么高强度的拉锯战持续下去,要承受的压力会很大,”周同说道,“诸将以为是不是缓一缓?” “以前顺风仗打惯了,这次各部都承受很大的伤亡,一时间习惯不了,大家心里有想法很正常,不过拉锯战还是要进行下去,”林缚说道,“我们撑不住,浙闽军更撑不住;拉锯战至少要持续到浙闽军大兴增援永嘉或守军从永嘉撤走。夜里,你让唐复观、陈定邦、左光英、刘振之、张季恒、毛腾远、陈魁立等人到我大帐里来,我亲自来给大家做思想工作……实在不行,就从靖海水营抽部分战卒上岸,缓解一下各部的压力。” “有些时候,办法看似笨拙,却行之有效,无策可解,”高宗庭说道,“去年燕胡围打津海,也是这种打法,津海军最终不得不放弃津海撤走……我估计着,永嘉守军撤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军应该要有守军撤退时对其进行重创的准备。” “守军能撤,自然是好――浙闽军放弃永嘉,回浦、温岭就不能独守,台州守军必然也将撤到更险峻、与东阳县更接近的仙居、临海,”周同说道,“当然,要是浙闽军大举增援永嘉,兵力少了一万也不成,那就在将他们拖垮。现在只希望奢家快点做决定,不过我们的日子也真不好受。” 听着周同抱怨,林缚只是笑了笑,只要他能理解淮东整体战略设想就好。 军队承受这么大的伤亡,周同作为主将,身上的压力是轻不了的,他也只能跑到林缚跟前来抱怨两声。 周同又说道:“大家都发现火油罐在攻城时很好用,军司能不能多供应一些……” 冷兵器作战,用火几乎成为常规的战术选择,在木船为主的水战里,用火、防火更是最为主要的战术选择,但主要攻击器械、营帐、船舶为主。 在兵卒厮杀时,直接用火很少,毕竟当世用火以浸油火箭为主,射杀敌兵时,火头很容易扑灭,很难提供额外的伤害。 火油罐在淮东水营几乎成为标淮的战具。细口陶瓶储满火油,瓶口塞布,战时点燃向敌船掷去,瓶碎油泼,火起一片,很难扑灭。 这次攻城,周同从水营借来一批火油罐用于攻城,发现实在好用。只是之前投入战斗的火油罐数量有限,又主要是去攻击守军城头的器械,虽说有用,倒也没有大展雄威。 守军为八闽战卒,多穿铠甲,又多备盾兵,能有效防备箭雨覆盖。即使受箭伤,也难有致命伤。用火油罐就大为不同,只要能冲到近处,将火油罐引燃掷去,罐碎油泼,八闽战卒身上大片浸油烧起来,不死也要脱层皮,更能较大程度引起敌阵的混乱。 特别是防护力强的铁甲,给火油罐掷中,更容易直接撞碎火油罐,被火油泼洒到身上。 一旦兵卒身体大面积烧伤,救治起来,比普通的刀创箭伤要困难数倍。 后世灌白磷的简易燃烧弹,甚至是平民对抗装甲车的利器,林缚依照后世的简易燃烧弹,在军中提倡用火油罐,怎能不好用?只是成本比较高而已。 一是当世烧制易携带的陶瓷的成本不低,二是当世常温下液态火油难得。 一枚火油罐的制作成本,倒抵得上近百枝箭矢了。 但既然好用,既然是拼消耗战,林缚没有理由不支持,想了想,回周同道:“你报个数给我,先从水营调……”林缚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制造更多、更好的简易燃烧弹来。在火药实用化之前,改善火油的性能,相对更容易一些,也更容易用于实战。 “先来一万只,我打算组织一批兵卒专门练习投掷,配合到进攻阵列之中使用!”周同说道,“专打对方阵列里令人棘手的铁甲悍卒!守军里那些穿铁甲的悍卒,还真是难对付,刀砍不伤,箭射不透,也许要让他们尝尝火油罐的滋味。” “你真是张嘴容易!”林缚苦笑道,“好吧,你先准备,别的事情我来协调。” 说到火油罐战术,最容易模仿。 守城用火或泼热油,也是常规战法,永嘉城头甚至用大铁锅盛粪便掺石灰烧沸泼城下兵卒,但毕竟使用规模不大,一旦上了规模,就真成了拼消耗。 但大规模的拼起消耗来,火油罐战术又最难模仿。 永嘉守军在火油供应上,怎么也不可能跟淮东军相比。 第121章 隔岸观火之谋 (两章合并一章) 四月下旬,杭州城已经有几分初入夏的炎热,往时才子佳人都会在这时节游览西子湖,只是富阳、临水给浙闽叛军占了去,外围营寨进逼杭城最近才二三十里,谁敢这时候将脑袋提在腰上,去城外游西子湖? 杭城西南的西子湖沿岸人迹罕至,除了北岸有一队马步军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东行外,亭亭湖荷美不胜收,却无人赏美。 西子湖水与钱江相通,由于淮东与浙闽军封锁钱江水道的位置,在西子湖口的上游,故而乘船从钱江进入西子湖前往杭州城,相对不那么危险。 陈明辙负手身后,卓立船首,看着西子湖沿岸饱受创痍的苍茫大地,有股郁结堵在心口,吐泄不出来。 陈明辙月前离朝,以朝议大夫出知嘉兴府,成为吴党在浙北分董原之权的重要一枚棋子。 陈明辙从崇观九年高中状元、名动天下以来,长期居乡,正式入仕时间也就两年稍多一些。两年时间里,陈明辙就官居五品,升官速度之快,也是当世罕有,除了时值乱世、提拔人才不拘一格之外,也得益于他与陈西言的师生关系。 董原在浙北的权势大不如前,但他毕竟还是浙北制置使,陈明辙到嘉兴府赴任后稍整政事,就赶来杭城面见董原。 随行藩季良也是吴党士子,在江宁小有名气,但科考不利,年近四旬都没能通过科考进入仕途,也有些灰心丧心,便跑过来给陈明辙当幕僚,出谋划策。 “说来奇怪,”藩季良站在陈明辙身后,说道,“盐铁使张晏派范文斓乘船南下乐清,是打算接手浙南盐事。照着道理,林淮东不把范文斓的腿打断、逐走,就已经是很给张晏的面子了,怎么真就举荐范文斓担任永嘉府同知,专司浙南盐务?” 林缚封淮东侯,已是当世罕有的显爵,世人不直呼其名,多以林淮东代之。 “许是林淮东拿浙南盐事换江宁同意淮东对浙南诸县的其他人事安排吧……”此行过来将出任杭州府通判的王约,与陈明辙是海虞同乡,与藩季良关系交好,年约四旬,揣测淮东将浙南盐事之利让出来的意图之时,唇上的小胡子一颤一颤的。 陈明辙没有回应藩季良、王约二人的揣测。 林缚在政事、军事上有天纵之才,其行事跳脱,天马行空,非常人所能揣测,不知源出何处,倒有以东海狐称林缚,以示其狡脱――陈明辙跟淮东接触这些年来,对这个是深有体会。 陈明辙心不在焉,但不妨碍藩季良与王约的谈兴。 藩季良摇头说道:“将盐铁司及盐商彻底排斥在外,浙南诸县一年盐利,少说能有二三十万银子,淮东打浙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朝廷在东线又依仗淮东,怕是张晏心里都没有真正想过能将浙南盐利争过来――东线的战事谁晓得会持续多久,就算淮东同意江宁这时候往浙南委派官员,也无人愿意去吃这苦头?这两桩好处,林淮东都能抓到手里,哪有拿一桩换一桩之说?” “林淮东虽行径跋扈,但对新帝还算忠心――林淮东也许是不想贪心太甚,成为众矢之的。”王约说道。 “王大人如此想,便大错特错了,”藩季良摇头质疑王约的揣测,又问陈明辙道,“陈大人,你认为林缚会有收敛之心?” “世事难料,人心叵测,”陈明辙含糊其辞的说道,“林淮东心里怎么想,你我又怎能尽知?还不乱猜测为好。” 陈明辙年少位居高位,藩季良未心就心服,但他毕竟给陈明辙募为幕僚,要视之为主,陈明辙这么说,藩季良便不再议论浙南盐事,放眼看向远处出任的杭城雄阔身影,问道:“大人此来杭城,董原心里大概不会太高兴……” 陈明辙心想:董原怎么可能会高兴? 在去年三月之前,董原在浙北大权独揽,而在经历富阳惨败之后的今日,浙北军司虽说还以董原为首,管辖浙北地方军政及防务,但董原已经远远谈不上大权独揽了。 在经历富阳惨败之后,浙北军司经过整顿,兵马总数恢复到六万,但董原直辖兵马受创极重,孟义山所部宁海军以及陈华文所部海虞军在浙北军内部占据兵力上的优势,甚至浙北军司新设立的水军司统制,也是由海虞军收编的原太白淖军首领粟品孝担任。 在对嘉、杭、湖三府地方官员上,新帝登基之后,也进行大规模的调整,像陈明辙、王约等吴党一系的官员,替换原先浙郡给董原拉拢的官员。 如此形势,董原心里怎么可能高兴? 新帝登基后,陈西言出任首辅,除了巩固南北防线、开源节流之外,最重要的一项事,就是密谋削弱地方藩帅势力对江宁政权所构成的威胁及隐患,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掌控。 不论是陈西言,还是余心源,还是吴党其他官员,几乎都没有以军事割据地方、跟朝廷分庭抗礼的野心――在削弱地方藩帅势力、加强江宁集权等问题上,吴党的利益与新帝是一致的。 新帝非昏聩之君,他以宁王就藩江宁两三年间,对江淮形势看得比较透彻。 就地方势力而言,江淮地方以东阳系跟吴党为主。东阳系绝裂之后,顾悟尘北上去了青州,东阳系就以淮东为首。新帝想要在江宁坐稳龙椅,离不开地方势力的支持,在新东阳系与吴党之间,闭着眼睛也知道该选谁。 当然了,削地方藩帅之权,无论是新帝还是陈西言,都不敢贸然拿淮东试刀,甚至也不去动跟淮东关系密切的林庭立,除了大肆提拔吴党官员外,董原则成为江宁进行“削藩”的第一个目标。 董原恰恰也没有能力反抗,只能接受江宁的诸多安排,拥立新帝之后,董原就老老实实的只抓军政跟防务,人一直都留在杭城,甚至将地方兵备及防治之权,也都交还给府县。 “董原会这么老实吗?”陈明辙心里想,“江宁对董原进行削权,林缚会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而进入干扰?或者说董原跟林缚之间早就有勾结,毕竟在李卓死后,高宗庭等人都投靠了淮东,而董原与他们都是同出李卓门下……” 虽说颇为顺利的出知嘉兴府事,但对日后浙北的形势发展,陈明辙心里仍有很深的忧虑! 渡船北行,杭城越行越近,藩季良突然间给什么触动到似的,突兀的说道:“淮东已成尾大难掉之势。既然淮东在东线跟奢家打得这么激烈、打得难分难舍,西线是不是放松一些,放奢家在浙西的兵马东进,跟淮东拼个两败俱伤?” “隔岸观火?”王约疑惑的说道。 陈明辙摇头道:“断不可如此,且不管邓愈、董原及江西方面会不会配合――不怕一万,就怕奢飞熊万一反其道而行之。奢飞熊若是避开与淮东在东线决战,趁我们在西线放松之际,突然大举强攻湖州或宁国,以围魏救赵之势,迫使淮东从东线抽兵,那我们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实上,在陈明辙来浙北之前,他就知道陈西言、余心源、张晏就此事有过多次密议,终究是觉得太凶险,有玩火自焚的可能。 实在是奢飞虎自去年三月攻陷富阳、临水,进而占领千秋关、独松关,令江宁在西线的形势十分的危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奢家在浙西的兵马,不仅兵锋直指嘉杭湖及徽州腹心,稍有不意,江宁也会受到直接的威胁。 即使要放奢家在浙西的主力东进跟淮东在东线决战,西线的防线至少也要恢复到去年三月之前的位置,才能让人放心――不然很可能就是玩火自焚;真到这时候,哭都来不及。 再者,淮东绝不是善茬。 此时朝廷依仗淮东处太多,玩这种小动作,能瞒过淮东是好;瞒不过淮东,要是淮东全面在东线收缩呢?怕是比搬起石头自己的脚还要严重数倍。 在西线,江宁终究不敢纵敌东进去害淮东,但主要意愿还是以稳守为上。 具体到董原、邓愈等人头上,陈明辙心想,他们的心思大概会很是不同。 江宁欲求稳妥,但邓愈守徽南,从昱岭关、千秋关、独松关三个方向都受到奢飞虎的威胁。对他来说,不是守住徽州城就能安稳睡觉的,至少要将千秋关、独松关两个重要关隘夺回来,才能稍缓一口气。 董原当前的处境,跟去年的富阳之败有关,陈明辙心里推测董原心里大概也很渴望从奢飞熊手里夺回富阳吧? 当然,比起纵敌东进、坐收渔翁之利这种不切实切的谋略幻想,陈明辙他自己也更希望浙北军能以更积极的势态,主动收复临水、富阳等地,将浙闽叛军逐出浙北去。 富阳、临水失陷后,以杭城、德清为中心的大片沃土,受战火波及,成为敌我双方进行拉锯作战的缓冲区,仅嘉兴府保持完整。大量民众外逃,田地抛荒,无人耕作,从去年六月之后,浙北三府所能提供的税赋就税减。而大量民众避战祸,逃亡到平江、丹阳、嘉兴等地,则加剧这些地区的粮荒。 嘉兴诸县面海,历年来开发要差过杭湖两府,即使陈明辙有心在嘉兴府学淮东推行新政,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见效,要使浙北形势有根本性的改观,收复富阳、临水是关键。 但很显然,奢飞熊断不可能放弃富阳。 浙闽叛军占据富阳除了对江宁保持威慑、削弱浙北三府军事潜力之外,其本身控制钱江水道的中游,是浙闽叛军在浙郡联系东西两线的最重要衔接区域。 一旦富阳失守,浙闽军在东西两线的势态,就跟在淮东占据乐清之后,其永嘉守军与台州守军首尾不能相顾的被动势态非常接近,将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奢飞熊再蠢,也不可能放弃富阳。 陈明辙有时候也很迷惑,但看眼前的形势,西线只能僵持下去,无论是江宁还是奢飞熊都断不敢松一口气,也许只能坐等淮东在东线先取得突破了。 ************** 董原站在城头,看着陈明辙等人入城来,董原虽以兵部侍郎衔出领浙北制置使,但论及权柄之重,甚至不如出知维扬府时。 浙北三府,虽然早年以杭湖最为富庶,此时却以嘉兴府最为完整,原本富庶天下的杭湖两地都给卷入战火之中,受到严重的摧残。 陈明辙是陈西言的得意门生,也是天子门生,以浙北检讨御史入仕,才两年,就再进浙北担任出知嘉兴府事的要职。这也是吴党要在浙北实现对董原进行限权的意图,令董原亲信部将心有不忿。 公孙齐是董原的心腹,早在董原早年守仙霞县以拒奢军时,就以力勇而崛起草莽之间。后随董原投李卓,董原出知维扬府事,组织地方兵备,公孙文又是最初投附过去的将领,深得董原信任。 公孙齐看到陈明辙坐船来杭城,站在董原身边,压着声音说道:“大人是不是派人找高先生联络一个感情,想必淮东不想看到唇亡齿寒的局面?” “这算哪门子唇亡齿寒?”董原苦笑不已,又低语道,“陈西言、余心源等吴人真是无头脑,自以为得计,可真是辛苦替别人做嫁衣。高宗庭啊高宗庭,看来督帅之死,令你改变太多……” 公孙齐疑惑不解,暗道:浙北今日之局面,难道是淮东纵容,但江宁加强对浙北的控制,将他们架空,对淮东又有什么好处? *********** 陈明辙出知嘉兴府事又赶到杭城跟董原相见的消息传到永嘉时,已经是四月二十四日了,再过几天,永嘉之战就要持续满一个月了。 “吴党这一步步棋子,我们还要积极的配合他们走完啊……”林缚说这话时,已经不在永嘉城外的营垒里,而是回到瓯海处置一些事务,这时正与高宗庭下棋为乐,听宋佳站在边上说陈明辙进杭城与董原见面的消息,摸着檀木盒里的棋子,颇有感慨的说道。 “董原心高气傲,不肯屈服于人,”高宗庭轻轻一叹,说道,“将来或与淮东为难!” “北燕、南奢,没有一个省油的货色,西边再多个董原,也没有了不得的,”林缚说道,“淮西终缺个能独挡一面的人物。只要吴党能在浙北顺利的将董原架空掉,江宁再调董原去淮东主持防务,就顺理成章了。” 林缚要维护江宁政权的稳定,统一战线对付燕胡兵马的南侵,故而要克制住向淮东周边地区扩张的冲动。 换作别人,多半要保存董原在浙北的势力,以分担江宁对淮东的压力。这或许要算一桩好处,不然淮东就有唇亡齿寒之忧。 但相对的,也有大弊。 这时候林缚坐视吴党将董原在浙北的势力架空掉,甚至进一步从浙北将董原逐走,倒不是淮东突然间改邪归正,要助新帝加强对地方的集权,而是从根本上,淮东是要削弱浙北三府及平江、丹阳两府(即太湖平原地区)的军事实力。 淮东与浙东之间隔着太湖平原,董原是有野心的一个人,一旦让他在太湖平原形成相对独立的割据势力,对淮东的形势是极不利的――这几乎意味着淮东最核心的区域,都处于董原的直接攻击范围之内。 林缚一时不能将触手伸进太湖平原,与其让董原扎根其间,令淮东坐卧不安,不如暗中推动吴党将董原从浙闽逐走――削弱太湖平原的军事力量,才是最符合淮东利益的。 假如将来有必要,淮东战卒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控制太湖平原,不用担心在进入时就会受到大规模的阻碍。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维扬――淮东一时间不能将触手伸入维扬,但也要尽一切可能的削弱维扬府的地方兵备及驻军。 这时候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林缚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起了阴云,像是要下雨。 算着时节,也是进入梅雨季了;在过去两个月时候里,永嘉府境内几乎是星雨未降,旱情颇为严重。 看到有下雨的样子,林缚也颇为高兴,田里的麦子也需要这一场雨抽穗,但周同那里的军事行动会大受影响,再往后也意味着东海将进入风暴季而暂时封航。 稀稀落落的下了一阵雨,半炷香的时间,地面还没有完全浸湿,就云开收晴,完全不过瘾。 “这雨下的,聊胜于无……”林缚搓着手,转回身跟高宗庭说道,也没有兴致将残局再进行下去。 “各地旱情都严重,便是淮安府夏粮收入也会因为旱情而减少许多――根据各地搜集来的情报,浙西大旱已经成灾,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奢家今年不但不能从浙地获得更多的补给,甚至还给吐出一些粮草储备,要防备地方出现民变。但河淮的旱情,使得黄河从河中府往下,最浅的地方都能趟马过河,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啊!”高宗庭说道。 “不管封不封锁,往山东还要多派探子,”林缚说道,“黄河两岸旱情严重,使水位大减,这本身没有什么可怕的。要是燕胡想借水位低浅派兵趟过黄河,也只能是小股骑兵;不然的话,入夏后一场暴雨就会使水位激涨,会给他们带去太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但恰恰如此,以为黄河在夏秋时是天然屏障,也会使山东放松警惕,这才是最大的凶险!” 以往燕胡骑兵只能在冬季封冰之后,才能越过黄河南下,进入河淮平原。 在二月下旬,燕胡南侵兵马纷纷退回到晋南、燕南;大多数人,包括青州诸人在内,都认为在入冬之前,燕胡不可能再次大举越过黄河南下。 青州要利用这段时间,以阳信城为核心,在朱龙河南岸修筑大量的防垒。 但在燕胡控制晋郡及燕冀之后,特别是燕京滞留数以万计的、专为宗庭修造宫殿、皇陵的匠户给燕胡得去,只要燕胡能在黄河南岸占领滩头阵地,是有能力在黄河上搭设栈桥以供大军通行的。 林缚就怕青州诸人及梁家警惕心不够。 高宗庭转眼看向窗外收晴的远山,淮东有许多方面颠覆了传统的思维。 淮东军司所属的军情司,除了专司军事情报搜集、分析等事务,更依赖各级战训学堂及军司所属其他机构,对各种作战方案进行剖析,还专门成立战术研究室。 这种种措施,一方面有个完整的体系,保证淮东军将领都能得到相对较充分、成体系的战术素养培养,不用通过血腥战场,也能得到成长的机会,也使得淮东军司对将领的掌握深入到基层武官,杜绝了私兵化的问题。 另一方面,淮东将领所提出来的诸多战略战术设想,也提前在内部得到一定程度的检验,不再单纯的依赖将领个人的才干与经验指挥作战。 比如燕胡兵马有没有能力在夏秋季大股渡过黄河南侵的问题,淮东军司内部就进行充分的消息搜集与作战推演;而江宁御营司以及河淮防线诸镇,还只能依照经验进行判断――这里面高下之别就异常的显著。 天下亿万人,才识卓越之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但是林缚身上,高宗庭看到有着太多跟当世才识卓越之人不同的东西,心想,也许是这些,才使得淮东带着强烈的有别于世的特质,而能够强势崛起的吧? 这时候,有马蹄声由远驰近――在淮东所辖区域,城里禁止驰马,除非有紧急军情传报――听着马蹄声急促传来,高宗庭快步走出去,片刻后即回,手里拿着信报,边走边说道:“温岭守军正撤出,往回浦而去!” “可惜啊,奢家终是没有勇气踩进这个坑来!”林缚淡淡一笑,说道,“要各部照着计划行事就是!” 高宗庭笑了笑,他们确定是希望奢家从浙西抽兵增援东线,将防线撑到永嘉、台州一带与淮东进行更残酷的军事对峙。 那样奢家在浙西必然会露出破绽,而江宁不管藏着怎样的心思,都会极度渴望将西线的防线恢复到去年三月之前的位置,到那时候,奢家就会更加难过――相比较之下,奢家在东线的防御,收缩到仙居、天台、临海一线,形势相对就要好看一些。 目前淮东在浙南的兵力主要集中在永嘉的正面。 浙闽军先从乐清湾北面开始撤军,淮东军在乐清湾北面,仅陈渍率所部驻守温峤监视温岭、回浦――即使招募乡勇编入陈渍所部,使温峤驻军精锐达到四千余人,但浙闽军要从温岭、回浦撤出的精兵将近八千众,淮东显然很难在乐清湾北面咬浙闽军一口。 在乐清湾北岸,以袭扰浙闽军尾后为主,主要是防备浙闽军撤出时破坏地方,更要防止浙闽胁裹地方民壮西撤。 真正能咬浙闽军一口是在永嘉。 第122章 浙南战事尾声 (六千字不到一点,也算两章) 天色阴霾,云气翻腾,天色陡然黯淡下来。秦子檀伏低身子,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拧回头来看天,心里忍不住悲鸣:“这时候下暴雨?” 过了这段河谷,翻过一座低矮山头,就算出了永嘉;这时候下大雨,只能挤在河谷里避雨,后面的追兵又近,想到这里,秦子檀脸上已失从容淡定的气度,有着掩饰不住的慌乱,狼狈不堪。 东海一役,秦子檀断了一臂,骑马本就不便,但从永嘉撤出时,他的左腿给流矢贯穿,不良于行,只给左右扈从簇拥着,趴在马背上。溯楠溪江而上,山路崎岖不平,秦子檀虽然不用担心会给从马背上摔下来,但吃尽苦头。 在身边,隐隐约约的有厮杀声传来,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淮东军就又追了上来,跟他们的殿后兵马撞到一处。 “狗日的贼老天……”温庭瑞手兜着缰绳,抬头看天将下雨,气急败坏的骂道。 倒怪不得他如此怨恨,三天前他们计划夜间从永嘉城撤出时,就是楠溪江上游的一场暴雨诱发山洪,将山路多处冲垮,猝然间打乱他们的撤退计划。 在他们将撤未撤、军心浮动之际,淮东军大举攻城,从东南角抢登城头。 淮东军一改以往战术,改用火油罐引燃密集投掷开道。八闽战卒虽披坚甲,但给大量火油泼溅到身上给引燃,猝然间措手不及,给打得阵脚大乱,死伤惨重。 淮东军登城兵马势如破竹直取东城门楼,进而大肆泼油引火,将横亘楠溪江上、衔接永嘉与上塘的栈桥引燃,切断两城之间的联系。 形势如此险恶,秦子檀、温庭瑞仓促出逃。上塘很快失陷,即便是永嘉本城,也是依靠近千名自愿当死士的伤卒留下来殿后,主力才能仓促撤出来。 永嘉守军在战前就有万人,战时奢飞虎在东阳县又抽调约三千八闽战卒增援永嘉,最终从永嘉城撤出的,加上伤卒都不到四千人。 淮东军并不就此收手,在后面紧追不舍,迫使温庭瑞分批投入数百死士殿后,阻拦追兵。 伤卒及将领家小坐船走水路,但楠溪江上游水窄流急,险滩又多,深入百余里后,水道已经不利百石以上的大船通过,大量的伤卒及将领家眷都被迫弃舟登岸。 虽说从永嘉到仙居也有两百里路,但山路崎岖,又给暴雨冲垮数处,就更为艰险。 少数人马通行,或许无碍,但三四千人又夹着大量伤病及家小挤在其间,就显得额外的拥挤、混乱,便是将辎重都抛弃,他们一天难走上三十里路。 眼下只能指望台州守军先一步撤到仙居,能派兵马来接援。 偏偏三天前的那场暴雨后,又连续三天放晴,似乎老天都在帮淮东军追杀他们似的,叫温庭瑞心头如何不愤恨? 屋漏偏逢连夜雨,眼见淮东军从后面追上来了,偏偏这时候又将有倾盆大雨而来――看着拥挤在狭窄河谷里的部众脸上仓皇不安,温庭瑞都有抱头痛哭一场的冲动。 “庭瑞,你看西北面的山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啊!”秦子檀艰难的坐直身子,三天来仓促逃亡,让他大腿两侧给马鞍磨得鲜血直流,他指着西北面的崇山峻岭,提醒温庭瑞看去。 “没有什么不对劲啊!”温庭瑞顺着秦子檀的手看过去,那边的山头很宁静,没有看出什么异状来。 “平静得过分啊,”秦子檀虽说狼狈,但还没有失去分析能力,说道,“我们数千人进入河谷,两边山林都应该鸟飞兽惊才是,没有动静才是异常!” 伏兵!温庭瑞陡然想到这个可能,惊了一身冷汗。 虽说两侧都是崇山岭峻不利大股兵马通行,但是淮东军要是有三五百精锐穿山过林潜入到前方不是不可能。寻常时候,三四千八闽战卒根本就不怕给三五百奇兵偷袭。但这时候后有追兵,众人仓促逃亡有三天,正精疲力歇又惊惶不定,士气受到严重的挫伤,而且大股兵挤在河谷里混乱不堪,这时候给淮东军潜过来的三五百奇兵偷袭,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王见雄!”温庭瑞大声吆喝,让亲信小校亲自带领斥候摸到西北面的山林上去侦察,又下令各部加强对左翼的警戒,又派了半营精锐,在尾后再组织起一道拦截追兵的殿兵屏障。 温庭瑞刚部署下去,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当世指挥传讯手段本就有限,大雨之下,温庭瑞除了能调动身边随扈精锐外,对外围的部队就失去有效的控制手段。 这时候,大雨模糊了视线,两人隔着数步扯嗓子咕,都能听岔了,人又拥挤着四处避雨,队列混乱,传令兵通行困难,想要找下面的将领传达温庭瑞的命令都困难――换谁处在温庭瑞的位置,都会束手无策。 秦子檀下马来,扈从扯开布蓬让他避雨,秦子檀担心西北面的山岭里真藏有伏兵,当时的形势只能让他心里期盼伏兵不要趁大雨发动袭击。 斥候浑身淋湿钻回来,禀报进入河谷的逃兵的情形。 张季恒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绷紧着脸,将随他潜过来的两名营将、几号哨将喊到身来,一名哨将,舔着滑落到嘴边的雨水,问道:“摸上去,打他娘的?” 所谓奇袭,就是要运动到敌人所意识不到的方向,在敌人没有防备之际,迅速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进行强袭,一举将敌军击溃。 要让敌人无法提前觉察,要做到行军隐蔽,能进行奇袭的兵力自然不可能多,特别是张季恒他们要从险峻小道翻越北雁荡山,速度慢不说,也根本不可能将太多的兵马带进来。 当然兵力太少,发动军又是以八闽精锐居多,老卒经验丰富,雨势一歇,聚拢三五十人,就能打反击。张季恒也只是尽可能将更多的人聚集起来,守住河谷中心的位置,好在很快南面有小股溃兵逃过来。这表明刘振之率部将浙闽军殿后兵力杀溃。 很快刘振之先率五六百精锐赶上来支援,与张季恒汇合,一起再往北突击,将几股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小股浙闽军打溃,占据河谷北口,将绝大多数溃兵都兜在南面,不使其北逃;也防备仙居守军赶过来接援。 仙居援军姗姗来迟,淮东军后续的兵马都已经开拔过来,牢牢占据楠溪源的要地,将从仙居过来的浙闽军击退。不过对楠溪源河谷周边山林的搜索,一直持续到五月上旬才结束。 楠溪源河谷一役,从永嘉北逃仙居的浙闽军几近全军覆灭。 永嘉主将温庭瑞及随扈藏身北雁荡山一处山坳里,给搜山兵马发现,反抗而给格杀。 搜山兵马初时并不清楚杀了一条大鱼,温庭瑞当时也换上普通衣甲,只是反抗额外激烈,使得搜山兵马损失了十多人,才将他们歼灭,这才引起在楠溪源河谷主持搜山的刘振之的警觉。 只是温庭瑞的尸首给泄愤的搜索兵马戳得稀烂,还是将面目近乎全非的头颅送到永嘉城,才辨认出来。 楠溪源河谷一役,俘敌千余人,杀千人,约有一千四五百人在混乱跌入水势大涨的楠溪江淹死,仅三四百人穿山过林,逃入仙居。 此时,台州守军全面西撤进入临海、仙居坚守,在横阳、平明的浙闽军,也全面收缩到不易受海路攻击的苍南县境内――陈渍率部接收回浦、温岭等县;耿泉山率部接收横阳、平阳――从二月中旬发动的浙南战事在持续近三个月之后,暂告一个段落。 此役,浙闽叛军被迫放弃浙南沿海诸县,淮东军收复乐清、瓯海、永嘉、平阳、横阳、温岭、回浦六县,打动陆路与北面明州府宁海县相接的通道。 近三个月来,在浙南前后十数战,共歼俘敌军一万六千余人。其中八闽战卒将近一万人,收编乡兵民勇五千余人,缴获兵甲一万七千余套。楠溪源河谷一役,对淮东军来说,只有给浙南战事一个完美的尾声。 浙南战事,虽说淮东军也承受近万人伤亡,但由于收编乡兵民勇,又不断的从地方征募兵勇,在浙南战事结束之时,先后进入浙南参加的诸部,兵力非但未受损失,新编浙南军的兵力甚至从战前九千余人增加到一万两千余人。 五月上旬,浙南由旱转雨,雨天频繁,山路艰险难行,诸部也陆续撤回永嘉,放弃对楠溪源河谷的搜索。 “这回竟然又让秦子檀逃出生天,这狗屎运,真是没有天理啊!”林缚从促俘及击毙敌将名单里始终没有看到秦子檀的名字,终是忍不住有些遗憾。 “楠溪源河谷地形复杂,三五百人逃出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高宗庭笑道。 不单楠溪源河谷地形复杂,整个浙南、闽东地区,地形都很复杂。 地势给崇山峻岭分割得零碎,兵力的运动,都死死的限制于有限的几条道路上。 这些使得淮东军即使在局部占据优势,也很难痛痛快快的打一仗,通常要一城一地的去血腥争夺。楠溪源河谷一役,算是开辟浙南战场以来,打得最痛快人心的一战了。 林缚越是这样的抱怨,表明他对楠溪源河谷一役的战果越是满意。 此役几乎全歼逃敌四千精锐,而淮东军的伤亡包括刘振之追击时的兵力损失,也就六七百人而已――这样的大胜,似乎才符合淮东军的风格。 即使能不能逮到秦子檀,从战局意义上来说,高宗庭认为不大重要。不过他晓得宋佳的身份,晓得林缚从江宁崛起,就与奢飞虎恩怨纠缠,秦子檀要算淮东的宿敌。 傅青河当年守西沙岛残一臂,差点身死,也是拜秦子檀所赐,包括淮东与浙闽军诸战甚至在儋罗岛与高丽人打的一战,秦子檀都涉身其中。在浙闽军诸人里,除了奢家父子外,淮东最想得而快之的就是秦子檀。 “人不能太贪心,这次将温庭瑞击毙,也是意外收获,”林缚将最新的战报丢到案头,“温家应该就此会一蹶不振了吧?” 奢家再次反叛,其他七姓都附从之,将势力控制范围延伸到浙南、浙西以及江西东部,七姓宗族也随军向外扩张,划分地盘。温家向浙南地区输送的子弟最多,不仅最后以温庭瑞为首的永嘉守军,许多将领、兵卒都是出身温氏宗族,也有大量温氏宗族子弟带着家小赶来浙南,跟地方势力争抢田地,垄断商贸……楠溪源一役,使得进入浙南的温乐宗族子弟几乎全军覆灭。 高宗庭对东闽情形最是清楚,在浙闽,温氏最受奢文庄的信任,不仅奢文庄的正妻出身温氏之外,奢文庄还令长子奢飞熊娶温家女为妻。虽说温家在浙闽都督府还有多人占据要职,但经历这么惨重的打击,温家想不衰败也不可能。 宋佳伺立在林缚的身侧,虽说她打心底将自己视为林缚的女人,但浙闽军在东线给打得这么惨,内心深处仍不由的有些纠结。 不要说温家一蹶不振,要是燕胡不能突破淮泗防线,迫使淮东用兵重心北移的话,奢家至少在东线也将一蹶不振,根本就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扳回劣势。 早前东闽战事就持续了近十年时间,大量丁壮死于战场。东闽二次叛变时,虽说迅速聚集超过十万人的八闽战卒,扩编各军,但已经严重透支东闽的人口资源。 奢飞熊率部攻陷浙东之后,浙闽军就放弃原先的海上发展战略,转而将用兵重心转移到浙西,除了奢家对海上战略不够重视外,更为主要的,也许是奢家急于争夺地盘跟人口,以弥补自身资源的不足吧? 从早前的东海之战,到淮东奔袭浙东,到这次的浙南战事,忠于奢家的八闽战卒,几乎超过三万人被淮东歼灭或俘虏。 在经历十年东闽战事之后,奢家还有多少忠诚可靠的八闽战卒可以给消耗? 虽说浙闽军可以衢州等地征募兵勇补充兵力的不足,但是浙闽军二次叛反以来,急于保障宗族势力的利益,对地方搜刮过重,对浙郡的统治很不得人心。 一旦在浙闽军中,八闽战卒的比例减低,从地方募勇数量大增,将严重减弱浙闽军的战斗力。 这时候,周同从外面找进来,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堂上的林缚等人,手拢在腹前,就大笑道:“哈哈,逮到那条大鱼!任秦子檀狡猾如狗,这次终是没有让他逃出去!” “哦!”林缚眉头飞扬,说道,“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今天才将他逮到?我都不抱希望了!” 第123章 夜雨琐事 (凌晨应该更有一章) 一直到五月十二日,秦子檀才给押解来瓯海。 午后细雨未休,不知不觉间,光线已昏暗;雨滴从檐头落下来,打在台阶青砖上,淅淅沥沥的响声传进来,听着仿佛心里还有雨滴在坠落。 军械监送来辎兵铲的设计图稿,在案头铺开大片;林缚拿着样铲在研究,直到侍卫进来将点亮油灯,林缚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将样铲放在案头,问宋佳:“人应该押来了吧?” “也许进城了。”宋佳应了一声,看向窗外,雨线如浮在暗色布幕上的丝,连绵不断。 “你去看看,人押来,直接带过来。”林缚说道。 宋佳心头一悸,疑惑不解的看向林缚,说道:“杜荣你能留下不杀,不能留他一条性命?此前各为其主,忠其事,非必死之由啊!秦子檀其才、其学,世间能及之虽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鲜见;秦子檀若能为淮东所用,何不用之?” “……唉,”林缚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不愿去见他,也由着你……”倒也没有明确说要不要留秦子檀性命,不过宋佳怎么说也是与秦子檀相识一场,人总是会念及旧情的,林缚也不怪她为秦子檀求情。 胡致庸这时候走进来,宋佳也就不再谈秦子檀的事情,但很显然淮东官将没有谁愿意为秦子檀求情,包括高宗庭在内。 秦子檀是生是死,全在林缚一念之间。 林缚也不欲谈秦子檀的事情,招手让胡致庸坐过来,将辎兵铲递给他看,说道:“军械监到底是将这东西给鼓捣出来了,还算差强人意,你来看看……” 胡致庸坐到案侧,看到林缚在那里演示辎兵铲的使用。 辎兵铲约有一尺三寸长,展开与寻常铲刀没有什么区别,但一侧开刃,可以用作斧刀,一侧又造出锋利的齿口,可以锯木,柄可折叠,可以用作手盾,柄上有标尺,可以度量――胡致庸擅于政事,但知道周同等将对辎兵铲赞不绝口,恨不多立马就造数千把送来。 斥探哨探用在野外,遇到情势复杂,但随身又不能携带太多的用具,这么一柄小铲具备刀铲斧锯等多种功能,十分的有用――胡致庸对此唯一的感受,就是造价太昂贵了。不要说造几千把了,造几百把都让人心疼。 胡致庸接过这柄特制的小铲,咂嘴说道:“一柄小铲,能造好几柄陌刀呢……”偏偏林缚给这种铲子命名为辎兵铲,心想,真要给淮东工辎营所辖总数达十二万之多的辎兵都装备上这种辎兵铲,淮东就不用干别的事情了。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文跟武,这时候总是对立的――领兵打仗的,巴不得多造神兵利器,送些差劲的东西过去,骂爹骂娘,总之没有好话;管钱粮的,只看到银子哗哗如水的流出去,心痛!” “可不是如此?”胡致庸苦笑道,“浙南战事计功是大体结束了,仅授田就要十七万亩,摊到帐上算,可是一笔折本的买卖啊。清查公田还要进行下去,但是奢家侵占的田地,大人吩咐只要有苦主站出来,军司只能用银钱赎买。虽然能压一下地价,但在浙南要补足授田的不足,军司估计还要拿出十多万两银子出来。再说伤药,现在瓯海设了医疗局,每个月要投两万两银子下去……” “得,得,”林缚忙将胡致庸的话头打住,笑道,“今天可没有听你诉苦的时间,这辎兵铲看上去造价高昂,但我也没有说一下子要造多少。说到冶炼、锻造等工造事,事事是相通的。便说这铲身锻造,在制甲上也是极有用的。鳞甲所用甲片,密如鱼鳞,好看是好看,防护力也强,但太耗工时,十名技术娴熟的工匠,一年也未必能造一副鳞甲。若将小甲片换成这种大甲片呢?”林缚将辎兵铲拿过来,放在胸前,当成护心镜的模样,说道,“所有的进步,来自每一细微处的努力,你觉得如何?” “我也不操这个心,我来找大人,是说别的事情……”胡致庸说道。 量入为出,军司想办多少事情,还要看军司每年能得多少银子,林缚奇思妙想甚多,但要实施,第一个卡他的是林梦得,不为其他,就是缺银子。胡致庸接着就耍了滑头,转到他来找林缚的正事上,说道:“大人要在浙南选寒门读书子弟,送到崇州就读新式学堂。食宿全免,待遇同将卒,这公示贴出去,应者云集。到今日为止,应帖合格的已经有四百余人,比原想的要多出一倍。杨子忱、刘文忠等人包括高先生的意见,是想都收下来,这个主意还要大人来拿……” “说到头,还不是银子的事情?”林缚笑道,“就照今天的人数来定,费用不足都由内库来补,省得你们再来找我打官司……” 要控制浙南地方,扩大募军规模、在地方确定军户的地位是一个手段,但最后治理地方,还是要依靠官吏。 官吏的选拔,当世主要依赖于科举。 眼下战事未靖,淮东有充分的理由对浙东、浙南等地进行半军事化控制。除了少数关键官员需要通过江宁任命外,管辖地方的普通吏员,都是淮东军司直接任命,甚至直接进行军管。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官吏的选拔跟任命要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但淮东只要在此之前,就填入大量合格、给地方接受的官吏,将坑占满了,将来江宁再在地方行科举制度,影响力也会给大幅削弱。 淮东需要大量合格的吏员;再者淮东要加强对浙南、浙东的控制,利害相关是有最效的手段,必然要大量提拔浙地子弟用为官吏。 为培养人才的需要,除了战训学堂外,林缚这两年陆续在崇州等地以杂学为基础成立多所启蒙学堂及专门学堂。 浙南战事结束之后,林缚就计划着从浙南地方选拔一批寒门读书子弟带回崇州去,送入新式学堂培养两三年时间,再送到地方任为官员。 读书识字对赤贫人家仍然是一项极沉重的负担,所谓寒门读书子弟,其实也是以中小地主及有田有产人家子弟为主。 长期的战事,乡绅豪族转风使舵,是奢家控制地方要拉拢的对象;赤贫人家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利益最损最严重的,恰恰是有些田产但又不足以保护自己的阶层。 虽说提供与募军一样的待遇,但考虑到科举出身在当世的深刻影响,林缚之前只预计从浙南招两百人回崇州,倒没有想到情况比他所想的要乐观。 人数比预计增加了一倍还多,之前为这桩项拨给的费用就严重不足。如今淮东量入而出,多出两百多人,一年就要多出近四千两银的费用,看上去不多,但也要从别处挤出来。 省得听林梦得再诉苦,林缚便索性由内库来补不足。 这桩事从侧面也说明淮东军在浙南一系列的军事胜利以及诸多推行的新政甚得民心;淮东能最终将秦子檀逮住,也恰是因为淮东在浙南更得民心。 秦子檀在扈从的保护下,已经逃出淮东军在楠溪源河谷的搜索范围,但是要翻越括苍山才能逃回仙居或其他浙闽军控制区域。秦子檀在扈从保护下,翻越横亘在永嘉与台州之间的括苍山时,给山民堵住。 秦子檀允诺山民护送他们回仙居必有千金厚赏,相比较之下,淮东军给山民开出一名俘虏换一千铜元或三亩旱田的赏格就显得很不够看――谁能想到,秦子檀口才甚利,却与两名扈从给山民绑了送到淮东军营里来。 侍卫推门走进来禀报:“秦子檀押解进城了,带过来吗?” “……”林缚正蹙眉考虑,宋佳起身说道,“我先下去了……”移步走到屏风之后。 林缚吩咐说道:“将人带过来吧。” 胡致庸移坐到案侧,拧过头看向门口,等人将秦子檀带上来。 奢家早年行弃陆走海之后,通过控制东海寇势力,大肆侵袭江浙沿岸,秦子檀在这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崇州受东海寇侵袭,两次遭受极惨重的损失,所以胡致庸对秦子檀绝无好感,是主张将秦子檀斩首了事的。但怎么处置秦子檀,林缚一直没有表态,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大局为重,公仇、私仇都可以忽视不计;最终怎么处置秦子檀,都要以淮东整体利益为先。 片刻之后,秦子檀就给带了上来。 秦子檀蓬头垢面、衣裳褴褛,断了一臂,一只空袖管子悬着,一瘸一拐、艰难的走到堂前,脸上的肉痛得一颤一颤的;想必是受到严重的腿伤,而楠溪源军营在接收俘虏时,也没有给他好的治疗。 相比较江宁相见时,此时的秦子檀瘦得厉害,乱发里杂有白丝,细想来秦子檀今年还未满三旬年纪。 秦子檀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林缚,却是不看坐在边上的胡致庸。虽说样貌狼籍,神色却还从容,没等林缚开口说话,他倒先开腔说道:“时也势也,今日落在你手,是我秦子檀运所不济,没有什么废话好说,但求速死!” “你求速死?”林缚淡淡一笑,说道,“你从括苍山下来,到今天押解进瓯海,有四天时间,你大可以求死,何必苦苦捱着?就为见面跟我说这句话?” 秦子檀张口待到再言,这时候宋佳轻叹了一声,从屏风后走出来。 秦子檀陡然间就像给抽掉所有的精气神一样,瘫坐到地方,发出悲鸣似的一声低语:“少夫人……我早该想到如此!” 第124章 悬梁 入夜后,雨势越发的大,风也大,风雨吹打庭院角落里的翠竹,窸窸簌簌的响。便在这风雨夜里,秦子檀在监押他的独院里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待看守发觉时,尸体已凉,抢救不急。 林缚听到回禀,披衣坐起来,下床走到宋佳歇息的厢房,看她坐在窗前,桌上的火烛只剩残芯将熄,想必是枯坐了一夜未睡,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曾师从我爹爹三个月,我爹爹不喜他的自负,终是不欢而散。其后谁也不曾提这桩事,遂无人知道他与宋家的渊源……”宋佳说道。 “他想诈降,但他看错我不是那种求贤若渴之人;如此结局,对他来说,也许不能算坏,”林缚微微欠着身子,托起宋佳柔嫩如荑的下颔,看着她迷人而清澈的眼眸,轻声说道:“我会让人择处墓地将他安葬,也会让他忠诚于奢家的名声传回晋安去……” 将宋佳扶上床歇息,林缚睡意全无,从走廊穿过,走到外院的侍从室,听到侍卫在里间正谈论秦子檀悬梁自尽的事情。 淮东与浙闽叛军缠打这些年,忠于旧主、宁死不屈的八闽悍卒将勇,遇到不少,但秦子檀从楠源溪押来,几天时间里都没有什么异常,偏偏到瓯海的第一夜就悬梁自尽,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头脑,也怪不得侍卫在房间里谈论此事。 秦子檀也许是有诈降之意,也许是仅仅没有死志;林缚能容秦子檀不死,但他总不能用一个与淮东格格不入的人物——宋佳从屏风后走出来,便是将淮东的底牌亮给秦子檀看。 林缚、宋佳都能料到秦子檀会起意自尽,但想到这结局对他来说不能算坏,便都保持沉默。 林缚走进侍卫室,在房子里歇息的夜班侍卫慌手慌脚的站起来迎,林缚单将陈花脸叫出来,对他说道:“秦子檀算对奢家尽忠而死,那些不必要的议论就不要有;替他在瓯海城外寻一处墓地安葬,不张扬,也莫太随便……” 这年头就讲究一个“各事其主、各忠其事”:秦子檀给狼狈捉俘,淮东军诸将都看他轻贱;但秦子檀悬梁自尽的消息传出来,淮东军诸将又都觉得他对旧主忠义,是品德坚贞的家臣,大多数人都替他惋惜。 不管如何,在血腥乱世,秦子檀悬梁而死,便如大河里激起的一朵小浪花,过了几天就平息下来,没有几人再谈起;浙南战事虽说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永嘉府在战后事务额外的忙碌,林缚一时也脱不开身,便留在瓯海。 回浦、温岭两县原属台州府,但台州府仅收复这两县,林缚自然不会节外生枝,索性一并置入永嘉府管辖。 永嘉城残破不堪,又过于深入楠溪江河谷之中。 淮东因水得势,船大且坚,地区核心城池自然设于江水之畔,林缚决定将永嘉府治设于南岸的瓯海城,向江宁举荐胡致庸出知永嘉府事,周同经崇城步营指挥使兼督永嘉府地方兵备事。 林缚同时又决定在永嘉江北岸,在楠溪江汇入永嘉江的西汊口开阔河谷地带新置永嘉县,原永嘉县城整肃改为驻军使用。在永嘉江上游的温溪江与永嘉江相汇的河汊口征用民寨,筑成防垒,驻入精兵,以拒上游在青田县驻守的浙闽军。 永嘉江从温溪江口而上,水流湍急、地势落势大、滩险又多,两岸地势又险。无论是浙闽军沿永嘉江从青田往下游打,抑或淮东以温溪寨为依托逆往上游打,都异常的困难。 除了温溪之外,永嘉府又在温溪江与楠溪江的分水岭,即楠溪源河谷西面的大柏山征用山寨筑垒,驻以精兵,封锁括苍山西麓,从仙居、缙云等县进入永嘉的山路——山路险峻,仅有半数路途有相对开阔的河谷可走。也是到这时候奢家的资源几乎给榨尽,不然浙闽军沿这条险道多筑几座防垒,永嘉守军撤退时就有接应,绝不可能会败那么惨。 浙闽两郡,崇山峻岭分布极广,将地形切割得零碎。通常情况下,淮东军从近海平原攻入浙郡腹地,要么沿钱江西进,要么从嵊州往东阳县方向打,其他地方,要么河谷地势太险,易守难攻,要么就直接给崇山峻岭封死。 “后期从永嘉直接威胁浙闽军之东线,难度很大,这个任务应交给嵊州方面;永嘉驻军除了防备浙闽军从永嘉江、椒江上游打来之外,主要就是越过飞云江,进逼苍南,进逼闽北……”林缚将在永嘉的主要将领都召集过来,分析当前浙南的军事形势,“浙闽山多路险,地形破碎,历来除西线走仙霞岭使浙闽两地相接之外,在东线沿海有条狭长的沿海走廊。从晋安府霞浦绕过太佬山东麓,从分水关可过进入永嘉府苍南县境内——我们可以将这条通道称之太佬山走廊。若没有东海,太佬山走廊可谓其险无比,当头封住苍南或分水关,浙南兵马将无从南下。但由于太佬山走廊面临东海,如此狭长、缺乏纵深的地形,就是致命之地。我淮东水营战船,在这狭长达两百里的走廊里,特别是在霞浦县境内,能找到有数十处易登岸地点,随时能将这条走廊掐断……” “浙闽军要是不想失去苍南这块深入到永嘉境内的伸出地,就要沿太佬山走廊建立针对沿海登陆的密集防寨,以防苍南后路给断,”唐复观听着林缚分析,疑惑问道,“末将觉得不解,为何奢家这次不果断将苍南弃了,全线退守霞浦?” “奢家大概也没有想到楠溪源河谷之役会败得如此之惨,”林缚接过话头说道,“要是让温庭瑞、秦子檀从永嘉多带五六千精锐逃去仙居、临海,就会发过来形成敌聚我散之势。不要小看这五六千人马,除了浙闽军兵力增强外,关键还是士气。浙闽军士气不受重挫,不受到狠狠的打击,除了温溪、大柏山要增加驻军外,我们还要重点防备椒江下游,防备浙闽军从仙居、临海沿椒江下来打突袭!这样的话,我们在浙南的确聚集不了太多的兵力去进逼苍南。再者奢家放弃苍南,闽北的形势也会非常的难看。苍南还处于山岳包围之中,从北面平阳只有一条相对开阔的道路能进苍南。弃了苍南,太佬山走廊任何一处都会面临我淮东军水路两线夹击,特别是福鼎湾,能直接将我淮东水营的大型战船送入六七十里的纵深——可以很肯定的说,只要西线不出现反覆,奢家在东线没有翻天的机会。” 高宗庭坐在一边听林缚与诸将分析形势,忍不住微微点头:奢家弃陆走海,将一盘残局走活,还几乎夺了整个浙郡,但奢家在东海上的优势给淮东全面超越之后,就注定扳不回主动了。 无论是两浙,还是东闽,纵深处遍布崇山峻岭,路绝径险,使得浙闽军控制并依赖的核心地区几乎都集中在狭窄又相对分散的近海、沿海地区,在地形上十分的浅薄。 一旦失去对东海的控制,浙闽军核心地区几乎就暴露在淮东的兵锋之下。而且一旦给攻陷一处,通常是一片区域就失去连贯,断成首尾不能相顾的数截。 这在兵事上称为死形,弈棋时又称缺乏气眼的死棋。 有如这场浙南战事,浙闽军的台州守军与永嘉守军,一在乐清北、一在乐清西,但就是因为乐清给淮东军占领,台州与永嘉就给险峻的北雁荡山、括苍山等崇山隔开,要绕四百多里峻险山道,才能相互支援,最终淮东军只需少量兵力镇守温峤,监视北面的台州守军,就能集中兵力,放心的攻打永嘉守军。 这种被动的地形,浙闽军如何能胜? “那接下来怎么打?是猛攻闽北,直捣奢家老巢,还是将主要方向放在嵊州?抑或直接在上虞聚集兵马,渡过曹娥江,直接围打会稽……”陈定邦问道。 “奢家在东线全面收缩,”林缚耐心解答诸将的疑问,说道,“其东线以东阳县为重心,仙居、临海、天台、缙云四城,构成其东线左翼,诸暨、会稽构成其东线的右翼。但奢家在浙西的兵力,差不多也是以淳安为中心,富阳、临水等城为左翼,信州等城为右翼。其东西线最重要的衔接点,就是在富阳。切断富阳,奢家在浙郡的东西两线想衔接起来,就要从衢州、信州那边多绕六七百里路。钱江水道给封锁了,想必浙北诸将也不会让淮东军借道直接攻打富阳;那我们就在上虞、在曹娥江东岸,聚集兵马,做好打会稽的准备……打下会稽,同样也能切断奢家东西两线的联络。” “一旦我们在上虞大肆集结兵马,做出打会战的准备,奢家必然要就近从富阳抽兵加强会稽,我们一时间怕是难打下会稽——岂不是帮着浙北那些人的忙?”周同问道。 “正是要如此!”林缚笑道。 不帮浙北减轻压力,江宁那边怎么可能将董原调走?林缚也是防备董原调走之后奢飞熊会冒险从浙北突破,所以才放弃先进逼闽北,将兵力往明州府集中,即使浙北出什么变故,淮东军去援,也只要渡过钱江,相对要快得多。 这时候江宁主要靠江宁、丹阳、平江、维扬四府的税赋撑着,林缚这时候可不敢让丹阳、平江两府给浙闽打残了。 当下,林缚就宣布对浙南兵力部署的调整:驻守永嘉府以崇城步营为主,浙南战事里受伤将卒治愈,将优先补允崇城步营,使崇城步营扩编到五旅一万五千卒。甚至不需要崇州支持军械,仅靠缴获的兵甲也足以支撑这种程度的扩编。 新浙南军正式编入浙东行营军,以表明永嘉府整体纳入浙东制置使司的辖防区,浙东行营军总兵力增加到两万四千卒,除陈定邦率五营浙东行营军协防永嘉府外,其余兵马,包括唐复观、左光英所部,都率林缚悉数进入明州府。 这样在永嘉府以及夷洲,兵力以崇州步营、靖海第一水营以及浙东行营军一部为主,约有两万四千余兵力。不仅要驻守永嘉府及夷洲岛,还要从水陆对闽东沿海地区保持进逼、扰袭作战。 在明州府,则以长山营、浙东行营军主力、第二水营、第三水营一部为主,约有兵力五万余人,主要驻守明州府,从嵊州、上虞保持对东阳县及会稽的军事压力。除此之外,淮东在明州府编入工辎营的辎兵总数也达到四万众。 浙南战事刚打完,林缚可没有让奢家松一口气的意思。因为苍括山、天台山等山岳阻隔,也就不利林缚组织兵力在南线在打消耗战,那就将消耗战转移到明州府,沿曹娥江对会稽发动攻击,地形平坦,淮东军又占有控制曹娥江的地利优势。 第125章 阳信故人 时间:2011-08-16 (第先送上;第二更会在凌晨时分) 越永兴二年,过了五月,山野里碧草如茵、繁花锦簇,六个马客沿着大道往临淄城方向而行。然而在这繁花锦簇时节,远近残破的村落以及道侧骨瘦如柴的民众,令人触目惊心,深感山河破碎、世道唯艰。 那六个马客,一在居前,五人稍落在后面。 落在后面的五个精壮汉子,都穿着褐色皮甲,背负拓木大弓,箭袋、厚鞘大刀绑在马鞍两侧,紧绷的脸,神情严肃而夹有些许的不忿,一路行来,也不言语。 为首之人在这春暮夏初、地气回暖的时节,裹着深灰色的大氅,引人瞩目。但看他骑着一匹背鬃如焰的红鬃骏马,风帽兜住半张脸,鼻翼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斜斜的划过半张脸,手兜着缰绳,抬头看向远方,除了连绵起伏的丘岭,还是看不到临淄城的影子。 这六人正策马缓行,西面有马蹄声传来,从一座低矮的山岭缺口里缓缓驰出一队骑兵。这队骑兵看装束像是青州军,地里的农人也不甚注意,看到有兵将过来,只是远远的避开,但在大道缓行的六个马客却勒住缰绳,看向从岭口行来的那队骑兵。 顾悟尘、顾嗣元父子主持青州军政,治军也严,这队骑兵共有十三人,有大道不走,偏要踩田踏野从侧翼过来,田里的农人只当是军卒跋扈,马客却起了疑心。 去年入冬,数万胡骑渡河南下,将临淄、青州境内摧残了个遍,虽说主要城池守住,但民生受害甚重。加上地方为保河淮防线,频加重税,时逢河淮旱情严重,民众是越发的难以唯计生计。 乱兵溃卒,饥民迫反,加上青州、临淄以及到西边的济南、泰安等府县境内的山岳相接,以致山东境内在胡兵退去,乱民、山贼、马匪像春后韭菜一般冒出来,以致小股的胡骑渗透进来,也如入无人之境。 在荒野遇到小股的兵马掠道,马客怎么会放松警惕? 那队骑兵且行且近,行到三百步开发,队形展开如锥,两翼的人已经将骑弓取下来,手搭在箭袋上,做出的正是要攻击的势态。 再细看那队骑兵虽说装束绝像青州军,但金属兜鍪下露出的两鬃没有发茬子。 “胡狗!” 那六名马客确认接近来的这队骑兵是渗透进来的燕胡游哨所扮,下马,聚集将独臂一人护在当中,将背负的拓木大弓解下,未待谁发令,“嗖嗖嗖”数支利箭就朝踏马冲来的骑队射去。 马客背负的拓木大弓,是强步弓,能射杀一百五十步之外,马客射术也极佳。 那队骑兵冲到百步处,这边便已有十支箭射出,集中攒射当前居中的两骑,无一落在空处。两匹马当场即给射杀,悲鸣着撞地而倒,马背上的骑兵也摔落在地。 这队骑兵才识得这数名马客的厉害,虽然还有百余步就能冲杀到近前,但百余步足够让这数名马客每人再多射出两三箭。 在强力步弓面前,骑弓吃亏太大,而且接近百步以内,皮甲就无法再有限防护步弓的射杀;这队骑兵将摔落在地的同伙拉上马,不敢硬冲,立即散作两队,往两翼展开,拉开跟马客的距离。 却是这当儿,数支利箭快如流星,舍马取人,当即射落一人,另有三名胡骑肩背挂箭随众远远的逃开。 胡骑马快,又擅骑术,两骑打旋驰回,伏身将中箭落马的那人拉上马,便远驰而走,留下两匹倒地还在挣扎悲鸣的垂死战马与数滩血迹。 马客没有追击之意,也将射入马身的十数箭拔出来,擦干血迹放在箭袋,就收拾行装匆匆上路了。 远近农人、饥民在经历最初的惊惶之后,围过来抢中箭倒毙的马肉,人越聚越多,没有刀子,便用手去撕扯;也有人为多抢一块马肉而厮打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过了许久,才有百余地方兵丁闻讯从东边的大道赶来;为首的中年人穿着青色官袍,骑着一头青鬃大马。 兵卒将饥民赶走,中年官员看着地上只剩下两具血淋淋的马骸骨架子,久久不语。 一名小校问询过路人,过来禀报:“杀退胡兵的,是六个路过的马客,有一人断了左臂,想必就是楚将军他们……”当世断臂的武人不多,青州境内犹有,问清楚相貌,便能大体猜到是谁刚才经过这边,将胡骑逐走。 中年官员带着几名扈从骑马往南追赶。好在马客赶路也不匆忙,追上时,马客在恒台驿铺前下马,正打算在这里落脚宿夜。 “楚将军!” 独臂马客转过身来,看到骑马赶来的中年官员,将马儿交给随从,迎上去行礼道:“程大人怎么在这里?” “你路过广饶而不入城,倒反过来问我为何在这里?”程唯远反问道。 楚铮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道歉道:“楚铮失礼了……” “也不怪你,张大人替你辩说了几句,就挨了顾青州一通训斥;你不来广饶,是怕牵累我吧?”程唯远说道。 楚铮苦涩一笑,说道:“楚铮当年蒙张大人、程大人收留,曾立誓有生之年、不弃阳信而去;今日有违前誓离开阳信,甚至不得不将都督的墓舍孤零零的落在朱龙山头――实在无面目见故人……” 程唯远摇头而叹,拉着楚铮往驿铺里走。这处驿铺在年初时给胡骑攻破过,三十多驿卒都屠杀一尽,屋舍也给纵火烧毁。 这里是进临淄的要紧隘口,边上又有一座恒台大镇。二月下旬胡兵退去,军司就紧要拨了银子修复这处驿铺,又派驻了一哨将卒驻守。 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过去,驿铺新修过,还处处可见劫后的残迹。 驿丞晓得广饶知县程唯远与刚去职离任的阳信校尉楚铮在这里宿夜,不敢怠慢,赶紧安排了一处安静的独院,送上酒菜。 “楚将军离开青州,去淮东吗?”程唯远问道。 “顾家父子本就存有疑心,我要是投奔淮东,张大人与程大人你们在青州的处境只怕更难,”楚铮摇头说道,“我打算回一趟江西老家――以往不敢回去,怕牵累家人;如今新帝登位,前事也无人追问,先回去看看再作打算。” 楚铮以往是陆敬严的亲卫营指挥,陆敬严死于济南战事,亲卫独存论律是要给追罪问斩的。在阳信战事之后,楚铮得张晋贤、程唯远等人庇护,留在阳信定居,但也没敢跟江西老家的妻儿父母联络。 其后数年,战事频繁,楚铮也无暇将家小迁到阳信,想如今阳信已成抵抗燕胡的前线,心里也是侥幸。 张晋贤名义上出任青州制置使司左长史,位在赵勤民之上,实际上已经给架空;程唯远也从阳信给调到广饶任知县,楚铮只是顾氏父子清除阳信系官员的最后一枚要给扫地出门的棋子。更何况在青州防御事务上,楚铮屡屡跟顾氏父子起冲突,五月初给抓个纰漏剥夺将职,已经不能令人惊讶。 “淮东如今在浙东大兴战事,你去淮东能有报效朝廷的好前程,不要顾虑我跟张大人,”程唯远说道,“我与张大人虽说不受侍见,但毕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顾青州虽不待见我们,也不能奈我们何?” “阳信的形势凶险得很,胡狗在燕南的兵马,二月虽撤兵,但一直聚集在朱龙河下游,胡狗很可能弃平原、济南而先攻青州――淮东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楚铮说道,“阳信的丁户要赶紧往南撤,不能拖下去。” “说起来简单,但数十万人怎么撤?”程唯远苦笑问道,“许是形势没那么坏。” 青州防务以临淄为重心,将临淄以北地区的人口都南撤,形成大纵深的缓冲区――这是淮东极力提倡的河淮东线防御方案。但这个方案不仅江宁那边不接受,青州这边除了极少数人认同外,大多数人都不认同。 但是张晋贤、程唯远等跟淮东关系亲近的官员,也十分的犹豫。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很少会有人去考虑什么大局;弃土南撤,不要说士子清流了,便是败夫走卒,也会破口大骂官兵无能,无胆与敌作战。 再者数十万人背井离乡,迁到临淄以南,怎么安置?会对临淄以南的诸县造成怎样的混乱?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比起守住朱龙河沿岸,将数十万人南撤是个艰难得多的方案。各方面的阻力都非常的大,不是说做就能做的,非要一个极端强势的人物,才能将这桩事顺利推进下去。 从内心深处,张晋贤、程唯远等人,也是希望能守住朱龙河一线的,而且此前所经历的战事经验,也让他们内心深处存有依城击退燕胡兵马的幻想,这就从根本上造成他们在防御方案选择上立场不坚定――这点并不会因为与淮东的关系亲近而改变,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看法。 楚铮是从东闽十年战事里成长起来的将领,经历的战事,远要比张晋贤、程唯远甚至顾嗣元等人经历的要残酷血腥得多――所以他是青州军中少数坚定拥护淮东方案的将领,即使不因跟淮东的关系而给猜忌,在青州军里也会受到排斥。 程唯远又说道:“守阳信已经定局,无法更改了;当然其中的凶险也是有的,所以我跟张大人合计着,还是希望你能去淮东……” 第126章 阳信惊雷 楚铮这才确定,程唯远追过来,一是叙故人之情,第二就是劝他去投奔淮东。 楚铮本来是担心会牵累张晋贤、程唯远加倍受顾家父子的猜疑,有负二人这些年来对他的照应,才弃淮东不去,而先回江西老家暂观形势,没想到程唯远追来,倒是一而再的劝他去投淮东。 楚铮低头看着桌上的烛台,程唯远在灯下说道:“眼前守阳信已成定局;倘若阳信真不幸成为胡狗南侵的主攻方向,能依赖的援兵有三路,一路是西面的梁家,一路是受柳叶飞节制的登州镇,一路就是淮东……” 将来可能会用上的三路援兵里,梁家与柳叶飞是不值得信任的,程唯远将希望寄托在淮东身上。 “青州与淮东交恶,我有几斤几两,程大人又不是不清楚,我去淮东能抵什么用?”楚铮苦笑道。 “林淮东与顾青州翁婿交恶,私心公义掺杂,旁人难断是非,”程唯远说道,“但是将来青州若遇险,请淮东相援,是公义,私心不害;到时候希望能有个人居中说项此事,总比现在音信断绝的好。” 张晋贤、程唯远给顾氏父子如此排斥,却还如此以青州为念,楚铮动容说道:“程大人、张大人如此为青州着想,楚铮不敢辞,”俄而又说道,“只是当前淮东数万兵马进入浙东,在东线牵制奢家叛军,以分减江宁的压力。虽说淮东此前有永嘉之胜,但奢家在浙东、浙西的兵力主力仍保持完好,未受大损,青州倘若遇险,就怕淮东无法从浙东抽兵,即使相援,怕也有心无力。除了这个之外,更令人担忧的是顾青州一心以为燕胡会拖到冬季冰封之后,才有再次大举南侵的可能。但看近期胡狗在沧南集结的程度以及大量斥候潜渡扰袭的密度,在秋冬之前,胡狗若是强渡朱龙河,怕是要给打个措手不及啊。即使淮东有心想援,时间上也来不及……” “尽人事以听天命,”程唯远深感时局唯艰,他与张晋贤又给排斥,心里有深深的挫败感,又强打起精神来,说道,“总不能束手坐观吧?” 楚铮与程唯远在恒台驿铺的独院里秉烛夜谈,到天明才分手各自上路。程唯远返回北面的广饶,楚铮在扈从的簇拥下,改变原先的行程,从临淄、青州借道,沿着胶莱河南下。 年初时胡兵掠境,对胶莱河道的破坏极大,决堤、填堵不下数十处。 山东春后旱情严重,到现在没有因为胶莱河道的破坏而造成严重的洪灾、涝灾,也算是侥幸,但青州资源几乎都给抽到北线修筑阳信-朱龙河防垒,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修复胶莱河道。 春后使得青州境内的田作大受影响,已经成灾,但看胶莱河面目全非的样子,一直进入雨季,就会从旱灾急遽的转为严重的涝灾,会将沿河两岸的田地、村庄及道路漫淹得面目全非。 胶莱河不仅是贯穿山东半岛的水路命脉,沿岸道路纵横,也是山东半岛沂山与昆俞山两座山系之间最重要的陆路枢纽。 倘若阳信遇险,不是三五千兵马就能解困脱围的,而三五万大军越境接援,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胶莱河通畅时,淮东军主力可以从即墨登岸,沿胶莱河水陆并进,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临淄府。此时胶莱河被毁,而顾氏父子又无心第一时间修复胶莱河道,淮东军从既墨登岸北上接援临淄府就不再现实。 抛开这些不谈,楚铮最担心的还是怕时间不够。 年后,燕胡驱使大批民夫修筑从河间等城往沧州、沧南集中的大道,大量的物资、兵力也在往沧南集结。 一方面,燕胡兵力往沧南集结,是加强近海地区防御的需求,要防备淮东、登州镇水师可能从海路发动的袭击;另一方面,燕胡很可能会以沧南为依托,越过朱龙河,对阳信发动强攻。 沧南距阳信仅百余里,虽说同于黄河下游地区,河泽纵横,不利大股骑兵在夏秋季行动,但燕胡已经在沧南集结大批工匠修造桥梁,再者就是集结在沧南的兵力以新附汉军为主,受河泽影响的程度较骑兵要小得多。 在楚铮看来,燕胡在沧南集结的兵马,随时都可能越过朱龙河打过来。而朱龙河在阳信北面,虽容纳了一部分黄河流水,但也只有两三百丈宽,远远谈不是兵马不能逾越的天险。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楚铮屡屡与顾氏父子起冲突,最终给夺去将职,逐出青州。 楚铮一路马不停蹄的南行,二十四日与五名扈从抵达山阳县。 淮东诸人心里盼不得想挖青州的墙脚,楚铮跟淮东的渊源也深,他过来投,曹子昂亲自出面接待,赶巧宁则臣也在山阳,也赶来一叙故情。 见到面,给接到曹子昂在山阳城里的行辕,刚坐下来才喝两口茶,来不得多叙旧情,楚铮就迫不切待的将阳信当前危急的势态相告。 曹子昂苦笑道:“楚贤弟或许不知,就在你赶来淮东的路上,陈芝虎从沁阳率部东进,从饶阳强渡卫河,横穿平原府,三日行三百里,已于二十一日攻克乐陵……” “啊!”楚铮愣怔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说顾氏父子坚持认为燕胡兵马非到入冬后不会大举南下,但对集结北面的燕胡兵力,也不是没有警惕心,时刻加强朱龙河南岸的诸多渡口,防备胡兵渡河南下,但是谁能想到陈芝虎会率部从西线突然横渡卫河,马不停蹄的穿插梁成冲率重兵驻守的平原府,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奇袭阳信西北的要寨乐陵? 乐陵是距阳信城约七十里不到,是朱龙河上游最重要的渡口,也是顾氏父子要修筑的阳信-朱龙河防垒的西线起端。陈芝虎抢占乐陵,自然是为在沧南集结的燕胡兵马主力南渡朱龙河做准备。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而且来得又是如此突然,仿佛狂风暴雨突然间就兜头打来,让人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陈芝虎突袭乐陵,还要扰乱平原梁成冲的视线,兵马必不会多,顾青州可有驱兵夺回乐陵?”楚铮问道。 “确实如你所料,陈芝虎从饶阳店强渡卫河时,有万余步骑,在平原城北分兵。一部以扰梁家视野,一部轻装简甲奔袭乐陵;袭乐陵兵马不超过三千人。但阳信方面有没有组织反攻,反攻有无得手,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宁则臣给楚铮介绍情况。 阳信与淮东相距太远,中间又隔着梁家控制的地盘,淮东哨探要传递消息,远没有想象中方便。 淮东一直都担忧燕胡会在夏秋季利用青州及梁家的松懈,大举对山东用兵,虽说不清楚燕胡可能采用的具体战术,但对昨夜才传来的消息,心理上有所准备。 至于顾氏父子能不能反攻夺回乐陵,将陈芝虎逐走,曹子昂、宁则臣等人都不看好。 虽说陈芝虎降附燕胡为世人所不耻,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当世少有能打恶战的将帅;青州军本来就新近大规模扩编,兵甲不利、战卒不强、士气不振,而顾氏父子这时候急于掌控兵权、排斥异己,仓促之下能夺回乐陵的可能性实在是微。 当然,要是梁家反应及时,能果断从近处调兵,与青州联兵,夺回乐陵,仍有一丝希望――所以这时候还无法判断阳信局势的走向,一切要看顾氏父子及梁家反应够不够快、决心够不够坚定。 一旦若让陈芝虎在乐陵站稳脚,燕胡集结于燕南的兵马大举渡过朱龙河南下,梁家敢不敢调主力东进很难说,青州为修朱龙河防垒集结在阳信周围的数万民夫、兵马,将撤无可撤,形势将会十分的险恶…… 楚铮想到程唯远临行时的托付,没想到刚到淮东,噩耗就传来,如晴天听到一声惊雷,心里焦急,但眼下的情形,除了梁家能就近派出援兵外,淮东在千里之外,是鞭长莫及。 睁眼看着曹子昂、宁则臣,他一名铁铮铮的汉子,双眼赤红,急得都快掉出眼泪来。 乱世当前,有苟且偷生的人,也不乏忠义之士,要非顾氏父子排挤,即便晓得阳信局势危急,楚铮也断不会弃阳信而去――此时只能无力的、眼睁睁的看着阳信慢慢朝万劫不复滑落,叫他心里如何不恨、不急、不痛? “军情昨日才传到山阳,我已派人同时通报江宁、崇州,只是当前也只能耐着心思看阳信局势下一步会怎么发展了?”曹子昂说道。 “林制置使此时身在何处?”楚铮问道。 “大人与高宗庭还在明州,”曹子昂说道,“你若要去明州,我派人送你过去。” “我想今天夜里就走,”楚铮说道,“有劳曹大人安排船舶……” “坐船?这时候东海风暴甚烈,坐船太凶险。况且南行又是顶风,不比马快,”宁则臣劝阻道,“从山阳到崇州,已经建成驿铺,一天骑兵能走三四百里;从崇州渡江到虞东,从浙北借道,渡钱江便到明州……” 不管楚铮此来有无替青州救援之心,楚铮是出身东闽军的重要将领,像高宗庭、陈定邦、耿泉山、唐复观、杨子忱等出身东闽军的诸人都在淮东效力,曹子昂、宁则臣都不会怠慢了楚铮,何况当年在阳信时,还有联手并肩作战之谊。 第127章 渡海跨江 时唯五月之末,江浙沿海多雨多大风。 得曹子昂通融给予方便,楚铮从山阴走捍海堤马不停蹄的南下,从江门渡扬子江南下虞东。楚铮踏上虞东的土地时,正赶上台风过境,飓风、暴雨将虞东境内的道路摧垮数处。 楚铮心急见到林缚,以叙阳信局势之危急,顶着风雨南行。 好在飓风已经过境,虽不晓得下一波会不会再来,但也有一定的间隙时间。楚铮与扈从一行人,冒着风雨骑马南下,虽说艰苦,但也谈不上有多凶险。 进入嘉兴境内,楚铮才晓得虞东境内的风灾还算是轻的。 这次台风刚巧从横穿昌国岛,在嘉兴东南的海盐、平湖两县交界处入境,一路北扫,到到虞东时风力已经减弱许多。昌国岛与平湖县受灾严重。 到处都是给飓风摧毁的屋舍、田野、道路,死伤甚众,数以万计的人无家可归。 楚铮这时才稍能体会当年西沙岛风灾,一夜溺毙数万人是何等的凄惨,才能体会当年以西沙岛流民健勇为主体的江东左军为何对林缚忠心耿耿,为何能如此的英勇作战,不畏生死。 道路给摧毁,骑兵也难行,直到六月初三,楚铮一行人才赶到海盐县南的门山渡。 在门山渡的湾口里停泊了许多躲避风暴的渔船,楚铮想雇一艘船送他们渡江去。 门山渡段的钱江口异常的开阔,到慈溪上岸有五十里的水程。渔船皆小,其时天气又阴,风还没有完全的止息。 没有人愿意为几两银子冒险送楚铮渡江去,都劝他去海宁,走塔子山渡去对岸的上虞,才二十里水程。从上虞走陆路去明州府城也方便。 楚铮不晓得林缚、高宗庭等人就在上虞,心想着去海宁绕道,要多走两天,还不如在门山渡多住一日,明日兴许天色会转好,就能直接渡江。 门山渡是有处渔港,形成不小的镇子,虽说镇上没有客栈,倒是可以租住民院。睡到夜里,听着风声呼呼的刮着,雨打在屋檐、门檐上浠淅有声,楚铮担心天亮还是走不成。 不晓得风雨何时止息,给敲门声惊醒,楚铮醒来,听着是有人在敲主人家的院门,听着门扉打开,有人在院子外询问主人:“入夜前可有六人、其中一人断了左臂,在你这里宿夜……” 嘉兴属浙北制置使司辖防,算是董原的地盘。虽说董原也是出身东闽军的人物,楚铮跟董原也相识,但当今形势复杂,人心难测,楚铮担心董原将他们几个人扣下来,从虞东南下就没有张扬。 按说董原没可能知道他们经过嘉兴,但半夜有人敲门询问,也由不得楚铮不警惕。 不管怎么说,楚铮都无法跟董原刀兵相见,即使他们几人给董原扣下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听着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楚铮打开房门,问道:“谁找我?” “楚校尉,是我啊!”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楚铮乍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扈从撑灯从后走过来,才看到一个二十多岁青年的脸露出。楚铮还没有认出来呢,他身后的扈从倒先热情的一掌打过来:“陈小彦,怎么是你?” 楚铮这才认出过来的这人是高宗庭身边的书僮,五六年未见,当年的少年,已经是英姿勃发的青年了。 “你怎么过来了,高先生让你过来的,高先生的人呢?”楚铮连问道。 “先生在船上,身份敏感,不便上岸,知道你们在门山渡四处找船过江,便要我来找你们,好在镇子不大,不然我可就要跑断腿了。”陈小彦说道。 楚铮此来就想先找高宗庭,没想到高宗庭人已经到了门山渡,赶紧跟主家结了房钱,与扈从随陈小彦到渡口。 这时候风雨停息,天边有微弱的星光照来,人到渡口能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艘如山岳般的大型海船的暗影,给风浪吹打得摇晃不休。 楚铮他先乘小船到江心再爬上大船,高宗庭穿着长衫,站在甲板,笑盈盈的看着楚铮登船来。在东闽军中,高宗庭与陆敬严关系最为交好。他不似董原、陈芝虎那般不好接近,跟东闽军下面的将领关系都好。 “高先生怎么在门山渡?”楚铮恭敬的给高宗庭行礼,随口问及高宗庭在海盐的缘故。 “专程来接你,没想到正好赶上趟――昌国岛这次受风灾很严重,我随制置使在昌国岛视察灾情,知道你们过来,怕你们走岔了,制置使让我坐船来这边撞撞运气,”高宗庭解释他来海盐的缘由,又说道,“你来明州还真来对了,敖沧海、唐复观、陈定邦、杨子忱、虞文澄、虞文备他们都在明州――泉山的信倒是比你快一步,抱怨你经过崇州,也先过去看他。” 在青州军,楚铮不过是小小的阳信尉,这几年带出千余精锐,也给顾氏父子夺了兵权,除五个忠心想随的扈从外,楚铮孤零零再无依靠。此刻楚铮心头热流汹涌,如归故里,而林缚专程让高宗庭渡江来接他,心里更是感动。 上了大船,楚铮倒不觉得钱江口的风浪有多大,林政君号也悄然启船,往昌国岛而去。高宗庭邀楚铮进船舱详说青州局势。 陈芝虎袭夺乐陵,顾嗣元率部攻之。 在乐陵激战数日,顾嗣元始终未能夺回乐陵,待叛将周知众率部渡朱龙河进入南岸,顾嗣元被迫率部退入阳信,据城以守。 青州局势明面上的发展,淮东是清楚的,但是青州军具体的兵力部署与防御策略,就远不如楚铮知道得详细。 在楚铮南下之前,顾悟尘为坚定守阳信、朱龙河的信心,将行辕移到阳信,督促军民加紧修筑朱龙河南岸的防垒,其时从阳信及周边地区征用民夫近四万人,青州军在阳信的驻军也多达两万余人。 由于驻兵分散在防垒的各个分驻点上,当陈芝虎出乎意料的率部穿插平原府袭来,乐陵当里的驻军不足两千,而集结于阳信城的驻兵也不足四千。 乐陵驻军给陈芝虎奇袭击溃,顾嗣元在阳信一时也集结不了足够的兵马立即反扑乐陵,这才最终给陈芝虎在乐陵站稳脚跟。 要不是青州军分兵于防垒,一时间集结不到足够的兵力打反攻,陈芝虎所部就算再枭勇善战,陈芝虎再是当世名将,在数日强行军精疲力遏、奔袭乐陵兵马又不足三千的情况,给逐走的可能性也会居多。 陈芝虎所部皆百战精锐,一旦站稳脚跟,就稳如磐石,未仓促扩编、兵甲不全的青州军能敌;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梁家能抽调精锐与青州军联兵夺回乐陵。 梁家在这时候应不会再有隔岸观火的心思,当年陈塘驿之败早就证明梁氏父子不是能依仗的将帅,但梁氏父子这次的反应之慢,还是叫人失望。也许他们的能力也就欺负、欺负流民军。 这时候还不清楚燕胡会往阳信投入多少兵力,但既然这次都将陈芝虎从西线调来,燕胡此战投入的兵力绝不会少。 从楚铮这边得知一些淮东所不能知的青州军事部署细节,高宗庭站起来,背着烛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楚铮也知军略,当然清楚阳信情势危急到万钧一发的程度。 临淄府处于黄河的下游,由于崇观九年的那次黄河大决堤,洪水在黄河下游地区大肆泛滥,临淄府一时之间也变成汪洋泽国。 黄河修堤民夫大乱,使得修复黄河故堤的努力变成泡影,不过流水终是循低洼而走,经过这几年的折腾,黄河流水最终由朱龙河、卫河、小清河等河分流。 流经临淄府境内的就是朱龙河与小清河。朱龙河在阳信城北流过,小清河从阳信与广饶之间流过。小清河实际形成阳信与广饶之间、屏蔽临淄府南部地区的天然屏障。 但当青州军的主力集结在阳信,而陈芝虎在乐陵站稳脚跟,叛将周知众随之率部渡过朱龙河,小清河又成了阻碍青州军主力从阳信从容撤出的障碍。 小清河上仅有一座木桥,近有敌兵窥视,很难利用这座木桥将数万军民撤到南边来。 眼下,青州军主力只能集结在阳信据城以守…… “燕胡选择这个时机打阳信,不利其骑兵出动,但实际上也是利用东海夏秋风浪狂暴,避免淮东军走海路袭扰其侧后――就看阳信能守多少时间了!”高宗庭说道。 阳信离海不远,楚铮在阳信统领乡兵时,也时常到海滨操训,然而渤海湾之内的风暴又怎么与夏季暴谑的东海相比?以往只晓得淮东借海船往来南北便捷之极,却不知道海民常说海途凶险竟然如此的可怖。 这次来明州找林缚与高宗庭,从给飓风侵袭过的东南沿海地区走过,心里知道就算淮东与青州不交恶,在风暴季过去之前,淮东也断无可能走海路援青州。 淮东的兵力几乎都压在南线,即使无视奢家在浙郡的军事压力,能悉数抽出――不能走海路,数万兵马渡过钱江,进入浙北,从杭地北上,沿太湖西岸穿过平江府,再渡扬子江到崇州,走捍海堤大道到山阳渡淮河进入淮泗,再经沂南翻越沂山进入青州府境内――就算董原与梁家同意给淮东军借道,这么一番折腾,三五万大军进入青州府,少说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不能指望淮东,难道能指望登州镇或梁家、能指望更西面的长淮军? 很显然,燕胡在晋南的兵力,必然出动牵制长淮军及梁家难以动弹的,即使柳叶飞不计前嫌,登州镇兵力也实在有限,与青州境内除阳信之外其他地区的驻兵合在一起,也就能凑出两万多杂兵,守土尚不能,如何援救? 眼下只能指望顾家父子率青州军主力能守住阳信,只要将燕胡南下兵马拖疲,围就自解。好在顾悟尘此前一心守阳信,在阳信储备的粮草相对较充足,能支撑几个月。 第12章 江宁心思 凌晨时海上又起大风,一时渡不了海去昌国岛,林政君号临时转到甬江口的浃口港避风浪。 在海盐门山港,看到港湾里驻泊躲避风浪的大小渔船有数十艘,楚铮便觉得嘉兴府渔事之盛是北方之少见,进入浃口港,才知道昨日之见是大巫见小巫了。 在甬江口的港湾里,除了靖海水营的战船及诸多货运帆船外,进港躲避风浪的大小渔船竟有四五百艘之多,帆桅密集如林,其中不乏大量的双桅甚至三桅的大型渔船。 “林政君”号进入浃口港避风,赶着左佥都御史孟心史奉旨到明州府,要渡海去见林缚。坐官船渡海,远不如乘“林政君”号稳妥,由叶君安陪同先来浃口,与高宗庭汇合,等风息浪静之后,再一起渡海去昌国见林缚。 陈芝虎袭乐陵,继而燕胡在燕南的兵马大举向阳信用兵,对此剧变,江宁不无泰然处之。如此天下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阳信局势的变化,已经深刻影响到整个河淮防线的安危,但从江淮调兵遣将支持河淮,又将严重影响到南线战事。 如何应对阳信局势,江宁不得不与各地领兵帅臣沟通商议对策。 孟心史便是江宁派来与淮东进行沟通的专使。 孟心史也急于见到林缚,但看着扑在防波海塘上的浪头有六七尺高,也知道心急不得,好在高宗庭已成林缚所依重的淮东谋臣,见到高宗庭,有些意见便能沟通。 站在防风海塘之上,冠发给海风吹得凌乱,看着防波海塘内侧避风港里驻泊的大小船舶,孟心史也忍不住感慨:“收复明州才一年时间,此地渔事之盛,已能跟庆嘉年间相比了,殊为不易啊,嘉兴、平江两府也甚为羡慕……” 昌国、岱山、嵊泗以及鹤城等海域,由于大规模的渔讯存在,自古以来就是天然的优良渔场。在越朝中期,明州府仅官方记载的渔民就多达数万之巨,相应的,明州府当时的造船业及海贸也处于巅峰时期。 近百年来海盗势力的兴盛,使得明州府的渔事、海贸及造船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在奢家占领浙郡之后,有一定的恢复,但远远不能跟盛时相比。 淮东为弥补肉食的不足,在实际控制鹤城之后,就在鹤城大肆发展捕捞业。 后期大量流民涌入鹤城,在大规模的垦荒屯种之外,有相当多的人口分流下海捕捞。在淮东收复浙东之后,大量渔船从鹤城南迁,才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使得明州府的渔事恢复旧观。 淮东借早年颁布的“禁海禁渔令”及淮东水营强大的战力,实际获得海疆管辖权。 除军司直辖鹤场、嵊泗、昌国三大捕捞渔船队拥有七十余艘双桅以上大中型渔船外,这几年还依照大小渔船发放各种捕捞证六百余张,登记入籍的渔户多达四千余户。 楚铮在海盐门山港看到数十艘渔船,实际也受淮东管辖。 为这事,嘉兴府及浙北制置使频频上书告淮东的状,淮东只是以海事未靖推脱,授权淮东水营巡视战船,有权扣留、打击所有未经淮东军司许可下海的渔船、商货船。 说到管辖权也是利益之争,孟心史站在海塘上发出这样的感慨,也不是无的放矢。 一艘双桅中型渔船,从淮东军司获得下海捕捞证,每年要上缴九十多两银子。不提获利最丰的海贸,仅六百余张捕捞证,就能保证淮东每年能得两万多两银子的渔税收入――淮东自崛起之日,视野就更多的放在海洋上,怎么容忍平江府、嘉兴府无功来分利? 对于孟心史的感慨,高宗庭、叶君安二人都是笑笑,没有深入讨论的意思。 楚铮一时不清楚背后的利益争夺,但看浃口港内的渔船盛景,便晓得淮东能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崛起,绝非侥幸。 高宗庭、叶君安的沉默,使得孟心史心情复杂。 吴党是拥立新帝的,在这一点上,与拥兵自重的淮东是对立的。但是另一方面,很多吴党官员,拥护帝权的同时,更希望能维持地方秩序稳定、恢复民生;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地方所为能比淮东更好。 以孟心史为代表,吴党有一批官员,对淮东的情感就变得复杂,而非起初单纯的排斥。即使许多人对淮东仍有很强的防备之心,但在淮东实力日益强大的今时,对淮东的态度也少有直接的对抗跟敌对。 林政君号受阻于风浪,在浃口耽搁了两天才渡海从老塘山港登上昌国岛,在受灾严重的田间,看到官袍上满是泥污、赤脚走到田间视察的林缚。 林缚走回到路上,边穿靴袜,边跟孟心史说道:“这次风灾,飓风从昌国岛拦腰扫过,倒塌的民舍有千余间;孟大人过来,正好要劳你将此事奏知朝廷呢……” 孟心史心里苦笑:江宁要赈灾也要有银子才成,便是知道淮东在救灾事上没有指望江宁,他不能帮江宁将这事推脱干净,只能敷衍说道:“江浙风灾潮难,奏知朝廷知晓,是本官的职份;不过本官这次来明州找林大人,是向林大人讨询应对青州局势的意见……” “青州……”林缚站起来,下意识的转身看向北方,澄澈的天空飘着稀疏的浅云,有着风暴过后的平静。在昨日就传来青州军主力在阳信给合围的消息,从乐陵渡进入青州境内的燕胡兵马初步估算就有六七万之多,而且燕胡还有进一步向东线增兵的趋势…… 虽说淮东今日的实力已是不弱,但也没有将天下责任都承担下来的实力。 “皇上及朝廷诸公是什么意见,”林缚反问孟心史,说道,“替朝廷分忧,本侯责无旁贷,只要有上谕传来,无不悉数遵办。” 孟心史心道:要是仅传上谕就能让淮东遵照行事,何苦他一路奔波过来代表朝廷问策? “当初定策守河淮之时,就考虑到阳信城池坚固,才允青州军在朱龙河南岸筑防垒。此时虽有大股虏兵渡朱龙河南下,对阳信形成围困之势,然而阳信城固兵强,一时没有失陷之虞,”孟心史说道,“河淮虽说分四镇御敌,但兵力空虚,不足以跟燕南、晋南之虏兵相抗衡,也致使虏兵敢集兵专打一路,而不畏三镇相援。皇上及诸公认为,要扭转河淮形势,唯有充盈河淮防兵一条路可行。只是此时天下能抽调之兵太少,才使本官来明州跟林大人讨策……” 林缚微蹙眉头:江宁相信青州军在阳信能坚守一段时间,无意直接派兵增援青州,以防中了虏兵的围城打援之计,而是想继续加强河淮防线的兵力,在外围增强压力,迫使攻城不利的虏兵从阳信解围而走。 林缚顺水推舟的说道:“浙东战事虽紧张,但朝廷要有差遣,淮东愿抽调二三十营精锐甲卒代守沂南,也可出沂山进援青州……” 孟心史当然听得出林缚以进为退的意思:梁顾拥立鲁王事败,梁家在沂南驻有万余精兵,就是防备淮东从背后再捅梁氏一刀,朝廷哪有能力让梁家将沂南让出来给淮东派兵驻守? “浙东战事关乎江宁之根本,非淮东不能胜任,江宁诸公的意思,也希望淮东能专心浙东战事,”孟心史说道,“陈相是要本官来问林大人,董大人可堪重任?” 楚铮倒是早就猜到朝廷也许不会允许淮东从南线抽兵支援青州,但亲耳听孟心史说出来,心里仍不是滋味。淮东若不援青州,朝廷能从什么地方调兵解阳信之围? “怎么说?”林缚问孟心史。 “鲁国公遣使进江宁,陈述在沂南驻兵之缘由:徐、淮两镇兵马,则招安流寇而成,流寇寡恩而无义,心思有变,不能不防备。倘若淮西有大将驻守,与淮东共同镇摄徐、淮两镇不敢有异动,使其效忠朝廷,鲁国公则能放心将沂南兵马北调……陈相思来想去,觉得董大人或许合适,林大人以为如何?”孟心史说道。 林缚心里暗笑:鲁国公梁习倒是会找借口,拿徐州、淮阳两镇当借口,不过是希望在淮西能有一个能牵制淮东的人物出现,来平衡淮东对淮泗地区的控制力。 陈西言心里急于将董原从浙北逐走,好加强江宁对浙北地区的控制权,但担心将董原从浙北调走之后,孟义山、陈华文二人不足以守住杭湖,不敢轻易调整浙南的兵力部署。 高宗庭与叶君安相视而笑,他们对吴党逐走董原的心思早有揣测,燕胡围打阳信,只是促进了事态的发展。 林缚心里盼不得董原早从浙北调走,但表面上还装控作势的问孟心史:“岳相、程相等人,是什么意见?浙北这时候离开不董大人主持啊。” “岳相以为淮东若能对会稽用兵,则杭湖无忧,甚至能从徽南调一部兵马北上以实长淮军……”孟心史说道。 “容我考虑一二,”林缚低头思虑,又与身边人说道,“安排孟大人先回城里休息……” 楚铮不清楚淮东到底是什么打算,心想淮东一时也抽不出兵马去援青州,但照孟心史所言,只要淮东立时对会稽用兵,在东线牵制奢家无法对徽南、杭湖用兵,朝廷就可以调董原加强淮西的军事部署。同时,还能从徽南直接调一部精兵填到大梁,梁家也能调沂南兵马北上,补充济南的兵力不足。 虽说这一系列调动、调整,没有直接派兵解阳信之围的意思,但只要河淮防线的兵力充实起来,必然能限制燕胡不敢放手攻打阳信。 第129章 志愿军游击队 虽说县城没有给飓风扫个正着,但也房塌棚掀、一片狼籍。 楚铮心思沉重,入夜后在馆舍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过来找他,推门说道:“大人请你过来一叙!高先生与叶大人都在那里。” 此来投奔淮东,林缚夜里请他过去一叙旧情,换作别人,一定会十分振奋跟欣喜,楚铮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忐忑跟沉重,绷紧着脸跟陈小彦往林缚在昌国的行辕走去。 街巷里虫鸣不息,偶有犬吠、婴啼之声传来,夜sè深沉,楚铮抬头看了看天:在给两侧高墙挤得狭得的夜空里,一轮明月照在当空,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大人跟高先生平日里到这时候也都不休息吗?”楚铮问道。 “青州局势如此恶劣,消息传来,先生就没有睡过好觉,”陈小彦说道,“大人也是如此,偏赶上风灾扫袭昌国,要赶过来视察赈济,更是辛苦……” 虽说仅在阳信与江东左军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但林缚勤于事的作风,楚铮也早有领教,没想到林缚时到今日权高位重,为一方雄言,勤勉之风倒未更改过。 陈小彦又说道:“这些年知道楚校尉在阳信,可就盼望着你来淮东。不仅先生,陈校尉、耿校尉他们也屡再提出。前些天陈校尉来明州公干,听到楚校尉你要来明州,死活赖着要跟你见上一面再回永嘉去。不巧赶上飓风过境,也不晓得你们会在虞东耽搁多久,陈校尉才回永嘉去――临行时还跟大人推荐你去永嘉担任将职,先生可是说楚校尉旅途劳顿,先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将家人接来淮东安置,待熟悉淮东之后再出任其他将职不迟……” 一路上,陈小彦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楚铮却是心思重重,倒是随楚铮来淮东几名扈从,听了很兴奋。 楚铮除了五名随扈,可以说是只身来投淮东,会不会给淮东重视,楚铮不说,跟他投淮东的随扈心里都担心得很。听说高宗庭推荐楚铮先进淮东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 周普在院子里等着,看到陈小彦带楚铮过来,直接领楚铮进去。 在偏厅里,林缚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拿着油灯,正趴在桌上研究地图,高宗庭与叶君安站在门口谈事情。看到周普领楚铮进来,林缚抬头将油灯搁在案头,说道:“关于青州,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大人请问。”楚铮说道。 “孟大人白天所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林缚将炭笔夹在手指之前,请楚铮坐下说话,说道,“青州军主力在阳信被围,梁家更关心自家地盘是否巩固,陈西言调董原去淮东,实质是对要浙北收权。淮东军主力也在浙东陷入跟奢家胶着的战事之中,对青州战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当前的势态,我们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后果……” “大人是担心阳信会失守?”楚铮心头一悸,问道。 “比这个要严重得多,”高宗庭与叶君安坐下来,高宗庭接过林缚的话茬,跟楚铮说道,“燕胡选择这个时机对阳信大举用兵,针对xing很强,就是防备着淮东从海路干扰他们围打阳信――燕胡这次是势在必得,在阳信所投入的兵力超乎想象。实际上除非淮东能得朝廷授权指挥河淮诸镇兵马,不然仅靠淮东一家抽两三万精兵北上,根本没有能力去解阳信之围。” 高宗庭指着桌上的地图跟楚铮说道:“袁立山已降燕胡,封归义侯,原蓟镇降军,几乎都编到他的旗下,仅袁立山所部新附军,就高达六万众。我们之前考虑过燕胡会用袁立山为主将,对阳信用兵,没想到燕胡同时又将陈芝虎从沁阳东调,参与战事――我们估计燕胡最终在东线集结南下的兵力极可能会超过十五万。” “燕胡此战会投入这么多兵力!”楚铮倒吸一口凉气,直觉得背脊一阵阵发麻。 燕胡正式组建新附军要追溯到崇观九年那次寇边,最早由燕南、山东等地的降附军仓促编成。当时所编的新附军如乌合之众,在阳信城下就遭到江东左军沉重的打击,实际的战力很烂。 燕胡并不因为阳信之败,而轻视新附军。恰在阳信一战之后,新附军规模大增,接连参加围攻大同、津海等战事,战斗力得到迅速的提高。 虽说北地形势最终如山崩地裂似的崩溃,但这个跟朝廷瞎指挥有直接的关系,就当时的情形,朝野上下能战的兵马主要还是集中的边军里。大同、宣府等军,都是坚守到粮尽才被迫投降。 燕胡的新附军最终从投降的三镇边军吸收大量的将领跟兵员,战力更是脱胎换骨,不能同日而语。 河淮四镇总兵力也就十五六万人,还分散在长达近两千里的河淮防线上,很难想象燕胡十五万兵马从东线一起涌入是怎么的情形。 “年初时燕胡大肆入寇青州、登州,只是前哨战而已,”林缚说道,“其意义在于破坏援军从胶莱河进入青州的河道、陆路以及摧毁青州所能提供的补给能力。燕胡在东线聚结的兵马总数,足以让燕胡在围困阳信的同时,分兵先夺临淄、青州。届时,梁家战则不利,不战则整个侧翼都暴lu在燕胡的兵锋之下――最坏的后果就是整个河淮防线很可能经此一战就彻底崩溃掉!” 楚铮也知军略,初时只是身在其中,看不到大凶险,这时候听林缚、高宗庭分析局势,吓出一身冷汗。 “要是梁家一开始能果断与青州联兵拒敌,还能趁其立足不稳,将其击退。然而梁家此时只顾着加强自家的地盘,河淮四镇彼此间又互相猜忌――如此恶形,若能幸免,或许仅有十分之一的机会,淮东对此局面也是束手无策,”林缚指着地图说道,“但我与高先生研究形势,认为虏兵在围实阳信之后,分兵先夺临淄,梁家在济南、平原两府的兵力,一定会给吸到东面来。在攻陷阳信或击溃梁家兵马之前,燕胡分兵先夺临淄的兵马,并没有从容清除周边城寨的宽裕时间,青州军未给围困的残余兵力仍有最后一线逃脱进沂山、昆俞山的机会――河淮此时危局换了谁都不能力挽狂澜,但我们最终还是要齐心协力将胡虏逐出中原。此时能做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保存河淮地区的抵抗实力。你离开青州时,跟程唯远见过一面,我想问你,淮东此时派人跟程唯远、张晋贤联系,能不能说服他们在形势崩坏之前,果断弃城撤入沂山,保存一些实力……” 楚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林缚这个问题实在叫他难以回答。 程唯远、张晋贤受顾氏父子排斥,得幸都不在阳信城里,但是在青州形势没有崩溃之前,就叫他二人先一步弃守城池退入沂山,说得好听是为将来反攻保存实力,说得不好听是不战先逃,追责起来是抄家问斩的大罪。 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不是一张嘴能说清楚的。 张晋贤、程唯远都是爱惜羽毛的人,要他们从容就义容易,要说服他们弃城保命反倒困难得多。 张晋贤、程唯远与淮东关系亲近,但实际上他二人与淮东密切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林缚也不大清楚他二人的品xing,所以才找楚铮过来询问。 看楚铮的神sè,林缚晓得自己的想法怕是不能实现。 林缚也不能强求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去走,心想对张晋贤、程唯远二人来说,也许死于守土、留名青史,更符合他们个人的意愿,拍了拍楚铮的肩膀,便想将这事揭过不提,说道:“宗庭推荐你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先熟悉淮东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大人,楚铮有一事相求……”楚铮蓦然站起,单膝跪在林缚跟前。 “有什么事情,站起来说。”林缚说道。 “程张二位大人爱惜羽毛,未必肯在形势崩坏之前弃城保命,”楚铮说道,“但照大人所推测,虏兵会分兵先攻临淄。在临淄失陷之后,程大人在广饶,手里不过千余县兵,也难挽回危局。到那时候再劝程大人放弃广饶南撤,程大人也非拘泥顽固之人。虽凶险,但仍有一线机会撤入沂山。楚铮想回青州搏此一线机会!” “是有一线机会;不过我会写信让斥候潜去青州捎给程、张两位大人,不需要你亲自走这一趟。”林缚说道。 “事情非撤入沂山就完,还要从山贼手里争夺得在沂山立足的地盘,还要面临虏兵残酷的围剿,”楚铮说道,“程大人带去广饶的十数小校,我都熟悉,相信我回青州能助程大人一臂之力……” 林缚将楚铮搀起来,看向高宗庭,询问他的意见。 高宗庭思虑片刻,说道:“不管兵力多寡,不管最后能守住沂山几座山头,对将来在河淮地区的拉锯战事都极有好处――当然,与梁氏未交恶之前,淮东不能公然派兵过去,但可选派一部精锐脱出兵服先潜入沂山。此时梁家也希望董原能出镇淮东,以牵制淮东在淮泗地区的兵力,也唯有如此,梁家才能放心将沂南兵马调往北线增援济南。只要梁家抽空沂南的兵马,对沂水控制力必然减弱,淮东则可以通过沂水向沂山输送一部分补给,也可以将民众沿沂水南撤安置……” 高宗庭建议,林缚心想:这不是志愿军加游击队吗? 由于当世是冷兵器作战,游击战术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沂山位于山东之中,能在沂山之中保存一部分军事力量,意义重大,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林缚也打定主意,转身跟周普说道:“你速去询问诸卫,有无熟悉沂山情况之人,有无人愿意暂时脱下淮东兵服,随楚铮北上青州,进沂山潜伏?再令军情司,将附近能调集的斥候哨探都令到岛上听令――跟他们说清楚,在淮东与梁氏正式交恶之前,淮东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有愿意北上者,淮东必善待之……” 也许从全军选人,能轻松凑足数千精锐随楚铮北上,但时间不等人,青州局势万分危急,随时都会全线崩溃,要立即送楚铮他们北还青州。 走陆路已是来不及,甚至要冒险走海路。好在“小公主级”超大型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要远远强过普通帆船,只要不给飓风卷进去,还是相当安全的。 周普转身走出去,将此行护卫林缚来昌国岛视察的半营shi卫召集起来,选召一批志愿者随楚铮北上。 林缚又跟楚铮说道:“此回青州,诸事艰难,但国人必会记住尔等的功绩;我会将你的家小从家乡接来淮东安置,眼下也只能先挑一部分人随你北上……” 第130章 驱狼为虎 沂山地处鲁中,巍然耸立,山峦重叠,群峰竞秀,松林茂密,地势西与泰山相接,又名东泰山,合称沂泰山脉;南接méng山,又合称沂méng山,山势从青州临朐延伸到méng阳、沂南、平邑等县;东接昆嵛山,位于登州府境内,地势一直延伸到黄水洋之滨。 有鲁中门户之称的破车岘关,也位于沂méng山系之间的大岘山之上,为青州与临沂分野。 胡族侵土,实有亡天下之忧,兼之胡骑先后两度侵掠山东,烧杀掳掠,山东的士民军卒都有较强的抵抗之决心,在沂山之中能在一部军事力量存在,不管强弱,意义重大。 林缚没有指望楚铮率少部精锐潜入沂山,能击退胡兵,逆转山东危局,而是希望在山东局势崩溃之时,那些给击败、但不甘心降虏的兵卒士民能有一个撤退容身之处。 燕冀形势崩溃之时,成建制降虏的边军总数并不是特别多,即使成建制降虏的边军之中,大同、宣府守军都是在粮尽困绝的情况,坚守到最后才被迫弃城投降。 林缚希望楚铮能在沂山之中夺得落脚之地,在山东局势崩溃之后,能引导、帮助不甘心降虏的兵卒士民退入沂山落脚,进行整合,形成存在于鲁中地区的山东抵抗军事势力,进而牵制燕胡控制鲁中,杜绝虏骑从鲁中借道进攻淮东的可能。 敌我之争,无非是此消彼涨之事。 山东历来都是人口大郡,崇观九年之前,山东九府八十七县辖户二百二十七万,口一千一百余万;此外也是中原地区最重要的粮食产田,田册所载水旱田逾五千万亩。 由于藏丁隐田是历朝以来各地难治之顽疾,山东郡所辖丁口、田亩之数,应要超过官方记载一大截。 即使多年来战事不断,使得山东人口税减,而田亩大量抛荒,但据淮东多方抽查,估算山东丁口总数,仍然在千万左右。 燕胡已尽得燕冀、晋郡之势,再使其轻易占得山东全境,得山东近千万人口、数千万田亩,淮东未来要面临的形势将异常的险恶。 林缚之前与淮东诸人商议,考虑到梁家在鲁西即使溃败,仍会有相当多的兵力往鲁西南曹州、济宁、荷泽及鲁南临沂等地撤退,仍不失为一支与燕胡在山东进行拉锯争夺的抵抗力量。 为防抵抗并最终将燕胡逐出中原或赶尽杀绝,淮东所筹划的,是与燕胡在河南、山东等地进行全面、长期拉锯作战的计划,是要将河南、山东两郡变成血腥战场,绝不会容忍燕胡彻底控制山东、河南两郡并从这两郡源源不断的抽取兵力、粮草来攻打淮泗。 淮东有人担忧梁氏父子会降东虏,林缚与高宗庭、秦承祖、傅青河、叶君安等人反复权衡,以为未到山穷水尽、退路断绝之时,梁氏父子投降东虏的可能xing较小。 梁习位居国公,差一步就能封王,梁成冲、梁成翼兄弟二人,也都封县侯、郡侯;降燕胡即使能得礼遇,高厚封爵也不过如此。 梁氏父子不降,率残退守鲁西南、鲁南地区,背依淮阳、徐州,自然免不了要顶在前面,跟燕胡兵马死拼恶打;梁氏既便降了燕胡,也必然会给燕胡驱使攻打淮泗,依旧要面临九死一生的恶战、险战――至少在江淮形势没有出现崩溃瓦解的势态之前,在梁氏父子没有到山穷水尽之处,梁氏父子主动降燕的可能xing甚微。 事实上,林缚更担心一旦燕胡从东线楔入的兵马袭夺临淄之后,梁氏父子很可能会顶不住压力,主动放弃黄河以北的平原府,收缩侧翼,届时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失去梁氏从平原府出兵援应的可能,自然是十死无生之局,而梁氏兵马仓促南撤,在hun乱中有给燕胡打奔袭的可能。 梁氏最终能带出多少残兵溃卒南逃以守鲁西南,这点很难事前预料。 让楚铮率部潜入沂山,尽可能说服程唯远、张晋贤等人在青州形势崩坏之前先一步撤入沂山,在沂山之中组织抵抗势力,要比被动的等梁氏父子率残兵败将退守鲁西南要好得多,要积极主动得多,也更能限制燕胡控制山东。 沂水源出沂山,出临沂而入淮河,实际是淮东与沂山相接的一条命脉。 楚铮主动请返青州,林缚与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商议,也觉得事有可为,连夜不寝,商议细节之事。 待到天明,又将孟心史请来行辕,林缚强忍着一夜未睡的疲倦,跟他说道:“陈相所言,我昨夜思索,以为就当前之形势,确实需要董大人到淮西主持防务――我即日便去明州,召集兵马,攻入会稽;也会使高宗庭代我前往杭城,面见董大人,以陈述此时形势之危急,劝董大人以大局为重!” “好,好……”孟心史连声呼好。 陈西言等人都担心淮东不愿意在东线承担更多的军事责任,那杭嘉的形势就离不开董原,如今淮东不仅同意立时集结兵力对会稽用兵,还主动派高宗庭去杭州劝董原,那是正好不过了。 在富阳惨败后,董原就失去对浙北的控制力,吴党借势渗透,以陈明撤为首的一批吴党官员填入嘉杭湖三府,实际上使得董原失去在浙北拥兵自重的基础。 当前针对浙闽叛军的战事,又是以淮东为绝对主导;淮东与吴党共同敦请董原离开浙北,董原就更没有选择。当然,董原服从朝廷的调遣,朝廷也不可能亏待了他。 孟心史又说道:“圣上及陈相还托我问林大人,谁代董原守浙北为好?” “孟大人适合,”林缚说道,“孟大人为宁海老将,兵事娴熟,又知江浙地略形势,为时人所重,在士子里又有声望。除孟大人之外,本侯也不晓得谁能胜任。” 孟义山本就是宁海镇主将,旧时辖管平江、丹阳、维扬、海陵四府的防务,用兵虽无奇彩之处,但也老成稳健――林缚不指望浙北军能对奢飞熊所率浙西兵力造成致命打击,但求浙北军能守住杭湖不失,孟义山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而吴党很显然也只会推孟义山上位代替董原,林缚举荐孟义山,不过是顺水推舟。 “好,林大人的意思,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呈给圣上、陈相知道。”孟心史说道。 “请孟大人回馆舍稍作休息,我这边准备好船只,即送孟大人从杭州登城,宗庭也会同行去杭州。”林缚说道。 孟心史离去,其他事情也由高宗庭、叶君安、周普等人安排,林缚先回起居处稍作休息、以养精神。 宋佳伺候他就寝,听林缚说及董原事,轻叹道:“这是驱狼为虎之策,淮东竖一强敌矣!” “虽说诸事要从远处着眼,但形势之下,也不得不行权宜之计;即使是引鸩止渴,有时候也是形势迫之。”林缚说道。 割地制霸讲究一个时势人地,董原四者皆失――董原又非顽固不化、不识时务之人,既不能割地制霸,封一个将相王侯,也不失为人杰。董原自始至终都没有暴lu出过于张扬的野心,所以永兴帝及吴党虽将他调出浙北,但也能容他、在别处重用他。 董原如今已是兵部右shi郎的高位,这次江宁调他北上,很可能以尚书一级的高官厚爵来安慰他――董原若在淮西再立战功,不是没有入朝拜相的可能xing。 董原是浙西仙霞县籍举子,以地籍分,与吴党能扯上关系;当董原失去割地制霸的机会,不能不说存在他转而投向吴党怀抱的可能。 此时淮东与吴党联合将董原从浙北逐走,董原一旦投向吴党,进而入朝拜相,很可能就是淮东将来逆取帝权的巨大障碍。 当前江宁诸公,林缚最忌惮的是岳冷秋,看来将来很有可能还要郑重其事的将董原的名字添加上去。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远,眼下江宁还是先要维持一团和气的局势抗奢灭虏,将形势稳定下来再说。 高宗庭、孟心史午时即乘船离开昌国,直接驶入钱江前往杭州去找董原。 在昌国岛,从shi卫及召集来的斥候里,林缚挑选一百八十余人,先期随楚铮北返青州。 虽说楚铮此行北上,暂时不扯淮东的名号,但林缚自然最终要去领导、控制将来在沂水méng山之间的抗虏运动,当即就授楚铮指挥参军的武职,将这名份之事先定下来。随楚铮北上,包括之前随楚铮南下的五名扈从,共一百九十二人,分授营、哨、参军事、都卒长等武职,实际给楚铮带了北上的是完整的一旅武官编制。 命令胡乔中率领淮东水营驻明州府军中仅有两艘小公主级战舰,运送楚铮等人及部分马匹、兵械直接走海路北上到即墨登岸,并紧急从明州府调一万两黄金给楚铮随身携带见机行事。 潜入沂山落脚,有时候用金银收买的效果不见得比武力强占要差。 同时随楚铮北上的还有两艘信船,过长山岛之后,就与楚铮所乘的两艘小公主级战舰分道,转向东行,往海东向赵虎、林景中,传达林缚紧急军令。 这时节海上风暴甚烈,为防止意外,信船都是两艘、两艘的启用。 第131章 怨有必因 董原在内宅得知高宗庭与孟心史同来杭州城,脸色瞬时变得铁青。 陈西言虽有心要将他从浙北调走,但顾虑杭湖形势,不敢轻易妄动。但淮东将东线战事的责任都担过去,使陈西言无后患之忧,形势就由不得董原了。 董原也是能隐忍之人,但想到数年来/经营浙北的心血就要付之流水,也是气急败坏,将手里茶盏砸了粉碎…… 侍卫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这些年来跟随董原各地奔波的老家人董浩,一时间也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劝。 总不能将孟心史、高宗庭丢在偏厅里不理会,但这些年来鲜见老爷克制不住大发脾气,即便是被迫从富阳撤兵时,老爷都没有今日气急败坏的样子,听着门内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心里犹豫着心想:是不是派人去找夫人过来? 董原走到门口,掸袖整衫,脸色已恢复如常,吩咐左右侍卫:“备宴迎客,”带着老家人董浩往偏厅走去。 杭州通判王约正站在中庭等候,心里忐忑不安,就怕事情还没有开谈就崩掉。 虽说董原今非昔比,但驻守杭城的两万精兵是董原的嫡系,旁人指挥不动,董原死赖在杭州城不肯走,江宁那边要怎么处置? 看到董原一袭青衫走进来,脸色看不出异常,王约心思才稍定一些,迎上来揖礼道:“董大人,孟大人与高先生在厅上等候多时了……”这会儿高宗庭与孟心史也闻声走出来。 董原作揖笑道:“乍听孟大人与宗庭过来,我恰在内宅卧床小憩,耽搁了些时间,宗庭知道我这坏习惯,想来不会怪罪……” “董兄说笑了,”高宗庭笑道,“就是怕打扰你午憩,我与孟大人才直接过来等候,反正坐着也闲聊。” 即使得淮东支持,但董原的反应仍难预料,孟心史一路行来,心思难安,这时候看到董原笑面如春风所沐,心思稍定,一起进偏厅按主宾次序坐下。 有了淮东的支持,孟心史就无需再小心试探,开门见山说道:“青州势危,江宁诸公筹谋救计,寝食难安。鲁国公遣使入江宁,言淮西需大将镇守,他才放心将沂南兵马调往北线,以抗胡虏。实际情形,淮西也缺帅臣,刘庭州、肖魁安在涡阳,独木难支。一旦河淮势危,淮北重于东而轻于西,非老成持重之计,皇上与诸公商议,都荐董君……” “圣上与诸相器重,董原铭感于心,”董原装模作样朝西北面拱手而行,坐定又问孟心史,“董原报效朝廷,唯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但欲问朝廷如何安排东线战事?” “淮东侯欲近日在明州对浙闽叛军再兴战事,迫使奢叛兵马东调,以减轻杭湖、徽南所承受的压力……”孟心史说道。 “淮东侯与顾青州翁婿交恶,淮东侯当真就坐看青州势危?”董原眯眼而笑,看向高宗庭。 董原说这些话看似毫无意义,但暗指林缚念私仇而弃翁婿之情,以谓林缚品性低劣、寡恩刻薄――看来董原对淮东怨意犹深,高宗庭心里轻叹,说道:“事有可为不可为,私情之外,仍需以朝廷大局为重。淮东军近年征战不断,兵劳将疲;朝廷有需,仍咬牙调集兵力对会稽用兵,无非也是想朝廷能从其他地方抽出兵马来去援救青州――直接出兵青州是援,让董兄能从浙北防事脱身北上,就不算援青州了?” “哈哈,也是,也是,是我拘泥了……”董原仰天大笑,又朝孟心史说道,“既然朝廷与淮东已有定计,董原无不从,诸事应以朝廷大局为要。” 孟心史倒没有想到董原轻易就范,疑惑的看了高宗庭一眼。 高宗庭脸色含笑,似非看到孟心史的疑虑。 董原又非不识时务之人,在淮东日益掌握东线战事的主导权,他已不具备时、势、人、地的优势。 在当前势态下,董原还妄想拥兵自重,只能加深江宁对他的猜忌,将来怕是逃不脱杀身之祸,实属不智;还不是如此时就对朝廷表示驯服,能得更多的实惠。 董原又说道:“河淮势急,已不能从容部署。请孟大人即刻派人告之江宁,我想立时前往江宁,晋见圣上,面询机谊;浙北防事,可由孟副使暂代……”董原倒是光棍一个,知道浙北形势已不能争,索性彻底让江宁对他放心。 “好……”孟心史也觉得意外,不过董原既然愿意将浙北的防务都交给孟义山,他只身前往江宁听候朝廷的安排,麾下兵马暂时都不动,那比什么都好。不过董原这样的守疆帅臣未诏不能入朝,所以要孟心史或董原亲自上书请旨。 杭州通判王约坐在下首,听董原这么说,倒替他觉得委屈起来,心想他对朝廷如此忠心耿耿,朝廷也不会亏待了他。 孟心史说道:“董大人欲入朝议边事,可亲自上书……” “也行,”董原说道,“那便请孟大人与宗庭稍待。”便让人将笔墨拿来偏厅,当着孟心史、高宗庭的面,写下请旨入朝的折子,派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宁。 夜里董原又留孟心史、高宗庭在宅里用宴,宴过后,对孟心史说道:“我与宗庭是多年故交,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思念得紧;今日我要留宗庭在宅子里秉烛夜谈,一叙别情,就怠慢孟大人了……” “无怪、无怪……”孟心史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心情大好,先告辞由王约陪着去馆驿休息。 董原在浙北是以浙北制置使兼知杭州,军政权事集于一身。调董原北上镇守淮西,浙北用孟义山代董原主持防事,但朝廷不会给孟义山集权的机会,故而浙北制置使与杭州知府两职事要分开来。 陈西言是推荐孟心史担任杭州知府的,也难怪孟心史心情大好。 董原请高宗庭到西阁说话,使人掌好灯,将无关人等遣开,脸色上的神色便转冷,盯着高宗庭,说道:“将我从浙北逐走,于淮东何益?” “你心里还是有怨气啊,”高宗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河淮势危,崩溃在即;守淮,淮东独木难支,除董兄外,无人能临危受命、守住淮西……” “这些话骗别人可以,我留你下来,推心置腹,你却拿这些鬼话敷衍我,”董原冷声说道,“难道这些年的故情,抵不上你急于报效新投主子的心思?” 高宗庭心知董原要是轻易能给别人的话说动,便不是他本人了。 林缚最初在江宁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董原对他或许有不屑之心,但也没有什么敌意存在。林缚在燕南勤王事之后,便如彗星般崛起。林缚与董原的发迹有相似之处,都是举子出身,初任小史,又以兵事而大耀光芒。 世人便时时处处拿林缚与董原作比较,董原心胸本就算得有多宽广,看着林缚一日日夺去本属于他的光芒,心里怎会好受? 在奢家袭夺浙东时,董原选择与岳冷秋合作,从维扬出兵镇守浙北,这事当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便是林缚事后也承认没有想到董原会跳出来,毕竟当时东阳党与董原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冲突。 高宗庭对此并不意外――从那时起,董原已经将林缚视为敌手,就杜绝了当时跟林缚、顾悟尘合作的可能,如今裂痕只是越来越深罢了。 事情到这一步,高宗庭也晓得没有跟董原再谈下去的必要,敷衍谈了片刻,便告辞回客房休息。 回到客房,书僮陈小彦说道:“董大人似乎脸色很不善啊,怕是会一直怨恨先生、怨恨淮东……” “陈芝虎也降了胡虏,在沁阳大肆杀戮,此时又甘为东虏先驱攻阳信,”高宗庭苦笑道,“世事无常,能奈何之? 召董原入朝另听调用的特旨四天后就传来杭州。 虽说江宁最终决议由孟义山代替董原主持浙北防务,但裁撤浙北制置使司,另置御前杭湖军都统制一职,由孟义山担任。而孟义山除了统领划归御前杭湖军的五万兵额外,地方兵备事也划归地方知府、知县兼领,这也是朝廷在收地方兵权上迈出的第一步。 除此之外,另委陈华文出任御前杭湖军副都统制一职,孟心史出知杭州府事――高宗庭也在杭州侍到六月初十就返回明州,林缚已从昌国赶到上虞,亲自在上虞调兵遣将,组织对会稽的战事。 高宗庭渡江赶到上虞跟林缚汇合。 听高宗庭说起董原的反应,林缚苦笑道:“别人能狼狈为奸,淮东拉仇恨的本事倒是一流。与顾家反目成仇,天下人都视为笑话。世人都说李兵部门生故吏都投淮东,偏偏董原这个李兵部身前最得意的门生又视淮东为敌――宗庭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大人以大义为先,故而与存私念者不能相容,这不能算大人之过,”高宗庭说道,“董原与淮东为敌之事,我倒觉得没有必要太担心。吴党与岳冷秋媾和,实是吴党手里无用兵之人。看眼前之形势,董原甚至愿意将他嫡系一部兵马交给孟义山,跟吴党示好之心昭然,但吴党若得熟知兵事之董原,对防务之事就不必处处依仗岳冷秋。一山难容二虎,即便董原日后有机会入朝为相,他与岳冷秋之间,就有一番好戏会演给我们看……” “我也是这么想,把他们都赶到西线,让他们在西面斗个不亦乐乎,实际对淮东也是有利的,”林缚思考着说道,“倒不晓得朝廷会给董原按个什么头衔。” 淮西辖庐州、东阳、濠州、寿州,如今又将濠寿以北的涡阳等县都划入淮西的防区,淮西本身就存在林庭立所掌握的东阳军、刘庭州、肖魁安所掌握的涡阳镇军以及庐州守军。 淮西山头林立,董原调往淮西为帅,自然没有经营淮西为己有的可能,永兴帝与陈西言也不会给他创造机会。但很显然,与淮东关系密切的林庭立与东阳军,将是给重点压制的对象。 高宗庭对此倒是笑而待之,林庭立在东阳给压制得越狠,才越有可能彻底的投向淮东。 第132章 不死不休 奢飞虎在苏庭瞻、田常、余文山等将的陪同,登上香炉峰,举目远眺东方,能看到淮东军在曹娥江面上巡曳的战船,帆桅在阳光下熠熠生耀,与江水波光映成一片。 “淮东军旬日来一直都有兵马往上虞集结,”田常说道,“淮东军此刻的动向不可不防啊!” 奢飞虎面无表情,绷紧如铁;这旬日来会稽局势危急,奢飞虎才亲自从东阳县赶来会稽。很显然,要改变会稽的局势,不是奢飞虎赶过来就能有作为的。 苏庭瞻站在侧后也一声不吭――淮东在曹娥江东岸大肆聚结兵力,要想避免浙南之败在会稽重演,只能从浙西抽调兵马填补守军兵力的不足。 守住会稽,远不是守住几座城池那么简单。 明州府及台州、永嘉两府的近海诸县相继失陷后,浙闽军在浙郡所控制的产粮区就只剩下以东阳县为起端、以衢州府为重心的浙中谷原以及以会稽、山阳、诸暨、萧山诸县为主的会稽平原两处。 特别是位于会稽平原上的诸县,仅水田就有近两百万亩。 在明州府未陷之前,奢家从会稽诸县抽取的粮赋就高达三十万石。 在明州失陷之后,奢家为了支撑东西两线日益沉重的军事开支,过去一年从会稽诸县抽取的粮赋提高了有一倍,达到六十万石。 若仅仅是守住几座城池,而乡村地区给淮东肆无忌惮的渗透、控制,奢家自然不能再从会稽再征收一粒米粮;而一旦失去每年六十万石米粮的收入,浙闽军在浙地东西两线十三万兵马,怕是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夺回主动了。 以往,淮东军在明州的兵马,主要集结的嵊州,迫使浙闽军在嵊州西面的东阳县及南面的天台县建立防线。而在曹娥江下游东岸的上虞驻兵以浙东行营军及靖海第三水营所属的兵马为主,不过万余人,所以会稽守军所承受的压力不大。 但是从浙南战事结束之后,淮东在上虞集结的兵马就持续增加,会稽所承受的压力就一天重于一天。虽事前就为预防万一,从周边富阳、临水、东阳等地,抽调兵马补入会稽,使会稽守军增加四十营两万四千余人,但犹有不足。 由于去年淮东军奔袭浙东时,几乎是第一时间抢夺曹娥江口,躲入曹娥江内的浙东水营战船悉数覆灭。曹娥江作为明州府与会稽府的界河,从此就给淮东水营战船完全控制。 如此的防御形势对浙闽军是极为不利,淮东军控制曹峨江水道,完全可以从任何一处渡过曹娥江进入西岸,侵入会稽。 浙闽军只能笨拙的在曹娥江西岸密集的修筑防垒、防寨,以防止淮东军向西岸渗透。 奢飞虎等人此人所处的会稽山香炉峰,是会稽守军在山阳县东南最重要的一处防寨。 会稽山位于会稽、诸暨、嵊州、东阳诸县之间,是浦阳江与曹娥江的分水岭,山地呈西南――东北走向,是会稽府地形骨架的脊梁。在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就在会稽筑垒,形成位于腹地的堡垒群。 在会稽山大规模筑垒、驻以精兵,就能以居高临下之势,当头镇住曹娥江,稍稍扳回一些地势上的优势。 “老塘浦方向看着不对啊……”苏庭瞻眼力好,登高望远,视线能远眺到曹娥江下游的拐角。 曹娥江到下游成“之”字形,过上虞县城之后,就往西、往山阳县方向大拐,在山阳县东北十数里处再往北折向,从会稽县城东北角汇入钱江。 老塘浦是曹娥江在山阳县东北角上的拐角。苏庭瞻说老墉浦方向不对劲,奢飞虎、田常等人都极力看去,那片江面密密麻麻的有黑点在集结――明眼人都能想到是淮东水营的战船在那处江面集结…… 奢飞虎下意识的想到淮东军可能会在老塘浦强渡曹娥江。 在老塘浦,浙闽军征用一座村寨修筑了防垒,驻有一营精兵。但看淮东水营在那处江面的集结程度,一次送五六千战卒渡过曹娥江都有可能,老塘浦防寨里的驻兵,远不足以抵抗淮东从老塘浦登上西岸。 筑垒防线在军事上存在的意义,主要有两个:一是防止小股敌军渗透越境;二是当敌军大规模兵马袭来,以阻障拖延为主,为己方争取大规模兵马集结的时间。 奢飞虎、苏庭瞻、田常等人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在扈从的簇拥下,亲自赶往老塘浦督战。 等奢飞虎、苏庭瞻赶到老塘浦,淮东军已有一部兵马在西岸登陆,上千甲卒挨着江堤列阵,近百乘飞矛盾车列在阵前,盾车之间里闪烁寒光的强弓巨弩。 而在淮东登滩阵列之后,数十艘战船梯次相列,似乎直接在这处宽达三里许的曹娥江面上搭设浮桥,在江对岸上,淮东军正有大股的兵马聚集。 老塘浦防寨守军最初派出数百军卒,欲趁淮东军在西岸立足未稳突袭之。 奈何淮东军在西岸抢滩一开始就投入两营悍卒,兵力要远超老塘浦防寨驻军,将老塘浦出击的数百军卒击溃。 待奢飞虎等人率扈从赶到老塘浦,左右援军也集结过来,使得老塘浦的兵力增至三千多人,但淮东军抢滩部队在西岸已经站稳脚跟。 千余甲卒依江堤严阵以待,而两翼各集结十数艘战船,随时都能投入兵马登岸,支援侧翼;阵列之后还正搭设浮桥,更多的兵马正等着通过浮桥直接渡到西岸来。 “淮东军这是要再开战事?”奢飞虎谔然问道。 也怨不得奢飞虎惊谔――浙南战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时间。 即便浙闽军在浙南战事承受一万五千余卒的伤亡,淮东军的伤亡也不会低于万人。持续的攻城夺寨,除了残酷而血腥的残重伤亡外,也意味着物资大规模的被消耗。 往往攻城方的物资消耗,要远远大于守城;在秦子檀遗留的书信里,写到淮东军攻永嘉,箭羽遮天闭日,无日或休,月余射出箭矢不下百万羽,城中几无立足之处。 在攻打永嘉时,淮东军损毁的抛石弩、床弩等大型器械,数以百计…… 照一般情况推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淮东军不应该有大举用兵的动作才是。 像当初奢飞熊迫使董原退兵,获得富阳大捷;但在富阳之战后,奢飞熊所部进入富阳、临水的兵马伤亡很大,而物资及粮秣消耗一空,需等候从后方调集。从而失去一鼓作气从临水进击安吉、从独松关进击宁国、从千秋关进击徽州的作战可能。 苏庭瞻说道:“淮东军早前打算在浙南与我军进行长期对峙,应储备较充足的物资;浙南战事已息,才持续两个多月的时间,时间应比淮东军事前预料到短一些,所以淮东军在浙南应有些物资节余下来……” “……”奢飞虎眉头紧蹙,沉默着一声不吭。 他这个浙南都督府还是前年临危受命,几乎是只身赴任,浙南、浙东诸路兵马,包括余文山、苏庭瞻、田堂、温庭瑞、安夏江诸将,几乎都是他大哥奢飞熊的部从。但不管怎么说,浙南一役的惨败还是要算在他的头上。面上无光、局势更加艰难不说,秦子檀作为奢飞虎在浙南唯一可信任、依仗的心腹,在楠溪源河谷一役不幸被俘而最终不屈自缢而亡,令奢飞虎真正的感到彻骨之痛。 过了片刻,奢飞虎咬牙说道:“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淮东军赶下曹娥江!” 苏庭瞻与田常对望了一眼,田常微微颔首,示意苏庭瞻照奢飞虎所言行事。 苏庭瞻心里苦叹,淮东军抢滩作战能力极强,而且最先派出抢滩的战力,绝对是淮东军里的精锐,一旦给淮东军在滩头站稳脚步,有盾车弓弩密集列阵在前防备冲击,两翼又有战船能近岸掩护,想要将淮东军赶下曹娥江是极其困难的。 更好的战法,是引诱淮东军往纵深穿插,这边可以依仗河岸防垒、防寨出击作战。 苏庭瞻情知直接冲击淮东军的守滩阵列,会极为不利,但同时又知道奢飞虎在浙南战事失利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缺乏耐心――只能硬着头皮派兵去打淮东军的守滩列阵,将登上西岸的千余淮东军甲卒赶下曹娥江去。 ****************** 林缚站在曹娥江东岸沥海防寨的城头,眺望西面的战场。 为履行与陈西言之间的承诺,虽准备还不能算充足,林缚也毅然决定派大股兵马强渡曹娥江,对会稽大举用兵。 此时用兵,淮东也会备感吃力,毕竟物资在浙南战场消耗甚多,一时间补充不及,但也有明显的好处。 浙闽军对会稽粮赋的依赖程度很深,此时此值浙南收麦种稻时节,此时派兵渡过曹娥江,大兴战事,自然能严重干扰浙闽军在会稽的夏粮征收之事, 为对会稽大举用兵,林缚在浙南战事之后就大规模调整南线兵马的部署,不仅将新浙南军大部正式编入浙东行营军,还从工辎营大规模调后补入浙东行营军及靖海第三水营,使得浙东行营军的规模增加六十营,靖海第三水营的规模也增加十二营一万两千余人。 截止到六月上旬,上虞一线驻扎兵马总数,从之前的一万余人,骤然增加到五万有余,更遑论位于曹娥江上游、嵊州的长山岛万余精锐,随时能顺江而下,进入会稽战场。 第133章 耐心 (两章合一章) 淮东军大举渡过曹娥江,初战选择在老塘浦,是林缚与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等人数日时间里研究出来的方案。 老塘浦位于曹娥江的大拐角上,使得淮东水营战船可以从老塘浦防寨的东侧及北侧两个方向进行登岸夹击。 靠近老塘浦的曹娥江西岸,是会稽山脉余势延伸下来的坡岗地形,老塘浦寨就筑成一处高十数丈的缓坡上。虽然西岸坡岗地形给守军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江岸地势整固,无淤滩,战船能近岸驻泊不说,先遣部队登岸后也易于列阵守滩,地形有利兵力展开。 老塘浦位于山yin、会稽两城之间,东面就是面积几乎占三分之一会稽县境的镜湖。 浙闽军在曹娥江失陷后,就直接填塞镜湖与曹娥江相接的水道;镜湖之水,通过西面的浦阳江水道,从萧山县西境汇入钱江。 只要能一举攻陷老塘浦,甚至可以调集大批辎兵进入曹娥江西岸,在镜湖与曹娥江之间重新挖掘水道,使之相通。镜湖深阔,水面广袤,深入山yin、会稽、萧山三县。 届时除非奢家愿意放弃会稽、山yin、萧山三县,在浦阳江口上游的钱江水道进行第二次封江,不然将被迫调浙东水师残部进入镜湖与淮东水营进行决战。 照着林缚他们在战前所拟的方案,以韩采芝所部精锐先行渡江登岸,建立滩头阵地,然而直接在阔约三里许的曹娥江面上搭设栈桥,调陈魁立、毛腾远两部走栈桥进入西岸,向老塘浦寨进逼,以围点打援的战术,迫使其他区域的会稽守军进入给镜湖、曹娥江夹在中间、相对狭长的老塘浦进行会战。 林缚也没有料到身在会稽的奢飞虎在浙南战事结束越来越缺乏耐心,没有等淮东军离开滩头、进入老塘浦纵深区域,就驱使兵马过来强行要将登岸的??他打!”让人将曹娥江沿岸地图在城头铺开,指着地图说道,“奢飞虎想要将我西岸滩头阵地打垮,除了用尸体堆,另无他图!速传我军令,着唐复观死守西岸,西岸滩头失守,叫他拿人头来见我!” “滩头阵地过于狭小,最多只能再填一营甲卒进去,再多就有害而益,”傅青河说道,“既然是要死守西岸滩头,我留在此间无用,我去西岸督战,确保不退半步!” 奢飞虎本就以武勇枭悍著称,他此时失去耐心,变得急躁,对淮东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他对滩头阵地的打击必然疯狂而血腥。 能不能守住滩头阵地,除了将卒的武勇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咬牙坚持到最后的意志跟不屈于敌的士气。 傅青河要去西岸督战,林缚虽忧他的安危,稍作沉吟,还是点头应允,还是担心唐复观在守滩时会有动摇,又下令道:“天黑之前,栈桥必须架设完毕,要有两条桥道与西岸滩头相接,一道进、一道出,不得有误!”又跟叶君安说道,“四明君安,请代我拟书军令:着周同接到手书之时,即刻调陈渍、张季恒所部趁海船入钱江,以备战事!着敖沧海接到手书之时,即从嵊州率三旅沿曹娥江东岸北上……” “大人是想一举打下会稽吗?”高宗庭问道,从永嘉、嵊州紧急调五旅精锐北上,即使不算水营战力,在上虞集结的步卒也将是会稽守军的两倍有余。 “西岸滩头地狭,我们只能添油般小股增兵;奢飞虎急于求胜,他也应能看到,只要他能在老塘浦集结一万兵马,就始终能保持对西岸滩头的兵力优势――你说他会不会放弃依城、依寨,与我军在纵深处进行拉锯作战的机会,而纵守军主力出城到老塘浦来与我会战?”林缚问道。 “他如此急躁,有分股吃掉我登滩步卒的机会,怎容他不试?”高宗庭瞬间想明白林缚计出何在了! “没想到淮东军一举打破东线胶着战局的良机会出在奢飞虎的身上,”林缚笑了起来,说道,“只要能在曹娥江西岸,给会稽守军以重创,我们就有机会在奢飞熊从富阳、临水调派大规模援军进入会稽之前,先一步对山yin、会稽两城中守军给削弱最厉害的一座城池形成合围……” 高宗庭自诩有谋略,但远不及林缚做决定来得如此果断。 叶君安写一手好字,听林缚口述,拟好军令,复看一二,给林缚看过,用印之后,便派人分赴永嘉、嵊州。 会稽守军驻守城寨,形成互为犄角、互为援应的防垒体系,而东阳、富阳两地都驻有大股的浙闽军,离会稽也近,支援也快。虽说淮东军在上虞集结的兵马要超过会稽守军许多,但也没有进入会稽腹地强攻城寨的机会。 林缚给淮东军进入曹娥江西岸的初战,选择最接近江岸的老塘浦寨,便是要避开深入会稽腹地,也没抱有必克老塘浦寨的决心。 唯有将会稽守军的主力you出城来,才能有在野战重创之的机会。只有在野战中重创会稽守军,在富阳或东阳援军赶来之前,山yin或会稽等城池才可能出现防御空虚而易给淮东军攻陷。 林缚又与随行扈卫说道:“将毛腾远、韩采芝叫过来……” 毛腾远与韩采芝各率部在沥海寨前准备渡江,听到林缚相召,很快爬到寨头参见。 林缚跟他们说道:“你们两部暂时就地休整,今夜不再渡江;但明天你们二人都要披甲上阵,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然!”韩采芝、毛腾远不晓得作战计划已经通盘改变,但都是异口同声应答,便下城头去做准备。 奢飞虎的想法很简单,淮东军在西岸建立的滩头阵地不到两百步纵深,滩头阵前再坚固,也远不可能跟固若金汤的城池相比。 只要将淮东军在西岸建立的滩头阵地打垮掉,淮东军的这次抢渡就会宣告失败。 从会稽山下来,到钱江之畔,才四十余里宽,有两城三寨分守要害;浙闽军在会稽的守军虽不比淮东军充足,但两万四千人守住城寨,将淮东军拦在曹娥江以东,是足够的。 但是浙南战事的失利,不仅是压在奢飞虎心头沉重的石头,浙闽军上下都弥漫了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士气低落。 倘若会稽出现胶着拉锯,而守军只能被动的防守,长期以往,奢飞虎实难想象士气还如何维持? 奢飞虎心头充盈着一股子戾气要发泄,将卒需要血腥后的胜利来提振士气,最终促使他不计伤亡的要将淮东军在老塘浦寨前建立的滩头阵地打碎。 苏庭瞻、田常、余文山等人,没有劝阻奢飞虎,也正是因由于此。 只要将滩头阵地打碎掉,站不稳脚,淮东军在其后所搭设的浮桥是没有意义的,简单到一把火就能付之一炬而毁之。 苏庭瞻亲自上阵督战,田常与余文山陪同奢飞虎在老塘浦寨城头观战。 “兵力不够啊!”田常说道,“我们在老塘浦的兵马,才聚有三千余人。要是我们不能一次xing就将其滩头阵前打碎掉,淮东军很容易通过战船运送更多的兵卒过来……” “淮东军加急抢铺浮桥,看情形他们对滩头阵地也是势在必守,”余文山说道,“是不是可以you他们往滩头投入更多的兵力,进行会战?” 奢飞虎急于获得一次胜利来提振士气,来发泄堵在xiong口的郁气,经余文山提醒,他扶着垛墙,盯着坡脚下的滩头看。 西岸滩头受狭仄地形限制,使得淮东军虽然在东岸集结了优势的兵力,但只能分批的通过渡船与浮桥输送过来――只要淮东军不放弃西岸滩头阵地,实际上给他们分而击之的机会。 提到这种战形,奢飞虎想到宋浮曾给他拿油灯作比喻,就像给油灯添油,一次不够,再加点还不够、再加,结果是次次不够――奢飞虎这时候看到有在此地获得更大胜利的可能,眼睛闪烁出奇异的光彩。 林缚在济南设计飞矛盾车,主要是希望步卒在野战中能凭借车阵来抵抗骑兵的冲击。 之后在燕南的数度野战获捷,也证明这种拖拽便捷的盾车,配合强弓劲弩,野战中在限制骑兵冲击方面,有很好的效果。 浙闽地狭山陡,每争一地都在方寸狭仄间苦战,即便是巷战中,飞矛盾车的用处也不及大盾来得晚便利,故而没有焕发出在开阔地形极利于抵抗冲击的异彩来。 而在滩头盾车两两相扣,形成一体,车辕后再用坚木抵住,就非人力所能冲破。而一旦有出兵的需要,只要将抵车坚木撤去,将位于内侧的铁钩拨开,就能迅速形成出击的通道。 站在老塘浦寨头看上去极其单薄的一圈弧形车阵,却成为吞食浙闽军血肉的凶残车墙。受阻于车阵前无法前进,车阵内箭矢飞石如狂风暴雨袭来,数以百计的兵卒进退失据,伤亡惨重。 在数度强冲不利之后,苏庭瞻从老塘浦防寨里调冲车或用人扛巨木上去,裹入冲阵中,进逼车阵,才迫使淮东军甲卒从车阵两翼出击,在狭窄滩头进行ji战。但在狭窄的滩头上,淮东军弓弩手能凭车阵发射弓弩,出车阵的甲卒也是依车阵而战,顽强的拦截冲车等重型器模接近车阵,相对占据更大的优势,伤亡比例一开始就严重倾斜。 浮桥在入夜之前铺成,但也只是将伤亡惨重的哨伍撤出,补充部分战力完备的哨伍,接受傅青河、唐复观在西岸的指挥。但狭窄的滩头,限制淮东军从东岸调入更多的兵力,进入西岸滩头阵地的总兵力始终未能超过三营甲卒。 浙闽军也限于地形,无法一次xing投入更多的兵力,对滩头车阵的冲击力不够,数度强攻都给击退,méng受惨重伤亡。入夜后,浙闽军暂缓攻势,征用民夫将老塘浦寨东北翼的陡坡削平,遂得以在次日每次进攻能投入多一倍的兵力,强攻车阵…… 当奢飞虎连夜从会稽、山yin、诸暨调来万余兵力集结到老塘浦寨之时,他满心打算着将淮东军you到西岸滩头分批吃掉。 同时奢飞虎又担心会稽兵力的不足,一面从东阳县再抽两千战卒补入会稽,一面派田常亲自赶去淳安面见老大,陈述会稽战机,希望能说服老大同意从富阳、临水调兵增援会稽,确保老塘浦之战能成为扭转东线局势的关键xing战役。 而在此时,趁夜分往曹娥江上下游转移的毛腾远、韩采芝两部,分从老塘埔上游的道墟埠以及下游的湖塘头强渡曹娥江。 由于奢飞虎率会稽军主力暴lu出野外,湖塘头及道墟埠的守军,就不能只是守住防寨了事,要避免奢飞虎所率、集结于老塘浦的主力受到淮东军主力从两翼奔袭而去的夹击,则必然要坚决的对试图登岸的淮东军进行坚决的拦截。 当老塘浦滩头的车阵及浮桥将约一万两千余会稽守军主力吸引过去,在两翼的湖塘头及道墟埠的守军兵力就严重不足,都不足一营。而林缚利用夜间掩护,调整东岸的兵力部署,毛腾远在道墟埠强渡曹娥江,投入兵力为六个营;韩采芝在湖塘头强渡曹娥江,投入兵力更达到是八个营。而在东岸,林缚手里亲自掌握着二十营步卒的预备兵力。 奢飞虎当夜在老塘浦不能将淮东军的滩头车阵彻底打垮,拖过一夜,淮东军就得以发挥控制江道以及兵力倍于会稽守军的优势来。 毛腾远、朝采芝二人皆披挂上阵,率健锐先抢滩头,与迎面赶来拦截的守军白刃而战,没有拿弓箭射住阵脚一说。两军相接,就直接刀枪相见,冒着箭矢飞石,厮杀到一处。 刀劈矛刺、箭射弩杀、火油迸溅、大火烧身――每争一寸滩头,便意味着双方填进去数条人命,鲜血往江滩鹅卵石及泥沙里渗透,很快渗到江水里,染红一片,很快又给入夏后浑浊的江水冲淡变无。 奢飞虎这才意识到急于求胜反暴lu出两面可能受夹击的致命弱点,使苏庭瞻督战破滩头车阵不停,他使余文山与另外一员亲信,分率一部精锐去援湖塘头跟道墟埠。 林缚与高宗庭、叶君安等人站在沥海寨头,观看对岸的战局。 按说淮东彻底控制水道又兵力占优,完全具有多点突破会稽守军江防的绝对优势。 但实际上,在曹娥江西岸,会稽守军要防守的正面宽度不过三十余里,会稽守军在曹娥江西岸所形成的两城四寨防御体系,城寨之间相距最远的不过八里许。 彼此间相援最快甚至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限制了淮东军发挥兵力战优又控制水道的优势。 林缚心头一刻都得不到轻松,即使是占据绝对优势而最终大意失利的战例举不胜举,林缚心头也没有必胜的信心;特别是道墟埠及湖塘头两处战场,是强行抢滩,易受攻击、拦截,而战斗的胜负对后续的战局发展极为关键。 只是这两处战场,离沥海都远,站在沥海城头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细节,只能将军情司的军官派到两边就近观察战场。 会稽守军从老塘头分出两支援军分赴上下游的道墟埠、湖塘头两地,林缚自然也是隔岸看得清楚。两支援军沿江边的大道奔走,最快不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分赴两地战场。毛腾远、韩采芝两人,率部不能及时结束滩头血战,将部众带入开阔地形,便有给赶去的守军援军击溃之忧…… 观察道墟埠的军司快马驰回,在城下抬头回禀,说道:“毛校尉已将道墟埠守军击溃,在滩头整饬阵型,将迎战援军……” 林缚眉头大蹙,下令道:“着令毛腾远迅速率部离开滩头,若不能找到开阔地整顿地形,易直接迎战敌军;敌军奔援而来,阵形应更不整饬!” 道墟埠的滩头不是好地形,狭窄而淤滩又多,西侧是会稽山延伸下来的高坡,只因那处江道位于曹娥江窄口子的上方,水势平缓,才给定给第二处抢滩地点,他没想到毛腾远在这关键头上出现犹豫…… 毛腾远出现犹豫,而赶往道虚埠的守军援兵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顾近岸战船上弓弩的齐射,直接冲击在狭窄滩头整饬阵形的毛腾远部。由于毛腾远所部是抢登滩头,没有飞矛盾车随行支护阵脚。当阵脚给守军援军不计伤亡的反复冲击而最终松动,溃败就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阵后即是江水,退无可退,除了少数人冲上西侧的陡坡,更多的步卒给hun乱而崩溃的阵列缠裹着,给赶下江去…… 六营步卒,三千多条人命,由于主将的犹豫,没能守住阵脚,大多数人就给活生生的赶下曹娥江――林缚心痛得脸上肌肉直抽搐。 运送步营渡江的数十艘水营战船还在近侧,迅速围拢过来抢救落水的兵卒,但还有无数人因身穿沉重的厚甲,给直接拽入曹娥江的旋涡里沉没下去。 浙东行营军一个旅的编制,就在一炷香稍多些的时间里给彻底打残,林缚心痛的直想拿刀去斫垛墙――好在湖塘头韩采芝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所部将抵近滩头进行拦截的守军击溃之后,就直接沿湖塘头大道及两侧的麦地展开,与守军援军撞作一处,厮杀一处。 守军援军为多挣出一线时间,赶在滩头拦截守军没有崩溃之后,赶赴战场接援,奔行近十里路程才一炷香稍多时间。滩头拦截守军先一步崩溃,守军援军慢一步赶到湖塘头,大多数人都脚软乏力、心跳如擂战鼓。 韩采芝所部抢登滩头时,大部分人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保存较好体力,兵力又占很大的优势,很快就在湖塘头形成压垮xing的优势,将守军援军打得节节后退。 林缚使韩采芝、毛腾远各率部从不同地点登岸后最终目的就是要对集结在老塘浦的会稽守军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在韩采芝率部压住敌军往老塘头方向打,林缚一面使傅青河、唐复观在老塘浦滩头立即向外展开反击,撑开更大的空间,以便投入更多的兵力,同时下令左光英率部再开辟一处登陆点,确保在老塘浦战场投入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会战。 第134章 兵败如山倒 余文山率援军奔援道墟埠,将卒体乏力疲,连开弓都手软,而当时都墟埠一营守军已经击溃,实处于极不利的地位。但是,大部都已经登上滩头的淮东军没能及时果断的展开,抢占有利地形,偏偏在给西侧陡坡约束得极狭窄的滩头上整顿阵形,让余文山看到可趁之机,余文山披厚甲,率左右扈从,身先士卒,猝然间冒箭矢前突,终是将从道墟埠滩头抢岸的淮东军打得大溃。 然而局势战场的胜利,不能扭转整个战局的发展。 前往湖塘头的那部援军给淮东军打得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浙闽军聚集在老塘浦、暴露于野外的主力侧翼仍然处于给夹击的危险之中。 除了老塘浦下方的滩头阵地突然间展开,发动反攻外,淮东军又在老塘浦与湖塘头之间选择第四处抢滩地点,输送兵马强渡曹娥江! 老塘埔防寨内才五十步见方,一万余兵卒退守防寨根本就不现实。 一万多人都撤入寨中,一步见方的空当儿就要塞四五个人;人挤得连转身都难;一旦淮东军给封住寨门,随便调几架投石弩过来,就是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 “都督,”苏庭瞻大步登上寨头,这时候头上悬着的太阳毒辣凶烈,苏庭瞻在前面督战,身穿厚甲,疾步奔上寨头,身上大汗淋漓,一边舀水喝,一边劝奢飞虎,“末将率部守住阵脚,都督率主力撤去山阴――老塘浦地形过于狭窄,一旦给淮贼形成夹击会战之势,于我大不利啊……” 往会稽城的道路由镜湖阻拦,浙东水师残部虽有数十艘战船集结于镜湖东侧,但短时间内无载大军上船,而仅有两条狭窄道路,侧翼都在从湖塘头登岸的淮东军直接打击范围之内,主力要从老塘浦撤走,唯有撤去会稽山脚下的山阴县城。 奢飞虎脸色铁青,面无表情。 他急于求胜,从山阴、会稽抽兵太多,在淮东军多处抢渡的攻势之下,已成头重脚轻的拙势。会稽城守军已不足一营,只能防备偷袭,他率主力退往山阴,苏庭瞻守老塘浦,淮东军渡江主力极有可能趁势转向去强攻会稽城――当如何是好? 当淮东军源源不断的渡过曹娥江进入西岸,会稽城仅靠一营甲卒,能否支撑到富阳或临水援军赶来解围? 战场情形瞬息万变,将帅有时候做决定,实际与赌博无异。 面对苏庭瞻的劝告,奢飞虎不予理睬,只吩咐左右:“拿我的甲挂来!” 奢飞虎都有披甲上阵的打算,苏庭瞻情知再劝无用,拱手说道:“末将不能将坡前滩头拿下,唯以项上头颅以报都督知遇之恩!” 唯有将老塘浦坡前的淮东军打垮掉,腹心才无威胁、牵制,才能稍从容去拦截从北面卷来的淮东军主力。 老塘浦滩头,淮东军才投入三营甲卒,但淮东军在北面的湖塘头站稳脚跟之后,除了先期登岸的八营甲卒,又有密茬茬的战船往西岸靠来,要送大股甲卒登岸作战…… 好在余文山在南面打溃淮东军一部,不然非但连撤往山阴的通道给截断不说,还要面临三路合围的夹击,而西面则是水域开阔的镜湖。 “东线局势系于此战,若败,你我皆无葬身之地!”奢飞虎伸手按在苏庭瞻的肩头,带着一种异样压抑而沉重的声调说道。 依大都督府之前所定策略,当前形势要以拖为主;恰恰是淮东迫使北线的形势,急于早日抵定浙东形势――但奢飞虎这时候硬着要决一死战,苏庭瞻也无话可说,毕竟让奢飞虎率主力撤入山阴,也很可能导致会稽城失陷。 会稽城一旦失陷,东线的形势对浙闽军来说,就太恶劣了。 此战胜则大胜,败则惨败――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是此战有多大胜的希望? 苏庭瞻带着这样的疑问,率扈从出寨赶到前阵督战。 滩头的淮东军正将车阵拆开,一队队甲卒各拥两到三辆盾车往外撑。 阵后是浮桥,一旦给淮东军将滩头阵地撑大,就能迅速通过浮桥将更多的兵力输送过来。苏庭瞻这时候断不敢让更多的淮东军进入滩头阵地,点出两员有百夫之勇的悍将,要他们披甲上阵,率精锐分从两路反攻过去,要尽一切可能,将滩头的淮东军压下去。 苏庭瞻又下令将从山阴城紧急调来的四架投石弩,扛到阵前组装,打算用投石弩配合甲卒,一次性将淮东军的滩头阵列打垮掉。 这四架投石弩,都是用人力拉拽发射的。三五十人操作一架投石弩,需要百十步纵深的操作空间。此时在狭窄的坡头,也只能放下四架抛石弩打击淮东军,再多,就要挤占步卒列阵的空间。 另外,要打击到淮东军,浙闽军的投石弩,必须要布置离淮东军三四百步之内的前阵;但离前阵太近,很容易给淮东军的反攻摧毁。 所以浙闽军无在阵前单独使用抛石弩;有史以来,投石弩更多的使用在攻城攻寨的战事之中,唯有将敌军封锁在城寨之内无打反击,投石弩才会发挥最大的优势来。 眼下,苏庭瞻命令部将精锐步卒前冲,死死的抵住淮东军的车阵绝不后退,才能将抛石弩放置到阵前使用。而抵前的甲卒不能后退,自然要承受极重的伤亡。 要想获得胜利,只能拿人命去填,有片刻犹豫,就可能招来惨败。 回忆与淮东军这些年来的战事,苏庭瞻心头涌起无力感,淮东军在军械上要领先太多。战船且不说,淮东军所制的蝎子弩,是一种小型的抛石弩,用绞弦发力,不用人力拉拽,甚至可以放置在战船甲板上能放射石弹。与床弩配合,淮东军战船能给抢滩步卒提供约三百步纵深的封锁。 浙闽军要打淮东军滩头阵前的侧翼,必须要承受极惨重的伤亡,才能接近淮东军两头抱江的车阵侧翼。而且淮东军所生产的蝎子弩才三百多斤重,四五名健壮扛着,就能随突击部进退,甚是好用。便是在纵深在百余步的车阵之内,淮东军除了投入三营甲卒外,还要余地放置数架蝎子弩配合防守,令浙闽军吃尽苦头。 高丽水军曾从淮东水营手里缴获到这种投石弩,奢飞虎与秦子檀也曾费尽心机,从高丽人手里获得一艘战船及两架投石弩运往晋安找工匠仿造。 仿制成本高不说,蝎子弩所用的绞弦极难仿造,晋安那边试制了二三十架蝎子弩,投射距离远达不到淮东军所造三百步的标准,只能放弃不用。 苏庭瞻这时候甚至愿意用千名悍卒换几架蝎子弩能随军进退――盾车再坚实,毕竟不是城墙,终是难抵三五十斤重石弹的轰砸。奈何军械不良,要想将淮东军的滩头阵地打垮,只能用勇武悍卒的性命去填。 浙闽军这一次的反攻格外的猛烈,披甲将卒阵列密集得如墙推进,杀气腾腾而来;而在阵后,数百民夫肩扛臂抱,拖拽巨大的投石弩往前阵移动。若让抛石弩在阵前安放投射石弹,在将卒拥挤的阵列之内,一枚石弹很可能就会直接砸死数人…… 唐复观看向傅青河,说道:“敌军已然孤注一掷,我们下一拨反攻不能凑效,就难免惨重伤亡――请守护移到船上替末将撩阵!” “左右将卒都看着你我,我可不是渡江过来鼓舞一下士气、看到危险就往后缩的人,”傅青河单臂负于身后,眯眼而笑,说道,“敌将既然孤注一掷,我军能否打开缺口,能否将会稽守军主力牵制在老塘浦不让他们撤出去,也就在这一举!这次应该可以将掷弹手都用上去吧!” 火油罐早先给淮东军集中用于船战,大规模用于步战,却是攻打永嘉时周同所先创。 在温庭瑞率残部从永嘉城撤出时,周同果断使步卒携大量火油罐攀上城头开路,势如破竹,从永嘉城东南角先打开缺口,一度将永嘉城东城门楼从浙闽战卒手里夺来。进而烧毁当时连接楠溪江东西两岸的栈桥,将一部敌军封锁在东岸,未能撤出。 温庭瑞及秦子檀率残部退入楠溪源河谷遇奇袭大败,诸将死伤无数,虽有三五百残卒逃往仙居,但无人能提醒奢飞虎等人淮东军在强攻永嘉城最后一战中所使用的战大不同以往。 火油弹密集投掷,对密集步卒阵列的打击最为有效――几乎能在极短的时间,造成敌军密集阵列的混乱,配合反攻,能轻易一举压垮敌阵而溃之。 虽说这边早就备下千余枚火油罐,选出百余人专门作为掷火弹手,列入阵中,但由于唐复观率部坚守滩头的前期任务,是尽可能将会稽守军主力吸引到老塘浦来,而不是将守军赶进城寨里防守,所以昨日激战到现在,火油罐也仅是在防守时零星使用。 攻守用火是常规战术,淮东军用火油罐,浙闽军射火箭,只要不是给烧到易燃的器械,甲衣、须发给烧着,扑灭也容易,很难引起特别的注意。 当苏庭瞻下达许进不许退的死令,使两千披甲悍卒分作两队,密茬茬的往滩头拥来,就注定惨淡收场的结局…… 八闽战卒密茬茬的拥来,用大盾护住头脸,抵住已然松动的盾车往前推。抑或数十人簇拥着冲车而来,无视箭矢飞石的射杀,将盾车撞翻在地,撞开缺口,更多的兵卒都往缺口涌来――在淮东军前阵坚如磐石的甲卒之后,掷弹手点燃用软木塞密闭的陶罐布头,往敌阵掷去。 虽说奋力投掷也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但这三四十步的范围里,拥挤不下三五百名浙闽军兵卒。罐触铁甲即碎,特制的黏稠火油泼洒而出,粘附在兜鍪、甲衣、刀盾之上,甩擦不掉,火势一起,漫开一片,非烧尽不熄。 车阵之前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苏庭瞻选来前驱死战的两千余战卒虽悍不畏死,但陷入火海,烧成火人,也陷入慌恐之中。哀嚎悲叫瞬时充塞战场,听得心头颤栗;后阵更是迟疑,没得令后退,也不敢前突冲入火海…… 唐复观就在此时下令擂鼓进击,两千甲卒拥盾车左冲右突,践踏着滩头的残火前进。 甲衣给点燃的前阵浙闽军兵卒就如火人一般,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多挨不住火毒烧心之痛,痛苦嚎叫。有凶悍扑上来抱住淮东军兵卒要同归于尽的,但更多的人,或丢兵弃甲,就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头,给淮东军反攻冲击,根不就压不住阵脚,仓促后退。 顿时间,进入战场的两千余浙闽军及拥抛石弩前进的数百民夫乱作一团,大溃四逸。但老塘浦寨前的地形狭窄,最终有大量的溃兵被迫直接冲击在老塘浦寨北侧集结的会稽守军主力…… 奢飞虎跨在马背上,本要亲率主力往北迎击从湖塘头登岸、奔袭而来的淮东军主力,哪里曾想到侧翼会在突然间就垮掉? “都督,逃吧,再不逃就不及了!”苏庭瞻狼狈逃来,纵身下马跪到奢飞虎的马前叩头请罪。 “你做的好事!”奢飞虎发恨的一鞭抽出去,将苏庭瞻的脸拉出一条血淋淋的鞭印子,命令左右百余披甲扈骑,“跟着我往下冲,不管谁在前头,一律冲杀至死!不得有丝毫犹豫!” “都督,来不及了!”苏庭瞻上前拉住奢飞虎座骑的缰绳,“过了今天,都督取我头颅,我绝无怨言,但再不逃,所有人马都要交待这里啊!” 大量溃兵如浪头涌来,而淮东军两千余甲卒紧咬其后追杀。 奢飞虎手里仅有百余扈骑,先要将溃兵冲散,才能去遏制淮东军的攻势――而淮东军在东岸的兵马已经动了,两队甲卒正火速通过浮桥,往西岸赶来。 当主力给溃卒裹如阵脚动弹不得,仅靠百余扈骑如何拦得住淮东军数千悍卒的攻势。在北面,已经登入西岸的淮东军主力就差三四里的距离未到。 千钧一发之际,也根本没有时间将大队人马撤入老塘浦寨暂避。 当今之计,唯有奢飞虎引马先逃,使大部兵马撒开脚丫子随后,将逃往山阴城的通道跟口子打开,才是当下尽可能多保存兵力的唯一可行之策。 一旦主力都卷入彻底的混乱之后,溃败而四散逃逸,只会给淮东军分头扑杀,奢飞虎想整顿兵马守住一两座城池等候援军来救也不可能。 奢飞虎甩鞭欲再抽苏庭瞻,左右部将也一起拥来,强牵着缰绳,就往西逃。 顷刻间,兵败如山倒。 第135章 暴雨将倾 (又是近六千字的大章,今天一小章一大章,更新一万字,蛮爽,兄弟们也记得投点红票安慰一下我啊!) 淮东军在明州府缺乏骑兵,会稽守军主力溃败时,淮东军仅凑出三百余骑兵投入西岸战场,主要还是依赖步卒徒步逐杀溃卒。 奢飞虎在百余扈骑及部将的簇拥下先一步逃离战场,避入山阴城里。 奢飞虎与诸将惊惶未定,仓促登上城头看漫山遍野都是溃兵乱卒。 浙闽军兵服色呈棕褐,如入秋后的山林;而淮东军兵服为青黑色,如阴云覆盖下狂怒的海波。 彼此间泾渭分明,站在城头能分明的看见苍茫山野间己溃彼追、奔逐杀亡的形势,直叫人触目惊心――所谓兵败如山倒,莫不如此,换了谁来,也无力回天,奢飞虎恨天直想痛骂一场。 苏庭瞻有心将功赎罪,亲自率扈从压在北城门口,收容残兵溃卒入城,防备淮东军尾随溃兵之后奔袭夺城。 从老塘浦到山阴县,丘陵沟壑,田陌相接,地势起伏如春日湖波,漫山遍野都是溃卒,大股兵马难行,唐复观派部将黄祖禹、冯衍各率所部精锐辅以少量骑兵先行,直接奔袭山阴。 黄祖禹、冯衍各收拢所部,得六百余卒,又有数十骑兵相随,从溃兵间穿插,但进逼到山阴北门,受到苏庭瞻奋命拦截。 在唐复观率主力赶来之前,黄祖禹、冯衍二将终没有夺下城门,恨得大叫,一脸惋惜。 看着徐徐关闭的山阴北城门,而城楼射箭密如暴雨,防备甚密,唐复观只能放弃强夺山阴的心思,调转马头,率部斜掠过山阴城东北角,往横里拦截溃兵。 加上老塘浦、道墟埠、湖塘头等地的守军,奢飞虎总共调动总数约一万五千余人的兵力参与此战――最终能随奢飞虎逃进山阴城的溃兵乱卒才两千余人,加上留守山阴兵马,奢飞虎身后山阴城里只不到三千守兵。 这三千守兵也是惊魂未定,除了留守山阴的兵马还算整饬外,其他兵卒都乱作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惊魂不定,如惊弓之鸟――奢飞虎根本不能依仗这三千守兵出城去反攻,连守城都困难,看到淮东军大股兵马拥到城下迟疑不定,奢飞虎的心也是悬到嗓子眼。 奢飞虎此时信心尽丧,就怕淮东这这时候不计伤亡的强攻山阴。 除部分溃卒随奢飞虎撤入山阴城外,会稽守军主力唯一从战场完整撤下来的,大概只有余文山先前所率驰援道墟埠的那一部兵马。 由于毛腾远部在滩头给击溃,大批兵卒未接敌就在混乱中像下饺子似的给赶下曹娥江,淮东水营布置在上游的战船,仓促间都调用来搜救落水兵卒,以致在上游未能再派兵马渡江。余文山率部离老塘浦战场有一段距离,看着情形不对,就往南面会稽山北麓的香炉峰防寨逃窜,最终率部两千余人逃入香炉峰防寨。 虽然将会稽守军主力在老塘浦一举击溃,但山阴、香炉峰、道墟埠、湖塘头、会稽等城寨距老塘浦的路程都很近,易给溃卒逃脱避入。即使有足够的骑兵,也很难将万余溃兵都拦截在野外进行歼灭――会稽守军主力在老塘浦溃败之后,林缚则吩咐诸将后续作战应以趁乱袭夺城寨为要。 老塘浦一役起于十四日午时,于十五日午时会稽守军主力被击溃,在十五日天黑之,浙闽军在曹娥江西岸的老塘浦、道墟观、湖塘头诸寨先后宣告失陷。 唐复观率部袭夺山阴失利,诸暨、萧山离老塘浦皆远,鞭长莫及,韩采芝率部在看到老塘浦的会稽军主力溃败之后,最先分兵,亲率一部精锐奔袭镜湖下方的会稽。 韩采芝趁乱卒入城时,亲率精锐争占会稽县南城门。会稽城守军反抗激烈,韩采芝所部一度给逐出会稽城。 好在韩采芝早一步破坏掉会稽南城的城门,等左光英率部来援,先击退从镜湖北岸登陆欲援会稽城的浙东水师程益群残部程益,又连夜从南城攻入,夺下会稽城,歼灭守军一千三百余人,仅让三百余残兵趁夜往萧山逃窜。 ********** 田常得奢飞虎授命,十四日赶往淳安见奢飞熊,欲从富阳、临水调兵进入会稽,他乘船溯江而上,十五日午时在富阳上游的桐庐,见到奢飞熊。 听闻田常细禀老二欲在曹娥江西岸与淮东军会战,奢飞熊虎目怒睁,厉声训斥田常:“大都督府明令守城寨为要,你们吃了豹子胆,视大都督府的令文如儿戏?” “二公子也是有心提振士气;情势已是如此,还请都督赶紧调派兵马往援,怕时日拖久,淮东军从别处调兵马过来,会稽会有不利!”田常尚不知会稽守军主力在老塘浦已然惨败,故而不觉得奢飞虎决意在曹娥江西岸与淮东军会战有什么致命之失。 奢飞熊气得差点吐血,阴沉着脸,“呼呼呼”直吐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奢飞虎欲在西岸决定,淮东军若败,大不了退到东岸去;而浙闽军若败…… 奢飞熊都不敢去想会稽守军会战失败后会出现的恶劣情形――只觉得领襟扣得太紧,使他呼气都难,一把将领襟扯开,坐到凉榻,将随行到桐庐的几员部将喊到近前来逐一吩咐:“邓申速去富阳点齐一万精锐;我随后就赶去,一万精锐将随我赶援会稽――希望还来得及!”又使幕僚陈豫替人拟写令函,口述道,“着婺源、信州、临水诸部,接此令即刻停止对赣、江、徽及宁国诸地攻势,转为守御,调周文冲、温庭玺、方振鹤诸部,沿钱江东进至富阳,等进一步命令!” 田常骇然大惊,照奢飞熊如此部署,西线全面转为防御不说,还要差不多从西线抽调半数兵马东进,最终进入会稽。 令函或马或船递往各地,奢飞熊也不在桐庐耽搁,带着扈从乘船赶往富阳。 从桐庐到富阳段钱江流急,黄昏之时,田常随奢飞熊进入富阳,得知会稽守军主力在老塘浦给打得大溃,田常瞬时脸色骇然苍白:他料想二公子能在曹娥江西岸调集一万五六千精锐,再不济也不能短短一天多时间里,就能打得大溃啊! 奢飞熊心痛如绞,待富阳一万精锐点齐后,乘浙东水师残部战船连夜进发,于十六日凌晨奔赴浦阳江口,得知会稽城已然失陷。 奢飞熊所率仅一万精锐,而会稽境内一片混乱,也不晓得山阴、诸暨两城有无失陷,还有多少兵马可用,但淮东军能轻易送两三万步卒渡入曹娥江进入西岸。 想以快打快,从有防备的淮东军手里夺回会稽城,可能性甚微,奢飞熊只得率部先避入萧山,等候从婺源、淳安、临水的援兵过来…… 而在十六日入夜前,敖沧海率九千精锐沿曹娥江而下,从老塘浦渡江进入西岸,镜湖南岸驻营;而浙东行营约三十营步卒主力,也都渡过曹娥江进入西岸,以会稽城为中心,沿镜湖北岸,向浦阳江进逼。 会稽县乃会稽府首县,府治所在,与山阴县隔镜湖而峙;北接萧山县(在战前,萧山隶属杭州,与杭城隔钱江相望);镜湖以西,有浦阳江从上游诸暨流下,汇入镜湖,出镜湖往西北流去,汇入钱江;浦阳江口往上,即是富阳地界。 若以浙南地形作比较,会稽就好比乐清城。 淮东军进占乐清之后,浙闽军在浙南的兵马就给分割成永嘉与台州两部,要从西边翻山越岭多走三四百里山路才能相互援应――淮东军占据会稽城,一旦成功将浦阳江切断,浙闽军在浙西的兵马,就只能走钱江上游的桐庐,从水急流浅的兰溪江溯水而上,从衢州借道,才能进入东阳县,同样要多绕三四百里路;要进一步接援到山阴县,还要从诸暨借道,还要多走一两百里狭道。 更何况,会稽城失守之后,除浦阳江上游的诸暨之外,山阴、萧山会直接沦为战区,每年要损失四五十万石的粮赋收入。仅六月过后的夏粮收入,就要损失十七八万石米粮――老塘浦之败,才真正令奢飞熊及浙闽军诸将感到切肤之痛。 奢飞熊无法去指责老二的用兵得失,但他晓得会稽不能失。 截止到二十二日,集结于萧山的浙闽军兵马包括浙东水师残部约近四万人;同时奢飞虎也从东阳县调兵,经诸暨进入山阴,使得浙闽军在镜湖以南的兵力增加到两万有余。 但同时,淮东军在陈渍、张季恒所部抵达后,进入曹娥江西线的兵力,仅步卒就达到六十营三万六千余众,还不包括林缚紧急从明州、昌国等地调来协助守城寨的辎兵两万余众。 由于从老塘头要挖开贯通镜湖与曹娥江的水道非数日能成,靖海第三水营毅然通过牛拉马拽的笨拙方式,在数日时间里,将百余艘战船从曹娥江硬拖入镜湖,使得三营编制的水军得以进入镜湖,能够配合镜湖南北两岸的步卒作战。 由于会稽境内的镜湖水位本身就浅,集云级以上的大型战船,也无法进入镜湖作战;而艨艟舰这类的中小型战船,即使是覆铜甲的朦艟舰,空船净重也就两万多斤,动用二三十头牛或上百名辎兵一起用力,从浅淤的河道硬拉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的会稽之战似乎才要一触即发。 ************ 淮东在会稽境内的兵马分南北两营,南营以敖沧海为主将,以长山营三旅九千精锐步卒为主要战力,在老塘浦以南筑营,以备浙闽军在山阴的兵马。 北营林缚亲自主持,集结包括唐复观、张季恒、陈渍、韩采芝、陈魁立、左光英诸将在内,包括崇城步营两旅精锐、浙东行营军三十营步卒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三营水军,以会稽城为重心,沿镜湖北岸筑营,以备浙闽军在萧山集结的兵马。 林缚临时将府衙征用为行辕,夜深之时,官厅里灯光通明――战事一兴,除了兵事之外,粮秣、军械输送,最是累人。 梁文展也赶到曹娥江西岸来,与高宗庭、叶君安等人连夜不休,在行辕官厅里处置政务,勉强将会稽的形势稳定下来。 城外战鼓擂动,萧山集结的浙闽军不停派兵向会稽境内渗透试探,小规模的接触连日不断。要尽快开掘出贯穿曹娥江跟镜湖的水道,但时为炎夏,江湖水盛而雨频发,挖掘河道远不及秋冬枯水季便利――此趟收复会稽,暂时并入明州府管辖,静宁地方,甚至能让地方势力迅速为会稽战事出钱出力,梁文展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叶君安代林缚草拟好给江宁奏报会稽战事的折子,高宗庭先看过,觉得无碍,与叶君安一起到偏厅来见林缚。 林缚说是躲在偏厅里研究兵事战形,高宗庭过来一看,差点气笑,林缚早就歇下力,拉傅青河对案而坐,手谈消遣,棋盘上已经下成残局。 内典书宋佳穿着一袭素衣,坐在林缚的侧后,拿着团扇替他扇风。 “折子拟好了?”林缚看到高宗庭与叶君安走进来,捏着棋子停下手来,将叶君安代拟的折子接过去,示意他们坐下等候。 军政事务日益繁重,紧张时,每天从林缚这边直接传出的令函就有十数封之多,以及各种信件,都是典书要承担的责任。 高宗庭善谋略,但日常繁琐政务都压在他头上,压力也是极大。故而林缚这趟将有四明先生之雅称,擅政务谋算的叶君安调到身边,分担典书之职事,也算是将作为浙东地方势力代表的叶君安正式列入淮东核心人物。 叶君安写一手好文章,林缚看过一遍他所草拟的折子,说道:“道墟埠之挫,教训深刻,军司内部要总结;但毛腾远死于战事,向朝廷请功,不宜将他漏去……傅叔,你觉得呢?”林缚将折子递给傅青河。 常理说“兵贵精而不贵多”,林缚也一向走精兵策略。 但除了精锐战力用于战事攻坚之外,随着淮东控制区域的扩张,还需要大量兵马卫戍地方。 林缚单独设置行营军,混编水步骑诸兵种,作为卫戍地方所用,但在投入的兵甲、军械、马匹等资源方面,都要逊于军司直辖的精锐战力。 林缚实际是将行营军定位于军司直辖的精锐战力与工辎营之间的次级兵种存在。 这也能保证淮东能更合理的配备军事资源。 依照林缚的设想,行营军主要责任是卫戍地方,在重要战役上,配合军司直辖精锐战力作战。这次为了配合陈西言将董原调出浙北,林缚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很突然的调兵进入曹娥江西岸作战。 无论是长山营还是崇城步营两支精锐,都来不及调动进入预设,林缚只能完全让浙东行营军顶上当进攻的主力。 事实上,林缚不仅优先将兵甲、军械供应军司直辖精锐战力,也优先将优秀的将领编入军司直辖,行营军将领则多少有些良莠不齐。 唐复观是从东闽战事里成长起来、素来给虞万杲依重的优秀将领,甚至随他从建安军残部一起投附淮东的诸多部将军事素养也很过硬,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成长出来的将领,总不能差不到哪里去。 韩采芝、陈魁立出身上林里乡营,又随流民军征战天下,最终投附淮东。在流民军里,他们军事上的素养,实要逊过张苟、陈渍,更不能跟孙壮、刘妙贞相比了。 左光英原是在地方上捕盗捉贼的武官小吏,在浙南抵抗军里,势力最弱。当时淮东不给刘文忠、叶肃所重,只能尽力拉拢左光英,左光英也得以成为浙东行营军的重要将领。而实际上,左光英麾下李白刀、耿文繁两员部将,倒是更引起林缚的注意,有意加强培养。 毛腾远本是投附奢家的明州府校尉,正由于他的投附,淮东军才能在去年春后刀不血刃的拿下明州府城。战后叙功,也是拉拢、取信地方,林缚将毛腾远列为四校尉之一,也没有将其部属解散,还由毛腾远率领。 种种因素,造成即使在浙东行营军之中,毛腾远所部战力也是最弱的现实。 在瞬时万变的战场上,毛腾远在击溃最初拦截的守军之后,看到又有援军奔袭而来,意志不够坚定,出现犹豫,未能果断将兵力展开而遭致惨败,细想想,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要追究责任的话,林缚也难脱其责。林缚就当时诸部所处位置进行部署调整,而没有认真去考虑诸部之间的战力差异,也是考虑不周。 毛腾远战死不说,三千余卒大多数人都没有接战,就在混乱中给赶下曹娥江。 幸亏有战船正掩护侧翼而运兵木船也没有远去,及时参与搜救,才避免三千余卒淹毙曹娥江的惨剧发生。但即使如此,也有六百余卒来不及搜救、溺水而亡,而往道墟埠逃散的兵卒,也在混乱中给杀两百余人,浙东行营一旅编制近乎给打残,殊为可惜。 道墟埠之挫,因素很多,林缚也不会将责任都推到毛腾远一人身上;再说毛腾远亡于此役,当世有讲究“入土为大”的规矩。 傅青河大略看过叶君安拟的折子,说道:“请功折子是不能将毛校尉漏了,不然会寒了人心……” “我这就去添上……”叶君安说道,他因与毛腾远同出明州地方,为避嫌,才刻意将毛腾远的名字从请功名单里漏掉,毕竟道墟埠之挫,也败得太难看了些,很难替毛腾远推脱责任。林缚亲自说添上毛腾远的名字,叶君安自然照办。 叶君安拿着折子去修改,林缚又拿起棋子,继续跟傅青河下棋,还与傅青河、高宗庭分心说事:“这一战,我们赢得有几分侥幸啊,看来以后我们要坚定在正面战场投入精锐战力作战的决心……” “也是,要是韩采芝所部在湖塘头抢滩受阻,第一次渡江很可能就无功而返。”高宗庭说道。 林缚说道:“我打算对浙东行营军进行进一步的调整――调唐复观任崇城步营副指挥使,将进入会稽的陈渍、张季恒所部都调给他统一指挥;提拔冯衍、黄祖禹二将为指挥参军暂代旅帅职,调陈白刀、耿文繁二人及所部加强冯衍、黄祖禹两部战力,各任营将,将在会稽的崇城步营扩编到四旅二十营,这样我在北营也有一部能直接调用的精锐战力存在……” “不等这一战打算再调整?”傅青河问道。 “奢家两位公子在会稽集结的兵力,不足以强攻我,”林缚笑道,“我在会稽集结的兵力,也不足以强攻他们――难不成他们还要指望我这时候将兵马拉出去跟他们野战?如今情形,无费是耗着,他们能耗得过我不成?” “得了便宜便应要卖乖,”高宗庭说道,“于镜湖之北,会稽地势要远重于萧山,守军在会稽城储备军粮达十万石,萧山所储,就应该远少于此数;如今奢飞熊率四万兵马集于萧山,军粮会很快耗光――到时且看他们动作即可!” 第136章 屈意逢迎 时至六月下旬,正值伏夏天气,江宁城如蒸如烤,站在东华门外,远远的看去,城头似乎有热汽蒸腾而出,使壮哉巍峨的东华门城楼看上去也有扭曲。有闲来好事者将鸡蛋磕碎抹晒石上,须臾间即熟。 除了河畔柳荫偶有行人歇脚外,东华门外的驿道半天都看不到车马的影子经过…… 这时候,远远的腾起烟尘,虽隔着远还听不到声音,但有经验的守城老兵晓得有快马从远处驰来,心想:这么热的天气,还如此纵马而行,便是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 五匹快马由远驰近,蹄声急于奔雷,五人皆是褐甲挎刀、背负大弓,兜鍪系了一圈青黑带子,甲下着土色兵服,是从外地进京的传驿快骑――看着驿骑来势如此急,只当是又有噩耗传来;当值的小校不敢怠慢,忙下城门楼到城门前查验,问道:“敢问这五位军爷从何地而来?” 驰到城门楼下,为首的驿骑下马来,从怀里掏出黑黝黝的铁牌子,递过去,说道:“淮东侯、浙东、淮东制置使有专折进京呈奏圣上,请将爷行个方便……” “莫不是淮东侯在浙东又打胜仗?” “前些天才传过捷,这年头胜仗哪这么容易打得?”为首的淮东驿骑笑道。 “都在说淮东侯是武曲星转世,是我大越朝的军神,手下将校个个都是天兵天将转世――我看可不假。旁人想打一场胜仗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得不到,但淮东侯领兵去,跟从自家兜里掏东西一样容易,”城门小校听到是淮东的信使,心思才稍定,咧嘴露出黄牙,眯眼笑脸,巴结说道,“军爷你也不要觉得我说得夸张,我守这东华门也有些年头了,从别外传来,有多少不是让人听了丧气的事儿,可就巴望着各位淮东军爷能往江宁多走两趟哩……”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出城去,马车仪制不凡,遮阳华盖还有轻纱垂下,只隐约能见车里坐着两人,马车后还有四名挎刀扈从相随;听着城门口的对话,马车里有轻轻的冷哼声传来。在静寂只有蝉鸣声传来的城门洞里,冷哼声倒是显得清晰,好像对城门小校那一番恭维淮东侯的巴结话颇为不屑――城门小校看着马车及随行扈从气势不凡,知道江宁如今成了帝京,贵胄多如过江之鲫,都是他所得罪不起的人物,谦卑的与淮东驿骑避让开,让马车先出城去。 马车出城门而去,在给晒得滚烫的硬土路快驰起来,呼起风的将垂纱吹开,在车厢里对座的二人却是刚刚卸去浙北制置使之任、进京述职的兵部尚书右侍郎董原与新任知濠州事的余辟疆。 这年头最莫名其妙又深刻的恨莫过于忌恨,再者林缚在淮东大肆提拔非科举出身的官员,这么做法又怎么会给从正经科举出身的余辟疆认同――读书子寒门苦读十载,一心想籍此攀越龙门,看到别人能另辟蹊径,取巧占得高位,心里怎能平衡? 听着城门小校吹捧林缚是武曲星下凡、军神在世,余辟疆心里怎么会舒坦? “竖子得志罢了,”余心疆坐在马车里,见董原脸色沉毅,不知道是他是不是在想浙东战事,说道,“说起来会稽大捷还是董大人居功最大,要不是董大人在杭嘉主持防务,将浙闽叛军拖到力垮、士气低落,哪容得那竖子这么容易将果子摘走?淮东的请功折子,竟然丝毫不提董大人之功,令人气恼不平!” “……”董原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他刚从浙北卸任,淮东军就在曹娥江西岸获得歼敌逾万、收复会稽城的大捷,叫他脸面如何好看? 余心疆虽这么安慰他,但在江宁更多人的心里,都以为他董原在浙北的作用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将他董原从浙北调走是朝廷做出的一项再正确不过的决定,甚至这时候都有官员质疑将他调去淮西主持防务恰不恰当了…… 这使得董原到江宁就多少有些狼狈。 余辟疆见自己的话让董原的脸稍缓,继而说道:“竖子得意只在一时,浙闽叛军在萧山、山阴集结大军,淮东军必然要跌一个大跟头――到时候再看他们的脸色!” 董原心情复杂,他虽然不会像余辟疆这般没有城府,直接脱口咒盼淮东军在会稽给浙闽军打败,要晓得淮东军真在会稽给浙闽军打得大败,江宁的日子绝对无法好过,但淮东军在东线势如破竹,始终让他心里郁结着一股子怨气发泄不掉。 这会儿迎面有一乘车驾行来,也有数骑相随,马车遮阳盖下坐有数人,气度皆不凡。 董原初来江宁,识不得太多的人,看那几人气度不凡却不认得,余辟疆脸色却是骤然绷紧。马车从金川河口方向驰来,董原多少能猜到令余辟疆心情不愉的这几人很可能是东阳乡党或与淮东关系密切的人物。 两车眨眼间就交错过去,余辟疆说道:“小丑都跳到大梁上去了――坐在南边的那人便是河帮子孙文炳,其他人倒是不认识。” 董原转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渐远,那车里数人也正转头看他们这边。 林缚与旁人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麾下聚集了太多形形色色、不问出身的人物;孙家父子叔侄数人,出身河帮西河会,不过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向来给士子所轻,如今个个都是淮东的重要人物。 董原心里一叹,没有说什么。 ********** “董原到江宁这数日,倒是跟余家父子走得亲近,”孙文炳看着董原所坐的马车渐行渐远,转过身来,跟这次从崇州到江宁来的林梦得、周广南说道,“他们应是往三柳庄而去……” 三柳庄位于曲阳镇东首、秣陵湖西畔,三柳庄原是曲家的产业,曲家给诛族后,包括三柳庄在内,诸多田宅族产给抄为官有。 陈西言出任首辅之后,吴党官员在朝中势力大增。 为进一步加强吴党在新京的声势,陈西言、余心源等吴党大佬出资将秣陵湖畔的三柳庄购下,将离江宁城较远的西溪学社迁到近旁来,一时间使秣陵湖西畔成为人文荟萃之所。 林梦得说道:“董原投附吴党之前,大人事前早有所料,倒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 孙文炳心想也是,董原的身份自非余辟疆能比,即使余辟疆之父余心源,声望都未必能比董原――他来江宁这数日来,自降身份,频频与余辟疆出没酒楼茶肆,有刻意巴结讨好之意――这换了别人,未必能降得下这次姿态。 但董原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派系的支持。虽说他之前与岳冷秋媾和,那也是岳冷秋初来江宁时,无人可依。之后岳冷秋扶持邓愈、陶春,有什么好处,首先都是给长淮军与徽南军,最后才会想到董原。 便是这次,岳冷秋也是担心驻守大梁的长淮军在河淮防线太突前,也希望淮西能有大将主持,能从侧后给长淮军提供有力的支撑,倒是第一个赞同陈西言将董原调往淮西的人。 若是岳冷秋坚决反对、浙北形势又与徽南紧密相依,陈西言又哪那么容易将董原从浙北调走? 董原这时候刻意交结吴党,算不上令人费解,孙文炳又说道:“董原将镇淮西,吴党内部也传出风声,董原要大用吴党官员――怕是用不了多久,吴党就要将董原视为自己人了……” 孙文炳陪同林梦得进了城,先到林续文府上,赶着林续文刚从政事党回来,在宅前相遇。 “林相……”林梦得下马车,给林续文揖礼。 “梦得叔,何时与我这么生分?”林续文笑道,执着林梦得的手臂,一起进宅子,周广南与孙文炳随后,林续文边走边问道,“梦得叔与广南如今是淮东的财神爷,怎么有空跑到江宁来?” “还财神爷呢,”林梦得苦笑道,“浙东频捷,光鲜得很,我那边苦啊!” 林续文哈哈而笑,说道:“打胜仗你们还愁眉苦脸,叫那些打了败仗的情何堪哉?” 周广南在后面说道:“大人有意再从淮东钱庄借调几十万两银子作军资,淮东钱庄银根也紧。我与林大人这次来江宁,一是跟户部交接钱粮账目,这个有架要吵;第二还是来江宁筹银子――江宁的大户总是比淮东要多一些……” “江宁大户是多,”林续文听到这里,叹道,“便说谢朝忠,当上御营军都统制才一年工夫,前些日子就花费二十万两银子在西城买了一大片宅子,打算推倒新建他的大将军府邸……” 新帝在江宁登基,江宁辟新都,永兴帝及陈西言都有革故鼎新之志,但江宁政权承袭旧朝,官僚群体贪腐之弊端,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里从根本上革除掉? 谢朝忠得永兴帝信任,从小小的卫营指挥一跃而为御营军都统制,不仅手握八万御营军的兵权,还兼辖江宁城及京畿诸县的防务、治安,又与余心源结为姻亲,相互借势,权势熏天。 林梦得与周广南对视一笑,要是江宁从此之后治明政廉,哪还有淮东的机会? 抛开江宁城里种种的贪鄙不提,林梦得提起他刚才进城时与董原相遇之事,问道:“董原来江宁也差不多有十天时间了吧,怎么淮西之事还没有决定下来?” 林续文说道:“陈西言虽有心将董原从浙北调出来,遣往淮西主持防务,但也没有想到淮东会如此配合,而董原又答应得如此干脆――董原来江宁时,就如何组织淮西防务,朝中还没有商量出一个头绪来……” “……”周广南咂咂嘴,没有说什么。 青州军主力在阳信被围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告急文函递来,董原又很配合的给从浙北调出来,就淮西防务,江宁这边竟然拖到十天都还没有商议出一个头绪来――已经习惯林缚处事节奏的周广南,对江宁做决策效率之慢,感觉不可思议。 对董原与吴党走得亲近之事,林续文又想到一事,补充说道:“在余辟疆的帮助下,董原在秣陵湖畔添置了一处现成的庄院,将家眷从杭州迁来安置……” “董原这是决心要做帝党,将家小迁来江宁,是让皇上及吴党安心啊。”林梦得轻轻一叹。 第137章 屈人之兵 入夜后,黄锦年也赶到林续文府上,与林梦得、周广南见面。 “浙南战事刚息,会稽又得大捷,真是解气……”黄锦年穿廊过户,看到林梦得、周广南,朗声而笑,神情十分兴奋。 张协为先帝所重辅相、又担当留守重任,不战而屈降于虏。且不管那些儒子清流到底有多少骨气,笑谈间却将张协视为读书人的奇耻大辱,其子张希同最终没能逃过赐酒鸩杀,楚党一系的官员自然也是惨受打击。 岳冷秋、黄锦年、柳叶飞等昔日楚党干将,虽没有给新帝问罪,但时不时有言官跳出来重提旧事、揭他们的伤疤――黄锦年这段时间来,在江宁常受言官弹劾,也颇为狼狈,永兴帝虽不追究旧事,但也任由言官递弹劾折子,自有纵容之意。 淮东军在会稽再获胜捷,消息传报江宁,前日还有言官重提旧事,弹劾黄锦年,却给永兴帝当场出声训斥了一番。 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多,但终究是背后有淮东撑腰,底气才足,也难怪黄锦年今日看到林梦得、周广南从崇州赶来,会如此的高兴。 “会稽局势绷得正紧,再打一战,南线的形势就能见眉目,淮东可有十足的把握?”黄锦年问道。 林梦得笑道:“怕是难有大战,不过也难说得很……” “会稽乃鱼米之乡,胶着而战,使会稽粮赋之利不给奢家得去,对淮东来说便是大胜,”黄锦年听林梦得判断浙东近期难有大战,颇有不解,说道,“形势这么拖下去,奢家迟早会给拖垮掉……奢家真甘心失去会稽?” 浙闽腹地多崇山峻岭,宜耕之地大多集中在近海河谷平原;闽东频受淮东水营的袭扰,已露疲态,从两月以来,奢家又连失永嘉、台州等近海诸县,此次淮东军占得会稽城,将曹娥江与浦阳江之间的膏腴之地变成战区,奢家本就不堪重负的财政只会雪上加霜。 这也是林缚从去年奔袭浙东之后制定的策略:即便不能直接打垮奢家,也要拖垮奢家。 如今浙闽军在浙郡各处还有约十二三万人的兵马,打战要让将卒填饱肚子,加上征用民夫以及骡马所食及运输消耗,奢家每年少说要从浙郡筹一百万石粮食。 永嘉、台州两府近海诸县失守后,会稽又成战区,奢家在浙郡控制的主要产粮区就只剩下以衢州府为核心的浙中谷原,从哪里能筹得这么粮食? 一旦浙郡筹粮出现大的缺额,就要从晋安、泉州、建安等地抽调,经仙霞岭道转运,路途所耗极巨,更非此时的奢家所能承担。 何况领兵作战,未将卒吃饱饭就算完事,鞋服兵甲箭矢伤药营帐军械及骡马,无一处不需要投钱进去――战事越频,消耗越剧。 黄锦年长期在户部任职,这本帐算得极精,看准浙东局势只要这么拖下去,拖个一年半载,奢家必定支撑不住,会将兵马主力向东闽腹地收缩。 而一旦奢家放弃浙郡,将兵马收缩到东闽腹地,其晋安、泉州等近海府县又在淮东水营的打击范围之内,最终逃不脱覆灭的结局。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黄锦年才判断会稽近期会有一战――会稽这块膏腴之地对奢家来说太重要了。 江宁大多数人都认为奢家不会轻易放弃会稽,必然集结大军与淮东在会稽决战,也使得好些人的心思变得极其复杂――浙东局势直接关乎江宁外围的安危,自然没有人希望淮东惨败,但像岳冷秋、陈西言、余心源、张晏等人,甚至包括新帝元鉴武在内,却也没有人希望淮东军再轻易义举的获得大胜。 江宁领兵的将帅里,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的声望能超过林缚了。 对黄锦年的疑惑,林梦得解释道:“照大人的判断,淮东军占得会稽城之后,我们在浙东就稳占得优势,而浙闽军在山阴、萧山都聚集重兵,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强取城池,实际强打也会异常的困难,伤亡也将难以想象――浙闽军此役败得仓促,短时期已经无法在浙东聚集更多的兵力,此是奢家兄弟在山阴、萧山共集结六万精锐,而淮东军渡入曹娥江进西岸的兵马,也有近五万众――浙闽军若是真要强行夺回会稽,倒是大人所期待,实际很难如愿……” “奢家在东线不能打,会不会打西线?”孙文炳问出他的猜测。 “这个倒是很有可能,”林梦得说道,“不过脑子长在别人头上,奢家下一步会怎么办,暂时也只能暂观其变――说奢家会拖垮,我倒是担心淮东自身会先一步支撑不住,你们晓得半年淮东在南线投入多少军资吗?” “多少?”黄锦年问道。 “折银近一百四十万两,”林梦得报了一个数字,看林续文、黄锦年都颇为惊讶,笑了起来,说道,“这还是将伤亡抚恤以及地方捐赠扣除在外的数字,不然会更吓人。” 黄锦年户部出身,晓得战事一兴,银子花出去跟流水一样,伸手捂都捂不住,淮东在林缚治下,官史清廉,少有贪鄙之事,照淮东在南线的驻军及战事规模,如此花销,也是合理,但林梦得亲口报出,还是吓了一跳。 “即使会稽这场战不会再继续打下去,淮东军司今年的花销,少说要三百万两银子吧?”黄锦年问道。 “还要给淮泗留给余量,今年总共要筹三百六十万两银子,还得巴望着奢家就此在会稽收手不打,”林梦得说道,“去年年底做计划时,今年只打算用两百六十万两银子。这么一来,就缺了个大窟窿……我与广南要千方百计的将这个窟窿给填上。” “还差一百万两?”黄锦年问道。 “倒也不差这么多;要是能多筹一些,也能给明年多留一些余量,”林梦得说道,“谁晓得战事会怎么打、会打多久?” “也是亏得有大人治淮东,不然江淮的形势怎么可能撑得下来?”黄锦年感慨道。 海陵、淮安再加上明州,三府正常情况下每年能上缴国库的税赋折粮都不足一百万石,林缚利用这三府之地,却能支撑起每年三四百万两银的军费开销――要不是林缚善治政事,利用三府之地,每年能多生出近两百万两银子,怎么可能在东线大肆用兵、接连重挫奢家?又怎么可能以淮阳为重心,打造坚固的淮泗防线? 如今军资还有缺额,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从淮东钱庄支借――不过淮东钱庄也是不吃粮就能生蛋的鸡。 截止今日,淮东钱庄筹得本金超过六百万两银,其数之巨是周广南等人在创办时难以想象的――但这个数字看上去巨大,实际上也禁不住大手大脚的花销。仅林缚以淮东军司的名义就从钱庄支借走两百万两银子,而林缚又指示钱庄要大力支持淮东在各处工场的建设,像支持各家在海东地区开矿,一直就投入七八十万两银子,淮东钱庄的银根也十分的紧。 钱庄要扩大敛聚本金的财源,最好的方式,就将分号开设到豪富聚集的江宁、维扬等地。江宁是新定帝都,官绅云集,自不用说;维扬盐商云集,更是积累巨万财富。 不过,淮东钱庄要向淮东以外的地区扩展,不是说简单派掌柜、伙计过去就行的,即使得不到地方官府的照应,也要有一个正义的名义。也唯有如此,将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淮东也有通过各种手段干涉的借口。 江宁、维扬两地,无论是王学善还是沈戎,对淮东都不友善,所以林梦得、周广南此来,是想通过林续文、黄锦年直接获得永兴帝的御批或者户部的关文,就能将王学善、沈戎等对淮东不善的官员直接绕过去。 “当然,这个还是表面上的,”林梦得说道,“拿大人的原话说:不能一心想着用武力去控制更多的地方,事实上,控制一个地区,其他手段的渗透将更为有效,武力仅仅是最后不得以才会使出来的手段而已……原本上来说,淮东无法从维扬、江宁两地直接征收税赋的,但实际上,淮东仅去年向维扬、江宁两地倾销的棉纱、棉布折银就有四十万两银。即使不算淮东军司所辖工场的盈利,从倾销棉纱、棉布两种商品里,淮东军司也直接获得近四万两银的厘金收入。此外,如今江宁的冶铁作坊,几乎都给控制用于生产军械,但江宁初立为帝都,达官贵人都忙着修造华屋阔宅,铁木消耗甚剧,劣铁也有铜价钱。淮东军司所直辖的冶作监,仅今年前五个月向江宁、维扬倾销铁料就达一百万斤,价值十四万两银――这些收入,可以算是江宁、维扬等地对淮东做出的贡献……” “有这么多?”黄锦年惊讶的问道,他对淮东的运作模式还颇为陌生,而林缚所开创的道路,一下子拓展他的眼界,是自谓精于支度之事的他所未曾想。 “要没有这些收入,怎么支撑起大人那么大手大脚哦!”林梦得说道。 “也对,”黄锦年笑笑,说道,“淮东今年的军资开费就要达三百六十万两银,明年可不得到五百万两银?江宁这边拨出去的军资,表面要比此数多一些,但是实际用下去的,怕也没有五百万两银啊!不看那些军功战绩了,仅从用银这方面来看,淮东倒跟江宁平分秋色了……” “……梦得叔还在这里抱怨,要不是老十七的这些手段,淮东从哪里筹这些银子去,”林续文回应的笑了笑,又说道,“还有钱庄之事,堪为利器――不要说如今江宁城里还有许多人颇有‘骨气’的在骂淮东,但我听文炳说,好些人听到将银子存入钱庄能吃钱息,比买地收租子还便利,话头就开始变了……在维扬、江宁因势利导,与在浙东拖垮奢家,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啊!” 眼下淮东没有直接控制维扬、平江、丹阳、杭州、湖州、嘉兴等地的可能,能采取的策略,就是削弱这些地方的军事力量,再通过贸易、钱庄等软手段进行渗透、控制。 做这些事情,最终还是要达到即使淮东不能直接派兵驻守这些区域,也要使这些区域在经济上沦为淮东的附庸,使得淮东能够通过贸易等软手段,从这些区域源源不断的抽取钱粮及资源,甚至在这些地方拉拢、扶持一批认同淮东的地方势力。 第138章 东施效颦 上殿议事归来,王学善亦步亦趋的陈西言走进政事堂,说道:“淮东钱庄总号设于崇州,权钱之事皆受淮东所掌握,若这趟打开口子,任淮东将钱庄分号开遍宁扬吴越,实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之忧。一千两子一股,一千股就是一百万两银子,要是不设法制止,江宁、维扬民间的银子都要给淮东抽之一空啊!维扬知府沈戎所言所忧,陈相不能不察……”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户部也要能将淮东军在浙东的糜费缺额补上才成,”陈西言在走廊前站住脚,皓首之下皱纹深如沟壑,面对王学善的苦劝,看向执掌户部的王添,问道,“王大人,户部能将缺额补上吗?” 王添满面愁容,摊手说道:“户部有多少底,陈相还不清楚,拿这个挤兑下官有什么用?” “要是不能将缺额补上,拿什么借口不许?难道叫淮东军就此从浙东收兵不成?”陈西言反问道,“尾大不掉之患,我心里能不明白?但别处不争气,朝廷在南线事事都要依仗淮东,奈何之?” “淮东自筹钱饷,在浙东打的颇有声色,断然不许淮东将钱庄分号设到江扬等地,情理上是说不通,”余心源摸着颔下稀疏的胡须,转身问董原,“董大人有何妙策应对之……” 董原思虑道:“细思来,淮东钱庄却是筹措银子的利器,淮东要不是从钱庄先后支借两百万两银子撑着,也没有今天的兵势――我想着,倘若户部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做本金,仿照淮东钱庄,也设钱庄,一来可以避免钱庄之利给淮东尽得去,二来,朝廷日后若缺银子,也可向钱庄支借,不必时时事事都依仗赋税……”说到这里,董原又问陈西言,“陈相以为如何?” “户部能拿出多少银子来?”陈西言问王添。 “户部家底就那么点,还要时时备急需;倘若户部日后缺银子能跟钱庄支借,这次拿四五十万两银子,还不成问题,”王添说道,“许是可以拉盐铁司进来……” 陈西言摇了摇头,说道:“张晏要觉得钱庄之事有利可图,多半会另开炉灶,不会跟户部掺合……” “那更应该鼓动盐铁司去做,维扬盐商可都是巨贾豪富,怎么也会卖盐铁司的面子……”余心源说道,户部能不能做成钱庄不紧要,关键是要拆淮东的台。 董原又说道:“太后一直在崇州休养,朝野多有议论,下官觉得是不是该请太后还朝了……” 董原所提之事颇为敏感,陈西言看向余心源、王添、王学善等人,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余心源说道:“都快一年时间过去,江宁这边也稳定下来,也该请太后还朝享清福了。” 陈西言眉头微蹙,似在考虑太后还朝之事,但觉得余心源与董原今日一唱一和,配合得还真是默契。隐过这事不提,思虑片刻,陈西言说道:“这事找个人跟皇上提提,看皇上是什么心思,不要猛浪了……” 所谓找个人,就是找个无关紧要的言官上折子将事情拎到台面上来。 ************** 江宁那几只蝴蝶鼓动着翅膀,风很快就吹到林缚耳边来。 会稽六月底正值酷暑时节,大地如蒸笼,时有暴雨倾盆,不利军事行动,也给会稽带来短暂的静宁。 镜湖有一洼水从东南角流入会稽城里,形成一处占地约三四百亩的城湖,城湖北角荷池便成了林缚在会稽避暑的场所,一艘画舫系于荷池之畔,宋佳屈膝跪坐在竹榻之上,帮林缚检阅公函,轻笑道:“淮东钱庄设分号于宁扬之事,朝廷倒是许了,不过户部及盐铁司倒是学会了打蛇随棍上之事,也要照淮东钱庄再各设钱栈……” 林缚将公函接过来细看,俄而将公函丢到桌上,冷笑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公然用私人,淮东钱庄的规矩,岂是几个公子哥能学过去了――由着他们去。” 户部、盐铁司真要学淮东另设钱庄,表面上来看,对江宁有利,对淮东不利,但细看户部设钱庄,将王学善之子王超抬举出来做主事,便晓得吴党官员更多的是将钱庄当成敛财的工具,对淮东实难有什么威胁。 “你再看这个,”宋佳又捡出一封公函递到林缚眼前,说道,“都察院有官员上万言书请太后还朝……” 林缚神情凝重起来,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不能等闲视之。 拥立事变之后,元鉴海就藩海陵,居于崇州;太后梁氏也以病危、不堪车船颠簸为由而暂居于崇州――如今永兴帝已经坐稳龙椅,元鉴海及太后也就变得无关紧要,而太后“病危”未愈,想必新帝也不愿意单独见到梁太后,朝廷这时候突然有人提及请太后还朝之事,多少有些蹊跷了。 宋佳细嫩如柔荑的手托着粉腮,说道:“或许有人也判断出河淮防线即将崩溃,梁氏父子很可能会率残部退守鲁西南及鲁南等地――梁太后居于崇州,换作我也担心梁氏父子会倒向淮东……” 前些年,梁家刻意经营济南,但河淮防线崩溃之后,梁氏即使将大部分兵马都撤出来,实力也将变得十分的虚弱,不复往昔的荣光――梁氏父子退守鲁西南之后,要么收敛起来,对新帝服首帖耳以示服从,以换取江宁的支援,要么对淮东示好,结为同盟,同样能迫使江宁支持梁氏守鲁西南等府县。 梁氏父子的这两个选择,对淮东的区别极大,梁太后到时候就成了关键人物――梁氏父子到时被迫向淮东低头,在河淮防线崩溃之后,淮东将能主导整个守淮防线;一旦梁氏父子直接向江宁屈服,淮东的话语权将少得多。 江宁诸公,包括岳冷秋在内,对河淮防线都还保持相对乐观的态度,想不到那么远,自然不会这时候节外生枝提出请太后还朝之事。 林缚想了片刻,说道:“怕是董原开始对淮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把他从浙北赶走,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是走是留,还是要看梁太后。太后若是坚持称病体难堪车船颠簸,这事要拖上一年半载,”宋佳说道,“或许你该回一趟崇州,与梁太后见一面……” “还是先写信给林续文与黄锦年,让他们想办法拖一拖,”林缚说道,“我要走,也要等这边战事稳定下来才能走――奢家兄弟俩现在虎视耿耿,可是真想打啊,也不能不小心提防。” 提到奢家兄弟,宋佳神色一黯,一是旧欢,一是新爱,她既不想表现得还念旧情,也不想表现得刻薄寡恩,过于绝情,只说道:“奢家再也经不起一败,会稽再败,将死于葬身之地;他们若想打,可不正合了你的心愿?” 说着话,外面阴云集来,瞬时间光线就默淡下来,将要暴雨倾盆。 ***********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不停,奢飞虎在山阴城有如困兽,暴躁不安,整日里站在地图研究战势兵事,眼睛里布满血丝,不肯休息。 苏庭瞻、余文山劝也无从劝,但就眼前的情势,天晴酷暑,不要说兵出城寨了,将卒穿着衣甲披挂,在太阳心下站一炷香时间都汗出如浆,难以忍受;天雨即倾盆而下,更不利行军作战――更何况大都督遣使三申五令,严禁轻举妄动,也许是怕军心浮动,才没有立时撤去奢飞虎的兵权罢了。 大厅外守值的侍卫突然走进来禀告:“大都督已经进城来了……” 奢飞虎愣怔在那里,苏庭瞻与余文山也面面相觑,之前毫无消息知道大都督会亲自赶来――但细想来,东线如此不堪,事关浙闽军生死存亡,大都督亲自赶来督战,实在不能让人意外。 奢飞虎忐忑不安的与诸将走出大厅,奢文庄已在扈众的簇拥下进了行辕,在中庭遇上。 “你立时将兵符印信交出来……”奢文庄虎目盯着次子,绷紧着脸,甫见面就要解除他的兵权。 “父亲,打完这一仗,孩子自然会将兵权交还!”奢飞虎不甘心、不甘愿,幽愤的说道。 “孽障!”奢文庄含恨的骂了一声,挥手令扈从散开,只留诸将在身边,训斥道,“你要当面反抗我的命令吗?打完这一仗?你拿什么去拼、去赌?你有几分把握能赌赢,要是这一仗再败,你要浙闽百万子弟,如何收拾你留下来的残局?” 奢飞虎如给抽尽所有的精气神,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那里呆立不动。 奢文庄不理飞虎形如废人,吩咐苏庭瞻、余文山诸将道:“飞虎去职,我来山阴之事,要严格守密,断不可泄漏出去,对外偏称飞虎得了热病,出了行辕,将营将以上的将官,分批召来行辕,我要见他们……” “是……”苏庭瞻、余文山应道,看着大都督示意随行扈从将二公子搀扶着往里院走去,晓得二公子从此之后便算是给彻底废了――老塘浦之败,痛彻骨髓啊。 苏庭瞻与余文山对望一眼,这仗是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了,老塘浦惨败,使得会稽城失守,山阴、萧山两城的储粮只够六万兵马支撑到七月底,攻城军械及箭矢也严重不足,而淮东从老塘浦到会稽城等地集结的兵马已然超过五万,曹娥江与镜湖相接的水道也挖通了两条,使得集云级以下的战船得以进入镜湖作战,他们拿什么去将淮东赶到曹娥江东岸去? 要是淮东军知道这边缺粮,围堵封城,或能依城决一死战,偏偏淮东军得了便宜就卖乖,五万精兵收缩在老塘浦及会稽城一线,营寨修得跟刺猬一样,等着他们去攻…… 要是赌一口气再战,再败,东线形势就会彻底的崩溃――淮东军不但有能力集结兵力强攻东阳县威胁衢州及浙西通道,也将有能力集结五六万兵马从闽北沿海直接登陆威胁晋安――一旦淮东集结大军直接从闽北登陆直接攻打晋安府,浙闽形势就面临彻底崩盘的危险。 虽然不甘心,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淮东就是奢家的克星,要不是淮东的突然崛起;奢家一度有能力在浙西集结十数万大军,怎么也有能力将江宁外围的防线捅个稀巴烂。 只因淮东,一切都变得艰难跟种种不堪――苏庭瞻心头涌起无力、无奈跟沮丧,与余文山往行辕外走去,去召集诸将官到行辕来见大都督。 第139章 以退为进 时唯七月,世人翘首而盼的会稽大战终究没能爆发…… 七月初七为乞巧节,林缚站在会稽城头,侦骑四出,带回奢飞熊率部正大举从萧山撤出的消息…… “敌军正从芝塘撤出,我前军已经进入芝塘,接管防寨,并无异常。唐副指挥使已经向萧山境内派出大批侦骑,主力何时入境,还待大人批示?”唐复观率前锋精锐已经向往萧山境内压去,接管芝塘后,派人回来向林缚请示下一步的动作。 芝塘是镜湖水源之一,位于大香山北麓,是会稽县西北方向进入萧山的关津之地,浙闽军放弃芝塘,意味着奢飞熊放弃萧山是实,非疑兵之计。 “着唐复观多派小股精锐,深入渗透侦察,主力驻守芝塘,静观其变,要防备敌人打回马枪……”林缚大声训令,听着传令兵复述他的口令无误,挥手让他离去,奔赴芝塘向唐复观传令去。 “这一战终是没有能打成,”高宗庭轻轻一叹,说道,“奢家这是要将决一胜负的时机拖到燕胡突破河淮防线之后啊!” 林缚颇为遗憾的长吐了一口气,他当然希望能一战彻底决定南线形势,好从南线抽出兵马补入淮泗,以迎接燕胡步骑将如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但不可能每桩事都恰到好处的如意——奢家宁可在失去会稽后,再放弃萧山、山阴,也要避免跟淮东军近距离消耗,林缚便有浑身解数,也无计可施。 “宗庭,以你对浙闽诸人的熟悉,浙闽军能断腕放弃萧山、山阴,会不会是奢文庄已经直接干涉这边的战事?”傅青河问高宗庭。 虽说山阴守军还没有动静,但很明显,奢飞熊在北面弃守萧山之后,浙闽军是无法独守跟会稽县只隔镜湖的山阴县的。 要么皆守,要么皆守。以之前奢家兄弟往山阴、萧山集结兵力的气势,很难想象他们能如此果断的放弃山阴、萧山。 “说不定奢文庄已然藏身山阴或萧山,在幕后主持这一切!”高宗庭的猜测比傅青河更直接一些,说道,“以退为进,是他惯用的伎俩!” 林缚蹙着眉头,说道:“这是头老狐狸啊!”他能料到浙闽军不敢强攻夺回会稽,但他没有想到浙闽军会如此果断的放弃山阴、萧山两地…… 山阴、萧山与会稽地势相接,是给会稽山、浦阳江、钱江、曹娥江等山水包围当中相对完整的平原地形——浙闽军若要守山阴、萧山,其防御营寨必然与淮东犬牙相错。 如此防御状态,对敌我双方都极为吃力。 林缚也是想淮东咬紧牙关,能用这么一个对双方都不利防守的滞形,迅速的榨干奢家在浙郡的军事潜力,以便入冬之后,淮东能从南线抽出一部分兵力出来支援淮泗。 浙闽军如此果断的放弃山阴、萧山,令林缚的如意算盘落到空处。 浙闽军既然弃山阴、萧山而走,淮东军就不能不接管,不然就会寒了地方势力的心,但淮东军在收复山阴、萧山两县,防线会给拉得更长,兵力会给摊薄。 “奢文庄算盘再精,以退为进,想将我军主力拖陷在浙东抽不出去,最终在燕胡骑兵捅破河淮防线直接威胁淮东腹地时,我军主力又不得不北上增援,浙闽军则能捞到打反击的机会,”高宗庭笑道,“但他算得再精,也没有想到淮东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对淮阳军镇已经投入那么多资源……” 淮阳镇已经得到极大的加强,三万战卒,四万辎兵部署在淮泗防线上——至少能保证河淮防线崩溃之后,燕胡步骑没有连续捅破淮泗防线的可能,就能为淮东多争取出一年的时间。这就使得奢家的以退为进之计,至少在东线不会成功。 “唉,我们还是先保住东线吧,能将祸水西进,那是最好。”林缚苦笑道。 奢家在浙闽各地还有总数十七八万的兵马,虽困于资源匮乏,时间拖越久,会越疲弱,但必有垂死挣扎一战,且必然惨烈——林缚也不想由淮东军来挨奢家的垂死一击。 只要能保证东线防事不出沘漏,就能迫使奢家从西线寻找机会——林缚打的是这个主意。 “南面,奢家应该会全线退守诸暨,”高宗庭顶着风,让侍卫将地图摊在垛墙上,“我们不管花多大代价,至少要控制住漓渚,不然山阴的防守形势就太难看了……” 诸暨背依东阳县,东侧是会稽山、西侧是龙门山,是地形相对狭长的浦阳江河谷盆地,浦阳江穿境而去,易守难攻。 诸暨与浙闽军在东线的防守重心东阳县仅相距百里,河谷盆地地形,又使得诸暨、浦江、东阳三县之间道路开阔,大部分地区还有水路相通,彼此间援应迅速,造成淮东军在嵊州、山阴外围等地若不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很难去独攻一地。 而浙闽军退守诸暨,对山阴、会稽、萧山三县都有居高临下之用兵之势。 浙闽军收缩防线,能节约大量的开销,淮东军貌似多得两地,但防线拉长,地势上又处于劣势,将有大量兵力给陷在会稽,抽不出去。 高宗庭在地图上所指出的漓渚,是镜湖之湖,位于山阴县西南的丘陵之间,也是诸暨进入山阴的一处关津要隘。淮东军若能夺得漓渚,防守山阴诸县的形势才会稍微好看一些。 林缚对会稽周围的地图已经研究了透彻,不用看到地图就晓得高宗庭所指是何处,他低头看着脚下所铺的城砖墙,说道:“要是可以,我宁可将萧山还给杭州……” 奢飞熊率部退出萧山,西还富阳,富阳与萧山之间有龙门山岭相隔,依旧造成淮东军从萧山出兵打富阳难,而浙闽军从富阳出兵打萧山易的形势——萧山旧属杭州府,将萧山还给杭州府,就是指望由杭湖军来独自抵挡集结在富阳等地的浙闽军。 “怕是孟义山、孟心史没有胆子接受啊!”傅青河说道,“奢飞熊撤到富阳去,富阳、临水的兵马就将多达六万。他们即使要将萧山揽过去,你真能放心?” 林缚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东线我还就怕杭湖会出乱子,还要主动的去承担一些责任——杭湖要让奢家打穿了,一样会让淮东很难看!” 淮东军压在南线的兵马总数虽说超过八万之巨,但由于现在要守的防线拉得太长,兵力分散,也难以对奢家再有什么犀利的攻势,偏偏这些兵力陷在防线里还不能撤出去,稍有不注意,浙闽军收回去的拳头,就可能出其意料的猛击出来。 到午后,果然传来山阴守军撤离的消息,林缚命令敖沧海派侦骑渗透,防备山阴守军撤出时肋裹民众而走,其他的都以静观其变。 入夜时,嘉兴知府陈明辙绕道赶到会稽来见林缚。 杭州方向从前日就明确侦察到萧山守军有撤离西还富阳的迹象——孟义山、孟心史在杭州严阵以待,不敢稍离,赶着陈明辙在杭州,托他来会稽联系淮东军。 到会稽之后,得知浙闽军从山阴也开始撤军南还,陈明辙颇为兴奋,见到林缚,开口赞道:“林大人真叫个用兵如神,三番数次叫浙闽叛军损兵折将,今日又叫他们含恨而走……” “陈大人客气了,”林缚含笑请陈明辙入座,开门见山的询陈明辙的来意,“陈大人绕道赶来会稽,有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陈明辙说道,“奢家接连的折兵损将,疲态已显,势难持久,朝廷收复浙西也指日可待。然毒蛇将死,犹能反噬,浙闽叛军即便从萧山撤兵,但集于富阳,犹有大股兵马,不能不防——孟义山及孟心史两位大人,托我来与林大人商议,两军当如何联手打击集于富阳的叛军?” “陈大人不来会稽,我也会让人去杭州联络两位孟大人,”林缚说道,“浙闽叛军虽接连受挫,但其兵马还没有伤及根本,不能不小心防备。陈大人能过来,那是真好不过……”又说道,“我过些天就回崇州去,浙东的防务,悉由青河主持,联兵之事,也就请他与陈大人详述……” “有劳傅将军!”陈明辙朝傅青河作揖道。 傅青河还礼,请陈明辙移到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挂图前,说道:“力聚则强,力分则弱,两军当通力合作,方能将浙闽叛军彻底剿灭——奢飞熊率部退守富阳之后,杭湖军承受的压力要大一些。我们希望杭湖军能在富阳县西北的午潮山站稳脚跟,淮东则会驱使水营战船进入钱江水道,以窥转塘……” 转塘是富阳县东郊淤积江沙而成的一处河谷平原,面积不大,大约十数里纵深,位于午潮山南麓脚下,正对着浦阳江口。 淮东水营可以直接从浦阳江进入钱江水道,兵锋进逼转塘。只要杭湖军能从东北方向进入午潮山站稳脚跟,实际就能联手控制从午潮山一直到钱江北岸的区域。 傅青河继续解释道:“……如此一来,就能将浙闽军在富阳的兵马封锁在午潮山以西不能东进,能使西湖沿岸沃土不再受战火的涉及而能够及早恢复耕作,这对杭州应该意义很大。” 杭州自古就是鱼米之乡,但受战事牵累,境内沃土之县,抛荒弃耕的田地十之七八,使得昔日税赋大府两年间颗粒无收,民生凋弊残破不堪。 陈明辙只是代孟义山、孟心史来会稽议事,听傅青河介绍,只是点头称是,应允之事还要孟义山、孟心史点头才成。 傅青河又说道:“在西湖南岸南屏山南麓,杭州方面若是有意,可以联手修造一座浮桥沟通南北两岸……” 南屏山更靠近东侧,位于西湖南岸,与杭州城相距不远,与萧山县城隔江相望。在南屏山南麓山脚下,修造一座横跨钱江的浮桥,就能将杭州与萧山连成一片。杭湖地区若形势危急,淮东军从萧山出兵进援,也会十分的便捷——浮桥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能控制水道。 “淮东在萧山将驻多少兵马?”陈明辙问道。 “会稽山以北防线,兵力主要集于萧山,”林缚接过话说道,“眼下还没有确数,但水步军总数,不会低于四十营……” 奢家果断放弃萧山、山阴,就当前的形势,东线短时间里已无决战的机会,淮东军在东线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怎么经营、确保东防线万无一失。 不仅淮东军防守的区域不能出问题,还要保证杭湖军防守的杭州、湖州防线稳固,不出大问题,这样就能迫使奢家将垂死挣扎的视野从东线转到西线寻找战机——即使将来江西方向的防线给奢家捅破,也要远比杭湖防线给捅破,能让淮东多喘几口气,不那么难受。 虽说董原离开浙北后,杭湖军相对较弱,但陈家所主导的原海虞军以及以白淖军为底子的杭湖水军,跟淮东军的关系都颇为亲近。即使孟义山与淮东军也无交恶的先例,林缚也更愿意跟杭湖军合作。 第140章 北还崇州 七月中下旬,难有大战,林缚整个心思都用来调整浙东防务部署上。 淮东军在南线虽有八万多兵马,但以明州为重心,浙东防线分为相对独立的三段: 一以瓯海为中心,在永嘉、瓯海、平阳、回浦诸县都有驻兵防守的需要;一以嵊州为中心,在天台山北麓及落鹤山西北麓防寨,驻以jing锐,对浙闽军在东阳的驻军进行军事对峙;一以萧山为重,在山yin、会稽、萧山都要驻兵的需要,甚至还要兼顾到受浙闽军驻富阳兵马威胁的杭湖地区。 崇城步营、长山营及浙东行营约六万步卒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万余水军,近七万兵力被迫分散在这三段防线上,甚至在明州府城除了周边地区有两万辎兵跟五营浙东行营军,傅青河手里也没有更多的预备兵力了。 不但步卒主力深陷浙东防线,便是水营主力也无法从南线chou身而出。 林缚之所以敢将步营主力相对分散的部署在三段防线上,就是依靠水营走海路及钱江水道所提供的高速机动xing。 浙闽军集结兵力攻打一面,淮东军都能通过水营战船,迅速的进行兵力调节。 虽然防线最南端平阳绕到最西北端的萧山有千余里之遥,但通过水营战船联络,最短能在两三天时间之内相互援应,故而减少给浙闽军分而击之的危险。 自然就造成林缚轻易不敢将水营主力调出南线。 此外,除了要确保夷洲万无一失外,还要保持通过海路对泉州、揭阳甚至广南郡进行持续的袭扰。 夷洲已经不仅仅是淮东袭扰东闽南部地区及广南郡的中转基地,从去年年底,林缚就正式决定大规模开发夷洲岛。 早期的迁民数量有限,但自开辟浙南战场以来,累计俘获的浙闽军战俘达以及江淮地区重罪流囚,约一万四千余人――林缚将这部分人都jiāo给孙尚望,以补充开垦夷洲岛人力的不足。 同时,林缚也正敦促江宁同意将牢城迁往夷洲岛,以牢城所聚集的流囚去促进夷洲岛的开发。 淮东在夷洲投入这么多的人力跟物资,自然不容有失,但岛上守戍兵力很有限,才三营步卒,眼前主要依赖水营战船封锁夷洲海峡,赵青山率靖海第一水营主力,几乎常年就驻扎在夷洲岛。 淮东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从万余jing兵扩张到十万大军,临到头来,除了崇州还剩津海营最后一支不足万人的预备jing锐战力外,一时间在兵力上竟也十分的捉襟见肘。 唯一能让人松口气的,浙南大捷及老塘浦大捷,除了前后歼灭浙闽军两万七千余兵马(包括流放夷洲岛六千余人,收编地方乡兵七千余人)外,还缴获兵甲近十万件,含铠甲一万两余套,弓弩九千余具。 除浙东行营军扩编所用外,还节余铠甲六千余套、弓弩四千余具,以五成披甲率计算,还足以再装备二十营甲卒出来。 打仗从来都是此涨彼消之事,浙闽军折损的兵力咬一咬能补上,但折损的兵甲,却要hu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补上。 奢家在建安和议之后,近十万老卒解甲归田,兵甲入库,兵力虽然一度给压缩到不足两万人,但军事潜力还在那里,没有给削弱――恰恰是奢家再举叛旗以来,浙闽军兵力总数迅速扩充到二十万之巨,兵马总数远远超过之前储备兵甲的供应,平均战力就有滑坡的趋势。 淮东军械监为了达到年装备二十营甲卒的兵甲军械制造能力,雇用工匠总数超过三万人――这还是淮东深入推广工场制度、大幅提高效率之后达到的制造水平,奢家近两年财力几乎给拖垮,甚至都无法维持淮东一半水平的兵甲制造能力。 也就意味着,浙闽军这次损失的兵甲,若不能从其他地方缴获,仅靠自造,少说要huā上六七年的时间才能补足。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跟燕胡从边军手里缴获大量兵甲一样,淮东在兵甲供应上也要宽裕得多。 这次缴获节余,加上军械监大半年时间来的储存,淮东还能装备三十营到四十营甲卒出来。 不过,林缚不得不考虑淮东此时所面临的财政压力。 林缚跟林梦得要追加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预费,林梦得等人已经急得直跳脚;要是这时候再提出装备四十营甲卒,林缚就怕林梦得摞挑子不干了。 四十营兵马维持工辎营编制,能积极参与地方水利、垦荒、筑路等工造事务,除了能帮助地方恢复生产之外,工辎营近一半费用也可以直接列入地方财政支出。 即使投入很大,但收益也不xiǎo,特别是林缚在淮东大规模兴修水利以来,地方受益极大。不仅将大量荒地改造成的粮田外,原有的田地抗旱抗涝能力大增,粮食持续丰产。 要不是淮东军兵力及崇州、鹤城、观音滩等地的食粮工坊户数量ji赠,淮东的粮价将会低周边地区一大截。 正是由于淮东军正卒及辎兵总数超过二十万,而淮东范围之内,不事农耕的工坊户连年ji增,总数达到十一万户之巨――这部分人口,除了淮东每年从海东运入八十万石米粮,吃粮问题主要还是依靠淮东自产米粮,就可以知道淮东如今的粮食总产量,已远非四五年前、林缚未入主淮东之前能比。 这其中最成功的经验,就是淮东长期维持大规模的工辎营编制。 一旦将四十营兵马从辎兵装备起来,编为战卒,不仅这部分人不能再为地方事务做贡耐,还要额外多开销大量的军资,无疑也会让这时有些捉襟见肘的淮东财政雪上加霜。 林缚也只能咬牙看看,熬到秋冬时节,情况能否有些改观,就算现在柳叶飞与登州镇投降燕胡,也无法从南线将靖海第一水营、第二水营主力chou出来,去将登州镇驻营及造船修船基地摧毁掉。 七月下旬,永兴帝与诸相终于就淮西防务商议出一致意见,不设单独制置使,另设御前濠寿军,由董原担任御前濠寿军都统制,从御营军调两万兵马归董原统领,进驻濠州、寿州,并节制涡阳、庐州、东阳诸军。 江宁不再放手让董原去经营地方,在濠寿军之上加“御前”二字,意图是想实行“战时兵马受将帅节制,战事息罢、将帅将兵权jiāo还朝廷”的军制。 七月流火,进入下旬之后,天气便不像酷夏那么难捱,东海上的风làng也趋于平静,为能尽快返回崇州,林缚选择坐船走海路。 在此之前,从五月下旬到七月下旬,从麂山岛到长山岛纵深近千里海域扫过的飓风多达五次。淮东所辖区域,昌国岛六月下旬受风灾侵害最严重,好在救灾及时,除十九人给塌房压死或失踪外,其他损失都减到最少。 到七月下旬,东海风暴季还不能说完全过去,但给飓风扫过的机率大为降低就是。而xiǎo公主级超大型海船的抵抗风暴能力,也非普通海船能及,只要不倒霉到正好给飓风中心风带扫中,一般情况下,甚至能抗住两丈高的巨làng。 船入江口,从扬子江上游泄下来的洪峰,到江宁之后,江岸陡然变成数十里甚至近百里宽,洪水没有两岸的束约,就失去威势,只是将江水搅得浑浊,还飘着大量从上游冲来的杂物。 最先进入视野的是江mén,也是淮东依造江宁守戍墩台建造出来的一座城寨。 牢城除早期往观音滩投入一部分人之外,后期就主要在江mén。 大批流囚给解押来江mén,除部分人给用于开垦种植外,更多的是建造各种工场作坊安置。在观音滩给船场、军械监的工场挤满之后,江mén、鹤城与崇州东mén郊外,实际成为民用工场的聚结地。 江mén除大量的流囚外,工坊户也超过一万,城市率甚至要超过丹阳、会稽、明州等大城。 江mén目前隶属鹤城,但就工坊户规模来说,江mén就已经迈入大县的行列。 林缚本有意在江mén落脚,住一晚上再回崇城去,船刚靠岸,从崇城驰出的驿骑就追到江mén来,带来两条坏消息: 一是年后才受封川东制置使的秦宗源在德阳给曹义渠击败,率部降曹家,给曹家封为川东制置使,继续率部攻打盘踞在川东的流民军。 二是陈芝虎于七月中旬率部甩阳信,横渡xiǎo清河,先击溃守xiǎo清河的青州军一部,进而奔袭临淄――由于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临淄守军不足千人,梁家援兵又远,陈芝虎率部万余jing锐强攻临淄,三日即告夺城,夺城后又纵兵在临淄大掠三日。 “川东也许算不上是坏消息,”高宗庭mo着嘴chun上的短髭,说道,“秦宗源与龚yu裁在川东打了三四年,未能分出胜利,却将天府之地的川东诸县,打得糜烂。此时的川东、川西,都给曹家得去,若不经整顿,都不足以制霸天下。不过让曹家及早拿下川东,有利于曹家兵马主力及时北还,去防备燕胡……” 都关中而王天下,那是秦汉时期的事情。 近五六百年来,关中的水利频遭天灾**破坏严重。连年大旱,已成边陲苦地。 大越之前,陈、燕两朝,都不再都关中,除了西边面临异族的威胁之外,最主要的,是关中地产不足以养王都,而黄河从潼关而上的水道又过于险窄,不利从外地输入漕粮。 曹义渠在有割据的心思之后,在关中兴修水利,坐关中而谋两川。其谋略是不错,但仍缺乏足够的时间――首先是曹家在关中兴修水利,是边角修复,改变不了关中连年大旱的大局面,再者就是流民军大规模进入两川,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川东已经给打残,曹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经营川东,就要面临东北方向燕胡步骑的威胁。 第1章 儿女情长 陈芝虎率部于七月二十二日攻陷临淄,纵兵大掠;临淄城失陷的消息传回崇州,已是七月二十九日。 林缚没在江门滞留,马不停蹄赶回崇城,当夜将留守崇州的官员将领召议事,赶着林梦得、周广南刚从江宁回来,东衙内灯火彻夜通明。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竹梢树叶上,窸窸簌簌的响个不停,石阶苔滑,顾盈袖撑着油纸伞,在女侍的陪同,赶到山北麓的别院里。 顾君薰站在廊前,脸上神色复杂,夹杂着痛苦。 看到君薰如此,顾盈袖收起雨水直往下滴的雨伞,怜惜的搀住她的手;柳月儿与小蛮听着声音,从屋里走出来,问顾盈袖:“东衙议事还要多久?” “事情没有消停,指不定要熬夜……”顾盈袖见君薰满脸愁容,说道,“要不你直接去东衙,听他们怎么议事?总好过在这里担心强?” 顾君薰摇了摇头,说道:“相公他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今日,我不该让他为难,只是又忍不住替青州担心——我娘亲随我爹爹流放边地十载才回,吃尽人间苦楚,我嫂嫂生子刚满周岁。阳信许是救不及了,但我想着将娘亲跟嫂嫂跟襁褓之中的孩子从青州接出来,或许还赶得及!” “单人单骑,快马加鞭赶去青州也要七八天时间,派三五百兵马过去,速度更慢,”顾盈袖说道,“眼下只能耐心等着——临淄失守了,青州在东面,总归能有些防备,不会给贼虏轻易得手……” “相公或许已有安排,要不是将宋姑娘找来问问?”柳月儿说道。 “也对,总比坐在这里干等强。”小蛮说道。 她们一干女眷去东衙,有妇人干政之嫌,影响不好,但是宋佳常年跟在林缚身边,她对淮东的军政事务安排最是清楚。 将宋佳单独喊到别院来问话,也好过她们跟没头苍蝇似的在这里乱猜。 临淄失陷,阳信退路给断,已然是九死一生——不管怎么说,顾悟尘、顾嗣元都是她的父兄,如今给困在阳信,危在旦夕,叫顾君薰如何不担心、不牵挂? 听着柳月儿、小蛮提议将宋佳喊过来,顾君薰又是犹豫,怕宋佳有事给耽搁在东衙,她派人去喊,会有惊扰——正犹豫着,卷儿却从外院走进来,说道:“宋典书过来了……” “大人召集诸官将议事,不晓得几时能歇下来,特地让我过来给……”宋佳走进垂花厅,看着廊檐前站在的几位夫人,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睛在顾盈袖脸上的多看了一瞬,说道,“让我过来给三位夫人言语一声……” 顾君薰犹豫的看了顾盈袖一声,不晓得要不要将宋佳留下来问话,顾盈袖说道:“宋姑娘,你时常跟在十七身边,淮东这边到底对青州有没有一些应对的手段?” “淮东兵马主力都给陷在南面,要率大军去援青州,是没有可能了,”宋佳撑着红绸伞,站在不断往下滴外的庭树之下,回应顾盈袖的问话,说道,“倒也不是一点应对的手段都没有,但能不能用得上,还很难说……” “还是到屋里来说话吧,雨水都把衣衫溅湿了……”柳月儿轻喊道,让宋佳到廊檐下来避雨。 宋佳与林缚的关系,这内宅里的人是心知肚明——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宋佳这么一个佳人,没名没份的跟了林缚,一般说来处境还要让人觉得可怜。但实际上宋佳担任女官不说,还能够长期跟随林缚在外,再大度的女人,心里也会有意见,对宋佳也会有敌意,态度也就冷淡。 无论是顾君薰还是顾盈袖,都下意识的让宋佳站在庭院里问话;也唯有柳月儿性子最温和,想到要宋佳进屋里说话。 “军司往青州派了不少人手,吴将军实际从五月之后,就去了北面,但派去的人手再多,面对燕虏进入青州的十数万兵,也难有什么大作为,”宋佳将伞歇下来,交给左兰拿着,跟着走进屋里,坐下来说道,“临淄失守,阳信往南的退路就给断了,不过叛将袁立山对阳信采取的还是围三厥一之策,在阳信东面还没有彻底的围实——军司没有能力组织兵马登陆支援,倘若阳信能沿朱龙河突围,津卫岛方面还组织一些海船赶到朱龙河入海口进行接应。但实际上,虏兵打开缺口,也是诱阳信守军出逃而利于野战歼灭,也很可能在从阳信到朱龙河的途中藏有伏兵。最终能突围多少人出来,实难预料!再者顾大人在阳信会做什么打算,也不是我们这边所能掌握……” 这涉及到顾悟尘、顾嗣元有没有可能降敌的问题,宋佳说得隐晦,顾君薰冰雪聪明,瞬时便想明白过来,脸色煞白,只是摇头说道:“我爹爹流放边地十载,含辛茹苦,能有一线脱困的机会,一定不会放弃的……” 顾盈袖接过话头,问宋佳:“除了阳信那边外,青州大多数城池,都防御空虚,很难守住,十七有什么安排没有?”想着叔叔跟堂弟在阳信凶多吉少,但怎么也要将婶婶跟嗣元的妻儿接出来,也算是给顾家留个根。 “临淄失守之后,要是登州镇不派兵进来,青州诸县的守军总数加起来也就数千人的样子,”宋佳说道,“贼虏只要派出少量骑兵往深入渗透,从青州沿胶莱河南撤的道路就会凶险——眼下只能往沂山撤,楚将军从阳信南下投淮东,但没有停留,六月初在昌国跟大人见过面,就又回北面去了。要是老夫人愿意往沂山撤,沂山会有接应,只要进了沂山,再到淮东也就简单一些……” 听着宋佳介绍,顾盈袖明白过来,青州的局面是彻底的垮了,淮东的布置,能接应一部分人逃出来,但还要顾家愿意配合才成——要是顾家人念着之前的怨恨,在最后关头仍一意孤行,不与淮东配合着行事,情势将更危险。 但是对淮东来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顾盈袖心里想,也许这样,能让君薰心里好受一些,毕竟不是坐在这边旁观顾家人去送死。 **************** 林缚回到东衙,当即就决定将军情司分设南北两司,以专门应对南线及北线的军事情报搜集及分析,分由吴齐与高宗庭兼领。 淮东打算利用沂山接收从山东北部地区撤出的军民,为免给别人喧宾夺主,需要派一名高级别的将领在沂山坐镇——而吴齐也习惯潜入敌后工作,故而北司另设副统制主持日常事务。 现在还不知道青州府诸县的情况,但林缚回到东衙后,就要秦承祖当即再从各部及战训学堂抽调两百名武官,紧急潜入沂山,以应对在山东北部局面崩溃之后军民大举逃入沂山的混乱局面。 寻常公厅除主位外,都是两侧贴墙壁一长溜椅子,林缚在东衙日常处置公务的偏厅,已经采用圆桌议事方式,林缚与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叶君安、孙敬轩、孙敬堂等人围桌而坐。 “要不要将津海军调上去?”林缚问道,即使再抽四十营辎兵装备兵甲,要形成战力,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他手头就只剩下津海营三旅甲卒能够调用。 北面虽然才传来临淄失守的消息,但整个青州以及东面的登州,兵力都极有限,梁氏父子在西面会有什么反应,也实难预料——青州境内一片混乱,这也忍碍了情报的搜集跟传递,进一步更详细的情报,还要过段时间才会传回来,但山东北部形势崩塌,已经是拿肉眼都能看到的事情。 为了能快速打破南线的缰局,林缚考虑是不是将最后这点预备兵力都投进去。 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等人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林梦得开腔说道:“我与周广南这次去江宁,淮东在市井街巷之间的声望大增,但市井声望越是彰显,在庙堂之上也越受猜忌——对淮东最具威胁的,除了奢家跟胡虏外,不能轻视江宁了……” 与顾家矛盾再深,彼此还是有底线的,顾悟尘在江宁时,还掌握着江宁水营,故而不需要在崇州留多少卫戍兵力——此时非彼时,照常理,江宁要维持南北防线离不开淮东,但有史以来,自毁长城者数不胜数,淮东在崇州不能没有卫戍兵力,这差不多是林梦得等人所形成的共识。 再说了,不管情势有多危急,仅可能掌握一部分预备兵力,是最基本的军事原则。 林缚轻叹了一口气,也晓得还不是将最后一点预备兵力用出去的时机——也只能看南北两线形势发展再作打算了。 这会儿侍卫进来禀报:“永昌侯爷投来帖子,要见大人……” 林缚接过拜帖,丢到桌上,看向两边诸人,说道:“元归政这时候来崇州做什么?” “或许他早就来了崇州,只是临淄失陷的消息,才迫使他现身与淮东接触……”高宗庭猜测到。 崇州毕竟还属朝廷治地,林缚既然限制民众进出崇州的心思,也没有这个精力,梁太后及海陵王元鉴武那边,林缚也仅仅是派兵守卫王府,没有软禁跟监视的心思,也没有这个必要——江宁七月上旬就议论起请太后还朝的事情,元归政悄然进入崇州,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第2章 故人往事 陈花脸将永昌侯元归政、元锦生父子领到林缚在东衙书房守静堂的外厢房里等候。 “我家大人正在前厅议事,还请永昌侯爷跟少侯爷在这里等上片刻……”陈花脸吩咐人去沏茶水,他也坐在这里陪同――书房里林缚日常处置公务的重地,虽然林缚刚从浙东回来,还没有踏入书房半步,但有客在此,当值的侍卫长也不会稍离片刻的。 元归政鬓发已然花白,五旬才过的年纪,已呈老态――陈花脸嘴拙,招呼一声,便闭口不言,元归政与其子元锦生也不便交谈,便打量着里厢房里的陈设。 里厢房便是林缚日常办公的书房,当真是简朴得很,也很狭小,才三步见方,居中摆着一张木色长案,堆满书卷,还有些零乱。长案上没有常见的文房四宝,一只瓷筒子插着几支淮东所产的炭笔。靠壁摆着一张小橱,照样是卷案琳琅满目,有会客相谈的小榻,榻上放着一张矮几,墙角边摆放着一张角桌,摆着一枚曲颈青瓷瓶,插着几枝新摘下来挂蕾的桂花枝。 崇州的桂树都已经挂蕾了? 元归政到崇州也有两天了,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处。 听着外面有甲片响动,探头看去,却是林缚与两名侍卫走来院子里,元归政与其子元锦生站起来,走到廊檐相迎。 “赶巧在前厅议事,让侯爷久候了,”林缚站在庭院里拱手而礼,又问陈花脸,“可曾给侯爷备好茶伺候着……” “可不敢怠慢,刚劳烦小兰姑娘去沏茶,大人您就来了。”陈花脸说道。 这处书房实际与宋佳在东衙旁独居的小院相通,林缚在崇州里,也总是由宋佳帮着处置公函,书房平日里也由宋佳院里的人帮着打理。 “崇州拜访太后,未曾知会林侯爷一声,甚为失礼;本打算明日回江宁的,遂今夜赶过来拜望一下故人。”元归政说道。 “好说,好说……”林缚笑道,似乎对元归政不告而来崇州,毫不介意。 适才偏厅里,有人对元归政已来崇州而军情司毫无察觉,颇为不满,但林缚不以为意。 军情司的存在,林缚是要将其作为参谋机构使用,重在军事,而非特务机构用于监视地方;军情司主要培养的是有战术战略思维的武官跟参谋人员,而非特务人员。 军情司虽然下设特勤室,但人员及资源的投入都很有限,而且主要用在对浙闽及燕胡控制区域的情报搜集;军司控握江宁的形势变化,主要依赖于孙文炳等人,而崇州这边对梁太后与海陵王元鉴海的起居,也非严密监视――元归政真要隐踪匿迹潜来崇州与梁太后见面,崇州这边无法知晓,也正常得很。 林缚请元归政、元锦生到书房坐下,说道:“苏湄到崇州后,开了间茶楼,时常惦记着侯爷的恩情,要不是天色已晚,我倒想请侯爷与锦生兄到苏湄的茶楼里一坐,叙一叙旧情……” “那就不叨扰了,以后还要来崇州拜见林侯爷跟苏湄姑娘的机会……”元归政说道。 曾几何时,元归政将苏湄当成最重要的一枚棋,而这枚棋子如今已不是元归政能掌握――江宁辖下,林缚兵权最重,林续文、黄锦年等人皆附淮东,即使他此时将苏门案捅出来,朝廷也只会息事宁人,不敢触怒淮东;而淮东与江宁早就是貌合神离,也不差拿苏门案出来挑拨离间。 前些日子,江宁有官员上折子请梁太后还朝,林缚心想元归政潜来崇州,大概是为这事。不过元归政不说,他也耐着性子不提,闲言碎语,问道:“侯爷此来崇州,藩公怎么没有相随?” 林缚在江宁见过元归政几面,藩鼎都相陪左右,这次独不见他。 “谢朝忠将藩楼买了去,藩鼎得了一场急病,卧床不起,不然也会来崇州拜见故人的。”元归政说道。 “哦,藩楼都易主了?”林缚想起藩楼旧日风光,颇为感慨,问道,“是几时的事情?” “就上个月。”元归政回道,话语间有些许苍凉。 藩楼表面上是藩家的产业,实际代表永昌侯爷在江宁城里的荣光。 拥立鲁王之事,元归政也有份参与,虽说事后永兴帝没有追究诸人的罪责,将拥立之事轻轻揭去,但随着顾悟尘被迫离开江宁、鲁王降爵改封海陵王,永昌侯府在江宁也注定要衰败。以往永昌侯府的座上宾客,如今唯恐跟元归政牵上关系,给新帝猜疑。 永昌侯府一旦失势,所辖庞大产业,自然沦为江宁新崛起的权贵争逐分食的对象――谢朝忠买下日进斗金的藩楼,大概没有花多少银子吧?藩鼎得了急病、卧床不起,大概是气坏了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永昌侯府及藩家能得今日之报,也是罪有应得――元归政或许能去投奔梁氏,但此时燕胡大军在东线狼奔豕突,梁氏也自身难保。 林缚轻笑道:“谢朝忠圣眷正隆,没想到还有心经营酒楼,藩公操劳一生,歇下来也好。” 元归政窥着林缚的脸色,他也晓得永昌侯爷既然与淮东有几分交情,也由于拥立之事彻底葬送,更何况林缚与藩鼎父子夙怨也深,没指望林缚会同情他们藩楼给谢朝忠豪取强夺;他想看到的,是林缚对谢朝忠的态度:林缚与淮东军还想更进一步,谢朝忠与御营军注定就是个障碍――很可惜,在林缚眼里,元归政看不到他对谢朝忠的警惕。 元归政想想又释然,谢朝忠不过是个暴发户,因为得新帝宠信,才得以执掌御营军而成为当朝权贵,哪里及得上林缚与淮东军一刀一枪的拼杀出去、又经营淮东数年来得根基深厚? 元归政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林缚在江宁不过是个争强斗狠的小角色,自己何曾看他上眼?而如今事过境迁,轮到自己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说话――让人感慨这风水转得也太快了些。 闲言碎语扯了许久,谁也不往正题上扯。 元归政、元锦生起身告辞之际,林缚才假装募然想起似的问道:“我多日来在浙东领兵打仗,已有好些日子未向太后请安;侯爷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太后的病情可曾好些?” 元归政心里一笑:林缚将太后及海陵王监押在崇州居住,就未曾再露出面,跟他出不出浙东领兵打仗有什么关系? 元归政说道:“精神只是稍好些,但吹风就头疼,请御医再开两副药许是能见好转……” 林缚袖手身后,沉吟道:“崇州也有好医师,我明日去给太后请安,让崇州的医师也替太后诊治一二,就怕不合规矩……” “林侯爷心念着太后的病情,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元归政说道,说定林缚明日去给太后请安之事,他与其子元锦生就告辞离去。 林缚返回内院,赶着宋佳从北麓回来。 “听说永昌侯刚过来?”宋佳问道。 “打了半天哑谜,无趣得很……”林缚说道。 宋佳推测道:“梁氏没有胆量跟燕胡去拼死一战,不放弃平原、济南,担心全军殁于黄河两岸,但一旦放弃平原、济南,又成了丧家之犬――临淄失陷后,梁家的情势更是窘迫。元归政恰好在崇州,梁太后或许是驱使他来试探这边的态度?” 梁家要是放弃济南往南撤,就挨着两淮――梁家失去济南、平原,已难独立,非要得到江宁或淮东的支援,才能在鲁西南站稳脚――以往梁家还不那么急切,临淄失陷,济南、平原的侧翼都暴露在燕胡兵马的攻击范围之内,当前的形势对梁家来说,也是生死存亡。 “淮东该如何应对?”林缚喃喃自问。 “不管怎么说,淮东都应该坚定的要求梁家派兵去援阳信,不然夫人心里不会好受。”宋佳轻声说道。 不管希望多渺茫,梁家都是解阳信之围的最后依仗。要是淮东支持梁家南撤,无疑是彻底的放弃阳信,这在情感上很难让顾君薰接受。 林缚蹙着眉头,宋佳又说道:“梁家父子面对胡虏连一战都不敢打,便是任他们撤到鲁西南,又岂能依仗他们吗?那老妖婆,要想还朝去江宁,由着她去也好……” “也对,”林缚听宋佳这么说,心里的迟疑便少了一些,牵过她的手,拉到身前,笑道,“你真是我的女良谋……” “我当真只有这点作用?”宋佳嫣然而问,转念又想这话有歧义,脸微红,推着林缚的身子说道,“四位夫人可以都巴望着你过去,我过去传话,她们可要将我吃下去似的……” “胡说八道,怎么是四位夫人?”林缚笑骂道。 “我可还没有将茶楼那位跟六夫人算进去呢,”宋佳取笑他道,帮他撑开雨伞,推着他往外走,又说道,“你快过去……我也好久未见明月了。当年我跟奢飞虎说要将明月许给你,给哧之一笑,后听他开玩笑说过要将明月许给秦子檀――秦子檀倒也能吸引女人的心思,明月嘴里不说,多少存了个心思,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秦子檀竟是悬梁而死……”说到这里,宋佳便不再说什么,唤陈花脸等侍卫进来,护卫林缚去北麓精舍与顾君薰她们团聚。 第3章 没落王族 崇州旧城于崇观十年毁于战火,林缚入主崇州后,在紫琅山东北麓另筑新城。 无法复耕的旧城荒废了两年,后南迁民众大增,旧城成了一处安置南迁民众的场所。 淮东也没有太多的钱去翻修旧城,只是在原址上修修补补,跟整饬一新的新城比起来,旧城就如贫民窟,拥挤脏乱不堪。 去年鲁王改封海陵王就藩崇州,江宁才拨了两千两银子,用于建藩――崇州土地本来就很紧张,五千两银子根本就建造不了一座堂皇富丽的王府出来。林缚索性从旧城圈了一处废宅子稍稍整修过,就拨来用作海陵王府。 其后,林缚又在旧城设了巡检司,才有心正式整修旧城。 将杂乱拥挤的民众迁往别地安置,重新修筑了城道,将枯死的老树挖起,从城外移植了许多新柳来,也逐步的翻修给烧毁的屋舍,补砖换瓦,这旧城才逐渐恢复了旧观。 新城利于航运,舟船往来便捷,但就崇州县而言,旧城处于县境中心,为四乡八亭交衢之所。新城离旧城还有近二十里地,当世县民进城赶集多靠脚走或坐车牛,二十里地就要多走上小半天,旧城一恢复旧观,就聚集了许多商旅,焕发生机,成为崇城北一处颇重要的镇埠。 海陵王府占去旧城的东北角,看上去很大,主要还是崇州旧城过于狭小、城内都不足两百五十步见方的缘故。 海陵王府认真数起来,也才十二三进院子而已,甚至比不上地方上稍有些权势的豪绅富户。只是十数进院子,淮东军司也仅是派人草草的修缮了一番,勉强能住人就袖手不管别的事情,实际上简陋破落得很。 褪毛的凤凰不如鸡,海陵王元鉴海及梁太后虽说享受够华屋豪宅,但就藩之事,归朝廷宗人府管辖,他们也不能对淮东军司提出更高的要求。 再加上梁太后与海陵王从燕京逃出来,随身也没有多少财物,之后就直接从青州随林缚前来崇州定居――除了永昌侯府接济了些银子,便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日子过得十分的窘迫。 再者寄人篱下、人心难定,惶惶不定,也没有心思收拾住所――海陵王府虽占了旧城一角,却没有王府的气势,像是一户曾经富贵的破落人家。 林缚昨夜临时决定过去向梁太后请安,元归政、元锦生父子刚回来,旧城这边就多出许多步骑,沿街加强戒管;这天亮之后,更是有一队侍卫直接进入王府。 看着淮东军司的侍卫不由分说的穿堂过户,还在院墙四角上设了望哨,左贵堂气得够呛,满腹牢骚,抱怨道:“他一个狗屁不是的淮东侯,倒是摆起万金贵体的姿态来――要是怀疑这府里藏刺客来了,谁乐意伺候谁伺候去!”便要托病躲回屋里去。 苗硕拉住他道:“寄人篱下,忍一时便过去了!你我都躲起来,谁还来给太后、王爷撑场面?”压低声音说道,“能指望高强那条狗吗?” 苗硕本是虞东宫庄管事太监,虞东撤庄置县,苗硕便本可以返乡养老,他最终还是选择到海陵来伺候梁氏,还将从虞东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那点儿私房银子拿出来供王府日常开销,也算是难得的忠心――他与左贵堂两人一起照应起王府上下的起居。 淮东在旧城设了巡检司,驻有一哨甲卒,除了兼顾王府外的守卫工作外,倒是不管王府内部的事务――王府内部事务,真正掌权的不是苗硕,也不是左贵堂,更不是海陵王或梁太后,而是在海陵王就藩崇州之后,江宁派来的王府长史高强。 这侍卫来得倒早,林缚却是在日上高梢之后,才姗姗来迟。 给一队骑卒簇拥着,林缚策马而来,到王府前翻身下马,看到王府长史高强及苗硕、左贵堂在府门外相候,未见元归政父子的身影,心想他父子二人悄来崇州之事,只怕也瞒过高强。 高祖立国以来,行藩王长史制,其用意就是用长史约束藩王。到高强这边,长史的权柄自然是更重,几乎王府内每一桩事都要得到他的首许才得行。 拥立事变后,林缚为得虞东之地,犹豫再三才将海陵王及梁太后一行人到海陵定居,以使他们能暂时避开江宁的政治旋涡。但林缚本人的意愿,并不想让新帝觉得淮东有挟鲁王以自重的嫌疑;江宁向海陵王府派任长史监视元鉴海及梁太后等人的起居,林缚自然不会阻碍。 只是不想崇州境内有不受淮东军司管辖的武装力量出现,林缚才在旧城设了巡检司,负责王府外围的护卫工作,但对王府内部的事务及守卫一概不管不问。 高强到崇州赴任时,林缚见过他,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晓得他是进士出身,得罪了人,给踢到江宁户部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高强到崇州赴任之后,林缚也听到一些他对王府众人过于刻薄的传闻。 想想也难怪,好不容易熬到江宁给定为新都,长年坐冷板凳的江宁官员一时间几乎都得到实缺,得到能大捞银子的官位,高强偏偏给踢来做这个海陵王府长史,怎么没有怨言? 海陵王府上下日子本生就过得窘迫,除了江宁每年拨给的两千两例银,便没有其他收入,高强自然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再者海陵王受新帝猜忌,王府长史自然就提心吊胆,生怕在自己任内搞出什么妖娥子出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进去,怎叫高强心里没有怨言? 据说江宁拨给两千两例银,进入高强的囊里,吐出来的极少;便是梁太后也时常差遣侍女拿随身所带的一些细软出来换银钱,以接济王府上下近百十口人的日常支用。 林缚本就不想干涉这摊子事,再说按律海陵王府内部的事务也轮不到他管,便装聋作哑,当作未曾听到过。 虽说梁太后及海陵王权势不再,但林缚还是依着规矩,让苗硕先进去通报,他在垂花厅里等候“召见”――苗硕吃了一年的苦头,但壮硕的身子未见削瘦,才是入秋的天气,日头起来,天气炎热,苗硕这院子里跑了一趟,额头已经渗出汗珠子来,尖着嗓子叫道:“太后有旨,召淮东侯林缚晋见……” “微臣遵太后懿旨。”林缚唱着诺儿跟苗硕、左贵堂、高强往里走。 这王府占地不小,但院子里却十分的寒酸,角落里还长出许多杂草未见人清理。 太后寄居在海陵王府,独占了东首的三进院子,收拾得稍为整饬一些,林缚穿过走廊,冷不防从侧面撞来一个捧着纺纱锤的布衫少女。 “啊!”身后侍卫见有人冷不防的撞过来,拔出刀来就要上前截人。 林缚却看清这少女正是多时未见的阳信公主元嫣,忙喝止欲动粗的侍卫,抱拳给元嫣行礼:“林缚鲁莽,冲撞了元嫣公主殿下……”眼睛却打量着元嫣,装着腊染的粗布衣衫,十数个纺纱锤散落一地,要不是她秀美的容颜未变,实难将她跟娇生惯养的宗室少女联系在一起。 “是元嫣冲撞侯爷才是,还请侯爷不要见罪……”元嫣敛身回礼,又忐忑不安的俯身去捡散到地上的纺纱锤。 “我来帮你……”林缚蹲下身子,将散落脚边的几支纱锤捡起,递到元嫣手里,看到她原先细嫩的手上,竟起了茧子。 身上的粗布衣裙可以临时穿上演戏,手心的茧子却是货真价实,林缚想起阳信城头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来,心里觉得一痛――元嫣捧着纱锤离去,临到回廊转角,又转头看了林缚一眼,嘴角藏着似有似无、却令林缚感觉十分明媚的浅笑。 林缚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唯有高强的脸紧绷着,为突然闯过来的元嫣感到怒不可遏。 林缚眯眼笑着问苗硕、左贵堂道:“海陵王府竟然窘迫到这地步,竟然要劳元嫣公主纺纱线换钱补贴支用不成?” 高强脸色愈发的难看,而苗硕、左贵堂都是嘿脸而笑,也没有指望林缚能为他们做主,但将事情捅出来,也令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高强勉强笑道:“国事艰难,阳信公主识大体晓大义,与婢女纺纱节俭以省用度,以援国难,本官正要上书奏知朝廷呢……” “元嫣公主幼年便逢国难,还与本侯在阳信城共抵敌虏,其阳信之封便因此而来;此等事传出去,总是有违国体,以本侯看来,还是不要惊动朝廷为好。”林缚说道。 “侯爷所言甚是。”高强见林缚轻轻揭过,他也就坡下驴。 鲁王一系再失势、再落魄,毕竟还是宗室藩王,元嫣也还是宗室册封的公主;即使是永兴帝对鲁王及梁太后怀恨在心,表面上还让宗人府每年拨两千两银子给这边支用,并不想这边日子过得太寒酸,丢了宗室的颜面――高强晓得,事情传出去,对他即使没有什么坏处,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第4章 少女情怀 第4章 梁太后所居的厢院收拾还算整饬,林缚依仪礼登堂入室,拜见太后梁氏。 梁太后毕竟是七旬年纪,鬓发皆霜,从燕京出逃,一路奔波劳苦、担惊受怕,身子就有些扛不住,到崇州后身子也一直都欠佳,又患了眼疾――拖着不去江宁,倒也不完全都是借口。 起居室颇为宽敞,但摆饰粗陋,梁太后坐在卧榻上,林缚与海陵王元鉴海对坐下首,连椅披都是蜡染的蓝印布缝制――除了梁太后脸还残留着昔日的威仪外,从这间起居室里已看到半点皇家气度。 元鉴海身穿蟒龙袍,鲜亮的明黄色洗过好几水,已然变得黯淡;年纪已过三旬的他,唇上留有浓密的短髭,到底是经历许多的事情,失势后又给高强这等小史欺压,没有一般宗室子弟所有的轻浮与居高临下――林缚心想元鉴海对自己应该是有怨恨的,毕竟在他看来,龙椅帝权距他曾一度仅半步之遥,却给硬生生的搅黄了事,心里要没有怨恨才不正常。 此时元鉴海对坐而面色如常,眼神沉毅,多了许多此前少见的城府。 “久闻太后圣体欠安,奈何微臣拖到今日才来拜见,还请太后恕罪。”林缚打着官腔跟梁太后说话,高强、苗硕、左贵堂没有椅子坐,都侍立在左右。 林缚不屑学元归政那般偷鸡摸狗的跟梁太后私下见面,但真要谈什么事情,还要将高强这人支走才成;林缚也着急――梁太后及海陵王真心有跟他谈什么,自然会想办法将高强支走。 “林卿家在外统兵,为朝廷效力,为君上分扰,哀家一个没用的老婆子,也不能因病使林卿家分心,误了朝廷大计……”梁太后嗓子里含痰,说话声音沙哑。 闲扯了几句,元鉴海起身说道:“楷儿受了风寒,侄儿放心不下,托人请了城里的医师过来,想必再医师已经请过来了,侄儿去看看便来……” “嗯,你快去看看,楷儿的病情可耽误不得……”梁太后点头应允。 元鉴海走出去,左贵堂望了高强一眼,也跟着走出去;高强脸色僵硬,照着江宁的意思,是要他监视海陵王及梁太后在崇州的一举一动,但他毕竟仅是海陵王府长史,他想留下来听林缚今日突然造访,会有什么意图,但这时候硬留下来,在林缚面前做得又太生硬了。 高强不怕梁太后这个早就失势又给新帝忌恨的老婆子,但还不敢在淮东侯林缚面前做得太着痕迹,迟疑不决的神色在脸色打了两三个转儿,终于是挪身往外走。 将高强支走,梁太后跟苗硕说道:“林卿也难得过来一趟,哀家无好物什招待,也有失仪礼,苗硕,你带她们两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龙雀剩下来……”让苗硕将身边两个侍女也遣走,林缚心里想:梁太后对身边的女侍也不放心?也叫周普、陈花脸到门外等候着。 刚要转入正题,梁太后却给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喘不气来,就听着元嫣在屋外抱怨,“祖奶奶的身子,身边怎能没人照应?”掀起帘子走进来,给林缚施了一礼,“元嫣见过林侯爷……”便走到梁太后身后,轻捶她的背,帮她缓过气来。 “哀家时日无多,也无别求,却是苦了这孩子,”梁太后将含痰的绢帕收起来,将元嫣拉过来坐到自己的榻前,“永昌侯爷跟林卿家也见过面了,想必林卿家也早知道江宁有言官提出即便哀家身死也要死在江宁的事情……” “太后言重了,江宁那边请太后还朝,是希望太后去江宁能虞养天年!”林缚说道。 “又无旁人在场,林卿家说一句话也要先在脑子转三圈再吐出嘴不成?”梁太后问道。 林缚看到元嫣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感到尴尬的摸了摸鼻头,才正色说道:“太后如何看待此事?” “临淄不失陷,哀家还有些疑惑;临淄一败,青州军在阳信给断了退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得好听,是要哀家回朝虞养天年,说到底还不就是看到哀家在梁家的事情还有那么点作用吗?”梁太后说道。 “太后明鉴。”林缚说道,心想梁太后人老,脑子倒是不糊涂。 但听林缚说了四个字,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就再没有后文,梁太后睁着眼睛,视线模糊的看了林缚有几息时间,见林缚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的意思,俄而长叹了一气,说道:“我晓得了,梁家要是跟胡虏连一战都不敢打,便是兵马再多,也不会给林卿家放在眼里的……” “守土卫疆,乃官将吏卒之天职;梁家一门公侯近十人,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若不战而溃,天下人如何视之?”林缚眼神沉毅的盯着梁太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此时支持梁家父子南撤,或许能从济南、平原撤出五六万兵马来,但不战而退,这支兵马也将没有什么任何士气跟荣誉感可言,也就根本不能依靠其在外围牵制燕胡兵马――所谓“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梁氏父子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让他们率四五万兵马安然退下来,他们也不会安心呆在鲁西南抵御虏寇。 林缚宁可梁氏父子在济南给打残了退下来,淮东再帮他们在鲁西南整顿残部,也不会助他们一战不打,就哗啦啦全退了下来。 临淄失守,济南的侧翼暴露在燕胡的打击之下,而一旦梁氏放弃济南,驻守大梁的长淮军的侧翼也就给暴露出来――梁氏先撤,整个河淮防线很可能会一下子变成乱哄哄的大溃逃,结果比被打溃好不到那里去。 梁太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梁家在济南以及河中府的兵马加起来也有小十万,没想到竟没有给林缚放在眼里,林缚竟会拒绝得如此干净,恨气说道:“如此看来,哀家这副枯骨也该葬到江宁的孤山荒岭之间,不然叫天下人如何看哀家,林卿家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若觉得身子硬朗了,微臣当备下车船,恭送太后还朝。”林缚站起来,硬绷绷的说道,也没有留什么余地――虽说政治需要妥协,需要在暗处交锋,但他心里也厌恨太多的尔虞我诈,而梁家不抵抗就全线南撤的行为,林缚从心里更是无法认同。 林缚站起来揖手告辞,低头正看到元嫣那楚楚可怜的脸,硬着心肠说道:“淮东设军医监,监官武继业是江宁首屈一指的郎中,请太后恩许微臣遣他来给太后诊治……”话里意思无非是说要滚蛋趁早滚蛋…… “哀家也久病成医,无非拖些时日罢了,不劳林卿家惦记了。”梁太后脸色不虞的拒绝道。 “那微臣便不打扰太后休息了……”林缚说道。 梁太后蹙眉闭上眼睛,气恼得全不想回林缚的话。 林缚等了片刻,见梁太后没有反应,便要退出去――梁太后却在这时,悠然张口说道:“嫣儿,你替我送一送林侯爷!” 林缚微微一怔,让公主出面送他出王府,大违礼制,不明白这老妖婆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见元嫣眼睛里也有期盼,林缚闷声说道:“谢太后……” 林缚与元嫣出了房间,苗硕正候在门外,他虽听不清细处,但刚才林缚与梁太后生硬的语气还能隐约听个一二,看到林缚这么快就走出来,就晓得谈崩了,脸色也是极坏。 元嫣跟苗硕说道:“祖奶奶要我送一送林侯爷……” 苗硕发了一会儿愣,俄而才回过神来,说道:“哦,劳烦公主走一趟,老奴去伺候太后……” 穿廊过户往外走,林缚也不晓得要跟元嫣说什么才好。 “听着淮东军在浙东连获大捷,元嫣心里当真如在阳信时的欢乐,”元嫣还有少女的娇羞,倒也落落大方,与林缚并肩而行,主动说话道,“我倒是怕你答应祖奶奶的要求呢?” “哦,”林缚讶然看向元嫣,问道,“你心里不怨我?” “要是官家将儿都如林侯爷守阳信那般将士用命、文臣守节,天下何故如此面目全非,元嫣何故流落至此?这些年经历了这些事,这些理儿元嫣心里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元嫣虽苦,还苦不过那些流离失所、身陷敌国的难民,只是,”说到这里,元嫣停顿了一下,说道,“只是去江宁后,元嫣怕是再也没可能见到林侯爷了……” 若是前面的惊讶是元嫣如此明事理令林缚意外,而此时元嫣饱含情意的一句话,更是叫林缚愣了片刻的神――才恍然想到,当年阳信城头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元嫣鼓足勇气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羞红脸,低头说道:“无嫣便不能送林侯爷了……”掉头便走回去。 周普与陈花脸两人走得近,将话听得真切,嘿脸笑着。 林缚绷紧着脸,也不去跟海陵王元鉴海道别,一声不吭的出了王府。g!~! 第5章 困兽无计 林缚走后,元归政、元锦生从侧门悄然进了海陵王府,走进梁太后的居所。 梁太后正闭眼养神,遏制心里的怒气,听着脚步声,看到元归政、元锦生给苗硕领进来,面如枯木,叹气说道:“梁家那点人马,已经不给声名正盛的林侯爷看在眼里了……” “……”元归政满脸疑惑,轻声问道,“林缚真就没有所图?” “也许他有所图,但梁家所不出他想要的筹码……”梁太后无力的说道。 “筹码,什么筹码?”元归政问道。 “他质问哀家:不战而退,天下人如何视之?”梁太后声音苍老的说道,“丢脸啊,这脸丢大了!他们要能争口脸,哀家这张老脸皮何需给这个狂妄的后生如此践踏?前些年,率兵打流匪,不也频获大捷吗,这回怎么不敢打了?要真是一战不退,不要说不受淮东待见,在江宁也定然讨不到好啊!” “……”元归政满脸苦涩。 当年天袄军是三十万黄河民夫仓促起事,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梁习、梁成翼父子自然打起来爽利。待到刘安儿、陈韩三率部进入淮泗,虽说也是流民军,但其部转战天下多年,兵马且众,精兵也多,梁氏父子便不敢硬打。岳冷秋被围徐州之时,还是林缚率淮东军北上解围,梁氏父子率五六万精兵却只敢坐壁上观――便是因为这桩事,岳冷秋对梁家也绝无好感。 这回燕胡驱之南下的是数万铁骑及十数万新附军精锐,梁家兵马又如何能敌? 临淄失陷,济南侧翼完全暴露在燕胡铁骑的攻击范围之内,一旦给燕胡兵马在东线站稳脚步,必然会抄到济南南面的泰安府境内,断梁氏父子后路,叫他们如何不惧? 梁太后擅于政争,对行军打仗之事也颇为糊涂。但不管怎么说,林缚的质问,令她张口结舌,除了恨梁家无用,也实在找不到反驳或替梁家辩护的理由。 元锦生底气不足的说道:“或许是林淮东拿话试探这边?” 梁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像。苗硕退出去,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并没有谈下去的意思……哀家真是老不中用了。”梁太后叱咤宫廷半辈子,今日竟给如此忽视,也难怪她老来动气。 元锦生与其父面面相觑,元归政咂嘴说道:“跟预料不合啊!形势又如此急迫,也来不及从容行事啊!难道真要向江宁低头不成?” 苗硕听到这里,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向江宁低头屈膝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年头最大的罪无过于谋逆篡位,在拥立事上站错位,在永兴帝的眼里,跟图谋篡位能有多大的不同? 梁顾两家及永昌侯府密议拥立鲁王之事的风波貌似过去,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新帝根基不稳,而梁、顾在山东势力根基深厚、掌握兵权,所以新帝才暂时放过、不去追究。 但看永昌侯府这一年来在江宁是何等的落魄,便能知道一旦青州军主力在阳信给歼灭,而梁家有如丧家之犬的撤到鲁西南,会有怎样的后果? 要是梁家给彻底收拾了,他们这些人包括海陵王在内,也许幽居而死是最好的后果了。 太后梁后、元归政等人,都在尔虞我诈的权力场里打滚了半辈子,对这个焉能没有一点清醒认识?怎能指望永兴帝能真正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梁太后撑起身子来,对元归政说道:“要不你往济南走一趟,跟梁习及成翼他们商议一下?不管怎么说,即便是退下来,总也要有些能交待过去的东西才行。如今的朝廷不比往昔,庙堂上没人帮着说话,还是要靠自己腰杆子硬才行……” “怕是很难啊,”元归政军政皆熟,说道,“如今已经给胡虏占了临淄,此时还为阳信未陷而临淄府内河湖纵横,不利大军通行,故而还不能利用临淄攻打济南的侧翼。再拖三个月,北地冰封,不要说济南很难守住,更担心胡虏先抄断济南的退路啊!而淮泗之间的兵马又互不统属,不然能组织一支援军北上,济南或有与胡虏一决胜负的决心……” 不算淮东,在淮泗之间,还有淮阳、涡阳、徐州三镇兵马,以涡阳最弱,兵力才一万五千余人,但淮阳、徐州兵马都还颇为可观。三镇兵马总数能有七万余人,由大臣统领北上,与梁家合兵,解阳信之围或有可为。 奈何淮阳、徐州两镇兵马都是招安流民军所得,都是不听宣调的主儿,仅有刘庭州、肖魁安控制的涡阳镇军一部忠于朝廷,就有些力有未逮。 “或许可以找董原一谈……”元锦生又说道,“请太后还朝,不是都在说是董原在背后整出来的事吗?” “董原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啊!”元归政说道,“董原是不想让梁家与淮东走到一起,但他今日也未必有能耐将局面撑起来――再者董原现今对新帝跟吴党温顺得很,新帝自不用说,吴党那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怕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弹劾梁家不战而退啊!” 这数人在斗室里犹如被擒的笼中困兽一般,终是想不出脱困之计。 **************** 从海陵王府回来,赶着北线有哨探返回来禀告北线的形势,林缚将哨探唤到偏厅来,亲自询问青州细情。 “楚校尉与吴爷在即墨汇合后,六月中旬才进入临朐,先去见张晋贤大人;张晋贤大人虽无意弃城,但也不反对淮东经营沂山,在我们先夺得八岐山、宝瓶山、冕渎崮等山寨之后,张晋贤大人还同意我们从临淄购粮进山……”这名从北线赶回来禀告细情的哨探,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弃睢宁、宿豫两城后随孙壮到山阳领罪的部将陈刀子,因擅斥候侦察,后给吴齐调了过去,如今成为吴齐依重的助手。 林缚坐在长案前,只听不说;秦承祖、林梦得、周普、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坐在左右,也耐着性子先听。 “……”陈刀子继续说道,“临淄失守,虽有些军民逃出,但张晋贤大人不幸被俘,也正是张晋贤大人率部抵抗到最后,才使临淄城数千军民脱逃了出来。待寇兵大掠过后,楚校尉派人乔装进城,欲劫狱救出张晋贤大人,不料失手,折损了好些人手。张晋贤不降胡虏,次日给陈芝虎斩于东门!” 林缚阴沉着脸,晓得青州形势崩溃,无数人性命会给无情的吞噬,听到张晋贤身故的噩耗,心头依旧沉重、难受之极。 “临淄失陷后,程唯远大人被迫放弃广饶,从广饶撤往寿光,又得杜觉辅之名,撤入青州,陈芝虎所部新附军动作很快,广饶、恒台、邹平诸地皆陷;杜觉辅有意放弃寿光、昌邑,集中兵力守青州……”陈刀子说道。 集中兵力守青州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杜觉辅此时在青州还能集中多少兵力出来? 这会儿门外有人走动,林缚探头看去,陈花脸走进来禀道:“夫人知道北面有人回来,有些牵挂老夫人的安危……” 稍有孝心之心,关心爹娘安危本属常情,林缚走到门,见顾君薰站在廊檐前忐忑不安,牵过她的手,说道:“薰儿,吉人自有天相,莫要太担心;你也进来听一听……” “怕是不好吧……”顾君薰犹豫道,她从小接触的都是妇人不干军政的思想,到东衙来打探消息就觉得很不该了,哪愿意进去干扰林缚他们议论大事? “有什么好不好的?”林缚牵着顾君薰的手往里走,他让宋佳参与机密要事,便不觉得妇女参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时候只是不想太违背传统,太离经叛道而已。 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叶君安等人都站起来行礼:“见过夫人……” “妾身见过诸公……”顾君薰回礼道,忐忑不安的站在林缚的身边,听陈刀子继续说北线的形势。 林梦得知道顾君薰关心什么,帮她问陈刀子:“楚铮、吴齐到北线后,可曾有老夫人的消息?” “杜觉辅有意守青州,但将家小都迁往临朐城,末将从八岐山赶回来,听说老夫人也在临朐。”陈刀子说道。 怕顾君薰听不明白,林缚解释道:“临朐在青州的南面,两侧皆丘陵山壑,地势颇险,只要青州不失守,临朐便不会有事――杜觉辅这么安排,也是对守青州信心不足。青州若失守,临朐得到消息,军民弃城撤往沂山,还有一两天的缓冲时间……” 听林缚这么解释,顾君薰心里稍安,父兄陷于阳信,四面八方都是虏兵,想脱围很难,但她娘亲跟嫂嫂,至少眼下还是安全的。 “杜觉辅还不如全力守临朐啊!”叶君安说道。 叶君安不仕而有四明先生之称,其人有文才也有武略,虽无随军作战的经验,见识倒也不差。 临淄失陷时,广饶守兵还不足千人,但广饶城小,反而易守。要不是陈芝虎率部插进来后,临淄北面的大势已失,程唯远主动从广饶撤出,陈芝虎想打广饶,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就像当初的阳信,城小,易于集中指挥,不易给敌人突破缺口;三五千人只要守法得当,便能挡住两三万人的攻城――守青州跟守临朐是同样的道理。 青州形势已经崩坏,难以挽回,守青州或守临朐,最大的意义是保留最后一处可以进退的基地,不使胡虏舒舒服服的彻底控制青州形势。 杜觉辅再集中兵力,也只能在青州聚集三五千杂散兵勇,又无善用兵的将领助守,青州城大,周十数里,周围地势又开阔,不是久守之地。 一旦给陈芝虎率部围实,很难预料能坚守多少时间――而临朐以及临朐南的破车岘关,地处险辟,城小而关城坚固,又背依沂山。若仅仅是在沂山以北占一座城池的话,守临朐远比青州合适。 第6章 虎面丑将 陈刀子从北面回来,在崇州与家人团聚了三天,就会再度被派遣北上潜入沂山,与吴齐、楚铮等人汇合。 “奢家早期暗中操纵东海寇、掠袭江淮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虽然奢家此呈已经疲态,但其作战思想中好的东西,不妨借鉴。这一点无需讳言。总不能因为是敌对关系,敌人的好处方面,我们就偏不学。这不是正确的态度,这是闹别扭的态度……” 林缚一直大力的向北线输送优秀的军官及后勤政务人员,以能更坚实的在沂地山水之间,与敌进行游击作战,这次随陈刀子北上,还将有一百余人。 所有北上人员在动身之前,林缚都会亲自做动员讲话,不厌其烦的给每一个人介绍青州到沂南、到泰安、到登州一带的形势以及他们将沂地山水之间主要执行的任务。 “从泰山到沂山,从沂山到蒙山,到昆嵛山,整个山东中部地区,都是丘陵山壑,这些地方盛产什么?盛产山匪、马贼。沂泰诸山西接河济,沂蒙诸山西接徐泗,数年来皆是四战之地。崇观九年东虏寇边,破济南,就有大量溃兵逃往沂泰山间为匪;淮泗战事期间,聚集鲁西南及淮泗之间的流民军一度高达四五十万众,但相继给平济军、长淮军以及我淮东军击溃的流民军不知凡几,自然也有大量的流民军将卒为躲避官兵的追剿,逃入沂地山水之间。这使得整个山东中部地区的崇山峻邻之间山匪、马贼势力大增,声势之大,已不亚于早年的东海寇……”林缚站在讲堂之上,即将动身北上的军官、吏员,都坐在讲堂之下听示训令。 “……说到这里,大家多半能理解我刚才为何要拿奢家举例子。的确,泰沂蒙嵛诸山之间的山匪马贼,都是我们要去主动联合起来,一起抵抗东虏的对象――但有些事情,我们要分清楚了。好的经验要学,坏的经验,就坚决的不能学。奢家联合东海寇势力是好的经验,但纵容东海寇为祸江浙,使平民也惨受损失、祸害,貌似严重打击了江浙的军事潜力,但也使奢家即使在夺下两浙大部分区域之后,也无法得到人心、稳固统治――这恰恰是我淮东军在浙南、浙东势如破竹的关键因素。沂地山水的山匪马贼,其出身绝多大数都是好的,有吃不上饭的农民,有受将官拖累打了败仗又怕给问罪的普通兵卒,被迫沦为山贼,也是无计可施。对他们,我们要既往不咎,要积极的去争取。但这就是一个界线,既往之后,还祸害地方的,那就是害群之马。即使短时间里不能剿灭,我们也绝不能跟他们同流合污――而大家去沂山之后,对东虏控制区域的袭扰,也要坚决的避免伤害民众。要晓得,将来大家能在沂山之间立足的基础,除了手里的刀枪弓弩外,更主要的是依靠民众跟发动民众。要是连民心都失去了,又谈什么依靠跟发动呢?” “这时候敌势大盛,大家北上后,不要计较一城一寨的得失,要善于利用形势,扬长避短,要坚决的执行‘避强敌、扰驻军、打疲兵’的作战策略。保存实力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我们今日保存实力,是为了明天更好的打击敌人。战争是残酷而曲折的,不能正确的认识战争形势,而盲目的把将卒送到前线去牺牲,不是负责任的态度,也不利于日后争取最终的胜利,但敌军已成疲态,往后退动之间,我们的出击也要坚决,不怕牺牲……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独立的分析形势,成为淮东军合格的将领……” 林缚与秦承祖、高宗庭等人亲自送陈刀子等人踏上征途,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将从梁家控制的沂南地区直接乘马穿过。 望着踏上征途北上的骑队,高宗庭颇有感慨的说道:“这个工作要是能早一年做,就好了。” “得陇复望蜀也,”秦承祖微微一笑,说高宗庭贪心不足,说道,“一年前,梁家还严密控制沂南;顾家晓得淮东往沂山派人,指不定会直接派兵进沂山进剿――他们焉能有远见认识淮东如此煞费苦心,也是要给他们留条后路?” 高宗庭苦笑一下。 林缚淡然说道:“虽说形势上是紧迫一些,但也不会没有时间……” 周普骑着马,从城里驰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狗日的梁家,果真是没种――北面刚传来的消息,梁成冲七月底就弃了平原,将兵马都撤到黄河南岸了。因争渡船,竟然还自相推挤,淹死了数千人!” 苏门案,梁家是主谋之一,而靖北侯苏护在边军提拔的将领军官,几乎都无一例外的遭到梁家的打压,甚至有许多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杳无音信――秦承祖、周普等苏家故将,对梁家父子是绝没有好感的。 “形势更紧迫了啊!”高宗庭蹙眉咂嘴说道,“东虏兵夺临淄,威胁梁家的侧翼,但梁成冲兵驻平原,何尝又不是威胁东虏进入青州兵马的侧翼?梁家这一撤,阳信彻底陷入孤围。在没有侧翼威胁的情况下,叶济多镝也能在未拔阳信之时,派更多的兵马,从东线直入,进入临淄……东虏在临淄聚集兵马增加,就有两个选择:其一:可以往西南,从泰山与沂山间的低丘地带穿过,强插泰安,截断梁家从济南南退的后路……” “这条选择,叶济多镝多半不会选,”秦承祖说道,“一旦泰安失守,梁习、梁成冲父子南下的退路给截断,但西面是长淮军的防线,再往西是梁成翼负责防守的河中府,有接援,其还没有陷入孤围,必然是据济南死守……梁习、梁成冲父子再蠢,手里有五六万兵马能用,只要济南城里米粮不断,怎么也能守住?对叶济多镝来说,还不如从正面施压,迫使梁家父子弃济南南逃,待梁家父子离开济南之后,派一支精锐骑兵半途击之即可。” “要是从正面,从平原府施压强迫梁家父子弃济南南逃,叶济多镝率一部主力徐徐进入平原府,也要耗些时日,那他在东线能做的第二个选择,应再使陈芝虎为先锋,往东穿插,夺登州水镇!”高宗庭语气坚决的说道,“大人当立即向朝廷密奏,请撤登州水军,就地摧毁登莱地区所有的修造船舶设施跟场所,强令工匠南下……” “朝廷下旨,叶柳飞拒绝执行,当如何处之?”叶君安问道。 即便朝廷为保江淮,也必然不想登州水军及登莱地区的造船工场及工匠落入燕胡手中,唯一可虑的是柳叶飞。登州水军南撤,柳叶飞身为登州知府却不能随之南撤,柳叶飞若忠于朝廷,自然会遵旨办事;倘若柳叶飞这时候已经起意投降燕胡,必然会千方百计的阻挠登州水师南下,以便在燕胡面前捞取更多的投降资本…… “抗旨者杀,跟有意叛降之人,还有什么废话可言?”林缚冷冷的说道,吩咐叶君安说道,“叶先生,麻烦你与宗庭速去草拟折子,今日就派人递往江宁……请到密旨,从江宁直接走海路北上登州,时间应该能赶得及。” *************** 临淄府衙后宅,狗犊子卢雄困顿的坐在小池子畔的柳荫下,眼睛半眯看着池塘里的莲蓬及碧绿的荷叶。近一年来,他所不明白的,既然他跟陈芝虎要给督帅报仇,为何却要帮着东虏攻城掠地、杀人盈城?而那些屡受皇恩、看上去一本正经、满嘴仁义道德的读书子,为何又争先恐后的来投东虏? 狗犊子卢雄力大如虎,但很多事情都想不透,但督帅给药死,使他心里充塞着愤恨,就仿佛杀人兵器,陈芝虎驱他攻城,便如狂屠;战后,便帮陈芝虎看宅守院,他只能将对督帅的情义寄托在陈芝虎的身上。 “你回去告诉姓柳的,在我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我今日许他条件,三王或天命帝最终不允,还不是都是废话,”从打开雕花窗户的屋里传来低沉如春雷的声音,“姓柳的心里也应该明白大燕需要什么,只要能将这些替大燕留着,他还愁没有出路?” 过了片刻,就有几人从屋里走出来。即便在内院,这几人神色也是很不安。 直接将马车拉到内院来,马车遮得严严实实,丝缝不露,看着那几个形迹诡异的钻进马车再没有露面,狗犊子卢雄站起来捶了插腰,自言自语道:“狗日他娘的,怕露脸,咋不将脸揭下来?” 马车驰出府去,陈芝虎从屋里走出来。 陈芝虎虎背熊腰,即使在内宅,身上也穿着软甲,脸上有一块大斑,仿佛虎纹一般,左额处天生陷进去一块,豁嘴兔唇,使他的容貌看上去异常的狰狞、丑陋。 这相貌上的缺陷,使他幼时给父母遗弃,给僧院收养从小做了和尚。即便是做和尚也受尽欺侮,以致十三岁时在收养他的老和尚死去,他便提了一把剔骨刀,将僧院里其他二十六个和尚一个不落的杀死,一把火烧掉僧院,落草为寇去了。 狗犊子卢雄问道:“虎爷,还有仗要打?” “或许吧!”陈芝虎淡淡的说道,开口说话时,豁嘴裂得更厉害,真如一张活生生的虎脸。 “虎爷,你说高先生晓得我们帮胡人打仗,会不会怪我们?督帅在阎王殿里会不会怪我们?”狗犊子卢雄问道。 “你既然下定决心要替督帅报仇,还怕督帅怪你吗?”陈芝虎反问道,见狗犊子卢雄费解的挠脑门子,笑了笑,又凝眉望向远方,心里暗道:督帅,你莫要怪我,我对你的义已尽,这狗日的朝廷可没有半点值我效忠的地方…… 陈芝虎又摸了摸遮住半边脸上的丑斑,想起幼年所遭受的种种屈辱跟折磨,想起初蒙崇观帝召见登殿,崇观儿乍看他如见恶鬼惊谔。对脚下这片土地,陈芝虎心里便只有断不绝的怨恨。 第7章 调虎离山 高义提着兜鍪走进来,看到狗犊子卢雄蹲在廊檐下,伸脚踢了踢他,笑道:“狗犊子,你快回房去,看我给你找来什么好东西?” “……”狗犊子给蛇咬似的往后一缩,说道,“你莫要捉弄我。” 狗犊子卢雄倒是不畏陈芝虎,但高义心眼最瞎,说是送他好东西,上回往他房里送了两个剥得精光的女人,害他几宵没睡踏实,心里不明白,明明每天都有肉吃,高义还送他女人做什么?好不容易将女人还给高义,高义倒笑他是白长了驴大的货却不晓得怎么用,莫明其妙的,旁人也跟着笑他…… 陈芝虎眉头微蹙,晓得高义贪色,对他说道:“你也少弄些女人,莫要误了正事……” 高义敛起无赖般的笑脸,正色说道:“虎帅交待的事情,绝误不了,”又问道,“听说姓柳的往人过来了,看来张协那狗儿的信还是能起些作用。接下来我们怎么打,先打青州?” “你与林缚见过面,你觉得他会任我们从容拿下登州?”陈芝虎问道。 高义皱起眉头来,他与林缚见过两面。第一次是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时,他代表陈芝虎前往江宁参加军议,与林缚见过面,也与高宗庭见过一面;第二次是林缚纵红袄军东进宿豫、睢宁,他代表陈芝虎前往山阳问罪,与林缚见过一面。 听陈芝虎担忧淮东军会干涉青州局势,高义咧嘴笑道:“他便有这心思,也要有这力气才成……淮东军有七八万人陷在浙东,林缚便是神仙,又能变出多少兵马来?” “怕是没那么简单,”陈芝虎脸色沉郁,再加上他面容狰狞,便是笑,也是极难看,叫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他只是声音低沉如远雷的说道,“淮东军能压着奢家打,兵势甚锐,但之所以能得先机,都依赖于其水师盛势、前所未有。督帅在世时,也谈到水师,也说对水师之妙用,古人都不及林缚――以林缚及高宗庭之谋,断无可能坐看登州水师落入北燕之手――你再看登州之形势,有如渤海湾的袋子口,只要登州水师能为北燕所用,淮东军在津卫岛的那一两千兵马便如袋子里的虾米,剿灭易如反掌。既然在津海军南撤之时,林缚在津卫岛布下一记后手,便不可能看不到登州。” “淮东即便不甘心,又能如何?”高义说道,“柳叶飞既然派人来联络,可就一心想着从北边谋富贵啊!在登州主事的柳叶飞配合我们行事,只要我们攻下青州,还愁到嘴的鸭子会飞?” “柳叶飞要是有能耐,崇观十年也至于给汤浩信、林缚联手逼出青州了,”陈芝虎对柳叶飞颇为不宵,说道,“或许多给柳叶飞三五年时间,或能掌握登州水师,但他这时出知登州才一年时间不到,也想要登州水面唯他马首是瞻,怕是做梦。登州镇水步军二十营,柳叶飞能掌握三五成,便顶天了。要是这时候南朝一道密旨缴了柳叶飞的兵权,令登州水师走海路南撤,你拿什么去追?” “照道理来说,南朝要保半壁江山,淮河、扬子江是能依仗的天险,与淮东一样都不能容北燕据有登州水师,”高义给陈芝虎点醒,一时间也束手无策,“南朝要下密旨也快,当真要将登州水师撤到南面去,我们即便是这时候率军赶去,也来不及啊!” “也未必,”陈芝虎说道,“南朝真要将登州水师撤下去,就意味着彻底放弃山东。眼下青州还未给我攻陷,梁习、梁成冲还聚集在济南,南朝哪那么轻易下决心自断一臂?但防万一,我要你率部在青州城外打一场败仗!” “我打败仗?”高义脸上的横肉抽搐,他晓得陈芝虎这是稳敌之计,将登州水师拖住,但叫他去打败仗,心里还难以接受。 “怎么,败仗就打不得?”陈芝虎唬着脸瞪着高义。 “前锋营就那么点种子,折损一个人都叫人心痛。小败,虎帅的计策怕是难行,要是大败,虎帅,你心里不痛?”高义拧着头说道。 陈芝虎纵横沙场半生,倒有一半声名,是靠前锋营挣下来的。与陈芝虎的出身一样,前锋营将卒多为死囚、大寇、死士。 陈芝虎用他们杀戮沙场,在军纪上也是极为放纵,以呈其凶悍残暴之气。即便在李卓治下,屠城寨、索掠敌境也是常有之事,是原东闽军中极有特色的一支精锐。以高义为首,前锋营勇将颇多,以敖沧海当年之武勇,也只能屈居高义之下。 陈芝虎征战沙场半生,领兵或众或寡,但前锋营的兵权却从未放手,几乎是作为亲卫使用。而陈芝虎每逢征战,又喜欢身先士卒,所以前锋营几乎每战都作为陈芝虎用之攻敌的先驱精锐,也是陈芝虎部分声名最盛的精锐。 这么一支精锐,兵力自然不会太多,陈芝虎征战半生,在大同曾领兵七八万人,前锋营也仅四千余众,时至今日,差不多都是百战精锐。 为谋登州水师,故意让前锋营在青州城下大败,高义舍不得。 “周知众率部已过恒台,明日就将进城,我将他部编入前锋营,你领着去打青州便是。”陈芝虎说道。 “周知众愿意?”高义问道。 “进了临淄城,还由得他做主?”陈芝虎冷声说道,“大不了战后还他五千兵马便是。” “不用前锋营,虎帅怎么吩咐都行。”高义瓮声道。 “有仗可打?我也要去。”狗犊子卢雄说道。 “打败仗你也要去?”高义瓮声问道。 “让卢雄去,败也要败样!”陈芝虎说道。 “狗犊子气血冲上头,可只会往前冲啊!”高义劝道。一场必输的仗,将一根筋的狗犊子带上战场,不是害他性命? “没那么多废话,他要不听话,打晕了拖回来就是。”陈芝虎脸色沉下来,说道。 “大败之后,怎么接下去?”高义问道。 “哼,”陈芝虎说道,“南朝都得‘青州大捷’了,柳叶飞便是一砣屎,也能将登州镇军主力调出来‘支援’青州……” ************* 柳叶飞这数日来在府衙里坐立不定,看着青州形势即将崩溃,赶紧投降过去,还能捞场富贵,但是将秘使派出去,他又患得患失起来。 柳叶飞既担心事情败露,在陈芝虎率部打下青州之前,朝廷便派人携旨先夺了他的性命;更担心顾悟尘、顾嗣元父子最终守住阳信,迫使北燕大军退兵,他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个把柄在北燕手里。 这会儿一个青衫男子走进来,看到患得患失、惶惶难安的柳叶飞,轻唤了一声:“叔叔……” “啊,”柳叶飞吓了一跳,抬头见来人正是他派去临淄跟陈芝虎密谈的侄子柳致永,才稍定心绪,将院子里的侍婢都遣开,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致永你一路可没有露了行迹吧?” “未曾,除了见陈芝虎,致永白天吃喝都在马车里,未与任何人碰到面。”柳致永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柳叶飞稍稍心安,才问道,“陈芝虎可曾说好何时去打青州,又何时来打登州?” “陈芝虎未说何时去打青州,只说他在青州城外将有一败,要叔叔率登州兵从莱阳西进……”柳致永说道。 “这样啊……”柳叶飞一时间还不明白陈芝虎这么做的深意。 柳致永提醒道:“陈芝虎是怕叔叔无法说服登州兵诸将降燕,是要叔叔将兵马都调出登州大营。只要陈芝虎派一路偏师夺了登州以断退路,或者登州大军在西进路上给陈芝虎所部围住,到时候再说服诸将降燕,相对就容易多了……”柳致永稍稍停顿,以便柳叶飞能想明白,又说道,“此外,北燕国主对登州水师是势在必得,想要叔叔尽可能将水师调上岸!” 柳叶飞听得陈芝虎小看他掌握不了登州镇军,心里就有些来气,在侄子面前也下不了架子,沉着脸色,带情绪的说道:“狗眼看人眼,轻而易举之事,偏要搞这么麻烦……” “还是小心为好,”柳致永察言观色的劝道,“赵珍、胡萸儿那几人,怕是不那么好说服;再者,要是青州形势不能救,朝廷说不定会下旨,将登州水师调到南边去……” 登州镇分水步军,在燕冀崩溃之后,登州步营五千甲卒都给大量调往大梁,补充长淮军兵力的不足,此时登州镇所辖步营,多为柳叶飞到登州赴任后招募编成,编有十营约六千余人,其将领多为柳叶飞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柳叶飞有把握说服步营将领随他投降北燕,但这一支兵马,编练时间仓促,又缺兵少甲,战力只能列为地方乡勇一流,根本就不给陈芝虎放在眼底,陈芝虎也可以说北燕贪的是登州的水师。 登州镇所辖真正能称得上精兵的,是建制有两百余年历史、在李卓任兵部尚书期间又得到极大加强的登州水师。 登州水师在登辽东作战时受到重挫,但现在还保持了六千余人的编制,特别战船军械都没有遭受大损,将卒兵甲也齐整,练训也充分,与步营相比较,倒是能算得上一支精兵。 原登州镇主将殁于辽东,但水营将领,以赵珍、胡萸儿诸将为首,自成一系,不大买柳叶飞的账。 此时,登州镇步营主力集结在登州城里,水师的主要驻地却在登州城西北的丹崖山东侧刀鱼寨,平日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刀鱼寨说是寨,实际是一座水城。刀鱼寨利用丹崖山临海的险峻地形修筑,负山控海,周长约六百步,城墙仍块石垒砌,敌台、护城濠皆全,为易守难攻的坚城。有南北相门,南门与陆路相接;北门为水门,是水师战船出入之所。城内有两百步见方的海池,可泊上百艘大小战船。 倘若柳叶飞不能说服水师将领一起投降,即使陈芝虎率大军袭来,登州水师也能依刀鱼寨而守、负隅顽抗。陈芝虎所部兵马再精锐,要强攻刀鱼寨,只要守军意志坚定,也必然要负出惨重的代价才能成功。 退一万步说,登州水师不能守刀鱼寨,也能从海路从容撤走,津海之事在登州重演,也不是很难想象。 陈芝虎看得也是极准,指望柳叶飞说服或要挟水师将领一起投降,失败的风险太大,最佳之计,莫过于调虎离山。 第8章 寝殿密议 (这是第二更) 林缚请撤登州水师的密折,于八月十日送抵江宁。 虽说林缚有密奏新帝的特权,即使永兴帝准许林缚所奏,调登州水师南撤的密旨,也必须通过政事堂用印,才合乎体制。更何况永兴帝此时还根本就没有放弃河淮防线的念头,在他看来,即使是青州的局势,也非无法挽回。 永兴帝偶感风寒,一直拖到十二日,才将陈西言、岳冷秋、程余谦、左承幕、林续文诸相及御营军都统制谢朝忠、支度使张晏召到寝殿密议其事。 林缚的密折不通过政事堂,故而受召诸人,只有林续文清楚详情,陈西言、岳冷秋、程余谦、左承幕及张晏、谢朝忠诸人,都不大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召他们到寝殿密议。 “该不会又重提新建皇城之事?” 在往寝殿的路上,左承幕走在陈西言的侧后,猜测皇上这次召诸相进宫的缘由。 “……”陈西言捋着胡子思虑左承幕的话,但没有给什么回应。 左承幕曾任荆湖宣抚使、荆州制置使,新帝登基,必然要拉拢西线势力的支持,左承幕得以入朝,担任副相。 陈西言沉默着,程余谦看着宫里的情形,说道:“皇上屈居于此,也是有损国威,似乎确有择址新建皇城的必要。” “恰是,恰是……”谢朝忠附和道。 高祖立都江宁,草创之际,国事唯艰,而战事屡起不休;高祖是勤勉之人,在经营江宁之时,只是在镇抚使司衙门的基础稍加扩建,建成当时的大越皇宫,规模有限得很。 高祖称帝九年,崩殂之后,大越就改都燕京,真正大规模兴建宫殿,是在燕京。 江宁的皇宫,一直都保持在高祖在位时的规模,约三百步见方,只能算一座狭小的城中小城。永兴帝封宁王时,以江宁皇宫为宁王府,登基后,宁王府就又改为皇宫,多年来都没有花大力气整修过,格局狭小不说,还显得有些简陋跟破旧。 林续文与岳冷秋不吭声,张晏也不吭声,陈西言看了程余谦一眼,说道:“银子,有银子什么都好办!”却是没有理会谢朝忠。 谢朝忠武将出身,得帝恩宠,一朝登上高位,主行跋扈,陈西言便看他不起,在这种小事上,也不大给他好脸色――虽说程余谦给陈西言出口反驳,而未给搭理的谢朝忠最是尴尬。 林续文只当看不见谢朝忠眼里的怨恨。 高祖在这皇宫里一住便是十一年,也未觉得皇宫拥挤;永兴帝登基近一年来却屡屡提起有意在江宁城外择址另建皇城,只是每次都给陈西言堵回去。 若是依照燕京皇宫规模,在江宁择址另建皇城,怕是要召集十数万工匠、费十数年之功才能完成。 造城耗费也许不大,关键是在皇城里修造各种宫殿,糜费极为惊人。其他不说,皇家宫殿用木、用砖、用石,都有定制。巨木、美石,都要进深山老林寻觅,仅这两项就可能要耗用数万劳役、数百万两银――江宁此时哪有余力做这桩子事情? 在江宁城外择址新建皇城之事,谢朝忠是支持的,程余谦是墙头草,摇摆不定,但包括陈西言、岳冷秋、林续文、张晏、左承幕诸人,都是极力反对的,所以这事一直都拖了下来。 林续文晓得这次见召进入议事是议登州水师南撤之事,他暗暗揣摩陈西言、岳冷秋等人可能会有态度――其实也没有必要等进了寝殿再揭开其事,这事要通过,此时在场所有人的意见都很重要。 林续文轻咳了一声,说道:“但闻淮东有密折进京,皇上召我们,许是议这事?” “哦,”陈西言浊眼看了林续文一眼,问道,“淮东密奏何事?” 岳冷秋、程余谦等人,都望了过来。 “临淄失守,青州岌岌可危,登州势难独保,”林续文说道,“即使诸公对守淮河还有信心,仍要考虑江淮两水之险,不给燕胡分夺……” 在场诸人,即便是惯作墙头草的程余谦也自有一分见识,林续文说到这里,他们便都明白淮东密奏是为何事。 淮河是军事上极重要的一条分际线,即使是寒冬季节,淮河南岸会有一些河流会冰封,但淮东水势浩荡,在冬季极少有大规模冰封的现象,所以淮河是真正阻止北方骑兵集团大规模南下的第一道天险;在淮河以南的扬子江则可不用说。 淮河防线,外线依托黄河,内线依托淮河,即使对守河淮防线有相当的信心,限制燕胡发展水军,也是江宁诸人当前所取得的共识。 林续文提及登州,陈西言等人当然也就能想到登州水师及登莱地区的造船工匠大规模投降燕胡,其后果远比单纯的登州失守要严重得多,下意识的就想将登州水师南撤,以备不患。但转过这个念头,各人的想法又不一样。 陈西言、岳冷秋、左承幕、程余谦、张晏、谢朝忠等人都左右而望,竟是对此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下意识的加紧步伐,往寝殿走去。 寝殿里,永兴帝刚喝过御医给煎的药汤,多披了一件锦裳,给陈西言等人赐了座,从外裹金丝绣龙围幕的楠木长案上,拿起林缚所呈密奏,说道:“林缚递来折子,请撤登州水师南下;兹事甚大,朕召诸公来议一议,当撤不当撤?” 内侍将折子递给陈西言等人依次传阅,林续文早就看过抄本,也是装模做样的再看一遍,寝殿之内,气氛沉默起来。 谢朝忠抢先说道:“哪有未曾打就先撤下来的道理?淮东侯心思太多,臣看不一定就是好事。” 林续文看向陈西言,虽说陈西言有几桩事不得永兴帝的欢心,但朝政大事上还是他在永兴帝面前分量最重。 陈西言未出声,岳冷秋倒抢着说道:“依微臣所见,这时就将登州水师撤下,此图小失大也……” 淮东早就想到岳冷秋会反对――登州水师能撤下来,但柳叶飞还有守登州之责,不能退下来。柳叶飞是岳冷秋举荐出知登州,又属于张协一系的旧人,一旦柳叶飞被迫“死守”登州,投降的可能性极大。此时江宁言官一直重提张协降虏之事,要将岳冷秋拖下水,一旦柳叶飞再降敌,岳冷秋除了请辞致仕,根本就没有第二路可以选择。 岳冷秋反对登州水师这时候撤下来,是要给柳叶飞留一条退到江宁来的后路――将来登州实在不能守,柳叶飞也可能随水师撤到江宁来,不会有多大的罪责。 岳冷秋还不知道的,柳叶飞已经将他抛弃到一边,开始在燕胡那里寻找退路了。 “淮东侯建议这时将登州水师撤下来,是以备不患,但登州、青州以及整个山东与河淮防线都还是要守――将登州水师撤下来,留守登州的将卒、坚守青州的将卒以及守济南、大梁、河中的诸镇将卒,必然军心动摇,”说到口才,谢朝忠给岳冷秋提鞋都不配,岳冷秋侃侃而言,“为保小利,而害河淮大局,故微臣以为淮东所奏不能行!” 永兴帝本是已经给淮东密折打动心思,召诸相来想依淮东所奏行事,给岳冷秋这一说,顿时又没有了主意,眼睛看向陈西言、张晏等人,也不吭声相询。 程余谦说道:“以浙闽战事紧急,调登州水师南下作战,若能不惊扰民心;皇上有心择址新建皇城,从登莱调工匠补江宁匠户,也是一个说法――微臣以为行淮东所奏之事,对河淮防线不会有太大的惊动。” 程余谦历来是墙头草,不轻易表态,但看到他这趟竟然如此积极,林续文也颇为意外,想不透根源出在哪里。当然,林续文也不会认为程余谦是突然对淮东心生好感,暗道:莫非是梁家找上他了? 梁家若想从济南不战而退,背负骂名是逃不了的。不仅淮东不会支持梁家从济南不战而退,其他人都不会公开支持梁家这么做――倘若有登州水师这个不战而撤的先例发生,梁家再效仿,所承受的压力就会少许多。 程余谦在江宁任官达二十载,在拥立之变前,他与永昌侯元归政酬唱颇勤,只是在拥立之变后,才绝了来往,但不意味着他与元归政就完全没有来往。 不管怎么说,程余谦能主动支持淮东所奏,倒是林续文意料之外在这桩事上的一个助力。 程余谦表过态,林续文就跟着说道:“程大人所言,微臣也觉得甚是;就微臣以往所见,河淮防线似固实浮,当以经营淮河为要,即使淮河以北的防线,也有给冲溃之危,江淮即为江宁最后依靠的天险。当前之情形,诸镇虽以挽回河淮形势为先,但也断不能让燕胡有发展水军的可能……” “微臣以为程、林二位大人所言有道理,淮东侯所奏之事,不能轻视。”左承幕说道。 左承幕长期在荆湖任职,与其他人瓜葛较少,所以较能坚持己见,不受其他因素的干扰,但他言简意赅,点到为止,也没有跟岳冷秋、谢朝忠起争执的意思。 岳冷秋未料程余谦会抢着说话,陈西言、张晏似有给程余谦、林续文说动的迹象,又插话道:“登州水师本有扰燕胡侧翼之用,依淮东所奏,登州水师撤到江宁之后,其扰燕胡侧翼之事,就又要淮东分扰了……” 岳冷秋此言一出,陈西言、张晏立即心生警觉。 当世虽无明确的海疆概念,但淮东军司禁海限制嘉兴等地海船出海牟利所引起的争执,已经引起陈西言等人警觉――岳冷秋将登州水师撤不撤,跟淮东水营的辖防区直接扯上关系,立即使得陈西言、张晏变得谨慎。 张晏说道:“有津海之事在前,即使登州有失陷之虞,而水师临海而驻,即便是到最后一刻,要撤也能撤得出来,似乎不急于一时!”倒立时转变立场,不支持立时将登州水师从北线撤出来。 “陈卿家,你以为如何?”永兴帝问陈西言。 陈西言虽担忧这时候将登州水师撤下来,会使淮东水营的辖防区大增,但他也能意识到林缚密奏所没有明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柳叶飞不可靠――柳叶飞要是主动投降燕胡,与陈芝虎里应外合,登州水师怕是插翅难飞,他说道:“信报传递,延误时日也多,江宁这边也难及时做出正确的处置;微臣以为,应选一能吏,派往登州督战,授以权柄,使其在登州可以从权处置诸事……” 林续文也认为陈西言所言是老成持重所见,又平衡了诸人的意见,但关键问题,这时候有谁愿意到登州督战去,谁又能保证凭着一道圣旨,就能在柳叶飞的眼皮子底下掌握登州形势、掌握登州水师? 林缚文坐镇津海时,与登州水师接触也多,知道一些登州水师的细情:这时候时间还宽裕,将登州水师撤出来容易,一道圣旨就行;但时间拖到最后,难保登州水师将领就没有其他想法。 第9章 大溃 江宁正为派谁去登州督战而难以决定之际,陈芝虎派副将高义率部万余众奔打青州。 高义打青州,效仿陈芝虎奔袭临淄的战法,直接将大军压上,围三阙一,给青州城里的守军留条活路,瓦解其斗志,以免其死心的拼个鱼死网破。 从四乡八亭抓来数千民夫,以推车、布囊负土,只一日工夫,便在宽十数丈的护城河上,填出七八条攻城的通道来。高义便驱万余兵马,分从三面,以云梯附城,强攻青州,仿佛一刻时间都不想耽搁。 陈芝虎攻临淄,临淄失之不备,张晋贤其时在临淄仅有千余杂兵,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临淄城大,千余杂兵根本就守不周全。故而陈芝虎拿万余精锐压上,以快打快,三日就将临淄攻陷,于攻、于守,都是正常不过的结果。 临淄失守后,杜觉辅反应甚快,即放弃北面的寿光、昌邑、广饶等城,将兵力集于青州城。青州城里的守军虽杂乱,在大兵压境之时,难免惊慌,但总数仍有四千之多。 协助杜觉辅守青州城的不是别人,是杨释。 杨释乃顾氏家生子,与其父杨朴深受顾悟尘、顾嗣元父子的信任。顾悟尘、顾嗣尘率青州军主力前往阳信之时,留守青州的兵马虽说有限,才两营甲卒,但杨释可以说是青州军少有能给顾氏信任又兼有能力的将领,故而给安排在留守青州大本营。 此外协助杜觉辅守青州城的还有广饶知县程唯远。 程唯远给顾悟尘、顾嗣元父子从阳信拥挤到广饶任知县,阳信有些老卒跟他一起前往广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广饶兵。虽然人数不足千,但有经历当年阳信残酷战事的老卒为底子。广饶兵离精锐还差些距离,但至少看到敌军压来,却没有太大的惊慌,守城池也有法度。 有时候,经历过跟没经历过就是不一样。 杜觉辅平日时风度颇好,这会儿就难消眼睛里的慌乱。程唯远当年在阳信城头坚守了数月,胡虏及叛卒堆在阳信城下的尸骸将有万具,高义所部如此简陋的战法,已难让他心头震憾了。 更何况,此时吴齐正在青州城里。 青州与淮东绝裂,青州诸人对淮东敌视甚深,但那时青州军主力还没有给围困在阳信城里之前。 这时候临淄失守,青州形势崩坏,杜觉辅等人即使再有骨气,也不会将直接来青州联络的吴齐轰赶出去,更何况程唯远、杨释二人对淮东也是心存亲近之感的。事实上,杜觉辅本人也有心想将宗族亲眷先撤去淮东避难。 青州城有杨释、程唯远、吴齐在,城里守军兵力充足,且之前有过几日时间的缓冲,叫守军做了些准备,高义这种简陋粗暴的战法,自然就不管用。 高义所部强攻一日无果,将近黄昏将要撤兵稍退,等明日再来攻城,杨释窥着时机亲率六百甲卒从北门突击而去,直捣高义所在的主将高旗。 杨释见敌将心存轻视,战法简陋,领来攻城的兵马也有数,自然要抓住机会打反击。不然等敌军攻城数日无果,老老实实的将主力大军调来,以水磨工夫围打,他们给困在城里就痛苦了。 杨释率部突然从北门出击时,高义所部散于青州城三面,又下值攻城力疲退下、队形散乱之际,给杨释率部一冲即垮,几乎没有组织像样的攻势,主将战旗便给突袭出城的青州守军砍倒。 主将战旗砍倒,中军给冲乱,敌军虽然还有万余众,但如给砍去头颅的庞大身体、又没头的苍蝇,顿时惊惶逃散。 杨释趁胜追击,杜觉辅也果断往城外增派兵马,漫山遍野的追杀溃卒…… 一役竟能歼俘兵卒近三千人,缴获兵甲更是无数,这青州军在陈芝虎率部进入青州、袭夺乐陵以来唯一仅获的胜战,而且绝对能称得上大捷。 此役虽然不是直接打败陈芝虎本人,但高义十数年来一直给视为陈芝虎的影子,所率来攻打青州城的兵马又是陈芝虎屠戮沙场、赦赦有名的虎军前锋营精锐。 从东闽战事以来,虎军前锋营几乎就没有尝过败绩,也是曾给认为能与淮东军精锐争锋的一支精兵。 此役,陈芝虎所部精锐逾万人给杀溃,副将高义又身负重伤逃回临淄,陈芝虎也仅敢率残部据守临淄不出。 这要不算大捷,杜觉辅都不晓得要怎样才算大捷。 吴齐算是目光狠辣的老将,虽觉得高义败得冤、败得怪,觉得眼前这场大捷来得蹊跷,但大捷实实在在,一点都没有作假,也由不得他不信。毕竟战场之上是充满偶然性的,陈芝虎、高义轻敌冒进,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在其盛时只因轻敌败于弱敌之手,就不会觉得陈芝虎、高义之败,有多少难以想象了。 青州境内一时军民振奋,杜觉辅便如在天上人间走了个遍,由之前的惊惶不安,瞬时间陷入斩获大捷的狂喜之中,立时分兵去取寿光、昌邑,传捷快骑出青州城迅速驰往四方。 地狱与天堂,从来都是一线之隔,在地狱的心情与在天堂的心情,转变也是如此之快,随之而来是对战事及局势的判断彻底颠覆。 留守青州城的诸人,不仅杜觉辅,包括程唯远、杨释在内,都不再悲观失落,都不再认为青州的形势无法挽回,甚至觉得只要再能打出这么一场胜仗,青州的局势就会逆转。 也不怪杜觉辅他们这么想,陈芝虎素来就有威名、恶名,即使他降了燕胡,其战场上无敌勇将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在杜觉辅看来,青州一役已然将陈芝虎打残;再有一捷,就能彻底消灭进入青州腹地的敌军力量,进而威胁围困阳信的虏兵主力。 歼敌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此役鼓舞了士气,只要能将陈芝虎从临淄城赶城,登州军及梁家兵马往中路聚集,虏兵围困阳信的主力,除了撤走,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关键青州城此时的守军有限,不足以再接再厉再获大捷,杜觉辅一方面派快马往登州、济南求援兵,一方面希望吴齐能将淮东散于沂山之间的人手聚集起来,形成一支战力,形成正面战场。 游击战术讲究“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青州获捷,陈芝虎所部精锐给打残,也恰是追着打的时机――吴齐也不耽搁,一面派人到淮东禀报此捷详细,一面亲自赶回八岐山,找楚铮召集兵力,出山与青州守军联合作战。 随吴齐、楚铮先后进入沂山的淮东人手有五百余人,用于收编原山寨、马贼势力,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发展兵力已近三千人。兵甲一时补充不及与训练不足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这些兵马都散于沂山之间,要召集起来需要一段时间,非几天能成。 但不管怎么说,青州一捷,将山东半岛东部地区的军民官史的神经一下子刺激起来,形势短时间里,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 青州捷报传到江宁,江宁还没有决定好派谁去登州督战。 永兴帝在崇文殿召诸相及重臣议事,面对青州急递而来的捷报,诸人都是又喜又惊。 谢朝忠哈哈大笑,说道:“我早说淮东侯是胡猜瞎掰了,看看,我说的怎么样!”一脸得意,眼神专往林续文那里抛。 林续文无言以计,青州那边自然不会拿假大捷欺骗朝廷,青州形势出现转机,只能说林缚在此事上判断失误,谢朝忠的小人得志令他厌恶,他也只能在永兴帝面前替淮东开脱,说道:“淮东侯也是为朝廷分忧……” “这个朕明白了,无需林爱卿多言,”永兴帝不耐烦的打断林续文,林续文与淮东穿一条裤子,他心里自然清楚,奈何打胜仗的是青州军,要是长淮军的话,他就无需给林续文及淮东好脸色看了,又问陈西言,“陈卿家,依你所见,这时还要不要派人去登州督战?” 之前没有人愿意去登州督战,毕竟登州是险地;陷在那里没有办法,谁愿意没事主动跑过去?此时青州局势大为改观,跑去登州督战,非但无险,说不定还有战绩可捞,自然是人人都愿意。 只是之前派人去登州督战,是怕柳叶飞不稳,担心登州水师有落入敌手之虞;此时青州形势大为改观,登州自然就再无威胁。 这时候再派人过去,不是故意给柳叶飞心里添堵吗? 陈西言说道:“无需派人去了……此时,当命鲁国公及登州知府柳叶飞,立即派兵进入青州,联兵作战,以期能扩大战果,早日以解阳信之围。”之前下旨怕是无人理会,这时进入青州能分得战绩,想必梁家跟登州镇会积极一些。 岳冷秋说道:“微臣以为不妥,诸军当谨守其地,坚壁清野,待敌自行退去,不应贸然出战……” 岳冷秋这时候所言颇为突兀,便是永兴帝也疑惑的问道:“不该趁胜追击吗?” “除鲁国公所率兵马外,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青州及登州仅有杂散兵勇能调,守城易,野战艰,贸然出战,怕使此捷战果丢失殆尽,”岳冷秋说道,“此外,柳知府长于政事,拙于兵事;登州不接敌,柳叶飞是知府合适人选;此时登州接敌,微臣荐淮西军领司使、左佥都御史刘庭州去登州接替柳叶飞!” 岳冷秋一是觉得青州一捷有些蹊跷,更觉得柳叶飞继续留在登州,对他是来说,是一剂不晓得何时会发作的毒药。所以他一不赞同登州镇兵马主动出击,二建议将柳叶飞撤下来。 第10章 虎将有谋 (这是第二更) “此诈计也!” 在心理上,崇州距青州要比江宁距青州要近,实际上反之。 即便是捍海堤大道修成之后,青州传往崇州的捷报与吴齐派回的人,也稍迟于江宁才抵达崇州。 高宗庭听吴齐派回来的人细禀青州大捷的详情,断然判定是陈芝虎所施的诈败之计。 林梦得听吴齐派回来的人细述,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假败,颇为不解的问道:“怎么可能?吴爷当时也在青州城里,实实在在歼俘三千余,缴获兵甲无数,将陈芝虎万余兵马杀得大溃而逃,这怎么能是假的?” “世人都当陈芝虎是沉浸杀戮、不惯用智的猛将,故而不会想到他会用计,实则不然,”高宗庭说道,“陈芝虎其凶残好杀的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主要在于他对弱敌下手绝不留情――清匪、过晋南武县大开杀戮,对淮泗流民大开杀戮,包括以往跟奢家作战,他都是如此。但若他只是一味好杀,他麾下将卒即便都是铁打的金刚,在十年东闽拉锯战事期间,也必然会消耗干净。陈芝虎怎能获得与董原、陆敬严、虞万杲、臧明信一样的声名,李帅又何必诸事都依重于他,甚至放心他到大同独挡一面?” 林缚坐在长案,沉默着不吭声。 虽说陈芝虎初守大同,大同防线给东胡捅得稀巴烂,但这不是陈芝虎战之过,是整个形势的崩溃,让个人难以挽回。那次陈芝虎最终还是守住大同,替大同防线保住两万精锐,这就说明他有独挡一面的帅才。 淮东对陈芝虎形象最深刻的要算他担任河南制置使期间对淮泗流民军的清剿――陈芝虎一味的杀戮,那次毫不通容的要将淮泗地区数十流民军及流民统统的赶尽杀绝,这大概极大能加深世人对陈芝虎是不讲谋略的杀星猛将的形象。 实际上不然,抛开政治层面的困素不说,仅从军事策略上来讲,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时的策略没有错。 当时聚在淮阳一带的流民军及流民人数太多,而江宁又拿不出足够的救济粮来,即使是暂时招降,也会很快的降而复叛,不利于最快平定河南及淮泗的形势。 陈芝虎当时的策略是以杀戮进行震慑,便是降卒也一律砍杀、坑埋,就是要将数百里方圆里的流民及流民军都赶到淮阳城里,将当时红袄军在淮阳的储粮迅速耗尽,进而将流民军主力彻底困死在淮阳包围圈里。 以当时的情形,要不淮东在东线放水,再拖上两个月,包括红袄军在内的数十万流民军就将彻底崩溃,绝无幸免。 虽然残酷,但单纯从军事上来说,那也是陈芝虎当时快速解决河南、淮泗乱局的唯一选择。 淮东之所以能行招抚之策,不是林缚在军略上比陈芝虎更高明,而在于淮东当时能够每月拿出三五万石米粮去救济流民军,能够解决这数十万饥民的吃饭问题,将这些人在淮泗地区安置下来。 “世人都以为陈芝虎的战法是猛冲猛打一类,但实际上,他只是惯于用恃强凌弱之势摧垮弱于己的敌军,这也的确震撼人心;但遇强势之敌,他的打法要远比常人看到的要细腻,”高宗庭说道,“说到这个,也许宋姑娘也有所感……” “小女人哪有所感?”宋佳屈膝坐在林缚之侧,应声道,“但我爹爹从未在陈芝虎手里讨到过便宜就是……” 宋浮此时虽不再替奢家领兵征战,但早年却是以智谋与奢文庄并称,听高宗庭、宋佳之意,宋浮当年与陈芝虎对阵的机会颇多。 认真细想,东闽五虎,高宗庭是谋臣,其他四人都领兵独挡一面。东闽战事期间,陈芝虎都没有吃过大亏,而陆敬严、虞万杲、臧明信三人,都在东闽不同程度的吃过败仗――这说明看问题不能看表面。 林缚侧头看了宋佳眼,笑了笑,才转回头来示意高宗庭继续说下去。 高宗庭说道:“陈芝虎猛打临淄,因为临淄是弱敌;临淄没有防备,他自然是要以快打快。他率部在临淄休整数日,已经使就在八十里外的青州守军有数日时间的喘息,再使高义率精锐猛打青州,就不是他与高义平日所为……” 秦承祖摸着下颔的胡须,他相信高宗庭的判断。 陈芝虎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而无谋略的猛将,高宗庭与他同出李卓门下,共事十载,在这个问题上要比他们看得准。此外,以敖沧海智勇双全之能,又在李卓刚领兵事之时就投降东闽军,也始终屈于陈芝虎、高义之下,便晓得陈、高二人不是浪得虚名。 即使高宗庭不说,秦承祖也会觉得青州之捷来得有些蹊跷,但有时候事实摆在面前,是由不得人不相信的,他问道:“若说是诈败的话,陈芝虎怎么能将精锐都拼上?” 青州之捷的细情,大家都看得清楚,虽然有些突兀,却没有作假。 “陈芝虎之凶残好杀,不仅是对敌,也是对己;他不会认为牺牲三五千兵勇去换一场胜利,有什么不值得的,故而他麾下兵马,始终不多,”高宗庭说道,“这回在青州城下败亡的,应是新附军其他归陈芝虎辖管的兵马,而陈芝虎所辖、依为心腹的虎军前锋营,应该还临淄城里藏着,等候扑出致命一击……” “他所图什么?”孙敬轩问道,“他即便拼上三五千人,也能将青州城攻下,如今却用三五千人的性命换这一败?” “啊,”宋佳恍然间悟到,说道,“以一败而调虎出山,其意在登州镇,其意在防备淮东作梗!” “若说柳叶飞是虎,可这头虎胆怯如鼠,哪那么容易调出来?”孙敬轩说道,“若是调不出来,陈芝虎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是猜测柳叶飞已经暗附燕胡了?”林缚蹙起眉头问宋佳。 “十有八九应是如此,也唯有如此,高先生的推测才说得通啊,”宋佳分析道,“柳叶飞出知登州才一年时间,应不能说服登州镇诸将随他一起投燕胡;但有青州大捷在前,柳叶飞以援青州、争战绩的名义,将登州镇主力都调入青州,应不是难事……” “……”秦承祖倒吸一口凉气,叹道,“宋姑娘真是大人的良谋也,陈芝虎多半是谋登州啊!”分析到这里,秦承祖等人也顿时豁然,说道,“登州与刀鱼寨之地形,跟津海绝像,陈芝虎是防津海之事在登州重演啊!” 经秦承祖这一赞,宋佳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盯着案头看。 津海虽最终给燕胡攻陷,在弃守之前,近四十万军民、十数万石的物资都撤到淮东来,令燕胡只得到一座给打残的空城。 “这么看来,燕主叶济尔对登州水师是势在必得啊,”林缚轻轻一叹,“不然的话,陈芝虎不需要下这么大的本钱。” 陈芝虎若稳扎稳打,也许打下青州、登州,都不能损失三五千兵卒,但那样的话,登州水师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比起百余艘战船,更宝贵的财富,是数以千计的造船工匠以及有着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将卒。没有这些,燕胡想凭空发展与淮东在东海争雄的水师,也许要耗上二三十年的时间。 淮东水师能发展起来,可是挖的江宁工部跟龙江船场的墙脚。 “柳叶飞若是已经暗中降燕胡,登州镇主力给调出来的速度就不会慢,”高宗庭蹙着眉头说道,“想要依靠江宁解决问题,一来一去,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肯定来不及反应――淮东这是给迫到头上,又要走一招险棋啊!” “赵虎应该已经率部进入皇城岛海域外围,但陈芝虎诈败之计过于奇诡,赵虎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而登州形势及人物,他又不如你熟悉,”林缚说道,“看来要劳宗庭走这一趟!” “替大人分忧,是宗庭职责所在……”高宗庭说道。 崇州很难及时掌握登州的形势,也无法准确知道柳叶飞何时、以何种方式配合陈芝虎将登州镇主力调出去,想必动作不会太慢,想通过江宁传旨,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林缚早就防备登州形势不受控制,密令赵虎从海东抽调兵马,潜到登州外海以防形势有变,但赵虎对登州并不熟悉。而陈芝虎以诈败行调虎离山之计,又有柳叶飞跟他配合,这计不是轻易能破解的,还需要崇州这边派人去坐镇。 林缚不能事事都拼搏在前线,这时只能临时委托高宗庭去登州走一趟。 李卓任兵部尚书时,对登州镇水师的支持极为有力,高宗庭代表李卓往来两地之间,不仅熟悉登州的情况,与登州镇水师将领也是熟悉。高宗庭去登州,比秦承祖他们出马都要合适。 秦承祖说道:“沂山那边也要立即派人过去,以免我们藏在沂山里的老虎也给调出去了。” “对,我立刻拟写手令,派人送过去。”林缚说道。 第11章 潜伏 隍城岛,位于渤海口上,南距登州刀鱼寨有一百二十余里的距离,北距辽东金州铁山约八十余里,分有南北两岛,两岛相距不足三里,岛形皆狭长,三四十丈高的狭长岛山相峙,古往今来是海上航运南北往来船舶避风的泊锚之所。 海东行营军的船队,就藏在南隍城岛东侧的老鱼口xiǎo湾里,仿佛一群潜伏在远伏凝望登州岸山的恶鲨,静待时机扑上去觅食。 南北隍城岛之间的海域澄静如蔚蓝sè的大湖,赵虎站高约三十余丈高的南隍山顶上,向远处眺望,西南面的大xiǎo钦山岛、竹山岛、庙山岛仿佛沙盘上的着sè模型一样,静置于蔚蓝sè的大海上,登州刀鱼寨方向的岸山,给渤海口的这一系列岛屿遮住。 不然的话,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据说也应该能看到刀鱼寨所在的丹崖山的际线。 两员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将领从后坡登上南隍山顶,看到赵虎眺望西南面,走了过来。 两员将领不是旁人,一人是儋罗国东州羁縻都督府都督迟胄之子迟元吉,一人是葛存信之子葛长根,都是随赵虎从海东赶来登州外海潜伏的将领。 林缚早在六月就预料到淮东水步军主力将给牵制在南线,无法脱身北上――事实也恰是如此――淮东要干涉山东的战局,权宜之计就是从海东chou调兵力。 儋罗战事之后,为控制海东商路及济州、东州等地的形势,赵虎奉林缚的命令在济州组建海东行营军,编有水步军五千余众。 这些兵力除了部分驻守儋罗岛济州城外,有相当一部分都分散守护海上商路,实际能chou出来的兵力有限,还需要时间提前聚集。 赵虎六月中旬接到林缚的密令,即在济州集结兵力;又以林缚的名义,从东州羁縻都督府及儋罗国分别借兵,一直到七月下旬才集结完毕。 等到临淄失陷的消息传到济州之后,赵虎才率部从济州跨海而来;与杨一航所部汇合之后,藏于隍城岛之间的水步军总兵力也就七千余人。 燕冀失陷之后,进入渤海的海上航运就几乎断绝了,渤海口是多方势力jiāo战之所,渔船也绝了迹。而一旦没有战事,隍城岛周围海域,连鬼影子都不见半个,成为战船隐藏踪迹、进行潜伏的最佳场所。 即使偶有登州水师的巡哨船经过,也是给赵虎下令扣押。 当然,隍城岛离辽东金州铁山角颇近,晴天之时,说不定燕胡驻金州的虏兵站在高山能对隍城岛海域的异常有所察觉。但从辽东金州不能直接跨海示警,其传讯到燕京,再从燕京传讯到山东,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够。 所以隍城岛之间藏着这么一支编师,在山东半岛鏖战的诸方势力一时间并无察觉。 葛长根站到赵虎的身侧,随他眺望远方,说道:“赵将军,青州斩获大捷,末将以为,我部应立即从莱州西进入胶莱河,支持青州军作战!” 淮东事前也未曾料到陈芝虎会以诈败之计行调虎离山之策,只是担忧登州水师有失。青州斩获大捷,使得山东半岛东部的形势都转危为安,淮东之前的顾虑貌似就不存在了。 至少眼下看来,淮东在登州外海所布下的这招后手,也就失去应有的作用。 海东行营诸将,包括葛长根、迟元吉等在内,都不愿意空走一趟,有意主动出击,希望赵虎能下决定,立即指挥兵马从莱州西岸的胶莱河进入青州境内,配合青州军与进入青州腹地的新附军作战。 胶莱河道虽在年初时给摧毁得厉害,但受破坏的主要集中在中段,从昌邑县往北到莱州西入海的河段还保持完好,可以供海东水步军进入作战。 林缚此前给赵虎的命令是叫他在登州外围海域静观其变,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主将合不合格,就在其捕捉战机的能力,而非拘泥于既定的计划。 听葛长根如此建议,赵虎心里也是跃跃yu试,有心主动出击,但终究是比葛长根、迟元吉二人多了些耐心,他说道:“军司在沂山有所布置,我们跟在这里,跟淮东联络不便,但派往沂山联络的密探,再过两天应能返回,耐着xing子多等两天不迟……” 他们在隍城岛已经潜伏了八天,也不在乎多等两天。 不管怎么说,就算要打反击,也要青州境内的兵马都调整到位,不然仅靠他们这边的六七千水步军,很难发挥大作用。 “那末将先去做些准备……”葛长根说道。 赵虎点了点头,正目送葛长根、迟元吉下山去,在视野远处,有两艘船由南往北驶来。 葛长根也看到来船,停下脚步,迟疑的说道:“莫非是淮东派来的信船?”当下传令派战船绕出去拦截,他就陪赵虎站在山头观望,果真是高宗庭从淮口乘船出海赶来汇合。 陪高宗庭赶来隍城岛的还有陈恩泽。 赵虎早年在江宁与高宗庭匆匆见过一面,林缚怕他对高宗庭印象不深,使彼此沟通存在问题,特地将陈恩泽也派过来。 得知是高宗庭过来,赵虎与葛长根、迟元吉等将赶到简易码头来迎接,将诸将介绍给高宗庭认识。 海东行营兵力本就不足,但从东州迟家及儋罗国借兵,还是凑出一支偏师来――高宗庭见赵虎介绍迟元吉是前海盗头子、现东州都督迟胄的长子,心里颇为感慨:林缚在经营海东上的战略思想,要远远超过当世人的想象力。 旁人都当淮东势单力薄,也的确,林缚崛起于淮东,时至今日也才占有四府之地,甚至远远不能跟刚占了两川的曹家相比。 然而仅淮东经营海东,通过贸易输出,每年从海东地区牟利已然超过两百万两白银,其中约六成直接供淮东军司养军之用――曹家占据关中,从数百年前就沦为西北边陲苦寒之地的西秦郡,一年所直接贡献的税赋,甚至还比不上淮东经营海东商路所得。 淮东从海东地区运回来,可不单纯是银子,包括米粮、煤铁、银铜、皮料、木料、鱼胶等诸多战略物资。 因为海路的存在,林缚使整个海东地区成为淮东的战略物资输出基地。 如今,经夷洲通往南洋诸岛的海路也打通了,经过两年的mo索,航线也稳定下来。今年上半年就从南洋诸岛净输入稻米二十万石。这差不多抵得上淮东府在推行新政之前的赋税贡献。 如今,东州迟家、儋罗国李家都直接支援淮东作战,意义更是非同xiǎo可。 赵虎在南隍山脚根驻扎简易营寨,将高宗庭等人请上岸,进入指挥战棚,才正sè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劳高先生赶来登州?” “陈芝虎所部在青州城下大溃极可能是诈计,”高宗庭说道,“登州这边的部署要进行调整,大人本要亲自过来,但脱不开身,我比他人对登州形势稍熟悉此地,就过来了……”将军司诸人对青州形势的分析,跟赵虎及海东诸将详细解释了一遍。 赵虎、葛长根、迟元吉等人将信将疑,但高宗庭携来林缚的手令,由不得不他们不信。 “你们在这里潜伏数日,登州镇军可有变化?”高宗庭问道,他有两天时间没有得到最新的情报,在他从淮口出海时,登州镇军还有明显的动作,关于登州这两天最新的情报,他要询问赵虎,“登州镇有没有觉察到这边的异常?” “登州镇正调部分水师上岸集结,确实有集中兵力进入青州境内作战的迹象,”赵虎皱着眉头,神sè凝重的说道,“也亏得我们对柳叶飞素无好感,才没有误以为青州形势转危为安之际,主动去跟登州镇联络――登州镇应还没有意识我们的存在!杨一航将了带人去朱龙河口,会窥机派人潜入阳信跟顾家联络。不过即使杨一航跟顾家透lu这边的详情,消息也传不到登州镇去。” “这样就好……”高宗庭稍松一口气。 集结在隍城岛的兵马虽有七千人余众,但扣除cào船水手,执刃战卒不足六千,其步卒约四千人,加上他从沭口紧急带来的一营甲卒,能凑八营步甲。 但这八营步甲由凤离营、海东行营军、东州军、津卫岛留守军以及儋罗王军五部分凑成,整体战斗力水平绝对有限。 若将其当成凤离营、长山营的jing锐战旅去使用、去打硬仗,多半会吃大亏。 眼下最大的优势,就是这么一支偏师潜伏在离登州刀鱼寨才一百余里外的近处,还没有给柳叶飞及陈芝虎所觉察。 “柳叶飞若真就暗中降了燕虏,主动配合陈芝虎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也无计阻挡啊!”葛长根说道。 “陈芝虎用诈计,我们为何不能用诈计?”高宗庭轻轻一笑,又说道,“眼下最头疼的还是阳信。阳信城眼下只给围了三面,斥候哨探还可以出入,青州大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阳信城里,顾家怕是坚定了守阳信之心――他们不突围,我们即使派再多的船只在朱龙河口接应,也没有半点用场。” 第12章 大功将成 登州镇有将卒一万两千余人,分水步军编制,步营六千人不到,是柳叶飞到登州后招募民勇仓促编成,缺兵少甲,训练也不充分,战斗力很有限,仅比乡兵民勇稍好一些。 相比较而下,即使将登州水师的将卒调上岸,战力也要比步营强上一截。 青州大捷,一时间歼敌、缴获兵甲无数,不需要柳叶飞添油加醋,登州镇诸将也跃跃欲试,有心率部进入青州作战。 其中有投机取巧、欲抢战场的将领,也有看到青州与登州唇亡齿寒利害关系,一直主张支援青州的将领。 然而研究数日,也有柳叶飞居中诱导之功,登州镇诸将最终做出从东翼接近、亦步亦趋、稳步推进的策略,主要是协助青州军,收复临淄、广饶、恒台等地,将进入青州腹地的陈芝虎残部歼灭或逐出去,从南面威胁围困阳信的燕胡兵马主力,而无直接从小清河或朱龙河进入,去撼动燕胡兵力主力的胆气跟野心。 这种战术选择,使得登州镇虽有战船近百艘,但作用仅局限于从登州经海路、胶莱河,以最快的速度,将粮秣补给运入昌邑境内,并封锁从昌邑进入莱州的通道。 登州镇诸将的保守与谨慎,倒让柳叶飞有借口,堂而皇之的将一部分水师将卒调上岸加强步营。 柳叶飞最终任命登州镇水师宿将赵珍担任这次援救青州的主将,拼凑出八千余众的登岸作战兵马,另派两千水军分乘四十艘大小战船运送粮秣补给并为后应。柳叶飞本人则率水步军两千余人坐镇后方。 由于青州军已经收复昌邑,昌邑以东区域看上去颇为安全。 八月十九日,援青州兵马就兵分两路,一路兵马先行,走陆路,经阜岭、昆嵛山南麓低矮丘山地带,直接从莱阳北、平度穿过,行速极快,于二十三日就进入昌邑境内,抵达胶莱河东岸,伺机渡河。 另一路兵马以水师为主,于二十一日才从刀鱼寨出发,携带粮草补给,走海路从莱州西进入胶莱河,也于二十三日,进入昌邑东南地区,在马戈桥与第一路兵马汇合。 *********** 一切都照着计划来,柳叶飞心头却是有着莫名的不安。 这个不安,倒不是说柳叶飞已经意识到淮东或江宁起了干涉之心,而是事情在将成未成之时,人总是莫名紧张。 跟当年初进考场、将入洞房那一刻的心情,倒没有多大的区别。 柳叶飞倒是巴望着事情能早日定下来,好让他悬着的心也能落回原处,但在陈芝虎这头猛虎从临淄城里扑出来之前,柳叶飞晓得自己要耐住性子,不能在其他留守的官员、将领面前露了马脚。 自古以来,能慷慨赴义者世间罕有。青州势危之时,登州官员、将领,人心惶惶,各打各的打算,也未尝没有从贼的心思;但青州大捷之后,形势有逆转的趋势,登州这边的人心便就安定下来。 说起来,要不是柳叶飞事前知道陈芝虎的计谋,也定会给青州城下的诈败欺瞒过去――再细想想,陈芝虎这一次用计,不过是燕胡故计重施罢了。 李卓攻陷松山时,朝野上下一遍欢腾,都能平定辽地指日可待。唯有李卓觉得松山之役赢得蹊跷,恢复东虏在松山是诈败,不肯再对辽阳用兵。奈何崇观帝信心膨胀过头,怀疑李卓留匪自重,让郝宗成夺其兵权,最终使燕冀形势彻底崩溃,一下子就失掉半壁江山。 松山之败与青州之败,何其相似,偏偏这周遭人等,蠢笨如猪,毫无察觉――想到这里,柳叶飞都觉得元氏无药可救。 一方面,燕胡国主文韬武略,数十万兵马兵精将良,兵势如火燎原,攻城掠地,兵力、地盘、丁口,几乎每一天都在增长。 一方面,元氏退守江宁,帝主暗弱而将臣骄横,君臣相疑,而将臣之间勾心斗角,兵马虽众,却节节败退。 两相比较,柳叶飞也不相信,待燕胡大军突破河淮防线南下之时,元氏能保证半壁江山。 柳叶飞便是有些这样的心思,张协派人送来密信,没有多少犹豫,就决定弃南降北。 想到这里,柳叶飞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探头往外看去,夕阳罩在青山之上。听着有脚步,回头看是侄子柳致永过来,问道:“致永,赵珍今日可是派人回来禀报他们走到哪里了?”他与赵珍约定,每天都要探马返回登州禀告援青州兵马的动向,以便他随时掌握。 “还未曾有人进城,”柳致永说道,“只是叔父日夜操劳,劝叔父先去歇息;探马房那边,侄儿会亲自盯着,一有消息回来,定不会耽搁半刻,便会报之叔父晓得……” “越是大事临头,越是马虎不得。”柳叶飞忘了他刚才的忐忑不安,这时候训起侄子柳致永来。 “是,侄儿晓得,”柳致永点头称是,又说道,“不过叔父应尽快将胡萸儿调出来,掌握刀鱼寨的形势……” “胡萸儿逃不到天上去……”柳叶飞说道,“我们这边要耐着性子,不能打草惊蛇了。” 柳致永欲言又止。 柳叶飞又说道:“只要赵珍所部在昌邑给陈芝虎围住,我们才有借口派兵去加强刀鱼寨的防卫。这时就算拿议事的借口,将胡萸儿召来登州城里扣押起来,但胡萸儿手下那四五百人,也不那么好掌握……” 说到这里,柳叶飞又问侄子柳致永:“陈芝虎在临淄应该有没有太多的兵力,能将赵珍那一万人围死吗?兵书常言十而围之,陈芝虎怎么也没有办法在临淄城里藏下十万兵马。” 柳致永嘴角一笑,说道:“一百头羊在野外,四五头狼便能围住,何需用十倍之羊去围?” “哦,”柳叶飞心里有些不愉,即使赵珍所部万余人是羊,也是他出知登州府事之后没有将工作做好,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也确实是你说的这个道理,柳方的忠心能够信任,但他带兵的本事就有些稀松了,所以要避免打草惊蛇,避免强夺刀鱼寨。水营那边,因为有船能逃到南面去,在投不投燕胡上,跟登州府这边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者陈芝虎能先派一支偏师赶过来,我们也可以提前去控制刀鱼寨。” 柳叶飞将登州镇主力都派了出去,但登州城还有些留守兵力。 刀鱼寨那边还有四五百水军,虽说也受柳叶飞节制,但没有能让人信服的借口,柳叶飞也无法将刀鱼寨最后四五百守兵调出来。柳叶飞更没有信心,直接利用他控制的、将领都是他心腹的两营步卒强夺下刀鱼寨。 这会儿,前院子外陷约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柳叶飞转头看向马蹄声响处,对侄子柳致永说道:“许是西面有动静了……”与柳致永直接往外堂走去。 满脸是血的斥侯给衙役搀扶进来,跪在堂前,禀道:“赵将军率军将渡胶莱河之时,一支敌军突袭昌邑,其时渡河兵马约两千人,都给敌骑冲溃……” “好!”柳叶飞正等这样的消息,手拍着大腿大声呼好。等柳叶飞醒悟过来,不说跪在堂前的斥侯满脸诧异,左右官吏也是又惊又疑:明明是他们的登州镇军有一部给虏贼击垮,柳大人怎么疾声呼好? 柳叶飞轻轻咳了两下,掩饰眼里的慌乱,心里一个劲的念:这时慌不得、乱不得,露不得马脚……将官袍叠在膝前的皱痕抹平,接着说道,“本官正愁敌军缩在临淄城里不出来,哈哈,诸将官且看,今日赵将军在昌邑已经引蛇出头,大捷指日可期啊……” 除了少限的几名心腹,其他官吏都没想细想柳叶飞失态背面藏着什么。 柳叶飞缓过劲来,继续问斥候:“赵将军有没有想法子将兵马都调过河去?初战受到小挫,算不了什么大碍……” “小的过来时,赵将军刚下令将大军撤往平度,但敌军有一支轻骑绕到白埠,渡胶莱河往登州袭来。赵将军要柳大人早做准备,这支骑兵许是再过一天就能到登州城……”满脸是血的斥候回禀道。 柳叶飞与几名知道内情的心腹心里自是狂喜,其他官员听到敌军有一支骑兵奔登州奇袭而来,顿时间惊惶失措,慌手慌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倒有两三个官吏顾不得体统,越过柳叶飞齐声问斥侯:“敌骑到底有多少兵马过来?” “约有两千人,都是一人双马,行军飞快……”斥侯答道。 柳叶飞将心里的狂喜藏好,出声训斥众人,说道:“慌什么慌,不过两千骑兵过来,又无攻城器械,我们在城外打赢他们,守城也没有信心了?” 柳致永在堂下借机附和道:“刀鱼寨兵力欠缺,府尊有必要派兵加强刀鱼寨的防守,莫给敌兵借机夺了刀鱼寨……” “甚是,”柳叶飞跟着一唱一和,说道,“速叫柳方点齐一营步甲,致永你代我亲自走一趟,去加强刀鱼寨的防守,待敌师赶来……” 未等柳致永喊得令,又有衙役领着人跑进来,禀道:“江宁特使刚到刀鱼寨,说是有密旨出示给府尊及登州水师诸将……” 柳叶飞如遭雷殛:哪想到大事将成之时,江宁会派特使赶来? 第13章 假冒特使 (第二更) 大功将成之际,江宁遣来特使,宣告携有密旨要宣示给登州水师诸将,这个消息便像一道雷霆打在柳叶飞的天灵盖上,瞬时间打得他傻眼发蒙。 登州府其他官员的心情却是不同,之前听到有两千虏骑往登州奔袭而来,惊慌失措,听到江宁有特使过来,便仿佛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忙问从刀鱼寨赶来报信的小校:“江宁特使可有率援兵过来……” “特使乘船而来,除扈从及十数船工水手外,并无兵马。”报信小校还不知道昌邑出了变故,照实回禀。 听到江宁特使仅有一艘官船飘洋过海而来,登州府官员难免失望。 柳致永先镇定下来,轻轻扯着柳叶飞的袖襟,要他注意莫要太失态,问报信的小校:“江宁所遣是何人?” “兵部职方司主事赵升。”小校如实回禀。 柳致永看了柳叶飞一眼,柳叶飞也想不起来江宁兵部有赵升这么一号人。 江宁重定六部官员品轶,六部主事是正六品官职,在江宁城里不知有凡几,柳叶飞不认识也很正常。 六部主事官阶虽低,权柄却重。像兵部职方司主事携旨出京以为特使到地方上督战或专办其他事务,算不上什么特例――关键柳叶飞他们还不晓得江宁特旨所携密旨所写的是什么内容。 柳致永给柳叶飞使了一个眼色,柳叶飞强作镇定,说道:“你先去歇个脚,待我将这边事务安排好,便去刀鱼寨见特使……”当下先与柳致永及几名参与其事的心腹退到内堂商议。 “这只是巧合,叔父莫惊疑”柳致永说道,“若是消息败露,江宁方面断不可能只派一名特使过来……” “江宁派人过来送死,我们照单收下便是!”柳方是柳叶飞所收的义子,习一身好武艺,柳叶飞用来领兵,但他领兵本事稀松得很。 “听传信小校所言,江宁特使所携密旨,要召我与水师诸将当面宣示,想必是专为水师而来,刀鱼寨那里怕是要出岔子,”柳叶飞蹙着眉头、担忧的说道,“陈芝虎最在意的也是登州水师,要是出了岔子,当如何是好?” “这时才体现了陈芝虎以诈败之计将登州镇主力调出的妙处啊,”柳致永说道,“刀鱼寨就胡萸儿还率四五百兵马守着,说不定大半人还看在船上,能有什么妨碍?叔父以强敌即将来袭,去刀鱼寨听旨之时,率数百兵将去加强刀鱼寨的防守,名正而言顺――到刀鱼寨后,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胡萸儿跟那个江宁特使不防备,一刀砍个干净……” “将胡萸儿杀了,刀鱼寨要是乱了,如何是好?”柳叶飞问道。 柳致永打心里看不起他叔父,从这边率数百兵卒过去,又冷不防将胡萸儿跟江宁特使杀了,还怕刀鱼寨底下兵将会乱?柳致永耐着性子献策道:“叔父便说江宁特使是燕胡派来的奸细,胡萸儿已给燕胡收买――只要撑过一天,等陈芝虎所派的骑兵赶来,就大局抵定了。” 柳叶飞犹豫不决,担心事情没那么顺利,说道:“是不是派人去将江宁特使请到这边来?” “江宁特使多半是为登州水师的事情而来;若是请特使请过来,叔父便没有理由带兵去刀鱼寨了。”柳致永说道。 刀鱼寨距离登州府有二十余里,此时日头正要坠入西山头,还来得及往刀鱼寨派兵。拖到明天,陈芝虎所派的骑兵就将赶到登州城下,刀鱼寨的城门就没那么好赚了。 柳叶飞咬了咬牙,说道:“柳方,你快去点齐人手,将我们能控制的两营步卒都带上……” 柳致永心想登州府就三营步卒,一下子带两营步卒赶往刀鱼寨,这不是自露马腿吗? 柳致永转念又想,陈芝虎派骑兵来袭,登州城大不易守,刀鱼寨城小且坚,易固守且又有海路可撤出,叔父主动带上兵马守刀鱼寨,倒符和他贪生畏死的性子,最好是能将家眷也带上。 虽说柳叶飞一直都打算着对刀鱼寨直接用兵,但将两营步卒带出城去,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天都已经擦黑。 看着两营兵马从登州城里出来,潜伏在城外的淮东斥候便悄然退到丹崖山南麓山头,将那里两座茅草棚子点燃。风干物燥,几息时间里,烧起来的茅草棚子便将山头映红。 柳叶飞等人在山下的驿道上也看到山头的茅草棚子给点燃,以为是天气干燥走了水,没有引起警惕,更没有想到海东船队已于昨夜潜来,藏于庙山群岛之间,距登州海岸不足三十里…… ************* 冒充特使前往刀鱼寨宣旨的不是旁人,正是护送高宗庭来登州的陈恩泽。 不要说兵部公函了,就算是永兴帝的密旨,高宗庭在隍城岛上也能伪造几份,叫柳叶飞及登州水师诸将难辩真假。 高宗庭他们在海上,也是在陈恩泽假冒特使进入刀鱼寨之后,才知道陈芝虎已经出兵进袭昌邑,又派一路骑兵从白埠渡过胶莱河、奔袭登州的事情。 好在高宗庭与赵虎也早就有防备陈芝虎会派一支偏师兼程赶来登州配合柳叶飞控制登州城及刀鱼寨,故而算着赵珍率登州镇主力出去有四天时间,便使陈恩泽冒充特使进刀鱼寨,用计骗柳叶飞出城。 虽说高宗庭与胡萸儿等登州水师将领熟悉,但他代表淮东而来,实际是很难让胡萸儿等水师将领相信柳叶飞已经降敌。 最稳妥的计策,就是用诈计先将柳叶飞骗出城再说。 这时候知道陈芝虎派有一路偏师奔袭登州,高宗庭与赵虎也都觉得侥幸,至少还有一夜多些的时间,给他们控制登州形势。 算好时间,当柳叶飞率兵马在路上之时,他们这边兵分两路,只要赶在陈芝虎所派偏师赶来之前夺得登州城与刀鱼寨中的一处,事情便算没有办坏…… 高宗庭看着丹崖山南麓山头烧起两堆火光,与赵虎说道:“那就依计行事,我领一队人去刀鱼寨,说不定能说服胡萸儿打开水门;赵将军务必在天亮之前,控制登州城……” 赵虎点了点头,便往下了小艇,往他的指挥船靠过去。 虽说是兵分两路,但还是以赵虎这路为主,高宗庭为偏师。 刀鱼寨直接临海,内池还有水道与外海相通,登州府城离海岸还有些距离。 虽说高宗庭、赵虎他们的目的,是确保登州府城与刀鱼寨能有一处得手,但相比较而言,登州府城要重要得多。 刀鱼寨城池坚固,但单纯是水师驻地,除驻泊的数十艘战船外,内部船坞以修船为主。而在登州府城东南的套子湾里,座落着三座造船工场,包括一处归登州府所属的官办造船坞,也是越朝在北方最大的海船建造基地。 登州船场的规模虽说不能跟龙江船场相比,但也绝不能给燕胡得去。在登州附近进行运输、捕捞的商渔船,夏秋季也主要停泊在套子湾里避风,这时有许多水手、船工聚集在登州城里。 此外,登州还是山东半岛东部,除青州之外,最重要的城镇。城中坊户就超过万余户,富贵咸集,包括诸多水师将领的家眷也多居于登州城里。若仅是控制刀鱼寨,而没能控制登州城,登州水师将领顾及家小,就未必会心甘情愿的配合高宗庭、赵虎他们从刀鱼寨撤走。 无论是步战还是水战,都怕夜战。夜里泊岸也甚是危险,但更何况是选择离登州城最近的地方选择野渡驻泊,更加凶险。 即便在岸上安排有引航的人手,今夜也不晓得要损掉多少艘船。 但即便承受再多的损失,也没有及时控制登州城重要。 ********** 陈恩泽冒充江宁密使,给胡萸儿陪同着,站在刀鱼寨城头巡看城寨。 陈恩泽也是进入刀鱼寨之后,才晓得陈芝虎已经派一支骑兵从白埠渡过胶莱河往登州奔袭而来,丹崖山南麓山头的火光,表明柳叶飞已经给诱出城。 陈恩泽再不是当初那个给海盗绑架就惊惶失措的少年,从崇观八年到今年,已经过去六个年头。今年才二十二岁的陈恩泽,膝下已有一对小儿女,唇上留有短髭,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穿着湖青色的官袍,在夜色下,给马灯照着,眼睛深邃、气度沉毅。 这会儿有人上城头来禀报柳叶飞距离刀鱼寨不到五里路程,率两营兵马赶来。 由于已知陈芝虎派偏师奔袭登州,故而柳叶飞率兵赶来刀鱼寨,胡萸儿只当他是来加强刀鱼寨的防卫,但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听柳叶飞离刀鱼寨已近,胡萸儿看向陈恩泽,说道:“赵大人,柳大人已经过来了……”他的意思是至少要下去到南城门口迎接一下。柳叶飞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能怠慢,但不晓得特使的脾气。按说特使的正职才是兵部主事,地位要差柳叶飞一大截,但特使是代表兵部、携密旨而来,要是不买柳叶飞的账,他也无计可施…… 第14章 惊疑 得知柳叶飞率兵马已近刀鱼寨,陈恩泽站在城头往城南面看去,那边已经星点火光出现,是行军时点燃的火把。只是给起伏的山岭及茂密的林子遮着,断断续续的,隔着三五里远,也看不出柳叶飞所率兵马的规模。 虽说船借风行于海上,行速要比走夜路要快,但海东战船藏于庙山群岛之后,在确知柳叶飞出城后,才会驶入庙山群岛展来,分一部奔刀鱼寨而来。战船展开要耗很大的时间,反而不及柳叶飞先赶来刀鱼寨。 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最迟拖不过一天就会赶来,也就意味着他们只能一天时间控制登州左右的形势,做好迎头痛击陈芝虎所派偏师的准备――时间这么紧迫,就不能让柳叶飞率兵马进刀鱼寨将水搅浑。 陈恩泽心里反复权衡着。 胡萸儿有心请“江宁特使”屈尊到南城门去迎接柳叶飞,但见他沉默起来,心里就有些奇怪,暗道:这位特使怎么有些爱理不理人儿?难不成特使大人在江宁时,跟柳大人结了仇怨? 陈恩泽稍作沉吟,对胡萸儿说道:“柳大人急着赶来,加强刀鱼寨的防卫,倒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叛将陈芝虎率大军压力,胡将军相信柳大人的节操吗?” “赵大人所言是何意?”胡萸儿蹙起眉头,心想果然,心里大呼倒霉:大敌当前,江宁特使跟登州的主官有旧怨,他们这些下面的将领就很难做人,万一搞得登州城跟刀鱼寨守不住,才叫倒了血霉。 但同时,胡萸儿心里也起怒气,大敌当前,不思齐心协力御敌,这位特使倒无缘无故的先怀疑起登州主官的节操? 胡萸儿虽平日里也看柳叶飞不顺眼,但他作为登州镇将领,这时候又下意识的与柳叶飞同仇敌忾起来――至少在朝野,柳叶飞代表的是登州府诸县及登州镇水步军,换作谁都会下意识的排斥外人的。 “请胡将军摒退左右……”陈恩泽看了左右胡萸儿的扈兵,柳叶飞先到,要阻止柳叶飞率兵进刀鱼寨,只能将筹码压在胡萸儿身上,压着声音说道。 胡萸儿满脸疑惑,暗道:莫非特使嘴里所称的密旨是专门针对柳叶飞的?心里虽疑,还是示意扈从离远些,不要忍碍他们说话。 “左右都是卑职能信任的人,特使有何机密事,放心说来。”胡萸儿说道。 “高先生言胡将军能爱民守节之士,能托付信任,”陈恩泽说道,“我能信任胡将军吗?” “高先生,哪个高先生?”胡萸儿一时疑惑,想不起在江宁有哪个姓高的是自己认识的。 “高宗庭高先生,胡将军也不识得?”陈恩泽问道。 “……”胡萸儿蓦的一惊,他与高宗庭自然认得,但是高宗庭如今是淮东的谋臣,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佩刀,瞪眼看着陈恩泽,沉声喝道,“特使大人,有何密事要说,怎么提起高先生来?” 胡萸儿虽大字识不得几个,但心细如发――陈恩泽携兵部文函渡海过来,称有密旨要对柳叶飞及登州水师诸将宣示,他起初也不会起疑心,这会儿请特使到南城门一起去迎接柳叶飞,特使推三阻四,还道出淮东高宗庭,就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淮东已得确实消息,柳叶飞暗中与陈芝虎勾结,欲卖登州给燕胡而求一己之荣!”陈恩泽坦然承受胡萸儿凌厉的眼神,说道,“淮东得知消息后去江宁请旨处置此事,时间上已有所不及,只能权宜行事……” “你到底是何人?”胡萸儿拔出一截刀来,喝问道,“有何证据说柳叶飞与胡虏勾结?” 左右扈众听到这边争吵起来,看到胡萸儿拔刀,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拥而来先将陈恩泽围在当中。 陈恩泽指着东面,说道:“胡将军,你看这夜色下的茫茫大海,跟平时有何区别?” 胡萸儿转头看去,月如钩,星辰都映在暗色绸缎似的海水里,波光粼粼,远处是岛山的影子,但细看去,还是能隐约看出些不同:是船,大量的船只正往刀鱼寨驶来! 胡萸儿脸色阴晴不定,阴沉着脸盯着陈恩泽,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淮东到底想干什么?” 陈恩泽心头也抹着汗,要是胡萸儿已经给叶柳飞收买,他此趟定难生还,迎着胡萸儿阴狠的眼神,说道:“陈芝虎出兵袭昌邑,又派骑兵奔登州而来――这其中的曲直,胡将军还看不明白吗?” 胡萸儿沉着脸,不吭声。 “陈芝虎所部在青州城下大败是为诈计,意在调虎离山――要没有柳叶飞给做内应,陈芝虎仅派两千偏师袭来,能夺下登州城跟刀鱼寨吗?”陈恩泽反问道。 “淮东既然早知消息,为何不在赵珍将军率部出登州之前,知会我们?”胡萸儿质问道。 “陈芝虎藏兵临淄城中,淮东对所掌握的消息,也有猜疑,待知其出兵昌邑,才断定柳叶飞暗中与燕胡勾结,”陈恩泽沉着心气,冷静的说道,“退一万步说,陈芝虎匕首未现,胡将军你会相信淮东的说辞?” “说到底,淮东手里也没有柳叶飞与胡虏勾结的证据?”胡萸儿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是或不是,胡将军这时候难道还没有判断,还需要淮东拿出证据来吗?”陈恩泽说道。 “你到底是谁?”胡萸儿当然不会忘了这个问题。 “淮东军情司指挥参军陈恩泽见过胡将军,”陈恩泽抱拳致歉,又将手伸向怀里。左右有人见他有动作,怕他怀里藏刀,拔出刀架他脖子,禁止他乱动弹――陈恩泽哂然一笑,说道,“高先生有信给胡将军,给刀架着脖子我可拿不出来!” 胡萸儿示意左右退后,他没有降燕胡的心思,自然就不会轻易得罪淮东的人。 陈恩泽将高宗庭事前写好的信从怀里掏出,递给胡萸儿――胡萸儿将信交给身边一名小校:“赵淮山,你看是不是高先生所写……” 那人接过信,拆开来读过,说道:“是高先生的信。信里还说起崇观十一年大冬天大家在堂子湾高老头店里喝羊肉汤的事情,旁人应该冒充不得……” 这会儿,东面的淮东战船也更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大家都晓得那些是淮东的战船,也没有那么惊慌。 高宗庭的这封信主要也是证实陈恩泽的身份,胡萸儿确认陈恩泽果真是淮东的人,也将刀回了鞘,说道:“淮东拿不出半点证据来,陈参军又冒充朝廷特使欺瞒我等,叫我等怎么相信你的话?” “此前相瞒,实在是迫不得已,”陈恩泽见胡萸儿的神色缓下,心里也稍定,说道,“留守登州城的兵马,都是柳叶飞的心腹亲信,若不用计将他诓出城来,万一打草惊蛇了,这事情可就难办了。甚至要在确认柳叶飞出城后,高先生他们才敢率援兵接近刀鱼寨,一切都还请胡将军见谅。” 这会儿有兵卒跑上城头来,禀道:“柳大人前骑已到城外,问这边怎么还不打开城门迎接?” 胡萸儿脸色阴晴不定――确如陈恩泽所说,要不是陈芝虎突然出兵进袭昌邑,又派偏师奔袭登州,他绝不会轻易相信柳叶飞暗中与燕胡勾结的话。没有一点证据,也太捕风捉影――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有陈恩泽直接点出里面的问题,胡萸儿还坚持认为柳叶飞没有问题,就太单纯了。 关键的问题是,胡萸儿虽对柳叶飞起了疑心,但终究不能百分百的确定,万一与燕胡勾结的另有其人,万一猜测错了,怎么办? 万一搞错了,淮东挨板子也不会重,也许只要一封小小的请罪折子,就能将这事轻轻的揭过去。 朝廷这时候依重淮东,多半不会追究淮东派人冒充特使、污蔑大臣的罪责,但胡萸儿仅是一员小小的昭武校尉,栽了进去,自身难保是肯定的,怕是连妻儿、家小都难保全。 左右扈从都听到胡萸儿与陈恩泽的对话,都一脸紧张的看着胡萸儿,等他发号施令――柳叶飞率兵马过来,万一柳叶飞真与燕胡勾结,放他们进来,刀鱼寨眨眼间就会变成血腥战场。 要是搞错了,身为登州主官的柳叶飞会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陈恩泽看得出胡萸儿的迟疑,心想只要他没有投敌就好,说道:“高先生就在来刀鱼寨的船上。要验证柳叶飞是否投敌也简单,只需派人去跟柳叶飞说淮东派援军过来,就要进入刀鱼寨,且看柳叶飞如何反应?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将柳叶飞诓进城来活捉!” 陈恩泽这么说,胡萸儿也难下决定。 登州与淮东互不统属,淮东派援军过来,胡萸儿按照道理也应该在请示柳叶飞之后,才能让淮东援军进刀鱼寨,轮不到他擅作主张……但这事即使做错了,顶多是这身武官甲衣给剥掉,不会罪及家小。 胡萸儿想了那么一会儿,咬牙下定决心,说道:“赵淮山,你去打开水门,迎接淮东援军进城,我去南门迎接柳大人!” 第15章 做贼心虚 (第二更) 柳叶飞本来就是做贼心虚,听到前骑赶到刀鱼寨城门,胡萸儿还没有打开南城门迎接,心里顿时就有些慌了。 虽说大敌当前、城寨要紧守门户,夜里有人进出城更是绝不能马虎,但没有道理他亲自赶来还给拒在城门外的道理―― “怕是胡萸儿陪特使喝醉了酒,”柳致永安慰道,“没有胡萸儿的点头,小校在夜里怎么敢随随便便的打开城门?待叔父赶到城下,守兵自然会打开城门相迎。” “万一……”柳叶飞担忧的说道,“既然胡萸儿不欢迎我们,我们且回登州城去。” “没有什么万一,叔父不要自己吓了自己,”柳致永断然说道,“叔父出知登州府事兼督登州镇,哪有给身下裨将挡在城外的道理?胡萸儿断不可能知道什么消息,叔父要是无缘无故的折回去,反而会引起胡萸儿的疑心。” 刀鱼寨依丹崖山北麓而建,柳叶飞他们给丹崖山挡着,他们站在这边,能看到刀鱼寨南城楼的情形,却看不到东面海上的情况。 柳叶飞思来想去,他与陈芝虎联络,都是侄儿亲自出面,断无走漏消息的可能,再说事已如此,便是鸭子也要给赶上架――柳叶飞将义子柳方喊来,吩咐他道:“你收拾队伍,乱糟糟的跟跳难似的,成什么样子?”便与柳致永带着数十扈兵先行,要柳方带着大部队从后面跟上。 柳叶飞、柳致永赶到刀鱼寨城下,胡萸儿与陈恩泽赶到南门城楼。 身穿御赐紫衣官服的柳叶飞在数十扈兵的簇拥下先赶到城下,体形又胖,最是好认――看到柳叶飞带来的兵卒都拖拖拉拉的落在后面,还隔着里许距离,胡萸儿又有些迟疑起来,心想:以柳叶飞的性子,他真降了燕胡,要来赚刀鱼寨,怎么敢亲自跑到前面? 陈恩泽可不怕误会了柳叶飞,即使误会他,他还能将淮东吃下去? 胡萸儿正迟疑间,柳致永驱马赶到城门楼下,抬头喝骂来:“胡萸儿,你吃了豹子胆,知府大人就在城下,你竟敢如此怠慢,欺知府大人不会收拾你们这些水师的刺头儿吗?” 胡萸儿决定还是照陈恩泽教他的话说,扬声说道:“柳公子,胡萸儿吃了豹儿胆,也不敢怠慢府尊大人――说来也巧,今夜刚好有淮东援军过来,胡萸儿没有知会府尊,便先放淮东军进刀鱼寨。胡萸儿刚才在北面的水门,耽误了些时间。这不是刚知道知府大人连夜赶来,就立即来南门来迎接府尊跟柳公子吗?柳公子请府尊大人,稍等片刻,我这便下令将吊桥放下来……” 胡萸儿嗓门也大,夜深人静,他的声音能传出来数十丈远。 胡萸儿的话音未落,就看到离城门隔着百十步距离的柳叶飞兜着马就往回走…… 柳致永看到他叔父竟然如此没用,也慌着策马去追,又慌又急的喊道:“叔父,乱不得阵脚!乱不得阵脚!是淮东援军,是淮东援军……” 胡萸儿看到柳叶飞不质问擅自放淮东援军进刀鱼寨的事情,竟然如鼠见猫的转身就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胡萸儿身边的周遭扈众也都明白过来,但是这个消息多少令他们难以消化,一时间也没有准备,傻傻的看着柳叶飞叔侄与数十扈众打马逃去,也没有心思派兵出城去追…… 高宗庭先进刀鱼寨,给人领着,走到南城门楼,正看到柳叶飞率千余步卒仓惶往南逃去。 “高先生……”胡萸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此时也有些错乱――柳叶飞是登州主官,主官暗中投敌,与燕胡勾结,他仅是登州镇下属的一员带兵将领,按说要坚决的跟柳叶飞划清界线,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也不晓得。 陈恩泽快速的将城头发生的事情跟高宗庭细述了一遍,当着胡萸儿的面,有些话也没有说出口――本有机会将柳叶飞活捉,但这种情形下,也不能怪胡萸儿不果断,错过活捉柳叶飞的机会。 胡萸儿硬着头皮说道:“柳叶飞叛投胡虏,请高先生许我率兵追出去,将他活捉……” “淮东另有兵马从登州城近旁登陆,等着他们逃过去,”高宗庭说道,“胡将军速派驿骑,传报平度、莱阳、莱州、海阳诸县,通报柳叶飞叛敌及虏兵来犯之事;要各县严守城池,不要给柳叶飞趁机赚城……也要驿骑小心不要跟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骑兵撞上。” 胡萸儿有心将功赎过,忙吩咐左右照高宗庭所言行事,也不晓得效果如何? 他们是亲眼看到柳叶飞听到淮东援军进刀鱼寨转头就逃,所以确信柳叶飞投敌,但莱阳、海阳、莱州等城,未必会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辞,赶着柳叶飞过去,打开城池迎接柳叶飞进城的可能性更大。这时候更指望柳叶飞是往登州城逃去,给从登州城附近登陆的淮东援军打个伏击。 过了片刻,葛长根率两百余兵卒下船登岸,高宗庭找来胡萸儿,问道:“刀鱼寨有无熟悉埠岭山路的向导……” “人是有的,水师许多将卒都是埠岭一带的农家子弟,对山道熟悉得很……” “那就好,”高宗庭说道,“请胡将军派些人手,协助葛校尉率部连夜翻过埠岭,最好是在天亮之前,赶到埠岭南麓的七甲……” “啊!”胡萸儿蓦然一惊,看着随葛长根上岸来的淮东将卒才两百余人,说道,“要在七甲伏击陈芝虎所派的偏师,葛校尉的人手是不是少了些?” 七甲是登州东面的一个镇集,是从埠岭南麓进入登州的必经之路,要伏击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偏师,七甲无疑是最适合的地点。 淮东军素来敢战,战力也强,胡萸儿当然晓得,但陈芝虎派来奔袭登州的也非弱旅。 最为主要的,两边兵力相差太大。 淮东军过去打伏击就眼下两百兵卒,都是步卒;还要连夜翻过埠岭山,怕是要将铠甲都脱掉才行。而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偏师少说有两千骑兵。 算着时间,陈芝虎所派偏师,应在明天午前经过七甲――以极少兵力伏击强势之敌,唯有利用黑夜、大雨、大雾这么极端天气才有成功的可能。 见胡萸儿有所误会,高宗庭解释道:“这趟,从登州城登陆就有六营步甲。我们算着能阻止柳叶飞进刀鱼寨,但柳叶飞率部南逃,一是有可能落入我们在登州城北设下的埋伏圈,也可能会有一部溃兵绕过登州城,直接往西逃去。葛校尉率部翻过埠岭,是防备有溃兵从七甲漏过去,提前让陈芝虎所派来的偏师有所警觉。真正到七甲伏击陈芝虎这路偏师的,是从登州城登州的那部分兵力……” “哦,原来是这样!”胡萸儿恍然悟道,即使如此,用六营步卒在野外去拦截两千骑兵,他犹觉得淮东军真是敢打,想着柳叶飞要是起了警觉,没胆回登州,西逃也必然经过七甲,这时派兵卒翻过埠岭,也正好赶在柳叶飞前面将他们拦个正着。 胡萸儿召来部将赵淮山,吩咐他道:“你带上熟悉埠岭跟七甲的人手,陪同葛长根先去拦截溃兵……” ********** 柳叶飞一心想逃回登州城,慌乱中也没有想过淮东援军有在登州打伏击的可能,至少在这时候登州城方向也确实没有任何异常现象暴露出来。 柳致永一肚子怨气,淮东援军过来就过来,登州形势这么紧张,淮东军就有一部部署在津卫岛,赶来支援刀鱼寨,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是柳叶飞扭头就逃,败露了行迹,难不成淮东援军还能将他们吃下去不成? 便是到这时,柳致永还不相信他们已经败露了行迹。 柳叶飞给左右簇拥着,勉强不掉下马来,看到侄子一脸怨愤,心知他是对自己不满,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淮东军不声不吭的就进了刀鱼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缘由?我为官这些年,其他本事没有,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提前有所觉察。刀鱼寨夺不过来不要紧,只要登州城还在我们手里,你跟我投了大燕,少不了一场富贵,做人不能太贪心。” 柳叶飞对下面的将卒只说胡萸儿设下陷阱要杀他们,普通将卒不清楚原委,只晓得跟着柳叶飞往登州城跑。 夜里行路本就是一桩极难差事,当世有哪支军队能在夜里行军而保持队伍不散,都能称得一流精锐了。 柳叶飞从登州城拉出来的这千余步卒,天黑之后赶往刀鱼寨就稀稀拉拉的散得不成样子。这会儿扭头往回走,柳叶飞往是给狗撵着走的兔子,如丧家之犬,只想赶紧逃回登州城,更没有心思收拾队伍,千余人乱作一团,与溃兵没有什么两样。 未交战,就先垮了下来,也难免高宗庭不屑派兵追击他们,而是主要防备他们往西逃,让正往登州奔来的陈芝虎那路偏师提前警觉。 柳叶飞怕刀鱼寨有追兵打出来,不敢在路上耽搁,更没有心思收拾这些乱兵,带着百余扈骑,与柳致永从乱兵间穿过,先往登州城赶,让义子柳方慢慢在后面收拾。 行到登州城北的鸡公山西麓,柳叶飞从马背上摔落两回,摔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摔掉半颗,隐约能看到登州北城楼在如玉月钩下的黑影,便松了一口气。 冷不防听着“嗖嗖嗖”的声响传来,柳叶飞只当是风吹过树林,待胁下给一支利箭狠狠的扎入,身子保持不了平衡,从马背上摔下来,才意识到这“嗖嗖嗖”的声音是弓弦荡动、箭矢破空而来…… 第16章 如此夺城 (第三更啊!) 柳叶飞给箭shè下马,痛得嚎叫,左右扈从都在箭雨覆盖打击之下,没人有心思来救他。马蹄luàn踩,柳叶飞听着xiong骨咔嚓响,身子翻滚到路边的浅沟里,才避免给当场踩死,但中箭的右肋及xiong口剧痛无比。 即便暂时不死,半条命也jiāo待在这边,伏兵从四边杀来,逃无可逃,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率部在ji公山南麓打伏击的是迟胄之子迟元吉,没有等到从刀鱼寨撤回来的大部队,看到这队骑兵mo黑往登州城逃去,果断下令出击,将柳叶飞袭了正着——luàn箭shè过,看到这队骑兵没有抵抗就溃不成卒,便燃起火把来捉俘。 陈芝虎偏师来袭,柳叶飞又将登州城里仅有的三营守军调了两营去刀鱼寨,城里luàn糟糟一团,都晓得陈芝虎所部破城有大掠的恶习,许多人闹着要逃出城去。 柳叶飞离开登州城后,留在城里主持事务的是府通判元知兴。 大敌当前、大难临头,守军兵力本来就严重不足,柳叶飞又将三分之二的守军带去刀鱼寨。说是迎接江宁特使,元知兴却认定他是贪生怕死,先逃往刀鱼寨去了。作为城池,刀鱼寨比登州城容易守,更主要的是,从刀鱼寨随时能坐海船南逃。 元知兴还算是有些骨气,没有想着去做投敌之事,他写了一手好文章,治政也算勉强,但根本没有守城的经验,更没有临大难而不慌的胆魄,这时候心里慌作一团麻,将手下官吏召到府衙议事,竟是一群人坐在那里哭泣,声嘶力歇的说些“捐躯赴义、要为朝廷效忠”的废话,竟无一人想着要走到城头去组织防守,更不要说去整顿仅有的五六百守军,招募民勇了。 有些心思活络的官吏,便先想到逃出城去避难,也有些官吏想到投降,但苦于找不到机会开口——留守登州城里的一营兵卒因为不是柳叶飞的亲信心腹,而有给遗弃之感。从将官到兵卒,都无心思守城,甚至已有兵卒开xiǎo差逃走。 守军没有一哄而散,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赵珍率登州镇主力退守平度,还没有给歼灭,给他们留一线守住登州的希望,也怕事先给问罪。 在这种情况下,登州城守军没有发觉从东北角堂子湾登岸的海东兵马,实在不能叫意外。 迟元吉率部在ji公山西麓发动伏击,赵虎便率兵往登州城北mén接近,而在这时,登州城mén竟然打开来,无数车马从城mén慌luàn行出,竟然在这时候出城避难去。 潜伏的哨探随之出城过来禀告登州城里的情形,赵虎听了哭笑不得: 敌军还没有打来,登州城就先luàn了阵luàn,竟然在夜深之时,打开城mén,放人出逃,也不晓得有多少兵卒hun在其中,跟着逃走。 人不行,不能用,即使有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守不住,所谓一溃千里,也不过如此。 能不能战,是不是jing锐,关键还在于人啊——想当年流民军那种破烂家当,还能转战千里,攻城掠地,使中原腹地大片城池陷落,刘妙贞靠老弱残兵守着淮阳,便叫陈芝虎不敢强攻,这些都不能算是饶幸,实在是除有限的jing锐外,普通地方兵备驰废程度太深了。 淮东已有十万jing锐可用,工辎营也有十二三万储备兵员,几乎支撑起南越半壁江山,以前赵虎觉得淮东的实力还弱,野心不该过早的暴lu出来,但看到登州城临敌竟是这种情形、竟是如此的不堪,想到过去数年来,朝廷的兵马似乎只负责丢兵弃甲、失城弃地,赵虎倒觉得淮东已经没有必要再看朝廷的脸sè行事了。 赵虎之前还头疼怎么说服守军打开城mén放他们进去,这会儿倒不用为这事头疼了——赵虎吩咐左右:“将火把点起来……” 城里人哀求得守军打开城?颇轻,瘦高个,黑脸膛,显得健壮有力。 “登州知府柳叶飞已经投敌,你们晓得不晓得?”赵虎沉着脸问梁寿、施安金二人。 这会儿,陈恩泽走过来,听到赵虎质问梁寿、施安金。 赵虎颇为诧异,先让梁寿、施安金退下去,问陈恩泽道:“刀鱼寨的事办妥了?” “高先生已经进了城,胡萸儿果真值得信任,关键时候没有添luàn子……”陈恩泽说道。 “你xiǎo子便要逞这个能,叫我捏了一把汗;胡萸儿要是不可靠,我回去还真就没法jiāo待啊,”赵虎叹道,“看来,你们这些少年都长大成年了,难怪大人能信任你们了。” 不单崇州rou票少年都能任居要职,赵虎当年两个年幼的弟弟,赵豹如今是在周普手下任营将,赵梦熊也年满十八岁,编为林缚的亲卫——陈恩泽笑了笑,继续说道:“高先生料得柳叶飞那千余杂兵在虎爷面前不堪一击打溃,叫我坐船赶过来说其他安排……”刀鱼寨与登州城之间都是溃兵、luàn兵,陈恩泽要赶过来,这时候也只能坐船走海上。 “原本只想占住刀鱼寨、登州城中的一处,这时两处都占得,当真是再好不过,”赵虎说道,“高先生有什么安排要嘱咐?” “高先生有意在埠岭南伏击陈芝虎的偏师骑兵!”陈恩泽说道,“还有高先生说,不要追查城里谁与柳叶飞勾结,这时候以安定人心为要!” “好,我也正有此意!”赵虎兴奋的说道,“你赶过来最好,我领兵去七甲,这边事便先jiāo给你……”又想到陈恩泽刚才看到他质问梁寿、施和金二人的情形,解释道,“我们突然接近北城mén,北城守军一哄而散,他二人偏有胆识从别人凑了些杂兵来夺北城——其他人不管,他二人要打听清楚跟柳叶飞没有瓜葛,可以为淮东重用!” 赵虎将这边事情都jiāo给陈恩泽,留给他一营兵力,安顿登州城内的形势,并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城头防守。除了ji公山那边打伏击收拾残局的迟元吉所部,赵虎率领四营步卒,在清濛濛的天光里,往埠岭南麓的七甲赶去,也许赶到七甲之后,将卒能稍微休息一二,再与敌接战。 到天明时,迟元吉派人将身受重伤的柳叶飞以及柳致永二人押送过来,他奉命率部赶往七甲增援。 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这支偏师有两千兵马;赵虎手里仅了四五营步卒,还分别来自各军杂凑而成,都非淮东最jing锐的战力,要是阻击战打得不顺利,伤亡必然惨重,故而能往七甲聚集的兵力是越多越好。 七甲这战也是非打不可,将陈芝虎的这支偏师打退甚至击溃,将能极大拖延陈芝虎主力越过胶莱河进入登州境内的速度,为尽可能从登州撤走更多的人跟物资赢得更多的时间,甚至还能将滞留在平度的赵珍所部接援回来,一起撤走。 第17章 以偏师打偏师 (第四更啊,有木有啊!) 高宗庭也在天亮之后赶来登州城,随高宗庭前来登州城的还有胡萸儿。 刀鱼寨那边主要是驻军,形势要简单得多,只要胡萸儿等水师将领无投敌之心,愿意配合,就很容易掌握;由赵虎率部守住埠岭南麓的隘口,刀鱼寨也不容易受敌骑的攻击。 相比较之下,登州城的形势要复杂得多。 登州城守军趁luàn逃散了有一半,最终才聚拢起来三百多人,还不知道可不可信任。 元知兴等官吏也都派系不一,与柳叶飞或密或疏,眼下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给柳叶飞收买约定好敌来投附――即便大多数官吏还是清白的,身为登州主官的柳叶飞投敌罪名坐实,下面的官吏在这时候能安定下心思来才叫见鬼。 更luàn的是城里五六万民众,大敌临头之际,都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加上街头地痞流氓借luàn兴事、趁火打劫,眼下更是luàn成一团麻。 不仅要将登州城里的人跟物资都从海路撤走,还要尽可能发动宣传,将登州城外的乡农撤走,以尽可能削弱燕胡在占领登州之后所能获得的军事助力。 当然,登州城离海岸还要七八里的距离,赵虎若不能顺利的将陈芝虎所派来的这路骑兵偏师击退,在敌骑兵的窥视,想要组织五六万人出登州城从海路撤退的难度极大。 如今要靠一营步卒安顿好登州形势,恢复最基本的防务,不比赵虎率主力去七甲阻击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轻松多少。 高宗庭来登州的次数也多,跟元知兴等登州官员也都见过面,当然也不如胡萸儿对登州的情况更熟悉。 再加上要坐实柳叶飞的投敌罪名,在登州官民面前,胡萸儿的举证自然也更有说服力。 “柳知…柳大人…柳叶飞他…他…竟然暗中投敌!”府通判元知兴给高宗庭、胡萸儿当面告之柳叶飞暗中投敌,与陈芝虎勾结yu谋登州,愣怔了片晌,结结巴巴的半天,才将话说圆溜了。 “柳叶飞已束手受擒,其心腹亲信虽有逃脱,也给捉住几个,请元大人亲自讯问。”高宗庭说道。 高宗庭在淮东正式的官员是典书令,其军情司南司统制的职衔只是淮东内部所立,外面人可不会承认――军司典书令是个位卑权重的官差,与主簿相似,摊开到台面上来算官阶,还远比不得府通判。 淮东冒充江宁特使,拿兵部文函进刀鱼寨,声称携有密旨you柳叶飞出登州城――这事说xiǎo不xiǎo,但能将柳叶飞投敌的罪名坐实了,说大也没有多大。 除了这点之外,急于坐实柳叶飞投敌的罪名,也是出于希望元知兴等登州官员能积极配合他们从登州城撤人、撤物资的需要。 高宗庭、赵虎他们手里的兵力,只勉强够控制登州城与刀鱼寨,归登州府所辖的莱州、莱阳、海阳、平度、招远等县散得较开,在陈芝虎jing锐兵力的威胁之下,其人员与物资的撤离,还是需要以登州府的名义发文派人去联络,无法分兵强制执行。 包括滞守平度的赵珍,也未必肯信淮东与胡萸儿的一面之辞,元知兴等登州官吏,这时候就能发挥重要作用…… “这……”元知兴起初也只当柳叶飞是个贪生怕死的货,万没有想到他已暗中投敌,跟胡萸儿最初的反应一样,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迟疑了半天,才说道,“还请高大人做主……”他也没有迂腐到这时候还跟高宗庭争主事权,也晓得淮东兵马已经上岸来,登州诸人也只能指望淮东兵马能击退虏兵。 即便柳叶飞给冤枉,也要等有命去江宁才会有申诉的机会。 淮东援军数千人上岸来,登州城里就没有大敌压境的紧迫感,元知兴这些登州官员,总算是恢复了些正常。 胡萸儿说过柳叶飞率兵到刀鱼寨城外闻知淮东军进城扭头便逃的事情,元知兴便信了大半――俗话说得好,不做贼心虚什么? 柳叶飞在luàn战中受了重伤,肋下中箭,xiong骨给马蹄踩断,没有当场死去,也只是多挨些日子的痛苦;偶有醒来,不多久便又痛昏过去,自然是无法审问。 其侄柳致永倒是有些骨气,一口咬定淮东与胡萸儿诬陷他们――然而参与其事的心腹亲信,像柳致永这般有骨气没有几人。 柳叶飞的义子柳方没能趁兵逃出去,给捉了过来,很快就熬不住刑讯,一五一十的将柳叶飞通过柳致永跟陈芝虎密谋的事情jiāo待出来。 更重要的从柳叶飞宅子里搜到张协劝他投敌的信函――证据确凿,也轮不到柳致永再狡辩。 元知兴等登州官员这时候都相信柳叶飞确已投敌,不管是嘴上还是心头,都将柳叶飞恨死,当下将其家xiǎo及心腹亲信的家xiǎo近百十号人一并收监关押起来,待押回江宁再处置。 好在柳叶飞怕参与人多容易走透风声,真正知悉其事的也就柳叶飞从江宁到登州赴任时所带的几名僚席、心腹,登州府衙倒没有几名官吏陷进去――且不管登州府官吏在大敌来临之前,未必就有节cào可言,但眼下还是能用他们去组织民众撤退的。 拖到午时,登州城里luàn糟糟的场面,终是稍稍的安定下来。 赵虎进城时,纠集杂兵想夺回北城的梁寿与施安金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胆识跟节cào,这时也临时给高宗庭委托重任,协助陈恩泽恢复登州城的防守――有时间守城除了经验外,更重要是面对敌军压境而能镇定反抗的勇气。 说起来梁寿,高宗庭也曾听说过登州城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梁寿是屠户出身,费了一番力气才挤进衙mén里当衙役,为人任侠好义,在市井之间颇有声望。 梁寿一出a~p。面,当下就从街巷拉了上千壮勇登上城头协助防守。比元知兴等庸碌官吏,梁寿对登州当前所面临的紧迫形势则更显其重要xing――淮东也愿意提拔这样的官员、将领,这许是淮东能迅速崛起最核心的困素。 英雄多于出草莽之间,但也需时势造之;若无敌军临境,出身贱户的梁寿即使在市井之间颇有名望,也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多半只能以普通衙役的身份默默无闻的终老登州。 登州多山岭丘壑,山也不高,多为百余丈,像昆嵛山、丹崖山、埠岭、崮山等登州境内的主要山系,最高也不过三百丈左右,远不如浙闽大山险峻难攀。 但骑兵部队要快速从登州境内穿过,通过的路线也就那么几条。毕竟哪怕是再平缓的丘岭,加上山林、溪河的阻拦,也会极大的拖延骑兵通过的速度。 七甲集位于埠岭南麓,南邻崮山,是道宽沟子直通登州城,距离登州不到四十里。若不走七甲集,翻越埠岭或从崮山南麓绕道,要多走近百里才能看到登州城的城mén楼――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除了走七甲集道,高宗庭、赵虎也都想不明白,他们会走哪条道? 即使在七甲集守了空,撤回登州城或刀鱼寨也非来不及。 关键是谁先进入战场、控制战场,谁就占据主动。 葛长根先与登州镇将赵淮山率三百卒连夜走xiǎo道,翻越埠岭,进入七甲集,在七甲集外围放出斥候,封锁进出通道,还为后续兵马进入烧汤煮水。 赵虎率部于日隅时分抵达七甲集,敌骑的前哨游骑也接近七甲集的外围。敌军前哨与淮东军斥侯接触过即往回收,两千骑兵已经接近七甲集不到二十里的距离。 骑兵纵马快行,二十里也用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 大白天想要完全悄然声息的打突袭,要敌将非常愚蠢才行。能比敌骑提前一个时辰进入战场,就是极大的优势,意味着步卒能得到宝贵的休息时间蓄养体力,能够在骑兵冲上来之前,整顿好阵型,将弩箭提前上好弦。 “敌军看到我们在这里阻击,会不会缩回去?” 赵虎将诸将召来议事,葛长根首先担心这仗打不成。 赵虎撇着嘴,问葛长根:“要是我们率两千骑兵过来,知道前面野地里有三千步卒挡住,我们是缩回来,是绕道走,还是横冲过去?” “时间来得及,绕道走也无忍,眼下这情形,跟敌将换过来想,当然是冲过去!”葛长根说道。 “这便得了,”赵虎说道,“敌骑从昌邑南头的白埠发力,一路奔驰过来,两天半不到一点的时间走了四百里路才到这边。即使路上有马换,人也吃不消,走到这边就憋着一口气可用。不一鼓作气冲过去,绕道走就会将憋着的这股子劲泄掉。换作别人,也许会退缩,但是陈芝虎派出来的悍将,应该有打硬仗的瘾,我输他会来强攻我们――眼下最紧要的,我们能不能扛住两千骑兵的冲击?” 赵淮东是胡萸儿手下的将领,对林缚当年率三千步卒横行燕南的往事向往已久,想着敌骑才两千人,还是劳师远顿,他们这边有三千多淮东步甲,怎么都打得过? 赵虎抛出这么问题,葛长根皱起眉头,聚集在七甲集的这三千步卒,哪能跟林缚当年率之北上的江东左军相提并论? 当年江东左军貌似由流民组成,实际上是以集云武卫及长山岛jing锐为骨干,彼此协同作战比百战jing锐都默契,而他们身后三千步卒,有xiǎo半是多东州及儋罗国借来的步卒,即使在儋罗岛战事期间,也罕有密切协同作战的机会。即使是海东行营所辖的步卒,也是作为二线步营编制,就连飞矛盾车的数量,也要远远少过长山岛等jing锐战营。 “高先生倒是说过,要是直接硬扛,即使能扛住,伤亡也必定惨重,划算不来,”葛长根说道,“敌骑对埠岭地形不熟,我们在七甲集布下列阵,you敌来攻,将其两千兵马牢牢吸引在七甲集外围,再派一部偏师走埠山xiǎo道,绕到其侧后,出其不意的发动突袭,必能克之……” “好一个以偏师对偏师!”赵虎听着高宗庭早有授策,大呼其妙。骑兵即使不比步卒受阵型限制,但侧翼受到出其不意的攻击,也必然会陷入hunluàn。 第18章 狭路相逢 想要奇兵从侧翼攻击凑效,必需要主力在七甲集正面将敌骑吸引住,扛住敌骑迅猛如雷霆的攻势。赵虎留在七甲集坐镇,将四营步卒布成空心方阵,以他亲自带出来的海东行营府卫营为主力,布在正面,以东州、儋罗所借援两个步营布在侧翼,还留一营步甲作为预备兵力留在阵后。 “斗一、守二”的预备队战术理论源于战国时期,但手里兵力有限,或战场开阔而双方交战兵力都不足以填满战场,主将都会有将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的冲动。 林缚在战训学堂上最为强调的战术原则就是预备队原则,非到主将战旗即将给砍夺的危急时刻,主将手里必需要掌握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预备兵力,以应对战线崩溃的危局。 若不能做到这一步,面对强敌则应采取主动撤退、避免野战、保存实力的决策。 七甲集位于埠岭与崮山之间,山沟子给溪河带下来的沙石土质淤填,形成宽三四里不等的坝原地形,集上有百十户人家,茅舍窝棚,偶有富户大宅,但规模颇小。 即使是防守,也只能选择在村集的西首、在相对较开阔、两翼又相对险陡的地带列阵进行。 提前一个时辰进入战场,使得赵虎能够从村集里征集百余民夫,拆屋毁舍,在阵列前以砖石杂木,形成简易的阻碍敌骑突击的障碍带,最终形成约三四百步见方的紧密防守阵列,待敌骑来打。 ************* 前哨探马侦察得前方有步营甲卒进入阻击,高义也是一脸凝重,放出警戒,下令部众在离七甲集二十里外稍作休息。 登州镇兵马主力已给调出去,滞守平度残城进退失据,登州及刀鱼寨的防守兵力约两千出动一些,还大部分都在柳叶飞的掌握之中。 高义不担心柳叶飞有胆子出乎反尔,他此前与陈芝虎只担心淮东会出兵干涉山东战局,眼前突然出来的两三千步甲,应该是淮东派出的援军。 高义率骑兵偏师走得甚急,斥侯都来不及远派,此时并不知道登州城发生了什么变故。 陈芝虎与他都担心淮东会出兵进入登州,所以有针对性的派出细作,潜入淮东所控制的防区,监视淮东诸部兵马的动向。 理论上,淮东兵马主力陷于南线,战线与奢家交错纠缠,断无可能将南线主力抽出来,其能但短时间能调出的兵马还有两支。 一是集于崇州的津海军,是津海守军撤到淮东后重建的一支精锐步旅,约有万余人;一是守淮防线上的凤离军,这是早年随林缚南北征战成长起来的精锐,也约有万余人。 淮东与江宁之间貌合神离,彼此间提防得紧,林缚不敢将兵马悉数调出,使崇州老窝失去防守。而潜入淮东的细作,也确实没有发现淮东诸防区兵马有大规模调集的迹象 兵马的调动,除了防线调整外,还涉及到粮秣补给及军械的调配,很难仓促间成行。 高义在青州城下诈败,登州镇有柳叶飞做内应,又在相对安全的内线运动作战,登州镇兵马主力最终给调出来,也耗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淮东想要派一支偏师支援山东的侧翼,事前不可能一点马脚都不露出来。 想当初淮东为了袭打浙东,只能惘顾欺君之罪,以北上勤王为借口集结兵力,才骗过奢家,然后在北上途中突然转向,才打了奢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林缚最初的崛起之战,到淮泗战事时期助岳冷秋平灭刘安儿,以及近来与奢家在浙郡争雄,都体现出淮东极其出色的诡战用兵能力。 当淮东瞒天过海的战术用到自己的头上,高义就深刻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眼前这两三千甲卒从哪里冒出来的?除了眼前这两三千甲卒,淮东在登州还有多少兵马一起登岸了,柳叶飞是不是还活着,登州城、刀鱼寨此时在谁的掌握之中? 高义对这些都是一摸黑,毫不清楚。 所谓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这时候以一般的思维考虑,高义应该率部往后退缩、摸清楚情况再来打才是。 但是淮东的这种出神入化而奇诡的用兵能力,与其强大水营势力控制东海疆域有直接的关系――这越发体现出天命帝强调夺取登州在战略大局上的高瞻远瞩。 高义此时退缩,待陈芝虎派主力过来汇合,再去夺登州,即使能攻下,最大可能也只是得一座给淮东搬了一空的残城,则失去以诈败而行调虎离山之策的意义。 高义即使此时退后,保存身后两千兵马不受损失,事后也会给问罪――因为他的退缩,燕胡失去了一次组建跟淮东抗衡的水师的机遇。 战术的胜算远不能弥补战略上的损失,有时候为什么用险,就是希望以较小的代价去搏取上战略上的主动――为了谋登州,陈芝虎甚至不惜在青州城下损兵折将,高义都觉得不会原谅自己率部后退。 高义晓得自己没有退路,必须攻到登州城下,哪怕身后这两千兵马折损干净,反而能有推脱责任的说辞。 绕道去登州也不行。 七甲集距离登州城就四十里,他们绕道要多走一百里路,以眼前的情形,要保存将卒的体力,必需要放缓行速,最早要拖到明日午后才能赶到登州城下。 也许柳叶飞此时正率领残部在登州城里苦苦支撑,这一天的时间非常关键,足以让淮东援军在登州城里站稳脚步,难道还能拿两千骑兵去强攻淮东援军站稳脚跟、防守的登州城不成? 关键是走到这里,将卒都已经相当疲惫,憋着一股子劲强撑着保持昂扬的斗志,拖一天,这股子劲就可能会垮掉,更难去撼动精蓄锐的淮东援军。 高义不断派出小股骑兵去骚扰淮东步卒的阵脚,眼前侦察的事实就是,淮东这支步旅进入七甲集也非常的仓促,这说明淮东援军也刚刚才在登州上岸。 很可能柳叶飞还掌握着登州的形势,淮东援军要为夺下登州城赢得时间,只能派步卒到七甲集来阻击他们。也有可能是柳叶飞刚遭擒押或身死,淮东援军掌握登州城时间不长,登州形势还很混乱,需要派兵在这边进行阻击,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淮东即使擅长瞒天过海的调兵战术,从登州上岸的援军兵力也不可能多。 不管哪种可能,只要将眼前这支步旅摧垮,登州的形势就还不算坏。 决定强攻七甲集,高义召集部将商议战法。 “倒是中规中矩的守法,当头五六百卒骨头倒硬,小股骑兵扰不动其阵脚;但两翼的兵卒比较弱,只是两翼地形,又是石头沟,又是石头坡的,不利于我们上去展开攻击……”部将潘德冲说道。 骑兵试探步阵的方式很多,较为常规的就是用小股精锐骑兵在一箭射距的边缘逗引。训练不足的步卒在敌骑突然接近时,很难正确的判断距离以及遏制心里临战的惊慌,提前射箭是最见的错误。 训练不足的步卒,其箭矢上弦的速度本来就慢,要是掌握不好时机,浪费了一轮箭雨覆盖的机会,很容易给骑兵接近直接冲击而垮阵。 临战能用到的战术选择不会有太多,选择打击相对薄弱的侧翼,永远是最优先的战术选择。 高义知道身后一直到胶莱河西岸,短时间里都不会有援军能过来,他除了要冲溃挡路的这支淮东援军外,还要保存足够的兵力赶到登州城以应付复杂的形势――要避免正面交锋产生过于惨重的伤亡,从侧翼打垮淮东援军,是高义唯一能做的选择。 高义亲自赶到前阵侦察地形,蹙着眉头说道:“地形虽陡,但不至于不能通过;老藩,你率部下马打,可以从侧翼抄过去……” *************** 约到日偏树梢头,高义率两千轻骑往七甲集压来,先是两股骑兵接近淮东军前阵,在相对狭窄的空间里腾挪,冲击淮东军前阵的侧角,以避开正面箭雨的覆盖。 顿时间,箭矢飞覆,破空之声仿佛从石隙间钻出来的风,对射如雨。 两边都很谨慎,不想一下子这过度的投入太多的兵力,也不想一下子就纠缠到一起,拼个你死我活。高义等部将藩德冲率部下马悍卒从左翼抄上去,才在正面展开猛烈的攻势,驱战马直接突过淮东军在阵前布下的简陋障碍,去冲击淮东军前阵。 赵虎不得不承认敌军奔袭而来的都是悍卒。 因为是奔袭轻骑,敌军将卒身上都仅有轻甲遮护,在步弓射杀下,中箭落马的兵卒不少,但大多数很难一下子插中要害。负伤的敌军兵卒也不退去,即使失了马,也是咬咬牙跟着其他骑兵身后坚持冲锋。 赵虎也是急行军赶到七甲集,随军而行的飞矛盾车数量有限,即使布在阵前,也给敌军用战马强行撞开,但多少能将敌军骑队的冲击力缓下来,双方将卒就如此在前没纠缠混乱在一起。很快地上血流成河,泥土上插满空箭,伤卒也无暇撤出,或咬牙坚持作战,或给践踏至死。 前阵激战如此,而敌军下马兵卒对左翼的攻击更是猛烈,兵器以稍短的骑枪为主,迎着箭雨就往前冲…… 第19章 大风迷眼 (第二更) 左翼乃儋罗国王室卫营,由儋罗王世子李继统领,在敌下马悍卒猛烈如燎原大火的攻势下,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赵虎所布是空心方阵,兵家好言奇正、虚实,阵中间的空心地带即为奇、即为虚,是四边攻退转进、调整兵力、进行变阵、应对攻势的关键。 一旦有守兵支撑不住,退下来将阵中间的空心地带填满,整个阵列就变得呆板、滞重,主将就无法自如的掌握整个阵局,离全军崩溃也就不远了。 显然,敌军主将也看准淮东军左翼这个弱处,即使赵虎分批将预备兵力投入左翼,想要将左翼撑住、撑开去,敌军也是不断的趟过填满卵石的浅水沟,往左翼投入兵力,要一鼓作气的将左翼摧垮,进而将淮东援军整个防阵打崩掉。 危急之时,赵虎只能披甲上阵,将仅有半营预备兵力,都投入前阵,放弃防守,率部往外突击,并令右翼迟元吉也随他往外展开。 左翼儋罗王室卫营给敌军缠住,随时有可能会崩溃,在狭窄的方圆之内,投入预备兵力,也无法接触到左翼厮杀地带的敌军,只是使左翼变得更臃肿、更呆滞。 在左翼随时有可能崩溃之际,为避免给卷进去,赵虎只能命令其他兵马强行向外展开,拉开与左翼的距离,更有意将所有敌军都卷入乱战之中――即使葛长根不能及时率部从侧后袭出,赵虎也要将陈芝虎这路偏师拼个两败俱伤,才能给高宗庭在登州赢得必要的撤退时间。 要说战场上的经验,高义比赵虎还要老道,看清楚赵虎的意图,即下令在前阵缠杀的骑队后撤,拉开距离…… 骑兵撤出战场的速度,非步卒能追。 一旦拉开距离,留出给后续骑兵冲锋的空当,高义就毫不犹豫将手里最精锐、也是留在身边蓄养体力一直未投入战场的四百扈骑投入战场,舍弃弓弩,对因向外展开而阵形分散的淮东军前阵,直接发动冲锋。 赵虎一手兜着疆绳,提马往前冲,左右步甲以他为中心团团拥簇,形成人挤人、人挨人的紧密阵型,以雪白的陌刀、长枪组成枪林刀墙,做好承受敌骑猛烈冲击的准备。 与敌骑相撞之际,无数人骨折肉绽,竟是硬生生的用肉体、坚甲、陌刀、刺枪,将敌骑拦截在距赵虎十余步外的远处…… 敌兵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挥刀左舞右砍,骑枪前后捅刺,占尽优势。然而此优势还远不及敌骑仗马快马高,来回穿插打击来得犀利。 淮东步甲只是低头以盾挡、以刀砍、以枪刺,死死的抵住一步不退,用这么拼命的方式使得双方混战的中心眨眼间堵个严实,削弱敌骑的优势。 一旦给堵实,敌卒即使骑在马背上,也无法利用骑马的优势进行回旋,转眼前成为血战、死战。贴近了距离,敌兵骑在马背上,骑枪捅刺无力,挥刀也很难砍到铁盔铁护脸下的脖子。 敌骑见一次冲锋不成,即往后拉,留下数十具死尸以及残肢断臂,仗着马跑得快,迅速拉开距离,再进行第二次冲锋。 赵虎左右皆是海东行营府卫营悍卒,是林缚留给赵虎震慑海东的淮东精锐。 人人忘死,军队战力自然就强,然而要做到人人忘死,除了纪律严苛外,还要从主将到基层武官、到普通兵卒做到人人耻于怯退。 若说兵卒为血肉,那基层武官就是支撑起军队的脊梁跟骨架。当世其他军队用血腥战事铸造脊梁,淮东则以战训学堂有体系的培养脊梁,再经血战磨练,越发的坚韧,坚不可摧。 如此混战,赵虎骑在马背上象征意义更强一些,就像一面旗帜,他这面旗帜不倒,诸多武官各率兵卒拥簇在他周围,便都宁死不退,仿佛磐石。敌兵也晓得他的身份,如此贴近厮杀的战场,敌兵骑在马背,就能对他开弦射箭。 赵虎也不下马躲避,只以套着护臂的左臂挡住头脸,也不管射在身上的箭矢。赵虎虽穿鱼鳞套甲,但手、小腿等处遮护不到,而如此近的距离,鳞甲衔接处也有弱点,当敌兵十数箭一起寻着他射来,赵虎也是瞬时间右手掌给箭射穿,鳞甲上也挂了三支箭钻入肉里。 主将如此拼命,也激发部众拼杀血性。 迟元吉是海盗世家出身,不擅骑术,上战场也不骑马,只叫人扛着他的大旗,他持大刀,从右翼冲杀出来,所部展开为锥形,他自己为铁锥之尖,撞向正第二次冲锋来的敌骑的侧角,与赵虎一左一右,将敌骑的这次攻势硬生生的夹在中间展不开来。 便是刚才给打得节节败退的左翼竟然在这会儿,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有稳定阵脚之势。 高义神色沉重,他晓得淮东军是不弱于己的精锐,将卒都悍不畏死,知道这战难打,心里也有充分的准备,但眼看着就能打溃左翼进而一举打垮这支淮东援军,倒因其主将拼了命的率前阵往外突,伸手就能摘到胜机,眨眨眼竟然消失了,叫他如何心甘? 在高义看来,虎军前锋营才是天下第一强军,但人数相差不多的淮东军步卒与前锋营精锐轻骑对冲,骑兵竟然只能冲破十步不到的距离,叫高义心头很不是滋味,后悔出发时只图轻快,没有将几百套骑甲带上…… 虽说骑兵在打防守严重的步阵时,会受到很多的限制,但步阵向外展开、阵型分散、阵脚浮动之际,前锋营的骑兵不能将骑冲破,这样的结果,高义无法接受。 看着淮东军本来孱弱的右翼也开始拼命来,高义犹豫着要不要将手头最后的兵力投进战场去将淮东军右翼缠住。但是,这么一来,即使最后赢得胜利,伤亡也会极为惨重,失去持续进袭登州城的能力。 忽起大风,从西往东吹,一时间尘飞石走,高义大为振奋。 天气是战争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顺利打逆风,就是极大的优势。 风挟沙石扑面,淮东军给吹得睁不开眼,又如何迎接顺风打来的敌骑? 然而高义没有高兴多久,侧后就有杀声传来,转头看去,给大风灌了一口,细砂石打在脸上生疼,隐约看见一大队人马,往这边奔杀过来! 高义心脏“咯噔”一跳,才晓得淮东在侧翼还藏有一支伏兵,竟然迂回到侧后来打他们的薄弱之处――风力甚大,挟石带沙,马掉过头去也会给风沙迷眼乱走,更不晓得淮东军这次突袭来的伏兵有多少人马,这仗没法打了。 比起给燕胡问罪,眼下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也非高义怯战,当一场战斗毫无胜算,再坚持下去就没有意义,高义当下就兜起疆绳,就率部往西南角的空当逃去。 在战场边缘歇脚待战的骑兵就四五百人,能随高义及时撤出战场;其他兵马都在跟淮东军纠缠厮杀,哪这么容易想撤就撤? 好不容易等到葛长根率部从侧后打出来,赵虎率着四营险险给打溃的残部,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起往外突击,撒开脚丫子以步追马。 用兵便是如此,高义一退,诸骑皆走,人逃马溃,拉不开足够的安全距离,根本无法收拾残局。骑兵逃得还快,除了给大风吹迷失方向,损失不算非常的惨重,最惨重是下马攻击淮东军左翼的那部分人马,本身就进入内侧,还没有马,给冲溃之后,只能往山里钻,跑得慢半拍的,便刀来枪捅,顿时飞天…… 一直到黄昏时大风停息,赵虎才令诸部往七甲集聚集,收拾兵力,抢治伤亡,清点战果。 这一战,海东兵马伤亡愈千,要是葛长根晚一炷香时间赶到,赵虎都没有把握能撑住不崩溃。 敌军也留下五百具尸体,加上溃兵、伤残,想必减员不会低于一千。 这一战在伤亡上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但绝对不能算两败俱伤。 海东兵马守住七甲集,将陈芝虎这支偏师击退、打残。比起歼灭多少敌兵,为组织人与物资从登州撤退赢得时间才是此战的核心、也是首先目标。 ************* 高义一退三十余里,甩开追兵,才停下来收拾残局,到黄昏时才聚集起不到八百人――比青州城下的诈败,这一败这真正的叫高义痛彻入骨。 部将都劝高义退回胶莱河西岸去,跟主力汇合;高义此时哪有脸去见陈芝虎?咬着牙往回奔走,又聚拢了些残兵,得知淮东援军在七甲集扎营驻守,晓得凭他手里的这些残兵,已经无望去夺登州城,但钉在埠岭西南,就能封堵在平度的赵珍所部退回登州的通道。 要是能将赵珍所部逼降,也算是将功赎过。 打着这样的主意,高义率部往南稍撤,避开驻守在七甲集的淮东援军主力,夜里洗劫了一座村寨补给粮草,便以千余残骑钉在登州腹心里,钉在登州与莱阳、海阳之间。 第20章 拉拢 (第三更来了) 赵虎身负伤势较重,避免右手给箭伤致残,给高宗庭强令随伤卒撤回登州城修养,由葛长根率三营步卒在七甲集扎营驻寨,防备可能从西面接近的敌军。 陈芝虎所部偏师给击退,短时间里元气难复,而陈芝虎所部主力更远在四百里外的胶莱河以西地区,驻守七甲集的兵马就有较为宽裕时间围七甲集修筑堑栅营。 因敌所迫,不及筑垒,砍木立栅,栅下掘壕,是为堑栅。 堑栅营虽说谈不上有多么坚固,但要远好过在野地直接承受敌骑的冲击。 由于高义率残部游离于埠岭西南不去,淮东在登州也无法足够的兵力去围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与莱阳、海阳的通道给割断。 高义率部袭来,毕竟是劳师远顿,高宗庭也未料到七甲集一战会如此惨烈,赵虎仅以险胜收场,过程也叫人惊心动魄。 陈芝虎自东闽军解散之后率部北上,无论是清匪、守大同,还是出制河南,北调勤王或降虏后强攻沁阳,多经历硬仗、苦战,部众将卒淘汰率自然极高,后期也是源源不断的从北方补充新兵,维持兵马规模跟战力,但总究有相当一部分人马是东闽老卒。 回想以往并肩而战,今日却拔刀相向,高宗庭心头很不是滋味。 虽念旧情不舍,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将人员及物资从登州撤出去。 这是从登州登岸后的第二夜,高宗庭已经连着三宿未睡,人很困顿,忍不住伏桌小憩,迷迷糊糊的听着有人说话,猛惊醒,看到赵虎、胡萸儿坐在那里小声说话,问道:“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一炷香多些时间,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与胡校尉小声说话,没想到还是将你惊醒。”赵虎手裹着纱布,手臂挂成脖子上,除了手背给箭射穿外,其他三处箭伤都甚重,时间如此紧迫,他哪可能悠然养伤,回到登州城,也是将防务抓起来,不让高宗庭在这事上分心。 “哦,小睡片刻,精神到底是好些,”高宗庭笑道,又看向胡萸儿,说道,“淮东早有预测柳叶飞不稳,我渡海来登州之前,我家大人曾言要避免登州陷入大难,唯有争取水师将领的支持,对胡校尉也特别看重……燕胡在山东兵势强大,虽挫其前锐,但过几日,其主力东来,我们也要避其锋芒。这趟南下,胡校尉有何打算?” 虽说在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这些变故,叫胡萸儿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南撤后的前程问题,胡萸儿倒也有过考虑。 赵珍滞守平度,但高义不从埠岭西南退走,赵珍从平度就很难安然无羡的撤回来。 倒不是说赵珍手里兵马不多,关键是赵珍退守平度的七千余兵马,其中约四千人是柳叶飞到登州招募的步卒,将领多为柳叶飞的亲信。 登州事变的消息传过去之后,谁晓得平度会发生怎样的剧变?将卒哗变或赵珍给胁裹投敌,都有可能。 至少在眼下,淮东援军对远在三百里之外的赵珍所部是无能为力了,最终很可能是胡萸儿率四五百名登州水师残部随淮东军南撤。 胡萸儿自诩有些领兵打仗的本事,但不会投机拍马,在江宁也无权势可依,四五百将卒,偏有六十多艘大小战船。若给编入江宁水师,以胡萸儿对贪婪官场的认识,晓得自己多半会给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比起江宁,不要说胡萸儿跟高宗庭是旧识,从当初筹建津海粮道为京畿紧急筹粮起,登州水师将领就与淮东有过密切的合作。南迁的海商,包括周广南、周广东兄弟、孙丰毅、孙尚望以及去济州的周贵堂等人,胡萸儿都打过交道,关系都不恶…… 后期高丽水师袭山东沿海,胡萸儿还率登州水师跟淮东水营并肩作战过。 何去何从,胡萸儿心里早有权衡,至于淮东与江宁的龃龉,胡萸儿也多少知道些,他倒更喜欢淮东的做法,再说那档事也轮不他这样的小人物去关心。试问世人有多少人不是随波逐流? 胡萸儿还愁投效无门,这时听高宗庭开口代淮东招揽他之意,当即行礼道:“我老胡是个粗人,讲不出太多的道理,去江宁也斗不过别人的花花肠子,有些本事,也是在海上搏风斗浪,也不想做什么富家翁困在宅院里。高先生不提,老胡我还正要厚着脸皮请高先生替我谋划一下呢……” “胡校尉还想在海上搏风斗浪,去处倒多,津卫岛、靖海水营,便是飘洋过海,看看异域风情,也是可以,”高宗庭听得胡萸儿愿意投靠淮东,就吃下一颗定心丸,至于要如何用胡萸儿,这事要林缚决定,他作为谋臣不能代劳,说道,“暂时还要请胡校尉协助撤离之事……” 胡萸儿若不愿投淮东,坚持要去江宁,包括胡萸儿所部四五百将卒以及六十余艘战船,淮东都没有办法强行扣押下来。既然胡萸儿愿意投靠淮东,林缚出面举存他到靖海水营担任将职,江宁还能阻拦?将卒及战船自然也就没机会去江宁了。 胡萸儿的事定下来,高宗庭又忧其他事情,与赵虎商议道:“去信崇州,从淮东调商民船过来协助撤离,再快也要过十天才陆续会有船来。眼前仅城里就有五万余人,包括物资在内,千石船需要数百艘才够。淮东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艘,只能分数批撤离,而陈芝虎显然不会给我们太长的时间。我谋算着分几步走,一是在登州城东到堂子湾修几座小营垒,避免撤离过程当中给敌骑渗透进来袭扰;一是将部分物资先往刀鱼寨撤。另外,登州城里丁户撤走容易,城外农户耕作其间,就未必愿意跟着撤走。强撤易引起混乱,我们在这里的兵力也严重不足……” 高宗庭为天下有数的谋臣,所虑自然是周全,赵虎脑子没有他转得快,但知他所言,都句句切重要害,频频点头更新附和,听到这会儿,也应了一声,说道:“是啊,农户系于田亩,田亩搬不走,他们未必愿意背井离乡,那些田主也会有不愿意走的。对他们来说,宁可逃进山里观望形势,千里迁居则更困难一些,这是桩麻烦事……” “我想着登州府有些存银,以防事为由,将存银拿来招募兵勇,或许能多撤一两万青壮走,你以为如何?”高宗庭说道。 高宗庭这是以招募为名行撞骗之事,不过战争从事都是残酷的――要是让这些青壮留下来,即使不会燕胡征募过去加入新附军南侵,田间耕作也是为燕胡贡献田赋、徭役、丁税。 一切之根本,都是以削弱燕胡占领山东后所能获得的军事潜力为前提,不管是骗、是用武力驱使,尽可能将登州周围的青壮劳力都撤走,是高宗庭、赵虎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妇人之仁可言。 当然了,高宗庭这么建议,还有些遮遮掩掩,赵虎点了点头,说得更直接:“招募兵勇是可行之计,另外,还可以从周围再征用一些民夫,到最后也能一起撤走,淮东总不至于多一两万人就承受不了……” 高宗庭笑了笑,点头说道:“如此安排最好……”他与赵虎接触不多,也摸不及赵虎的脾气,也怕赵虎过于正直而显得迂腐,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有将话说得太透。 林缚虽然下令由高宗庭主持这边的事务,但高宗庭也晓得赵虎在林缚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常年替李卓筹谋,也替李卓应酬官场,也养成小心谨慎、避免与人起冲突的性子――高宗庭想着登州事情能完美的解决,他与赵虎在解决事情的看法就不能太大的冲突。 浙东、浙南残酷的战事,使得地方上青壮劳动力下降得厉害,以致到了严重影响耕作甚至出现抛荒田的现象。 包括淮东历年来都积极的在辖地推动垦荒殖种,以及对夷洲岛加大垦种力度,都需要补入大量的青壮年劳力。 像去年从津海南撤近四十万人,淮东只利用一年的时间就消化了差不多;这次顶多南撤十多万人,所承担的压力,还远不至于令淮东难以承受。 而迁民一旦切实的安置下去,就会很快的转化为淮东的军事潜力。 即使将目光仅限于海陵、淮安两府,在林缚推行新政、大规模安置流户之前,编籍丁户约三十万户,而到今日,不把宿豫、睢宁、淮阳、虞东等最新才直接划入淮安、海陵辖管的四县丁户计算在内,两府编籍丁户就已经增到五十三万有余,编籍科田总亩数,也从此前不到八百万亩水旱田,猛增到近一千五百万亩。 这其中有推行新政、清查隐户、隐田的功劳,但淮安、海陵两府这几年来新垦、新围田亩确数也将近两百五十万亩,这绝大多数都是新安置流户做出的贡献。淮东此时已能从新垦、新围的田亩里,或间接或直接为淮东提供约五十万石米粮的税赋收入。 而此前海陵、淮东两府上缴郡司的正赋,折合米粮甚至还达不到五十万石这个数字。 而大量流户的涌入,更为淮东在崇州、鹤城等地较集中的工坊提供大量的、也是必须的劳动力――使得淮安、海陵两府诸县的城坊户从此前的两万有余猛增到超过十万户。 即使不算淮东军司所直辖的工场,淮安所控制区域内新增加的工矿、市泊等税及厘金的收入,隐然有追赶田赋的趋势。 即使不考虑招募兵马的兵员问题,仅从税收角度去看,人口也是最重要的、最核心的资源。燕胡兵势强盛,淮东要暂避锋芒,但是能带走的资源,绝不应该给燕胡多留一分。 高宗庭又与赵虎商议了许多,除了丁壮外,还要从周围地区尽可能赎卖耕牛、骡马,买进登州城宰了吃肉,也能进一步削弱登州地区的农耕潜力。 至于招募及赎买的花销,也无需淮东掏钱。 柳叶飞治军不行,理政、贪财倒有一手,登州府库以及抄没柳叶飞及其心腹家财,仅金银就有三十余万两――这笔银子眼下还有元知兴等官员盯着,元知兴等官员都是朝廷正经科举出身,南撤后在仕途上还有出头,自然会忠于朝廷,所以这笔银子要不能在登州就紧急花销掉,江宁要跟淮东算细账,还真没有借口将这笔银子占下来。 津海粮道未兴起之前,登州是北方沿海海贸最为聚集的海港重地。山东沿海也有大片的盐场,在登州、即墨都设有盐铁司衙门,登州也是盐商聚居地之一。就此两点,就使得登州城里的巨贾豪富甚众。 大军过处,最喜欢打劫的,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旁人了。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有田宅在登州,能南撤是绝不敢轻易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留下来的。 但很显然,高宗庭也没有让他们舒舒服服南撤的意思――第一个十数万人南撤的庞大开销他们要认捐,第二个,淮东钱庄银根一直吃紧,需要不断的募集本金,登州富贾自然是不容错过的对象。 第21章 忧降 (今天只有一章) 夜深人不静。 虽然成功将陈芝虎所派偏师击退,但为了顺利的将人与物资从登州撤走,高宗庭并没有大肆宣扬获胜的消息去安抚民心――故土难离,有些人会出于恐惧,稍有危险就会选择逃离,但更多的人,生于斯、长于斯,田宅家业都在此,哪那么容易舍弃一切去背井离乡? 在高宗庭的故意纵容下,悲观与恐慌的情绪没有停止,在登州城里蔓延―― 由于登州城离海岸有较远的一段距离,需要在陈芝虎主力赶来之前,将城里的人跟物资都撤出去,时间非常的紧迫,高宗庭只能利用恐慌驱使民众毅然离开故土。 恐慌情绪笼罩之下,登州城里自然是人闹狗吠,片刻不得安宁。 高宗庭与赵虎在临时衙署里议事,府通判元知兴忽忙赶来,说道:“莱州知县派人过来,希望淮东军能帮他们撤离……” 高宗庭与赵虎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恨不得将山东半岛的人口都撤空,但也要有这个能力才行――如今他们在登州登岸的剩余战力也就三千余人,大部分都集中在七甲集防守,为暂时处于内线的登州城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撤离空间。 只要陈芝虎所部主力进入胶莱河西岸,高宗庭与赵虎就会考虑将七甲集的兵马撤回来,他们根本没有在山东半岛跟陈芝虎硬拼的实力。 高宗庭对元知兴说道:“我会派人再去淮东,希望能从淮东调更多的船来……莱州、莱阳、海阳等县,还希望元大人与他们沟通,要他们尽可能自行组织撤离。” 元知兴脸色沉重的点点头,晓得高宗庭这时候也派不出人手去支援莱州。 元知兴走到,赵虎说道:“莱州这些年聚集了不少造船工匠,是不是我去走一趟?” 莱州湾,包括莱州、昌邑,位于胶莱河的北口。 津海粮道使得在莱州湾沿岸聚集的船舶数量激增,也使得莱州湾沿岸的造船业急遽兴起。随着北地的沦陷,津海粮道已成历史烟云,莱州湾沿岸的造船业自然随之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总有几两肉,昌邑、莱州两地仍有不少发展造船业的潜力。 “人手不足,高义就又钉在埠岭西南不走,要确保登州撤离能顺利进行,莱州就有些鞭长莫及啊,”高宗庭说道:“事实上,在我来登州之前,军司内部就讨论过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及应对之策。不能让燕胡获得威胁淮东在东海地位的造船能力,这是我们此行要确保的目标,但是要完全断绝燕胡造海船出海的希望,未必就合乎淮东的利益……” 高宗庭到登州之后,诸多事情就紧跟着发生,赵虎还没有时间与他充分的交换意见,很多时间,都是高宗庭代表军司发号施令,赵虎积极配合――就淮东军司近来对燕胡策略的思考,赵虎自然远不如高宗庭这个直接参与拟定的人熟悉。 高宗庭继续说道:“燕胡若彻底杜绝出海的心思,很可能会封锁沿海,而将用兵的重心放在中路或西路,这非军司所希望看到。莱州、昌邑若是给燕胡得去,实际上只是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这样燕胡很可能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资源给牵制在发展水军上……” 赵虎嘿然一笑,说道:“给他们一点希望发展水军,稍有些规模后,就一力扑灭掉,再给他们点希望去发展水军……好一个添油战略,管保叫燕胡尝尽苦头。” “燕胡国主叶济尔也是少有的雄才大略之士,想叫他上当很难,未必能凑效,行此策也是此时对莱州、昌邑鞭长莫及、无奈之说;要有可能将,将整个山东搬空,才更合心意。”高宗庭说道。 “哪有这种好事?”赵虎说道,“即使叶济尔看透淮东的谋算,又能如何?辽东半岛沿岸、辽西、蓟西、燕西沿岸以及山东半岛沿岸,海岸线展开有好几千里,大小岛屿千余处,叶济尔难道真能容忍淮东海船随时威胁这数千里的海岸线不成?” 高宗庭笑了笑,从南起夷州北至两辽的上万里长海岸线与杨子江、黄河两条主干流,就将实际将中原政权的疆域轮廓勾勒出来。历来中原帝廷都轻视发展海上势力,主要原因还在于长期以来,除了分散的海盗势力外,未曾受到过严重的来自海上的威胁。 只要燕胡有发展海上战力的可能,即使晓得是饮鸩止渴,又怎会甘心将数千里长的沿岸放手任淮东无穷无尽的袭扰? 称雄东海,确实是淮东所独占的一项优势,但想到另一桩事,高宗庭轻叹一声,说道:“还不晓得杨一航那里情况如何?” 杨一航将津卫岛有限的兵力与战船都调出来,候在朱龙河口,给困守阳信的青州军主力最后一线逃脱的希望―― 淮东与青州恩怨纠缠,且不论东阳乡党之间交错相连的关系,顾悟尘再怎么说都是林缚的座师与岳父――有些话大家都没有说出口,但心里都深深的担忧顾悟尘、顾嗣元父子给逼入绝境后会选择投敌! 顾悟尘、顾嗣元父子率青州军投敌,对东阳一系、对淮东的打击极大。 看看岳冷秋今日在江宁所处的小媳妇似的尴尬地位,就能想象将来淮东在声望上会受到多么惨重的打击;别人不关心青州与淮东早就因拥立而绝裂,林缚身为顾悟尘的女婿,这个事实总无法改变。 而顾君熏如何在淮东自处是个问题,林缚的家事变故,对淮东大局又怎么没有一点影响,淮东军民又岂会轻易接受一个投敌求荣之人的女儿或妹妹为主母? 此外江宁若借口清洗受投敌牵连的东阳乡党,淮东必然也会受到打击;淮东与青州同出一源,即使因拥立事而绝裂,实际上也很难完全的划清界限。 即使顾悟尘、顾嗣元父子两人逃出来而整个青州军都丢掉,这个结果也更容易让淮东接受。 这事在崇州时,林缚未提,但林梦得与秦承祖都找高宗庭说过。 故而在登州兵力最紧张之时,高宗庭仍坚持让杨一航率部守在朱龙河口。 ************** 危城之下,人心惶惶。 梁家集中兵力退守济南,使得燕胡兵马轻易推进到黄河、小清河沿岸,阳信城则彻底的孤悬于外――青州大捷,使得阳信城里几陷绝望的军民振奋了几天,以为再赢一仗,将陈芝虎从青州腹地逐走,阳信之围也能不日而解,然而拖到今日,再无令人振奋的消息从南面传来。一切的迹象,不然是验证淮东的判断,陈芝虎行诈败之计,不过是谋登州罢了。 最令人绝望跟崩溃的,无过于突然萌发的希望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给掐灭了。 阳信非守兵不多,恰恰相反,是守兵太多了。 崇观十年阳信守卫战结束之后,阳信的城防得到极大的加强,但城池的规模没有扩大,依然是千余丁户的小城。 千户小城,如今塞入青州军主力两万四千余众及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青壮民夫,这个人数就太多了,多得让人难以承受。 阳信守军兵势如此之“强盛”,又有坚城可守,燕胡兵力自然不敢来强攻,但也正因为人数过众,使得阳信的储粮在给围两个月后就有告磬之危。 晚风吹来,顾悟尘满头白发飘散,眼神苍凉,等候了两个多月,援军一人未见,须发也是尽数染白,看着绝不像才五旬之人。 “大人……” 顾悟尘转过头,看到杨朴走过来,没有说什么,又转头看向城外苍茫而令人绝望的夜色。 “大人,敌军此时还不晓得阳信即将缺粮,故而没有围死,要突围不能拖太久啊!”杨朴说道。 “怎么突围得出去?”以叛将袁立山为首,在阳信周围集结的新附军兵马就达八九万之众,还有两万胡骑窥视左右。月夜站在阳信城头,远眺出去,能看到弯月之下,敌军营帐连绵不绝到令人绝望,顾悟尘声音沙哑的说道,“敌军对阳信围三厥一,不过是逼青州军出城野战!从这里往南到青州有三百里,青州军不是淮东精锐,怎么在数万铁骑的追击下,逃出生天?” 青州军早初精锐才四五千人,后编入运军、招募民勇,才激增到三万以上。青州军编成时间过短,兵甲、训练以及武官都严重溃缺,守城可以,要拉出城去从数倍于己的敌军包围里杀出血路来,顾悟尘一点信心都没有。 “淮东在朱龙河口备有海船,从阳信往东突围,只要行八十里,就能见到大海啊!”杨朴说道。 “淮东根本不可能准备一次装下五万人的船只,他们在河口备下船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明白,”顾悟尘痛苦的闭上眼睛,说道,“但是这满城军民都因我而困于此,我有脸面弃他们而独逃?” “……”杨朴嘴拙,不晓得要怎么劝,抬头见顾悟尘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杨朴随顾悟尘出生入死这些年来,即使流边十年期间日子再苦,也未见顾悟尘这般模样,一时间愣怔在那里,忘了该说什么好。 “你去叫嗣元过来,我有跟他说……”顾悟尘说道。 第22章 突围 顾悟尘须发皆白,给风吹乱,枯瘦的脸仿佛给浸塘经年的老木,唯有一双眸子熠熠有光,使得他在这一刻,看上去仍有渊亭沉毅的气度,见顾嗣元与马朝、赵勤民、赵晋等人都登上城头,用沙哑的声音从容的说道:“城里储粮即将告磬,而援军遥遥无期,看来我们不能指望能有援军过来了。我与杨朴商议,估计着敌军很可能继续从这边抽调兵力进入腹地,要突围的话,眼下就是最后的时机……” 赵勤民劝道:“突围之事,还要请大人三思而后行,阳信储粮将尽,敌军未必好过我们,许是再坚持些日子,便能守得云开月明……” 有些事赵勤民心里雪亮:城里储粮将尽,外无援兵,死守自然是死路一条,但十数万胡骑叛军觊觎一侧,就靠他们两三万残兵弱将突围就能逃脱生天? 即使丢城弃地逃去江宁,也是丧家之犬,赵勤民看向顾悟尘,心里暗道,难道流边十载,丧家之犬的滋味没有尝够? “父亲……”顾悟尘皱紧了眉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杀出去,哪怕是给妹夫叩头赔罪,也一定要求他派一支援军在外围接应,突围才能多一线生机?” “我意已决,不会再拖延下去,”顾悟尘打断顾嗣元的话,说道,“请诸位务必在三天时间里做好准备。嗣元,青州陷入今日之局势,你我父子二人都有推御不掉的责任,故而这时你我要将责任承担起来。现今淮东在朱龙河口停有海船,胡虏应会防备我军往东突围,这次能不能顺利突围出去,一切要看往东突围的兵马能不能成功吸引胡虏的注意力,我能不能信任你?” “我……”顾嗣元捏紧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悟尘看向杨朴,吩咐他说道:“你协助嗣元挑选往东突围、吸引胡虏注意力的人选。当胡虏注意给往东突围的兵力吸引过去,我即率主力往南突围。只要能抢先一步渡过小清河,而胡虏在小清河以南的兵力有限,脱困的机会就会极大的提升……” 杨朴欲言又止,最终只闷声应是。 马朝走到顾悟尘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说道:“老马以后就不能再伺机大人了……”言下之计,是要随顾嗣元一起往东突围,充当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诱饵。 “好,好,”顾悟尘激动的马朝从地上搀起来,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塞到马朝手里,说道,“你随我十数年,名义上是主仆,我打心里视你跟杨朴为兄弟。这柄佩刀随我有些年头,但跟着我处算是瞎了眼,一直都没有上阵砍血的机会,今日便赠给你,替我多杀几个敌虏,不要让这把刀徒有宝刃之名……” 赵晋欲站出来说话,却给赵勤民在后面轻轻的扯了一下。 赵勤民的这个小动作,杨朴看在眼底,心里只是微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顾嗣元欲言又止,顾悟尘伸手按住他的肩头,说道:“你不要多说了,即使你心里恨我,往东突围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责任,也必须由你来承担!” “孩儿怎么会恨父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孩儿也无原谅自己的借口……”顾嗣元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忍着悲声说道。 *************** 三天约期很快就过去,共有三千将卒愿意随顾嗣元出东城往朱龙河口突围,作为吸引敌军注意力的死士。这三千死士大多数是在顾嗣元进入青州之前就追随顾家的老人,便是到这时候,也愿意牺牲性命,为主力突围创造条件。 黄昏时起了一阵大风,吹来些许阴云,顾嗣元抬头看了看天,跟杨朴说道:“今夜怕无星月,非主力往南突围的良机啊……” 杨朴自然清楚顾悟尘心里有什么打算,怕说穿了顾嗣元就不肯独自突围,劝道:“时机拖不得,拖到粮尽,就彻底被动了――只要不是大雨阻行,夜里有没有星月都无大碍,难不成还指望三五万人能次序井然的撤到青州不成?只要我们能将敌军主力吸引住,让大人率大军渡过小清河。只要大军熬到小清河南岸再溃乱,也能多逃出好些人……” 眼下燕胡兵马主力主要集中在小清河北岸,渡过小清河南岸的以陈芝虎所部为主,战力虽强,但兵力有限,还多给牵制在青州城的外围。青州军主力能抢先一步渡过小清河,无异就能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顾嗣元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问杨朴:“杨叔,我从小到大便不懂事,闯下这么多的祸事,即使是在拥立鲁王之前,爹爹犹能拜相入阁,你说爹爹心里可是曾有过怨恨?” 虽说顾嗣元最终承当起向东突围、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责任,毅然踏上九死一生的不归路,为了能更好的吸引敌军,甚至选择在黄昏之前向东突围,几乎可以预见,只要打开东城,率身后三千精锐突出去就会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临到这一刻,但在毅然赴死前的这一刻,任谁都难免动摇、迟疑。 杨朴看了顾嗣元一眼,心痛如绞,偏不能以实情相告。 马朝骑兵从西边驰来,问顾嗣元道:“少君,要不要跟大人道个别?” 顾嗣元看了杨朴了眼,见他沉默不语,轻叹一声,跟马朝说道:“不了,大丈夫慷慨赴死,没有那么婆婆妈妈的。”将兜鍪系带扎结实,轻兜着马,示意城门口的守军,将东城门打开,一马当前,先驰了出去,马朝、杨朴紧随其后,忽拉拉先是两百余扈骑,继续是披甲战卒,迎头朝东城外的敌营踩去…… 敌军在阳信周围集结兵马将有十万,但真正逼到城下驻营的兵力并不多――就燕胡的心思,也无法准确估算阳信储粮何时会尽,更担心兵力主力在阳信城下会给拖住太长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最佳的策略就是尽早诱青州军主力出城突围在野战里击溃、歼灭,故而放弃对阳信兵临城下的围困,有意让阳信守军看到有突围的希望。 按着原先议定计划,顾嗣元率三千死士出城,直接冲击敌军在东城外的营帐,尽可能将其他三面的敌军都吸引过来,卷入混乱之中,为主力趁夜从其他城门突围拉出空当来。 三千死士自顾嗣元以下,都有必死的决心,出城之后,便没有活下来的心思,慷慨激昂,也激发倍于往日的血性与凶悍杀心。当下就如一只重锺,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东城外一座敌营攻破,顿时吸引两支千余人敌军骑援从左右驰来夹击。 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本就要将更多的敌军在天黑之前调动起来,卷入东城外混乱的战场,三千死士分作两队,以步迎骑,毫无怯意,激发出来的凶悍之性,反倒令敌军要避锋芒。 顾嗣元不是什么无敌武将,这些年也只是将骑术练熟,跨在马背上,脸色冷峻的看着战场。在出城后,随军卷入混战,顾嗣元即使跨在马背上,视线也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看不出数百步之远。 这时候顾嗣元也只能根据城楼挥动的令旗,指挥三千死士随他左冲右突,马朝率扈骑一步不丢的紧跟在他左右。 按照早前议定的计划,顾嗣元率三千死士要在东城外吸引更多的敌军,但转头看向东城门楼子,令旗突然间转变,直指令他们直接往东突进…… 顾嗣元心生疑惑,看向左侧的杨朴,杨朴大声说道:“怕是其他三面出了变故,我们照旗令所指行事,沿河东进,小心入夜后失了方向。” 战场上人嚎马嘶、兵戈相击,非大声嚷嚷不能传话。卷入混战之后,视野受限,甚至看不到千步外的远处,非名将不能清楚的判断情形。 左右又有大股敌军步骑卷来,顾嗣元一时也不清楚城头旗令为何与原议不合,或许出了他看不见的变故,或许城里见他们这边打得还可以,要他们尽可能将敌军往东拖出更远的距离,拉出更大的空当,以便主力突围――不管怎么想,顾嗣元这时候也只能照旗令所示行事,不然就是一摸瞎,大声吆喝着:“儿郎们,都随我往东冲……” 顾嗣元原以为越往东打,必然会吸引更多的骑敌绕到前头拦截,阻力会越来越大,谁想到,突出十数里,往东突围的阻力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有减弱之趋势。 这时候天探黑,顾嗣元在左右拥簇着,费力攻上一座矮丘,能观望周围形势,左右黑压压都是敌军,然而再拧头往回看去,赫然看到城南大火焰天,主力竟然提前出城,在南城外打成一团…… 顾嗣元下意识的策马要往回打。 杨朴拉住他的疆绳,说道:“少君打着大人的旗号出城,敌军会误认为大人贪生怕死才会选择往东突围与淮东海船汇合这条路,就必然会派大股兵马来拦截、追击――这才是定策的关键。你看左右,这黑压压的都是敌军,好不容易将这部分敌军吸引到这里,少君这时候扛着大人的旗号往回走,可不是坏了大人突围的大计?” 顾嗣元直觉南城的敌军兵势更强,但给杨朴这一劝,又疑惑起来。 只是战场之上,哪有给顾嗣元疑惑的时间,这时候又有敌兵从左右杀来,顾嗣元只能率部继续往东突冲…… 第23章 归尘 浴血奋战到天边lu出鱼肚白,直到在朱龙河口守候多日的杨一航也派一支jing锐步卒登岸过来接援,才将紧紧相bi的追兵打得退缩,顾嗣元才缓一口气,退到一座缓坡上。 此时随他往东突进吸引敌军注意力的三千死士,也只剩下半数,其他人要么在夜里给打散了,要么就已经死于敌军刀下。 即使剩下的千余死士,也是浴血杀出重围,几乎是个个带伤,靠着最后一股子劲气未泄,撑着没有当场累趴下来,津卫岛援军人数虽少,但jing力完足,弓弩俱全,数次将扑上来的追兵打缩,站稳脚跟…… 随着天光渐亮,顾嗣元能越发清晰的看到河口周围的形势,给吸引过来的敌军远不如想象中多。 由于河口多滩涂湖dàng沼泽,这种地形不利大军展开作战,更不利骑兵进来奔驰冲杀。数千敌骑追到这里,便有收缩之意,无意以大伤亡对东逃来的千余残军赶尽杀绝。 “不晓得爹爹那边怎样了?”顾嗣元眺目远望,在清濛濛的晨光里,也只能看到数里外如剪纸似的山河影子,不清楚主力到底有没有成功的突围出去。 “少公子,杨校尉、马校尉,顾大人他人呢?” 顾嗣元转头看去,见当年的崇州rou票童子陈恩泽与一员穿鳞甲的络腮胡子将领从矮丘的背面走来,心想这个络腮胡子应是淮东在津卫岛的主将杨一航。 “哦,原来是你,”再见淮东故人,顾嗣元面对陈恩泽难免尴尬,说道,“我率死士从东城突围,吸引敌军主力,扰luàn敌军视线,以掩护我父率主力往南突围,此时我也不知道往南突围的兵力到底是怎样情形……” 陈恩泽与杨一航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说道:“数马敌骑窥视之下,青州军主力数万人,如何往南突出重围?” “是很难,但只要趁夜能突到xiǎo清河南岸,多少能逃出些人马来。”顾嗣元说道。 xiǎo清河下游仅有的两座浮桥都在新附军的严密控制之下,若不能夺下浮桥,luàn兵泅渡,陈恩泽很怀疑能逃出多少人来,但见顾嗣元颇有信心,他也不便质疑,介绍杨一航给顾嗣元、杨朴、马朝认识…… “一航见过少公子、杨校尉,马……”杨一航过来给顾嗣元等人见礼,给马朝拱手之时,只看到马朝脸sè不对,见他身子摇摇将坠,忙伸手扶去。 马朝给杨一航、顾嗣元搀扶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龙jing虎猛的一员虎将,这时候却仿佛即将燃尽的残烛,眼神也开始涣散,只是咬牙强撑着跟顾嗣元说道:“少公子见到大人,跟大人说声,老马再也不能伺候大人跟少公子了……”便撒手逝去。 将马朝渐冰冷的遗体放下,众人才看到马朝xiong口chā着一支断箭。箭杆早就给拗断,只lu出短短的一截扎在身体里没有拔出来,马朝战袍本就给鲜血染透,这扎在他xiong口的断箭,别人竟然到这时才看到。也不晓得马朝带着这支断箭坚持战了多久,一直坚持到这一刻才溘然逝去。 顾嗣元发méng的站在那里yu哭无泪。 杨朴看着马朝冰冷的尸体,老泪纵横,一屁股坐在那里,慢腾腾的将身上的甲衣解下来,与顾嗣元说道:“要是可以,还请少公子将老马的尸体带去淮东安葬,他戎马一身,跟随大人之后才过了些年的安顿日子,也巴望能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如今看来也就淮东能稍停些,”从怀里掏出几封信里来,“这里有大人给姑爷跟xiǎo姐以及夫人的信,要是夫人能逃去淮东的话就好,老奴这时便一并托付给少公子了……” 杨朴将甲衣脱去,里间只穿着褐sè短衫,要佩刀重新系在腰间,跟顾嗣元说道:“少公子若遇到杨释,跟他说,没有什么要伤心的,多杀几个胡虏就是,”说到这里,杨朴走到边上的一匹战马前,跨上马背,说道,“老奴追随大人去了……” 顾嗣元及杨一航、陈恩泽皆不知杨朴何意,待杨朴chou鞭纵马驰去,拦截已然来不及,只眼睁睁的看着杨朴孤身匹马从步阵空隙过驰出,往盯着外围不去的燕胡追兵冲去。 顾嗣元痛苦的嚎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杨朴接近敌阵刚拔出战刀便身中十数箭,跌倒下马来,没能再爬起来。 敌追兵也很疑huo杨朴的求死之兴,散开去没有阻止这边派人去将杨朴的尸体取回——顾嗣元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整个人仿佛傻了一样。 杨朴毅然求死,杨一航与陈恩泽也都措手不及,看着杨朴与马朝的尸体并排躲在坡顶,隐约猜出缘故,都沉默不语,怕再节外生枝,半拖半拽的将顾嗣元拉到船上去,同时将一千六百余死士撤到海上,与敌军脱离接触。 望着城下狼籍的战场,顾悟尘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晓得嗣元、杨朴他们有没有突出重围,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看到赵勤民走上来,其子赵晋带着十数护兵也跟着登上城头。 顾悟尘说道:“没想到还是失败了啊,你来陪我喝一杯?” 赵勤民脸sèyin晴不定,也不吭声,随顾悟尘往城mén楼里走去。 昨日黄昏顾嗣元率三千死士出城,的确有将围在城外的敌军吸引到东面的趋势,但顾悟尘提前下令打开其他三mén,派兵出击突围,反而将东城外的敌军吸引过来。战到半夜,除了xiǎo股兵马给冲散到不知去向外,主力最终还是被迫退回城里。 顾悟尘决定突围之时,赵勤民就起了疑心,待顾悟尘昨日提前下令打开其他三mén出击,便认定顾悟尘最终只是给其子留条生路。 这时候看顾悟尘脸sè如常,赵勤民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点破。 “你随我也有五年了,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却落得个困守孤城而不得脱的下场,算是我亏欠你……”顾悟尘走进城楼偏厅,在长案后坐下,案头檀木圆盘里摆着一只jing致的锡壶与一对琥珀杯,赵勤民晓得这锡壶与琥珀杯是顾悟尘的心爱之物。 顾悟尘招呼赵勤民对案坐下,将琥珀杯取过来摆到自己与赵勤民,执壶将两只杯子倒满酒液,异香溢满屋室,说道:“到今日,也只能敬你一杯酒聊表歉意了……”先将酒杯端起来。 “大人言重了,若无大人,勤民不过微贱之躯……”赵勤民忙将酒杯端起来,看着顾悟尘先将酒饮下…… “怎么,觉得我的歉意不足?”顾悟尘看着赵勤民酒杯端在chun边却不喝,笑问道。 “我已经后悔没有让赵晋追随少公子,大人何必再苦苦相bi?”赵勤民看了看手里的酒杯,将酒杯放在案前,没有饮下,只是冷静的看着顾悟尘。 顾嗣元、杨朴、马朝都走,真正忠于顾家的老卒要么走、要么战死,不要看留在阳信城里的青州军人马还有很近两万人,但没有忠于顾家的老卒散于其中约束军纪,在此绝境之下,这些人里还有几个愿意跟顾家一条道走到黑的? 赵勤民心想自己不饮下这杯酒,顾悟尘又能奈他何! “唉!你的心思终是太重,事情落到这一步,我又岂会怨天尤人?刚才一杯酒,是我真心实意敬你,”顾悟尘又自顾自的将饮尽的杯子重新倒满酒,说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同饮毒酒?这才是我备好的毒yào,可不舍得分给你,”顾悟尘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来,手抖着将纸包展开,lu出里面白sè的粉末,xiǎo心的倒在酒杯里,拿手指伸进去搅了搅,又一饮而尽,笑道,“我若死得难看,还要麻烦你帮我一下……”毒xing甚烈,只几息时间,顾悟尘心痛如绞,捂着xiong口、呼吸急促的慢慢倒下,嘴角溢出黑血,便如此撒手离开人间…… 顾悟尘嘴角虽溢出黑血,但脸容如生,生前威严仍在,赵勤民愣站了许久,也不敢去试他的鼻息到底断了没有。还是赵晋在mén外等候了许久,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按捺不住xing子走进来,跑过来试过顾悟尘的鼻息,轻声说道:“大人已经过世了……”嘴里仍不敢对顾悟尘有丝毫的不敬。 “哦!”赵勤民这才回过神来,吩咐其子赵晋,说道:“你领人守着mén口,断不可让外人进来,对外宣称大人要静心思考脱围之计,外人一律不许进来打忧大人……” 顾嗣元、杨朴、马朝等人已经离开阳信,赵勤民坐着细想,留在阳信的官员、将领,已没有谁能对他造成威胁。顾嗣元一死,他以青州制置使司长史之职,就位居青州诸官之首,投附燕胡,少说也能换一顶五品知府的帽子。 想到这时候只要派一名心腹去敌营联络投附之事,富贵就唾手可得,赵勤民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越想越得意,赵勤民看着长案上的两只琥珀杯,也起了兴致喝一杯酒庆祝一下。 赵勤民不去碰那只倒了毒yào还有残液的杯子,将另一只倒满酒的杯子端起来,一口饮尽,只觉得拿这琥珀杯喝酒果真是滋味不同往常,犹觉得不过瘾,又连倒两杯酒喝下,待他感觉到心口绞痛之时,一切都晚了…… 第24章 魂归何处 突围失败、城里储粮告磬,顾悟尘、赵勤民在城楼里饮鸩酒而死,士气本就严重受挫的守军顿时就如沙塔崩坍,于九月初二推制置使司支度副使沈浩bo出城议降。 守城坚持到粮尽之时,便算是尽了职守,但顾悟尘最终选择饮鸩自尽,使守军将卒感慨他对朝廷的忠烈,有千余人立意相随,绝意不肯降虏,推赵勤民之子赵晋为首,趁夜杀出。 兵荒马luàn,人心惶惶,外人自然无法去细究赵勤民的死因,只当他最后也是选择随顾悟尘义烈殉死――赵晋不明白父亲为何到最后会突然跟着殉死,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别人能降燕胡,他却只有继承“父志”一条路能走,带领最后不肯降的千余将卒杀出城去。 没有援应,千余将卒想要从千军万马之间突围而去,怎能逃过覆灭的命运?赵晋死于luàn军之中,最终仅有百余残兵突出重围,逃到朱龙河口,给接上船。 顾嗣元在杨朴求死之后,就失魂落魄、心神恍惚,在确知顾悟尘饮鸩自尽、阳信失陷的消息,更是受到沉重的打击,得了一场急病似的,卧chuáng不起,整个人仿佛老去十岁。 杨一航、陈恩泽也没有继续守在朱龙河口的意义,于九月初六之后,确认再无青州残兵逃来,便启航往登州而去,九月八日进入刀鱼寨,见到高宗庭。 在阳信失陷后,燕胡集于东线的兵马主力,就不再受到任何的牵制,悉数活络起来。从九月上旬起,近十万兵马,步骑兼有,从阳信、广饶、桓台、临淄一线,像cháo水似的往南涌去,进入青州腹地。 在顾嗣元、陈恩泽等人抵达登州刀鱼寨之时,寿光、昌邑、青州诸城皆给攻陷,陈芝虎已然率部渡过胶莱河,随之势如破竹的攻陷莱州、平度、莱阳、海阳等城。 陈芝虎在青州城外诈败,杜觉辅、程唯远、杨释等人都以为是大捷。淮东虽然快马派人进入青州示警,但原先集于青州城里的四千兵马已经分散到昌邑、寿光等城,最终给陈芝虎各个击破。杜觉辅在昌邑战死,唯有程唯远、杨释赶在青州给围死之前,率千余残卒逃到临朐,苦苦支撑。 柳叶飞给诈计骗出登州城歼灭的消息,终没有彻底封锁住。消息传到平度,引起登州镇军的hunluàn,柳叶飞的心腹亲信怕撤回登州会受到清算,聚众哗变杀死主将赵珍后降敌。 此时陈芝虎兵分两路,一路由高义率领,新附军、降军约万余人奔登州而来,一路由陈芝虎亲率,奔胶州湾的重镇即墨而去。 而登州这边,驻守埠岭南麓七甲集的兵马也都撤了回来,彻底放弃登州城、退守刀鱼寨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人员、物资一时间也来不及全部撤往淮东,除刀鱼寨外,离登州蓬莱角最近的庙岛群岛成为临时的疏散点。近十万军民,数以百万石计的物资,luàn糟糟的堆聚在庙岛、大黑山岛、大xiǎo竹山岛、大xiǎo钦岛、南北隍城岛等岛屿上。 差不多也在这时,林缚亲自签署的淮东令函传来,着令杨一航担任津卫、庙山、蓬莱诸部指挥使,委任陈恩泽为副指挥使、胡萸儿为指挥参军,协守庙山,又延请儋罗王世子李继协守蓬莱、庙山,要求杨一航尽可能的坚守刀鱼寨,以期在山东东北角吸引更多的燕胡兵马。又令高宗庭、赵虎等人,在登州形势大体初定之后,便先期返回崇州,另有重任委派,着令高宗庭将登州官员元知兴等人,一并先期携往崇州…… 庙山诸岛及蓬莱刀鱼寨,为渤海之锁咽要地,与辽东金州隔海相望,又是津卫岛的坚定后援――以后登州没有失陷,刀鱼寨为登州水师驻城,庙山诸岛为登州水师辖地,淮东即使看到其险奇之处,也没有占为己有的立场。 此时登州失陷,整个山东形势包括河淮防线都将彻底的崩溃,江宁自然无暇去争庙山诸岛的归辖权,淮东此时不取庙山诸岛,更待何时? 事实上,津卫岛为独岛,并不利用战船大量聚泊以及大军驻扎;而庙山群岛作为扬子江口以北的最大沿海岛屿群,不仅在岛屿数量还是面积上,都远非津卫岛难比。 庙山群岛,共有大xiǎo岛屿三十二座,主岛周三十里余,岛山险峻、滩险礁奇、易守难攻,岛内还有田地可耕作,更有千余岛民居住于此,以耕作、捕鱼为生。 比起津卫岛,庙山诸岛更适合作为北方特别行营的主营驻地。 包括原津卫岛的驻军、登州水师的残部,加起来将近三千人。林缚要杨一航视实际情况,将人马增编到六千人左右,将原登州水师的战船及军械物资,都编给他使用,使他以庙山诸岛为基地,袭扰辽东、蓟西、燕西及山东沿海,尽可能的牵制更多的敌军。 儋罗王世子李继所部在七甲集一战伤亡颇重,林缚许他在登州招募勇壮,甚至许他多招两营丁壮,以补充兵力上的损失。 儋罗虽独立为国,但国中计口才三万有余,实际比中原的中等县所辖人口还要少些。 西归浦战事前后,儋罗就损失了大量的丁壮。当前儋罗要维持较高比例的常备兵,就尤感人口的不足。林缚这次许儋罗从登州招募勇壮,也算是给他们分享战争红利,反正要从登州撤出的人口有十数万之众,给儋罗分掉一两千人,甚至算不上什么。 考虑到陈芝虎所部颇擅打攻城战,刀鱼寨虽依山海之险,城池坚固,但也需要jing锐兵马协防才能稳守,赵虎最终从海东兵马调了一营jing锐编入杨一航所部。 九月十二日,高义进驻已成空城、残城的登州,次日率部围刀鱼寨,看刀鱼寨城固而势险,又有淮东jing锐守城,驱使民夫在城外掘壕筑垒,以作长期围困之计。 登州形势大体如此,而十数万军民也非一次便能从庙岛用船装下南撤,高宗庭、赵虎于十八日乘船南返,除了元知兴等登州官员外,顾嗣元携带杨朴、马朝两人用石灰封存的棺木也随之南下,于二十三日抵达崇州。 九月下旬的崇州,秋意已深,叶落风寒。 阳信消息传来,顾君薰哭了好几场,待杨释护送她母亲跟嫂子过来,又是哭泣了几夜不休。等到登州船来,顾君薰眼眸红肿,脸颊都瘦陷下去,在挟黄叶而飘落的秋风里,尤显得形容削瘦。 汤顾氏也无往年在江宁时的凌厉,华发早生,皱纹满面,已是孱弱一老fu人,给nv儿君薰及媳fu杜氏搀着,颤巍巍的站在江边,给江风吹着,摇摇yu坠,顾悟尘的死,对她的打击格外的沉重。 林缚穿着一袭青衫,站在一旁,看着徐徐往南岸码头驶来的船舶。 顾盈袖看向林缚,心里想,且不管淮东与青州这些年来恩怨纠缠,但想想叔叔这一生,就叫人唏嘘不己。 青年时好直言,因言获罪,流边十载,尝尽人间的辛苦,才得借势而起,成为江东权臣,在拥立之事走错一步,最终被迫离开江宁――且不管以往的对跟错,叔叔以自己为you饵,给嗣元留下一条生路,是为慈父;又最终在阳信城里饮鸩自尽、不屈于敌,对朝廷而言是为忠臣――以往淮东对青州诸人即使心存怨意,在这一刻大概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吧,只留下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供人追忆。 高宗庭、赵虎他们从别处登岸,林缚与岳母汤顾氏、君薰、盈袖及杨释等人到南崖码头是专迎顾嗣元以及杨朴、马朝等人的棺柩。 顾嗣元看着渐渐近前的码头跟紫琅山南崖,看着码头上站着的林缚、母亲、妻子以及妹妹、堂姐诸人,有愧疚、有悔恨,心里百味陈杂。 顾悟尘的遗体落在阳信,叛将袁立山也无相辱之意,使人将顾悟尘的遗体安葬在阳信城外的朱龙坡上,与陆敬严的墓地挨着。 两国jiāo战,将顾悟尘的骸骨索回不现实,故而林缚在崇州为顾悟尘设了灵堂,又托林庭立在石梁湖塘的顾家祖坟再立一座衣冠冢。 看着顾嗣元下船来,相对无言,许久林缚才说道:“杨叔、马叔死得忠烈,我想将他二人棺柩与岳父大人共置一处灵堂,供人祭奠,嗣元你觉得如何?”阳信失陷前后的事情,崇州这边也大体查实,唯有赵勤民死得蹊跷,林缚不认为赵勤民是能跟着殉死之人,但详情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顾嗣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杨朴带出来的父亲的遗书,说道:“这两封信,出城突围时,父亲请杨叔拿着要带给你跟薰娘,谁曾想杨叔知道父亲已有死志,也无独活的心思,”对杨释说道,“顾家欠你父子二人太多,太多……” 杨释悲声说道:“少公子言重了。” 顾嗣元又朝汤顾氏跪下,哭诉道,“孩儿无能,独自脱生,却累父亲尸骸都落在北地不能归故土……” “……”汤顾氏眼睛已给泪水méng住,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儿子的肩头,硬咽着久久不能言。顾君薰与顾嗣元之妻柳氏也哭成泪人儿了。 林缚拿着顾悟尘留给他与君薰的遗书,站在一旁。 第25章 后患无穷 更新时间:2011-09-10 林缚要迎杨朴、马朝等棺柩进崇州,高宗庭、赵虎则悄然在东城码头上岸进城。 赵虎在海东数年,除了妻儿相随,父母兄弟都在崇州。 不过,山东形势已成崩局之势,他们在登州无法及时得到鲁西的消息,又在海上行走了几日,刚登岸急于知道山东的形势发展,顾不上回家,先往东衙而去。 秦承祖、林梦得等人在东衙忙得焦头烂额,看到高宗庭、赵虎进来,林梦得说道:“这边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去码头迎接你们。还担心你们先回去跟家人团聚,正与秦爷商议派人直接将你们请过来呢,可千万不要怪罪……” 高宗庭抱拳笑道:“岂敢、岂敢?”又问道,“山东局势发展到哪一步了?” “阳信失陷的消息传到济南,为避免退路被断,梁习、梁成冲父子于初六就开始放弃济南,仓促从泰山西麓南逃。然而拖家带口、加上胁裹南撤的民众,多达十数万人,撤离的速度极慢。差不多拖到十二日,梁氏父子才率领十数万人从济南城分批撤了出来,而十四日叶济多镝就率三万骑兵渡过黄河,占领了济南。于次日,袁立山更是率一万轻骑,从临淄从泰山与沂山之间穿过,在泰安府西境追上梁氏南逃的兵马主力。梁习要算袁立山的故主,可惜袁立山丝毫不念故旧之情,还打得特别狠,一战就将梁氏南撤兵马击溃。梁成冲已逃到济宁,但梁习与残兵大约近三万人给困在东平县,漫山遍野逃难的勇卒更是不知凡几,说是血流飘杵一点都不虚夸。燕胡的兵马调动极快,除叶济多镝亲率三万骑兵主力从济南追上来外,从临淄借道往西南转进的兵力也源源不断,到昨日,燕胡在东平县外围聚集的兵力达到八万之多,步骑参半。梁家不敢打,也不敢突围,倒是派了好几拔信使冲出来求援……” “东平县储粮情况如何?”高宗庭问道,“梁成冲在济宁有多少兵马能用?” 不比阳信远在千里之外、山重水阻,东平县距离淮阳仅四百里,境内安山湖与泗水相接,是沟通黄河、淮水的重要水域,不是没有从淮阳出兵援应解围的可能,关键是东平县的储粮能不能支撑到这边调兵遣将。 “梁家在济宁早有部署,之前从沂南调出的一万精兵,也都部署在济宁,收拢残兵溃卒,梁成冲在济宁大概有小两万兵马能用;此外,梁家在求援信里说东平县储粮还支撑两个月,但这个数字很值得怀疑!”秦承祖说道。 泰山南麓的丘陵平原是利于燕胡大股骑兵运动作战的地形,仅靠梁成冲在济宁的两万兵马,无法将困守东平的梁习接援出来。但要是梁习不能率残部固守东阳县牵制敌军主力,援军赶过来,发觉东平县早就粮尽而降,很可能招来敌大股骑兵的迎头痛击。 梁家怕淮东、江宁不出援军,极有可能虚夸东平存粮量足。 梁家南撤,曹州(今荷泽)与济宁是大城,也是梁家事先准备撤入的主要城池,东平县蕞尔小城,又残破不堪,是梁家南撤途中的中转站,梁家怎么可能在东平储备多少粮草? “长淮军有动静没有?”高宗庭问道。 “梁家这一撤,长淮军的侧翼就暴露出来,整个河淮防线的基础就彻底松动了,”秦承祖说道,“柳叶飞降敌证据确凿,受其牵连,岳冷秋辞相致仕,暂时隐居秣陵湖畔。永兴帝不许他离开江宁,应有待风头过去就行起复之意,但岳冷秋的起落,必然又牵扯到徽南、长淮两军――长淮军是撤是守,江宁那里争论了数日,最终得出一个令长淮军南撤援东平的决策来。只是岳冷秋刚辞相,叫人担心长淮军军心浮动、士气不振。这时让长淮军去援东平,凶吉难测……” 淮东在这时候不想逼岳冷秋辞相,甚至更想岳冷秋留在庙堂之上,就眼前的形势,长淮军及徽南军的军心浮动,也不符合淮东的利益,但不坐实柳叶飞的罪名,淮东出兵登州就将失去立场。 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求个两全齐美的。 不待高宗庭再问,秦承祖接着介绍河淮之间最新的形势:“董原也仅是率兵进入涡阳,但没有再北进的意思,看情形也是防备着陈韩三生变……” 要说柳叶飞的投敌让很多人没有预料到;对陈韩三,朝野上下几乎都怀有很深的戒心,包括退守襄阳的罗献成,一样叫江宁无法省心…… “要能陈韩三这颗毒瘤拔掉,刘妙贞所部三万精锐也就不至于给钉在淮阳走不了……”赵虎捏着拳头,对陈韩三反复降叛的行为也极为不屑。 “难……”高宗庭苦涩的摇了摇头,从秦承祖眼神里也读出一个“难”字。 陈韩三此人毫无操守可言,一旦燕胡势大,席卷而来,他投敌的可能即使没有十成,也有**成,实则是一个极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再者,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对陈韩三也怀有极深的仇恨,但要是能除去,绝不会拖到今日还不动手。 陈韩三非柳叶飞能比。 冒充江宁特使,假宣密旨,就能将柳叶飞诈出城来歼灭;这种简单的计谋,很难对陈韩三奏效。 淮东甚至只是依据猜测,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在登州上岸。即使最后找不到柳叶飞投敌的证据,也完全可以捏个罪名栽到他头上,柳叶飞都成了阶下之囚,还有挣扎的余地不成? 要是能一下子将陈韩三吃个干净,淮东自然不怕找不到载赃陈韩三的罪名,关键陈韩三手里两万精兵,对陈韩三极为忠心,外人很难分化,很难一下子吃掉。再者徐州又是中原少有的雄城,当初岳冷秋依靠两万精兵守徐州,刘安儿率二十万兵马围了大半年都没能攻下,不能将陈韩三诱出来,要投入多少兵力去打徐州? 陈韩三不除,不要说董原不敢率兵北上援东平,淮东也不敢随便将淮阳、宿豫一线的兵力抽空。届时不仅北上援东平的兵马后腰会受到陈韩三的威胁,防御空虚的淮泗防线也随时有给陈韩三捅穿的危险。 眼下淮泗的困局,可以说是早年淮泗战事没有干净利落处理所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而且这个后遗症又是极其的棘手跟严重。 形势如此,倒也不能怪岳冷秋当初手段不狠辣――很多时候,形势所迫,只能采取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甚至有些时候饮鸩止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开始是岳冷秋要利用陈韩三压制淮东的势力向徐泗地区扩张,到后期,梁家为了制衡淮东,为了在淮东与山东之间留下缓冲势力,包括江宁不想任淮东势力无限膨胀,都不会容许淮东动手去拔除陈韩三这个隐患。 这时候情势紧迫起来,燕胡兵马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最近离徐州也就二三百里的路程,更是失去解决陈韩三这颗毒瘤的时机。 想到这里,高宗庭问道:“陈韩三可曾有明显的异动?” 秦承祖说道:“军情司现在能确认的是燕胡两度派人潜进徐州与陈韩三联络――很显然,燕胡不可能看不到徐州这个对他们极有利的变数。张玉伯最近也两度派人去江宁密奏徐州动态,不晓得哪里出了变故,走漏了消息,张玉伯在徐州已经给陈韩三严密监视起来,处境十分的危险。比起一劳永逸的拔除陈韩三这颗毒瘤,眼下更紧迫的是在陈韩三公开叛变投敌之前,由江宁公开下旨将张玉伯调出来……” 高宗庭唏嘘不已:青州战事尘埃落定,顾悟尘、赵勤民、张晋贤、杜觉辅等人或自尽或战死,皆都亡故;陈/元亮虽在临淄城破之时随乱军逃出,但到今天还下落不明,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东阳一系,与林缚同时崛起的官员,已然殒落不剩几人了。 张玉伯为人介直,为官刚正不阿,明知徐州是险地,犹孤身赴任,淮东诸人不希望张玉伯在徐州再遇险。 秦承祖又说道:“眼下登州形势只能说大体如此,还有近十万军民没有撤回来,就急着将你们从北线调回来,也是要一起应对当前的局面。大人决定在山阳设制置使司山阳行营,专司北线战事,统一指挥包括津卫岛、海东、淮泗、淮阳诸部兵马……” “将海东也纳入山阳行营统一指挥?”高宗庭问道。 “对,甄氏又派秘使来崇州了,大人决意支持甄氏谋取高丽王权……”秦承祖说道。 自西归浦战事之后,甄氏在高丽半岛就割据海阳郡而自立,与高丽李氏王朝对峙。但相对来说,甄氏的势力还弱,暂无实力推翻李氏在高丽半岛的统治。 当然,甄氏欲扩大在高丽半岛的战事规模,也是淮东所乐见。 就眼前的情形,淮东一个是担心高丽水师在东海上还具有一定的实力,能为燕胡所用;第二个就是燕胡除了每年从高丽获得近三十万石米粮的输贡外,还至少有不低于两万人的高丽兵勇直接为燕胡而战。 甄氏扩大高丽半岛的战事规模,将极大削弱燕胡能从高丽获得的军事支持。 第26章 归心 一阵秋雨一阵凉,雨水打在庭院树梢上的声音与青铜油灯“哔哔剥剥”的燃响相和。 林缚坐在案前,顾悟尘的遗书就摊在案头,回想从崇观八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叫人心生悲伤――静坐了许久,看到君薰走来,林缚撑着长案站起来,往灵堂走去。 灵堂就设在北麓别苑里,杜氏已扶汤顾氏去偏院休息;顾嗣元、杨释、柳西林等人还在灵堂里守夜。 林缚与君薰走来,燃香而拜,拿起蒲团坐下,君薰跪坐在他的身侧。 林缚要杨释、柳西林他们不要拘礼,对顾嗣元说道:“河淮形势已经尽数糜烂,十数万燕兵从东线涌入,后期兵力还会持续增加。就燕胡当前的形势来看,其勉强能动员二十到二十五万的兵力从东线南下。江宁诸镇,貌合而神离,各自拥兵为重,互不信任,难以捻成一股绳子去守土御敌,而陈韩三又像一根骨刺钉在徐州,叫两淮倍感心寒。时将寒冬腊月,这个冬天才是真正的折磨人心,要是不能在淮北打一场胜仗,河淮之间的故土,怕是要全部丢掉。淮河一线受到威胁,西边的罗献成也将令人担忧;而一旦从南线调兵北上增援,奢家必然会垂死挣扎一番,接下来的形势将越发的艰难……世事唯艰,吾辈当砺jing图志,岳父也不希望你沉溺往事之哀伤,嗣元,你今后有何打算?” 青州失陷,顾悟尘、杜觉辅、张晋贤等人身死,陈/元亮下落不明,诸人在青州经营的势力遭到毁灭xing的打击,但仍有不少人马跟资源撤到淮东境内。 从青州、临朐撤下来的千余人马,都分散于沂山之中,杨释只挑选百余护卫,护送汤顾氏及杜家宗庭撤来淮东,但随顾嗣元、柳西林从阳信撤下来的死士及其余收拢来的残兵,将近两千人,算是一支不弱的哀兵。 此外,杜、顾、陈等家在青州敛聚的部分财富,也由于及时撤到临朐,避免给燕胡劫去,折合银钱也有三五十万两之巨。 顾悟尘的遗函里是说从青州撤下来的残余势力由淮东接受,但林缚还是想尊重顾嗣元的意见,不过他很快就会北上督战,没有太多的时间等顾嗣元心里的悲伤淡去再谈这件事。 对于青州撤下来的残余势力,林梦得他们难得的没有发表意见。 相比淮东此时的势力,青州撤下来的残余势力或溶入淮东,或依旧保持独立,甚至对淮东保持敌对之势态,都对淮东没有太大的实质xing的影响。所以青州残余势力的去跟留,更像是内宅里的家事。 新帝登基以来,顾悟尘是首位守土殉死的大臣。不管永兴帝是否对拥立之事还心怀怨恨,治丧及封赏之事,都会极致哀荣的,也会惠及到顾嗣元的头上。 顾嗣元若对往事耿耿于怀,不想附于淮东,还是有政治基础的。 到崇州后,顾嗣元的jing神稍好些。 要说以前顾嗣元对河淮形势还抱着盲目的乐观态度,而在今日那种盲目的乐观已经彻底击碎了,自然也能体会到淮东的难处,非是见死不救,实则是形势不许。 顾嗣元说道:“一念错,万骨枯,以往我好高骛远,牵累太多的人;从阳信登船时,我是万念俱灰,到崇州才能静下心来想些事情。父亲遗书要我惜有用之身,不为俗礼所拘,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先回湖塘为父亲立冢,母亲与莲娘暂时留在崇州,托妹妹照应。杨释、西林二人以及此行南撤下来的都忠义之士,我亏欠他们太多,却无力照应,只能恳请你代为安排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缚听顾嗣元愿意青州残余势力给淮东接受,点了点头,说道,“此时抵御胡虏,杨释、西林都是有用之材,淮东也正需要――你回湖塘立冢,守孝就以三月为限,到时再回淮东。或治一县,或治一府,都能发挥你的才能。为抵御胡虏,光复山河,人当尽其力、其用,不拘俗礼,岳父遗书所言,也应是此意……” 顾嗣元点点头,认可林缚的安排。 受此重挫,顾嗣元对自己也有更清楚的认识。 淮东勇将谋臣如林,若说治军领兵之能,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等人,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帅臣之选;宁则臣、敖沧海、周同、周普、马一功、杨一航、赵虎、唐复观等人,都是当世一流的武将;包括刘妙贞、孙壮、张苟、陈渍等人,也是流民军里崛起的名将。说到谋臣,以高宗庭、叶君安等人早就名动天下,此时皆为淮东所用,而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梁文展、王成服、孙尚望、杨子忱等人,皆是一时之选。 淮东可以说是真正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这远非当初青州主要局限于从宗族里提拔心腹亲信能比,顾嗣元也晓得溶入淮东之后,他自己的才干只能算是中等,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之后,也只能脚踏实处的做些事情。 杨释、柳西林听顾嗣元这么说,恭恭敬敬的移到他面前叩了一个头,顾嗣元跪直身子,将他们搀起来,说道:“我亏欠你们太多……”从此之后,杨、柳二人便不再算顾氏的家臣,身为淮东之将臣,与顾嗣元便以同僚相处,叩头之礼便算是一个了结。 隔日,江宁的诏函便到崇州,顾悟尘追谥“忠靖”,追封东阁大学士、开府仪同三司、东阳伯;顾嗣元降一等袭爵,封石梁伯,升授正五品中散大夫;汤顾氏特赐一品诰命夫人。 顾嗣元要先去江宁复旨谢恩,才能再回东阳湖塘为父亲立冢,杨朴、马朝的遗骸就在紫琅山北麓择了一处墓地下葬。 汤顾氏身子不好,顾嗣元之妻杜氏就带着儿子留在崇州,照顾汤顾氏,包括杜氏宗族上百人也都在崇州安顿下来。 林林总总的事情,直到十月初旬才理出一个头绪,也是到十月初二,江宁传来诏函,召淮东从淮泗出兵,从沂南接援东平,也正式同意以汴水为线,将淮阳以北、汴水以东的区域,除去济宁、曹州等地外,统统划入淮东的防区。 十月初二,林缚在东衙静观堂召见高丽海阳甄氏特使、甄封之子甄启泰,东州羁縻都督府迟胄之子、迟元吉、儋罗王世子李继等人。 六月中旬以后,山东的局势就日益紧张,淮东当时兵力也是捉襟见肘,林缚被迫从海东chou调兵马,组成一路偏师,赶到登州外围应急。 登州之事过后,淮东在海东的部署,自然也不能再掩人耳目了。江宁也是到这时,才较为清晰的认识到林缚经营海东已经有数年之久,并且根基之深,已远超他人想象。 不仅在儋罗岛借地筑济州城,还与扶桑的大藩国佐贺氏、近乡氏以及高丽海陵的甄氏与淮东结成攻守同盟,儋罗国以及东州羁縻都督府则实际成为淮东在海东的外围势力,这次更是直接出兵参与登州的战事。 在当前的形势下,江宁只能默认这样的事实,在十月初二的诏函里,将海东藩国事务一并归入淮东制置使司管辖。 甄封这次派其子甄启泰为特使前来淮东,也特来谋求淮东的支持,去夺取高丽王权。 林缚自然希望甄氏扩大在高丽的战事规模,以有限的削弱高丽对燕胡的军事支持,只是甄氏眼下所拥有的实力还略弱一些。 甄氏眼下占据海阳一郡,辖口约五十余万,拥兵三万有余;其所要面对的高丽王族李氏及暂摄高丽王政的国相左靖,虽然说贪腐无能、治政hunluàn,对外又屈于燕胡,惹得国内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军民离心,但所辖土地、人口、兵卒等资源,都是甄氏的数倍之多。 对甄氏的支持若仅仅局限于战略物资jiāo换上,很难在短时间里将高丽完全卷入战事之中,也就很难达到削弱燕胡从高丽获得军事资源支持的目的。 林缚一是支持佐贺氏、近乡氏从东侧对高丽半岛东海岸的山南等郡直接用兵,作为jiāo换条件,除战争掠夺所得外,甄氏在取得高丽统治权之后,承诺将对马岛永远归还给佐贺氏。第二个,林缚yu以济州兵马为基础,联合儋罗国、东州羁縻都督府的兵力,组建海东联合行营军,将兵力扩大到一万两千到一万八千人,由淮东与甄氏共同承担军资给养,进袭高丽半岛西岸的汉阳等郡――以此形成高丽战场三线用兵的形势,不仅要确保高丽无法再支持燕胡以军资物资,更要将高丽水师钉在半岛西岸无法动弹。 考虑到东州羁縻都督府及儋罗国的人口资源有限,林缚特许儋罗李家及东州迟家从淮东招募兵勇,确保两家同时参战的兵力都能维持在三千人以上。 林缚这次将赵虎调回崇州,由马一功接替赵虎,出任海东行营军都尉,全权负责淮东在海东地区的防务、战事以及海东商路的开拓、护航任务。 除了从津海营chou调一旅jing锐外,还从工辎营chou调兵马,确保淮东在海东的战卒提高到九千人以上。 第27章 算计深沉 (祝兄弟姐妹们中秋快乐,今天依旧一章飘过!) 为应对崩溃的河淮局势,除了海东兵力部署进行大规模的调整外,于九月底、十月初,林缚对崇州以北的兵力部署也进行一系列的调整。 淮东日趋独立,与江宁也日益貌合神离,南北战线战力再吃紧,也有专门成立宿卫军保护核心区域不受威胁的必要。 马一功调往海东,由赵虎接替马一功出任津海营指挥使,承当宿卫崇州的职责。 原津海营有四旅编制,南北两线兵力非常的吃紧,林缚只给赵虎留了两旅战卒编为步军司中军以卫戍崇州、承当宿卫之职——多余出来的两旅,一旅由马一功带去海东,加强对高丽半岛西海岸的打击力度;一旅由耿泉山率领北上,编入凤离营,淮东此时最急迫的是加强北线的战力,以应对随时会席卷而来的燕胡大军。 除耿泉山所部外,从阳信撤下来的近两千哀兵,也悉数编入凤离营,使凤离营由之前的四旅迅速扩编到七旅二万余战卒。 柳西林暂时编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杨释则出任靖海第三水营副指挥使,先一步随葛存雄率第三水营主力北上,进驻山阳。 林缚在北上督战前,元归政又赶来求见。 七月中旬,元归政入崇城谋求淮东支持梁家南撤,林缚断然拒绝,与梁太后的见面也不欢而散。事后,梁太后没有意气用事还朝去江宁,依旧托病留在崇州未走。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局势崩变、应接无睱,河淮防线将倾、梁家也将灰飞烟灭之际,江宁一时间自然也无人再惦记着敦请太后还朝之事。 梁习被困在东平县,梁成冲在济宁仅有不到两万兵马,不足以解东平之围,跟梁家捆在一根绳子的永昌侯元归政,来回奔波,寻救东平脱围之策。 “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安康?” 午后,吹面渐有寒意的秋风从树梢上扫过,金红色的枫叶窸窸簌簌的飘落到庭院里,林缚在守静堂外的厢院里,由高宗庭、叶君安二人陪同着接见元归政,先问候梁太后。 比起上一回相见,这两三个月以来来回奔走当说客的元归政更是狼狈、憔悴。 上回,永昌侯府虽在江宁受到谢朝忠等新贵的欺压,但毕竟还有梁成的粗大腿能抱,而今日梁家也成丧家之犬,永昌侯府更陷飘摇动荡之中。 “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还是勉强,就是惦念着东平战事,寝食难安,越发削瘦,”元归政说道,“我刚从济宁过来,太后托我问林侯爷,淮东兵马何时能北上援东平?” “侯爷想必已经去涡阳见过董大人了,董大人对河淮战事有什么看法?”林缚问道。 “江宁敦促董侍郎出兵北援东平甚急,奈何董侍郎为私怨而忘公仇,拥兵在涡阳不动如山,时间已经拖了有一个月,鲁国公可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林候爷身上了。”元归政言真意切的说道。 “鲁国公的重托,我可担不起,”林缚说道,“天下善治军用兵者,董侍郎不甘于人后也。董侍郎顿兵于涡阳,自有他的考虑,不能简单的说为私怨而忘公仇——要说私怨,董侍郎与梁家有什么私怨?要说私怨,我与梁家倒还有些旧日恩仇未解,鲁国公奈何将希望寄托在淮东头上?” 元归政没想到林缚的话会说得如此的赤裸裸,汤浩信之死与梁家当时谋山东的确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梁家也没想将屁股擦干净,但汤浩信之死恰是林缚在淮东自立的一个楔机,包括后面的盐银保粮之事,林缚难道就没有利用汤浩信之死牟自家的利益? 再者汤浩信绝食于青州,其时还是宁王从山东过境到江宁就藩的永兴帝也逃不过干系——难怪林缚还想再扯远扯到早就是陈年往事的苏门案上去? 元归政一时猜不透林缚心里的打算,沉默着不吭声,只拿阴沉冷郁的眼神打量着林缚。 林缚继续说道:“我相信董原顿兵于涡阳,不是因为私怨的缘故……河淮之间再也经不起一场大败,即便江宁的意见,也是以持重为上。不瞒元侯爷,我向江宁所呈折子,是建议长淮军直接撤入淮西的防线,由董原统一辖制,组织中线防事;而长乡侯若不想顶在前面,可以撤到南阳,与守河中府的沁阳侯互为唇齿、犄角,以为西线守防……” 元归政愣怔了片晌,拥立事之后,永昌侯府在江宁的耳目全部尽数给废掉,要不是林缚当面提起,他很难及时知道朝廷对河淮战事的动议,也更想不到林缚会上这样的折子…… 长淮军若北撤到淮西,接受董原的节制,将在淮西直接形成一支兵力逾十万的重兵集团,难怪林缚真愿意董原与他平分秋色不成? 看着元归政眼神里的迟疑,林缚心里轻轻一叹。 淮东已成今日之格局,林缚心里要没有野心,也是自欺欺人,但事分缓急轻重,矛盾也有主次之分。 比起淮东与江宁之间的貌合神离、相互扯腿,淮东与江宁公开面对的主要矛盾,还是联手将燕胡势如破竹的攻势挡下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是给燕胡兵马势如破竹的突破江淮防线,连半壁江山都保不住,淮东与江宁一个劲的在暗中拳来脚往、相互算计,不过图惹后人笑话跟厌恨。 在当前情况下,林缚有信心勉强守住东线,所以宁可将长淮军陶春所部兵马都给董原、支持长乡侯梁成冲退去南阳,也要共同守住淮河、秦岭一线。 虽然这么做,会直接在董原麾下形成一支兵马逾十万的重兵集团,梁成冲、梁成翼在西线也会重新拧成一股,并且从南阳向南,可以向罗献成控制的区域发展势力,但至少能将南朝半壁江山先撑住了。 但林缚的三线防御方案要成功实施,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要理会燕胡的围点本w援之计,放弃给困在东平的梁习所部,将已经给打残的河南北部焦土暂时放弃给燕胡…… 元归政过来是想尽最后的努力说服林缚出兵去解东平之围,林缚反过来却要元归政去说服梁成冲放弃他老子、放弃东平。 元归政愣怔了片刻,双方的认识跟想法天差地别,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放弃东平,由梁成冲率残部西撤去南阳,此事非元归政能做决定,元归政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 林缚礼送元归政出守静堂,与高宗庭、叶君安返回东衙偏厅。 叶君安边走边说道:“古来今来,孝义为先,梁成冲怕是不敢担下弃父救生的罪名吧?” 高宗庭淡淡一笑,说道:“古往今争权夺势,兄弟睨墙、父子相残的例子还少见吗?更何况梁成冲还有梁太后这个挡箭牌在,只要在梁氏内部,放弃东平的决策出自梁太后而非梁成冲,梁成冲就没有那么难做人!当然,这必然将给梁成冲、梁成翼兄弟决裂埋下祸根,西线还是无法拧成一股,抱成一团……相对说来,梁成冲撤去南阳,还是位于梁成翼的庇护内侧,与罗献成的冲突必少不了。” 叶君安还较为守儒礼,算计没有高宗庭这么深沉。 对叶君安与高宗庭之间的讨论,林缚不置可否,只是边走路边看着庭院里的黄叶,冬天又到了,除了淮河之外,淮河以北的河流很快就会冻严重,这个冬天怎么也要熬过去,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叶君安倒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董原出镇淮西,其在浙北的兵马一个未带的都留给孟义山,是不是对今日之局势早有所预料?” 林缚停下来,看向高宗庭。 对陈芝虎、对董原之熟悉,谁都不比高宗庭,高宗庭与董原相识共事十余载,淮东若想准确判断董原的动机,除了高宗庭外,就没有旁人了。 高宗庭说道:“董原提兵北上进涡阳之后,就止步不进,涡阳离济宁还有三四百里路程,自然就谈不上牵制围在东平围的敌军主力。但也不能怨董原按兵不动,董原出镇淮西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此外就是君安先生所言,董原将他当初守杭州所带出来的浙北军差不多都留给孟义山,所率北上出镇淮西的,是从江宁守备军改编而来的御营军一部。加上肖魁安所部,董原此时在涡阳集结的三万兵马,远远谈不上精兵。在地势平坦平阔的河淮平原上,燕胡在东平外围集结的兵马超过十万,其中又有四万余精锐骑兵,谁有足够信心率三五万步兵扑上去?即时再苛刻严厉的眼光,也会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替董原开脱——在这种势态下,避免贸然决战而导致更大规模的损兵折将,将长淮军撤下来、填入中线,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当然,以皇上及陈西言等人的视野,将长淮军撤入淮西,并归董原辖制,也不怕董原有能力拥兵自重。董原能看到这一步实不足为奇……” 能不能拥兵自重,首要的一点是有没有足够多的亲信心腹及嫡系将领掌握军队。很显然,长淮军撤入淮西之后,即使在淮西形成兵马逾十万的重兵集团,但由于整个兵团的将领来源复杂,几乎都不是董原的嫡系,董原想拥兵自重是没有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永兴帝及陈西言等吴党势力也会较为放心的支持董原去统领淮西兵马。 林缚摸着下颔,看着庭院里的黄叶,说道:“宗庭的话没有说完啊,董原还将南线的局势发展算计在内……” 给林缚一点醒,叶君安也立时想明白过来,拍着大腿说道:“真是好算计啊!奢闽在东线颓势已成,我军或浙北军,只要能夺回富阳,浙北及苏湖平原,都会重新成为相对较安全的内线,孟义山所部就能调动北上,支援抵抗燕胡的战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时候,董原在北上淮西之前放弃的浙北军嫡系,又将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到这一步,董原再消化淮西兵马为己有,将成为可能。董原真是好城府、好算计啊!” 高宗庭苦笑道:“即使晓得他可能心存这样的算计,眼下淮东也只能支持长淮军撤往淮西……” 林缚轻松一笑,说道:“自古以来,乱世而起者,因势成事者众,但单纯靠阴谋而成事者能有几人?” 第28章 话别离 更新时间:2011-09-13 “放弃东平?那竖子当真是如此说的?” 苍老吵哑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秋风刮过窗纸的沙沙声,有着初入冬时的阴冷。 太后梁氏眼疾越发的严重,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只能模糊的看见坐在对面的元归政的身影。梁氏的身体越发的虚弱,常年卧床不起,便元归政过来,她也是半躺在软榻上,但听到元归政带来的这个消息,情绪激动的欠起身子来, 如今给困在东平的,不是旁人,是幼年相依为命的胞弟梁习,这时林缚非但不愿意出兵援东平,还建议这边放弃东平,叫她如何能平静对待? 元归政一脸苦涩,说道:“归政不敢有半句隐瞒……” “这也是造孽啊!”梁太后激动的拍着坐榻的雕花扶手,仰天而叹,“梁家这些年见死不救的劣迹斑斑,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来,是造孽啊,怨得谁啊!” 元归政看着太后梁氏欠着身子,枯瘦露出青筋的手在雕花扶手上又拍又打,似对眼前的情形也无计可想,就顺着她的语气说道:“林缚言弃东平,也是有些形势逼人,陈韩三若早除去,形势还不至于那么险恶;陈韩三像颗钉子扎在河淮的心腹要害上,谁都不敢轻易妄动。成冲在济宁也是腹背受敌,十分的艰难……” 太后梁氏痛苦的闭上眼睛,往日不愿淮东除去陈韩三的不是旁人,恰恰是占据山东的梁家需要陈韩三留在徐州,作为山东与淮东之间的缓冲势力,哪里想到今日会作茧自缚? 元归政心里苦笑,当初为平定淮泗乱事,岳冷秋招安陈韩三也只是权宜之计,招安之后百般防备,再加上陈韩三又做惯背叛之事,燕胡大军席卷而来,想陈韩三能对朝廷忠心耿耿,真是痴人妄想。 陈韩三可能早就暗中与燕胡勾结,其拥两万精锐在徐州,位于济宁、涡阳、淮阳三地之间,不仅淮东、淮西不敢轻易妄动,便是梁成冲在济宁也如芒刺在背、寝室难安。要不是给围困在东平的是其父亲梁成,梁成冲早就弃济宁西走了。 江宁之前有旨要长淮军解东平之围,但林缚明确表态支持长淮军撤入淮西,可想而知,包括刚辞相致仕的岳冷秋在内,都不会介意长淮军在这时候保存实力的。 实际上,在这时能解东平之围的兵马,一是陶春所率长淮军,兵马多达五万众;一是董原率领停驻在涡阳的兵马,约三万众;一是淮东驻守淮泗以受淮东节制的淮阳镇兵马,将近五万。 董原所部兵马颇杂,主力来自于几乎没有经历战事的御营军,战力颇弱,难以在相对开阔的河淮平原与燕胡步骑对抗。 长淮军可以说是江宁唯数不多掌握的几支精兵之一,最初是以东闽军一部精锐为底子,在岳冷秋的率领下,长年清剿,精兵强将颇多。 但长淮军近年来一再扩编,兵甲补给、人员编训难免不足,又均为步卒,能不能与燕胡精锐步骑在河淮平原正面对抗,实在叫人没有太大的把握。 江宁不愿长淮军消耗过剧的心思,元归政也不难理解。 东平之围想解,最能依仗的便是淮东驻守淮泗以及淮阳镇的兵马了―― 招安刘妙贞所部红袄军而编成的淮阳镇军,几乎都是刘安儿的遗部。刘安儿给陈韩三叛杀,其部伤亡惨重,到最后差点沦落到给陈芝虎赶尽杀绝的绝境,几乎每一个人都跟陈韩三有血海深仇。、 徐州与淮阳地界相接,陈韩三不给除掉或不给从徐州驱除出去,很难想象淮阳镇军主力原意北上援东平,而后防御空虚的淮阳三城暴露在陈韩三的眼皮底下。 这其中的道理,便是站在一旁伺候的苗硕也能想明白,梁家作茧自缚,留陈韩三在徐州留了一个祸害,东平之围实是九死一生的危局,听元归政的语气,倒是想弃东平、弃鲁国公梁习了。 光线幽暗的冷室沉寂了许久,梁太后才欠起身子又问元归政:“若是淮东兵前进到沂南,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能不能多一线活命的机会?” 元归政说道:“淮东军前往到沂南,应能牵制敌军一部分兵力……” “你就拿这个条件跟林缚聊聊去吧,”梁太后无力的挥了挥手,沮丧的说道,“你再派人跟成冲、成翼去说,主意是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拿的,即使他们的父亲逃不出来,他们兄弟俩也要争气,不要给外人瞧扁了……” 元归政点点头,由苗硕陪着退出去,心里实不知道再去找林缚能有起多大的作用。 虽说沂南此时还算梁家的地盘,但实际上,梁成冲要撤出去,只能往西撤。 江宁已经正式将汴水以西的地域划为淮东辖管的战区,沂南几乎已经是淮东的囊中之物,元归政这时候又有什么底气拿沂南作为交换条件,要淮东立即出兵进入沂南? 元归政去又复返,提出希望淮东能出兵沂南的请求。 当然,淮东要顺利接手沂南,必然要在梁成冲西撤之前,派兵马过去。但是能牵制多少敌军,实要看派驻沂南兵马的多寡。 淮阳镇几乎不能动弹,林缚在淮泗能调动的兵力极为有限,林缚只答应近日就会派兵马前往沂南,但没有承诺派多少兵马。 元归政离去,林缚也做些动身前北淮泗督战的准备,早早就从东衙回顾君薰居住的北麓雅居去。 顾君薰搬到山下来,柳月儿、小蛮都相继搬下来住,在紫琅山北麓圈了一片宅院以为内宅,外围建了坚厚的护墙,守卫自然也极为森严。 崇城的发展极为迅速,早年所建的新城根本就容纳不下将近四万户的城坊户,在东城跟北城外,规划建成大片的居住区。林梦得、秦承祖等人甚至有在外围再建一道规模堪比维扬、江宁等城的城墙的打算。 林缚最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是建造一道周长三四十里的坚固城墙,糜耗甚剧;再者,一旦内线给突破,多一道城墙,跟少一道城墙的区别实在不大。 走到北麓雅居,跨门而入,在垂花厅差点跟孙文婉撞个正着。 “大人这两天就要北上吧?”孙文婉轻声问道。 “是啊,”林缚点点头,待要跟孙文婉闲扯几句,小蛮听着声音从里面走出来,招呼道:“相公回来了?” 孙文婉行礼退了出去,小蛮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才轻挽着林缚的胳膊往里走,说道:“武先生过来了,月儿姐这几天身子不适,真是如你所说,又怀了身孕呢,你倒能挺半个大夫了……” “那还消说?”林缚笑道,“军中急救之术,可是我一道参与琢磨出来的;再说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月儿是不是害喜,总能看出些眉目……”见小蛮眉眼间的神情稍有些落寞,晓得她为自己至今没有生养而介怀,捏了捏她娇嫩的下巴,笑问道:“怎么,焦急想要孩子了?” “说是老母鸡都会下蛋……”小蛮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虽然将小蛮纳入房里有几年,但小蛮才是双十年纪,若在后世正值昭华妙龄,林缚本想她过几年再有孩子,与她行房便有意避开易受孕的日子,没想到会造成她的心理负担、叫她为此闷闷不乐。 林缚笑着将小蛮揽入怀里,说道:“那是我们以往聚少离多,你以后便常留在我身边,便就成了……” “我倒是想,可是你过两天就要去山阳,不晓得要过多少天才能见到你。”小蛮想到离别在际,心里还是郁结,只是在廊檐下用力抱住林缚的腰,直到听见顾君薰与柳月儿说话声传来,才不舍的松开手。 看着顾君薰与柳月儿携手亲如姐妹的走来,林缚手叉着腰,说道:“北线战事,旷日持久,我这一走,也不晓得会在北面住多长日子。好在山阳那边也准备了宅子,你们也随我一起搬过去吧。” 他这趟去山阳,是正式在山阳设立制置使司山阳行营衙门,包括军情司北司、战训学堂等在内,从孙敬堂、高宗庭、叶君安以下,将有一套班子的人马都跟他北上,专门处置北线战事,不再是临时督战性质。 林缚甚至想进一步,将山阴定为淮安府的首县,将淮安府衙从淮安县迁到山阴县去。 林缚也不想跟妻妾长久的分离,就想着将她们一起带过去居住。 顾君薰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能将娘产孤苦零丁的留在崇州?再者淮东总是要以崇州为根基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大用场,留在崇州,总是能帮你安定人心的――就让月儿姐跟小蛮陪你去山阳吧。” “我挺着个大肚子跟他去山阳做什么?”柳月儿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即使心里想去山阳,最终还是决定陪顾君薰留在崇州。 小蛮不吭声,可怜巴巴的看着柳月儿跟顾君熏,她满心想跟着去山阳,又怕她一个人走不成。 柳月儿笑道:“相公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着,小蛮就跟过去吧,总不能事事叫人家宋姑娘操劳!” 经历这么多事,顾君薰倒是成熟起来了,作为主母,她要替林缚管理好内宅,已经不再能跟着争风吃醋,必然要牺牲许多,说道:“小蛮在相公身边照应,我与月儿姐在崇州也能放心……” 小蛮眉开眼笑的拧头看向林缚,林缚哭笑不得,没想到平日里最温顺的柳月儿还拿话来挤兑他――他总不能断然否认跟宋佳之间的“奸情”。 小蛮想着能跟去山阳,在崇州的日子便不跟别人争林缚,吃过晚饭,就与柳月儿早早的回去。 顾君薰与林缚坐在房里说话,说道:“眨眨眼都这些年过去了,孙家姐姐与你认识时,才十八岁,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她的婚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你说怎么办才好?还有苏家姐姐的事……” 林缚瘪着嘴,想到回来时与孙文婉撞见的情形。 最初还是苏湄想搓和他与孙文婉,但世事难料,许多事阴差阳错就错过去了。孙文婉当年为照顾西河会事务,拖到十八岁都没有许人家,在当世就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 不过孙家到崇州落户,已经是淮东极有根基的一族,想来孙家愿意联姻,别人家也不会计较孙文婉年龄偏大的问题,奈何她的婚事便一直拖着,林缚也从未听人提起过来。 顾君薰这时候提起来,林缚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小蛮陪你去山阳,总要有些人手,让孙家姐姐陪你们一起过去可好?”顾君薰问道。 “这个,”林缚愣怔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也不能决定啊!” 孙文婉一直未许人家,林缚也不会装傻装作这事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孙家今日在淮东的声望跟地位远非往昔能比,林缚要敬重孙敬轩、孙敬堂,总不能让孙文婉没名没份的跟着自己――这时候国难当头,岳父顾悟尘刚在阳信殉节尽义,林缚也没有脸在这时节娶妻纳妾。 第29章 儿女之议 更新时间:2011-09-14 淮东辎兵规模已达十二万,具体的工造、屯防、编训等事务,各行营、驻营及府、县、巡检司也参与负责,孙敬堂还总辖工辎营其事,但已不需像当初各地奔走那般的辛苦。 辎兵既为各地方所实施的大规模工造、垦屯事务提供充足、高效率的人力资源,同时也为淮东提供充足的后备兵员储备。 在局势危急时刻,受过一定训练而组织体系完备的辎兵,将可以随时进行动员,发下兵器刀甲,拉上战场或城头,即为淮东战卒。 故而辎兵的部署,与淮东战区分布是密切相关的。 南线,嵊州、会稽、山阴、萧州、回浦、平阳以及夷洲等与敌接邻的诸县,共分布近四万辎兵。 以崇州为中心,在周围虞东、鹤城、海陵等县,还分布三万辎兵,与步军司中军津海营共同承担卫戍淮东核心区域的职责。 在北线,在山阳、泗阳、淮阳、宿豫等地,则一共部署有五万辎兵,以应对随时可能南下的燕胡步骑主力。 除了淮阳镇外,淮东在北线的战卒仅凤离营两万余人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主力,而燕胡则能聚集十数万兵马专打一路,故而林缚在北线部署有五万辎兵,以备不时之需。 孙敬堂这趟随林缚北上效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过两天就要北上,孙敬堂也早早回到家里收拾行装,妾室赵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扯着闲话:“小夫人这趟要跟着去山阳照料大人的起居,女营这边还要拨些人手过去,夫人的意思,似乎是让文婉过去……” “让文婉过去就过去呗!”孙敬堂随口应道,他想着别的事情,也没有意识到赵氏要跟他说什么。 赵氏见丈夫没有回过神,轻掐了他一把,孙敬堂恍然有悟;这时候孙敬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敬堂在里厢?” “在呢。”孙敬堂应道,赵氏看着孙敬轩走进来,起身道:“他大伯有事过来哩……” “敬堂过两天就要去山阳,这一别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要不我们兄弟俩找个地方喝一口去?”孙敬轩说道。 “就在这屋里喝得了,这天眼见着要下雨……”赵氏说道,淮东粮食相对还算充足,没有禁酿,孙敬堂不大喝酒,但宅子常备着些酒以来宴客所用,赵氏则唤下人到厨房里准备些下酒菜来。 “大爷爷!”孙文炳的一对小儿女听着孙敬轩的声音,走过来直往他怀里扑,手伸到他怀里掏东西去,“今天可带了什么礼物来没有?” 孙敬轩乐呵呵的将两小儿揽到膝前站好,跟孙敬堂说道:“文耀将两个孩子都带到萧山去,我看也不保险,得让他将孩子送回来,大人在刀口上舔血,那是没有办法,小孩子还是留在崇州安稳……” “我也跟文耀说让他将孩子留在崇州,他倒说老大过十三岁了,再跟着我们,就给惯坏了,硬是要带在身边教导,我还能跑到军司签一纸命令,强迫他将孩子留在崇州?”孙敬堂说道。 “我听出来,这是在抱怨我。”孙敬轩呵呵笑道,他膝下无儿,只有文婉一女,还一直拖着没有婚嫁,不及孙敬堂膝下儿孙成群,要溺爱子孙,也只能溺爱孙文耀、孙文炳的子女。 “他小子翅膀倒是长硬了,”孙敬堂笑道,“不过奢家也无力打萧山,老大跟文耀去萧山还能长些见识。想大哥跟我十三岁的时候,早已经江河湖海满地飘了。照着大人的要求,再过一年,各家子弟只要小于十八岁的,都要入学,到明年,文耀家老大就会回来了……” “这学堂,不教儒学,但分军政杂学,文耀家老大心性未定,跟着出去糙上一年半载也是好的……”孙敬轩说道。 赵氏坐在旁边,听着孙敬轩尽扯些儿女家长,倒是想明白他的来意,待下人将酒菜摆上桌,便将文炳家两个孩子拉过来,说道:“大伯跟敬堂就好生坐下来喝天聊聊,我带着孩子先去睡觉了……”临走给孙敬堂递了个眼色,怕他明白不过来。 赵氏离开去,孙敬轩才转回到正题,说道:“听说小夫人要跟着去山阳照料大人的起居,文婉这丫头想带些人手跟过去,你说这事怎么就觉得有些别扭?” 孙敬堂执着酒壶给孙敬轩倒酒,轻叹一声说道:“说起来,老孙家欠丫头太多了……”话说了一半,停顿在那里,似乎在回想往事。 “这丫头脾气倔啊,”孙敬轩苦叹一声,“就怕她以后的日子会吃大辛苦……” “这事怎么说呢?”孙敬堂将酒壶放下,说道,“我们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觉得啊,要是大人愿意丫头跟着去山阳呢,这要算是好事。丫头跟大人谈过婚嫁,再者丫头的心思在哪里,你跟我不能捂着耳朵、蒙着眼睛装听不到、看不到――即使不耽搁下来,丫头又能许给哪家?这事啊,有名份自然是好,但没有名份,也不是一无是处……”说到这里,孙敬堂咧嘴一笑,“将来若有的子嗣,长房可不就后继有人了?” “这叫哪门子‘后继有人’?”孙敬轩没好气的苦笑着反问道。 “苏家姑娘可不是也见不光、没有名份?秦承祖认了当义女。秦承祖心里打什么主意,就想着苏家姑娘将来有生养,一个姓苏,一个姓秦,他可没有想过没名没份就不算后继有人,”孙敬堂说道,“要论较起来,苏家可是封过郡侯的,咱孙家不过是泥脚子出身,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丫头自己觉得不委屈,我们掺合进去较什么劲?” 孙敬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说道:“由着去吧。过些年我两腿一伸撒手而去,还能管得这些?” “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文炳家那两个,你看中谁,我做主过继给你?”孙敬堂说道。 “两个我看着都喜欢,”孙敬轩笑道,又叹息道,“算了,过继过来,也没爹没娘的,陪着我有什么趣乐?” 林缚虽然急于北上督战,但诸多繁琐事务拖下来,一直到十月十二日才动身北上。 在此之前,林缚已着令耿泉山率部进驻郯城,从东面策应在济宁进退失据的梁成冲,更是要牵制防备陈韩三有什么异动。 沂南位于沂山之南而得名,沂水穿其境而过,又称临沂。 虽说在战略上,沂南远不能跟相接的徐州相比,但沂南衔接沂山与淮东。对淮东而言,一时得不到徐州,能将沂南之地掌握在手里,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早在夏初之时,林缚遣吴齐、楚铮先行潜入沂山,组织抵抗势力,在山东局势崩溃之后,又以利用沂、泰、蒙、嵛诸山的地形地势收拢不甘屈敌的军民,淮东此时将沂南掌握在手里,触手就能通过沂山伸入山东腹地,将极大延缓燕胡大军在鲁西及鲁西南的进展。 吹骨渐寒的晨风卷吹着落叶,在大道上翻滚,林缚穿着青色寒甲,执缰驰马。 林缚已经习惯在凛冽的寒风里,策马穿过田野、湖泊、河流,看着这焕发生机的大地,能越发清醒的晓得守土的责任背在肩上有多沉重。 不仅淮东要守住东线,中线、西线也不能溃败,不然给燕胡大军从中路或西线逼进扬子江,再顺江而下,淮东的侧翼就将暴露出来。 北上人员分批而行,便是高宗庭、叶君安也是先于林缚于十月初九就去了山阳。到林缚北上时,就是骑营也只剩下周普所亲率的六百扈骑随行。 孙敬堂倒是拖到最后随林缚一起动身,骑了一头青黑骏马,与林缚并肩策马。 “自古以来弈棋对战,就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闽浙算金角、燕蓟加两辽算一角,关中算一角,两川算一角。说到边,荆湖与江西算作边,江淮与山东算作边,汉中算作边,晋中算作边;河淮便是这草肚皮,真正的四战之地,倒不晓得这个冬天能不能舒舒坦坦的过去……”林缚鞭马而行,颇为感慨的跟身侧随行的孙敬堂、周普讨论河淮形势,以他的标淮,这个冬天舒舒坦坦的过去,也仅仅是长淮军能顺利的撤入淮西,梁成冲相撤进入南阳,将徐泗以北的地区悉数让给燕胡,形成较为稳定的南北对峙局面,没有奢望冬季战事能讨到什么便宜,更没有想过要去扭转形势。 如今燕胡骑兵主力缩在后面,在前面冲锋陷阱的是新附军,即使淮东能在河淮战场上侥幸捡到一两场大胜,也无济于事。倘若失手战败,淮泗形势就会变得极其严峻。 在南线没能将奢家彻底打垮之前,林缚也没有在北线搏一把的底气。 孙敬堂倒是比林缚还要乐观,笑道:“金角银边之说,那还是在淮东战船纵横东海之前的事情。浙闽山高险阻,在地形上易守难攻,是为立基之所,但想必今日奢家不会认为自己还占着一个金角。要是‘角边腹’以论形势,倒是曹家最占形势,关中、两川加汉中,金角银边都占全了,曹家就真有谋天下的自信?” 林缚说道:“梁成冲占着河中府,潼关不受威胁,但曹家的日子未必好过。要是视野只局限于中原制霸,非经潼关、武关等隘口,无以进关中,但燕西诸胡都给燕胡收去,就可以从北面甚至从西侧出兵威胁关中――这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狭义的西线是指南阳、襄阳一线,但燕胡兵马一旦受阻于河淮而不得进,使主力从北面燕西诸部辖地穿过,从北面进入关中,一路南推,经汉中进两川,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西线。真到那一步的话,江宁那边再拖后腿,就不成了……” “那就将江宁抓在自己手里得了。”周普瓮声说道。 林缚轻轻一笑,说道:“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不过燕胡在河淮不吃苦头,未必会舍近求远。等到他们被迫从关中绕道的话,也不会一蹴而就。曹家首先就是拦路虎,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从两辽登陆拖其后腿……” 第38章 重游清江浦 过清江浦时,天气清寒,浦水清碧,林缚、周普、孙敬堂等人换快马先行,渡淮去淮阳督战去了,小蛮、苏湄等女眷到盐渎,换船在清江浦上缓行去山阳。 想起上一回过清江浦,已经整整过去六年的时光―― 苏湄依窗凝望江浦两岸。 宋佳问道:“苏姑娘当年随大人过清江浦时,也是这般时候、这般景致?” “时令相仿,景致则大不同,”苏湄指着北岸的遥堤,说道,“那时节两岸都是滩地,芦苇荡南北延伸开去有数十里、上百里,风吹来,芦花跟漫天大雪似的。这两边修堤后,浦水倒是深了些许,但两岸之间,打足了就二十来里吧……” “最宽处都不足二十里了,要看新描的地形图,浦子口窄到跟瓶脖子似的,”宋佳说道,“只有两条窄窄的水道跟外面的黄水洋接着,不过地势还是低,不易居住,秋后芦苇荡规模倒还是不少。不过南北两边的盐场从那里取草,秋后割得跟赖子头似的,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 苏湄笑了笑,小蛮接口道:“宋姐姐说的轻松哩,我们整日困在小地方,好不容易能出一趟城,便是乱糟糟的荒山头,也是极美的风物呢。” 小蛮成婚这两年给娇宠着,还是直性子脾气;苏湄接过话头,说道:“民生要紧,可管不着好不好看――听说清江浦两边造堤后,盐渎、亭湖两县就多迁进来两万户丁口。都说万户为大县,之前盐渎也就一万五千余户吧……” “可不是,”宋佳浅浅一笑,说道,“以往淮东两府十一县,就海陵、淮安、崇州丁口稍多些,其他诸县,勉强够得上大县的样子。换在多山少田的险辟之地,万户自然是为大县,但在地势平坦、江湖密布、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淮平原上,丁户刚满万的县只能算穷乡僻壤了。这清江浦两岸筑堤,肇起于淮泗战事之前,大人从淮泗民里招募勇卒,数万家眷要安置,只能在北岸筑堤填滩造田;南岸修堤,是在修捍海塘之后,为了修一条与淮安、山阳相接的大道,也顺手在南岸新围了十多万亩新田……” 宋佳晓得在诸女中,以苏湄见识最为深广,讨论些家长里短讨好不了她,便跟她说起政事来投其所好。 孙文婉说道:“幼时随父兄过淮安,路边常见饿殍,景致再好,心里也是凄凄凉凉的,依我看来,这沿途的景致,倒要比往年好看得多……” “合辄就我一人是笼中鸟……”小蛮嘟起嘴来,闷闷不乐的说道。 “小夫人开玩笑呢,我们几人里,哪个有你命好,”宋佳笑问道,“合辄是我们愿意颠沛流离不成,我还不是给那个挨千万的绑在淮东逃不走?” 宋佳这么说,倒是惹得众女开颜而笑,这火头都转向林缚去了。 孙文婉还是以女官的身份随行北上,但有些事情说不明白。 便是宋佳身边三个女孩子,当初是儋罗李氏以及近乡氏送给林缚玩乐的,自然就是姬妾的身份。这三个女孩子,即使林缚不收入房里,也只能赐给中下级军官为妻;高级官员将领会接纳为妾,但不会娶这种来历暧昧不明的女子为妻的。 孙文婉与林缚早年就有婚事纠葛,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多,即使她的心思不在林缚身上,淮东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会将孙文婉迎进门去? 有顾君薰做主让孙文婉随行北上,这事就含糊其辞的定了下来。不管林缚有没有心,这个责任倒是一定要他承当下来的,总之男人没有哪个嫌自己身边女人多的。 “对了,”孙文婉问宋佳,“大人素来依仗你替他谋划,这次去淮阳,怎么不把你带在身边,偏要留下来跟我们走?” “他大概觉得我去淮阳碍手碍脚吧,”宋佳暧昧不明的编排林缚道,“也不想想他瘦小的身子板,这战场无论挑哪里,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苏湄抿嘴而笑,孙文婉俏脸微红,晓得宋佳是说红袄女刘妙贞,她如今还是处子之身,说话倒不比宋佳那么放肆,才敛声不跟着胡说八道。 小蛮颇为感兴趣的问道:“红袄女当真像传闻中那么厉害?我可亲眼看过周将军将那牛腰身大的石磨盘轻轻的抛起,也给红袄女打落下马?” “周将军倒是未曾,我只听说是他给打落下马,仓惶间逃过一命。事后秦爷他们大发雷霆,随他出战的周将军、宁将军受牵挂都挨了训斥,后来定下规矩,不再许他领兵接敌,”宋佳说道,“这千军万马独取主将的传奇,自古以来就不多见,但红袄女看上去还就是瘦瘦弱弱的一个美艳女子,人真是不能貌相……” 孙文婉深以为是的点点头,当初刘妙贞到崇州与林缚密会,在崇州的起居由孙文婉负责,苏湄、小蛮都未曾得见。 诸女在船舱里胡乱闲扯着打发途中时光,苏湄倒是颇为用心的跟宋佳请教政事。 苏湄心里也很清楚,淮东与江宁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看来祥和团结的局面,苏门案近几年内便没有昭雪的机会,她想留在林缚的身边,有个女官的身份,就不至于见不得人。至于日后,她也不在意什么名份不名份的。 清江浦水浅,扬帆而行也快不到哪里,讨论政事也能打发时间,宋佳倒是尽心将淮东与江宁的情形差异,都说给苏湄听。 以老版图算,江东郡十府七十八县,实打实的算,不会低于两百万户丁口,平均下来每县约两万五千户左右。江淮之地近两百年来有“富甲天下、鱼米之乡”之称,倒不是说说而已。只是同处江淮平原,也分三六九等。 江南开发较为充分,平江、丹阳、江宁,没有一个县的丁口在三万户以下,江北以维扬最富,维扬五县就有十四万户丁口,比平江、丹阳、江宁稍差一线。沿洪泽浦及近海的濠泗、淮安等地,则要穷困得多,早年盐渎等县,丁口才刚刚过万户。 诸县丁户之间的差异,就相当直观的反应出贫富差距来。 淮东两府是在大量容纳南迁流户之后,到去年才勉强达到每县三万户的水平。 不过地方富庶不意味着实力就强。 平江、丹阳、江宁等府县的开发,近两百年来几乎都以地方宗族势力为主导,围湖造圩、修渠兴堤,所新增的田亩,自然也掌握在地方宗族跟大田主、大地主手里。 元氏立国两百多年来,仅平江府人口增涨就有两倍多,环太湖沿岸大量的湖沼以及近海大片的滩地给围垦成粮田,然而田赋还以立国之初的基数收缴,不可谓是元氏在财政上的失策跟无能。 然而近两百年来,朝中每有议论重新丈量田亩、校核田赋,便有人跳出来说此事有违祖制,包括工矿税、市税厘金的收缴,也给套上“与民争利”的帽子,每每不得行。 淮东两府近四五年间才大举开发,以军司为主导。 先是运盐河的清淤,继而是修捍海大堤,接着清江浦两岸的堤岸筑起来,如今开始在淮安府境内、洪泽浦东侧沿岸修堤造圩,都是以军司为主投入,以辎兵为主力、辅以招募民户进行的。 这也使得大片新增田地,始终处于军司的掌握之中。 今年秋粮已经开始征缴,为了不突破当初跟江宁议立的八十万石粮这条线,林缚决定将海陵、淮安两府田赋上缴部分减至四成,也就意味着诸县可以截留一百二十万石粮的田赋用于明年的地方开支。 说是地方开支,实际也在军司的统筹之下。 一是工辎营辎兵参与的地方水利、道路修造工事,更多的由地方承担开支,这一部分开销最大,今年估计就超过六十万石粮,实际替军司分担了储备兵员的财政压力。此外,军司所辖的各类学堂,从地方招收优异子弟,其食宿定额也由地方承担开支。 除了田赋征收之外,从县到巡检司到村社,人员的组织跟动员能力,淮东也远非平江这些看上去貌似富庶的地方能比。 淮东除战卒外,还有十二万辎兵养着,就算这十二万辎兵配以兵甲,拉出去绝对要比御营军的那些老爷兵能打。 “不要看江宁掌握的区域,要比淮东大好几倍,但就各方面对比,淮东差江宁已经不多了,”宋佳说道,“只是江宁的那些人还蒙在云里雾里。照着他的话,这时候更要沉住气,不能出太多的风头。也许过了明年,能勉强将北线部署的五万辎兵都编入现役,但最后讨论来,还是决定往后再压一压,等根基再稳固一些,再考虑反攻的事情。” “哦……”苏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时候舱外传来欢呼声,探头看去,原来已经能看到淮安城楼了。她们已经出了清江浦,进入白塘河了。除了北面的淮河外,白塘河也是衔接淮安与山阳的重要水道,这时候河道里舟楫纵横,晚霞铺照在河面上,金波粼粼,十分的壮美。 林缚已奏得江宁许可,将淮安府衙迁往山阳县,以便更好的在山阳组织人员、筹措物资以备北线战事。 就像海陵没落、崇州崛起一样,淮安县从此就注定要没落下去,山阳县将崛起成淮左的名城。 第31章 淮阳初雪 渡淮即赶上今冬的初雪。 由于大股胡骑就在离淮阳不到两百里外活动,陈韩三又颇为不稳,林缚渡淮,行踪就要严格保密,淮阳这边,刘妙贞、马兰头、孙壮、李良等有限数人,也是提前两天才给告之林缚的行程,但不再出城迎接,以免引起敌军潜入密探的警觉。 在茫茫雪花里,数百扈骑簇拥着林缚、曹子昂、高宗庭、着些,淮东拼着家底,好不容易凑出三四千骑兵,可不想临到大用时,连个骑将都凑不齐……” 东平距淮阳也就四百里,东平周围百里内的城池,除曹州、济宁两城,其余悉数失陷。有城池为依托,燕胡大股骑兵的活动范围,自然也延伸到徐州西北一带,距淮阳也就不到两百里。 在过去月余时间,淮阳镇主力守戍城垒不动,但淮阳镇范围内两支骑兵,分别以李良、孙壮为将,在淮阳镇以北区域,与燕胡前哨试探骑兵连续发生遭遇战,孙壮在半个月的遭遇战中,肩部给敌将拿战戟刺中,虽有护甲,但伤势不轻,到今日还没有再骑回马背。 林缚出口责怨,孙壮咧嘴而笑,说道:“大意了,遭遇的是新附军辖下的一支骑队,看着人数相当,以为能吃下来,没想到对头硬得很,没吃进肚子里,还给绷掉一颗牙。”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敌将针对你们下的套,目前还不晓得是不是袁立山所谋――淮阳发过来的军情,军司研究过,应该是你们这段时间在北面的活动较为频繁,引起注意,敌将想诱你们深入再合围吃掉。还好在你一开始胃口就很大,遭遇即打起吞掉对手的心思,若是往深处纠缠,很可能会有其他敌骑过来包抄――还有,新附军的战力,你也不要轻视了。燕蓟形势的崩溃,令人很痛心,更叫人痛心的是,此前朝廷部署在燕山一线的精锐边军,此时正是南侵的新附军主力,新附军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七甲集一战的详细战报也发给你们,不能视之为殊例。从九月中下旬,以袁立山为首,新附军近十万兵马,从阳信经临淄,越过泰沂两山之交,穿插到泰安西的锐利与迅捷,便可见一斑。这个冬天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不用直接作战,从运动势态里也能大体判断一支军队的强弱。 以往越朝的军队分内镇与边镇,内镇驻守腹地,少战事,兵备驰废。边军的问题虽说也很严重,但主要出现在将领一层,下级军官及普通将卒想糜烂,也没有地方糜烂去,又时常临敌,故而边军底层的战力没那么不堪。 最初随刘安儿起事的那一批人,包括孙壮他自己,很多都是来自边军的底层军官。淮东也有一批人,像秦承祖、周普、曹子昂他们,都是出身边军。 燕蓟形势崩溃后,边军大规模的投降,改编成新附军而为燕胡前驱,恰恰解决了边军原先存在的一些问题。 虽说五年前阳信一役,林缚曾将叛军打得满地找牙,但那时东虏更多是将新附军当炮灰使,真正有借鉴意义、需要引以为鉴的,是登州七甲集一战。 登州七甲集一战,赵虎率部虽然成功将叛将高义所部击退,但也付出颇为惨重的伤亡。 七甲集一战所体现出来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在民众普遍依附于田地,国家兴亡还只跟士大夫有关的时代,叛将降兵掉过头来打自家人,几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燕胡精锐骑兵固然需要重视,但新附军也不能轻视,而轻视新附军恰恰又是淮东军及江宁其他所辖兵马的普遍现象。 眼下孙壮吃了些苦头,这要算一桩好事,总好过以后因轻视而栽大跟头。 刘妙贞还照旧戴着线条粗犷的青铜面具,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就有些低沉,她说道:“我们也意识到存在一些问题,虽说进入曹徐地区的兵马以新附军为主,但淮阳骑兵的侦察范围已经严格限制在一百二十里之内……” “再往后收一些,芒砀山以北的区域,就不要管了……”林缚说道。 芒砀山在淮阳西北约七十里处,差不多与徐州城处在相对平直的东西线上,这样就将骑兵活动范围控制在离城半日行程之内,即使遭遇不测,撤回来或救援,都不至于鞭长莫及,但也差不多将徐州西北方向的区域悉数让出去。 “好的……”刘妙贞点头应道,林缚虽擅用奇谋,但做种种军事部署又是相当的持重,这倒深得兵家“以正合、以奇胜”的要义。 再者淮东凑出这么多骑兵很不容易,经不起前哨战如此激烈的消耗。随着天气日益寒冷,骑兵在北面的活动会越发的频繁,凭着淮阳城里三四千骑兵,也很对敌骑进行有效的压制跟限制…… 在林缚的设想里,淮东决胜战场主力只能是步卒,骑兵在编制上主要是起掩护步阵侧翼的作用,跟燕胡纯粹以骑兵对耗,林缚将内裤都赔上也输不起。 在平原地区,步骑对抗,由于骑兵机动灵活,在战场上掌握主动权,步阵的侧翼常常是骑兵进行突破的薄弱点,配备少量精锐骑兵掩护步阵侧翼,是古人总结起来的经典战法,这是谁都不能免俗或可以随便创新的。 眼下济州是淮东掌握的较为稳定的养马地,加上淮东将大横岛单列出来养马以及从扶桑本州等地选购良马,每年也只能保证四到五千匹战马的供应量――由于战场素来有射人先射马的作战原则,骑兵一旦拉上战场,战马的消耗将远远超过将卒;再扣除掉各部军将及斥侯探马所需,淮东将努力骑兵规模维持在六千人左右,甚至需要从驼马、耕作马里挑选一些良种补充进来。 在驿馆门口说过了一阵话,林缚一边介绍叶君安给淮阳诸将认识,一边往驿馆里走――叶君安作为淮东最重要的谋臣之一,不能不熟悉淮东辖下的主要战力,这也是他辛苦跟着林缚冒雪北上到淮阳的主要原因。 徐泗地区,淮阳与徐州是相当特殊的存在,都是源出淮泗流民军,都是受招安而编成。叫叶君安感慨的,淮阳镇竟是如此悄无声息的就给淮东所用了。 进室内就温暖如春了,刘妙贞、马兰头等人都奉林缚居中坐主位,还坚持让曹子昂坐上位,之后才是刘妙贞、马兰头、高宗庭、叶君安等人依次分两边坐下。 淮阳镇名义就是受淮东军司的节制,林缚居中坐主位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坚持让曹子昂坐上位,实际上是不动声色的定下主从之名份,不然的话,曹子昂与刘妙贞应对席而坐才合规矩。 喝着热茶,在风雪里冰寒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林缚跟马兰头等人说道:“我既然过来了,就打算派人去徐州,请陈韩三、张玉伯到淮阳来……” “陈韩三多半不敢挪窝。”马兰头说道。 “我也没有指望他真会过来,”林缚说道,“但他不过来,至少能在他头上栽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以后真要采取主动,也有由头。” 江宁正式将汴水以西的区域都划为淮东的战防区,包括徐州在内,包括山东在汴水以东的残军,都要接受淮东的节制,林缚在淮阳召陈韩三而不至,给他头上栽一个违背军令的罪名,也不算冤枉他。 对陈韩三下手,马兰头等人最是来劲,恨不得今夜就将陈韩三骗来淮阳杀之了事――当然,这是妄想,陈韩三以诈计袭杀刘安儿,就意味着他不会轻易上这种当。但听林缚的口气,不管能不能抓住实证,只要形势有利,就会陈韩三下手――这个态度,马兰头、孙壮等人喜欢。 陈韩三的问题很棘手,陈韩三本身在徐州有两万精锐忠于他,而燕胡大军前锋主力离徐州已不到两百里,几乎没有不痛不痒就将陈韩三所部除掉的可能,派使去徐州,林缚更主要的用意是将张玉伯召来淮阳相见。 除了派使去徐州召陈韩三、张玉伯外,林缚还要派人去涡阳跟董原联系。 淮东负责东线,董原则负责西线,连长淮军也划归他节制,离江宁同意长淮军撤入淮西受编就差半步之遥。 林缚与董原的地位是对等的,都是兵部右侍郎兼领兵帅臣,不存在谁召见谁的问题。只不过林缚爵封郡侯,权势在董原之上,有事相商,也是董原遣使来见林缚,但林缚也要先派人通知董原他人已经到了淮阳。 第32章 定计 风雪满城,这才是今年入冬来的初雪,雪飘落下来,人畜践踏,使得徐州城里泥泞不堪。 徐州立城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地处淮泗之要隘,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又是王藩之所,本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富庶雄阔之城。 南北漕运一断,徐州的商贸就冷落许多,但真正使徐州城受到重挫的还是淮泗战事。 虽说淮泗战事期间,徐州城始终未给流民军攻破过,也没有受过大掠,但在岳冷秋守徐州的半年多时间里,城里的屋舍给拆毁无数,砖石运到城头抵抗流民军攻城,而后流民军放水灌城,徐州逾半城地淹在大水里有半年之久,使得城里疫病横生、屋舍坍塌无数。 战后,朝廷对守徐州的陈韩三戒备有加,钱粮供应都极为苛刻,而陈韩三为供应两万大军,对地方又极尽搜括之能事,徐州城从此就越发的破落,根本就没有过恢复元气的机会。 便是诺大的楚王府也破落不堪,朱红的宅门在风灯的照耀下黯淡无光,倒有几块朱漆剥落,似乎见证着元氏的衰落。 张玉伯将披蓬脱下来,顾不上抖落积雪,连着马儿一起交给身边的扈从,抬头看了一眼王府牌楼上的额牌,也不去理会左右那几个探头探脑监视王府的暗哨,拾阶走到巍峨壮哉的宅檐下,扣起那沉重的大铜环。 小门打开,门官见知府张玉伯来访,也不多说什么,让张玉伯及他的扈随从边门进去。 因马服案,楚王府与淮东结怨,张玉伯与淮东同出东阳一系,楚王元翰成与张玉伯的关系开始也很恶劣,倒是在林顾决裂之后,张玉伯因给视为顾悟尘一系的官员,元翰成看他的脸色才好一些。 如今青州败亡,残部悉归淮东,林顾决裂之事自然成了往昔的云烟――只是这时候徐州局势紧张,叫人猜不到陈韩三心里所想,楚王元翰成一时倒也顾不上旧怨重提――徐州城里,元翰成要想有个商议事的人,除了张玉伯还能有谁? 楚王元翰成还没有睡下,听报张玉伯来访,披了一件寒衣,就到偏厅来见他。 “传闻林淮东到淮阳,此事可是当真?”元翰成问道。 陈韩三动机不稳,不想再做瓮中之鳖,元翰成只能将林缚视为救命稻草,哪还顾得上杀婿之仇。 “消息确实,今日午后从淮阳有信函来,林淮东召我与陈韩三去淮阳商议军事。”张玉伯说道。 “陈韩三可曾答应过去?”元翰成问道,只要陈韩三答应去淮阳见林缚,那就表明他没有异心,虽然元翰成晓得这种可能性甚微,但局势到这一步,已不容他不带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当初元翰成也是支持陈韩三留守徐州的,没想到这时候祸害这么深,就连王府外,也给陈韩三布了几道暗哨给监视起来,连元翰成进出王府,也受到限制。 元翰成晓得,在这些手掌兵权的枭悍之徒面前,朝廷跟宗室的威严已然尽丧了,在他看来,林缚不见得就比陈韩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就是林缚表面上还是忠于朝廷,不会叛投燕胡,但陈韩三就太难说了。 张玉伯摇了摇头,说道:“陈韩三托病卧床不起,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他怎可能去淮阳?淮阳来信倒提起王爷是老成持重之人,能替当初的局势拿个主意,有意请王爷去淮阳商议军事……” “这样啊!”元翰成脸色发白的一屁股坐到椅子,只觉得有一股子寒气从尾椎骨直往上窜,淮阳来信不过是让他有个借口离开徐州这个是非之地。只要陈韩三没有公开叛降,就不能阻拦他与张玉伯去淮阳参与军事,但是他一人离开,楚王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怎么办? 元翰成并不觉得林缚在信里提到他是出其好心,不过是不想承当堂堂楚王给叛将裹胁投敌的罪名罢了。 “张大人,你去淮阳吧。本王筋骨已僵,这么冷的天,懒得动弹了。”元翰成颓然说道,他这把年纪,独自逃生又有何生趣? “下官以为,陈韩三未必就铁了心降敌,”张玉伯压着声音,陈韩三毕竟没有公然投敌,议论此事下意识的压着嗓子,“陈韩三是精于算计之辈,虽无气节可言,但投敌之事对他来说弊大于利,他不会做。我估计着,他此时不过是有待价而沽之意……” “你继续说……”元翰成听出些味道来,神情稍振作,让张玉伯继续说下去。 “倘若王爷能说服陈韩三以诈降为计,配合淮东大溃燕胡兵马,其功足以封侯,怎么也好过他给燕虏驱使来硬打淮东?”张玉伯说道。 “听说陈韩三与淮东有旧怨在前,而新近投靠淮东的淮阳镇诸将跟陈韩三又有血海深仇,怎么能让陈韩三、淮东两家坐下来一起谋燕虏?”元翰成问道。 “陈韩三的功名富贵系于江宁,又非系于淮东,只要王爷担保他的功绩不会受淮东的压制,他又有何不愿?淮东那边,当然以大局为重,不会想陈韩三挟两万精兵将徐州献给燕虏的;再者在北线主持军事的,除了林淮东之外,还有董侍郎……”张玉伯说道。 “值得一试。”元翰成沉吟片刻说道。他如今已成瓮中之鳖,放弃楚王府上下百余口家小只身逃去淮阳求旧敌庇护,元翰成更愿意试着去劝一劝陈韩三。 ************ 张玉伯与楚王元翰成联合投上拜帖,坚称见不到人便不从门厅离开,马臻挡架不能,只能将他二人请入陈韩三的“病房”。 陈韩三髯须黑脸,额头贴着汗巾,在张玉伯与元翰成进屋时,才由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搀扶着极费力的欠起身子,嗓子眼似乎给猫爪子挠过一样,声音又沉又哑,说道:“有劳王爷过来,本使怠慢如此,实在是大不敬……” “陈将军莫要自责,战事正紧,我也是听得陈将军身体欠安,才着急过来探望,”元翰成不管陈韩三是真病还是假病,只照着他与张玉伯商议的事往下说,“徐州城上下数万军民的安危,可都寄托在陈将军的身上,所以也就顾不得陈将军抱怨我们过去打扰你休养了……” “王爷这是哪里话,王爷有什么要吩咐,我陈韩三就是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这点打扰算什么?”陈韩三欠着身子,也无意将侍妾跟马臻遣开,撑着床沿,空咳了几声,说道,“北面战事虽紧,但我有两万男儿守着徐州,其他不敢说,但保胡马踏不进徐州城半步――王爷别看我现在起不来,待胡马到徐州城下,我便躺在病床上还起不来,也会叫人抬到城头的。再者,其他事情,都由张大人帮衬着,王爷也尽管放心……” 陈韩三做马贼之前读过几年的书,这一番说得滴水不漏,叫张玉伯跟元翰成也找不到半点破绽。 张玉伯说道:“仅守城池,陈使君麾下兵强马壮,自然是绰绰有余;然而除城中军民,徐州城外乡野民户数十万人则无依无靠――依淮东侯所令是要坚壁清野,但坚壁清野,伤民甚重,况且今年坚壁清野以拒敌,明年敌马还来,这徐泗地区且不要彻底的废掉?” “那张大人有什么妙策?”马臻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问道。 “倘若能打了燕虏大败,不仅能挫其锐气,还能解东平之围,可算一举两得?”张玉伯说道。 “张大人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徐州城里就两万兵马,可没有办法将燕虏打个大败……”陈韩三说道。 张玉伯看了元翰成一眼,元翰成接过话说道:“本王今日与张大人商议,想着若是徐州诈败,诱燕胡派兵马来取徐州,而徐州与淮东来个里应外合,歼灭得这股来取徐州的燕虏,必能重挫其锐气,东平之围自然也能不解而解――陈将军,你以为此计如何?” 陈韩三与马臻对视一眼,眼睛里满是迟疑之色,但转瞬又哈哈大笑,连病都忘了装,说道:“都说楚王爷多谋善断,是宗室巨擘,今日听楚王爷说策,韩三也是茅塞顿开,不若这样,韩三卧床难起,不如请王爷代韩三掌兵权……” 元翰成肃然说道:“陈将军,本王不是拿话诓你,当前危局,非奇策不能解,这也是陈将军建功立业的良机――诺大功名在前,虽有些冒险,陈将军不探手取之?” “这、这……”陈韩三说道,“不是韩三不敢冒险,实在这副身子不争气。林大人在淮阳召我过去议事,我也去不了,楚王爷的计策好是好,但是韩三撑不住身子去淮阳跟林大人商议设套的细节啊!” “本官愿代陈将军前往,能有挫敌锐气的士气,想必淮东也不会甘心示弱的。”张玉伯说道。 “这,这……”陈韩三迟疑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马臻在一旁给他递眼色,才说道,“容我考虑一两天,想来也不急于这一两天成事……” 张玉伯看着陈韩三倒有给说动的迹象,也晓得强迫他不得,便与楚王元翰成先告辞离开。 第33章 将计就计 “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总没有好事;你说张玉伯与元翰成过来,是不是东海狐在背后使诈计赚我?” 张玉伯与元翰成前脚离开,陈韩三就一轱轳的从床上爬起来,哪有半点病容?将侍妾赶出去,只留下马臻商量事情。 马臻蹙着眉头,张玉伯初提诈降之计时,他也下意识的认为这是陈韩三托病不去淮阳,一计不成林缚又托张玉伯再施一计,这会儿他倒有别的想法。 “马服案,林缚斩了楚王婿,将马家抄了个精光,肥了自家的口袋,楚王屡屡叫冤而不得,恨不得将林缚剥皮下油锅吃了,怎么会与张玉伯配合来赚我们?”马臻说道。 “那老匹夫,顶着楚王的帽子,谁人鸟他?折腾了这么久,指不定他自己在淮东面前先服软了。” 陈韩三说道。这些年来只有他诈计骗人,可不想终年打雁,最后给雁啄了眼。 “即使是计,只要帅爷守住徐州城,不使淮东兵马有机会进来,淮东又计出何处?”马臻推敲道。 “也是啊。”陈韩三皱起眉头来,自言自语道,“张玉伯要我们诈降,是要诱大燕兵马来取徐州城时与淮东兵马围歼之;但待大燕兵马过来,我们真个将徐州城门打开,放他们进来,淮东又能奈我们何?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计策啊,难道说张玉伯跟老匹夫当真的想我们诈降配合淮东歼灭大燕兵马一部!” “许是如此!”马臻说道,“帅爷或可将计就计!” “哼,那么容易?”陈韩三轻哼一声,说道,“若是林缚真心想我们诈降诱大燕兵马过来伏击之,或许可以将计就计,但这只是张玉伯跟老匹夫一厢情愿所想,我们就算想将计就计,林缚又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我看没有坏处,”马臻说道,“倘若张玉伯之计真的能成,配合淮东诱歼北朝数万兵马,又顺手解了东平之围,怎么也要算一桩大功绩!林缚倘若认定我们即使投了北朝也捞不到多大的好处,这一桩大功绩怎么也有点诱惑力啊!” “那你且说说,要如何将计就计?”陈韩三给马臻的话吊起胃口来。 “便让张玉伯去淮阳找林缚搓合此策,我们顺势而为就是……”马臻说道。 “只是顺势而为?”陈韩三问道。 “只是顺势而为。”马臻说道。 “倘若袁立山那边不信我们,不派兵马过来,我们如何顺势而为?”陈韩三说道。 “帅爷可先遣大小公子过去为质,取信于袁立山。再者袁立山派人来取徐州城,一两万人足以。一两万兵马跟徐州城相比,哪个重要,还不是一目了然?袁立山即使不敢做这么主,在济南坐镇的叶济多镝也没有这个胆量?再者北朝对淮泗之间的情形也相当的了解,不然也不会派高将军潜过来,跟帅爷您相见。”马臻说道。 陈韩三摸着颔下乱糟糟的胡须,沉默起来。 徐州与淮阳紧挨着,淮阳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敏感得跟兔子一样,近两年来,淮东在淮阳镇的投入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们。 以往的红袄军一向都要算流民军里的精兵,但缺兵少甲、缺衣少粮,很难跟官兵里的精锐匹敌,但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淮东向淮阳输入多少物资,陈韩三心里大体有个数。 大量物资的支援,使得淮阳镇军的兵员总数没有增加多少,但淮阳镇军的战力却是呈直线的上升,远非昔比。其他且不说,目前驻守在淮阳镇的骑兵数量,就已经是徐州的两倍还多。 青州军在阳信一带筑垒,差不多是等大燕兵马压上之前才仓促进行,而淮东对淮泗地区的城池修缮整固,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可谓城池整固、壁垒成群,实际已经依仗淮、汴、泗诸水系构成完整的防线。 陈韩三知道大燕兵马强盛,但也很怀疑能否一下子就摧枯拉朽的将淮泗防线捅破。 要是不能一下子将淮阳防线捅破,最终形成残酷的拉锯战,作为新投过去的势力,陈韩三也晓得他们不可能逃过打前阵的命运。 若能将计就计,哪怕是将淮阳镇打残掉,也是极耀眼的一份投名状――关键将淮泗战线摧枯拉朽的打穿掉,能避免他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精锐拿出去跟淮东拼消耗。 关键是所谓诈降之计,不过是张玉伯跟元翰成一厢情愿所想,仅顺势而成,怎么可能叫淮东中他们的将计就计? 马臻看得出陈韩三心里的迟疑,说道:“即使将计就计不成,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处,不过是顺手将北朝兵马放进徐州来――徐州这时候夹在当中,帅爷该下决心了,不然两边都讨不了好!” 陈韩三蹙着眉头,河淮战云笼罩,虽说北朝一再派密使过来说他投附,他都犹豫着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倒不是说他对越朝还抱有希望,只是不想这时候投过去给北朝驱使着去打头阵、消耗太多的实力。他晓得即便是投了燕胡,要想能得到重视,也要手里有兵才成!不然谁会理会他一个马贼出身、又有多次叛降劣迹的叛将? 但是,等到大燕兵马赶到徐州城下再投附过去,那时就不是“投”,而是“降”了。 “投”跟“降”这里面的区别有多大,陈韩三心里自然清楚,这恰恰也是他心里最纠结的地方。 听马臻这么说,陈韩三情不自禁的捏紧拳头,暗道:将计就计不成,无非是提前投附过去,自己还犹豫个屁! 马臻窥着陈韩三的眼色,又说道:“要是将计就计成了,帅爷的功绩可就足以跟袁、陈并立了……” 新附军以袁立山、陈芝虎声名最为显要,能与他二人并立,陈韩三也心满意足,但他晓得,他仅仅是保守的投过去,是不可能跟袁、陈二人并立的。 **************** 陈韩三答应配合淮东行诈降之计,还特地派马臻代表他随同张玉伯去淮阳见林缚密议细节。楚王元翰成自以为计,为确保陈韩三不会变卦、为安其心,他特地留在徐州城里不走。 张玉伯与马臻是十八日将夜赶到淮阳说起诈降之事,赶巧刘庭州也在淮阳。 刘庭州代表董原而来,他倒是较为纯粹的忠于元氏,之前配合岳冷秋行事,这时候配合董原行事,都没有什么挂碍。 举宴议事时听得张玉伯说起诈降之计,高宗庭就拍手称道:“此策甚妙,若能将燕虏兵马诱一部到徐州城外予以歼灭,东平之围说不定就能解了……” 马兰头等淮阳军将却勃然色变,也不顾林缚在场,马兰头推桌立起,说道:“陈韩三这狗贼,万万信不过,且看他发迹以来,多少‘自己人’死在他手里,淮东断不能重蹈覆辙!” 刘庭州阴沉着脸不吭声,孙壮更沉不住气,指着马臻的鼻子就要开骂。 林缚端在茶杯,重重的砸在长案上,压着声音说道:“够了,今日我等与陈帅同殿为臣,哪有在背后如此数说同僚的道理?你们不要太放肆!” 孙壮给训得哑口无言,闷声坐下;马兰头脸顿时就黑了,他与淮阳诸将虽有心附淮东,但还没有正式投附过去,林缚如此不留情面的训斥,叫他很是难堪。 马臻心里暗乐,站出来打圆场,说道:“以往种种,确有对不住诸位的地方,但也是有种种无奈跟被迫;陈帅今日有病在身,下官代陈帅向诸位谢罪,任骂任打,悉听尊便。但今日异族侵凌,陈帅实是一片赤诚,诸位就不能捐弃前嫌?” 马臻如此,淮阳诸将及刘庭州深受陈韩三反复之害者,始终不给他好脸色看,宴议也就不欢而散。 宴议散去,马兰头没有回居所去,而是与李良等人,拉上孙壮,一起到刘妙贞府上。 马兰头给林缚当头喝斥,心里还极为不舒服,到刘妙贞府上喝过一趟茶,还黑着脸,闷闷不乐。 刘妙贞脸色戴着面具不解下来,看向马兰头,瓮声笑道:“马爷还真是小心眼――林大人跟高先生到淮阳来,日夜所谋,就是防备陈韩三,哪可能张玉伯、马臻一过来说起这事,就信以为真了?” “大人素来推重张玉伯,张玉伯还能合伙来骗淮东不成,还不是轻信了陈韩三?”马兰头平时素来稳重,这时也动了心气。 这会儿有侍卫进来禀报林缚来访,片刻后,侍卫领着林缚、高宗庭、叶君安、周普等人进来。 林缚看到马兰头、李良、孙壮等人也在这里,朝马兰头作揖施礼道:“就猜到马爷在这里,刚才席间的话过重了,我特地追过来给马爷赔礼……” 林缚这一赔礼,马兰头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心头的火气瞬时消个精光,站起来回礼,说道:“末将在宴时确实莽撞了,该给大人训斥……” 刘妙贞将主座让出来给林缚坐,她就坐在长案侧旁。 林缚盘膝而坐,说道:“诈降之计,确实是张玉伯最先提起――张玉伯素来介直,能够信任,但他对陈韩三抱有幻想,也不难理解,我们所关心的是陈韩三是真心配合还是将计就计……” “大人是想反过来将计就计?”马兰头之前对陈韩三仇怨太深,所以一时间气血冲头,没有想到太多,经林缚这么解释哪可能再想不明白,为刚才没来缘的怨气感到不好意思。 “不那么简单啊!”林缚摇头说道,“陈韩三窝在徐州城里不出来,就拿他没有办法――但既然高先生都开口称此计甚妙,我怎么也要配合将戏先演下去再说,倒害马爷平白无故挨我一顿骂……” 第34章 请战 更新时间:2011-09-18 “且不管陈韩三是真降,还是诈降,倘若这假戏真演下去,徐州周围,会演变成怎样的事态?”林缚欠起身子,将刘妙贞身前那只茶杯拿过来,又让高宗庭将茶杯拿来,指着桌上三只杯子,跟诸人说道,“最大的可能,徐州周围会出现三支军队:一支是陈韩三的两万兵马,一支是燕虏受陈韩三所邀南下取徐州的兵马,一是假设我们受陈韩三所邀北去徐州围歼燕虏的兵马――我们不信任陈韩三,难道燕虏就能毫无保留的信任陈韩三?” “陈韩三两面三刀,除非他彻底的将兵权交出来,不然谁要全无保留的信任他,就等着给背面捅刀子吧。”李良说道,淮阳诸将,有哪个不是恨不得将陈韩三捉来剥皮吃肉的。 林缚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徐州乃淮泗之要隘,当河淮之要冲,燕虏怎么可能对陈韩三没有透彻的研究?但对他研究越透彻,越能明白他待价而沽的心思,断不可能全无保留的信任他。但是,徐州城又特别的重要,燕虏只要取得徐州,就几乎能跟我们平分河淮之地势,还要略为占优。若不能取徐州,燕虏只能将兵马重心部署在济南一线。这一前一后,就有六七百里的差距。即使担心陈韩三会有反复,有此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徐州的良机,燕虏怎么也会冒险一试。但在河淮形势还没有彻底明郎之前,特别是东平、济宁未下,从济南到徐州的粮道未通,燕虏也只能够派一支兵力有限的偏师先来取徐州――这支偏师的兵力打足了,也就两万步骑,而且应以新附军为主力。” “要是燕虏派来的兵马不足两万,与陈韩三合起来也就四万人,打娘的!”孙壮捏起拳头来,将桌子擂得哐铛响,兴奋的说道。 “莫要太兴奋,”林缚示意孙壮稍安勿躁,“时间紧迫,这事来不及跟涡阳合谋,我们从淮阳等城能抽出的兵力也不多。再者我们集结前往徐州的兵力过众,燕虏惊疑北撤,陈韩三也必会守城不出,最终也只是空跑一趟。要想水能搅浑进而能浑摸鱼,我们抽调到睢宁集结、伺机而动的兵力,最多也就只能是两万人。局势真如料想那般,发展到这一步,在徐州城附近,陈韩三有两万兵马,燕虏有两万兵马南下,我们有两万兵马,其他各部兵力,都在两三百里开外,非要两天以上的时间不能进入战场,要如何才能抓住时机?” “要想一劳永逸的将徐州拿下,就要将陈韩三这条毒蛇从洞里引出来,”刘妙贞一直未开口说话,这时候出声说道,“有两万兵力足够了。在燕虏兵马南下接近徐州之际,我率两万淮阳精锐果断的插上去。燕虏对陈韩三是将信将疑,断然不敢冒险先与我部会战。只要我部进入坚决,其必会往后收缩,而陈韩三要取信燕虏,只能出城先攻击我们――” “引蛇出洞容易,”林缚说道,“但是陈韩三率部出城接战后,燕虏南下兵马必然消去疑虑,进而会从侧翼攻击我军――两万淮阳精锐,能否挡住陈韩三与燕虏南下兵马的夹击?” “挡不住也要挡!”刘妙贞轻声说道,“舍此之外,再难有捕杀陈韩三的机会。”她的声音虽然轻微,脸也给青铜面具遮住,但她的拳头捏紧搁在桌案,以示她坚定的决心。 “请大人许淮阳镇出战!”马兰头推案走到堂前跪下,丝毫无畏有可能会给陈韩三及燕胡南下兵马夹击,坚决请求出战,李良等淮阳军将也都到堂前跑下请战。 “大人……”孙壮声音哽咽着也请求出战。 “请大人许妙贞出战……”刘妙贞将脸上的青铜面具摘下,露出娇艳的容颜,移坐到案前,秀额埋在膝前请求出战。 “我将淮东骑营都交给你,凑足两万步骑精锐,让你领去徐州,有几成砍杀陈韩三把握?”林缚问道。 “妙贞不敢大言,陈韩三与南下虏兵难以配合默契,五成取胜的把握也是有的。”刘妙贞抬头看向林缚。 淮东骑营可是林缚这些年从各部抽调精擅骑术的精锐战力,全军拉出来有六营近四千人,以周普为主将、孙壮为副将,加上淮阳镇近两千骑兵,拉到徐州城下进行会战的两万兵马里,有六千精骑;而淮阳镇这两年来休养生息,再不济,也不可能比陈韩三的两万徐州兵差――面对陈韩三及南下虏兵最多四万兵力的夹击,刘妙贞说有五成胜算,倒不算妄言。 林缚手指敲着桌案,沉吟思虑。 虽说堂下踊跃求战,叶君安却不无忧虑的说道:“即使胜也只可能是险胜、惨胜,在徐州城下折损太多的兵力,即使顺利拿下徐州,对以后的形势也未必就有利啊……” 眼下淮泗防线,就是以淮阳镇军为主力,五万精锐里,淮阳镇占了五分之三。 要是淮阳镇军主力在徐州城外给打残,即使夺得徐州,燕胡十数万兵马在攻克东平之后往南压来,淮东在淮泗没有足够的精锐兵力防守,也很难将徐泗地区守住。最终也只可能导致徐州得而复失,牵累到淮阳、睢宁等城也无法守。 “要是能在会战时,将陈韩三与南下虏兵分割开来就好了。”高宗庭说道。 “淮阳以北的河流差不多已经冻实了,徐州周围的山岭丘壑虽多,但多谈不上险峻,不能起到阻碍兵马通过的作用,想要分割敌军,谈何容易?”叶君安早年游历天下,对天下地理形势十分的熟悉,虽说他不擅诡谋,但推演兵势变化,罕有漏洞。 能将陈韩三与南下燕虏兵马分割开来,刘妙贞率部进入,就有分而击之的机会,胜算自然就会大增。但是在兵力整体上处于劣势,想要分割敌军,只能利用河流、山壑等地形进行阻击。徐州城虽处于汴水、泗水之间,但时至寒冬,汴、泗两水都已结冰,步骑进出便捷,无阻隔之虞。 “早年在沧南时,大人不是曾将敌骑诱入冰河?”周普插话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那是敌骑先给围起来,我们才能从容不迫的派人在外围凿穿河冰,再诱敌进入――我们进入徐州的兵力要少于敌军许多,无法限制敌军斥侯进出,怎么可能悄然声息的派人在汴水或泗水凿出一段长数里的破冰河道出来诱敌坠入?”说到这里,林缚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说道,“这河冰不一定要派人凿才会破开……” “大人另有妙策?”高宗庭本也无计,见林缚灵机一闪,欣喜问道。 要是在将陈韩三引蛇出洞之时,能将其与南下虏兵分割开来分而击之,那这事就大有可为之处…… “这事能不能成,还要做一番试验,”林缚这时还全无把握,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此计要成,只能将南下虏兵拦成汴水以西,就要先确保虏兵从西边接近徐州……” “这个容易,”高宗庭说道,“陈韩三要跟我们玩将计就计,我们大可以现在就开出价码,叫他让出下邳来……” 下邳(今邳州),位于宿豫之北、徐州以东、沂州以西,隶属徐州,与徐州城相距百余里,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地势上,要比宿豫、睢宁还要重要些。 下邳位于泗、沂两水之间,北面丘岭纵横,淮东只要在下邳驻入一部精锐而坚守之,就基本能确保东面沂州、沂南、郯城、海州、灌云等地不给大股敌军涌入。 “将下邳让出来!”陈韩三蹙着眉头,对马臻带回来林缚的要求,十分的不满。 睢宁、宿豫本属于徐州,但在淮泗战事之后,就给林缚使了心眼,令孙壮所部霸占着不走,徐州所辖八城,最后掌握在他手里,也就铜山、下邳、萧县等有限的三四城,这会儿未打,就要将下邳让出去,叫陈韩三如何不心疼? “要是东海孤假计允许却意在下邳,,且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陈韩三铜铃大的眼睛盯着马臻,问道。 “帅爷不将下邳让出来,又何以取信东海狐?”马臻说道,“即使不能将淮阳镇军主力诱出来歼出来,今日将下邳让出去,也只是让淮东军兵力更分散而已。待北朝十数万兵马南下,有徐州为根基,有没有下邳,又有多大的区别?再者,帅爷将下邳让出去,正好有借口,将分散于下邳、铜山、萧县的兵力收拢到徐城来――东海狐约定会从淮阳调两万兵马来徐州,其兵力之强盛,还是不容小视。徐州城下这一战,关乎帅爷前程,轻视不得啊。” “这个我晓得,”陈韩三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徐州城里这两万儿郎,养了近两年的膘,若与北朝兵马夹击淮阳镇都不能胜之,要之何用?” “这趟,东海狐让张玉伯带了三百精锐进城来,帅爷也要当心些。”马臻说道。 “这个我清楚……”陈韩三说道,要是林缚全无戒备的允了诈降之计,陈韩三反而会有犹豫。这时候林缚不仅要先派兵进驻下邳,还让张玉伯带了三百精锐进徐州以备不患,倒令陈韩三相信林缚会冒险一试。毕竟用诈降之计歼灭到北朝一部精锐兵力,对改善河淮形势的作用很大,很少有人能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第35章 计定九里山 张玉伯与马臻前脚离开,林缚便将刘庭州请来。 林缚也不将事情说透,他对董原总不至于毫无保留的信任,将底牌悉数告之,只说张玉伯献诈降之策,陈韩三有将计就计、假戏真做的可能。但要解河淮危局,淮东也只能冒险一试,约定时日要董原从涡阳率兵北进睢阳、虞城,以限制后期燕胡有更多的兵马从西线进入徐州附近。 刘庭州马不停蹄的赶回涡阳,与董原见面,已是进入十月下旬的严寒季节。 听得林缚欲行诈降诱敌之计,董原满心疑惑,说道:“淮东每行奇策,看似险计,实际都有极大的胜算才会去做。这一趟,淮东揣着怎样的心思,却叫人怎么也看不明白啊。” 董原出镇淮西,也是初来乍到,再加上刘庭州声望颇高,董原也事事愿跟他商议。 “明晓得陈韩三有假戏真做的可能,还调淮阳镇主力赶到徐州城去,会面临给陈韩三及南下虏兵两面夹击的凶险,”肖魁安也蹙紧眉头,疑惑不解的说道,“即使林淮东对淮阳镇军的战力有信心,陈韩三见机不对,还能将南下虏兵迎入徐州城中,也足以叫淮东无计可施……” 刘庭州猜测道:“也许是林淮东认定陈韩三一定会投敌,但这时又苦于师出无名――与其拖到形势崩溃之后,十数万燕胡兵马压来再让陈韩三顺势投敌,还不如这时候就迫使陈韩三投敌,让形势先分明起来。即使陈韩三见机不对,退守徐州城不出,形势对淮东来说,也不能算最坏……” 这时候燕胡兵马主力还给拖在东平一带,离徐州有三百里的路程,一时无法南下。 燕胡兵马暂时无法南下的主要原因,一个是因为鲁国公梁成有两三万残兵给围困在东平,而梁成冲则率兵驻守济宁,随时打算去解东平之围。再一个就是,济南以西、以南地区,在过去数年时受战事破坏,都没能恢复生产,即便是地主、豪户,也给流民军犁了一遍又一遍,燕胡十数万兵马进入之后,无法从地方及时获得充足的粮草补给。这就要求燕胡兵马主力必需以济南为中心,从燕蓟等地转输大量粮秣军械过来。 在东平等城没有给拔除的情况下,燕胡兵马主力暂时还不能南下。 在燕胡兵马主力不能南下之际,迫使陈韩三公开投敌,淮东虽无望攻下重兵防守的徐州城,但可以先拔除徐州外围的城寨,而不至于等到燕胡南征兵马主力过来之后,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 董原手托着长出短须的下颔,说道:“刘大人所言,确实也应是淮东考虑的一个方面,但倘若淮阳镇主力在徐州城下遭受重挫,哪怕是仅获得险胜,对东线接下来的形势,都是弊远大于利――就东线形势,要没有七八成的把握,宁可徐州城失去,也不应该拿花了两年心思、投入大量资源构造的淮阳防线去冒险。” 淮泗形势要害在徐州、门户在徐州,徐州的地形重要,自不用多说。但徐州为陈韩三所掌握,而以淮东敌视,这是淮东经营淮泗防线所一直都面对的现实。故而这两三年来,淮东着重加强徐州南面的淮阳、睢宁、宿豫等城,还在睢宁与淮阳之间,在汴水西岸增筑了一座坚城,就是要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徐州在地形上对淮泗地区的压制。 形势如此危急,林缚弃数年努力不用,明明没有多大的把握,还要冒险去夺徐州城,自然叫董原百思不解。 刘庭州又说道:“林淮东以派兵进驻下邳为条件,与陈韩三约定诈降为计诱敌深入的策略,也有可能林缚在派兵进驻下邳之后就按兵不动……” “这也有可能,但最终让陈韩三将徐州献给燕虏,淮东即便多得一座下邳城,未必就能占到多少便宜!”所谓“以正合、以奇胜”,淮东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董原不会轻易相信有高宗庭辅佐的林缚会拿整个淮泗防线的安危,去搏一个五成胜算不到、夺取徐州的机会。 董原将案头堆着的地图展开,拿淮东所产的炭笔,在下邳的方位画上标识,自言自语道:“淮东派兵进驻下邳,袁立山派偏师来取徐州,就只能走西线接近徐州城。这徐州城以西或西北,并没有特别利于以少胜多的地形啊!” 徐州西临汴水、泗水从其北面、东面流过,西边有九里山、泉山等低矮山岭,多在数十丈到百余丈之间。河流入冬就会逐渐封冻,而数座山岭虽在平坦的河淮平原显得颇为高峻,但山势局促,远远谈不上锁咽之险, “诺,你们看,”董原将手压在徐州西北九里山的方位上,说道,“淮东这趟要想夺得徐州,唯有在燕胡所遣偏师从西北方向接近徐州城之前,淮阳镇军主力及时果断插入到九里山附近,这样才能封锁燕胡偏师进入徐州的通道――陈韩三为取信燕虏,必然要出城与燕虏偏师夹击淮阳镇军。” “岂不是淮阳镇军要在九里山附近击溃陈韩三所部与燕虏偏师的联合,才有夺取徐州城的机会?”肖魁安问道。 “也许只要击溃陈韩三所部就成,但燕虏偏师主将真要愚蠢透顶,才会袖手看着淮阳镇军将陈韩三所部先一步打垮而无动作。”董原说道。 计算到这一步,董原也明白淮东即使有什么布置,也应该在九里山一带,却万万想不透淮东到底有什么奇谋,确保能在徐州城下有较大的胜算。 董原眼睛盯着地图上九里山方位,地图较为简略,但他早年游历经过徐州,对九里山有些印象。 九里山又名九凝山,东西长九里而得名,主脉加上支麓有九座山头,但最高不过四十丈,有两条支流汇入西面的汴水河――这样的地形算不上多少有利。 ************* “九里山?”陈韩三声音提高八度,盯着居中传话的张玉伯,“林大人要先派人进入九里山布置?” “对,”随张玉伯走进徐州制置使司衙门的柳西林站出来解释道,“我淮东兵马进驻下邳,陈帅以诈降之计诱燕胡兵马深入,其也只能从西线接近徐州城,九里山是其必经之地。遍观徐州城周围地形,没有比九里山更适应歼灭虏兵的场所了。南下虏兵,应以骑兵为主,我家大人以为,这一战非歼灭战不能算大胜。待虏骑进入九里山以南地区,淮阳镇军与徐州兵即从东西方向,从侧翼对虏兵攻开攻击,九里山东西延伸的地形,将有效阻拦虏兵逃出战场――既然战场选在九里山,我们自然要利用这两三天的时间,再进一步探察九里山周围的地形,还有就是要藏半营甲卒于九里山之中,以便在激战时突然杀出能有其效!” “林大人倒是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啊,本官自当全力配合……”陈韩三阴沉着脸,当即就将这事应承下来。 即使林缚对徐州没有节制之权,既然定下诈降诱敌之策,陈韩三也没有借口阻拦林缚事先将战场选在九里山一带。 张玉伯与柳西林谈妥事情,即告离开,陈韩三蹙着眉头,说道:“东海狐戒心不浅啊!” “林缚要无戒心,那才叫奇怪,”马臻说道,“但九里山就三四十丈高,即便在战时给淮阳镇军占据去,他们在帅爷跟袁大帅派来的精锐兵马夹击之下,又能坚守多久?九里山东西展开的地形,不是也正好能阻挡淮阳军撤逃?即便缠战不下,不能利落的将淮阳军解决掉,在其援军赶来之前,我军与袁大帅所派来的精锐,撤入徐州城也方便啊!” 陈韩三点点头,又说道:“淮阳镇军往九里山派半营伏兵,我们也依样学样,往九里山里派半营伏兵,盯紧了他们,以免他们在九里山动什么手脚?” 马臻不相信淮阳镇派三五百人藏于九里山中能动弹什么手脚,但陈韩三所言也是老成持重之道,是应有之意。这是关于天下形势的一战,岂容人稍有马虎? **************** “九里山啊!”周知众翻身下马来,接过从徐州军递来的密报,陈韩三遗使送来密报,不是言明淮东军挑选九里山为伏击战场,更在密报里附上一份九里山周围的详细地形图。 周知众原本调归陈芝虎所辖,但陈芝虎为诈败诱登州镇主力出来,拿到青州城下送死的兵马,多为周知众的部众――周知众因这事跟陈芝虎翻脸,虽然战时不敢违背陈芝虎的军令,便事后抽后赶到叶济多镝前告状,叶济多镝也怕将帅不和,不仅补足周知众的兵马,又将他调归用兵手段相对较温和的袁立山节制。 叶济多镝早在半年前就派人潜去徐州说降陈韩三,叶济多镝在济南坐镇,东平外围的战事由袁立山负责――为进一步说服陈韩三尽早投附,袁立山甚至通过叶济多镝请跟陈韩三有过数面之缘的高义出面潜往徐州说降。 陈韩三这趟答应献出徐州城,还将计就计设下圈套,要与大燕合力,将淮东军守淮泗的主力诱到徐州城下歼灭,如此良机,袁立山自然不会错过,叫周知众点齐两万步骑,从曹州、济宁之间穿过,奔徐州而来。 “陈韩三到底可靠不可靠?”偏师副将是当年的临清降将莫纪本。 虽说陈韩三约定是诱淮东驻守淮泗的主力进入圈套而联手歼之,但他们这一路偏师未尝没可能就是正在吞饵的大鱼,莫纪本心似乎有些担忧。 “陈韩三应该不蠢,”周知众说道,“看他以往反复无常,应该不是那种会将自己退路都堵死的人――他助淮东吃掉我们,对当前的河淮形势,并无多大的影响;而一旦配合我们,吃掉淮东守淮的主力,整个形势将彻底的向大燕倾斜。孰功高、孰功低,陈韩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再者,我部潜入徐州的密探,也查得九里山有这两三天来有数百军士进出,有所异常,倒验证了陈韩三没有说谎。” “但有一点要明确,陈韩三没有动手之前,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虽说三王答应战后补充人手,但一旦嫡系亲信都拼光了,补充些杂碎来,还能有什么意义?”莫纪本说道。 周知众点了点头,承认莫纪本说的在理。 第3章 投石问路 更新时间:2011-09-19 探得燕胡两万步骑偏师过鱼台,林缚即命刘妙贞为主将、周普、孙壮、李良等将为副,率两万步骑及大量辎重从淮阳开拔,沿相山东南麓,往西北奔徐州而去。 马兰头协助林缚留守淮阳坐镇,林缚与诸将站在淮阳城头,目送刘妙贞率部远去,在视野里,相山绵延往西北而去,在碧空之下,望不到尽头。 淮泗之间,以平原地形为主,只有在徐州、淮阳之间分布相山、陶墟山、黄桑峪、泉山等一系列彼此间大体平行的低矮丘陵。这些山岭约数十丈、百余丈高不等,可以视为鲁西南丘陵的余脉、支麓,虽谈不上高峻,但峰奇坡陡,且大多是西北往东南走向,在地形上,使得徐州与淮阳,包括徐州与淮阳之间的萧县、铜山县、濉溪县也形成一体。 此外,徐州以北,的微山湖、昭阳湖、独山、南阳湖等四个相连的大湖,对鲁西南地域形成长达逾两百余里的地形阻隔;衔接河淮的汴水、泗水又从徐州东西两侧流经――这种种地形上的优异之处,使得徐州的地理优势十分的突出,故而自古以来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南北势力在东线相争的要害之所。 “唯有站在城头往西北望去,看这丘山纵横,才能稍体会到徐州地处淮泗要冲的重要意义,”高宗庭感慨道,“只有顺利将徐州拿下,以徐州为重心,辅以淮阳、下邳、睢宁,淮泗的守御形势才算完好,有三五万精锐,也能守住,从而给从容收拾南线,带来更多的机会……” 林缚点点头,要不是徐州如此重要,他不会在这种形势下,让刘妙贞将大半精锐战力带出城去与敌野战…… 奢家虽说势度疲弱,但还存有一定的反击实力,可以预见,奢家正在等候燕胡突破河淮防线之后可能带来的良机,淮东却不能给奢家任何机会,即使徐州之谋没有十成把握,还是值得一试的。 “虽然探得从东平南下、经鱼台而赴徐州的燕胡偏师以周知众为将,约有两万众,与预料不差,但从东平、寿张到徐州,也就三百多里路程,燕胡驻在东平外围的精锐骑兵快马兼程,赶往九里山战场,最快也只需要两天时间而已,”叶君安说道,“即使在新附军中,周知众所部都不能谈上最精锐的战力。表面上,燕虏在东平的兵马以袁立山为将,也不得不提防叶济多镝已经潜到东平主持战事,那周知众所部很可能就是叶济多镝投出来问路的石子……” “是啊,”林缚叹道,“九里山战事一旦展开,就需要干净利落的在两天时间里分出胜负、夺下徐州。一旦拖延下去,或者燕虏确认陈韩三确实可靠,很可能调本部精锐骑兵南下参战,到时候,我们就太被动了……” 在刘妙贞率部出淮阳的一刻,林缚所签署的将淮泗辎兵编入现役协助守城的命令就算生效,但九里山战事规模一旦出现拖延,林缚在两三天时间里能集结率领赶往徐州支援的兵力也就两万人不到。 即使考虑董原不会袖手旁观,但面临进入徐州外围的敌军很可能会超过七八万步骑精锐,这一战也是胜少败多。 曹州西北寿张城,这里虽距东平城近五十里,但此地位于大梁、曹州、济宁诸城之间,燕胡在十月初夺得寿张城后就驻以万余精锐。 燕胡在寿张驻以精锐的用意,一是封锁被围东平的梁习残部西逃之路,一是监视主力还在大梁的长淮军,不使之东进搅和东平的战局。燕胡兵马从寿张再往南进步,甚至能进一步切断济宁与曹州的通道,封锁梁成冲从济宁的西逃道路。 随着战局的发展,寿张这个无名小城,遂成为河淮战事发展的一个要点。 鲁国公梁习退守东平不过两万余残部,东平又是小城,将东平围个水泄不通,也不需几万兵马,对燕胡南征兵马来说,更为重要的是防备外围的南越兵马进来搅局。 在从寿张到济南的通道彻底打开之后,燕胡南征兵马则更多的是往寿张集结,以便能更好的掌握整个河淮战局的主动权。 在十月中旬之前,叶济多镝都在济南坐镇,一直到确知林缚从崇州北上淮泗督战,叶济多镝也与老将那赫雄祁就离开济南,进入寿张,以便能随时掌握河淮战事的发展。 叶济多镝十四岁即随父兄征战,迄今已有二十年,经历大小战事百余战,唯阳信之败是他生平未曾受过的大挫,损兵折将不说,他本人更是在战场上给打折右腿,留下残疾今生都要瘸着腿走路。 寿张虽然在淮阳北面不到四百里,但这时要比淮阳冷一些,叶济多镝穿着灰色的皮裘子,坐在胡床上,将河淮地图铺在膝盖上细细的研究,也不管那赫雄祁、袁立山站在身边凑过头来看很不方便。 “林缚此子善用诡谋,又善决断,其部诛杀柳叶飞,可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焉可能不防备陈韩三暗投我朝?但徐州对淮泗形势尤其重要,故而林缚此子犹可能将此视为夺徐州一个良机,而冒险一试,”那赫雄祁劝谏道,“周知众所部未必能打硬仗,用他投石问路可以,但即使他与陈韩三合兵将有四万,与淮东两万精锐相拼,胜负仍是五五之数。最迟不能拖过今夜,再迟就很可能贻误拿下徐州的最好时机。我也不需要多少兵马,请三王爷许我麾下那些儿郎南下支援周知众即可……” 淮阳镇军乃流民军招安而来,但前哨战打得如此激烈,淮阳军将卒的枭勇之处,身处寿张城的诸人,都大休有数,确实是要比周知众精锐。袁立山之前将周知众所部调来南下取徐州,投石问路的意味更重一些。 那赫雄祁所部就有万余精骑随叶济多镝南征,但南征诸战以来,都是以新附军为主力,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锐骑兵以及叶济多镝本部近三万精骑,都还没有怎么派上用场…… 叶济多镝沉默着不吭声,袁立山说道:“确如那赫将军所言,林缚焉能不防备陈韩三有变?林缚明知陈韩三有与我军串谋的可能,他仍从淮阳抽调兵马北上徐州,是为何故?林缚从淮阳能抽调的兵力也就两万人,而周知众率部南下,与陈韩三兵合一处,就有四万雄兵,是什么自信叫林缚能以一敌二?我以为陈韩三未必就可靠!在形势未明之际,就轻率在南线投入精锐,非老成之谋。若能取得徐州,也就罢了;要是在南线折损两万精锐,东平周围的战事也没法进行下去了……” 燕蓟诸地皆陷,袁立山家小及宗族都在北地,燕主礼遇甚隆,袁立山看到元氏气数已尽,天下大势确实落在大燕这边,遂死心投附,受封归义侯,率蓟辽军门诸将尽力为北燕所用,有蓟镇降军降将为底子,袁立山遂成为新附军势力最大的一座山头。 蓟镇军本是元氏最后依赖的精锐边军,战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燕蓟形势就分崩离析的崩溃,蓟镇军也是成建制大规模的投降,也保存较为完整的战力,无论是攻打津海、攻打阳信、攻陷大半个山东,都是充当主力。 相比较之下,陈芝虎的声望不在袁立山之下,屡获战绩也要比袁立山显赫,但陈芝虎好孤军作战,即使粮尽被迫降附时,其所部兵马都不足万余人。 燕主叶济尔有意将宣府降军都编给陈芝虎,使陈芝虎与袁立山并立率领新附军为王前驱。奈何陈芝虎为获胜,不惜拿别人部众去诈败诱敌,惹得怨声载道,无将愿意归他节制。 如今袁立山、陈芝虎都归叶济多镝节制,叶济多镝率部南征之时,燕主叶济尔也面授机谊,叫他用正用袁立山、用奇用陈芝虎,这恰也是他二人的各自特点。 按说这趟去谋徐州,陈芝虎率部出动是最合适的,即使谋徐州不成,以陈芝虎所部精锐,也能保证不吃大亏。但是青州战事后期,陈芝虎一直留在登州、青州等地收拾残局,还没有能及时调过来,在得到陈韩三的约书之后,叶济多镝只能从袁立山麾下调周知众率部南下。 叶济多镝也晓得眼下是谋徐州的最佳良机,但袁立山的分析倒切他的心思:林缚到底有怎样的自信? 看不透淮东的虚实,怎么叫他敢将大燕精锐投进去? 如袁立山所言,要是在徐州城下损失两万精锐骑兵,这战就没法打下去了。 用兵用势,如今在河淮一带的南越兵力总数比他们还多:梁家残军有四五万人,长淮军有近五万兵马,董原在睢阳有三万兵马,淮东在淮泗有五万精锐,总兵力在十七八万左右。他们在东平周围的兵马,还不足十二万。 只是当前时为寒冬,河淮地形极利于骑兵作战,而南越诸军又缺乏骑兵,再者派系之间勾心斗角,难以默契配合作战,故而看着他们围死东平而顿兵不前。 一旦他们在徐州损兵折将,南朝诸军必将会受到刺激,只要南朝诸部兵马往东平再逼近些距离,这场战也将没办法打下去,他们最终将被迫撤围退回济南去。 一是冒险取徐州,一是确保河淮大局,孰轻孰重,叶济多镝心里焉能没有权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叶济多镝沉默着,明显是倾向赞同袁立山所言,那赫雄祁坚持说道:“虽有看不透的玄机,我仍坚持认为这时应立即派精骑南下;即使见机不对,想来淮东也没有在徐州外围将我部留下的能力……” “那赫将军倒是愈挫愈勇!”叶济多镝笑道。 那赫雄祁脸色阴着,这话是叶济多镝所说,他也不能跟叶济多镝发脾气,但颜面上总是难看,当然他的资格也老,不怕跟叶济多镝顶撞,只说道:“有良机在前,三王爷不敢伸手吗?” 燕南诸战受挫,那赫雄祁有说不出的苦衷,最根本的是他当时要确保南侵主力的侧翼不受骚扰,故而不能率部撤出战场。 不然的话,哪个精锐骑兵在开阔平原上给步卒咬死重创的可能? 但不管怎么,燕南诸战,林缚都是攻其必救,而那赫雄祁又不能及时将必救的弱点遮闭起来,也确实是给打得大败,叫那赫雄祁不能为自己辩解。 但这一次跟燕南诸战时不同,徐州不可得,那赫雄祁随时能毫无牵挂的撤回来。不管是淮东军,还是将淮西及长淮军拉上,都没有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将万余精锐包围在徐州城外歼灭的能力。 从寿张南下徐州,也就三百里路程,倒是不怕走不回来。 “好!”叶济多镝也不想给别人笑话他胆小怕事,捶着膝盖说道,“那赫,就着你率本部骑兵南下。周知众应在你之前一天抵达徐州,你也要晓得,若时机不再,不可强求……” 那赫雄祁点头应允,他也晓得本朝最大的缺陷就是人丁不旺。燕西诸部未必就真心归附,新附军更是墙头草,那边势强投那边,甚至还有尾大不掉之忧,燕东诸部虽凑出十五万骑兵,但本族纯正血统的男丁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多万人,没有多少个一万骑可以损失。 第37章 叛 天亮时,雪早已停止,大风吹来,雪粒四散,兜头迷眼。 远远的听着雪地里沙沙作响,仿佛有一股诡异的旋风,由远逼近,异响声势越发雄阔,惊得飞鸟走兽在晨曦里惊走,再细听去,才惊觉是无数匹骏马在雪地里奔走而来。 黑色披篷、黑色甲衣的十数骑并驱越过山岗,出现在视野里,猛/撞来,仿佛从江河湾角拐出来一抹黑色潮水从视野远处涌出来。继而百余骑、数百骑奔趹而来,散开数里方圆,声势甚为惊人。 当前数十骑簇拥着一杆大旗,猩红大旗,当面写着“淮东军司骑军司迅豹营副指挥使孙”的字样,在晨光里迎风展开,猎猎作响。在黛青色的山林之间,刀弓枪戟如林,随如潮战马涌来的是那奔腾如雷霆的杀气。 孙壮率千余骑为前翼,初时随大军而行,到拂晓时分,过萧县时,才陡然加速,快马加鞭奔徐州西北方向驰来,以期先一步控制九里山周围的形势,将非淮阳所属的斥侯探马,悉数从九里山周围驱赶出去,也避免大军主力没有防备的跟燕虏偏师撞个正着。 即使陈韩三有可能趁夜派兵马潜伏在前往九里山南麓的道路上,孙壮作为先驱前翼,也势要将可能存在的伏兵踩出来。 周知众所部南下的速度也不慢,两万步骑得信从寿张而出,梁氏在曹州、济宁的兵马未敢动弹,两天两夜便抵达沛县。 沛县属徐州,如约而降,周知众留兵守沛县以为退路,大军过沛县,行至徐州城西北三十余里的魏庙坡又就顿兵不前,只派两千骑为前驱,奔九里山而来。 九里山东西展开有九里,但山势单薄,两支前翼在九里山西南麓撞上,孙壮也是刚赶到荆马河北岸,看着倍于他们的敌骑只用不多会儿的工夫就将九里山西南麓不大的地方填满,陈韩三派出城来散在左近的斥候则慌不迭的撤走。 狭路相逢勇者胜——刘妙贞意在引蛇出洞,燕虏偏师不来,陈韩三势不敢独自出城而战,然而九里山西南麓周边的形势,却是非要先一步掌控在手里。 孙壮可不觉得兵少就要避其锋芒,系紧兜鍪系带,换了一匹战马,将马槊横在身前,睨视左右,指向薄雾里露出来的徐州城楼,道:“陈韩三两面三刀小人也,他与我等约计诱杀胡狗,但大人断定陈韩三早有反心,势必假戏真装、与胡狗勾结,诱杀我师——便是圈套,我等也要笑脸来踩踏。谁若敢挡在我们前面,诸位,当如何?” “杀!”身后千余人齐声喝诺。 “陈韩三反复小人,他若抄我侧翼,诸位,当如何?” “杀!” “为叫胡狗从今而后听闻我孙壮与尔等迅豹骑之名便丧胆,今日当杀他娘的屎尿齐出——诸位,听我将令,上马,战!” 千余人轰然应诺,纷纷上马。 从昨日午后出淮阳赶来徐州,百里路程用了十二时辰,人马都不会疲惫,除当前百余甲骑换上新马、以利冲突外,其他将卒都没有换马的条件。 “赵豹!” 林缚初崛起时,赵豹才是十七岁的少年,此时昂然壮汉,跟周瞎子、周普等人学刀枪射术,在马上用长刀,骑射皆佳,闻令驱马而出,昂首领命道:“末将在!” “你领两百人护我右翼,以备陈韩三那狗贼派兵出北城抄我侧翼……” “得令!”赵豹应道。 “藩独眼!” 孙壮身后扛旗的壮汉驱马而出,他姓藩,名贤,只是真名没有几人知晓,追随孙壮多年,乱世混战里失去左眼,众人都唤他“藩独眼”。孙壮用他为掌旗官,将迎风展开的战旗扛左肩,右手还持着胯间腰刀,四旬左右的汉子,黑脸膛,瞎了一眼更是丑陋,但闻令而出,彪悍的身子里倒是有一股凛然杀气透出来。 “你扛旗跟着我,半步不可行,即便我给打落下马,战旗犹不能坠,要舞得更威风,你可晓得?” “晓得!” 孙壮提兜着缰绳,侧过马来,大声喝道:“把弓背在身上,把刀举起来,把枪夹/紧了,没时间逗这些孙子,直接冲杀他娘的……”丝毫无畏陈韩三窥视在侧,而敌骑兵力又多他一倍,一骑当先,驰骋起来,奔敌队杀去。 轻骑相遇,多以弓箭射试,但九里山离徐州城近,陈韩三随时会派兵出城来夹击,孙壮没有多少时间从容试敌。这时候不胜即胜=败,不能一鼓作气先一步将进入九里山的两千余燕虏骑兵杀退,这一战便算失了最重要的先机。 只要先一步将虏兵前翼逼退,才能让刘妙贞率主力较少威胁的进入九里山立稳阵脚,为接下来的大战顺利做准备。 周知众所派前翼骑将为宣镇降将周繁,周知众在魏庙坡顿兵不前,本就有观望陈韩三之意,陈韩三所部未出战,周知众及其部将包括周繁在内,战意怎么可能会坚定? 看着孙壮率众如大锥展开疾刺而来,周繁眉头大蹙,这形势还没有容他观望一二,淮东赶到九里山南的兵马就摆开决一生死的势态,叫他委实难下决断——其部若静止不动,虽有机会先射一轮箭雨,但一轮箭雨过后,必然会给淮东骑兵高速撞入阵中掩杀。避走也是不行,若不想以骑阵对冲骑阵,当作两队展开,避锋芒而攻侧翼…… 周繁虽无意冒失决战,而接近徐州城的道路给挡了个结实,除非掉头逃走,形势便由不得他,当下与副手分作两队,抽打使战马奔跑起来,对杀而来。 孙壮所率骑队展开貌似是最利冲锋的锥形阵,但实际上略有不同——孙壮武勇过人,惯于率数十或百余精骑当先横冲直撞,也是整个锥形骑阵的锥头部位。 与传统锥形阵不同的是,孙壮与百余精骑为锥头,但在展开的过程当中,锥体部分会稍稍滞后,待两军接战,就会留出相当可观的空当来,以供后军变化阵形,以应对战局的变化。 看着敌骑分作两队,孙壮率百余骑横冲直撞不作变化外,其后阵却在两名骑将的率领下,分作两队往左右奔驰展开,就形成以两翼接两翼的战局。而孙壮所率的锥头百余骑,则能灵活专打敌骑一队的侧翼。 蹄踏雪飞,踩得雪粒飞扬迷眼,眨眼间的工夫,数千骑就缠杀在一起…… 淮东骑兵在淮阳以北,与燕胡前哨游骑多次接战,人数虽少,战力之精锐,早就是有目共睹。 清晨薄雾渐散开,陈韩三站在城头,眺望着九里山西南麓的战场,周知众所派前翼骑将这时候没有决一死生的狠决,初接战就有退缩之意,两军撞在一处,周知众所部前翼就断成数截,厮杀片刻,便告不支,分散着节节后退,欲摆脱纠缠,脱离九里山西南麓的战场。 孙壮打得太猛太快,虽说陈韩三在城门洞下早就备好麾下仅有的两千骑兵随时准备出战,但在他下决断之前,周知众所遣前翼骑兵就已经都有脱离战场之意,他这时候派兵出战,会很不巧给孙壮回过身来打个正着…… 再者,红袄女亲率主力离九里山还有二十余里,陈韩三也担心出战太早,红袄女会率部往萧县境内收缩。 叫人奇怪的,淮阳离徐州也就百十里路程,红袄女所率主力却裹胁近千车辎重而来,这摆明的架式要依托九里山驻下大营,而孙壮初进入九里山就打得如此坚决,同样叫陈韩三疑心大起。 陈韩三看向马臻:“似乎淮东军根本无意我部出城与他们配合作战,看来将计就计没成啊!” 马臻也是眉头大蹙,疑惑说道:“随红袄女出淮阳的兵马不会超过两万,淮东以两万兵马进入徐州,难不成还有把握吃死我们?” “且不管如何,不会拖延到红袄女兵临城下再做决断!”陈韩三也是光棍一个,见机不对,就决定立时派兵出城先战孙壮,让周知众晓得他投燕之心不易,不能让周知众给孙壮这千余骑奔杀冲决吓退,到那时,他就会陷入进退失据的被动。 陈韩三与诸部将走下城楼,在北城门内侧,两千骑兵正集结待命,但陈韩三还没有在普通部众跟前明确投燕之心,他登上高台,高声喝问:“诸儿郎随我受朝廷招安,守徐州两年来,未出过半点差池,但吃的比他娘的差,喝的比他娘的稀,拿的比他娘的少,简直就是后娘养的还不如,诸儿郎,你们心里委不委屈?” “委屈!”骑队里有部将早知陈韩三率众投燕的心思,发声鼓动众将卒附和陈韩三。 “我们与淮东本为友军,然而数年来,淮东戒防我们如大敌,这趟我本决意与淮东协力杀敌,但他娘的淮东军来,不打一声招呼,就将我们撇在一旁,说起来,打心眼里就瞧我们,诸儿郎,心里好不好受?” “不好受!” “有些老兄弟跟我有十数年,大家情同手足,吃香喝辣,只要有我陈韩三一份,也断不会亏待你们。诸儿郎,且说这些年来,我陈韩三有没有亏待过你们?” “未曾。” “有一条锦绣大道铺在前面,踏上去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陈韩三不敢独享,诸儿郎,你们跟不跟我走?” “随大帅赴汤蹈火、在死不辞,荣则同荣,死则同穴!” 不仅城下两千余骑齐声应喝,城上城下的其他守军,也一起跟着嚷嚷,这作势就是要一起反了。 “诸儿郎,尔等今日便随我反出越朝,先打败淮东军好作那投名状,投效大燕,换锦绣前程!”陈韩三拔出腰刀指着城头高竿,喝道,“换旗!” 掌旗官闻令则降下“大越徐州制置使陈”的大旗,换上一面绣着的“大燕南征归义前军都统陈”字样的玄黑狼头战旗。 这战旗换好,陈韩三便下令两千骑兵出城而战,哪怕将刘妙贞所部主力惊走,也要先稳妥的将周知众所部迎进徐州城来,共同抵抗淮东军可能随后赶来的反扑。 第38章 死守王府 得知陈韩三在城下立誓叛投燕虏并遣军出城夹击淮东军,楚王元翰成瘫坐在檀木椅上,喃喃自语道:“陈韩三这狗贼假戏真做啊!”失神呆坐,毫无生气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王府长史、内侍及卫营指挥使等将官,也一时慌然无措,束手无策。 陈韩三真要降了,他们给困在徐州城里,插翅也难逃。 东胡以诛民害的名义起事,南侵以来,对官吏士子颇为优待、礼遇,但对元氏宗室都是一个“杀”字了事,血腥得很,从不留余地。 燕胡要尽快的安顿地方、稳定统治,对士子绅豪采取拉拢政策,而受战事摧残的北地,一时间恢复生产也难有旧时规模,大片的区域,都要减赋减税来休养生息,但燕胡要维持庞大的军用开支,也必需要有一个能拉出来开刀、掠夺的群体。 没有比宗室子弟更合适的对象了。 元氏立国两百余年来,宗室繁衍十二代,冠以元氏王姓的,达十数万众,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宗族势力。 虽说许多宗室子弟也过得落魄,但就总量来说,宗室子弟占据的财富、田产,也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张协挟燕京叛投之时,官吏士绅几乎都未受害,但包括宫女、内宦、王族宗室子弟在内,约五万余口,成为燕胡南侵以来掠夺最为彻底的对象。 除了带王爵头衔的十数人给拖到东市以诛民害的名义诛杀外,其他几乎无一例外的都贬籍为奴,给驱赶到辽西养马、垦荒。过去一年多时间,给驱赶到辽西为奴的这些人,饿死、冻死加病死,就将近万数,惨绝人寰、生不如死。 掠夺王族宗室,燕胡除了获得数以百万亩的田地及大片的屋宅外,掠获的金银珠玉也数以千万计,燕胡便是靠这些支撑前期庞大的军费支用。 在淮泗战事之后,楚王府也衰败下来,没有以往的荣光,连楚王婿马服给林缚诛杀,抄没家产,也无处申冤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楚王府在徐州城外的王庄还辖有二千余顷水旱田,粮仓里还储着十余万石米粮,银窑里存银不多,仅十余万两,与赫赫有名的楚王府颇为不相衬。但王府上下百余口以及仆役、女侍、卫营及家眷加起来有近三千口人,掠夺个遍,得个百十万两金银也是轻松之事。 且不管燕胡对宗室子弟一贯态度,陈韩三都公开叛降了,还能放过楚王府这头大肥羊? 元翰成心如死灰,睁开眼看向围在周遭的诸人,脸如枯木的说道:“这些年来多有不待见的地方,还请宽囿则个,眼下大势已失,你们都各自逃命去吧,莫要跟着我一起埋葬在楚王府里……” 陈韩三控制着全城,宗室子弟自然难逃,但卫营将卒、仆役、女侍逃散出去,陈韩三也不会无聊到要全城搜捕来进行诛杀。 元翰成倒是宗室里少有德名的人物,早年还主持过宗人府,对王府下人还都宽厚。本来有人心里打起逃散的主意,元翰成这一说,长史、内侍、卫营指挥使都放声嚎啕,誓要与楚王府共存亡,一时间倒无人愿意逃离楚王府。 王府卫营就六百人,兵甲鲜亮整饬,毕竟有碍王府威严,但少有训练,元翰成也怕若来猜忌,平日里也不敢严训卫营。卫营将卒拿出来走仪仗,能吓唬老百姓,但与陈韩三的虎狼之师对战,元翰成想想也心灰意冷。 这会儿,前庭宣哗声大作,元翰成只当是陈韩三的人马破门而入,脸色铁青着站起来,只奢望陈韩三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少造成杀戮! “楚王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张玉伯右手执刀,绯红官袍染了一大片血迹,色泽更深,腥气扑鼻,看到楚王元翰成等众走到廊檐下,乱糟糟的没有个章法。 “张大人,想不到你竟甘为陈韩三爪牙!”元翰成丧气说道。 “楚王爷,你糊涂了,我张玉伯宁死不枉,焉可能与贼同流合污,”张玉伯又气又急的说道,“陈韩三这狗贼已公开叛投燕虏,陈韩三的人马即将攻进来,楚王府的卫营将卒都在哪里,怎么还不拉出来,抵抗叛军?” “有用吗?”元翰成这才晓得张玉伯没有跟陈韩三叛投,而是率众厮杀过来跟楚王府兵马汇合,但他不认为就靠着楚王府与张玉伯手下那几百号人能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只要依仗王府守到明天,定能将陈韩三那狗贼砍杀,楚王爷何必这时说这些丧气的话!”柳西林站出来,出声喝道,声响如雷,要将楚王元翰成等人当头喝醒!“陈韩三叛投之计,昭然若揭,哪可能信他会与淮东合计谋胡狗?此前行事,不过是将计就计,我家大人早就定下破敌之策,楚王爷且打起精神来,看明日陈韩三这狗贼如何死无葬身之地!” 柳西林代表淮东随张玉伯进徐州城沟通诈降诱敌之计,随柳西林进徐州城还有三百精锐勇卒――陈韩三也不可能阻拦柳西林带三百人进城,在他看来,柳西林带三百人进徐州也搞不出什么事情来。 这三百勇卒进城后,就驻扎在徐州府衙里,陈韩三也虽派两营兵卒就近驻扎监视,但在公开叛变之前,也不能真个的将府衙围个水泄不通,这给张玉伯、柳西林抢先动手,杀出府衙提供了机会。 在孙壮率前翼骑队进入九里山之后而陈韩三还没有公开宣誓叛投燕胡之前,柳西林与张玉伯就果断动手,率领三百勇卒及百余衙卒,冲杀出来,不仅将府衙附近监视的一营兵卒杀退,还将在楚王府外监视的兵马杀溃,在陈韩三反应过来、派援军赶来进剿之前,先一步进了楚王府来。 倒是楚王府里悲声遍地,已有束手就擒的打算,毫无防备。 南北漕路一断,徐州城就告衰落,淮泗战事期间,城里丁壮给拉上城头防守,死伤惨重,战后城里民众维持生计艰难,这种种因素都导致徐州城坊户数量锐减。 陈韩三麾下两万兵马,遂得在城里划出大片的宅院为军营、驻扎在城里,在这种情况下,张玉伯、柳西林与楚王府卫营加起来也就千余人,实难有什么作为。 但要说徐州城里,还有利于死守的地方,就非楚王府莫属了,有千余兵卒死守,坚守到两三天,倒不是没有可能。 徐州为王藩封居之所,王府建筑群在城里最为壮观、坚实是为定制。 楚王府占地约百亩,坚如小堡,外围护墙以青石为基,厚达八尺,非冲车不能强攻,基墙以上,青砖为体,往中间略为收紧,到墙顶还要五尺厚,能站守卒居高临下,反击敌军附墙,四角还要谯楼可供射箭。 再者王府外周遭都是民宅群落,街巷幽深狭仄,陈韩三虽在城里兵强马壮,但没有足够的空间给他展开兵力――要是不能清除王府周围的民宅,短时间里也就王府南北门有较大空间给陈韩三派兵强攻。 这种形势更有利短时间依仗王府死守。 林缚要让陈韩三落下彀中,就不能不让张玉伯返回徐州;让柳西林随行,就是打算利用楚王府在徐州城里有利的形势在短时间进行严防死守,至少也要给陈韩三造成“这边有意利用楚王府牵制他兵力”的假象。 元翰成满心幻想陈韩三能与淮东合谋以诈降诱杀燕虏兵马以求大功,陈韩三公开叛降,他就方寸大乱。这会儿听柳西林说淮东根本就是有意利用陈韩三反叛设计,元翰成也不晓得淮东为何有这样的自信,但如溺水之人看到飘来的稻草,也不可能去管稻草能不能救人,只会下意识的伸手去抓。 张玉伯、柳西林神色镇定自若,元翰成倒是打了鸡血的振作起来,哈哈大笑,说道:“好啊,林淮东善用诡谋,果真是名不虚传,且看淮东军明日如何叫陈韩三那狗贼死无葬身之地!”似乎也忘了在此之前,他对淮东之恨,有饮血吃肉之心。 士气这玩艺便是如此,没有斗志,便是有千军万马在手,也只会坐等束手就擒,没有反抗的心思;这三言两语之间,这诸人仿佛能看到陈韩三明日就会身败兵亡的情形,打了鸡血似的振作起来。 张玉伯、柳西林偷了先手,打得陈韩三监视府衙、楚王府的兵马一个措手不及、冲进楚王府,但陈韩三的兵马反应速度也快,这会儿工夫就整顿来围打楚王府。 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交待事情,柳西林分派部将各率百余精锐去堵楚王府的南北大门,防备陈韩三兵马趁这边没有防备突然打进来。 待守住南北大门两个要点,再请楚王元翰成召集王府卫营将卒上护墙墙头防守,防备陈韩三的兵马翻墙攻进来。最后又将王府内仆役男丁都聚集起来,与张玉伯的衙卒混编,跟柳西林身边百余精锐作预备队,随时做好补漏堵缺的准备。 最后就是将王府内的家眷、女待都集中到王府最中间的院落,即使外面的护墙失守,也要做好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准备。 第39章 用盐破冰 陈韩三当然做好将张玉伯的知府衙门及楚王府第一时间拔除的准备,还早就在知府衙门及楚王府周边驻扎了四营兵勇,但奈何在公开叛投之前,不能真个的将知府衙门及楚王府围个水泄不通,而张玉伯、柳西林的反应速度更快,先一步冲杀出来,率部避入楚王府,与楚王府合兵一处,据楚王府死守。 陈韩三得部将报告张玉伯先一步率部逃进楚王府,恨得咬牙切齿、捏拳砸墙。 “如此看来,东海狐也是跟我们玩将计就计啊!”马臻说道。 “操/他娘的,淮东就两万兵马过来,他们能玩到天上去!”陈韩三发恨道。 这时候部将请求增兵去打楚王府,陈韩三沉吟着不应声,马臻劝道:“这时候不能为强攻楚王府浪费太多兵力……” 陈韩三用兵老道,心里自有计算。 虽说楚王府卫营微不足道,但奈何随张玉伯从淮阳回来的三百兵卒都是精锐,楚王府周遭地形复杂,让张玉伯与楚王府兵合一处,一时间也是易守难攻。 这时候要派兵马去强攻楚王府,再加上城墙上的守戍兵力,城里少说要留六七千兵马才能保证不出乱子。那他拉出来夹击淮东的兵力可能就不到一万三千人,加上周知众率部夹击淮东军的意志未定就能十分的坚定,这一战胜负就是五五之数啊,实在险得很。 陈韩三顿感头皮发紧,唾骂道:“东海狐这狗贼果真是奸滑得很!” 林缚只派三百精锐进城,这时候与楚王府兵合一处,就牵制他六七千人不能投入战场,不能不说高明之极,叫陈韩三心里极不舒服。 不用马臻劝,陈韩三也知道他不想冒险决战,眼下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只留少量兵力堵住楚王府的南北两门,他尽可能拉更多的兵马出城去与周知众合兵夹击淮东军。 周围百余里,除刘妙贞所率淮阳镇主力全速赶来之外,并无其他兵马接近;九里山离徐州北城才十数里的距离,陈韩三留三千兵力在城里,他率主力出战,即使有什么不对劲,退回徐州城也快速。 率主力先与周知众合兵先将刘妙贞部击溃,大局就抵定,楚王府那里几条小杂鱼,挣扎不出多大的浪花出来。不要看只多出三四千兵力,却能多出好几分的胜算,求胜当求稳,这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去赌五五之数的险胜。 不想冒险出战的话,第二选择就是不管周知众所部,陈韩三率两万兵马死守徐州城,先将楚王府的杂鱼解决掉。 但这时候陈韩三已经派骑兵夹击孙壮部,周知众得信就很可能已经率偏师主力从魏庙坡开拔赶来,陈韩三要是这时候不果断率主力出城而战,周知众所部很可能在半途中会给刘妙贞迎头打个大溃。 陈韩三不晓得那赫雄祁已经率一万精锐正在赶来徐州的途中,他只晓得周知众要是给淮东打得大溃,大燕很可能在解决东平问题之前,不会再派兵马赶来徐州。再者他将来投附燕胡,在徐州城下损兵折将的周知众以及袁立山焉可能饶过他们?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淮东军在击溃周知众所部之后,会与涡阳合兵,先来解决徐州的问题。 只要燕胡兵马主力在解决东平问题之前不再敢派兵马南下,林缚与董原合力,就能凑出五六万兵马来强攻徐州城――陈韩三才开始与诸将约定叛投大燕,要能一鼓作气,将淮东军击溃,军心就能定下来;要是反而陷入淮东军的围城之中,这军心士气真就难说了,说不定会有部将给说服反叛过去――陈韩三不敢冒这个险。 陈韩三当即命令部将率两营兵卒堵住楚王府南北大门,再者将楚王府周遭的民宅清空出来,为强攻楚王府随时做好准备,但这时不强打楚王府,东西南三城门仅留半营守卫兵力,其他兵力悉数集结到北城外,待周知众率部赶来,即率主力出城夹击刘妙贞部。 ************ 陈韩三派两千骑兵出城抄孙壮部,缠战片刻,李良即率部即从侧后赶来,淮东进入九里山西南麓的骑兵兵力一时增到三千余人。 骑兵宝贵得很,兵力不上占优,陈韩三也不敢硬打,出兵夹击,只是叫周知众明白他的心志,邀周知众率主力赶来夹击淮东军。 达到这个目标,陈韩三就鸣金令骑兵稍退,在荆马河南岸列阵谨守对峙,同时将步卒派出城来,接近九里山西南麓战场。 徐州城北、九里山南麓的荆马河虽然这时候已经冻实,冰层将有一两尺厚,人马来往无碍。但从河床下去,形成一道宽约二十余丈、深数尺的天然冰壕。冰壕虽然不能阻止步骑通过,但多少能在敌军冲锋时扰乱阵形。兵马不退到徐州城里,选择在荆马河堤之后列阵,那是正确不过的选择。 此来,在荆马河南岸有一座小寨,离荆马河就数十丈之遥,这也是在淮东选择九里山为会战战场之后,陈韩三为己部兵马前进到九里山战场外围选择的驻营之所,以便以最近的距离压迫淮东军,始终形成夹击之势,防备淮东军有各个击破的心思。 周知众前翼骑队将领周繁看到陈韩三所部与淮东接上战,相互杀得有百余人落马,待淮东后续骑兵赶来才脱离接触,这才确信陈韩三投附之心不会有反复。 周繁率部在九里山西北麓踟蹰不退,盯住进入九里山的淮东军,但派快马赶往魏庙坡,报得周知众知道这边情形,要他率主力立即赶来会战。 驱赶将卒死战可以,但白白的拿百余将卒性命去诱敌,即使最后得胜,对军心士气打击也会相当的严重,所以拿麾下兵卒性命诱敌的绝户计,非陈芝虎这种狠角色不能做出来。 即使如此,在青州战后,周知众也跟陈芝虎闹翻脸,死也不愿再受陈芝虎节制,其他军将也是避陈芝虎而远走,不想给陈芝虎利用去白白的送死。 只要陈韩三所部与淮东军接上战,又有百余将卒伤亡,周知众之前畏陈韩三反复的顾虑就会大减,要是再顿兵不前,事后也会给追究畏战怯敌的罪责。 再者周知众率部从北面赶来,与陈韩三所部,正好对进入九里山南麓的淮东军形成夹击之势,而不是陷入夹击的围困之中,这形势还有什么不够明显的? ************ 以孙壮、李良各率精骑为前翼,又有周普率三千骑兵掩护两侧,刘妙贞率淮阳步营主力拥千余辎重车先一步从容不迫的赶到九里山西南麓。 周知众所部也有三千余骑赶来与周繁汇合,约四千骑在九里山西北麓,死死的盯住淮阳军,周知众率步卒主力稍慢一些,也赶到十数里外的沙家集,当进入徐州城的道路给淮阳军挡住,只能先将沙家集周围三座村寨占了为营。 这也是陈韩三事先约定给周知众驻营的地点,周知众率部进入之后,也更感觉陈韩三合兵夹击的用心。 离九里山预设战场太近,很可能阵脚未稳就陷入乱战之中,离得太远,又有给淮东分而击之的危险――淮东军打夜战的本事很有名,不能不防,所以夹击之势要逼得紧。 等周知众率步卒主力站地阵脚之后,周繁等将率骑兵也稍退,不急于今日就决一死战。 九里山西南麓相对开阔,没有现在的村寨可用来驻营,两万步骑收住阵脚耗时也非一时半会。在两边都有敌兵逼近,根本不可能从容的伐木立栅造营,只能简陋的围车为营、束枪为营,以为临时野营,天时将晚,夕阳铺洒在雪地上。 刘妙贞戴着青铜面具,骑跨在青黑骏马之上,身穿两层厚甲,披着红色大氅,胯间系腰刀,鞘柄玄黑,在夕阳下有如女武神。 刘妙贞眺望荆马河南岸的陈韩三所部驻营,而远处徐州城里有烟柱燃起,徐州城防给陈韩三控制在手里,给困在楚王府的张玉伯、柳西林等只能隔段时间燃堆火升烟,告诉城外城中的情形还没有脱离控制。 即使陈韩三主力在城外给打溃,其残部犹有退守徐州城的可能,楚王府就是确保最终能顺利夺下徐州城最重要的部署,但九里山战事的进展不能有如预期那般发展,刘妙贞最终要保证主力不能歼灭,只能且战且退,从徐州外围撤离,那陷在楚王府的张玉伯、柳西林等人则是必死之地。 在这种情况,柳西林还是主动请缨,陪张玉伯返回徐州城。 柳西林此前在徐州任职有一年多时间才随顾悟尘北上,对徐州也有感情,不想看到徐州城给陈韩三糟踏了。 刘妙贞与身边周普、李良等将说道:“陈韩三所部主力果然是出来了!” 诱出来还不够,现在三支兵马粘得很紧,刘妙贞率部打周知众,后路会给陈韩三攻击;率部打荆马河南岸的陈韩三,后路会给周知众攻击,要没有有效隔绝周知众与陈韩三所部的手段,就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最好是能将他们诱到荆马河北岸来,一个劲压着他们的阵脚往后退,这时候河冰咔嚓破开,那才好玩!”李良唾手而道,舌头舔着嘴唇,馋得恨不得立即将陈韩三所部进入荆马河南岸的万余兵马立时吃下去。 “今夜他不敢来渡河来袭营,明日必会与周知众夹击我军!”刘妙贞说道,“到时还愁他不越河来?只是时机未必能这么凑巧,到时候怎么打,还要依势而为,不能拘泥。” 虽说资格,自然是周普最老,但林缚约定刘妙贞为主将,而刘妙贞随兄征战天下数年,善战之名也天下有闻,惯于领兵打前阵的周普自然也不会跟刘妙贞争什么指挥权。 这时候有数十人走来,为首之人麻鞋布衣。 刘妙贞为此行主将,但看这行人走来,也下马迎上去,问道:“葛大人,明日可有把握破开河冰?” 麻鞋布衣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淮东负责工造,是淮东旗下对杂学匠术研究最有心得的葛司虞。 淮东尤重工造,葛司虞的地位与孙敬堂、孙敬轩等人相当,军中指挥使以下军将都要视他为长,淮东此前借与陈韩三约定在九里山设伏兵的名义,葛司虞先一步赶来这里勘测水文地理,为破冰做准备。 葛司虞与女武神刘妙贞、周普等人见礼,说道:“看这天气,明天必是大晴,这河冰之上覆了一层雪,撒盐即化,依大人之策,破冰不是难事,只是时机难以掌握……” “这便足够了,”刘妙贞说道,“诸军将注意束约兵卒明日决战不要踏上河冰就是!” “小孤山有溪与荆马河相通,冰下水流去向也合适,冰层下有活水缓流,流速也测过了,一天里程差不过两里,今夜就运盐上小孤山,凿开河冰灌盐进去,明日天亮之前就能使荆马河这一段河道变成盐河――此处几处冰层上需要撒盐及石炭渣的,就要刘将军夜里派人去做了……” “妙贞省得,葛大人尽管吩咐就是。”刘妙贞说道。 这千余辎重车,除了少量米粮补给外,主要的都是白晶晶的海盐跟混了海盐的石炭渣,为行此策,林缚从山阴等调来近两万袋盐急用。 以官盐计价,两万袋盐就值五六十万两银子,好在淮东本身控制着大片私盐场,但两万袋盐差不多也将淮泗地区一年的用盐储备耗光,消耗实在是惊人得很。 这打仗是技术活,也是耗银子的活儿,但为顺利将徐州城拿下,多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盐及石炭能消冰,刘妙贞等人也是闻所未闻,但看林缚带着大家亲自试验过,才确认这种破冰手段,绝对不是陈韩三能识穿的。 第40章 变局 (加更:对了,老飘天文学购) 敌我之别分明,就揭开之前假惺惺的面具。 天时将晚,大军决战要拖到明日,但是小规模的骑兵袭扰在夜里一间都未曾断过。 刘妙贞这次所率进入徐州外围的两万兵马,有六千精骑,周普、孙壮、李良等人,都是敢于打硬仗的一等一良将,作战形势大为可观。要不是不想以伤亡太大,不想后期的守战形势过于严峻,刘妙贞都有信心与周知众、陈韩三这两支敌军硬拼一场而取胜。 辎车围营,中间又用枪矛或盾车封门,装盐及石炭渣的袋子源源不断的从车上御下来。 这些盐一部分用牛马或辎兵拉到小孤山南麓的溪谷里,从荆马河上游溪流分数处凿开冰层往水里灌盐,将流经九里山西南麓的荆马河段变成盐河。一部分就尾随着小规模出击的骑兵队伍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不断的撒在荆马河的河冰之上。听上去复杂,做起来简单,每骑驼上两袋盐,扎几个洞在荆马河上来回蹓跶就是。 此外,还在特定的河段每隔一段断断续续的撒下掺了盐的石炭渣料;待明日太阳升起,石炭渣之下的冰层将会最快化开,将最先破坏河冰的结构,以便引起河冰坍塌性的破裂。 但黑色的石炭渣过于明显,陈韩三此人生性又颇为谨慎,故而不能大规模的使用,以免引起他的警觉,只能断断续续的撒。 当然,在荆马河的东段,还要确保有能供淮东军安全进入荆马河南岸的通道。 夜色晴好,九里山西南麓左右的雪地早就给踩踏得面目全非,夜风寒烈如刀,白天给战马、将卒踩得泥泞的大地,在入夜后不久就陆续给冻实。在紧挨、相距最远不过十一二里的三处大营周围,各家骑兵借着晴好的夜色而战。 通过不断的小规模的扰袭,不仅能打击敌军的士气,更能扰乱敌军将卒的休息。 战马铁蹄从冻实的大地踏来踩去,“嘣嘣嘣”的异响,以如密集的滚雷,就响在耳旁,没有一点心理素质,老卒都不敢安然睡去。 担心淮东军随时有可能发动的夜袭,陈韩三率主力出城后,入夜后也不敢将甲挂解下。 陈韩三站在荆马河南岸的小寨城头,盯着朦胧夜色下的大地,看着一队队淮东骑兵越过荆马河不断的进行袭扰。 陈韩三已派人跟周知众取得联络,夜色虽好,但周知众不敢贸然打夜战,约束骑兵也严,不愿在夜里厮杀——周知众手里的骑兵,多来自宣府及蓟镇降军,论及骑射甚至跨下战马,都不如淮东骑兵。白天的接战也证明这点,夜里缠杀,无非是徒增消耗,还不如谨守阵脚,养精蓄税,留待明天步骑齐出,将淮东军一下子打垮掉。 刘妙贞更能放手派出一队队骑兵派过不断的从各处跨过荆马河扰袭南岸,陈韩三身上的压力很大。 陈韩三虽率精锐进驻小寨,有寨墙环护,相对安全得很,不怕淮东军夜里强攻,但外面的束枪所扎野营,可没有那么坚固、牢不可破。 荆马河南岸小寨规模不大,本是徐州城外宗家所居的土围子,进三四千人都觉得拥挤,哪能让近一万七千兵马悉数进入?即使勉强都挤进去,给淮东军围上来封堵南北两座寨门,太多的兵马挤在里面施展不开,会死得更惨。 除了四千步骑精锐进入小寨驻守外,陈韩三将更多的兵马放在小寨之外,依小寨在荆马河南岸结野营驻守——这种部署也是在外围野营给淮东军强攻时,陈韩三拥有足够的反击能力。 只不过,束枪为营,防备敌军偷营的防御力可远远比不上栅营或者壕营,淮东军又以打夜战闻名,不能不提十倍的精神来,至少也要硬撑到明天决出胜负之后。 看淮东军兵势如此之强,陈韩三虽知道他与周知众联合在兵力上有优势,但心里还忍不住有很深的忧虑。 诸将都安排下去领兵,严守营盘,身边就马臻一人陪同,陈韩三忍不住感慨道:“这一把搏得很大啊!” 马臻点点头,这一战要是胜了,淮东军在淮河北岸将一蹶不振那是不用说,董原所部淮西诸军及长淮军,都不足以抵挡燕军南下,甚至有可能来不及撤到淮河以南,就在淮河北岸给围歼——天下大势将彻底偏到大燕这一边。陈韩三作为这一役关键性的首功之臣,不求割地为王,封侯荫及子孙也是应有之义。 双方在河淮大地投入差不多三十多万的兵马,也许真正的楔机就是眼前一战了。 这些年来,陈韩三为谋权势,叛来降去,早跟淮东成了死对头,有曹子昂、秦承祖、周普以及刘妙贞、马兰头、孙壮等人在淮东,陈韩三跟淮东根本没有的可能。江宁那边对他也不待见,防备心甚强,像刘庭州的妻儿老小也都死在他的刀下——除了搏一把投向燕胡求个稳妥的功名外,陈韩三还能求什么? 这也是陈韩三始终不肯跟淮东合谋诱杀燕兵的最终原因,眼下也唯有大燕不会计较他以往的劣迹而许他功名。 初下决心之时,陈韩三觉得胜算极大,但六七万兵马都挤到九里山西南麓来,陈韩三心里却忧虑重重,觉得胜算其实不大。 红袄女刘妙贞以下,周普、孙壮、李良等将都善打硬仗,两万步骑竟然破天荒的编有六千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其他步甲,远望去也是杀气腾腾。 在决一生死之前夕,换谁都难免有焦虑的心思,这回却是淮东军进入九里山西南麓之后的自信表现,叫陈韩三心里难安。 虽说刘妙贞率两万余步骑横在中间,但哨探游骑可以从更远的地方驰马绕行。就看见夜色数骑蹄踏残雪而来,差点给淮东军的扰袭骑兵捕杀,险险策马到枪营外,来人兜着缰绳按住跨下马儿,大声喝道:“北营紧急军情需立即传报你家陈帅!” 隐约听见那数骑是周知众所派,陈韩三便站在城头等着那数人给领过来,接过周知众急递来的信函,展开来看过,哈哈大笑,与马臻说道:“北朝非无英雄也!” 马臻接过信函,欣喜若狂,说道:“帅爷这下子可是放心了!”他也担忧徐州兵与周知众所部未必能将进入徐州外围的刘妙贞啃下去,但周知众在信里告诉北燕宿将那赫雄祁正率万余精骑火速赶来徐州会战,最快明天午时就能赶到九里山外,叫马臻、陈韩三如何不欣喜若狂? 九里山一役还没有展开,但不难想象,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骑赶来将是战场胜负的决定性力量,刘妙贞将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 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骑星夜兼程赶来徐州决战的情报,差不多是在午夜之后,才由淮东部署在外围的远哨斥侯传到刘妙贞手里。 刘妙贞裹衣抱剑而眠,大战在际,也无法睡实,听到又有敌骑接近的消息,当即将周普、孙壮、李良等将召到大帐商议。 “操/他娘的,来得好快!”孙壮搓手唾地道,眉头蹙急着,以他无畏难险的性子,也觉得此时形势不那么乐观。 那赫雄祁所部是燕虏骑兵精锐,星夜驰骋,人皆双马,赶到战场就能投入战斗,这万余骑的战力,甚至比周知众两万步骑还要棘手——关键是那赫雄祁所部移动速度非常快,而淮东斥候是鱼台才确认敌情奔回报信,算着时间,那赫雄祁将在明天午后赶到九里山战场。 之前预料燕胡至少会在确认陈韩三确切叛投之后,才会派第二拨兵马,哪想到燕胡的第二批兵马会比预料提前两天时间赶来? “我们必须在明天午时之前,将陈韩三、周知众两部之一先行击溃,才有余力去应对这突然赶来的万余虏骑……”周普斩金截铁的说道。 形势已经很明显,若是不能利用荆马河的陷阱,先将陈韩三、周知众两部击溃一部,待那赫雄祁率兵进入战场,形势将会极端的恶劣而难以掌握。 刘妙贞将粉拳捏紧,下决定道:“形势比预想要恶劣,那诸位就有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吧!” 在座诸将都晓得那张丑陋的青铜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娇艳如花的脸,但这时听她如此说,便觉得大帐里有一股凛然杀气弥漫出来。 孙壮轻咄一声,压着声音请战道:“请大小姐下令!” “攻击沙家集的时机提前到鸡鸣之时,李良率部先行,我率步甲撤车营随后,诱陈韩三率部渡荆马河来攻我后路,”刘妙贞沉声下令道,“孙壮率一千甲骑备于步阵腹心、养精蓄锐。以日隅时分为限,若河冰不能在日隅之前破裂,即将千余甲骑拼光,也要将陈韩三所部打溃!” 周知众守沙家集,营寨驻守较为密固,很难在明日午时形成破局,将陈韩三诱过渡荆马河的部众,才是着重点打击的对象。 只要将陈韩三所部打残,不能在侧翼形成致命的威胁,刘妙贞就可以抛弃辎重车,从上游未受盐煤影响的河段,将兵马撤到荆马河南岸去,借荆马河将那赫雄祁、周知众两部挡在北岸。 “不将陈韩三杀得丧胆,请大小姐将我的人头带去见大人!”孙壮在灯下脸红如血,睁眼喘气,像陈韩三就站在他的眼前似的。 第41章 冰裂 林缚在淮阳知道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锐已过鱼台的消息,比刘妙贞等人稍晚。 虽知由于燕虏果断派出第二拨兵马,使得徐州战局变得诡魅难测,但林缚也束手无策。 “侦骑在昨日午时于鱼台超过那赫雄祁所部南下传信的,鱼台距徐州约两百里路程整,那赫雄祁所部将卒皆双马兼程,算着时间应在天亮后午时前后赶到徐州外围参战。”高宗庭推算道。 林缚点点头,那赫雄祁要保持所部赶到徐州外围能立时投入战场,昼夜行两百里,差不多是骑兵从雪地平原进行突进的速度极限了。 马兰头极为担忧徐州战事的变化,但也强忍着不请求援军东进。 且不说淮阳城里就剩不到五千步卒,就算立即集结兵马赶往徐州支援,也会落在那赫雄祁之后抵达徐州。 要是刘妙贞不能赶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战场之前,打溃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淮阳援兵落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也不过是给敌人分批吃掉――要是刘妙贞能在那赫雄祁之前先一步掌握徐州外围战场的主动权,先打掉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即使燕虏再投一万骑兵进去,刘妙贞也能抵挡住,不需要这边如此仓促的派援兵过去。 这时候只能静看徐州外围战场的发展,即使要派援兵,也要等到徐州外围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但想到有化冰妙计,徐州之战即使不能获胜,想必刘妙贞也能巧妙利用荆马河去分割敌军,保存实力。 *********** 天际露出鱼肚白,时至拂晓,淮东军驻扎在荆马河北岸的兵马便在这时动作起来,几乎眨眼间的工夫,初时静寂的营盘沸反盈天起来。 陈韩三和衣而眠,本就没有睡踏实,听得荆马河北岸出现异常,轱轳翻身下床,爬上寨头高墙,远眺过去:淮东军在荆马河北岸所结的车营,北面打开一个缺口,无数兵马正从那个缺口涌出北上。 在小孤山溪谷方向,不晓得怎的,从入夜开始,就有数堆大火烧起,那是淮东军早前藏伏兵的方面。眼下,小孤山已经给抛在战场的外围,淮东军在那里即使藏下太多的伏兵,也不会派上用场。 只是那里彻夜不熄的媾火,叫陈韩三心里稍有些疑惑。 “想来红袄女也晓得北燕精骑正在赶来徐州途中,遂在天亮之前起兵,对驻守沙家集的周知众所部发动强袭,以求在那赫将军率兵赶来之前,先分出胜负,达到分而击之的目的……” 马臻与徐州军诸将大步踏来,马臻喘息未定,便向陈韩三指出荆马河北岸淮东军此时出动的意图。 敌强我弱,当使敌分,各个击破,才是取胜之道。 刘妙贞选择周知众、而非选择这边作为主攻方向,陈韩三心里稍慰藉,暗道:至少在红袄女的眼里,徐州兵要比周知众所率的新附军难啃一些,至少红袄女没有把握在那赫雄祁率部赶来之前将兵力略占势力的徐州兵吃下去。 当然,也不排除刘妙贞是在防备他们扛不住压力会先撤回城里去。 陈韩三眼下能做的选择也是分明,他必然要派兵马渡过荆马河,攻打淮东军的后路,不使刘妙贞能放手去打周知众――只要将战局拖到那赫雄祁率部赶来,胜败将无悬念。 当然,要是那赫雄祁率部赶来之前,徐州兵或周知众所部,有一支兵马给刘妙贞打溃,之后的战局走向还是五五之数,这时难料胜负。 陈韩三看了看东边地平线上露出的鱼肚白,算着时间,心想这边集结马兵跨过荆马河之时,也恰是天光将亮之时,当即下令,使部将立时返回诸部,即使拔营整队,做好强跨荆马河的准备。 荆马河并不难越,冰层冻实,从河堤下去,才三四尺深,冰面上的残雪,也使得河冰不那么打滑,但关键刘妙贞率主力去强袭沙家集,在后路、在荆马河北岸,一直也会留下阻击兵力。 不管怎么说,陈韩三都不能放手让刘妙贞全力去打沙家集――周知众所部新附军聚集在沙家集附近的两万步骑不及淮东军精锐;营盘依土寨而立,相对简陋,远不能跟城寨相比;再者就是淮东军整夜都在袭扰荆马河南岸,即使陈韩三都认为淮东军今日的主力方向会是南岸,未晓到刘妙贞会如此果断北进打周知众。 现在正是人困马疲之时,陈韩三担忧周知众在沙家集未必有充足的防备,应敌或许会有些狼狈;在刘妙贞所率淮东步骑精锐的横冲直撞下,未必能守到那赫雄祁率部赶来。 虽然北岸车营的进一步解离,兵势进一步展开,淮东的攻击势态也彻底的展现在黯淡的晨曦之下。刘妙贞使李良率两千骑兵先驰出为前翼,赶及沙家集下马而战,强攻周知众所部营盘,务必在这人乏马困之际,打周知众一个措手不及;她本人则亲率一万步甲精锐为攻打周知众大营的本阵主力,随后压上;周普率三千骑掩护本阵侧翼;在后阵,使四千步甲分成为两团,互为犄角,依辎车、盾车为阵,面向荆马河、徐州城及陈韩三所部,严阵以待,掩护后路,阵心位置还有孙壮率千余甲骑以备不患。 陈韩三冷冷一笑,指着淮东军在荆马河北岸摆开的阵势,环视站在寨墙下的徐州诸将,道:“红袄女未免太托大了一些,想以区区五千步骑就想守住后路,视徐州军将如无物哉?” 陈韩三所部诸将给袭扰了一夜没有休息好,个个都眼带血丝,有如兔目,坐在马上也不禁的打呵欠,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再者他们拉到荆马河南岸的兵力是淮东军掩护后翼兵马的三倍还多,在这相对开阔的河麓平原上,还不敢跨河大战一场,也没脸厮混下去。 陈韩三有意激将,诸将纷纷驱马拥到寨墙下,请求率部出战。 从沙家集到荆马河北岸有十三四里,淮东军两万步骑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办法在前阵攻打沙家集之时,后阵还能依荆马河北岸峙守。当陈韩三将两千骑兵派过来,绕到侧翼寻找战机之时,淮东军后阵就被迫放弃守荆马河北岸,北上与本阵靠得更紧,也将阵形收得更紧,减少侧翼给陈韩三所部打入的机会。 当第一缕朝阳光耀洒到晶莹剔透的荆马河冰上之时,陈韩三正率徐州兵步卒主力跨过荆马河,往淮东军后阵压去。 数万大军铺展开,便将荆马河北岸、九里山西麓的旷野挤得满满当当,旌旗如林,吹角擂鼓、人喊马鸣之声,充盈耳际,只听得身处战场之上的将卒热血沸腾,浑忘了生死,拿着刀枪盾弩厮杀作一团。 周知众所部给陈芝虎拉到青州城下诈败诱敌给打了半残,最后收拢回数千残兵,也是士气身受倍受摧残,受由叶济多镝做主,从宣府降军那里补足了兵马,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周知众所部战力比燕蓟战事时期要下滑一截。 这回周知众所部给派作偏师,就当时做决定的袁立山来说,也是将他们当作问路的投石。 刘妙贞拂晓时即率主力猛攻过来,周知众只敢凭仗现有的简陋营盘、踞寨以守,一心等坚守等候那赫雄祁率精锐赶来,才行反击。 沙家集营寨简陋得很,周知众打法一保守,将兵马都撤到互为犄角的三座大寨里,寨墙在淮东军冲车、擂槌的冲击下,很快就岌岌可危――刘妙贞分兵压上来,最前面的兵马就直接压住寨门,周知众这时候想派兵出营寨打反击都不行。 周知众也是晓得那赫雄祁午时就能率部赶来,打法就下意识的保守,但是这一保守,就陷入被动之中。 陈韩三知道这才接战没有多久,周知众那边就出现险情,心里暗骂,心道,换陈芝虎率偏师来徐州,也许昨天就不会在魏庙坡顿兵不前,也许刘妙贞闻听陈芝虎的名头就会骇然败退,袁立山偏偏选了周知众过来。 陈韩三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将手头的兵力都压上去打淮东军的后阵,迫使刘妙贞不敢全力打沙家集,硬着头皮,打了一个半时辰,堪堪在荆马河北岸站稳脚,根本无曾注意到阵后的荆马河,在阳光的照耀下,冰层之上所覆的残雪早就看不到半点踪迹,河冰上渐有泥泞的脏迹。 徐州出城而战的兵马,十之八九都已经进入荆马河北岸,南岸仅留两营兵卒守住小寨营盘。荆马河毕竟是两堤凹陷下去三四尺,除了偶有探马驿骑驰过,这时候只有少数兵卒站在河冰之上。 即使有人注意到冰层上泥泞返潮,也只当残雪给人马踩踏而化,有少许留雪水在河冰之上;也只会以为是人足马蹄带来岸上的黑色泥土,才使得河冰上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 谁也没有细想,这割面如刀的凛冽北风下,即使残雪两三天时间也会给吹起干雪,怎可能融化成水,而又河冰之上给人马踩得泥泞不堪? 那赫雄祁率部已经抵达周知众昨夜顿兵的魏庙坡,离九里山战场不足三十里,正作短暂的休息,派前哨赶来,要这边将淮东军继续缠紧,只待他率部稍作休整后赶来,一鼓作气的将淮东击得大溃。 淮东军崛起数年来,虽偶有小挫,还没有遭遇过主力步营成建制给打残的先例,看着大胜唾手可得,陈韩三心间兴奋,也隐隐的有着获胜前的焦躁――他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打马喝斥,催促兵将,压着淮东军的后阵,心里奢望在那赫雄祁赶来之前,就将眼前的淮东军阵列打溃,好叫大燕君臣不会轻视他陈韩三。 *********** 孙壮眯眼看向天空,这会儿只能靠着日头大概的判断时间,心想差不多已经是日隅时分了吧?那赫雄祁那小儿,离九里山战场应该已不会太远,也许早就知道这边打得正急,正令虏兵在远处作最后的休整,待一鼓作气的压上来做最后凌厉的一击。 孙壮将马槊横在身前,甲挂、兜鍪都穿戴整齐,马铠也在前一刻披挂上,在太阳光下,闪耀着银辉;面对即将到来的血战,孙壮犹有心思胡思乱想,等候刘妙贞从前阵进一步的命令传来。 赵豹打马过来,兜着缰绳,腿夹马腹,说道:“孤山溪东段河冰在辎车重压之下,已开始咔嚓作响,有树枝状的纹裂产生,是吃不住重的迹象;这边的荆马河,给人马践踏过,冰层应该削得更薄――刘帅要我等立时做好准备,待周爷与李校尉率骑兵从东西方向压上,即为反击之时……” “好!”孙壮瞪大眯着的眼睛,眼里凶光显露,抓住槊杆的双手青筋暴出,仿佛一名懒洋洋的汉子,这时突然暴出无穷的气力来,举槊指天,睨视左右,喝道,“陈韩三这狗贼素无信义,降来叛去,我晓得诸位都瞧他不起,那今日便给他一个好看!” “给他一个好看!”诸将卒轰然应诺,纷纷翻身上马。 临掉枪头打陈韩三,要快且凌厉,攻打沙家集的步卒主力自然赶不上趟,将停下攻势,稍作收缩,防备周知众所部从沙家集营寨里杀出,反打陈韩三的主力,由孙壮、周普、李良率六千精骑组成,还要部署在后阵的四千步卒配合,从三个方向压缩陈韩三渡过荆马河的兵马,往南岸压迫! 淮东军的反击打得又快又狠,以孙壮所率、早在阵心位置守候多时的千余甲卒为中路主力,两翼各填以千余步甲配合作战,当即就打得陈韩三攻打淮东军后阵的前翼收缩不及,损失折将无数。 陈韩三当然有备淮东军尾后藏刺,当即调兵遣将,确保守住阵脚,但陈韩三所预料不到的,是淮东军打反击时,将打沙家集前阵保护侧翼的骑兵都调了回来,几乎将六千精锐骑兵都压在这边冲锋陷阵。 陈韩三能勉强抵挡住当前三千步骑的反攻,但周普、李良各率两千余骑不计伤亡的从侧翼杀来,陈韩三所部署侧翼做掩护、总数不足两千骑的骑兵,很快就给打得节节败退,被迫退入到步卒阵列之间的空地以避锋芒。 只是这一阵反击,陈韩三所部在荆马河北岸控制的区域就缩小了近半,而骑兵被迫退入步阵之间,使得整个战场变得拥挤、局促。 陈韩三站在半截巢车之上眺望整个战场,眉头大蹙,以他的经验,淮东军似乎要依仗其战卒精锐勇悍,强行要在这一泼攻击里不计伤亡的将他部击溃! “这是红袄军在做最后的挣扎!”马臻走到半截巢车下,抬头跟陈韩三说道,“只是这边战场变得拥挤,也叫人有些担忧,陈帅是不是先回南岸观战!” “不,这时候帅旗焉能轻移?”陈韩三坚定的说道,“让马彪撤去南岸,让陈金魁带着儿郎们,往前填!” 马彪本身就是殿后的部将,两千余人,就沿荆马河北堤而立,撤去南岸对军心不会有什么影响;陈金魁是陈韩三的侄子,也是中军两校之一,让他率部压上,就是调中军精锐去挫一挫淮东军的锐气。 使殿后一部兵马撤到南岸,再将中军精锐一部压上前阵,整个阵列就能从拥挤中恢复有序。 旗鼓飞马传讯,沿荆马河北堤上下而立的一部徐州兵闻令即下河堤,要赶去南岸列阵,或可从南岸再反抄淮东军的侧翼――这一截荆马河宽约二十余丈,无数人冲下河堤,部将马彪与数十扈兵骑兵在最前头,刚过河心,就听着马下“咔嚓嚓”的响! 马彪下意识的勒住缰绳,骇然低头看去,就在马蹄,那细枝状的裂痕仿佛在快速生长似的,往四周蔓延开! “冰要裂了!”也不晓得谁喝出这一声,马彪抽鞭打马,往南岸纵去,马蹄刚趴上南岸,就听得身后哗嚓巨响,河冰裂开! 第42章 兵败如山倒 马彪抽鞭打马,马蹄子刚扒上南岸,身后荆马河的冰层便“咔嚓嚓”的破开。冰层一旦破开,就收不住势,“哗啦啦”的迅速往两边枝生,几乎眨眼间的工夫,东西两三里的河冰就都断了开来。 近上千人刚下了河堤,来不及逃开,随着破开的寒冷,都跌入刺骨的河水之中。 冬季水瘦,冰下的水也就四五尺深,单独一人跌入还不至于没顶。但是此时,跌入近千人,河堤还有人收不住势滚下来,惊慌中相互纠缠成一团,又拿着沉重的衣甲,谁都挣脱不开。二来天寒刺骨,跌入河水里,即使能爬上岸去,给割面如刀的北风一吹,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相比较跌入河的千余下,更为关键的,河冰突然间破裂,迅速在陈韩三所部军中引起瘟疫一般的惊慌――清晨大军过河时还无异常,谁能想到太阳出来还没有两个时辰,这才过日隅时分,就河冰就撑不住千人通过?北风吹得人脸如此之寒,这怎么可能是融冰季节? 唯有淮东军将有备有先,看到河冰裂开,徐州兵无数军将跌入其中,数百人、数千人齐声大喝:“天诺淮东、诛杀叛贼!” 陈韩三起听到阵后“咔嚓嚓”的异响,扭头看到无数人跌入寒水,心间骇然,脸色瞬时苍白,他滚也似的下了半截巢车,骑上马欲往后退到北岸河堤稳定军心。 奈何孙壮、周普、李良诸将皆等这一刻,趁着敌军大惊慌之时,近万步骑全力反扑,杀得徐州兵节节败退。 三面被堵,南面河冰破开,成了死路,然而大军一旦败退,更多在阵后的人都被裹胁着往后退,断不可能收住脚。那些给推到河堤的将卒,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给推下冰冷的河水。很快二十余丈宽的河道便给填满,陈韩三在荆马河北岸的兵马,给彻底打得大溃,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马臻还给裹入乱军之中,死活不知,陈韩三好在先一步赶到河岸,与扈骑簇拥着趟冰水过河,刚到南岸,就眼睁睁的看着北岸给杀得大溃,孙壮所率千余甲骑,就仿佛一道铁犁,将乱溃的兵阵犁开一道道的口子,隔着里许距离,陈韩三犹能看到麾下儿郎给淮东铁骑杀得那血肉横飞的惨状。 陈韩三浑身打颤,一半是气极、恨极,一半是趟水过河时,腰下浸了冰水,给北风吹入,冰寒刺骨。 马彪乃陈韩三的心腹亲信,他除十数扈从及时在河冰破开之前跑上南岸,所部绝大多数人都葬身荆马河里。看着半生心血顷刻覆灭,马彪呕了一口血,嘴角的血迹还没有擦干,跑到陈韩三跟前,大哭道:“大帅,这是天谴啊!” “天谴你妈!”陈韩三从不信鬼神怪力,踹了马彪一腿,带着哭腔的说道,“这是东海狐的诡计啊,偏偏你我给糊住了心窍,识不破他!” 即使北岸主力崩溃,但陈韩三南岸还有三营步卒殿后。 殿兵将领也是给当前毫无预兆就突然破开的河冰以及眼前的大败吓得失神落魄,骑马到陈韩三面前,说话都磕磕巴巴:“大帅,大帅,眼下可如何是好?” 陈韩三这生还没有经历如此惨败,牙关打颤,咬得“咯吱”响,给他的选择不多。 一是率南岸三营步卒逃回徐州城。 只是这会儿北岸东侧有千余淮东骑兵正脱离战场,沿北岸河堤往东驰行。 陈韩三虽气得满嘴血腥,但脑子还能运转,心想:要是荆马河冰破开是红袄女捣的鬼,淮东骑兵往东驰行,那么可能在东面河段有专供骑兵安全过河的河段。 荆马河南岸离徐州北城门有十二里,陈韩三单枪匹马逃回徐州城容易,但很难将三营步卒顺利带回徐州城去――要是将南岸的三营步卒放弃掉,陈韩三心想自己逃回徐州城去,就只剩不到三千兵力可用,而在徐州城里,张玉伯、柳西林与楚王府兵合一力,还有千余人马在腹心处。 想到这里,陈韩三终于是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来! “大帅,大帅!”马彪上前将摇摇欲坠的陈韩三搀住,避免他栽下马来。 “遇东海狐,今生休矣!”陈韩三又吐了一口血,眼前发暗,死力抓住缰绳,不让他掉下马去。 “大帅,你快回徐州城,我等守住小寨,大燕援军即将赶到,只要守住徐州城与小寨,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马彪劝陈韩三先逃去徐州城。 这时往东驰行的千余淮东军李良为首,已到六七里外,正准备踩冰过河。 虽说那处河段冰面上没有撒盐跟石炭渣,但淮东骑兵过河也是小心翼翼,人人都牵马而走,鱼贯踩冰过河。 一旦过河,十数骑便作一队,打马往徐州北城驰去,毫无停顿,显然是要拦截陈韩三所部残兵逃回徐州城去。 在北岸,周普与孙壮兵合一处,将乱兵溃兵往西驱赶、逐杀,将东侧到小孤山这段麓原清出来,将数十辆辎重车推入荆马河里,要趁乱在破冰的荆马河上,搭设一座横跨荆马河的简易栈桥出来。 随着进入南岸的淮东骑兵人数增多,陈韩三也无意派人去破坏淮东军在荆马河上搭设栈桥――受眼前大败影响,陈韩三在南岸还有三营步卒,但不晓得他们还有多少跟淮东军正面相扛的勇气。 虽然在徐州城里还有近三千守军,但北门城楼上的守军能看到荆马河这边的战场,他们看到出城而战的徐州兵主力竟然如此轻易给打溃,不晓得他们还有多少坚守城池的决心。 最坏恶果,大概是淮东骑兵到城下,无需等张玉伯、柳西林在里面里应外合,守军就打开城门投降吧? 想到这里,陈韩三才意识到自己这时候还能牢牢掌握的兵力,也就南岸这三营步卒了…… 不晓得荆马河冰到底给淮东破开多少长,陈韩三也不回城去,知道自己短时间里无法逃往北岸,跟周知众以及正赶来的那赫雄祁汇合,血吐过了,当下也不犹豫,带了百余残部,便往小寨驰去,眼下士气受到重挫,也只能紧闭寨门死守了,或有一线生机。 ************ 周知众的谨慎保守,救了自己一命。 按照常理,当淮东军将两翼掩护的骑兵都调过去打陈韩三,周知众应当果断从沙家集反击出来,使淮东军首尾不能相顾――然而周知众守营寨就颇险,惊魂未定之际,只想着先加强营寨防守,好撑到那赫雄祁赶来。 莫纪本倒是贪功之人,即使看到刘妙贞亲率的步阵法度颇严,没有多少破绽,但不想在那赫雄礼赶来之际,自己只是领兵困在营寨里没有作为,就与周知众争执着要领兵出去打反击。 周知众这一耽搁,南边陈韩三就跟沙塔似的给一指轻轻的捅坍。 陈韩三所部的溃败即使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万余兵马乱作一团,给淮东军血腥的犁杀,而无反抗之力。 周知众脸色骇然煞白,陈韩三所部如此轻易的就给打得大溃,失去陈韩三,形势已对他们极不利。周知众更加不敢出营寨厮杀,一边派人死守寨墙,一边派人去通告那赫雄祁,叫他就留在魏王坡,不要轻易接近过来;要接近,也要等兵马休整好再过,以免给淮东军以逸打劳、打个措手不及。 要没有那赫雄祁万余精骑为援应,周知众可没有信心将两万步骑都带回寿张去。 ************** 天高气爽,站在高处远眺,只要没有山岭碍眼,眼力好些的,看过二三十里外的景致倒也寻常。荆马河离徐州北城才十二余里,守军站在北城门楼上,将荆马河北岸的情形,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北城楼上的守军看得见荆马河北岸的战场,楚王府银安殿后的园子里有一株参天银杏古树,差不多有五六百年的树龄,这时刚好给退到王府固守的人提供一个观望城里城外局势的高哨台。 “淮阳军大捷,叛军无数人无故跌到荆马河里,仿佛给吞进去似的,都没见冒头,红袄女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爬上古树的望哨手舞足蹈的说道。 “休要胡说八道,将看到的禀告给我们听即可!”张玉伯喝骂道,这妖法的名声传出去,对淮东不利。 楚王元翰成倒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身子颤抖着,他巴望着淮东军能胜,但又不相信淮东能胜得这么轻松,要不是身子不允许,他都想爬上去亲自看一看城外的情形。 “有一支骑队从北岸跨河正往徐州城赶来,正叫奇怪哩,叛军栽到河里冒不见头,他们倒能安全渡,看甲挂,是淮东骑兵。”望哨继续趴在树顶上禀报城外的情形。 柳西林叫望哨下来,他亲自爬上去,看过城外的情形,差不多有六七百骑形成一条直线,赶来徐州夺城,他忙下了树,找张玉伯、元翰成商量,说道:“不晓得是哪位将爷领队,是淮东骑营兵马确切无疑――骑队无法攻城,若守军不弃降,要想尽快拿下徐州城,只能我们从内部策应!” “这怎么成?陈韩三在城里还有三千兵马,还是等淮东军主力赶到城下攻城时配合稳妥些。”元韩成反对道。 “陈韩三在城里是还有三千守军,且不管这三千守军有没有受到城外大败的影响、伤了士气,我们从内部协助攻城,只要攻下一城,守住片望,打开城门即能迎来大军,且问陈韩三在城里三千守军,给四城一分摊,还能有多少兵力阻拦我们夺其中一座城门?”柳西林见楚王脸上顾虑不消,说道,“他们啊,要么投降,要么这时候就弃城远遁而走,能有多少心思跟我们打下去……” 第43章 溃不成军 当初林缚派柳西林领三百甲卒进徐州城,用意有三:一是迷惑陈韩三,以为柳西林真代表淮东来跟他合谋诈降诱敌之计;其二是在战时退守楚王府,利用楚王府将陈韩三部分兵力牵制在城里,还是要迷惑陈韩三的判断;其三就是要在这时,与赶到城下的淮东军里应外合,强袭城门,迎大军入城。 楚王元翰成虽也经历过战事,但对军事的理解毕竟有限得很,见徐州城里叛军人数仍众,便想求稳守住王府再说――然而兵势如水,敌军人心、士气已经严重动摇,不可能有多少作战意志,便是城里敌军再多一倍,柳西林也敢出战,何惧城里三千敌兵分散各处? 柳西林虽能不理会楚王元翰成的意见,独自率三百甲卒冲出楚王府去,但张玉伯的意见他要尊重。 张玉伯见柳西林看过来,他与柳西林共事多年,哪里不清楚他的心志坚定?抓紧腰间的佩刀,说道:“叛军已无力攻打楚王府,卫营守之足矣;大功唾手可得,三百勇卒当不能屈守此地。请王爷在此坐镇,我与西林冲杀出去,夺一城门,迎淮东战卒进徐州城!” “张大人与楚王爷留在这里,居中策应,冲阵杀敌自有我们这些军汉去做就行……”柳西林说道,只要张玉伯一个赞同的态度,并不希望一介文官跟着冒险,要是张玉伯有着三长两短,他反而不要交待。 元翰成虽保守,但不迂腐,便将王府卫营指挥使唤到身前来,说道:“你去问卫营将卒,若有愿取军功谋富贵者,可随柳校尉冲杀出去……” 卫营指挥使不想拿自家性命冒险贪功,此时他还要守住王府,不给乱军涌进来,但麾下有将卒跟着出去打杀,夺得军功自然也少不了他一份,当即就派亲信散出去招集愿意跟着出府作战取军功的自愿者。 对没有背景、只靠勇力吃饭的下层军官及兵卒来说,苦无出头之途,敢在刀口舔血的冒险之徒也不在少数;便是随张玉伯退守楚王府的百余衙卒里,也站出三十多人来,愿意要跟柳西林冲出去。 柳西林很快凑足五百健勇,以淮东甲卒打前阵,御下门板当大盾,打开北门,往北门封堵的叛军冲去。 张玉伯、柳西林率部退入楚王府,陈韩三不愿给楚王府牵制太多的兵力,只在南北门各布置五六百卒进行封锁,想在打溃淮东军进入徐州的主力之后,再来收拾这些小杂鱼。谁能想到这些在战事之初还不大起眼的小杂鱼,这时候却成为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叛军对楚王府南北两门外,拆毁民屋,用砖石堆了大约有齐胸高的护墙,与拒马等物,形成简易的街垒。要是荆马河战场没有出变故,用街垒及两营兵卒将千余杂兵封锁在楚王府里面出不了头也是足够了。 这时候形势逆转,徐州叛军主力在荆马河战场给打得大溃,死伤籍野,对参战双方的心志影响是翻天覆地的。 淮东军正奔徐州城而来,徐州城里仅剩三千守卒,甚至这时候无人知道陈韩三是死是活,人心惶惶。 淮东军奔徐州城而来的都是骑兵,人数也只有六七百人,但奈何淮东军这时候彻底掌握荆马河战场,随时都会有更多的兵马抽调过来攻打徐州城。 先遣而来的六七百骑淮东军,倒是更像不让徐州城这三千守军从容逃出城去。 徐州城头的守军,这时候的心思,更多的不是守住城池待援,而是想能不能逃出去,或者干脆了断的开门投降,能不能换得一命。 部署在楚王府北门的五六百叛军,这时候哪有再继续封锁楚王府的心思?只是没有接到进一步的命令,也不敢轻易撤离,但待到柳西林率五百余勇卒如狼似虎的杀出来,见用弓弩拦阻无用,战志便如堆起的沙塔,就差最后一捅。 街垒护墙才齐胸高,淮东武卒冲到近处,将门板反过来搭上去,就形成梯道。当前数十甲卒身穿厚甲,挥舞陌刀、刺枪等重器,在两翼弓弩手的掩护下,强登上梯道,跳下护墙,杀入叛军之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卒冲过街垒,王府北门的叛军便抵挡不败退。起初进退还有章法,倒不晓得谁带头奔逃,这数百残兵便一窝蜂的逃散开――柳西林不理会这些残兵败卒,城里叛军主要还是集中在北城,他领人直接往东城门而去。 柳西林率部从楚王府杀出来,徐州城三千叛军最后一点战志就告崩溃,先是西城半营叛军弃城门而出,继而封锁楚王府南门的五百六叛军撒开脚丫子往北城逃去。 东城门三百余叛军,守将还想顽抗,但在柳西林率部攻上来,守将便给部下一刀砍掉脑袋,余者纷纷跪地投降求饶。 城里叛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李良率骑兵游曳在城外,拦截出城逃亡的叛军,一时间不急于进城,柳西林便留下一都队兵卒守住东门,继而率部往陈韩三的制置使司衙门杀去。 徐州虽穷,但陈韩三也是一介枭雄,这些年积累不会太少,更关键的是不能容陈韩三在制置使司衙门后宅的家小从容逃出去…… 那赫雄祁得知陈韩三所部已给打得大溃,知道已经失去夺取徐州城的良机,恨得大吼。 那赫雄祁来得不慢,只要陈韩三能再坚持一个时辰,即使不能完胜,但将一万精骑从侧翼压上去,将淮东两万精锐吃掉是稳当当的,谁能料到陈韩三连淮东军的第一拔逆袭都没能扛住? 陈韩三那两万兵马还号称精锐,精锐个屁! 那赫雄祁脸沉如寒水,心里却怒极骂娘骂天。 前一刻还为即将唾手得来的大胜而暗自欣喜,这时候却要头痛残局如何收拾,这恰如看到一块美味肉饼悬在眼前而张嘴咬去,却意外崩断了牙。 落差如此之巨,叫素来沉稳持重的那赫雄祁也难以接受。 冲阵杀敌,士气是最不容忽视的一项因素。 虽然那赫雄祁与周知众合兵还有三万兵马可用,但在这时己方锐气尽失,那赫雄祁晓得他就算将两天两夜行走近四百里路程的万余骑兵压上去打,也不可能撼动淮东军的阵脚。 那赫雄祁令副将率主力在魏庙坡休整,他率千余扈骑赶到沙家集外围观望形势。 周普、孙壮、李良率部在荆马河两岸驰骋冲杀陈韩三的溃兵,刘妙贞率万余精锐峙守在沙家集前面结阵固如山岳不动。 使莫纪本紧守营寨,周知众在千余扈骑的簇拥下,出沙家集赶来与那赫雄祁汇合。 “末将无能,请那赫雄祁责罚!”周知众翻身下马,跪在那赫雄祁的马前负荆请罪。 “周将军起来吧,这事不能怪你,也怨我迟来一步!”那赫雄祁心里窝着一团火,没有下马将周知众搀起来,但他也晓得这一战不能怪周知众。 若说有责任的话,应该是叶济多镝与袁立山在陈韩三遣子为质以求投附时过于保守。 周知众所部本就是投出来问路的石子,要是一开始就决定派两万精锐骑兵过来取徐州城,哪有淮东军的机会? 周知众也不求那赫雄祁能下马来搀他,听那赫雄祁这么说,他便从雪地上站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与陈韩三合兵有四万人,还给淮东军从容打溃陈韩三部,他不能说一点罪责都没有――要说最大的责任,就是淮东军太狡猾,谁能料到荆马河会在关键时刻冰层破裂,几乎在眨眼间就使陈韩三所部陷入大混乱之中? “许是还有机会去夺徐州城,请那赫将军许末将戴罪立功,率骑兵绕过去!不会所有的河流都给淮东捣过鬼!”周知众给淮东的诡谋打得心头发忤,他虽出言求战、要率部绕道去夺徐州城,但心里实不想再打。 刘妙贞率万余步甲在沙家集南边结阵,在沙家集左右,也有好几条河流经过,不搞清楚淮东为什么能在关键时刻诱使荆马河冰破裂,如何派兵将刘妙贞这万余步甲缠住? 不将刘妙贞在沙家集南边结阵的万余步甲缠住,又如何派骑兵抄远路绕过去夺徐州城? 那赫雄祁与周知众站在沙家集西北方向的一座山头上,能眺望荆马河两岸战场狼籍不堪,溃兵残卒漫山遍野,远处的徐州城也有好几处烟柱升空。 那赫雄祁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此前与陈韩三联络,他晓得徐州城里尚有千余杂兵退守楚王府顽抗不降。 之前不以为意,徐州城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气节,都跟着陈韩三叛投,但这时能感觉到那千余杂兵,很可能就是淮东提前部署在徐州城里的一步毒棋。 陈韩三所部大溃,上下将卒惊慌失措,都无斗志,淮东有千余杂兵在徐州城里,就是决定性的力量。 不晓得这荆马河的冰层破裂有多长,东面又有九里山阻绕,派骑兵绕去徐州,要多走三四十里路才能赶到徐州城下,怎么来得及? “那眼下怎么办?”周知众顺势问道,即使是立时撤兵,这个主意也得要那赫雄祁来拿。这时撤走,还来得及,但是在荆马河南岸,陈韩三还有一部残部据寨坚守,要不要救他们出来? 要救荆马河南岸的陈韩三残部,也简单,只要那赫雄祁将万余精锐调来,淮东军必然收缩,甚至会退守徐州城,陈韩三在荆马河南岸的残部自然就能脱困。 但是淮东夺了徐州,就不需要再派重兵严守徐州南侧的睢宁、宿豫、淮阳三城,淮东就能从这三城调集上万精锐赶来徐州支援,时间也就一天的时间。 另外,淮西董原所部,先有兵马北上进入到睢阳、虞城,而梁成冲有兵马在曹州、济宁,这四城都在徐州的北侧。徐州给淮东所夺,董原及梁成冲都不再有后顾之忧,会不会出兵到鱼台、沛县一带拦截他们的归路? 不能为了陈韩三,将三万兵马的安危都赌上去! 那赫雄祁断然说道:“撤,立刻就撤走!” 那赫雄祁、周知众想撤,然而刘妙贞未必肯让他们如愿。 就在那赫雄祁做出立即北撤的决定之际,在沙家集南边集结的万余淮东步甲动了起来,又再度往沙家集营寨逼来! 周知众骇然失色,怒骂道:“这婊子货,心大到吞天,竟想将我部留下来!” 第44章 穷寇 柳西林率部从楚王府杀出,陈韩三留在徐州城里的守军最后那点斗志就告崩溃。 东城守将给部下斩杀,余者跪降。西城、南城守军弃城楼,往泉山、铜山县方向逃窜。 其时陈韩三留在徐州制置使司衙门的两百扈兵保护他家小数十口人往北城逃窜,给率部赶来的柳西林杀了一个正着;扈兵虽都是陈韩三的亲信精锐,但奈何与陈韩三家小混杂在一起,在相对狭窄的衙前大街上,给柳西林率众杀得溃不成军,陈韩三家小也是亡伤惨重。 约有千余守军从城门逃出,欲与退过荆马河南岸小寨的陈韩三汇合,但仓惶逃命,队列散乱,给李良率淮东精骑一击而溃,除少数人亡命逃窜,大多数人跪地投降。 张玉伯、柳西林大体掌握徐州城的形势,在荆马河南岸退守小寨的陈韩三残部,整编制的已不足两千人,有李良率两营骑兵盯在那里。虽说有更多的残兵溃卒往西逃窜,一时也顾不及追杀――对刘妙贞来说,收拢兵力,逼近沙家集,将周知众所部缠在这里,则是更迫切的事情。 淮阳在徐州西南,距徐州百里,还有五千精锐步卒驻守,快马驰出报信,最快今夜就能派兵马赶来增援。 睢宁、宿豫两城位于徐州南面,分别距徐州城一百五十里及二百里,两城共有六千精锐步卒驻守,最迟也不会拖过明天入夜,就会有数千精兵赶来增援。 下邳在徐州东侧,距徐州城一百五十里,耿泉山率凤离营三营精锐驻守在那里,在更东面的沂州,还有六营精锐步卒,受耿泉山节制。援兵即使从沂州赶来,也只会比宿豫的援兵稍晚。 之前担心陈韩三有变,徐州会落到燕胡手里,故而林缚被迫要在徐州南面的淮阳、睢宁、宿豫及下邳、沂州等城驻守精锐,形成淮泗防线最外侧的一道防御。 分兵防御是兵家大忌,也是无奈之事,但这时候可以将外围诸城的守军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到徐州来。 差不多在明天入夜之前,刘妙贞在徐州就能多出万余精锐可用。要是燕胡继续往徐州外围调派兵马,淮东甚至可以将凤离营主力从泗阳全速调来增援,最快也只需要两天两夜。 刘妙贞不奢望将那赫雄祁所率的万余胡骑留下,但有何不敢将周知众所部缠在这里? 有城没城,打法就完全不一样。 刘妙贞没有奢望能一下子将沙家集攻下来,也没有奢望能将沙家集团团围死,毕竟那赫雄祁那万余精骑在魏庙坡离这边不足三十里,不是摆饰。 刘妙贞就在敌军阵前结阵,前阵距敌军望哨寨墙不足三百步,用辎重车围营,与周知众所部近距离对峙。这么近的距离,用强一些的大弓,顺风甚至能将箭枝抛弃到敌军墙头。 如此近距离的对垒,周知众甚至没有办法从容不迫的将兵马从寨墙环护的营寨里都调出来。 给他的选择,只能在更多的淮东兵马从淮阳、睢宁、宿豫等城赶来之前,借打反击的机会,将兵力都调到营寨外面来集结,再寻机北撤。 在淮东军的强攻之下,周知众麾下的这些兵马守营寨都岌岌可危,这时候反过来强攻淮东军严阵以待的阵脚,更是差强人意。 倒是入夜之后,陈韩三率部从荆马河南岸往西突围,制造了一些混乱;月色晴好,那赫雄祁得以在月下率骑兵迫近,才使得周知众有机会将大半兵马调出寨墙环护的营寨外。 马兰头率三千援军从淮阳及时赶来,梁成冲从济宁率兵西进的消息也同时传来――虽然梁成冲从济宁出兵西进的时机有些诡异,但那赫雄祁晓得留给他北撤的时间很有限了。 虽知夜间行军撤退免不了混乱,但那赫雄祁实在不敢在徐州城北拖到明天清晨,当即就下令周知众率部先行突围北撤,他率万余精骑殿后,压制住不使淮东军衔后追击。一夜时间,周知众所部差不多能跟淮东军拉开三四十里的距离。 “董原有兵马在睢阳,得信多半会赶出来打落水狗;梁成冲从济宁撤出西进,应是去曹州,但那赫雄祁不敢赌梁成冲就一定不去鱼台――敌军必定会走直线往寿张逃去……”刘妙贞手指压着铺在大盾上的地图,看向诸将。 就在夜风如刀的旷野,刘妙贞紧急召集诸将,挑起两盏风灯,将大盾铺在辎重车上为台案,铺上地图,诸将围着就站在夜风里议事。 “那赫雄祁是员老将,虽说淮东几次欺负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本领。他率骑兵殿后,步营不能撒开脚丫子去追,”周普跟随林缚,在燕南战事期间,就跟那赫雄祁交过手,知道他的深浅,步营一旦撒开脚丫子追击,阵列就会散开,没有足够的飞矛盾车作掩护,很容易给敌骑抓住机会打反击,即使要追击,也只能以较慢的速度,尾随在敌后,淮东军能快速出动,也只有骑兵;想到这里,周普手指向地图上沛县的位置,“陈韩三往西南逃,暂且放他过去,他即使穿过淮西,也只能去投靠罗献成。那赫雄祁留下来殿后,已经很出人意外了,我们就赌他不敢再分兵,那我、孙壮,还有李良各率骑营,分从东西两侧绕过去,总有一队能赶在沛县之前将周知众拦住……” “周知众随行还有三千多骑兵,骨头颇硬啊!”马兰头说道。 马兰头率三千兵卒从淮阳急行百里赶来增援,将卒也是精疲力歇,与走泉山南麓的陈韩三残部错过,甚为可惜。淮阳援军这时只能先避入徐州休整,也是加强徐州城的防守,不参加追击,马兰头赶来这边参加军议,还小喘着气。 “难啃也要硬啃下去。九里山初战,我以一敌二,未曾落下风,这时他们急着北撤,更无心恋战,我们只是要将周知众所部的步卒缠住即可,周爷所言,我觉得可行。”孙壮说道。 “行,就依周爷所言,孙壮、李良各率本部先行追击,但保不定那赫雄祁要强攻我本阵,没有骑兵掩护侧翼不行,还要劳烦周爷率一部骑兵随我前退。”刘妙贞下决定道。 “嗨!”周普大叹一声,他也是心痒好战,不需要刘妙贞照顾,但想到刘妙贞是主将,也就忍住没有抱怨什么,依她所言行。 那赫雄祁能率骑兵留下来殿后,对周知众及新附军已经是仁义已尽。 孙壮、李良各率一部骑兵往东西两侧驰出,消失在夜色之后,那赫雄祁能猜测淮东骑兵是要绕过他去追击周知众,但考虑到外围形势的复杂性,最终没有分兵拦截,而是盯住刘妙贞的本阵,缓缓后撤。 ************** 在刘庭州回涡阳之后,董原虽不知道林缚为何有信心在徐州城下获胜,但也如林缚所愿,令肖魁安点齐一万兵马,随他北进睢阳。 本身长淮军要从大梁撤起来,守住睢阳,就能保护长淮军南撤的侧翼不受燕虏攻击,从这个角度,董原也要率兵先进睢阳。 董原在睢阳得知陈韩三公然叛变而在徐州城外给刘妙贞打得大溃的消息,已经是子夜,正是那赫雄祁下决心让周知众率部先行北撤之时。 董原虽有派探马前往徐州观战,但没有接近战场。淮东军在徐州城下的大捷,诡异而急促,令董原诧异莫名。 徐州大捷,林缚立有平叛御侮两桩大功,怕是若要封郡公不能赏其功,董原心里酸溜溜忌恨异常,但也令肖魁安谨守睢阳,他亲自点齐八千兵马东进,赶往沛县参加拦截,至少分些功劳,不使颜面过于难看。 *************** 虽从沙家集北撤到沛县才八十余里,但周知众所部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下,一直拖到十一月初三,也就是在他率部北撤的第三天,才赶到沛县,甚至比董原还晚半日。 董原、孙壮、李良配合作战,与周知众所部接战,两战皆得。周知众被迫退守沛县残城。周知众给困在沛县残城,刘妙贞率淮阳镇主力衔尾追击在其后,那赫雄祁担忧干粮吃尽、马粮将绝,绝不敢再拖延缠战,也不敢将骑兵压上决战,最终放弃周知众所部,绕过沛县北逃。在那赫雄祁北逃后,周知众即率部突围,给打得大溃,仅率千余残兵逃出。周知众残部在从鱼台、曹州之间通过时,又给梁成冲捡到便宜,一战再溃,莫纪本也给梁成冲手下部将斩杀于马下。 此时林缚已到徐州,指示刘妙贞继续率淮阳镇主力北进,一直到鱼台才停下步伐,进驻鱼台残城。 而在此时,曹子昂、宁则臣率凤离营主力也赶到徐州,与林缚汇合。 林缚使曹子昂坐镇徐州,他亲率宁则牙、马兰头、耿泉山等将,于十一月九日从徐州点齐两万兵马赶赴鱼台,与刘妙贞汇合,再北进麟州。 淮东在北线的精锐,超过四万精锐都聚集在麟州,距离寿张不足一百五十里,要是将董原、陶春、梁成冲等部兵马邀过来,就能凑出十三四万的大军出来。虽以步卒为主,但借徐州大捷的余势,完全有可能一鼓作气将在寿张集结的七八万虏兵击退,顺手解了东平之围。 第45章 功高震主 十一月上旬,江宁也是连续几天大雪飘扬。大寒天气,屋前宅后,房檐下的冰溜子跟刺矛似的一根根杵挂在那里,为防着冰溜子断下来砸到人,三五孩童拿着长竹竿四处乱跑,去打冰溜子,玩得十分高兴,也不顾大雪打在身上将衣袄濡/湿。 一队官兵手执刀枪,押着十数辆囚车,冒着风雪,从东华门驶进城来。囚车里有男有女,想必关押的是重要囚犯,在囚车之后,还用绳索串着一长溜的人犯,单是临押的官兵就有两百多人。 江宁如今是新京,这么多囚犯给押解进京,也甚为引人瞩目――这天气是极寒,平日子自然是少了许多热闹,这押解人犯的队伍刚进东华门,街道两侧就挤满看热闹的市井之民。 当前的囚车附有告示牌,写明这一干人犯所犯罪行,有识字者摇头晃脑读来:“原徐州制置使陈韩三惘顾皇恩,心存叛念,欲献城于胡贼,又与贼勾结,欲诱淮东军而伏之,事败奔逃。陈韩三在徐州公然举军叛反,证据确凿,虽首贼事败脱逃尤为可惜,但擒其家小递解进京受审……” 陈韩三在徐州叛变、与燕胡勾结,五万兵马在徐州城下给淮东军两万精锐打得连内裤都输掉的消息早在江宁城里传得沸反盈天。破冰陷敌的细节,在江宁也是传得神乎其神。为正视听,赵舒翰还特意在河口草堂演示撒盐融雪、撒炭化冰之术,以宣扬杂学。 士子清流恍然大悟,明白就理,但贩夫走卒那晓得这些道道,该怎么传还是怎么传。 徐州一役,虽说鲁国公梁习还给困在东平,但明白形势者,心里总是松了一口气,消除了陈韩三这个隐患,又有淮东精锐挡在前,总算是能安心的渡过这个冬天。 陈韩三叛变之时传扬开,但到今天才看到有人犯押解进京来受审,当世素来有“一人犯法、殃及家小”的传统,街巷之间,自然不会吝啬拿泥雪、口水、烂白菜等人照顾他们,更有甚者冲上去挥拳就打,或用砖石相砸。押解官兵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拥上来的人群推开,往刑部大狱而去。 经过秀白楼时,楼里的酒客也是凑热闹,有好事者端来一盆冷水,从二楼当头浇去,使边上的官兵也要牵累,给浇湿了身子。 这北风如刀的寒冬,身子给冷水浇湿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官兵怒目瞪眼,要闯上去找闹事者。领头的军将也晓得市井之民是怒陈韩三叛反之事,喝止手下擅自离队。 这时秀白楼上有客出言:“得罪、得罪,这里有几壶酒请军爷喝去御寒,算是傅某人赔罪,也请淮东的诸位军爷在战场多杀几个胡狗叛贼!” 众人皆赞,更有人将裘袍丢下来,说道:“淋湿了淮东军爷,大罪、大罪,一件皮袍子请军爷披上御寒……”窗阁之间更有歌伎舞姬以及卖皮肉的妓女探出头来,将香帕抛下来,媚眼横生,更有豪放者声称免费招待淮东将卒,也惹来一片叫好声,没有人理会囚车里给浇湿冰水的女犯瑟瑟发抖,几将冻死。 在这秀白楼的一间小阁子里,有两人站在窗前,冷眼看着街上的一切,待押解囚犯的队伍渐行渐远,才转身将窗户关上。 这酒阁子里烧着脚炉取暖,用上好的木炭,撒上檀香沫,馨香溢室。 喝酒的两人都穿着一领青衣袍子,一人白面无须,一人脸膛黝黑,长须及颈。 热闹看过去,颔下无须的男子执壶给另一人倒酒,说道:“如今淮东在麟州集结的四万精锐,又邀董原与陶春率兵过去,欲在麟州与寿张之间,跟燕胡一决雄雌,岳相以为如何?” “皇上是什么心思?”另一人问道。 “青州事败,梁国公又给围在东平,什么前仇旧怨都谈不上,河淮惊变就足以叫人将心提到嗓子眼。那会儿大家都担忧陈韩三不稳,这事也不能怪到岳相你头上,皇上心里也是有数的;陈韩三这颗钉子超乎想象的顺利拔掉,不解东平之围,似乎怎么也说不过去呀?”无须男子说道。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受柳叶飞降敌事受诛连而辞相的岳冷秋跟支度使兼盐铁使张晏。陈韩三这档子事出来之后,岳冷秋起复归朝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 永兴帝不便将岳冷秋召入宫中问策,怕给其他大臣诘问,便要张晏与岳冷秋相见,询问国事。 岳冷秋也不晓得新帝是真的对他信任有加、重视有加,还是意在安抚,但听张晏这么说,便晓得皇上的心思并不想真的去解东平之围,想必是记恨拥立之事,更是不愿意梁家还能在鲁国公梁习之下抱成一团。 比起梁家在鲁国公梁成之下抱成一团,让梁成冲、梁成翼两兄弟分开来领兵,对江宁的威胁也要小得多。 想是这么想,但皇上要是将这个念头暴露出来,就是失德,就是对臣下寡恩,对朝野、对天下,也根以无法交待。而就岳冷秋了解的情况,陈西言等人都是支持去解东平之围,这使得皇上更无法表态他的立场,怨只怨,陈西言等人不会揣摩上意,偏要张晏跑过来问策。 岳冷秋稍稍沉吟,跟张晏说道:“张大人去找陈相,就问他诸军会于麟州,该以何人为首,总不能乱糟糟一团,各打各的……” 张晏说道:“我也是此意,这淮东的声望如今快要撑破天了;徐州之捷,朝堂之上就有议论要给林淮东加郡公、国公,这要是再获大捷,还要封什么好?林淮东年纪轻轻,总不会愿意进朝为相操劳的,那就没有什么好赏的了。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说陈相怎么就一时糊涂呢?再说,徐州胜得侥幸,可一不可再。就我的意思,还是照着之前的安排行事合适:鲁国公自行突围,长淮军应趁着这有利的时机退下来,保存实力,而不是冒失会战,将那么点家底都赌上去。” 岳冷秋心里轻轻一叹,他晓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是白说了,张晏也是精怪似的人物,领兵打仗不行,文斗却是极精的,淮东势头如此之猛,张晏要是看不见那简直就瞎了眼;怕是陈西言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徐州大捷,人心振奋,朝廷这边要是要谁说不打,多半背上畏敌怯战、见死不救的卖名――皇上不想背这个,陈西言自然也不想背这个,只怕是董原也不想背这个,但真正打下去,无论是胜是负,结局都不是皇上或陈西言等人希望看到,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有个人能站出来背黑锅。 岳冷秋黑锅已经背得太多,这个黑锅他现在也没有资格背,那能让谁来背? 只要陶春率长淮军从大梁退下来,就场战就没法继续打下去,畏敌怯战的罪名要陶春来背。但是陶春未必肯背,陶春一介武将,求军功名利,谁愿意没事给打上畏敌怯战的印迹? 再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即使朝廷下旨,令长淮军撤下来,陶春仍可能受林缚的诱惑、鼓动,合兵去打寿张的虏兵――所以需要岳冷秋来做这个说客。 “为人臣者,为君上解忧排难,陶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不会为他一时怯战而责罚他的;此外,奢家在西线也有蠢蠢欲动之迹,皇上的意思,是想有个能放心的大臣去西线看着,不能让所有事情都让淮东扛着。”张晏见岳冷秋陷入沉默,便晓得他窥破自己的来意,便索性将话点透:皇上不想梁习舒服的逃出东平,更不想淮东再建功绩、功高震主。 岳冷秋心里微微一叹,心想林缚集兵于麟州,未必真有把握将集帮于寿张的敌兵赶走,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徐州一役,怎么看都是淮东军九死一生,偏偏能用奇计获胜。眼下的情况,他短时间里没有再度出相的可能,但外放为疆臣,总要比赋闲在宅子里好,点头说道:“为君上解忧,乃岳某本份,城里雪下得这么大,想必城外的雪景更值得一看,我就出城走一趟!” “有劳岳相了。”张晏说道。 这边说完话,张晏与岳冷秋分别带着扈从离开秀白楼。 *********** 在风雪里,数十骑簇拥着一辆平实无华的马车出江宁渡江北上,从东阳经濠州,渡淮河北上涡阳…… 岳冷秋虽说辞相,但他的行踪,无时不牵动着诸多人的心思,林续文也是很快就知道岳冷秋离开江宁北上。赶着张玉伯回京述职,在林续文府上赴宴,得知岳冷秋离京北上的消息,恨得将酒杯摔掉:“大好河山,大好河山,有机会夺还而不取,竟然要拱手让给胡虏,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普通官员不论在职或致仕,离京要告诸有司;岳冷秋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离京?没有皇上的默许,岳冷秋私自离京,必然会搅起滔天大浪――一切都悄无声息,说明岳冷秋的离开是皇上默许的。 朝廷要想打,一道圣旨勒令董原、陶春、梁成冲诸部受淮东节制即可,在麟州能凑出十四万大军来,何需要岳冷秋这个赋闲在家的旧相离京办事? 这几天来,几道圣旨都是奖励北部诸军的功绩,但迟迟不肯授权林缚全权主持北线战事,这会儿岳冷秋又神秘离京――张玉伯不是糊涂人,林续文以及在场的黄锦年都不是糊涂人,都能猜到:皇上不想再打下去,但又好面子,不想他亲自下旨将北线诸军召还,要岳冷秋北上,说服董原或陶春当这个替罪羊。 张玉伯真是怒火填胸,林续文与黄锦年对望一眼,附和张玉伯说了些话,但心里倒真没有多少气愤――林缚的心思,其实也不想打,淮东才懒得理会梁习的死活。 第46章 缓兵之计 十一月中旬,富阳也是连续数日大雪,今年冬天,浙东地区也遭遇极为罕见的大寒天气。 富阳百姓对这样的极寒天气是措手不及,缺衣少食,城池内外,每天都有几十上百号人冻伤、冻死。 东闽地处南纬,北面又有高崇险峻的闽浙丘陵挡住北方的寒流,冬季向来温润,绝大多数人常常是一生都没有机会看到雪。去年两浙冬天温润,跟东闽相差不多,但到今年,入浙征战的八闽战卒,首先要经受的是寒冬的考验。 在会稽战事之后,奢文庄亲自潜来浙东,进行军事部署调整,奢飞虎给捋夺兵权,奢飞虎返回浙西之后,田常就留在富阳,主持军政。 淮东军攻嵊州时,田氏负隅顽抗,最终给破城,除守城战死外,田氏宗族给押往江宁受审,在刑场给枭首者有六十七口――除了随田常从军的田氏子弟外,田氏宗族便算是给连根拔起了。 谈不上什么仇恨,即使咬牙切齿也没有用,下手灭人家、亡人族,田常也未曾手软过,只是眼下除了一条道跟奢家走到黑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至少在东线,眼下已经不能奢望能展开反攻;相反的,受徐州战事的影响,孟义山在杭州变得蠢蠢欲动。 进入十一月中旬以来,孟义山就不断增加午潮山营寨的兵力,还抽调民夫,在午潮山西麓的上燕坞增筑营垒,有意从西北方向,增加对富阳外围的军事压力。 董原北上淮西,将浙北军的兵马都留给孟义山,与原宁海军、海虞军及白淖军统统编入御前杭湖军,总兵力多达六万余众。而田常在富阳等地也就仅有不到四万兵马,还要兼顾临水、独松关等地的守御跟军事牵制重任。 甚至还要考虑淮东在萧山、会稽、山阴诸县的兵马,跟富阳也只有山水之隔,田常肩上已经承受极重的压力,但是他眼下最极紧的,还是要筹出一万套寒衣出来,但是谈何容易。 今年冬天的酷寒,田常印象里也没有遇到过,饥民冻毙寻常见,但将卒缺少衣物御寒,已有许多的人冻坏手脚,严重影响到战力。 比起天气的寒冷,最令人心寒的,无过是徐州战事的结果是那样的叫人难以置信,是那样的叫人震惊。 阴霾的天空像倒扣在富阳城头,雪花飘下来,田常衣不解甲,手按着腰刀在城头巡视,丝毫不畏酷寒,看着城内外银装素裹,人行如蚁,心里感慨万千。 “这鬼天气,富阳怕是有三五十年没这么冷过!”方振鹤手拢在袖子里,抱怨着鬼天气,说道,“便是富阳的溪河结冰都近一尺来厚,说来真难叫人相信,徐州的天气要比富阳冷得多,河冰怎么突然就会破开,将徐州兵都陷了进去?” 田常严禁底下将卒私自谈论徐州战事,但徐州战事的影响在军中影响还是极大。 当初正因方振鹤率众献方家埠,又当先锋攻陷临水城,才使得浙西军顺利聚得富阳等战事大捷,故而方振鹤颇受奢飞熊的重用,田常禁言禁不到方振鹤头上去。 田常抬头看了方振鹤一眼,说道:“兵行诡道,淮东好此术,实不足为患。”他嘴里虽这么说着,但是他自己心里都不信,更不指望方振鹤能信。 永嘉、会稽战事相继受挫,他们被迫放弃永嘉、回浦、温岭、横阳、平阳、瓯海、会稽、山阴、萧州等县,被迫在东线全面收缩――即便在那一刻,田常仍认为奢家还是有希望的。 一旦北燕兵马横冲直撞,将河淮防线悉数摧毁,将迫使淮东与江宁在北线投入更多的兵力,届时在南线决一胜负,必能叫淮东、江宁首尾不能相顾。 谁能想到徐州战事竟是这样的结局,仿佛一只巨拳,狠狠的打在他们的胸口,叫他们好几天都喘不过气。 徐州大捷不仅替淮东、江宁彻底解决掉陈韩三这个隐患,将地处淮泗要冲的徐州城掌握在淮东手里,使得淮泗防线形势完备起来,还重挫燕胡南下的锐气――在这种形势下,只要淮东、江宁诸部退守徐州、淮阳、涡阳、濠、泗及寿州等地,将构成坚固的守淮防线,势难给燕胡一鼓作气的捅穿。 拖延下去,田常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在哪里。 方振鹤最近牢骚颇多,田常猜测他心里也许隐隐约约有些后悔当初的冲举。 方振鹤献方家埠,而甘为前驱率众谋夺临水,是奢飞熊当年能在独松关、富阳等地取得一系列大胜的关键性原因。 然而这一耀眼的功绩,没有给方家带来太多的实惠跟利益,反而使方家跟杭湖地方势力彻底决裂,试想杭湖有几个人不想生吃了他方振鹤? 一旦奢家守不住富阳、临水,世代在临水城东郊方家埠耕作经营的方家宗族,必然会受到残酷而严厉的报复。 眼下林缚亲率数万淮东精锐,集于麟州,还邀董原、陶春、梁成冲过去,欲与燕胡战于寿张,以解东平之围――此战要是淮东受挫,或者跟北燕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在南线还能有机会;要是淮东再获大捷,田常心里也会有内裤都输掉的错觉跟沮丧。 当淮东在麟州、寿张再获大捷,燕胡南下的锐气必将给彻底的挫败,淮东就有余力回过头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南线,其第一步就会与杭湖军合兵强攻富阳。 最好的结局莫过是淮东军跟燕胡在麟州、寿张拼个两败俱伤,田常心里这么想着。 这时候有扈从登上城头来,禀道:“大都督行辕急函!” 田常拆开信函,看过后跟方振鹤说道:“大都督召我去议事……”召见甚急,田常将富阳军政事务稍作安排,便连夜乘船出发,逆水赶往淳安,经过桐庐时,与从东阳而来的苏庭瞻遇上。 苏庭瞻从东阳到桐庐是乘马而行,与田常汇合后,便一起乘船赶往淳安。 “徐州出了这个状况,大都督在淳安紧急召诸部议事,是为哪般?”田常邀苏庭瞻到船上来议事。 “怕是要对赣州动手了!”苏庭瞻说道。 田常心里一惊,问道:“淮东、江宁诸部兵马都集于麟州一线,摆开兵势,欲与北燕决一死战――我们此时对赣州动手,岂不是要促使淮东、江宁从麟州撤兵南还?”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但见大都督召见诸部主将甚急,便猜测淮东集兵于麟兵,可以是缓兵之计。”苏庭瞻说道。 “缓兵之计?缓我们?”田常惊觉的问道。 苏庭瞻点点头,说道:“淮东好用诡计,但也很少打无把握之仗,其集兵于麟州很可能只是装腔作势;要是我们信以为真,再拖两三个月,事情怕会大坏。” 田觉陷入深思: 貌似淮东邀董原、陶春、梁成冲诸部合兵,约集十三四万兵马,但燕胡在寿张、东平等地,就有兵马十万,但在青州、登州,陈芝虎还辖有三万余兵马,更为主要的,叶济罗荣在晋南、在河北沁阳,更掌握着三万铁骑、四万余新附军――燕胡这两部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拉到寿张、东平外围,参与会战。 不要说新附军了,燕胡能调兵的骑兵部队就高达七八万众,也非江宁十三四万步卒能在河淮平原硬扛的。 也许是淮东在徐州赢得过于顺利跟神秘,而使他们忽视淮东这时候并没有跟燕胡决一死战的实力。 苏庭瞻继续说道:“徐州获捷后,在形势以及人心上,淮东都要做一做样子,领兵北上,做出与燕胡在寿张一线决一死战的样子。即使淮东不这么做,只要燕胡在寿张、东平一线集结大军,淮东要巩固徐泗防线,也无法将兵马从徐泗防线抽出来。而最为关键的,陶春、董原、梁成冲诸部来说,这时候都还陷在河淮,即使想撤下来,也不是一两天能成――但时间拖上两三个月,你说会是什么形势?” 田常蹙紧眉头,倒吸凉气:徐州战事之后,他就满心期盼淮东、江宁诸部兵马在麟州、寿张一线,跟燕胡拼个两败俱伤,倒是没有想过这是淮东搞出这么一番动作,竟然是有可能在装腔作势。 要是麟州会战打不成,时间拖上两三个月,燕胡主力很可能会困于粮草,将主力撤到济南一线就粮,仅在南线部署少量兵马接敌。而在春后,河淮地区交错纵横的河流,也将成为阻挡燕胡兵马南下的障碍,使得淮东、江宁在河淮地区所承受的军事压力将大减。 到时候,淮东、江宁不仅不需要向北线增援兵力,甚至可以从北线抽调兵马来支援南线。 想到这里,田常背脊都渗出冷汗来,这时候他与苏庭瞻在东线都甚感吃力,要是淮东到春后再往浙东增派兵马,形势必然险恶到极点。 “这厮真是险恶啊!”田常气急败坏的说道,“老天怎么能容这么逆天的妖孽活在世上?” 苏庭瞻晓得田常有些畏战怯敌了,跟淮东纠缠这些年,接连受挫,没能占半点便宜,换了谁,都难丧气。 第47章 父子谈险谋 更新时间:2011-09-25 形势对奢家来说,已经到异常严峻的地步了,奢文庄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他在会稽战事,一直都留在浙郡督战。 为能就近控制东西两线的战事,奢文庄将行辕设于淳安。 田常与苏庭瞻赶到淳安,才发现奢飞熊等人,先一步从婺源等地赶来。 淳安藏于浙赣崇山峻岭之间,虽说相距就三百多里,但天气要比外侧的富阳暖和许多。 赶到淳安的当夜,奢文庄只是安排夜宴,倒没有急于议事,不过诸将私下里,都在议徐州战事对南线的影响。 淮东的缓兵之计,有人能意识到,有人仍坚持相信淮东、江宁会在麟州、寿张一带与燕胡有一场大战,但徐州战事对南线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一旦在河淮一线的防线稳定下来,淮东与江宁必然会抽兵先打富阳。 如今富阳、临水等地控制在他们手里,往东南能威胁会稽、萧山;往东、往北能威胁杭州、湖州及环太湖诸府县,往西北,能威胁徽州、江宁――只要富阳、临水等地在他们手里,江宁、淮东在徽州、杭湖、会稽等地十余万兵马都寝食难安、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富阳、临水等地陷落,孟义山所部杭湖军只需要少量兵马,就能堵住这个缺口,守住杭湖及环太湖诸府县;而邓愈的徽南军不用担心侧后来自独松关及千秋关的威胁,而能专注从南侧的昱岭关对淳安、鍪源一线用兵;而淮东在浙东的兵马,则不需要担忧来自富阳的威胁,而能更专注对东阳、诸暨等县用兵。 攻势之势将大变。 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富阳、临水等地,但真要在富阳进行会战,形势对他们又颇为不利。 从萧山、杭州都有进入富阳的通道,而他们要支援富阳,只能走钱江水道,从桐庐派兵及物资过来。一旦淮东与杭湖军联手兵势强势,将能对富阳形成合围,进而在富阳西线封锁钱江水道,想要打赢富阳会战,就必须投入与淮东、杭湖军联手更多的兵力才成。 战局推演下来,只会叫人更沮丧。 淮东与杭湖军联手,能轻易在富阳外围聚集十万兵马,而且补给从杭州、会稽、明州等地供应,十分的方便;他们即便能在富阳集结十万兵马对抗,但十万兵马的补给怎么办? 不比当初占得明州、会稽、永嘉诸府之时,粮草衣甲军械相对宽裕,这时候要在一路集结十万兵马,仅食粮一项,就足以叫人愁白头。 富阳战事不用真打下去,只要拖上半年,他们就会先撑不住而撤兵放弃富阳。 形势已经到了西线必须有所突破的时刻了。 “别人都等着看淮东与燕胡在麟州、寿张两败俱伤,但我心里清楚,这一战打不成。北燕受挫于徐州,锐气受挫,不会贸然再打硬仗,但淮东真要打,北胡在形势上还是占据绝对优势,林缚怎么可能为了救梁家而贸然去行险?” 烧了火盆的室里,温暖如春,奢文庄仅将长子奢飞熊召来,在室内对坐而谈。 “赣州也是极寒天气,我军缺少御寒衣物,这时硬打赣州,伤亡会叫人难以承受啊。”奢飞熊在婺源领兵。 奢文庄虽到北边来督战,但奢家在浙郡最重要的兵权,还在奢飞熊的手里。 奢飞虎在会稽用急躁、冒进所犯下来的一系列,使得奢家陷入更深的被动之后,给掳夺兵权之后,在奢家内部,已经丧失跟奢飞熊争嫡的资格。 在一家势力内部,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奢飞熊常年领兵在外,有声望、有威势,而嗣子地位稳固,奢文庄做决策并不能无视他的意见。 “淮东在徐州用险计而胜,此可一不可再。主要也是徐州对淮泗形势过于重要,徐州得失关乎淮东北线的安危,想来在林缚心里,也有‘虽势险而迫于用奇,实在无奈也’的想法,”奢文庄倒是不急不躁,徐徐说道,“我也晓得,我们夺赣州的条件谈不上成熟,但形势对于我们,也是到了不得不剑走偏锋、兵行险策的地步了……” 奢飞熊沉默着思虑,奢文庄继续说道:“以往,我们也许可以想,打不过,大不了退回东闽去,只要封住仙霞岭,还能割据闽地,或许还可以唆使广南诸家跟着割地称王,但眼前的形势许我们这么做吗?” 奢飞熊轻叹一声,说道:“子檀在时,说东海之利,未能重视啊,悔之晚哉。”他晓得八闽战卒退回闽地,守住仙霞岭是没有用的,只是更方便淮东在南线集中主力兵马从闽东沿海登岸,直接攻打奢家的腹心之地。到时候奢家即使还有十几二十万兵马,但没有养兵之田,还谈什么割地称王? 但形势这么拖下去,也不行。 除了衢州府所处于浙中谷原外,浙南、浙东的粮棉之地,几乎都给淮东夺去,他们在浙郡所占的地盘,虽然不比淮东小,但缺少粮田,不足以维持这么庞大的军备。在江宁、淮东腾出手来之前,在西线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生存空间! 无法毕功于一役,必须争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才能维持生存,只能生存下来,才能谈得上静待时机。 淮东这两年来,针对他们的,无非也是千方百计的压缩、蚕食他们的生存空间。 “旧事难可追,说来也是我的失策,”奢文庄苦叹一声,又说道,“这时不打赣州,拖到明年春后,你有信心在富阳保持优势吗?只要河淮形势稍固,明年春后,淮东必对富阳用兵,我们要能先一步攻取赣南诸地,那富阳对我们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赣州难以猝然攻陷啊,”奢飞熊说道,“在东线,我们陷入太多的兵力,要防备着邓愈的徽南军打过来,孩儿在鍪源最多只能集结五万兵马西进。赣州制置使司就辖有三万兵马,还要防备江州制置使司往援,五万兵马不够用啊!” “东阳要守住,不仅要守住浙中谷原这块粮地,还要尽可能在东线拖住淮东兵马,但只要攻下赣南诸府县,富阳就是鸡肋,”奢飞庄说道,“这时就应该断然放弃富阳,富阳、临水等地四万精兵就能用起来。淳安只要有一万兵马足矣,我替你守住后路,给你凑足十万精锐,但你必须在三个月里将赣州拿下来,不然我奢家将死于葬身之地!” “这时就放弃富阳?”奢飞熊愣怔片刻,不战而放弃富阳,要是攻打赣州不利,他们除了退守东闽,就没有其他选择。而一旦退守东闽,必然又将给淮东从海上虐待折磨到死,真可谓是父亲所说的“死于葬身之地”! 对奢飞熊的震惊,奢文庄倒是平淡,他慢慢说起占领赣州后安排:“我这些年也心疲力歇了,打下赣州,八姓宗族就要迁部分人去赣州立足,控制赣江、鄱阳湖,还是可以经营的,我以后就替你守住闽东那些残地!” 奢飞熊募然看到父亲冠下的鬓发都成雪白,要不是计穷于此,谁会将气运都压在一场胜算不大的攻城掠地决战之上? “孩儿定不会辜负父亲的重托!”奢飞熊推倒跪拜在地,叩了三个响头。 “责任重大啊,”奢文庄伸手压着奢飞熊的肩膀,说道,“这一战过后,我就回晋安去,宋家这些年太收敛了,收敛得不让人放心啊!我不在晋安,怕是没有人能压住宋浮。” 奢飞熊讶异问道:“我奢氏败亡,宋家就能独善其身?” “当年我就不赞同老二跟宋浮他女儿的婚事,奈何老二给迷得没有心魂,那个女子不是省油的灯,怕是他们父女早就背着我们见过面了,”奢文庄说道,“要不是年中时会稽形势实在险恶,我怎敢轻易离开晋安?” 奢飞熊想起那张明艳、妖冶的面容来,这才彻底明白赣州一战为何非打不可。要是拖到明年春后,富阳战事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给宋家反戈一击,奢飞熊实不知道真到那一步,奢家还能有多少生机? “父亲几时觉察的?”奢飞熊压着声音问道。 “不管觉察早或晚,都没用的,”奢文庄摇了摇头,说道,“宋家这些年来,几乎都放弃永泰,举族迁往泉州――宋浮这头老狐狸,我是理解的,他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只要你能打下赣州,我还能勉强压住他,不然的话……” 多余的话也无需多话,宋家在泉州貌似只有数千精锐可用,但只要宋家举族投淮东,淮东集结数万大军从泉州登岸,必然导致奢家各条战线的全面崩溃,这场仗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当年没能将那个害人妖精刺死,留下这个祸害!”奢飞熊含恨的捶打地面。 第48章 残寇 徐州城下,为咬住周知众所部,为歼灭更多的敌军,刘妙贞也顾不上理会结有深仇的陈韩三,使得当时退守荆马河南岸小寨的陈韩三有机会率残部突围。 陈韩三突围后,不敢北上跟那赫雄祁、周知众所部汇合,怕淮东、淮西兵马在北面过于密集,彵一不小心撞到鱼网里去、自投罗网。而两淮兵马大举北进后,在淮阳、涡阳南边,自然会留下很大的空隙,陈韩三便借着这个机会,率残部一路夺命往西南奔逃;也不敢滞留在淮东、淮西的地盘内,怕给淮东回过头来从容收失。 陈韩三收拢残部,倒也凑起三千余人;所经府县驻军,都不足以吃下陈韩三残部,只能紧守城池,眼睁睁的看着陈韩三这股残寇往西南逃窜,而无以为计。 淮东虽有骑兵,但这时候唯恐北线骑兵不够用,怎么可能为追杀陈韩三的残部而分兵?也许陈韩三以后还是一个祸害,但这时候已经无关大局。 天气越发寒冷,大雪飘飞。 无兵追赶,陈韩三这十数日来,靠打劫村寨获得补给,行速也快,很快就走到淮西诸镇控制区域的边缘。 过息县时,看到十年都未必会冻上一回的淮河,在今年冬天竟然冻上了,陈韩三等人禁不住泪流满面、痛哭流涕,怎么也想不透荆马河怎么会在突然之间破开? 没文化真可怕! 陈韩三虽说在战场上厮杀了十数年,从为寇淮上时,就东奔西走,见多识广,但就是猜不透淮东军用了什么手段叫荆马河在他们眼皮底子破开? 那平时不甚重要的荆马河,竟叫徐州兵一败涂地,除了身后三千余成为了惊弓之鸟的残兵外,其余悉数沦陷、被歼,叫陈韩三如何甘心? 十数年来投机取巧,每每都附强凌弱,好不容易混到今日的地位,一夕之间连内裤都输了个干净,叫陈韩三如何甘心? “帅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彪倒是豁达,便是妻儿在徐州城里给捉去江宁送审就刑,多半逃不过斩立决,他也丝毫不为意,只要胯下那杆枪在,哪里没有娘们?有娘们就能操来生儿生女,这些年来奔亡逐败,哪有什么好牵挂的?只是眼下头疼的,淮东、淮西要远远避开,往北不能走,往西就只能去投罗献成,马彪微微皱起眉头,说道,“长乐王不是个大讲旧情的人,我们这么去投靠他,会不会不受待见?”他心里更担心罗献成会借机将他们这些人马都吞了过去。 有兵马在,哪怕只有三千多人,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要是给罗献成吞了过来,以后想翻身就困难了。 “帅爷,进淮山即可,千里淮山,要藏下我们这点人,轻而易举,实在没有必要去看长乐王的眼色,再说长乐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马臻反对继续西走跑去投靠罗献成。 马臻也是幸运,在溃兵之中,虽然右腿断折,但终是保住性命,还算准了方向,带了数十残兵跟陈韩三汇合上。这时候一瘸一拐的走到陈韩三的身边,看着冰封上的淮河也是欲哭无泪。 陈韩三也晓得眼下不是投靠罗献成的好时机。 罗献成借谈招安,跟江宁拖延了有一年多时间经营襄阳、随州等地盘。罗献成既无意招江宁兵马来征讨,也无意给江宁招安,在政治上没有远见,只想维持眼下的局面。 曹家进兵两川,形如公然叛变,两湖兵马要防备曹家兵马从川东顺江而下,江宁自然也没有力气收拾罗献成——只要罗献成老老实实的呆在襄阳、随州,江宁也有意暂时维持现状。 陈韩三徐州公然叛反,此时去投罗献成——搞不好罗献成为了不触怒江宁、引火烧身,很有可能将他们捉住送往江宁,这样还能吞下他带去的三千残兵。 这时候投靠罗献成,实在是一桩很冒险的事情。 淮山(大别山,又名淮阳山)纵横千里,东接庐州,西接南阳,范围很广,是扬子江与淮水的分水岭。早年淮东流马寇多发源于此,陈韩三也是在这里起家,不失为一个休生养息的藏身之所,而江宁还没有余力派兵马进淮山来征讨他们。 马彪说道:“长乐王麾下许多老贼头,都发迹于淮山,对淮山的情形掌握,比我们不弱,他会容我们在淮山藏身?” 随州在淮山西南麓,在地势当然远不如控扼襄汉的襄阳重要,但罗献成这两年来刻意经营随州,将老营也放在随州,多半是有打不过就藏身进淮山的心思。 如今罗献成兵多将广,号称拥兵二十万,又将淮山视为自家的后花园,怎么轻易让别家势力进入淮山藏身? 这的确也是一个问题。 陈韩三一时间也无以为计,但他不敢在地势开阔的平原上耗着,万一给淮东骑兵咬上,身后三千多残兵都不能保住。没有兵将,还谈什么翻身? 眼下淮东、淮西、长淮军、梁家十数兵马都堆在北边,根本没有机会北上去投燕胡,陈韩三也没有胆子去自投罗网。 不管是投罗献成还是藏于淮山之中,或南下避开两淮强兵,都要先进淮山,先熬过这阵子,再观望形势,图谋东山再起的机会。 淮河在酷寒的冬季冻实,横在陈韩三面前,是一个绝大的讽刺,但也打开陈韩三往西南逃窜的道路;不然给淮河封锁在北岸,这么多人又找不到渡船,那更是欲哭无泪。 小心翼翼的跨过冰封的淮河,陈韩三在息县停留了一天,就继续南下,绕过信阳,进入淮山与桐柏山相接的崇山崇岭之间。 即使对罗献成戒心很强,但进入罗献成的控制区域外围,照着规矩也要打声招呼,隔着些距离,也不是罗献成派兵过来,硬将他们吃下去。 陈韩三派马臻代表他翻山越岭去随州与罗献成接触,他则率部在桐柏山东麓占了几座村寨,围住一座山中湖谷,整顿兵马。 好在当初也防备徐州生变,留在荆马南岸的三营兵马,都是忠于陈韩三的精锐,领兵将校都是陈韩三的子侄、亲族,南逃路中,也保持较为完整的编制。一路收拢残兵,倒是能保证陈韩三自始至终牵牵的掌握这支残兵,而没有在逃亡过程中,彻底的崩溃掉,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虽说一直到十一月下旬,淮东、淮西兵马都压在北线,无暇来顾及他们这一支残兵,但从陈韩三往下到普通兵卒,都成了惊弓之鸟,吓得够呛,直到进入淮山之中,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为了获得补给,陈韩三稍站住脚,也顾不上“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就纵兵大掠周边。大溃奔逃过来,军心惶惶,也需要大肆发泄一下。饮过血肉、操过娘们,死也无憾,发泄过,才能找来凶残的性子来,才能安定军心,不然这支残兵处于惊惶不安之中,迟早会崩溃掉。 陈韩三他自己也需要发泄,从劫掠来的女子里挑了两个长相清秀的,带入房中来。 山野无绝色,但山清水秀,女人倒也灵秀,在烧了火盆的室内,两个女人给剥掉精光,抖抖瑟瑟的缩在床头尾,白嫩的身子水灵灵,端是诱人。陈韩三这时意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此两具鲜嫩的身子楚楚可怜的摆在自己面前,但胯下那活儿竟是没有半点反应…… 陈韩三扑上去又啃又咬,连扣带摸,搞了半天,身下之物都还是没有反应,不由意识到徐州之败他趟马过荆马河时,腰下给冰水浸过,事后过了许久,才换衣物。 这路来夺命奔逃,虽觉得辛苦,却没有想过胯下那物竟给冻残了! 陈韩三呆坐在床上,有些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又一个打击。 那两个女子有一个是小媳妇,心吓得要死,挣扎了许久,也没有以死守节的勇气,挣扎不过,也认了命,便想豁了过去,大不了给操过,还能傍个强人,但见陈韩三又啃又扣搞了半天又突然坐在那里没有动静,胯下那根丑物,跟死蛇似的卧在草丛里没有蹶起头来,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个相貌凶悍的男子没用了! 倒是有些怜悯的看着他,看样子才四十岁左右,身子又这么壮,怎么就没用呢? 却不晓她这一看,倒惹来杀身之祸。 陈韩三即使胯下那物没用,也绝不肯让外人知道的,感觉小媳妇怜悯的眼睛瞅来,阴恻恻的看过去,眼球上浮出血丝,露出森然可怖的杀机——两个女子惊恐凄厉的惨叫起来,陈韩三拔出刀来,一刀捅一个,横尸床头,鲜血喷溅得满床、满室皆是。 房外的侍卫听着女子临死时惊恐、嚎叫声冲进来,只见陈韩三赤身裸体的执刀站在那里,身上溅满热腾腾的血,那两个女子眼见是不活了。 “这两个贱货竟然不肯就范,拖下去喂狗!”陈韩三双目血红,摸了摸脸上的抓痕,似乎真是因为这两个女人的反抗而动怒杀人,缓缓将刀回鞘,示意侍卫将两具雪白新鲜的尸体拖下去。 将房门关上,颓然坐在血泊里,陈韩三不得不静下心来思量眼下这山穷水尽之局面。 第49章 转攻为守 淮东军四万精锐皆入麟州,与寿张相距不过百里之遥。麟州(今巨野)与寿张(今梁山)都在巨野泽西岸,一时间巨野泽西岸的土地剑拔弩张,在东平之围未解之际,又有拉开架式大干一场的势头。 雪覆天地,四野苍茫,数十骑快马簇拥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快如流星的驰入寿张城。 燕京有旨传来寿张,那赫雄祁从营帐给召往叶济多镝的行辕。 从徐州逃归,虽说最终也使得周知众残部多逃出四五千人回来,但徐州未得、可以用来南征军前驱的陈韩三所部给歼灭、周知众所部约一万五千余人给歼灭不得北返,无论再怎么解释,都是惨不忍睹的大败。 不要说那赫雄祁与周知众了,叶济多镝也上书燕京请罪,才过去十日不到,就有旨从燕京传来。 那赫雄祁知道徐州大败,自三亲王以下诸将都有逃不脱的罪责,但也担心燕京这时临阵换帅——寿张会战一触即发,必然要从沁阳将大亲王叶济罗荣所部精骑调来参加,使叶济罗荣顶替叶济多镝为帅,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对南征将卒的士气却又是一次严重的打击,也不利东平围城继续有续的进行下去。 那赫雄祁带着这样的担忧走进叶济多镝的行辕,袁立山、周知众诸将先他一步过来,从燕京赶来传旨的,是燕京汉臣最受范汗王重用的副承政范澜。 看到范澜过来,那赫雄祁手里一惊,莫非真要让大亲王过来为帅? “这是汗王的手书,那赫,你来看看!”叶济多镝大马关刀的坐在明堂正中,正与范澜说话,看到那赫雄祁过来,便将桌上的圣旨随手递给他。 北燕国制初创,本身又出身北地,没有那么规矩,那赫雄祁接过叶济儿从燕京传来的手书,就站在堂前展开阅看,越看越疑惑,问叶济多镝:“汗王要我们以静待动?” “皇上以为南朝装腔装势尔,南征诸将务必围实东平,固守寿张,不使南朝有机可趁,不使梁家有机突围,”叶济尔在手书所写的内容有限,更具体的意思,还要范澜跟南征诸将一一解释,“徐州之败,南征军将确实是失之谨慎,但皇上言,谨慎不为过。任三亲王为山东、河南两郡总督,某任山东、河南两郡宣抚使,袁将军兼任泰安、济宁,在战后,那赫将军将率部东进,兼知青州、登州,周将军随那赫将军去青州,还要那赫将军在登州编练水师……” “啊!”那赫雄祁愣怔在那里,叶济多镝未受责罚,还出任山东、河南两郡总督,倒也不太让人意外,毕竟这时候要是严厉责罚叶济多镝,会使诸将变得冒进,反而不利以后的战事,但有徐州受挫,山东、河南方面就要转攻为守,这个太叫那赫雄祁意外。 范澜说道:“鲁西、河南残破,筹粮不易,这也是淮东敢突进到麟州的根本原因,南征粮秣,眼下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接下来春荒难熬,解决东平之后,大军无论如何都要退回去休整……” 那赫雄祁陷入沉默,鲁西北的残破有他们的功劳在,但好歹也过去好些年,怎么也应该休养过来,但大军南下之后,鲁西及河南的残破是他们所预料不到的。 他们进入燕蓟、晋中之后,民众虽穷困潦倒,但还能勒令大户纳粮,以补军资;而鲁西、河南,不要说普通民众,士绅乡豪也多逃出其地:屋舍残破、土地荒芜、十不存一,倒真有一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 便是寿张城,他们来夺之时,城里就百余兵丁、三百余民户而已,他们想就地征粮以补军食而不能,将卒所食米粮以及马匹牲口所需的草食、饲料,都需要从济南转运。 大地冰封,不能借水道船运,粮秣转输的消耗极大,已经接近所能承受的极限。 再者徐州已经落入淮东之手,淮泗防线形势完备,而淮东又有数万精锐驻守,势难猝陷,而登、海等地,淮东有占着几座海岛,做出随时进袭燕蓟、鲁东沿海的准备,与其碰个头破血流再转攻为守,远不如此时就调整势态,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叶济尔这番将范澜派出来给叶济多镝当副任,主持山东、河南两地民政,也有稳固阵脚、从容谋划之意。 那赫雄祁又问道:“我去东面,陈芝虎调往哪里?” 青州、登州诸战,陈芝虎虽有瑕玼,但不能不说,他之功要远大于过。袁立山都兼任泰安、济宁,陈芝虎麾下兵马虽少,但他的地位不应该比袁立山低。 范澜说道:“待这边战事稍停,那赫将军去登州后,即调陈芝虎进河南,长淮军若不退,即用陈芝虎打长淮军,长淮军若退,梁成冲很可能西撤,与梁成翼相依为命,则用陈芝虎打梁氏兄弟及淮西……” “李卓立东闽军,董原与陈芝虎有盾矛之誉,我们倒是可以看看是董原这面盾厚实,还是陈芝虎这支矛尖锐。”叶济多镝笑道。 虽说能一鼓作气捅破河淮防线最好,若不能一鼓作气,大半年来已经攻陷山东大部、河南小部,歼灭青州军、打残梁家,也是极大的功绩——叶济多镝不想因贪多而消化不良,甚至将大半年来的胜利果实都丢掉。 “不管如何,都不能让梁习从东平逃掉!”袁立山说道。 梁习逃不出去,梁成冲、梁成翼两兄弟即使还能相互扶持,但毕竟要算两家,力分而弱。要是让梁习逃出去,梁氏就还能在梁习之下团结成一体,要是让梁家跟着长淮军一起南撤,还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 南北两朝在寿张、麟州剑拔弩张对峙十数日,长淮军忽从大梁撤军南返。叶济多镝分兵占大梁,但无追击之意,任长淮军南撤,而燕胡在晋南的兵马也都按兵不动。 情形到这一步,先前给巨野泽西岸剑拔弩张之局势迷惑住的人,也陡然明白过来,南北两朝,都没有在这时候仓促会战的决心。 元归政站在麟州残破的城头,眺望北面苍茫的雪地,心里有着抑不住的悲怆。 他本接受了放弃东平的残酷现实,但在徐州大捷之后,林缚又悍然率四万精锐北进,使他误以为东平之围可解。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演给世人看的戏。 东平围解,梁习不死不降,梁家才能在梁习之下团结成一体,与其他势力抗衡;而此时,梁成冲、梁成翼兄弟虽得以保存,梁成翼守着河中府,淮东与江宁都赞同梁成冲西撤去南阳,但此后的梁家能逃过给别人玩残的结局吗? “侯爷还在城头赏景啊!” 元归政回过头,看见高宗庭登上城头来,苦涩一笑,说道:“高大人以为我有这个心情吗?”又问道,“长淮军都擅自撤了,淮东军何时会撤?” “长淮军护有大批民众南返,行速快不了,我们还要在麟州多留两天。再者我们撤去,曹州的侧翼就会暴露出来,我们还要梁侯爷在曹州做出决定之后,才能最后决定从麟州撤军北返,”高宗庭说道,“刘大人今天夜里应该能从曹州过来……” 对高宗庭的从容淡定,元归政心头有说不出的厌恨。 长淮军先撤了,不打寿张,就没有淮东军半点责任;这时候又迫使梁成冲先撤,那不救东平的罪名就都压在梁成冲的头上,淮东真可谓占尽了便宜。 想到这里,元归政忍不住说出声,道:“淮东这次可真是占尽便宜了。” 高宗庭张眼看向元归政,心想他如此城府也忍不住恶言相向,反唇相讥说道:“比之社稷,鲁国公一人安危重若几何?淮东军北进麟州,将燕虏南征兵马牵制在寿张不能动弹,使长淮军、梁成冲所部能安然撤走,为社稷、为朝廷保存实力,淮东占到哪门子便宜?” 元归政给高宗庭反诘得哑口无言,高宗庭犹不肯放过他,说道:“此战打不起来,你心里清楚;朝廷诸大臣,有几个心里没数?淮东军将燕虏兵马主力牵制寿张,鲁国公在东平不思突围,怨得了谁?” 与元归政不欢而散,高宗庭返回麟州行辕,看到刚离开行辕去驿舍休息的叶君安也往这边走来,高宗庭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有消息从南面传来,奢家没有理会我们的缓兵之计,其在富阳、临水的兵马这几日来分批西进,看来是下决心掉头打西线了。”叶君安说道。 “不仅是打西线的问题,看来奢家会果断放弃富阳……”高宗庭说道。 “放弃富阳?”叶君安颇为讶异,说道,“当初为了富阳,奢家填进去那么多人命,这时真能狠心弃掉?” 第50章 彭城郡公 麟州城当年先后遭流民军两番洗城,城池残破,民壮或给胁裹从军、从贼,或流落他乡,城里民众十不存一。梁氏收复麟州后,虽往麟州新委了官吏,然而只是想从麟州收刮,而绝无投入半分钱粮的心思。时至今日,征用来给林缚作行辕的县衙官厅,也是瓦断墙裂,衰败不堪。 北风怒嚎,吹着屋顶的瓦片咔啦啦响――在麟州驻军也是一时之计,行辕只是新糊了窗纸,遮挡寒风。 林缚无意守麟州,自然不会花费气力去整修屋舍,甚至还要在撤离之前,将麟州城彻底摧毁掉。 麟州离徐州不算远,约三百里路。在麟州的东面,则是巨野泽、微山湖、独山湖、昭阳湖、南阳湖等湖首尾相接,形成南接徐州的湖泊群。 浩浩荡荡的泗水河,也是从东北方向注入这个湖泊群,而徐州境内流出来,一直到泗阳,与淮河合流。而微山湖等湖泊郡的冰封期也就两个月稍多一些。 从地理形势上,淮泗第一道防线以徐州城为核心,北线延伸到麟州,没有什么合适的。 只是淮东守住麟州,燕胡在河南、山东的兵马欲走西线攻淮西、南阳等地,必然会顾虑南征兵马的侧翼受淮东的威胁而颓然放弃。也就是说,淮东守麟州,实际上相当于变相的替淮西董原、南阳梁成冲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军事压力。 林缚不乐意替别人做嫁衣,他决定放弃麟州,甚至连鱼台也不打算守,直接将外围防线撤到沛县一线,离徐州城也就百十里距离。 实际上,做这样的决定,淮东也是迫使多方面的压力。 要是将外围防线设于鳞州,相对于沛县,则向北延伸了两百里,需要在燕胡铁蹄的威胁下,多修座城垒,才能将防线填实。修了城垒,自然也要多填进万余兵卒才能算事――一旦在北线牵制的兵力、资源太多,必然会削弱其他方面的投入。 沛县,与东畔广戚县夹微山湖而峙,可以为徐州外藩,而广戚县又将沂南、沂州等地屏护在内线,外围防线撤到沛县、广戚一线,对淮东来说,是最经济的。 林缚在官厅里谋划撤兵的事情,高宗庭与叶君安从外面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寒风,吹得案头书函“哗哗”的响。 “奢家怕是要放弃富阳了。”高宗庭说道。 “嗯,”林缚将手里的卷宗丢到一旁,要高宗庭、叶君安坐到前面来,说道,“我们的缓兵之计没有行通啊!” 燕胡没有把握一下子将徐州拔除,就不会急于再往南打,主力收缩回济南休整,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熬过这个冬季,淮泗一线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拖到时候长淮军撤往淮西、填实淮西,庐州等地的兵马就能活起来,就有可能从多方面,将奢家憋死在浙西无法动弹。 缓兵之计不售,奢家这时候就下决心壮士断腕,决然放弃富阳,将富阳数万精锐悉数西调,从西线寻求突破,林缚及淮东还真不能奈其何。 奢家弃富阳而不弃东阳县,淮东在浙东、浙南的兵力就给其东阳县守军牵制在原处无法动弹,倒是以孟义山为首的杭湖军得以脱身。 夺回富阳之后,侧翼不再受来自明州、会稽的威胁,杭湖军只需要部分兵力,就能将从桐庐进富阳、淳安进临水的两道狭窄口子堵实,兵力就显然相当宽裕。 要是淮东在浙南、浙东的兵力能够脱身,可以迅速组织起来,从海路进袭闽东沿海,甚至可以从平阳南下,攻打闽北霞浦,这样就能牵制甚至打乱奢家的西进计划。 但是能指望杭湖军与淮东水营合作,走海路进袭闽东吗?怕是等奢家大军从信、抚涌入江西之后,江宁那边才会姗姗而迟的做出调杭湖军西进支援江西的决定,但是失了先机,时间上怎么来得及? “能不能先夺富阳?”叶君安问道。 林缚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兵马不宜铺得太散,富阳、临水,还是让给孟义山吧。这样不仅萧山可以减少些驻兵,第三水营也能从钱江撤出来。” 富阳是很诱人,要是孟义山意识不到奢家会彻底放弃富阳、临水等地,淮东倒是有机会派兵先进驻占领。淮东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兵马过于分散,给牵制在各个防线无法动弹,很多事情都失之被动,很难主动的去掌握战机。 再者派兵先占了富阳,等于从杭州外围挖走一大块,与杭湖军及吴党也会生出许多龃龉来,算不是好事。 “奢家能下如此狠心,在西线大体能集结十万精锐;这么看来,赣州这次是在劫难逃了。”高宗庭说道。 奢家当年夺下浙郡,就先后攻下原隶属江西的信州、抚州两府,从中段插入江西。为利于防备,将江西分为赣州、江州两制置使司分区防戍。 赣州制置使司实际包括从豫章往南、鄱阳湖上游及赣江沿岸大部区域。 江州制置使司包括鄱阳湖下游及江西沿江地区。 奢家在东线日益艰难,也没有可能猝然攻下江宁,往西是扩大生存空间,占领江西中南部地区,先控制鄱阳湖及赣江上游,无疑是奢家此时唯一能有的选择。 “要是赣州能撑过两个月,形势就未必大坏。”叶君安说道。 “是啊,关键要看赣州那边能不能撑过两个月。”林缚感慨说道。 如今燕胡有数万兵马堆在寿张,无论是淮东军还是长淮军还是董原的淮西,要南撤,都不能仓促,要徐徐南退,不留半点破绽,不能给燕胡骑兵扑上来咬住。 河淮防线要稳住,要能从北线调兵支援南线,少说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再者也要确认燕胡在北线暂时不会形成威胁之后,才敢北兵南调增援。 这时候刘妙贞等将走进来,高宗庭、叶君安才依次在两侧坐下。 林缚与刘妙贞说道:“奢家很可能近几天就会对江西用兵,也可能会断然放弃富阳,淮东暂时是插不上手了。我会先回徐州去,能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好的……你在麟州,不仅要防备寿张方向,也要防备梁氏有投敌的可能。待长淮、淮西诸军皆撤,我在徐州为你接风洗尘。” “妙贞谨遵大人所令。”刘妙贞俯身拜倒。 因富阳局势变化,林缚没有等到最后,而是让刘妙贞率部在麟州殿后,他先撤往徐州。 林缚南返徐州没两日,就传来奢飞熊将兵分作两路,从婺源、信州上饶,沿婺江、信江西进的消息。 江西势危,但对徐州的影响不大,徐州还沉浸在大捷的余庆之中。 江宁对林缚及淮东诸将的封赏,也随张玉伯从江宁述职返回而抵达徐州。 林缚受封彭城郡公,正二品四等爵,食邑两千户,实领;在淮东、浙东制置使外,再兼领徐州制置使。刘妙贞等将受封轻车都督等武衔。 刘安儿当年在接受招安之后,才给陈韩三诛杀。虽然此计出于岳冷秋,但陈韩三叛反,江宁自然将一切的糊涂账都算到陈韩三的头上去,也正式追封刘安儿为凤阳伯、濠州将军,由其子袭其爵,食邑五百户。 食邑分虚实,寻常封邑,只是虚授,最终还是折算成食邑钱由受爵之人受领。 食邑五百户,也就每年多领四五十两银子的食邑钱而已,谁每年还差几十两银子? 林缚实领两千户,意味着划为林缚领邑的两千户民,其税权与地方官府脱离关系,林缚可以直接派收税官过去。在税权差不多等同于治权的当世,这两千户民也就成为林缚的家臣子民,意思大不一样。 这也是浙南、会稽战绩压着不赏,拖到徐州大捷,江宁无法拖延下去再不论功行赏,又怕一下子封国公,接下来就没了封赏的余地。 如今异姓封王者,唯有关中曹氏,曹义渠悍然出兵两川,与公然叛反也无两样。江宁可不敢轻易将王爵封给林缚。 张玉伯也是有功之臣,数年来与陈韩三唇齿相伴,对牵制、限制陈韩三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关键时刻又与柳西林协同王府卫营守住楚王府,并顺利夺城――说起来诈降诱敌之策,还是张玉伯最先提出。 张玉伯有功在身,拔擢升迁是应有之义,但最终促使张玉伯将回江宁出任工部侍郎的,是林缚正式举荐刘妙贞兼知徐州。不仅张玉伯会离开徐州,楚王元翰成也将移藩别地。 一来元翰成与淮东始终有着疙瘩,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有根本性的变化;二来楚王府两次差点毁于战火,两次差点给灭家亡族――林缚有意将徐州打造成纯粹的军镇,又位于两军对岸的外围、前沿,自然就不再适合做王藩封居之所。 第51章 驱虎吞狼 越朝的危机,便如水面上飘着的葫芦,按住屁股翘起头,总是没有一刻稍停。 江西势危,但江西离徐州有千里之遥,徐州城里的民众,头顶悬着的利剑总算是移除了。 陈韩三公然叛变才一天时间,就给打得大败――将叛军逐出去,徐州总算没有再遭受一次摧残;但是徐州经历淮泗战事的摧残,战后没有得到很好的修复,整座城池仍显得残破不堪。 小蛮等女眷虽说秋后随林缚北上,但也没有相聚的机会,徐州局势稳定下来,便从山阴赶来徐州相会,没有住进城里,就住在徐州城西南的石狗湖畔。 石狗湖分东西两湖,周十余里,远无法跟北面的微山湖、巨野泽以及南面的洪泽浦、清江浦等巨泽大湖相比,也是徐州城外围难得的好出去。 石狗湖及周围数万亩湖田以及庄园,都是楚王府的物业。 因马服案,淮东与楚王府的关系一度恶化到要拉开架式厮打的程度;徐州战事过后,楚王元翰成主动将石狗湖北岸的一座庄子送给林缚,用来安置北上的女眷,意在缓和彼此间一度剑张弩张的紧张关系。 这时湖水结冰,覆着白雪,岸柳婆娑,挂冰垂霜,远近山峦也是淡雅的水墨疏影,景致十分的迷人。 常年在外征战,也难得享受人生,返回徐州后,林缚便将手头的事务丢给旁人,一头栽到位于石狗湖北畔的留香园里。 回徐州后,难得艳阳天气,四野又静止无风,林缚与诸女出庄子到湖畔小亭里赏雪。 小蛮走到湖冰上去玩雪,宋佳、苏湄二女穿着红白裘裳,陪林缚站在亭子里,眺望银装素裹的苍茫大地。 “徐州获捷,将燕胡遏在寿张不能南进,总算是能缓一口气了……”宋佳轻声说道。 “也就能缓上一年半载,”林缚叹道,“燕虏止步于寿张,貌似是为淮东所阻,但实际从围阳信算起,燕虏十数万大军,马不停蹄的打了大半年,连陷临淄、青州、登州、平原、济南等地,到寿张、东平等地,无论是粮秣输供,还是将卒士气,都到达极限。即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徐州受挫后,攻失之势相转,燕虏转攻为守,不过是顺势而为。淮东也只是争得徐州后,稍稍弥补了一些劣势而已。单就淮东在北线的兵力部署,还是不足以将整个淮泗防线稳稳的撑起来……” “这南面还是要早早的安稳下来才好,”苏湄想着林缚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难得有消息的机会,江山百姓,也是各自残破、各自飘零,巴望着战事早息,又问道,“是不是派人去一趟泉州?奢家在东闽就四五万兵马,还分散在各地,宋家要是能果断拨乱反正,必能牵制奢家对江西的用兵……” “有话不晓得我当说不当说……”宋佳说道。 “这里又没有旁人,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林缚说道。 “谋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宋佳说道,“且不说文庄公多半会防着宋家;宋家不动,对淮东也是大功……” 苏湄颇为诧异,宋氏这时没有动作,对淮东又怎么能算是有功劳呢? 宋佳不理会苏湄眼眸子里的迷惑,继续说道:“纵奢家兵马入江西,驱虎吞狼也,亦是借刀杀人之策,高先生、叶先生他们嘴里不言,心里就真不清楚?即使将奢家打疲,迫使其退守闽地,李兵部的悲剧也有可能在淮东头上重演,我且要问:这时有宋家站出来的余地吗?” 宋佳的话说得冰冷无情,却也是道出奢家兵马西进江西,在更高的层面上,是符合淮东利益的。 即使这时合诸方之力,将奢家收拾掉,将南线彻底稳定下来,江宁接下来首先会做的事情多半不会是北伐、收复故土,更可能是先对淮东开刀。 淮东就在江宁近旁,相隔一水。 所谓“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哪怕淮河以北的故土都丢了,哪怕曹家在关中称帝,元鉴武都还能继续在江宁继续坐在他的龙椅上;要是淮东心存妄念,元鉴武的帝位就会立即岌岌可危。 有奢家这个火烧眉头的威胁在,江宁诸事就要依仗着淮东。再者江西局势糜烂,谁都不能收拾,甚至兵临江宁城下,淮东才有借口出兵西进。不然的话,淮东的势力只能往南北两线发展,而无法西进。 林缚轻轻一叹,看向宋佳,说道:“你说这些话真是扫兴啊,难不成这时就要开始计你宋家的功劳不成?” 宋佳低声说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你维护宋家,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林缚说道,兴致颇有些给败坏,也没有叫宋佳继续解释下去。 通常说来,待价而沽这桩事,只能做一回,陈韩三这种角色,也是世间罕出。 林缚虽然还没有派人去跟宋家联络,但也不难揣测宋家的心思。 奢家实力犹在,宋家此时投向淮东,势必要承受奢家的疯狂报复,即使勉强守住泉州,情形也会很凄惨。但宋家此时不公开表态,不为淮东做些贡献,待大局已定,以降臣身份加入淮东,日后又怎会有宋家的出头之日? 宋佳的这番话,说跟不说,意义截然不同。不说,宋家是待价而沽,按兵不动;说了,则是淮东希望宋家这时按兵不动。 宋佳虽说点透驱虎吞狼的大势,但她另藏的小心思,林缚也是看得清楚。 ************** 日头渐斜,寒气渐重,林缚则与众女返回庄子。 宋佳的性子不大合群,住在东首的独院里,在湖畔有些败兴,回到庄子里就借口吹了风,先回住处去休息。吃过晚饭,教左氏姐妹习过字,便想早些息下,刚解开衣裳钻进有些发寒的被子里,就听见门外林缚与左氏姐妹说话的声音。 宋佳刚坐起来,林缚就推门进来。 林缚说道:“刚好,今日不用我来捂被子了。” “臭烘烘的不洗干净,不许上我的床!”宋佳娇嗔道。 林缚坐到床边,她却从后面缠过来,拿温暖高耸的胸顶着林缚宽厚的背,帮他将衣衫解开。扶桑女入江绫织端着热水进来,蹲下来帮林缚解开鞋袜,帮他用热水暖脚。 “我想了想,你还是要去一趟泉州……”林缚握住宋佳绵软又滑/嫩如玉的小手,跟她说道。 “你不担心我给扣在泉州回不来?”宋佳问道。 “你爹要敢将你扣在泉州,我就不认他这个便宜丈人!”林缚说道。 入江绫织倒是先“扑哧”笑出声来,手里一滑,林缚的脚脱空落在铜盆里,溅起一片热水,惹得她惊叫着要闪得开。 只是哪里闪得开,入江绫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脸涨得通红,脸上有着担心给责罚的楚楚可怜又有些羞涩,当年的雏女如今已经长成,更有着少女身上难觅的媚态,叫人看了心神荡漾。 “这妮子,我看得都心动,真是媚到骨子里了,”宋佳笑骂了一声,又咬着林缚的耳朵说道,“要不今夜你就收了她?” 这个诱惑真是不小,林缚说道:“还要跟你谈事情,算了,”反手隔着衣裳,抓住宋佳鼓涨的胸,总算将心里的诱惑压下去。 扶桑女轻叹了一声,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将水渍收拾过,端了铜盆走出去。 宋佳与林缚欢爱,她与左氏姐妹作为侍婢,自然要在外厢伺候着。 宋佳这敏感的身子,挨着触着,就娇/喘呻吟不息,她们在外厢伺候着,哪次不听得面红耳赤、身子发烫?少女情窦初开,也巴不得尝试一下鱼水之欢。再者她本身是给入江氏送出来讨好林缚的礼物,要是礼物不给主人打开,也就失去应有的价值。也看到林缚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一团火,有要她的心思,偏偏谈鬼捞子正事,怎叫人不失落? 林缚先将宋佳里里外外折腾、伺候了一番,弄得她身软求饶,才歇力相拥而睡,手摸着宋佳的臀,说起正事:“奢文庄逆势而行,有霸气,但宋公知势不可为,转守泉州以务经营,也不失为大智。奢家当然还有一战之力,而淮东暂时还无实力在闽东大举登陆,宋公意在存宋族,不愿意冒险搏功业,这个心思,我多少能有体会……” “那你这时候还让我去泉州做什么?”宋佳问道。 “我需要宋家一个表态,”林缚说道,“驱虎吞狼也好,借刀杀人也好,淮东连年征战,难得打下徐州,有一个休整的机会,我就想着先歇一歇。要遏制燕胡打徐州,最好的方法,就是往庙山一线增派水营兵马――一方面我要将水营从南线抽出,一方面我要加大经营夷洲岛的力度,宋家不给我一个明确的表态,叫我怎么放心?” 有时候仅有默契是远远不够的。 宋家乱世求存族,一旦奢家在江西得势,就难保宋家的态度不会发生变化――即使这时认可宋家继续隐忍不动,但也不想将来有可能给宋家反咬一口。 “谁叫我偏是劳碌的命,”宋佳轻叹道,“我要是真给扣在泉州回不来,你可不要忘了我!” “真是舍不得你离不开啊!”林缚将宋佳抱起趴在自己的身上,猛嗅着她的体香。 “舍不得才叫见鬼呢!”宋佳嘴里不示弱,但臀往后退,抵住那根肉杵子就吞坐下去,想着一来一去,要几个月不能相见,心里更是不舍,要在今夜将今后数月的欢爱都索过来。 ************************* 纵横三周年庆活动最近在火热进行呢,还可以抽奖,大家不去试试?ne/news/2629.html 第51章 江西形势 于深冬酷寒之时,奢家大举提兵西进,犯豫章、赣州,朝野震惶、束手无策。 其时,长淮军南撤填淮西,淮西原有三万兵马,也悉数堆在淮河以北。 当时,燕胡十万兵马堆在寿张、东平一时,江宁更担心梁氏有变,举族降虏,北线兵马更不敢轻易妄动。江州、庐州的兵马,也都尽可能的北移,豫章、赣州等江西南部诸府县,防兵不足三万人。 浙西到赣东地区,虽说丘陵纵横,唯有河谷溪道可以运兵,但奈何处于内线,直线路程短。即使从婺源、上饶举兵西进,三四百里的山道,大军集结进发要十数日的时间,但走外线,从杭湖地区,经太湖进扬子江,溯水而上,到江州入鄱阳湖,则是数千里的路程。 杭湖军于十二月中旬之前收复富阳,防守形势大为改善,只要堵住桐庐进富阳、淳安进临水的两个口子,就能将奢家兵马封堵在钱江上游而不得东进。 杭湖军六万兵马,少说可以抽出半数,支援江西战事。 三万杭湖军走水路西进,进入鄱阳湖,以鄱阳湖西南的豫章为目的地,从船舶集结到沿途补给,少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非常体现水道运输的优势了。 按说时间也够,赣州兵力还有三万余人,固守豫章、赣州、宜春等重点城池,坚守一个月待援,总是能够的。除杭湖军外,江州、庐州等地,也有两三万援军能够紧急调往江西支援。 只要豫章、宜春、赣州等重点城池不失,便是江西南部的其他府县悉数给奢家占去,待各地援兵赶来,奢家除了撤兵,也将无计可施。 这时候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江宁威信不足,对地方缺乏有效的制约,对各地兵马征调也没有令行禁止的威势可言。 首先是奢家于十二月中旬彻底放弃富阳,但在富阳的上游桐庐还布有相当数量的兵马,杭湖地方,包括御前杭湖军都统制孟义山等人在内,都担心奢家玩声东击西之策,有打回马枪的可能,不愿杭湖军兵马调去支援江西。 环太湖诸府县,是吴党势力之根本,以陈西言为首的吴党势力,对环太湖诸府县的安危顾虑重重。 当年方家叛变,献方家埠,使得浙闽叛军不废吹灰之力就夺下临水。董原当初虽有守富阳的决心,但奈何整个防线因临水的失陷而给打漏,双方在富阳填进三四万人命之后,董原最终被迫弃守富阳,失得他半世英名差点毁于一旦。 富阳的失守,不仅使得富甲天下的杭湖给打得半残,也使江宁受到浙闽叛军的直接威胁。 要不是淮东军及时从浙东登陆攻下明州府,打残浙闽叛军的腰眼,使后继无力,不然即使江宁勉强守住,环太湖诸府县也会给彻底的打残――如今江宁的财政,近有半数出自环太湖诸府县。环太湖诸府县,不单是吴党势力的根本,也可以说是江宁政权的根基。 吴党势力以陈西言为首,行事多保守慎重,在消除浙闽叛军打回马枪的可能之前,阻碍杭湖军西进援江西,并不是难以想象之事。 陈西言等人危言耸听,永兴帝也就拿不定个主意,最终只是下令杭湖军、徽南军攻打桐庐、淳安,尽可能将更多的浙闽叛军牵制在东线。 浙闽丘山纵横,从桐庐、淳安打富阳、临水困难,从富阳、临水顶水逆山而上攻桐庐、淳安,更非易事。 其次,江宁首赣州制置使司坚壁清野、固守城池的命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 李卓征东闽时期,主要是从江西抽兵征粮,十年战事使江西穷乡僻壤,愈发的穷困。其后,连年灾荒、连年暴乱,鄱阳湖里更是湖寇纵横、剿杀不尽。 在面对强敌之时,坚壁清野之策通常有效,但这个策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刃剑,不是谁都能玩的。 固守雄城坚壁固然是好,但除少数坚城之外,诸县以及广阔乡野,都会遭受残酷的摧残,来年必然产生数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百万计的难民。 相当初顾悟尘、顾嗣元守青州,也不是不明白外线防御的危险,但就是没有将临淄城以北数百里方圆变成残地的魄力跟底气。 如今淮东以徐州以外围,将从徐州以北到麟州差不多三百里纵深的民众悉数南撤,屋舍、城池摧毁,不给燕胡所得,在徐州往南到淮河沿岸,广筑城垒,说到底也是由整个淮东在背后支撑这一战略。 赣州制置使本潘起凤就有割地为诸侯的野心,赣州打残之后,若是指望江宁支援钱粮恢复生产、赈灾救难,自然就要对江宁惟命是从。 对潘起凤来说,要保根本、要保住一方诸侯的权势,就要御敌于境外。 初时奢家还未放弃富阳、调富阳兵马西进,其前锋兵马有限,又分从婺江、信江两路西进。江宁虽严令潘起凤固守待援,但潘起凤将江宁令旨抛之脑后,决意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将浙闽叛军御之境外。 潘起凤率赣州军主力从宜春、豫章越赣江东进,在东乡击退从上饶西进的浙闽军前锋,溯信江而上。 在信州西部的余江、潢溪之间,面对给诱敌深入的潘起凤所部两万余众,奢飞熊仅率万余八闽精锐迎战,血战两日,击溃潘起凤军。 战后潘起凤率残部退守余江,其时奢飞熊所部万余精锐也给打残,但奢飞熊就用三千残兵,将潘起风钉在余江,进退不得,使得整个江西南部的局势悉数崩坏、陷入混乱之中。 随后浙闽军主力源源不断的西进,到十二月下旬之前,进发到赣江东岸的浙闽军就多达六万余众。奢飞熊率部绕开余江,率部渡过赣江,与婺源出发的兵马于十二月下旬会于豫章城下。 江州援军见潘起风所部主力给打残,在豫章城北草草的打了一仗,损失千余兵马,就仓促北撤,固守江州去了。 其时豫章守军不足三千,奢飞熊集于豫章城下兵马超过五万,更分兵数万,从赣江两岸溯水而上,往南进袭鄱起凤发迹的老巢宜春、赣州…… ************** 时至十二月下旬,石狗湖畔积雪不化,宋佳已悄然南下,内典史的职务便由苏湄来担任,帮助林缚处置各种函文。 “所谓‘置死地而后生’也……”看过江西传来的战报,林缚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奢家弃富阳西进,是剑走偏锋、兵行险策,是置死地而后生,一旦西进受挫,将彻底陷入被动。 奢飞熊率万余精锐从上饶西进,诱潘起凤率赣州军主力东进,更是置“死地而后生”的险策。 一是战略上用险,一是战术上用险,可谓步步惊险。 “这两步走来,江宁若不能从江州出兵解豫章之围,奢家在西线的局面将有盘活之势。”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已经率部从麟州撤了下来。 自古有女子代父、代兄出征为将的说法,但鲜见有女子出仕为吏。林缚荐刘妙贞出知徐州,在江宁掀起轩然大波。 几番讨价还价,江宁最终同意刘妙贞出任徐州制置副使、镇戍徐州,由淮东荐原睢宁知县李卫出知徐州,张玉伯调入吏部任左侍郎。 近月来,林缚躲在石狗湖畔的庄子里不理世事,刘妙贞与徐州知府李卫、长史叶君安等人给邀来湖庄做客,换了一袭锦红女装。刘妙贞少时习武,在渔寨里长大,后又随兄舅转战天下,不习琴棋、不习女工,与苏湄、小蛮等女眷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说,总不能跟孙文婉讨教武艺。 林缚令人凿开湖冰,坐在湖畔小亭里,与李卫、叶君安垂钓为乐,刘妙贞偏坐在一旁谈论国事。 “眼下的情况,还是守住江州再说吧。”叶君安感慨道。 江州(今九江),扼江湖之险,位于鄱阳湖入扬子江的湖口,是江西的北门户,也是江宁的西门户。守住江州,江西形势更能不说完全崩溃,现在怕就怕奢家围豫章是行围点打援之策。 五万八闽战卒,淮东也不敢小窥,江宁从哪里抽调精兵强将,到豫章城下跟浙闽叛军的西进主力决一死战?当前的形势,还是要先守住江州,等南北两线的兵马部署理顺了,才能去解决江西的问题。 “江宁有声音说要请岳冷秋出山到江州督战,大人以为如何?”李卫问道。 “岳冷秋手里没有兵马,去江州督战,未免给重视,”林缚说道,“我更赞同从徽南、杭湖抽调两三万精兵,跟岳冷秋去江州……” “岂不是会养虎为患?”叶君安担忧的问道。 岳冷秋以往意在相位,故而能将兵权分给邓愈、陶春,他不直接领兵。他受柳叶飞牵累,被迫辞相,想必心境会有所改变。要是再给他直接掌握兵权的机会,就多半不会再放手。 李卫沉默不言,他虽然认同了陈渍为婿,又视淮东为主,但传统的忠君思想很难一下子就彻底的转变过来。 林缚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岳冷秋知兵事,但手下没有兵马可用,也难以驯服江州势力,抵挡住奢家的攻势。至于养虎为患,董原何尝不是一头猛虎,又怕多岳冷秋一头?拟折子,就建议从徽南、杭湖抽调兵马,随岳冷秋进援江州……” 虽说此举有使岳冷秋在江州坐大的可能,但杭湖、徽南兵马给抽调,将进一步加强淮东在东线的强势地位。 这时候有快马往湖庄驰来,却是北线传来紧急军情:梁习给部将屠岸斩杀,东平兵降! 第53章 约期良辰 鲁国公梁习得惠于其姐太后梁氏,成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苏门案之后,独掌边军近十载。因陈塘驿之败,梁习被崇观帝逼迫交还兵权隐忍于乡,因黄河修堤民夫大堤,而再度崛起,割河中、鲁西等地而成一方诸侯,也可谓一代枭雄。 近年来,梁氏几乎割鲁西、河中而自立,其门生故吏、宗族势力枝衍繁杂,早早就有一方诸侯的气势。即使降叛过去,燕胡也无法像袁立山、陈芝虎那般重用梁氏――故而梁氏不会轻易降虏,但也保不住其在山穷水尽之时,为求活命而屈降。 对梁氏父子,淮东乃至江宁的态度,是分化之,首先是迫使梁成冲为求自保而主动放弃解东平之围的努力。 对守河中府的梁成翼,不仅江宁谨慎待之;曹家也顿兵于潼关,严加戒备。 即使曹家悍然进兵汉中、两川,形同叛立,但在对梁成翼的问题,却又是有默契的。 河中府(今洛阳等地)为关中之藩屏,梁成翼守河中府,对曹家构不成威胁;但倘若梁成翼降燕胡,曹家就会第一个出潼关攻打河中府,以免河中府沦为燕胡西击关中的跳板。 事实上到了后期,梁成冲放弃救东平之围而率残部退守南阳,与河中府依为犄角,已成诸方势力默认之形势。到最后,给困在东平城内梁习的生死、降叛,虽说已无关大局,但其影响也非同小可。 这此时而言,除了突围跟投降外,梁习在东平只要能坚持到燕胡兵马粮尽而退,仍可以活命――淮东、淮西在淮河以北布有重兵,燕胡必需要将主力兵力压上,才能将东平围实,这就对燕胡在南线的粮秣供应构成极大的压力。 没想到梁习最终以这种方式离场,叫人感慨,也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想必梁成冲也会彻底放弃曹州,将最后数千兵马也撤往南阳去。 “东平既陷,燕虏主力北撤济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叶君安说道,“照燕主在山南、河南颁布的一系列谕令来看,燕虏接下来也有意在东线休整,徐州差不多也能有一年半载休养生息的机会,这对连年征战不休的淮东来说,颇为难得啊!” “燕主使那赫雄祁出知登州、青州,那赫雄祁这人是员老将,与我们打过好几次交道,也是燕虏主张建水营的重要人物,燕主使他镇守山东半岛的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林缚说道,“而那赫雄祁去东面,陈芝虎就很可能到西边来――燕虏这次在东线是在大局上转攻为守,但具体到地方,战事仍会频繁不休……” “但叫陈芝虎来,妙贞亦夷然无惧。”刘妙贞说道。 当时红袄军及淮泗流民军被困淮阳时,给陈芝虎打得格外的惨;事到如今,也叫马兰头、李良等将心有余悸。诸多投燕叛将,大概也就陈芝虎是叫人最畏惧的一人。 “淮泗及沂州,北临泰安、青州,要面对的是袁立山跟那赫雄祁,陈芝虎到西边来,梁成翼、梁成冲及董原将面临的压力大一些地,”林缚站在湖亭之下,眺望苍茫山野,说道,“倒不晓得董原与陈芝虎相战,是何等的情形?” 林缚这么说,刘妙贞、叶君安、李卫等人皆沉默。淮东军将出身李卓门下的也不在少数,要是将蓟镇军也包括进来,接下来的战事,更有手足相残的意味,叫人心头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压力真正大的还是西线啊,也不晓得曹家能够撑几年;曹家见关中不能守,主动退去两川,燕胡占领关中,梁成翼自然也不能独守河中府,燕胡则能从南阳而下,经襄阳破荆湖而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到时间形势又会十分的复杂……”林缚蹙着眉头。 曹家占据关中,顿兵于潼关,淮东顿兵于徐州,虽说燕胡有经南阳、襄阳南下的通道,但这个通道非常狭窄,而侧翼、粮道又都在淮东与曹家的威胁之下,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刻,燕胡断不可能在解决两翼之前,从南阳、襄阳这条路线南下。 一旦给燕胡将曹家逐出关中而占之,就能以关中为跳板,向南经营汉中、襄阳,而不用担心侧翼会受威胁,襄阳则是未来争夺的要点。 “董原据淮西,多半不会坐看罗献成卧于榻下!”叶君安说道,“此外听说陈韩三残部逃入淮山,董原更不该袖手不管。” 长淮军入淮西,淮西总计有十万兵马归董原节制,与淮东互为依仗,守住淮西防线是绰绰有余。罗献成迟迟不肯接受招安,陈韩三残部又西逃去依附罗献成,董原又非保守之人,去打罗献成不是什么意外之外的事情。 有如当初陈韩三守徐州叫人不放心,如今罗献成窝在襄阳也很叫人不放心。 一旦曹家给打漏,燕胡兵马占据关中,出武关就是襄阳,罗献成到时是守是降,实在叫人无法放心,还不如这时就由董原将其剿灭为好。 “罗献成颇为狡猾,要是董原从东面用兵,很可能迫使其部南逃,”刘妙贞说道,“真正要对罗献成动手,就要事先在他可能逃亡的通道上布下重兵。” “这个又回到老话题上来,江州那边还真需要岳冷秋坐镇,不过西线要乱,且由着他们乱去。”林缚搓手道。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也是好不容易将东线理出一个头绪来,对于西线,他担忧太多也没用,只能静看形势发展。 “这天下诸郡厮杀来厮杀去,倒有了好几个来回,却是苦了百姓,”李卫苦叹一声,又说道,“梁习身死,梁成冲率残部西撤,曹州等地或有些流民南涌,下官先回城做些安排去……”当下告辞先回城去。 “也好。”林缚说道。 刘妙贞、叶君安与李卫同道返回徐州城里去。 *************** 林缚返回湖庄,看到苏源与小蛮在内宅摆下祭案,想来也知道梁习在东平给部将斩杀的消息而告慰先人。 秋野监逆案,陷苏家满门给抄斩,梁习与其姐梁太后在里面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梁太后在崇州苟延残喘,自随她去,淮东还不能背负诛杀太后的罪名,今年听得梁习身死东平,对苏家姐妹来说,也是一桩大快人心的事情。 林缚回来,看到苏湄与小蛮坐在祭桌前的蒲团上,眼睛红肿,想必是哭过一回,净手到祭案前插香拜礼,拿来一只蒲团坐下,说道:“相比苏门案,山河破碎、百姓奔亡,是他们所造下的更大的罪,待从头收拾旧山河,这笔帐要慢慢的去算。” “倒非单听得梁习那老贼身死才在这里摆下祭案告慰……”苏湄说道。 “哦,还有什么好事?”林缚问道。 小蛮却羞红了脸,扯住苏湄衣襟说道:“这才刚有反应,还作不得准!” “啊,当真是怀上了!”林缚欣喜的问道。 孙文婉刚巧进来,听到这边说话,说道:“请武大夫把过脉了,就是小夫人不让我们跟你说……” “这才个把月,脉象都微,哪能作数?”小蛮低头说道,眉角间藏着喜气。 林缚欣喜的握住小蛮微微发寒的小手,说道:“手怎么冰凉,要多穿些衣衫……”搀小蛮到厢院坐下,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说道,“看我这些天下了功夫,总算是有用的吧?” 孙文婉姑娘家的,听不得这种话,先红了脸往外走,让苏湄姐妹陪林缚在这里胡闹。 小蛮脸皮子薄,见孙文婉都羞走了,见林缚还要胡说八道,羞红了脸,笑着要去掐林缚的脸颊,闹过一阵子,又伏到他怀里,轻声说道:“妾身要养胎,身子不方便,那以后就让姐姐伺候夫君!” 小蛮的声音虽细,苏湄同坐在榻上,也听进耳朵里,从耳根羞红到颈脖子里,丢手笑骂道:“哪有你这样的混账妹妹,转身就把姐姐给卖了?”要羞逃出去,刚起身就给林缚抓住。 林缚让苏湄也依到怀里来,说道:“想当年穷困潦倒,也无他愿,只愿你与小蛮伴我身边;如今当年事,历历皆在眼前,今日不能给你名份,你心里觉得委屈吗?” “今生只愿伴在相公与妹妹身边,别无他求,”苏湄抬头看着林缚的眼睛,反手搂住他的腰,将头伏到他腰里,说道,“你要了妾身,妾身满心的欢爱,又怎么会觉得委屈?”又说道,“文婉跟着过来,也没有指望要什么名份,但你也不能冷了她的心啊!” 这回顾君薰让孙文婉跟着北上,就定下孙文婉的身份,苏湄晓得内宅要安宁,就不能一家笑而别家苦坐寒室。她有与林缚行了周公之礼,便不能将孙文婉丢在一旁不理。 “呵呵,这今后要歇些日子,学名士垂钓湖山,有你们相伴,倒也是人生乐事,”林缚笑道,“虽不想大肆宣扬,但双喜临门,要真是一声不响,不怕委屈你们,于我也有锦衣夜行之憾。选个良辰,以行大礼,可好?” “你说好便好,但文婉有长辈在徐州,总要请他出面做个见证。”苏湄说道。 孙敬堂在徐州,林缚挠了挠脑袋,苦着脸说道:“我脸皮子再厚,也不好直接跑到孙敬堂面前说:‘我过两天就将你侄女收进房里,现在跟你打声招呼!’你说这算哪门子事啊?” 苏湄、小蛮咯咯的笑坏了,最终还是小蛮拿了主意,说道:“明天将君安先生请过来,我来出面叫君安先生做个中人……” 这会儿院门外一声异响,有个身影差点跌下来,紧接有脚步声仓促向外面走去,林缚问道:“谁在外面?” 院门外的女侍回道:“孙将军偷听了半晌,刚走……” 林缚哈哈一笑,晓得孙文婉脸皮子更薄,也不去追她。 第54章 四人洞房 夜清寒,红烛高烧,“哔哔剥剥”的响,香脂流溢,侍女们在外厢房叽叽喳喳的说话,喜气洋洋。孙文婉与苏湄出去跟宾客敬过酒后,就回到房里。 孙文婉忐忑不安的坐在床边,心思胡乱想着。 想着宾客离去,林缚也许会先去苏湄房里,这些年来诸多往事,历历都在心头,一步错差些误终身,或喜或悲,百感交集。 孙文婉神思迷倦,靠在床头,眯眼便要睡去。隐约间听见外厢房丫鬟们的说话,听到门扉给推开吱哑声,猛然惊醒,抬头看见穿着大红喜袍的林缚正踏进一只脚来,孙文婉轻呼了一声:“大……”又省得称呼不对,想改口又羞怯,手掩红唇,坐在那里只痴痴的看着林缚。 “幸亏没喊出口,不然我要心虚的逃出去了。”林缚腆脸而笑。 “你何曾心虚过?”孙文婉嗔道,但想到今后关系就不同以往,又忍不住羞怯,低下头来,绞着手帕。 在当世女子过了二十未嫁,就要算大龄,时年二十三岁的孙文婉却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在烛火映照下,柔媚姣俏,肤如凝媚,染上轻红,见林缚挨坐过来,轻声说道:“你怎么不去苏家姐姐哪里?” “我也甚是难办呢,”林缚苦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怠慢了哪个,都会有人埋怨,又不能将自己一刀劈作两半,一半留给你,一半留给苏湄……” “不许胡说,”孙文婉总觉得自己比苏湄、宋佳她们不如,这时听林缚这么说,心里甜蜜,拿手抵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胡说八道,说道,“等得今日,再多等一日,谁个心里会有埋怨了?苏家姐姐这些年来一片心都系在你的身上,你不能辜负她。” “想想也是,我刚去江宁里,连买宅子的钱,都是苏湄垫的,这些年也是亏欠她太多,”林缚轻叹一声,握住孙文婉的手,说道,“但我也不能辜负你呀!真个儿叫人难办,不若你跟我一起去苏湄那里,三人一起过洞房?” 孙文婉哪里会想到林缚会提这样的混账主意,顿时连脖子梗都羞得通红,别过身去不理会他,待他双手从后面搂过来,宽厚的手掌隔着袄裳按在小腹处,又觉得一团火从给按处烧起,瞬时间身子也发烫起来。 谁不想洞房夜与夫婿同床共枕,但想到苏湄寒夜里枯坐,孙文婉又是不忍将林缚霸占下来,推开他的手,说道:“你还是去苏家姐姐那里吧!” “我先将外间的丫鬟遣走?”林缚问道。 孙文婉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俄而又省得这不是答应跟着一起去苏湄那里?脸又羞红。 苏湄没想到林缚会过来,她早早脱了鞋袜,与小蛮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说话,待看到林缚半拉半拽的拖着恨不得将头埋到胸口的孙文婉进来,拿起绣花枕,笑着扔砸过去,啐道:“好好的洞房不过,你将文婉拖过来作什么?” “好好的洞房夜,给他胡搞成这样子,当我们是没羞没臊的盈袖姐跟六夫人?真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蛮坐起身来,要穿衣裳走人。 “都说男人快意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榻,”林缚一屁股坐到榻上,将小蛮搂到怀里,“只是这天下权没那么好掌,累心得很,整日对着那满案的文牍,恨不得一口吃下去,图个清净,便是跟你们在一起,才能真正的舒心。也许是我心贪了一些,但打心里不希望你们哪个心里不痛快。外面又下起雪,不若大家坐在一起,围着火炉,听一夜雪声也是人生美事?” “又下了雪吗?”苏湄直着腰来,望着窗户望去,窗格子上蒙着窗纸,有些淡淡的影子扑过来,静下声来,有簌簌轻响传来,是雪落在瓦檐上,确实是又下雪了。苏湄赤足踏到床榻上,牵过文婉的手,说道:“飘零经年,便一起这里听一听这雪声。” 小蛮反手狠狠的掐了林缚一把,依在他的怀里,也没有再挣扎着回房去。 孙文婉本是江湖儿女,孙敬轩与傅青河交好,她与苏湄也是早就相识,是手帕交。当年还是苏湄说项,要搓合她与林缚,谁想阴差阳错,到今日要一起跟林缚过洞房,细想,又觉得好笑,孙文婉咬着苏湄的耳根子说道:“他要胡搞,可不能依他?” “你想哪里去了?”苏湄轻声嗔道。 苏湄年岁虽大,但还是单纯了一些。 孙文婉这些年负责内宅事务,又怎么会不知道林缚与顾盈袖、单柔三人同宿合寝的事情?单柔骨子里最媚,折腾一宿,眼眸子里半个月都能媚着要随时淌出水来,叫人一眼能看穿三人胡闹时又多疯狂。孙文婉平日里都假装不知,这会儿给强拖过来,又怎敢含糊? 虽说丫鬟们都给遣了出去,但事情要发生了,怎么能瞒过这些在内宅伺候的人?想着洞房夜就一起胡搞的丑事在丫鬟嘴里碎传,羞都要羞死了。 四人抱被听雪,好在床够大,多添了两床被子,也不觉得拥挤,小蛮最先扛不住,沉沉的睡去,苏湄也是哈欠连天,捂着嘴唇,说道:“我先睡了……”与小蛮钻到一个被窝里睡下。 孙文婉幼时习武,精力本就要超过常人,又时常值夜,这会儿虽没有睡意,但怕独自面对林缚,也假装哈欠,铺开被子就要睡下。 林缚也是解衣脱裤,往孙文婉被窝子里钻。孙文婉哪好意思当着苏湄、小蛮的面给林缚钻进被窝里来,但怕吵醒苏湄、小蛮,挣扎不过,只得半推半就的给林缚钻进来。 “穿这么严实睡,哪里能舒服?”林缚摸着到孙文婉身上的袄裳未脱,便要帮她宽衣。孙文婉挣扎着,又怕惊醒苏湄、小蛮,就这样给林缚剥得只剩贴身亵衣。 林缚手探到孙文婉的怀里,摸过她白璧般的肌肤,探到她怀里,要去握那对白兔般的坚挺双乳――孙文婉抓住林缚的手不让他探去,林缚咬着她的耳根子说道:“与她们好些年未见,你就忍心不让我跟她们一叙别情?” 孙文婉心里又好笑又羞怯,想着当年解开胸衣给林缚疗伤的旧事,身子里也是春潮涌动,给那根硬如巨杵的玩艺儿隔着轻薄的亵裤抵住双腿之间,那里说不出的又酥又麻。 乳给握住,乳/尖给林缚手指夹捏,有些痛,又有透到骨子里的舒爽。孙文婉的神思也迷迷糊糊,本是打定主意不给林缚得逞,待林缚探手下去脱亵裤里,情不自禁的抬起臀来。只待春潮泥泞处给那根巨忤顶住,才惊醒过来,又认命的给分开双腿,将娇嫩之物打开好容下那吓人的巨杵。 孙文婉的身子早已成熟,挣扎间下边已经是油滑无比,销魂洞容得巨忤来,只是一阵痛,接下来更多的是涨得难受,心头无比的迷醉跟甜蜜,直渗到骨子。 既能感觉到下边软软韧韧的肉/圈那根硬杵,也能感受下边无时无刻不再往外渗着蜜水,孙文婉将被角交在嘴里,才能忍住不呻吟起来。挨不住多时,只觉花茎里一股子痉挛,一大股津水喷也似的打出来,心儿仿佛在这瞬间给推到云端。 孙文婉像八爪章鱼似的将林缚紧紧缠住,不让他再动弹,过了好久那股子飘在云端的感觉才渐消,孙文婉的警惕心却在这时完全失守,忍不住“嗯哪”的呻吟了一声,在静寂的夜室里格外的明显。 “好了,这下子总不能再装睡了!”小蛮在被子那里咯咯的笑起来,接着就听见苏湄跟小蛮在那床被子里笑扭在一起。 孙文婉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脚将林缚踹出被窝,自个儿将被子抓起蒙住头脸,瓮声说道:“苏家姐姐、小夫人,相公还给你们。” 孙文婉初承雨露,经不起鞭挞,林缚顺势钻进苏湄跟小蛮的被窝里。 苏湄要将林缚推开,林缚咬着她的耳根子说道:“洞房夜不能虚度,要不将文婉跟小蛮赶走?” 小蛮听到却说:“我不要走!” 苏湄不忍心让初承雨水的文婉回房去,便松开手,任林缚胡搞,小蛮刚才听到房事也是春露绽满花茎,帮着林缚一起将苏湄的衣裳解开,摸着林缚胯下,捏了一把,轻骂道:“又让你胡搞了……”情动的自解衣裳,拿坚翘的乳贴着林缚宽厚的裸/背,再听着林缚身上姐姐那吃痛的轻叫,心里异样的迷醉跟疯乱,只说道:“不要叫姐姐太痛……”拿下身抵住林缚的臀,死死的抵在一起,到底是念着有孕在身,没敢太疯狂,只叫林缚进来顶了数十下稍解渴意。 这一夜室香流溢,声如春潮,春意无边。 而在这一刻,徐州城里,刘妙贞披着红衣坐在窗前,打开窗户,看着院子里雪落无声,摩挲着手边的青铜面具,唯有此时,才觉得这青铜面具冷得叫人心里孤寂。 外厢侍女还没有睡去,在被窝里叽叽喳喳的说话:“你说啥时候小姐能找到个如意郎君?” “天下哪有哪个奇男子能配得上我们小姐哦?” 却未料得刘妙贞未曾睡着,听到侍女们的夜话,在心里也只是引起无边惆怅的轻叹。g!~! 第55章 阅事 夜雪无声,春意如潮,生龙虎猛折腾到半夜,林缚也如死狗般熟睡。 孙文婉终究是脸皮子嫩,待拂晓晨光微露,偏回住所梳洗红妆去,怕给下面的女侍撞到羞死人。 林缚一觉醒来,身边只有苏湄、小蛮两姐妹相拥左右陪他而睡。小蛮本身就贪睡,加上有孕在身,睡得更多;苏湄的身子柔弱,初为人妇,经不起鞭挞,经过昨夜的折腾,这时睡得正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往时也曾想过如此拥美而眠,一朝得现,更觉此生无憾。 “夫君在想什么?”苏湄醒过来,抬头看见林缚眼睛盯着帐顶发呆,出声问道。 小蛮睡得正香,半个人都趴在林缚的胸口――苏湄与小蛮姐妹俩,十数年同床共枕,亲密无间,此时多一个林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虽说昨夜荒唐,叫人难为情,孙文婉先离开,也没有太多的尴尬。 “醒来后,便觉人生无憾了。”林缚说道。 “妾身可不想夫君沉溺于此,而忘了大业。”苏湄说道。 “那是当然,”林缚说道,“家和业兴是一方面,有你与小蛮为妻为友,其他女子再入不了眼。” “尽会说瞎话骗人,”小蛮张嘴轻轻的咬着林缚的胸口,笑道:“月儿姐、盈袖姐、六夫人、顾家姐姐、孙家姐姐、还有姓宋的婆娘,以及姓宋的房里那几个丫鬟,有哪个入不了你的眼?” 林缚厚颜一笑,便将此节揭过。起床后,林缚在扫去残雪的庭院,练过一阵刀术,神气完足,完全不像昨天折腾到半夜才睡的样子。 午前赖在宅子里静心读了两卷书,到午后就无法如此悠闲。 林缚说是隐于湖庄垂钓为乐,将琐碎事务推开,这也只是说说而已。便是在此之前,每天都要阅看、批示大量的公函,徐州收复有近月余时间,地方上也渐渐靖平,林缚还要抽出时间,与地方乡绅代表见面。 林缚要求沛县以北的民众悉数南撤,沛县到徐城之间的区域,确保滞留其地的民众都集寨而居,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在徐州城往南,建造更多的围拢屋式的村寨、村围,以压制虏骑的渗透能力。 还有就是在徐州地区推行新政,减免租赋、恢复生产,将矿山林地收为官有,尽快稳定地方统治,减轻淮东的财政压力――这些事情都离不开地方势力的配合。 士绅乡豪虽在淮泗战事及陈韩三治徐州期间受到严重的压制,但两次都逃过毁灭性的打击,还保留着相当强的势力。 也是过去数年来磨难重重,在残酷战事与陈韩三残暴统治下,徐州的士绅乡豪更习惯屈服、依附于强权,而忠君之念淡薄。徐州士绅对出身流民军的淮阳镇诸将缺乏足够的信任,但对淮阳镇背后的淮东却寄以厚望。 淮东推行的新政以及层出不穷的许多新事物,都叫江宁的老学究、儒生士子视为离经叛道,难以接受,但在受战火摧残的地区,淮东诸多做法又显得那么温和。 丈量田亩、减租减赋、流籍编户等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林缚此时还希望徐州地方能举荐一批人才,作为后备吏员选入淮东各学堂进行培养。 当世官吏皆出自科举,即使为吏,也需要有功名在身。 林缚不拘一格录用人材,推崇杂学、抑制儒学,一方面是淮东要发展的客观事实要求如此,一方面也是意在使淮东的官吏体系,与江宁泾渭分明。 当淮东的官吏体系与江宁迥然不同又难以溶合之时,淮东实际就从内在上完成独立于江宁之外的目的。 还有就是林缚要求将徐州的矿山资源悉数收为官有,私人挖掘,需得官府照函,亦需向官府缴纳税金。 相对于土地,徐州的煤铁资源更为重要。 拿下徐州之后,淮东才不用担心在煤铁矿供应上受制于人。 铁矿资源对淮东的重要性自不用说,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柴与米的重要性是对等的。乡野农家以稻麦杆煮饭,但城坊户多用柴、炭。 炭分木炭、石炭,石炭也就后世常称的煤,在当世早就得到广泛的应用,冶铁烧窑用煤,城坊户烧水煮饭,也多有用煤的。 淮东地处平原,森林稀少,木炭是远远不足用的,林缚有意在原先的煤球、煤饼基础上,在淮东地区先推广蜂窝煤。以淮东辖区范围以内二十万户城坊户以及工矿燃料需求计长,淮东每年的煤炭需求总数预计初期将达到数亿石。 在徐州西南、淮阳以东地区,相山、陶墟山以及黄桑峪等低山丘陵,数百年之前,就有挖煤取炭的历史,至今存有十数处煤窖。受战事推毁,仅有两处还在正常生产,此时与徐州、沂州之间的数处铁窑一并由淮东军司出资进行赎买,收为官有,在徐州府衙之下设煤铁局专司其事。 在徐州推行新政虽说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但要使徐州地区在战时恢复生产,林缚肩上仍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 年节将至,林缚终于结束自己的假期,从石狗湖北岸的湖庄搬进徐州城里,堆在他案头的一摞公文,叫他直想扭头出城去,将假期无限期的延长下去。 孙敬堂、高宗庭、叶君安、李卫等人却拽住不让他走。 “淮泗地区积压的流户数量本来就极为庞大,远远超过地方安置能力。这趟从麟州撤兵南还,为将沛县以北地区变成残地,以为缓冲,月余来,差不多又有十四万民众迁到徐州以南,”李卫照本宣科的将当前徐州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摆到林缚的面前,“另一方,在徐州战事之后,陆续捉俘的新附军及徐州军降卒也达到一万九千余众,行营也于前日将这些降卒悉数移交地方安置――不要谈恢复生产、修缮城池,徐州要维持下去,明年就要一百万两银……” 林缚将沂州、海州、剡城、宿豫、睢宁、淮阳、萧山、铜山、灌云、下邳、沛县、广戚等十五县,都置于徐州治下,形成大徐州格局,以便民事能跟军政很好的契合。 徐州所辖十五县,睢宁、淮阳、宿豫、海州、灌云虽说早前隶属于淮安,但与徐州、沂南交界,以往是重战备而轻生产。 这时候将外围防线推到徐州以北到沛县一带,从徐州以南的诸县,就要以战备跟恢复生产并重,初期需要投入恢复生产的资源,就显得格外的多。 其他不说,要使得徐州地区的煤铁采掘,能够保证淮东地区的内部供应,投入的银子就要以百万两计。 好在煤铁的供应另有几处来源,徐州这边的开发,可以循序渐进,不需要急于一时。即使要投银子,军司也不会直接往外掏银子,而会将淮东钱庄的功用充分的发挥起来。 即使不提煤铁采掘上的投入,仅徐州十五县恢复初步生产、将流民安置下去,所消耗的银子也将是极其庞大的。 刘妙贞坐在林缚下首,心想:要当这个家,真是不容易做。 徐州制置使下辖淮阳镇、凤离营、淮东骑营、沂蒙及庙山等特别行营军,计有战卒近七万众,此外还有近五万的辎兵。 要维持徐州地区的军备,城池修缮、军械兵甲以及兵卒粮饷被服等常规费用,明年的军费预算就是两百六十万两银。这还要指望明年不要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不然开销将远远超过预算。 徐州战事,歼敌(含捉俘)超过三万余众,成功夺取徐州雄城,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胜捷。只是战后核算战事开销,仍叫人暗暗叫苦。 战时消耗两万袋盐,几乎用尽淮泗地区的食盐储备。 淮东数年努力攒出的六千精锐骑兵,是徐州获捷的关键,兵员伤亡不大,但战马损失超过两千匹,即一战就将淮东骑营未来一年的战斗潜力消耗尽。 虽说战后抄没陈韩三及其部将的家产,但所得甚少,远远不足以弥补战事消耗,也可见这些年陈韩三占了徐州要供养两万兵马是何等的艰难! 兵甲箭矢消耗,可以拿缴获抵冲,还有很多的富裕,算是此战较大的一项收获。 淮阳军虽伤亡较轻,但累积也有三千余众,伤员救治以及牺牲或致残将卒的抚恤及奖功,更是大笔的开销。 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人,以往为流民军将,率军转战天下,受伤拿草药破布包裹一下;稍重一些的伤,就看命硬不硬,哪有淮东军如此完善的救治体系? 将卒牺牲也是拿草席裹了埋葬了事,没有抚恤一说;甚至其遗留下来的妻儿境遇会变得更惨。 说到奖功,一是提拔作军将,但更多时候没有什么可以奖赏,故而在破城时,放纵部众烧杀掠夺,也是某种形式的奖功跟士气激励。 认真、仔细的进行比较,流民军根本无法跟体系严密的淮东军抗衡的,刘妙贞暗道:当年败得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第56章 淮阳奖功 海陵、淮安两府,除少数县受到战争残酷摧残外,大多数县都未直接经历战事。即使如此,这些县的围垦、水利、道路、桥梁等工造投入,也是极为庞大。 徐州周围诸县在淮泗战事期间,悉遭攻陷,便是徐州城给围淹半年,也近乎荒废。 数年来为限制陈韩三的势力,对徐州进行严酷的封锁,到今日城池残废不说,民户也是十室五空,大量的土地给抛荒。 恢复民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土地抛荒三五年,灌木杂草丛生,沟渠、道路、桥梁、江河湖堤也近乎荒废,要复耕,跟垦种荒地、生地,没有太大的区别,需要大量的农具、耕牛、种子以及熬荒的粮食。 徐州要休养生息,要进行大规模的赋税减免,但徐州下辖十五县,要勉强维持下去,勒紧了裤腰带,每年也要投入上百万两银子。 军司的收支几乎都用在养军上,不从徐州抽调银钱、米粮,但也拿不出大笔的银子支援徐州的民生恢复,最终还是将主意打到淮东钱庄的头上。 身为淮东钱庄总掌柜的周广南,在年节之前赶到徐州,徐州大地覆盖白皓皓的大雪。 “三百万两银子,分三年借入,钱息计八厘,以徐州十五县地方赋税为担保,从第三年起,分十年归还本息,”林缚说道,“为确保徐州地方归还本息的能力,军司三年内不从徐州征调钱粮,第四年之后,从徐州征调的钱粮,不超过税赋总额的四成――这样的条件,我想淮东钱庄能够接受。” “若能从徐州筹三百万两银,分三年支借三百万银给徐州恢复民生,当然没有问题。”周广东说道,他这次过来,除了掏银子,还兼来筹银子。 “你这不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吗?”李卫气笑道,“何辄到最后,钱庄是分文不掏啊。” “钱庄为商,以金银为货物而经营之,钱庄本身不产金银,不筹哪里能借出?”周广南说道,“徐州地处淮泗要冲,为南北漕运的中枢,商贾云集,与江宁、淮扬并称天下之盛。徐州城残破,但终究没有遭到大掠。贫困之民嗷嗷待哺,不过徐州城里的商贾富户豪贵士绅,窖宅里应还藏有相当可观的金银。金银本是死物,埋在地方,不能充饥解渴,唯有行于市贾,才有价值――大人起初筹立钱庄的目的,也是这个……” 林缚微微而笑,信用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崩溃却在旦夕之间,他总是克制不去干涉钱庄的事务,甚至让周广南辞去厘金局的职差,专司钱庄。 周广南不做军司的应声虫,才更能赢得财东的信用,钱庄才能更加独立的发展壮大。 李卫一脸苦涩,要是将徐州城围起来挨家挨户搜刮,所得金银财货,绝对不止三百万两银,但想要商贾富户筹三百万两银以本金形式纳入钱庄,则不是朝夕之间能办成的。 钱庄毕竟是新鲜事物,徐州又历经战事,人人居安思危。从大局想,将金银存入钱庄,淮东军司得以根深蒂固,徐州恢复民生,自然也更安全。但更多人的心思,即使救命的稻草,也更希望是抓在自家的手里。 “钱庄先支借一百万两银给徐州,先将明年应付过去,”林缚总不能让局面僵在那里,李卫要算勤政护民的良吏,但就眼前的情形,他没有什么良策,“大不了我在徐州,替钱庄大声吆喝,保证钱庄明年能从徐州筹到足够的银子……”又与李卫说道,“徐州府衙,也要替钱庄大肆宣传。钱主将金银纳入钱庄,再由钱庄支借给地方官府恢复民生,地方官府日后收缴赋税上来,再偿还钱庄,钱主不用担心血本无归,还能吃息――要是这种方式,地方乡绅都不能接受,难道要强行索捐、强行摊派才成……” “万事开头难,等扎下根来,有些信誉,就会简单得多,”叶君安说道,“便是钱庄刚到明州府,诸家也只是凑出八九万银子敷衍了事,然而到今日,各家偿到甜头,钱庄在明州筹到银子,总数怕超过两百万两了吧?” “超过此数了,”周广南说道,“徐州这边,暂时也就照大人所议行事――不过还要跟李大人谈妥一个条件?” “请说。”李卫说道。 “徐州及辖县府库余银,都需要存入钱庄;不过钱庄会在诸县都设分号,保证府县用银随支随取。”周广南说道。 “行,行,只要钱庄支借银子,我给周财东端茶递水都成。”李卫有些颇受不了周广南锱厘计较的性子,忙求饶道。 林缚哈哈一笑,便将这桩事情定了下来。 钱庄到徐州筹银子,除了补充本金外,更深层面上的意义在于: 一旦徐州的富户乡豪,将大量的金银以本金入股的形式纳入淮东钱庄,从此就与淮东钱庄、淮东军司的息息相关――为确保徐州地方日后的赋税能够用来归还钱庄的本息,必然也将希望徐州十五县始终置于淮东的辖管之下。 王权之下,雄杰割据地方而为诸侯,通常依赖于个人的威望以及宗族的势力及影响,这也是奢家攻城掠城首先保证宗族利益的根本。 比起塑造个人声望加强凝聚力,通过钱庄等一系列手段的运作,则能从根本上巩固淮东的基石,而自立于江宁之外。 ************** 在流民军时,马兰头掌管钱粮支度,自诩是知悉政事的能人,但这段时间,与高宗庭、孙敬堂、叶君安、李卫等人厮混在一起,才晓得这治政也是分高下之别的,偶尔自嘲道:“待不领兵打仗,许是到地方干一任县太爷也是勉强……” 议事归来,马兰头头脑晕胀,叫婆娘温了一壶酒,切了两斤肉,在房里慰劳自己。 没过多久,门侍来禀:“大小姐过来了……” 刘妙贞虽出任徐州制置副使,但淮阳军将仍以大小姐相唤。 “大小姐这时候过来做什么?”马兰头挠挠头,站起来与婆娘到门口迎接。 “马叔。”刘妙贞穿便装坐马车过来,下车给马兰头敛身行礼。 马兰头与刘妙贞舅父杨全同辈份,只当刘妙贞过来是谈私事,也就没有拘礼,让人在大宅子里烧起火盆,请刘妙贞进屋里说话,边走边问道:“大小姐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为抚恤跟奖功之事想请教你。”刘妙贞说道。 徐州战事,淮阳军累积伤亡有三千余人。 至少到现在,淮阳军仍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伤员救治,由淮东军司统一负责,但抚恤及奖功,涉及到军队的独立性,林缚给刘妙贞、马兰头、李良他们自主权,淮东负责必要的财政支持。 换作以往,有功将卒赏些银钱了事,但与淮东密切接触这么久,马兰头也晓得以往的做法过于粗糙了,但一时也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拖到今日,还没有一个定策。 听刘妙贞专为此事而来,马兰头咂嘴皱眉,接不上话。 马兰头婆娘插话道:“大小姐还没有吃过饭吧,要不在这里一起吃?” “麻烦婶子了。”刘妙贞说道。 马兰头的婆娘长期以来都管女营,在流民军时就是地位重要的女将,有资格参与议事,吩咐下去,挨着马兰头坐下,说道:“这仗还要打下去,不过相比较以往,不单有个住处,其他方面也是天差地别。都说人心思定,要有个安稳的地方待着,谁乐意四地奔逃?即使将卒在外征战,也巴望着家人能活口安生――要议抚恤跟奖功,我看分田安家入籍最好……” “好是够好,但哪有这么田?”马兰头说道,“徐州地都有主,即使是荒滩湖荡,要改成粮田,没有两三年的经营怎么能成?照着淮东军的奖功跟抚恤标淮,这次怕是要八九万亩粮田。徐州人多地少,熟地一亩要十两银子,淮东供吃供穿,怎么有脸跟他们再要八九万亩熟田?” 马兰头的婆娘没有理会马兰头的牢骚,问刘妙贞:“大小姐在犹豫什么?” “这副担子压在肩头这些年,妙贞弱女子一个,也有些承受不来,现在诸事都有个安定,大家也不用忍饥挨饿,就想着将担子卸下来。要不是马叔你来当这个家,妙贞给你当副手?”刘妙贞说道。 “我怎么当得来?”马兰头忙不迭的拒绝道,转念才想明白刘妙贞的来意,迟疑问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将担子完全交给淮东?” “马叔以为如何?”刘妙贞问道。 马兰头沉默起来,过了片晌说道:“说心里话,我与李良等人,便算是加入淮东,也不会给亏待,而且以后也有一个明确的奔头;但大小姐你怎么办?少公子他怎么办?” “妙贞愿嫁给林缚为妾!”刘妙贞斩金截铁的说道。 第57章 自荐为妾 马兰头愣怔当场,张口说道:“大小姐……”但接下来仿佛喉咙给别人捏住,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与婆娘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想到刘妙贞心里打定这样的主意,瞠目结舌、无话以对。 “妙贞愿嫁给林缚为妾!”刘妙贞平静的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半晌,马兰头才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但说出口的还是只有半截子话:“大小姐你这是……”有些话不能说、不能问,除了震惊之外,实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临到最后,长叹一声,伸腿踢了自家婆娘一脚,站起来说道:“让婶子陪大小姐说说话,我想起来还有事情未跟李良那崽子交待清楚……”便披了袍子,带着随待,去寻李良说话去。 赶巧孙壮寻李良喝酒――孙壮家小都在崇州,在徐州城里无牵无挂,不在军营、不参与议事,就整日找旧日袍泽饮酒为乐,不是在马兰头家里,就是在李良宅子里厮混――看到马兰头过来,笑道:“炖了羊肉烫了酒,还寻思着派人去请你过来,又怕你家婆姨唠叨,没想到你的鼻子跟狗似的,自个儿跑过来了……”拉他坐下来喝酒。 孙壮如今要算淮东军的嫡系将领,马兰头心想着大小姐的事情还要跟李良私下里商议,便坐下来闷声喝声。 李良见马兰头半天不说一句话,心想他肚子里藏着事,问道:“马帅坐这儿半天都不吭声,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老马就是肚子弯弯肠子多,怕是嫌我在这里碍眼了吧?”孙壮瞅了马兰头一眼,问道。 “还不是奖功的事情头疼?”马兰头说道。 “那算芝麻大的事情?将卒有功,赏酒赏肉赏婆娘,照着老规矩来不就行了?虽说如今婆娘不好乱赏,但妻离子散的多了,凑成一家子也容易过活,淮东对军属有诸种优待,谁要乐意讨一房媳妇,也容易啊,”孙壮说道,“大人不也说了:你们拟出条陈来,军司那边无不应,你还愁着啥啊?” “唉,”马兰头轻轻一叹,说道,“这淮阳镇跟淮东毕竟内外有别,抚恤奖功的用度,又怎好跟军司伸手?” 听马兰头这么说,孙壮不高兴了,放下筷子,将嘴里嚼得半烂的一大块羊肉吐到碟子里,冷笑道:“何辄你还谋算着将人马拉出去自立啊!军司这两年那几十万车大米白面,何辄是喂猪喂狗了?难不成,你将人马拉出去,就能割土裂地封王封侯不成,混到今日是亏你了!”手撑着膝盖,眼睛瞪得溜圆,直欲将忘恩负义的马兰头生吞了。 李良沉默着不吭声,他也误会马兰头的意思――马兰头倒是不急不慢的抿着杯中酒,说道:“我倒是不想内外有别,但咱们底子不比别家干净……” 孙壮忿恨不平的质问道:“大人只身去淮阳,可对你们没有一点保留;至今徐州城里,驻军也是以淮阳军为主――你倒是有什么担忧的?是你担心,还是大小姐她有什么想法?”徐州获捷,淮阳镇与淮东几乎融为一体,孙壮可不想这时候闹什么妖蛾子,搞决裂。 “大小姐还在我宅子里呢,你嫂子陪着大小姐――本来好好的在谈奖功的事情,大小姐突然说要嫁给大人为妾……”马兰头说道。 “……”孙壮差点闪了舌头,愣了半晌也没有能说出话来。 李良也嗑嗑巴巴的问道:“这个,这个,怎么突然就闹到这一出?” 有些话在刘妙贞面前不能说、不能问,在李良、孙壮面前,马兰头倒没有太多的顾虑,说道:“我刚才说内外有别,孙壮这犊子跟我吹胡子瞪眼。俺们摸着胸口说一说,大人待我们是不差,但保不定下面军将有所顾虑,也保不定淮东其他人会有别的想法。我也想过,淮阳彻底加入淮东,是好事,大家都有个奔头,但是大小姐跟少公子怎么办?” “……”李良吸了一口凉气,有些还真不能说出口。 淮泗军以往奉刘安儿为主,淮泗战事之后,将卒又奉刘妙贞为主,视刘安儿的遗子为幼主――世人最重忠义,“幼主”是颇受忌讳的存在,淮阳镇要想彻底的溶入淮东,刘妙贞及刘安儿遗子则实际上构成了一种障碍。 一旦成为障碍,有时候便是性命也难保全,“斩草除根”这种说法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则能巧妙的化解这种障碍,林缚作为夫君,接管淮阳镇的兵权,则变得天经地义,能使将卒信服,以后也不会存在争权夺势的隐患。 刘安儿的遗子,也不会因为“幼主”的身份而受猜忌,在淮东反而能保一世富贵。 “除了大人,天下还有哪个能配得上大小姐,你们都愁眉苦脸作甚?”孙壮嚷嚷道,“当年安帅在时,有意招秦子檀入赘;看秦子檀那熊样,哪里配得上大小姐? “也是哦!”李良笑了起来,说道,“戏文里都唱‘宁为英雄妾,不作庸人妇’,我觉得这话在理!” “这话说得轻巧,要能如此,也是一桩圆满,只是这个话头谁把它提起来?”马兰头说道。 “男欢女爱,屁大的事情,我去说。”孙壮主动请缨,站起来就要去说项。 “你个浑人,好事也会给你搞砸,”马兰头将孙壮拦下来,说道,“怎么也要照顾到大小姐跟淮阳军的颜面啊!” 经过初时的震惊之后,马兰头离开家往李良这边赶就想明白过来了:大小姐除了许给大人,还真难有圆满的选择。 且不说大小姐眼界颇高,大小姐的身份在哪里,谁会、谁能、谁敢娶大小姐为妻、为妾,总不能让大小姐孤老一生吧? 关键的问题,这个话头该由谁提起来?马兰头这时候为这个问题头痛。要是他或其他淮阳军将出面提起这事,多少有些“卖主求荣”的意味,马兰头不想给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总不能让大小姐自己跑上门去吧? 这会儿,马兰头宅子里的一名小校小步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马兰头问他:“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大小姐去大人行辕了,夫人要小的赶来告诉马帅一声!” 马兰头、李良、孙壮三人面面相觑,心里皆想:合辄大小姐真要自己把自己嫁掉啊! “这怎么办?”李良问道。 “屁大的事,喝酒吃肉!”孙壮嚷嚷道。 马兰头摇头苦笑,说道:“喝酒吃肉,喝酒吃肉!” ************ 林缚也是刚回后宅歇下,苏湄亲自下厨调理羹肴,这碗儿碟的才摆上桌,就得报刘妙贞有事赶来求见。 见刘妙贞与马兰头的婆娘身穿便装而来,林缚也就没有让女眷回避,就在厢房里说话,问道:“刘将军这时候过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妙贞想与苏家姐姐、小蛮夫人做姐妹。”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的语气太平静,她的请求虽然突兀了,林缚也没有想别的地方去,笑道:“那是好事啊,哪天选个良辰吉时,让你们义结金兰……” 却是站在林缚身侧的苏湄心思灵巧,看到马兰头之妻神色诡异,想到刘妙贞嘴里的“姐妹”许是别有他意,宋佳在徐州时,正跟她说笑间提起刘妙贞的婚事,这时候心机一动,想到这上面来,但是哪有姑娘家跑上门自荐为妻为妾的,又觉得不可思异,怕猜错了闹尴尬,轻轻推了推林缚的肩头,说道:“刘姑娘武功威震天下,有定国安邦的才能,我与小蛮都侍妾身份――要跟刘姑娘义结金兰,也该是夫人才有这个资格……” 给苏湄这一提醒,林缚也是一怔,手里的端着茶盅正往嘴边凑,下意识的往刘妙贞脸上瞅去。 “妙贞蒲柳之姿,不堪入大人之眼,然……”刘妙贞一板一眼的说道。 林缚手一抖擞,滚烫的茶水泼到下巴上,胸口淋湿了一片,烫得林缚只吸气,忙抬手拿袖子擦拭,嘴里还不忘跟刘妙贞说道:“你且慢说,且慢说,这茶谁烧的,非想烫死我不可?”不仅觉得下巴给烫得极痛,也觉得椅子上给人安了钉子。 这样的事情对林缚来说也是太突然,不晓得要何应对,赶巧高宗庭过来有事要商议,在外宅等候,侍卫进来相请。林缚脱身就逃,走到门口,才想到不能这么逃之夭夭,转回头来说道:“刘将军与马夫人且留在后宅用餐,我与高先生议过事,再…再…”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苏湄说道:“刘家妹妹有我们陪着,你且去见高先生。” 林缚逃也似的走去外宅书舍,高宗庭见林缚胸口湿了一片,说道:“也不是多急的事情,大人可以换过衣服再见宗庭……” “你不急,我急啊!”林缚将刘妙贞在内宅的事情说出来。 高宗庭一惊一怔,俄而俯仰大赞:“刘将军果真是绝世无双的奇女子也!” 第58章 还乡 泉州今年的冬天也要比往年寒冷一些,海水也显得愈发的澄澈。泉州浔浦细虾岛以东的海域,在拂晓稀微的晨光里,就仿佛是由暗蓝色的宝石雕琢而成。 细虾岛是泉州城东面的一座小岛,淮东封海之后,岛上的渔民被迫全部撤出,只剩下孤零零的岛山矗立在冷哗的海水之中。 宋博身穿一袭青袍,站在船头,脸给寒冷的海风吹得有些发青,眼巴巴的眺望着西南方向,要是有船过来,也会先从那个方向出现。 谁也未曾过鼎泰祥的掌柜竟然是淮东在泉州城里的暗桩,三天前携了宋佳的手书登门求见,说起今日会回娘家――泉州城里也不完全都受宋家控制,宋佳的行踪万万不能泄漏出去。宋博在崇州时,跟姐姐见过面,晓得手书不会作假,遂天不亮亲自带着人出海来接姐姐进泉州。 即使这艘船上也只有三五人晓得这次出海的目的,其他船工都是忠于宋阀的老人,这次事情过后,也会给严密监视起来,以防消息走漏。 天际跳出最初的霞光,淮东三艘集云级战船若脱弦之箭往这边驶来,宋博安之若素,随宋博出海的宋义手心却捏着汗――宋佳在崇州的消息,宋博与父亲未曾跟第三人透露过,便是奢家,也绝不肯承认宋佳、奢明月姑嫂在崇州被俘,普通的宋阀子弟都以为大小姐在返回江宁的途中船覆溺水而亡。 突然有手书从淮东传来,宋博又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宋义自然怀疑所谓的“手书”是淮东设下的陷阱,看着三艘淮东战船如脱弦箭驶来,手心自然捏了一把汗,下意识的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宋博示意诸人稍安勿躁,耐心的等淮东的战船靠近。 “尔等出海可是来迎贵客的。”当前一艘战船接驳过来,甲板一员将校发声询问。 “宋博在此恭候多时。”宋博扬声说道。 战船没有回应,给后船打过旗号,即往左翼滑去,居后的战船放下来一艘小艇,四名船工划拨往这边驶来,船首站着一名青袍儒生。即使隔得远,宋博也认得出那就是女扮男装的姐姐,想起崇州分别后的种种,眼睛给泪水糊住。 宋佳没有想过能这么早登上闽东的土地,扶着绳梯登上,心绪也是激动万分,看到堂弟宋义探头伸出手来,嫣然笑道:“小义都长大成人了!” 船上几名宋阀子弟这才肯定是大姐回来了,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虽说让奢家知道宋家私下里跟淮东接触,也很犯忌讳,但绝对比让奢家知道宋佳从崇州返回要好。 “姐姐,一别这么多年,在崇州一切还好?”宋博将姐姐迎进船舱里,才打开话匣子一述别离之情。 “一切都还好,父亲他身子还好?”宋佳说着话,话音有些哽咽,在崇州样样都好,但心头总是念挂着家人。 “还好,还好,操心的事虽说不少,但毕竟比以往要清闲一些,”宋博稍顿了一下,闲扯着家长里短,也不开口问宋佳为何选择这时回泉州。 船到浔浦码头登岸,岸上早就备好车马,宋博陪姐姐坐上马车,在宋阀子弟的簇拥下,在晨光里,策马往泉州城方向驶去。 除了泉州城里的衙宅外,宋氏在泉州城北面的清源山筑堡而居,车马沿着山道往清源堡驶去。 清源山距泉州城仅七八里地,高一百五六十丈,在地势上易守难攻,与泉州城互为犄角。 泉州虽寒,但气候总要比徐泗温润得多,虽说是深冬季节,山里林荫仍绿意盎然,宋佳掀开窗帘子,看着窗外熟悉的闽东风景,也偶尔能看到山林间的外围游哨,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问宋博:“这两年,父亲在泉州可还辛苦?” “还能怎么样呢,淮东封海,泉州近海三十里都成残地,怎么能不辛苦?”宋博苦涩说道。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不会因为与宋氏有默契,淮东南线兵马就放弃对泉州沿海的袭扰跟焦土策略。所谓的默契就是泉州兵马退出离海岸三十里之内的范围,淮东的袭扰控制三十里的纵深之内――唯有如此,对奢家才能交待过去。 泉州有着闽东少有的近海平原,但本身也是山多田少,以泉州所辖五县计,山地近有千万亩,然而所辖平田仅百余万亩。 平田易行水利,耕作价值最大,加上泉州气候温润,近海百余万亩平田,是泉州最核心的产粮区。随着战事的深入,近海三十里地都变成战争的缓冲区,能用来耕作的平田也就所剩无几了,损失之惨重不是拿言语能表达的。 看着宋博身为宋氏嫡子,都身穿土布衣袍,宋佳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但愿战事能早些结束,能还百姓安宁!” “能有哪么容易吗?”宋博苦涩一笑,说道,“豫章守将向奢飞熊投降了!” “啊!”宋佳微微一怔,她从山阴直接乘船南下,到夷洲后,再通过暗桩联络宋家,在夷洲岛上还不知道豫章失守的消息。当然了,奢家攻陷豫章,消息能从杉关道传到闽东来,速度比从经江州、江宁,再从崇州转到夷洲,要快捷得多。 从山阳登船时,就那时形势,豫章失陷是迟早的事情,时间过去大半个月,这时候听到豫章失守的消息,宋佳也只是微微一怔,转念脸色就恢复正常,看着宋博,笑道:“那这么说,父亲不欢迎我这个女儿回娘家?” “父亲倒没有说什么,大前天你的手书传到泉州城里,他老人家就住到这山里来。”宋博说道。 “三老身子还安康,大伯、四叔他们可都在泉州?”宋佳问道,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将决定宋氏的生死存亡,也将决定宋氏今后数百年的气数,显然不是她一家子就能决定。 “父亲住进山里来,没有跟任何人见过面。”宋博说道。 宋佳看了弟弟一眼,问道:“你觉得我不该这时候回来吗?” 宋博轻叹一声,说道:“一切都要父亲拿主意。” 宋佳轻轻叹了一声,奢家虽在浙东接连受挫,但江西战事异乎寻常的顺利,奢家怎么看也不像气数将尽的样子,对于常人来说,的确是很难的选择。 清源堡封谷而建,隐于山林之间,沿山道而上,看不出清源堡的规模有多大,但随着沉重的包铜大门“吱呀呀”的缓慢开启,才缓缓露出里间纵深极阔的内部格局来。 马车悄然驶入,宋义带扈兵停在堡门外,只看到险峻的堡门一眼,即来着兵将返回泉州城去。 宋博领着宋佳穿堂过室,到内宅一栋雅舍前停下来,说道:“筑清源堡,父亲仍坚持给姐姐在宅子里准备了这处小院,说是姐姐终有一天会回来住,每年年节都会替姐姐准备一套喜欢穿的衣裳……” 宋佳独自走进小院,院角种着一畦翠竹,推门进户,打开衣橱,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有好几套四季衣裳。多年来只觉得自己身如弃子,今日手摸着这些衣物,宋佳眼泪忍不住簌簌的落下来,过了许久,才将身上儒衫换下走出去。 宋博一直守在院门外,领着宋佳往西北角的后园走去。 左右院子的下人都给临时遣开,空无一人的园子在清寒的早晨显得格外的冷寂,每一步足音都能清晰的传来,看到园子的角亭里父亲熟悉的背景,宋佳眼含泪盈盈跪拜在地,唤道:“不孝女见过父亲!” “好个不孝女!以勤王为栈道,以浙东为陈仓,当真是出自你的手笔啊。有女如此,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感觉成了废物啊!”宋浮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悲喜,直接将话题点到浙东战事上。 在淮东行声东击西之策奔袭明州之前,奢飞熊在富阳势如破竹,将要侵入杭湖、直接威胁江宁,却在浙东战事,浙闽军在东线就仿佛给去了势一样,整个形势急转直下,接下来永嘉及会稽战事的接连失利,使得浙闽军在东线有崩溃之危。 可以说是浙东是浙闽军由盛转衰最关键的一役。 宋佳也不觉砖地冰冷,跪在地上,说道:“形势所在,所谓柴积灶下,计谋不是锦上添花的东风罢了,淮东早就具备运送十万兵马从海路登陆作战的能力,即使女儿不言,浙东战事焉能避免?” “牙尖嘴利这一点,你倒是一点没改,”宋浮将宽大的袍袖一拂,说道,“你站过来说话吧,如今宋家还敢为难你这个翅膀硬了的女儿?” “女儿这次回来,实非要逼迫父亲什么,”宋佳仍跪在地上,说道,“奢家今日在江西得势不假,但淮东有驱虎吞狼之意,父亲不会看不明白。” 宋博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问道:“淮东早就料到奢家会从西线突破,还故意纵之?” “也非故意纵之,”宋佳苦涩笑道,“淮东当时的确兵力给牵制在北线无法脱身,但淮东不畏两败俱伤,是有能力在奢家西进之时,强攻东阳的……” 第59章 父女论策 在会稽战事失利之后,东阳与富阳是浙闽军在浙东最后两处要点。 富阳在手,浙闽军则始终保持对江宁及环太湖府县等核心区域的威胁,但对浙闽军来说,并不因此而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放弃富阳,对浙闽军来说,只是意识着放弃从东线威胁江宁的势态,东线战略彻底的转攻为守,但从富阳、临水仰攻桐庐、淳安不易,故而对浙闽军的后翼威胁不大。 东阳县的意义则不同。 不放弃东阳县,首先能将淮东在浙东的数万兵马牵制在防线上。 奢家对淮东最为忌惮,要是让淮东在浙东的数万兵马盘活,闽东沿海将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其次,东阳县是浙中谷原的东门户。 浙中谷原是奢家在浙郡所占得的最后一块产粮区,意义未同小可。再者浙中谷原是贯穿浙东、浙西的大通道,从东阳县经衢州、上饶,再沿信江西进,都有相对平易的地形,可以直接进入江西境内,恰恰是奢飞熊所率西进兵马的后路。 从衢州往南可至仙霞岭,仙霞岭又是闽浙两地相接的要冲;从信州往南为抚州,抚州南面的杉关,是闽赣两地相接的要冲,一旦这两处给淮东夺去,奢家将给拦腰斩断。 这种种意义上,东阳县是奢家势在必守的,至少奢家在赣州、豫章等地占稳脚跟之前,东阳县是绝不容有失的。 在奢家有西进迹象之初,淮东集结兵马,强行从嵊州出兵攻打东阳县,将直接破坏掉奢家的西进战略。 所以宋佳说淮东有驱虎吞狼之意,也不是空穴来风、无依据乱说。 “奢文庄在毅然西进之前,又怎么可能不将东阳的问题考虑透彻?”宋浮问道,“淮东驱虎吞狼,就不怕养虎为患?” 宋博将姐姐从冰冷的砖地上搀扶起来,心里想:淮东有驱虎吞狼之意,奢家又何尝不是反过来利用淮东的这种心思。即使淮东一开始就决定强攻东阳县,也没有几成胜算;便算破坏奢家的西进策略,而当淮东在南线的兵马拼残,奢家照样能在东线扳回主动。 如此看来,东阳县并不能算奢家的弱点,至少目前,奢家的西进策略是成功了。 奢飞熊已经占得豫章,大部兵马正沿赣江两岸南进,降服宜阳(今宜春)、赣州等地势力是迟早的事情,闽西、浙西、赣南将连成一片;接下来可以西进荆湘,可北进克江州,居高临下以击江宁――奢家攻陷豫章之后,就一扫之前的颓势,天下命数,迄今还不能窥。 宋佳走到角亭里,就着冰凉的石凳坐下,说道:“如果给奢家三五年的时间,确实有养虎为患之虞,但奢家哪里会有三五年经营江西的时间?江宁那边有意起用岳冷秋去江州督战,如今奢家在东线彻底的采取守势,故而岳冷秋可以从杭湖军、徽南军抽调兵马西进加强江州――试问岳冷秋在江州拥兵超过六万,奢家还有经营江西的可能?” 宋浮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儿的脸,问道:“淮东会纵岳冷秋在江州坐大?” 岳冷秋曾任过东闽总督,宋浮对岳冷秋还是颇为了解的。 岳冷秋受柳叶飞投敌牵累而被迫辞相,起复去江州督战,只身去与带兵去,意义绝然不同――宋浮没有料到淮东会纵容岳冷秋带兵去江州督战,一旦给岳冷秋降服江州的地头蛇,必然又是一方诸侯。 “奢家是头虎,总不能让岳冷秋去江州做一头没牙虎?”宋佳说道。 宋浮也坐下来,手指叩着石桌,半晌没有言语。 宋博心里暗暗心惊:姐姐透露应是淮东最核心的战略,纵奢家西进,确实有养虎为患之忧,但同时使岳冷秋带兵到江州督战,就算奢家在赣南扎下根,也是两虎相争的格局。 再往大处看,董原也是年中时从杭州调往淮西掌握兵权,如今长淮军撤入淮西整顿,使得淮西兵力一时间大盛。貌似董原、岳冷秋之权势都有重新得到稳固的迹象,与淮东不利,但实际上,整个东线将形成淮东一家独大的局面;能对淮东构成威胁的势力,都集中到西线纠缠,使得淮东所面对的格局变得更清晰――这种大局上的谋略,不得不说很高明。 “淮东能在徐州取得大胜,如此轻易拿下徐州城,确切很出人意外,”宋浮问道,“但看北燕在山东的军事部署,有稳固山东、河南而转走他路南下的迹象――比如说北燕从榆林南夺关中,淮东要如何应对?” 东路能走通,燕胡兵马走东路南下直取江宁,速度是最快的。此时东路受阻,走中路两翼而易受威胁,除非燕胡就此满足,不然走西线,行“先夺关中、再夺荆襄”之策,又是必然的选择。 榆林属九镇之一,北面便是燕西诸部。 关中面临中原腹地,是山高水险、易守难攻之势,但面对北部及西北部,则没有那么多的险地可守,燕胡骑兵可以从相对平缓的黄土高原南下。曹家守潼关易,但要从北面将胡马拒之境外,却是极难。 一旦关中失守,燕胡不需再攻两川,就可以出武关陷荆襄,就能尽占江淮地利之优势。 如今淮东的徐泗防线,最重要的依仗淮河之险。只要确保淮泗等地水系掌握手里,就不用担心燕胡敢重兵围打徐州。而一旦江淮上游的荆襄等地给燕胡攻陷,江宁的防御重心将只能依赖于扬子江,江淮之间的地域,将会变成战争的缓冲区――燕胡兵马即使不急着渡江南下,也可以沿扬子江北岸或淮河南岸东进,淮东核心区域的侧翼将直接暴露在燕胡兵马的打击之下。 宋佳此次回泉州的用意不言自明,但要是天下大势不在淮东,宋家又怎么可能这时就仓促的做出选择? 宋佳说道:“当淮东水营的主力悉数移到北线,燕胡能抽出多少兵马走西线?曹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即使燕胡顺利攻下关中,而其想出武关夺荆襄之时,淮东数以千计的战船、十数万精锐,绕开山东,直接从燕蓟、两辽登陆,燕胡要如何应对?说到底,奢家初得两浙里,也是势如破竹,今日形势又是如何?即使奢家在江西一切顺利,但也是强弩之末。此时淮东调两万兵马,从陆海两路夹攻霞浦,奢家会做什么选择?” 霞浦是晋安府的北门户,一旦霞浦失守,晋安府的核心地域都会受到威胁,而淮东除了海路外,的确可以从浙南的平阳走陆路进攻霞浦。 宋浮摇头叹道:“奢文庄最大的失利,也许就是没有将‘弃陆走海’的策略进行到底……” 宋博心里也是默然,就如林缚在淮东的威望无人能及,八闽子弟对奢文庄也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跟崇拜,即使没有复杂的利益纠葛,谁都不希望看到奢文庄会败。 奢家夺得赣南最大的意义在于,即使闽东给淮东彻底打残,还能残喘延息,挣扎活下来――但奢家的根基之地,却始终处于淮东的直接威胁之下,除奢家能毅然放弃闽东沿海地区。但又如姐姐之前所说,没有三五年时间去经营赣南,奢家这时候放弃闽东沿海,无疑是自断一口气。 燕胡此时兵势最强,但跟奢家一样,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睾/丸要害都暴露在淮东的眼鼻子底下。 燕胡发迹于辽东,南下后又必然以燕蓟为基业。 以传统的格局,燕胡只要守住山东,燕蓟、两辽就是安全的内线。淮东发展强大的海上战力,彻底破坏了传统的战争格局。淮东战船可以载大量精锐进入渤海湾,在燕蓟、两辽的沿海登陆,直接攻击燕胡的腹心要害。 在腹心要害都没有摆脱威胁的情况,燕胡怎么可能将主力兵马压在西线上? 换作是人,大概会有一种睾/丸始终给别人捏在手里的受威胁感吧? “浙闽经营夷洲,六十年置一县繁衍万余户丁口,”宋佳继续说道,“女儿此番先在夷洲停留了数日,夷洲今日编籍已有两万余户,除原县境外,在西南部新设四处屯区,如今编户两万有余,并有劳役三万余众,新垦土地达二十万亩;接下来,夷洲有意大规模的将生番编籍入户……” 浙东战事之后,浙闽军就被迫全线放弃东海,曾趁淮东水营无暇分身之际,先一步将夷州县摧毁,将岛民虽约两万众强行迁离――仔细算算,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淮东就往夷洲岛迁入近十万人,速度之快,真叫人瞠目结舌。 当然了,夷洲岛除了迁民外,也有大量的原住民,即为生夷、生番,以部落聚居的形式生存在岛上。 当年奢家在夷洲置县得两万余户丁口,除了迁民外,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强编生番入籍,粗略估算整个夷洲岛上生存的生番有十数万人不等。 比起用兵之诡异,淮东的治政之强,更叫人印象深刻。 宋佳此时来泉州,最大的作用,就是要将淮东的底细据实相告,以免宋家看错形势、站错了队。 淮东如今花大力气经营夷洲,就注定奢家怎么也不可能在东线扳回劣势。 即使淮东不继续向南线增兵,随着夷洲岛的进一步开发,闽东沿海所感受到的压力,也只会越来越大。 第60章 赐婚传言 宋佳陪父亲在角亭里谈这几年来淮东的见闻,要从根本上打消父亲的顾虑,淮东能崛起绝非侥幸;宋博中间出去片刻,旋即拿了一叠塘抄回来,边走边说道:“北边又发生一桩奇事跟东海狐有关哩!” 宋博脸上的表情古怪多于惊讶,宋佳扭头看过去,这段时间来她在海上的时间居多,塘抄之类的公函都要经明州转抄,信息就滞后了许多,而浙闽在江宁有暗桩密探,传消息回来,要远比从明州转抄快捷,不晓得淮东又发生什么事情。 “红袄nv要嫁林缚为妾,永兴帝可能会下旨赐婚!”宋博将一封塘抄递过来,上面所书都是密探从江宁搜集到的最新情报。 宋佳微微一怔,想不到当年一句戏言今日成为事实,心想也是正常,这也当前解决淮阳军遗留问题的最佳捷径,只是想到自己离开徐州时,这桩事一点苗头都没有lu出来,倒不晓得是谁捅开这层窗户纸? 高宗庭?叶君安? 想想都不像,宋佳这时也绝想不到是刘妙贞自己提出来的。 宋浮只是深深的一叹,贩夫走卒也许会关注男欢nv爱这些琐碎事,但他从这桩事看到的东西,要深远得多――男子妻妾成群,在当世实不足以成为给他人垢病的问题。 甚至宋浮也不关心nv儿在淮东到底是处得怎么样,即使他的另一个nv儿嫁给奢飞虎为妻,在家族利益面前,也变得无足轻重――他更关心红袄nv嫁林缚为妾背后的意义。 自刘安儿给陈韩三杀害之后,淮泗数十万流民军便奉红袄nv为主,后受招安,编为淮阳镇。淮阳镇虽受淮东节制,但仍是以刘妙贞为首的独立兵马。 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则意味着淮阳镇将彻底融入淮东,加上之前数十万裁撤在淮泗地区安置的流民军将卒及家xiǎo,林缚则能真正的巩固对徐泗地区的控制。 虽说刘妙贞是许给林缚为妾,但她的身份与地位特殊,作为掌握三万jing锐的大将,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嫁给他人为妾,至少要先向朝廷正式辞去将职、知会此事才成,由永兴帝亲自下旨赐婚也非没有可能――从另一方面来看,江宁不会看不到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的后果,不加阻止,不是不想,而是形势使其不能,这大概也是奢家兵马在赣南势如破竹的直接后果吧? “佳儿许久未陪为父下棋了,你又不会在泉州长住,陪为父下一盘棋吧。”宋浮嗓音里透lu一丝苍凉。 “好的……”宋佳应道,即使是大势所趋,也晓得父亲叛投奢文庄,做出投向淮东的决定也是极其困难跟痛苦的。 没有其他人能差使,宋博亲自去取棋盒,也不觉得园子里风吹过有多寒冷,宋浮沉默着将棋盒打开,一粒粒的拿起几枚棋子捏在手心里,问nv儿:“淮东需要宋家做出怎样的承诺?” 宋博说道:“是不是先知会大伯跟四叔一声?” “天下零luàn,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淮东不能容忍宋家再骑墙观望下去,还能有什么好选择的?”宋浮叹道,“也许到明年秋后,淮东就会组织兵马直接在闽东登岸,奢家还有退守闽江这条路可走,宋氏又能有什么选择?” 两百年前,八姓入闽,就是沿闽江而下,闽江沿岸的浦城、邵武、建安、晋安等地,八姓宗族在这些地方的根基尤其的深厚。这些地方,几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自八姓宗族。 位于闽江中游的建安府也是东闽除沿海平原外,位于东闽腹地最重要的河谷平原,曾为东闽总督府及郡司的治所,一度给视为东闽中枢要害。 淮东兵马从闽东沿岸直接登岸,八姓势力受到严重的打击是必然的,像晋安、泉州、霞浦、漳州、揭阳等沿海府县,陆路给险峻的丘山阻隔,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地块。 浙闽军在闽东还留有四万jing锐,总量看上去可观,但分散防守沿海诸府县,给长达数千的海岸线摊薄,各地的守军就相对有限。即是在晋安城里,守军也就一万五千余人。拿宋佳的话来说,即使淮东此时组织两万兵力夹击霞浦,就能叫奢家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若不想给淮东兵马大举登岸后从容分割开再各个击破,奢家必然要有断臂求生的决心――放弃沿海诸府县,将兵马集中起来退入建安府,将闽江通道封住,还能闽江中游河谷平原以及在赣南的新拓之地残喘延息。 宋氏是可以放弃泉州,随奢家西撤,但究竟会有多少人会选择走那条越走越窄而看不到希望的道路,除非奢家能在秋天之前打下江州,从扬子江上游,直接对江宁形成威胁――但奢家在秋天之前打下江州的概率有多大? 燕胡在山东、河南一线都采取稳固为主的策略,淮东在徐州一线的防事,将会相对稳定,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而使得淮东到秋后,将有能力组织大股兵马在闽东登陆作战,也许会先打东阳县。 只要肯定了这一点,宋浮要不想放弃泉州,举族随奢家西撤,也不想到时作为罪族献城投降淮东,这时候就必然要做出选择。 宋佳心里暗叹,也许父亲此前还以为淮阳镇会是淮东难以掌握的隐患,但实际走到这一步,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消息传来,虽然觉得突兀,但细思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水道渠成。 宋佳作为nv人,想到刘妙贞又给永兴帝下旨赐婚的可能,心里也是有酸溜溜的感觉,当下只是理了理额前给风吹luàn的发丝,说道:“泉州与夷洲隔海相望,又将闽东分为南北,宋家保全泉州,即为大功;此外,淮东有意助甄氏谋夺高丽王权,除邀东州、儋罗及九州岛佐贺氏、近乡氏出兵参战外,济州行营军也于近期将兵马增至二十五营,从西海岸牵制高丽国兵马,宋家子弟yu争功名,可入济州军……” 手~打 加入济州行营军对高丽国用兵,隔着茫茫大海,倒不虞消息泄漏出去,给奢家抓到把柄,但宋家一直派子弟加入济州军,自然也就堵了朝秦暮楚的退路――宋家一旦下定决定投向淮东,这的确是最好的承诺,对宋家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晋安城浙闽大都督府的后园里,奢文庄听得密探禀报这数日来泉州城里的异常,眉头深皱――虽然不能确定宋家已经跟淮东勾结上了,但在晋安通往泉州的几条通道,宋氏都调换上嫡系子弟领兵扼守要隘,在泉州城里,也将亲近这边的将领调换下去,势态是越发的分明。 “宋浮这头恶虎,终会反扑过来咬我们一口,此时不解决掉,以后将不会再有机会?”奢飞虎恶狠狠的说道,他给掳夺了兵权,失去独挡一面的机会,自然跟着回晋安来。他这时对宋浮已经没有半点尊重,虽说他的两任妻子都是宋浮的nv儿。 奢文庄抬起头,闭紧眼睛,神情痛苦的说道:“已经没有机会了,眼下最紧要的,是绝不能让宋家暗投淮东的消息泄lu出去,我们要沉住气!” 宋家在泉州虽只有四五千兵马,但淮东在夷洲岛的水营及步卒,合计将有两万众。若宋家与淮东已经形成密议,泉州战事一旦展开,淮东从夷洲岛调兵进入泉州支援,只需要两天时间。 谁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泉州城势如雷霆的拿下? 浙闽大军虽然刚刚拿下豫章,但赣南腹地的赣州及宜阳还没有攻下来,这时候在泉州、晋安大打出手,而淮东很可能同时对东阳县用兵――如此灾难xing的场面,以奢文庄之能,也没有勇气面对! 以奢家眼下捉襟见肘的财力,维持一线用兵已经是勉强,三线用兵,除非发生奇迹,不然难逃全局崩溃的惨淡结局。 “总不能叫xiǎo人得志?”奢飞虎不甘心不服气不认输。 “淮东划出驱虎吞狼的道来,我们也只能沿着这条道走下去,不然又能如何?”奢文庄话音里有着抑不住的悲凉,“这也是我们最后能把握的机会了。” 江淮战事平息有旬月时间,梁习身死、东平城陷,燕胡兵马就陆续撤还济南,淮东在徐泗的兵马不慌不忙的在进行休整,没有仓促南调对闽东施加压力的迹象――奢文庄这时候自然能肯定淮东是要借他们的刀去搅luàn西线的局势。 而淮东行驱虎吞狼之策所暴lu出来的野心,已经不再局限于一方诸侯,而是将闽赣两浙、两湖两淮都划为淮东的棋盘,为淮东兵马西进、逆夺天下埋下伏笔。 他们为生存在赣南挣扎得越ji烈,整个形势将越有利于淮东。 奢飞虎毅然捏起拳头,狠狠的压在桌案上:“可恶!” “眼下,我们还能争得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只要能及时迅速dàng平赣南,鹿死谁手,此时还言之甚早,”奢文庄说道,“但是眼下,泉州以南的府县,已是到了考虑放弃的时机了……” 既然淮东有纵他们西进的意图,不趁机将散于外线的兵马跟资源收拢回来,等到淮东大举从闽东沿海登岸,为时就晚了――闽南、闽东南沿海地区,对奢家来说,竟然是外线,想想也真是可怜。 这时即使抓到宋家与淮东勾结的实证,奢文庄也要千方百计的隐瞒――一旦宋家投附的消息传开去,淮东多半会迫于江宁的压力,提前对闽东下手。另一方面,宋家叛投淮东的消息传出去,会严重影响其他六姓的士气跟决心,万一真有一两家意志不坚,整个浙闽军都会分崩离析。 第61章 密投 从奢文庄确定经海入浙战略之初,宋家自宋浮以下,就不看好形势,近几年来将重心放在经略泉州上,无意附随奢家进入浙赣攻城掠地。 也是宋家这种独善其身的行为,使得宋家跟其他七姓宗族的距离越来越远,使得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以往那般错综复杂,难以分割。 以浙东战事为分野,之后浙闽军在东线战略接连大败,形势急转直下,大批八闽子弟丧命异乡。宋氏宗族一方面暗自侥幸,一方面也更加坚定了独善其身的策略,绝没有跟奢家及其他六姓宗族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思。 既然心存观望,那投附淮东或投附江宁,是宋氏宗族诸多人心里早就存在却不便说出口的一种选择。 比起其他六姓,长期以来都视以奢家马首是瞻,又与奢家利益紧密纠葛,宋家在这时候选择投向淮东,实际并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此外,泉州驻军较为纯粹的由宋氏子弟掌握,也使得宋家选择投向淮东时,更少了许多顾虑。 形势也很明显,宋家此时不投淮东,待淮东抽出手来,组织兵马从闽东登岸,很可能第一个就选择打泉州。 奢家在晋安驻有大量精锐兵马,淮东一开始就打晋安的压力太大――从泉州登陆,一是离夷洲岛近,在夷洲囤积战备物资及集结的兵马,运往泉州登陆最为便捷;再者泉州北临晋江,淮东兵围泉州城,能很好的将晋安援兵阻隔在晋江北岸;另外,从泉州登岸,也能将泉州以南的闽南沿海诸府县隔绝在晋安之外,达到分而击之的目的。 当肯定淮东在秋后有组织大股兵马从闽东沿海登陆的能力之后,宋氏自宋浮以下,在这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宋佳此时来泉州,与其说是为淮东,不如就是为宋家,她不希望拖到兵临城下之时,宋家再被迫选择投降。 在宋佳进入泉州的第三天,自宋浮以下,宋阀便决心放弃旁观,投向淮东。 宋佳不便在泉州久留,大事已定,她就坐船先往夷洲去,再经夷洲换乘大船走黑水洋北上回徐州。 年节刚刚过去,已经是永兴三年的初春了,泉州不觉甚寒,但春风要吹遍徐泗大地,还要再过两个月。 宋佳站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海波,映照阳光,仿佛万千鳞甲藏于其间厮杀,细算来,与林缚在江宁相识也有六年,初次相遇还是缘故敖沧海率人刺杀奢飞虎不成而劫持了她与奢明月,最终给林缚所救。敖沧海早成为淮东的领兵大将,如今宋氏也要称臣于淮东,想想这过程真是曲折。 要不那一次意外,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那么多事情吧? 宋佳心里暗想这造化还真是弄人。 宋博站在船首,眺望远处山峦连绵以及沿岸山岭之间淮东修筑的烽火墩。 宋博代表宋氏,到夷洲岛去淮东负责南线事务的赵青山、孙尚望等人见面,密议两军配合之事。还有以宋义为首的数十名宋氏亲族子弟也在船上,他们将随宋佳北上,意在编入济州行营军里,为淮东效力,作为宋氏投附淮东不再反复的承诺跟保证。 船离夷洲岛近得已经能看清楚岸上的树木了,近海岬山之上的烽火墩头,还闪烁着刀枪的寒光。 在两艘淮东集云级战船的护持下,宋博他们所乘的船正贴着夷洲岛的西北海岸线,往三竹溪口驶去。 与浙闽一样,夷洲岛也是多山地形,崇山峻岭颇多在千丈之上,十分的雄奇,但平田资源要比闽东富足一些,而且宜耕作的近海平原及盆地,主要集中在岛西部。 闽东地区也是近两百年来才得到较为充分的开发,夷洲岛的开发则更为滞后。 要不是为了打压东海寇势力,奢家苦心投入开发,夷洲岛怕是到今日还是只有生番、岛夷居住的蛮荒之地。 金竹溪虽名为“溪”,却是夷洲岛西北部最主要的河流。此时初春,正值枯水季,入海口就近有十里之阔。船从溪口逆流而上,两边山岭起伏不绝,约逆流行二十余里,地势又陡然开阔,在群山之间藏着一片周七十余里的湖荡盆地。 据古籍记载,这群山之间本是一座巨湖,金竹溪等溪河汇入其中,又从西北的山岭口子入海,泥沙沉积,逐渐才在岛山北部群岭之中形成今日的湖荡平原。 夷洲岛夏季风暴狂烈,生存艰难,唯有北部群岭之间的湖荡平原四周皆山,受风暴影响最弱。这里离出海口又近,有大河相通,奢家最初筑夷洲县城,就选在金竹溪北岸,也是夷洲岛最早成片开发的地区。 早年隶属夷洲县的万余户民众及二十余万田,绝大多数分布在金竹溪两岸。 崇观十三年也就是永兴元年,在明州失守后,奢家被迫放弃夷洲岛,大约强迁两万余健勇入闽,金竹溪两岸的屋舍都尽数纵火烧毁,夷洲县城自然也是一片狼籍。 淮东接管夷洲岛才有一年半的时间,虽姐姐说淮东在过去一年半时间里,差不多迁了近十万人上岛,宋博心里仍打了个疑问号。 东闽多山少地,夷洲岛西部有大片的近海平原可以耕作,但近两百年来,仅有北部群岭之间的这片湖荡平原得到开发,不是没有原因的。 夷洲岛气候炎热,森林繁茂,使得垦荒囤田难度极大。 其次岛上瘴疠严重,早年奢家在夷洲岛筑城,也用囚犯,染瘴疠而亡者,十之四五。 如此之高的死亡率,换作寻常百姓,怎么愿意迁过来? 此外夷洲岛溪河源出群山之间,汇流入海,流程相对较短,但夏季雨量充沛,狂泄而下,十分容易形成洪灾。 夷洲县城曾两度给洪水冲垮,直到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县城东南的金竹溪北岸修了一段石塘之后,夷洲县城才免受洪水的直接威胁。但金竹溪两岸,虽说田野肥沃,到夏季却始终处于洪水威胁之下。 除夷洲县城所处的湖荡盆地外,南边的近海平原面积更为广阔,要认真去丈量,千万亩平田都不在话下,但除了难开垦、瘴疠严重、夏季溪河洪水泛滥外,到夏秋时还时常面临严峻的风暴考验。 要不是淮东接手夷洲岛,宋博根本不会相信哪家势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夷洲岛的人口数量激增三倍。 宋博曾去过崇州,虽说那时淮东连运盐河清淤事还没有展开,但西沙岛已经有了规模,宋博对淮东治政的能力就有了初步的印象――这些年来,浙闽暗桩及密探,最为关注的就是淮东的信息,包括运盐河清淤、修造捍海堤、开垦淮东湖泽等事务,都显示淮东在治政上,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 想想当年林缚未发迹之前,在江宁治狱岛,那种种手段,虽给清流士子所不屑,甚至给污为“猪倌儿”,但真正体现出林缚过人的治政能力来。也是在治狱岛之时,林缚培养出最初一批的得力人手。 其后淮东兴杂学、崇匠术、不拘一格录用人才,都为淮东的迅速崛起,奠定了基础。 在泉州数日,宋佳将她在淮东数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感,都悉数相告,便是要宋家人明白,淮东的崛起绝非侥幸,而淮东的崛起模式也绝非别人能够模仿。 与淮东虽然隔得远,但陆山相接,容易潜入,与夷洲离得近,但隔着茫茫大海,反而不容易接近潜入,故而宋家对近邻的夷洲岛在给淮东接手的近况并不是很清楚。 随船进入金竹溪口,看两岸的棚舍,的确比往年要密集得多,进入湖荡平原之后,才发现两岸在原先的旧堤之外,又新筑了一道遥堤,用复堤,将成片的田宅保护在洪水之外 宋佳的身份虽未公开,但在夷洲负责军政事务的赵青山、孙尚望却是明白,何况宋佳南下又携有林缚的密函,命令赵青山、孙尚望配合行事,以招宋氏密附淮东,待时机成熟,淮东就直接从泉州登岸,进占闽东。 淮东第一水营的主驻泊港竹溪河口以南海岸的赤尾岬湾,仅数艘负责岛内防卫的战船停泊在夷洲县城西南的内湖港――除甲板站有兵卒的内卫战船外,内湖港内还驻泊有大小船舶百余艘,其中还有好几艘五桅巨舶的身影。 也只有在两年前奢家从夷洲强撤军民时,这边才一度停泊这么多船只。 “淮东当真是打通了南洋航线!”宋博感慨道,那些五桅巨舶不利行于内河,只能是前往南洋诸岛通商贸的。 “你还怀疑我骗你不曾?”宋佳笑道,“淮东每年只额外拨二十万两现银给夷洲岛,要不是打通南洋航线,这点银子根本不足用……目前南洋航线由夷州负责,也确保前三年的南洋收入悉数投在夷洲岛。去年经夷洲转运南洋诸岛的货物,有生丝千担,茶七船,铁、瓷、棉布及桐油、染料二十余船,从南洋诸岛运回稻米四十万石,弥补夷洲岛最初米粮的不足,此外还运回金银八十余万两――这些都投在夷洲岛!” 海贸的厚利,宋博当然是清楚的,早年宋家也有海船出海。 除了受航海、造船技术的限制外,另外主要也是因为当时的海贸利益分散在各家手里,奢家也不愿独自承当清剿远近海寇的责任,故而使得闽东地区海贸规模一直都受到严重的限制。 宋氏,每年会有数家或十数家族人,将生丝、茶、布等货物凑足两三船,冒险从霞浦离港,经黑水洋,前往海东的九州岛牟求厚利,每船货物获利足够再打造一艘新船。 往南洋的风险则太大,轻易不会派船过去。 照夷洲岛过去一年跟南洋诸岛的贸易规模,自然是开发出稳定的航线,才可能有这么多艘船往来。 夷洲岛开发之难,主要是受到自然条件的严重限制,但是能狠心投入巨额,恶劣的自然条件也不是无为克服。过去一年,南洋航线盈利包括四十万石米粮及八十万两银都投入到夷洲岛,这么短的时间里,往岛上迁入近十万人,倒不是不可能。 第62章 窥一斑 听得姐姐说南洋航开辟到现在,就将数以十的生丝、茶叶、盐铁等货物运往南洋诸岛,得利除四十万石食粮外,还得近八十万两金银,而且这些都投在夷洲岛的开发上。 “去年永嘉、会稽、徐州战事前后,淮东兵力都很吃紧,既然南洋得利如此之厚,为何不优先用来招兵买马?”宋博疑惑的问道。 徐州战事前后,淮东在徐泗地区部署战卒约五万人左右,相比较当时南涌来的燕虏,势薄兵寡。既然能每年从南洋获得四五十万石粮跟近百万两银,不急于开发夷洲岛,就能在淮泗地区增加五万战卒。 “厚积而薄发,”此时淮东更多细微处的军政都无需再瞒宋家,宋佳说道,“总结到六个字上,‘高筑城、广积粮’也,不到紧迫需要时,淮东都会优先将银子投在治政上,就像当初淮泗战事之后,淮东每年还能从津海粮道里取几十万两银子,也是优先用来修捍海堤。要没有捍海堤,实难想象淮东这两年能安置下这么多的人?” “淮东修捍海堤,当真是好气魄――也是淮东修捍海堤,父亲才彻底连晋安也不去,一直都托病留在泉州。”宋博说道。 宋佳微蹙着眉头,心想:也许在她回来之前,父亲就看得透彻,就知道要做怎样的选择,但未必能说服族人,才拖到现在的吧? 船泊岸,赵青山、孙尚望亲自到码头来迎接,下船来,宋博向他二人作揖行礼:“宋博见过赵将军、孙大人!” 赵青山出身上林里,早年就是江东左军五将之一,如今统帅靖海第一水营,在南线负责对闽东沿海的袭扰,宋博对赵青山自然不陌生,只是未曾谋过面。 孙尚望长期都留在津海,永兴元年秋季,弃守津海,孙尚望才南下到夷洲任职,这才一年稍多一些时间。就是在一年稍些的时间里,在孙尚望的主持下,淮东硬生生的往夷洲岛迁了近十万人。 宋博只晓得孙尚望是破落的秀才出身,倒没有想到很有治政的才干。孙尚望也恰恰家道中落,迫于生计,四处流离,才较寻堂士子识尽人间疾苦。 “明州失陷后,夷洲不能独守,浙闽大都督府就决定弃岛焚城,要将夷洲变成残土、废土,倘若看到今日的情形,当初就不会费那么力气了。”宋博恭维道。 “奢家还是给我们制造了好些麻烦,不然年前就要置府的条件了。”孙尚望说道。 “置府?”宋博疑惑的问道。 “暂时置府的条件还不成熟,会在东部以及中南部设宜阳、南囤、新营、凤山等四个屯片。”孙尚望说道。 “……”宋博疑惑的看了姐姐一眼,他初来乍到,代表宋氏过来投附,有些话就不宜说得太白。 金竹溪沿岸,位于夷洲岛西北部,是最早的聚集区。奢家前后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经过数十年的囤荒垦种,已经是熟地,即使奢家撤出时,大搞破坏,大量的屋舍给烧毁,但只要将人迁进来,相对来说容易迁适应――但夷洲岛其他地区都是瘴疬横行的生蛮之地,北人迁入,极易患疾,淮东一开始就分散开发四处屯区,多少有些急进了。一旦大片染病,损失必然惨重。 孙尚望看出宋博眼里的疑虑,苦笑道:“夷洲为蛮荒瘴疠之岛,古就有言,生民难居其地,患疾就九死一生,人皆视为畏途。但总体说来,身强体壮者,不易患疾;在南方泽湿之地生存久者,不易患疾;饮水吃食净洁者,不易患疾。夷州城周遭,处群山之中,得四十万亩地已经是十分的不易,还想迁更多的人上岛,就必然要在岛西部、中南部开辟屯区。先派遣过去,是工辎营的辎兵及役营的苦役、流囚等,饮食作息,都有严格控制。半年多时间来,虽不时有患恶疾者,但只要医治、隔离及时,都没有形成大患。即使患恶疾,也是十之八九都能医治……” 虽说徐州确定下来要向淮东钱庄支借三百万两银用于整顿民生、恢复,但由于徐泗地区涌入太多的难民而处于战区,人口就太密集了,将人口南迁是长期要坚持下来的策略。 浙郡能安置人口最多的地区,也是永嘉、台州、明州、会稽等沿海、沿江等地,大体都已经在淮东的手里――富裕的土地也很有限。 将来即使打下浙西,实际上也不能在多山少田的浙西安置太多的丁口。包括环太湖平原、江宁、东阳、维扬等地,人口都相对饱满。唯有面积差不多比海陵、淮安两府加起来还要大的夷洲岛,有上千万亩的平田资源处于未开发的状态,林缚怎么可能因为瘴疠横生而放缓夷洲岛的开发呢? 闽东地区的八姓势力格外的庞大,整个闽东地区,几乎有七成丁口追根溯源,都能跟八姓扯上关系。即使将来剿灭奢家,但不可能将上百万人口的八姓势力都连根拔除掉。 夷洲开发起来,从淮泗等地大规模迁入人口,实际是大规模的改变东南地区的人口结构,也利用淮东将来对闽东地区的统治。 后世以为瘴疬就是疟疾,主要是蚊虫叮咬而传播的污染病。当世只要能将蚊帐推广开,染病率就会大幅下降。早期迁入的人口,加强饮食卫生等作息习惯的管理,都能有效控制疟疾的滋生。 再者瘴疬也非无药方可治,搜索医书,千年以来,治瘴的药方就有十五六种,淮东也往夷洲岛投入大量的医药资源――种种手段用下来,即使远不能彻底的杜绝瘴疬,也能将损失控制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一旦夷洲岛形成一府数县数十万人口的居住规模,又依托南洋航线,成为崇州、明州与南洋诸岛衔接的跳板,即使宋家这时不投向淮东,奢家也将失去依赖闽东沿海地区跟淮东对抗的可能。 宋博进岛,只是粗略的看过表面,孙尚望不吝啬言语,介绍起夷州岛开发的一系列细节,要让宋博从根本上晓得,至少东南的形势已经不在奢家了。 这时有一艘大船从金竹溪上游过来,没有在夷州城停靠的意思,到近处才看见船舱黑黝黝的所装都是煤石,直接往溪口行去,看样子是要直接出海。 “这煤石是运往哪里?”宋博问道。 “崇州?”孙尚望答道。 “淮阳也产煤,素来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从淮阳运煤去崇州,不是比夷洲方便?”宋博说道。 “看上去淮阳、夷洲远,但内河船慢且小,海船行速快而船大,相比较下来,夷洲的煤到崇州还廉价一些……”孙尚望介绍说道,“再说淮阳的煤也略有不足。” 前朝时,淮阳煤就供江宁、维扬等地,盛时达百万石计,此时竟然不足供崇州,想想也叫人感慨。 看着运煤船的大小,载量差不多有四五千石,五支高桅耸立入云――淮东运煤都奢侈的用上五桅巨船,宋博实难想象还有哪家势力能有资格与淮东在东海之上争雄? 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想到姐姐之前说过燕胡在登州有发展水营的决心,这时候想:这会不会是淮东的陷阱? 淮东的造船资源要远比燕胡富裕。 即使燕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成水营,甚至还会取得一系列的胜仗,但只要一败,燕胡水营就会元气大伤,而依淮东的造船能力,败上十回八回,都未必会伤元气。 ************* 说到发展水营,燕京城里也是争议纷纷。 既然视淮东为劲敌,那往淮东派遣密探、暗桩,搜集淮东的情报,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对淮东的认识,自然也是越来越清楚。 徐州失利,使得淮东的徐泗防线变得整固,燕胡在山东、河南一线转攻为守,但淮东在庙山岛、津卫岛等岛屿为基地,部署水营兵力,将触手始终伸进渤海湾不收回来,就叫燕京城里有如芒刺在背,终日难安。 庙山岛距登州城就十余里,津卫岛离津海城更近,都不到十里;淮东在这么近的距离部署精锐战力,随时能够袭扰从辽阳到即墨的数千里沿海线。 更为恐怖的,淮东兵马通过海路转移的速度相常快,也非常的隐蔽跟自由。 奢家在浙东、浙南的战事接连失利,就是燕胡不得不深思的前鉴。 十二月下旬那赫雄祁给调到山东东部,就有卫戍海疆之意。从登州、莱州、沧南、津海、昌黎、榆关、辽阳以及金州等地,山东以那赫雄祁为首;从榆关到沧南,以叶济白石为首;辽阳、金州也都用宿将,建立一要简陋的海疆防线,就是为了防备淮东兵马从燕蓟、两辽等腹心之地进行大规模的登陆。 叶济儿在这条防线上投入十万兵力,其中更有东胡精锐骑兵四万众,代价不可谓不高。而淮东这时在津海岛、庙山岛投入的兵力只不过数千人而已。 要将淮东战卒从这些海岛驱逐出去或者剿灭,燕京城不直接掌握一支强大的水营力量不行,淮东的造船能力如此之强,燕胡拿什么跟淮东拼水营? 第62章 北还徐州 宋佳北还徐州,已经是元月下旬了。 春寒料峭,泗水刚刚解冻,河道上给运粮、运木、运铁、运煤、运布的船挤满。 内河漕船的载量少,即使如此,输运效率之高,也非人驼马运难比。 收复徐州后,淮泗溪河冰封,只能用骡马将紧缺的物资运上去,但大量重建所需的物资,都集结在泗阳、山阴、淮安、沭口等淮河沿岸的城镇里。 赶上开春后河道刚刚解冻,如此巨量的物资,要在短时间里一起发往徐州去,上千艘船一起发动,河水之上帆桅如林,便当年漕路通畅时,在泗水河上也难见这样的盛景。 宋义乃宋氏掌兵人物宋时行之子,时年二十一岁,虽在营伍长大成人,近年来也随父在军中治兵事,但未经历过残酷的战事。此行北上是他初次离开闽地,令他所感新鲜处太多,从淮口进入淮河,看到沿岸城池峙立如山岳、平田如畴、一望无垠,而淮泗河流之上,舟楫之盛,远非闽地能比,才真正认识到中原的强盛,非八闽能及。 中原若陷入分崩离析的乱局,八闽若能成事,但只要稍有强势人物崛起,就能遏制八闽的扩张势头,此前受阻于李卓,此时又受阻于淮东,并非偶然因素。 所为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宋义在泉州里还没有深刻的感触,此番乘海船北上,感触极深。便是他们所乘的林政君级海船,就颠覆了他以前的认识。 以往晋安、泉州最多能造三千石载量的海船,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巨舶,而崇州造船场如今每年能造六艘载量达两万石的林政君级海船。 从夷洲竹溪县出海,扬帆北上,六天时间即进入淮河,随船装载万余袋大米,很难想象这么多粮食要走陆路运到淮口要耗费多少人力跟物力。 海船在灌云停泊,大宗货物要从灌云转运,宋佳及宋义等宋氏子弟换乘河船赶来泗阳,看到泗水河道拥堵,又换乘马车及骡马走陆路北上,于永兴三年元月二十八日进入徐州城。 这时的徐州城正为林缚与刘妙贞的婚事而张灯结彩。 南下时,徐州城刚刚收复,残破不堪,一片凄凉,今返徐州,城池还没有得到大规模的修整,但气象大为不同。 为缓解粮食的压力,城内拥积的大量流民都陆续往南面的睢宁、宿豫两城疏散;军营也都筑在城外,减轻这座残破城池的压力。 人口的压力一减,城内秩序就大为好转,街道也较以往整饬。而开春后,河流解冻,靖海第三水营的战船已经进入徐州城外的微山湖,徐州城所直接面临的军事压力就大为缓解,市井街巷之间,普通百姓脸上也洋溢起难见的笑容。 林缚在石狗湖北畔的湖庄设宴招待宋义等宋氏子弟一行人,林缚与宋佳分别也有小两个月的时间,想念得紧,宴后便到后宅颠/鸾倒凤,先是一番激烈的欢爱,才叙起别后离情。 ************** 初春入夜,寒气还颇为凛冽,室里烧了火盆,温暖如春。 这段时间来,宋佳南奔北走,也是十分的辛苦,下巴都瘦尖了许多,再回到林缚的身边,身子都懒洋洋的躺着,腻得不想起来,想起适才的风情,嘴角嫣然,风情无边,听着窗外的庭树给风吹动,才披起薄衫,趴在林缚的胸口,懒声说道:“这走开才小两个月的时间,你倒是享尽了艳福,只怕自己给遗到哪个角落,不会再给理会……” “有吗?”林缚笑道,手搭在宋佳的腰上,腰肢纤柔,下面便是丰腴饱满的臀部,轻轻的拍一下,臀/肉都在轻轻的颤动,尤其的诱人,“我可是无日不在想你早一天能回来……” “鬼才信你,”宋佳鼻翼皱起来,轻轻的咬着林缚胸口的肉,“我在外面,唯有一桩事觉得奇怪,你怎么就有这么厚的脸皮,将红袄女收进房里?” “说到这事,我才觉得冤啊!”林缚叫苦道,将刘妙贞跑上门来自荐为妾之事细细说给宋佳听。 “啊!”宋佳也是惊诧的撑着林缚的胸口坐起来,她在泉州听到这个消息时,就觉得很奇怪,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刘妙贞自己主动捅破这种窗户纸,俄而叹道,“她真是一个奇女子啊,宋佳不如她。” 宋佳自视甚高,林缚还没有听她说过服庸谁的话来,笑道:“你们一个个的赞她是顾全大局的奇女人,可曾想过我要牺牲很多?” “牺牲什么,牺牲色相吗?”宋佳娇笑起来,又想起一桩事,说道,“我在想,要是你与妙贞成婚之日,她一本正经的跟你说,她与你成婚,是为大局,非关男女之情,要将你赶出洞房,你该如何?” “……”林缚微微一怔,说道,“你不要拿这种话来吓唬我!”再细想想,捅破这种窗户纸以来,议事时刘妙贞也多有在场参与,他虽然尊重刘妙贞,但想到这么美人儿要嫁给自己为妾,有时候也忍不住情急心热,心有绮思,但刘妙贞好像都没有什么异常。 宋佳说道:“你打又打不过人家,人家不乐意跟你圆房,你便是想霸王硬上弓也不成……”这事便是心里想一想也觉得十分的可乐,窝在林缚的怀里笑个不停。 “霸王硬上弓她不成,还怕硬上弓你不成?”林缚抄过宋佳的细腰,将她压在身下,分开她的脚,又要强行再欢爱一回,宋佳挣扎着要反抗,只是她哪有林缚力大,只觉得这般十分的有情趣。 ************** 刘妙贞虽嫁给林缚为妾,但她的身份不同旁人,永兴帝又特旨许婚,赐封刘妙贞为泗州夫人,爵同乡侯。这婚事虽然不会大肆操办,但要照着六礼行事,婚期约在三月中旬。 淮阳镇融入淮东的工作早就开展起来,宋佳返回徐州时,徐州战训学堂已经成立,淮阳镇第一批营哨将官选入战训学堂培养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淮阳镇正式编入淮东军司步军司,编为北军淮阳军,凤离营、长山营、崇城步营、津海营都升格为军,林缚也在淮阳军旅营两级推广军令官及指挥参军的制度,在作战指挥、日常训练、后勤补给等问题上协助主将,也是让淮东将官借这个机会,大规模的编入淮阳军体系之内,正式的彻底的融合淮阳军。 林缚的头衔也较以往不同,更改为彭城郡公兼长山、凤离、崇城、津海、淮阳及靖海诸军都统制,兼领浙东、淮东、徐州制置使,兼领海陵知府,加兵部右侍郎衔等等,林缚每回看到自己长长的头衔,都会忍不住皱半天眉头。 刘妙贞乃愿为将领兵,出任淮阳军都指挥使,李良为指挥副使,编五旅二十五营步甲、五营轻骑、一营甲骑,兵额共计一万九千卒;此时编徐州行营军,以马兰头为都指挥使,柳西林为指挥副使,共编二十营步卒。 在淮东军司的体制里,凤离、长山、崇城、津海、淮阳为军司直接掌握的主力军,行营军为地方卫戍军。 以徐州城为界,外围的城垒寨堡,包括沛县、淮阳、徐州、广戚等城,位于整个徐泗防线的外围,战事激烈,主要由淮阳军负责防守,行营军协防;而位于徐州城以南、以东的睢宁、豫宿、沂州等城,则相对处于较为安全的防线内侧,则主要由行营军驻守。 通过这种部署,将有限的兵力及兵甲、军械资源有效的分配下去,形成更稳固的防线。 除了加强以徐州城为核心的外围防寨外,还在徐州城北、广戚与沛县之间的微山湖中择岛筑水寨,以杨释为将,从靖海第三水营调一旅水军及战船进入微山湖,作为徐泗外围防线的一个极重要的补充。 此外近三万辎兵则部署在徐州、淮阳、沛县、广戚、下邳、沂州、睢宁等地,平时负责城池修缮及协助地方修造沟渠、桥梁、道路以恢复生产,并在沛县、广戚等外围防寨周围进行军囤,以弥补军养不足。 除以徐州城为核心的外围防线外,以宁则臣为主将的凤离军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两旅水军,近三万战卒以及工辎营两万辎兵,驻守在以山阳、泗阳为核心的徐泗防线内侧。 为使淮东有较为安全的内线,林缚在徐泗防线上直接投入的兵力就达六万战卒、五万辎兵。 开春之后,河流解冻,徐泗防线算是稳固下来,燕胡也刻意减少徐泗正面的军事行动,避免大兵团会战,但同时加大对沂山、昆嵛山等伸入山东东部地区的抵抗军的清剿,更为主要的是加强对近在腹心处的庙山、津卫岛等地的围袭。 燕胡仓促间所造的战船,自然是无法跟淮东水营的战船在海上争雄,但津卫岛与庙山群岛距陆地太近,成为庙山特别行营军兵马最致命的威胁。 庙山群岛最近的岛屿,距登州城才十二三里的路程,即使是桨船出海,驶过这么近的距离也只需要两炷香的时间。一旦燕胡兵马出海后,不与淮东水营战船在海面上纠缠,就能迅速的在这些近岸岛屿上抢滩登陆。 那赫雄祁在二月上旬,就组织一批渔船运送三千余兵卒,从登州内侧的河湾突袭出海,在庙山南岛抢滩登陆,强行攻下南岛,将南岛防御设施摧毁,又趁夜组织渔船将兵卒接回陆地。 是役庙山行营军损失了三百余人,也令淮东认识到,距离陆地这么近的距离,淮东的战船难以充分的发挥出优势来。 第63章 淮西 “就眼前的势态,我们需要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渤海口的庙山群岛,没有太多的兵力往渤海湾深处延伸,津卫岛也应暂时放弃掉!”林缚召集众人到行辕议事,针对二月上旬庙山战事的最新情况进行讨论。 庙山战事,那赫雄祁用渔船运送兵马从登州河湾出海突袭庙山群岛南面离登州城最近的南岛。由南岛离岸很近,登州兵出海后,杨一航虽说很快做出反应,从庙山主营南隍城岛派出战船,但登州兵抢在淮东战船赶来之前,登滩登上南岛。虽说淮东战船随后将组织登州兵登陆的四十多艘渔船击沉,但也导致南岛约三百多守卒被歼,守岛设施给摧毁,登上南岛的登州兵又趁夜用渔船撤出。 那赫雄祁是燕胡少数对淮东认识颇深的老将,不容轻视。 津卫岛离陆地更近,在庙山战事之后,杨一航就向津卫岛增派了兵力,防止在津海的叶济白山也效仿登州,但津卫岛终于离庙山主营太远,深悬渤海湾深处,处境危险。 “津卫岛是大人的永业食邑,又经营数年,沿岛修筑坞堡,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时就放弃,太可惜了,”从庙山赶来徐州面见林缚、详细禀呈庙山战事详情的胡萸儿觉得这时放弃津卫岛太可惜了,“此时有两营精锐防守,岛寨也坚固,津海敌军即使要效仿登州,不付出三五倍的代价不能得……” 胡萸儿原是登州水师将领,柳叶飞叛投被杀,登州水师及当时的登州守军大部被陈芝虎的诈败之计诱往平度,后在平度降敌,胡萸儿率留守刀鱼寨的残部投向淮东。 淮东后任胡萸儿为庙山、津卫诸部指挥参军,与陈恩泽一起协助杨一航,占据渤海口的岛屿,负责袭扰登莱、河间、蓟西、两辽沿海,胡萸儿也一直留在渤海口的海岛上,没有机会南下与林缚及淮东诸将见面,这回也借机到徐州来面见林缚……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庙山、津卫诸部能扰袭渤海湾沿岸,依靠的是船队在各种条件的远航能力,不是依靠在近岸处所占据的一两座岛屿;即使在南线,也是夺得夷洲岛之后,第一水营也才有条件驻扎在闽东的近侧,只可惜渤海口左右没有一座能与夷洲岛相当的大岛可以作为驻军主营所在,”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之前未曾考虑到的不利之处已经彰显出来,那就要下决心改正过来,不应该患得患失、优柔寡断……” “不仅津卫岛,甚至也要考虑从庙山撤出的问题,”高宗庭摸着下颔思虑道,“至少要在秋季之前,保证能在南线集结最多的兵力,也保证南线用兵不用担心北线会有什么问题……” 林缚不会等奢家在江西彻底站稳脚跟才动手,宋家的态度明确下来,或对东阳县或从平阳、横阳与宋氏南北夹击晋安,时机都已成熟。 考虑到五月之后东海就会进入风暴频发的季节,而五月之前在南线发动大战,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筹划战备,那最多就只能拖到入秋之后。 在南线战事可能会旷日持久,要先调整好徐泗防线的部署,一是要确保徐泗防线的稳固,二是要尽可能多的从北线调集兵力南下,以确保南线战事的顺利推行。 具备远海航行能力、能抵御较强风暴的战船,在制造工艺上有极高的要求,燕胡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远不能跟淮东在东海、渤海上争雄,但庙山诸岛离登州陆地太近,最远的岛屿也不过一百二十余里。那赫雄祁在登州新造的海船,即使不足以跟淮东水营在东海上争雄,但要将大量兵马集中的投放到庙山诸岛进行岛战,也非难事。 登州在短时间里造出大批的海船出来,可以用于短程的兵力输送。 那些没有经过脱水处理的木料,造出来的海船,浸在水里时间长了会走性变形,但短时间里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林缚决定秋后在南线对奢家大举兴兵,届时靖海水营主力可能就会因为南线战事而脱不开身,那赫雄祁要是在那时对庙山用兵,淮东不可能首尾不能相顾。 再者庙山、津卫诸部的存在,在于去年徐泗防线未稳固的时候,能将一定量的燕胡兵马牵制在渤海湾沿岸,以削弱燕胡对徐泗的攻势。 若是陈韩三顺利将徐州献给燕胡,林缚甚至还会在庙山、津卫部署更多的兵力,以减轻淮泗防线正面的军事压力。 然而徐州已入淮东之手,徐泗防线变得完整,那庙山、津卫诸部是否有必要存在,主动权就在淮东了。 加强庙山、津卫等岛的兵力部署,将燕胡更多的兵力牵制在渤海湾沿岸,实际在削减徐泗防线正面军事压力的同时,也替淮西董原、河中梁成翼、南阳梁成冲甚至关中的曹义渠减轻军事压力。 从驱虎吞狼的角度来说,淮东这时候更应该主动放弃津卫岛、庙山诸岛,以促使燕胡能从渤海湾沿岸抽调更多的兵力,对西线用兵…… 林缚蹙眉想了片刻,说道:“至少在秋季之前,不能让燕胡做好对西线用兵的准备,先放弃津卫岛,即使要放弃庙山诸岛,也要等到夏季之后――在入秋之前,那赫雄祁在登州也无法对庙山形成太大的威胁!” 庙山主营离登州陆地有一百余里,将津卫岛的守军撤下来,守庙山诸岛的兵力将有四千人,短时间里不怕那赫雄祁攻打庙山的主营。 叶君安说道:“那在九月之前,董原、梁成翼的日子倒是颇为舒服……” 淮西虽说是与淮东并立的防区,但以涡阳为外围防线,接敌面狭窄。此外,涡阳在徐州、淮阳的西南方向,当徐州在地形上凸出去,形成针对河南、鲁西燕兵的一个突出部,涡阳实际上作为徐州的侧翼,所承受的军事压力很低。 濠州、泗州等淮西腹地,在地理位置又处于淮阳、徐州的正南方向,实际上是处于徐泗防线的内侧。 在这种势态上,董原出任淮西御前诸军都统制,包括陶春所部长淮军、肖魁安涡阳军及东阳、庐州诸军,皆受他节制,麾下兵马总数越过十万,但在涡阳外围防线驻守的兵力才三万余人,叶君安说他过得舒坦,倒是实情。 二月的寿州,也是春寒料峭的早春天气。 相比较徐州城,寿州更为残破。 庐州相对处于内线,而林庭立根本不会让董原窝在东阳,濠州给淮阳、徐州窝在内侧,地势上就远不及寿州重要,董原只能将行辕设在残城寿州。 非但董原将残城设在寿州,楚王府也在年前移藩到寿州来,刘庭州的淮西军领司衙门也设在寿州,刘庭州不仅负责淮西的粮秣军械,还要负责支援进入南阳的梁成冲所部。 寿州位处涡阳、庐州之间,位于淮河的南滨,涡不、颍水自北而来,从寿州东西两侧流入淮河,而淝水又自南而来,从寿州境内流入淮口,自古有“北扼涡颍、南通淝巢”之称,是淮西抵御北方之敌的要冲之地。 迎着吹面仍寒的北风,董原在刘庭州、陶春、肖魁安等将的陪同下,与楚王元翰成登上淮河南岸的硖石山,眺望寿州大地,淮河浩汤,自西往东亘古长流。 “自李兵部以来,守土御敌有内外之别。观淮东在徐泗屯兵,以徐州、沛县、广戚为外线,驻三万兵马以守,还在内线泗阳、山阳集结三万余战卒以为内线――内外呼应,方能使徐泗防线稳固,”董原挥鞭指点山河,说道,“淮西布防的思路也在如此,以涡阳为外围,以寿州为内线,但与淮东不同的是,我们在西线还面临严峻的考验……” 寿州西线就是绵延千里的淮山,陈韩三残部在年前逃入淮山之间,搅得淮山东北麓的诸县鸡飞狗跳,在淮山西南的随州、襄阳,长乐匪罗献成更是号称坐拥二十万兵马,江宁屡屡派使臣前往招安,都未得成――故而董原说淮西的西线面临严峻的考验。 虽说陈芝虎已入河南,但涡阳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不大,相比较之下,倒是西边的罗献成是更大的隐患。 岳冷秋从杭湖、徽南抽设兵马,到江州坐镇督战,但奢家进入江西之后,兵锋甚锐,势头还没有给遏制住的迹象,短时间里,江宁并不希望董原在淮西对罗献成大打出手,怕万一有个闪失,会影响到守淮的大局。 一旦董原打罗献成失利,淮西的防线也就只能依赖淮东的兵马,这绝对不是江宁希望看到的局面。 刘庭州看了一眼董原,见他脸颊绷紧,神色严肃,心知他已经下定决心对长乐匪下手了。 刘庭州不是保守的官员,趁着燕胡暂时无力南下,守淮防线的主要压力还要徐州撑着,不借这个机会将长乐匪剿平,与梁成冲合力收复襄阳,更待何时? 一旦要清剿逃入淮山的陈韩三残部、继而对罗献成所部长乐匪用兵,就涉及到谁守涡阳、谁战西线的问题。 元翰成看向陶春、肖魁安,东阳、庐州两军无法调动,守涡阳以及西进围剿陈韩三残部、打罗献成,只能由陶春、肖魁安二人分别担负重任。 “末将愿率部西进打罗献成,为朝廷收复襄阳!”陶春主动请缨道。g!~! 第64章 残城废土 淮西十万兵马,撤下来的长淮军占了将近半数,当下涡阳方面承受的军事压力不大,要西进围剿陈韩三残部,联合梁成冲打罗献成,陶春担任西线主帅理所当然。陶春本人也是这么想,听董原有意先解决西线威胁,就主动请缨。 董原将手袖在身后,眺望对岸的山峦,说道:“陶将军主动请战是好的,但陈芝虎入河南之后,西线就只能徐徐图之,要避免打草惊蛇,当前只能借围剿陈韩三的名义,往信阳增兵,待梁成冲在南阳站稳脚之后,才能再去图罗献成……” 南阳处于淮山-桐柏山西麓的南阳盆地之中,为南船北马交换之地,顺河南下,可通汉水,出方城道可至河南,是南蔽荆襄、北控汝洛的交通孔道。 南阳则为罗献成所占,但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期间,兵锋甚锐,罗献成畏之,主动放弃南阳,退守南阳南面的襄樊,与陈芝虎部拉开距离,其后罗献成又有意南进,欲策应奢家,向庐州、江西方向施加压力,一直就没有回兵占领南阳。 近年来,罗献成在招安不招安之间犹豫不决,也没有心思将势力扩大到南阳,但南阳其地已经给罗献成掠夺一空,诸县都十室九空。 梁成冲年前率部进入南阳,实际上只是占了一片残地,要依赖北面的河中府及东面的淮西,才可能在南阳站稳脚,但绝非易事。 梁成冲在南阳还没有站稳脚,淮西就气势汹汹的去打罗献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罗献成豁了出去,出兵打南阳,再投降陈芝虎,淮山南北的形势就恶劣了。 当务之急,淮西应先经营信阳。 信阳为淮西的西线,为淮山-桐柏山结合部的北麓,又称义阳,与南阳毗邻相依,是豫南重地,但也受流祸摧残,成为残地。 时至午时,正当农户生火烧灶之时,但站在硖石山上,眺望南北,几乎看不到有炊烟从乡野升起,满目疮痍。刘庭州心有所感,眼睛饱含浊泪,不晓得这山河还要给蹂躏多时,才能收拾好,让民众安居乐业。 陶春心里却是另有所想,见董原无意让他去守信阳,不由思量起自己日后出路来―― 从济南与陆敬严分道扬镳,他就跟着岳冷秋一路走到今日。在岳冷秋翼下,陶春也的确得到很大的好处,从之前的裨将,到今日已经手握数万雄兵的镇将。 原以为长淮军撤下来,能捞到镇守淮西的差遣,谁料到岳冷秋会受柳叶飞、陈韩三投敌事牵累,被迫辞相,如今给贬到江州督战,而朝廷起用董原镇守淮西。 此时无论是形势需要,还是朝廷令旨,陶春都不得不先受董原节制。 在东闽军中,陶春就与董原打过多年的交道,也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淮西诸军,虽说长淮军兵马最多、最强,但是这些年来东奔西走,南征北战,总没有一处落根的地方,他有意去守信阳,也是想在信阳学淮东实行屯战,不管将来朝廷如何内斗,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在董原面前,陶春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旁人倒不管陶春此时心里的小九九,楚王元翰成移藩寿州后,倒不觉得寿州条件艰苦,月余来也不管王府修缮之事,跟着董原、刘庭州等着跑前跑后,视察军政、体察民情,还从自家腰包里掏出数万两银钱来周济难民,一时间给赞为贤王。 “自汉末,刘馥、曹操都在硖石山筑垒守淮,又在硖石山下招募流民,广营屯田,积聚军粮,以为守淮之根基,”元翰成站在硖石山上,兴了指点江山的意头,气意风发,问董原,“董大人,你觉得本王所言如何?” 硖石山分南北两山,南山在淮河南岸,北山在北岸,两山夹淮山而立,形势雄壮险要,是寿州守御之要冲。在早些年的淮泗流窝里,寿州城给摧毁,之前在硖石山上的军事要塞也只剩下残垒,唯有浩荡淮水从山崖之间流淌而过、亘古不变。 “王爷所见甚是英明,董原多有不如。”董原拱手道,但心里也是发愁。 元翰成所言是泛泛而论,董原将行辕设于寿州,还千方百计的上书建言使楚王移藩寿州,就有经营寿州之意。 所谓经营,历代以来最为有效的,无过于招募流民、广营屯田,淮东之所以能崛起,与这个也有莫大的关系。但是经营寿州,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董原又不能空手变出金银粮秣来,两手空空,谈什么经营? 就江宁所拨给的钱粮,每年计有两百万两银,在江宁当前捉襟见肘的政权下,不可谓不多,但给淮西十万兵马一摊,每年还要额外支援南阳梁成冲一部分钱粮,还要修缮整固从涡阳到信阳,到寿州的城池,所剩无几。 从东阳府往北,淮西几乎就没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而要整固淮西防线,这些城池又非修不可。比如这硖石山上,塞垒就要立即修起,渡口也要建起来,还要筹建一支联络淮河南北的水营,没有一处不要花银子。 不谈招募流民等事,光要将淮西的军政理顺,再多一倍银子,董原都会觉得手紧,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钱粮来招募流民,去从外地购买耕牛、铁器、种子进行囤田? ************ 从硖石山看地形归来,董原回到他那残破但收拾得还算整洁的行辕,让人将陶春请来。 “陈芝虎进了河南,当前是磨刀霍霍,欲对河中府的梁成翼用兵,但涡阳的压力凿确不小,用肖魁安守涡阳,我不放心,只能将重担压在你的肩上,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董原跟陶春剖心说道。 从硖石山归来,陶春就晓得是这个结局,但听董原这么说,心里要好受一些。 陶春舔了舔嘴唇,说道:“肖魁安没有打过硬仗,北面又是陈芝虎,大人要用肖魁安,末将也还有些担心呢。” “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不过首先还是要对朝廷尽忠,你我的一切,还不都是朝廷给的?”董原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守涡阳,我是放心的,我也的确想让肖魁安去守信阳,让他跟陈韩三斗一斗,磨砺一下,将来北伐、收复故土,才堪能重用……说到北伐,淮西不经营则不成,淮西不经营好,北伐则没有后劲,就像打出去的拳头,第一拳打得凶猛是没有用的,关键要拳拳打得凶猛才成。此时朝廷四处锋火,如今拨给淮西两百万两银,已经是极限,拿这些银子养兵、筑城,只是勉强,还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又谈何经营淮西?” “这将卒在沙场上,将脑袋别在腰间与敌厮杀,还要克扣粮饷的话,脸面上太难看吧?”陶春黑着脸说道,以为董原要扣长淮军的粮钱,心里窝着火就要起恼。 “你误会我了,”董原要陶春稍安勿躁,说道,“长淮军五万将卒,每年二十五万石米粮以及三十五万饷粮,我一粒一厘都不会短你了,其他该给的,也都会给你……但是就这些,还是远远不够啊!” 除了军食饷银,这将卒的被服鞋袜、军械箭矢以及营帐寨垒,都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大伙儿都是在刀口舔血,打赢了自然要有赏银,死伤也要有抚恤银。但江宁总计就给淮西拨了两百万两银,陶春心里也清楚,董原说不短他,他也不好意思多要。 “嗯……”陶春轻轻哼了一声,便算将刚才的无名火压下去,耐心听董原再说下去。 “你带兵也有十多年了,‘兵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我也不跟你赘述,我每年拨给你二十五万石粮、三十五万两银不变,你养五万兵马是养,养三万精锐也是养,”董原说道,“我的想法呢,就是长淮军裁掉一部分老弱,移来寿州作屯卒,在涡阳方向只保留两到三万的精锐战力,你看可好?” 陶春心里想:要是钱粮充足,自己在涡阳保留三万精锐战卒,将两万人裁撤下来作辅兵,也可以留在涡阳结寨屯田,何需将两万人交给寿州当屯卒?董原说起来好听,粮饷一分不短,但实际上裁去两万兵马,军械补服箭矢以及安营扎寨的开销就会节减很大的一笔,这笔买卖换谁都能做!再说将两万老弱淘汰下来交给董原当屯卒,也是经营寿州的人力,董原真正是打的好算盘。 陶春沉默着不吭声,董原说道:“这也是刘大人的意思。朝廷这么艰难,我们在淮西不能团结一心,不去淘弱留强,不集中精锐去打造一支少而精锐的战卒,不将老弱淘汰下来进行屯田、经营寿州,即使勉强将十万兵马维持下去,也只会越打越疲――总不至于日后还要求到淮东头上去了!” 提到淮东,陶春额头的青筋一跳。 济南分道扬镳事,是陶春心头永远的痛,他也晓得林缚等人对这事耿耿于怀,在淮西战事虽说长淮最终脱困,但就淮东的心思,也是一心想削弱长淮军。 想到董原几乎是给逐出杭州,在这方面,的确要跟董原站在同一战线才成,避免再给淮东瞧扁了欺负。 陶春脸色阴晴不定的犹豫了好一会儿,终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沉声应道:“那便照大人所言,我回涡阳就将老弱裁撤下来,移来寿州作屯卒……” 第65章 雪中送炭 虽说陶春答应裁撤两万兵卒移来寿州作屯卒,陶春离开后,董原仍蹙着眉头,忧思难解。 幕僚陈景荣走进来,适才谈话时,他就坐在屏风后旁听,这时见董原愁眉不展,说道:“陶春与大人同出身于东闽军,有故旧之情,多耗些时日,终归能收服为己用……” “陈西言老奸巨滑,荐我出镇淮西,又使长淮军受我节制,怎可能坐看陶春给我收服,”董原苦笑摇头,说道:“若让陶春与我并立,故旧之情或许能用。此前陶春为四镇之一,退到淮西,却又屈于我之下,陶春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或许他心里认为淮西该是由他来镇守,他焉能服我?” 董原出知维扬时,陈景荣就是他的幕僚,这些年都不离不弃相随。 董原离开杭州,就带了十数心腹、两百余家兵在身边,几乎是赤手空拳到淮西来赴任――相比较之下,受他节制的诸多山头,东阳林庭立、林宗海与彭城郡公林缚同出一族,根本就不买他的账,董原无法从东阳调一兵一钱;庐州谢诞一向唯岳冷秋马首是瞻,岳冷秋到江州督战后,江州与庐州只隔着一江,也使得谢诞有底气对董原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肖魁安是刘庭州的嫡系,陶春麾下兵马最强,但他守大梁时,是独挡一面的镇将,撤回来却要改受淮西的节制,正满腹怨气,这种心理变化,又怎么能让陶春服庸董原? 董原怀疑陈西言等老奸巨滑之辈,就是考虑到陶春心态的变化,才最终使长淮军撤入淮西受淮西节制的吧? “说到底,大人手里还是没有人,才使诸将生出轻慢之心。”陈景荣说道。 “唉!”董原轻轻一叹,他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他眼下还能借着朝廷的威信节制诸将、部署淮西防务,而且淮西粮秣钱饷的供应实际控制在刘庭州的手里,使得董原更缺乏制约诸将的手段。 董原起初想着等浙东局势缓和下来,浙北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不那么大,就能将他在浙北带的那一部分精锐调到淮西来应急。再好的算计,也难挡局势的微妙发展。 奢家兵马进江西,攻陷豫章之后,奢家对江宁的威胁从东线移到西线,淮东也趁机上书江宁,建议从杭湖、徽南调兵随岳冷秋进入江州,加强西线的战备。 孟义山顺手推舟,就将原先董原留下来的那两万兵马,悉数扔给了岳冷秋。 董原留下来的两万兵马堪称精锐,但将卒抱成一团,无法跟原宁海系将官融合,孟义山自然要想办法将这些人踢出去。 要不是江州告急,这些兵马倒很有可能调入淮西受董原节制。 岳冷秋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这些兵马进入他的囊中,董原就不大奢望还能拿回来。看来在淮西一切还要重头开始,想到其中的艰难,董原心里轻叹。 这时候门房进来禀告:“丁大人过来了……” “啊,快请丁大人进来!”董原忙不迭的站起来,与陈景荣走出行辕迎接丁知儒。 董原出知维扬时,丁知儒出知维扬属县白沙县,是他的下属,是个有才干的官员,与董原的私交也好。 董原要守淮西,手下没有几个得力的干将不行,就推荐丁知儒出知寿州,帮他主持淮西的政务。 淮西辖东阳、庐州、濠州、寿州、信阳五府及淮河北岸的涡阳防区。 东阳、庐州两府受战事破坏程,税赋最足,但这两府的事务,董原插不进手去,淮河北岸涡阳地区作为防线外围,要实现坚壁清野的策略,暂时一并由陶春来统管军事,董原能经营的是濠州、寿州、信阳三府。 在此之前,刘庭州就兼领濠州,将原涡阳军肖魁安所部将卒家小迁往濠泗地区安置,使得濠州的生产有一定的恢复。不过恢复的程度也相当有限,仅人口稍微密集一些,大部分人没有救济,连糊口也成问题,就算濠州能有税赋收上来,也给刘庭州掌握在手里。 相比较之下,寿州、信阳几乎就成了残地,董原请丁知儒过来,是替他收拾寿州、信阳。 董原带着陈景荣亲自到行辕门口迎接丁知儒,见辕门外就停着一辆马车,讶异说道:“想着知儒过几天才能过来,没想你今天就到了……” “到吏部领了函印,没有耽搁,雇了一辆马车赶来,希望没有耽误大人的要事。”丁知儒行礼道。 “不耽误,不耽误,”董原亲热的挽过丁知儒的手臂,邀他与自己并肩进府,指着家街四壁淮西诸军都统制行辕,笑道,“只是这边的条件太艰苦,怕委屈了知儒你啊!向朝廷上荐书之时,我是犹豫了又犹豫,但我身边真是太缺少像知儒你这么能干的大吏!” “知儒愧不敢当大人之誉!”丁知儒感动的说道,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来,说道,“沈大人有一封信,叫我当面交给董公。” 董原离开维扬后,丁知儒出任府通判,与沈戎搭档,共治维扬。 董原与沈戎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晓得沈戎在东阳府时就与林家闹得势不两立,如今淮东势大,对维扬府的渗透很强,沈戎应该是第一个不愿看到淮东势力继续膨胀下去的人。 董原接过沈戎托丁知儒捎来的书函,就站在庭院里拆开来阅看,拍股说道:“好,知儒跟沈大人真是及时雨啊!” 丁知儒笑道:“我在维扬接到大人的信函时,就在想寿州、信阳的问题。江宁能拨的钱粮有限,淮东筹措军资,也是依仗淮东钱庄处甚多,想到大人治淮西,淮东的经验不可不借鉴。早年有言,‘天下富贾、维扬居有其二’,这倒不是乱说。依仗盐利,维扬商贾之富,甲于天下,唯江宁能比一二也。沈大人愿意从中牵针引线,很快就从盐商那里筹到五十万两银子,只要董公派人拿押函过去,这笔银子就能运来寿州!” “徐州拿税赋做抵押,从淮东钱庄支借银钱恢复民生;我就拿淮西五府的税赋做抵押,今日谁支借银钱给淮西,我定不会忘记这份情义,他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将这笔钱还上!”董原说道。 “还是大人治维扬时,令名远扬,流祸肆虐淮泗时,唯大人守维扬,叫维扬寸士未失,保靖安平,至今仍叫维扬百姓难以忘怀,才如此轻易促成此事。”丁知儒说道。 陈景荣心里想:应该还是受马服案的影响。 维扬盐商几乎跟私盐都脱不开干系,淮安大盐商马服得罪林缚,因私盐获罪,抄家灭族,这种手段异常凌厉,但不能不叫维扬的盐商们有兔死狐悲之感。淮东的势力日益膨胀,近在侧旁的维扬盐商们自然也是寝食难安,好不容易看到董原出镇淮西,与淮东分庭抗礼,又有沈戎、丁知儒在旁边鼓动,自然是一窝蜂的涌过来支持“故主”。 朝廷每年从两淮牟盐利就几近两百万两银,淮扬盐商十数代积累,富甲天下倒不是乱说。 淮西若能得维扬盐商支持,确实大有可为。 董原正愁寿州一穷二白、无从施展手脚,丁知儒一过来,给他带来额外的一笔银子就达五十万两之巨,如何叫他不兴奋? 有银子,就能从东阳、庐州、江宁、维扬等地购买粮食、铁器、耕牛过来,就能招募流民、广营屯田,唯有寿州、信阳等地民生恢复,淮西防线才能真正的稳固下来。 这会儿刘庭州得知丁知儒到了寿州,也闻讯赶来相见,得知在丁知儒过来之前,就与维扬知府沈戎从盐商那里筹得大笔的款项,也是十分的振奋。 董原又特意派人去楚王府,请元翰成及淮西在寿州城里的官员、将领一起为丁知儒接风洗尘。在宴席上,陶春得知董原竟得维扬盐商的支持,对之前董原要求分兵移到寿州为屯卒的事情也就保持沉默。 楚王元翰成在宴间与董原并坐,听得从维扬盐商支借钱款之事,说道:“这的确是解燃眉之急的妙法,王府还有十几万两存银,一并拿出来支借给淮西恢复民生,也算是做一桩善事……” 死于淮东刀下的淮安大盐商马服是楚王婿,楚王如此表态,只会促使维扬盐商更加投向淮西,董原拱手道:“王爷英明,董原在这里替淮西百姓多谢王爷大义……” “光有银子还不成,要有人才行,”元翰成笑道,“徐州战事,卫营数百将卒守住王府,又与淮东军里应外和夺下东城,才最终取得徐州战事的胜利。这些有功的将卒在卫营里也得不到位子升迁,也憋屈他们了,本王愿荐给董大人使用……” “董原在这里更要多谢王爷了……”董原站起来行礼道谢,好像元翰成往淮西军中塞人,比借十数万两银子更值得感激。 陈景荣却是暗暗皱起眉头:楚王是想干什么? 第66章 控制洪泽浦 董原得维扬盐商支持,消息很快就传到徐州,这主要也是源于淮东势力膨胀,维扬地方势力要抵制淮东的渗透,眼前只能抱董原这个粗大腿。 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一事,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但背地里的暗流绝对不少。 算上淮阳军,淮东拥有的精锐战卒明面上就超过十万,跃居诸军之上,而且受林缚一人掌握,外人难以间之,要说永兴帝及江宁诸人心里没有想法,鬼才信? 维扬盐商事,倒是正常的一个反应。 “沈戎跟董原尿一个壶里去,真是不奇怪啊!”叶君安与高宗庭到行辕来议事,谈论起董原得维扬盐商支持的事情,颇为感慨。在知悉淮东崛起背后有些不足为人道的秘事之后,也不难理解沈戎为何对淮东一直都怀恨在心――沈戎在出知东阳府时,给顾悟尘、林庭立联合压制,丝毫掌握不到东阳军的兵权,但这是小事情,官场倾轧是常态,结仇还是洪泽浦劫案,沈戎直接给林缚摆了一道,差点连小命都丢掉,这个怨子就结得大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们闹去。”林缚说道,他也没有指望沈戎能跟他尿一壶里去。 “维扬盐商之事,不能不严肃视之,”高宗庭蹙着眉头说道,“这次盐商为淮西筹款,一方面是沈戎在背地里的捣鬼,也不排除张晏在背后支持,但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董原在维扬的根基颇深。他荐丁知儒出知寿州,在这次盐商筹款后,又表示要在淮西大力任何维扬籍官员,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想到要利用维扬府的资源去巩固淮西的根基。眼下的情况是,维扬府有财力;在过去数年间,维扬府也聚集了太多的流民、难民,可以迁往淮西安置,这就为董原在淮西屯田提供必要的丁壮……” “是啊,不能让淮西的日子太好过!”叶君安啜着茶说道。 “现手就有两招棋可用,第一是卡私盐的脖子,直接釜底抽薪,动摇维扬盐商对支持淮西的信心,第二就是加强对洪泽浦的控制……”高宗庭说道。 以洪泽浦为分野,淮山以东的江淮地区分为淮东、淮西两个大的区域。淮西包括庐州、东阳、寿州、濠州四府,淮山与桐柏山北麓的信阳府原属中州郡,中州郡支离破碎之后,后隶于河南制置使,传统上与南阳等地属于豫南地区,由于战事的需要,信阳府与淮河北部的涡阳地区,都划入淮西辖内。 传统的淮东地区包括淮安、海陵、维扬三府,维扬府也是后世所熟悉的扬州,既处于南北漕道的要冲位置,又由于两淮盐铁司所在,成为天下盐商皆汇聚在此,富甲天下。 维扬府的盐税及田赋丁税、市泊厘金,是朝廷财赋最重要的来源之一,故而无论林缚做多大的努力,都很难将维扬府划入淮东的势力范围以内。 维扬府与濠州府隔着洪泽浦对角相望,说来有趣的,淮安府与东阳府也是隔着洪泽浦对角相望――如今维扬盐商选择支持董原,而东阳府明义上隶属淮西辖制,但从来都跟淮东一个鼻孔里出气。 淮东加强对洪泽浦的控制,一是能加强与东阳府的联络,二是能削弱维扬府与淮西濠州府的联络。 洪泽浦地广千里,淮河出入其间,与泗阳、泗州、濠州、石梁、金湖等县接壤,分属于淮安、濠州、东阳、维扬四府管辖。 此前各府管辖洪泽浦主要设关卡以辖进出洪泽浦的主要水道,淮安府方面在下淮口及白塘河口都设有巡检司,管理出入洪泽浦的船舶。 洪泽浦除了是衔结东西南北的核心水道之外,本身也有极丰富的渔业资源,在淮泗大乱之间,在洪泽浦里生存的渔户数以十万计。 洪泽浦内分布有大小小的沙洲、湖岛,原有大小三十余座水寨、渔寨,沿岸居住的渔户更多,诸府都设河泊所管辖,征收渔课。 刘安儿起事,最初依仗的也就是洪泽浦水寨势力,依仗那些给繁重渔课、渔税盘剥得难以生存的渔户,继而发展成席卷中原的大祸。 淮泗战事之后,洪泽浦的水寨势力就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渔户数量也是锐减,不过在林缚治淮东之后,下令减免淮安府所辖湖域的渔课,仅征市税,使得山阳、泗阳等地的渔业捕捞有所恢复。 高宗庭所说的两点,在捍海堤建成之后,两淮盐场私盐的外流,基本就在淮东的控制之下,只是暂时没有收紧口袋罢了,但对洪泽浦的控制工作还刚刚起了头,没来得及深入下去。 林缚蹙眉思虑,又侧头问刘妙贞:“说起洪泽浦,大概没有谁比淮阳军将更熟悉,你能不能推荐几名营将、哨将,放到白塘河巡检司去!或者可以直接让第三水营在白塘河口设一分营?” 宋佳在旁边说道:“如今水寨势力在洪泽浦里有抬头的趋势,是打压,还是扶持,使之顺从官府的管辖,听说淮安府还有些争议,我觉得军情司下面可以置一员指挥参军专司其事……” 水寨势力不容小窥,刘安儿就是借洪泽浦水寨势力搅起掀天大祸,而太湖水寨势力,一部由程益群率领出海,一度成为东海寇重要的补充势力,一部聚为白淖军,奠定今时杭湖军水军的底子――所以淮安府对洪泽浦里的水寨势力极为敏感,但另一方面渔户结寨而居,又是千百年来难以更变的传统。 宋佳说有争议,其实淮安府方面是坚决要求打压洪泽浦水寨势力的抬头,维扬、东阳、濠州三府也是这个意见,只是事情到了林缚这边给扣了下来,还没有处置。说起来,现在洪泽浦上抬头的水寨势力,跟淮阳军也有些联系,又重新抬头的许多水寨势力本身就是给打散、打溃的流民军将卒回乡聚集而成。 这些人既不愿再卷入战事,逃回来还只能在洪泽浦里谋求生计,又怕官府追究当年从贼的大罪,只能暂时抱居栖息在洪泽浦里。 宋佳的意思,与其打压,还不如给淮东控制利用。 洪泽浦归四府分辖,各自有各自的管辖湖域,淮东这边也无法直接将手伸到其他三府的管辖湖域去。说到底四府对洪泽浦的管辖都还流于浅表,能够掌握浦里的水寨势力,实际就控制了洪泽浦。 “暂时这么办也成,合适的人选,还是从淮阳军里挑选……”林缚看向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点了点头,她在林缚面前,倒没有婚期将近的尴尬。 正入编为淮阳镇之后,原先给打散的将卒,就有意回归营伍,毕竟在洪泽浦里讨生计太艰苦了,但淮阳镇当时只嫌人多,刘妙贞她们就一直没有点头,让打散的将卒编入淮阳镇。如今这么安排,也不算对他们放手不管,总比任这些人沦成湖匪水寇给官兵镇压的好。 这些天,林缚一方面从淮东所辖诸军抽选将官补入淮阳军,一方面从淮阳军提拔将领,担任淮东所辖方方面面的职事,徐州战事有功的将卒,也允许部分人退役,补为地方吏员――方方面面促使淮阳彻底的融入淮东里来,也尽可能不让淮阳军将感觉会受到排挤、打压。 淮泗流祸,使得洪泽浦周边的府县跟水寨势力结怨甚深,这些年来对洪泽浦渔户也是极尽打压之能事。有些事情也是林缚难以控制的,这时候考虑任用淮阳军将辖管洪泽浦,也是考虑平衡,毕竟洪泽浦千里方圆的渔业资源也要利用起来。 林缚又与高宗庭说道:“渔户难管,水寨势力不受官府控制,很多人没有考虑过根本的原因――浦,即为水之滨。水畔无堤,水势春涨秋落,湖域不定,葛司虞测过白塘河口的浦地,春秋两季的湖域变化有二十余里,这还没有将大涝之年算在里面。渔户岸上无地,不结寨而居,就无从适应涨涨落落的水情,就居无定所。待山阳大堤修成,渔户在岸上落户定居,就可以直接编入县籍管辖,水寨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刘妙贞也是水寨出身,对洪泽浦感情极深,当年随父舅起事,也是要争一个安居乐业,仗越打越战,也越打越迷茫,也越打越疲倦。 这边议过事,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告辞离去,宋佳喊住刘妙贞,说道:“小夫人说着吃过午饭,要去游湖,刘姑娘也一起过去吧,便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好的。”刘妙贞应道。 虽然婚期还有月余时间,但名份定下来,宋佳、苏媚时常邀刘妙贞相聚,比以往接触要亲密得多。 “春风和煦,真是游湖的好季节,听上去让人骨子里起了懒意。”林缚伸着懒腰说道。 “大人可以答应午后要陪李卫去铜山视察春耕的,哪能让游湖事荒废了?”宋佳说道,“李卫派人过来两趟了,指不定趁着去铜山之前,还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就先过去吧。” “游不成湖,我连一顿饭也捞不到?”林缚连声叫屈,不得以派人去约李卫,想着赶紧去铜山县,还能连夜赶来徐州来。 将林缚驱走,宋佳拖着刘妙贞往内宅走。 第67章 洪泽旧事 “相公在林家排行老十七,当年也假称东海狐为海寇,刘姑娘当年在洪泽浦是十七寨主,真是巧得紧呢……”小蛮有身孕已近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但听刘妙贞说起往事,还是一脸天真的向往。 刘妙贞自幼随父舅在水寨谋生计,亦渔亦匪,而举事转战天下,睢宁一役叫林缚落马,名震天下,盛时麾下兵马数以十万计,又独领一军,这样的人生经历,怎么能叫不精彩? 刘妙贞得永兴帝下旨许婚,又得赐封谯国夫人,即使嫁给林缚为妾室,林缚也没有让她放弃掌兵,她的地位实际不在正室顾君薰之下,更非小蛮、柳月儿、苏湄、孙文婉几个妾室以及见不得光的顾盈袖、单柔能及――只是刘妙贞一生过于传奇,叫一直跟宋佳处不好关系的小蛮,心里也生不出妒意。以她骄傲的性子,在刘妙贞面前倒是有巴结之意,有机会走动,总是一脸巴望着多听听刘妙贞身上的往事。 刘妙贞说道:“比起大人来,妙贞那点往事不足一提……” “那也是,大小这些年来,就没有吃过亏;当年勒着裤腰带往淮泗送粮食送银子,军司上下有几个没有意见的?但抵不过大人独断专行啊。合辄这两年过去,叫大人捞了个人财皆得,军司上下都惊掉了下巴。”宋佳笑着说道。 刘妙贞常年混迹营伍,早养成坚强的性子,不拘儿女私情,便是换上女装,与小蛮她们坐在一起,架式上也多英气,少见娇柔,但听宋佳拿她的事如此打趣,脸上也有些女儿羞色。 细想来,要不是林缚如此袒诚相待,也难叫淮阳军将上下如此服帖,刘妙贞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也是晓得淮阳军心悉数倒向淮东了。 林缚如此大气的手段,也叫她心折――她是心折于林缚,但这种心折与男女私情又有不同,但纠结在刘妙贞的心头,也叫她难辨。 小蛮也晓得刘妙贞谈不了家长里短,问道:“午前我经过外堂,听你们说维扬知府沈戎跟董原凑到一起去,跟淮东不对付。说起来奇怪呢,沈戎一定要拿淮东当对头不成?” “平时不关事,这时候说来让别人笑,”苏湄轻笑道,“你提这桩事,可不是揭相公的短吗?” 刘妙贞说道:“当年就猜到大人在里面捣鬼,但想不透细节,没想到大人用计如此之巧,将诸多人都算计在内……” “想来想去也是秦城伯最冤……”宋佳笑道。 “唉,”苏湄最清楚当年事的细节,叹气道,“相公倒是有心阻止这事,当时就两番去信给顾公,但没有给理会。说来也是朝廷党争不休,相互倾轧。沈戎当年也觉察到洪泽浦有变,但他更想以秦城伯为饵,诱洪泽浦水寨起事以换他个人的功绩。当时东阳府的兵马就给沈戎秘密集结在石梁县――几番巧合,才促使相公火中取栗……大概也是这桩事,使得相公与顾公生隙,惹出后来那么多事。” 林顾两家的恩怨以顾悟尘身死、青州军覆灭收场,想想也叫人感慨――往事过去,顾君薰今日还是正室,便是顾嗣元在三月守孝期过后,也经淮东荐为回浦知县,安心到浙南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情。 如今淮西兵马都非嫡系,董原过来当主帅,要不能搞到银子,又如何能有威望? 定下名份之后,宋佳、苏媚很多事情就不再避讳刘妙贞,刘妙贞也知道林缚崛起途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说起洪泽浦劫案,淮泗军借机崛起,席卷中原,而林缚也从中得利甚多,奠定了从江宁崛起的基础――经营狱岛以及应对洪泽浦乱事的从容,林缚才真正落在当时任江宁兵部及守备将军的李卓眼里。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寇边,李卓是有心起用林缚,才挤兑当时以顾悟尘为首的按察司出兵。 林缚当初率江东左军北上,看上去是李卓找顾悟尘的麻烦,是党争,是相互倾轧,直到江东左军在燕南异军突起,而多年来林缚与李卓之间的默契关系,叫人晓得李卓当年的举措是一种大胸怀、大气度。 真正识得林缚之才而用其才的,不是顾悟尘,是李卓,但想想当年的东闽五虎,李卓的识人之明、用人之胆,也堪称世间鲜有。 刘妙贞笑了笑,说起恩怨,淮阳与淮东也是恩怨纠缠,她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两个嫂嫂都极力反对,说淮阳给淮东收附可以,但她与林缚终是杀兄之仇。 这些年杀戮事经历多少,所谓的仇跟怨就淡了,淮泗战事期间,与淮东是敌非友,难道还能怨恨淮东对他们不够心慈手软――相比较别家的赶尽杀绝,真正让他们活下来恰是淮东。 当年秘密前往崇州,与林缚相会,刘妙贞心里的仇怨就彻底的消了。仇怨消归消,刘妙贞也觉得林缚有过人之处,但也仅限于此,真正叫人心折的,还是林缚处置淮泗所表现出来的气度。 在潜移默化之间,淮阳军将就心向淮东,实在不能叫人意外――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千古以来,有几人能做到林缚这种程度? 刘妙贞也不清楚自己对林缚存在多少男女之情,只是晓得林缚叫自己心折便是,在控制洪泽浦的问题,也完全赞同林缚的处置。 洪泽浦水寨势力的问题,关键在于让渔户能安居入籍,从下淮口到白塘河口的洪泽大堤从去年就兴工修筑,主堤是堆土筑成,在关键段竖石为墙。 堤塘修成后,从夏季水线往浦里争出近十里的湿地出来,这些土地足以用来安置渔户。 为应对维扬盐商支持淮西,加强对洪泽浦湖域的控制,林缚决定加强白塘河巡检司,任命朱艾出任白塘河巡检。 白塘河巡检司单独列出来,归军司直辖,朱艾同时兼任军情司指挥参军一职,同时又淮阳军抽调数名熟悉洪泽浦的将领编入白塘河巡检司,白塘河巡检司实际成为淮东军专司洪泽浦事务的特设机构。 朱艾,盐渎县牛倌出身,偷卖主家耕牛换得盘缠跑到崇州换盐渎捍海堤图,曾担任军司最普通的令吏、工造官,后任屯田官,负责屯寨,表现出过人的才干,年前才调到山阳县任县丞。 林缚决心将山阳打造成徐泗防线的腹心重地,不仅徐泗防线的物资都在山阳集结,一旦徐州不保,山阳与北岸的泗阳,就将成为守淮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必保的防线,而且在与淮西争洪泽浦的控制权上,山阳又处第一线,山阳的战略地位已经远远超过淮安府的首县淮安城。 起时是李卫出知山阳,李卫调任徐州之后,一时找不到旁人担任这个要职,林缚亲自北上,而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知悉兵事的刘妙贞成为林缚可以信任的军事助手。 在林缚不在徐州期间,刘妙贞也堪当徐州军事总指挥的重任,曹子昂就亲自兼领山阳县,负责徐泗防线这个总后勤基地,朱艾调来是打算给曹子昂当助手的。 曹子昂既然在山阳坐镇,控制洪泽浦的事务自然也归他直辖,朱艾调去任白塘河巡检,也是合适。 ****************** 淮东在山阳县的一系列调整,此前淮东只是不征渔课,这时公开张贴布告,正式减免渔课,但加强对洪泽浦淮安所辖淮河湾水域的过税征收及稽查;三月上旬亲自到濠州迎接维扬盐商代表的董原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有所察觉是一回事,董原此时为屯田的时候焦头烂额,根本无法顾及洪泽浦。 要跟淮东争对洪泽浦的控制,要有船有人有钱才行,这三样,董原每一样都缺,只能寄望沈戎多出些力气。但沈戎手里没兵,对淮东就硬气不起来。 为了筹银子,董原不仅不惜屈尊来濠州迎盐商代表,除了拿三府税赋做抵押外,他还大肆推荐维扬籍士子及盐商子弟到淮西任职,甚至将清查所得的公田以一两银子一亩的低价出售给盐商,来筹集养军及屯田的资本。 淮西北部地区受流祸摧残甚烈,而诸多士绅乡豪又是流民军重点劫掠的对象,破家亡族者甚众,淮西的无主之地甚多。 不过在陈芝虎出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流民军就受到严重的打击,一蹶不振,淮西地区虽然残破,也难得的恢复了两年多的平静,陆续有些难民返乡,地权、田权问题就变得复杂。 淮东以田奖军功,这个方式很好,董原却不能做,也做不到。 他初来淮西,下面军将没有驯服,他轻易不敢激起地方势力的激烈反对,眼下要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也不能不投桃报李――任何支持都是有限度的,第一笔银子有五十万两,看上去很多,但根本就不经花,要想从维扬盐商那里源源不断的筹到银子,董原晓得他必须要做出一些善意的表示,那就是土地。 只要能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淮西北部地区受战事摧残的地方势力就显得很弱小、不足以顾忌,在丁知儒、陈景荣的建议下,董原决定将淮西的土地拿出来酬谢维扬盐商,以换取维扬盐商坚定的支持他在淮西立足。 第68章 各怀心思 董原如今是封疆大吏的身份,亲自出濠州城到城东码头迎接盐商代表,倒不觉得屈尊。 洪泽浦不是形状规则的湖域,由于周边丘山地形复杂,洪泽浦也是由一片片河曲、河湾地构成,枯水时季,浅水湖域裸露出来,整个洪泽浦则是由一系列小湖组成的湖泊群,真正有利大船通航的水道,就那么几条。 淮河从濠州城东北汇入洪泽浦,濠州所辖的洪泽浦湖域,又称上淮河湾,与下游山阴所辖的下淮河湾对应。 濠州境内丘山绵延,地势比下游的山阳要高出许,洪泽浦每回发大水,都往下游的山阳等县漫去,而濠州境内少有洪涝灾害,故而在上淮河湾沿岸,田少山多,但少量的田地,却比下游山阳县更适宜耕作。 数百年来,在上淮河湾周边生息繁衍的地方民众,在河湾沿岸修筑了绵延数百里的土堤保护田宅,也从浦滨争出数十万亩良田。这些年的战乱破坏,湾堤无人收拾,残破不堪,大片的浦滨田地自然就荒废,无法耕作。 刘庭州出知濠州府之后,虽然组织民众在上淮河湾沿岸屯种、恢复生产,但还没有力气组织人手去修湾堤…… “听说山阳那边在下淮河湾沿岸开始筑石塘了,刘大人可听说过这事?”初春水浅,船在浦里行得慢,得知盐商的船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到,众人便坐在遮棚下耐心等候。陈景荣与刘庭州相挨而坐,便问他湾堤的事情。 “是有此事,”刘庭州说道,“下淮河湾的水情通常要比这边严峻一些,山阳大堤十年里倒要溃上两三回。梁文展在任上,就下决心要重修大阳大堤,直到李卫手里,才开始动手。听说去年就用了两万块条石上堤,从下淮口到白塘河的问题,差不多一次性解决掉了,听说今年要从白塘河再往南修……” “淮东府库充盈,真叫人羡慕啊!”陈景荣啧啧咂嘴的说道,“同饮淮河水,淮西饿殍遍野,淮东倒是视而不见,这时节还奢侈到花费大力气修石塘……” 修石塘最耗银子,山阳大堤所使用的条石,上千斤一块,山阳去年筑堤所用的两万块条石,都从周遭丘山开采下来,花费人力、物力无数。 山阳能修石塘,原因有二。 一是马服案以及后期的清查田产、垦荒垦种等新政,使得山阳县府库充盈,仅马服案就使山阳县新增公田十数万亩,每年公租收入就近十万石粮。 其二,就是淮东与朝廷约定好,淮东军司从海陵、淮安两府抽取税赋养军的钱粮,以八十万石粮为限。 这些年来,淮安、海陵两府,一方面大规模的清查隐田、寄田,编户入籍,一方面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使得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激增。 往年淮安、海陵两府税赋计粮不过一百万石,上缴郡司部分从四十万石到六十万石不等。然而刘庭州离开淮东、到濠州就任时,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总额就高达二百五十万石。 淮东不从朝廷拿一分银子,自然也不肯让朝廷从淮东抽一粒米粮。由于当年的约定,军司只能从地方征用八十万石米粮的上限,更多的税赋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截留在府县地方使用。 这样,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地方就比往年就多了上百万石米粮的税赋可以用于地方事务开销。 山阳是林缚控制的重点县,从马服案后,山阳县的官吏,几乎都是淮东出身,其税赋本身就居淮安诸县之首,这两年又几乎全部截留下来,这时节能修得起石塘,实在不叫人意外。 当然,林缚在淮东每年花费上百万两银用于沟渠、水利、道路、桥梁、围堤等事务,一方面是为地方民生,一方面就是要用这些地方开销,养活归淮东直辖、规模超过十万人的工辎营。 想想今日淮东战卒就超过十万之数,背后差不多还有同等规模的辎兵部队,真是叫人担忧啊。 除了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直追平江、丹阳外,明州以及会稽、永嘉、台州三府的核心地区,都控制在淮东的手里。徐州战事之后,包括沂南地区在内,淮东在北线又新得了十一个县。如今朝廷对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还能有个大体的了解,浙东、浙南十六个县以及徐州所辖的十五个县,都是在林缚一人的铁幕遮盖之下,官吏任命、税赋征收等事务,朝廷都无从干涉。 淮东也只说这些地方刚刚经历战事,受摧残严重,民生极待恢复,朝廷不贴钱粮,实在没有借口去强行插手地方事务。但以刘庭州对淮东的了解,推测单就此时已经处于浙东内线的明州府,每年就能给淮东提供上百万石粮的税赋。 林缚要没有野心倒也罢了,要有野心,天下谁能制他? 想到这里,刘庭州心里担忧得很。 刘庭州晓得陈景荣这时候提这个,也不是纯粹感慨山阳的富足,在江宁,也有许多人希望能从淮东手里挤出一些钱粮来,去弥补其他地方的不足,但是谈何容易啊! 心里越是担忧淮东有不臣之心,刘庭州越觉得有必要支持董原在淮西扎下根基,毕竟将来还能有个遏制淮东野心的人物存在,有利于局势的平衡。 当然了,刘庭州晓得董原处在林缚的位置,未必没有野心,但形势如此,即使是引鸩止渴,淮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董原身上。 刘庭州又想到楚王元翰成这些天的热忱,这次不便亲自出面来与盐商相会,但派了王府管事陪董原来濠州,也有从中搭桥牵线之意。 刘庭州心里暗叹:立朝来,宗室王藩结交大臣、帅将,就是很忌讳的事情,但如今这个局面,外藩强横,帝权暗弱,只要楚王元翰成做得不要太过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鲁之争,当时起决定性作用还是淮东的态度,又或者当是鲁王不在青州,而在济南,说不定就能争过宁王――当时青州没有强行拥立鲁王的实力,林缚率兵就驻屯在莱州,但梁家有,只要梁家先有动作,淮东不想跟梁家拼个两败俱伤,那就只能跟着拥立鲁王。 刘庭州心想楚王难道也看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但不管怎么说,楚王现在的举动还不算太出格,而楚王在长淮军以及淮扬盐商当中,都拥有很深的影响力,这大概也是董原希望借用的。 楚王与长淮军的关系,要追溯到淮泗战事期间,长淮军被困徐州城里长达大半年,楚王与岳冷秋共抵强敌,在长淮军将卒当中,有很高的声望。 董原眼下只能从长淮军内部拉拢将领去节制陶春――陶春使去岳冷秋的庇护,想要跟董原斗,怕还是差了一些。 董原眯眼看着码头外的洪泽浦湖水,他如今也要算封疆大吏,一员封疆大吏到码头来迎接盐商,还要在四面不遮风的遮棚下等上一个时辰,本来就是惊世骇俗之事。要传到江宁去,不晓得会引起多少争议,但是董原这时候需要表现出这样的姿态来。 说是封疆大吏,董原可不觉得此时有当年出知维扬里的风光跟轻松。 淮西虽有十万兵马,又能每年得朝廷两百万两银子的接济,但与淮东的差距还是太大、太大,若没有维扬盐商的支持,董原都不晓得要怎么去施展手脚。 丁知儒的到来,才使得淮西的局面有所好转,维扬盐商的支持,发挥的作用很微妙,也很关键。 当主帅的,若不能掌握人,就要掌握钱粮,屁都没有一个,下面的将领理会你才怪。 如今大家都持到董原能筹到银子,态度就有所不同――陶春回到涡阳,已经动手裁撤弱卒,第一批三千人的老卒已经开拔到寿州。 只要淮东守住徐州,涡阳有三万精锐足够用了,这样淮西在军资方面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为避免惊动罗献成,董原只派肖魁安率一万精锐去信阳驻防兼围剿陈韩三;董原在寿州甚至只保留五千战卒,他这次大约要将四万五千余兵马都转为屯卒,准备先在寿州广营屯田。 没有办法,除了东阳、庐州两支兵马不受控制外,淮西肖魁安部、陶春部以及董原到淮西赴任时,从御营军调来的两万兵马,也都不是他的嫡系,难以如臂使指的控制。 只能借屯田的机会,将一部分兵马打散了做屯卒,才能打破陶春、肖魁安这些军头对部众的控制,董原才能安插一些亲信,或从普通将卒里提拔一些将领,从而掌握一支听他命令的嫡系兵马。 屯卒虽说都是诸军淘汰下来的老弱,但只要会治军,凑出一万精锐不成问题,关键还能从流民军招募丁壮为屯勇,此外,屯田收入掌握在手里,钱粮用度就不用事事看军领司使刘庭州的脸色。 董原心里盘算着,也许有一年时间,他这个封疆大吏才能掌握淮西的主动权。 也唯有手里有兵、有粮,才能叫陶春、肖魁安这些军头听话。 这些教训,董原在浙北就有深刻的体会。在富阳战事之后,孟义山听话得很,富阳战事之后,董原的嫡系兵马受到重创,孟义山恨不得就爬到他脸上去,最终还给吴党跟淮东联手挤兑着,将最后一点嫡系兵马都放弃到淮西来。 至于元翰成的心思,董原多少能体会一些,但这时候谈什么还太早了。 第69章 信阳 淮山是扬子江、淮河、汉水的三水分野,又是江淮与荆湖的分野,绵延千余里,东南段又称淮阳山,西北段又称桐柏山,越过南阳,与八百里秦岭相接。 信阳就位于淮山北麓,淮阳山在信阳境内绵延约四百余里,桐柏山在信阳境内绵延近两百里,淮河也从信阳境内穿游而过,从淮山而下的溪河汇入淮河之中,也将信阳切割成岗谷相接的诸多块状地形。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信阳境内的马贼流寇十分的猖獗,山匪也是成堆结群,但马贼流寇及山匪给信阳造成的灾难,远不及始于崇观九年、席卷中原的那场流祸。 从崇观九年的大乱起,一直到延续到崇观十二年,直到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信阳给好几拨流民军占据过,府县城池数遭侵凌。信阳百姓要么给裹胁入伙,要么背井离乡逃难,十室九空,地方宗族也是流民军劫掠的重点对象,受到严重的打击。 不过信阳地形复杂,能给流寇马贼利用,在山岰险峻的地方,自然也有许多宗族顽强的生存下来,在险峻处修筑坞堡、壁垒,结寨自保,又收容流民,整扩乡兵,势力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扩张。 崇观十三年之后,河南、淮西战事平靖,难民返乡,信阳残破的局面也逐渐恢复起来,但这个状态直到陈韩三率残破进入淮山以来就结束了。 陈韩三不甘心就这么衰落下去,三千人还要存活下来,还要扩张,除了劫掠还是劫掠。从肖魁安二月中旬率部进入信阳,正阳、潢川两县就先后给陈韩三攻破洗劫,江宁新委任的潢川县知县给悬尸城头,信阳境内给洗劫的村寨更是不知凡几。 潢川县给破,知县悬尸城头,信阳知府吓破了胆,弃城而逃,但到寿州给董原捉住,奏明朝廷,在寿州城里就给砍了头。 说起信阳也是侥幸,知府弃城而逃,但在府衙小吏孟知祥的率领下,城里宗族势力拧成一股绳,竟然将信阳城守了下来,等到肖魁安率兵进入信阳城。 信阳城虽贴着淮山北麓,但刘安儿、罗献成都视信阳为淮山北屏,虽几度被迫放弃信阳,但都有心再夺回信阳以守淮山,即使撤退时也没有怎么破坏信阳的城墙。江宁委任的知府虽然甭种,但经历战事的宗族势力到底是聚集了一些防备力量,使得此时力量大弱的陈韩三此时不敢强攻信阳。 陈韩三在徐州时,还以朝廷册封的徐州制置使自居,做什么事情还收敛一些,这时候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什么恶都没有顾忌,而他手下那三千残卒,也是穷凶极恶的凶悍。 董原在濠州迎接盐商代表之后,就火速赶来信阳。即使不去考虑罗献成,陈韩三对信阳的威胁就极大,这颗毒瘤不除,信阳甚至寿州境内都不得安宁。 董原赴任淮西之后,就没有睡过几天安稳觉,瘦尖的下颔,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阴柔,他也惯于穿甲,站在信阳城西南刚给陈韩三所部残寇洗劫过的寨子里,一脸愁容的望着南面巍峨的淮山。 往南是淮阳山与桐柏山的结合部,与东段高峻雄伟的山脊不同,结合部的地形相对宽阔低缓,都以三百丈以下的低山为主,间有丘陵分布,再往西就是桐柏山陵峭的东脊——这里也是信阳前往淮山南麓随州府的通道。 罗献成的大军要北上,不走南阳,就只能走这边。 在淮山山道的北口子上,明河寨曾是极繁荣的一处镇埠,如今也彻底衰败下来,这两年刚恢复了一些生气,今日又遭洗劫。除了屋舍给烧毁,钱粮给掠夺,村里的丁壮以及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给抢走百余人,就剩下孤寡老丑坐地哭嚎,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十个村民的尸体。 “贼寇有马,某闻讯率步卒赶来,贼寇已经洗劫过寨子撤走了……”肖魁安憋气的说道。 董原脸色阴沉,徐州兵败之后,陈韩三没有率残部北逃,就叫人意外——的确,陈韩三从徐州逃出来的残部,有很多马匹,而整个淮西诸军里,就陶春手里有千余骑兵,肖魁安手里满打满算能凑出一百匹战马就顶天了。 从淮山出来,就是低山丘陵,特别是肖魁安刚刚率部过来,对淮山的封锁还远谈不上严密,有纰漏也是难免。 董原并不想就此放过肖魁安,说道:“没有战马,骡马能不能骑?你想办法搞三五百头骡马来,骑马追敌、下马步战,这个应该不是难事吧?我不想再看到残寇百十人就能劫一座寨子的事情发生!” “是。”肖魁安闷声应道,淮西不要说战马了,骡马也是奇缺,肖魁安每季按着人头收点钱粮,又不能扰民,哪里去搞三五百头骡马来?只想着派人去找刘大人想办法。眼前这局面,也叫他没有底气跟董原争辩。 肖魁安借口去看下面将卒埋葬村民尸体,走开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信,轻声说道:“过几天就是彭城郡公的大喜之日,将军怎么还没有想到派人送一份礼过去?” “……”肖魁安停下脚步,往东面望了一眼,心想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在淮东时还没有感觉什么,到这时才晓得淮东事事要顺心得多。 肖魁安本是淮安府军校尉,勉强算是中级武官,而林缚整顿淮安军政,他才得以执掌府军。而后随刘庭州组渡淮军北上,遭受大败,事后并没有遭受严厉的处罚,还得以继续统领府军,这要算林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还在刘妙贞率流军东进时,肖魁安得以率部渡淮守沭阳。这一步才叫肖魁安真正的发达起来,担任淮东军北军指挥使不说,部众也从两千余人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随后才有机会随刘庭州出镇涡阳,真正成为一军之主将。 肖魁安晓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跟刘庭州的提拔、信任有最直接的关系,但没有林缚的帮衬,他绝无可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他心里对林缚还是感激的。 如今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吵吵嚷嚷,天下皆知,肖魁安按照道理是要送一份礼过去的,但想到刘庭州的态度,肖魁安又颓然放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背叛刘庭州的知遇之恩,没有吭声,继续往寨子外走去。 看着肖魁安离去的背影,陈景荣跟董原说道:“肖魁安怕是应付不了陈韩三……” 董原只是看了肖魁安一眼,没有说什么。 肖魁安是刘庭州从低层提拔起来的将领,其部众的底子是淮安府军,底子算不上多好。 孙壮弃睢宁、宿豫两军,纵刘妙贞东进,当时的淮东步军司北军就只能裁撤掉,林缚将淮东步军司北军的编制给刘庭州,以换取刘庭州在刘妙贞东进一事上的沉默。 肖魁安在淮安府军的基础上,又在沭阳、海州招募流民壮勇,才有今天信阳军的规模——肖魁安是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将领,有些才干,但他手下将校,大都没有经历什么硬仗,难说堪用。 也不能信阳军说一无是处,好就好在刘庭州西调之后,学淮东在濠州垦荒屯田,又信阳军将卒的家小大都迁到濠州安置。刘庭州顶住压力,在濠州给将几万亩田地配给将卒家小,使得普通将卒虽谈不上不畏死,但也忤于军纪。 一支军队,只要做到军纪严明,就有精兵的底子在——肖魁安所部信阳军不能说不堪一击。 肖魁安的崛起跟刘庭州有直接的关系,董原也晓得他不是自己能拉拢的,也相信淮东不是没有拉拢过肖魁安——也恰恰是刘庭州在淮西能够依仗肖魁安,在淮西诸多事务上,都能跟董原分庭抗礼,同样肖魁安有刘庭州可以依仗,对董原这个顶头上司也是口服心不服。 董原心想,叫肖魁安在信阳吃些苦头也好,但信阳这边终究不能全依仗肖魁安。 “孟大人来了!”侍卫打马过来禀报道。 “好,尔等随我快去迎接。”董原说道。 这个“孟大人”不是前段时候守住信阳的孟知祥,而在知府任上给罢官的前任知府孟轸,与孟知祥同出潢川孟氏,论辈份比孟知祥要长一辈——孟畛是陈西伯的门生,给视为西秦党人,崇观末年楚党势大,孟畛受信阳一桩案子牵累而给罢官致仕,迄今犹在乡野。 信阳知府弃城逃跑,孟知祥率信阳城里的诸宗族子弟最终守住城池,叫董原认识到信阳的宗族势力保存情况,要比大多数低丘平原的寿州好得多。信阳这边虽说让肖魁安率部过来驻守,但董原这时候真正想到用的,还是信阳的地方势力,用地方势力压制肖魁安,继而压制刘庭州在淮西的影响。 如今淮东如日中天,董原晓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要是一两年间在淮西没有一个规模,那接下来一切就都很难说了。 第70章 淮山 更新时间:2011-10-14 孟畛是信阳潢川人,德裕元年投到陈信伯门下,恩科录为二甲进士,仕途顺坦,才八年时间就出知信阳,随着西秦党的失势,孟畴就因一桩小过失,给贬官为民,连功名也给剥夺。 刘安儿在洪泽浦起事之前,北方就有大量流民南涌,阳信境内的盗匪猖獗,孟畛就在潢川与信阳交界的寨河纠集族人结寨自保。 到刘安儿率部弃濠州西进时,寨河乡兵已经是一支不容小窥的乡兵势力。寨河又依淮山北麓的都天山而立,恃险而守,刘安儿以及随后进入信阳的罗献成、龚玉裁等流民渠帅在勒索得钱粮后,都与之相安无事。 孟畛出知信阳时,到没有太大的威望,倒是这些年来率族人结寨自保,周旋于诸多流民势力之间,挣扎着生存下来,声望大涨,信阳残存的强宗大族,都唯孟畛马首是瞻。 二月上旬,信阳知府出逃,孟知祥以小吏身份纠集信阳民众守城,各家宗族都出人出钱,最终守住信阳未受残寇屠戮,实际上是孟畛在幕后出谋划策。 贬官为民、功名被夺,孟畛心里多少有着羞辱跟忿恨难消,在肖魁安率部进入阳信城后,他就回寨河去了――董原这次赶来信阳,也是想请孟畛出山,也是打算花大力气拉拢信阳残存下来的地方势力。 董原本欲请孟畛到信阳城相见,他到信阳后,赶着明河这边的村子给流寇洗劫,死伤惨重,董原马不停蹄的跑来视察,没想到孟畛带着两个随扈,也跟了过来。 孟畛四旬年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骑着一头青骡,看到甲衣外披着紫袍的董原走出来,忙下骡迎过来,扬声说道:“潢川草民孟畛拜见宣慰都统制大人……”走到董原跟前纳头就到叩拜。 董原忙将孟轸一把搀住,说道:“孟大人折煞董原了!” “孟畛功名不在,得幸免遭罪遣,身为草民,见大人叩拜,是为正礼……”孟畛就着势站直了身子,嘴里却不饶人。 董原知道孟畛对因党争给捋夺功名、贬官为民一事耿耿于怀,也不怪他做作,见孟畛身边就两名随扈,信阳城那边也没有派人兵护送,责问随他来明河视察的孟知祥:“信阳流贼为祸,孟大人仍信阳民望所寄,你们焉能不考虑他的周全?” 孟知祥心里也是委屈,信阳派不派人护送,他又做不了主。 孟畛只是需要董原有一个礼贤下士的态度,说道:“大人亲临信阳,谅陈韩三那点残寇,还不敢出淮山掀风起浪,再者孟畛草民一个,也没有什么能让流贼惦记的……” “孟大人请不要这么说,”董原作揖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全,听到这边村子遭流贼屠戮,就急冲冲的赶过来,没有安排好……”董原倒不介意孟畛拿捏姿态,孟畛越拿捏姿态,他越能放心用孟畛。 刘庭州与岳冷秋走得亲近,在淮东时,就与岳冷秋处处合拍。刘庭州从淮安府调出来,出任户部右侍郎兼领淮西军领司,包括肖魁安出镇涡阳,都是岳冷秋的主张跟推荐。 如今朝廷还残存的楚党势力,也就以岳冷秋为首了――孟畛对因西秦党跟楚党相争而罢官一事耿耿于怀,也就意味着他不大可能跟刘庭州、肖魁安走到一处去。 另外,虽说淮东与楚党早就划清了界限,而孟轸贬官的案子,是直接经过当时任江东按察使的顾悟尘之手,林顾决裂之后,青州覆败,淮东又接受青州残余势力,林缚本身就是顾悟尘的女婿――孟畛刚才的一番做作,不管是他真心岔恨未消,还是刻意表现,但董原只需要他有这样的姿态。 董原邀孟畛一并进寨子慰问遭劫后的村民,孟畛也是见好就收,毕竟董原的身份摆在那里,有个礼贤下士的姿态,那不能真指望卑躬屈膝。 进入村子,看到从身边抬出去的村民尸体以及满地的血泊,孟畛问道:“大人麾下兵强马壮,陈韩三倒是易除,但奈罗献成何?” 董原苦笑道:“淮西眼下什么情况,孟大人比我也清楚,陈韩三若得罗献成支持,淮山的情况又很复杂,怕不是那么好除……” “罗献成在随州、襄阳号称有二十万兵马,当年刘安儿在淮泗也拥兵数十万,还不是给长淮军、淮东军摧枯拉朽的击溃?”孟畛说道,“大人拥兵十万,为何会如此重视陈韩三这股残寇?” “罗献成兵民混杂,拥兵二十万,实际上民多兵少,精锐更少,换在他时,是不构成什么大患,”董原说道,“但如今,燕虏占了河南、山东,兵锋直指淮河,朝廷主张招抚,也是怕罗献成狗急跳墙……” “即使招抚得成,但有徐州先例在,罗献成始终是朝廷的大患……”孟畛看着董原的脸,似想看透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孟畛这种斩草除根的心思,董原喜欢,他之前有些担心信阳的地方势力跟罗献成有默契,毕竟对罗献成动手,淮山北麓都可能成为战场,就地方势力而言,宁可苟活,也多半不愿意陷入战乱之中的。 “淮西诸府残破,背腹又受燕虏威胁,这时谈进剿随州不现实,”董原说道,“而我又遣使去随州,邀罗献成共剿陈韩三,又岂能出乎反乎?当务之急,信阳要能成为淮西的西线藩屏,首先要挡住燕虏从西线渡过淮河威胁淮西;即使罗献成将来有变,也要叫他不能从随州出淮山北上……” 董原的意见很明确,此时谈进剿罗献成时机太不成熟,罗献成狗急跳墙,可以从随州出淮山,蹂躏信阳,也可以从襄阳进南阳,北投河南――此时先稳住罗献成,借围剿陈韩三残部的机会,着意经营信阳,实际就有两手准备在里面。 “大人的心意,孟畛明白了,但不知道大人召罗畛过来,有什么地方能让罗畛效力了……”罗畛既希望董原能有剿灭长乐匪的决心,又怕董原过于冒进,让信阳地方势力仓促间卷入胜算不大的战事之中,见董原的心思也是先经营信阳,以防范罗献成为主,倒是符合他的心思,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及这次见面的核心问题。 “我希望罗大人能勉为其难,出来收拾信阳这残破的局面,知祥有干才,也有声望,我想荐他出任信阳司寇……”董原要拉拢信阳地方势力,自然不会吝啬筹码,信阳知府与司寇参军两职给孟家,含金量不可谓不高。董原也是希望将信阳地方上的宗族武力聚集起来,在信阳组建一支能与肖魁安所部并存的信阳乡兵,时机成熟,就能将肖魁安调出信阳,而不用担忧淮西的西线会出大纰漏。 “孟畛给贬为下民,连功名也给捋去,又如何替大人收拾信阳的局面?”孟畛问道。 “信阳当年的税案,委屈孟大人甚多,此时拨乱反正,理所当然,”董原说道,“陈相也知道孟大人委屈,也叫我过来先问过孟大人的意思,好替孟大人正名。信阳府诸参军的告身,我随身带着,填上姓名便成,但知府的告身要经吏部核发,非一时能成,暂时还要委屈孟大人做我的幕僚。唯有这样,信阳这边的事务,我才好立时推到孟大人的头上……” 如今淮东的势头这么猛,董原才不担心陈西言等人会在信阳知府的问题上给他下绊子,也只能将孟畛推到信阳知府的位子,才有可能将信阳地方势力收为己用。 除了府县正印官要朝廷任命外,濠州、寿州、信阳三府的辅佐官及胥吏的告身,分别由董原与刘庭州两人直接掌握。要任命官吏,当真是填上姓命报备吏部即可,这也是淮东势大之后,陈西言等人急切盼望董原能迅速在淮西站稳脚。 “大人都这么说了,孟畛敢不尽心尽力?”孟畛作揖道。 淮山西麓的一处溪谷之中,陈韩三策马驻足在溪岸的一方巨石上,其部正往西南淮山深处的麻城寨转移。 肖魁安率部进入信阳之后,陈韩三怕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这点家底打没,就轻易不敢离开淮山太远、深入到信阳腹地打劫。 如今董原又亲自赶来信阳,陈韩三也只能暂避锋芒――董原与陈芝虎齐名,霉头不是那么好触的,陈韩三深知自己此时的身家薄,拼不起。 “还是要有人走一趟随州啊……”陈韩三感慨道。 “罗献成那欺软怕硬的家伙,怕他会将我们卖了!”部将许山嘴里叨了一根草茎嚼着。 马臻蹙着眉头说道:“罗献成不会那么蠢吧?” “对,罗献欺软怕硬不假,贪生怕死也不假,但绝对不蠢!”陈韩三说道,“我们要是给董原剿了,对他只有坏处,绝没有半点好处!但也保不住他一时犯糊涂,还是要有人过去跟他说明利害。” “信阳现在的兵马不多,网还不密,实在不行,我们就钻出去,去河南……”许山又道,觉得在淮山里打转转,实在不是一个办法。 “这时去投陈芝虎?”陈韩三苦涩一笑,说道,“罗献成还舍不得他的长乐王呢,我们这样子去投陈芝虎,怕是给陈芝虎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陈芝虎心狠手辣,为诱登州兵马入彀,在青州城下,实打实的将上万兵马拉过去送死。要是燕胡那边让袁立山到河南,陈韩三还考虑拉人马过去投靠,陈芝虎就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第71章 南阳 料得罗献成不会蠢到将陈韩三卖给董原,但马臻穿过淮山,到随州后,发现长乐军之中的氛围,跟他们之前所料想的并无完全一致。 罗献成纵横荆湖多年,早年就与龚玉裁、杨雄等辈并称两湖五雄,崇观十年之后刘安儿在房陵召集诸流军渠帅召开房陵大会,罗献成称黑塔王,刘安儿率部东还淮泗,罗献成占襄阳、随州,加尊号长乐王,世称其部为长乐匪。 当年的房陵诸帅,刘安儿身亡徐州,残部如今也悉数并入淮东;曹家入川后,龚玉裁在川东就给打得喘不过气来,残部退入川南的深山老林之中,苟延喘息;要不是奢家及时进入江西,以摧枯拉朽之势打溃赣南藩起凤,使得江湘震动,杨雄在洞庭湖的日子只怕也快到头了,唯有罗献成到现在也活得有滋有味。 襄阳、随州南面是荆湖制置使司辖区,曹家入川后,荆湖兵马要防备曹家出川东,一时间无暇顾及北面的罗献成;而曹家在消化两川之前,并无意卷入中原的乱局,此时北面又受燕西胡骑的威胁,兵马逐渐往北转移,也无意从汉中东进襄阳;北面及东北面的南阳、信阳也都成了残地――要说罗献成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就董原出镇淮西,长淮军又撤入淮西,使得襄阳西面的淮西兵马激增,而梁成冲率部进入南阳之后,又跟襄樊贴得太近。 比起梁成冲、董原以及西面进入汉中的曹家,南面的荆湖制置使,率残部进入淮山的陈韩三就成了小杂鱼,陈韩三派马臻过来说项,罗献成已经懒得应付。 马臻到随州后,一连数日都没有见到罗献成,连罗献成的心腹亲信王相、钟嵘都见不到面,唯有当年在房陵时结识的故旧卫彰出面接待他。 卫彰虽是罗献成的幕僚,却非心腹,在罗献成面前说话的分量不重,但也聊胜于无,马臻从他那里至少也能了解到一些长乐军当前的状况。 “你们在信阳做得也太过,倒也不瞒你,董原两度送信过来,要我们出兵进淮山围剿你们。罗帅还在思量着,你这次过来,没有将你扣下来,已经是天大的情份,已经将董原得罪不起,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多谈了……”卫彰在自个家里摆酒宴请马臻,倒没有其他人过来,愿意跟陈韩三残部扯上关系,倒也方便说话。 怎么能不谈?肖魁安率部进信阳不说,董原也亲自到信阳督战,还荐信阳罗氏罗畛出任信阳知府,搞了个结寨联兵的方略。如今淮山北麓小寨并大寨,大寨练乡兵、守要隘谷道,无意立即进山清剿,但作势要先将他们三千多残部困在淮山的局部区域,限制其获得补给,并限制其大范围的转移。 三千多残部加上西逃以来裹胁入伙的两千多丁壮,近六千人、千余头牲口,不从信阳等地掠夺,在淮山之中想到获得充足的补给是不可能的。 陈韩三不怕肖魁安率军进淮山来打,就怕外面布起密密实实的网,将他们围困在淮山之中――陈韩三这时候只能从南面的随州获得足够的补给,不然会越困越弱,等到一定时候,不要淮西兵马进淮山来围剿,他们自己就会先扛不住散伙。 “董原在明河筑大寨,明河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马臻说道,“明河是信阳进随州的北口子,董原明面上借着围剿我们,实际上是要结一张结实的网,将随州彻底的封在南面。待董原在淮西站稳脚,淮西兵马第一个就会从明河穿过淮山来打随州……” “你这话,也有人说,”卫彰摇头饮酒,说道,“但要是我家大帅接受江宁的封赐,割随州做了随州侯,董原有什么名义出兵?再者,董原过来,我们可以往西进汉中,可以往南再到蕲春……” 西面的汉中已经给曹家所占,曹家可不比董原好欺负,听卫彰的话,马臻心里想:难道曹家也派人来拉拢罗献成了?想想真恨,房陵诸帅,罗献成是最没用的一个,没想到现在竟活得这么有滋味,除了江宁所许的随州侯外,便连北面的燕京也开出襄阳王的筹码,罗献成过去年竟收了二十几个“妃嫔”,如今军政大军也都委给心腹王相、钟嵘。 但能活得长,也是罗献成的本事;罗献成如今有这么多的选择,也难怪不再搭理人。 马臻从怀里掏出绸巾包着的一包东西,在桌上摊开来,却是两枚鸽蛋大的珠子,在油灯下熠熠生辉,说道:“卫爷帮这枚珠子送给钟将军,要是连钟将军一面都见不到就回去,实在不甘心啊……” 卫彰见有自己的份,自然愿意帮这个忙,再者是帮马臻送珠子过去,钟嵘总不会将他骂出来,用绸巾将珠子包好,说道:“那我就替你试一试,可不保证钟将军会见你……” “晓得的,晓得的,只要卫爷尽心就够。”马臻说道。 这时天气已晚,卫彰先将马臻安排在自家客院里休息,念着那枚珠子的好,还送了一个大脚丫鬟来给马臻暖脚。 马臻在上面干得气喘吁吁,女的岔开腿还哭哭啼啼的,叫他没有兴致再弄下去,草草了事,拿过亵裤擦拭掉秽/物,便躺在那里想事情。 北燕给罗献成开出的筹码不可谓不高,问题就出在徐州上,要是徐州不败,北燕大军的兵马顺利杀到淮河北岸,罗献成多半不会犹豫――而这时候罗献成要是接受燕北的赐封,在他率兵北击南阳之前,淮西的董原、荆湖的刘文穆甚至可能跟曹家联兵来打罗献成。 罗献成看似选择很多,实际上每个选择都不好做,所以也不可能听从董原的话,出兵围剿淮山――马臻不担心罗献成会从南面对淮山出兵,但他这次来,是更希望从随州获得更多,甚至陈韩三有意退到淮山南麓,背依随州休整,又担心罗献成过于胆小。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粮草,近六千人、千余头牲口,每月消耗粮食要四五千石,现在搞劫掠补充有限,而且每打一座村寨,都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凿实叫人头痛…… *********** 为粮食头痛不仅是陈韩三,梁成冲在南阳也为粮食头疼。 济南、平原虽然残破,但还有些生气,到南阳后,看着城头长满能淹没人的蒿草,元归政都替梁成冲心冷了半截。 寿州、信阳、濠州虽然残破,朝廷还好歹派了正印官去收拾残局,而后再给董原、刘庭州接手,南阳这边就彻底放弃掉了。除了乡野有些流民结社垦荒,无法耕作的城里就彻底荒废掉,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好好一座南阳城成了狐居兔藏之地,满城都聚不拢百户人家,周遭山野也是盗匪丛生。 梁成冲弃曹州西进南阳之后,赶着北燕在河南、山东的兵马调整。 叶济多镝率大军撤往济南休整,袁立山进占泰安、东平、济宁等地,经营与徐州对峙的防线,那赫雄祁率部东进青州、登州,陈芝虎率部进河南。 大约在二月之前,西进河南的陈芝虎也是先忙着接管豫东的防务,还无暇顾及豫西的河中府及豫西南的南阳府。 梁成冲西进南阳后最关键的三个月,算是顺利熬了下来。 梁习在东平给部叛斩杀,导致东平城破,最终使梁成冲避免弃父而逃的恶名,梁成冲与其弟梁成翼的关系,在元归政的奔波下,没有恶劣,名义上梁成翼还尊梁成冲为长。 二月之前,南阳所需的粮秣都是从河中府调拨。南阳虽然残破,但有近十万流民随梁成冲迁入,又得河中府粮秣支援,经历两个月的整顿,倒是恢复了些规模。 也不管土地荒废得有多厉害,将种子撒下去,到秋天总能有些收成,城池收拾起来,两万兵马驻扎进去,倒也勉强能应付。 打起黄土,虽说顾不上筛选杂石,但终究赶在二月之前,将崩坏的城墙填补好,垛墙里站上穿着兵甲的步卒,插上旌旗,城门洞有骡马人群进出,多少有些生机。 然而到了二月中旬,陈芝虎亲自兵马西进汝州,兵锋直抵伏牛山,切断河中府与南阳之间的联系,南阳的情况就陡转直下。 说到底还是缺粮。 两万兵卒连着家小以及随行西进的流民、难民,差不多有十六七万人,糊口活命的口粮,每个月就要三五万石。 过去三个月里,花费无数人力跟物力,从河中府紧急运来十万石粮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南阳城里没有半粒存粮,那些残存下来的宗族,将粮食看得比性命还珍贵,拿起整砣的金银过去,也不卖半斗。这些宗族在乱世本就峙险结寨、抵抗暴乱,民风也是彪悍,梁成冲拿粮食去巴结他们还来不及,这时候立足不稳,哪能去抢他们的口粮? 看架式,陈芝虎要先打河中府。 陈芝虎虽善用兵,但兵马少,西进后,手里满打满算就两万精锐,进河南所收到也都是一些杂兵,最终陈芝虎亲率西进汝州的也就两万精锐。 梁成翼在河中府凑出四万兵马,暂时守住河中府诸县城池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南阳这边就完全指望不上河中府了。 江宁那边倒是不计宁鲁之争惹下来的前嫌,要淮西支援南阳粮草,但淮西粮食也是金贵,董原、刘庭州只同意由淮西军领司每年拨给二十万两银给南阳以养军济民,粮食由南阳自筹。 梁家这些年积攒,金银倒是不缺,梁成冲西进南阳,也装了好几十车财物过来,但是北面跟河中府的通道切断之后,淮西的粮食又极为溃乏,西面是秦岭、伏牛山、商山跟西秦隔开,难道还能从南面罗献成控制的襄阳买到粮食? “过几天,林缚在徐州迎娶刘妙贞,我打算跑徐州一趟去观礼,南阳每月两三万石粮草,就只能指望淮东了……”元归政站在南阳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南阳大地,跟梁成冲说道。 淮河一直能通航到信阳府境内,信阳西与南阳东有横穿柏桐山西北段的谷道,地势虽然也颇险,但只有百余里,这段谷道用骡马运输,也不算太费力。 当然也不是只能从淮东购粮,从维扬、江宁或者东阳府购粮,走淮河西进,都不见得费事。 问题是,淮河北岸已经不大太平,维扬、江宁、东阳的粮商未必愿意将粮食运到南阳来贩卖。粮商不运粮,梁成冲、元归政从哪里筹措这么多的运力?还有,除了粮食之外,南阳紧缺的物资还有许多,要是淮东愿意供应,南阳的压力才可能得到缓解。 元归政也是堂堂的世袭侯爵,沦落到今天竟要为别人娶妾之事千里迢迢的跑去祝贺。 第72章 远交近伐 元归政赶在林缚大婚前一天赶到徐州。 近一年以来,河淮北部、河南制置使司所属的辖区,大半沦陷了。 淮河以北,东线最北到徐州北部的沛县,在淮河北岸约有三百余里的纵深;西线,淮河北岸到涡阳的纵深不足两百里。 陶chun在涡阳兵马虽足,但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无法限制燕虏游哨沿着淮河北岸的支流往南穿chā到淮河岸边了。 虽说从南阳过来,经信阳坐船沿淮河东进,到泗阳再北上徐州,是最便捷的,但元归政、元锦生及随扈百余人,在信阳却雇不到船。 淮河上游的河帮势力,即使在战luàn后还有那么点残存,也叫董原征调到洪泽浦,从维扬、东阳往濠州、寿州运物资,从寿州往信阳不多的十几艘船,都是官船。 元归政虽有永昌侯的名头,也无法为自己及随扈雇到两三艘能走淮河险滩的船了。 元归政一行人千里迢迢乘马经涡阳、淮阳而来徐州,十分的辛苦,路上甚至跟北燕的游哨部队撞上,唯有到淮阳境内之后,才稍放松一些。 淮东在徐泗北部的塞垒防线上部署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可以防备燕虏游哨的渗透到徐泗腹地来――元归政进入淮阳之后,才看到淮阳这边组织chun耕的情况,原野里都是绿油油冒头的麦苗,道路、桥梁也都完好,汴水渡口两头也修了防塞,作为军事控制的要点,有兵卒防守。 去年在徐州战事之前,元归政、元锦生父子经徐州去济宁见梁成冲,在徐州停过几天,这回重来徐州,才过去半年时间,景象就大为不同,也绝非信阳、涡阳所能比的――也许董原的才干并不差,背后还有吴党支持,但终究差淮东太多。 有数骑打马过来,最前头的两骑到跟前才停住马,扬声问道:“来者可以永昌侯爷一行?” 元锦生兜着缰绳上前jiāo涉,他们一行有百余人,都骑马挎刀,穿县过府,不可能不给盘问,过淮阳时就给盘问了好几回――元锦生也洗脱当年在江宁的傲气跟轻浮,这两年来南北奔bo,习惯了在马背上煎熬,筋骨也强健,拱手说道:“不差,我等正要前往徐州给彭城郡公贺喜……” “少侯爷!”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骑马从后面赶过来,下马作揖道:“我家先生在前头的亭子里等着少侯爷跟侯爷过来呢……” 所谓“褪máo的凤凰不如ji”,元锦生可没有奢望林缚能出城来迎他们,身为淮东首席谋臣的高宗庭能亲自出徐州城来迎,就让他颇为意外,忙与陈小彦骑马到后面与父亲汇合。 相比较上回在崇州相见时,元归政脸上霜sè更重,一并快马加鞭,到三里长亭与高宗庭汇合。 永昌侯府早就没有往日的荣光,元归政这两年来离开江宁,为梁家事奔bo,与其说是想挽回往日的荣光,不如说是离开江宁那个是非之地,以免给永兴帝心血来cháo、一个不痛快,随便寻个由头将永昌侯府满mén抄斩了。 淮东并没有怠慢之意,叫高宗庭早早出西城来迎接元归政。 “我家大人琐事缠身,特叫宗庭出城来迎接侯爷,侯爷莫怪。”高宗庭走下长亭,对着元归政拱手作揖。 “彭城公见外了”梁成冲能否在南阳站稳脚,跟能不能从淮东得到足够的援手有很大的关系,元归政这次过来就打着低声下气的主意,高宗庭出城来迎,淮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叫他心头一松,也颇感安慰。 高宗庭邀元归政同他一起乘车,淮东新制的四轮马车轻便宽敞,元锦生则率扈从以及随高宗庭出城来的随扈hun杂在一起,往徐州城驰去。 元锦生心里也感慨,当年在朝天驿时,林缚还是一个依附顾家、不给他们放在眼里的小角sè,如今却权倾朝野、跺一跺脚就能叫天下人寝食难安的人物,前后也就七年的时间啊! 许多人都为筹措林缚与刘妙贞的大婚而忙碌不休,林缚这个新郎倌倒是闲着无事,在行辕里给元归政、元锦生摆宴洗尘,与苏湄站在庭院里,看着高宗庭陪元归政、元锦生父子进来,笑着说道:“今夜小宴,就我们几人,侯爷千万不要觉得冷清……” 高宗庭笑着解释道:“这几天徐州城里开了酒禁,大人也笑称谁灌他酒不为过,就有几个家伙爬杆子上架,邀太多人,场面怕是难看得很……” 元归政也跟着喜庆的一笑,跟梳了fu人髻的苏湄也是行礼问候:“见过夫人……” “苏湄见过侯爷,小蛮身子不适,特叫苏湄跟侯爷赔不是。”苏湄回礼道。 小蛮长大之后,跟苏湄是越长越像,元归政就怀疑小蛮也是苏mén遗nv,只不过那时小蛮已经给林缚收入房中。 虽说元归政根本的目的是要利用她姐妹,但这些年来她姐妹二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永昌侯府总也有些庇护的恩情在。 虽说有搬起石头砸自家脚之嫌,但苏mén案以及与之牵连的秋野监刺杀案是质疑从德隆帝以来的帝权传承正统xing的利器,但主动xing已经彻底的掌握在林缚的手里。 元归政并不清楚林缚有没有那样的野心,但至少在当前,杭湖、徽南、江州、淮西、两湖以及御营军兵马加起将有四十万之际,淮东的野心还不宜过早暴lu…… “淮东秋后就会进兵闽东,在侯爷过来之前,我就将密折呈jiāo御览……”入席后林缚第一句话就直接进入正题。 “……”元归政想到淮东有可能快对奢家动手了,但没想到林缚会如此坦诚相告,他就不怕消息走漏出去,让奢家提前有所准备。 消息走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淮东在南线的势态很明显,拿下东阳县,淮东在浙南、浙南纵深防线就能集中到衢州东段,防线能足足缩短一半以上,也就意味着能减少近一半的驻兵。而攻下晋安府,就能将奢家赶到闽江中上游去,闽东、闽南沿海诸府县就能悉数收复――南线开战,只要时机成熟,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奢家不会妄想淮东不从闽东下手,也就不存在消息走不走漏的问题,关键的地方是林缚要在秋后从南线对闽东进击之前,要稳固好守淮防线。 不仅仅是徐泗防线的问题,淮西与南阳的局面都要在入秋之前稳定下来。 南线战事会不会有很顺利的进展,淮东主力在南线要滞留多长时间,现在都很难有准确的预判。 有淮阳军、凤离军守在徐泗防线上,淮东北线差不多能确保无虞,但这点兵力,也只能保住徐泗防线。 一旦燕胡趁淮东在南线大打出手之间,果断动兵进击淮西、南阳,而董原、梁成冲没能做好准备,那时淮东又chou出兵力来威胁燕胡南进兵马的侧翼,河中府的梁成翼以及更西面的曹家给陈芝虎bi住出不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棘手了…… 董原将眼睛盯在随州的罗献成身上,淮东这时候也将一只眼睛盯在随州的罗献成身上。这大概是守淮防线最难预测也最不稳定的因素。 罗献成此时没有什么动静,那是他跟陈芝虎还隔着南阳,隔着六七百里地。罗献成这时候要敢投燕胡,那就是找死。 一旦燕虏入秋后趁淮东缠于南线胶着作战之际,兴兵打下南阳、打通与襄阳相接的通道,或兴兵打下信阳,打通与随州相接的通道,罗献成到时候会做什么选择就难说了。 林缚可轻易不敢去冒那个险。 “侯爷不来徐州,我也会派人去南阳见侯爷跟近乡侯,”林缚说道,“淮西那边董原干得风生水起,颇有成sè,但南阳能利用的资源太紧。如今又叫陈芝虎切断与河中府的联络,想必日子也紧得很……” “确实如此,我还愁怎么开这个口呢?”元归政心情轻松下来,只要林缚还顾全大局,就不会放任南阳的形势不管,来淮东果然是来对了。 “淮东军司从府县统筹购粮,粳米一石八钱银,运到信阳上岸,加运价三成,在入秋之后,确保南阳有二十万石的储粮,侯爷你看如何?”林缚问道。 运到信阳上岸米价才一两银子出头一点,江宁的米价也早超过这个数。 而前段时间,元归政到信阳筹粮,一石米开出六两银子的天价,也只买到千石粮食。 luàn世粮为贵、金银而贱,没想到淮东能有如此充足的米粮供应。当然,淮东控制粮食出境,同时也很遭人垢病。 南阳能有二十万石的储粮入冬,就算南阳城给燕胡大军围困住,也能咬住牙坚持大半年的时间。很显然,燕胡大军不可能在两翼都受威胁的情况围困南阳超过半年的时间。 “彭城公果然是快人快语,这下当真是解决了南阳的难题,实不知要如何表示感ji之情。”元归政说道。 “我与苏湄、小蛮往时受惠侯爷良多,今日不过还报往日的恩情……”林缚笑道,仿佛当年跟梁家的恩怨早就随着梁习被杀而烟消云散,眼下只想促成一桩投桃报李的美事,“粮船过淮西,还要董原首肯。我会去信给董原,不过寿州那边,侯爷最好还是亲自走一趟。此外粮价一事还是不要跟淮西说,淮东粮食也紧张得很,要是淮西也跟我伸手要粮食,那真难办……” 吴党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有限制淮东的一层意思在,淮东这时候自然要跟梁成冲、元归政结个善缘。远jiāo近伐,历来如此。 “那吃过彭城公的喜酒,我便去寿州找董原……”元归政说道,感受到林缚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元归政自然很高兴,一路过来的辛苦跟愁思也一扫而光。 南阳那边嗷嗷待哺,元归政要早归南阳组织人手进信阳运粮,不会在徐州久留,当下就商议起其他物资――铁料、农具、箭矢、兵甲、军械、骡马等重要物资,林缚一并照南阳半年的消耗平价供给,甚至考虑供给南阳一批战马。 南阳北面都是山地、平原,一旦给燕虏游哨渗透过来,梁成冲手里没有一支骑兵不行。 第73章 花烛夜 第73章 林缚在徐州城里的行辕是之前的楚王府,但除了署理公务的公厅以及给宿卫、内卫、随侍居住的院落外,林缚与诸女起居的内宅占地也就十二三亩,分东西两苑。 西苑是处占地六亩多的王府私园,东苑是居所,四组院子抱在一起,苏湄与小蛮合住一处小院,林缚的书房独占一座院子,宋佳、孙文婉本来各住一座院子,如今要将最南面的院子拿出来作新房,也是刘妙贞日后在行辕起居之地,孙文婉就与宋佳合住一座院子。 大婚之日,前面院子里热闹得沸反盈天,巨粗手臂的巨烛将庭院映照得明如白昼。今天的热闹,倒不亚于林缚与顾君薰大婚之时。 宋佳坐在窗前,握卷读书,室内弥漫着桐油与檀香混杂的香味,听着前面院子里的热闹,心里多少有些“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落寞……心思再豁达,相形之下,落差如此之大,此时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夫人……”听着左兰在外面的廊檐前出声唤人,宋佳站起来打开门看去,却是苏湄与小蛮往这边院子里走来。 看着宋佳手里的书卷,苏湄笑道:“宋家姐姐倒是好闲情呢,就我跟小蛮不能跑到前面去凑热闹,也没有地方打发了自己……” “哪有什么好闲情啊,听着前面热闹,正心烦着呢……”宋佳笑道,听苏湄这么说,她也一笑之间将冷寂的心绪排遣掉,诸女当中,要说与林缚情感最炽,当是苏湄、小蛮姐妹,还不都是草草跟了林缚,都没有什么风光,自己又何吃这份酸醋?宋佳要请苏湄、小蛮入屋来说话,又笑道:“孙家妹妹最可怜了,这时候还要跑前跑后的忙碌,还生怕出一点差错……” “我让人去唤她回来了,”苏湄笑道,“凑不上前面的热闹,我在后面治了一席酒菜,我们姐妹四个凑起来吃一桌,也不落个冷清、没人搭理……” 宋佳也不愿冷清的枯坐在房里,便笑着跟苏湄、小蛮到她们院子里去。刚将孙文婉唤回来坐下,就看见林缚穿着一身喜服探头要进来,宋佳斜着头嘲笑道:“哪里冒出一个闲人,在前院欢天喜地的不好,要过来陪我们没人理会的几个吃酒?” “刚去你院子里寻你,没见到人,就猜你在这里,没想到你们这边也很热闹。”林缚走进来,伸手抓起一块肴肉塞嘴里嚼着,腆脸刚要坐下,就给苏湄推开。 “你今天哪能到处闲逛的,刚拜过天地就往这边走,前面找不到你的人,可要急了。”苏湄说着话,将林缚推出门去。 看着林缚满脸无奈的离去,宋佳笑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他该不会心虚,不敢进洞房吧?”小蛮没心没肺的取笑林缚,实在想不明白,刘妙贞即使要比她们高出许多,但也是一个容颜艳美的女子,怎么能在战场上将林缚打落下马? 林缚走过来看一眼,一是怕冷落了苏媚她们,再一个对今夜的洞房也是有些发忤――与顾君薰成婚,有林顾联姻上的考虑,但他与顾君薰认识也久,顾君薰的性子、容貌都惹人怜爱,而顾君薰也是将心思寄托在他的身上。 刘妙贞不能说不美,但她平时看上去也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的女武神,即使在约定婚期之后,刘妙贞在林缚面前,神情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向往男女之情的意味,仿佛她答应嫁给林缚为妾,单纯是为淮阳军做出牺牲。 即使淮东官员、将领看待这事,也都称赞刘妙贞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奇女人,没有人认为是因为刘妙贞倾心于林缚而自愿为妾。 林缚往前院走去,就感觉自己是要去侵害无辜少女的大魔王,有着说不出口的心虚。 “大人在这边呢!”马兰头的婆娘充当今天的喜婆,看到林缚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迎上前请安,身后的侍女手里端着的漆盘上摆置着羔、枣等物及一坛扎了红绸的女儿红。 入洞房讲究一个时辰,再说还有一道程序未完,喜婆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也难怪这边急着找林缚。 “嗯……”林缚点了点头,摆出做大人的姿态,外面还有人在闹酒,但也没有人有胆还闹他的洞房,这边院子倒还清静,他应了一声,便往布置得喜庆的洞房走去。 刘妙贞头顶红盖头坐在床边上,侍女看到林缚进来,敛身施礼,刘妙贞确知是林缚进来,身子明显的一颤…… 看到刘妙贞紧张的样子,林缚倒是轻松下来,喝过合卺酒,让马兰头的婆娘及侍女们都退了出去。 挑开盖头,在烛下,刘妙贞的脸艳如桃花,与林缚两眼相对也是难堪,低下头来。少女时期的她就惯于沙场征战,也未曾将自己当成女子看,也养成统御将校兵卒的大将之风,马兰头的婆娘刚跟她说了许多男女之事,这时候心里涌出许多叫她慌乱的陌生的情愫,完全没有往日的从容镇定…… 刘妙贞垂着头,见林缚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脚看,豁出去的说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 林缚笑问道:“当年在睢宁城野,你于千军万马之中只身来擒杀我,那时的心情,比今日如何?” 刘妙贞抬头看向林缚,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扯出旧事来,心情倒是轻松下来,故作镇定的说了一句玩笑话:“夫君今日要报旧仇,擒杀妾身吗?” “若说旧仇,在上林里时,你就吓我一身冷汗,”牵过刘妙贞的手,林缚细细看去,与苏湄她们不同,刘妙贞的手心有着茧子,稍稍破坏了女子的柔美,但作为女子,能在刘安儿死亡,将淮阳军撑起来,尤其值得尊重,又说道,“睢宁一见,更是有如惊鸿。淮泗战事,谁也不想,其中曲折,与你在崇州相见时也多说过。之后对淮泗之事如此处置,有种种不忍,也有种种难忘……” 刘妙贞脸染红晕,说道:“妙贞便是给夫君的心胸所折,想着委身事君,也是妾身唯一能有的出路……” 林缚听着刘妙贞的话越说越正经,见床边的角桌上还放着刘妙贞平时惯戴的青铜面具,拿起来笑问道:“你从何时就戴着这张假脸来,叫天下英雄都识不得你的容貌?” “随我舅舅习武之后,我舅舅说,莫想叫别人因为妙贞的女子之身而轻视,便不能再以这张脸视人,而那之后,再无人能叫妙贞将这张假脸摘下……”刘妙贞说道。 “从今天开始,丢掉这张假脸,可以吗?”林缚问道。 刘妙贞在淮东军将卒心目的地位已定,也无法用这张假脸去增加威严。 “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刘妙贞说道。 林缚将青铜面具放回角桌,说道:“时辰也不早,那我们就歇息吧……”见刘妙贞坐在那里不动,以为她还不习惯为人妇,便主动去摊开被褥…… 刘妙贞嗫嚅的说道:“我……马婶说,马背上的女子……”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下去,粉脸涨得通红,觉得这事实在难以启齿,但不说又怕林缚会误会她有不贞。 “你是说床上少块白绸吗?”林缚回头笑问道,常年在马背上的女子初夜能见红的还真是百里难挑,他还没有迂腐到这种程度。 “嗯……”刘妙贞鼻腔轻轻吟应了一声,完全没有平时的大将之风,脸红如染,艳得要滴出水来,这一刻才将她柔美之处尽情的展现出来。林缚平时哪见到过眼前佳人羞怯的柔美,此时是看得砰然心动,将她牵到床前来,帮她脱去裙衫。 刘妙贞在当世女子里是罕有的高个,只比林缚稍矮一线,女子太高,在别人眼里或许要当成一个缺憾,但给后世荧屏丽人所熏陶长大的林缚,才能真正领会刘妙贞身材的傲人之处,那双腿长得真是撩人。 刘妙贞当真是什么事情都不懂,躺在那里,有着羞怯,不敢跟林缚对视,侧过脸咬着嘴唇,在春意盎然的夜里给剥光,明烛高烧,肌肤有着丝绸一般的光泽,待看到林缚坐在床头解衣,才想起马兰头婆娘交待的事情,坐起来,红着脸说道:“妾…妾身替夫君宽衣,差点都忘了……” 林缚哑然失笑,便让光着身子的刘妙贞替他宽衣解带,他的手空下来,有些迫不及待的去吻摸着刘妙贞光滑如绸的肌肤以及臀、乳,便能感觉得她的肌肤跟苏湄她有诸多不同。苏湄她们是弹中带软,刘妙贞的肌肤则有着更坚韧的弹性,仿佛十四五岁少女紧绷着的肌肤。 “痒……”刘妙贞扭着身子帮林缚宽好衣,便钻进被褥里,差涩的说道,“夫君也睡吧……”林缚心热情急的钻进去被褥,便觉得身高有身高的好处,欢爱时,口相吻,足相抵,情趣与身材娇小的小蛮不同,倒也一样的叫人沉醉。 第74章 雁过拔毛 林缚与刘妙贞大婚之后的第二天,元归政、元锦生父子就告辞离开徐州去见董原,淮东这边派了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随行,代表淮东居中协调。 陈小彦跟在高宗庭身上有八九年了,早就从当年的少年子长成精明干练的青年,高宗庭自然也是希望他在淮东能有一个锦绣前程。 淮东在山阳的物资储备及运船充足,只要元归政跟淮西谈妥过境的事情,米粮、铁料、骡马、兵甲军械等物资,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装船运往信阳,由南阳军接收。 从泗州渡淮河,马不停蹄的赶往寿州。 董原在寿州垦荒屯田将有两个月,屯田规模不大,但比之前的残破,终究是好看了一些。元归政从徐州出来,也明白淮东的心思――淮东秋后要在南线对闽东用兵,希望淮西、南阳的防线能越快稳定下来越好,所以这时候大力支持南阳的同时,暂时也还不会对淮西进行制肘。 但是很显然,董原要想将淮西经营成淮东那般景象,三两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流民要招抚、赈济,沟渠要挖、道路要筑、桥梁要修,大的溪河要设渡口、渡船,驿站要建,官员胥吏要招募供养,这么多桩事纠缠在一起,可没有一刀斩乱麻的妙法,要一桩一桩的理顺,十分考验治政的能力,关键还是要有资源上的投入。 元归政过来,董原也刚从信阳赶回来。 董原从信阳赶回来,除了见元归政之外,还有就是公孙义等人脱离江州,赶来寿州投靠。 公孙义这些老人,是董原在东闽时就忠心相随的嫡系亲信。董原到维扬组建乡兵时,就将他们招来治军,使得当时的维扬军跟东阳军一时喻亮,抵抗住淮泗流民军对维扬的侵袭、渗透。 其后董原率维扬军南下抗击浙闽叛军,公孙义等将领也就成为浙北军的骨干,为董原立下赫赫战功。 董原离开杭州,公孙义等人虽然没有脱离杭湖军,但大多将家小随董原迁往江宁安置,以示追随之心。 如今董原留在浙北的嫡系兵马给调往江州,受岳冷秋辖制,董原也晓得岳冷秋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就没有想过还能将嫡系兵马讨回来,但想着将招公孙义等心腹将领召到身边,在寿州再重新组建一支新军。 公孙义等大小将领数十人,加上各自的家兵,约有七八百人赶来寿州投靠董原,终是使得董原的底气稍足了一些。 也叫赶到寿州的元归政认识到,董原能为封疆大吏,给吴党支持来跟淮东争强斗胜,也是有他的深厚基础。 岳冷秋也急于消化从杭湖军调出来的这部分兵马,公孙义等人又不受拉拢,自然也不会阻挡他们的离开,他同时还要长淮军、徽南军中征用部分武官进江州,加强在江州的嫡系势力。 陶春身为长淮军主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受朝廷关注,而江州也没有合适他的位子,他自然不可能放弃麾下兵马去江州投靠岳冷秋,但同时又不能阻挡岳冷秋从长淮军招募一部分基层、中级将领去江州。 长淮军一方面在裁撤老弱,虽说变得更精锐,但兵力缩减,但将官的位置却少了近三分之一,即使有战功,升迁也变得艰难。 这些将领到江州后,大都会得到岳冷秋提拔,说不定再出一个陶春也有可能。岳冷秋治军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对长淮军的将领影响自然是不容忽视,也是陶春所无法遏制的。 如今董原与岳冷秋互调武官,多少有着默契。 除了岳冷秋之外,董原也着急分化长淮军,甚至通过楚王拉拢长淮军的将领。今日调一个人到南岸出任县尉,明天调一个人到南岸担任城校。南岸寿州、濠州、信阳等地盗匪丛生,府县需要相当多的卫戍武官,陶春也无法挡着不让手下的离心将领不给提拔,当真是郁闷得很。 从离开杭州算起,也将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从长淮军撤下来之后,淮西的情形就逐渐好转,但越是如此,董原越是能感受到跟淮东的差距。 元归政这次过来谈淮东粮船过境的事情,董原自然是不便下什么绊子,刘庭州听到淮东要在入秋之前分批组织四十万石米粮运到信阳上岸,再从信阳转运到南阳,眼馋得都要流口水。 江宁如今拨给淮西的钱粮,扣除支应南阳的,就剩一百八十万两银,其中含粮六十万石。 照着规矩,军粮由军领司支拨,扣除运耗,就剩下五十万石还不足一些。 刘庭州深谙朝廷户支的潜规则,六十万石军粮才给没掉十万石多点,已经是陈西言等人亲自督办以示支持的缘故,暂时不能奢望得到更好的结果。 五十万石粮,倒是够十万兵马裹腹,关键要经营淮西,要用到米粮的地方,远不止养军一项。 地方米价不能平抑下来,官府要募流民筑路修城、垦荒屯种,就只能以米粮支算工钱,没有米粮,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董原要先在信阳以孟氏孟畛、孟知详为首恢复乡兵以为信阳府军,除了地方自筹外,还答应每月供应四千石粮。 刘庭州晓得信阳的根基要稳下来,要拉拢地方势力为剿匪出力,每月供应四千石粮不算多,关键这个缺口要怎么补? 维扬粮价已经升到一两五钱,运抵寿州一两八钱、运抵信阳再加两钱运价。 董原从维扬盐商那里得到的第一笔五十万两银,就只够往信阳运二十五万石米粮。 除了粮食之外,铁料、骡马也缺得厉害。 除了兵甲外,农具铸造对铁料的需求更大。 淮西能用来屯田的土地都抛荒数年,灌木丛生、泥土板结、沟渠荒废,没有充够的铁器,垦荒屯田之事,就很难进行下去。 如今江宁的毛铁料都跟铜等价了,精铁更是铜价的四倍之高。 如今寿州募有屯卒有六万众,以人均二十斤铁料计,需毛铁料一百二十万斤才能真正的将屯田之事展开。一百二十万斤毛铁料,差不多值二十万两银,更关键的是维扬、江宁等地的冶铁作坊,根本就挤不出这么多的铁料来。 淮西真要拿出大笔的银子去江宁收购铁料,只会导致铁价进一步的激增。 淮东给南阳供应的物资经过淮西,物料清单自然要经淮西备案。 看到清单里所列,南阳能从淮东得铸造兵甲所需要的精铁料就有二十万斤,刘庭州舔了舔嘴唇,问代表淮东随行来寿州协助的陈小彦:“淮西也缺精铁,淮东能否支应一部分?” “南阳事急,淮东也是勒紧裤腰带供应,刘大人所请,小彦实不敢轻率代淮东答应……”陈小彦回道。 刘庭州气得要吐血,他在淮东那些年,早知道淮东已经奢侈到乡野溪河造木桥都大量的使用铁构件。近两年,淮东更是大规模的将冶铁工场迁到山阳,以便就近使用淮阳的煤铁,缓解北官河的船运拥堵。 从红袄军东进之后,淮东往淮泗地区输送的铁料每年都多达两三百万斤,今日向南阳供应二十万斤精铁、六十万斤毛铁料,淮东断不可能达到勒紧裤腰带的程度。 说到底,淮东不制肘淮西就算顾全大局了,又怎么可能支援董原在淮西立足? 董原阴沉着脸,他又不能拒绝淮东粮船从淮西借道,只说道:“侯爷远道赶来,今天还是先在驿馆歇息吧,明天再谈一些细节;近乡侯要守住南阳,事关重大,淮西只会支持的……” 元归政、元锦生、陈小彦先告辞离开,去驿舍休息,公厅里只剩下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淮西官员。 “如今燕虏的游哨能渗透到淮河岸边来,淮东船过淮河去信阳,我们这边要派兵护送,是不是可以征收一些费用?”丁知儒说道。 寻常商船过境,征收过税是天经地义的,但淮东经淮西运往南阳的物资是军事所急需,丁知儒也没有脸说要征收过税,但雁过拔毛,这么一大笔物料过境,不刮下一层油以缓冲淮西的燃眉之急,怎么叫他甘心? 董原阴沉着脸,不吭声。 刮一层油,刮的是南阳的油。淮东这次如此慷慨,就有收拉南阳梁成冲之意,淮西再要去刮一层油,淮西与南阳的关系就会更加的僵硬,这大概也是淮东很希望看到的。 陈景荣看向刘庭州,问道:“刘大人觉得跟南阳征收多少费用合适?” 淮东这次要运往南阳的物资十分的庞大,哪怕只刮下一成来,就能叫淮西当前的物料紧缺缓一口气。当然,恶劣影响也有,所以要权衡利弊,再者就是要让刘庭州这个军领司使出头,分担一下恶劣的影响。 雁过拔毛得罪南阳,董原是逃不脱干系,刘庭州也没有想过要撇清关系,咬牙说道:“平江的生丝出海去海东,淮东要征收六成的过税;淮河实在算不上安宁,怎么也得留下两成货以充护送之资才够……” 董原点点头,说道:“那这事就由刘大人跟知儒负责跟元归政谈……”他也怕明天元归政情急之下将茶水泼他脸上导致场面太难看。 第75章 新仇旧恨 次日相会,刘庭州、丁知儒提出要扣两成物资为护兵之资,这几年来性子稳重得多的元锦生站起来就要掀桌子,元归政伸手将其子抓住,沉声说道:“坐下,”问刘庭州,“这些物料,南阳可是急着等救命的,淮西这边能否稍减一二?”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庭州想着宁鲁之争在先,梁成冲与林缚也很难穿一条裤子,即使这时候得罪南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淮西处处都漏洞要补呢? 明面上跟淮东伸手,断无可能,只能在这上面刮一层油――刘庭州坐直身子,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淮西兵马也都勒着腰裤带过日子,驻城防守是其本分,但要出兵护卫船队通过淮河,却是额外之事。大量物资在正阳县境内上岸转走陆路,不仅面临北面燕虏游哨的威胁,淮山之中的陈韩三残部也会出山劫掠的可能,淮西这边甚至需要在南阳选定的水陆码头旁边修营寨驻兵卒守护。不收点护兵之资,上上下下,怎么交待过去?” 陈小彦也是颇感诧异,淮西开口就要咬下两成,那可不是刮一层油,可是要从南阳头上刮一层肉下来,也难怪叫元锦生气得发抖、元归政脸色沉如寒水。 梁氏家底是厚,但从梁习、梁成冲父子进山东以来,就济南、平原等地残破的状况,这几年都是入不敷出的,都是拿老本往里垫,临到头也还没能将山东守住,算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梁成冲率两万余残部西进,虽然带了几十车财物,永泰侯府这些年也有些积蓄,这时候也不会太吝啬,但南阳的情况,比当年的济南更是不堪,仿佛一个无底洞,这时谁都不能预料何时能将这个无底洞填满,真正的在南阳扎下根来。再多的财物,也要掰着手指去花――淮东的慷慨,叫元归政心头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董原、刘庭州这边倒举起刀子要割他的肉,心里的愤怒自然是盛极。 恢复从洪泽浦到信阳的淮河通航,本是淮西的职责,如今刘庭州以及躲在背后不出来的董原,非要将这些算到南阳的头上,元归政又能奈何? 南阳断粮在即,没有时间跟淮西耗,心里虽愤恨,但打落牙齿也只能咽到嘴里去,元归政含愤说道:“便照刘大人所言,从泗州到正阳县的安危,就全拜托淮西了……” 刘庭州看了丁知儒一眼,丁知儒代表董原说道:“这是当然……” 无论是陈韩三残部还是从北面渗透进来的燕虏游哨,都无法直接袭击在淮河水道上航行的船队,最为重要的是大量物资会在正阳县境内上岸转走陆路穿过柏桐山进入南阳,则成为容易攻击的目标。 即使没有淮东往南阳输送物资,淮西也打算在正阳境内的淮河与慎水河口增筑塞垒、渡口,以加强对信阳北部区域的控制跟防御,当下只是顺手将这桩事提前做了。 就眼前的情形来说,董原也不希望梁成冲在南阳站不住脚。元归政既然代表梁成冲认宰,他就无法再刁难,直接指令肖魁安派部将领兵到正阳慎水口扎营结寨,确保那里能迅速形成一座水陆码头,并对桐柏山东南段进行更严厉的封锁,以限制陈韩三残部从淮阳山向西北渗透,威胁弋阳谷道,又派心腹陈景荣随元归政前往信阳督办此事,淮东停在山阳的船就可以同时装运米粮、铁料西进…… 淮东、淮西两边皆谈妥之后,元归政派人快马驰回南阳,跟梁成冲报信,叫梁成冲先加强桐柏山西麓、弋阳境内的驻防,紧急恢复好弋阳驿道上的驿站,在弋阳与正阳交界的桐柏山深谷之中,派兵结寨扎营,作为物资在桐柏山里的中转站。 淮东提供的第一批物资,就包括了六百头骡马,为物资走陆路穿过桐柏山提供必要的运力。直到四月底,当第一批六千石粮食穿过桐柏山运入弋阳残城,元归政在淮西大地奔波了有一个月。 南阳也险险在这时候断粮,刚好用淮东的粮食补上。 有兵没有粮食,陈芝虎在汝州对河中府用兵,梁成冲都没有丁点的制肘能力,更担心陈芝虎看透这边的虚实,掉头来袭南阳,也同时担心罗献成拥兵北进,十数万长乐匪会像洪水涌来,将南阳残地再淘个一空。 淮东援应的第一批物资进入弋阳残城,梁成冲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原处。 临近断粮时,南阳将卒士气也是下落到极点,真到断粮的那一刻,即使没有敌兵杀来,梁成冲还想有效的控制兵马,也是极难。到那时,梁成冲就会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洗劫地方了,虽说南阳地方实际也根本没有多少物资可供洗劫。 当绵延有数里的骡马队,驼着沉甸甸的谷物出现在视野里,梁成冲松了一口气不说,弋阳残城的城头,将卒也是举城欢呼! 四月人间芳菲尽,南阳虽残,春意正浓,野地青草蔓蔓,间生杂花。 元归政骑在马背上,策马进城,看到满城军民夹道相迎的场景,心里感慨:他晓得淮东未必就是好心,他也不会天真到认为经此之后,以往的隔阂就消除不见,但淮东的情必须要承,更要在陈小彦面前,让满城军民晓得这些物资都是来自淮东的援手,也要让南阳将领、官吏都晓得淮西落井下石的下作之兴,他想梁成冲应该知道怎么做。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休想淮东的第二批物资会顺顺当当的运抵南阳来。 梁成冲大步走来,朝元归政抱拳说道:“姨夫这月来辛苦了,”他与元归政说话随便一些,但在城道之上,当着诸将卒的面,朝陈小彦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梁氏与淮东虽然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淮东不记前嫌、当南阳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彭城郡公的心胸、气度,叫人心折,成冲与南阳军民,必不会忘淮东与彭城郡公的援手恩情……” “近乡侯客气了。”陈小彦回礼道,他是代表淮东与林缚而来,在梁成冲面前倒不会弱了气势。 梁成冲出身将门,又是皇亲国戚,与父亲执掌边军多年,而后重新崛起于鲁西大地,长期都是梁氏的掌军人物。梁氏的接连溃败,与其说梁成冲用兵不利,还不说梁习在生前过于保守,但就从崇观十一年梁习率兵连破天袄军,也能勉强挤进会用兵的将帅之列。 梁成冲今年已经将近四旬,比其弟梁成翼要年长十岁,但容颜不显老,唇上留有短髭,瘦脸,双眼炯炯,显得很干练。 梁习不独梁成冲、梁成翼二子,只是梁成冲、梁成翼是正室所生,自幼又刻意培养成统兵的将领,故而地位最显。 “得淮东粮秣铁料,南阳将不虞大敌来围,还要写信报得太后知晓,让太后能安下心来。”元归政说道,心想这边跟淮东的关系由冷转暖,太后在崇州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姨夫所言正是,”梁成冲说道,“我想在信里向太后谏言,想荐姨夫出知南阳,执掌南阳政事……” “得成冲信任,虽前路荆棘,我万死不敢辞!”元归政说道。 南阳本是残地,在梁成冲率部西进之时,江宁都懒得派官吏过来收拾残局,南阳的官吏任命,自然就都落在梁成冲的掌握之中。 严格上来说,元归政属于宗室子弟,第一代永昌侯与大越高祖是堂兄弟,但这时候元归政硬要做南阳知府,而将永昌侯的爵位交由留在江宁的长子元锦秋继承,江宁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力阻止了。 梁成冲眼下只控制南阳一地,南阳知府一职在梁成冲势力之内,自然是格外的重要,但梁成冲不擅政务,这个职位要是不给元归政,就只能从宗族里选一名能者任之。 当很显然,与淮东的关系还要靠元归政来维持,再者为在南阳立足,元归政奔前跑后、立功最大,他出任南阳知府,也是众望所归。 梁成冲也顾不得随他西进的几个族叔都明争暗抢要担任南阳知府这个位子,当场就宣告要荐元归政担任此职,将这桩事定下来。 元归政娶梁习及梁太后的幼妹为妻,与梁氏也是沾亲带故,但毕竟不算梁氏宗族中人,听梁成冲让他出知南阳,也是欣然大喜,这大半年来辛苦奔波,也算是有所回报。即使考虑到梁氏宗族内部会有反对的声音,也当即毫不推托的应承下来。 梁习在东平县给部将斩杀,东平兵马残部大多随叛将降了燕虏,而随梁成逃入东平县城的梁氏宗族子弟却给诛戮一尽。 梁氏宗族因此受到沉重的打击,但在河中府以及随梁成冲进入南阳的梁氏宗族子弟,依旧众多,牢牢控制着南阳及河中府兵马,梁成冲所任命的南阳主要官吏,也多由梁氏宗族子弟把持。 如今南阳知府这个最重要的位子,落到元归政的头上,梁氏宗族内部自然不可能会平静,不可能任何人都没有想法。 元归政晓得他想坐稳南阳知府的位置,必须要依赖于与淮东的关系,这也是他目前在南阳所起到的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作用,元归政不由的猜想:难道这也是淮东所预料到的情况? 林缚与他的谋臣们或许没有这么神机妙算,但有一点是淮东肯定早就看到的。 梁氏在沂南地区驻军以备淮东,很多将卒就是募自沂州地方。 徐州、沂州以及淮泗自古就是盛产精兵的地方,民风彪悍,习武者又甚众,长淮军、淮东军都喜欢从这些地区募兵,梁家控制鲁南之后,从周边地区募马也是当然之举。 燕兵南破青州、威胁济南,梁氏就调沂州军北进到济宁以为策应。青州战事之后,叶济多镝率大兵如潮水一般南下,梁成冲先一步率残部撤入济宁城,与沂州兵马汇合,最终拉出来西进的兵马,实际也是以沂州兵马为主。 沂州在淮东的控制之下,原沂州兵马的家小大多留在家乡,没有机会随军西进,如今淮东大肆援救南阳,实际上将很大幅度上增加沂州籍健勇对淮东的亲近之情。 即使梁成冲对淮东仍有戒备之心,将来也未必不会因为利益跟淮东之间的关系有所反复,但很难再跟淮东为敌,不然将严重挫伤普通的沂州将卒的士气。 元归政心知他要在南阳站稳脚,就要担拔任用沂州籍将卒,但想到这个又恰落在淮东的算计之中,就难免泄气。 第76章 药材贸易 您正在阅读的是枭臣卷八:第76章药材贸易元归政虽自视甚高,但生于宗室,世袭侯爵,除了为梁氏及太后在幕后奔波策划外,从没有公开执掌军政的机会。这次得梁成冲信任,执掌信阳政事,元归政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这些年,元归政不歇下来,与其说是野心勃勃,不如说是不甘心抱负得不到施展。 有粮有铁有骡马有兵甲军械弓矢,募民选吏屯田筑路修城建屋舍,诸事可为,南阳兵马就不再是丧家之犬。更重要的一点,源源不断的有物资从淮东运来,军民人心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惶惶难安。 除梁习族弟梁显仁率部守南阳南部的新野城,以备襄樊方面的长乐匪外,梁成冲亲率主力精锐驻守方城。 方城位于伏牛山东麓,西临桐柏山北脊,方城北面的方城隘口,是中原进入荆湖的第一道门户,也是著名的中原九隘之一。 守南阳必守方城,方城隘距与陈芝虎率部进驻的汝州甚至不足三百里地,可谓针锋相对。 西进军民,除以沂州健勇居多的两万兵马外,还有从济宁、曹州等地随军南迁的难民,约有十万人。 近十万西迁民众,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要靠赈济才能渡过荒年。淮东招流抚难,编工辎营;淮西也有样学校,编屯卒,元归政在南阳自然是极力推荐梁成冲学这个经验。 一方面广营屯田,增加军资供给,一方面,将流民的丁壮组织起来,作为储备兵员,增加南阳的军事实力,能在敌兵大军拥围过来之际,协助防守城垒,更能彻底的掌握南阳的局势,不用担心流民作乱。 除了西迁的军民外,南阳地方宗族势力给摧毁得十剩一二,倒是有颇多的流民或匪或寇,元归政这次也是一律收编为南阳屯卒。这样在两万兵马外,南阳还编得三万屯卒,分布于方城、南阳、弋阳、新野等城。 即使时间上稍晚了一些,在元归政的主持下,更大规模的垦荒屯种,在进入五月之后也就拉开帷幕。 南阳百废待兴,无归政日理万机,自然无暇再亲自跑前跑后,负责淮东物资西运之事。这事情便由元锦生就接起手来,与陈小彦奔波在淮河沿岸、柏桐山中,以确保水陆运输随时都顺利畅通――南阳这边,其他人都没有怎么跟淮东打过交道,元归政、元锦生父子虽说这些年来跟淮东恩怨纠缠,但他父子二人此时在南阳的地位倒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水路交通快捷,虽说从山阳到正阳,千里迢迢,但淮东为这些物资运输,调集了八十艘千石货船,一次货物运输就达八万石粮草、铁料等。这些物资在正阳县淮源卸下岸,千余人的骡马队,要将这些物资运往弋阳,在桐柏山里至少要走七八次,好在桐柏山谷道短,仅有水道的六七分之一。 约定好运往南阳的物资,淮西扣两成以为护卫之资,也一并在正阳县进行交割,物资清点、转输也方便――董原为了限制肖魁安,信阳境内的物资接管,则由信阳知府蔡畛负责。 四月、五月,信阳所征收的护兵之资总计有米粮近三万石、铁料万余斤,骡马、军械、箭矢、兵甲若干。物资之充足,使得淮西军领司在这两个月里都不需要再额外往信阳投入什么物资,而且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到入秋之后。 身为信阳知府的蔡畛,骑跨在一匹大青马上,眺望着淮河水面上那密张如林的帆桅,心想淮河上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这么多船了。 从崇观九年淮泗大乱起,淮河中游以上的商船就绝了踪影,偶尔有船,也是冒险进淮打渔或流寇的小型兵船,千石载量的大帆船,即使在崇观九年之前也不多见。 “听说淮东造有能载两万石米粮的大海船,不晓得横在眼前,是何等的情形?”身穿甲衣的孟知详,策马在孟畛身侧,颇为向往淮东的大海船。他早年在外奔波,见过扬子江上从川东运米东进的大仓船,约有五千石载量,那样的大船已经叫人叹为观止了,没想到淮东的船还要大上数倍。 “说了好听是淮西供应信阳物资,临到头还是从淮东、南阳头上刮一层肉下来,”正阳知县兼正阳防御使江宝颇有微辞的说道,“如今梁成冲如丧家之犬,什么都会捏着鼻子认下来,但等他在南阳站稳脚,还会捏着鼻子吃下这个亏?” 江氏也是信阳大族,正阳乡兵大半都是江氏族兵,这些年来吃够了苦头,董原在淮西的根基不厚,江宝难免有所看不起他,特别是将来跟南阳正龃龉,正阳首当其冲,也难怪江宝这时候发牢骚。 “这种话就不要再多说,即使将来有问题,也是淮西担当下来……”蔡畛沉声说道,牢骚话太多,传到董原的耳朵,就会给见疑。信阳北临燕虏,南接流寇,形势异常严峻,眼下没有淮西的支持,他们这些大宗族根本就不敢走下山来。江宝的意思,蔡畛心里也明白,淮西从淮东支援南阳的物资里刮两成肉下来,除了有些落井下石、增加仇怨外,也显得淮西太小家子气,表明淮西的情况不大乐观。江宝在想要是直接派人到淮东救援,说不定信阳宗家也能像梁成冲在南阳那般,不用事事都看淮西的脸色,只是信阳诸宗家的势力太弱小,怎么可能给淮东看在眼里?即使有淮东支持,跟董原关系搞恶劣,信阳诸宗家凑出来的五六千乡兵,又怎么可以在信阳站稳脚? “陈小彦、元锦生他们过来了……“孟知祥策马往回走了两步,说道。 陈小彦代表淮东,元锦生是永昌侯之子,身份都不低,蔡畛下马来,迎上去,作揖道:“少侯爷与陈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哪及蔡大人日夜操劳……”陈小彦、元锦生回礼道,陈小彦又问蔡畛,“信阳药材备下多少了?” 最好书城w淮西截留两成物资以为过税,信函传到徐州,林缚与诸人商议,也是暂时先认下来。至少有明年解冰之前,淮东、淮西、南阳都要维持一团和气的关系,要防备守淮防线任何一处出漏洞,以免打乱淮东秋后的南征之事。 除此之外,林缚要陈小彦在信阳征购药材,以此撇开董原、刘庭州,跟信阳大族直接联系。 淮东粮铁等物资还算能够敷用,药材却是紧缺,特别是奢家兵马进江西之后,淮东的药材就少了一处来源。夷洲岛虽有药材资源可以开发,但夷洲的药材种类跟中原有些不同,再者要充分开发,需要很长的时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当前可以先从南阳、信阳这边补购一些。 桐柏山、淮山绵延近两千里,是中原地区最重要的产药地区,药材资源充足,大概也是南阳、信阳地方此时能够拿出来跟外界进行交换的最重要的物资;蔡氏、江氏,都曾是信阳的大药材商,旧时桐柏山附近靠采药为生的药民就多达数千人。 只是淮西身受流祸屠害,商路彻底断绝了数年之久,坞寨、城池之中,如今也没有多少药材储存。不过有经验的药民,基本上都还控制蔡、江等族的手里,故而眼下只能先从信阳征购药材。南阳那边没有熟练的药民,就难有多少产出。 四月中旬,淮东船到正阳靠岸之后,信阳这边就组织人手进相对安全的桐柏山采摘药材炮制,到这时候才储备下一批。 董原也无法阻止信阳的大族跟淮东进行药材交易,屯田不是一时之时就能见成效的,信阳能用药材跟淮东换粮铁,也能缓解两三分的压力。董原要阻挡,只会引起信阳大族的反感,直接将信阳地方势力推到淮东的怀里去,但信阳大族跟淮东联络多了,也是很不稳定的因素。 不管怎么说,董原目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除非维扬的商船能载着粮铁到信阳来换药材,才能削弱淮东对信阳的影响跟渗透,但是征购价格上,拼不过淮东,维扬的药材商人,根本就愿意车马劳顿赶到信阳来。 董原甚至不能像刮南阳肉那般,从药材交易征收过税。 这些年来,即使有坞垒可据守的信阳大族,日子过得也极为艰辛,多年的积储差不多都耗光。抛荒多年的土地要重新耕作不是易事,农具也多大进炉炼成粗劣的刀枪,铁料更是缺得很。好不容易看到淮东打开商路,自然也不能因为顾忌董原的想法而不把药材卖给淮东换粮铁布匹。 听陈小彦关心药材,蔡畛回道:“淮东所列的单子,信阳这边就让人进山去筹备,节令不是恰时,炮制也是匆忙,各备下数百斤到数千斤不等,总计有三百余石,下个月会略多一些……” “药材是多多益善,还要多谢蔡大人解了淮东的燃眉之急。”陈小彦说道。 蔡畛苦笑一下,淮东再急需药材,也远远不及信阳渴望粮铁,好在淮东在药材贸易之外没有提什么额外的要求,不然在董原面前还真不好交待。 药材价格上,淮东自然不会苛刻,还照着战事之前的粮药比价进行换购。当然,总量也会有所控制,但每月近万石米粮以及上万斤铁料的输入,能让信阳地方势力的日子要比以往好过得多。 信阳农作物以小麦为主,平均亩产一石稍不到一些,每月万石米粮的输入,差不多等同垦荒十余万亩地,能勉强养活三四万成年丁壮。 信阳如今残存下来的民众,也就十万左右而已。 蔡畛也晓得董原最忌讳淮东,但就药材交易一项,信阳官吏以及地方大族,也是越来越多的在说淮东的好话,这个局面倒不说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第77章 吴党裂痕 五月下旬,崇州的气温已经算得上炎热了,元嫣穿着薄衫,露出半截如藕似玉的手臂,端坐在竹榻边,给太后梁氏读从南阳寄来的书信。 太后梁氏害眼疾,一直无法治好,如此只能看到糊涂的影子,有信函过来,是根本无法读了,好在有无嫣在身边,总要比几个侍女趁心。 “淮东在信阳收购药材哩,南阳缺少药民,虽占了半座桐柏山,西面还有伏牛山,倒是不能拿药材跟淮东换粮盐,侯爷在信里的口气,还是十分的惋惜……”元嫣就着信里的内容说道。 “是啊,没有产出,再多的财物也是只会坐吃山空,而南阳那么点丁口,根本就养不活两万兵马,将来董原要截断航道,南阳那边会先急了吧?”太后梁氏最后一句话倒是问苗硕的。 苗硕这些年掌管虞东宫庄,军事上虽没有什么能力,但治政的见识到是不浅,特别是近来梁氏跟淮东关系改善之后,海陵王府的日子就舒坦许多,除了跟南阳、江宁等地的信函往来不受控制外,他平时进崇州城也不再受限制,也能及时看到江宁及各郡府的塘抄,消息就不再闭塞,说道:“淮东是好手段,听说维扬、江宁布铁,几乎都是产自淮东,而江宁、维扬等地的粮价,差不多比淮东高一倍。只要南阳、信阳等地,粮铁布等物不能自给自足,就靠着淮东;董原也无法限制淮东的触手,往淮西伸。要是各府县的地方宗族,都说淮东的好话,将来,将来就什么都说不定了……” 太后梁氏晓得苗硕嘴里的“说不定”是指什么,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如今到处都在说淮东秋后要打闽东,淮东递到江宁的密折,也是成了明折,皇上也下旨允了,这秋后一役真是很关键啊……” ************* 江宁藏津桥前的泽园,是左都御史余心源一家在江宁城里的住所。 余府东苑小园的小亭里,余辟疆坐在其父余心源身侧,陪着到余府来做客的谢朝忠说话。 谢朝忠随新宁南下时,家眷都留在燕京,没于战事,谢家仅有三名子弟趁随崇观帝出燕京突围之际,逃到江宁来投靠谢朝忠。 谢朝忠虽得新帝信任,执掌江宁御营军,但在江宁的根基太浅,在江宁御营军里,也没有几个嫡系能用,而无数人又盯着御营军都统制的位子,不得不在江宁城里找一强援。 余心源本与陈西言同为吴党的中流砥柱,以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乃江宁言官之首,本身又是丹阳大族出身,谢朝忠续娶余心源的内侄女为妻,这才算在江宁城里有了根基。 余谢彼此借势,在江宁城里也算是强横,但也非事事如意。 “倒非我不给姑父面子,只是陈西言这老匹夫实在不识抬举,年前御营军给董原拨走两万兵马,钱粮没有缩减不假,但也是之前欠御营军的账太多,刚好能将之前的欠账补上。如今这老匹夫要扣御营军的钱粮不说,还说什么要精兵简政,”余心源武将出身,说话粗鲁,在余心源面前指责陈西言也无顾忌,“御营军拱卫帝都,陈西言要减御营军的兵马,是什么居心?程余谦那老匹夫,也跟着凑热闹,说要整肃御营军。说是整肃御营军,还不是合起伙要整我谢朝忠吗?” 御营军一度扩编到十万之数,给董原带走两万人,还有八万之数,分隶八军。 谢朝忠出任御营军都统制近有两年时间,但承袭江宁守备军而来的御营军,战力、军容都远不如李卓时期;甚至给董原带去淮西的两万兵马,最后也都给董原狠心打散的编为屯卒。 董原在淮西大肆扩编屯卒,有别的用心在,但主要还是御营军兵马实不堪用。 去年入秋后两万御营军兵马随董原入淮西,不要说与燕虏铁骑对抗了,移驻之时就出现很多耐不住辛苦的逃卒,以致徐州战事期间,董原根本就不敢用御营军的兵马,只能依仗肖魁安所部。 御营军兵马在淮西的种种表现,董原有奏,刘庭州也有密折专呈其事,叫陈西言担心等敌军兵临江宁城下,御营军兵马虽众,但也很可能会不战而溃。 另一个就是御营军兵马太多,钱粮消耗压力太大,淮东势力越发的膨胀,陈西言就越有心整肃御营军,支持董原将调入淮西的两万御营军打散编为屯卒,才是第一步。 只不过谢朝忠断不会认为自己没有治军的本事,只会认为陈西言事事找他的麻烦,甚至御营司商议御营军的事情时,陈西言也断不会只请谢朝忠一人过来,而是将谢朝忠及御营军八位统制将领一起列席。 御营军承续原江宁守备军而来,八军统制倒有六位都是出身江宁守备军的将领,跟老上司程余谦关系密切,他们有要列席御营司军议的资格,自然也就不大理会谢朝忠这个暴发式崛起的上司――谢朝忠理所当然将这个视为陈西言、程余谦对他怕制肘。 便是给董原打散编为屯卒的两万御营军兵马,其将校多为谢朝忠提拔起来的亲信,他们巴不得离开淮西这个四战之地,给打发给江宁也没有抵制,但到江宁之后,自然要诉苦董原及刘庭州对他们事事刁难,还要求谢朝忠在御营军里重新安排将职。 一方面谢朝忠要往御营军安排更多的将职,而陈西言这时候又主张整肃御营军,要精兵简政,在永兴帝面前闹了好几次。 谢朝忠这些天一肚子怨气,这时候在余府又怎么可能不抱怨? 余心源虽为言官之首,但未列相位,给排除在真正掌握兵权、财权的御营司及军领司之外,所以在廷争时,也帮不了谢朝忠。 往深里一层说,陈西言退隐之后,吴党以余心源为首,偏偏宁鲁之争时,淮东将陈西言推出来,联络岳冷秋、程余谦等人共同拥立宁王。陈西言挟拥立之功,理所当然的成为诸相之首,余心源只落得一个左都御史的职差。 与相位错身而过,余心源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听着谢朝忠满腹怨言,余心源只是沉着脸,不应声。 “精简御营军,钱粮节减下来,想投到哪里去,”余辟疆质问道,“我看陈西言荐岳冷秋去江州之时,就想好现在这一步;如今淮东计划在秋后对闽东用兵,陈西言又谏言加强江州,要岳冷秋能在秋后同时在江州对豫章用兵。陈西言倒是越老越糊涂,忘了当年谁整的他,这时候竟一心要将岳冷秋撑起来……” 宁王继位之后,余辟疆得了出知濠州的差遣,当时陈明辙出知嘉兴。 同为吴党新秀,余辟疆自然是事事跟陈明辙相比。虽同为知府,但濠州与嘉兴相比,有天壤之别。虽出知濠州,余辟疆心里却是满腹怨言。 去年燕虏大军南下之际,河淮动荡,眼看着连濠州也难保,余辟疆便托病离开濠州,濠州知府由刘庭州兼任。 余辟疆在江宁一“病”大半年,想重新出来任事,陈西言却要他将“病”养好再说,他心里怎么没有怨恨? 柳叶飞叛投之事给淮东揭开,余心源本以为有望补岳冷秋的相位,组织都察院言官弹劾岳冷秋最力,自然也有清算跟楚党的旧恨在内;而当时陈西言却是极力要保岳冷秋。 陈西言要保岳冷秋,倒不是忘了以往的党争,而是江宁这边,实在找不到比岳冷秋更知兵事的有声望的官员。 岳冷秋虽为文官,但当年以兵部侍郎整肃燕山防线,又出任东闽总督镇慑奢家,继而出任江淮总督,都有不俗的表现,对长淮军、徽南军及庐州军都有很深的影响力。有岳冷秋在江宁,每遇兵事,新帝也只是最重视岳冷秋的意见,根本没有谢朝忠表演的舞台。 岳冷秋在庙堂拜相,对朝廷掌握局势,抑制地方势力,有百利而无一害;陈西言保他,也是为顾全大局。 岳冷秋最终还是辞相离任,余心源却未能如愿补上岳冷秋离开后空下来的相位。主要是背后有淮东撑腰的林续文极力反对,联络其他人一起反对吴党同时有二人占据相位,永兴帝也顾虑吴党势力过于强大,不合制衡之道;余心源却怨陈西言这回又没有帮他说话。 陈西言要精简御营军,节减钱粮以增加对江州及淮西的投入,倒是勾起谢朝忠、余心源、余辟疆三人的新仇旧怨。 谢朝忠与余心原发着牢骚,余心源的话倒是不多,他的城府还不至于只图一时嘴上之快,他考虑要深远一些。 淮东计划在秋后打闽东,陈西言同时要岳冷秋在江州对豫章用兵。 淮西局面逐渐稳下来,江宁这时候全力保江州的,是有能力支持岳冷秋同时对豫章用兵的。 这个策略是要奢家首尾难相顾,同时能压制淮东的光芒过于强盛,陈西言要用岳冷秋去分淮东的势,以遏制淮东的野心继续膨胀下去。 只要岳冷秋能顺利收复江西,董原在淮西又能站稳脚,林缚的野心再强,也只能暂时窝在淮东。陈西言的用心不可谓不良苦,这个局面对余心源却是极不利。 一方面谢朝忠的权柄会给削减,甚至可能给架空,成为名义掌握御营军的摆饬;一方面岳冷秋若能顺利收复江西,为了不让岳冷秋在江西坐大,就只能让他归朝重新拜相,将在短时间里彻底杜绝余心源拜相的可能? 更重要的,陈西言此时视董原为吴党中人,也更看重董原,在董原之外,则更重视培养自己的门生陈明辙――余心源此时心里也有给陈西言彻底抛弃的感觉,也怕陈西言为了固巩自己在吴党内部的地位,再一脚将他彻底的踢开。 “朝忠,要是你率军去江西,可有把握?”余心源兀然问道。 第78章 密议出兵 谢朝忠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余心源会建议他领军去江西打奢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余辟疆也是一怔,继而拍腿大赞:“早该如此,陈西言事事欺压,可不是欺谢兄没有战功在身……” 秋后对奢家用兵,江宁这边必然要有大的动作,除了在战略上使奢家首尾难相顾之外,还深远的一层用意,就是要分淮东的势,去平衡当前江宁所面临的局面,以防止淮东再获大捷,彻底的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陈西言属意用岳冷秋在江州对豫章用兵,这时候提出要削减御营军的钱粮,对御营军进行精兵简政,以便江州能腾更大的用兵空间来。 就当前的形势,淮东秋后对闽东或东阳县的用兵,基本上已经公开化。 淮东工辎营所属的辎兵,约有五万众,正往明州府嵊州、永嘉府横阳、夷州竹溪三地集结,不再承担工造事务,而是全天候的进行编训,兵刃、铠甲、军械、弓矢都已经发放下去,预备将官也都任命下去。 崇城军、长山军及靖海第一、第二水营的扩编计划,已经提交江宁备案,林缚同时奏请给周同、敖沧海、赵青山、葛存信等将领请加骑都尉、轻车都尉以上的将衔。 崇城军、长山军每军都将扩编到十旅五十营,骑步卒及辅兵满额三万人,第一、第二水营都要扩编到十五营,每军战卒及船工水手等辅兵满额一万五千人,浙东行营军也从地方募勇扩编,兵额将增至三万人,以负责永嘉、明州、会稽等府县的内线城池防戍。 林缚虽还在徐州坐镇,稳固徐泗防线,但随时都可能亲赴浙东,主持军务。 南线不安,淮东就没有对北线燕虏用兵的可能,如今在南线大肆的扩军,就是针对奢家此时在江西的大肆用兵局面摆出来的阳谋,由不得奢家不应。 奢家在闽东的兵力逐渐往晋安府收缩,但晋安府是八闽势力的根基之地,奢文庄即使有断臂救存的决心,但也断不可能不顾虑到其他几姓的利益。 晋安府是浙闽叛军必守之地。 淮东在南线不是仅能对晋安府用兵,同样也可以强攻下东阳县,进占衢州府,将浙闽军从浙中谷原赶出去,进而可以南攻仙霞岭、北攻浙西,彻底收复浙郡。 东阳县也是浙闽军必守之地。 这种形势下,奢家只能暂缓在江西的攻势,容忍潘起凤残余势力继续占据赣南地区顽抗,抽出兵力来,加强东阳县及晋安府等东线的防御。 淮东有大量的海船可以调用,能够实现在浙闽沿海大规模兵马的迅速转移;相比较之下,浙闽军内线调军的路程虽短,但山高路险,兵马调动远不如淮东灵活,要笨拙得多。 为防备淮东突然发起的凌厉攻势,奢家只能提前动作,江宁这边已经确实的报告,证实奢家在豫章等江西中北部地区的兵马已经大规模往内线转移。 岳冷秋也认为,一旦淮东在东线展开攻势后,奢家在江西境内的兵马将不会超过六万,确实也是从江州出兵,往南收复豫章等地的良机。 如今岳冷秋在江州拥兵也只有六万,但相对说来,奢家在江西要守的城池多,兵力分布,而岳冷秋仅需守江州、湖口等有限的城池,若能再得到加强,则能集中兵力,捏起拳头来去打奢家在江西的兵马。 当然,利用好最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加强江州方面的兵马,则能有更大的胜算。奢家在江西没有打反攻的能力,向豫章出兵不利,受挫退守江州还是有所保证的。 无论是淮东的,还是江州的出兵计划,对余心源、谢朝忠、余辟疆三人,都不是什么秘事。 淮东在东线备兵达十二万、岳冷秋在江州能调用兵马也有六万,另外杭湖军及徽南军的兵力总数也达到六万,秋后攻势,江宁能调用的总兵力高达二十四万,而奢家满打满算,也就十六七万兵马! 有淮东百战雄师充当攻奢的主力,目前江宁知悉秘事的官员,对秋后的南线用兵计划,都充满信心。唯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入秋之后,燕胡会不会趁机猛攻守淮防线,徐泗、淮西、南阳能不能守住? 便是谢朝忠也不认为奢家能挨过这个冬天,但是他没有想过自己要领兵出征。 经余心源、余辟疆父子提醒,谢朝忠也能明白自己此时事事受陈西言欺负的根本,也是他崛起太快,除了帝眷,在江宁缺乏根基的缘故。 他日一旦失去皇恩眷顾,谢朝忠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就会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没有抬头的可能。而岳冷秋能在辞相后迅速起复出督江州,还不是他这些年东奔西走积下来的根基深厚? 谢朝忠嘴干舌燥,突然觉得余心源的这个问题,叫他很难回答。 “把握怎么没有,我也是凭战功挣到卫营指挥使的位子,”谢朝忠硬着头皮说道,在余心源、余辟疆面前倒不会服软,说道,“陈西言那老匹夫,又怎么会让我领御营军出征?再者也不可能叫岳冷秋让出位子来,让我负责江州战事。要是给岳冷秋去当副手,这种小娘养的活,我可不干……”就像第一句谎话最难说,第一句谎话说出口,接下来怎么说就都容易了,说到这事,谢朝忠他自己都觉得给埋没了。 “淮东、江州的用兵,是棒打两头,用兵方案都提出来了,也甚得皇上跟诸相的支持,推翻很难,”余心源蹙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能棒打两头、腰身上再扎一刀?” “徽州?”谢朝忠问道。 徽南不仅是江宁的南屏,从徽南的昱岭关往南,就是浙西腹地,又是奢家在江西兵马的后路,如今邓愈在徽南领兵两万守之。 在秋后用兵计划里,邓愈在微南的兵马以及孟义山的杭湖军,承当扰袭侧翼的任务――理论上,从徽南打出来,也是一个上佳之策,但江宁目前只能优先保证江州能在入秋后得到充分的加强。在徽南再开一条主动打出去的战线,江宁要承当的压力就太大,很可能两边都得不到充分的加强。 余心源这时候提出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谢朝忠领兵去徽南,压制邓愈不是问题,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最弱。 余辟疆手拍着大腿,说道:“父亲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啊,谢兄领御营军出征去徽南,陈西言大概再没有借口削减御营军了。若真让岳冷秋与淮东合力将奢家剿灭了,这江宁还有我们的脸能摆吧?” 谢朝忠也认真的想这个问题,从徽南出兵,可以避开奢家的主力兵马,从御营军调一半兵马去徽南,与邓愈合兵将有六万众,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总计不足两万,怎么打都不怕会输? 得了战功在身,以后就不用再看陈西言、程余谦那几个老匹夫的脸色,人生岂不快哉? “姑父所言,当真是妙策。”谢朝忠越想越兴奋,捏起拳头狠狠的砸在亭子的小桌上,一时兴奋,竟将石桌砸缺了一角。 余心源、余辟疆看了骇然失色,没想到他一拳下去,竟是这么的厉害。 谢朝忠本就是武将出身,积功到宁王府卫营指挥使,一身武勇在当世也算一流。只是到江宁后,怕别人瞧不起他武将的身份,附庸风雅来,就连余心源、余辟疆父子都没有见识过他的武勇。 谢朝忠一拳将石桌砸裂一块,叫余心源又惊又喜,说道:“朝忠真是当世无匹的勇将也,在江宁虽居高位,但不能立战功报效朝廷,太屈了你!”又说道,“不过这事急不得,要好好谋划一番……” 不要说永兴帝不会轻易允许谢朝忠领兵出京,庙堂之上真正掌握事权的诸相,陈西言、程余谦、林续文等人也必然会站出来反对。要是由余心源或谢朝忠贸然提出来,用手指头想也想到会是什么结果,在庙堂必须要有能相互声援的人,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分量,还要进行造势。 “皇上那边的问题或许不大,”余心源蹙着眉头说道,“皇上本来就不信任外兵,陈西言提出要精简御营军,加强江州,以备秋后战事,到这时候没有实现,也是皇上他顾虑颇重,程余谦也不是问题,关键是陈西言、林续文这两个拦路虎……” 陈西言是首辅,林续文本身是副相,背后又站着淮东,这两人的影响力之大,还不是余心源跟谢朝忠能扳倒的。 谢朝忠在江宁根基就不深,余心源无计可施,他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余心源将茶杯都移到自己的跟前来,说道:“这个是张晏,这个是刘直,这是王学善,这个是王添、这个是左承幕……”除了陈西言、林续文及他们,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能跺一跺脚叫江宁城抖三抖的了,关键是谁最可能在这桩事上给拉拢过来作为盟友。 余心源蹙起眉头,谢朝忠与余辟疆也蹙起眉头来。 第79章 火中栗 “太奇怪!”登堂入室,林续文边走边摇头,总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可疑。 “有何怪哉?”黄锦年手提着袍襟,跨进来,听林续文大声叫疑,说道,“陈西言要减御营军的兵,要减御营军的钱粮,谢朝忠哪可能乖乖就范?即使要皇上支持他,谢朝忠也要拿点真材实料出来才成……” 孙文炳授有朝散大夫的散阶,遂有资格列席今日永兴帝御驾亲临的御营军演武。听着林续文、黄锦年走在前面议论演武之事,也琢磨着觉得有些味道不对,说道:“依文炳所见,谢朝忠今日表现有些突兀了些,又是下场舞枪棒,又是在御驾前应对军策,不明白的人,看这架式,还以为皇上要选将出征呢!” “对,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经孙文炳一提醒,林续文的思想豁然开朗,说道,“陈西言只说要对御营军精兵简政,谢朝忠是皇上亲选的都统制,陈西言可还没有要将他踢走的意思,今日演武,重头戏也应该是操阵列,哪可能要谢朝忠亲自跳出来舞猴戏?” “谢朝忠想去江州代岳冷秋?”黄锦年停下步子来,疑惑的问了一声,又摇头说道,“不可能啊。虽说京里有些不好的传言,那也是奢家鼓捣出来。有辽西之鉴,这时候将岳冷秋换下来,这个玩笑开太大了吧?” 岳冷秋年后领兵到江州督战,虽说没能收复失地,也无意在入秋之前,对赣中、赣南进兵,但他在江州整顿兵备,使赣北的形势没有再恶化下去,稳住江宁西线的局面――辽西之败,使得庙堂之上变得相对保守,岳冷秋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能稳定江州的形势,江宁这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谁这时候提出用谢朝忠去江州顶替岳冷秋,陈西言能将唾沫喷他脸上去。 当初,陈西言荐岳冷秋去江州,淮东也是赞同的。 淮东秋后要对闽东用兵,江州兵马能否有效的拖住奢家的兵马,对淮东也是至关重要的,哪可能随便同意让谢朝忠去江州乱搞一番。此外,永兴帝不会昏庸到这地步,庙堂上的官员,也绝不会有几个人支持的。 *************** 江宁城里的种种异状,通过快马很快传递到徐州,谢朝忠的活跃,也叫在徐州坐镇的林缚心生疑惑。 “谢朝忠想领兵出征,唯有走徽南这一路……”高宗庭在地图标出江宁、宁国、徽州的路线,又在昱岭关画出向外扩展的箭头。 “这个搅屎棍!”林缚恨恨的骂了一声。 五月下旬,徐州城里已有初夏的闷热,林缚将短衫的领襟扯开,眼睛睁大,发了一声牢骚,就盯着地图看,没有再吭声。 照着之前的筹划,淮东在南线与岳冷秋在江州同时对奢家用兵,对奢家来说,要是集中兵力在东线跟淮东会战,不论胜或输,都将进一步陷入难以自拔的绝地。 唯有断然放弃晋安府,退守闽江中游,将主力兵马集中在江西立足,才是奢家当前唯有能采取的策略。 也就意味着,只要淮东在入秋后的南线攻势表现得够坚决,将能较轻松的拿下闽东。 南线的形势本来很明朗,可以说摆明了是阳谋,只要淮东在南线的兵力及资源投入压垮奢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能迫使奢家让步,主动放弃晋安府。 如今谢朝忠要进来搅一棍子屎,局面又变得异常复杂!一时间叫人看不透局面的变化。 “余心源肯定有掺合一脚,而一旦谢朝忠到徽南领兵的事情正式提出来,陈西言肯定会强烈反对,”叶君安一针指血的说道,“吴党内部的矛盾走到这一步,看来是真压不下去了。” 曹子昂说道:“余心源之子年前托病从濠州临阵脱逃,后想重新出仕,给陈西言直接否定,他二人之间的矛盾就有激化的趋势;到这一步,余心源大概不想看到江宁的局面继续对他不利,奋起反击是应有之义,这个倒是能佐证对谢朝忠的猜测……”谢朝忠的活跃关系重大,曹子昂在山阳看到江宁的密信,就赶来徐州。 如今堂上,刘妙贞、宋佳、曹子昂、高宗庭、叶君安、孙敬轩及徐州知府李卫,都是林缚在北线依重的核心人物,给召集起来,紧急商议江宁最近的种种异常。 “谢朝忠能不能领兵,关键还在皇上,”叶君安说道,“皇上素来不信任外兵,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两次御驾亲观御营军演武,说不定陈西言欲对御营军精简引起皇上的猜疑。若有余心源之外,再有大臣支持谢朝忠领兵,问题可能会相当的棘手……” “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又与谢朝忠有姻亲,他不可能直接进奏言及此事,”李卫说道,“职务低的京官上书言事,陈西言拖也能拖到秋后不去议此事。张晏、刘直言此事,会给扣上妄议兵事的帽子;余心源、谢朝忠要拉拢盟友,左承幕、王添、王学善是最有可能的。也唯有他们提起来,才有足够的份量,这件事才有可能迅速拿出来进行廷议……” “往最坏处想,”宋佳压着声音说道,“谢朝忠率御营军出征成行,最坏的结果就是徽南给打漏,奢家从徽州缺口,经宁国直扑江宁,恰也是淮东兵马援江宁的最佳时机……” 宋佳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是心头肉跳,李卫、叶君安下意识的都抬头看向林缚――这恰恰也是淮东直接进入江宁的最佳良机,淮东这边应该促使谢朝忠到徽南领兵并使他在徽南大败……即使谢朝忠在徽南表现得中规中矩,吴党分裂是必然的,对淮东也是利大于弊的。 “不,”林缚斩金截铁的说道,“淮东绝不能为这种搅屎棍背书。就算谢朝忠在徽南兵败,徽州缺口给打开,局面也将变得异常的混乱,淮东就真有把握能抓住机会?” 林缚这么说,众人又都各自陷入沉默。 是啊,淮东兵马主要集中南北两线,崇州虽是淮东的核心重地,但目前仅有赵虎率领的步军司中军十营六千战卒及少量的水营。 北线的兵力不能再抽,不然很可能会给燕胡所乘,秋后战事展开,南线兵马将分散出去,想集结回援,速度不可能快。 再者江宁城受奢家兵马的直接威胁,永兴帝更有可能会直接下旨叫岳冷秋从江州或董原从淮西回援。 岳冷秋从江州回援,局面还好看一些,便是整个江西都丢掉,局面都会立即崩盘,还有缓一口气的时间;奢家即使攻陷江宁,也会迅速撤走…… 万一董原野心勃勃,抢着回援江宁,那整个守淮防线,从南阳到淮阳之,就会出现长达六七百里的一个大漏洞。燕胡在济南还集结到数万精骑,要是直接推到信阳北面组织渡淮,这战要怎么打? “如今江宁的异常,不可能不引起奢家及燕胡在江宁暗桩的注意,”高宗庭说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徽南给打穿,奢家兵临江宁城下,将局面彻底搅乱。在此之后,最好的情况就是董原能顾全大局,守稳淮西不动,能援江宁的兵马,江州岳冷秋算一路、孟义山的杭湖军算一路,淮东算一路。照个做准备,入秋后的南线战事就要明确主攻晋安,将长山军部分兵马调到萧山做好准备,一旦江宁有变,长山军可以从萧州渡钱江,从杭、湖及丹湖境内借道,与杭湖军一起援江宁。浙闽军在江宁城外是守点打援,而我们与杭湖军、江州军都是劳师往援,任何一路给吃掉,局面就将大坏――这个局面太险、太险……” 曹子昂蹙紧眉头,说道:“即使真要火中取栗,这个‘栗’也太烫手了……” 一是按部就班先取闽东,一是火中取栗谋一步到位谋江宁,摆在面前叫人做选择,也是按部就班先取闽东――淮东的根基已稳固,先取闽东,将奢家赶入江西,之后有的是时间从长谋划,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谢朝忠、余心源不出头,奢家也许没有挣扎的余地,”宋佳说道,“但只要奢家注意到江宁此时的异常,断无可能不垂死挣扎一番!而且据我所知,奢家在江宁不是没有别的暗棋……” 不像在淮东,林缚不介意女子干政,宋佳事事都能参与机密;奢飞虎在江宁时,有些暗棋,却是宋佳所不知道的。 “确实如宋夫人所言,”高宗庭说道,“辽西之败,事前我们都看到可能出现的最恶劣的结果,但实际上,谁都不能阻拦局势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叶先生替我拟函,要是余心源背后谋划谢朝忠领兵一事,江宁诸人要想极力谏阻,”蓟镇军在辽西崩溃的事情,想想就叫人痛心,几乎是亲眼看到燕京一步一步走进陷阱里,而淮东对此无能为力,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但军情司现在就要调整方案,要提前做些准备,以应对可能最坏的局面发生……” 第80章 风往南吹 五月整个闽东都风声鹤唳,晋安城里自然也不得安宁。 淮东经营夷州岛不说,还在永嘉府的南部,在闽浙分野的苍南持续增强兵备,直接威胁晋安府东北的门户重镇霞浦。 包括驻在稍北一些的横阳的水步营战卒,淮东在永嘉府南部、直接针对霞浦的驻兵总额,已经达到三万,而浙闽军在霞浦及周边坞塞包括霞浦北境直接防御沧南的驻兵总数,才有两万人。 虽说浙闽军在晋安城还有两万战卒,但同时淮东可以从别处走海路运来更多的援兵,直接从霞浦东岸的三都澳登岸,形成对霞浦的夹击之势。 进入五月之后,东海风暴骤增,不是通过海路组织兵马从闽东直接登岸作战的好季节,但谁也保不定淮东不搞突袭,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以优势兵力对霞浦形势合围。 淮东在浙东能调用的兵力已经接近十万,在嵊州的兵马,即使走陆路,也能以较快的速度,从明州府沿海诸县,经回浦、乐清,越永嘉江南下,到横阳、平阳、沧南,增强对霞浦的军事压力。 从年后以来,八闽势力就逐步从闽南诸府县撤出,以免给淮东分而击之,但在闽东占据核心位置的晋安府,是八闽势力的根基所在,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宋家旗帜鲜明的宣称不会放弃泉州,并广募乡勇,增强泉州的守备。 到这时,奢文庄基本能肯定宋家已经与淮东勾结上了,但宋家经营泉州多年,此时又戒备森严,若公然宣布宋氏叛反,对泉州用兵,无疑是将闽东战事提前到这时开战。 且不说淮东在夷州的兵马能直接援泉州,只要淮东从沧南对霞浦用兵,晋安的压力就极大。再者说,即使晓得闽东战事非打不可,拖得越晚打,对奢家也是越有利。 这种势态下,奢文庄只能默认宋氏留在泉州,从江西调兵马增强晋安府防守的同时,加快将八闽宗族子弟及将卒家小,沿闽江上游往江西境内迁徙。 为免引起崩溃式的混乱,为免严重挫伤八闽将卒的士气,宋佳及宋氏与闽东局势的恶劣实情,奢文庄只是跟其他六姓的核心层进行通报。 真实的情况严格控制在上层,严禁泄漏,中下层将卒、官员及普通民众,都不知详情。说是江西有田宅可给,但叫普通将卒、官员及民众放弃家园西迁,怎么可能容易? 哪怕是给中下层将官及民众一个交待,闽东一战也是未打不可的。有战事为借口,才能将民众强制撤离,而不用担心会在普通将卒当中引起强烈的反弹跟混乱。 不能轻易放弃晋安府,又不能真在闽东跟淮东拼个两败俱伤,还要防止淮东搞突袭,突然出兵,将浙闽军的兵马牵制在霞浦、晋安等城撤不出来――换了别人,未必就能像奢文庄那里承受住这么大的压力。 五月底,晋安城里已是炎炎夏季,浙闽大都督府的北苑里,奢文庄正召集心腹密议西撤之事,奢飞虎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走进来,兴奋的说道:“江宁密报,我就说,这群蠢货总有一天会犯错误……” 奢飞虎虽不再掌兵,甚至有些高级军议都不再每次都列席,但他回晋安后,还是负责情报方面的事务,并没有给奢文庄彻底闲置。 奢家从婺源、经上饶,过仙霞岭,过莆城,沿闽江而下到晋安的信道,是异常迅速的。江宁种种异常,制成蜡丸的密报在浙闽崇山峻岭之间迅速的传递,仅比徐州迟了四天而已。 奢文庄接过奢飞虎递过来还沾着蜡的小纸片,一小片纸,写不了多少字,但奢文庄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过了好一会儿,眼睛都没有从纸片上移开。 温成蕴、胡宗国、施和金等人及奢文庄的侍卫校尉郑明经,都不晓得江宁到底传来怎样的密报,叫二公子如此兴奋,又叫大都督陷入这么长时间的沉思。 过了片晌,奢文庄才想起要将密报给诸人传阅,说道:“越帝五月以来两度亲观御营军演武,演武时皆召谢朝忠问军策,此外,江宁有传言说岳冷秋与我们勾结……” 此时传谣说岳冷秋与这边勾结,这样的谣言,便是奢文庄他们自己都觉得可笑。 如今淮东与江州形成对浙闽军的掐头打尾之势,在战略上占据很大的优势,奢文庄甚至奢望淮东能在闽东假打一番,让他们顺势将主力撤入江西。 这种势态下,岳冷秋得了失心疯,才会放弃江宁给他的高位跟兵权,冒着叛降的恶名,跟这边勾结。 要是在江宁有几线暗桩,不妨放些谣言以混淆视听。 但奢文虎被迫撤出江宁后,在江宁城里部署的人手,就给顾悟尘与岳冷秋清洗了好几遍,没有暴露的暗桩是晋安在江宁最后的眼睛跟耳朵,怎么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去制造价值不高的谣言呢? 密报在众人手里传阅,奢文庄等人,当然能比淮东更确信,这是江宁有人在为谢朝忠领兵出战造势…… “真是天助大都督也!”上司马温成蕴说道。 比起西线跟岳冷秋打,晋安府诸将官投票表决,大概一百人有九十九人愿意跟谢朝忠打。 岳冷秋能沉而复起,不是没有缘故的――岳冷秋曾任东闽总督,这边诸多人,跟他打交道也多,知道岳冷秋的声名虽然没有林缚、李卓耀眼,但绝对是跟董原、陈芝虎等同一级数的帅臣…… 岳冷秋知兵事,拉拢人心也有一套,徽南军及长淮军,都可以说是经岳冷秋之手所形成的强军。岳冷秋当年率长淮军残部守徐州,刘安儿率二十余万淮泗军围打了大半年,硬是没能硬啃下来,这就是骄人的战绩,将岳冷秋推到当世名将的位子上去。 只要岳冷秋在江州,浙闽诸人,就没有想过能轻易拿下江州。 如今,奢文庄貌似不断的从江西抽兵,但实际留给奢飞熊守豫章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主要就是用来防备岳冷秋。还有一个就是奢望岳冷秋在秋后与淮东配合作战,能轻敌冒进,要让奢飞熊将江州兵诱到有利的地形里进行野战歼之。 但很显然,面对岳冷秋这头老狐狸,这样的计策很难凑效,奢文庄他们也没有寄太大的希望。 换了谢朝忠就不一样。 谢朝忠作为御营军都统制,是江宁最重要的军方人物之一,晋安在江宁的暗桩自然对谢朝忠有极为密切的关注。 谢朝忠倒非一无是处,他出身将门,武勇过人,又有战功在身,遂得任卫营指挥使,随宁王南下。 谢朝忠所立战功是杀敌之功,非统兵之功。 倒不是说谢朝忠一定就不懂兵事,但谢朝忠在江宁突得高位,就有贪色好财之鄙,对手下将卒刻薄寡恩、任人唯私,即使得永兴帝支持出任御营军都统制,也不得手下将卒的拥戴。越帝虽给蒙在鼓里,但是与御营军将卒稍有接触的,对谢朝忠的认识反而更深刻。 至少在拉拢人心上,谢朝忠就差岳冷秋远有千里――说到将帅之资,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御人。御人不得法,兵书倒背如流都不管用。 历史上的长平之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更重要的一点,谢朝忠此时争着要领兵出战,那就看着浙闽势弱,要跳出来抢战功。他这种心态,最容易轻敌冒进,易入彀中…… 江宁那边真要用谢朝忠,对晋安诸人来得,无异是如有天助的好消息。 长史胡宗国说道:“陈西言不是蠢货,淮东也不大可能会纵谢朝忠搅乱局面……谢朝忠除了背后有余心源支持外,江宁其他大臣似乎都无表现啊!” “永兴帝似乎不大信任外兵……”胡明经说道。 “临阵换将是大忌,有辽西之鉴在前,江宁怕不会轻易用谢朝忠去替岳冷秋,”施和金说道,“再者岳冷秋能起复出督,也应是越帝属意如此。即使再猜忌外兵,越帝也没有这时候将岳冷秋撤下来的道理……” “徽南,”奢文庄冷静的说道,虽然目前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他也准确做出跟淮东一样的判断,唯有判断准方向,才能有所布置,“谢朝忠有意在徽南对我们再开一条战线!他如果想领兵争战功,这大概是他此时唯有的选择……” 奢文庄此言一出,温成蕴、胡宗国、施和金、胡明经等人反应不一。 如今淮东与江州对他们形成掐头打尾之势,就叫他们痛苦无比,江宁向徽南增兵,再开战线打浙西,即使谢朝忠是个蠢货,五六万兵马从昱岭关涌入浙西来,这个便宜也叫他们难捡。何况徽南还有邓愈这个老对手,是个难啃的骨头。 奢飞虎眼露精光,兴奋的捏着拳头,说道:“谢朝忠从徽南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从徽南经宁国,就能直接威胁江宁,江宁在淮东、太湖以及江州、淮西的兵马部署,都将乱作一团……” “徽南的缺口不容易打开啊!”奢文庄说道。 从浙西进徽南,昱岭关隘道是必经的要冲,即使谢朝忠率兵从昱岭关进浙西,也不可能不在昱岭关驻兵守好后路。 “要能将谢朝忠诱进来歼灭,即使打不开徽南的缺口,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奢飞虎说道。 谢朝忠从徽南出兵,貌似他们要同时应付三路,但实际上,徽南邓愈始终是浙西的威胁,江宁不加强徽南,就会加强江州,使得岳冷秋从江州发起的攻势更凌厉。 如今谢朝忠从徽南出兵,江宁加强的将是徽南,削弱的是江州。 岳冷秋是相对保守之人,奢飞熊守豫章,至少不用担心江西方面出问题。 闽东沿海,是早就密议要放弃的,但放弃晋安府、退守闽江中游,对奢家的声望以及将卒士气打击太重,不要万不得己,奢文庄并不想放弃晋安府,一直都盯着淮东在南线的兵力部署。 若能在放弃晋安府的同时,在浙西打一场胜战,则能抵触这方面的负面影响。即使不能打穿徽南缺口,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要是能打穿徽南缺口,一记重拳就能打在南越的腹心要害上,这个意义就太大了――奢飞虎都不敢去设想这个可能,毅然说道:“我去江宁!” 第81章 藩楼依旧 时间转逝如水,转眼间,江宁城里已是六月。 “浙闽叛军已是雨后黄花,淮东借口东海风波恶,顿兵不动,而岳冷秋在江州,又有何借口拖延不出兵?” “岳冷秋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都说他知兵事,试问他从职入兵部以来,可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战绩?” 藩园前楼的底层大堂里,两边都是酒阁子,中间有一处诺大的过场,本是歌姬舞伎唱演之所,此时正有一群士子唇枪舌剑的议论当前的战事。 永昌侯府蓑落之后,藩家不能再占有藩楼,藩楼换了主人,但是热闹不减往日。当朝不禁士子议论朝政,名流相会之所,往往也是士子争先议论之地。元锦秋独自坐在二楼的酒阁子里喝酒,让随扈将遮帘子提起来,以便能看到下面过场上议论的情况,看到有不少穿便服的官吏混迹其中。 这时候有个青衫的中年男子站出来,扬声说道:“要说岳冷秋的战绩,可是骄人得很呢――当年陆敬严守济南,给岳冷秋分出一半兵马,最终使济南不守,一代名将陆敬严也殒于阳信。当年大寇刘安儿都已经受朝廷招降,本能给朝廷所用,岳冷秋恨自己给围了大半年,颜面尽失,暗纵陈韩三叛杀刘安儿,终成徐州之患。柳叶飞出知登州,也是岳冷秋所荐,不战即叛,使登州雄师在平度被围而降。燕虏轻易就拥有水师,在山东也叫淮东屡屡吃亏,便是岳冷秋之功――你们说说看,岳冷秋的战绩算不算得上骄人啊?要是这江州再继续让他坐镇下去,能有什么结果,也不难猜测了。” “满嘴喷粪!”元锦秋苦叹摇头而骂,举起酒杯凑到嘴唇一口饮下。 从五月上旬元锦秋就袭了世爵,成为这一代的永昌侯,倒没有什么叫人高兴的,除流连声色之地,元锦秋也找不到能打发时光的地方,倒也不介意这藩楼曾是永昌侯府的产业。 能进藩楼来的主,非富即贵,今日的江宁城不同以往,今日的永昌侯府也不能跟往日相同,怕侯爷喝多酒,嘴上没有遮拦得罪人,怕将遮帘放下,又要将酒阁子的门掩上。 这会儿就听见外面叫:“小王大人,岳督在江州怯战一事,你有何看法?” 元锦秋本也听腻外面的人给谢朝忠领兵一事造势,听到外面有人这么说,又引起兴趣。这江宁城里,大小余、大小王,都是确有所指的。 小王大人是指王学善之子,户部员外郎王超。 虽说如今江宁城有人为谢朝忠出兵一事暗中造势,但诸部尚书以上的官员都没有表态,这叫市井之民也觉得庙堂之上充满了悬念。 王学善是少数能在这事说得着话的人物之一,酒客不能逮到时任侍中、户部尚书王学善问话,看到王超出现在藩园,哪有不趁机打探一下消息的? 元锦秋示意随扈再将遮帘揭开,看到王超学拿着一把折扇给众人群星拱月的围在当中。 王超三十多头一些,近两年开始发胖,身穿便衫到藩园来寻欢作乐,给众人围在当中,也是惬意。他在外面就听到这些人肆无忌惮的攻诘岳冷秋――楚党式微,自从柳叶飞出事以来,岳冷秋在江宁就人人喊打,但岳冷秋好歹是朝廷派到江州督兵的帅臣,王超有落井下石之意,但也不至于一点分寸不讲,打了个哈哈说道:“岳督在江州自有考虑,非王超能揣测……” “原来真是侯爷独自在这边喝酒啊!”孙文炳与赵舒翰掀开帘子走进来,孙文炳朝元锦秋作揖道。 “呵,你们就在隔壁?”元锦秋笑问道。 “可不是,要不是侯爷一声牢骚听着像,还不敢过来相认呢。”赵舒翰笑道。 元锦生招手让孙文炳坐、赵舒翰坐下来,说道,“正愁找不到人喝酒,如今江宁城里能一起喝酒的人不多了……”他是藏不住话的人,坐下就直接问孙文炳,“如今江宁城里吵得风风火火,那谢朝忠便如武曲星转世,淮东对这个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看法?”孙文炳一脸苦笑,“下面议论开了,但大臣都没有吭声,廷议未开,林相想谏阻,但也无处施力。” 赵舒翰说道:“这事要能拖下去,也许不有多大的问题,淮东几月能出兵?” “夏季东海风波恶,再快也要等到东海风暴季过去之后。”孙文炳说道。 “看这形势,辽西之事怕是难以避免啊!”元锦秋忧心道,“能劝阻的,也就陈相跟淮东了。” 浊世之间,真正清醒者能有几人?李卓在松山顿兵不前时,燕京有几人看得见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即便到郝宗成代李卓统兵大溃,崇观帝还将兵败的罪责推到李卓的头上,赐酒药之。 孙文炳摇头道:“你也是听到下面在议论了,有些人将淮东抬出来贬岳冷秋,是有心将这水搅浑。你们以为宫里在藩楼就没有耳目?要是刚才这番言论,传进宫里,叫宫里那位,心里怎么想?” “就怕淮东劝谏,只会适得其反……”赵舒翰说道。 孙文炳苦笑一下,要是大家都能跟赵舒翰、元锦秋看得这么透彻,这世间的事情就简单了…… “怕是拖不过六月,大臣就能发声,”元锦秋说道,“宫里那位的心思也很明显,再有大臣支持,这事情真就难说。” “也不一定,”赵舒翰说道,“谢朝忠领兵出征,余心源好处最大,偏偏他是左都御史,跟谢朝忠又是姻亲,他要说话,陈相会直接给他扣个妄议循私的帽子――那谢朝忠领兵出征,王学善、王添、左承幕等人,又能有什么好处,怕是不会做出头椽子。” 余心源与陈西言闹翻,即使不是考虑谢朝忠出征会有什么变故,王学善、王添、左承幕等人也不可能去支持余心源。 王学善、王添、左承幕都已经是正二品以上的大员,支持谢朝忠出征,胜了他们又没有太大的好处,要是败了,要一起跟着担罪责。 即使余心源能许一些好处,即使大家都能看得见皇上也有意叫谢朝忠出征,但还没有到叫他们跟陈西言翻脸的地步。 “那只能且行且看了,”元锦秋长叹了一声,苦闷道,“好好的一盘棋,突然跳出来一个臭棋篓子,看着真叫人窝心啊。” *************** 王超走进酒阁,刚坐下就听随扈说永昌侯及工部员外郎赵舒朗与集云社大掌柜孙文炳在对面的酒阁子里,王超脸沉下来,心里十分的不喜。 这些年来,虽说王学善一度给顾悟尘拉拢过去,但也是给形势所迫,王超心里对林缚的恨意,却从来都没有消减过。 如今永昌侯府竟然也跟淮东臭味相投起来,叫王超心里尤其的不忿。 “如意姑娘怎么还没有过来?” 前尘事如烟杳,如今藩楼的台柱子是江宁大热的花姬陈如意,才色不弱当年苏湄,惹得江宁城里的权贵为她一笑欢颜而不惜一掷千金。 王超约了陈如意到酒阁子里来饮酒,这时候心里烦,便少了些耐心。 这会儿随扈领了陈如意的侍女进来。 “我家小姐身子不适……” 王超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暗骂:老子在你身子投了几千两银子,陪个酒见一面都要先看脸色,真就是婊子无情……他当然不信陈如意会是身子不适,江宁城里也不晓得多少权贵给她这个从不更改的滥借口堵过。偏偏她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争她。 换作他时,王超会淡然一笑,彬彬有礼的派随扈备一份礼送过去问安――陈如意是不会在她的如意园会客的,王超也不会去讨没趣,但今天王超心里烦躁,就有几分恼意,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陈如意的侍女怯生生的说道:“我家小姐,要是王大人有闲,可到园子里一坐,让我家小姐以表歉意……” 王超嘴巴张到那里,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从不在私园会客的陈如意,竟然请他前去私会,忙说道:“如意姑娘身子不适,我本该去探望的……”忙站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小声的吩咐亲信,让他回去将他刚入手的那对珠子拿过来,心想讨得陈如意的欢心,说不定今夜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王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自然惹人注意,有人认出陈如意的侍女跟在王超身边,便猜是陈如意邀王超过去,起哄道:“小王大人今夜要拔得头筹了……” “如意姑娘身子不适,小生过去探望……”王超得意洋洋的向四周拱手作揖,将此事当成莫大的荣耀有心显耀。 赵舒翰摇头叹道:“市井之间有饿殍,王学善、王超父子兼掠民财不说,还大贪库银以供淫享,真叫人可恨!” “能奈他何?”元锦生笑道,“余心源、余辟疆父子又有什么好的,如今余心源掌都察院,都察院上上下下的言官,有几个己身正的?己身不正,哪能说别人影子歪?他们贪得越多,这大厦倾得越快罢了……” 第82章 红颜祸火 陈如意的如意园,就在藏津桥附近,离藩楼不远。 王超坐轿,几个跟班小厮拥着往如意园而来。到园子前,得王超吩咐回去拿珠子的心腹韩宾,也恰好打马赶了过来,拿袖子抹着额外的汗,将一只锦盒递给王超,问道:“大人,可是这个?” 王超打开锦盒,拿绸绒布衬着的两枚珠子有鸽蛋大小,在午后的烈日之下,也没有失色无辉,他心头热念着陈如意那迷人的脸蛋、勾人的眼眸子,说道:“是这个……”又问心腹韩宾,“你说如意姑娘会喜欢?” 韩宾跟王超也就有五六年时间,虽不是家生子,但王超这些年来欺男霸女,韩宾都替他打理得妥帖,甚得信任――便是这两枚南珠,也不晓得韩宾从哪里搞来。 千金易求,如此无暇的珠子,出生富贵的王超倒也没有见过几粒,想着女人看宝玉,有这两枚南珠叩门,陈如意的腿应该要容易岔开来些。 想着陈如意那如脂如玉的修长美腿,横阵在锦榻之上岔开来的情形,王超心里就荡漾开来,一刻都不想在园子在耽搁。 王超随着陈如意的女侍往宅子深处走去,韩宾与几个贴身小厮在前院的门厅里候着,也有婆子端来茶点招呼。 “也不晓得要等到何时,”韩宾从怀里掏出几块银锞子,丢到桌上,跟其他跟班小厮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们随便找些乐子去,指不定要在这里熬一宵呢……” “老韩是不是跟采荷姑娘勾搭上了?看着你们眉来眼去,到底是嫌我们在这里碍眼了!”一人笑道。 韩宾笑着要将银子拿回来,那人又伸手将银锞子抢过来,猥琐的笑道,“大人吃肉,老韩也喝汤,皮滑肉嫩江的大闺女弄不上,我们也只能找点汤渣、找几个野货解解馋……”晓得大人今日得如意姑娘青睐有加,心情大好,不会管他们跷班的事情,拿着银子便一窝蜂的出去,就近找个窑子玩乐去。 将跟班的打发走,韩宾便往里宅走,过垂花厅,迎头碰到刚才到藩楼报信的陈如意侍女采荷,见左右无人,压着声音问道:“二公子他人可在园子里?” “二公子让你过去呢……”采荷领着韩宾往侧院里走,在一个不起的角落里,打一道暗门,里间藏着一条仅容人侧着走过去的夹首,通往如意园背后一座院子。 夹道那头也是一座暗门,轻叩的两声,对上暗语,那头有人将门打开,是一座柴院,奢飞虎赫然负手柴院站在柴院里,看见韩宾进来,问道:“这些年让你在王超身边,委屈了……” “为二公子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跟在王超身边玩乐,有何辛苦的?”韩宾笑道,“王超已经进去,二公子是不是……” “先诱他入彀,我到最后再露面!”奢飞虎说道。他露面就没有缓和的余地,没有能让王学善、王超父子就范的必然把握之前,这一步险棋非要最后才能走。 “是。”韩宾应道。 “你先过去吧,照着计划行事,先将钱庄案抛出来,看能不能将王学善吓一身汗。不管能不能成,这次过后,你都随我离开江宁,我身边也缺人手。”奢飞虎说道。 “嗯!”韩宾应了一声,便跟采荷走了出去。 六月江南已是酷夏,后园子里种满修直的翠竹,走进竹林里,便觉得换了一番世界,顿觉清凉――陈如意穿着轻薄的裙裳,斜靠在竹榻上,肌嫩如雪,看着王超过来,要欠起身子,说道:“奴家这身子病殃殃的,害王大人在藩楼空等,实在过意不去,还要劳王大人过来走一趟……” “说哪里话?”王超眼睛瞅着陈如意露出来的玉足,晶莹剔透,与之相比,怀中锦盒里的南珠也成了俗物,便觉得陈如意一蹙一笑都叫他心魂颠倒,要挨坐过去问侯,又怕唐突了佳人,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笑道,“不过来看一眼,也实在放心不下,如意姑娘的身子可曾好些?”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陈如意欠起身子,拉住王超的手,说道:“王大人能过来说话,奴家便觉得好些了……” 王超如坠云梦之中,坐过去,便觉得馨香扑鼻,陈如意的小手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方温润的软玉。陈如意斜躺着,裙衫轻薄,落在身上,腰陷下去,丰满的臀又高高隆起,曲线叫王超看得心紧,下意识的要咽唾沫。 “这几天都病殃殃的躺在园子里,外面有新鲜事发生也不晓得,王大人可捡几桩有趣的事情说来给奴家解解乏。”陈如意娇声说道,声音软得要将人的骨头化掉。 “还不是为吵吵嚷嚷为谢朝忠领兵出征的事情闹腾!”王超说道。 “有什么好闹腾的,赶紧让谢朝忠领兵离开江宁的好,跟着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陈如意蹙着眉头,提到谢朝忠,颇为厌烦,“奴家整天躲在园子不出去,有一半是病,是一半是怕谢朝忠过来纠缠奴家。王大人也晓得,奴家有几分虚名,但你们一个腰粗膀子壮的,奴家病殃殃的身子,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王超眉头微微蹙起,谢朝忠最近为出征的事情颇为用心,很少流连花柳之地,要是他领不成兵留在江宁,自己怎么跟他争陈如意? 陈如意窥着王超的脸色,伸手招了招,说道:“王大人,这领兵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怎么看?”王超一笑,他自然不希望淮东再得势,余辟疆也三番两次的暗示要他王家支持谢朝忠出征一事,他倒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老子顾虑重重。 谢朝忠胜,对他们没有大利,败则有大忧,何苦去趟这浑水?即使王超心里认为谢朝忠领兵出征也能轻而易举获得大胜,但对这事也没有特别的热衷。 王超笑道:“要是如意姑娘觉得谢都统厌烦,我当然也是希望他离开江宁。” “说起这事来,奴家倒想起前几天听到一桩事,可是跟王大人你有关呢?” “什么事能跟我相关?”王超笑问道。 “谢朝忠要领兵,听说陈相是第一个会出来反对的,”陈如意说道,“大家难免会猜陈相到时候会怎么反对―前些天藩季良在藩楼里喝醉了酒,说户部有大案可挖,管保能堵住余心源的嘴。我晓得余心源要算谢朝忠的姑父,余心源要是倒大霉,谢朝忠受牵累,自然没有办法领兵出征。但叫奴家不明白,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八辈子跟户部打不到一块去,藩季良说要从户部挖案子,怎么能扯到余心源的头上?只是藩季良当时酒醉得跟死狗一样,怎么问都不说,真是好奇心杀猫,奴家这几天都想着这事,这不找王大人来打听了……” 王超仿佛寒冬腊月给冰水浇过一般,仿佛给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站起来,抓紧陈如意的手腕,问道:“你可是听真切的,藩季良嘴里说是要办户部的大案子?” “王大人,你抓痛奴家了!”陈如意撒娇道,“我哪个晓得是真是假,这不问王大人你吗?莫非王大人跟王老大人都一点也不知道详情吗?” 王学善执掌户部,王超也在户部任员外郎,户部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不应该瞒过他们的耳目,除非这个大案子也将他们牵扯在内。 藩季良是平江士子,曾在嘉兴任小吏,经陈明撤推荐到江宁来给陈西言担任幕僚。虽没有显赫官爵,藩季良在江宁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超松开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陈如意在说慌,认定是藩季良是醉后吐真言,陈西言真要借户部大案将余心源拖下水,以阻挡谢朝忠出征之事,背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说道:“……我想来还有一桩紧要的事没办,今日便要先失礼告退……” “王大人日理万机,奴家怎敢留王大人啊,只盼着王大人莫要忘了奴家。”陈如意说道。 “怎敢,怎敢?”王超将怀里锦盒掏出来,递给陈如意,就匆忙往外走,差点跟韩宾迎送撞上。 “老爷这是要回去?”韩宾问道。 “去衙门!” 韩宾为难的说道:“以为大人要在这里宿夜,陈六他们都偷懒出去,我去寻他们……” “不必,跟如意园借一辆马车,你先陪我回去,”王超晓得手下那群跟班是什么德性,急着赶回去,说道,“这些贪玩的混球,日后再收拾他们。” 王学善身为户部尚书,大白天都要留在衙门里署理公务,反而不如下面的官员那么逍遥快活。王超慌张赶回来,王学善正拿井水绞过的汗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爹爹,事情不妙……”王超见室内没有旁人,惶急说道。 “有什么不妙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说话办事也没有一个稳重!”王学善捋着颔下的长须问道。 “陈西言要扳倒爹爹!”王超将他在陈如意那里听到的话,细细的说出来,“陈西言要查户部大案,可不是要扳倒爹爹你吗?” “陈西言是要查钱庄?”王学善蹙着眉头说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大案能将余心源扯进来!”王超焦急的说道,“但是这案真让陈西言查下去,给扳倒的可不止余心源啊,连王添大人都脱不开关系啊!” 户部当年学淮东钱庄,也在江宁筹建受户部直辖的钱庄,户部一次性就直接拿出五十万两银作本金,王超以户部员外郎兼任钱庄主事。所谓的户部钱庄办到今日,除了在江宁城里有几处典当铺勉强撑着经营,便没有其他产业,便是户部投进来的五十万两银子,也都亏空一尽――参与刮分这五十万两银的,除了王学善、王超父子外,余心源、王添都逃不出开系。 “不能啊,”王学善蹙着眉头,思虑道,“钱庄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经手,哪可能有把柄露出去?” “谁能晓得,但藩季良酒后吐真言,这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啊!” 第82章 红颜祸水 陈如意的如意园,就在藏津桥附近,离藩楼不远。 王超坐轿,几个跟班小厮拥着往如意园而来。到园子前,得王超吩咐回去拿珠子的心腹韩宾,也恰好打马赶了过来,拿袖子抹着额外的汗,将一只锦盒递给王超,问道:“大人,可是这个?” 王超打开锦盒,拿绸绒布衬着的两枚珠子有鸽蛋大小,在午后的烈日之下,也没有失色无辉,他心头热念着陈如意那迷人的脸蛋、勾人的眼眸子,说道:“是这个……”又问心腹韩宾,“你说如意姑娘会喜欢?” 韩宾跟王超也就有五六年时间,虽不是家生子,但王超这些年来欺男霸女,韩宾都替他打理得妥帖,甚得信任――便是这两枚南珠,也不晓得韩宾从哪里搞来。 千金易求,如此无暇的珠子,出生富贵的王超倒也没有见过几粒,想着女人看宝玉,有这两枚南珠叩门,陈如意的腿应该要容易岔开来些。 想着陈如意那如脂如玉的修长美腿,横阵在锦榻之上岔开来的情形,王超心里就荡漾开来,一刻都不想在园子在耽搁。 王超随着陈如意的女侍往宅子深处走去,韩宾与几个贴身小厮在前院的门厅里候着,也有婆子端来茶点招呼。 “也不晓得要等到何时,”韩宾从怀里掏出几块银锞子,丢到桌上,跟其他跟班小厮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们随便找些乐子去,指不定要在这里熬一宵呢……” “老韩是不是跟采荷姑娘勾搭上了?看着你们眉来眼去,到底是嫌我们在这里碍眼了!”一人笑道。 韩宾笑着要将银子拿回来,那人又伸手将银锞子抢过来,猥琐的笑道,“大人吃肉,老韩也喝汤,皮滑肉嫩江的大闺女弄不上,我们也只能找点汤渣、找几个野货解解馋……”晓得大人今日得如意姑娘青睐有加,心情大好,不会管他们跷班的事情,拿着银子便一窝蜂的出去,就近找个窑子玩乐去。 将跟班的打发走,韩宾便往里宅走,过垂花厅,迎头碰到刚才到藩楼报信的陈如意侍女采荷,见左右无人,压着声音问道:“二公子他人可在园子里?” “二公子让你过去呢……”采荷领着韩宾往侧院里走,在一个不起的角落里,打一道暗门,里间藏着一条仅容人侧着走过去的夹首,通往如意园背后一座院子。 夹道那头也是一座暗门,轻叩的两声,对上暗语,那头有人将门打开,是一座柴院,奢飞虎赫然负手柴院站在柴院里,看见韩宾进来,问道:“这些年让你在王超身边,委屈了……” “为二公子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跟在王超身边玩乐,有何辛苦的?”韩宾笑道,“王超已经进去,二公子是不是……” “先诱他入彀,我到最后再露面!”奢飞虎说道。他露面就没有缓和的余地,没有能让王学善、王超父子就范的必然把握之前,这一步险棋非要最后才能走。 “你先过去吧,照着计划行事,先将钱庄案抛出来,看能不能将王学善吓一身汗。不管能不能成,这次过后,你都随我离开江宁,我身边也缺人手。”奢飞虎说道。 “嗯!”韩宾应了一声,便跟采荷走了出去。 六月江南已是酷夏,后园子里种满修直的翠竹,走进竹林里,便觉得换了一番世界,顿觉清凉――陈如意穿着轻薄的裙裳,斜靠在竹榻上,肌嫩如雪,看着王超过来,要欠起身子,说道:“奴家这身子病殃殃的,害王大人在藩楼空等,实在过意不去,还要劳王大人过来走一趟……” “说哪里话?”王超眼睛瞅着陈如意露出来的玉足,晶莹剔透,与之相比,怀中锦盒里的南珠也成了俗物,便觉得陈如意一蹙一笑都叫他心魂颠倒,要挨坐过去问侯,又怕唐突了佳人,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笑道,“不过来看一眼,也实在放心不下,如意姑娘的身子可曾好些?”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陈如意欠起身子,拉住王超的手,说道:“王大人能过来说话,奴家便觉得好些了……” 王超如坠云梦之中,坐过去,便觉得馨香扑鼻,陈如意的小手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方温润的软玉。陈如意斜躺着,裙衫轻薄,落在身上,腰陷下去,丰满的臀又高高隆起,曲线叫王超看得心紧,下意识的要咽唾沫。 “这几天都病殃殃的躺在园子里,外面有新鲜事发生也不晓得,王大人可捡几桩有趣的事情说来给奴家解解乏。”陈如意娇声说道,声音软得要将人的骨头化掉。 “还不是为吵吵嚷嚷为谢朝忠领兵出征的事情闹腾!”王超说道。 “有什么好闹腾的,赶紧让谢朝忠领兵离开江宁的好,跟着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陈如意蹙着眉头,提到谢朝忠,颇为厌烦,“奴家整天躲在园子不出去,有一半是病,是一半是怕谢朝忠过来纠缠奴家。王大人也晓得,奴家有几分虚名,但你们一个腰粗膀子壮的,奴家病殃殃的身子,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王超眉头微微蹙起,谢朝忠最近为出征的事情颇为用心,很少流连花柳之地,要是他领不成兵留在江宁,自己怎么跟他争陈如意? 陈如意窥着王超的脸色,伸手招了招,说道:“王大人,这领兵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怎么看?”王超一笑,他自然不希望淮东再得势,余辟疆也三番两次的暗示要他王家支持谢朝忠出征一事,他倒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老子顾虑重重。 谢朝忠胜,对他们没有大利,败则有大忧,何苦去趟这浑水?即使王超心里认为谢朝忠领兵出征也能轻而易举获得大胜,但对这事也没有特别的热衷。 王超笑道:“要是如意姑娘觉得谢都统厌烦,我当然也是希望他离开江宁。” “说起这事来,奴家倒想起前几天听到一桩事,可是跟王大人你有关呢?” “什么事能跟我相关?”王超笑问道。 “谢朝忠要领兵,听说陈相是第一个会出来反对的,”陈如意说道,“大家难免会猜陈相到时候会怎么反对―前些天藩季良在藩楼里喝醉了酒,说户部有大案可挖,管保能堵住余心源的嘴。我晓得余心源要算谢朝忠的姑父,余心源要是倒大霉,谢朝忠受牵累,自然没有办法领兵出征。但叫奴家不明白,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八辈子跟户部打不到一块去,藩季良说要从户部挖案子,怎么能扯到余心源的头上?只是藩季良当时酒醉得跟死狗一样,怎么问都不说,真是好奇心杀猫,奴家这几天都想着这事,这不找王大人来打听了……” 王超仿佛寒冬腊月给冰水浇过一般,仿佛给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站起来,抓紧陈如意的手腕,问道:“你可是听真切的,藩季良嘴里说是要办户部的大案子?” “王大人,你抓痛奴家了!”陈如意撒娇道,“我哪个晓得是真是假,这不问王大人你吗?莫非王大人跟王老大人都一点也不知道详情吗?” 王学善执掌户部,王超也在户部任员外郎,户部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不应该瞒过他们的耳目,除非这个大案子也将他们牵扯在内。 藩季良是平江士子,曾在嘉兴任小吏,经陈明撤推荐到江宁来给陈西言担任幕僚。虽没有显赫官爵,藩季良在江宁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超松开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陈如意在说慌,认定是藩季良是醉后吐真言,陈西言真要借户部大案将余心源拖下水,以阻挡谢朝忠出征之事,背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说道:“……我想来还有一桩紧要的事没办,今日便要先失礼告退……” “王大人日理万机,奴家怎敢留王大人啊,只盼着王大人莫要忘了奴家。”陈如意说道。 “怎敢,怎敢?”王超将怀里锦盒掏出来,递给陈如意,就匆忙往外走,差点跟韩宾迎送撞上。 “老爷这是要回去?”韩宾问道。 韩宾为难的说道:“以为大人要在这里宿夜,陈六他们都偷懒出去,我去寻他们……” “不必,跟如意园借一辆马车,你先陪我回去,”王超晓得手下那群跟班是什么德性,急着赶回去,说道,“这些贪玩的混球,日后再收拾他们。” 王学善身为户部尚书,大白天都要留在衙门里署理公务,反而不如下面的官员那么逍遥快活。王超慌张赶回来,王学善正拿井水绞过的汗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爹爹,事情不妙……”王超见室内没有旁人,惶急说道。 “有什么不妙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说话办事也没有一个稳重!”王学善捋着颔下的长须问道。 “陈西言要扳倒爹爹!”王超将他在陈如意那里听到的话,细细的说出来,“陈西言要查户部大案,可不是要扳倒爹爹你吗?” “陈西言是要查钱庄?”王学善蹙着眉头说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大案能将余心源扯进来!”王超焦急的说道,“但是这案真让陈西言查下去,给扳倒的可不止余心源啊,连王添大人都脱不开关系啊!” 户部当年学淮东钱庄,也在江宁筹建受户部直辖的钱庄,户部一次性就直接拿出五十万两银作本金,王超以户部员外郎兼任钱庄主事。所谓的户部钱庄办到今日,除了在江宁城里有几处典当铺勉强撑着经营,便没有其他产业,便是户部投进来的五十万两银子,也都亏空一尽――参与刮分这五十万两银的,除了王学善、王超父子外,余心源、王添都逃不出开系。 “不能啊,”王学善蹙着眉头,思虑道,“钱庄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经手,哪可能有把柄露出去?” “谁能晓得,但藩季良酒后吐真言,这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啊!”g!~! 第83章 帝心 六月江宁如蒸笼,拿大木盆盛放窖藏的冰块,寝殿里倒也清凉,人心里的闷热却是难解,刘直得了赐座,坐在张晏的下首,小心翼翼的听着皇上将他跟张晏找来发牢骚。 “朕看中的人,难道当个副帅的资格都没有吗?”永兴帝紫金冠下的脸色沉如紫枣,说话时颔下短髭微微颤着,可见他内心对庙堂之上的沉默十分不满,“诸权皆集于御营司,六部有其名而无其实,终是有其利也有其弊。” “皇上所虑甚是,不过诸相或许也有他们的想法……”张晏模棱两可的说道。 宁王在江宁登基时,江宁六部本就徒有虚名,还不能承担起力挽狂澜、重整乾坤的重任。为应付当时混乱之极的形势,在政事堂之外设立御营司,并下设军领司,掌握天下兵马、钱粮,御营司诸使,由诸相兼任。 这一举措,较好的应付了最初两年的混乱局面,但也实际使得朝野的兵权、政权、财权,都集中在诸相手里,六部给架空。 这也使得永兴帝有什么谕旨都必须通过诸相,而下面的官员有什么奏章,也都必须要通过诸相才能转呈御前。 当然有什么奏章,诸相认为是不应该给皇上看到的,自然会直接抽选搁置不议;或者宫里发下来的什么谕旨是不合规矩的,就会谏回――相位之重,是立朝开国以来所未见。 虽说御营司设立以来,还没有明显的弊端露出来,但在新建寝殿等事上,屡屡给陈西言等人驳回来,要说皇上心里没有怨言,刘直心里也不信。 便是这回,谢朝忠领兵之事,江宁城里沸沸腾腾的议论了大半个月,偏偏庙堂之上毫无动静,掰开手指头想,也知道是陈西言有心压制所致。 刘直琢磨不透张晏的心思,也不好在张晏面前妄言,顺着皇上的语气,说道:“每听奉安伯议兵事,都觉得甚有道理,或许是微臣不识兵事的缘故,一句话都驳不得,想来当个副帅是绰绰有余的……” 谢朝忠爵封奉安伯。 刘直的话,叫永兴帝心情舒坦一些,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兹体事大,终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张晏、刘直叩安离开寝殿,拾阶而下,张晏问刘直:“刘大人,你以为谢朝忠真甘心屈在岳冷秋之下当个副手?” 刘直当然晓得谢朝忠不会甘心给岳冷秋当副手的,但皇上的口气已经渐缓,也无意一下子就让谢朝忠独立统兵,总是有个台阶可下。 “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我们做下臣的,就要替君上解忧,”刘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谢朝忠领兵出征,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按说淮东反对的,我们就应该支持,”张晏轻叹一口气,说道:“不过,董原也反对谢朝忠领兵的――如今林缚、董原、岳冷秋都反对谢朝忠领兵,这事就由不得不慎重考虑!” 董原去年放弃杭湖军的兵权,主动向吴党示好,不仅赢得陈西言等吴党大佬的信任,张晏也将压制淮东的希望寄在董原身上。 年初时,要没有张晏暗中默许,维扬盐商焉可能大规模的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长期身居两淮盐铁使的张晏,他对维扬盐商的影响力,是沈戎、丁知儒所不能比的。 “董原也不会没有私心!”刘直跟董原没有什么交情,说话自然不留情面,董原在淮西将两万御营军解散编为屯卒,已经惹得满城怨言了,在刘直看来,他这时候支持谢朝忠领御营军出征,无疑是打自家脸。 至于淮东、岳冷秋反对谢朝忠领兵的用心,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刘直当然不会故意跟淮东唱反调,但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他们做臣子要是不懂应承,指不定日后给随便找个借口,就给踢到一边去了――不比在外领兵的那些帅臣,皇上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廷臣、内臣,要是讨不得皇上的欢心,那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张晏也是轻叹,说道:“下面要是再没有官员将这事提出来,看皇上的意思,后天的廷议,他自己也会迫不及待的提出来,你我且观之……” “那不是各自颜面上都难看得很?”刘直问道。 “唉!”张晏轻叹一声,要是事情演变成皇上与诸相之间的直接对立,这事就要棘手得多,想事情拖过去已经不可能了。 两日时间转逝如水,又到庆云殿廷议之时,太阳初升之时,群臣就照着班序由陈西言领着,走进大殿之中。 殿卫执仪刀峙立殿上,镏金龙椅还空无一人,廷臣站在殿下窃窃私语,刘直打量班序之中的陈西言、程余谦、余心源、谢朝忠等人,与其他人窃窃私语不同,他四人都手捧腹前,更多的时候是打量地上云纹的磨石,叫人看不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两天,皇上频频召陈西言、程余谦、余心源、谢朝忠等人进宫议事,就刘直所了解的情况,在谢朝忠出兵一事上,便是一向表现都很软骨头的程余谦都没有在皇上面前妥协。 刘直心想:要是皇上今天一定要议谢朝忠领兵之事,陈西言、程余谦他们会如何应对,称病摞挑子? 陈西言要摞挑子,御营军出征的钱粮都凑不起来,谢朝忠领兵出征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了,但皇上与陈西言撕破脸,这以后朝堂的体面还怎么维持下去? 看着陈西言苍老的脸绷如紧弦,想必也在考虑种种后果吧? 再看林续文,脸沉如水,忧心忡忡,刘直心想:他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也不看好今天的廷议? “皇上驾到!”殿卫高声喝诺,殿下群臣立时停下私语。 永兴帝压住心里的烦躁,居高而坐,看着殿下的群臣,说道:“众卿平身,今日有何事奏议,速速奏来?” 刘直听皇上的语气很没有耐心,暗道:难道皇上妥协了?与张晏对视了一眼,心想如此最好,真要闹得不可开交,还不知道局面怎么收拾呢! “臣有本启奏!”户部尚书王学善排开众人,走到殿当中。 “王爱卿有何事启奏?”永兴帝问道,眼睛里也是疑惑。 所谓廷议,都是政事堂诸相不能裁决的军政之事,才要拿到庙堂之上公开讨论。殿上要议什么事情,实际上政事堂事先都会列好,王学善的启奏显然是在计划之外。 不要说永兴帝疑惑了,陈西言等人都甚是疑惑,猜不透王学善有什么事情非要绕过政事堂,直接在庙堂之前提出来――王学善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政事堂的挑衅,但陈西言也不能阻止王学善发言。 王学善也不看旁人,径直说道:“秋后用兵之事,诸人讨论已多,除淮东之外,岳冷秋秋后在江州同时对豫章用兵,也成定议。微臣对此也无异议,但要秋后一劳永逸的剿灭浙闽叛兵,仅淮东、江州两线用兵,微臣以为犹嫌不够……” 王学善此言一出,便如石落湖中,顿时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殿下群臣纷纷窃窃私语起来,都没有料到会是王学善直接将窗户纸捅破。 谢朝忠领兵之事,陈西言、林续文、左承幕三人是强烈反对,程余谦、王添、张晏三人是沉默以对,刘直模棱两可,余心源倒是支持,可惜他在军政之上的声音很微――即使永兴帝真有心坚持谢朝忠领兵出征,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只能颓然放弃。 谁也没有想到王学善会异军突起,永兴帝也顿时亢奋起来。 王学善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在迁都之前,他就长期担任江宁府尹,与顾悟尘、程余谦、王添、余心源等人并列。 迁都江宁之后,吏部尚书由陈西言兼任,兵部给架空,没有事权,王学善执掌仅次于吏部的户部,是庙堂之上的实权派人物。 刘直心里也是十分的疑惑,支持谢朝忠出兵,对王学善而言,没有太大的好处。即使在这桩事上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但陈西言等人强烈反对,这桩事犹不可行,最终只闹得跟陈西言翻脸。 只要陈西言一日不离开庙堂,王学善跟陈西言闹翻有什么好处?即使将陈西言斗垮,也轮不到王学善进政事堂。 相比较之下,王学善保持沉默,虽说没有什么好处,但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啊! 如今庙堂之上,陈西言异常的强势,而皇上在许多事情上又离不开陈西言,而淮东的态度也很明确。比起得罪陈西言来说,刘直更不相得罪淮东,即使明白皇上的心思,今天也没有当出头椽子的想法,没想到王学善会跳出来。 陈西言等人脸上都是又惊又疑。 殿下群臣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永兴帝立时提起兴趣,前倾着身子,看向王学善,说道:“王爱卿,你有什么想法,请畅所欲言!” “如今浙闽叛军兵马主要集中在两头,而在浙西兵力孱弱――御营司所提出的秋后用兵策上,仅用邓愈所部牵制浙西敌兵,依微臣所见,太过保守了,”王学善有准备而来,侃侃而言道,“一旦淮东、江州对闽东、豫章用兵不能速战速决,欲秋后一战解决浙闽叛军的想法,就会落到空处。南面的局势得不到根本性的改观,又谈何收复燕蓟故土?依微臣拙见,朝廷若能加强徽南,从徽南出兵浙西,就能打在浙闽叛军的薄弱处;即使迫使浙闽叛军从别处抽兵补充浙西,也能减免闽东、豫章所受阻力――微臣实不知,此等上策,庙堂之上,为何从无议论?”g!~! 第84章 廷争 “谬论!”陈西言没有想到余心源未动,王学善先跳出来打前阵,也顾不得皇上正侥有兴趣听王学善侃侃而谈,直接打断他的话,斥道,“家国大事,动一发而牵全身,军国大策议定之后,焉能仓促改动?再者秋后用兵策,乃军政秘事,有议可奏闻圣上,安能公开议论?闹得天下皆知,叫浙闽叛军早有准备?” “殿下诸公皆是朝廷重臣,有谁不能知闻秘事?”王学善毫不示弱的顶了陈西言一句。开弓没有回弦箭,这张脸扯破开来,不斗个你死我活,绝无法善了。王学善在官场侵淫这些年,这点道理心里也是清楚的。 “人无完人、策无完策,群臣献言,朕看没有什么不好讨论的……”永兴帝坐在龙椅之上,开腔维护王学善。即使不合规矩,但既然好不容易有王学善将这个话题提出来,他断不会轻易让陈西言将王学善驳回去。 “战事不能早决,帅臣拥兵于外,威势渐重,而朝堂渐轻。依政事堂所拟秋后用兵策,无益于迅速解决闽浙及江西的问题,臣以为非完策!”余心源扬言说道。 “治国如烹小鲜,哪有一蹴而就之策?”左承幕说道。 左承幕从荆州制置使入政事堂为相,与其他势力瓜葛不深,故能秉公而言。他又长期任职地方,能清楚各种弊端,晓得让谢朝忠领兵从徽南打浙西,害大于利,故而在这件事上跟陈西言站同一条战线。 余心源拿藩帅拥兵自重说事,言外之意暗指陈西言助岳冷秋养寇自重,如此诛心之言,左承幕当然要反驳。 “就事论事,从徽南出兵浙西,倒是有利有弊,不能一而概之,或许讨论一下,也无不可……”王添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却是在替王学善、余心源帮腔。 王添身为政事堂诸相之一,他如此说,陈西言就不能以“妄议”将王学善驳回去。 林续文也是又惊又疑,在谢朝忠出兵一事上,王学善、王添一向沉默,毕竟他们没有很深的利益纠葛,不应该轻易的卷入是非之中;而实在也想象不出,余心源、谢朝忠能许下什么好处,才最终将王学善、王添拉拢过去! “合力则强,力分则弱,”林续文说道,“江宁全力支援江州备战,犹有不足,焉能再支持徽南用兵?” “以兵马论,岳相曾言庐州兵归其节制则足矣;徽南用兵,从御营军调兵马补之,不分江州之力,”作为正主,谢朝忠这时候站出来,说道,“说到战事,如鹰搏狡兔,即使用三分力能胜敌,也需要用上十分,以保万无一失!不用徽南出兵,难道淮东有十足的把握,在秋后能攻下闽东?” 从根本上,淮东是要将奢家往江西赶,但这层用心断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林续文也晓得淮东势强,使诸人不会直接针对淮东,但淮东越是坚持什么,许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反对。 林续文知道他多言反而不利,只需要表明态度即可,能不能阻止谢朝忠领兵,就要看陈西言与左承幕等人了。退一万步讲,即使谢朝忠领兵成行,让谢朝忠分掉岳冷秋的势,只要谢朝忠在徽南不大败,最终也有利于减轻奢家在江西所面临的压力――这个局面对淮东来说,不能算最坏。 “兵马虽足,钱粮如何筹之?”陈西言质问道。 “御营军出征,江宁兵备所耗的钱粮,就能节减部分,犹有不足,应是陈相所虑,焉能以此事质问奉安伯?”余心源帮腔道。 王学善说道:“所缺钱粮,户部能挤出一部分来……” 王学善这句话最有分量,本来政事堂卡住钱粮不授,即使永兴帝决意出兵,事情也能拖下来。王学善这么一说,永兴帝就可以绕过政事堂、军领司,直接叫户部筹措大军出征的钱粮。 陈西言气得吐血,他此前要加强江州,王学善左右推搪,户部不愿意多拔一毛,这会儿撕破脸,竟然愿意为谢朝忠领兵挤银子出来。 永兴帝看向张晏,眼神异常的凌厉。 张晏心里暗叹一声,心知王学善、王添跳出来搅局,皇上的心思越发的坚定,再难更改。陈西言这时候若还不让步,皇上怕是要当场逼得陈西言辞相;说到底,这件事能不能成,始终决定于皇上的态度,张晏说道:“内库府或许能挤出三五十万两银子……” “御营军不堪用,用之徽南,江宁危矣!”陈西言“扑通”在殿前跪下,死活不同意谢朝忠领兵从徽南打浙西。 “左一个不堪用,右一个不堪用,朕且问你,什么才叫堪用?”永兴帝厉言道,“这两年来,每遇演武,朕多亲临,军容、军威虽不足称百姓雄师,但也颇为可观。再者言,不经历战事,御营军何时能够堪用?” 林续文默然无言,永兴帝的心思都挑明开来了。 永兴帝就是不信任外兵,即使晓得御营军不能算什么精锐,也认为当前的南线形势,谢朝忠领兵从徽南出击,不会有多大的威胁,恰是御营军锻炼的一个机会…… 永兴帝急于摆脱当前藩帅拥兵重于外的局面,手里没有可用的精锐兵马,谈何削藩帅、藩臣的兵权? 这种急迫甚至急躁的心态,使得陈西言也再难给他足够的信任。 陈西言在殿前头叩得“嘭嘭”直响,永兴帝恶言相向,殿下群臣皆是惶然。左承幕也走到堂前跪下,谏道:“徽南用兵,即使是上策,也应慎重待之。从徽州过来,经宁国到江宁,山川平易,无重兵塞防,江宁将受刀兵之险……即使非要从徽南用兵,宜用老将邓愈。” “邓愈可为副帅,再选一个老成持成、知兵事的老臣,以为监军使,遇事可以有个商议。即使决定从徽南再出兵,也断不会轻率用兵,”永兴帝从镏金龙椅上甩袖站起来,说道,“你们所言种种不利,朕也不是没有考虑。朕登基以来,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险事,哪能事事都求稳妥?” “皇上圣明!”程余谦跪下喝诺,算是表个态。 他历来是哪边风大倒向哪边,当前的形势已经很明显。再说御营军的底子是江宁守备军,要说御营军一点都不堪用,程余谦也不可会承认。 谢朝忠领兵一事,看上去没有什么好处,但至少眼下看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再说了,谁能断言谢朝忠领兵出徽南就一定会打大败仗? 势颓如山倾,见永兴帝心意已决,而王学善、王添、程余谦、张晏等重臣都纷纷屈服,陈西言也晓得他一个人再争没用,难不成真要拿辞相相逼? 陈西言满面怆然的伏在殿前,说道:“老臣这副残躯若能熬过来年,请皇上许老臣告病还乡……” “陈爱卿,你对朝廷忠耿耿,朕心里清楚,这种气话,不要再说了……”永兴帝恼陈西言不给他面子,但也怕陈西言这时候摞挑子,看向林续文,问道,“林爱卿,你以为如何?” “皇上决意如此,臣不能谏阻,但臣不敢苟同。强赵之亡,始于纸上谈兵……”林续文一字一顿的说道。 “够了!”永兴帝没想林续文这时候还谈这些扫兴的话,喝止不让他再乱说下去,阴沉着脸,怒不可遏的说道,“要亡,也是亡朕的天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皇上息怒,臣也是秉心直言,忠心可鉴天地。”林续文下跪请罪,心想淮东也许只能火中取栗一条路可走。 “哼!”永兴帝冷哼一声。 “依微臣所见,要防备浙闽叛军在浙西有所准备,对外可宣布用奉安伯去江州代岳相,”余心源说道,“待御营军在江宁做好征的准备,也能打浙闽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一个声东击西之策,”永兴帝赞道,“今天所议之事,众爱卿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以通敌论处!” 林续文心里冷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哪里是谁都能行的?奢家瞎了眼,才看不见徽南方面的问题。 ************** 谢朝忠领兵出征已成定局,廷议之后,林续文连政事堂都懒得去,淮东那边也要照最坏的情形做准备。 “林大人!” 林续文回头看见陈西言在后面出声唤他,停下来,问道:“陈相有何吩咐?” “淮东当真不愿谢朝忠领兵出征?”陈西言问道。 林续文看着陈西言额头叩破了留出一道血痕,心里一叹:当年为谋相位,陈西言也是不择手段,没想到满朝文臣,这时只有他真心对元氏忠心耿耿。 “谢朝忠急于求功,易为敌所趁,此不利之一也;谢朝忠与邓愈难相和,此不利之二也,”林续文说道,“有这两不利,淮东怎么会支持谢朝忠领兵呢?” “若淮东即时出兵闽东,可行否?”陈西言问道。 “东海风波恶,淮东此时对闽东用兵,其险甚于谢朝忠领兵也。”林续文说道。 淮东这时候就对闽东用兵,谢朝忠拖三个月去领兵去徽州,也闹不出什么漏子来。但这时候东海风暴甚频,不是万不得已,淮东怎么可能让数万将卒冒这么大风险、乘海船穿过风暴频频的东海? 这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林续文一口回绝了陈西言的试探。 第85章 转折 林续文与黄锦年前后脚回府,孙文炳早在林续文府上等候。 “皇上心意已决,谢朝忠领兵出征一事没有挽回的余地,”林续文也顾不上洗漱一番再见孙文炳,径直将今日廷议的结果告诉他,说道,“这么看来,是要照最坏的后果做准备了……” “也许后果不会那么糟糕?”黄锦年说道。 朝中官员支持谢朝忠领兵出征的不多,但大多数人跟黄锦年想法一样,即使谢朝忠领兵出征不能算好,但也不至于会坏到那里去。 林续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用郝宗成换李卓为帅,我也认为后果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但辽西大败、燕蓟崩溃的教训还没有过去两年,这边又重演这一出,不能叫人不防……” 黄锦年哑口无言,就现在所知道的事实,用赫宗成换李卓为帅领蓟镇军,是中了燕虏的离间计――当年换郝宗成领兵之后,蓟镇军在辽西的态势表面上看去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燕虏跟打了鸡血似的,沉寂多时的两路兵马立时活跃起来,几乎是摧枯拉朽之势南下,直至席卷整个燕蓟大地。 辽西战局的整个势态发生,完全符合“以正合、以奇胜”的要旨――燕虏当初为行此策,甚至不惜将辽阳门户松山城拿出来作诱饵,没想到江宁这回因为内部的争权夺势,主动走出这一步大昏招。 林续文叹道:“奢家本是困兽犹斗,只要江宁与淮东步步为营,奢家终难逃灭亡的结局,谁能想到江宁这时候会走出这一步臭棋来……”又跟孙文炳说道:“出兵一事,还属机密,要做些准备,但在谢朝忠正式领兵出征之前,至少江宁这边还不能大张旗鼓。若是给奢家兵马打到江宁城下,河口的损失就惨重了……” 曲家通匪案之后,曲阳镇迅速蓑落,以集云社为首,聚结东阳乡党势力,狱岛对岸的河口镇迅速崛起,到今日已是江宁外城二十四镇之首。 可以说在江宁的东阳乡党,根基就在东华门外的河口镇。 河口虽是繁荣的镇埠,但在天子脚下,除编柳条为墙外,不能修筑正式的城墙,防御力很薄弱。一旦徽南缺口给打开,哪怕仅有少量的浙闽叛军漏进来,东华门外的河口镇也将是奢家洗掠的主要目标之一。 “是不是先往城里撤一部分?”黄锦年说道。 “最坏的结果,江宁城可能也会守不住!”孙文炳说道,“照大人的意思,若能提前撤离,应往朝天荡北岸撤,不能提前撤的,狱岛是最后的落足点。即使奢家大军压来,也不建议往城里撤!” “即使徽南给打开缺口,奢家也应没能力攻陷江宁城吧?”黄锦年说道。 御营军有八万兵马,不会都派去徽南,江宁这边会保留相当的卫戍兵马。 江宁是高祖主持修筑的雄城,傍江依山,极尽地形之险,城墙矮处依山势也有三丈之高,地形平易处,城墙高峻有如山崖。江宁城当年建成,高祖尝言雄城能抵百万兵,黄锦年实难想象奢家要派多少兵马过来,才能将江宁攻下? 林续文摇头苦笑,要说城池险峻,燕京之险固,天下哪座城池能及?燕虏拿下燕京城,何曾费过一兵一卒? ************* 如意园里,韩宾走夹道进秘院,给领进厢房里。 陈如意正坐在奢飞虎的下首说话,韩宾朝奢飞虎纳头就拜,压低的声音里有着抑不住的兴奋,说道:“恰如二公子所料,今日廷议,谢朝忠领兵出征之事已经定了下来;为迷惑我们,江宁将宣称用谢朝忠去江州代岳冷秋,实则意在浙西……此事虽属机密,但王超得意忘形,悉数告之属下。” “这种水平的瞒天过海之策,还想瞒过我们,真是笑掉大牙了!”奢飞虎冷冷一笑,倒似忘了以前吃过淮东的瞒天过海的亏。 韩宾笑道:“王超等辈,这时候都已经将浙西战功看成囊中之物,言语间轻佻得很。看这情形,王超、余辟疆等江宁城里的几个公子哥,也有意随军出征,好争些战功涂抹门面,二公子到时候好好教训他们就是……” “不,”奢飞虎说道,“我会留在江宁。你要尽可能劝王超打消随军的念头,王超留在江宁城里,对我们还有大用场,你也要继续留在王超身边……” “二公子留在江宁,那浙西是……”韩宾讶然问道。 “你心里知道就好……”奢飞虎点了点头,肯定韩宾的猜测,又与陈如意说道,“为了能将王超拉上船,你要做出些牺牲,将来王家父子为奢家开国功臣,我也会替你主持公道,定不会辱没了你。” “如意无父无母,视大都督、二公子为亲人,为了奢家,如意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陈如意说道。 “嗯!”奢飞虎点点头,说道,“那即刻将消息传到浙西去,局势发展,必然要叫江宁众人大叫一惊……” ************* “兵败如山倒,”看过从江宁快马递来的密函,高宗庭唉声而叹,崇观帝用郝宗成换李卓,可以说是中了燕虏的离间之计,永兴帝却是主动走了一步大臭棋,也同时打乱了淮东的部署,说道,“谢朝忠若在徽南给打得大溃,江宁的民心士气,将会受到严重的打击;江宁已经两百多年没有经历过兵事,当奢家兵马压来,江宁城里虽还有三四万守兵,很可能会不战而溃……” “形势逼着淮东去火中取栗,”叶君安说道,“江宁形势若坏,倒是董原的反应最难叫人预料!” “长淮军在淮河北岸,濠州、寿州之间,董原能用的兵马不多,”秦承祖说道,“东阳那边要派个人过去,即便董原真有什么野心,东阳也必须要将淮西兵马拦截下来,不使之进江宁!” 董原率淮西兵马援江宁,整个守淮防线将出现一个长达六七百里的大缺口,易给燕虏所趁。这将是最恶劣的后果,甚至要比江宁城给奢家攻陷要恶劣得多。 “董原即便是回援,也多半也是奉旨回援,东阳这一拦,性质就严重了,”曹子昂忧心说道,“东阳到时候能不能有出兵拦截的决心?” “……”林缚抱臂看着墙壁上悬挂的地图,用力的点在江宁城东北角上的狱岛方位,说道,“即刻起,着赵虎兼领海陵城尉,率步军营中军第一旅移驻海陵;着杨一航、胡萸儿、陈恩泽等庙山行营所部,悉数编入第三水营,驻防海陵――在海陵编一万兵马,江宁形势若如所料那些步步沦陷,海陵兵马可为先遣军,以狱岛为根基,先封锁朝天荡,待我大军回援!” “这时候还不能指望东阳那边有这个决心,用淮东自己的兵马最为放心。封锁朝天荡,使淮西兵马不能渡江,董原野心再大,但他为了自身安危,也不可能放弃濠州、寿州这条线的防守!”高宗庭说道。 ***************** 奢飞熊率部西进江西之后,留守浙西,节制淳安、桐庐、婺源兵马的主将是给林缚毁家灭族的田常。 田常与守东阳县的苏庭瞻,虽然都是浙郡人,但都铁心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也颇得奢家父子的信任,算是浙闽军在八姓宗族势力之外的新鲜血液。 江宁用谢朝忠领兵从徽南出兵打浙西的密函传到钱江北畔的桐子坞,已经是七月中旬。 钱江在桐子坞的东面,跟从源出徽州怀玉山的大青溪合流,水势才壮阔起来。桐子坞原是钱江北岸不起眼的一座坞塞,但浙闽军不能从徽南军手里夺下昱岭关,之后又被迫采取守势,为防止徽南从昱岭关南下,不得不加强大青溪沿岸的河谷坞堡,桐子坞控守大青溪口,地处要冲,田常便将帅帐设在这里。 田常在浙西拥兵不足两万,除了要防备徽南军出昱岭关,还要防备杭湖军、淮东沿钱江而上,攻打下游的桐庐。浙西山高水险,可以用兵的孔道就那么几条,田常手里兵马虽然不多,但相对来说,要比守东阳县的苏庭瞻轻松一些。 岳冷秋西进江州督战时,从徽南军抽调部分兵马,徽南军兵力也就两万人左右,但不意味着徽南兵马增加到六七万,田常还感觉不到压力。 从徽州进浙西,大青溪河谷是最便捷的道路,最险处就是昱岭关。 昱岭关位于浮玉山跟天际山之间,即便如此,昱岭关的海拔还高达三百余丈,两侧的岭脊山壁更是不能攀援――但从昱岭关下来,进入大青溪河谷,虽说道路远不能跟平原相比,但也谈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谢朝忠领兵打浙西,叫奢家在战略上看到一线生机,但真正要去指挥作战,田常心头的感觉,并不轻松。 二公子经桐子坞潜往江宁,但大都督没有授权二公子主持浙西战事,而大公子在豫章脱不开身,难怪这担子要压到自己的身上? 田常坐在桌前,看看从江宁传来的密函,想到自己要独自扛起浙西的重任,没有太多的兴奋,更多是的叫人喘不气来的重压。 要应付谢朝忠从徽南向浙西用兵,仅淳安、婺源、桐庐这点兵马是远远不足的,但是江西、东阳县以及晋安府、建安府,哪里还有兵马可抽? “田将军,别来无羡啊!”侍卫领了一人进来,却是奢文庄的亲卫校尉郑明经。 田常站起来,问道:“怎么大都督舍得让郑将军过来!”他还以为郑明经来浙西代他领兵。 “晋安车队就在府门外,大都督藏身其中,田将军不可惊动旁人。”郑明经说道。 第86章 临行 八月初八,永兴帝正式下发谕诏,以御营军都统制谢朝忠为浙西招讨使、权知徽州,以内侍省少监刘直为观军容使,共同统率御营军诸部兵马四万南下增援徽州;余辟疆等人以随军参议等衔,随军南下;并以原徽南制置使邓愈为招讨副使,即时在徽州城内广造军械战具,以求秋后从昱岭关出兵收复浙西,为攻城掠地,做好准备。 徽州为江东、江西、两浙三郡交衢之地,位于江宁西南方向约五百里外。 从徽州往东北而行,经歆县、绩溪到宁国,有一条相对狭长险辟的谷原,夹于雄奇险峻的浮玉山与黟山之间,也是大股兵马从赣东、浙西进入江宁的唯一陆上通道。 从宁国往北,地势就豁然开朗,除了起伏连绵不断的大片低山丘陵外,一直到江宁城下,都没有大的地形障碍。 御营军早在六月下旬就开始为出征做准备,谕令下来,八月十二日即行开发,沿茅山东麓的驿道南下,经宁国,进入徽州境内。 相比较之下,奢家的反应也不慢,大约同时间,即从豫章抽调万余兵马,越赣江东进,增援婺源。 但相比较而言,浙闽军在浙西不到三万兵马,不仅要防备谢朝忠从徽州出昱岭关,还要防备孟义山从富阳沿钱江而上打桐庐,在兵力依旧处于绝对的劣势――唯一能叫浙闽军安慰或叫谢朝忠等人头痛的,是浙西复杂的地形。 虽说谢朝忠八月中旬就先率一部精锐抵达徽州城,但真正要出昱岭关向浙西出兵,还要等淮东在东线有所动作之后――这也是江宁事先就议定的步骤,即使永兴帝心里,始终担忧淮东对江宁存有坏心。 淮东不动,岳冷秋在江州对浙闽军的牵制作用有限,奢家就能从东西两线进一步抽调兵马,增援浙西――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江宁愿意看到的。 唯有淮东在东线发动攻势之后,谢朝忠从昱岭关出兵浙西才有机可趁。 局势崩紧到这一步,就等着淮东出手,将局势拨向下一步。 八月中旬的徐州,已有入秋后的凉意,街巷的桑榆等杂木,经风吹过,稀稀疏疏的会落一层树叶下来。 林缚推窗看向庭院里的桂树,给风吹动,轻轻摇簇,香味扑鼻。 角桌上摆放一轴谕诏,白玉轴、云纹黄绸,看上去华丽无比,静静的躺在檀木角桌上――这道今日刚从江宁传来的谕诏,催促林缚早日南下领兵作战。连着今日这封谕诏,江宁已经连续催了三回。 “临行将至,步履沉沉,真是不忍心走啊!”林缚轻叹道。 “江宁不知兵事之险,这时候只一心担忧淮东会虚晃一枪,使他们在徽州、江州的部署落在空处。”刘妙贞站在林缚的身后,她能明白江宁诸人的心思,倒有些替他们感到可怜:睁眼看不到前面的陷坑,却一意厌恨要拉他们一把的人。 林缚本该在七月就离开徐州去南线督战,包括战前的兵备筹措以及军事动员,要真正大规模的展开攻势,总需要两三个月的筹备时间。 淮东在南线准备了这么久,投入了这么多,闽东战事不可能不打。 即使晓得南线局面将是一团乱麻,这一刀也必须砍下去。 燕胡已经在榆林集结大股兵马,欲从北面进兵西秦,叶济罗荣也北上坐镇,主持对关中的一战。 要是曹家没能守住关中,燕胡就能从武关出兵夹攻南阳,也能先行汉中,再接襄樊――“失襄则失淮”,要是等燕胡兵临襄樊,而淮东主力不能从南线抽身出来,整个局面就险恶了。 即使北燕今年秋冬攻势的重心,放在关中,但也不是就没有注意到江宁的异常。就在前天,北燕就有两万精骑从济南进入寿张。 寿张位于山东、河南交界,离徐州也近,从东平战事屯兵以来,就成为北燕在河淮大地上的重镇。 北燕在寿张驻兵,徐泗与淮西都会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当然,北燕往寿张增兵,也可能加强陈芝虎对河中府的进兵力度,打穿河中府,北燕将能对曹家两线用兵,进行夹攻。 不管怎么说,淮东该怎么打,还是要硬着头皮打下去――拖着不打,局面也不可能好转。 但是,也很显然,一旦淮西防线出现漏洞,叶济多镝也会毫不犹豫的率大股兵马,趟过河淮大地南下。 刘妙贞也看向窗外的桂树,见林缚愁眉不展,说道:“江宁真要奢家攻陷,我以为淮东应第一步拿下维扬!” 江宁若陷,好不容易拼凑在一起的半壁江山很可能会四分五裂,从军事上,淮东先一步将维扬拿下,至少能保证淮东地形的完整。 林缚笑了笑,摇头说道:“担忧太多也没有用,眼下也只能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当前形势再恶劣,也要比你当年在渔船上光屁股乱跑时强吧?” “谁光屁股乱跑了?”刘妙贞见林缚前面还忧国忧民,这会儿说话就没有正形,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给他拿话调笑,有些措手不及,脸有些微红的反驳道。 前些日子,林缚与刘妙贞坐船沿泗水进洪泽浦视察,渔户日子极为窘迫,子女早光屁股在船头乱跑,叫林缚看见,问刘妙贞年幼时生活是不是也这么窘迫? 刘妙贞也过过一段苦日子,随口应是,谁能想到林缚在闺房里就拿光屁股笑话她。 林缚见刘妙贞脸上有羞意,执过她的手,说道:“这一别,不晓得要几时才能相见,你怨不怨我?” “能替夫君分忧,妾身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怨?”刘妙贞手给林缚抓住,身子就莫名要软下来,说道,“只要你给我的信函,不要叶先生代笔就行!” 林缚笑了起来,他与刘妙贞之间一直都处得很淡,他决意要用刘妙贞守徐州,除了刘妙贞之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手,但有这层关系在,他与刘妙贞即便相敬相宾,也少了许多亲昵。 刘妙贞也是性子刚强的人,与林缚相处,也就少许多闺房之乐,不会学宋佳那么妖媚冶艳,也不会像小蛮那么时不时的使些小性子,挠在林缚的痒处,也不会像苏湄那般时间体贴林缚。 再者刘妙贞也矜持不跟其他女人争欢,还是在苏湄、孙文婉陪小蛮回崇州待产之后,跟林缚同房的次数才稍多一些。 林缚倒是真切明白自古君王为何亲近小人而远离君子,君子太一本正经,让人难以亲近,小人能时时处处挠到你的痒处,与刘妙贞一本正经的进行房事,哪及宋佳时时拿左氏姐妹跟入撩拨他有乐趣? 难得听刘妙贞说情意绵绵的话,林缚执过她的手,将她搂到怀里,说道:“难得听你这么说呢……” “有吗?”刘妙贞依在林缚的怀里,脸颊贴在一起,任林缚的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揉、摸,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徐泗防线经过大半年的经营,以徐州城为核心,淮阳、下邳、沛县、广戚、硭砀山等城塞都得到修缮、整固。 徐州城北的民众悉数迁离,徐州城以南到淮河北岸约两百里纵深的区域,乡村都完成屯寨化;楚铮所统领的沂山抵抗军也南撤蒙山,与青州的新附军脱离接触,加强对徐州、沂州的拱卫。 江宁可能出现大的危机,董原的选择又是未知数,曹子昂、宁则臣率凤离军及第三水营一部在山阳更不敢动弹。 局面真到无法收失时,林缚也只能硬着头皮,调凤离军西进去堵缺口――形势再恶劣,濠州、寿州也不能落到北燕手里,不然整个淮河上游的优势,都将丧失敌手。 一旦淮河不再是屏障,北燕铁骑在淮西大地驰骋,东阳府将难独守,北燕铁骑跨过石梁河就是维扬,越过维扬就是海陵府跟淮安府――一旦淮东腹地沦为战区,这局势就太难看了。 别时意迟,林缚一直拖到八月下旬才离开徐州南下。 叶君安等人直接去明州府,跟傅青河汇合,开展战事前期的筹备工作,高宗庭陪林缚在崇州留了几天。 赶着柳月儿在崇州又替添了一子,林缚要留在崇州与诸女聚了几天,再者崇州也有一摊子事情要林缚出面处理…… 淮东只要在明年风暴季之前,打下霞浦或在泉州站稳脚就行,甚至有整个冬季通过海路往南线运兵。 时间往后拖一拖,也有利谢朝忠在徽州站稳脚,让谢朝忠与邓愈之间有个磨合。哪怕谢朝忠出兵打浙西受挫,也不至于会太难看。 在中路用兵上,林缚是建议谢朝忠领兵打浙西,邓愈率兵守徽州――但能不能这么安排,也不是林缚能左右的。 江宁局势要是剧烈动荡,淮东能不能稳住,关键还在人心。 八月底,徽州传来一封密报,叫林缚等人心头的忧虑更深。 浙西中路的局势将关系到半壁江山的安危,在江宁没有决定派谢朝忠领兵之前,淮东就向徽州增派到暗哨,以随时观察浙西方向的异常――哪怕淮东能早一天对局势变化做出应对,也是有利而无一害的。 “谢朝忠刚到徽州,就与邓愈在守战问题上发生分岐,甚至在军议时、在诸军将校及徽州官员面前大吵了一番,”高宗庭忧心忡忡的拿着密报,进东衙守静堂,说道,“谢朝忠真要将邓愈排挤走,徽南的局势只会往最坏的方面发展……” “我们也希望在徽南,谢朝忠负责进兵浙西,邓愈负责守后路,但是很显然,谢朝忠不希望岳冷秋提拔起来的邓愈留在徽州对他指手划脚……”林缚说道。 “我要是谢朝忠,就用邓愈去踩奢家的陷阱!”宋佳说道。 “谢朝忠会逼邓愈当先锋出兵浙西?”林缚谔然问道。 第87章 试探 自梁家与淮东改善关系之后,在重建崇州旧城时,林缚专门拨出一笔银子用于修缮海陵王府的旧宅子,叫崇州旧城西北角这一片宅子看上去有些王府气象。 清晨元嫣刚要侍女陪着出门去,就听着“嗒嗒嗒”马蹄踏街石的乱响传来,抬头看见一长溜马队从东门行来。 元嫣不晓得林缚已回崇州的消息,问过站在台阶前等候的王府长史高强及内侍左贵堂,才晓得林缚回崇州已有两天,今日约好过来给太后及海陵王请安。 相别又是一年未见,元嫣晓得她应该回避,但心如鹿跳,红着脸站在门檐下不走…… “元嫣公主这是要出门去啊?”林缚下马来,看到元嫣与两名侍女站在台檐前,笑问道。 元嫣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狡黠的回道:“我刚回来正要进府门,看着马队威风凛凛,原来是彭城郡公啊!” 高强与左贵堂又不便拆穿元嫣公主的谎言,与林缚说太后及海陵王已在东苑相候,拥着林缚与元嫣往里走。 谢朝忠领兵出征所带来的危机,即便是淮东,也仅是有限的十数人了解,海陵王府跟江宁本身就隔了一层,还不能感觉到进入八月之后局势的紧迫。 谢朝忠领兵出昱岭关,与淮东、江州策应,对浙闽军进行三线打击,从表面上看,不去考虑江宁的钱粮供应能力以及浙西的复杂地形,这个策略并无不当之处,貌似还十分的高明。 即使谢朝忠领兵出征事使得陈西言、左承幕、林续文等人在庙堂之上跟余心源、王添、王学善等人激烈争执,在外人看来,这更像党争及吴党内部派系之间的倾轧――浸淫权争半辈子的太后梁氏,也看不到谢朝忠领兵出征本身蕴含多少危机,她所看到是围绕谢朝忠出征事所产生诸多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 当朝不兴跪礼,林缚登堂入室,给太后及海陵王元鉴海作揖行过礼,坐下说道:“微臣林缚在徐州督战,戎马倥偬,未能周全照顾太后跟王爷的起居,实在罪过,隔天就要去浙东督战,特来这边问侯一声,太后及王爷有什么吩咐,我在崇州,也会悉数照办?” “林卿有心了,哀家住在崇州,倒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太后眼神不好使,只能模糊的看到林缚坐在跟前的影子,她颤抖着伸手去拉身边伺立的苗硕,说道,“彭城公近来又添麟子,哀家没有什么能拿出手,准备了一样小玩艺做贺礼,你快拿给彭城公……” 苗硕将漆盘端上,揭开绸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蝉,林缚谢道:“谢太后赏……” 海陵王元鉴海要窘迫得多,送了一枚长命百岁的银锁做贺礼,还是拿淮东额外拨给海陵王府的银子请银匠打造的。 元鉴海从乱军中逃脱南下,从青州辗转到崇州,随身即使有什么财物,也多给王府长史高强等官吏盘剥一空。 要不是梁家跟淮东改善关系之后,淮东额外拨银子改善王府的生活,元鉴海怕是连绸衣都穿不起。 “林缚就要去浙东督战,临行前王爷可有什么要告诫林缚的?”林缚问道。 元鉴海愣了一下,他原以为林缚过来只是例行问候一声,没想到他会问及南线战事! 太后梁氏听到这里,皱似鸡皮的手也是一颤,打愣的停在那里。 “林卿善兵,天下之首,本爷要说什么话告诫林卿,怕要给天下人笑掉大牙了。说到用兵,本王还要向林卿请教呢。”元鉴海笑道,他不明白林缚为何有这突兀的一问,只是敷衍应对。 从济南城破之后,元鉴海就命运坎坷的,经历的劫难实际要比永兴帝要多得多。元鉴海移藩海陵后,实际也是处于给软禁的地步,每日与姨母梁后相处,已非当年飞扬跋扈的宗室子弟,城府也深。 “王爷真是客气了,林缚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只是全靠运气罢了,”林缚说道,“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林卿是担忧谢朝忠领兵之事?”太后在旁问道。 “确实有些。”林缚不动声色的说道。 “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元鉴海见姨母还将话题扯在这上面,心想她或许别有用意,就着话题说些林缚喜欢听的话,在谢朝忠领兵一事上林续文代表淮东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元鉴海是清楚的――在元鉴海看来,永兴帝之所以紧决的要让谢朝忠领兵出征,也是迫切的感受到淮东的威胁。 当然,有些话是不会对林缚直言的,元鉴海只是挑些大而化之的话应会林缚。 东扯西扯,扯了大半个时辰,林缚便告辞而去,临行时,说道:“近来崇州宵小频出,为虑王府安危,我特别让军司增派了人手负责王府的外围防卫,还请太后、王爷勿以为怪……” 听到这边,元鉴海又是一怔,崇州在林缚治下,虽说谈不上路不拾遗,但治安要远远好过别处,便是元嫣也时常带着侍女就到集市上行走,哪里有什么宵小频出的样子?元鉴海下意识的想到是林缚要加强对王府的监视。 林缚离开之后,将长史高强遣开,元鉴海发牢骚的说道:“嫌我们做阶下囚做得还不够彻底,王府又加派人手……” “林缚今天的问安,端是异常啊!”自林缚走后,太后梁氏的眉头一直皱紧未松,问身侧苗硕,“彭城公刚才是不是一直都有在打量鉴海?” “确实有那么一会儿。”苗硕答道,给太后这么一问,他脑子里也跳出一个念头:淮东当年立宁王,自然也可能改立鲁王,但这个念头过于吓人,叫他不敢说出口。 “不应该这样啊!”太后梁氏摇头自语,只是事情有些蹊跷,叫她心里的疑惑无法尽去。 “鉴海,你心里倒是怎么看谢朝忠领兵一事的。”太后梁氏又问海陵王。 “淮东纳匪女为妾,尽收淮阳军,权柄之重,已倾压天下,元鉴武迫切要立御营军,也是情有可缘,但终究是太急躁了些。”宁鲁之争后,元鉴海就始终给软禁着,对永兴帝绝没有半点好感。 “嗯,是这个理,陈西言至少还是能依重的老臣,王学善之流,本就是趋炎附势之徒,当年还不是屈从于顾悟尘之下,这时岂能依重他们?”太后梁氏说道,“国事要谋,需从长计议,急切不得――先让岳冷秋在江州站稳脚,待灭了奢家,收复了江西,再召岳冷秋入朝为相,尽驱着淮东兵马到北线跟燕虏厮杀去,权柄就能徐徐收回来。要是太急切,岳冷秋、董原没有一个能站稳脚跟淮东抗衡,就要逼得淮东狗急跳墙,实非元氏之福啊!” “太后所言甚是,只可惜元鉴武听不到这一番苦心良言!”元鉴海咬牙切齿的说道。 ************* 离开海陵王府,林缚没精打采的骑在马背上回新城。 造访梁太后及海陵王,也是一种试探;加强对海陵王府的防守,并且在林缚前往崇州后,监管海陵王府由秦承祖直接负责,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林缚没有奢望元鉴海对他感恩戴德,只需要元鉴海能知隐忍,即使日后要演一出戏,也要元鉴海配合演下去才能成。 “或许我们该从嵊州打东阳县!”林缚跟身边的周普说道。 “打晋安府有打晋安府的好处,打东阳县有打东阳县的好处,”周普说道,“大人要是头痛,我觉得抓阄也成。” “你这个主意真馊得很,”林缚笑了起来,说道,“不过真要这么做决策,还真管保叫奢文庄猜不到我们的底!打仗就跟谜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么去搏的话,我们也只能有五成机率撞对,这个概算太低了,此言不纳……” “比起头痛这些,去浙东就要禁酒,”周普说道,“我倒是头痛等会儿去谁家蹭酒喝去!” “你啊,终究不如找个婆娘给你烫酒吃热闹,”林缚说道,“你看我,转眼就要有四个子女,回宅子里热闹得很。只可恨聚少离多,信儿、政君看我都陌生,你赶紧再找个婆娘生养,将来咱们还能做亲家……” “这个,这个事要比喝酒麻烦太多。”周普嘿嘿一笑,他曾有两子,但都年幼时夭折,没有养活下来,在淮山做马贼时,他的婆娘也早早病逝,周普从此一人就偷得自在,没有续娶。 周普虽说跟秦承祖、傅青河是同辈份的人,但他这个矮脚虎是同辈人里年纪最小的,年幼时就武勇过人,十二岁时就随父兄出战,便是到今年,他还没满四十岁。 当年周普他们给陈韩三伏杀,一度仅剩四十多个兄弟,但家小隐蔽得好,没有给官府捕杀,事后都迁到长山岛;这些年来又早洗脱了流寇的身份,都到崇州安居,便是傅青河也将族人迁来崇州。 秦承祖的两个儿子皆死于战事,但还有老妻相伴,过继了侄子传宗接代,唯有周普还是孤零零一人。 见周普拿喝酒来推搪,林缚哈哈一笑,比起牵挂战事以及诡绝的权争,还是关心这种事让人心情放松――林缚笑道:“可不管你乐不乐意,待这战过去,我指定给你找个婆娘,我现在就叫李书义在北苑边上给你建一栋宅院,我们两家挨着住……” 周普充当宿卫,起居自然挨着林缚,以便随时应付各种突发情况,如今也就他在崇州没有固定的居所,值宿时,就跟下面的将校厮混在一起。 周普嘿然笑道:“说起婆娘来,刚刚元嫣公主摆着脸说瞎话呢,她明着要出门往外走,看着大人,就扭头陪着大人往里走,大人怎么就不戳她?” “……唉!”林缚摇头而叹,轻声道,“谁叫她生在帝王家呢!”心想元嫣今年都十七了,宗室女十七未嫁很罕见,元嫣不受待见跟梁太后有关,不要说永兴帝根本不愿意想起海陵府的这一拨人,再者说江宁城里的权贵人家,有哪家愿意迎娶元嫣呢? 当年天真可爱的少女跟今日所见的形象重合起来,林缚心想:或许海陵王府一直是这样的状况,元嫣会活得更自在一些吧?只是这些话又不能当面问她。 想到这里,林缚意兴索然,跟周普说道:“得,明天就要去浙东,今夜我就在宅子里摆桌酒席请你们过来喝酒,省得你头疼去哪家蹭酒的事情。” 第88章 故人相见 九月初九,明州东海岸浃口港,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海港平静得跟内湖似的,浃口军港内,帆桅如墙,远处的码头,一队队淮东将卒正井然有序的登上泊岸的兵船。 那一艘艘五桅兵船,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出极其壮观,远非普通海船能及。 由于军港跟民用港只隔着一道护波堤,商渔船上的渔户、海商、船工、水手以及好事、看热闹的闲客,倒是能一揽无夷看到淮东将卒登船的情形――从开春就盛传要开打的闽东战事,到这一刻,终于走出实质性的一步。 走海路的速度非常的迅捷,即使奢家在明州部署有暗哨,攀山越岭的要想将消息传回到晋安府去,也不会快过海船。 故而行营及各府衙,也没有对浃口附近的民用港进行封锁,仅仅用哨船划出禁入海域,几乎是公开的进行兵马调动。 明州城里也有些好事的少年子、闲客,雇船出海来看淮东兵马开拨的盛景,以为谈资――这年头虽然没有什么限娱令,但民众的娱乐活动太缺乏了。 到这一步,便是寻常关心战局的士子、闲客,也能看明白形势,在闽东与浙中之间,淮东军司是下决心先打闽东。 不然的话,就不是明州的兵马登船外调,而是外面的兵马从明州登岸,补入嵊州或会稽。 得睹淮东兵马开拔的明州人士,兴奋之余也难免有些失落。 “早一天打下东阳县、打下诸暨、打下衢州府,明州、会稽两府也能早一天恢复正常,不然整天都绷紧着,不晓得奢家兵马何时打进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防波堤边缘停泊着一艘双桅渔船,但船头的数人显然是出海来看热闹的。 今日风平浪静,浪头轻簇船体,船头摆着一张小桌,这数人围着小桌而坐,有穿儒衫的士子,有城里闲来无事的闲客,也有从海东过来、经商的海客,今日在茶楼里遇到,听说淮东今日出兵,便相约到码头雇了一艘渔船出海来看热闹。 这一群人远远的看着碧海蓝天之间的淮东兵船谈天论地,其中一个穿青袍的士子,对淮东决定先打闽东有所不满。 很显然,作为明州当地人,是希望早打东阳县,让浙东的形势能早日安定下来的。如今淮东在嵊州、会稽、山阴、萧山构筑防线驻以重兵,将奢家兵马封锁在东阳县以西的浙中谷原里出不来。明州城离防线也就一两百里――虽然淮东兵马这些年来战无不克,但浙闽敌军离得这么近,就如一柄利剑悬在头顶,即使晓得系剑的绳子很结实,心里也会惶然难安的。 “你懂个鸟!”有个海客打扮的中年人有不同意见,看着他年纪也不大,三十岁左右,但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老相,说话也粗鲁,啐口道,“闽东是奢家的老巢,打下闽东,奢家连老窝都给端掉,接下来打浙中就容易多了――再者你往东阳县看看去,那地形,就是有多少兵马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填进去。一堡、一寨的攻,要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将衢州府拿下来?要是在哪个山坳坳里给藏了一支伏兵,怎么死都不知道!从闽东登岸多便捷啊,陆路可以从沧南往南打分水关、打霞浦,从海路登岸,可以切断闽东各城之间的联络,浙闽兵散,而淮东兵易集,怎么打,如何打,主动权始终在淮东手里――只有谢朝忠那个大白痴,才想着要从徽州打浙西……当年老子在徽州走商帮时,一两百人的马队走大青溪那条路,都艰难得很,如今要几万大军从那里出来,哼,哼……” 中年海客冷冷的一哼,摆出一副看徽南军好戏的模样。 “就你杜麻子懂兵事,制置使司发招贤榜,怎么不见你去揭帖?”有人立马站出来反驳中年海客,说道,“淮东在闽东要在拉开架子真打,朝廷从徽州出兵,才是一招妙棋呢。打下婺源、上饶,就将江西跟浙中的叛军割断开来,浙中衢州府的叛军给围在里面,只消一个冬天就得投降,那收复两浙,就不完全是淮东的功劳了……” “争,争,争,防,防,防,”中年海客是火爆脾气,说话也不懂得缓和,言语不对头,就忍不住会冷嘲热讽,冷笑道,“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就知道一个‘争’字……” 旁边坐着的一个白发老者,跟海客是一路过来,身上也是海东人才有的打扮,他伸手按住络腮胡子青年海客的胳臂,要他说话注意分寸,有些话不是他们能胡乱说的。 早在上回声东击西打浙东,淮东跟江宁就埋下矛盾的根子,这跟淮东拥不拥立宁王为帝,没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的身份不同常人,这种话要是传到淮东诸人的耳朵里,引起猜忌就太没有必要了。 这边讨论得热闹,那边十余艘兵船先装物资而装人,很快就在其他战船的簇拥下,开拔离开港口远去。 没有热闹可看,渔船也回港,其他人都雇车马回城去,两名海客则往浃口镇走去。码头离浃口镇也近,迎面走来一名小校,看到两名海客,出声唤道:“杜公、小杜将军……” 白发老者停下脚步,不明白淮东军里的将官唤住他们做什么,待人走近,认得是彭城郡公林缚身边的侍卫。 “原来是陈将军……”老者笑着招呼。 “杜公拿我取笑,我算哪门子将军?”陈花脸笑道,说道,“大人得知杜公在浃口,得知让我来找杜公跟杜将军,客栈那边说杜公出海来,刚想去码头等人,没想到就遇到人了,真是巧……” 这两名海客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给淮东捉俘的杜荣跟杜车离。杜荣被林缚,后来在说服杜车离降淮东一事出过力,就得了自由,但也没有留在淮东效力,但也没有办法回闽东老家,更担心给闽东的暗哨看在眼里连累在闽东的族人,就飘洋过海去了海东,在济州、江州、九州岛之间做了海客。 过了八月,济州跟明州恢复通航,杜荣才想着回来看看,没想到遇上淮东发兵打闽东――虽说淮东不拘杜荣与杜车离的行动,但他们的身份毕竟特殊得很,从明州上岸也是进行报备由军情司掌握他们的行踪。 杜荣与杜车离住在浃口镇的客栈里,给林缚晓得,不奇怪,但杜荣觉得他与车离的行止没有什么能引起别人怀疑的地方,林缚这会儿派人满天满地的找他们做甚? “彭城郡公找我们这两个给遗忘的角色做什么?”杜荣问道。 杜荣年纪倒也不大,但给淮东捉俘后,几乎是一夜之前愁白了头,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杜车离降后,还是武将脾气,动不动就跟别人绊嘴。 “大人就吩咐我来找你们,可没有说为什么?”陈花脸说道。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杜荣与杜车离便随陈花脸去浃口军营见林缚。 浃口这边修筑的是永久性的营垒,正式的名称是防海城,水陆兼用,建筑也整饬、完备,除营房外,还有各种水步公厅。 林缚到浙东之后,没有进明州城,就在浃口寨接见地方官员。 驻军开拔后,营城就显得有些冷清,行到林缚起居的公厅,杜荣、杜车离也主动让侍卫检查有无夹带,才随陈花脸往里走…… 上回在崇州见到林缚,还是崇观十一年的时候,一晃已经是永兴三年秋了。再想想崇观八年在维扬相遇时,林缚还是不起眼、给苏湄美色所迷的士子,那时谁能想到他能有今时的风光? 随陈花脸往里走,杜荣想起这些年这些年,端真是感慨万分…… “杜公果然在浃口呢!”宋佳站在廊檐,盈盈而笑,对杜荣说道,“看到军情司说杜公在浃口,还以为搞错了呢……” “少夫人好,”杜荣行礼道,不管宋佳高不高兴,仍以旧称相唤,“这些年在海东呆得腻味,就想着事过境迁,回来也不会给惦念……”好不容易有自由身,他还是担忧给淮东误会他们别有用心。 “大人在里面等着杜公跟杜将军呢!”推开门请杜荣二人进去。 室内的光线暗些,能看清林缚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长发随意而束,披在肩后,待那人回头看来,杜荣浑身一震,失声唤道:“宋公……” 与林缚相对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宋氏之主、永泰伯宋浮。 “当年永泰一别,已有好些年头了,杜兄别来无羡啊!”宋浮站起来,走到门口来迎,叹道,“弃陆走海这策,终究是没有走通啊!” “若无淮东,未必不成。”杜荣犹不觉得当年浙闽走弃陆走海这一策有何不对,也顾不上故人相见,站在庭院里就反驳宋浮。 宋浮微微一笑,也不跟杜荣争辩――浙闽军当年与李卓对战,疲态未显之时,杜荣就最先主张弃陆走海的几人之一,他本人换了个身份也早早潜到维扬布局,这几乎是杜荣这一身都引以为傲的事情。 即使遇上淮东,此策已经全面失败,杜荣乃不肯承认浙闽行此策有何不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第89章 决断 东海战事期间,杜荣见到宋佳在林缚身边,就考虑过宋氏有倒戈的可能,但又想到宋浮是务实的人,浙闽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绝不可能易帜。 杜荣、杜车离在济州、东州辗转多年,由于从江浙驶往海东地区的海船,基本上都是受淮东控制,故而杜荣、杜车离也不会刻意的去打探中原的消息,音信闭塞,这回从明州上岸还不足一个月,还正感慨于世事的动荡、时局的变迁,没想到会在明州、在林缚身边看到宋浮。 看到宋浮的这一刻,杜荣就恍然明白,浙闽的形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啊! “杜公别来无羡啊!”林缚走过来,看杜荣白发依旧,精神倒比刚被俘时好多了。 “草民拜见彭城郡公!”手下败将,何足言勇,何况还在淮东地盘上苟活,杜荣、杜车离都上前来给林缚见礼。 “杜公、杜将军客气了,”林缚笑道,“你与宋公是故人相见,就不打听打听亲族的消息……” 杜荣始终担心他与杜车离被俘投降,会牵累在闽东的亲族,但这几年来,东海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绝无半点消息从闽东传往海东。 “杜如松跟温家争田产,闹了一出案子,给解了官职,就没有人在浙闽大都督担任要职,这两年来应老夫所邀,杜家亲族,倒是三百余口迁到泉州居住,倒也没有什么起伏……”宋浮说道。 “多谢宋公照料。”杜荣揖礼道,不管是不是淮东的有意安排,亲族能避战祸,总是值得感激的一桩事。 杜氏在闽东是后迁入的小族,不能跟八姓大族相比。杜荣、杜车离、杜如松是杜氏三个顶梁柱,杜荣、杜车离“战死”,杜如松去职,杜氏在闽东就更微不足道了,给奢家忽视掉,也没有什么意外――说到底,也是淮东用心封锁他们被俘、投降的消息。 “往事已逝,来事可追,此番南线一战,淮东势取闽东全境,将浙闽叛军赶到闽江中上游去,”林缚说道,“以闽治闽,方能保地方安宁,大义之前,杜公、杜将军愿为闽东消弥战祸、恢复平静献力否?” 杜荣与杜车离面面相觑,这三言两语之间,林缚就开口相邀,要晓得他们给召来相见,心里还既惊且疑呢。 “蒙彭城公信任,杜荣涕零感激,然此时如感在火烤,仓促间难应彭城公此问!”杜荣答道。 杜车离倒是沉默着没有吭声。 “无妨,”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我在浃口还要陪宋公两天,到时杜公再给我答案不迟。” 宋氏将正式易帜,杜荣、杜车离再“死而复生”,对闽东地区顽抗势力的士气将是强烈的打击,不仅能有助于轻松收复闽南诸府县,对晋安府的战事,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从这点上看,比杜荣、杜车离从此尽力为淮东效力的意义更大。 另外,也要考虑收复闽南、闽东地区之后的治理问题――江宁对闽东的渗透力跟影响力,几乎等同于无。林缚会让宋氏融入淮东,但不会放手让宋氏去掌握闽东地区,以防止再养出一个大门阀来,但前期治理闽东,人手太缺乏了,也是林缚考虑请杜荣、杜车离出山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对杜荣来说,既然当初去劝杜车离投降,也是要保杜车离及诸多将卒的性命,并无背叛奢文庄之心,这些年来种种煎熬,也没有改变过心志,林缚猝然相邀,当真叫他难以回答。 林缚让陈花脸送杜荣、杜车离离去,邀宋浮再入室相谈,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梁文展、胡致庸等人,都在室内陪坐。 “大人此举,当真是将杜荣放火上烤,”宋浮对闽东的人事最是清楚,说道,“当初奢文庄能用杜荣潜入江宁,包括暗投的舒、程诸家,都由杜荣直接掌握,便是看准杜荣此人不容易反复……” 也正因为宋浮对闽东的事务极为熟悉,林缚才邀宋浮过来做闽东战事的参谋,而泉州的易帜之事,交由宋义、宋博主持。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能够理解,做敌后工作,总要革命意志格外坚定才成。” 宋浮微微一怔,林缚嘴里的词便是新鲜得很,细想想,也是很有道理…… 又接回杜荣过来之前的话题,林缚问宋浮:“奢文庄确有可能已经离晋安府?” “消息封锁得很紧,但依我对奢文庄的了解,浙西一战,是他唯一能将整个南线战局全盘搅乱的机会,怕是容不得他不孤注一掷,”宋浮说道,“特别宋家跟泉州的问题,想来也不可能真就能瞒过他……” 在一旁陪同的高宗庭、叶君安等人,也心有同感:宋氏要是跟奢家同心,奢家还能勉强守晋安府,宋氏的易帜,对敌我双方的士气容易极大。奢文庄要是早就意识到宋氏有问题,还硬着头皮守晋安府,那真是不智。 既然宋浮这时候判断奢文庄都秘密离开晋安府,到浙西主持战事,一方面意味着淮东收复闽东的阻力会进一步减轻,但另一方面,意味着浙西、徽南这一路局势的发展,很可能就会照着之前所预料的最恶劣的形势发展下去。 淮东这时候有没有必要调整之前的战略及兵力部署? 林缚蹙着眉头,思虑了片刻,缓缓说道:“这闽东还是要打啊,闽东不打,这局势就僵持在那里,貌似能暂缓危局,但接下来的困局更难破解……” “即使奢文庄能在浙西诱谢朝忠深入而歼之,但他要想彻底将南线局势搅乱,必然要进占徽州,兵临江宁城下,”高宗庭说道,“这时最大估算,奢家在婺源、淳安最多就三万精锐,再多就不能诱谢朝忠深入,但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要占领徽州,要兵锋直指江宁,要利用兵势,将江宁压垮,三万兵马就远远不够――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会紧急从何处更}}新。o调兵,从昱岭关填进去?” 高宗庭眼睛看向宋浮,还是希望由对奢文庄熟悉的宋浮来回答这个问题――宋浮对奢文庄的判断,才最具参考价值。 “闽江沿县离得太远,奢文庄能紧急调兵补入浙西的,只有两路,一是鄱阳湖以东的赣东兵力,一是东阳及衢州府的浙中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调入浙西进昱岭关,直接威胁江宁,”宋浮说道,“倘若奢文庄能较为顺利的拿下昱岭关,他会调东阳县及衢州兵马……” “奢文庄会放弃浙中谷原?”叶君安提高声调的问道。 “弃子争先啊!”林缚吸着凉气说道,“即使浙闽主动放弃浙中谷原,无法判断局势发展,我们还是不能往深入到衢州西部去,不然有两面受敌之忧。” “不深入衢州西部,但只要能拿下东阳县与诸暨县,浙东、浙南形势就完备起来,对淮东有百利而无一害。”叶君安说道。 拿下东阳县,即使浙中谷原的东门户,浙东、浙南就能彻底的连成一片,淮东只要少量兵马利用有利地形封锁住衢州西部的敌兵,就能确保浙东、浙南无虞。淮东在两浙的防线从此能缩短一半不止,也就意味着驻兵能减少一半以上。 “这对淮东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宋浮说道,“但是确保在奢文庄抽兵之后,顺利拿下东阳县,那淮东在嵊州等地的兵马就能提前部署去防范江宁的乱局――奢文庄此算,也是在争时间。淮东兵马短时间里不能援江宁,奢文庄将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折腾江宁……” 淮东大半年来,在东线搞得风声鹤唳,攻击方向也在浙中与闽东之间游离不定。 奢家从江西抽兵,在晋安府及东阳县都相当幅度加强了兵力――浙闽军在豫章的兵力大致减到五万,浙西三万兵马,在浙中(东阳县及衢州府)与闽东(晋安府及闽江沿岸)都分别部署超过四万精锐,就是为了抵挡淮东在秋后可能从这两线展开的攻势。 就算奢家抽空东阳县及衢州府的兵马,但只要留下三五千兵力留守,淮东从嵊州用兵,也要用上全力――那自然就不能将嵊州兵马调到萧山做好随时支援江宁的准备。 要是将敖沧海所部长山军主力提前调到萧山,以随时防备江宁的异变,最终要是看到东阳县仅有三五千守军而不能取之,那也会叫人异常的痛惜啊。 见座下诸人沉吟不语,宋浮又说道:“宋浮有一言,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宋公请讲。”林缚说道。 “董原在淮西不动,江宁乱,于淮东有何害?”宋浮说道。 宋浮此言一出,叶君安等人心里都在想:有其女,当真有其父啊! 谢朝忠领兵一事刚浮出水面时,宋佳就要火中取栗之议,到宋浮这里,甚至是建议纵容江宁大乱――即便奢家攻陷江宁,有扬子江之隔,短时间内还不能冲击淮东的根本,真正会遭殃的江南之地,又恰是吴党及永兴帝最后的根基。 宋浮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也只是静静的看向林缚。 傅青河独臂撑着膝盖,说道:“淮东能有今日,也是经历血与火、浴火重生,江南之地若遭屠戮,也非淮东之过,淮东不能将这个责任担下来,否则如何快刀斩乱麻……” 傅青河一向恤民惜兵,他也赞同宋浮,叫高宗庭颇为意外,但细想,宋浮这时候这么说,不是没有用意的。 宋浮代表宋氏投淮东不假,但里面不是没有区别: 若淮东没有大志,还时时处处给朝廷压着一头,那宋氏的投靠就会有限度,不会彻底,即便这次对闽东用兵,宋家也会先保证守住泉州,不会主动的从南面对晋安府发动攻势―― 淮东若有大志,那宋氏此时的投靠,就是从龙之功,不论是这次打闽东,还是将来其他事情,宋家都会卯足了劲出力。 想到这里,高宗庭也说道:“有机会取东阳县,当取东阳县,确保浙东形势完备……” 先取东阳县,是符合浙东地方势力利益的,叶君安犹豫片刻,也说道:“东线形势改善,江宁若逢变,淮东也真正能放心的将兵马抽出来……” 梁文展、胡致庸犹有疑惑,林缚下定决心道:“好,着令敖沧海、张苟等部,在嵊州、落鹤山按兵不动,奢文庄若从东阳县抽调兵马,浙东可趁其空虚,即组织兵马取东阳、诸暨两城。” 第90章 易帜 两天后,杜车离由陈花脸领进行辕来见林缚。 “杜公近年来身体衰弱,精力不济,怕误大人大计,特让车离跟大人请罪!”杜车离单膝跪地而言。 林缚轻轻一叹,杜荣的心意也明白,他不禁杜车离及杜族为淮东效力,但他个人还念奢文庄的恩情,即使没有亲族之忧,犹不愿意效力淮东――强扭的瓜不甜,有杜车离代表杜氏随同宋家一起易帜,也能打击闽东势力的士气,林缚也无意强求杜荣一定效力于麾下。 林缚对杜车离说道:“宋公将返泉州誓师易帜,我欲请杜将军以指使参军职随同南返以助其事,夷州兵马也会随后填入泉州,即配合北面,揭开闽东一战的序幕,可否?” “末将谨听大人所令。”杜车离朗声应道。 “好!”林缚哈哈一笑,又与宋浮说道,“我与宋公同时动身,就在沧南等候宋公的消息!”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宋浮乘海船返回泉州,宋氏公开跟以奢家为首其他闽东大族决裂,易帜投向淮东,闽东战事就将轰轰烈烈的展开,叫奢文庄等浙闽诸人心里绝无侥幸可存。 宋浮的投顺拜表,也于昨日派快马送往江宁。 林缚让宋佳送她父亲登船,宋浮到明州这两天,都在忙着商议事情,她父女二人也没有机会单独的说说话。 下着细雨,第一水营的两艘津海级战船,就泊在码头上。 大部分将卒都在舱室里避雨,也有部分将卒在甲板上守卫,披着雨蓑,船工、水手冒雨调整帆桅,做离港出海前的最后准备。 “你心里还在怨爹爹?”宋浮轻声问道。 宋佳执伞而立,眸子看着远处如烟一样的细雨,在海水之上,仿佛晨霭,轻声回道:“以前也许有吧,但不如此,也不能叫我遇见他。” “哦,”宋浮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啊,他跟女儿说,身处卑微可以博大,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故而跋扈嚣张、无所顾忌;淮东到今天的地步,来之不易,动一发而牵全身,不可不谨慎行之,故而要深思熟虑、步步小翼,”宋佳知道父亲想问什么,说道,“但形势也是如此了……” “历来都不乏枭雄,然而权势滔天能自恃、不跋扈者鲜见也,大人能有此论,真枭雄也,看来是我过于露痕迹了。”宋浮轻轻一叹,倒也不懊悔,跟宋佳说道,“此一别,大概很快又能相见,但愿那时是在江宁城里。” “但愿如此,”宋佳说道,看着她爹爹登船,直到船起锚起岸,才转身往回走…… ************** 宋浮的投顺拜表于九月十六日送抵江宁进呈御览,永兴帝、陈西言、余心源等人也没有嗅出别的异常,诏告天下的同时,对宋浮等人也照例加官赏爵。 廷议后回到寝殿,永兴帝就不再掩饰内心的震惊跟愤怨:“淮东早有这步暗棋,迟迟隐忍不言,还千方百计的阻挠御营军出征,是为何意?” “皇上息怒,”见永兴帝大发雷霆,王学善、余心源劝他息怒,说道,“许是淮东近来兵势大张,才叫宋氏屈服的。”永兴帝对淮东已是如此猜忌了,他们就没有必要再添油加醋,免得永兴帝失去理智,将局势搅乱。 张晏说道:“也许是淮东怕走漏消息,引起奢家的警觉。” “走漏消息,消息在朕这边有什么好走漏了!”永兴帝愤恨不平的质问道,“淮东是要防备朕跟奢家勾结吗?” “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啊。既然宋氏以泉州投顺,淮东在闽东就能吸引更多的浙闽叛军,只要奉安伯在浙西多立战,就能替皇上您赚足面子。”王添说道。 “你们也多出谋划策,这仗打不好,不仅淮东会兴灾乐祸,便是江宁城里看朕好戏也大有人在。”永兴帝说道。 余心源他们按下心头的暗喜,情知永兴帝暗指陈西言等人,还是劝慰道:“皇上息怒,朝野官民,心皆附顺,即使见识有浅薄,但不会有什么坏心。” 为谢朝忠出兵一事而进行的廷议之后,表面上看去与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西言每日都照旧到政事堂来,但实际吴党内部的已经绝然割裂,而永兴帝则更信任、亲近王添、余心源、王学善等人。 近两个月,永兴帝几乎就没有单独召见过陈西言、左承幕等坚决反对御营军出征的官员。 张晏最初也是坚决反对谢朝忠出兵,但见永兴帝心意已决,就没有再坚持,也就没有给永兴帝猜忌、见疑。 除了廷议,陈西言几乎都见不到永兴帝的面,许多事情,永兴帝甚至绕过陈西言等人,直接吩咐王添、余心源、王学善、张晏等人去做决策。 王添本身就是政事堂副相,又是御营司副使,王学善掌户部、张晏掌盐税及内库――即使陈西言等人这会儿摞挑子,朝堂也能勉强运转下去。 陈西言声望虽高,但在吴党内部主张谢朝忠出兵的官员更多一些,导致陈西言与余心源半公开化的决裂,更多的吴党官员、士子都投到余心源的门下。甚至有言官拿江宁旧事谏称陈西言当年主导到曲家通匪案,有心直接将陈西言扳下台去。 永兴帝对陈西言有诸多不满,但也晓得当前庙堂之上还要陈西言来主持大局,不痛不痒的将那封谏书驳回了事,事情倒没有扩大开来。 ************ 九月二十一日,宋浮返回泉州的次日,就通告全城,改旗易帜,拘押所有泉州府及属县浙闽大都督府所委派的官员、将领,同时由宋义率兵进入兴安,于二十三日攻陷兴安城外围的华亭堡,以此正式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 虽说八姓宗族对宋氏的背叛早有预料,但也仅限于有限的高层。泉州易帜,又悍然攻打兴安,整个闽东地区都震惶不已,军民士气受挫之严重更是难以想象。 有如霞浦是晋安的北门户,兴安则为晋安的南门户,而华亭堡又是兴安城的南门户。 即使奢文庄严格控制宋家背叛的消息走漏出来之时,守华亭堡的一营精锐兵马,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提前给打过预防针,但待宋氏真正的易帜,跟浙闽军决裂,宋阀大将宋义率兵马攻来时,华亭堡也仅坚守半天,就给攻陷了。 淮东近半年来,在北面沧南不断的增兵,浙闽军在闽东的兵卒,就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普通将卒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最开始的、最直接的打击,竟然是来自大都督的亲密故友宋浮。 士气层面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影响,自古以来,都没有精准的判断。一旦兵卒没有守战的意志,即便是身上再多加一根稻草,也很可能会垮塌掉。 虽说宋义所率北进的兵马仅三千人,在这种情况下,以胡宗国为首、浙闽军在兴安城里的六千守军,却不敢轻易出城打反击,而是依照之前的密议,筹备先撤往晋安城的准备。 ************ 三沙湾,位于霞浦、蕉城、罗源三县之间,是个口小腹大的大海湾,给鉴江半岛与东冲半岛环包,从海路打闽东,三沙湾才是闽东真正意义上的东门户。 在淮东水营将领的眼里,三沙湾的东冲海口,当得起五邑咽喉。 赵青山站在尾舱高层甲板之上,眺望崖石林立的东冲海口。 两年前,为了打击闽东的航海潜力,赵青山就率南袭船队,将三沙湾沿岸狠狠的扫过一遍,这次还是选择从三沙湾登岸。 奢文庄应该早有预料宋氏的反复,明面上在闽东沿海的布防是北重南轻,但暗地里对南侧兴安城的布防不可能放松――故而主攻方向放在南或放在北,区别并不大。 三沙湾内的天然海港资源以及近两百里的内湾海岸线,为战船驻泊进登岸,提供极为便捷的条件。 从三沙湾登岸后,可以直接威胁闽东北门户霞浦的侧后。 即使晓得淮东兵马一旦大规模展开攻势,浙闽军很可能会主动放弃闽东沿岸诸城,但林缚要求各部,要积极去消灭浙闽军的有生力量,而不能舒舒服服叫浙闽军沿闽江退到闽西腹地去。 浙闽军在闽东差不多有四万精锐,不在相对开阔的近海平原,去尽可能的歼灭之,要是让这四万精兵舒舒服服退到闽江上游的建安府,一时给将来抑攻建安府带来很大的难度,再者就是暂时不打建安,收复闽东沿海诸府县后,还要防备这四万兵马随时沿闽江打回来。 在闽东近海平原地区,一定要尽可能的多歼灭浙闽军的有生力量。 闽江口还没有打开封锁,兴安与霞浦不拔,无法直接攻打晋安城,比起夹攻霞浦,从兴安到闽江口之间,显然很难找到一个让淮东水营熟悉又能给大规模兵船泊岸的地点来。 浙闽军在三沙湾沿岸虽然筑有三处哨塞,但面对一下子涌来的上百艘战船、水步军两万余大军的强行泊岸登陆,三处哨塞的三百余驻军显然是无法抵抗的――而近处霞浦、蕉城、罗源三城的驻军也没有来援应的意思,仅用一个时辰,前哨登岸部队,就攻下鉴山,占领这处三沙湾的制高点之后,主力兵马则在鉴山北麓,大规模的登上闽东的土地…… 赵青山站在船尾舱的甲板,心想:周同这时候应该率兵赶到霞浦北面的分水关城下了吧? 第91章 难易有别 更新时间:2011-10-30 鉴山哨堡的敌军人数虽少,但抵抗顽强,赵青山在侍卫的簇拥下,与唐复观登上岸,从鉴山北麓崖岸到山顶哨堡,横七竖八的躺了上百具尸体,都穿着浙闽军的褐红色衣甲,降者不足十一。 残枪断刃零落,箭矢插满地,在午前的秋阳下,展示着战争的残酷跟血腥。 唐复观说道:“奢家布防在闽东沿岸的将卒,抵抗意志还颇为顽强啊……” “那就拿出更坚决的手段,将敌军最后一点的抵抗意志都打垮掉,”赵青山指向西边的绵绵山峦,说道,“叫李白刀往西穿插,不要怕浙闽军敢出来野心,即使有设伏,也要狠狠的将伏兵打溃……” 先驱登岸的武卒,由出身永嘉佃户的李白刀率领,正沿鉴山北麓追击溃敌,赵青山要他放弃零碎的残敌,快速往西穿插。传令兵得赵青山军令手书,即刻跨马去追李白刀传令。 闽东近海平原,以闽江为界,南多北少。 位于闽江北岸的三沙湾沿岸的罗源、蕉城、霞浦等县,除了极为狭窄的近海平原外,境内多为山地、丘陵,山体多呈东西斜走。又处多雨、多暴雨之地,溪谷在山体之间横切竖割,使得地形破碎,这也使得淮东兵马有一部从三沙湾登岸,往纵深切入,容易封锁霞浦之敌南逃晋安府的道路。 放眼望去,山峦起伏、沟谷纵横,地形相对平缓的丘陵还能纵马上去,赵青山首先关心起斥候有没有放出去,浙闽军有没有可能派出兵马,与淮东在三沙湾西岸的丘陵山谷之间死战不屈…… 受闽东地形的影响,战事初期,无法将兵力集中投入一地,除了南面易帜的宋氏以牵制兴安守城外,攻打霞浦等城的兵马也分作两路,从三沙湾泊岸的兵马,除了第一水营全部战卒辅兵一万五千人外,还有崇城军副指挥使唐复观所率的三旅步甲。 登岸的,除唐复观所率的崇城军三旅步甲外,第一水营也组织九千战卒登上岸作为预备兵力,以应对随时有可能从晋安城增援出来的浙闽军。 从苍南出发,经贯岭道逼近浙闽东部要冲分水关的兵马,由林缚亲率,近三万兵马包括由崇城军指挥使周同及副使陈渍、刘振之所率的九旅锐卒、左光英所率六千浙东行营军兵卒、周普所率的两千精骑及辎辅兵。还有第二水营一部沿海南进,陆海并进,遥相呼应。 闽东地处多雨之间,溪河纵横,又多独自东流入海,对地形的切割,使得北方军队南下多遇阻险,难以有效的发挥战斗力。即使以步军为主,也要海陆并进,以便溪川相隔时,能迅速将舟船填入,修成栈桥,供兵马辎重通过。 林缚骑在马背上,前头探马驰回禀告:“崇城军指挥副使陈渍有军情相禀:分水关已经拿下,歼敌六百,南进霞浦的贯岭道已经打开;侦得霞浦守敌出城,不往南、也不往北,沿交溪往西逃窜……” “这么看来,赵青山打三沙湾也应该没有受阻?”林缚征询的看向高宗庭。 “应是如此,”高宗庭说道,“奢文庄离开晋安时,应该有妥善的布置,我们能切断闽东诸城之间的联系,但没有办法一下子将霞浦等城包围起来,将守军围困在城里。只要霞浦等城的守军不以撤回晋安府为目的,可以沿交溪、霍童溪、九龙江等溪谷小道分散着往西撤退,一直到东闽腹地去,我们想追击也很难……” “贼他娘的,奢家当真是狡猾,溜得真快。”周同忿恨的啐骂之。闽东战事揭开序幕,但没有大战可打,可不叫卯足了经的他心里郁闷? “奢家将城池、辎重、民众都丢弃掉,仅轻兵从溪谷险径逃撤,你以为他们愿意吗?”林缚轻笑道,又令随手录他的军令,“着陈渍先率部收复霞浦,扫清大军前进到沿浦湾的道路,着第二水营战船进入沿浦湾驻泊,以接大军渡海,着赵青山、唐复观,收复蕉城、罗源,待我部赶去汇合后,才一并往晋安城进军……” 虽然一心想多歼击浙闽军的有生力量,但奈何奢家一心保存实力,不跟淮东兵马在东线拼耗实力,林缚也无计可施。 东闽多山,地形险阻,但将辎重抛去,轻兵西撤,也不一定要沿闽江而行,才能进入闽西腹地。 浙闽军在闽西有接应,故而能一切辎重抛去,哪怕是饿着肚皮,只要走到建安诸县就成;但淮东兵马则不能不携带充足的粮草、在不熟悉闽郡腹地地形的情况下穷追下去…… 既然浙闽军纷纷弃城西撤,而不是往晋安城撤退,那留守晋安城的兵马也不会多,但也要防备奢家故意示弱、诱敌。一切都还要照着步骤进行,先扫清晋安城南北两侧的外围屏障,最后才与宋家兵马,合于闽江口,清除闽江口的障碍之后,淮东战船就能直接驶到晋安城下。 淮东在兴安、霞浦先后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孟义山也率部从富阳向西进兵,攻打浙西的东门户桐庐。 相比较淮东兵马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霞浦等城,杭湖军在进入桐庐境内所遭遇的拦截,可谓异样的顽强而血腥。 杭湖军分两路西进,水军由粟品孝率领,沿江西进,逆流而上,强行破开江障,攻打桐庐;一路由孟义山亲率,从富阳沿城西谷道西进,过白峰山抵到渌渚江畔,再沿渌渚江这条钱江中游北岸最大的支游南下,直接逼近浙闽军设在钱江北岸的登城寨。 渌渚江通段都在不足百步宽左右,而汊口处的钱江又窄到不足三百步。虽说这一段钱江水流湍急,但两岸地势相对开阔,唯有汊口西北角有一座小山,不足五十丈高,可以说是桐庐县段钱江渡江、收复桐庐的最佳地点。 但是首先要攻克浙闽军设在北岸、设在渌渚江西北口登城山上的登城寨。 浙闽军部署在桐庐的水步军不足一万众,其中浙东水师残部虽约五千余众。粟品孝率杭湖水军一万众,从下游仰攻,在桐庐县东的江心洲,与浙东水师残激战。 孟义山亲率、沿渌渚江南下、攻打桐庐县北岸门户登城寨的兵马,是原宁海军的精锐,有一万八千余众。 只要谢朝忠如期从昱岭关出兵,浙闽军在浙西将没有多余的兵马往东来援桐庐,虽说桐庐守军占据地势上的优势,但孟义山以近三倍的兵力碾压过来,自然有把握将桐庐守敌碾得一个粉身碎骨! 杭州通判王约受命担任观军容使,随军出战。 虽不用赶到前阵带兵作战,但在阵后观战,也能感觉得守敌异常的顽固,仿佛磐石一般,任狂风骇浪袭来,都不为所动。 白登山最高不过五十丈,北依钱江,东临渌渚江口,但西、北两面,都能叫杭湖军将卒登上仰攻。 考虑到粟品孝率水军未必能如期强行突破江障、击溃浙东水师残战,进抵登城山腹侧,与其夹击登城寨,在进抵渌渚江上游时,孟义山就命军士工匠伐巨木,丢到渌渚江里,顺流而下,将渌渚江口的浙东水师残部战船逼开,以便他能不受干扰的攻打登城寨。 登城寨守军不足两千人,城寨也是浙闽军在放弃富阳之后才修筑,仓促之间也谈不上多坚固,但真正打起来,才晓得这是一个根本就啃不动的硬骨头。 杭湖军一万八千余步卒,驻扎在渌渚江两岸,用栈桥将不足百步宽的江面衔接起来,用兵马将登城山围了个水泄不通,硬打了两天,填进千余条人命,登城寨连个缺口都没有打下来。 孟义山也是打得血性起来,穿着铠甲亲自赶到前阵督战,压着将卒不歇往山上攻。孟义山素以老将自诩,要是连一座守军不足两千人、地势又谈不上绝险的登城寨都打不下,还有何脸去面对杭湖父老? 杭湖军顶着大盾,扛着云梯强登坡地,敌兵箭密如雨,偶尔夹有发出尖锐响声的床弩巨箭破空而来,连人带盾扎了个通透,顿时又将盾阵撞一个缺口,叫更多的将卒给箭雨所伤。 孟义山战前是准备了投石机,但寻不到合适的地点去仰攻北坡上的堡寨,仅有的六架床弩抬到近处,也在守敌的反击里给击毁――打到这一步,也凿实确认守浙西东门户桐庐的都是忠于奢家的真正八闽精锐,不是一般的杂兵散勇。 钱江里的水战也是格外的惨烈,浙东水师残部在桐庐县东的江心洲设置了大量的江障,仅封江铁锁就有八根之多。 杭湖水军也早有准备,在战前就打造数十柄巨斧。 战船逆流而上,粟品孝令力卒持巨斧站在船头,迎巨索,即令两侧军士夹住,力卒持巨斧猛斫之。 锁江铁索巨如手臂,也经不住巨爷利刃连续猛砍,但破开巨索之后,迎来是以江心洲水寨为依托,顺水流而猛攻下来的浙东水师残部。 杭湖水军虽从崇州购买大量的坚固战船,但在内河船舶上,浙东水师的战船并不居弱势,也是给封在钱江多时,都憋着一股劲,开战即异常的惨烈。 杭湖水军虽在战船及兵力数量上占有优势,但奈何逆水,战力又不及浙东水师精锐,激战一天,终究是抵挡不住压力,往后富阳方向退去,有意把浙东水师残部引到开阔的水域,再邀淮东水营共击之。 浙东水师残部也不穷追,只是封住钱江水道,不使粟品孝仰上去到渌渚江口跟孟义山汇合。 连攻两天,都是这样的结果――粟品孝核校战损,两天竟然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战船,或战死或落水来不及施救而亡的将卒,更是不知凡几。 虽说杭湖军仅半步之遥而受阻于桐庐之外不能再西进一步,但也确实是有大量的浙闽军精锐给杭湖军牵制在桐庐无法分身去参与淳安、婺源之间的战事――杭湖军观军容使、杭州通判王约的密函随谢朝忠亲自派来东线视察战情的特使,翻山越岭,返回昱岭关,向谢朝忠如实禀告桐庐的战况。 第92章 出战 昱岭关的关城不过两三里纵深,嵌在浮玉山与白际山的坳口里,两侧皆陡然山崖,在地形上得天独厚,只有关城的正面,有较为开阔的地形,供敌军接近,数年来成为浙闽军都无法逾越的天壑——关城外的沟谷里白骨如垒,不晓得有多少闺中人梦断于此。 从八月中旬之后,昱岭关的驻军就从三千人陡然增加到五万余众,谢朝忠将浙西招讨军的大营设立于此。 随着驻军的增加,各种商贩也云集而来,在关城大营的北面坡地形成一处乱糟糟的聚集地,使得昱岭陡然间畸形的繁荣起来。 风味不一、招呼将卒的各种吃食铺子,供将卒放松娱乐的妓寨以及缓解将卒燃眉之急的典当铺子,应有尽有,这大白天还能隐隐的听见粗陋妓寨里传来丝竹及呀呀吟唱的女声…… 邓愈打马而过,看这情形,心哀不已——不单单谢朝忠带来的御营军将卒肆意玩乐,惘顾军纪,便是原徽南军的将卒也有拢不住嚼子的,邓愈抓到擅离军营,无不严惩之,但两相比较,也惹得下面的将卒怨他过于苛刻。 要是不能回徽州去,还不是进浙西,两军混在一起,至少清者也会变浊!谁叫他只是一个副使? 这些商贾大多跟“两王一余”有瓜葛,在谢朝忠那边“上贡”也不少,邓愈也没有办法将他们驱逐出徽州去。 打马进了关城,进了谢朝忠的行辕。 派去富阳观战的特使已经返回,邓愈过来,谢朝忠即开军议,先要特使详细的介绍杭湖军在桐庐外围的激战情况。 “登山寨下,积尸如丘,钱江里撞沉、烧毁的战船数以百计,杭湖军伤亡大,但叛军伤亡也不少……” “邓副使,”谢朝忠冷着脸,看向邓愈,说道,“形势如此,难道邓副使要等杭湖军将桐庐打下来之后,再与之夹击淳安吗?” 杭湖军打下桐庐,再沿江西进就是淳安,浙西招讨军出昱岭关,往东则打淳安,往西则打婺源…… 邓愈在富阳也有眼线,知道谢朝忠派去的人没有夸大太大,而且孟义山给他的私函,也是一再催促这边出兵——桐庐打得艰难,昱岭关这边出兵,即使不能分散桐庐的守敌,也能打击桐庐守敌的士气。 再者,要是昱岭关这边一直不动,叫奢家将淳安、婺源的兵马东调,增强桐庐,杭湖军的攻势就要给完全遏制而无功撤回了——如今杭湖军已经填了三四千条性命进去,没有一点战功就撤回去,对上对下,都交待不过去啊。 但是,林缚的亲笔信函也早就派人送来,淮东不仅使林续文在朝堂公开主持邓俞守徽州、谢朝忠领兵进浙西的作战方案,林缚的私信,则是希望邓愈自己能坚持这一点——岳冷秋的意思,也是要邓愈守后路,以求穏妥。 邓愈可以不管林缚及淮东所想,岳冷秋对他可是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能不重视岳冷秋的意见,但是眼前的形势也不完全能由得他。 邓愈这些天也算领教到谢朝忠眦睚必报的性子,他心里盘算:岳冷秋离开中枢,到江州督战,一旦他跟谢朝忠撕破脸,朝堂之上怕没有一个会帮他说话,他还斗不过谢朝忠,特别是谢朝忠率四万御营军进抵徽州之后。 即使永兴帝下旨叫谢朝忠夺了他的兵权,邓愈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身体不适,还要休息几天才成,”邓愈说道,“不若招讨使率部先行,我替招讨使留守昱岭关跟徽州,以待招讨使凯旋……” “邓将军托病都好几天,却未见邓将军找过一回郎中。”余辟疆不冷不热的说道。 谢朝忠黑着脸,按住腰间的佩刀,盯住邓愈:“邓副使要本使再请出皇上御旨不成?” 谢朝忠硬着头皮来徽州领兵,但对御营军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些底细的,怎可能不驱使邓愈麾下两万精兵去打头阵?事实上他之所以到徽南来领兵,一是晓得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不足,二是晓得到徽南后有邓愈的两万精兵可以驱使。 就当前的形势,奢家在淳安、婺源顶多也就两万精锐,邓愈在徽南跟浙闽军对抗数年之久而丝毫未落下风,有邓愈两万精兵在,谢朝忠的底气才足。 正因为要求着邓愈领兵出战,谢朝忠才对他稍有些耐心,不然早就请出御旨强按邓愈低头,但到这一步,谢朝忠的耐心也越来越低了。 真要让孟义山先攻下桐庐之后,这边才有动弹,叫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在陈西言面前也难抬头啊——徽南这边加强了四万兵马,结果战功还不如杭湖军,岂不是证明陈西言当初反对他领兵的话是正确的,四万御营军过来,根本就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嘛! “皇上可时时都盯着浙西啊,邓将军即便是身体不适,也应要尽力替皇上、替朝廷分忧啊!”刘直劝道,他这个监军是过来和稀泥的,哪方面都不想得罪,更不想皇上看到这边迟迟不动而龙颜大怒。 邓愈蹙眉,沉虑良久,才长吐出一口气,说道:“邓愈谨听招讨使所令,明日即率部出关城!”虽说将后路交给谢朝忠不是很叫人放心,但只要孟义山在富阳不要出董原时的漏子,邓愈倒也不担心奢家在浙西的兵马能将他连肉带骨头的都吃下去。 “那好,”谢朝忠见邓愈低头,心情大振,说道,“邓副使明日即率本部先行,罗文虎率部随后,你二人出昱岭关直奔璜田,为我浙西招讨军扫除沿大青溪南进浙西的障碍……” 出昱岭关,沿大青溪河谷南下,可以直接扑到钱江边上,沿钱江北岸,往东是淳安、往西可去婺源,跨过钱江,往南可进衢州、上绕。 璜田位于大青溪中游,距昱岭关曲曲折折也就四十里山路,奢飞熊率部攻昱岭关时,曾在那里大筑营垒,这是也是浙西抵挡徽州的外围防垒,要进浙西,就要先拿下璜田。 邓愈对首战璜田没有意见,如今朝中没人相罩,他要保住位子,必须要靠血跟火凝炼而来的战功,但是璜田寨的地形相对狭迫,就算他率本部两万精兵过去,兵马也太多,没有施展开来的地方,谢朝忠还要罗文虎再率一万人随同,也不怕挤得慌? 邓愈晓得谢朝忠的心思,用徽南军在前面拼死拼活,御营军要是一点都不出动,谢朝忠脸上也无光,日后分战功来,也没有说得过去的硬杠子;而且谢朝忠不让罗文虎受他节制,想来还想将统御之功都归到自己头上。 邓愈心里暗骂,但也不想跟谢朝忠争口舌,只说道:“兵马起营,动作甚大,还请招讨使严厉封锁消息,勿使商贾接近,以免消息泄露,使璜田之敌有所准备……” “这个我自然晓得!”谢朝忠不耐烦的说道。 邓愈暗暗叹气,谢朝忠到徽州来,就大权独揽,他除了麾下两万精兵在关城东北坡外的所驻大营外,昱岭关及徽州的大小事务,都插不上手——心想要走漏消息,叫浙闽叛军在璜田有所准备,啃不下璜田,或许也不算什么祸事,大不了撤兵就是。 邓愈心思不决的打个各种算盘,先告辞回驻营准备;即使之前有所准备,但明天就出兵还是仓促了一些。 ******************** 兵马起营,动作甚大,谢朝忠说是加强戒防,但奢家所遣的暗哨,犹能从容的翻越两侧的山脊,将消息传回璜田。 秋色正浓,夕阳下枫叶红染,奢文庄穿着黑色的袍衣,仿佛寻常老者,对郑明经说道:“浙西一役,虽有两手准备,但我更将希望寄托在璜田,璜田一战要真打,但也要保存实力,璜田一战能否失而复得,关系我们能不能将徽州兵马放进来关门打狗!” “谢朝忠不使邓愈留守后路,一路邓愈夺下璜田,谢朝忠必然催促他沿大青溪深入,我们这些得脱的‘散兵游寇’,自然是御营军的下酒菜——御营军要是没有首级功,那多说不过去啊!”郑明经轻松的笑道。 郑明经如此轻松,田常倒不好说什么。 不能让邓愈、谢朝忠感觉到浙西是个陷阱,璜田就不能轻易放弃,一定要打得血腥,甚至填两三千人命都在所不惜,最终只有部分“残卒”逃进深山里,才能将邓愈的徽州精锐诱进来关门打狗——关门的任务,虽然还有其他部署,但最大的希望还是寄托在璜田残兵跟先前藏在山坳里的千余精锐汇合,能顺利再夺回璜田寨,接下来还要依靠璜田寨坚决的将邓愈的后路封死,将处于邓俞徽南军跟谢朝忠御营军夹击之下。 璜田驻兵最多能有多少兵马活下来、甚至郑明经本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他们都奢文庄亲自挑选出来的死士,却是确凿无疑的。 奢文庄在浙西的事情依旧不能泄漏出来,以免惊扰了邓愈这条老蛇不钻圈套里来。但只要邓愈钻进来,而璜田又能顺利关上门,不管徽南军有多精锐,都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这一天是九月二十五日,闽东战事爆发的第三天,桐庐战事爆发的第三天,岳冷秋在江州还没有大的动作,淮东在嵊州的兵马对东阳县也还没有大动作。 浙西跟闽东隔着千山万水,奢文庄也不晓得闽东诸战的撤退情况到底有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在淮东面前,好像一切都难谋算,眼下也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了,奢文庄当夜就与田常离开璜田,回婺源做下一步的部署去。 **************** 九月二十六日,天气微寒,徽南军越过昱岭关城,往南直扑璜田寨城。 邓愈是谨慎的性子,大军行于谷道,斥候探马则往两翼岭脊散开,怕有伏兵藏在谷道侧旁的山坳里,但大青溪两侧山峦起伏,一座接着一座,邓愈所派斥侯,只能搜索两翼十数二十纵深的范围,再深入的岭谷山坳,就是短时间能搜索出来。 两万大军一字长蛇摆开,不晓得有多远;前军跟璜田外围的浙闽前哨接上战,后军还没有都走出昱岭关——狠心要将邓愈所部去打前阵,去跟浙闽军拼个两败俱伤,谢朝忠又想在争在杭湖军的前头,对浙西形成突破,就没有让邓愈留一兵一卒在昱岭关内,一次性都赶了出去。 也幸亏奢飞熊攻打昱岭关时,花大力气开筑过从璜田到昱岭关的山道,使得山道能容四马并驱。 璜田寨是浙闽军在浙西外围的主寨,在璜田寨与昱岭关之间也有多座哨堡,驻兵少而精锐,也都易守难攻。 为防止浙闽军出寨迎战,邓愈也是派心腹大将率最精锐的两千兵马打前哨,他率大部及攻城辎重随后拉开六七里距离,一路上也是步步小心。 邓愈本想等前哨打下璜田寨之后,所部主力再出关城往南深入浙西腹地不迟,奈何谢朝忠死活不许——邓愈实在不晓得谢朝忠如何能得永兴帝信任出来领兵的。 岳冷秋不在江宁,政事堂诸相及侍郎以上的朝堂官员,包括林续文、黄锦年在内,谈谈用兵大略还成,但具体的兵备、治军,都非所长,甚至都还欠缺得很,也根本没人能看到谢朝忠成在这方面的缺乏。 哨堡的清除不算艰难,在璜田寨兵马反扑给徽南军前哨打回之后,见徽南军来势汹汹,浙闽军的就主动放弃外围哨堡,将兵力集中在璜田寨,死战抵抗。 此战关乎甚大,邓愈也不敢马虎,打马赶到前阵督战,赶着浙闽军一员穿银甲的骁将率部出寨迎战。 在寨前不大宽阔的坡地上,银甲骁将纵马使槊,左捅右抽,将一排盾兵打得四分五散,随后数十精骑紧跟着涌上来,践踏得徽南军前哨阵地面目全非。 寨墙下更有数百守军战卒伺机要扑上来。 虽说前哨两千兵马也列了三层梯队,第一层梯队的样子难看,但第二、第三层梯队都还整饬,前哨主将催烈脸色有些难看的过来迎邓愈,与百余侍卫,一起族拥邓愈退到一座山坡上去观战。 “此将是谁,竟然是凶猛!”邓愈眼睛看着那银甲将这会儿连着将两个执大盾的武卒挑死,诧异的问前哨主将催烈。他守徽南多年,对奢家在浙西的主将田常极为熟悉,田常不以武勇见长,他麾下武将不少,但没有一员穿银甲善使马槊的勇将。 “朝廷派御营军增补徽州,奢家从江西抽兵,此人应是奢家从江西调来的武将!”催烈说道,“璜田是浙西门户,有一两个硬手的武将在,正常得很……” 邓愈点点头。 “听说谢朝忠要领兵的消息传到徐州里,彭城郡公骂他是搅屎棍,这话倒是看来真不假!”邓愈的幕僚刑长河压着声音说道。 谢朝忠不来徽州,浙西就田常所部两万多兵马,杭湖军跟徽南军分打桐庐跟璜田,压力都不会太大。 谢朝忠貌似率四万御营军来加强徽南对浙西的用兵,但也使奢家从浙西抽调一万精锐补入浙西。一边是加四万人,一边是加一万人,看上去还是徽州得力,但对邓愈及麾下诸将来,宁可不要御营军四万人,也不想去硬拼奢家一万精锐。 可惜庙堂之上的肉食者,一二三四加减法算得极精,在大略上貌似也不糊涂,哪里能晓得下面的真实情形跟普通将卒的真实心思? 有战功可争是好的,但自家拼了老命,战功却叫谢朝忠捞走,叫谁心里甘心。 谢朝忠率御营军填进徽州,简直就是累赘,如今谢朝忠又硬逼着徽南军去硬拼奢家精锐,怎么邓愈麾下的将领不恨,怎么能没有怨气? “成天说这些有什么用!”邓愈低声喝斥道,不让手下的将官乱发牢骚,既然事实无法改变,发牢骚只能削弱自己的意志,他指着在坡前横冲直撞的敌将,问催烈,“我徽南军就没有与之匹敌的勇将?” 徽南军也非没有勇将,但这种级数的勇将还真没有几个。邓愈亲自过来督战,前哨阵地给敌如此践踏,甲卒散在外围,不敢上前封拦,催烈颜面上也过不去。 “我来!”催烈以低吼回应邓愈,喝问左右,“拿我的刀来!”催烈身材不高,戴上黑铁盔,也低邓愈半头,但他斩马大刀在手,浑身血气翻腾起来,一声大喝,也透着一股子杀气,叫左右将卒跟着血肉绷实,带着亲卫勇卒,策马就往前面的战场冲去。 徽南军也是久战精锐,主将呦呦大叫着上阵,披甲战卒也多血气翻涌,往催烈两翼聚合,簇拥着往敌骑压去,势要数十敌骑东突西闯的猛劲压下来。 “来者何人?”催烈兜着战马,刀柄夹在腋下,刀刃斜指,看着银甲敌将迎面撞面,仍不问他姓名。 “到阎罗殿去打听吧!”郑明经作为奢文庄的亲卫校尉,少有领兵出征的机会,故而声名不显,也没有多少人认得他的相貌,但“郑明经”这个名字要传出来,邓愈再蠢也能想到奢文庄亲自坐镇的可能,甚至出战跟别人换了战甲。 郑明经借纵马冲刺的大马,使马槊往催烈刺去,两马将接时,堪堪错过。催烈将斩马刀斜劈在马槊枪头上,险险将枪头劈开,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烈痛,暗道:这娘们一样的货色,好大的力气。 两军接战,主将对战的机会极少,一击错过,大股兵马混杀在一起,便将催烈跟郑明经挤开。步骑混杀,喊声震天,彼此也投入越来越多的兵力。 浙闽军出寨的数百步骑悉数参加,徽南军也投入两个梯队,混战在一起。 郑明经打折两支长槊,也觉得力疲,兜马往回走,示意寨墙上鸣金收兵,又率扈骑将陷入重围中的部众接援回来,就都避到寨墙根来,寨墙上箭密如雨,将追兵逼退。 敌将依城,催烈也不急躁,再令部众组成盾阵护着弓弩手往前压,赶着后面的辎重运上来,将仿淮东所制的盾车、偏厢车往前…… 待催烈策马赶回来,邓愈也不看他衣甲给鲜血浸透,只说道:“组织人手多挖壕垒,不急着明天就攻寨!” “招讨使多半会来催促。”催烈说道。 “他急是他的事情,我们照我们的步子打,一步都不能乱!”邓愈说道。 不要看徽州兵马有六万众,但浙西地形复杂,又没有多么开阔的地形,徽南军两万精兵南下与敌接战,御营军就算有些战力,更很有可能是帮不上忙、也使不上劲——奢家眼下在大青溪的下游河谷还有聚集两万精锐迎击他们的能力,邓愈不能不手下两万儿郎着想。 邓愈不想跟谢朝忠翻脸,才选择出战,但在数年心血攒下来的两万精兵覆灭跟彻底得罪谢朝忠之间,邓愈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果断,等着午后也不见邓愈一鼓作气的强攻璜田寨,谢朝忠就坐不住派人来质问。 邓愈只说要谢朝忠派个懂兵事的人过来督战,若能看到他这边有什么懈怠,受军法也不怨恨——谢朝忠当夜就将随军参议余辟疆派来督战。 余辟疆虽说声名不大好,但好歹干过一年半载的濠州知府,邓愈也晓得谢朝忠能够领兵出征,背后最大的支持者除了皇上就是余辟疆的父亲、左都御史余心源。 余辟疆的怕死之名,邓愈还是清楚的,待他过来,只说了诸多冒失攻寨可能导致的恶果,余辟疆就不再急着催促邓愈强行攻寨,只说道:“谨慎行事也好,但邓将军怎么也不要叫皇上太失望了……” 第93章 深谷残敌 邓愈披着猩红的大敞,站在坡头,看着远处将卒登上寨墙,挥舞战旗,发出震山撼岭的呐喊,寨墙上的守敌已经清除一空;寨门东北角塌开一个十一二丈宽的大缺口,那是将卒顶着墙头倾泄而下的箭矢木石挖开的,无数将卒像蚁群一样爬上废墟,三五顽抗的残卒给无情的杀死,寨子里腾起数柱黑烟,火光隐约若现;沉重的寨门从里面给打开,守在寨门外的将卒像潮水一样涌进去――更远处,从璜田寨突围的数百残敌正往西南方向的山岭逃窜…… 从兵临寨下起,仅在北寨墙根下就填进上千条人命,才攻上寨墙――从璜田寨到钱江北岸的桐子坞,大青溪沿岸溪谷曲曲折折有七十里路,中间还有两座大寨挡在路上;拔掉桐子坞,往东是淳安城,往西是婺源城――要是每一战都这么打,徽南军怕也要给彻底打残掉! “贼娘的!”邓愈心里暗骂一声,如期拨下璜田寨没有叫他有丝毫的欣喜,寒着脸双腿夹/紧马腹,在侍卫的簇拥下,驱马往璜田寨的北寨门行去。 催烈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邓愈询问将卒伤亡及寨子里的情形,要抢救伤卒,要扑灭守军突围前纵放的大火,要派兵追剿残敌,乱糟糟的诸多事安排好,邓愈刚要回大营,“嗒嗒嗒”的数匹快马奔来,携来谢朝忠的命令: “璜田已拨,敌军闻风丧胆,着令浙西招讨副使邓愈,即刻率部趁胜追击,攻打飞黄岵、裕岩,务必在十五日之前攻下桐子坞……” “操你娘的!”催烈性子火暴,听到谢朝忠催命似的传达这样的军令,冲上前一把揪住信使的领襟,将军令夺过来,砸地上一脚踩上去,骂道,“姓谢的,要是一个有卵子货,他自个率兵去打桐子坞!” 强攻桐子庐,徽南军伤亡加起来将近三千,要是飞黄岵、裕岩寨、桐子庐的敌军都这么难啃,要在十天时间里连拨三寨,徽南军在到淳安、婺源城之前就会打残掉,“务必十五日之前”,催烈恨得会跑回昱岭关去,将谢朝忠揪出来暴打一顿解气。 “放肆!”邓愈沉声喝斥催烈对信使的无礼,弯下腰将军令从地上捡起来,不管谢朝忠的军令合理不合理,催烈的这种行为给捆起来砍头都难帮着求情。 有邓愈打圆场给下坡,信使脸抽搐着要发作,终究没有发作,余辟疆也别过脸去,要指望邓愈打前锋,总不能将他麾下的大将给绑了。 “催烈所部伤亡最大,就在璜田休顿,接应粮草,清剿逃出去的残敌,至于打飞黄岵……”邓愈想了想,说道,“打飞黄岵,简肃率部先行。”徽南军在璜田寨伤亡虽重,但也获得千余首级功,接下来除了桐子坞算是大寨外,飞黄岵、裕岩寨都不比璜田寨难打。徽南军又没有怠战,就算十五日之前打不下桐子坞,谅谢朝忠也没话可说,没必要这时候起争执。 “招讨使还有命令,叫邓副使率部先行,由御营军统制罗将军分兵守璜田、追剿残敌……”信使补充道,指出他刚才给催烈打断,命令还不至那些。 邓愈打开谢朝忠的手书,越看脸色越难看。 催烈气得鼻子快冒烟,徽南军其他将领也都觉得谢朝忠欺人太甚――聚到徽州六万多兵马,徽南军占三分之一不到些,璜田一战,徽南军伤亡这么大,接下来怎么也要派御营军顶上去,要是所有的硬仗都叫徽南军来打,御营军过来只负责吃屎啊! 幕僚刑长河轻轻在后面扯了扯邓愈的衣襟,压着声音说道:“飞黄岵、裕岩不会那么难打……” 邓愈想想也是。 璜田既下,浙闽军还要死命顽抗的话,应该在桐子坞。 虽说桐子坞地形开阔,但濒临钱江,奢家的水军就能发挥作用,不比大青溪入秋之后,水位就变得极浅,稍大一些的战船就进不来。再者浙闽军不是没有精锐,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要选择会战,也会在地形相对开阔的桐子坞,而不是一寨一垒的耗下去――浙闽军又不是谢朝忠的亲娘,硬打硬的跟徽南军拼耗精锐,徽南军残了,浙闽军在浙西的兵马也会打残。谢朝忠后面还有四万御营军等着呢,这种打法对浙闽军也没有半点好处。换作他是浙闽军在浙西的主将,怎么也要将徽南军、御营军都放出来,避开徽南军打御营军,才能达到避实打虚、以弱扰强的目的。 邓愈铁青着脸,说道:“请告之招讨使,徽南军也不是铁打的,这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十五日之前能不能攻下桐子坞,邓愈没法保证;招讨使要是觉得太慢,可以换别人上去……”生气的将谢朝忠的手书丢还给信使,让罗文虎去接收璜田寨,追剿残敌的事情也交给罗文虑,他带着诸将进入大营,商议明天的进兵之事。 *********** 接下来数日,邓愈率徽南军沿大青溪河谷向南进兵颇顺,于飞黄岵、裕岩两寨,歼敌千余,前锋也是迅速抵达桐子坞,与浙闽军在钱江北岸纠缠。 与此同时,杭湖军攻克渌渚江汊口的登城寨,杭湖军水军粟品孝所部在与浙东水师残部的水战里,也渐渐获得优势,于十一日攻取位于桐庐县东、钱江中央的江心洲,浙东水师残部撤往钱江上游,桐庐守敌退入桐庐城顽抗。 由于桐子坞聚集大量守敌,兵力初步估计在五千以上,邓愈便以裕岩寨为重心,将徽南军停在大青溪的下游河谷结营休整――考虑到桐子坞的战事规模非可小可,余辟疆便借口协调粮秣运输事留在璜田寨。 飞黄岵寨随后也由罗文虎所率的御营军接管。 御营军普通将卒从头到尾都是畏战的,要不是给赶鸭子上架,要能不动一刀一枪挨过整个浙西战事那是再好不过,但是御营军的中上层将官,即使在贪生怕死,在看到徽南军三战三捷之后,受其鼓惑,这时候也起了杀敌捞军功的心思。 璜田寨、飞黄岵先后给攻陷,都有数百残敌夺路逃出,有三四百残兵逃入西岭深谷中的一座山夷人的小山寨子里,负隅顽抗。 留守璜田、飞黄岵、负责中路接应及粮草转输的罗文虎也负责肃清沿路的残兵,前后派了两拨人,都没有能将那座仅有单薄石墙环护的小寨子攻下来,罗文虎心头也起了恼。 十四日,罗文虎亲率三营兵卒,翻岭穿谷赶去支援,欲一举将这座山夷的无名山寨攻陷,以免邓愈在前头继续有借口拖延。 御营军占了寨前的一处坡地,将山夷人的梯田踏平,设了临时的营帐。晓得这边的敌兵不多,御营军是敌兵的七八倍还多,余辟疆也赶过来凑热闹,翻岭穿谷走了一天,虽然辛苦,但站在茅草遮盖的战棚下,眺望前头的山寨,心里倒有些豪气,想着再回江宁里,谁能有这番经历跟他并肩? 其时不巧,余辟疆随军抵达时,天降大雨,穿着雨蓑,身上的衫袍也给浸透,天色将晚,密雨遮得四野昏暗。 在雨幕中,山夷人的山寨墙仅有齐胸高的样子,险固程度远不能跟璜田寨相比。 余辟疆颇为不解:“就三四百人在里面,怎么还拿不下来?这边残敌没有肃清,邓愈在前头就有借口顿兵不前!” 罗文虎是留守中路的大将,手下御营军万余人,连三四百溃逃的残敌都肃不清,脸都丢了娘家去了。 罗文虎脸色难看,压着声音训斥手下:“雨一停,就给我往死里打!到明天还打不下来,你就不要带兵了。” “下过雨,地滑得很,又有没一条整路能走,”先头领兵进山来剿敌的校尉说道,“寨子里的敌兵凶悍得紧,是不是就这样将他们困死在里面,等他们粮尽了,自然会投降……” “你他娘有脸说这句话。”罗文虎一脚踹过去。 校尉给踹了个倒地滚,没等他爬起来请罪,坡下就发生异常,就看见寨子里数百人从夷人所居的木楼里钻出来,在雨中都赤、裸上身,手执大刀,推倒寨门,越过石护墙,往这边的山坡杀来,仅有最前面的两列兵卒拿着护盾或光身穿甲,裹着两辆冲车而来。 山坡下有驻兵,此时大雨,弓弦沾水即软,守在坡下的御营军在雨中不能射箭相阻,几乎眨眼间的工夫就给敌兵冲到近前。伐森为墙的大营也是简陋,正面的营墙三五下即倒…… 余辟疆初时还算镇定,杀出来的敌兵不过三四百人,而他们在坡下的兵卒就有千人,这边还有两千余人,但等坡下的千人兵马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给杀溃,余辟疆的脸色就开始发青,腿开始发软…… 当四百敌兵杀透坡下大营,往这边杀来,余辟疆几乎要瘫倒在地,罗文虎分兵去拦截,大雨中,御营军将卒衣甲倒是整饬,但给雨水浇透,行为就有些困难了,但关键是仰攻上来的四百残敌,如狼似虎、目露凶光,看着就叫人胆寒,如何杀退? 第94章 关门 大雨中,御营军三千兵卒就叫四百浙闽死士杀得节节后退;当四百浙闽悍卒袒胸执刀冒雨杀到大营,破开简易寨墙,罗文虎没有勇气亲自披甲上阵,让别人去堵口子,他与余辟疆却在亲信簇拥下夺路先逃,御营军顷刻间即告崩溃…… 杀进营地的浙闽悍卒,将御营军杀敌,倒没有撒开腿去追杀1uan兵,聚拢起来等雨势停下来;郑明经披着雨蓑,雨帘在盔沿前不断的滴下来,在扈骑的簇拥上,骑马驰进营地 鲜血给雨水冲淡,“哼……”看着御营军的溃兵1uan卒没命的往东逃散,郑明经只是不屑的轻轻一哼,御营军这些老爷兵,没有见过血,将领个个贪生怕生,用四百死士出去冲阵,都是看得起他们了。 雨停下来,但天sè已黑,山寨里又有近千兵卒过来汇合,形成千余人的队伍,每隔数人,执一火把,沿着狭窄的谷道鱼贯往东行进,沿路遇到溃兵1uan卒即行歼灭,但也绝不为多杀一人而1ang费时间,在黑夜里井然有序的往璜田寨方向行去。 虽说御营军有人看到山夷人的山寨里所藏的浙闽军远不止之前逃入的那三四百人,多少能看出一些疑点,但这时候各自逃命,唯一的谷道也给浙闽军占据,其他人想翻山越岭去通风报信也不能。 罗文虎、余辟疆等人,杀敌的本领没有,逃跑却在他人前头,但摸黑而行,山道又陡,身上衣甲又湿,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跌跌撞撞,走到半夜倒有半数的人马摔断腿,或直接滚下山崖,好在道路只有一条,又险辟,身后的1uan兵溃卒也阻碍了追兵的度。罗文虎、余辟疆在拂晓之时爬上璜田寨西头的岭地,与外围的斥候汇合,看到晨光里璜田寨巍峨的墙头。 余辟疆双腿软,马也骑不了,给两名忠心随扈半扶半抱着,才勉强逃到这里,没有掉下――倒不是余辟疆这时候还吓得腿软,锻炼有素的将卒骑一夜马还筋疲力尽,何况早就给酒sè掏空身子的他? 罗文虎坐在马背上,大腿也给磨得血rou淋漓,不说别的,就是骑一夜马的苦头,好久没有吃过了 就在这时,身后厮杀声又起,余辟疆魂飞魄散,转头看去,心道:莫不会追兵在身边紧赶了一夜,这时候又追了上来? 转头看去都是山峦,除了不长的一段小茎横在给践踏的野草之中,从谷中进去,就给山脊遮住,再看不到山腹里的情形。 虽然谷口狭窄,只需要三五十勇卒能奋不顾身的守住那里,就能将谷口堵住,随罗文虎、余辟疆原路逃回的兵卒不过两三百人,好在多为是亲信,还听使唤,但罗文虎、余辟疆都想着逃命,躲入璜田寨中。料想叫别人去送死也没有人,罗文虎、余辟疆当下撒开双腿,就下坡往璜田寨逃去。 见寨mén就在近前,罗文虎、余辟疆派人先去叫开寨mén。 这时候追兵从谷口追出,却是一前一后两披人马;前阵兵马散1uan,兵器也不知道都丢到那里去了,正拼命往这边逃来,挤挤挨挨有五六百兵卒,都是御营军的青黑sè兵甲装束;后面那拨人马,袒胸执刀,正是昨夜破营的四百浙闽悍卒,两队相隔不过四五百步先后从谷口里钻出来。 好在两队人马都一逃一追都是整夜工夫,这时候都是强弩之末,三四百步的距离看着不远,还真就是追不上。 “这群没用的鸟货!”罗文虎倒忘了他奔路先逃才导致全军最终的溃败,这时候见先逃入寨中有望了,倒骂手下没用的货sè来。 寨中守军这时候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打开寨mén放罗文虎与余辟疆他们进来 罗文虎刚进寨mén,下马往寨墙上走,边走边大声喊:“快关mén……” 刚从营妓身上爬起来的守将迟疑的说道:“外面那五六百兄弟怎么办?” 罗文虎看着追兵在后面还差有四五百步,那五六百1uan兵眼见着已经逃到了寨前,当下就迟疑住――罗文虎急得跳脚,心慌得砰砰1uan跳,语无伦次,还是守将镇定些,说道:“寨上有弓弩守着,那三四百追兵没有穿甲,想必不敢靠过来抢寨mén!”他也是心虚得很,寨子里还有近三千的守兵,愣是没胆建议派兵出去迎战…… 罗文虎犹豫不决,心里因恐慌而狂躁,但还真不能将五六百人关在寨子外给屠杀。 余辟疆叫道:“叫他们杀敌,叫他们杀敌……”唯有将寨mén关死了,他才觉得安全些,只是没有人理他。 这边一耽搁,五六百1uan兵就逃到寨前,边跑还边叫:“将军,救我们,不要关寨mén……”边叫边喊的冲过来,手里没有长兵刃,接近寨mén时纷纷衣甲里所藏的短刃,将守在寨mén口的数十兵卒一刀戳一个透心,罗文虎这时候才晓得前后这拨五六百溃卒,原来是敌军所扮…… 先头夺mén这五六百人为了假扮成溃卒,没有几柄长兵刃,后头的追兵,身上没有厚甲,加起来也千人出头些。罗文虎要是一个有用的,组织兵将,也容易将寨mén夺回来,但这时候寨墙上下1uan作一团,罗文虎也不敢下墙,沿着寨墙绕往南,出mén寨mén就往飞黄岵方向逃,其他将卒自然也是只恨爹娘给他们少生了一条腿……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璜田寨,郑明经心里感慨:八闽战卒,面临的竟然是这么一群脓胞? 最终叫郑明经部众产生的伤亡,竟然还是徽南军留在璜田寨救治的三百多重伤或致残将卒,仓库里的粮秣军械也没有人想着烧毁,打开一看,郑明经兴奋大吼:徽南军的粮秣原来还都在存在磺田寨,没能及时送到南边去。 不费吹灰之力夺回璜田寨,关mén打狗之策已完成一半,郑明经就叫人在寨子里点烧三处烽烟示讯,深山荒岭之间,一炷炷狼烟升起,快的将军情往南传递。 到午时,又共有千余伏兵出深谷来汇合。 璜田寨得而复失,消息传到六十里外的裕岩寨,顿时惊得邓愈心头儿打颤:好狠的陷阱! 震惊之余,邓愈心头更多的是气恼、气恨:罗文虎要有多无能,才能在眨眼间的工夫,将璜田寨丢掉! 邓愈立时命令散出去的兵将都退守裕岩寨,命亲信催烈死守裕岩,要他即使浙闽军主力赶来,也不得迎战,他亲率两千jing锐往回赶,到飞黄岵时,遇到逃出来的罗文虎跟余辟疆…… “邓副使,敌军太狡猾,他娘的在深谷中藏了上万兵马!”虽说在飞黄岵还有四千御营军,但能不能夺回来,罗文虎只能寄望邓愈。 “放你娘的狗屁!”邓愈函养再好,这时候也气得破口大骂,浙闽军真有能耐在深谷里藏上万jing锐兵马骗过他们,必然会追着罗文虎的屁股打到飞黄岵来,绝不可能叫他们有丁点的喘息机会。 浙闽军在浙西就三万人,在桐庐的浙闽军战死与未死的也有上万人,后路真要有上万兵马来关mén,那淳安、桐子坞、婺源三地加起来不到万人――要真是这样,邓愈完全可以不敢后路给关mén的情形,趁着还有粮食,抢先攻下桐子坞,一样有活路。 关键邓愈知道罗文虎为推御责任,在胡说八道。 罗文虎脸sè青,却没有敢反口。 罗文虎大败逃来,飞黄岵还有四千御营军归他管辖,但邓愈这时候则完全占据主动,这个主动这时候又有什么用? 邓愈晓得罗文虎落不下面子,不肯说详情,他直接找来几名逃进飞黄岵的逃卒,问清楚璜田寨得而复失的细情,当下气得身子他抖。 先是三千御营军给打得大溃,继而给千余兵甲不全的追兵夺了寨,罗文虎要有多无能,才能败得如此彻底? 当然,浙闽军在深谷藏有伏兵,还准备好御营军的兵甲装束,那关mén之计就是浙闽军的预谋,这个才真正的叫人头痛! 邓愈一时摸不清有多少敌卒堵在后路上,但晓得不会太多,他先派人翻山越岭去跟昱岭关的谢朝忠联络――他虽然恨得谢朝忠的无能,但眼下还是要谢朝忠跟他一起,从南北两面夹击璜田寨,打开通道。 中路的粮秣补给主要屯积在璜田寨里,裕岩、飞黄岵的存粮,只能供大军坚持十多天,必须在粮尽之前,夺回璜田寨,将粮道打通,而且是越快越好。 御营军在后路中计给打得大溃,璜田寨被夺,徽南军给堵在大青溪的中游河谷里,军心动摇、士气受创,而浙闽军显然不会给他们在粮尽之前从容去夺璜田寨,在淳安、婺源的敌兵,很快就会聚到桐子坞,沿大青溪河谷往北打――不,奢家很可能再从衢州、婺章调兵过来,一口将他们吃掉。徽南军要是灭亡,难道能指望谢朝忠率仅剩的三万御营军老爷兵守住昱岭关? 关城再险,也要勇卒去守,御营军三千人能给四百浙闽兵打得大溃,不要说三万兵卒,就算守昱岭关的御营军再多十倍,也只是累赘! 第95章 左右为难 罗文虎兵败、璜田寨得而复失的消息,是由溃卒传回昱岭关的。谢朝忠知此事时,还正谋划再将御营军两万兵马往南调,哪里料到突然会有这样的变故?当下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昱岭关城里诸将官也是乱作一团,有提议派兵去夺回璜田寨,有提议遣使回江宁救援的,有提议派人翻山越岭去裕岩联络邓愈的,众口、交杂、莫衷是一,吵吵闹闹半天都没有准主意。 “我看还是先派人去璜田寨摸清楚情况再做定议?”刘直说道。 比起御营军诸多将领,刘直多年随郝宗成在蓟镇军督战,又曾任江东左军的观军容副使,没有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论见识倒不是御营军这些纨绔子弟出身的将领能比。众人乱作一团,倒是他镇定些,晓得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做什么决定都可能会错。 谢朝忠将门武举出身,长期在京营任职,若说有功,也是崇观八年、九年,燕胡破关入边,积了些战功,要论见识及治军的手段,还真就不比刘直这个外行人高明多少。 刘直以观军容使以为监军,位在谢朝忠之下,也仅在谢朝忠之下,他开口这么说,谢朝忠稍镇定一些,压着惊慌的心思,强作镇定的说道:“逃回来的乱兵,监押起来逐一审查;璜田寨那里,再派探马斥候;飞黄岵、裕石岩那边是什么情形,也要派人探清楚再说……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提统?” 主帅镇定起来,下面将领也就心有所主。 谢朝忠这么吩咐下来,也立时有人站出来依令行事,但也有将领迟疑的问道:“是不是派人去江宁告知一声,若是需援,也要江宁那里提前做个准备?” 谢朝忠脸色一沉,倒犹豫起来,邓愈率徽南军三战三捷,璜田寨转眼间倒丢在御营军的手里,这消息要是传回江宁,可不是让陈西言之流寻到把柄攻击他跟御营军? “先摸清楚再说,这时候派人去江宁报信,一惊一乍的,江宁能晓得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谢朝忠心里不痛快的说道,诸将也都称是。 刘直心里虽说也有惊惶,但晓得有事要先欺瞒过上头的道理,即使要通报江宁,也要等将璜田寨夺回来,这样才能功过相抵,叫江宁无话可说,不然什么功劳都没有不说,还要先挨江宁打过来的板子。 ************* 璜田寨离昱岭关也近,三十多里山道,到天黑前,璜田寨失守的情形就大体摸清楚,邓愈所派的人也进了昱岭关。 浙闽残敌藏身深谷,趁大雨奇袭,打溃罗文虎亲率过去清剿的御营军,又趁乱夺了璜田寨,其时不过千余人马。尔后又有上千残敌进入璜田寨,此时占着璜田寨的敌军约两千略出头一些。 邓愈所部及罗文虎残部四千御营军在大青溪下游河谷都安然无羡,虽说罗文虎败得太难看,但形势不算糟糕透顶――只要将据守璜田寨的两千余残敌歼灭,事情就将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去。 谢朝忠当即决定从昱岭关抽调半数兵马,与徽南军前后夹击,夺回璜田寨,并下令封锁消息,勿使江宁知悉此事。 ************* 十六日入夜,又下起雨来,雨不大,桐子坞里,奢文庄身上所穿甲衣,早给雨水浸透,他骑在青黑大马上,站在高台上,数盏患在一起的风灯,将他枯瘦的面容以及他身后青黑色的帅旗照得纤毫毕呈,让台下的近万将卒看得一清二楚。 奢文庄凝望着夜色下静默如山的将卒,扬声说道:“过去数年来,浙闽健儿牺牲颇多,数千骸骨垒在关城之下,都没能攻陷昱岭关,诚斯痛哉!两月来,我都在浙西,没有让诸位晓得,就是要瞒过敌军,是要将敌军从昱岭关诱出来关门打狗。我现在站出来,要告诉你们,过去数年阻拦我浙闽健儿越过怀玉山的徽南军已经全部给诱进大青溪河谷,在其腹后,我浙闽勇将郑明经亲率两千死士,封堵住徽南军逃回徽州的口子,现在,我们,我与今日站在台下的一万浙闽健勇,就是要勇敢的将徽南军整个的都吃掉、一个不剩的消灭干净!” “……过去数月,看到南越不断的往徽州增兵,大家都很担心,我告诉你们,就在昨夜,御营军三千兵马给我浙闽四百健卒打了一个落花流水,纯粹猪马羊马乱糟糟一群,不堪一击,你们还怕前路的敌兵比我们多吗?”奢文庄的声音在校场之上传荡,将过去数月来的浙闽军颓糜不振的士气激扬起来。 奢文庄虽说近年来都甚少直接领兵,着意培养接班人奢飞熊跟奢飞虎,但他在浙闽军将卒的心目,仍然是一个耀眼的传奇,他的现身,就直接激励士气高涨起来。 不能让邓愈从容调兵马回打璜田寨,奢文庄等不得后面的兵马调过来,就决意亲率集结在桐子坞的万余兵马先打裕岩,将徽南军主力牵制在大青溪下游,以缓解在璜田寨的郑明经所承受的压力。 万余将卒振臂高呼,高呼声仿佛怒嚎的海涛,将激石拍岸的江涛也掩盖住。 田常也是心情振奋,在这一刻,他终于能看到歼灭徽南军、攻陷徽州、威胁江宁的种种可能……这一仗打得好不好,将直接关系到浙闽军能不能一战翻身。 这些年给淮东处处压制打得憋屈,即使奢飞熊在年后率兵进江西,打得颇顺,也没能缓解东线的根本性危机,难得有扬眉吐气的一刻,怎叫田常不激动? 倘若能打下江宁,又顺利拿下江州,江西、闽西、浙西、江宁、徽州连成一片,即使面对淮东,在地形也占据绝对的优势――怎叫田常心情不激动? 奢文庄亲自下达进军的命令,在绵绵秋雨之中,万余将卒收起高呼声,静默得像江畔的岩石一样,分列走出桐子坞,往裕岩方向行去。同时,快骑携带奢文庄亲手所拟令函在夜色快速驰往各方调兵遣将。 淳安东临桐庐,要堵住杭湖军沿钱江西进的口子,淳安必须要部署一定的兵马以备万一。 桐庐不能不守,不守,不仅杭湖军能涌进来,淮东在嵊州、萧山一线的兵马也能快速的涌进来。在浙东,淮东最多能集结三万精锐,奢文庄打死也不能让淮东三万精锐从桐庐进浙西搅局。 桐庐一定要严防死守,即使桐庐不幸失守,淳安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从淳安到桐子坞,都不用一天的路程。 婺源的兵力已经悉数给奢文庄调来,但在桐子坞也就集结一万两千余兵力。虽说都是精锐,但这样的兵力仍然严重不足。 眼下最快的,就是从衢州、东阳县调兵,东阳县兵马沿兰溪江而下,能很快进入淳安的南面,但是东阳县那边也要派兵死守住,不能让淮东军紧跟着后面沿兰溪江打进来。 即使奢文庄有心将东阳县当成弃子,那也是在攻下昱岭关、彻底打开徽州缺口之后,那样才可能抢出比淮东军更快的速度。 ***************** 邓愈是十七日午前才知道浙闽军在浙西的兵马由奢文庄亲自坐镇,他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尾脊骨一直凉到头顶,这才彻底的认识到这彻头彻尾都是的奢文庄所布的诱局。 此时,奢文庄亲率万余浙闽军精锐兵临裕岩寨前,论兵力,徽南军在裕岩的兵力还略胜一筹,但士气彼涨此落,璜田寨的失守对徽南军上下有着极重的打击,兵力上的优势就变得很不靠谱。 摆在邓愈面前的选择,陡然间变得残酷而难以抉择: 将兵力集中到裕岩,在大青溪下游河谷跟浙闽军会战,将所有的胜负都在压一战之上,抑或叫催烈死守裕岩不战,再调精兵强将过来,争取在十天之前夺回璜田寨――这两个选择都有利有弊,叫邓愈难以取舍。 “军心不稳,出裕岩与浙闽决战,殊为不利啊。”邢长河说道,他主张先夺回璜田寨再说。 “催将军此时能守住裕岩,但浙闽军在浙中的兵马,最快只需要三五日就能跨钱江北上,裕岩北面压来的敌军会越聚越多,要是拖过五天,我们不能顺利夺回璜田寨,也失去在大青溪河谷下游与浙闽军会战的机会!”另一员老将宋秋书主张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只要将裕岩正面集结的万余浙闽军打败、打溃,奇袭璜田寨的敌军就是疥癣之患,不足为道。 “璜田寨是御营军丢的,要夺回也是御营军的职责,谢朝忠在昱岭关还有三万兵马,怎么也应能派点用场?” 摆在邓愈面前的选择太难:他能相信谢朝忠、罗文虎他们所率的御营军吗?即使举兵集于裕岩,与浙闽军会战,除非将浙闽军彻底打溃,要是让浙闽军退守桐子坞,最终还是一个进退失据的局面! 奢文庄亲自率部压上来,可不是打着仓促决战的心思,更主要的意图是要将徽南军主力牵制在裕岩,只要拖过三五日,拖到浙闽军在大青溪下游河谷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才会打出最凌厉、最不容情的一击。 而实际的情况也容不得邓愈做选择,谢朝忠遣军去夺璜田寨,三千兵马先行,接近璜田寨时,就给璜田寨守军出寨打得大溃。 第96章 合议 淮东在徽州、昱岭关等地都有暗哨,但浙西、徽南山高水险,璜田寨失守的消息传到明州,已经是十八日将晚时分,但官方没有丁点消息传来。 傅青河派船火速去闽东传言,他叫胡致庸、梁文展坐镇明州,他亲自赶往萧山,派人去富阳传信,将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告之孟义山,邀孟义山到萧山相会商议对策。 杭湖军已经清除桐庐外围的障碍,正着手强攻桐庐城。傅青河身为淮东在浙东的行营总制,地位不在孟义山之下,而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又非可小可,孟义山在见到傅青河派来的特使之后,也没有拿架子,叫粟品孝坐镇桐庐外围,他带着杭州通判王约,坐水军战船,于十九日午时亲自赶到萧山,跟傅青河相会;守留杭州的陈华文也紧急渡江过来。 孟义山用兵,也重视斥候哨探对军情消息的搜集。他虽然没有往徽州、昱岭关派人,但有暗哨潜入淳安、桐子坞、婺源等地搜集情报,知道浙闽军一反常态、从桐子坞出兵沿大青溪北进、攻打裕岩的事实――浙闽军在浙西的这个异动,也只能拿璜田寨失守来作解释。 徽南军主力已经全部进入大青溪河谷,璜田寨得而复失,使徽南军后路被堵,有全军覆灭之忧――徽南军两万精锐要是给浙闽军歼灭,这个局面就太棘手、太恶劣了。 璜田寨失守一事,由不得孟义山、陈华文不重视。 “徽州到这一刻还没有丁点的消息传过来,想必江宁也给蒙在鼓里,谢朝忠吃什么干饭的?”陈华文常年领兵,也养成火爆脾气,毫无不掩饰的直接质疑永兴帝钦点的中路兵马主帅谢朝忠。 “文过饰非、通病也,许是奉安伯打算在夺回璜田寨,再一起向江宁详述细情。”王约说道。 当初为谢朝忠领兵一事争论时,孟义山等杭湖军一系将领,都是站在陈西言这边的。 陈华文、陈明辙等海虞陈家的关键人物,与陈西言关系密切;当年宁海军的镇城是为暨阳,隐退暨阳的陈西言,与孟义山也是往来密切,之后将董原调出浙北,用孟义山为将,也是陈西言力排众议;而粟品孝当年能率白淖军与海虞军合编,更是陈西言直接促成――眼下虽说余心源在吴党内部隐约要压过陈西言一头,但他对杭湖军最大的影响力就是王约。 王约当初作为吴党少壮官员,与陈明辙等人一起进浙北担当要职,出任杭州府通判,而在余心源与陈西源半分开决裂之后,王约又以杭州府通判职兼领杭湖军观容使,担当起监军的职责来,这都是余心源鼎力推荐的功劳。 王约也不晓得中路的详情,但这时候由不得他不替谢朝忠辩解两句。 “此战多路并举,诸路出战或顺或逆,皆牵一发而全身,浙西路顺逆,也事关杭湖军、淮东军及江州军的用兵之考量,”孟义山阴着脸,声音冷冷的说道,“浙西路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漏子,怎么能如此轻率的就掩饰过去?” “现在说这些无益,”傅青河说道,“璜田寨要是不能及时夺回来,我们还是多考虑后果吧!” 傅青河早年开过武馆,给歌姬苏湄当过护院,后随林缚崛起于淮东。若说傅青河亲自主持的战事,也仅有西沙岛一战,在海盗强袭下还损失惨重,论战功并没有赫赫声名,但林缚用他坐镇浙东多年,能压住浙东的熬沧海、周同等名将,自然也容不得别人轻慢。 善战者无赫赫之战,傅青河能将浙东军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叫浙闽军无可趁之机,便是他的本事,这远为那些纸上谈兵的书生、士子所能及。 “傅大人所言甚是,”陈华文说道,“要是璜田寨不能及时夺回来,徽南军就给断了后路,有全军覆灭之虞,这个后果当真是非同小可。” “杭湖与淮东要做些防范,但当务之急,是派快骑前往江宁,通报谢朝忠隐瞒军情之事,有什么大的处置,还要等江宁有令旨示下!”孟义山说道。 “徽南军有覆灭之虞,徽南军若灭,谢朝忠能不能守住昱岭关?”傅青河说道,“一切都等江宁谕旨,怕是来不及……”傅青河直指要害,直接质疑谢朝忠有没有守昱岭关的能力。 谢朝忠早年护送宁王南下就藩,仅是一营兵马之指使;宁王到江宁后才扩编卫营,谢朝忠出任指挥使,相当于一镇之将;宁王继位,谢朝忠出任御营军都统制,手握大权,成为大越有数能跟林缚并肩的领兵将帅――从六百兵卒的营指挥到手握十万兵权,谢朝忠上升得太快、太没有根基,而缺乏足够的实际领兵、治军经验,谢朝忠在御营军所任用的一些嫡系将领,在这方面的能力比他更差,这也是当初陈西言、左承幕、林续文等人强烈反对他领兵的主要理由。 要说治军的经验,在傅青河看来,陈华文也要远比谢朝忠可靠得多。 陈华文是士子出身不假,但早年率乡兵抵御海盗,也多经历战事,虽无赫赫战功,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将海虞军发展起来,实际的治军经验以及在普通将卒当中的威望,都非谢朝忠能比。 “傅大人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王约勉强一笑,“邓愈将军当年放言,昱岭关之险,有一千兵马就足守之。事实也恰如邓愈将军所言,奢飞熊号称八闽第一勇将,打昱岭关多年,何时得过昱岭?即使不能夺回璜田寨,接出徽南军,奉安伯有数万御营军兵马,守昱岭关应该有把握的……依下官所见,淮东在浙东之兵马以及杭湖军当全力攻东阳、桐庐,唯有如此,才能替邓愈将军解压啊。再依傅大人所言,即使不等江宁令旨示下,淮东要做何准备?” “非是淮东要做什么准备?”傅青河说道,“杭湖军要先克桐庐,再克淳安,才能策应到给困在大青溪下游的徽南军;而淮东在浙东的兵马,要想策应徽南军,则要连续攻陷东阳、兰溪、衢州等坚城要塞――要是奢家意在歼灭徽南军、从徽州打开缺口,必然会在桐庐、淳安、东阳、衢州等人留下精锐严防死守,那我们的速度再快,都远不及直接从杭湖军或淮东军调一部精兵从独松关进徽州。依我所见,杭湖军应立时放弃强打桐庐,调精锐兵马进驻到独松关或千秋关附近,再派人到江宁请旨,即便有什么变故,应对也能及时……” 独松关、千秋关出去就是徽州北部的渍溪、宁国两县,傅青河不奢望杭湖军能让开路,让淮东军进入独松关或千秋关,他只希望杭湖军能有所准备,即使昱岭关真的不守,只要孟义山有率一部精锐,及时进入宁国,也能挡浙闽军一挡! 宁国城虽然不是昱岭关这样的险隘,但毕竟挡在怀玉山跟黟山两个大山系的北部缺口上。即使浙闽军敢从宁国绕过去打江宁,也要考虑将来淮东军与杭湖军在宁国会师后猛打其后路。 孟义山晓得傅青河老成持重之言,但是依傅青河此言,杭湖军放弃桐庐不打不说,还要承担擅自调兵的责任。 独松关、千秋关跟昱岭关一样,都是两浙进入江宁的要隘。 在收复富阳之后,这两关也就重新变成腹地关隘,在浙西招讨军成立之后,两关的辖管也就归划过去。 这里虽说暴露了江宁对外兵的不信任,但本身也没有什么。这两关是进入江宁的要隘、要冲之地,由御营军直接辖管也属正常,但对孟义山来说,他擅自调重兵集结到独松关、千秋关附近备防,意义就非同小可。 要是永兴帝是个明事理的,还好说;要是不明事理,这个帽子扣起来,孟义山感觉自己背不起。 再者为打桐庐,杭湖军已经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时候放弃打桐庐,孟义山无法对下面的将卒交代。 另外,杭湖军的调动,王约这个观军容使不完全是摆饰。 孟义山沉吟片刻,说道:“此事非得江宁令旨不可为……” 傅青河心里一叹,暗道:淮东应尽的责任已尽,接下来就看江宁有没有这个运道逃过大劫了…… 在没有江宁的令旨之前,真正能提前部署的只有杭湖军,便是淮东在海陵城集结的近万兵马,也不能越界进入维扬与丹阳两府所辖的江域。 “那既然这样,就请孟将军速派人去江宁陈述璜田寨有失之详情,淮东也会派人前往江宁,一切就等江宁令旨示下,”傅青河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杭湖军将分散于杭州以东的驻军往西集结,总是有备无患……” 孟义山点点头,打桐庐外围,杭湖军就承受很大的伤亡,他也有心再多调来兵马西进,接下来打桐庐也要更小心才是,不能像前些天打得那么凶,哪怕是先围着,真要有什么变故,撤出来也方便。 送走孟义山、陈华文、王约等人,傅青河就直接前往嵊州跟敖沧海汇合,淮东军怎么赶都会落在奢家的后面,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等奢家将浙中的兵马抽空,先拿下东阳县再说。 另外在闽东,奢家已经放弃除晋安城之外的所有沿海城池,军民大规模西搪,但在晋安城抵抗十分坚决,林缚在闽东也不能放弃晋安城不打,提前将兵马撤回来。 第97章 晋安攻守 璜田寨得而复失的消息传到闽东,已经二十二日。 十月下旬的闽东还感觉得不到多深的秋意,闽江北岸的远山苍郁,绵延不绝。 南台岛上的战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一簇簇黑烟升腾而起,将天空遮得黯淡无光。 南台岛拿下已有两天,岛上还有三五残卒不肯缴械,正负隅顽抗,正全力肃清。一队队兵卒从战船冲下码头,进入南台岛,辎兵、民夫正用绳索清除江心的沉船、暗桩等障碍…… 南台岛是晋安城东面的门户,闽江从晋安城南绕过,江水给处于江心的南台岛分为南北两汊入海。南汊宽浅,积水浑浊,人称乌龙江;北汊水窄,约八十丈宽,水急流深,是为白龙江,也是闽江入海口的主航道。 南台岛正横在进入闽江的口子上,奢家在筑垒驻兵,是晋安城东南的藩屏。 南北汊江里,给烧毁、撞沉的战船或半截船体露出水面,或仅高高的船桅孤独支出来,血染的江面已经给上游的来水冲去,重新变得清流,唯有近岸的水草里还缠着双方将卒的尸体,沉在江底的兵戈战甲更是不知其数,南台岛上更是狼籍,残兵断戟不知凡几。 从九月末揭开帷幕的闽东战事,南台岛一战最是激烈,歼敌三千,奢家并不甘愿放弃晋安府、放弃这块扎根两百多年的祖宗之地。 为守晋安府,奢家也能挑选出足够多的死士,也使得淮东军推到晋安城下,阻力就陡然增加。 南台岛一战,淮东军第一水营及泉州军差不多也付出近三千人的伤亡。而此前收复兴安、霞浦、罗源、蕉城等地,伤亡加在一起都不到此数,这预示着接下来打晋安府也将是一场伤亡不会低的硬仗。 ****************** 晋安城依山傍水,地位闽江河口盆地之中。 闽江下游是河口盆地地形,北面是北峰山,东面是鼓山、西面是旗山,南北是高盖山跟五虎山,闽江从盆地穿插而过。 晋安城筑在闽江之北,到十月之后,守军也都退到闽江北岸,故而淮东要打晋安城,在控制闽江南岸的高盖山及五虎山之后,还要将闽江控制在手里。 打下南台岛之后,浙闽军南台岛水军残部往西撤走,没有从水门进晋安城,靖海第一水营的战船从北汊白龙江驶入西进,控制晋安城南面的闽江水道。 林缚站在“林政君号”尾舱的甲板上,眺望远处的晋安城。 八姓入闽,即筑晋安城,两百多年来,多次增筑修缮,今日的晋安城巍巍有如山岳,与其西北面的寿山、北峰溶为一体。 “奢家在深谷藏下伏兵,先失璜田寨,诱徽南军南下,伏兵再出,复夺璜田寨,”高宗庭拿了一张抄纸上来,说道,“看来徽南军已经陷入奢家的彀中了……” “几时的消息?”林缚问道。 “璜田寨十六日失陷,消息十八日经明州转来……”高宗庭说道。 “已经六天时间过去了啊!”林缚轻轻感慨了一声,说道,“那就完全无法插上手了。也好,我们专心打我们的……” 打到现在,往闽东投入这么多资源,晋安府是必须要拿下来的。 拿下晋安府,不仅能撼动浙闽军的士气,将浙闽军封锁在闽江的上游,还能确保霞浦、泉州、罗源、蕉城等闽东、闽南沿海诸府县仅需少量驻军就都能牢牢的控制在淮东手里。 打不下晋安府,淮东想要占有霞浦、泉州等地,需要投入双倍于敌甚于更多的驻兵,这种形势绝对不是林缚及淮东诸人所希望看到的,很可能淮东也因为给拖垮。 淮东要面对的,可不仅奢家一个敌人。 林缚如此决定,周遭叶君安、宋浮、赵青山、周同、宋义、宋博等人神色不一,但都紧接着都异口同声的应道:“谨遵大人所令……” “即刻起,宋义率泉州军即沿闽江南岸西进,务必在此间攻城之前拿下竹岐,左士英率浙东行营军乘舟船西进,夺北岸荆溪,拿下荆溪、竹岐两地,即能阻隔着浙闽军建安兵马沿闽江东进,从南面抵近晋安城由周同负总责,你们要没有别的事情,就都下去准备吧!”林缚依着之前拟定好的计划吩咐下去。 荆溪、竹岐两地是闽东河口盆地的西口,两岸都有平地可行军,过了竹岐,再往西闽江两岸夹山,除了闽江水道,大股兵马就无法走陆路进入闽江河口盆地。 即便顺利攻下晋安城,竹岐、荆溪也是将来守御的要隘、要冲。 ****************** 周同、宋义、左士光即率兵西进先行,林缚到第三日才随大军从南台岛登岸。 沿南台岛北岸西行,一直到南台岛的西端,就能与晋安城及鼓山西麓隔江相望,这里的白龙江水道甚至不足七十丈宽。 入秋之后,闽东气候还未寒冷,草木也没有凋零的迹象,但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闽江的水位变浅。 根据可靠的情报,退守闽江北岸晋安城及旗山、北峰山诸塞的守军已不到一万五千人,而淮东军在闽东的兵马,已经超过五万众,在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 但是接下来要攻闽东第一坚城,兵力的优势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淮东军前哨兵马从北岸登陆,由于晋安城东的鼓山离晋安城较远,中间有大片、广达数十万亩的农田容易给淮安军切入,当淮东军从北岸登城,浙闽军在鼓山的守军即西撤入城。 林缚从南台岛登岸时,在晋安城东已经看不到守军的身影,都退缩到城池里去。 守军给歼灭之后,南台岛上也看不到闽东民众的身影,都给奢家撤了出去,大片的农田都荒芜在那里,等待民众的迁入,林缚策马而行,在诸人簇拥下,沿岛岸往西而行。 辎营正在南台岛西端与鼓山西麓之间搭设两座栈桥,栈桥南北都要筑营寨守御,然而主力兵马才会源源不断的逼近到晋安江下,扎营围攻。 周普是攻城总指挥,走过来,说道:“旗山、北峰山派人又摸了两回,太高太险,奢家将军塞又筑在要隘上,只能老老实实的强攻晋安城……” 林缚看向宋浮,看他有没有妙策。 晋安城几乎就挨着旗山、北峰山,西北面峰峦垒嶂、千峰滴翠,要想将晋安守军包圆,只有先将旗山、北峰山的几处要隘险寨拿下来,才能断绝守军沿北峰山与旗山之间的谷道脱逃的可能。 宋浮摇了摇头,奢文庄要将淮东兵马主力拖在闽东更长的时间,晋安城里这最后一万多守军,应该都是对奢家忠心耿耿、家小先一步撤离的八闽战卒,但显然奢文庄也不可能任这一万五千精锐给消灭在晋安城里。 不能攻下旗山、北峰山要塞,淮东军要切断晋安守军往西北方向逃窜的可能,就要派小股精锐潜入到北峰山、旗山更西北面的深山幽谷之中进行拦截。 很显然,奢文庄对此应该也有所准备,不会叫淮东占到太大的便宜。 对闽东最为熟悉的宋浮都没有妙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去打攻城战,林缚朝周同颔首道:“那就老老实实的打吧,准备了那些多的火油罐、投石弩,总不能白花心思……” 晋安城是八闽战卒的根,留守晋安城的守军是哀兵,是死士,这场仗真是要硬打,而且时间上还拖不得。 ************* 晋安城周二十里,淮东渡江三万兵马即便是从东面、南面逼进城下,也无法用人马将两面城墙围个水泄不通。 周同派人封堵守军出击的城门,派精锐兵马盯住,又用辎兵及强征来的民夫在后面快速的挖壕筑垒、安营扎寨。仅用两天工夫,就在晋安城东面、南面筑好连环营垒,做好攻城前的准备,迅速之快,效率之高,叫晋安城头的守军为之心惊。 闽东多雨、地泉密集,晋安城是砖石所筑,没有太大可能布有暗门,也使得淮东没有办法挖地穴攻之。 取土堆山,与城相接,形成攻城墁道,也是攻城常用手段,但需要大量的时间跟人力。越早拿下晋安城,淮东在整个战局里就越能抓住主动,在这边没有时间可耗。 只能用一贯的手段老老实实的攻城。 晋安城墙虽然高峻,却是老式的单式城墙,外侧仅有一道护城濠环护。 当淮东在徐泗地区大造城池时,奢家已经足够的没有财力对周二十余里的晋安雄城进行大规模的改造,这也使得淮东即使用传统的强攻战术,阻力也稍稍少一些。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淮东在晋安城的战卒已有三万、辎兵一万,另外还从霞浦、泉州、罗源等地强征民夫四万余众。 八万人马堆到城下,筑营扎寨之余,两天时间里,也同时取土填壕,将晋安城外宽达七八丈的护城濠填出的十数条通道。 辎兵、民夫借着洞屋车、遮幔、半截船的掩护,接近城墙根,挥锹舞铲,努力挖松城墙根基,要能直接挖塌一段城墙,那可要算如有天助了。 守军从城头将滚石、擂木砸下。洞屋车、遮幔、半截船再坚固,也很难抵挡大石、巨木的反复冲砸。不断有洞屋车给砸裂、砸碎,遮掩其下的民夫、兵卒或给箭石射杀、砸死或给倾泄而下的火油烫死、烧死,哀声遍野。 而另一侧,周同则部署大量巢车置强弓劲弩及蝎子弩,以及在城下部署大量的配重式抛石弩,覆盖式的轰砸东南角城墙,将城头守军压制下去,掩护兵卒拿云梯近城蚁附。 浙闽军在城内也备有大量的抛石弩及其他弓弩器械,毫无示弱的对轰。 望哨云台已经架了有二十丈高,能够一览无夷的看清城内的情形,林缚亲自登上去看过,下来后跟宋浮等人说道:“城里除了万余守军外,奢家将城里的民众撤得差不多了,这算好消息,也要算坏消息,立即组织工匠伐木多造抛石弩――守军的抛石弩还是旧式,有优势就要尽一切可能的去扩大。” 除蝎子弩之外,淮东所用的抛石弩是配重式,弩梢尾部系有大铁球,利用大铁球下挫的冲力,将石弹发射出去,十数人即能操作一部重型抛石弩。而旧式抛石弩纯粹利用人或畜力拉拽发力,一部重型抛石弩常常需要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操作。 守城、攻城不完全是将卒的事情,一座城池只要将民夫组织众,才能称得真正的雄城。 淮东造一百架配重型抛石弩,只需要一两千人操作。奢家既然将城里军民都先撤出去,即使造一百架重型抛石弩出来,即便不考虑配重式抛石弩在精度、易操作性等方面的优势,晋安城里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操作。 奢家在城里留下来的少量民夫,还要协助运用石木箭矢上城头,甚至要直接协助守军作战。 奢家没有晋安城里留太多的民众,也可以看出奢家人口资源的紧缺。 最终晋安城不守,守军抛弃辎重,能从西北方向撤出,民众乱糟糟一群,是无法随军撤出的。奢家显然舍不得留太多的丁口给淮东。 东闽战事之前,东闽八府人口约三百万,晋安府所直隶人口一度高达八十万。 即使东闽全部人口都给奢家控制,成年丁壮也不足百万。经历这些年残酷的战事,东闽因战事而直接损失的丁壮即使没有二十万,也相差不远。 走到这一步,除了粮田之外,丁口也成了奢家所紧缺的资源了。 即使后期淮东不扰袭闽东沿海,奢家也会因为劳力的紧缺,面临粮田抛荒、无法充分耕作的困境。 奢家放弃闽东、闽南,将军民、物资内迁,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眷恋故土,不肯西迁。 泉州以及泉州府所隶的三十万丁口自然是整个的都归附的淮东,包括闽南诸府县以及闽东北三县,淮东新得丁口约在百万左右。 奢家失去晋安府之后,真正随之内迁到闽东上游的,加上建安府的原住民,大概不会超过百万太多。更令奢家头痛的,闽东上游的粮田只能勉强百万人口,而其十数万兵备的维持,就要依赖其从江西等地的战争掠劫。 其他且不说,仅晋安城周围、旗山、鼓山、北峰山、五虎山之间的闽东河口盆地,粮田就达两百万亩,可见奢家当初考虑要放弃晋安府,是何等的痛苦。 淮东在战前就备好大量的军械配件,一旦决定大造抛石弩,将工匠拉上来,伐木取材,在城下便能一天六七十架的造。 石弹供应不上也不急,造窑取土烧结,造泥砖弹投掷,形状比石弹还更圆溜。 如此对砸数日,晋安城头的垛口也大多给砸断,南城更是给砸塌两处大缺口,虽然叫守军及时用木栅填土封住缺口,这数日来也叫守军伤亡惨重。 接下来,淮东兵马则加强蚁附攻城的力度,以坚甲利刃、火油厚盾强行在城头一尺一寸的与守军争夺。 一直到十一月五日,浙闽军最终示弱,六千守军直接从北城墙头架云桥撤往北峰山西麓,淮东军才艰难的拿下晋安城。与北峰山直接的北城门给堵死,一时也无法出城追杀逃卒。 算上城里弃械投降的近千伤卒,淮东此役歼敌七千,自身伤亡也将近五千,算上辎兵、民夫的伤亡,甚至要远远超过守军,此役算得上惨烈异常。 但只要将晋安城顺利拿下,再多一倍的伤亡,林缚心里也能承受。 *************** 五日夜,城里残敌还未肃清,林缚就等不及进入晋安城,他要紧急安排好这边的一切,立即率淮东兵马主力北返。 明州不断有新的坏消息过来,奢文庄在二十三日就在桐子坞集结三万精锐,昼夜不休的猛攻裕岩,徽南军大将催烈战死,裕石寨于二十八日即告失守,奢文庄马不停蹄挥兵北进,邓愈不得不停止攻打璜田寨,亲自督守飞黄岵,在飞黄岵狭窄的地形里跟浙闽军苦战。 璜田寨得而复失,消息虽然给淮东揭开,但这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御营军的脸上,也狠狠的打在永兴帝的脸上。 江宁断不肯信谢朝忠三万御营军守不住昱岭关,只一味催促淮东在浙东的兵马打东阳、催促杭湖军打桐庐,以期淮东与杭湖军能有一路打穿浙西的东线,解了徽南军之围,而不肯将杭湖军主力先撤下来去守宁国。 奢家除在桐子坞北面的大青溪河谷集结三万精锐,在东阳、兰溪、衢州还有两万精锐阻拦淮东在浙东的兵马西进,在桐庐、淳安还有万余精锐拦截杭湖军。 同时在江西中部,从十月中旬起,奢飞熊就有目的放弃豫章外围城池,将兵力集中起来。 虽说豫章外围城池短时间里可能会给岳冷秋的江州夺去,只要守住豫章,都不能改变江西的根本势态,而奢飞熊则能将精锐集中起来,除了稳守豫章之外,还要派兵沿信江西进,支援浙西战事。 很显然,奢家越来越有信心从徽州打出一个大缺口来,直接兵临江宁城下。 岳冷秋在江州也意识到凶险,果断放弃进兵豫章,撤兵回江州境内,但他在江州也没法有进一步的动作。 虽说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但徽南军随时可能全军覆灭或者投降,甚于昱岭关失守的消息已经渡海传来,林缚也不会觉得奇怪。 第98章 留后处置 晋安城易守难攻,但攻下之后,城内地形平易,除了河汊交错外,倒没有太多可以凭残卒负隅顽抗的复杂地形,一队队将卒开拨进城,封街锁巷,沿街搜索未撤走的八闽残卒。 那些给奢家遗弃在城里的民众,从门窗间隙里露出来的面孔,有恐惧、有仇怨、有愤恨…… 奢文庄的浙闽大都督已经给里里外外搜索了好几遍,确保无虞,才迎林缚等人进入。 “浙闽大都督”的匾额早给摘下来丢到一旁,门檐下原先放匾额的地方留下很深的印迹,林缚袖着手,抬头盯着印迹看了一会儿,才跟闲,”林缚摇头笑道,“暂时这么安排也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力气去打建安府……” 江宁势危,拿下晋安府之后不能一鼓作气的沿着闽江抑攻上去,林缚要将胡致庸、赵青山、叶君安留下来主持闽东军政事务。 由于闽东、闽南等沿海诸府县地形都很浅,同时又需要与夷州保持联系,控制南洋航道,并威慑广南郡,有必要在闽东保留强大的水师战力。 林缚决定在靖海第一水营及浙闽行营军左士英所部的基础上,成立闽东行营军。 行营军作为闽东卫戍兵马,由赵青山出任行营军统制,陈定邦、左士英、宋义等人为副将,负责闽东卫戍以及对闽江上游建安府的军事部署。 行营军兵额初定为两万五千人,其中水军一万人、步卒一万五千人。闽东战事留下来的近六千伤卒,就地休养后,也将由闽东行营军接收,以加强闽东行营军的战力。 陈定邦本是步军司所辖的将领,出身东闽军,早年也是深受陆敬严信任、依重的部将。这样的将领,步军司直辖也是不多,要不是陈定邦在率部强攻晋安城时身受箭创,林缚还不能忍痛将陈定邦留给赵青山。 建安府位于闽江中上游,地形相对封闭,除了闽江通道外,其他从闽东沿海西进建安府的口子都在崇山峻岭之中,不利大军通行,奢家不会轻易放弃建安府这最后一块其在东闽的根基之地,甚至会以建安府为根脚,随时沿闽江反扑过来。 闽东战事过去后,奢家最终能聚集到建安府的兵力,即使不足三万,也不会差多少。 淮东在闽江下游部署的兵力也不能太少,相对有利的地方就是从竹岐、荆溪上去,闽江沿岸夹山,在下游也只要封住闽江水道,就能阻拦住可能来自建安府的攻势,这也是林缚死活也要先将晋安城拿下的根本原因。 林缚先期也是派宋家的泉州军及左士英所部夺竹岐、荆溪,此时也用第一水营的战卒接收晋安城,这样就减少兵马调整的时间。 原靖海第一水营包括两艘“林政君级”战船、四艘“津海级”战船在内的一部分战船以及随船编制的将卒,将编入葛存信任指挥使的第二水营,加强第二水营的实力。 接下来,东海竞逐的重心在北而不在南,淮东有限的军资预算,也不能用来无限的扩编水军。 虽说在南线要保留强大的水师战力以为威胁跟联络,但实际在南线海面上能遇到的威胁,远远不能跟北线相比,第二水营才是淮东接下来要加强的重点。 闽江作为东南第一大河,由着流程短、落差大的特点,从竹岐往西的水道,由于水位落差,使得水急流湍,但实际的水位并不深,不适合大型战船进入作战。 第一水营接下来要补充的是精锐中小型战船,主力战船抽出来去加强第二水营,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 随林缚北返的除了经过加强的第二水营外,还就是以周同为指挥使的步军司左军崇城军。 在闽东战事中,崇城军担任攻坚主力,攻克南台岛及晋安城,使得崇城军伤亡颇重,陈定邦也身负箭创,不得不留在晋安休养。 林缚要求崇城军将伤卒及战地军医营都剥离下来,由地方接收。将来这些伤卒要么就地安置,要么由闽东行营军接收,加强闽东行营军的战力。 崇城军御掉包袱后,兵额缩减不到两万人,也没有进晋安府,而是直接撤往南台岛休整,做好随时北返的准备。 就眼前的紧张局势来看,崇城军短时间内,也没有再扩编到三万人的可能。 除军事方面的部署外,林缚委任叶君安权知晋安府事,代淮东直接掌控、经营闽东的核心区域;在赵青山、叶君安之上,使胡致庸以淮东制置使右长史兼支度副使辖闽东、闽南、夷州诸府事兼督兵备。 林缚想直接给胡致庸按上东闽宣抚使或宣慰使的头衔,但没有江宁正式签发的告身或永兴帝的谕旨,硬按上去,多少显得太不合规矩。闽东诸府县的军政都由淮东派员接管,胡致庸即使没有正式的头衔,暂时也不会有多碍事。 *********** 守军最后更在意的是撤出更多的兵马、保存,而非对晋安城大肆破坏,包括浙闽大都督府在内,城内建筑的损毁,都不算严重。 而守军要从北峰山的小径撤走,要穿过崇山峻岭逃到建安去,大量辎重是无法携带的,甚至过重的铠甲与骡马都是累赘。 攻陷晋安城之后,缴获还算过得去,粮仓大火扑灭后,还抢下六七万袋的粮食,兵甲、铁器等物资,也有相当的储备没有给奢家及时撤走,也没有来得及销毁。 这些都及不上攻陷晋安府之后新得的粮田。 仅从竹岐到南台岛之间的闽东河口盆地,平田就有一百四十余万亩。 奢家将大量人口西撤,淮东将这些粮田占下来,甚至都不用考虑地方残余势力的情绪,包括霞浦、罗源、蕉城、兴安等沿海诸县在内,淮东将八姓残存势力镇压下去,能直接收缴的公田,预计能超过两百万亩。 当然,除了宋氏之外,闽东也有像杜氏这样的小族最终选择投附淮东,淮东不能过度的侵害他们的利益。 “北面随时会有坏消息传来,我也随时要离开闽东北返,”林缚带着众人进入宅子落坐,就谈田制的问题,“有些事,最好是先定个调子,胡、叶留在闽东,行事也有依据……” 林缚留叶君安权知晋安府事,除了在淮东攻克浙东时,以叶君安为首的叶氏为稳定浙东出过大力外,还有就是叶君安在林缚的身边时间颇长,对淮东诸多新政思路有很深的认识。 “各家占有粮田,以五百亩为限,许分户拆族计算,但每户超过此数,以两年半收成为基准田价收购,”林缚说道,“要是直接以银钱支付收购,这个数字过于庞大,非淮东军司能承担;要是淮东军司滥发淮东铜元来收购粮田,宋家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宋氏不敢。”宋浮说道。 宋家在泉州占有的粮田就超过两千余顷,在永泰县的田产也不少于此数,即使析族,宋氏嫡系子弟每户头上的粮田都将有数千上万亩,远远超过林缚所说的“五百亩”之限。 当世田价差不多以两年半收成为基准,以闽东亩产四石的上熟田计,每亩田价约值十石粳米。 淮东要是老老实实照此价向宋氏收购粮田,就要拿出三四百多万石的粮食或等值金银来,加上泉、漳、兴、揭等地的大小宗族豪户,仅收购粮田一项,就足以叫淮东破产。 淮东当然也可以以武力强行推广淮东铜元,但是滥发淮东铜元的结果,就是叫淮东铜元从此臭名远扬、一文不值。 改田制、抑制豪户,是任何新兴势力的当然之举,但手段有强有弱、有优有劣。 以往淮东在海陵、淮安等地推广新政,也只是采取一些更缓和的手段,减轻租赋,还没有直接“限田”的程度。 宋浮也是要看林缚有没有更好的手段。 “购田一事,府县要参与进来,但主导还是淮东钱庄,”林缚说道,“周广南明天就应该能到晋安。钱庄将在晋安设一个专门的分号,以一千两银作一股计算,将钱庄本金股数作为田款,支付给闽东大户用于购田。集中起来的粮田也将由钱庄以原价出售给农户,田款充入钱庄以为本金,军司不从其中牟一分利。这样各家即便将粮田交出来,手里握有的钱庄股数也能跟钱庄的本金相对应,也不用担心利益受损……” “都说淮东船坚兵利,依我所见,钱庄才是淮东的利器啊。”宋浮笑道,算是认可林缚的处置办法。 闽东八姓,除宋家外,其他都是镇压的对象,剩下的小族小户,都会盯着宋家。 宋氏没有割据的野心,但是坐拥数十万亩粮田,而佃户当中又以宋族人居多,这使得宋氏即使再没有野心,也是令当权者忌讳的隐患。 只有在闽东实施最彻底的分田,才能将宋氏对族人的控制力减到最弱,而不再成为威胁。 当然,叫宋家将这么多田地凭白的交出去,心里也是不甘,但占着这么多田地,这些田地上又养活了那么多的宋氏族人,便宋浮自己心里也是不安得很。 林缚所提的这种方式,将宋氏占有的田地转为对钱庄的占股,只要宋氏没有割据的野心,利益就没有受损,也算是妥善跟巧妙的处置,叫宋浮无法拒绝。 胡致庸、叶君安、赵青山等人都随声附和,林缚提起此事,主要还是针对宋氏,只要宋浮代表宋氏没有意见,自然是他好、我好、大家好。 就闽东当前的主要政务,还是收缴除宋氏外其他闽东八姓的田产充为公田。 对宋氏的处置,除了宋义以副将协守竹岐、宋博以参议官辅佐胡致庸处置闽东政事外,以宋浮为首的其他宋氏要员,都将随林缚北返,到浙东或淮东、徐泗分别担任官职。 林缚对宋氏的态度是明确的,不会让宋氏有独掌泉州甚至闽东的机会,但也不会限制宋氏,把隐患消除掉,大家也都彼此安心,也将宋氏彻底绑上淮东的战车。 叶君安留下来主持晋安的政事,他原先的位子则由宋浮顶替。 奢家从年前就有计划的将人口往闽江上游撤走,闽东沿海留大量的空缺,仅闽江河口盆地即晋安城周围,新迁十万户进来安置,都没有太大的压力。 接下来,淮东在闽东的工作重点,则是通过海陆两路,从徐泗等地迁军户、流户南下安置,也将从平江、丹阳、浙北等地招募民众到闽东来耕作,以此夯实淮东在闽东的统治基础。 八日入夜,飞黄岵失守、邓愈率部逃入西岭深山之中的消息传来,林缚也顾不及大军休整才两日、士气及将卒体力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困难现实,只能下令崇城军即时从南台岛登船北返。 第99章 大势 以第二水营战船为主力,辅以征用的商船,近百艘海船载以数万将卒,分批从南台岛离岸,如箭脱弦,北返浙东…… 第二水营战船护卫载着步军司左军崇城军主力的运兵船,在抵达昌国岛海域之后,就兵分两路: 运兵船由浙东行营军所属的战船护送,经老塘山港海峡,转入钱江水道,驶往萧山停靠,崇城军主力在萧山登岸侍命。第二水营的主力则继续北上,从嵊泗岛北部海域进入扬子江水道待命。 林缚虽乘林政君号先行,但速度也快不到那里去,十二日入夜才从浃口港登岸,又连夜乘马赶到萧山,与傅青河汇合。 拂晓时地覆白霜,蹄踏霜残,在闽东不觉天寒,北行到浙东,才陡然发觉这时节已经入冬了。骑马倒不觉得,在萧山城外下了马,给风吹过,就透心寒,下意识的要将大憋合起来遮风。 “萧山这边的寒衣足不足?”林缚劈头就问迎上来的傅青河、梁文展。 “事先不清楚大军一定会在萧山集结,军司在崇州跟萧山同时准备物资,萧山所储备寒衣供崇城军,还缺口五千件。我已叫孙文耀从萧州、会稽、山阴等县高价收购旧衣,明天应能补齐……”梁文展说道。 崇城军兵马南下时,没有准备寒衣,林缚这时候担心起萧山这边寒衣准备足不足够。要是像去年那样,还是一个大寒天,衣衫单薄的将卒在荒山野外可扛不住整个冬天。 林缚微微颔首,浙东事务由傅青河、梁文展主持,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眼下的情况,从民间收购旧衣也是没有办法,说道:“那先进城再说,骑了一夜的马,腿脚都疆了,本来给宗庭、宋公准备了马车,半路翻了,也跟着骑马过来,受苦不少,准备些酒来,活络一些筋骨……” 唯有长期训练的精锐将卒才能日行百里、在马背上颠簸一宿而不倦,林缚这些天来亲自督战,骑马奔行一夜也感到疲惫,高宗庭、宋浮两人,要不是有人搀着,都站不稳地――局势如此紧迫,这时候偏还不能休息。 宋佳披着绛紫色大氅,过来给林缚等人见礼――林缚去闽东督战,宋佳当时身子不适,熬不住路途颠沛,就留在明州休养,这时候倒是恢复容光。 宋佳随傅青河、梁文展出城来迎,倒是坐马车过来,这会儿进城去,看高宗庭与父亲骑了一夜马实在辛苦,便将马车让给他们,她骑马与林缚并肩而行,享受起别后相聚的欢乐。 进城洗漱过,吃过热汤饭,也没得休息,众人又都聚到堂下,围着火盆议事。 “奢文庄打定主意诱徽南军入彀,在飞黄岵、裕岩都留有伏手,这两寨本就是在璜田寨之后,寨墙本就单薄,何况事先又是给徽南军强攻拿下,邓愈能在飞黄岵坚守了六日,已经算是不错,”傅青河说道,“罗文虎降敌,余辟疆被捉,暂时还没有邓愈的音信,想来是率残部逃入深谷之中……” “邓愈不降,终能在后路牵制部分浙闽军,算是一桩好消息……”林缚说道,邓愈死战不降,也许有他的考虑:比如妻儿家小都在徽州城内,他若降,谢朝忠自然会将所有的污水泼他头上,昱岭关破跟不破,谢朝忠都应有足够的时间执他妻儿亲族送入江宁问罪;也可能是邓愈根本就不看好奢家,也许不认为谢朝忠连昱岭关都守不住,眼前再难,咬一咬牙还能熬过去,一旦降了,最终都会随奢家兵败身亡――但不管怎么说,邓愈能死战不降,都是大越立朝以来有数的忠贞之将臣。 “璜田寨后路被断时,徽南军辎重、粮秣大都在璜田寨,徽南军在飞黄岵、裕岩坚守到最后,怕是差不多也粮尽了,即使有残部逃入深谷,也会因为缺粮而战斗力大损,”高宗庭说道,“从昱岭关出来,一直到钱江北岸,沿大青溪两岸都是崇山峻岭,仅有少数山夷、山越土著居住,而且奢家既然要以大青溪河谷为陷阱,自然会提前对两边的深谷进行清扫,这意味着邓愈即使率残部在深谷里也寻不到足够的补给。徽南军残部没有往东走,更大的可能会一直往西……” “宗庭是说邓愈会翻越黟山去找岳冷秋?”林缚问道。 “确有这个可能,”宋浮说道,“徽南军打残了,邓愈不甘心降东闽,倒也怕谢朝忠将兵败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去,除了去投靠岳冷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淮东也是欢迎他的嘛!”林缚摊手说道。 大家都是一笑,傅青河说道:“岳冷秋能有如此地位,不是泛泛之辈,邓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邓愈不投靠岳冷秋,而来淮东,没有这个道理。” “徽南军虽残,但也消耗了浙闽军相当一部分实力,谢朝忠完完全全是脓胞一个,飞黄岵失陷后有半天时间给他逃回昱岭关,他竟然没能提前察觉,还一力猛攻璜田寨,给奢文庄的部将郑明经在璜田寨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败而逃。郑明经追着谢朝忠猛打不放,一路追到昱岭关下,趁乱拿下昱岭关城。邓愈守了数年没破的昱岭关,半天时间不到就毁在谢朝忠的手里,在昱岭关的御营军完全是给自家溃兵冲乱,自相践踏,死伤惨重,降者无数。徽州随后即降,江宁为征浙西在徽州储备的粮秣、军械,也悉数落入浙闽军的手里……”傅青河继续介绍当前江宁所面临的危急局势。 林缚双手很重的按在长案上,一声不吭。 “形势真是想他有多险恶就有多险恶啊!”宋浮感慨道。 淮东军在闽东、杭湖军在桐庐,甚至包括徽南军在大青溪河谷,都极大的消耗了浙闽军的实力。 入秋以来,陆陆续续的,浙闽军至少要减损两万精锐。当然损失更重的,是奢家获得补给的能力。 江西的粮田,主要集中在鄱阳湖沿岸。 鄱阳湖沿岸平原的粮田将近千万亩之多,但奢家目前只是占领鄱阳湖东南部的豫章,鄱阳湖北部的湖口、江州等地,都还在岳冷秋的掌握之中,使得整个鄱阳湖沿岸平原都成为战争的缓冲区,自然不会提供钱粮给奢家。 奢家要转到江西立足,这时候甚至不会对地方直接劫掠。 闽东的失陷,除了意味着老家给端掉之外,还意味着浙闽军最为重要的一块补给地的丧失。奢家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从闽东沿海往闽江上游迁出大量的人口,安置到建安府,甚至沿杉关继续西进到江西境内安置,这么大规模的迁徒,要消耗奢家大量的资源,意味着奢家即使打开徽州缺口,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在江宁外围维持长期的战事。 眼前倒好,谢朝忠将徽州囤积的粮草补给都白“送”给了奢家。 当初为从昱岭关出兵打浙西,编成六万人马规模的浙西招讨军。为筹措浙西招讨军足用来出战的战备物资,户部、内府恨不得将底、裤都拿出去当了,永兴帝还削减内廷开支拿出十万两银出来。这会儿一并便宜了奢家,成了支撑奢家在江宁外围进行长期战事的物资基础,还真叫人哭笑不得。 “徽州八日降,郑明经率前哨十日就连克绩溪、宁国两城,兵马进入江宁的外围,此时奢家在浙西的大股兵马正火速经大青溪河谷北上,经昱岭关进入徽州,往北到宁国集结……”傅青河继续说道。 “孟义山有什么反应?这两天有没有派人去跟孟义山联络?”林缚问道。 “此前曾建议孟义山从桐庐撤兵移师独松关附近,孟义山顾虑颇多,未曾同意,”傅青河说道,“但飞黄岵失陷后,孟义山应是比我们更早得到消息。他也不敢再强攻桐庐,仅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杭湖军于十一月八日就退回到钱江南岸,沿渌渚江北上,去了临水。但奢家的速度更快,十日就拿下宁国。孟义山不敢从独松关往西打、去夺宁国,而选择经临水、安吉继续北上,大概是想先进入江宁,争勤王首功!江宁的诏书也到萧山了,大人要不要看?”梁文展说道。 “不看也罢,”林缚摇了摇,他这时候对江宁的诏书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又说道,“孟义山先是惧,此时又是贪,怕是先吃苦头啊!” “贪跟惧,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弱点吗?”高宗庭说道。 “要是永兴帝同意杭湖军进入江宁城还好……”梁文展说道。 宋浮摇了摇头,说道:“御营军满打满算在江宁还有四万兵马,谁会轻易让一支外兵进驻江宁城?陈西言或许愿意,但让孟义山率兵进入江宁,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还有活路吗?杭湖军赶早了,多半是给派到江宁南面,拦住浙闽军北进的步伐,要是孟义山是聪明人,最多到荆邑(今宜兴)就不能再动了,最好是留在湖州境内!” “或许孟义山不会那么冒进,除了水军以及留守杭、湖的兵马,随他北上援江宁的兵马应该只有万余人……”梁文展说道。 傅青河摇了摇头,他不认可梁文展的判断,跟林缚他们解释道:“为打桐庐,杭湖军伤亡很重,也是仅差一步,没能将桐庐打下来。飞黄岵失陷消息传来,我曾叫孙文耀代我去桐庐见孟义山,我是希望他咬牙将桐庐先打下来,当时杭湖军水军能控制桐庐外围的钱江水道,还有打桐庐的条件,只不过孟义山那时已经开始撤兵,说到底还是贪了些……” “过多的贪心会叫人忘却恐惧跟危险,看不清陷阱所在,孟义山急着北上,是去争勤王首功的,”林缚对杭湖军的前景也不大乐观,说道,“另外,陈西言对杭湖军的影响也很大,身在江宁的陈西言多半是急切希望孟义山率杭湖军接近江宁互为援应的。即使杭湖军吃大亏,实也不叫人意外。” “我们是赶不上趟了,从宁国北上到江宁,一马平川,还仅有三百里之遥,”高宗庭说道,“奢家前部兵马怕是在宁国已经完成集结了吧!” 平原有宽敞驿道可走,三百里路,步卒急行军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而淮东战船从崇州出发,沿扬子江逆行而上,到江宁还要五天的时间。要是走陆路,从萧山出发,跨钱江,从杭州、湖州借道,要走将近六百里路,最快也要比浙闽军晚三天。 眼下的情形,淮东军要是急行北上,浙闽军多半会放弃先打江宁,在江宁东南先跟疲惫不堪的淮东军先打一场! 四万御营军纯粹是摆饰,根本不会叫浙闽军生出惧意,浙闽军前部兵马就能聚集两万五千到三万的精锐,从浙中、江西还能再抽三万精锐北上,速度甚至不会比淮东军慢多少。 眼下在萧山仅有崇城军两万步卒精锐,还没有从闽东战事里恢复过来,寒衣尚缺。 要是崇城军急行六百里到江宁外围,跟早一步进入江宁、兵力最多能达到六万的浙闽军主力碰上,会是什么结果,掰掰手指头也能想到。 眼下就指望江宁那四万御营军在熬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能将江宁城守住了。 至于淮东对江宁的态度,在战前就决定好了,就是先不理会。 奢家从徽州夺下原浙西招讨军的粮草,就不存在以快打快的问题;要是四万御营军都不能把江宁城守上一两个月,即使失陷了,也怨不得淮东。 淮东眼下还是要先打淮东的。 很可惜杭湖军没有咬咬牙将桐庐先打下来,不是淮东从桐庐借道直接沿钱江上去攻打淳安,将能将奢家的大部分兵马都拖在浙西不敢北上,也是上策。 林缚问傅青河:“奢家在东阳县的兵马,应该抽得差不多了吧?” “还有五千守军,”傅青河说道,“但根据搜集到的情报看,其中有一半是新募的兵勇,真正忠于奢家的死士,应不足半数……” “唉,奢文庄放一个饵,就是想我们吃下去,他偏偏还不能叫我们吃得舒服,这个饵毕竟是他用来拖时间的!”高宗庭说道。 “打东阳县的事情,交给张苟负责;浙东行营军陈魁立所部也调上去,全力协助攻城,见过血,以后也能放心用来守东阳;敖沧海率部先下来,”林缚说道,“浙中反正是不能打,长山军主力都留在东阳外围的意义不大,还是先下来做准备……” 从桐庐到衢州兰溪县有谷道可行,淮东打下东阳县之后,要继续深入浙中谷原,甚至去打上绕、信州,都要先攻下桐庐,才能不用担心给瓮中捉鳖。 奢家在东阳县部署的精锐兵力少,但在桐庐的兵马相对充足。奢家一是要防备整个北进兵马的后路给淮东抄了,还有一个就是叫淮东不得深入浙中;不然的话,奢家的北上兵马大可以打回马枪,先放弃江宁,大股兵马先从桐庐进入浙中谷原抄淮东军的后路。 “说到底,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岳冷秋的反应,”高宗庭说道,“江宁应有诏书去了江州、寿州。我们能挡住淮西兵马不能渡江,要是岳冷秋按耐不住,先回了江宁,而我们没有赶上,这个问题也很棘手!” “对岳冷秋来说,他更可能在江州只留少量兵马,他则亲率大军进入的江宁外围观望形势,”宋浮说道,“岳冷秋应比孟义山有更好的耐心,但叫他在江州按兵不动,也很难……” 江州一切都依赖江宁的供应,岳冷秋不能学林缚将永兴帝的谕旨当成臭狗屎,连看都不看一眼。江宁不失陷,岳冷秋不动,事后必会给追责;江宁失陷,江州也将断了补给而陷入困境――岳冷秋在江州,很难像淮东这么安坐如山不动,要是岳冷秋给诱出来,江州就将危险。 比起江宁,奢家的第一目标应该是江州,得江州,江西形势才能完整,才能完整的占有整个鄱阳湖平原,奢家才能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地。 从大局上考虑,岳冷秋应该守在江州不动,很可惜永兴帝不会顾全大局叫岳冷秋守住江州不去救江宁――相比较留守江州的风险,岳冷秋率兵援江宁可能得到的好处太大了,甚至可能顶替陈西言出任首辅并掌握江宁卫戍兵马。 相比较这个,江州的得失在岳冷秋眼里一定没有那么重要。 偏偏淮东有阻拦董原淮西兵马渡江的手段,却没有阻拦岳冷秋江州兵马东进的把握。 “唉,即使叫奢家暂时占了江州,哪怕江宁也丢掉,形势也不算坏到不可收拾,”林缚说道,“明天派人去杭州,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们,淮东兵马要从杭州借道,浙闽行营军韩采芝部,即日起编入长山军序列。也好久没有在开阔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林缚虽才来萧山督战,但对浙东的兵力部署是了若指掌。 “奢家若夺下江宁,我们就从湖州西进,强行切断徽州跟江宁之的联络,迫使奢家出来会战吗?”高宗庭问道。 “那是当然,”林缚说道,“江宁岂是叫奢家好占的?” 即使考虑到长山军攻打东阳县会有伤亡,最终在萧山集结待调的淮东步卒也将达到五万之众;在扬子江上,年中临时整编的海陵军以及即将赶去汇合葛存信所率第二水营主力,也将近三万兵马。 即使奢家将麾下主力全部都调到江宁附近,林缚也有心过去打一场大会战。 宋浮微微一笑,理论上,奢家拿下江宁、江州,能将江宁、徽州以西一直到江州的千里区域连成一片,但奢家需要时间去消化。 奢飞熊攻打江州需要时间,从江州过来,湖口、池州、宜城,都是扬子江南岸的大城,要逐一攻陷之后,江州才能算跟江宁连成一片,需要大量的时间。 岳冷秋率江州主力东进,能调五到六万兵马,以岳冷秋的老谋深算,他即使会放弃江州,也会在池州跟宜城之间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在此之间,淮东只要能切入徽州与江宁之间,将徽州与江宁之间的单线联络掐断掉,奢家即使占了江宁城,也会在江宁城里坐立不安。 第100章 江宁霜寒 浙西招讨军大败,昱岭关、徽州、绩溪、宁国诸城,在短短三五天时间里相继陷落,从宁国下来,一马平川,从浙西通往江宁的mén户dong然打开,江宁震惶…… 谢朝忠、刘直打马逃回江宁,在城下就给御马监的禁卫拿住下狱待审 陈西言本为谢朝忠领兵这事而讴气生病在家休养,徽州失陷的消息传到江宁,永兴帝被迫低头,一天之内两度御驾亲临陈宅探病,陈西言才强撑病体回政事堂,并兼总督御营戎政,以程余谦为协理,负责江宁防务。 御营军是以原江宁守备军、宁王府卫营为基础扩编而来,使得御营军将领的体系虽然复杂,但也大体分为守备军系与卫营系。 入秋之后,近半数御营军随谢朝忠南下徽州,多为卫营系的谢朝忠亲信,使得留守江宁的御营军几乎都是江宁守备军的旧系人马。 程余谦虽说平庸,但常年在江宁兵部任职,对江宁防务及上上下下的将领都还算熟悉,原江宁守备军虽说战力孱弱,也毕竟先后给李卓、顾悟浙闽叛军停在宁国,没有一鼓作气的打过来,江宁在经历最初的震惶之后,在陈西言、程余谦等人的主持下,防务倒是没有一下子溃崩掉。 经徽州之败,即便是永兴帝对御营军的战力都不抱指望,放弃御敌于外的心思,将兵马都撤到城里来全力守军,而将击退浙闽叛军的希望寄托在勤王军的头上。 原先驻在城南龙藏浦的水军也都经水mén入了城,城头城下、街头巷尾,四万守军铺开,倒也能叫人心稍定――事实人心再安定也是有限,江宁城近有两百年没有遭过兵灾,浙闽叛军攻陷徽州,打开北进江宁的mén户,叫城中如何不慌张? 十一月十二日夜,江宁城内入夜后就实施宵禁,街上显得格外的yin寒,一队队兵卒守住街头巷尾,盯着空dangdang的长街,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巍峨的城墙,也不晓得那里惊起的鸦雀在东城之上盘旋不去,在冷月的映照下,使寒夜还站在城头的守卒尤其的单薄 街上虽看不到人走动,但两侧的屋檐下,挤挤挨挨的睡了很多人。 徽州失陷后,消息很快就像瘟疫一样,疯狂的从徽州往北传,逃难的流民就像chao涌一样,最初从宣州、溧阳、溧水掀起来,这两天秣陵、常宁等县也给卷入其中,数十万人都往江宁城里涌。 太多的避难流民没处安置,只能在街边的屋檐下挤作一团,偏偏又赶上大寒天气,刺骨的寒风在城头盘旋、怒嚎,在屋檐之上覆上白霜,似乎不管屋檐下那一声声撕裂人心的哭喊。 永兴帝元鉴武夜里在寝殿泰乾宫用膳,宫灯下,他的眼窝子黑,脸sè苍白,虽然浙闽军在宁国停了下来,但浙西中路的惨败,仿佛一击重锺狠狠的将他之前的意气风砸了个稀巴烂,甚至不得不低下他九五至尊的头颅,跑到陈西言的府上,请他出来主持事务。 元鉴武不会承认他错了,不会承认演武里威风凛凛的御营军会那么不堪一击,一定是谢朝忠、刘直辜负他的信任,害他给满朝文武看笑话,但是陈西言等人之前不就是在殿上磕破了头说谢朝忠不能用吗? 混蛋、混蛋!元鉴武用膳时也若有所思,脸绷紧,铅灰后的脸让他在灯下很不好看,陪膳的陈妃虽然平日最得宠爱,这时候也不敢多吭声说什么。 用过膳,疲惫一天的身子稍恢复些元气,元鉴武伸了一个懒腰,脸sè看上去稍好一些,陈妃挪座,小翼的跪到元鉴武的身前,说道:“奴家新编了曲子,皇上说要听还一直未听,要不是今晚先歇一下……” 元鉴武摇了摇,都火烧眉mao了,哪还有心思去听什么新曲子,但陈妃眉脸娇媚,眸子里神情小翼,仿佛一只讨好主子的哈巴狗,虽然说话不合宜,也叫人无法生恼,元鉴武拉过陈妃的手,走到御案前坐下,说道:“你帮rourou脖子吧……”满案凌1uan的奏疏跟塘报,叫元鉴武看着心烦意1uan,恨不得一把火烧掉,闭上眼睛,背靠着龙椅,享受着陈妃那滑、嫩的u捏脖子梗上的筋rou,叫人心稍舒坦些,想起一桩事,问旁边侍立的太监:“孟义山到哪里了?” “禀皇上,孟义山天黑前进了城,在陈相爷府上,说是明日一早就来晋见……” “都火烧眉mao了,还等得及明天早上,快派人去陈西言府上传旨,将陈西言、孟义山一起召见宫来,让他们马上过来……”元鉴武急切的说道,又说道,“把张晏也喊过来” 传旨太监很快就去而复返,内侍监张晏就跟着后面,跪禀道:“陈相爷、程相爷跟孟将军都在政事堂呢,听到皇上召见,都先到前殿候着了……” 元鉴武到前殿,陈西言、程余谦、孟义山就在殿前的汉白yu甬道上迎接:“臣陈西言、孟义山接驾!” 元鉴武径直走到前殿东头的厢房头一间,坐在铺着锦黄褥子的榻上,给陈西言、张晏、孟义山赐了座,他先前迫切盼望着孟义山,这会儿看到孟义山的人,反而不愿意自己迫不及待的情绪落到陈西言他们的眼里,手臂压在扶手上,问陈西言:“淮西可有什么回信来?” “虏王叶济多镝率四万骑兵与逆叛陈芝虎沿涡水下来,进了鄢陵,兵锋直指淮西,董原渡淮去涡阳督军,御旨怕是今天才到董原手里,没那么快有回应……”陈西言回道,他有声音透着极度衰弱的沙哑,身子已经极度透支的他,眼里只是苦苦支撑着,好在孟义山及时进了江宁城,杭湖军离江宁城也较叛军离江宁城较近,叫他稍稍心安一些。 “今天的消息如何?”元鉴武问道,看向程余谦,要说庙堂之上还有谁懂些兵事,也就程余谦了。 “叛军还停在宁国,还只有少许兵马进入宣州,”程余谦回道,“但叛军停在宁国是在聚结兵力,看情形会进犯江宁。” “宣州能不能守住?从宣州下来就是溧阳、溧水,要怎么守,你们有没有拿出一个定策来?”永兴帝有他的自尊心,他固然迫切想知道有没有跟奢家议和的可能,或者再招安奢家,但也绝不肯经他的口先问出来。 偏偏下面就没有一个知道他心思的人,也许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却不体谅的替他提出来。 孟义山都进了江宁城,但杭湖军要怎么处置,是调进江宁城来协防,还是派到溧阳、溧水都挡叛军的锋锐,元鉴武心里都没有准主意,这几天他完全慌了神,整整一天都在思索这几个简单的问题,还是没有头绪。 “淮东在闽东进兵甚利,奏称初五就攻下晋安府,主力兵马回师在际,”陈西言说道,“眼下淮西、江州的兵马都不宜大动,宣州、溧阳、溧水也没有多余的兵马去守,当只要守住江宁城,只要淮东兵马回师勤王,必能解江宁之危;老臣以为叛军停在宁国,未尝不是担心淮东的动作,老臣请皇上许杭湖军入京拱卫圣驾……” 元鉴武yin着脸,没有理会陈西言,他看向张晏、程余谦,说道:“你们以为如何?” “杭湖军拱卫江宁,微臣也认为能确保江宁无忧,但江宁之根本在城外不在城内,”程余谦说道,“叛军停在宁国不再北上,一方面是聚集兵马,另一方面也是将流民往江宁城里赶。要是淮东三五个月都不来援江宁,要怎么办?” 谢朝忠领兵一事,程余谦跟陈西言站一条阵线,但在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城一事上,程余谦则持反对意见。 孟义山进江宁,自然要顶替下狱的谢朝忠出任御营军都统制,负责江宁防务。 御营军都统制,程余谦有他合意的人选要推荐向永兴帝,再者孟义山进了江宁,永兴帝及陈西言在江宁防务的问题上只会重视孟义山的意见,程余谦他就会给边缘化――他怎么会同意让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呢? “臣也以为要是完全不守宣州、溧阳,任叛军涌进来,朝廷元气将大损,不利以后啊……”张晏说道,皇上的态度很明显,只是不便直接开口拒绝孟义山率军进江宁来。 皇上这次是迫不得已才低头请陈西言出来主持局面,但皇上绝对不肯永远在陈西言面前抬不起头来。谢朝忠、刘直虽然下了狱,但皇上没有追究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罪责的意思,张晏便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这时候又怎么肯孟义山率军进江宁城,让陈西言彻底占据主动? 陈西言虽然一力主张先确保江宁无虞,但程余谦与张晏的理由也叫他难以反驳。 宣州在黟山北麓,还有些地形好守,从宣州下来,往北到江宁,往东到平江府,都是一马平川,这些地方又恰恰是朝廷目前能直接掌握的核心地区、jing华地区。 淮东不值得信任,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这边死守江宁,谁晓得淮东兵马几时会来援?再者奢家即使攻不下江宁,只要将江宁外围、丹阳府、平江府,比崇观十年那次更彻底的摧残一遍,再退到徽州前,江宁的根基也就给差不多要给掏空掉。 江宁的根基给掏空,董原守淮西的钱粮从哪里筹;岳冷秋在江州还有六万兵马嗷嗷待哺淮东自然更要彻底的骑到头上来撒泼――奢家只要掏空江宁的根基,就能使得岳冷秋从江州由强转弱,江宁这边总不得叫淮东派兵马代岳冷秋去守江州吧? 第101章 风起云涌 孟义山进城的消息虽机密,但也瞒不过有心人 户部尚书王学善府坻后苑西角有一间跟走廊相接的雕花窗阁子,王学善、王添、余心源围炉而坐,阁子没有让仆侍进来伺候,王是晚辈,就站在一旁端茶递水。 “绝不能让杭湖军进来,”余心源蹙着眉头,满脸忧思,说道:“在浙西吃了大败仗,皇上都被迫跟陈西言低头,请他出来主持局面。这个还是暂时的,只要将奢家兵马打退了,皇上多半还是会让陈西言告老还乡。但要是让杭湖军进了江宁城,陈西言要是不肯‘告老’,谁能bi他?要是陈西言不肯‘告老’,我们的处境就难了……” 余心源已经顾不得其子给浙闽军捉俘,他眼下是自身难保,不得不约王添一起到王学善的府上来商议对策。 “当年曲家案,绝不是顾悟尘、林缚捕风捉影,要没有一点真凭实据,顾悟尘、林缚敢在陈西言眼皮子底下灭了曲家?”王学善当年被迫跟顾悟尘媾和,对当年的曲家通匪案了解得比王添、余心源透彻,他也不认为陈西言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在谢朝忠领兵一事上,他与王添已经彻底站到陈西言的对立面,开弓就没有回弦箭,他们不奢望陈西言以后能当这事没有生过。 杭湖军跟陈西言的渊源极深,不会因为余心源往杭湖军塞了王约当钉子就有所改变,陈西言此时已经是辅了,要是将来的御营军都唯他马是瞻,陈西言要玩死他们三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添说道:“我们当然晓得不能让杭湖军进江宁城,怕是皇上也不愿意让杭湖军进来,但是当下形势危急,要是叛军兵锋直指江宁,杭湖军进不进江宁,怕是由不得我们,也由不得皇上吧?” “要是淮西兵跟江州兵能早一步回援江宁就好了……”王学善惋惜的说道。 杭湖军就挨着浙西,所以在徽南军给灭之后反应最快。在徽南军覆灭之后,孟义山就立即率军北上到临水,得旨之后,更是在一天之内就进入丹阳境内;他本人更是先一步来江宁复旨,意图无非也是想争勤王功,先一步进江宁城协守 只要杭湖军进了江宁城,编入御营军,御营军都统制的位子就逃不了是孟义山的囊中之物。 岳冷秋在江州、董原在涡阳,离江宁稍远了一些,怕是到此时才晓得江宁势危的消息,比孟义山慢了已经不只一两步。 当然,东阳府军离江宁最近,也堪称jing锐,但林庭立跟林缚都出自林族,东阳府跟淮东穿同一条裤子。 不要说让东阳府军进江宁城了,就算是渡江进入南岸相援,林庭立也排在董原与岳冷秋之后。 王学善、王添、余心源无一不晓得不能让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但他们三人还在为谢朝忠领兵事“避嫌”在家,即使出声反对杭湖军进城,声音也无法响亮。 王cha不上话,只是在一旁帮着添水。 这会儿有脚步声响起,王走到mén外,见是心腹韩宾走来,不悦的说道:“不是说过不许过来打扰吗?” “如夫人那院子里好像有客人在说笑,还以为大人知道……”韩宾压着声音说道。 王眉头一挑,韩宾特地来通风报信,陈如意留的应该是男客,而非平日相处的姐妹。 王上月迎娶陈如意过mén,用五百名家仆骑高头大马穿街过巷,在江宁城里也算是出尽风头。当时他王家在江宁城也是风声水起,到处都传言他父亲王学善拜相登阁指日可待。谁能想到谢朝忠在浙西会打得这么窝囊,叫他王家乐极生悲――拜相入阁一事自然没人再提,还要担心给陈西言反击,连眼下的官位都保不住。 陈如意过mén后还算守规矩,难道这时候就嫌弃王家了?王心里寻思着,暗道:要是这婊子不守妇道,给她好颜面 王一时不能脱身,只跟韩宾说道:“我晓得了……”便将韩宾遣走,他走回阁子里,心思却飞到新纳的小妾陈如意身上去了,想着会是什么男客深夜进宅子来? 王学善、王添、余心源围着火炉也商议不出什么对策来,过了片刻,余心源、王添就各自离去 王心里始终念着陈如意院子里的来客,紧脚赶过去。 王纳陈如意为妾,在王府东邻买下一栋宅子,打通了给陈如意做居所。 陈如意同意许给王为妾之前,就说不愿意看王家人的脸sè,所以居所要有独立的mén庭跟外面连着。王当时也给mi得三魂丢两魂,陈如意有什么要求都满口答应下来,没想到这时候就成了隐患。 在院子外看到韩宾也守在那里,王问道:“客人走了?” “还没呢。”韩宾说道。 “都什么时辰了,院子里还留客人,要传出来,我王家脸面往那里搁?”王大声埋怨道,推开mén径直往里走,也没有考虑给陈如意留下颜面,心想再不进去,绿帽子都要给戴到头上了。 陈如意居住的院子是两层厢楼小院,范围不大,但jing致得很,厢楼围了一方中庭在,楼下是小厮、丫鬟所住,楼上才是起居室、书房跟会客厅。 王径直往楼上闯,看到一个青衫男子坐在他平日所坐的软榻上,而陈如意坐在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摆起冷脸对陈如意哼道:“什么贵客临mén,也不让我知道一下,也不觉得时辰不对吗?” “王少君,多年不见,这才初见就不念旧谊要逐客吗?”青衫男子笑问道。 王转脸看去,看清灯下那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离开江宁已经数年之久的奢飞虎,吓得差点跌下楼去,惊慌的抓住楼梯扶手,厉声质问:“你,你……你要刺杀本官不成?” “王少君说笑了,如意与我情同兄妹,得知如意嫁给你为妾,我作为兄长的,怎么能不过来道贺一番?我刺杀你做什么?”奢飞虎微微一笑,坐在那里理了理袍襟,镇定自若的看着王,倒没有想到还用得上他。 “你……如意……”王语无伦次的说道,眼睛也在奢飞虎与陈如意的脸上1uan转,奢飞虎的出现已经差点吓跌下楼,得知陈如意竟然跟奢飞虎早就相识,而且关系这么密切,更是惊得连句整溜话都说不出口。 陈如意还是在奢飞虎离开江宁之后才崭露头角的,但在奢飞虎来江宁之前,就是江宁城晨的清倌人,王万万料不到陈如意竟然是奢家在江宁里的暗桩。 “相公,你怎么了?”陈如意声音又软又糯,走过来搀住王将要瘫软下去的身子,对他娇嗔说道,“你王家不是一直都嫌奴家出身低贱吗?相公不也为此跟爹娘讴气吗?奴家也是有苦衷说不出口啊,如今大都督收奴家为义nv,二公子与奴家结为兄妹,相公怎么就不高兴了?” 王看见韩宾从后路上楼来,不晓得何时拿了一把刀在手里,神sè间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毫无意外,他的身子就真的瘫下来了…… 浙闽叛军兵锋直指江宁,江宁城里注定无法安宁。 林续文几乎也是第一时间知道孟义山进江宁的消息。 “孟义山这人太贪心了!”林续文痛心疾的说道。 “要是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城,形势也不算太坏!”黄锦年说道。 江宁城里虽然已经宵禁、净街,但还不会妨碍他们这些高级官员穿街过巷互访。 “皇上虽两顾茅庐,请陈相出来主持大局,但也没有责罚余心源、王学善、王添,我看皇上心里对陈相还是很有不满的,眼下只是迫于形势低头罢了,”林续文说道,“不要说余心源、王学善、王添三人会极力阻挠杭湖军进城,只怕皇上心里也不愿杭湖军进城。孟义山不来江宁,他大可以在丹阳府境内拖延着,从侧翼对浙闽军始终是个威胁。孟义山既然来了江宁,皇上不让杭湖军进江宁城,而让孟义山率杭湖军去守宣州或溧阳,孟义山还能推脱吗?杭湖军要是败了,江州军跟淮东兵马来不及赶过来,江宁可真就危险了……” “彭城郡公什么时候能回师援江宁?”黄锦年问道。 “初五就打下晋安,算着时间老十七也应该到明州登岸了,”林续文推算道,“但淮东兵马要准备好,从浙东chou出来进入江宁,也需要时间。在时间上,浙闽军要宽裕得多,老十七未必仓促就赶过来。” 这会儿家人进来通报说孙文炳与林续禄过来了。 林续禄是林庭立的长子,虽然散官在身,但一直都未担任官职,而是留在处置林族的事务,他与孙文炳走进来,搓着手,对林续文、黄锦年说道:“这鬼天气,感觉得比去年还要冷,要是北面淮河都冻上,情况可就糟糕通顶了……” 徐泗防线对燕胡骑兵有很强的防渗透能力,但淮西就差了许多,虽然g锐守住涡阳,但只要淮东上游能冻上,燕胡骑兵部队甚至可以绕过涡阳,进入淮西腹地攻城夺寨,大肆破坏。从濠州到东阳可没有太多能遮拦的障碍地形。 “比起担心这个,眼下更要提防董原率兵马来争勤王之功,刘庭州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董原跟刘庭州搓合一起,信阳、濠寿的兵马多半会随之南下,根本也不会独守涡阳,”林续文说道,“东阳那边还是要态度更坚决一些……” “我会再派人回东阳府,”林续禄说道,他也担心他父亲犯mi糊,宁鲁之争时,他父亲已经mi糊过一回,虽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经不起接连在大事上犯两次mi糊,“老十七这两天应该就能到明州,先部兵马都已经进钱江口,我跟文炳这时候进城,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事……” “哦,是吗?”黄锦年兴奋起来,他与林续文之前就担心淮东在闽东的兵马主力赶不上趟,既然淮东能在浙东凑出数万jing锐,主动权就还在他们手里,这个消息比什么都安慰人心。 第102章 未雨时 得知淮东在闽东的兵马已经开始往回撤,黄锦年颇为兴奋,之前他与林续文他们在江宁就是担心淮东在闽东的兵马主力不能及时抽回来、赶不上趟,没想到淮东兵马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也是淮东控制东海、海运发达的巨大好处,换作以往,一支精锐在经历伤亡减员近三分之一的连续艰难战事之后,还要千里迢迢的转战他地,全军崩溃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浙闽叛军在攻陷徽州之后,江宁官员也期待淮东、淮西及江州能够及时回援,但都认为江宁要先熬过最初艰难的一段时期,才能等得外面的援兵过来。 当然了,淮东兵马即使抵达浙东,也不是立即就能北上的;不要说经过连续艰难战事的淮东兵马了,岳冷秋接到江宁传去的谕旨后,要将江州的防务安排好,抽调兵马来援,也非短短三五日就能成行。 黄锦年想起一桩事,问孙文炳:“淮东在海陵还有近万兵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往江宁开拔?” “在海陵的兵马,我看不用急着过来,”林续文说道,“江宁给淮东的诏书,是直接发往明州的,表面上是希望通过明州直接转送到老十七手里,但是实际皇上跟陈相心里是不希望淮东兵马第一个进江宁……” 孙文炳没有说什么,永兴帝跟陈西言什么心思,还是不难猜的。 淮东在海陵有驻兵,江宁又不是不清楚,给淮东及杭湖军的勤王诏书都同时往东南发,杭湖军怎么都会比淮东快上一步。 “都火烧屁股了,他们还是防备着淮东,等着孟义山领着杭湖军在南面给打了个大溃,等着叛军兵临城下,叫他们继续防备着去!”黄锦年冷嘲热讽道,不过细想来,他还是能体谅永兴帝跟陈西言的这种心态。 徽州大溃,朝廷上下都归责于谢朝忠只会纸上谈兵,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多半不认为御营军会那么不堪。 即使浙闽叛军已经打开通往江宁的门户,但在宁国数日来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何况还隔着三百多里地,多少叫惊慌失措的满朝文武内心还存有一丝侥幸。 要是淮东兵马先进入江宁,又赶巧叛军赶过来,必然会出现淮东兵马进城协防而其他援军给阻隔在外的情形,永兴帝及陈西言心里难免有“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忧虑…… “从海陵到江宁要逆水行四百里地,要过来也不是一两天的时间。另外,大人可能今天就能到明州,消息最快也要等到后天才能到江宁来。不过傅爷以及秦爷的意思,都担心孟义山会贪功,会将杭湖军葬送在奢家的刀锋之下――要是杭湖军冒进而溃,江宁的人心就彻底动摇了,江宁也就岌岌可危了……”孙文炳说道。 黄锦年喟叹道:“孟义山已经进江宁城了。” 孙文炳一怔,没想到担心什么来什么,他继续说道:“孟义山要能率杭湖军进江宁城,江宁还可以一守;要是孟义山……傅爷的意思,是希望林相跟黄大人到时候能借督师催战的名义,去海陵军中……” 淮东得诏,赵虎在海陵就能挥军沿江西进,但这兵马集结继而走得快还是走得慢,都是淮东的掌握之间。逆水又赶上冬季逆风,走得快是淮东的本事,走得慢是理所当然。 这时候永兴帝及陈西言等人还心存侥幸,所以不希望淮东兵马第一个赶来江宁,但杭湖军给打败之后,江州、淮西兵马又远水难解近渴,赵虎所率海陵军就成为了江宁那时能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派大臣前去慰军督战也是应有之义――也是林续文、黄锦年离开江宁险地的最佳借口。 黄锦年怕给淮东当成弃子,听淮东有这步安排,心里稍安。 林续文只说道:“真到那一步再说,”又问道,“河口那边情况怎么样?” “河口已经完成疏散,但有相当一部分人更愿意相信江宁城墙坚不可摧,也不能将强绑他们去北岸或上狱岛,”孙文炳说道,“武卫整编有两营,本身都是老卒,能够信赖,铠甲弓弩也都发放下去,另外还编了千余乡勇能协防守岛。御营司跟兵部那边说是要派监军,这事还要跟林相请示……” “这也是规矩,那就让他们派个人过去……”林续文说道。 “好咧,”孙文炳应道,御营司派个人过去也是摆饰,不会有什么防碍,又说道,“跟河帮诸派势力也都联络过,东华门、西城的船舶正陆续往北岸转移,但城南龙藏浦有些河帮势力还颇为乐观,怀疑奢家也早有势力渗透,暂时还没有动作……” 在奢飞虎之前,杜荣曾在江宁等地经营了数年,奢家在江宁的暗桩势力很难给拔除干净。林缚在出征闽东之前,曾在明州遇见杜荣,邀他加入淮东,奈何杜荣拒绝,淮东也就失去彻底拨除奢家在江宁所有暗桩的机会。 林续文蹙起眉头,说道:“江宁派系太复杂,朝廷没有明确的令旨下来,要想将附近的船舶都撤出去也不可能。江宁城外二十四镇、四大米市,河口才占其一,包括龙江船场、工部的诸多工坊,户部及军领司的诸多粮仓都在外城,眼下也只能说能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这江宁城就算守住了,朝廷也会元气大伤……” 奢家的水军规模曾编有数万之众,虽然给淮东打得元气大伤,但还有些底子在。要是奢家水军弃船登岸,在江宁城获得足够的船舶,就能临时再编一支水军出来,这将是淮东着重要考虑的一个重大威胁。但是淮东即使能将江宁附近的民间船舶都撤出去,也很难保证江宁水军不给奢家缴获战船,眼下也只有尽可能去削弱奢家从江宁获得战船的可能,杜绝是无法做到的。 孙文炳与林续禄在林续文府上密议了半夜,到凌晨时分才去客房休息,打算天亮之后再出城去做下一步的部署。 这时候,悬于夜空之上的冷月给乌云遮住一角,淡淡的月耀落在户部尚书王学善府坻鳞次栉比的房檐上…… 王学善在书房里夙夜难眠。 谁曾想到支持谢朝忠领兵出征浙西,竟然是他入仕以来最臭不可闻的一步棋。如今对王家,叛军兵临江宁倒还是其次,王学善在官场侵淫数十年,政斗的凶险比谁都清楚,也更晓得接下来步步惊心,一步踏错,他与王家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嗒嗒嗒”有人在外面叩门,夜这么深了,也不晓得家里还有谁这时候过来打扰,随侍的小厮在外厢房也睡得深沉,没有听见叩门声,王学善披衣站起来,听着儿子王超在外面相唤:“孩儿看见父亲这边还亮着灯……” “都这么晚,还有什么事吗?”王学善打开房门,看到走廊里除了儿子王超外,还是儿子新纳的小妾跟一个青衣男子。 冷月给乌云遮住,中庭里只挑着一盏着风灯,光线很暗,王学善就看着这人的面孔依稀有些熟悉,以为是陈如意在外面借王家的名义胡乱允下什么事情,叫人家半夜求下门来。 王学善颇重门风,心里就颇为不快,心想这样的女子让其进门就是失策,迟早会替王家惹来笑话,堵在门口也不让他们三人进来,只寒着脸说道:“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半夜都进府来,成什么提统,要给王家惹笑话吗?” “王大人,多年未见,今日不识故人了?”奢飞虎开腔笑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王学善心尖一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房间的灯光泄出来,照在奢飞虎的脸上,王学善震惊之余,还是厉声喝道:“二公子好大胆子,你一个反贼,敢只身闯我府上,来人啊!” 左右厢有侍候的仆役,听着二公子的声音,就有起床来侍候的,这会儿听到王学善厉声怒喝,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都一窝蜂的往外涌。王学善的贴身随扈拿起刀剑冲进院子里,看到奢飞虎,不由分说就揪住他拿刀剑架他脖子上。 除他之人,还有谁可能是反贼呢? “王大人将人交给朝廷,可以立了一个大功啊,可以王大人怎么跟朝廷解释我半夜在王府呢?”奢飞虎哈哈一笑,似乎不惧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口。 闯进院子来都是跟随王学善多年的亲信,有人曾跟王学善见过奢飞虎,借着灯光看见奢飞虎的脸,也都愣住了――奢家在宁国集结大兵,正要大举进犯江宁呢,奢家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父亲!”王超压低声音说道。 王学善脸色阴晴不定,扫过陈如意那张妖眉而祸害众生的脸,很多事情他转念间就能想明白,沉着声音说道:“将他绑起来,什么消息都不许漏出去,谁敢漏出半句话去,我要谁的好看!”示意随扈将奢飞虎绑到他书房里,又沉声对儿子王超及陈如意说道,“你们随我进来!” 第103章 谁做黄雀 (不知不觉,枭臣竟然过三百万字了) 将随扈家丁都遣出去,王学善盯住给五花大绑坐在冰冷铺石地上的奢飞虎,冷声说道:“犬子不宵,给妖女蛊惑,半夜迎贼入门,说来也是老夫失察,将二公子交出来,老夫在皇上面前挨顿板子是不少的,但想来将二公子交出来,总也有些功劳!” 奢飞虎箕坐在地上,看着灯光下王学善枯瘦的脸,眼角都是皱纹,笑道:“谢朝忠在徽州兵败的责任,王大人可担得起?” 王学善脸抽搐了一下,当初是儿子王超从陈如意那里听来陈西言要查户部钱庄案的消息,才最终促使他与王添倒戈坚持谢朝忠出兵的。 这年头黑白是非一张嘴,他已经将陈西言得罪干净,只要给陈西言一个借口,他王家就会万劫不复――哪怕是受蛊惑,哪怕是受诱骗,他都担不起谢朝忠兵败的责任,指不定皇上也需要一张遮羞布,将一切都迁怒到他头上。 到时候余心源、王添还会跟他站到一起吗? 王学善心里默默的摇头。 这大概是奢飞虎敢只身闯进来的依仗吧?王学善心里冷笑,盯着奢飞虎的眼睛,说道:“二公子还真是算无遗策啊,但要是二公子从此不在江宁城里露面,谁也不晓得二公子进过江宁城,想来对我王家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陈如意在一旁听了脸色大变,没想到王学善心思狠毒,竟然要将他们灭口了事。 奢飞虎哈哈大笑,说道:“江宁城里,能叫我佩服的还真没有几人,王大人是其中之一,不过王大人对我杀人灭口之前,我倒要问王大人一声:王大人真以为江宁城里这四万酒囊饭袋真能阻挡我奢家大军夺江宁吗?”见王学善脸绷得铁青,奢飞虎继续说道,“要是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城,我奢家大军还能暂避锋芒;抑或岳冷秋、董原或林缚及时来援江宁,或能解倒悬之危,这四种情形,除了董原援江宁,杭湖军、江州军、淮东军进江宁城,有哪一桩是王大人愿意看到的?” 王学善心尖上一阵阵的抽搐,奢飞虎是有备而来,每一句话都打在他的要害上。 杭湖军几乎是陈西言一手扶持起来,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王学善自然不希望看到。 早在年初时,江宁就提出对奢家的两线用兵计划,江州军与淮东军是秋后用兵的主要方向,但是谢朝忠突兀而出,决定从中路对浙西用兵,江州方面就成了闲棋――要说岳冷秋对这个结果没有怨恨,王学善打死都不信。岳冷秋率江州兵及时来援江宁,对王学善也不能算好事。 要是让淮东得势,王学善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是什么后果? 董原在朝忠根基最弱,吴党决裂之后,董原还都保持沉默,也唯有董原得势,才最可能希望朝中维持平衡,不会过度打击哪派。 但是眼前的现实,董原要在淮西抵御燕虏。淮西兵马要是空了,燕虏大军就能从淮西涌进来,陈西言等人都极力反对从淮西抽调援兵,最多是将庐州军及东阳军调过江来――庐州军、东阳军名义归淮东节制,但实际上又属于淮东及江州军系…… 王学善沉默着抓过一把椅子坐下,脸色铁青,看向奢飞虎,说道:“我一个在坐冷板凳的户部尚书,二公子大概不会指望奢家大军攻到城下时我能帮着打开城门吧?” 听着王学善的语气转变,奢飞虎笑了笑,从冰冷的铺石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说道:“不用――我不妨告诉王大人,我奢家大军的部署,接下来,我奢家会分兵进袭丹阳,会不出意外的给在丹阳的杭湖军击败,江宁调杭湖军守溧阳或溧阳,挡在江宁的前头也不会意外,要是杭湖军不出意外在南线给我奢家大军击得大败,到时候我希望王大人能说服余御史、王相爷一起劝皇上到淮西避难……” “劝皇上离开江宁!”王学善谔然问道。 “不错,王大人能劝皇上去淮西,董原自然对王大人感恩戴德;再者皇上留开江宁后,自然会留陈西言、程余谦守江宁,王大人又何乐而不为?当然,要是王大人留守江宁,也不用怕奢家会亏待了你,”奢飞虎笑道,“王大人,你看看,我一切替王大人您想得多周到呢!” “奢家就不怕淮东军黄雀在后,先一步进了江宁城呢?”王学善反问道,“浙闽军在宁国不前,说到底不就是怕淮东渔翁得利吗?” 奢飞虎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王大人此言谬矣,倘若能有一把椅子给我坐下,我倒是愿意跟王大人推心置腹的谈一番……” 王学善示意儿子将椅子拿来让奢飞虎坐下,奢飞虎刚才嘴角一抽搐,让他晓得抓到些主动――江宁众人里,王学善跟林缚纠缠最久,恩怨极深,自然对淮东了解也最深刻,奢家在别处无往不利,但跟淮东争锋,哪次能占到便宜,要说奢家兵马停在宁国不前,不是担心淮东兵马会是黄雀在后,换了别人会信,王学善不信。 很可惜,宁鲁之争前夕,王学善表面上跟顾悟尘是站在一线的,虽然很快将顾悟尘甩开,但林缚已经选择林续文、黄锦年作为淮东在江宁的代言人,没有王学善什么事情,王学善当时只能跟陈西言、余心源他们站在一起。 新帝登基这三年来,王学善也小心翼翼不卷入政争及更深的矛盾之中,但在谢朝忠领兵一事上他上当受骗、马失前蹄,被迫选择再次站到淮东跟陈西言对立面。 “……”奢飞虎要说服王学善为奢家所用,自然不能露了怯,说道,“淮东是巴不得我奢家兵马早一步进犯江宁,这样一来,不仅淮东军,杭湖军及江州军都可以在江宁外围冷眼看戏。即便是江宁陷落,永兴帝驾崩,淮东还能跟杭湖军、江州军、淮西军议立鲁王,淮东绝对不会管王大人会不会做我奢家的阶下之囚……” “淮东军、杭湖军、江州军要都在江宁的外围,奢家即便拿下江宁,怕也站不稳脚吧!”王学善说道。 “王大人果真是聪明人,将我奢家的顾虑看得一清二楚,”奢飞虎笑道,“我奢家确实也是如此,才在宁国故意慢了半拍,让杭湖军先接近江宁。要是王大人与王相、余御史不计个人得失,一起劝永兴帝让杭湖军进江宁城协守,我奢家也只能分兵去打丹阳。要是不幸杭湖军给永兴帝派到南面去挡我奢家的刀锋,我奢家自然会毫不客气的先将杭湖军吃个骨肉不剩……” 说到这里奢飞虎眼睛闪过阴寒杀机,叫王学善等人都觉得身上一冷,才想起奢飞虎本人就是战场上的无敌猛将,不禁怀疑那几根绳索能否将奢飞虎绑结实了。 “王大人,要是杭湖军给连皮带骨头吃下去,你以为接下来淮西军、江州军、淮东军哪一个会先进入江宁?”奢飞虎问道。 王学善脸色阴晴不定,涉及到这一层次的战略,已经不是他能准确判断的了,但他嘴里又怎肯认输,说道:“二公子袒诚相告,倒不怕泄漏了你家的机密?” “哈哈,”奢飞虎又笑了起来,“除了将我交出去,不然王大人的话有谁会信?还是说王大人现在能对江宁防务指手划脚!” 王学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又不得不承认谢朝忠兵败一事,使他与余心源、王添在许多事情上都失去话语权。 “说来还真是要感谢王大人您呢,浙西讨招军在徽州准备了大量的粮草一丝都未受损,我奢家大军故而能占着徽州坐观形势发展,即使拖上大半年都不焦急。淮东军也许有这个耐心,江州军跟淮西兵马肯定没有这个耐心,江宁怕也撑不住半年吧……”奢飞虎笑着说话。 王学善感觉奢飞虎不尽对,但一时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的确,江州跟豫章正在交战,岳冷秋从江州当地筹不到足够的粮草,只能依赖于江宁供给。其实为了谢朝忠从中路出兵打浙西,江宁从入秋之前就压缩对江州的供给,不要拖上半年,只要再拖上两三个月,江州那边就怕会先撑不住! 奢家顿兵宁国不前,竟然是以江宁为饵、逐一击破各路援军,王学善心想奢家真是好狠的心、好辣的手段,嘴里却说道:“奢家所想甚妙,但可惜淮东未必让奢家如愿?” “淮东未必让奢家如愿,但也必不会让王大人您如愿,”奢飞虎说道,“我看也没有必要做口头之争,只要在杭湖军兵败后,王大人能劝永兴帝离开江宁,奢家便会记住王大人这个天大的人情!除此之外,另无他求。” 王学善当然能明白劝皇上到淮西避难,对奢家有什么好处:一是皇上离开江宁,会带部分御营军护驾,既削弱守城兵力更动摇军心,有利奢家夺江宁城;其二皇上到淮西,必然将彻底依重董原,淮东与淮西的矛盾将变得更加深刻而对立。 董原到时候为了压制淮东,甚至有可能纵容奢家多喘一口气。 要是皇上在江宁城里驾崩,淮西、江州以及荆湖、湘州等地论实力都远不及淮东,而宗室诸王论血统、论名正言顺又都不及淮东当下所掌握的太后跟鲁王;除非大家屁股一拍而散,让燕虏打进来,基本上现在就能肯定永兴帝之后就是淮东拥立鲁王、众藩相附的格局。 届时淮东占据主导地位,奢家的情形只会比眼下更艰难。 打下江宁城,活捉永兴帝对奢家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反而是催使永兴帝逃去淮西避难,留下江宁一座空城待奢家去取,才是奢家最希望看到的一步棋,水越浑对奢家越有利,要是淮东、淮西与江州大打出手,奢家的棋就全活了――王学善心里想:这难道是奢家那头老狐狸真正的谋算?果然不愧是跟李卓斗上十年的人物啊。 “夜色已深,王大人要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杀我灭口或将我交出去,且容在下告退。”奢飞虎说道,见王学善脸色滞在那里,他便运劲将身上绑缚的绳索绷断,朝王超说道,“还烦王少君相送,以免我出去时引起误会……” 王超看了看奢飞虎,没想到手指粗的麻绳竟然这么不顶用,岂不是说奢飞虎在这室内要取他父子性命易如反掌,脸骇得煞白,又看了看父亲,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你送二公子出去吧!”王学善颓然说道,要舍不得丢下荣华富贵,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做选择,只能冒险一搏。 第104章 转机 浙闽军在宁国停了数日,十三日即分兵一部约三千余众,从宁国开拔,往东北陷广德而后北进,沿石佛山西麓进击建平,攻建平县不得而转进荆邑、长兴境内,沿路大掠,度极快…… 崇观九年东海寇大寇太湖,太湖沿岸诸府县皆受大创,湖西荆邑、长兴等县一度给破城攻陷,连城纵火、屋舍崩坏、民亡田毁,过了三四年才恢复元气 环太湖地区土地féi沃,粮田开、水利建设最为充分,历来都是江南jing华之地,常有“太湖熟、天下足”之美誊,远非林缚治前的淮安两府能比。 这两年南面的湖嘉杭三府受战事摧残厉害、元气大伤,平江、丹阳倒是逐渐摆脱战争的yin影,与江宁、维扬两府一起成为江宁政权的重要税赋来源。 经过三次加征之后,仅平江府税粮就厘定为一百二十万石。虽说农户承受盘剥极重,却也是勉强没有闹出民1uan来,合丹阳、江宁两地,三府每年税粮就过三百万石。 即使江宁城守住了,要是来年从三府收不上三百万石的税粮,还要额外补贴钱粮进去赈济扶困,江宁政权也岌岌可危、难以维持了。 江宁、丹阳、平江三地,除田税,也是官盐重要的运销区,达的丝织棉纺产业所贡献的市税厘金也是内府收入的重要来源。 当浙闽军不急于进犯江宁,而有意分兵摧残江南之际,陈西言也没有理由坚持要杭湖军进入江宁城协防。 十五日,孟义山殿前受封靖阳伯、上护军、辅国大将军,御赐蟒袍,得旨即日返荆邑率杭湖军进驻溧阳,以阻叛军北犯。 孟义山受陈西言之邀前往江宁面圣,意在进江宁城协防,争御营军都统制的位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后悔不迭,但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已经容不得他反悔。 他不来江宁,还可以贴着太湖西岸拖延,跟浙闽军的外围游哨,不痛不痒的打几场小战,作为jiao待。但他已到江宁,就由不得他再耍滑头,即便是陈西言也是要他尽忠报国的。 江宁这边下旨后,御营司就签调令,孟义山签认后,直接派出信使,调动在荆邑东南太湖之滨杨梅岘驻留的万余杭湖军主力即日西进溧阳与赶过去的孟义山汇合 溧阳与荆邑相邻,两城相去不过六十里,但战略地形迥然不同。 荆邑紧挨太湖西滨,可以说是太湖西岸战场的边缘地区,而且在荆邑的南面,是太湖西岭,龙池山、白岘山等山虽然谈不上高峻,但连绵百里、林深、道险,可以阻碍大股兵马从南面进入。 杭湖军留在荆邑境内,进可攻,退可守城、守山、守岭,背后还有水军可以依靠。 溧阳要往西深入六十里,位于太湖西岭的西麓,再往西就是绵延百里、南北向的江南茅山,溧阳正当浙闽军从宁国、广德北进的路口上。 虽说浙闽军北犯江宁,可以绕过溧阳,从宣州往北先陷溧水,从茅山西麓进范江宁,但奢家显然不可能在攻打江宁的同时,让杭湖军驻守在有如腹背位置的溧阳旁观。 杭湖军进入溧阳,也意味着浙闽军要么放弃北进的意图,要么就要先将挡在北进路上的杭湖军这枚钉子拨掉――杭湖军西进溧阳的同时,在宁国的浙闽军主力,约两万兵马就像chao水一样的沿着浮yu山西麓涌出来,经广德、建平往北,直奔溧阳而来。 在沙河西岸的新塘、塞塘、姚家冲等从西南面进入溧阳的隘口连番苦战,损兵折将之后,孟义山认识到杭湖军跟八闽jing锐相比,有较大的差距,被迫退入溧阳城被动防守。 在奉旨挡住浙闽军北进道路的同时,孟义山也期待淮东兵马能早一日进太湖西岸的战场,解溧阳之围。 溧阳等县虽说处在土地féi沃的太湖沿岸平原上,但立朝两百多年来,除了匪患之外,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虽说溧阳东南有西岭可依,但县城修筑在开阔的平原地区,四下都没有遮拦,而且江南地区素来不重视筑城,溧阳城墙虽说是砖包石砌,但四面甚至都不足一丈高,远远比不上动辄四五丈高的江宁城墙,城外甚至都没有护城河环保。 见杭湖军给you入理想的战场,浙闽军由静转动,变化十分迅,先部两万jing锐将杭湖军bi入溧阳城中,又有三万兵马从宁国分作两路:一路万余众,往黟山北麓宣州而去;一路两万往左翼展开,进击浮yu山北麓的天子岗、泗安等地,以防淮东兵马从湖州借道过来解溧阳之围 溧阳城墙只能挡小股匪盗入寇,浙闽军在不足丈余的城墙前,驱使民夫甚至不用一日,就堆出四条宽数丈的攻城墁道。 孟义山率军打桐庐之时,其部就经受相当重的伤亡。 得知徽南军覆灭的消息,推测昱岭关会随后有可能失陷,未经休整,孟义山就紧急率部北进临水,观望形势;在昱岭关、徽州失陷之后,孟义山又马不停蹄的率部北进争勤王功。直至进驻溧阳,杭湖军万余兵马实际都已疲惫不堪,行军途中又数度遭逢雪雨天,将卒所穿布鞋在泥泞里走过,腐烂不少,到溧阳就有不少人冻伤手足。 就连箭矢军械都严重不足,粮秣补给也是勒令沿途诸县供给,难以周全。 面对当前的困境,孟义山最大的依靠就是十四日就确知林缚已经返回浙东,淮东也有数万兵马从闽东返回,休整后不日就将从湖州借道来援江宁,他只要守到淮东兵马来援,溧阳之围即可不救而解。 奢文庄跨马进入姚家冲,两边都是岭脊,姚家冲正当山嘴,几十户人家聚成一座村落。 越是匪患严重、战事频繁的地区,村落才越会建成坚固的坞垒。 跟多匪菲的闽东地区人家多聚族而居不同,姚家冲数十户人家的屋宅错落有致的分布矮坡脚下,外围没有土墙之类的防护建筑,这也跟溧阳境内治平、鲜有匪患有直接的关系。 前日刚经过一场战事,村民要么逃亡,要么给强征为民夫随军堆到溧阳城下,姚家冲已无一人,成为浙闽军的一处营寨,也是防备淮东兵马进来干扰溧阳战事的阳后一道阻拦防线。 奢文庄策马驰上岭脊,眺望东南方向,那边丘陵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谁也不晓得林缚会不会突然放弃打东阳县,就率兵马从那头冒出天际线来。 奢文庄抬头望去,眉尖压着忧虑…… 在攻陷徽州,打开进犯江宁的通道之后,奢家也仅仅是多赢得一线胜机,还远远谈不上扭转形势。 岳冷秋在江州、湖口等地留下两万兵马驻守,就率四万江州军水6并行、沿江东进,但是行不快,十六日未没有进入池州境内,照这度,最少还需要四天才能进入江宁境内。 淮西兵马倒是纹丝不动,似乎事前已先受到淮东的告诫。更明确的迹象则是与淮东同一源的东阳府军没有在江宁势危后往朝天dang北岸集结,反而迅往北面、洪泽浦西南角的石梁县增派守军――淮东真要下决心阻拦董原去援江宁,淮西兵马连渡江都不能。 北燕去年拿下山东、河南,在徐州受挫后,战略重心就转移到榆林一线,yu从北线打开进入关中的通道。眼下淮西不动,北燕就很难有决心放弃在榆林一线的经营,将战略重心重新移到河淮地区来。 显然北燕也没有料到浙闽军能如此顺利的从中路打开进bi江宁的通道,消息传往燕京,北燕汗廷即使迅做出调整战略部署的决定,将榆林一线集结的骑兵调到河淮地区来,也非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完成调整――而北燕在河南、山东所留的兵力,还不足以捅开从西到东差不多有近二十万兵力的江淮防线。 只要江淮之间没有大的变故,浙闽大军即便能顺利拿下江宁,也将迎来淮东军、杭湖军及江州军的夹击。算上能从北岸渡江南下参加的东阳府军及庐州府军,以淮东为,越朝在江宁附近能聚集多达十四五万的大军――对奢家来说,要不想面临以寡击众的困境,必须要在淮东兵马休整过来北进之前,先将杭湖军吃掉,进一步撼动江宁守军的意志,不花费太大力气拿下江宁城,面对随后赶来的江州军及淮东军才有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可能。 数十骑从远处驰来,直到近前才牵马而行,从江宁城潜出的奢飞虎,到溧阳后即换上甲衣,走起路来锵铿作响,走到奢文庄前,说道:“孩儿幸不辱父帅所命,王学善愿为我奢家内应,随机策应行事……” “好,”奢文庄兴奋道,“当杭湖军败灭于眼前,看永兴小儿还有没有勇气与江宁城共存亡!” 永兴帝要没有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勇气,出城北逃,自然是其唯一的选择。 很显然,不仅永兴帝很可能没有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勇气,江宁城里大小官员能有这个勇气的,也绝不可能是多数。当然,要是没有人起头,没有响应,即便永兴帝有心逃往淮西避难,也很可能会给陈西言、林续文等人劝诅。奢文庄是希望王学善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只要永兴帝有了逃意,江宁再为此吵作一团,不管永兴帝逃没逃成,都能最大限度的撼动江宁守军的意志。 奢文庄想到有可能较轻松拿下江宁城,算是心里稍安,转念又蹙着眉头说道:“永兴小儿想逃,多半能逃掉,他也不会傻到往淮东的牢笼里钻,但防不住淮东可能会派兵船主动去‘迎驾’,问题还是会很棘手啊……” 江宁城有水mén跟城北的朝天dang相通,从水mén坐船出城,就直接进朝天dang逃往北岸,对永兴帝来说,也是最安全的一条逃生路线,远非当年崇观帝从燕京突围能比。 当然了,要是岳冷秋赶来及时,永兴帝也会进江州军中避难――无论永兴帝是落入岳冷秋的手里,还是董原的手里,对奢家来说,区别不大,唯一不希望的就是永兴帝不能落到淮东手里。 “韩宾已作了王学善的随扈,淮东真要去‘迎驾’,场面必然混1uan,只要王学善出现在永兴小儿的身边,韩宾就有机会出现在永兴小儿的身边。实在不行,也就只能行此下策!”奢飞虎咬牙说道,他在江宁城里,这对个情况有所考虑。 “嗯……”奢文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安排,毕竟不能事事都谋算如意。”想韩宾得手的可能xing不高,但也聊胜于无。 奢文虎这时候单膝跪地,说道:“孩儿有一请,还要父帅允许。” “你说。” “攻打溧阳城,孩儿愿为前驱,为父帅先登城头!”奢飞虎毅然说道。 江宁一役,浙闽能否扭转形势,就在于能否在淮东兵马主力北上之前,又快又狠的吃掉杭湖军,攻城陷敌、撼动江宁的守城意志,非要用猛将与死士不成。 奢文庄点点头,说道:“好吧,你自己去找田常,希望你能从小校再积战功站起来……” “谢父帅成全!”奢飞虎说道,站起来率随扈往北去寻田常。 第105章 警告 陈明辙站在船头,看着江天云阔,压在心头的忧虑始终难解半分,低垂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心头,天色阴霾得似要下雪。 杭州已好几年都没有见到雪了,陈明辙看了看天,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心头忧虑更重,雨雪天气,淮东兵马北上更快不起来。 萧山虽在钱江南岸,但历来都隶于杭州,也是淮东出兵收复萧山,而杭湖军要借淮东水军一起对抗钱江上游的浙闽军,才暂时将萧山划归浙东制置司辖制。 在南屏山南麓以南的江面上,数十艘特制的无舱平头船下锚锁,用铁链连起来,铺以栈板,形成一座宽丈余、长达四里的浮桥,横跨在钱江之上,将杭州与萧山连接起来。 一队骡马正驼运物资,从萧山渡江往杭州而去。 林缚到萧山后,十三日就派人到杭州交涉,欲从杭、湖借道援江宁。 也不单纯是借道过境的问题,走陆路穿过杭湖进入江宁,数万兵马的后勤补给是个大问题,林缚意欲由淮东军直接接手湖州府长兴县的防务。 当浙闽军从徽州缴获得充足的原本属于浙西招讨军的物资之后,淮东军仓促进入浮玉山北麓,将会处于极不利的地位。 长兴县位于湖州府西北部,紧挨着太湖,淮东粮草可以直接从崇州发动,从暨阳进太湖,运抵长兴县,以长兴县为后勤中转基地,将能有力的支持淮东兵马在浮玉山北麓到茅山一线等广阔区域跟浙闽军周旋作战。 但在林缚这个要求面前,不仅在孟义山离开之后,主持浙北事务的杭州府通判、杭湖军观军容使王约犹豫了,即便留守杭州杭湖军副将陈华文一时也犯迷糊,没有站出来支持淮东军的这个要求。 杭州那边闭门讨论了一天,决定派兵马与淮东军共守长兴县,还提出要派官员随行监督淮东兵马的过境,派官员到萧山见林缚时,林缚发了脾气,直接将杭州所派官员轰赶回来。 孟义山奉旨领兵进守溧阳,形势对杭湖军才陡然严峻起来,淮东兵马要是不能及时北上,杭湖军万余疲兵,将要在太湖西岭与茅山之间独自抵挡浙闽军的兵锋。 孟义山与陈西言的私函传到杭州,传到陈华文的手里,已经是十六日,而在次日,杭湖军就在溧阳南姚家冲、塞塘等地与浙闽军接战连番失利,被迫退守无险可守的溧阳。到十七日,陈华文才拿孟义山的信函,硬逼着王约低头,同意无条件将长兴县交给淮东军接管,但是已经浪费了最宝贵的四天时间。 十八日,淮东军三百余哨骑先行北上,刺探浮玉山北麓的敌兵部署,既而是张季恒率一旅步甲、两营轻骑为前驱,渡江北上,先去长兴接管防务,扫清淮东兵马主力北上的障碍。 由于从杭州往北沿县驿铺根本没有做五六万兵马过境的准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九日虽然是阴雨天气,但好在入冬后雨势不大,淮东军辎兵部队还是动用大量骡马驼运部分物资,跟在前驱部队之后北上,但主力兵马却无法在这样的天气开拔。 陈华文留在杭州走不开,甚至还要防备浙闽军从独松关、千秋关打出来袭安吉、临水,要盯着那边的防务,更担心淮东兵马拖延――淮东兵马拖延一天,守溧阳的孟义山就多一分威胁。虽说孟义山贪功之举,陈华文心里也有所不喜,但孟义山要在溧阳给浙闽军灭了,损伤的将是杭湖军及陈西言派系的整体实力,也绝非陈华文所愿意看到。 赶着陈明辙从嘉兴到杭州,陈华文只能让陈明辙到萧山走一趟,跟林缚见面。 陈明辙在南屏山渡口乘船渡江,在陆上倒不觉得风大,上船之后,就觉得浪涌波摇,便是远处的浮桥,也给吹得随江浪而左右晃动,常常要用两三个人,拉住骡马牲口过桥,才不致让骡马受惊将整个渡江过程打断。 南岸渡口,遍地都是军营。一座接一座,一直到萧山北城外,也看不出淮东到底在萧山集结了多少兵马。 淮东派了官员,陈明辙随之进了萧山城,正赶上林缚风尘仆仆的从南门进城,在进行辕前跟陈明辙遇上。林缚执鞭坐在马背上,望着陈明辙,笑道:“明辙怎么有闲工夫到萧山来?” “义山将军在溧阳与敌接战不利而给困,盼望淮东兵马过来解围,”陈明辙作揖行礼,如今林缚的地位已经远非他能比,说道,“杭湖军就那些点底子,经不过折腾,还请彭城公从施以援手!”又从怀里掏出陈西言写给林缚的私信,“这是陈相给彭城公的信函……” 林缚翻身下马,将马鞭跟马交给随扈,接过信件,在辕门前就拆开来看,字里行间能感受到陈西言思竭力疲仍然要为朝廷耗尽心血的赤诚之心。 林缚将信收好,心间感慨万分。 陈西言不能说德行没有一点瑕疵,当年为争相位,甚至不惜纵容曲家通匪也要置顾悟尘跟他以死地以抹污楚党,这种手段未但远谈不光明,甚至可以说毒辣得很,但陈西言出任首辅之后,又甚少有什么私心,无时不在殚精竭虑的去稳持元氏的半壁江山。 也许在陈西言心里,为了大局,可以不择手段,这点倒跟汤浩信颇像,叫林缚对陈西言也难念旧仇。 “本有一部兵马今夜就会过江北上,看这天气,怕不能成行……”林缚抬头看了看天,也不说什么。 陈明辙也不好说什么,浮桥本来就陡窄,他亲眼看过,给风浪吹打得摇晃不休,要是夜里下雨或下雨,根本不能让大股兵马通过,即使舟船相渡,没有足够的舟船,想要将四五万兵马渡过江过,要远比走浮桥为慢。 林缚邀陈明辙同他并肩往行辕里走,边走边介绍淮东的出兵计划,说道:“只要明天不是大雨天气,我再派出九千兵马;接下来,我就会亲自率两万余步甲以为中军,后军还要两万步甲及辎兵待发,不过等淮东兵马主力沿太湖西岭南麓西进,应该是在二十八日之后,孟义山在溧阳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从萧山渡江去溧阳,曲折约有四百多里地,在浙闽军约有两万兵在浮玉山北麓展开拦截的情况,林缚计划不到七天走完,速度不可谓不快,关键是孟义山能不能在溧阳撑到淮东兵马主力赶到。 陈明辙心里也有担忧,但在林缚面前不会露怯,也是怕林缚更有借口拖延出兵,孟义山在溧阳的处境更危险,只是说道:“陈相一直都说,彭城公是重情义、顾全大局的人,朝廷危恶,彭城公必是朝廷所能依重的中流砥柱……” “我素来是敬重陈相的,哪怕陈相明知道淮东担忧江宁事变早在半年前就努力在海陵凑出一万兵马,陈相最终也是希望杭湖军先进江宁了,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哪怕陈相朝忧暮惊,担心我会做曹操,我对陈相也没有什么怨言!陈相有意想用董原、岳冷秋制衡淮东,我对陈相还是没有什么怨言!”林缚直接领陈明辙走进官厅,看到陈明辙听他嘴里吐出“曹操”二字,身子明显一颤,站在门口,面不改色的说道,“即便有种种不公跟猜测,我对朝廷赤诚不改,忠心如故;想必陈相也是如此,这也是我敬重陈相的地方,此谓‘宠辱不惊’也。然而再多宠辱不惊,也挡不住君臣相疑。想入秋之前,陈相在殿前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能阻挡皇上亲手将大好形势葬送的决心。孟义山率杭湖军北上,意在进江宁城协防,即便是有些私心,但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赤诚一片,想来陈相也是这个意思,然而得来什么结果?一万江南勇卒硬给皇上送到奢家的刀口之下!奢家正苦求不得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机会,淮东兵马未动,杭湖军又主动送到刀锋之下,奢家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陈明辙愣站在那里,他以为林缚即使有野心也会有所掩饰,哪里想到他竟然丝毫不掩饰的指责永兴帝的过失? “皇上之失,就在于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其实难断的性子,将所有唾手可得的胜机及转机,都逐一亲手葬送掉,诚斯痛哉!”林缚不管陈明辙的脸色如何,自顾自的说道,“明辙兄,你以为我所言对否?” “……”陈明辙勉强一笑,说道,“彭城公所虑,非明辙所能及也……” “你也不用在萧山盯着淮东兵马开拔,”林缚说道,“我最迟后天就过江去,对明辙兄,我不会随便爽言的。你信我一遭,杭州那边,还要明辙兄代为协调……” 林缚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死,又没有留客之意,陈明辙也不能死赖在萧山不走,与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梁文展等人见过一面后,又匆匆渡江返回杭州去。 过江时,雨夹雪从天而降,陈明辙心里更悒郁、忧虑,这种天气,淮东兵马即使开拔,速度也会远慢于平时,只希望溧阳也是雨雪天气,能阻挡一下奢家对杭湖军的攻势。 孟义山率部北进,粟品孝也率一部水军北进太湖,陈华文担当起留守的责任,近万兵马主要驻防在富阳、临水、安吉一线,他本人则在杭州,协调淮东兵马过境的事情。 看到陈明辙冒雨雪夜归,陈华文急切问道:“淮东兵马何时能开拔?” “明天只要不是大雪天气,就会有近万精锐北上……”陈明辙在萧山只匆匆吃了几口饭,身上也给雨雪濡、湿,进城到陈华文在杭州的府上,又冷又饿,他也是堂堂正五品的嘉兴知府,也太落魄了些,陈明辙将林缚答应的出兵计划,如数说给二叔陈华文听,又将林缚对近来形势判的一些话,也如数相告,问道,“二叔,你说林缚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 陈华文沉虑片刻,吸着凉气说道:“林缚这番话怕是说给我们陈家听的!” 陈明辙一直都没有往这上面去想,经二叔陈华文一提醒,心想:可不是嘛,林缚实实在在的是警告陈家不会优柔寡断,将眼前陈家所面临的大好形势葬送掉! 陈明辙脸色煞白的呆坐在那里,一言不语! 第106章 叔侄夜话 杭州夜雪,夹有雨声,华堂之下,明烛高照,仆役、侍女都给遣下堂去,在外面侍候,陈明辙、陈华文叔侄二人对案而坐。 陈明辙席地而坐,满脸苦涩,抬头看到二叔陈华文两鬓夹有霜发,说道:“二叔两鬓都生华发了……” 陈华文勉强一笑,说道:“前年就有了,我长白发还属正常;你看看你,都还没满三十呢,两鬓的白发可不见得比我要少。” 陈明辙苦笑一下,这两年于国于家发生这么多事情,劳心劳体,由不得人半分悠闲,哪里还能计较长白发之事?问道:“孟义山那边当真是来不及救了?” “奢家在宁国的五六万兵马都涌了出来,这架式确是要赶在淮东兵马北上之前,将孟义山吞掉,”陈华文说道,“领兵这些年来,我也算能知道一些道理。奢家的老巢都给淮东端掉了,换作别人,人心跟士气早就垮掉了,但是浙闽军在大青溪、昱岭关、徽州接连获捷,硬是将人心跟士气聚拢起来而不散掉,这也就是所谓的哀兵吧!哀兵必胜,但哀兵不可长持,奢家必然要在这股气泄掉之前,在江宁或在江州取得大的突破――奢家穷凶极恶,卯足了一口气不泄,是在搏命啊。淮东兵马似快还缓,岳冷秋又何尝不是如此?江州军十四日就进入池州境内,但今日又行到哪里?说到底都不愿去硬碰搏命的浙闽军,偏偏孟义山撞了上去!”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江宁势危,杭湖军由朝廷供养,焉能退缩不前?”陈明辙知道说这样的话有些意气了,但从萧山回来就有一股气郁积在心里,不说不爽快。 “话是这么说不假,孟义山是有些贪心,但他没有异志,对皇上也是忠心。这个,其他人不清楚,你跟我是清楚的,但奈何江宁城里一些人将杭湖军当成外兵来防备!”陈华文说道。 陈明辙心里发苦,听二叔的意思,也是判断孟义山坚持不到淮东援兵赶到。 陈华文继续说道:“谢朝忠去徽州之前,形势多好?徽州既败,杭湖军若能入江宁协防,江州兵与淮东兵马从两翼徐徐接近,形势也不会一泄千里。我眼下就担心孟义山要在溧阳给打溃,而江州兵与淮东兵马又不能及时进入江宁外围,江宁能不能守得住?” “二叔留守杭州,是不是一开始就有所忧虑?”陈明辙问道。 陈华文说道:“这些年来,淮东崛起就在眼前,淮东在谢朝忠去徽州之前,就指出种种弊端,皇上充耳不闻,我能视如无睹吗?” 陈明辙说道:“我终于能明白,父亲为何能放心将海虞子弟交给二叔了。” “我只是胆小一些、务实了一些,并无他长,论文章、才华远不及明辙你啊,”陈华文长叹道,“我想陈相也是见淮东有所预而无所备,才不敢急着调淮东在海陵的兵马进江宁的。” 陈明辙默然无语,淮东若真对今日之形势有所预料,却不做什么防备,心思就不难揣测了。世人却无法指责淮东,一步步好棋给皇上一手下臭,这笔烂帐总不能算到淮东的头上,但是淮东的算计之深,总叫人后背生寒。 “淮东会废帝吗?”陈明辙无意识的压低声音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陈华文摇了摇头,说道:“江宁城若能守住,有陈相在,岳冷秋的江州军也能及时进入江宁外围,情况不至于那么糟糕。皇上虽说下了几手臭棋,但也没有失德到天怒人怨,淮东还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废立的事情。至少在岳冷秋、董原之前,淮东会有所妥协,日后朝堂之上还有好戏可看;倘若江宁城不守……” 陈明辙点了点头,心情很沉重。 江宁城不守,皇上要么与城共亡,要么弃城而逃。 作为失都之帝、失国之相,剩下的御营军必然也会伤亡惨重,淮东即便不兴废立,皇上跟陈相也将失去话语权,朝政自然只能由淮东来把持。 当然,淮东要把持朝政,还有些因素要摆平,比如杭湖军的残余兵马,比如岳冷秋,比如淮西董原,比如荆湖胡文穆。 孟义山所部要是在溧阳大败,杭湖军残部就以陈氏为首的海虞军及粟品孝的白淖水军为主,总兵力也就一万五千多人,特别是打桐庐时,粟品孝所部水军减损甚重。 想到这里,陈明辙又说道:“粟品孝那边,淮东也应该派人去联络了吧?” 陈华文点点头,说道:“林缚既然都在你面前说这么重的话,粟品孝那边怕是已有默契了……林缚到萧山已有八天了,不可能一直都处置大军开拔的事情。” 粟品孝原是太湖水寨势力首领,最终太湖水寨势力能形成白淖军并于崇观十一年融入海虞军,陈相支持是一方面,但林缚也功不可没――陈明辙对这里面的情形是一清二楚的。 吴党与白淖军虽然都扎根于吴地,但还是有所区别。 白淖军主要来自于底层,吴党则是吴地乡绅势力的代表,要说对白淖军的影响,也许淮东要更深一些。 除了林缚早年在太湖区域的活动,包括暨阳血战,使得林缚本人在太湖沿岸诸县都有很高的威望外,其后林缚在崇州大搞建设,从太湖沿岸诸县购入大量的物资,主要就是通过集云社以及跟白淖军相关的水寨进行。 粟品孝与白淖水军诸多将领都出身草莽,对朝廷的忠诚,不比士绅。而且这些年来,朝廷跟淮东的表现,也许江宁城里的达官贵人坐井观天,粟品孝及白淖水军的将领,应该清楚得有如自家饮水入肚一般。 陈明辙心想:二叔说粟品孝跟淮东有所默契,怕也只是将情形往轻里考虑。 如今粟品孝率白淖水军残存兵力进入太湖,说是协同孟义山作战,但孟义山奉命西进溧阳之后,粟品孝的水军也还留在太湖里。要是粟品孝已经跟淮东形成默契,淮东又派兵马去接管长兴县的防务,也说意味着太湖实际上已经给淮东控制在手里了。 要说淮东对白淖水军的影响极深,陈家又何尝能摆脱淮东的影响? 江宁这两年多来,要维持数十万军队、成千上万官吏及内廷的供养,不断对平江等府加征重赋。平江虽然富庶,但民众也不堪重负。也不是没有闹出民乱,但跟以往环太湖沿县仅有宁海军一镇不足万余兵马不同,杭湖军最盛时有六万兵力,民乱刚起头都能及时扑灭,所以都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孟义山要是在溧阳给灭,杭湖军也将衰弱到极点,即使淮东没有野心,仅靠杭湖军残余兵力,还有没有能力压制环太湖诸县那即将沸腾的民愤? 早年淮东通过“生丝折米”贸易,就将海虞军的军粮供应绑到淮东的身上。浙北制置使司改编御前杭湖军之后,杭湖军的钱粮由军领司统一支度,才算摆脱淮东的控制。然而战乱仍频,生丝在江淮地区的价格持续下挫,利润高的海外生丝贸易又牢牢的控制在淮东手里,陈家虽然拥有二千余顷桑园,但日子极不好过。 以往一亩桑园的收成,堪抵两亩、三亩粮田,平江也因此能富甲天下。 如今一亩桑园的收成,远比不上一亩粮田,但在一亩桑园上投入的劳力,要比种稻麦为多,而江南米价一个劲的上涨。海虞县愈十万桑农、织工,再加入大量的躲避战难的流民,已经成为一柄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的利刃。 这个危机要是求助淮东,好解决得很,一是淮东往海虞等地大量输入粮食,抑制米价,一是淮东提高对海虞等地的生丝及其他织品的收购价格,或者淮东将海外生丝贸易放开一个口子让平江府的生丝、丝绸商参与进去。 宁鲁之争后,与海虞仅隔东江的虞东置县划入淮东治辖,王成服任知县,修堤垦田,虞东粮田从四十余万亩,猛增到上百万亩。仅虞东县增产的粮食拨入平江,就能极大缓解平江府的粮食危机。 平江府是吴党的最重要根基之地,淮东有什么理由替陈家解除危机? 陈明辙心里真是痛苦,当年就应该早下决心毁桑种粮的,也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被动。 要是将林缚今日在萧山所说的那番话理解为最后通谍,陈家不屈服,淮东很可能会用手段加剧平江府眼下所面临的危机。一旦环太湖沿岸卷起大范围的民乱,而杭湖军无力镇压,也就无法阻止淮东兵马公开进入了。 陈明辙神色痛苦,叫他背叛陈西言,心头是万万不甘。 陈华文叹道:“陈相殚精竭虑,用董原出镇淮西、用岳冷秋出镇江州,本是一盘好棋,奈何陈相的苦心仍给皇上视为心存异志,才造成今日之糟糕局面,又能怨得了谁?” “我……”陈明辙心里苦不堪言。 “你回嘉兴吧;林缚后天要来杭州,我率一部兵马随同去援江宁,富阳那边就请淮东军协守……”陈华文说道。 陈华文率军随行,也是就表示共进退的意思,但也不会急于表态。若是孟义山在溧阳守住了,抑或岳冷秋先一步进入江宁城,陈氏还是有其他选择的。 陈明辙颓然点头,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第107章 太后是棋 从奢家陷徽州、兵锋直指江宁,也就过去十数天的工夫。 当世通讯主要依靠人行马走,十数天的工夫,消息也就堪堪能传到燕京去,江淮大地倒迅速掀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崇州,商旅及普通民众也是一时呆愣,也是惊慌失措。 所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民众哪里知道淮东为应对当前的局面早早做好诸多的部署?在大多数人的心里,江宁若毁,帝室崩亡,即使淮东兵马再强盛,也独木难支,又怎能不恐慌? 崇州留后秦承祖根据林缚签发的令函,直接将早先就调到崇州附近部署的九千工辎营军进入崇州,宿卫崇州的步军司津海军第一旅及靖海第三水营第五旅,将原卫戍崇州的六千兵马扩编到一万五千人——除了对崇州新城、旧城等要冲之地加强戒严外,也加强进出淮东商旅的管禁。 虽说无益于消除普通民众的恐慌情绪,但至少也将崇州及周围的局面,牢牢的掌控起来。 崇州旧城里也是人心惶惶,左贵堂跨步刚进王府大门,苗硕就从里间迎过来,张口问道:“可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茶楼里都说孟义山率杭湖军在溧阳给奢家围了水泄不通,有说孟义山已经投了叛军;杭湖那边是连日大雪,将淮东兵马拦在萧山,又说淮东兵马已经北上,在长兴跟奢家打上了;董原那边倒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有什么动静也没能传过来。岳冷秋率江州军说是早出来了,只是走到哪里,各种说法都有,就是离江宁都远。又说奢飞熊在豫章出兵打江州,岳冷秋又率兵退回去了。北面的胡人也蠢蠢欲动,一波波的骑兵正在打涡阳,又说陈芝虎率兵在打河中府——总之乱糟糟一团,茶楼里说什么的都是,也不知道该信谁?”左贵堂说道,“要真想知道什么消息,太后派个人直接去军司衙门去问话,想来淮东军司也不会搪塞不说……苗大人,你说太后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太后怎么想,我们做奴才的,怎么能瞎猜?”苗硕说道,“不多说了,太后跟王爷在里面等着听候消息呢!” 左贵堂还想说什么,看到长史高强从走廊拐角露出头来,便闭口不再说什么,跟着苗硕往里走。 自从林缚上回来访后,王府内外的防卫全部由淮东军司接手,王府里的大小事务实际上都由秦承祖直接掌握,高强这个长史自然就成了摆饰,左贵堂、苗硕等人虽说处境不见得变好,但也不用再看高强的脸色。 高强看着左贵堂、苗硕避着他走,心里不是滋味,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过去。 走到东厢院月门前,左贵堂回头看向高强,问道:“高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启禀太后的?” “高强也在外面?”梁太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说道,“一起进来吧!” 左贵堂才不吭声,任高强随他们走进东厢院。 梁太后坐在东厢院的角亭里,海陵王元鉴海、王妃田氏及阳信公主元嫣陪在一旁。 角亭四面漏风,地势是在院子里最高,海陵王的脸都有些冷得发青,苗硕见这情形,急着走过来,说道:“老祖宗呢,外面风这么大,老祖宗的身子可经不住这么吹!” “胡说八道,哀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梁太后精神抖擞的说道,“屋里太闷,哀家想出来透透气,这风才多大,可没有什么不经吹的。” 元嫣陪坐在一旁,心里也觉得奇怪,太后到崇州后身体一直不好,整日都在房里,不敢出来走一圈,这几天精神却是出奇的好,身子陡然也利落起来。元嫣心里担心是回光返照,但太后数日来胃口也好了许多,身子的的确确是陡然好转过来了,便连眼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每天催促着左贵堂跟苗硕轮流出去打探消息。 梁太后不肯回屋里去,硬要坐在风头里,大家也不好劝。苗硕心头发酸,要不是落到今日的困境,即使在天寒地冰的燕京,太后要到户外走动,花团锦簇的围幛搭起来,再填些火盆,户外也会温暖如春,哪里需要在这刺寒的角亭里吹冷风? 左贵堂将他刚才从茶楼里听到乱七八糟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茶楼里众口相传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三分真七分假,还是人心惶惶之下的夸张。苗硕说道:“众说纷坛,也不晓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崇州的天这些天都好好的,虽说有些冷,也都是大晴天,偏偏杭湖连日大雪,这天也是奇怪……” 元鉴海对从茶楼听来的消息也是真假难辩,但是苗硕的话也说中他的想法:他多少也怀疑林缚有萧山拖延着不肯发兵。 梁太后微微眯起浑浊的昏花老眼,只说道:“要多些耐心,形势也许没想象中那么坏,不过各地的塘报这时候也大半都停滞了,大家对这场危机一时间都应付不及。真要想知道准确的消息,都不如直接去问淮东军司衙门,”又看向长史高强,“高强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所言甚…是。”高强小翼的回道,暗道:太后莫不会叫我去南面找秦承祖问消息去吧?他虽然也很担忧当前的局势,他是江宁宗人府所派的官员,江宁要是给攻破了,他夹在海陵王府与淮东之间,里外都不是人。但是要高强直接去新城向淮东军司衙门打探消息,他心头也是发忤——淮东为什么要将准确的消息告诉他? 这会儿守门官进来禀告:“建安郡君顾氏,说是要过来给太后、王妃及阳信公主请安,特遣女官过来听侯召见……” 林缚得封彭城郡公,刘妙贞得封谯国夫人是为殊例,建安郡君才是顾君薰作为正室所得的封号——顾君薰从来都没有登过海陵王府的门,当初梁太后与海陵王到海州来,顾君薰当时也因为顾家卷入宁王之争而自贬出宅,所以没有到梁太后面前问过安。 梁太后这两三年在海陵自然不可能自讨没趣的去召见林缚的妻妾。 这会儿顾君薰突然遣女官过来要来请安,意味自然深远。 林缚在萧山督战,虽然崇州的军政事务都专人,但在梁太后面前,也只有顾君薰能正式的代表林缚,换秦承祖或林梦得过,都不合适。 苗硕与左贵堂等人面面相觑,高强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海陵王元鉴海“嗐”的站起来,仿佛坐榻上撒了钉子叫他无法安坐,海陵王妃田氏有些搞不清状况,元嫣却若有所思,比起别人所想,她也许更单纯的想看看林缚的妻妾是什么模样。 梁太后倒还镇定,让苗硕出去将顾君薰派来的女官请进来。 等了片刻,元嫣看见一个身姿丰亭、容貌明艳的美妇人盈盈走回,敛身给她们请安:“妾身林室人顾氏给太后、王爷、王妃、公主请安,建安郡君得知太后身体小恙,心里念挂,欲来问安,特请太后恩许……” “建安郡君有心了,哀家身子倒也无碍,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彭城公的家着哀家到江宁也没有见过。要是愿意,午后陪哀家一个老太婆热闹热闹,那是再好不过了。”梁太后说道,算是答应顾君薰的求见。 待顾君薰派来的人走后,梁太后问苗硕:“这个林室人是谁?林梦得的妻室?” 室人是县君之封,冠林姓是夫姓,梁太后一时也想不起这个美貌妇人是谁来。 “似乎是顾兵部的侄女,林相的姨娘,与彭城郡公的正室是堂姊妹……”苗硕说道,他早年主持虞东宫庄,就跟崇州挨着,对崇州的各种复杂关系了解颇多。 子称父妾为姨娘,这女子既然是顾悟尘的侄女,与林缚的正室为堂姊妹,出身自然不凡,为何又甘屈为林续文之父的妾室,叫院子里许多人都想不明白。 不过林续文为当朝副相,堂堂正二品文官,其母早逝也要追封郡君,他的姨娘封为县君倒也合乎规矩。 “哦!”梁太后应了一声,也没有多想。 元鉴海倒有些迫不及待的对高强说道:“高长史是不是可以请安了?”言语之间就要将高强撵走,免得妨碍他们说话。 高强晓得之前待海陵王及太后太恶,很难挽回什么,只能请安退出去。元嫣与海陵王妃田氏也要告退,梁太后跟元嫣说道:“嫣丫头留下来替我捶捶背……” 元嫣满脸疑惑,心道太后跟叔王有什么事情多瞒着她,这会儿怎么又要她留下来? 海陵王也不明所以,但待其他无关人等离开,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老祖宗,照这个形势,是不是说江宁可能就守不住啊?” 左贵堂、苗硕都清楚要是江宁城给叛军破了,带给他们的将是什么?他们有些疑惑,但是从没有露面的林顾氏都要来给太后请安,可不是说林缚也在为立新帝做准备? 从栖息茅舍、忍饥受寒,甚至给蕞尔小吏欺负的落魄王爷,到有可能一举登上九五之尊的龙椅帝位,换了谁能坦然待之? 左贵堂、苗硕这些年来也跟着吃了无数的苦头,想到有可能跟着一起“得道升天”,心里也难按奈住激动。 “这王府里谁都不懂兵事,江宁能不能守住,谁晓得?不是传来消息说,江宁好差不差,还有四万兵马守着?总不能像纸糊的那般一捅就破。再者江宁即使守不住,江宁就挨着扬子江,宁王要是与群臣逃出来,也是来得及的,”梁太后说道,“要是宁王还在,淮东硬要推你坐上那个给火烤得炙烫的椅子,你心里好受?” 苗硕心头一惊,要是江宁城破,永兴帝或崩或俘,淮东拥立鲁王是名正言顺之事;要是宁王还在,淮东妄动废立,鲁王即使坐上龙庭,也只是淮东手里的棋子跟傀儡——这两者的差别就太大了。 “依我所看,淮东也是在做两手准备,林缚这人野心肯定有,但观其行,他还是知礼义廉耻的,断不会轻动废立之事,”梁太后说道,“鉴海啊,还是要稍安勿躁!” “怎么能稍安,怎么能勿躁?”元鉴海也不由急躁起来,站起来激动的说道,整日给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给一个葺尔小吏欺负不敢吭声,还时刻都担心宁王何时会派人将他们杀了以绝后患,即使做淮东的傀儡,至少也是坐在龙庭之中、龙椅之上,两者天差地别,他说道,“只要坐上那个位子,这天下还是大越的天下,臣民还是元氏的臣民,也还轮不到淮东一手遮天!” 梁太后看着元鉴海如此激动,心里莫名有些怜惜,要他稍安静下来,说道:“你越是如此,林缚越可能按兵不动,我们就越是他手里的棋子——只是之前我们是闲棋,接下来,我想不管江宁能不能守住,抑或宁王顺利逃脱巡狩淮西或江州,我们也不会再是闲棋了。当初费尽心机来淮东,可不就是等这一刻吗?一定要耐住性子啊!” 苗硕倒是听明白了,说道:“老祖宗深谋远虑。” “哀家什么深谋远虑啊,只要林缚有野心,哀家跟鉴海就有些用处,总比两年跑到江宁送死强些,”梁太后说道,“我想着啊,御营军一败再败,杭湖军也是一败再败,这次即使是江宁守住了,淮东兵马也不会老老实实的从江宁退出来。但这名份的事情很重要,林缚也不敢不顾,他总不能在庙堂之上,事事都硬绷绷叫宁王看他的脸色吧?哀家跟鉴海就多少比以往多了些用处……” 左贵堂也想明白过了,御营军不堪一击,淮东兵马进了江宁城,就能掌握江宁的防卫,林缚有林续文、黄锦年配合,差不多就能把持朝政,但陈西言等官员未必就肯对淮东低头,而岳冷秋、董原又非没有一点对抗淮东的实力。 要不想闹得四分五裂,所以大家都还得照着规矩来——淮东需要的规矩是什么,淮东需要的规矩是永兴帝虽然是九五之尊,但在太后、海陵王面前也得“尊老爱幼”。 再说本朝以来,就有兄终弟及的先例在,永兴帝的子嗣还年幼,永兴帝要有什么意外,海陵王即位也是顺利成章之事。唯有太后跟海陵王一起去了江宁,永兴帝才会比较老实的放手让淮东把持朝政。 即使陈西言等人对淮东有什么意见跟质疑,淮东也可能将太后推出来搪塞。 林缚要不想妄动废立惹来骂名,除了控制江宁防务之外,太后与海陵王将是他把持朝政最重要的一步棋。 元嫣有些事情能想明白,但心里厌倦了帝王家的尔虞我诈:皇上是她的堂叔,却恨不得要置她们于死地,而这边众人也根本就不关心江宁的安危,恨不得皇上陪着江宁城一起葬送。 “嫣丫头……”梁太后唤道。 “啊,”元嫣惊回神来,问道,“老祖宗什么事情吩咐啊!” “要是让嫣丫头你到彭城公府上学做事情,会不会委屈了你?”梁太后问道。 “啊!”元嫣先是一愣,继续想明白太后的意思,林缚要利用这边,这边未尝没有利用林缚的心思,只是之前没有机会,这时候一有机会,太后就急着要拿她当棋子丢出去,元嫣满心委屈,却又不得不答应,“元嫣一切都听太后的安排。” “我看刚才来的那个林室人倒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你要是跟她多接触,能学很多事情。”梁太后能看出元嫣心里的不愿意,而且让堂堂公主频繁出没林府的内宅也太不合规矩,但是她手里能用的棋子太少、太少了,眼下头痛的是借用什么名义,听上去合乎体面。 第108章 交易 午后阳光和煦,使得呼呼刮来的北风,感觉上也没有那么寒冷。 穿着铠甲的骑队护送着马车,在铺着石炭渣的官道上驰行,包铁的车辙压着路面嘎吱作响。 马车遮着绒布帘子挡风,顾君薰与顾盈袖挨着而坐,顾君薰担忧的说道:“听说太后是个很厉害的人,怕是不那么好相处吧?” “即便是头老虎,也快老得掉牙了,”顾盈袖午前到海陵王府见过梁太后一面,印象算不上深刻,见顾君薰忐忑不安,笑道,“海陵王妃倒是很温和的样子,不应该难相处,当年阳信城头的那个小女孩子,也长得亭亭玉立了。好歹也是个公主身份,听说前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头,整个海陵王府都给长史高强欺负得厉害,这大概也就是‘褪毛的凤凰不如鸡’吧……你如今是堂堂彭城郡公的夫人,可没有什么好胆怯的。” 顾君薰笑了笑,旧城里居住的几个女子,身份尊重要算当世女子之极了,但她们到崇州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顾君薰在崇州要算作女主人,这两年多来,也未曾想过要到太后面前去请个安,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胆怯,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照相公信里的意思,只要江宁城里不自个儿先乱起来,叛军多半不会强攻江宁;淮东这边真要将太后跟海陵王送进江宁城去,不是要添很多乱子?”顾君薰问道。 “时机不到,而强取之,是为害;时机已到,而不取之,也没有人会念着淮东的好,更是害,”顾盈袖看问题要比顾君薰务实得多,这也缘于她在林家里那段勾心斗角的日子,说道,“眼下这一切也都是顺势而为,今儿也仅仅是到太后面前请个安,先做些安排,接下来要怎么走,还要看老十七那边打得怎么样?” “苏家案子不提吗?”顾君薰问道。 “老十七说不提,想来苏湄跟小蛮心里也清楚,时机不到啊,也许以后会找个其他借口给苏家平反吧――小蛮也是刚生育,住在宅子里太久,闷气得很,要出来凑个热闹……”顾盈袖说道。 车马辚辚进了崇州旧城,长史高强、内侍苗硕、左贵堂等人在海陵王府前相迎,苏湄、小蛮也从另一辆马车里下来,与顾盈袖陪着顾君薰一起走进王府东苑。 海陵王元鉴海露了面便离开,留下王妃田氏及元嫣公主以及长史高强的夫人陈氏在暖阁子里陪同太后接见顾君薰等人。 梁太后眼神要比以往利索得多,接受顾君薰等人的问安,赐了座,眼睛凑到苏湄、小蛮眼前瞅了许久,叹息道:“像,真像,一晃都有二十年了……” 苏湄、小蛮这次跟着过来,便想看看梁太后是什么模样,倒也没有想提起旧事,万万料不到梁太后自己先提起来,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旧事不提了,哀家一个老婆子也快入土了,当年的故人也是各自凋零,没有几个人存活在世了,”梁太后哀声而叹,说道,“哀家入土前,会给你家先人一个交待。” “太后言重了,社稷家国之前,个人恩怨轻如鸿毛,苏湄怎敢向太后要交待?”苏湄淡然说道,恰如梁太后所说,当年苏门案的当事人也都纷纷辞世,日后能有机会给苏门平反,至于追究不追究,倒不太重要了。 话题点到为止,也不再往深里说,接下来便扯起家常,临到告辞之前,顾君薰才提起关键的事情来,说道:“妾身见苑子里也没有几个人手听候使唤,倒想自作主张推荐几个使唤惯的奴婢来照顾太后的起居,还望太后恩准……” “那还要劳建安郡君操心了,”梁太后不动声色的说道,又看向身边的元嫣,说道,“嫣丫头笨头笨脚的,看着林室人的利索劲,便想着跟她学几天的本事,好来伺侯哀家这个难伺候的老姑婆子。还要建安郡君勉为其难的收留她几天?” 顾君薰一怔,林缚要将太后及鲁王接回江宁去,自然不会容他们脱离掌握,这内内外外都要安插信得过的人手,这也是要梁太后及鲁王他们必须接受的条件,谁能想梁太后反过来要将元嫣公主送出来? 元嫣未出嫁之前伺候太后也是本分,但明面上她是先帝收养的女儿,上一代鲁王之女,总不能公然叫她做女官的差遣;顾君薰一时反应不过来,也不晓得要怎么回应。 顾盈袖笑着接道:“妾身能有什么本事,太后可是稀罕妾身来伺候?” 苏湄说道:“许是元嫣公主觉得我们那边热闹些,要过来凑热闹。什么收留不收留的,要是元嫣公主高兴,要过来住几天,我们都巴不得有高兴呢!” 梁太后笑道:“倒是哀家不会说话了,就想着有个常走动的借口,跟亲戚串门似的,也不要动不动来回请示……” 小蛮狐疑的盯了元嫣看了好几眼,元嫣心里委屈,偏不能说出口来,只能低着头不吭声。 顾君薰将信将疑的应道:“那一切都听太后吩咐……”说罢,便告辞离去。 回到马车上,小蛮想着也生气,说道:“真是怕我们那里不够热闹啊!” 苏湄微微一笑,倒是能理解梁太后这种迫不及待要将元嫣推进火坑的行为。 林缚打算拿梁太后及鲁王压制永兴帝,永兴帝身边毕竟还有陈西言等一群老臣拥护,梁太后及鲁王不甘心完全变成淮东手里的棋子,却又缺乏制衡淮东的手段。 即使到江宁后,除了淮东之后,梁太后及鲁王也难拉到其他政治势力的支持――将元嫣推出来,是下策,很不合规矩,真要闹出什么事情,一定会惹得满城风雨,但关键梁太后及鲁王手里,除了元嫣这个下策外,可没有什么上策、中策或别的下策可以选择。 ******************* 溧阳大雪,接连三天都是大雪。 从茅山往南,一直到钱江沿岸,千里迢迢,皆是大雪。 远山丘谷,放眼望去,白皓皓一片,皆是落雪,唯有近处,积雪给军卒骡马车乘辗踏得稀烂,露出泥泞的黑色土地。 换作以往,在这种鬼天气下攻城,不要说普通军卒会怨声载,便是将领也是满腔不满,但是这一刻,数日来的大雪,阻拦了淮东兵马北上的道路,意味着有更充裕的时间去攻溧阳城。 十七日以来,浙闽军从东、南、西三面围住溧阳城,单放开北城不围,便是要削弱守军的意志,促使其突围北逃。 数日来,两万浙闽军兵马堆在溧阳城下,借着直接堆到城头的墁道,对城里杭湖军约八千兵马持续不断的发动猛攻。 不晓得这场雪何时会停,淮东军先部兵马已经进入百里外的长兴县,主力就在四百里外,随时都会北上,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从容不迫的去实施什么计谋,就是要用血跟火,令杭湖军将卒屈服,压垮他们的意志,迫使他们从北城溃逃…… 奢飞虎拄刀而立,他请命愿为小卒披甲冲阵,田常倒不能真将他当成死士驱使,最终还是奢飞虎坚持到前阵直接参与攻城,田常便将前阵督战之事交给奢飞虎。 这些年来,要认真去细数,浙闽军打的胜仗要远比败仗为多,但与淮东打的几次导致奢家由盛转衰的关键性战役却都折在奢飞虎的手里,他心里也是郁恨异常。 虽说这些年跟淮东争胜每都不利,但多少也向淮东学了些本事。 与传统攻城手段不同,淮东攻城多用抛石弩。攻永嘉城、晋安城,淮东军一次性动用的抛石弩都在百架以上。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石弹抛砸而来,不要说军卒肉身了,砸地上,地上便是一个大坑;砸城墙上,墙裂石断;对守城军卒的震撼,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用登城道,取土填濠堆墁道,比起云梯来,攻城墁道的攻击持续并且展开的兵力多,坡宽且缓墁道,不仅甲卒能成阵列的冲上去,甚至能直接让甲骑冲上城头厮杀。 用巢车、井台、云台,多架强弓劲弩,利用箭雨在己方夺城对城头守军进行压制。置在巢车之上的床弩,平射出长矛一般的巨箭,能将一名穿铁甲的兵卒轻易射着对穿,甚至将垛墙打断,远比普通一枝箭射杀一人,更叫周围的守军害怕。 淮东攻城时还多用火油陶罐,甲卒登城,火油罐点燃掷出,火海蔓延,便能将守卒逼退,威力要比火油大得多。 与淮东争斗数年,也认识到唯有抛石弩才能对抗抛石弩,浙闽军中也有多备。 虽然无法像淮东那么一性次就投入上百架,便在溧阳城下,在溧阳城南,也有二十余架抛石弩依次展开,专门配备近千辎兵进行操作,从左右收集石磨、墓碑等一切能收集到的石料,就地凿制成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石弹,不断的抛砸向溧阳城头。 浙闽军使用抛石弩的规模虽然不能跟淮东相比,但退守溧阳城的杭湖军更是窘迫。其北上本就仓促,抛开辎重轻兵而行,补给依赖地方,不要说抛石弩、床弩等重型战械了,守城三日,便是箭枝也将用尽。 孟义山站在望楼之上,四野都是落雪,援军依旧杳不可见。 叛军刚刚登上城墙东南角,就轻易的放弃撤退,任他们再夺回去。一具具失去生命的尸体抬下城头,血几乎要将城墙染赤。奢家看到大雪能阻止淮东军北上,为避免到更复杂的地形里进行残酷的巷战,遂利用起跟墁道相接后、相对较开阔的墙头,通过反复的争夺,来不断的消耗杭湖军的勇卒跟抵抗意志。 城墙高不足丈余,远远谈不上有险可依,叛军直接堆土填道接上城头,五六丈的巢车高高在上,压住城头射箭,何况两侧还有不断轰砸来的石弹,在城头守军反而处在绝对劣势上。 北城没有给围实,叛军也是以步卒为主,要是这时候弃城往北突围,杭湖军还能保存一些实力,但刚受封上护军、辅国大将军,守溧阳才几天就弃城而逃,叫孟义山如何能够接受?但是此时不突围,浙北大雪封路,淮东军踏雪而来,行速必然也是极慢,杭湖军在溧阳这座小城里,还能支撑住十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吗? 第109章 请旨劳师 浙闽军北上兵马,分作三路,一路往湖州西,以堵淮东军北进之路,主将为郑明经;一路围攻溧阳,主将为田常;一路走右翼,主将为苏庭瞻。 岳冷秋率江州兵所行甚慢,甚至还要为粮草发愁,对奢家来说,威胁最大的还在左翼,故而左翼郑明经部,几乎都是内心怨愤的八闽精锐。相反在中路围攻溧阳的兵马,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征自浙郡,以田常、方鹤山等将为代表,也都是出身浙郡的代表将领。 淮东军为弥补兵力的不足,不断的将兵备辎兵编入步军司所辖兵马及行营军,从年初到此时,南线兵马扩充有五六万之巨。 十年东闽战事,为东闽培养出大量的老卒跟基层军官,但这几年来,也都陆续征入军中,不仅仅后备兵员缺少的问题,奢家直接控制的丁户,已经存在男丁严重不足的困境。 根据哨探、斥侯得来的信息,淮东军最终能在萧山集结的兵力,很可能将达到六万之巨;为弥补兵力上的不足,苏庭瞻右翼仅一万两千人为本部兵马,奢文庄另外将在大青溪、昱岭关、徽州所有俘获的两万御营军编入其中,又在飞黄岵投降的御营军统制罗文虎为副将,右翼兵马差不多一下子扩充到三万人,成为奢家北上兵马兵力规模最大的一股。 奢家北上兵马右翼,实际上战斗力最差,但是右翼所受的威胁也最少,奢家也需要在兵马人数上进一步打击江宁守军的士气。 苏庭瞻率右翼兵马,十七日出宁国,就兵分数路,直取宣州、阳江、溧水等城,到二十一日,才为大雪阻拦在胭脂河上游。 宣州、阳江、溧水皆隶江宁,近两百余年未曾遭兵,也没有临敌接战的经验。徽州失陷后,从浙西进江宁的口子给打开,御营军虽说尚有四万兵马,但都集中在江宁城里,便是水军也都撤入城里加强城防。 孟义山率杭湖军进驻溧阳,挡住茅山与太湖西岭之的口子不让叛军北上,但茅山以西一直到西北边的扬子畔,诸县城里,除了三班衙役、刀弓手及少数县兵乡勇外,就只有一些从南面撤下来的乱兵溃卒。 没有这些乱兵溃卒还好,过境都是任意的烧杀掳夺;不受控制的乱兵溃卒,所产生的破坏力堪比最凶残的盗寇跟贼兵。 董原这样的人物也是万中无一,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有幸遇到;宣州、阳江、溧水等城,少则三五百杂兵,多则千儿八百杂兵,面对奢家汹涌而来的虎狼之师,又如何有招架之力? 虽说有城可守,但城墙是死的,敌兵攻城有百种方式,守将守兵要不晓得应对之法,徒有雄城也是没用,短短数日间,宣州、阳江、溧水三城就接连失守。 为防止俘兵及原御营军将领会有反复,也为了把军卒杀戮的暴戾放纵出来,更为了在大雪天气筹措粮草,以减轻后勤的压力,苏庭瞻为大雪天气阻拦在溧水,就接到奢文庄的秘令,对宣州、阳江、溧水三城进行为期三天的屠掠。 溧水距江宁只剩最后百里之遥,溧水境内,源出东庐山的胭脂河,是龙藏浦的正源,叛军二十一日就控制胭脂河的消息传到江宁,江宁城自然又引起一片恐慌。 苏庭瞻出宁国后,行军速度极快,几乎不会阳江、溧水等县民众有多少反应,包括胭脂河道里有不少船舶都没能撤出去。苏庭瞻在控制溧水之后,在城中纵兵大掠的同时,又迅速派出兵马,四处强征船只。 江宁将水军都撤进城里,是增加城里的防守,得知叛军在龙藏浦上游征集船只,患得患失之余,竟调派两千余水军出水门沿龙藏浦南进试探敌情。 为打江宁,奢文庄将南台岛、浙东的水师残部兵马,抽出半数兵力来,都编由苏庭瞻右翼节制。 苏庭瞻手里有水军,但从浙西到江宁南,没有溪河相通,到溧水之后自然没有战船可用,才急着派兵马四处征集民船,想尽快在江宁外围恢复水军的部分编制。 江宁要是有决心,将水军主力派出来,在龙藏浦上,苏庭瞻也只能退避三舍。不多不少,江宁派两千水军出城南下刺探军情,苏庭瞻自然是毫不客气要吃下来。 于白鹭湖浅水滩,苏庭瞻将江宁两千水军诱入,用强征来两百余艘渔船,载四千兵卒接舷而战,一日激战,江宁两千水军尽殁,百顷白鹭湖为之染赤。 冬季水浅甚缓,从白鹭湖出来,即为龙藏浦正水,激战而亡的军卒以及给因掠城而给屠杀的民众,尸体沿水而下,河水在两岸皓皓白雪的映衬下,颜色碧得叫人心头发寒。 龙藏浦在城南分作两股,一股从城西绕流,汇入扬子江,从西口进入周百里的朝天荡;一股从南水门进城,横穿整个江宁城,从东水门出城,汇入金川河,再入朝天荡。 水门有铁栅相拦,浮尸自然进不得城来,但河水即使到百里外,颜色也大异于往常。 孙文炳坐船从东水门进城去见林续文、黄锦年。 黄锦年叹道:“奢家在南面纵兵屠掠,看来奢家意在破城,并无意长期占领江宁……” “即便是江宁城无损给奢家夺了去,也难守,奢家倒是看得清楚,”林续文说道,又为江宁水军两千兵马在白鹭湖覆灭大感惋惜,“程余谦虽说有统兵及防务的经历,但也仅限于此,难叫人对他寄以厚望啊!我们千方百计的想着要将船舶从江宁外围撤出去,他倒好,生怕浙闽军得不到战船似的……” 孙文炳跟着苦笑一下,要没有会战的决心,那就死守城池也好,不多不少,派一两千兵马出城试探,好像怕奢家会吃噎了似的,叫孙文炳等旁观者看了也相当无语――程余谦会不会打仗,从崇观九年他统领江东援军北上勤王就暴露无夷了。 孙文炳那一回也随林缚北上勤王,对程余谦的表现比别人更为清楚。程余谦当时率江东援军始终游离在安全的内线,说是贪生怕死一点都不过分,最终还是分了些江东左军的功绩,程余谦才有些虚夸的本钱。 不过江宁城里,真正知兵事的岳冷秋离开之后,庙堂之上貌似也只有程余谦来挑大梁,这也许是江宁城防守最重要的一个缺失吧。 “这是萧山传来的信函,”孙文炳从怀里掏出秘函,递给林续文、黄锦年,说道,“奢家右翼兵马貌似给大雪挡在溧水,无法北进,实际上是等溧阳战事出结果。溧阳一破,奢家兵马动起来将极快。就目前看来,岳冷秋还无意率江州兵过早进入江宁外围跟奢家硬拼。江宁虽有水道与朝天荡相接,但奢家兵马围过来,水道也就未免安全。如今皇上对杭湖军在溧阳抵抗叛军,还寄最后一线希望,林相与黄大人能出城,应早日出城……” 奢家右翼兵马离江宁仅百余里,虽说江宁还没有彻底封城,也正是如此,每天都有大量的流民逃进城来避难――奢家在外围奢掠,也是驱赶民众进江宁的意思,涌入江宁的难民越来越多,一旦围城,断了跟外围的联络,城里的存粮会很快会一百多万人消耗一空。 在孙文炳看来,江宁城已经岌岌可危了,援军迟迟不来,只怕永兴帝心里也开始动摇了吧。 林续文、黄锦年都无意跟江宁共存亡,看过林缚从萧山寄来的密函,林续文对黄锦年说道:“我看这样,我与黄大人立即去宫里请旨,锦年兄随文炳出东城去赵虎军中,老十七说要有个人去见岳冷秋,还是我去为好!” **************** 林续文与黄锦年进宫,到文华殿面圣,赶着张晏、陈西言也在。 林续文、黄锦年早就想好借口,一起奏道:“援军迟迟未至,受阻于风雪,朝廷也当派重臣前往劳慰,以激励将卒士气。此外,江州、淮东,一军从西南来,一军从东南来,中间山重水阻,又有叛军封锁信道,联络不畅,自然不能配合默契的赶来夹攻叛军,臣愿往劳慰,督师快行……” 元鉴武脸色阴晴不定,各路援军来得如此之慢,他的确也渐渐失去耐心,林续文、黄锦年同时来请旨出城去,他当然不会相信他有什么好居心。 陈西言说道:“林相与黄大人为朝廷着想,愿当此任,甚好。老臣也恳请皇上恩许林相、黄大人前往两师劳军。” 张晏愿以为陈西言会拦着不让林续文、黄锦年出城去,林续文、黄锦年子嗣都留在崇州,仅携妻妾到江宁赴任,赶着前些天,他二人妻妾又都出城避入河口狱岛,林续文、黄锦年此时出城,还不是明摆着要脚底抹油先溜? 张晏正暗感陈西言怎么这么不智,竟会给林续文这么简单的谎言骗过? 陈西言又说道:“除大雪封路外,江州军派员进江宁奏粮食匮缺,故而要在池州筹足粮食再走,如今江宁的粮抹出不去,只能暂时从东阳府调用,也需要林相去协调!” 张晏这时候才明白陈西言的潜台词,岳冷秋行得慢,但他绝不会希望看到江宁城给叛军攻破。一江州军仓促开拔,确实是缺粮;第二,也是主要的,岳冷秋担心给淮东坑了,怕先进入江州外围,独自面对叛军。 岳冷秋这时候已不会特别在意朝廷承诺,而会更在意淮东的承诺。 现在林续文去江州军劳师,催岳冷秋快行,变相的做了岳冷秋手里的人质;林续文总不能将自己坑了,也就能让岳冷秋对淮东军稍放心些。 眼下下大雪,还能阻止叛军快速接近江宁,但拖不起。即便淮东拖延,张晏、陈西言及永兴帝也希望江州军能走得快一点,杭湖军现在有点岌岌可危,但岳冷秋要能率四万江州军赶到江宁外围,情形就会好看很多,也只能放林续文、黄锦年出城去。 第110章 江上相会 林续文、黄锦年顺利请旨出城劳师,永兴帝还从江宁水军调战船护送,实际也是监视,怕林续文借口去江州军劳师出城转身却往东走,那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哭天喊地都不成。 一艘官船、两艘护送战船,兵卒三百余人,护送林续文从南水门走龙藏浦西河绕过城西进入扬子江,放舟逆水西行。船刚没有到当涂县境内,林续文便遇到岳冷秋派往江宁的信使。 林续文这才晓得大寇杨雄率军于数日前从洞庭湖出来,沿江而下,进据鄱阳湖湖口,与奢飞熊联兵攻打江州。 长乐王罗献成虽无大的异动,但也是压得胡文穆不敢调荆湖兵马东进策应江州。在林续文看来,也许是胡文穆看到江宁势危,有意保存实力。但是,总而言之,江州的形势立时陷入危急状态。 江州军六万兵马,原江州制置使司所辖的地方兵占了半数,还有半数是岳冷秋从杭湖军及徽南军抽调的兵力。 岳冷秋到江州督战,与原江州制置使黄秉蒿自然不可能一团和气,江州军实际也就分为两系。 不过,岳冷秋有朝廷的大义名份,从杭湖军及徽南军抽调的兵马,也都附从岳冷秋,再而江州军的钱粮大多由江宁供应,故而平时岳冷秋还能压制住黄秉蒿。 江宁召援,黄秉蒿留守江州,岳冷秋率江州军主力东进,但待江州被围之后,就有部分江州兵马就不愿意再随岳冷秋东进去解江宁之围,强烈要求回师先解江州之围。 池州那边的天气转好,庐州也调拔了部分军粮过去,却因为这事,又僵持在半道上不能动弹。岳冷秋怕闹出兵变,也不敢强行弹压。 岳冷秋的信使乘船往江宁而去,林续文要等林庭立渡江相见,三艘船继续泊在江里等候。 夜里看到南岸有小队人马执火而过,船隔得远,也看不真切,疑似叛军的前哨斥候沿江岸搜索。 扬子江从江宁逆流而上,实际上是往西南方向而行,叛军夺了宣州之后,宣州距江宁有近三百里地,但宣州距扬子江最近距离不过百里。 林续文坐船逆流行了一夜,这时候看到江岸上有叛军哨队,实不足为怪。 天际露出鱼肚白时,有数艘战船从北岸驶来,林庭立坐船渡江相会。 林续文请林庭立上船说话,说道:“与二叔有好些年未见了……” 东阳府与江宁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林庭立无事不会去江宁,林续文无事也不会离开江宁,林续文到江宁有两年半的时间,倒一直没有机会跟林庭立见。 “有二十年了吧?”林庭立感慨道,“上回相见时,续文你还年华正丰,再相见,你的两鬓也生霜发了……” 二十年前,林庭立还是石梁县小吏,林续文正准备进京赶考;那时林族在石梁县虽算大族,但在东阳府都还不能算首屈一指,谁能想到二十年山河变易,林氏已有气吞山河之象? 林庭立也知道江州被围之时,说道:“都是当年两湖五雄的人物,杨雄这一支水寇势力不弱,非靖海水营主力上去,不能争胜,没想到会给奢家唆使去打江州……” “前些年罗献成打下蓟春时,杨雄就下来合兵,欲渡江进江西,那时庐州、江宁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罗献成后来改变主意,退回随州;杨雄独木难支,也就退回洞庭湖去,没有进鄱阳湖,”林续文说道,“杨雄应与奢家早就有联系,这回会给唆使去江州,不能算意外。老十七在萧山,还担心罗献成有什么异动。董原给牵制在北面动弹不得,胡文穆可能会有保存实力的心思,罗献成要是再度南下,即使江宁守住了,西边的问题还是很严重!” “岳冷秋会做什么选择?”林庭立问道,“是继续东进,还是退回先解江州之围……” “奢飞熊率兵打江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续文说道,“我去池州见岳冷秋,也是老十七的意思,是希望岳冷秋能咬着牙坚持东进。江州军的粮食军械补给,要是庐州供不上,老十七希望东阳能提供一些――这是老十七给二叔的信……” 林庭立接过信,很快的看过,问道:“岳冷秋会不会听劝?” “岳冷秋其实没有选择,他要是退回去,奢家的兵马很可能就会放过江宁,先转移到右翼去,从宣州出来,夺南陵、青阳等地,再取池州。先从陆路拦住淮东军西进的口子,然后奢家两路大军,就会去夹攻江州,”林续文说道,“岳冷秋退回去,不仅面临给夹攻的威胁,粮路也将彻底给断掉。走到那一步,对岳冷秋将更危险。眼下的情况,岳冷秋担心江州失陷后,江宁之围一时难解,他率兵继续东进,粮食会在大问题……只要我们替他解了这个后顾之忧,劝他继续东进,问题不会太大。” 林庭立点点头,岳冷秋哪怕不再东进,只要死死占住池州一带,由东阳、庐州供应粮草,就能将奢家的两路主力兵马隔绝开来。奢文庄率七八万浙闽军主力即便攻陷江宁,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要是岳冷秋退回去,奢文庄率七八万浙闽军尾随而后西进,问题会变得非常棘手。 淮东军要是不跟着西进,江州军很可能会全军覆灭,从江宁往西,包括整个江西郡,都会落入奢家的囊中。奢家与罗献成还会形成夹击荆湖之势,那时仅梁成冲守南阳,就很难再将荆襄跟燕胡分隔开来了。 江州丢掉事小,但江州军不能没了,但淮东军要是紧跟着西进,情势对淮东也是异常的不利。 一是从黟山北麓往北,江宁往西,一直到池州,是一个近似三角形的广阔区域。这个区域里,从东往西,依次是平原、丘岭及险峻的山路,到池州再往西,就只有沿岸狭窄地带可以通过。 奢家夺宁国之后,从宁国到江宁有三百里路,但从宁国沿黟山北麓往北,经宣州到扬子江岸,最短距离近一百五十里;奢家兵马从宁国经宣州,从南陵、青阳借道,再到池州,也就三百里路程。 也就意味着奢家在这个平原、丘陵、险峻山地交错的三角形区域里,要拦截淮东军西进,将相对容易。淮东军西进,也将面临越打越难的局面。 第二个就是,奢文庄与奢飞熊合兵后,浙闽军主力就将都聚在江州,总兵力将超过十万,还要算上洞庭湖杨雄的兵马,在兵力上将要超过与淮东军、江州军。 淮东军即使及时赶到江州,也是迁里迢迢、劳师远征,胜算实在不大。 要是一定要决战,是选在江宁,还是选在千里之外的江州,掰掰手指头都想明白:自然是在江宁会战,对淮东最为有利,那就要说服岳冷秋哪怕将江州放弃掉,也要坚决的东进。 “东阳府十几二十万石粮食还是挤得出来的,”林庭立说道,“只要岳冷秋继续东进,到弋江、当涂后,跟东阳府只隔一江,粮食输运也方便。” 江州四万兵马东援,加上民夫、辎兵,不会超过五万,东阳府能供应二十万石粮,能让岳冷秋在江宁外围支撑到战事结束。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江州军本就依赖江宁供应,入秋之后,江宁就一直压缩对江州的供给。岳冷秋率军东援,江州已经无法提供充足的粮草,如今江州又给奢飞熊兵临城下,援军补给只能完全依赖沿途诸县。 以林庭立、林宗海等人为首,林族势力基本上已经控制整个东阳府。东阳府的府军、税赋,这些年基本上也都控制林家的手里,所以东阳府的储粮充足。跟东阳府不同,而普通府县,税粮收上来,除了地方支用外,都要及时上缴郡司,库仓里平时能有个两三千石的储粮,都要算相当富裕的。 岳冷秋率军经过宁西诸县,短暂补给是没有问题的,但滞留的时间一长,除非纵兵大掠,不然补给必然要出大篓子。即使从地方购粮,也要有足够的银子才成。 有林庭立这句话在,江州军的补给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实在不行,从淮东运粮过来,也六七百里水路而已。 林续文又说道:“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董原不可能再有什么异动了,就算他还想率兵进江宁,也赶不上趟,老十七的意思,是想东阳府军往南到朝天荡北岸集结,做好渡江参战的准备!” 东阳府军兵力虽然不多,但早年积极参与围剿淮泗流民军的战役,兵甲也是精良,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东阳府军较为擅长水战,待赵虎与葛存信率海陵军及第二水营主力上来,合兵后,将能从北翼、从朝天荡威胁进入江宁的奢家兵马,是林缚三路围奢的重要一环。 情形发展到这一步,林氏已有气吞山河的景象,林庭立也是相当兴奋,说道:“成,我回去就立即安排。” 林续文与林庭立见过面,即刻起船继续西行,赶去池州见岳冷秋;林庭立也立时返回东阳去做准备。 第111章 异动 黄锦年携旨出城,由江宁水军战船护送,从狱岛进朝天荡,与孙文炳汇合,放舟沿江而下,拂晓时分在江宁与丹阳交界的亭子岛水域,遇到驻泊在那里等候进一步消息的淮东水军。 在亭子岛江域,战船横江、帆桅遮天。 除一部水营战船转从暨阳进入太湖,去跟先部进入湖州北部长兴县的张季恒汇合外,靖海第二水营主力及由原庙山行营军及步军司中军第一旅临时整编而成的海陵军主力,愈两万兵马,都在亭子岛附近的江域严阵以待。 虽说水军也编有战卒,但水面接舷作战,跟陆战有很大的区别。 接舷作战,船面狭窄,又有落水的风险,水军战卒多穿轻甲,兵刃都多为短器。接战时,也不讲究阵列,倒是将淮东军五人编伍的特点发挥到极致。 故而淮东水营战卒即使也登陆作战,但多为从属、翼从,不作为主力使用。 要是与阵列整饬的精锐步甲在陆地上正面对抗,轻甲短刃的水军战卒吃亏太大。 与孟义山急于率部进入江宁欲争勤王首功不同,林缚在十七日送往江宁的奏疏里,就言明从扬子江过来的淮东军援,可以进城协防,可以进入朝天荡策应其他诸路援军,但不会登陆深入江宁城南的腹地参与作战。 永兴帝都不敢放孟义山所率的杭湖军进江宁城,又怎么让淮东兵马入城?从扬子江过来的这部淮东援军,到底要怎么用,江宁那边搁置数日不讨论,一直拖延在那里。 直到叛军接连攻陷宣州、阳江、溧水等城,从右翼接近江宁城,相距不过百里,而江宁水军一部在白鹭湖给歼灭,永兴帝才想到从扬子江过来这部淮东援军,即使不登陆作战,进入朝天荡西侧,也能叫右翼的叛军有所收敛,才同意黄锦年携旨过来督师催行。 事实上,驻泊在亭子岛江域的这部淮东援军里,虽以水军为主,但也编有步军司津海军第一旅及庙山行营军部分兵力,能登陆作战的甲卒,也超过五千人。 不过,这部分甲卒主要也是准备用来守狱岛的。 狱岛就在江宁东华门外,距金川河口不过五六百步,淮东只要将狱岛抓在手里不失,就能迫使奢家不敢全力围攻江宁城。 从根本上,淮东并不希望江宁城给攻陷,江宁城要是给攻陷,即使能夺回来,也太伤元气。 黄锦年在过来之前,只晓得从扬子江过来的淮东援军,以靖海第二水营指挥使葛存信为主将,以步军司中军津海军指挥使赵虎及庙山行营军指挥使杨一航为副将,另有陈恩泽、胡萸儿等将。 待黄锦年、孙文炳登上亭子岛,才晓得随林缚南征闽东的高宗庭也于昨日午后赶来这里。 黄锦年与高宗庭早就相识,又一起渡过津海失陷前最后半年多的时光,也算是老相识了,在晨光里,看到高宗庭与葛存信等人到码头相迎,问道:“大人怎么舍得放宗庭到这边来?” “萧山兵马从杭湖借道北上,有傅爷跟宋公为谋,从旁协助大人,宗庭留在那里也派不上用场,”高宗庭笑道,“大人怕这边的情况太复杂,用我来给葛老大作个参谋……” “高先生客气了,”葛存信说道,“我只负责指挥作战,林相又去了岳冷秋军中,其他事情都得由高先生、黄大人来拿主意……” 指挥作战,葛存信、杨一航、赵虎等将足以胜任,而这部援军接近江宁之后,所面临的严峻形势,远非登陆作战这么简单。 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等人,都有一摊事在身上,走不开,林缚便让高宗庭代表他来这边坐镇。 黄锦年与赵虎、杨一航、陈恩泽等人都相熟,唯有胡萸儿是在登州水师覆灭后率残部投附淮东的,面孔生些。 登上亭子岛,黄锦年、孙文炳将江宁城里的一些情况,说给高宗庭听。 高宗庭是从太湖东岸,从平江府借道北上,过来跟葛存信汇合,在路上走了有两天。另外,萧山那边得知江宁的消息也晚,高宗庭所知道的,还是十七日、杭湖军刚在溧阳被围攻之前的江宁状况。 虽说才过去六天时间,但在过去六天时间里,局势是瞬息万变,奢飞熊对江州用兵,就属于最新发生的情况。 在岳冷秋信使抵达江宁之前,黄锦年已经从江宁离开,还是到亭子岛之后,才知道洞庭湖大寇杨雄与奢飞熊合兵打江州的事情。 黄锦年感慨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好在林相已去池州,大概能劝得岳冷秋继续率兵东进。” 奢飞熊围打江州,淮东是早有预料的。 相对于江宁,奢家更迫切是想得到江州,那样才完整的占有整个鄱阳湖平原用来残喘延息。兵锋直指江宁,诱岳冷秋出江州东援,仅仅是奢家所要走的第一步。岳冷秋又不得不援江宁,要是江宁周围给打残了,江州也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只要能保住江宁,保住江州兵马不大损,即使江州失守了,岳冷秋依然能从池州往西慢慢打回去了。 林续文既然往西去了,高宗庭倒不担心岳冷秋那边会出什么状况,蹙着眉头问黄锦年:“都察院有官员奏请皇上到淮西巡狩,能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吗?” “我们起初怀疑是余心源在后面捣鬼,但是余心源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斥其蛊惑人心的,还当廷请皇上贬其为民、永不录用,”黄锦年说道,“皇上将那人召到廷上,当众斥责,罚以廷杖……这件事倒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怕只是开始,”高宗庭摇了摇头,说道:“整件事怕没有那么简单……” 心理防线总是一步步崩溃的,想当年崇观帝用李卓出镇蓟北,对李卓也满是信任,早期弹劾李卓的奏疏,无一不被崇观帝严厉的驳回,但最终结果又是如何? 如今杭湖军还在溧阳坚守,奢家的右翼兵马给大雪所阻,离江宁百里而不得北进围城,永兴帝还有守城待援的决心。 如今淮东兵马主力也给大雪挡住萧山无法北上,一旦杭湖军在溧阳给歼灭,奢家数万兵马像潮水一样涌到江宁城下,永兴帝还有与江宁城共存亡的决心吗? 再者都察院官员奏请永兴帝巡狩淮西以避战事,即使余心源是清白的,这事情也透着许多蹊跷――很可惜杜荣最终对奢家念有旧情,不肯任事淮东,故而淮东不能将奢家布在江宁的暗桩都拔出来。 高宗庭想了片刻,说道:“水营逆水行得慢,黄大人留在军中作个参谋;我先去狱岛,以免有什么情况应对不及……” 第二水营战船是以海船为主,多帆桅、少桨橹,在辽阔、多风的海面上,航行起来甚快。但进入冬季江面相对狭窄的扬子江水道之后,海船就无法发挥优势出来。 “林政君级”海船,载量在两万石以上,没有桨橹。 即使有风,这么大的船舶在狭窄的江河水道里,行速也是极慢;要是没有风,那就是给敌船用火猛攻的固定靶子,所以极不适宜在狭窄的水域进行水战。第二水营四艘林政君级战船,故而都给留在崇州,没有随军西进援江宁。 葛存信此番西进援江宁的,以四十多艘集云级战船为主,辅以大量的中小型战船。即便这样,整支船队逆流而上的速度仍然极慢。 “高先生是担心皇上有可能放弃江宁去淮西?”黄锦年问道。 “只要有人让皇上觉得江宁守不住,去淮西也不无可能啊!”高宗庭说道,“即便皇上就坚持到最后,要是南面的天气不转好,淮东兵马给大雪挡在外围进不来,岳冷秋为保存实力,也不会急着东进。只要奢家开始组织攻城,江宁守军倒底会有怎样的表现,还很难预料啊!” 黄锦年当年也参与过津海守御战,倒是能知道攻防战的残酷跟激烈。 津海军够强了,半年多时间里,还是给燕虏逐一攻破外围的城寨。半年多的攻防战,伴随着是多次对一段城墙或一处要点的反复争夺,甚至在敌军攻进来,还要有打巷战的决心。津海军当时一度扩编到两万余众,最终撤下来的不足半数。 城池之险在于人心,守将没有守城的经验,守卒没有与城共存亡的意志,即便高达五六丈的江宁城墙,对敌军来说,也只是多了一些攻城的障碍。 江宁城不算临江的一面,东、南、西三面展开也有三十多里,奢家不可能将江宁城围实了再攻,更可能集中兵力专攻一面。 这种情形下,换作淮东军去守,闭着眼睛都能守住,甚至会主动诱奢家兵马进城来打巷战,但御营军的兵马,怕是给敌军登上城头,就很可能失去继续作战的意志。 御营军在徽州、昱岭关的诸多糟糕表现,难道就完全是谢朝忠一人的责任? 城头一旦不稳,永兴帝是站出来鼓舞士气,还是灰溜溜从未围实的缺口逃出城去,黄锦年倒更倾向于后者。 “皇上要是渡江去淮西,这该怎么办才好?”黄锦年也不由的担忧起来,永兴帝一旦弃江宁而走,江宁自然是守不住了,而永兴帝落到董原手里,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就不再淮东,而是董原了。 “眼下一切都难说得很,”高宗庭说道,“我还是先去狱岛,有什么变故,应对还来得及。” 黄锦年知道高宗庭的潜台词是什么,心想林缚怕是已经授权高宗庭到关键时刻可以派兵截下永兴帝,不然还有什么状况是葛存信无法应对,一定要林缚派高宗庭过来坐镇?而且这种事,还不能在信里跟林庭立明说,一定要派一个有分量的人过来随机应变。 淮东水营及东阳府军联合截道,永兴帝有心想去淮西也难。 黄锦年倒是想跟高宗庭先去狱岛,但他到狱岛必然要先回城里复旨,能不能再出城来就要听天由命了,为了自家性命着想,黄锦年觉得还是跟着大军一起行动安全些。 第112章 谣言 赵虎亲率两营精锐甲卒乘桨帆快船,随高宗庭、孙文炳先行,秘密赶去江宁,于二十五日凌晨登上狱岛。 高宗庭的预感没有错,刚登上狱岛,留在狱岛的林续禄就相告江宁城中最先的动态:“林相与黄大人前脚刚离开江宁,后脚就有谣言传开,说林相与黄大人先弃江宁而去,淮东要坐看江宁城覆灭……仅昨天一天,谣言在江宁城就传得见风是雨。” “在奢飞虎之前,杜荣就替奢家在江宁经营了多年,没那么容易挖干净……”高宗庭见怪不怪,他早年作为李卓的幕僚,在江宁的时间也长,对江宁城里的各种情况也颇为清楚,谣言兴起的背后以及劝谏永兴帝出江宁巡狩淮西一事肯定有奢家暗桩的影子在里面掀风作浪,但永兴帝及陈西言等人都防备淮东,便是林续文、黄锦年的权力也大受限制,淮东再努力,也不可能替江宁将奢家的暗桩子铲除干净。这时候便是孙文炳、林续禄等人进出江宁都受到限制,更不要说去动用淮东的力量去制止谣言在江宁城里传播了。 高宗庭无奈的说道:“……谣言四传,会动摇御营军及城里民众的士气,就看朝廷有没有手段及时制止了,不然情况很不容乐观。不过,对淮东即使有不利的影响,也容易消除。” 孙文炳想想也是,淮东这次的目标远大,很多事情都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要是顾忌这顾忌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如今虽然有些不利淮东的谣言,倘若江宁真的守不住,责任又不能都推到淮东的头上去。与其担心淮东的声誉受影响,还不如担心江宁有没有手段及时将谣言遏制住。 谣言要是继续疯传下去,本来就不堪一击的御营军,还能剩下多少士气守城? 要是仅有孙文炳在,林续禄还能仗着林氏本家的身份,在许多事情上抢着拿主意。这时候高宗庭与赵虎亲自赶来,林续禄也知进退,询问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还是守着狱岛旁观?” 高宗庭将永兴帝有可能弃江宁而逃的猜测说给林续禄听,又问道:“赵舒翰、张玉伯两位大人联系上没有?” “派人登过门了,”林续禄说道,“赵舒翰、张玉伯都不肯出城,曾老国公那里也不肯出城,再劝也没有用。怎么,老十七特意吩咐过?是不是派些人进城去,以策安全?” “嗯,”高宗庭点点头,临行时林缚有提过赵舒翰、张玉伯以及沐国公等人的安危,但是他们不愿意出城,也不能强绑出来,说道,“皇上真要出城的话,他们也可能跟着出城;即使没能出来,奢家也不能滥杀……”只可惜愿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官员、贵戚只是少数。 孙文炳也不好说什么,江宁真要失陷了,奢家数万兵马进去,他们最紧要的是守住狱岛,即使派三五百人进江宁,也无法在奢家的眼皮子底下将赵舒翰、张玉伯救出来。如今奢家在宣州、明江、溧水纵兵屠掠,主要还是针对平民,有声望的士绅、贵戚,反而不敢任意杀害。 赵舒翰、张玉伯、曾老国公本身就很有声望,奢家捉住他们,会囚禁,直接杀害的可能性不高。 也许叫高宗庭蹙紧眉头的,应该考虑越传越疯的谣言,对江宁城里的官员会造成多大的冲击。 奢家如今在宣州、明江、溧水等地纵兵屠掠,只有可能造成两个后果:一是使江宁军民更加坚定守城的决心,一是则相反,促使江宁军民生出更多的惧意、逃意。 因为即使投降,也可能难逃屠戮的噩运,也许更多的人是想逃出是非之生,而少有人能有勇气愿意与江宁城共存亡。 奢家摆明了没有长久占据江宁的决心,在徽州获得充足补给的情况下,还纵兵屠掠,从根本上就是要摧毁江宁外围的基础,以便奢家在占据江西后,能得到充足的休养生息的机会――江宁城失陷后,对于城里的百万民众,必然是场灾难。 奢家借屠掠表明立场,江宁的满城官员到底还有多少人愿意与江宁城共存亡的? 前些日子都察院官员奏请永兴帝巡狩淮西,只是一个引子。虽说给永兴帝当廷斥责,又罚以廷杖,但人心这东西,一旦挖开口子,就很难堵上。 林续文、黄锦年两人,说得好听是出城督师催行,说得不好听,还不就是谣言所说的逃离江宁这个是非之地,先保自身安危? 要是不断的有官员为了自身安危,大义凛然的劝永兴帝出城巡狩淮西,永兴帝还会坚持吗?事实上,只要出现这种局面,人心动摇,士气浮动,江宁就没有办法再守了。 也许眼前最紧要的,是要考虑当永兴帝弃江宁而逃时,他们该怎么做?难道真要出兵截留吗? 高宗庭要考虑永兴帝有可能弃城逃往淮西的情况,赵虎当下紧要的是将狱岛的防务抓起来。 林缚离开江宁之后,林续禄就代表林氏与东阳乡党将狱岛的土地都购下来。狱岛紧挨着江宁城,故而无法直接在狱岛上修筑坚固的防塞,但沿岛修有护墙。 护墙皆用巨石,用混糯米的灰浆抹砌,齐胸高的石墙虽然算不上厚,但坚固异常。 石墙筑在夏季水位线上,此时江水低落,石墙外有大片的江滩露出来,不过易登陆的滩地,在外围又临时打下木桩墙,环岛还遍布铁荆棘及陷坑。 从河口撤下来的人极多。即使可以往北岸疏散,但是除非回东阳老家去,去北岸也只能风餐露宿,更多人更愿意留在狱岛观望形势。 好在之前的监房极大,后来改为货栈,又增建了许多仓房,赵虎他们过来之前,狱岛这边并不拥挤。 赵虎看过之后,坚决的说道:“除乡勇家小外,其他人一律用船撤出北岸。奢家没有渡过朝天荡的能力,北岸是安全的;相反,江宁失陷后,奢家必然会派兵将狱岛当成钉子拔掉……” **************** 午时的太阳光照不进来深阔的文华殿,殿内光线丝暗。 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天气却是越发的阴寒。随着时间的推移,元鉴武也是渐渐没有了耐心,脾气越发的暴躁,宫女及太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一点小差错,就挨一顿杖刑,送条半条小命。 “淮东的兵马到底从萧山开拔了没有,池州那边怎么也还有什么消息过来?”元鉴武在殿里来回踱着步子,口不择言的厉声质问,“林缚是个滑头,岳冷秋难道也要辜负朕的信任?” 张晏无言相对,这时候也不能挑皇上的心头火,即便猜到岳冷秋有可能是为保存实力,也只能先帮他说几句好话:“江州受敌,将卒闹着要回去先解江州之围,岳相好不容易弹压下来,不过池州缺粮,大军不易行。算着时间,林相今天应能到池州。江州军只要动起来,也快,从青阳进南陵,江州军只要进入弋江,就能叫叛军右翼不能伸展,到时候只要等淮东军过来就行……” “那淮东那里呢,”元鉴武急躁的问道,“这雪也停了,太阳也出了,淮东兵马也应该从萧山北上,怎么半点动弹都见不到?” “雪融道路湿/滑,江宁这边天气冷,风吹一夜,湿土能冻结实了;杭州、湖州那边的气候要比江宁暖和一些,雪后道路只怕是更加难行。”张晏说道。 “这个难行,那个难行,”元鉴武厉声说道,“总不至于等江宁给奢家攻下来,什么又都变得容易吧?” “皇上息怒……”张晏说道。 黄门太监小跑进来禀告:“户部尚书王学善在宫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元鉴武冷哼一声,昱岭关之败,他虽然将谢朝忠、刘直抓拿下狱,心里依然有些怨恨王学善,暗道:当初要不是王学善站出来插一杠子,谢朝忠出兵的事情说不定就给陈西言拦下来了,也就不会有接下来这一系列事情。 “说是有秘事相奏。”黄门太监回道。 “让他进来吧!”元鉴武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微臣就先告退。”张晏说道。 “王学善能有什么秘事,你也留下来听听。”元鉴武说道。 过了片刻,王学善随黄门太监进来,看到张晏在殿内,叩安后奏道:“臣有紧急秘事相奏……” “有什么事情快说,张晏无需回避。”元鉴武说道。 王学善眼睛转了两圈,张晏在这里倒出乎他的意料,担心给他看出破绽来,但都走了文华殿,就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说道:“臣得秘报,海陵王及太后已于三日前给秘密接进淮东军在崇州的军营……” “什么,淮东好大的胆子!”元鉴武豁然站起来,怒目瞪向王学善,好像是王学善将鲁王接了过来。 张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顾失仪,厉声质问王学善:“王大人说这话,可有什么依据?” “要什么依据,淮东兵马迟迟未动,可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元鉴武失去理智的厉声质问张晏,“到现在,你还要替淮东辩解不成?” 张晏连声告罪,王学善心头抹着汗。他虽然准备好人证,但也怕给老辣的张晏、陈西言等人看出破绽,没想到皇上倒是第一个深信不疑。 虽然这么说,王学善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臣与彭城郡公素来不睦,江宁城人所皆知。彭城郡公崛起江宁,善使阴狠手段,臣也不得不有所防备。故臣遣线人应募到彭城郡公府上做事,以为刺探。海陵王进淮东军营一事,彭城郡公府上秘密相传,臣的线人得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潜出崇州,回江宁报得臣知晓;此外,海陵王府内外,也都是淮东军的甲卒,外人难以接近……” 第113章 廷争 王学善所言非同小可,即使他言称有人证,但也是孤证,这时节根本无法派人去崇州核实,林续文与黄锦年也都先后脚离开江宁,也无法当面对质,但张晏晓得淮东不管有什么居心,这时候江宁城里绝不能自乱了阵脚。 趁着皇上亲自提问王学善派去彭城郡公府上做仆役的眼线,张晏派了一名亲信太监到前殿的政事堂,跟陈西言言语一声。皇上真要任着脾气乱来,也只有陈西言能拧得过。 江宁势危,叛军就在百里之外,陈西言、左承幕、程余谦等人几乎是昼夜不离政事堂,得张晏派人通风报信,三人赶紧到文华殿见驾。 陈西言等人闯殿而来,永兴帝元鉴武瞪了张晏一眼,知道是他派人去通风报信,觉得自己虽是九五之尊,却连一个听话的心腹都没有,心情更是暴躁,唬着脸问陈西言三人:“三位爱卿急冲冲赶来,有何要事要奏?” “臣与左相、程相商议着从城里再募勇卒上城头协防,特来跟皇上讨个主意,”陈西言袖手而答,站在殿前,剐了王学善一眼,问道,“王大人怎么在宫里?” “淮东都将鲁王接进军营,要不是王大人得眼线密报,朕与尔等怕是临死都给蒙在鼓里!”元鉴武厉声问道。 “皇上万不可信片面之辞。”陈西言说道。 “陈相可担保淮东就无异心?”元鉴武质问道。 陈西言无言以对,从当年假勤王之名而行声东击西之策,淮东就嚣张跋扈到极点。只是当年迫于形势,而淮东的行为又符江南地方势力的利益,大家又不得不跟淮东媾和,继而在宁鲁之争的问题上,淮东又是拥立宁王最重要的势力。江宁虽然猜忌淮东,又不得不事事依仗淮东。淮东事事自成体系,普通民众或因淮东战绩彪炳而视其为朝廷砥柱,稍有些见识的官员,哪个能拍着胸脯说淮东没有异心? 陈西言这两年来,时时事事谋算筹划,可不就是有一份心思要压制淮东的异心吗? 陈西言站在那里琢磨说辞,永兴帝元鉴武接着说道:“南征闽东前,林缚反常去探视鲁王及太后,随后又直接派淮东甲卒侍卫海陵王府。高强信函出入崇州,也要经淮东之手――这种种事,陈相你心里也都清楚,今日淮东将鲁王接入军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永兴帝接连质问,陈西言、左承幕、程余谦、张晏等人都无人回答,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也不会天真的认为林缚对朝廷、对元氏忠心耿耿。 至少在徽州失陷之前,江宁还是能及时得到关于海陵王府的最新消息。虽说林缚回崇州探望太后、鲁王也属正常,而淮东当时是借口海陵王府受盗贼侵扰才派甲卒加强护卫,但在阴谋者的眼里,正常的情况也会变得不正常,更何况淮东不避嫌的行为本身就难圆其说。 王学善说道:“林缚十三日即到萧山,而淮东援军到今日也不见踪迹,怕是没有缘故!” 陈西言气得瞪眼吹胡子,当初他本已将谢朝忠领兵的事情拦下来,便是他跳出来反水,使得朝廷众臣纷纷转向,终致徽州惨败,这时节又是他跳出来添乱子,怎么叫人不恨? 王学善没有明说,但是潜台词跟和尚上的虱子一样明显:淮东援军迟迟不至,就是等着江宁陷落,好拥立新帝。淮东援军不会过来,江州军也不会过来,没有援军过来,江宁迟早会陷落。 王学善的潜台词就是要唆使永兴帝弃江宁巡狩淮西! 殿里也没有几人,陈西言也就不再顾忌什么,直接说道:“皇上,淮东有异心也罢,无异心也罢,老臣愿为皇上拼死守住江宁城。只要江宁城在,皇上仍然是大越的皇上,淮东断不敢轻易做出攻而众之的事情来!” “朕就不该听你的话,放林续文、黄锦年离京。”元鉴武气鼓鼓的说道,越发肯定林续文、黄锦年请旨离京,是确认淮东援军在江宁城陷之前不会过来。 “陈相所言字字珠玉,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张晏说道。 永兴帝一旦离开江宁前往淮西避难,江宁怎么可能守得住? 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元氏两次失都,大越还谈什么中兴,还谈什么帝权?董原难道就是一个吃肉会吐骨头的主? 程余谦与左承幕面面相觑,窥着皇上阴晴不定的脸色,暗道:前些日子有官员上奏疏请皇上巡狩淮西以避兵祸,皇上虽然当廷杖责,但怕是那时就有这个心思吧? 陈西言铮铮忠骨,满腔赤诚,良言苦口,要为大越朝廷保住最后的元气。张晏宦臣一个,没有太多的牵挂,权柄又都依赖于皇上的信任,帝权失势,张晏自然没有往日的风光,在林续文、黄锦年都相继离开是非之地,程余谦、左承幕就不得不考虑后路了。 陈西言连使眼色来,左承幕、程余谦都沉默着不吭声。 要是皇上打心里认定淮东援军不会过来,怎么劝都没有用,而且不是他们拖着就能成的,一旦消息传出来,便会掀起满城风雨,上心不决,还怎么指望下面将卒有守城的决心? 再者,在程余谦、左承幕的心里,也未尝不认为淮东没有等江宁城陷之后另立新帝的居心。人心总是难测,彭城郡又是那样的桀骜不驯,眼前这么好的机会,手里又有这么大的实力,又有几人能抵制得住诱惑? 陈西言苦于无奈,硬着头皮谏道:“皇上若信不过淮东,可使大臣携皇长子去淮西,宗室在淮西也有楚王可相托……” 永兴帝的嫡长子幼年夭折,此时的皇长子其实是次子,年仅四岁,永兴帝正春秋鼎盛,也就没有急着立太子。 张晏暗感此策算不上多好,即使将皇长子送往淮西,江宁城若失陷,淮东依旧可以借口说“国难当头、立长不立幼”,强行拥立鲁王,能奈若何? 何况淮东还有太后这枚棋子可用。 崇观帝是兄终弟及,永兴帝也是众臣拥立――有这两个先例来,江宁失陷后,董原手里是四岁的皇长子,淮东手里是早就成年、又多经历劫难的鲁王,即使皇上有秘旨随行,最后的折衷方法,很可能是立鲁王为帝,立皇上的皇长子为太子。 眼下最关键要是说服皇上减消江宁会失陷的担忧。 程余谦、左承幕心想皇上心里未必有跟江宁共存亡的决心,陈西言此策真算不上好。 永兴帝元鉴武阴着脸说道:“即刻拟旨命淮东从扬子江而来援军,从暨阳转道进太湖,从荆邑援溧阳,不要他们来江宁,其他事情再议!” 众人站在殿前面面相觑,皇上已经在担心渡江去淮西可能给淮东军劫持的事情了,他们还能怎么劝? “臣不敢奉诏!”陈西言屈膝跪下,硬绑绑的吐出五字,眼睛也盯住程余谦、左承幕二人,谕诏不经政事堂即为无效,即使是由永兴帝亲笔所书,淮东军也可以大大冽冽的不遵从。 既然皇上担心渡江会给淮东水军劫持,那就用淮东水军将皇上堵在江宁城里。 江宁要是在皇上弃离后失陷,大越就算最终能守住,也将不再是元氏的大越。 哪怕是皇上战死在江宁城里,天下百姓还会感怀皇上及元氏宗室的忠烈。即使淮东最终拥立鲁王,还会继续有忠良之士效忠于新帝――人心所向才是鲁王对抗淮东、摆脱淮东掌握、宗室传继下去的最有力手段。 “你!”元鉴武气得急红眼,顺手将手边的怀子摔得粉碎,惊得侍立的几个太监心惊胆颤,元鉴武对身边黄门太监吼道,“快宣王添进宫。” 能拟旨的也不仅陈西言、左承幕、程余谦三人,王添也是政事堂副相,只是受谢朝忠之事牵累,这段时间来一些低调行事。如此势危当头,王添也少到政事堂及宫中露脸。 “皇上要三思啊!”张晏后悔当初没能跟陈西言一起坚持挡住不让谢朝忠出去领兵,这会儿再不阻拦,帝权真要旁落他家了。即使下旨,淮东军还不是一样会顺着自己的心意?事后反而可以拿圣旨出来推脱自己的责任。 皇上去了淮西,只是更大可能的将大越推到崩溃的边缘;退一万步说,即使这时候迎淮东军进江宁城,朝中还有一帮有声望、有影响的老臣在,还轮不到淮东一手遮天! 只是这时候怎么能再说迎淮东军进城的话?皇上钻进了牛角尖,怎么劝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阻挡。 “你们是当朕贪生怕死吗?朕便是死,也不能让社稷江山落到别家手里。立鲁王为皇太弟也未尝不可,但不能让皇太弟落在淮东的手里,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永兴帝痛心疾首的说道。 王学善冷眼旁观,心笑:皇上心里早就去意,根本就无与江宁共存亡的心思,可笑陈西言等人任蒙在鼓里。即使陈西言、张晏苦苦相劝,而程余谦、左承幕都沉默不言,怕是他们也有去意,再扩到满朝文武,又有几人愿意死守江宁? 王学善不得不佩服奢文庄的算计之妙,早早的就将江宁城里这一番人的心思算得透彻。 这时候一名太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带着哭腔奏禀:“孟义山中流矢负重伤,生死不知,杭湖军大溃,溧阳失守,叛军往江宁而来……” 第114章 逃离 溧阳攻守到二十四日,已激烈到孟义山不得不亲自披甲上阵激励士气的地步。 奢飞虎在城下暗调十数精良弓手攒射之,孟义山面颊不幸给流矢射中,当时就不支扑地,给部众抢下城头。 主将生死不明,杭湖军将卒军心便告松动,终给奢飞虎一鼓作气攻下南城。 杭湖军数千兵卒弃城从没有给围实的北门溃逃而出,在茅山东南麓又遇伏兵,终是难逃覆灭性的打击。 溧阳距江宁并不远,但由于浙闽军早在二十一日之前就占领茅山西麓的溧阳,在短短数日之间,斥侯游哨就渗透到茅山以东地区,溧阳兵败的消息,硬是拖了一天才传到江宁。 田常、奢飞虎所率的浙闽中路军三万兵马,胁裹数万民夫,则在夺得溧阳的当夜,趁湿土给严寒冻实,即从溧阳拔营北进,往江宁而来。 江宁西南部的金山知县弃城而逃,给浙闽军前哨不费吹灰之力夺得。 二十五日,也是高宗庭秘密抵达江宁的当日,也是王学善密奏淮东接鲁王进军营的当日,浙闽军中路、右翼两部大军约六万余兵马,从东南、西南两个方向逼近江宁百里范围之内。 在文华殿得报溧阳失守、孟义山生死不明,陈西言也如受捶击,怔在当场,悲怆从心间涌出,忍不住浊泪横流,挂面枯瘦的面颊上,跪在殿上,额头叩得“嘭嘭”的响,说道:“臣对朝廷忠心日月可鉴,皇上若要离京,社稷犹在,帝室难存!”陈西言的声音虽然沙哑,却震耳发聩。 永兴帝元鉴武本为溧阳失守的消息震惊,但听到陈西言这样的话,眼睛都气绿了,也不择言的骂道:“你这老匹夫,敢咒宗室,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张晏、左承幕、程余谦慌乱跪下来劝解,说道:“皇上息怒,陈相也是赤诚心盛,情急失言……”王学善这时候也被迫跪下来给陈西言求情。 “你跪安吧!”元鉴武按耐住心里的怒火,要将陈西言撵出去,心里已经将陈西言烦透。要不是江宁的局面还离不开陈西言,他恨不得当场赐陈西言去死。 陈西言头叩了嘭嘭直响,张晏怕给旁边的黄门太监示意,让他们将陈西言搀出去,万一陈西言以死相谏,整个局面就一点不受控制了。 额头泣血,流入眼睑,视线也给模糊,陈西言头昏眼花的给搀扶出了,赶着王添、余心源给匆匆宣进宫来。 陈西言回政事堂裹伤抹药,坐了半天,也不见皇上见召。头晕得厉害,心灰意冷之余,陈西言也不无心再去关心皇上在文华殿里与诸人怎么商议,让幕僚王约准备马车,先送他回府去歇息,心里仍奢望皇上不会愚蠢到真走出弃城出逃的一步,心里仍为杭湖军的覆灭悲怆不已。 孟义山或有贪功之嫌,但要不是陈西言相约,也不可能只身进京面圣。 孟义山只要不进江宁城,杭湖军就能学江州军一样,暂时留在外围,不用急切切的赶去挡到浙闽军的正面葬送掉。 马车停了下来,陈西言以为到家了,掀开车帘刚要下来,才发现马车停在大街上,大街上站着一个人,头晕得厉害,视力大受影响,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是曾老国公。”幕僚王约在陈西言耳边说道。 “曾老公爷,请上车。”陈西言心里也有疑惑需要跟曾铭新请教,见他主动挡在车前,便约他上车。 曾铭新满头白发,也无仆从相随,在王约的搀扶下,艰难的爬上马车,在陈西言对面坐下,两眼相对,久久不语。 “老国公观世事洞明如烛,敢问老国公,淮东有无异志否?”最终还是陈西言打破沉默,问出这个令人忌讳的话题。 坐在车辕上代替车夫驾车的王约听了暗暗心惊,他不知道文华殿廷争的详情,但听陈相如此不加掩饰的跟曾铭新谈这个敏感的话题,也能知道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形势之危急不只是浙闽叛军即将兵临城下,而朝廷内外的守城意志到了崩溃的边缘。 “江宁若能守住月余,淮东有异志也无异志;江宁若顷刻崩塌,淮东若无异志,但奈何天下百姓何?”曾铭新说道。 王约在车帘外听得感慨万分,心道:奢家失去闽东之后,已成困兽,只能在江宁赌最后一搏。浙闽军夺徽州之后,停在宁国,就是要诱援军劳师远来、分而击之。淮东军急促赶来,即使胜也是惨胜。唯有江宁这边坚壁清野,只要江宁城不失,淮东军从左翼徐徐而至,江州军从右翼缓缓逼来,从黟山往北到江宁城这广阔区域,对浙闽军就是一个大陷坑。即使奢家从徽州得粮,能支撑半年,但军心、士气,绝对支撑不住强攻江宁一个月。 当浙闽军在江宁城下成为疲军,淮东军与江州军合力夹攻之,胜负也不言自明。 也是基于这点,王约当初才劝陈西言邀杭湖军进江宁协防,没想到正是自己的这个提议,害孟义山及杭湖军主力在溧阳覆盖。 也正如曾老国公所言,只要江宁不失守,淮西有董原、江州有岳冷秋、荆湖有胡文穆,淮东即使有异心也会按耐住。 情势发展到这一步,王约心里也只剩下沮丧、失望、失落,当初辅佐陈相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早就荡然无存。 “老国公既然这么说,为何又留在江宁城里不去?”陈西言问道。 林缚当年办淮东钱庄,来江宁筹银子,沐国公是满城权贵里第一个响应的。即使有些隐情不为外人知,但陈西言、王约是能肯定曾铭新支持淮东的立场。 “曾家也是世代受恩于帝室,江宁分崩离析在际,总要有些人替它殉葬。老夫这副老骨子已经派不上其他用场上,特来跟陈相做个伴!”曾铭新平静的说道。 “文华殿之事已经传出去吗?”陈西言谔然问道。 “满城皆知!”曾铭新说道。 王约也是谔然,文华殿廷斗之事本是秘议,竟然在小半天时间里闹得满城皆知。 那文华殿里的众人,必有人已经给奢家收买,那会是谁呢?程余谦、左承幕二人虽有私心,但不像,宫里的太监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是王学善吗? 江宁每一步所走的臭棋都有王学善的身影在,但也想不通,王学善身为户部尚书,卖给奢家能有什么好处?奢家即使攻下江宁,在江州军与淮东军的夹攻下,也难以长守之,奢家应该谋的是江西。王学善能从奢家拿到什么好处?难道说王学善有把柄落在奢家手里? 王约摇了摇头,他这时即使有所怀疑,这时节也无从追查了,永兴帝也从根本上不再信任陈相了,暗道:情势发展到这一步,即使永兴帝决心留下来,也挽回不了军心动荡。 “皇上不想走,谁都推他不走;皇上想走,陈相你费老鼻子劲也难挽留,越留越成仇,”曾铭新悲切的说道,“无论是谁将文华殿之事传出来,事情已难挽回了,陈相又能怨淮东顺势取之?” 陈西言无语泪流,说道:“这大好江山,这大好社稷啊!”只觉心口绞痛,无法再言。 将入夜时,叛军前哨已到城南望山门外,满城震惶。 宫内两度派人来请,但知永兴帝心意不改,陈西言心灰意冷,两度将宫中内臣拒之门外,直到张晏亲自过来,才让他进来。 “奢家得江宁势不持久,巡狩淮西,犹有可为啊!”张晏苦劝道。 “江宁总需人留守,皇上若还信任老夫,老夫还有一颗头颅可献,”陈西言意决道,“王学善、王添他们劝皇上去淮西的,那就让他们去淮西吧,老夫在九泉之下等着他们!” 张晏听陈西言这番话,仍感到心里发寒,见他心意已决,情知难劝,再说皇上也非真心想让陈西言随行去淮西,江宁这边总要留个人收拾残局。 虽说王学善言语间称对江宁情况熟悉,皇上去淮西,江宁也非不可挽救,但张晏也清楚,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也断不能让有可能便宜王学善的事情发生。 “皇上走挹江门吗?”曾铭新问道。 张晏脸露迟疑。 “呸!”曾铭新怒道,“老夫真不该多此一问,往东去维扬,尔等怎么不怕淮东水军两万兵马过来‘迎驾’;直接往北,尔等怎么不担心林庭立跟淮东同穿一条裤子?除了走挹江门逆流往西去庐州或去池州,尔等能有什么选择?老夫真是蠢啊,多此一问还惹来猜疑!呸!” 王约心里冷笑,沐国公心存死志,这时候念及宗室旧情,心里有种种不忍心,多此一问,是想着给皇上指明一条活路,却给张晏的迟疑葬送掉了。 林缚初办钱庄时,沐国公就拿出大笔的银子,眼光之准自有过人之处,也应是对淮东有深刻的了解才会如此。 沐国公有这一问,难道猜到淮东会半道迎驾吗? 张晏面有愧色,也无脸跟曾铭新问策,揖礼告退。 很快委任陈西言为江宁留守的谕诏就送到府上来,却没有说明永兴帝携官员离开江宁的时间。 永兴帝去淮西巡狩虽说只对五品以上官员传达密旨勒令随行,但是消息很快就传遍街巷。即使没有内奸掀风作浪,到这时候消息也不可能瞒住。 稍有些头脸的人,都急着收拾家私逃离江宁,城里一团乱象,也根本无人有心收拾。 城头守卒大量逃离,便是护驾巡狩的江宁水军也出现大量逃卒;兵甲丢掉满大街都是,都觉得混迹在百万民众当中,更容易逃过一劫。 一时间江宁城里人慌马乱,彻底乱作一团。 陈西言勉强振作起来,曾铭新、王约随他巡视城头,到底有些忠心的亲兵跟随,勉强将城头的形势稳住下来,但城里到处都有人抢劫、强奸、杀人,仿佛是最后的疯狂,站在城头看城里十数处地方起了火,衙门班役也彻底瘫痪。 到拂晓时分,天际隐隐有火光传来,似是叛军更大规模的前哨队伍接近江宁外围,而在这时,宫城方向也有一队人马执火把而行,往挹江门内的水军驻营行去。 皇上出宫了――陈西言朝执火处跪下,拜了三拜,算是为帝饯行。 陈西言站起来,在城头望着从宫里出来的那队人马,心生悲怆,满心不舍,又问曾铭新:“老国公,到这时你跟我说句实话,淮东会半道迎驾吗?” 虽说淮东水军的主力离江宁城还远,仅前哨少量兵力进入金川河口外的狱岛,但保不定淮东还有其他什么后手;也可能林庭立早得信率军赶在庐州之南迎驾。 即使到这一刻,即使知道皇上去淮西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陈西言心里还是希望皇上还顺利进入寿州的。 淮西虽以董原为首,但刘庭州、陶春、肖魁安以及楚王元翰成等人,皆有势力,所以皇上在淮西还是有可能凝聚忠于帝室的势力的。 “蠢啊蠢啊!”曾铭新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淮东不迎驾,董原或岳冷秋就真有实力收容他吗?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啊!” “什么?”陈西言吃惊的问道,“即使放皇上去淮西,淮东仍有后策?” “高宗庭就在江宁,陈相见或不见?”曾铭新说道。 “林缚亲至又能如何,大势已去,除非淮东在这里能变成两万精兵来!”陈西言沮丧说道。叛军前部兵马离这边已经不足三四十里,而江宁四城军心浮动,将卒私自逃亡者甚众,陈西言凭个人威信也难阻止。只要皇上随水军出城,这边怕是不能多守住半刻时光,淮东兵马便是插翅也赶不及。 陈西言不相信高宗庭一人进江宁,能改变什么。 第115章 腹心之策 叛军前哨部队已经接近江宁外围,从拂晓时分起,御马监的禁卫军兵马及江宁水军就混乱出城,生怕给叛军大部队赶来堵在江宁城里出不去。 城里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到处都有人在纵火、在破门抢劫,也不晓得有多少是内奸在里面掀风作浪,有多少流民以及城里的地痞流氓跟着趁火打劫,府军、御营军要么弃甲而逃,要么就直接参与抢劫。 站在城头能看到有成队的兵马参与抢劫,陈西言虽受命留守,但已经没有能力制止城中乱象蔓延――叛军过来,这些趁火作乱的将卒大概会抢着投敌吧? 这时候留在城头还愿意听命陈西言的将校不过五六人而已,能直接掌握的御营军也就三四千人,而且这三四千御营军心思还极其的不稳定。 皇上跟满城官员都跑路了,城里也乱作一团,要不是还有最后一点良知未泯灭或仅存最后一线畏惧,谁还愿意留在城头等叛军来打杀? 大势已去,大势失去!陈西言、王约等人心头都充满绝望。 “高宗庭在哪里?”陈西言这时候只能病急乱投医,只能指望淮东在江宁的部署能当起最后一根活命稻草。 “或在东华门。”曾铭新说道。 陈西言等在百余将卒簇拥下,往东华门而去。过东南朝阳门时,遇到张玉伯、赵舒翰跌跌撞撞的走来。 张玉伯手执刀,身披一件皮甲,满身都是血迹,身后十数家兵,也都个个身染血迹,有三五人还带有伤,相互搀扶着,显然是从满城乱兵中杀出来的。 张玉伯虽是文臣,但早年任司寇参军,缉盗捕寇寻常事,为人又任侠,故而有武将之风。本应是文武双全的名帅,奈何性子太直,前不受顾悟尘的重视,后又不愿意溶入淮东。 赵舒翰则狼狈得多,额头磕破,袍子――显然是在泥堆里滚了好几回。 “陈相,江宁城乱了啊!”张玉伯痛苦的吼叫。 “你二人怎么没有随皇上西行?”陈西言问道。 “不忍走,没脸走。”张玉伯、赵舒翰回道,又朝曾铭新揖礼,“曾老公爷也没走啊?” “不忍走,没脸走。”曾铭新以原话相回。 陈西言听了想哭,要是满城官员、将领,有十之三四,能有曾铭新、张玉伯、赵舒翰这样的赤诚,形势何至于此?便是程余谦、左承幕、张晏最后也做了软骨蛋,卷家西行。 张玉伯、赵舒翰虽与林缚交好,但他二人确实是忠于朝廷的。 徐州战事之后,张玉伯最终还是选择回江宁,赵舒翰这些年来即使再郁郁不得志,也没有离开江宁去淮东――陈西言对这些还是心知肚明的,但张玉伯、赵舒翰跟林缚的私谊摆在那里,无论怎么都不能用他们。 陈西言没有想到他二人到最后没有离开江宁避祸,也没有随皇上西行巡狩,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淮东有什么后手。 陈西言也不多言,汇合张玉伯、赵舒翰后,继续往东华门去,途中还遇到两波乱兵冲击,都给杀退――陈西言没有想到最后还有些忠诚的御营军将卒拔刀见血,竟然是在自家人身上先开始。 陈西言还是在东华门城楼见了高宗庭、赵虎,随高宗庭、赵虎而来的,还有陈恩泽。 陈恩泽当年在林缚身边时,还是少年模样,如今衣甲在身,人虽削瘦,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干练而机敏,似乎丝毫不为江宁城当前混乱而已经陷入崩溃的局面困扰,这精神面貌就远非御营军的将领能及。 赵虎在江宁时,就崭露头角,很得林缚的重用跟信任,这时更有大将的风采,登上城楼,镇定自若的看着城中的乱象。 淮东能成势力,林缚有枭雄之才,但也与淮东能得人有极大的关系。官兵溃烂千里,董原、岳冷秋也算名帅,但战绩也有胜有败,怎么都不能跟淮东军相提并论。 高宗庭倒显得憔悴一些,这段时间劳碌奔波苦,一直都没能好好的休息一下,初来江宁就面临这么复杂的形势,自然更是万分的殚精竭虑。 张玉伯、赵舒翰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在场,自然是欣喜过望。 林续禄前些天数度派人联络他们,要接他们及家人出城时,他们拒绝淮东的好意,知道淮东在狱岛有所安排,但不知道详情。 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这三个本不该在江宁的人出现,只当淮东对此局面早有应对之策――张赵二人,虽对淮东有诸多的不认同,但想挽救满城百余万口人的性命是赤诚的。 张玉伯直接问道:“高先生,淮东有多少兵卒过来?” “江宁乱得太快,也出乎我们的预料,”高宗庭说道,“目前河口那边仅有三千人可用!” “才三千人!”张玉伯痛苦的闭上眼睛,人太少了。 江宁城依山傍河而建,不是规规矩矩的四方形,但大体上每一面城墙都有十余里宽,以城头一步一战卒一辅兵算,要守住江宁城,至少要二万战卒、两万辅兵或民勇。 江宁城高险,但是太大。 林缚当初以三千战卒能守阳信城,阳信城虽然谈不上险,但关键小,绕城一周才千余步,摊算上来,城头每步能安排两到三名战卒。而林缚又会用兵,当时的江东左军士气又盛,除非胡兵能将江东左军的三千战卒在城头拼光,不然就不可能拿下阳信城。 江宁城这么大,叛军右翼与中路两股大军六万兵马就要扑来,淮东三千人怎么都不可能守住江宁城。 淮东兵马是可以说为天下第一精锐,高宗庭又知兵事,赵虎也是淮东勇将,但毕竟是人,不是神。奢家直扑江宁的兵马,也不是御营军这种草蛋兵、脓胞兵,江宁城怎么都不可能守得住,不然杭湖军守溧阳也不会支持不到十天就覆灭了。 孟义山能亲自披甲上阵,最终中流矢而生死不明,可见杭湖军即使不比淮东军那么精锐,守溧阳城的决心还是异常坚决的。 陈西言也心生无力,他能掌握的也就三四千人心不稳的御营军兵马,要守城,首先要分兵将城里的乱象镇压下去。江宁城太大,城里的住户加上涌入的流民,远远超过一百万,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叛军主力最迟半天就能赶到,将六七千人投进去,半天时间里能将城里的混乱镇压下来? 而且根本就不晓得其中混入多少叛军的暗桩、密探,但是肯定有,而且绝不在少数,有之前潜伏的,也有近来随流民潜入的。 城里次序不乱,叛军潜进来的几百号、千余号人手,掀不起大的风浪来,但是这时候,他们混在百多万给搅乱的人群里,再加上超过万余的乱兵,就六七千人手,怎么在叛军主力赶来之前镇压下去? “江宁难守,皇城难攻!”高宗室眼睛炯炯生辉的盯着陈西言,“江宁城再乱,也不会死多少人,但绝不能纵奢家这头困兽肆虐江宁!” 高祖立国时,以江宁为都,以江宁旧城为皇城,在皇城外围,在旧廓城的基础修筑新的坚固城墙,才是今天江宁城的规模。 江宁城与燕京城的格局是一样,是三重城。虽说没有廓城,但在格局上,绝对要列入天下雄城前三甲,皇城主要将宫城及江宁六部官署圈在里面。 江宁城虽大,周逾四十里,但皇城要小得多,周才三里许,皇城内的宫城更小,周四百余步,甚至都比不上徐州城里的楚王府。这主要也是高祖初立国时,财政艰难所致。 永兴帝为宁王到江宁就藩时,就直接以旧宫城为宁王府,以不到五百步的旧宫城作为宁王府时,就觉得拥挤得很,也难怪他登基后,时时想着在江宁外围耗巨资再筑一座新皇城。 江宁城虽乱,但皇城还在陈西言的掌握之中,御马监的禁卫军撤出之后,陈西言还是信得过的将校率领数百人守住皇城的几道口子。 三千甲卒想守住江宁城难逾登天,守住皇城却是不难,至少守上七八天不难。 皇城城墙虽然不比外城宽厚,但也高达两丈,厚六尺,通体砖石垒砌。 “皇城位于江宁腹心,三千甲卒,足以守御,即使给叛军夺得外城,但只要两天时间,淮东水营就能接东阳府军渡朝天荡进驻狱岛,从东华门外威胁叛军,使叛军内外交困,”高宗庭斩金截铁的说道,“尔后则等彭城郡公率淮东兵马主力来援!敌不退,即在江宁城下决一死战!” “腹心之策可行啊,”王约见陈西言有所犹豫,知道他担心放淮东兵马进皇城,事后他想怎么撇清都不可能,但事关满城民众,由不得不他不劝,“叛军内外交困,必然腾不出手来屠城,只要皇城不失,城里乱兵也将受到震慑,必会有所收敛――此外,越早将叛军逐出,江宁受损越少。倘若让叛军据江宁坚守三五个月,即使夺回来,也将彻底沦为残城啊!” 淮东兵马也谈不上多,要是让浙闽军六万兵马彻底占据了江宁城,依据雄城而守,淮东除了在长期跟江州军配合围困,也没有好的办法能用。 如果说狱岛是迫近江宁城的一个要点不容有失外,皇城则更是一个先置死地而后生的要冲。皇城拿不下来,浙闽军六万兵马即使控制外城,也不会有多坚决守御的心思。 只要淮东精锐江宁腹心里,奢家死活都不敢松驰军纪、纵兵卒去屠掠的。 “满城百姓啊!”张玉伯压着声音朝陈西言吼叫。 围城战对城里民众是最残酷的,岳冷秋守徐州,徐州里的民众饿死、病死几达三分之一,江宁城民众手里的储粮能支持多久,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即使奢家不屠城,但是将江宁城留上三五个月,将淮东、江州兵主力拖死在外围的能力还是有的。 奢家什么打算,这时候基本上是明白的: 一是将江宁彻底打残,江州军及淮西军将断钱粮,荆湖军也将长期为钱粮所困。 第二就是将淮东军、江州军主力拖在江宁。 第三就是由奢飞熊占领江西全境之后,再率兵马主力东进来江宁参加。 第四就是将大越的政权基础动摇掉,即便能邀得罗献成东进,也能改变兵力部署。 第五就是三五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东胡在河淮完整战略调整,从信阳或南阳猛攻,扯开淮河上游的防线――奢家投东胡,至少还能封王。 东胡为什么没有动静,不是东胡不想有动静,而是从昱岭关失陷到浙闽大军兵临江宁城下,才一个月稍多点的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就不容东胡做出什么反应,要晓得江宁的信报通过暗哨要传到燕京城,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叫东胡反应不过来,但要是奢家攻下江宁城守上三五个月呢,东胡还会没有反应吗? 御营军最后没有离开的那些将校,也急切的看着陈西言。 皇上都仓促出城逃命,还想留守的御营军将卒对其保持忠诚,无疑是妄想。所以消息一经传开之后,御营军就乱了,大半兵卒在前夜就逃散掉,继而乱兵掀起更大的混乱。 留下来的不多将卒,有受陈西言的影响,有家眷集中到皇城要守护的,有当年李卓、顾悟尘从底层提拔起来的将领赤诚未改的――有种种原因让这些将卒坚持到现在没有散去,但不意味着他们就真有决死的意志去以卵击石,待叛军主力过来,在绝境之中,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要么散掉,要么投敌。 李卓任江宁守备将军时,高宗庭在原江宁守备军将校的影响仍在,有高宗庭在,有淮东三千甲卒,也叫这些坚持现在没有散去的御营军将卒看到守皇城还存在着希望。 《书友qq群合集》 5打ち枭臣 枭臣读会:114952238(收人中)茶叶当盛行,茶叶当横行,进群请注明枭臣友。 感谢友酷酷同学提供群资源。群资源有限,请大家不要一号进多群. 友群品论文,你可以尽情使用任何汉语言文字技巧质疑别人智商,但请不要用任何粗俗文字内容侮辱自己的智商. “群设置”选项中有“来消息只显示消息数目”选项。 ---------------召唤红票!----------------- 以下老群不定期偶尔有空位 ---------------召唤红票!----------------- 燕归山:18723153 张恪和他的mm们:49811887 陌路的相逢:43362443 丹井巷:97266131 东大国商院:76636 新光纸业:28948183 学府巷:63667 锦湖商事:17325993 锦湖研究院:31628714 燕归湖:9553764 橡树园:4515334 张恪是个大s狼!:17325568 建邺音乐学院:4983234 更俗友会:18723834 1978br:12313189 爱达集团:59782624 锦湖在行动:23487575 秦淮河畔:7692968 集云社:1695544 粳米读会:39865642 枭臣读会:114952238 【……《友群合集》文字……】!!枭臣 第116章 乱兵 茅山东麓一战,余文山率部伏击,将杭湖军残部彻底击溃,继而不费吹灰之力得金山,入夜之时即得密报,永兴帝即将离开江宁,城中大乱 奢飞虎也于此时率先部从溧阳赶到金山北,与余文山汇合。 中路军主力尚开始从溧阳开拔,奢飞虎与余文山汇合之后,才就万余精锐,连日来也是接连苦战,疲惫不堪,但斗志还在、士气给接连的胜利刺激到高昂。 余文山早在击溃杭湖军残部之后,就立即将手里仅有的四百余骑兵为前哨,先派往江宁。四百骑兵为前哨,主要是为刺探江宁外围的防御部署。在得知江宁城乱之后,奢飞虎与余文山商议,又增派得力勇将率三千步卒连夜北上,但集结到金山城北的浙闽军前部主力仍需要短暂的休整,才能恢复体力再进行强行军。 说实话,奢飞虎等人,包括浙闽军的主帅奢文庄在内,都没没有料到永兴帝会如此轻易的弃城而走。他没有料到永兴帝会这么没用,没有料到永兴帝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江宁之乱,要比他们预想的要早得多。 以奢文庄最初的设想,是中路、右翼两部以两面夹击之势,抵达江宁,寻其一面,猛击之,再使王学善配合潜伏暗桩在城里作乱,搅乱江宁的局势,迫使永兴帝弃城而逃。 得到进一步的确切消息时,已经是二十六日拂晓,田常同时也带了数百骑兵赶到金山北,与奢飞虎、余文山汇合。 左右百里内没有大股敌兵的接近,在金山城北不知名的坡地南侧背风处,浙闽军的驻营极为简陋。 除守值哨卒外,近万浙闽军将卒都呼呼而睡。 从大青溪战事开始,约两个月的时间,浙闽军都没有过一次像样的休整,接连的残酷战事,使得将卒在麻木之余,也只剩下对胜利的渴望,将最后的士气撑在高点而不竭。 唯一长期指挥作战的将领,才能深刻的理解,士气以及作战意志,是何等的重要。 浙闽军当前所面临的形势,特别是在闽东失守之后,就迫使他们必需一鼓作气的打下去,直到真正安全为止 士气一旦衰竭,又面临淮东军这样的强敌,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简易战棚就搭设在约十余丈高的山顶上,冷月浮空,四野有残雪未化,北风刮来,吹得草断枝折。 奢飞虎铠甲不解,外面还穿一身深褐战袍御寒,田常、余文山等十数高级将领围着篝火而坐。 “淮东军也应该有所不及,不然淮东从扬子江过来的援军,即使弃舟6行,也应该赶到秣陵与江宁城之间。”余文山说道。 知江宁城乱,而淮东水营必然也会抢着进江宁,只要提前一刻夺得江宁城,就能在即将到来的江宁会战中占据优势――岳冷秋也许会停滞在池州不敢急动,但淮东绝对是个敢火中取栗的主。 这一点,包括奢飞虎在内,围篝火而坐的浙闽军将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江宁要不要夺?当然要夺。 战事进行到这一步,江宁城怎么能不取? 江宁城其实是事关浙闽军士气的转折――江宁城唾手可得,要是弃江宁城而走,浙闽军士气必然会由此时的极盛迅掉落下去。 此时,即使奢飞熊在江州那边已经顺利夺城,但也远远谈不上立足稳固,需要这时拖往江州军、淮东军一段时间。 他们这边要是往南撤,一是淮东兵马主力可能会跟着后面猛攻宁国、徽州,咬着他们的屁股穷追猛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淮东兵马可以迅通过水路西进,争夺江州。 接下来的局面,很可能是奢飞熊给围困在江州城里,淮东等着他们过去好打援。 他们要从徽州撤到浙西,再从浙西进江西,沿鄱阳湖西岸北上援江州,要走近两千里的崎岖道路。度上要比淮东军主力沿江西进要慢得多。 余文山的意见很坚决:大越将江宁城拱手让出,浙闽军不取,就是自取其败。 “金川狱岛是林缚在江宁迹之地,之后又一直归林氏所有,淮东不可能不在那里部署暗兵啊!”田常蹙着眉头,有所顾虑的说道,“确实,淮东从扬子江过来的援军前日还停在丹阳与江宁之间,从丹阳西沿江西进,江道曲折,江中淤沙又多,但同时东阳府县也在前日开始往南、往朝天荡北岸集结,不能就断定他们就会慢半拍啊……” “苏将军应该能赶在前面”方振鹤说道,即使到江宁城里的放一把火,对下面的将卒也有一个交待。不然接连打了这么久,又有什么意义? 郑明经所部在溧阳东南,要拦截从萧山北上的淮东军主力,后先一步撤入溧阳固守,保住江宁与宁国之间的联络。 中路军主力还在溧阳,在经历残酷的攻城战之后,即使立时拔营行军北上,赶到江宁至少也需要三天时间。 他们能最快赶到江宁的主力,除了已经从金山派出的兵马外,就是苏庭瞻直接从溧水开拔直奔江宁的万余兵马。 奢飞虎眉头紧紧的揪着,关键是淮东在金川狱岛布下多少暗兵无法侦知。人数也许只有两三千,但是淮东拼死用三千精锐守住一座城门,待主力来援,情形还是相当的棘手。 不算林缚在萧山亲率的淮东军主力,淮东在北线能调动的,包括从扬子江上来的援军以及东阳府军,也差不多有三万人左右。 他们这时天亮就开拔,但必须现在就要将种种可能遇到的情况都考虑到,赶到江宁很可能就将立时参与战斗,没有从容商议的可能。 接下来这一战对浙闽军凶险无比,但又必须要打。 二十六日晨,陈恩泽率一营甲卒、水6并进,沿金川河往南,在秣陵湖西岸,与浙闽军前哨骑兵相遇,双方接触即退。 浙闽军的前哨兵马不多,但多为尖兵,又多配马,淮东军即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形成兵力优势,但也无法将浙闽军前哨咬住。 高宗庭使陈恩泽率部果断出击,一是想使浙闽军在金山、溧水的兵马产生迟疑,争取更多的时间;一是要让江宁城里混乱的军民意识到淮东兵马的存在;还有一个就是狱岛要唱一出空城计。 陈恩泽率部也是稍接触就往东华门撤退,也是怕在城外给浙闽军后续赶来的兵马咬住。能肯定的,浙闽军今天就将有一万四五千的兵马赶到江宁。 而淮东能调用的兵力,只有津海军两营一千两百余甲卒、集云社武卫一千余人、编练民勇两千余人以及御营军还没有散去的将卒两千四百余人。 看上去在陈西言的主动配合下,高宗庭在江宁还能调用近七千人。但是兵太杂,无法用于野战,因为根本就不清楚野战时哪一部会出大漏子。最稳健也是最可行之策,就是保皇城及狱岛两个要点,要是保皇城。 相比较城外无关痛痒的接触战,城内则要血腥得多。 满城都是乱兵、暴民,温和的驱赶必然不行。沐国公府紧挨着皇城,但张玉伯的宅子在城西。 在乱起之前,赵舒翰的家人也都避到张玉伯府上。 张玉伯在江宁长期任司寇,回江宁即使任闲职,对江宁府军的影响也深。 江宁府军大部分也乱了,但张玉伯还是召集到三百余旧部,他们在城中有家眷的,也大多聚到张玉伯宅子里集中保护,防止给暴民、乱兵冲击。 这部分人自然也要接到皇城去。 满街都是乱民、乱兵,赵虎身穿重甲,亲率甲卒、武卫,横街出击,当街者不论恶善,一律格杀。 行两百步余步,即连续斩杀百余人,血浸长街,满城的乱民、乱兵才回过神来,慌乱的回避――事实上也相当程度遏制城中的乱象。 除了必要守御皇城的兵力,御营军兵马也给派出去镇压暴民。 不在皇城范围之内的储粮仓,也都要纵火烧毁。 有奢家暗桩潜伏,短时间里根本不能彻底的肃清城中乱象。即使一时肃清,很快又会复起,但趁着浙闽军大部兵马未来、前哨兵马不敢进城之前,御营军散出去镇压暴民,还能收拢一些乱兵为己用,更主要的,是要让御营军的将卒见一见血。 人心里有暴戾、有杀性,精锐悍卒既要将这种暴戾、杀性释放出来,又要用严格的军纪将这些约束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有时间屠城虽然残酷,却是当世激励将卒杀性、持续维持士气的有效手段。不是谁都能学淮东的手段。 高宗庭始终陪同陈西言守在东华门城楼之上,时刻关注着浙闽军大部兵马是否赶来。 所幸皇城内物资充足,这些本是供应宫庭数千内侍及宫女所用。 御马营兵马撤出,仅少数内侍及宫女随行,但由于陈西言派得力将领接管皇城迅,皇城没有出大乱子。虽有乱兵数次想冲击皇城抢掠,但都给击退,到赵虎率淮东甲卒进城,乱兵已没有敢接近皇城的。 高宗庭看着城外,密族的旌旗仿佛云块一样,出现在地平线上,对陈西言说道:“只能如此了……”下令左右点燃狼烟,勒令散在城中的将卒退回皇城,他们也要尽快避进皇城。 陈西言转身看向城里,嘴里都是苦涩。他以往一心忠于帝室,永兴帝一心出城之后,才觉得这满城的百姓可怜。 虽说皇城附近的乱象暂时给强行镇压下去,但皇城仅仅是占江宁城的一小角,他们站在城楼之上,能看到藏津桥北面,甚至有暴民集结的迹象,显然是奢家潜伏的暗桩在作怪,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顾及了。 “能不能死守东华门?”陈西言问高宗庭。 东华门有瓮城,结构复杂,淮东甲卒只要拼死守住东华门待主力来援,浙闽军必然不敢进城。 “不能,形势太险,宗庭不能置淮东将卒于不故!”高宗庭断否决掉,又说道,“浙闽军控制外城,必然会先控制住城中乱象,陈相无需多虑。” 东华门虽险,但远不能跟皇城相比,死守伤亡必然惨重。 江宁一战,对奢家来说也是无法避免,不然对士气伤害太大,关键是投入多少兵力的问题。 一旦他们这边死守住东华门,奢家见不能在淮东军主力赶来之前夺下东华门,主力很可能就会避江宁而走,淮东如何能瓮中捉鳖? 形势展到这一步,好不容易将奢家的主力逮住,怎么也要打残他一条腿,不然以后江西的战事,还将难打。g 【……第116章乱兵……】a!! 第117章 进退两难 苏庭瞻策马在秣陵湖西北畔的冻地上打个旋,铁蹄踏着未开融的冰地,咔咔的响,在午后发白的太阳光里,江宁城东南角的谯楼熠熠生辉。 随他先行的万余兵马,急行百里,倒没有立即就要跨掉的疲累,相反斗志十分的昂扬。 夺宣州、溧水等城,纵兵屠掠,把军卒的暴戾之气都释放出来,但是溧水、宣州等城仅千余户,满城屠掠又岂能尽性?有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城笼统也就百十人,都不够将官玩弄的,普通将卒自然没有指望。 江宁就像一大块肥得冒油的美/肉横在眼前,百余万口,不尽的财物可供掠夺、无数的美人可供任意玩弄,不要说一日跑一百里地,便是连续跑上十天,力道也是足足的。 而新降的御营军俘卒,心里更充塞着暴戾之气。 早期的江宁守备军将卒,即使在兵户制崩坏之后,也多募自地方子弟。 李卓时期,考虑到江南子弟出生安逸,难有杀敌之勇,两度增兵时,都从朝天荡北岸的濠泗流民里募勇卒,一方面也是要减轻大量流民对江宁的压力。 然而,在李卓离开江宁后,程余谦并没有很好的把兵卒家小从流户甄别出来安置,待濠泗地区稍安后,一起给逐回原籍。 宁王南下就藩,随行卫营都是北地子弟,卫营扩编时,军将兵卒,也多选北方流户;还是这个问题没有解决。 御营军在宁王卫营与江宁守备军的基础上编成,这种种因素使得御营军的兵卒来源复杂。由于江宁府土地兼并严重,地方势力又格外的强盛,无论是李卓、顾悟尘,还是后期的陈西言,都无法做到以田地约束军户、以军户约束兵卒的军制改革。 江宁大乱时,有家小在城里的将卒或许还有守土之心,维持两千多人不散;在淮东军进城之后,之前逃散的许多兵卒,也有纷纷携家眷来投的,差不多又聚拢起一千多人,但是无根脚的兵卒占到大多数,几乎都沦为肆无忌惮的乱兵、暴兵。 谢朝忠率领南下的御营军兵马,多为他在宁王卫营时期收拢起来的嫡系,特别是卫营老班底提拔起来的那一群武官队伍,在北方沦陷后,几乎都家亡族散。他们投降浙闽军在江南之地屠掠,更是疯狂。 都说将降兵随,武官都随同屠掠,普通军卒即使有少数不忍,又哪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奢文庄将御营军降卒编入右翼,又纵兵屠掠来堵死这些降卒的退路,至少到现在是成功的。不然右翼绝对凑足三万兵马,而且在溧水等城小规模的纵兵屠掠之后,右翼兵马对进入江宁大干一番斗志昂扬。 苏庭瞻率部赶来时,淮东军仍有少量兵卒在皇城之外活动。 苏庭瞻分派数队以降卒为主的小股兵马前往驱逐,受屠掠的诱惑跟刺激,御营军降卒丝毫不畏战,竟然将淮东军分散在外面的甲卒都逼入皇城,在街巷之间的小规模交战,难占便宜。 这种情形,也叫苏庭瞻心里多了些信心。 “淮东部署在金川狱岛的暗兵,于日出之时登岸,近三千人,皆穿坚甲,弓弩刀矛皆齐,合御营军及府军残剩,在将军赶来之前护家眷退守皇城,总计有兵马超过六千,”江宁暗桩头目站在苏庭瞻面前细禀江宁城里的详情,韩宾、陈如意都随王学善乘船西行,留下来的暗桩头目,是个相貌不扬的中年人,在江宁在经营车脚店为业,“卑职在城中率伏兵仅八百余人,又分组散于各处以乱江宁形势,不能阻止,请将军降罪!” “你做得很好,你还是进城去,利用好手下的人,监视好城里的局面……”苏庭瞻说道。 之前的暗桩以及随流民涌入江宁城的伏兵,主要是用来搅乱江宁城里的形势,确保在浙闽军大部人马赶来之前,使江宁城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既然淮东部署在狱岛的三千暗兵出来,也就非这些伏兵能解决的。 “将军不率兵进城?”暗桩头目讶异的问道。 “那得等二公子过来,”苏庭瞻回应了一句,又吩咐道,“城里那些乱兵,你派人去接触,要是愿意投降的,今夜之前就必须出城来接受整编,以后自有他们放纵的机会。过了明天,我便派兵出进镇压,杀无赦!”吩附过这些,便让他下去。 淮东暗兵联合未散乱的御营军还有六七千的兵力,退到皇城固守。 苏庭瞻眼下在江宁城外能调用的兵力也只有一万四千人,要是分兵控制四城及城中各处要隘,无疑是给皇城里的淮东军各个击破的机会。而且他此时能用的人马太少,要都用去包围皇城,又怎能确定淮东在狱岛之上就不再有伏兵? 他这一万四千人要是首战就吃个大败,接下来就只能避江宁而走了。 不要看浙闽军接连大胜,但从根本上就没有摆脱险境,江州军、淮东军兵马主力徐徐逼来,他们只要一步踏错,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苏庭瞻是浙闽军有数的老将,怎么可能在敌情未明之前,就仓促抢着进城? 再者淮东兵马占着皇城,要控制外城后围打皇城,城里的动乱也必然镇压下去,才能有条不絮的组织攻势,这也都要分出大量的兵马,不是他立即就能做到的。 除去出城逃亡的,城里估计还有近万的御营军及江宁府军乱兵,这些人马虽然分散,但有兵甲在身,虽知道里面有没有混入淮东的甲卒?要是他们围打皇城正紧,突然有一两百淮东甲卒从背后杀出来,那玩笑就开大了。 苏庭瞻命令部将率兵卒绕过南城,先占据东华门及东水门,将皇城与狱岛隔开。 苏庭率兵马主力,也随后都转移到东华门外驻营,其他七门,总共只分派千余人去驻守;主要也是东华门离皇城最近,正要强攻皇城,也要将兵马主力集中在东华门附近。 皇城那边,苏庭瞻暂时也不去理会,要等待罗文虎率部过来,也等田常、奢飞虎、余文飞率中路兵马主力过来,才有足够的兵力去控制这么大的一座城池。 东华门外,良田千顷,望眼平畴,河口镇密集的建筑群就伫立在视线之内。左右农户以及河口镇也都逃散,仅三五人关门闭户胆颤心惊的看着外面的兵马。 ************** 孙文炳与林续禄站在护墙哨孔之后,看到浙闽军前部大军黑压压的往东城而来,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高宗庭首先要保皇城不守,精锐的甲卒以及集云社武卫,都调进皇城之中,狱岛仅留千余民勇防守。只要敌军下决心攻打狱岛,他们就只能弃岛而逃。 苏庭瞻不是不想先拿下狱岛。 右翼兵马在胭脂河附近强征民船以及缴获江宁水军战船,勉强编了一支四千人的水军。与淮东援军从扬子江下游过来一样,浙闽军右翼水军要从冬季水浅的胭脂河上游过来,要比陆路慢得多,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午后才能赶到江宁。 狱岛虽然距江岸最近仅五六百步,但苏庭瞻手里没有水军,又临时征不到足够的船只,他在百余扈骑的簇拥下,登上江岸码头,眺望一水之隔的狱岛,也只能望岛兴叹,无可奈何。 甚至还要将好不容易搜集来两艘渔船凿沉在金川河口,既然没有条件强攻狱岛,苏庭瞻就要防备淮东军以狱岛为基地,利用战船通过各个河口,往江宁腹地快速穿插。 由于苏庭瞻率部在东华门站稳脚跟,奢飞虎得信后,与余文山从金山拔营就加快速度,一万兵马赶来入夜时进入江宁。罗文虎也率部随后也从溧水赶来,使得浙闽军在江宁的兵马骤然间增到三万四千余人,此外还有田常率两万余中路军主力,在赶来江宁的路上。 相比较浙闽军的迅捷,淮东方面就稍慢一些。 这个季节,西北风正盛,对逆流而来的淮东水营又是当头逆风,但也在入夜之前,林宗海亲率东阳府军的先头部队两千余甲卒渡入朝天荡,进驻狱岛。 稍晚些时间,一直在广德坐镇、居中指挥各路大军的奢文庄,在扈骑簇拥下,一天一夜赶了近三百里路来到江宁亲自督战。 冷月下,奢文庄穿了一身素色的棉袍子,脸颊瘦陷下去,眼睛浮肿,憔悴不堪。 虽说浙闽军接连获胜,但奢文庄的日子不好过,心里也是越发的煎熬。 大帐就设在东华门城楼上,通过内侧的哨孔,能清晰观察到冷月照耀下的皇城。 淮东甲卒已经站在皇城城头之上,刀矛反射着冷月的光芒,寒风在江宁城的上空呼啸,从哨孔来穿来,仿佛鬼哭狼嚎。 “四城九门已经控制在手,天一亮就可以派兵驱逐乱兵,”奢飞虎说道,“飞虎愿率精锐在东华门内侧备防,只要淮东军刚出来皇城,必击杀之!” “你们说说看,给你们两万兵马,最快多久能将皇城攻下来?”奢文庄问道,看向身边诸将。 苏庭瞻、田常、余文山、方振鹤、罗文虎等都沉默着不说话,苏庭瞻、田常、余文山都是浙闽老将,要他们慢慢打,总能将皇城攻下来,皇城里能称得上精锐的,也就淮东三千甲卒,但究竟能有多快,谁都说不好。 另外,皇城内还有一道宫城,也就意味着,只要里面的兵卒不降,即使攻下城墙,再往里,还是要步步血战。 奢文庄的这个,即便是奢飞虎也无法轻易开口应答。 “十天够不够?”一向镇定从容的奢文庄,也不由急躁的问道。 淮东在北线的兵力有限,岳冷秋又是滑头,奢文庄眼下最担心就是已经进入杭州境内、由林缚亲率的淮东军兵马主力。 林缚亲率的淮东军这六万兵马,离江宁就剩下最后五百里地。 郑明经率左翼两万精锐撤往溧阳,虽说是挡在淮东军主力北上江宁的口子上,但溧阳城实在算不上险峻,不然杭湖军也不会守不上十天就崩溃了。 林缚甚至可以留下来三万兵马,监视郑明经所部,率剩下的三万精锐绕过溧阳继续北进,只要赶到江宁兵力,与北线兵马汇合,淮东军在江宁外围的兵马也将达到六万。加上江州军从右翼接近,浙闽军在江宁、在兵力也还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要是能在淮东军主力赶来之前,将皇城拿下来,将江宁城完全控制在手里,这一战自然还能继续打下去。 倘若林缚率淮东军主力赶到,而皇城没能攻下,浙闽军被迫退入外城防守,这形势就险恶了―― “淮东守皇城而不守东华门,是饵?”方振鹤这时候恍然醒悟过来。 “是啊!”罗文虎给方振鹤一提醒,拍着大腿说道。 余文山也是眼睛一亮,想要再说什么,却看到大都督、二公子以及田常、苏庭瞻都面色如常,才意识到他们早就看到这点,偏偏他与方振鹤、罗文虎这时候才看出来。 淮东军守住东华门,东华门与狱岛直线距离不到十里,中间没有什么险峻地形可供浙闽军插入。只要淮东军从扬子江上来的援军以及东阳府军进入狱岛,他们就要被迫从江宁退兵。不过只要淮东军主力不来,他们从江宁撤走还是容易的。 而淮东军守皇城,就是要他们看到即使打不下皇城,六万兵马还能勉强守一守外城,形势虽险恶,但不是没有胜机,这是要诱惑他们留下来决战! 这个饵吞不吞,还是直接掉头就从江宁撤离?要是扭头就走,千辛万苦跑到江宁城下,对下面的将卒怎么交待?说害怕淮东军吗?那以后遇到淮东军还要不要打? 好毒的一个饵啊! 方振鹤也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尴尬的笑了笑。 苏庭瞻直接问奢文庄:“要是左翼现在就撤下来呢?” 郑明经现在就撤,必然能在淮东军主力之前赶来江宁,那他们就有足够的兵力,在守住外围的同时,还可以从容不迫的攻打皇城。 田常说道:“要是左翼撤下来,我们即便能从去打皇城,但淮东军与江州军也能从容将江宁外围的道路都堵死!” “仅江宁城就足守半年之久,”苏庭瞻说道,“有半年时间,大公子必能下江州、率兵来援!” 奢飞虎在江西还有四万精兵,那也是奢家最后的精锐,一直留在豫章没动,直到岳冷秋给调出来,才悍然北上打江州。杨雄还有小两万的水军投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浙闽军能聚到江宁外围的兵力,不会少过淮东军与江州军,何况他们还占着江宁城。 “有半年时间,北燕必然也有动作,”余文山说道,“罗献成再胆小如鼠,也应能看清形势!” “若淮东断然放弃徐州呢?”田常反问道。 林缚一贯实施守淮需守徐泗的战略,在徐泗经营防线,包括淮阳军、凤离军两部精锐、靖海第三水营半数兵力、战船以及大量的辎兵,都部署在徐泗防线上。 但是,淮东一旦放弃淮东的外围防线,暂时退到淮河沿岸,一条淮河在短时间里,就能顶替两三万精兵,也就意味着淮东能将淮阳军或凤离营其中一部抽调南下参战。 从山阳南下到江宁,比从崇州西进还要近,还要快速,这样就抵消掉奢飞虎可能带来的兵力。 即使半年时间足以让北燕有所动作,但具体会是什么情况,眼下也不能准确预知,一切都还是赌。 罗献成的长乐军号称有二十兵马,但长乐军还不如刘安儿皇觉军鼎盛时期,不能指望太多,也不能指望杨雄的洞庭湖寇能在扬子江上跟淮东水营争雄。 “左翼不退守溧阳,而是前进到西岭西南麓,能拦截淮东军主力多久?”奢飞虎咬着牙关问道。 苏庭瞻、田常等人都是一惊。 郑明经率部退守溧阳城,淮东军主力无法耽搁太长时间,但其在兵力占有优势,多半会选择分兵绕过溧阳。而一旦要郑明经主动出击,在溧阳南部利用低岭地形,拦截淮东军,那就只能有两个结果:一是拦截足够时间之后,撤入西岭或南面的浮玉山,或给淮东军主力包围歼灭。 郑明经所率的左翼两万兵马,可都是八闽战卒,拿左翼兵马去赌,只是为这边打皇城多争取几天时间,这个赌得有些大了――还不如立即扭头就走,退守阳江、宣州,徐徐向徽州收缩兵力为好。 苏庭瞻、田常等人都一齐看向奢文庄,见大都督敛着微肿的眼睛,沉默着一声不吭,他们的心也都提到嗓子眼,担心大都督也豁出去赌一把。 第118章 金蝉脱壳 帅帐设于东华门之上的城楼里,有烟火烧灼过来的痕迹,四壁焦黑,但东华门的瓮城建得坚固异常,便是动用大量人手、器械去破坏,也非短时间能摧毁。当然,也更可能是淮东军故意要让他们看到有守住外城的希望,希望他们跳进这个坑里。 这个坑又怎么能不跳? 奢文庄来回踱着步,棉袍子带着边壁上的烛火摇晃,奢飞虎、田常、苏庭瞻、余文山、方振鹤、罗文虎等人都摒息看着他,等他拿最后的主意。 江宁城虽然洞开,但洞开的江宁城就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露出里面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之时,也正等着他们钻进来一口咬住。 奢文庄蓦然间立定,众人心头皆是一跳,只见大都督缓缓转过身来,憔悴而显得枯瘦的脸在烛火照不到阴影下更显阴暗,用一个沙哑而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右翼兵马悉数交由飞虎统率,据东华门以拒狱岛强敌并攻皇城,破皇城许掠七日。并传告将卒,越帝元鉴武奔池州而去,苏庭瞻立时率八千精锐西进,田常即南返,与中路军主力兵马汇合,从茅山北麓西进,衔尾追击池州――破池州,同样许掠七日。余部由我亲率,往驻采石,以阻江州军东进……” 讨论到深夜,谁能想到大都督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罗文虎张口说道:“越帝沿江西进,多半是往庐州而去,不大可能去池州啊!” 苏庭瞻、田常等人看向罗文虎,眼斜嘴歪,心里都想:笨蛋果然是笨蛋,大都督是要扯一个天大的谎,不是要骗淮东军跟江州军,而是要骗浙闽军的普通将卒。 待淮东军与江州军围过来,合兵将在十三万以上,浙闽军即使将郑明经的左翼收缩回来,浙闽军加上降卒,统共也只有八万兵力,没有分而击之的机会,兵力上劣势太大。 皇城不拔,军心难定,当淮东军与江州军联袂而来,守住外城的困难太大,奢文庄打定主意要走。 要走,但是怎么走? 江宁城四门洞开而入,扭头就走,对将卒怎么交待? 苏庭瞻、田常等高级将领知道江宁城是淮东部下的诱饵,也清楚战争就应该避强凌弱,但是这个道理跟普通将卒讲不通,那就需要谎言。 谎言要怎么说? 那就是浙闽军不仅要拿下江宁城,还要捉住越帝元鉴武! 事实上,能坐在帅帐里议事的几个人,都不是笨蛋,便是罗文虎也知道永兴帝去池州的可能性相当小。 池州濒江,夹于江州与江宁之间,江州摇摇欲附,在弃江宁而走的永兴帝及江宁官员心目之中,江宁城也是不保的。 永兴帝是去一个紧接着就要给浙闽军两路兵马夹击的池州城呢,还是去外围有扬子江、淮山、淮东屏障的淮西重镇庐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不过,只要演一出戏,让哨骑回来谎称越帝沿江西进往池州而去,奢文庄、奢飞虎以及田常、苏庭瞻等高级将领不质疑,普通将卒也就会信以为真。 越帝弃城西逃,江宁官员绝大多数随行。 只要让普通将卒相信越帝去了池州,必然会有无数将卒嗷嗷直叫,要求往西追击! 让奢飞虎留在江宁,负责领兵攻打皇城,就是要让谎言看上去更真实一些,叫下面将卒无从质疑。 恰恰留下来攻打皇城的右翼兵马,近三分之二为御营军降卒,即使余下来还有近四千兵力临时编成水军,水军自然要随同西进追击,留下来真正算得上奢家嫡系的,也说六七千人而已――即使这六七千人最后不能突围而走,也是保存主力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罗文虎看到众人脸色、神态有异,片晌之后才领悟过来,心里大骂:日他娘的,这不是他娘的金蝉脱壳吗?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万余兵马可能交待在这里,心里就痛,但总比他自己交待在这里好。 奢文庄看向苏庭瞻,说道:“庭瞻,你以为如何?” 苏庭瞻舔了舔嘴唇,右翼兵马的底子,多是他的嫡系,奢文庄的话意,是除了四千水军之外,再补给他四千精兵,但是跟着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最终能突围出来的可能性不会太高,叫他难以割弃。 苏庭瞻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末将谨遵大都督所令。” 奢文庄看向儿子奢飞虎,说道:“你若能在淮东军主力赶来之前,攻陷皇城,则守江宁城,我再率部往来援江宁;否则你就弃东华门往西走……” 奢飞虎点点头,身为奢家子弟,这时候自然要有为奢家做出牺牲的觉悟。 攻皇城不下,又在淮东兵马主力赶到之后,弃江宁而走,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命。淮东军要是追击,能逃出去的兵马必然不可能多。 这边数人议定,奢文庄就立即召集营将以上的将官进行军议,中途安排暗桩及前哨汇合永兴帝奔逃池州之事。 接连而来的胜利,叫浙闽军普通将领都变得贪婪、冒进而且狂妄。 在奢文庄决定金蝉脱壳之前,苏瞻庭、田常、奢飞虎等人,即使心里清楚江宁城暗藏杀机,又何尝不想去赌一把? 许多将领在屠掠溧水时没有过瘾,就想着进江宁大干一场,磨拳霍霍,但听到越帝及江宁满城官员西逃,他们更是激动的嗷嗷直叫,不用奢文庄或苏庭瞻等人演戏,就有好几名裨将站出来,请求衔尾追击。 一直以来,消灭江宁政权、活捉越帝元鉴武,都是浙闽军北上进犯江宁的重要目标。 既然普通将领都相信越帝及满城官员都逃往池州,衔尾追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了,除了渴望获得更耀眼的战功外,越帝及满城官员所携金银珠宝以及随行美眷必不在少数,也叫人难抑贪婪之心。 奢文庄当即就决定分兵西进,留奢飞虎在江宁在防备狱岛的同时,立即组织攻打皇城,占领整个江宁城,其他兵马则立即西进,进击池州,并许下破城即纵兵屠掠的承诺。 在胭脂河上游临时整编出来的水军,放弃强攻狱岛的计划,即刻再编入四千精兵随同登船,天一亮就逆江西进。 中路兵马近两万主力,还在赶来江宁的途中。最终奢文庄还是决定他与田常一起南返去跟中路兵马主力汇合,直接从茅山北麓西进,直扑南陵、青阳。 奢飞虎则立时接管右翼兵马,以余文山、罗文虎为副将,组织进攻皇城之事。 自然也有会密令传往溧阳交到郑明经的手里,会让他择机西进,但也不会太急,还需要左翼兵马留在溧阳去迷惑淮东军的判断。 另外,只要郑明经率部挡在溧阳,淮东军兵马就不敢撒开脚丫子猛跑。对奢飞虎来说,就还有七到十天的时间,去攻打皇城。 奢飞虎何尝想做丧家之犬?七到十天的时间,未尝不能攻下皇城,怎么也要搏一把,也值得搏一把,也需要搏一把去迷惑淮东军的判断。 江宁城是浙闽军不得不踏进来的陷阱,那浙闽军右翼近三万兵马,则是淮东军难以拒绝的饵。 奢文庄、田常、苏庭瞻、方振鹤等人相继离开。 奢飞虎当即与余文山、罗文虎安排部署,当夜放弃城外驻营,右翼兵马立时进驻四城九门。其他八门各安排两营兵卒守御,镇压乱兵、暴民,右翼主力一万五千余众,则集中在东华门内,对相距东华门仅五百里的皇城发动攻势。 融雪天气,路湿且滑,而杭州境内的气温还没有冷到将泥泞道路整天都冻住的地步,淮东兵马北上,常常是天亮拔营,到日隅时分,路就烂得难以行走。 淮东军的补给,可以说要比御营军还要充足,但防水的皮马靴也只能普及到都卒长一级,普通军卒冬季行军还是棉鞋底绑上麻绳防滑。 杭州、湖州这些年来,都忙于战事,驿道多年失修。 常常是前头数千人走过,道路就给踏得看不到原先的模样。一脚踏到烂泥里,拔出来要费老鼻子劲,一日能行百里的精锐,在这种路上,一天走上三四十里,就筋疲力尽了。 一直到二十七日午前,淮东军主力兵马才行至杭州北部的德清县。 “他娘的,早晓得,当初还不如让崇城军到崇州修整再去江宁呢!”林缚看着这样的烂路,也忍不住抱怨。 由于大型海船秋冬季进入扬子江作战并不利,第二水营实际并没有多余的战船运崇城军步卒从水路西进江宁,故而当初林缚决定让崇城军到萧山,跟长山军主力会合后再北上。 兵合则强,而且要防止浙闽军退回徽州去,真正的会战战场,很可能在广德、溧阳一带,当初让崇城军进萧山休整的决定倒没有错,只是换了谁遇到这样的烂路,都会忍不住抱怨。 沿扬子江两岸的驿道,一直都要修缮,情况自然要比浙北的驿道好许多。 再者扬子江沿岸也冷一些,也意味着路冻实的时间更长。 陈华文牵马而行,听到林缚的抱怨,并没有回应什么,抬头看向远处,一眼望不见队伍的尽头。 大军前部已经在广德城西扎营,他们在整个队伍的中后部,还差十几里才能进入营地休息。 溧阳失守、杭湖军主力覆灭、孟义山生死不知的消息是二十五日深夜才传到杭州的。溧阳失守后,西岭北麓都给叛军控制,想要再得到江宁的消息,就要从丹阳绕一个大圈。 林缚、陈华文此时还不知道江宁城的状况,但浙闽军的主力都在北移,算来,也有四五万兵马赶到江宁城下,淮东军与东阳府军即使慢,也应该能在今日入夜前,陆续进入狱岛。但只要这边主力赶不过去,就没有会战的可能。 林缚心里也焦急:要是浙闽军放过江宁不打,转向西进,岳冷秋会挡一挡;要是奢文庄这头老狐狸立即往南回缩,他们要在宁国北面咬住浙闽军的尾巴,就还要赶紧一些。 张苟、陈魁立一直到二十五日才率部攻入东阳县城,在歼敌三千之后,才迫使守军残部弃械投降。 林缚也于二十五日才能放下对浙东后线的担忧,便立刻着令由陈魁立率部接管东阳县、落鹤山防寨以及嵊州的防务,张苟率部北上到萧山休整,而长山军、崇城军主力也是即日起加速北进。 陈华文也率三千海虞军兵马随行。 兵马行军自有将校率领,陈华文随同在林缚身侧。 林缚看他郁郁寡欢,心想他大概也是为杭湖军主力在溧阳覆灭叫他、叫陈家再难有其他选择而心中不快。 有十数骑马从驿路左侧的麦田驰来,为首者崇城军副指挥使唐复观及陈渍等人。 前头并无异情,而唐复观、陈渍等人又负责在前阵督军行进,看到他们一起赶过来,坐在马车前辕的宋浮,神色振了振,说道:“应是江宁有重要消息传来……” “这些龟儿子,在闽东打得不过瘾,等不及要赶去江宁大干一番;也不晓得奢家能不能如他们所愿!”林缚笑道,勒住马,等着唐复观他们驰马过来,问道,“到底有什么信报让你们在前头截下来了?” “皇上于二十五日夜弃江宁西逃!”唐复观手里攥着刚从江宁绕走丹阳传来的信报,下马说道,“高先生还有一封秘信从江宁传回!” “操!”林缚嘴角里下意识的吐出一个脏字,宋浮嘴角浮出浅笑,周普等将领眼露精光,而陈华文愣怔当场――陈相的心血以及在溧阳战死的数千将卒在这一刻,还剩下什么意义?陈家这些年来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又有什么意义? 第119章 行军 接江宁信报及高宗庭秘信,距离永兴帝二十五日深夜离开江宁已经有两天一夜的时间,林缚立时下令兵马就地休整,派人去召敖沧海、周同等将过来议事。 溧阳、金山失陷是在二十四日,而浙闽军右翼兵马也早在二十一日之前聚集到溧阳、胭脂河上游一带,永兴帝离开江宁之后,城里就陷入难以遏制的动乱,浙闽军在这时应约有四万兵马赶到江宁城下,而其左翼正往溧阳收缩,意图非常明确,在保证江宁与徽州、屏蔽右翼的同时,更会拖延淮东军主力北进的速度。 “我部在先头,张季恒在长兴也养了好几天膘,大人,让我们先进溧阳吧!”陈渍等不及周同、敖沧海等人过来,就凑过来请战。 江宁会战的战事推演,淮东诸将都不知道做了多少遍了,所以军议也没有什么好商议,一直就等着浙闽军主力给吸引到江宁城而好赶去会战。 “跟设想不同的啊,”林缚吸着气说道,“皇上抽腿跑得太快了……” 乍听永兴帝二十五日就弃江宁而逃,林缚口吐脏言是不屑。 宋浮笑,笑永兴帝自毁根基。 北地沦陷,崇观帝突围身死战场之上,还为帝室挽回了些人心,但这次永兴帝弃都先逃,不是自毁根基是什么?只要江南不大乱,特别是江宁以东的丹阳、平江府不受兵祸,永兴帝即便是去了淮西又能如何? 淮东收复江宁之后,自然可以请永兴帝还都。 永兴帝硬着头皮不回,或董原拦着不让,那淮东就大摇大摆的占着江宁不走,遥奉永兴帝为尊。御营军糜烂、杭湖军仅剩残部、永兴帝又自己弃都而走,天人谁人能阻止淮东将江南之地变成自己的防区? 诸将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摸爬起来,性子也变得铁血,而少柔情,永兴帝弃都西逃将使江宁百万口人将陷入巨大的灾难之中,诸将都无暇顾及,也不会去顾及,他们眼里只看到即将到来的大会战,而异样的亢奋。 浙闽多崇山峻岭,淮东与奢家的战事,都在山岭之间,也就显得支离破碎,罕有平地野战的机会。江宁外围,有山,但最高不过百余丈,十数万兵马聚在如此开阔的地形上进行会战,想想都叫人兴奋。 唐复观、陈渍等人还不知道奢家的金蝉脱壳之计,只盼望能早一步抵达江宁。 陈华文率部随同淮东北上,是做两手准备的。 一是孟义山所率杭湖军主力给摧毁,而江宁势微,无法拒绝淮东势力的全面渗透,他就代表陈氏弃吴党投附淮东,以保证陈氏在地方上的利益不受大损。 但是,即使在溧阳失守后,他内心里仍希望永兴帝在陈相的辅佐之下,能激励人心、士气,率留守江宁的数万御营军、禁卫军及江宁府军打一出漂亮的守城战。淮东的野心也就必然受到遏制,战后将淮东势力力逼出太湖诸府县,也非难事。 谁能想到永兴帝抽腿跑得这么快,叫江南士绅、民众还如何去支持帝室? 听到永兴帝离城西逃的消息,陈华文是满心的失望跟沮丧。 永兴帝去了淮西,有什么用,还能阻止淮东势力全面的向江南地区渗透? 宋佳坐车随行北征,她坐在马车里,听着永兴帝弃城西逃的消息,心里暗叹:这栗子终于算是烧熟了。 在后面随军的敖沧海、周同、孙文耀等将很快赶过来。 也等不及进德清县城议事,就在在野外用漆布围了一个遮风围子,宋浮、宋佳父女以及诸将包括陈华文等人在内,都在召集起来议事。 “下午风头开始变大,这是好事,意味着天黑田地跟道路很快就会冻实,周普率骑兵先行,从浮玉山北麓及西岭南麓之间散开,往广德、溧阳而行。唐复观率部随后,只携三日军粮,辎重都留下来,留后面的队伍接受。你两部距离不要超过五十里,要确保唐复观所部三十里范围之内没有大股敌兵存在的可能!你们要争取在二十九日午前与浙闽军退守溧阳的左翼兵马接触,但到溧阳外围前前塘、沙河一带后,就不得再擅自北进,等候进一步的军令……” 陈华文讶然失色,淮东军从萧山渡江北上,磨磨蹭蹭四五天,还没有穿过杭州府,眨眼前林缚就要求前部在两夜一天的时间里走完两百余里路赶到溧阳外围。 周普所率两千轻骑,皆是林缚的扈随,也是林缚的宿卫。 但溧阳有浙闽军左翼两万强兵在,要保证唐复观率前部撒开脚丫子急行前进,不给浙闽军左翼兵马以逸待劳的进行伏击,只能将灵活机会、不易给伏的骑兵部署最前头,才能保证唐复观所部三旅精兵始终有三十里的安全距离。 即使在遇到伏击里,三十里的距离,也能让唐复观有宽裕的时间对部众进行休整及构造一些简易防事。 唐复观、周普先率部进入溧阳外围,才能试探出浙闽军退守溧阳的左翼兵马的真实意图,进而试探出奢文庄对江宁城的真正心思,不然一切都等江宁那边传消息过来,至少要迟延两天的时间。 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两天时间太长了。 陈华文一直都没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淮东军,从杭州与林缚会合后北上,朝夕相处也只有两天时间。两天来受困于驿道失修、融雪路烂,才行进了不到七十里,也没能看到淮东军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军议之后,宋佳乘马车在十数骑的护送,与大军分开,直接往东北而行,其余兵马都就地休整。 天刚入夜,在呼啸的北风吹刮下,田地跟道路又逐渐冻得结实。骑营先行开拔,一拨拨、两三百骑一群的的往北面散开,根本就不集群而走。 虽说麦田会践踏得厉害,但散开前进,要远比集群行进快得多。 骑兵夜走野地,不算什么本事,毕竟淮东军十数万兵马硬凑出三五千最强的精锐,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接下来就是唐复观率部先行。星月暗弱,光线只能让能看到十余步外。每队人马只有最前头执火把,中后部都掩藏在夜色之中,这么暗的光线,只能以人盯人的方式往前走。不过淮东将卒倒无惊慌,对此早就训练有素,在静寂的夜里,除了兵甲相击的响声,偶尔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沟、注意”之类用来提醒前进的话语。 上万人的队伍几乎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开拔上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接下来,林缚亲率崇城军主力开拔,三千海虞军留在最后,另有将校率领,也交给后阵的敖沧海节制,陈华文随林缚跟第二梯队的兵马开拔。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陈华文也只有尽可能表现出更大的诚意跟忠心。陈华文想率三千海虞军赶在前头多表现表现,但是夜行军实非海虞军所长,只能留在最后面,但陈华文要是跟着留在最后面,又怕淮东诸人怀疑他耍滑头保存实力。索性将卒分开,将三千兵马交给敖沧海节制,以示袒诚。 第二梯队兵马也仅携少量辎重前行,唐复观所部遗弃在驿道两旁的辎重、军械,包括大量的盾车、床弩以及带车轮的蝎子弩等影响行军速度的战具,都丢下来,留待敖沧海派人接收。 一夜急行无语,二十八日午前,便赶到安吉与长兴之间的梅溪渡,大军停在梅溪口休整。早年林缚入梅溪湖,曾与暗投奢家的舒家军在此作战。 梅溪湖是湖州中部最大的湖泊,与太湖相接的梅溪,最窄处也阔达百丈。 驿道延伸到这里,曾有座九孔石桥相接两岸,早年垮塌之后,就一直用渡船过河。 不过张季恒早先率部进驻长兴后,早在这里构造好两座浮桥,唐复观也早早赶在日出之时渡过梅溪,此时应停在四十里外休整。 算着时间,唐复观所部一夜稍多些时间,竟然急行了一百三四十里路,这速度当真叫人吓掉门牙。要不是此时太阳升起、气温回暖,午后将路烂难行,唐复观所部不得不停来休息,不然今夜就能进入溧阳。 陈华文忍不住会想,要是孟义山率杭湖军残部还坚守在溧阳,淮东军的行进会不会这么迅猛如雷? 江宁当前的形势,即使不是全部由淮东一手促成,也必然有淮东的功劳在内。 当然,溧阳未下之前,浙闽军在溧阳、广德一线有兵马愈五万众,团在一起,远不如此时散开来叫淮东军有机可趁。便是浙闽军左翼主动出击,将急行疲累的唐复观所部缠住,也没有足够歼灭的时间,但换了浙闽军左翼、中路都在溧阳、广德一线,唐复观所部这么走法,就保不住会出大问题。 林缚到梅溪口后,接到的信报是二十六日从江宁传出来的。 已确定二十六日浙闽军右翼、中路兵马都在往江宁聚集,而淮东水营受于江中淤滩、逆风、逆流,行速甚慢,才进入秣陵境内。好在浙闽军也没有条件强攻狱岛,而高宗庭等人率部已经完整接管皇城。 大军停在梅溪渡休整,林缚一方面等待江宁方向进一步的详情情况,一方面等候前方周普、唐复观所部有无浙闽军左翼主动出来接战的消息传来。 午后时,从太湖方向驶来三艘战船,船桅悬挂粟品孝的将旗――这边得信,林缚便亲自到渡口相迎,宋浮、陈华文等人随行,看到除了粟品孝之外,大哥陈华章也站在船头。 陈华文这一刻晓得,陈家是没有其他选择了,大哥也赶过来迎新主了。真拖到淮东军收复江宁城再做选择,陈家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第120章 主臣 粟品孝、陈华章登岸,纳头便拜,嘴里呼道:“草民粟品孝、陈华章,叩见彭城郡公……”这当下所行的是主臣之礼 陈华文心里一惊,心想大哥在光天广化之下就行主臣之礼,明明白白的认林缚为主公,日后想抵赖都不成,这开弓出去就没有回头箭了,但转念琢磨粟品孝的自称,也觉得大哥实在是没有选择。 粟品孝本是御前杭湖军副将、杭湖军水军统制,白淖军虽残,但还留下相当数量的兵力进入太湖。此时粟品孝不称将职、自称草民,自然也是原意接受淮东对白淖军的收编。 粟品孝投附淮东,但所部保持独立,不完全纳入淮东军司,那陈家也能跟着与淮东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眼下是白淖军残部完全接受淮东的收编,海虞军还能要求保持独立吗?陈家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 难道等淮东兵马彻底占据江宁之后吗? 陈华文看到再没有其他大族代表随大哥过来乘船过来,便是湖州的官绅对淮东兵马过境也是敷衍应付,就知道绝大部分人还看不清楚形势。 此时已经不是林缚促然崛起之时,林缚在淮东的根基已厚,浙东、闽东、徐泗等地,也都划入淮东势力,淮东即使这时候强占下江南之地进行消化,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真等到林缚进入江宁城,那时候再屈于形势而投附者,付出的牺牲绝对比现在要大得多。 林缚虽然没有看到别人,但有粟品孝、陈华章二人来迎,便已叫他满足,说道:“林缚何德何能敢当此礼?粟将军、陈公快请起……”他本也没有跟陈华章照过面,但听别介绍是他,这时候还要替陈华章、粟品孝二人介绍身后的宋浮、周同等人。 宋浮与陈华章对揖而礼,打量陈华章,相貌要比年龄显得苍老一些,想来陈家这两年的日子不好过;心想陈明辙离开萧山之后就一直躲着不出面,如今老子都入彀,儿子还能逃脱吗? 陈华章也打量宋浮,宋浮成名尤早,但看相貌不足五旬,实在想不明白他在泉州是怎么修身养性的,或许宋氏投附淮东是早早就定下的事情,故而他不为这两年来淮东扰袭闽东沿海愁? 至少在闽东战事之前,由于闽东是八姓宗族的根基之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淮东要打下闽东,将付出残重的代价17351)要真是如此,而谢朝忠在浙西能获捷、锻炼御营军,永兴帝限制淮东兵权也就成为可能――难道淮东将宋氏归附的消息拖到最后一刻才公布,除了严格守秘之外,还有就是故意诱永兴帝判军失误? 徽州攻陷后,陈华文在海虞就坐不住脚,赶到暨阳观望形势,所以知道江宁的消息及时些,也顺畅些,也知道永兴帝弃城之前、江宁城以及宫中的种种变故。 最终促使永兴帝离城西走的,便是王学善声称淮东将鲁王接入军营。 鲁王有没有给淮东接入军营,陈华章不得而知,但林缚在南征闽东之前,曾造访海陵王府,随后又直接叫淮东军司接管海陵王府内外防卫,这个倒不是绝密――林缚及淮东的行为,貌似无可厚非,但想要永兴帝平静的看待这些事情也不可能。 有些事情是讲究气运的,从一意孤行派谢朝忠领兵出征浙西,到杭湖军主力在溧阳覆灭,一直到弃城西逃,永兴帝已经将他所有的气运都丢差不多了。 林缚夺回江宁后,请永兴帝还都江宁,董原在淮西都未必敢留。 以往林缚不敢直接废永兴帝,此时携梁太后之旨,废永兴帝而立鲁王,只怕天下不会有太强烈的反对声音。 如今这一切猜测都不重要,陈华章心里轻轻一叹,心里这一叹便仿佛远天云烟。 奢宋等逃入闽东的前朝遗族,即使在向元氏归附后,心里也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使得宗族有着极强的凝聚力跟更多崇武拥兵的愿望这也是后期八闽叛反的根源跟基础,也使得八姓叛反之后,踊跃出大量的忠诚将领17351) 而江南大族多崇文抑武,恰恰江南士绅子弟能较顺利的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即使像陈氏这种拥田数千顷、辖下佃户愈万的大族,对武力也没有太多的渴求。还是东海寇势盛之后,为守乡保土,陈家才牵头组建海虞军,但大多数将校都出身底层,而非出身宗族,实际上陈家对海虞军的掌握,还有限得很。 林缚说着让周普率轻骑与唐复观所部不得过五十里,周普先是满口答应,但昨夜离开德清之后,便趁夜抢进,仅留两哨骑队给唐复观作先导,拿他的话说,只要有骑兵与唐复观不离五十里外,就不能算违令。 周普将余部八哨分作八队,沿西岭南麓舒展而来。 这是周普他们当年当马贼的战法,有山道小径,小股骑兵三五骑一群也闯进去,渗透、刺探,警惕又大胆,大股骑兵一力沿着大道往西进,前哨也不派,直接往溧阳的外围撞去。 虽说西岭与浮玉山之间,低岭也多,但没有什么进去就出不来的险地,唯有快前插,才能将浙闽军左翼留在溧阳外围的警戒网毫无防备扯个粉碎。 在周普看来,骑兵最大的特别就是灵活、机动,最适合打遭遇战。派出前哨,虽然遇敌后能为自己赢得调整兵力部署的时间,事实上给敌人留下收缩防线、固阵待援的时间。 只要侧翼无虞,前头要能跟浙闽军左翼兵前的步阵撞上,周普会有赚到的痛快,完全不惧凶险。 浙闽军左翼兵马的大体部署,周普还是清楚的。 在沙河上游、西岭西南麓,浙闽军左翼方力主要集中在姚家冲、前塘一带的低岭区驻营。 虽说从宁国下来,就没有什么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但淮东军要北进,就要西岭西南麓绕个大弯走。 浙闽军左翼兵马依西岭而驻,就仿佛一支利锐闪着寒芒,直刺西岭西南麓之外的广阔平原,盯住淮东军主力北上的侧翼。 如果不从西岭西南麓的平原绕行,淮东军倒是可以直接翻越西岭北上,从荆邑与溧阳之间北上。 西岭虽然谈不上有多险,也有数条山道穿过去,但西岭东西绵延近百里,南北绵延约五十里,山势接续不断,山道虽有,但险窄只供贩夫樵民所走,也足以将淮东军数万兵马从拖上三四天――真要如此,郑明经的左翼拖延目标也就顺利完成了。 郑明经左翼兵马的主要作战目标,就是要给中路及右翼争取更多的时间。 郑明经得知拖拖拉拉四五天都没有穿过杭州府的淮东兵马昨日午后休整将入夜间突然动,知道淮东军终于动了起来。 为了更具威胁性,他又从姚家冲大营调两千战卒,二十八日一大早就分成两队,往南面的低岭进,做出拦截之姿态,他本人又率两百余扈骑,往广德东鹤塘一线侦察,欲杀几拔淮东军的前哨斥侯,来个下马威。 在郑明经看来,淮东军再怎么胆大妄为,在接近时必然也会收缩防阵、降下行军度,不会轻易将侧翼暴露在浙闽军左翼的利矛之下。 然而日隅时分,刚率部游曳到鹤塘的郑明经,听着沉重而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驰来,众人的脸色都变了:淮东军竟然前哨斥侯一个不派,大股骑兵就直接撞过来。 稍迟疑,就看见那簇动的骑卒,仿佛黑色潮水涌上对面的岭头。 初看来敌就是己方的数倍之多,郑明经哪敢滞留接战,兜着缰绳,率扈骑就往回逃。 换作别人,或想这是疑兵,或担忧前头有伏兵,周普摸着寒风吹拂下冰冷的兜鍪,沉声喊道:“第一营的儿郎们,换马杀敌,你们的战刀该饮血了!” 淮东没有条件给骑卒都配两匹战马,故而赶路时所乘是走马,高大威猛的战马随行,不到追敌或冲杀时不骑。 周普一声“换马”,赶在最前头的六百披甲轻骑即换上战马,战刀出鞘,雪亮映着远方岭头的残雪,杀气腾腾。 周普叫赵豹等将约束余部,殿后缓行跟上,他亲率六百余骑以锥形阵就直追下去。 八百余骑,在鹤塘的低岭、平原之间,仿佛黑色、褐色的两股潮水,铺天盖地的漫开,马蹄雷动,喊杀震天。 浙闽军本身就缺少冲刺力好、耐跑长程的威猛战马,郑明经身为大将,亲卫扈骑配马,也仅是一人一马,又走了小半天,不及淮东骑兵刚换上的新马力足、快捷。 怕是等不及与后方的步阵接上头,就要给淮东骑兵追赶上,郑明经手下一员亲卫将领咬着牙兜住缰绳用大力停住马,引着烈马痛嘶,悲声说道:“将军记得不要亏侍俺家老娘跟三娃子!”铁兜着马头往回转,喝道,“头断碗大的疤,叫淮东儿晓得八闽战卒都是不怕死的种……”当即就又有十数骑脱离队伍跟着往回冲。 郑明经忍着悲声,他万没想到淮东军前哨骑兵竟然如此蛮横打来,说到底还是缺乏跟淮东军平地交锋的经验。郑明经唯有晓得他不能死,他若战死在这里,左翼两万子弟怎么办?这员八闽勇将,这时候心头也给恐惧攫住,拼命抽打马鞭往北奔逃。 看有死士回冲,周普刺激得嗷嗷直叫:“黄羊儿,前头有大鱼,你给老子加把劲,前头十数敌要是挡住老子的路,老子拧下你的头来……”两百余骑,在奔逃时有十数人绝死往回冲,还有十数骑停下来,等着当死士挡住他们,怎么看都知道他们是护着紧要人物往回逃。 “周豹子,你不要将自己当成大鱼送上门去。”周普左侧一员骑将大声嚷道,拿马刺刺马臀,分出数十骑往迎面撞来的十数浙闽骑卒裹去,周普率部大部从侧翼错过,仅为这十数死士耽搁了片刻,继续往北追去。 天寒地冰,岭下残雪已尽,铁蹄溅起的冰屑仿佛飞雾,郑明经十数扈骑呐喊着起自杀式的冲击,也不射箭,两相撞到一处,刀枪格击,血肉横飞,当下双方就有十数人落马来……g 【……第12o章主臣……】a!! 第121章 勇战 以往淮东攻打明州府、打永嘉、台州府、打会稽府,打闽东,多为险辟山地间的城池攻防,淮东军展开的攻势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不冒进、不退缩,快速行军也都在安全的范围之内撒开脚丫子跑,接敌之前也会变得相当谨慎。 早年的燕南勤王以及前期的淮泗战事,淮东军在平原地区快速运动作战的特点,浙闽军将领是缺乏切实体会的。 与郑明经一样,这些年来,周普多在林缚身边担任宿卫,外人对他的性子也缺乏足够的了解,有多少人知道威猛如虎豹奔山的战法? 郑明经也是勇将,能做到身先士卒,才亲自到鹤塘侦察敌情,谁能想到几乎是毫无预兆的,淮东军大股骑兵就撞了过来? 周普认准前头有条大鱼,便丝毫不顾自己在淮东的地位对浙闽军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条大鱼,率部猛冲直进,反而让赵豹等将率大部骑兵压在后面缓缓跟来。 大白天,视野也阔,郑明经想换掉衣甲分头逃跑也不成,只能不断的分出死士进行拦截。 敌分兵拦截,周普亦分兵,以三到四倍的兵力裹住敌卒。 周普只是盯住那员给敌骑护住北奔的浙闽将领,咬住不放。 郑明经亲率往鹤塘侦察的扈骑都是亲卫,亲卫是亲信,也是心腹,但卫护主将的安全是他们必须要覆行的职责。 即使在淮东军里,也有“主将死,亲卫无战功、无伤而存者皆斩”的铁律。 浙闽军分出来拦截的兵马,有护主决死的意志,但奈何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 周普所率的骑兵,本就是林缚身边的宿卫精锐,个个精擅骑射、刀术。这次虽随军南征,但一直都没有参与战斗的机会,跟周普一样,上上下下都闷得慌,想要来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发泄一下。 这年头,有人畏死,有人嗜杀,淮东骑卒绝对要属于后者,杀气腾腾迎敌而来,挥舞的战刀仿佛要将空气劈开,霍霍作响,刀闪血绽。 从鹤塘到方家洼,不过十数里地,敌我双方就厮杀成数团,刀光血影中,不断有人身首分开、坠马落地,落在冻实未融化的寒冬土地上,铿然有声。 淮东骑营凭借绝对多的兵力,以轻微的伤亡,就将那一拨拨护主心切、主动断后的浙闽骑卒砍杀干净,仅少数人突围逃散,一时间也来不及去追。 伤者裹伤,聚到一起,兼照顾重伤,余下的人马则继续拍马往前赶来跟周普汇合;赵豹等将率骑营主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要防止周普在前面遇伏,做好随时赶去救援的准备。 方家洼是沙河上游的一座浅湖,洼为陷地,雨时积水成湖,入冬后方家洼只剩下一座小水塘。上游的来水已断,溪谷里露出洁白的溪石,下游也仅仅有两三步宽的水面闪着粼粼波光,出水塘往北流去;纵马踩破河冰,还没不过足胫。 干涸后露出来的湖滩,还有大片倒伏的芦草,嵌在低矮山岭之间,仿佛褐色的绒毯,整个方家洼就像一只周广数里的浅锅。 郑明经逃到方家洼时,身边就剩下二十余骑扈卫;这时日出之后就从姚家冲大营出发、沿沙河西岸南下的两千步卒也刚好赶到,正走到方家洼的锅底位置,从上游沿河岸而来,两千余步卒分作四列,绵延开来有里许长。 郑明经在扈骑簇拥下是一路夺命狂奔,即使到方家洼南面时,遇到两千步卒所派出的前哨,根本就无法抢先一步逃回来向两千步卒提前示警――两千步卒听到哨骑连纵马狂奔边吹起的警哨时,周普已率三百骑驰上方家洼南头的一座低岭。 郑明经驰马进入步卒阵列,心里没有得救会合的欣喜。 敌将如此敢打,要是一点都不犹豫就冲上来,他们连变阵的时间都没有。步卒在行进中给大股骑兵撞上,只能说是一场灾难。 郑明经恨得拿刀鞘刺马,马痛嘶一声,前蹄没有扬起来在空中踢两下,身子骤然间倒下――郑明经及时跳开,看着追随自己数年的战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心情不好受。 这数月来,郑明经多次身当士卒,率部冲阵,这匹名马也受伤多次,留下暗疾,这一路狂奔,倒是先支撑不住倒毙在地。 郑明经心头有不详的预兆,他跨下部众让出来的一头战马,没有打马再逃――想走怕也来不及,跑了十数里地,跨下战马越来越疲,这边步卒又是行进队列,难以阻挡追兵从侧翼饶过――郑明经兜着缰绳,大声吆喝着,要三员营将立即调头,指挥兵卒往左翼山头跑。 根本没有时间将两千余众收拢起来结阵,左翼山头隔着满是乱石已经干涸的溪谷,对追上来的骑兵多少有些阻碍。 两千步卒行进时是呈一字长蛇,仓促遇敌,唯有从侧翼寻找一个首尾都近的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拢阵型,至少也能将左翼的软胁护住,不受敌骑正面冲锋。 周普跨在马背上,兜着缰绳,将方家洼尽收眼底,相距浙闽军两千步卒不过六七百步的样子。 看着那条紧追到十数里地的大鱼进入步卒阵中,周普浑身气血翻腾,不是可惜,不是惋惜,而是杀气腾腾的亢奋。 周普的眼睛瞪得要爆出来,他晓得一路率骑兵横冲直撞,至少已将浙闽军左翼兵部的外围部署完全打乱。 眼前呈一字长蛇阵展开的浙闽军步卒约两千人上下,即使是伏兵,也没有来得及走到应该到的伏击位置上。 步卒能正面对抗骑兵冲击的,除了有利的地形外,还能依仗的就是紧密的阵型。 两千余散开的步卒,又处于地形低处,周普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周普拔着刀比划四周地形,接连下令道:“魏续、陈刀子,你们带着人先上左边的岭头;马泼猴,你带着人直接往东往,我给你们数两百个数,时间一到,就一起往下冲,这两千人不拿下来,你们的卵蛋割下来给老子下酒!” 骑营诸将也完全不担心下面会有绊马索、陷马坑之类的手脚,敌兵如此之乱,绝不是伪装,即使有绊马索、陷马坑,又能缠住他们多少人,敌兵如此混乱的阵型,只要在他们收拢之前有两百骑冲上去,就能杀溃之。 转瞬之间,各有百余骑往两翼散走,抢占洼地周围的矮山,丝毫不耽搁。 周普也不会真的傻乎乎坐在马背上数数,看着两翼差不多到位,就拍马率部先往下冲,掠过水塘的左边。敌军才在这边派出三五十人组成一个松散阵列要挡上一挡,周普纵马驰到,一个敌兵挡在马前,手里长矛给周普右侧一人抢着砍断,周普不爽骂道:“要你多事!”一刀也挥斩下去,直接破盔断额,以拖尾式收刀时,那创口即涌出血白混杂之物来――这一切下去,刀口竟然未断未卷。 周普还想往前冲,左右扈卫过来一夹,就让迫使他顿了一下;更有两人直接下马,一人拿刀帮周普拉住缰绳,一人拿盾护在前面。周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抢在他前头冲入敌阵厮杀。 “你们要气死老子!”周普气得嗷嗷直叫,兜着缰绳要纵马踢人,左右忙劝,“豹子爷要缺根汗毛,我们杀敌再多,也有过无功!这战功还是让给我们去取吧!”又有人善解人意递来一张大弓,周普才稍解气恼,接过弓来。 浙闽兵卒除了已经跑上山头的三五百人,山坡及山脚下的大部则混乱一团,即使有弓手,有护盾,也是各自为战,还要受到左右的挤压,只有零零碎碎的乱箭射来,威力有限。 步卒无阵,自然就无法对穿轻甲的淮东骑兵形成威胁。 淮东披甲轻骑多弃弓弩直接执刀往乱阵里冲杀,唯有周普给左右簇拥着不能深入敌阵,拿着大弓找那些穿好甲的敌兵将领射杀。 淮东除重甲骑外,披甲轻骑多配特制战刀,比寻常战刀要长三寸,却要更轻一些,马上砍劈灵活,而且仗着刀长三寸的优势,尤利劈砍。 郑明经所占的山头,虽然不高,但一段坡很陡,坡下又有大量碎石,风化而成。马冲去站不住直打滑,连着十数人摔下来,又给山头的浙闽军拿箭射杀,周普被迫将这一翼的兵马收回来,去逐杀别处的乱卒。 郑明经欲哭无泪,除了随他即使爬上山头的三五百人外,其他将卒都给淮东骑兵打得支离破碎,想逃,两条腿的人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周普不想伤害太大去强攻山头,派一哨骑兵盯着山口,其他兵马都散出去追亡杀败。 日头西斜时,赵豹也率大队骑营赶来,近一千五百骑,将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山头有一段陡坡,不易纵马冲上去,但魏续、陈刀子、马泼猴等将战意犹盛,便是赵豹也主动要求组织人手下马而战,强攻上去。 “不晓得山头给困住的龟儿子是个什么人物,”郑明经旗号一直未亮,这边也只顾杀得痛快,竟然一个活的俘虏都没有,周普眯着眼睛看上去,披甲轻骑下马就没有什么优势,强攻又缺战械,山头的四五百人能在这种情况还不崩溃,他们要硬攻上去,伤亡不会少,淮东骑兵除了一部留在徐州,剩下的两千骑差不多都在这里,周普想着要拿三五百伤亡将山头强攻下来,回去要骂得他狗血淋头的人多得是,摸着下颔,说道,“看看溧阳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前头的人悠着点,给老子收回来。再捉两个活口来问一问;也要人去告诉唐复观,他能走更快一些就好,即不定有打援的机会……” 第123章 滞敌 周普想围点打援,但敌军援兵来得极快,几乎是方家洼战事没过多久,那边从姚家冲拔营而来。 一路沿沙河浅水、一路走沙河东岸的龙牙山西麓,一路从沙河西岸的恒子岭东麓――三路人马将近万人,直奔方家洼而来。日头还斜挂在东面的恒子岭山头之上时,前部就抵达方家洼外围。 周普这时也晓得给困在方家洼里的重要人物就是浙闽军左翼主将郑明经,但无计可施,也来不及打。 赵豹他们上来后,周普手里总共也只有一千五百余骑可用,还有百余伤员要护着往后撤。一夜急行即持续作战,战马损耗也大,唐复观所部离这边还有八十余里路,一时半会也赶不上来。 敌援三路,每一路兵力都是骑营的两倍,当中一路以锥形阵前行,还学淮东在步阵之前配备数十辆飞矛盾车;左右两路稍后,但锋芒所指,却是要护住中路的两翼。 “贼他娘的,学淮东倒是不慢,”周普啐了一口,恨不得一口将冻实的土地砸个洞出来,跟左右说道,“暂时没办法打,赵豹,你领着人在这山头守着,没事派些人手练练跑坡,千万不要叫他安宁下来。他们安宁下来,我们可就不得安宁。我带着人先往南退一退,打个尖,养足精神……” “那还打不打了?”陈刀子问道,他本是孙壮的部将,硬是让周普给要了过来,凑过脸来问道。痛快仗才打了一场,还不过瘾,怕他们往南一收缩,敌军就逃到溧阳城去,接下来要打溧阳城,也是步营的事情,轮不到骑营攻城,叫他怎么甘愿? 周普搓着手说道:“要打也要等唐复观过来再说!”手里要是有再多一倍的兵力,他还敢试着将敌援切开来冲击,这时候兵力悬殊太大,要是冲阵冲不透,伤亡就控制了。 心头再痒也要忍下来,周普恼恨的将其他要求战的将领赶开,勒令骑营往后收缩,让敌援军进入方家洼,郑明经这条大鱼还得以后再捉。 周普率部暂时往南收缩,找了一处能避风的谷口暂作休整,由赵豹率两哨骑兵钉在方家洼的南侧。 ********** 郑明经嚼着冻得发硬的饭团子,来不及为今日战死沙场的将卒哀痛,站在山头如华盖的松柏下,蹙着眉头往南看去: 他虽然有惊无险的逃过一劫,但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 这才刚刚接战,就给淮东骑营摧枯拉朽的吃掉一千四五百人,而且还多为八闽精锐,左翼主力过半兵力又被迫前移到无险可守的方家洼。 进来容易,撤出去就难了,稍有不意,就极可能给淮东军兵马主力粘在这里打会战。 到时候不要说为中路、右翼多拖延三五天时间,怕是左翼主力会第一个载到淮东军的手里。 淮东骑营虽然往南收缩,但离得不远,在方家洼南侧的一座矮岭上,离这边不过六七百步,就有两百余骑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眼前的形势怎么叫郑明经不愁? 谁拥有骑兵谁就能控制战场。 浙闽军左翼仅有的骑兵也在午前遭遇战里消耗殆尽,郑明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淮东骑哨轻易的就遮闭整个战场,他们想要知道南面到广德一线的情况,只能派人先往西岭深处走,再穿过西岭中段的山地走到广德县北部渗透侦察,耽搁的时间不是一点半点。 眼下,斥候远哨派不出去,视野又给南面的岭头挡住,不知道淮东骑兵主力往南收缩后是在休整,还是正准备下一拨攻势,叫他们一点都不敢松懈。将卒即使守在原地不动,执刀持盾的随时警惕敌兵攻过来,不能停下来休息,也会十分疲惫,何况钉在南头岭地里的骑兵时不时打马跑跑山、爬爬坡,更叫这边难以安宁。 郑明经知道这边受淮东骑兵扰得厉害,但也没有办法制止。 骑兵的特点就是行动快捷如风,不太讲究阵列、阵形,只要地形开阔,没有高山深河相阻,跨上马背随时都能进退。 围着机动不利的步阵,骑兵趟前趟后,用弓弩射杀侧翼,随时都能发动猛烈的攻势。 步兵想要进逼骑兵,必然要有严整密集的阵列才成,但是如此,速度就快不了,自然就更追不上骑兵。倘若步阵稍乱,侧翼就将成为骑兵施展暴风骤雨似猛攻的薄弱之处。 眼下只要守住阵脚,不是在行进中给冲击,郑明经倒是不怕眼前这不到两千众的淮东骑营能啃得动他们,叫他担忧的,是淮东军随后会赶来的总数将近六万的步卒主力。 由于周普率骑兵来得太快、太突然,叫郑明经怀疑淮东军步营主力也有兵马已经接近,但是方家洼南面都给淮东游骑封锁住,郑明经对淮东军主力在西岭南麓的行军情况是一摸黑。 这仗还怎么打? 今天撤出方家洼已经来不及,入冬后天就黑得早,看日头再有一个时辰多些时间天就要完全黑下来。后有敌骑窥视,这么短的时间里来不及撤到姚家冲大营去,要是走到半道天就黑下来,又来不及扎营布阵,夜里会更加危险。 淮东军善打夜战的事情,郑明经倒是清楚的。 郑明经蹙着眉头,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 在西岭南麓,淮东传信的驿骑在飞奔。 周普轻兵前进,过广德,在鹤塘、方家洼与浙闽左翼外围兵部接战,歼敌逾千,迫使其主力万余人前移到方家洼的消息于入夜后不久就传回梅溪口。 周同、陈渍等将所率的崇城军主力刚从海溪渡拔营出来,还没有离开安吉县境内。大军行进不停,林缚将诸将召集起来,在驿路南面的一座水塘边临时围了撑起一顶大帐,挑起数盏马灯来照亮,地图铺在简易长桌上,林缚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提着油灯,照着地图。 除了诸将外,陈华文、陈华章以及临时给林缚委任为第三水营副指挥使执掌原部的粟品孝也都给邀来列席军议。 粟品孝还是初次看到这么详尽的地图,将江宁南面的诸县及西岭、茅山、沙河、胭脂河等重要地形都清晰无误的描绘出来。 姚家冲在溧阳城南近二十里,方家洼在姚家冲南面还有小二十里,周围以平地为主,山地也是以十数丈到数十丈不低的矮山低岭,算是太湖西岭的余脉。这个地形有利于淮东军将优势兵马展开打会战,而且能速战速决。 要是能将浙闽军主力拖在方家洼会战,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 “按照周豹子所说,方家洼的这部敌军在今夜应该来不及撤出去,那只需要唐复观在明天日出之前赶去跟周豹子汇合,就能将敌军拖在方家洼,等我们这边主力从容赶过去会战!”周同说道,“即使敌军断臂求存,以牺牲部分兵力为代价,掩护主力往姚家冲、溧阳城方向撤,也不影响我们之前的进兵计划。在消耗敌左翼兵马部分兵力之后,形势对我们只会更有利!” 浙闽军左翼兵马不是那么轻易能啃下来的,要对其打歼灭战,消耗的时间必然会多,那高宗庭他们在皇城未必能撑住那么久……要不是浙闽军左翼愈半数兵力前移到方家洼,林缚也不会考虑在溧阳外围打会战。 周同的意见也是跟之前的计划一脉相承,有机会速战速决,那就打会战;没有机会速战速决,就不能在溧阳延误时机,必须以最快行军赶到江宁外围为首要目标。 在江宁城在给奢家摧残之前夺回来,这涉及到江宁百口丁口的人心归向,对淮东的意义,远比歼灭奢家左翼两万精锐重要。 “宋公认为如何?”林缚问宋浮。 “我在想,”宋浮说道,“敌左翼有没有可能不退往溧阳,而是趁我主力未到之前,集中兵力往西撤……” “奢家会轻易放过江宁?”林缚微微一怔,从江宁最新过来的信报,也是二十六日午时从江宁传出来的,至少在二十六日,奢家对江宁还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而淮东诸人也判断奢家及浙闽军将卒难以拒绝江宁的诱惑。 “的确,奢文庄要是能坚决抵制住诱惑,应在打下溧阳之后,就迅速往南收缩,”宋浮说道,“不过形势也由不得他,他要是能提前一天知道永兴帝弃江宁而逃,再多给他一天的考虑时间,他或许能有这个决断,但浙闽军中路、右翼兵马都在赶往江宁的途中,那形势就由不得他做决断。在中路与右翼行军赶到江宁城前的情况下,奢文庄想往南收缩是来不及的,但他会不会孤注一掷的去守江宁城,还是五五之数。宗庭在信里倒没有明言,但他要我们这边关注敌左翼的动向,也是担心奢文庄有不入彀、跳出去的可能!” “让我上吧,只要周豹子跟唐校尉能将敌军缠到明天午前,时间足够了!”陈渍舔着入冬就干裂的嘴唇说道。 只要将已经前移到方家洼的一万多浙闽军左翼兵马歼灭掉,淮东军仍然能牢牢的掌握住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即使让浙闽军的右翼跟中路兵马都逃走,淮东军大费周章,也要在其左翼兵马讨回些利息来。 眼下不利的情况是,敌左翼真想西撤,那集结到方家洼的兵力就将超过唐复观与周普合兵一大截,而崇城军主力近两万兵马,要赶到方家洼参战,怎么也要在明天入夜之后。 唐复观前夜能连续行进一百四十里地,是确认前夜不会与大股敌兵接战,故而能撒开脚丫子跑。 第一夜急行军,将第二夜要走的路程限制在八十里以内,是确保在进入溧阳外围后,将卒还能有体力随时跟敌左翼兵马打上一仗。 理论上,陈渍率部是能在明天午前赶到方家洼的,但是明天午前赶到方家洼,将卒脚软身疲,没有一定时间的休整,哪里还能再有什么力气参战? 林缚思虑片刻做决定道:“即刻传令给周普,一是侦察固城、宣州的防守情况,骑营主力也宜移到方家洼的西侧备敌;唐复观率部前进也需加倍小心,要小心敌左翼兵马都集结到方家洼……” 唐复观率部走得太急,赶到方家洼就会成为疲兵。若敌左翼兵马都集结到方家洼,短时间里在兵力上将形成极大的优势,那周普所率骑营就无法再给唐复观所部提供足够的遮护,很可能出现敌左翼先打溃淮东军的先头部队再西撤的恶局。 这时候林缚不仅不会急着让陈渍率部强行军赶过去,而是要周普与唐复观都压下步伐来。 第123章 追击 枭臣 更新时间:2011-11-20 连续放晴四日,远岭虽有残雪未融,但驿路也不像刚融雪时那般泥泞,一夜行进,午前休整,午后继续开拔 大军刚出长兴县境,就有飞骑从西边驰来传信:敌左翼在姚家冲及前塘的所部拂晓时即拔营,赶在日隅之前,到方家洼汇合;唐复观其时率部刚到方家洼,但立足未稳,不敢迫近敌恰在此时分作三股,往西突围,骑营遮挡不及,被迫让出其西撤的通道…… 此时,林缚正在诸将簇拥下,驰上二桥岭,眺望岭前驿道通行的大军,包括长山营张季恒所部外,第二梯队的兵马有精锐两万四千余众,但离龙牙岭西的方家洼还有八十里地 “郑明经能得奢文庄信任统领左翼兵马,倒是有些本事,很会选择突围的时机啊……”林缚听过方家洼的战情,手叉着腰,望向远天的轻云,感慨道 “奢文庄说弃江宁而走,当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可见他这些年搅乱东南,也确实有过人之处,”陈华章不失时机的讨巧赞道,“要非大人在,当真是无人能挽狂澜!” “奢文庄真能说走就走吗?”林缚嘴角浮起一笑,转头问身边的宋浮,似乎一点都不为浙闽军左翼突围时烦恼 “陷徽州之后,浙闽军在宁国短暂停留了数日,将大量在昱岭关、徽州战里俘获的御营军降卒编入右翼,”宋浮说道,“奢文庄想往西走,但无法快速绕过池州,必然要留断后兵马拖延淮东军的追击,那就没有留右翼兵马屠掠江宁城可合适的了!我看最迟,入夜之前,就会有明确的消息从江宁传来……” 不管奢家什么居心,永兴帝弃江宁而逃,淮东要能保江宁不受屠掠,意义要比歼灭浙闽军左翼还要重要 奢文庄将以降卒为主的右翼留在江宁屠掠,吸引淮东军主力过去,也是奢家目前唯一能行的断尾救生之策要没有断臂的决心跟狠辣,金蝉脱壳没那么好脱的 “贼他娘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周同恨恨的骂了一声,他晓得保全江宁更重要,但叫奢家的精锐兵马从眼鼻子底下逃脱,叫他如何甘心?陈渍、张季恒等将都是愤愤不平,跃跃欲试都要上前请战 “岳相在池州或能挡一挡,”陈华文说道,“淮东军当务之际还是先救江宁要紧……” 陈华文相当保守一些,淮东军将浙闽叛军逐出江宁而全城,再迎太后、鲁王进江宁,就占据绝对的主动,让奢家兵马逃脱,反而成了细枝末枝 退一万步讲,要是岳冷秋在池州出兵拦截,还能让岳冷秋与奢家在池州外围打个两败俱伤;岳冷秋要是将兵马缩在池州城里不出动,放奢家兵马主力过去,接下来岳冷秋就没有底气再插手江宁政权的安排,只能由淮东牵着鼻子走…… “除非奢家诱我们赶去茅山西麓决战,”宋浮说道,“不然的话,敌左翼的撤退路线,是西撤固城,再从固城越过青山河直接往西去南陵,骑营若能一路扰袭,崇城军主力应能在南陵之前追上郑明经所部左翼兵马……” “让唐复观率部去江宁?”林缚问道 宋浮点点头,说道:“倘若奢文庄仅留右翼兵马在江宁,从溧阳往北一直到江宁外围,都不会有大股敌兵的存在唐复观率部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宁外围,跟水营及东阳府军汇合,就能形成兵力优势攻打江宁外城……” 有些话宋浮没有明说,但林缚及他人都能想明白: 只要皇城不失,浙闽军不可能完全放开来去屠掠江宁,但要想江宁满城民众一点都不受战事的损害,也不可能唐复观率部过去,与水营及东阳府军汇合后攻打外城,是拖延住浙闽军右翼,不使其全力攻打皇城,江宁外城早一天收复或迟一天收复,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难道江宁民众会因为淮东军晚两天收复江宁外城而心生怨恨吗? 林缚沉吟稍许,看向周遭诸将,下决定道:“传令唐复观,使其北上先收复溧阳,收复溧阳后即率部北进,驰援江宁,不得延误;周普率骑营西进,尽一切可能将敌左翼兵马拖延在南陵以东,待崇城军赶去会战,周同、陈渍、张季恒,你三人立时去军中,组织兵马轻装追击敌左翼,但要防备敌左翼往宁国逃窜……” 郑明经率浙闽军左翼往西逃往固城,是欲绕过池州,进入江州,与正围攻江州的奢飞虎所部汇合,可以预见浙闽军中路及右翼部分兵力,多半是往西走――但也保证在来不及西逃的情况,郑明经断然南下从宁国往南,地形就变得险峻,而宁国、绩溪、徽州等城又在浙闽军的手里,利逃窜,不利追击 周同、陈渍、张季恒等将听到林缚决定以崇城军为主力往西追击,立时亢奋起来,周同搓着手,不掩眼晴里的兴奋之意,说道:“想逃进宁国,也要浙闽军脚够长才行!” 林缚继续下令:“传令敖沧海,长山军所有辎重悉数交由海虞军接管运送,务必在后日午前赶到溧阳,我在溧阳等他……” 周普率骑营拖延浙闽军左翼撤退的速度,周同率崇城军主力及长山军张季恒部追击之,整个战场就会一分为二:一在江宁,一可能在茅山西麓,而奢文庄率浙闽军中路主力的去向暂时还不明确敖沧海率部赶到溧阳,林缚在溧阳也能有足够的兵力随时策应两边的战事 周同、陈渍、张季恒等将领随即带着扈骑赶回行进的队伍之中,召集将令起传达抛弃辎重、加快行军追击的命令全军将近三千头骡马都集中起来,交给最前头的陈渍所部 在追击中随时都可能遭遇到敌军打反击,前头部队在行进的同时,还必须要保证充沛的体力,没有比骑骡马而行更适合的了 战马不足时,行军骑马、遇敌步战的马步军,也是在平地低岭地区、在机动性上占据优势的兵种 崇城军主力仅比浙闽军左翼落后百里距离,有周普率骑兵在前面骚扰,赶在南陵之前截住,不是没有可能…… 林缚仅率少量扈骑还站在二桥岭上目送大军远行,陈华文、陈华章、粟品孝以及长兴、安吉县等官吏,看着淮东军轻兵通过后,大量的辎重车无序的丢弃在路旁,仅留极少量的兵卒看管,看着大军通行的场景,一时间也感慨万分,内心深处仍有矛盾在挣扎 林缚跨身上马,对长兴、安吉两县的知县说道,“淮东军的补给粮草还要两县筹措一些,此时悉由陈大人负责,希望日后在溧阳、在江宁还能与诸位相见……”又对粟品孝下令,“你即刻返回长兴去,我在江宁等你率部过来汇合!”林缚随口下令,旁边都有典书记录并用印以为手令,粟品孝得手书即率扈骑离开二桥岭东行返回长兴 粟品孝所率白淖军残部都是水军,走水路北出太湖进扬子江到江宁接收整编,也就意味着太湖范围之内的最后水军势力都彻底纳入淮东军体系,此时还留在太湖里的少量水营,还都是淮东第三水营的嫡系兵马 林缚又与陈华文说道:“辎重一事,还要烦陈大人留后统筹……” “华文谨遵大人所令”陈华文得委以辎重粮草重任,也回应命令道,看过淮东军主力精锐的行军之速,三千海虞军也只能有资格充当护送辎重、筹措粮草的任务 林缚对陈华章说道:“陈公,可随我去溧阳观战?” “大人请先行”陈华章说道,随后都跨上马,与宋浮等人一同,与两百余扈骑,随同林缚驰下二桥岭,往西而走,前往杭湖军主力覆灭的溧阳城 离开大军独行,仅两百扈骑在平原丘陵之间通行极快,在入夜之前就赶到已经给打残的溧阳城 浙闽军在攻陷溧阳后,并没有大规模的进城,包括奢飞虎诸部在内,都急于北上进兵江宁,杭湖军还有大量的尸体遗弃在城里,无人收拾好在寒冬季节,天气寒冷,尸体暴露于野,还不会形成大规模的瘟疫 林缚赶到溧阳城里,唐复观所部也是刚刚抵达溧阳大军不进城,绕过溧阳城继续北上,唐复观赶到溧阳城下,进一步接到林缚面授机谊 这时候进一步的消息也从江宁传来,浙闽军左翼从溧阳撤走之后,从江宁往南的信道也就打开了 恰如诸人所预料的那样,浙闽军仅留三万兵马在江宁,这部兵马以奢飞虎为首,主要屯驻在东华门,守住外城的同时正加紧强攻皇城,东阳府军以狱岛为基地,先头步卒已经进入河口镇,但攻城进展缓慢,在等这边主力过去汇合 浙闽军另有两到三万兵马,在二十七日午时就先后离开江宁西进,暗桩探知浙闽军中都传永兴帝已逃往池州,浙闽军分兵是为追击永兴帝…… “谎言拙劣,但是也管用得很!”林缚不屑的一笑,说道,“都说好的计策,不仅要求瞒过敌人,还要瞒过自家人……” 林缚一面派快马传令江宁,命令葛存信组织水军战卒登岸,配合东阳府军,以河口镇以基地,将浙闽军右翼兵马牵制在东华门;并通过暗桩在城里宣布传单,指出永兴帝及诸官逃往庐州、奢家以降卒为弃子的实情;此外,放开江宁西面敌军脱逃的通道,不予封锁,以削弱敌兵的守战意志一面让唐复观率部加紧行军,汇合水营及东阳府军夺取江宁外城 宋浮暗自感慨: 此战不能算奢文庄之败,结局在闽东战事之前就基本决定好了 在东线,浙闽军面对淮东的攻势要守住浙中及闽东两头奢文庄主守闽东,淮东军就能通过海路的机动优势,将兵力集中在东阳县的正面,全力夺取浙中,进而深入到信饶之间,切断东闽与江西的联络奢文庄主守浙中,必然就要决心放弃闽东根基之所、放手一搏…… 在淮东的战略优势面前,浙闽军即使能获得一两场胜利,是很难改变大局的 对奢文庄来说,唯一的机会就是退到江西去休生养息 整个战事发展得非常迅速,从闽东战事开局起,到现在才过去一个半月的时间,还没有进入十二月,叫北面的东胡以及襄樊的长乐匪都来不及反应 说到底也是淮东借海路,兵马的调整异常的迅速淮东军主力,在结束闽东战事之后,北撤包括休整的时间在内,到从萧山渡江北上参战,才半个月而已天下有哪支军队能怎么这么迅速? 要是淮东军主力能慢十天半个月进入江宁南部的战场,让浙闽军彻底占据江宁城,整个战局的发展将完全不一样正是淮东军的迅速,叫奢家不敢孤注一掷去守江宁外城 到这时,淮东控制江淮的大局已经无法更改 对浙闽军来说,眼下夺取江州、占据鄱阳湖平原,并保存更多的精锐逃入江西休生养息,才是关键,以后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 大都督密令以保存左翼精锐为先,其次才是拖延淮东军向江宁进军的速度――淮东兵马的运动之快,叫人吃惊,意外的遭遇战,使得左翼兵马主力被迫前移到无险可守的方家洼要避免局势向无法挽法的绝境滑落,郑明经只能向诸将出现大都督的密函,毅然集兵西撤,避开在方家洼与淮东军优势兵力会战的可能 但是西撤不是易事,侧后两翼都有淮东骑兵衔尾不去,郑明经率部只能分作数股交替西撤,从日隅时分毅然决定突围西撤,到天将夜,整部兵马才西行不到三十里赶到凤桥渚 凤桥是固城、溧阳之间的大埠,也是江宁二十四镇之一 凤桥渚的西面有胥河通往固城南的固城湖出固城湖往西北则为青山河,青山河为弋阳江的上游,曲折往西而行,从弋江(今芜湖)流入扬子江,是扬子江在江宁西面最重要的支流之一,在茅山西麓还有人工沟渠跟北面的龙藏浦支流胭脂河相通 溧阳、广德、宣州甚至远到宁国、绩溪等徽州境内的物资,通常都汇集到凤桥渚转走水路,是江宁府南面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受战事的影响,凤桥渚镇上的民众都已经逃亡,码头上、入冬后枯瘦的河道里也看不到半只渡船的影子对浙闽军左翼兵马来说,不去宁国,就只能沿胥河北岸去固城,固城守军倒是搜集了一些渡船备用 固城湖不算大,南北长才十里许,即使左翼兵马先进驻固城县城,能顺利从固城湖北岸渡过青山河;淮东兵马从固城湖南面绕走,也就多走二十余里路,青山河以及下游的弋阳江都不构成地形上的障碍 唯有到南陵往西,进入九子山(今池州境内的九华山),才有可能利用九子山的险峻地形摆脱追兵 只是凤桥渚离固城县还有四十余里,从固城县城西侧渡过青山河往西,还要再走百余里才能到南陵,以这么慢的速度,等避入九子山,怕是五六天之后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淮东军主力跑一个来回了…… 当前的险境,叫郑明经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却也叫他激起浑身的战意,到凤桥渚后,就将诸将召集起来,劈头问道:“当前绝境,尔等欲生欲存哉?” 本书地址:如有喜欢请将该地址复制给你朋友。 第124章 断尾 “大都督经营江西经年,能撤到江西去,还能缓一口气、休生养息,从头再干,但是,”郑明经将佩刀横摆在桌前,冷静的注视着众人,生死存亡关头,他将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召集起来进行突围前的最后一次动员跟军议,“一起往西逃,肯定逃不脱,这时候必需要有人做出牺牲,分兵往南走以吸引追兵,而且分兵不能少,太少就起不到吸引追兵的作用……” 青山河渡紧挨着固城,先一步撤到固城,渡过青山河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淮东军主力从南面绕过固城湖,也就多走二三十里,这点距离完全不足以让他们安全的逃到南陵去。 分兵南下,除了吸引淮东追兵外,也是恰好挡在淮东军从固城湖绕道西追的路上。 在座的众人已经领教到淮东军的运动之快,甚至不敢留在凤桥渚过夜,知道分兵断尾求生的必然之举,但分出南下的兵马,摆明了是淮东追兵一定会去吃的诱饵。 大道理是很容易讲的,但是谁真心愿意去做九死一生的诱饵? 诸将皆沉默。 一员髯须虎将踢凳站起来,骂道:“熊货一窝子,人死鸟朝天,怕个球,你们不敢,我领兵南下,指不定比你们这些缩卵货命长!” “韩立坐下!”郑明经沉声喝止髯须汉子,说道,“西撤的兵马,今夜就必须要走,没有时间在这里磨蹭,谁留谁走,容不得诸位跟我斤斤计较,不从者,军法不容……” “请将军下令!”众人给髯须汉子韩立骂得脸色讪然,这时间齐说道,大多数人不愿意主动站起来去做诱饵,但摊到头上也认命。 “那好,”郑明经看向众人,仗得打这么艰苦,诸将还能如此,已经不坠八闽战卒的名头了,他将思虑多时的分兵决定宣布出来,“父子从军者,父留子走;兄弟从军者,兄留弟走;‘夜瞎子’难辩夜路者留;我留,诸将走……” 当世选兵,多是一户选一卒,但奢家征战这些年,早就将东闽有限的丁壮资源利用到极点,父子、兄弟以及举族丁壮从军者比比皆是,父子为将、兄弟为将的也非常普遍。 南下的兵马要掩护其他兵马西撤,必需要有临畏不惧、遇险而入的觉悟,父子、兄弟从军者,父兄赴死,将生的希望留给子弟,才能有死志! 对于这点,堂下诸将也都默然承认,八闽战卒能震慑东南,依赖的就是宗族的凝聚力,自已留下来充当诱饵,将生的希望留给子弟,谁能推脱? “夜瞎子”即通常所称的“雀盲”、“夜盲”,越是穷困的地方,患“雀盲”者越是普遍,跟吃食有极大的关系吧首发}左翼兵马给奢家视为精锐,补给相对要充足,将卒里的“夜瞎子”情况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办法根除。 一都队六十卒,只要有三五人患“雀盲”症,即使在月夜,夜间行军的能力也会极弱。 凤桥渚外围有护墙,仿若城垒,大军进入凤桥渚,倒不怕淮东骑营夜里能冲进来,但是这时天色已黑,淮东骑营衔尾不去,淮东军步营主力随时都会趁夜围上去,要分兵,必须要果断,立即就要分兵。 将“夜瞎子”都剔除下来,编入南下兵马作诱饵,西撤兵马当夜就能赶去固城,渡过青山河后也能日夜以继日的西撤――逃命之时,将卒生扛住两三夜不睡,也不是难事;从固城渡过青山河、烧毁渡口,只要能淮东军追兵挡在固城湖东岸一天,西撤兵马就能安全的撤入南陵。 郑明经的安排没有丝毫私心,诸将无法不服,髯须汉子与其他数将都恳求道:“某等愿领兵南下,请将军率大军西撤……” “形势非要断尾才能求生,我不能将大家都安然无羡的都带到江西去,已经有负大都督信任了,”郑明经神色黯然的说道,“不要再婆婆妈妈了,大家就照这个去做安排吧,拂晓时南下兵马先出寨佯动,掩护西撤兵马沿胥河西进……” 哨骑散在外围,将卒在山谷被风处下马歇息,围着篝火,以麦饼就肉汤裹腹,食饱肚子,以都队为单位,披着毛毡就在野地里躺下,马匹轮值看护。 周普与赵豹、魏续、陈刀子、马泼猴等将站在山头上,看着西边冷月照耀下的凤桥渚。 凤桥渚有护墙,叫骑营不能逼迫太近,不然的话,非但不能扰袭,还有给敌军夜间出寨打反击的可能――看到这种情形,陈刀子等将恨得大啐。 从徽州失陷以下,除了孟义山率杭湖军主力在溧阳跟浙闽军着着实实的打了一场恶仗,将浙闽军中路主力拦下七八天外,江宁南面、西面的十余县,都飞快的丢了个干净,这使得浙闽军的西逃通路无比的通畅,而且浙闽军左翼撤退非常的果断,使得淮东军无法用少量兵力赶到前头进行拦截。 冷月如玉盘,月下溪河、田野、山岭舒展开,凤桥渚东首的凤桥横跨在胥河之上,仿佛水墨画。镇子里遍地都是火把,站在岭头能较清晰的看到撤入凤桥渚的浙闽军左翼的动向,没有据寨休整的意思。 赵豹到周普身边来,说道:“豹子爷,看情形,敌军夜里就要溜啊!登城虎最快也要过拂晓才能赶到,赶过来也不能立时就打啊!” “他们白天跑得跟龟爬似的,夜里还能插上翅膀飞起来?顶多让他们顺利的逃到固城去,”陈刀子大咧咧的说道,“又不是一定要青山河东岸将敌军截住,过了青山河,在进入九子山之前,还有一百二三十里路的纵深可以用来截住浙闽军左翼兵马……” 周普将大氅抓紧遮着身子,对诸将说道:“派人跟陈渍说一声,要他将步子收一收,赶早了也吃不到肉;你们分头盯着,敌军真出了寨,再来唤醒我!”让随扈拿了一条毡子,裹紧了就在山头上一颗松树下子睡下,片刻之间就酣声大作。 将到拂晓时,周普给扈从推醒,他一骨碌爬起来,睁开惺松的睡眼,见赵豹、陈刀子在眼前,张嘴问道:“敌人出寨了……” “情形不对啊,”陈刀子说道,“打开是东边的寨门,有少量甲卒出寨来,看样子是要往南逃,他们怎么会往南逃?” 溧阳、凤桥渚的位置靠北面,淮东军从西岭与浮玉山追出来的位置,恰好在溧阳的南面。浙闽军左翼往南逃往宁国,也就意味有很大的机庇会跟淮东兵马迎头撞上,淮东军也要少追五六十里地。除非西边有拦截,浙闽军左翼一般说来不会往南撤。 周普不作声,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走到崖边蹲下来看向凤桥渚,镇子里敌军确实有部分兵马出凤桥渚,沿着胥河往上游展开。胥河入冬后,水不深也窄,但好歹也是四乡八里之间的主溪,包括凤桥渚、固城在内,浙闽军都有三五百精锐驻守,使得骑营速度虽快,但不能仓促间夺得,要是立即展开激战,淮东军在地利上会处于劣势。 这时候山后面有人马声传来,周普回头看去,黑黢黢的十数人往这边走来。这山上山下都是哨骑,能进来的自然是自家人,等走近才看到崇城军的大将登城虎陈渍。 周普眉头微蹙,问陈渍:“怎么这么快,不是派人告诉你收一收步子吗?离这边多远?” “敌人趁夜要跑,龟儿子才不赶紧紧?要能将胥河头上将这股兵马截住,接下来怎么打就顺畅了?”陈渍腆着脸说道,“三千兵马在后头在赶趟走呢,一炷香就能赶来听豹子吩咐!大部能在午前赶来,怎么样,不慢吧?” “你给我赶紧回去,立即就收住脚,不能再往凤桥渚靠近!”周普听陈渍这么说,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拿鞭子抽陈渍,瞪眼道,“你睁开眼看看山下,这股敌军出东门是要来拼老命的,你三千马兵跑了一夜怎么够填?”又吩咐陈刀子、赵豹,“你们两人带着人跟陈渍往东走,护住两翼。” 陈渍吓了一跳,他听到敌军有夜逃的动向,紧赶过来,想着步骑协同,拖延敌军的手段更多一些,没想到敌军夜里有动作不假,可敌军不光是想着逃命。陈渍所部跟周普的骑营合起来都不到五千人,扛不住浙闽军左翼全力的反击,只能若即若离的粘在后面等步营主力赶上来。要是先头部队给打溃了,后面的追击也将成泡影…… 周普语气这么重,陈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反问道:“郑明经怎么晓得我才率三千兵马过来?” 骑兵对战场的遮闭能力非步卒能比,如今他们能清楚的知道浙闽军在固城湖周围的兵力部署,但浙闽军想知道淮东追兵的行进情况是很难的。 “你慢慢想去!”周普对陈渍没有什么好脸色,“要是给冲乱了阵脚,看你拿什么交待?” 陈渍也是臭脾气,但他的臭脾气在周普面前没有用,给周普没好气的顶回来了,他只能闷声往回走,到军中收住阵脚――陈刀子、赵齐各点齐三哨骑卒往东收缩,帮陈渍守阵脚去,周普很快也率余部出了山谷,到凤桥渚的西北面就近临视。h!~! 第125章 起雾 敌行断尾之计,数千兵马借着月色出凤桥渚往东突进,迫使淮东先头追击到凤桥渚东的陈渍所部往回收缩以求能稳往阵脚。 由于陈渍率部走得太急、靠得太近,堪堪在胥溪源收住阵脚,离凤桥渚都不及十里,敌军沿胥河北岸就赶了上来。 一侧是入冬还未断流的胥河,流水在蒙着似薄纱似的天色下潺潺而响,河滩上枯草、溪石错乱,人难行,马难渡。 陈刀子率部先跟陈渍东从绕去跟先头赶来三千马步军汇合,先收拢脚阵,赵豹率部沿岸骚扰,交错逼近、以弓弩交相射杀,以迟缓敌军行速。 虽无侦骑往出,但从宿鸟惊飞以及淮东兵马种种处置,郑明经也晓得淮东军有一部兵马已经接近凤渚桥,但立足未稳,没有料想到他们会在天明之前出镇埠东进打反击。 要能将淮东军先头追击部队打溃,意义非同小可,甚至连南下的这部兵马也能保全,郑明经当即令部将韩立等人率部往北展开。 出镇埠东进的兵马,皆有奋战求死以存亲族的觉悟,打起来凶猛,一簇簇人马,执刀拥盾,利用弓弩,将淮东骑兵往外围逼。 两相对射,乱箭如雨,仿佛秋后收割的稻茬子在野地里。中箭的马匹在长嘶,反而中箭落马的将卒能吃住痛,在同僚的掩护下,迅速往外围撤走。 浙闽军在兵力占太大的优势,往左翼冲来的步卒阵列较散,但赵豹手里只有五六百骑,不敢往里穿插――穿插进去也没有用,另一侧是胥河,不能一股劲的捅到底、捅透,那伤亡就难控制,挥刀冲到近前、不长眼的一名浙闽军刀盾兵连盾劈开,勒住马,带人往回走,往西北方向,往这股浙闽军的侧兵走。 既然浙闽军往前冲凶猛,就避开锐芒,打其软弱无力的侧后,披甲轻骑的特点就是灵活机动,在机动将步营的阵列拉散,找到容易打入的弱处,直接跟步阵对攻就太蠢了。 郑明经跨在马背上,左右亲卫只有不到二十余人有座骑。 当初为保证中路与右翼的粮草,收拢来的骡马主要编入中路,左翼驼马也少。夜里在凤桥渚分兵,仅有两千余匹骡马,也都给了西撤兵马。 此时天色渐明,但昏朦朦似在深水里,河面上有雾生起,沿着两岸往河滩趟…… 郑明经昂首看向远方,这时生起雾来,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骑兵机动灵活,大雾能提供更强的隐蔽性,随时从更近的距离对行进中的步卒阵列发动攻击,但淮东有一支追兵就在胥河源头位置,只要打得够狠、够坚决,就能叫淮东军仅有千余骑兵不敢去追咬西撤的兵马。 只要打得够坚决,只要咬住淮东追兵的先头部队,在大雾的掩护下,反而能更少的避免淮东骑兵从侧翼的干扰…… 置死地而后生、背水一战,反而能打得更畅快!更淋漓! 浙闽军左翼分兵南下以为诱饵的兵马,在郑明经亲率下,以胥河与左翼散列步卒的掩护下,快速往东穿插,直逼陈渍所部。 在薄雾笼罩下,沿河岸东进的数百支夜行火把倒映在胥河里,就仿佛天际的稠密而黯淡的星辰…… ************************* “操、他娘的!”周普跨在马背上,啐骂道。 周普率四百骑兵绕到凤桥渚的北面,倒无人理会。 浙闽军左翼陆续出镇埠东首往胥河上游进击的兵马有六七千众,天光更亮一些,就开始有兵马从西头出镇埠沿胥河往固城方向走。 周普这时对浙闽军左翼的断尾求生之举,自然也是了然于心了。 浙闽军断尾之计断得太狠,差不多留在近一半的兵马来当断后死士,以保全另一半兵马,叫素来敢打硬仗的周普也头皮发麻。 所谓“十围、五攻、倍战”,淮东追击浙闽军左翼能投入兵力,也只有崇州军主力及长山军一部,加上骑营,勉强能凑足两万五六千人马来,面对浙闽军左翼有兵力上的优势,但优势甚至还达不到“倍而战之”的程度。 林缚下决心使周同率部追击,就是要利用浙闽军左翼急于西撤的心态,利用步营主力在茅山与九子山之间相对开阔的地带,追赶上与浙闽军左翼在野外会战,先击溃,再利用骑营的优势,拦住浙闽溃卒往西逃的道路,以达到消灭浙闽军有生力量的目标。 很显然,要将浙闽军左翼近两万兵马一个不剩的都歼灭在茅山西麓的平原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骑营两千兵马都散出去,也无法形成严密的、一丝不漏的包围纵深。 可以说,郑明经这时候将左翼兵马都放开,纵马放西逃,任淮东兵马追杀,也能逃出一半人马去。当然,以溃逃的方式逃亡,左翼兵马即使最后能收拢一半逃卒,骨架也必然全部散掉,只能打散编入其他军中,自身再难作为独立战力存在。 郑明经断尾求生,是要替奢家保存一部精锐战力。 将来的江西战事必然还将异样的残酷,奢家这两年来损兵折将,掌握的八闽战卒是越来越少了。这次从徽州北上,苏瞻庭、田常等出身浙郡的将领,都充当主力了。 “跟着往西,还是回去?”马泼猴兜着马凑过来问。 “追个屁!”周普恨恨的骂了一声,拨着马首往回走,分兵沿胥河东进的浙闽军人数不少,东进的势态又这么凶狠,叫他担心陈渍会挡不住……吃不羊肉,到头来惹得一身骚,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接下来怎么打?”马泼猴赖皮脸,才不管周普语气是好不坏。虽说林缚一再要求为将者要视部众为子侄,严禁打骂恶劣,但淮东军将领里有好脾气的真没有几个,逮到人骂,骂人跟骂孙子一样,骂来骂去就骂习惯了,马泼猴只当没有听见,接着说道,“看河那边,似要起雾了,贼军东进的速度不慢,真要起了大雾,让他们跟登城虎撞到一起,形势不好啊……” 浙闽军断后兵马有决死的勇气,是背水一战,相比较陈渍所部跟骑营的合兵,兵力还占优势,周同率崇城军主力还要相当长的距离,真要在大雾中乱战,对淮东军不利。 “我们沿胥河北岸追上去,咬住屁股打,”周普说道,“一定要在大雾形成之前,将贼军的攻势拖下来,不能形成混战!” 陈渍率部跑得太急,造成浙闽军断后兵马有可趁之机,但陈渍这种敢打又能猛打的精神,周普还是欣赏的――闽东战事,陈渍所部就屡立战功,要是陈渍所部给打溃、打残,周普对林缚也很交待,不顾浙闽军左翼在凤桥渚还有少量留守兵力,也不顾浙闽军左翼西撤兵马,率两哨骑兵,直接插到凤桥边,拔出战刀,指挥骑兵,对浙闽军左翼东进兵马的兵阵,咬尾猛攻。 赵豹也避开侧前翼的锋芒,移到侧后来。 郑明经要保证正面的攻击力,要保护进攻时侧翼不受淮东骑兵的威胁,留作后阵的兵力就很有限。周普也顾不及敌兵弓弩甚密,若用弓箭对射如此消耗,势必拖延很长的时间,叫赵豹在后撩阵,他亲率百八骑、每人在身上多穿一身铠甲,他又换上马战的长槊,一手兜着缰绳,就直往敌阵冲去,舞开的长槊便如薄雾里明艳的耀阳,当先将挡在身前两面大盾挑飞,格开当前长矛的同时,随时利用槊头的尖刃,将一名敌卒的脸颊划出一个大血槽来…… 淮东军中以武勇著称者,谯国夫人不算,周普当算第一,曾与宁则臣合力将孙壮擒于马下。孙壮对此耿耿于怀,数度要找周普单挑,以决雌雄,奈何周普一直不应。 周普这些年来在林缚身充当宿卫,难得上阵杀敌的机会,叫他麾下部众也难饱眼福,眼下的形势迫使周普要身先士卒将敌军攻势拖下来,出马即使敌军盾飞兵亡,左右都激动得嗷嗷大叫,视枪林箭雨而不顾,跟着冲杀进来。 战马高骏,虽不断中箭,但血气贲张之后,肩腹上挂几支箭,还能支撑不倒,人皆双甲,只要保证头脸不给乱箭射中,腿脚即使中箭,短时间里还不影响作战,一旦将敌阵数面大盾挑开、将敌阵斜伸出来的长矛打乱,就有了骑兵突进去的缺口…… 赵豹率部在后撩阵片刻,见缺口打开,即率部跟进。 赵豹跟周普、吴齐等人学刀,不惯用枪槊,马战善使斩马长刀。 作为后辈崛起的将领,赵豹在赵氏三兄弟里武勇最强,但军中的勇名,不是功艺强就行的,一定要在战场上厮杀出来。赵豹作为骑将编入淮东骑营,参与硬仗、苦仗的机会不多,以他的性子,又怎么肯让人在背面指手划脚说他是依靠他哥哥赵虎才做到骑营营将的位置上的? *************** 郑明经率部到胥河源刚与陈渍部接触上,就听得后阵叫急。 郑明经在阵后留有千余兵马以防侧兵受击,但奈何周普与赵豹所部绕到侧后合起来有近千骑兵,猛攻其阵后。 后阵将卒虽有死战之意,但也扛不住淮东军两员勇将身先士卒、猛打猛冲,能支撑住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崩溃,也是将卒都拼了命在那里的死撑…… 郑明经看着雾气渐重,也不管侧翼是不是空挡,将部将韩立唤回来:“你率六百人往后打,只要挡到天光大亮,你就涉水南下,不要再管这边。要是打散了,午时在东涉坝见面!” 溪水深不没顶、浅处甚至不没腰,但是这种天气叫人涉水过河,能逃到南岸去也要丢半条命……韩立却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打出来,已经不能再回头了,郑明经必须继续往东打,再往东就有乱石浅滩,此时雾气又起,南下主力才能从那处浅滩过胥河,叫韩立率部再去断后的六百人,就没有打算能有几人活下来,非亲信不能承当此任。 郑明经弃马步行,持步战所用的双戟,披重甲,在左右甲卒的簇拥下,冒箭矢往淮东军阵脚猛攻…… ************* 敌兵进军甚速,陈刀子率部随陈渍赶回来,刚回缩收拢阵脚,浙闽军后脚就到。浙闽军赶到就打,没有一点犹豫。 为了避免在方家洼浙闽军外围给周普率部果断打溃的事情重演到陈渍的头上,为了给陈渍争取更多的时间,陈刀子率轻骑从正面反冲浙闽军的步阵。 陈刀子早年也是孙壮的部将,与登城虎陈渍在淮泗军时就是同僚,有过命的交情。换作别人多半会谨守掩护侧翼的职责,守阵脚的事情只会叫陈渍去硬扛。 披甲骑队虽有灵活、机动的优势,但与步阵对战,不能将敌阵冲透,兵力上又不战优势,就容易给滞在敌阵里围打。 轻骑战刀比寻常刀具要长三寸,但怎么长也不可能长过枪矛。林缚当初给随扈轻骑配备战刀,就明确骑营的作战任务跟方向永远都在侧翼。 陈渍看陈刀子率轻骑顶上去,但敌不住敌势汹猛,不断有人从马上落下,知道光守是守不住阵脚的。他率部轻装前行,除了骡马,军中将卒连大盾都嫌累赘,更没有飞矛盾车等守阵脚的利器。 打仗打得是气势,陈渍给人叫登城虎,对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此时有周普、赵豹率部打敌军的后腰,陈渍将部将李白刀唤来:“给贼军冲乱阵脚,你我以后就只能看着别人翘着鼻头走路,你心里甘愿?” “怎么打?” “陈刀子在前头,你带着人从左翼切进去,跟上去,有人挡在前头,陌刀片子劈他娘的。问我怎么打,问个屁啊!”陈渍连骂带比划的说道。 第126章 逃 一团团雾气沿着河滩向两岸流淌,迅速弥漫开来,遮住胥河两岸的河滩、草坂、野林、麦田、屋舍、村庄…… 拂晓时分暴发的激战,随着天色越明,雾气越重,严重影响作战双方的视野,不仅看不清对方的阵列,己方诸部之间的联络也大成问题。激烈鏖战到清晨,雾气弥漫到最严重的时候,双方都被迫回缩,不再冲击对方的阵脚,浙闽军左翼的这部兵马就趁机在雾中涉水渡过胥河南下。 周普让部众将他搀下马来,就着河滩边的石头坐下,叫军医将他的腿上两支箭铰断,洒上止血粉用绷带裹紧。 赵豹将配刀往腰后捌,走过来说道:“周同将军早一步得讯,主力及时往南移,贼军残部若往宁国逃,应能给截住;不过怕是不能追击其西撤的兵马!” 周普、陈渍勒令所部不渡胥河追击:一方面是清晨一战,承受伤亡极大,在雾中追击,易为敌军所趁,增加不必要的伤亡;另一方面就是崇城军主力以及长山军张季恒部都围了上来,从固城往南到宣州、到宁国,都有百余里的纵深,可以从容不迫的围困这部敌军。 淮东追军兵力本就有数,既然敌军留下近半数的兵力以为死士断尾,不解决这部分敌兵,那就无法绕过固城湖继续往西追。贪多必失,特别是敌军困兽犹斗之际,更要加倍的小心对待。 事关用兵节奏,敌促我缓,敌缓我促。 浙闽军左翼这部兵马摆明是留下来断后的,有背水一战的决心,陈渍仓促进军,差点将整个追歼战事都葬送掉。 眼下即使勉强稳定阵脚,但骑营用崇城军第一旅都付出不成比例的伤亡。周普小腿给两支利箭穿伤、赵豹面颊给矛刃划出一道血槽子,都是轻伤,崇城军很前途的一员营将耿文繁战死;骑营这边魏续也在混乱中给敌将用狼牙棒打落下马,胸口给打塌进一块,即使能活下来,这辈子也不能骑马作战了。 骑营两千人,方家洼一战,独力歼敌近两千,减员也不到两百人,清晨混乱,差不多有近三分之一的将卒,短时间内不能再回战场,骑营的作战能力也由此大幅下降,叫周普心里如何舒坦? 在固城湖西岸的这部敌军已是丧家之犬、笼中困兽。要是为了歼灭这七八千敌军,淮东军还要付出七八千人的伤亡,周同、周普、陈渍等将领不给林缚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除了南逃的浙闽军左翼残部外,凤桥渚镇埠里还有六七百敌军留守,周同与陈渍两部汇合后,就将胥河南岸的战事交给周同接手,他们一些收缀伤卒,一面向凤桥渚进逼,将最后六七百敌军围困在凤桥渚,督促投降…… 大雾持续到午前才散,敌左翼西撤兵马近万余人已经从固城渡过青山河,烧城的大火在阴霾的天空,远远站在凤桥渚西首的山头都能看到。 将近黄昏时,周普得知,浙闽军左翼南逃的残部在固城湖东南角的涉坝,给周同率崇城军主力当头截住。 激战近两个时辰,突围不成,浙闽军左翼约有四千残卒往北退到固城湖东岸、一座名为梅子溪的寨子里。 这时候周普等人已经确知浙闽军负责断后的将领恰是浙闽军左翼主将郑明经。 郑明经率残部困兽犹斗,反噬凶猛,崇城军主力虽然正往梅子溪围去,但预计要到明日午前才能完成合围。周同请周普率几哨骑兵过去,担心浙闽军这部残卒会趁夜突围。 周普将围困凤桥渚残卒之事交给陈渍,他不顾腿上伤势,轻率骑营越过胥河往南赶,从外围堵住梅子溪残敌往南突围的空子。 周普刚到梅子溪,即接到林缚从溧阳传来的军令。林缚将南线战事交给周同全权负责,要求他务必在全歼敌军在梅子溪残部后,再收复宣州、宁国等城;要求周普率骑营以及张季恒部迅速从固城沿青山河东岸北上,拦截可能从江宁西逃的右翼敌军。 浙闽军左翼在固城湖东岸就行断尾之计,就表明浙闽军当前的主要意图就是保存实力撤往江西,浙闽军在茅山西南麓,在宣州、固城、南陵三县之间不会再有多余的兵力部署什么。崇城军唐复观部虽然先期北上,但留给周同的崇城军主力,还有近一万四千完备战卒,足以应对滞留在固城湖东岸的浙闽军残部,收复宁国、宣州、固城等失地。 浙闽军左翼西逃兵马来不及追击,也分不出更多的兵马去追,不过浙闽军还有近三万兵马在固守江宁外城,林缚需要集中更多的兵力,去夺回江宁,还要尽一切可能的拦截在江宁的浙闽军西逃。 扬子江从江宁往西,不是正西方向,而是往西南斜行;周普与张季恒沿青山河北上,以弋江口(今芜湖)为目的地,是往西北而行。也就是说,即使奢飞虎这时果断放弃江宁西逃,也会在渡弋阳江之前,给周普及张季恒所部截住,林缚要周普、张季恒先一部收复茅山西麓的溧水以及弋江城,要是能进一步进入江宁西的采石,就有更大的把握,将浙闽军留在江宁的兵马截住…… 命令周普、张季恒率部绕到茅山西麓收复江宁西南城池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林缚也判断不准岳冷秋在池州会如何拦截从池州过境西逃的浙闽军,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能不让江州军进入江宁,还是不让江州军进入江宁的好,就要淮东军先一步收复江宁西面及西南面的城池。 不能亲手将郑明经捉住,周普恨恨不平,但又不能违背林缚的军令,临行前,对周同千叮咛、万嘱咐:“郑明经这厮,你务必莫要叫他逃出去,不然我腿上这两箭就白挨了……” “你要能抢先一步进入弋江城,将奢飞虎截住,什么仇都报了……”周同笑道。 *************** 林宗海率东阳府军,与葛存信水营战卒合兵,以狱岛为跳板,早在二十八日就登上河口镇。接连三日,沿金川河南进,与浙闽军连番激战,争夺江宁城外围,秣陵湖与金陵山之间的战略要冲。 在唐复观率部赶到之后,淮东军在江宁外围聚集的兵力也超过三万,于十二月初一入夜前,歼灭浙闽军守胜天堡的残卒,攻占江宁城东南角最重的要冲之地金陵山,淮东战船得以进入金陵山脚下的秣陵湖,完全控制江宁城东面的局势。 秣陵县由于在江宁城东,在淮东水营从东驰援而来的路线上,因此成为扬子江南岸、江宁外围唯一得以保全的城池。 十二月初一,入夜后,江宁也起了雾,营火在白渗渗的雾气里,仿佛红色的黯淡萤火。 兵马在雾夜难以行进、运动,淮东诸部夜里也只有停止运动、谨守营寨,等着更多的淮东兵马赶来。 奢飞虎在东华门有如困兽,淮东军运动之速叫人瞠目结舌。 不要说十天了,奢飞虎二十七日全面掌握江宁外城,着手攻打皇城,算足今日,也就过去四天时间而已。四天的时间甚至不能将皇城打塌一个角下来。 负责拦截、阻延淮东军主力的左翼兵马,不得不留下近半兵马断后,才能保全另一半精锐安全西撤,从溧阳北上、茅山东麓的通道完全打开,淮东军步营援军第一部已经赶到,第二部也会在一两天时间里迅速进入江宁外围。 从二十八日起,淮东军在皇城内及东华门外,就通过投石弩将大量的刊印传单散发到外城,大肆宣传浙闽军主力西逃之事。 从那一刻起,留守江宁外城的兵马就难以再用军纪约束,逃卒以及私自出营掠劫的事情每时每刻都有发生,自然也难聚集全力去攻打皇城。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要不是奢飞虎有一部亲信为督战队执刀斧监管,要不是还有外城可守,给留下来当成弃卒的右翼兵马先一步崩溃掉也不是不可能――虽然用屠掠的方式,将降卒强行编入各部能暂时维持较高的士气跟斗志,但这种方式毕竟不能长久,稍遇挫士气就有崩溃之虞。 “二公子,再不走就走不成了!”余文山压低声音,劝告奢飞虎。 这几天来,特别是郑明经派信骑来报左翼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时,他们通过频繁的兵力调动,将忠于奢家的六七千兵马,都秘密转移到西城,就是方便到关键时刻丢弃往西撤退。 为了阻止西撤时淮东军会衔尾追击,奢飞会在西撤之前,纵御营军降卒大掠江宁。这样就能迫使先进入江宁外围的淮东军兵马先进江宁城收拾乱摊子,为他们西撤赢得关键的时间而不给缠住。 郑明经的左翼二十九日就放弃溧阳西撤,他们要走,也必须今夜就走,不然就算郑明经的左翼及时逃入九子山,他们右翼西撤的道路也会给淮东军从溧阳直接西进的兵马截住。 即使今夜就走,时间已经很快,要是淮东军从溧阳东直接派兵沿青山河往西北运动,奢飞虎也不能肯定就能抢先一步渡过弋阳江。 “走吧!”奢飞虎脸在痛苦的抽搐,却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浙闽军已经完全不聚备在江宁外面跟淮东军主力会战的条件,不及时撤走,只是给淮东军的丰功伟绩多添一笔。 二十七日,豫章兵马顺利攻陷湖口,将黄秉蒿亲族悉数捉住,执到江州城下以相胁迫。不清楚江宁形势发展的原江州制置使、御前江州军副帅黄秉蒿为全亲族,被迫献江州而降。江州既降,岳冷秋很可能没有拼命的勇气,但即使浙闽军残部能顺利通过池州,进入江州,与豫章兵马会合,形势对奢家也远远谈不上有利,仅仅是比闽东战事之前两头挨打的恶局稍稍缓了一口气而已…… 奢家仅缓一口气,而淮东却趁此战将包括江宁在内的江南膏腴之地,全部掌握在手里。 奢家的主要敌人,不是残越,而是淮东。 以往淮东还局促于淮东一隅,受越庭种种限制,难以施展拳脚,而往后淮东则能将残越操持于股掌之间,陈西言、岳冷秋、董原、胡文穆、左承幕、程余谦等人都不能再去牵制淮东。从这个层面来说,奢家接下来要面临的局势只会更危恶,绝无半点的改善…… 第127章 皇城 十二月初二凌晨,奢飞虎与余文山、罗文虎等将率部出挹江门西撤,以复夺城南要冲金陵山西峰堡的名义出城,待到天光大亮,留在城里的将卒见重要将领一个都不露面,才觉察出异常来。 初时有小股将卒拢不住军纪出营劫掠,往日凶狠的军纪督战队也不见踪影,到日隅时分,骚乱就开始向全城蔓延;浙闽军留在江宁城里的最后一拨暗桩也到处纵火。 天干物燥,加上纵火之物又是浙闽军数日来故意部署,一处纵火,一烧就是一片,整条巷子串起来,眨眼间工夫就形成一条巨大的火龙。 民众就如惊弓之鸟,看着火起兵乱,惊惶四散…… 外城的乱象,自然很快就引起困守皇城诸人的注意。 皇城分内外城,外城为六部官署所在,内城为宫城,陈西言、高宗庭等人退守皇城,就做到拼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准备,从外皇城到宫城,都层层布防,高宗庭与陈西言等江宁留守官员以及乱时进来避难的官将家眷以及东城附近的平民,平日都挤在宫城里面。 夜里巡哨到凌晨才歇息,到清晨时张玉伯还裹着大氅斜靠在墙角里睡得正甜。 听着脚步声走近,张玉伯睁开惺松的眼睛,见是赵虎身边的扈从。这人脸上都是麻点,张玉伯只晓得大家都唤他赵麻子,是员勇将,张玉伯亲眼看到这几日在城头给他劈下去的敌卒有六人之多。 见赵麻子走过来,张玉伯打了一激灵,听着外面兵甲簇动,是将卒在集结,以为外面出什么事情,忙从地上爬起来,问道:“贼兵又开始攻上来了?” “没攻上来,但城里乱糟糟一团,出大事了。”赵麻子打仗勇敢,却是个笨嘴。 张玉伯听着糊涂,拿起佩刀跟着往外走,刚出门差点跟搀着陈西言的元锦秋撞上。 “张大人,你慢些,陈相爷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你撞啊……”元锦秋打趣说道。 “小油嘴,老夫又不是纸糊的,”陈西言自持长辈,对袭爵永昌侯的元锦秋说话倒不客气,先带笑将元锦秋骂一顿,再跟张玉伯解释道,“高宗庭说贼兵从清晨起就开始有乱象,看来是淮东兵马主力已经到了,贼兵扛不住淮东军攻城就要先逃了……” 白发皓首的陈西言,人枯瘦得仿佛一截枯木,但精神还很抖擞。这数日来陈西言巡哨城头,比张玉伯都频繁,却叫人一点都看不出他身子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倒是沐老国公退入皇城后就病倒了,这数日来一直躺上病榻上没能起身…… 张玉伯看着陈恩泽组织宫城里的甲卒往外城集中,看样子是要组织从皇城往外打反击,他看着赵舒翰、藩季良等人都拥了出来,忙问道:“沐老国公呢?他可巴望着这一刻呢,得让他老看到贼兵给驱逐的场面啊!” “他那身子骨还能到谯楼给寒风吹上一吹吗?”陈西言声音硬绷绷的,掷地有声,听上去就让人提精气神…… 虽说才过去三五日,但对困守皇城的诸人来说,就像是过去三五个月一般长久。 被迫弃外城,固守皇城之时,江宁形势已经到最危急的边缘,晓得淮东军主力会从萧山北上来援,但是奢家会做什么选择,会不会强取江宁,然后引燕虏南侵,将越朝最后一点的元氏彻底的摧毁,淮东兵马主力能不能顺利通过太湖西岭与茅山之间的封锁进入江宁外围,谁都说不好…… 所谓尽人事以听天命,即便是擅长谋算的高宗庭也无法确知淮东兵马主力在北上途中会不会遭遇其他变数。甚至遭遇意外的一场大雨,就能将淮东兵马拖住好几天,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浙闽军占据外城之后,由于外城的城墙,特别是东华门一段无险可依的城墙筑得尤其的高耸,挡住在皇城谯楼往外看的视野,退守皇城的诸人这数日来完全不知道外面形势的发展,日子自然是过得极其有缓慢,令人有度日如年之感…… 听到外城贼兵有不稳而逃的迹象,怎能叫人不兴奋?掰着手指算上一算,从退守皇城起,这才是第五天。这五天来,虽然好像人都惊惶不安,但日子还不算难捱。 最终留守江宁退入皇城的官员,也不是只有陈西言、藩季良、张玉伯、赵舒翰等人,沐国公以及永昌侯元锦秋,都带着府上人避入皇城,甚至包括谢朝忠、刘直等给永兴帝诏狱入监的罪臣,永兴帝弃城前也将他们忘了干净,一直都给关在皇城内的大牢里。 高宗庭当初决定固守皇城之后,在浙闽大军赶来合围之前,还有近半天的时间进行疏散,也尽可能将官卒家眷以及东城附近的民众接入皇城避难,包括与苏湄齐名的陈青青也跟着永昌侯元锦秋避入皇城,逃入一劫。 张玉伯与元锦秋等人簇拥着陈西言往外城走,赵虎已经披甲上马,看样子是亲自率甲卒从皇城打出去,张玉伯顾不及跟赵虎说话,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登上东南角的谯楼,高宗庭与赵舒翰等人早就这边…… 城里头到处都是火头,乱兵四出,跟当初永兴帝弃城西逃的情形相仿无差。 浙闽军不控制外城的混乱,甚至不再约束军幻、纵容将卒四出劫掠,就意味着外城的浙闽军已经开始崩溃,便是围在皇城外的浙闽军也不断有人往西、往南逃散,再没有围困皇城的心思,兵甲、战械丢得到处都是,也看不到浙闽有哪员大将过来督管、压制…… 这情形,甚至都不需要外面的淮东兵马打进来,就凭着皇城内的守军,就能将军纪松散、开始有崩溃迹象的外城浙闽军打得大败。 将皇城正门后的填堵物搬开,赵虎骑跨大马,挥舞骑枪率部杀出,皇城正门外街垒里的最后数百敌军也几乎在眨眼间的工夫里就四处逃散,张玉伯激动得手都开始打颤:浙闽军叛军是崩溃了,收复江宁城就在眼前…… 这时候东华门方向也出现喊杀声,不久即看到有云梯搭上那边的城墙,有兵卒从垛墙口爬上来,应该是淮东军在城外的兵马注意到外城的乱象,果断开始攻城了。 张玉伯他们在皇城谯楼上睁眼看着东华门城楼上的敌军几乎是没有什么抵抗的就败下阵来,夺路逃亡。 看着淮东惺红的战旗插上东华门城楼,张玉伯感慨万千,城头变换大王旗,谁能想到江宁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两易其主? 城里到处都是乱兵,火头也起了十几处,但不要看江宁城这么乱,都是仓促间起乱,只要淮东兵马能及时进城,派兵去镇压、去控制骚乱,去扑灭火头,还不会伤了根本…… 陈恩泽接着也甲卒从皇城而出,去驱逐、镇压乱兵,但是城里到处都是火情,到处都是混乱的民众以及混杂在其中的乱兵,比起镇压乱兵,更重要的是阻止火势到处蔓延。张玉伯等人这时候还帮不上忙,只能激动而焦急的站在谯楼上看着这一切。 “陈相爷、陈相爷!” 听着元锦秋惶然叫嚷,张玉伯回头看去,却是陈西言的身子僵硬的在元锦秋的怀里要往后栽倒――看陈西言满脸是泪,但脸上的表情以及眼睛都滞住那里,张玉伯心头一惊,他与藩季良手脚快些,帮元锦秋搀住陈西言的身子,入手陈西方的身子已经僵硬。 就在大家激动而焦急的定睛看着皇城外、谯楼下时,陈西言站在众人之间,看着淮东将卒收复江宁的盛景悄然离世,离世时双眼不闭,泪挂满面,谁也不知道他在离世的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永兴帝执意弃江宁西逃,陈西言做最后的抗争,最后虽得留守之任,却是给永兴帝抛弃在江宁城里。那一刻,陈西言就差不多将他最后的精气神耗尽,能支撑他回光返照,支撑他最后数日吊住性命的一点意志,也许是要看到淮东援军进城来解去江宁的危难…… 藩季良及陈西言次子陈臾已经忍不住悲声,这时候曾铭新身边的老家人曾寿连爬带滚的上楼来,悲声道:“老国公爷过去了!老国公爷过去了!” 张玉伯愣怔在那里,忍不住泪洒长襟,高宗庭也一时呆立在那里,半晌不语:藩季良泣道:“帝弃城而去,沐国公当街邀陈相约为伴,没想到一语成谶啊!” 这时东华门已经打开,有一队淮东兵卒从东华门方向进来,沿路几乎没有什么拦截。 东华门内本为浙闽军驻军的主营,但东城主要是官员住宅及各种衙署,又挨着皇城,这时候东城抢没有什么可抢的,淮东军从东华门攻进来,皇城守军又主动出击,东华门附近的守军将卒撒开脚丫子跑得最快。这时候能跑的都跑得精光,剩下些伤残无力奔逃,索性认命投降…… 第128章 太后 率部先进东华门的是唐复观,大军沿皇城南北两大街展开,日隅时分,唐复观陪着黄锦年先进皇城来找高宗庭,这边已将陈西言的遗体抬下谯楼。 黄锦年朝着高宗庭揖礼道:“高典书这几天受累了……” “黄大人客气了,宗庭在皇城里倒也是有惊无险,谈不上什么受累,”高宗庭还礼道,又问唐复观,“浙闽军西逃是怎么个情况?” “奢飞虎凌晨时率部出城,借趁夜色跟浓雾掩护,又驱逐流民拥挤龙藏浦诸多渡口,日隅之后,又有大量的乱兵裹胁流民从南城逃出,遮闭道路,从陆路追击不及;存信将军与宗海这时在河口坐镇,暂时还只有水营一部从狱岛沿江西进追击……”唐复观说道。 张玉伯、赵舒翰等人也不认得唐复观,见他是淮东军的将领,忙问道:“彭城公可在城外?”他们都以为淮东军主力赶到,才叫浙闽军仓促败散的…… “这二位是张玉伯张大人以及赵舒翰赵大人;复观原是虞督麾下效力……”高宗庭代为介绍。 唐复观给赵舒翰、张玉伯行礼,说道:“我家大人还在溧阳,或已在赶来江宁的路上,某奉命先行,昨日才到江宁,奉命特请黄大人、高先生会同江宁留守官员以安抚江宁当前混乱局面为要……”继而将这数日来江宁外围的形势发展跟变化,详细的跟高宗庭等人解说了一遍。 张玉伯、赵舒翰等人给困在皇城里,消息闭塞,哪里知道这短短数日间外面的形势就天翻地覆,江宁易主、江州也易主了…… “陈相爷现在何处?”黄锦年见高宗庭身边仅有张玉伯、赵舒翰等人,看不见陈西言及其他留守官员的身影。 高宗庭感喟一声,说道:“就在刚刚,陈相爷站在谯楼之上,看着贼兵大乱、淮东军入城阖眼而去了……”见黄锦年愣怔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高宗庭继续说道,“曾老公爷在退入皇城后就病入膏肓,差不多跟陈相爷同时而去……” 黄锦年嘴角似笑非笑的一咧,高宗庭当然清楚他藏着不说的话是什么。 永兴帝弃城而去,声望尽丧,如丧家之犬,淮东请出太后,废永兴帝而立鲁王,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但陈西言只身留在江宁,有殉国之志,坚持到江宁收复,在士子清流及民众眼里的声望只会更高——陈西言或许会对元鉴武失望,或许会赞同淮东废宁立鲁之议,但他骨子里还是忠诚于帝室、压制淮东的——陈西言这种人物叫人敬、叫人畏,但对淮东来说,终究是个麻烦。 彭城公有雄才,但过于宽厚,有些下作的事情,就应该由下面人帮着想周全、做周全了。陈西言在江宁收复之际,阖然而逝,怎么不叫黄锦年心里松一口气?而陈西言、曾老公爷的逝世,恰又可以在永兴帝头上再添一道“遗弃忠臣”的失德之名。 但黄锦年终究不能在张玉伯、赵舒翰等人面前笑出来,便是高宗庭也有感陈西言的赤诚之心,面对这样的人物,高宗庭也会觉得束手束脚。 “如此看来只能寄望岳相在池州拦截叛军了……”元锦秋感慨的说道,陈西言登相之后,对淮东又拉又打,陈西言要是还活着,就是一个让淮东头疼的人物,所以黄锦年等淮东系的官员脸上没有悲戚,元锦秋倒也不觉得意外,张玉伯、赵舒翰倒是一片赤诚之心,元锦秋回想自己与林缚初识时,也算是推心置腹,但奈何时局变幻如烟,叫人无法琢磨。从内心深处,元锦秋此时还是不希望淮东太得势,那就只能寄希望岳冷秋在池州把仗打得漂亮一些,能分一分淮东的风头…… 高宗庭举目望向远处,对元锦秋的感慨不以为意:江州已陷,岳冷秋在池州必然要出兵拦截西逃的浙闽军,不然对上对下都难以交待,在淮东面前也就失去要价的底气,但岳冷秋会将手里仅有最后一点本钱都拼光吗? 即使岳冷秋将手里最后四万兵马跟浙闽军拼光,哪怕将叛首奢文庄擒杀马下,他能得到什么? 奢文庄在最后选择保存实力、率部西撤,而不是往南收缩,对岳冷秋的心态又怎么会没有深思熟虑? 江州失陷,黄秉蒿降,岳冷秋所率东进的四万江州兵,有一万是黄秉蒿的旧部,江州被围时,这一万兵马就闹得要回救江州,差点闹出乱子;此外,池州离江宁远,离江州近,奢飞熊陷江州之后,从江州出发,三百里即到池州城下,洞庭湖大寇扬雄已附奢家,与逆流行舟不同,在扬子江里顺流扬帆而下,三百里路程昼夜之事——这种情况下,岳冷秋敢率四万兵马出池州城跟奢文庄堂堂而战吗? 算着时间,黄秉蒿降,恰恰也是永兴帝弃江宁的消息传到江州之时。应是江宁沦陷,叫黄秉蒿生出大势已去的绝望,不然就算亲族被执,黄秉蒿多半也不会轻易献降…… 当日在文华殿争执西逃之事,陈西言说“社稷或存、帝室将亡”的话,倒非危言耸听,人心所向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得清楚的;想到这里,高宗庭又想:也许黄秉蒿还能争取一下…… ******************** 十二月初二,清晨的崇州,霜覆大地。 车马辚辚出新城北上,镫亮的铠甲反射着朝阳耀眼的光芒,对淮东官将清楚的民众,瞬时能看出这支车马队的不凡来,坐车的不论,在队伍前头骑马而行的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吴梅久、周广东、孙丰毅、李书义等人,无一不是淮东留守崇州的要员,他们一起出新城往北而行,是做什么?那队伍所拥的三辆马车里又坐着谁? 难道这数日来所传,请太后还都一事,今日便要成为现实? 旧城这边拂晓时就派兵卒净了街,甲卒从旧城南城门一直列站到海陵王府。 早就得信的苗硕、左贵堂等人,在海陵王府的大宅门里,心情又是激动又纠结:江宁那里还打着仗呢,这时候淮东就请太后还都,是不是早了些? 留在崇州的人,还不知道江宁城里的浙闽军今天清晨就大乱了。 车马队到海陵王府前,秦承祖、林梦得二人领着崇州留守的官员唱诺:“社稷危难,帝弃江宁,巡狩淮西,我等奉彭城郡公之命,恳请太后为社稷念,还都主持国事!”在海陵王府之前行三跪九拜之礼…… 苗硕等人将里面将朱漆正门打开,迎将出来,笑脸道:“秦、林诸位大人,是怎么个事情,这大清早的就闹这么大的动静?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无太后旨意,我等不敢逾越。”秦承祖回道。 “我这便去请太后旨意!”苗硕说道,淮东一板一眼的做事,他也不敢马虎,小溜起来跑回王府东苑去…… ***************** 东苑里,海陵王元鉴海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厢房里不停踱步,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又听不真切,心里火燎火燎的。 虽说淮东这次是请太后还朝,他这个海陵王顶多是跟着回江宁去,大事暂时还跟他没有关系,但终究是离开崇州这个穷乡僻壤,离龙庭大大的跨进了一步,怎叫他心里不激动? 太后梁氏反而像一截枯木似的坐在铺着厚褥子里的椅子里,大半天没有什么动静,身子枯瘦,但精神矍铄,耳目也比往日灵便多了,听着轻便跟踮了脚似的脚步声,张口问道:“是苗硕吗?” “老祖宗耳朵真是尖得很呢,老奴可是踮着脚在走路……”苗硕走进来说道。 “除了你,这府里还有谁踮着脚走路的?”梁太后问道,“外面是怎么个情景?” “淮东留在崇州的头面人物,秦承祖、林梦得他们纠合着崇州的官绅,都跪在外面请太后还都。除了还都之外,还请太后主持国事呢,”苗硕回道,“还有两辆马车的人物没有露脸,应是郡君顾氏……”苗硕又不无担忧的添了一句,“这江宁还有一仗好打,彭城郡公信心似乎也太足了一些!” “唉,”太后梁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宁王终究是上不了台面啊!”又跟苗硕说道,“江宁即便是打烂了,跟淮东也无干系,毁的终究是元氏的根基。你们都去收掇收掇吧,淮东怕是等不及就要把哀家推到火山口上去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主持国事有那么好主持的?” “再是火山口,也要比这冷牢好百倍,老祖宗这时候可不得抱怨啊!”元鉴海说道。 太后听了直皱眉头,他听了却是兴奋:请太后还朝是一回事,请太后还朝主持国事又是另一回事——表明淮东这次即使不把宁王废掉,也不会仅限于用太后牵制宁王,而是明明摆摆的要请出太后压制宁王,再往下一步,就是废帝另立…… 不把宁王废掉,这江山社稷跟他元鉴海有个屁关系? 太后梁氏心里苦笑,晓得海陵王这些年也吃够了苦头,太计较个人得失,难免无法顾及帝室大局,说道:“鉴海,你也出面去张罗,这时候还不是你拿王爷架子的时候;哀家怕闹腾,老婆子一个,也怕见人,其他人都留在外面招应,让顾郡君进来吧!” 苗硕飞快的跑去王府宅门口传旨,召顾氏进太后所居的东苑相见,其他人等都到王府正堂由海陵王出面招应。 秦承祖与林梦得对视一眼,心想:梁家这个老妇人年老心不昏,知道夫人是个软杮子。心里即使担心夫人不是太后的对手,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只是淮东的属臣,由海陵王出面招应已经是相当的客气,总不能强行出面,由他们代夫人去见太后谈种种条件吧…… 顾君薰这时候听着声音才下车来,阳信公主元嫣这些天常在彭城郡公府上,也是临时随行回来,陪在顾君薰的身边:苗硕过来行礼道:“嫣公主也回来了,太后还念着你呢……” 这时候最后面一辆马车,也有人掀帘下来,苗硕抬眼看去,却是极美艳的妇人,站在那里,气势堪要将顾氏压下来,也非此前所见的林室人顾盈袖,讶然问道:“这位夫人是?” “妾身乃淮东军司内典书宋氏,奉彭城郡公所命,来奉太后还朝……”宋佳说道。 第129章 还都 “妾身乃永泰伯宋公收养的义女,蒙彭城郡公不弃,隶为典书,在军司任事已有经年,太后身边乏人照料,彭城郡公特命妾身来听候太后差遣!”顾君薰等女眷移步东苑,给太后请过安,宋佳盈盈而拜、自承家门…… 太后梁氏满目狐疑,宋家在闽东战事之际才降淮东,宋浮的养女怎么会早就在林缚身边任事?如此艳美的一个妙人儿,林缚单真将她留在身边以典书任事这么简单? 宋佳也是有苦说不出,她与奢明月在山庙中被俘,尔后奢家派人刺杀她们,她才身心都给了林缚。当世道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要说奢家派人来刺杀她不会受人谴骂,便是她被俘时没有立即殉死,就已经是她的失德,是她的一万个不是了――宋氏附淮东不假,宋佳的真实身份却永远都见不了光。 但是宋佳没有身份也不行,林缚才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来,宋佳从宋浮的亲生女转身变成养女,这内外才算是统一了口径、掩人耳目。 这其中的内情,除了极有限的当事人外,又有几个人晓得,便是宋氏内部也仅三五核心人员知悉?太后梁氏即便满心狐疑,却也不得不信,即使不信,也不得接受彭城公林缚在她身边按排下这个钉子。 苗硕等侍臣听到这里,心里只是恍然:难怪宋氏如何轻易就降了淮东,原来早就有勾结。 林缚在杭州得知高宗庭率兵卒进守皇城,便知道大势已经在淮东的掌握之中,将浙闽军驱逐出江宁不是难事,真正难的事情,是要在最快的速度里,将江宁的形势安顿下来。 江宁的形势安顿下来,并不是简单的派兵占领江宁城就可以的。 淮东兵马能直接控制江宁城不假,但包括两淮盐税在内、原江宁政权所掌握的每年多达七八百万两银的税赋,却非淮东能立即掌握的。 永兴帝弃江宁西逃,自毁长城不假,但他毕竟还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主,包括六部官员都逃去庐州,淮东兵马占据江宁之后,能据江宁城而守,但没有大义名份,要求各府县将税赋送来江宁。 也许地方府县也不会将税赋钱粮押解输往庐州,更大的可能是将税赋都先截留下来,以观望形势…… 为维持自家十数万兵马,淮东已将当前的财力运用到极致,但淮西、荆湖、包括江州军等军政体系要维持运转,就需要江宁按季拨给足额的钱粮才行……没有钱粮,即便是董原、刘文穆、岳冷秋等人再顾全大局、能耐再大,荆湖、淮西以及湘州的形势都有可能迅速崩溃掉――最终只会叫奢家在江西、湖南一带夺得更大的喘息空间,罗献成的长乐军也会趁机作乱、进占荆湖,燕虏更不可能放弃南方大乱的大好时机。 特别是入秋之后,地方府县还没有将今年最重要的秋赋交纳上来,江宁对荆湖与淮西等地的输供也断了近两个月,岳冷秋率四万兵马在池州也暂时依靠东阳府勉强支撑――这个情形要再持续三五个月,要是地方府县将今年的秋赋截留上三五个月,随时都可能出大乱子…… 林缚必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朝堂的运转,但永兴帝很显然不会轻易低头、返回江宁落入淮东的彀中。要是永兴帝死赖在庐州不回江宁,将局面拖延上三五个月,整个局势就会相当的棘手――太后梁氏的大义名份在这时候就格外的重要。 有太后梁氏在,淮东就有直接传诏天下的名份,更极端的,甚至可以直接立海陵王元鉴海为监国,以林续文、黄锦年等人为首,在江宁重新组建一个临时的朝堂来维持整个体系的运转,勒令地方府县将秋赋税银先缴来江宁。 有大义名份,岳冷秋、董原以及刘文穆等人,还有可能跟淮东相安无事;要没有大义名份,岳冷秋、董原等人就一定会向淮东低头? 同时,太后梁氏很显然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会安分守己的傀儡,她会很快就搞清楚自己的价值,会反过来要挟淮东做出让步,甚至有可能动心思脱离淮东的掌握――林缚需要太后梁氏立即动身前往江宁,但秦承祖、林梦得等人都各司其职,也不能叫顾君薰贴身跟着太后,顾盈袖也受身份所限,不能直接出任太后身边的女官,淮东这边能贴身掌握太后梁氏的人选,除了宋佳之外,就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在杭州得知高宗庭率兵退守皇城之后,林缚与宋浮等人商议过,就果断派宋佳返回崇州来“奉太后还朝”。 天下制霸,带兵打仗、战场决雄永远只是一部分。 ************ “要哀家立时动身去江宁也可以,”太后梁氏睁开浊白的双眼,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但哀家老婆子一个,也没有见过世面,哪里会主持国事?哀家到崇州后,倒听说维扬知府沈戎治政颇有令名,帝弃江宁巡狩淮西,江宁留守陈相陈西言也是忠贞之臣,老永昌侯元归政为帝室奔波,劳苦功高,原淮安知府、淮西军领使刘庭州也有可造之才……想来他们能与彭城郡公一道,替哀家分忧国事!” 太后梁氏没有理会宋佳,而是看向顾君薰。 顾君薰虽说贤淑,但军政非她所长,秦承祖、林梦得等人给太后排挤在外,而林缚又急着请太后还朝、主持大局,在这事上能拿主意的,也就宋佳了――这也是林缚派宋佳赶着回崇州的本意。 太后梁氏开出还朝的条件,顾君薰拿捏不准,但是贸然答应下来,就怕太后会立即拟旨传诏。形成事实淮东再要强改,就会失去道义名份,还要多承当预料外的风险,顾群薰只是说道:“这家国之事,太后说不懂,妾身更是搞不明白……” 此时崇州诸人还不知道陈西言已经辞世之事,宋佳在旁边笑道:“太后的旨意,天下谁人敢不遵?不过太后还朝,江宁之围差不多能解了。陈相就在江宁城里,既然太后如此推崇陈相,何不先回江宁跟陈相商议后再定他策?除陈相外,留守江宁的官员、贵戚,也有多人,想来也都是忠贞可信之士……”瞅着太后,见她身子虽然枯瘦,眼珠子浑浊,但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也难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么多年,心想她还真会挑人,挑的几个都是叫淮东心里极不痛快的人物,说话的神气,也暗中挤兑她与顾君薰之间的关系…… 宋佳倒也不担心正室会有什么想法,她本身在内宅就受排拆,退一万步说林缚心里跟明镜似的,内宅几个女人争能争翻天去? 听着宋佳连消带打,硬是要将这事拖延过去,太后梁氏眉头暗蹙,索性闭起眼睛来,便不信她不动,淮东能把她绑到江宁去…… “那妾身便当太后是答应下来了,就让人去安排还朝之事!”宋佳说道,站起来就要去安排,摆明了有霸王硬上弓之意,海陵王爷里里外外,差不多都换上淮东的人手,东苑的管事婆子不是旁人,正是赵虎他娘赵陈氏…… 太后梁氏睁开眼,幽怨的瞪了宋佳一眼,说道:“南阳、濠州那边或许还顾不上,不过从崇州行舟而上,要经过维扬府,哀家倒想见一见沈戎?” 梁氏困居崇州,能知道外面一些消息,也担心是淮东故意漏给她们听的,要是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贸然去江宁,即便是林缚什么条件都依着她,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淮东故意掘着的坑等她跳进去。 沈戎与淮东为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元归政那边鞭长莫及,梁氏坚持在进江宁之前要见到沈戎。 “太后今日传旨,或许船队过维扬时,沈大人能赶得及赶到江边迎驾……”只要不让沈戎带兵进江宁,倒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宋佳也不能让老妖婆将事情都搞僵在这边,帮人绑了去江宁,也太难看了。 “海陵王对哀家也是孝心有加,哀家年纪一大,就念旧,不忍相离,另外还有几个老人都使唤惯了……”太后梁氏絮絮叨叨的像拉家常,显然不想她与海陵王给淮东分开来控制。 宋佳能应允的便应允,不能应允的就借口拖到江宁再议,船已经在新城东江码头准备就绪,就等着太后移驾。 就林缚的意思,只要是能摆到台面上谈的条件,都不足为害,就怕梁太后跟海陵王背地里搞什么密谋――当前的局面十分的脆弱,经不起太多的阴谋诡计,宋佳过来,主要是防备梁太后、海陵王暗中与其他势力联络、密谋什么,其他的倒不加什么限制…… 这边商议好,就立即准备移驾还朝之事,这车马、扈卫也都准备齐当。 海陵王及太后到崇州也是落魄避难而来,没有什么珍贵的家当可以收拾。即使贴身伺候的,除苗硕、左贵堂、阳信公主元嫣外,也就三个年纪不小的宫女一直相随;海陵王除王妃田氏及幼子外,身边更没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王府长史高强还是永兴帝所遣。 即便高强这时候表一万个忠心,他们也不敢信任,谁知道他在淮东面前有没有表十万个忠心?不过高强也是要随行去江宁的。 第130章 池州谋 池州位两江之间,濒江夹山,地势东南高而西北低,故从江宁、宣州进入池州道险且艰,从江州、彭泽进入池州相对平易,与江北重镇宜城隔江相望。 在奢飞虎弃江宁西逃、郑明经率断后残部被围梅子溪的前夜,浙闽军西撤兵马已进池州外围青阳县境内…… 池州府治秋浦县城之内,面对大股卷来的敌军,风声鹤唳,当下是坚壁清野、紧守城池。 十二月初二入夜之前,已有小股叛军越过秋浦县西进,给临时征来作行辕的秋浦县衙里,松脂火把哔哔剥剥的燃响,散发出松脂香气,县衙大堂改为公厅,岳冷秋内穿战甲、外裹绒袍,坐在长案之前,威严而有气度。 林续文身穿蟒袍,坐在长案之左,与岳冷秋说道:“断奢叛西逃之道,将其主力歼于池州城下,奢叛在江州之残寇,自然也就独木难支;岳相再领兵收复江州、豫章、赣州,则易于反掌,社稷之功可期……” “林相此言大谬,”张晏身穿四爪金龙蟒袍,走进公厅来,直接反驳林续文之言,说道,“真好的猎犬都撵不上逃命的狡兔,江州骤陷,人心惶惶,以社稷为重,当不能浪战……” “尔等轻易将江宁丢弃,有何面目来谈浪不浪战?”林续文看着张晏进来,气不打一处来,青筋暴起,直抓张晏的痛处质问,“何辄尔等弃江宁而走,是以社稷为重?” “林相何出此等妄言,”张晏给戮到痛处,厉声质问,“我等与帝守江宁时,林相在何处?” “某来池州,与岳相共进退,可没有退到庐州去……” “林相说奢家已到山穷水尽,若奢家真到山穷水尽,正是派使臣招降之机。若能早日息兵休养,民生得益,总比穷兵黩武要好!” “无耻之极,无耻之极,”林续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晏的鼻子,呵斥道,“你这番话,可有面目对着给屠戮的江宁百姓言?” 林续文代为淮东而来,并以东阳府粮草援池州以供江州军四万兵马食用,意在催促岳冷秋率兵东进,合围进入江宁的浙闽叛军。 张晏昨日午前才到池州,他乘舟来池州之时,御营水军及御马监禁卫已经护送永兴帝进入庐州府居巢县。 比起要江州军守住池州、东进江宁之外,张晏此来更重要的意图,就是希望岳冷秋能渡江奉帝。 帝出江宁巡狩淮西会引起怎样恶劣的后果,张晏等人心里自然是清楚得很,但是不离开江宁,又怕城陷兵亡,有覆巢之祸――两相其害取其轻,即使晓得帝弃江宁会动摇帝室根基,会失天下孚望,张晏等人最终还是拥永兴帝从扬子江西逃进入庐州避祸。说到底,包括永兴帝在内,张晏、程余谦等人,对淮东都有着强烈的不信任。 庐州夹于江淮山浦之间,虽非帝权立基之所,也能保短期安宁。暂时避开兵祸之后,永兴帝及张晏等人,就不得不考虑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很显然,要是弃江宁西狩之事,能得到岳冷秋、董原及荆湖刘文穆等人的谅解跟支持,即使还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但也不会立时就诱发废立危机。故而帝驾一入庐州,张晏就来池州见岳冷秋,余心源往寿州见董原、刘庭州,另派使臣携旨往荆湖见刘文穆,永兴帝身边仅留左承幕、程学谦、王学善等大臣守护…… 张晏赶到池州之时,赶着江州失陷、黄秉蒿降奢的消息传来池州,而淮东兵马在溧阳外围的推进消息,由于路遥稍远,中间又有叛军阻隔,还没有及时传到池州――池州立时就面临一个社稷崩亡、山河残破的残局,叫守池州的江州军人心惶惶难安。赶着二十八、二十九日,浙闽军连续有大股兵马从江宁西进,以追擒逃亡的永兴帝为名,更叫池州境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就在今日清晨,葛存信从江宁派出来的浆帆快船,赶到池州城,通报了皇城未失之事。 到这时,整个战局的形势就基本上明朗化,浙闽军大股兵马假逃追之名进入池州,实质上是不敢留江宁与淮东军决一死战,而是要从池州过境,进入江州…… 林续文的态度到这时自然是越发的坚决,要求岳冷秋率江州军将浙闽军残部封堵在池州以西,待淮东兵马收复江宁之后赶来围歼。 只要将入冬后从徽州北上进犯江宁的浙闽叛军完全歼灭,奢家也就基本上给打残了,即使奢飞熊夺了江州,奢家在各处的兵马加起来还要七八万,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淮东军收复江宁指日可期,就越发衬托得永兴帝弃江宁西逃愚蠢而无德,废立之举,几乎就存于淮东一念之间。 要是让淮东将永兴帝废掉另立鲁王,让林缚以及淮东一系的官员包括张晏在内,王学善、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等随帝西逃的大臣,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时候与其叫江州军非要跟浙闽军拼个两败俱伤,张晏更希望岳冷秋能够保存实力,甚至这时候与奢家议和,叫奢家保存一定的实力,也要远比叫淮东彻底得势要好。 林续文与张晏扯破了脸在公厅之上,恶言相加、怒目相向,几乎要将袍衫解下来大干一场,岳冷秋站起来当和事佬劝阻道:“两位大人呢,同廷为臣的私谊到哪里去了,何苦这般呢,说到底还不都是为朝廷社稷着念?”又挥手将堂下军将都退出去,免得这边的笑话落到下面人眼里去,更动摇军心。 林续文气愤道:“奢家降而复叛,又纵兵屠掠东南,信德皆丧――皇上若有密旨许张大人去议降,张大人径可以去,某不拦!”甩袖而走,将张晏与岳冷秋丢在公厅里。 招降之事,张晏也是说出来刺激林续文。这时候张晏希望奢家还能保存一定的实力,去牵制淮东,叫淮东行事有所顾忌,但真要公开派人去浙闽军中议和,只会叫淮东更有口实废帝另立――以前觉得梁太后是桩麻烦,不使其回江宁,这时候更叫人头疼。淮东兴废立之事,梁太后是淮东手里捏着的最大的一枚棋。 公厅之上再无旁人,张晏说话更无顾忌,只对着岳冷秋说道:“岳大人若信林续文之言,尽可以将江州兵马拼光。想来以池州之功,林缚或许不会跟岳大人争首辅之位,但这首辅有何用哉……” 以往各地藩镇势力虽强,但基本上还都能听命受制,诸多府县还都受朝堂直接控制,江宁还能控制大部分的官员、将领的调遣以及兵马、粮秣的调动,所以朝堂之上的位置,值得争一争。但朝堂给淮东一系官员彻底控制,包括卫戍江宁的兵马,也都在淮东的掌握之中,不要说首辅了,哪怕头上加再多、再耀眼的头衔,也都是摆饰――这个道理,岳冷秋又怎么会不明白? “张大人也无需这样激动,围歼残寇,本也是为臣者的责任……”岳冷秋和着稀泥说道,但涉及到实质性的问题,他绝口不作表态,对张晏也没有太多的耐心,借口要到城头巡防,先将张晏遣走。 张晏走后,邓愈即来相见,禀道:“贼军主力,差不多都进入青阳境内,最迟明日就会大股拥到秋浦城下……” 大青溪战败,邓愈率残部翻越黟山到彭泽县投奔岳冷秋,徽南军两万精锐,最终随邓愈逃出来的残兵不足两千。 邓愈率残部并入江州军,岳冷秋待他也重,另拨了一部兵马归他统领,但徽南军从此也就不复存在了。 “邓愈啊,你说说看,浙闽军过境,我到底是该截还是该让啊?”岳冷秋请邓愈到案前,问道。 邓愈脸色变化挣扎,沉吟良久,说道:“要是一仗不打,不行;要是硬打,谁知道淮东军何时能将东面的形势收拾来援,奢飞熊率部从江州赶来,可要快一些……岳相要是信得过邓愈,邓愈愿领兵去石城!”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岳冷秋说道,“徽南军走到这一步,不能怪你。要说有责任,我的责任更大了一些。不过真要出池州城打一仗,我不会派你去,另有人选!我让陈子寿去!” “黄秉蒿降,陈子寿是黄旧部,其家小、亲族又在江州悉数被擒捉,派他率部出城,后果难以预料啊!”邓愈惊道。 江州被围时,就是陈子寿所部闹得要回援;江州失陷后,陈子寿等将也都将责任推到岳冷秋没有及时回援上,满腹牢骚,闹得很僵。 “陈子寿若降,我总是要担些责任的,但只要你们不弃我而走,便是担些责任也无妨啊……”岳冷秋说道。 听岳冷秋这么说,邓愈倒是恍然领悟。 陈子寿降了,岳冷秋正好有借口紧守池州城不出,岳冷秋为陈子寿降敌之事担责,那就担责就是,还正好不用给调去江宁担任尚书、相臣等虚职给架空起来,可以继续留在池州掌握兵权――在即将到来的宁鲁之争中,岳冷秋已经毅然决定放弃永兴帝,但也不想给淮东牵着鼻子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掌握兵权,并养寇自重! 第131章 归路 十二月初三,浙闽军左翼西撤兵马经南陵进入九子山,从九子山间的谷道往西北临江的青阳撤退;田常率所部出青阳逼近池州府治秋浦,洞庭湖大寇杨雄率水军从江州沿江而下,也于同一天进入池州境内,出兵攻夺秋浦河口。 岳冷秋遣部将陈子寿出城沿秋浦河往东南而走,欲在石城与秋浦城间的秋浦河西岸拦截浙闽军西撤兵马…… 陈子寿本为黄秉蒿旧部,江州被围时,强烈要求率部回援江州,给岳冷秋强行弹压而生怨恨。江州失陷,陈子寿亲族被擒,杨雄东来池州,执陈子寿亲族随行,又遣黄秉蒿入陈子寿军中说降。 陈子寿率部出秋浦城迎战,本也是岳冷秋所强遣,军卒士气低落,将领满腹牢骚。面对浙闽军中路逾五万兵马夹击,而岳冷秋率主力据秋浦城而不出,陈子寿于初四日清晨突然从秋浦河西岸的黄崖滩阵地撤走,率部突袭秋浦县南的要寨石城,率部献石城以投奢。 至此浙闽军控制九子山北麓要冲,打通西撤江州的通道,岳冷秋率部固守池州府治秋浦城不出…… 秋浦河是扬子江在池州境内最主要的支流,寒冬之季,夹于江滩之间的流水也有百丈之阔,又因九子山北麓的余脉,使得秋浦河两岸的地形崎岖险峻。 奢文庄策马从临水搭设出来的浮桥渡过秋浦河,眺望秋浦河两岸的山河形势,暗自侥幸:要是岳冷秋真有决心出兵拦截,即便飞熊能及时率兵马进入池州,西撤兵马也未必能赶在淮东兵马主力赶来之前,及时渡过秋浦河去,岳冷秋确实是个“宁当鸡头、不甘凤尾”的人物…… 杨雄及降将黄秉蒿、陈子寿等人到秋浦河岸来迎,见奢文庄过河来,齐拜倒行礼道:“参见大都督……” 杨雄身量不高,脸颊长而瘦,他早年与长乐王罗献成齐名,是两湖五雄人物,率洞庭湖寇纵横湘潭等地,一度攻占潭州等十数县称王。但随越朝加重湘州、荆州等地的地方兵权,杨雄又被迫退到洞庭湖当湖寇。 早在三年前,奢家最初计划进兵江西时,曾联络杨雄谋江西,但奢家的西进之策给淮东的瞒天过海之计打在腹心要害处,一直都没有缓过气来,联合杨雄、罗献成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由于三年前联兵不成,使得罗献成变得小心翼翼。此次奢飞熊攻江州,联络在湘潭山穷水尽的杨雄领兵来投,但罗献成担心再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直都缩在襄樊没有动作,使得浙闽军在秋后的战事,一直都缺少最重要的援应。 浙闽军要在江西、要在鄱阳湖迅速组建能与淮东水营抗衡的水军,仅凭借嫡系已经不成了,更多的还要依仗杨雄这个外将――虽说水军组建后,奢家的控制力不比以往,但形势如此,也没有良策可施。 “洞庭水军称雄两湖多年,名动天下,今观军容,名不虚传来。看来浙闽军水军都督一事,非杨将军莫属了!”奢文庄扶住杨雄的肩膀,封官许爵,又将身边的苏庭瞻拉过来,说道,“庭瞻也善打水仗,让他给杨将军当个副帅如何?” “杨雄谨遵大都督所命!”杨雄满口应道。 如今形势,仅靠他麾下两万杂兵,势当独存,投官府,官府一来没有什么信义可讲,二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江淮防线给燕虏打穿,他这点水军会给派去填战场,还不如投附奢家,以鄱阳湖为基,往西可以经营湘湖,往北攻荆湖可以跟长乐军联成一片…… 奢文庄看向黄秉蒿,黄秉蒿年届五旬,与奢文庄一样,两鬓已生霜发。黄秉蒿本是江州豪户出身,李卓领兵从江西进击东闽时,黄秉蒿还只是江州一小吏,负责押运江州粮草入闽援军,途中率族兵剿劫粮寇而得名,积功为江州司寇。 东闽战事息止,但从崇观九年起,江西频旱频涝,民乱纷起,在治民乱过程中,黄秉蒿才逐渐掌握江州府军,得而出任江州制置使,与赣州藩起凤,在李卓之后,并称江西双杰。藩起凤已亡于浙闽军铁蹄之下,黄秉蒿为全亲族而降,也叫人唏嘘。 这么个人物,怕难甘心雌伏,奢文庄心里感慨:也亏越帝及时弃江宁而逃,叫黄秉蒿失去守江州的决心,才受胁迫而降,不然飞熊真要硬攻下江州,伤亡必然也重,但黄秉蒿献江州而降,如今他的旧部陈子寿也率部而降,黄秉蒿的嫡系兵马就要超过两万,江州又是黄家的老根脚――这时候,奢文庄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削弱黄秉蒿,但要是让黄秉蒿继续占着江州,一怕黄秉蒿尾大不掉,不受奢家所制,二怕江宁再拉拢黄秉蒿投过去…… “秉蒿素有令名,我在晋安仰慕许久,今日得见,算是偿了平生一个大愿,”奢文庄朗声而道,执黄秉蒿的手臂,尤其亲热,说道,“夺江西,是我平生所愿,据江西而经营湘湖,亦我平生所愿,秉蒿愿从吾志否?” 黄秉蒿到近日才晓得奢家在江宁就根本站不住脚,但已经上了贼船,悔之已晚,也晓得奢家断不会容他继续占着控扼鄱阳湖北口要冲的江州,弃江州领兵西进湘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今近两万子弟兵缴械给羁押在江州城里,身家性命都操在奢家手里,条件差不多,也由不得黄秉蒿挑肥捡瘦,出声应允:“谢大都督信任,秉蒿必不叫大都督失望……” 奢文庄看向陈子寿,赞道:“真是好一员虎将啊!”陈子寿确实是原江州军首屈一指的勇将,不然江宁遇危黄秉蒿也不可能叫陈子寿率部随岳冷秋东援江宁自守江州了!但他晓得这么的人物,岳冷秋必然也有意收拢的,但最终将陈子寿踢出来,也是晓得此人不好收拢,他现在还要用黄秉蒿,自然就不能直接了截的将他麾下的勇将拉拢过来,只是将腰间佩刀解下,赠给陈子寿说道,“此刀随我征战半辈子,但近年来已经无饮血的机会,可惜得很,望子寿善用之,在秉蒿麾下好好效力……” “子寿愿为大都督赴烫滔火!”陈子寿跪接佩刀,感激道。 奢文庄亲自帮陈寿子将佩刀系在腰间,这一番事毕,才离开河堤,往石城而去。 占着石城,打通西去江州的通道,大军反而不急着西撤,拖延更长的时间,也有利彭泽、湖口等城的防务部署…… 就眼下的结果来看,浙闽军入秋之后还是达成早期的作战目标:占领江州,控制整个鄱阳湖平原,联兵洞庭湖水寇,收附江州士族,残江宁,而大军安全西撤,但仔细去想,浙闽军所面临的危恶形势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改善,反而叫淮东彻底的坐大。 就算从头到尾奢文庄都明白淮东所行是驱虎吞狼的毒计,又能奈何? 陷徽州而残江宁,也的确叫浙闽军稍稍的缓了一口气,但也就缓一口气而已…… 奢文庄将忧虑压在心头,与杨雄、黄秉蒿、陈子寿等人欢欢喜喜的驰马进入石城,举宴前暂邀众人到公厅歇下,田常手里执一封密函,凑到奢文庄耳畔,说道:“固城密报,淮东军有一部兵马初一日即过茅山,沿青山河、弋阳江北上,怕二公子来不及渡过弋阳江,是不是由末将……” 奢文庄抬起头来,视线落在空处,良久才言:“算了,飞虎若能撤出来,我会对他有交待;他若撤不出来,也是奢家对大家的交待……” 中路在青阳还由苏庭瞻率一部兵马断后,左翼也将有万余精锐从南陵撤入青阳,但从青阳到弋阳江口,要往东走近两百里路;要是这时候从青阳调兵东进,接援右翼残部撤过弋阳江,很可能会给追上来的淮东军主力缠住――近年来,奢家嫡系精锐已经损失了太多,已经再也经受不起大的损失了。 田常不再说什么,有时候必需要有舍弃,要是别人都能牺牲,独奢家子弟牺牲不得,大都督以后还怎么收拢人心?心想要是二公子能独身西逃,还是能逃出来的。 ************** 奢飞虎于十二月初二日拂晓时分,与余文山、罗文虎等将率嫡系兵马六千余众,出挹江门西撤,为拖延淮东追兵,弃降卒两万余以乱江宁。淮东军除水营一部沿江追来但行进缓慢外,并无兵马从江宁方向追来。 奢飞虎率部昼夜到弋阳江口,昼夜奔行一百五十余里,行速不可谓不快,探马报前路兵马西撤所搭设的浮桥还在,奢飞虎心头松了一口气。 即使离青阳还有近两百里地,但只要过了戈阳江,九子山丘壑连绵不绝,将一直延伸到江州境内。即使这时还有淮东军兵马追赶过来,六七千兵马分散进入九子山撤走也容易。 奢飞虎催促兵马快行,但到弋江阳东岸,却见江对岸弋江城里黑烟如柱,直冲云宵,守城的数百浙闽守军已经给淮东军打溃,百余残卒正夺路而逃,而浮桥对岸,数百淮东骑兵将卒正严阵以待,弓箭都撤下来拿在手里,箭簇在冰冷夕阳下闪着寒芒…… 奢飞虎骑跨在马背上,心沉如水,竟然是慢了一步,归路就这样给截断了。 这时只见对岸的淮东军押着七八名穿浙闽军兵服的俘卒上来,赶到浮桥边,竟用弓箭驱赶这七八人过江来。 余文山等人不知何故,怕是淮东军奸细伪装,忙派兵卒过去将来人截下,带到跟前来,却见来人背心各用血迹书写一字,合起来成共八字,为:“奢飞虎弃众独逃处”! 看到这八字,奢飞虎一口血喷出来,摇摇欲坠将要栽下马来…… 第132章 江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余文山与部将急忙将奢飞虎扶住,拉住缰绳,要他莫中淮东的激将计。 浮桥虽在,但在淮东兵卒夺下弋江城,又在江对岸站住阵脚的情况,直接强攻极为不利。他们立即往南走,从弋阳江上游甚至青山河沿岸寻找浅滩涉及而渡,也要远比此时强渡要有利得多。 淮东进入弋阳江西岸拦截的兵马,也就万人左右;淮东后路主力要赶过来,怎么也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在两到三天的时间里,淮东就万余兵马,还无法在弋阳江西岸布下天罗地网。 不过情势也很显然,要是青阳、秋浦方向没有兵马过来接应,淮东占据弋阳西岸的地形优势,他们六七千人想到都顺利撤入九子山,不可能,必然要有所舍弃…… “……”奢飞虎转回头看向身后随他西撤疲惫不堪的将卒,眼满血色,悲声说道,“他们皆浙闽子弟,我将他们弃下,有何面目独见浙闽父老?” “东弋有小堡,可以暂守之……”罗文虎说道。 他们据堡以守,只要青阳方向有一支精锐来援,将淮东军压制在弋江城里,他们就能安全的渡过弋阳江西撤。 “……”奢飞虎摇了摇头,对于已经西撤到青阳的兵马,再往东走,等他们赶到弋阳江口,恰也是淮东后路主力赶来之时;淮东水营即便是逆流行舟,也能在两日后赶到弋阳江口。弃江宁城而不取,就是要避免跟淮东军决战,郑明经以半数兵马断后,也是要保存实力。这时候又怎么可能再为这边六七千人,在不利的条件下跟淮东大战一场? 岳冷秋率兵固守池州不出,也是淮东军主力未到,不敢拼老命跟浙闽军两败俱伤。要是淮东军主力及时赶来,岳冷秋能不伤及根本而大创浙闽军,他又怎可能再手下留情? “你们无需劝我,你们若不敢战,就留后替我押阵!”奢飞虎让扈从将他战甲取来,就在河堤上,在夕阳下换上玄色铁甲…… 留在最后押阵,也就是说最后冲不过去,还要向淮东军投降保命的机会;罗文虎心虚的看了余文山一眼。 余文山默不作声,将佩刀从腰间摘下来,对奢文虎说道:“二公子三思啊……”眼睛看着奢文虎说着话,却冷不丁拨刀从侧胁刺进罗文虎的身子里,热血溅得满脸。 罗文虎都没来及得挣扎一下,即断气身亡。 余文山拔出刀来,跪到奢文虎之前,将淌着血的佩刀举过头顶,说道:“请允文山为二公子前驱开路……” 御营军降卒悉数放弃,罗文虎死或不死,都不是大患,奢飞虎也不管余文山在自己面前擅杀大将,拨刀前指,朝身后将卒,大吼一声:“进存退亡,今日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来!” ***************** 看着浙闽军果然在对岸组织兵将准备强攻,周普伸手撇了下鼻头,压着声音跟赵豹说道:“姓宋的老家伙,以后惹不得!”赵豹咧嘴笑了笑,便与周普率骑兵从两翼散开,让河堤下的步卒进入河堤阵地…… 浙闽军在弋江城就留下三百余守军,步营在夺城之时,也有充足的时间毁掉弋江城东南獐子岭南麓的铁索浮桥。 但真要斩断铁索,奢飞虎必率残部往南寻找渡江的通道。周普率骑营与张季恒所部,不足万人,无法将南陵与弋江之间曲折达两百余里的弋阳江西岸都封锁得滴水不漏…… 弋阳江虽是江宁与池州之间的主要河道,但入冬后,有些地方的江段河流窄不足百步,浅不淹人顶。奢飞虎从江宁城逃出来,从江宁城里掳来大量的马匹,机动性很强,骑马从浅水滩过江,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外,弋阳江西岸丘岭连绵不绝,距九子山的深山密林,最近也就六七十里,一旦奢飞虎将六七千残部分散开渡江西逃,周普想要包圆来个完胜,是很困难的。再者兵力散开,也怕浙闽军有兵马从青阳、南陵方向杀出来,徒增不必要的风险。 留着浮桥,刺激奢飞虎率部从弋阳江口强渡,才能凭借河滩、河堤的地形优势打歼灭战! 江堤上的骑兵往两翼散开,张季恒即率隐藏在江堤下的兵卒登上江堤列阵。 弋阳江下口的堤岸为石塘,从江堤下到枯苇伏地的滩地约有四丈深,也就意识着浙闽军残卒从浮桥过来,还要攀上四丈高的大堤,才能勉强算在西岸站稳阵脚。 唯一有利的,大约是江堤外侧的坡度较缓,远不能跟陡直的城墙相比;修筑石塘时,是条石相叠,一层层往中间收紧,内外就留下层层的石阶可供攀援――在宽约十三四步的石塘上,在两座浮桥的正面,宽两百步的狭窄地带,也只能叫淮东军布下一营甲卒,一辆辆飞矛盾车给拉上来,列在石塘的外侧,形成垛口盾墙。 浙闽军先是三百余卒走浮桥而来,也有两百余骑兵不畏严寒,直接从浮桥两侧的浅水滩涉水过江――淮东军留下浮桥不毁,他们也怕浮桥给动过什么手脚。待看浮桥没有问题,才派出更多的兵卒过来,在江滩上列阵…… 入冬之后,弋阳江变得极窄,江汊口的水面也就百余丈,但江滩开阔,从石塘下去,到水边,差不多有五六百余步宽。 奢家早前在此筑浮桥,也是看中这边水浅流缓、江滩坚实,易于立足,周围的芦草也早就给纵火烧毁,留下獐子岭南麓大片开阔的江滩,因烧滩而变得焦黑的江滩,仿佛地狱一般露出狰狞的面孔…… 张季恒看向身后江堤下密如毒蛇利齿的蝎子弩及弩炮,暗道:要不是有这些,不毁浮桥就放敌卒过江到江滩上站稳脚再打就有些托大了。 差不多等有两千将卒渡过浮桥,奢飞虎才下令由余文山披甲居前、率众强攻石塘。在大盾的掩护下,突阵仰攻的浙闽军将卒又穿坚甲,居前者甚至在铁甲再多穿一层皮甲,为防淮东特制的火油,战甲外再裹湿袍,密孱孱、挤挤挨挨的,一步一顿的往上攻。 淮东军步卒从石塘射下来的箭矢难射透盾甲;而时间短促,石塘上也没有办法准备足够的滚石擂木;杀伤力真正大的,还是攻守战开始后,从堤后抛射而出、越过江堤,投入敌阵中间的石弹、巨弩。 蝎子弩发射石弹,皆石磨圆,每枚重十到二十斤不等,斜抛向半空,又在重力的加速下落下。再厚的铁甲,也难以抵御这种强力的钝性打击,触击即能眼睁睁的看着铁甲以及身体的某个部位在瞬间给砸陷下去,受击而能活命者,十不足一…… 淮东所制弩炮,与传统床弩相仿,发射机制却是跟蝎子弩一样是利用特制弩索的扭力发射巨箭,能轻易打击到三百步外的目标。弩炮更有利于部署在后阵,抛射巨箭直接打击敌阵深处,发射的箭矢巨如枪矛,在重力加速度下,能轻易破开厚甲,洞穿人体。 张季恒所部随军携行的蝎子弩及包括弩炮在内的床弩,没有给强行军拖跨,还能继续投入战场使用的也就四十余架。 但浙闽军要强攻近四丈高的石塘,必然要以密集阵型仰攻。 敌兵层层叠叠的压上来,淮东军甲卒将敌卒压在石塘之下,每一轮蝎子弩及床弩的齐射,就能将密集的敌阵打出一个大的缺口来。 那些给巨箭射穿身子、又扎在江滩之上无法挣扎的浙闽卒临死时发出的悲嚎,混杂在江风里,就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煎烧着浙闽军残卒的心。 暮色合,冷月如钩,浮在夜色之上的星辰仿佛染了血色。 余文山左胯给石弹打折,给抬下来时已淹淹一息,张口欲对奢飞虎言,吐出来的却是血沫――奢飞虎杀红了眼,离开督战的浮桥,披甲执戟往阵前走,吼声如雷,如困在烈火之中的猛兽,道:“淮东小儿,谁敢与我战?”迎来却是密集如蝗群的箭雨…… 张季恒窥着敌军士气已到极点,看似极盛,实际也是极弱,立即使部将率甲卒从侧翼向江滩突击;之前退到獐子岭西滩的赵豹,也不顾江滩地软有陷落的危险,不失时机率数十披马铠的甲骑从北面杀来,冲杀浙闽军江滩阵地的北翼。 浙闽军侧翼步卒挣扎着抵抗须臾,即不支后退。江滩看似开阔,但随着两翼不断的后退,,而前阵始终给压在石塘之下,攻不上去,阵心就渐渐拥挤更混乱。 在冷月残火的映照下,浙闽军在西岸江滩的阵地终告不支崩溃。 奢飞虎挥戟乱抽,欲挡住在后退的溃卒,但奈何前面越来越多的人给打退,阵心的兵卒即使晓得身后是督战队的大刀跟冰寒的江水,也只能身不由己的给裹着往后退。 周普骑马站在战场边缘的江岸上,盯着敌阵阵心位置,暮色下,燃起的残火也暗弱,看不清敌卒的面目,但奢飞虎的身影不难辩认。奢飞虎在阵心位置,阵列已溃,两座浮桥又窄,即使他身边还有忠心扈卫,但无法从溃卒中挤到阵后,从浮桥逃走。周普很快就看到那里也给溃卒冲乱、淹没,就仅剩下江对岸的两三千浙闽军残部欲逃无路、欲战无胆…… 第133章 主公 数以千计的溃卒给赶下冰寒的江水,奢飞虎身量高硕,相貌雄伟不凡,衣甲制式又不同普通将卒,淮东骑营认得他的将领也多。 打到最后,赵豹等将领都放过其他溃卒、乱兵不理,率甲骑、甲卒像利刃一样,将乱兵、溃卒切割开,死死的盯住给十数扈卫簇拥下顽抗不降的奢飞虎…… 周普、张季恒都不与部将争功,站在石塘上撩阵,看着赵豹等将围住奢飞虎。十数扈卫逐一给射杀,奢飞虎胸背插挂的箭矢不下十数枝,衣甲给鲜血浸透,犹不肯降,战戟在手,进退状如疯魔。 趁着左右两将拿长矛压住奢飞虎的战戟,赵豹趁势进击,一枪扎入奢飞虎的胸口。赵豹一枪力足,长枪刺入厚甲,透背露出枪头,血沿枪刃流淌,滴落在足下的残火上,滋滋而响。 一代枭雄就此殒落,奢飞虎坐地而毙,临死前犹不甘的大吼,混夹在寒风之中,虎目在残火映照下睁而不闭…… 奢飞虎毙,淮东将卒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数十人围举着赵豹往石塘这边奔来,以为邀功。战场斩杀敌主将,可谓无上荣耀的战功,一代勇将殒,一代勇将崛起…… “豹子爷,赵豹请枭叛将首级传阅诸军!”赵豹在石墉下声音嘹亮的说道。 “滚你犊子的,收起你骄傲的尾巴,斩杀敌主将的功绩少不了你。你要不想挨骂,快去找一副棺木将奢飞虎的尸体收殓好,送去江宁……”周普说道。 奢飞虎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怨不得旁人,但这些年来,奢飞虎也有叫人尊敬之处。枭首传阅诸军,就有些不合适了,林缚定然也不会允许这么做。 “豹子爷真是扫兴啊!”赵豹低声嘀咕道,对于他们新一代崛起的将领,只渴望更耀眼的战功,哪可能像周普那般考虑问题还思前想后的?既然周普如此下令,赵豹等将也不敢抵触,只能派人去寻棺木收殓奢飞虎的尸体。 周普也不介意赵豹这些年轻将领暗自嘀咕,心想自己年轻时,可不也是如此? 浙闽军右翼进入西岸的兵马悉数歼灭,东岸还有两千余残卒,也都不战而溃,在夜色下,往南逃窜。在这种情况下,敌兵大乱溃逃,不可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也成不了什么大患。唯一忧虑的,就是乱兵溃卒对民众的伤害极大,也会进山盘踞形成匪患,周普派陈刀子率三哨骑兵沿弋阳江南下拦截,余部要么留下来清理战场,要么撤入弋江城休整。 岳冷秋在池州无意与浙闽军拼命,秋后战事发展现在,固城那边围歼郑明经残部的战事也应该接近尾声了,那接下来短期内就没有什么大战可打了…… ************** 虽说唐复观部、赵虎部、林宗海部以及第二水营在初二入夜之前就差不多控制江宁外城,但林缚一直到初四才从溧阳动身前往江宁。 敖沧海率长山军约万余兵马,没有随林缚进江宁城,而是直接从金山西进,穿过茅山,经溧水进入弋阳江西岸。 “让奢家从池州撤得太轻松了!”周普从弋江派人送回捷报,宋浮正陪同林缚北上,在夕阳骑马缓行,他不提奢飞虎在弋阳江口力战而死的事情,感慨起西面池州的形势来。 林缚信马由缰,宋佳护送太后赶水路进江宁走不快,他也不想太早进江宁城,在夕阳下,也难得有心情欣赏这山河美色。 池州那边确实是太轻松了――岳冷秋非但不用心拦截浙闽军西撤兵马,还为了消除自家控制江州军的隐患,将陈子寿近万兵马白送给奢家――林缚眯眼看向西天红如流血的夕阳,笑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岳冷秋可比兔子会咬人,驱虎吞狼的角色到这时候该是要换一换了……” 这会儿,前头有一队人马赶来汇合,林缚抬头望去,跟宋浮说道:“许是宗庭他们过来了。” 进江宁城说容易也容易,这天下已没有人能阻止林缚骑着高头大马进江宁城了,但进江宁有种种考究,也涉及到淮东接下来要实施的种种策略――宋浮晓得在这些核心策略的制定与实施上,林缚不可能只听他一人的意见。 非但高宗庭一人从江宁赶来,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胡致诚、周广东、孙丰毅、李书堂等淮东核心人物,得知收复江宁后,两天一夜赶了五百多里路,赶在宋佳护送太后还朝的船队之前,进入江宁,先与高宗庭汇合。 短时间里不会大的战事发生,崇州那边仅留孙敬堂、李书义等人坐镇,随着局势的发展,淮东的重心也将必然转到江宁来。 当然,秦承祖等人赶到江宁是要商议大计的,顾君薰、柳月儿等内眷,也不会急着进江宁城…… 看到果然是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黄锦年等人一起往这边走来,林缚下马来,站在草坡上,与身后宋浮、陈华章等人笑道:“我说不要这么大的依仗,他们倒不嫌来回走、累得慌……” 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黄锦年等人走过来,到近处,秦承祖等人在坡前屈膝而跪,宋浮看着所行之礼不对,忙与陈华章也走过去跟着行跪礼,跟随着喝礼:“臣等恭迎主公入江宁……” “……”林缚微微一怔,改“大人”而称“主公”,这是又进了一步啊,他眯眼看向远天斜阳,感慨道,“我离开江宁多年,江宁旧貌犹在眼前,这回算是重归江宁,但愿意战事对江宁少些摧残,”俯身去搀秦承祖,笑道,“诸位都起来了,这跪礼往后就得废掉。一来麻烦得紧,二来跪着的人,心里难免会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念头。不跪,这念头就会淡些……” “臣等绝不敢有妄念!”宋浮、陈华章只当林缚说这话是对他们的警告,惶然又要跪下。 林缚哭笑不得,他不过是想让人心里根深蒂固的尊卑观点稍有改观而已,宋浮、陈华章只当他是在玩开权术、震慑他们,倒是秦承祖、高宗庭等人对他熟悉,没有乱糟糟的再跪下来。 林缚又俯着身子去搀宋浮、陈华章他们,说道:“我说麻烦得紧,你们偏偏不信。淮东以前没有这套规矩,以后也不要有这套规矩,秦爷、梦得叔、宗庭他们玩这一出,是要赶鸭子上架,宋公与陈公可不用当真了……” 宋浮、陈华章见秦承祖等人都没有再跪下来,才相信林缚那些“王侯将相”的话是寻常说惯的,有些尴尬,但他们跟随林缚才多长时间,哪里知道这些?心想林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权势薰天,取元氏而代之,也非难事,怎么就能忍住不去享受万人跪伏的快感呢?这些叫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 ******************** 不急着进江宁,林缚下令随行扈卫兵马就地依着茅山东北麓的岭地扎营宿夜。 入夜前派数队弓骑去猎野物,大帐前,林缚与众人围营火而坐,野獐子架在篝火之上烤得滋滋滴油,香气溢鼻,也不觉得寒风刮来有多寒冷。 入夜前,崇城军也从南面传来擒获敌将郑明经、拔下梅子溪、收复固城县全境的消息。敌军在徽州的兵马甚少,也放弃外面的宣州、宁国、绩溪等城,往南面的徽州、昱岭关集结,崇城军收复徽州全境也指日可期。 “奢家势难守浙中、浙西,其在浙西的兵马,很可能退到上饶、婺源等,全力确保守住闽中与江西的联络,封锁我军西进赣东的通道,”高宗庭坐在林缚的对面,拿火条拨着篝火,说道,“我以为,接下来,南线闽东应以休生养息为主,赵青山在晋安保持对闽江上游的军事压力即可;中线,在浙闽军放弃除上饶、婺源等地之外的浙西、浙中区域之后,淮东应坚决派一部主力进入,力求叫浙闽残寇在上饶、婺源不得轻松,以打通西进赣东的通道;北线,就要驱赶岳冷秋卯足劲去收复江州等赣北……” “岳冷秋这趟甚至将陈子寿所部白送给奢家,想要叫他跟奢家拼老命,怕是困难。”林梦得说道。 “容忍他也只是一时,”林缚笑道,“我想着,一定要将青阳、南阳从池州划出来,与弋江新置一府。兵马可以多给岳冷秋一些,但地盘只给他秋浦河以西的,这点就容不得他不拼命往西打……” “长山军以后就驻在弋江?”高宗庭问道。 “嗯,”林缚点点头,将他的考虑说给众人听,“敖沧海率部西进,我就是打算叫他趁浙闽军西逃之际,抢先占下青阳;永兴帝还是要迎回来,但御营水军及御马监禁就没有必要回来了,丢给岳冷秋跟董原,算是给点好处给他们――你们觉得这么安排觉得如何?” 高宗庭、秦承祖等人点了点头。 永兴帝西逃,随行差不多还有小两万的兵马。 淮东要迎永兴帝回江宁,但不能叫御营军这部分兵马回来,只能当成包袄丢出去。 此外,想岳冷秋往西打,不给他水军不行,将御营水军丢给岳冷秋,也算是换他支持淮东的条件。 这时候不能把岳冷秋逼急了,不能叫岳冷秋狗急跳墙,可以将御营水军划给他,甚至暂时由江宁这边全额承担江州军的钱粮,但只要抢先一步占领青阳,并在青阳、弋江等城驻以重兵、精锐,叫江州军不能越过秋浦河东进,岳冷秋就没有在池州有站稳脚、观望形势的机会。 秋浦河以西,仅有两城还在岳冷秋的手里,岳冷秋不拼了老命往西打,随着时间的推移,淮东对江南之地的消化逐渐深入下去,岳冷秋手里哪怕有十万精兵,没有足够养兵的地盘,也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董原那边怎么办?”孙敬轩问道。 淮西那边谈不妥,董原硬要支持永兴帝留在庐立另立国都,问题还将棘手。 有燕虏这个大敌,这南边的半壁江山必然还要保持表面上的统一。 岳冷秋与江州军相对好处置,董原毕竟明面上还控制从西到信阳、东到泗州、北到涡阳、南到庐州的千里之地―― “董原表现有功无过,要是将董原逼急了,他的危害要远远大过岳冷秋,”高宗庭说道,“但是相比较江州军能为岳冷秋一人较好的掌握外,董原还不能完全的掌握淮西形势,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地方……” 林缚点点头,淮西的基本盘不去触碰它,但可以利用淮西的复杂关系,使董原、刘庭州、肖魁安以及陶春之间互相牵制,不至于对淮东形成大的威胁。 相比较董原、岳冷秋,荆湖、湘潭相距较远,以远交近攻而论,给荆湖、湘潭的条件可以更宽松,以示拉拢,眼前更关键的问题,是淮东以怎么的权力框架去控制江宁? 第134章 还朝 相比起牵制岳冷秋、董原等外藩势力,淮东当前还面临一个迫切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淮东要以怎么的权力架构,才能将江宁控制在掌握之中。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为应对当时的局势,设御营司以掌军政,由政事堂诸相兼任御营使、副使,包括京营大军也置于御营司的构架之下,政权、兵权空前集中。 御营军、杭湖军、徽南军相继破败、打残,除江州军、淮西军、荆湖军、湘潭军等外藩外,淮东军几乎是南越所能控制的全部兵马。 黄锦年说道:“主公今日所执之权柄,与御营使一般无二,御营使理所当然由首辅兼任;依锦年所见,主公当以首辅兼御营使以执国政……”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太后在维扬邀沈戎登船同来江宁,又有意邀刘庭州、元归政回来。这以后政事堂里,有的是口角争执,我可没有精力整天跑到政事堂去打嘴仗……” 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等人对官制都不熟悉,这种话题插不上嘴,但也觉得黄锦年这个想法不靠谱。 一是林缚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牵涉到繁琐的行政事务之中。二来,林缚一旦出任首辅,人就无法离开江宁亲自到前线主持战事。目前在军事上,林缚的地位还无法让别人取代。 此外,林续文身居副相,与林缚同居相位,在外人眼里十分难看。再者,在淮东内部的权力构架上,不能出现“第二人”的设置。即使将来会涉及到继承人的问题,也应该从林缚的子嗣里选,绝不应该是林续文。 一旦林缚出任首辅,林续文必然要辞去副相;而林续文一旦辞去副相,朝堂之上又没有其他合适官位能安置他。 宋浮说道:“夫子有云:天下之财,举归于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于廷尉,天下之兵,举于枢密——于政事堂之外另设枢密使,主公委之,以掌天下兵权。既执权柄在手,又无琐事之烦。此外,政事堂之权柄,应归于诸部衙门,太后即使召元归政、刘庭州、沈戎进江宁,也不构成大患……” “宋公所言甚好。”高宗庭对官制熟悉,心想宋浮能有此议,怕是早就有所深思。 林缚蹙着眉头,他对官制谈不上熟悉,宋浮所献之策,他要思虑一二。 淮东要控制朝政,除他与林续文、黄锦年等廖廖数人外,包括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等人,暂时都没有足够的资历跟人望去出任显职。 削弱政事堂,还政于六部,由林梦得、孙敬轩等人到六部之中担任侍郎等实权职事,能避免矛盾的激化,淮东消化江南之地提供一个缓冲的时间。裁御营司,将原有的军政体制打散掉,将军政大权集于枢密使一身,一是抓大放小,二是有利于将淮东军司植入到枢密使体系之中。 林缚思虑片刻,点点说道:“枢密使为官衔,衙署可称枢密院,其细节就劳宋公、宗庭等人劳心了;这边暂先拟定细节,梁太后及各家外藩那边还要讨价还价——董原、胡文穆、岳冷秋,我看给他们按着枢密副使的头衔,也不能算太吝啬!” 无论给董原、岳冷秋等人头上按什么头衔都不重要,关键还在兵马、地盘——淮东控制江宁之后,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人名义上还会听从江宁的调遣,但藩镇化的趋势也很难改变。 ************* 江宁城到初六就大体恢复平静,虽然经历的战事时间不长,甚至不足十日,但也给江宁带来难以抹平的伤痕。 全城将近有二成屋舍给纵火烧毁,死于战事的平民也数以万计,更多的民众遭受劫掠、家破人亡,大量的外乡流民还滞留在江宁城里——而江宁以南、以西诸县受战争摧毁更为彻底,要消除战争的后遗症,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虽说宵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江宁城内外还有许多乱兵逃卒在躲避缉捕,但大部分民众都庆幸战事能这么快熬过去。 太后梁氏及海陵王一行人,逆水行舟西进,终于在初六午前抵达金川河口登岸。黄锦年及时赶回江宁来迎驾。 初六清晨,黄锦年与张玉伯、赵舒翰等江宁唯数不多的留守官员以及留守江宁的勋贵沐国公曾槯、永昌侯元锦秋等一行人,就出江宁城东华门到金川河口迎接太后还朝…… 太后梁氏也是在抵达古棠县后,从上船迎接的古棠知县梁文柏那里知道陈西言、曾铭新二人在江宁收复之日溘然逝世的消息——这个消息对她,对从白沙县登船随太后还朝的沈戎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创。 事后必然要清算徽州战败以及弃都西逃的责任,余心源难以保全,永兴帝必然要下罪己诏,左承幕、程余谦、王添、王学善等西逃官员,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才可能逃过清洗——唯有陈西言不亏气节,人望犹隆,自然还能继续将吴党以及江南地方残余势力纠集在自己的身边。 内有陈西言,外有岳冷秋、董原,就有可能限制淮东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如今陈西言逝世,而岳冷秋、董原又铁定不会到江宁来看淮东的脸色过活,不要说林缚了,朝堂之上,能有资格跟林续文、黄锦年抗衡的官员,也将凤毛麟角。 太后梁后由海陵王妃田氏及元嫣搀扶着,颤微微的登下江岸码头,以黄锦年为首、屈指可数的官员跪于码头上迎驾。 士子清流来迎驾的也没有几个人。 江宁城里没有及时随帝西逃的士绅,在战事里受摧残的程度,要远远胜过平民。那些御营军的降卒、乱兵,知道江宁城里哪里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哪里有更多的金银财宝可以劫掠。没有来得及逃出城避难的士绅,自然难逃大劫,对弃都西逃的帝室,怎么可能还存有多少忠心?就算能及时避入皇城逃过一劫的民众,心里也是更多对淮东存有感激。 看着眼前凄凉情景,太后梁氏心头忍不住长叹:这形势要比预想的艰难啊! 梁太后要迎驾官员平身,召黄锦年等人到前头来问话:“彭城公可到江宁了?” “彭城郡公军务繁忙,或许午后能赶来江宁给太后请安……”黄锦年说道。 “哦!”太后梁氏轻应一声,声音透着冷漠,她心如明镜:说什么军务繁忙,林缚拖到午后再到江宁,不过是不屑向她这个老婆子下跪相迎罢了,不然林缚怎么可能会拖到江宁收复四天之后还不进城呢? 浙闽军据江宁外城时,为限制淮东战船往腹地渗透,金川河多处给沉船堵塞,还没有彻底清理好,梁太后一行人登岸后,即乘车辇从东华门进城,再入皇城。元嫣公主以及海陵王都可以住到宫中。 皇城保存完好,但皇城周围的建筑给拆了七七八八,奢飞虎最初还有强攻皇城的心思,只是没有来得实施,皇城外围倒给夷平了一片,看上去格外的残破。 *************** 林缚于午后从南城奉阳门进城,比起梁太后入城里的冷清,林缚进城可要热闹得多,御前街两边挤满夹道相迎的民众。 林缚策马而行,给宿卫兵马簇拥在当中,沿街人群里还部署诸多暗哨以防刺客。 林缚自然不便直接入住皇城。早前给李卓以及岳冷秋用作府宅的陈园,就座落在御前街上。奢飞虎也短暂的将陈园用为行辕,以便就近督促对皇城的攻势。奢飞虎弃江宁而退,虽派人纵火烧陈园,但由于陈园离皇城颇近,大火及时给扑灭,损毁不严重。 赵虎率津海军第一旅主要驻扎在皇城与陈园之间,林缚入住陈园,也方便就近控制皇城。 行到陈园之前,林缚下马来,牵马抬头看向廊檐,那挂门匾的地方已空,落下很深的岁月印痕,左角门有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见林缚抬头看向廊檐,也不往里,将缰绳抓在手里,也不叫旁人将马牵走,孙敬轩笑着说道:“得赶紧叫人作块门额上去!” “还是缓几天为好,今日做成一块,隔几天就要换,可不是麻烦?”林梦得笑道。 今日入得江宁城,这众人怎能不得意扬扬?林梦得言意之外,林缚此时是郡公,过几天就说不定是国公或郡王了。 林缚只是淡淡一笑,不理会林梦得与孙敬轩他们关于门额的谈话,对身后众人说道:“你们先进去等着,我先去沐国府祭拜过老国公爷就回来!” “主公去沐国府祭拜,也应去陈相爷府上祭拜;我等也无疲累,可随主公同往。”宋浮说道。 林缚转念明白宋浮的意思,曾老国公与陈西言都是为守江宁精疲力竭而逝,入城即祭拜二人,更能彰显出永兴帝的失德来——林缚心里轻叹,与曾老国公一样,知他信他助他的人,屈指可数,可恨都相继离世,叫他想回报而不得。 在溧阳乍听得曾老国公逝世的消息,收复江宁的喜悦也随之冲淡许多,林缚想着到江宁就先去祭拜曾老国公,不过给宋浮一提醒,陈西言府上他也真要走一趟。 要说还有什么叫人失望的,就是进江宁来,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都躲着不见,难道往后就要形同陌路?也不晓得宋佳知道奢飞虎在弋阳江口战死的消息会是什么心情——林缚捏了捏鼻头,才发现进了江宁城,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这一摊摊的事情纷至迭来压上心头,不晓得何时能歇上一歇。 第135章 恩仇 淮东诸人在江宁大多数都没有府邸,不过刚入江宁,事情纷至迭来,也容不得众人有喘息的机会,只在陈园里给众人安排下小憩之所。内眷都暂时还不急着迁来江宁,林缚也只需要占着陈园北苑的小院落为起居所就足够了。 周普率骑营主力还在弋江,陈园及皇城内外的宿卫之职就由赵虎率部承担下来,江宁城防务暂时长山军张苟所部接管,水营兵卒退出城去,东阳府军也暂时在河口镇扎营入驻。 祭拜陈西言、曾老国公归来,天色已入夜,林缚暂时无意进宫晋见太后,返回陈园北苑小憩。须臾,宋佳便过来相见,林缚讶异问道:“怎么过来这么迅速?” “这边跟宫城就隔一条巷子,穿过宫城后墙就是崇安殿。高先生这些天倒没有歇着,已经叫人在崇安殿西面打通了一道侧门,这走动起来自然方便!”宋佳说道。 林缚哑然失笑,他刚来江宁,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关注,一时还注意不到这种小事上去,只说道:“这侧门留着,还是少用为妙,不然传出去,总不大好听……” “也是……”宋佳应道。 林缚抬头看了宋佳一眼,说道:“奢飞虎的尸首应该送来江宁了吧?” “嗯!”宋佳应道,欲言又止。 “嗯,你想说什么?”林缚问道。 “明月想将飞虎的坟茔修在金陵山上,修庙以守之……”宋佳说道。 林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叫下面人去安排吧……”奢明月毕竟是奢家人,心境不能像宋佳恩仇了结后就能放开手,既然奢明月想守着坟茔孤苦过一生,林缚也不至于这点愿望都不满足他。 “那就让左兰、左雁留下来伺候你,我回宫里盯着去了!”宋佳说道。 “形势到这一步,也不怕她们蹦跶,也应该让她们有机会蹦跶、蹦跶,有松有弛,才是驾御之道,”林缚说道,“过一会儿我要请刘直过来,你陪我见见他……” 宋佳没有说什么,便到林缚身边坐下来,宫里由赵氏盯着,宿卫也是淮东的兵马,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徽州兵败,刘直与谢朝忠在数百残骑的簇拥下逃回江宁,就给永兴帝诏狱关进大牢,细数来才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 刘直感觉过去如三五年之久,关入大牢、暗不见天日、不知何时给拖出去问斩的滋味真不好受,更叫他难以想象的,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江宁竟然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直抬头眯眼看向陈园里悬挂如枳的灯火,理了理袍襟,心绪如狂澜汹涌。 刘直由人引领着登堂入室,赶巧林梦得从北苑走出来,朝刘直拱手道:“刘大人,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刘直慌然回礼。 林梦得也没停留,要想将江宁的形势安定下来,大家手里都有一摊子事情,招呼一声即告离去。给林梦得这一打岔,刘直的心绪才稍定一些,走进灯火明燎的厢房,只见林缚盘坐在长案前,宋氏跪坐在那里拿剪挑灯芯使油灯燃得更旺一些。 “待罪之身刘直见过彭城公……” “刘大人何需如此见外,”林缚按着长案站起来,笑着请刘直到案前对案而坐,“徽州之败,一是皇上选将定策有误,刘大人也是极力劝阻的;二是谢朝忠那蠢货根本就不会用兵,才导致徽州一败涂地——刘大人何罪之有?” 刘直苦笑一下,他的监军使是永兴帝硬按到他头上的,他没想料到徽州之败会那么迅速、那么彻底,开始也就没有坚决的拒绝。虽说战败的主要责任,理应由永兴帝、谢朝忠以及怂勇出兵的王添、余心源、王学善等大臣承担,但他这个监军使想完全脱开干系,是绝没有可能的。 淮东要掌握朝堂,太后要压得永兴帝再也抬不起头来,不可能不借徽州兵败及江宁失守之事进行清洗——不过,话又说回来,刘直要承担的罪责毕竟不重,要是林缚愿意替他开脱,那更能大罪化小…… 林缚请他过来,背后的意图自然也是不言自明的。 刘直苦涩笑道:“彭城公莫要开刘直的玩笑,兵败之罪,刘直只要分担其一,便是待斩之身,还请彭城公替刘直指出一条活路……”说到这里,他挪后两步,长拜在地。 “刘大人何必如此?你我在津海相见就如故如旧,这些年来知交也久,我怎会忍心看刘大人去承非罪之责?”林缚手撑着长案,心里暗叹,聪明人真是不用说太多的废话,任刘直跪伏在案前,径直说道,“太后都已经还朝了,皇上留在庐州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大人以为该怎么做才合适?” 要没有前面一句话,刘直还以为林缚会废帝另立,但细想来,晓得林缚还是想将永兴帝迎回江宁来,毕竟永兴帝一日不回江宁,即使另立,也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大隐患。 刘直也大体明白林缚派人从大牢请他直接请出来的缘故,试探说道:“请彭城公给刘直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刘直这便进宫去跟太后请旨,携旨往庐州,请皇上还朝!” “是该有个大臣去庐州请皇上回来主持国政!”林缚说道,“刘大人既然不辞辛劳,那有劳刘大人了……” 携旨到庐州催促永兴帝回江宁,没有比刘直可合适的人选了。 淮东派人过去,指不定会刺激到永兴帝,把事情搞僵;江宁留守官员,有分量、有地位的官员屈指可数,张玉伯、赵舒翰这时候却未必甘心为淮东所驱使,去胁迫永兴帝回江宁。 即便在将永兴帝请回江宁之后,太后身边有宋佳盯着,但宫廷事务毕竟还要交给内侍省统管,内侍监、少监及诸司监官员,历来都由宦臣担任,贸然都换上女官也不可合更新最快整理适,关键林缚从哪里找那么多合格的女官去? 除了拉拢刘直为己用外,还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刘大人从庐州回来,我必不忘刘大人的大功!”林缚盯着刘直的眼睛说道。 “刘直不敢居功,唯愿能替彭城公分忧……”刘直惶然长拜说道。 刘直是宦臣,作为内侍宦臣,没有科举功名,没有宗族在背后支持,他的权势可以说直接来自于皇帝的信任,故而长久以来都能忠于皇上,但给永兴帝弃在大牢里,而依附淮东又能洗脱罪名、继续掌握内侍权柄,他也就没有什么好坚持的气节。 当然,刘直也怕他携旨去庐州见永兴帝,会给永兴帝一怒斩下脑袋,但他也清楚他要是这点事情都不能做,又怎能叫林缚用他? 与其坐在大牢里等清算徽州战败时给砍掉头,远不如此时去庐州搏上一搏。 林缚让人将刘直领去见宋浮、高宗庭,去庐州请永兴帝回江宁,是必然要做的。不做,林缚就没有尽到臣子的名份,永兴帝真硬着头皮坚持不肯回江宁,接下来才能考虑废立之事。 燕虏大乱觊觎于北,此时擅兴废立,太伤元气,指不定会惹出大乱子;将永兴帝迎回来,无疑是最佳选择。但是,怎么迎以及对随永兴帝弃江宁西逃的官员怎么安抚、怎么拉拢分化,也有很多的考究;太后会掺杂多少个人的意见跟利益进去,也是未知数——这需要宋浮、高宗庭他们跟刘直好好谋划。 送走刘直,林缚对承担陈园宿卫之职的赵虎说道:“张玉伯既然不愿来见我,那我就去见他,你去备车马……” 赵虎颇为不解,说道:“张玉伯既然不愿相见,何必要再去见他?”心想淮东待张玉伯也不算差,彼此相交也深,淮东入江宁之际,张玉伯如此态度,不仅赵虎,淮东诸多人都满腹意见。 大家恨不能将他们踢得远远的,永不相见,谁想到林缚入江宁喘息甫定,如此匆忙之时,在见刘直之后,竟然要备车马亲自赶去张玉伯府上? 林缚笑道:“你马上也要担当要职了,你就会发现有些事比领兵打仗要复杂得多。有一点你要清楚:笑脸来讨好你的,未必是真对你好;那些对你摆臭脸的、不赞同你的,未必就在背地里对你使坏。张玉伯、赵舒翰都是死脑筋,你我又不是今天才晓得。要是你得势之后,希望你以前的朋友、故旧,都来跑过来巴结你、讨好,那是你的心态出了问题……” “只是张玉伯、赵舒翰他们,怕给太后利用啊!”赵虎说道。 林缚点点头,说道:“张玉伯、赵舒翰他们都不是迂腐之人,才更值得晓以大义。另外,江宁必须要容得下反对我们的人,这样才能叫我们清醒的知道,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才能叫我们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不要以为将江宁掌握在手里,这天下就安定了……”又说道,“现实去考虑,我们在江宁城里容得下异己,也才能叫外藩放下警惕。岳冷秋、董原他们在江宁城里不可能没有眼线,江宁这边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清楚得很。” 张玉伯从徐州知府御任回江宁,补了礼部侍郎的职缺,在江宁城里也算高官,但府宅一直都没有更换过,还是他在江宁任司寇时置入的院子,前后三进,算不上宽敞。 夜色已深,张玉伯府上也没有安静下来,元锦秋拽着赵舒翰到张玉伯府上来喝酒,到深夜也没有离去。这片刻听得有人叩门,守门的家人拿着门帖进来禀报:“沈戎沈大人到府上来相见……” 张玉伯也无意起身相迎,只叫家人请沈戎进来。 沈戎登堂入室,看到元锦秋、赵舒翰都在这里,笑道;“三位与彭城公都是布衣之交,何故藏在这里喝闷酒?” 张玉伯、元锦秋、赵舒翰脸色都是不虞。 元锦秋起恼将来酒杯推开,说道:“喝酒的兴致都给败坏掉!” 沈戎心里明似镜,张玉伯等三人不去讨好林缚,却也未必待见他,但太后要在江宁城里跟林缚抗衡,这三人在江宁城的人望与影响,都不容小视…… 沈戎刚要坐下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就听见外面车马辚辚,似有大队兵马停在院门外。须臾,家人喘气的走进来,禀道:“彭城郡公在门外求见……” 第136章 大私 第136章 林缚登堂入室来,看沈戎、元锦秋、赵舒翰都在张玉伯的府上,笑道:“玉伯兄大概不会吝啬赐我一杯水酒喝!”也不客气,当即走到桌前坐下,招呼沈戎等人围桌坐下,说道,“与沈大人也是好些年未见,今天刚进江宁城,就能与故旧同席饮酒,也是一桩快事……” 赵虎衣甲未除,执刀守站在林缚的身边,室外庭院里所站也是淮东虎贲侍卫。 包括张玉伯在内,都没有想到林缚深夜来访,虽说打定主意不去攀淮东的富贵,但让林缚这么径直闯进来,也是措手不及――林缚神色无异,但赵虎看他们与沈戎的眼神,是明显认为他们与沈戎有所密谋。 林缚深夜到张玉伯府上造访,沈戎也是又惊又疑,但看赵虎的神色以及林缚并不避讳让他知道造访张宅之事,沈戎心想林缚的造访,大概也是在张玉伯的意料之外,他适逢其会,即使有什么误会,恰也合他的心意。 沈戎说道:“骆马湖一别,倒真是没想到还能再与彭城公相见,只是彭城公深夜来寻张大人,应该不会只为一杯水酒这么简单,沈戎就不便留下来打扰。” 林缚眼神扫过赵舒翰、元锦秋二人,见赵舒翰、元锦秋二人欲言又止,并无同沈戎共进退之意,能知道沈戎说这番话是挤兑赵元二人,以便能加深他的误解。 林缚将袍襟撩到一边,二脚高跷,说道:“既然沈大人与我无旧情可斜,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们喝杯水酒,那就请便吧!”当下就要将沈戎一人逐走。 元锦秋、赵舒翰坐着不动,沈戎没脸留下来,作揖告辞。 沈戎走后,林缚挑了只干净的杯子,执锡壶斟满,泯了一口,蹙眉回味,问张玉伯:“这酒可是玉伯兄从宋五嫂家打来?” “……”张玉伯点点头,想起他与林缚初识时,就到宋五嫂羊肉店饮酒,当时还有林梦得在场,也是那夜与钱小五以及曾老国公府上的赖五相遇,没想到过去这些年,林缚倒还记得宋五嫂羊肉店的酒滋味。 林缚说旧情,张玉伯相顾无言。 赵舒翰、元锦秋也知道宋五嫂羊肉店之事,但这时也只有闷声坐下,不晓得话头该从何扯起――淮东兵马已经控制江宁全城,林缚在关键时刻,又将太后与海陵王请来江宁,挟太后以令诸侯的意图便如秃子头上的虱子,再分明不过。 多年来,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等人都不支持淮东以藩镇自立,今时形势如此,只想着躲得远远的,哪想过林缚会自己跑上门来? “时到今日,我还记得宋五嫂家的韭黄炒羊睑子肉,”林缚不怕冷场,大咧咧的说道,“坐这里喝酒,没有什么意思,我邀玉伯、舒翰还有锦秋一起去宋五嫂家喝羊肉汤去,这寒夜里说不定还能再吃上一回馨香脆美的羊睑子肉,才叫暖人心呢……” “铁钱巷兵乱时已给烧毁,食店早成灰烬,宋五嫂一家子栖息铁钱巷的巷庙里,只有些陈酒拿出来售给老客!”张玉伯说道。 “我们只管去,想来宋五嫂总要卖我点颜面,替我们做一回羊睑子肉!”林缚倒是不管,只是要他们随自己出去。张玉伯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给林缚强拉出去。 江宁城里宵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无职差在身者禁止夜行。 出张玉伯府,大街之上除了巡街的甲卒,冷冷清清的看不到行人,不过沿街门檐下挤挤挨挨的挤满流民,只是禁止随意走动。在寒冷的冬夜,流民身无御寒被褥,只是人挤着人取暖。 看着这边披坚执锐的甲卒簇拥数人过去,更是不敢喧哗;那些冻着、饿着的幼儿在父母的怀里哭闹声倒是缕缕不绝,在长街寒夜尤能摧人脾…… 江宁城内给纵火烧毁的屋舍颇多,铁钱巷都剩不下几桩完好的宅子,满眼都是残墙断壁。屋舍给毁的住户,无法投亲靠友的,都挤在巷尾的一座道观里。 道观不大,仅有一座大殿,大殿、厢院都挤满难民,也早给随行护卫的兵卒惊醒,惊惶的避开。大殿前有株参天银杏,枝桠横斜,树叶凋零,冷月光从树桠间漏下来,照在殿前庭院里。 林缚与赵舒翰、元锦秋在银杏树下等候,张玉伯跑进去将宋五嫂从难民里找出来,道观的住持也屁颠屁颠的跟着跑来――在这道观里,张玉伯便要算稀罕的贵人,今日江宁城里谁人能对彭城郡公不知、不晓? 这边传开彭城郡令夜访寒观的消息,左右顿时就热闹起来。要不是护卫兵卒压住场面,要不是民对官天生的疏远跟畏惧,道观里的难民大概都会挤上前来。这时候更多的人,也只挤在走廊里、门檐下往这边张望。 宋五嫂依稀还有前些年相见的模样,只是皱纹更深。 “大人要吃炒羊睑子肉,只是这会儿工夫民妇能从哪里搞来羊肉?”宋五嫂走过来跪下,哭丧着脸说道,神色畏惧,怕话说不对得罪了大人。 “兵乱之时,宋五嫂他汉子想护住店子,给乱兵打折双腿,这时候躺在厢院角落的干草堆里动弹不得,两个儿子都给强征去作民夫,下落不明……”张玉伯猜不透林缚今夜来访的心意。自古而来,卑微时谦谦君子、执权即跋扈的例子实在不罕见,林缚此时手握重权,帝之废立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又怎能说有把握猜透林缚的心思? “宋五嫂莫要惊慌,你且去准备厨料,我还能缺你几只肉羊?铁锅要整大只的,深夜冒昧来访,惊扰大家休息,请大家喝碗羊肉汤,算是林某人请罪!”侍卫搬来椅子,林缚在银杏树下而坐。 林缚说着话,早先得到吩咐去军营的侍卫,已用马车拉了十数片羊肉来。林缚深夜要到铁钱巷吃羊肉汤,除了羊肉外,香料、铁锅都备好拖来,便是火头也拉出来四人听侯差遣,也无需宋五嫂动手,只让她在旁边使唤火头,当下就在银杏树下支起铁锅、劈柴、涮洗、斫块、下锅,烧起羊肉汤来…… 就在熊熊烧起来的土灶前,支起长桌,林缚邀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而坐,说道:“我们算是布衣之交,今日我进城来,你们避而不见,这个我不怪你们。换作是我,有个穷亲戚突然间发达了,耀武扬威的回乡来,我也懒得理会。我深夜来寻你们,没有耀武扬威之意,倒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你们?” 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面面相觑,不晓得林缚深寒之夜搞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要想问怎样的问题。 “孟子尝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林缚淡淡说道,“玉伯为民请命,徐州危而只身赴任,与贼周旋;舒翰入仕十数载,不附权贵,虽不事权,犹著书集典;锦秋颠狂于世,假痴而有真性情――我问你们:读儒典读到这句话时,作何想?” “古来行帝制、定君权,若是集天下之物力以养一人,是为大私也;尽天下之物力,以安社稷,以养民生,是为大公也,”林缚继续问道,“你们心间所念,在于私,还是在于公?帝遣谢朝忠招讨浙西,陈相阻之。帝负气而言,此天下乃他一人之天下,亡亦亡他一人之天下。我问你们: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 张玉伯等人给林缚问得闷声不言,赵虎执刀侍立一旁,听了觉得像绕口令。 “恰如彭城公所言,当世确实是民生不养而社稷难安,”张玉伯沉吟许久,才开口问道,“想秦汉之交,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得鹿者善待之否?”言语之间质疑林缚的心思未必就能比古往今来的夺权者纯洁多少? 林缚笑了起来,说道:“说起秦汉典故,我倒想起听来一首歌谣,我念来给你们听……” 张玉伯等人皆是才学之士,不晓得林缚这时要念什么歌谣来应景。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世那里有元曲的韵调,听林缚念来,张玉伯他们只当是流传的乡间谣歌,越琢磨越觉得有滋味。 林缚站起来说道:“庙堂之上,所争之事,有大私,亦有大公,我也难辩清白。但今日,一路走来,这满城流难、饥儿嗷嗷,你们都亲眼所睹,亲耳所闻。倘若叫你们执权柄,摒其私、择其公而为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张玉伯这时候已知道林缚今夜来访的心意,庙堂需要重整,林缚要他们摒其私,就是叫他们不要掺和到将来的帝权争夺漩涡里去;要他们择其公,则是表明不会阻拦他们为安养民生做些实事…… 这羊肉汤烧就,林缚喝过一碗暖和身子,便离去,将一大锅羊肉汤以及剩下的羊肉都送给寒夜里给惊扰的饥民;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留了下来,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实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返回陈园,天边已露鱼肚白,高宗庭、宋浮、林梦得等人都没有睡下,还在公厅里议事。 见林缚走进来,林梦得笑着问道:“主公怎么有心情跑去找张玉伯喝羊肉汤……” “沈戎在我前头赶到张玉伯府上,大概是太后的意思。看他们的样子,在我过去之前,应该没有怎么深谈,”林缚将御寒的大氅解下来,说道,“我想让张玉伯出任江宁府尹,太后那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江宁是为帝都,江宁府尹行知府事,但权柄远非普通知府能及。 林缚曾考虑过用林梦得担任江宁府尹,也有利用迅速恢复江宁城及诸县的秩序,但江宁城里的防务、治权都集中在淮东手里,势必叫其他人难以心安,不利于迅速稳定形势。用张玉伯,一是张玉伯对江宁城的了解不在林梦得之下;张玉伯中立的姿态也能叫其他人更容易接受这个安排;再者张玉伯的秉性值得信任,他即使反对淮东,也会反对在明处,不易给梁太后、沈戎他们拉拢过去 林梦得颇为遗憾,他亦有意江宁府尹之位,但想到他出任江宁府尹,阻力实在太大,倒没有说什么…… 林缚又问道:“老大跟二叔明后天能不能到江宁?有没有什么消息先传过来?” 奢文庄率兵初三就从秋浦西撤,林续文要从池州沿江而下,倒是快得很,岳冷秋这时候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将林续文留在池州,不过林续文会与林庭立会合后一起来江宁。 朝堂重整,可以说是在淮东的一手掌握之下,但林续文回江宁后的安排,也是个头痛的问题――林续文不能担任首辅,不然他在名义上就要跟林缚对等起来,淮东要削弱政事堂,也就成了削弱林续文了。 宋浮与高宗庭找林缚商议过此事,他们两人以为林续文在政事堂的位子不应动,首辅让给别人去争,以示平衡,但会叫林续文兼领户部,以执财权――这个安排还没有跟林续文商量,林缚也不晓得他乐不乐意。 此外,还要解决林庭立、林宗海及东阳府军的地位问题,也叫林缚无法轻松――总不能外部的矛盾还没有解决好,内部就为争权夺利之事闹意见。 这一桩桩事,要一桩桩的理顺,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137章 配刃 腊月的江宁城尤其的寒冷,裸/露的泥土跟墙面冷得发白,风吹草折,枯黄的残叶在巷子的角落里打着旋…… 林缚走到万寿宫前,扶了扶腰间所系的佩刀,抬头望向檐下深绿色嵌金丝的宫额,才踏云阶而上――太后梁氏在燕京所居便是万寿宫,江宁这边一切都依燕京之制,自然也有万寿宫,只是规制要小得多。 江宁皇城,都没有办法跟燕京比;帝室元氏在江宁的风光自然也无法跟在燕京时相比。 黄锦年、沈戎、刘直、元锦秋、张玉伯、赵舒翰等人早就在宫门前等候召见,林缚拾阶而上,走到宫檐下,看到满朝文武官员、宗室勋贵,殿前才站着这些屈指可数的几人,心想元氏不亡,谁亡? 林缚心里胡思乱想着,看到众人,脸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各位大人来得不晚啊!” 沈戎瞥眼看着林缚腰间的佩刀,怎么看怎么碍眼,心里懊恼:怎么跟太后出这样的馊主意? 林缚率军收复帝都,功业之伟,立朝以来所未见,这封赏自然不会薄。 沈戎这边怕一切都落入淮东的操持之中,故而建议太后以永兴帝未归为由而暂时搁置对林缚及淮东诸人封赏的讨论,至少也要等到随永兴帝西逃的官员都回到江宁后,才有可能稍稍限制淮东一二。但是林缚拖着不进宫相见,皇城一切又都还在淮东军的控制之中,太后也无法一点表示都没有,故而在召见之前,特拟懿旨许林缚“携刀登殿、参而不拜”,以示尊崇。 林缚过来,宋佳很快就从宫殿里走出来相迎,敛身说道:“奉御宋氏见过彭城郡公及诸位大人,太后请各位大人进殿议事,海陵王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奉御是殿内省的官衔,一般由宦臣担任,女史只能出任尚宫、司记等宫官差遣。 不过,只要有需要,什么官衔都可能现捏出来。 苗硕到崇州伺侯梁氏,官衔就是万寿宫奉御。如今淮东要掌握万寿宫,万寿宫奉御一职,自然就要分出左右之别来,苗硕占着左奉御的御,宋佳就担任右奉御。 当世女人罕有抛头露面的,闺名也多秘不示人。 即使当年在江宁城里,宋佳也只是跟达官权人的女眷走动颇多。即使宋佳当年给张玉伯、赵舒翰等人留下惊鸿一瞥,这些年过去,也叫故人难以识得她是原江宁进奏使的旧人。 即使关注奢家内宅秘闻的人,也只晓得风华绝代的姑嫂二人早就“葬身”大海之中。即使有人看着眼熟,又怎么能猜出背后故事诡异到极点的曲折? 宋佳的身世之秘,已经淹没在往事云烟里,淮东这边,便是黄锦年也只晓得她是林缚身边的宠姬。 林缚笑了笑,手按着腰间的配刀上,向沈戎等人作势说了一个“请”,没等沈戎他们客气,便先拾阶而上――沈戎心里郁闷归郁闷,也无话可说。要不是太后见召,他连跟林缚、黄锦年、刘直等人同时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 参拜过,林缚得梁太后赐座,看着元嫣也穿朝服侍立在梁太后身后,微微一笑,朝梁太后说道:“臣林缚到江宁后,就有感风寒,身子不适,见不风,故而未能及时进宫参见太后,还请太后莫要怪罪……” “林卿也是一心为朝廷,心里莫要再想此事,”梁太后无关痛痒的回道,“既然林卿身体已经无恙,朝堂之事还要林卿与诸卿多劳累操持……” “为民请命,效忠于朝廷,乃臣之本分,不敢辞。”林缚说道。 “皇上去了庐州巡狩,一时半会也不能赶回来;哀家也年老体衰,给诸卿拉出来主持国体,实在勉强。如今宗室在江宁城里,也就海陵王、永昌侯两人,这以后要有什么事情,海陵王、永昌侯都来替哀家做个参谋,林卿以为如何?”梁太后征询的问林缚。 越朝立国以来,防范宗室干政甚严,但是“家国天下”,天下将亡,皇上都逃离帝都,宗室子弟这时候站出来参与国政,以为权宜之策,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要不给海陵王正式的监国名份,许他参政,还能对庐州加大压力。 梁太后在江宁能用、能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元锦秋既是宗室之后,又是梁太后的亲妹之子,元归政、元锦生又是梁氏残余势力的重要支柱――虽说元锦秋生性不羁,但梁太后不用元锦秋,还能用谁?相反,沐国公与永昌侯同为勋贵,但想来梁太后也从沈戎那里知道老国公爷跟淮东的亲密关系,也就给踢到一边去了。 林缚看过老国公爷给他的遗函,老国公爷并无意叫曾府子弟卷入旋涡之中,便是从此泯然众人,对曾府子弟也是一个福分。 另一方面,也许元归政此时已经在赶来江宁的路上了――梁太后以后要想脱离江宁的掌握,梁成冲、梁成翼以及元归政等人所统领的梁氏残余势力,才是她手里真正能用的棋子;偏偏淮东还不能容忍南阳那边出乱子。 太后虽老,但是心不昏。这对淮东来说不能算是好事,但眼下还是要妥协一下,林缚蹙眉稍作沉吟,说道:“海陵王自然也是会一心为社稷的,依太后所言,没有什么不妥,”顿了顿,又说道,“眼下紧要的事情,一个是派人去庐州报捷,将皇上迎回来主持国政;一个就是江宁城百万民众嗷嗷待哺,淮东军防务甚紧,衙门官署拖延一日不立,便有数百人数千人沦于难事。只要民生能安顿下来,这天下就乱不到哪里去,善后之事也就简便易行……” 这两三天来,林缚与淮东诸人都不直接露面,一直都是黄锦年、刘直代表淮东具体协商;两桩事的基调确定下来之后,林缚今日受召进宫,也只是表个姿态。 去携旨去庐州迎驾,除了刘直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永兴帝未归江宁,张玉伯只能权知江宁府,而无法正式的出任江宁府尹,但有这点也足够了。江宁府尹的人选,除了张玉伯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更能给大家所接受。 除了庐州迎驾与江宁府衙需立时重组之外,朝堂要维持运转,还有千头万绪的善后事务要处理。 即使永兴帝与诸多官员不做挣扎的返回江宁,利用徽州溃败及弃都等事进行清洗,对六部官员进行大洗牌,也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不仅淮东要做,梁太后及海陵王要在朝堂之上立足,他们也必然要给淮东牵着鼻子走,去做这些事情。 江宁绝大部分官员,在江宁城破之前,都随帝弃都西逃,该拿下谁、该保留谁,该打压谁、谁拉拢谁,都有极大的考究。 即使江宁及皇城防务、宿卫,都在淮东兵马的严密控制之下,也不意味着梁太后、海陵王、沈戎等人在这些事情没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夺。 淮东要想将永兴帝顺利的迎回来,避免江南江南猝然间陷入分裂,有些利益则必然要让步――除了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统兵帅臣外,对随帝西逃的官员,也不能过于苛刻的进行打压,要有必要的安抚。 梁太后提出要海陵王、永昌侯参与政事,林缚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让元鉴海、元锦秋一起参与善后事务的决策。 只要将兵权抓在手里不放,善后事务怎么处置,要不合他的心意,完全可以推倒重来。 梁太后精力毕竟不济,身子骨远不如林缚那般能煎熬,商议善后事务小半个时辰,神情便疲倦得很。 看着老太后打哈欠,元鉴海站起来请退,林缚还不能无耻到硬拖着不走,耗太后的精力。 ***************** 淮东不可能放弃主导地位,善后事务怎么决定,说白了就是宋浮、林梦得、高宗庭、秦承祖在背后商议好具体的细节,由黄锦年代表淮东到政事堂,跟元鉴海、元锦秋、沈戎他们讨价还价,最终拿出一个叫大家都“欢天喜地”的方案出来――林缚没事自然不会参与具体的讨论。 不过,今天是正式的首开善后之议,林缚做做样子,也要到政事堂走一番,不能马上就丢手将事情甩到一边去。至少也要等林续文回来,才能做甩手掌柜。 太后疲乏,林缚就与元鉴海率诸臣告退,到政事堂议事,名义上也是要这边议出什么明目再请太后抉择。 张玉伯权知江宁府,先让江宁府衙恢复工作,接手救济之事,是为当前最急迫的事情。入冬天江宁天气极寒,这三两天,林缚虽然安排淮东军对城里难民进行救济,但每天仍有许多饿死跟冻死的尸体给抬出城安葬。 永兴帝弃江宁西逃,在走之前,消息就传得满城都知。即使没有资格随帝巡狩的官吏,也多在叛军来袭之前,逃亡出城。 整个江宁府衙,从府尹、通判到各司槽参军等大小官吏,几乎是逃之一空。仅有少数低层官吏手脚忙些,给困在城里,又经张玉伯、陈西言组织,及时退到皇城逃过兵祸。 张玉伯权知江宁府,能给大家接受,但江宁城里的治权,张玉伯也无法一人包办。 最为关键的,就是负责治安的江宁府军怎么重组? 其他地方,府军及乡兵通常也会兼顾到城防,但江宁城从来都是守备军与府军泾渭分明。守备军负责着防务,府军负责治安,挨到永兴帝以江宁城为帝京,守备军就变成御营军,而皇城及宫廷宿卫、禁卫兵马,又归御马监所辖。 江宁府军在最后关头,跟御营军一样,也告崩溃,仅有两三百人追随张玉伯避入皇城,没有沦为乱兵;这部分人马必然还要继续用。 江宁即使不算下属诸县,入籍的城坊户就有十五万万户之巨,府军要负责治军,仅有两三百人是远远不够的。 淮东军如今对江宁城进行严格的净街,将一万多兵力投进去,都觉得有很大的不足。 即使正常时,江宁府军也有十营编制,再压缩,三五千人也是需要的。 林缚会将江宁城的防务以及皇城、内廷宿卫直接抓在手里,但负责城内治安的江宁府军就不想抓得太紧,也要让给步,叫别人看到点曙光。 沈戎他们心里也明白,还能彻底叫林缚对江宁的军事是妄想。 当初永兴帝宁可弃江宁西逃,也不愿意迎淮东军进江宁,也不完全就是错的。 如今林缚愿意放出一点空隙来,也是要安置最后关头没有崩溃、而随陈西言退守皇城的四千御营军兵马。 这部分人马有功无过,林缚也不能强行解散,悉数编为条件相对优渥、不需要上战场,只要在江宁城内外揖凶捕盗的府军,也算是一种奖赏。 江宁府军由左右司寇掌握,林缚举荐淮东嫡系陈恩泽出任左司寇,负责将皇城及东华门、东水门包括在内的东城区域;右司寇由陈西言幕僚、举人出身、随陈西言守皇城有功的藩季良出任,此外还将另设四城校尉,以安置有功无过的原府军及御营军将领。 至于以前的江宁府署官吏及府军将领,若有胆回来,也都是清理的对象。至少永兴帝弃江宁西逃时,这些人是安排来留守的;六部等中央官员,还可以说受命护驾西行。 此外,林缚对江宁府军在武备上还进行严格的限制,军械以棒棍盾矛、皮质合甲为主,弓弩手比例降到一成以下,禁用扎甲、八斗弓弩以上的武备,将江宁府军限制在治安部队的定位上。 决定好这桩事,政事堂这边就直接行权宜之计,以太后的名义用印,签署告身,由张玉伯、陈恩泽、藩季良召集将领以作训示,争取以最快的时间,将城内治安事务接手过去。 林缚午时离开政事堂,返回陈园,张玉伯拿了印信、告身,也由陈恩泽率部淮东军一队精锐到江宁府衙主持事务,留黄锦年在政事堂跟元鉴海商议后来的善后事务。 午时休憩时,黄锦年占着西厢院,元鉴海、沈戎、元锦秋自然便去东厢房――情势也由不得元锦秋中立,他虽然袭了爵位,但是永昌侯府上做主的还是他在南阳的父亲元归政,他只是作为永昌侯府的代表,给强拉进旋涡之中,或许是他的父亲,或许是他的弟弟元锦生回来,都会立即取代他的位子。 “这彭城公手搂得还不算紧啊!”元鉴海感慨道,他对江宁府军的处置,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张玉伯要算东阳系官员,但也是东阳系官员里的另类,早年就不为顾悟尘所喜,淮泗战事之后,又只身与陈韩三同栖徐州城,徐州战事之后,又回江宁,与淮东的纠葛不深――这一点不单沈戎明白,元鉴海在崇州也有听闻。 张玉伯不算,淮东往江宁府衙里直接安插的人手,就只有陈恩泽一人能算嫡系,藩季良是前相陈西言的幕僚,是江南士子,要算吴党一系,此外府军将领又都选自原府军及御营军,应该更忠于帝室。 沈戎却是摇头,但也没有细说什么。 元锦秋心里明白,都说太后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但看她在来江宁的途中,一定要将沈戎拉上船,就可知一斑――要仅仅是海陵王,淮东挖个坑让他跳进去,他也很有可能觉察不到。在永兴帝弃江宁而走之后,御营军没有崩坏的这部分人马,绝大多数都是有家小在城里的,算是标准的地方子弟兵,所以在危亡之际,才能坚持没有散掉。 江宁府军未散的那部分人马,许多人都是淮泗战事时从江北岸流难到江宁的东阳流户子弟,受林缚、顾悟尘之惠在江宁落户募为府军将卒,又长期受今日为淮东系将领柳西林的直接辖管――张玉伯其时在江宁任左司寇,也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故而在紧急关头,这些人才紧急聚到张玉伯的府中。 这部分人即使还不能算淮东嫡系,但也不会危害淮东的利益;张玉伯只能算是另类。 说起未散的御营军三千人马,也有许多家小没能及时避入皇城而家破人亡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继续对弃都而逃的帝室效忠? 再者,这些家小都在城里的御营军将卒,绝大多数都是脱胎于原江宁守备军。 这些年来,任江宁守备将军者,秦城伯、李卓、程余谦三人也。真正受底层将卒拥护的,秦城伯、程余谦二人甩几条街都追不上李卓――接受李卓政治遗产的不是旁人,正是彭城郡公林缚。便是李卓向来信任、在治江宁期间也依重来主持军务的高宗庭也是林缚身边最重要的谋臣。 危急关头,皇城又是高宗庭与赵虎率淮东精锐所守,谁有资格跟淮东争着拉拢这部分御营军将卒? 海陵王要是以为拉拢程余谦就能控制新编后的江宁府军,那就太小看淮东的能力了。 藩季良是陈西言信任的幕僚,陈西言又素来跟淮东对立――这在永兴帝弃江宁西逃之前不假,但现在藩季良是什么心思还真难说。陈西言关键之时,同意淮东精锐进来协守皇城,何尝又不是陈西言对淮东、对现实的妥协? 吴党最重要的势力之一,海虞陈家都已经公开投附淮东了,指望藩季良还忠于帝室,多少有些乐观了。 海陵王看不到淮东隐藏在背后的虚实,但沈戎的眼睛很尖锐。很可惜,淮东的安排也叫沈戎难以提出反对意见来――太后及海陵王在江宁能用的人手太少了。 有些位子一定要紧急去填满,才能让局势安定下来,太后与海陵王没有能用的人手,自然无法阻拦淮东安排自己的人手。 **************** 战事虽短暂,但给民众带来的痛苦是深刻的、痛彻心扉的;旧日在猝然间搅得面目全非,想要恢复正常却是极困难的――数十万战急流民且不说,就是江宁城里十五六万的城坊户、七八十万口人,每天所消耗的米、炭等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这几天来,淮东军控制江宁城,林缚下令在城内外各设开设粥场六十余处,每天从淮东军补给里挤出三千石米粮以济饥民,但江宁城在收复后短短三四天时间里,粮价还是飞速上涨到十两银子一石糙米的程度。 江宁城在寒冬对石炭的消耗也是极大,淮东在此之前虽然有所准备,但当世极少人有官员能够将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管理得妥妥当当。 淮东的物资供应虽然要保证进入江宁外围近十万兵马的补给,还有剩余还能挤出来供应江宁城――林缚命令淮东军强撑了几天,接下来就要由江宁府接手这一摊子事情。 江宁城里上百万口饥民、难民在,稍松懈片刻,便可能是成百上千人的死难。 张玉伯直接去接手这个烂摊子,也才更深刻的知道其中的难处,以及奢家的狠辣。 江宁城十数万户、七八十万口的城坊户,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基本物资,相当比例都由江宁下属诸县以及周边的徽州、池州、丹阳等府县供应。 米粮有所不足,也多从扬子江上游荆湖、湘潭等地补充。 鱼米之乡的环太湖诸府县,一是受战事摧残也严重,二是这些地方早就从传统的粮食输出地变成丝织产业,以海虞县为例,近半土地种种桑植棉,人口密度又大,甚至要从外县引进大量的粮食才能维持需求。 这次战争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江宁以南诸县包括徽州、池州两府在内,都受到严重的摧残。江州失陷后,池州、庐州以西的扬子江就彻底给截断,短时间里不要奢望扬子江上游、荆湖、湘潭等地的米粮能流入江宁来。 一下子,江宁城里这百余万口人,就立即形成一个巨大的、难以去填的粮食缺口――这个缺口填不上,填不好,江宁的形势就难谈稳定,江淮防线会因钱粮紧缺出漏洞,江宁也难对奢家持续追剿。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南侵,掘堤毁河道漕运,打残燕南、山东、中州等地,要不是东阳系苦苦经营出津海粮道,每年往北方输送两百多万石米粮,燕京的形势也无法拖延上四五年。江宁当前面临的险恶形势,跟崇观九年的燕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观九年,燕南受摧残严重,但京畿诸县的情况好一些,还有一个就是北方豪族有储粮的习惯,津海粮道打通之后,粮食危机即告缓解。米价迟迟不降,那是张协等官员在背后控制的缘故。 江淮地区的商品经济更发达一些,大户还更专注从丝织盐铁上牟利。再一个,就是江淮两浙等地经历长期的战事,使得江淮米价持续多年维持在高位,实际也使得各府县的民间储粮降低到极点。 张玉伯多少也能明白林缚为何急着推荐他来权知江宁府,心里暗想,怕是林缚急着将包袱丢出来――树要皮,人要脸,即使再跋扈的枭雄,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史书留名。即使在军队的镇压下,江宁城里的饥民出不了大乱子,但是换了别人,谁愿意将成千上万甚至上十万饿殍的千古罪名扛到自家头上来? 摆到张玉伯面前,最紧急的,不是府军的重整,也不是胥吏的招募,还是筹救济粮跟降粮价。 张玉伯午时才进江宁府衙,午后林梦得就派人过来,叫张玉伯接手淮东军在城里临时所设的六十余处粥场。 倒也不是林梦得故意刁难,除了长山军往江宁西面集结、运动,是要将岳冷秋封锁在秋浦河以西,林缚同时命令周同率崇城军接下来紧要去收复徽州、夺回昱岭关,要立即将浙东行营军的兵马都调动起来,向浙西、浙中进军,不给奢家喘息的机会,淮东军的补给也十分的紧。 第138章 杀鸡骇猴 江宁府衙也是前衙后宅的格局,但后宅在战乱中给烧毁,前衙也也衙堂及左右押衙房等公厅还保持完整,府仓焚为废墟,大牢也给逃狱的囚犯砸得稀巴烂,之前狱中的千余囚犯,也悉数不见踪影,成为江宁城内严重的隐患。 闻讯而来的衙役与胥吏,看着眼前这般凄凉,好些人扭头就走。 除了府军外,入夜前,张玉伯也就召集来三五十人。就这点人手,不要说控制江宁城的形势了,就是城里六十余处粥场都管不过来,也幸林缚没有立即抽手,但也只给张玉伯三天的缓冲时间。 江宁府衙之前所辖管的物资,在战前给搬空一部分,战时给劫走一部分,搬不走的也在战后给纵火烧毁――张玉伯手里能用的,还是守皇城时积余下来的少量物资,由林缚下令转拨给江宁府衙使用,也就数千两银子、数千石米粮以及少量宫廷日常使用的物什…… 张玉伯昼夜坐在衙堂之上,衙役每趟回来禀告一次,米价就要往上跳一跳。 赵舒翰午夜时来府衙,见张玉伯枯坐堂前,脸容枯峻,吓了一跳,说道:“玉伯,你可莫要学古人一夜愁白头啊!” 张玉伯苦笑道:“你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政事堂那边歇下来了?” “我也就对国制典章熟悉一些,给诸公留在政事堂,有什么不解之处,随时解答一二,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耗在宫里,”赵舒翰说道,“大半夜里,皇城里也是深寒入骨,想着你今日新官赴任,没可能歇下来,就想来找你饮酒去――看来这念头是泡汤了。” 正说着话,藩季良提着食盒、酒壶进来,说道:“皇上不差饿兵,束手堂前坐,腹里空空滋味可不好受……”虽说之前接触不多,但困守皇城三五日倒使众人的关系密切起来。 藩季良能为陈西言信任,用为幕僚,也是饱学之士,与张玉伯、赵舒翰相处倒也相得。这次张玉伯权知江宁府,藩季良出任江宁右司寇,从此之后又是同僚。倒是赵舒翰暂时没有正式的差遣,暂时留在政事堂那边听侯差遣。 眼下也顾不得太多,直接以公案为桌,赵舒翰帮着藩季良将壶碟盅碗搬到公案上。张玉伯也是哭笑不得,虽说在公案上饮酒太不成体统,但衙署里想要找张饮酒的桌子也困难,只是吩咐堂外的老吏,不要放人进来看到他们这里的“丑态”。 “诸县及池州、徽州的官员确定下来没有?”藩季良问赵舒翰。 “池州及徽州那边暂时实施军管,崇城军指挥使周同及岳江州兼领徽州、池州,”赵舒翰说道,“不过,青阳、弋江、南陵要从池州割出来,新置军镇,以为江宁的西屏……” “青阳、弋江、南陵割出来,那池州府在秋浦河以西不就只剩下两县了?”张玉伯讶然的问道,“岳江州那边能同意?” “林相还没有回来,不是岳江州的请罪折子在入夜前就递进万寿宫了,”赵舒翰说道,“这些事都不算机密,不过海陵王欲机密行事,好在彭城公执相反意见,许士绅议其事。岳江州的请罪折子逆到万寿宫,那池州的问题就不大了。这样也好,这半壁江山残破如此,也经不起折腾了。” 张玉伯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岳冷秋在池州会这么快就在太后跟永兴帝之间做出选择,问道:“那这么说,刘直就要立马去庐州迎驾了吧?” “天明就走,”赵舒翰说道,“去庐州迎驾要讲究一个时机,岳江州都表态了,董原在寿州又保持沉默,刘直去庐州迎驾的时机就成熟了……林相在战前去池州见岳江州,倒是好棋。” “岳江州素来都是识时务之俊杰,”藩季良叹道,“不过事事也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 “事情要能尽快安定下来,民众也能少遭些罪……”赵舒翰说道。 “少遭罪?”张玉伯苦叹一声,酒入喉也苦涩,“江宁城里百万民,家有存粮者,十之一二,市售糙米,入夜前已涨到一百六十钱一升,炭五十钱一斤。衙堂里好不容易聚集了三五十衙役,午后就只是将近千具饿殍之尸清理出城,没其他事可干,怎么能叫少遭罪?” “战乱之际粮商囤货积奇,可按国法立斩以儆效尤,”赵舒翰说道,“这时候,玉伯可不能手软啊!” 藩季良苦笑道:“手里握有粮食的粮商是哪些人,舒翰你再细想想……” 赵舒翰说道:“我当然晓得,城外二十四镇悉数被毁,城内外的粮商在战时能逃过性命的,就殊为不易,手里其实没有多少存粮,损失不重的,只剩下那些战前听从淮东告诫的、及时撤走的东阳乡党……河口镇是四大米市之一,在叛军来江宁之前,就基本疏散完毕了。” 实情也确实如此,这几天来还有能力输运米粮进入江宁的,几乎就是东阳乡党控制的米行。在战前,东阳乡党就通过船舶,将河口镇数十万石的米食运往北岸或狱岛疏散,避免在战时遭受大的损失,战事一结束,也只有东阳乡党以及北岸古棠县的粮商手里还继续控制着大量的米粮。 虽然这些米粮,还无法填满江宁的粮食缺口,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是啊,如今控制江宁米市,几乎都是东阳乡党,我能砍谁的脑袋去?”张玉伯苦笑道。 也由不得张玉伯不苦笑,在东阳乡党里,实力最大的粮商是林家、陈家、顾家,都是顾悟尘、林缚以及陈/元亮等人在江宁打下的底子――他能去砍谁的脑袋? “玉伯怨意太深,我想玉伯似乎未能领会彭城公的深意?”赵舒翰说道,“林梦得任淮东军司长史有些年头,这次不封官就要赏爵,说起官资可不比玉伯你浅。在彭城公举荐玉伯你之前,谁不认为该是林梦得出任江宁府尹?” “哦?”张玉伯一怔。 藩季良也是聪明绝顶之人,经赵舒翰一提醒,讶然问道:“彭城公不方便直接压制东阳乡党,所以压着不让林梦得出任江宁府尹,而是要用张大人为刀!” “要是彭城公用意果真如此,我倒不介意当一把利刃!”张玉伯说道。 “这个倒不好直接问,即便是直接问,彭城公也不可能理会,”赵舒翰思虑道,“斩立决或许过于严苛,不妨先抄没几家米行,看看陈园那边的反应……” 张玉伯蹙起眉头,俄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不做这个恶人,谁来做?”对藩季良说道,“季良,你去点一营人马来,我们就先从藏津桥抄起!” “直接抄顾天桥!”藩季良吓了一跳。 顾天桥是最早随顾悟尘、林缚进江宁的人,也是顾悟尘的远堂侄子,为人忠厚,与林缚的关系也是甚密。顾天桥早年就替林缚打理茶铺子,后期林顾决裂,顾天桥也没有卷入其中,不涉足仕途,在江宁自立经商,受两边照顾,如今在江宁城里也是举足轻重的大商贾。 顾天桥在战前早早的听从淮东的告诫,逃到古棠县去,也意识到收复江宁后,粮食会紧缺,早早就在古棠县收购粮食,战后在藏津桥新开的米行,几乎都是顾天桥名下的铺子。再忠厚的人,经商牟利来,都是贪婪的。 张玉伯杀鸡骇猴,直接拿顾天桥开刀――这要是猜错林缚的意图,怕是明早他的官帽就要飞走。 *************** 林缚入夜后就早早歇下,给左兰唤起来,闻着馨芳的香气,睁眼看窗外漆黑一片,问道:“又有什么事情?” “林长史在外面要见大人。”左兰说道。 “让他进来。”林缚披衣坐在床边,让左兰去请林梦得进内室说话。 这边除了女侍,没有女眷,他与林梦得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见林梦得只有一人进来,没有其他人在,问道:“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非要吵醒我的清秋大梦?” “不是我要吵醒主公,而是张玉伯连夜带人将顾天桥扣去了,他婆娘拖儿带女,一大群人天不亮就在我宅子里撒波打滚,闹得我没法安生……” “张玉伯下手倒快,顾天桥犯什么事给扣了?”林缚问道。 “张玉伯以市易之制要抄顾家在藏津桥的米行,顾天桥闻讯带着人赶过去,刚到那里,就给张玉伯抓起来,扣了一顶‘拥私武以干法’的帽子,要严惩之……”林梦得说道。 “那打起来没有?”林缚问道。 “暂时谁都没有这个胆子。”林梦得说道。 “既然没有打起来,那你随便找个地方歇下吧,天气又这么冷,等明亮再说!”林缚打了个哈欠说道。 “要是张玉伯连夜将人砍了,那可要出大问题的啊!”林梦得说道,“要不是我去跑一趟?” “张玉伯扣帽子一套一套的,也不可能乱法斩人……”林缚说道,这话音没落,左兰又进来禀报说林续禄进来求见。 林缚摊手苦笑,问林梦得道:“你现在还有心去干江宁府尹的差遣?” 林梦得缩了缩头,摇头道:“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差遣,送上门来也不干……” 林缚挥手让左兰将林续禄请进来,问道:“你不会也是为顾天桥而来吧?” 林续禄看林梦得也在这里,尴尬的一笑,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张玉伯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将人带走,帽子又扣这么重,我也不能装作不知啊。万一改天我要给他捉走,怎么办?”话虽然软,但心里对张玉伯还是满腹怨意。 “也是,这些事都头疼得很,”林缚抓着袍襟站起来,招呼林梦得、林续禄到案前,指着铺在案上一页纸,说道,“这上面所写,都是江宁今天四城米价,每个时辰都往上跳一跳。说实话,我看得也发愁啊。张玉伯要不是给逼到绝路,也不会拿顾天桥开刀,他不直接拿老三你开刀,就已经很给我们面子了。你们来说说看,这个事情要怎么解决才合适……” 左兰端来茶水,林缚就站在那边,让左兰伺候将袍衫穿整齐。 第139章 借刀 林续禄虽然也能顾及大局为重,对江宁城所面临的烂摊子,也有深刻的了解,但顾天桥给张玉伯一言不合就抓了过去,也叫人心里愤怒。 说起江宁城里的粮商,顾天桥还排不到第一号,他林续禄以及淮东在幕后直接控制的集云社才是第一流的粮商。不过在淮东兵马进入江宁之后,集云社的人手集中起来,主要负责军需补给的供应,目前没有插手江宁战后的米市。 林续禄见林缚将问题拉到江宁米价上去,沉吟着说道:“张玉伯想杀粮价,本心上倒是不坏,但就怕他越过线。万一他天不亮,拿顾天桥祭铡刀,那头就两边大了……” 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也对,那老三你到张玉伯那里跑一趟,叫张玉伯手下留情……” 林梦得没有吭声,他刚才也担心顾天桥会给张玉伯砍了,但林缚说张玉伯不会乱法砍人,叫他莫要担心,这时候却又怂恿林续禄过去,这心思蔫坏。 林续禄不知其故,听林缚这么说,便视得令箭,告辞就去府衙找张玉伯理论去。 林续禄走后,林梦得担忧的说道:“要是张玉伯在续禄面前态度软下来,也不是好事啊……” “患得患失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有老三出头,想必你宅子里会清静一些,不要在这里再打扰我清修了……”林缚连驱带赶的要将林梦得赶将出去。 林梦得没有办法,出了院子,想想也难安心,但林缚的意思很明确,这事暂时不让他露面,看着回去也睡不成,转头去找高宗庭――用张玉伯出任江宁府尹,高宗庭跟宋浮是第一个支持,林梦得跟宋浮不熟悉,心想这事上能看明白的,也就高宗庭了。 “奇了怪呢,林长史跟三爷说一样的话,怕顾掌柜给张大伯斩了,爷的回话倒是不同。”左兰过来帮林缚宽衣,伺候他再睡下。 左兰、左雁姐妹俩到跟前伺候时,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得亭亭玉立,在宋佳的调教下,也越发的明艳妩媚。亏得左雁跟近乡氏给宋佳带进宫里去伺候,留下端庄知礼的左兰在林缚身边伺候,不然长夜漫漫,留在身边更是诱惑跟煎熬。 寒夜里,屋里烧得炭盆,倒也温暖如春,左兰穿得单调,该满的地方满,该细的地方细,身子还透着淡淡的馨香,林缚心里琢磨着事,听她这么说,笑道:“你再细想想,哪有不同?” 左兰偏着头苦思,寻刻放弃的摇头道:“不明白……” “那我问你,我今日要该得意洋洋呢,还是要如覆薄冰?” “江宁城内外都是淮东的兵马,江宁城里,王公侯伯,甚至连太后都要看淮东的脸色,照着道理来说,大人也是春风得意,”左兰问道,“但内忧外患仍然,故而不能放松警惕……” “呵呵,”林缚笑了起来,说道,“知易行艰,说不放松警惕,但下面人都认为得了胜捷,该是要放纵一番,我这边压得紧,下面就会抱怨御下太苛刻。有时候要维持内部的凝聚力跟进取心,外部的压力是必要的。张玉伯那边,我一是怕他不给我惹麻烦,二是怕他给惹大麻烦――这年头做大人,没那么容易啊!” “也是哦,”左兰娇声道,“我看大人整日皱着眉头,想着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大人你躺下,闭着眼睛,左兰给你揉揉着脑袋……” 林缚抬头看了左兰一眼,小妮子倒是会不动声色的勾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跟宋佳学的。林缚想着宋佳的话,左氏姐妹跟近乡氏是异族女,总不能放心的赐婚给下面的将官,只能留在内宅用为女吏,说道:“那好咧!”伸手去,装作无意碰着她鼓囊囊的胸上。 左兰身子下意识的一缩,继而怔在那里,瞅向林缚的眼眸子跟水化似的,林缚跟宋佳的房事,都是由左氏姐妹在旁伺候,男女之事早就熟知,已是熟透的蜜、桃,就只差一尝。 高宗庭在江宁城里还没有自立门户,家小都还在崇州,在陈园占了一处独院而居。 林梦得拐弯抹角寻来,见庭院里挑着灯,也不通禀,直接往里闯,走到廊檐下,才看到高宗庭坐在灯前握卷而读,隔窗笑问道:“这么冷的天,窗户不闭而夜读,高先生真是好兴致……” “总担心思虑不周,打开门窗,人能清醒一些。”高宗庭将书卷放下,打开门进林梦得进屋来,这边的动静惊得随侍从外厢房起身来探看,高宗庭说道,“林大人过来,我亲自沏茶,你们继续睡去……” 取暖的火炉上烧得热水,将将要沸腾,有白汽往外冒。 “梦得兄天不亮就赶来陈园,不会是有闲情逸致找我来谈书卷的吧?”高宗庭问道。 “张玉伯扣下顾天桥,宗庭当真不知?”林梦得问道。 “子夜才闹出来的事,我当然就可诈称不知,”高宗庭开着玩笑,又问道,“大人那边怎么说?” “大人让续禄去张玉伯那边求情,不过将我拦了下来。”林梦得说道。 高宗庭蹙起眉头,说道:“大人也为难啊!刚进城那两天,这满城都在说该是你林梦得当任江宁府尹……” “我当不当这个江宁府尹真不要紧,这时候更是庆亏没有自个儿爬到火架上去受火燎!”林梦得苦笑道,“要说分官赏爵,眼下还远不是时候,但不是谁都有足够的耐心。” 林梦得是明白人,离天明也有段时间,高宗庭便跟他细细说道:“军司所控制的物资,首先要保证军需,无法直接调大批米粮进江宁城救市;除了必要的救济粮,江宁城百余万口人的吃食,主要还是要依靠粮商去解决……” “……江宁四大米市,也就以东阳乡党为主导的河口镇在战时保存了实力,没有遭受大的损失。如ap今控制江宁米市的,几乎也都为东阳乡党――一来东阳乡党没有遭受大的损失,手里握有大量的储粮以及从民间收购余粮的足量银钱;二来江宁附近各府县,也就北岸的东阳府这些年来受战事的影响最小,民间余粮相对充足,这也是别人不能插手……” “这些年来,淮东能兴起来,跟东阳乡党在幕后支持确实不可分开,宁鲁之争时,顾兵部也翻脸而走,但大多数东阳乡党还是选择站在淮东这一边,青州战败后,往事恩仇成烟云,东阳系则更不分彼此。淮东获今日之胜捷,东阳一系的士绅商贾弹冠而庆,那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但也不会光庆祝啊,接下来无非有两桩事可求,一是升官、二是发财。梦得你应该深有体会啊……” “……”林梦得苦笑,说道,“早晓得就跟你们一起住陈园里来,还能图个清静,门槛都差点给踏破了……” “如今淮东兵马控制了江宁城,你我还能保持清醒,晓得眼下还是内忧外患的局面,不能放松警惕,但下面人目光就未必能放那么长远……”高宗庭说道。 林梦得只得连连苦笑,进江宁城来,自有春风得意之感,但也不是事事叫人舒心。 千里做官为求财,现实已经形成东阳乡党垄断江宁米市的局面,粮食供应又确实十分的吃紧。江宁当前的状况,手里有粮就能牟十倍、二十倍之利,对于送上门来的巨额财富,又有几人能够伸手不贪?即使背后没有淮东为依仗,能按捺住性子不涨价的粮商,也是百里无一。 这种局面不控制住,短时间里看上去,东阳乡党手里掌握的财富会是急遽增加,甚至淮东军司也可以从里面捞取大量的金银,但本质上是为大害。 金银的本质根源于商品的流通之一,物资紧缺,物价上涨,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金银急遽贬值的过程――江宁并非是孤立的,江宁粮价的暴增,会迅速往周边府县扩散,江南等城镇,以织染等工坊为业的城坊户会最先陷入困境,暴发大规模的饥荒跟动敌。 江淮腹心之地局势都动荡不安,又谈何抵御外侮? 对于正在完善筹币体系的淮东来说,维持局势稳定,恢复生产,才是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在幕后掌握淮东财政,外人称为淮东财神的林梦得,对这些道理理解得比谁都深刻。 江宁的粮价必须要尽快打压下去,但江宁在今后三五个月里,甚至到来年秋收之前,都会面临粮食严重紧缺的问题,除了由官府出面强行压制粮价,并没有其他能降低粮价的妙策。 粮食是要靠地里长出来的,没有办法凭空变出来。 但要是淮东直接出面打压粮价,严禁东阳乡从中牟利,在东阳乡党内部有引起反弹的可能。淮东及东阳内部的分化,只会有空虚为梁太后等人所乘、所利用,故而只能借张玉伯的手去打压江宁的粮价。 林缚入城之时,张玉伯本为故旧,却避而不见,就惹得淮东诸人抱怨。 林缚夜访张宅,又举张玉伯权知江宁府尹,旁人也只会说林缚宽厚大度。 张玉伯这时候拿东阳系的顾天桥开刀,打压江宁的粮价,旁人也只会怨张玉伯忘恩负义,怒气都集中在张玉伯的头上。 “粮价还只是其中之一啊,”高宗庭说道,“这往后难免就有会人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干出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来。到时候说不定真要下狠手杀一杀风气,大人不让梦得当任江宁府尹,是不想将你放到火架子上去烤……”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用张玉伯这个敢在淮东老虎头上拔毛的人出任江宁府尹,好处倒是要比想象中多得多,”林梦得轻轻一笑,有些道理但能想明白,但经高宗庭这么一说,有些事情才彻底的放下来,说道,“这么看来,续禄过去,也不能将人将捞出来。” “不吐点血,人怎么可能捞不出来?张玉伯不是软骨头,”高宗庭笑道,“先让他们僵持两天,闹得满城风云也好,接下去,大人大概就会让你去服个软,帮着放血……” 第140章 笞刑 林续禄去寻张玉伯,就吃了闭门羹,连人都没有见到,就给衙门外的老吏轰赶出来,愤然而走。 但这事没完,天一亮,江宁城里主要的十几家大米行、米铺,都以盘点仓储为名、闭门歇业,狱岛那边也封仓锁河。 剩下的那些小米行没有东阳乡党的背景,在顾天桥都给府尹大人扣押的情况,倒不敢顶风作浪,闭门歇业,但存粮有限,又没有进购的渠道,撑不住半天,存粮就统统售罄。 米行有粮,米价再高,形势还不至于混乱;米行存粮售罄、断了粮源,市井街巷就难免恐慌起来。唯能叫人稍心安的,也就是城里所设的数十处粥场还没有停,但何时会停,谁都说不好——有人默默忍受,有人不肯坐以侍毙,要是没有米粮输运进来,江宁就会成为死城——到午后,四城九门就开始出现逃难的人潮。 为避免引起大规模的骚乱,不得已,日头刚斜,就提前开始今天的净街,淮东兵马大队的甲卒从四城军营鱼贯而出,控制主要街口,限制市民随意流动。 甲卒上街之后,江宁城内刚起苗头的骚乱也就暂时控制下来,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更大的骚乱隐藏在静寂之中。 情势剑拔弩张,张玉伯、藩季良等人在府衙内,心里并不轻松,不要说外面人的心态,便是有些老吏也怕跟着张玉伯得罪淮东,差不多有近半人数到午后就托病离开府衙,再也不肯露面。 张玉伯动怒,要带着人手直接抄林续禄的贷栈,那些留下来的老吏,包括藩季良在内,都一齐将张玉伯强拖住。 顾天桥还是骇猴的鸡,身为林庭立嫡长子、林缚族兄的林续禄,即使在淮东兵马控制江宁城之前,在江宁也是一个大人物。 林续禄凌晨过来捞人时,几乎叫藩季良怀疑赵舒翰猜错了林缚的意图,还是张玉伯脾气硬,将林续禄直接拦在门外,给他吃了个闭门羹,但没想林续禄天一亮就给他们下这样的狠手。 城里要是真出现大规模的骚乱,林缚可以堂而皇之将张玉伯从权知府尹的位子赶下去。 “是不是到陈园走一趟,这情势拖下去,对淮东毕竟也不利啊?”藩季良在公案前踱着步,出声询问坐在公案之后、脸容肃穆的张玉伯。 张玉伯缓慢的摇头,说道:“米行今日歇业盘仓,但过了今日,明日再如此,囤积之意彰然也,当以国法治之……” “好,有国法当依,有乱事当除,有张大人在,江宁往后当可大治!” 藩季良谔然回首,只见沈戎陪着海陵王走进来,赵舒翰跟在后面朝他们挤眼睛。 海陵王经太后议许参政,出入衙堂可以不禀而入。 不用赵舒翰提醒,藩季良也晓得海陵王与沈戎这时候过来,多半是唯恐乱子闹得不够大,但当下他也只能跟张玉伯到堂下来迎来:“下官见过王爷、沈大人……”迎海陵王到堂上而坐。 “此间事,太后已知,特命本王过来问一问,”元鉴海当仁不让的坐公案之后的主位,说道,“奸商当道,国法难容,有人传是彭城公在背后替这些奸商撑腰,但本王绝不相信彭城公会惘顾国法、容奸商乱世,是不是请彭城公过来商议此事以求个妥善解决之策?” “好,当依王爷所令,下官就遣人去请彭城公过来。”张玉伯一口答应道。 藩季良暗自心焦:海陵王与沈戎过来,明摆着不安好心。 林缚藏在幕后,这事情还有个缓和的余地;要是林缚亲自出来,事情再擅僵,那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要是林缚不出面,他们还能派衙役去强请? 林缚能举荐张玉伯,但当真要将张玉伯赶下台去,海陵王跟沈戎能阻挡吗? 衙堂里的老吏里,也有看不惯东阳乡党如此嚣张的;听着张玉伯有令,便有两人站出来,赶往陈园去请彭城郡公出面。 张玉伯坐在堂上,与海陵王、沈戎、赵舒翰议论治市之难,藩季良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就担心林缚臭着脸走进来或许根本就不露面。 这边等了片刻,就通报彭城郡公的车驾已到衙堂外,藩季良心里稍稍松懈。未等这边起身相迎,林缚与林梦得、高宗庭便走将进来,看向元鉴海,说道:“这事都惊动太后、王爷,也太不像话了……” “也今时江宁城百万余口,粮断一日,饿殍逾千,”张玉伯请林缚到堂上而坐,不卑不亢的说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劳烦彭城公出面……” “乱世当用重典,商贾乱世,彭城郡令当如何处之?”元鉴海看向林缚,言辞尖锐的说道。 “有法当依,江宁城事,有张大人主政,我怎么能乱言?”林缚轻轻的将元鉴海指来的矛头拨掉,说道,“一切都还要听张大人拿主意,我等过来只能做个参谋……”他也不到公案前的主位与元鉴海并坐,而是在公案左侧坐下。 元鉴海给倒打了一棍,林缚在案侧而坐,他也就不能喧宾夺主的坐在公案之后,脸色僵硬的站在起来,将公案主位还给张玉伯。 “有彭城公此言,那一切都好办,”张玉伯也不管林缚与元鉴海的言语交锋,坐回公案之后,从案头抽出一份名录,说道,“此时江宁有头面的粮商,我这便召他们到衙堂来问话……” 彭城公与海陵王都没有异议,下面的衙役胆子也就壮一些,分头去请人。 陆陆续续的,林续禄、孙文炳、叶楷、肖密、陈/元亮之子陈桥等人都给请过来,便是顾天桥也从狱里给带上大堂来。 藩季良到江宁给陈西言担任幕僚,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对东阳乡党的了解还是极为深刻的。 叶家、肖家,以往在江宁经营纸业、典当行,但在河口镇迅速崛起为江宁四大米市之一而东阳一系又控制津海粮道之后,他们也就都跟着经营米粮。 孙文炳主要是替淮东经营集云社,但孙家洗脱罪名之后,原西河会以及孙家在江宁也有些产业保存下来。孙家以及原西河会势力所属,都还有些人在打理这些产业。 陈/元亮在青州战后就杳无音信,基本上也确定死于乱世之中,但陈家在江宁的产业不弱。陈桥是陈/元亮的次子,也是陈家保存下来的唯独一支。青州战败之后,林顾恩怨便了,陈家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给视为东阳一系。 货栈、商铺,族人合伙经营在当世已是常见。经营米业,收谷而樁,动用的资本都格外的庞大,也唯有聚集庞大的资本,才能牟得足够的厚利。亲族合股或向乡人借货,已是普遍,像陈桥、林续禄、顾天桥等人站在堂前,但背后通过血缘、姻亲、乡党以及已成稚形的商业资本联结起来的势力,要比想象中庞大得多。 这些势力归根结底都会推到彭城郡公林缚头上——林续禄是林缚的族兄,又是林庭立的长子,顾天桥是林缚正室顾君薰的族兄,孙文炳本身就是淮东所属,其妹又是林缚的妾室,叶、肖、陈三家,又与顾、林两族有姻亲之近。 林梦得看着堂前所立,都是熟悉的面孔。 孙文炳是给拉来充数的,不要说林续禄本身就是林族的核心人物,以往淮东维持津海粮道、经营淮东钱庄,叶、肖、陈等家都是出过力的,淮东这边还真不能过河拆桥,还真要张玉伯这样的人站出来替淮东唱白脸。 林缚、海陵王在此,林续禄等人不得不出面,但面对张玉伯的质询,他们也有应对之言。 “大人所言,某等草民不敢不从,今日盘仓,明日即恢复战前之价售粮。售罄为止,某等也就不再做这受累、两头添堵的行当……”肖密说道。 江宁城当前,就是将流民疏散出去,仅城坊户也有六十余万口人,保证基本生存,每月至少也要输入二十万石米粮才够,要维持基本的运转,更是要此数的数倍之巨。 在战前,顾陈叶肖等家的存粮,即使在城内的没来得及转移出去,也都给叛军掠夺给烧毁,此时米行所售之粮,都战后从城外运进来的。 就算当前将城里所有米行的存粮都抄没,也不会有几万石。 张玉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尔等不思为朝廷效力,反而事事要挟朝廷,”沈戎抢着厉声喝斥,“就以尔等前罪,依国法治之,皆斩无赦……” “吾若有罪,请以国法治之!”顾天桥刚解下枷栲,手腕、脖子上都是血痕,听着沈戎厉声喝斥,当即硬着头皮反驳,坐了一天的大牢,非但没有屈服,但头皮更硬。 “放肆!”林缚拍案而起,盯着顾天桥,呵斥道,“国法是尔等妄议的。”将顾天桥喝退,林缚铁青着脸坐下来,侧头问张玉伯,“张大人,你熟悉律制,当以何法惩之,不要顾我的颜面!” 明面上是喝斥顾天桥妄议国法,沈戎脸上却烫,林缚这句话差不多是直接扇在他的脸上。 真正熟悉律制的是赵舒翰,他在旁代张玉伯答道:“串通而抬市价者,以杖笞刑:初犯三十杖,许用铜赎;初诫而不改,五十杖不许赎;屡教而不改,以盗窃罪论,徙!”他也是抢着说,要是张玉伯臭脾气上来,说一句“乱世当用重典”,这场面就难以控制了。 沈戎脸色难看,换作别人,说一句“乱世用重典、斩就斩了”,却不能用在东阳乡党的头上。要真依律制,不要说用三五十斤铜赎罪了,改成同等重的金子,堂下这些人都不会眨眼。 “受诫而无悔,言语无状,笞三十,不许赎!”张玉伯要杀鸡骇猴,当即坐在公案书判状并用印,召来衙役,“将案犯顾天桥拖出去,笞三十鞭,以儆效尤……” 左右衙役就有数人抢走,将顾天桥拖出去用刑。 三十鞭鞭鞭见血,顾天桥伤痕累累的给拖进来,林缚才铁青着脸说道:“刑也用过,是不是可叫家人延用医药,莫要殒了性命?” 笞刑过后,按制许家人领回,张玉伯还真不能要了顾天桥的性命,那样只会与事无益。 “事情未竟,天桥还撑得住。”顾天桥不顾背上鞭伤,坚持要留下来。 “这些年未见,你的脾气倒变得又臭又硬,这血淋淋的留在堂上,成什么体统?”林缚呵斥着,又吩咐随行扈卫将顾天桥搀下去用药,不要说背上的鞭伤了,大寒天赤身在堂上时间一长也会冻出毛病来。 这边将顾天桥拖下去用药,林缚问张玉伯,说道:“这今后不管谁违法乱纪,我都请求张大人铁面无私,以法刑治之。不过刑也用过了,这事情似乎没法解决,王爷、张大人、沈大人,有什么善策?” 沈戎与元鉴海阴晴不定,虽说顾天桥挨了三十鞭子,但于事无补。肖密将话都摞在那里,东阳乡党明天会让城里的米行敞开来供应,但敞开来也就几万石米粮,根本就解决不了城里百余万口人之饥。 以传统的律制已经无法制约东阳乡党,他们不哄抬物价,不囤积,只是甩手不干这行当了,能奈何之?又不能强拿官府跟朝廷的名义压他们。 “城内百万余口吃食,不能没有维系,旧制不成,应立新制……”张玉伯说道。 “这新制应该怎么立?”林缚应了一声,问道,“我也有些困顿了,或许王爷回宫里请太后拟着旨以为新制……” 律令为制,皇上拟旨诏令可为制。太后拟旨要算家法,但当世皇室家法跟国法不分,太后拟旨也勉强能算为制。但是东阳乡党今日停业,可以收回官府许其经商的告帖,也没有强令别人行商的道理。 元鉴海僵在那里,他虽贵为海陵王,但处理这种具体实务,倒没有什么经验。在东阳乡党面前,又摆不起王爷的威风来。 “市粮关乎百万生计,我等与堂下诸人都责无旁贷,”林梦得坐在林缚侧首,沉默了半天,这时候插话道,“依下官拙见,所立新制,暂行于江宁,可许堂下诸人一起议论。所谓新制,也是权谊之对策,大家一起商议,总能找到共识。这新制立了之后,大家也都有依照。总不能大家闹翻之后拍屁股走人,真就不理会城里百余万口的死活吧?” 沈戎蹙着眉头,没有说什么,总觉得事情不合宜。 要是众人聚起商议对策,也没有什么,要是议论新制再请旨诏行,这性质就有些不一样的——林续禄、孙文炳等人跟淮东有密切的关系,林缚也许能轻易的举荐他们为官,但他们此时是商贾身份。商贾虽非贱民,但干政总受限制,何况议制又是国政之根本,怎么能让商贾之人掺和进去? “王爷以为如何?”林缚问道。 元鉴海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说道:“林梦得所言倒合本王心意,”看向张玉伯,说道,“张大人,我看这事就这么办,两天之内,你们议定新制将折子递进宫来……”他只是在享受发布号令的快感,没有想过里面有什么区别。 张玉伯想着林缚所言“大公”与“大私”的话,知道事情这么做很不合规矩,但只能妥善解决这事,解决百万民众的吃食,也就顾不得合不合规矩。 林缚看向林续禄他们,问道:“你们觉得呢?” 林续禄地位虽重,但以往还不能直接站出来干涉政事,只能在幕后与他人一起帮林缚、帮他父亲谋划,这口子一开,倒是有了“直接参政”的名义。再者林梦得此时说话,必是林缚的意思,哪能不允? “那便如此,我等也不愿看到江宁满城生灵涂炭。”林续禄说道。 林缚点点头,说道:“两天时间太久了,民心难安,我看你们今夜便留在此间,”站起来,看向张玉伯,说道,“还有,以后府衙有什么难决之事,也可以循此例,不要动不动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遇事不决、问策乡老”,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不是必要的程序。 当世府县长官的权限极重,即使遇事无制可依及旧例可循时,依旧能任心独断。真要照林缚这句话执行下去,府县长官就没法独裁专断了。 赵舒翰心头暗想:难不成林缚欲动国体? 赵舒翰的心思藏在心头,林缚发号司令,威势比海陵王要重,张玉伯、藩季良等人也都应许。 林缚让林梦得留下来,他与高宗庭先回去。 这寒夜出来,也怕惊忧民众,林缚倒未乘马,与高宗庭同乘马车而归。 在马车上,高宗庭小翼问道:“大人欲革根本?” 看高宗庭小心翼翼的样子,林缚心想自己要说一个“是”,大概高宗庭会说出一万个理由来劝阻自己,摇了摇头道:“山河破碎如此,哪里再经得起大的动荡?续禄他或许不愿离开江宁,但荐他在江宁为官,颜面上太难看,总得找个借口叫他有机会参政,也算是安慰……” 传统的力量是那样的庞大,林缚还不想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有些事眼下只有去开些口子,而不是彻底的封闭起来——那样等及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了,才能少些阻力,少些变革的血腥。 高宗庭有时候也猜不透林缚心里在想什么,但这事走到这一步,只能加强淮东及东阳乡党对江宁的控制力,倒是不坏。当然,东阳乡党在牟利上,必然也要让出一些利益,以求平衡。 想到这里,高宗庭笑了笑,说道:“张玉伯笞顾天桥的消息,明天大概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点障眼法,瞒不过那几个老狐狸,但只要能稍安人心,也就可以了。”林缚笑道。 车窗掀开着,以便能看到街边的情形,路过秀白楼,里间灯火稀落,但窗口倒也有三五人影走动,高宗庭望去说道:“倒不晓得何时,江宁城才能恢复旧时繁华?” “何生来这样的感慨?”林缚笑问道,“宗庭困守皇城时,听说秀白楼的陈青青也避难其间,如今曾老公爷过世了,但陈青青倒也没有跟元锦秋……” “大人这是对先者不敬啊!”高宗庭笑道。 林缚摇头而笑,说道:“曾老公爷生前潇洒不羁,当不会怪我言语不敬。曾老公爷与陈青青是红尘相知,当不会望她继续沦落红尘。宗庭没脸皮自己去问,苏湄过些天会来江宁。江山易改、红颜易逝,可不要辜负了……” 高宗庭闭口不言,但他从林缚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气概来,心想林缚要实施他那些叫人看不透的想法,必需要走出最后一步才成。 林缚回陈园,赶着宋佳从万寿宫过来相会,一夜奋作,次日睡到日上三竿。 江宁城里传遍顾天桥给鞭笞之事,林梦得也堪堪在日隅之时赶过来,一宿未睡,满脸疲惫,对才进公厅处理事务的林缚说道:“商议出来的新制,其实也是市买旧法。入城之粮,府衙设专司按比例以官价进行赎买纳入府仓以为赈济之粮……” “江宁府衙哪里筹得出赎买银钱来,该不会又在打淮东钱庄的主意?”宋浮在旁问道。 “除此策外,还有别的办法不成?”林梦得笑道,“以江宁市厘为典,由钱庄那边先拿出一百万两银来应急,折子拟好了,就等着张玉伯递进善后堂……” 元鉴海、沈戎、黄锦年等人在政事堂合议诸多善后之策,林缚这边便将政事堂称为“善后堂”。 永兴帝时,厘金市税给纳入内府征管范围之内,江宁丁口百万,厘金市税的收入甚至不下于田赋丁税。将这块割出来,张玉伯不会心痛,本来也就不是江宁府所辖。但比起寻常的田赋丁税,林缚更想控制的是跟工商税性质相当的厘金市税。 林梦得又坐下来细细解释双方一夜达成的协议:所谓官价即是成本价,江宁府衙按成本价可赎买的比例为入境总量的三成。赎买的这部分粮食,半数用于粥场赈济,半数以平价投市,以仰粮价,但江宁府衙则不再限对米行限价。 高宗庭点点头,说道:“只要能熬过春荒,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一百两银平价能购一百万石粮,淮东那边放开粮禁,这就能满足江宁城丁户的保命缺口。通过税赋征上来永远只是一部分,特别是淮东,这些年来税赋征收比例实际是持续下降的,农户手里的余粮相对充足。以往淮东严格控制米粮出境,这就使得淮东境内的存粮,要比外界想象的要多。眼下,淮东要将江南之地都融为自家地盘,对江宁等地就没有粮禁之说。 淮东以前控制的区域,还是小了些,淮东要控制地区,实际增加了一倍还多。包括江宁在内,江南八府都缺粮,不过最难熬的还是春荒。 闽东地区每年能长两季稻,眼前闽东刚经历战事,生产恢复需要一段时间,熬过春荒,淮东往闽东投入的米粮就会大降,浙东以及浙东的动荡,都会安定下来,江宁外围及池州、徽州,也能恢复部分生产。 林缚蹙起眉头,说道:“城里的丁口也是太多了些,可以用募耕的方式,疏散一部分,缓解一下压力。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要往江宁投银子而无收益……” 江宁这座超级大城的产生,有多种因素,商品经济发展,在各种作坊、工场为业的作坊工数量大增还是其次,更主要的因素还是官员以及周边地区的富户士绅高度集中居住在江宁城里。 官绅的家眷人数还算少的,附属、服务于官绅的仆役、侍从群体就额外的庞大。 秦城伯当年从江宁离任,从江宁临时雇佣的仆役不算,随秦城北迁的家奴、扈兵及家眷,就多达数千人。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皇城内侍以及宫女的数量就急遽增加到近四千人,连同他们的家属,已经抵得上一座大城了。 也是永兴帝在江宁登基,官员数量再度膨胀,对仆从的需求,倒也消化了江宁长久以来头痛的流民问题。 将这部分人疏导出去,就能减少将来对官僚集团的供给;反过来说也一样,减少对官僚集团的供给,也必然要将这部分疏导出去,才不至于形成江宁城新的隐患跟不安定因素——同样能节约大量的资源用于战事。 闽东战事结束,但因战乱以及随奢家内迁,闽东人口流失严重。情况最好的泉州府,丁口也只有战前半数。 “淮东军一再扩编,工辎营的规模则急剧缩小,也需要马上进行大规模扩充……”林缚将他的想法说起来。 林梦得倒无疑问,宋浮说道:“江宁城里有数十万流民,多是周边诸县受战事摧残而避入江宁的佃户、小农,可以从他们当中募耕兵、辎兵,迁往闽东等地结军寨而居;待周边诸县恢复农事而有佃户空缺,可再引导城内市井贫民填入——要是募城坊户为兵卒,作战实在不成。” 林缚从江宁城募辎兵,就想单纯当作农耕兵团使用,将来不打算大规模的补为战卒,也是想迅速缓解江宁人口的压力,但依林梦得之策,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将数十万流民立即遣返归乡,相当一部分人也会面临生计问题。 思虑片刻,林缚说道:“孙敬堂那边一时不能脱身来江宁,你们合计一下,迁多少户是我们能够承受的?”g!~! 第141章 北风 船行江上,风吹浪折,刘直迎风而立,冠发给寒风吹得散乱。 刘直十一日离开江宁溯江而上,官船吃水深,扬帆借风而行,行速甚慢,十二日在采石与林续文遇到,十四日黄昏才堪堪到当涂。 奢家兵马急于退回去经营江州,扎稳在江西的根脚,从初六日起就开始从池州撤兵西还。随着水营的西进,淮东军进入弋江、青阳的兵马增至四万,岳冷秋在秋浦、石城也拥兵三万余,但受补给以及江宁形势动荡的限制,短时间内也无力西进、夺复江州。 不过随着淮东水营西进,洞庭湖寇及叛匪水军就给从青阳往下的扬子江里给驱逐出去。绝大多数人还处于战后的惶恐跟观望之中,但也有嗅觉敏感的商贾,这时已经组织起商船,从上游的庐州、居巢等地,收购粮食往江宁贩运。 粮船虽不多,但沿路来也遇到好几拔,叫刘直感觉这扬子江上恢复了些许生气,这确实要算是战后了啊…… 刘直在扬子江上行得慢,一是官船走不快,二是刘直他也不希望太早赶到居巢。 岳冷秋已经将请罪折子递往江宁,林续文离开秋浦时,张晏也愤而北返,皇上听到这些消息,心情多半也会暴跳如雷。要是他在皇上的气头上赶到居巢,说不定就真给砍了脑袋,刘直在扬子江上压着行速,但另遣人潜去居巢县打探消息,候着时机差不多再进居巢面圣,才更有把握。 再说林缚在江宁城里也有一摊子事情,也不差慢几天。 这时候有两艘浆帆快船从后面赶过来,挂着商号的旗帜。这几天能不断的看到挂淮东军旗的补给船或战船超过去,还是首次看到有商民船从江宁方向过来,刘直使人将来船唤停,打听些江宁这两三来有什么新的消息。 刘直在船舱里等了片刻,随行的内宦周远乔跑进来说道:“爷离开江宁后,江宁城里可是惹出一番热闹呢……”将江宁米市骚乱的事情细细说来,“张大人可真是铁面无私,敢落彭城公这么大的颜面。顾天桥是彭城公夫人的族兄,大寒夜愣是给抽了三十鞭,东阳一系人物也被迫低头。这粮商以后运米进城,要将三成以平价购给官家,城中户可持籍册每三日购一斤平价粮,这官告一贴开,江宁城里的米价也就应声而落,隔夜就降到一斗六百钱……” “一斗米六百钱也是暴利,但愿过上三五个月能恢复正常,”刘直微微一叹,至于顾天桥所捱的三十鞭子,他倒不想在周远乔前评价。 周远乔是在内侍省就跟随刘直的小吏,江宁大乱时,也没有随帝西逃,而是留在皇城里给刘直送牢饭,也算是忠心耿耿。刘直这趟出来,自然是将周远乔依为心腹,但有些事说了他也未必能理解,要是在外面多嘴多舌,反而多惹麻烦。 顾天桥挨了三十鞭子,说白了是林缚要安顿人心,不仅要安江宁城内的人心,也要叫在庐州的众人晓得,江宁城里还没有到淮东一手遮天的地步——刘直微微一笑,心想:彭城公能耐得住性子,总是好事。又想着受林缚所遣,前往寿州的陈华文、孙敬轩也应该见到董原、刘庭州了吧? *************** 刚进入十二月中旬,寿州也进入三九寒天。 这些天,董原每日都要派哨骑沿淮河西出,就是担心淮河会像去年那样冻上。 淮河北岸,涡阳周边诸县诸寨诸垒,在入冬后就逐步完成清野,民众避入寨垒——坚壁清野能有效防止燕虏骑兵的渗透而推进,但坚壁清野对农事的伤害极大,故而只能在北岸执行。南岸要是也在入冬后也进行清野,一年的收成至少要损失掉三四成,就淮西如今的状况,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损失? 不清野,淮东一旦冻上,燕虏骑兵就会轻易的渗透进来,淮西又缺骑兵,这民间的损失也将难以控制。 淮西兵马入冬后最紧张的事务就是备淮,至于江宁的大乱,淮西诸人有感受,但感受极短,所以就算不上有多深刻。 永兴帝是二十五日弃江宁西进,二十七日江宁失陷,初四日淮东军就收复江宁,整个江宁乱事经历前后短短也就八九日的时间,加上传信在路途上的耽搁——江宁失陷的消息受东阳府阻挠,到初二才传到寿州,淮东军收复江宁,初六就传到寿州,所以给淮西诸人的感觉,江宁大乱发生的时间就只有短短四五天的时间而已。 初知江宁失陷时,寿州也是惊惶失措,这阵惊惶劲还没有过呢,江南岸就传来淮东军频获大捷、收复江宁的消息。这么三五天的时间,也只够董原将寿州城外围的屯卒聚拢起来,没有更多的时间做出其他的反应。 余心源也是初六日赶到寿州的,本意是劝董原率一部兵马到庐州护驾,并与江州军合兵,从西侧进迫江宁,以分淮东之势,谁曾料得他人刚到寿州,就传来淮东收复江宁的消息。 余心源也是给一棍子打蒙,董原更是巧在余心源抵达寿州城之前赶去涡阳巡军;余心源要赶去涡阳见董原,却给丁知儒缠在寿州脱不开身。 虽说能见到刘庭州跟楚王元翰成,但董原不露面,什么事情都谈不成,大前天夜里又传来太后还朝的消息,便是刘庭州、楚王元翰成的态度也模糊起来。 一直挨到陈华文、孙敬轩来寿州,北面才传来消息说董原已归硖石山大营。 ********** 北风瀟瀟,董原以军务缠身,请余心源、陈华文到峡石山大营相见。 硖石山位于淮河之滨,南北山夹河而立,是淮河最险处。硖石山上游位子是中游最佳的渡淮点,下方又是淝水入淮口——寿州形势,倒有近半落在硖石山上。 董原整治寿州守淮防务,大半精力也用在硖石山大营上。 丁知儒陪同余心源、孙敬轩乘车而行;不过陈华文习惯军旅生涯,寒风凛冽,也是乘马而行,远眺硖石山大营,军塞森严、旌旗猎猎。 从寿州城往北,一直到淮河南岸,沿路二三十里,多为屯田,经董原一年经营,也初成规模,天寒地色发白,但举目四野麦苗青青,风吹不折…… 余心源心里黯然:董原此意,许是在孙敬轩、陈华文面前展示讨价还价的本钱。 岳冷秋在池州都向江宁递请罪折子了,余心源的心差不多就彻底冷了下来,只是仍有一些不甘心跟侥幸,这时候更是冷得僵硬…… 荆湖、湘潭那边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岳冷秋、董原都在跟淮东讨价还价,永兴帝空有大义名份,但在太后还朝之后,讨价还价的本钱就差不多丢失干净了。 陈华文什么人物,孙敬轩什么人物?一个不过是举子而兴的军将,还是董原的旧部,一个是会帮出身,早年还获罪流徒崇州,就因为他们代表淮东而来,董原给他们所准备的车驾,竟然跟他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般无二…… 相比较余心源空手而来,孙敬轩、陈华文身后是数十船满载运往淮西的粮秣。 江宁那边一时没法将税赋收上来,但淮西军养一日不能断,在孙敬轩、陈华文过来之前,梁太后的旨意就传出来,淮西兵马明年春季的粮秣,暂时由淮东垫支。 但很显然,要是孙敬轩、陈华文过来谈得不愉快,那数十船粮秣随时会停在东阳府境内。 什么是筹码?这才是筹码! ************** 在陈华文、孙敬轩、余心源、丁知儒之前,刘庭州与楚王元翰成先一步进入硖山大营跟董原相见。 董原的大帐颇为简陋,椅桌都未上漆,刨平,露出粗犷的原木年轮,火炉熊熊而燃,闪耀着红热的火光。刘庭州、元翰成脸容肃穆而坐,巡营归来的董原推门进来,解下战袍,凑到火炉前,朝站起来的楚王、刘庭州施礼:“叫王爷、刘大人久候了……” “不忙……”元翰成叫董原坐下来议事,说道,“余大人跟淮东的人都在来大营的路上,董大人心里到底怎么想?” “王爷跟刘大人,心里又是怎么想?”董原不动声色的将皮球踢还给元翰成跟刘庭州。 刘庭州轻叹一声,说道:“形势如此,江淮乱不得,不然只会给燕虏所趁……” 江宁从失陷而收复,就短短七八天的时间,淮西都反应不及,在河淮之间的燕虏兵马更来不及反应,但要是江淮陷入长期的分裂,燕虏就绝不可能来不及反应。 淮西残破,短短一年时间里根本无法得到彻底的恢复;要得不到江宁的粮秣支持,淮西根本不可能独挡燕虏大军! 如今淮东将太后请出来,请皇上还朝,有大义名份在,刘庭州即使忠于帝室,也知道眼前的情势由不得他们做更多的选择。再说刘庭州忠于的是帝室,忠于的是朝廷。 “要是皇上不愿意回江宁呢?”董原问道。 如今永兴帝停在庐州城南的居巢县,连庐州城都没有进,随行的御营水军虽然不多,战力也不强,但也叫永兴帝有一点硬着头皮留在居巢不回江宁的底气。 楚王元翰成也是无奈而叹,说道:“有太后家法在,皇上不回江宁也不成了。” 太后代表的是帝室家法,但这家国天下,特殊之时,太后在名义是可以压皇上一头的。永兴帝失德在前,又强留庐州不回,大臣奉太后之旨废帝另立,也合礼法。 皇上失德在前,废帝别立,倒也不违刘庭州所奉的忠孝之道。 董原点点头,情形之下,永兴帝下罪己诏还朝,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其次就是废帝另立。江州军、淮西军与淮东军另立鲁王,在居巢县的两万御营军水营,根本就成不了气候,粮草一断,多半就会如走兽散。 达成这样的共识,接下来所商讨的就是限制淮东擅权或为淮西争取更多的好处…… 淮东放弃消息控制,江宁这几天的动静就迅速传来寿州。不过淮东的这些把戏是安稳下面人心的,董原、刘庭州以及元翰成自然不会给迷惑。 但是,淮东的这些把戏也不是没用,淮东收复江宁后,不擅权,又奉元氏为正朔,淮西、江州军要想跟淮东对抗,就会失去大义名份,会叫自己内部先离心。毕竟大多数人还是不会希望断分裂的。 第142章 棋子 丁知儒陪同余心源、孙敬轩、陈华文进了硖石山大营,董原这边也是设宴相待,宴过以天色不早为名,先安排余心源、孙敬轩、陈华文他们在营中休息。 这安排的住处,余心源在东边,孙敬轩、陈华文在西边,隔开来,并不在一处。 孙敬轩、陈华文自然心安,只要董原不是拒而不见,拖三五天再谈正事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余心源心思就难安定的,岳冷秋在池州已经表态,淮西就是他们所能捉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比较岳冷秋,淮西更有跟淮东抗衡的实力。 淮西兵马有十万之众,经营濠泗、寿州、涡阳、信阳等地,也有经年。陶春守涡阳,也是淮西在淮河北岸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为防止燕虏兵马长期围城,涡阳城的粮秣储备一直都维持在半年以上。 即使淮东下辣手切断了淮西的粮秣,淮西兵马硬撑上三五个月不会出大乱子。 但淮西诸人犯得着跟淮东翻脸将自家逼入置死地而后生的境地吗? 硖石山本有山庙,军营也是依山庙改建,此时宛如山城。 军营里没那么宽敞,也没有那么舒适,余心源所宿的独舍四壁空荡荡,屋面也是茅草覆顶,听着在河面、山壁间回旋的大风,让人担心屋顶什么时间给掀走――屋里倒是烧了火盆,木炭在铜盆里烧得滋滋而热,余心源感觉到丝毫的暖意,北面有扇小窗,打开能看到山壁下的淮河。夜色之下的淮河仿佛黑色、闪光粼光的缎带,有涛声混杂在风声中传来。 门外有人走动,随行北上的随扈先推门进来,禀告道:“楚王爷过来了……” 几近绝望的余心源,听到楚王元翰成这时来访,无啻于溺水时捞到一根稻草,只当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当即欣喜若狂,往外走去,见楚王元翰成立在中庭里,连连作揖,说道:“楚王爷真是客气,有什么事召唤一声,心源过来便是……” 元翰成笑道:“余大人客气了。”拱手回揖,搀着余心源手臂往屋里走。 “心源在寿州也停留了好些天,皇上在居巢也两度遣人来问音信,”余心源也顾不得仪态跟试探,进屋就直奔主题,说道,“孙陈二人,虽携粮秣而来,但与淮东谋,无异与虎谋皮,楚王爷您老在徐州,也没有吃淮东的亏,这次可要拿捏得住啊!” 元翰成让余心源在火盆前坐下来,示意余的随扈出去好方便他们说话。 “余大人,本王且问你,淮东携太后旨意,在江宁另立新帝,庐州当如何处之?淮西当如何处之?”元翰成问道。 余心源微微一怔,继而说道:“只要淮西拥护皇上,淮东必不敢冒天下之大韪!” 元翰成摇头苦笑,说道:“这没有什么必敢跟必不敢的,皇上要是不肯回江宁,淮东奉太后在江宁另立新帝,几乎是一定的――余大人若有余策,本王可以请董大人过来一起谈,要是余大人只会说这些话,本王也就只能陪余大人多饮几杯酒。” 余心源惶然道:“楚王爷啊,您老是宗室巨擎,难道就忍心看权臣欺凌帝室?” “非是忍心,而是形势如此,”元翰成说道,“说这些话,本王的心情并不好受,要说忠心,刘大人、董大人,哪一个不是对皇上忠心耿耿,但江南江北陷入决裂,淮西受两面夹击,怕是连三个月都撑不过去。皇上下了份罪己诏,回江宁去,虽说不那么体面,但总要好过当亡国之君啊……” “楚王爷就敢说林缚此子没有异志?”余心源问道。 “余大人,你且听我置腹之言,”余心源说道,“形势如此,饮鸩止渴也是情非得已,更何况内外皆有大臣对皇上忠心不改,彭城公多少也会收敛一些。眼下所缺的,恰恰是时间。岳督在池州,全无根基,淮西这边粮秣还要依仗南面,荆湖、湘潭那边一时间也受制于长乐匪跟奢叛,难有大作为。假以时日,岳督在池州稳住脚跟,淮西兵马能以寿濠等地丰衣足食,长乐匪与奢叛尽除,淮东还能猖狂其志否?倘若皇上此时不能屈其志,即便岳督与我等皆忠心不改,又会是什么局面?池州粮秣,暂时还依赖于东阳府供应,断粮,岳督便无法在池州维持三万兵马。说到底,岳督纵奢叛过境,也是要在这时增加皇上的筹码啊!淮西所面临的局面,余大人又不是不知……” 余心源枯坐在那里,心间茫然,他本是要劝淮西诸人对抗淮东,没想到淮西诸人倒要反过来劝他…… 看余心源失魂失魄的坐在那里,元翰成也是同病生怜,淮西诸人被迫选择妥协,自然没有丝毫得意之处,也都是丧家之犬。 元翰成见余心源枯坐无语,继续说道:“淮东若想持朝政,也非能一蹴而就。即使太后与鲁王此时愿给淮东所用,但终究也是会维护宗室,关键是要皇上能够回去……” 余心源心虽冷如炉灰,但脑子还在转,元翰成所言确实是理。 元翰成苦心婆心的说道:“余大人或许不忿太后、鲁王给淮东所用,但这根子从宁鲁之争时就埋下。太后为淮东所用,说到底是争大义名份,争的是帝权,是宗室之间的分裂,不得不给淮东所利用……这一争,朝野就难免分裂成帝党跟后党。沈戎随太后进了江宁,岳督也向万寿宫递请罪折子,南阳的梁成冲、前永昌候元归政、河中府的梁成翼,他们并无向淮东屈从之意,只是心向着太后。倘若皇上在居巢不愿归,南北分裂、各拥一帝,这就迫使维扬府、南阳以及岳督的江州军跟淮东站在一条阵线上,一起对庐州、对淮西下手……但只要皇上去了江宁,虽说会屈了皇上,但宗室的分裂就不再存在,形势也不会叫岳督、沈戎、梁家兄弟与我等淮西诸人在皇上跟太后之间再去做什么艰难的选择。帝党与后党唯有拧成一股绳子,才有可能对抗淮东啊!” 余心源的心思也给元翰成渐渐说活络,眼睛里多些生气,抬头看向元翰成,想看着元翰成的眼睛有几成真、有几成假。 “余大人,你说本王所言在不在理?”元翰成问道。 “那梁家也有人在寿州?”余心源问道。 “董原去涡阳巡营,返回之前巡淮去,在信阳与元侯爷见过面。”元翰成也袒诚告之董原曾与元归政见面之事。 这风光真是轮流转,当初梁成冲率梁家残部去南阳,淮东支持梁成冲在南阳立足,就有牵制淮西的用意在内,这转头来,南阳又跟淮西跑一起去了。 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翻云覆雨,比起这外藩的帅臣还有不如啊! 确实,永兴帝一旦还朝回江宁,必然受制于太后,宗室之间的分裂就不复存在,相比较于淮东,南阳必然会选择跟淮西站在同一条阵线。 原来董原他们早就将算盘打好,眼下要同淮东一起来逼迫皇上还朝!岳冷秋不过是先走出一步。 确实,岳冷秋、梁氏兄弟以及淮西诸人都还有选择,都还有跟淮东讨价还价的本钱,但是他就只有垂死挣扎的余地了。 元翰成窥着余心源的脸色,揣摩其心,说道:“董大人、刘大人都也说了,徽州之败,谢朝忠作为统兵之将,罪责自然难免,不过皇上也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倒是余大人一心为朝廷,即便言语有失,但非多大的过失,董大人、刘大人都愿替余大人求情,请太后她老人家网开一面……” 余心源眼睛一亮,元翰成这是开出条件给他,但他也明白,淮西保他的前提就是他要听从淮西的安排,在劝帝归都时为淮西谋取最大的利益。 余心源此时也没有太多的奢求,随帝归都,还想保持之前的权位是不可能的,即使官位不同,也会给架空,但在辟僵给奢家俘获之际,他至少还想保存余家不给抄家灭族。 说起来,徽州兵败,他即使要担责,也不是抄家灭族的罪。但跟淮东没有谈妥之前,余心源真不敢回江宁去! 谁知道淮东跟太后要利用徽州兵败跟弃都事清洗多少人? “多谢王爷厚爱,”事关身家性命,余心源也顾不得仪态,站起来揖礼道,“但有心源难为之处,敬请王爷吩咐!” 元翰成心里稍松一口气,看来余心源到底是关心自家性命,那这一切就都好办。 江宁那边已遣刘直到庐州迎驾,真要顺利将皇上从庐州迎回江宁,刘直必然要分化、拉拢随帝西逃的官员。 淮东会进行大清洗,但就眼前的形势来看,淮东也不可能搞得血淋淋的。实际上,要保余心源的性命,不能算什么条件。 但事情关己就乱,涉及到自家性命,余心源就难以保持理智的去考虑问题,有了淮西保障,甚至在孙敬轩、陈华文在寿州之际,就谈妥这个条件,余心源才能安心回到皇上身边去。 有了这层保障,余心源的心思才活络起来,也能渐渐明白楚王元翰成代表淮西诸人过来的意图:此时跟淮东激烈的对抗,只会鸡飞蛋打,要亡也是淮西先亡;退而求其次,利用淮东迫切迎皇上还朝的机会,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以及与池州、南阳,甚至荆湖、湘潭进行更密切的联合,才符合淮西的利益――这时候淮西已经将皇上看成要利用的棋子,而不是去保皇上,但是淮西也不能直接控制皇上,想要利用皇上为淮西争取更多、更直接的利益,眼下就没有比余心源更合适的人选了。 想到这点,余心源就不仅仅再只是想保住身家性命了。淮东必然也不想在皇上还朝一事再节外生枝,想到这里,余心源暗自想:或许明日该跟孙敬轩、陈华文谈一谈?g!~! 第143章 分肥 林缚在江宁就已经清醒的意识到淮东将来会面临诸家联合对抗的局面,对随帝西逃至庐州的官员,也只能采取分化、拉拢的姿态,执意血腥清洗,只会叫逃往庐州的官员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叫形势难以控制。 余心源愿意回庐州劝皇上还都,孙敬轩、陈华文代表淮东自然是欢迎的,甚至承诺余心源返回江宁不降品阶。余心源也不奢望能继续执掌都察院,眼下能有这些保障已经超乎他的预期,至于以后的道路要怎么走,还要看情势怎么发展再说。 次日午后,楚王元翰成就与余心源离开硖石山大营前往庐州,劝帝返回江宁。 “楚王也去庐州,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陈华文与孙敬轩对案而坐,蹙着眉头说道。 “大人的意思,只要不立两帝,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我们能争取回来多少,都是赚的。”孙敬轩心情要比陈华文轻松得多,他这些年追随林缚,看着淮东一步步从狱岛巴掌大的地块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晓得淮东此时最需要的还是缓冲的时间,永兴帝没有能力削藩,等淮东将闽东、江浙等地也消化好,有的是手段削藩,这时候多让些条件出去,无碍于以后的大局。 陈华文还是徽州战败之后,才与陈氏彻底投附淮东,对淮东的了解自然没有陈敬轩深刻,担心也就难免。 孙敬轩、陈华文回院小憩,片刻之后,董原就派人过来相请。 董原、刘庭州、丁知儒就在大帐里相候,孙敬轩、陈华文进来,施礼而坐,接下来就要谈实质性的利益分配。 刘庭州是忠于宗室,但现实的情势,迫使他不得不跟淮西利益捆绑在一起,在淮东把持朝政之势难以更改之时,他也不得不为淮西争取更多自立以对抗淮东的资本。 淮东欲在江宁新设枢密院执掌军政大权,下设诸防区行营以分掌地方军政,这样就能将淮东原有的军政也较好的融入到枢密院体系中来。 林缚给淮西的基本条件是:淮西设行营,董原以枢密副使、兵部右侍郎兼领淮西行营总管,负责淮西防区,其他条件,包括防区的范围、粮饷的筹措、防区官吏的任命,都可以在这个框架下谈。 官衔的名称都是虚的,孙敬轩、陈华文代表林缚所提出的框架,要说董原、刘庭州有所意外的话,就是林缚没有将首辅与御营使两职集于一身,也就是比他们预料的程度要轻一些,但这个并没有改变他们为淮西争更多利益的心思。 董原要求淮西辖管五府一镇,税赋自征自支,维扬府的税赋也要拨给淮西专用,江宁每年再额外拨支两百万两银的钱粮。淮西官吏,皆要用淮西推举之人。 孙敬轩则坚决要求将东阳府、庐州府从淮西划出来,由江宁直辖;濠州府泗州县及以东部,实际位于徐泗防区的腹地,要求将泗州县以东区域划入徐泗。 濠州、寿州、信阳三府及涡阳军镇税赋征支可由淮西直辖;但江宁对淮西的钱粮拨支,总额就只有两百万两银,分三年支付完毕,之后除非淮西有必要增加兵额,不然淮西的军备,皆要从地方税赋开销。淮西官吏,除了官吏可由淮西举荐而录,但举荐要符合吏部任官的基本条件,并且每职需荐三人,供江宁备选;监道官吏,由江宁直接委派;淮西监道主官,淮东推荐刘庭州以副都御史衔兼领。 两边条件相差太大,一时难以谈拢,孙敬轩、陈华文倒也不急躁。 淮西这边,由于涡阳位于淮河北岸,有随时给燕虏围困之忧,粮草储备最为充足,但也只有涡阳的粮储最为充足,寿州、濠州、信阳三府的官储、军储都极为有限。 受秋后连续战事影响,江南等府县的秋赋都还没能征收上来,江宁应在入冬之前押往淮西的那一批钱粮一直拖延到今日还没有践行。 董原虽然这段时间也从民间征购粮秣,以备万一,但三府之地征购二十万石粮,就将粮价推高一倍不止,可见淮西的残破远没有休养好。 此时等不到江宁的粮食来解困,一是高企的粮价急剧消耗淮西军府的储银,二来继续征购,会加重民间的恐惧情绪,促进地方豪富跟着储粮备战备荒,对民事的伤害犹大,更不利于淮西的根基。 接下来三天谈判,倒是淮西诸人让步多,孙敬轩、陈华文让步少。 濠州府东部地区,是淮西最早得到休养的地方,也是刘庭州最早在那里进行营田屯作的区域,又位于洪泽浦西湾之内,董原、刘庭州自然不肯让给淮东直接控制。 防区划分,最终以濠州、寿州、信阳三府与涡阳镇划入淮西,税赋也有淮西行营自征自领,但税赋征收比例,不得超过江宁所许上限。庐州府划归江宁直辖,但庐州驻兵北调,归淮西直辖。淮西兵额再添一万,丁卒正额增加到十一万数,或屯或战,由淮西自行决定。 江宁拨付的养兵钱粮,原先两百万两银总额提高到三百万两银,分两年支付完成;之外,还要每年为新增的一万兵额再每年额外拔二十万两银的钱饷。 ************** 永兴帝弃江宁西奔,随行护卫的御营军及御马监兵马约两万余人,更为庞大的则是后宫妃嫔、内宦、宫女以及随行西逃的百官及家小、随扈,不少七八万人。 一路失魂落魄、仓惶西逃,途中堕水而亡者就不计其数,永兴帝在途中也给差点落水,好歹给随宦拉住,惊吓之下,却生起病来,卧床怕风怕光怕响声。 近十万人乱糟糟赶到居巢,又担心曾为岳冷秋、邓愈心腹的庐州守将谢诞心怀叵测,便停在居巢,令谢诞到居巢来见驾。 永兴帝需要行宫,随行百官携家带口,还有扈从、仆役相随,要有馆舍,护驾兵卒也都成了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在城外结营,需要进城驻营。 居巢县城仅千余户民,帝撵行至居巢,县城里不管老小,都一律给驱逐出城,整个县城给征用为行营、行营。 西行人马短缺的还是粮草,西逃时,只想着将金银财富带上,差不多将户部、工部以及内库的储银搬空,但没有谁想过近十万人的吃食问题。西逃路上,近十万人是忍饥挨饿。到居巢县后,县仓储粮也就两百余石,甚至撑不过一天。在驱民出城之时,御营兵马也就放手劫掠,穷凶极恶,凶恶如流寇,但劫掠来的粮食,仍维持不了几天的用度。 这边一边勒令庐州守将谢诞及周边府县护送粮秣到居巢见驾,一边纵兵马出城筹粮――所谓筹粮,与劫掠无二,有失控迹象的御营军在七八天时间里,行径不见得比流寇好上多少,乡野给劫掠洗,也时有奸、淫、事发生。 为迎奢文庄西归,奢飞熊遣杨雄率水军沿江东进,到池州外围,迫使江州军避入城里,也分出小股兵马劫掠北岸――御营军在这时才仓惶逃入居巢城里,不敢外出劫掠。 紧接着淮东水营西进,杨雄率洞庭湖寇撤出,收复江宁的消息也随之传到居巢,这乱糟糟的形势才稍稍安定下来。 岳冷秋往江宁递请罪折子,摆明了放弃永兴帝的姿态,张晏愤然离开池州,渡江返回居巢。 地方实权派人物,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清醒头脑观望形势的,曾为邓愈旧部的庐州守将谢诞便第一个赶到居巢见驾,给赐封为辅国将军、巢江伯、御营军副都统制,原庐州近万兵马,也都悉数编入御营军。 要不是永兴帝到居巢后卧病不起,怕风怕冷,张晏赶回居巢之时,这边就要移驾前往庐州城了。 得知岳冷秋已往江宁递请罪折子,永兴帝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岳冷秋忘恩负义,气极从病榻上一跳而起,拔起墙壁悬挂的佩刀就乱砍乱杀。 张晏手臂给割破,程余谦跌跤撞破了头,与左承幕等随侍大臣堪堪让内侍护着逃出来,逃过一劫;一名宫女来不及逃出来,当场给砍死。 过了许久,永兴帝才恢复理智,坐在血泊里,浑身虚弱连站立都难,只是叫张晏、程余谦、左承幕等大臣不停拟旨诏令天下府县、调兵遣将,好像天下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张晏、程余谦、左承幕、王学善等左右随侍大臣,不得已让人将室内能伤人的金属制器都撤了出去,永兴帝要拟旨,也都随着他的性子,只是不再作真,写过就算,也不会派人往外面递;也封锁住避免让永兴帝听到江宁的消息而再生刺激,只希望等余心源从寿州能带回来好消息,能叫皇上恢复正常。 寿州沿淝水而上便是庐州,比去东阳府还要近许多,余心源与楚王元翰成于十五日进入居巢;刘直听到永兴帝发狂杀人的消息,暂时还停在弋江还没敢到居巢来。 第144章 刺客 余心源与楚王元翰成从寿州赶回居巢,带来淮西的明确态度,这情势也就明郎了,叫随帝西行的官员只能在劝帝还朝的框架下挣扎。 不然就是废帝另立,淮东会合淮西、江州军,派大军过来立永兴帝为太上皇回江宁深宫休养――随帝西行的官员就不要再想有什么好果子吃,淮东跟太后下辣手清洗,将不会再有什么顾忌。 庐州府是淮西之首,早年置军镇,镇军战斗力颇强,但随原镇守邓愈率部南调组徽南军之后,到谢诞手里的庐州军编制虽然还有万余,但将官、兵甲、勇卒相比较旧军,差之甚远。再者,到这时,已经没有人对御营军的战斗力再抱什么期望。 此时御营军在编入庐州军后,虽有三万兵马,但没有淮西跟江州军的支持,哪有半点资本跟“奉太后以令诸臣”的淮东对抗? 张玉伯鞭打顾天桥的消息传到居巢,多少叫随帝西奔的官员们心思安定些,要是皇上下个罪己诏将责任承担下来,倒不妨碍大家回江宁城里继续逍遥快活。或许权柄不比以前,但不会受现在的活罪。 回江宁后,权势、利益真正会受损的程余谦、左承幕、张晏等人也不得不面临当前残酷的现实:谢诞在庐州城还控制有供给庐州军半年补给的粮草,但这么多的粮草给西奔的近十万人一分摊,能再支持一个月就顶天了。 林缚甚至不用动手,只会派兵马往庐州这边缓缓进逼,至多一两月就能将这边压垮、压崩溃掉。 与旁人不同,程余谦、左承幕、张晏等人还是知道实务的,他们手里实在是没有跟淮东对抗的本钱――要是逼迫得江宁那里废帝另立,那就连谈判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权衡利弊,在元翰成、余心源的劝说下,程余谦、左承幕、张晏等人同意先让刘直来居巢再说,但一切都瞒着永兴帝。 事实上,最终真要劝皇上返回江宁,皇上的意见也就不再重要了。 *************** 十七日,刘直乘舟离开弋江,渡江进入裕溪河,往居巢而去。 居巢县襟江滨湖,西北面横在庐州与居巢之间的大湖,即为八百里巢湖,是江淮之间除洪泽浦之外的第二大湖。巢湖西、南两面皆丘岭纵横,再往西是浩浩千里淮山的主脉。庐州往西,淮山南麓的宜城,又与江北岸的池州相对,同为江淮大门西门户。 巢湖周围的诸县,以庐州城为重心,构成西控淮山、南襟大江、北系淮寿的淮西首重之地。 横穿居巢县境、与巢湖相通的裕溪河河汊口就在弋江城的对岸。 虽这一段的扬子江在入冬之后,水面不足两里宽,但两岸望眼过去,都是茫茫江滩,夏季洪水袭来,江面陡然间将增到三四十里之遥。 刘直想起林缚在淮东修捍海堤的壮举,倘若能在“之”字的扬子江两岸修筑大堤,江两岸大片的积沙江滩都能垦为良田。 事实上,弋江及庐江等县的修堤之事,数百年来皆有人为之。不过,都是民众或地方豪户出钱出力修筑的民堤,民间能聚起来的力量有限,只能是堆泥筑堤,而扬子江夏秋过境的洪峰,又实在凶猛,泥堤常常是十年九溃,年年都花气力进行修整。 实际上,只要人不居在易溃区,民堤之后还是能抢出大片的耕地。 溃堤虽有损失,但溃堤泛洪过后,能有效增加土地的肥力。在溃洪过后、来年洪汛过来之前,能抢种一季麦子,即使溃堤有损失,相比较而言,收成还不比丘山之间的旱田差。 只是这些年来接连战乱,才使得这一带的民堤滩田给连年的洪水摧毁,完全不能耕作。在淮泗战事过后,江宁对庐州的抽税又十分重,加上庐州自身的养兵,使这周边的民生越来越艰难,没有好转的可能。 刘直站在船头,还能远远看见孤零零矗立在江滩之间的一段段残堤,心里颇为感慨。 刘直少年家贫,才入内侍省为宦臣,但敢于苦读,故而为郝宗成所重。以往功利心太重,对民生之事倒有太多的感慨,倒是一场牢狱叫他反思良多,想想自己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见识之广,远非其他宦臣能比,即便放官地方,也能当一名良吏。 刘直在船头胡思乱想着,午后日头西斜,便看到银屏山之后的居巢县城。 居巢这边,由余心源出面来迎。 刘直携太后旨意,实际代表淮东而来,但毕竟只是位居张晏之下的内侍省少监――迎不迎太后懿旨,西逃的众臣还没有打定主意,这时候自然不会大肆出城来迎旨。 看着码头边的两乘牛车,牛车四壁无挡,顶盖也是临时用绸布所糊。 刘直心里轻叹:倒没有想到皇上与百官逃来居巢会落魄到这种地步,连几辆马车都凑不起来。 余心源与刘直寒暄过,能猜到刘直已经投附淮东才会给林缚从大牢里放出来任用为使,但想到自家以后也要在淮东屋檐下低头,对刘直也没有不那么疏漠。 两辆牛车在随扈簇拥下缓缓驶往城里,居巢城里一片狼狈,虽说都是驻军及西逃官员的家小及随扈,但还是杂乱不堪――千余户的小城,一下子塞进去小十万人,拥挤之状可想而知。 随扈族拥着牛车往诸大臣临时议事的东城文庙行去,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为换更多的粮食,好些官员的家眷或官员自己,都顾不上身份,拿出金银细软来,到大街来跟别人交换米面或珍贵的、十数日未尝一口的肉脯子。 给征为行宫的县衙前,乱糟糟跟集市一般。 虽然才二十天多些的时间,往日在江宁城里富贵无比的权宦人家,已有诸多的破落相了。 刘直也没有得意洋洋,回过头想问余心源皇上近况,“嗖”的一声异响,只当是风吹过,直接弩弓发射出来的短箭扎中胸口,刘直才意识到自己在居巢街头遇刺了,远远看见人群里有个冠发青衫的男子往里巷钻去,遥指过去:“刺客在那里……” 余心源悔恨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城里藏有刺客,竟然还是选择刘直入城之时行刺――余心源惶然间派随扈循刘直所指去追刺客,爬上刘直的牛车,抱身嚎哭:“刘大人,你可不能死啊!” 余心源往淮西之前,铁心想着淮东会对西逃官员进行清洗,在垂死之时有挣扎之心,从淮西回来之后,心境又是不同,心想着只要促成皇上还朝,在淮东那里虽说讨不了好,但保亲族、安养晚年不成问题,谁能想到刘直会在居巢街头遇刺? 刘直要是遇刺死了,淮东还会、还敢派哪个大臣来谈判? 淮东不谈了,那就只会在江宁直接废帝另立鲁王,这边不降,那就只能等淮东大军开拔来大打出手…… 余心源几乎能想象到即将而来的血腥,心绪起落,如此的动荡,叫他如何能控制住不放声大嚎。 *************** 张晏在居巢城里所起居的民宅不大,但他没有什么家眷、仆役追随,故而要宽敞一些,楚王元翰成到居巢后,就与张晏共住一院――这时候也没有那么多考究了。 来人报告刘直进城遇刺一事时,元翰成正与张晏边下棋边说两淮盐利的事,当下也是惊得盘落子洒。元翰成二话不说,只叫来人在那里带去,去找遇刺的刘直。 余心源虽慌乱,但还没有失分寸,通报程余谦即调兵卒封锁街巷,也不敢移动中短弩的刘直,只能派人去请殿中省医局的国手到街头来急救。 元翰成与张晏赶到,刘直已经给移到临街的民宅里,街前只有程余谦、左承幕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张晏忙问道:“抓住刺客没有?”刘直倘若遇刺身亡,唯有抓住刺客才能跟淮东与太后一个交代,不然接下来他们就将直接面临废帝别立的后果。刘直在居巢遇刺身亡,淮东奉太后直接废帝另立,董原、刘庭州、岳冷秋等人也都无话可说啊! 怎么都不能叫淮东找到直接废帝另立的借口。 “这满街都是人,怎么抓得到?”程余谦捶胸顿足,他是看着林缚与淮东一步步崛起的,没有了大义名份,他可没有多少胆量跟淮东对抗。 左承幕还算镇定,蹙着眉头说道:“刘直今日进入居巢,是绝密之事,除我等数人外,便没有几个知晓,谁会出手行刺?” 左承幕一言点醒梦中人,元翰成、张晏、程余谦等人站在大街上面面相觑,看彼此的眼神都藏有一丝狐疑――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永兴帝返回江宁,毕竟还是有人想垂死挣折,不向淮东屈服的!这满城官员、兵卒,想下手刺杀刘直的不会在少数,但知道刘直今日进居巢的没有几个人――行刺的幕后指使者也就呼之欲出。 “王学善!”张晏向惊雷似的点出王学善的名字,知道刘直今日会进城而此时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只有王学善。或许有其他缘故,但王学善最为可疑。 左承幕看向程余谦、程余谦看向元翰成,元翰成又看向张晏,张晏下狠心道:“派兵搜王学善住处,倘若有误,我给王学善磕头谢罪!” “请楚王爷去陪余大人,我们三人去搜王学善住处!”左承幕说道。 最没有疑点的是代表淮东劝皇上还朝的楚王元翰成,其他几人都有疑点,人心叵测,故而左承幕让元翰成去盯着余心源,而他与张晏、程于谦不分开、互相监视,一定要用狠辣的手段将刺客搜出来…… 第145章 恶奴 王学善推门而入时,韩宾正将臂弩拿漆布裹起来要往床底下塞…… “果真是你,”王学善手指着韩宾,怒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恨道,“你好大的胆子。” “王大人,这形势还由得你去选择吗?”韩宾倒是不惧,将包漆布的臂弩顺手放在旁边的桌上,站起来看向王学善,倒不惊慌,不慌不急的说道,“这边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逃出居巢,莫非王大人还真想回江宁不成?” 逃出江宁后,王添就一直卧病在床;王学善倒因告密之功而得永兴帝信任,逃离江宁之后遂得以与张晏、程余谦、余心源、左承幕等人共掌机枢,遂得以知悉刘直今日会进居巢密议迎帝东归之事。 余心源与楚王归,带回来淮西明确的态度,张晏、程余谦、左承幕等人也迫于形势,同意让刘直来居巢协商。王学善虽然满心思的反对,但也晓得势单力微,难改张晏、左承幕、程余谦等人决定下来的大局,只能保持沉默――王学善虽然不希望刘直进居巢,但也没有想过要派人行刺。 虽说在谢朝忠领兵与帝弃江宁西逃两事上,王学善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返回江宁,难逃清算,但实际上张晏、程余谦、王添、余心源等人,跟淮东的恩怨都深,也只有左承幕是从荆湖调上来的,跟淮东没有太深的瓜葛。 王学善心想着:淮东要想顺利的将皇上迎回江宁、控制为傀儡,不可能对张晏、程余谦、王添、余心源都进行彻底的清算,那也就不可能单独对他下狠手,只要他回江宁之后保持低调,未必不能蒙混过关,倒没有想过要将刘直刺死,将水搅浑。 王学善倒是想过逃出居巢,但是他王家逃来居巢,除随扈、仆役外,亲族及妻妾就有五十余口人,妇孺老弱一大群人,又如何从居巢逃往江州投奔奢家? 王学善想着先回江宁,给清算贬谪异地为官也罢、削职为民也罢,举族逃往江州的机会总要比此时大得多,但他绝然没有刺死刘直、将水搅浑的心思。 搅浑水,对奢家有利,但对他王家绝对无利;王学善可没有心思拿自家性命冒险。 王学善在宅子得余心源派人禀知刘直进城遇刺,下意识的就想到是韩宾下的手,赶过一看,果真如此;千算万算,万没有算到韩宾不受控制、擅自主张去刺杀刘直。 任王学善一生也经历不少大风大浪,这时却又怕又气到极点,身子气得颤抖,不知道要如何处置眼下的危机。 王超看到父亲径直来找刘直,也意识出了大问题,他与陈如意推门进来,看着父亲与韩宾瞪睁僵立,漆布包的臂弩露出一角,搁在角桌上,对事情也就一清二楚。 王超也是气极,拔出佩刀就要去砍韩宾:“你这个狗奴才,当真要害死我们王家才甘心啊!” 没等王超将佩刀完全拔出,韩宾跨步就抓住王超的手腕,狰狞一笑,说道:“我这个狗奴才还不劳王公子亲自动手来杀,”侧头看向王学善,笑道,“王大人一直留在这里,就不怕别人起疑心吗?” 王超不过一个纨绔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佩刀是装装样子,在乱世为自己壮壮胆。王超的手腕给韩宾抓住,就跟给火钳钳住一般,纹丝挣扎不得――倒是给韩宾提醒,王学善惊回神来,韩宾行刺刘直逃归,还没有别人的注意,如今居巢城里乱糟糟的塞了不下十万人,只要他自己不乱了阵脚,即使别人疑心到他头上,又岂怕他们能寻到什么真凭实据? 刘直若真给刺死,淮东迁怒之下,在江宁另立鲁王为帝,居巢这边必然大乱,到时候也更有机会逃出去,投往江州――想到这里,王学善吸着气,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声音对韩宾说道:“你忠于奢家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你若想真将这潭水搅浑有利奢家,你就要趁着天将黑,立即逃出城去,这臂弩也要立时毁掉,不要叫人认出你来……” 知道刘直今日进城的人,就那么几个,跟淮东间隙颇深的人,谁都逃不了嫌疑――刘直若遇刺而死,左承幕他们要避免跟淮东交恶,必然要给淮东及太后一个像样的交待,才能平息那边的怒气,才能叫谈判继续进行下去。 到时候为了自证清白,说不定到时候真要敞开大门叫别人进来搜,韩宾跟行刺的凶器绝不能暴露。 “事已至此,还是先想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陈如意搀着王超的胳臂,柔声劝慰。 “啪!”王超恶从胆边生,一巴掌抽陈如意的脸上,将对韩宾的怒火都发泄到陈如意的身上,一巴掌将她抽得摔倒一边。 王学善看了陈如意一眼,心知这个女人不能留,但要投江州去,这个女人又不能杀,眼下还是要赶紧将韩宾诓出城去,沉着声音喝止住王超,不让他追打小妾陈如意,说道:“为父去看刘直有没有事,你留在宅子,千万不到慌了阵脚――刘直真要是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王学善稍略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门去看刘直是活是死再做应对,刚到垂花厅,就听见院门外鸡飞狗跳,打开院门就看见左承幕、张晏、程余谦三人在一大队甲卒的簇拥下往这边扑来。 王学善心头一跳,脸色瞬时苍白无色,身子僵硬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待到左承幕他们走到近前,才强作镇定的问道:“左相、程相、张大人,可曾抓到刺客?” 王学善的发现落在左承幕他们的眼里,愈发加重他们对王学善的猜疑。 张宴手抓住腰间的佩刀,对王学善的手臂,说道:“王大人,对不住了,有人看到刺客逃入你的宅子里!” 王学善不知道张晏诈他,只当韩宾逃回来时没能摆脱追兵,身子瞬时就瘫软下来,当屁股坐到冰凉的地上,又清醒过来:不可能啊,韩宾没有摆脱追兵,追兵应该早一刻就要闯进来抓人,怎么会等到张宴、左承幕、程余谦三人一起带兵来?但他惊醒已晚。 王学善如此表现,无疑是坐实怀疑,张晏与程余谦、左承幕对望一眼,也没有太多的废话,直接命令甲卒包围王学善的住所,撞门进去搜捕刺客。 左承幕、张晏、程余谦着左右将王学善拿下,就站在宅门前等候搜院的结果。 王院虽有近百护院一起逃来居巢,但见御马监的禁卫跟御营军甲卒联合闯门进来,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反抗、纷纷缴械受擒…… 左承幕他们带人来得太快,先围住院子再撞门搜宅,韩宾来不及逃走,听着外面动静不对,仓促间躲进柴房,临到最后也躲不过去。 韩宾知道他在行刺时给人看到面目,无法蒙混过关,躲不过去,也不甘心束手就擒,给御马监的禁卫围住柴房,持刀暴起,闯将出来,连杀数人。弓手骑上院墙,以步弓射杀,韩宾身中数箭,终是给十数禁卫一拥而上,掀倒在地、无法挣扎。 行刺的凶手、臂弩很快就给搜了出来。 左承幕、张晏、程余谦行事也果断,一边派人知会余心源、楚王元韩成,一边将王学善父子及亲族就地监押,分隔开始,单独讯问。 韩宾是以陈如意表兄的身份进入王院任事,又随王家西逃到居巢――此事,王家宅子里普通仆役都晓得,一问便知。 陈如意在江宁声名之响,直追早年的苏湄、陈青青,给王学善之子王超收入房中,程余学都还觉得遗憾――王府行刺刘直的人不是王学善的心腹,而是王学善之子新娶小妾的亲戚,这其中的蹊跷,自然就瞒不过左承幕、张晏、程余谦三头老狐狸。 当即又将陈如意抓起来讯问,欲撬开口挖出实情来,没想到最后是王学善之子王超最是没用,一挨刑就张嘴全交待出来。 ************** 余心源得信后,便与楚王元翰成急忙赶来这边。 这时天色刚黑,御马监的禁卫执火将王学善的住处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余心源万万料不到会是王学善派人行刺,左思右想也想不透:王学善担心回江宁给清算,难道将刘直刺死就能解决问题? 余心源忧心忡忡,心里极度不安。 当时有确切传闻说陈西言执意要清查户部钱庄一案,才将王添、王学善跟余心源绑到一起,也正是如此,才导致吴党的分裂,最终促成谢朝忠领兵一事――此时王学善行刺刘直给捉了现行,余心源担心户部钱庄一案就遮掩不住。 弃江宁西逃后,王添就卧病不起,不再出来参与政事,王学善必然要为行刺一事付出代价――要是张晏、左承幕、程余谦等人挖出户部钱庄案,再将徽州战败、皇上西逃的责任完全栽到他跟王学善、王添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余心源心里直发寒,但是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居巢的兵权又给张晏、程余谦二人掌握在手里,轮不得他再挣扎,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王学善在居巢临时起居的宅子。 第146章 贼船 王家亲族及仆役都给关押在厢院,张晏、左承幕、程余谦占着王宅的前院堂室讯问跟议事。 王超太没有骨气,一用刑就什么吐露出来。 在余心源跟程余谦赶来之前,王超就将他与陈如意相交,以户部钱庄案说服王添与余心源一起促成谢朝忠领兵一事,迎娶陈如意,又因徽州兵败事给奢飞虎、韩宾胁迫从贼,既而配合奢家暗桩在江宁城内掀风作浪,诈永兴帝弃江宁西逃的事情统统都吐露出来,一点隐瞒的胆量都没有,生怕说慢,会遭恶刑。 守住外面的禁卫通报余心源跟楚王元翰成过来了,张晏、左承幕、程余谦对看了一眼,王添卧病在床,已是没牙的老虎,余心源孤木难支,也影响不到什么大局,确实他们可以将徽州战败、皇上弃都西逃的责任都推到余心源、王学善、王添三人头上,但这么做,对他们三人又有什么好处? “是不是叫余大人先回去休息,叫楚王爷进来商议一二?”张晏说道。 左承幕不动声色的跟程余谦点点头。 张晏、左承幕、程余谦避而不见,只是叫余心源回避此事——余心源心里的寒意,瞬时从头顶冷到脚底——说是派人护送他回住处,实际是监禁起来,他这时在居巢,偏偏又没有能力跟张晏、程余谦、左承幕三人联合起来对抗,一点点对抗的本钱都没有。 余心源只是对楚王元翰成说道:“把我牺牲掉,对你们绝没有半点好处!” 楚王元翰成不知详情,但刺客是王学善所派,而此时张晏、左承幕、程余谦又要余心源回避,当即也不能给余心源什么承诺,只是说道:“余大人也是受惊不小,还是先回住处歇息……”便将余心源丢在那里,登堂入室去见张晏、左承幕、程余谦三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刺客若是王学善所派,余大人又有什么不可信任的?”一天内发生这么多事情,楚王元翰成也失去耐性,走进大堂,看着这边没有外人,张口就直接问道。 “王学善早给奢家收买……”张晏将细情一一说给楚王听。 楚王元翰成愣怔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讶然说道:“王学善堂堂一个户部尚书,竟为简单的诡计所胁迫从贼?” “惧!”张晏轻轻的吐出一个词。 这个词也仿佛惊雷落在楚王元翰成的心间——王学善不是惧奢家,是惧淮东!永兴帝错棋连出,初期坚持叫谢朝忠领兵出征一直到最终失去理智弃江宁而走,说到底也是惧淮东!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最终一切还是都落入淮东的彀中。 楚王元翰成一屁股坐在冰冻的高背椅上,半晌无言。 “楚王爷,刘直那边如何?”左承幕说道。 “脉搏尚存,但昏迷未醒,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天意如何?”楚王元翰成说道。 “刘直即便死了,王学善父子从贼而谋刺证据确凿,对淮东倒也有个交待,”张晏说道,“不过事情究竟要揪到哪一步,楚王爷可给我们拿个主意?” 楚王元翰成看向张晏、程余谦、左承幕三人,脑子在飞快的转动,即使不把户部钱庄案捅出来,保全王添、余心源,将徽州战败以及永兴帝西逃的责任都栽到王学善身上,也足够了。即使将王添、余心源交给淮东处置,张晏、程余谦、左承幕三人都不会得到实质性的好处,相反还削弱他们回江宁之后可以拧结起来对抗淮东的力量…… 当然,刘直生死不明,他们不能将王学善父子杀了灭口,押解到江宁受审,户部钱庄案还会经王学善父子两人嘴里吐出来。 诸官随帝西迁,户部的文书、档案,能搬的都搬来,不能搬的也都付之一炬,户部钱庄案的实证可以完全销毁掉,到时候完全可以借口“王学善父子将死之时乱咬人以乱国政”推个干净…… 元翰成说道:“帝归江宁后,尔等与淮东相抗衡,在外不在内,保全余大人、王大人,对大家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王大人此时虽说卧榻不起,但也应是明白人……”他说这话,眼睛却看着左承幕。 这些人里,左承幕跟淮东的恩怨最少,而实际从谢朝忠领兵之事开始一直到永兴帝弃都西逃,左承幕都竭力反对——要是左承幕自屈身份,向淮东低头,说不定下场会比其他人都好。 “楚王爷所说是理,”左承幕不动声色的说道,“余大人、王大人也无大错,当真不能交出去给淮东欺负;而将来帝室如若能重振,非要依仗淮西跟江州军不可,户部文牍尽毁,那户部还有几十万两银子,实在也没有必要再运回江宁去……” 元翰成、张晏、程余谦都虎视眈眈,左承幕想不跳上贼船都不成。 元翰成说“在外不在内”之类的话,意图也很明显。 随帝西逃,粮草缺,但金银珠宝不会少,西逃时户部、工部、内府以及江宁府衙的储银都给搬了一空,随行官员西逃时,也都将能带的金银细软带上,便是脚下这栋宅子里,王学善仓促之时带了逃出江宁的银子,就有二十多万两。 张晏、程余谦都贪财,但更贪权势——没有权势,财产越多,越是菜板洗净待宰的鱼肉。只要保住权势,多得或少得十几二十万两银子,都还不放在他们眼里。 但这些银子对此时窘迫的淮西及江州军就格外关键,得之就能多增加一分实力,多一分跟淮东对抗的底气。 元翰成什么心思,再明白不过,左承幕索性帮他说出来,以示跳上他们的贼船——也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平安。 张晏说道:“当初户部办钱庄投了五十万两银子,转眼间损了一干二净,这时自然没有帐目可查,王学善这边抄出二十几万两银来,几万两零头要拿出去应付江宁,扣下二十万两银,还有三十万两银的缺口,余大人、王大人他们想必也愿意给填上……” 元翰成大喜,说道:“张大人对帝室才是忠心可嘉啊!” 张晏笑了笑,有几分苦涩,他本也欣赏林缚,但从汤浩信死,他就必然要站到淮东的对立面——唯有淮西与江州军以及荆湘、湘潭的实力越坚实,他们回江宁之后才会越有保障。 陈华章、陈华文所代表的陈氏,跟淮东早就结有善缘,此时投附过去,还能保住根本;张晏宦官一名,没有宗族势力及乡党可以依仗,要是对淮东放弃抵抗,给放贬、客死异乡都是好结局。 官斗的残酷性,张晏了解得比谁都深刻。 这边谈妥,当即派人去请余心源来,又派人去将卧病在床的王添请过来。 余心源回去心寒如水,再过来听到还有转机,只要掏出十五万两银子就彻底的跟张晏、程余谦、左承幕绑一条船上,他又哪里顾得上心痛那点银子,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王添卧床不起,也是在病榻之上由两子给抬过来议事。楚王元翰成、刘直来居巢之事,都没有知会他,突然间将这么多事情告诉他,王添一时间也难以消化,损耗精神良久,王添将细枝末枝考虑通透,也只能附从张晏他们。 此事谈妥,余心源问道:“这事是不是该启奏圣上知道?” “该!”楚王元翰成说道。 ************* 自从持刃砍杀宫女之后,永兴帝就留在室里静养,后宫妃嫔以及两个年幼的皇子都畏惧着不敢过来伺候。 好在张晏等随侯大臣做主,永兴帝乱发脾气,内宦及宫女也有胆不予理会,只是小翼伺候,不让永兴帝伤了自己。 几天时间过去,永兴帝心间的狂躁、愤恨也就给强压下来,只是身体越发的虚弱,拿起铜镜照看,几乎以为是另一个人,面颊深陷、长发凌乱枯黄,眼睛里都是血丝,强坐在那里都在喘息,仿佛病入膏肓。 “楚王、程相、左相、张大人、余大人等诸位大人在殿外求见……”黄门郎走进来禀告,这里是居巢县衙后宅最宽敞的一间屋子,但远不能跟皇城里的宫殿相比,黄门郎却是习惯称“殿”。 “楚王、余大人,”元鉴武疑惑的应了一声,头疼欲裂,一时有些迷糊,转而又想了起来,“是余心源回来了吗?” “是余心源余大人跟楚王爷从寿州回来了!”黄门郎得张晏授意,小翼的回答道。 “朕的楚王叔也过来了,”元鉴武哈哈大笑起来,“朕就说淮西都是朕的忠臣,他们一定会保朕的,董原什么时候率兵替朕夺回江宁,将那些逆臣叛子一网打尽?”大笑着要站起来,只觉得身子晃得很,黄门令赶紧过来扶他,元鉴武说道:“快叫诸大臣进来,朕还要跟诸大臣商议大计……” 宅院不深,张晏等人在院子里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个真切,彼此望着,都苦涩而笑,硬着头破往里走,叩头请安,其他人皆默,由张晏启奏:“臣等有要事启禀皇上知道……” “有什么好消息,快说,快说……”元鉴武精神起来,插腰坐在床板上,要张晏他们平身,要内侍搬椅子来给诸臣赐座。黄门令一脸尴尬、为难,还是扭头先走出去。 粮跟柴炭,都是必需品。这屋里像样的家俱都给拆去当柴烧,连个椅子都没有留,张晏等人自然知道没有椅子能端起来,他们仍坚持跪在那里,不肯站起来,说道:“臣等已查明,户部尚书王学善在战前与奢家叛贼勾结,其子王超所纳小妾陈如意,为奢家在江宁之眼线;谢朝忠领兵以及唆使皇上离开江宁巡狩庐州,皆是王学善得奢叛授意而使诡计……受奸侫蒙蔽,臣等皆不察,以致皇上沦落至此,请皇上治臣等不察之罪!” “什么!”元鉴武心如遭重锤,发愣的坐在床上半晌,反复的喃喃自语,“王卿怎么可能负朕、王卿怎么可能负朕?王卿怎么可能负朕?”这反反复复的念叨了数十遍,眼睛又变得凶恶,咬牙切齿的说道,“王家深受皇恩,竟然负朕,竟然害朕丢失大好河山,罪该凌迟!全家,不,三族都凌迟处死!” 张晏看着皇上倒似恢复些理智,低头跟左手边的元翰成对看了一眼,心想皇上能将所有失败的责任都推到王学善的头上,心里大概能轻松一些,不再暴躁、能恢复理智,什么事情都还方便一些。 第147章 崇国公 王学善父子叛投奢家、遣家臣行刺刘直一事,飞舟渡江经弋江快马传回江宁,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从十七日起,江宁又持续下了两天大雪,墙头屋面的积雪厚如床褥,站在陈园北苑的亭楼下,远望去白皑皑一片,鳞次栉比的屋舍,都给积雪盖住,留下纵横交错、密如织线的街巷。 林缚在陈园北苑亭楼之上,邀亲近之人赏雪为乐。从林续文往下,黄锦年、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宋浮、孙敬堂等人,皆为淮东核心人物,陈华章也给邀来赏雪,以示亲近。 “皇上弃江宁西逃之前,陈相与皇上在文华殿里就弃不弃都事曾发生激烈的争执,还未有正式的决议之前,消息就传得满城都是。当时就基本能断定要么是随侍大臣出了问题,要么是内侍省宦臣出了问题,没想到问题最后竟真是出在王学善的身上……”高宗庭感慨道。 “如此也好,”宋浮说道,“徽州兵败以及皇上弃都西逃之事,都能推到王学善的头上,大家也都有个台阶好下……” 林缚点点头,说道:“居巢来函仍余、左、程、王及楚王所合署,皇上也亲笔拟诏,要我们抓捕王党遗孽,看来皇上也真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王学善头上去。这么看来,也只能如此,不宜再深究下去。那就等皇上的罪己诏下来,这活就算齐全了……” 中央官员都跑了一空,三省六部九寺监,就剩下三五人在撑场面,根本无法维持中央政府的运转——永兴帝回不回来,关系都不大,那随行百官不回来,中央政府就难以马上恢复运转。 为了迟快让朝堂恢复运转,林缚都不可能搞血腥清洗;只要随行百官都回江宁,以后可以慢慢的温水煮青蛙。 “楚王这时节去居巢,不会安什么好心;刘直在居巢又生死不明,皇上还朝总有许多事情要商议妥协——要不,我走一遭?”林续文说道。 “那就让宗庭陪你走一趟吧,”林缚说道,这次去居巢,要把能定的事情都定下来,也尽可能在年关前后将永兴帝迎回来,来年诸多事情,才能有条不絮的进行下去,由高宗庭陪林续文过来,还分担些耗脑力的事情,又说道,“只要他们愿意回来,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们,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 二十日,林续文、高宗庭携太后懿旨乘马车西行,由赵豹率一营骑卒护送,经弋江渡江进入居巢。 绝大部分罪责都可以推到王学善头上,淮东及太后也予以默认,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王添等人也就心安许多,又有前车之鉴,也就不再阻止淮东派兵护送林续文、高宗庭进入居巢。 他们也担心防卫再出问题,再闹出一起刺杀事件来,整个场面就难以控制了。 徽州兵败及帝京失陷的黑锅都由王学善来背,西逃官员心里最大的担忧也就随之而解。永兴帝将他的那些昏政都归咎为奸侫蒙蔽,归咎到王学善头上,将他父子二人提来用过几次刑,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永兴帝在左余张王等人的劝说,能接受眼前不堪的现实,谈判的最大阻碍也就扫除了。 除了解散御营司、新设枢密院执掌军政外,林缚也无意在大局未稳之前,就对国体及官制动大手术。 王学善父子押回江宁,也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进行正式的会审,以定其罪;其他诸部诸监诸寺官员都将安于其位,不作大的变动。 陈西言为朝廷捐躯,封诰待归江宁再议,程余谦资历最厚,之前又是次相,升授首辅,左承幕两度劝谏有功,升授次相,王添因病辞相,许为告老还乡,由余心源补任副相;王学善所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一位,由副相林续文兼领。 张晏则继续执掌铁盐司及内侍省。 原先的御营军解散、御马监禁卫解散,兵马皆由池州及淮西分别接收;在关键头上没有能沉住气的谢诞,自然也给岳冷秋抛弃,他手里仅万余兵马,不敢反抗,只能接受率部到淮西接受董原整编的命运。 御营军解散之后,京畿防备将组建新的京营军负责,隶于枢密院,但细节都还要天子还朝之后才细议。 大体框架议定之后,二十四日,岳冷秋遣邓愈、董原遣部将公孙齐过来接受解散的御营军,元归政也于二十五日赶来居巢,永兴帝于二十六日在居巢下诏罪己。 诏称受奸侫蒙蔽,亲小人而远忠良,以致徽州兵败、江宁沦陷,害国害民,特诏罪己以示反省,以请太后临朝督政——罪己诏的实质就永兴帝以自行下诏的形式放弃亲政大权。 永兴帝怕归江宁后会给淮东及太后鸩杀,在拟罪己诏之前,册立皇长子元希泯为寿王,由楚王元翰成护送去寿州就藩——有心将夺回大权的最后一线希望都寄托在淮西的身上。 林续文、高宗庭代表淮东也无意节外生枝,再刺激永兴帝,同意册立寿王之事。 帝颁罪己诏的同一天,葛存信、张苟等人即率淮东水步军进入居巢。 葛存信率大量的战船及商民船过来接人;张苟率部过来则是要接管庐州府的防务。 除去解散的御营军及御马监禁卫兵外,随永兴帝西逃的后宫妃嫔、内侍、宫女以及百官及家小、仆役等,约六七万人,林缚也无意叫他们一起回江宁去,加重江宁的粮荒。 后宫妃嫔以及有品轶在身的内侍、女吏,诸官亲族以及有身契的仆役及家小,可以随行归京外,其余由庐州府地方接收、就地安置。 如此一来,最终能随行归京的还不到三万人,特别内侍、宫女这一块,有品轶在身的内侍、女吏不足六百人,一下子就给削掉五千人。 居巢离江宁也就三四百里水路,而且还是沿江而下,昼夜能还,但诸多事千头万绪,倒是楚王元翰成护送寿王先去寿州,淮西及池州方面又分别先将御营军解散的水步军带走,永兴帝才与诸官还朝,一直拖到永兴四年元月初六才成行。 拖到初六,刘直伤势渐愈,倒是逃过一劫。 ************** 从闽东战事算起,这场乱事前期也就经历三个月的时间,整个江淮大地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又由于发生时间之急促,叫燕虏、流匪也无机可趁。 元月初八,永兴帝携百官经金川东水门进江宁,林缚率江宁留后诸官,午时在东水门内迎驾,护送永兴帝进皇城面见太后梁氏。 在文华殿前,元鉴武从车撵上走下来,望着巍峨的宫阙,泪眼朦胧,身子微微颤抖,控制不去看身侧执刀而行的新任枢密使林缚。 宫阙内外的禁卫,虽然都换上宫廷猩红色的衣甲,但都是淮东甲卒所充任,那寒光凛冽的刃口,叫人看了担心下一刻会不会落在自己的脖子——这樊笼终究是要钻进来的,张晏看着与程余谦并行的林缚,再看皇上两鬃已有霜发,心里悲叹不已。 枢密使位同解裁之前的御营使,林缚又得太后所赐“剑履登殿、参拜不名”特殊,故而朝班之上是与首辅程余谦同列,但照林续文兼领户部尚书来看,这朝堂之后,也许以后会六部而轻政事堂。 永兴帝进文华殿之前,又在犀台之上面对百官宣读罪己诏,这才给太后宣进殿去训问。接下来,百官入殿朝拜。只见高殿之上、龙椅之旁,又添一凤撵,太后穿凤冠朝服,坐凤撵之上,从这一刻起,就正式开始督政,连一道帘子都懒得挂上,永兴帝脸色有如死灰,坐在龙椅之上,有如枯木,半天都没有什么动静。 “叫彭城公上前来听旨……”太后梁氏居高望下,浑浊的眼睛看向林缚这边,神色里倒有许多的不情愿。 周远乔随刘直西去居巢,受刘直所荐,担任黄门内侍,太后声音小,他照着规矩唱旨:“太后有旨,彭城郡公、金紫光禄大夫、淮东、徐州、浙东制置司林缚上前听旨!” 张晏、程余谦、余心源、左承幕等人听到这里,心头仍然是下意识的一惊。虽说对林缚的封官赏爵,林续文、高宗庭去居巢时就跟他们商议好,但心里仍然有太多的不情愿。 林缚以眼观鼻,走到殿中,执手而揖,说道:“臣在……” “秋后国难,皇上受奸邪蒙蔽,屡失国政,致徽州兵败、御营崩解、帝京失陷,林卿率军马独挽狂澜,连战叛寇,收复帝京,以安宗庙,功绩堪比再造,赐爵崇国公,封地崇州,特授开府仪同三司、左光禄大夫,加侍中、少傅,以左都御史御衔兼领卫尉、枢密使、京营都督……”太后那黯哑的声音在大殿之内传荡,一连串的爵赏官名,直叫张晏、程余谦等人心惊胆颤。在进江宁之前,他们多少还有些跟淮东抗衡的信心,这一刻才觉得之前的信心有如冬天的太阳,是那么苍白无力。 第148章 裂土分封 有越以来,就有着“外姓不封王、封爵不裂土”的传统,便是宗室诸王就藩,也是不裂土、不临民。两百余年来,这个传统就破过两例,一是封曹氏外姓为固原郡王,造成曹氏割据关中的事实;一是封奢文庄为晋安侯,割晋安府以自立,终在东南大患――这时候又迫于形势以实封以赏林缚“造社稷、安宗庙”的功绩。 殷商时有封国名崇,大体在西秦郡境内,林缚以再造社稷之功,裂土实封崇国,当然不能从曹家手里占地盘去,而是要将崇州、鹤城、江门、虞东、泗嵊五县以及蛮荒之地夷州割出来以为崇国封邑。 林缚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分别掌握江宁跟淮东两套班子,淮东所辖的徐泗、淮海、浙东、浙南、闽东等地,其财政、民政、军政、监察等诸多事务,都要跟江宁进行融合,淮东诸人也都要逐步的掌握江宁的核心权力,又怎么可能有心思跟精力去搞两套班子? 但是眼下,林缚对江宁还不能谈得上完全的掌握。 融合的好处就是效率提高,节约人手,不利之处,就是难免要受张晏等对抗淮东的外系官员制肘。 江宁的财政,除了供养淮东兵马外,还要供养淮西、池州、荆湖、湘潭等军。 一旦让淮东完全融入江宁,其他势力必然也会理直气壮的要跟淮东平分江宁财赋――所以林缚一面要将淮东融进到江宁来,另一方面还要保留一块自留地,以保证将来能灵活自如的调整财赋军资。 崇州是淮东真正崛起的根基之地,鹤城、江门、虞东、泗嵊等地,都是林缚在经营崇州之后,新置的四县,实际也是崇州的外延――这五县之地,大体只有淮东目前控制区域的十分之一不到,但实实在在是淮东的精华之所。 崇州五县大约直接掌握了江宁此时所控制区域的八成造船及海贸规模,江宁给摧毁了一番,兵械打造也就几乎都集中在崇州五县。此外,崇州五县年产精铁达到两百万斤,糙铁八百万斤,也差不多占了江宁控制区域的五成以上;崇州五县各织染工场的用工规模达到两万余人,黑水洋船社以及淮东钱庄总号都在崇州,淮东水营的主驻军港都在崇州五县范围以内――多年来,淮东军的军养,崇州五县直接供给比例差不多达七成。 崇州五县是实施土地新政最彻底的区域,拥有耕地达四百余万亩,土地开发及沟渠堤塘等建设,已然超过江南五府,以稻麦棉桐种植为主。虽说从崇州五县直接征收的税粮只维持在五十万石左右,但五县民间每年能征购的米粮也在百万石规模左右。 崇州五县约有人丁百万,受林缚的影响也最深,也最为忠诚,兵户约占其半,有丁壮从军,是淮东军的中坚骨干。 通过裂土实封,将淮东这一块精华区域割出来,将崇州五县控制在手里,就意味着在江宁财政体系之外,林缚每年就还能直接掌握价值三百多万两银的资源用于兵备,而不受别人制肘。 夷州虽然目前还仅是只投入、无产出,但夷州岛的潜力极大;实际上,林缚此时就削减对夷州岛的投入,每年还是能抽出二三十万石粮以相当的煤铁来。 只是林缚更注重夷州岛开发后的后期潜力,没有此时就杀鸡取卵。 将崇州五县及夷州单独割出去,列在江宁财政之外,而将淮东其他区域事融入江宁来,淮东就可以堂而皇之按照兵额比数,跟淮西、池州、湘潭、荆湖分享江宁财政,省得到时候在朝堂之上,张晏、程余谦等老臣跟淮东炒作一团。 外人又怎么知道淮东的虚实? 淮东兵马实际已经控制淮东、徐泗、江南、两浙、闽东等区域,淮西、池州、荆湖、湘潭等四镇控制区域加起来,也只能跟淮东相当,财政实力远弱之。 在这种情况下,林缚这时候愿意将淮东的其他地区都交出来“共治”,而仅仅只割崇州五县封治,实在也算不上过分。 想当年汉末曹贼奉天下以令诸侯,直接就割半个山东为封邑。相比较而言,林缚胃口还是小的,才五个县而已,实际上四个县还是新置的。鹤城、江门在五六年前还是荒草地,虞东倒是太后的宫庄所在,奈何林缚也没有归还的意思,嵊泗县根本就是以前东海寇占据的海岛,夷州岛更是蛮荒瘴疬之所。 ************* 卫尉为九卿之一,加到林缚的头上,实为虚衔,以示林缚有执掌宫禁之权,将京营都督与枢密使两职合起来,也就将禁卫、京畿防务以及枢密院三个层次的兵权都集中到林缚一人身上。 枢密院与六部并列,其下辖监令丞吏等辅官,也都由林缚设立并推荐任命,淮东诸人暂时不会大规模的分散到六部去,主要还是集在枢密院以佐林缚执掌军政。 除了林续文以副相兼领户部、黄锦年执掌兵部外,黄锦年之子黄承恩进入刑部任员外郎,葛司虞将入工部侍郎,主持工部所辖的水利营造;林庭立将调江宁入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林续禄本有功名在身,林庭立进中枢,他便回东阳出任东阳知府,继续代表林氏控制东阳府,陈华文交卸兵权之后,林缚荐他出任庐州知府,也是对陈氏投附的回报。 崇州五县单列出来,海陵府就剩下海陵、兴化、皋城、建陵四县,林缚荐吴梅久出知海陵,;除此之外,其他诸人,基本都进入枢密院体系。 林缚也是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不希望在军政上给外人制肘,淮东诸人也应主要团结在枢密院周围,也不应给分散开。 这边大义名份定下来,林缚就大张旗鼓的组建枢密院。 依照淮东军司之前的架构,枢密院仍旧设水军、步军、马军三司以及粮械、战训、教习、律纪、军情、军医等监,曹子昂都将调回江宁来,以补充人手的不足,与秦承祖、高宗庭、宋浮、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王成服、孙文炳、胡致诚、朱艾、武继业等人一起,又将虞万杲的子侄虞文澄、虞文备征入枢密院任将职,将枢密院的体系撑起来。 崇州五县裂为崇国,林缚委任李书义为崇国相,阶同知府,以掌民政;但海贸、厘金局、工坊、军械、铁作、船场等事务,有专人分管的,依旧由孙丰毅、周广东等人分管,没人分管的,由枢密院直领,最终还是归属到枢密院诸监司体系之下。 步军司所辖长山军、崇城军、淮阳军、凤离军保留不动,津海军除一旅精锐留在崇州为卫营外,其他悉数调入江宁。 林缚并无意将禁卫跟京营军分成两个系统,徒增麻烦,他一身兼领卫尉、京营都督两职,实际将京营军及禁卫统称禁营,也仿枢密院分设水、步、马三军: 设禁营水军,将原津海、庙山等部水军编入,补入辎兵,兵额定为一万,以杨一航为都指挥使。 设禁营步军,以赵虎都指挥使,以原津海军主力为骨架,补入辎兵,兵额定为两万,负责皇城、外城以及京畿诸县的防务。 设禁营马军,以周普为都指挥使。淮东就那么点骑兵,也只能一套班子挂两套牌子。 当然,禁营三军也都受枢密院水步马三司辖管,以最终保证军政大权能集中使用。 禁营军主要卫戍跟控制江宁,作战的任务减轻下来,故而不是林缚接下来要加强的重点。 浙东地区脱离战事的威胁,与海陵、淮安两府,都将改由江宁六部直辖,但在闽东、浙西、徐泗、池州、淮西、荆湖、湘潭、南阳、河中等地,都还直接面临战事的威胁。 林缚将在枢密院下设行营辖这些地方的军政,岳冷秋以枢密副使、江西招讨使兼领池州行营总管、知池州府事,负责池州行营,以六万兵额为限,调拔钱粮。 董原以枢密副使、河南招讨使兼领淮西行营总管,负责淮西防区,加兵部尚书衔。以十一万兵额为限,扣除地方税赋后,补拨钱粮。 胡文穆以枢密副使任荆湖行营总管,负责荆湖防区,共六万兵额。 原潭州知府兼督兵备事张翰以枢密副使,加兵部侍郎衔,兼领潭州行营总管,负责湘潭防区,共编五万兵额。 浙东诸府县脱离战事的威胁,浙东行营裁撤,另设浙西行营,傅青河兼领总管,分设水步都指挥使,周同任浙西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原浙东行营军,除必要留戍地方兵力,步军都编入崇城军,兵额增加四万;任粟品孝为浙西行营水军都指挥使,孙文辉任副都挥使,原浙东行营水营兵马,与白淖军整合编入,兵额为一万。 设闽东行营,以周同为总管,所辖兵马为原闽东行营军不变。 设徐州行营,刘妙贞任行营总管,与徐泗行营军合并兵额也增至四万。 此外,弋江、青阳、南阳三县从池州府分割出来,与庐州府一起,合并为一个防区,为江宁西屏,敖沧海兼领弋江镇守,东海府军将编入长山营,兵额四万。以内河战船为主的第三水营,将与第二水营换防,进入弋江协防,实际淮东屯于弋江、庐州的兵力,将多达六万众。 山阳为徐泗防线内侧最重要的支撑,将山阳、泗阳、沐口等城寨分割出来,当列一防区,以宁则臣兼领山阳镇守,第二水营也将主要驻戍于淮口,总兵力约计四万。 除去地方兵备不算,江宁所辖,由枢密院及兵部造册的正卒兵额约计五十二万有余,其中淮东兵力一增再增、一扩再扩,此时已经达到二十四万之巨,除了地方卫戍兵马及水军外,野战步卒就达到十二万之众。 第1章 王侯家事 林缚于元宵前夜签署枢密院令,撤除江宁宵禁,也就意味着江宁正式结束持续一个多月的军事管制,恢复常态。 林缚原以为今年的无宵节,江宁会比往年冷清得多,倒没有料到在经历短期的战事、混乱以及为期一个半月的军事管制之后,城里的民众倒是暴发前所未有的热情。 虽说准备的时间有不足,从净街令撤消到元宵夜开始,不过一天的时间,但短短一天时间里,满城的灯烛、彩纸、彩绸等物都给抢购一空,入夜后,沿街就挂出成串如星辰的五彩灯盏;深藏经历的舞狮、戏服等行头,来不及洗净,也都穿上身,成队的串街走巷,以庆元宵。 入夜后,满街满巷都是人群。 顾君薰、柳月儿等女眷,也于元宵之前乘船抵达江宁,住进刚给御赐崇国公府的陈园之内。 与诸官将用宴时,听着外面热闹,林缚也颇为意动,手撑着桌案,说道:“这些年戎马倥偬,也难得遇上这般热闹,好想出去走一走,温故一下江宁城里的风物……”又跟内府总管钱小五说道,“你派人去问问诸位夫人,有没有想出去透透气的?” 林缚这么说着,席下的人都竖起耳朵来,周普大大冽冽的坐在那里,高宗庭说道:“城里流民还没有全部遣散,更严格的户籍清查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即便对陈如意、韩宾用刑,又搜出数十密间,但江宁乱过一回,谁晓得城里又藏进多少奢家及燕虏的暗桩,这街巷都是人群,护卫之事实在难以周全……” “刘直遇刺了一回,你们都搞得风声鹤唳,城里能有多少刺客?”林缚笑道。 “主公要去游街,也可以,东城人手少些,”陈恩泽入席就坐在下首,给高宗庭帮腔道,“怕是要从禁营马军抽人净街!” “好咧,”周普瓮声说道,“大人要去玩哪条街,我这便去派人封街!” “你们都是一群扫兴的家伙!”林缚苦笑道,他想与民同乐、夜游江宁的心思,给周普等人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这时候自然也提不起兴致来,说道,“这散席后要是我回去给埋怨,都是你们害的。” 元宵佳节,林缚也不留大家久坐,宴席早早散了,让大家各自回宅跟家人团聚。 钱小五过来说道:“老夫人过来了,跟夫人们在后面用宴呢!” 顾嗣元去闽东,补了永泰知县一职,但闽东条件艰苦,将妻子留在江宁,这趟也随老夫人汤顾氏迁到江宁安居。 面对汤顾氏,林缚也有些愧疚、发忤,但也不能避之不见,跟钱小五说道:“这大过节的,你与云娘也都回去吧,这以后府里也没有必要安排太多的人手照料……”便撇下众人,往内院走去。 作为国公府,陈园将后巷圈进来,前后就有六进纵深,东西五组院合在一起,大小屋舍有一百余间,也是正式的国公府之制。中苑是座占地五亩的游园,东苑、北苑又各有私园,并有曲池、暗渠与北面的龙藏内浦相通。 枢密院择地另置,陈园除了前院留出来作为公厅,以便林缚在宅子里便能处置公务,设置有侍卫室与典书室等机构,其他宅院都是内宅,屋舍深广,颇有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今夜陈园里也张灯结彩,对于顾、柳、孙、苏诸女来说,刚来江宁,陈园里的一切对她们也是新鲜。 林缚信步走进诸女用宴的东苑,这边宴席还正在进行,只是没有想象热闹。 除了诸女外,汤顾氏携媳孙过来用宴,柳月儿的娘亲跟嫂嫂也在,宋佳、顾盈袖、单柔也在,加上一群顽劣的小孩儿,也满满堂堂摆了三桌。 诸女都到身边来,林缚也是满足,要说有什么遗憾,一是刘妙贞要镇守徐州,另外就是顾盈袖与单柔不能公开住进陈园来。 林缚走进暖阁子给汤顾氏请安,有外眷在,男女不同席,林缚就叫人在旁边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听着汤顾氏的吩咐。恩怨早了,孝道还是要敬的。 “我们正说着政君跟小信入学的事情呢,”顾盈袖坐在汤顾氏的旁边,看着林缚坐在那里尴尬,扯着话题道,“这事还得老十七你来拿主意……” 林缚心想着自己进来时,这边没有想象中热闹,莫非是给这事闹僵了?他抬头看了宋佳一眼,宋佳眼睛却看着眼前的果盏,不理会他;柳月儿她娘的脸也是冷的。 虽说当世妻妾严格分立,但到林缚的地位,除了顾君薰作为正室册封郡君、刘妙贞有军功在身封为谯国夫人外,苏湄、柳月儿、孙文婉、小蛮作为妾室,也都得到正式的诰封。 虽说比郡君、郡国夫人的地位要低得多,但在妾通仆婢的当世,妾室有诰封,就意味着子嗣也随之都有身份跟地位的保障,有着实质性的不同。 虽说林缚对诸子女一视同仁,但传统的力量难以短时间里更改,底下还是也难免有嫡庶之议。 政君到了终究比林信小一岁,再说当世女子无才便是德,晚几年入学都没有问题,要急着入学的是林信――但林信是庶生子,这世间就没有专门为庶生子设西席的道理。 林缚转念间将这里间的情形理清楚来,多半是柳母在席间提出林信入学的事情给汤顾氏挡了回去,让这场面冷了下来。顾盈袖倒不畏惧汤顾氏,在他面前直接将这事提出来。 顾君薰这些年来除了政君外,没有别的子嗣生下,即使顾君薰心思单纯,但老夫人汤顾氏在背后难免有嫡传落到外家的担忧。也难怪,林顾分裂最终以青州惨败收局,汤顾氏没有别的心思,整天就怕女儿以后会给别人欺负了。特别是去年,柳月儿、孙文婉、小蛮又替林缚生下两女一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依着传统,阻止林信等妾生子入学,没有才学,自然也就不可能继续林缚的家业。顾君薰就算没有子嗣生下,也是可能过继的。 “入学之事,我刚还跟钱小五说过,”林缚胡扯道,“过些天,在江宁城里就专门办蒙学堂。各家顽皮不听教化的顽劣小孩,不分男女,到年纪一律送进去学习,省得留在宅子折磨大人的神经,府里就不专门设西席了。” “男娃、女娃也没个区别?”汤顾氏问道。 “没区别,六岁入学堂,提前也没有问题,但要念足九年才许出来,”林缚说道,“不过九年之后执事还早,再读什么书,则是另一种说法。不过,这些问题隔些天还要专门跟宗庭、梦得他们讨论。我的意思,是按郡分区,各设一所综合学堂,使少年子就读,不过花销是个大问题。像崇州那些学堂,每年统共要拨三四十万两银才能撑起来,每郡都搞,能不能承受,现在还不好说……” 说到这些政事,汤顾氏就摸黑,只是林缚的态度摆在那里,她也不能强行阻拦林信入学。 林缚又转过头来,跟顾君薰说道:“你们来江宁,太后有赐赏,过两天你领着政君进宫去谢恩吧……”林缚不想亏待其他子女,但嫡庶不分,这内宅也没得安宁,特别是老太太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叫君薰领着政君进宫谢恩,也就是说子嗣有什么封赏,都归到政君的头上,先把内院的火熄掉再说。 说过这些话,林缚便躲到进去,候着这边老太太们跟外眷用过宴离开,林缚才露脸来。 这些年在外征战,也难得跟家人团聚,林信、政君对他也陌生,去年刚生下的两女一子,还是这两天才在江宁刚到面,抱到怀里都放声啼哭,叫林缚也只能站旁边看着逗逗小脸,跟顾君薰她们说道:“老太太们没事情做,爱怎么折腾随她们折腾去,你们可不要凑进去;要是将来他们兄弟姊妹成仇,甚至兵戎相见,我何苦这般辛苦算计?” “这些事,我们也是省得,”顾君薰说道,“娘亲就是爱操闲心,我也不会听她的……” “传统上立嫡立子,”林缚将政君揽到膝前,摸着她的小脸蛋,笑道,“要是政君长大了有出息,世上出个女国公,又有何不可?” “那可是惊世骇俗了,”顾君薰嗔怪道,“夫君不要乱说话。” “我看行呢,”苏湄笑道,“谯国夫人带兵打仗,比哪个男儿差了?真要出个女国公,可是替我们女儿身更长志气了……” 林缚素来有主见,又正值年盛之时,也就老太太们瞎折腾,苏湄她们对将来之事,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想苏湄几个,也没有谁是单纯靠姿色而为林缚妻妾的。 诸女都才来江宁,渴望与林缚双宿双飞,不过妻妾之别还要有的,前三天时间,自然要归正室独占,妾室再相思,也只能忍着。好在林缚这两天都躲在宅子里,处理什么公务也在前院,夜里没空,白天还可以宣/淫,大家都半推半就雨露均沾过一回,倒没有特别的冷落。 夜将深,诸女携儿带女去休息,政君也叫女侍领去休息,林缚在君薰房里歇下。 在君薰温润如玉、绵柔似棉的身子上折腾过一回,林缚叫她趴在自己的身上,贪心的摸着她饱满滑溜的香/臀,与她说道:“外人说我狼子野心,你们在内宅也不要胡思乱想,在外慎言微行就是了……” 君薰忍受着林缚的怪手在臀间乱挠,油腻腻的没个干爽,嗔道:“说事便说事,你的手不要乱动,再动便把你赶出去了。六夫人、七夫人说着有事找你商议,要不你现在就去商议?”男女之事,女子便是躺下,也是极耗体力的事,君薰整日在深宅的身子,逗得性起,却哪里经得住一夜几回挣扎? 林缚没脸皮的笑了笑,这两天他偏偏没有捞到跟盈袖、单柔单独相处的!~! 第2章 新学 单柔除了跟顾盈袖来国公府,难有机会跟林缚私下见面――在书室里,顾盈袖拦着不让林缚解自己的裤腰带,单柔便矮着身子去帮忙。将裙裤褪下,顾盈袖露出雪也似的臀,给炭炉的火光映照得格外的鲜嫩,泛着瓷一样的光。 “你这个冤家,家里那几头饿虎还榨不干你?”盈袖体软声娇,股间也是油浸水润,在书房里相见,又没有床榻,不能躺下。林缚叫她转过身去,扶腰将入,顾盈袖四下里没有可扶之物,只叫单柔转过去身,扶着她的腰,才方便她把臀高撅起来,一记一记的重重挨着,只叫骨子里都酥软透掉。 耳间听着似吟似喘的声响,单柔嘴里轻骂道:“你这个骚蹄子,还装正经?”手往林顾二人交/合处摸去,铁杵叫油浸一般,直叫她心股之间也是热腾腾的大痒难止,迷糊着忍不住跟着吟喘。顾盈袖熬过那股子劲,叫单柔替上,单柔嘴里说道:“可不想再给你拖我下水!”顾盈袖手伸过去,将她的裙裳解来,把股间一捞,一把油入手;给触到敏感处,单柔禁不住两腿打颤起来,最是没用竟先泄了身,夹/紧双腿,腰绷如弓,好半晌才回来劲,却叫顾盈袖多挨了百十下,身子差点就瘫下来。 顾盈袖体软无力,拖过椅子坐下,让单柔伏在自己的大腿上,帮她将臀高撅起来。单柔打着来承欢的心思,裙衫也穿得单薄,襦裙层层叠叠的堆在纤细的腰间,两片白嫩的臀露出,仿佛雪之花,嫣红的花蕊,蒙了一层清油似的水润,竟有一滴从大腿上挂下来。 顾盈袖只是看到林缚那根紫红之物,进出雪/臀之间,一下一下叫六夫人呻吟声大作,她本是挨够了,但忍不住手绞过去以助淫/事,搞得自己兴致又起…… 单柔胆子也大起来,心里想怀上孩子大不了躲起来生产交给亲近的人扶养,这男女之事更放得开。一顿乱搞,小半个时辰过去,两女收缀好裙衫,身子却软绵无力,左右各依伏在林缚的怀里歇力,单柔嘴里还娇嚷着:“真是头牲口啊,弄死奴家了……” 林缚也尽了性,跟盈袖、单柔说起学堂的事情:“当世‘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风俗要改,也要徐徐图之。说起来,最好的办法无过于办学堂叫女子入学,蒙学之童年幼混杂无妨,到少年时,男女不别就有些惊世骇俗,难给世间容忍――六夫人要是闲着无事,可以聘女师、办女学……” “奴家哪有能耐做这事啊?”单柔说道。 “你要没事做,便要给锁在深宅里,偶尔跑出来偷一回欢,还要疑心左右的目光有无异样;老十七帮你找桩事,不用守着深宅,你偏不能领心!”顾盈袖说道。 “爷真是替奴家以后着想吗?”单柔抑起头,柔情似水的望着林缚,似要将林缚化在她媚气外溢的眸子里才甘心。 诸女里,单柔与顾盈袖年岁最大,但也只有三十五岁,在后世正是对男女之事深知三昧之时,身体也最冶艳,恰如花朵开到最繁盛之际――骨子里透出来的媚气,就要将人心化去。 林缚轻轻的噙着单柔似有蜜味的唇,点点头,说道:“接下来几年,兵事还会频繁不息,所以六部那边的政体不会大动。我眼下着手要做的,除税赋减免外,一是兵制,一是学堂。兵事不跟你们细说了,但学堂之事,初看没有什么大用,却是百年之计,行得越早,越是往后越是得力,所以不会拖延后办。此外,战事频繁,孤幼甚众,养孤一事,我也会拨银专用其事。学堂与养孤两事,犹适合女子为之,不用坐守深宅……” “爷说好便是好,”单柔说道,“奴家的身子是爷的,心也是爷的。” “你这个骚蹄子就晓得灌十七的迷魂汤,心里却算计得比谁都清楚。”盈袖笑着去掐单柔的脸。 林缚哈哈大笑,二女又在他书室里歇过一阵,就由侍女们搀着离去。 ************** 林缚在内宅两回说堂,也不是说说而已,午后又将高宗庭、宋浮等召来府上细论此事。 “要说眼下能做的,一是兵制,这本身就算枢密院的职责,”林缚跟高宗庭等人说道,“此外枢密院可以再设学堂司,与县学、府学以及礼部所主导的科考无关,杂学在江宁也兴了多年,我有意在江宁及崇州以杂学为基础办新学,一是促成杂学成体系的发展,二是有体系的使新学能传播、传承下去。新学根据入学者的年龄划分层次,一是在崇州、明州以及江宁各办一所综合学堂,在综合学堂之下,再设蒙学以为基础教育。当下主要免费招录有军功在身的将卒及淮东官员子弟,同时也鼓励商匠子弟入学,另外办女学以为补充……” 淮东诸人多从底层崛起,务实而少迂腐;换作别的官员,听到“女学”这个词,估计能在背后能吐好几斤唾沫星子。 淮东极重军医,除各营哨都有急救军医编制外,但各防区都设有相应规模的军医营,军医营除军医官外,招募大量女性从事救护等务,崇州的医学堂之下就设有专门的女护学堂。虽说眼下更多的是招录贫苦女子或孤女入学,实际上也已经开了先河。 另外,在崇州,织染、造纸等诸多轻体力工坊内,女工也较为普遍。 人力资源匮乏是淮东长期以来所面临的窘迫现实,故而务实的淮东诸人,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女子入学、女子随军救护、女子集中用工的事实――只是这些事情,在江宁等地还引以为怪谈。 传统的势力格外的强大,林缚也不会在多事之秋凭添变数,在局面真正稳定下来之前,他不会进行大的社会变革,但是有些事件要从现在就做起…… 比如这女子入学之事,也许要三五十年才能给社会所接受,也唯有这时就硬着头皮,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变革的希望。 “三所综合学堂,花销就是极大,蒙学要将有功军卒子弟包括进来,怕是一下子要兴办好上百所才勉强够用,”林梦得蹙着眉头说道,“封国那一块,怕是一下子就要划出去小一半啊!” 除了崇州五县加夷州为林缚的封国外,淮东虽然将其他区域的管辖权都并入江宁,在财政上,淮东还是占了大便宜的。 以往淮东战卒加工辎营,也有二十余万人,去年战事最频,实际使用的军养,高达五百万两银,除崇州五县外,徐州、淮安、海陵、明州、永嘉、台州等府县供给的田赋丁税,才占此数的四分之一稍强一些。 徐州府与闽东的晋安、泉州等府县,今后两三年间,还主要以休养为主,无法上缴税赋,不过明州、永嘉、台州、会稽等府的情况要好一些,但实际上江宁今年每年能从淮东地区直接抽取的税赋总额,不可能超过三百万两银。 淮东的兵额最终定为二十二万人,江宁以后直接供给淮东的养兵钱粮,正目就要达到四百二十两,是淮西的两倍。相比较能从淮东能征收的税赋,江宁至少每年还要往淮东兵马头上倒贴进一百五六十万两才够。 不过,对江宁来说,杭湖、徽南军以及御营军,差不多有十四万兵马,要么解散,要么给歼灭,又节约出近三百万两银的开销来,也就能补淮东的不足。 淮东占了江宁,也不能白占――有中枢财政每年直接供给淮东兵马四百余万两银的钱粮,崇州五年另外还有近价值三百万两银的资源可以调用,林梦得也是首次感觉得腰杆子直了,哪里想到好日子没过去几日,林缚张口就要猛割一刀。 在崇州办各种学堂,是淮东现实的需要,无论是治军还是治政,都需要大量的实干型人才,眼下在明州要办新学,在江宁还要办新学,综合学堂之下,更办蒙学,林梦得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极坏――为办学每年掏一百万两银子出去,叫他怎么心甘情愿? “反正要割一刀,这时候狠狠心闭着眼睛割吧!”林缚说道,“今后一两年,淮东直接面临的战事规模会小一些,应该能撑过去……” “能撑过去,也要考虑节俭,以备更大规模的战事,”林梦得说道,“再说军司支借钱庄的银钱有三百万两之巨,也总归要慢慢还的,我还想着今年还掉一百万两……” 高宗庭笑了起来:“梦得真是不懂主公的心思,军司以往支借钱庄的银钱,都开销在战事上面。这部分借银,过段时间赖到户部的头上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再说钱庄以吃息为业,把银子借出来,只要每年能按期收息,巴不得这借期越长越好!” “枢密院有个守财的也好,省得我们大手大脚花惯了,最终不知道拿什么去花,”林缚笑道,“钱财之事,一是节流,二是开源。比起节流,更重要的是开源啊,办学堂,实质是开源之举啊……” “主公倒说说看,怎么个开源之法?”林梦得说道。 “户部收支,以田赋丁税为主,将盐税并入,总盘子也就那么大;接下来还要减盐税、丁税。即使不断的收复失土,户部的财税盘子在今后数年内,也会逐步给削弱。过税也要逐取消,市税将给地方,”林缚说道,“而真正有可能快速增涨的税入,也是以后我们将长期直接掌握的税入,一是工矿,一是海贸。然而以造船、冶铁、航海三类为业,当世所存的传统工匠,差不多有半数集中在崇州。这三业还要进一步的扩大规模,工匠匮缺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诸业发展的问题。淮东用双炉搅法,炼精铁比传统炼法节省近一半的耗用,难道双炉搅法就不能再进一步的改进?人才的培养,是新学的一个目标,工矿及航海技术的发展,更是新学的目标。新学办好了,工矿、海贸的税入,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增涨……” “……江宁经历的战事虽短,但造船、采掘、冶铁、筹币、织染、造纸、航运诸业,都遭毁灭,”林缚继续说道,“中枢财政将主要支撑战事,既然张晏他们在庐州时,将户部、工部的那些存银都搬去淮西、庐州,那工部也就无力恢复辖下的工坊、矿场。这些恰好可以由淮东、东阳等来接手。江宁诸业要重新兴起,故而江宁有办新学的需求;另一个就是我打算在明州兴办诸业,我所以才决定在明州、江宁再办两所综合学堂――办新学一方面,政事堂那里,最近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贱籍革废。要是匠户还归入贱籍,新学也难真正的兴办起来!” 第3章 联曹 随着江淮地区战事平息,进入平静期,北线的战事消息也陆续传到江宁来。 去年入冬十月,燕亲王叶济罗荣即统十万步骑从秦郡西北迂回南下,十一月初与曹氏在固原的军马激战于庆阳北堌原,曹军不敌退守庆阳。燕军轻敌东进,围庆阳之际,遣军东进宁州,恰遇曹义渠亲率西秦军主力来援,在宁州外围大固原激战,溃杀燕军前锋万余骑,获大固原大捷,叶济罗荣被迫率部从庆阳撤围北还。 曹燕之争,第一次以北燕受挫结束,庆阳围解的消息,于元月二十八日传入江宁。 曹氏进犯两川之后,江宁对曹氏的态度就摇摆不定。 早年左承幕就提出“联曹抗虏”之议,但此议反对者甚众,曹氏进犯两川之后,对江宁来说也是“大贼”,不能出兵剿之,已经是忍辱负重,焉能再“联之”? 直到奢家军司侵凌江宁之后,许多人才认清现实。要不是去年入秋之后,北燕的兵马侧重于西线进犯关陕,淮东、淮西不会那么轻松熬过去年冬季。 相比较大义,现实的需要跟利益,才是掌权者要考虑的事情,江宁这边复都之后,也格外关注关陕战事。 关陕若陷,梁成翼在河中府就难独守;而燕虏据关陕一方面可以出武关打南阳侧翼,另一方面南下可进入汉中,夺汉水上游,往东威胁襄樊,迫使长乐匪罗献成屈于蹄下——曹氏若亡、关陕若陷,江宁在战略上也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庆阳围解,江宁诸人也松了一口气。 “关陕大难未解啊!”高宗庭在枢密院白虎堂里,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地图而叹。 枢密院与六部并列,原掌皇城禁卫的内侍省御马监撤消之后,临近皇城晋阳门的御马监衙署就空出来让给枢密院占用。皇城宿卫兵马,也主要屯驻在晋阳门瓮城之中,使得枢密院及晋阳门成为江宁城的核心之所。 庆阳围解的消息,叫旁人松了一口气,淮东诸人犹感压力巨大。 庆阳隶固原边镇,位于后世陕西与甘肃之间,境内西河与柔运河相会,大塬纵横,宜植麦粟,在关陕残破之后,有陇东粮仓之称的庆阳府就显得格外重要;曹家三代据固原,才有割据关陕、进犯两川的实力。 庆阳府对曹家来说,重要性就如同崇州五县之于淮东。 要是崇州五县给外敌打入,连番激战,才将来敌逼退,淮东诸人在战后必然不会有获大捷的喜悦……看看江宁外围的残破,就可以知道战事的残酷;曹家虽然将燕兵逼退,解庆阳之围,实际上可能已经伤了根本。 “曹家并没有将大敌拦在庆阳之外的决心跟实力,”宋浮说道,“大固原之败,是燕兵撤围的楔机,但就燕兵来说,也应该没有一次就攻下庆阳的心思……” 林缚将炭笔夹在耳后,仰头看着挂图,在关陕西部的庆阳、宁州、卫州一线,标上好几个红叉,从庆阳、榆林通往关陕腹地的要道也用色笔标注出来,说道:“燕主的心思,跟当年谋取燕蓟的策略相类啊。燕军兵锋再盛,想要一次强攻下固原、庆阳这两座给曹家经营数十年的雄城极难,先以战事不断的削弱外围,真正的杀招会留在后面……” 当年的燕蓟形势,高宗庭是最清楚的。燕虏从崇观八年破边寇关,将河南北部、燕南以及山东北部摧毁了一个遍,又将漕道彻底破坏,要不是林缚经营津海粮道苦苦支撑,燕蓟形势根本就没办法拖到崇观十三年再崩溃……也正是北线苦苦支撑了四五年,江淮的形势才好看一些,没有燕蓟失陷后给燕兵摧枯拉朽的打垮掉。 曹家经营关陕有几年了,庆阳、宁州、固原周围陷为战区,也许能从关陕腹地抽粮支撑西线跟北线的战事,但能支撑多久,实在难说——曹家为割据关陕、两川地区,这些年来,也是战事不断、扩军不停。当年的三万曹家固原精锐,到今天,总兵力已经增加到十二三万之巨。即使曹家经营关陕腹地有所收获,也必然给维持这么庞大的兵备消耗一空,不可能有太多的积蓄。 这也是没办法,奢家也是如此,打得越穷,却越要被迫维持更大的兵备,奢文庄退入江州后,第一步就是募流难为卒;淮东要不是能利用钱庄筹款,也早就给庞大的兵备跟不断的战事拖破产了。 林缚经营淮东的手段,可谓古往今来所未有也,经通过海贸就获得大量的战争资源,曹家割据关陕,可没有淮东这么便利的条件, 但就算如此,淮东要维持不断扩大的兵备,在财力上没有积储不说,还拖欠钱庄达三百万两银的借债,占到淮东去年全年兵备开销的六成。 这时候,侍卫进来禀报林续文过来,林缚将炭笔丢到案上。 林续文过来,看着墙壁上悬挂的是关陕地图,说道:“你们也盯着庆阳战事啊?” “嗯,”林缚叫侍卫给林续文搬来坐墩,问道,“政事堂那边有何议论?” “程余张左都建议‘联曹抗虏’,”林续文说道,“想要派使臣进关中,授曹义渠枢密副使、川秦总督之位。” 往来“联曹抗虏”是左承幕提出来的,陈程张余等人都强烈反对,视曹氏为窃国大贼,但时过境迁势变,如此江宁都给淮东“窃居”了,他们也就没有继续跟曹家拧着的必要。 一旦正式承认曹家割据两川、关陕,曹家就能减少在两川的驻兵,将更多的兵马、资源集中到北线与燕虏会战,梁成翼也能在河中府正式跟曹家联合结盟,削弱在边境上的相互防备,以应外侧…… “此事归不到枢密院管,由着政事堂出头即可。”林缚说道。 “对,枢密院不掺合这桩事。”宋浮也肯定的说道。 如今曹子昂、秦承祖、林梦得等人都随林缚进入枢密院,控制中枢军政,但各自都负责一摊事,平时都留在林缚身边咨议要事的,还是高宗庭、宋浮二人。 就眼前的情势,“联曹”是必然之举,但此时不掺合进去,将来还可以有推翻政事堂决议、“进剿曹家”的借口——这个事情,也不需要召集众人商议就能决定,内政外交除了兵戎相见外,将来更多要打的是口水仗。 “程余张左倒是怕枢密院这边反对,没想过这边会出多少力支持……”林续文说道。 承认曹家,曹家也会承认江宁,会派人进江宁,到时候曹家就是程余张左能利用来压制淮东的一支势力,他们自然担心淮东诸人反对这事。 林缚笑了笑,不再谈这事,又问林续文:“户部跟钱庄借银的条陈,政事堂那边有结论了没有?” “大体如此,但细枝末节还在纠缠,许是还要拖些天!”林续文说道,“不过也拖不过几天,如此连官俸都发出去,拖得越久,压力都会加在政事堂身上……” “那就再拖几天吧。”林缚说道,要周普备车马,在枢密院耗了半天,看着太阳西斜,便想着回府去——江淮进入平静期,江宁这边更多的是各势力之间寻找新的平衡,有林续文等人在外面撑着,林缚倒是轻松了许多,也难得留下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妾,过上朝九晚五的幸福生活。 林续文、高宗庭、宋浮等人都不如林缚轻松,也只能笑着随他去。 林续文如今主持户部,实际的责任最重。林缚的计划,是将政事大权分归六部,计划是好的,但要落实,也是要一步步来。 林续文当下还要寻林梦得去,谈的还是钱庄借款事。 虽说催赋的官吏都已经派往各地,但各府县去年的秋赋要缴上来,需要时日。 眼下江宁能开销的钱银,仅有从维扬解来的盐税。盐税积有一季,也就五十余万两银而已——江宁以南诸县以及徽州、池州等地流难归乡、府县衙门需要重立,这两桩事一来,就将五十余万两银花掉大半。 去年的秋赋,本身就少掉江宁外围近二十县的一大块,淮东所控制区域的去年夏税秋赋,已经给淮东兵马支用掉,夏税才会正式并入户部收支——维扬、平江、丹阳、嘉兴等府没有受战事牵累,也幸亏这些核心精华区域没有受战事拖累,去年的秋赋还能收近三百万两上来。但这笔税银收上来,首先要支付对淮西、池州以及荆湖、湘潭等镇军资的拖欠,等到淮东区域的夏税并入、削减中枢对淮西的投入——在永兴帝回江宁之前,淮东同意淮西地方税赋由淮西行营自支,但中枢对淮西的军资投入,必然要减去这一块——但江宁这边紧接着又要负担淮东兵马的开销。 仅五十余万兵额的兵备开销,江宁的财政也许要三五年才能最终缓过劲来。但除了军费、民政开支外,官员俸禄也是中枢财政要承担的大头——在庐州,户部、内府、工部近百万两存银,都给偷偷搬去池州、淮西,仅有二十余万两银运来敷衍淮东,但张程左余等人与六部官员返回江宁后,战事稍缓,但紧急面临的就是财政崩溃的危机。 以往中枢应对财政危机的主要方式,要么加征,要么抄两三家大户;淮东当前提供了第三种方式,就是以户部的名义向钱庄支借大额银款以应付当前的危机,只是钱庄的银子没那么轻易就能借出来。g!~! 第4章 内府 政事堂,元归政拾阶而上,张晏从后面喊住他:“元大人……” 刘直还在休养,张晏还任内侍监兼领盐铁司,但执掌宫中禁卫的御马监给裁撤之后,内侍监原有的“内相”之称,就有些权弱了。 元归政停下脚步,等张晏过来,问道:“张大人有事要见诸相?” “户部议以盐利为质押从淮东钱庄筹款,元大人以为如何?”张晏问道。 “原来是为这事……”元归政应了一声,也没有急于回答张晏,站在台阶前蹙眉思虑起来。 政事堂又名中书门下或中书都堂,乃诸相议事之所;张晏为内侍省长官,若无要事,出入都堂还是要受限制。倒是元归政返回江宁,与沈戎分别出任尚书门下给事中与知谏,加崇文殿学士、崇政殿学士,出入都堂要方便一些。 元归政所任尚书门下给事中,对奏折有封驳之权;而沈戎出任知谏,是都察院体系之外的谏官,专纠诸相及皇帝风纪——尚书门给事中及知谏二职,开国早年曾设,但到开平年间就给撤消,这次重设这二官,恰是永兴帝罪己、太后督政的具体表现——这两职都是从四品,但位卑而权重,又加殿阁学士在身,宫中行走不禁。 元归政去居巢时,赶上张程余左等人要将户部、内府、工部随船搬离江宁的储银分掉,免得给淮东得去——元归政赶到正是时候,也为南阳捞到一笔,然而这次分银,就彻底导致中枢财政囊中如洗。 程余张左等人,这时候只能自作自受,还要硬着头皮去应对中枢当前所面临的财政危机。 说起来也是淮东的欲擒故纵之术——倘若淮东将朝政大权都揽过去,程余张左等人,自然也不会去过问钱银之事,出了什么篓子都可以推到淮东的头上。 偏偏在永兴帝携百官返回江宁后,林缚没有尝试着去彻底的把持朝堂,除枢密院掌握军政大权外,政事堂及六部的官员,淮东一系仅廖廖数人。 这种情况下,程余张左等人要是袖手不管,首先会将俸禄给拖欠的诸部诸监寺官员都得罪干净,将他们推向淮东——逃离江宁,户部、工部、内府的储银搬上船不是什么秘事,偏偏回来两手空空。文牍烧毁,没办法查账,但是想平息官员们的怒火,也是没有可能。 程余张左等人要没有妥善之策,还将烂摊子丢给淮东接手,淮东这时候再去彻底的把持朝政,天下谁还能说淮东什么不是? 林续文倒是代表户部抛出向淮东钱庄借钱的方案,只是一次要向淮东钱庄借四百万两银应对眼前的危机,淮东钱庄提出的条件自然也是苛刻: 四百万两银,年息两成,借期十年,十年内逐年付息,十年后一次性归还全部本金;借四百万两银,十年内总共要归还一千两百万两银不算,还要将工部所辖的工坊、矿山以及盐铁司的盐税收入,都要拿出来作为借银抵押。 工坊、矿山是委于钱庄经营,有盈余即抵年息——在元归政看来,淮东更看重的应是两淮盐利。 两淮盐行销周边诸郡时,盐税收入最高时一年多达三百万两银,此时已经缩减不到一百五十万两银——淮东钱庄提出以盐利为抵押,就是每年要从盐利直接划走半数作为年息,还要由钱庄举荐官员担任盐铁副使,直接掌握盐银的划拨提转大权。 见过无耻的,但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元归政晓得这番回江宁,要扯破之前跟淮东之间的温情面纱,要去面对已成巨兽的淮东,但是没有想过淮东的手段如此刁钻,蹙着眉头,说道:“这些条件答应下来,能解燃眉之急,却有饮鸩止渴之危:每年八十万两银的年息怎么才能省下出来?十年后到期的四百万两本金如何积攒?整个中枢财政都在源源不断的给淮东吸血,最后形成一堆烂摊子,到头来还要去求淮东接手解决……古往今来的权臣,真没见过谁的手段有如此阴柔!” “但是拖下去也不是那么个事——下面已有传言,俸禄再不发放,诸官就要纠集到崇安门外叩阍了……”张晏跺脚说道。 “程相、左相、余相是什么意思?”元归政问道。 “饮鸩止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是要熬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张晏说道,“工部所辖的工矿,绝大多数都遭战事摧残,也无力恢复,丢出去也没有什么可惜的;盐利却是以后唯一能抓住的大宗收入,要给淮东渗透了,遗患无穷。再者,二成年息太重,今年十年,朝廷怕是支付年息都困难……” 张晏没有细说哪个是哪个的主意,但他所言,大体应是程余谦、左承幕以及余心源三人的共识——向淮东钱庄借银是势在必行,只是希望将条件能谈宽松一些。 见元归政蹙眉如此,张晏跺脚道:“这年息降到一成以下,还能为之,大不了盐铁使的帽子丢给淮东去戴,先将眼前的难关熬过去再说!” 元归政苦涩一笑,张晏他们都无计可施,他又能如何? 说起来,淮东钱庄还有永昌侯府所投的十万两银的本金在里面,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如此的庞然大物,加上之前支借给江宁府衙的一次,竟然短短一个月时间里,能掏出五百万两银子出来——元归政心想着:这到以后,自己该是希望淮东钱庄崩坏好,还是不崩坏好? 元归政与张晏进都堂,见到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三相,没见着林续文,五人合议过,便派人去林梦得唤来。虽说淮东钱庄的总号掌柜是周广南,但周广南是商不是官,程左余张等人还放不下体面直接将周广南召来政事堂商议借款一事。 反正林梦得才是淮东真正的财神爷,将林梦得唤过来,总是没差。 *************** 千百年来,国家财政主要依赖于田赋跟丁税,而田赋与丁税的增涨,又最是缓慢,征收也最是费力——除了田赋丁税之外,当世还存有过税、市税、榷税(盐税、酿税、茶税等专卖税)、傜捐、兵捐等杂税及名目繁多的人头摊派。 其中榷税划归内府,但永兴帝在江宁登基后,为增加内府收入、扩大帝权,又将市税、过税并入内府征收范围之内,实际也仅能控制江宁周边地区的市税厘金。田赋、丁税则划归户部;随征田赋、丁税而来的各种火耗、脚费等杂捐及人头摊派以及其他杂税,则主要是地方收入的来源。 有越以来,还有各处设立皇庄,直接圈占大片的粮田,收入以及各地应旨而缴的贡奉,都一并归入内府管辖——这种种都是帝权在当世的体现。 林缚使林续文直接掌握户部,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要将内府的财权剥夺掉,并入户部。 在林续文、高宗庭到居巢迎永兴帝返回江宁时,双方就承认已经发生的、江宁府衙借银赎米、将江宁周边地区的市商税收入质押给淮东钱庄的事实,将这一块从内府收入里划了出去。 为此淮东钱庄特地举荐周广东成立江宁厘金局以辖此事,收征收厘金首先偿还钱庄本息,有多余再拨给江宁府衙。 这一回,林缚更是想将两淮盐税从内府划出来,不然四百万两银的借款,完全可以拿户部所辖的田赋进行抵押。 诸相召林梦得到政事堂商议借款之事,林梦得当仁不让,与林续文一起,带着淮东钱庄总号掌柜周广南一道到政事堂来。 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年息可以降,降到跟原淮东军司同等的水淮,但质押物不能减。 在程余谦等人看来,江宁周边地区的市税厘金还是小数目,太后都同意割给淮东管辖,两淮盐银轻易不能放弃,折中的办法就是张晏辞去盐铁使,将盐铁司并入户部。 户部再怎么说,还是朝廷的户部,总好过由商贾荐人掌管盐铁司。 这边谈妥之后,拟折子请旨,消息也同时传到陈园…… **************** 消息传到陈园时,陈华文正过来向林缚辞行——海虞军残部,除一部分编入府县刀弓兵作为地方治安部队外,大半与粟品孝的白淖水军都将由浙西行营接收整编,陈华文交卸兵权后,受林缚推荐,将出任庐州知府。 陈华文将离开江宁,其兄陈华章也将离开江宁返回海虞去,今日一起到崇国公府来向林缚辞行,在前院厅堂里喝着茶。 “钱庄前阵子才借出一百万两银江宁府以渡难关,这时又要马上拿出四百万两来,怕是有些困难吧?”陈华章听着从政事堂传来双方就借款事妥协的消息,有些担忧的问道。 “倒是不困难,”林缚摇头说道,“宋家等闽东大族,将名下的粮田都置入钱庄,以换取等值的股金份数,钱庄那边就立即派人进闽东将粮田分片,出售或赊售给地方上的缺地农户,眼下颇有所成——有些农户手里短缺,拿不出现银来,只能赊买耕地,以后每年以粮代偿,但也有相当多的农户,手里多少有些积蓄,能拿出来买地。三个月里,泉州府、晋安府两地,通过此法,就额外筹集到一百六十多万两的现银……” 闽东都打残成那样,这么短的时间里,还能叫淮东钱庄吸出这么多的现银出来,真叫人难以置信。此外的缺额,大概就是东阳乡党运粮进江宁牟利甚多,余银多储在钱庄里,可以挪用。 “还是主公的妙策叫人匪夷所思,”陈华文赞叹,“先贤不知凡几,如此筹银之法,却是未见……” “华文客气了,”林缚笑了笑,说道,“在别人眼里,这些不过是旁门小术而已。”心想后世政府罕有不向公众及银行举债的,只要能维持政府信用不坠,就不用担心借债规模。 林缚暂时还无意直接插手政事,也就暂时还不能在江南七府及江岸的维扬府推行新政,但陈家手里掌握的大量土地,江南七府也就陈家等少数大族谈妥仿效闽东宋家的模式处置手里的土地。陈华章这次回去,就是处置这事。 他这时将这些事拿出来说,是进一上安陈家的心。陈家父子叔侄三人,都可以说是一时之选,但陈明辙还倔在嘉兴没有表态。 说起来,陈华章心里确实还是有些惴惴难安,既担心林缚有没有能力走出最后一步,也担心天下会给别家或燕虏或曹家得去,但在江宁住了这些天,心思稍安——陈华章不习武事,不知用兵,但也晓得,有史以来,或势力崩败,或朝廷兴替,或异族侵凌,说到底是都坏于政事。 相比较林缚战无不胜的用兵手段,能更叫陈华章折服的,是淮东的治政手腕。 奢家等八姓在闽东立族两百余年,这么厚的底子,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给淮东超越、打残,实非侥幸。再以曹家为例,三代边帅、两代郡王,据固原近六十载,四年内将三万精锐扩到十三万,燕虏侵来,还不能阻挡在外围,比淮东已是明显不足…… 也许这天下就要在淮东与燕虏之间一争雌雄了,陈家总不能去投燕虏,投淮东这步棋,就不能算走错。 想到这里,陈华章说道:“华章此次回海虞,将宗族里一些事情依主公吩咐处置完毕,再过来听候效力……” 陈华章以往重宗族而轻仕宦,他早年考过举子就归乡打理宗族事务。眼下淮东的核心政策就是抑土地兼并,在土地交出去之后,绸庄今后十数年里都不会有大起色,陈华章继续留在海虞也没有什么事情。 “那是太好啊,”林缚高兴道,“陈公如此说,那我就在江宁恭候了……” 在北伐之前,林缚首先要将江宁的政事理顺过来,务实而治政、理财经验丰富的陈华章,才是淮东最急需的人才。实际上,陈明辙虽任嘉兴知府,火候还差他父亲一截。陈华章有相对保守的弱点,但此时对淮东来说,也不能叫弱点。 第5章 治盐 元月底,“盐铁司并入户部、盐银质押支借银款折”获旨颁布天下。 有盐银赎粮的前例在,盐银质抵银款也就没那么难叫世人接受。诸官员更想着叫俸薪早些发放下来,这道懿旨更是获得广泛的支持跟赞誉。 盐铁司并入户部,即归入文官体系,张晏作为内臣,被迫辞去盐铁使;副相、户部尚书林续文荐淮安知府刘师度出领盐铁司,并加左佥都御史,专司盐官监劾,也获旨通过。 刘师度先后出任海陵、淮安知府,熟知两淮盐事,论资历、政绩以及对盐事的熟悉,倒没人能跟刘师度相比——当然刘师度这些年来,配合林缚在海陵、淮安两府推行新政,也早就给打上淮东系的印记。 二月初,在刘师度奉诏抵达江宁覆职的同时,盐铁司衙门也从维扬迁往江宁。 两维盐务集于维扬,是由种种原因造成的: 在前朝时,海陵仅为维扬属县,海陵以东都是两淮盐场范围。盐务集于维扬,也是为就近管理盐场、禁查私盐的方便。两朝以来,崇州以东沿海成陆速度加快,盐场不断往东迁移,维扬实际已经与盐场脱离,但维扬处于南北漕运水系的必经之处,遂又成为两淮盐的运务中心,而帝都又在北地,维扬盐事中心的格局自有越以来,就没有更改过,也是理所当然。 到永兴帝在江宁登基,江宁成为半壁江宁的政治中心,江宁与维扬相距,驿程不过两百余里,而江宁在扬子江航运体里的地位,并不弱于维扬,将盐铁司迁往江宁,除了集权的需要,其他方面也不存在什么特别的障碍。 早在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初,就有官员议论要将盐铁司迁来,但传统的势力依旧强大,一直未能成行——这一趟,盐铁司并入户部,迁并江宁倒是没见多少阻力,说起来就是将两淮盐运务集中到江宁再由盐商转售天下。 一旨而下,盐商也只能从之。 盐铁司的故事远没有到此就结束,刘师度二月上旬抵达江宁覆职之后,即请旨治盐卒、禁查私盐、削减税价——盐商这时候才惶惶不安起来,淮东等到这一刻总是要下狠手了。 二月下旬,都察院劾左护盐校尉毛文敬贪污枉法,侵夺盐利,请旨缉拿法办。 为养五十余万正丁兵额,加上额外给南阳、河中府的加款,江宁每年至少要筹出一千万两银来——这还没有将民政及庞大官僚集团、宗室、勋贵的俸薪以及内廷的耗用计算在内。钱庄给户部的四百万两借银,实际上也仅能撑三五个月——江宁这边为了解决政权危机,又确实需要抄杀一些大户以解燃眉之急,盐铁司并入户部之后,拿盐商开刀,实际已经成为江宁官员的共识,毛文敬不是第一个倒霉鬼而已。 刘师度上任即授命对两淮盐系官商下手,二月底一旨诏毛文敬入江宁而囚之,缉捕其子弟十数人下狱,继续往员去查抄毛氏在维扬等地府宅、田业…… 两淮盐场通往外地的水陆运道,早就处于淮东的控制之中。 为配合刘师度查禁私盐,控制水陆交通要隘的淮东诸巡司一起收拢袋口,枢密院并调水步军兵卒五千余人给盐铁司调用,从查抄毛氏起,盐事整治即轰轰烈烈的展开。 从二月中旬起,到三月末,一个多月里的时间里,查禁的两淮私盐总量达四百万斤之巨,格毙、缉拿以武乱禁的盐商武卫两千余人,维扬十三盐行里有五家直接涉案给缉押到江宁下狱待审,余者也惶惶不安…… 有越以来,对盐事课税,实行盐斤加价制。到崇观年间,盐户煮盐以一斤十钱的售价纳给盐铁司,盐铁司再每斤加税价二百钱转售盐商贩运府县,不计脚费,官盐一斤就要值二百一十钱以上。不过由于私盐泛滥,各府县的盐价,均到低于此数。 作为辣手整治盐事的后遗症,江淮浙闽等地的盐价连日腾涨,到三月上旬,江宁城内的盐价就暴增到一斤盐六百钱的高度,涨幅几近五倍,远远超过普通民众能够承受的范围。 这实际也是整治盐事所面临的最大危机,太后也是两度将林续文、刘师度召入宫中质询此事。 太后及政事堂诸相,直接对户部施压,盐铁司旧属官吏及盐卒也怨道载道,背后的盐商是什么心思更不用说,但真正的压力还在于民众。若不能将盐价压下去,惹得民怨沸腾,局势不稳,整治盐事一事,也只能半途而废,直接对盐商低头,恢复旧制。 盐事一事,闹到三月十六日,有再也压不下去之势,太后直接将刘师度召到政事堂问政,林缚这个枢密使以及前铁盐使张晏都给传旨召了过去…… “江淮充塞私盐,晏非不知,然而盐斤加价一制施行两百六十余年,积重难返。而江淮之民实难承官盐之价,在保盐银足额之余,许盐商以私盐充之,实是不得已之法,”张晏在都堂前,为他任铁盐使时私盐泛滥之事辩解,实际也是为盐商涉私一事辩解,“查禁私盐,能增府库之入,但惹得民惹滋沸,实得不偿失也——先帝许晏治盐事,晏亦以私盐之事禀之,先帝言水至清而无鱼,保盐银有增即可,晏治两淮盐事十七年,两淮盐银从一百七十余万两,最高增至二百六十八万两,然而受战事波及,原两淮盐所贩售之地,河南残破、淮西残破,去年犹能保一百五十万两银之收,晏有若过,请太后及皇上治之……盐商以私盐充之,是犯国禁,但官盐不计脚费,加价后便值二百一十钱,在户部治盐事之前,江宁盐价仅值一百四十钱,不许盐商以私盐充之,奈之何?” 林缚是枢密使,表面跟这桩事没有关系,但太后及诸相将他强拉来,便是要将矛头直指向他——明眼人都知道,没有淮东的支持,刘师度下不了这么狠的辣手。 林缚与诸相皆得赐座,唯有刘师度与张晏在堂前争口舌之辩。 刘师度说道:“高祖时,盐斤加价制在两淮施行之初,一斤盐加六十钱,其时江宁盐价不过百二十钱,两淮盐利每年犹能积一百三十余万两银,其时两淮所辖之地的民众,还不足今日之半数。其后私盐日渐泛滥,使盐利受损,最低于不足四十万两。禁私不能,只能屡增盐税,一直到增到近时的二百钱,超过初时三倍有余。以高祖时比对今日江宁盐价,以高祖时丁口数比对今日之丁口,以高祖时盐利比对今日两淮盐银,这盐商还能称得上良善吗?” 林缚轻轻一叹,说道:“对啊,以高祖时的盐斤加价数、丁户、两淮盐贩售区域,跟今时对比,铁盐司每年盐银应在二百六十万两,而非一百五十万两——这短缺的一百万两盐银,到哪里去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数代积弊,也不能叫人家立时偿之,”梁太后拢手而坐,说道,“治盐事,张晏有功无过,德隆年之前,换了几任盐铁使,治两淮盐都不如张晏——犯禁者要查禁,但平民百姓也要吃盐,积重难返的话也在理。哀家也没有精力在这里听你们争什么口舌,麻烦总是要合体的去解决掉,不能搞得民怨沸腾。这朝廷已经经不起再闹什么乱子了,刘师度,林卿荐你掌盐铁司,你可要有个准主意……” “不似米粮,盐事短缺,短时腾贵不足为害;查禁私盐乃是先一步,接下来便是稍减税价,并遣盐官赴各府县督盐事,接管犯禁之盐行,充以官营;各地售盐,官私结合,核定其价,当能以实利惠商民,而无害于社稷……”刘师度答道。 林缚也无意叫刘师度去纠缠张晏的问题,治盐一事,张晏总体来说还是功大于过的,但不对盐商下辣手,盐商去年支持淮西一事,只会更猖獗——也要借此,将维扬府一系的势力打蔫下去。 “这样吧,再宽你一月时限,到时再不压下盐价,那也只能还回到老办法上去!”梁太后说道。 刘师度稍有迟疑,见林缚、林续文都没有什么话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臣领旨。”心里对一个月内平息盐事之乱,也没有十足的满足,毕竟是动了两淮盐事的根本。 ********************* 政事堂议过事,林缚这个“没相关”的人就直接打道回府歇息,林续文与刘师度随后追到。 “削减税价,削减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适?”刘师度追到林缚在陈园前苑的书堂问道。 当世没有什么宏观数据统计,只晓得私盐泛滥,但私盐加上官盐在江淮浙闽等地的总销量,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规模,谁都摸不清楚。 消减税价,要将当前市面上的盐价降下来,叫商民合意,但同时,削减过头,也会使得盐银锐减。到时候即使宫里跟政事堂不追责,但户部每年那么大的开销,实实在在离不开盐银这一块。淮东钱庄那边借银给户部,只能解一时之急,但同时每年都要吃掉大量的年息,年息这个缺口本身就要拿盐银去堵。 林梦得、秦承祖、高宗庭、宋浮等人都有事追到书堂来,对刘师度的这个问题,也都觉得棘手,难以回答…… “一户耕农,种十亩上熟田,征去赋税,年入几何?”林缚反问刘师度。 “能入三十石粮,应算丰年。”刘师度说道。 林缚轻轻一叹,说道:“是啊,能岁入三十石粮,便要算丰年了。战前,江宁米价一石六百钱,三十石粮不过十八千钱。就算私盐冲抵盐价,战前江宁也没有低过百钱,若以军供计,一户耕农年需食盐二十斤,就是两千钱——吃不起盐啊,细细算过,才能深知‘粗茶淡饭’一语之中的三昧啊!” 刘师度与其他人等面面相觑,林缚感慨归感慨,算账归算账,但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又不能因为百姓艰苦,就将当前的兵马裁减掉一半。 林缚袖手说道:“要将盐价压到五十钱以下,盐斤加价不能超过二十钱,我看就以此数为限吧!” 刘师度愣怔在那里,看向林续文、林梦得等人,不晓得要如何回应林缚的话,这降得太狠了。 就算私盐泛滥,也没有泛滥到官盐的十倍之上,盐斤加价一下子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往后的盐银锐减。 盐银并入户部,户部岁入的规模也就一千万两银左右,要应付各处的开支,还到处都捉襟见肘。要是再一下子再削掉一百万两,那漏洞就大到没边了。 内府的岁入差不多给割出来,朝堂开销就都是户部的责任。 即使淮西、池州等军不管,仅淮东兵马二十多万兵马,一年下来维持日常军备就要开销掉近五百万两银子,这笔银子以后也都要由户部来筹——崇州五县那边还能攒些银子,不过是要为以后大规模战事做准备的,再说林缚花崇州五县的银子,也是大手大腿,置学堂司办学堂,每年就计划花年上百万两银子,谁晓得接下来,哪里又要给他捅个缺口出来? “是不是削减太多了?”林续文问道,“恢复高祖时盐制,应能大体得个平衡。” “恢复高祖时的盐制,那我们将盐商以及旧盐官都得罪干净,从民众那里还讨不了好,还不如索性一开始就不要去动盐事,”林缚说道,“既然动了,那总归要能拉拢到一部分人,才是正经。暂以二十钱试行,再下辣手抄他几家,应能补一两年间的盐银短缺。实在不行,到一两年之后,再调一调——咱们的脸,这时候还不能叫别人给扇了!而且啊,我们恢复到高祖时的盐制,张晏、余心源他们几个,多半会找其他的种种借口来刁难、阻止;一下子降这么低,他们几个反而会以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看我们出丑……” 林续文看向林梦得、高宗庭、宋浮,对林缚的决定还是难以适从。 林缚又说道:“除盐斤加价要降外,我想户部当前还有一桩事可做……” “什么事?”林续文哭丧着脸,问道,“十七你不会又要户部减免税赋吧?”他能体会林梦得的心情了,盘子就那么大,林缚花起钱完全不知道心痛啊——户部出面减免税赋,减的是户部的岁入,眼下又不能推行新政,这漏洞是越来越大啊。 “还叫你猜到了,”林缚说道,“皇上在江宁登基后,对江南诸府连续三次加征,使得江南农户承受也到极限,再不松绑,江南之地也很可能闹出民乱,到时候就大得不偿失……” 淮泗乱事,叫人记忆犹新,淮泗之祸惨烈,更叫人百年难忘。 崇观九年燕军寇边,对燕蓟等的摧残很大,但由于持续时间不大,还容易恢复,席卷中原的淮泗乱事及黄河修堤民夫之乱,才真正的将大越在中原的根基掏空掉——到崇观末年,就算林缚手里有二十万兵马,实际也没有能力在北地跟东胡人争雄。在整个北地都给打残的情况,淮东兵马能通过水路投到北方,但离开近海地区作战,补给就全无保障。 “该要怎么松绑?”林续文脸似苦瓜,问道。 只要不动地方根本,仅仅是减免税赋,府县绝对会欢迎的,减少的只会是户部的岁入。 “许每户减免一丁之丁税,还要请旨强制地方减除到相应的人头摊派!”林缚说道。 “仅减一丁?”林续文问道。 “仅减一丁,其他不动!”林缚非常肯定的说道。 丁税又为口赋,七到六十岁的丁男都要缴纳,唯有官绅勋贵能免。有越以来,丁壮傜役许以口赋代免,遂最终与田赋并立,为中枢财政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丁税的存在,一方面抑制了丁口的增涨,但另一方面,也导致大量逃户的产生。 户部实际录得丁口之数,要少于实际数一大截——户部的户籍资料最为是齐备,林缚一开口,林续文很快就计算出要减出多大的缺口:八十万两银——幸亏是仅减一丁。 林缚此时减一丁之丁税,将来也不会考虑全免,但会将余丁的丁税并入地方财政,主要就是看重抑制人口增涨的作用——余丁丁税并入地方财政之后,地方官员抓逃户、逃丁才会出力。好的习惯,一开始就要养成。 林续文苦笑道:“两事并举,程余谦等人必不会反对,他们必定会等着看我们的好戏!” 淮西那边的军养,两年之后就要以寿、濠、信阳等府的税赋去抵冲,户部收支锐减,对淮西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湘潭、荆湖等军,也更控制着一大片地盘,税赋只是名义上到户部报个账,真正会受到影响的,将会是池州兵马、淮东自身以及江宁官员的俸薪。 这两事并举,很可能会短缺掉两百万两银的岁入,淮东钱庄借银的年息降下来,但户部每年还是要额外付出五十万两银——程余谦、张晏等人自然乐得看淮东的好戏。 “减!”林缚大手一挥,说道,“根基不固,早两年与燕虏决一雌雄,也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民心不定,去推行新政,阻力也会极大……” 林缚暂时无意在江南七府推行新政,故而不直接控制朝政。除了当下要维持稳定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江南七府的税赋极重,压得民众已经喘不气来,强行推行新政在得知地方势力之余也不能马上就普通民众受益,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会急剧增加,难以控制。 林缚在崇州推行新政,是崇州的地方势力给东海寇打得极残、不成势力之后,也是在有足够把握之后,才将新政往海陵、淮安等府推行。 “咬咬牙吧,”林梦得倒变得乐观了,劝林续文道,“撑过前两年就好。” 户部岁入减两百万银,摊到江淮浙闽的民户头上,每家能得两三斗米粮,看上去不多,但实实在在的能叫已到极限的民众缓一口气来。 第6章 息议 三月二十日,林续文、刘师度就将盐斤加价减款折与减一丁役税折呈上去,依制要经政事堂合议通呈督政的太后批阅。 盐斤加价骤减九成,再减免一丁役税,两者加起来,户部的岁入很可能会锐减两百万两以上,这一动非同小可。 固然有人抱着看淮东好戏的心态,有意纵容,但有官员极力反对――在程余谦、余心源、沈戎、元归政等人保持沉默之时,左承幕竭力反对这两折子。 左承幕身居次相,仅在程余谦之下,他竭力反对,太后也只能在崇文殿召集四品以上大臣合议此事。 “岁入以养官兵,官兵以守疆国;减盐利、丁税,使民众得一时之利,然而官兵不养、疆国不守,致乱敌侵土,民众颠沛流离,实因小利而受大害,”左承幕也不坐在赐座之上,站在堂前慨慷陈辞,“两政若出,实大害于社稷……” 林续文心里在拼命的点头,这时候却又不得不站出来反驳左承幕,言道:“常人之谓:江南诸府,自古富庶,乃鱼米之乡。然而,从东海寇成势以来,屡受侵凌,前害未靖,浙郡又陷,流难遍土;至江宁定鼎以来,民生未得休养,而又屡屡加征,民不堪负,从去岁到今春,骚乱多出――今春诸府县递解到户部的减赋文函,多如雪片。倘若惹出民乱,势如当年之淮泗,不等外敌侵来,当前勉强维持的形势也将土崩瓦解……” 不仅仅民不堪负,而催缴赋税的压力,都是在地方府县,加征历来都是给地方抵制,而减赋又向来给地方欢迎。 当世的官员多因读儒书而得功名进仕途,真正熟知财政的官员很是罕见,满朝文武,还真没有几个人对中枢岁入岁支说个大概来。 户部要减民负,在普通人看来,自然是大好事,不说张晏这些有意看淮东好戏的人,那些不名所以的官员,也纷纷上书拥护减负、“为民请命”。 虽说这次只是召集四品以上的官员进行廷议,也是拥护者多,反对者小,左承幕的声音就变得极微――林缚手按仪刀,得赐座与首辅程余谦坐在皇上跟太后的下首,安静的看着朝堂之上众臣议论。 永兴帝虽然还坐在龙椅之上,但脸色浮白,权柄给夺的滋味并不好受,返回江宁后隔三岔五的病一场,沉溺酒色之中,叫别人怀疑他的身子,熬不过多少年头。当下已有官员在底下议论立储之事。 这种种事,林缚都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 左承幕的声音自然是微弱,廷议也难改结果,当下议定两折择日拟旨颁行天下。 廷议后,林缚就打算直接坐车回去,左承幕从崇文宫里追出来:“崇国公、崇国公……” 林缚掀起车帘,看见左承幕与张玉伯一前一后从宫里追出来,笑问道:“左相匆匆追来,有何事相教?” “崇国公,得一时之民望未长久之策啊,还望崇国公以大局为念,撤去这两道折子!”左承幕说道。他也直接,晓得户部的这两道折子背后是林缚直接拿的主意,要想挽回,只能说动林缚才行。 张玉伯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有心跟左承幕一起追来的;林缚问他:“玉伯以为呢?” “江宁、池州、徽州要得休养,三年内难输赋税给户部,”张玉伯说道,“减民负也是当务之急,只是户部岁入一下子要减去这么多,维持就难了;万一有个天灾人祸,就到处是漏洞……” 林缚抬天望了望宫墙内的崇文殿飞檐,才侧过脸来与左承幕说道:“别人巴不得看着本院将事情搞砸,左相一力阻之,就不怕滋惹仇怨?” 左承幕愣怔在那里,一时间也揣摩不透林缚的城府,勉强苦笑道:“为社稷计,哪敢惜身?” “事已至此,本院也难免回,要是真有什么后遗憾,再去想办法补救吧!”林缚看着其他官员也陆续出宫来,无意跟左承幕在殿前说太多的话,即告辞离去。 左承幕满脸失望,站在殿前,看着林缚坐车而去。 林缚坐进车里,周普披甲骑马护着车乘而行,隔着车窗与林缚说道:“这左老头倒是不坏。” 林缚笑了笑,说道:“左承幕倒能持中而论,在朝中也素来不讨好哪边,但这时还不会跟我们走一条道……” 盐斤加价减折与减一丁役税折在三月底就正式行旨诏告天下。 因走私盐给捉住现行的五家盐商,给缉拿下狱不说,其在各府县的盐行、盐栈,也由盐铁司直接派遣盐官分赴各地接管,转为官营。 盐斤加价款减至二十钱,从盐户手里收盐价十钱不改,各府县盐售价,根据路途遥近,以五十钱到七十钱分若干等进行限价。 盐事官私并举,盐铁司盐斤加价款为盐税,并为户部岁入;地方官营盐栈、盐行,收入则归入府县。 官营盐行的收入归给府县,一是要进一步减轻地方税赋负担,使地方府县将缉查私盐之事重视起来,另一方面就是要将这次派往各府县的百余盐官能借此融入地方――这百余盐官都是从淮安、海陵两府抽取的吏员。 眼下不能直接对江南七府动什么大手脚,借跟地方利益没有什么冲突的盐事,将人手先按排下去,也是曲线救国的一种手段。 盐事之争,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两个月,当将盐价减到七十钱以下,民间的沸怨很快就彻底平息,连同丁税减免,地方府县反馈上来都是赞誉之言,清查盐事最大的阻力也就随之消除。 四月上旬,对左护盐校尉毛文敬的审讯以及对其家查抄也有了初步的结果。 毛文敬承袭父职,父子两代居左护盐校尉前后长达二十二年,护蔽私盐与盐商私分巨利,家资积累巨万。督办此案的检讨御史唐恩叔累计在维扬府查抄毛氏宅院十oo九处、藏银三十二万余两,在兴化、海陵、维扬等地抄没粮田一千二百余顷,在淮南盐场所辖区域内,还抄没私垦粮田八百余顷。 毛文敬案给定在铁案难翻,维扬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受盐商的恩怨,但江宁的官员、士绅则完全不一样。 在永兴帝登基之前,江宁六部除了少数手握实权,大多数人都是坐冷板凳的守陵官,手头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日子过得极为清苦。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江宁六部诸寺监才掌握实权,但战事仍频,财力吃紧,想捞也无从捞起,以致从居巢回江宁来,有许多官员因为户部拖延不发俸禄而陷入忍饥挨饿的窘境。 江宁城里的士绅也最为集中,但受江宁城破之害,士绅损失最为惨重――御营军、府军大乱时,最先劫掠的就是城里的士绅富户。而后浙闽军进城,控制江宁的时间虽短,但也是集中洗劫士绅聚居城区。 以致战乱,江宁出现一种怪现象,就是粮价暴涨而地价猛跌。许多士绅豪富晓得城外更乱,但给洗劫后要维持一家人在城里的生计,只能将地契拿出来贱卖。 说起贪官污吏来,民众恨之,但最恨贪官污吏的,莫过于一大群想贪但暂时还没有贪上、又陷入困境的士绅官员――毛文敬的案子大体水落石出之后,江宁城里就一片喊杀之声。 张晏难推失察之咎,上书请罪,请辞内侍监。 梁太后、永兴帝及程余谦、余心源等人,当然都不想张晏离去,最终以罚一年俸禄充入国库了事,也叫他们认识到,只要兵权给淮东拿捏在手里,淮东想要做成什么事情,他们或明或暗都难以阻挡。 由于涉及私盐的盐户、盐卒也是极多,为稳定两淮盐场生产、运输,治罪时也只能刻意的去放松,而不是追根究底,将盐事生产耽误了。 毛文敬最终判斩刑,子弟十一人判流徙、家产抄没,罪罚最为严厉。 涉案的五家盐商,有两家在查禁私盐时率私武激烈反抗,但也只有主犯及有命案在手的从犯给判斩刑,其他三家主犯都只判流刑,从犯都不追究其罪;除此之外,这五家分别处以十万两银到三十万两银不等的罚没,并没有进行最严厉的查抄。 而在禁私期间没有涉案的商卒盐户,不管之前是否有涉走私,一律赦免前罪。 毛文敬等案犯最终与王学善父子以及谢朝忠一起押赴刑场用刑。王学善身为前户部尚书、谢朝忠之前的品阶更高,定刑的程序要比毛文敬复杂,所以拖到现在。 王学善用刑,邢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派官员监刑――林庭立监刑回来,到陈园与林缚说道:“王学善临刑前,倒要我跟你说声谢……” “谢什么,谢我没有灭他的三族?”林缚一笑了之,侧头看向旁边的孙敬轩,笑问道,“跑江湖的,是不是有‘祸不及妻儿’的说法?” 孙敬轩一怔,半晌没搞明白林缚的话是什么意思。 永兴帝对王学善倒是恨之入骨的,恨不得将其九族都押到刑场上凌迟而死。程余谦等人将兵败的责任,都推到王学善、谢朝忠的头上,下手自然也不会软――最初对王学善、谢朝忠等人的判罪是夷三代亲族、抄没家产、妻女充为营妓。 还是在林缚的坚持下,王学善叛敌罪最终判处王学善父子以斩刑,抄没家产。王学善亲族里,除三名成年庶子判流刑、徙往夷州外,其他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子弟均不治罪,由亲族收养,也不牵累妻妾,比最初的罪罚要轻得多。 王学善只当林缚是对他王家手下留情,却不知道林缚根本就做不出夷人三族、妻女充为营妓的行径来。 除此之外,韩宾交待出奢家藏于江宁的暗桩、密间数十人,减罪也判流刑;陈如意倒是有骨气,一个都没有交待,刑讯的人见她如此美貌,也手软没有太严厉的进行逼供,最终处以绞刑。 第7章 晒盐 到四月下旬,江宁这边算稍停,盐银、税赋都并归户部,过税也由枢密院直辖的厘金局控制,政事堂及内庭控制不了财权,折腾的余地也就有限…… 林缚无需留在中枢坐镇,四月下旬便离开江宁巡视防务,第一站便是沿江东进,先到封国崇州五县,再沿捍海堤北 陈华章也覆行在江宁辞行时的承诺,在林缚抵达崇州时,就渡江过来愿为麾下效力,暂时任为参议,随行北上巡视防务。 陈华章少年时游历天下,中年后就住在海虞,很少外出游走,淮东这些年来的种种变化,陈华章自然都有听说,倒没有亲眼见过。 两淮捍海堤要远比想象中宏伟――事实上,捍海堤修筑之初,堆泥筑堤,但后期每年都从堤内屯寨抽调大量的钱粮进行加固而维护,已经形成一大段一大段、外石内土的混合堤,在浪急波险的地段,在大堤外,还消波曲堤。 以捍海堤为核心的东海驿道亦已建成,每行数十里,便有一处热闹不下小县的大集镇,这样的繁荣,却是林缚在短短数年间铸就。 海虞临海,海潮之患,陈华章感受极深――要说洪涝泛流,熬过去,还能增加土地的肥力,通常在洪泛之后种麦、种棉,都能有好收成;让海潮灌进来,整片田地就变成咸土,寸草难生。 海滩如此辽阔,也非年年都会遇到大潮,但这些咸土种稻麦,一年能有七八斗的收成,就要谢天谢地了。一般说来,在近海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纵深里,要是没有捍海堤封住海潮,只要给大潮灌上一回,土质就会变得极差,非短时间内施肥能够改善。 海滨民众之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连走数十里,堤内的麦田长势都十分喜人,陈华章终是忍不住下堤抓了一把土伸舌舔舔,涩,但咸味不重,问林缚:“有一事,华章要请教主公?” “说来听听。”林缚见陈华章下堤尝土,但真是能干实事的人,笑着让他说来。 宋浮袖手站在一旁,此次巡视,谋臣里就宋浮随行,高宗庭留在江宁处置军机。 “大堤筑成或许不难,堤内换土却非易事,”陈华章问道,“大堤筑成也就几年,麦田长势不应这么喜人是……” “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每季夏汛之时,诸屯寨都会做一桩事,”林缚说道,“都会开内河堤泛洪,控制洪水从咸土泛过,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淘土,一是积淤。随华文西进庐州任府参军的朱艾,此法便是他提倡,确实有效――行过淤与未过淤的堤内屯田,产粮差距非常明显,如今这堤内田,差不多都能称得上熟地。” 宋浮心里感慨:崇观十年,林缚刚赢得淮泗大捷,手里又控制津海粮道,换作别人,早就招兵买马扩大地盘,然而林缚却能忍住不扩兵,将从津海粮道里得来的一百多万两银,都用来修筑捍海大堤、兴修水利等事上。 崇州五县不算,从运盐河口往北,一直到盐渎的清江浦,捍海堤长两百里,再加上对清江浦两岸的修提,增的粮田就在两百万亩左右。为重要的,历来都是咸苦之地的建陵、皋城、盐渎三县,数以百万亩计的劣田,耕种状况得到很大的改观,粮食大幅增产。 林缚在淮东推行政,重清量田亩,清查地方势力瞒占的粮田,对粮田重进行分等,核税赋,使淮安、海陵府的岁入大增。 林缚也能克制,将增的税赋,都大量留给地方,用于水利、道路等事务,这实际进一步增加了两府的税赋潜力。 要不是如此,即使淮东每年能从海东、南洋等地购买近百万石米粮,江南七府这次的粮荒也不会那么容易轻易熬过去…… 缺粮的还是江宁,江南其他地方粮价高,但缺口不大,总共能有个上百万石粮输入,就能得到很大的缓解。而江宁除数十万难民不算,仅江宁城里十六万城坊户,每个月就要三十万石米粮输入,可能将粮价压下来。 战后江宁粮价一度冲高到一升百钱,随着后期的限价以及淮东放开对江南的粮禁,不仅江宁的粮价降到战前的水平,与崇州挨得近的平江府,粮价是回落到一升十二钱的低位上。 短短三个月里,每个月从崇州、海陵、淮安等地输往江南的米粮,都在百万石规模。 虽有解开粮禁,有推高淮东的粮价,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再者适度的提高粮价,也是淮东商民受惠,主要的是以此可以推见淮东民间储粮以及运力的充足。 徐州地区在经过一年多休养后,生产有所恢复;杭州、湖州以及会稽等府与战区脱离,闽东地区也将进一步稳固,直接缴纳的税赋,也许大不如以前,只要民众手里有余粮,要拿出来换其他生产物资跟生活用品,就能有大量的粮食进入官储或流入其他缺粮地区进行调节。 实际上,从夷州岛年初时就已经有粮食往闽东输入了。 只要熬过春荒,待一季麦收割入仓,情况就会得到进一步的缓解,也许到那时候,就可以正式去制定彻底靖平闽赣乱事以及北伐的计划了。 现在还不行,各方面都以整顿、守戍防线为主。 陈华章倒没有想到宋浮也许第一回踏上淮东的核心区域正感慨万分,听林缚提起朱艾,他想起见过朱艾一面。 朱艾牛倌出身,盗主家牛卖了作路资投奔崇州而给任用,积功任府参军,不过他相貌丑陋,为人又不喜言谈,陈华章对他印象不深,但晓得林缚派朱艾去庐州,不单纯是府衙之下任一曹参军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也是淮东对各部将官进行大规模调整的时期,想要将江南七府及庐州消化下去,不是简单的事情。林缚从经营崇州崛起,到在淮东扎住根基,前后差不多也有六七年的时间。 天色渐晚,还要赶到建陵与刘师度见面,倒也不细谈庐州之事,听着行淤之法是朱艾提倡,又真能在三五年内使咸土换成良地,陈华章对朱艾这人也就留了心,心想:以后碰上再详细请教就是。 林缚巡视防区,首站沿捍海堤北上,又与刘师度在建陵汇合,实际还是为了盐事,中途歇过脚,便继续在骑营的护卫往建陵行去。 江宁那边对盐事的争议也是平息了,但整治盐事,到这时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两淮盐户有丁卒十余万,其中护盐卒两万,煮盐户近十万。 走贩私盐,除了盐商外,两淮丁卒里也有许多胆大犯禁的人,当然,多的则是因盐户之制而给牵制这片土地上无法挣扎的穷困盐户。 两淮盐场需要养两万盐卒做什么? 除了一部分编为运军、负责运盐事务外,差不多能有一半多盐卒可以裁下来;盐场防卫海寇,自有在东海上游弋的水营战船负责,将官营盐行所得之利并归地方,林缚就有意将缉查私盐的责任并入地方治安部队。 关键还是盐户的问题――两淮盐场维持这么多的盐卒,盐户生活极为贫困、常起骚乱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将晚时,林缚赶到建陵县,刘师度早就在驿道边相候,与刘师度站在一起的,还有前虞东知县王成服。 永兴初年,虞东宫庄撤庄置县,并入淮东,如今又与崇州其他四年划为林缚的私人封邑,王成服任虞东知县已满三年――虞东原先也为草场,而改宫庄,以为内廷嫔妃妆梳之资,早年粮田不过十余万亩;到德隆年间正式拨为梁太后的私业,苗硕经营十余年,使虞东的粮田增到四十余万亩。 实际上跟鹤城草场一样,虞东可开垦的土地资源很大。 与淮东近海地区一样,受海潮回灌的影响极大,虞东的上熟田比例较低,总体产量不高。虞东置县之后,林缚任王成服治虞东,一是迁民实地、一是筑堤防海、一是垦殖粮棉,三年已有很大成效。如今虞东置民二十万口,虽不能跟崇州、平江、丹阳等大县比,放在中西部地区,也是绝对的大县。 什么事,开荒难,虞东县诸事都成体系、皆有章法,换其他官员也能胜任,林缚就将王成服抽调出来,打算另外委以重任。 林缚下马来,将缰绳交给随行侍卫,问刘师度:“听说姜大人、刘大人都已经随成服去盐池看过,那就省得我再跑一趟,感觉如何?” “掘池晒盐之法,传下来也有百余年,登州、即墨的盐场偶有试之,但未推行开,成效似乎不大明显,书中所录,也甚是简陋,难叫人窥其貌,”刘师度说道,“但观鹤城盐池,当真是开了眼界:数百亩的浅池,离海有数里之遥,池空时打开闸门,引咸潮进池,闭门待潮退去,暴晒十数日,即成盐卤。要说这也是煮盐,当有以天地为炉的气概……” 宋浮、陈华章倒不知道盐池之事,从鹤城即上捍海堤,也未往东南海边走去,但看刘师度如此神态说掘池晒盐之法,也能知道鹤城的盐池着实叫刘师度震惊了一下。 林缚摇头苦笑道:“淮南盐场这边,我早前也是希望毛文敬能够改煮盐为晒盐,希望减轻鹤城的给草压力,甚至不惜每年倒贴两万两银给他。哪晓得他收下银不干好事,晒盐之法也仅在三五处地区草草行事,糊弄我!终我被迫在鹤城南边掘池以试晒盐之法,也算是有成。” 陈华章心想:难怪毛文敬落到如此下场?毛文敬跟淮东也算是有共御东海寇、打赢东海之战的交情,毛文敬要是能稍为收敛一些,淮东还不至于拿他来祭整肃盐事的刀。 刘师度说道:“若能盐场推行晒盐之法,半数盐户,都可转去屯种,而原先为煮盐所备的草场,都可转为耕地……” “暂时还是煮法跟晒法并举,先要确保产量不减,这盐价经不起来回波折,”林缚说道,“刘大人觉得成服给你当助手如何?” “王大人有大,足以胜利淮南盐临使。”刘师度说道。 林缚点点头,说道:“刘大人都觉得可行,那我明日就拟荐折――盐场内抄没的私垦田,就直接设屯寨,将裁下来的盐卒编为屯户。晒盐池的耗费,另外拨款专用,盐卒裁撤节省下来的耗用,我看还是先用来补贴盐户。说起来这一路走过来,屯户与盐户有什么区别,看谁满身都是补丁、看谁面黄肌瘦便知。另外,工辎营会从盐户里招募一些人,缓解盐场的压力,我这次回去,一定要将贱籍之制推掉……” 煮盐要消耗大量的草料,为此两淮盐场在煮盐地周边圈了大片的土地专门种草,占地达数百亩之巨的鹤城草场仅是其中之一。 盐户缴盐给盐铁司,仅一斤十钱,但早年私盐泛滥,与盐商暗通,盐户得价还能略高一些。随着战事的漫延,两淮盐的销售区大规模缩减,淮东自身有利用海岛等地产盐,自然严格控制私盐流入,导致整个两淮盐的销量大减,盐户的生活自然也愈发艰难――捍海堤筑成之后,淮东往捍海堤内侧迁入大量的屯户,差不多跟盐户混居。这三五年来,只听说有盐户嫁出去女儿,没听说有盐户弟能娶得着媳妇的。又屡有盐户饿死、冻死,已经到了未缓解不可的地步了。 改煮盐为晒法,人手能大幅减低不说,为关键的是节约出大量的土地资源去安置盐户。 两万盐卒、十万盐户主要集中在淮南盐场,当真要有一个能干的人,能很将诸多事情理顺过去。h!~! 第8章 决胜东线 淮南盐场水草丰茂,地势高处,宜耕殖,官将私垦,而役盐户、盐卒耕种。 此次对淮南盐区进行清查,私垦耕地总计达三千顷,其中左护盐校尉毛文敬家族在盐区的私垦田亩数就超过八百顷。 整治盐事,盐区私垦田地一律收归官有,归淮南盐监司直辖,仿效淮东屯寨,设屯田农场。原先给官将强迫役来耕种的盐户、盐卒悉数转为屯户,租赋与淮东屯寨看齐,控制在三成以内,前两年减半征收。 在此之前,这些私垦粮田的收成,大部分都给官将得去,给役使来耕种的盐户、盐卒甚至得不到两成,还因为要承担赋盐的劳役,变得愈发的穷困。 这次整治盐事,这部分处境窘困的盐户、盐卒获益匪浅。 事实上在整治盐事之前,淮东在盐户之中就得到广泛的支持,其根源还在捍海堤的修筑之事。 盐户穷困,跟难抵潮难有很大的关系。大潮来袭,人能往高处走避,直接溺亡人数也许不会太大,但庐舍遇大潮而漂泛,稍有积蓄之家,也将顷刻间沦为赤贫。 筑成捍海堤之后,煮盐区虽然还在堤外,但生活区都得到捍海堤的蔽护,从根本上缓解了海潮对盐户的直接侵害。 此番整治盐事,几乎是从根本上对两淮盐场进行整肃,能这么顺利,没有掀起大的骚乱,包括毛文敬在内,大量涉案官将几乎都没有什么反抗就束手就擒,甚至盐区生产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实际跟捍海堤修筑后淮东在贫困盐户里得到广泛的支持有直接的关系。 张晏治盐,包括之前数代盐铁使,也不凡雄心者,但面临积重难返的现实,都不敢轻易从根本上整顿盐事,也就在于无法获得整治盐事的群众基础。 陈华章、宋浮随林缚在刘师度、王成服等人的陪同巡视盐区,也能更深刻的理解林缚掌握江宁之后,为何首先对盐事下手? 董原经营淮西,在沈戎、张晏、元翰成等人的引导下,盐商成为淮西背后最主要的支持势力,包括这次整治盐事期间,担心受牵连的维扬盐商子弟,也成群的携家口迁往濠州、寿州――这也许是林缚下手整治盐事的直接诱因,但绝非最核心的因素。 整治盐事之前,两淮盐区脱离于淮东的控制,维扬府由于盐商聚集,也自成体系,势力格外的庞大,使淮东所能控制的核心区域只能向南北延伸,而无法向东西拓展,限制了淮东核心区域在纵深向上的发展,并且不能跟东阳府连成一片。 整治盐事之后,之前不受淮东控制的两淮盐区,将彻底给消化,成为淮东控制的核心区域。 盐铁司迁往江宁,盐商或迁往江宁或逃往淮西或因罪给打压,盐商势力从根本上给削弱、分化,从根本上削除维扬府的政治地位,使之与平江府、丹阳府一样,沦为中枢财政的赋税供给地。维扬府境内潜在的敌对势力给彻底消弱之后,又夹在东阳府与淮东之间,也就无法从其他方面对淮东形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虽说大量盐商子弟携家财迁往淮西,会使淮西的实力有增强,但后期林缚会严格控制粮铁等物资流入淮西――当限制对手发展的手段变得有限而成效不大,那最好的手段就是要比对手发展得更快、更好,根基扎得更坚实。 车马队直接越过清江浦弱行,一直到淮口,才沿北堤转而往西去山阳。 淮口的水势辽阔,虽不能跟扬子江入海口相比,两岸相峙也有十余里之遥,云梯关城峙立于淮口南北两岸,如今已成淮东水营的主要驻地。 望着驻泊在淮口的战船帆樯如林,陈华章暗自感慨。 宋浮坐车而行,遥指淮口,与周遭诸人感慨道:“传统上的南朝北伐,多走中路,先收复河南,控制黄河中游,再谋其他。但河南残破如斯,民众十不存一,即使收复河南,短时间也难以稳固根脚。而河南地势开阔,冬春季易给北地的骑兵打入,经营河南极为困难。这一路行来,浮倒能理解主公的心思,淮东以后的北伐,大概就是要绕过河南这块残地,直接走东路海陆并进吧……” 林缚骑马而行,听宋浮如此议论,笑了笑,说道:“胡人去岁弃中路而先谋关陕,也是要加强腹地啊!不要看燕胡有四十万军马,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见得比我们宽松多少。” “徐州战事之后,燕胡短时间内难以撼动守淮防线,奢家破江宁的时间又太短,也叫燕胡难以把握时机,除了先谋关陕之外,也无计可施,但愿曹家在关中能多撑些时日。”宋浮说道。 陈华章对兵事理解不深,但也晓得燕胡控制的核心区域,如辽东、燕蓟等,都实际处于淮东的直接打击范围之内,而燕胡骑兵要打到淮东的根本,威胁到淮东及江宁腹地,则要先打穿徐泗及淮西防线或走西线先攻下关陕,整个战略势态迥然不同。 摒弃旧有的战略思维,只要淮东能消除赣闽隐患,并在东线准备好二十万左右的重兵集团,北伐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到时候,燕胡所面临的形势,不是打通中路或西线通道进犯江淮腹地,而是要担心辽东、燕蓟腹地给淮东直接打入。 就在这时,淮东部署在东北线的兵力,包括徐州行营、山阳镇以及第二水营以及沂蒙军马在内,总兵力也达到十万。 这些兵马,虽说发起反攻还不够,但也至少迫使燕虏放弃从东线直接进犯江淮腹地的努力,甚至迫使燕虏将近二十万兵马分散在山东、燕东、蓟东以及辽东等地设防,消弱了燕虏在西线进行关中的军事动员能力。 叶济罗荣第一次大迂回走西线进攻秦西地区,也只能动员骑步兵十万人。倘若燕虏能在西线一次就动员超过二十万的兵马,曹家想要勉强守住固原、庆阳等秦西一线,绝不会有眼下的轻松。 正说着话,有车马从西面而来,是接替刘师度任淮安知府的吴梅久等人过来迎接林缚巡视淮安。 之前,淮东控制的诸府县内,还是有许多旧有官吏消极应付职事,没有真正的甘心给淮东所用,但在淮东兵马进驻江宁之后,吴梅久、唐恩叔等官员,跟海虞陈家一样,态度都发生彻底的改变。 ***************** 五月上旬,北地也是一下子就进入初夏时节,这两天燕京城里的天气陡然炎热起来,不过早晚温差大,身体多病的叶济尔即便是午时,还穿着绣锦夹袍。 楠木长案罩着黄锻绣披,案头铺满都是从江淮传来的线报…… 玉妃那赫氏端滋养汤进来,看着叶济尔伏案而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走进来,将汤碗搁在角桌上,走过去揉捏着叶济尔的肩头,柔声说道:“汗王又忘了膳食……” “哦,”叶济尔转回头,看着玉妃明丽清艳的容貌,才去看殿外落在廊前的太阳影子,时间果真是不早了,他思虑军国之事,严禁宫中内侍打扰,没想到又把玉妃惊动过来,放下手里的卷宗,笑道,“真是过午时了,倒没有什么知觉……”拉过她柔如绵玉的小手,要她坐怀里来。 那赫氏十五岁给叶济尔纳为侧妃,今年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年近三旬的她,容颜有如少女,光滑如绸的脸蛋上找不到半点岁月的痕迹,娇艳明丽,眼眸里还有着少女时的纯真,宫里的美貌女子倒也不少,但在她面前一立,都成了俗物,十数年来叫叶济尔对她恩宠难减。 “这两月以来,汗王只关心江淮的局势,便是秦晋那边也关心甚少,这淮东当真是我族的大敌吗?”玉妃见案上所铺都是江淮传来的密函,关心的问道。 “西线有大亲王在,出不了大乱子,但是南面淮东大势已成啊,留给我们的时间太有限了。要是叫淮东先平复了浙闽,让其在东线凑出二十万兵马来,问题就棘手了,叫朕如何能轻松视之?”叶济尔轻叹道,“军国老臣们,还是老脑筋,只以为打下关陕,打通从襄樊进夺荆湖的通道,大势就在我们这边,实则不然啊--举国上下,能正真正认识到东线危机的将帅没有几人,偏偏那赫雄祁还吃过败仗,腰杆子硬不起来,便是罗荣也抱怨朕留在东线的兵力太多,而给他的兵马太少。只是,登州水军不能成势,不能将金州与登州之间的海口封住,我怎么敢蓟东、两辽的兵力抽空给他们?” “这林缚终究是人、非神,”玉妃劝慰道,“不要说江西不会给他很快平复,就算他控制了江宁,淮西的董原、池州的岳冷秋都未必听服于他。淮东兵马有二三十万,他又敢将主力大部都集中的徐州,又敢将这些兵马都推出来北进?” “……”叶济尔摇了摇头,从案头翻出一幅地图来,对朝堂将臣他有时间也懒得解释太细,倒与玉妃谈论军国事作为消遣,叫玉妃坐到膝前来看江淮之间的地理形势,“一旦叫淮东先一步平定浙赣,林缚此子必有手段迫使岳冷秋渡江到北岸,与我中路、西路兵马纠缠。玉妃你看庐州,庐州处江淮之间,又依淮山、巢湖,淮东下一步必然会经营庐州。林缚率淮东兵马主力北进,只要在庐州部署一部精锐,进而封锁江道,即使江宁兵力空虚,岳冷秋、董原也难有机会率兵进入江宁取代淮东。” 玉妃轻蹙秀眉,叹息道:“奢家占下江宁的时间太短了,再叫人可惜啊!” “没什么可惜的,”叶济尔说道,“淮东善兵者多,南朝用谢朝忠领兵,会有什么后果,淮东、淮西都有预见,从南阳、涡阳到徐州一线兵马不动,就很难寻到机会,除非奢家能守住江宁半年以上……” 这时候宫侍进来禀报:“张相过来了……” “叫张协进来。” 宫侍去传诏张协进殿,叶济尔对玉妃说道:“过两天你就先去辽阳,朕还要等大亲王回京商议西线军务……” 玉妃那赫氏说道:“奴家等汗王一起动身。” “天气转眼就要酷热无比,你的身子怎么熬得住?”叶济尔说道。 正如南方一时间难以适应北方的酷寒,燕胡的王公大臣们,一时间也难以适应燕京城夏季的酷热。夺下燕蓟的第一个年头,好几个年迈的老臣、老将,一时间没能熬过酷暑,得暑热而逝,便是玉妃也大病了一场,休养了好久才熬过来。 从前年起,叶济尔在入夏之后就会与王公大臣、后宫妃嫔暂时离开燕京,到辽阳避暑去,等到秋凉之后才迁回来。 当然,燕京这边也要有留守的大臣,对于已经没有退路的张协,叶济尔也颇为信任,每回都用他作留守汉臣,一起主持留后事务。 第9章 计当缓行 没有河堤约束的泗水,五月之后河水涨起来,向两岸滩地蔓延开去,浩浩荡荡不下十数里,水势极为辽阔,浅水处的芦苇浮出水面,青蔓蔓一片。 入夏之后,河淮之间诸水皆涨漫溢,进一步限制燕胡骑兵在河淮之间的运动。相比较而言,淮东战船则能往河南、山东西部更纵深处渗透,使得夏秋之后双方在防线上的争夺,天平向淮东倾斜。 北燕在徐州北面的济宁、东平兵马,都收缩到防线之后。 徐州入夏之后,所面临的直接战争压力减轻,有利于农事。视野更远处,则是开始抽穗的麦苗,再过大半个月就能收割。这是徐州战事之后,淮河北岸的第二个收获季,田野之间的民众似乎已经忘却战事带来的苦痛,只等着收割时节的降临。 刘妙贞与吴齐、李卫、楚铮、孙壮、马兰头、李良、柳西林等徐沂将官出城到泗水码头来迎。距去年南下率兵征闽东,时间已经过去近一年,刘妙贞身穿红甲,倒没有戴她的青铜面具,艳如桃花的脸蛋在衣甲的衬托下,英姿飒爽。 刘妙贞率诸将官要行主臣之礼,林缚将她的手抓在手心就没有放开,问道:“过去大半年,徐州的压力不少吧……” 刘妙贞抽不回手来,脸色泛红,倒是李卫知情识趣,替刘妙贞回答林缚的问话:“诸事都在主公的算计之下,卑职依策行事,没有压力。” “李公也学会说好话唬弄人!”林缚笑道,“江宁失陷,我心头还捏一鼻子汗呢,你们能睡安稳觉?” 林缚初来徐州,诸人也知情识趣,不以军政相烦,叫他与刘妙贞好生相聚了数日,宋浮、陈华章等人也自由李卫、马兰头、孙壮等人接侍、陪同。 宋浮也有近二十年没有出过闽地,以后要辅佐林缚谋算中枢,就觉得对天下形势的掌握,已有所不足。“纸上得来终觉浅”,能实地走一走、看一看的机会也是十分的难得,此番出来,倒是马不停蹄的到处走动;陈华章也是如此。 宋浮与陈华章都是年过五旬之人,劳心多,头发花白得早,李卫年岁要比他们大,倒是一头乌发。 林缚忙着跟刘妙贞团聚,宋浮、陈华章便借这个机会多实地接触徐州的方方面面。 能逐走陈韩三、夺下徐州城,对淮东也可以说是十二分的幸运。 正因为夺下徐州城,使得徐泗防线完备起来,北燕见短时间内难以突破两淮防线,才果断在河南、山东转为守势,抽调兵马从秦西迂回进攻关陕,淮东才因此在去年秋后具备发动闽东攻势的条件成熟,才有接下来一系列的变化,以致今日期能控制江宁的大局。 要是徐州城给北燕得去,在淮河北岸将会形成残酷的拉锯战,淮东即使能挡住北燕二三十万兵力的冲击,守住淮河,日子也绝不可能好过,相反奢家就会松一口气,得了休养的机会――宋浮最终做出率宋族投附淮东的决定,也是看到徐州城落入淮东之手。 徐州位于河淮之间,东北方向为绵延数百里不间断的鲁南山地,北面为河湖纵横,西面则是鲁南山地往淮阳方向延伸的余脉丘岭,周遭诸山环抱,汴水、泗水从徐城东西绕过与淮水相接,也当得上淮泗第一要冲之称。 天下大势的转换,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宋浮与陈韩三没有过接触,但想到他以一马寇而崛起为一地之制置使,当有几分雄才,不晓得他今日给逐去淮山重为山贼,有何感慨? 林缚在徐州城内也就只能风流快活几日,刘妙贞床事生涩,倒是凭添了诸多情趣,叫他乐不思蜀。一直到五月中旬,才下决心与刘妙贞一起去巡视徐沂一线的防事。 在动身之前,负责北地情报事务以及沂山军务的吴齐,汇报燕胡王室及王公大臣连续两年夏季都离开燕京返回辽阳辟暑的情报,说道:“根据燕京潜伏线人所传来的情报,燕虏王公大臣今年入夏后还将会北迁辽阳避暑,时间应在六月初,此时抽调少量精锐,用战船突进渤海,在辽西择地登岸突袭之燕虏北迁避暑车马,或能建奇功……” 吴齐提出此议,叫徐州诸人也是大感兴趣。 要能在辽西重创燕虏北上避暑的王公大臣的车马队伍,将能把北燕初步健全的军政体系完全的搅乱;倘若侥幸猎杀虏王,都有可能不战而将燕虏逼出关外去。 林缚微蹙眉头,说道:“此计倒是不错,不过此时施行,未必能凑奇效啊,宋公以为如何?” “暂不宜行,”宋浮说道,“燕虏王公大臣北上辽阳避暑,护卫兵马必不会少。若燕虏王公大臣北上有两万骑兵相随,淮东这时候还抽不出足够击溃两万精骑的兵力来――从榆关到辽阳,燕虏修堡也多,遇险事可以避入,淮东兵马登岸,难以猝然陷之,反而会打草惊蛇,使燕虏断了夏暑北行之事。这一计策此时不行,应当严格守秘,要施行也要等条件成熟之后,要一下子往辽西投四到五万的精锐步卒,才有成功的把握!” “拖过明年,燕虏在登州的水军也渐成规模,要突入渤海将变得困难。”吴齐说道。 登州到辽东南角的金州之间,海口子仅一百余里阔,之间庙山等岛密集,北燕容易在登州北海口子上形成封锁链,将渤海保护在内侧。 宋浮笑了笑,说道:“不要说登州的渤海口了,换了奢家水军过来,能不能封锁住扬子江彻底堵住淮东水营的突进?” 扬子江入海口也阔达百余里,但扬子江入海口的水深,毕竟不能跟渤海口相比,故而比渤海口更容易封锁――能肯定的,燕虏即使再全力发展水军,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年间追上奢家水军的水平。 奢家水军都给淮东水营打得丢盔弃甲,淮东有自信,自当不用担心燕虏有看书]就~来wa}}p能力将渤海口封住。 宋浮继续说道:“眼下非但不要去阻止燕虏封锁渤海口,还要叫燕虏深信他们有能力封锁住渤海口,以促使他们在渤海湾沿岸的兵马调走……要想当年声东击西奔袭浙东之策再奏奇效,必然要将燕虏的视野遮闭住。” 燕胡没有水军,在燕南诸战中,也初步领教到当时的江东左军借海路快速运动并进行后勤补给的厉害之处,故而在燕东、蓟东、辽西、辽东等渤海湾沿海要冲之地都驻以重兵防备淮东兵马从海路奔袭,又同时在鲁东地区建设水军。 没有办法将这些兵马调走,从海路奇袭的效果就会变得有限,从而会演变成近海区域的拉锯战跟消耗战――虽说在燕蓟沿岸进行拉锯跟消耗,形势对淮东极为有利,但也要考虑燕胡人在北地的腹地纵深广阔,会消弱扰骚燕蓟沿海的实际效果。 林缚点点头,说道:“要打,一定要打出个狠的,要是此时就促使燕虏下决心将军政重心往晋南或晋南转移,对以后的形势谈不上特别有利……” 东胡人消化北地也将有三年多的时间,对晋中、燕蓟的梳理跟掌握较好。 当辽西走廊受到海路的威胁日益严重之时,东胡人也可以建立从大同方向迂回的太行山西麓通道,将燕东、燕西诸胡的传统区域,通过晋中,跟中原衔接起来。虽然效率必然远远比不上直接走辽西走廊,但也能叫东胡人支撑住局面不至于立即崩溃。 倘若东胡人能先一步攻陷关陕地区,打通襄樊进犯荆湖的通道,天下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此时,东胡人的根基还在辽东及辽阳地区,燕蓟平原的耕地及丁口资源也要远比太行山西麓的晋中富足得多。虽说近海地区易受来自淮东的海路侵袭,但是辽西走廊衔接辽东与燕蓟地区的便利,是东胡人极难下决心忍痛割弃的。 淮东此时还处于经营根基之时,就不能帮助东胡人下决心割弃近海地区。 宋浮又说道:“我以为,淮东当前在东线,一是要加强沂山之间与燕虏在鲁东兵马的拉锯,一是要加强对高丽海阳郡甄氏的援助――叫燕虏加深淮东欲从山东及高丽半岛打通陆路通道、循序见进而威胁其腹地的印象,迫使其将更多的兵力部署到鲁东及辽西南地区。” 此时,燕虏在河南、山东的正面防线主要由三段构成,河南以陈芝虎为主,所对应的也是淮西、南阳、河中三地;在徐州的北面,北燕以蓟镇叛将袁立山为首,构筑以泰安城为中区的鲁西防线,驻有马步兵四万余人;在鲁东,则以老将那赫雄祁为首,在青州、莱州以及登州等地驻有马步军及水军四万余众――在这三段防线的后方,叶济多镝在济南还有近四万精锐以备不患,形成战略纵深。 以往淮东跟北燕在东线的对峙,主要集中在徐州一侧,徐州守军多达四万众;这也是由于鲁西地势相对平坦,燕虏大股兵马能够快速通过,淮东不得以要在这一侧集中重兵防守。 在徐州东面沂州往北,沂山、蒙山、昆嵛山山势纵横,形成阻隔南北的地理障碍带,不利大军通行,沂州所直接面临的军事压力较小,实际争夺的是对沂蒙等山地的控制权。故而在这一线的兵力部署,以沂山抵抗军为主,才一万兵力而已,远不能跟徐州相比。 以往淮东在徐泗防线是受取守势,才有东轻西重的兵力部署;眼下,燕虏已经彻底放弃从东线直接攻入江淮腹地的打算,转守为攻,那淮东在这边就要变得积极。 在地形开阔的鲁西平地上,徐州四五万兵力还不足以形成对济宁、东平、泰安等城的反攻优势。相比较之下,加强沂州一线的兵力部署,加强对沂山的争夺,更容易威胁到燕虏在山东东部地区的软胁,从而将燕虏在蓟东、燕东的兵力吸引到前面…… 林缚此来徐州巡视,最主要的目的,也是要调整徐泗地区的兵力部署与防御思路。 第10章 淮西 林缚此来徐州巡视防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调整徐州地区的兵力部署跟防御思路。 在徐州的北面,鲁西平地地势开阔,有汴水、泗水沟通,但眼前的形势,北燕放弃从这这里南下打徐州的努力,而淮东短时间里,也没有聚集不了优势兵力反攻北面的济宁、东平、泰安等地。 那接下来,淮东就应该加强对山东中部、东部地区蒙山、沂山、昆嵛山等山系及胶莱河道的争夺跟控制。 林缚对徐州行营所进行的调整,刘妙贞任总管负责防务、李卫主持政事的分工格局不变。 军情司北司迁到徐州,以便能就近搜集、分析北地的军事情报,使徐州兵马能更及时准确的应对局面变化;吴齐调入徐州,以徐州行营副总兼领军情司北司。 孙壮调任禁营马军副指挥使,将随林缚返回江宁,扩大在江宁的骑营编制,徐州的骑兵部队改编为骑营第三旅,以李良为旅将,赵豹以指挥参军出任副将,驻守徐州等地。 马兰头以行营副总管兼知沂州,节制楚铮、柳西林等部,负责东面兵马对沂州与青州之间山区的渗透跟控制。 杨释改任第二水营副指挥使,与葛存信分戍淮口外海域以及内线的淮泗水域,与镇守山阳等地的凤离军,一并接受徐州行营的节制。 此外,孙敬堂卸去工辎营指挥使的职务,改任徐州行营副总管,专司徐州地区后备兵员的招募、编训及辎兵工造、工矿及军械、船场诸工坊等事务。 林缚最初设立工辎营,是容纳当初从淮泗战事期间投附过来的数万流民军降卒,除了承担工造、屯种事务外,更为重要的目的就是为淮东军提供合格的后备兵员。 淮东在过去两年时间里,兵马规模急剧扩大,都是从工辎营抽调预备兵员,工辎营的扩编速度跟不上来,规模缩小到最鼎盛时间的一半。而与此同时,淮东控制区域不断的扩大,对兵备兵员的招募、整训等管理事务,必然也要分散到各行营里去。 徐州今后是南北争胜的关键区域,淮东欲走东线北伐,必然也要以徐泗地区为桥头堡。徐州行营的后备兵员招募及整训事务,实际要远比其他地区来得重要。工辎营的经费预算,也是将近半数投在徐州。 另外,淮泗民众以及经徐泗南下的北方流难,民风彪悍,历来都是将帅喜募的精兵悍卒,兵员素质要比浙闽等地区要好。 林缚特意叫孙敬堂留在徐州,从淮泗及北方流难之中招募健勇,以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徐州行营经过调整,刘妙贞以下,吴齐、孙敬堂、马兰头、李卫以及第二水营指挥使葛存信、凤离军指挥使宁则臣等人,都是淮东的核心人物,还包括李良、耿泉山、楚铮、柳西林、杨释、赵豹等一干良将,已经初步形成水陆马步兼备的重兵集团框架。 淮东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都部署在这里,除了防范燕军南下,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外,也对西面的淮西形成有力的钳制…… ******************** 入夏以来,淮河水势就持续上涨,而两岸大堤多年失修,寿州诸人都绷紧了心思,担心脆弱的大堤经不住洪峰的冲击——六月下旬,眼见南岸大堤有松垮的迹象,董原被迫下令,要陶春在北岸掘开大堤泄洪。 北岸涡阳为战事缓冲区,除城垒附近有进行屯种外,大部分地区都荒置,只要洪水过境冲不垮城垒,损失总要比南岸溃堤少得多。 站在硖石山头,能看着茫茫洪水,从掘开的堤口往北侧低洼处流淌,形成大片的湖泊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湖域。 刘庭州走过来,抽了长条凳,一屁股坐下,靴子里浸了水,脱下来,裤脚、袜头直淌水滴在廊檐下。 “刘大人,水位确实退了?”元翰成转过身来问刘庭州。 淮西经不起大的折腾,北岸泄洪,元翰成也特地从寿州城来赶来硖石山观看。他们站在山顶,能看到北岸掘堤后的口子溢洪成湖,但看不出山下淮水的水位起落情况,自然要问刚从山下爬上来的刘庭州。 “降下去有三尺,只要信阳那边这两天不下大雨,南岸大堤应能保住!”刘庭州说道。 北岸泄洪虽说损失少,但渡淮过去衔接涡阳等军塞的道路还要重修,总不可能一点损失都没有;关键还是保南岸。 元翰成听得南岸大堤能保住,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谢天谢地,叫人能松一口气,心都是提交到嗓子眼了——数十万亩屯田都在大堤之下,大堤一垮,一年心血就要泡汤啊!” 刘庭州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说道:“楚王爷还真是劳心,等秋后,要下力气修固大堤,总不能明年还这般提心吊胆……” “就是就是,”元翰成说道,“淮东雇民役工,既然赈济了流难,又修筑了水利,又为将来广开税源,一举多利。该学的还是要学啊!” 淮东只给这边两年的缓冲期,两年之后,淮西兵马的钱粮就主要要从南岸濠州、寿州、信阳三府筹措。 事实上,就算淮东满口答应淮西军的钱粮以后也都由江宁供应,在江宁军政、财政,都给淮东一手掌握的情况下,他们跟董原要真相信淮东的承诺,那才是愚蠢——想要不给淮东控制、牵着鼻子走,是要有本钱跟底气的。 便是岳冷秋被迫只占有秋浦河西岸池州两县,这些日子来,也是大规模的清量田亩、打压豪户,强行在秋浦河西岸收缴了近十万亩官田转为屯种。 要是兵马的吃食都给淮东控制在手里,将来还不是要将淮东捏扁捏圆任着心意玩? 岳冷秋手里总计有五万兵马,控制两县地盘,根本没有必要跟地方势力妥协什么。但对岳冷秋来说,秋浦河以西两县,地盘太狭窄了,秋浦、石城两县的人口加起来,甚至都比不上岳冷秋手里的兵马多,而且这两县山多田少。 岳冷秋想要靠地方吃养是不成的,只能硬着头皮给淮东驱使着往西打江州——淮西这边的情况好一些,除了北岸的涡阳镇外,在淮河以南、洪泽浦以西、淮山东北,还控制着三府之地。淮泗战事过后,濠寿流民逐渐返乡,再加上从河南等地有大量流民渡淮南下,滞留在淮西,如今淮西三府的人口,也有一百二三十万之众。 一般情况下,一百二三十万人口所能提供的税赋,是远远不能支撑超过十万人规模的庞大军备的,因为这些人口所生产的资源,会有大量给地方上吃地租的士绅官吏所占有。 以土地大规模兼并条件下的佃农种植为例,一亩地的收成,五到六成作为地租给田主得走,一到两成作为税赋收归官府,佃农只得三四成自食。 淮西的情况好就好在,在持续多年的战乱中,地方势力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不存在庞大规模的中间食利层。只要淮西能恢复生产,可以直接将农民耕种所得的五到六成收上来养军,那样就能勉强能养十万军马。 奢家据闽东一隅,最多时能养二十余万兵马,道理也就在此——朝廷想要财力充足,抑制中间食利层、抑制豪户、抑制土地兼并,常常是新政的核心思想。 在元翰成、刘庭州、丁知儒等人看来,林缚能据淮东而崛起,也无非是这些手段,董原恰恰也是以治政闻名。 董原进入淮西之后,最紧迫做的一桩事,就是收地屯田。 董原来淮西时,到处都是抛荒的无主之地,屯田倒不怕没有土地。 屯田可养卒,屯田可足用。 淮西屯田,屯卒支领钱粮,屯种所得悉归官有;屯户耕种,则缴半数收成缴官。 永兴帝返回江宁之后,江淮闽赣,都相对陷入沉寂,说白了各方势力都在争取时间。 淮东争取时间彻底的控制江宁,淮西、池州、荆湖、湘潭等藩镇则争取时间增厚自保的本钱。 淮西的时间还太紧,徐州战事过后,淮西才开始大规模的屯种,才有一年的时间。 而且淮西要向屯户、屯卒提供必要的种子、农具以及耕牛,这些资源的紧缺,限制了屯田规模的扩大。 还在去年年中之前,得盐商支持,董原手里才有较为充足的资本,得以从维扬、江宁等地购入大量的农具、耕牛、种粮,将淮西屯田总规模在一年时间里扩大四十万亩。 四十万亩的屯田规模还远远不够,要想将十一万众的兵备撑起来,要有持续打一两场大规模战事的储备,至少需要直接控制两百万亩的屯田。这样才能将税银节约下来,去做兵甲、战船打造及供养官吏等事务。 林缚从二月下旬开始在江宁整治盐事,导致大量盐商子弟携家财逃来淮西。 短期看去,盐商子弟携来大量的金银,对淮西极为有利。盐商子弟要在淮西安置,购置宅院,购置荒地募民耕种,都有利于淮西地方进一步的恢复生产。淮西行营通过出售无主荒地以及举荐盐商子弟出任地方官吏,就能直接得到大量的金银,以弥补财力的匮缺。 但是,不是没有严峻的后果。 盐商势力给打压下去之后,维扬府就变得平庸,即使后任知府是沈戎推荐,但孤木难支。除了给江宁提供税赋外,维扬府再难有其他作为。 江宁厘金局的成立,将维扬府、东阳府都并入其中,实际上使得之前从维扬府通往淮西的水陆通道,也都置于淮东的控制之下。 如今淮东与江南七府、两浙及闽东等地之间的物资商流,过税降到“三十税一”的低水平,这是林缚给江南七府实质的好处,江南的粮铁价很快就滑落下来,民众都得到实惠,局势安稳了许多。 但是,在江宁厘金局的控制之下,运往淮西、池州等地,税率立马提高到“五税一”的高位,铁器、骡马耕牛的过税厘金更高。 要扩大屯田规模,必然需要大量的农具、耕牛以及种粮,比之以往盐商势力控制之下的维扬府,淮西此时要购入这些物资,至少要多付出近四五成的金银——盐商子弟逃来淮西所携金银,大概撑不了多久,就会给耗光。淮东的阴狠,直叫人生出许多的无力感来。 淮西也有铁煤,也可以开山挖掘,但首先要将淮山之中的残匪清剿干净,此外开山挖矿前期投入也是巨大。 除了屯田之外,淮西兵马的兵甲军械战船,以后都要自筹。 就算工部所辖的工坊没有在战事中给摧毁,淮东也断不可能将精良兵甲送到淮西来。 淮西兵马、眼下是兵甲齐全,但没有储备。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兵甲弓箭消耗极大,淮西要自行打造兵甲进行补充,一缺铁料,二缺工匠。 元翰成与刘庭州坐在廊檐下谈淮西军政,越谈越寒心:若是有十年八年的时间,也许能慢慢的将这些事情理顺过来,但淮东会给他们十年八年的时间吗?燕虏会给他们十年八年的时间吗? 要是十年之后,淮西、池州、湘潭、荆湖都还是这般样子,怕是没有人能阻挡林缚废帝自立了…… 董原往信阳视察水情,今日不能返回,刘庭州与元翰成也就离开硖石山大营,回寿州城去。 寿州城这边,大雨早就歇了,刘庭州与元翰成车马进城,赶巧有驿骑从东南面驰来。 刘庭州截住驿骑,驿骑禀道:“崇国公、枢密使日期前取道洪泽浦去了庐州,着令淮西遣人过去商议军政要务……” 董原不在寿州,林缚的令函,自然是刘庭州来接收,他拆开来看过,又递给元翰成,说道:“枢密使在徐州都停留了一个月,去了庐州才想到要我们这边派人去参议军政,难不成抵御燕虏就是徐州能一力承担?” 北燕眼下着力攻取关陕,使得两淮及南阳的压力大减,陈芝虎在河南就五六万兵力,单单打南阳或河中府都不够,自然难以对南阳、河中府以及淮西都形成什么威胁。 “许是要解决襄樊长乐匪?”元翰成问道。 趁着东虏无力南顾,淮西、南阳以及荆湖全力攻打罗献成,消除襄樊地区的隐患,也是当前迫切要解决的事情。 刘庭州对军事要比元翰成熟悉得多,摇了摇头,说道:“难啊,没有钱粮,大军如何开拨?” 大军开拔,不要等要大打出手,就会牵涉到驻营、后勤补给等诸多问题,消耗将远超过日期常驻军——永兴帝东归江宁时与淮东所谈妥的,是卫戍防区的钱粮,兵马离开防区作战,则需要江宁另支钱粮。也确实需要另支,淮西当前的钱粮军资储备,根本就经不起战事的消耗。 户部财政紧成那样子,短时间里,哪里能再额外支出几百万银子去打罗献成?即使有些宽裕,林缚必然也是要首先限制奢家在江西扎下根脚。 平定了闽赣,即使叫燕虏占了襄樊,还能划江而治;闽赣依旧是占了江宁之后的淮东的心腹大患。 驿骑传信,刘庭州就与元翰成直接去衙衙见丁知儒,要丁知儒派人去追董原,告之林缚在庐州相召之事。 林缚好歹是枢密使,来函相召,淮西这边总也要派人去应付。 丁知儒倒是有想要找刘庭州相商:“淮东在徐州招募流难以为屯卒,不晓得消息怎么传到这边来,寿州这两天有数十户民弃地东逃,这桩事不能不察……” “哦!”刘庭州蹙着眉头,也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与元翰成坐下来,问清详细。 林缚很早就在淮东大规模扩行减租减赋新政,兵卒家属的优侍更多,战功、伤残抚恤甚厚,这也是淮东军战力最核心的保证——淮西没有这个条件去学淮东。 不过当世消息闭塞,淮东、淮西各成体系,相互间消息传播更加滞缓,要是这边民众在正常情况下还弃地东逃,那就很可能是淮东在里面捣鬼,故意派人潜进来散播消息、蛊惑民众。 “往徐州方向还好一些,毕竟给洪泽浦、淮河挡住,要是淮东在庐州也大规模的招募流民屯种,条件比淮西要好许多,就有些头疼了。”丁知儒说道。 沿东淝水而上,就是庐州,庐寿相距不过百余里,中间除了低矮的丘山相阻外,没有其他的天然障碍。 这眼下河南是彻底的残了,淮西好不容易聚起来一百二三十万人口,也是淮西将来立足的根本。要是这些人不安于淮西,继续往南流动,淮西将会更孱弱。 丁知儒把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抛出来,叫刘庭州、元翰成坐在那里大感头痛。 派兵卒封锁边境吗?那淮东也正好同时在庐州、东阳北侧广筑城垒,淮西哪有这个资源现在就跟淮东搞军事对抗? “淮东总不能欺人太甚,实在不行,我去庐州。”刘庭州说道。 董原怕去庐州给扣下来难再返回,刘庭州倒没有这个担心。 “还是看副使什么意见吧……”丁知儒也不晓得刘庭州去庐州能起什么作用,安抚流难本身就是各地官府的职责,总不能指责庐州安抚流难所给的条件太好,将寿州的民众都吸引过去了吧? “当初真不该将庐州让出去。”元翰成说道。 丁知儒苦涩一笑:庐州的重要性,谁都知道,只是当时淮西硬要将庐州占下来,其后果大概比直接将永兴帝留在居巢轻多少。 当时淮东不希望闹出两帝并立的分裂局面来,但不意味着真分裂时,淮东没有咬牙接着打一仗的能力——当时淮东就已经有五万水步军停在庐州南岸的弋江。 淮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庐州硬占下来的底气跟本钱。 相反来说,为迎永兴帝回江宁,淮东也做出很多让步,比如说户部、工部以及内府的储银,都给淮西、池州两家分掉,淮东也装作不知,事情糊弄过去。但淮东毕竟不是好欺负的,去年盐商支持淮西,林缚就首先拿盐事下手,紧接就是封锁淮西相接的商道,接下来在庐州必然还会有针对淮西的动作。 ************************ 居巢城南的银屏山,位于漅湖与扬子江之间,登山能望两边的风光。 进入七月之后,扬子水也正是水盛之时。 庐州段的扬子江两岸大堤这些年来无人修护,已经给江水冲垮,仅有一段段残堤立在江水里。枯水时,庐州段的扬子江水道狭窄仅有两三里宽,这时漫涨起来,南北岸茫茫一片望不到近头,怕有近百里之遥。 为经营庐州,林缚调陈华文任庐州知府,又将庐州与新置的弋江府合并防区,调张苟率部镇戍庐州并控制两翼的居巢、潜山等要冲之地。 “不单扬子江水向两岸弥漫,漅湖沿岸入夏后也多有洪涝,需治堤导水,才能利耕种,”陈华文站在林缚身侧陪同登银屏山视看扬子江水情,说道,“这眼下诸事都齐备,朱大人也确实是员能吏,眼下就等着入秋后水退下去,就动手治堤!” 林缚听着陈华文夸赞朱艾,侧身看了朱艾一眼,笑道:“治堤屯田仅是一桩事,能不能攒出三五万合用的辎兵来,才要看朱艾你们的手段!” “朱艾应不负主公所望。”朱艾铿锵有力的回应林缚。 林缚笑了笑,又闲谈起治堤的一些琐碎事来。 庐州是林缚是要用牵制淮西、荆湖、池州三地的要冲之所,要是不把庐州控制在手里,林缚就必然将大量的兵马驻屯在江宁,使得江宁缺乏必要的战略缓冲。正如淮东北伐会以徐州为桥头堡一样,林缚将来要收拾淮西、池州、荆湖,所以眼下紧要的就是要将庐州经营成淮东完全掌握的核心之地。 林缚不大范围的推广新政,不想引起大的动荡,但庐州一府,要有谁看了不顺眼,随手灭掉容如反掌——抑制地方势力,减租减赋,安置流难、配田安民,这是陈华文出任庐州知府之后,就着手已经在做的事情。 另外,林缚不想叫太多的兵力给牵制在庐州动弹不得,一定数量的精锐兵马加上大量的后备辎兵,才是构成江宁西线屏障的合理卫戍部署。 庐州将在淮东除徐州之外,第二个要着重扩大、储备后备兵员的地区,林缚才将朱艾、唐希泰、胡乔逸等能干吏员抽调出来,加强对庐州的控制。 第11章 巢东 刘庭州于七月下旬南下庐州,代表淮西参加林缚在居巢召集的军政会议,七月底即到巢湖北岸,与从南阳过来议事的元锦生遇上,一并沿巢湖西岸往居巢而行。 巢湖汇聚周遭诸山来水,水系众多,这有利于巢湖平原利用天然河道坐拥数量庞大的水田,但同时这些河流水道短,夏秋雨季时,河流蓄洪量少,就使得巢湖沿岸在夏秋时的洪涝灾情严重。 庐州过去给战事直接涉及的程度不深,但承受的税赋极重;除此之外,庐州军兵马的钱粮补给,也是有大半从地方获取,这些都使得地方上无心也无力整顿民事,这也加剧了今夏以来巢湖的涝灾水情。 刘庭州乘车南下居巢时,沿途道路给洪水摧毁甚多。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进入庐州之后,能看到许多淮东兵卒都在有序的参与救灾事。受庐州府衙征募的民夫参与修路救灾诸事,也不再是无偿劳役,而可以按日支领一定量的米粮。 这是淮东一贯“以工代赈”的手段,却极为有效,既然保证周遭即使受灾农户不会因灾陷入绝境而去逃荒,也能保证受灾地区在水退之后,能迅速恢复生产,增加地方的抗涝灾难力。 当然,这些有一个前提就是,庐州缴付给户部的税赋不减,需要淮东额外往庐州补贴大量的钱粮才能做成这些事。 庐州这边在巢湖北岸准备了渡船可以送刘庭州、元锦生他们去居巢,刘庭州、元锦生倒是更想亲眼看庐州给淮东控制的半年内有什么变化,坚持自备车马南行。反正居巢那边还要等荆湖来人,不怕林缚在居巢等着不耐烦。 在居巢北,有一段路给洪水冲毁,水退下去,但望眼过去都是泥泞,田地草坡下,都是闪着粼粼波光的水洼子。 跟后世给圈在环湖大堤里的巢湖不同,当世的巢湖周八百余里,是有一连串的湖荡子组成,枯水时,湖域里都是成片的沙洲,夏秋雨季就连成一片,周围的湿地、湖滩、沼泽众多。 入夏后水涨起来,八百里巢湖湖域顿时增加一倍不止。 民众自发治堤、围堤而成的圩田、圩寨就像一座座孤岛似的,矗立在水中。 远远看见一大群人往这边走来,有军有民,刘庭州只以为是救灾修路的淮东军民,也未留意,与元锦生说道:“这看来的确只能换船去居巢了……” 元锦生眺望左右,前路给洪水冲垮,怕是从落虎山到巢湖西岸的道路都不同,要从落虎山东麓绕,还不知道银屏山那边的道路状况如何,少说要多走一天,他们这时候往北退,到后头憩亭寨换船则能在入夜前进入居巢城…… 元锦生点点头,请刘庭州先上车,说道:“刘大人先行。” 这时候数匹军马踏着泥泞驰来,遥问道:“前面可是右副都御史、淮西左丞刘庭州刘大人……” 刘庭州停在下来,看着来人接近,抱拳说道:“本官正是刘庭州……” “崇国公在前头有请刘大人过去!”来人说道。 刘庭州这才晓得前头那一大群人竟是林缚亲至。 刘庭州与元锦生弃车骑马,随侍有马骑马,没有脱鞋袜卷起裤袖而行,沿着冲毁的道路踩着一地泥泞过去。 林缚赤足坐在泥埂之上,裤管挽到膝盖,看着刘庭州与元锦生过来,笑道:“害刘大人跟锦生走这段烂路,到居巢后,叫华文给你们敬酒赔不是……”介绍身边的陈华文、朱艾、唐希泰等人给刘庭州、元锦生认识。 刘庭州见林缚等人身上都是泥泞,知道他们是过来视察灾情,恰好遇上,倒不是有意半道来迎接――刘庭州根本也无从奢望林缚会出城来迎接他们。 林缚正与陈华文等官员说治堤修路以及赈灾之事,想到紧要处都随口吩咐下去,也不刻意回避刘庭州、元锦生,歇过一阵,才一起返回居巢。 林缚的随行侍卫几乎都是步行,倒不是没有马骑,而是马匹在泛洪的泥泞地里走久了,易烂蹄子,战马金贵得很,进入洪泛区,林缚也是下马赤足而行,犹得军民拥戴。 刘庭州与元锦生对望,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讶――林缚此时大权在握,江宁朝堂可以说叫他只手遮了天,换作其他权臣,只怕是骄奢淫、逸、难以自制,林缚倒是不改以往的作风。淮安内部不松垮掉,越着时间的推移,淮东只会越来越强,淮西、荆湖真的能跟淮东争锋吗? 这么想,难免叫人心沮丧。 往南走,刘庭州才发现居巢县北的受灾情况要比想象中严重,从落虎山下来的青圩溪两岸堤坝,大段的给洪水冲毁,到处都是给洪水浸泡的屋舍跟村庄,但混乱的局面比想象中要轻得多。 往南走五六里泥泞路,青圩溪汇入湖荡子的汊子口,给洪水冲毁的渡口已经修复得差不多,周围高地扎下许多营帐,用来安置灾民,并有甲卒驻守渡口。正有三艘船靠岸,往北岸码头卸石料,似乎要将渡口往两边拓筑,形成稳固的河运码头。除了百余身着淮东兵服的辎兵外,大部分装卸石料的都是民夫,次序井然不乱。 渡溪南行,南岸的道路已经修了差不多,车马勉强可行,经过的几处溪口,有渡口、有痕迹极新、就是灾后抢筑的木桥――算着庐南上一轮的暴雨季,应在十天之前才结束,淮东的速度当真叫人震惊。 “把能抽调的人手,都抽调出来,巢东到平塘的道路,要在一个月内修通,”道路不再泥泞,林缚坐在水塘里洗干净脚,穿上鞋袜骑马而行,吩咐身边陈华文,“过后,等水退去,巢东诸溪河的堤坝先整治起来。这巢湖沿岸,本该是鱼米之乡,眼前的情形,离鱼米之乡太远了……至于巢西,”林缚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刘庭州,“刘大人回去告诉董兵部,从巢西将军岭而出的淝水,是衔接庐州与寿州的重要水道,治堤与疏浚事,不可怠慢了。 “这是当然……”刘庭州敷衍应道,心里倒是琢磨着庐州筑路先筑平塘的事儿。 平塘位于岱山西麓,处濠州、庐州、东阳之间,境内有洛涧河通往濠寿之间的长丰,汇入淮河――林缚着令陈华文调用庐州的力量先修整从居巢到平塘的驿道,无非是要加强对庐州北部地区的控制,濠州、寿州自然会感受到淮东兵马的锋芒,但此时无计可施。 进了居巢城,这边便安排刘庭州、元锦生去馆驿休息,也没有安排什么洗尘宴。 池州方面是邓愈与岳冷秋之子岳笃明应召而来,受荆湖胡文穆所遣面来庐州的是荆州府通判魏晋元,潭州那边太远,这次倒来不及派人过来……??进了驿馆,刘庭州与元锦生才晓得他们最晚一拨进居巢了。 荆湖与淮东的瓜葛最浅,自成一系也由来日久,实在摸不透他们对淮东的态度,倒是池州与淮西、南阳受利益的驱动,这时候必然要走到一起共同进退。 刘庭州与元锦生进入居巢,邓愈便邀他们过去用宴。 刚举宴,岳笃明便抱怨起来:“我等百余随扈住进馆驿,开销竟然自家来掏银子,说起来淮东真是小家子气……” 刘庭州微微一笑,岳冷秋才略过人,子侄里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这次叫岳笃明随邓愈渡江来,大概是叫他增涨些阅历,没想到他不关注别的,只在细枝末节上跟淮东斤斤计较。 刘庭州自有身份,也无需去敷衍岳笃明,直接问邓愈:“枢密使此番在庐州召集军议,怕是筹划对江西用兵之事,池州可有什么定策?” 永兴帝返回江宁之后,御营水军编归池州,包括大量御营水军的战船,也都给池州,给池州的钱粮也是照三万步卒、两万水军给付――从御营水编入池州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池州那边还想以休整、消化水军作为借口,拖延对江州的用兵,显然在林缚那里就通不过。 在半年之前,林缚还不敢断池州的钱粮,但在过去半年时间里,林缚将包括甲卒、水军在内的六万精锐战力,部署在秋浦河以东的青阳、南陵、弋江以及北岸的庐州诸县,江宁西屏防线已经构筑扎实,池州再拖延着不动,就要担心林缚狠心断他们的钱粮了。 “池州地域狭窄,而从池州西进,夹岸皆山,沿江仅有狭长小道可行,还多湖沼,要硬着头皮往西打,不那么容易,”邓愈说道,“除此之外,池州人丁稀少,丁壮不过万余,军司稍有损失,补充不及。这些难处,想来枢密院也看得见,岳督叫我过来,也是跟枢密使再详细解释一二……” 刘庭州点点头,青阳、南陵等地给划出去跟弋江新置一府之后,池州在秋浦河西岸就只辖有两县,受战事摧残,这两县的人口也就剩五六万。不要看岳冷手里还有五万多水步军,但消耗之后很难获得补充。 跟淮东军越打越强不同,池州军胜仗打得再多,也多半只会越打越弱――林缚逼迫岳冷秋打江州,用心阴狠。 刘庭州又觉得林缚此策叫人十分的熟悉,细想来当年岳冷秋任江淮总督,可不也是迫使林缚率江东左军与当时的东海寇硬打,还不是同样希望借东海寇之手消弱当时刚刚在崇州扎稳脚的江东左军? 这风水轮流转,没想到来得还是真快! 第12章 议兵 更新时间:2011-12-17 八月初五,林缚才在千辕召见各镇来人,恰如刘庭州等人事先预料,所议正是对江西用兵之事。 “池州地狭兵瘦,西进道路又险阻,秋后对江州用兵,怕是难以成行……” 林缚高坐堂上,文武官员分两列而坐,邓愈坐在刘庭州下首,对林缚督促池州对江西用兵事,自然是百般推搪。 邓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接着说道:“池州之窘迫,岳督在信里都有言明,请枢密使体察……” “各地都在抱怨的,这个困难,那个困难,要是什么问题,都叫本院来替你们一力解决掉,还要大家干什么?”林缚不满的说道,叫邓愈将岳冷秋的信函递到案前来,拆开来阅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最终不耐烦的将信件丢到一边,说道,“岳大人任江淮总督时,本院独治崇州,未得郡司一分钱粮,而独御东海寇于境内,崇州当时的情况,难道要比今日的池州要好?” 刘庭州等人坐在堂下,心想林缚不忘记岳冷秋当年给他穿小鞋的事情,如今风水轮流转,也没有必要说得如此**裸…… 邓愈神情窘迫,林缚要翻跟岳冷秋之间的旧帐,叫他如何应答? “那池州到底有没有用兵方案?”林缚手撑着桌子问邓愈,“潭州那边与浙闽叛军接战已有三月;荆湖也重兵陈于鄂州,从西翼进迫江州,分潭州之忧,而池州兵马龟缩不前,难不成叫荆湖、潭州将江州打下来之后,再叫池州派兵去取?” 荆湖、湘湖虽然大体以扬子江为分野,但位于杨子江南岸、罗霄岭北麓的津口、鄂州等地,在地势上与北岸的江夏、蓟春等地融为一体,故而自古以来,都隶于北岸。江西与湘湖接界,多是罗霄岭中南麓与南岭北麓的通道,从豫章沿赣江而上便是袁州,从袁州西进,经芦溪,便到潭州东境。 奢文庄率残部退归江州之后,即令叛将黄秉蒿率原部兵马从袁州西进湘潭,对兵力本就不强的潭州构成极大的压力,在芦溪等县境内,接连而战,暂时也势均力敌,没有分出胜负来。 而奢家即便得杨雄归附,实际的水军势力并不强,同时要应对下游的池州及淮东水营,除了扼守鄱阳湖口外,无力逆流西进,去控制上游鄂州、江夏的江域。 永兴帝东归江宁之后,江宁对曹家就改变方针,三月初派使臣进关中,委曹义渠川秦总督,算是默认曹家割据川东的事实,决定行联曹抗燕。 曹家也正给从西北迂回打来的燕兵压得喘不气来,巴不得跟江宁这边停息纷斗,上表请罪之余,还请江宁派监察御史进驻两川及关中,以示承认江宁的法统。 荆湖西线防御川东的紧迫形势就此缓和下来,故而能抽出更多兵力用于其他方面。 罗献成虽说始终是荆湖所面临的最大威胁,但奢家进犯江宁里,罗献成没敢有什么动作。当然更可能是罗献成没有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但在荆湖胡文穆的眼里,比起奢家据江州西进鄂州、江夏的威胁,罗献成的威胁要小得多。 从三月之后,胡文穆在荆湖着重加强的是东线鄂州、江夏一线的布防。 如今在江西的外围,有淮东本部兵马从黟山南麓上饶方向与江西接壤,潭州从罗霄岭南麓芦溪方向与江西接壤,荆湖从罗霄岭北麓鄂州方向与江西接壤,池州从黟山北麓、九子山与江西接壤,三方对江西都要进迫动作,唯有池州还按兵不动――林缚语气如此严厉,毫不留情面。 邓愈资历虽老,但在年轻气盛、位高权重、战功彪炳的林缚面前,只是难堪得脸色涨红,半句话都回驳不得。 不要看岳笃明在背后抱怨不停,真到都堂来议事,萎缩在那里,实在没有站出来帮邓愈一把、跟林缚公开叫板的胆量…… 这次军议,就池州、荆湖、南阳还有淮西派人过来,林缚言语里拉荆湖而打池州――刘庭州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池州的情况,确实要比荆湖窘迫得多,难以对江州构成威胁。仓促用兵,反而成害;若败,江宁西边的屏障就要淮东兵马一力存挡,也非好事……” 刘庭州帮邓愈说话,林缚不会觉得奇怪,他说道:“有困难,可以提,但也不能光将困难摆出来跟江宁叫苦?荆湖就没有困难,潭州就没有困难了?寿州跟南阳,哪一家的日子好过了?如今户部拔给枢密院的钱粮总盘子就那么大,一窝粥平分了,谁都不会认真的干活,本院想着,谁家干得好,就多分一点,谁家干得差,那就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要是淮西今年能将陈韩三残部从淮山东北麓逐走,多拨二三十万两银子,也是应得了,但总盘子那就么大,淮西多得了,那必然要有地方少得,如此说来,大家大概便能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听到这里,邓愈的脸涨如猪肝,恼急道:“此对池州大不公!” “有何不公?”林缚问道。 “荆、潭、寿、南阳,皆治下有民,兵损可募丁壮补充,唯池州治下民勇不足万人,兵马出征,民夫都嫌不足,倘若有什么折损,兵马不得补充,这哪里是持久之计?”邓愈辩道。 “那你们将彭泽、都昌打来,地盘不就有了,治民不就有了?”林缚问道。 “未胜而先虑败,才是用兵正道――倘若要池州出兵打江州,也可以;宜城与池州夹江而立,需划入池州治下,如此沿江夹进,才有可能避入江州在都昌、彭泽的拦截,而捣其虚处……”邓愈说道,将池州出兵的条件摆出来。 宜城即后世的安庆,位于淮山南麓,东面与庐州相接,西面便是从随州南下的淮山西麓通道蓟春。安庆与池州夹江而立,南依九子山、黟山,北依淮山、天柱山,是控制扬子江中游的要冲。相比较多山少田、地形窄迫、丘岭险峻的池州,安庆位于淮山南麓,地形相对开阔,滋息人口众多。 邓愈所说的理由,也确实存在。池州山岭峻险,夹江而立,往西的通道非常险窄,奢家在彭泽仅用少量兵力就能封堵住西出池州的口子,而到北岸,沿淮山南麓西进,从枞阳到宜城,再到宿卫、黄梅,就直接到江州城的对岸,就能绕过奢家在彭泽、都昌建立的防线,从黄梅渡江直接打江州…… “宜城可能划归池州,”林缚摸着下巴说道,“至于邓将军所说池州丁壮稀缺,打仗连民夫都征用不足,庐州这边有两万余丁口,可以叫池州迁去以实宜城,钱粮可再各额外多拔十万之数,但邓愈可敢代池州立下军令状,秋后必对江州用兵?” “池州还缺铁料,能多拔二十万斤铁,末将便待池州立下军令状!”邓愈斩金截铁的说道。 “你可不要诓骗本院!”林缚眼睛盯着邓愈。 “末将不敢。”邓愈说道。 “那精铁、毛铁各拨十万斤给池州,”林缚说道,“本院也不要你代池州立什么军令状,诸人都可作证,就以十月末为限,十月末未见池州动作,今日多拨付的物料,来年本院加双倍扣除!” 元锦生小声问刘庭州:“枢密使怎么舍得庐州民众迁去以实宜城?” “帝归江宁时有民弃在居巢!”刘庭州小声说道。 元锦生恍然大悟。 永兴帝弃江宁巡狩淮西,虽说在居巢停留了月余,时间不长,但对居巢周边的生产破坏极大。当时随帝西进庐山的江宁军民多达十余万众,粮草悉无准备,最终只能靠劫掠乡野维持。这部分人,最终仅有少数得以返回江宁,约三万御营军当时就分别迁往淮西、池州消化,最终还有大约包括数千名宫侍在内的近四万军民留在庐州安置。 除了这个之外,江宁战事前后,包括后期对外围府县、山区进行清剿,先后有近四万的乱兵、叛军以及趁乱骚动、趁火打劫的暴民,遭受严厉的镇压。 镇压倒不是单纯的杀死杀光,更多的是役为苦役。 这林林总总,差不多有**万人。 容易消化的而且淮东愿意消化的,多是有家小家室的,这些人安置下来,大体就能安顿下来,无论是屯种还是募为兵卒,都能尽心。 那些浮丁、游民、逃兵,想要改造好,需要的时日期、代价极高,安置在地方,甚至会生滋扰,既然池州嚷着缺人手,便打包送给他们。 池州也太缺少丁壮,打仗连随军民夫都征不足,这时候也没有资格跟淮东挑肥捡瘦。能将宜城划入池州,并从庐州迁两三万充实宜城的口户,这样的条件,邓愈没法不替岳冷秋答应下来。 元锦生心想淮东的算盘真精,想着这时已经是八月了,才了两个多月,池州就必须对江州用兵。 奢家占据江西之后,虽说占据了鄱阳湖平原,但五路受敌,秋后五路皆战,奢家能不能轻松熬过去? 胡文穆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心巴望着奢家给淮东剿灭? 黄秉蒿率部从芦溪西进,潭州是被迫迎战;池州这时候也没有拖延不战的实力,荆湖那边山高皇帝远,情况完全不同。再者,胡文穆经营荆湖的时间也长,控制荆州、江夏、鄂州等地,区域纵横,有半郡之广,即使不得江宁一分钱粮,养麾下七八万兵马也不会特别困难。胡文穆就不担心淮东平靖了赣闽之后,收缴诸藩手里的兵权? 元锦生胡思乱想着,今日的议事便感结束,林缚也无请众人留下来用宴之意,便叫他们都回驿馆休息。 诸人退去,林缚揉着脑门子大喊头痛,说道:“这鬼捞子枢密使真不好当,还是单指挥淮东兵马爽利,如臂使指……”问从江宁特地赶来参加这次军议的高宗庭及宋浮二人,“宗庭与宋公,你们以为秋后池州打江州,会有几分真打?” “从宜城往西,黄梅县为吴头楚尾、荆扬咽喉,与浔阳故郡江州隔江而望,地势相接,”高宗庭说道,“岳冷秋想要控制宜城,必然要西据黄梅,才叫淮山南麓的地势完整。以往淮山南麓诸县,给流匪打得残破,沿江堤坝废毁,便如居巢外围的地势一般,湖泽相接,不好好经营一番,难以安民。我们这边一时难以顾及过去,而奢家年初退到江州后,也没有能力将手伸到北岸来,如今真要叫岳冷秋率兵去经营宜城,奢家又怎么可能将江州对岸的黄梅让给岳冷秋?” “不管能有几分真打,”宋浮说道,“岳冷秋与胡文穆夹峙于江州左右,奢家留在江州防守的兵马必不敢少,秋后可以在上饶打一场,也应将长山军主力调过去……” 只要其他地方不发生胶着战事,庐州、弋江留少量兵马卫戍,江宁那边还有三万禁营军守城,就不怕淮西跟岳冷秋有什么异心――就需淮西与岳冷秋有什么异动,从徐州调兵或南线兵马主力从浙西撤出来,也来得及。 战事原则归结到一点,就是集中优势兵力。 林缚点点头,认可宋浮的建议。 第13章 残破 议事完毕,这众人前后走出林缚在居巢城里的行辕,元锦生喊往荆湖代表胡文穆而来的荆州府通判魏晋元:“魏大人,魏大人,”揖礼道,“锦生在这里有礼了……” “少侯爷客气了!”魏晋元四旬年纪,瘦狭长脸,两撇胡子像是粘在嘴唇上一般,见元锦生喊住他,站住脚,与元锦生对揖而礼,看到刘庭州从后面走过来,又施了一礼。 “天时还早,锦生愿做东请魏大人、刘大人一尝巢湖鲜美,打听了城里有一个绝佳的出处,魏大人、刘大人可赏个脸?”元锦生问道。 “少侯爷有请,晋元求之不得。”魏晋元说道。 荆湖与南阳共同面对盘距襄樊、随州的长乐匪,利害关系较为一致,但又因为信道给阻断,有什么公函往来,都要从信阳、寿州这边绕走。 不想有什么勾当暴露在淮西跟淮东的眼鼻子底下,两家只能老老实实的公事公办,核心人物之间,也没有多少私谊往来。 南阳与荆湖之间,还未曾有过实质性的密谈,包括淮西也是如此,叫元锦生、刘庭州都摸不透荆湖对淮东窃居江宁、把持朝政的态度。 荆湖离江宁甚远,要是淮东以庐州为根基,往西渗透,就会在蓟春跟荆湖接壤,但眼下林缚又明确要将宜城划入池州的防区,这就使得荆湖与淮东更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 林缚军议时,声称谁家用心打谁家往来得到的钱粮就多,说实话,刘庭州就担心林缚此举是要分化其他诸藩。 邓愈今日自然没有心思再陪刘庭州、元锦生、魏晋元他们出去吃酒,他还要先将今日军议的结论写下来派人递回池州去。 元锦生便邀刘庭州、魏晋元二人到城里寻酒家。 永兴帝弃江宁西逃,对居巢的破损尤为严重。过去半年,城里依旧萧条得很,仅有两三家酒铺打起来布幌子招牌迎客。 这年月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刘庭州在寿州、元锦生在南阳想吃顿肉都难,进了酒铺子问得有酒有肉有鱼便成。元锦生、刘庭州还讲个体统,随扈吃起来就没个形,也是南阳、淮西太苦了。 “这池州算是立下军令状,过了十月就要对江州用兵,荆湖在鄂州的兵马,也逃不过从西翼钳制的职责,”元锦生问道,“锦生问句不该问的话,荆胡那边秋后有可能在鄂州投多少兵力?” “少侯爷是担心我们备防北面长乐匪的兵力会有不足吗?”魏晋元问道。 元锦生一时间不晓得魏晋元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心想自己问话里的意思是够明白了,难不成荆湖那边还真要老老实实的帮着淮东将奢家剿灭掉? 这一席酒吃下来,魏晋元都没有吐露什么实诚话,元锦生隐隐的有些担忧。 回驿馆路上,有魏晋元在,元锦生与刘庭州不便谈什么,进了驿馆,魏晋元倒知趣先回馆舍休息。 元锦生轻叹道:“荆湖没有吃过淮东的苦头,怕是对江州起了贪念……” 刘庭州望着中庭桂树梢头浮动的月光,眉头蹙紧,听着元锦生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道:“淮东所行大概是远交近伐之故计吧,胡文穆若是不以匡扶帝室为念,就难保不落入淮东的套中。你想想看,枢密使同意将宜城划归池州管辖时,魏晋元的神色……” 元锦生蹙眉而思,细想来确有这个可能。 荆湖夹于江西、川东、湘潭及襄樊之间:罗献成在襄樊坐拥二十万兵马,不管有几分虚、几分有,一时间难以剿灭是肯定的;川东是曹家、湘潭是张家,同荆湖一样,名义上是朝廷委任统辖诸藩的帅臣――眼下与诸家分占江西,是荆湖近期唯一能向外扩张的机会。 池州给赶鸭子上架,秋后不打也要打,潭州要求自保,必然也要尽力削弱奢家从罗霄岭南麓西进湘潭的军事实力,三家真打,荆湖一家就不敢假打。 元锦生回想起军议时的细节,邓愈要求将江北岸的宜城划归池州,魏晋元下意识的就皱起眉头来,想必对这个安排大为不满,但宜城就在池州北岸,离荆湖控制的东线核心区域江夏又远,魏晋元也没有理由站出来阻拦池州将宜城要过去。 眼下岳冷秋想东发展的可能性已经给杜绝,要想站稳脚跟,只能往西扩张――倘若叫岳冷秋最终占得江州,又据池州、宜城,往西经营黄梅,必然又会跟荆湖争楚东地区的控制权。要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对荆湖来说,最好的办法不过于就是先占下江州! ************ 爱子战死沙场,爱将在固城湖东岸力战被擒,迄今不晓得给淮东关押在那里,昔时故旧也弃之而去、叛投了淮东、割袍成仇――这种种压在心头,奢文庄到江州之后,须发就素染如雪。 年初时顺利攻下江州,八闽精锐主力,也大半顺利的撤入江西,没有遭受覆顶之灾;黄秉蒿、杨雄、陈子寿等将的投附,使得奢家还凭白得到愈五万的战力――而在去年秋后开始的闽东、弋江、溧阳等一系列战事里,折损于淮东手里的兵力,还不足四万。 也就是说,奢家控制的兵力比起战前,还增加了万余,战后更是从江州、豫章各地招募健勇编入军中,不断的扩大兵马规模。 占得江州之后,鄱阳湖沿岸二十县以及沿赣江而上近二十县,就基本上落入奢家的囊中,抵抗残余甚微,也多退入深山老林之中,短时间里难成大害。 如此形势,相比较去年头属都要挨打的情况,应该稍好一些,但奢文庄、奢飞熊等人都晓得静寂之中蕴藏着更大的危机――他们占了江西四十余县不假,但淮东绝对不会给他们更多休生养息的机会。 长史胡宗国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着奢文庄坐在公案前阅看文函,说道:“庐州密报,林缚在庐州召集诸藩,商议的确实是秋后对江西用兵之事――林缚将北岸的宜城划归池州,岳冷秋先调一部兵马先渡江去整治残城。” 奢文庄接过从庐州传来的密报看过,又将地图铺开,叫胡宗国坐在案前与他一起研究,手指敲在江州对岸、淮山尾脊黄梅的位置上,说道:“就是这里了!” 整个淮山南麓东西宽约三四百里,濒江傍山,沿江都浅滩湖沼淤泽,这些浅滩沼泽的存在,使得沿江而渡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唯有宜城与黄梅两边,各有山脊直接延伸到江岸,土地坚实、江岸稳固而江道陕窄,易于建水陆码头,也非常方便渡江。 奢文庄率残部退到江州之后,就首先在对岸黄龙岭筑堡驻军,以控制黄梅县沿江要冲。 黄龙岭守将就是从固城湖东岸突围而出的郑明经的部将韩立。 郑明经亲率精锐断尾拦截以求保证主力能及时撤入九子山,最终随郑明经留在固城湖东岸牵制淮东兵马的八千余死士,仅有不到千人突围出来。 要占得地盘,通常是几个点围出一片区域出来。岳冷秋派兵进入北岸,必然要沿江北岸、沿淮山南麓西进,最终必然要跟奢家抢夺对黄梅即淮山西南麓尾脊地区的控制。 黄梅残城可以不占,但奢家偏偏又不能放弃北岸、黄梅残城南十数里外的黄龙岭。一旦黄龙岭失守,不但江州城在对岸黄龙岭的窥视之下,便是进入江西腹地的鄱阳湖口,也在对岸黄龙岭的窥视之下。 “这真真假假,总要打一仗!”胡宗国说道,“只是难摸透淮东的动向!” 秋后要打大仗,最棘手的还是淮东,不计淮东在晋安的兵马,其在西线的兵力就超过十二万人,主要集结在浙西、庐州两地…… “淮东秋后会打上饶!”奢文庄将地图往下移了移,指出上饶的方位来,“淮东不可能联合岳冷秋、胡文穆从水路对江州用兵,将庐州、弋江的兵马南调,淮东能集结出十万兵力,从浙西西进打上饶!” 胡宗国背脊寒气直冒: 江宁战事之后,为避免兵力分散给淮东军各个击破,他们这边主动放弃衢州、富阳、徽州、淳安、婺源等地,将之前分散于浙西、浙中的兵力,都集中到上绕、信州等城,以守江西的东门户,甚至还从闽江中游的建安府调了一万精锐补充东线。 就算如此,他们在东线的兵力,也只有三万人而已。 三万兵马构筑的东线防御,叫人怎么也没有信心能守御得住淮东十万精锐的冲击?从江州调兵补充上饶防线,要抽多少,才能有守住的把握? 想要这里,胡宗国心底涌起一阵无力感。 如此浙闽大都督府名义所辖的兵马总数并不少: 闽江中上游有两万精锐控制建安、莆城、邵武等闽西地区,上饶、信州东部防线,有三万兵马,防御淮东军从浙西西进;大公子率两万精锐沿赣江南下,进巢藩家残余抵抗势力,黄秉蒿、陈子寿率三万兵马从袁州西进、经芦溪打潭州,接下来就是驻守在江州的兵马,共有水步军七万余众。 这些年来,奢家兵力并没有明显的减少,毕竟控制的区域一直都有增加,有战损,可以募健勇补为兵卒――离乱之秋,能给口饭吃,愿意扛枪矛上战场厮杀的男儿比比皆是;就算不甘愿,强裹着入行伍,又由得了地方乡民做选择? 只是这十七八万兵马,已经不能跟八闽二次举事时的十数万精锐相比较并论了,真正的八闽战卒仅剩不到六万人,其他都是从浙赣新募的兵勇或收附的降军。 原两浙提督府参议、湖西镇守使兼知彭泽县事田常、原江州制置使、湘潭招讨使兼知袁州府事黄秉蒿、原洞庭湖寇、江州水军都督杨雄及原东海大寇、江州水军都督参军苏庭瞻四人都非八闽嫡系,但这四人所部嫡系兵马总计就超过九万。 黄秉蒿给奢飞熊诈降,被迫让出江州,但率兵马以袁州为基,卯足了劲想要西州,新打出一片地盘来自立,消弱奢家对他的控制。杨雄倒是颇为得意于江州水军都督之位,但其部水军并没有跟淮东水营在扬子江争雄的实力,田常、苏庭瞻都能跟淮东死战,有种种因素造成,但不能确保他们在最后关头,不会给岳冷秋、胡文穆收买过去――田常、苏庭瞻现在都驻守在江州,要应对的恰是荆湖跟池州――他二人跟荆湖、池州没有什么恩怨,要是荆湖、池州出面拉拢,人心就难测了。 淮东要真是秋后就动手,留给奢家的时间太短了――江宁战事结束,撤到江宁,才过去半年的时间。 在江州战事尘埃落定之前,鄱阳湖沿岸诸县沧为战争的缓冲区,农事生产受到极大的影响,奢家占得江州,即尽力去恢复生产,但时间太短,才半年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也难有什么效果。 为筹养军之粮,即使晓得地方农事远没得到恢复,还是硬着头皮大比例强征夏税,鄱阳县、灌口、赣源等县都因为闹出民乱来,不得不派兵马过去镇压,甚至有大量农户为逃税赋,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奢家占得江西想要站稳脚跟,将闽地的数十万口人迁进来安置,少说了需要有三五年的缓冲期。 哪曾想到淮东一年时间都不给,秋后就准备大打出生,压得人直喘不气来! 当初做出决定,从徽州挥军北进,进犯江宁,除了将岳冷秋所部兵马从江州调出来之外,更主要的意图,就是要摧残江宁外围的经济基础,使江宁没有能力在短时间里再兴战事。 徽州北、池州东以及江宁周围十数县,是江南的核心精华区域之一,拥人口约五十万户。在永兴帝登基三次加征之后,这十数县加上江宁城的夏税秋赋以及各种摊到地方的榷税以及加征的过税厘金及各种杂捐,一年总计约三百万两银子。 政治上的动荡,诸藩势力间的平衡,又突然损失掉这么大一块税源,而要维持两淮防线的稳定以备燕虏,还有多达一百四五十万难民要额外投入大量的资源进行安置、赈济,江南米价以及赋税已经达到民众能够承受的极限――胡宗国等人,认为淮东即便能控制江宁,但要将这些梳理好,要将江宁消化掉,怎么也要两三年时间才会有余力再起战事,哪里曾怎么想各方才沉寂了半年时间,就又要准备大打出手了…… “会不会是淮东虚晃一枪?”胡宗国迟疑的问道,也没有旁人在,讨论问题没有太多的忌讳的,这么问也不怕动摇军心。 淮东实际没有能力秋后在浙西大规模打入,但营造气势迫使他们调兵遣将,以达到进一步消耗江西资源的目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倒宁可淮东是虚晃一枪,我们大不了虚惊一场,”奢文庄摇了摇头,说道:“但这半年多来,淮东安顿江宁周围的局势,并没有动用自身的储备,甚至还有余力动用大量的银子去广建学堂,这说明淮东还是有能力在浙西再打一战的……” 胡宗国心里一阵阵揪紧,淮东秋后真要大打出手,加上池州、荆湖、潭州三家,他们今年要如何应对? “今天有没有陈韩三那边的消息传来?”奢文庄问道。 “暂时还没,”胡宗国问道,“都督挥师进犯江宁之时,罗献成都按兵不动,这时候真能指望他吗?” “罗献成此人缺急智,不寡断,但据二十万兵马而立到今时不倒,也不会是草包一个;我们陷江宁的时间总计是太短了,罗献成没能及时应变,北燕也没能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说到底,也是淮东太快了!”奢文庄说道,“这一趟,即便罗献成还按兵不动,借万余兵马给陈韩三率之南下,也能替我们分担不少压力!” “也唯有如此,”胡宗国说道,“若是不成,明日再派人北上……” **************** 徐州战败,陈韩三率残部逃入淮山。 在淮东、江宁的支持下,去年入秋之前,南阳、淮西都以整顿防治为主,加强对桐柏山、淮山的封锁。迁民入寨、小寨并大寨,寨寨相保、寨寨直接,梁成冲、董原很快在南阳、信阳等地对淮山形成铜墙铁壁似的封锁,罗献成又怕得罪江宁,坚持不让陈韩三率残部进入随州休整,去年陈韩三的三千余残部在淮山崇山峻岭之间,过得跟丧家之犬似的。 奢家从徽州进犯江宁时,陈韩三势力太弱,奢家主要派人拉拢罗献成,然而罗献成过于谨慎,一直未敢有所动作,而陈韩三给困在淮山之中,一直到奢家兵马给淮东军从江宁逐出来,才知道徽州战事之后的一系列战事变化。 待到奢文庄率残部退入江州,与奢飞熊的豫章军主力汇合,看似在江西站住脚之后,陈韩三便怕马臻潜去江州晋见奢文庄,提出投附…… 奢文庄并无意直接接受陈韩三的投附。陈韩三率部投附过来,不过多增加两三千残卒而已,并不能改善奢家此时所面临的危机――奢文庄着意支持陈韩三在随州以南、淮山西南麓的蓟春地区自立,以形成衔接江西、襄随的第三方势力。 很显然,罗献成就算有心跟奢家联合,但也不会希望看到奢家的势力发展到北岸来,将蓟春等地都占过去。蓟春与北面的随州地势上相接,真到那一步,罗献成就必须考虑给奢家吞并的危险。 支持陈韩三在蓟春自足,一方面陈韩三的势力短时间里再发展,都不足以威胁到长乐军,而用陈韩三能将江西与长乐军连成一片,又能替长乐军分担荆湖的军事压力――这种方案就更容易给罗献成接受,甚至也会暗中大力支持。 与罗献成得势之后就变得保守不同,陈韩三在徐州败后就几乎是一无所有,更有破釜沉舟、以命相搏的凶狠――奢家到这一步,更需要陈韩三这样的角色站出来冲锋陷阵,宁可将北岸蓟春、黄梅等地划给陈韩三占据自立。这要比将陈韩三直接拉到麾下,更能化解两边来自池州、荆湖的军事压力。 这回陈韩三与马臻亲自到随州来见罗献成,就是谈借兵借粮之事。 第14章 激将 相比较刚撤到淮山时马臻来随州连个重要人物都没有见到的情况,陈韩三这趟亲自到随州来,情况要好得多。 除了刚到时的几天,罗献成在他的长乐宫里每天都设宴款待外,接下来十数日,也叫手下重要谋士卫彰专程陪同陈韩三、马臻等人,美女、美酒、美食都有求必应。 不过,一旦谈及得借粮借兵等实质性问题,罗献成这边又语焉不详。 “南边传消息来,池州已经派兵进驻宜城了,荆湖那边,也会很快就派兵东进,留给我们南下取蕲春的时间很短啊!”在馆舍里,马臻在灯下劝陈韩三,不能在随州耽搁太长的时间。 淮山西南麓,楚鄂之交,受战事摧毁,又处于随州外围,长乐军撤出来之后,蕲春等残地流民结社垦荒,有流寇纵横山岭之间,有江匪湖盗贼出没,但还没有大的势力进入,基本上还处于势力的真空带…… 荆湖胡文穆前期心思都在西线,防备曹家沿江而下,东宁联曹抗虏之后,荆湖兵马东移,但也不敢贸然进入残破不堪、境内都流匪盗寇、没有城池守蔽,又处于江州与随州之间的突出地带。 虽说陈韩三早在三四月间,就遣嫡系将领更名改姓率小股人马渗透进蕲春,但要将蕲春的流寇、流民势力都收编到麾下,仅靠他手里两三千残兵,还有所不足…… 陈韩三退入淮山,受信阳、南阳那边的严厉封锁,随州这边也有意无意的打压,过活得十分不如意,手里除了三千残兵之外,也就三五千给裹胁来的山民丁壮。 就这点人手,贸然去占蕲春残地,岳冷秋、胡文穆随便派些兵马从两翼打过来,都能将他们灭掉……只是在随州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此时就去蕲春,还能从奢家那里获得些钱粮,将蕲春等地的流寇群盗收编过来,兵员也就能解决一部分,马臻还是想及早去蕲春。 如今蕲春还算无主之地,谁先去先得,但一旦叫荆湖或池州先派兵进入蕲春,他们再去,无疑是直接跟荆湖、池州宣战。 也许荆湖、池州不会特别急着费心思去将蕲春这块残地占下来,但有势力跟他们叫板,情况就又不一样――给淮东控制的江宁,显然也不会看到陈韩三舒舒服服的将蕲春占住。 “再等几天,实在不行,我先去蕲春。”陈韩三咬牙说道。 陈韩三容貌枯峻,瘦狭脸,刀疤与深皱密集的交错在一起,倒叫他看不出半点老态,反而更添枭戾之感,眼珠子在灯下跟闪着寒光的刀子似的,看人能直挖人心。 这时候院子里有脚步声走动,随扈走进来禀道:“钟将军、卫师爷过来了……” 陈韩三与马臻对望一眼,心想钟嵘漏夜过来,指不定有戏,赶紧与马臻走出去迎接。 钟嵘身量魁梧,卫彰虽说瘦弱,但个子不矮,站到钟嵘身边就跟小孩子似的。 钟嵘面相凶恶,满脸横肉,但站在中庭,给人如山岳峙立之感。 钟嵘早年是纵横桐柏山的巨寇,传言喜啖人肉,力大无穷。在柏原为寇时,就有盛名,官兵剿之,死伤惨重,屡剿不下,后给罗献成收服。钟嵘贪财好色、嗜杀戮,倒不喜欢弄权,对罗献成也忠心耿耿,与王相一起给罗献成依为左膀右臂。 长乐军虽约号称拥兵二十万,但能战之兵不超过五万人;而这三五万能战之兵里,堪称百战精锐的,便是钟嵘所部柏原狼军。 虽说柏原狼军仅万余人,但长乐军这些年来,所闯下的恶名,倒有小半是柏原狼军所为。无论是攻城掠寨,而还烧杀掳掠,都不甘落于人后。罗献成也是纵容,跟陈韩三的想法一样,要想兵卒能打,一定要养出凶戾之气来――无法将二十万兵马都当成精锐来养,万余虎狼之师就成为罗献成的压箱底物。 王相对陈韩三素来冷淡,也是对刘安儿给陈韩三叛杀一事耿耿于怀;但钟嵘来者不拒,这一年多来收入陈韩三不少的钱财,也行了一些方便――陈韩三此次来随州,主要也是走钟嵘的路子。 陈韩三朝钟嵘、卫彰抱拳说道:“钟帅、卫大人夜里过来,韩三也没有什么准备,怠慢了可要见谅啊!” “你我之间,不要见外了,”钟嵘巨掌有如薄扇,拍在陈韩三的肩膀上,笑声如雷道,“你从山里送来的那两个妹子,实在好玩得紧,两女叠在一起,下面就跟鱼嘴似的。老卫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名、器,难得是陈帅自己忍住没有享用,念着老弟我好这一口……” 陈韩三好歹也是给朝廷正式封过制置使、领一地军政的人物,但褪毛的凤凰不如鸡,钟嵘如此嘻笑,他也便谄脸而笑,将平时身上那悍戾之气收敛下来,说道:“钟帅喜欢就好,我的心思也就没有白费?” 陈韩三迎着钟嵘、卫彰进屋舍,马臻立即去安排夜宴之事。 虽说在随州的地盘,陈韩三他们这回过来,将淮山里的奇珍异物几乎都搬了过来,有姿色的少女也带了十几人过来,着意讨好,以期能借得兵粮。 钟嵘将一名皮肤略黑,但脸蛋、身姿都迷人的少女抱在膝盖上,扯开衣衫,将那对细嫩的笋乳暴露在空气里,慢慢的莫着,完全不看少女惊惧的脸,跟陈韩三说道:“倒非本帅不帮韩三你说话,奈何王相那厮百般阻挠,罗帅他人家也拿不定主意……” “是怕激怒江宁?”陈韩三问道。 “怕他个鸟!”钟嵘恨骂了一声,手里不觉力道加重,少女笋乳给捏得生疼,不怕喊痛,眼睛里都溅出泪花来,却无人有怜惜之意,“罗帅叫我不要把王相那厮的话说给你们听,但大体之意,你们也能想到,这桩事,本帅也无能为力。” 陈韩三蹙着眉头,看见卫彰对他挤眉弄眼,这当下便不谈公事,劝酒甚勤,最终再叫钟嵘将怀中少女一起带回去。卫彰也先随钟嵘离去,跟钟嵘分开,转头又回馆驿来见陈韩三。 陈韩三问道:“罗帅倒是什么态度?” “夜里王相与钟嵘在宫里争论借兵事,钟嵘哪有王相嘴巴子好使唤,辩得张嘴结舌,后来犯了浑,几乎想在殿里打骂王相,给罗帅训斥了一顿,生着闷气,以为借兵之事无望。今夜宫里虽然争论得热闹,但罗帅一直都没有吭声……” “哦,果真如此?”陈韩三欣喜的问道,看钟嵘那样子应该是在跟王相辩论时落了下风,憋了窝藏气,但王相的嘴巴子再利落,但显然罗献成另有看法。 “请卫大人转告罗帅,我家大帅在随州住了大半个月,想念手下的兄弟,隔日就要告辞回去……”马臻说道。 “真要走了?”卫彰吃惊的问道,“这事情眼看着有眉目了啊,罗帅耳根子软,说不定说过两天就同意。” 陈韩三想着罗献成是老黄牛性子,没有鞭子抽打,根本不会往南走。 刘安儿率兵东进徐泗时,罗献成在襄阳、南阳犹豫不决,在他看来是逃过一劫,越发变得优柔寡断;奢家进犯江宁时,也派人到随州来邀罗献成联兵,等到罗献成打定主意要出兵南下时,奢家兵马已经给逐出江宁,也许罗献成心里还是侥幸没有早动――不要看借兵借粮一事眼下有些眉目了,罗献成心思也松动,但他断不可能三五天内就能下决定。 “我手下三五千人吃食眼下都成问题,在山里耗不起啊。随州一直不吭声,我只能带人渡东去投江州了!”陈韩三说道,“希望以后还能再来随州见到卫大人、罗帅!” ************* 陈韩三叫卫彰代他请辞,罗献成便在他占得随州府衙改建的长乐宫里设宴给陈韩三、马臻饯行,也没有大肆声张,仅王相、钟嵘等少数心腹将领给邀来陪席,也是对陈韩三的重视。 “韩三此后投了江州,就又算是飞上高枝了。本王也没有其他表示,韩三以后记得常回随州走动,当年的老伙计,也剩不下多少人了!”罗献成肥硕子的挤在坐榻之上,左右两名侍女差点要给他一身肥肉挤闭过气去。 陈韩三一时间也有些迷惑,摸不透自己的激将计到底对罗献成有无触动,难不成罗献成对自己率部去投江州,就一点都无动示衷!难道罗献成还是对徐州旧事心有余虑? “我帅倒是愿意常回随州走动,但就怕随州也保不住几日安宁;我帅日后便是回到随州来,怕是也看不到老伙计了!”马臻坐在下首,出声说道。 罗献成脸色瞬时黑了下来,陈韩三拍着桌子训斥马臻:“放肆,罗帅面前有你说话的余地!” 罗献成的黑脸也是转瞬而过,眯眼笑起来,说道:“都说兼听皆明,本王还是有肚量听听不同意见了;马爷是韩三的智囊,有什么能指教随州的,尽请说来!”眯起的眼睛里尽是寒芒,他肥硕的身子里,藏的杀机倒是不弱。 第15章 王相 “曹家谋两川时,存随州、意在随州能牵制荆湖,将淮西、南阳跟汉中隔开,”马臻随陈韩三这些年来东奔西走,视野开阔,早就不是当初没出过府县的土秀才,一番言论虽然在江州递来的信里都有提交及,但他站到堂下侃侃而谈,那神态看上去这一番言都是他自己的真知灼见,“事过境迁、势随时变,曹家在秦西的根脚受北燕大军攻伐,疲态已呈。此时曹家都被迫低头,接近江宁的册封,重新做了江宁的臣子。如今对随州虎视耿耿者,有胡文穆、有梁成冲、有董原,马臻抖胆问罗帅一句,倘若曹家失了关陕,曹家会希望随州落在罗帅手里,还是落在胡文穆手里,还是董原、梁成冲手里?” 马臻一言直打要害,罗献成微微的点了点头,承认他说得有理。 随州周遭势力,虽说都各成体系,但都明面上还是遥奉江宁为主,随州挤在其中,就是一个另类――永兴帝初时对随州这边也是加官许爵,但有刘安儿前车之鉴,而荆湖官员对长乐军的态度又一向傲慢,内部对招安长乐军都有很大的争议,叫罗献成哪里敢接受招安? 这些来,罗献成只是往随州、襄阳两地收缩,以求与周围诸藩相安无事。 不过前两年能相安无事,倒非随州兵强马壮,而是因为曹家出兵进犯川东。 一方曹家占据川东之后,荆湖为防止曹家兵马出三峡而下,兵力主要集中到西线防备;另一个就是曹家在消化两川之前,需要罗献成占着随州、襄阳作为其与江宁之间的缓冲。 眼下形势大变。 曹家虽得庆阳大捷,但老家给北燕铁骑直接打入,捅入老窝一事不假,叫人担忧曹家能不能保得住关中地区。曹家一旦保不住关中,只能退守汉中跟两川,换作谁随时汉中之旁的襄阳、随州,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倒向北燕的势力占据? 既然江宁真正默认曹家占据两川及汉中的事实,联曹抗燕,但诸藩在针对襄阳、随州的立场就会一致起来。 “随州兵强马壮,有兵马二十万,谁若对随州居心不良,由着他来便是!”王相坐在一旁冷笑道,“难不成梁成冲率着区区两万兵马来打随州,我家还要巴结着求韩三爷来救?” 王相在长乐军里少有的读书人,与罗献成同乡,中过举子,但没有钱财活络门路,一直没能踏入仕途。罗献成正式举事之后,就派人将王相及家小绑来,以家小挟迫他入伙为匪。 王相入伙后,就替罗献成打点军务,在长乐军中的影响力,实际要比钟嵘要深。 陈韩三撑案而坐,眯眼看着王相。虽然给王相从门缝里瞧扁了,他也不气恼! 马臻说道:“安帅转战淮泗,与红袄军相合,兵马三四十万,最终后果又如何?” “马爷倒是好意思提这茬,要不是你家之功,红袄女哪可能给东海狐降服?”王相反唇相讥。 提到这茬,陈韩三都禁不住黑起脸来,罗献成呵斥王相:“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还提交这茬干甚,真是扫兴!” “王相失言了,韩三爷莫要见怪……”王相朝着陈韩三抱拳致歉。 陈韩三也只能假装大度,痛心疾首的说道:“安帅当时给猪油糊蒙了心,一心想要招安,还与淮东密议,要借我陈韩三的人头当添头;而我麾下儿郎又在岳老贼的刀口之下,岳老贼逼着我与淮东唱对台戏,拿安帅的人头当添头,王相兄说说,我当时该怎么办?” 徐州之变的内幕,谁能知晓?但刘安儿是陈韩三所杀,这总不会假。 王相只是提醒罗献成不要忘记这事,才不会管陈韩三怎么狡辩? 陈韩三朝罗献成抱拳说道:“韩三晓得自己做过蠢事,叫往日的兄长都寒了心,韩三借不到一兵一卒,也不怨旁人!倘若随州他日有难,小敌随州能挡也就罢了,要是大敌甚锐,请罗帅遣人告诉一声。韩三即使在江州效力,但麾下三千男儿还是听韩三使唤,到时叫罗帅看得见韩三的真心便是!”站起来就要做最后的辞行,说到恳切处,眼睛里都蓄满泪水,仿佛徐州事真叫他饱受了委屈。 陈韩三义愤要走,马臻却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努力:“岳冷秋兵马渡江北据宜城,过不了几日就会西进黄梅、蕲春,而淮东从浙西出兵打上饶,江州兵马只能南调增援,那时叫池州、荆湖腾出手来,第一个就会联合南阳、淮西打随州……”见罗献成脸上不动声色,马臻发恨道,“都说诸帅里罗帅心眼最明,没想到这竟是句瞎话。”甩袖站起来,也要跟着陈韩三辞行离去。 “哈哈哈,”罗献成哈哈大笑,脸褶子上的肥肉都在大颤,说道,“马爷骂得好,但我眼睛是瞎是明,还要看韩三兄弟以后如何表现了?” 见罗献成改了语气,陈韩三欣喜道:“从今而后,我奉罗帅为父兄,倘若他日有违此誓……”从殿柱所挂的装饰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一拗而断,“倘若他日有违此誓,当如此箭,永世不得超生!” “发这些毒誓做什么,我也只是说笑,”罗献成撑起肥硕身子,示意陈韩三坐下说话,说道,“本王琢磨着,周遭诸藩及江宁那边都不会见得我好,蕲春等地与其叫荆湖、池州占去,还不如给自家兄弟。你且去蕲春,叫韩老瞎从此之后听你的吩咐,此外,你可以从随州抽五千健儿跟你去蕲春,以后的生死荣华富贵,都听你一力安排;至于粮草,随州也缺,只能支借给你两千车――这些天来,韩三与马爷说了不好江州的好事,想必江州也不会吝啬……” 陈韩三早就猜到罗献成不可能完全放弃对蕲春等地的控制,韩老瞎等大寇果真跟随州有牵连。为了得随州五千兵卒及两千车粮草,陈韩三就必须同意罗献成将韩老瞎这颗钉子扎入蕲春的深处。 “都听哥哥的安排。”认了父兄,陈韩三便亲热的以“哥哥”相唤。 王相欲言,罗献成挥手道:“我主意已定,便这么着了。” ************** 议事受挫,王相回到住所还是愤愤难平,但是罗献成拿主意虽然慢,但拿定主意后不是别人能更改的――王相对随州借兵粮给陈韩三一事虽然不满,但也很是无奈。 这会儿家人进来禀报:“周爷到随州了!” “哦,”王相心情本就郁闷得很,听得故人来随州,当即振奋些许,吩咐家人,“快去将周彬请到府上来,再准备一桌酒席……” 长乐军窃随州而立,随州物产虽丰,但盐铁等物还是紧缺。周遭势力虽说对随州进行严厉的封锁,但有利可图,商贾就敢冒着砍头的危险挟货进入随州跟长乐军交易。 周彬便是这两年来进入随州甚频的一名私商――王相幼子去年得暑热,求医不得解,宅子里都安排了小棺材。周彬献上奇药阿芙蓉,一剂下去就救回一命来。 相聊之下,王相得知周彬竟是商州同乡,越发亲热起来。 周彬自称少年时出商州游商,后来就在维扬、江宁两地走私盐为业,打斗时伤了一只眼睛,好歹逃过一条性命;王相遣人去维扬、江宁打探消息,也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盐铁都走,从此对周彬也就深信不疑――这一年多来,周彬又携了许多紧要物资多次进入随州牟利,王相每回都邀他到府上来相聚。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家人就领着周彬进来。 周彬干瘪瘪的样子,左眼翻白,从眉睑下去有一道不大明显的伤疤,看上去也不凶恶,要不是身上换上绸衫,倒像是给兵祸害到的老实商人,没有半点想是吃江湖、领着十几个亡命之徒走南闯北的私枭。 “又劳王大人您惦记了,”周彬走进堂来,作揖道,“小公子的身子还虎实不?想着上回王大人说小公子该到学刀的年纪了,瞎子我这回从庐州寻得一件好物什,王大人你先过过眼……”叫随从将一只大盒抬进来,置在最上头的是柄镶丝嵌玉的宝刀。 王相习文出身,后从匪多年,也喜欢刀枪,乍看这刀卖相就极为不凡,按住机括拔出三寸刀刃,寒芒渗骨,大赞道:“好刀!只是哪能次次都叫周爷你破费。” “这些算什么,”周彬眯起眼睛笑起来更像与人无害的老农,说道,“永兴帝逃难居巢,好物什流散民间颇多,瞎子我去得晚,得到的好东西不多。不过,瞎子我求金银,这些好玩、好用的物什,带过来到大家面前讨个好,实际上破费不了多少……” 王相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就客气收下了。”叫家人准备开席。 坐到席上,周彬问道:“听老易说王大人今日议事回来闷闷不乐,难道说陈韩三跟罗帅借兵这事成了?” 王相陡然警觉起来,眼睛盯住周彬,问道:“你怎么晓得这事?” 陈韩三做下那么多的恶事,与淮西、江宁都结下不能解的死仇,随州还不想跟江宁翻脸,所以陈韩三与马臻在随州的事情都严格保密,周彬刚进随州就知道陈韩三借成兵的事情,叫王相如何不起疑? 周彬倒是不慌张,笑道:“王大人,你当这是多大的秘密?瞎子我出来跑江湖,消息不灵通可不行;再说了,陈韩三要往南去占蕲春,铁啊、盐啊,骡马啊,药材啊,除了跟随州借,还能从哪里得来?” 王相想想也释然,陈韩三在淮山里盘踞了一年多时间,接下去还要去占蕲春等地,自然也会跟周彬这些胆大妄为的私枭打交通,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周彬这么一解释,王相就消除了疑心,与他说道:“罗帅今日不听劝,他日必受其害!陈韩三许利再高,我建议周爷也是少沾为好。” 周彬说道:“王大人所虑确实有道理,常在淮山里走动的私枭,也常有莫名其妙给灭口的,陈韩三那边我可惹不起――再说,我年纪也大了,这趟回去就封刀养老,不干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那怎么成?周爷你一收手,随州的盐就要短紧两成啊!”王相惊讶的问道,“要是江宁那边查得紧,周爷可以将家小迁来随州,我到罗帅面前荐周爷担任督盐官,钱利也照以往计算,跑脚的事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 周彬摇了摇头:“我这些日子在维扬、江宁、庐州三地走动,这风声有些变了,王大人有没有觉察到啊?” “觉察到什么?”王相不知道周彬突然提这茬这何意? “王大人以为奢家在江西还能撑住多久?”周彬张口而问。 “周爷是担心战火会很快烧到随州?”王相反问,又出言安慰,“周爷不用担心这个,随州兵强马壮,即使将来江宁将江西平定了,对随州也只能行招安之策……” “听消息,庐州那边也要结寨联防了,那荆州、江夏以及汉中的动作很快也会有,”周彬说道,“还有消息说,江宁新任的枢密使,要求淮西、南阳、荆湖以及汉中都抽一万精锐,接近随州、襄阳。明面上是为秋后打浙西做准备,防备随州这边有什么动作,但这网一旦收紧了,就不会再放松下来,”周彬说道,“当年刘安儿在徐州那么威风,还不是给一网勒得喘不过气来、给勒死?不光瞎子我想打退堂鼓,其他私商怕是也会另做打算。只是别人不来就不来,绝不会提前说出来,瞎子我受王大人这么照顾,要是不道个别,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王相知道周彬说的是理,刘安儿当初说是给陈韩三叛杀,说到底还是在徐州滞留的时间太长,南北的退路给淮东跟当时占据山东的梁家封死,被迫接受招安,才在大意之时叫陈韩三用计杀死? 随州号称拥兵二十万,但于兵于将,都还不能跟皇觉军鼎盛时相比――也正是如此,王相才越发的反对支持陈韩三在蕲春立足。随州这边实在扛不过去,还有接受招安一途。要是支持陈韩三在蕲春立足,势必会增加江宁及淮西对随州的恶感,再者更担心陈韩三会重施徐州故计。 也是相交久了,对周彬没有那么多戒心,再者周彬打定主意收手不干,也不同意留在随州任官,叫王相有些话想要找个倾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也想劝罗帅为日后谋条后路,但是长乐军手上沾了这么血,即使今时接受招安,日后也难免给清洗。刘安儿与陈韩三的教训还不够吗?” “如今在江宁主政的是崇国公,便是红袄女都嫁给崇国公为妾,依瞎子我看,崇国公倒是可以信任的……”周彬说道。 “周爷你也是糊涂了,”王相摇头笑起来,“周爷你看随州前后左右,哪里跟崇国公的地盘接得上?随州要是真心想投淮东,荆湖、淮西、汉中、南阳,还不是铁了心要打随州,先将随州的地盘分了?若只是名义上从江宁领个官,跟淮东交个好,那跟现在能有多大的区别?” “莫非罗帅跟王大人等着北面的人打过来?”周彬压低声音问道。 “呸,周爷你莫瞧扁了我!”王相气恼道。 “……”周彬嘿嘿一笑,说道:“这些事又不是瞎子我一人在说,徐州战事前,燕使进随州的事情,当真瞒得过别人不成……” “那纯粹是钟嵘那厮在使坏,罗帅也仅是有些犹豫,”王相争辩道,“燕使来时,我便跟罗帅说过,谁不好,便要去投胡狗?钟嵘吃过人肉,恶行太深,晓得投了江宁也没有人会饶他,才铁心想投胡狗!” “也不单是钟将军一人,”周彬不动声色的说道,“像卫彰、马魁雄等人,都想着投了北面吃香的、喝辣的。当然了,人为不己,天诛地灭,即便王大人你也有这样的心思,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王相瞪着周彬,气急口拙,挥手指着门口:“我与周爷相交也有多时,每饮酒为欢,苦乐甚多,周爷今日若还想拿言语相辱,那过往的交情便就算了。” “王大人莫要着恼,”周彬笑道,“我倒要问王大人一声,要是燕兵打来,罗帅跟钟将军他们都降,只怕是王大人也就身不由己了吧!” “这些年老夫在罗帅跟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求一个自由身,总不成问题。”王相说道。 “那王大人当真就愿意看胡狗铁蹄蹂躏这大好江山?”周彬问道。 王相意识到周彬语气陡然改了过来,愣怔的看着周彬,按住桌边问道:“是我对周爷看走眼了吗?” 周彬以往的身份是私枭,往来只为求财,评论各方势力都超然其上,没有预设立场,但他一句“胡狗”就将他的立场暴露无夷,跟以往的他绝然不同。 周彬也不着慌,将手里的酒盅放下,与王相对望:“王大人以为呢?” 往来随州的私枭,有些人就是其他势力渗透进来打探消息的密探,王相心里也很明白,但不能禁止,不然随州断了盐铁之源,问题将更麻烦――只是他在此之前没有想过周彬也会是一方势力所派的眼线。 只能说周彬掩饰得颇好,而走私盐进来,量又颇大,确实解决了随州一部分用盐问题。像荆湖、淮西派进随州的眼线,不可能容忍这么大量的私盐流入随州。当然,周彬掩饰得也深,王相派人去查出他的根脚,却没有查出疑点来。 王相闭眼想了片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周彬藏得极深,一是周彬最近才给其他势力收买派过来做说客…… “周爷已将王某人探得清清楚楚,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王相语气冷淡的说道,既然一直给周彬欺瞒,以往的交情也不过是笑话。 “崇国公叫瞎子来问候王大人。”周彬说道。 “有何凭证?”王相问道,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王相可不敢听周彬一面之词,言语要有所不对,传到罗献成耳朵里便是杀身之祸。 “崇国公今日午后会渡江去弋江,想来随州在居巢的眼线,两天后便有消息传来,”周彬说道,“到时便知真假。” 王相想想也对,别家的眼线,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林缚的行程? “那还不晓得周爷在淮东以何相称?”王相问道。 “枢密院军情司里的同僚都唤我周瞎子,故而周彬的大名倒没有几人晓得。”周彬说道。 王相说道:“借兵粮给陈韩三一事,罗帅已经拿定了主意,非我能劝改,除了这个之外,周爷还有什么可教我的?” “王大人,瞎子我瞒你这么久,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晓得王大人的心性,我家主公还不会允许我这趟跟王大人透露身份,”周彬说道,“枢密院那边也有共识,王大人跟罗献成、钟嵘不是一条路的,当初从寇也是被捆绑过来。即使从寇后,王大人也是良心未泯,所作所为,都极力劝告罗献成安顿地方、不去滋民扰民。随州到今日能恢复些元气,大半都是王大人你的功劳,这些,我家主公都看来眼里。王大人,你实在没有必要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还贻害了子孙啊!” “我不过一介文贼,手无缚鸡之力,手里也无半个能战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王相苦涩一笑。 第16章 淮山栈道 更新时间:2011-12-22 周彬左眼早年给刀割坏,丑陋狰狞,但右眼完好,眼神炯炯的盯住王相。 徐州战事后期,淮东以撒盐融冰之计,打溃陈韩三所部,夺得徐州城,陈以重兵,徐泗防线即告完备。实际也就使得北燕从重兵守御、河湖纵横的徐泗防线通过南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徐州战事之后,林缚必然要将担心北燕南侵的视野转移到其他方向上。 长乐军据襄阳、随州,与北面的南阳一起,位于西线汉水通道的核心地带,南兵北进,或北兵南下,走这条路线,能避开秦岭、淮山两大山系及淮水的阻隔,又能占据南接扬子江的汉水的上游。 故而长乐军则成为南北对峙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而长乐军北面的南阳梁成冲所部所构筑的防线又过于单薄。 一旦就北燕解决掉右翼来自关中及河中府的威胁,梁成冲两万兵马、十余万民表在南阳诸城构筑的防线,在数十万大军面前,就跟纸一样薄。 面前对北燕数十万大军从西线南下,长乐军能有多大的抵抗意志,实在叫人没有信心。 罗献成生性多疑而没有大志,换作别时,应该要算一桩好事,但在燕虏即将南侵之际,罗献成对南边的半壁江山而言,危险性则变得更大。 徐州战事之后,林缚一方面大力支持梁成冲在南阳立足,另一方面从军情司抽调以周彬为首的数十名密间借私枭、游民的身份渗透进入随州来。 除了搜集情报外,更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尝试拉拢、分化长乐军的将领;王相也早就落入淮东的视野之中。 王相早年给罗献成强掳入伙,不善用兵,犹善治政,为罗献成的左膀右臂,罗献成率部在淮汉之间的转进,最终勉强在随州立足,王相居功甚大。 当然罗献成与王相也有许多不一致的地方,王相主张据襄阳,以南阳、随州为两翼经营势力,而罗献成当初畏惧陈芝虎的兵锋,也无意跟荆湖针锋相对,故而着力经营随州。 在当初进不进江西、接不接受江宁招安以及此时借不借陈韩三兵粮等事上,王相跟罗献成以及长乐军其他将领,都有较大的分歧。 燕胡兵马已经迂回到西线进攻秦西地区,虽说第一次进犯给曹家击退,但曹家在西线暴露出诸多严重的问题,叫人难以肯定曹家在关中的防御能坚持多久不给燕胡大军击溃。 关中失陷,河中府梁成翼所冲孤木难支,南阳的防线也将薄如蝉翼,难以支撑多时,燕胡大军很可能会在两年之间冲破西线的重重障碍,将兵马推到襄阳城下。 相比较之下,淮东兵马在两年间平复江西的可能性并不高。 即使两年间能收复江西,届时与随州接壤的也是池州岳冷秋所部,庐州跟随州之间,更隔着淮山。 倘若两年之后胡马南下,而淮东兵马未至,到那时想要阻止长乐军整体投向燕胡,就需要利用随州内部的矛盾。削弱长乐军里的投降派将领或加强长乐军里不投降将领的势力,则显得同样重要,而不是单纯的去消弱长乐军的整体实力。 林缚从巡视南下庐州之后,周彬提出直接拉拢王相的可能。 林缚与高宗庭、宋浮等人许久,才最终决定叫周彬再度潜来随州,跟王相摊牌。 王相相信周彬的身份,甚至在周彬献药之初他就有所疑心。奈何周彬早年奉命保护苏湄,在江宁就有掩护身份,苏湄去崇州之后,周彬的这个掩护身份一直在用――王相派人调查周彬,自然发现不了什么破绽。 不过一旦周彬自己叫破身份,联想到周彬能轻易贩运大量私盐、铁料来随州,王相也就没有什么好起疑了――真相与谎言之间,往往相隔的仅仅是一层薄纸。 只是叫王相疑惑的,淮东兵马未至,倘若叫他劝服罗献成接受江宁的招安,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一名使臣进入随州商谈此事――江宁对随州没有实质的控制,所谓招安、册封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实在没有必要叫潜伏多时的周彬暴露出来。 倘若周彬主动暴露身份有别的居心,王相虽颇受罗献成所重,但多年来辅佐政事,手下又不直接掌握兵权,实在不能算淮东拉拢的好对象――就眼下的形势看来,淮东也不大可能对随州先用兵。 面对周彬的劝戒,王相只是苦涩一笑:“我不过一介文贼,手无缚鸡之力,手里也无半个能战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 周彬从怀里掏一封信函来,推到王相身前,说道:“此乃我家主公给王大人的私函……” 周彬已是往来随州之间最重要的私枭之一,随州欲得盐铁,对私枭也是极力拉拢,从淮山借道进入随州,倒是不怕给长乐军搜身。 王相拆开信函,细细读来: “缚居江淮,秦、曹、周、傅诸公都赞王公有安民靖土之志,从罗公献成,也素有良谋。遣众入随州,以闻民声,也知襄随民众深感王公信义,叫天下英雄向往焉。不能与王公对膝而谈,缚犹感遗憾,唯借纸笔以书向往之心,共聊江湖之志。当世时,淮汉之间,支离破碎,胡兵陷关中,河中、南阳孤木难支,顷刻便抵淮汉,缚欲问王公,淮汉届时将何存焉?而淮汉失、荆湖溃,胡兵饮马扬子江,大好江山将有倾落胡虏之虞,不能不谋算之……” 林缚的信里没有深入谈什么细节,只是将西线所面临的严峻形势点出来。 王相将信折好,周彬拿过来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不留一点痕迹。 王相叹道:“都在猜测崇国公此时应谋攻伐江西之事,没想到崇国公深谋远虑到这种地步……” “我家主公倒是常说‘人无远谋,必有近忧””周彬笑道,“王大人也应该有所远谋啊!” 电脑访问~wa]po“我手无缚鸡之力,麾下无能战之兵,唯有的作用,大概是在罗帅面前说几句话,”王相苦笑道,“倘若崇国公率大军进抵随州城下,我自然会识时务劝罗帅求一富贵公。但是这时,淮东兵马驻在庐州,与随州相隔数百里之淮山深岭,岳冷秋率兵渡江北上据宜城,恐将据宜城沿淮山南麓西进,与陈韩三争蕲春、黄梅――说起这个,我倒是疑惑了,崇国公为何要将宜城让给池州?” 淮东自取宜城,沿淮山南麓西进,只要使陈韩三不能在蕲春立足,就能与随州接壤,那时才有收附长乐军的条件――而淮东弃宜城不弃,将宜城并给池州,偏偏这时周彬又来说降,当然叫王相疑惑。 “罗帅若能降,富贵可保,”周彬说道,“但说实话,枢密院对罗帅也是观察多时,但最终只觉得唯王大人可托信义……” “请周爷详告。”王相说道。 一方面,岳冷秋据池州,仅有秋浦河西岸两县,沿南岸西进的通道确实过于狭窄,而淮东陈重兵在徐泗,南线就不宜分两路对奢家用兵。另一方面,池州离江宁太近,可以说是腹腋要害,想要叫岳冷秋放弃池州,也只能将北岸宜城往西的地域让给岳冷秋去争。 陈韩三在淮山之中的动静以及率残部有往南转移的迹象,淮东也早就有所警惕。且不管岳冷秋与陈韩三、奢家争鄂东地区的胜负,最终最有可能跟随州接壤的势力,也只有荆湖、南阳、池州及淮西四家――相比较之下,从庐州经淮山深岭与随州相接的山间小径过于险辟、曲折,反而不能管接壤了。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淮东并没有直接收附长乐军的可能――所以,以朝廷的名义,直接招安罗献成,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跟宋氏之于闽东一样,林缚这次叫周彬潜来随州直接拉拢王相,实际是要为将来先在淮汉腹地下一手暗棋。 “陈韩三借兵粮一事,王大人与罗帅、钟嵘意见相左,多有争执,听说罗帅近来对王大人也不再言听计用。甚至钟嵘以刀兵威胁王大人,罗帅也仅仅是轻声呵斥。陈韩三借兵粮一事,王大人不能挽回,我想钟嵘以后也会拿此事奚落王大人,王大人借机离开随州,去守偏隅一地,应不是什么难事!”周彬说道。 王相留在随州,留在罗献成的身边,始终只是罗献成的附庸。早年罗献成势力未成,颇能听从王相的意见,近年来,罗献成意在享受,对王相也是越来越不耐烦。将来燕兵袭来,王相即使苦心劝罗献成死守,所起的作用也会十分有限。 与其留在随州越来越给边缘化,不如自我发配、离开随州、独守一地。 将来淮东大军到来,王相能率守地归附,随州就立时出现一个大缺口,有如泉州之于闽东,收复随州也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倘若燕兵先至,罗献成率长乐军没骨气的投降过去,随州还能有一角之地坚守,就如同当初津海一样,牵制敌军能为淮东兵马调动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该去何地?”王相问道。 “柴山!”周彬说道。 随州八县,柴山位于淮山最深处,原隶礼山县,设柴山巡检司,还是在淮泗乱事兴起前夕,才新置柴山县。柴山北与信阳罗山相接,东与庐州故埠相邻。其间山高谷深,与罗山、故埠仅有狭窄、曲折的涧道相接,大股兵马无法通过,仅盗寇、山民、药户或私枭常走。 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主要通道,主要集中在礼山与罗山之间,位于淮山西麓的礼山县是随州东北面的屏障,位于淮山腹心之间的柴山则成为长乐军所控制的边缘地区。要不是战事使得大量的民众逃入淮山之中生存,罗献成都懒得派兵去控制柴山。 王相借陈韩三借兵粮一事弄翻,自贬求去独守柴山,不会引起罗献成及长乐军其他将领的警觉。 王相虽然治政不领兵,但在长乐军的声望甚高,必然也能拉拢一些不得志而志向相投的中下层将领同去柴山,只能善经营之,便能成为可以依重的兵马。 虽说柴山与庐州故埠之间没有宽敞的大道相接,大股兵力无法运动,但百十人穿山越岭,十天半个月也能走上一个来回。能有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王相便能将柴山经营成淮东西窥随州的一个军事据点。 更为重要的,林缚希望王相能帮助淮东,在在柴山与故埠之间,开辟一条横贯淮山的出兵栈道来。 “淮山栈道!”王相心里一惊。 “对,”周彬说道,“淮山自古为群寇集聚之所,与道阻山险有直接的关系。数百上千兵马想进山剿匪,行动就极缓,百十兵马而易受盗贼反袭,故而淮山之中山寨林立,受朝廷约束者,不过十之二三。庐州将在故埠境内,以联结山寨之名,打通到最西侧陈店山的通道,但到柴山,甚至到柴山以西延伸到礼州的通道,就只能指望王大人了……” 淮东据庐州,控制淮山东麓,实力再强,也不能将山道修到随州控制区域里来。 特别是柴山本身也位于淮山深腹之中,从柴山往西到礼山县,也是道险路曲,不利大兵通行,也唯有王相能借加强控制柴山的名义,征募民夫修筑柴山与礼山之间的通道――也就是说,只要王相与淮东配合好,这条横贯淮山的通道,将能瞒过所有势力的视线! “楚汉相争时,有‘明修栈道’之策,崇国公深谋远虑,此时在淮山腹心修出一条出兵通道,他日必能用为奇谋,”王相赞道,“只是这腹心地要修出一条用兵通道来,这耗用的钱粮,怕是难以计数……” “王大人愿去柴山否?”周彬问道。 王相垂眉而望,心想:柴山位于淮山腹地,虽说荒僻穷困,但不管罗献成将来做什么选择,他与子弟、亲随去守柴山,最不济也能守在一隅从容去看天下大势变化。 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能独善其身;再说天下大势,能与燕胡争者也只有淮东了。 过了许久,王相往后退了一步,朝东南庐州方向而拜,说道:“陈韩三借兵粮一事,我如此苦口婆心,罗帅却听不得半句话进去,随州城里也没有能容我的地方了,也只能附随崇国公,求去柴山得个清静不争……” 王相言语间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周彬只是不管,欣喜的说道:“我即刻返回弋江去,向我家主公禀告这一喜讯……” 周彬赶到弋江时,陈韩三率部进入蕲春的消息也传到弋江。 弋江为后世的芜阳,弋阳江源出茅山南麓固城县境内,经溧水从弋江城东会入扬子江。如今弋江成为淮东军在江宁西线最重要的驻兵之所,庐州也隶入弋江辖管,共辖有水步军六万余众。 除此之外,还将大规模的编训辎兵作为后备兵员驻守在弋江、庐州。 陈韩三率部进入蕲春的消息传到弋江,叫林缚在中秋之夜也难以安睡,将高宗庭、宋浮、敖沧海、陈华文、葛存信、周普、孙壮、朱艾等人召来商议军事。 “罗献成未有雌伏之心,借陈韩三在蕲春立足,以削弱荆湖以及池州可能对随州的压力,背后有奢家及罗献成支持,陈韩三残部势力,在鄂州地区的发展,怕是会快得超乎我们的想象。”林缚盯着地图,残破的鄂东地区在地图还是一个空白带。由于位于随州的外围,又给罗献成率部清洗过,在长乐军退出后,荆湖也一直没有派兵马接管,流民结社、盗寇群生。 用脚趾头想一想,鄂东地区的流匪,跟罗献成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罗献成想要韬光养晦,不引起其他势力的警觉,故而缩到随州、襄阳去,但随州外围地区,他必然不甘心给别人占走,但他坚持陈韩三去鄂东立足,情势就会完全不一样。 鄂东与鄂州、江州隔江相望,奢家坚持陈韩三在鄂东立足,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就算有陈韩三这个搅屎棍进来,江州受池州、鄂州两翼威胁,奢家在江州的兵马必不敢太少,”高宗庭说道,“而一旦岳冷秋跟陈韩三以及奢家驻北岸黄龙岭的兵马接战,那战事便停息不下来,对我们秋后在浙西用兵的影响,不至于太大……” 有时不一定要求大捷,奢家如今还有十六七万兵马,控制闽北及江西大部,只要迫使其向外围防线不断增加兵马及军事消耗,就能达到继续消弱奢家、激化随奢家西迁势力与地方势力矛盾的目的。 “瞎子爷回来了!”今夜守宿的徐刀子进来禀报。 “哦,”林缚听得周彬到弋江了,欣喜道,“快叫周瞎子过来……” 周彬没来得喘一口气,就赶来议事的都堂,看着堂上都是淮东核心人物,禀告道:“王相愿配合我们进守柴山修山道……” “好!”高宗庭笑道,“真要能在淮山之间修出一条用兵通道,足抵十万之兵!” 林缚要将宜城划归池州,就失去直接夺随州腹心之地的通道,才硬着头皮要在淮山腹地开辟一条通道出来,以便将来在战略能争先手。 再者淮山纵深千里,由于道路险辟,历来官府对淮山的控制都很弱,而易给盗寇窍居。淮山之中的山寨,多是亦匪亦民。而淮山而位于江淮腹地,淮山盗贼聚集,对外围的寿州、信阳、濠州、庐州、鄂州、随州、江夏等府,都造成极大的损害。这些本该是鱼米之乡的地区,这些年受淮盗不绝的影响,实际的税赋潜力,都要远弱于江南区域。 要加强对淮山的控制,修路筑道、改善交通状况是首要前提。 林缚对宋浮说道:“宋公替我签发军令,叫唐希泰率两营甲卒、一万辎兵即日就进故埠深山剿匪去,”又与周彬说道,“王相既然配合我们行事,那你这次过去,就留下去助王相经营柴山。要严格保密,人手不能叫人带太多过去,你用心挑选些可靠的人一起过去;两边先各自筑道,衔接处先以小道秘径相接,到最后再拓宽!眼下没法往柴山那边输送米粮,但盐铁药材可以再增加一些,以便你们在柴山能从随州腹地筹更多的米粮。” 在淮山腹地开辟山道虽然费力,但只要王相、周彬能够筹得维持两三万丁壮生计的米粮,开辟从礼山到柴山之间的通道,就不是难事。当然,随州号称拥兵二十万,能战之兵也不过五万左右,要在随州筹得维持两三万丁壮及家小生计的米粮,当然不会是什么简易的事情。 只可惜淮山之间的药道太险辟,在栈道修成之前,柴山与故埠之间,无法运输大宗物资,否决直接派兵进占都可以,何苦费这般力气? 如今各地对随州的封锁甚严,盐铁在随州比铜还贵,相比较之下,米粮即使还是十分的紧缺,却反而是随州长乐军手里最充足的物资。 组织两百人以私枭的名义行走于淮山之间,往返一个月驼运两三万斤米粮,根本不能叫王相、周彬在柴山多坚持几天,但每月能有两三万斤盐铁的输入,那就完全不一样。 随州位于淮山西麓,而淮山腹地不受控制的区域,甚至要远比随州府更大。在淮山之间,也生存滋息着大量的山民,利用山谷之间的坡田、谷地耕作为生、结寨而居。有了盐铁,就能跟山民、寨民交换米粮,以解决部分米粮之缺。 第17章 山南 更新时间:2011-12-23 夕阳铺于江上,波光粼粼,十数艘战船分作两拔,彼此追逐沿江而下。双方都船残桅破,还有没能尽数扑灭的残火,黑烟升腾,经风吹散在江面上弥漫。主桅上的战旗也给火烧得剩下残片,叫勉强能认出这两支船队分别属于江州与池州的水军。 双方战船甲板上的兵卒大多裹伤,战死的兵卒也不在少数,或坠入江中,或尸体给抬到船舱里。但就肉眼能看到的情形,江州水军的情况要好一些,占据了上风,正扬帆追击。要不是从黄龙岭往东的水道复杂,极可能将逃敌追上,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扬子江从鄂州出来,在黄龙岭南脊拐了一个大湾,水道几乎形成九十度的直角,黄龙岭往东水情变得复杂,湍急的江流,形成无数漩涡,泥沙的沉积,使得黄龙岭往东的江道里沙洲丛生,加剧水情的复杂程度。 追到横沙岛,担心池州在交错纵横的沙洲、沙岛之后藏有伏兵,江州水军的战船降帆停了下来,不再追击。看着池州水军的残船不停歇的往东奔逃,日头又降下一些,江州水军也徐徐将战船调头,收军归营。 在枞阳县境内,临江的画屏岭上,岳冷秋跨在战马之上,眺望着江心里的追逐战,江州水军见好就收,终究叫他们藏在东侧水道里的伏兵难以发挥作用…… 永兴帝东归江宁,一兵一卒也没能带回去,御营军及禁卫兵马由池州跟淮西接收。 池州接收的是人数约两万有余的御营水军,包括大小战船近三百艘。 相比较池州水军,奢文庄在江州用杨雄为水军都督,将洞庭湖寇与原浙东、闽东水师残部整编成新的江州水营,兵额计有三万人。 池州水军虽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整训,但士气低落,将卒还一直没能从江宁战事的恶劣影响中摆脱出来。再加上岳冷秋要彻底的控制水军,整编水军时,对水军将领的调整也是十分的频繁。就将卒士气及作战意志来说,池州水军要弱于江州,甚至水军人数上还处于劣势。 江州水军的前身为渔户、湖盗出海的洞庭湖军,战船多为洞庭湖里的大小渔船改造,实在算不上好。浙东水师、闽东水师残部将卒虽说有更丰富的水上作战经验,但大批量的战船不能从钱江或闽江走陆路直接拖到赣江及鄱阳湖里来。 虽有大批工匠随奢家西迁到江州安置,奢文庄也咬牙在江州南面的小港设立新的船场,但要批量制造出新的坚固战船,还需要时日。 远水解不了近渴,江州水军在战船上的劣势十分明显。双方都有优有势,从八月中旬以下,江州与池州在扬子江上的争逐,胜负的天平倒没有刻意的偏向哪一方。 “岳大人,据末将所知,池州若不能在十月之前获得枞阳以西水域的控制权,秋后想对江州直接用兵,怕是难以实现!”今日扬子江里的追逐战并没有叫胡乔中满意之处。 岳冷秋皱紧眉头,微微的点了点头,承认胡乔中的判断。 池州没有船场,水军在江上作战,战船损毁,都要江宁补充——林缚的条件相当宽松,池州水军与敌作战,战船损毁一艘,补充一艘,特意派以指挥参军胡乔中为首的十数名军事观察员代表枢密院进入池州,确保池州在统计战损时不动手脚,也实际监察池州军的战训情况。 即使晓得胡乔中等人进来后使得池州难在军事对淮东保密,但是岳冷秋想要获得江宁的战械补给,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池州控制的区域过于狭小,丁口稀少,根本没有足够的资源自行组织战船跟兵甲的制造。 岳冷秋即使晓得林缚心里藏着什么的阴谋诡计,但他想要摆脱淮东的钳制,也必然要硬着头皮往西打。南岸可以暂时放弃彭泽等县,但北岸从宜城往西,枞县、黄梅以及蕲春之间的山南区域,要整个占过来,才勉强能够叫池州五万兵马有个立足之地。 在淮东派来的人面前,邓愈等人都忍着不多谈军务。这边江州水军收兵归营,今日扬子江面上的战斗就告暂息,胡乔中也亲自赶过去点检战损,邓愈才跟岳冷秋说道:“这么打不是办法啊!我们必须要用步卒去控制黄龙岭,才能控制北岸的支流,而不用每一尺、每一丈的去跟江州水军争江道的控制权……” 岳冷秋知道邓愈所言不虚,从淮山往南,湖泽密布、溪江纵横,只要将西至黄龙岭、黄梅残城的土地都控制住,水军在扬子江主航道上的争胜不利,就无需再逃往数百里之外的池州。到时候,仅需要避入北岸的河汊、河港里就行,就能摆脱当前水军处于下游的劣势。 不要说奢家不会轻易放弃与江州城夹江而立的黄龙岭,在池州兵马占据黄梅之后,就将立即跟半个月前才进入蕲春的陈韩三接壤。 岳冷秋皱着眉头说道:“陈韩三手里有骑兵,池州兵马进入黄梅之后,在丘山低岭之间,吃亏太大,而侧翼威胁不除,也难以强行攻城拔寨……” “陈韩三当年受父帅大恩,今日遣使去蕲春相见,即便不能叫陈韩三来投,他难道还敢跟父帅为敌?”岳笃明说道。 岳冷秋当初招安陈韩三为徐州制置使,陈韩三最终给逐出徐州,也是受淮东所迫,跟岳冷秋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此时不要说江宁不许,即使江宁不吭声,岳冷秋也晓得他与陈韩三也难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只是不想在诸将面前点得太透,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陈韩三反复无常,即使有约在先,焉敢信他?” 邓愈看向远处的萋萋江洲,心想少帅终究还不能独当一面。 山南与鄂东紧紧相挨,在地形上几乎没有什么碍障,无论是池州还是陈韩三,怎么可能容忍对方在自己的腹心之侧站稳脚跟? 只是眼下要击溃更新o手打陈韩三所部也困难重重。 池州若能攻陷黄龙岭,将奢家在江北岸的兵马完全驱逐出去,再与荆湖联手,从东西两翼夹攻,要将立足未稳的陈韩三歼灭易如反掌。 但很显然,陈韩三从淮山之中跳出来,以三五千残兵进入蕲春抢占地盘,很明显是有奢家的支持。奢家想要陈韩三能在鄂东地区站稳脚跟,必然不会轻易放弃黄龙岭。 而很显然,奢家绝不想池州在江北岸稳脚跟,陈韩三要想获得奢家的支持,也不可能跟池州暗通曲款。 林缚将宜城归入池州的防区,大概就是今日这个局势考虑透彻了,不然怎么可能将宜城以西的大片地域凭白无故的划给池州? 邓愈正胡思乱想着,数骑从西边驰来,是池州派出去的哨骑。 哨骑驰到近处,下马来跪禀:“陈韩三所部两千步骑已经先一步进入黄梅!” “……”岳冷秋咬住牙关许久,才长吁了一口气。 “黄梅城早给战火摧毁,陈韩三两三千步骑短时间里难以立足,让大帅许邓愈领兵前往夺之……” “黄梅残城与黄龙岭互为犄角,强攻难掩侧翼,有首尾失顾之忧,”岳冷秋蹙紧眉头说道,“你率部先去小仓山,在小仓山立营扎寨,不可仓促接战……” 邓愈奉命即跨上战马下山去,点齐所部兵马,即往枞阳与黄梅相接的小仓山而去。 陈韩三仿佛搅屎棍进入鄂东地区,迫使岳冷秋、胡文穆同时往鄂东边境增兵。 不单岳冷秋,西线形势得到缓解的荆湖,也不会容忍陈韩三在鄂东地区立足,以免威胁到荆湖的东线安全。 胡文穆一面增加江夏以东地区的兵力,一面遣使严厉告戒罗献成莫在背后支持陈韩三。罗献成假痴不癲,荆湖暂时无意跟随州直接开战,在这事上也直接无法抓到随州的把柄。 九月初,周彬再入随州。 在周彬再入随州之前,王相再就陈韩三借兵借粮一事劝谏罗献成以防养虎成患。争执时王相受钟嵘辱骂,愤然请去。 周彬借拜访名义进入王相府里,恰遇罗献成派卫彰过来劝慰王相。 王相义正辞严的要卫彰向罗献成转告他有意去柴山之事:“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不为人所受也。卫大人,你今日也不要劝我,你回去请跟罗帅言,王相三番数次受钟嵘辱骂,在随州势难两立,不想罗帅为难,王相今时求去,愿到淮山深处为罗帅经营一处藏身之地。倘若来日形势恰如王相所料,随州遇危,罗帅也可到淮山之中卧薪尝胆,以求再起之时!” 罗献成再三派人过来劝慰,但王相去意已决,决意不改。 罗献成本也厌烦王相留在随州阻碍他享乐,便顺水推舟让王相挑选千余兵马进柴山担任淮右守御使。 柴山本就是随州控制地域的边缘地带,位于淮山腹地,路途难通,仅有山民进山的几条险僻小径相接,山寨势力也十分的顽强,难以驯服。王相自己要去这个荒僻之地,罗献成等人能有什么疑心? 王相也向罗献成举荐周彬担任柴山尉,九月中旬起离开随州,进入淮山之中,接管柴山的防务。之前,柴山城仅有罗献成派来的六百余兵马驻守,对周边的山寨控制几乎等同于零。 借着替罗献成经营柴山的名义,王相、周彬接管柴山防务之后,借招募民众,着手拓宽礼山与柴山之间的山道,同时也加强对柴山附近山寨的控制,勘测地势,以结寨联防的名义,修筑、拓宽淮山腹、诸山寨之间的山道。 第18章 备战(一) 更新时间:2011-12-24 秋意渐深,林缚九月中旬离开弋江,经采石归江宁,在采石停留了数日。 采石矶本为当涂县临江翠螺山西麓突兀于江中的一处悬壁,当江之险,与燕子矶、城陵矶并称。 立朝之前,高祖就在翠螺山置水寨练军,立朝之后采石军寨为江宁水军在西线最重要的驻地,故而采石名扬天下而翠螺之名不显。 四月初,林缚将当涂县更名为采石(今马鞍石),用罗艺成为知县,并入新置的弋江府。 翠螺山临江而立,三面为牛渚河环抱,高仅四十余丈,突兀江畔,格外的险峻。山西北临江地带下陷,形成大洼,军寨围湖山而成,得天独厚,是为江宁西线的军事重地。 林缚将采石划出来并入弋江府,委以亲信心腹治之,除了其在军事地位突出外,还主要因为采石城东南、原隶于江宁工部的濮塘铁作是有越以来规模最大的炼铁地。 采石铁矿采掘、冶炼的历史,从前朝算起,已有三四百年之久。到越朝中期,就成为江宁工部诸司诸坊的主要铁料产地。 浙闽军进犯江宁,永兴帝与朝中众臣慌然无度,使得采石的濮塘铁作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焚毁屋舍、摧毁炼炉、引水灌淹矿洞,还有数以千计的矿户、匠户给裹胁去了江州。 虽说濮塘铁作基本上给彻底摧毁,但林缚看中的是这里的铁矿资源。此外,采石南面的溧水以及北岸的江浦都有煤山,实际采石比崇州更适宜发展成钢铁冶炼中心。 江宁战事,原工部所属的官营工坊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想恢复也没有资源,大量的匠户要么给掳走,要么散于民间,生计唯艰,故而林缚后期要求江宁附近的官营工坊都由枢密院所属的军械监、冶金监、造船监、匠工司诸监司接管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将采石置入弋江、罗艺成出任知县、整顿民生才是第一步。 五月上旬,匠户出身的治金监主事官孙打炉率千余匠户,建设濮塘铁场及睦山铁矿、芙蕖山煤矿。林缚入夏之前就专门拨出三十万两银给孙打炉以作铁场、矿场建设的前期用度。 为方便睦山、芙蕖山的煤铁运入濮塘,甚至林缚甚至计划叫罗艺成在秋后组织民夫挖掘河渠,将睦山、芙蕖山的矿场跟牛渚河衔接起来。 平江绸、丹阳棉、维扬盐、濮塘铁等行销天下,形成早期的商品经济雏形,跟扬子江中下游地区便捷、成本低廉的水运条件有直接的关系。 濮塘铁场的初期要达到一千万斤铁料的生产能力,每年要运入的煤铁则多达四五千万斤,用骡马车装运,耗费之巨、运输成本之高难以想象。 宁西地区处于平原与山岭之交,河网相对密集。只需要挖掘十数里的河渠,就能将矿场跟原先的河网连上,运输成本能大幅下降。 其实在此之前,林缚曾命令在金山县在黄泥山煤场与龙藏浦支系流阳河之间征募民夫,开挖一条仅长六里的运渠,使得金山煤能够直接运入江宁城里,江宁煤价顿时下降了四分之一。 治政水平的高下,有时候仅仅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纸。 只是叫宋浮等人有所疑虑的,是淮东在崇州跟山阳两地的铁料生产规模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一千两百万斤,当下有没有必要在濮塘再造一座千万斤级别的铁场? 三十万两银才是前期投入,明年还要再度投入六十万两银,才能叫濮塘的铁料生产形成规模。 巡视过濮塘铁场,看过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已经日落西山之时。 林缚明天要从濮塘直接返回江宁去,就没有回采石城过夜,叫骑营在铁场还空置未用的堆矿场上结营,宴请铁场官员、匠师。 酒席散过,夜色已深,但秋后即将要将上饶用兵,林缚在营帐里也难以安眠,掌着灯阅看各地传来的文函,高宗庭、宋浮二人还在陪同左右。 宋浮还在看濮塘铁场的资料,想起一桩事来,问林缚:“孙尚望递函过来,有意再扩大竹溪铁场的规模,使明年铁料产量增至三百万斤,将耗银四十万两……” “只要他能筹到银子,”林缚随口应道,从文牍里抬起来,看到宋浮眼睛里有疑惑之色,笑问道,“宋公觉得铁料生产过了?” “庆裕年,天下尚且平靖,燕京、江宁两工部及内府铁官府所隶的诸官营铁作,年冶铁料才勉强有一千两百万斤;如今淮东一地产铁就超过此数。想江宁诸地坊受战事摧毁,但在淮东对江南的商禁打开之后,江南的铁价相比较战前就滑落了一大截。待濮塘、夷州竹溪以及山阳的铁场相继产铁,铁价怕是会再度滑落啊!” 宋浮是担心供过于求,如今投入如此之巨,他日无法从中牟利,反而会受维持之困。 林缚笑了笑,说道:“铁价便是滑落到当前的三成,崇州产铁也有利可图;濮塘这边能就近取矿,冶铁成本应能比崇州还能再低一些……” 受战事影响,江南地区的铁价这些年一直持续上涨,在江宁战事之前,毛铁料都超过铜价。淮东控制江宁之后,淮东打开对江南地区的商禁,又何尝不是江南地区打开商禁,放崇州铁料倾销进去? 早年江南诸府的铁料,主要由濮塘、溧水等地供应,濮塘铁的名气,实际不在平江绸之下。后期由于江南地区兵马扩张速度过大,几乎在短短五六年间,兵力就增加到五六倍,濮塘等官营工坊产铁主要用于兵甲的制造,才使得江南诸府的铁料一下子紧张起来。 浙闽军将江宁及周边府县的工坊悉数摧毁,实际就是将江南这一块的市场都白白的让给淮东。崇州及山阳两地的铁场今年向平江、丹阳、杭州、湖州等地倾销的铁料累计达四百万斤,浮盈高达八十万两银更新oo——这个数字是别人在战前所无法想象的。 以传统的思想,林缚应该将铁料的生产、销售彻底控制起来。盐铁官营本是传统,只要控制产量规模,将铁价维持在一定的高位上,这样一来,淮东从铁事上牟得的银子,甚至将能超过两淮盐事,养兵之资也就不用发愁了。 宋浮实际担心淮东的产铁量继续大踏步的增加,一旦超过需求,铁价就会剧烈下滑,滑落到冶炼成本之下,铁场不但无益,反而会成为淮东的负担。 林缚倒不担心这个,关键还在于如何进一步的降低采掘及治炼的成本。 即使在天下靖平的庆裕年间,铁价都还维持在一斤毛铁料换二三十斤米粮、一斤精铁能换一石粮的高位上。 铁价奇高,一是跟铁矿采掘及冶炼技术落后有极大的关系;另外,除去官营铁场贪腐成风外,私营作坊受当世行会制度限制,规模无法扩大,致使冶炼成本难以降低,也有很大关系。 盐价高可不攀之时,民众只能以粗食淡饭以应;铁价的高企,也同样严格限制了铁料的广泛应用。 林缚初至江宁时,龙江船场造船甚至还在大量的使用竹木钉合船板——不是不知道铁钉的好处,也不是不能生产铁钉,恰是铁与铜等价,限制了铁料在造船上的应用。 而到后期,淮东所造之船,要比闽东、江宁所造之船,都要来得结实,实际就是铁钉及诸多铁构件的广泛使用。精铁所制成的构件,在船体内部代替硬木料,结构强度更高,而重量更轻,航速更快,船舱空间更大。在江宁还在为兵甲打造用铁发愁时,崇州用于造船的铁料量就已经上升到首位。 即使不谈造船等业,仅以民生计,江淮地区的用铁量也是极大。 受战事影响,江南七府民间的铁器拥有量也降低到一个极低的水平。 一是日常消耗而补充不足;一是战争掠夺厉害。 在用铁最紧张之时,董原、孟义山在杭湖等地都曾大规模远低于市价从民间强征铁器以补兵甲、战械生产用铁的不足。奢家过境时,更是将铁器作为战略资料进行掠夺。 战后民生恢复,农具及生活用品,对铁料的需求就极大。 林缚削减江南税赋,能够提高农户的购买能力,有助于铁器的推广,更能促进生产;继而进一步提高农户的购买能力,也进一步提高对铁料的需求。 濮塘、崇州、山阳、夷州竹溪四个铁场都建成之后,铁料产能也不到三千万斤。 这个数字,相比较当世,看上去非常的可观,但在林缚的眼里,后世一艘万吨级铁甲舰的用铁规模就在两千万斤以上,这点产能实在不能算得上什么。 如今江宁直接控制的地区,人口就超过两千万,这点铁料产能完全能消化掉。 就淮东当前的冶炼成本,产量真有富余,还可以向海东地区大规模的倾销。 仅扶桑诸岛的人口就将近千万之多,眼下淮东还仅仅是向佐贺氏、近乡氏及济州、东州以及高丽半岛的海阳郡输出兵甲而已。 林缚此时就着手大规模的建设濮塘铁场,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要进一步减轻江宁及周边诸县所面临的压力。 由于江宁城聚集了大量的官绅,使得江宁的商品经济相对发达,已有后世城市的雏形;相当一大批人,或直接为仆为役,或间接为这些官绅服务而维持生计。 战事不仅使江宁受到严重的摧残,江宁官绅也受到严重的打击。永兴帝东归以来,自太后以下,江宁官绅富贵,都被迫节俭过活,江宁城的城市经济就遭受重挫。 虽说张玉伯实施了许多赈济手段,但在战后,十五六万的城坊户对江宁来说,已经是一个极沉重的负担。 林缚一方面从江宁周边诸县招募农户迁往闽东安置,一方面恢复江宁附近的工矿等业,以吸收更多的剩余人口。 濮塘铁场及诸矿场的建设及河渠的挖掘,从江宁城直接招工就达五千户之多,也着实叫张玉伯缓了一口气。 当世,中枢财政主要依重于农事,便盐铁茶等业征以高额榷税,实际也是对农户的额外剥夺。林缚想开辟一条新路,而将中枢财政增收的视野放在工税及商贸之上,这里面的潜力,远远要高过靠天吃饭。 扬子江流域密集的河网,为大规模发达船运提供便捷的条件,而低廉的运输成本,为商贸发展及工矿、工坊等业生产规模的集中、扩大,提供必备的条件。 生产出来的物料,甚至能以低廉的运输成本走海路输入海东及南洋地区。 在过去数年时间里,通过崇州往海东地区输入的物资,早期的丝茶,到近期的瓷铁等物料,已经能算得初级工业产品。 正是通过这些产品对海东地区的倾销,淮东每年才能从海东地区同时补入大量的皮料、米粮、铜银、桐油、骡马等战备物资。 而崇州海运发展到今天,甚至出现了专门到海岛采挖鸟粪的海船。 耕作积肥在当世已经是共识,但积肥的手段颇为有限。 林缚早期推广的养猪沤肥法以及朱艾在淮东屯田推广的泛洪积淤法,都以有利田地增收的创新,但当世主要积肥手段,还是收集人与牲口的排泄物等天然肥料。 在人口相对较密的崇州,人均耕地也有六七亩之多,仅靠排泄物等天然肥料还是严重不足。海运的发展,而外围海岛滋息繁衍着大量的海鸟,长年累月所积累来的鸟粪及大量的腐土,都是难得的肥料。 林缚早年就专门组织战船去海岛采挖鸟粪,倒后期,已经海商专门从事此业。看上去粪肥不值钱,便是海船巨大,一次装载量极高,就能将运输成本降到极低,获利还颇为可观。 当然,随着造船技术的日益成熟,淮东所造的优质海船,甚至比早年江宁龙江船场所造海船还要廉价许多。海难事故的降低,以及海船造价的下降,这些都是运输成本下降的主要原因。 这些年来,林缚在淮东除了推行抑制绅豪、抑制土地兼并的新政来,更重要的一个治政手段,就是在崇州初步形成工坊、工矿及商贸为一体的体系雏形。 也恰恰是这个体系雏形,才是淮东财力的核心支柱。 宋浮仅仅是经过崇州,没有停留几日,即使有完善的资料给他参阅,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对林缚的治政理念,还是缺乏足够深刻的认识。 林缚倒是有足够的耐心,他知道他的有些观念本身就是超脱当世太多,即便是才智卓越者,也难以一下子接受,总之需要更多的耐心进行沟通。有时候也要硬着头皮强制推行,只要假以时日效果彰显出来,之前不能理解的人也就容易接受。 林缚在濮塘铁场宿了一夜,次日清晨便乘马东归。 江宁诸县的农事到九月下旬就恢复也差不多,望眼过去,都是入秋后渐次金黄的稻田。 虽然浙闽军打进来之时,江宁周边的民众给闹得鸡飞狗跳,伤亡也不小,但江宁战事很短的时间就熬过去。 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饥荒,流难返乡即由官府组织恢复生产,实际所受的影响就有限。 江宁、弋江、徽州、池州、庐州等地,林缚两三年间也不指望这些地方能有赋税缴上来,但只要能恢复生产,局势就能够稳定下来,就达到他的初衷。 没有直接的税赋收入,但盐铁茶马等物料就进入这些地区销售,实际也是变相的征税。 乘马而行,看着驿道两侧都是金黄的稻田,林缚与高宗庭、宋浮说道:“再过大半个月,等田里的这一季稻子收上来,江南的粮荒便勉强算是熬过去了!” “今年除了庐州,其他地区都没有大灾,也算是上天相助。”高宗庭笑道。 衢州倒是旱灾规模颇大,是新取之地,依例减免税赋,而浙闽军在东阳县失守之后,全面撤出浙中时,已经没有能力大规模劫掠乡野。衢州在减免税赋之后,今年受灾面积很大,但相比较之前给奢家横征暴敛,民众还是缓了一口气。 工辎营年中开始从衢州招募后备兵员,应者云集;最后甚至还调了四千人编入弋江这边的辎兵队伍。 过了鸡笼山,江宁城头就隐然在望了,林续文、黄锦年、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孙敬轩等人早得讯出城来迎,车马几乎要将西城外的官道挤满。 “都说不要这么麻烦……”林缚脸含笑责怨林续文他们出城来迎。 “老十七去巡视防务,一走就是四个多月,接下来又要赶去婺源督战,在江宁留不了几天,”林续文笑道,“江宁这边也是一摊子事情,还不得抓紧时间跟你汇报?” 林缚下马与诸人一一问候,在长亭耽搁少许,就准备乘车马进城去。 从濮塘骑马过来,走了一天,身子也有些乏了,林缚便乘车而行,叫林续文、林梦得到他车上来说话,走了片刻,便觉得不对劲,叫车夫停下车来。 “怎么回事?”林梦得问道。 林缚突然下车来,秦承祖、曹子昂等人也觉得奇怪。 林缚绕到车侧,弯腰看向车轴,见左右诸人都脸有疑惑,将站在后面的孙敬轩:“这滚轴终究是造出来了?” “哈哈,听声音便能听出不同来?”孙敬轩笑问道。 “大不同啊,没有吱吱之声,我昨天在濮塘宿夜还想起这事呢,怎能听不出来?”林缚笑道,“下面的监司能批量制造吗?” “试制了一批,一枚造价十二千钱,”孙敬轩说道,“眼下只能说勉强能用。” 听着林缚与孙敬轩对答,其他人才注意到林缚所乘车的车轴细微处确有不同。 当世已有轴承结构,只是大圈套小圈的滑动轴承,即使涂以油脂,摩擦力依旧极大,需要后世常见的滚动轴承相比。 最为普通的滚动轴承,也仅仅是在滑动轴承中间添加滚珠,就能大幅降低摩擦力。但就是小小钢珠就难住当世的所有工匠,以崇州的制造水淮,还远远达不到批量制造规格统一的钢珠的条件。 在林缚离开江宁之前,军械监有匠师根据林缚所提的滚珠结构,建议将滚珠改为容易批量筹造的小滚轮设计——但究竟能不能成,林缚在离开江宁之前,还没有把握,没有想到这次回来,孙敬轩已经将滚轴用到四轮马车上了。 一枚造价十二千钱,还是太贵,但只要能批量制造,就是一个好的开端,随着工艺的成熟,造价能大幅下降。 林缚早前曾手动打造过几枚滚轴试用,用于淮东新造的四轮马车。由于滚轴大幅降低摩擦力,部件寿命增加不说,同一乘骡马车的载重量少说能增加一倍。 虽说小滚轮结构要粗糙许多,但是能用于辎重车及床弩、蝎子弩等战械上,只要性能提高一两成,就是敌人难以跨越的差距。 此外,林缚经过采石时,去睦山矿场看过。 矿工进洞挖矿,采掘下来的矿石要一篓一篓的背出来;由于矿洞本身就低矮,矿工要手脚并用的才能爬出来。 林缚倒不是悲天怋人,只是人驼篓装的作法,效率极低,无法达到大幅降低矿石采掘成本的目的,更严重限制了矿场的产量。 能批量生产滚轴,人力或畜力牵引的窄轨矿车就能轻松的造出来。 眼下眭山矿场有八个矿洞,要保证濮塘铁场生产需要的矿石,就要投入两三千个矿工采掘。要是来一次塌方,损失之惨重,不下于一场溃败。真要能用上窄轨矿车,矿工能减少一大半,产量还能提高许多。 矿车的概念,林缚很早就提出来,但当世旧有的滑动轴承摩擦太大,而矿车本身就要求低矮,几乎只能用轴承当车轮,没有滚轴就造不出合乎要求的矿车来。 林缚盯住车轴又看了片刻,毕竟套在车轮里,看不大真切,跟孙敬轩说道:“有试制出来的样轴,送两件过来叫我细看一二……” 孙敬轩应好,林续文等人都笑着叫林缚莫要给这些细枝末节牵住精力,林缚哈哈一笑:“这可不是细枝末节。滚轴能造出来,不过秋后的战事是用不上了。要是派人去告诉傅爷,从徽州南运的物资能增加两成,你们看他会高兴成什么样?” 如今傅青河已经亲自赶到婺源备战,备战所需的物资,主要从两路运入,一路是从浙东沿钱江西进,一路是从徽州过昱岭关南下。 从徽州南下的物资,主要是从江宁周边府县的征购南下到宁国境内,再转走陆路翻越昱岭关进入浙西。前后大约有三百余里陆路要走,对车马的依赖极大,运力就受到限制。 之所以有一路物资,不从崇州、明州外海绕行,而要从昱岭关南下,就是考虑要将弋江作为这一路运线上的主要中转站。 大量的物资与兵力屯驻在弋江,就是叫浙闽军始终防备着淮东兵马有从弋江联合池州军西进直接攻打江州的可能,以达到分散、牵制浙闽军的目的。 林续文等人只是笑笑,簇拥着林缚上车进城去。 第19章 邸报 进入江宁城,林缚先派人递折子进宫。 太后、皇上及政事堂诸相当然晓得林缚今日返回江宁,即使林缚行程严格保密,林续文等人出城迎接这么大的动静,也早就叫宫里知晓了。不过照着规矩,林缚还得先递折子进宫来,告之归程,再约期召见。 初归江宁,洗尘宴自然是免不了的,返回陈园后,林缚让诸人在前园子歇息,他先回内宅洗漱一番。 顾君薰、苏湄、小蛮、柳月儿、孙文婉等女眷在内宅早就翘首相望,看着林缚踱步进来,一拥而上,说他脸瘦的有之,说他脸变黑的有之,孙文婉所生之女年岁最幼,相隔四个多月未见,都已经蹒跚学步了,给林缚抱在怀里,一脸的慌然,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陌生人。 看着诸女及子女满堂,林缚心里也是愧然,初归江宁,第一顿饭还不能在内宅与家人团聚,还要先应付赖在前院不走的那些人。 当然了,顾君薰作为正室,是要陪林缚一起到南园子与诸臣用宴,以示与诸臣亲近。倒是苏湄诸女,作为妾室,没有在这种正式举宴场合露面的机会。林缚也是怕冷落了诸女,先赶着回内宅来跟诸女闲聊,稍解相思之苦。 顾君薰说过一会儿话,便回房换朝服、收缀妆容去了,林缚陪着苏湄、小蛮、柳月儿、孙文婉四女在东苑子西角的书堂里说话,片刻后宋佳从宫里赶过来。 林缚问道:“折子已经递进宫去了?” 宋佳横了林缚一眼,嗔道:“没有奉旨,妾身便不能赶过来见你一面?”又给苏湄、柳月儿诸女施礼,“宋佳见过诸位妹妹……” “宋姐姐真是客气。”苏湄笑道,站起来将林缚旁边的凳子让给宋佳坐。 宋佳挽着苏湄的手臂,一起坐下。 林缚牵过宋佳的手,绵软如玉,轻轻的捻着,手相触,才觉得眼前的玉人愈发的真切叫人喜爱,说道:“我刚进城便叫人递折子进宫,可不就是急着想见你?” 宋佳跟苏湄诸女笑道:“你们看,夫君的嘴巴越发的油滑,这话说在我身上,我是不信,要是说在你们身上,你们信不?”数月不见,心里思念,玉手任林缚牵过细捻着,嘴巴里却不饶人,在诸女面前,也是夫君相称林缚。 “不信,不信,信他才叫有鬼了呢!”小蛮起哄道,从身后搂过林缚的脖子。 柳月儿、孙文婉笑了起来,诸女之中,除了刘妙贞外,在外任事的也就宋佳。宋佳虽说是极泼辣的性子,但与诸女关系倒没有怎么生分。 笑闹了一会儿,宋佳才跟林缚说起正事:“太后召夫君后日进宫,让夫君你先在陈园洗尘休息两日……” “哪有得休息哦?”林缚蹙眉说道,“两天时间都不够将江宁的情况理一遍的……” 林缚先要进宫述职,向太后、皇上陈述这四个月来巡视防区的详情,又要去政事堂就军政之事接受诸相的问询。对江西秋后用兵方案也已拟定,荆湖、池州、潭州以及淮东浙西行营、弋江镇也早就开始备战、调整兵力部署,但名义上还是要先经政事堂诸相的首肯后请旨,才算是完成合法的程度。 “谁叫你在徐州鬼混了那么多天?”小蛮笑道,“上饶那边的备战如此之紧,你还拖到今日才归江宁,当真有你忙碌的!” 这次巡视,林缚前后差不多在徐州滞留了近两个月,与刘妙贞厮混在一起,即使借口徐泗防线的重要,在徐州停留的时间也确实稍长了些。 林缚说道:“军国之重,一在徐泗,一在庐弋,这两处根基不实,江宁就难安,停留的时间就难免要长一些。待明年还要去巡视,这苦日子也不想挨了,你们要有个人陪我出去,才能写意些……” “好啊,好啊!”小蛮巴不得有机会出江宁城走动,便满口答应下来。 苏湄转过身,轻轻掐了她一下,说道:“夫君离开江宁巡看各地军政,当立励精图志之表率,哪里能一路贪奢享乐?”又与林缚说道,“六夫人帮女学一事,倒有人找苏湄在夫君面前帮说句话……” “哦,什么事?”林缚问道。苏湄不会在外面胡乱应承别人,突然提及有人找她请托,还颇为奇怪。 “陈青青想捐办一所女学,怕枢密院学堂司不受,前些天过来时,约摸估计你要回来,便请托这事。”苏湄说道。 “啊!”林缚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说道,“高宗庭到庐州跟我相会,倒没有说一声啊?”转念又想,陈青青早年身世坎坷,曾嫁于辅国将军何月京为妾,何月京战亡,陈青青给何月京妻室逐出陈家,重入乐籍。 即使与高宗庭相知,陈青青大概也不愿意屈身为妾。 “高先生倒是没有意见的!”苏湄说道。 办女学本就是惊世骇俗之举,陈青青又是乐籍贱户身份,就更加敏感。高宗庭一时也不能替陈青青拿主意,陈青青才找到苏湄来问这事能不能成。 林缚说道:“那有何不可?陈青青若愿捐办女学,实为义举,朝廷当表彰才是。这些日子没这个精力去扯这些事,陈青青要捐,那就先悄悄办起来,不要管世人风议如何!有些风议,要认真的去听。但也有常言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光会动嘴皮的那些人,风议再凶,实则也难闹腾出什么大乱子来!” “天下人要都如你这般开明,什么事都好办了,”苏湄轻叹了一声,“这事我过两天便跟陈青青说的。” 顾君薰换过朝服过来,林缚便起身去南园子陪诸臣用宴,叫宋佳留在内府跟苏湄她们一起用餐。 午后出城迎接,还只是林续文、黄锦年等人有空;不过入夜在陈园南苑用宴的,淮东一系在江宁的重要人物都一个不落出席。 林缚与顾君薰居中而坐,左右分四列摆长案置酒肴,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孙敬轩、黄锦年、宋浮、郝宗成、刘师度、陈华章、赵虎、杨一航、周普、孙壮、陈恩泽、胡萸儿、葛司虞、武继业等近四十将臣列席。 林缚不习惯繁冗的仪式,但仪式也是当世加重权势的一个方式。 用过宴,顾君薰先回内宅,林缚也叫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将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孙敬轩、宋浮、黄锦年、刘师度、陈华章等人留下来议事。这数人差不多也是淮东一系在江宁的核心人物了。 “我后天见宫面见太后,会荐陈公陈华章执掌进奏院,户部那边也联名保荐一下,”林缚跟林续文说道,“这桩事最好是在上绕战事之前做成。” 进奏院按郡各置进奏官一员,负责向朝廷呈报属郡情况及表折,又负责将朝廷及其他各郡情况及时传告属郡,传达朝廷诏谕、文函等事,是一个上承下通的办事机构,各郡官员进京理事,也都由进奏院联络诸多事宜。 进奏官之上,置院使总领其事,上承政事堂,受尚书门下给事中辖管。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辖地骤减,意欲加强集中,弃郡司不用,而直辖州府,进奏院的规模就再度扩张,各州府及诸镇进奏官就多达三十余人。永兴帝东归江宁之后,郡司就正式废而不用,另置行营以辖军政,即行营及州府都有进奏之权,受中枢直接辖管。 之前,元归政以门下给事中兼领进奏院使。 林梦得问道:“主公是想正式兴办邸报?” 林缚点点头,说道:“燕胡早在八月中旬在秦西地区就有出兵的迹象,经过第一次的试探,燕胡这一次对关陕地区的用兵时间会比上一回要长,破坏也将更彻底,而显然我们在明年之前,结束江西战事的可能性很低,则需要更多的手段去巩固根基。” 进奏院是上承下达的一个机构,仅仅起了转承的作用,进奏院使的品阶也只有从五品,但相对于秘密所设的情报系统外,进奏院与监察院是明面上唯有的两家能汇集各地情报汇集的地方。 当然,在林缚眼里,进奏院所办的邸报,有着更为重要的作用。 进奏院所承办的邸报,汇集各地及中枢的最新情报,发放京师及诸州府,并许州府刻印售于地方官绅,可以说是当世官办报刊的雏形。只是在传统上,邸报仅仅是单纯的汇集中枢及各地的情况转告各方,并没有发挥出舆论引导的作用来。 邸报一事,林缚早前就跟林续文他们讨论过,只是之前的想法还不够成熟,对江宁局面的掌握还不够扎实,所以一直压着没行。 林缚回来第一个就说这事,林续文心知林缚应是考虑成熟了,而宋浮与高宗庭陪在林缚这么长时间,也应该有过多次讨论,满口答应道:“成啊,我回去就写荐折……” 邸报本身就是借助传驿及时送递到州府,也是各地士绅民众能公正接触朝廷及各地综合消息的唯一渠道――林缚有着极重宣传的后世记忆,当然晓得邸报的地位是其他难以取代的。只是邸报的宣传作用还没有给世人挖掘出来罢了。 即使当世脑筋再顽固,洗脑一遍、十遍不成,洗上百遍、千遍,大部分人都很难再坚持己见――关键当世人接受外界消息的渠道极少,除了邸报、官府张贴的告示以及贩夫走卒商贾游人的道听途说之外,绝大部分人几乎都没有接触外界的渠道。 林缚要陈华章将邸报当成报纸来办,除了实时可向民众公布可公开的中枢及各地消息、政令外,更主要的是要使邸报成为讨论新政、新学、传播新政、新学的核心工具。 从五月初在崇州汇合,林缚叫陈华章陪同绕江淮大地走了大半个圈。前后差不多四个月,陈华章都不离林缚左右。回到江宁之后,林缚才正式推荐陈华章出掌进奏院,实则是叫他对淮东所施行的新政、所推崇的新学在思想上能有一个系统性的深刻认识。 也唯有如此,陈华章才能领会林缚的意图,将新政及新学的思想,借邸报这个工具传达下去,而不是单纯的执掌进奏院,替淮东随时掌握各州府的最新动态。 要说到对新学及新旧政制的认识,赵舒翰不甘于人后的,所编著的《匠典》也即将成书,前六卷也开始付印。林缚本是属意赵舒翰担任进奏院使的,奈何赵舒翰早初是杂学的初作俑者,但此时的他与张玉伯一样,日趋保守。 办邸报这种事,十分的唯心,笔竿子一歪,指不定就成为保皇堂的舆论阵地。林缚宁可叫赵舒翰进工部去做些实事,也不敢叫他来负责邸报事务。 林缚又说道:“进奏院仅辖有一座小规模的刻印作坊,毕竟之前刻印的邸报数量少,只需要发放到各州府及中枢六部诸监寺即可,然后各州府抄印私售,则不由进奏院管辖;以后邸报的印制量要大增,之前的刻印工坊规模就太小了……” “或可将印象交给叶家。”林梦得说道。 林梦得所说的叶家,是东阳叶家,不是明州叶家。 叶楷与其父父子两代人在江宁印书为业,正业堂到今天已是江宁规模最大的书行。林缚早年与赵舒翰联名所著的狱书,也是由正业堂印制。 林缚说道:“具体的印制,还是由陈公来准备,这边就不再细谈了……” 邸报一事,在途中就跟陈华章等人详细讨论过。 进奏院要将邸报发行之事全部承揽下来,半月为一期,由传驿分放府县,官绅士民皆需从传驿购买,严禁地方私印;江宁及崇州、维扬、平江、杭州、明州等城坊户众多的大城,也交由传驿在城里另置多处售点。 淮东的活字印刷技术较为成熟,在大规模印制上,比传统的雕板印刷在成本及印制速度上有着极大的优势,但初定八页小册的新式邸报,一本印制成本也要二十钱左右。 初定售价一百钱,一年二十四期,总价计二千四百钱,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刚开始只能如此了,廉价报纸在当前还不具备能实现的条件―― 第20章 数银 进奏院及邸报等事过去,接下来,林续文、刘师度便说起户部及盐铁司的情况。 除崇州五县外,淮东控制的其他区域,都并入户部,夏税已经结算完毕。这样一来,户部岁入的总盘子能有多大,就能得出一个概数来。 中枢财政工作的核心,还在于“量入为出”。要是对户部岁入没有一个相对准确的判断,如何安排来年的军民政事? 户部的岁入情况,也是林缚回到江宁首先要了解的问题。 “治盐事以来,将淮东售盐也并入之后,盐铁司所纳盐斤总数,比去年同期增加约有六倍,但加价款减到十一。两淮盐银今年约摸要减去四成,”刘师度说道,“不会超过九十万两银。” “还好,”林缚点了点头,说道,“倒没有叫人太失望。这眼下,各地民生都苦,都习惯了淡食。这盐价降下来,再休养两三年,总量会逐步上升。” “确实,军卒供给,一年要食六斤盐;淮安诸县这两年在主公治下,日子比以往要好过得多,但农户一家数口人一年食盐有六斤的,也不多见。照着常理,五口之家,一年食盐要有二十斤,才是合适。盐铁司今年所纳盐斤总数,能骤增六倍,一是禁私之功,一是减价之功,一是闽东、两浙收复之功,”刘师度说道,“等着各地的盐事理顺了,加款价不减,盐价还可以进一步的下调。当盐价降到四十钱以下,私枭也就无利可图了,治禁之费也可以削减,而以往单单要维持两万盐卒,一年糜费就要四五十万两银……” 林缚点点头,等煮法改晒法大规模的推广开之后,各地盐价降到四十钱以下,倒不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到时候,私枭贩盐得利就将骤减,反而砍头的风险要增加不少,就不会有太多的人去干这折本的买卖了。 虽说最近三五年的盐银大减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但整肃盐事,对削弱以沈戎为首的维扬府势力,削弱盐商对淮西潜在的支持,都有极大的好处,这点损失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此外,煮法改晒法,盐场周边大片的草场,可以供裁减下来的盐户、盐卒进行屯垦,条件成熟之后,在盐渎、建陵东面,再新置两三个县,都不成什么问题。 “今年盐银能有八九十万两,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已经是很知足了。”林续文说道,他之前就担心盐斤加价款骤减到十一,会使盐银全部损失掉,没想到还能保留这么多。 再者整肃盐事,查抄毛文敬等官商的家产及罚没,计银就有一百万余两,清查出来的私垦田亩,更是接近百万亩规模,在三五年内,能弥补盐银的损失。 “夏税应该结算完毕了,”林缚问林续文,“情况如何?” “浙西、闽东以及徐泗战事刚息,还需休生养息,海陵、淮安、明州、永嘉、台州诸府税赋并入户部,嘉兴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即便在减去一丁口赋,夏税总计征银也冒过三百万两,情况比预计的要好些……” “哦,明辙在嘉兴干得还不错喽?”林缚听林续文单独将嘉兴拿出来说,应该在陈明辙在嘉兴政绩彰然。 “虎父无犬子,华章公的公子,真是不会辱没状元之名,嘉兴所纳夏税,甚至要比战前,还要高过两成,”林续文说道,“还是在减计一丁口赋之后的数字……” 陈华章哈哈一笑,对林续文的赞誉也是相当满意。 嘉兴府位于太湖的东南滨,面积与平江府相当,战前在籍口户计二十一万之多,盛产米茶棉丝。嘉兴早前就受东海寇所扰,奢家占据浙东后,与嘉兴仅一江之隔。奢家在浙东的水师其时强盛,嘉兴沿海、沿江对浙东水师来说,几乎等于没有设防,生产受到极大的破坏。 林缚袭得明州之后,嘉兴才摆布战事的干扰,成为杭湖腹地,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陈明辙也是在那时出知嘉兴府事,迄今算来,也才三年时间而已。 战时,大量嘉兴民众离乡背井,到北面的平江、丹阳等地躲避战祸,战事陆离归乡。陈明辙借这机会,清理田册户籍,并治水修堤、筑路殖田诸事并举,成效很大。当由于之前嘉杭湖的税赋由杭湖自征自领,林缚能看到嘉兴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但具备数字不晓得。 陈明辙虽然一直没有表态,但户部受淮东控制这事,天下皆知,陈明辙主持嘉兴府事,能叫嘉兴府今年上缴的夏税比战前还高两成,这便算是默认了陈氏投附淮东的现实。 林缚也不会幼稚到真要将陈明辙拉到跟前服个软才放过他。 “明辙在嘉兴三年任期已满,是不是荐他出知杭州?”林缚问诸人。 “理应如此。”林梦得等人都说道。 杭州府、维扬府历来都要比其他州府要高一阶,早年也是两浙郡司所在。杭湖军与浙闽长期在杭城西湖一线长期对峙,富阳、临水等县还曾陷落敌手数年,生产受到极大的破坏。陈明辙既然有治政之才,用他任杭州知府,比其他人更叫林缚放心。 太湖诸府县,也真正可以称得上天下之间的精华之所、鱼米之乡。 以平江为例,税赋定额计粮达一百四十万石;此外,淮东售往海东地区的生丝,约有六成产出平江。丝织茶布不算,仅每年达一百四十万石的税粮,便是其他府县难以企及的。 虽说如此高的税粮定额,是三次加征之后的数字,但从另一方面说,还是在土地兼并、隐田寄户现象严重的情况所得的数字。只要认真的清理田册户籍,将寄户隐田清查出来,迫使地方上的士绅豪富承担更多的税赋义务,抑制土地兼并,平江府的税赋,还能有大幅的增加。 嘉兴府在战前在籍口户计有二十三万户,经过这些年的摧残,陈明辙重新核定嘉兴口户,不减反增,计有二十五万余实户。这也是嘉兴夏税相比较战前能有大幅增加的主要原因。 比起杭州来,湖州位于内侧,受战事的影响要小许多。太湖沿岸,仅湖州、嘉兴、丹阳、平江四府,所贡献的税赋,就将占到今年户部岁入的五成以上,说是江南精华之所,当真是一点都夸张。 要是年初奢家豁出去两万精锐不要,派郑明经率部深袭丹阳、平江两府境内,今年的情况相比之下就要比现在严峻不是一点半点。 林缚接下来又询问其他的榷税收入,习惯性的将眉头皱起来,说道:“看来,在上饶外围有进行长期大规模军事对峙的条件了!” “明年补给淮西的钱粮将减至一百二十万两银,池州是个大负担,但也只与淮西相当,荆湖、潭州计补军资六十万两银,总计也就三百万两,”林续文报起账来飞快,这些数字在他心里盘桓极熟,“六部诸监寺、传驿、内府经办所耗及中枢官吏薪俸等务,也要划掉四百万两银,明年能拔给枢密院开支的,也就五百万两银。要是撑不住,可以先缓一年,到后年,户部的岁入应该还能增加两成……” 十万兵马分散驻在浙中、浙西、宁西等地,跟集中起来深入浙西、赣东之交的腹地,尝试对上饶进行长期围困,所消耗的钱粮是截然不同的。 虽说养十万兵马,一年仅需要两百万两银子,但集中围城,除了要征用大量的民夫以维持物资运输消耗巨大外,围城筑垒、战械兵甲、军功奖赏、伤亡抚恤等耗用,才是大头。 奢家不可能轻易放弃江西的东门户上饶,驻以精锐重兵。淮东想要猝然攻陷上饶是不可能的,利用优势兵力对上饶进行长期围困,是枢密院秋后用兵的核心。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即战事起初必然要以正兵进行军事对峙,在对峙中寻找改变平衡的关键点,再施以奇策,获得最终的胜利。 要想打通进军江西的门户,就要做好围困上绕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准备。要是中途因钱粮不足而撤兵,就得不偿失了。明年在上饶战场投入的钱粮,将可能超过五百万两银甚至更多。 关键同时期,徐泗防线以及庐弋防线的建设都不能停下来,徐州与庐州计算要新增加十万辎兵作为后备兵员储备起来。再加上江宁禁营军、海东行营军以及闽东行营军的开销,还要在淮山之中秘密修一条出兵栈道,明年的压力极大。 有史以来,有许多战事打着打着双方就各自撤军,说到底还是给钱粮所困。 “缓不得啊,”林缚摇头说道,“我们能缓一口气,奢家在江西也能缓一口气;倒不是怕奢家,燕虏的动作很快,就怕曹家先撑不住放弃关中啊!到时候要是被迫打两线,眼睛都会急瞎掉。” 林缚在巡视徐州之后,徐州方面就加强东线对沂山地区的争夺跟渗透,但包括第二水营对山东半岛沿海的袭扰,战事规模都是受限制的,消耗的资源不大,也就谈不上两线作战。 无论是面对燕胡,还是面对奢家,单独面对一家,林缚都不担心,就怕同时面对两家,那时眼睛真是要急瞎掉,将会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难以夺回主动权。眼下就要趁着燕胡的兵锋离中原腹地还远,就要抢手将奢家彻底的打垮,或者说拖垮! “厘金局及崇国邑入,明年能达到什么数?”林续文问道,他对一下子要在上饶投入十万兵力还是有心悸。当初李卓率部与闽东进行长期的拉锯战,打得十分的艰苦,江西、江东、两浙等地也苦不堪言,每年都要给东闽军提供四五百万两银的钱粮。 要不是这些钱粮撑着,东闽军也难成精锐。 林梦得说道:“厘金与崇州五县,明年岁入能超过四百万两银,但给铁场、新学等事划掉一大块,明年能拨出两百五十万两银用于战事,就算不错了。” 林缚摇头而笑,说道:“这是怨气冲天啊。” 大家都笑,要开销上,林梦得始终是一副捂紧口袋的样子,偏偏遇上林缚大手大脚花银子花惯了的主。 林梦得说道:“新学是筑基之事,没有这些年硬着头皮办学堂,今年也抽不出那么多的人手源源不断的分派各处。这个我们起初想不明白,慢慢也能想通……只是铁场可以缓办,综合学堂,明州那处,也可以缓办,不能算是急务。这两样缓一缓,就是挤出七八十万两来。” “你看这样可好?”林缚说道,“除了船场、铁场两事,要抓在手里,织染、缫丝等工场可以分股出售,以筹银钱之不足。经矿业监核准,许私商雇人掘山采煤铁。另设机械制造司,可向私商筹股设厂,制造民用工械以牟利。总之,你明年替我再额外凑出三百万两银子出来……” 当世为业以耕种为主,无论士绅也好,商贾农户也罢,攒下银子,兼买田地以求租利,几乎是最自然不过的冲动――林缚欲行新政,抑制兼并、减租减赋之余,也应该给地方士绅手里的银子有出路,鼓励工商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不然就难以逃脱千百来的死循环。 江南士绅倒是相对开明,毕竟扬子江流域河网的密集,也促进了江淮地区的商贸以及工坊等业的集中发展。陈氏能投淮东,说到底也是对林缚在淮东搞的那一套认同。 唯一的区别,只是以往江南士绅将工坊、商贸抓在手里,利用士绅的身份,本身非但分文不纳税赋,还参与掠夺地方上的市税、过税,而以后,林缚要将这些牢牢的抓在手里。 林梦得想了想,最终叹气道:“实在不行,还是只能打钱庄的主意了。”g!~! 第21章 国务 五月出江宁巡视防区,林缚是奉旨而行,回到江宁自然也要复旨。 十月初二,林缚进宫复旨述职,太后、永兴帝坐在蒙黄锦披锻的软榻之上,中间摆着一张色泽沉郁的黄杨木小几,永兴帝精神不济,手隔在几案上,太后有些驼背,绣凤朝服掩饰不去她的老态龙钟,元嫣与宋佳伺立在太后的身后,相比较宋佳的丰润熟媚,元嫣略尖的瓜子脸,有着逼人的青春气息。 “……这洪泽浦里鱼虾丰美,臣乘舟而行,舟楫荡水,鱼儿跃出来,跳到船板上,或日不绝,倒省得臣垂钓,亦能时时尝到鲜鱼之美;七月在巢湖,恰雨水暴起,沿岸受淹村落甚多,灾民捕鱼充饥,也勉强熬过饥时。” 林缚信口说起此次北巡所看到风物人情,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林续文以及张晏、元归政、沈戎、刘直等人陪坐左右,脸都含笑,看上去一团和气,好像这殿里诸多人,从来都没有生过间隙,从来都不是生死大仇。 所谓的风物人情都是题外话,林缚总要扯些事情,以显他这次北行不是贪奢淫/乐去的。 “枢密院的用兵策,衰家也已看过,”太后梁氏枯如鸡爪似的手撑在小几上,听林缚扯了许久,便转回正题,问道,“这眼下已经是十月了,夜里静心卧床,便能听见北风呼呼而响,林爱卿究竟要何时才派兵去将叛军剿灭了?” 淮东诸人担心枢密院准备不足,仓促起兵遗害甚大;太后一系,倒是更希望看到淮东遭受挫折。这样才能叫他们找到翻身的机会,只要不像上回江宁城叫人家攻陷就可以了。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等这一季稻子收割好,出兵的时机便就成熟了,还需再等上旬日……” 十万兵马要集于上饶外围,大量的骡马以及征集随军的民夫,每月消耗的物资,都要在十万石以上。虽说如今在婺源储备的物资累计有二十万石以上,但只够十万兵马两个月的消耗,还远远撑不起林缚计划中的上饶战事。 要想不让江南粮价再度暴涨,真正大规模的物资收储,只能拖到江淮等地稻米收割上市之后。同时还能防止因米粮集中上市、粮价大挫而使农户受损。 与岳冷秋约在十月末对江州用后,也是这个道理。 究竟怎么用兵、何时用兵,林缚自有定策,但太后亲口问起,总也要回答一二,略作解释。 “哦,原来是这般考虑,衰家倒是妇人见识,有些心切了,”太后说道,转过话题,问道,“近来朝中有臣僚议立储之事,林爱卿可有听闻?” 林缚眼睛瞥了永兴帝元鉴武一眼,见他握杯而饮的手陡然间肌肉崩紧,说道:“立储乃皇上家事,臣不便多言……” 永兴帝朝林缚看来,眼神复杂。 左承幕说道:“立储乃国之根本,妄议则生事端……” 除了永兴帝封为寿王到寿州就藩、受淮西保护的皇长子外,他东归带回江宁的,还有一子封为闵王,年仅五岁;太后一系人马提出此时立储,明摆着要立海陵王元鉴海为皇太弟。 永兴帝回到江宁后,身体一直都不大好,但真要立了元鉴海为储君,说不定就有暴病而亡的可能,左承幕总是于心不忍。 对林缚来说,永兴帝东归江宁后还颇为配合,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即使永兴帝有什么不测,扶立幼帝或拥元鉴海上位,都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波,所以对立储之事也就不怎么上心。再说,不立储,在闵王与海陵王之间,就有程余谦、左承幕他们争的,也省得他们去惹其他的事端。 对永兴帝来说,他回江宁后虽然成了傀儡,但只要不立储,心里多少还有些安全感。 林缚不支持,左承幕明言反对,这立储之事就议不下去。 见气氛僵在那里,程余谦轻咳一声,转过话题,对林缚说道:“常言精兵简政为持国之道,但枢密院成立以来,每月都有新司设立,似与此道背驰,而吏员多为正途出身,林大人有所见解?” 枢密院本是掌握军政大权所设,除军事附属机构之外,不为六部及诸监寺所容纳,或新设或独立出来的诸多部门,林缚也都将其挂到枢密院辖下。 专司军械制造的军械监、专司传驿的邮传司、专司船舶营造的船船司、专司铁料冶炼的冶金司、专司营田水利的营田司等监司,可以说是与军事直接相关,自然是要划归枢密院管辖。 而专司工矿税、常平关税及对外关税的厘金局、专司煤铁等矿山的矿业监等,可以说是掌握着户部所辖榷税、口田赋之外的中枢财政命脉,林缚自然也不容他人染指。 除此之外,推行新学的学政司、专司筹币发行的筹币局、专司海东事务的海东司,包括即将新设立的机械制造司,也都由枢密院拨资辖管。 枢密院的办公场所,占据的是原内侍省的地盘。 以往的内侍省虽说定阶在六部之外,但服务于内廷,又执掌禁卫,并有充天子耳目前以饲大臣的权柄,机构庞大,远在六部之外,故而皇城之内的空档,内侍省要占去一半还多。 到今日,内侍省已经给边缘外,内廷宫侍就严格限制在六百人以下,内侍省空出来的地盘,给枢密院所占,倒是适合枢密院日益庞大的机构。 除了将原六部所辖管的事务单独划出来另设监司,以达到限制六部的目的之外,原六部之中的官吏,有倾向淮东、认同淮东新政且能务实干炼的官吏,也陆陆续续的给吸收进入枢密院。特别是工部,主事一级的官吏,几乎要给枢密院抽光。 如今中枢官吏计有两千余人,枢密院少说占掉四成;此外,枢密院还有诸多分派各地督办专务的官吏,人数也在两百以上。 科举中断之后,正规的官吏补充就停了下来;但另一方面,枢密院则不断从辖下治办的学堂里抽调优秀人员进枢密院或分派各地补为吏员,与各地所兴的推举一起,有替代科举的趋势。 这些,都是程余谦等人所难以忍受的。 “国事唯艰,受战事摧残之地又众,百废待兴,诸事待举,简政难行啊,”林缚轻叹道,“说到举吏,眼下各地都乱糟糟一团,实叫人无奈。燕蓟晋鲁豫陕赣广川湖等地,或陷敌境,或道路相阻,想兴科考,有可良策,叫这些地区的读书人聚到江宁来应试?正途难行,只能行权宜之计啊,程相觉得本院所言,有没有道理?” 程余谦难驳林缚的话,越之故土,仅剩半壁江山不到,科举难兴,也是受现实所困。 余心源说道:“眼下六部诸监寺,人手匮缺也是事实,偏偏还有诸多人削尖了脑袋往枢密院钻,总不能叫六部变成空架子吧!” “当此艰难之时,应唯才是举、唯用而录,”林缚说道,“六部匮缺人手,或从地方拔擢,或由地方推举,皆是礼部、吏部所辖,本院难以给程相、余相什么意见啊……” “科举糜费甚巨,短期内亦此当前国力所能承担,”林续文说道,“六部诸监寺,薪禄总盘子就那么大,官吏都说艰苦,再增加人手,怕是还会摊薄,这下面的怨气又将大到冲天……” 说到借口,钱粮之事随时都能拿出来堵别人的口。 如今户部岁入,七成要用于是养兵及战守之事,想要做其他事情,必然要扣得极紧。包括内廷宫侍也都限制在六百人以下。 以往,永兴帝觉得宫城拥挤不堪,这一下子又觉得宫城空荡荡来。不过他归江宁,也很少离开寝殿走动。 诸事讨论都没有一个结果,枢密院这边,林缚还不容程余谦他们染指。 事实上,林缚就是要在传统的六部之外,将枢密院建设一个真正意义能够执行新政的国务部门,最终以达到取代传统六部的目的。 林缚不在江宁期间,枢密院诸监司所不能决定的重大问题,也都是由林梦得召集诸监司长官合议决策。 复过旨,扯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话,林缚便返回枢密院去。 在宫里与程余谦等人磨嘴皮子,不过枢密院还有一堆事情要做,林梦得他们都在这边翘首以侍,看着林缚悠闲的走进中庭来,问道:“怎么在宫里耽搁这么久?” “好不容易逮到主公回来,怎么可能有省心的事?”高宗庭笑着替林缚解释,手里举着几枚银钱,说道,“这银钱,我与宋公都看过,确实可以广为推行了……” 当世物钱交易,主要依赖于铜跟金银,铜筹钱已成定制,但金银用于交易,主要还是筹锭称重。早初宫廷有金银制钱作为赏赐物,但筹量极少。 金银锭用于交易时,常常需要铰剪称重,十分的麻烦,而剪称时还额外会有损耗。实际上这以上种种,都严重妨碍了商贸的发展。 淮东锻筹淮东铜元时,筹币技术已成熟,金银比铜还要容易冲锻成钱币。 以足银筹制大小银币,以铜元为辅币,对当世的币制不会造成什么冲击,而且足银筹成银币,吹币嗡嗡而响,辩识也容易。 一旦银币推广开来,农户纳税赋,就可以避免给地方借口以火耗盘剥。 林缚将银钱接过来,大银钱正面刻“一元、大越枢密院筹币局监造”字样,背面刻“足银一两、当千钱”字样,诸多小银钱正面刻“一角、两角、五角”等字样,背面将银重及值铜钱数也是一一标明,并有锤锄、穗花等纹饰,印制精美,堪比内廷所用的银钱。 这银币说是足银,其实是银九铜一的比例。收拢来的银锭本身也有杂质,筹币也有损耗,掺铜也是必然之举。关键确定掺杂比例之后,厚薄大小都有一定的规格,才能有吹币而响的鉴别效果。 大小银币与铜元以及传统的铜铁制钱结合起来,就当世来说,币制就相对完善了。 至于纸钞,造假是一方面,更难控制的恶果,就是中枢财政紧张时,很难控制住滥发的冲动。 “叫户部看看去,要是可行,这以后就正式以币代银。”林缚说道。 周广南从旁将银制钱接过去,便往户部衙门而去,这件事越早实行,得益越多。 林缚则与林梦得、高宗庭、宋浮等人往公厅走去,商议别的事情。 宋浮当年与奢文庄并称闽东双杰,自然也是极有干才跟见识,在附淮东之前,也密切关注淮东种种创举,知林缚治政当世无双,但旁观总是体会不深,近一年来相随左右,才能真正体会林缚所行的种种创举,早就超乎前人的范畴所能设想的范畴。 当然了,淮东所能施行的种种创举,也是基于林缚早初就在江宁推崇的杂学匠术之上。 金银之物,改锭筹币,方便民众市易,而官府征银纳赋,也有种种便捷。这其中的好处,不是世人想不到,而是此前传统的翻砂法筹币糜费甚多,宜用于铜铁,不宜用于金银,才没能推行,金银钱仅能小范围的用为宫廷赏物。 “设立机器制造司一事,消息倒是小范围传开,便有人来打听淮东造的四轮马车许不许造,纺机许不许造。要是将这两样拿出来,筹十万八万两银子出来,应是没有问题。”林梦得又提交及一桩事。 “自然都许,”林缚说道,“我既然倡议大家弃轿乘车,这马车便要批量去造。枢密院不能事事包办,就要向私商筹银募股,这才是我的初衷……” 宋浮暗道:所行的新政以及诸多革变,都是基于新学之上。所要倡行的“弃轿乘车”,实际也跟淮东这些年来造车技术成熟有关;如今滚轴也造出来了,造车匠术就能更上一层楼。 以往骡马车,多用于载货,人坐其间,远不如抬轿舒适,而淮东所造的四轮马车,轴盘精铁所筹,行走转向便捷,宽敞的车厢稳稳当当的安置在四轮轴盘之上,结实坚固,乘坐舒适,行止皆有机括,一人御车而行,日行百里而马不疲。 究竟为何能够如此,这其中的细节都封在轴盘之中,军械监里的匠师不言,旁人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当然,这种四轮马车,大量使用精铁筹件。精铁所筹的轴盘等构件,轻至两三百斤,重则五六百斤,而四马并御的大型马车轴盘,重愈千余斤――也亏得淮东产铁甚丰,能经得起如此消耗。 林缚想起一桩事,问林梦得:“姜大人他人呢?” 林梦得说道:“姜大人由敬轩陪着去河口了,看着时间也应该回来了。” 林缚跟宋浮说道:“淮东所造马车轴盘里关键一处,还是姜大人的功劳。这次设机器制器司,姜大人愿弃司天监的高位不居,而来领机器制造司,可以是我回江宁以来最大的惊喜了。” 姜岳这个人物,宋浮也早就听过,是陈信伯的侄女婿,只专心于学术。在匠术杂学受压制的当世,姜岳早年在司天监任事就因造浑天仪而名闻天下。 东胡夺燕京城,亦派人四处搜寻姜岳;而姜岳及家小则给淮东军情司潜入燕京的密间早一步转移到暗处,混杂在流民之中,而后辗转反复,才逃到江宁。 姜岳不大关心政事,到江宁先任司天少监,而改任工部侍郎,也不参与到淮东跟帝党之间的纠葛之中来,林缚也无意将他强拖到漩涡中来。 林缚这次回江宁,欲新设机械制造司,才硬着头皮请姜岳出山,实在不愿将这么有着惊艳才学的人物留在工部架空起来。 司天监是正四品的高位,枢密院新设的监司所任长官,都是临时差遣,除了少数定了官品,大多数还没有给朝廷认同。好在姜岳也不在品阶,思考了两天,答应到枢密院任职。 葛福等老人,虽然也是才华横溢,但年岁老迈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再者,真正在学术研究上的水平,是极少人能跟姜岳相提并论的。 宋浮细想林缚的任人原则,以实用至上,能务实者最得林缚欣赏,得到的提拔也最快。 进了公厅,谈论诸事,日头将落山时,孙敬轩与姜岳走进来,葛福老人也随同走来。 林缚站起来相迎,看着姜岳,笑道:“姜公去河口看过,有何感受?” 河口镇在战事中给摧毁,但战事一息,也是河口镇是早得到重建。 无论是淮东还是东阳乡党,都将林缚最初所崛起的金川河口视为精神家园。河口镇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里,就焕然一新。 不过跟以往主要经营米业不同的是,重新后的河口,集中了工部外迁以及从崇州迁来诸多工场。淮东这些年所实用化诸多的新式机械,在河口工坊里都能看到。 姜岳要领机械制造司,淮东所掌握的匠术之秘,自然也不会向他隐瞒。也唯一将这些都向姜岳展示,他的才华才能使这些在未来有更进一步的改善跟提高。 姜岳面容清矍,正值壮年,但这些年卷入的党争之事也多,又经历战事离乱,眉额皱纹颇深,双手拿揖施礼道:“真正是大开眼界,唯求大人能给姜岳三五个月的时间跟葛大匠请教,不然实不敢妄言、贻笑大方……” “说起匠学,”葛福笑道,“葛福及诸匠加起来,都远不及大人也,小老儿可没有什么能指点姜大人的……” “确是,确是,大人在江宁就不遗余力的推崇匠学,实开一代之先河,功在千秋。”姜岳说道,在他眼里,淮东这些年来的胜仗,倒不及林缚最初的行为来得耀眼。 “不,不,不,”葛福老人摇头说道,“崇学之务,还不是小老儿所关心的,小老儿只醉心于细事,但等姜大人听过大人的跑马灯之设想,便晓得高下之别,小老儿差大人可不止一个层次啊!” “跑马灯?”姜岳疑惑的问道。 “……”林缚哈哈而笑,跑马灯之事一时难以细说,只跟孙敬轩说道,“机械制造司之事便着你去处置,给姜岳用几名趁手的能吏以分担琐碎事务,”又与姜岳说道,“要不是给烦务所扰,我也愿与葛老朝夕相处,比林梦得他们要有趣得多。这日头也不早,姜公与葛老先随我回府用宴,用过宴,我就请姜公看跑马灯……” 接下来又说及向私商筹银募股设立工场之事,这些事情虽说归机械制造所辖,林缚也不想姜岳给琐碎的政务缠住,总之要孙敬轩给姜岳冷多配几名能干的副手。 设机械制造司,当然也不是仅限于四轮马车的制造,而是要将林缚兴匠术杂学以来,大部分实用化的新式机械都向民间推广,并根据实际的需求,能得到进一步的改进。 姜岳的作用应该侧重于后者,而且前者……g!~! 第22章 跑马灯 跑马灯本是民间戏耍之物,烛火置于中心,底卒衔接着一个可以活动的纸轮,纸轮边缘插上纸竹片,剪裁成人骑马状,点燃烛焰,热风推动剪成人骑马状的纸竹片,带动纸轮转动起来。罩上灯罩,观之有如马围灯焰而跑,故名跑马灯,又名马骑灯。 林缚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整理各种杂学匠籍及士人,有关走马灯的记录,可以最早追溯四百年前的前朝。 当时的士子曹如灰进京赶考,中元节曾在大梁看到早期的走马灯,记入游记。 世人早知热气可以驱动外物转动的基本道理,但是数百年来,这一原理只给用于戏耍,而不晓得真正能引起社会天翻地覆的变革就藏在这小小的走马灯里。 陈园北苑往北,隔着龙藏浦内河,北岸有一处院子,原为工部一处铁作,战后给枢密院征用之后,挂着军械监的牌匾,兵卫森严。虽说秘院距陈园有三四百步,还隔着龙藏浦内河,但有夹道及风雨桥过来,外界难以发觉。 从陈园用宴后,即走夹道过来,姜岳才发现,军械监有这么一处秘院设在这里,纯粹是方便林缚随时过来。 十几重院落,从大宅门进来,还颇为精致,似为民居,有人居住其中,但里面走,玄机就多了起来。 要看的走马灯,在进宅门之后第三重院子里,房屋高大,推门进去,里面大如宫殿,或悬挂在房梁上,或置于桌案之上,或置于石础之上,大大小小有十数盏走马灯。打下手的匠师,将走马灯一燃起来。 姜岳随林缚、孙敬轩、葛福进屋,最先看到几盏走马灯,跟灯市上所见,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更精美,更宝贵。琉璃灯盏尽善尽美,人骑马片,也是名工所绘,随便放在什么地方,都算得上宝器,叫人看了以为本应该悬挂在崇国公府上才对。 往后几盏,灯盏渐大,灯形也易,纸轮、纸竹片也都换成金铁等物打制,其目的更是要利用中间的火焰带着轮片转动,而非观赏。 再接下来的几盏,轮片外还附带各种转动装置 最后一盏都不能称得上跑马灯了,而一座炉锅同体、上置叶轮、有半人身高的怪物。匠师打开炉阀,姜岳看到炉里间所置的黑煤,浇油点燃,过了片刻,锅里水沸,有白腾腾的水汽从锅顶的气孔里喷出来,打在叶轮上,推动叶轮飞快的转动,将水蒸气吹得满室都是…… 林缚袖手身后,看着热汽扑来,也不避让,与姜岳笑道:“这眼下还只是戏耍之物……” 姜岳是愣怔当场,他当年造浑天仪,就为浑天仪的驱动耗尽心思,最终采用水力驱动以合星辰――有些道理只是隔着一层纸,在当世机械造物集大成的姜岳面前,这种纸更薄得几乎能透出光亮来。 “当世造械以求驱物者,或人拉骡拽,或水流冲激,”姜岳从震惊稍稍回过神来,感慨道,“跑马灯存在四五百年,数以百万计的人看过,却不识其中的玄妙,大人之智实乃旷世罕见……” 林缚满心惭愧,他这点三脚猫的学识,也就停留在后世初中生的水平上,只能将蒸汽机的原理粗略的演示出来,将姜岳这样的人物震住,纯粹是取了巧。 即使知道蒸汽机的原理,想要造成真正实用的蒸汽机,也不是短时间能成功的。据林缚所知,蒸汽机在西方最初出现之后,还要经过上百年数代人的改进,才真正的实用化。 以前在崇州,条件还是受到很大的限制,也可不能将多少资源投入到这上面。眼下倒是可能拿出一些资源,去做这件事。当然,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林缚也不晓得有生之年,能不能坐上蒸汽轮机驱动的铁甲舰,到东海走一圈。 心里惭愧归惭愧,林缚脸色倒是不改,笑道:“我早年经营狱岛,役囚纺纱为业,用大纱机,人均一天能纺九斤纱,是寻常纺户的四倍之多。织机三人三天能织十二匹绸,其速也远快于寻常。机械之妙,皆在于此。之前劳碌一生,未能足食裹衣,得机械之力,则能闲劳相间,以教子弟。而国家要御外敌,赖之中枢则不会困于财力匮缺。但说到机械,就离不了驱物,恰如姜公所言,或用水力,或用畜力,或用人力。就传统来说,或然穷尽。用火之妙,世人所虑,还略有不足。说起火之源,世人常识,有草木;更为丰足者,为石炭;秦西以西还产矿油(石油)可以引火,取之不绝――善用火者,才能得天下!” “姜岳受教了!”姜岳长揖道,深深给折服。 林缚脸皮之厚,也是世间少有,将姜岳搀起,说道:“我也是贪天之功,这些观耍之物,要能成大用、成大器,还赖姜公及葛老你们来巧夺天工啊……” 姜岳本身就是醉心杂学之人,林缚还有他事,先返回陈园去,留孙敬轩、葛福陪姜岳留下来参观。这处秘密试研之地,还是六月初才从崇州搬来的。 从军械监秘院出来,回到陈园,晓得高宗庭还在前园子里办事未走,林缚踱步过去。 林缚更关注大局,很大的精力给政务牵制住,关于战事具体而微的安排,则只能更依赖于高宗庭、宋浮、秦承祖、曹子昂等人。 为迁就林缚,陈园的前园子实际也成了枢密院之外未正式的公厅,而核心军务实际大都在前园子里处置。 高宗庭伏案而立,手里拿着规尺,在地图上比比画画,看到林缚踱步进来,放下规尺,说道:“刚有一批信报从江西传来,奢家在江西也加紧征集粮秣,往上饶、江州两边输送,奢飞熊集兵从赣州北返。我们这次的对手,很可能是奢飞熊!” “东海鹞啊……”林缚微微蹙起眉来,有关奢飞熊的记忆就深了,远到早年的暨阳血战。虽说那一战他独守暨阳,将三千东海寇击退,但最好o奢飞熊借此战清洗、削弱东海寇里非嫡系势力,而最终将东海寇完全掌握。 那一战还谈不上胜负,之后淮东在南线所面临的大敌,始终是奢飞虎。 奢家这兄弟二人,奢飞熊的善战之名,要彰显于其弟,奢家在西进之时,奢飞熊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便是董原也在他手里吃过大苦头。富阳一战,几乎叫董原将家底都赔进去。 奢家在上饶原先就有三万驻兵,奢飞熊率部北返回,他要去上饶,那奢家在上饶的兵马就会增到五万以上,而且多为八闽精锐。 想到这里,林缚笑道:“这一仗要给我们赢了,奢家那点家底都要折腾光了,奢文庄两个儿子都要报销掉。” 当下奢家江西、闽北地区还有十六七万兵马,但真正忠于奢家、又能打的八闽精锐,也就剩下六七万人,差不多有一半都将集中到上饶,以守江西的东门户。 奢飞熊、奢飞虎是奢文庄有继承权的嫡子,也是奢文庄最有名声的两个儿子,其他庶子倒是一般,也没有给奢文庄当成重点对象培养过。 高宗庭只是笑笑,对他来说,几乎是半辈子都在跟奢家为敌,对奢文庄及其二子,也是熟悉得很,再说对奢文庄及其二子,更熟悉的,枢密院还有两人。 这场战事,将整个江南大地都卷了进去,为此丧命数以百万计,消耗的财力数以千万计,即使看到胜利的曙光,心头也难轻松下来。 林缚想起一桩事,问高宗庭:“第三拔人应该派出去了吧?” “哦,今夜凌晨就走。”高宗庭说道。 “那去看看吧!”林缚说道。 “都这么晚上,主公还休息?”高宗庭说道。 “将卒涉险潜入敌境,性命朝夕难保,我熬夜去给他们送行,能有多大的辛苦?”林缚说道,要守值陈刀子去准备车马,送他与高宗庭出城。 夜深人静之时,三百余骑护卫三辆马车,从东华门鱼贯而出。守城将卒,都晓得能以如此仪仗出城来的,除了崇国公外,别无他人。 在夜色里,车马队贴着城脚跟而走。在东华门外、秣陵湖西北岸,有一处庄园归军情司所有,车马队悄无声息的驰入庄园之中。 崇国公夜巡而来,静寂的庄园很快就掀起一阵骚动,门户打开,从左右各房鱼贯而出十数队人马,皆蒙面站在中庭之间。他们是将遣往江西各地的第三拔密间。 为防止一队失手而去全部人马陷入危险,在进入黟山、九子山之间,各队人马都不直接面对面。要不是林缚临时要过来看一下,他们在凌晨后就会分批上路。 “叛军据江西以来,强征暴敛,民不堪苦,”林缚叉腰而站,望着中庭列队的密间暗哨,“你们都是江西子弟,有谁愿意看到家乡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受叛军欺负的?但是,好日子不会朝手心唾口唾沫就会得来,要有抗争,要用双手,拿起刀枪去争取,好日子才能得来。如今江西民众已经给压榨到极点,就像一团在太阳爆晒了许久的干柴,就等着你们过去亲手点燃他。你们将要做出的贡献、牺牲,其意义不比正面战场弱半分。我特地过来给大家送行,等着大家有捷报传回江宁来,他日便在此地为大家庆功!” 随着战事的展开,奢家在江西的兵马必然要往上饶、江州两边集中,腹地的驻兵就会大幅减少。而同时,奢家为了支持两线甚至三线、四线的战事,必然要加紧对江西腹地的盘剥,对民众的压榨也将达到极致。 奢家占领江西的时间尚短,不要说普通民众对奢家不存在什么好感,就是地方上的士绅豪富对奢家也满是敌意。 要知道受李卓统帅,与奢家残酷对抗近十年的东闽军,大半将卒都出身江西。有从军的农户子弟,有追逐军功的地方豪绅子弟,都跟奢家有着血海深仇――包括高宗庭、耿泉山、楚铮、陈定邦等人,都是出身江西的将领,在江西家乡有着广泛的影响跟人脉基础。 正面战场也许难突破,但上饶战事一旦开打,奢家对江西腹地的控制必然空虚。 林缚着军情司先后三次挑选江西籍将卒培养为密间潜回家乡,除了搜集情况之外,更主要的工作就是联络地方反抗或敌对、仇视奢家势力,发动那些不堪给奢家盘剥的民众,发起民变,从腹地各处开花,给奢家致命一击。 黟山、九子山,是江宁与江西之间天然障碍,阻挡大军通过,要西进江西:一是走扬子江而上,从江州、湖口入鄱阳湖;一是走上饶,从信江上游而下;一是走闽东,走杉关通道。但是,黟山、九子山虽然奇险,但还无法阻挡小股人马通过。 邓愈当初兵败,近千人便从黟山之间艰苦北上,投奔岳冷秋去的。 如今枢密院前后分派两百余人从黟山之间潜入江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后期还将陆续输入更多的兵甲刀弓。 想当初淮泗流民军靠着十三副甲起事,搅得中原大乱,军情司派往江西的密间可要比当初的淮泗军条件好很多。 最早的一批密间,甚至在奢家占据江西之前就已经潜入,在地方上已经有不弱的基础,就等着奢家对地方上的控制力减弱到一定程度,等着这边派更多的人手、秘密输入更多兵甲刀弓,就会配合上饶、江州的正面战场,发动起事。 第23章 客访深山 江宁秋熟时节,江西境内沿岸也是稻穗金黄,正待丰收,但是稻田之间,稀稀落落的荒滩荒田,仿佛癞子头上的秃斑,十分的刺眼。 江宁外围府县与鄱阳湖沿岸平原,差不多是同时结束战事,开始恢复生产。 江宁、弋江、徽州诸府县,除了免惩税赋之外,战后还投入一百五十余万两银,通过以工代赈的形式,以帮助流难返乡、地方恢复生产、熬过饥荒。 枢密院也是在采石、溧水、溧阳等地大办矿场,广开河渠、开山筑道,吸收大量的劳力。更关键的,是从淮东有大量的米粮输入,帮助流难渡过荒时,而大量铁器的输入,以及河渠堤道的修筑,都同时促进农事的恢复。 故而江宁在入夏之后,整体形势就稳定下来,入秋之后,看到田野之间,稻穗如金,更叫人看着复兴曙光——休养生息之迅速,叫当世人瞠目结舌。 奢飞熊在扈骑的簇拥上,驰上泗沥境内的官山岭,眺望信江下游如微波起伏的山岭田地。 从浙西西进,主要通道有二:一是婺江,从婺源西进;一是信江,从衢州西江山县西进。其中婺江道险,沿途多夹山险关;而信江通道相对宽敞,从浙西北有玉山河南下,汇入信江,而东面的衢州,更是浙中谷原的核心地带,是从浙西西进江西的主道。 位于信江上游的上饶,算是真正的赣东门户。 婺江、信江两处通道,两军对垒森严,在婺江、信江之间,以及婺江往北到扬子江南,怀玉山、黟山、九子山山高谷险,构成江西、江东两郡的天然屏障。 但山岭再险,斥侯密间通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江宁外围的农事恢复情况,奢飞熊也是了若指掌。 原以为对江宁城及外围府县的劫掠,至少能使淮东在两三年之间难以安定形势,难以再起大规模的战事,哪里能想到甚至不用一年时间,淮东就将江淮的局势理顺过来? 淮东钱庄前后两次向江宁府衙及户部支借五百万两银,是江淮局势得以迅速稳定的关键。虽说奢家劫掠江宁,得到的金银之数,也不是小数目,但是江西的物资匮乏,不比江宁等地可以从淮东大量输入粮盐铁马等。 早年李卓率东闽军在闽北、闽北鏖战,为支持战事,江西财源就几乎给抽尽,加上后期的天灾人祸,江西就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再到奢家提兵马入赣,战火燃起江西各地,江西的物资更是匮乏。 年初顺利夺下江州之后,奢家才算是完整的掌握鄱阳湖平原。 但随奢家兵马往江西境内撤退,奢家除了要恢复农事之外,更迫切的是要稳定外围防线,筹足粮草以养十数万兵马。 不能从外部输入粮草,就只能与民争粮。对受战事摧残的鄱阳湖平原,是加倍的盘剥、索取,而非投入大量的物资进行赈济。 入春之后,鄱阳湖沿岸便闹饥荒,饿殍数以万计,鄱阳湖平原的农事恢复,很不尽人意。各地乱事纷起,奢飞熊近一年时间以来,也是提举精锐兵马四处扑灭乱事,无日能休。这次再提兵东进、增援上饶,奢飞熊也深感疲累,不晓得何时才能扭转劣势。 奢家不能投入大量的物资赈济地方,而要靠地方自行恢复,这口气要缓过来,少说也要四五年的时间,只是淮东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入秋之后,淮东就组织大量的物资、兵马往浙赣边境集中,战鼓渐密、烽烟渐起。 “少帅,前军已过横峰,我们是不是先赶去上饶?” 数骑从山下驰来,为首的校尉大步走到奢飞熊的跟前禀报。 “不用那么急,淮东崇城军的运动速度没那么快!”奢飞熊说道。 淮东兵马要集中到瞿州西的江山县,最宽敞的通道是走钱江,从兰溪江,经兰溪县绕一个大圈子进入衢州——这条路线虽然曲折,要绕一个大圈子,都沿途多有水路可借,并且地势宽敞。走玉山河道直接进入江山县,从婺源到玉山河上游有一段险辟山道,将限制淮东兵马通过的数量跟速度。 这两条路线都决定淮东兵马无法快速集中到上饶的正面,战事真正展开,也许会拖到十一月中下旬才有可能。 比起担心上饶正面给淮东兵马突破,奢飞熊更担心上饶战事会持续太久。 站在官山岭上,能眺望到远处的信江水,秋后枯水,信江瘦窄,闪着粼粼波光,仿佛嵌在山野之间的银色光带。 枯瘦的江面满是载着物资东援上饶的船舶,大量的民夫给强征过来,赤足在日渐寒冷的江滩湿地里,粗麻纤绳深深的勒进肉里,拉着死沉的粮船溯江上行。 而江北岸的驿道,都是东行的兵马,鳞甲折射着秋后的暖阳,叫人能看到八闽精锐最后的雄壮。 包括北面峙守婺江的洺口、白洲诸寨,奢家在鄱阳湖东南、以上饶为中心,部署超过五万兵力,以守江西的门户,将淮东兵马拒在江西之外,并保护好赣南与闽北的通道不给淮东切断。 五万守兵,加上随军征用的民夫以及骡马,每月消耗的粮草就将高达五六万石计,还要加上筑城垒修造战械等开销,加在奢家头上的压力,就会一天重愈一天。 此外,江州面临的压力也不会弱于东线,荆湖胡文穆陆续往东调拔、集中于鄂州等地的兵马,已经超过四万;而池州岳冷秋也不是省油的灯,正率五万兵马沿淮山南麓向西扩展。 当奢家兵马给牵制到上饶、江州两线,对鄱阳湖平原内侧以及赣江两岸的控制必然减弱。潘家的残余势力还没有彻底给剿灭,躲进赣江上游的深山老林里,随时等着反扑下来。那些表面屈服的地方势力,心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还难以猜透。一旦奢家在内线的驻兵减少,也难保他们没有什么异动。 奢飞熊感觉仿佛处于四壁漏水的危船上,眼下只能寄望这艘船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只要等到北燕击败曹家、攻陷关陕,江西这边的形势才能得到彻底的缓解。 到那时,南阳、淮西势危,随州随时会投附北燕,淮东兵马主力只能被迫北上,防御北燕,保证淮东腹地不受北燕骑兵攻击到。 奢飞熊不是那种会将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的人,即使指望着北燕能将淮东兵马主力吸引过去,他们也要先撑过淮东的这一波攻势才成。 奢飞熊胡思乱想着,又站在官山岭山巅之上,看着行军的队伍,才与随扈策马走偏道去追赶前军,赶在中军之前,先进入上饶,安排战死之事。 ************* 赣州东南的会昌与长汀,正处武夷山与南岭之交,山壑相接,峰奇道险,但在群山之间还分布有诸多山寨,有行走商贩,以骡马代脚,行走群山之间,以牟糊口的微利。 入冬时节,天降微雨,一队由十数老少汉子、六匹骡马的行脚商队,赶到会昌县猪婆山西北麓的李坊寮寻求避雨,并兜售各种货物。 山寨闭塞,多靠这边行脚商贩,才得以与外界接触,李坊寮的村民,也是不顾雨沫,都赶聚到村寨坊楼下,来挑选合用的物件。 这年头兵荒马乱了,已经许久没有行脚商贩过来,连李家寮的主人李侯君,也亲自走出大宅子来凑热闹。 李侯君五旬年纪,瘦狭脸,是四乡八里少有的读书人。虽说没能中过科举,但凭着祖上留下的祖业,李侯君在四乡八里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听到有行脚商队过境,由两名长随陪着,走到坊楼来。 商队摊开在漆布上的货物,有大姑娘、小媳妇用的胭脂水粉,有日常居家所用的油盐酱醋、磨石刀铁。只是这一拔行脚商脸生得很,不是以前常走这一路的商旅。 听着蹲在摊前的年长商贩跟村人兜售货物,李侯君将袍襟掀起,也蹲到摊前,拿起漆布上一摞瓷碗,问道:“听口音,老兄家住龙南那边?” “老爷真是耳尖,小的住龙南跟定南之间的细坳,四处走脚讨个生计,”商贩笑皱起脸来,指着李侯君手里的瓷碗,“老爷耳朵尖,眼睛也尖,这瓷碗可是涌山窑所出的好货,这批货里就这摞碗贵成,一摞算老爷您八两银子……” “呵,咬手啊!”李侯君笑着将瓷碗放下,又问道,“老兄既然能从涌山过来,那也应该知道江州那边的情况,老兄说这兵荒马乱的,什么时日是个头啊?” “快了,快了,要不小的们也不敢出来走脚讨活口啊。”商贩随口应道。 “有盐铁吗?”李侯君问道。 “可不都摆在这边?” “还有更多的吗?”李侯君问道。 “呵,盐铁可不好搞,官家就许这些,过了量那可是杀头的罪,”商贩不动声色的说道,“再说了,山里到处都缺盐,老爷要铁做什么?” “寨子里的农具好些年都没有换了,损毁太多,都要影响明年耕作,老兄摆出来这几把切菜刀,可不济用啊!”李侯君撑着膝盖站起来,说道,“你们行走天下讨生计,也不容易。来者都是客,晌午便到宅子里吃顿好的,算是李家寮感谢你们还念着这里……” “多谢老爷您赏饭呢……”十多老小汉子一起道谢。 ******************** 村民看得多,掏得起钱买东西的少,小半天人便散去大半,李侯君当真派管家再过来请这帮行脚商进宅子里用饭去,还要将剩下的货物都包揽下来。 只是这管家身子健壮,手掌间都是茧子,指节粗大,半点都不像是大户家里的管事,腰间还别着刀,更像一个雄纠纠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好几个猎户模样的人在四处走动。 李坊寮本是山寨,猎户多倒不奇怪。 十数行脚商人坦然自若在偏院里用餐,也不敢猎户模样的人在旁盯着。虽说是些粗茶淡饭,但额外都给了一块腊肉,大家都谢天谢地。行脚商领头的是个中年人,面相看上去老成,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一定要去李侯君谢赏去,便跟着管家往正院走去。 “老爷要盐铁呢,小的现手里没有,手里只那几把护身的家伙,要是老爷不嫌弃,便做个价来,”领头的说道,“回头到会昌城,跟官场报个失,再拿大价钱买几把刀便成……” “锄筙锅壶要补,需要铁料,我要你们的刀干什么?”李侯君警惕起来。 “前些日子过黄柏山时,听陈家洼的陈家树老爷说藩少公子在猪婆山里,还以为老爷您是代藩少公子买盐铁呢!”领头的一脸人畜无害的堆着笑,好像是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李侯君吓得手足冰冷,倒是身边的管家稳重,拔出腰间的佩刀,抵到领头的腰间,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陈家洼的人介绍我们到这边里面找藩少公子,我们放着赣州城里千两赏银不拿,钻到这深山老林里来,陈校尉,你以为是什么人?”领头的对抵在腰间的刀倒不为意,侧头看向管家问道。 第24章 潘家旧部 赣州制置使潘起凤在上饶兵败被杀,随后豫章给奢飞熊率部围城被迫而降,但潘氏亲族有相当一部分人留在藩起凤最初发迹的赣州城里。 待奢飞熊率兵来攻,潘氏族人见浙闽军势大难敌,便簇拥潘起凤幼子潘闻叔弃城而逃,残部进入赣南的深山老林之中,顽抗不降――去年秋后淮东发起闽东战事,谢朝忠又从徽州对浙西用兵,迫使奢家减少对豫章以南地区的驻兵,潘闻叔率残部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欲趁机收复赣南地区。 潘闻叔一度率残部收复龙南、定川等赣江上游诸县、兵围赣州城。只是,好景不长,整个江宁战事的节奏进行得极快,到二月底,形势就基本稳定下来。奢文庄率部退入江州之后,奢飞熊即抽出身来,率部沿赣江南下,清剿潘闻叔所部。 几番激战,赣州军残部相继遇挫,所收复的龙南、定川等城也相继失守,潘闻叔被迫率残部再逃入深山老林之中;此时的赣州军残部已然仅剩千余人。 淮东派出来的斥候一直试图跟赣州军残部联络上,但奈何前期整个赣南地区都给奢家兵马严密封锁,很难渗透到赣州以南地区。 奢飞熊曾派人冒充江宁秘使与潘闻叔联络,诱使赣州军残部到长汀进行伏歼。赣州军残部那次损失极其惨重,从此变得极为警惕。 淮东斥候两度摸到赣州军残部的踪迹,但两度派人过去联络,都叫赣州军提前转移走,一直都没能联络上。还是多方打听,得知赣州军残部将领陈瑜勤乃黄柏山士绅陈发树之侄,军情司负责赣南事务的军令参军吴敬泽,便趁着奢家兵马从赣南大规模撤出之际,亲自带队,会同祖籍定川县、与陈家洼人熟悉的斥侯,潜入黄柏山,与陈发树先进行联络。 在取得陈发树的信任之后,才得知赣州军残部转移到会昌县猪婆山一带活动,李坊寮便是赣州军在猪婆山西北麓的一处联络点,吴敬泽便率队以行脚商队为掩护,主动跳进李坊寮的老巢里来。 在李坊寮李候君的正宅里解释过身份,并有陈发树的信函为证,李候君、陈瑜勤等人还是将行将疑,当即将吴敬泽等十五人绑捆起来,从李坊寮山寨后的隐蔽的小径带进猪婆山的密营进行甄别。 随吴敬泽进入会昌的十余斥侯,都是赣南人,即使早年从军一直都未返乡,即使家小都给迁去崇州,但根子还在赣南,从赣州军残部里也不难寻到熟悉的同乡。 经过谨慎的甄别,吴敬泽等人的身份也就得到确认。 除陈芝虎投了燕胡、董原自成一系外,高宗庭、唐复观、陈定邦、耿泉山、楚铮等东闽军旧部,甚至原东闽提督虞万杲的子侄虞文澄、虞文备二人,也都率部投附淮东为将。除了淮东军,谁家想要找这么多赣南籍的东闽军旧部来充当诱饵,也是极困难的事情。 吴敬泽坐在四壁密闭、外面有兵卒看守的木屋里,听着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木门打开,一时间给陡然亮堂的光耀着眼睛,眯起眼看到李侯君与陈瑜勤陪同一个左脚有些瘸的青年走进来,传言潘闻叔在定川一战,左脚中箭坠马,给部下救走,看来中箭留下了顽疾没能痊愈。 “这是我家将军……”陈瑜勤介绍道。 潘闻叔二十岁出头,潘起凤战死上饶时,他还没有到弱冠之年,本是公子哥一个,只是这时他脸上已有风霜之色。其兄潘闻伯在豫章又给部将擒绑献给奢家被杀之后,潘闻叔便是藩氏最后的家主。 “委屈吴校尉了,形势如此,不容不谨慎以对,还见吴校尉见谅。”潘闻叔抱拳歉然道,颇有诚意。 吴敬泽回礼道:“少君理当如此,敬泽怎么会有怨言?此来也是要将山外的消息说给少君听,不能联络上少君,敬泽回去也不好交待……” 潘闻叔率赣州军残部如丧家之犬在赣南深山里逃避浙闽军的剿杀,根本没有余力派人潜去江宁联络。加上奢家刻意的封锁,潘闻叔等人消息极端闭塞,对赣南之外的情形是一片模糊,根本不清楚江淮大地这一年多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敬泽将江宁过去一年时间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详细的说给潘闻叔、陈瑜勤、李侯君三人听:“此时,浙西行营正往浙赣边境大规模的集结物资跟兵马,奢飞熊率部从赣南撤去,就是要去增援上饶……” “江宁真的失陷过?”李侯君难以置信此事,感慨道,“当时有消息传来,还以为奢家胡说八道呢!” 连江宁失而复得的消息都不能确定,也可知潘闻叔给困在深山老林里消息是何等的人闭塞。也幸亏潘闻叔非将这消息视为奢家的诈计,不然还不晓得赣南抵抗军会有什么反应呢,江州黄秉蒿便在听得这个消息就陡然丧失抵抗的勇气而投降奢家的。 “如今叛军给牵制到江州、上饶两线,黄秉蒿、陈子寿也率部西出袁州,奢家在鄱阳湖腹地、赣江沿岸的驻兵大幅减少,便是豫赣城里的驻兵也不足三千人,正是少君大有作为之时……”吴敬泽说道。 江西八府五十余县,此时都处于奢家的统治之下。 但是,除了袁州、江州、上饶三地集结重兵、封锁外界进入江西的门户之外,奢家在其他五府约三十余县的地盘,兵力差不多都给抽空。 仅赣州、豫章少数要冲大城,还驻有较多的兵力,剩下大部分州县仅驻少量的刀弓手,还是从地方所募,对奢家的忠诚十分有限。 即使像赣州、豫章这样处于江西腹地、控制赣江及鄱阳湖要冲、不容有失的几座要地,驻兵也只是多则三五千,少则仅三五百人。 潘起凤虽死,但潘家的旗帜还没有倒。事实上,潘起凤在上饶兵败,还有许多残部逃入婺江与信江之间的怀玉山之中,未给奢家招降。 只是潘闻叔所率的赣州抵抗最好最快军一直都封锁在赣州以南,没能有机会北上,故而在赣州北部地区的抵抗势力,都如星点残火,没有形成规模。 吴敬泽此来会昌,是劝潘闻叔趁着奢家在内线防御空虚之际,率部北上。 赣州以南的抵抗势力给奢飞熊清剿了近一年时间,实力已经给大幅削弱。而赣州以南地区,多山少田,也不是奢家极点要控制的江西精华地区,即使短时间失去对赣州南部地区的控制,对奢家也不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 在战事将举之际,奢家在赣州南部地区的兵力全面收缩,仅在赣州驻以三千兵马,就是要将抵抗势力封锁在南面,不影响到其对鄱阳湖平原的控制。 整个鄱阳湖平原,才是江西的精华之地,沿岸数以百万计的良田,一旦经营好,足以叫奢家获得喘息之机。而江西近四百万人口,约近七成,都集在赣州以北地区。 潘闻叔率部北上到鄱阳湖两岸,借其父遗威,将其他地方抵抗以及仇视奢家的势力纠集到旗下,再发动给奢家盘剥得到怨意极深的民众起事,才能真正的打在奢家痛处。 再者鄱阳湖东岸往东即为黟山、九子山、怀玉山,与江宁、徽州、池州相隔。 虽说山径险辟,不容大军通过,但潘闻叔率残部过去,枢密院多多少少还是能通过山间小径给输送一些补给过去。 如今潘闻叔残部给困在会昌这边的深山里,会能从支持的山寨获得粮草,但盐铁奇缺,将卒连兵甲刀弓都不全,拿什么去攻城拔寨,其跟忠于奢家的兵马厮杀? 赣州军残部势力最盛时,也是去年秋后奢家兵马给吸到浙西之际,一度占据赣南四县、召集民壮近两万人,围困赣州。待奢飞熊率部南下,从赣州撤去,之后龙南、定川等战又相继失利,兵马损失惨重,也有相当多的兵卒绝望之余,弃军逃走,如今猪婆山之中的残部仅剩千余残卒,连人手一把刀、一支矛都配不全,弓箭都多为猎弓,根本就谈不上精锐。 潘闻叔与亲族、部将闭门讨论了三日,毅然决定接受吴敬泽等人的建议,化整为零,分批北上,潜往浮梁、涌山起事。再不济,潘闻叔等部若在鄱阳湖东岸抵抗不力,还可以分散从九子山、黟山之间撤往江宁休整。 十一月上旬,先由陈瑜勤率十数好手,与吴敬泽等人,以行脚商队为掩护离开猪婆山先行。从深山之间,绕过赣州关隘北上,过余江时,跟军情司派来负责赣东事务的虞文澄会合。 虞文澄是虞万杲的第三子,虞家亲族虽早迁入江宁,但虞家在祖籍涌山的声望,不比潘家差半点。 虞家跟奢家有血海深仇,虞文澄与其堂兄虞文备此前一直遵循其父遗愿在江宁结庐守孝。 江宁失而复得,虞氏兄弟也就彻底投效淮东,录为指挥参军。东闽战事后期,奢家假义附降,当初随虞万杲从涌山出征的老卒旧部,也有相当一部分离开行伍,返归家园。虞文澄、虞文备这次主动请缨潜来江西,就是要回涌山召集虞家旧部,在腹地处给奢家狠狠的一击。 潘家与虞家,同为江西将门,陈瑜勤身为潘家部将,曾见过虞文澄见过面。看到虞文澄也潜来江西时,陈瑜勤等赣州抵抗军将领心间最后的疑虑也就一扫而光。 : 第25章 官溪岭 江西三面环山,北滨大江,地形自南而北、自两翼往中央徐徐而下,略具盆地形式。 上饶为江西东门户,当吴楚闽越之交,南控闽越,东引两浙,为江西东防重地,交通要冲,下有信江之水与赣江相会而入鄱阳湖,上接衢州盆地(浙中谷原),而与两浙相接;南通抚州,经杉关、铁牛关、分水关可入闽北邵武。 上饶若失,不单江西门户洞开,而闽北与江西的联络也将给切断。 到十一月上旬,奢家以上饶城为中心,在上饶以东集结的兵力超过三万;而淮东以衢州为中心,在衢州以西集结的兵马已经增至五万人。 此数已然超过年初时枢密院为崇城军所定的兵额,除了崇城军正卒外,还包括原浙东行营军及后期从衢州等地征募的新卒。 到这时,上饶一战已经是上弦之箭,势在必行了。 崇城军驻江山县城兵马,于十一月初十,分兵出城,避开浙闽军在礼塘修筑的诸垒,沿凤林溪西进,攻打浙闽军在官溪岭上的烽火墩,揭开上饶战事的序幕。 官溪岭为江山县与横山县的分野,也是衢江支系上山溪、凤林溪与信江支系杉溪的分水岭,为怀玉山南麓余脉,奢家守上饶,在官山岭沿南北岭脊筑有三处烽火墩,以警敌讯。 李白刀从腰间摘下佩刀,拄地而立,竖眉豹目,盯着百余兵卒从一面深约百尺的陡坡两翼,持盾抑攻上去。 李白刀所立之处,本是一处谷地,屋舍交错,是座约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此时村落里早就是人去舍空。双方都各自往边地增兵,深山里的农户,要么给征去充当役夫,要么早早的背进离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里还能寻得见人烟? 烽火墩筑在岭脊的豁口上,虽说烽火墩筑成之后,左右的岭道便绝,但从枯荣相间的野草、灌木间,还是能看到前人樊山越岭的遗迹。此时烽火墩封住岭口,成了拦路虎,从墩台,数柱黑色狼烟如柱直冲云宵,号角声在山岭谷壑之间传响,不仅官溪岭之边,浙闽在北面青阳岭、驼子山等地所设的烽火墩台,也一并烧起狼烟。 已经摸上岭脊的斥候已经观察到敌军在杉溪塞的驻兵,已经向这边派出千余援军。在敌援赶来之前,未能攻下一座烽火墩,在官溪岭的岭脊上站住脚,这次进攻便只能算是失败。 今天发起的多处进攻,别处是虚,唯有李白刀心里晓得,官溪岭这处是实。 上饶处怀玉山与武夷山之间,怀玉山南麓、武夷山北麓的山岭为信江与衢江的分水岭,中间有相当长的一段路没有水道相接,需改走陆路。从衢州直接西进,最为宽敞、易行的通道,为怀玉山南麓的钳口谷道,也是历来浙赣相通的主驿道,自古就有钳口关矗立其间。在钳口关之后,则是上饶东部的重镇常山县。 奢家弃衢州之后,又在钳口关周围增筑数座军塞,彻底将钳口驿道封塞起来。 除钳口关外,在衢州西南的江山县西北、仙岩山与大坳山之间,有平易谷道,可以直接抵达常山县西境、信江岸边,其间有镇名为礼塘,是江山县与常山、横山、上饶诸县相接的大埠,此支驿又称礼塘驿道,使得从莆城、仙霞岭过来进入江西的闽郡商旅可以避免从衢州少绕走近百里路。 奢家在仙岩山、大坳山之间筑多座关塞,封闭礼塘驿道。 这些关塞、防垒,与内线的常山、横山、上饶诸城一道,构成奢家在东线的上饶防线。 钳口道与礼塘道是上饶与衢州之间唯有的两条不需要翻山越岭的主道。 当然,怀玉山南麓、武夷山北麓诸多山岭之间,还存有无数险辟小道,通往两地。从江山县往西南沿凤林溪而行,到官溪岭之前,也有早年药农、山民所走的小径通到横山县南境去。 易行的岭脊豁口,也早就给奢家筑烽火墩堵上,给人为添设的诸多障碍。 只是,官溪岭虽险,但好在岭山单薄,从横在谷道的这处陡坡翻越过去,仅有三两里的纵深,便到杉溪的上游,有溪谷通道可以直接攻打到上饶外围、相对薄弱的横山、杉溪诸塞。 要想饶过浙闽军在礼塘、钳口等地重点修筑、又驻以重兵的关塞防垒,翻越官溪岭是淮东军西进的选择方案之一。 山岭再险,沿山也有陡有凹,也有给雨水冲刷下行、风化较重的雨溪道,这些常常是翻山越岭的捷径跟豁口。只是官溪岭正面的豁口给奢家筑以烽火墩台堵住,就变得凶险异常。烽火墩正面的树木也给放火烧毁,只剩下光秃秃的陡坡以及少量新生的灌木跟杂草。 兵卒持盾抑攻,烽火墩里猝然抛下大量的大石、巨木。石木沿着险坡间的雨溪道滚下,带着雨溪道常年累月所积的碎石一起滚下,声势骇人,诸多将卒避让不及,挨上即断筋折骨,滚落下来,余者只能往两边灌木树里躲避。 眼见从烽火墩正面的豁口,上去极难,李白刀叫兵卒用辎兵铲在两侧较险处挖登山窝洞,叫人有踩脚之处,爬过一段高十数尺、不易给滚石直接打中的崖坡…… 辎兵铲可作锹锄,挖土断石,伐枝断木,眨眼间即挖出可供兵卒手足攀登的陡直栈道,数十兵卒先后攀登而上,避开烽火墩正面可给木巨攻击到角度,往岭脊爬去。 不能用滚石擂木直接攻击,即使是步弓攒射出来的箭矢,对身披坚甲、备有护盾的淮东兵卒,就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很快约半营甲卒即摸上去岭脊,强攻约三丈余高的烽火墩。 虽说奢家后期在上饶投入大量的资源修筑防线,但终究受困于财力,没法将每一座烽火墩都当成要隘关塞来筑。 官溪岭隘口的烽火墩高三丈有余,周围才二十数步,墩台里的空间十分的狭小,仅相当于一座山脊之上的一座小院而已,驻有半都队甲卒防守。 淮东军一围而上,数十枚火油罐相续掷入,整座外围用石砌就的墩台即陷入火海之中,里间再没有藏身之处。 周身是火的浙闽军兵卒从墩台里滚爬逃出,还是淮东军帮助才扑灭残火。此时从杉溪寨过来的浙闽军,还刚刚到官溪岭西麓坡脚,看着烽火墩失守,即蜂拥抑攻上来,势要夺回这处岭隘。 虽说官溪岭的西坡山势较缓,但淮东军甲卒此时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已然足够,步弓攒射,甲卒结阵突击,三五下即将抑攻上来的浙闽援兵打溃。 李白刀给扈从簇拥登上岭脊,看着麾下营将要组织兵卒冲下西坡去追击溃兵,喝骂道:“龟儿子,都给老子滚回来……”一面组织兵马峙守岭脊,在平易处伐木埋设栅墙,又一面组织兵马尽可能将西麓的险陡小径拓宽,而在更远处,驿骑正往江山城奔驰,通报夺下官溪岭之事。 *************** 淮东军打法变得保守,夺下官溪岭,就放过溃兵而不追击,使得奢飞熊部署在官溪岭背侧下溪坳之间的伏兵无法发挥作用。 在杉溪寨里,接到官溪岭失守而淮东军峙立官溪岭不出的消息,奢飞熊蹙紧眉头,脸色沉重,久久不缓。 上饶主将本为典农司马邓禹,奢飞熊率部援上饶之后,邓禹便改任副帅,另有施和金、王徽等将分守各处要隘以及组织后勤粮秣。 “难道淮东军要开官溪岭,使官溪岭变成西击上饶的主通道?”奢飞熊盯着长案上的地图,蹙眉而问。 奢飞熊似得喃喃自问,诸将都面面相觑,淮东军放弃钳口、礼塘易行的谷道不走,偏偏走官溪岭小道,是什么道理?又不是说淮东军占了官溪岭,就能顺杉溪直接攻到上饶城下,杉溪沿岸,杉溪寨与横山城犄角相依,也是浙闽军屯以重要之所。 即使淮东兵马能攀越官溪岭,沿杉溪而下,但数以万计的粮秣,如何通过官溪岭? “杉溪寨周边地形开阔,虽与横山城互为犄角,但要守住,也需要往这边填入更多的兵马才行,”邓禹说道,“淮东军有可能并不急于攻克上饶,而是不断的拉长防线对峙,将我们拖垮!” 奢飞熊拿炭笔在地图官溪岭标出一个记识。 确实,钳口、礼塘的通道虽然要比昱岭关道开阔得多,但毕竟是夹于怀玉山与武夷大山之间的谷道,两侧都是崇山峻岭,奢家往这两处谷道里填入上万精锐,淮东即使集结十数万兵,优势兵力也难以展开。 猝然猛攻,很可能会重蹈奢飞熊当年屡在昱岭关前受挫的覆辙,开辟新的通道,拉长防线接触,就能使淮东军的兵力及物资优势发挥出来,而使浙闽守军疲于应付。 杉溪通道位于最内侧,地形更开阔不说,而且一旦淮东攻下杉溪塞及横山城,就能将常山城、钳口关塞以及礼塘诸垒跟上饶切割开来。不过淮东军要集结兵马强攻杉溪塞及横山城,首先要解决官溪岭对粮秣补给的瓶口限制。 难道在两军对垒之时,淮东还有闲工夫去开山辟岭不成? 第26章 对垒 在官溪岭东麓、凤林溪的源头有一座残寨凤林埠,也是官溪岭以及南部诸岭出山前往江山县的必经通道。 奢家构筑上饶防线,官溪岭以东的民寨,除了少数极险的,都给强行西迁,村寨纵火烧毁。 凤林埠位于凤林溪源头位子,在江山县城西约五十里路程外,从十一月中旬起,唐复观率部陆续驻入,在凤林埠的废墟很快就坚立起一座大军寨来,与李白刀率部在官溪岭脊之上抢筑的简易防垒,仅相距六七里之遥。 眼下集结于衢州西部的兵马,以周同为主将,傅青河暂时还留在钱江上游的桐子坞坐镇。 相比较前线督战,将后方的物资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线,实际意义更为重大。不单往婺源方向的水陆通道险窄,往衢州的补给路线更加漫长曲折。秋后入冬之际,兰溪江、衢江的水道浅窄,增加到运输的难度。当然,奢家在上饶遇到的困难,必然会倍于淮东。 在上饶东线,以常山城为核心,奢家在钳口及礼塘等外围关隘处,足足修筑了十一座坚固塞垒,填上两万精锐兵马,强攻钳口关寨以及礼塘、进行攻夺常山城、打通西进上饶的难度不小。 既然奢家能如此花费血本去修筑关塞,以守东线门户,何不妨叫他们在杉溪的上游再筑重重关垒? 江宁已入寒冬,但衢州处于深山之间,寒气还未吹来,气候颇为宜人,为入冬之后的战事提供了许多便利。 凤林溪入冬之后变得浅窄,物资运抵衢州之后,就必须换成载重仅二十石的小乌梢船继续西进。 好在凤林溪南岸的谷道经过数代人的开发,颇为平易,相当部分地段还铺有条石。 数以百计的骡马车正源源不断的沿着凤林溪南岸谷道,往武夷山北麓的深处输运物资。除了从衢州当地征用的马车外,还有新式的淮东四轮马车。包铁的车轮,压着山道吱呀而行,拉车的川马种头矮,但耐力强,两马一乘车能载二三十石货物,比逆水行舟还要便捷。 周同在百余扈骑的簇拥下越过运用物资的骡马队先行,凤林埠这边的主将是崇城军副指挥使唐复观。周同赶到凤林埠军寨,军寨周围已有军民在开垦荒地。 “枢密院新递过来的令函里,指示我们要注意屯战结合,登城虎那牛性子,满心不愿意,嚷着要我给他派屯田官去。要不是上回他叫主公狠训了一顿,这次还真不放心让他顶前面去,就怕他缺乏耐心,还是你这边省心!”周同对前来迎接的唐复观说道。 唐复观说道:“当年给困在闽南深山这间,粮秣绝济,艰难维持下来,便多了些耐心。战事无非是此消彼张,能消彼势,而增己力者,事情再微小,也值得去做!” 周同点点头,由唐复观陪同往官溪岭方向走。 从凤林埠往官溪岭,虽说才六七里深,但道险坡陡,到官溪岭前,更是山岳陡然拔起,横亘在眼前。 此时在官溪岭上,李白刀率部抢筑出一座简易防垒,驻有两营精锐甲卒。防垒矗立岭脊的豁山之间,伐木立栅,夯填山土。 由于浙闽军从西麓要强攻岭脊也殊为不易,围绕官溪岭前后抢夺了四回,丢下两百多具尸体,也没能将官溪岭高地夺回。 淮东军的兵甲军械,已经全面的超越浙闽军,在双方作战意志相当的情况下,淮东军以守防攻,占据地形上的优势,浙闽军即使愿意付出双倍的伤亡,都未必能获得胜利。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淮东军对官溪岭的控制越来越严。由最初翻山越岭而来,短短十数天过去,山岭之间已经给输送补给的骡马队踏出一条小径来。在官溪岭东麓的陡坡,也用铁索栈板修出一条简易栈道来,供物资、人员上来。 而在西麓,浙闽军始终没有清理出一条能够供大规模兵马通过、进攻官溪岭的通道来。 周同也是手足并用,才从临时的简易铁索栈道爬上官溪岭,敌我将卒尸体已经分开来掩埋,但防垒前血迹斑驳,彰示敌军不是未曾想将官溪岭夺回去。 官溪岭的西麓较为平缓,但也有数道岭岗起伏,往西北,地形迅速下沉,形成盆地形状的溪谷,诸溪汇成杉溪河的正源,往北流淌,一直与横山城北的信江汇合。 在群山之间,杉溪河的波光粼粼闪动。 “确实,要是官溪岭不成为碍障,从杉溪直接攻打横山、上饶,要比钳口、礼塘更有优势,更容易集结兵力,”周同说道,“总究要叫奢家尝到不守官溪岭险地的苦头!” “也非奢家不守,而是奢家之前不可能想到我们会舍近取远、舍易取难!”唐复观笑道,“从江山城西进到凤林埠,山道驰废多时,需要修整;从凤林埠到官溪岭脚跟,也才六七里之远,却要连翻两道低岭,野径已经难辩。这官溪岭的主峰,形成有如城垣的岭脊,将杉溪源护在西侧。官溪岭一直往武夷山深处延伸五六十里,只能强行用铁钎凿道,想要绕过去,只会更费时费事。我们要将通道修到官溪岭上,极为艰难。而奢家想将防垒筑在官溪岭之上,也非易事。奢家总要有所取舍,总不能放任钳口或礼塘留下空隙……” “也是,”周同一笑,将官溪岭防垒的主将李白刀召到身前来,指着前头稍矮的山梁,说道,“官溪岭真正险要的就是在这两道岭脊之间,我们不但不能叫敌军在那边站稳脚,还要将防垒修过去,将这一片地修成塞垒向杉溪塞发兵的前进基地……” 李白刀抹着满是络腮胡子的脸,跟唐复观说道:“那凤林埠那里可得卯足劲,每天靠两三百人用背篓背物资上山来,可没有办法将阵脚推到杉溪塞前去……” “那我便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将通到官溪岭的山道开出来,”周同跟唐复观说道,“两个月,长山军也会进入衢州参战,小心功劳都给别人抢走了。” “保管不会!”李白刀抢着下军令状。 周同一笑,与唐复观下山去,边走边说道:“眼下给你三千辎兵,多了你也派不上用场。等山道往深开,能排开人手的空间大了,我再抽人手给你;你可以征募山民,但小心给奢家的斥侯混进去……” **************** 之前的猜测变成事实,淮东军在官溪岭的背面大规模集结兵力,开山筑道,欲打开从凤林溪上游进入官溪岭的出兵通道,再沿杉溪而下,直接攻打横山、上饶。 一旦叫淮东主力兵马越过官溪岭的天然障碍,沿杉溪而下,浙闽军在横山正面的防线要远远弱过前期重点加强的钳口、礼塘防线。 前期不是没有意识到官溪岭过于单薄,有成为淮东兵进兵通道的可能。只是在此之前,钳口、礼塘防线的修筑更加重要,杉溪上游好歹还有官溪岭作为屏障,叫淮东大股兵马难以一下子通过。 权衡轻重缓急,邓禹主政上饶期间,只是在官溪岭先修了烽火墩,连一座防垒都没有修建,反而叫淮东军从另一面抢上官溪岭,先修了防寨。 眼下的情况,淮东对官溪岭的得失额外在意,派千余甲卒死守,而官溪岭西麓的小径也谈不上通畅,难以派大股兵马上去强攻。 一连四次小规模的反攻,都给击退,试探出淮东军守官溪岭的意志难以动摇,接下来就要考虑是围着官溪岭打拉锯战,还是撤下来,在杉溪塞与横山城之间再增修塞垒,使横山正面的防线完固起来。 奢飞熊将诸将召集起来商议此事。 “在上饶,淮东的兵马已经超过我军一大截,甚至还有继续增兵的可能,围着官溪岭进行拉锯、消耗,将会叫我军陷入更不利的境地,”王徽曾是会稽守将,两川郡兵给击溃后,他选择投附奢飞熊,这些年一直在西线作战,不比田常、苏庭瞻等将有直接面对淮东军的机会,但他的选择还是谨慎保守,不建议对官溪岭进行反攻,说道,“对我军来说,守住上饶才是根本,等江州或等关陕曹燕分出胜负,转机自然会出现,而非将兵力消耗在对边路的争夺上……” “一旦叫淮东军打开官溪岭进入杉溪的通道,南线就仅有杉溪寨与横山城防止淮东军主力兵临上饶,”施和金说道,“在杉溪与横山城外围,地形开阔,正方便淮东军将优势兵力展开围城,奈何之?” “我军能往杉溪河谷调集两万兵马与淮东军决战,淮东军不会轻易进来,但其想要在官溪岭上开凿供两万兵马及补给通过的通道,非三五月能成,”邓禹说道,“在这三五个月之间,我们可以从钳口或礼塘打出去,也可以在下溪坳、渡仙峪之间增筑防垒……” “两种选择,怕都是淮东军所愿!”奢飞熊面色沉重的说道。 淮东在上饶正面的战法变得极其保守,在礼塘、钳口的正面也筑垒对峙,不急于强攻,甚至不惜多耗三五个月时间,也想在官溪岭之间开辟一条新的出兵通道,不就是迫使这边往横山、杉溪投入更多的兵力、增筑更多的防垒吗? 第27章 西线告急 到永兴五年上元节,江宁算是熬过最艰难的一年。 只不过士绅贵宦在去年的江宁战事中受创远甚于平民,元气未复,包括内府宫侍的人数也给削减到以往的十一还有不足。 江宁以往的繁荣,很大程度上是靠城里庞大的士绅贵宦群体支撑起来的,当这一阶层元气未复,江宁想要恢复往日的繁荣,就变得艰难而漫长。 市井繁荣的暂时衰退,倒没有使城市平民的生计陷入宭境。 一方面枢密院接管江宁工部所属的工坊,迅速恢复生产,又在江宁城以及临近江宁城的河口、曲阳、城南浦等外围镇埠鼓励绅民士商开设工场,给那些不能再依附旧有士绅官宦而维持生计的城市贫民,创造新的谋生出路;一方面,枢密院大规模组织过剩人口往周边府县迁移安置,以满足采石、金山、溧阳等地工矿业及屯垦的劳力需求。 一时间,江宁城坊户由战前的十六万户锐减到十二万户,极大的缓解了江宁城的粮食压力以及劳力剩余。 在继盐价大幅下滑之后,去年随秋粮上市,江宁粮价滑落到一斗谷一角银的水平,实为燕蓟崩溃以来江南粮价的低谷。在燕胭运河挖通之后,溧水山能直接运入江宁,江宁炭价即下落近三分之一,继整顿盐事盐价大幅降落之后,油茶铁布等物价也相续大幅下降,降到民众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即使不能跟淮泗大乱、燕蓟崩溃之前相比,但粗粗看去,江宁城里也有治平之景象;流民一时绝迹,市井贫民也能勉强生存下去。 上元灯节,宫里也照旧例设宴赏赐大臣。 为了不影响大臣与家人相聚,宫中赐宴也是早早就开始了。宴中有斥侯从关中赶回稍来密报,林缚中途告退赶到枢密院商议军机。 从去年八月下旬,燕胡即对关中大规模展开第二次攻势。 很明显,燕胡也看到东侧漫长海岸线是其软肋所在。 若不想叫淮东先一步剿灭奢家、平定江西,在徐州集结重兵从东线对燕鲁等地发动大规模的反攻,燕胡必须先一步拿下关陕,在增加西线的战略纵深,还可以威胁江淮右翼。 淮东军出兵浙西、围打上饶,燕胡进兵关中,都赶在去年年底之前展开攻势,事实上是双方要争夺接下来的战略主动权。 比起第一次从西线迂回进击固原、彭阳、庆阳,燕胡这一回对关中的进兵,依旧以西线为主攻方向,但又同时增加两路偏师:一路从榆林、清涧走甘谷道南下,进击西秦郡北部重镇延州;一路更是将陈芝虎所部两万精锐从河南调往晋中,经蒲津渡强渡黄河,西击合阳,直接威胁关中核心之地。 虽说江宁确定联曹抗虏之策后,曹家得以在关中集结十万兵马守土;但这一回,燕胡在西线实实在在的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分从三路出击,势要一举拨掉曹家在关中的根基。 梁成翼考虑到关陕若失,河中难以独存,引兵自陕州渡河北上,进击晋南,以分关中压力。陈芝虎从浦津渡河,攻陷合阳之后,引兵南下,以南击渭北之势,诱关中大将魏世延在渭水北岸屯兵相峙,而陈芝虎则在朝邑再渡黄河,返回河东,在芮城南的河滨芦苇荡中设伏,诱击梁成翼北进晋南的兵马。 梁成翼所部一战而溃,梁成翼仅得数千残兵退回陕州。 为防止河中府有失,枢密院早前已经命令南阳、淮西增援河中府。年前梁成冲、董原即派部将引兵北上,使河中府暂时无忧。但河南之地皆残,虽解河中府侧翼之威胁,但南阳、淮西的联兵北上,实难有效牵制燕胡兵力。而北上晋南或东进山东,又不是南阳与淮西此时力所能及——关陕的形势岌岌可危。 为了随时能准确的掌握关陕形势,枢密院军情司分派斥候北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派人回来细禀北地的军情,以便枢密院有更准确的情报跟曹家、梁氏兄弟递过来的奏折相互印证。 林缚与高宗庭、宋浮、秦承祖、曹子昂等人一起听斥候汇报过北地的实地情报,即叫斥候下去休处。 “要是渭水在春后都给虏兵打透,曹家在关陕很难支撑到明年,”高宗庭说道,“要是曹家不打招呼,先一步退到两川保存实力,中线的形势会非常糟糕,长山军南下不宜再拖延了……” 林缚站在悬挂在都堂西壁的地图前,看着北燕三路兵马的运动路线,眉头深皱;秦承祖、曹子昂、宋浮等人都是眉头深皱。 历来都是从北攻南易,而由南攻北难。 北地是苦寒之地,从苦寒之地往南打,补给可以就地征缴或劫掠;而从南往北打,补给则要更多的依赖完善的后勤体系。 在河南给打残之后,淮西兵马要北上,无法从千里无人烟的河南残地获得补给,仅后勤补给这一块,就限制的淮西兵北进威胁燕胡的纵深。 对燕胡来说,在河南只需占住大梁等几处要隘,即使暂时放弃河南全境,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而在入冬之后,河淮诸水大数冰封,不能借诸船舶,南兵北上更是艰难。 在入秋之后,燕胡调陈芝虎入晋,但加强东线对徐泗兵马的防御,虽说在河南留下一个空档,还是叫江宁这边难以利用。即使董原在淮西养精蓄锐已久,十万兵马也有一战之力,但远征后勤是个软肋,除了从侧翼掩护一下河中府,还是不敢深入到黄河沿岸去作战。 关中对中原来说,是关塞之地,但将燕西诸胡的牧场都放到战场之上来看,就会发现关中在西北部、北部、东北部与晋中相接之地,都有大的用兵通道。跟江西一样,局势上看是易守难攻,但四周可用兵的孔道还是有好几处。 曹家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关中,但形势危恶到不得不放弃时,难道能指望曹家大公无私、拼命子弟兵为江宁死守西线吗? 跟奢家乍得江西不同,曹家占得两川也有三年时间了,再者江宁这边也正式承认曹家对两川的治权,曹家保存实力退守两川,还是可以休生养息的——曹家在丢失关中之后,并非没有退路。 现在就怕曹家顶不住压力,主动放弃关中。 林缚转回头来,看向秦承祖、曹子昂、宋浮等人,问道:“你们都同意宗庭的提议?” “怕是不能拖到明年了!”曹子昂说道。 原计划是将上饶战事拖上一年,将奢家拖到虚弱之极,再一举发力而溃之。眼下北地的形势,则要求提前调长山军南下,将上饶攻坚战提前春暮就进行。 林缚点点头,说道:“即刻令敖沧海率张季恒、张苟两部先行南下;子昂,你代我去庐州督军……”又想了想,说道,“即从骑营分两营兵马着孙壮统领,随子昂去庐州;春后运来的战马,优先补入庐州,许孙壮从各军及各辎兵营抽调精擅骑射的将卒,尽早在庐州编成骑营第三旅;黄祖禹伤势还没有养好,但他上书请求归队领兵,那就叫他随子昂一起去庐州……” 敖沧海率精锐进入浙西,与崇城军汇合,留在弋江、庐州最高级将领是葛存雄。 不过葛存雄擅治水军,而枢密院在庐州经营的重心在陆上,则需要精通这方面事务的曹子昂去庐州掌握全局。 曹子昂点点头,他去庐州还有一层目的就是掩人耳目。要是西线形势先支撑不住崩溃掉,庐州将江宁在西线内层的战略支撑点,派曹子昂过去督军,在长山军主力南下,调孙壮、黄祖禹等将领过去加强一下庐州,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 淮东军仅能从济州、扶桑诸岛获得合格的战马,数量有限,而诸军都要求编有一定的披甲轻骑,闲时为将帅扈骑,战时充当斥候,骑营的发展一直都受到极大的限制。在淮东步营战卒总规模达到十五万之际,骑营还仅编有两旅,一旅部署在徐州,一旅在江宁充当禁营骑兵,总规模还不足万人。也是到这一步,林缚才决心由孙壮去庐州再编一旅纯骑部队。 淮东辎兵营的后备兵员规模相比较前年还有不如,有待进一步的恢复,但盘子大,抽三两千通骑术的兵卒不是难事。为了使骑营第三旅能尽快成军,林缚还是第一次破例让孙壮从各军抽调人手。 将来要与燕胡决胜中原,没有一定数量的骑兵编制,打起来会很吃力。 黄祖禹出身东闽军虞万杲部,与唐复观归附淮东之后,也颇得重用,但在去年入秋之时,负责黟山剿匪之时,中流矢负伤,退下来休养。叫黄祖禹随曹子昂去庐州,可以直接从编训一部新军,以弥补长山军主力南调之后,庐州驻兵的不足。 宋浮立即草拟令函,林缚签押后,便从偏门离开枢密院回陈园去,这时候天色已经是彻底暗了下来。 林缚坐在马车里,听着辚辚车辙声,想着事情,突然间车马停下来,听着陈刀子在前头喝问:“什么人?站住!” 林缚掀开车帘子,看着车马队前头有四名着便服的青衣小厮。 这里是皇城外的夹道,旁挨着枢密院军机重地,军民禁行。这四人走在夹道里,非官非将,倒是突兀得很,难怪陈刀子他们如临大敌,十数骑驱马拔刀上前,将四个形迹可疑之人团团围住。 “林公爷!”居中的青衣小厮倒不惊慌,回头喊来。 林缚哑然失笑,说道:“元嫣公主怎么又偷着溜出宫去?” 第28章 废除匠户 元嫣青衣小厮装扮,包巾折帽下的清俊小脸,在两边高挑的风灯映照下,泛着细瓷似的光泽,那对眸子额外的深邃,像是铅蓝夜空之上的星子;随行的三人都是乔装出宫的女侍。 林缚说道:“怎么又偷着溜出宫去?” “今夜沿街皆有灯市,偏是林公爷还在枢密院枯坐到现在,真是无聊得紧。”扈骑散开,元嫣走来,负手立在车前,仿佛青俊小生,昂首说道。 林缚哈哈而笑,说道:“你偷溜出宫,给太后晓得,免不了要挨一顿训,可没有人替你说情。” “太后宴上吃过酒,回寝宫便睡下了,林公爷不告状去,谁个晓得我出宫去?”元嫣说道,又紧张的盯着林缚,“林公爷莫非要赶我回宫去吧?” 林缚摇头而笑,说道:“城里也不见得太平,你们四个女娃子这般模样,哪里会骗得过市井之徒?仔细不要给拐卖到哪个山沟沟旮旯里哭天不应、哭地不灵!你要去看灯,坐我的车去,顺道送我回陈园就成!”伸手要拉元嫣上车来,元嫣俊脸微红,在灯下倒不明显,只是自己觉得脸发烫,叫林缚粗糙的手掌握着,心砰砰而跳,挨着林缚坐下,又叫三个女侍都坐上车来。 车厢倒也宽敞,也是方便林缚随时能在路上与将臣议事,元嫣与林缚并肩而坐,三个女侍挤坐在一旁,倒也不觉得拥挤。 元嫣心里收紧,下意识的就多起话来,待扈骑簇拥着马车继续前行,便问林缚:“听采办说今年灯市跑马灯尤其的多,说是林公爷尤喜此灯,还曾召灯匠入府问制灯事,这传言是真是假?” “啊……”林缚微微一怔,崇国公府如今一举一动都处于市民巷徒的关注之下,以讹传讹的事也不只这一桩,只笑着说,“确有这事,只是灯市之景,我倒无暇去观了!” “为关中战事发愁?”元嫣问道,见林缚脸有疑惑,解释道,“听说你这月余来,只问北面的军机,今夜饮宴你也早早就退席,没有回府,还在枢密院耽搁了这么晚,元嫣猜林公爷应是为关中战事发愁。” “倒也没有大事,”林缚笑道,“我是瞎操心惯了。” 林缚与元嫣随意扯着话,到陈园后下车来,叫元嫣乘他的马车去观灯市。 顾君薰、柳月儿、孙文婉各携子女结伴出府去逛灯市去了,只有苏湄有孕在身,这阵子怕吹冷风,便留在府里没有出去看灯市,小蛮陪她留在府里说话,在暖阁子里逗着林缚的次子玩耍。 看到林缚回来,苏湄问道:“听说宫里的宴席早就结束了,见你迟迟未归,还以为你会在枢密院耽搁到半夜呢,也没有等你回来……” 看着苏湄、小蛮姐妹俩正逗次子牙牙学语,林缚将皮裘子脱下来,穿着对襟短袄,挤到软榻上来,依榻卧坐,将次子抱起来,放在肚皮,看着他乱踩,跟苏湄、小蛮说话:“北边的战事吃紧,上饶那边必须要打硬仗,也不晓得要填多少人命进去,接下来一两年都不要能歇下来……” “你都这么累了,洗洗去歇息吧!”苏湄说道。 “跟你们在一起,可不就是在歇息?”林缚握着次子的小脚丫子,逗着他在自己身上乱踩,又伸手去摸苏湄袄服下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还吐得厉害吗?” “你有良心这一问,姐姐便会好多了。”小蛮笑道,钻林缚怀里,枕着他的腰而躺,将刚两岁的儿子放在她与苏湄、林缚之间的锦褥上。只是小孩子生性好动,难会规规矩矩的坐在三个大人中间,片刻便挣扎着要下榻去,叫女侍领了出去玩耍。 “北边的形势渐紧,不会按照我们预料的发展下去,为了能早有所准备,南面的战事要提前结束,长山军主力,这两天就会南下。”林缚手放在小蛮光滑白皙的脸蛋,与二女说着话。 “你也要南下督战吗?”苏湄问道。 “我的作用也就鼓舞士气,”林缚自嘲说道,“但战事打得艰苦,士气容易不振,也是需要提振士气……” 到今天无需林缚去冲锋陷阵,而在上饶外围,随着长山军主力也调上去,淮东军在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想打败仗也难,关键是能否顺利将奢家在上饶的防线打透,但林缚去前线督战,苏湄心里总是会有担忧,只是温婉而笑,不会拿儿女情长将林缚牵绊在江宁,说道:“如今江宁这边的形势也稳定了,宫里也不用宋姐姐盯着,叫宋姐姐陪你去衢州,能替你分些担忧,也能照顾你的起居……” 顾君薰生下政君之后,便一直都怀不上胎,林缚不想子女多得连自己都记不得名字,其他诸女倒是刻意挑着生理周期同房,不过柳月儿、孙文婉、小蛮都有子女要照料,苏湄也有孕在身,除了宋佳之外,也没有人能陪着去衢州照顾林缚的生活。 “宋姐可以去,宋姐身边那三个小妖精可不能去……”小蛮说道。 苏湄笑着去掐小蛮的脸蛋,林缚哈哈一笑,他如今脸皮也厚,说道:“如今也确实不用宋佳再盯在宫里……” 内侍省已经给彻底消弱,张晏及宫里有刘直牵制,太后及永兴帝所任用的内史,有许多是枢密院安插进去的耳目,最为关键的,江宁的防务完全处于枢密院的控制之下,别人想掀风作浪,也难有作为。 林缚一边陪苏湄、小蛮聊天,一边盘算着随他南下督战及留守江宁的人事安排,过了片刻,便听见外院喧喧闹闹的,是顾君薰诸女在外面说说笑笑往这边走来。 小蛮、苏湄坐直身子下了软榻,不想叫旁人看到她们与林缚腻在一张软榻上,先到院子里去。林缚听着元嫣的说话声,也便下榻走出去,看到元嫣正在院子里陪诸女说话,问道:“灯市这么早便歇了?” “还是拜林公爷的马车所赐呢,”元嫣说道,“匠户街彩灯最盛,可是马车刚到匠户街便给人认出来了,满街巷的住户都赶出来谢恩,吓得元嫣头脸都不敢露,只能退回来。赶巧又遇到君薰姐姐她们,便到陈园来做客,林公爷不会急着赶元嫣回宫吧?” 今天早晨,永兴帝颁上元谕文,枢密院同时签发令函,正式废除匠户旧制。 受工部及各府县工房所辖的传统匠户,一律编为城坊户,废除在入学、科举、入仕、经商、迁徙、婚嫁、财产保留等方面对匠户的限制。 虽说还谈不上完全废除贱籍制,但相比较以往,也是巨大的进步,为发展工矿商贸等业,发展匠术新学扫清障碍,也算了却林缚最重要的一桩心事。 越承前朝,户籍进行详细的划分,有民、匠、站、佃、乐、庙、商等种,匠户之下还有厨役、裁缝、马船、金铁、织染、盐灶、窑矿、泥瓦等细分,彼此间泾渭分明,分由工部、内府监所辖,人户以籍为断,禁合户附籍,子子孙孙承袭而不转。 传统的匠户制,为官营工造等事务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早年的龙江船场,就是从各地抽调船户四百而得以设立,规模最大时,发展到两千余船户,造船遂盛于当世。由于稳定的匠户制,也使得造船等匠术能够一代代传承下去。 不过,封闭的匠户制,使得普通民众想学一门手艺而难以登天,同时,传统匠户除了要承担额外的徭役之外,在婚嫁、科考、财产保留等方面,也受到严格的限制,是名符其实、低“民”一等的贱籍,使得普通民众的子女,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嫁入或入赘匠籍。 不同工种之间也严禁转籍,铸铁户子弟的制瓷手艺再好,也不能随意转为窑户。 同时,匠户受官府控制,商户想要募工匠劳作,受到严格的限制――这种种都严重了限制了工矿商贸及民间作坊的发展,特别是入学及科举之上的限制,严重限制了匠术杂学的发展。 林缚近十年如一日的发展匠术杂学,在崇州更是早就推翻匠户在入学、入仕上的限制,匠户所获得的物资保障,也要高过普通民户;到去年,枢密院更接管原工部、盐铁司、内府监司所辖的匠籍管理,才为今日彻底的废除匠户扫除碍障。 也许林缚的考虑更为宏观,但今年的上元灯节,对江宁近三万匠户来讲,确确实实是永生难忘的盛大节日。 除了脑筋顽固者之外,匠户制的废除,并没有触动传统士绅阶层的利益,还为江宁已成势力、新兴的工商阶层发展扫清了雇工等方面的障碍。 在废除匠户制的同时,枢密院还签发了《官家营造征募补偿令》、《奖励雇工令》、《促进实用技艺发展及专营保护令》等一系列法令,更是直接保障新兴工商阶层的利益,则进一步巩固了枢密院对江宁及江淮地区的控制。 在北伐之前,林缚就迫不及待的废除匠户制、颁布奖励工商的新法令,主要也是因为天下残破,传统的士绅阶层受到严重的打压,而新兴的匠商阶层处于相对强势之时,包括江南地区以织染商贸为业的士绅大族,也是新法令的拥护者。 要等到天下大定之时,也许就他个人的权势跟地位更重之外,新兴阶层与传统士绅阶层相比,反而会处于劣势,不利于新政的推出。 也是这桩事做成,不会再有反复,林缚才能放心的离开江宁,去衢州督战去。 元嫣在陈园也只耽搁了片刻便回宫去,林缚与顾君薰诸女说起将去南线督战之事。 林缚在江宁虽说也是日理万机,毕竟每日都能见着,这一去衢州督战,不晓得几时能归,诸女也是依依不舍。 第29章 督军 恰逢宋博来江宁述职,林缚有意将宋博北调任职,宋博将妻儿也一并从泉州迁来。上元佳节,宋佳特地也回宋家在江宁新置的宅邸与宋博夫妻相聚。赶着宋浮从枢密院回来,宋佳从父亲那里知道林缚刚刚决定要将对上饶的攻坚决战提前到今年的春夏之际,回宫之前,特地经过陈园与林缚说事。 南北军情甚紧,即使不日就将南下督战,林缚也抽不出太多的时间陪伴妻儿,入睡前还是在东苑书堂阅看各地的呈折,倒是不拘诸女过来陪伴。 只是五个小儿女喜闹不喜静,这时候不会随意进出东苑打扰到林缚。 宋佳走进东苑,看到林缚埋头案前,依门傍房看着油灯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侧脸线条看上去冷峻而严肃,可见他心里还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林缚抬起头来,看到宋佳站在门口,笑道:“怎么站在那里?” “刚刚与父亲见过面,”宋佳说道,“你要南下督战了吧?” “嗯,”林缚点点头,说道,“你陪我过去?” “真的?”宋佳本是依依不舍,乍听到林缚要她一起南下,眸子里掩不住欣喜之情,倒不像平时足智多谋的她,流露出来的女儿情长,更使她的容颜娇媚如花。 晓得诸女也会随意进出书堂,宋佳心里欣喜,倒也不与林缚过份亲腻,免得叫诸女看了心里不快,在案前坐下,跟林缚说道:“长山军提前南下,原先计划分摊到全年的军费,会在夏税收缴之前集中消耗,庐州那边非但不能停,还要投入更多的资源以备西线有失――钱粮短缺,你要如何解决?” “我这回打算以枢密院的名义,正式印制记名债券,由钱庄购买一部分,不过更多的要向江宁及江南士绅商民兜售,以筹养军之资,”林缚说道,“战事会在短时间里产生巨量的开销,必须要通过举债,将开销平摊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数十年里去。不论是向钱庄举债,还是印售债券向士绅商民举债,也同样能增加这些人群对国家的责任感……” 传统的中枢财政,在收支紧张时,只有加征税赋一途。而加征的直接后果,就是民众不堪重负,地方生产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最严重的,地方生产及秩序会因此而崩溃。 林缚在江宁所推行的新政核心就是减弱中下层民众的负担,即使岁入有可能在短时间里会大幅下降,也必须以恢复地方生产为先。 而中枢财政紧缺的矛盾,完全可以通过举债的方式,将战事开销平摊到战后的中枢财政上去。 这种模式早就给后世的近代国家普遍采用,但在当世还是相当的惊世骇俗,不过有前期向钱庄举债铺路,这次公开印制债券,想来也不会惹来太激烈的反对。 说及债券,即为朝廷向民间举债,林缚已让陈华章在邸报里多次撰文讨论此事,早就叫江南的士绅对此有了一些了解,只等这次正式施行。 ******************* 永兴五年元月十八日,崇文宫殿议,林缚在殿前奏请南下督战,并奏请以枢密院的名义,向江南士绅商民印售战争债券,以供庐州、徐州防事及衢州战事所需。 一期印售记名式付息债券四百万元(以一两足银等值银钱一元计算),由钱庄负责在江南七府兜售。 虽说林缚所创造的这种丁吃卯粮的中枢支度模式,对思维传统的官绅有着极大的冲击,但去年江宁的形势能够维持下来不崩溃,幸赖于淮东钱庄前后两次总额高达五百万两银借款的事实,也叫朝野官绅难以否认。 跟大姑娘第一次上床总是艰难一样,事情有了先例,接下来就会简单许多。 印售记名式债券,年息仅为钱庄借款的一半。程于谦、左承幕等人,虽觉得林缚所议前无来者,突破常人之想象,但尝试一下,也无不可。 不仅朝野官绅易于接受这种创举,而且淮东钱庄筹集本金在江淮地区也行之数年,这次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印售债券,与钱庄筹股,并没有太多本质上的不同,只是信用的载体更为坚厚,更值得民众信赖,民间也不会特别难以接受。 将这次计划的筹款算上,加上淮东以往历次向钱庄的支借以及去年江宁府衙及户部向钱庄的筹款,总支借数将高达一千两百万两银,差不多与历年来的中枢岁入规模相当。 燕胡通过战争劫掠的金银及物资,或许比一千两万两银要多,但燕胡南侵立朝之后,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些残地。近五年时间过去,北地离彻底的恢复还有较远的距离,燕胡兵备规模增加到四十万时,已经很难再继续扩张下去。 相比较之下,江宁(淮东)这些年能在周边地区维持频繁战事、江宁城也一度给叛军攻陷,最终能够不崩溃,实际在相当程度上也依赖于这种支度模式。 这种模式对地方生产的破坏跟影响极小,甚至通过积聚多余资本增强中枢购买力,使得更多的金银流入商贸领域,对地方生产还有着难以想象的促进作用。 当然,钱庄支借或债券的模式虽好,但根基建立在信用体系之上,非其他势力能够轻易模仿。 林缚早年与顾悟尘共同促进了东阳乡党在江宁的壮大,中期经营津海粮道、经营崇州,又得到海商集团及崇州地方势力的支持――最初的淮东钱庄,就建立于这三种势力之上。 后期随着淮东势力的扩张,钱庄也才得以逐渐的往江淮闽浙等地区渗透,这才扎下深厚的根基。也是因此,林缚这次才想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印制债券,叫淮东钱庄代为发售,以筹维持战事的钱粮。 ******************* 到元月下旬,前期驻守在弋江、庐州的长山军主力就陆续开拔,从昱岭关南下参战;曹子昂以宣慰使出镇庐州,督理庐州、弋江的军民事务。 随曹子昂西进,有孙壮所率的两营骑卒以及黄祖禹等各级将官百余人,以补充长山军主力南调之后,庐州、弋江等西线所形成的防钱空缺。 与此同时,林缚直接签发的枢密院密令,也递到池州军在枞阳小仓山的营寨。 “林缚好大的口气,不要说枢密院令函了,便是圣旨,还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他一个猪倌儿凭什么叫父帅必须在四月之前攻下黄梅县全境?”岳笃明看到林缚签发的枢密院令,气愤的说道。 虽说枢密院还没有给池州大小将领特别深的存在感,不过邓愈没有理会岳笃明的满腹牢骚,而是看向岳冷秋,看他怎么拿主意。 “林缚在元月十八日的奏折里,也明确言明枢密院所印售债券一期所筹钱款里,会拔一百万两银用来支付庐州的防区建设,其用意不言自明啊。”岳冷秋轻叹道。 邓愈点点头,说道:“淮东在西线着意经营庐州,实际就是防范西线形势有失。若曹家弃关中不守而退往两川,河中、南阳会很快相继失陷。罗献成早就跟燕胡有勾搭,燕胡兵马从随州南下,最终还是池州军跟燕胡兵马先接战。如今林缚如此用心的经营庐州,到时候我们若不能在山南站稳脚,淮东绝对不会让我们退回庐州去的……” 听着父亲、邓愈一分析,岳笃明因气愤而有失理智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细想才明白林缚限定时日叫池州军攻下黄梅全境,自有其底气在。 池州军即使为自身安危着想,也必须尽快拿下黄梅县全境,这样才有可能在淮山西南麓构筑稳固的防线、守住要冲之地,并与荆湖衔接上,互为犄角。 不然等燕胡拿下关陕,罗献成再投附过去,将会有数十万敌军直接冲击立足未稳的池州军。 林缚一心经营庐州,庐州就始终是抵在池州腰后一柄利刃。 到西线形势崩溃之时,池州军若不能退到庐州防线去,又不能在淮山西南麓险要处建立稳定的防线,除了覆灭,难有其他选择――即使未来林缚同意池州军退到庐州,显然也会趁机削去他岳家的兵权。 岳冷秋手指轻叩着桌子,皱着眉头说道:“集结于南线的淮东兵马,会在三月上旬达到十万之数,对上饶的攻坚,大概不会迟于三月下旬。林缚强令我们攻打黄梅残城、攻打黄龙岭,以达到牵制奢家江州兵马的目的,这个不难以理解,但算以时日,林缚要求我们拿下黄梅县全境的最后期限,应该比上饶决战的时间早才对……难道我预测上饶攻坚决战的时间早了?” “我也以为淮东军在上饶展开全面攻势的准备,在三月中旬之前就会完成,”邓愈说道,“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前,在上饶两军对峙也将有半年之久,实没有必要将攻坚再往后拖延月余,除非淮东另有安排……” “你说猪倌儿另外还会有什么安排?”岳冷秋问道。 “黄秉蒿会不会有所反复?”邓愈问道。 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陈韩三是异数,但是不到山穷水尽之时,黄秉蒿再转回头来投向江宁,能有什么好处?”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先攻克黄梅全县,”邓愈说道,“淮东军若真能在春夏之交将奢家打残,收复江西全境,到那时即便是罗献成率二十万长乐匪投燕胡,形势还有挽回的余地。” 岳冷秋点点头,先一步剿灭奢家,江南的江浙赣闽连成一片,才有与燕胡对抗的实力,即使将来整个荆湖都沦为战场,至少能控制扬子江水道,至少能有江南之地作为后盾,至少不用担心受到夹击。 第30章 星星之火 二月下旬,黟山西麓浮梁县,一老一少两名樵夫挑着沉甸甸的两捆柴从东门进城,给守城兵卒拦截,每人缴了二十钱的进城税才许通过,进了东城,就沿街吆喝起来。 沿街店家看到有进城卖柴禾的,不时有人询价,年少者不吭声,年老者站在街头与人讨价还价,奈何老少两捆柴要卖四百钱,诸人都纷纷摇头,要老少将柴禾售给别家。 经过一家茶铺前,茶铺掌柜是个中年人,听着卖柴的吆喝,掀帘子走出来,一问价格,愁眉道:“老兄,这柴可要比上个月翻了一番还不止啊,再这么下去,家里连个火都生不起了。” 年老者拿沙哑的声音回道:“祁门的窑工都造了反,淹填了矿坑,石炭暂时便断了供应,官兵进山去平反了,也不晓得何时能稍停。俺们进个城也不容易,人头费也比上个月翻一番,掌柜您说,这柴价怎么能不涨?不涨价,俺们一家老小也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茶铺掌柜又说道,“祁门的窑工造了反,但昌河的炭船还没有凿沉啊,老兄你这柴价是不是要压一压啊?” “快了,快了,昌河里的炭船没几天蹦头了,掌柜您没看见鄱阳湖的船这些天都接连翻沉吗?”沉默了许久的卖柴年少者,这才出声将暗号接上去,他的浮梁话还有些生涩。 听着暗号接上了,茶铺掌柜眼睛一亮,怕引起街上巡卒的注意,强作镇定的说道:“得,得,你们将柴禾给我背到后院来……”掀开帘子叫卖柴的老少进铺子,又给柜台后的两名伙计递了眼sè,要他们看好门,就直接将卖柴的老少领进后院。 “敢问大人怎么称呼?”茶铺掌拒看着年少者问道。 年老者微微一笑,问道:“都说火鹞子黄斌眼睛毒,当真是不假,你怎么猜到胡头的身份?” “军中浮梁、涌山子弟颇多,枢密院要遣派寻常暗桩来,不会派个说浮梁话生涩的,”火鹞子黄斌笑道。 “我是胡乔中,怎么能最快跟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见上面?”胡乔中说道。 “原来是制军大人,军情司赣东司营令黄斌见过制军!”黄斌听胡乔中自禀身份,吓了一跳,赶忙行礼。 传统的镇军,兵力由万余到数万不等,除主将外,副将都以第几将、第几将相称,将职区分不严格。淮东诸军由营升军,与镇相等,一镇常辖十数旅,林缚便在镇与旅之间,新设师一级,辖二到四旅,以制军领之。 胡乔中、陈恩泽等崇州童子,在行伍或为制军、城尉,在仕途,或为府县主政,已经是淮东的中坚力量。 也难怪黄斌会吓一跳,前去潜进赣州来的虞文澄、虞文备,已经是旅将一级的人物,胡乔中更是以制军身份入赣,且不说赣东这边总是要施展开手脚大干一场? 黄斌抑不住兴奋,压着声音问道:“是不是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胡乔中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黄斌接着说道:“吴敬泽在祁门领导窑工暴动,据守璜田山寨,将周遭诸县的叛军都吸引过去了,潘闻叔在涌山,不过二虞都在浮梁,正等着枢密院下指示大干一场呢!” 胡乔中也不多言,诸多事要见到虞文澄、虞文备二人的面再细议,将柴禾放下,与黄斌分头出城,在南城外的小桃林里汇合,赶到城南梁子崖与率部潜伏在那里的虞文澄相见。 虞文澄率部潜来梁子崖已有三个月,原先就有赣州军一支百余人的残部在此据山为匪。占据了险地,一方面偏离浮梁大道偏远,一方面这支残部处事低调,没有引起浮梁县的注意。 潘闻叔北上之后,原先在上饶给打败逃入深山老林的潘起凤旧部,就陆续联系上。虞文澄过来收编了这支残部,又从涌山、浮梁招募父兄旧部,如今在梁子崖的兵马已有聚起六百人,超过浮梁县的驻兵。 初春乍暖还寒,好在山里人家惯烧火塘,诸人围着火塘而坐。枢密院派遣胡乔中潜进来,虞文澄也晓得这意味着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吴敬泽将周遭诸县的叛军都引入璜田,两千叛军在璜田深山里打转,”虞文澄说道,“潘闻叔在涌山能聚起近两千人,文备在北面玳山还有七百多人,加上外围都昌、鄱阳的人手,差不多能立马聚起四千兵力来,足以完歼给you入璜田的叛军。只要起事,祁门、浮梁、涌山风云便动,再募兵卒就易如反掌,三五万人都不在话下!” “大人已去衢州督战,上饶的战事就将紧起来,但江州那边还难说得很,岳冷秋、胡文穆说不定会留些余力,叫奢文庄能在江州抽出大量的兵力进入赣东,”胡乔中说道,“歼璜田之敌,还不能出全力,至少不能叫奢家第二次从江州分拔过来平乱的兵马超过一万,不然就很难形成燎原之势,赣东形势发展也会艰难。要是只动一路伏兵,有没有把握将璜田之敌打溃?” 潘闻叔那边按兵不动,玳山与梁子崖也只能动一路,也就只有六七百人,与you敌进璜田深山的吴敬泽所部加起,才一千人出头一些――这次只动用一千人,就是不怕引起奢家太大的注意。 虞文澄想了想,说道:“浮梁诸县驻兵,多为奢家从地方招募,贪其所给钱粮,但真正跟着奢家肯打硬仗的不多,以有备攻其不备,千人足矣,只是难以全歼!” “不要总想着全歼,”胡乔中笑道,“留他一些人马出山去,才能引you第二拔人马进来,到那时诸部再联合起来打他一个狠的!” “好,玳山、涌山那边暂先不动,梁山崖这边先行,也算是先争一功。”虞文澄说道。 胡乔中又问及梁子崖这边的兵甲装备情况―― 过去四个月里,通过怀玉山、黟山之间的野径谷道,枢密院陆续往赣东地区输入数以千以计的兵械,其中以刀矛为主,毕竟枪矛头分量轻、占地少,运进来之后装上木杆就成杀器。 山林之间不缺合格的刀柄、枪柄,即使是精钢陌刀头,三五人就能偷运上百把进来,但铠甲要运进来就要困难得多,迄今才运进来六百余副。 兵甲偷运进来,如何分配则是这边的事情,胡乔中担心分配过于平均,反而会削弱虞文澄在梁子崖所部的战力…… 虞文澄tiǎn着嘴chun,哈哈一笑,说道:“从祁门过来就是梁子崖,怕其他诸部过于招摇,冒充不像山匪,步弓、蹶张弩、鳞甲大多藏在梁子崖,等着正式起事再分放下去。这回当真是叫我们占了先,文备跟潘闻叔想要兵甲,那只能等有了缴获再说……” 这次正式反剿奢家进山平乱的兵马,虞文澄所部想要再有隐藏,也不可能――只要这边正式动手,奢家必然能猜到虞文澄所部是淮东所遣。眼下千方百计要做的,就是要奢家低估潜入兵马的规模及兵力的来源,以防止奢家第二次进剿就派大军压境。 只要能接连二次将奢家遣来进巢的兵马打溃,一方面能在赣东营造更大的声势,一方面能给奢家更大的打击,另一方面更多的缴获也能在赣东组织更多的民众加入抵抗军,还无需事事依赖江宁那里走黟山供应。 奢文庄不是没有注意到江西境内入春以来的匪情异常。 当初,奢文庄千方百计的怂恿、推动刘安儿等洪泽浦水寨势力在淮泗地区发动民变,实际也是要流民军将河淮腹心处搅乱,牵制越朝在南线的兵力北移,为奢家北侵两浙创造有力的条件。 这时候淮东yu行奢家故计,奢文庄怎么能没有一点察觉? 有所察觉是一回事,想要扑灭各地匪情,却不是易事! 受吴敬泽所邀,潘闻叔率赣州军残部分批北上,但在潘闻叔离开赣南之后,赣南地区的反抗运动非但没有停息,反而打着潘闻叔的旗号,有越演越烈之势。 奢家在赣南地区的兵力已经是极弱,四千余兵马都集结在赣江下游的赣州城里,以守江西这个堂奥重地。 奢文庄的想法,跟枢密院之前的预测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守住赣州,不使民乱往赣江下游及鄱阳湖两岸席卷,即使暂时放弃对赣南二十余县的控制,也不会影响江西大局。 奢家在赣南地区的退缩,使得赣南民众抵抗运动就越发的汹涌,短短三五月,抵抗军就发展到一两万人的规模。奢家虽然不怕缺兵少甲、携儿带女的两万抵抗军能冲破赣州的封锁,但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除了赣南之外,赣西匪情也日益严重,也有燎原之势,严重影响江州、豫章与袁州方面的联络――奢文庄考虑到淮东行故计的重心很可能会在赣东地区,但赣西的情况也叫他无法掉以轻心! 黄秉蒿、陈子寿在袁州,始终叫奢文庄不能放心,要是淮东派人与黄秉蒿、陈子寿有所联络,难保他二人就没有反复之心。 黄秉蒿、陈子寿立时再转投江宁的可能xing不高,但赣西匪情成燎原之势,必有黄陈二人在背后纵容。一旦叛匪将袁州与豫章隔绝起来,黄秉蒿、陈子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据袁州而自立,不听奢家号令――他二人最后也有跟江宁谈判的筹码,不必吊死在奢家这颗树上。 相比较之下,赣东山区虽有些动静,奢文庄也察觉赣东山区的动静更容易受到江宁的直接领导,但也没有余力派出更多的兵力去镇守赣东地区。 江西境内处处危机,内外交困――江州所面临的池州及荆湖的攻势以及上饶面对淮东的攻势,这两处是奢家必须要撑过去的难关,奢文庄一时还没有意识到赣东地区的民乱会很快如燎原之火蔓延开来。g@。 第31章 城子岭 天将亮时,山里起了雾,白霭霭的雾气,一团团一簇簇的沿着坡岗滚动。 设在山脊之上的哨岗,篝火余烬未熄,残火还在哔哔剥剥的烧着,六名老卒围火而坐,弓刀就放在手边;在远处,营寨的轮廓在清晨的雾气变得越发的模糊。 “老温,你说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唇边长了一颗痦子的青年,坐在篝火边,胳膊肘往外拐了拐,顶了顶身边的一个中年人,他看营火的眼神充满了迷茫。 中年老卒年约四旬左右,脸上的皱纹深如树皮,眼珠子没有什么光彩,要不是给青年顶了顶腰,差点在清晨的疲乏中瞌睡过去。 老温搓了搓脸,嘀咕了一声:“当兵吃粮,管他娘何时是个头!何狗子,你他娘的想那么多干甚,还想回家娶个大姑娘暖被窝不成?”站起来伸了伸腰脚,将营火边打瞌睡的诸人都踢醒,“下去走一走,莫要叫人摸到山头来!”再捱半个时辰,他们这一班人就可以到下面岩窝里的草棚里美美的睡上一觉,换其他人到山脊来守哨。 “荒山野岭的,有个鬼摸上来,温麻子你这些年胆子越来越往回缩了!”三月初乍暖还寒,山脊上风头大,起了雾,湿气也重,沿着山脊走上一圈,衣衫能给雾水打湿,谁高兴离开营火堆下去走动?几个老卒嘴里嚷嚷着不肯动弹。 温麻子挨个踢去,其他老卒烦不过,骂骂咧咧的站起来。 老卒们拿着刀枪去巡哨,温麻子又在火堆前坐下,拿树枝拨着残火。 作为八闽出身的战卒,从军十数年仅捞到一个旗头的差遣,温麻子的确算不上有出息,如今还给遣来担外围的巡哨。 早年一起入伍的老卒,有作战英勇高升营将的,但大多数人都丧命沙场,温麻子对未来也没有太多的考虑,只想着将谷里的这股窑贱剿灭掉,得了赏银,回到浮梁城里,进窑子找个肥屁股、白胸脯的年轻女人好好的玩一玩。 说到祁门的这股窑贼,原是祁门的窑工,世代烧窑为生。 因不堪奢家所征的重税跟赋役,祁门窑工元月上旬造反杀了奢家派去祁门的窑官跟税吏,聚了三五百人入山为寇,一度切断祁门与赣东诸县的联络,赣东诸县习惯称这股盗匪为窑贼。 看着窑贼越闹越欢,元月下旬得奢文庄所令,浮梁、涌山、都昌、祁门等赣东诸县的兵马都集结起来,进山围剿窑贼。 在深山野岭间愣是捉了一个多月的迷藏,好不容易在二月下旬将这股窑贼围逼到祁门与浮梁之交的城子岭里。 城子岭,形如其名,岭山如城,山陡壁峭,难以攀越,中间藏有断头谷。 浙闽军纠集浮梁诸县兵马,在城子岭周边拉开大网,窑贼除了躲进断头谷,也无计可施,但断头谷、谷深口小,地势凶险,谷口还有残寨峙立。 窑贼占了谷口的残寨,封锁住进谷的口子,浮梁诸县兵马虽然占了兵力上的优势,也只能先占据城子岭外围的山头,徐徐图之。如今奢家两千兵马才将脚阵推到谷口之外,正待一切准备就绪,一举将谷里的这股窑贼剿灭。 虽说窑贼都给围困在断头谷里,不过负责统兵进剿的浙闽军将领担心祁门、浮梁、涌山等县的地方豪族藏有不轨之心,将营寨驻扎在断头谷外的同时,还是在外围岭山广设巡哨。 温麻子所辖的这处巡哨,处于城子岭的最外围,至少在今日凌晨之前,一切看上去都没有异常。 温麻子坐在篝火前胡思乱想,雾气渐渐重起来,仅能看到二三十步远。 不仅远处的营寨看不见半点踪影,下山巡哨去的几个老卒,也完全给雾气遮住身影,远处只有山风从林梢、山脊呼啸而过。 过了不晓得多久,天是完全亮了,但视野给雾气遮住,接班守哨的巡卒也久久没有上山来,温麻子嘴里骂骂冽冽的,心想着要是老胡给这雾气耽搁了上山,待回浮梁城去,硬要叫他请吃一回鸡才能饶过他。 正胡思乱想着,从山脚下传来一声闷响,仿佛人失足摔进沟里折断了脖子。温麻子警惕的拾刀在手,朝山下喊去:“何狗子!何狗子!”半晌不见回应,只听到四周细碎的声音,好像好些人往这边的山头爬来,温麻子心想要糟。 这么大的雾,点起烽烟也不会叫大营那边及时看见,温麻子将竹制警哨含在嘴里,拾刀在手,就往大营方向跑。温麻子刚跑下山头,就有数名汉子从雾气里钻出来,迎面劈刀杀来。 温麻子只来得及吹两下嘴里的竹哨示警,就给左右夹攻来的大刀割伤手臂,闪躲之时,失足从陡峭的险坡滚了下去――温麻子也是福大命大,从险坡滚下来,也没有说头碰到树根或山石上而受重创,除了手臂的割伤,全身连擦伤都极少。 这时,温麻子能听到藏在雾气细碎之声有如远山之间的洪水过境,虽不晓得这支兵马从哪里而来,但人马不少,怕有千人,正借着雾气的掩护往城子岭谷口外的大营杀去…… 温麻子也非大公无私、舍己为人之人,晓得有大敌袭营,哪里再敢往大营方向跑?这些年来打疲了,杀疲了,却看不到哪里是头,心生绝望着,当下往城子岭西麓跑,那边更荒僻一些。 进城子岭围剿的浙闽军,在外围布置不少哨岗,但在浓雾里给接连拔去。有的哨岗及时将烽火点起,但走到近处才能看到雾气里透出来的火光以及黑烟;更多是长短相接的警哨鸣响,叫大营那边根本摸不清有多少敌兵来袭。在大雾里,也难辨清来袭的方向,守将田为业不敢仓促出兵迎战,只是叫人守住单薄的栅墙。 ***************** 虞文澄陪同胡乔中爬上来城子岭北侧的山脊,雾气很浓,除了山脊近处的兵马,更远处也难以看清,只是仗着对城子岭地形的熟悉,传令兵在浓雾里来回穿梭,叫胡乔中、虞文澄能较为准确的掌握诸都队兵马的动向。 听着浙闽军未敢出营垒拦截,虞文澄便晓得此战成了一半。 吴敬泽所率的窑贼将进剿的两千浙闽军诱入这城子岭里,谷口最险要之处,给吴敬泽率窑贼占据,浙闽军驻营的地方在谷口外围,是一处地形低洼的喇叭口。 这股浙闽军里老卒不过十之一二,更多的奢家入赣之后从地方招募的新卒充当地方守卫――对这股浙闽军的情况,虞文澄他们早通过潜入的密间摸得一清二楚。 这股浙闽军对给困在断头谷里的窑贼十分轻视,又限于手头的物资紧缺,立营颇为马虎,正对岭口的正面立了两道栅墙、挖了濠沟,没有考虑背腹受敌,其他三面仅立了一道栅墙,单薄得很。 浓雾里不便乘马,与胡乔中飞快走到阵前,隔着雾气,隐隐约约的看见敌营的影子。 这边已经准备好强攻,一辆冲车也给拉进山里来。两都队的甲卒作为第一梯队强攻上去,哨将、都卒长、旗头以及下面的伍头,都是枢密潜派来、出身东闽军的江西老卒,编入赣东地区参与抵抗叛军的民众,藏在深山训练了也有三四个月,这时披甲执锐,在雾气里顶着从敌营里射出来的箭矢,簇拥着冲车,接近营栅。 冲车架在四轮车轴之上,比十数人扛一根巨木去撞栅墙要方便得多,冲车还架有护盾,十数兵卒藏在其后,挨近敌营,便一起发力猛推着冲车冲上去,栅墙第一下就给撞得摇摇欲坠…… 虞文澄也将头盔戴上,听得前头已将敌营撞开缺口,他亲率第二梯队的兵马赶上去,从缺口强攻进去,像一把利刃,将赶到缺口处堵截的敌军撕碎,率兵马往敌营深入进击。 虞文澄便是趁敌军还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要一棍子将其打蒙,要一下子将其营垒撕得粉碎,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攻。 在谷口结营围巢窑贼的这股浙闽军,老卒太少,新卒太多。 背腹受袭,守在营栅之后,新卒还能在老卒的率领下,射箭抵抗,但奈何强攻上来的人马盾甲皆全,一旦营栅给撞破缺口,有甲卒冲杀进来,新卒就开始压不住阵脚。 即使畏过苛峻法纪,又有老卒分散其中督战,新卒一时还不敢逃溃,但口干舌躁,手足发软,在拥挤的栅营内侧,又无法结密集阵型,哪个能灵活上前厮杀? 第一道堵缺口的守兵给打溃,叫袭敌杀进来,栅营里就乱糟糟一团,在团团滚动的雾气里,只隐约看到袭敌在追逐守兵。 守将田为业欲哭无泪,他是田氏旁系子弟,历来不受重视,去年攻陷昱岭关之前,还只是一个都头。在攻陷徽州、溧阳时,田为业随部从闽中北调,相继立功,提拔为副营将。退到江州之后,田为业更是给一下子提拔为浮梁城尉,带着百余部众,到浮梁后征募健勇,一时间麾下拥兵近千。 这放在以往,在浙闽军里也能排得上名号了,田为业还想再立几次战功,混个将军当当,谁能想到第一次单独领兵作战,就面临覆顶之灾? 面对即将崩溃的大营,田为业只能亲率扈兵赶过去堵缺口,他能判断出袭敌的人数不会太多,只要能及时稳定阵脚,守到大雾退散,未必不能挽回败势。 田为业身边的扈兵,与他一样,都是从诸多血战里厮杀出来的老卒,田为业亲自上阵,确实将袭敌从营中大道突进来、势如破竹的攻势遏制住。只是这时候左翼栅墙也给撞出一个大缺口,又有一股甲卒涌进来,从左翼合围而来。 田为业见大势难挽,不愿给彻底搅入敌兵之中,给袭敌包围,率数十扈兵,从右翼出营趁大雾突围逃走…… 第32章 饵中饵 更新时间:2012-01-03 城子岭之战,残灭浙闽军千余人。虽说多为奢家在赣东新募之卒,但也缴获不少兵甲。更重要的是城子岭一战打出声势,震动周遭诸县,虞文澄与吴敬泽所部合兵后,又尾随溃兵奔袭赣东大城浮梁。 浮梁是赣东大城,因瓷茶昌河而兴,守将田继业纠集诸县兵马进山剿窑匪,在浮梁城里犹留有守兵一营,守备甚严。虞文澄见敌兵有所警惕,而浮梁城坚,他手里没有攻城的器械,猝然间难以攻陷浮梁,而按照枢密院的部署,他们这时还要继续隐藏实力,不能强行攻城,当下也不犹豫,即率部东撤,去夺祁门。 祁门县城在浮梁东面近百里之外,位于黟山与九子山之间,山险路狭。祁门距离弋江府南陵县更近,但与浮梁相接的通道要稍稍宽敞一些,赣东大河昌水又发源于祁门境内,祁门历来都划入江西浮梁府。 城子岭大溃,祁门县城守兵仅有百余刀弓手,忠于奢家的老卒不过十一二人;虞文澄率部而来,祁门守兵即将奢家所遣的知县等官吏捆绑起来,开城献降。 虞文澄夺得祁门,就正式亮出枢密院赣东先遣军的旗号,派人传檄周遭涌山、浮梁、都昌、鄱阳诸县,颁传枢密院令,三年间减征涌山、浮梁、都昌、鄱阳诸县民众口田赋,邀诸乡士绅民勇一起剿叛平寇,反抗奢家暴政、伪政。又大肆从祁门山民佃户里征募兵勇守城,以壮赣东先遣军的兵势,以抵挡奢家即将而来的反扑。 浮梁距江州不远,仅约二百里路,浮梁县在前朝时还隶属于江州府,有越以来,才新置了浮梁府,以辖赣东北诸县。 城子岭战败之消息,当天即传到江州、湖口、彭泽诸城,彭泽得到消息最早,反应也最迅速。 担心赣东军攻下浮梁,切断鄱阳湖东岸,江州与上饶之间的陆路通道,镇守彭泽的田常,即遣部将韩立第一时间率两千精锐奔援浮梁。 彭泽位于浮梁北面,相距不过百余里丘陵山道,虞文澄率部东撤后次日,韩立就率部进入浮梁。而在同一天,奢文庄在江州派苏庭瞻率三千兵马,走水路南下,从都昌进入昌河,往浮梁而来。 苏庭瞻则先一步进入浮梁城,接管浮梁守战之事,韩立所部及原浮梁守军残部,皆受苏庭瞻辖管。 苏庭瞻站在浮梁城头,眺望四周。 在眉月之下,浮梁外围的岭山起伏,仿佛汹涌的波涛将浮梁城困于其中,也叫苏庭瞻生于困守孤岛的错觉。 在月色之下,有数人在登城而来,甲片簇击而响,仿佛江潮击岸,为首的那名将领,髯须满面,一脸怒气,正是最先从彭泽率部来援浮梁的东闽勇将韩立。 当初左翼兵马从溧阳撤退时,给淮东军主力咬住,为保存实力,左翼主帅郑明经亲率精锐断后,韩立随之而行。最后这支断后精锐被困在固城湖东岸,主帅郑明经也生死不明,仅有千余人从淮东军坚如铁桶的包围中厮杀突围出来,韩立便是其中一人。 在奢飞虎丧命弋阳江畔、郑明经生死不明之际,韩立已经是浙闽军中屈指可数的勇将了。 韩立本已率部出了浮梁城往东追击,硬是给苏庭瞻派人携奢文庄的令函给拉了回来,满腹怨气,怒气冲冲的登上城头来,质问道:“兵贵神速,淮东密间在祁门纠集乌合之众,当以雷霆一击而瓦解之,苏将军何故要拖延?” “要单单是乌合之众就好了!”苏庭瞻对韩立的质疑也不介怀,只是淡淡一笑,这些年来他在东线与淮东争斗,哪一里淮东不会谋定而后动? 要单单是乌合之众,那就好办了。 当初天袄军三十万余众,给梁成冲两万精锐打得抱头鼠窜;刘安儿率二十万兵马围徐州城,岳冷秋率长淮军两万硬是支撑了半年还有余力。在兵甲以及营伍的编组上,乌合之众是远远不能跟精锐之师相比并论的。 要是聚集在祁门的这路兵马,仅仅是乌合之众,那真就是不足为忧的芥末之患,很可惜,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苏庭瞻没有费心思跟韩立多解释什么,立即将在浮梁的将领都召集起来议事。 浮梁守将田为业在突围时,左肩中了一箭,但不大碍事,毕竟顺利突围逃了回来。 苏庭瞻居中而坐,将田为业唤到跟前来,沉声说道:“田校尉,你将城子岭之战的细情再跟我们说一遍,此败错不在你,你莫要有什么隐瞒……” “末将不敢有所隐瞒,之前所讲,句句是实,要末将再讲一遍,也是如此。”田为业说道。 “那你就再说一遍。”苏庭瞻说道。 “二月十九日,在璜田的斥侯摸到窑贼与璜田顾家沟有勾结,末将即率部往顾家沟进剿,抓住窑贼的尾巴,从顾家沟一直追击到城子岭,未曾料到窑贼将城子岭当成老巢,有所防备,一时给堵在谷外打不进去,末将即把谷口封住,安营扎寨,想要将窑贼困死,未曾想到敌兵会趁大雾天气过来袭营,浮梁、祁门方面在此之前也没有半点警觉……”田为业说道。 苏庭瞻看向韩立,问道:“韩副将,你觉得呢?” 韩立勇猛善战,性子粗鲁,但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莽夫,耐着性子听败军之将田为业细说过城子岭一战的详情,倒是听出许多事情,说道:“淮东这千余兵马早就潜伏在浮梁境内,窑贼不过是其诱饵罢了,浮梁这边没有能及时觉察,实在该杀!” 田为业骇然色变,怕苏庭瞻嘴里再吐出一个“杀”字来,那城子岭战败的黑锅他就背定了。 “田校尉没有觉察出窑贼是诱饵,那韩副将就认定祁门这支乌合之众不是诱饵?”苏庭瞻问道。 韩立沉下脸来,苏庭瞻如此质问,叫他脸面挂不住,但苏庭瞻是大都督指定的主将,他怎么也要忍耐住不翻脸,说道:“苏将军有话就明言,末将性子急,不会兜圈子!” “黄副尉,你来说说敌兵奔袭浮梁城的情形。”苏庭瞻点名要坐在田为业下首的一名瘦脸将领说道。 韩立也将瘦脸将领看去,笑骂道:“黄彪子,听说你色胆包天,竟然敢勾搭大都督府里的侍女,上次回江州,怎么都没有找见你的人,没想到你给贬到浮梁来了……” 黄彪子咧了咧嘴,说道:“小翠可是大都督赏给我老黄暖脚的,只是大都督吩咐不让对外说,喜酒不便请大家喝,日后一定会补上,”见苏庭瞻蹙着眉头有不耐烦的神色,忙收住嘴不跟韩立叙旧,回苏庭瞻的话,说道,“贼兵不多,千人规模,弓甲刀兵俱全,营伍整饬,奔到浮梁城下,见城门紧闭,未有任何攻城之举动,即撤兵东去而夺祁门!老韩率部过来,我劝过老韩稍安勿躁,只是老韩火爆脾气,不肯听我的……” “听你龟儿子的,黄花菜都凉了!”韩立骂道,脑子突然间给一个念头“咔嚓”了一下,指着黄彪子,讶然问道,“黄彪子,你是大都督有意安排在浮梁的!” 黄彪子点点头,说道:“不错,老黄我的确是大都督部署在浮梁的一招暗棋。也不单老黄我一个人,麾下六百儿郎,明面上都是从流民里招募的新卒,实际上都是黄衫军里的老兄弟……” 苏庭瞻这时候看向韩立,问道:“韩副将,你这时明白大都督的安排了吧?” 韩立蹙着眉头,讶然问道:“田校尉所率去进剿窑贼的兵马是饵?” 苏庭瞻点点头,说道:“不错,大都督早就注意到赣东匪情的异常,但这些匪寇散于诸山之间,这时根本就腾不出手来逐一去进剿,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分散驻守诸县,只能另出奇策。浮梁城由黄副尉守御,只要赣东匪兵聚集起来攻城,将他们牵制在浮梁城下进退不得,就不难围而歼之,只是淮东远比我们想象中狡猾!” “有什么狡猾的?我看是淮东潜伏在赣东的兵力不足强攻浮梁城,才退而求其次去夺祁门的。”韩立说道,朝黄彪子瞪了一眼,“黄彪子你越打胆子越小,不敢贼兵放进来打,也应该咬住他们……” “要照你说的办,老黄的皮会给大都督剥掉,”黄彪子嘿然笑道,“我所接受的命令,就是不容浮梁有失,其他都是老韩与苏将军你们的事情!” 田为业自从晓得自己不过是诱饵之后,就沮丧的坐在一旁不吭声。 苏庭瞻说道:“淮东潜伏兵马敢去城子岭袭营,而不敢趁势强夺仅有六百‘新卒’守御的浮梁城,韩副将当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吗?” 韩立面子上挂不住,嘴巴硬,但脑子不是真糊涂,他们玩计中计、饵中饵,保不定淮东潜伏在赣东的兵马也玩这一套!要是淮东在赣东还另外暗藏一千精锐,他率部贸然去夺祁门,说不定会吃个大亏。 “那怎么办才好?”韩立说道,“祁门藏在黟山之中,控制昌水上游,能西下浮梁,与山东面的弋江南陵虽然隔山阻岭,但相距不过三五十里。这点距离,即使拿背篓子背,淮东也能将大量的兵甲弓矢运进来。拖上十天半个月,我们再想夺回祁门,那就困难了……” 第33章 迷离 韩立所言也是事实,祁门与弋江隔着崇山峻岭,道路不通,虽距弋江南陵县近,但历来都划归浮梁辖管。但是,道路不通,使得淮东在黟山以东的人马难以大规模的翻山越岭进入祁门,但绝不意味着小股人马也无法穿过黟山北麓的深壑峻岭。 邓愈在浙南战败,犹能率千余残部穿越黟山、怀玉山到江州以西投奔岳冷秋;山间山民药农,也时常在爬山越岭,行走于祁门、南陵之间――如今占据祁门、号称赣东先遣军的千余兵马,自然也是淮东从黟山之间分散潜伏进来的。 如今给这千余人马占据了祁门,淮东即越过黟山在西麓夺得立足点,要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祁门夺回来,淮东必然能通过山间小径,源源不断的往祁门输入更多的物资及人马。 如今奢家在江西的统治是什么状态,苏庭瞻心里十分清楚。 不要说地方士绅心怀异志、不甘雌伏,不堪重负的民众也是暴晒后的干柴,一点就着。闽东十年战事,江西子弟丧生东闽者,近有十万,这些子弟背后的家族,对奢家更是心怀仇恨。 赣南在去年给奢飞熊狠心犁过一遍,砍下的人头积如小丘,但在入春之后,赣南的驻兵一减少,民乱又如烧不尽的野草,得春风就迅速复苏起来,使得赣南龙南等县又脱离奢家的掌握。 赣东先遣军占据祁门才三天的工夫,消息已经传开出去,彭泽、都昌、浮梁、涌山诸县好些人蠢蠢欲动起来,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 苏庭瞻在浮梁、田常在彭泽即使封锁住前往祁门的主要隘道,但犹有民众源源不断翻山越岭去投附,两天之间,给巡山兵卒拦截下来的就将近百人,都是要去祁门投附、反抗奢家统治的民众。 赣东先遣军只要能从弋江获得足够的兵甲刀械,就能在祁门将更多的佃农、山民组织起来。两天之前,明面上的赣东先遣军或许还只有千余人,但不需要多久,赣东先遣军就很可能迅速变成三千人、五千人、一万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要想将这火头扑灭,动作就一定要迅速、狠辣,但聚集在祁兵的千余人马,当真就是淮东潜伏进赣东的全部伏兵? 摆在苏庭瞻面前,是个两难选择:迅速进击祁门,但可能会遭遇淮东更多潜伏兵马的伏击;拖延着下去,只能看着赣东先遣军占据祁门,兵势一日强过一日。 韩立见苏庭瞻蹙紧眉头,说道:“淮东即便派人手潜伏过来,也不过三五百人,再从地方诱骗些不知死活的山夫莽汉,勉勉强强的凑成鬼捞子先遣军。即使有示弱诱我之心,能耐住性子藏下的伏兵也不会多。翻他一番,也就两千能战之兵,再多的话,焉能放过攻浮不攻?难不成大都督的饵中饵之计,能给他们轻易窥破?” 田为业心里有着给骗当诱饵的沮丧,再没有当初给提拔为城慰的兴奋,只能暗自饶幸捡回一条命来,看着韩立与苏庭瞻就出不出兵一事争执不下,忍不住开腔道:“或许待江州派更多援兵过来,再去打祁门不迟!” 苏庭瞻可以颇同情田为业,换作别人给当饵诱敌,心情都不会好受,难为他这时还开腔献计,只是再向江州或上饶救援的路子不通。 奢家在江西的兵马集于上饶、江州,但如此在上饶、江州面临的军事压力极大,在赣州、豫章这样的要地,也只能保持最基本的防戍兵马,哪里有能力抽出更多兵力进入赣东平乱?要是赣东先遣军的目的就是在于吸引更多的兵力,从江州、上饶抽兵,不是叫淮东的计谋得逞? “赣东先遣军在祁门就千余兵马,真要抽调上万大军围过去强攻,这千余兵马往黟山之间一躲,又能奈何之?”韩立大摇其头,与苏庭瞻说道,“这样可好?你在浮梁坐镇,我率部进去以试虚实――要是祁门的这支兵马真是淮东的诱饵,我便退到璜田左近,等苏将军来救我!要是淮东潜进来的兵马,能一口将我部囫囵的吃个干净,那咱们干脆就认栽,苏将军你紧守住浮梁就是,我也不怨你!” 韩立所部两千人马,却都是兵甲皆全的虎狼之师,又在江西境内作战,除非潜进来的兵马都是淮东精锐战卒,而且兵力上超过一大截,不然想将有所防备的韩立所部两千精锐一口吃下去,绝不可能。 苏庭瞻思虑片刻,说道:“韩副将,你率部进去,在外围盯住祁门城即可,断不可轻易强攻之……” 赣东先遣军通过黟山从弋江等地获得兵甲刀弓容易,短时间里想将大量的粮草运过黟山却难。祁门城里储粮有限,只要韩立率部逼近祁门城,就能限制赣东先遣军从城外搜集粮草,也能限制乡野之民进入祁门城投附、壮大赣东先遣军的兵势。 只要韩立能在祁门城外稳定阵脚,就有可能将淮东潜伏在赣东群山之间的其他伏兵逼出来! ******************* 为迷惑奢家,在祁门还是只竖虞文澄的旗号,而胡乔中则身在浮梁城北的玳山之中,与虞文备在一起,随时监视着浮梁城里的一举一动。 眉月照在山岭之间,左右草木都像浮在清澈的溪水里。 虞文备正陪胡乔中蹲在山脊上,远眺浮梁城。远处的浮梁城,在月下只能隐约看见淡淡的轮廓,静伏在丘山之间。 吴敬泽手足并用的爬上来,嘴里习惯的衔着一根草,嚼着甜津津的滋味。 虞文备回头,看是吴敬泽从后面爬上来,问道:“浮梁城那边的消息探明了没有?” “浮梁城里是苏庭瞻在主事,是他遣人强令韩立停下进兵的,据内线消息,韩立返回浮梁城,对苏庭瞻没有好脸色……”吴敬泽说道。 “真是可惜了,”虞文备轻叹道,“苏庭瞻此人不简单啊!” 他们在璜田进入祁门的隘口藏下伏兵,就等奢家援兵仓促去抢攻祁门,半道打其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敌将韩立率部将进璜田之前,给苏庭瞻硬是拖下来,叫他们的伏兵没能发挥作用。 胡乔中一屁股坐山脊上,摸着几天没刮、都是胡渣子的下巴,说道:“奢家在东线丧命于淮东军之手的将领不计其数,苏庭瞻越活越有滋味,大人跟枢密院里的那几位,对苏庭瞻都颇为重视,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要是一步将浮梁城拿下来,也没有这些麻烦了!”吴敬泽说道。 胡乔中摇头说道:“浮梁事关赣东中枢,除非奢家真是大意疏忽,不然不会不重视浮梁。奢家在浮梁所部署的驻兵都是新卒,很有问题。我们能在赣东藏下伏兵,奢家未必不会行示弱诱敌之计――枢密院那边要我们谨慎待之,特意强调没有十全把握不可以强取浮梁城,是有道理的……” 虞文备点点头,说道:“我们钻在敌人腹中,要胆大妄为,也要谨慎小翼……” 照着原计划,潘闻叔所部也将秘密进入浮梁,联合起来有近四千兵力,说不定真会在城子岭残灭赣东敌兵大部之后,就去强攻浮梁城;还是胡乔中过来,更改了计划,将主力伏兵继续隐藏起来,只暴露虞文澄一部。 不然真撞上奢家部署在浮梁城里的六百精锐老卒,赣东先遣军少说要磕掉大牙,才有可能脱身而走。不过再细想想,在城子岭之战后,奢家在彭泽的驻兵反应之快,也很叫人意料。 即使奢家在浮梁城里没有其他部署,虞文备也没有信心他们能在敌将韩立率部赶到之前将浮梁城攻下。 虽说他们聚集起来的兵马倍于敌援,但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四千兵马,平日都散开赣东诸山之间躲藏,兵甲不全,训练不足,之前也没有联兵作战的经验。即使先遣军的骨干多为淮东老卒,但要与奢家两千精锐战卒在浮梁城下正面厮杀,胜负实难预料。 吴敬泽也是心急则乱,说道:“过了今天,苏庭瞻所率的三千援军,也将从昌河上来进入浮梁城,这接下来想要啃下浮梁,就更难了……” 苏庭瞻已是奢家屈指可数的大将之一,他所率三千援军,自然也是精锐。 如今浮梁城里,苏庭瞻所部、韩立所部加上之前的守兵残部,加起来有六千余众,兵力已经占有优势,吴敬泽担心从此就失去各个击破的良机。 胡乔中蹙着眉头,说道:“我们急,奢家应该更急,他们能看着我们在祁门站稳脚?” 从祁门往浮梁、彭泽、涌山都有用兵通道,虽在黟山之中,但对奢家来说,也不容有失。 “对,苏庭瞻将韩立拉回去,但迟早会让他再打出来,”虞文备说道,“虽说不再有靠奇袭一下子将韩立所部兵马吃掉的可能性,但从祁门到浮梁,有一百多里山路,给群山夹住,韩立率部进入祁门,我们就要发动民众,断其粮道!要叫他们晓得,赣东地区是江宁,而非他们奢家的!” ******************* 赵子曰的新作《三国之最风流》已出,新书虽瘦,但值得期待。 第34章 耐心 三月初八,随苏庭瞻从江州走水路而来的三千援军进入浮梁城,韩立即率部东进,往祁门方向逼近。 江南春发早,三月已芳菲。从浮梁往祁门,山岭纵横,昌水河谷在山岭之间蜿蜒似蛇,河水入春后渐次丰美,两边露出大片的河滩上积满碎石,都给打磨得没有棱角,晶莹洁白。 野草在人马践踏下,顽强长出新绿,北岸的土路也随着蜿蜒的河岸向远处延伸。 一队骑兵勒住缰绳驻立在道中,皆披甲负弓,乌木鞘马刀与箭袋系在马鞍两侧,远处岭脊有人影跳动,吹响嘴里所衔的竹哨,仿佛山岭间穿风掠云的鸟鸣。 不用岭脊上的游哨提醒,这队马客也已经注意到从浮梁过来的大道上烟尘扬起。 看到从浮梁城里出来的浙闽军往这边行来,这队骑兵迅速往北侧的岭林里散去。除了道侧给马践踏的野草留有新鲜的折痕外,河谷之间迅速恢复平静。 很快,浙闽军负责外围探敌的斥候出现在河谷之间,十五人一组,都跨马披甲。江西多山,骡马也多,从走马里挑选些耐力好、脚程健的充当战马,也勉强能用。浙闽军的前哨斥候们看着树梢之间惊飞的鸟群,勒住马,惊疑不定,一时摸不清树林里藏有多少伏兵,只是分出三人来路驰去,叫后面的人马提高警惕,又分出数人下马来,持盾往树林里小心摸去。 “嗖嗖嗖”三支利箭射来,都射在向树林逼近的斥候手盾上,射箭之弓弦力极大,箭头几乎要射透护盾,尾翼还在剧烈的震颤,发出蜂鸣似的响音。 林中人见射箭没能伤敌,即收住大弓,跨马从林间小径往岭脊逃去。 停在土路中间的斥候,有两人耐不住性子,这一路来不停的给骚扰,耐心已经给撩拨到极点,嘴里骂着娘,拔出刀来,就驱马往林间追去。 带队的都头想阻拦都来不及,就看见那二人刚接近树林,就有十数支箭从林里射出来。这二人发出愤怒的吼叫,挥刀拔打箭支,但如何能将这么多箭悉数拦下? 箭矢而沉,棱刃锋利,当下两人各给三五枝箭射中身子,所穿皮甲难以遮护周全。一人当下栽下马来,身体在新草如茵的林边草地上抽搐;另一人肩、肋、腹更挂一枝箭,勉强没有落马,忍痛打马往回逃…… 这时数十刀弓手从林间杀出,两翼并有十数骑兵掩护。浙闽军斥侯见对方势众,也来不及去抢落马在林边草地的那人,护住伤者即打马往回逃;奔逃时,落尾二人又给箭雨射中跨下马匹,也来不及抢救。 待韩立率两百甲卒赶来接应,偷袭的人马已经从北面的岭地里撤走。 “操、娘的!”韩立勒紧缰绳,拿跨下战马发泄愤恨。从浮梁城出来,才走出五十里路,就给这种不间断的骚扰吃掉近十名好手,但是浮梁周遭诸县的山民、猎户都一面倒的倒向淮东,叫赣东先遣军的小规模游哨精锐在祁门、浮梁周遭的山野里行动如鱼得水,而韩立率部则根本就不敢离开大道,贸然追入岭山之间,吃亏更大。 不要说山民猎户了,地方的士绅豪族对奢家本来就没有什么认同感,之前受奢家兵马胁迫,不敢反抗挣扎,如今虞文澄占下祁门,正式亮出先遣军的旗号,都蠢蠢而动起来。原先受奢家任命而任府县官吏的当地人,也纷纷托病而走,不愿再给奢家驱使;即便是讨生计而给奢家募入营伍的新卒,也陆续逃亡――很少有人能看到燕胡在关陕势如破竹,奢家当前所面临的困境则是一目了然,谁愿意这时候给奢家驱使留下污迹战后给清算? 赣东形势的平衡,已经彻底向不利奢家的方向倾斜,使得浙闽军一离开重心城池,就变得寸步难行。 骚扰不断,昌水河里不断的给人从上游投以断木,阻止水军战船沿河而上,沿河道路还有多处给破坏,沿路村寨、农户也相当不配合,小股斥候又不能散开太远,对外围超过十里之外的岭山情况就难以有效侦查、掌握,整个行军速度就给拖延下来。行军速度越好,但时时高度紧张的军卒却又十分的疲惫――韩立惯打硬仗,对这种嚼老牛皮式的扰袭游击,却很不适应。但是韩立心里也清楚,昌水河谷往东蜿蜒延伸,仿佛张开的兽口,当真不能掉以轻心,只能强按住心里的烦躁而愤怒,约束人马缓缓东进。 虽说走得再慢,但到祁门城外也只剩不到百里路,总归能走到! ************** 竹岐溪是昌水河在祁门县城西南的一支旁水,马鞍岭位于溪城之间,是进入祁门城的要冲,如今是赣东先遣军在祁门外围的营垒。 哨骑不断的驰回,带来浙闽军韩立所部不断接近的消息。 胡乔中站在岭脊上,眺望着远处,视野之内的昌河水还十分的平静,还看不到敌兵东进的珠丝马迹。 韩立再次率部出浮梁城,往祁门而来,一路都十分的谨慎,难以夹道伏击―― “到这时,苏庭瞻、韩立的意图也不难猜测,他们不急着强攻,但一定会步步为营逼近祁门城,”虞文澄走过来,虞文备以及原赣州军潘闻叔、陈瑜勤诸将都随他走过来,说道,“敌军断不敢猝然强攻祁门城,我们欲以祁门为饵的意图,就落在空处。而一旦叫韩立在昌水源头站住脚,控制住昌水源头,其水军战船就能源源不断的将补给运来,我们要是严守祁门城,很可能祁门城与外围的联络会给切断……” “我看就在马鞍岭与敌而战,赣州子弟没有一个软蛋货!”陈瑜勤说道。 虞文澄在祁门竖起旗号,从周遭诸县的山民、猎户里选募健勇,短短三五日间,所部就从短短千余人壮大了近一倍,加上虞文备及潘闻叔率部潜过来的兵力,赣东先遣军在祁门外围能聚集五千兵马――韩立才率两千甲卒而来,从虞文澄、虞文备兄弟到潘闻叔、陈瑜勤等原赣州军旧部,都主张在祁门城外与敌接战。 不过虞文澄、虞文备本身就是江宁枢密院所派,潘闻叔、陈瑜勤等原赣州军旧部,也同意编入赣东先遣军,接受枢密院的辖管――是战是避的决定权,还是胡乔中这个枢密院所特派的特使身上。 如今祁门城里兵甲刀械倒是不怎么缺,缺的是粮草。 眼前根本没有办法从黟山之间的小径运多少粮食过来――百人规模的运输队,穿山越岭跑一趟能背上万斤物资过来。要是盐铁,上万斤就足以支撑一支军队的短期消耗;但是一万斤的粮食,相对数千人的消耗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一回事。 赣东先遣军的补给,眼前还只能主要依赖从周遭乡野征购,用盐铁、金银跟周遭山寨进行交换,甚至先打欠条也可以。但奢家进入江西之后,就对鄱阳湖沿岸征以重税,以养其军,祁门周遭乡野的民间存粮有限。 民众以及地方势力已经非常配合赣东先遣军,但征购粮草需要大量的人手跟骡马,速度快不得,短短三五日之间,虞文澄在祁门城里储存下来的粮食,还不到十万斤。 要从更远的都昌、涌山等地征购粮食,则需要更多的时间跟人手,在浙闽军眼皮子底下,危险性也更大。 一旦叫韩立所部逼近祁门城,粮草征募之事就必然要停下来――要是将赣东先遣军五千余人这时候都聚集到祁门城里,最多只能支撑十天半个月。 即使仅让虞文澄所部守城,也只能支撑月余的时间。万一浙闽军狠心驱赶大量的民众进城避难,粮食会更加紧张――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叫浙闽军切断祁门城与外围的联络成为孤城。 “要打,也要先守马鞍岭,诱韩立强攻,以疲其军,而后两路兵马,伺着时机,一路从竹岐溪西岸、一路从祁门城,强袭韩立所部侧后,”胡乔中对虞文澄诸人说道,“这样,我来守马鞍山简寨,虞文备负责从玳山方向拖住苏庭瞻可能从浮梁派出来的援军,虞文澄、潘闻叔所部先蛰伏不动……” “制军在祁门城里坐镇即可,我来守马鞍岭!”虞文澄说道。 马鞍岭谈不上多险,一面临溪,三面都是缓坡,短短三五天内,也没办法扎下多坚固的营垒,毕竟更多的物资要首先保证增强祁门城的防御。 相比较之祁门城依山而立,有千余兵马守御,足以叫浙闽军精锐不敢强攻。 胡乔中摇了摇头,说道:“要打,就要听我的安排!” 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陈瑜勤等将都正值青年,但时年才二十四岁的胡乔中年纪最小。虽说胡乔中受枢密院所委派,暂时领导赣东先遣军,但要是没有守死地、打硬仗的胆识,只晓得躲在安全处,凭什么叫诸将信服――虞文澄、潘闻叔他们都要算新加入淮东的将领,都有自己的傲气,嘴里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可不会轻易承认胡乔中以前在淮东军里的地位;相反,甚至会认为胡乔中不过是占了身为崇州童子一员的便宜,而更得枢密使的信任跟重用。 第35章 鏖战 韩立率部东进祁门,沿路不堪袭扰,百余里河谷山道,竟走了三日,耐性已失。 进到昌河源头,韩立见赣州先遣军竟分兵守城外的马鞍岭,便命诸部进逼岭脚,着手先打马鞍岭。 田为业到浮梁任城尉将有一年,对周遭诸县的情况,比旁人要熟悉得多;韩立率部西进,从当地已经很难找到信任的向导,苏庭瞻便命令田为业率残部相随,给韩立当个参谋。 韩立欲抢攻马鞍岭,田为业劝阻:“敌分兵守马鞍岭,可能是诱我军强攻;此时我军立足未稳,要是在强攻马鞍岭的时候,给伏敌从后面打过来,该如何是好?” “你以为敌将如此拙劣的计谋,韩某会看不出来?”韩立轻视的瞥了田为业一眼,晓得他给城子岭一战打丧了胆,说道,“马鞍岭打不下来,谈何立足得稳?韩某便是要打马鞍岭,叫敌军从山里都钻出来,恰好在岭脚之下堂堂而战!” 马鞍岭将祁门城护在东边,又居高临下昌水河源。 韩立率部东进,逼近祁门城,欲切断祁门城与外围的联络,就想在马鞍岭扎营。这么一来,韩立率部能依山傍水,而苏庭瞻也能通过水路,源源不断的将补给运上来。 如今赣州先遣军分兵守马鞍岭,韩立之前的计划就行不通,要是换在别处驻营,就很难达到完全封锁祁门城的目的,用船从浮梁运物资上来,还将受到上源的威胁――苏庭瞻也早就猜测淮东在诸山之间必然藏有一支伏兵,如今赣州先遣军分兵守马鞍岭,与祁门城互为犄角,韩立又怎么猜不到如此分兵背后的意图? 韩立并不以为淮东潜入赣东的兵马有多强,不然怎么会不强攻浮梁,将赣东的局势一下子搅乱?眼下的情势,不管或真或假,不管淮东潜进来的兵马或强或弱,马鞍岭是一定要打下来,不然还不如缩回浮梁去,叫淮东潜进来的兵马将赣东搅得一塌糊涂。 韩立不听田为业劝,只催促他率部去周遭村寨强征民夫过来协助攻岭,他则勒令本部在岭脚相接的一处坡岗周围分三处结连环营垒,准备分兵强攻马鞍岭。 田为业情知他的话在韩立面前没有分量,但细想:韩立本部精锐加上他所率杂兵,加起来统共也有三千兵马。只要留有三分余力,不豁出全力去强攻马鞍岭,即使淮东潜进来的兵马,还有一两千人藏在暗处,实际也没有太大的威胁,没有必要太过担心。 实在不行,可以结阵固守,等苏庭瞻率部从浮梁来援。 离开浮梁后三天来,给赣东先遣军散于山岭之间的兵马不断的扰袭,田为业也甚感头痛,与其纠缠不清,不如将淮东潜来的兵马都诱出来打一战来得痛快。 心里想定,田为业心里也就没有什么惧意,即率兵去搜捕山民过来裹胁攻岭,以减少自身兵马在攻打马鞍岭时的消耗。 胡乔中自然不容韩立从容在坡脚下扎营,他在岭头的营垒坐镇,但叫吴敬泽诸将分开来轮番出击,以乱其阵,疲其军卒。 两三队甲卒沿山沿沟而下,借山石林木以迫敌阵,或以弓箭相射,或以持刀持枪,冲击敌军在外围的戒备防阵,在马鞍岭的山沟谷壑间杀作一团,阻止敌军在岭脚筑下营垒。 只是受黟山阻隔,前期从黟东地区主要紧急运来的,是急缺的刀弓、兵甲等轻小军械以及轻巧不占地、又极为重要的伤药等物资,床弩、蝎子弩、盾车等大中型战械暂时一件都还没有来得及运进来。 围绕马鞍岭脚、干扰浙闽军结营的扰袭战,双军直面相对,没有太多迂回游击的纵深,就没有太多占据地形的优势。一旦赣东先遣军占不到战械上的便宜,甚至在兵甲上还要弱过韩立的本部精锐,打杀起来就要艰难许多。 赣东先遣军的骨干多为淮东老卒,但普通军士都是从赣东招募的壮勇,在战力上甚至还是要弱于浴血多年的韩立本部八闽战卒。 即使有虞文澄在祁门城派兵出击配合,胡乔中这边也打得十分吃力,伤亡颇重,到十二日,不得不叫兵马完全退到岭头的简垒里来,据垒固守,叫韩立能从容的分兵轮流强攻岭头。 双方争夺岭脚,伤亡都要过百,能不能战,或有多少战力,难以作假――韩立很快就摸清楚岭头守兵的底细。 与猜测的一样,淮东派出少量精锐潜进来,再从浮梁等地诱编一些愚夫莽汉进入营伍,仓促组成赣州先遣军,并非淮东直接将精锐部分拆散了分批潜进来。 虽说淮东派出少量精锐,组成赣州先遣军的武官骨架,已经具备精兵的底子,但没有经过训练跟磨合,跟真正的淮东精锐战卒还是很大的差距。 韩立是那种越挫越勇的将领,即使在溧阳、在固城湖东岸吃过淮东战卒的苦头,但心里并无畏惧,何况岭头的守兵,跟真正的淮东战卒还有不少的距离,他又如何不敢强攻? 韩立将本部精锐分作三队,两队坐守岭脚,以备有伏兵从侧后杀出,一队裹以杂兵、民夫轮番攻打岭头――浙闽军本身就是从浙闽之间的崇山峻岭之间打杀出来的,对山岭战术十分娴熟,又揉和这些年从淮东军那里偷师来的战术,从乡野间大量的强征独轮车钉上木牌,充当简易盾车,沿雨水沟道,往岭头营垒进逼而来。 马鞍岭是石岭,越是到高处,石越多而土层越薄,岭脊上只生些灌木、杂草,伐木立栅为营,栅墙扎不深,营垒修筑颇为简陋,连垒前的护壕也只来得浅浅的一道,挖不过一丈深。 浙闽军强迫民夫以布囊负土上岭,掷入壕沟里;或杂兵民夫给垒中张弓射杀,连着尸体也给推填到壕沟里,只用一天时间便将壕沟填出直接能打到栅墙的四五条通道来。 比淮东先遣军条件要好的,韩立甚至从浮梁城随军携带三架抛石弩过来,架上岭头,对栅墙猛攻,岭头守军填进去三十多条人命,才在一次反攻中,将三架抛石弩击毁。 胡乔中守马鞍岭,一开始就承受极大的压力,打得十分艰苦…… **************** 林缚南下督战,高宗庭随行参谋军事,赣东地区的情报经弋江分流,将同时发往庐州、衢州。 林缚在衢州,一直到三月十四日才知道胡乔中等人决定在祁门外围与进入祁门的韩立所部进行会战的消息。 在凤林埠的指挥厅里,林缚接过高宗庭递过来的情报,看过后眉头微蹙,说道:“军情司在此前就要求赣东方面‘前期坚持袭扰、避免过早会战’,但这个方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城子岭一战是打其不备,祁门一战,胜负难料啊!” 高宗庭听出林缚对胡乔中、虞氏兄弟等将领去赣东后没有贯彻军情司的意图而有所不满,说道:“军情司淮备多时,邀潘闻叔北上召集旧部,在赣东暗中聚集的兵马超过四千余众,又有大量的民众附从;而韩立率部东进祁门,不过三千人,赣东的形势利于我部,也很难叫胡、虞等人能耐住性子!” 周普想法简单一些,说道:“赣东兵马,骨干都是淮东派遣过去的老卒,再编入山民猎户,就差些磨合。见过血,就能越打越强,早年江东左军可不就是这么打出来的?我看晚打不如早打的好,赣东那边真正的打起来,才能替这边减轻些压力。” 傅青河最明白林缚的心思,说道:“潘闻叔到底如何,不曾细知。他身为潘起凤的幼子,给部将相护避入山林,但能坚持站起来召集旧部反抗奢家暴政,也是有担当的人;乔中跟虞氏兄弟,也不会弱过潘闻叔――即便前期打得艰难,但大问题也不会有的。” 经傅青河这一说,高宗庭才明白过来,林缚还是担忧胡乔中、虞氏兄弟在江州会有折损,那将是淮东莫大的损失,说道:“官溪岭这边也准备妥当,长山军可以正式压上去强攻了。只要这边动起来,苏庭瞻在浮梁就不能从容算计赣东兵马……” “官溪岭准备多时,长山军主力也已经进入进击营垒,就等着往杉溪、横山城垒前进逼,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观天相,这几天会持续晴好,就定在今日进兵封溪就好!” 很多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胡乔中他们在赣东要面对的是苏庭瞻这个狡猾的对手,韩立虽勇,但还不能算大患――只要上饶这边的战事进入白热之中,苏庭瞻在赣东即使再有耐性,形势也不会留给他太宽裕的时间从容布局。 林缚点点头,说道:“我们这就去前营,派人叫敖沧海、周同、唐复观他们也过去……” 先有扈骑数人驰出去通传诸部将帅,林缚他们才稍后一些赶去官溪岭大营。 江山县西境的官溪岭在年前还是荒岭一座,除了奢家在岭脊所筑的三座烽火墩、岭脚几处人烟已空的村落外,满岭都看不到更多的人踪,但此时的官溪岭已经成为淮东军进逼到上饶前沿的主营垒。 从凤林埠出来,进山是供八马并驱的夯土大道,直接延伸到官溪岭东麓坡脚之下。而从坡脚到岭脊豁口,差不多整个人都给辟为驻垒,贴着陡坡开凿了盘山道。 虽说相比之前陡峭的雨溪道要长出数倍,但盘山道可以直接供载重马车运物资上岭,使得官溪岭不再成为江山县与横山县之间的天然屏障,使得淮东军的兵锋直接延伸到横山县境内,距上饶不足二十里,比从常山的钳口关道进击,整整缩短了近百里之遥――过去三个多月,在官溪岭上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也就有所值,不然要常山县外的钳口关道,硬着头皮一步一步的打下去,而奢飞熊又在关道内侧步步为营,上百里的通道打起来,未必轻松。 如此一来,也能叫奢家在以常山城为中心修筑的钳口、礼塘关塞城垒群失去作用。 ************ ps:纵横新上线的中文网会员不知道大伙看见没,花10块钱就能包月看买断上架的小说,个人感觉挺值的啊,而且现在在搞免费申请试用会员的活动呢,兄弟们还不快出手,还两天就截止了…… 链接:ne/member/index.html 另外,买了会员之后别忘了给我捧捧场哦,票来~~先在这祝大家春节快乐了! 第36章 对垒 三月上旬,计划中的南线兵马集结已经完成。 崇城军全部、长山军主力以及从浙东抽调孙文耀、粟品孝等部以及骑营第一旅,近十万战卒,包括随军辎兵、民夫在内,总人马规模达到十七万,陆续在衢州以东区域完成集结,分三路进逼浙闽军在上饶外围构筑的防线。 其中以官溪岭-横山为主攻方向,以敖沧海为此路主将,林缚也亲自在官溪岭大营的后营凤林埠坐镇督战,淮东军在官溪岭集结唐复观部、张苟部、张季恒部等淮东军精锐战力,包括随军出征的辎兵、民夫,在官溪岭集结的人马总规模达到九万人之巨。 面对淮东军施加的压力,奢飞熊被迫从闽中再抽调一万精锐北上,加强上饶的防御,使其在上饶集结的战卒超过五万,加上从地方胁裹来协助防守的民夫,人马总数也将近十万人。 其在上饶构筑的东线防线,以上饶城为内线,以常山、横山二城为外围关塞中心,分别构筑杉溪、钳口、礼塘三道关塞防线。 淮东军的主攻方向定在官溪岭-横山一线,奢飞熊也被迫在横山城前的杉溪河谷筑塞建垒填以重兵。 除去二十里外上饶城里的预备兵力不谈,奢飞熊往横山、杉溪诸塞填入的守兵战卒,就有两万精锐,倍于礼塘、钳口关塞驻兵,欲凭借关塞之险,挡住淮东军即将如山洪袭来的凶猛攻势。 双方又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双方在一个狭窄的战场上,潜入近三十万的人,取胜更多的是血肉横飞的硬仗,难有取巧。 从官溪岭较平易的南段下来,便是杉溪河源谷地,往北一直到杉溪汇入信江,都是相对平坦的河谷平原,最开阔达二十里宽。 中间偶有二到四十丈高不等的丘山,也不构成大军通行的障碍,横山城就位于河谷的末端、杉溪河汇入信江的东南汊地上。 绕过横山城,沿信江南岸西进不到二十里,就是浙闽军上饶防线的核心之地上饶城。绕过上饶城西进,便是江西的开阔腹地;往南,通过杉关,便能进攻闽北重镇邵武,直接将奢家在闽江中上游的兵马及未来得及撤入江西的宗族势力围困在里面、瓮中捉鳖。 浙闽军自然不能让横山、上饶城直接暴露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打击之下。 趁淮东军在过去四个月里动用大量的人力开凿官溪岭道,浙闽军则在杉溪河的中游,在河谷最窄处,夹河修筑两座坚堡,封堵住淮东军沿河谷而下直接攻打横山城的路线。 林缚在诸将的簇拥下,策马驰上岭脊,举目远眺,将浙闽军在横山的防御形势尽收眼底,指着夹河而筑的两座塞垒,与诸将笑道:“奢飞熊是欺我没法将水营调过来啊!” 通常筑垒都会选择在地势高处,但浙闽军的水军战船能从鄱阳湖、信江过来,而淮东军从浙西翻山越岭往西打,就不能依赖以往战无不利的精锐水营,奢飞熊将横山外围最重要的两座塞堡夹河而筑,是要借助战船,使将杉溪东西两岸的坚堡连成一体。 跟当年秦子檀所守的永嘉城格局一样,但有后翼的横山城为依托,淮东军永远不能将夹河二塞与横山城分割开来包围。 要是塞垒筑在高处,反而容易给淮东军以优势兵力分割围困。 “我看奢飞熊也是无计可施,”敖沧海说道,“他们此前没有预料到我们会有水磨工夫来开官溪岭道,将横山作为主攻方向。在此之前,他们只是在杉溪东岸占了一座民寨加以改建,以增强对河谷腹地的控制――待他们能肯定我军主攻方向在此,他们也只能被动的在那基础上构筑横山外围的防线。” 这时,有数人从西面爬上坡来,为首之人身着绯红官袍。他身上虽说穿着正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官袍,但袍襟给撩在腰间,官靴、裤腿上都是污泥,像刚刚从烂泥地里跋涉过。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这趟随林缚一起南下的督战的工部员外郎兼领枢密院工造监葛司虞。 葛司虞爬上坡来,给林缚及诸人行过礼,说道:“沿岸都摸过一遍,适宜筑坝的地点有三处……” 林缚回头从随侍手里接过地图,亲自拿在手里,叫葛司虞在地图上将适合筑坝的三个地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葛司虞从耳边拿下炭地,将三处地点标出来,又站在岭脊上,将三处地点的大体位置指出来,说道,“春水已涨,要想迅速筑成大筑,眼下有一法可用……” “我说说司虞过来能抵大用,”林缚笑道,“说来听听!” “先在河中打下木桩以为支撑,尔后编竹为笼,填以碎石,沉入河中,可以迅速筑成一坝,”葛司虞说道,“关键要在支撑坝体的木桩用些工夫,待蓄起水来,将木桩拨出,即能垮坝泄水。只是不知道这边物料准备是否充足?” “竹木麻布等物料,官溪岭已经有大量的储备,只待葛大人一声吩咐,我即抽调工匠编造竹笼!筑坝的地点,也要葛大人来定。”敖沧海说道。 “我意在桃坞隘筑坝,那边地势陡,隘口窄,两边又有岭坡夹住水势,易蓄大湖。而且那里林木丰茂,易于隐蔽,不叫敌兵觉察。不过,在桃坞隘筑坝蓄大湖,当垮坝泄湖时,官溪岭的前垒也在湖水的冲击范围之内!”葛司虞说道。 “只要能将横山外围的塞垒冲垮,要留下前垒何用?”敖沧海说道,又朝林缚请命,“既然水攻一策能行,沧海请大人准许沧海即刻驱兵进逼横山。一来掩蔽筑坝之事,二来将敌军压制在塞垒之内,即便叫他们发现我们在上游筑坝,也无法从容撤出!” “好!”林缚说道。 ****************** 淮东军动用大量的人力、物资,凿开官溪岭道,大量的人马、补给得以通过,就有能力紧贴着浙闽军外围的杉溪塞修筑前垒,两军对峙不过四五里远。 前期由于大股兵马没有上来,前垒在最为开阔的河谷腹地里,在一处临河矮坡上建得简陋,伐木立栅为营,掘壕为垒,进驻的是唐复观所部李白刀部。 虽说才三千精锐驻守前垒,但有唐复观率部在后,也不怕给浙闽军围困。 越着战事的推进,前垒越修越坚固,规模也越来越大。 林缚到衢州督战之后,前垒已建成连寨,将杉溪河谷上游控制成淮东军控制的纵深腹地,唐复观所部一万两千精锐,就整个进驻前垒。 从三月十五日起,张苟也率部与周普率骑营第一旅从官溪岭主营进驻前垒,与唐复观部汇合,使得前垒集结的战卒达到三万众,敖沧海也亲自到前垒指挥战事。 双方都是宿将,浙闽军以杉溪夹河东西两塞为核心修筑的外围防线也固若金汤,难以猝然攻陷,攻打城垒,难有取巧的地方。 敖沧海从十五日,即派精锐出前垒进逼塞城之下。 步卒结阵,车盾衔接,内填弩炮、蝎子弩等战械,逼住敌军无法出塞打反击,而在阵后,辎兵、民夫掘土挖壕沟筑护墙。 攻城之时,最怕城里守兵出塞打反击,而奢飞熊亲率守横山防线的守兵,多为八闽精锐,当不可能在塞城之内坐看淮东军围攻上来,在城外掘壕筑墙,将敌城完全封闭在内,就能有效限制守兵反攻,进而能从容的攻打城垒。 站在夹河东塞的城墙之上,奢飞熊能清楚的看到淮东的动员能力之强,已非此时的浙闽军能及。 约六千淮东军步卒在塞墙外结成三座密集防阵,进逼到距塞墙脚根三百步以内,以防备这边派兵马出堡反击。虽说城头勉强能用床弩射及,但淮东军队外围竖有盾墙,床弩射过去,难以打穿盾墙。 在步阵之间,还有数队骑兵严阵以待,使得步阵之间的衔接更为密切,叫奢飞熊根本不敢派兵马出塞去打反击。 除非将塞城里一万精锐都派出去打反击,不然难以撼动淮东军在塞城外所结的防阵。但真要将一万精锐都派出来,一旦给缠住,淮东在四里之外的前垒还有近两万精锐能飞快的压上来。 兵力处于劣势,叫奢飞熊能选择的反击手段变得极为有限。 虽说有战船能从夹河两寨之间出击,进入杉溪上游,深入淮东军控制的河谷腹地进行袭扰。但是不知道淮东在杉溪沉入多少条铁索,而淮东军的抛石弩、弩炮低架装有矮轮,在平易的河滩地移动极便,可以从河岸夹攻溯水而来的战船。 杉溪入春后水势渐涨,但中游也仅有三四百步宽,战船溯水而上,又恰能给淮东军的抛石弩、弩炮打击到,使得战船往河谷腹地深入的袭扰难起什么作用。 在这种情况,奢飞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淮东军的辎兵以及征募来的民夫,约两万人紧贴步卒防阵之后掘土挖壕。相比较强征来的民夫,淮东军组织的辎兵、民夫挖掘壕沟的速度极快、效率极高。几乎在一天时间之间,就在夹河东寨以南四百步外挖出一条长六七里、宽近两丈、深度不明的长壕。 白日掘成长壕,是夜月明,淮东军卒退到长壕之后。而事先预制的栅墙分成一截截从前垒之后的辎重营运上来,辎兵则夜以继日期的在长壕南竖起栅墙。 浙闽军将卒只能眼睁睁看着淮东军将对峙的阵地推到离城头不到四百步的近处。四百步的距离,已经是淮东重型投石弩的攻击范围之内,浙闽军那些经历过晋安、永嘉、东阳等战事的老卒,回想起淮东重型投石弩阵密集攻城的情形,都情不自禁的色变,实不知道城头用双层排木所梵的战棚、串楼,能不能拦住淮东重型投石弩的轰击。 不过,浙闽军将卒心里都清楚,待淮东军的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城头的喋血厮杀就会随之来临,一战过后,不晓得能有几人留下性命…… 第39章 造湖 敖沧海在前垒组织人马,将对峙的前阵推进到浙闽军夹河双塞城墙之前,为直接攻打城垒做最后的准备,毫无取巧的地方。 到十七日,即在浙闽军夹河东西两塞的正面修筑长壕栅墙,并用铁索、木桩将宽达三百余步的杉溪河封锁起来,两岸滩头筑围垒,各二十余架床弩、抛石弩,以防止浙闽水军的战船强行冲上来破开封河铁索。又在稍上游的位置,搭设浮桥,将两岸联结起来,彻底切断浙闽军夹河塞垒守兵进入河谷上游的通道。 战事越紧,鼓声越急,浙闽军也紧张的在夹河两塞加强防御工事,在塞墙之后,用坚硬柞木紧贴着城墙修造更多的坚固串楼。 串楼用硬木打造,无论是顶棚还是侧翼,都用双层圆木直接钉合而成,比起普通的砖木敌楼要坚固数倍。在重型抛石弩的打击之下,传统的砖木敌楼正面挨上一记重逾四五十斤的石弹,极可能一下子就给打塌,而新式串楼则能连续挨四五下而不垮。 串楼的造法,最早还是用于津海之战。津海失守之后,淮东军用于津海的诸多防城技术,也就流传开来。 战争永远是促进敌我双方技术进步的直接动力。 浙闽军与淮东军纠缠这些年来,所采用的战术,许多就是直接学自淮东。而淮东在永嘉、晋安、东阳等战事中,密集使用抛石弩、火油罐的战术,也迫使浙闽军想出更多的应对手段。但无论如此,当世密集使用抛石弩,仍然是有效的手段。 为防止城墙在残酷的攻城战中,有可能给淮东军的重型抛石弩给打塌,奢飞熊在城内打造大量的木栅墙,以便墙塌之后能随时用木栅墙将塌口封闭起来,不叫淮东军大规模的从塌口涌进来。 包括在城墙的内侧,奢飞熊驱使民夫挖掘内濠,筑内壕墙。也学林缚在守阳信里的战术,在城墙内侧留下暗门,以便能出其不意的打反击…… 奢飞熊以攻城掠地而闻名天下,但不意味着他在守城战术就有弱点。 *************** 从两军对垒的前阵往南,在一处山坳里,淮东军正组织数百工匠劈竹制大笼,竹笼里填以碎石,每笼都重逾千斤,用马车运到坳口的河滩上备用。 巨石难凿、碎石易取。 柴铺石上,烧透淋雨,山石就会裂开,施以重锤,就能得到一大篓一大篓的碎石。此前淮东军开凿官溪岭道,积累的碎石也是无数,只要运过岭来,便能用去筑坝。 而春水涨起,筑坝需用重物为基。碎石沉入河中,易给水流冲散,难以形成稳固的筑基,需要用竹制笼篓约束,形成重愈千斤的整体,才能沉在河中不给冲走。 葛司虞所选择的筑坝隘口,此时有水的河道不到两百步宽,但两岸河滩延伸开来各有三余里,才能接上两侧的坡岗。而筑坝截水,蓄成积以冲击下游防塞的大湖,非要将隘口全部填上才成。 敖沧海在前垒动用近两万辎兵、民夫,在浙闽军夹河防塞的正面掘壕筑墙,而在桃坞坳集结的辎兵、民夫,更是多达三万人,差不多将官溪岭集结的人力都用上来。 河道落石筑坝、河滩地堆土为堤,淮东军从三月中旬开始全力在杉溪上游修筑截河大坝。 **************** 围城渐急,到三月二十三日,淮东军开始将重型抛石弩开始置入前阵,接连两天来在校准射程,各种石弹开始往夹河防塞的正面城墙打来。 初射、精度没有校准,而且多以中小型烧泥弹为主,偶有落在战棚,震得棚顶颤动,泥灰飞落,但暂时还不能对城头守军形成有效的杀伤。 虽说如此,但也守兵夙夜难安。淮东军在钳口、礼塘方向只是挖壕筑垒对峙,真正要展开的血战,必然是在横山方向,而且淮东军蓄势这么久,绝对不会雷声大、雨点小。 如今驻守横山防线的八闽战卒,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有跟淮东军接战的经验,在他们的心里,淮东军战无不胜的印象已经是相当深刻了。 奢飞熊心头的压力也是极大,夙夜难眠。 林缚到衢州督战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自从暨阳一战之后,奢飞熊一直都没有跟林缚正面接战过。 虽说飞虎在东线给淮东军打得丢盔弃甲,最终难逃身死弋阳江畔,实非飞虎不善战;早年辅佐飞虎的秦子檀在东闽年轻一代也是堪称翘楚,但都难逃身死的结局。 林缚之善战,实非侥幸,也不是仅仅是计谋过人,淮东军眼下的优势是全方面的。也正是如此,才叫奢飞熊感觉到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有如密不透风的牢笼,叫他难以挣扎。 邓禹、王徽等将在横山,肩上所承担的压力也不少,稍有差池,就是身灭族亡。 有军情从浮梁传来,王徽在城头看不到奢飞熊的身影,问过随扈才晓得奢飞熊与邓禹防塞去河滩了。 防塞夹河而立,南面给淮东军堵了严严实实,但内侧的河滩地,都还在这边的控制,毕竟离堤上的西墙,离河道就一箭之远,河道里还驻泊着浙闽水军的战船,平时东西两垒也用浮桥连接起来。 见淮东军今日并无大举进攻的迹象,王徽亲自出塞去河滩找奢飞熊、邓禹,刚出西门,就看见奢飞熊与邓禹在诸扈骑的簇拥下往回走。 王徽迎过去,说道:“浮梁有军情传来……” “哦……”奢飞熊也不接信,只听王徽口述。 “韩立在祁门东被围,退到昌河依河结阵固守,暂时无忧,但在浮梁北玳山之间又发现淮东藏在那里一支伏兵,约千余人,横于浮梁、祁门之间,以阻浮梁从陆路去援韩立。苏庭瞻欲从溯昌河而进,将韩立接回!”王徽说道。 “这样啊!”奢飞熊轻叹一声,算不上好消息,那便是坏消息。 虽说韩立能保住残部不会给淮东潜入赣东的兵马整个的吃掉,但苏庭瞻、韩立在浮梁也无力阻拦赣东形势恶化,也就意味着奢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北燕兵马能在今年之内打穿西线南下! 为了维持上饶、江州的战备,浙闽军在江西境内征调各种物资,已经完全不再考虑民众的承受能力,早就人心尽失。 更为重要的,随着各地民乱汹涌,浙闽军从江西境征调物资也变得艰难,即使能将淮东军的攻势打退,再率部镇压腹地的民乱,江西少说也会半残,再难供他们在此休养生息。 邓禹对浮梁的军情也无语以对,苏庭瞻在浮梁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形势如此,不是谁都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 王徽看到奢飞熊与邓禹靴上一脚河泥,问道:“少帅仍担心淮东军会在杉水上游动手脚?” 奢飞熊点点头,说道:“今日守河滩的兵卒发现溪水有段时间变得浑浊,叫人放心不下……” 蓄水攻城算不什么奇谋,当初刘安儿围攻徐州时,也掘堤泄洪以淹徐州,岳冷秋差点就没有撑下来。 奢飞熊在杉溪河下游构筑防线,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淮东军很可能会利用占据杉溪上游的优势进行水攻;他要是注意不到这点,也谈不上久经沙场的宿将。 不过,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奢飞熊能做的选择很有限。 奢飞熊在来上饶督战之前,这边的主将是邓禹。 当时邓禹主要防备淮东军从钳口、礼塘两处隘口逼近上饶,前期主要集中人力、物力加强常山防线,在钳口、礼塘大修防塞,以成固若金汤之势。 邓禹也考虑过官溪岭的山体较为单薄,谈不上飞鸟难越的天险,但限于手里的资源,只能在横山外围占了一处民寨驻以兵马,以加强对杉溪河谷的控制,当时在官溪岭仅有能力修三座简易的烽火墩。 唐复观所遣部将强袭官溪岭,然后又集结人马大规模的开凿凤林埠到官溪岭的出兵通道。奢飞熊此时才到上饶督战,见夺回官溪岭太难,也就被迫在横山的正面,在杉溪河口的隘口处修筑防线。 即使考虑到在溪河下游的临水河谷里筑垒是兵家大忌,但奢飞熊没有其他选择。 一是在他修筑横山防线时,南面已经受到淮东军在官溪岭驻兵的威胁;另一方面时间极为有限,奢飞熊必须要赶在淮东军打通官溪岭之前、大股兵马通过官溪之前,在横山正面修筑防线,只能利用早前征用并加强过的杉源寨修筑夹河防塞。 更重要的,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在开阔、易给淮东军优势兵力分割分围的杉溪河谷里,奢飞熊也只能利用杉溪河水道将夹河防塞跟后面的横山城连为一体,防止给淮东军对横山防线的三座主城垒进行分割包围。 不过,夹河防塞筑成之后,淮东占据上游有筑坝蓄水直接冲击防塞的可能,始终是悬在奢飞熊心头的利剑,叫他夙夜难安。 随着淮东兵马的进逼,浙闽军的斥候已经无法往杉溪河上源渗透,奢飞熊只能派亲信,时时刻刻盯住杉溪河水的变化。今日杉溪水突然有一段时间变得浑浊,叫奢飞熊差点胆裂,等不及通知王徽,就先与当时在身边的邓禹去看水情。 对奢飞熊的担忧,王徽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淮东军花费巨大的人力、物资,将前阵垒壕都筑到城下。夹河防塞前,地势开阔,是蓄水之地。淮东军真要在上游筑坝蓄水造悬湖,一旦泄湖,首先受到冲击是淮东的前垒阵地。换作我率淮东兵马,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只要守往前垒,大肆在后面筑坝,到那时我们除了硬着头皮去打,就没有其他善策了……” 邓禹摇了摇头,说道:“淮东军在南面的前垒就好打吗?打不下前垒,就谈不上破坏其筑坝事――真要是那样,我们倒还是容易有选择……” “难道能放弃横山防线?”王徽讶然问道。 第39章 封河 迫不得已之时,横山防线不是不能放弃。 奢飞熊心里默默想着,倒是没有说出口来;一旦这样的言论传出去,会严重挫伤士气。 这时候天边乌云滚滚聚来,天色阴霾下来。看着雨势不小,奢飞熊倒没有急着回防塞壁雨,而是大步走到高处,等着雨飘落下来。 斥候渗透不过去,要想知道淮东军在杉溪上游有没有动手脚,从雨后水位变化也能看出一二来。 扈骑取来蓑衣,邓禹取了一件给奢飞熊递去:“少帅……” 奢飞熊接过雨蓑罩在甲衣上,看着给雨点砸出点点涟漪的河面。到这一步,他已能完整的摸透淮东所采取的策略:淮东这是要步步进逼,将他们在江西的资源消耗干净、以达到拖垮浙闽军的目的。 他们在常山外围的钳口、礼塘构造防线,淮东军则避开钳口、礼塘,另辟蹊径,沿凤林溪西进,进入官溪岭,开凿出兵通道,迫使他们跟着在横山南面投入巨量的资源构筑防线。 淮东军将前阵壕垒推进到夹河防塞之前,展开血腥强攻之势,迫使他们跟着投入更多的资源加强城塞防御。 明面上看去,一旦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筑坝造湖蓄水冲来,淮东军的前阵壕垒也在湖水的冲击范围之内――但这对淮东军能算多大的损失? 淮东军每月运入衢州的物资高达三十万石,是奢家投入上饶防线的三倍之巨。 比起构筑横山防线,为越过官溪岭,淮东军在凤林埠、官溪岭及前垒投入的资源更多,可能是浙闽军投在横山防线的三四倍之多。 淮东军的前阵壕垒垮掉,只要人马没有大的损失,还能再造一条、两条前阵壕垒;要是夹河防塞给淮东军利用水攻冲毁,即便淮东兵马不趁势进逼横山、上饶,浙闽军还有能力再在横山的正面修筑一条防线出来吗? 在上饶,淮东军能承受得这样的消耗,浙闽军虽说消耗仅有淮东军的三分之一,却已经给逼到岌岌可危、即将崩溃的边缘。 淮东军实际延续了早年袭扰闽东沿海的策略,利用高强度的军事对峙,来消耗这边的军事潜力,达到消弱、拖垮的目的。 而且淮东的动作也远不止于此,使荆湖、池州出兵拖延他们在江州的兵马之际,在赣南、赣东以及赣西等腹地越演越烈的民乱、匪祸,无一不是淮东在背后推动。 当年李卓就叫浙闽军吃尽了苦头,但勉强还能打个平分秋色,林缚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才真正的叫人从尾脊骨到头盖顶都能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想到这里,奢飞熊转身对邓禹、王徽说道:“从即日起,从上饶运来的物资削减两成留作储备!” 王徽骇然失色,说道:“再减,军卒日食粮将不满斤,怕会有伤士气!” 不是怕有伤士气,而是军食日益扣减,下层军卒已经滋生许多不满了――当世油水甚少,成年丁壮日食两斤粮勉强能饱,如今每日只供应半数,又如何能叫军卒满意? 军卒尚且能日食一斤粮,为协防、城池、战械工造而强征来的近三万民夫,更是只能得到不足军卒六成的供应。这些民夫食不裹腹,每天还要承担极沉重的劳役,王徽几乎能从这些民夫的眼里看到赤/裸裸的愤怒跟怨恨。 淮东军强攻在际,而他们还要再削减军食,这仗还怎么打? 邓禹他能知道奢飞熊的苦心。 一旦淮东军再在杉溪上游筑坝造湖,他们又无法从夹河防塞打出去,只能忍痛割弃横山防线。真到那一步,他们即使能顺利的撤到上饶城去,上饶跟外围的联络也必然会给淮东军切断,很难再多外界获得补给,届时他们就只能利用上饶城里的储备,支撑到战事结束。 只是邓禹怀疑他们还来不来得及,他们在横山防线投入太多、陷入太深了,而且横山这边放弃掉,为避免给淮东军分割包围,常山那边的兵马也要撤出来――这时放弃横山防线,对士气挫伤之重难以想象,很可有能崩溃之忧! 雨稀稀落落的下着,奢飞熊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做出决定,王徽虽说感到很深的不安,但也只能如此。 都说春雨贵如油,只是江西各地民乱纷起,即使能撑到冬小麦收割之外,能征上来的粮草也会有限。 浙闽军已经无法凭借自身的战力,将淮东从浙西发动的战事击退,只能寄希望北燕骑兵能早一日南下,到那时,淮东要想保江淮防线,在上饶外围必然要转攻为守,以便能抽出更多的兵力北上。 雨势不大,但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还有其他军务要处置,奢飞熊也不能一直守住河畔,便准备率扈骑返回夹河东垒。将进防塞之时,后头有一个少年将领打马过来,手里捏着一枚竹节,喊道:“父帅!密间终于传回消息来,信就藏在这竹节里,孩儿用鱼网兜住,差点错过去……” 这个少年是奢飞熊的次子奢焦,时年才十六岁,已随奢飞熊从军征战有两年之久,他将手里竹节递过来。 浙闽军彻底放弃浙地之时,还是派了些人手潜伏下来。这些人有暴露后给淮东军清理掉的,也有人扮作民夫给淮东军征入营伍充为劳役,但淮东军对衢州外围的控制日益严密,这些密间想将消息递过来,就日益困难。 不过淮东军封锁再严密,也叫密间有机会接近杉溪河,将密信藏在竹枝里,沿河水流下来…… 奢飞熊没有借密信,问道:“有什么消息?” 奢焦一怔,他守在河畔捞到藏有密信的竹节,还没有来得及拆看,只是好不容易跟藏在淮东军里的密间联络上,难免兴奋,还不知道密间所传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奢焦拿小刀割开竹枝一头的封蜡,抽出卷成细卷的密信,看过之后,脸色大变。 奢焦脸色露在邓禹的眼里,他拿过密信,也骇然说道:“恰如少帅所料,午前杉溪河水浑浊,确是淮东军在上游投石封河……” 王徽站在那里只晓得背脊发寒,他刚才还信心满满的以为淮东军不可能大费周章的去筑坝封河――没想到这么快就叫他看到更残酷的一面! 奢飞熊完全没有料敌于先的欣喜,只是一脸的苦涩,吐了一口痰,欲将心里的苦涩吐去,痰里夹有血丝,但很快给雨水冲没。 事情是很显然的,淮东这些年来造堤筑坝的匠术最为成熟,三百里的淮东捍海大堤也只用两年时间造成。此时淮东在官溪岭大营集结了近五万辎兵、民夫,在杉溪上游筑坝截流造湖,只要准备充足,甚至都不要半个月的时间。 林缚怎么可能不利用占据溪河上游的优势造湖水攻? 这时候就放弃夹河防塞,全线往横山、上饶撤退吗? 奢飞熊这时候突然恨起自己不够果断,在淮东有意打通官溪岭通道之时,就不会在横山南面投入那么多的修筑防线。 差不多将上饶积存的近一半物资都消耗在横山防线上,这时候放弃,如何心甘啊? 奢飞熊按住腰间的佩刀,腕骨之间青筋暴露,恨不得将乌木刀把捏成碎片。 “夹河防塞前河谷开阔,即使淮东军在上游截河造湖,待他们放水下来,水势给上游的河谷消弱,未必真能对夹河防塞有多大的冲击!”邓禹说道。 邓禹曾任过司农,对工造之事也甚是熟悉。 夹河防塞虽说是临河而筑,但想要蓄足将夹河防塞直接冲塌的水势,绝不会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在梅雨季来临之前,即使淮东军在上游筑成大坝,也蓄不到多少水。 “眼下最紧要的是封锁消息,不能使军心动摇?”王徽说道。 “怎么封锁?”奢飞熊苦涩问道。 淮东军在上游筑坝,杉溪很快就会断流。杉溪都断流了,还如何对中下层将卒封锁消息? 至于淮东军在上游所蓄之水势到底会不会直接对夹河防塞造成毁灭性的威胁,哪怕仅有三五成的可能性,奢飞熊也没有底气去赌! 事实上,只要杉溪一断流,上游的悬湖就会像一柄利剑悬成诸人头顶之上,至于这柄利剑不会掉下来,置在利剑之下的将卒又如何能够心安?又如何去全力抵抗淮东军从前阵壕垒发起的猛攻? 邓禹、王徽盯着奢飞熊,等他做最后的决定。 也不晓得何时,河畔又有军士疾步跑来禀告:“雨下三刻时,河水未涨半分,反而落下一寸!” 水位不涨反降,意味着上游的坝口已经合龙,上游封河的消息很快就会在军中传开。 是打出去,还是撤往横山,必须要立即拿定主意,要是拖到淮东军在上游蓄足水势,那时做什么决定都晚了――奢飞熊看着雨势渐停下来,只剩雨沫在飘,将蓑衣解去,说道:“速令河道里的所有船只撤入信江,此外,立即派人去将施和金等人喊来商议军务!” 杉溪河就将断流,不想河道里的船只搁浅困在河泥里,只能先往北面的河汊口撤去,接下来,夹河防塞与北面横山城的联络,只能依赖于陆路了。 刚入东门,南城的警鼓就“隆隆”的擂响,奢飞熊心情烦躁得要跺脚。他早应能想明白他们这时就是想放弃夹河防塞,撤往上饶去,淮东军也不会叫他们从容撤走,当下只能与脸色崩坏的邓禹、王徽往南城墙赶去,去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趁着雨势收住,淮东军大股兵马正从壕垒之后徐徐而出,往城墙压来,这是要正式攻城了。 第37章 造湖 敖沧海在前垒组织人马,将对峙的前阵推进到浙闽军夹河双塞城墙之前,为直接攻打城垒做最后的准备,毫无取巧的地方。 到十七日,即在浙闽军夹河东西两塞的正面修筑长壕栅墙,并用铁索、木桩将宽达三百余步的杉溪河封锁起来,两岸滩头筑围垒,各二十余架chuáng弩、抛石弩,以防止浙闽水军的战船强行冲上来破开封河铁索。又在稍上游的位置,搭设浮桥,将两岸联结起来,彻底切断浙闽军夹河塞垒守兵进入河谷上游的通道。 战事越紧,鼓声越急,浙闽军也紧张的在夹河两塞加强防御工事,在塞墙之后,用坚硬柞木紧贴着城墙修造更多的坚固串楼。 串楼用硬木打造,无论是顶棚还是侧翼,都用双层圆木直接钉合而成,比起普通的砖木敌楼要坚固数倍。在重型抛石弩的打击之下,传统的砖木敌楼正面挨上一记重逾四五十斤的石弹,极可能一下子就给打塌,而新式串楼则能连续挨四五下而不垮。 串楼的造法,最早还是用于津海之战。津海失守之后,淮东军用于津海的诸多防城技术,也就流传开来。 战争永远是促进敌我双方技术进步的直接动力。 浙闽军与淮东军纠缠这些年来,所采用的战术,许多就是直接学自淮东。而淮东在永嘉、晋安、东阳等战事中,密集使用抛石弩、火油罐的战术,也迫使浙闽军想出更多的应对手段。但无论如此,当世密集使用抛石弩,仍然是有效的手段。 为防止城墙在残酷的攻城战中,有可能给淮东军的重型抛石弩给打塌,奢飞熊在城内打造大量的木栅墙,以便墙塌之后能随时用木栅墙将塌口封闭起来,不叫淮东军大规模的从塌口涌进来。 包括在城墙的内侧,奢飞熊驱使民夫挖掘内濠,筑内壕墙。也学林缚在守阳信里的战术,在城墙内侧留下暗门,以便能出其不意的打反击…… 奢飞熊以攻城掠地而闻名天下,但不意味着他在守城战术就有弱点。 从两军对垒的前阵往南,在一处山坳里,淮东军正组织数百工匠劈竹制大笼,竹笼里填以碎石,每笼都重逾千斤,用马车运到坳口的河滩上备用。 巨石难凿、碎石易取。 柴铺石上,烧透淋雨,山石就会裂开,施以重锤,就能得到一大篓一大篓的碎石。此前淮东军开凿官溪岭道,积累的碎石也是无数,只要运过岭来,便能用去筑坝。 而春水涨起,筑坝需用重物为基。碎石沉入河中,易给水流冲散,难以形成稳固的筑基,需要用竹制笼篓约束,形成重愈千斤的整体,才能沉在河中不给冲走。 葛司虞所选择的筑坝隘口,此时有水的河道不到两百步宽,但两岸河滩延伸开来各有三余里,才能接上两侧的坡岗。而筑坝截水,蓄成积以冲击下游防塞的大湖,非要将隘口全部填上才成。 敖沧海在前垒动用近两万辎兵、民夫,在浙闽军夹河防塞的正面掘壕筑墙,而在桃坞坳集结的辎兵、民夫,更是多达三万人,差不多将官溪岭集结的人力都用上来。 河道落石筑坝、河滩地堆土为堤,淮东军从三月中旬开始全力在杉溪上游修筑截河大坝。 围城渐急,到三月二十三日,淮东军开始将重型抛石弩开始置入前阵,接连两天来在校准射程,各种石弹开始往夹河防塞的正面城墙打来。 初射、精度没有校准,而且多以中小型烧泥弹为主,偶有落在战棚,震得棚顶颤动,泥灰飞落,但暂时还不能对城头守军形成有效的杀伤。 虽说如此,但也守兵夙夜难安。淮东军在钳口、礼塘方向只是挖壕筑垒对峙,真正要展开的血战,必然是在横山方向,而且淮东军蓄势这么久,绝对不会雷声大、雨点小。 如今驻守横山防线的八闽战卒,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有跟淮东军接战的经验,在他们的心里,淮东军战无不胜的印象已经是相当深刻了。 奢飞熊心头的压力也是极大,夙夜难眠。 林缚到衢州督战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自从暨阳一战之后,奢飞熊一直都没有跟林缚正面接战过。 虽说飞虎在东线给淮东军打得丢盔弃甲,最终难逃身死弋阳江畔,实非飞虎不善战;早年辅佐飞虎的秦子檀在东闽年轻一代也是堪称翘楚,但都难逃身死的结局。 林缚之善战,实非侥幸,也不是仅仅是计谋过人,淮东军眼下的优势是全方面的。也正是如此,才叫奢飞熊感觉到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有如密不透风的牢笼,叫他难以挣扎。 邓禹、王徽等将在横山,肩上所承担的压力也不少,稍有差池,就是身灭族亡。 有军情从浮梁传来,王徽在城头看不到奢飞熊的身影,问过随扈才晓得奢飞熊与邓禹防塞去河滩了。 防塞夹河而立,南面给淮东军堵了严严实实,但内侧的河滩地,都还在这边的控制,毕竟离堤上的西墙,离河道就一箭之远,河道里还驻泊着浙闽水军的战船,平时东西两垒也用浮桥连接起来。 见淮东军今日并无大举进攻的迹象,王徽亲自出塞去河滩找奢飞熊、邓禹,刚出西门,就看见奢飞熊与邓禹在诸扈骑的簇拥下往回走。 王徽迎过去,说道:“浮梁有军情传来……” “哦……”奢飞熊也不接信,只听王徽口述。 “韩立在祁门东被围,退到昌河依河结阵固守,暂时无忧,但在浮梁北玳山之间又发现淮东藏在那里一支伏兵,约千余人,横于浮梁、祁门之间,以阻浮梁从陆路去援韩立。苏庭瞻yu从溯昌河而进,将韩立接回!”王徽说道。 “这样啊!”奢飞熊轻叹一声,算不上好消息,那便是坏消息。 虽说韩立能保住残部不会给淮东潜入赣东的兵马整个的吃掉,但苏庭瞻、韩立在浮梁也无力阻拦赣东形势恶化,也就意味着奢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北燕兵马能在今年之内打穿西线南下! 为了维持上饶、江州的战备,浙闽军在江西境内征调各种物资,已经完全不再考虑民众的承受能力,早就人心尽失。 更为重要的,随着各地民乱汹涌,浙闽军从江西境征调物资也变得艰难,即使能将淮东军的攻势打退,再率部镇压腹地的民乱,江西少说也会半残,再难供他们在此休养生息。 邓禹对浮梁的军情也无语以对,苏庭瞻在浮梁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形势如此,不是谁都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 王徽看到奢飞熊与邓禹靴上一脚河泥,问道:“少帅仍担心淮东军会在杉水上游动手脚?” 奢飞熊点点头,说道:“今日守河滩的兵卒发现溪水有段时间变得浑浊,叫人放心不下……” 蓄水攻城算不什么奇谋,当初刘安儿围攻徐州时,也掘堤泄洪以淹徐州,岳冷秋差点就没有撑下来。 奢飞熊在杉溪河下游构筑防线,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淮东军很可能会利用占据杉溪上游的优势进行水攻;他要是注意不到这点,也谈不上久经沙场的宿将。 不过,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奢飞熊能做的选择很有限。 奢飞熊在来上饶督战之前,这边的主将是邓禹。 当时邓禹主要防备淮东军从钳口、礼塘两处隘口逼近上饶,前期主要集中人力、物力加强常山防线,在钳口、礼塘大修防塞,以成固若金汤之势。 邓禹也考虑过官溪岭的山体较为单薄,谈不上飞鸟难越的天险,但限于手里的资源,只能在横山外围占了一处民寨驻以兵马,以加强对杉溪河谷的控制,当时在官溪岭仅有能力修三座简易的烽火墩。 唐复观所遣部将强袭官溪岭,然后又集结人马大规模的开凿凤林埠到官溪岭的出兵通道。奢飞熊此时才到上饶督战,见夺回官溪岭太难,也就被迫在横山的正面,在杉溪河口的隘口处修筑防线。 即使考虑到在溪河下游的临水河谷里筑垒是兵家大忌,但奢飞熊没有其他选择。 一是在他修筑横山防线时,南面已经受到淮东军在官溪岭驻兵的威胁;另一方面时间极为有限,奢飞熊必须要赶在淮东军打通官溪岭之前、大股兵马通过官溪之前,在横山正面修筑防线,只能利用早前征用并加强过的杉源寨修筑夹河防塞。 更重要的,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在开阔、易给淮东军优势兵力分割分围的杉溪河谷里,奢飞熊也只能利用杉溪河水道将夹河防塞跟后面的横山城连为一体,防止给淮东军对横山防线的三座主城垒进行分割包围。 不过,夹河防塞筑成之后,淮东占据上游有筑坝蓄水直接冲击防塞的可能,始终是悬在奢飞熊心头的利剑,叫他夙夜难安。 随着淮东兵马的进逼,浙闽军的斥候已经无法往杉溪河上源渗透,奢飞熊只能派亲信,时时刻刻盯住杉溪河水的变化。今日杉溪水突然有一段时间变得浑浊,叫奢飞熊差点胆裂,等不及通知王徽,就先与当时在身边的邓禹去看水情。 对奢飞熊的担忧,王徽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淮东军花费巨大的人力、物资,将前阵垒壕都筑到城下。夹河防塞前,地势开阔,是蓄水之地。淮东军真要在上游筑坝蓄水造悬湖,一旦泄湖,首先受到冲击是淮东的前垒阵地。换作我率淮东兵马,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只要守往前垒,大肆在后面筑坝,到那时我们除了硬着头皮去打,就没有其他善策了……” 邓禹摇了摇头,说道:“淮东军在南面的前垒就好打吗?打不下前垒,就谈不上破坏其筑坝事――真要是那样,我们倒还是容易有选择……” “难道能放弃横山防线?”王徽讶然问道。g@。 第38章 封河 迫不得已之时,横山防线不是不能放弃。 奢飞熊心里默默想着,倒是没有说出口来;一旦这样的言论传出去,会严重挫伤士气。 这时候天边乌云滚滚聚来,天色阴霾下来。看着雨势不小,奢飞熊倒没有急着回防塞壁雨,而是大步走到高处,等着雨飘落下来。 斥候渗透不过去,要想知道淮东军在杉溪上游有没有动手脚,从雨后水位变化也能看出一二来。 扈骑取来蓑衣,邓禹取了一件给奢飞熊递去:“少帅……” 奢飞熊接过雨蓑罩在甲衣上,看着给雨点砸出点点涟漪的河面。到这一步,他已能完整的摸透淮东所采取的策略:淮东这是要步步进逼,将他们在江西的资源消耗干净、以达到拖垮浙闽军的目的。 他们在常山外围的钳口、礼塘构造防线,淮东军则避开钳口、礼塘,另辟蹊径,沿凤林溪西进,进入官溪岭,开凿出兵通道,迫使他们跟着在横山南面投入巨量的资源构筑防线。 淮东军将前阵壕垒推进到夹河防塞之前,展开血腥强攻之势,迫使他们跟着投入更多的资源加强城塞防御。 明面上看去,一旦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筑坝造湖蓄水冲来,淮东军的前阵壕垒也在湖水的冲击范围之内――但这对淮东军能算多大的损失? 淮东军每月运入衢州的物资高达三十万石,是奢家投入上饶防线的三倍之巨。 比起构筑横山防线,为越过官溪岭,淮东军在凤林埠、官溪岭及前垒投入的资源更多,可能是浙闽军投在横山防线的三四倍之多。 淮东军的前阵壕垒垮掉,只要人马没有大的损失,还能再造一条、两条前阵壕垒;要是夹河防塞给淮东军利用水攻冲毁,即便淮东兵马不趁势进逼横山、上饶,浙闽军还有能力再在横山的正面修筑一条防线出来吗? 在上饶,淮东军能承受得这样的消耗,浙闽军虽说消耗仅有淮东军的三分之一,却已经给逼到岌岌可危、即将崩溃的边缘。 淮东军实际延续了早年袭扰闽东沿海的策略,利用高强度的军事对峙,来消耗这边的军事潜力,达到消弱、拖垮的目的。 而且淮东的动作也远不止于此,使荆湖、池州出兵拖延他们在江州的兵马之际,在赣南、赣东以及赣西等腹地越演越烈的民乱、匪祸,无一不是淮东在背后推动。 当年李卓就叫浙闽军吃尽了苦头,但勉强还能打个平分秋色,林缚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才真正的叫人从尾脊骨到头盖顶都能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想到这里,奢飞熊转身对邓禹、王徽说道:“从即日起,从上饶运来的物资削减两成留作储备!” 王徽骇然失色,说道:“再减,军卒日食粮将不满斤,怕会有伤士气!” 不是怕有伤士气,而是军食日益扣减,下层军卒已经滋生许多不满了――当世油水甚少,成年丁壮日食两斤粮勉强能饱,如今每日只供应半数,又如何能叫军卒满意? 军卒尚且能日食一斤粮,为协防、城池、战械工造而强征来的近三万民夫,更是只能得到不足军卒六成的供应。这些民夫食不裹腹,每天还要承担极沉重的劳役,王徽几乎能从这些民夫的眼里看到赤/裸裸的愤怒跟怨恨。 淮东军强攻在际,而他们还要再削减军食,这仗还怎么打? 邓禹他能知道奢飞熊的苦心。 一旦淮东军再在杉溪上游筑坝造湖,他们又无法从夹河防塞打出去,只能忍痛割弃横山防线。真到那一步,他们即使能顺利的撤到上饶城去,上饶跟外围的联络也必然会给淮东军切断,很难再多外界获得补给,届时他们就只能利用上饶城里的储备,支撑到战事结束。 只是邓禹怀疑他们还来不来得及,他们在横山防线投入太多、陷入太深了,而且横山这边放弃掉,为避免给淮东军分割包围,常山那边的兵马也要撤出来――这时放弃横山防线,对士气挫伤之重难以想象,很可有能崩溃之忧! 雨稀稀落落的下着,奢飞熊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做出决定,王徽虽说感到很深的不安,但也只能如此。 都说春雨贵如油,只是江西各地民乱纷起,即使能撑到冬小麦收割之外,能征上来的粮草也会有限。 浙闽军已经无法凭借自身的战力,将淮东从浙西发动的战事击退,只能寄希望北燕骑兵能早一日南下,到那时,淮东要想保江淮防线,在上饶外围必然要转攻为守,以便能抽出更多的兵力北上。 雨势不大,但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还有其他军务要处置,奢飞熊也不能一直守住河畔,便准备率扈骑返回夹河东垒。将进防塞之时,后头有一个少年将领打马过来,手里捏着一枚竹节,喊道:“父帅!密间终于传回消息来,信就藏在这竹节里,孩儿用鱼网兜住,差点错过去……” 这个少年是奢飞熊的次子奢焦,时年才十六岁,已随奢飞熊从军征战有两年之久,他将手里竹节递过来。 浙闽军彻底放弃浙地之时,还是派了些人手潜伏下来。这些人有暴露后给淮东军清理掉的,也有人扮作民夫给淮东军征入营伍充为劳役,但淮东军对衢州外围的控制日益严密,这些密间想将消息递过来,就日益困难。 不过淮东军封锁再严密,也叫密间有机会接近杉溪河,将密信藏在竹枝里,沿河水流下来…… 奢飞熊没有借密信,问道:“有什么消息?” 奢焦一怔,他守在河畔捞到藏有密信的竹节,还没有来得及拆看,只是好不容易跟藏在淮东军里的密间联络上,难免兴奋,还不知道密间所传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奢焦拿小刀割开竹枝一头的封蜡,抽出卷成细卷的密信,看过之后,脸色大变。 奢焦脸色露在邓禹的眼里,他拿过密信,也骇然说道:“恰如少帅所料,午前杉溪河水浑浊,确是淮东军在上游投石封河……” 王徽站在那里只晓得背脊发寒,他刚才还信心满满的以为淮东军不可能大费周章的去筑坝封河――没想到这么快就叫他看到更残酷的一面! 奢飞熊完全没有料敌于先的欣喜,只是一脸的苦涩,吐了一口痰,欲将心里的苦涩吐去,痰里夹有血丝,但很快给雨水冲没。 事情是很显然的,淮东这些年来造堤筑坝的匠术最为成熟,三百里的淮东捍海大堤也只用两年时间造成。此时淮东在官溪岭大营集结了近五万辎兵、民夫,在杉溪上游筑坝截流造湖,只要准备充足,甚至都不要半个月的时间。 林缚怎么可能不利用占据溪河上游的优势造湖水攻? 这时候就放弃夹河防塞,全线往横山、上饶撤退吗? 奢飞熊这时候突然恨起自己不够果断,在淮东有意打通官溪岭通道之时,就不会在横山南面投入那么多的修筑防线。 差不多将上饶积存的近一半物资都消耗在横山防线上,这时候放弃,如何心甘啊? 奢飞熊按住腰间的佩刀,腕骨之间青筋暴露,恨不得将乌木刀把捏成碎片。 “夹河防塞前河谷开阔,即使淮东军在上游截河造湖,待他们放水下来,水势给上游的河谷消弱,未必真能对夹河防塞有多大的冲击!”邓禹说道。 邓禹曾任过司农,对工造之事也甚是熟悉。 夹河防塞虽说是临河而筑,但想要蓄足将夹河防塞直接冲塌的水势,绝不会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在梅雨季来临之前,即使淮东军在上游筑成大坝,也蓄不到多少水。 “眼下最紧要的是封锁消息,不能使军心动摇?”王徽说道。 “怎么封锁?”奢飞熊苦涩问道。 淮东军在上游筑坝,杉溪很快就会断流。杉溪都断流了,还如何对中下层将卒封锁消息? 至于淮东军在上游所蓄之水势到底会不会直接对夹河防塞造成毁灭性的威胁,哪怕仅有三五成的可能性,奢飞熊也没有底气去赌! 事实上,只要杉溪一断流,上游的悬湖就会像一柄利剑悬成诸人头顶之上,至于这柄利剑不会掉下来,置在利剑之下的将卒又如何能够心安?又如何去全力抵抗淮东军从前阵壕垒发起的猛攻? 邓禹、王徽盯着奢飞熊,等他做最后的决定。 也不晓得何时,河畔又有军士疾步跑来禀告:“雨下三刻时,河水未涨半分,反而落下一寸!” 水位不涨反降,意味着上游的坝口已经合龙,上游封河的消息很快就会在军中传开。 是打出去,还是撤往横山,必须要立即拿定主意,要是拖到淮东军在上游蓄足水势,那时做什么决定都晚了――奢飞熊看着雨势渐停下来,只剩雨沫在飘,将蓑衣解去,说道:“速令河道里的所有船只撤入信江,此外,立即派人去将施和金等人喊来商议军务!” 杉溪河就将断流,不想河道里的船只搁浅困在河泥里,只能先往北面的河汊口撤去,接下来,夹河防塞与北面横山城的联络,只能依赖于陆路了。 刚入东门,南城的警鼓就“隆隆”的擂响,奢飞熊心情烦躁得要跺脚。他早应能想明白他们这时就是想放弃夹河防塞,撤往上饶去,淮东军也不会叫他们从容撤走,当下只能与脸色崩坏的邓禹、王徽往南城墙赶去,去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趁着雨势收住,淮东军大股兵马正从壕垒之后徐徐而出,往城墙压来,这是要正式攻城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9章 战械 奢飞熊与邓禹、王徽登上城头,只看到在壕堑之后,已经数千淮东战卒出营列阵。 之前空无一物的长壕之上,淮东军也用壕桥车临时搭设出十余座各宽三丈有余的壕桥,以为出兵通道。 奢飞熊筑夹河防塞,没有挖掘外壕。一旦挖成外壕,对防塞的保护实际上很有限,而守兵除了走城门外,不可能再有其他反击通道,实际上更有利于淮东军直接进逼到城下。 夹河防塞没有外壕,淮东军逼近到城下,反而要筑一道壕堑将夹河防塞包围在里面,以限制守兵出塞打反击。 由于当世重型抛石弩的射程能四百步甚至更远的距离,淮东军进逼夹河防塞的壕堑也只能在四百步之外筑成。 在壕堑背后筑有数座坚固小寨,驻入少量精锐战卒,以防备夹河防塞的守兵趁夜越过壕堑偷袭,或驱民去填壕堑。 淮东军进入最前线的主力兵马,主要还是驻扎在离壕堑千余步外的前垒营寨之中。 淮东军要进攻夹河防塞,兵马要后面前垒营寨调出来,推进到壕堑之后列阵,做进攻前的最后准备。 彼此相距不过四百余步,壕堑之后的情形,奢飞熊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们赶到南城头之时,淮东数千兵马已到出营寨到壕堑之后列阵。盾车在前以遮闭箭石,掩护步阵前翼,刀盾手、陌刀手、枪矛手、弓弩手一团团一簇簇在壕堑之后列阵。 跟传统的列阵方式不同,淮东将卒以一都队六十卒为一个作战单位聚集,所以能很快计算出淮东这次进逼城下动用的战卒约在三千人左右,为淮东一旅甲卒的编制――他们此时主要护住用以出兵进逼到城下的壕桥。 而在阵后,还有近两千兵卒推着百余辆底座架有小轮、撤出防水漆布,露出箭槽或绞弦、炮梢来的床弩、蝎子弩等战械。这些战械还是兵卒推动而行,那些沉重的满载石弹、弩箭的运弹车则用牛马拖拽,在雨水浸湿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淮东军约有二十架重型投石弩在前日之前就已经架设在壕堑之后坚固小寨之中,下雨时盖上防水漆布。此时雨歇风停,防水漆布撤去,那一支支长达五六丈的梢杆直指天空,仿佛远林的树梢。 唯有见识过淮东重型抛石弩威力的将卒,才知道那一支支梢杆竖起来的狰狞。 淮东军在两翼,还有数百战骑披甲列阵,战马嘶鸣之声挟风而来。淮东战骑出来列阵,主要是防备他们派兵马出塞打反击的。 淮东军列于壕堑之后的军阵,暂时没有携带云梯、登城车、巢车等附城战械出营,叫奢飞熊晓得,淮东在利用战械优势摧毁他们在城头的诸多防御设施之前,暂时还不会直接推到城脚根用蚁附的方式进行血腥攻城! 但奢飞熊心头并不轻松。 战械都有使用寿命,像那些要将四五十斤重的石弹投掷到四五百步远处的抛石弩,其操作时磨损是极其厉害的,除了校淮射距,没有谁想会奢侈到没事发两枚石弹玩玩。 奢飞熊知道双方在战械上差距有多大。 淮东军床弩以上的大型战械,有效射程都能达到三百步,大型蝎子弩、梢弩更是能在壕堑之后直接攻击到这边城头。 而淮东的重型抛石弩,仅需十数人操作,就能将四五十斤重的石弹最远投掷到五百步外,更是夹河防塞所面临的最大威胁。 浙闽军要想将如此重的石弹投到五百步外,所造的抛石弩大得超过想象,甚至需要两三百人同时操作才行。为了摆下这么一架抛石弩用来杀敌,还需要有两百步进深的空间。 即使能造成这样的抛石弩,城墙上摆不下,防塞的城墙后也摆不了几架;而淮东在壕堑之后数座小型营垒里所露出来的重型抛石弩梢杆竟有二十支之多。 出战的淮东兵卒在壕堑后列阵,壕堑之后本身竖有一段段的栅墙,为壕堑之后列阵的淮东军阵提前最基本的防护。 这么远的距离,防塞这边能攻击到的,除了城墙后的四架大型抛石弩之外,也只有城头战棚之下所置的十架三弓床弩。 不管如何,现在还没有到示弱之时。 奢飞熊挥了挥手,命令城头守军暂避到战棚之下,以避淮东即将投掷而来密如蝗群的石弹、巨箭,但同时也令不多的床弩等战械推到垛口之后,又令城墙之后的抛石弩撤下防水漆布,准备反击。 此时日头微斜,天际露出一道雨后的彩虹,从壕堑之后,石弹便如将起的雨,先是星星点点的往夹河防塞投掷,继而渐渐密集。 投石弩开始投射的精度有限,仅有少数石弹恰好落在城头,更多的是落在城头内外或直接砸在城墙上。 落在城墙之前,泥水飞溅。 砸中城墙的正面,奢飞熊等人站在战棚之下,能感觉到脚下城墙在颤抖、在痛苦的嚎叫。叫人怀疑要是同一落点叫淮东抛石弩的石弹多砸几次下来,城墙会整个的开裂。 那重逾数十斤的石弹砸在城头,砸在战棚之上,排木扎成的战棚也仅能支撑一两记便要散架。 落在城墙之后的石弹,更是一下就能叫防塞里的屋舍坍塌一大片;人若不幸,挨一记石弹,能直接给砸成肉糊。 仅两轮石弹过去,城墙之后所置的一架抛石弩就给彻底砸散架! “城头危险,少帅还是去后面的望楼指望战事!”看到左侧有一座战棚给石弹砸塌,数十守卒一下子就死伤惨重,叫邓禹感觉到排木扎成的战棚也很不保险。 淮东抛石弩在梢尾坠在重物以为发梢之力,重物恒重,故而在发射时能够进行校准、调节――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石弹,会直接打在城头之上。 邓禹不会贪生怕死之辈,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与奢飞熊实在没有必要就要站在城头去赌淮东打来的石弹就一定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在石弹之间,还夹有陶罐投掷来,恰有一枚落在奢飞熊头顶的战棚上。 罐碎水泄,有数滴落在王徽的头盔之上,王徽伸手摸到鼻前一闻,讶然说道:“是水?” “不好,淮东军是用水罐进行校准,接下来必然会密集投掷火油罐过来,少帅你不能再留在这里!”邓禹便要示意扈卫强行将奢飞熊拖下城头去。 虽说为了应对淮东的火油罐战术,城头准备了一些湿毯跟一堆堆河沙,但防护还是有所不足。 他们能看到淮东兵马发射陶罐是为蝎子弩――淮东蝎子弩比其重型投石弩打得更准,只要校准好射距,要是他们认准奢飞熊在这边督战,接下来必有密集的火油罐掷来。 奢飞熊在侍卫的簇拥下,无奈退下城头。奢飞熊刚走到城下,还没有爬上城墙之后的望楼,七八十枚的火油罐便往他刚才立足的城头投来,纷纷碎裂;也有许多火油罐越过城墙砸到内濠两岸。 看着罐碎流出来的黑色粘稠油液,奢飞熊眉头微蹙――这种油液,他们也是搞了许久才知道是何物。 淮东军挖窑闷烧石炭,得闷烧煤之余,还产出黑色的粘稠油液。淮东取之轻者称之为煤膏,着火难以扑灭不说,燃烟还有毒性,刺激眼嗓。 淮东使用大量的闷燃煤,故而煤膏的产量也是极大,使得淮东使用火油罐毫无节制,也成为浙闽军最为头痛的问题――在奢飞熊等上望楼之时,正有十数名淮东弓箭手在刀盾兵的掩护下,往城脚摸来,发射火箭引燃淋洒城头的油膏,将十数丈宽的城头烧成火海。 城头守兵取沙灭火,但淮东军在壕堑之后不断掷来火油膏以纵火势,依旧有数十军卒不幸给火油沾上,烧伤烧残,哀嚎一片。 从火头里烧出的滚滚黑烟,更是将整个城头都笼罩在里面,刺激得将卒流泪咳嗽不止,还遮挡住视野,更难躲避那些凌空掷来的石弹、泥丸弹,伤亡越多难以控制。 奢飞熊心头在泣血,也只能叫更多的兵卒暂时先撤下城头,待淮东兵马压到城下之时,再上城头抵抗。 ************* 敖沧海站在特制的高车之上,能一览无夷的眺望着己阵及守兵城头的情形。 上游坝口今日合龙,河水给截断后,水位就会下降,要想夹河防塞里的守兵觉察不到,那无疑是痴心妄想。 奢飞熊在夹河防塞之内,能做的选择有三。 一是出防塞反击,将淮东军前阵壕堑防线打崩,杉溪上游的截河大坝自然就暴露在浙闽军的攻击范围之前。提前将大坝毁掉,夹河防塞自然不会再受上游悬湖的威胁。只是淮东军在前阵壕堑之后填有精锐战卒三万众,浙闽军在夹河防塞内兵力不过两万,他们想要出塞打反击,正遂了淮东所愿。 二是严防死守,赌淮东筑坝所造的悬湖,最终无法对夹河防塞造成太大的冲击。浙闽军在横山南面的夹河防塞是仓促筑成,虽然后期一起补强,但主要加强易受淮东军从陆路直接攻打的南城及两翼,临河的塞墙处于淮东军无法直接攻打的死角、内侧,一直是浙闽军加强城防的盲点,却恰恰是受水的正面。 即使夹河防塞造得固若金汤,能挡水攻,但是杉溪断流,河床见底,防塞里的普通将卒都将知道淮东在上游筑坝造悬湖以水冲城之事,整天忧心忡忡,又能如何安心守塞? 奢飞熊能有的第三个选择,就是趁淮东筑坝蓄水之时,果断放弃夹河防塞撤往横山、上饶。虽然此举也会重创浙闽军的士气,但至少能保存实力,利用上饶,甚至利用上饶到赣江沿岸漫长的内线,跟淮东纠缠拖延,以待北线形势变化。 淮东诸人不怕奢飞熊率部出防塞打反攻或死守夹河防塞,就怕奢飞熊见机不对放弃横山防线,必然要有攻势将守兵粘在夹河防塞里,至少也要斩断奢飞熊的一只胳膊下来,才能为后面的战事减轻压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0章 岌岌可危 一连十数日,激战不休,淮东军投掷来的石弹、泥丸弹将有万余,火油罐也不是在此数之下,南面以及两翼的城头几乎都给烧得焦黑。 到后期,淮东军更是将重型抛石弩往前阵移,推进到壕堑之后,抛掷重逾百斤的石弹,直接砸打塞墙的正面。石弹每一次砸中城墙,整段城头就会像地震似的颤动,城面仿佛龟壳一样,布满震开的裂痕。 传统筑城,先要将浮土挖去,铺大青石为基,在上面夯土为心,两面再用砖石砌裹,抹以灰浆。墙基稳不稳固,所用砖石以及浆料的数量,都决定着城墙的坚固程度。 巍峨燕京城,用重型抛石弩在正面掷石,也许十天半个月都能不能打坍一角城墙。 只是夹河防塞是在民寨的基础上加强,奢飞熊虽然考虑到淮东攻城善用抛石弩,但是留给他的时间极紧。从淮东正式决定开凿官溪岭道,到长山军主力进驻到官溪岭道西麓,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就算奢飞熊手里头的资源不缺,又能造出多坚固的塞城来? 当塞城正面开始接连受重型石弹轰砸,战事持续到四月初六,夹河防塞南面及两翼的塞墙就已经有大规模坍塌了四处,城头的垛墙几乎都给打断。数以百计的守兵与民夫来不及撤出,跌入塌口,给土石掩埋,伤亡惨重。 虽说淮东军无意立时就展开血腥攻城,防塞城头的守兵不需要时时布满,但这十数日来在弹丸、箭矢之下所累积的伤亡,也是骇人。 虽说坍塌的缺口及时用木栅墙封堵,再填以土石,临时修补好,但坚固程度比之起初差得更多。 起初,浙闽军诸将还抱有侥幸心理,认为上游的悬湖放水冲来,给上游的河谷吸纳后,冲击力会减弱,未必能直接对夹河防塞造成多大的冲击。 此时,在淮东军日以继夜的轰砸之下,整个夹河防塞正面及两翼的塞墙伤痕累累,给人的感觉就如风烛残年的老者,轻轻的推一下就倒。 不要说正面迎接大水的冲击了,给大水浸泡数日,塞墙可能就会大段大段的坍塌。 接连数次的反击,都给压力壕堑以北,难以越过壕堑,非但不能推毁淮东军部署在壕堑之后的战械,反击还给守兵带来更大的伤亡。 杉溪河已经彻底断流,黑色、丑陋的河床暴露出来,鱼虾鳖蟹还在水洼里挣扎着生存,十数艘未及时撤出去的乌篷船搁浅在河床上,动弹不得。 淮东军在上游筑坝造湖欲用大水冲击防塞的消息早在军中传开。虽说三月下旬到四月初,横山南面都没有怎么下雨,淮东军在南面所造的悬湖一时间还蓄不足水势,但普通将卒怎么能够心安守在城头? 这十数日来,要不是奢飞熊加强夹河防塞与横山城之间的封锁,以峻法苛刑约束军纪,往后方逃亡的军卒及民夫很可能就远远不止三五十人。 与此同时,淮东军开始在夹河防塞东南方向的官溪岭往杉溪斜伸的支脉梅花山,以及夹河防塞西南方向的陈家岭上修筑营寨。将前阵主力兵马从沿河修筑、可能会受悬湖冲击的前垒营寨分别移驻到梅花山及陈家岭上去。而淮东军对夹河防塞的攻势,也逐渐从正面的南城转移到离河岸较远、但地势更高的两翼,分别由唐复观、张苟两将辖管两翼攻城之事。 淮东军攻击方向的调整,这叫守兵越发感受到淮东军在上游筑坝截河所造的悬湖,随时都会泄水冲来。 在确定防塞内守兵的重型战械在之前十数日的激烈对峙差不多消耗殆尽,唐复观、张苟则开始从两翼造攻城墁道。 塞墙造得高峻,易给抛石弩砸中,也易坍塌。 淮东军善用抛石弩,奢飞熊只能将夹河防塞的城墙往“厚矮”方向造,同时带来的问题就是,塞墙低矮,似给蚁附,并且淮东军造直接连上防塞城头的攻城墁道时也会省力许多。 造一条接上两丈高城墙的墁道,所耗土石量,是丈余高攻城墁道的数倍之巨。 守兵缺乏重型远程战械,淮东军开始将巢车、楼车推进到壕堑内侧,接近塞墙两三百步处,用密集的床弩、蹶张弩压制城头守军,掩护辎兵、民夫运土石堆填墁道。 奢飞熊在大盾的掩护下,接近残缺不全、仿佛七八十岁老者牙口的垛墙,能看到淮东军堆填墁道的速度极快,仿佛一座小山正不断的往城头长来。而且淮东军在东翼是三条墁道一起造,西翼也是两条墁道同时造,也许不需要拖到后天,淮东兵马就能直接走墁道攻上城头。 墁道是斜坡,宽数丈不等,造到城头,不怕守兵摧毁,甚至可以直接驱使战车、甲骑冲上城头作战。时间宽裕、物资充足,造墁道攻城,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为应对淮东兵马从墁道直接攻来,守兵在城墙之后,再加紧造数座高达六丈有余的串楼,以便淮东兵马攻上来之际,守军还能依着串楼居高临下的射箭压制。 城头的垛口早给淮东军的抛石弩打残,不过奢飞熊在城内造了许多垛墙车,这时都给推上城头来。 垛墙车即是用厚木造成垛墙形状,置在独轮车头,推上城墙,可以临时作为垛口,形成对攻上城头的敌兵的封锁,以利防御。 当然最头痛的还是淮东军密集的床弩跟抛石弩对城头的压制――垛墙车毕竟不能跟灰浆抹石所造的垛墙相比。即使砖石所砌的垛墙也常常是挨一记石弹就坍去一截。 “少帅,该下决心了!”邓禹压低声音道,“请少帅先回上饶,我在夹河再坚守数日!” 数次反击都不能冲乱淮东军的阵脚,根本就打不到淮东军的前垒营寨,他们困守夹河防塞是不会有出路的,眼下他们只能用空间换时间。 只要能保存实力,甚至放弃上饶城也在所不惜,转而利用从上饶到赣州的纵深腹地,拖延淮东军进军江西的速度,支撑到北燕大军攻陷关陕南来,大局未必没有转机啊! 当年与东闽军鏖战十年,浙闽军最后就剩下晋安一地未失,还不是在最后关头给熬过来了? 怎么也不能将八闽最后的这点本钱在横山跟淮东军拼光! 奢文庄在江州,对上饶的形势也很清楚――上饶打成这样子,非战之过,包括江西腹地的形势剧变动荡,都是源于淮东在年前所组织的全面反攻太迅速了。 江宁战事之后,浙闽军失去闽东的根基,已经是元气大伤,一点都没有来得及江西休养,就面临淮东组织的全面反动。在上饶、江州、袁州的外围,淮东、池州、荆湖、潭州等施加于江西的诸镇兵力总计近三十万,而江西腹地还乱作团,面对这样的形势,换了谁来,都难以力挽狂澜。 奢家当前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保存实力,将形势维持到北燕兵马南下的那一刻,才有可能迎回形势的逆转。要是八闽精锐在上饶消耗光,即使将来北燕铁骑南下,这天下大局也将没有奢家什么事。 奢飞熊心里清楚,已经没有办法守下去,但是淮东军逼得这么紧,想撤也不是易事,但等淮东军将攻城墁道造好,想撤就更难了,要走,必须今天就分批走。 “不,邓老将军你回上饶去,我留在这里,”奢飞熊毅然说道,“上饶也无法坚守,即令上饶诸军照着之前拟定的方案,立时往横峰、溃溪、余江等地分部撤退,令抚州兵马南撤,退守杉关,保住闽中不失……” 奢飞熊怕自己先走,留下来断后的兵马会立时崩溃,唯有他留下来才能镇得住场面,叫邓禹、王徽率部先走,才能保留更多的战力不给淮东军缠住。 横山、上饶都没有办法再守。 杉溪是信江上游最主要的支流,淮东截断杉溪之后,信江的水位也急剧下降,大型战船难以驶入。他们要是将主力兵马退到上饶固守,也会很快给淮东兵马死死的围困住。而在上饶,他们积储的粮草甚至不能够四五万兵马支撑一个月。 另外,上饶虽算江西的东门户,但从东闽战事前期,上饶城一度给浙闽军包围打残之外,十数年都没有得到彻底的整固。而邓禹、奢飞熊先后整饬上饶防线,资源有限,只能先外而后内,上饶城的坚固程度,甚至还不如夹河防塞以及东段的常山城,并非固守之地。 “少帅!”邓禹哽咽道。 事关七姓存亡,个人生死反而能置之度外,邓禹怕奢飞熊心有死志,与淮东军硬拼。奢飞熊要在横山战死,对东线兵马带来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他没有信心率残部利用上饶到赣州的腹地纵深拖延住淮东军占领整个江西的节奏―― “我心里有数,”奢飞熊说道,“这边积存的物资就不要想能带回去,要撤就必须快,只能带人走,不能叫淮东兵马有机会一拥而上。时机恰当,我知道要怎么做!奢焦还嫩得很,留下来反而给我添乱,就叫他跟邓老将军先行。” 邓禹老脸浊泪纵横,也顾不得论辈份他要长于奢飞熊,当即拜倒,挥泪下城去准备撤离之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1章 撤兵 桃坞隘的大坝于三月下旬开始合龙,最先仅是勉强截断河道蓄水。之后不断加高大坝,如今截河大坝从基座算起,已有五丈余高。整座坝堤长近六里,与两岸桃坞隘的隘坡接上,将五夷山东北麓以及官溪岭西南麓的溪河来水,都拦截在大坝以南。 今年赣东南的梅雨季似乎要晚于往年,官溪岭前段在三月下旬到四月初近二十天时间里,才下过两场雨。不过,作为信江上游的主支流,杉溪从官溪岭、武夷山东北麓汇集的山溪林泉甚多,到四月上旬,桃花隘以南就已经形成一座周约十里的湖泊。 林缚站在桃花隘西侧的岭脊上,眺望短短二十余日所新造的悬湖,问身侧的葛司虞:“要是浙闽军不战而撤,这座大坝能否加固以为民用?”指着悬湖周围的地形,与身侧诸人解释,“杉溪出武夷,流短势急,但出山林,沿河地势又低,水流很难往两侧坡地上引,故而使这河谷之内水田的数量不多。要能保留这座大坝,将湖水抬高,从左右两侧各设引流渠,就能多灌溉数倍的水田……” 葛司虞摇头苦笑,说道:“怕是不成,为易于溃堤,主坝下侧有两根桩柱受力极大。即使不用人力毁去,年岁一久,也会水蚀而断――即使浙闽军不战而退,这座大坝也要在七月暴雨季来临之前推掉。” “真是可惜了!”高宗庭见大坝不能留下来,也甚感可惜。 傅青河笑道:“倒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要是不将大坝挖开,悬湖不与下游的河道相通,新造的战船何以进入信江作战?” 夕阳下,新造的悬湖微波荡漾,近岸还有大片给淹没的树林露出梢头来,在东岸有一大片空地,给兵卒严格跟南面的民夫营地隔绝开始,唯有站在这边的岭脊上才能看清那边的全貌。 透过林梢,能看见那边有十数艘中小型造船的龙骨竖立在高大的龙门架之下,数百工匠正紧张的装钉船板。在稍下的位置,新造好的数十艘战船停在离湖岸颇远的空地上。看守船场的兵卒,实际也是从衢江调进来、在江宁战事之后编入靖海第三水营的粟品孝所部。 从船场与湖岸之间,有如沟渠的船槽已经挖好,或许不用等到湖水涨到船场的位置,就可以通过船槽将战船拖到湖畔去。 江州的鄱阳湖口是江西水系的总出口,那边处于浙闽水军的严密封锁之中,林缚不能指望着岳冷秋去跟浙闽水军拼命,淮东水军想要进入江西境内的河流,水军将卒及工匠调派过来容易,战船却要江西境内新造。 好在所有的造船材料走水路从崇州船场运入衢州不算什么难事,到凤林埠之后上岸,用骡马车运过官溪岭,到杉溪上游新开辟的船场内进行组装――这也是淮东精锐水营绕过鄱阳湖口封锁进入江西境内作战的唯一手段。 照当前的形势奢飞熊不可能拖到等这边蓄足湖水的那一刻再做决断。时间推进到四月上旬,浙闽军在东段钳口、礼塘的驻兵就已经开始往西撤,奢飞熊有可能在近期内放弃横山防线,彻底退到上饶以西去。 在前日,林缚就命令周同在西线辖刘振之、陈渍等部,对浙闽军在钳口、礼塘的关塞展开攻势,务必叫浙闽军撤走之前,给剥下一层皮来,但想要将浙闽军在上饶防线的主力都截下来予以重创,却非易事! 从上饶往西,沿路皆是信江流过之处,一直从赣江下游合流后再汇入鄱阳湖。浙闽军在江西腹地有水军配合,能方便出入信江两岸;而淮东军进入江西之后,要是仅有步卒,作战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也是林缚不惜耗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将造船材料分开运入杉溪上游新造战船的主要原因。 这时候有数骑从北面的前垒方向驰来,恰是敖沧海从前阵派来报信的驿骑。 “禀大人,得夹河防塞内线所报,防塞守兵有撤离的迹象!” “我知道了,”林缚挥手让驿骑退下,问高宗庭,“奢飞熊撤兵之前,有无可能反噬一口?” “难说!”高宗庭说道, 奢飞熊也是善用兵之人,即使撤兵,也是千方百计的故布疑阵。他几次派遣兵马出夹江防塞反击,也甚是坚决,叫淮东军也有不小的伤亡,所以在没有能确切知道浙闽军撤出的时候,林缚勒令敖沧海不可急于将所有的兵力都压上去。 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浙闽军在正面对峙中已经彻底落入下风,但不意味着浙闽军不能出奇策。浙闽军还占据内线调兵的优势,从钳口、礼塘撤下来的兵马,不是没有可能填入横山-夹河防塞,对淮东在官溪岭之下的前垒营寨展开凌厉的反击。 淮东斥候想要越过崇山峻岭,到信江北岸去侦察浙闽军在内线的调动情况,颇为困难,也容易给欺骗。所以潜伏在夹河防塞之中的内线所传出来的消息,林缚、高宗庭他们也只是用作参考。 傅青河说道:“浙闽军在夹河防塞的驻兵还有两万之多,至少要确认有半数的兵力撤出去之后,才能叫敖沧海将兵力压上去,更何况。夹河防塞之后,浙闽军从横山到上饶的兵力部署,我们都不能摸清楚,要小心奢飞熊留有反击的手段。” 确实,在将近半年之久的对峙之中,浙闽军在上饶兵马,并没有受到重挫。包括婺源方向的守兵,奢飞熊在东线能调动的兵力有六万之多,其中出身八闽的战卒约占七成。 即使奢飞熊率部往西撤出,淮东军要追击,始终要小心着给反噬一口的实力。 林缚摸着下巴,眼神游离,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着陈渍率部从礼塘正面撤出,即刻西进,到官溪岭西麓待命,原防线由孙文耀接管;葛司虎即率辎兵上坝,随时做好掘堤准备!” **************** 从确知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筑坝截湖,奢飞熊就知道上饶以东的信江上游区域再难固守,但淮东军进逼城下,想将兵马毫发无伤的从防线里撤出来,绝非易事。 从钳口、礼塘撤兵,都部署在横山以南、信江南岸,作出随时填入夹河防塞、反攻进入官溪岭西麓的淮东军之势。也唯有如此安排,甚至要先以谎言欺瞒中下层将领,才能叫留守钳口、礼塘的断后兵马,没有给遗弃的挫折感,从而避免士气提前崩溃! 同时将从钳口、礼塘撤下来的兵马,部署在横山境内,也是叫淮东军不敢将所有兵力都压上来强攻夹河防塞。 但在夹河防塞这边,撤兵一定要快,而且邓禹所说的方案也不可行。 郑明经当初在固城湖东岸,为掩护主力兵马撤下,从将卒中挑选死士断后,兄弟从军中,兄走弟走,父子从军者,父留子走――这种方式不适合这边。 夹河防塞一旦大规模的选拔死士断,其撤兵的意图必然会给淮东军准确识破,那时,淮东军将会肆无忌惮的将主力兵马压上城头,使得断后兵马想要撤走,将会变得极为困难。 八闽战卒一损再损,此时总数已不足六万,奢飞熊怎么舍得再将万余八闽战卒舍弃在这边? 不选死士,那这边一旦开始撤兵,中下层将卒都将明白这要彻底放弃防线之举,明白要留在最后撤走的将卒,又要叫他们如何去面临淮东军汹涌而来的攻势? 奢飞熊与诸将最终密议的撤兵方案,就是夹河防塞的兵马分两批撤走,前后相隔不超过十二时辰,第一部由邓禹、王徽率领,跟此时驻守横山的兵马同时沿信江南岸往西走。 留守夹河防塞的第二批兵马则再坚守一日,也只能再坚守,一旦叫淮东军的前锋精锐楔入城中,想撤就困难了。坚守一日之后,就趁夜北撤。在横山北的信江岸边留下足量的渡船,以供第二批北撤的兵马渡过信江,利用信江水道摆脱淮东军的追击。 钳口、礼塘的驻兵,也与此同时沿信江北岸西撤,到上饶城与奢飞熊汇合。奢飞熊则率部坚守上饶城,以便邓禹、王徽、施和金等将继续率部往信江下游方向撤退,在横峰、贵溪、余江等地加强守御,必须要利用信江沿岸漫长而崎岖的内线纵深,拖延住淮东军进入江西的步伐,拖延到北地局势剧变之时,奢家才有可能寻到转机。 通过数日的防务调整,前期在两翼及南城守御、伤亡颇重的邓禹、王徽所部,借休整的名义,都调到防塞北城。奢飞熊率本部精锐万余人填入夹河防塞的两翼,承接淮东军主要从两翼施加来的攻势,亲自留下来断后,以掩护主力后撤。 四月十五日、十六日,连续两天都是连绵细雨。 雨势不大,不至于叫淮东军攻势停下来,但雨水天气严重限制了弓弩以及使用绞弦战械的使用。 同时雨水天气虽叫撤兵变得困难,但同时也叫淮东军追击变得困难。 杉溪断流之后,船只进不来,从夹河防塞退到信江南岸,只能徒步而行,但这段路段仅二十余里。对于一支精锐兵马撤出,二十余里的雨水泥路还不构成撤退的障碍。 再者浙闽军撤退途中,还有诸多城垒可以进驻暂避、休整,只要士气不崩溃,处境不会比淮东追击兵马更差。 四月十六日入夜之时,退到防塞北面休整的邓禹、王徽所部约一万两千众集结校场之上,奢飞熊身穿玄色铠甲,站在演武台上,振声说道:“朝廷倒行逆施,淮东军助纣为虐,不顾杉溪河谷两岸父老,悍然在上游筑坝造悬湖欲淹横山――当兵打仗,要靠脑子,淮东军如此阴狠,我们解不了上游悬河之危,怎么办?是硬着头皮死守吧?不,这绝不是英雄好汉。真正的英雄好汉,能屈能伸,今日吃了亏,明天再讨回来就是。怕就怕,今日吃了亏,从今之后便丧了胆,那才是龟儿子王八蛋,丢到臭茅坑里没人理会的货色。你们要知道,今天撤兵,非为屈服,而是要撤到信江沿岸,将纵深有数百里的信江河谷,变成淮东军葬身的坟地!所以,请你们先走一步,先去横峰、贵溪、余江做好准备。就像猎人,再有勇气也不应该跟野兽肉搏,而且要设下陷阱捕杀,你们先走,去设陷阱,我留下来诱淮东军来钻你们的陷阱!好不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2章 断后 入夜色,雨势就完全止息,乌云散去,露出铅蓝色的夜色与圆如玉盘的明月。 趁着月色尚好,浙闽军邓禹、王徽所部从夹河防塞撤出,与此同时,浙闽施和金部从北面横山城撤出。 断流的杉溪在月光照耀下,暴露出丑陋的河床。断流已近二十天,只是断断续续的下过几场雨,河床还是烂泥满坑,叫人无法涉足其中。 数以千计的将卒,沿着东岸大道北上,大公子临别前的训话,叫诸多将卒心情热血翻涌。虽说也有些人能认识到奢飞熊的训话有“相欺”之嫌,但能先一步撤出夹河防塞,总要叫他们少些怨言。 在东面的山林不断的传出“啾啾”之声,仿佛一群鸟在密切关注着山坡下的夜行军营伍。看到浙闽军负责行军刺探的游哨拉网式的走过,潜伏在山林里的三名淮东军斥候静悄悄的往山林深处移动,三人在一处林隙里相互交换着眼神:往北撤出的确实是浙闽军将卒,非是民夫所扮。 两名斥候继续盯住山坡下北撤的营伍,一人往南面的深山密林钻去,绕往官溪岭前垒大营报信…… 邓禹、王徽所部一走,夹河防塞驻兵就将减少一半。 明色晴好,极目远眺,能看见淮东军设于梅花山巅之上的望哨,奢飞熊心想:既然他能看到那边,那边多半也能看到邓禹、王徽所部从北塞门撤出的情形,如惊涛骇浪的攻势应该会来临了吧? 虽说淮东军很快将在防塞正面的三万精锐兵力一起压上来,虽说留下来断的兵马才一万两千余众,眼前所面临的困境,却叫奢飞熊有一种血液快要燃烧起来的沸动。 奢飞熊按住腰间佩刀,站在战棚之下,环顾左右随他断后的诸将,问道:“尔等斗志还有几斤几两,可有胆与我同叫淮东军死无葬身之所?” “必叫淮东军死无葬身之地!”诸将轰然应诺。 在月色之下,站在战棚下的这些将领,或年轻、或苍老、或满脸风霜、或略显稚嫩,但他们的脸上在这时都没有一点惧意。 十年东闽战事期间,他们追随在大公子的身边,无论处境多么艰难,都没有屈服过,他们相信大公子依旧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眼前不过是八闽子弟遇到另一个波折而已――为八闽存,死又何惧! 奢飞熊很是满意,拔出腰间佩刃,斜指圆月,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用一种沉郁的腔调喝道:“为八闽存续,死又何惧!” “为八闽存续,死又何惧!”诸将相应,城头的守卒也随之呼应,在相比较以往静寂得有些过份的夜里,这些呼喝声传荡着,仿佛惊浪骇浪,在防塞内防传荡! 攻城墁道筑成之后,为防止浙闽军趁夜毁之,淮东军在墁道的另一头,用盾车结营,填以床弩战械,驻以精锐,将墁道附近的城头守兵都压制住,叫他们不敢接近墁道,更腾不出手来破坏已经接到城头上的墁道。 防塞城头守兵的反应,最先惊动墁道另一头时刻惊惕着的淮东战卒,很快数点营火在远山头燃起,并有高举火把的传令兵骑兵在南面的河谷里飞驰,身影在火光之下隐隐若现――传令出兵的金角之声很快响震战场。 淮东军果断不可能将登城作战的时机拖到天亮之后,几乎是拂晓之前最静寂、最黑暗、圆如玉盘的明月也给乌云遮住的时刻进行登城作战。 淮东军将卒登城来肉搏,反而会限制住战械的应用――看着淮东先遣人马从墁道攻上来,奢飞熊从左手军卒手里接过一面护盾,执刀在手,大步走过去 城头与墁道相隔的垛墙,是用垛墙车临时拼接起来的,约齐胸高矮。原先的垛墙,差不多都给淮东的抛石弩打断、打残。 看着攻上来的淮东将卒高举陌刀、刺枪等长器,而在人群之后,有淮东兵手里拿着火油罐,正要拿火石打燃――当然不能将淮东兵将火油罐点燃掷来乱了阵脚,奢飞熊一脚将当前的一辆垛墙车踹出去,直接挤在墁道前头杀来的十数淮东将卒撞去。 奢飞熊有神力,垛墙车用厚木制成以充当垛墙,压手极沉,一辆车有三百余斤,叫奢飞熊踹得横飞而出,比擂石滚木齐下还要骇然大势,墁道前头的七八个淮东将卒顿时给撞倒七脚八歪,还有两人从墁道两侧滚落下去。 奢飞熊大喝:“淮东儿又非虎狼,有何惧焉?”当下冲出城头,踏步墁道之上,横刀劈出,将当前一淮东卒的盔脸劈开,血溅丈余。 淮东将卒都带铁盔,奢飞熊力大刀好,能将铁盔劈开,将人脸劈开,但刃崩刀毁,下一步相格,刀必然要断。奢飞熊夷然无惧,喝道:“拿刀来!”手里没有停下,一刀沉劈而去,杀在一淮东卒的肩甲之上,刀应声而断,但淮东卒倒像是肩骨给打碎一般、嚎叫滚下,这时旁边恰有扈从替一把刀过来。 奢飞熊近十年来都将兵而战,已没有身先士卒的机会,叫旁人忘却了奢飞熊才是东闽第一勇将――这一刀劈出,鲜血激溅,叫随同冲下墁道的精锐扈从也热血沸腾起来,不再强拉奢飞熊返回城头,而是嗷嗷直叫随同着从墁道打杀下去,都激出平日十二分的血勇。 在墁道上,淮东缺乏能与奢飞熊有一战之力的勇将,而奢飞熊的猝然出击,又叫淮东附城的将卒措不及防。最先登上墁道的一队淮东甲卒,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奢飞熊率扈兵如狼似虎的扑下来?接连两队甲卒都给奢飞熊杀得丢盔弃甲,连所携的数十枚火油罐都没有点燃,从墁道滚落下去,或碎或残。 奢飞熊连着喊过十一声“拿刀来”,也接连打毁十一把狭脊战刀,他的人也已经打到墁道的底端,壕堑就在眼前。淮东军也不急于过来围攻,而是从两翼围住墁道底端,守住阵脚,以弓弩相射。 奢飞熊肩背各给射中一支箭,更多的箭给鳞甲弹落,即使所中的两箭也算不上重创。奢飞熊见淮东军的阵脚依旧稳若金汤,他不能靠打溃一队淮东卒将淮东军的整个阵脚打垮掉,只能且战且退。 奢飞熊连杀十数淮东卒,夺下整条攻城墁道又安然退击,还叫弓箭手射火箭将墁道角那些打碎的火油罐点燃,使十数淮东卒身上着火,狼狈不堪的滚地灭火。城头的守兵的斗志也迅速复苏,甚至还果断的射杀城下阵脚慌乱的淮东军卒。 在当世,在残酷的刀枪血搏中,勇将对士气的鼓舞是立竿见影的,更何况奢飞熊的身份绝不一般,在他们的心目里,大公子还未尝一败过! 凌晨前争夺城头,天亮之后,淮东将抛石弩等战械也推出来,即使火油罐在过去二十余天大量消耗,投射的密集程度不如开初,但也叫守兵难以在城头立足。 在天亮之后,奢飞熊就率断后兵马,从城头撤出,利用事前的部署,诱淮东兵马进塞,在塞内利用他们熟悉的地形跟淮东军进行撤退与反击的拉锯。 西门、南门早就给奢飞熊派人用砖石堵了严严实实,非短时间里能够了打通,借墁道能上城头,但下城头的登城道或毁或残,无法将战械运入城头。 兵马分散进入塞中,伤亡极重,敖沧海下令将抛石弩调来,贴着外城墙架置,往城里发射石弹,以限制浙闽军断后兵马对淮东军反噬式的攻击。 缠战到黄昏,夹河防塞的守兵都集中撤到西塞北城内外及西翼。虽说付出极大的伤亡,但奢飞熊成功的将淮东兵马都封锁在北城之外,也叫淮东兵马没能从两翼绕过外城穿插到防塞的背后。 “点火吧!”奢飞熊望了夹河防塞 在北城之前有条横巷子,奢飞熊叫人在每个院子里都堆满柴草,浇上火油;此时,夹河防塞里仓促带不走的大量物资,也都集中在这里烧毁。 这时候一声令下,自有将卒沿巷引火,很快就有浓烟升腾而起,浓烟之中的火焰,也如恶魔吐出的毒舌在夹河西塞的中间形成一条火带。 火势盛烧,奢飞熊果断率部撤出城去,也叫西翼的兵马交替后撤,封住西城外的侧翼通道,以免给淮东军借过追上来。 奢飞熊今天三度身先士卒,持刀枪到阵前激战。虽说成功激励将卒死战的勇气,坚定将卒的作战意志,但也负伤不轻。 最后撤出时,诸多将领热血的跳出来留后监视,奢飞熊则率主力全力跑在前面,在月色里,跑出十数里,就剩下三五百守兵的横山城也遥遥可望。 杉溪断流,但信江里还有浙闽水军的战船,只要跑到横山城北、信江之畔,那时水陆相依,就更容易摆脱淮东追兵的纠缠! “禀少帅,”留后监视淮东军动静的游哨驰马追上来禀报道,“少帅离开后,淮东军非但没有派人去扑灭塞中大火,而且城里的淮东军正飞快后撤;西翼本有通道,但淮东军也无追击之意,而是往其高地营寨收缩……” “什么!”奢飞熊今天打得极为畅快、极为痛快,少说给淮东军留下千余伤亡。但是,他不会相信淮东军就因为今天千余伤亡就会放弃追击他们。 淮东军不追,必有蹊跷的地方,奢飞熊思虑难安,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错漏过去! 这时候,极远处似有隐雷在滚动。这声音听上去怪异,但是入夜后在月下也看不出太远!就听见南面有数匹马奔来,还没有靠近来,就大声呼喊:“淮东儿泄湖放水,诸军避水!” 奢飞熊脸色惊谔,他想不到淮东军会在他们出塞西撤之后泄湖放水――这对淮东军有什么好处?当然淮东军指望着大水给其前垒营寨及夹河防塞的抵挡之后,还能将随他断兵的万余兵马都卷下河吗? 诸将都仓促军卒往西端的山坡走,以免给随时会追来的大水卷走。虽说营伍散乱,但后面没有追兵过来,奢飞熊倒也不太担心什么,当然也派出扈兵去各部督促人马到高地临时驻营,谨守阵脚,以免淮东军在林里暗藏少量尖兵过来偷袭―― 淮东军或者说东海狐到底想干什么?奢飞熊还是百思不解。 虽说大水很可能会将沿河的道路摧毁,增加他们撤往信江南岸的难度,但淮东军从后面追上来的道路也更有可能会没于大水啊,林缚为什么要堵住他们追击的道路?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3章 泄水 温庭瑜、秦子檀在永嘉时给淮东军奇袭打败,虽然那一役有相当多的偶然xing,奇袭时倾盆如柱的暴雨则是第一关键xing的因素。 当时要没有暴雨引起的彻底混乱,淮东军仅四五百精锐想要将十数倍的浙闽军战卒彻底的击溃,绝对不是易事。 虽说温庭瑜永嘉最后一战战败有很多的偶然xing,不过奢家过后也非常重视淮东军小规模渗透的能力——奢文庄密遣亲信在浮梁城里布局,实际上就是针对很可能经黟山分散潜入赣东的小股淮东兵马。 夹河防塞正当杉溪河谷北进的隘口,但奢飞熊对两翼的岭山封锁、监控极为重视,就是怕东海狐再行故计。 一旦叫淮东将精锐兵马先分散了潜伏进来,在横山或信江南岸埋伏下一支精锐,哪怕只有千余人,在关键之时也能叫奢飞熊吃大苦头——后期,淮东不要说派数十人、上百人进行渗透了,便是三五人的小分队,想到接到横山城的近处,也极为困难。 奢飞熊虽说不认为淮东军能从信江南岸的武夷山北麓群岭之间寻出一条道来,派一支精锐横插过来,但他依旧小心谨慎,叫部将聚集守住高地临时休驻,以待大水过境。 几乎能看到月光之下粼粼的水bo,那排浪击岸的水声,仿佛万马奔腾,夹着无数的滚雷,能感觉到风里所挟带的微惺的水沫子。 虽说估计到淮东在上游没有能够蓄足水势,事实也是过坡脚水势就没有再涨上来,但还是感觉到大水过境的骇然气势。 夹河防塞给纵的大火烧了一夜,到这时还没有彻底的熄去,恰恰是没有熄去,叫奢飞熊知道夹河防塞或许有给大水冲塌的城墙,但整体并没有给冲垮——奢飞熊没有什么懊悔,他晓得他们是侥幸的。 若是在此之前,横山下一场豪雨,叫淮东军在上游蓄足水势,对没有及时撤出去的他们,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只是在他们撤出夹河防塞,又成功摆脱淮东军的纠缠,东海狐依旧泄湖放水,就叫奢飞熊有些百思不解,看不穿东海狐下一步到底想干什么! 天还没有大亮,但大水过境,虽然更多的水汇入信江,水位只会持续下降,奢飞熊派出扈从往南北侦查道路给大水冲毁的情况。 就河谷而言,整个杉溪河谷是个从南往北倾低的葫芦口地形,但悬湖掘开,往下游冲击的水势,也应该逐步减弱,故而奢飞熊猜测在他们南面的道路给大人推毁的情形应该更严重一些。 奢飞熊的判断并没有错。 杉溪出桃花隘之后,河道也就三十余里,流急水短。到天亮时,溢出河岸的大水,也就逐渐退回到河道里,往北汇入信江,lu出两岸给大水摧毁过后的残骸。 从夹江防塞过来,沿河道路几乎都给过境的大水毁灭,甚至陈家岭北面的陈家坳里形成一座大洼,将杉溪西岸的通道完全截断。当然,奢飞熊他们虽说站在高处几乎能看到横山城,但与横山城之间的道路也差不多给摧毁一尽。 奢飞熊在考虑,是叫诸将卒从大水冲过的泥泞之地跋涉而过呢,还是叫水军战船直接进入杉溪。 此前淮东在上游筑坝截河,杉溪断流,浙闽水军战船被迫退出杉溪、退入信江待命——此时淮东掘湖放水,杉溪重新恢复通航条件,水势也稳定下来,浙闽水军的战船自然也就能直接进入杉溪来接他们撤退。 他们重新走回到杉溪岸边,只要走七八百步、造个临时码头就成。或许乘战船逆水而上,去偷袭淮东军在夹面防寨南面的营地?想到这里,奢飞熊情不自禁的兴奋起来,细想过又觉得不行,东海狐就是鬼谋之人,身边又有高宗庭为谋臣,不会没有防备叫他们逆袭到。 奢飞熊一面派出更多的斥候进入山林,淮东掘湖放水之举叫他琢磨不透,就始终有一颗心悬着、砰砰乱跳。 将到日隅之时,三十余艘战船从北面驶来,与这边汇合,战船停在岸边。施和金在十数扈兵的簇拥下,走过河边给大水冲毁的烂泥地,过来见奢飞熊。 “大水过境,水军战船可有什么损失?”奢飞熊问道。 “好在大公子及时派快马来报讯,”施和金说道,“当时正当河汊口驻泊的八艘船,仅有两艘来不及避让,给从河口冲出来的大水冲翻,损失百十人。” 大水沿河往下游冲击,势如奔马,八艘船正对河口,能逃出去六艘船去,已经算是运气了。 “淮东兵马未紧追上来,反而掘湖悬水,真是叫人难以理解!”施和金也说出他的疑huo,又问道,“少帅是不是叫末将率几艘船往上游看看去?这么大的水势,淮东在夹河防塞南面对河道的封锁措施应该给全部推毁了!”他的意思也是率一支精锐溯杉溪而上寻找战机去。 只要淮东不能立即封锁杉溪水道,从淮东军前垒一直到其筑筑的桃花隘就要十余里,再往南还有近二十里的纵深才进山林。如此漫长的岸线,淮东军不可能都守得固若金汤。再说即使找不到机会,从宽达三百余步的河道里撤出,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奢飞熊点点头,虽说觉得淮东军不可能没有防范,但不是一定就没有机会,说道:“你选几艘船,再叫温庭璒率部随你过去……” 温庭璒是永嘉一役随同飞虎的温庭瑜的幼弟,一直在奢飞熊部下任命,即点齐所部两千兵马,走过烂泥路,准备到岸边登船。 奢飞熊正打算派人去联络先一步西撤的邓禹,心想淮东军既然短时间里没有可能从杉溪河谷追出来,那邓禹、王徽等部,就不会像丧家之犬似的西撤。 奢飞熊没有到岸边去看着温庭璒率部登船,而是站在半坡腰上的临时驻营里与施和金说战事,这时候南面又传来异响——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叫奢飞熊脸sè崩变,东海狐在上游又放湖泄水了。 不用奢飞熊下令,在岸边正准备登船的温庭璒所部听到异响,当下撒开脚就往这边坡地跑。昨夜听水声撒tui就跑的时候,河岸道路也是完整,从河岸到坡脚,都是干地,而这时,河岸到坡脚都成了水地,刚刚给踩得泥泞不堪。 相比较还没有完全登上战船的温庭璒所部,施和金脸骇得苍白,临时驻岸的三十余战船,根本就没有办法避不开势如奔马的大水,而且还正当其冲。 施和金面sè苍白,奢飞熊也是心头泣血,东海狐啊东海狐:他千方百计的猜测淮东军为什么会掘湖泄水,却万万没有料到淮东军能够将蓄积起来的湖水分两次泄出——第一次泄水不过是要将他们的战船you进杉溪水道罢了。 浙闽水军在浙闽跟晋东几乎都给打残,仅有部分水军战卒一起迁来江西,一直到洞庭湖寇杨雄投附,浙闽军才再次拥有一支大规模的水军战力。不过,浙闽军水军的战船,主要来自于渔船或商船改装,主要的作战任务还在江州一带,主要是守住湖口,叫湖口不能叫岳冷秋或扬子江更下游的禁营水军夺过去。 除了江州之外,在上饶因为要利用水军船运,故而在上饶的浙闽水军相对强势,但也只有四五十艘战船,施和金带进杉溪河道的战船数量,就已经超过半数。 昨夜大水过境时,天sè昏黑,只听得其声势,看不清其形——由于河道里的障碍物在昨夜第一次泄水给冲得一干两净,第二次泄水,行进就更为迅速、气势叫人感觉异常壮观。 排浪如雪,立起有两丈的高度,形成潮头往北涌去,河滩不足以容纳这么大的水,只能往两岸溢出,只是从退水痕迹上,能看得出第一次泄水所形成的威胁要大过第二次。 淮东军第二次掘湖泄水,虽说水势要小上许久,但对驻泊在岸边、来不及撤出来的浙闽水军战船来说,却是致命的。甚至连战船上的水军、船工、水手以及登上船的甲卒,这时候想退下来都不行。 肉眼看着战船给大水吞没,看着战船上的将卒及船工给大水冲下来、卷进去,几乎是没有挣扎的能力,就将大水卷着往下游滚滚而去。 “东海狐!”奢飞熊几乎想将刀柄捏碎、捏成粉末,在上饶的大半水军力量,几乎在眨眼之间就给淮东军用诡计推垮。 温庭璒也是心hun难定,手足发软,他率部两千甲卒下去登船,意识到还有大水冲来之时,他所部已经四五百人上了船,这回也一起给卷入大水之中,将喂渔虾。 温庭璒哭丧着,淮东就使个yin谋诡计,就至少叫他们三千人殒命,至少三十艘战船遭到摧毁。倒这时他还想不明白,淮东怎么能够控制两次开闸泄水的? 奢飞熊是yu哭无泪,淮东在工造上,尤善治堤,偏偏是他压根儿没有想起还有这种可能xing。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4章 危机不知 溃坝泄湖,桃坞隘下口也是一片狼籍,但在桃坞隘南面的营地上,戈戟如林,战甲如鳞,将卒都在校场上席地而坐。看着山下骑队驰来,陈渍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紧了紧兜鍪的系带,回头吼道:“龟儿子们,拿出你们嗷嗷直叫的jing神头来!” 诸将卒得令依次立起,在开阔的校场上,仿佛给微风吹过的漾湖水。 林缚在扈骑的簇拥下,与傅青河、周普、高宗庭等人驰入桃坞隘大营,看着早就在校场上待命的诸将卒,在入场之前就下马来,疾步登上岭土夯成的点将高台,将襟甲解开一角,执着马鞭在手,注目看着从礼塘营寨秘密调来的崇城军第一镇四旅jing锐,扬声说道:“关键头上,把你们从礼塘调出来,一直窝在这边,礼塘、钳口、夹河的战事,都没有你们的份,我听说你们都很有意见。你们的将军,他整天往大帐跑,抱怨说他是‘登城虎’,不是‘窝营虎’。陈渍他以前跟我都不讲道理,这回为了讨仗,倒是学会跟我讲了一大堆道理,说我等将卒,守家卫邦,靖土平乃天职也,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亦是无上荣耀,窝在营里是羞耻。你们说,陈渍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原抛头颅、愿洒热血!”诸将卒大声吼道,声振云宵,声在营寨里起伏,汇聚成呼啸山林的怒吼风声,向远处传 林缚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一手抓着马鞭,稍压声音,继续说道:“说过这些大道理,陈渍这小子还威胁我说再不给他仗打,他就辞了将职,去给天狗张苟当个冲阵的马前卒!我现在过来,要告诉他,陷浙闽赣民众于水火之地的叛军正从横山逃走,沿信江两岸西逃,我不要他去做什么‘登城虎’,我要他率着你们去做‘截路虎’,去做‘拦路虎’、去做‘关虎’!诸将卒,你们愿不愿意随他去抛头颅、去洒热血!” “愿抛头颅、愿洒热血!”台下将卒的热血yu燃yu沸,声嘶力竭的要将心里的斗志吼出来,声一阵高过一阵。 终有大战可打,陈渍也是血脉贲张,豹子一般的眼睛透过奇异的光彩,仿佛饥渴的野兽给困在笼中,正等着别人帮他打开牢笼的大 “陈渍,你给我上台来!”林缚挥鞭指向陈渍,扬声说道。 陈渍整理襟甲、系带、佩刃,登台受命。 “兹令长崇城第一镇师权制军陈渍率部乘舟师西进,从贵溪、横峰之间寻机登岸,以溃西逃叛军,截断贵溪以东信江两岸的叛军逃路!” “末将必不叫一个叛军漏网过去,若违此令,甘受主公任何处罚,绝无怨言。”陈渍单膝跪前接受军令,扬声说道。 林缚哈哈一笑,将陈渍搀起来。 陈渍杀虽说重了些,却是冲锋陷阵的良将。 往时陈渍与孙壮、张苟为流帅,受刘安儿驱使,也是好刀落在砍柴人的手里,有才难得施展。他加入淮东军后,才越磨越锋利,能勇战而名闻天下,为淮东有数的勇将。 在固城湖一战,陈渍因冒进而使所部受到不少的伤亡,而叙功仅授权制军,位在孙壮、唐复观、刘振之、张季恒、张苟之下,但他本人浑不在意,只求有仗可打。 在配合舟师水军登陆作战上,陈渍要尤强过其他诸将,林缚这才在关键头上,将其部从礼塘战场撤出来,调到桃uā隘待命。 陈渍受命之后,即安排调兵遣将之事。 动员过后,万余将卒即做开拔前的最后准备,林缚站在点将台上,举目眺望着桃坞隘南面的开阔之地,与周遭诸人说道:“能否一次将奢家打残,就看这一战了!” 傅青河、高宗庭等人也是经历战阵之辈,但在这时也抑制不住内心的ji动。 周普说道:“江宁一战,没有能将奢家包圆,多少人肠子都大感可惜,这回怎么的也要连本带利的赚回来!可恨啊,骑营又用不上。”说到兴奋处,唾沫横飞,只恨不能亲自领兵上阵。 林缚听得周普有意跃跃yu试,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身居高位,事事小翼,他在江宁城里,吃一席酒,都要有人在他之前试毒,想再率兵冲杀战场,已经是奢想了。 林缚不会任但是身为男儿,幻想一下驰马纵横沙场总是可以的。 “浙闽赣潭山川相接,周将军将马铠都随军携带,也不怕增加后勤的压力。”高宗庭笑道。 马铠是重装骑兵的装备,不能列阵而战,重骑就无法发挥作用――作为传统的将领,几个人没有驱重骑以溃敌阵的幻想? 周普这次率骑营随战,主要充当林缚的宿卫兵马,以轻骑为主,但两营重骑的装备也还是随军携带,就指望着能派上用场。而上饶战事打了这么久,骑营一直都是作为护卫步阵的侧翼存在,大家就时不时的拿这事打趣周普。 周普啐了一口,说道:“这趟用不上,等来年去打胡虏,总叫你们无话可说!” 大家哈哈而笑,这时候陈渍指挥所部出营往坞口开拔,准备登船之事,林缚挥鞭指去,说道:“奢飞熊大概会为杉溪的道路给大水冲毁而松一口气吧!”他说话着,嘴角里还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 高宗庭轻轻一笑,说道:“奢飞熊也是有勇有谋,但奈何主公用谋,已出世人所认识的范畴,换作任何一人过来,也难防范!” 林缚一笑,说道:“还不是一个‘钱’字?” 将数以十万石计的战船材料,从迢迢千里之外运入官溪岭,再秘密设船场在短时间里组装出大量的战船。这等若于绕过奢家所守的隘口跟眼线,将淮东jing锐水军调入江西作战,所耗用的资源足以再开一场战事。 桃坞隘是座隘坡,横在杉溪中游,隘南有坞港,因桃林而得名,林缚脚下的这处岭岗又因桃坞而得名。 在桃坞隘筑坝拦河,包括桃坞在内,桃坞隘南面大片的土地都给淹没成湖。 悬湖因两次泄水而彻底放空,杉溪河恢复原貌,桃坞隘南面的缓坡、河滩、低陷地也都重新暴lu出来,但因长时间浸水而变得泥泞,难叫行人通过。 从桃uā隘坡下去,有一条通接坞港的大道,也给大水浸毁,堆积着大量的淤泥。不过在水退之后,这边调动大量的辎兵清除路上的淤泥,又迅速铺上石炭渣,在一天时间里,重新修好了连接旧坞的大路。 在码头上还挂着水草的桃坞口,已经驻泊了八艘新造的战船。 粟品孝率水军将卒先登上战船,散在外围,但暂时还未越过残坝一步;还有更多的水军将卒、船工水手陆续进入坞港待命,只是更多的战船还停在船场的船坞里,正陆续拖下水来。 筑坝截河以造悬湖,船场当时建在湖边。湖水退去之后,在船场与河岸之间,则是一片宽约五余里的烂泥地,不过事前所挖的船槽还大体有个原样。 虽说船槽里给淤泥、水草填满,但空船从之间拖拽而过,不会增加太大的阻力,真正辛苦的是赤足跋涉在烂泥地里拖船下水的辎兵、民夫。 不过淮东军上下斗志昂扬,不要说辎兵了,征募入伍的民夫也随着家乡的新政施行新政、减免税赋得惠良好,还有额外的钱粮可得,也视军役为乐,不觉其苦。 四月中旬,民夫赤足踩在烂泥地里,将纤绳套在肩膀上,绳子给深深的勒进里,弯腰前躬,百余人或数百人拖着一艘新造的空船费力的前行,并不觉其苦,齐声“呦嘿、呦嘿”的喊着震天的号子音。 一艘艘在船场里秘密建造的战船,就如此陆续从船场通过烂泥地里硬拉进杉溪河里待命,船工、水军将卒从坞口登船,迅速而有序的完成水营整编…… 最初拟定的计划是由粟品孝率水军先行,奔袭信江里的浙闽水军,扫除水路的障碍,以确保陈渍所部能乘战船走杉溪、信江水路直接ā入到上饶背后的腹地去,从敌后登陆,完成对上饶敌兵的分割拦截。 之所以二次掘坝放水,主要是考虑到第一次泄水后,沿岸大量给冲毁、拔掉的房梁、屋舍、树木等杂物会随退水聚到河道里,会形成河道淤堵。 二次泄水,意在清理这些可能形成的淤堵,清除水军战船奔袭前路的障碍。 二次放水在技术上不是难事,当初筑坝就是分段而筑。河道之中是笼石为基,两边河滩堆土成堤,即使是溃堤,也不可能同时土崩瓦解。先从两侧掘开土堤,对下游的杉溪形成第一次水势最大的泄洪;继而再ou断石坝基底之侧的撑木,彻底的将大坝摧毁掉,则形成第二次放水。 实际上,两次泄洪的时机,葛司虞这边也很难准确掌握,林缚也只是要求他要形成明显先后的两股洪峰就可以了。而浙闽军在上饶的水营主力迫不及待的进入杉溪河接应奢飞熊所部,直接给二次泄水覆灭,对淮东军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林缚听到浙闽军在上饶的大半水军就这样给摧毁掉,也是愣了一下之后与大家哈哈大笑。 这么一来,就无需粟品孝率部先行去歼灭浙闽军在信江之上的水军力量,可以直接使陈渍率崇城军第一镇师从水路出击,将迂回拦截彻底的变成一次奇袭! 三十余艘战船在杉溪里给大水掀翻,仅两艘战船幸免于难,近三千兵卒葬身河底。 十八日夜,奢飞熊才率部从给大水冲毁的泥泞之地跋涉而过,抵达信江南岸。不到十里的泥泞之地,就叫军卒筋疲力尽,随军携带的辎重也只能彻底丢弃掉。 好在横山城里还留有少量的补给,不叫奢飞熊所部近万兵马有断炊之忧。 信江在接受杉溪汇入的江段并不开阔,仅四百余步。由于两次杉溪冲出来的水势极强,上饶城以东狭窄的信江河段,在猝然之间,就涌入多得能填满一座大湖的洪水。一时间消化不良,也只能往两岸喷涌、漫溢。 特别是正当杉溪河汊口的信江北岸,正面受到冲击,冲击力也是最强,甚至不弱于杉溪中游的两岸。 横贯上饶腹地的大道,位于地势相对平易的信江北岸,信江北岸有一段道路给大水彻底摧毁,实际封堵住了淮东兵马从钳口、礼塘方向迂回追击的通道。 淮东军的后勤造路能力虽强,但要恢复杉溪河谷及信江北岸的通道,让其兵马顺利的杀出来,怎么也要十天八天的时间。 奢飞熊也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 恰如林缚所料,虽说上饶的水营大半战船覆没、三千兵卒葬身河底,但大水将道路冲毁,叫奢飞熊认为这些都将淮东追兵暂时的拦在后面,给他们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要是给淮东军从后面紧咬住尾巴追打,奢飞熊并没有信心顺利率断后主力撤出去而将伤亡控制在三千人以下。 后面的道路给大水冲毁,也不担心淮东军有能力从陆路追上来,奢飞熊没有急于西撤,使部众在城外结营休整;奢飞熊与施和金等部将打马到信江岸边观望形势……f@。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5章 水上奇兵 诸部在横山城外结营休整,黄昏时,奢飞熊与施和金等部将的簇拥下,策马登上崖岸,眺望北面的信江。 除了正当杉溪河汊口的北岸江堤给直接冲毁外,信江两岸也给突然涌溢进来的大小搞得面目全非,江滩上都是上游冲下来的残木断枝以及战船的残骸,还有大量溺亡将卒的尸体,给冲上江滩。 那些断戟残甲以及给江水浸得浮肿发白的尸体,叫人触目惊心。 虽说后路给大水冲毁,但拖延不了淮东军几天,奢飞熊也无力去收敛这些溺亡的将卒尸体,只与施和金等将说道:“尔等与我祭拜过,眼下只能如此了……” 施和金心头滴血,虽说奢飞熊没有责罚他,但是覆没于大水之下的两千余精锐水军,差不多是他施家最后一点老本了。 施和金本为南台岛守将,是闽东水军的主要将领,常年镇守晋江府东口的闽江门户,麾下兵马多编自宗族子弟及施家部曲――这也是浙闽军以宗族为核心凝聚战力的特点。 淮东早年行扰袭的策略,一直到后期彻底压制住闽东水军的出海能力,施和金就承受极大的压力,断断续续的给放血不止。 在闽东战事之前,死于战事的施家子弟就多达数百人。一直到放弃闽东西迁,施和金所部弃水登岸,也就剩不到四千兵马。 奢家占领江西全境之后,在江州、豫章各设水军。江州水军以杨雄、苏庭瞻为将,有守鄱阳湖门户之责,故而水军编有两万五千余众,是奢家退入江西后控制的最大一支水军。 而豫章位于江西内线,编水军主要控制赣江、信江等水系,实没有与敌大战的机会。 奢文庄这么安排,也是叫出身八闽的施和金所部能得到更多休生养息的机会――谁能想到,就这样给淮东军用泄洪吞掉豫章水军近半数兵马?差不多占到在上饶水军兵马的七成。 水军的损失,奢飞熊也甚是心痛,但是他也没有料到淮东军会在上游分两次放水。上饶水军的覆灭,奢飞熊不会将责任追究到施和金的头上。 非浙闽军不力,实在是东海狐太狡猾! “北岸道路也尽数给冲毁,淮东军短时间不能从钳口、礼塘方向迂回而去攻打上饶,我们是不是可以留一支兵马暂守横山?”施和金问道。 横山城位于杉溪以西、信江以南,之前担心会给南面的淮东军包围住,而淮东军同时又可以从信江北岸绕过横山直袭上饶,所以在原先的计划里,横山城是要直接放弃的。 如今横山南面的道路尽毁,信江北岸的道路也毁掉大段,此时在横山留一部兵马,不指望能截住淮东军的追兵,但兵锋所指,也能拖延淮东军打通这些通道的时间。 留守横山的兵马,只要在淮东军大股兵马围上来之前撤出就可以了。 “上饶那边能调多少物资过来?”奢飞熊问道。 奢飞熊这时考虑暂时先守一下横山城,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 信江北岸地势开阔,南岸岭山迫江,道路狭迫。要想快速西进,只能渡江北上,走北岸的大道。那样的话,也可以利用信江水道,将从官溪岭方向追击而来的淮东军阻隔在外。 但是随着大量战船的覆没,包括北岸沿江大片滩岸给大水浸淹,从横山城北面就不再适合直接渡江到对岸去,也许要乘舟船到上饶城南面江岸登陆才行。 更少的渡船,更长的渡江航线,就使得断兵马兵渡江变得缓慢,需要邓禹、王徽他们从信江下游征集更多的渔船过来。 也许会拖上十天八天,那横山城就需要分兵守一下。 之前没有计划守横山,奢飞熊在横山就留下三五百兵卒守城,留下来的粮草仅够过路所需。想分兵在横山较长时间滞留,奢飞熊就需要从上饶再调粮草来。 邓禹、王徽一路西撤,上饶差不多也是空城,守兵不足一千。不过在计划中,奢飞熊要率部填入上饶暂守,所以上饶的粮食储备还是充足。 上饶城仅在横山以西二十里外,位于信江北岸。 施和金残部在横山城北还有十数艘渔船所改的战船,每次渡江仅能载千余人,但从上饶运粮草过来,一次能运上两三千石,足够两三千守兵一个月所用。 思虑片刻,奢飞熊决定他率部先去上饶,分两三千精锐给施和金留下来暂守横山。不过这一切安排要等到明日天亮之后再说,当下先派人乘轻舟去追邓禹、王徽。 跟预料的大为不同,眼下情况生变,淮东军在杉溪上源放水冲岸是之前所没有预料,那么之前的撤退计划,就要做些调整。 奢飞熊回军营跟施和金等将又讨论了许久,总担心哪里出了纰漏。夜深时,奢飞熊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坚持去巡看伤营,希望在奢家处于难关之时还能激励士气,天将亮时,才回营帐和衣卧草而睡。 奢飞熊睡眠极轻,帐外稍有脚步声走动,即告惊醒。 这时天色已明,帐里的烛火还没有停息,奢飞熊习惯性的摸了一下枕边刀,问道:“谁在外面?” “少帅,是我?”施和金未待奢飞熊同意,便惶急掀帘进来,眼睛所藏的神色俱是惊恐! 水军大部给淮东军放水冲毁之时,施和金都没有这般惊惶、不安、恐惧――这一刻,奢飞熊心间的寒意从尾脊骨直窜到头顶心,一轱辘的爬起来问道:“袭敌从何处而来?” “杉溪!”施和金没能从震惶中恢复过来,吐了两字,舌头就有些打结,没有办法一下子将所有情况汇报清楚。 “杉溪来敌,何惊之有?即使淮东军在上游伐木造船,又能渡多少人追来?”奢飞熊撇嘴冷笑,心想施和金怕是给打丧了胆。 在此之前,奢飞熊不是没有考虑过淮东军控制杉溪上游之后造船的可能性,但是造船不是朝夕能够促成。淮东军自然不会缺造船的工匠,但大型战船所需要的巨木,需要从深山老林里去砍伐。 淮东军并没有在杉溪上游深山老林里砍伐巨木的迹象,即使有在杉溪上游圈地造船,更多的也只是造一些小木船用过上游的摆渡或搭设浮桥所用。 淮东军在上游所造的那些小木船,奢飞熊也见过,不以为怪。这些小木船淮东军都用来搭设浮桥或载十几二十人摆渡可以,但想载以将卒,战于江上,奢飞熊有信叫淮东军吃个大亏! 信江流急滩险,船小难渡。 在水战中,战船能将优势发挥到极大。东海逐雄失利,还不就是因为奢家造不出能跟淮东比肩的大型战船? 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虽然受到重挫,兵力折损将有七成,但停在横山城北面的水军还有一千精锐,四百石以上的战船还有十二艘之多。即使叫淮东军用大量的小木船载三五千精锐甲卒追来,他们占尽战船的优势,水战都不一定会处于下风,难怪还怕淮东军登岸来厮杀? 事实上,双方围绕夹河防塞对峙以来,淮东军一直都是千方百计的封锁河道。奢飞熊也认准淮东军二次掘湖放水,是针对浙闽军的奇谋――奢飞熊认为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的水军力量极弱,才会大费周章的封锁河道,并在追击之前千方百计的用计谋来削弱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力量。 当然,奢飞熊也不是没有想过淮东有派小股精锐趁夜坐小船来登岸偷营的可能,故而宿营时,也加强对河岸的监防――此时天色已亮,还怕淮东派小股精锐来偷营不成? 施和金心思惶急,见奢飞熊站在那里不动,心里焦急。施和金这时候也昏了头,没有去琢磨奢飞熊的脸色,失态的抓过他的胳膊,说道:“少帅,你快随末将出去看一看……” 奢飞熊眉头微蹙,倒是没有发作,便随施和金掀帘走出去。 当看到河口的帆楫船影,奢飞熊心头顿时冰冷一片,仿佛当头给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透到脚心,也转瞬间明白施和金为何如此惊惶。 施和金反应没有错,无论谁想到淮东军如此规模的水营舰队从杉溪上游而下时,都满心给惊恐攫住无法挣扎。 奢飞熊再是久经沙场、镇定自若,手指向河心淮东战船时,也禁不住的打起颤来,悲鸣之声仿佛从不堪重负的骨子里给挤出来,用一种沉涩的声音喃喃自问:“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淮东水营的集云级战舰怎么可能出现在杉溪的上游?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战船出现在杉溪的上游? 船头及两舷簇新的包铜,与甲卒身上的战甲、精铁所制的枪刀矛首、陌刀以及尾楼上填入箭槽的巨弩,都在朝阳的照耀下里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直要刺伤人的眼睛。 六艘集云级战船为前翼,间列善于狭窄水域作战的艨艟、斗船等内河战船十数艘,拱卫前翼。 杉溪汇入信江的河汊口极为开阔,此时又到春暮夏初之时,水势也盛,河口的水面要比秋冬时宽上三倍不足,从东岸到西岸,怕有三四里之遥。 水面开阔起来,便有战船从侧翼突前,以两艘集云级战船为首,与六艘车翼快船编为一队,以增强整个船队侧前两翼的防卫。 在整支船队的中后段,则是五十余艘大腹翼船。这种船形如仓船,腹鼓而宽,船体也高,内中可设多层船舱,粗看上去,体型比集云级千石战船还要大两三倍。这恰是淮东水营在内河运兵的战船――甲板上虽说才站着三四十名披坚执锐的甲卒,但想必那将要鼓出来的床舱里所藏,才真正是淮东此次出击奇袭的主力! 看淮东船队的水军战卒也才三千余人左右,大多站在甲板之上列阵以防,关键是这支船队五十余艘运兵船腹之中所藏的兵力有多少,叫奢飞熊、施和金无法准确判断,总之不会少于七八千人。 “天啊!”看到淮东军这么一支庞大战船队突然出现在河汊口,浙闽军断后兵马的将领心里都发出绝望的悲鸣。 浙闽军断后兵马在横山城外驻营,沿河也有兵卒,这时候迅速聚集起来,就着地势朝河道里的淮东战船射箭。只奈何将卒仓皇,箭雨凌乱,能射及河中船的箭矢廖廖无几,对处河心而行的淮东船队损伤微若同无。 陈渍、粟品孝所处的指挥舰,位于河心位置,离西岸甚远,即使用床弩都射不到。 粟品孝指挥整支船队进入信江水道继续顺流而下,他们的任务可不是要登岸咬住奢飞熊亲率的这部断后兵马,这还填不饱林缚的胃口,他们要进一步往西穿插,以便将更多的浙闽军拦截在信江上游无法西撤,以便后面的主力赶上来围歼之。 浙闽军在信江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水上力量,往前就有数艘浙闽军的小型战船仓促西撤。有两艘渔船所改的战船,绝望的对淮东前翼船队发动自杀性的冲击。 在箭雨覆盖中,这两艘敌船猛烈的撞击居前那艘集云级战船的侧前肋。那本是战船的薄弱之处,只是淮东战船都在前翼包覆角铁板,以增强水战中的冲撞能力。相撞之下,那两艘敌船脊断板裂,难损淮东集云级战船分毫,甲板之上更是给淮东水军战卒掷入的火油罐覆盖,在朝阳中覆于熊熊的烈火,也只是叫前翼船阵稍稍乱了一乱。 粟品孝沉着指派战船去追击西逃敌船,一边又勒令左翼船阵,不得与南岸的浙闽军纠缠,以免浪费箭支,督促船队继续往西而行。 南岸的这部浙闽军还没有开始拔营而行,聚集在一起没有散开。这时候靠岸强攻上去,反而容易给岸上的敌军聚集起来反击。不过,在继续往西追下去,浙闽军在上饶城里的守兵不足一千,邓禹、王徽等敌将率部也应该在天明后拔营起行。 邓禹、王徽等敌将不会想到淮东军会从水路追击,为利于行军,他们的队伍将会拉得极长,一旦遇袭,无法快速聚集结阵反击。要出其不意的杀到他们之侧,奇袭的效果才会加倍有用。 陈渍耐不住寂寞,教周遭扈卒:“你们给老子朝岸上齐声喊:飞熊慢走,你的老子陈渍先行一步,到上饶再会!” 船头甲卒一齐大喊:“飞熊慢走,你的老子陈渍先行一步,到上饶再会!” 陈渍哈哈大笑,奢飞熊在岸上听了眼前一黑:上饶城里守兵不足千余,如何当得住这支淮东军的突袭?这时候即便派人飞马去报信也来不及,更何况他们给隔在南岸,上饶城以及邓禹、王徽等部都在信江北岸!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6章 不过空城 看着淮东船队弃横山城不顾,视他们如无物,顺着江流往西北进,奢飞熊手足冰寒。 诸将相顾无言,眼睛里流露出近乎绝望的情绪,谁能想到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凭白变出一支庞大水营来? 集云级战船就有十六艘之多,艨艟、斗船、车翼快船等中小型战船多达四五十艘,而在内河用作运兵的大腹翼船更是高达五十余艘。 如此庞大规模的船队,能将淮东军上万精锐兵马沿江直接送入上饶以西的腹地,而上饶以西诸城,包括正沿信江两岸西撤的邓禹、王徽诸部对此都没有防备。 前方江道里没有战船拦截、迟碍,而此时又是春暮夏初之际,江水正涨,水流湍急,又赶上东南风盛,淮东船队张帆而行,顺江而下,快如奔马。 即便他们这边派出快马西去示警,也很难赶在前头,给西线诸城及邓禹、王徽所部太多的预警时间! 到这时,奢飞熊也能猜到这些战船,必然是淮东军在官溪岭西麓秘密建造――可恨啊,在官溪岭西麓的杉溪河谷里对峙长达四个月之久,淮东军在杉溪河谷深处如此大规模的秘密建造战船,而他都没有一点觉察,叫他情何以堪? 过去征战所建立的信心,在这一刻轰然崩溃,奢飞熊只觉喉头发甜,嘴里满是血腥味,头重脚浮,将要栽倒,只是勉强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撑地而立。 “少帅,少帅!”施和金轻唤道。 奢飞熊回过神来,看向唤他施和金,满脸苦涩,不过他也晓得,他要是撑不住,当下垮倒,在上饶的兵马都将难逃覆顶之灾。 奢飞熊生生的将嘴里那口血咽入腹地,提气而吁,嘴角咧出难看之极的笑容来,与诸将说道:“淮东拿这些空架子船就想将你我唬住,当真欺八闽子弟都是无胆小儿……” 诸将听到奢飞熊开腔说话,才从震惶中稍稍回过神来。 即使晓得淮东船队撇过他们西进,野心更大,欲想将上饶附近的数万浙闽军都包抄在信江上游,但淮东兵马没有立马登岸来进攻他们,至少覆顶之灾还没有紧迫的压过来,他们也多少恢复了些镇定…… “立刻驱骑沿江西进示警,着令邓禹、王徽、田征明诸部就近避入寨垒,结阵固守,切莫自乱阵脚……”奢飞熊沉声下令道,只是不管他如何镇定,声音里仍能叫人听出那无法抑制的绝对跟沮丧,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派快骑西驰报信,哪怕能给西线诸城以及西撤兵马多争取一炷香的预警时间,也可能使战局的发展不至于那么叫人绝望! 这时候点燃烽烟也没有用,不派人过去,王徽、邓禹等西撤将领看到这边狼烟腾空,必定难以猜想到淮东军的追兵是走水路而来。 “我等该如何进军?”施和金问道。 他们在横山还有万余精锐,但横山城所储粮草仅能维持三五日,横山城已不是久守之地。 在上饶的水军残部甚至连拖延一下淮东船队西行都不能,就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虽说他们离上饶城只有二三十里,但隔着水流湍急的信江,信江之上还有淮东的战船在警戒、监视,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渡江北上,只能沿江南岸西撤。 可是西撤怎么撤? 西行到贵溪县境内,有小径可南下邵武,撤入闽北。只是信江南岸岭山接江,道路狭迫崎岖,从横山走到贵溪,要强行军近两百里。这两百里路都贴着信江南岸,他们一旦将兵马展开急行,就随时会召来淮东兵马从信江之上发起强袭…… “即刻拔营西进!”奢飞熊脸色沉毅的说道,“所有辎重一律弃下,告诉每一个将卒,行势紧迫,唯有在两天之内走到贵溪,才会有一线生机!” 要两天之间走完南岸两百里崎岖道路,必须要将兵马彻底展开来强行军才成,无疑是叫淮东军来打他们! 不过,施和金也瞬间明白奢飞熊的意图,这么做,就是要诱淮东船队停下来要打他们――这样,已经提前一天西撤的邓禹、王徽诸部,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撤入抚州境内,而不用担心给拦截在信江上游。 事实上,只要邓禹、王徽诸部能早一步到达横峰县以西的花亭寨,就有道路能够离开信江北岸,从怀玉山西麓余脉岭山谷道间穿过,可以迅速撤入浮梁境内,与苏庭瞻汇合所部。 倘若淮东军不受诱敌之计,一意要拦截邓禹、王徽等部在北岸的主力,也就无法分出太多的兵力来强袭南岸,那他们当机立断的西向急行,就有可能提前一步进入贵溪境内。 到那时,即使西撤抚州的道路被截,还可以从翻越武夷山西麓南下,撤入杉关、邵武,固守闽北。 *************** 浙闽水军在信江里的十数艘战船,给摧枯拉朽的击溃,难以遏制先遣船队的行速,只一个时辰,北岸上饶城翘首可望。 也无需停在南岸横山境内的浙闽军报信,上饶城头的守兵看到信江之上如此规模的船队奔袭而来,也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当下时,警钟长鸣。 王徽昨日午后从上饶西撤,在上饶以西约三十里外青溪驻营,这时候应该拔营继续西撤往横峰而行。王徽率部西撤,留下上饶城,是要等待奢飞熊率部填入,此时留守上饶的守兵不足一千。 面临淮东船队汹涌而来,上饶守将自然不敢派兵出城到城南头的江岸码头拦截,除了派出快骑西驰报信外,只能紧守城门。 上饶城南是信江中游最重要的水陆码头,沿岸石砌驳岸码头达到数里,港口的驻泊条件极佳。上饶城也临江而筑,南城门距离江岸码头不足千步。 离江岸这么短的距离本是依城而战的极佳场地,奈何上饶守兵太少,而淮东战船尾舱之间露出来的床弩、蝎子弩等战械,覆盖打击范围极深,使得上饶守兵不敢进入江岸码头死战阻拦淮东甲卒从码头登岸。 这边受杉溪上游两次泄水的影响也小,只是石岸码头挂了水草、残枝,不影响大型战船靠近。先是两艘集云级战船靠过来,箭雨交加射下。两支巨弩箭射入守阵,五名轻甲兵卒给钉在一起,嚎叫着死去,码头上百余守兵便如鸟兽散,退入南城、才门死守。 甚至不用搭设栈桥,战船直接靠上驳岸,将舷板放下去,两百余披甲轻卒即持弓执刃冲上码头结阵,以掩护后面的大腹运兵船靠岸。 守将田忠站在城头,看着四艘淮东兵船紧接着靠岸,将近千余甲卒登上岸来即往南城门逼来,再看着整个淮东船队里有这种用来运兵的大腹翼船五十余艘,大腿都禁不住颤栗起来! 看着又有四艘大腹翼船接岸,其中一艘船打开侧舷的舱门,搭设栈桥之后,冲车、床弩、蝎子弩以及分成半截的云梯等战械陆续推下船来,田忠想据坚城以守的信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虽说心里惊惧,但身为八闽田家的子弟,田忠还没有完全的魂飞胆丧。 大公子所部给拦在南岸无法渡江,但在青溪境内的王徽率部最多走出四五十里,田忠心想只要守住城池,王徽率部来援,最快都不需要半天时间! 田忠所想不差,只是淮东军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这时候城内贫民居住的西城老槐街方向有一炷黑烟升腾而起。 初时田忠还以为是老槐街那边失了火,紧接着北城随军民壮居住的大营也烧起数处火头,火势迅速蔓延,田忠才晓得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浙闽筑防垒与淮东军对峙,除将卒外,都少不了要从地方征募大量的丁壮随军,或协助守城,或造战械,或筑城池。钳口、礼塘、夹河等防垒在最多时,随军填入的工匠、民夫等多达六七万人,比驻兵还要多。 奢飞熊决定放弃前阵防垒,利用信江沿岸腹地拉延淮东军进占江西的速度,自然不会将随军民壮叫淮东军得去增加兵势。 除了一部分民夫给邓禹、王徽等率部胁裹西撤之外,上饶的民营还将近两万余人。 奢家在江西本身就不得民心,这些民夫多为给强行裹胁入伍的当地农户,无论是强行给胁裹入伍,还是被迫离乡背井随军西撤,都有极深的抵触跟怨恨。 即使是浙闽军的残酷镇压之下,逃营者也不计其数,只是还没有条件形成大规模的暴动跟反抗。 淮东早前三批入赣的密间,就有二三十人混入这些民夫之中。此前除传递情报、以为内应之外,还秘密联络,发展随军民壮里的抵抗力量。 这时上饶守兵多给外围接近的淮东兵船吸引上城头,在民营看守的兵卒不足百人,此时不破营暴动还待何时? 先是纵火在民营里诱发大规模的骚乱,趁监守兵卒给骚乱民壮吸引注意力之时,淮东密间组织六百余暴动者,或拿竹枪木矛、或赤手空拳,从两翼冲击,几乎是眨眼间的工夫,就将民营大门外的百余守兵杀得丢盔弃甲。 骚乱民壮没有守兵的弹压,破营而出,即在城里横冲直撞。上饶物资最紧缺时,民壮每日得粮不足五两,饥肠辘辘,有人指出浙闽军在上饶城里粮仓方向,近两万人即像蝗群一样,往上饶驻营及军仓方向冲去。 而淮东密间夺下弓刀甲械,即组织起三百余人的武装来,直接冲击防守最为薄弱、也是离江岸最远的北城…… 田忠晓得大势已去,非他战死能更改,只能率残部三五百人弃城西逃。 这时离淮东战船出现在上饶城下靠岸不过一个时辰,而最先登岸的淮东两千战卒才结阵拥到南城之下…… 陈渍舔着嘴唇,眼睛里俱是贪婪的凶光,把部将胡晋雄唤来,说道:“你个龟儿子,给你三千人马,有没有信心将上饶城给老子守住了!” 浙闽军主力近三万兵卒胁裹数万民壮共有六七万人,从前日起就离开上饶城陆续西撤,如今这六七万人马都分散在上饶城以西的青溪到横峰县境西花亭之间约一百五十余里的狭长地带里――陈渍放过奢飞熊亲率断后的万余精锐不打,自然不会只为夺这座近乎空营的上饶城。 胡晋雄说道:“末将晓得,要是守不住上饶,末将逃路之前一定将上饶城烧个干净,不会误了主公的歼敌大计!” “滚你、妈的,要丢了老子的脸,回头把你的皮剥下来!”陈渍恨得牙发痒,将胡晋雄赶上岸去,也没有多说什么。 胡晋雄所言是林缚亲自拟定的战略,一旦陈渍率前遣主力在花亭登岸,将浙闽军主力拦截在信江的上游无法西撤,浙闽军很可能回过头来再夺上饶城死守。 这时候烧去上饶城里的物资,留给他们一座空城,不会影响到整个战局的发展,反而更利于后期围困逼降――只是陈渍风格与此不合,总觉得上饶城要是在他手里得而复失,怎么都不能算光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7章 网更密 崇观九年,东胡破关寇燕蓟,浙兵勤王在山东降敌,继而围攻林缚固守的阳信城。(_泡&书&吧)阳信之战,降敌的浙兵给打得丢盔弃甲,前后约六千余浙籍兵卒被俘。 对浙兵降卒,林缚杀将而纳卒,约六千余降卒在战后迁往津海安置,胡晋雄就在其中。守津海时,胡晋雄加入营伍,屡立战功,随军南下时,已经积功升任副哨将。 淮东军这些年来种种为民立命之举,出身低层的胡晋雄体会尤其深刻。永嘉之战后,胡晋雄本有机会在地方上任武职,也算能从此光宗耀祖。 不过与诸多浙籍将卒一样,认为天下未到靖平之时,战甲不御,胡晋雄又坚决要求回到战事最频的崇城军里,随军野战,如今已累功升为旅帅。 陈渍、粟品孝率主力继续沿江西进,要赶在浙闽军主力撤出去之前,先一步占领横峰县西境最重要的隘口花亭。唯有如此,才能将浙闽军主力封在怀玉山以南、信江以北的狭窄地带里。 虽说有三五百残兵弃上饶城后往西逃窜,胡晋雄也不分兵去追,当务之急,是接管上饶的城防,西撤的浙闽军主力很可能随后就会猛烈反扑过来。 胡晋雄率部进城,先与受军情司所遣、随民壮潜入上饶民营的谍员扬彪等人会面。 胡晋雄将城内治安委于杨彪等人,他将三千战卒都派上城头防守,陈渍还留了十数架床弩、蝎子弩给他,也一并搬上城头,加强防守。 午后,大约在陈渍率突袭主力离开上饶城约三个时辰之后,又有两艘集云级战船从上游驶来,高桅之上打出旗号,要求在上饶驻泊登岸。 胡晋雄心里是奇怪,作为旅帅级的将领,他清楚知道除了陈渍、粟品孝所率的突袭船队外,官溪岭就剩下三艘集云级战船。 浙闽军在信江、杉溪等水系不会再有完备的水军战力,要不是护送重要人物过来,官溪岭大营不会动用两艘集云级战船护送,继而有传令兵先登岸来,却高宗庭从官溪岭大营赶过来。 胡晋雄与杨彪出城过去迎接,却见高宗庭率三百余甲卒登岸,即令两艘战船返回――官溪岭所有新造的战船,差不多都给陈渍带走,如今大营在杉溪上游也缺战船。 “高大人亲自过来,难道大营要调整先前所拟的作战方案?”胡晋雄疑惑的问道。 “倒也谈不上调整,”高宗庭说道,“大营最初拟定作战计划,还无法准确判断浙闽军在上饶附近的兵马规模,所以没有强求突袭兵马一定要拿下上饶城。不过在陈渍将军率你们出发之后,潜入上饶对岸侦察的斥候在日隅之后就返回官溪岭,大营才准确知道叛军东线主力在信江沿岸的分布情况,推测上饶应该兵力空虚!” “确实,我们差不多出杉溪之时,才接到上饶传出的密信,”胡晋雄说道,“所幸有杨校尉他们在城里策应,说服民夫暴动,将守兵惊走,倒叫我等占了便宜,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上饶城。” “……”高宗庭点点头,他在赶来上饶的途中,就遇到陈渍派回的信船,知道这边的详情,又朝杨彪点点头,他对杨彪在上饶的工作极为满意,又与胡晋雄说道,“大营推测上饶在接下来的战事会发挥重要作用,能守当御,就怕陈渍将军善打猛战,无意守战,大人特叫我追来看看。”又用袖里拿出一封令函,说道,“此乃大人手令,你们所部暂听我调派。” 胡晋雄看过手令,说道:“请高大人指示!” 高宗庭为枢密院典书令,又执掌军情司右司,可以说枢密院里的枢密使,地位远在胡晋雄等将领之上。不过,林缚在枢密院实行文武分治,高宗庭没有将职在身,要领军还要林缚临时授命。 高宗庭也来不及喝一口茶,与胡晋雄、杨彪等将直接进城,边走边说:“陈渍将军西进多久,可有消息传回?浙闽军王徽所部在青溪有何动静?” “陈制军率部西进已有三个时辰,已经越过青溪继续西进,暂时还没有信船遣回,”胡晋雄说道,“青溪之敌早一刻得信,其时拔营不久,永远往青溪寨收缩,到这时还没有大规模出兵的迹象……” 青溪是上饶城西三十里外的一处临江镇埠,昨夜王徽率部约六千余兵马在那里驻营。 王徽本是会稽守将,两浙郡兵大溃之时,王徽率部献城降奢。 换作别人,要是得知淮东兵马从水路袭来,或许还有可能走陆路往回急行以夺上饶,但王徽没有这个胆子,率部回守青溪,倒是正常的举动…… 高宗庭听胡晋雄汇报过上饶的情形,说道:“陈渍将军率部放过青溪的王徽所部,沿江西行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再晚也能与闽东老将邓禹同时抵达横峰花亭。这也意味着叛军在东线的兵马主力都要将拦截在花亭以东、上饶以西的狭长区域……” “这回真是将其包圆?”胡晋雄、杨彪等将目露喜色,能一下歼灭浙闽军三万兵马,叫他们如何不兴奋? “也没有那么简单,”高宗庭笑道,“首先要守住上饶,要立即将城内民夫组织起来,以便能随时调他们上城头协防。此外,就是挑选熟悉地方的可信任之人,立即将浙闽军大溃、淮东军已经控制信江、主力即将西进的消息传回到地方。要求他们通告信江两岸武夷山北麓及怀玉山西麓之中的诸村诸寨,即日起皆需闭寨严守。若不能结寨自保者,皆需弃寨毁粮避入山岭。不求诸村诸寨能够杀敌,但绝不可资敌以粮秣,否则战后必以资敌论惩不囿!城里有多余的军械、粮食,可以叫他们带走,增加诸村诸寨防力。” 上饶是整个信江上游河谷的重心之地,也是浙闽军经营东线防垒的重心。 奢家从江西腹地调来的物资,都从上饶转运到横山、常山等外围防垒。上饶城除了城池坚固之外,还积存有大量的粮秣及军械物资,原先是计划供奢飞熊率部撤入固守城池消耗的。 一旦陈渍率崇城军第一镇师主力在花亭成功登岸,封住浙闽军东线主力西逃的口子,浙闽军除了全力突围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夺回上饶城固守待援。 不把奢飞熊在南岸的兵马算上,如今在上饶以西、横峰以东的信江北岸河谷里,差不多有浙闽军将卒三万余众,另有随军民壮三四万人――若将浙闽军这部主力歼灭,即使叫南岸的奢飞熊往南逃窜,江西的大局也能定下来。 要是浙闽军东线主力既无法冲过花亭往西突围,也无法夺回上饶城固守待援,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分散从怀玉山西麓的岭山之间向北突围去浮梁。 整个信江上游河谷,处于怀玉山西麓与武夷山北麓大山的夹裹之中。两翼的岭山高约三四百丈到七八百丈不等。 岭高林深,难容大股兵马通过,但也有诸多林道野径纵横其间,易给小股兵马借之窜逃。而上饶与浮梁之间的怀玉山西麓最为险峻的一段,就紧贴着上饶的北面,山岭东西走向,约三五十里纵深。虽起来险峻,但只要能翻越过这三五十里的深山老林,进入浮梁境内,又将平易许多。 如今分散于怀玉山西麓岭山深处的村寨,恰恰是浙闽军分散北撤的关键点。高宗庭赶过来,除了亲自负责上饶城防务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要将网结得更密,叫小鱼小虾都难漏过去。 浙闽军征用的民夫,大多是当地农户。 几乎南北岭山之间各个村寨,差不多都有超过一半的丁壮给强行征来。他们除了每天承受繁重的劳役之外,食粮还不足普通军卒的三成,饥病而亡者不计其数,这些都使得他们对奢家的仇恨入骨。即使受浙闽军强力**,暗中受杨彪鼓动参加暴动、策应淮东军攻打上饶的民夫也不在少数。 杨彪奉令将这些民夫都召集起来,发给他们钱粮、军械,叫他们拿上军械成群结队的返回到怀玉山深处去去,要他们回村寨组织更多的人手关上村寨的大门严防死守,以求彻底封锁南北岭山,防备浙闽军分散外逃――民夫无不积极响应。 杨彪潜入上饶将有半年,他本是上饶当地人,对地方的情况最为熟悉,高宗庭过来,即令杨彪暂代上饶县尉一职,专执上饶治安、民营等务。 经杨彪组织,在黄昏之前就有五千余民壮分八十余队携少量军械返回怀玉山西麓的岭山之间,而在此时,奢飞熊刚刚率部从南岸经过。 夕阳照耀之下,望着南岸奢飞熊所部在崎岖的沿江道路上一字长蛇的展开强行军,高宗庭站在城头若有所思,当下拿笔书就一封信函,交给胡晋雄,说道:“速派快舟将此信送上官溪岭大营!” 邓禹也是刚过午中之时才知道淮东军走水路奔袭之事,其时他正率部停在横峰县城,离横峰以西的花亭约三十里。 淮东军在杉溪上游掘湖放水,在信江里也先后形成两次大的洪峰。从横峰往西,北面的怀玉山、南面的武夷山又往中间压迫过来,使这一段的信江水道格外的狭窄。 洪峰过境,在横峰境内就格外的汹涌。横峰县西有一处江堤没能扛住冲击,给大水冲毁,北岸的沿江官道差不多有三四里给大水冲断。 邓禹率部本可以走得更快一些,这时候不得不暂停下来,连夜强迫随军西撤的民夫去修复驿道。也是差不多在午中之前,才将横峰城西这段三四里给大水冲毁的驿道修好。 邓禹得知淮东军走水路奔袭而来,也是大惊失色。 而淮东军奔袭兵马主力放过奢飞熊的断后兵马不打,放过青溪的王徽所部不打,放过青溪与横溪之间的常山、礼塘诸部兵马不打,继续沿江西进,其意图则不言自明――邓禹知道淮东军的野心极大,就是想先一步占领花亭,将浙闽军东线主力都关在花亭以东的信江河谷之内予以围歼。 信江以北,怀玉山西麓以南的地形相对开阔、平易,北岸河谷宽约十数里到二三十里不等。在这些开阔的地形,邓禹集结东线主力能得三万多兵力,才不怕淮东军突袭而来万余人横在道前。 但是,过了横峰城之后,怀玉山西麓余脉岭山就仿佛横过来一般、向南直逼江岸,横峰县也因此而得名。 这种地形上的变化,使得信江过横峰之后,南北沿江的地形都崎岖险峻起来,形成明显的瓶颈地形。 花亭就位于横峰瓶颈的西端,是信江北岸、横峰西境最为险峻之处,但越过花亭之后,地势又陡然平易起来。花亭以西还有花亭溪从怀玉山西麓流出,注入信江。越过花亭溪,即为贵溪县境内,沿花亭溪谷道北进,可以进入浮梁乐平县境内…… 花亭不仅是陆路隘口,由于花亭两边山势向信江逼迫,使得花亭江道两岸险峻的同时,江道也极为狭迫。 信江花亭段南北崖山相距最近处不过三百步,花亭峡实际也是信江水道的隘口。 一旦叫淮东军在花亭登岸立足,在崖石上架起的抛石弩能够封锁整个花亭峡口。如此一来,淮东军就能以少量的精锐水军将整个信江水道都封闭起来。 虽说在上饶的浙闽水军都给出其不意的摧毁,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出人意料的造出近百艘战船来,但是浙闽军在江州、在豫章还有规模总计达两万五千余众的水军力量。 虽说江州水军穿过鄱阳湖来援,大约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过浙闽军东线主力给围困在信江上游,就近避入城垒,粮草再缺,坚守十天半个月待援不是什么问题。 最叫后怕的是,江州水军来援,但不能从下游攻过花亭峡进入信江上游接应,那突围就会变得遥遥无期。 不单淮东军知道花亭的重要性,包括邓禹在内,浙闽军诸多将领心里也明白花亭的重要性――花亭的得失,关乎到整个东线兵马能否逃过覆顶之灾的命运。 邓禹得知淮东军从水路袭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即与常山撤过来的兵马合兵一万两千有余,拔营往花亭方向急行…… 邓禹先行有两天,但淮东战船从杉溪下来,顺流而下行速极快。 虽说在攻打上饶时还耽搁了两个时辰,陈渍、粟品孝还是率部赶在黄昏之前抵达花亭江段。而在此时,浙闽军邓禹所部约有万余兵马正在北岸一字长蛇的展开急行,最前头的兵马已经跑到花亭山的西麓山脚下。 “怎么打?”粟品孝问陈渍。 粟品孝与陈渍同为制军,不过粟品孝是水军将领,此次奔袭必然要是崇城军登岸作战为主,故而林缚亲点陈渍为主将。 “粟将军,你率水营战船继续走,进到花亭溪里,叫敌兵不能越过岭头到花亭溪西畔结阵。我就从他们尾股后面登岸,打穿过去到花亭溪西畔跟粟将军你汇合。要是打得顺利,说不定能抽出兵力到南岸去将奢大熊也截下来!”陈渍说道。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8章 花亭 邓禹所部先一步赶到花亭,在淮东奔袭船队出现在视野里时,前部兵马已经抵达花亭岭东麓的岭脚之下。 花亭岭是怀玉山西南麓的余脉,山势如剑脊横卧,将信江北岸的上饶河谷平原一截两断。 花亭岭从北逶迤而来,山势向南直侵信江,崖石突兀江水之上,仿佛燕嘴,是为信江中游最为险要的燕嘴矶。 站在燕嘴矶之上,临崖望下,江流湍险,礁石隐没其中。江面虽说还有三百余步宽,但受礁石险滩所限,江流而过于湍急,一次过一艘船都要小心翼翼。 燕嘴矶北面数百步外岭脊有一处豁口,几乎要将整个花亭岭劈作两半,横溪往贵溪而去的驿道从其间穿越而过,也是崇城军与邓禹所部争夺的花亭隘口。 前朝曾在此设花亭关,花亭因此而得名。 关城早废,残城废楼也淹于草木之下,但从花亭隘口过去,即为花亭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东来北往的货物、商旅都在这边的歇脚,镇埠兴起,聚了近千户人家,倒不比普通的小县还要热闹。 先一步进入花亭隘,可以说占尽地利上的优势,但邓禹心头并不轻松。 先一步进入花亭隘,并不意味着就能站住脚,并不意味着能成功的将淮东军击退。 花亭隘并无营垒可依,两边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岭,但过了花亭隘口,西麓岭脚之下的镇埠临江、溪而立,四处敞开,外围也无寨墙可依,直接暴露在淮东战船的攻击之下。故而短时间里,浙闽军要拒淮东军于花亭之外,地势上能占据的优势并不明显。 此外,邓禹知淮东船队奔袭而来,即率部出横峰城往这边奔行,半天急行四十余里崎岖路,将卒这时皆精疲力竭,而淮东兵马乘战船奔袭而来,情况显然要比他们好许多。 最为关键的,还是士气……此时八闽战卒还剩下多少作战意志? 邓禹嘴里苦涩,驻刀立在崖岸之上。 颔下霜白的胡须给山风乱起来,拂在脸上,邓禹捋过白须,压在襟甲之下,看着淮东船队从侧后分作两队,头皮发麻,暗暗叫苦。 淮东船队眨眼间的工夫就一分为二:一队以战船斗舰为主,不作丝毫的停留,直接通过燕嘴峡,往下游而去,意欲先一步进入花亭溪汊口;一队则以大腹翼船为主,直接从花亭岭的东麓坡脚靠上岸来,仅有少量艨艟、车翼快船散在侧前两翼,想来是要掩护大腹翼船所载的战卒直接从他们的侧后抢滩登岸。 邓禹向东看去,先后有万余兵马随他出横峰城奔花亭而来,这万余兵马的队伍因急行军而拉得极长。前部已进入花亭隘口结阵,尾后还在五六里之外,后部侧翼,都将暴露在淮东军登岸甲卒的攻击之下――邓禹心头苦涩,觉得这仗异常的扎手,保不定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这些年来,淮东军扰袭浙闽沿海,对抢滩登陆的作战战术极为熟练;若江滩陡窄,淮东战船上所置的床弩、抛石弩等大中型战械还可以直接近岸掩护登滩。 这些年来,淮东军的抢滩登岸叫浙闽军吃尽的苦头,除了在沿岸修筑防垒外,还没有能有效压制淮东军抢滩登岸的手段。 邓禹所部此时阵列不整、将卒奔走了半日正精疲力竭,随军又无床弩、抛石弩等大型战械压制,邓禹也没有信心用散乱的阵型去压制住、不让淮东军从侧后抢滩登岸。 淮东船队顺流而下行速极快,从淮东船队出现在视野起,想要将尾后的兵马都收拢到东麓山脚结阵已经不及,为避免暴露出来的侧后受到凌厉的攻击,邓禹传令后部兵马往右翼纵深处退走结阵,但也派出大量的弓弩手以散阵迫近江岸以拒淮东将卒抢滩。 ******************** 陈渍跳下栈桥,站在斜伸入江的巨岩之上,看着先登岸的甲卒往两翼展开,护住登陆的滩头。 浙闽军出横峰城急行过来,没大中型战械随行,近岸只能用弓弩努力将淮东军压在滩头。 “压住头、前列举盾挨紧,看着脚下!”前部哨将盔甲连有铁额遮,站在江滩之上抬头观察岸头形势,声嘶力竭的吼叫,努力让部众保持阵型。 有些刚入伍的新卒,总是不能叫人放心,盾牌歪一歪,或者脚下给绊倒,就留下诺大的一个缺口,遮不住敌军从岸上射来的箭雨。 横峰以西地区崎岖险僻,使得崖岸也是险峻无比,陈渍所部选了三处抢滩,都是地形相对平易之处,但是也要比横峰以东的江岸难攻得多。不过好在将卒勇猛,顾不住如雨点泄来的利箭,举盾抑攻,努力要爬上岸去。江滩毕竟狭窄,地势也低,仅仅占得一处滩头,还远远谈不上站稳了脚。 陈渍下船所立之处,便是三路抢滩阵地之一,是一座从北岸伸入江中的天然石堤,形如蟹爪,当地人称之为蟹爪岩,恰如信江里一座天然的长堤码头。 粟品孝留下来的两艘集云级战船,都叫陈渍派人一左一右从蟹爪岩侧翼直接拖上江滩。这么一来,战船尾舱甲板的高度,只比滩头的江堤略矮。除了四架三弓床弩外,陈渍更是调了六十余架蹶张弩列于两艘集云级战船的尾舱之上,攒射江堤上的浙闽军,掩护淮东甲卒往岸上抑攻。 淮东将卒登上岸后,浙闽军两次反攻都给岸头的淮东战卒顽强的打碎。也许是邓禹无意决战,勒令近岸兵卒撤出,往左翼花亭东麓岭脚以及北面的纵深腹地撤退、收缩结阵。 陈渍眯眼看向西岭山头的夕阳,下令已经御下甲卒、战械的大腹翼船立即溯水返回。 “粟将军率水营战船沿江西进,绕到花亭溪里,这时就叫运兵船回去,要有个万一,问题就麻烦了……”崇成军随行负责战术参谋的指挥参军陶秉德劝阻。 “古人能玩背水一战,为何我们不能玩一玩?”陈渍说道,“告诉滩上的龟儿子们,船都走了,要不是他们在前头撑不住,可没有兵船来接他们撤出去,我登城虎也要跟他们一样给赶下信江、葬身鱼腹!” 指挥参军无奈而笑,派出传令兵联络前阵的将领。 在过去三个月时间里,淮东军在官溪岭西麓秘密设营造船。虽说造船材料都是从崇州那边秘密运来,但淮东军投入这么多的资源,所造出来的新船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要瞒过浙闽军的耳目,淮东军在杉溪上游能秘密造出一次装载万余精锐走水路奔袭远路的船队来,已经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只是淮东军要想取得辉煌的胜迹,光靠陈渍所部抄到前头拦截是远远不足的,还要将在官溪岭、在钳口、在礼塘崇城军、长山军主力一起调进来,才能确保无虞的将浙闽军在东线的主力彻底的歼灭干净。 为了使后面的兵卒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上饶腹地,再没有比乘船更便捷的方式了――这些大腹翼船一定要返回官溪岭大营去接更多的兵卒沿江西进过来。 运兵船撤不撤走,摆不摆出背水一战的姿态,对抢滩登岸的将卒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有他们的荣耀,登不上滩岸或者登上滩岸又给丧家之犬的赶下来,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随着登岸兵马的增加,从蟹爪岩上去,临江的一座矮岭已叫淮东军拿下,数百浙闽军的弓弩手,正飞速往北逃窜。 陈渍在扈兵的簇拥下登上岸,这时暮色已沉,山风吹面不塞。 听前阵登岸的一员营将汇报详细战况,陈渍得知邓禹所部约一万两千余人,其弃岸不守,兵马主要往花亭岭东麓以及北面的数座斜岭结阵。 “叫花德子往带着右翼撑一下,给老子守住了;其他的诸部都集中起来打这里,”陈渍伸出手指大力的戳在花亭隘口的方向,一下子将地图戳了一个大洞,说道,“不要看浙闽军这时还在蹲在那里呲牙叫唤,实际已成丧家之犬;我们这一锤子砸下去,一定要快要狠,要叫他们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陈渍性子粗鲁,读过几期战训学堂,但还是在林缚亲自弹压下,才勉强识得几百个字,能大体看明白简报、军令,但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磨励出一种近似天生的警觉。 两军对垒近半年之久,不管奢飞熊将故意讲得多动听,从放弃防垒起,八闽战卒的士气必然从盛转衰。陈渍知道眼前的浙闽军士气及作战意志已经到快崩溃的边缘,就剩下最后一股气还吊着。相比较之下,淮东战卒士气如虹,每个将卒眼里都盯着唾手可得的战功,浑不顾生死,这时候不以快打快、以凌厉打凌厉,只会延误其他战场的战机!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9章 追敌 位于杉溪中游的夹河防塞,先后两次受大水冲淘,虽说没有整体垮塌,但也破残不堪。内侧的河堤大段的冲垮,河水直浸到塞墙脚下,塞墙也是仿佛耄耋老者的豁牙。 虽说悬湖掘开放水冲击两岸的时间很短,但在两岸地势低处形成大面积的积涝。 站在夹河防塞东南城墙之上,放眼望去,周围都是大片的淹地,宛如沼泽。 近河的道路都给大水冲毁,还有大片的积涝,两翼坡岭虽说没有给大水淹到,但林深道陕,难容大军通过。 淮东军在官溪岭的主力,想要追赶上浙闽军西逃残部,没有足够多的战船走水路,只能凭借双腿从淹地趟过去。 此时在西岸的陈家坳附近,正有万余淮东兵马从斜坡通过淹地。 敖沧海将战靴悬在脖子上,裤脚管卷到膝盖,赤足踩在泥洼地里,也不骑马,与将卒同甘共苦,一步一个坑的往前挪行。 这处淹地已经由前哨探过,淹水不深,最深处也只能淹没到大腿处,沿路也用竹杆树枝标出前行路线,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前部兵马走过之后,这段给浅水淹没的泥路,是越走越泥泞。 一脚踩下去,陷入淤泥里,常是要费老鼻子劲才能拔出来走出第二步。 敖沧海如此体质的勇将,走上小半天也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往回望去,才走出五六里的样子。 从陈家坳北段到杉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还有将三十多里的淹地要走――这么长的烂路,想想都叫人绝望。 唯叫人欣慰的,北上追击的将卒士气高昂,丝毫不为当前的困难吓倒。沿路皆喊号歌,声振云宵。 有数骑从后路淌水追来,不能干扰行进中的队列,马匹只能在淹及小腹的浅水而驰过,沿路激起大片的水花,追上在行列正中位置的敖沧海。 驰来的数骑身穿褐红色的宿卫衣甲,是林缚身边的扈骑。 只当是林缚又派人过来催促他们尽快追上正从信江南岸向西逃窜的奢飞熊部,敖沧海只能苦笑以待。 淮东诸将,要说谁更想将奢飞熊所部截下予以围歼,谁都不会比给奢家灭族的敖沧海更为迫切,但敖沧海熬过这些年的辛苦,早就炼出一副静如止水的心府,当下晓得不能役军过劳、驱兵过度。 追上敌军是一个问题,追上去之后,还要留有余力与逃敌残部力战――敖沧海与身边的张苟说道:“要是主公能给我们每人按上一对翅膀,那可就好了……” “哪有这种美事,奢飞熊在前头可不是比我们更想插上一对翅膀飞出去?”张苟笑道。 眼前从淹地跋涉行军虽苦,但相比奢飞熊在前头狼狈逃命,他们也是以苦为乐。 敖沧海与张苟走到一处高过水面的坡地歇脚,等大营侍从官骑马过来,看林缚派人追来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敖将军,主公正从后面赶来与你汇合,请敖将军暂缓一步!”骑马追来的小校是赵虎幼弟赵梦熊。 在江宁时赵梦熊还是懵懂稚子,如今也是虎背狼腰、淮东军里一员响当当的勇将,赵虎、赵豹都在领军,林缚将他留在身边充当宿卫。 “哦,主公也跑到前头来凑热闹?”张苟疑惑的问道。 赵梦熊说道:“这个我倒不晓得!” 他们所站的地势不高,往南望去,看不到林缚已经追到哪里了,但从南面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便知道林缚从那里经过,激得将卒士气便如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等了片刻,林缚与周普与数十扈骑的簇拥下从后面追过来。 林缚抹着额头的汗水跳下马来,搀住欲行礼的敖沧海、张苟等人,笑道:“这段路骑马也是难走,真是叫你们辛苦了!” 不比平地纵马,走水追来,马疲人乏,林缚、周普都是常年打熬筋骨之人,骑马都这么辛苦,可见将卒在淹地跋涉而过,是何等的艰难。 敖沧海说道:“敌军的头颅便如熟悉的庄稼一般等着我们赶过去收割,便不觉苦!” “亦苦亦乐。”张苟说道。 “宗庭已到上饶,守住上饶不成问题,”林缚就着一块不晓得从哪里冲来的石磨坐下,邀敖沧海、周普、张苟等人也随意蹲坐,说道,“我们进击的时机,比预料中还要好。除邓禹所部很可能在花亭与陈渍撞上外,王徽等敌将,在青溪都产生犹豫、裹足不前,这对我们来说,要算是一个更好的消息!你们怎么看?” 敖沧海让麾下的随军参谋将地图展开,铺在半干的坡地上,将浙闽军东线主力诸部从地图上准确的标识出来,在此之前,信江沿岸的关键点,也早从地图上用红色笔鲜明的标识出来。 张苟眼睛炯炯发亮,问道:“主公的意思是叫陈渍击溃邓禹所部之后,放过北岸残敌不打,转走南岸拦截奢飞熊?” 林缚看向敖沧海。 浙闽在东线的诸将,敖沧海最先杀的人无疑就是奢飞熊,但是他不会叫私仇淹没理智。奢飞熊在信江南岸仅万余兵马,而浙闽军在北岸有三万余主力,孰轻孰重、主要打哪一路,不言自明。 敖沧海问道:“陈渍击溃邓禹所部后不守花亭,北岸之敌残部,最有可能从花亭溪往北向涌山、乐平境内逃窜,那乔中、虞氏兄弟有没有把握先一步拿下涌山?” 赣东先遣军只要先一步拿下涌山,就能再次堵住浙闽军东线残敌往北逃窜的道路。 眼下,林缚就担心浙闽军东线残敌直接北上逃往江州,与奢文庄亲率的江州军主力汇合。要是浙闽军东线残部不走花亭溪北上,而继续沿信江西下,经抚州逃往赣州或豫章固守,那淮东军主力就有足够的时间,追上去到赣州或豫章再对敌军残部进行合围;也有足够的时候,将在在庐州的水营主力西调到江州外围参战。 “我可以一试,”张苟说道,“上饶形势发展极快,怕是苏庭瞻在浮梁还没有警醒过来。只要经花亭溪往北逃窜的残部不是整部北撤,那对北线的拦截不会造成多强的冲击力。赣东兵马即使仓促难以攻克涌山城,只要先一步在涌山南侧据险堵路,也能将北逃残部堵上三五天……”说到这里,张苟是异样的兴奋。 比起击溃敌军,无疑歼敌大部是更好的结果;比起歼敌大部,无疑全歼浙闽军东线兵更叫人兴奋。 “宗庭在上饶,已经派人北上联络乔中、文澄他们从祁门南下堵敌,”林缚说道,“这接下来,就要看我们走得够不够快了!张季恒、孙文耀率部走在北线,今夜应该能抵达杉溪河口,不过信江北岸约近二十里的道路都给冲毁,不会走得比这边轻松。” “斩杀奢飞熊,今生无撼矣!”敖沧海说道,“请主公在此督战,我到前部带兵夜行,争取明晨之前,走过淹地!” “好!”林缚说道。奢飞熊沿江西逃,都在淮东战船的监视之下,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他们在这边只要撒开脚丫子猛追就是,也不怕奢飞熊有能力打回马枪。 天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计策,筑坝截河,将敌军吓退;又放水冲开河道,使陈渍所部得以乘船快速走水路包抄敌军――到这一步,淮东军可以说已经掌握绝对的优势,但是要将优势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歼敌战绩,还需要淮东军在官溪岭以及钳口、礼塘的兵马主力迅速追上敌军予以围歼才成。 淮东在官溪岭方向的主力兵马,要北上追敌,通过纵深达四五十里的淹地,就成为当前最头痛的难题。 历来行船顺流而下则疾、逆流而上则缓,也许从桃花隘一路沿江下行到花亭,只需一日时间,但船队要从花亭逆流而上,返回桃花隘,恐怕就需要三四倍的时间。 等不及船队回返,主力只能从淹地跋涉而过,追上逃敌。 古往今来,所有的兵法归根到底都集中到一点之上,就是“使敌分、使己合”,所有的计谋归根到底也是要千方百计的达到这个目的。 上饶战事前期,奢飞熊在关键隘口集中使用有限的兵力,将五六万之巨的浙闽军填入上饶防线的各段防垒之中、据险而守。 淮东军即使在战械及兵力占据优势,想要在短期内将浙闽军的上饶防线彻底的摧毁掉,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林缚要淮东军先开官溪岭道,即要将浙闽军一部主力吸引到横山以南来,又筑坝截河,也是要用尽手段将浙闽军主力从上饶的外围防线里吓走。 到后期,奢飞熊被迫只能选择用信江两岸的狭窄通道来拖延淮东军进入江西的步伐,实际上也正是林缚所愿。唯有到这一刻,浙闽军东线主力才会放弃前垒防线,往信江沿岸诸城撤退,也就分散在其漫长的西撤道路之上,给了淮东军“各个击破、分而歼之”的机会。 此时,包括奢飞熊本人率断后兵马在内,浙闽军东线兵力分散在信江两岸,首尾不能相顾。这时,对淮东军来说,当前最主要的,已经不再是击破浙闽军的上饶防线或击溃浙闽军东线主力,而是要拦截跟围歼尽可能多的浙闽军东线兵马。 一举将奢家的几条腿都打折掉,叫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0章 血战 (兄弟们很给力啊,帖子都建成摩天大楼了!) 陈渍率部登岸,近九千精锐进入花亭岭东麓的低丘,除了留两千兵力掩护右翼外,其余主力都不作丝毫保留的连夜对花亭隘口发起猛烈的攻势。(8) 天亦相助淮东军,明月如镰,星辉如水,照着山林疏影横斜,放目能望到三五里外远处,极利于夜战。 驿道从隘口穿过,加上两侧的护坡,宽约六丈,是进攻花亭隘的正面通道。邓禹也集结重兵在隘道前结阵,挖掘浅壕,仓促又伐木打造些简陋拒马、栅墙横在阵前以为障碍,欲将淮东军拦在隘口之外。 只是浙闽军比淮东军早不了多少,仓促所造的阵前栅墙实在简陋得很。 从正面强攻的淮东军,拥盾车、床弩逼近,在阵中的十数架蝎子弩,将三五枚重数斤到十数斤不等的泥丸泥弹置入皮兜里,不断的向浙闽军阵中抛射,“嗖嗖嗖”的异响,与山风以及床弩发射的锐响混杂在一起,仿佛鬼神隐在夜空之中尖啸。 除了从隘道正面的攻势之外,一切能逼近隘口的缓坡、山林、雨溪道,都成为淮东战卒的攻击方向。这些方向地形崎岖、树木丛生,似有路实无路,床弩、蝎子弩等战械不能进入,军卒只能披甲持盾,执刀枪弓弩,穿林爬坡,绕到敌军的侧翼发动攻击。 两军在夜色之下厮杀,血飚如雨,汇集成溪。刀枪之下,残肢断臂的将卒在呻吟恸嚎,但更多的是厮杀得性起的吼叫。 邓禹站在燕嘴矶上,握紧刀柄,居高临下看着隘口外围的防阵在淮东军的凌厉进攻下节节后退,忍不住亲率精锐到前阵冲杀的冲动。 前阵已两度叫淮东军打散、打溃,不想隘口的整个防阵崩溃,邓禹只能派出亲信子侄率宗族子弟兵冲到前阵打杀,努力守住阵脚,将淮东军压制在隘口之外。 此战若败,西逃隘口被封,浙闽军东线主力都将给淮东军瓮中捉鳖,数以千计的宗族子弟都将葬身此地。 这些道理,普通兵卒或许不懂,但经邓禹身传言教的子侄、出身邓氏的将领,都能明白此战实际关乎宗族存亡,比东闽战事战到后期的情势还要危急,打得再艰难,也要咬紧牙关顶住。 八闽战卒之中的真正精锐老卒,都随八姓宗族经历诸多波折,故而有越挫越勇、浑忘生死的斗志。 在战阵将要崩溃之时,也恰是邓氏子弟及八闽战卒不畏死伤的冲杀在前,以刀盾枪矛及性命,将阵脚死死的守住;也反复冲击淮东军的进攻阵列,以数百死士的伤亡,终算是将淮东军阵中的近二十架蝎子弩、梢弩摧毁。 虽说在彼此前阵、在狭窄接触面的厮杀,使淮东军也承受极重的伤亡,但邓禹所部、邓氏子弟及八闽精锐老卒的伤亡更重。更为重要的,淮东军斗志昂扬,丝毫不为前阵的惨烈伤亡而受挫。 陈渍早就不是在流民军时只会身先士卒、率部埋头猛攻的勇将,虽说他的指挥风格还是以硬朗见长,但在冲阵中如何分配兵力、如何调整、衔接进攻的节奏等战术细节,早就如妙在心。 虽说陈渍将近四分之三的兵力都压在花亭隘口之前,但正面的兵力也是分三层部署。 淮东军即使在夜间,也能通过传令兵,将作战单位细化到哨队一级,也就使在前阵厮杀不间断的情况,陈渍还有轻松自如轮调前阵的战力。 这种特点,加上陈渍的指挥风格,使得淮东军的攻势有如涛浪一般,从黄昏时展开起,一直到月至中天,一波接一波的不断涌起,攻势就没有中止过。 浙闽军的防阵,便是坚如堤岸,在如此高强度、又持续不断的冲击之下,也渐有坚持不住之势。特别是随着邓氏宗族子弟及八闽精锐老卒在前阵的伤亡不断扩大,就仿佛堤岸给涛浪不断冲淘而空一般,没能挨到凌晨,隘口外围的防阵终究拖到岌岌可危的一刻。 “叔公,这仗没有办法再打了!”一员髯须虎将把滴血的兜鍪夹在腰侧,疾步跨上山岩,在邓禹面前双膝跑下,忍住心里的悲痛,呐喊哭嚎,“非是嗣宗不尽心,非是嗣宗贪生怕死,要是还硬着头皮再打下去,不用等到天明,邓氏也将不复存世啊!要是邓氏尽灭此战,四叔、七叔、老三、小五、小七、十一、十四,他们会死不瞑目啊!” “你四叔、七叔、小三、小五、小七、十一、十四,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有脸回来、乱我军心?”邓禹狠心将手里的马鞭抽出去,看着长孙嗣宗脸上的血痕,心揪痛,喝道,“来人,将这无胆的逆孙拖出去砍了!谁敢乱我军心者,谁敢擅自撤退,定斩不饶!” 邓禹要斩长孙以安军心,都从血战中轮撤下来休整、衣甲染血未干的诸将都上前劝阻,说道:“嗣宗绝非怯战之人,实是看将卒伤亡如此之惨烈,而心有不忍。” “当年与李卓相抗,伤亡何等惨烈也,我邓氏将星如林,何曾出过这等没骨气之人?”邓禹呵斥道。 “外围压力太多,田麻子在左翼打得又太软,不能替我们分担压力,是不是往隘口退一退,缓一口气再说?”诸将又问。 这时候谁顶去,都要有战死沙场的觉悟,淮东军的攻势如此凶猛,任谁看了都有些心寒。 在奔守花亭之时,除邓禹所部在隘口结阵外,约有六千兵马来不及收缩过来,都往左翼的坡岗收缩结阵,实际形成威胁淮东登岸兵马右翼之势。 但奈何淮东军一登岸来,就将攻势直接放在隘口之前,仅在右翼部置少量防兵结阵。奈何浙闽军左翼没有冲击淮东军右翼防阵的决心,入夜之后就打得极为软弱,叫邓禹所部血战到现在的将领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怎么退?”邓禹苦涩问道。 邓禹不是不知道前阵的伤亡,就要将邓氏子弟的血都放光掉,但是现在前阵就靠着一口气吊着,而淮东军还有余力,他们稍退、淮东军只会打得更凌厉,彼涨此消之下,稍退就很可能一泄千里。 再者,外围的将卒往隘口后撤,只会叫隘口的防阵变得更拥挤、更密集。外围没有城墙的遮挡跟庇护,一旦叫淮东军有机会大规模的投掷火油罐,他们密集而拥挤的阵列,将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面对淮东军的作战特点,不管多大的伤亡,邓禹都只能将己部的防阵往外撑开,而不是给淮东军往内线挤压! 邓禹舍不得将长孙嗣宗问斩以定军心,只是一鞭子抽过去,差点将邓嗣宗的战甲抽散,喝斥道:“你个逆孙,给我去前阵。要么将敌军打退,要么叫别人将你的尸体抬回来,邓氏没有你这种孬种货!”将长孙嗣宗及诸将都赶下山岩,叫他们去前阵厮杀,守住阵脚。 诸人退去,唯有一名须发夹白的中年人留在邓禹身边,望着燕嘴矶西麓的河汊口,压低声音对邓禹说道:“淮东水军的战船已经占据溪口,邓氏子弟十之三四亡于战场,邓公亦对得住文庄公了,实在无需要断了邓氏的血脉啊!东海狐虽说是一代枭雄,做事也不拖泥带水,但也非亡人家、灭人族之辈,便是王学善也得全族啊,邓公何必固执?” “我……”邓禹吐出一字,哽咽了许久没能再吐出一个字。中年人望去,只见邓禹枯浚的老脸在月色下泪水纵横。 镇子也陷入战火之中,粟品孝率三千水军直接穿过燕嘴峡,绕到花亭溪的西麓,进入花亭溪,已经牢牢控制渡口。 邓禹脸迎风吹,待脸上泪痕吹干,下定决心一般,与中年人说道:“杜公跋山涉水而来,一片好意,邓禹心领了。但邓氏终是陷得太深了,只希望邓氏子弟在九泉之下,莫要怨老夫固执。杜公还是先离开吧,你非受淮东所命而来,出现在此地,要叫东海狐晓得,总是不好。” 杜荣苦涩一笑,说道:“我漂泊一人,在明州相别后,与杜氏也无干系,只是还念着几个故友。想着再不出来走走,怕是都见不到面了。” “杜公你还是莫要去江州劝文庄公了,”邓禹说道,“即使是条绝路,文庄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只是可惜谁都不如宋浮生了一个好女儿啊!”说到这里,悲叹连连,只是催促与双方都无干系、只是潜来上饶见故友一面的杜荣离开,待杜荣从西麓下去,才命令左右,“拿斩铁刀来!” 杜荣云游道士打扮,见劝不动邓禹,只能事先离开是非之地。他也不想跟淮东军碰上面,转头看到邓禹披甲持刀下山岩,心里仿佛给一股寒风吹过――邓禹不逃不降,披甲上阵,已经萌生死志。要么将淮东军打退,要么他就战死在沙场之上,给邓氏子弟一个逃命或投降的机会…… 杜荣已经能看到结局如何,便不能耽搁,往山林里钻去,将到山脚之上,就听着呐喊声涌上隘口,转头看去,正是无数淮东战卒正执火冲上隘口,浙闽军溃散如犬,再无抵抗之力。 算着时间,在淮东军的冲击之下,占着地势,邓禹这部精锐竟连一夜都没能守住,奢家该要坠落、该是不能再支撑下去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1章 穷寇不追 邓禹披甲上阵,但力挽狂澜已晚。恰逢淮东军从后阵又推来四架三弓床弩,部将虽然冒死遮护,床弩射出来的巨箭连穿两人,直扎入邓禹的胸口才停下来。 邓禹在前阵战死,邓氏子弟抢出他的遗体而撤,浙闽军在花亭隘口的防阵即告解体,数千残卒“哗”的往岭山西麓逃窜。 陈渍在亲卫扈卒的蜂拥下,登上燕嘴矶。燕嘴矶曾是邓禹驻帐之处,虽悬于江面之上才五十丈,才是周遭最险峻之处。隘口的浙闽军年夜溃之后,邓禹还有数十亲卫在此顽抗,给歼灭后,就剩下一地血泊,白石也尽给染赤水。 陈渍临矶远眺,北面岭山纵横、绵延千里不断,南面、西面江溪流淌,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他站在矶石之上,顿生豪情,指着左右江山,与随行的顾问、军令官等人道:“那些个臭书的,看到这番河山,多半会吟个诗作个赋的应应景,老陈我搜肠刮肚半天,就给主公强逼认得的几百字,屁个雅词都想不到……” 水营从溪口登岸杀上来,从东麓围上来以歼溃敌,粟品孝在一队扈卒的蜂拥上,赶来燕嘴矶与陈渍汇合。 “年夜营有令传来,溃邓禹所部之后,不着用去追残敌,立即率部南渡,以截奢飞熊所部……”粟品孝道,又拿林缚签发的手令给陈渍看。 “这就不追了?”陈渍愣怔了一下。 对费尽千辛万苦打溃敌阵的将士来,追歼残敌、扩年夜战果,才是刚刚进入这场战事盛宴的阶段——隘口前敌军防阵刚溃,敌军伤亡占不过总数的两成,要想真正的歼灭敌军的有生力量,有效的组织追击,是最为重要的环节。 另外,花亭隘口也是将浙闽军东线主力封堵在信江上游的拦截阵地。陈渍放过花亭隘不守,率部渡到南岸,即使有水营战船封锁花亭溪,禁止敌军西逃,但敌军越过花亭隘口,可以沿花亭溪东岸往北、往涌山、乐平标的目的逃窜…… 年夜营此时命令放过浙闽军在北岸的残敌不歼,抛却花亭不守,而转渡南岸去拦截奢飞熊,一时间,陈渍难以理解。 林缚的手令素来简洁,没有太多的解释,陈渍看了两遍,还是困惑,问粟品孝:“是谁携主公手令过来?” “确是主公手令不假,”粟品孝道,“另有军令在此前传往祁门,着胡乔中、虞文澄等将率部南下涌山。我想,可能是年夜营计划叫赣东戎马填入涌山以拦截溃败残敌……”指着花亭岭西麓,道,“看那边:邓禹所部给击溃,田静山等敌便无胆来战,看其情形,是要往横峰城退却。放邓禹残部北逃,也难成年夜患,率部退下东麓集结,更能吓得田静山等敌往东速逃。这一退一进,能叫他们在北岸浪费失落了两三天的时间,恰好叫长山军、崇城军的主力从东面追围过来!花亭溪这边,守或者不守,区别不年夜?” “花亭这边摆空城计?”陈渍蹙着眉头,刚想到要点。 “应是如此!”粟品孝道,“浙闽军在横峰、青溪之敌,已成丧家之犬,即使他们有胆强过花亭隘,水军也能沿花亭溪拖他一两日。” 年夜营将令已下,陈渍也没有工夫跟下面的将领多作解释,即勒令往北追出的戎马回来,退回到隘口以东准备渡河。 邓禹从横峰西夺花亭时,除所部戎马外,还与从礼塘撤出来的田氏子弟田静山等部汇合西进。西进到花亭时,仅邓禹所部及时进驻隘口,而田静山等部被迫往北面的山岭收缩戍守。从黄昏起,真正受到陈渍所部猛烈攻击的,也仅是挡在隘口前的邓禹所部。 邓禹先进占花亭,占有地势之利,但也守不过一夜就给淮东军打溃,田静山等部更不敢来争花亭隘口,等不及天亮,即往横峰标的目的退却。 凌晨之后,陈渍所部开始退到隘口东麓,准备在燕嘴峡的上游渡江去南岸。 在田静山等敌将的眼里,淮东军退回到花亭隘以东整编,看势态却似趁胜要追击他们。邓禹所部给打溃后,横峰以西的浙闽军便像给打断了腰脊,再没有与淮东军在野外接战的勇气。除派少数戎马断后外,敌将田静山即率主力往横峰城奔逃。 敌军夜逃如溃,陈渍只可恨手里没有一支精锐骑兵可用,否则从后路追击士气解体的残敌,不定还能趁乱杀进横峰城里去。 昨日清晨,陈渍所部乘舟师进信江,在横山城外,与奢飞熊所部错身而过。 陈渍在水、奢飞熊在陆。 昼夜之间,陈渍所部两战接连攻下上饶城、花亭隘两处要点,惊走上饶守兵、打溃邓禹所部。两场战场前后相距一百三十里,离横山城更是相距一百六十里。 陈渍所部行动如此之迅速,除淮东军训练有素之外,占的就是舟师沿江而下、袭攻沿岸的便当。 从横山错身而过之后,奢飞熊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即令所部往西急行,欲在淮东军拦截或追及之前,先一步抵达有路可南下的贵溪东境。奈何奢飞熊所部徒步而行,到陈渍打溃邓禹之后,奢飞熊所部离花亭隘南岸的莲池峰还有六十余里地。 六十余里地,也许只是半天的行程,但半天足以致命。 燕嘴峡上游的信江,算上江滩在内,仅阔四里。无需运兵船,粟品孝挪用八艘集云级战船,一次即能摆渡三到四营将卒。 到日隅时分,陈渍即率崇城军第一镇师六千精锐度过信江,在信江南岸、依莲池峰南麓的坡地结阵,封住奢飞熊西逃的道路。而奢飞熊所部前哨,刚刚能望见莲池峰的山头。 崇城军第一镇师留在北岸余部,包含逾千伤卒在内,近三千戎马,放过花亭隘不守,而是往西退守溪口,与水营依为犄角,以吓阻横峰之敌不敢西逃。 奢飞熊没有退路可选,看着前头算不上巍峨的莲池峰,听得探马回报北岸的战况,恨得要将王徽、田静山等人攥到跟前来拿马鞭狠抽一顿。邓禹死战花亭之时,他们竟然坐看邓禹所部给打溃,不敢去争花亭隘,以致失去所有的先机。 施和金劝道:“少帅,敌军据莲池峰南麓结阵,得地势之利,我部强攻,难以猝陷。以末将之计,当避入民寨固守,以待江州军来援……” 奢飞熊痛苦的摇了摇头,沉声道:“来不及了,莲池峰之敌不克不及打溃,我皆要葬身此地,别无侥幸!” 不错,淮东军在杉溪上游藏下的水营战船其实不多,除已经进占燕嘴矶的三千水军之外,相信淮东军不成能再隐藏水面上的战力,也没有需要再隐藏。 可是,上饶防地解体就在眨眼之间,短短两天时间,就成解体之势,怕是这时消息都还没有传到江州。要江州获得消息后再组织水军通过鄱阳湖、进入信江逆水来援,少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东海狐正率淮东军主力从背后全速追来,怎么可能给他们十天半个月、这么长的喘气时间? 上饶年夜败已经是定局,江西的形势已经卑劣到难以挽回的境界。 即使江州水军全力来援,叫他们有机会退到赣州或豫章去,可是淮东军打穿上饶防地之后,完全可以弃赣州、豫章失落臂,其主力直接从花亭北上,经浮梁、沿鄱阳湖东岸奔袭江州。 届时与从扬子江下游过来、驻守庐州的淮东水军汇合,淮东军主力就能够对江州形成包抄之势。而江州水军将给封在鄱阳湖之内,再没有进入扬子江的机会。 奢飞熊非贪生怕死之辈,此时犹在站在奢家年夜局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奢飞熊晓得父亲在江州与其组织水军主力过来接援、不如趁手里还有最后一支战力能用,干脆利落的抛却江西,渡江北上,汇合陈韩三,与随州罗献成结盟,以迎北燕戎马南下,或许还能给奢家保存最后一点根基不给东海狐从世间抹去。 父亲也许会做这样的决定吧?父亲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吧? 奢飞熊心里默默想着,心里也未尝没有将要给遗弃的哀痛。 北岸的王徽、田静山等将,已经吓破了胆,在横峰、青溪裹足不前,满心等着江州水军得信来援,然而从水路撤往赣州、豫章,奢飞熊只觉可笑。 心里越是冷笑,奢飞熊脸色越冷,下令道:“派人去北岸告诉王徽、田静山他们,淮东军拦截主力已经给我们吸引在南岸,他们要生,就立即给我往西打。等淮东军主力从后面追上来,绝没有他们的活路,不要想着江州能有援兵过来。即使江州派出援兵,也未必能赶在他们给淮东军主力歼灭之前抵达。还有,叫奢焦渡河过来……” 淮东军战船长要集中在燕嘴峡附近,信江上虽有哨船封锁监视,但少数人趁夜洇度过河传递信息,还是不难。 “少公子跟王徽他们突围去江州,或许更好!”施和金道。 淮东军在莲池峰南麓有六七千精锐结阵盖住去路,他们在军力虽然占优,但地利、天时、人和,都已经尽失。不克不及指望江州水军来援,要想在淮东军主力追来之半,从莲池峰南麓突围出去,施和金没有一点信心。 施和金想着,奢焦此时只身渡江来跟他们汇合,怕是九死一生! “只管下令去好了。”奢飞熊意兴瓓珊的道,即走向前部准备强攻莲池峰的事情。 知道老将邓禹战死花亭隘的消息之后,施和金心头生有年夜劫难逃的预感。看着奢飞熊往前年夜步疾走的背影,施和金心想:难道少帅担忧王徽他们挟奢焦降淮?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2章 弃 更新时间:2012-01-15 浙闽军东线主力于四月十六日正式从夹河、钳口、礼塘防线撤出,奢飞熊于四月十八日率断后兵马放弃夹河防塞北撤。淮东军则于十九日凌晨在杉溪上游掘开石坝、泄水冲击下游,使杉溪两岸以及杉溪河口正对的信江北岸没于大水、道路毁于一旦。 在上饶的水军主力在杉溪给大水冲没之后,奢飞熊于十九日夜率部跋涉抵达杉溪河口,当夜驻扎在横山城外。陈渍所部则在次日凌晨随舟师经过杉溪河口,奔袭上饶、继续于二十日黄昏在花亭击溃邓禹所部,并于次日,也就四月二十一日移驻南岸莲池峰南麓,堵截奢飞熊西逃之路。 连续晴了五六天,但从二十一日午中起,雨就浠浠淅淅的下个不停。 大雨迟缓了淮东军的追击速度,对北岸退守横峰的浙闽军来说,是一桩好事,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候江州援兵过来。 至于奢飞熊要他们立即放弃横峰西进、沿花亭溪北上撤往浮梁境内的命令,也因阴雨天气而顺理成章的拖延下来。 奢飞熊的命令,叫王徽、田静山等将领更多的理解为,奢飞熊是希望通过他们西撤吸引淮东军奔袭兵马渡江北上拦截,以化解南岸兵马西逃的阻力。 虽说奢飞熊与退入横峰的兵马只隔信江,但信江给淮东军的战船封锁,在形势崩溃之际,奢飞熊也难以叫王徽、田静山等将对他言听计从。 对南岸、奢飞熊亲率的浙闽军来说,阴雨天气即使不能算一桩坏事,也不能算一桩好事。他们从南岸找不到可以固守的塞垒――信江上游河谷,南窄北阔,在南岸不要说除了横山一城之外,稍微大一些的镇埠也都主要集中在北岸。 奢飞熊除了趁雨天进攻、打穿淮东军在莲池峰的封锁拦截之外,别无其他选择;而且一定要在淮东军主力从背后追上来之前从莲池峰突围出去。 阴雨天气拖延了淮东军主力从背后追来的速度,但同样的,他们要打穿通过莲池峰的通道难度也增加许多。 雨水天气,使得弓弩的使用频率大幅减少,毕竟给雨水醮湿的弓弦会失去弹性。即使每名弓弩手都有多根备用的弓弦,但在大雨中想要与平常那般频繁的使用弓弩要困难得多。 唯有配重式抛石弩受雨水的影响不大,在雨幕中孤独的发射散石弹。 即使在阴雨天气下,淮东军仅剩有限的数架抛石弩能置在阵中发挥作用,但在战械上仍要比进攻的浙闽军占很大的优势。 从横山急行西逃,奢飞熊几乎命令部众丢弃所有能丢弃的东西,将卒除了随身携带的兵甲,再无其他战械能用。 弓弩在阴雨之下也不能用,浙闽军只能执刀盾枪矛,一步一滑的以血肉之躯去冲击淮东军由浅壕、盾车、拒马、栅墙等以及淮东战卒组成的仿佛铜墙铁壁的防线。 双方将卒都没有雨具,都暴露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好在天气逐渐炎热,赤身裸/体的披上铠甲,并没有多少不便。就在莲池峰的东南麓,淮东军的拦截防线前,就仿佛屠杀场,将浙闽军一次次近乎绝望的冲击绝不留情的打得粉碎。 血肉横飞,那些从泥土里、石隙间、草丛之上,与雨水混杂的血水,仿佛血色的溪流一般,四处溢流,寻高走低,最终都往信江里汇去…… 淮东水营载奔袭兵马出杉溪是二十日,到陈渍率部击溃邓禹所部之后、转渡到莲池峰南麓拦截奢飞熊,才是二十一日。 若是以淮东水营出杉溪代表浙闽军在上饶经营的防线全面崩溃,到二十一日黄昏之前,消息也刚刚传到浮梁。 浮梁境内从二十日就是大雨天气,昌河暴涨――奢飞熊之前欲放弃外围防线、撤兵到信江腹地以拖延淮东军进占江西步伐的密函才在昨日凌晨送达浮梁。 就在今日之前,苏庭瞻也认为即使不能跟淮东军正面抗衡,奢飞熊在信江沿岸还有五万兵马可用,又大半为可以信赖的八闽战卒,怎么都能将形势拖到夏秋之后;最后退到赣州、豫章,说不定真能顺利的将局势拖到北燕南下、淮东军不得不北撤以援江淮的那一刻。 谁能想到才短短一日时间,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凭空变出一支水营出来? 一是浙闽军在信江中上游的水军力量给毁灭性的摧毁,一是淮东军凭空在信江多了一支精锐水营可用,淮东军还能通过水路将万余精锐战卒直接走水路快速送到信江沿岸的任何一处。 这就是决定性的优势。 奢飞熊以“空间换时间”、看似完美无暇的计划就这样给无情的打得粉碎,给打得遍体鳞伤――同时,浙闽军在东线的主力因为奢飞熊的分部撤兵计划而彻底的分散开来,从而成为淮东军各个击破、一口一口吃掉的美食。 苏庭瞻也猜测不出淮东为在杉溪上游秘密造出如此规模的一支船队到底投入了多少资源,但不管投入多少,对此时的淮东军都是值得的。 在杉溪上游秘密建造这么一支船队,怎么都要比将战事在江西腹地拖上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划算。 苏庭瞻手足冰冷,寒意从尾脊骨一直顶到头顶。 与淮东军战了这些年,苏庭瞻自诩对淮东军了如指掌,然而到这一刻才发现他永远都低估了东海狐及淮东军在战术上的创造力跟攻击力。 苏庭瞻心寒了、胆怯了。 “苏将军,何故迟迟不下命令、不派援兵?”韩立虎目瞪着苏庭瞻。 早就晓得这些浙东佬跟八闽不是一条道的,大公子在上饶危在旦夕,苏庭瞻不立即发兵去救,眼珠子却在那里转个不停想别的心思,韩立心怀怨恨的想道。 要不是苏庭瞻也有凶名,韩立几乎要走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拍醒。 “援兵?”苏庭瞻苦涩一笑,看向韩立,问道,“哪里有援兵?” 韩立东进祁门,与赣东先遣军在祁门城西、昌河上游的马鞍岭打了一仗。那场硬仗不胜不负,但叫随苏庭瞻、韩立东进援浮梁的五千兵马折损将有三成,仅剩三千多固守浮梁。 相比较之下,淮东在祁门的赣东先遣军虽说伤亡也不少,但是声势更甚,越发推动得祁门、都昌、浮梁、涌山等县的民意汹涌,纷纷举家、举族加入赣东先遣军,使得赣东先遣军在马鞍岭一役后,兵势一日强过一日。 事实上,当韩立不能封锁祁门,还被迫从昌河上游退下来,就意味着赣东的形势已经失控。 除了浮梁、涌山有限的三五座城寨还控制在浙闽军手中之外,更广阔的乡野几乎都已经是赣东先遣军的天下。 此外,通过黟山之间的药道樵径,赣东先遣军以祁门为根基,不断的从黟山东麓的弋江等地源源不断的获得盐铁、兵甲等补给,去跟地方民众交换粮食,拿兵甲组织出更多的战卒出来。而在赣西、赣南的抵抗势力,也纷纷往赣东聚来。 苏庭瞻也不晓得赣东先遣军此时的规模到底是一万人、还是两万人,还是更多,他只是想着守住浮梁城,控制昌河中下游的河道,将形势拖到北燕兵马南下的一刻。 苏庭瞻已经不再奢望能凭借浙闽军自身的力量能够了收拾江西的形势。 这种情况下,苏庭瞻在浮梁城也就不到四千兵马,他派援兵南下接援上饶,他得要有多大的胆子,得要有多么坚决为奢家牺牲的决心? “援不援上饶,如何援上饶,某不敢决,只能等大都督决断!”苏庭瞻说道。 “你!”韩立拍桌瞪眼,说道,“等消息传到江州,黄花菜都凉――你!你!,都说苏庭瞻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是个没鸟货。你不去援,我去!” “某受命守浮梁,韩将军亦有军令在身,”苏庭瞻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率部南下,请示军令给我一看!” “你,你……”韩立气得暴跳如雷,就要过来扯苏庭瞻的襟甲,大巴掌要扇到他脸上去,田为业等将吓得忙将他抱住。 这时有军卒进来禀报:“祁门之敌,于午后兵分两路,一路沿昌河往浮梁而来,约有五千兵马,一路越东源山往涌山而去,也约有五千兵马……” 苏庭瞻对此有所预料,对田为业等将说道:“也许大都督叫我等往江州撤退的军令随后就会传来,你们都着手去做准备,莫要乱了军心,莫要叫祁门的那些乌合之众有机可乘。” “苏庭瞻,你信口胡言,大都督绝不会弃大公子不救!”韩立怒吼道,愤怒、沮丧以至绝望。 苏庭瞻寒着脸不管韩立,韩立发狂冲了出去。 田为业、黄彪子跳着追出去,将韩立从后面死死的抱住,任韩立踢打,也不松手。 此时放韩立率一千多残兵南下,更多的可能是一同栽进去,上饶防线崩溃的细情,他们并不清楚,在信江上线,淮东军在陆上已经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这时候,即使将江州的兵马主力都南调填入上饶与淮东军决战,胜负也许是五五之数,但是江州方向就能不管东面的池州军以及西面的荆湖军了? 即使要援,也断不能抽光江州兵马走陆路;调江州水军主力南下进入信江逆水相援,才是老谋之策。 不过苏庭瞻下令叫他们准备撤出浮梁,叫田为业、黄彪子难以理解,在他们看来,至少眼下还不是放弃浮梁的时候。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3章 夜雨 二十二日深夜,大雨瓢泼,天地如墨,数骑快马舍舟走陆,沿昌河北岸的官道奔驰。 雨湿路滑,马背上的骑客在抵达浮梁城之前,不晓得摔下多次,鼻脸青肿。 快马在雨中奔驰的动静,惊动守城的将卒,看着数骑直逼城门之下,挑出风灯去看来看面容。 马背上的黑衣骑客兜着直喘气的快马,从怀里掏出令牌掷上城头,不耐烦的喝斥道:“有大都督府密函要示于浮梁诸将,尔等速开城门!” 天地如墨,遮得稍远处就陷入漆黑一片,如今祁门乱军从东面迫近,谁晓得这几个马客是不是乱军所扮,谁晓得这几个马客身后的漆黑里有没有藏下伏兵? 黄彪子听着西城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着城外风灯下几张熟悉的面孔给大雨浇得有如落水狗,忙叫人放下悬篓,将来人拉上城头来,问道:“周嵋山,大都督有何令旨宣下?是不是勒令浮梁、赣州、豫章诸城守兵立即往援上饶?” 周嵋山与黄彪子同为奢文庄身边的侍从校尉,听周彪子如此问起,他只是苦涩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苏副督、韩立在哪里?大都督有密函要示于他们……” 黄彪子背脊寒意升腾,雨水从草蓑渗进衣甲里也浑然不觉,讶然问道:“大都督真要放弃上饶不救!” “你他/妈的恁多废话!”周嵋山心里也是有一股邪火烧着,语气粗暴易怒,直催促黄彪子领他去见苏庭瞻、韩立。 **************** 苏庭瞻听到有江州特使携密函连夜入城,整理衣冠时心静如水。 他在浙东双手所沾的鲜血太多,跟淮东没有缓和的余地,但不意味着他一定会率部到上饶去送死。 到这时,情势已经非常的清晰。 江州受荆湖、池州两面夹击,根本无法将步营主力调出来去援上饶。 此时黄秉蒿、陈子寿在袁州有三万多兵马,但他们到这时怎么还可能跟奢家继续绑在这颗树上一起吊死? 而在江西腹地,在赣州、豫章以及浮梁三地,忠于奢家的步卒加起来,也就一万余人。这大概是奢文庄此时能调动来去援上饶的最后一点步营战力了,填到上饶去,都不够塞淮东军牙缝的。 江州水军能将池州的水军以及淮东在弋江的水军拦在外围,并不是江州水军有多强,更多的是依赖于湖口的特殊地形。 江州城东侧的鄱阳湖口,水涨之时,水面辽阔虽不过二三十里,其中大片还是不利大型战船通过的浅水荡,真正的能够从扬子江进入鄱阳湖的水道,也就三四里宽而已。 湖口的地形有利于江州水军封锁,故而有江州为江西锁喉之险的美誉。 一旦奢文庄将江州水军南调进入信江援上饶,也就意味着放开对鄱阳湖口的封锁。 池州以及弋江,甚至荆湖的水军,都会大规模的从湖口涌进,将会在广阔的鄱阳湖水面之上形成绝对的水军优势,从而能从容不迫的围歼江州水军。 即使江州水军能顺利从上饶将东线残部接回到赣州、豫章,但浙闽军在江西也会给彻底的分割成一块块孤立无援的孤棋,彻底失去战略的主动权。 对浙闽军来说,江西形势已经彻底崩坏,比起接援东线兵马,更为重要的,是避免所有筹码都陷入在江西境内给淮东军吃掉。 浙闽军想要置死地而后生,只有一策可行,就是趁岳冷秋、胡文穆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果断的放弃江西,渡江北逃,跳出淮东军的包围圈。 要是等上饶防线崩溃的消息传到池州、鄂州,叫岳冷秋、胡文穆两人反应过来,在北岸彻底封锁住浙闽军的渡江通道,对浙闽军来说,那才是彻底的完蛋了。 要是渡江不能,在江州的浙闽军,也只能坐等淮东军主力过来围歼。 苏庭瞻脸沉如水的走进明堂,江州特使周嵋山已经叫黄彪子领了进来,韩立与田为业也急冲冲的走进来。韩立不耐烦的直冲到周嵋山的面前,吼问道:“豫章派不派援兵、赣州派不派援兵,江州水军要怎么如何配合我们?” 看见苏庭瞻进来,周嵋山从怀里掏出漆布包裹的密函,说道:“此乃大都督密函,要苏将军当着浮梁诸将拆阅……” 苏庭瞻接过密函,拆看过,又不动声音递给韩立:“韩将军,请看大都督密令……” 韩立看过,一脚将身边的檀木椅踹散架,愤怒的吼叫道:“为什么?” 黄彪子、田为业等将都依次看过密函,如丧考妣。虽说所有的事情在昨天就给苏庭瞻说中了,但真正面临这一刻,还是叫诸将难以接受。 虽说东线与淮东军争战多有不利,但浙闽军在西线无往而不利,歼灭的官兵十数万计,而在上饶战事之前,浙闽军的兵力还有十六七万之巨,形势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沦落到连江州都不敢守? 这是韩立、黄彪子、田为业这些中层将领怎么想都想不透的。 苏庭瞻用阴沉得可怕的声音下令道:“韩立率部进驻南港,田为业、黄彪子率部搜掠浮梁,以粮、铁、盐、药为先,也无需过于约束军纪,但要记住,明日入夜之前撤出,绝不得迟延半刻……” ************* 夜雨之下,扬子江浪险涛巨,从秋浦而出一艘艨艟船搏浪往北岸的枞阳方向航行。 枞阳西南,与小苍山背腹相依的雁归湖是池州水军在北岸的主寨。雁归湖湖口是一片浅水荡,栅木如墙,两侧各有数座水楼立于水荡之中。 水楼的风灯悬孤,在雨夜仿佛遥无的星辰。 在雨夜里,雁归湖口仿佛不设防之地,但艨艟船如不速之客闯入雁归湖外围的警惕圈里,便有数艘快桨船从浅水荡里围逼过来。 “枢密使有密函要立即转呈江西招讨使及池州诸将阅看!”信使站在船首扬声说道。 来船有池州那边的人相伴,这边也不敢耽搁,将信使接上快桨战船,即往西岸驶去,立即送往池州军在小苍山的主营去见岳冷秋。 岳冷秋披衣而起,看过林缚经衢州、徽州内线快马传来的密函,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邓愈诸将:“淮东军就这样将奢家在上饶经营了近一年的防线捅穿了?” 邓愈也久久难按心里的震撼,他们在此前最乐观的估计,也认为淮东军不可能在入秋之前打穿上饶防线――浙闽军在上饶的守将,奢飞熊、邓禹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不会在上饶露出太多的破绽。 而上饶以东,山岭纵横,历来是易守难攻之地。浙闽军有五六万兵马守住几处关键的隘口,淮东军即使再强,也难以将优势发挥出来。 “淮东会不会以计诈池州?”岳笃明问道,要不是林缚派人过来,他们都不知道上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太快了,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岳冷秋、邓愈这些年来跟淮东接触,一直都笼罩在淮东的光环之下,心里都快有阴影了,反而是岳笃明初生牛犊不畏虎,下意识的去质疑密函所写之事的真实性。 “怎么说?”岳冷秋问道。 “以信中所述的情形,淮东应该催促我部水军去缠住江州水军,不使其去援上饶,而非提醒我们防备江州军渡江。”岳笃明随军征战经年,也自诩阅历、谋略非以往能比,说话间透出一股洋溢而出的自信。 岳冷秋看向邓愈。 邓愈摇了摇头,说道:“真如信中所述,奢家在江西的形势已经彻底失控,奢文庄驱江州水军去援上饶,只会在江西腹地越陷越深,最终将彻底的难以自拔。换作末将,忍痛断去残肢,或能得一线生机。”弃子救生之事,在邓愈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 “要看林缚所言虚实,但看其在弋江水营主力的动静便知。”岳笃明说道。 岳冷秋点点头,说道:“淮东真要防备浙闽军渡江北逃,淮东驻守在弋江的靖海第三水营必然要全力逆水西进――或许再观望三五天,形势便会明朗开来。” 林缚留给他的阴影太深,他不能因为林缚的一封密函,就全面调整池州军在黄梅县外围的军事部署。 靖海第三水营主力从弋江开拔,逆水而上到江州外围,差不多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另外,三四天的时间,也足以叫池州军在上饶的密探传回更准确的消息来。 岳冷秋将地图铺开在长案之上,邀邓愈诸将围过来观看,说道:“如今荆湖有三万兵马从鄂州方向直接威胁江州西翼,而奢文庄即使有心放弃上饶不救,黄秉蒿也许不会再奉奢家之命而独守袁州,但奢家在赣州、豫赣还有近万精锐,也需要有时间撤到江州。浙闽军这次若放弃江西,从江州渡江北上,最快也要十天八天的时间,或许再有上三五天,形势就能明朗下来。邓愈,你看呢?” 三四天的时间也至于使形势发生多大的变化,邓愈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观望一下,不应为林缚一纸密函而仓促变化军事部署。 岳冷秋思虑良久,决定再拖上三五天看形势变化再说,以免中了林缚的奸计――岳冷秋素来以稳重见长,做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4章 尚有余计 当世没有无线电报等通讯设施,而战事所面临的复杂性往往是事前难以控制跟预料的。 也是在确知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主力覆于大水之后,淮东军才算是正式打穿浙闽军在上饶的防线――林缚、傅青河、高宗庭对之后江西战局的变化推演,都基于这个基础之上。 林缚签发、命令诸镇应对江西局势变化的最新公函,也是在这之后由快骑发往各地。密函抵达枞阳县境内时,已经是二十三日夜间。 在此之前,枢密院对江西北线的军事部署,主要是令池州军、荆湖军从东西两侧进击江州,以牵制住奢家在江州的数万兵马。 池州军从东翼进逼江州,主要分为两路,一路是从扬子江南岸,从秋浦往东,进逼江州府东面的彭泽、湖口等县;一路是从杨子江南岸,从宜城、枞阳进逼江州对岸的黄龙岭以及占得黄梅残城的陈韩三所部。 岳冷秋用兵素以稳健见长,他守池州后,早期用兵侧重于北岸,是为争淮山南麓之地。 不过,陈韩三守黄梅、经营鄂东之志甚坚,而奢家在黄梅城南黄龙岭也驻有数千精锐,叫岳冷秋难下决定猛攻其中一部。故而岳冷秋在枞阳以西的小苍山筑连营,实际有意先消化小苍山以东、宜城以西、淮山南麓的宜城、枞阳、潜山三县。 但随着胡乔中潜入赣东,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诸部在赣东地区搞得风声水起,使明眼人都晓得奢家在江西的局势岌岌可危,岳冷秋起了分赣东之地的贪心。 见北岸难以猝胜,从三月中旬,岳冷秋又将一部兵力从北岸调往南岸,屯于秋浦以西,欲在伺机夺取此时由叛将田常所守的彭泽、湖口。 差不多到三月下旬,五万池州兵力,呈南三北二分布。 岳冷秋的如意算盘也打得极精,他无意拿下整个江州,知道林缚也定不会容池州军占下整个鄱阳湖北部平原的江州府。岳冷秋有意将以鄱阳湖口为界,将江州府以西数县让给胡文穆,他取湖口以东的赣东部平原。到时候即使林缚雷霆大怒,池州亦可与荆湖两家一起抵制江西全境落入淮东之手。 打穿上饶防线之后,林缚不担心奢文庄会率江州兵援上饶,更担心奢文庄率残部渡江、学穷寇北逃。 故而,林缚在给岳冷秋的密函里,是要他立即调重兵集于北岸,从水陆两个方向对江州在北岸的滩头阵地黄龙岭保持军事压力,使奢家在水面威胁未解除之前,不敢大规模的渡江北逃。 只要岳冷秋支撑三五日,待葛存信率水营从弋江逆流而上,与池州水军汇合,就能在扬子江上形成兵力优势,彻底封锁扬子江,斩断奢家北逃之路。 ************* 岳冷秋有他的考虑,他怀疑林缚在密函里故意将形势说得过于乐观,以诱池州军拦截于北岸。 一旦奢家在江西的形势还可以勉强维持,奢文庄必然是优先出援上饶,而非孤注一掷渡江北窜。在这种情况下,岳冷秋自然是更应该集结兵马于南岸,趁浙闽军南援而江州兵力空虚之际取彭泽、湖口等。 地盘之事,从来都是谁取谁得。 池州府给淮东分割掉之后就剩下两县,淮山南麓的三县,多湖荡沼泽,也非扎根立基之地;唯赣东北彭泽、湖口等县,地广人众,富产丰茂,得之能滋养生息,更能分淮东独占江西之势。 种种权衡之下,除了将早前调往池州休整的一部水军立即移来雁归湖水寨之外,岳冷秋暂决定观望三五天才说。 不过,岳冷秋的内心也是煎熬。 要是形势真如林缚在密函判断的那样,奢家残部渡江北逃,而池州军拦截不力,该怎么办? 到时候奢家与陈韩三、罗献成纠结在一起,对西面荆湖构成的压力极大。 在这种情形下,荆湖断不可能冒着得罪淮东的危险去占江州,那池州军就不可能单独去对抗刚获得江西大捷的淮东! 岳冷秋心里纠结得很,也担忧江州确实在北渡的可能,故而他本人决定留在北岸,只叫邓愈秘密潜往南岸去助其侄岳峙领兵。岳冷秋留在北岸,也是怕真延误了战机,将来也好有个说辞。 二十四日凌晨又派出多股斥候,潜往黄梅、彭泽以及江州腹地,希望能得到更准确的消息。不过二十四日整天,赣东地区的形势都没有明显的变化,也没有直接的消息越过赣东传到池州。 不过,江州水军到二十四日入夜之前,都没有往鄱阳湖内线收缩,叫岳冷秋意识到一些异常,但也不排除奢文庄在江州故布疑阵。 奢文庄即使要援上饶,必然也会想方设法拖延荆湖、池州兵马从东西两翼进围的脚步。 二十四日,葛存信率靖海第三水营主力从弋江集结出发。曹子昂在庐州也派使者到枞阳,再次催促岳冷秋将兵马集结于北岸,以备江州军渡江北逃。 二十四日夜里,岳冷秋整夜枯坐在地图前。即使晓得派出去的斥候没有那么快传回消息,还是不断的催问。一直到凌晨,岳冷秋熬不过神思疲竭,才和衣躺下歇息。 岳冷秋在睡梦中给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看到其子笃明以及邓愈的次子邓文昌仓促进帐来。岳冷秋撑起身子,惊问道:“江州兵南下了!” “啪”,岳笃明发狠的用拍打桌子,说道,“又叫林缚说中了,凌晨后黄龙岭南面的江段,千舟遮江,奢家确实是要弃江州北逃!” “果真如此!”岳冷秋惊坐起来,又问道,“可探知江州军昨夜有多少兵马渡江?” “昨夜渡江多为眷属、兵卒甚少,约两万余人。”岳笃明说道。 是啊,奢家要北逃,普通兵卒也就罢了,但要还想最后再将兵马掌握在手里,将领以及宗族子弟的眷属不能丢下。 “岳督,当如何处之?”邓文昌问道。 岳冷秋摸着颔下的胡须,陈韩三得罗献成、奢家在背后支持,于去年冬率残部南下鄂东,占了蕲春、黄梅等鄂东诸县,十分特殊的在荆湖、池州、随州以及江西的缝隙里存在下来。 陈韩三在黄梅有四千余兵力;而在黄梅残城南侧,与江州城隔江相望的黄龙岭,奢家长期驻有三千精锐。正因为陈韩三驻黄梅所部与黄龙岭犄角相依,叫岳冷秋一时间无法啃下任何一部。 如今奢家要渡江北逃,必然也是要利用黄龙岭这个滩头阵地,源源不断的将江州城内的人与物资撤出来。 “孩儿率军从陆路进逼黄龙岭,爹爹可督水军西进,使江州军不能大举北渡!”岳笃明说道,他跃跃欲试,欲争军战。在此之前,岳冷秋主要用心培养侄子岳峙的,岳笃明仅在军中参谋。 奢家在江州还有水陆兵马近七万众,岳冷秋可不敢将奢家的七万江州兵都放到北岸来。 唯今之计,也只能将池州水军都压上去,迫使江州军不敢大规模渡江。 至于陆上,也应立即切断黄梅城与黄龙岭之间的联络,限制黄龙岭之敌往东延伸。 不像其他江段有大片开阔的滩地,黄龙岭附近的扬子江,岭山之势直入江中,江面狭窄而湍险。一旦叫江州军沿岸黄龙岭南脊展开,步卒若有抛石弩等战械,也能很好的支撑水面作战,这将扩大江州水军占据上游的优势。 每当要与江州水军在扬子江上作战时,池州军总是水陆并进,其步营从小苍山出击,进逼黄龙岭,将奢家在黄龙岭的驻兵缠住,使其不能助水军。 黄龙岭、小苍山,也就相隔三十里而已。 岳冷秋一方面为林缚说中奢家北逃事而震惊,一方面为其子能如此迅速拿定军策而欣慰,点了点头,同意如此安排,又紧急派人去南岸联络邓禹,着其率兵马从南岸进逼彭泽。 不管如何,有机会取赣东北诸县,岳冷秋当然不会放过。 *************** 黄龙岭东脊飞来峰是一方巨石。 石白如玉,周七丈许,悬立岭头之上,仿佛天外飞来。 飞来峰如今成为黄龙岭驻兵东翼最重要的一处望哨。 奢文庄面容悲切,望着江南苍茫,对从东面蜂拥而来的池州兵马,视如无物。 奢文庄身边的老将、大都督府长史胡宗国看池州兵势西进如此之急,似乎看中这边没有反击之力,心间轻蔑,又有给轻视后的气愤,说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池州这群恶犬,当真是不知死活啊!岳冷秋也老了,文庄公,你看他三路出兵,看上去滴水不漏,实际也是心昏眼黑,过于迫切使处处败漏。是不是就叫奢渊出战啊?” 谋胜先算败,浙闽军退到江西境内,奢文庄就担心江西的局势难以维持,防线有可能从上饶最先崩溃的危险。 陈韩三率残部南下,明面上,江州将鄂东之地全部交给陈韩三去经营,以缓冲荆湖、池池对江州的军事压力,奢家在北岸仅占黄龙岭一角,驻兵也减到三千余众。 林缚从去年秋就谋划合围江西之势,池州、荆湖、潭州都是林缚军事部署里的棋子,与淮东军本部精锐配合,一起对退守江西的浙闽军形成合围之势。 黄龙岭看上去小,实际上却是奢家逃出淮东包围圈的最后退路,奢文庄焉能不用心经营? 奢文庄使用减旗添丁之小计,半年来使黄龙岭驻兵明面上维持五营编制,但一营兵额足有千余人,黄龙岭的兵力从未少过六千人。加上昨夜先行渡江的兵卒,奢家在黄龙岭有战卒一万。 这种小计本不该瞒过岳冷秋,即使岳冷秋不能准确探知黄龙岭驻兵人数,但也不该放松警惕。 看到小苍山方向,岳冷秋之子岳笃明率一万兵马进逼黄龙岭,胡宗国也感慨岳冷秋老了。 奢文庄脸笑如哭,满目苍凉,说道:“即使打溃池州军又如何?半年布局,就等此一败,说起来真是仓惶如狗啊!等陈韩三从黄梅出击,以分敌兵,便让奢渊出击吧!去考虑奢渊,不能一举拿下小苍山,奢家就没有退路了!” 除了击溃池州军从北岸进逼黄龙岭的兵马,还要一直攻破池州军在小苍山的营寨。这样才能使其水军在小苍山东麓、雁归湖西岸的水寨暴露出来,才能迫使池州水军仓惶败逃,才能在靖海水营赶来之前,为接下来的江州人马大规模渡江,赢得至关重要的两三天时间。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5章 残胜 岳冷秋没有料到有如丧家之犬的浙闽军到这时还有斗志。 其实,奢家是垂死挣扎,陈韩三却是斗志昂扬。 奢家此后,将尽丧江西之地,从一方枭雄沦为丧家之犬,即使残部能顺利渡江逃到北岸,也实实在在的是一出悲剧。 不过,对陈韩三来说,感受完全不一样。 过去半年时间里,虽得随州、江州暗中支持,陈韩三率部进入鄂东,收编盗匪流寇,兵力重新超过一万,算是有一些基础。但奢家兵马主力给牵制南岸江州,而罗献成还跟江宁扯皮,不敢翻脸,陈韩三夹在荆湖与池州之间,左支右绌,形势实在是岌岌可危。 奢家就算给淮东打得半残,江西也将彻底的落入淮东之手,从天下大局来说,淮东的优势将进一步的明确。 不过对朝夕不保的陈韩三来说,他一时间还顾不上天下大局,他眼下只能先努力在荆湖这个小局面里挣扎着生存下来。 奢家即使再残,瘦死的骆驼了比马大,奢家能渡江北上的残部还有六七万之众,精锐不下半数,将短时间里彻底逆转荆湖的势力对比,这至少能让陈韩三从眼前的危机里解脱出来。 至于天下大势,陈韩三没有想过还能再跟淮东抗衡,也不认为奢家残部跟随州罗献成联合起来还有实力能跟淮东抗衡――该跟淮东抗衡的应是北燕。 奢家残部渡江北上之后,罗献成也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不动如山。 罗献成此前不动,是北燕兵马离随州尚远,若动,必给淮西、南阳、荆湖、池州四家合围。因此,罗献成才不敢异动。 而奢家残部逃到北岸后,将替随州分担荆湖、池州的兵势,而淮东一时间还无法插足荆湖,罗献成此时摆明车马以迎北燕兵马南下,还会有什么压力? 此时,北燕在关陕兵势如火、兵侵如火,曹家苦苦支撑关中不退,主要也是考虑到荆湖、南阳在腹后对其有战略支撑。 一旦荆湖的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罗献成在随州也举旗附燕,曹家还敢孤守关中吗? 曹家若退去川东,梁成冲在南阳不过是风中残烛而已。 形势的发展,最关键的也就在今后一两年间。 奢家、陈韩三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他们没有可能去投江宁,但他们与北燕没有仇怨。 另外,北燕本族子民不过三五十万人,其欲治天下,能借用谁的力量?也只能借助投附军的势力。 奢家一直到退守江西之时,都没有放弃割地自立的努力,但残部渡江北逃,奢家从此也就失去自立的本钱。 奢家无力再据地自守,但不是没有投附北燕的本钱。 奢家渡江北逃后,虽说失去与淮东正面抗衡的实力,但兵力还将有六七万之众,在诸多势力里,仅次于淮东、淮西以及川陕曹家,比荆湖、潭州、池州以及随州罗献成都要强。 这时投附北燕,恰恰成了奢家当前最好的选择;北燕要扫荡南下,有奢家能借用,焉会弃之不用? 而奢家只要能始终掌握一部精锐战力,异日割一隅而封地为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由于奢家在江淮、浙赣尽失人心,结仇甚深,北燕异日夺得天下,再割东闽给奢家,至少短时间里不用担心奢家还有能力席卷天下,威胁北燕对中原地区的统治。或叫奢家去守广南,也不失一种选择。 实际上,奢家渡江北上,也只有投附北燕一条路可走。 首先荆湖之地狭小,就已有罗献成、梁成冲、陈韩三、胡文穆、岳冷秋等五家势力,奢家再挤进来,不可能夺得多大的生存空间,无法形成长期割据的形势。 奢家真要想割据荆湖,罗献成必然也不肯。 此外,淮东在外围大势已成,时间拖得越长,淮东大军碾碎荆湖越是易如反掌――奢家、陈韩三、罗献成三家势力,唯一的生机,就是在淮东大势将成之时,替北燕打通荆湖通道。 或引北燕大军南下,或依附于北燕,他们才有可能跟淮东抗衡。 这里面的道理,奢文庄此前也派人跟陈韩三一一说明,陈韩三也能理解奢家此时面临穷途末路的心态。 奢家是穷途末路,孤注一掷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徐州一败之后,陈韩三差点将亵裤都输了干净,而此时有再迎北燕大军南下而附之的机会,陈韩三的心情,跟奢家是截然相反。 *************** 奢家是为垂死挣扎而战,陈韩三则为异日投附北燕争取更多的筹码而战,可以说这次机遇将其部的战志推到在南下之后的最盛。 奢文庄弃江州渡江北逃是仓促定计,陈韩三得信也就两天时间。 为不惊动池州军,陈韩三就率本部精锐六百骑借夜色掩护,从蕲春西面对垒荆湖的防线潜回黄梅。 靖海第三水营要从弋江赶来,有近四百里逆水要走,赶上此时下行的江流正急,最快也要三到四天才能赶到黄龙岭外围江域进行拦截。 为限制奢家从江州大规模撤出,渡江北逃,池州军分三路出击,岳笃明率部一万两千余众从北岸小苍山走陆出击,进逼黄龙岭;此时,陈韩三就在黄梅城,注视着黄梅城以东的一草一木。 陈韩三还担心浙闽军因上饶大溃而斗志不盛,毅然决定先率部倾城而出。 黄梅城里一卒都不留,陈韩三率五千步骑倾城而出,从西北侧进攻侧翼,这是岳冷秋、岳笃明事先所意料不到的。 岳笃明仓促之时,只能分出一半兵马从侧翼迎击陈韩三所部,以半数六千兵马迎击从黄龙岭而出的浙闽军。 奢文庄放弃上饶不救,密令赣州、豫章、浮梁兵力从鄱阳湖东岸南撤;在其他各路兵马还没有撤到扬子江南岸之时,奢文庄一个都不等的弃江州不守,先行渡江,这叫浙闽军在江州的将卒、官员都十分的抵触跟愤怒。 虽说在奢文庄的压制,撤退命令得到执行,但江州军包括黄龙岭驻兵的士气自然也是跌落到低谷。 也许是池州军的进逼将黄龙岭驻兵激怒,也许是陈韩三所部不留余力对池州军侧翼进行攻击,激厉起黄龙岭驻兵的斗志。 黄龙岭守将奢渊是奢飞熊的长子,其父、其弟困于上饶,而祖父断然不肯分兵去救,他愤怒,他怨恨,甚至要弃将职只身去援上饶。奢渊的暴怒给奢文庄强按住,心头敝憋着一股邪火,此时进攻池州军、屠杀池州军,成为他发泄的唯一渠道。 奢文庄亲自渡江到黄龙岭坐镇,除一千兵马留守大营,不使池州水军有机会登滩夺黄龙岭外,其他先部进驻黄龙岭的八千精锐,在奢渊的率领下倾巢而出。 奢渊身跨八尺战马,战马披铠,他亦身披重甲,执大戟为前驱冲入池州的军阵。要用杀戮将心头的愤怒洗净,大戟挥舞如殒星划过,一路血光肉雨,池州军里竟无三合之将。 奢家能以一隅之地、一宗之族残东南数郡,以奢家自身将星层出不穷,也有很大的关系。 当前阵与侧翼几乎同时受到黄龙岭兵及黄梅陈韩三所部猛烈攻击之时,岳笃明才彻底明白他错了,才彻底明白林缚的密函为何强调要池州军全力在北岸防备奢家北渡。 要全力在北岸备敌啊,要全力在北岸备敌啊! 岳笃明看着像潮水涌来的敌军,眼前一阵阵发暗,池州军约有半数兵马给岳峙、邓愈率领在南岸进逼彭泽,整整分散了一半实力啊。 “使敌分、使己合”,兵法六字真言,也许要临死才能彻底的领悟,但对岳笃明来说,为时已晚。 在两翼夹击之下,岳笃明所率从北岸出击的一万两千兵马,连一个时辰都没能支撑,即告崩溃。陈韩三更是率千骑精锐,从溃兵中杀出,直袭池州军在小苍山的主营。 主力给岳笃明率出之后,小苍山主营的守兵只剩两千不到。看着数股敌军像狼群一样,从漫山遍野的溃兵当中穿插而过,直奔小苍山大营而来,岳冷秋也晓得大势已去,非他独力能挽。 笃明的生死不知,出击兵马的前部已经彻底溃散,给卷入乱兵之中,岳冷秋只能忍痛不管笃明的生死,弃主营而逃,在部众的簇拥下,从雁归湖东岸登上一艘兵船,往南岸驶去,跟岳峙、邓禹汇合。 此时,陈韩三与奢渊合兵已经攻下小苍山的主峰,跨马山岩之上,两股兵马往西麓席卷,掩杀来不及撤出雁归湖水寨的驻兵。 岳冷秋心头一阵阵发痛,只能先往南岸驱避。 北岸陆战如此轻易的溃败,小苍山营寨以及西麓雁归湖水寨相继失守,对正从水路西进压制江州水军的池州水军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从午中时起就节节败退,到日薄西山时,就再也支撑不能维持船阵,仓促往东溃逃。 趁着北岸大胜,江州水军也是倾巢而出,势要将池州水军打溃。 小苍山不失,池州水军水面争战失利,可以避入雁归湖中,利用湖口的浅水荡以及水陆相依的地形特征,将敌军封锁在雁归湖之外。而小苍山失守后,池州水军一直要逃到秋浦河口才有可能摆脱江州水军的追击。整整达两百里水路的溃逃,几乎叫池州水军残部心理崩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6章 飞熊之死 (第三更哦,求红票) 望北岸兵败如山倾,岳冷秋yu哭无泪。 他小心谨慎半辈子,真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时马失前蹄,将手里的筹码输了个干净,还笃明的xing命搭了进去。 林缚密函明示要池州全力在北岸防备奢家渡江,他竟然摇摆迟疑不定,完全没有防备到奢家垂死挣扎之时的反噬会是如此的凶烈。 岳冷秋心头绞痛有如刀割,邓愈也是神sè黯然。 北岸以及江面上的两路大溃,南岸虽还有两万兵马,但士气低落,已经没有从东翼进逼彭泽的可能,邓愈与岳峙率部缓缓退下,还要防备彭泽之敌趁胜杀出。 夜幕降临,北岸敌军还在执火追杀溃兵,枞阳城也在入夜后不久失守。 陈韩三杀得xing起,率本部千余骑兵直逼宜城。好在曹子昂在庐州得信及时,孙壮率骑兵及时从庐江杀出,将进逼宜城的敌兵杀退,保住北岸宜城、潜山两县未失。 池州军大溃,淮山南麓的局势陡然危急起来,而淮东军在庐州的驻兵也十分有限,包括新编的骑营第三旅在内,庐州驻兵仅万人左右。 一胜一负,对敌我双方的士气影响甚深,江州水军士气如虹,靖海第三水营还要硬着头皮仓促逆流而上战之,就为不智了。 为避免整个江宁西侧的防线有崩溃之虞,负责庐州军政的曹子昂,也只能命令原先计划进逼江州的靖海第三水营往北岸宜城、庐江靠拢,先确保庐州防线无忧。 奢家在江州附近困兽犹斗、斗得漂亮,在上饶却难起死回生。 陈渍率部在莲池峰南麓的防阵坚如磐石,奢飞熊发起的一次次绝命冲击,都给无情的粉碎。到二十五日,连下三日的雨势已休,莲池峰南麓的泥泞之地已成血红之sè。 “少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施和金苦劝道。 连下三天大雨,虽极大阻挡淮东军主力从陆路追击,但运兵船又从上游运了万余精锐,填入南北两岸的花亭隘及莲池峰,彻底封死浙闽军东线主力的西逃之路。 如今,周普率骑营从后面缓缓往奢飞熊残部逼来,相距不过二十余里。 奢飞熊残部此时除了分散往南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再没有其他选择。 “咳,咳!”奢飞熊狠命咳嗽了两下,吐出一口血痰来,此前冲阵中,他给一枚石弹砸中左肩稍下的部位,肩骨给打得粉碎,仅幸免未死,卧在抬榻之上,身子已经没法动弹。 “施兄听令。”奢飞熊以兄相唤,叫施和金听令。 “我命不久矣,也没有力气从数百里山岭间穿过走到邵武去。我要是跟你们走,只是累赘,害了大家。奢家男儿或生或死,何时当过别人的累赘?”奢飞熊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气,费力的说道,“你护奢焦去邵武。你们守住邵武,要叫大家晓得,奢家非是没有起死复生的机会,叫大家莫要失了希望。我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拖住淮东军一天,也能给你们、给江州多赢得一些时间……” 奢飞熊、施和金见冲不过莲池峰,便率残部往东南撤退,正停通往武夷山深处的一条溪水道前。 沿溪南下,只是通往武夷山深处,没有道路能直接通往杉关、邵武。不过,只要跟淮东军脱离接触,历经艰苦,还是能分散逃往闽北的。 粮草已尽,有数百里岭山要翻越才能逃往闽北,不要说伤卒了,便是手足完好之人,也是异常的艰难,沿途还不晓得会不会受到山寨的袭击跟拦截。 伤卒都不能随行成为累赘,奢飞熊命令施和金及次子奢焦将他与伤卒都弃下从小径往武夷山深处逃去,再寻机逃去邵武。 奢焦伏地恸哭,心神大乱,施和金心有不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奢飞熊用尽最后的力气,厉声说道:“你们要抗命不遵吗?” 周普率骑赶至之时,施和金与奢焦率残部逃入武夷山深处,雨溪道口给奢飞熊率留下来充当死士的伤卒堵住。 只是奢飞熊所部箭矢已尽,也无力整饬营垒,约两千伤卒在一座斜坡前列阵,断肢残臂者不计其数,拥着奢飞熊的战旗,在斜阳之下飘扬。 淮东军在正面以步骑结阵,展开强攻之势。 敖沧海乘马赶来,望着箭绝粮尽的残敌,驱马到阵前,沉声喝道:“奢飞熊,你若跪降,绕你不死又何妨?” 敖沧海与奢家有血海深仇,周普反而袖手躲在一旁看好戏,久久不见敌阵有回应,敖沧海下令驱甲骑践踏敌阵。 敌军箭矢已尽,奢飞熊所部到最后差不多粮食也尽,伤卒断粮已有两天,除了简陋的拒马外,没有别的防御。 这样的防阵,在淮东步骑冲阵面前,根本形不成障碍;一次冲锋,即将敌阵冲透。 他本yu叫护卫助他自尽,以免受淮东所辱,但淮东军这边已从俘兵嘴里知道奢飞熊重创在身,无数将卒盯着奢飞熊要擒活口,焉容他轻易死去? 冲阵时,专有一队甲骑直奔奢飞熊所在阵心而来,将身边数十护卫诛杀干净,捉住滚落到泥坑一身污秽的奢飞熊,邀功的送到敖沧海面前。 敖沧海下马来,看到奢飞熊眼如死灰,不言不语,长叹一声,也没有折辱他的兴趣,抓住他散开一半的发髻,拔刀割断他的喉管,扔到地上,吩咐左右:“将叛首头颅传示诸军,以扬军威!敌营将以上,杀无赦,余者降则生!” 二十五日深夜,雨停之后,信江之畔就尤其的清静,林缚在上饶城里,还不知道池州军溃败的消息。 淮东军主力兵马,崇城军、长山军所属刘振之、张季恒、张苟、唐复观、陈渍、孙文耀诸部,都顺利通过淹地,进入信江中游地区。 其中陈渍、张苟所部以及骑营第一旅部分骑兵在南岸,以追歼奢飞熊残部,张季恒与粟品孝峙守花亭隘,封住横峰之敌的西逃之路,刘振之、唐复观、孙文耀等部则由周同统帅,从上饶西进,徐徐往横峰进逼。在横峰,浙闽军尚有两万五六千残兵未降。 夜已深,灯烛将残,林缚犹在灯下坐着阅看公函,傅青河、高宗庭也陪着不去休息。 宋佳推门进来,说道:“奢飞熊已在阵前问斩,其残部营将以上尽诛,除一千五百余残卒投降外,大约有两千人逃入武夷山中,沧海将军在岸请示如何处置?” “叫敖沧海去花亭隘,先率张季恒部北上,与赣东先遣军汇合,收复赣东诸城;陈渍率部在南岸就地休整,着张苟率部继续西进,在收复抚州后南下打杉关,可沿路抵抗军势力,可择其精锐予以收编,与赵青山夹攻闽北,不能叫闽北之敌有喘息之机。”林缚说道。 陈渍所部两次追击、拦截敌兵,伤亡很大,需要休整、补充新的战力,才能避免战力下滑。 两千残敌逃入武夷山,最终还是要南逃到杉关、邵武去,其在深山之中没有粮草,还要翻山越岭,不会比张苟所部收复抚州之后再南击杉关会快。 闽东战事之后,奢家撤到闽江上游的兵马约有三万众,但奢家为守上饶,先后两次从闽北抽调精锐北上,如今奢家守闽北的兵马不会超过两万人。 赵青山在晋安府最多能有三万兵马沿闽江西进去打建安,林缚叫张苟率部一万两千精锐,从抚州南下打邵武、杉关。以四万兵力夹攻闽北,在兵力上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另外,赣南的抵抗军势力,林缚也是要收编的,不会使之脱离掌握,成为江西新的隐患。 这些事之前都有讨论,林缚随口下令,也不与傅青河、高宗庭再讨论。 “沧海在南岸定下调子,对顽守横山之敌,我看是不是也以此为例?”傅青河建议道。 “奢家军将多是用军功换来的,而军功无非是沾着江南百姓跟将卒的血,营将以上缚往江宁送审,余者降则赦,”林缚说道,“派人去跟周同说这事。这边辛苦一些,将要诛杀的敌将及官员名单详细的列写下来,叫周同用抛石弩打入横峰城里;敌军不乱,三天后攻城。” 尚有两万五六千残敌给围在横峰城里,营将以上的将领差不多有六七十人,这些都是不能宽赦的战争犯――林缚虽无灭人家、灭人族的嗜好,但从奢家而乱东南的浙闽军主要将领双手沾染的鲜血太多,造成的血仇太深,已无可恕余地。 “倒是不知江州那边情形如何?”高宗庭说道,“赣州之敌已于昨日北撤,想来奢文庄不会等兵力都撤到江州之后再渡江,要是岳冷秋在北岸稍有迟疑,情形还真难说……” “岳冷秋何时肯没有保留的信任于我?”林缚微微而笑,说道,“奢文庄有决心将东线兵马都断臂放弃,怕是没有机会阻其北上!” 为打穿奢家在上饶的防线,林缚将崇城军、长山军都南调参战,在庐州、弋江的驻兵以水营为主,陆上战力十分有限,尚不足万。能不能封住奢家北渡之路,林缚也只能依赖于池州与荆湖。 而池州、荆湖,跟淮东是面和心不和,局势发展如此之急促,封堵奢家北渡的机会就那么一线,林缚并不奢望岳冷秋能把握,不过林缚这时候也没有想到岳冷秋会败得这么惨。 奢家在江州的残部渡江北逃之后,虽说江西大局已定,但还有很多事情要收拾,淮东军主力一时还无法抽调北上。 一是横峰之敌要尽快解决掉,另外奢家在闽北还有一部残军要歼灭,以及在袁州的黄秉蒿、陈子寿的问题也很头疼。奢家在江州的残部渡江北逃之后,胡文穆在鄂州的兵马东进取江州也是易于反掌,林缚还要头疼怎么逼胡文穆将江州交出来。 好吧,一堆头痛的事情等在前面要一一解决,林缚揉着发胀的太阳xué,与傅青河、高宗庭说道:“你们先去休息吧,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今天解决掉的……”挨着傅青河、高宗庭离开,林缚痛苦的shēn吟了一声,躺下来,枕到宋佳丰腴、修长的大tui上,说道,“唉,一定要装病休养两天,要不你陪我一起装病吧?”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7章 收复江西 青濛濛有光线透进来,室内似笼罩在半明半暗的透明水质之中。 林缚睡醒来,睁眼看着宋佳正望着自己,她的眸子在晨光里极美,清澈而无杂质,他与宋佳挣扎了半宿到拂晓时才睡下,看着室内里光线幽明,以为才是清晨,疑惑的问道:“我没睡多久?” “呵,你都睡了一天,斜阳都下西山了,你还没睡多久?”宋佳嫣然笑道,身子侧过来,趴在林缚的身上,赤身裸/体,叫林缚感受到她肌肤有如绸缎一般的细腻跟光滑。 “那你还跟我赖在床上?”林缚搂住宋佳丰盈的腰,忍不住往她弹性更足的臀摸去。 宋佳臀上的肉最厚,饱满而有弹力,嫩腻无比,有如胶体,特别扶床撅腰叫林缚扶杵而入时,臀波似浪,叫人看了美不胜收。 除了那娇媚的眸子外,林缚最喜宋佳这处。 宋佳叫林缚摸了臀痒挠心,半趴在他的身子上,似鱼在浅水的挪动,说道:“我醒来正看斜阳映窗,看得正美,哪个舍得起床?”撑着林缚的胸口,说道,“这下是要起来了,肚子都饿瘪了。” “既然已入夜,何苦再穿衣裳、再脱衣裳?”林缚扶住宋佳的腰,不叫她起床。 宋佳手伸下一摸,林缚下面已经龙精虎猛的立了起来,略有羞意的一笑:“你真是饿得慌了。”听着院子里也没有动静,晓得别人不会不识趣来打挠,骑跨到林缚的身上,身子直起来,扶杵而坐,刚学磨面一般转动两下,便听着院子里有人走进来,却是高宗庭隔窗高声禀报:“浮梁急信,池州军在北岸大溃……” 扫兴之极,林缚与宋佳狼狈不堪的起床穿衣,也顾不上洗漱,急奔往大堂议事。 苏庭瞻从浮梁已撤兵,虞文备率部进驻浮梁,使得池州以西经浮梁到上饶的信道就此打通。就是如此,池州军败的消息也是拖到一天一夜才传到上饶。 经浮梁传来的信报,只写及池州军在北岸大溃之事,传信之时,枞阳、宜城、潜山诸城的得失还没有出结果。 林缚与宋佳进来,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已经聚集在这里,将信报的消息直观的标识在地图。 “主公密函送达枞阳为二十三日夜,岳冷秋留在北岸,却叫邓愈渡江到南岸协助岳峙,可知岳冷秋二十三日时对主公所言并未入心,”高宗庭说道,“二十四日,子昂在庐州派人去催促岳冷秋调兵北上,但岳冷秋迟疑不决,到二十五日凌晨江州方面突然渡江,岳冷秋也应没有定策。岳冷秋被迫仓促应对,兵马分作三路进逼江州南北,祸根就埋在这里!” 林缚不关心池州军的胜负,问道:“江州兵有无趁池州兵败而掩袭庐州的可能?” “比如掩袭庐州,我以为奢文庄有可能先夺江夏,”高宗庭分析道,“池州在北岸兵败之时,存信将军率第三水营最多行至庐江,闻池州兵败,第三水营即行止于庐江。庐州虽说兵少,但有第三水营相依,庐州应无大忧。而在北岸及池州水军相继大溃之后,池州在南岸进逼彭泽的兵马即往回收缩,岳冷秋在秋浦应还能集结近三万兵马……” 林缚点点头:淮山南麓地形浅薄,除非奢文庄有把握控制扬子江水道,不然其步营东进,侧翼会暴露出来,实非不智。比起攻庐州还淮东以颜色,奢家残部应该急切在北岸获得一定的生存空间,趁荆湖不备,集兵于江夏,进逼汉水,对奢家残部获得更多残喘延息的机会才更为有利。 “如此看来,燕胡兵马南下之势已难更改了,这一步踏出,奢家将脚下的路走绝了!”宋佳幽幽叹道。 奢家失去江西,就失去据地自立的本钱,残部渡江北逃,就是打着替燕胡开道的目的而去。渡江北进荆湖之后,夹于罗献成与胡文穆之间,没有奢家的生存空间,挟罗献成一起归附燕胡,是奢家最后的选择。 到这一步,淮东当初所定的驱虎吞狼之策,也算是用到极致了。 这时,淮东军主力仍然滞留在信江沿岸,还要先解决横峰之敌,尔后还要解决袁州黄秉蒿这个后患,才有可能最终腾出手来。 黄龙岭江段,是杨子江中游最适宜的渡口之一,而鄱阳湖口正当黄龙岭,使得奢家在江州的人马可以先从鄱阳湖内线登船,然后趁夜出湖口抢渡扬子江。除非能够水陆并进,彻底封围江州,不然很难阻拦奢家弃江州北渡。 池州军元气大伤,荆湖那边给隔绝在外,一时难以联络,淮东在庐州的步卒仅够守城,即使敖沧海与张季恒率部先行北上,汇合赣东兵马,也难及时赶到江州外围。 池州军在北岸大败,奢家在江州残部渡江北逃一事就难以再改变结局,最好的结果,就是胡文穆能守住江夏。 不过胡文穆能守住江夏也难。 江夏位于鄂州以西,府治汉津,即后世武汉汉阳。此前胡文穆受命从鄂州进逼江州,兵力多集中在南岸,在汉津的驻兵主要防备陈韩三。 陈韩三率残部南下后,虽得罗献成暗中支持,大半年才攒了一万兵马,还要左支右绌的受荆湖、池州夹击,对汉津能有多大的威胁? 胡文穆在汉津所布的兵力十分有限,池州军给打得大溃,奢家残部渡江之后,东翼就没有威胁,就能集中兵力进攻汉津,胡文穆要是反应晚了半拍,江夏府在江北诸县很难保全。 罗献成不是甘于寂寞之辈,从其暗助陈韩三起,林缚就放弃拉拢罗献成的努力,转而在分化随州将众身上下功夫。 此前,随州夹于南阳、淮西、荆湖之间,而燕胡兵马给阻隔在江淮之外,故而罗献成不敢有所异动。奢家残部渡江后,将直接成为随州南部屏障,罗献成就很有可能公开投附燕胡,对南阳或汉中用兵——这种情形下,曹家还会孤守关中吗? 局势对淮东并不算有多恶劣,至少江西大局已定,即便燕胡兵马大股南下,董原在淮东难以抵挡,淮东军主力也能从江西抽身北上守住庐州、徐州两个要点。 荆湖形势一时难以顾及,眼下还是要尽快的稳定江西局势,使江西由乱变治,才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根本。 ***************** 荆湖形势剧变,林缚也等不及循序见进收复江西。 二十八日,张苟进占抚州,转从抚州南下,往赣闽之交的杉关进军。 在横峰之残敌,得知奢家弃江西渡江北逃的消息,绝了待援之心思,也于二十八日出横峰城往西突围。周同故意让开西面通道,诱横峰之残敌散开花亭与横峰之间,而借水营之利,从中段抢滩冲击突围残敌的侧翼,在花亭隘以西,将横峰之敌击溃。 此后数日,淮东军主力滞留在赣东,更多的是追歼溃兵。 与此同时,北线的形势也在迅速发展,变化之快,也叫人应接不睱。 恰如事先所料,江州军虽得小苍山大捷,但锐气已失,无意东击庐州,甚至枞阳也取而复弃。 在宜城外围,与孙壮所部接战受挫后,陈韩三担心枞阳过于突出,有给淮东军从水陆包抄之虞,退守到枞阳以西、与黄梅交界处的小苍山,以遮护奢家残部的渡江通道。 池州军残部退守秋浦,没有陆路的支持,靖海第三水营在江上优势不明显,难以逆水西击,退守庐江、居巢沿岸。 奢家则借小苍山大捷的余势,用江州水军遮护东翼,征用大小渔舟数百艘抢渡江州人马过江。仅二十六到二十八日三天,或自愿、或被裹胁随奢家从江州渡江北逃的军民多达九万余人。 受池州军大溃的影响,荆湖在鄂州的兵马也变得迟疑不定,既然无胆进逼到江州城下,拖住奢家渡江北逃之势,又舍不得立即弃江州而去、调兵加强江汉腹地的防守。 二十七日,奢家渡到北岸的先部兵马,包括奢家本部精锐、田常所部等在内,差不多就近四万人。趁淮东在庐州方向兵力空虚,池州军又新逢大败、退守秋浦,皆无力从东线牵制其部之际,奢家先部渡江进入北岸的兵马就迅速往西、往汉津方向、往汉水北岸展开。 从江西腹地撤出来的奢家兵马,包括苏庭瞻、韩立等部以及最后留守彭泽、湖口、江州诸城的余部,约两万众,则五月初一则全部从渡江进入北岸。 以五月为分野,奢家在经历上饶惨败之后,弃江西,顺利的逃往北岸鄂东地区。 苏庭瞻率部渡江后,接替陈韩三进驻黄龙岭、黄梅城。江州水军杨雄所部,则与苏庭瞻、韩立所部水陆相依,以水陆兵马四万众,暂守奢家腹后。 陈韩三率部从五月上旬就率部从小苍山西进,与奢文庄、奢渊、胡宗国所部的浙闽军残部主力联兵进逼汉水北岸。 胡文穆被迫放弃孤悬汉水北岸的汉津城,在汉水南岸重新构建防线。 受敖沧海之命,虞文澄、虞文备于五月初率部先后收复彭泽、湖口。池州军退守秋浦后,就一直不敢有大动作,在陈韩三率部从枞阳退出后,岳冷秋也未敢纵兵西进,而是在宜城收拢溃兵。 奢家残部往汉津方向展开,兵锋直指荆湖的侧后,胡文穆再不敢进取江州,而从鄂州调兵西进,以实汉水南岸的荆州腹地。 一是胡文穆此时再不敢激怒淮东,二是荆湖在汉水南岸需要更多的守兵,不能在江州分兵。 粟品孝率水营于五月初五在鄱阳湖西北岸登陆,收复几如空城的江州城;在上游得到支撑的情况下,葛存信也率第三水营一部战船大胆西进,到江州与敖沧海汇合,彻底将江西掌握在囊中。 奢文庄也晓得待淮东军调整部署过来,特别是淮东军主力进占江州之后,靖海水营主力也将随之西进到江鄂一线,而其水军将不足以在江鄂一线与淮东争峰。 为避免沿江受靖海水营兵锋进逼,奢家也有意缩短北岸沿江防线。 随着淮东军逐渐控制江州等地,奢家也五月上旬军逐渐放弃淮山南麓的沿江地带,兵力往西收缩,一直退到蕲春境内,于淮东西南麓构筑防线。 蕲春的南岸是为鄂州,是荆湖的防区。只要胡文穆不放弃鄂州,而蕲春以西又名义上是池州军的防区,奢家就暂时能避免跟淮东军锋芒相对。 奢家残部宁可将蕲春以东的地段都放弃了,也要暂时避过淮东的兵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8章 庙堂 初夏时节的江宁,阴雨霏霏不绝,宫城里殿阁的角落,也因持续的阴雨天气,生出绿苔。 元嫣身着裙衫,依窗而坐,望着廊脚下所生的绿苔出神。 虽说奢家渡江北逃,使得荆湖的力量对比发生剧烈的变动,但江西的局势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黄秉蒿、陈子寿等叛将在袁州也有归降之意,接下来湘潭也将随之摆脱困局,这也就意味着持续将近二十年南方乱局将在这个夏天彻底平息下来。 胡马即将进逼江淮,在荆湖地区的拉锯,也许会叫南北对峙的形势恶化,但也不会比燕蓟崩溃时更岌岌可危。朝廷自淮东以下,挟淮西、荆湖、南阳、湘潭、池州、川陕、河中诸部,拥兵六七十万。即使叫燕胡进逼拿下关中,进逼到淮水一线,朝廷保半壁江山,也应无忧。 这些道理,便是元嫣身处深宫之中,也能理解。 不过,林缚率军在上饶斩获大捷的消息传回江宁,宫城之内就笼罩在阴云之中;池州军在枞阳大溃的消息传回,太后与皇上都相继病体生恙、不见外臣,使得宫里的气氛更加怪讶。 这边宫里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宫女动辄挨一顿训,给鞭笞者也不在少数,元嫣从旁劝了几句,也挨了太后一顿训斥,心里郁结了两天。 这里面到底为哪般,元嫣心里也清楚,恰是如此,她才越发的左右为难、柔肠纠结,日夜转辗难眠,这些天下巴也瘦尖了。只是心里的愁思,叫元嫣找不到人诉说。 这时候前殿有辚辚车马声传来,恰有宫女从前殿过来,元嫣问道:“是哪个进宫里来探望太后?” 元嫣未出阁,与太后梁氏同居万寿宫里,前殿有什么动静,她自然也能知道。 “是门下舍人元侯爷进宫来。”宫女回道。 元嫣轻轻一叹,池州军大败后,政事堂程余谦、余心源、左承幕三相便沉默起来,除了大前日进宫问安外,有三天没见到人影了。相比较之下,元归政则频频进宫密议,倒不晓得枢密院盯不盯着这边。 ************** 元归政登堂入室,边参礼边道:“南阳使者已归,罗献成其部有往东收缩之势……” “军国之事,衰家也不大明白,你便直白了跟衰家说。”太后梁氏俯下身子,要元归政起来说话,她迫切想知道北面的形势,要元归政直接说出他的判断,不要绕弯子。 除内侍监张晏以及内侍少丞苗硕侍立左右,太后也没有叫其他人进来,所以说话没有什么不利。 苗硕对军政了解也少,不过张晏听过元归政这话,北脊凉气直抽。 元归政说道:“罗献成据襄随二府,其兵力往东收缩,即往随州聚集,有将汉水沿岸让给奢家以击南阳之意!” “这该如何是好?”太后梁氏心急于热锅上的蚂蚁,说道,“淮东军到底何时会北上,可曾有派使者去上饶问一问?” “枢密使昨天有折子进江宁,他人已从上饶移去豫章了。”苗硕提醒道。 豫章在地理位置上要算江西的中心,林缚离开上饶前往豫章坐镇,也就意味着会留在豫章一段日子,不会急着回江宁来。 “上饶也好,豫章也好,总要派人过去。”太后说道。 林缚的折子,太后也看过,所写不过上饶战事的经过以及处置江西后续局势的种种条陈,洋洋洒洒有万余言,太后看得心烦意乱,到这时还没有耐心看完。 “崇国公立此殊功,要派使臣过去劳军,这封赏要先议啊,”张晏说道,“或许等沈大人从秋浦回来再说?” 池州军在枞阳大溃,兵力折损近半,使得江宁榻侧唯一能制衡淮东的武力给大幅削弱。更为关键的,岳冷秋违枢密院军令不遵,拖延了战机,要承担战败的责任。 林缚要以此直接谏夺岳冷秋的兵权,朝廷都没有几个人能挺着腰杆、硬着头皮替他说话。真要有人不识抬举,都不用淮东系的官员出面,朝堂之上大把为池州军大溃而愤怒的官员以及江宁城里聚集的士子,能一人一口唾沫的将其淹死。 淮东兵马在上饶大捷,打得叛军丢盔弃甲,使其连江州都不敢守。如此大好形势,岳冷秋竟然在枞阳打得大溃,使得叛军残部得以渡江北逃,使荆湖形势陡然恶化――这一仗已经将岳冷秋这些年来所攒的声望败了个干净。 所谓成王败寇,在庙堂之上,也是如此的现实。 岳冷秋有违枢密院所令,延误战机,败就是败了,没有人会去体谅他的难处。 太后梁氏也是不解岳冷秋怎么就这么败了?她也恨岳冷秋不争气,使得形势变得越发的复杂。但她心里再恨,这时候也不能袖手不管,真叫池州军给林缚解散掉或给淮东一口吃个干净,遂以质问其责的名义派沈戎去秋浦与岳冷秋紧急商议善后事宜。 虽然沈戎已西去秋浦有两天了,但元归政、张晏等人都不抱希望。 林缚与岳冷秋这些年来恩怨纠葛,欲除之而后快,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将岳冷秋一棍子打倒,焉能放过? 一是朝堂之上的风议,对岳冷秋极为不利;再一个,池州军实力大减,残部又处于淮东兵马的包围之中――林缚要谏夺岳冷秋的兵权,岳冷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岳冷秋的兵权能不能留,以及林缚在朝野的声望更叫人难以撼动,都叫人担忧,但叫元归政、梁氏挠心得直跳脚的燃眉之急,还是河中府与南阳府眼下所面临的危局。 关陕事危,覆巢之下,梁成翼在河中府也难完卵;如今荆湖的力量又发生翻开履地的变化,罗献成在随州可能随时生变,梁成冲在南阳府就势如危卵――太后以及永昌侯府能够直接依仗的两股兵马,就仿佛怒涛之中的孤舟,随时都会倾覆。 这可以说是池州军在枞阳溃败,叫奢家残部顺利渡江所带来最直接的严重后果。 无归政也曾幻想过岳冷秋要是能依林缚之计,重兵集于北岸,以封奢家残部渡江之路,会是什么情形―― 一来,池州军不会大溃;最终还能形成与淮东、荆湖三家合围江州之势。 到这时,池州便能平分收复江西的战功,三家对江州分而治之,叫淮东不能独占江西。其二则叫淮东没有机会将手伸到荆湖去,能限制淮东势力的进一步扩张。 即使曹家在关中不守,梁成翼也可以从河中府率部撤入南阳,罗献成则更没有挣扎的可能,或收编或剿灭,都会叫周围的荆湖、池州、南阳以及淮西得利,势力得到进一步巩固――这种种变化,都能叫庙堂之上的格局变化往有利帝系的方向发展。 只可惜,以上都是元归政的幻想,池州军在枞阳大溃,叫元归政他们做的美梦碎了一地。 枞阳大败,奢家残部渡江北上,直接进逼汉水北岸,荆湖在汉水沿岸承受极大的压力,胡文穆就没有底气再说林缚的不是。 奢家北渡之后,罗献成少了许多顾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使得南阳形势危急,而董原在淮西的防线变得单薄。 曹家一旦弃关中退守川东,河中、南阳很可能顷刻间崩溃,而淮西将首当北燕南下兵马的兵锋――这种情况下,董原也绝不可能去得罪林缚。 因为形势如此,这也是这十数天以来,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等人变得沉默的根本原因。以往借池州、荆湖、淮西的依仗,还能在有些事情跟淮东争个一二,此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缚及枢密院在庙堂只手遮天。 ************* 沈戎从秋浦见岳冷秋回来已经是五月十二日。 顾不得返回江宁的沈戎风尘仆仆、一路劳累,得知他返回江宁,太后即召他进宫议事。 便是卧病多时的永兴帝也强撑病躯,一同出面召见沈戎,想知道沈戎去秋浦跟岳冷秋商议出什么对策来没有。 对于永兴帝来说,岳冷秋与董原始终是他能依仗的两个外臣,他也将重掌朝政的希望寄托在岳冷秋与董原的身上。 池州军在枞阳大败,叫永兴帝有给打断一臂的痛,重新执政的梦也醒了一半,这也叫他心里更痛。 在崇文殿里,大臣都给召集进来,毕竟沈戎是代表朝廷去秋浦质岳冷军败军之责的。 沈戎站在殿前,奏道:“池州水军的伤亡尤其的惨重,战船、将卒,十不存二;除水军外,岳相其子岳笃明战死沙场。枞阳一败,自岳笃明而下,亡一万三千余卒,池州军尚存兵卒三万,集于秋浦、宜城两地……” 听沈戎口述池州军的伤亡,程余谦、余心源、左承幕等人是心惊肉跳;林续文只是抱手站在一旁,嘴角似笑非笑,叫永兴帝看了,恨不得将手里的茶盅直接丢他脸上去――但是,永兴帝不敢。无故而辱大臣,是君之失德。 相比较之下,刘直、黄锦年等淮东大臣都比较收敛,不想再去挑逗永兴帝等人敏感的神经。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9章 负荆请罪 林续文他们能从庐州得到准确的情报,听沈戎所述,晓得岳冷秋没有对沈戎欺瞒池州军的败绩。 枞阳之败,池州军的伤亡损失差不多就在此数: 池军水军近乎全军覆灭;进驻北岸的池州军,除守宜城两千兵马外,宜城以西的守兵几乎全军覆灭。 特别是岳笃明率部向黄龙岭进击时,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陈韩三及奢渊率部往东突进的速度极快,导致大量的溃兵都给困在小苍山以西给奢家捉俘,没有逃回来,只能以战亡计。 真正的死亡人数也许要小,对池州军的损失却是如此。 池州军步营损失,还可以从贫民里招募新卒补充,但水军几近覆灭,想要恢复元气还涉及到战船的补充问题,就几乎是不可能了。 江宁战事之后,林缚为迎永兴帝返回江宁,安定江南形势,被迫要与岳冷秋、董原妥协,将原御营水军近两万人连同数百艘战船一起划给池州――在御营水军的基础上,岳冷秋进行整顿、改编,才得池州水军。 池州水军近一年来,与奢家在江州的水军对抗扬子江上,也是互有胜负,难分高下;庙堂之上,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及张晏、元归政等人都没有想到池州水军这次会输得如此彻底! “这是岳大人的请罪折子,岳大人托微臣呈于朝堂之上。”沈戎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双手捧奉,待内侍拿过去呈到太后及永兴帝面前。 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就上奏折请罪,这次又叫沈戎带了一封奏折回来,想必是沈戎到秋浦后跟岳冷秋商议出来的对策――林续文心里想着,倒也不露声,如何追究枞阳大败的责任,枢密院已经掌握绝对的优势,且看他们如何表演就是。 内侍走来接过来将奏折接过来送上御座前,永兴帝请太后先阅。 太后看过岳冷秋的奏书,不动声色的递给永兴帝。 永兴帝看过讶然说道:“岳冷秋要辞去江西招讨使、池州行营总管、池州知府等职?这如何使得,枞阳之败,岳冷秋是要担责,但那边的残局,总也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去收拾,岳冷秋总不能给朕摞挑子!” 返回江宁后,永兴帝已经很少当着众臣说这么多话了,此时急于维护岳冷秋,也就难免失态。 殿前诸公相互打量,都能明白这是岳冷秋以退为进之术,太后看过奏折也是波澜不惊,永兴帝终究是欠些火候。 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等人都去打量林续文,看他如何反应。 虽说中枢重权逐渐往枢密院转移,但除林缚之外,枢密院还没有能够直接参于韩堂政议的高级官员,故而林缚不江宁的殿议,还都由林续文、黄锦年等人代为主张枢密院的诉求。 不待淮东谏夺兵权,岳冷秋以退为进,将枞阳之败的责任都担下来,辞去官职,程余谦等人倒要看林续文代表枢密院如何应对…… 林续文袖手而立,不急也不躁。 奏折要在诸相公之间一一传阅,浪费时间太多,沈戎站在殿前,代为陈述。 “……枞阳之败,岳大人自觉罪重无赦,亦不敢求赦。不过大敌当前,池州军政不能荒废,岳大人遂白昼在衙署处理公务,入夜则自囚监室,悔过之心可见一斑。今时荆湖还岌岌可危,不过东翼之池州稍安,岳大人便觉得是时候辞官投罪以谢天下,便将池州军政暂委于邓愈,而自囚于秋浦大狱之中,与囚徒同室,只等江宁派人缚之归京……”沈戎说道。 听到这里,林续文、黄锦年都微微动容,心想岳冷秋到底还是要垂死挣扎一番。 岳冷秋真有心投罪,随沈戎回江宁便可,何需要演这出戏? 岳冷秋这一番苦肉计,不仅仅是演给他们看的,也是演给池州军民看的,说到底不过是搏得池州军民的同情心。 岳冷秋将罪责全承担下来,而由邓愈代他主持池州军政,便连其侄岳峙也潜到水下――这边即使顺势将岳冷秋捉来江宁治罪,也不可能立即将池州军抹掉。 元归政看着殿前诸人的反应,心叹岳冷秋果真老炼,走到殿前,说道:“枢密院执掌军机,枞阳之败要如何问罪,崇国公的意见不可能不听。是不是遣使臣去一趟豫章?一来慰崇国公收复江西之功;再者荆湖形势危恶,也少不了要崇国公再为朝廷操劳!” 太后梁氏坐在御座上,说道:“衰家觉得吧,议功要合礼制,其事不可仓促,而荆湖形势危恶,又不能拖延。既然岳卿辞官戴罪,池州军政又委给邓愈,他能脱开身来。那就不如叫岳卿到豫章走一趟,一来与崇国公析枞阳之败,一来议荆湖攻守。诸相觉得如何?” 叫岳冷秋去豫章见林缚,也有负荆请罪之意,但不管如何,太后梁氏还是想极力让岳冷秋参与军机,而不想真正的治他战败之罪。 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等人都是犹豫,叫岳冷秋去豫章给林缚负荆请罪,岳冷秋能放下这个架子吗? 要晓得当世读书人讲究个气节、讲究个宁死不屈,岳冷秋与林缚争斗了近十年,其位一直都远高林缚之上,也是到江宁战事之后,淮东才真正的成势,将其他压下去。 此时叫岳冷秋跟林缚低头认错,左承幕他们觉得难以想象。 “太后所言甚是,”沈戎说道,“对荆湖形势之熟悉,非岳大人莫属。” 沈戎这话一出,左承幕等人感受又是不同。 沈戎刚从秋浦见过岳冷秋回来,他既然这么说,那去豫章见林缚应是岳冷秋自己的意思。 这么一来,左承幕等人的心思便又不同了。有觉得岳冷秋不要脸,为保权位竟要向林缚低声下气,有觉得岳冷秋能屈能伸,又担心太后也骗过、岳冷秋借去豫章从此就屈附于淮东。 只是岳冷秋他自己对去豫章负荆请罪都没有意见,不觉得受辱,程余谦他们又怎么阻拦? *************** 林缚不在江宁,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则由林梦得、宋浮、孙敬轩等人主持,更大的事情要紧急处置,则将林续文、黄锦年以及负责江宁防务的赵虎等人一起召集起来讨论商议。 倒不会因为林缚不在江宁,江宁这边的局势就脱离了掌握。 殿议结束后,林续文便与黄锦年到占了半个西皇城的枢密院来,将殿议之事告诉林梦得、宋浮、孙敬轩他们。 黄锦年稍急切一些,又追问道:“要如何处置岳冷秋,大人在豫章还未曾有只言片语传回?” “新的还未曾有。”林梦得说道。 “岳冷秋要去豫章,那是真好不过,”宋浮微微一笑,说道,“池州军如何去从,大人有到底想怎么处置,想必等岳冷秋从豫章回来时,就水落石出了……” 池州军这次大败,也的确是彻底将岳冷秋从朝堂之上铲除掉的良机,但这时将岳冷秋彻底打压下去,未必就符合淮东的利益。 林缚前几次书信来往,都只是要这边坐观其变,并没有明确的说要对岳冷秋怎么着。 林缚不表态,最终要怎么对待岳冷秋,枢密院以及枢密院之外的淮东系官员之间就有多种意见。 有人认为岳冷秋可拉拢来以为助力――岳冷秋的政治生命此时可以说是完全捏在淮东的手里,就有拉拢岳冷秋为己用的基础。 有人认为要叫岳冷秋永世不得翻身――岳冷秋旧时也位高权重,心气也高,特别在池州军尚有一定战力,岳冷秋即使愿意给淮东拉拢,又怎知不是他的缓兵之计?特别是岳冷秋这次去豫章见林缚,表面上是服软,实际上算计更深,更不能叫人放心。 除非岳冷秋愿意将池州兵马解散掉,但从岳冷秋按排邓愈主持池州军政来看,这种可能性极低。 也有人认为岳冷秋即使不能拉拢,也应存之――池州军实力大损,对淮东已经不构成什么威胁,淮东要迫切的将岳冷秋打压下去,只会加剧董原、胡文穆等藩帅的恐慌。 燕胡大军即将南侵,淮西、荆湖不能顶在前面全力以付,最终还是对淮东不利。 即使要彻底的将岳冷秋打压下来,在时机上也应拖上一两年。 等到连淮西、荆湖势力都不需要借用的时候,淮东就可以尽情的将獠牙亮出来。 不过这边意见再多,最终也是要在豫章安坐如山的林缚拿主意。 林缚越是对这事不提只言片语,也叫林续文他们越发相信,林缚对这事早就有了主意。所以除了下面的官员有所议论,林续文他们反而坐观其变。 临了,林续文又说起及战事耗用之事,这也是每聚必议之事。 虽说黄秉蒿、陈子寿还据袁州未降,奢家在闽东还负隅顽抗,但江西战事大体上是平息下来了,战事的消耗相比较以往,就会大幅下滑,回到正常的水平上,也算是缓了一口气。 “这场战也是幸亏收了尾,”林梦得感慨道,“不然真够用命的,上饶那边填进去五百万银子,现在一两都不剩,再拖上一两个月,非叫我急出病来不可;荆湖那边虽说形势危恶,但依我看,要能拖还是拖一拖的好,怎么也要拖到秋粮上市之后。税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量的军资征购,叫江淮的物价又有压不住的势头,这可不能算好事。” “袁州之事能早日谈妥,情况会好一些……”宋浮说道。 “要不是黄秉蒿降奢家,就没有江西之战,他此时转头又降,反复无常,”黄锦年不屑的说道,“留他怕是个隐患啊!” “袁州在豫章之上,道险地陕,易守难攻,硬打很难啊。”宋浮说道。 江宁战事后期,黄秉蒿献江州而降,奢家才得以掌握江西全境。不然即使叫奢文庄率兵马逃入江西,也断不可能坚持近一年半的时间。 如今黄秉蒿没有率部随奢家渡江北逃,但据与陈子寿率三四万兵马,据袁州而守,跟淮东谈重归江宁的条件。 谁知道黄秉蒿将来可能是个隐患,但他率三四兵马据着袁州。 袁州位于豫章以西,是江西的西门户,西接潭州。 黄秉蒿投奢家后,率兵驻袁州,欲进潭州,与湘潭军打得颇欢,有意替奢家打开西进湘潭的通道。然而到上饶战事后期,奢家溃败之势已成,袁州与潭州就迅速息兵。 从这里面也不难看出,潭州还是担忧真将黄秉蒿灭掉,潭州在强势的淮东面前,难以再有据地自立的可能。 潭州欲留黄秉蒿在袁州作为与淮东之间的缓冲,淮东想要强攻袁州难度就很大。 如今北地形势危急,林缚也不敢叫六七万精锐兵马为攻打袁州浪费三五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故而袁州问题,能谈判解决,林缚也想谈判解决。 黄秉蒿想行缓兵之计,淮东这边又何尝不是稳住黄秉蒿? “江西差不多成了残地,要不想成千上万的人饿死荒野,想彻底解决袁州的问题只能往后拖。”孙敬轩也说道。 如今江西极为缺粮,一时之前奢家的横征暴敛,差不多将民间余粮榨干。 再一个就是今春江西民众纷纷涌起反抗奢家,战火烧及江西各地,对农事的影响极大;战事征用大量的民夫随军,也进一步减少从事田作的劳力。 春稼已过,要是在豫章、袁州再大打出手,江西境内的稻作农事也将错过去,将直接威胁到江西五十余万户人的生存问题。 袁州之事能谈判解决,一是淮东军主力兵马能及时抽身北上,以备胡马南下,二是不误豫章、赣州等江西腹地的农时。 此外,袁州一事能平息,淮东不指望能从湘潭那边征收税粮,但拿着银子去购粮,还是能购一两百万石平价粮。 两湖从越中期起粮产就崛起,以及环太湖沿岸平原大片种植桑棉之后,还要从两湖引进粮食以补不足。 江淮粮价飞涨,恰恰是扬子江水路中断、两湖米粮不得东进之后。 荆湖战事乃频,粮食也缺,但湘湖(湘潭)的情况要好一些,特别是大寇杨雄率部退出后,湘潭腹地就几乎没有战事,民间余粮就足。 如今江州以西的扬子江水域还远不谈得上太平,但江西与湘潭之间,从袁州有陆路可走,可以运粮进江西,以解燃眉之急。 “免三年税赋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但江西的官吏、驻兵,都要户部另贴钱去养,”林续文想到这些事,也是头痛心烦,“罢、罢、罢,要是曹家今年就守不住关中,西线给燕胡打穿,就算主力兵马能北调参加,钱粮之事也会要了我们这一干人的老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0章 枭心难测 时下已入暑,好在临江而行,迎着徐徐江风,倒不觉得特别炎热。 邓愈策马伴车而行,看着界碑方向已有一队骑兵等候在那里,勒住缰绳,与坐在马车上的岳冷秋说道:“崇国公枭心难测,岳督当真要只身去豫章?” “有岳安、岳周照顾我起居足矣,”岳冷秋这时候脸上的犹豫之色尽去,都到彭泽县境,还有迟疑也不是他的风格,与邓愈说道,“崇国公枭心难测,但他的气量也不至于狭窄叫我横死途中,你们在池州且放宽心……” 邓愈心里仍然放心不下:林缚自然不会明杀岳督,但刚刚收复江西,赣东乱兵盗匪密如麻,还没有彻底肃清,岳督在往豫章途中因防卫疏乎而给盗兵劫杀,对淮东来说也不失永绝后患的一种手段。 见邓愈还要再劝,岳冷秋截过他的话头,说道:“此去豫章,早则一两月,迟则三五月,或归池州,或回江宁,自有分晓;你等在池州切不能疏乎了兵备,有你们在,我心才安。”在浊世里争斗了半辈子,什么最紧要,没有谁比岳冷秋看得更透彻。 岳峙也无言,只对家人岳安、岳周说道:“叔父喜彻夜读书,你们要多劝他……”分别之时,其他话也哽在心头说不出口。 岳冷秋此去,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身名前程,也关乎迎在岳家前头的是坦途还是绝路。 上饶战事之后,淮东军兵马主力顺势进驻江州是自然之举,但同时也增加了在弋江的驻兵,同时靖海第三水营对从弋江到江州的江域也进行了彻底的封锁,池州就这样给夹在中间――表面上,林缚对枞阳战败之事没有明确的表态,但实际上谁都不敢肯定林缚如此部署的背后没有藏下凌厉杀机。 岳安是岳冷秋身边的老人,早年伴读,又随岳冷秋游宦天下,此时年岁已老,筋骨也僵,但也不离不弃,一起相伴去豫章;岳周是家生子,有个腿脚勤快的,也方便途中照顾岳冷秋的起居――岳冷秋坚持不带扈兵,负荆请罪就应有个负荆请罪的样子叫天下人来看,也就让他两人陪同去豫章。 临行迟迟,终究还是行到界碑前。 探马也驰回来报:“长山军第三镇师主将虞文澄率队在界碑处恭迎岳督。” 林缚与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在豫章,江州这边暂以敖沧海为首,葛存信也率第三水营入驻江州。林缚在赣东先遣军的基础上,吸引江西抵抗军的力量,成立长山军第三镇师,以虞文澄担任制军。虞文澄暂时还兼领湖口以东的防务兼知彭泽。 淮东这边让虞文澄到县境迎接岳冷秋入赣,在礼数上已难叫外人说不是了。 岳冷秋听探马禀报过,侧头问邓愈:“子愈,你说淮东军下一步的部署会是如何?” 如今外界还无法猜测林缚对江西防务的安排。 就目前来看,长山军三个镇师,张苟所部经抚州南下,与闽东赵青山所部夹攻据守闽北的奢家残部;张季恒部随林缚进驻豫章;新编的虞文澄部则暂时负责江州境内的防务。 此时,崇城军三个镇师,除了陈渍所部在上饶战事中伤亡很重、暂时移驻到赣州休整外,唐复观部、刘振之部都进入在鄱阳湖东岸的都昌等城暂驻。 淮东军两大主力步营,目前都集中在江西境内,总兵额达九万众,但又分散各处,仿佛到处都是散手,叫人琢磨不透。 邓愈抬头看远天,说道:“我还以为崇国公会将崇城军主力都调入豫章休整,倒没有想到他仅率一镇进豫章――崇国公在江西会有什么部署,叫人看不透?” “或许崇国公要对黄秉蒿以示和谈诚意。”岳峙说道。 “诚意?”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最大的诚意莫过是集兵袁州城下,叫黄秉蒿低头认下――也许崇国公还是担忧曹家会撑不过秋后吧?” “江宁那边以及荆湖,都盼望着淮东军能立即渡江追剿奢家,”邓愈说道,“或许唐复观、刘振之部在都昌稍作休整,就会渡江进入黄梅吧!” “可能性不大,”岳冷秋摇头说道,“奢家渡江北逃,摆明要投燕胡的;要是奢家铁心投附燕胡,整个西线将会急剧变化。如今,罗献成明里没有与淮东、淮西为敌,但将随州以西的汉水通道让了出来。淮东兵马主力要是渡江追剿奢家,奢家残部就会沿汉水东岸北进,猛攻南阳。罗献成这个威胁不除,淮东军敢冒着侧翼给攻击的危险、沿着汉水东岸狭窄的通道追下吗?” “也是,说不定奢家未灭、侧翼威胁没除,淮东军主力就有可能跟燕胡骑兵主力迎头撞上,”邓愈叹道,“与其仓促渡江,不如先在江州稳住阵脚,奢家这头丧家之犬不好打啊!” 说到这里,岳冷秋、岳峙等人都一脸苦涩。 奢家是困兽犹斗,而荆湖的形势又十分的复杂,淮东军主力仓促渡江北上,未必有利、未必能准确的掌握战机。 关键曹家在关中去留的抉择,是最大的变数――要是淮东军渡江追剿奢家,曹家没能在关中撑住,叫燕胡骑兵从关中获得迅速走西线南下的通道,淮东军将会异常的被动。 谁都猜不到林缚心里到底是什么算盘,但以己度人,邓愈都认为淮东军当前最好的选择,就是集兵于江州,先稳住江州的阵脚。 江州为江西的北门户,重兵驻于江州,有利于江西的局势稳定。 江州又与荆湖东西相依、隔江相望,淮东军只要在江州站稳根脚,就算荆湖形势崩溃,燕胡骑兵大举南下,也会止步荆湖,短时间里不会往南、往东蔓延。 淮东军守住江州,也能为淮东整合江南的资源赢得更多的时间。 淮东只要充分整合了江南的资源,即使叫燕胡接连占去关陕、荆湖,至少也能得个分庭抗礼之势,形势不算太坏。 以最坏的心思揣测林缚,林缚也更应该如此。 燕胡从西线突破,压力最大的是荆湖胡文穆以及侧翼、正面都受燕胡攻击的淮西――一旦荆湖与淮西的势力给彻底的削弱,天下还有谁能阻止林缚取元氏之天下? 当然,林缚要是如此部署,对池州也最为不利。 林缚要在江州稳住阵脚,必然会调暂时停在都昌的唐复观部、刘振之部快速填入江州来。 加上新编的虞文澄部,淮东在江州将集结三个镇师的步卒,再上加上靖海第三水营主力,总兵力就将达到七万余人――到这时候,池州军也将给彻底的边缘化。 池州军一旦给边缘化之后,也就离裁撤不远了;岳冷秋想要保留池州军的编制,将会异常的困难。 想到这里,邓愈、岳峙等人都觉得池州军前途堪忧。 处在淮东军十万兵马的包围之中,林缚还掌握着朝廷那边的大义,给边缘化的池州军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啊。 岳冷秋眯眼看向从界碑处驰来一队骑兵,见邓愈、岳峙都蹙着眉头,说道:“当前,崇城军指挥使为周同、长山军指挥使为敖沧海,林缚不可能叫周同、敖沧海都留在江州坐镇,故而淮东军的下一步部署,还是有可能有大的变化,未必就是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只是这个变化,外人琢磨不透。”岳冷秋苦笑道。 除水军外,淮东军有五大主将,一是刘妙贞,镇守徐州;一是宁则臣,镇守山阳;一是赵虎,掌握江宁禁营军;此外就是周同与敖沧海。 林缚不会奢侈将周同、敖沧海都放在江州。 眼下敖沧海在江州,以为江州守备,主持江州军政事务,并有葛存信率水营为其副手。周同则率唐复观、刘振之两部在都昌休整,也许周同接下来的任命,将决定淮东军的部署调整方向。 “崇国公会不会同意叫周同去庐州顶替曹子昂?”邓愈问道。 “希望能如此。”岳冷秋叹道。 一旦荆湖崩溃,淮西两翼受击,压力最大,董原未必能支撑住。林缚要防备董原撑不住,加强庐州的防守就很有必要。事实上,枢密院在一年多来往庐州投入的资源极多,除在庐州由大将孙壮编训骑营第三旅外,辎兵规模也是急剧增加。 从这里可以看出林缚对庐州的重视以及对淮西董原的防备。 周同率部移驻庐州,会将进一步巩固江宁外围的防线,但同时会大幅减少江州这边的驻兵。那淮东军在江州这边,仅能以守住江防为主,而对北岸的荆湖,就不再有兵力上的优势。 那池州军北上,就还能发挥从侧后牵制奢家、罗献成以援应荆湖的作用。 池州军只要在防务上还能发挥作用,就逃过给林缚断然裁撤掉的命运。 这个是岳冷秋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也是岳冷秋此次去见林缚努力要争取的结果,也是当前最有可能保存池州军的选择;抑或说服林缚去打黄秉蒿,叫淮东一部兵力牵制在袁州。 边想边行,很快淮东迎接的骑兵已经清晰在望着,虞文澄驱马来迎,下马行礼道:“沧海将军、存信将军在江州有军务在身,不能远道来迎,特令末将虞文澄在岳相面前致以歉意……”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1章 论农 虞文澄也仅是到府界相迎,倒不会全程护卫。恰逢唐希泰受命去豫章见林缚经过彭泽,唐希泰便与岳冷秋同行,虞文澄另调一队扈兵护送他们。 唐希泰是崇州三十童子之一,差不多要算林缚的弟子,此前任庐州府司农参军,在淮东地位看似不高,实则不低。 相信淮东不会舍掉唐希泰的性命安排岳冷秋在途中给寇兵劫杀,邓愈、岳峙等人才较为放心的看岳冷秋离去。 从彭泽往西南而行,到都昌登船横穿鄱阳湖是往豫章的捷径。 沿途所行的彭泽、湖口、都昌三县,位于鄱阳湖接扬子江水道的东岸,奢家此前在这里以田常为首、驻重兵防池州,故而民间的抵抗运动受到压制。 上饶防线给打穿之后,奢家渡江北逃仓促而果断,也来不及在这里地区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虽说江州诸县在过去一年给奢家盘剥得厉害,不过今年的农事倒没有受大的影响,乡野没有大乱。这对残破的江西来说,是难得的可贵。 从彭泽往西,经湖口往南到都昌,沿路麦穗金黄,已是收成季节。 岳冷秋与唐希泰分乘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而行。 岳冷秋与家人岳安、岳周乘一辆车,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沿路看风景,倒也不会特别的惶惶不安。 “罕见江西喜食面饼,料不到江州种麦如此之广?”岳周坐在车辕前,看着沿路成片的麦田,颇为惊讶。 “麦作从西北传入中原,已有千年,有个由西渐东、由北渐南的过程,但到江南之后,又是先江淮、两浙,而后往西渐传,差不多也到启圣初年了。此时江西大肆种麦,也就百年左右,以江州、上饶最盛。观地理,可知上饶种麦,是由两浙传入;则江州种麦则是由荆楚南渐――反而到江西腹地,浮梁、抚州、豫章、赣州、袁州等地,罕有农家植麦。非不宜,实未到也,”岳冷秋一生阅历无数,见识广博,岳周虽为奴婢子,实则视其为弟子。岳氏子弟枝叶不繁,岳冷秋悉心培养家生子,要比外人忠心得多,这次使岳周随行,也是沿路有更多时间教导课,耐心解释说道,“以往农事春稼而秋收,遂有青黄不接之困。秋收之后或种麦菽,能补春黄之缺,又不损地肥,江西之宜大举种麦啊……” 当世粮产都低,北地种豆麦年收六七十斤就不能算荒年。江淮水田植稻也不过两百多斤收成。要是水田到冬季加种一季小麦,即使江西湿害严重,种麦不比两淮,但一亩地能有十斤粮食收成,农户就要笑逐颜开,故而岳冷秋遂有此论断。 “老爷这时候倒还有心关注农事这些庶务?”家人岳安坐在车辕上,听岳冷秋悉心教导岳周农事,疑惑的说道。 “细观这些年来,往根子里说,就是对这些庶务关心不够啊!”岳冷秋轻叹道,倒是不担心后面的唐希泰会听见,与岳周说道,“麦作不畏寒,但害于涝;故而稻麦双作之田要夏水冬旱,对沟渠之事尤为依赖。崇国公入淮东之前,崇州县稻麦双作的上熟田不过二三十万亩,便给称为米鱼之乡。然而在不到十年间,崇州一县几乎所有的水田都实现双作,这治政的本事,想叫人不服不行啊……” “岳相对崇国之事也真是熟悉,”唐希泰叫车夫驱车追来,与岳冷秋并驱而行,作揖笑道,“我家大人初在崇国治政,曾上书言永佃、减租之事,未见岳督回应,迄今都引以为憾,实不知岳相对农事见解也如此之深。” 崇州五县已为林缚的封国,岳冷秋习惯了旧称,一时难以改口,唐希泰倒是坚持称崇国。 岳冷秋的地位自然不是唐希泰能比的,但是虎落平阳难有威风,岳冷秋在唐希泰面前也摆不了谱。 “减租、定租、永佃,使佃农不受颠波反复之害,而专务于农事,实是大利。简单点来说,种两茬庄稼只收一茬租,佃户自然乐意种田双作,施肥伺田,参加沟渠整治,”岳冷秋说道,“崇国公是崇观十一年书言此事,只是其时岳某误以为这非当下之急,没想到是大错……” 唐希泰笑道:“其时津海粮道还在,北方需要从淮东抽粮数以百万石计,我家大人也是给逼迫着去想增产筹粮之;还算如人意吧。” 听着唐希泰风轻云淡的语气,岳冷秋心头苦笑:怎么叫还算如人意? 奢家从江西崩溃最为失策的地方,就是没有想到林缚能那么速度的安定江宁的局势,能那么迅速的展开对江西的攻势。 能安定江宁局势,表面上是林缚以户部及江宁府的名义先后两次向淮东钱庄支借五百万两银以补不足,但奢家一度攻陷江宁纵兵大掠,掠夺的金银之数也有数百万两之多,为何奢家退到江西之后就没能缓过气来呢? 金银只是弥补流通之不足,但若是民间根本就没有粮食可以收购,再多的金银也是废物――去年一年时间里,仅淮东十一县往江南输送的平价米粮高达四百万石,这才是江宁形势迅速安定下来的根本原因。 没有粮食输入,农户忍饥挨饿,只能背井离乡去逃荒。不要说本地农事生产难以恢复,还会对其他地方造成冲击,影响治安跟生产。得到充足的粮食输入,农户能吃饱饭,就能专心农事、恢复生产,局势自然就稳定下来了。 但是,包括淮东自身二十万兵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要依赖淮东供食,包括浙西、闽东、浙北对淮东来说都是新得之地,谁能想过淮东仅十一县还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余粮来? 制霸之道,无非两样:筑城跟积粮也,林缚当真是将这两桩事做到极致了。 奢家之败,非军事、谋略不如也,实际是弱在治政上。 当然,岳冷秋有岳冷秋的惊讶跟困惑,唐希泰也不会将淮东的根底都告诉他。 要晓得淮东缺粮时,每年还要从海东运进上百万石的米粮;也是这两年捍海堤的效果才较为充分的彰显出来,使得淮东粮产逐年都在大涨。 崇观十一、十二年,林缚铁了心一次拿出上百万两银去修捍海堤,有多少人旁观冷笑?岳冷秋又何尝不是旁观冷笑者之一? 此时江宁诸多人还是为奢家北逃、燕胡有可能很快打开西线通道而惶惶不安,但这顺利拿下江西,叫淮东诸人信心十足,也不怕荆湖会给燕胡骑兵打穿。 无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江宁以及宁南、宁西以及闽东地区的局势都相继安定下来,不会再特别缺粮,浙西、浙北的形势也相继好转,江西的局面再残破,也能从容应对,至少不会比去年更难。 奢家在江南就像闽北这一块飞地,广南郡以及袁州、潭州都有服软之势。 就算以当前的形势,淮东还能供养二十五万战卒;当整个南方局势都安定下来,淮东兵马扩充到三十万、四十万,扬子江之南又不用担心有人制肘,何畏与燕胡正面逐杀中原战场之上? 目前,林缚表面上是免除掉江西今后三年的赋税以养生息,但实际上江西要重建、要恢复生产,就要从外地运入大量的盐铁米煤茶布甚至骡马等物资――包括将来的广南、湘潭等地,林缚都无意一开始就直接去接管赋税,但是市场倾销一定要打开。淮东就能依赖盐铁之事,从这些地区吸取大量的养军之资。 江宁战事之后,江南七府的市场对淮东打开,仅铁料一项,今年上半年就将给淮东带去近百万两银的厚利。 燕胡夺得蓟东之后,接管原蓟镇军在蓟东遵化的铁厂,又从辽东迁并工匠来,成为燕胡在北地最大的炼铁中心。 根据军情司所得情报,燕胡的遵化铁厂,有工匠近两万人,一年产精铁、毛铁料共四百万斤――燕胡人虽生于荒蛮,但其王叶济尔有雄才大略,早年就在辽东大事冶铁、开发辽东,才有南夺燕蓟的基础。 遵化铁厂的规模甚至超过江宁工部铁作最盛之时,用匠工之数,但要比江宁工部要少一截――一多一少便可见叶济尔治政手段之强、眼光之远大。 只可惜,横在燕虏之前的,是淮东,不是残越,也不是奢家这样的一时枭雄。 在淮东,与冶铁相关的匠工约三万多人,但铁料年总产量高达两千万斤。 以计人均产铁计,淮东是燕胡在遵化铁厂的三倍。 想到这里,唐希泰又朝岳冷秋作揖道:“听岳相谈农事,希泰有一事请教?” “请讲。”岳冷秋说道。 “燕京未覆时,北地正常时需每年从南方输入漕粮六百万石;但在燕虏占得北地后,在山东、河南皆残的情况,便撑得起四五十万兵马连年征战之耗用,何以如此?”唐希泰问道。 岳冷秋看了唐希泰一眼,心里想:唐希泰同行,难道是林缚有意安排? 岳冷秋认为唐希泰是有意相考,虽然猜不透他为何如此,但也不以为意,淡然说道:“往年需南粮北运,以补燕京之不足,也仅能勉强维持;而如今南粮断绝而北地半残,燕虏何以据北地以养四五十万兵马,感慨、惊讶者甚众。但唐大人对此应该了然于心啊……” 唐希泰尴尬一笑,心想岳冷秋果真是老狐狸,试探得有些明显了,但也硬着头皮等岳冷秋继续说下去。 “……”岳冷秋要坐在车辕前的岳周也仔细听着,说道,“虽说北地远不如江南富庶,但燕蓟平原也有良田近亿亩,而蓟辽、宣府、大同三边的军屯规模时最大总计达一千七百万亩,只要善以经营,何愁四五十万兵马养不活?” 唐希泰目光淡远,心知岳冷秋所言不虚,见岳冷秋对这些数字信手拈来,了然于心,也确信岳冷秋合曾登副相之位,不是浪得虚名。 大同镇不是一座独城,大同镇作为北地三边之一,以大同城为核心,共有五百余座军屯城垒,构成宽近六百里的防线,军屯规模最盛之时,屯田达七百万亩。 “军屯、军户之制废败,致使诸多事积重难返,”岳冷秋细算有越以来种种弊端,也是感慨万千,他以往以投机取为利,但不意味他不懂其中的关窍,再者唐希泰有可能代表林缚作试探,他侃侃而谈道,“军屯给将官侵占,屯卒又给将官役使劳作,致使后期军户大量流失。到靖边侯苏护时,边军将卒或征或募各半,中枢拨钱粮及屯种自给各半,已经不能完全依赖军屯。要是问题仅仅于此,还不算严重。边军可以征屯卒以补不足,但京营军到后期就几乎都是募卒。京营军后期兵额为十三万,合眷属共五十万人居于畿内,都需要中枢财税供养。此外燕京未覆时,包括漕粮、宫庄以及各地交于中枢(或户部、或内府司)的税赋,除了京营军及边军钱粮外,还要用于两个方面,一是官吏勋俸禄、一是宗室内廷供养。燕京有口百万众,京营军及眷尾居半,余下五十万口,有官吏、有勋贵,有贫贱依附于官贵者。官或食俸禄或贪腐,又拿俸禄及贪腐养家人、仆役,岂不是燕京百余万口人实际上都在吃中枢财赋?中枢要养边军,又要养燕京百余万口人,仅从燕蓟抽税粮,如何能够?” 越太宗迁都于燕京,倒不是胡乱所定。 即使不算边地军屯,燕蓟平原实际是中原四大平原之一,与两湖平原、江淮平原、河淮平原并列。燕蓟平原南至黄河、北至燕山、西至太行山、东至渤海,可耕作的土地达上亿亩之多。帝室在京畿、燕蓟所圈的皇庄就多达三四百万亩之多。 除黄河外,发源于太行山而入渤海的水系极多,给燕蓟带来极便利的灌溉条件,最多时养育民口将近千万之数。 以千万之民、亿亩之地供养一座帝都尚且不足,已经不是北地缺不缺粮的问题,而是越朝到后期积重难返。 除边军外,就连帝都百余万口都需要外界的供养,就已经超过燕蓟平原的承受范围。 江宁城坊户一度高达十五六万户,除了江淮富户官绅云集江宁之外,还有大量的贫民依附于他们而生。 这种畸形的城市人口结构,对周边的江淮平原是在不断的吸血,大量的资源就凭白的消耗在江宁城里。 所以在江宁战事之后,林缚一方面将江宁城坊户往工坊、工矿等业输送,一方面大举将城市贫民迁往闽东、夷州屯种。实际要消减江宁城对江淮平原资源的过度侵占,才能够将更多的资源用来养军,以跟燕胡抗衡。 “之前就是积重难返,但到燕虏破关寇边,燕南、鲁北给打残、黄河溃堤而漕道冲毁之后,北地形势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岳冷秋说,“不得不说崇国公实在是聪明得很,津海粮道遂得以崛起。到这时候,燕京因粮荒而人口锐减,实际使得南漕总量降到三百万石以下,也能勉强维持。可惜燕虏成势已久,而先帝在辽西缺乏足够的耐心……” 唐希泰心里暗道:岳冷秋是事后诸葛亮呢,还是当时就看出辽西之战仓促必败? 要是后者,岳冷秋的心机真是够狠,淮东应不能容他?但细想,要是岳冷秋当初早就看穿一切,也就不会在这时坦然相告。 岳冷秋似乎看不到唐希泰在想什么事情,随着车辙前行的辚辚之声,继续说道:“北地崩溃之时,燕京人口已经锐减到五十万,不足崇观八年之前的半数。燕虏占得燕京,京营军除随张协留守约三万众降敌外,其他悉数崩溃。在北地崩溃之前,朝廷要承担燕京百余万口人的吃食,但到燕虏窃得燕京,这些压力实际上已经化解掉大半……” “这数年来,燕虏在大同、辽蓟、宣府、蓟东、燕南等地圈地分田、重定军户之制。这么一来,燕虏养四五十万兵,便是京营军,除了吃食给养之外,也不再需要额外承担兵饷。即使有兵饷,那也是纵兵掠劫……” “……虽说降臣无数,也无耻受燕虏俸禄,但自虏王以下,虏贼都尚节俭,降臣不敢不效,实际上大幅减轻了消耗。张协老儿未叛时,养家奴愈千,此时媚贼,家人不足百数。朝廷在燕京最多时内廷供养侍宦近六万人,而燕虏宫众不过两千众。这一多一少,就相当能叫燕虏多养十数万兵马。燕京城此时实际口数,加上驻兵,也就二十余万……” 表面上看去燕虏对降臣的俸禄不减,但实际上清廉与否,差别极大。 张协养家奴愈千,除俸禄外,相当一部分是依靠贪腐所主,实际上也是消耗中枢财政。官吏、降臣能够清廉,中枢财政消耗要少得多。 “以上种种,使得此前朝廷在燕京立都得燕蓟之养尚且不足,而需从河南、山东以及江淮抽粮;而燕虏南下,占得燕蓟,虽说河南、山东等地皆残,但晋中、燕蓟民生已有恢复,又得两辽、燕西之地,故而燕虏能养四五十万战卒而连番征战。”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2章 岳冷秋 除夕夜,祝兄弟姐妹们新年快乐。 ****************************** “岳冷秋倒是个明白人……”宋佳依林缚坐在案侧,看着唐希泰连夜派人送来的信函,评价道。 虽说岳冷秋有意来豫章议枞阳之败并议荆湖战事,但多年来沉积下来的隔阂以及彼此地位的障碍,实际上使得林缚与岳冷秋没有充分交流的可能。 唐希泰自庐州往豫章,与岳冷秋同行,当然是出自林缚的安排,便是有意去摸一摸岳冷秋的根脚,以决定池州军的去留。唐希泰白日与岳冷秋伴行,夜宿驿馆,便将日间谈话摘录下来,派快骑先一步驰入豫章、呈阅到林缚的跟前。 唐希泰密函里密密麻麻所写都是岳冷秋议燕胡之事,宋佳读得津津有味,也可知岳冷秋对时事见解之深,在当世实为屈指数人之列。 岳冷秋的能力,林缚是从来都不否认的,岳冷秋对燕胡的见解之深,他从信里也颇有所得。 燕胡侵得北地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河南、山东都成拉锯之势,难以经营,但在燕胡在晋中、燕蓟经营还颇为得力,而燕胡的军政结构大异于南越,使得燕胡在军事动员方面的能力非常的突出。 燕胡在北地逐渐实行军户之制,但燕胡所行的军户制跟越朝旧制有本质的不同。 越朝旧制,立军户以为屯田、征卒所用。官府配田以养军户,军户耕种得食,抽丁以备战守。越朝军户本身就地位低下,到后期军屯崩坏,军户常常受军役及劳役的双重压迫,苦不堪言。 燕胡军户,有正军户、副军户及附户之别,正军户常以本族丁卒任之,副军户多为投附汉军丁卒,附户则为掳民及北地民众。 正军户专司战事,配田最多,可役附户耕种;副军户得田自种,家无余丁,亦可使附户助耕作;附户则基本处在佃户与农奴之间的地位。 以二十年前的苏门案为起点,靖北边军崩溃,辽东之地及百万民众尽归燕胡所得,虏王叶济尔就试行此制经营辽东。 当时由于无没有大规模的降附汉军,故而仅有本族军户及附户之别,陈塘驿战事之后,燕胡屡次侵边,都以掳民为要,实际也就是补充附户之不足。 以崇观九年入寇为最,一次就从燕南三府掳走丁壮约四十万,还包括大量的牲口。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军政结构,使得燕胡在大举进占北地之前就得以举族为兵。 及至燕胡侵得燕蓟等地,得大量的降附汉军,又于正军户与附户之间增设副军户(又称帖军户)以安置降附汉军。 这种从本质有别于越朝、类同于军事贵族的军户制度以及相应的配田、附户制度,首先对北地的生产恢复有一定的促进作用,更重要的是在军事动员方面有着极高的效率。 燕胡战卒脱离生产、专司战事之时,其自备兵甲及养育家室都可以从剥削附户所得,而不用完全依赖于中枢财政。 “岳冷秋及张协等人,对燕胡了解很深,但对燕胡了解越深,心间恐惧则越难去,恰恰与李兵部走了两个极端。故而辽西之时,李兵部夺得松江城,仍知要徐徐图之,急进必败,而张协、岳冷秋等人则不切实际的想一举重挫燕胡……”宋佳也从唐希泰的转述上分析岳冷秋在燕蓟崩溃时的心态。 燕蓟崩溃之前,李卓率蓟镇军夺得松江城,虽说事后确知松江城之失是燕胡诱敌之计,但其时若能依照李卓部署,朝廷依旧能在辽西获得军事上的优势。恰恰是朝野的浮躁急于建功的心思,导致整个局面崩溃。 整个蓟辽战事,可以说燕胡领导层在战争指挥达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也可以说形势到那一步,实际上已经无法挽回,但林缚日后反思此战,依旧将张协、岳冷秋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使崇观帝夺李卓帅位为燕蓟崩溃的直接原因。 这件事也是林缚这时处置岳冷秋的心结所在。 林缚微微而叹,说道:“可惜是投机取巧之徒……” 崇观九年燕蓟勤王时,林缚就与岳冷秋相识。 其时岳冷秋督东闽,为封疆大吏,林缚仅仅得李卓、顾悟尘赏识得以将三千乡军为战,两人地位悬殊,有如天差地别。当是时,林缚与岳冷秋皆知济南是燕虏主攻方向,然而岳冷秋虽拥精锐闽兵,却不敢守济南,还暗中促使邵武军分裂――从这一桩事中林缚便认识岳冷秋投机取巧的性子,实在不是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 宋佳悉知这些年来淮东与岳冷秋的恩怨,林缚对岳冷秋有如此评价实在不叫人意外,笑道:“岳冷秋要如陈西言,是个谦谦君子,合辄你就高兴了?”也知道林缚如此评价岳冷秋,也是认为岳冷秋在崇观十二年深冬上书言辽西战事建议直取辽阳,更多出于博险的心态。 要非如此,岳冷秋用心就太深、太狠毒了。 事实上在北地崩溃之后,也有一种言论推测岳冷秋用心险毒,直指岳冷秋希望北地崩溃以便他当时以督江淮之位掌握南方。 不过岳冷秋在拥立宁王时犹豫不决,说明他在北地崩溃前后,实际上也没有定计。 林缚苦笑一下。 池州军在枞阳如此惨败,也非林缚事先能预料。 事先预料岳冷秋是投机取巧之辈,不会出死力阻奢家残部渡江,但没有料到池州军在北岸会如此惨败。 照着之前的计划,池州军不败,还叫池州军进击鄂东,以袭渡江之后的奢家侧翼,不使淮东军主力分散于荆湖,但是池州军在枞阳惨败,就叫之前的计划难以再执行下去。 便是淮东军内部也有声音,希望能借此良机将岳冷秋彻底的打倒,使其再没有起复的可能。林缚权衡利弊、决定也委实难下,倒是宋佳、高宗庭,包括江宁的宋浮都建议留下岳冷秋。 楚党声势最盛时,在朝野只手遮天。燕蓟崩溃时,张协降敌,楚党就一跌千丈,要不是岳冷秋有拥立之功,其时在江淮势大,永兴初年就难捱过去。及至柳叶飞投敌事败被诛,岳冷秋受牵连辞相,楚党在江宁的残余也尽数给驱逐出庙堂,岳冷秋在士林间的声望也因此跌入最低谷。 后期林缚与陈西言都荐岳冷秋起复督江州,便是看到岳冷秋在庙堂之上已经再难得抗衡之势,而其知兵治军之能对当时的江州形势非常关键。 江宁战事时,表面看上去岳冷秋一战未打,还故意纵陈子寿降奢家,但实际上,岳冷秋还是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要不是岳冷秋据池州有锁门之势,江宁战事期时,奢文庄就未必会轻易放弃江宁不守;要不是岳冷秋据池州以锁宁西门户,奢文庄即使弃江宁不守,退到弋江以九子山之势据淮东军西进,整个江南的形势就会变得极其复杂。 荐岳冷秋督江州,林缚也自诩为有生以来、颇为得意的一招妙棋,自然也就不会忽视岳冷秋在江宁战事中所发挥的作用。 及到林缚想彻底收复江西,也都依赖于岳冷秋据池州守宁西门户,才得以将长山军主力从弋江南调参战,不然淮东军也难在上饶形成兵力优势。 其实在考虑到岳冷秋这些藩臣对淮东存有不敬、防备及制肘心思同时,同时也需看到他们对淮东也有极大的贡献。 眼下要是彻底的解散池州军,那就意味着淮东在鄂东地区要额外投入三到四万的兵力,这会分散淮东现在的兵力,而不利于淮东在其他地方集中使用兵力。 其次,彻底的打压岳冷秋,也不利于分化淮西。 淮西诸系兵马,以陶春所部势力最大。 陶春也是东闽军出身,但在济南时与陆敬严决裂,受东闽系将领唾弃,但陶春独得岳冷秋所重,也是在岳冷秋的支持下,陶春才最终掌握长淮军并于此时出镇涡阳,在淮西军中,实有与董原分庭抗礼之势。 岳冷秋对陶春的影响,实际还要深入到原长淮军一系的将领。 由于岳冷秋的存在,使得董原无法彻底的拉拢、消化陶春所部,而淮东一旦借枞阳之败将岳冷秋彻底的打压下去,反而会促使陶春彻底的投向董原。 而池州军解散之后,大批的将领,包括邓愈、岳峙等人,都难给淮东所用,而更有可能流向淮西。 这时候留下岳冷秋,实际上是分淮西之势,而不能单纯的担心岳冷秋会对淮东制肘。 这时留下岳冷秋,也能安荆湖之心,使其能全力防守荆州。便是燕胡借襄阳南下,荆州仍是事关全局的要害之地。荆州不失,即使叫燕胡占得荆湖大部,也无法尽得扬子江上游之地势。 要是此时残酷无情的打压岳冷秋,叫胡文穆有唇亡齿寒之忧,待燕胡大军南下荆湖,势力之大叫荆湖难以独挡之时,胡文穆就未必还会有坚守不降之心。 留下岳冷秋,最为重要的,也是要行瞒天过海之策,要拿岳冷秋出来掩人耳目,也是要为淮东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彻底的迷惑奢家。 当然,宋浮、高宗庭乃至宋佳等人,还有另一个心思,那就是岳冷秋不是什么高风亮节、宁死不屈之辈,恰恰是他生性投机取巧,叫宋浮等人看到岳冷秋有给淮东拉拢的可能。 故而,林缚不喜岳冷秋投机取巧的性子,但宋佳嗔怪林缚得了便宜还卖乖。 岳冷秋要跟高风亮节,洁贞志明,是彻底的保皇派,那毫无疑问,即使瞒天过海之策不行,也要借这个机会将他彻底打压下去。 恰恰岳冷秋存在给淮东拉拢的可能,也将涉及到将来对淮西势力的处置,高宗庭等人的意见,是放过枞阳之败不去追究,叫岳冷秋率池州军渡江进驻黄梅。也唯有如此,在长山军主力留驻江西的同时,林缚调崇城军往庐州休整,才能看上去天衣无缝,叫诸敌无所警觉。 想事头痛,林缚难免分神,拉宋佳坐他怀里来。 宋佳看着门窗不掩,半推半就的坐到林缚的怀里,但按着他的手不叫他乱摸,要他正事为先。 衣衫轻薄,挨着宋佳光滑微凉的肌肤,林缚随意翻看公函,倒是香艳得很。 这时左雁推门进来,看到室内这番香艳,俏脸羞红,禀道:“庐州又有文函送来,”将一摞文函递上,又低语道,“大白天的,大人与夫人亲热也要注意影响……”转身过去,要帮林缚与宋佳将门窗掩上,好方便他们白昼行欢。 宋佳粉脸微红,笑骂道:“死妮子,昨夜食髓知味,今天就来编排我的不是了?牍案半天,我也乏了,换你来伺候大人看公函。” 宋佳撑着身子要站起来,林缚双手搂住她软柔的腰肢,宋佳身子柔弱不受力,又复跌坐到林缚的怀里。丰满艳、臀隔着轻薄衣衫坐在林缚的腹股之间,叫林缚身下的那只大虫蠢蠢而动,几个呼吸之间就勃然怒立,顶着宋佳身软心颤。 “……”宋佳掐住林缚的大腿,艳眸薄怨,意叫林缚在侍婢面前给她留些颜面。林缚只是喊住掩上门窗要出去左雁:“雁儿,你来帮夫人宽衣……” 左氏姐妹随宋佳南下侍奉林缚左右,房事之欢自然也早分得一怀羹,不再是不知男女之欢的完璧之身,也常常在宋佳体力不支时替换上阵,叫林缚享尽齐人之福。 虽说左雁娇羞不堪,但也听林缚命令走过来帮忙。 宋佳不堪在侍婢面前给林缚蹂躏得神魂颠倒,侍左雁过来,便将她的手缚住,去剥她的裙衫,笑骂道:“死妮子,罚你坐过来伺候大人……”直将她的襦裙掀起,剥下绸质亵裤,露出雪也似的白臀,让她坐下去……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3章 盲点 岳冷秋与唐希泰行到都昌时,赶上大雨天气,鄱阳湖上风腾浪涌,一时间难以起行渡湖去豫章,便在都昌歇下来。 都昌城位于昌河入鄱阳湖的河口,周同领唐复观、刘振之两部在都昌暂作休整,使得都昌城北荒滩俨然又立一座营城。 河口的石港里,停泊着数十艘运兵船;此时又陆续有运兵船冒雨南下,入泊河港――看着如此多的运兵船集结到都昌来,岳冷秋亦能晓得林缚主意已定、崇城军主力即将调动,只是不晓得调往江州还是别的地方。 既然岳冷秋要在都昌歇脚以避大雨渡湖,周同自然不能疏忽了礼烽,便在行辕设宴相请,聊表心意,唐复观、刘振之二将也列席相陪。 浊酒蔬果鱼虾干肉脯,干肉脯存制时间较长,散发些许的腥气,菜蔬也是以海裙菜为主。 周同笑道:“战事初息,物资贫竭,没有好东西招待,还请岳相海涵……” 岳冷秋说道:“周指挥使客气了。” 眼下江西境内是什么状况,岳冷秋也不是不清楚。 虽说淮东军的补给能从扬子江运来,但都是存放时间长久的食品。军中能有腌制风干的肉脯可以食用,就说明淮东军在军食上已非其他能比。 江西农事要恢复,畜力不可或缺,林缚到豫章后第一道政令就是严禁江西各地宰杀牲口。所以都昌城里,鱼虾水果不缺,但没有新鲜的蔬菜跟鲜肉。 对淮东军诸将领来说,此时正是建功立业之时,罕有人溺于享乐。除了一些嗜酒的将领常常偷药用的烈度酒外,绝大多数人都还食不厌精、衣不厌粗。 岳冷秋自然也是客随主便,不以为意。 推让半饷,岳冷秋与周同并座,唐复观、刘振之及唐希泰诸人陪坐。 岳冷秋督东闽时,唐复观为提督府左部虞侯,对他还算熟悉。岳冷秋也意试探淮东军诸将对荆湖以及北方形势的看法,故而席间与唐复观所聊甚勤。 唐复观对岳冷秋的感观就复杂得多。 岳冷秋督东闽时,与虞万杲就不对头;而督师勤王时,岳冷秋唆使陶春分裂邵武军。 虽说邵武军在济南遭到覆顶之灾有很多原因,但原东闽军出身的将领,怎么可能对岳冷秋还有好感? 唐复观本欲不参加宴席,避开不见岳冷秋。不过豫章方面希望能对岳冷秋释放更多的善意,在周同坚持要求下,唐复观也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跟岳冷秋周旋。 “燕虏之根基在两辽、在燕蓟,皆临深海。然靖海水营纵横四海,无往而不利,奢家败亡,也根源于此,这也是枢密使谋略过人,”岳冷秋按案而坐,腰直如戟,顾视淮东诸人,“如今,燕虏也应该深知此弊,所以在山东、蓟东以及辽东都备重兵,又在登州大治水军。但以奢家败局观之,以陆防海,无疑是以艰迎易,要是燕虏计穷于此,最终都会陷入彻底的被动。所以,燕虏急欲在西线先陷关中,再夺荆湖,希望先打开西线通道南下,能将淮东战卒牵制在西线,始终不能大规模的走海路北上直袭两辽、燕蓟。到去年年底,燕虏大举攻打关陕以及枢密使谋求收复江西,都事关双方的先后手。如今,枢密院先将奢家驱出江西,可以说是尽得先手……” 岳冷秋这一番话说得半文半白,不过周同、唐复、刘振之等人都读过书、识得字,唐希泰更是有功名在身,倒也不难理解。 在战略层面上,岳冷秋对淮东及北燕的认识是准确的。 要是燕胡没能打通从西线南下的通道,荆湖能维持一个均衡的局面,淮东在收复江西后,一两年间就会有集结超过二十万重兵走海路北上直袭燕蓟、辽东的能力――这对燕胡来说将是极其致命的。 燕胡能在特别的防线上拦截淮东二十万重兵的进攻,但是山东、燕蓟、辽西、辽东等地沿海适合二十万重兵登陆的地点有好几处,燕胡就根本没有能力在这些地方都建立拦截二十万重兵进攻的防线。到时候,为了维持机动防御的能力,燕胡的骑兵就将完全给牵制在渤海沿岸,而难从河南、关陕等方向再对南越构成什么威胁。 对燕胡来说,他们现在要做的,一是在渤海湾里建立能跟靖海水营抗衡的水军,一是弃子争先。 当燕胡十数二十万兵马要是能从西线直接南下,侵得荆湖,进逼到扬子江北岸,从西翼威胁江淮,那淮东除被动在西线进行防御外,也就根本没有能力抽出重兵去奔袭燕胡的燕蓟、两辽腹地。 也就意味着,淮东先攻下江西抑或燕虏先攻下关陕,都决定整个战局的主动权掌握在谁的手里。 周同看着手里酒杯,说道:“关中岌岌可危,而一旦关中崩溃,就会在河中、南阳、随州、荆州引发连锁反应,形势发展会非常的迅速,所以我军先收复江西,还谈不上尽得先手。我倒以为我军当务之急,不是准备走海路奔袭燕蓟的事情,而是要先稳定荆湖形势,以安关中……” 荆湖形势稳定,将有力的支撑曹家在关中抵抗燕胡,一旦整个西线形势稳定下来,战争的主动权自然就落到淮东手里。 岳冷秋与周同并坐,无法直接观察他所言是实是虚。 要是淮东军将领都在打这个主意,崇城军主力集结将渡江北上追击奢家,但整个荆湖战局将彻底没有池州军什么事了――虽说岳冷秋知道此时池州西进,有给林缚借刀杀人之嫌,但没有办法,池州军在经历枞阳惨败之后,要不会在荆湖战场有所表现,将会给彻底的边缘化,将会裁撤掉。 岳冷秋说道:“周将军所谋,我也深以为然,不过奢文庄与淮东屡战屡败,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深谙淮东战法的老狐狸――崇城军主力渡江北上追击奢家残部,奢家残部必不会与崇城军纠缠。从奢家不守江州北岸的黄梅县,而将防线撤到蓟春一带,便可知奢家要避淮东兵锋的心思。随州如今也视奢家为唇齿,为免唇亡齿寒,罗献成特意将汉水东岸的通道让出来,以便奢家能随时沿汉水北逃,进击南阳。罗献成不除,侧翼威胁不解,淮东能派兵马沿汉水追击奢家残部吗?” “岳督的话倒也叫人反省,”周同说道,“不过淮东军能日行百里,奢家残部拖家带口,难道也能日行百里;再者,淮东十万兵马渡江北上,罗献成这颗墙头草降附江宁还有所不及,又且敢真放奢家北逃?” 周同满不在乎的语气,叫岳冷秋心里困惑不已,心想:也许是淮东军诸战皆捷,自林缚以下都滋生狂妄自大之心,也许林缚特叫周同来迷惑自己。 岳冷秋也不想在宴席上闹得宾主不欢,周同在淮东军里影响非同小可,林缚又非专断独裁之人,在池州军的去留上,周同是能说得上话的一个人。 岳冷秋一时看不透周同所言的虚实,但淮东军主力急于渡江北上追击奢家残部,对淮东并不是特别有利。 除了其他种种原因之外,黄秉蒿在袁州还有三四万兵马没有降服。 即使黄秉蒿降服了,又焉能百分百信任之?焉能不知道奢家渡江北逃而黄秉蒿留在袁州是两人事先密议。 当淮东军主力陷在荆湖胶着难下之际,黄秉蒿据袁州再反,必能叫淮东军首尾不能相顾、方寸大乱。 如今表面上的消息是高宗庭代表林缚出使袁州谈受降之事,林缚、傅青河仅率张季恒在豫章坐镇,其余入赣的兵马都分散各处,而眼下在都昌的唐复观部、刘振之部似乎马上又要走水路北上了。 难道林缚真就不怕黄秉蒿有反复? 宴席过后,唐希泰便陪岳冷秋回驿馆休息。 岳冷秋与周同、唐复观、刘振之没有太多的言语,但与唐希泰一路行来,少了些陌生感。回驿馆路上,岳冷秋径直相问:“兵船集于都昌,淮东真要要迫不及待的渡江北上吗?” “江宁诸人都盼望淮东兵马北渡,荆湖亦盼望着淮东兵马北渡,但最应该迫切希望淮东兵马北渡的应该是曹家,岳督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唐希泰见火候差不多,也不再跟岳冷秋打哑谜,有意将真相往深处更揭一层,反问道。 “曹家没有派人入赣见枢密使?”一个人的见识再广,也有认识不到的盲点,岳冷秋为池州军当前的困境所缠,对荆湖、关中的消息就不够敏感,还真没有意识到曹家当前没有派人入赣来见林缚。 奢家渡江北逃之后,使得荆湖的力量对比发生逆转,一旦奢家与罗献成公开降胡,势必从侧后夹击关中、汉中。对于在关中孤守的曹家来言,应是跟南阳梁成冲、河中梁成翼最迫切希望淮东军主力或池州军进击荆湖的。 看着奢家北逃之后,太后一系人马急成什么样子,便能知道荆湖对关中及豫西形势的深刻影响。 曹家此时还没有动静,那就是大异常。 曹家不指望淮东能迅速逆转荆湖形势,曹家是打定主意放弃关中了! 而一旦曹家弃守关中,河中、南阳两地能不能守一个月都成问题,也许到入秋之后,胡人就要饮马扬子江了! 岳冷秋愣怔在那里:林缚做决策最基本的依据恰恰就是曹家的选择。换作别人去揣度淮东的下一步军事部署之前,一定不会忽疏这点,而自己想当然的以为曹家一定会派人进赣见林缚催促淮东军北渡以安荆湖形势,没想到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4章 豫章 岳冷秋六月初三与唐希泰乘船抵达豫章,从水门进城,。 接到船已入城的消息,林缚正与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在行辕大厅里议事,笑道:“我应该要亲自到码头接一接这个老上司……” 高宗庭笑了起来。 林缚任靖海都监使,岳冷秋督江淮;林缚兼知崇州,岳冷秋督江淮;林缚兼知海陵,岳冷秋督江淮;林缚出任淮东制置司,岳冷秋掌江宁兵部,又任副相、御营副使――岳冷秋实打实的做了林缚好几年的上司,只要到江宁战事之后,林缚出任枢密院,岳冷秋就只能“屈居”枢密副使。 林缚要去迎一下岳冷秋,傅青河、高宗庭等备好车马也陪同他去迎接。 车是淮东所造的四轮厢车,此时天气炎热,厢板拆下来,上置华盖,一辆大车可以舒舒服报的坐七八人。不过出了行辕,触目都是豫章城里残破的景象,叫人兴致无法高起来。 淮东军刚刚接手豫章还不到一个月,这座郡治之城还没有能从战争中恢复元气过来,到处都是战火烧灼的痕迹。 奢家驻豫章兵马,在淮东军赶来之前,对豫章城进行了洗劫,又纵火烧了这座郡治之城,梅岭的抵抗军随后进城,扑灭了大火,但豫章城过火近半,到处都大火烧过的废墟。只剩四周一圈城墙坚固,浙闽军仓促之间来不及摧毁,还完好的保存下来,仅城上的几座谯楼给烧毁。 往昔的两万户大城,到淮东军接管时,只剩下不到三千户人家,民生之凋敝,可见一斑。 “如今也拨不出大笔的银子去整修豫章城,”林缚坐在车上,跟傅青河、高宗庭说道,“要是能顺利将袁州这个隐患拨掉,江西郡治可以迁往江州去,豫章这边还是留到日后再去重建……” “也不知黄秉蒿会不会入彀,要是黄秉蒿此时仅仅只想占住袁州,也只能由着他去,”傅青河说道,“那豫章就不能不守,三五千精兵还是要留下来的。” 江西有几处要害: 一是赣州,位于赣江中游,沿江而上,距豫章有八百里地,是控制江西南部地区的堂奥要地,往南越臾城岭,可通广南。 广南是骑墙草,哪边势大哪边倒。 奢家势大之时,广南官吏暗中与奢家曲意勾结、割地自守,将近些年来的赋税都截留下来,对江宁的号令阴奉阳违,因怕引火烧身,甚至阻止虞万杲残部从揭阳退入广南。 不过,广南开发较晚,汉夷杂居,编户不到二十万,使得广南有权势的宗族不敢有割地称王的野心,但到淮东战船横行南洋之上时,广南的态度就渐软下来,开始与奢家划清界限。 到这回奢家在江西彻底的溃败,广南就派人到豫章来叙述早些年不得不跟奢家曲意迎合的苦衷;广南来人早些天给林缚打发去江宁了。 不管广南方面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当世说话有用只有拳头。 林缚使陈渍率部进赣州休整,一方面是收编赣南抵抗军势力,暂时镇守赣南地区,另一方面也有告戒广南之意。 要是广南不老实,淮东军随时可以沿赣江南下,走臾城岭道进入广南,把他们的不臣之心给捋平了。 赣州之外,就是江州。江州是江西的北门户,扼守扬子江中游,北接荆楚,对岸则为淮山南麓,以后也将南北对峙的关键点,如今靖海第三水营及敖沧海率长山军一部先期进驻江州。 上饶是江西的东门户,衔接浙西衢州,但上饶战事结束之后,上饶就成为淮东的腹地,如今是要尽快恢复衢州与上饶之间的通道,使得两地的物资能恢复流通,以助民生恢复。 豫章是整个赣江及鄱阳湖平原的腹地,历来是江西的经济跟政治军事。从豫章往西南而行,则是袁州,为江西的西门户,与湘潭相接。 叛臣黄秉蒿没有随奢家渡江北逃,也来不及从距豫章有四百里山路的袁州撤出来北逃,如今黄秉蒿及部将陈子寿领着三万多兵马据袁州而守,表面有意归附江宁,实际上打的是割地自立的心思。 高宗庭刚从袁州回来,黄秉蒿开出担任袁州制置使、迁其宗族到袁州安置的筹码。 林缚虽说下令叫敖沧海扣压在彭泽的黄氏宗族,但实际上黄秉蒿亲族早就在奢家渡江之前,叫奢文庄派人送去袁州了―― 黄秉蒿这个隐患不小,但从豫章往袁州而去,道阻且险,易守难攻。 黄秉蒿此时开出割据袁州的筹码,背后显然又有潭州在出力,即使要出兵强攻袁州,也很难短时间就攻下来;北地形势如此紧迫,叫林缚委实难以取舍。 黄秉蒿要真能安于袁州,那暂时就由着他去,不过豫章这边就不能不留驻精锐以防万一。但林缚、高宗庭等人更担心黄秉蒿与渡江北逃的奢家还有勾结,这个隐患不解决掉,会十分的致命。 林缚摇头苦叹:“将奢家驱出江西,还谈不上真正的叫江南安定下来,潭州那边也是一肚子的坏水。这边拖得越久,对江淮的形势越是不利。倒不是担心不能取胜,不能将燕胡逐出中原,但战事多拖上一两年,便是百万计人丁流离于难……” “主公念民生苦,日后当亲牧之,不应假借他人之手,也不得奢望他人也能如主公这般知民间疾苦。”高宗庭说道。 林缚看向远处的粼粼河水,沉默着不作声。 上饶战事之后,“取元氏而代之”也不再是特别禁忌的话题。 车厢里就三个人,高宗庭言及“亲牧”这样的敏感话题,神情从容淡然。李卓一生忠烈,高宗庭本是落弟士子,前半生坎坷,但心里也有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念,但在李卓身死之后,高宗庭就对朝廷、对元氏彻底绝了望。 傅青河说道:“在此之前,沈戎受太后之命到秋浦与岳冷秋密议,岳冷秋随后来豫章,表面上看去是要努力保存池州军,但说不定也是要看一看你的心志?” “江宁满城都说我心存异志,岳冷秋何必需要再来试探?”林缚反问道。 “这些年来,岳冷秋也算是识得形势,他有从龙之心,实不能叫人意外,”高宗庭说道,“也许不需要我们去拉拢,他就会将筹码押过来,但在之前,他怎么也要亲眼确认一下!” 林缚咂咂嘴,轻摇头,不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码头就在前头,高宗庭、傅青河也没有时间再劝什么,能看到内河码头上站着许多人,岳冷秋一袭青衣站在人群里,个子高大削瘦,显得很醒目。 在济南初次见面时,是崇观九年冬,迄今已有八年了,在这期间林缚记得与岳冷秋见面的次数屈数可指,心里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王不见王吧。 崇观九年诸军北上燕蓟勤王以援京师,山河虽危,但岳冷秋风华正茂的样子,还叫林缚记忆犹新,此时岳冷秋就显得饱经风霜,一袭青衫以示请辞之心坚决。 当然,岳冷秋真要是一心求去,又何必到豫章来跑这一遭? 虽说林缚此时的地位在岳冷秋之上,但为了表示对他这个“老上司”的尊敬,林缚请岳冷秋先登车,还要唐希泰陪他们坐同一辆车去行辕。 车间只是寒暄,岳冷秋路上也观察豫章城里的残破景象,看得林缚无意立即收拾豫章城,也能晓得淮东经营江西的重心会暂时放在江州。 从唐希泰那里知道曹家至今未派人入赣联络,推测曹家已有弃关中之念,那淮东必须马上将兵马主力北移到江州、庐州一线,防备燕兵进入荆湖对江淮造成剧烈的冲击――这也是再明确不过的势态了。 在此之前,岳冷秋知道高宗庭代表林缚去袁州与黄秉蒿见面,此时在豫章、在林缚身边看到高宗庭,岳冷秋心想淮东与黄秉蒿应该还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 不过,淮东军急于将兵马主力北移,这对跟黄秉蒿之间的谈判非常不利。黄秉蒿会因此枝生其他的念头也说不定,不晓得林缚如何应对、化解。 回到行辕,先让岳冷秋去洗漱休息一番,借这个空当,林缚、傅青河、高宗庭听唐希泰更详细的叙述他一路与岳冷秋同行的细节。 应该说,岳冷秋或有意或无意流露出来的态度,跟高宗庭与傅青河的判断很符合,林缚没有跟唐希泰多说什么,只说道:“乔中去了赣州,不过江西的形势有反复的可能,你暂时留在豫章助傅公处理政事……” 待赵青山、张苟收复闽北之后,东闽、两浙地区都将彻底的平复,局势不会有什么反复,反而是江西衔接淮东暂时还控制不到广南、湘潭、荆湖,即使不会派驻太多的精锐,但经营江西者,林缚一定要用信得过的人。 新编长山军第三镇师,林缚用虞文澄为制军,反而将胡乔中派去赣州任知府,便是要在赣南地区用一个能知兵事、政事的人,能够及时、果断处置赣南的复杂局面,而不用事事请示,耽搁了处置的时机。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5章 河中 (春节过了,祝兄弟姐妹们新年新气象) 林缚给岳冷秋安排的居所,就挨着行辕。 入城前,乘舟而行,岳冷秋也是辗转难眠。进入豫章,时近午时,在筵席前,岳冷秋暂到豫章这边临时给安排的偏院洗漱一番。 淮东军入驻豫章也刚刚月余时间,江西残破,豫章残破,境内物资匮乏,即使淮东有补给可以走上饶从浙西或走江州从江宁运来,也都优先补给军需。 看着居室简陋,房梁有烧灼的痕迹,四壁刚拿石灰刷过,除一榻一几两张竹椅之外,别无长物;桌有盏铜灯、有若干纸笔,想必也是特别照顾岳冷秋入住才临时备下。 岳安、岳周是随行的下人,院里另有房间安排。岳安此时将岳冷秋的随身衣物、书籍等物搬进来,看着房里实在简陋得不像样子,忍不住抱怨:“淮东忒瞧不起相爷……” “不得妄言!”岳冷秋沉声制止老家人岳安多言。 豫章城里的情况,他们沿路进城、进行辕都有目所睹,实在是残破得很。此时林缚在江西收买人心还来不及,有什么物资运进来,也都会先拿去补充军需、赈济灾民,行辕里怎么会先奢侈起来? 再者他们这一行是来求淮东存池州军,又非淮东有求于他们,无端抱怨淮东安排的住所简陋,不是应有的心态。 片刻后,岳周从外厢走进来。 刚才行辕负责厨事的官员特地将岳周喊过去问岳冷秋有无忌口之物,以便厨**先剔除,岳周从行辕里走了一圈回来,跟岳冷秋说道:“里厢头除了甲卒守护森严外,战火烧灼的痕迹也未尽除,看来豫章残破,叫淮东过来后还来不及收拾。” 岳安长年在岳冷秋身边,忠心耿耿得到信任,但论见识不及受岳冷秋悉心培养的其子岳周。 岳冷秋限于身份,不便在豫章城里的乱走,那岳周便是他的耳目。 “或许崇国公没有将豫章恢得为郡治之城的打算?”岳冷秋蹙着眉,轻语道。 “淮东不防备袁州?”岳周讶异。在他看来,淮东将豫章恢复为江西郡治,予以重建,一来可以加重对江西腹地的控制,二来可以监防袁州黄秉蒿。 如今从他们进城所见,淮东并没有马上收拾豫章城的意思。 虽说淮东军入城才月余,但以淮东收复江宁等地重建的速度,淮东此时还没有大规模的收拾豫章、招揽流难归乡,就表明淮东暂时没有重建豫章城的心思。 “不是不防备,也许是上饶战事叫淮东也有力不从心了吧,”岳冷秋说道,“另外,曹家南撤的局面已定,淮东也要防备着荆湖猝然崩溃,兵力急于北调也是应然。” 从事后搜集来的细节消息去看,淮东军为了打穿奢家的上饶防线,消耗巨大,如今又要急于防备荆湖形势崩溃,豫章重建之时大概要缓上一缓。 没有物资大规模输入豫章,眼下的情况,林缚也只能寄希望缓兵之计真的能对袁州有效了,不然淮东主力就无法从江西腹地抽出去。 这会儿高宗庭与唐希泰走进院子里来,代表林缚请岳冷秋到东苑用宴。 林缚用高宗庭、宋浮为谋主,高宗庭素为林缚所重,在淮东地位崇高。 一路南下,有些话岳冷秋不便试探唐希泰,但可以细观高宗庭的反应。 往东苑,要经过一片竹林,竹林一角有给大火烧灼的痕迹,岳冷秋与高宗庭并肩而行,问道:“我从彭泽过来,一路南下,所行见江西皆残破不堪,比江宁尤甚,三五年间,枢密院怕不能望着江西有所出。但歼江西之敌,削除江宁侧腋之威胁,最大的好处,还在是枢密院可从江西征募充足兵额――如今崇城、长山、凤离、淮阳、禁营及靖海诸军,三十万铁甲铿然、兵戈锋锐。枢密院若能从江西再补健卒二十万,胡马南渡来,国人夷然无畏也……” “岳督高见。”高宗庭哈哈一笑,回了一话,叫岳冷秋看不出他是赞同还是敷衍。 岳冷秋的判断没有错。 燕蓟崩溃后,是林缚接受了李卓的政治遗产,包括高宗庭、唐复观、虞文澄、虞文备、耿泉山、陈定邦、楚铮等大批原东闽军系江西籍将卒加入,使得淮东在江西有着极深厚的人脉基础。 林缚在江西的这个基础之厚,实仅次于淮东,甚至还要在经营数年之久的浙东之上。 这也是淮东从外围展开攻势,江西境内抵抗势力就此起彼伏响应的一个重要原因。 江西残破,江西六十万户民生活窘迫,嗷嗷待哺,也恰是林缚抽丁壮以补兵额的良机。 如今淮东水陆步骑诸军战卒总数没有三十万,也相差无几,与荆湖、湘潭、淮西、池州诸军相合,将有六十万之数,挡住胡马南下;倘若淮东从江西再补二十万兵额,那就无需再依仗荆湖、湘潭、淮西、池州也能挡胡马南下。 倘若荆湖、湘潭、淮西、池州诸军都无用场,但南越的半壁江山还不就是林缚一人说了算?岳冷秋这一问,试探得也够彻底的了。 林缚已入筵席相待,看着高宗庭领岳冷秋进来,站起来相迎道:“筵席简陋,望岳大人不怪本院怠慢……”林缚执掌枢密院,自然以“本院”自称。 岳冷秋还礼道:“枢密使简政爱民,岳某怎敢怨怪?” 北地的形势已经是风雨飘摇,没有时间留在豫章不停的试探,在席间,岳冷秋直接进入正题,请罪道:“悔不能严守枢密使的令谕,为形势所惑,拖延二日,致枞阳大溃,岳某有负枢密院托负,特来豫章向枢密使请罪……” 真要问罪,之前就没有那些客气,此时连装腔作势都是多余。 林缚稍作沉吟,说道:“奢贼狡敏滑脱,其逃之速,本院也是深感意外。池州军遭此大挫,军民伤亡数万之巨,本院也有愧于心,有什么资格去问责岳大人?” “枢密使好言相慰,但某挂靴而去,心里愧悔难消。某在路上辗转思量,唯身为士卒随池州军征战荆湖,追剿叛逆,或能补罪一二,还请枢密使相允。”岳冷秋说道。 岳冷秋的要求倒没有出乎林缚的意料,除此之外,岳冷秋也别无选择。 林缚沉吟一二,说道:“淮东虽获大捷,但诸部伤亡也重,不休整不敢轻易渡江作战;池州军乍逢大创,此时渡江追剿奢家残部,会不会驱兵过劳?” 保存池州军的唯一选择,就是叫池州军在当前的荆湖形势中发挥作用;不渡江北上,想在淮东军的夹缝里保存实力、观望形势,无异于痴人做梦,或者是过于看轻淮东诸人的智商。 给林缚当成刀使也好,给林缚赶到北岸跟奢家相残也好,想要保存池州军,岳冷秋知道唯有一途,就是渡江,将南岸的秋浦两县彻底的让出来。 林缚还在装腔作势,高宗庭、傅青河也是老炼,不动声色,但淮东军其他陪坐的官将,神情间多少有些欣喜――岳冷秋将淮东诸将的神情看当作未看,正色回应林缚道:“知耻后勇,池州军身蒙枞阳溃败之羞,众志欲洗前耻,必奋勇杀敌,无驱劳之忧。” 林缚沉吟片刻,说道:“也不瞒岳大人,关陕形势危急,河中、南阳孤木难撑,而罗匪之患不解,奢叛北逃而难追。淮东军历上饶诸战,伤亡也重,尚能持续作战者,十之五六,极需休整,再者粮秣也已耗尽。唯今之策,需有一部兵马先遣渡江。缓兵以进,勿需太急。震慑罗匪,使其不敢异动;并拖延奢叛,使其安于鄂乃,不会速逃北上,与胡马汇合,唯有此策,南阳才能多支撑三五个月,淮东军也有充足的时间,走信阳填入南阳增强守御……” 岳冷秋琢磨着林缚话里的意思: 淮东军休整,池州军渡江北上,先填入黄梅、蕲春东面一带,叫罗献成、奢文庄暂时不会感到太大的危机。这样,奢文庄与罗献成就不会狗急跳墙,很可能会先在汉水东岸稳住脚步。 在这种情况,南阳府暂时不用担心受两面夹击,则燕胡即使如期拿下关中、河中等地,但也不可能在粮食辎重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用骑兵的铁蹄去冲击南阳的坚城。 这两三年来,梁成冲退守南阳,先得淮东支持、后与淮西同气连枝,在南阳经营还是有声有色、城高池深,没有那么不堪。 怕就怕前后夹击,不然南阳防线再薄弱,也能将形势拖到秋后。 有三五个月的时间进行缓冲,江西形势就能够彻底安顿下来,闽东战事也可能会到尾声,淮东军主力也将得到充当的休整,江南的秋粮上市后,也不愁粮草会有多匮乏,到时候只要南阳没有失守,淮东军主力甚至可以从淮山东北麓、从信阳借道,进入南阳,加强南阳的守御,彻底将奢家、罗献成与燕胡分割开分来。 这种情况,倒是比淮东军主力未经休整就持续渡江作战要好一些。 岳冷秋在来之前,就想要这样的结果,只是来得太轻易,又有些疑惑。 林缚看得出岳冷秋脸上的疑惑,也许是岳冷秋故而将不解之色露在脸上。林缚不管他怎么想,继续说道:“池州军渡江后,以枞阳、黄梅两地为根脚,往蕲春逼近,粮秣兵械以及修造城垒之姿,枢密院以四万步卒之数,足供,可否?” 放弃南岸的秋浦二县,放弃与庐州毗邻的宜城,西进到枞阳、黄梅与在蕲春的奢家残军对峙,彻底放弃水军编制,兵额也缩减到四万――这样的条件,虽说叫人听了心里苦涩,但也不是无法接受。 岳冷秋犹豫着不是当下就接受这样的条件,还是拖延几日,当下有马蹄声急驰过来,似有数匹骑直驰入府,当是有紧急军情递来。 林缚按着长案直坐,目光盯着门外,不晓得会有什么紧急军情传来。 一名侍卫持函进来,岳冷秋看林缚拆开信函看过,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心想:难道关中已经失陷? 林缚没有将信函传阅,而是直接说道:“梁成翼于六月四日不告而弃守河中,率军民六万余众逃往南阳,投奔梁成冲……” :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6章 梁成翼南逃 永兴五年六月初七的夜里,伏牛山东麓、汝阳境内,数十骑兵大道上,挥舞手里的马鞭,将沿路挡道的流民往路边驱赶。 梁成翼趁燕胡兵马主力都在黄河北岸,六月初四即弃河中不守,率部南逃。 去年率部渡河援应曹家,在黄河北岸的芦苇荡里,给陈芝虎杀得大败,梁成翼在河中府就剩下三万不到的兵马,连着官吏将卒的眷属以及洛阳城里的富户,约六七万众,拖家带口往南逃亡。 燕胡为加大对关中的军事压力,在去年就调陈芝虎渡江到晋西作战,燕胡在河南的兵马,主要集中在大梁等地,河中与南阳之间的汝州、汝阳、许昌、禹州等地皆残,并无大规模的驻兵。不过,南逃的队伍里军民相杂,车马混乱,极大的拖延了南撤的速度。特别是河中南部诸县的民众,得知梁成翼撤守河中的消息之后,也疯狂的拖家带口南逃,拥挤在南撤队伍的前头,将多年未修的大道挤满,再加上时雨时晴,使得军民南逃速度更是难以提快。 虽说左右暂时没有能产生致命威胁的大股敌兵存在,但梁成翼实在无法安心。 策马驰上伏牛山东麓一座无名的小山头,看着月夜下缓缓蠕动的人流,梁成翼已无当初在东海逐波与林缚初遇时的意气风发。 前头就是出大盂山黄柏谷的北汝河,是颍河最主要的支流。入夏以来,水势涨得厉害,南北两岸相距有一两里宽,虽说远远不能跟淮河、扬子江相比,也是伏牛山东麓南北大道上最大的天然障碍。 早年北汝河上架有浮桥,也有渡口。这些年来战乱不休,浮桥早就给战火烧毁,渡口也是残破。由于南撤是秘密计划,虽说有通知南阳,但也就提前不到十天准备。 汝州境内,民生凋弊,丁口十不存一,千里不闻鸡鸣之声,就算能提前十天半个月准备,在北汝河的上游渡口又能备下多少渡船? 虽说入夏后,可以洇渡过河,但是大量的辎重、骡马以及眷属的妇孺,还是要用船载渡。这速度就陡然慢了下来。大量的军民都拥挤在北岸,一时间无法渡河去。 时年才三十五岁的梁成翼脸颊枯瘦,眼窝子深深的陷下去,下巴上都是糟糟的胡渣子,已有好几天都没有心思清理。 三天才走到汝阳,走到北汝河的北岸,行不足百里,叫梁成翼心焦如焚。 虽说此时距南阳外围也就二百多里,但照这样的行速,就算是顺利的渡过北汝河,也要八九天才能撤入南阳。 可是,眼下的情形,他们要如何才能最快的渡过北汝河去? 三天时间里,陈芝虎就将兵马集于孟津的北岸。一旦叫陈芝虎顺利渡过黄河,其部穿插速度极快,只怕不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就会追过来。 虽说陈芝虎率部渡过南岸,更有可能沿函谷关道西进去进攻兵力空虚的潼关,但保不定曹家紧接着从关中南撤,那陈芝虎所部也就有可能随着他们南撤的尾巴追击过来。 “叫高芳义将百骑,将前头拦路的流民往上游黄柏谷方向驱赶;叫方克山率部往内埠方向走三里地,驻营北岸,以备小股敌袭。”梁成翼阴沉着脸。 黄柏谷在北汝河的上游,那里水浅易渡。梁成翼既然舍不得将这些流民丢下,又没有办法将他们一起带过河去,只能将他们往上游赶。 敌兵追来,也不会咬住流民不放,就给流民从上游饶道留下相对充足的时间。 六七万人马渡河,乱糟糟一团,说不定要耽搁四五天的时间。眼下的形势,四五天的时间又很预判,梁成翼必须派兵马在渡口的侧后多筑几座临时的营盘,以防止敌兵从后面紧追过来。 这时,有一路人马从渡口方向往北驰来,逆着南下逃亡的人流,在月夜下分外的分明。 很快就有人领着这队人马往这边驰来跟汇合。到近处,吆喝着通报姓名,来者不是旁人,乃元归政次子元锦生。 元锦生与梁成冲、梁成翼是姨表兄弟,此前一直留在南阳相助梁成冲。 看着月夜下,元锦生牵马上山,梁成翼迎过去,执其手问道:“南阳形势如何?” “罗献成暂无异动,奢家即使要北上,也要保证胡文穆不从荆州出兵渡汉水击之,一时间还无法北上击南阳,”元锦生说道,“岳冷秋已去豫章见崇国公,但河中弃守事先与岳冷秋并无沟通,实难料豫章会有什么反应……” “豫章什么反应也顾不得了,”梁成翼说道,“一旦叫曹家先从关中撤走,河中想撤,就难摆脱追兵了。” 如今燕胡侵入关中的兵马,主要给曹家挡在渭水北岸无法渡河。即使曹家不弃关中,一旦叫燕胡兵马渡过渭水,东出潼关攻函谷关,梁成翼再想从河中完整撤出来就成为妄想。 唯今之计,就是趁燕胡主力集结在渭水北岸之时,果断放弃河中,才能为南撤赢得关键的七八天时间。 但是,梁成翼弃守河中之后,曹家还能不能顺利从关中撤出,就不是梁成翼所能考虑的事情了。 河中与关中互为犄角,由于河中能屏护侧翼,曹家在潼关的驻兵极少,仅一两千人。 如今梁成翼不通知曹家,即放弃河中府,等若给燕胡让出直接攻击潼关的通道,要是因为这个,叫潼关失守,使得曹家南撤兵马的东翼受到威胁,想来曹家对梁成翼会恨之入骨。 不过,梁成翼也顾不得那么多,无论是曹家还是江宁,都不会同意他如此轻易的就放弃河中府。事先通知曹家,很可能叫曹家先行南撤,反而叫河中军的尾股有可能给追兵咬住 这年头,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值得做,但损人利己的事情一定要做。 “陈芝虎那叛贼带兵在哪里?”元锦生问道。 燕胡用陈芝虎为河南总管,但在去年秋后,陈芝虎所部主力都给调到黄河北岸,从晋中沿汾水西击打关中,一直都没有回到河南来。 虽说在河南、山东之间还有袁立山所部数万新附军,但袁立山要面对南面的涡阳陶春及徐州刘妙贞,兵力轻易不敢西移击梁成翼,威胁不大。 故而梁成翼要从河中安然无恙的撤出,最大的威胁还是陈芝虎。 “陈芝虎率部已到孟津北岸,淮备渡河,”梁成翼说道,“恰逢河水上涨,陈芝虎想渡河不是易事,但我们也不能马虎;除此之外,从长葛有少量敌骑接近,我已叫巨涛、方岱领军去迎战,以掩护我部侧翼。” 黄河水势要比北汝河大得多,但黄河北岸一直都在燕胡的控制之下,渡河所用的船只准备充足,梁成翼在南岸仅留下少量的拦截兵马,陈芝虎率部渡黄河,未必会比他们这边慢。 元锦生点点头,说道:“大哥在南阳也最担心陈芝虎,只要他还在黄河北岸,他想追过来,插翅也难;袁立山不过是你梁家旧部,既然他不念旧情,也没有胆子派兵西击。” 梁成翼点点头,袁梁都是数世将门,梁家得太后在内廷相助,势压其他将门。就算袁立山不叛投燕胡,梁家跟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好。 不过,袁立山用兵谨慎,轻易不会行险策分兵来袭,梁成翼倒不太担心。 只是,陈芝虎用兵善走偏锋,逐战中原之时,就与林缚并称,其部行军又快,神出鬼没。一旦叫陈芝虎渡过黄河,梁成翼一日不能避入南阳,便一日不能心安。 元锦生看向月夜下的人流,看着前头在月下闪着粼粼波光的北汝河,心头也急。 骑兵在前头驱逐大道上拥挤的流民,南撤的队伍混杂着军民车马,拖拖拉拉有十数里在伏牛山东麓、在北汝河北岸展开。 在大道的两侧,在渡口两侧,都是随军南撤的流民,看情形怕有十数万人。 南阳府要恢复生计,要发展壮大,离不开丁口。这两年来,梁成冲经营南阳,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南阳丁口还不到二十万人。这些流民要能随军一起南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谁又知道敌兵何时会从后面追上来? 比起贪多必失,元锦生更希望梁成翼率本部精锐先行避入南阳。 “大哥已派使者去淮西,说服淮西出兵进入漯河、郸城,”元锦生又说道,“南阳与淮西相依,乃辱亡齿寒也,董原应不会拒绝出兵!不过这走法也难慢了。” 梁成翼说道:“将卒眷属随军而行,沿路又不断有流民加入队伍,前头又有大河相横,行军速度怎么可能得快?” 郸城在涡阳西北,屏护汝州道的东翼,只要陶春在涡阳出兵进入郸城,就能将袁立山所部隔绝在豫东,使梁成翼完全不用担心东翼的威胁。 南阳方城距河中仅三百余里,要是梁成翼率兵马急行,两三天即能撤到南阳。但是,光把兵马拉出来不行,将卒眷属不能遣弃在河中。不然就难以约束将卒,有全军溃散之忧。 南阳也是残破,梁成冲辛苦经营两年,还是依赖于淮东、淮西输供粮草,才能勉强立足。要不能将河中府的辎重物资尽可能多的往南阳转移,六七万人马加上大量的流民涌进南阳,南阳如何能承受得了? “要不二哥率部先去舞阳?”元锦生说道,“一旦曹家弃关中南撤,燕胡大军涌进来,故计舞阳会很快受敌,二哥先去舞阳整顿防务,准备迎战。” 舞阳位于南阳方城之北,位于桐柏山的北麓,旧属颖川。河南残破,舞阳城也早就毁于战火,为加强南阳北部防御,梁成冲在桐柏山北麓筑垒,以为南阳外围。 曹家南撤,燕胡占得关中之后,有两条出兵通道能直接攻击南阳。一是自北南下,攻打南阳府北面方城、舞阳,一是从关中经武关攻打南阳的西翼。 除了燕胡之外,罗献成或奢文庄也随时有可能从襄阳出兵北上攻打南阳的南面。 如今,小小的南阳府即将三面临敌,梁成冲在南阳仅有三万兵马,就指望梁成翼撤到南阳后,能兄弟同心、守住南阳北面的舞阳、方城,以缓解南阳的压力。 “我先若行,旁人只当我弃他们而走,军心必然大乱,”梁成翼摇摇头,拒绝元锦生叫他弃大部队先行的建议,“锦生,你先回舞阳去,叫燕顺率一部兵马随你先行,先加强舞阳的防备……” “孩儿不走,要随侍父亲左右。”梁成翼身边一员少年将领说道。 “废话少说,燕顺你今年也有十七。我与你大伯十七岁时,都领兵上阵,你如今还要留在我身边,成什么样子?”梁成翼板脸训道。 梁燕顺是梁成翼的嫡长子,束甲从军已有三年,但尚未有独立领兵的机会。 梁燕顺留下来随大部队一同进退,是担心大部队渡河太慢,拉在后面又给敌兵追及的可能,但叫梁成翼如此激将,面红耳赤,不再多说废话,当即表示愿跟元锦生先去舞阳。 梁成翼也没有与军民共存亡的心思,他留下后面安定人心,是希望能多渡一人过河南下避入南阳、南阳的实力就会增强一分。 天蒙蒙亮,梁成翼就点了三千兵马,叫两名亲信部将随长子随元锦生先渡北汝河南下去接管舞阳的防务。北汝河上用长索横贯,四十余艘渔船来回载运,一次仅能渡千人过去,随元锦生、梁燕顺南下的先锋,差不多到午时才渡完。 倒是好些会水的流民,把重物什丢去,直接洇渡过河,半天也有两三千人过去。 元锦生他们走没多久,日将落时,就有探马从后面赶过来禀告梁成翼:“有一路敌兵昼夜不舍的追来,已到鸩山北。” 鸩山与大盂山东西相对而立,当中留下一个七八里宽的口子,可惜汝州已残,不能守,不然在鸩山口建垒筑关城,已能将燕胡兵马挡上一挡。鸩山口离北汝河三十里地不到,为防止来不及渡河,梁成翼早就下令部在那里临时驻营以阻追兵。 梁成翼正在渡口督促兵马渡河,听得有敌兵追来,而且已经距鸩山口很近,问道:“追敌多少人马?有多少骑兵?”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7章 暗将 河中府南撤的军民,十数万人堵在北汝河北岸,一时间难以通畅的南下。北汝河虽然不比扬子江、淮河那么洗荡宽敞,但残破的渡口,没有能力架设浮桥,又缺乏渡船,仅靠搜罗来的数十艘小渔船,两天时间才能渡过去两万余人。 梁成翼一方面派骑兵将大量的流民往北汝河上游的黄柏谷驱赶,绕些远路,以便能从上游浅水过河;一方面催促本部兵马及随军眷属的渡河速度,同时使其子梁燕顺率先部精锐随元锦生先渡河去舞阳接管防务。在梁燕顺与元锦生渡河后不过半日,就有敌兵追及离北汝河不足三十里的鸩山口。 梁成翼倒也没有太担心,陈芝虎所部主力还在孟津的黄河北岸,袁立山所部主力远在泰安、济宁也没有大股西进的动向,恢复最先追及来的敌兵,多为从荥阳、大梁等城赶来的驻兵。 荥阳、大梁隶河南,受陈芝虎所辖,但燕廷去年秋后调陈芝虎北渡黄河再西渡到关中参加,燕胡在河南的兵力就极为有限,又多为弱旅,仅用之守城垒。 当然,燕胡在济南也驻有大量的精锐骑兵,受叶济多镝统辖,但从济南过来路途遥远,即使河中撤军的消息传到济南去,也要少说要两三天的时间,反应不会这么快。 梁成翼问探马:“来敌有兵马多少,骑兵又有多少?” 为防备敌兵从北面追来,在鸩山与大盂山对峙所形成的宽谷,梁成翼着部将率兵马在那里临时驻营,他不怕小股敌兵从北面追来,但担心追兵里有大量的敌兵,绕到鸩山东麓去,从北汝河下游袭来,就叫人颇为头疼。 探马回禀道:“追敌约有三千,步骑兼半,昼夜赶来,近鸩山黄雀岭观望,梁岱将军担心敌军夜袭,请制置使调兵增援鸩山口……” “梁岱手里有五千兵马,还有简营可倚,怕三千敌兵夺营,真是软鸟货!”左路军校尉方克山过来议事,他与殿后兵马主将梁岱有隙,不管梁岱是旧主梁习的亲侄,是新主梁成翼的堂兄,有机会此时不忘奚落。 梁成翼蹙着眉头,不理会部将间的矛盾,说道:“叫三千敌兵盯在后面也不是那么回事。克山,你回内埠去,要防备有敌兵从东面绕过来,我去鸩山口,要能将这股追兵吃掉,问题就会简单一些……” 有敌兵咬在尾巴上,不管多少,总叫堵在渡口一时无法南下的军民寝食不安,凭添诸多的慌乱。再者敌兵不歼,会在短时间里越聚越多,东咬一口、西咬一口,也叫这边难以防备。 要是将这股敌兵歼灭,就会阻吓其他小股敌兵追来,就能给河中军民渡河南撤赢得更多的时间,渡河的范围也更宽敞。 梁成翼抬头看了看天,夕阳已沉,月牙儿有些苍白,但渐显皎洁,月下容易夜渡,也易夜战。 梁成翼吩咐左右继续渡河,不要停息,他检点三千骑兵,往鸩山口而去,与守鸩山口的梁岱汇合,打算拖到明日,将进入鸩山黄雀岭北段的敌兵吃掉。 梁习执掌边军时,梁习子侄有十人在边军为将,有梁门十虎之称。这些年来征战凋零,仅剩四人,梁成冲、梁成翼、梁岱以及给梁成冲任命为方城尉的梁成栋。 辎兵有力气都调到前头渡口去编绳索、造渡船,这边的营垒十分的简陋,鸩山口的营寨主要还是依着鸩山口宽谷里一座突兀而起的石山坳。坳如石谷,南西两面依陡坡,东北两面则立木为栅。 梁成翼率部赶来,已是深夜,恰逢有小股敌兵试探袭营给击退,营栅给打开一个缺口,营寨一角给纵火点燃,但好歹将敌兵击退,除了一地的断肢残臂、断戟残箭之外,夜色倒是渐渐恢复静寂。 兵马入营,梁成翼与梁岱在扈卫的簇拥下策马上石山,在月夜下,看着北面人影攒动,可见敌兵这次夜袭给击退,并没能将这股敌兵唬退。 “北面还有没有其他敌兵过来?”梁成翼问道。 他与梁岱合兵后有八千兵马,倒不怕三千追兵,就怕还有其他追兵过来汇合,那敌兵的声势就大了。 “在孟州倒还有小股敌兵渡过黄河,千余人左右,”梁岱说道,“应是我部从河中撤出后,燕胡调晋南兵马南下。入夜后,北面这股敌兵缠过来,就没有机会再放探马出去侦察北面的情形。” 以往梁成翼占据河中府,与晋南隔河对峙,燕胡主要在孟津北岸驻兵以防,但在孟津以东的黄河北岸诸县,也都有驻兵,约一千八百不等。每一座城池的驻兵看上去不多,但晋南近二十个县,总数加在一起十分的可观。 如今梁成翼弃河中府,黄河中游沿岸都将彻底的落入燕胡手里,晋南诸县就无需驻兵,兵力渡口往河中府聚集,那也是大势所趋。不过这些分散的驻兵要聚集起来形成大股追兵,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 梁成翼倒不会太担心燕胡将晋南的驻兵南调,心里疑惑的只是燕胡也太心急了。 梁成翼见梁岱明明有兵力上的优势,还给三千敌兵压制在山谷里出不去,心里有所不满,但也知道放弃河中南撤,再加去年的大溃,使得河中军兵士气低落、斗志不足,都想着能安然退到南阳就好,并无力敌死战之心。 梁成翼吩咐身后的部将:“董彪子,你与陈嵖各将三百骑,贴着大盂山、鸩山往北,将敌兵斥候逐出山口后,”又与梁岱说道,“你着部将率两千步卒出寨,往北徐出,总不能我们八千兵马,叫三千敌兵压在营寨里不敢出去。” 梁成翼不指责梁岱什么,先派出身边的部将趁夜杀出,与敌兵争夺北口的地势,梁岱心有愧意,也不为自己分辩,当即照梁成翼的部署派兵出营。 趁夜争鸩山口的地势,待天明之后,有机会可以将紧追来的这股敌兵一骨脑的吃下去,也好涨一涨低落的士气。 梁成翼麾下骑兵颇多,河中府兵势最盛时,五万兵马,骑兵将有一万余人。 去年渡黄河作战失利,这次随梁成翼南撤,还有四五千骑兵。随梁成翼从渡口过来与梁岱汇合的三千兵马都是骑兵,当时驰出六百骑,分作两队,趁着月夜,往山北的追兵杀去。 *************** 燕雀岭是鸩山往北横山的余脉,是一座高四五十丈、长七八里的荒岭,岭头有巨石与雀首,遂名燕雀岭。 陈芝虎站在雀石之上,注视着月夜下从鸩山口出击的河中军。 叫梁成翼万万想不到的,从北面追来的这支兵马,根本就是荥阳或大梁方面出动的驻兵,而是陈芝虎亲率、从孟州东面渡河追来的精锐。 这支追兵人数虽少,仅三千人左右,但凿凿实实是随陈芝虎征战多年的百战虎贲。 从去年秋后调入晋中对关中作战,虽说在河中府周围的兵马急剧减少,但无论是陈芝虎还是燕廷,都密切关注着河中府的动向。 燕王叶济尔及叶济罗荣、叶济多镝诸王,对西线的总体战略,就是以强大的军事压力,夺取关中,迫使曹家南撤,夺取南进荆湖的通道。 河中府与关中唇齿相依,梁成翼受不住压力,提前撤出,并不是燕胡诸王所考虑不到的事情——事实上,将河中府周围的兵马调开,猛攻关中,就是要把梁成翼从河中府吓走。 大约在六月初二,确认梁成翼要南逃之后,陈芝虎就率部从晋西河津东进,经恒曲到孟津的黄河北岸。 时值初夏,黄河水流湍急,河阔流险,大股兵马渡河不易。而梁成翼从河中府撤出之后,在孟津的黄河南岸仍留有少数兵马监视。 陈芝虎当即立断,将主力兵马交叫高义暂领,从孟津淮备渡过黄河,以迷惑梁成翼,而他本人率三千精锐,趁夜东行,从孟州东面的渡口渡过黄河,经荥阳往南衔尾追击而来。只当梁成翼以为这三千追兵是荥阳的三千弱旅。 还是在差不多要追近鸩山时,陈芝虎才下令叫荥阳、大梁诸城的河南兵马过来汇合。 看着河中军趁夜袭来,在月牙儿下,密茬茬的都是黑影,看不清楚有什么兵马出动,总之不下两千余人。部将冷子霖对陈芝虎说道:“虎帅,河中军心黑想要将我们都吃下去呢,是不是往后撤一撤,先诱他们将兵马展开,待荥阳、大梁兵马过来后再反击?” 陈芝虎乃大寇出身,在刑场上给李卓救下,之后一直在李卓身边任事。 东闽战事初时,浙兵及赣兵作战节节不利,江西方面都叫奢飞熊打到抚州,其时李卓以按察副使兼知抚州府,令陈芝虎领抚州苦囚组成一军上城头参战。 陈芝虎自此之后独立领军,麾下部从,要么来自特赦的重犯苦囚,要么来自收编的盗匪,给陈芝虎收拢后,成为东闽军战力最强、杀心最甚的一支虎贲。 这么一支虎奔之师,像高义、冷子霖诸将,都跟陈芝虎一样,都是大寇出身,或许看重个人恩义,但李卓死后,他们对朝廷都没有半点忠心。杀人如麻的他们,当年在晋南、河南剿杀流民军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投附燕胡之后,杀起人来,自然也没有半点手软。 陈芝虎摇了摇头,说道:“荥阳、大梁的兵马,明天太阳落山之前都不可能赶来。如今梁成翼驱兵将流民往大盂山里赶,以便其本部兵马能尽快渡过北汝河,拖上一天,少说要叫河中军万余人渡过河去,对后事不利。我本有强攻其营垒的打算,他们既然出战,那是真好不过,断不可往北撤……” 梁成翼一撤,曹家自然不会坚守,其在渭水南岸的兵马也开始撤出。但夺得关中之后,西线通道算是扫除最大的碍障,但要将南阳拿下,进兵汉水河畔,才算是最终打通南下的西线通道。 梁成翼的河中兵马,也就三万余人,能战之精锐,不足万人,在南北对峙的大局里,算不上多么重要。但是,若叫河中府这三万多兵马顺利的逃到南阳,与梁成冲所部汇合,守南阳的兵马将高达六万余众。 一旦情势发展成这样子,南阳就难啃了,这绝不是大燕所希望看到的情形。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8章 鏖战燕雀岭 (第二更) 河中军仗着兵多,出鸩山口拦截,追敌退到燕雀岭西麓的一段缓坡前结阵,差不多鸡叫头遍时,黎明前月牙儿未坠,清濛濛的光亮苍茫一片,梁家的河中兵马四千余步骑赶到燕雀岭下,两军战作一团。 这些年来,梁成翼守着河中府,日子要比其兄梁成冲好过一些。 曹家要依仗梁成翼挡住燕胡兵马沿函谷关西进,两相息兵,互通有无,关系一直都不错,并没有大规模的兴兵对峙。 而淮东在徐州大肆屯兵,吸引燕胡进入河淮区域的兵马集中在山东;在残破的河南,陈芝虎所部兵势最盛之时,也只有五万人。陈芝虎在河南要同时面对西面的河中梁成翼、西南的南阳梁成冲以及南面的淮西董原,故而梁成翼在河中府,又居山河之险,所分担的压力不大。 此外,河中居河洛之间,也是当年流民军在河南唯一没有攻克的大城,受战事破坏较轻。另一方面,河中府土地受黄河、洛水灌溉,土地开发充分,河渠完备,关中大旱时,河洛倒是连年丰产,是当时中原少有的粮仓。 燕胡入关之后,黄河北岸皆陷其手,其时梁习守山东。照其道理,梁家应该放弃河中府,集中兵力经营济南,而梁家相继放弃晋南、河南等地交叫其时的陶春所部长淮军守御,唯叫梁成翼率精锐守河中,也是看在河中富庶,舍不得丢给别家守御。 然而正是贪心河中府的富庶,使得梁家的兵马分散于河中、山东两地。在顾悟尘守青州失利之后,梁习手里还有六万兵马,却不敢守济南,在南撤途中给燕胡大军围困,仅梁成冲率残部退到南阳。 要是当时,梁家能有决断,将河中府让给曹家或叫朝廷派大将率一支精锐守御,而梁成翼率部东进济南,与其父兄合兵,梁家在济南就有十余万兵马可用,与守青州的顾悟尘并守黄河下游,燕胡在永兴初年就会打下山东,就绝非一桩简单的事情。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梁习给部将叛杀,梁成冲率残部退守南阳过得凄凉。不过,梁成翼守着河中府这块受战事影响不大的富庶之地,倒也活得滋润。 梁成翼守河中之后,大量流民的涌入,也使得河中府有着充足的人力资源。 要不是去年渡黄河遭遇不利,河中兵马也算是兵强马壮。 所谓将卒之法,只要能做到钱粮充足,纪律严明,军卒斗志都不会太差。 虽说去年渡黄河作战失利,损失小两万兵马,这次南撤也是仓促,但见追兵人少,仗着以多欺少,河中兵马往燕雀岭压来,还是气势汹汹,看不出仓促南撤的颓败样子。 前部已往燕雀岭压去,鸩山口就完全打开,探马回禀三四十里范围之内再无敌踪,梁成翼与梁岱商议,有心要将居燕雀岭不退的这股敌兵整个的都吃下去。 除了留下千余兵马守营垒,梁岱又率三千兵马往燕雀岭压去。在清濛濛的晨光里,黑压压的影子,仿佛在野草地里奔走的狼群。 大营西面是大盂山,东边是鸩山,但除两山之外,绵延不尽的丘陵一眼望着不到尽头,山岭上又多是密林,遮住了视野。 梁岱在前阵督战,梁成翼要在山中大营坐镇,就看不清就在十里外的战场。 不断有传令兵驰马过来通报战况,说是敌兵节节败退,给压到燕雀岭北段的一座峡谷里,但到日中之时,战事就停滞下来,再也没有什么进展。 梁成翼心头焦急,谁也不知道陈芝虎所部主力何时会渡过黄河。从黄河南岸过来,就百余里地,要是燕雀岭的战事纠缠下来,哪怕拖上一夜,都可能对河中军特别不利。 梁成翼着副将张鼎守营,他不顾午中时的炎热,在两百余骑的簇拥下往燕雀岭赶来,欲亲自督战,在日落之前,将这股极可能从荥阳追来的敌兵歼灭。 从丘陵间的峡谷穿过,除了近在耳畔的马蹄声急于骤雨外,梁成翼还隐隐约约的听见前面有刀戟相击的碰击声。 听着声音接近的速度似乎太快,梁成翼觉有异常,驱马驰上左侧一座山头往北望去。 这一望,叫梁成翼胆儿发颤。 梁成翼只当梁岱率部将敌兵围困在燕雀岭北段的坳谷里,只待攻进去就能将这股敌兵悉数歼灭,谁曾想到这时候梁岱所率合围在坳谷外的兵马,正给从坳谷里反冲出来的一支敌兵向利刃一样割开? 敌兵皆穿黑色衣甲,这是陈芝虎所部河南军的衣甲之色,仿佛黑色的洪流,将梁岱所部勉强围成的“土坝”冲得有溃口之势。 陈芝虎善将兵,但燕胡给陈芝虎的资源也有限,河南军兵势最强时,有五万余人,也不可能个个都是百战虎贲之精锐。 河南军的精锐主力,都给陈芝虎带到黄河北岸去了,留守荥阳、大梁的都是弱旅。 梁成翼叫梁岱所将殿兵的兵马,都是河中军里的精锐,以七千战三千,开打还占据绝对的优势,打得敌兵节节败退,这时候叫敌兵一个反击就打得有崩溃的迹象,叫梁成翼如何不心惊? 梁成翼心里大骂梁岱无能,心想战后一定撤掉他的将职。 不想大好形势丢弃,一定要将那股冲杀出来的黑色洪流堵住、截住、打散,梁成翼手里还有两百扈骑可用,都是从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他呦喝着扈骑随他往坳谷口冲击。 这里过去有两里稍远一些,轻骑这时提速,勉强能打中黑色洪流的浪头,这样就能遏制敌兵冲击梁岱两翼的防阵。 一气走了一里多地,从大营赶来浑身便就冒汗,这时喘着粗气,将佩刀拔出,梁成翼咽了一口唾液,润润干得要裂开的喉咙,刚要发起冲锋,这时从侧面树林里突然传出激烈的战鼓声,就见一队敌兵埋伏在树林里杀出来。 敌兵多持弓弩,又从侧翼杀来,东面的坡势颇陡,可叫敌兵站在坡头往下射击。梁成翼勒着马往西面避让,眨眼间箭雨就覆盖过来。 身边一员亲卫的坐骑当即前胸中了一箭,吃痛扬蹄猛跳,将马背上的亲卫甩到梁成翼的身上。 梁成翼敏捷的避开,但他身下的枣骝马也中了数箭,眼见不行,他另换一匹白马骑上,往西面的丘山避去。给这支伏兵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没有心思去管梁岱那边。 伏兵有四五百人左右,不晓得他们在树林里埋伏多久,梁岱竟然没有觉察? 梁成翼虽然没有支起旗号,但他的衣甲以及扈兵的衣甲,就叫敌兵认出他是大将,这支伏兵都是步卒,但也不舍的紧追过来。 梁成翼叫一员偏将率百余扈骑将这一支伏兵缠住,他仅率数骑赶去跟梁岱汇合。 两百余扈骑给伏兵箭雨突然覆盖了一下,一下子就损失了二十多人,叫梁成翼心头痛惜。 这时从坳谷里出来打反击的敌兵,已经将梁岱所部在外围的防阵打透,但两翼的兵阵还算完好,都在努力的往中间打,要将反击出来的敌兵缠住,歼灭在谷口外。 午中之前都占着绝对的优势,兵力又是追敌的两倍多,再不济,还可以从渡口那边调更多的兵力过来,没可能会给敌兵一个凌厉的反击就吓得魂飞魄散! 见梁岱还能守住阵脚,梁成翼从刚才的袭击里稍定心神,勒着马,沉着脸质问梁岱:“怎么回事,明明将敌兵压在坳谷里打,怎么叫敌兵的一个反击打得阵脚大乱?还叫敌将在东面树林藏下一支伏兵未能发觉,要不是我率部赶来,正好堵住右翼的缺口,你怎么守你的右翼?” 梁岱脸色也不好看,不是给梁成翼质问的。 领兵打仗,谁的脾气都不会好,战场上训斥喝骂都是常事,梁成翼质问的语气还算是和善的。 梁岱驱马过来,压着声音对梁成翼说道:“这股敌兵比想象中要棘手得多,怕是陈芝虎从北岸调来的河南军精锐……” “昨天后晌赵夔在孟津还派人确说陈芝虎率河南军主力依旧在北岸筹集渡船,难道河南军精锐能插翅飞到汝阳来?”梁成翼问道,他只当梁岱在去年的渡河作战失利中给打丧了胆,已失锐气。 “刚才率兵反击之人,是牵马将卢雄。”梁岱说道。 “怎么可能,卢雄在陈芝虎身边寸步不离?”梁成翼摇头说道,但说到这里,心头咯噔猛的一跳,牵马将卢雄在汝阳,难道这三千追敌是陈芝虎亲率? 卢雄曾任李卓亲卫,在东闽战事时其名不扬。 李卓身亡后,卢雄投陈芝虎,后随陈芝虎降燕,也一直留在陈芝虎身边任作亲卫。 陈芝虎本身就是一等一的武将,又习惯身先士卒,卢雄身为亲卫,就有了绽放光芒的机会。 卢雄不善骑马,持包铁长棍,穿铁甲,作战时为陈芝虎牵马而行,故而知其者称他为“牵马将”。 去年秋后梁成翼率部渡过黄河,欲将燕胡一部兵马牵制在晋中,以分曹家之忧。然后在渡河到北岸,与陈芝虎回援的兵马相遇,一场血战,叫随梁成翼渡河的两万精锐损失殆尽,梁成翼仅以身免。 那一战陈芝虎就身先士卒,冲杀战阵之中,丧命于卢雄的包铁长棍之下的河中军将卒,将有百人,河中军就没有与其抵抗的敌手。 想到这支敌兵有可能是陈芝虎亲率的精锐,梁成翼心头就有不详之感,他还是沉声跟梁岱说道:“别着慌,沉住气,就算陈芝虎亲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与其说是在安慰梁岱,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9章 渡口大溃 陈芝虎初时决意率精锐渡河追击河中军,部将皆称其险,极力劝阻。毕竟河中军还有三万余兵马,而陈芝虎率三千精锐先渡河追击,荥阳、大梁等地都没有强兵相助,而济南的叶济多镝、济宁的袁立山又相距太远。陈芝虎只是以不屑一顾的态度与麾下诸将敞怀而笑:“梁成翼率河中而逃,如丧家之犬,其兵马锐气尽失。再者十数万军民南撤,悉无准备,又无章法,怎么可能说撤就撤得走的?其势必然混乱无比,有三千精锐打其要害,足以趁乱溃之。” 晌后,燕雀岭的战局发展就完全印证了陈芝虎在战前的预言。 此时河中军一心南逃,殿后的兵马虽说都是河中军里的精锐,但是打顺风仗可以,稍受挫,士气就会急剧滑落。梁成翼即使能有兵力上的优势,也没有敢与陈芝虎决一生死的决心跟魄力。 有浅溪出坳谷,河中军围过来时,以浅溪为界,分为左右两部。 过了午中,卢雄、冷子霖先后将兵出击,加上南面树林里的伏兵,先在河中军左翼打溃。从山丘疏林到河滩之上,杀得河中军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将溪水染得赤红,陈芝虎所部却不停歇,继而涉水过浅溪,攻打河中军的右翼。 随陈芝虎渡河南追的这支兵马,虽说才三千余人,却是随陈芝虎前征北战多年的劲旅虎贲。营将之下的都头,都敢独自率百十人杀敌阵里冲杀,丝毫没有以寡击众的自觉。这支从血海里厮杀出来的虎狼之师,当初就跟淮东争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绝非河中军所谓的“精锐”所能相比。 梁成翼得知这支追兵是陈芝虎亲率,心头就有些发忤。再者河中军当前的形势如何,他心里也清楚,仓促南逃、士气难振,没有打硬仗的决心跟准备,给陈芝虎所部两次反击,阵脚就摇摇欲坠,难以抵挡。 待左翼给敌兵打溃之后,梁成翼见败势难改,便将右翼的一千多骑兵撤出战场,往南面的山林逃去。 梁成翼他们毕竟先一步撤到汝阳,对地形稍熟,从两座矮山间的一道宽不过一二百步、长两里许的浅峡谷间穿过,即驰上一座山梁。 勒着马,梁成翼气喘吁吁,回看坳谷前的战场,溃兵到处都是,给敌兵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心想自己昨夜还想将这支追兵吃下去,看到眼前的结果,梁成翼都想嚎哭一场。但他晓得,要是不能在鸩山口封堵陈芝虎,叫陈芝虎越过鸩山,直接攻击渡口,那里军民混杂,必然是一出痛彻心扉的大悲剧。 梁岱厮随后杀出来,在数十骑的簇拥下,赶来梁成翼汇合。 “怎么办?”梁岱问道,“先将兵马撤回鸩山营垒去,收拢溃兵,还能依仗营垒将陈芝虎这厮堵在山北,再叫方克山、巨涛率兵马汇合过来。眼前只是陈芝虎所率的一支轻兵,虽说出乎我们所料,但其部主力还淹留在黄河北岸不会是假……” 梁岱也畏与陈芝虎硬仗,这时候没有硬打的资本,但他也没有吓得失魂落魄,还能理智的分析眼前的形势。 随陈芝虎追来的三千兵马,是很强,他们双倍兵力都给打得丢盔弃甲。但在梁岱看来,陈芝虎三千虎贲再强也有限度,河中军在南面的渡口附近还能调近两万兵马到鸩山这边来。陈芝虎所部能以一敌二,难道还能以一敌五、敌十不成? 梁成翼先派亲信快马往南奔走,调兵来援鸩山,他打算与梁岱先去鸩山口的营垒,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放陈芝虎长驱直入、直袭渡口。 就在这里,坳谷外的战场就发生变化,敌兵不往浅溪口聚拢,不再理会河中军的溃兵,先聚拢起来的骑兵,绕过浅溪外的疏林,也不往这边紧追来,而直接奔鸩山口而去。 河中军左翼已溃,战场上寡众形势已改,陈芝虎率步骑各居一半的三千轻兵赢得轻松,伤亡很少,单论骑兵人数,也在梁成翼身边的骑兵之上。 陈芝虎放弃在野地的死缠烂打,也放弃漫山遍野的溃兵不去追杀,而聚拢兵马要去直捣要害,叫梁成翼脸色大变。怕鸩山营垒给陈芝虎先行夺去,梁成翼驱马下山,要抢在陈芝虎所部骑兵之前,率部先撤进鸩山口的营垒,加强防守。 陈芝虎沉着冷静的骑在马背,看着不远处山梁上的攒动人头,这时梁成翼的身份也已经暴露出来,不过梁成翼身边始终有精锐扈骑护卫,想斩首以乱河中军也难以凑效。但看到梁成翼驰马离开山梁,率部仓惶往南面的简陋营垒逃去,陈芝虎冷冷一笑,与身边冷子霖说道:“眼下只要保持住这种猛冲猛打的气势,河中军将彻底没有挽回士气的机会。不要管梁成翼往哪里逃,我们直接绕过鸩山、进攻渡口,将那里混乱的数万军民打溃,此战胜负即分!那些给拉在后面的敌兵,就交给荥阳、大梁赶来的兵马收拾……” ******************** 梁成翼疾退鸩山营垒,尾巴给追击来的陈芝虎部咬了一口,损失百余骑,才将营栅闭合,用弓弩将陈芝虎部逼退。 鸩山口有谷地有七八里,营地依谷地中间的石山而立,一座简陋营垒自然不能将谷口填满。梁成翼虽是大鱼,但南面有援军过来,陈芝虎则放弃营垒不打,而绕过营垒,穿鸩山口直接往南进击,丝毫不担心有给河中军合围的可能。 到这时,梁成翼再想应变,已然不及。 汝阳残城在鸩山南麓,但不在从鸩山口到北汝河渡口的通道。 在北岸的渡口周围,约有十万军民混杂一处,车马混乱作一团,沿河岸拥挤,等着渡口,毫无章法可言。这也是梁成翼南撤太过仓促、没有太多准备的直接后果。要是梁成翼在河中与南阳之间的几条大河上事先派辎兵架设浮桥,哪可能给北汝河挡住三天才渡过去不到四分之一的人马? 虽说得梁成翼命令,有数千兵马紧急分出来往北拦截,但惊惶失措之时,兵马分散抽出,既不能集中使用,更无法在鸩山与大盂山之间的空阔地带建立有效的防阵,三批人马都给陈芝虎所部轻易的杀透。 到这时,在北汝河北岸的河中军溃败,已经成为定局,无法遏止了。 整个午后,在鸩山与大盂山之间的旷原上,给杀溃的乱兵漫山遍野,渡口的流民、军眷在慌乱中,要么四散逃逸,要么争抢渡船,要么不顾家小老幼,争先洇渡北汝河,欲逃过此劫。 当无数人同时跳入河中,便是水性再好,也会给其他拉扯住、裹抱着一起沉入水底。 一时间伏尸遍野,无数军民溺亡湍流之中;便是有半数渡船没有倾覆,看到陈芝虎率部守住渡口,也不敢再到北岸来接人过河。 在日落之时,从荥阳方向又有两千多敌兵追来。梁成翼、梁岱无胆去从陈芝虎手里夺回渡口,也无暇顾及鸩山与大盂山之间混乱一团、四处溃逃的军民,率部沿鸩山北麓往东逃。 夜里经鸩山东北麓,在一处数十丈深的山沟里,与荥阳过来的敌军一部狱然相遇,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喊:“活捉梁成翼,活捉梁成翼!”夜里也不辨认不清敌兵到底有多少,梁成翼与梁岱分部突围,梁成翼亲率两百名扈骑将敌兵杀退一批,一直到黎明时,才到鸩山东南的北汝河北岸,与从内埠逃出来的部将方克山所部汇合。 与方克山汇合,梁成翼检点残部,身边只剩不到三千人。 梁成翼也不敢滞留,更不敢往西收拢溃兵,明知汝阳残城里还有一支整编兵马未给打散,梁成翼也只是派人过去命令他们往东突破。 怕陈芝虎率部追来,梁成翼又连夜沿北汝河北岸往东南走,寻找机会渡河。 如今在北岸的辎重尽失,也不再去顾及流民跟给敌兵冲散的眷属,仅三千残兵要渡河还是简单。逃到郏县东南的长桥埠,上游的渡船赶来,梁成翼率三千残部花了半天多时间渡过北汝河去。 幸有北汝河相阻,陈芝虎所部一时间也无法渡河追击,已渡到南岸的军民暂时不虞受到攻击,梁氏宗族以及官吏将领的家小都是最先渡河的人群,逃过一劫。 渡过沙河之后,到鲁山南境,距南阳已不到五十里地,梁成翼才敢在沙河南岸稍停下来再次收拢残部。 从沙河到南阳方城北面的舞阳,再没有大的河流阻隔,逃起来也方便快捷。再者,沙河水势也大,渡到南岸,也就不怕陈芝虎能迅速渡河来追杀,才叫已成惊弓之鸟的梁成翼稍稍心安。 收拢残部,连上随其梁燕顺先行渡过北汝河的兵马,南逃到鲁山境内的河中军剩不下七千人。梁岱也顺利渡过北汝河逃来汇合,但随他南逃的兵马不足七百人。 毕竟陈芝虎先行插入的兵马才三千人,虽说足够精锐,但打溃河中军之后,才没有足够的兵力分散开来去追杀溃兵以及河中军大将,叫梁成翼、梁岱、方克山等河中军诸将都顺利脱身。 望着滔滔的沙河水,梁成翼欲哭无泪。 陈芝虎率部追来时,梁成翼在北汝河北岸有总数达两万八千的兵力,竟然如此轻易的就给陈芝虎三千追兵杀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这两万八千兵马,最后竟不到五千人能够逃出来,更不要说从河中府随军携带的大量辎重、物资都给陈芝虎夺去。至于随军南下的十数万流民,大多人自然更是给封锁在北汝河北岸汝阳境内,不能再南下南阳。 元锦生赶来沙河跟梁成翼汇合,看到这种情形,实在也是无语。他与梁成冲本指望梁成翼率河中兵撤到南阳后,能够加强南阳北面的防御,谁曾想到河中军就这样给陈芝虎半道追截、杀得大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0章 南阳弃或守 “啪”的一声,林缚将手里的炭笔摔在从南阳快马送来的信函上,沉默的盯着一旁的地图,一声不吭。 已是酷署时节,豫章城里也炎热无比。行辕东北南的小池与墙外的西翠湖相接,有活水流进来,八角亭阁建在池水之上,要比别处清凉一些。 入暑之后,林缚就在这八角凉亭里署理公务,秘制的驱虫香点燃着,但从南阳传来的战报,看着叫人心烦意乱,恨不得将手里的炭笔拗成两截。 林缚早就签发枢密院令,撤消池州行营,改立池州军,委邓愈、岳峙为正副指挥使,调入扬子江北岸、进入枞阳、黄梅,负责与鄂东地区的敌军作战。 池州军撤消行营改立军镇,驻镇改迁到黄梅、枞阳,原池州行营所辖的秋浦、宜城等县,单独设池州、宜城两府,由中枢直辖,防务则并入庐州――答应这些条件,也就意味着池州军从此放弃对地方的治权,税权,转变受枢密院直辖的较为纯粹的军事编制。 前朝鄂州所辖范围极大,除了今鄂州府所辖区域外,江夏、汉津以及汉水以东、淮山以西,一直到随州的区域,都是古鄂州的范围。这时除南岸的鄂州及江夏外,原鄂东、鄂北地区,都给奢家残部及陈韩三所部占据。 岳冷秋仍保留枢密副使之位,留任中枢,在枢密院内分管池州军及鄂东战事。 看上去池州军方面没有发生大的变化,池州军依旧掌握在岳冷秋、邓愈、岳峙等一系人员的手里,但独立性大为削弱。 这是六月上旬得知梁成翼弃河中南撤的消息之后,林缚与岳冷秋做出的保留池州军的妥协――与此同时,林缚着令周同率崇城军唐复观、刘振之两部从都昌开拔,走水路从庐江登岸,进驻庐州休整。 梁成翼弃河中之后,曹家亦无意在渭水南岸再作挣扎,其兵马、军眷也紧跟着分批南撤,整个西线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在燕胡大军南下之前,从南往北逐次剿平盘踞在鄂东、随州、襄樊地区的奢文庄、陈韩三、罗献成等部,已经变得不现实。调兵马进入庐州,南阳或信阳告急时,可紧急调兵马走淮山西北麓进入信阳、南阳作战,犹能勉强保持西线不给燕胡彻底捅穿。 这是岳冷秋对林缚在这时调淮东主力战卒三万余众紧急进入庐州的理解。 庐州本为淮西的重心。 从庐州往北,就是淮西行营的治所寿州。 沿淮山北麓往西北,即为淮上信阳。 从信阳府正阳县穿桐柏山谷道西进,即为南阳府沁阳县境内。 燕胡夺得河中、关中之后,想要南下,还必然打下南阳,才能跟盘距在襄樊、随州及鄂东的罗献成、奢文庄等部连成一体。 奢家残部渡江北逃进入鄂东之后,与陈韩三汇合,犹有兵马八九万众。罗献成号称拥兵二十万,实际能战之兵要低于此数,但关键是罗献成经营随州、襄樊有五六年之久,也算是在淮汉之间扎下根基,想要短时间内就将其势力连根拔起,极为困难。 这种情形下,若能守住南阳,将燕胡与荆北的诸部叛军分割开来,对南北战局的发展就变得极为重要。 岳冷秋暂时还留在豫章。 林缚听到河中兵马在汝河北岸给陈芝虎打得大溃的消息,气急败坏的将炭笔摔在地图上,岳冷秋穿着一袭青衫,就站在一旁。 林缚的气急败坏,岳冷秋感同身受。 梁习无能,原以为梁习二子,当年梁门十虎中的杰出人物,总应该能在水淮之上。但河中军如此糟糕的撤退行动,实在由不得别人不失望透顶。 说到撤退,淮东组织的津海大撤退,算是极成功的一个案例。 虽说津海城最终失守,津海军战死沙场者将逾半数,但半年多时间里,淮东成功的将逃聚到津海的三十多万军民从海路撤出来南下安置,极大的加强了淮东的实力,不可谓不是漂亮的撤退。 说到奢家残部渡江北逃,岳冷秋会为此终身蒙羞,但奢家在那种情形,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十数万军民迁往北岸,也不得不承认奢文庄这头老狐狸厉害之极。 这两次撤退,说起来也没有特别的过人之处,关键在于精心周密的计划跟准备。 津海撤退前,淮东长期经营津海城及津卫岛。在战前对津海军进行了充分的动员,在战前将津海军迅速扩编一倍有余而战力不减。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吴齐、敖沧海、马一功、陈定邦、耿泉山等淮东一系的重要人物,都坚守到最后一刻再撤退。大批海船以及撤离的路线以及沿途大量物资的准备,包括津海军民南下安置,淮东在战前都拟定周密而详细的计划――没有这些周密的计划跟准备,在燕胡十数万兵马压境的情形下,津海军民想要撤退得这么漂亮,绝无可能。 奢家残部北逃,也是奢文庄早就认识江西形势难以维持,故而提前邀陈韩三残部南下进入鄂东地区,早早在北岸的黄龙岭进行布局,枞阳一战,打得池州军大溃,伤亡逾半,则勉强提振了奢家残部的士气,使渡江能在短时间里完全。 相比较之下,河中兵马的南撤,则显得混乱无序,全无准备,将卒及眷属不过六万余人,队伍却给十数万随之南下的流民搅得混乱。而小小的北汝河上竟然因为提前准备的渡船数量不足,而白白浪费了关键的三天时间。 殿后兵马与南撤主力离得太近,相距不足二十里,但断后兵马给打败时,在渡口的南撤主力军民还混杂在一起,大败实在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结果。 按说河中兵马的溃败,将严重消弱太后一系的势力,但关键还在于南阳。 梁成翼要是能顺利将河中军民撤到南阳,将极大增加南阳的防守力量。 南阳本身若有六七万兵马,距城垒、险寨以守,东侧又有淮西十万兵马相依,此外淮东在庐州的精锐,还可以通过信阳、走桐柏山谷道随时接援南阳――燕胡大军即使在南阳北面集结二十万兵马,必然也不敢轻易强攻南阳。 河中兵马的溃败,使得随梁成翼退到南阳的兵力不足一万,加上大量粮食辎重都损失在北汝河以北,叫陈芝虎得去。 一方面是南阳潜在的防守力量给削弱了近一半,另一方面陈芝虎夺得河中军留在北汝河北岸的大量物资,将极大的加快燕胡大军南进的速度。 不然的话,燕胡即使顺利夺得关陕,打开南击南阳的通道,但想要二十万兵马快速推到南阳北面,即使燕蓟、辽东以及晋地的物资充足,如此巨量的物资要运到南阳前线,怎么也要两三个月的周转时间。 在南北对峙的战局里,梁成翼也许有些微不足道,但当前微妙的时刻,河中兵马的失利,却使得天平极大的往燕胡倾斜,这绝非林缚所愿意看到的。 “南阳还是要守!”高宗庭声音沙哑的说道。 从六月初八得知梁成翼弃河中府南撤,豫章这边好些人都连续十数日未能好好的消息,高宗庭作为林缚身边的主要谋主,自然更是辛苦。 “曹家已经放弃长安,兵马撤到眉县以西,”傅青河说道,“叶济罗荣已经渡过渭水进入长安城,其步骑主力从长安往东南而行,走武关进击南阳西翼,只有六七百里路。叶济罗荣暂时还没有兵出武关,是曹家在渭水上游还没有完全撤出去,在渭水上游还有四万兵马威胁其西翼。一旦曹家从关中完全撤出,叶济罗荣从长安就能调十万步骑出武关西击南阳。此时还要守南阳,会不会有些晚?” 林缚抬头看向岳冷秋,问道:“岳大人,你觉得呢?” 如今江宁军政都由林缚一言决之,但毕竟还是枢密院的权力架构,岳冷秋以枢密副使的身份留在豫章,自然能参与军机。 岳冷秋怀疑林缚故意将他留在豫章,是有意叫外人猜测他岳冷秋已经投附淮东,增加太后、皇上以及元归政等人的疑心。只是池州军虽然得以保存下来,但岳冷秋本人只身在豫章,多少也是身不由己。 或走或留的决定权在林缚手里,暂时还由不得岳冷秋挣扎。 岳冷秋只想林缚能放松对他的警惕,此时待林缚甚恭。只要能重归池州军,与邓愈、岳峙汇合,岳冷秋知道到那时他才能算重得自由身。 “曹家从关中撤出,计划要比沁阳侯周密,”岳冷秋说道,“一旦曹家在渭水上游留在兵马断后,也威胁长安的侧翼,叫叶济罗荣占得长安,暂时不敢抽出兵马来出武关西南阳。再一个,为保证叶济罗荣占据长安不能衔尾追击,曹家对渭南地区的破坏较为彻底,长安也成残城,叫叶济罗荣从渭水两岸难以获得足够的粮草持续作战。其三,秦岭之间入暑之后,天气正值酷热难当之时,叫久居北地的燕胡骑兵难以适应作战。其四,梁成冲经营南阳也有三年时间,得淮东、淮西相助,城池坚固,猝然难攻,而梁成翼弃河中,曹家南撤,都应是梁成冲事先有所考虑,针对武关方向的敌兵,也应有重点防御……以上数点,我以为叶济罗荣短时间里不大可能会从武关大规模出兵西击南阳。” 岳冷秋在豫章,从北地传来的军情,倒没有再瞒他。 高宗庭说道:“岳大人所言在理,燕胡解除西翼威胁,又得完整的河中府,从武关出兵,应为偏师,不会集结重兵;其兵马主力,应调回到潼关以东,从河中、荥阳、大梁往南,沿伏牛山东麓展开,兵临南阳、信阳,更为合理。要守南阳,我们应该还有两三个月的缓冲时间。也是要怨河中兵马丢了那么多的物资给燕胡,不然至少还能再多两三个月的时间。”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1章 袁州条件 林缚抬头看了一眼岳冷秋,从他深如枯树的皱纹里,看不出他此时的建言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岳冷秋急于从豫章脱身是肯定的,谁愿意前程未卜的给别人掌握在手里? 同样,在豫章使岳冷秋参与军机,给他知道的军事机密也是有限度的,要拿岳冷秋掩人耳目,必然要先将岳冷秋骗过去才成。 “南阳要守,就不宜追究梁成翼汝阳失利之责,还要安其心,江宁应派人到南阳走一趟,以示抚慰,岳大人以为何人合适?”林缚问岳冷秋。 岳冷秋思量林缚也不会坐看南阳陷落,南阳一旦陷落,燕胡就会跟荆湖连成一片,奢文庄、罗献成、陈韩三等叛军降燕,便使得燕胡在西线再多二十万兵马可用。 虽说如今奢家、罗陈二人降燕的势态也日趋明朗,但毕竟给南阳分割,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这有利于淮东从容部署,分而击之。 一旦叫荆湖诸叛与燕胡连成一片,问题就会极为严重,一时荆湖的军事力量对比,将再度向不利淮东的方向发展;再一个,燕胡使奢家在荆湖为先锋,牵制淮东一部兵力,燕胡甚至可以调集主力兵马,重新集结到东线,攻击淮东在徐州的防线。 眼下,淮东在徐泗布下重兵,可以抵御燕胡十万重兵的冲击;一旦燕胡在东线集结的兵力超过二十万、甚至达到三十万,淮东还能继续坚守淮河北岸吗? 岳冷秋心想自己直接回池州军的可能性甚微,既然林缚不会坐看南阳陷落,自己到南阳走一趟,也算是对太后那边有个交待。 眼下南阳的形势最为牵扯到太后、元归政一系人员的心思。 岳冷秋思定,说道:“枢密使身边谋臣无数,我留在豫章也无良谋可献,但与淮西、南阳还算熟悉,愿往南阳走一趟。” 南阳的防守,淮西也至关重要,也需要岳冷秋代表中枢走一趟。 林缚蹙眉想了想,说道:“岳大人愿走这一趟,那是再好不过。想来向江宁请旨也快,岳大人可以先去庐州,待请得圣旨后,即行北上。岳大人到南阳,可告之南阳诸人:待袁州事毕,枢密院在江西还能调三万精锐北上,实无需虑燕胡能速陷南阳……” 周同率唐复观、刘振之两部先行渡江去了庐州,才三万兵马,淮东在江西境内仅步卒还有四个镇师,满编制高达六万人。 只是六万兵马在上饶战事时减员严重,此时还没有休整补充完全,又分散于江西各处。 虞文澄部在江州,陈渍部在赣江,张苟部从抚州南下,攻邵武未果,留在豫章、留在林缚身边的兵马,仅张季恒所部及骑营周普部,不过一万四五千人。 江西形势初定,但隐患还没有消除,除了奢家还有万余残军固守闽北不降外,黄秉蒿在袁州,拖到今日,还没有谈妥投降的条件。 要是袁州黄秉蒿能安心不捣乱,林缚至少可以从江西境内将陈渍、张季恒两部精锐迅速抽出,调往庐州备战。这样,林缚在庐州就有六万精锐步卒及近万骑兵的机动兵力,就能随时支援信阳、南阳,形势就会变得乐观一些,而不会像现在这么紧迫。 只可惜袁州拖到今日还是悬而未决,倒叫岳冷秋怀疑黄秉蒿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投降的诚心? 要是上饶战事之后,林缚能够咬一咬牙,调淮东军兵马主力西进,将五六万精锐集于袁州城下,说不定就能叫黄秉蒿迫于压力投降,而不会陷入今日的困境。 如今燕胡大军南下在即,南阳岌岌可危,罗献成也有倒戈之势,林缚急于将兵力从江西抽出来渡江北上――眼下的形势对黄秉蒿来说,越往后拖则越为有利。 黄秉蒿甚至可以不降,占着袁州观望形势,林缚又能奈他何? 淮东兵马可以说是天下劲旅,野战难逢敌手,但攻城掠地跟野战不同。 从豫章沿袁河西进,地势愈西愈险,到袁州一带,则易守难攻。林缚再托大,难道能用一万四五千兵马去强攻有三四万兵马防守的袁州坚城? 在岳冷秋看来,林缚还不够果断,才叫他在处置袁州一事失当。当然,这些心思,岳冷秋都藏在心里,也不会不讨喜的说出来。 林缚也不管岳冷秋心里想什么,让他先下去休息,准备北上南阳的事宜。岳冷秋作为枢密副使,要北上南阳宣尉劳军,非要向江宁请旨,这一切事都由高宗庭代为准备,奏折快马送进江宁,岳冷秋到庐州后等旨即可。 岳冷秋离开后,林缚换了一副地图摊到长案上,地图上正是袁州周围的山川地理,林缚手按在地图上,与傅青河、高宗庭说道:“怕就怕黄秉蒿这时候还不够贪心啊!” “奢文庄焉会轻易叫黄秉蒿降了我们?”对黄秉蒿贪不贪心的问题,高宗庭则更为肯定,“主公许给他的条件,不可谓不宽厚,也无意立时解去他的兵权,又许他地、又许他钱银,他要是刻忍、不贪心,怎会拖到今日还不给回应?” “陈子寿曾为边将,黄秉蒿身边的谋主边策也曾在辽西为官,受陈塘驿战败牵累,给剥夺官位,才返回江州,给黄秉蒿招揽过去为幕僚,”傅青河说道,“黄秉蒿与燕胡应无直接的勾结,但受陈子寿及边策的影响,在淮东与燕胡之间,他也就难免会更看好燕胡,更何况奢文庄渡江北逃,投燕胡之心坚定,又怎么不想方设法将黄秉蒿一起拖上船?” “事临情怯,我是过于担心袁州了,”林缚笑道,“既然黄秉蒿不愿做人、便要做狗,在当前形势,怎么也要向将来的主人表一表忠心!” 袁州的事情解决不好,淮东在江西给牵制的兵马就太多了。 为了接下来跟燕胡对峙,林缚连一兵一卒都不想浪费其他地方。 **************** 从豫章沿赣江往南百二十里,即为清江县(今樟树市),袁河从清江县北境汇入赣江;沿袁河西进,行二百里,即为袁州城。 袁州城以东的下袁、新渝、阳乐诸县,包括清江县,皆隶袁州府。 林缚最初使高宗庭到袁州与黄秉蒿谈归附事,许黄秉蒿保留两万兵马,负责袁州府东部、包括袁州、芦溪、上粟诸县在内等区域的防务,这恰恰也是黄秉蒿此时所实际控制的区域。 而袁州城以东的下袁、新渝、阳乐、清乐诸县则分拆出来,新置清江府,归江西行营管辖。 下袁、新渝二县位于袁水下游,为东出袁州的必经之路,只要将下袁、新渝二县割出来,淮东捡其中一城驻以三五千精锐,就能将叫黄秉蒿老老实实的留在袁水上游,而对其下的豫章没有威胁。 这个方案也是暂时解决江西遗留问题的最佳方案,既不会立即触动黄秉蒿的权柄,也能叫江西形势安定下来。然而,黄秉蒿颇为贪心,一开始就要求割据整个袁州为己有。 下袁、新渝、阳乐三县不说,清江县位于赣江西岸,有八郡通衢之称。 章、贡二水为赣江正源,在赣州境内合流后才是赣江主流,孕育赣州为江西堂奥要地。赣江北行八百里,汇合袁水之后,水势才陡然开阔。清江县城就筑在赣江与袁水相会之处,可以说是赣中第一要地,失清江,则赣州与豫章首尾不能相顾,联系中断。 黄秉蒿要将清江县也据为己有,野心已经不仅仅是要割据整个袁州,实际是想将清江县以南的赣中、赣南地区都收入囊中。 然而所有的谈判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黄秉蒿一开始就开出这样的条件,豫章倒也没有信以为真。 毕竟在淮东军进入江西后,黄秉蒿所部兵马主要聚集在袁州城里。除了以下袁县为袁州外围防线外,黄秉蒿嘴里嚷得再厉害,倒也不敢在淮东军眼皮子底下,派兵去争新渝、阳乐、清江三县。 林缚断不可能叫清江县给黄秉蒿得去,新渝又是袁水下游的重镇,从新渝往东,地形相对平易,道路四通八达,北上经阳乐可达豫章,南下可绕过清江,进入赣南地区。叫黄秉蒿得去新渝,淮东在新渝周围的驻防压力就会倍增――时到今日,林缚退步,同意将下袁县割给黄秉蒿占据,但底限是清江、新渝二县一定要割出来:清江衔接赣州、豫章,在新渝驻以精锐,则能限制黄秉蒿从袁州出来。 在梁成翼弃守河中的消息传到豫章之后,林缚即派人再去袁州,向黄秉蒿、陈子寿等人通报最后的投降条件,还同意每年额外补十万两银给黄秉蒿以补袁州钱粮不足,条件不可谓不宽厚。 然而黄秉蒿将近四万兵马聚集在下袁、袁州二城里,既不分兵争新渝、清江二城,也不答应林缚分区防务的投降条件。 由于下袁对新渝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在谈妥条件之前,林缚也不敢贸然派兵进驻新渝。要是派出的兵力太少,有给黄秉蒿吃掉的担忧;派去的兵力太多,又影响后期的军事部署。 袁州一事还是拖在那里,得不到解决,新渝、阳乐二城还空在那里。 按说林缚进入豫章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袁州一事到这时没能解决,也还谈不上有多拖延。但是,北面的形势发展得太快,特别河中兵马在汝阳大溃,曹家从关中撤走,燕胡兵马南击南阳的通道已经打开。 南阳也变得岌岌可危,燕胡即将与荆湖的诸路叛军连成一片,淮东兵马则更需要立即从江西脱身、渡江北上,袁州一事就不能再拖延下去。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2章 随州不决 罗献成早年率流民军南下,强攻襄阳后,派将卒伪装成逃败官兵,到随州城下骗开城门,一举夺下随州城;随州城也因此而未受到战火的推残。也由于罗献成在随州自封长乐王,封官赏爵,大建宫室,随州城看上去要比别处繁荣一些。 隐藏在繁荣的宫室之下,沿街沿巷,都是衣衫褴褛的乞食者。 不想引起惊动,胡宗国与马臻扮成商旅、简衣入城,仅有数名随从牵马随行,由罗献成派出的内史卫彰迎接入城。 没有仪仗,卫彰也是穿儒服简衣,但他们入城后就给乞食者视为入城的普通商旅,刚进城门就给数十名乞丐拥过来堵住。散了一把铜钱,倒是引来更多的乞丐围堵。后来实在没法,卫彰才唤来城门卫卒,将乞丐驱走,保护他们往长乐宫而去。 卫彰忧心忡忡,罗献成的意思,还是不想有所惊动,没想到进城就闹出这番动静,传到长乐王的耳朵里,会不会惹出诸多不快来。 淮东、淮西以及荆湖在随州都有密探,这是明眼人都晓得的事情。 即使情势发展到这一步,罗献成依旧不想将自己在江宁那里的退路完全的堵死,与陈韩三、奢家的联络,依旧是遮遮掩掩,没有摊开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意思。 马臻驱马而行,将卫彰脸上的忧色看在眼里,与胡宗国对望了一眼,心里都藏着些许的得意。 局势到这一步,罗献成依旧犹豫不决,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依旧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叫马臻、胡宗国心里都十分的不快。 大热天,也不能将马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卫彰的意思,本来是要夜里悄悄进城,这样自然能瞒过其他势力在随州城眼线的注意。 胡宗国则急着进城,要代表奢文庄面见罗献成议事;马臻便提议扮成商旅,只带几名随从进城,便不会引起其他势力眼线的注意。 卫彰没有多想,便同意下来,哪里晓得如今能进随州城做买卖的,无不与随州将官有所勾连。进城的商旅几乎都有随州官将私自派兵护送,免受城外盗匪、城内乞丐的骚扰,像马臻、胡宗国仅有三四名随从相陪的进城商旅,反而显得格外的显眼。 卫彰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反而不如马臻这个外人看得透,故而中计也不知,反而为胡宗国、马臻入城行迹暴露而忧心忡忡。 “卫大人,陈芝虎在汝阳大败河中军,随州城中对这事可有什么议论?”胡宗国骑马与卫彰并行,这时候有城门卫兵护送,倒不怕给乞丐围过来堵住,胡宗国倒能悠闲的跟卫彰说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奢家渡江后,兵马仍然将近八万,是陈韩三所部七八倍之多。 胡宗国是奢文庄身边的长史,马臻作为陈韩三的幕僚,地位自然要比胡宗国低一大截。胡宗国与卫彰并行,马臻就落在后面,听着他们议论汝阳一战。 卫彰颔着首,淡淡一笑,说道:“随州城消息闭塞,汝阳一战的消息,倒也没有怎么传开,卫彰也是昨天才知,不晓得别人有什么议论。” 卫彰事前也不赞同随州立马起兵攻打南阳,就是担心梁成翼率河中兵马退到南阳后,会极大的增强南阳的防御力量。 一旦随州起兵过早,燕胡又一时拿不下南阳,很可能会叫淮东、荆湖以及池州军集中兵力,先将随州给扫平。 随州城里,大多数人的心思,都跟卫彰一样:燕胡势强,但淮东也气贯长虹,打得奢家如丧家之犬,几乎也占去江南半壁江山,兵强马壮,精锐战卒将近三十万,谁能肯定这江山一定会叫燕胡得去? 奢家退到江西后,淮东集结十万兵马强攻上饶,以奢家的实力都没有撑过一年;要是淮东集结十万兵马,从江州渡江北上来打随州,马彰等人都怀疑随州能不能撑过半年。 但梁成翼河中兵马在南撤途中、给陈芝虎在汝阳追上并打得大溃的消息传到随州后,随州众人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这种变化,卫彰不会说给胡宗国听。 卫彰口风变紧,马臻倒颇为奇怪,担心起此行未必能得如意的结果。 *************** 长乐宫在随州城的东北角,实际是在随州城里新造的一座内城。 长乐宫周六百余步,城墙高有三丈余,四角谯楼高耸入云,外侧挖有深濠,正门往内侧凹陷,两侧马面墙如小堡伸出、雄踞两翼,叫人看了有固若金汤之感。 胡宗国是初次进随州城,抬头看长乐宫,见罗献成如此着意的经营随州,便知其人偏安一隅,实无逐鹿中原的大志。 虽说居随州进可夺江汉,但地理位置要比雄峙汉水中游的襄樊二城差得远,经营随州城,大概最大的优点就是随州东傍淮东,失利则“退藏淮山”吧? 想到这里,胡宗国对游说罗献成下最后的决心也就没有十足的把握。 想想也是如此,恰恰是得小利即安的心态,叫罗献成在几支流民军里,活得最长,也活得最滋润。 刘安儿率部挺进河淮,罗献成慢了半拍,刘安儿在徐州身亡后,罗献成自视逃过一劫。 奢家刚从东闽进兵两浙,有秋风扫落叶之势;罗献成也一度进兵蓟春,打到扬子江北岸,意图进入江西,与奢家汇合。后见形势不对,放弃渡江,又退回到随州来、经营,才有随州今日的景象。 永兴二年,陈韩三以徐州城降燕胡,淮河沿线都有崩溃之势,罗献成也蠢蠢欲动。奈何徐州战事,陈韩三给淮东军打得落花流水,最终仅得三五千残卒逃入淮山,徐州也叫淮东夺得,罗献成不得不再次埋起头来,窝在随州不动。 当然,岳冷秋设计诱使陈韩三叛死刘安儿一事,给流民军将领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虽说后期,刘妙贞、马兰头、李良、孙壮等脱身淮泗流民军的淮东将领,都写书信捎给罗献成,言招附时,但心无大志、偏安一隅的罗献成始终不能放心叫朝廷或叫淮东收编。 长乐军大将钟嵘早在正门内等候,看到卫彰迎得胡宗国、马臻进宫门来,即大步走出,接胡宗国进内殿见罗献成。 胡宗国长期在浙闽大都督府任长史一职,奢文庄正室所生嫡奢飞虎、奢飞熊以及东闽宿将邓禹等人,相继在与淮东的作战中身亡,胡宗国现在则为浙闽军一系,自奢文庄以下举足轻足的一个人。 奢文庄不会亲自到随州来游说,胡宗国这次过来,算是分量极重的一个人选。 罗献成脸皮黝黑,身体肥硕,坐在高背椅上,腰间的肉都挂下来,将黄绸蟒袍撑出鼓鼓的两团肉来。 胡宗国先代奢文庄问候罗献成,寒暄过几句,便直奔主题:“梁氏二子,皆不成气候。梁成翼虽有梁氏幼虎之称,但汝阳一战,根脚也就给揭开,不过如此尔。看来梁成冲经营南阳,也是了了,罗王与南阳相依,想必是深有体会?” 罗献成将衣领子扯开一些,图凉快一些。将入七月,随州的天气闷热,罗献成体胖,又最是怕热,肉褶子里都浸满了汗水,一抹一层油水下来。 胡宗国的来意自然是明白无误,但罗献成下意识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本王在随州孤陋寡闻,与周围也尽是真心友好相处;对南阳的情况,还真谈不上清楚。” “林缚在鄂东继续用池州军,也将其兵马调到庐州备战,看上去是防备南阳生变,但倘若叫梁成冲在南阳守住了,那罗王以为淮东在庐州集结的兵马,会加在谁家的头上?”胡宗国问道,“难道罗王以为奢家唇亡而随州齿不寒?” 罗献成不吭声,倒是旁边有个长着一部稀疏山羊胡子的瘦脸中年人在旁边插道:“奢家与淮东结成死仇,然而随州投附谁不是投附?” 胡宗国看了瘦脸中年人一眼,也无人介绍这人是谁,既然能在罗献成身边与自己相见,想来在随州地位不会低,针锋相对的说道:“随州文武将官都可降淮东而得富贵,唯罗王降不得――这其中的道理,罗王可愿再听我说一遍?” 见罗献成没有表态,胡宗国则继续说道:“宋浮降淮东,则宋氏交卸兵权;淮泗军自刘妙贞以下降淮东者不知凡几,然刘妙贞屈嫁林缚为妾才得自安――刘安儿给岳冷秋设计诱杀,然而林缚素有奇志,又焉知淮泗大战之时不是林缚不能容刘安儿存活于世?即便是淮泗军降淮东,其中又有多少兵马给淮东彻底打散?敢问罗王,可愿降淮东之后交卸兵权,可愿任淮东宰割?” “……”胡宗国说道,“林缚此子素有野心,欲代元氏而自立,难容罗王。然而,北燕则大不同:北燕族民人丁稀微,骤得天下,但难以驱族民治之,必然要行裂土分封之策以汉制汉,罗王此时助北燕大军夹击南阳,立下大功,他日裂土封异姓王不在话下。” “胡大人这番话,想必也有人前往袁州跟黄秉蒿说过。且问胡大人,黄秉蒿如何回答奢家?”罗献成这两年胖得不像样子,但脑子还算好使。 说一千、道一万,罗献成就是不肯强出头,生怕断绝了在江宁这边的退路,以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罗献成眼睛盯在袁州黄秉蒿身上也不能算错――要是黄秉蒿在袁州有个风吹草动,能将淮东军四五万精锐都牵制在江西腹地,其效果甚至比随州直接对南阳出兵还要有效。 黄秉蒿要是规规矩矩的降了淮东,不在江西腹地给淮东捣乱,那淮东在庐州最多就能聚结七八万精锐随时去支援信阳、南阳。罗献成可没有把握与北燕大军南北夹击南阳,就一定能将南阳拿下来。 要是北燕大军见南阳久攻不下,最终暂时放弃南阳返回黄河沿岸休整――真到这一天,罗献成想哭都来不及、都没有用。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3章 联兵方案 [更新时间]2012-02-0316:54:15[字数]3184 胡宗国、马臻离开,到驿馆休息,罗献成脱去蟒袍,赤身**露在两个穿薄衫的美人怀里,叫一个娇俏的女侍拿湿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渍。 虽说美人在侧,但罗献成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想着别的事情。 腥风血雨经历,刀山火海趟过,虽说这两年来罗献成有些耽于淫乐,但他的心里并不糊涂。 扯杆子这些年,又占了随州自立为王,他都是万人之上,不居人下,手下还有十数万兵马,哪可能甘心去看别人的脸色,叫生死操纵在别人家的手里? 降江宁还是降燕京,在罗献成心里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谁家能保证他得一个裂土封王的富贵,他就降谁;最低的限度,就是不能解散他的兵权。 刀枪丛里出强权,把兵马都丢了,连条狗都不如,罗献成滚混了这些年,就知道这点浅显道理绝不能放弃。 淮东千般好,但有一般不好,就是投附淮东的势力,没有一家能在淮东军之外保留独立兵马的。 前期投附的孙壮所部宿豫军,中期投附马一功、杨一航所部津海军,以及后期投附的宋氏泉州军、海虞陈氏的杭湖军,甚至包括林缚的同族林庭立、林宗海所率的东阳军,都无一例外的拆散消化。 这种情形下,随州若降淮东,钟嵘、王相等将领官员,倒是不愁在淮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反正淮东也需要大量领兵作战、牧民治政的将领跟官员,但罗献成他能得到什么? 他堂堂的一个长乐王,在随州逍遥快乐,一呼百应,谁有不从,刀斧加之,又如何甘心跑到林缚跟着做一个哈巴狗,听候使唤? 难道这些年来腥风血雨,就为回鸟不拉屎的山野乡村做一个富家翁? 将王相逐出随州城,罗献成在北燕与淮东之间就做出了选择,但是他这些年能在诸路流民军里活得最长,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够审时度势。 要是投降淮东能生、不投降则死,他无疑也会放弃裂土称王的幻梦,选择前者。 罗献成对自家有多少斤两,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虽说号称拥兵二十万,但据两府之地,又能有多少产出,又能养多少兵马? 还是王相治政时,不惜血腥手段,强行将白云湖周边以及漂水、涢水、汉水等河流的两岸近百万亩粮田征收过来,又将二十万兵马里的六成丁壮都用去屯种,才在这一两年里解决长乐军在随州的军食问题。 想到王相,罗献成还是颇为感慨。 要不是王相跟钟嵘闹到不可开交,又过于畏惧得罪淮东,罗献成还真不舍得将他从随州城踢到淮山深腹的柴山县去。罗献成心里暗想:王相对奢家的联兵计划,会有什么看法? 这时候卫彰送胡宗国、马臻去驿馆后赶回长乐宫来,在殿前叩首请安,罗献成跟他说道:“联兵之事,你写一封信去给王相,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卫彰欲言又止,起身要去侧殿写函,罗献成看他肚子藏着话,说道:“你有什么话,直管说来。说错了,我还能吃下你不成?” “陈韩三去蕲春,王大人就极力反对;奢家渡江来,王大人则在柴山南境筑垒修寨、修兵束甲,”卫彰说道,“联兵之策,王大人多半也是反对的。” “哦,且写信去问问,”罗献成说道,“王相即使反对,也会说出个一二三来,听听也无妨!” “是。”卫彰应道。 “对了,”罗献成又说道,“淮东在庐州增兵,那私商穿越淮东运来的盐铁就会受到限制,这边要兴兵,盐铁两物储备不能少,叫王相在柴山多想想办法——你在信里一起写上。” 随州长期给周边军镇封锁,盐铁等物资都奇缺无边。 即使在随州保留下来的八万战卒里,有相当一部分的兵卒还以竹木为枪矛,更谈不上披甲了。 倒是在奢家北渡之后,奢家为筹十数万军民的食粮,拿出一批兵甲来,才叫随州军的兵备稍稍好看一些。 随州长乐军奇缺兵甲;相比较而言,奢家这些年来,虽说跟淮东作战屡战屡败,但在西线作战,倒是无往不利。 特别江宁战事期间,奢家从御营军手里缴获的兵甲就数以万计,从江宁城劫掠的盐铁等物资也相对充足,能够提供给随州一些。 不过,奢家十数万军民仓促渡江北逃,仅事先在黄龙岭里暗中备下二三十万石食粮,仅够支撑两三个月所用。而奢家新占的鄂东等地大多残破不堪,早初陈韩三占据这些地方,粮草也多为随州暗中供给,短短一年时间,陈韩三又能将鄂东的生产恢复到什么程度? 能从地方征集到的粮食极为有限,奢家残部渡江后,粮食问题事关生死存亡。 故而奢家渡江后最紧要的桩事,一是利用水军控制汉水的优势,到汉水南岸、到荆湖控制的区域里掠夺粮食,还有一个就是拿兵甲跟随州换粮食。 当然,随州储粮也是有限,拿出二三十万石粮食已经是极限。 这点粮食也仅够奢家多支撑三四个月。眼下,在奢家在南面受到荆湖及池州军的夹击,不没有宽裕的空间进行屯种,而随州的产粮,想要同时长期的支撑随州军及奢家残部的食用,也绝对不够。 想到粮食,罗献成又是头疼,心想王相在随州真好,这些事情都不用他来头疼。 卫彰将给王相的书函拟写,拿过来读给罗献成听,罗献成要是没有异议,便用私印快马送去柴山。 卫彰自恃秀才出身,喜欢掉书袋,连读书函边解释,好半天才叫罗献成明白信函所写跟他吩咐的大体不差,说道:“你们这些酸秀才,就是喜欢卖弄——对了,你再在信里添加几句,问王相随州粮食紧缺,要怎么办?是不是可以加抽?” 随州经王相治政,军食尚算宽松,卫彰知罗献成说随州粮紧,将奢家也计算在内。 在淮山与汉水之间,奢家残部与随州兵马加起来将有三十万众,此间丁口都不足七十万。 一旦燕胡不能顺利攻陷南阳,而荆湖又逐次加强汉水南岸的防御,池州军在淮东的逼迫下,徐徐往北推进,压缩淮山与汉水之间的生存空间,仅依靠随州、襄樊以及南面鄂东地区的产粮,根本无法维持三十万兵马的长期消耗。 这时候奢家还跟随州暗通有无,一旦南面、西面给池州军、荆湖军封锁得严严实实,到时为了十数万军民的生计,奢家会不会翻脸反过来吞并随州,还真说不好? 卫彰没有多言,当即当着罗献成的面,在殿前修改信函。 罗献成摸着肥垂下来的下巴,又问卫彰:“你也说说看,与奢家联兵一事,到底是利是弊?” 卫彰都差点哭出来,他整日在罗献成身边伺候笔墨,做内史,这么重要的事情,罗献成到今日才想起问他的意思,叫他心里真是难堪。 心里虽有怨意,卫彰没有表露出来,心平气和的说道:“与不与奢家联兵,对罗王都不坏。” “怎么个不坏?”罗献成问道。 “陈芝虎在汝阳大溃河中军,”卫彰说道,“看上去有利北燕,实则不然,卫彰以为,独利罗王也。” “哦?”罗献成疑惑的看向卫彰。 “若叫梁成翼率河中兵马退到南阳,南阳守兵高达七万,北燕必然不敢猝然攻之,而奢家与罗王在南面也难有大作为。如今梁成翼在汝阳兵败,南阳守兵不足四万,又要汝阳失利影响,惶惶不安,士气难振。此时罗王助北燕,而南阳易陷,而罗王助淮东,而南阳易固、奢家易剿。淮东与北燕要想在南北争峙中胜出一筹,可不是都要求到罗王您身上来?” 罗献成想到自己此时变得举足轻重,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卫彰说道:“分析得有理,分析得有理,没想到你在本王身边不露山不显水的,还有这样的大才,以前怎么就没看得出来啊?” 卫彰心里紧张得很,怕罗献成心里起疑,故作平静的说道:“以往罗王叫卫彰拟函书文,卫彰便拟函书文,不敢有逾越……”心里又奇怪,胡宗国叫他在罗献成面前说这番话干嘛,难道不怕罗献成倒向淮东? 形势也如卫彰刚才所言,罗献成要是决心投淮东,南阳兵马不用担心背腹,军心易守,在庐州有援兵的情况,短期内守住南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另外有随州配合,淮东想要剿灭奢家残部,将易如反掌。 胡宗国代表奢文庄,这次过来向随州提出的联兵方案,关键在于三点:其一,陈韩三与杨雄率水步军守蕲春、汉津一线,利用城池、山川之险,拖住池州军、荆湖军北进的步伐;其二,长乐军让出襄樊,叫奢家兵马主力进驻,可据襄樊与从北面过来的燕胡大军夹击南阳;其三,长乐军出随州,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谷道,北击信阳,切断淮东从庐州援南阳的通道,并将淮西在信阳的兵马牵牵的制住在桐柏山以东。 虽说淮东的应变也十分的迅速,使池州军渡江北上从南面牵制奢家残部外,已有三万淮东军精锐已经进入庐州,做好随时走淮山北麓接援南阳的准备——但是,只要北燕大军能以最快的速度推进到南阳北面,而淮东军还有一部精锐给牵制在江西腹地调不出来,照胡宗国提出来的方案,胜算是非常的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4章 大战将临 六月上旬,河中军在汝阳大溃,十数万军民四逸逃散、奔亡于野。 陈芝虎早年从河南借境北上守边时,沿路清匪,就在河南留下嗜杀的恶名;待到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追围淮阳军时,几乎将淮阳数百里方圆都变成残地,俘虏一个不留,其凶名自然也上升到“止儿夜啼”的高度。 眼下陈芝虎将河中军打得大溃,十数万军民大都是想着能逃则逃,逃不了再听天由命。 陈芝虎汇合从荥阳、大梁赶来的兵马,共有八千兵马,沿鸩山南、汝河北分布,封锁住流民南逃的通道,俘捉逃散民众,但限于人手的不足,还要防备南阳方面可能而来的反扑,一直到待高义率河南军主力渡过黄河,进入河中府,这边的形势才渐渐的稳定下来。 汝阳虽属汝州,但距河中洛阳不远,沿伊水东岸南下,仅百余里路。 陈芝虎降燕后,总司河南军政,一度进驻汝州诸县,将河中、南阳切割开来。 待燕廷决意先打关中,调陈芝虎率部到晋西去攻打曹家的东翼,河南驻兵总数锐减不到两万人,在淮西、淮东的军事压力面前,已经不足以控制广袤的河南地区。 包括许昌、鄢陵等豫中、豫东残地悉数放弃,使之为河南与两淮之间的缓冲区外,陈芝虎还彻底放弃汝州诸县,只在汝州城以及北面的嵩阳城里留下少量驻兵,监视豫西腹地。 汝州城在鸩山以南、汝河北岸,位于豫西腹地,而嵩阳位中岳嵩山麓,鸩山以北,与黄河南岸的偃师、汝州相距都不足百里――在河南军主力北上参战时,陈芝虎单独留下汝州、嵩阳二城不弃守,除了监视豫西之外,也是作为进攻南阳的跳板。 梁成翼从河中府撤退,没有派兵攻打汝州、嵩阳二城,也只是担心撤退计划叫陈芝虎提前有所警觉,只想在陈芝虎率河南军主力追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从河中南撤,退入南阳。 对陈芝虎深惧如此,河中军不败,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汝阳城位于大盂山以南、北汝河上游的北岸,不过汝阳城早就残破不堪,不堪入驻,陈芝虎在北汝河的北岸渡口,驱役俘兵、流民立栅造寨。 利用河中军留下来的物资,在短短二十天的时间里,北汝河北岸,在大盂山与鸩山之间的谷原里,形成一座庞大的营地。 由于洛阳城距汝阳仅百余里,高义渡河后,仅在洛阳留少许兵马接管河中府的防务,即率河南军主力赶来汝阳与陈芝虎汇合。 此外,叶济罗荣在长安遣部将孟安蝉率一万骑兵,走函谷关道,赶来汝阳,使得北燕在北汝河北岸的兵马一时间增至五万余众,其中骑兵数量超过两万。 六月二十八日,燕廷策封陈芝虎为汝州郡王领豫南将军,同时册封袁立山为济宁郡王领鲁南将军,另委叶罗济王总督陕、豫、晋三郡,调辽东汉臣范澜为河南宣抚使,迁治所于洛阳,兼知河中府,兼理西路军粮饷事宜。 在战略上,燕廷将整个河南以及山东南部作为与南越的战略缓冲区。 除了紧挨黄河南岸的大梁、偃师、荥阳等地生产有所恢复之外,大梁(郑州)往南,涡、汴、泗诸水沿岸的千里河淮平原,几乎都成为残地。 曾经与燕蓟、江淮、湖汉并称鱼米之乡的河淮平原,如今荒草离离,屋舍崩毁,人立其间,仿佛是来到边外的草原之上。 燕胡如此作为,一是南越兵马,包括淮西、淮东部署在淮河北岸的驻兵,都以步卒为主,得不到城垒的支撑,在燕胡的骑兵威胁下,往河淮腹地的渗透距离受到严重的限制;第二河淮平原大面积的放荒,实际上为燕胡骑兵集团大规模南下,为战马放伺提供充足的草场。 孟安蝉是出身燕西诸胡的将领,策马鸩山之上,往着鸩山以南到北汝河之间,都是青草离离的草场,拿他语调古怪的关内话,与身边的高义、冷子霖等将笑道:“大亲王严令兵马过境,禁啃麦田,某还疑惑,不啃麦田,跨下的战马吃什么去?” 河淮平原虽说大面积放荒,但由于往年的农耕活动,田地里遗留大量的麦豆,也随野草一些生发、繁衍,使得河淮的草场更加的肥沃。故而这片新兴的草场,要比关外更宜于养马。 “秋马膘肥,说起来也是秋后荒草籽实饱满,养肥了战马,”范澜与陈芝虎在前面讨论粮饷之事,听得孟安蝉等将在后面议论马食,有感慨的说了一句,“马食易得,人食就要头疼一些,还好在王爷能果断出击,在北汝河之前截住南撤的河中军……” 整个河淮平原,大概也就河中府受战事的影响最小,梁成翼虽说无能,但他治河中府时,境内大体平静,使得大量的流民涌入,进一步促进了河中府的生产。 梁成翼最多时在河中府养五万兵马,还有粮草支应南阳,虽说河中府民众给抽税抽得厉害,但从中也能看出河中府处河洛之上的富庶。 陈芝虎在汝阳大溃河中军,拦截下来的辎重多达三千余车,各种物资高达四十万石,另外还骡马牲口近两万头。仅这些物资就足够十万兵马半年的消耗。 另外俘获投降的河中军民多达八万余人,也为接下来的南征提供足够的辎兵、民夫。 更为重要的,提前控制北汝河,截断河中府民众南逃的通道,这就保证河中府的农耕不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还能持续下去。 范澜估计河中府容纳流民后,丁口多达百万之众,生产要是恢复得很,产粮不亚于晋中半郡。虽说燕蓟、晋中等地的生产恢复较好,但是大军南征,要是从黄河北岸运粮食南下,消耗极大,能从河中府就近解决一部分,将极大缓解后方粮饷的压力。 当然,范澜从洛阳过来,除了跟陈芝虎讨论粮饷之事,还代表天命帝、穆亲王叶济罗荣跟陈芝虎讨论接下来对南阳、信阳的战事安排。 受粮草的限制,从长安出武关直接对南阳西翼用兵的规模无法太大,西路的主攻方向还只能是从北面攻打南阳的舞阳、方城。 关中的兵马不会源源不断的走渭水、黄河南岸往汝阳一带集结,不过曹家还没有彻底的从关中撤走,叶济罗荣暂时还无法从关中脱身,汝阳这边的战事前期筹备,自然是委托给范澜、陈芝虎。 事实上以陈芝虎的战绩及威望,统领大军从北面进攻南阳也无不可。只是陈芝虎用兵过于阴狠,又习惯不管友军的死活,叫周繁、周知众、孙季常等新附军将领,都不愿受陈芝虎节制。 此外,新附军虽设八部,但八部之间的地位,也有强有弱,有高有下。 最强的三系新附军,都来自于原越朝边军三镇,袁立山代表蓟镇降军,陈芝虎代表大同镇降军,另外还有一将,这次策册河阳郡王的周繁,则代表宣镇降军。 此外孙季常、莫纪本、周知众、屠岸等将,虽说地位都要比袁立山、陈芝虎、周繁低一些,在南征作战时,其部时常划归袁陈周三的节制,但也有一定的独立地位。 在南阳的用兵计划里,在关中会调长安孙季常部新附军配合苏合汗所部燕西骑兵出武关西击南阳。 汝阳这边,作为主攻方向,除了西路骑兵主力会调六万余众会聚积过来参战,也会另外将晋西将军周繁以及莫纪本等部从关中调过来参战。 莫纪本不去说他,周繁地位不在陈芝虎之下,以原宣镇降军为骨干,所辖的四万余汉军也能勇战。周繁率部随叶济罗荣扫平关中,战功显赫,无论是周繁节制陈芝虎、抑或陈芝虎节制周繁,都不合适。 当然,即使从南阳北面进行舞阳、方城,撬开南阳的门户,就是西路军确定的主攻方向,但同时不得不防备淮西方向的反应。 很显然,淮西董原不会坐看南阳陷落,坐看淮西的侧翼完全暴露在北燕的兵锋之下。 所以汝阳这边的战事,还是要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负责从北面主攻南阳,这自然不用说。 另一部分则为偏师,沿北汝河、颍水往东南方向前进,推进到淮河北岸。不仅要监视淮西在淮河北岸、驻守涡阳的陶春所部外,还要对淮河南岸的信阳,作出进逼之势,以牵制淮西兵马不能西援南阳,实际也负责起保护主动南阳兵马的侧翼不被淮西兵马攻击。 虽说还要防备淮东在庐州的兵马走淮山北麓进援信阳、南阳,但主要作战对象还是淮西。新附军里,没有谁比陈芝虎更熟悉董原的了,天命帝叶济尔以及穆新王叶济罗荣,都希望陈芝虎能担任偏师牵制淮西的重任。 范澜过来,就是要将这个意思与陈芝虎沟通,希望莫纪本率部进入汝阳之后,陈芝虎即刻率部沿鸩山南麓、北汝河北岸往东南进军,先部进占汝州东南的遂平、驿城等县,直接威胁信阳在淮河北岸的正阳县以及威胁涡阳陶春所部侧翼,将淮西兵马牵制在那里无法动弹。 陈芝虎站在鸩山的独首峰上,眺望南面的苍茫大地,心想:董原也许正在淮河岸边的硖山之间,眺望这边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5章 北行 岳冷秋到庐州后,七月初五接到从江宁传来的圣旨,受命宣慰淮西、南阳,检视战备,也代表江宁以坚守淮河防线之心,以振士气。 在庐州,虽说得到曹子昂的热情接待,但裹足在庐州城里,只听得曹子昂说庐州兵马已经在北面的双庙集结,但实际的情况还无法亲眼目睹。 岳冷秋也不晓得曹子昂所说是实是虚,反正留在庐州,也猜不透淮东诸人到底有没有打别的心思,接到圣旨后,即离开庐州北上,先去寿州见董原。 此前去豫章见林缚,岳冷秋是挂靴辞官,所以仅带两名仆从。此时岳冷秋还保留枢密副使的官位,又携旨宣慰淮西、南阳,自然是恢复大臣身份,邓愈即从池州挑选三百余精兵过来充当仪仗,也沿路保护岳冷秋的安全。 一年多来,淮东在庐州投入大量的资源。不计庐州府当地收征的税赋,仅去年秋后募售的战争债券筹银,就有一百万两银投在庐州。这使得庐州地区迅速从永兴帝北逃带来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庐州城北面的道路修筑得相当完善,包括从庐州北接淮河的淝水等河道,沿岸堤坝,都能看到新整饬的痕迹。 虽说以往淮西对淮东在庐州驻兵,十分的提防,在寿州的南面、信阳的东南,都筑城垒军寨,驻以守兵,但淮西境内的驿道与河流,基本上还是畅通的,至少矛盾还没有的发展到两军对垒的程度。 一路北行,遇有东西向的河流,小河架竹木桥、大河连船铺设浮桥,驿道通畅,悉无障碍,想来往信阳去的驿道也是如此通畅。 驿道的通畅,也才保证淮东在庐州的兵马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信阳,并经信阳进入南阳。 虽说淮东入驻庐州的兵力超过四万,再加规模不详的辎兵部队,在即将暴发的南阳会战中,能迅速进入南阳、信阳作战,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非到万不得已,董原也无意叫淮东兵马过早进入信阳。 从庐州到寿州,仅两百里。 三百扈兵为骑兵精锐,岳冷秋也不欲在途上耽搁时间,清晨辞行从庐州出发,入夜时,寿州也已经在望眼前了。 沿途穿府过县,将淮西的农耕恢复也看在眼底,岳冷秋不得不承认,董原其人亦文亦武,确有大才。 按照去年与淮东的密议,从今年起,户部拔给淮西的粮饷,将锐减到一百万两,养兵之不足,就只能从地方抽取税赋。 淮西除庐州情况稍好一些外,信阳、寿州、濠州,以及淮河北岸的涡阳、颍口、泗州等地,在淮泗大战,几乎给彻底的摧毁,丁口也是大幅下降,还是后期容纳从河南、山东等地逃来的流民,才恢复些生机。董原进入淮西也不到三年的时间,虽说淮河北岸还是一片残地,但南岸的濠州、寿州、信阳三府,农耕恢复得相当不错,基本上能做到从地方抽粮能供军食,这确要算董原的治政之功。 很可惜局势变化之快,叫人目不暇接,燕胡大军压来,虽说兵锋直指南阳,但淮西绝不会好受,根本再不会给董原时间去从容的收拾民生、整饬军备。 淮西由右副都御史刘庭州代表出城到十里长亭迎接,看着马队拥着两辆马车从南面赶来,刘庭州捋着长须走下长亭,到路边迎接。 岳冷秋代表枢密院过来检点兵备,这点没能叫刘庭州脸上的忧色稍解。 谁都知道岳冷秋在枞阳大败之后,也是迫不得已,才为林缚所驱,做这种跑腿的活,实际上南阳战事要如何发展,完全取决于淮东的态度,岳冷秋根本就不能代表淮东。 岳冷秋过来,也就能振作一下士气,真正实际性的问题,还要是要派人去庐州跟曹子昂谈。在扬子江北岸,曹子昂才是能代表林缚说话的人。 岳冷秋是文官出身,年纪过了五旬,筋骨就大不如前,虽说是坐车而行,但一日颠簸了两百里,骨头架几乎要给颠散掉。 看到刘庭州在路旁迎接,岳冷秋也是万分的感慨。 “与庭州一别经年,此来寿州,就怕错过去不能跟庭州见到面。”岳冷秋说道。 刘庭州本来心里对岳冷秋没有淮东要人陪同过来有些失落,但听岳冷秋这句情真意切的话,心头也是涌起一股暖流,想起自己能居此位,也多得力于岳冷秋的提拔,行下属之礼,作揖道:“岳督风采不减当年,庭州焉能错过与岳督会面之时?不过招讨使到颍口视军,今天不能赶回来,怠慢之处,叫庭州向岳督致歉。” “敌兵前哨已到颍口了?”岳冷秋问道。 “……”刘庭州点点头,说道,“叛将纪石本率部进入汝阳之后,陈芝虎即率部沿北汝河东行,前部五千余骑由冷子霖率领已经进入遂平;此外,在东面,叛将袁立山也动了起来,兵马悉数往济宁一线堆。此时水势尚大,淮东在徐泗防线有水营战船相依,倒是不怕胡马敢涌进来,但是淮西这边的情形要严峻得多……” 淮西也造战船,但水营规模跟战力,怎么能跟淮东相比? 再一个,颍水比西边的涡水、汴水、泗水要小,不规模的水军没有步卒沿岸配合,要是比颍水深入,易给敌兵拦截吃掉,故而淮西要防止燕胡大股骑兵往淮河北岸逼近,会十分的困难。 岳冷秋在庐州知道先部进入汝阳的兵马有沿汝水、颍水往东南展开的迹象,但燕胡那里具体会用谁为将对淮西用兵,还不得而知,没想到一天刚过,形势就明显开来。 岳冷秋对刘庭州还了一礼,也不在城外耽搁,请他一起乘车。 虽说董原不在寿州,但楚王元翰成以及丁知儒、陈景荣等人,跟刘庭州一样,在淮西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董原不在,跟淮西诸人交换意见也一样,要是南阳能守,那自然要尽力去守,要是不能守,岳冷秋还要想方设法替池州谋一谋退路。 进入寿州,也确知道寿州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都晓得燕胡拿下关中会顺势南下,非同小可,动辄兵败身亡,叫谁能够轻松起来。 淮西军兵额高达十一万众,但最多时,其中差不多有六万人给董原打散编为屯卒,用在淮河两岸屯田耕作,以补军食之不足。除了寿州归董原直辖的一万精锐,淮西长期在涡阳、信阳,仅使陶春、肖魁安率领四万常备兵马。 屯战结合的措施,是使淮西摆脱粮食困局的关键,也由于前期淮西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不大,才能将大量的兵马裁下来进行屯种。 但是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特别梁成翼弃守河中府的消息确认后,董原也被迫将所有屯卒征入行伍,恢复十一万战兵的满额编制,甚至从地方征辟大量的民夫随军,准备在淮河北岸与燕胡大干一场。 至于这么做,对农事会有多严重的伤害,这时候也无暇顾及了。 董原不在寿州,寿州城也无人比元翰成更有资格招待岳冷秋,元翰成便在新建的楚王府里宴请岳冷秋,由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人陪席。 元翰成与岳冷秋也是老相识,当年困守徐州城,并肩作战半年多,也算是结下深厚的雄谊,由他出面设宴给岳冷秋洗尘,再是合适不过。 看着楚王与岳冷秋辞让主位,丁知儒站在下首暗自感慨:陈西言逝世之后,要说在朝廷里的人脉,倒没有人能及岳冷秋了。 说实话,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被迫向林缚低头以保存池州军,事实上,丁知儒担心岳冷秋给林缚当刀使来搅乱淮西的局面。 事实上,在枞阳大溃之后,林缚调岳冷秋进入淮西,叫池州军在淮西境内整编,或者将淮西划成两块,一块交给池州军防守,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缚真要这么安排,依照岳冷秋对淮西诸人,特别是对陶春、刘庭州、元翰成等人的影响力,董原与丁知儒都很难坚决的拒绝。 还好在梁成翼弃守河中府的消息传开之后,林缚紧急调池州渡江从南面对鄂东之敌作战,丁知儒跟董原才不用担心岳冷秋会来搅乱淮西。 推辞半天,岳冷秋与元翰成并肩而坐。 寒暄片刻,刘庭州耐不住性子,也觉得跟岳冷秋没有必要绕圈子,便直奔主题,说道:“淮西粮食刚刚能自给自足,但是战事一开,屯卒都给抽调出去补入军中,秋后的农耕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粮食必然会再度紧张起来。这些暂且不去管他,较为关键的,淮西还是缺兵甲,枢密院答应拨一批过来,还答应调一批战船给淮西,只是一直不见动静。岳督刚从豫章过来,以岳督所见,枢密使他到底是希望南阳会战能打下去还是不能打下去?” 说实话,到这时候,别人不是担心朝廷有没有决心打南阳会战,而担心林缚有没有决心打南阳会战。如今名义上受朝廷统治的地域,十之六七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要是淮东没有决心在南阳跟燕胡决战,大家也只能跟着洗洗睡去。 岳冷秋虽然不能代表林缚,但岳冷秋刚去豫章见过林缚,刘庭州相信以岳冷秋的识人能力,应该能对林缚的心态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6章 担忧 夜宴过来,元翰成留岳冷秋夜宿楚王府,秉烛夜谈,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人告辞离去。 侍女摆好棋盘,元翰成与岳冷秋对榻而坐,其他人都退到阁子外伺候,室内点燃着秘制的驱虫香,烛火不甚亮,但明月透窗照进来,洒在暗色的檀木棋盘上。 “当年在徐州城里,冷秋与王爷也是这般手谈为乐,一直念怀于心,没想到这次来寿州,还能重温故戏?”岳冷秋哈哈而笑,将装白子的棋盒拿到跟前来,礼让元翰成先落子。 这时候有车马辚辚之声,听着离楚王府不远,似出西城而去,岳冷秋心想应为往信阳增调的兵马――岳冷秋将棋子拿在手里,问元翰成:“楚王爷,信阳的驻兵增加了多少?” “陶春是经岳大人提拨起来的宿将,持重而善战。再者涡阳据涡水而立,与徐泗淮阳两镇并立,互为犄角,此次燕胡南来,不会主攻涡阳,故而涡阳兵马,三万人守城足以矣……”元翰成说道。 岳冷秋晓得陶春在淮西,与董原关系不甚密切,长淮军从黄河南岸撤下来之时,兵力就达五万之众,后给董原以军屯为借口,将兵力裁减到三万驻守涡阳,没想淮西这次大肆扩充战兵,涡阳的驻兵还是没有得到增加。 虽说燕胡这次的主攻方向是南阳,但涡阳兵马增加,能威胁燕胡从汝阳进兵南阳的侧翼,甚至可以果断进击,截断燕胡西路兵马的退路。 岳冷秋晓得淮西内部有着不和谐的地方,但也不当着元翰成的面点破,说道:“燕胡仗着马兵彪健,在淮河北岸肆无忌惮的穿插渗透,涡阳的兵力太小,似乎也不行……” “确实,北岸的城垒都需要派驻兵马,不能完全放弃不守,实际也分散了淮西的兵力,”元翰成说道,“照着计划,除硖公山、寿州的三万兵马留作后备外,近四万兵力都要调去信阳,但要不要援南阳,淮西也是争执不下……” 岳冷秋习惯性的点点头,董原将四万余兵力集中在信阳,看上去是作好随时救援南阳的准备,却是一个进退两便的方案。 董原真要下定决心打南阳会战,那就不应该平庸的将兵马分散于信阳、涡阳两地,更应该将兵力集中在涡阳,以“围魏救赵”之势,威胁燕胡的后路,使其不敢倾全兵力南下打南阳。 正是淮西兵力平均的部署于信阳、涡阳、寿州三地,从里面也就能看出淮西的迟疑来。 河中军在汝阳大溃,面对近二十万燕胡大军即将像洪水一样涌来,南阳兵马的士气十分的低落。 淮西虽然经过紧急动员,兵力增加到十一万之多,而且董原又以善治军闻名于世,淮西十一余万兵马,面貌相比两年前,已经大的改观。 淮西若与南阳联合,兵力总数计有十五万。 即使无法在野战中获得针对燕胡的决定性胜利,依靠桐柏山、淮河、伏牛山等险峻的地形,以及多年在淮河北岸、桐柏山北麓以及伏牛山南脉山系里所修筑的坚固城垒,打一场防御战,也能勉强支撑住。 燕胡骑兵及降附军陈芝虎等部虽说野战能力极强,但城垒以及险峻的地形,能有效弥补守军的战力不足。 关键问题是奢家残部以及随州罗献成蠢蠢欲动,从襄阳、随州,都有对南阳、信阳用兵的通道。奢家残部以及随州罗献成两部加起来,兵力高达十七八万,他们要是参与南阳会战,将导致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彻底的向燕胡倾斜。 在这种情形之下,南阳、淮西,哪里还有能胜利的信心? 当然,淮西对外自然不会流露出犹豫不决的态度,要是淮西都没有信心,难道还能指望着南阳兵马有坚守的决心? 元翰成如此说,也是不再把岳冷秋当外人。 岳冷秋对元翰成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他如此阅历,怎么可能全无保留的信任别人?但元翰成如此说,他也推心置腹的问道:“淮西还是担心枢密使言不由衷?” 岳冷秋此前未听林缚的警告,终至枞阳大败――要是从此之后,岳冷秋将林缚说的所有话都信以为真,那也才太幼维了。 淮西诸人终究还是怕给林缚玩弄了。 在所有公函往来里,林缚都表示会支持梁氏守南阳,也表示如有需要,庐州兵马随时可援南阳。元翰成也不说是否怀疑林缚的决心,只是就事论事的说道:“枢密使处置袁州有所失策,要是淮东在江西的精锐兵马不能及时调出来,仅靠在庐州聚结的兵马,南阳会战胜算还是不大……” 淮东在庐州集结的战卒仅唐复观、刘振之两部,兵力不到三万人。即使淮东战卒天下无双,但受限于兵力,即使投入南阳战场,也无法改变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 而与此同时,因为江西遗留问题,淮东将有六万精锐步卒滞留在江西境内,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不能脱身北上参战,不得不说林缚在处置袁州问题时存在严重的失策。 虽说从豫章归来,从林缚那里看不出有放弃南阳的迹象,但岳冷秋心里也没有十分的自信。 南阳陷落,太后一系的势力将彻底的给打压下去,而淮西、荆湖,包括池州军在内,都将受到燕胡最直接的威胁,从而在庙堂之上会完全给淮东牵着鼻子走――从这个角度分析,林缚放弃南阳确实有莫大的好处,也难怪淮西诸人会担心林缚有没有打南阳会战的决心。 但是,放弃南阳,对淮东的坏处也是十分的明显。 一旦叫燕胡攻下南阳,奢文庄、罗献成两路叛军都降燕胡,届时燕胡在西路的兵力总数将高达四十万之巨,并且在地势上将控制汉水、控制桐柏山、控制淮水的上游,而且奢文庄率部与燕胡大军汇合之后,将极大弥补燕胡在水军发展上的不足…… 岳冷秋不敢想象林缚会为放弃南阳。 岳冷秋与元翰成说话能随便一些,将这些分析说给他听。 元翰成听后点头道:“我想崇国公也不会这么急切,倒是招讨使心里有所疑虑。” 没想到董原对林缚的戒心这么深,岳冷秋暗自感慨,更觉得南阳像一艘在风浪里颠簸的孤舟,前景更加到晦暗不明。 清晨时,陈景荣过来说董原昨日到颍口视察,遭遇敌前哨。 董原随行扈骑在颍水东岸与敌前哨兵马打了一仗,敌前哨兵马给打退,在追逐时,董原肩头中箭,受了伤,夜深时退入涡阳治伤,一时还不能回寿州来,派人回过,要岳冷秋在寿州多留两日。 南阳一定要走一趟,但岳冷秋怕去晚了,会叫燕胡兵马大规模的渗透到南阳境内,他再想从南阳脱身也将变得困难。岳冷秋要去南阳抚慰军民、提振士气,但没有留在南阳与南阳军民同进退、共生死的决心,南阳一行宜早不宜迟。 既然董原一时不能返回寿州,岳冷秋便决定先去南阳,待返回时再跟董原见面。 ***************** 丹凤县属商州府,为关中东南门户,西秦四塞之一的武关就座落在丹凤县东武关河畔。 曹家弃关中南撤,但在南撤之前,将武关让给南阳。 武关在丹凤县东南七十里外,当武关河畔,是旧秦南关,通南阳之要冲。 武关地形险胜,关城北即为少习山,从少习山北面流来的武河紧贴关城南的白岩山、笔架山缓缓而下,武关就坐落在武关河东去的凸岸上。 元归政徒步登上少习山南麓的山头,眺望武关周围形势。 关城西面的地势较为平坦,唯出关东行,延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 武关周围的地形,决定着西地守关御东敌易,而东地守关御西敌难――南阳恰恰是后者。 从武关西去,走过较为平坦的宽谷,到丹凤县城附近,地形更为开阔,丹江又从丹凤县城西南角绕过,到白阳关汇入武关河往东南而行,一直到南阳西南的淅川县,折向南行,汇入汉水。 曹家弃关中,长安陷落燕胡之手,南阳要将敌兵挡在西门之外,仅仅守武关是不够的。 除了武关外,丹江上游的丹凤县以及丹江与武关河合流处的白阳关,都是南阳兵马必守之地;又要防备罗献成、奢文庄诸叛军出襄樊,逆丹江北上,南阳又必须在南面的淅川、新野等地部署防兵。 元归政是在岳冷秋之前,就奉太后懿旨来到南阳,以安军心。 与淮西诸人担忧的一样,元归政与梁成冲等人也担忧淮东会放弃南阳。 南阳亡而淮西齿寒,但齿再寒,形势再艰难,燕胡想要在南阳之后紧接着攻陷淮西,也是极困难的。淮西只要守住淮河及桐柏山一线,至少没有马上就灭亡的担忧。但是,对元归政、梁成冲、梁成翼他们,南阳要是失落,他们最后的一点依仗,也将彻底的丧失掉,这叫他们如何不恐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7章 前哨 梁成冲眺望远处的山峦,四望去皆是秦岭东麓的深山老林,武关河藏在其间闪耀着粼粼波光,蜿蜒往东南而去,仿佛银色游龙。 此前,梁成冲有意将南阳北面方城、舞阳的防御交给成翼,但是河中军在汝阳给陈芝虎打得大溃,梁成翼仅率不到一万残兵退到舞阳,使得南阳的兵力顿时就捉襟见肘起来。 对于梁氏,失去南阳,将彻底沦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但下面的将士心态又不一样。 河中军在汝阳的溃败,严重影响到南阳将卒的士气跟抵抗意志。 前些天就有一名小校想拉二三十人逃入深山去做盗寇,在出逃前给发现,都给梁成冲拉到校场,斩首示众。不过,中高层将领里,犹有不少人主张撤出南阳,避开燕胡二十万大军的锋芒。 撤,往哪里撤?梁成冲心里苦涩,董原能将信阳让出来叫南阳兵马避入吗? 不战而撤,而燕胡不费吹灰之力得去南阳,打通南进荆湖的通道,林缚会绕过他们? 对淮西、对淮东犹有选择,但对南阳诸人,南阳一战是非打不可,只可惜下面的将卒心志不坚。 有二三十人牵马登山来,停在半山腰,元归政将袍襟撩起来,独自艰难的登上险峻的山头,循着梁成冲的视线望去,似乎担忧从关中而来的敌兵绕过武关,从丹江那边渗透到南阳的南面去。 “岳冷秋应该快到南阳了,”元归政说道,“要不是我先回去见他?” 岳冷秋来南阳,梁成冲在西线脱不开身,元归政总要与他见一面。 梁成冲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回南阳去。”梁成翼在汝阳吃了这么一个大败仗,使得方城、舞阳的守将,未必甘愿受他节制,梁成冲也就不能留在武关,必须回南阳去坐镇。 元归政示意周遭扈从先下山去,他与梁成冲单独留在后面,压着声音说道:“倘若淮东不相援,成冲当如何处之?” 梁成冲脚下步子一停,看了元归政一眼。论辈份,元归政是他的姨父,论亲疏,太后及永昌侯府在江宁城里还想要缓一口气,梁氏的兵权就不能彻底的沦丧。 梁成冲舔了一舔嘴唇,说道:“请姨父教我。” “重在守沁阳。”元归政说道。 南阳盆地,地势上通过方城道北接豫西平原,通过淯河(今南阳白河),与汉水相通,当南北要冲。 淯河发源于伏牛山玉皇顶,横贯南阳盆地的西部,经新野县往南,于樊城汇入汉水。淯河是为南阳盆地里的主要河流,也因为淯河,南阳盆地在地势上,更多的与襄樊连为一体。 南阳城就座落在淯河之畔,是控制整个南阳盆地的重心。 而沁阳县城位于南阳盆地的东部边缘,紧贴着桐柏山西麓。 相比较南阳城,沁阳县城在地势上唯一的优点,就是控制着东接淮西信阳府的桐柏山谷道。着重守沁阳,实际就是要在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将南阳最后残存的兵力撤入桐柏山、撤入淮西。 虽说南阳丢掉,梁氏将失掉最后的立足之地,但是撤入淮西,总比全军随南阳城覆灭要好一些。 “我此来南阳,太后额外吩咐我一声,”元归政压着声音继续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成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这时将南阳城的眷属、辎重往沁阳转移,无疑是相当明显的向军民释放他要弃守南阳、撤入淮西的信号,这叫外围的守军还如何有坚守方城、舞阳、武关、丹凤、新野、淅川等外围城池的信心跟决心? 都说犹豫不决是兵家大忌,但事临头来,委实叫梁成冲犹豫难决。 这时候西边群山里有数炷黑烟腾起,晴空之下,笔直的烟柱直冲云宵。 这是烽烟传讯,应是有敌兵接近丹凤县城。 梁成冲、元归政以及在半山腰间停留的扈从,都紧张的往西边望去,但是丹凤城距武关有七十里的地,怎么也要在天黑之后,才会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摸不清敌情,元归政、梁成冲也不放心返回南阳去。 回到武关城里,在将入夜时,丹凤城快马来报,才知道敌兵有两千步骑,已经进入丹凤境内,往县城进逼。 丹凤守兵与敌步骑在城外接战不利,损失了数十兵马,这时候退守丹凤城。 丹凤城县里守兵不足三千,而且士气不振,梁成冲也没有指望守兵能在野战中打退燕胡先遣精锐步骑,只是勒令前方守将谨守城池,不得冒失出战。 当下梁成冲与元归政商议,由元归政先回南阳去见岳冷秋,他留在武关再观望一天。 虽说燕胡先锋兵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燕胡要从武关进入南阳,池城关垒是避不过去的。毕竟不同野战,南阳这边有险峻的城池可守,总是要占尽便宜。 燕胡虽得大量的降军投附,在武关方向又用擅长攻城降将孙季常为主将,主要驱使步卒新附军来打来武关通道,但攻城总非易事。 在燕胡南侵以来,虽说夺下的城池数以百计,真正靠硬仗强攻下的城池却没有几座,反而在阳信、大同等城下吃过亏。 前期侵夺燕蓟、中期攻取山东,近期攻略关中,燕胡都是用步卒包围重点城池、围而不打,继而利用骑兵优势,进行穿插渗透,洗为残地,削弱军事潜力,最终达到不战而取的目的。 就算永兴元年燕胡强攻津海,投入近十倍的兵力、以数倍伤亡,花了半年之久,还是在津海军主力撤退之后,才成功拿下津海城。 梁成冲当年在边军,与燕胡作战有也有年头,有城池可守,倒是不怕猝然之间给攻陷,只是担心这场战事会持续多久,而南阳又能坚持多久。 *************** 武关河在经武关之后,往南偏东流淌,直至汇入丹江。不过在武关东面,有一道狭窄的谷道,可以直接通到南阳府西部的西峡县境内。 梁成冲还是想守南阳的,此时西峡县与丹凤县的谷道上,都是西运的物资,牛马车几乎要将不大宽的谷道挤满。 从西峡到武关有两百里,南阳也是在曹家撤出之后,得接管武关的防务,算来也就十多天的时间,不指望曹家会留下多少粮食。如今梁成冲在丹凤、武关、白阳关等城垒填入近万守兵,要想打一场长时间的攻守城,所需的大量物资都需要从后方运去。 虽说元归政急欲与岳冷秋见面,但路上都是夜行的西行辎车,他也无法纵马狂奔,有时候还要勒马停在一旁,叫辎重车先行过去。 在夜月下,看着西行的辎车,数十辆满满当当的塞在峡谷里,元归政担心就算守军意志坚定,南阳的物资又能坚撑多久。 粮食依旧是最要命的问题。 罗献成一直没有时机占据南阳盆地,前期畏陈芝虎,后期又不敢开罪江宁,但在梁成冲进入南阳盆地之前,罗献成还是成功的叫南阳变成残地、残城。 虽说后期有十二三万流民随梁成冲迁入南阳,虽说元归政任南阳知府时也大肆屯田,但南阳兵力一直维持三万人以上,仅靠十一二万人耕作,是难以维持粮食自给的。 在此之前,前期是淮东卖给南阳所缺的粮食,以维持南阳防线;江宁事变之后,南阳与淮西、池州选择一个立场,南阳所缺的粮食,更多的是拿银子到淮西境内收购。 如今淮西境内的战备也同样紧张起来,近六万屯卒全部补入营伍,意味着淮西的军屯收入会大幅下降,粮食也会陡然吃紧,最终还是要依赖于淮东控制之下的江宁。 虽说林缚答应调粮补入淮西、南阳,但从林缚点头答应到今天才过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而从淮河下游运粮西进,周期漫长,元归政担忧战事开打后,燕胡骑兵大规模向南阳境内渗透作战,就算淮东的粮食运到信阳,也很难补入南阳外围的城垒。 重点退守桐柏山西麓的沁阳城,在元归政看来,是南阳兵马当前唯一可行的、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但奈何梁成冲还是犹豫不决。 等这队辎重车过去,元归政继续驱马夜行,到商南境内,差不多已经是拂晓时分。 这时迎面有奔马赶来,扈骑赶去接触,才知道从舞阳方向有紧急军情要传报梁成冲。 元归政这次来南阳,以携旨劳军,是朝廷派来的使臣,但他在南阳的地位极高,所有军情都可不经梁成冲而自行索阅。 很可惜,从舞阳方向传来的紧急军情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燕胡在关中的兵马昨天派两千步骑为先遣,从商州城出兵进逼丹凤县;而燕胡在汝阳的兵马主力,也于昨日派出五千步骑为先锋,越过北汝河、沙河,往舞阳城进逼。 南阳的前哨战已经开打,离燕胡大军压境就不远了。 元归政将信报还给驿骑,令其快马加鞭去禀告梁成冲,他勒住马在清濛濛的晨光里往南望去。 燕胡大军压境,梁成冲有信心借助险固地形与城垒在短期内抵御住燕胡,但是南面的罗献成、奢文庄岂会老实,而在豫章的那头东海狐,心头究竟又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8章 大势已去 伏牛山与桐柏山,都是纵横数百里的峻险山势,与千里秦岭的东脉一起,将南阳盆地环抱其中。在南阳盆地的北部,伏牛山的东麓与桐柏山的西麓夹峙而立,当中山地沉陷下去,形成东北窄、西南宽的喇叭状地堑,世称方城垭口。垭口东西宽约二十到三十里不等,南北宽约四十余里,两侧皆是崇山峻岭。 方城位于垭口的内侧,依伏牛山东南麓余脉方城山而筑,为南下荆襄、北上中原的必经要道,遂与居庸、雁门等关隘并称天下九塞。 由于是南下荆襄、北入中原的要道,车船交会,隘口两侧的石崖下,留下许多历来的人文遗迹。梁成冲、元归政陪同岳冷秋过佛沟摩崖时,却毫无心情去看石崖上的刻像以及历代文人题字。 再往北,便是战国时期楚国留下来边墙遗址,虽历经千年风化而屹立丘岭之间。 梁成冲到南阳之后,就在方城驻以重兵,防备北方之敌。 不过,方城的墙城加上护城外濠不过两里余宽,再加上方城山西面的山岭间,犹有通道可以迂回通过,不足以将隘口彻底的封住、将南阳盆地保护在内侧。梁成冲就利用故楚边墙的旧址,立木为栅,夯土版筑,重新翻修了这座长三十余里的方城边墙。 岳冷秋登上筑于佛沟摩崖之上的塞城,眺望东面隘口之中的丘陵跟平原。边墙依地势而建,在险峻处嵌以坚固塞垒,又与隘口西侧的方城城垒相接,连为一体,宛如游龙。 换在别时,岳冷秋会为梁成冲能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恢复方城关塞而赞赏,但是即将面临十数万燕胡兵马的冲击,方城边墙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简陋跟单薄。 要是外围的舞阳等垒守不住,叫大股的燕胡兵马涌到近前,南阳兵马要想依仗边墙长期坚守,不是易事。 除却西面武关、丹凤县、白阳关等地的万余驻兵,南阳还要在淯河的下游、新野城里部署重兵,以防备南面罗献成在襄樊的兵马有所异动。 除了在南阳留有数千预备兵马外,梁成翼部署在方城以及外围的舞阳等垒的兵力,甚至不足一万六千人。 而燕胡集结在汝阳的兵力,高达十六万之巨,除了由陈芝虎率领在左翼牵制淮西的偏师外,燕胡能直接加诸在舞阳、方城的兵力高达十万之巨。 即使有关塞可以依仗,方城、舞阳的守兵又不是淮东的百战健卒,要想以一万六千众抵御住十万燕胡雄兵,想想都叫人难有信心。 岳冷秋心里虽说有所担忧,脸上倒没有露出忧色,反而神色振奋的与身侧的梁成冲、元归政等人说道:“我来南阳之前,心里有很深忧虑,担心燕兵铁蹄难挡,今日看南阳关山如铁,才晓得之前是多虑了——我在寿州里,听说淮东粮船从山阳已经起运;枢密使在庐州也集结数万精锐,数千辎兵在信阳境内加紧整修驿道,以通援道;而董大人也亲率兵马北渡淮河作战。我本欲要与董大人见过面再来南阳,但董大人身先士卒,麾下十万战卒,竟不惜身临险地与敌兵厮杀,负了小伤,在涡阳休养,我倒是耐不住性子先来南阳……” 人涨水中,看到稻草飘过,也生妄想大喜,岳冷秋的这番话,倒是叫梁成冲等人神色一振,觉得之前的诸多忧虑是多余了。 唯有元归政忧色不减,问岳冷秋:“燕胡册封袁立山、陈芝虎为伪王一事,岳督可知?” 元氏立朝两百余年,异姓封王者仅曹氏为殊例,梁氏权倾朝野之时,也仅封国公。而燕胡选择这时机封袁立山、陈芝虎两降将为异姓王,无异封给奢文庄、罗献成等一干叛军看的。 如今南阳在西面、在北面,看上去还有些防御,但在南面,仅新野城屹立在淯河下游,驻有数千兵马。 要是奢家残部或罗献成豁出去,动用数万兵马绕过新野,直接打入南阳盆地的腹心,当如何待之? 特别是从随州穿过桐柏山,有直接进攻信阳的通道,届时就能切断从淮西北麓进援南阳的通道。 岳冷秋在北上之前,相信林缚不会对南阳见死不救,但到淮西之后,这种信心就开始动摇,到南阳之后,这种信心就几乎要崩坍掉。 岳冷秋心里怎么想不管,脸上却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说道:“袁立山、陈芝虎不念朝廷恩义,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迟早会自取灭亡。封不封王,不过是转眼云烟,不需去关注。” 元归政示意旁人都停下脚步,他与梁成冲陪同岳冷秋往前继续走了一段台阶,压着声音说道:“即使将荆湖、淮地都丢掉,崇国公依旧能划江而治,岳督真就没有担心,淮西真就坚信淮东援兵一定会从庐州出兵?” 岳冷秋看了元归政一眼,暗道:梁成冲或有武勇,元归政城府则深,难道他拼却丢掉南阳,也要替太后保留一支残兵吗? “侯爷多虑了,崇国公如此用心经营徐州,焉可能轻易将江北之地丢弃?”岳冷秋说道。 “但崇国公同样用心经营庐州,”元归政说道,“即使荆湖失陷,淮山以东,犹可以庐州为支撑,使淮西的形势不至于立时崩解。如今崇国公已经将江南之地握于囊中,与其将淮东十万精锐投入南阳行险,不如借刀剪除异己后,再从容收拾河山。” 岳冷秋心里暗叹,元归政果断能看得更透彻。 南阳失陷后,奢家残部以及罗献成都将投附燕胡,使得燕胡在西线的兵力骤然增到近四十万,这种形势当然对淮东会大不利。 但是,即使叫燕胡大军进入南阳、襄汉等地,在淮山北麓、在淮河上游,还有董原勉强维持淮西形势,在汉水以前,在荆州,又有胡文穆苦苦支撑,淮东在西线只要守住江州、庐州两个要点,就能从容整合江浙赣闽等江南地区的资源。 江南辖地亿万、辖丁千万,以林缚的治政及渗透能力,有两三年的时间,在西线不愁整不出二三十万与燕胡抗衡的精锐来。 这形势越往后,淮西、荆湖越弱、而淮东越强——只要燕胡不能一鼓作气的攻下荆州、淮西,林缚代元氏而立就将成为定局,即使淮东、徐泗地区会因战争而变为残地,但对林缚来说,至少也能捞个划江而王。 林缚打的真是这个主意吗? 岳冷秋心里默默想着。 不管怎么样,即使南阳真的如元归政所猜测的那样,早给林缚视作弃子,岳冷秋也晓得这形势也是他能挽回的。 岳冷秋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侯爷,你多虑了,南阳若失,奢家即长乐匪都将必然降燕,崇国公怎么坐看燕胡在西线成势?”又哈哈一笑,说道,“我今日到南阳看过,明日就回寿州、庐州去,督促粮草、兵马源源不断往南阳发来,好叫侯爷心里的忧思早去……” 元归政是什么人物,怎么会给岳冷秋一句话打发掉,而岳冷秋急于离开南阳的心态,叫他越发的担忧。 这时候,有一队胡骑从北面驰来,逐杀来不及避入城垒的乡民。十数骑一队忽聚忽散的在淯河上游两岸上洗劫村庄、追杀逃难。 一簇簇滩开的血痕,在干得裂开的大地上,仿佛绽放的艳花。 在方城的北面,虽说舞阳城还屹立在桐柏山北麓,为方城关塞外围的支撑不倒。但从三天前燕胡五千步骑先锋越过沙河逼来,舞阳驻兵就给封锁在城里不能出战,使得燕胡前哨骑兵得以大胆的直接穿插到方城边墙之前挑衅,在方城与舞阳之间、一些没有及时往南撤出的村落就遭了大灾。 梁成冲、元归政以及岳冷秋都对边墙外的杀戮视如不见。 *************** 淯河横贯南阳盆地,从新野往南,经樊城东汇入汉水。 樊城与襄阳两地夹汉水而立,并称襄樊。 南阳南面门户新野距樊城仅百里,中间有淯河相接,地势上也没有大山高岭相阻。 罗献成一方面着意经营随州,一方面也是削弱南阳及荆湖方面的敌意,在襄樊的驻兵并不多。虽说长乐军拥有近八万战卒,大都集中在随州境内,在襄樊境内的驻兵仅有万余,到这时也没有往这边增兵的迹象。故而叫南阳在新野方面的防御形势也较为宽松,南阳也有一些人因此认为罗献成并没有胆子配合燕胡夹攻南阳。 燕胡秘使已入樊城,罗献成也于昨日悄然进入樊城,除卫彰、胡宗国、马臻相陪外,仅百余骑护送他们入城,叫南阳在樊城的暗探悉无察觉。 曹家弃关中之后,虽说南阳在武关驻有重兵,但丹江以及丹江以西诸多发源秦岭深处的河流,都是汉水上游的支流,以致从长安南或商州府境内,有多条险僻小径可以绕过丹凤县、武关,与襄樊直接相通。虽说大股兵马难行,但三五十人通过,却不困难,恰能成为关中与荆湖相接的信道。 燕胡秘使那赫阿济格为燕主叶济尔宠妃那赫氏之胞弟,也是燕胡驻长安兵马的骑兵主将。 出商州攻打丹凤县、武关,沿途山岭险峻,只能用步卒强攻,骑兵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北燕又缺乏与奢家熟悉的使臣,阿济格早年随那赫雄祁在出使高丽时,就与奢家有所接触,这次便不顾身份,亲自涉险穿山来樊城与荆湖诸路叛军相见。 随阿济格前来樊城的副使是原济河知县沈致,在徐州战事之前,曾受命出使随州说降罗献成,这次自然也是给选来出使樊城。 阿济格这次过来,随身携带的燕廷诏书,除了册封奢文庄为临江王外,还册封罗献成为襄阳王,条件就是罗献成将襄樊让出来,叫奢家兵马能沿汉水北上进击南阳,而随州兵马从桐柏山中段出兵北击信阳。 奢家残部虽然要防备池州军及荆湖军抄其后路,但奢家控制着汉水,能够迅速调三万精锐北上,能有襄樊为立足,北上出兵突袭新野,将会非常的便利。 一旦攻陷新野,南阳盆地南面的门户就豁然打开,其北线及西线的守兵就会给分割开来,无论是西面的武关或者北面的方城,只要攻陷一处,燕胡就与襄樊连成一体。 到这时候,就算淮东兵马从庐州沿淮山北麓援信阳、南阳,都不可能再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9章 不能回头 为防止引起南阳暗探警觉,罗献成到樊城,也没有另择地为行辕,而是与燕胡秘使那赫阿济格以及奢家的使者胡宗国等人都住在樊城守将陈济的内宅里。 夜深时,罗献成犹难入眠,披衣坐起,将住在偏院的卫彰唤来,问他:“前些天王相来信说了许多事情,但对投燕一事不发一言,你觉得王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彰心里暗叹,虽说罗献成将王相踢到柴山那旮旯去,最终在大势判断上依然只重视王相的意见。同为罗献成的幕僚、谋臣,卫彰心里怎么会舒服。 不过,心里再不舒服,卫彰脸上也没有表露出来,揣摩罗献成的心思,说道:“王大人之前极力反对罗王投靠燕廷,甚至不惜在殿上与钟将军争得面红耳赤,口暴粗言,最终执拗着离开随州去柴山。此时燕军兵锋横扫南阳在即,势叫南阳、淮西无法抵挡,而淮东在庐州的援兵难猝然难成规模――当前的形势,便是粗鄙如我也能看得明白,王大人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不过,王大人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心里明白,但一时间也抹不开脸面认下。” “也真是的,谁没个看走眼的时候,我还能拿这事嬉笑他不成?”罗献成轻叹道,“他要能认清大势,随州这边的政事总还要依重他的。即使他心里有怨,以后不想再跟在我身边,燕廷也能给他富贵。你再去一趟柴山,把这意思告诉他,就叫我让他回随州来,跟钟嵘也没有什么好斗气的!” 卫彰心生嫉火,没想到罗献成对王相依重到这种地步。 罗献成已经打定主意对信阳用兵,而罗献成越是打定主意对信阳用兵,越觉得王相不可或缺。 上阵厮杀,也许钟嵘等将有足够的武勇,但粮秣的安排,以及对信阳出兵深入的程度,却非要王相这样的谋臣才能叫人依重。 虽说陈芝虎从北面进逼信阳,将淮西兵马主力吸引在淮河北岸,但不排除淮东精锐出庐州援信阳。 说是只需要负责切断庐州援南阳的通道,但淮东精锐进援南阳的通道,是那么容易切断的? 罗献成自信不弱于刘安儿鼎盛时,但淮泗战事期间,林缚手下也只有三万精锐,还不是将淮泗军精锐打得跟狗一样?也只有刘妙贞在最后利用几乎双倍的优势兵力跟淮东军打了个平手,而名振天下。 即使最后淮东只能抽出三万兵马来援南阳,罗献成也不希望是自己的兵马去跟三万淮东精锐硬拼。 在这种情况下,罗献成更需要王相来替他把握进退的尺度,这是钟嵘以及卫彰等人不能替代王相,在这方面,罗献成也不会无保留的信任奢家及北燕。 罗献成心里打的主意依旧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占最大的便宜。 ************** 卫彰凌晨就离开樊城,一路东行,经礼山(今大悟县)往东南走,深入淮山腹地。 由于罗献成催得急,卫彰心里对王相能如此给罗献成依重再嫉恨,在路上也不敢耽搁,两天时间就赶到柴山,骨头架子差点都颠散掉。 柴山原属礼山县,位于礼山东南的淮山腹地,早年立柴山堡驻寨兵治匪,后设柴山巡检司。 到罗献成手里,为了加强对淮山的控制,也是为自己在淮山之中留条后路,才从礼山划出去独设一县。 有两支淮山余脉从南北环抱住柴山,北山又名代燕山,横亘在礼山与柴山两县之间,虽是淮山的余脉,但山岭连垣,多在百丈之上,使得礼山往东南而行的道路,都崎岖险僻,难行得很。 柴山以南的南山为横歧岭,将柴山与南面的麻城、蕲春隔绝开来。 罗献成初据随州时,卫彰还仅为小吏,曾随钟嵘深入柴山征讨山寨势力,以加强对淮山腹地的控制。 那时从礼山通往柴山的道路犹为险僻难行。 虽说从礼山到柴山,直线距离不过百十里地,但当时进出柴山的道路都是随溪道而行,仅容一两人通道的险径随着山势、溪道七拐八拐的走,总路程足足超过两百里不止,也根本不容大股兵马通过。 当初钟嵘率六千兵马,一路开山铺路架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进入柴山,反而征服柴山附近的山寨势力倒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这次卫彰再从礼山往东南而行进入柴山,柴山在长乐军控制之下已有三年多时间,特别是王相自请离开随州城,就说是替罗献成经营柴山,要为他在淮山腹地里留一条退路。 王相的说辞也迎合了罗献成的心思,故而近一年来,随州往柴山投入的资源也多,罗献成也给王相充足的自主权,以安抚被迫离开随州后的王相。 卫彰虽说赶路仓促,一路颠簸得厉害,但从礼山到柴山,已经再无险僻之处。一路黄土夯道、取直截曲,或逢溪架桥,或开山辟道,将原两百多里的险僻山道,硬生生的缩短成仅一百里的直道。 以往从礼山进柴山,坐马车而行,少说也要两天时间,这回卫彰坐马车赶路,从礼山出发到柴山,也就半天时间而已。 仅从这点来看,卫彰也晓得他在治政上,差王相太远,心想罗献成虽然将王相逐出随州城,但也时刻关注着柴山的变化。 柴山城还是简陋得很,低矮的土垣环围,也没有护河濠沟―― 这时候有一队骑兵从柴山城方向驰来,卫彰叫随行的车夫勒住马,待这队骑兵行到近处,才看到领头的是柴山校尉周斌。 卫彰朝周斌拱了拱手,问道:“周将军,多日未见,卫彰奉罗王密令来见王大人,王大人可在城里?”他只晓得周斌是私枭出身,因献药救王相幼子而得王相信任,如今柴山三千兵马,都叫王相交给周斌统率。 周斌瞎了一眼,骑坐在马背上,脸面瘦如枯树,但拿缰绳的手青筋如虬,身子在战袍之下,也健壮魁梧。他的相貌丑陋,而眼睛又十分的锐利,叫卫彰不喜欢跟他对视。 这年头贩运私货的人,多为武夫。长乐军诸将,要么是盗寇出身,要么是私枭出身,故而王相在柴山用周斌为将,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叫人担忧王相有意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 不过柴山城简陋得很,而王相这一年来将绝大的力气都用来开筑柴山与礼山之间的通道,增加柴山与随州腹地的联系,这至少表示王相并没有据柴山自立的野心,用周斌为将倒成了小节。 看柴山城如此简陋,卫彰心想:也难怪罗王到这时候对王相还是信任有加,在举大事之前希望王相能回他身边替他参谋。 周瞎子见罗献成这时候还派内史卫彰来柴山见王相,心知罗献成已经下定最后的决心,朝卫彰行了一礼,说道:“王大人前些天得了疫病,怕传染他人,独自居在山院里,此时并不在柴山城里。这事还没有来得及告知随州,不过前些日子得罗王密信,王大人猜到罗王近日会派人来柴山,特叫周某在这里等候。卫大人还是请回吧,莫为柴山耽搁了时间……” 卫彰一愣,没想王相避而不见。 卫彰心里巴不得王相跟罗献成闹翻脸,这时候却不得不按耐住,不使自己过于喜形于色,对周斌说道:“王大人总不能一句话都不叫我捎给罗王!” 周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叫人拿给卫彰去:“王大人的话都在此信中。” 卫彰见信函用火漆封好,是王相直接给罗献成的,他也怕误了随州的大戏、摊薄他将来的功绩,无意在柴山多耽搁一刻。 既然王相自绝于罗献成跟前,卫彰怎么会好意去劝他? 卫彰朝周斌拱拱手,说道:“罗王还是器重王大人的,希望王大人回随州主持政事,但王大人心志已决,卫彰回去只能照实告诉。这便与周将军告辞……”言下之意,是一刻都不想在柴山耽搁。 “卫大人请行。”周斌手一挥,给卫彰送行。 看着卫彰沿柴水西去,马车给疏林遮没,周斌吩咐两名斥候尾随其后确认卫彰离开柴山之前不会在半途搞什么妖蛾子,他则拔转马头,带着身后数十骑亲信往东南的金水寨行去。 为加强对淮山的封锁跟控制,信阳、庐州方面,都无不通过编练寨兵、小寨并大寨、大寨通县、山民迁徒等诸多方式加强对靠近自己一侧的淮山的控制跟掌握。 王相在柴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利用这种方式,在柴山城周围并寨、开山、筑道,撤消迁并深山里的小寨,开筑大寨与柴山城之间的通道,实际沿着代燕山、横歧岭夹峙的幽谷,将通道往东南方向一直延伸到淮山的深腹之中。 还以防备信阳、庐州斥候渗透的名义,派出大量的精锐好手,将一些山民药农会走的入山小径也彻底封锁起来。 金水寨在柴山城东南的淮山腹地七十余里,夹在代燕山与横岐岭的深处,再往东南则为淮山主脉,峰岭高耸达七八百丈,诸峰岭之间也是深溪险壑、悬崖陡壁,人迹罕至。 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后,就以金水寨为界,将以东深山里的山民全部迁出,山水寨里的住民,也完全迁出山去。金水寨里三百余人都是驻兵,实际将金水寨东南的深谷完全封锁在内侧,叫外人看不到一点虚实。 周斌在入夜前赶到金水寨,进寨去见王相。 王相见周斌过来,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唐希泰问道:“卫彰打发回去了?” 唐希泰前段时间陪岳冷秋去豫章见林缚,岳冷秋这时候是绝然想不到唐希泰会出现在淮山深腹之中,还与王相站在一起。 周斌点点头,嘿然一笑,说道:“罗献成是铁下心要对信阳用兵了,燕胡封他作襄阳王,筹码不低啊。” 王相虽然自请离开随州城,但随州将臣与王相的关系并没有恶化。再者淮东在随州、襄阳、樊城也部署诸多眼线,在卫彰进柴山之前,罗献成前往樊城与燕胡秘使相会密议联兵的消息,王相、周斌、唐希泰已经早一天知道了。 王相轻叹一声:“罗王这一步踏出去,便不能再回头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0章 溪为山径 (第三更来了,求红票) 罗献成悄然赶往樊城,与燕胡使臣密会,尔后又派卫彰来柴山请王相出山,使得在淮山腹地的王相、唐希泰、周斌等人确认罗献成下定决心投附燕胡。 王相知道罗献成这一步踏出去,以及那些铁心随他投附燕胡的将臣,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念及往昔种种,心里也忍不住有些许惆怅跟不舍。 周斌在柴山与王相朝夕相处有一年之久,对王相的性子、心态也是极为熟悉,虽说王相生性有所优柔寡断,但在大局把握上倒不糊涂。 王相流露出对故主的不舍,周斌与唐希泰看到只当没看到。 周斌与唐希泰说道:“奢、罗起兵,应该就在三五天时间里,希泰你速去庐州,报告曹帅知道。我们这边的堰塘也会依着计划马上就进行合口,之后便静待庐州兵马潜来……” “曹帅有意先调凤离军西进先作准备,但主公怕惊蛇过早,将此议压下未行,”罗希泰说道,“即使南阳陷落,庐州兵马也可能不会立时出动,周爷与王大人在柴山可要有些耐心。” “我在柴山都等了一年,耐心还是有的,”王相将对故主不舍的情绪放下来,与唐希泰、周斌说道,“南阳势危,随州、奢家以及燕胡兵马一起出兵,黄秉蒿若有异心,他这时在袁州必然也不会再按兵不动。引蛇之计既成,先下袁州,去除江西腹心之患,再挥师渡江北进才是淮东当前应当有的次序,多等一两个月,我又怎么会没有耐心?” 唐希泰暗暗点头。 黄秉蒿是不是跟奢家有所默契,待燕胡大军兵临南阳城下、罗献成与奢家公然叛投、对南阳、信阳同时用兵之际,就会揭开最后的面纱。 黄秉蒿要真打着投附燕胡以换裂土为王的富贵的主意,到时必然会有所表示、有所异动。 依林缚的计划,要是黄秉蒿有所异动,淮东在江西的兵马,将优先解决黄秉蒿,解决江西腹心处的隐患,而非第一时间渡江参战。 这种计划,还是唐希泰到豫章之后,才明确定立的,唐希泰到柴山来,也没有提起这事。不过,王相依靠当前的形势,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可见他心中确实很有些谋略。 很可惜,罗献成即贪心又无大志,王相之才在他麾下,没有办法得到完全的展示。 唐希泰朝王相作揖道:“王大人有耐心就好……”王相暗附淮东,为淮东修淮山栈道就立下大功,将来要收附长乐军中下层将领,必然也要依仗他,他确实又有才干,这样的人物在淮东最得重用,唐希泰待王相自然客气。 唐希泰也不在金水寨多逗留,与王相、周斌告辞之,即在数名随扈的护卫下,离开金水寨,沿着横歧岭北坡,往佛猴岭方向潜去。 ************* 佛猴岭是淮山主脊,从西南往东北延伸,高千米以上的险峰,多达一百余座,横亘在随州府柴山县与庐州府裕安县之间,是江东与荆湖的界山,是汉水与巢湖的分水岭。 金水寨距佛猴岭还有近六十里地,这近六十里地,夹在横歧岭与代燕山之间,是一座极险僻、荒芜的溪谷。 溪名燕子溪,汇聚横岐岭北麓、代燕山南麓以及佛猴岭西麓的流水,出金水寨往柴山城方向流淌,汇聚其他溪河,往礼山境内流去,最终汇入随州境内的主水系府河。 虽说燕子溪源出佛猴岭,但溪谷极为陡峭,仿佛巨斧开出来的楔口,两侧石崖悬立,而溪水流经奇石怪潭。既不能叫人步行通过,也无法行舟,从而使得燕子溪峡谷成为人迹罕至的绝地。 自古而今,淮山之中也有多条山民樵夫及药农走出的小径,能往来庐州与随州之间。私枭与斥候往来淮山左右,也多走这些秘径,但都离燕子溪峡谷很远。 燕子溪峡谷从来都不是进出淮山的通道,虽说燕子溪峡谷是穿越淮山里程最短的路线,但由于地形过于险峻,即使要开山铺道,也绝少有人会想到要利用燕子溪峡谷的地势。 不过,淮山栈道衔接佛猴岭最重要的一段路线恰恰就选在燕子溪峡谷。 其实整体思路非常简单,就是在燕子溪出金水寨的溪道中筑堰坝抬高水位,将怪石林立、车舟禁行的浅溪直接变成夹于横歧岭与代燕山之间的优良河道。 由于燕子溪两侧的崖岸极为陡峭,几乎呈直角,哪怕将燕子溪的水位抬高十丈,河面的宽度也不过三四十丈的样子。 只要堰坝筑成,河道蓄水将很快完成,而形成的河道,将直接与淮东在佛猴岭西麓修筑的军寨衔接上。 相比较之下,走出燕子溪峡谷,六十里外那段佛猴岭高则高矣,不过山势相当平易,是高地草甸地形。早年就有山民在那里立寨,隶属庐州府裕安县管辖,差不多也是庐州的最西缘。 不过在淮东接管庐州之后,那里的山民就完全给强制迁移了出去,从而成为淮东的军事禁区。 金水寨这边,也是从金水寨往西,地势变得开阔,燕子溪两岸才开始有村落聚集。两侧的山势也变得平易,山坡上也甚至叫山民开辟出大量的梯田出来。 不过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后,金水寨左右的山民,也给强制迁了出去,成为柴山方面控制的军事禁区。 山高未必陡峭,山矮则未必易行。 金水寨与佛猴岭寨相距仅六十里,但隔着代燕山、横歧岭的险峻山岭,两地绝少有联络。在给淮东封锁之后,连鸟兽想走这段路都变得极难。 外人若对地理没有精准的空间概念,仅仅只看到金水寨与佛猴岭寨两座寨城里的一座,绝对想不到两寨之间的燕子溪峡谷,会贯通淮山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王相在金水寨下游方位筑坝拦溪,是借口从溪坝的两端各修两座引流渠、以便灌溉更多的水田。当燕子溪水位给抬高之后,经引流渠往西,就能直接灌溉原燕子溪下游两岸的坡地,将金水寨以西的一部分梯山旱地改造成丰产的水田。 由于燕子溪在金水寨以东,两侧崖壁极为狭窄,即使选择最开阔处,坝体长也不过七十余丈,所以筑坝的成本较低。跟上饶会战时淮东军在杉溪上游临时所筑长达近二十里的大坝相比,燕子溪塘坝自然要求筑得更加坚固,但由于长度仅七十丈,所费的人力与物力则要远远少于前者。 在人力相对较宽裕的时候,而随州又极为缺粮,哪怕为了多得三五千亩水田,筑坝拦溪抬高燕子溪的水位,都算正常的思维。王相在随州,又是以治政闻名的能吏。即使叫人看到这边筑坝抬高燕子溪的水位,也不会有人会怀疑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意图。 长七十丈不到的塘坝主体,早在六月之前就已经筑成,不过合口蓄水抬高水位还要等候恰当的时机。南阳会战一触即发,燕子溪合口蓄水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唐希泰离开之后,王相与周斌便下令塘坝合口蓄水。 当夜柴山境内就降了大雨,唐希泰赶回佛山岭无法走水路,只能翻越险峻山林,六十里地走了一天一夜才到,等他到佛山岭,燕水溪已经抬到足够的高位。 仿佛深峡之间陡然变出一条大河,即使在佛猴岭这边的上游,水位也抬高深达三丈。在佛猴岭脚还形成一座面积有数百亩的小湖。 唐希泰翻山越岭十分的辛苦,夜里还淋了雨,赶到佛猴岭寨,跟落汤鸡似的,但看到淮山栈道最后一环也最终接上来,神情十分的兴奋。 佛猴岭这边的主将为林缚亲点的黄祖禹,从辎兵挑选健锐编练,在崇城军编外约有六千兵马,从春后就由黄祖禹统率驻守在佛猴岭上训练。 唐希泰赶回佛猴岭寨,除了主将黄祖禹外,曹子昂与崇城军指挥使周同二人来悄然潜来佛猴岭就近观望荆襄形势。 唐希泰连湿衣都没有换去,便将淮山以西的最新情况禀告曹子昂。 林缚远在豫章,车船不便。 即便以最快的速度通报军情,从淮山腹地经庐州往豫章一来一回,在路途上也要耽搁六七天的时间,故而在庐州方向,林缚予于曹子昂有从权处置之权,汇聚在庐州的失马,都受曹子昂节制。 “回寨子里再说……”即使晓得南阳最后的会战近在眼前,曹子昂心气还是静如平常,看着唐希泰一身湿衣,让了一匹马给他,先回军寨去。 回寨后,唐希泰换了干净衣衫走到指挥棚,曹子昂、周同以及黄祖禹三人都在,围着荆襄地图讨论。 唐希泰走过去,抬头看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 长乐军、奢家残部以及陈韩三、杨雄所部在汉水与淮山之间的兵马,实际都在淮东斥候的严密监视之下。 从六月下旬起,奢家渡江残部的主力,特别是受奢家直接所辖的精锐战力,差不多将有四万兵马,都往石城聚集。 石城位于汉水的中游,与荆州府北面的当阳县隔汉水相望。 在胡文穆重点布防江夏之际,奢家难从汉津渡汉水南下进袭荆州,将兵力沿汉水往上游转移,集结到石城,欲从石城渡过汉水,从当阳县插入荆州境内,不失为一种选择。 然而石城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地理特别则容易被忽略。 石城位于汉水北岸,从石城到襄阳,汉水几乎是笔直南北而行,水道行程在两百里左右,而陆地与襄阳之间没有大的地理阻碍,传统的汉左驿道夹于汉水东岸与绿林山脉西脉之间,能直达淯河汇入汉水的樊城。 只要罗献成将樊城让出来,奢家在石城聚集的精锐兵马,就能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通过樊城,攻击南阳南门户新野。 虽然还没有斥候回报,但唐希泰怀疑奢家在石城的兵马已然开拔北上了。 曹子昂指着地图,说道:“虽说燕子溪的水位抬高了,易于行舟,但一次也只能渡四五千兵卒过去。白天放船而下,夜间空船而回,安排得再好,要将五万兵马潜入柴山,加上必要的补给,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南阳必然要放弃掉,他们能守上三个月,便算他们命好,不过庐州这边的兵卒,就应该立即安排潜越淮山之事……” 周同点点头,说道:“等江西境内的事情全部解决掉之后,这边再决定出兵,少说要耽搁半个月。形势千变万化,半个月的时间太长了,耽误不得。庐州那边先行空营时,至少先叫唐复观及孙壮部先潜入柴山待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1章 暗子 卫彰返回随州是八月初二,罗献成也从樊城返回随州。 卫彰将王相的密函呈上,罗献成坐在殿中的高座上拆开密函阅看。 罗献成粗识笔墨,还常常以此自诩,但卫彰晓得罗献成腹里笔墨有限,而王相又是正经的举子出身,倒不晓得王相在信里所写有没有什么深僻的字句叫罗献成看不明白。 王相非但没有回随州来,连代表他去柴山的卫彰连王相一面都见不着,就给一封信打发回来,罗献成的好脾气就用光了,黑脸阴沉得跟抹了墨似的。 但见罗献成拆开信来,脸色由黑变红,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眦裂发指,怒气冲冲的一掌拍在楠木长案上,将一封宣纸写就的信函拍得四分五裂,长案上的酒斛、果盘给震落在地,酒浆、果物泼滚得到处都是。 罗献成生性残暴,大事能把握得住,但在小事常常迁怒身边人。 罗献成给王相一封信激怒如此,卫彰与近旁伺候的众人给吓得连粗气都不敢喘。 卫彰低着头,他能猜测到王相的态度会激怒罗献成,但终是不晓得王相在信里对罗献成说了那些话,刚巧有一片碎信飘到他脚前,他瞥眼看去,只能看见“自取灭亡”、“汉人衣冠”等只言片语。 “待回头再收拾他!”罗献成到底没有迁怒旁人,而是丢下这么句话便往寝殿走去,将卫彰等人也丢下来。 卫彰这才将信函碎片捡起来,拼凑起来看过,心里诧然:在这种情势下,王相竟然要作势跟罗王分道扬镳?心想这般也好,在罗王面前也没有别人跟自己争宠了,卫彰心里这么想着,便将信函彻底撕碎,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这不过是长乐宫里发生的小插曲,而在随州城里则气氛肃杀。 大队的兵马从前日起来,就不断从南面诸县往随州城聚集,又经随州往北面的殷店开拔,两天之间从随州通过的兵马,不下两万众。 除了原先在编的八万战兵外,罗献成又命令各地屯卒都以乡寨为单位集结待命。 虽说长乐军八万战卒都兵甲不全,堪称精锐者,不过十之三四,这时候要将更大规模、总数达十二万人的屯卒都编入行营,战力比乌合之众高不了太多,但抵不过人多势众,顿时在淮山南麓搅得风云突变。 **************** 随州城里,这时便是普通民众也能感受到大战将至,何况其他势力潜伏在随州城里的眼线? 而在罗献成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下令彻底封锁桐柏山南麓,在深山老林里撒下大网。 淮西部署在随州的眼线,看到随州风云突变,急于返回淮西报信,在走桐柏山纷纷落网。但是桐柏山、淮山绵延千余里,长乐军兵马再多,也难将两山封锁滴水不漏。进入八月,桐柏山北麓、南阳府南境诸县的形势也陡然紧张起来。 虽说不是没有防备罗献成有可能对信阳用兵,但防备归防备,真正等到这一刻来临,施加在信阳诸人头上的压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快马在信阳境内奔趹而走,那马蹄声似乎就踩踏在人心之上。 眼见才安稳三四年,这下子又要卷入战事之中,而且这次战事跟以往绝然不同。 虽说南阳才是燕胡的主要用兵方向,但在信阳的北面,陈芝虎率五万精锐沿颍水进逼淮河北岸,而罗献成更是作势要倾巢而动。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谷道,将有最高多逾十万的兵马涌入淮西腹地。 稍有不慎,淮西也将彻底的倾覆。 信阳府辖七县一州,最北面的正阳县控扼桐柏山东麓,控扼桐柏山里西接南阳府泌阳县的谷道,控制淮河上游北岸最主要的支流慎水,也将淮河上游的水道保护在内侧。 御北敌、守淮上,则必守正阳。 此时在正阳,以肖魁安为主将、江宝为副将,淮西共有两万兵马固守城垒,对沿颍水气势汹汹而来的陈芝虎五万精锐严阵以待。 而在正阳往西南,一直到桐柏山西麓的内侧,在沿淮河往桐柏山东麓深处而去的平昌、长台两地,信阳增筑关塞,也是重点防御之地。 董原考虑过,燕胡大军此时还没有大规模渡过淮水的能力,与其将兵力分散在千里淮滨,不如集中兵力控制桐柏山东麓。淮水源出桐柏山东麓,一旦燕胡兵马挺进桐柏山东麓,淮西也将失去淮水上游的的控制,再守淮河,才倍感吃力。 进入七月之后,信阳的兵马虽然增加到四万之巨,但主要以正阳为重心,集中西北部,守御淮水及慎水的上游山地。 而在信阳府的南面,包括贴近桐柏山东南麓的信阳城在内,罗山、光山以及潢川四县,守兵不足一万。 这时却要用这一万守兵去挡住罗献成所部最多可能超过十万之众的兵马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谷道涌来,几乎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务。 信阳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得到消息较早的大户人家,早在在七月下旬之前,看着风向不对,就早早的携家带口逃离信阳,往东面的寿州、濠州逃避战祸去了。 普通民众一直到八月都还给蒙在鼓里,不相信这些年来跟信阳相安无事的罗献成会对信阳用兵。但随着随州风云突变的消息进一步从桐柏山南面传来,信阳城里也大规模的征募丁壮、乡勇,普通民众也坐立不安起来。 不过信阳知府孟畛、防御使孟知祥还在信阳城里,多年来就是他们率领乡勇、县兵,抵御住流寇对信阳城的洗掠,普通民众对他们也有着更多的信心。 孟畛站在城头,眺望远处的山头,脸上的忧色不减。 城下都是从四乡八野往信阳城逃来避难的乡民,使得四马能并驾通过的城前大道变得拥挤、混乱不堪,在逃难人群里,混杂着牛马鸡羊。农妇怀里的婴儿在放声啼哭,似乎比成年人更敏锐到感觉到战乱的降临。 通判江问涯从后面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乱象,眉头皱紧,跟孟畛说道:“招讨使密函里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信阳城,孟大人如何视之?” “虽说招讨使在寿州还有三万兵马,但不宜早发,”孟畛说道,“肖将军麾下三万兵马,也给牵制北面动弹不得,仅我们手里万余守兵,再加上些乡勇,如何在罗匪涌来之际,万无一失的守住信阳、罗山、光山、潢川四城?招讨使要我们重点守信阳,是要有道理的!” 到这一步,形势越发的明朗,燕胡的主攻方向在南阳,罗献成对信阳用兵,主要是牵制淮西的兵力不能支持信阳,不是来跟淮西兵马进行会战的。 董原在寿州备下的三万兵马,不论或早或晚,都不可能在桐柏山北捉住罗献成的主力决一胜负。 最关键的,这时候谁也不能肯定南阳兵马能支撑多久。 要是董原在寿州的三万兵马进入信阳过早,而南阳的防御又叫燕胡迅速打穿,那燕胡主力就可以迅速通过桐柏山北脉的谷道进入信阳进行大会战。 到时敌军在信阳的境内兵马,包括陈芝虎所部在内,又与罗献成合兵,将远远超过淮西的兵力,淮西最后那点的机动兵力也极有可能会给围歼掉。 而在这种状况下,淮东在庐州的三万精锐即使进入信阳,也无法改变双方的兵力对比。 古往今来,战事都是以正兵合奇兵胜,在战事发起之时,谁会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兵力都投上去赌一把? 在敌兵势大之时,唯有先守重点城池,待战事拖延下去,一旦梁成冲守住南阳,而信阳城不失,到那时,董原才能找到改变战局的转折点。 江问涯见孟畛竟然同意董原的军事部署,诧异的说道:“若遵招讨使所令,那我们就只能当机立断放弃罗山、光山、潢川三县了。是不是立即派人去庐州,哪怕将罗山、光山、潢川三县的防务交出去,也比直接放弃要好。” 罗山、光山、潢川都在信城的东面,一旦放弃这三城,叫罗献成得去,淮东在庐州的兵马想援南阳的通道将给切断,难以迅速北援南阳。而董原不欲立即就动用他在寿州的最后三万机动兵力,想要信阳城里万余守兵,要同时守住四城是不可能的。 江问涯的意思,即使他们不能同时守四城,在放弃之前罗山、光山、潢川三县之前,将三县的防备交给淮东在庐州的兵马,也不失一种选择。 虽说江问涯与孟畛背着董原做这样的决定,很可能会激怒董原,但作为地方势力的代表,保护乡土不受战事摧残才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 孟畛摇了摇头,说道:“招讨使都不能将寿州最后三万兵马发来信阳,淮东在庐州的三万兵马,又怎么会急于北进?” 守信阳是董原的责任,董原都要在寿州保留三万机动兵力,淮东又怎越俎代庖,先派援兵进入信阳? 江问涯神色黯然,作为地方人士,谁都不会希望看到乡士给战火摧残,而他们这边一旦放弃罗山、光山、潢川三县,也就意味着淮西与淮东同时放弃救援南阳。 南阳要逃过一劫,必然要独力撑住最艰难的前期战事,才有可能迎来转机。 罗献成都着手对信阳出兵,很显然,在襄樊方面,奢家残部精锐会沿汉水北进,进击南阳南面的新野。 士气不振的南阳兵马,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能挡得三面夹击多久?三个月、一个月或者十天半个月?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南阳兵马连战事前期一两个月的时间都不能独力撑过去,淮东、淮西要是对南阳派出援兵,只会将自己也陷进去拔不出来。即使要援南阳,也要南阳先撑过最艰难的战事前期。 当然,在江问涯所不知道的背后,孟畛前日已经接到曹子昂从庐州递来的密信。在密函里,曹子昂给孟畛的指示,也是要孟家守住信阳城静待局势转机的到来。 表面上,孟畛、孟知祥等孟家的代表人物,都在淮西任吏,但孟家的根基深系于信阳地方。孟家没有什么太多的野心,更多的是希望宗族传承能延续下去、在地方上不失富贵,也不是拘泥不化、忠于元氏的保皇党人,在董原与林缚之间,做怎样的选择,那是再清楚不过的。 事实上,董原对孟畛、孟知祥也没有给予足够的信任。 在董原进入淮西之前,孟家就独立率领乡勇守住信阳城不受流民军摧残,在那时,受孟家节制的乡兵就将近万人。到现在,孟家节制的兵马也没有增加多少。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2章 议降 (第二更,求红票!给自己一起ji励:要是在十点之前,今日红票数达到一万六千张,十点过后开码今天的第三章!) 罗宵山脉纵横千余里,横亘在湘赣之间,唯罗宵山中段袁州地区的地势低陷,天然形成衔接湘赣的门户之地。 袁州城位于袁水的北岸,峙守赣西门户之地的中心,袁水上游又名芦溪,袁西要县芦溪县得名于此,连同袁州城下游方向的下袁县,三城将湘赣之间这条大通道、大动脉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要是袁州不下,江西要与湘潭联系,就只能从荆湖控制之下的鄂州、江夏等地借道。 也就意味着,潭州行营总管张翰要割湘潭等地自立,摆脱江宁的控制,最佳方式就是暗中支持黄秉蒿抵制淮东兵马进入袁州。 张翰原任潭州知府兼督兵备事,流民军大寇湘潭之时,其他诸府的官兵皆败、皆大败,唯潭州府军的情形好看一些。后期南方设诸制置使司掌握地方军政以定乱事之时,张翰得以崛起,出任潭州制置使,实际控制洞庭湖沿岸诸府县的军民政事。 然而在张翰所主持之下的湘潭,便是杨雄等水寇都难以有效的压制,在诸藩镇里,潭州可以说是最弱的一方。 等到杨雄率部退出洞庭湖投奔奢家之后,湘潭没能缓一口气,黄秉蒿又从紧接着袁州出兵攻打潭州。 虽说袁潭两地息兵,张翰掌握的潭州兵,也就四万众,还没有机会壮大势力;另外、湘潭诸府的地方势力也相当复杂,不为张翰尽数掌握。 要是黄秉蒿给淮东从袁州逐走,潭州直接跟江西接壤,淮东挟朝廷以令潭州,张翰仅有四万兵马,对湘潭地方也不能尽数掌握,是不敢明面上对抗淮东。 所以在淮东兵马进入江西腹地之后,张翰也不管潭州子弟有数千人丧命黄秉蒿手里,而是迅速与黄秉蒿息兵罢战。 只要黄秉蒿占住袁州不让,张翰就能保持“名义上听从江宁号令、实际割湘潭自立”的进退自如的地位。 黄秉蒿对张翰的心思也是极为清楚,息兵之后,在袁州以西、与潭接壤的芦溪等城,仅部署三千守兵,而将麾下主力,约三万五千兵马,都集中到袁州城以及袁州城下游的下袁城里,做好抵御淮东军西进的准备。 黄秉蒿以袁州府衙为行辕,行辕内外甲卒林立。 进入八月之后,袁州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崇国公在豫章已经给最后的时限,八月中旬之前,袁州这边不接受枢密院的招降条件,招降之事就停止不议,那也就意味着就剩下一战了。 袁州虽有近四万兵马,但在西线战无不胜的浙闽军精锐给淮东兵马打得跟狗似的,袁州诸将可没有信心敢与淮东兵马正面争锋。 随着最后期限的接近,袁州城里也是争议不息。 虽说有许多人担心淮东言而无信,事后还是会对他们进行清算,但也有一些人当初降奢是给胁迫,本身也没有什么野心,这时候更希望摆脱叛军的罪名。 降或不降,这是五月之后袁州城内争议不休的话题;当然,就算降,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保障,也就叫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继续牵牵的控制着袁州的局面。 “崇国公自立淮东以来,也无失信之举,再拖延下去,ji怒淮东,殊为不智。” 在行辕公厅内,袁州官将就接不接受淮东的议降条件,还是争议不休,一名青衫官袍的中年人站在堂前,主张接受淮东开出的条件投降。他是原江州府录军参军周城,江州一战,被迫随黄秉蒿降奢飞熊,但原江州军旧部,到底有多少人背着叛军的罪名、心甘情愿的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 早在奢家控制江西期间,周城就主张袁州兵马保持独立,避免跟淮东结下血仇,断了退路。这时候周城自然是主降派。 “屁,”一员战袍着身的髯须将领几乎要唾周城脸上去,他说道,“要是说话算数,此前西秦党、楚党、吴党相斗,哪会搞出那么多的血腥?眼下淮东见袁州难攻,便开出条件来you我们放松警惕,唯有你们这些读书读僵脑子的书生才会上当?” “崇国公应允袁州保留两万兵马,据下袁、袁州、芦溪三县,另外每年再补十万两银的兵饷……”周城说道,“依张将军所言,淮东何骗之有?” 张雄山吹胡子瞪眼,战场厮杀他成行,但口舌之辩就不是他擅长的。 黄秉蒿坐在堂上默然无语,除黄秉蒿之外,袁州军兵权最重的陈子寿也是黑着脸一声不吭,倒是黄秉蒿身边一个黄衫文士站出来说道:“周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东给出的条件,看上去优待,但里面步步陷阱……” “唐先生请言。”周城客气的说了一声。 黄衫文士唐士德在袁州没有正式的官职,但他是黄秉蒿的幕僚,是黄秉蒿的si吏,黄秉蒿在袁州大权独揽,唐士德在袁州的地位自然要比周城高得多。 “其一,淮东咬住新渝城不让,无非其他,只因为新渝城据袁河下游,当禾山之道,淮东军据新渝,就能封住袁州东出之道,”唐士德说道,“淮东一定要拿走新渝城,说明淮东从根本上就不信任我们,我们又如何能去毫无保留的去信任淮东……” “其二,”唐士德没有给周城与他辩论的机会,紧接着说道,“袁州此时有四万兵马,江州兵与袁州兵各居一半,淮东要我们裁去一半,请问周大人,我们是载江州兵还是裁袁州兵?” 黄秉蒿降奢时,包括后期陈子寿将队伍拉出来,其所率兵马都为江州子弟。降奢后,黄秉蒿、陈子寿率部进入袁州,从袁州攻打潭州,后补充的兵力都是从袁州地方征募。所以在袁州军里,江州籍、袁州籍的兵卒差不多各居一半的样子。 唐士德说道:“裁兵要是裁袁州将卒,而江州籍军卒家小绝大多数留在江州,战事一息,军卒思归,裁剩下来的两万袁州军也会很快分崩离析,难以保持;要是许江州籍子弟归乡,只保留袁州籍兵卒,试问江州将领何时叫袁州兵卒用命?” 黄秉蒿、陈子寿毕竟顶着叛军的罪名,从袁州地方征募兵卒,大多数强拉壮丁,袁州军几乎就没有袁州籍的将领,普通兵卒对袁州军也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认同感。 同样的,江州籍将卒里,只有将领的家小在最后时刻给奢文庄送到袁州来,普通军卒自然不可能受到这么好的待遇,家小还留在原籍。 这就使得黄秉蒿麾下这四万兵马在袁州即谈不上客军,也谈不上主军。裁兵,本来是裁弱留强,保留精锐,但是袁州兵马要进行大规模的裁兵,只保留两万兵力,战力只会给严重削弱,军心不稳。 即使不管淮东的心思究竟是如何,袁州反对招降一系人马,当然会咬住这点以示淮东心机险恶。 “唐先生说得好,”张雄山大咧咧的说道,“淮东军再强,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铁打的,我就不信了,淮东军过来还能将袁州城啃坍来!要降可以,新渝城一定要抓在我们手里,兵马也必须一个不裁,再叫江宁补足我们的缺饷!” 周城急得直跳脚,暗道这些武夫只图着眼前痛快,他径直对黄秉蒿说道:“淮东给的时限就剩下五天,大人不能再拖延不决了,再拖延必生大祸!” 黄秉蒿与陈子寿对望了一眼,又看向右首坐在那里一直未吭声的周知正:“周大人,你以为呢?” “确实不能对淮东掉以轻心,林缚可是一个连崇观帝都敢骗的家伙。” 原江州通判、一起降奢后给黄秉蒿用为湘潭招讨使司长史的周知正,一直以来在降与不降的两派人员争论里持中立态度,不过主要还是主张对淮东保持警惕。 他这时也是不轻不重的说招降事,好像淮东给的时限还很宽裕似的。 这时候有名汉子匆忙从堂外径直走进来,也无通报,看他寻常山汉打扮,一脸风尘仆仆跟疲惫,似乎刚刚赶了远路归来。 这人,周知正不认得,但看黄秉蒿见他进来时眼睛里就流lu出急切的神sè,心想他应是黄秉蒿派出外干的心腹。 那人直接走到黄秉蒿身边耳语一番,黄秉蒿脸上的神sè忽喜忽疑,更叫周知正确信那人是刚从北面回来。 那人将话说完,黄秉蒿即对堂下诸人说道:“今日议事便到这里,你们都先回去,子寿留下来……”又犹豫了一会儿,对周知政,说道,“周大人,你也留一下。” 周知正不动声音说道: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3章 引蛇出洞 (兄弟们的红票真给力,第三更来了,继续求红票) 其他人退去,堂下除了陈子寿、周知正二人,其他人如唐士德都是黄秉蒿信任的幕僚。 黄秉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罗献成、奢文庄在北面已经公开对南阳、信阳用兵,知正与子寿如何看待这事?” 周知正心里一惊,心想这一刻终于是来了,抬头看了陈子寿一眼,看他非但不惊,眼睛里还有兴奋之色,似乎正等着这一刻。 周知正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啊,消息是真是假?” “确凿无疑!”黄秉蒿说道,“是我所信得过的,正亲眼看到随州兵马往殷店集结之后,才南下来报信――奢家在这事没有欺我!” 果然跟奢家有所秘约。 周知正虽不领兵,但他长期担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检校御史等要职,后期又司袁州军营屯等事,在袁州军文吏里威望最高。另外,周氏在江州也是大族,原江州军、现袁州军里有一些中层将领都出自周氏,视周知正为长。 黄秉蒿与陈子寿无法在摆脱周知正的情况下完全控制袁州军。 不过,周知正早期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检校御史等职,本身就是受命朝廷制约黄秉蒿的,关系算不上融洽。故而在黄秉蒿大权独揽之后,周知正就一直都给黄秉蒿排斥在亲信圈子之外,没有机会参与秘事。 这回叫黄秉蒿留下来,周知正隐约能猜到黄秉蒿是要将最后的底牌摊出来的,将更多的人拉上他的船。 感觉到黄秉蒿注视传递来的压力,周知正知道自己此时还无法给黄秉蒿信任,至少黄秉蒿与奢文庄之间有什么秘约,他全不知情。 真正叫黄秉蒿信任的,除了陈子寿、张雄山等军中经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之外,就身边长期追随他的那几个私吏。 当然,袁州军里也不是铁板一块,黄秉蒿也不能说对所有人操握生杀大权,有相当多的将卒都畏惧与淮东对抗。 黄秉蒿真要下决心对抗看上去无法战胜的淮东,还要拉拢一些迟疑的、中立的官员跟将领,才能确保袁州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周知正能知道黄秉蒿的心态,故而知道他此时利如鹰眼的注视,与其说是对他的疑心,不如说是对他最后的试探。 除了黄秉蒿眼睛盯着周知正,陈子寿以及唐士德等人,也都盯着周知正。 周知正蹙眉想了片刻,长吁一口气,说道:“奢家、长乐军,在燕胡之后,一起对南阳、信阳用兵;信阳难说,南阳绝难幸免,淮东虽说战无不胜,也来不及阻拦北燕大军南下了……” “这也说不定,”黄秉蒿的幕僚唐士德在旁嘿然一笑,说道,“要是东海狐能当机立断,将豫章、江州、庐州的兵马迅速集结到蕲春的南面,与邓愈、岳峙所率的池州军合兵,沿汉水北进,以击奢、罗尾后,或许还能叫南阳缓一口气。” 淮东军在豫章、江州、庐州的精锐步卒加起来将近六万,在江州还有近两万的水军,会同池州军之后,就有十一万兵马,再加上荆州的胡文穆所部,兵力高达十六七万。 淮东若能不计伤亡的强行突破奢家在蕲春、汉律的防线,梁氏兄弟在南阳又能多撑上十天八天,淮东未必就没有阻止奢罗与燕胡会师的机会。 机会虽说渺芒,毕竟涉及到与池州军、荆湖军协同作战的问题,但不是没有。 事实上,即使将池州军、荆湖军撇开,淮东军单单集结豫章、江州、庐州的水步战卒近八万人压至蕲春、汉津之间,奢、罗就敢将全力顾忌的配合燕胡攻打南阳、信阳? 周知正手拍大腿,似想透一个关节,朝黄秉蒿正色建言道:“知正请大人先不妨答应淮东的招降条件,在袁州按兵不动。不管局势怎么发展,都会有利大人!” 周知正这么说,虽然不合黄秉蒿的心意,但叫黄秉蒿对他的疑虑大减。周知正的建言虽说保守,但听不出有害黄秉蒿之意。 黄秉蒿疑心大减,便收回虎视周知正的目光,摇头说道:“我们要是答应淮东的条件,淮东在新渝派驻三五千精锐,就能将我们憋死在袁州;少了三五千兵马,也不会影响淮东从江西抽兵渡江进逼襄随。退一万步说,北燕得南阳之后,接下来必然是越过汉水,对荆州出兵,淮东即使不保南阳,必然也要保住荆州不失。若是要淮东以最快的速度,将主力兵马调集到北岸,奢罗即使配合北燕拿下南阳,也很难迅速对荆州用兵。” 黄秉蒿能此时的权势,自然也有他过人的见识。 眼前的天下大势,已经是淮东与燕胡两雄争逐。 燕胡要获得对淮东的战略优势,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下,即使顺利拿下南阳、襄阳,还是远远不足的。 荆州也是控制扬子江上游的要冲之上,燕胡唯有一鼓作气的越过汉水、拿下荆州,才能在扬子江上游获得对淮东的战略优势。 眼下胡文穆所部荆湖军虽有四五万兵马,但前期为防奢家残部,兵马都散于江夏、鄂州、荆州等地。只要燕胡能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下,迅速打开南阳通道,集结十数万甚至更多的兵力,以雷霆覆顶之势,奔袭荆州城下,则能对荆州一举而克之,进而彻底控制荆襄地区,控制扬子江上游水道。 但只要淮东这时候就立即做出反应,不等南阳陷落,就调八万精锐渡江到蕲春、汉津之间,再驱水营入汉水,与奢家水军会战,即使叫奢、罗两家配合燕胡拿下南阳,打开南下的通道,也将错失一鼓作气拿下荆州的良机。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鹿死谁手还就难说得很。 一旦淮东在荆襄地区与燕胡展开拉踞战,黄秉蒿在袁州仅有四万兵马,特别是东出袁州的通道也给淮东堵上的时候,就难有什么作为。 这不是黄秉蒿要的结果。 “依大人所见,袁州当如何应之?”周知正问道。 黄秉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陈子寿:“子寿,你以为呢?” “当从袁州出兵,袭夺新渝、清江,切断赣江,切断抚州、赣州与豫赣的联络,将淮东在江西腹地的兵马牵制住,不使其能抽调渡江北上参战。即使将来叫北燕夺得天下,大人也少不了异姓封王……”陈子寿说道。 这才是黄秉蒿与奢文庄所定的秘约吧?果真是到了将所有底牌摊出来的时候,也果真摆脱不了贪念,周知正心里暗想,但也迅速出言反驳陈子寿,说道:“不妥……” “怎么不妥?”陈子寿看向周知正,此时他的眼里凶光毕露,也许是心里贪念生起叫他如此。 黄秉蒿、唐士德等人也盯住周知正,似乎只要周知正这时再说投降淮东之事,便要将他第一个绑起来拿去祭战旗。 周知正背脊也是冷汗直冒,强作镇定,不去理会陈子寿,而径直对黄秉蒿说道:“燕淮两雄相斗,大人焉能确知淮东必败、而燕军必能速胜?倘若燕军在汉水沿岸稍有迟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荆州,我袁州将进退失据……” 见周知正只是疑惧淮东势大,但非心向淮东,而周知正所说,也是他心里所忧,黄秉蒿脸色缓下来。 唐士德在旁问道:“不能在袁州按兵不动,此时就进兵清江又有些用险,依周大人所见,当如何处之?” 周知正不作犹豫的说道:“进夺新渝即可!林缚虽下最后通碟,但我袁州始终未应。前次袁州遣使去豫章,也坚持要得新渝――此时出兵进夺新渝,虽说会触怒淮东,但于我们而言,也没有失信、食言。新渝为袁州东出之门户,得新渝,便有道四通八达,可去赣南、可去赣北、可去赣西,这时都不用我们宣战,就能将淮东兵马牵制在江西腹地进退不得。将来淮东首先要解决北线的威胁,多半能对袁州容忍,但进夺清江城,淮东的反应必然要强裂得多,大人以为如何?” “大善!”黄秉蒿这时疑心尽消,拍着周知正的肩膀赞他所献之策甚好,又问唐士德,“唐先生,你觉得知正所言如何?” “大善,”唐士德是黄秉蒿首席幕僚,周知正能有如此判断,叫他心里有些妒意,要是黄秉蒿对周知正信任有加,必然会影响到他在黄秉蒿心里的地位,不过这时候还是出声称赞周知正。 黄秉蒿哈哈大笑,说道:“都说周大人是江州文吏之首,真是名不虚传……” 黄秉蒿这时候能肯定南阳必然会叫燕胡攻陷,但将来淮东与燕胡在荆湖的对峙跟拉踞,鹿死谁死,这时候做出判断还早――黄秉蒿不会立即就将自己逼入与淮东不死不休的绝地。 在议降到现在,最后的分歧就是新渝的去留。 黄秉蒿出兵先夺新渝,虽说有些踩线,但并不算撕破脸,毕竟新渝属于袁州府,而从五月以来,双方在新渝都没有派兵进驻。 黄秉蒿与陈子寿、唐士德就此事已经揣摩了好几个月,最终判断,淮东最后能承受的底线是清江城不失而非必争新渝城。 燕胡大军,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之下,进逼扬子江北岸,即使不能一举攻陷荆州,对淮东在江州的兵马威胁也是极大。 淮东这时虽然会气恼袁州不告而取新渝,但多半能对袁州忍一口气、采取妥靖政策,毕竟对淮东来说,这时将主力迅速北调、先稳定北面的战线更为重要。 但是,位于赣江中游的清江城,事关赣南、赣西与赣北三地之衔接、通联,袁州兵马袭夺清江城,则意味着江西郡支离破碎。在这种情况,淮东除了庐州、江州两地比清江更重要外,其他其他的区域都可以暂时先放弃,也要优先平定袁州的。 再一步,进兵清江,也意味着袁州兵马会拉得极开,黄秉蒿没有跟淮东军正面对抗的信心,也就不敢在淮东军面前将兵马展开。进夺新渝,仅仅是在淮东军正面面前露一个头,还有新渝城可守,兵马就会较为安全。 黄秉蒿对周知正疑虑尽消,但谋大事就少得周知正这个重要人物的参与。 从选将、调兵、开拔、粮草筹备以及对主降派将领、官员的监视跟防备,黄秉蒿都留周知正给他一起参谋,毕竟在细琐军务上,周知正的能力是别人不能及的。 周知正在黄秉蒿的行辕里足足讨论了一夜,到凌晨才回到府上去。他洗了一把脸,刚回书房坐下,就有一名中年汉子走进来,问道:“周大人在黄秉蒿府上一夜未归,是不是袁州近日就要出兵东进?” 这中年汉子不是旁人,正是淮东军情司负责赣南事务的指挥参军吴敬泽。 对黄秉蒿所部招降,林缚采取的是明暗两条线,一方面是光明正大的派出使者跟袁州谈招降事,一方面还是使身份没有暴露的吴敬泽亲自潜入袁州,策降黄秉蒿麾下部将。 黄秉蒿除了担心会清洗之外,还有一个贪恋权势的因素,使他很难放弃兵权、给淮东说降,但策降黄秉蒿之下的部将及官员难度,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比如前江州府录事参军周城等官员将领,就是袁州军里公开的主降派。对他们来说,即使担心事后会给清算,但丢掉性命的可能性还是极难,而跟着黄秉蒿一条道走到黑,跟淮东对抗,又没有什么必然的好处。 不过,黄秉蒿对周城这些主降派十分的警惕,暗中都有派人监视,更难参与袁州军的机密核心。吴敬泽说服周知正为淮东所用之后,就刻意叫周知正保持中立的立场,以他的地位,只能放松黄秉蒿的警惕,就能够接触到袁州军更核心的军事机密。 看到扮成家仆的吴敬泽进来,周知正稍稍振作疲惫的神色,说道:“当前兵马主要集结在袁州城里,黄秉蒿会先派少量精锐,封锁袁州城以东的山路,避免消息走漏。要往豫章传信,必然要立即动身。另外,袁州这边会利用三天的时间将兵力秘密调到下袁城,再由陈子寿为主将,出兵进袭新渝,据新渝而窥清江,牵制淮东兵马,以配合奢罗、燕胡在荆襄的战事……不过,就三天的时间,豫章那边来不来得及?豫章那边出兵早了不行,陈子寿会率兵缩回下袁;出兵迟了也不成,一旦叫陈子寿率两万兵马进入新渝,淮东在豫章仅万余精锐,也难强攻新渝城。”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了,”吴敬泽说道,“这边是我单线联络,淮东在袁州的暗线,皆不知周大人实为淮东所用。周大人切念不要泄漏身份,说不定到最后还有大用。” 周知正点点头,吴敬泽当即在周知正的书房用密语写就三份同样的密函,封好腊才出府联络潜伏的暗桩立即分头潜出袁州城,往豫章报信去。 吴敬泽担心黄秉蒿已经派人封锁信道、暗桩有落网使他暴露的可能,他就没有再回周知正的府上,而是在袁州城里一个远亲家里落下脚来,静待形势变化。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4章 牵鼻子 袁州密信两天后就送到林缚的手里,其时已是八月十一日的深夜。(_泡&书&吧) 林缚与宋佳披衣起来,赶到演武堂的偏厅,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也已从住处赶来。 林缚身在豫章坐镇,枢密院的指挥及军事情报中心,必然要随林缚暂时迁到豫章。 进入七月之后,燕胡兵指南阳,整个西线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整个西线,每天送来豫章的情报就多达百份。 情报的去伪存真、分析以及战局推演就变得异常复杂,在七月下旬时,宋浮等人就给林缚从江宁调来,以分担高宗庭肩上的压力。 明堂之上,大烛高烧,将大堂之内映照着通明如昼;堂室外,卫卒披甲执刃,刀兵肃杀。 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都读过袁州密信,正执烛围在堂中的沙盘前讨论。 沙盘长两丈、宽一丈六尺,用细沙与树胶如实的塑造出从豫章到袁州的地形。武功山、禾山、赣江、袁河等赣西境内的主要山川峡谷以及芦溪、袁州、下袁、新渝、清江、豫章诸城及诸城之间易叫大股兵马通过的主要通道,都去繁抽简的在沙盘上呈现出来。 宋佳衣裙整饬,匆忙的还梳理过鬓发,倒是林缚不拘小节,披着一件青衫,腰带都没有系,松松垮垮的走进来,看向高宗庭等人,问道:“袁州来信,你们都看过了……” “看过了,”高宗庭回道,“信中所述周知正所透露的黄秉蒿出兵计划,与军情司这些天从别处搜集来的情节,能对应上,真实可信,陈子寿从下袁出兵应不会迟于明日。” 这时候,周普、张季恒一起走进来。刚跨步进来,周普嚷着粗嗓门就问:“黄秉蒿这条贪心蛇出洞了?” 林缚将袁州传回的密信递给他看。 周普在林缚的强迫下,粗识笔墨,看信不成问题,看过信,说道:“陈子寿明日出兵,我们不能叫他们先得新渝城,要赶在前面,唯有我率骑兵先行!” “你就不怕周知正是黄秉蒿的反间?”林缚见周普看过密信就请战去新渝,笑着质问他。 “周知正反间又如何?”周普哂然而笑,“哪怕黄秉蒿将四万兵马在新渝设好埋伏圈,诱我率骑营钻进去,也要他们有足够好的牙口,才能将我们吃掉!” 林缚笑了笑,指向高宗庭:“骑营、步营都要在天亮之前做出拔营的准备;具体的出兵方略,你们与宗庭讨论……” 打黄秉蒿,倒不是畏其兵多,而怕黄秉蒿缩袁州城里不露头。 经新渝,溯袁河而上,可以击下袁、袁州,但从新渝往西,袁河两岸丘山相峙、谷壑纵横,武功山、禾山等数座大山在袁州境内纵横,而下袁、袁州两城又依山傍河而建,易守难攻。 黄秉蒿在江州降奢,也是判断错形势,以为永兴帝弃江宁而走,江南形势必然崩溃、无法收拾。在奢飞熊押其亲族于城下时,黄秉蒿为保亲族选择投降。待淮东收复江宁、迎帝东归,黄秉蒿即使晓得降奢是一步错棋,也只能一错再错。 在那些被胁裹降奢的江州官员、将卒心里,心里却是别样的滋味。虽给黄秉蒿恩威并施的控制住,但是从给调入袁州对潭州作战,袁州兵马的士气就一直没能振作起来过。 上饶战事时,在西线战无不胜的奢飞熊战死淮东阵前,数万浙闽军精锐给摧枯拉朽的歼灭,奢家连守豫章、江州的勇气都没有,仓惶渡江北逃,对袁州兵马的士气打击,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黄秉蒿、陈子寿等少数袁州将帅,在担心投降后会给淮东清算的同时,又贪燕胡空口许下的裂土封王、封侯的权势,但对大多数袁州将卒来说,这时候是看不清前途的。 也许最普通的兵卒会给胁裹、盲从,但是中下层武官、将领作为一支军队的骨干,他们的意志不坚,对前途都感到迷茫,对战力的削弱将难以估计的。 从五月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兵卒从袁州逃出来,其中不管中下层将官,就证明了这点。 周普说黄秉蒿在新渝摆好埋伏圈,他也敢率骑兵精锐钻进去冲杀,但不是心存轻敌之心,而是对袁州兵马的情况有着准确的掌握。 以黄秉蒿所部此时的状况,就算再多一倍的兵力,也难在野战中撼动淮东步骑战阵,但黄秉蒿要是龟缩在易守难攻的袁州城里不出来,却凿实叫人头疼。 虽说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可以率十万战卒溯袁河而上,强行攻下袁州。 但是,在上饶战事中,淮东已经消耗了太多的资源。包括造船材料在内,前后达八个月之久的上饶战事,仅运到衢州以西的物资,总数高达两百四十万石。 加上沿途运输所耗,上饶战事就消耗掉淮东近五百万两银。 而在接下来的军事部署里,为应对日趋紧张的西线形势,林缚必然要将更多的资源用在庐州、江州两地。 用十万战卒溯袁河而上强攻袁州,在五月时,林缚与高宗庭等人,都无法估算会对后期的军事部署造成多严重的不良影响。 至少,当时不立即停息战事,仅叫江西境内的饥荒持续下去,饿死的民众将数以万计,而江西境内的局势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缓和下来。 另外,上饶战事也使崇城军、长山军两支精锐战力有相当比例的减员,两次承担拦截作战任务陈渍所部,将卒伤亡比例高达五成;而持续的艰苦作战,非战斗减员的比例显著增加。 要是诸部当时不立即进行休整,而要持续强攻袁州,伤亡减员以及减员造成的战力削弱,都难以控制,不利林缚对整个战事的军事部署。 故而在五月之后,林缚断然放弃强攻袁州的计划,而将唐复观、刘振之、虞文澄诸部先行北调休整,提前整备西线战事,而陈渍、张季恒所部在驻防赣州、豫章的同时进彻底的休整。 针对袁州,林缚所拟的策略,就在“引蛇出洞”之上,在野战中击溃袁州兵马,对淮东来说,无论是最节约资源跟时间的。 不然,就算攻城战能够顺利,前期的攻城战事准备,消耗的资源与时间也是难以事先估算的。 倘若到这时,黄秉蒿没有贪心,接受这边开出的招降条件,林缚派一旅精锐进驻新渝封住袁州东出的通道,林缚就能将江西腹地的其他兵马都往江州调集,以备燕胡在拿下南阳之后沿汉水南下。 黄秉蒿耐不住性子,敢从袁州出来,林缚就要以驻在豫章的精锐步骑主动出击,在野战中将袁州兵马打残掉,使其不能再成为江西腹地的隐患。 作战计划早就拟好多份备用,但针对更准确的情报,还要做最后的调整。 在林缚签发开拔军令之后,开拔前的行军准备及动员,自有营哨级将领组织,指挥参军、旅营以上的将领很快都给召集到演武堂正厅,由周普、高宗庭组织确定最后的作战方案。 林缚会随步营出战,但没有参与最后的作战方案调整,而是留在偏厅里。 沙盘摆在偏厅正中央,林缚却没有再关注沙盘,而是亲自动手,将北墙上悬挂的一面布幔拉开。 藏在布幔之后,是整个西线的地形图,将关中、河南、淮西、南阳、荆襄以及赣北等地都包括在内。 地形图大得差不多要覆盖整个墙壁,在地形图上,燕胡、奢家残部、罗献成所部、淮西、荆湖、池州以及淮东在庐州、江州的兵马都准确的标识在图上。 在图上,燕胡、奢家、罗匪三部大军已经完全展开,最粗的箭头都触目惊心的直指南阳,而南阳兵马的防御标识画得是那么细弱,似乎顷刻间就要给敌兵的箭头戮穿。 这幅地图反应过西线最新的军事动态,也是演武堂最核心的军事机密之一,就算平时守卫森严,林缚等人不在偏厅里,也是要用布幔盖住,严禁揭开。 “山阳的水营这样时候应该做出西进以援寿州的势态,要避免燕胡在拿下南阳后借势攻淮西!”宋浮也留在偏厅里,他刚刚将最新的军事动态标注在图上,看着南阳方向的形势最新发展,跟林缚建议道。 奢家、罗献成同时从南面对南阳、信阳用兵,形成夹击之势,就注定南阳的形势无法挽救,特别是奢家从樊城出兵,从南面切入南阳的腹地,将把南阳的防御部署搅得稀巴烂。 无论梁成冲在南阳是降是溃是逃,南阳的形势都支撑不了多久。 在林缚早就谋定的下一步军事部署里,南阳的失守,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南阳失守后,燕胡兵马主力会合奢家、罗献成两家之后,其兵势接下来是往东运动,还是往南运动,淮东则必须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才能叫他们最后落入淮东所布下的大坑里。 林缚不惜将曹子昂放在庐州修了一年的山道,就是为了这一刻。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5章 信 (七千字大章,求红票) 下袁城夹于在赣湘大山之中,进入八月中旬,虽说满目苍翠,但人立城头,已觉凉意,暑气尽消矣。 袁州兵马名份不政,将卒可穿战衣,文吏却不能穿越廷官袍,周知正站在城头,一袭皂衫,望着四周的层峦叠嶂,一颗心揪得极紧。 离城东去,前部兵马已经进入小屏山西面山麓,那边的驿道细如棉线、兵卒微细如蚁,只能辨个大概,而后部兵马还在源源不断的出城往东开拔。 四日前,黄秉蒿制定出兵新渝的方略时,计划调两万兵马东进,但到临行时,黄秉蒿又临时决定再增派一万兵马。 以陈子寿、张雄山为正副帅、以其子黄立章为监军使,率三万兵马进驻新渝,黄秉蒿在下袁仅有五千兵马留守。 要是豫章方面针对之前的情报定策,必然会严重低估袁州发往新渝的兵力。 淮东在豫章总共也只有一万六七千步骑,扣掉留守豫章等城的基本防守兵力,也就能不调一万步骑进入新渝。 淮东军虽说精锐无比,在城外野战,对袁州兵马能一以敌二,但还能以一敌三吗? 再者,从下袁到新渝,仅一百三十余里,而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要经阳乐西进新渝,要走三百里地。即使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能比这边提前一天出发,也不可能比这边先抵达新渝城。 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兵马再精锐,也难猝然克之,那诱袁州兵马出城野战的计划就会告吹…… 即使相信淮东的整体实力远非袁州能敌,但具体到即将暴发的新渝遭遇战,周知正犹担心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能否获胜。 心怀忧虑,周知正忍不住回头打量站在稍远的扮成他扈从随行登上城楼的吴敬泽。 在城楼上观望兵马拔营的黄秉蒿,看到周知正转回头去,也回头看了一眼。 黄秉蒿这一望是无意,但叫周知正吓得魂魄差点飞掉;好在吴敬泽神色如常,视线望过来,似问周知正有何吩咐。 黄秉蒿也没有生出疑心,即转头继续去看兵马开拔出城。 周知正虽得黄秉蒿信任,能与唐士德等人随黄秉蒿并肩站在垛墙前,观兵马出城,但吴敬泽扮作周知正的扈从,则不可能靠近前面去,给黄秉蒿的亲卫隔着在外围。 不过黄秉蒿的亲卫也没有十分警惕,吴敬泽看着黄秉蒿与他之间,就隔着三五人,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城下开拔的兵马吸引起来,他此时拔刀冲进去,还是有些把握一击将黄秉蒿毙于城上。 吴敬泽虽说脸色如常,但见刺杀黄秉蒿的良机就在眼前,也难免气息紧促、嗓子发干。 过了好一会儿,吴敬泽才轻吁一口气,压制住伸手去拔刀的冲动。 待三万兵马分三拨先后起营开拔出东城,已经过了午时。 周知正担心继续留在黄秉蒿身边,会一个不小心漏了马脚,惹来杀身之祸,便借督粮的名义,要回袁州走一趟。 黄秉蒿也不疑他,许周知正回袁州去,督运下一批粮草过来。 ************ 离开下袁城往西而行,周知正坐车而行,吴敬泽做马夫,坐在车前驾车,另有四名扈从挎刀骑马跟在后面随行保护,都是追随周知正多正的家仆。 周知正往前挪坐,忧心忡忡的问吴敬泽:“黄秉蒿临时又增加了一万兵马,豫章那边要是没有防备,怕是要出问题啊!” “河中府在汝阳三万兵马,叫陈芝虎三千精锐奔袭打溃,何故?”吴敬泽倒没有太多的担心,两军对垒,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兵力多寡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不然的话,刘安儿这些匪首,早就夺了天下,袁州兵马虽有四万之众,但到后期,奢文庄也有限制黄秉蒿之意,袁州军兵甲都谈不上皆全,更何况将无斗志、兵无士勇,又怎能跟淮东精锐对抗? 周知正是文官,从来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军事,吴敬泽为打消他的疑虑,又解释道,“黄秉蒿到此时都不敢公开他意投燕虏、出兵新渝替燕虏牵制我淮东兵马的真实意图,又如何叫其麾下兵卒有决心与淮东精锐对阵?对豫章那边来说,这边出兵多少,都没有大的问题,最难掌握的还是这边出兵的时间……” 见吴敬泽有如此信心,周知正稍稍心安,感慨道:“崇国公初起时,在燕南用兵以寡击众,于野溃胡马万余,天下毕惊。想来袁州兵马再多,都难挡淮东精锐,只是这出兵时间不好把握。黄秉蒿在豫章也有眼线,豫章行动太早,必会引起警觉,引蛇之策难成;然而下袁去新渝,仅一百三十里,而豫章往新渝,三百余里,又如何能恰好在陈子寿军在新渝城野遭遇而战?” 的确,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军也难猝然攻之,吴敬泽放眼眺望大道两侧连绵起伏的山峦,说道:“下袁去新渝道短,但道狭路险,难以速行。三万兵马行狭道,即使昼夜不歇,张雄山所率的先锋兵马能在明天午中之前进入新渝城,已算不慢。而从豫章沿锦水西进到阳乐之后,再从蒙山与末山之间的谷道南下新渝,道路相对宽敞,利于马军通过。即使豫章的先部兵马也是选择今日开拔,骑兵先行,进入新渝的时机也不会晚过陈子寿!” 周知正想想也是,袁州三万兵马开拔就用了半天的时间,恰恰是从下袁往新渝而去,道狭路窄,难以速行。 从下袁往新渝,有水陆两道。 水路即袁河,袁河下行到仙台山南麓时,水道给仙台山与钤岗岭的坚崖夹住,仅宽十余丈。袁河是袁州府的主河,源出武功山,承接武功山、禾山、蒙山等纵横数百里的诸大山系溪河,到夏秋雨季,在下袁县境内,袁河的水势就变得极大。 这么大的一条河流,夏季雨水总量,甚至比源出上饶流下的信江还要大,但在下袁县境内,给钤岗峡谷的狭窄水道夹住,难以下泄,遂在钤岗峡谷上游、在下袁城南形成水域广袤的镜乡湖。 镜乡湖的湖域随雨水枯瘦变化极大,在夏秋雨季,上游来水极大,而下游又给钤岗峡谷夹住,湖面广逾百里,也使得钤岗峡谷下游的水势在夏秋季变得异常的凶恶,极不利航船通过。 所以在夏秋雨季,水路从来都不是行军的选择。 在下袁城的正东面,在镜乡湖的东北岸,在笔架山与小屏山之间谷地稍平缓,遂成下袁东出之道。 不过,说是谷道,但给两侧丘山夹峙,也是狭险,不利大股兵马快速通过。 周知正对兵事算不上擅长,但早游学各地,对江西各地的地理形势十分的熟悉。 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没有紧接着率大军进攻袁州,而是派人来招降黄秉蒿,主要原因也就是从新渝到下袁之间地势险狭,到新渝往下,地形才开阔些。 虽说从下袁往新渝,道路里程不及从豫章往新渝的半数,但两军从下袁、豫章同时往新渝开拔,下袁这边先部兵马以兵卒为主,而豫章那边以骑兵先行,未必就会比这边稍慢。 想到这里,周知正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忧心辩解一句,说道:“关心则乱……” 吴敬泽笑了笑,又与周知正商议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一事。 从五月议降以来,袁州军就分为三派,一派主降、一派中立、一派主战。 真正立场坚定的主战派与主降派都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打着骑墙观望的心思:即使知道淮东势大,但也怕事后给清算,而又想保住当前的官位跟权势。 黄秉蒿既然决心跟淮东对抗,即使一时不能清洗袁州的主降派,也不会放松警惕,除开拔往新渝而去的兵马外,留在袁州、下袁的近万兵马,大多都是需要警惕跟监视的主降派。 只要陈子寿率往新渝的袁州军主力给击溃,周知正若能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就能控制袁州、下袁的局势,胁迫黄秉蒿一起投降。 快马拽车而行,赶到袁州也是深夜。 袁州下一拔运往下袁、新渝的粮草已经装好车,正等待天明开拔。 ***************** 周知正说是回袁州督粮,就在袁州城里停了半夜,天明之后又随辎粮往下袁而行。 除了脱离黄秉蒿的视野外,周知正也不能算空跑了一个来回,押运粮草的领军校尉不是旁人,恰是周知正的族侄周其昌。 周其昌仅是营将,也非黄秉蒿、陈子寿的嫡系,甚至因为早期周知正与黄秉蒿关系不睦,而受牵连在军中受到压制。 袁州兵四万兵马,营校尉以上的将领多达两百多人,周其昌根本就不起眼,甚至在袁州诸人为招降争议不休时,都没有周其昌表明立场的余地。 周其昌麾下有四百多兵勇,其中有一百五六十人都是周氏宗族子弟或同乡。 虽说这点兵力在之前也不大起眼,起不了什么关键性的作用,但是陈子寿率袁州军主力往新渝而去,黄秉蒿在下袁城的守兵不过四千人,在袁州城的留守兵力不过两千,要是这四五百人能完全听命于周知正,那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辎车运送粮草,除押运的兵马外,还有五百多给强征来的民夫,行速自然快不了,半天才走不到三十里地,周知正看着日头火辣,与身边披甲跨马而行的周其昌,说道:“日头火辣,其昌,你吩咐下去,先歇上一个时辰看日头再走不迟。” 听着周知正的话,先勒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了周其昌一眼。 “这批粮食要直接穿过下袁城往新渝而去,”周其昌抹着额头的汗水,说道,“要是这时歇一个时辰,怕是不能正好赶在明天入夜前穿过下袁城……” “陈子寿率部先行,军卒都备有五六天的干粮,到新渝后,从地方也能筹粮,倒也不怕我们晚一两天――你且去这么吩咐就是,”周知正说道,“此外,你把其盛以及周修那几个周氏子弟,都给我唤来,也好些日子未与你们这些小辈相聚了。” 周其昌虽说心里不解,但也照周知正的吩咐叫队伍停下来歇息。 即使不说周知正在袁州都督府明面上的官职要远远高过周其昌,以周知正在周族的地位及声望,周其昌也不会抵触他。 黄秉蒿当初编练江州,以乡勇为主,也就难免叫军中将职控制在乡豪、大族子弟的手里。同时黄秉蒿又要利用宗族、乡里的凝聚力来增加营伍的战斗力,也只能纵容将卒以乡里、宗族为单位聚集、编伍,形成兵为将有、宗族利益至上的局面。 虽说黄秉蒿此时还能控制袁州军的大部分兵马,但在眼前营将及小校要么是周氏子弟、要么是周知正同乡晚辈的四五百兵卒面前,黄秉蒿的话就未必比周知正管用了。 “枢密使前次派人来袁州招降,言袁州必割新渝才得自安,没有退让的余地。在枢密使给出的期限之前,都督就派陈子寿去夺新渝,”周知正下车来,走到道旁一块巨石坐下,问周其昌、周其盛、周修等周氏子弟,“你们怎么看这事?” 周其昌、周其盛、周修一时都愣怔在那里:之前周知正特别警告他们不要就这事随便议论,周知正在这事上的态度也是中立,怎么会在陈子寿都率兵前往新渝、事情成定局之后,才在族里讨论这事? “此时罗、奢都降燕虏,联合对南阳用兵,黄秉蒿也有意效之。其出兵新渝,非为袁州自立,而是要替燕虏在袁州牵制淮东兵力在江西腹地,使其不能渡江参战,”周知正说道,“黄秉蒿刚愎自用,他拿定主意,旁人绝难更改,我也不得不屈从之。虽我等不得不暂时屈从之,但里面的道理,我还是要说明白给你们听的……”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相貌粗犷的周修最耐不住性子,既然周知正都表明不满的态度,他们这些周氏子弟自然就没有必要再作城府,径直骂出口来,“等过下袁,在蒙山之间有条小道可以去阳乐。依我所见,也不管那些鬼捞子,我们将这些辎重烧毁,直接去投豫章得了……” “休得乱说,”周其昌将周修喝止,压着声音,说道,“你倒走得爽利,袁州城里的妻小怎么办?”说这话时,还警惕的看了周知正身边的吴敬泽一眼。 吴敬泽倒是颇为欣赏周其昌的警惕。 周修给周其昌训斥得无话可说,他们这些人的家小都在袁州城里,周知正又是周族大宗,不算仆役,妻妾子侄等亲族在袁州城里有三十余口,焉能尽弃而独自逃奔豫章? 周知正也不会一次就将说透,只是拍了拍周其昌,故作无奈的一叹。 周氏子弟都十分的沮丧跟无奈。 这时候东面有数骑快马加鞭驰来,行到近前,勒住马,为首一人径直对周知正说道:“周大人,大人有令,着你督粮草速行,路上不得有迟误!” 来人是黄秉蒿身边的亲卫小校,他骑跨在马背上就对周知正传达黄秉蒿的命令,流露出对身为文吏的周知正的轻视,叫周其昌等周氏子弟看在眼里十分的不满。 周修最是沉不住气,脸阴得很凝出水来,要不是慑于黄秉蒿的余威,都要上前将那人揪下马来打一顿。 周知正也不气恼,他知道黄秉蒿不会单为催粮就派身边心腹走一趟,问道:“大人叫陈将军过来催粮,可是新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新渝那边与淮东军打起来了,”小校浑不在意的说道,“子寿将军在新渝一时进不了城,那就无法从地方筹粮,还要周大人你们走得快一些。” “……”周知正强压住狂跳的心,故作镇定的问道,“怎么会,淮东军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周知正心脏狂跳,手指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不过叫小校看在眼里,只当周知正是畏惧淮东军,心里对这些没胆气的文吏越发的看不起,说道:“应是豫章派来议降的使队,就六百多人而已,比上回使队人数虽多一些,故意也是来袁州耀武扬威的,刚好给子寿将军祭旗!周大人惊慌什么?” “啊!”周知正内心抑不住的失望,强忍着不去看吴敬泽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强作镇静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坏了都督的大计!” “坏不了,”亲卫小校骄狂的一笑,说道,“淮东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铁打的,仅张雄山将军就有以一敌百之勇,六百余骑,祭族都还不够。如此也好,挫淮东锐气,袁州兵马必然士气大振!” 淮东军打得奢家精锐跟狗一样,袁州将卒本身就败于奢家,淮东军兵锋指来,自然叫袁州诸人喘不过气来、生不过抵抗之心。 如今有机会吃掉淮东小股兵马,提振士气,周知正都能想象到黄秉蒿的兴奋之情。 周知正知道淮东军在豫章有四千多骑兵,从豫章发兵争在陈子寿之前先夺新渝城,怎么也不应该低于三千骑兵啊! 但听到黄秉蒿身边的亲卫小校说张雄山的先锋在新渝城外仅遭遇淮东六七百人的兵马,周知正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只当豫章那边出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大事情。 为出其不意的拿下新渝,黄秉蒿用张雄山为先锋将,所率三千开路先锋都是黄秉蒿的亲兵;而陈子寿率中军主力两万人就在其后;淮东仅派出六七百先锋兵马,即使先一步赶到新渝,但又如何抵挡陈子寿进入新渝城? 周知正强作镇作的将黄秉蒿的亲卫小校打发先回下袁城去,再才压制不住心里的担忧,将吴敬泽拉到一旁,压着声音,担忧的问道:“豫章派出的先锋兵马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吴敬泽笑道:“黄秉蒿、陈子寿问淮东如虎,此举是他们孤注一掷,怎可能不小心谨慎?陈子寿率三万兵马往新渝而行,其在新渝东面及北面的蒙山、末山之间,不可能不派出大量的斥候监视着阳乐、豫章那边的动静。没有极夜与大雨、大雾等极端天气的掩护,淮东军很难出其不意的伏击。要是叫陈子寿提前发现淮东有三千精锐骑兵突然出现在新渝北境,可不是要将他吓走?” 吴敬泽又拉周知正蹲下来,在地上画出袁州地形,分析给他听,“从下袁到新渝,路狭道窄,两翼又是险峻山峦,难以从侧翼偷袭。张雄山率先部行在前,而陈子寿的中军、后部,甚至都还没有出下袁县境。要是我部与张雄山接战之后,陈子寿就率主力掉头往下袁城逃,我部必然要将张雄山彻底击溃之后,才能再追击陈子寿所率主力,而没有迂回包抄的可能――我想豫章那边先派少量兵马,一是防止张雄山先部夺新渝,二是要将陈子寿所部主力都引到新渝城周围,不给陈子寿有逃回下袁城的机会!” “哦,”周知正毕竟不知兵事,见吴敬泽如此镇定,也就不那么惊慌,但还不放心,说道,“随张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马,是追随黄秉蒿多年的精锐,而且张雄山又有以一敌百之勇,豫章那边派出六七百人先行,能不能将他们拖住?” 吴敬泽笑道:“随张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马,是袁州军精锐,不过我想豫章派出先行的六七百人,也应是淮东军的精锐。不知道是袁州军的精锐更厉害,还是淮东军的精锐更厉害――不过了,豫章那边先遣兵马,主要目的应该是拖延住陈子寿的主力不得进新渝残城,没那么容易给吃掉。”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周知正自嘲道,想想也是,林缚人在豫章城里,要是先行的兵马,都是他的亲卫精锐,那可是从三十万淮东军里挑选出来的百战悍卒,是转战天下的精锐中的精锐,说不定随便一个小校都有以一敌百之勇。而黄秉蒿的亲卫,只不过选自江州而已,陈子寿、张雄山在江州府境内难遇敌手,但放在天下,非必就能排得上名号。 周知正又说道:“吴先生对兵事如此熟悉,怎么不领兵作战?” 周知正见吴敬泽又知地理、又知水文、又识兵将、又知谋略,怎么都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这么一个人物,淮东军不用来独挡一面、领军作战,却用他潜伏袁州为间,多少有些可惜了。 吴敬泽笑了起来,说道:“淮东良将多如繁,敬泽本事些微,实不堪领兵重任……”他有机会留在长山军第三镇帅给虞文澄作副手,但是袁州这边的事情也十分的紧要,林缚临时调他过来。 不过在淮东军里,林缚极重视军情司的工作,吴敬泽他们可不会觉得有给忽视。 吴敬泽又说道:“既然确保豫章已派兵马赶到新渝,那我们这边就要加快步伐……” “哦,”周知正问道,“为哪般?” “我估算着,”吴敬泽说道,“豫章那边的骑营主力最迟会在明天午前赶到新渝战场,这差不多也是陈子寿率主力给吸引到新渝进退不得之时。豫章方面的步营主力,会再晚一天赶到新渝,但陈子寿有可能在我骑营主力赶到之后就掉头往下袁逃。算一算时间,我们应该要在明天入夜之前穿过下袁城,赶在后天午前,将辎车队停在小屏山东北麓的峡口!” “要堵住陈子寿西逃的口子?”周知正问道。 “也不用完全堵住,到时候,我们丢掉辎车也跟着逃就成。”吴敬泽笑道。 这边就四五百人,还未必都能听命于周知正,本身就给黄秉蒿作为押粮兵使用,战力有限。倘若陈子寿率部往下袁逃来,用这四五百人都堵道,都不知道最后能活下几个来――要是淮东精锐,可以如此为了大局的胜利而不惜生命,但吴敬泽没有指望能说服此时还给蒙在鼓里的周氏子弟能这么替淮东拼命。 吴敬泽所说的小屏山东北麓峡口,是下袁与新渝之间最狭险的口子,最险处都不足十丈宽,两侧山崖高立,将上百辆载满粮食的辎车以及拉车的骡马,都丢在那个口子,引起混乱,至少能将往下袁城逃命的袁州大军堵在峡口外小半天。 至于最终能不能发挥效果,但事先要谋备齐全。 吴敬泽将计划与周知正细细解释,周知正轻呼其妙。到时候陈子寿都率部回逃,他们先一步丢掉辎重逃跑,黄秉蒿即便会暴怒,也不会想到疑心别处去。 周知正虽说下定决心投附淮东,但也没有将四五百乡族子弟的性命丢掉争富贵的用意。他之所以投淮东,一是淮东势大,叫人生不出对抗之心,更主要的还是为了保全乡族。 要不是这个,周知正早就跟黄秉蒿谋燕胡的富贵了。燕胡许黄秉蒿封王,手下核心的那几个文臣武将,自然少不了封公侯。周知正可不认为淮东会给他公侯的富贵,他也没有那么贪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6章 缠杀 (六千字大章,求红票) 林缚在豫章,给黄秉蒿接受议降条件的期限是八月中旬。 张雄山率先锋三千兵马,在新渝城西,遭受六百余淮东精锐骑兵拦截。消息传到下袁,黄秉蒿等人只当作是豫章方向派来袁州促降的人马,并没有觉得其他的异常。 出兵新渝之时,黄秉蒿还想保留最后的底线,不与淮东撕破脸,但得知淮东六百余骑兵也往新渝进发,欲将袁州兵马挡在新渝城外,其实叫黄秉蒿没有其他选择。 要不是叫天下耻笑说袁州三万兵马给淮东六百卒吓破胆,黄秉蒿必然要硬着头皮,叫张雄山将淮东六百骑卒逐走或歼灭,进夺新渝城。 虽说下袁这边对驱逐或歼灭淮东进入新渝的六百余骑卒很乐观,陈子寿率中军也毫不停顿,加速向新渝的行军,但真正临敌的张雄山感受完全不同。 斥候侦察到淮东六百骑卒的踪迹,是在阳乐县南,末山狮子岭西麓,距新渝城还有七十余里;其时张雄山率部在蒙山塘龙岭南,距新渝城约三十里,但距末山狮子岭西麓仅五十余里——这么广的斥侯范围,也足以说明黄秉蒿、陈子寿等人对出兵新渝的谨慎程度。 张雄山手下三千兵卒,本为黄秉蒿的卫营兵马,是黄秉蒿任江州知府时带出来的老卒,初时是以陈子寿为将,等到张雄山,已经是第三任主将,诸校官都是黄秉蒿信任的心腹。 这支兵马多年来汰弱留强,是黄秉蒿最为信重的精锐兵马。人数虽不多,但无论是鄱阳剿匪还是固守江州,都立下炳炳战功,钱饷及军食,也都要优于其他兵卒。黄秉蒿降奢接管袁州防务及对潭州的战事之后,为补足兵力,从袁州强征大量的丁壮入伍,唯卫营都是黄秉蒿宗族或同乡子弟。 要不是为了保证进夺新渝能万无一失,黄秉蒿才不会舍得叫张雄山率领他的卫营当先锋。 袁州军里所有骑兵加起来不过千余人,几乎都集中在卫营里。 张雄山担心淮东军仗着马快先进新渝据城死守待援,便集结一千骑兵,亲自带队先往新渝赶去,抢占先机,而叫余下的两千余步卒随后赶来。 张雄山率骑兵先行时,日头正西斜,夕阳光耀笼罩在两侧的山峦之上,仿佛蒙了一层紫色烟霭。马蹄奔趹,在山谷里疾行,仿佛暴风骤雨打在山石上,在天将黑时,抵住外新渝城西。 一气急行,张雄山络腮胡子掩盖的半张脸有些灰白,看着新渝残破不堪的城头,城门早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空洞洞的城门洞,在暮色里仿佛张开的兽口。 张雄山率骑兵赶来,城门洞即有三五个青衣短褂穿麻鞋的汉子赶出来相迎。 “田秀,新渝城里可有异常?”张雄山勒住马,喝问为首的汉子。 上饶战事之后,黄秉蒿恐淮东军沿袁水西进,放弃四周地形相对较开阔的新渝,兵马都退到易守难攻的下袁城以西地区。 虽说黄秉蒿在新渝没有派驻兵马,但始终有大量的眼线部署在新渝城内外,以掌握淮东对新渝的最新动向,说实话也是怕淮东军会先派兵马进驻新渝。 田秀是袁州军在新渝的探马头子,早年得过天花,一张脸满是坑坑洼洼的麻点,穿着短褂,腰间别着腰刀,他唾手走到张雄山的跟前,给他行礼,说道:“得知雄山将军过来,城里乱作一团,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小竹山的探马,看到淮东骑兵有两三百骑已经接近下塘沟北,正趟水过河哩!” 黄秉蒿放弃新渝不守,甚至在弃守之前,将新渝四城的城门都拆毁,不过新渝这些年倒没有怎么受战事的摧残,城里的民众颇多,也没有怎么逃散。 在五月之后,林缚在豫章也没有急于派兵马沿袁河西进,而是派人进袁州招降。一方面黄秉蒿也是做出积极响应的势态,一方面也相当多的人相信黄秉蒿会屈于淮东的武力而选择投降,故而新渝民众也没有大规模的往外乡逃难以避战事。 此时袁州兵马大股东进,自然叫新渝民众混乱不堪。 张雄山晓得淮东在新渝城里也不会没有眼线,但只要不成大害,也懒得理他们。张雄山这时候关心的,是淮东从北面过来的六百多骑卒。 小竹山位于新渝城北,下塘沟是源出小竹山的一条溪流,相距新渝城也就十数里。 “去下塘沟!”张雄山不急着进城,而是勒住缰绳,驱马走过一道弧线,踏得烟尘腾起,指挥千余骑兵沿着新渝残城的西北角往北面的小竹山赶去,去迎击南来的淮东兵马。 对张雄山来说,可不是先部进入新渝城就足够的。 新渝四周地形开阔,要是他们率部进入新渝城,叫六百余淮东精锐骑兵,绕到新渝城西,绕到蒙山与骑墙岭之间的丘陵地带,将拖延陈子寿所部中军主力西进的速度。 张雄山犹没有意味着豫章方面早在前日就知道他们进兵新渝的计划,还一心认为出现在新渝北面的这六七百骑是淮东将派去袁州促降的小股兵马,一心认为即使这股兵马派人赶回豫章报信,淮东在豫章的骑兵主力,最快也要在两天之后,才能赶来新渝。 也就意味着,陈子寿所率的中军主力,必须要在两天时间里进入新渝城,部署好新渝的防线,还要在新渝的北面、小竹山以及新渝的东面、袁水下游建立防垒,这样才能将战事的主动权抓在手里。 张雄山率骑兵主力往北赶去小竹山迎击淮东骑兵,但给田季以及副将刘摇旗留下两百兵马去接管新渝城,留在后面的两千步卒,会在天黑后进入新渝城,而陈子寿的中军主力,会在路上耽搁一天,到明天午前会赶到新渝城。 ***************** 陈刀子勒住马,缰绳紧紧的吊住,马扬蹄嘶鸣,又重重的踢打在浅水里的溪石,溅出一大篷水花来。 两天一夜行三百里,即使像他这么精勇的汉子,多少也有些疲态。他下马来,缰绳还拿在手里,脸浸到沁凉的溪水里,大饮一口,又解开裤腰带,掏出黢黢的鸟来站在溪边解溲,大叫爽快。 身遭三百骑沿溪北岸往左右散开,不需要陈刀子吩咐,探水路的、寻高处侦察敌情的,也都各自行动起来,其他的都下马休息吃食。 看到小竹山北岭石崖上人有几个人头露出来,这时候还有兴致守在岭头盯着这边的,必然是袁州军派出的斥候。陈刀子手执马鞭指过来,派出十数赶过去围杀。 他率部先行,有个责职就是沿途清除跟隔绝袁州军部署在新渝周围的斥候,彻底的打瞎黄秉蒿、陈子寿在外围的眼睛,以掩护淮东主力的行踪。 前面的侦骑趟水回来,在陈刀子前勒住马,禀道:“已有千余敌骑到新渝城下,但留下两三百人,其他约有八百骑往这边赶来……” 虽说这边才三百余骑,听到有八九百敌骑过来迎战,周遭人都神情振奋,数名小校兜着马儿过来,催促陈刀子同意他们趟水到下塘沟南岸迎敌。 陈刀子啐了一口,将诸人骂开,说道:“打个屁,袁州军把本钱都押上来赌一把,你们要是跟注才是蠢蛋。派人去跟赵豹说一声,我们把敌骑往西引,他能绕过去就绕;不能绕过来,就缀着敌兵的尾巴来和我们一起打包抄!” 前部六百余骑,以陈刀子、赵豹为将,到末山西南麓才分作两队。一队叫陈刀子率领,换上新马,驰至下塘沟接敌,赵豹率余下一队,除一人一骑,还要额外约束多两倍的走马,落在后面,行速稍缓。 既不能叫袁州军主力进城,又不能叫袁州军主力有所警觉,弃新渝不夺而在淮东军主力赶来之前往下袁逃患——这事委实有些难度。 随敌先锋将张雄山最先赶到新渝城外的兵马有三千步骑,也颇有一战之力,要是在新渝城北、小竹山西麓沿下塘沟建立防阵,掩护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进入新渝,陈刀子、赵豹还只能硬着头皮强渡下塘沟。 但是,很显然张雄山有三千精兵在手,其中骑兵数量也不在少量,看到淮东军进入新渝境内的兵马仅六百余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守住新渝城北翼? 张雄山率骑兵主动出战,那就正合陈刀子之意。陈刀子抬头看了看,暮色四合,苍白的月色在东边的天际已经浮了起来,挥鞭指去,与周遭诸将说道:“这夜正好夜战。” **************** 陈刀子率队沿下塘沟往西走,张雄山即往西追,隔着下塘沟及疏林、丘陵,缀尾不舍。 这时候即使知道淮东另有一支三百余骑的队伍借机从小竹山东麓绕到新渝城下,张雄山也不以为意。 他所率另两千步卒也正接近新渝城下,此外在新渝城里,还留下近两百骑,张雄山怎么也不用担心两千余步骑会挡不住绕过去三百余淮东骑兵。 陈刀子率队反击缀尾追来的袁州骑兵是在天黑之后。 时唯中秋前夜,浅云遮空,明月辉光如水,四下里山川溪谷,似明非明,能看到远处的情景,但又看不真切。 张雄山见追不上敌兵,见夜色已深,已率部返回新渝去。骑马夜行溪山林谷之间,只能小步而行,要是纵马疾奔,易给坑洼不平的地形蹶了马蹄子,为保护得来不易的战马,有好些兵将,甚至下马来牵马而行。 陈刀子所率三百余骑,就在这时下塘沟另一头、蒙山骑墙岭东麓的丘山之间反卷而来。 听着马蹄声接近,竟是夜间从疏林里驰来,不待张雄山这边有所反应,数十支箭“嗖嗖”射来。张雄山跨下的座座给一支箭从右眼射入,射穿颅骨,又一箭射中张雄山的肩甲,铿然一声坠落。坐骑瘫死在地,张雄山取下长枪,跃到一旁,换马骑上,勒令左右兵马围聚过来,抵抗淮东军的夜袭。 然而淮东数十骑射过箭,稍接触看这边阵列严饰,就立即往林里散去。张雄山率部策马欲追,山林的两翼又各有数十骑杀出来截。 张雄山不得不退到溪边,借着月光在溪边稍平整的滩地上整饬阵列。 袁州骑兵,沿道夜行,不会有什么困难,但在没有现成道路的山川林谷野地之间夜行,绝非擅长。 说起来,还是缺少训练。 江西不产马,从广南、川东引进的马种,都是矮小驼马。黄秉蒿这边年来都是从驼马里选择一些健行的高大马匹用于骑乘。 马匹如此珍贵,而骑兵的夜间野地训练又特别的伤马。一小心蹶了蹄子,一匹好端端的战马从此就彻底废掉不能再骑,甚至连作走马都不成,黄秉蒿怎么舍得如此不惜成本的练兵,他也没有这个资源。 张雄山虽说性格粗暴,但非愚蠢之人,看淮东骑兵借着微弱的月光,如此快速而有序的从山林里出击、撤退,就晓得他所率袁州骑兵虽称精锐,但跟淮东骑兵的精锐,远远不是一个档次。 纵马在川山之间夜战,肯定不成,张雄山即令一部分放弃骑马,编队以刀盾弓弩行于骑队的外侧,以抵挡淮东骑兵的袭扰。只要拖到天明,那两军兵卒之间的差距就会减少,而他们仗着兵多,就能重新掌握主动。 另外,在张雄山看来,只要渡过今夜,陈子寿所部中军主力就能行到新渝城下,能据城而守,就不怕淮东在豫章的步骑主力两天后赶来。 从月至中天起,到拂晓天色微明,淮东骑兵人数虽少,但占据夜间作战的主力,从山林、从浅溪、从丘壑进出,袭扰张雄山所部。袭扰一直进行了六次,每次都是三五十骑分批袭来,但到拂晓之后,这部淮东骑兵就突然撤走。 拂晓时,天色微明,晨光青濛濛的笼罩在山峦之上。见淮东骑兵撤走,张雄山派人侦察地形,才发现他们这一夜且战且行,已是到蒙山东麓的赤土岗一带,落在新渝城西边约三十里处。 赤土岗南边有溪,张雄山也不晓溪名叫何,看地图过溪即是他们昨天去新渝走过来的大道。纵马到溪畔,看到溪畔有十数具尸体凌乱横卧,皆是袁州军服,鲜血都浸到石隙里凝成黑色。 再看周遭马蹄散乱,似乎先锋步卒有少数兵马在夜里给诱来此处围杀。 渡过浅溪,有十数残兵往这边逃来,见手下一员步兵小校,张雄山将他唤来问新渝那边及陈子寿所率中军的情况。 “曹腾校尉奉将军令率两千步卒急行新渝,但离城尚有十余里许,叫三百余敌骑冲到阵前来。其时夜色已深,再往前峡道又窄,而将军不知去了何处,见敌骑里有藏着重甲,冲杀又十分的凌厉,曹校尉便叫大家停下来守地列阵,又叫我等各率一队步卒出击驱逐从侧翼进击的敌骑。我部给骑兵切割开来,夜里不能跟曹校尉汇合,便且往西边走,没想走到这里跟将军遇上。” “吃屎的家伙!”张雄山啐骂了一声,两千多步骑,仅叫淮东三百余骑拖得寸步难行,离新渝城仅十余里而不得进,这脸丢到天上去了。 张雄山也不管其他,一边派人去停在西边三十里的陈子寿,一边率部往南边的大路赶去,赶去跟两千步卒会合,先进入新渝城再说。 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张雄山与十几员战将及近千骑兵都相当疲惫,马匹也有些扛不住。为节约马力,张雄山与将卒都下马步行,还未走上东去新渝城的大道,就听见两侧发出喊杀声,从山谷、树林里各驰出一支人马,拦腰杀来。 看着杀出来的人兵规模,竟然是先部进入新渝的六百余淮东骑兵都会合在此! 张雄山心里抑不住有些慌张,没想到淮东骑兵在拂晓前撤出后失去踪影,竟然赶到这边会合在设下埋伏。张雄山跨上战马,执枪在手,淮东骑兵拦腰杀来,他只能分兵两侧迎击。 虽说张雄山麾下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但淮东骑兵从豫章赶来,只会比他们更辛苦、更疲累。但境况越是极端,越是能体现将卒的战力。 近千袁州骑兵给拦腰伏击,就已经措手不及,有些慌乱,仓促分兵从两翼迎击,阵列都没有整饬,混乱还没有捋顺,甚至许多人的弓弩都没有张开,就叫淮东骑兵将第一拔箭雨覆过来。 看着阵形散乱得很,兵力又不再占太大的优势,张雄山情知难以取胜,不顾散乱的两翼给淮东军屠杀,即打马率部往大道驰逃,要使两军拉开距离,再整饬整形。 张雄山的战术丝毫未错,除他所部的骑兵,先部的步卒在东面二十余里外,而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离他们也就三十里,说不定天一明这拔营而行,离他们更近。 驰上大道,往东往西,都有会合己方大股步卒,自然不能在浅谷里叫淮东军将手下这仅剩的数百骑彻底的击溃、歼灭掉。 ************ 看着张雄山率数百骑打马往南逃去,陈刀子拿着斩马刀,只能先砍杀身边的乱敌,待与赵豹会合后,那数百骑已经逃往远处,拉开近两里的距离。 “豹子爷午中时分就能率骑营主力赶到,陈子寿那边全然不察,拂晓后就拔营东进,已到二十里外,我们去追张雄山,似乎不大好,”赵豹与陈刀子说道,“不如放过张雄山,我们先去打新渝城外的那两千步卒,就能叫张雄山与陈子寿会合后打马急行赶来救援!” “也好!”陈刀子废话不多,与赵豹兵分两路,从丘山之间往东驰去。 袁州有两千步卒停在新渝城西十二三里的大道上,陈刀子、赵豹率骑兵去将他们缠住。当然,这两千袁州军是黄秉蒿的卫营甲卒,战力不弱,再者团团结阵,防御森严,兵甲弓弩也全,缩起来像只乌龟,叫淮东骑兵再锋芒无比,也没有下口的机会。 陈刀子、赵豹却是不急,只是一边尽量的监视这两千袁州军,一边监视陈子寿所率袁州军主力的行进情况,更重要的是封锁北边的信通,以掩护周普率骑营主力行进不得敌兵提前侦知。 *********** 张雄山先与陈子寿会合,给陈子寿骂得狗血淋头。 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却大意轻乱,叫六百多淮东骑兵折损他们近五百人马,还打得余骑散乱不成营伍,张雄山也没有脸跟陈子寿诉苦。 得知这支淮东骑兵又赶到新渝城西,将他在新渝城外的两千步卒缠住,看势态竟是有意要在他们中军主力赶去之前将那两千步卒吃掉,张雄山气得气血翻涌:他这辈子还没有给敌军如此轻视过。 这支淮东骑兵以六百人纠缠在新渝城外不退,战志之坚,叫陈子寿暗暗惊讶,但也没有多想。 在陈子寿、张雄山看来,淮东要将情报送回豫章城,再从豫章调派步骑主力来新渝作战,即使是骑兵先行,至少也应在明天天黑之后才可能赶到新渝;而他们只要将这支淮东骑兵逐走,赶到明天天黑之前,进入新渝残城,就算是掌握主动。 “淮东这支骑兵有谁领队,或者说淮东这边派谁到袁州来主持议降事?”陈子寿与张雄山为不影响大军前行,让到路边讨论军情,“他们竟然凭借六百骑阻挡我们三万大军赶在明天天黑之前进入新渝,也真是大胆!” 中军主力距新渝城也不到四十里,怎么都能赶在今天进入新渝城,不过昨夜打得太窝囊,叫张雄山心里郁闷。 张雄山当即请陈子寿许他再率兵先去新渝,与前部两千步卒会合,扫清进入新渝城通道。 张雄山手下还有六百骑兵,虽说给打杀得惊慌,但还有一战之力,再者从赤土岗往东,地形相对开阔,而步骑混乱前进,倒不畏这支淮东骑兵再有机会拦腰伏击。 陈子寿又调两千步卒与张雄山六百余骑先行,去夹击那支淮东骑兵,他又催促中军主力快速东行。 陈子寿这时疏忽掉昨夜在新渝城北的一通乱战,已经将他们部署在新渝北面的斥侯灭了个干净。在北边没有斥候为眼线,陈子寿就不可能知道,一支三千余人编成的淮东骑兵部队,人皆双马,已离开锦水南岸,进入末山东麓,一路往新渝赶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7章 接战 (祝兄弟姐妹们情人节快乐,小心别搞出人命来)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机动性远超步卒,战术灵活,迂回包抄,能以散列阵形冲击步阵,但步卒严阵以待,阵内又多弓弩防御,即使再精锐的骑兵,想要将这样的坚固步阵撕开,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袁州将曹腾率两千卫营兵卒,在新渝残城十里外天阔浅谷里,利用步弓大盾,结阵守得跟乌龟壳一样,也非轻骑兵能轻易啃得动。 在新渝城北小竹山与蒙山东麓一支余脉山岭之间,浅谷一直倾斜到南面的袁河,地形并不复杂,两侧的山脊、峰峦,也说三五十丈,从下袁而来、位于袁河北岸的驿道,也是这座浅谷南部穿过。 这种的地形,步骑皆利,当敌兵在浅谷里结阵跟乌龟壳一样,赵豹与陈刀子数度试探性冲击,都不能叫其阵散乱,自然也不能硬往其紧密的阵列当中冲击,只能滞留在外围袭扰,叫其停在新渝城外不能轻易移行,也恰好挡住中军主力进入新渝城的道路。 张雄山率两千余步骑赶来,进一步加强袁州兵前部在新渝城西的兵力,也努力要将这支淮东骑兵彻底的驱逐出去,开始争夺浅谷北侧的矮岭。 张雄山也认识到袁州的骑兵远不能跟淮东精锐骑兵在野地争胜,但淮东精锐骑兵不去,步卒只能结成厚实的阵列,防备侧翼受到冲击,这就直接叫步卒在开阔地带行进的速度停滞下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周遭险峻、不能叫马匹快速通过的陡谷、石崖、溪岸展开兵力,将淮东骑兵往北驱赶,将北岸驿道的侧翼保护起来,使其不受攻击。 小竹山西麓,地形有高有低,但又算不上复杂、险峻,其溪流也浅,其丘山、林谷的地形,都有利于小股骑兵迂回进出,也更利于骑兵发挥机动性优势。张雄山差不多将手下逾四千卫营兵马都用出去,抢占浅谷北侧的数座岭岗,才将这支从昨夜就纠缠不去的六百多淮东骑兵驱逐到小竹山西北麓,将中军主力进入新渝的侧翼保护在内侧。 看淮东骑兵有往北收缩之意,张雄山只当这支淮东骑兵已经放弃在新渝城外的纠缠,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也刚刚行到小竹山西麓的袁河北岸,逾两万兵马分四列沿道快速行进,队列展开前后近有十数里长。 要不是由张雄山率兵马保护侧翼,这样的行进队伍,给淮东骑兵一捅一个穿。 主力兵马继续往新渝残城行进,陈子寿又调两千兵马往北展开――虽说新渝残城是他这次的目的地,但不是仅仅进入新渝城就可以了,淮东在豫章的兵马,可以从清江县沿袁河上来,也可以从北面经阳乐、从末山与蒙山之间的谷道南来,另外,淮东在赣州的兵马虽远,但也能从赣江与武功山东麓的大道北下,直逼袁河北岸。 赣州离新渝较远,有近六百里地,但豫章过来近,只有三百余里地。陈子寿当前先要防备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过来,除了占新渝城外,还要在末山余脉小竹山西麓筑垒,挡住淮东军从北面接近新渝的通道。 多调两千兵马,与张雄山会合,在北边就有六千余兵力。 虽说眼下不是跟淮东精锐战力野战的机会,但只要在淮东军步骑主力赶来之前,立营筑垒、挖好壕堑,将淮东军步骑主力挡在北面,不成问题。 陈子寿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两千兵马沿赤土岗,往北行去,而更远的北方,给连绵的山峦遮住,满眼苍卒,却叫陈子寿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昨日进入新渝的淮东兵,虽说才六七百人,但纠缠到现在才略往北收缩,也没有远撤的迹象,是不是淮东援兵正驰来新渝的路上?”陈子寿问身边的副将邓复。 邓复虽不满黄秉蒿、陈子寿擅自决定进兵新渝,替燕虏牵制住淮东兵马主力不能渡江北上参战,但袁州军的命运不是他一员副将能改变的,只能默然遵从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的决定。 此时听出陈子寿心有忧虑,为自家性命跟前途着想,邓复也只能尽心献策,说道:“张雄山应继续往北,将这支淮东骑兵逐出下塘沟,淮东在豫章的步骑主力若从北面过来,我们不想叫其接近新渝,就应该利用下塘沟与小竹山的地形,在北面建立防御!” 淮东在豫章的兵力以长山军第一镇师张季恒部以及林缚随扈卫营为主。 张季恒是林缚在崇州崛起就追随左右的淮东大将,能征善战,在淮东军除诸军指挥使级的大将,制军一级,张季恒与陈渍、张苟、唐复观、刘振之等人齐名,其部也是长山军辖下最能打的精锐。相比较之下,在江州新编的虞文澄部,精锐程度都有所不及;但看林缚身在豫章,只叫张季恒率部驻防豫章,便能知林缚对张季恒其部的信任。 此外,林缚的随扈卫营,也是淮东骑营第一旅。虽说淮东又在庐州、徐州以孙壮、李良为将,再增设骑营编制,分编骑营第二、第三旅,但周普所率的骑营是禁营骑兵,是林缚的随扈卫营,始终都是淮东最精锐的骑兵。 虽说淮东在豫章的总兵力不过一万六千余人,但只要林缚从豫章调一万步骑精锐西进,陈子寿就算有三万兵可用,也不敢轻易跟其在新渝城外野战,特别这时候袁州军里军心不稳,面对淮东军精锐,也难有一战的士气。 当然,三万兵马独守新渝城也是不行的。新渝周围的地势要比下袁开阔一些,从蒙山与末山之间,有通道可以直接插到新渝背后,切断新渝与下袁的联络。 守新渝不守蒙、末,三万袁州军反而会有可能叫淮东步骑精锐困在新渝城里。 陈子寿对新渝周围的地形也是极熟,守蒙、末,也只有末山西南麓的小竹山最是合适,下塘沟也是末山以西最大的溪流,中游往下,一直到袁河,水面都有二三十丈,只要守住上游的浅溪,也只能挡住淮东兵马从北面接近。 陈子寿将传令兵唤来,想传令张雄山率部继续北进到下塘沟南岸,想想作罢,与副将说道:“你陪我走一遭!”在数百扈兵的簇拥上,往北驰去,欲与此时正在小竹山西麓岭脊上督战的张雄山汇合,亲自部署北面的防御。 陈子寿扈从骑兵也只有两百余人,加上随行奔走的轻兵,六百多人散开来北行,瞬时将赤土岗东边的峡谷填满。 恰在这时,有数骑从北面扬蹄迎来,滚也似的下马禀道:“除昨日之敌外,在小竹山以下,又有敌兵接近的迹象……” “来敌多少人马?”陈子寿问道,淮东在阳乐有少许兵马,心想许是阳乐方面的驻兵在得到消息后,先来驰援。 “人数不详,皆是骑兵,在小竹山北麓皆是烟尘。”来人禀道。 张子寿这才感到心底腾起一丝凉意。 淮东在阳乐的驻兵不过六七百人,还是从抵抗军势力里征补的兵卒,当成地方守戍队使用,战力不强,更没有大规模的骑兵编制――要是来敌都是骑兵,那只能是从豫章方面赶来增援新渝的第二支淮东精锐。 来得好快! 陈子寿之前预计淮东在豫章方面的精锐步骑,在得信后赶来增缓新渝,至少也不会早于明天天黑之前,昨日出现在新渝境内的六七百骑,陈子寿以为淮东派去袁州议降的人马,没想到这么快淮东就调了第二支骑兵进入新渝…… 这是怎么回事?是巧合,还是说东海狐在豫章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选择这时进兵新渝?还是袁州军里那些主降派跟淮东通风报信?抑或是他们暗中往下袁城集结兵力的时候,就淮东眼线看过端倪、提前向豫章示警? 陈子寿脑子里瞬间转过多个念头。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虽说邓复不赞同黄秉蒿、陈子寿出兵新渝,但形势已是如此,也只能先撑过这节再说。 “我在下塘沟北面的斥侯皆没,卫营校尉部署在小竹山南段岭脊的望哨探得来敌,怕是这时再进入下塘沟南岸御敌已有不及,”邓复焦急的说道,“来敌人数不详,但若我军进兵新渝的消息提前泄漏,淮东从豫章调来的先部必是其骑营精锐。我们仅靠卫营几千兵卒在小竹山以西的丘谷之间仓促布阵,怕是封挡不住其渡下塘沟而来的冲击……” 邓复所言不假,岭脊上的望哨能用肉眼看到来敌的踪迹,来敌必然已经接近下塘沟,而淮东又有六七百骑在下塘沟南,保护其渡溪的外侧,他们想进到下塘沟南岸、利用下塘沟御敌已经不及。 虽说他们在袁河以北、在小竹山西麓有七千兵马,但都分散在小竹山西麓的诸岭丘之间,展开纵深有二十余里。 散开的每一队人马,都在六七百人或千余人左右。这种分散式的部署,是为了将昨天进入新渝的六七百淮东骑兵驱逐出去,防备其迂回穿插,以保护在沿袁河北岸前进的中军主力侧翼不受干扰。 在这之前,这种部署很有效,毕竟他们面对只是六七百淮东骑兵,利用丘山、林谷、溪河的地形或进或退,可攻可守,可缠可打,但面对更大股涌来的淮东骑兵,这种分散的部署就很致命。 很可能一支人马等不得其他兵马接近相援,就会给大股淮东骑兵围上来打溃歼灭,活生生的给对方分而歼之的机会。 通常在这种状况下,分散于小竹山西麓的人马,应该立即往后撤出。 毕竟还有二三十里的缓冲余地,边撤边聚,撤到袁河北岸,近七千步兵,也能围集起来。淮东以骑兵为主,但对聚集结阵、人数又多的步卒防阵,依旧难以猝然克之。 但这时,散在小竹山西麓的七千人马,非但不能往后撤退聚集,还必须要阻止淮东骑兵接近袁河北岸――因为在袁河北岸的驿道上,袁州兵马中军主力近两万人,正以行军阵列一线长蛇展开。 行军阵列的最前头,离新渝还有十三四里,尾后更在十三四里之外,阵列散得极快。 陈子寿一边预测从北面驰来的淮东骑兵人数,一边回头看袁河北岸的中军,心焦如焚。 陈子寿也是征战多年的宿将,虽说额头冷汗直冒,心里惊慌,但脑子还在思考,晓得中军主力想要在淮东骑兵杀之前全面避入新渝城肯定是来不及。 发现淮东骑兵的时机太晚,这时候还要强行入城,只会引起大混乱,速度反而会拖延下来,不会快。撤退也不成,叫淮东骑兵在二三十里之后,赶在天黑之前就能咬住他们。这时往西逃,在天黑之前,并没有险峻地形可用来断后,而且全军士气本来就弱,一逃,很可能会引起全军大溃。 陈子寿一边派人命令张雄山尽可能在小竹山西麓拖延淮东骑兵进击的速度,一边将行进中的中军主力分作三截,前部一截立即加速行进,避入新渝城,中部一截,立即离开袁河北岸大道北进,填入小竹山西南麓就地结阵防守,迎击淮东骑兵很可能随后而来的冲击,后段一截就地收缩结阵。 陈子寿也不去跟张雄山汇合,而是直接去西边,与后段兵马汇合,在赤土岗西南麓寻找险峻地形就地部署防阵。就算张雄山在小竹山西麓给打溃,等后面的兵马全部赶来,除前段先行避入新渝城防守的兵马外,陈子寿还能在赤土岗聚集一万六七千步卒。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8章 不堪一击 周普勒马立在下塘沟北岸,下塘沟从小竹山西北尖流下来,横亘其前,此地是下塘沟的上游,水面宽约十余丈,滩地上溪石纵横,水草丛生,田地及草甸子往两边展开,往南有村落,十数屋舍横斜,但不见人踪。 战事陡生,不管过来的是官是匪,民众都远而避走,哪个敢在森严阴冷的兵锋露面?偶有胆大的村汉,露出头来观看,也可能会当作敌方的斥候给捕杀。乱世人命微贱,淮东军即使有严令禁制扰民、掠民,但事有从权,从权之下,冤死的人命也没处诉冤去。 这里的溪水早就由先遣哨骑探过,浅处没不过马身,不用搭桥造船,即能涉水而渡。 南岸有赵豹、陈刀子率部掩护前翼,虽有敌军步骑混编驱来,但战志不坚,不敢直接冲击淮东军在南岸的分散骑阵,而是在更南侧的坡岗周围滞留。 这边三千余骑,或下马牵行、或跨马趟水,分作数队,快速渡过下塘沟。到南岸后,披甲轻骑往两翼驰走,往赵豹、陈刀子率部所在的草坂坡处聚集,两队各六七百骑的骑阵,展开与锋锐的尖锥,骑士勒住马,马鼻子里喷出热汽,马蹄子踩着脚,草皮践踏,露出黑色的泥土来。 而在两大队轻骑之间,有千余甲卒下马来,解开马背上绑捆的漆布包,取出里面所包的步弓、蹶张弩等强弓劲弩取出,随行马匹又有驮负大量的大盾、陌刀。 在马匹给辎兵牵走避到阵后,袁州在远处山头观望这边的斥候发现这千余甲卒在归整阵形后,往南面缓缓逼来,俨然是淮东精锐步甲阵列,只是骑马赶来参战而已。 末山与蒙山之间,丘山、林壑、溪流纵横,形成错踪踪复杂的地势,并不利大股骑兵集团直接冲击步卒防阵。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在于快速机动的进入预定战场,在于选择战场的主动权,而不是在任何地形下,骑在马上作战更有优势。 在面对敌兵依坡谷、陡河的险峻地形严密结阵,又有配合大量远射程的强弓劲弩防守,骑兵下马而战,以刀盾、重甲、大刀、长枪、步弓,组织严密的步甲阵列,冲击敌兵防线,则更有优势。 周普在数十扈骑的簇拥下,渡过下塘沟,两营步甲刚刚在南岸的斜坡列阵完毕,阵后还有三百余骑兵,在辎兵的辅助下,给战马披上沉重的甲挂,战马在空旷的谷地长嘶不已,似乎已经嗅到血战后的血腥气味。 赵豹打马过来,到周普前下马来,拿出一幅地图,铺在马背上,指着地图给周普介绍当前的敌军分布:“前面截道者,为黄秉蒿卫营张雄山部,约有四千三百余兵马。他们给我们牵制了一夜,又多散在小竹山西麓,在我们正面展开纵深约有二十里。虽说都是忠于黄秉蒿的袁州精兵,但也疲惫不堪。稍南侧有四千步卒离开袁河北岸,分两批过来拦截。陈子寿所率袁州军主力,除前部三千余步卒仓促赶往新渝城外,后部约一万兵马在我们的西南方向,在赤土岗西南麓收缩结阵,另外还有约六千兵马,离新渝稍远一些,正与火速前来与陈子寿在赤土岗的兵马汇合……” 周普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偏斜,少说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黑,将诸将召来,指着地图说道:“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打到袁河北岸,叫赤土岗的敌军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虽说淮东兵马进入新渝的兵马也只有四千多人,用两天时间兼程从豫章赶了三百里地而来,但毫不显疲态。 在上饶战事之后,淮东在江西的兵马差不多都有超过三个月的休整期,补充新卒,受伤的老卒也返回营伍,这次还是休整后第一次上战场。 两天跨马强行三百里,对这支精锐实在谈不上有太大的难度。要不是考虑需要一赶到新渝就要立即投入战斗,周普他们赶来的速度能更快一些。 四千兵马,轻骑、甲骑及马步兵混编,渡过下塘沟,也是稍整饬阵形,在小竹山西麓散开的敌兵向中心聚拢之前,即展开凌厉的攻击。 *************** 都说淮东军为天下第一强军,但在昨夜之前,张雄山是缺乏直观感受的,只晓得西线无线的奢家精锐,给淮东军打得落花流水,数年来难争一胜。说起奢家精锐,当初张雄山随黄秉蒿守江州,也是守得不错,也将奢家精锐御在江州城外,要不是永兴帝弃江宁而走,叫人灰心失望丧失斗志,张雄山也不怕奢飞熊真能硬将江州啃下来。 张雄山为陈子寿之后江州第一勇将,自有他的傲慢跟自信,何况他麾下所率兵马为黄秉蒿的卫营,虽说人数不多,但战训、兵甲以及将卒武勇,他都认为有资格列入天下强兵之列。 在袁州诸人都在担心淮东有可能沿袁河西进强行袁州之时,张雄山则不以为意,心里甚至巴不得跟淮东精锐一较高下,好叫他有战场立功、扬名天下的机会。 昨天的夜战,才叫张雄山稍稍领略到淮东军的精锐之处,但他仍觉得是袁州军马不惯夜战、跨下战马又多选自川滇,走速不及淮东所用的战用,才叫昨夜淮东军利用夜色掩护及地形占了他的便宜。 张雄山仍希望有堂堂列阵而战的机会,洗去昨夜的耻辱,他不认为手下的卫营精锐真就差淮东军太多。 看着淮东军马趟水过溪,在南岸仅用不到半个时辰,就杀气腾腾的沿小竹山西麓的斜坡冲杀过来,张雄山才真正的感到一丝寒意。 这么短的时间,远不够张雄山将散在小竹山西麓岭山之间的兵卒聚拢来,仅有两营千余兵马最先进入下塘沟南面的一座斜坡列阵,负责迟滞淮东军。 张雄山只看着淮东军仅留下不到千人在下塘沟南岸以为预备,余下三千卒以步甲居中、甲骑藏于步阵侧后,而千余轻骑遮掩侧前翼,像把犀利的长刀,向袁州在斜坡前列阵的千余兵马挥去。 两军接触的战线有里许宽,张雄山站在岭脊上,肉眼几乎能看到己方战线在淮东军的强击冲击下,崩解的过程。 淮东战卒的打法很简单,两翼用轻骑压缩袁州军的阵形,步甲居中,以大盾居前遮掩袁州军射来的箭雨,之后为淮东甲卒、持弓弩或持陌刀或持刺矛枪,直接压上去接战,先摊平袁州军在防线上的战力。 继而用甲骑从左翼,从步甲与轻骑的空隙间穿插往进,往一把锋利的锥子,直刺袁州军的阵脚。甲骑连人带马,重逾千斤,经提速后产生的冲击力,不是几十面大盾衔接起来的盾墙能抵挡的,虽说大盾之间仓促竖起的长矛,纷纷刺透战马的披挂,也许数名淮东战卒,给连人带马刺穿,但更多的淮甲骑是冲进袁州军阵四处践踏,马枪挥刺,带出一蓬蓬的鲜血,如雨洒开。 甲骑的一次冲击,就叫袁州军千余兵马横在下塘沟前的阵列仿佛一面瓷器给敲出一道无法补合的裂纹,直接影响到两军接触的战线。 在淮东军的强裂打击之下,袁州军根本没有调整防线的机会,左翼叫淮东甲骑冲击产生混乱,瓷器表面的裂纹在压力的作用迅速漫延到整个表面,袁州军的阵脚几乎在眨眼间的时间,就产生无法逆转的混乱。 淮东军在两翼的轻骑果断杀入,那些挥舞起来的马刀,在空中闪耀着银亮的光芒,在腥风血雨里是那么的夺目。 在步卒防阵的阵脚给撬开、打乱之后,轻骑切割整个防阵的效率更高,更何况淮东军还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在防阵给淮东骑兵冲透之后,张雄山站在岭脊几乎看不到己方再有像样的反击,整个防阵即告崩溃。 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张雄山赖以为豪的千余卫营精锐,就如嫩豆腐一般,给淮东军打成稀巴烂,溃兵逃卒漫山野的散开,呼天喊地,直恨爹娘少生一条腿。 在下塘沟南面的千余人兵卒如此轻易的给打溃,而在南面的一座坳谷里正有一营兵卒正赶来汇合。这队人马还看不到前面接战的情况,得张雄山军令,一心要到下塘沟南面,与友军会合,使得防阵变得更厚实,叫淮东军不得离开下塘沟沿岸南进。 唯有站在岭脊观战的张雄山能清楚的看到这队人马的命运,他们走出坳谷,将会正当迎出来往南杀来的淮东军的刀锋,仓促及防之下,只会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崩溃。 “操、他娘,就不信淮东兵都是铁打的,邓复,你点齐人马,随我冲下山去!”张雄山双目赤红,浑身血脉贲张、须发皆立,持枪的手臂青筋如虬,传令声如吼叫、如咆哮,似乎将身边六百余骑兵的斗志、战意都激发起来。 副将邓复看淮东军进击如此犀利,见张雄山还要带他们冲下山去迎击虎狼一般的淮东军马,脸色铁青,心里大骂:这不是去送死吗? 邓复当然明白张雄山的意思,要是不能迟滞淮东军的进击速度,淮东军从下塘沟杀到袁河北岸,都不需要两个时辰,而他们在小竹山西麓没有完全来得及聚拢的五六千兵马,都会给淮东军捅杀得稀巴烂。 必须要遏制淮东军向南进击的势头,才能叫小竹山西麓散开的兵马赢得更多聚集的时间,也能叫陈子寿在赤土岗西南麓赢得更多结阵的时间,也能叫曹腾在新渝城里赢得更多的时间部署防务。 眼下看来,仓促所结的简单步阵,根本就无法抵挡淮东步骑的强力冲击。 新渝城虽说四城皆毁,但城墙尚算完好,只要有时间,只能在四城门内外两侧,设置足够多的障碍物,就能将更多的兵马拉上城墙,可以居高临下的用弓弩射杀接近的淮东兵马。有更多的时间,也能叫陈子寿率主力在赤土岗西南麓选择更险峻的地势结阵,甚至可以制造简单的栅墙、拒马、挖掘壕沟,在步阵的外围形成更多的保护性障碍。 时间,眼下紧缺的就是时间。 卫营将卒必然是追随黄秉蒿多年的老卒,忠心可用,但陈子寿所率的主力,将卒士气及军就难说得很。要是陈子寿所率主力也如刚才那般在斜坡前列阵,就算有一万五六千兵马,张雄山都怀疑能不能挡得住眼前淮东军的冲击。 必须给陈子寿赢得更多的时间。 只是,邓复不晓得身后六百多骑兵跟张雄山冲下去,到底能争取出多少时间。 邓复本就不满黄秉蒿、陈子寿不惜激怒淮东而发兵新渝,此时更没有为之殉葬的决心,他与张雄山说道:“头儿,直接到正面拦截不是什么好办法。不如你我分从两队,从山下那座林子两边分别绕过去,从侧翼夹击,必能扰乱其阵……” “确实好计!”张雄山不疑其他,当即与邓复分兵,叫他与自己各率三百余骑,下山分开来,进击淮东军的两翼。邓复率队故意绕路走远一些,远远看到张雄山率部与淮东军左翼的轻骑接触之后,再从右翼驰上来,看着淮东军右翼轻骑迎上来,邓复即率部往右侧疏林里钻。 江州骑兵跨下战马,多选自滇马、脚短身矮,脚力及走速、驮重都不及淮东战马,昨夜接战时,优劣就表现得非常明显。但矮脚马有矮脚马的好处,钻树林子、爬坡比淮东战马要便捷一些,使得邓复能将陡坡及树林摆脱淮东轻骑的追击。 待邓复率部再从树林子里钻出来,还要回过头来再去扰袭淮东军的侧翼,就看见左翼张雄山就剩下不到百余骑往小竹山上奔逃,他还能清晰的看到张雄山肩背插着好几支箭。 邓复吓得魂飞魄散,即率部往西北蒙山方向逃散,完全顾不得在小竹山西麓的步卒给淮东军一击即溃。待邓复率部逃到蒙山东麓的一处岭岗上,回头再望东南面的战场,只见在袁河北岸、在小竹山西麓的六七千兵马,没有一支人马能稍稍迟滞淮东军行进的速度,最后三支人马竟然是不战而溃,漫山遍野都是溃兵逃卒。 邓复一时心思迷茫:在赤土岗的陈子寿会守会逃?要守、守得住吗?要逃、逃得走吗?曹腾或许能及时进入新渝城,但三五千士气不振的人马,能不能替陈子寿从侧后牵制住淮东军,叫陈子寿赢得一线喘息的机会?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9章 溃敌 十五日入夜后即降大雨,瓢泼大雨倾泄如注,遮天盖地,淮东步骑的攻势被迫中止下来,停在小竹山西南麓的一座坳谷里,易单结阵,进窥新渝残城以西、袁河以北的空旷地带,防备西边的敌兵趁雨夜进入新渝城。 大雨一个时辰即息,但溪河水势暴涨,林壑之间也是积水成潭。在天地如墨的深夜,林木给大雨浇湿,难以生火,仅靠少量的火烛、风灯,难叫大股兵马有序进出,自然也只能停下对退守赤土岗西南麓的袁州军主力的进攻,更无法强攻已叫一部袁州军进夺的新渝残城,叫敌兵缓了一口气。 凌晨时分,在一阵急雨过后,夜色转好,天遮薄云,但有薄雾一般的微明天光泄下来,勉强能看见周遭的丘山林壑,周普即领陈刀子率千余步骑迂回到下塘沟南岸,艰难的往蒙山东麓行进。 拖过一夜,退守赤土岗西南麓的袁州军主力,将得以利用地势抢筑防垒。 袁州军主力退守的地方,是赤土岗西南角的一座浅峡。峡口虽有里许宽,能够叫这边将兵马压上去打,但袁州军在峡口将栅墙立起来,在栅墙外挖一道浅壕,并在壕栅后整备好大量的弓弩,防御就变得严密。以骑兵为主、马步兵仅占三分之一的淮东军先锋,想强攻赤土岗,都会变得艰难,甚至可能导致不必要的重大伤亡。 周普知道,打败袁州兵马,只是餐前小菜,眼下要保存实力,以备接下来规模更大、更壮阔、也更艰难的战事。 周普当即决定等张季恒率所部步卒主力赶来会合后再强攻新渝之敌,在此之前,而是要防备袁州军从新渝往下袁撤走,分兵迂回到蒙山东麓,插入到赤土岗侧后,进窥从赤土岗西撤的、袁河北岸大道,防备陈子寿往西逃。 *************** 拂晓时,天色微明,营火在哔哔剥剥的燃着,陈子寿站在临时搭成的披茅战棚下,注视着山外模糊的景物,远处的袁河水闪耀着粼粼的波光。 大雨中断淮东军先锋步骑犀利的攻势,但也叫他们想从新渝撤回下袁变得艰难。 从蒙山往西,道路就变得崎岖、陡险,而昨夜大雨如注,又叫多处道路给冲毁,多处积潭,或泥坡滑落――留哪支兵马断后不会给淮东军打溃?而陈子寿也无法肯定断后兵马能给他争取多少时间。 除退守赤土岗有一万六千兵马聚结,张雄山负伤后退入新渝城,加上残兵溃卒,在新渝城里还有六千兵马――按说袁州军兵力人数要远远超过淮东先锋步骑,但入夜前的仓促接触,叫谁都没有信心与淮东军野战。 张雄山所率是黄秉蒿的卫营精锐,可以说是最忠诚于黄秉蒿的兵马,在小竹山西麓还如此轻易的给打溃,而在赤土岗及新渝残城里的袁州军,有相当一部分将卒,在战前本就害怕激怒淮东、主张接受招降,这时候还能指望这些兵马奋不顾身的跟淮东军精锐打硬仗? 陈子寿没有连夜西撤,一是恶劣的天气使然,二是担心一旦西撤,叫淮东精锐步骑在后面紧追不舍,士气跟队伍还能不能保持住不崩溃。 如今在赤土岗西南麓还有险峻地形能守,峡谷两侧的石坡颇陡,叫山外的淮东军难以进入,而在峡口伐木为栅、掘土为壕,不仅能据险以守,将兵马都约束在营垒时,还能保持军心、士气不立即崩溃。 张雄山在新渝残城里的兵马不敢打出来,陈子寿也不敢轻易离开赤土岗,军卒没有斗志,无论是东进新渝还是往西撤往下袁,都会暴露在开阔的河谷之间,叫淮东步骑精锐寻到进击的机会。 虽说从赤土岗到新渝也就三十里地,但中间的河谷开阔,淮东甲骑及马步兵精锐顿足在稍北侧的小竹山西南坡地上,仿佛一支长矛直刺过来,叫人不敢强行通过。 陈子寿与黄秉蒿此前的计划,也只是想在淮东军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进入新渝城而已,没想陷入进退失据的险境。但叫眼下而言,陈子寿也只能守住峡口,将心腹亲信散到军中,稳定军心,防止那些不安分的将领哗变生事。 ****************** 受大雨所阻,不过林缚亲自率张季恒所部四旅步卒还是赶在十七日入夜之前,进入新渝。 从豫章到新渝,沿赣江西岸而行,沿途最大的障碍就是从阳乐西部大山流下来的锦水,不过早在六月初,淮东军就在锦入汇入赣江的河汊口搭设好浮桥,一直到阳乐境内,整个道路都是完备的。 在十七日之前,张雄山、陈子寿在新渝、赤土岗没敢有什么异动,只是拼命利用手头的资源加强防守。 淮东一万两千精锐甲卒,从紧张搭设的浮桥通过下塘沟,沿周普所率前部践踏出来的道路,分作两队沿着蒙山东麓及小竹山西麓进逼袁河北岸,对峙守赤土岗之敌形成夹击之势。 虽说陈子寿在两天时间里,在赤土岗西麓伐木为寨、掘土为壕,修筑了简易营垒,将淮东骑兵挡在赤土岗之外,使其难以有效进逼垒前,但随林缚而来,携蝎子弩、梢弩等战械,冲车、洞屋车等器械也在阵前迅速的组装起来,袁州军在赤土岗的营垒就显得单薄得很。 周普率步、骑精锐分两批进入新渝,一是要将袁州军主力吸引到新渝周围来,二是要将袁州军主力滞留在新渝城外。此时看来,这两个目的都完成得十分的漂亮。 林缚在高宗庭等人的陪同,策马驰入周普在小竹山西南麓临时所立的营垒,跳下马来,对周普说道:“一万两千兵马,我都给你带过来了,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们向下袁进军?” “避入新渝城的是张雄山,他对黄秉蒿的忠心,不下于陈子寿。我们要是强攻赤土岗,张雄山极可能从新渝城出兵、冒死一搏,打我们的侧后,”周普说道,“要是明天夜里有星月,那就明天夜里打赤土岗!” 淮东军强于夜战,而夜晚将把新渝城里的那一部分袁州兵马限制住,从而减少淮东军在小竹山南面备防的兵力,得以集中兵力夜攻赤土岗――周普建议兵马赶来休整一天,明天入夜后再强攻赤土岗。 “拖到明天就太晚了,”林缚摇头说道,“新野城已叫奢文庄攻陷,南阳摇摇欲坠,说南阳撑不过三五天,也不能算最悲观的估计。袁州这边要寸阴必争。要是拖到明天又是豪雨,可不得连拖上三五日,我看过了今夜,拂晓时就强攻赤土岗……” 今夜天晴,明夜天气如何,难以豫预知,林缚要求今夜就强攻赤土岗。 “过了今夜就强攻,有些仓促了,”周普稍作沉吟,转头问张季恒,“你手下儿郎四日行三百里,拂晓之前能准备好强攻赤土岗?” 原计划昨天就赶来新渝,但在路上给大雨拖延了一天――虽说在路上拖延了一天,但将卒更疲惫,从阳乐县离开锦水往南,道路叫雨水冲垮许多,都增加了行军的难度。 周普担心张季恒所部将卒能不能承受持续作战。 张季恒摸了摸鼻头,说道:“没问题。” “这边战事不能拖,”高宗庭说道,“我们必须在燕胡大军渡过汉水、进攻荆州之前,完全兵马的集结,留下来的时间非常紧。要是赤土岗的战事有拖延下去的可能,下袁、袁州都未必有时间去取!” “那就过了拂晓就打赤土岗,另外,先将骑营替换下来休整一夜,做好追击的准备,”林缚做决定,说道,“攻下赤土岗,溃其主力,新渝这边暂时留下三五千兵马监视、劝降,其他兵马即尾随溃兵之后,直取下袁!”又问周普,“吴敬泽有没有消息?” “吴敬泽随周知正押运粮草前日出下袁城,在知两军对战之后,就与周知正作势停在小屏山东北麓,我叫他们静待时机,莫叫黄秉蒿起疑心……”周普说道。 “好,”林缚说道,“周氏宗族愿意拔乱反正,可为江州将臣表率,派人去通知吴敬泽,莫要叫周氏行险……” 拿下袁州之后,林缚不可能在袁州滞留太久的时间,想要最快的时间稳定袁州的局面,就需要有人替他来收拾残局、招抚溃降。 周普又说道:“黄秉蒿方寸大乱,昨日清晨本欲率下袁最后五千兵马来援新渝,但走不到十里,又退回下袁城去。” “贪则必失。”林缚给黄秉蒿下了一句断语,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在周普、高宗庭的陪同出营看望在新渝与敌缠战多日的将卒。 ************ 十七日入夜后,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到凌晨时,天才收晴,露出满天星光来。 赤土岗为草坡,下雨后变得湿滑,林壑又积水成潭,而雨水天气又使弓弩筋弦松软,雨后接战有诸多不便,袁州军上下都以为淮东军不会选择雨后强攻,凌晨时大多避入峡谷内侧休息。 拂晓时,明月收敛,天边泛出微明的青光,照着蒙山东麓的大地似笼罩浓郁的雾霭。淮东军从出发阵地,推着冲车、洞屋车、蝎子弩、梢弩等战械从东翼及西南角强攻上来,袁州军的将卒大多沉睡在梦乡里。 当然外围的哨岗吹响敌袭的警哨,峡口内的敌营哗然扰动起来。 除了从峡口正面斜坡突击的步卒外,从两翼各有千余轻兵攀登山崖,强攻与袁州军部署在山崖上遮掩峡口营地的兵马。 赤土岗并不高,北脊最高处仅五十余丈,袁州军在短短三四天的时间里,没有可能将壕栅修满赤土岗的外围,在天彻底明亮之前,袁州军在左翼山林部署的千余防兵最先给击溃,张季恒见夺得左翼高地之后,即用骡马将十数架蝎子弩运上山,架在峡谷左侧的山崖,轰打敌营。 虽说拂晓前下过雨,敌营里湿漉漉的一片,但将火油罐投掷下去,引燃营帐,还是叫敌营里烧起一簇簇火。火势虽说不大,每次也只能投下十数枚石弹,但足叫敌营变得更加的混乱,难以在谷内整饬阵形分批到峡口抵御淮东军从正面发动的进攻。 在峡口内,袁州军有超过一万六千兵马,虽说有相当一部分人军心不稳,不过陈子寿手边能用的嫡系兵马也超过五千人。 陈子寿将一部分嫡系精锐抽出来作督战队,执刀斧立于其他军心不定的兵马之后督战,更将主要的嫡系兵马部署在峡口栅墙的内侧,直接承担起抵御淮东军的正面攻势。 淮东军进入新渝的时机如此之巧,叫陈子寿明白他与黄秉蒿的打算早就叫淮东看在眼底。也许其他人投降淮东还有一条出路,他与黄秉蒿必死无疑――为取自保,陈子寿必须要将嫡系兵马都投进去、以死相争。 身为陈子寿的嫡系,诸将校要么是陈子寿提拔起来的,要么与陈子寿同宗或同乡,与陈子寿一荣俱荣、一衰俱衰,故而能同进退、共死生。但就当前的状况之下,即便是陈子寿的嫡系,在看到淮东军甲卒如山洪一起涌来,也是军心震惶、士气低靡。 峡口的激战持续到日隅之时,壕堑给填满之后,淮东军随行的数十架蝎子弩、梢弩推到敌栅之前,连同步弓硬弩,箭石如飞蝗一般覆盖敌营在峡口的开阔。血水从栅墙渗透出来,四处流溢,与践踏的泥浆混杂在一起,再没有分别。 太阳升上树梢之时,陈子寿的嫡系兵马在栅墙后就积累了惨重的伤亡,在壕沟给填平,而简隔的栅墙也叫淮东军破开两个十数丈宽的大口子,就立即数以百计的淮东军甲卒涌进来贴身肉搏,叫袁州军半刻都得不到喘息。 贴身肉搏更能体现双方将卒在士气、斗志、战训、武勇、兵刃及甲具上的差异。 淮东陌刀手受两翼刀盾兵掩护,身穿重甲,双手持刀,正面几乎没有能挡之敌,非要有大盾才能挡下陌刀的劈斩。锋利而厚沉的陌刀片,挥舞来,就连身带甲将头颅、肩臂劈开,大盾相抵,刺矛捅扎,使得袁州军在峡口的防线像瓷器上的裂纹,在强大的军事打击下,裂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已然不能弥补,即将崩解成碎片。 陈子寿终是明白淮东军非他能挡,勒马往右翼驰去,那边的岭脊有个缺口可以往西走出赤土岗,还没有给淮东军攻占。 要突围而走,那边是他最后的机会。 陈子寿不再将手里有限的嫡系兵马填到峡抵挡淮东军的正面攻势,又率先往右翼缺口突围,消息传到前阵,几乎是瞬时就击溃守兵的斗志。当有一人转身逃走,很快就传染开去,防线也紧跟着斗志而瓦解,无数人紧跟着陈子寿亲兵之前,从缺口往赤土岗山外逃、往西逃,更多人纷纷弃械投降,没有反抗之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0章 残敌 为防备敌军困兽犹斗,赤土岗右翼的缺口是林缚故意留下,以用来瓦解敌军的斗志,促其西逃。 陈子寿率残部从右翼缺口往西突围而逃,赤土岗之敌就告崩溃。 不过,右翼的缺口只有四五十丈宽,两面又是陡坡,雨后坡道湿滑,走一步滑两步,仓促之前又能逃出多少敌兵去? 即使有数千袁州兵从缺口逃出去,但尾随其后的,是休整了一夜、整装待发的淮东骑营。 林缚登上赤土岗左翼的山崖,眺望山前的袁河,袁河浩荡,新渝流段,宽逾百丈,涛飞浪涌,水势十分的汹涌,叫片木难载。 在袁河以北,溃兵逃卒漫山遍野。 此时顾不上这些溃降,在将峡口内敌营彻底击溃之后,见赤土岗周围已不存在有组织的抵抗势力,林缚即令张季恒收拢兵马,要在最快的的时间里,随骑营西进打下袁。 而在新渝,林缚令冯衍、赵豹等将仅率一旅步卒、一营精骑在赤土坡扎营,除了监视新渝城里那数千袁州军外,还确保不能叫溃卒往新渝聚拢,更会将两千余伤卒留下来交给他们照应。 战争是残酷的机器,一经转动,不到最后不会停息下来,也不晓得中间会填入多少人的血肉,才能满足其腹――看着流淌出赤土岗的浅溪,在战后流入鲜血染成嫣红,林缚冷峻的面孔也变得冷酷无情。 这时赵豹率数骑赶来,一匹空马绑缚着一员敌将,却穿着普通将卒的兵服。 赵豹这几天来,持续作战,身上也多处负伤,但都在不要害,坚持领兵作战,不下战场。 看赵豹雄纠纠的拍马过来,林缚坐在马背上,笑问道:“是不是捉到一只大鱼,赶来邀功?” 赵豹腼腆一笑,“差点漏眼叫他逃出去,”下马将绑缚的那员敌将提起来,摔到林缚的跟前,踩着他的背上,说道,“他便是这次东进袁州兵马的监军使黄大公子!要不是他身边的人告密,我们都还不知道他扮成普通军卒逃跑。可惜啊,他换了兵服,却没舍得将他的胡子刮掉!谁不晓得江州黄大公子有一部漂亮的胡子?” “哦,”林缚向给踩在地方泥潭里的黄立章看去,只是黄立章此时不成人形,下颔的美髯不知道是不是会生生的拔掉大半,血肉模糊,只留下一小撮还能见到旧观,虽说战前叫人画下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的画像,但林缚也认不得跟前这人就是黄秉蒿的长子黄立章,问赵豹,“没有搞错?” “找了好几人细认过,不会错,”赵豹说道,“是不是立即给豹子爷送去,以促黄秉蒿投降?” “当初奢飞熊缚黄秉蒿亲族胁迫其献江州投降,”林缚叹道,“咱们不能没出息到去学奢飞熊。将黄大公子拖到阵前砍了,派快马将头颅给周普送去,叫他拿着高竿子吊起来去下袁,黄秉蒿顽不顽抗,已经无关紧要了……” “好咧!”不待赵豹回应,他身后两名小校兴奋的上前押着黄立章就往外走。 黄秉蒿不识时识,擅自出兵新渝、开启战衅,军中诸将都巴不得对这种朝三暮四的贪鄙小人诛而后快,哪个愿意给黄家投降的机会? 一股腥臭味传来,黄立章竟是给吓得屎尿失禁。赵豹捏起鼻子、不宵的骂了一声:“黄秉蒿算有些能耐,但生个儿子顶没有用……” 赵豹等人押着黄立章去阵前行刑,林缚颇有感慨的问了站在身侧的高宗庭一声:“这趟要能一鼓作气的打下袁州,潭州也该有收敛吧?” 林缚下令诛黄立章,高宗庭站在一侧没有吭声,这时候说道:“总要有些人头落地,才能震慑宵小。”要不是黄秉蒿不识时务、心起贪鄙,眼前这一仗完全可以避免。 诛杀黄立章,自然不会宽赦黄秉蒿,也没有指望黄秉蒿在下袁献城投降。 “那就再多杀几个人吧,”林缚说道,“你替我拟一封信,言辞强硬一些,待下袁州后,即派人送往潭州去,看张翰有什么话!” 要不是张翰在潭州故意纵容,黄秉蒿根本没有可能将兵力从西边的芦溪抽出来――纵容黄秉蒿在袁州自立,将湘潭隔离在江宁直接控制区域之外,张翰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割据湘潭。 打下袁州,足以震慑潭州不敢有所异动。 “好的,”高宗庭点头应,又问,“陈渍率部从赣州出发已有四天,距清江县已不远,是不是令其先来新渝?” 林缚往新渝残城望去。黄秉蒿部将张雄山率六千多残兵退守新渝城,虽来不及出城援应赤土岗,但他在城里一刻都不停息的驱役民夫、兵卒,看架式竟没有投降的意思,叫陈渍率部往新渝绕一下,可以顺便将新渝城打下。 “好,”林缚说道,“那就叫陈渍率部来新渝走一趟,叫冯衍多做些战前准备,叫人将檄文投进城里去,我只要张雄山的性命,余者降皆赦!” 这时候张季恒将七千余兵马收拢起来,整队待发,林缚与高宗庭驱马过去会合,随大军西进袁州。 从新渝往下袁道狭险,不过有周普在前率骑营尾追溃兵开道,林缚随步卒主力西进,除了沿路不断的看到倒伏道侧的敌尸以及一起走失的骡马之外,倒没其他障碍。便是在下袁与新渝之间存在大量的溃兵逃卒,这些溃兵逃卒这时候都恨不得远远的逃亡异乡,又怎敢不知死活的往前凑。 天黑之前,大军刚要在栖云峰南麓停下驻营时,周普在前头就传回捷报。 周普率骑营追溃敌赶到下袁城下,吴敬泽在周知正的配合下,率周氏族兵时机配合默契的抢占下袁城东城门,迎周普率骑营直接进入下袁城。 赤土岗的大溃传到下袁城,黄秉蒿虽在下袁城还有五千兵马,但士气早就崩溃。除了黄秉蒿身边六百余卫营外,其他兵马在淮东骑营进城的瞬时就告崩溃。下袁四五千守兵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叫周普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下袁城。 由于吴敬泽、周知正打开东城门的时机非常好,黄秉蒿也来不及出城西逃,在周普率部进城后,黄秉蒿只能率亲卫退守下袁城衙,淮东将卒将其团团围困在里面。 黄秉蒿残存的最后那些兵力也大半给打溃,包括黄秉蒿本人都给围困在下袁城衙里,在西边的袁州、芦溪,总共就剩下不到四千守兵,抵抗意志也不会特别的坚定。 林缚不会赦免黄秉蒿,但其他受胁从而叛降的江州官员、将领,林缚也不会赶尽杀绝,自然是以招降、赦抚为主。军政之道,从来都是杀抚接合,除了镇慑之外,还要招揽民心。 当下,林缚就叫张季恒率部停在栖云峰休整,他与高宗庭在数百扈骑的簇拥下,先去下袁与周普汇合。 ************* 林缚与高宗庭在拂晓之时赶到下袁城,此时围打下袁城衙也到最后的尾声。 黄秉蒿在下袁的行辕,本是县衙,占地不过十数亩,前衙后宅加上官吏日常居住的官舍,三组三进院子,又能有多大?黄秉蒿率六百多亲卫退守,打得很顽强,势不肯降,周普率部将城衙团团围住,贸然强攻当然会少不了伤亡。 周普入夜后就命令将卒从城里搜集柴草装上辎车,顺着风向,从县衙北面的小园子推倒围墙,点燃辎车上的柴草往里攻。 很快,下袁城衙里大火成势,里面的守兵只能从南门逃窜而出,叫守在南门外的弓弩阵列狙杀,袁州军最后那点抵抗力量也很快烟消云散。 在林缚入城时,淮东军在城衙的角落里捉住给烧得半熟、还残留下一命的黄秉蒿。 周普在下城东城临时征用一座院子给林缚充当行辕,林缚与高宗庭下马后,不顾连夜赶路的疲惫,匆匆洗过脸,主叫周普将黄秉蒿押上来,又派人去将周知正、吴敬泽等人请来。 黄秉蒿狼狈不堪,战袍给烧去半片,露出毛茸茸的一条大腿,须发也都给烧光,脸上焦黑一片,似有肉香,但他努力站直,想要保持最后的尊严。 林缚走进大厅来,看着黄秉蒿这般模样,征询的看了周普一样,确认没有搞错人。 周普摊了摊手,瓮声说道:“那便等周知正过来再确认一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再折辱于我,想待北燕大军,尔等也将死无葬身之地!”黄秉蒿不想在死之前坠了志气,犹要说几句硬话。 “……”林缚冷冷一笑,说道,“想你本也有成为名臣的机会,我本来还可惜你一步走错,但奈何你真正的是目光如鼠、蠢笨如猪,今日的下场不过你咎由自取。你此时落败不如狗,死前都不能有所觉悟,还妄想燕虏能胜?你说你败得冤不冤?怕你做个冤死鬼,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声,你下黄泉后莫要急着走,且等一等,看有多少虏兵虏将会下来跟你相伴!” 这时候吴敬泽陪着周知正进来,黄秉蒿对在关键头上背叛的周知正是恨之入骨。 周知正多少有些心虚,绕过人已半残的黄秉蒿,走到林缚跟前,跪拜叩首:“罪臣周知正自觉罪孽深重,今日来请崇国公责罚……” “周公受胁迫随黄秉蒿降奢,虽有瑕,但不为罪,今日能将功赎过,足见周公心迹昭昭,无愧天地,”林缚将周知正搀扶起来,慰抚他说道,“有过当罚、有功当赏。罚过、罚周公权知袁州知府以侍袁州民众,弥补战事对袁州所造成的创痛;赏功、赏你天明后去监斩黄秉蒿……” 听得林缚叫周知正监斩自己,黄秉蒿奋起最后的余力要去扼周知正的脖子,却叫旁边的扈卫拿刀鞘狠狠的打在膝盖上,滚落在堂前。 看着落败后不如狗的黄秉蒿,周知正也心硬起来,他也不能容黄秉蒿不死,当下应道:“知正遵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1章 伏诛 (重生之官路商途第二册样书已到手,很快就会上市销售,还惦记着更俗前部作品的兄弟们,敬请期待) 铡刀落下,血泼溅出来,一颗须发给烧尽的硕大头颅滚落下来,刑场前围观的民众哗然叫好。唐士德等黄秉蒿旧时的心腹,此时也一并给押在刑场外观刑,看着血从颈口如泉涌出来,胆小的人当即吓得屎尿失禁。 黄秉蒿降奢率兵马进入袁州以来,袁州民众只受其害、不受其好,今日见他伏诛,又有几个袁州民众会不叫好? 刽子手将朱漆盘将黄秉蒿目的头颅盛起来,由一员监斩的小校托着呈到监斩的周知正面前,禀道:“首犯黄秉蒿受诛,请监斩官验看……” 周知正望着黄秉蒿睁目不闭的头颅,还有血淅沥流下来,他一个文官,何曾见过如此的血腥,当下就觉得有些目眩神昏。 周知正镇定心神,看过朱漆盘上的头颅,揭了一幅白布将其盖住,扬声说道:“黄秉蒿前遭降奢家,或可言为形势所迫。枢密使、崇国公仁德怀义,不究其罪,许其悔过自新,重新效力于朝廷。然而崇国公三番数次派人进袁州招降,许以高官厚禄,然黄秉蒿非但不能诚心受降,反而受奸小唆诱,心起贪欲,竟与燕虏媾和,妄起兵衅,以害赣地及朝廷。今崇国公奉天子令旨,专擅赣地军事,将黄秉蒿与其子尽诛;及唐士德诸奸小人,一并就戮,以匡国法……” 唐士德等黄秉蒿私吏幕僚,都给羁押在刑场边上,听到周知正最后一句话,晓得难逃一死,皆眼前一暗,有人吓得屁滚尿流,唯有唐士德还有些骨气,挣扎着要站起来疾声痛骂:“周知正,你卖主救荣,不得好死!”却给身后行刑军卒一棍子打断腿,哀嚎着给拖上刑场。 周知正看着给刽子手拖上刑场的唐士德等人,冷冷一笑,签令叫刽子手行刑。 差不多是到崇观十二年,江州才正式设制置使司,叫黄秉蒿得以正式执掌江州军政大权,使江州成为黄秉蒿一家之土,使江州兵马成为黄秉蒿一家之兵,不过江州官员亦有私吏与公吏之别。 所谓私吏,是受黄秉蒿举荐、提拔起来的官员、将领,像唐士德早期就为黄秉蒿的幕僚,自然就是黄秉蒿心腹中的心腹。江州设制置使司毕竟时间不长,黄秉蒿大权在握,也不能尽用私人。之前朝廷任命的官吏,留在江州始终有相当大的势力,是为“公吏”。他们跟黄秉蒿的利益有不一致的地方,还时常受到排斥。 在战前,袁州反对与支援招降的两派人马,差不多也是以这个为划分,真正参与黄秉蒿投燕密谋的,也多为黄秉蒿信任的私吏,其他人只是给胁裹其中。 战后林缚要对袁州官员及将领进行清算,自然也是以这个为最重要的区分;唐士德等黄秉蒿的心腹,又参与投燕密谋,随同黄秉蒿一起受缚后,自然要一起押赴刑场处斩。 十几颗人头落地,周知正也变得铁石心肠,待人头都悬挂到城门外示众去,才回行辕向林缚缴令去。 当然,周知正心里也有担忧,袁州军主力尽溃,但袁州、芦溪两城还没有降,就怕他们有鱼死网破之志。当然,在淮东精锐面前,拿下袁州、芦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周知正的家小都还在袁州城里,叫他放心不下。 淮东军昨天进入下袁之前,林缚就将黄秉蒿的长子推到军前处斩,叫周普挂起黄立章的头颅往下袁城而来,摆出不受降的强硬态度。 要是崇国公对袁州城、芦溪两城也是如此处置,周知正怕他在袁州城里的家小会给杀害。 周知正心思复杂的走进守备森严的行辕缴令,看到高宗庭正疾步从偏院走来,行礼道:“高大人……” “哦,黄秉蒿等人已然伏诛了,城内民众如何看待此事?”高宗庭回了一礼,问及监斩的情况。 “黄秉蒿枉顾崇国公赦其兵罪的恩义,密谋降虏,妄起兵衅,伏诛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下袁城里的民众都齐声呼好,称赞枢密使为民除害。”周知正说道。 “呵呵,”高宗庭笑了笑,邀周知正同道往里走。 看到周知正随高宗庭进来,林缚笑道:“周公来得正好;袁州守将韦忠及录事参军周诚等人闭城拒溃兵入城,又将黄陈两人的亲族扣押下来,刚刚又派人来下袁请降,我打算麻烦周公代我去袁州走一趟……” 听得袁州的形势都在韦忠、周诚等人的控制之下,而林缚又有意受降,周知正松了一口气。 韦忠、周诚等人本就是主张接受招降的,故而受黄秉蒿排挤,留在袁州城里。到这时候,韦忠、周诚等人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要林缚不斩尽杀绝,他们投降倒是理所当然的。 周知正立即跪拜叩首道:“枢密使嘱咐,知正不觉劳累。” 林缚对吴敬泽说道:“我用周公权知袁州军,主持政事,你就暂时留在袁州辅佐周公,当个司寇参军。袁州城那边,也由你陪周公走一趟……” 司寇参军为录事参军的一种,早年由武将出任,到越朝后期才转为文吏,掌握捕盗司寇之事,常受通判官节制掌地方兵备。 荆襄势危,接下来林缚会将手里的兵马尽可能都往北线调,袁州这边根本不会留多少兵力驻防,那就最大限度的利用地方兵备。林缚用吴敬泽为司寇参军,自然是用他来掌袁州地方兵备。 周知正也明白这个道理,林缚能用他代待袁州知府一职,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要是还妄图染指兵权,就有些不知死活了。 周知正说道:“知正有几名族中子弟,虽说顽劣不堪重用,但尚有血勇,甘为枢密使驱使,特地要我向枢密使请托,许他们录为淮东兵籍……” 周知正所说的族中子弟,是昨日随他助吴敬泽夺下袁东门迎周普进城的周其昌所部。 周其昌所部要算起义,又立下夺门大功,自然跟降兵俘卒不能一同视之――周其昌所部也就四五百人,但与周知正关系亲密,所以在战前轻易就给周知正拉拢归附淮东。 周知正为避嫌,主动要求将周其昌编入淮东军里,表示不染指兵权。 林缚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袁州这边形势一时难以安定下来,到处都是溃兵逃卒,陈子寿也没有捉住,你们在袁州没有信得过的人手也不成,信得过的人手太少也不成。周普说周其昌颇有将勇,那就叫他先委屈一下,权兼袁州城尉,助敬泽督管地方兵备。北上抗虏是建功立业,安靖地方也是建功立业,叫他们不要觉得太委屈才好……”林缚知道周知正是过虑了,倒也没有点破,只是直接将周其昌所部转编为袁州府兵,受吴敬泽节制。 林缚眼下最多考虑只会给吴敬泽在袁州留三五百精锐加上一些需要就地治疗的伤卒,但袁州形势还谈不上稳定,差不多有两万溃兵逃卒散于山野之间。 这些溃兵逃卒,有一部分人会缴械投降或直接返归故里,不会成为祸害,但能预料到必然也会有一部分人将钻进深山老林为匪为寇,祸害地方,需要地方兵进行清剿、整肃。 另外,袁州处赣湘之间,怎么也要对潭州张翰有所防备。仅仅给吴敬泽留三五百精锐远远不足以安靖地方,就需要另外补充地方兵备,眼下也只能从俘兵里招募壮勇。 用周其昌等人为将,一是周氏跟黄氏已经结成死仇,不怕他们剿匪不尽力,不怕他们会跟黄秉蒿的残余势力会有勾结,二是用周其昌补充地方兵备,也是为投附、投降的非黄秉蒿嫡系武将提供一些出路。 对于武将,淮东若不用他,硬是要将他们遣返回故乡,他们怎么可能安心务农?最终也是造成地方不安定。林缚要清洗的,只是袁州军里黄秉蒿的嫡系势力,其他官员、将领,只要投降,林缚还是要尽可能裁才录用。 周知正见林缚竟然任用周其昌为袁州城尉,心里感激,也不画蛇添足的多说,只说道:“就怕其昌这毛头小子辜负主公的信任……”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有哪个人不是从毛头小子过来了……” 林缚当下签署委任周其昌及周修等人为袁州府军将校的告身,又从步营、骑营各调两百人给吴敬泽,算是搭起袁州府军的架子来。 周知正、吴敬泽率周其昌、周修、杨彪等将校拜见过林缚之后,就点齐一千兵马,往袁州城而去,去接受袁州守兵的投降。 对于非黄秉蒿嫡系、又愿意投降的袁州将领及官员,林缚都不会过于苛刻。 实际上,像袁州府录事参军周诚,在战前就主张受降。也因为周诚在战前立场鲜明,受到黄秉蒿的监视,叫军情司反而不方便主动去联络他。 战后,哪怕是千金买马骨,林缚都不会亏待周诚这样的降官降将。 周知正与吴敬泽二十日即到达袁州城下,吴敬泽率部在城外等候,周知正进城议降。 林缚许韦忠、周诚率部投诚,韦忠麾下兵马悉由吴敬泽接管,但韦忠保留将职,任司寇参事,为吴敬泽副手,将职还在周其昌之上,只是不直接掌握兵权。周诚保留录事参军官职不变,辅助周知正署理袁州民政。 普通军卒缴出兵械后,发放路费许归乡里,也可继续留在军中效力,饷粮比照淮东军卒;投附的吏员及中下层将校也都宽赦前罪,留在袁州待用。 在袁州军三万主力会打溃,袁州守兵不过千人,林缚开出这样招降的条件,再者投诚与投降有着极大的区别,林缚同意韦忠、周诚等人投诚,又如何会给拒绝? 当天午后,韦忠、周诚等人即打开袁州城门,迎吴敬泽率部进城,并交出他们事前扣押的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的亲族。 陈子寿虽说逃亡在外,但林缚已经明确将他列为必诛之战犯,其子侄亲族与黄秉蒿的亲族给一视同仁的对待。只是这里的“一视同仁”,绝非陈子寿的亲族所期待。 在周知正临行前,林缚就已示下几点意见: 对于黄秉蒿、陈子寿已经成年并在袁州军里任职的兄弟、子侄,一律以叛首问罪在袁州就地问斩。唯一身免者,是黄秉蒿的长庶子黄立行,其在战前极力反对黄秉蒿与淮东对抗,而给黄秉蒿排斥在袁州军核心之外。除黄立行贬官为民、得以身免外,黄秉蒿、陈子寿还有一些亲族,林缚都叫周知正将他们暂押在袁州的大狱,待日后有时间再详查其罪以定其刑,而不再一杀了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2章 杂鱼 芦溪守将楚梁于二十四日开城率部投降。 虽说楚梁在下袁大溃、黄秉蒿伏诛之后有投潭州的心思,不过,十九日派人去潭州,一直到二十二日连潭州制置使张翰的面都没有见到。 见潭州没有回应,而将校的家小都在袁州城里,为淮东所掌握,芦溪仅三千疲弱守兵,楚梁及诸将校迟疑了一夜,终是选择无条件投降。 周其昌率部接管芦溪城,受命解除原守兵武装,许都卒长以下军卒缴出兵械后脱离营伍,并按人头发放路费返乡,并将楚梁及诸将校调入袁州城待用。 不过到袁州城后,芦溪暗中联络潭州、欲投张翰一事败露,楚梁等人在袁州被捕下狱。 一直到八月底,袁州境内还是混乱一片,两三万溃兵散乱境内,不是短时间内肃清的,几乎每天都有好几座村落给乱兵流匪洗劫。 淮东军步骑主力主要集中在袁河下游的新渝围困张雄山残部,为了不影响主力随时北调参加,林缚明确将清肃溃兵流匪、追剿陈子寿残部的责任交给袁州府,交给周知正、吴敬泽。 袁州府军收编投诚、叫周知正信任的袁州军残部之后,兵力迅速扩充到两千人,换作平时,维持境内治安是足够的,逐一清巢群龙无首的溃兵流匪,问题也不会太大。 不过,由于袁州北面禾山、蒙山、末山诸大山溃兵太多,追剿陈子寿残部就毫无进展。相比较溃兵流匪,陈子寿始终是袁州最大的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周知正知道楚梁竟然在投降前欲投潭州、搅乱袁州的局面,与吴敬泽合计过,当下将楚梁等人捉拿下狱,于二十九日将他们押解送往下袁去。 袁州城还一片混乱,府军收编大量的降兵,军纪也有些涣散,但到下袁城,情形要好许多。林缚驻辕下袁,下袁的防务也完全由淮东骑营接管,从二十日开始的整肃,差不多将黄秉蒿在下袁城里的残余势力都拔除干净。 楚梁站在立笼里,手脚都上了铁镣,动弹一下,皮肉都会磨得生疼。 袁州这些天,每天都要十几颗人头落地。给清肃的都是给认定为黄秉蒿的残余势力或在袁州战事前参与投虏之事的黄秉蒿嫡系心腹。 楚梁不晓得他算不算黄秉蒿的嫡系心腹,他续娶的妻室是黄秉蒿族中女,但他是出身东闽军,只是早年负伤离开营伍,而后才投的江州军。虽说他在东闽军时,在陆敬严帐前只做到小校就受伤退下来,但因为这层关系,在江州军里始终不如陈子寿、张雄山受黄秉蒿信任。 毕竟投附淮东的东闽军将官太多,陆敬严一系的将校,陈定邦、耿泉山在淮东军里都是制军一级的将官,虽说楚梁在东闽军级别很低,但也是要算东闽军出身――不过楚梁心里清楚,他离开东闽军太早,跟高宗庭、陈定邦、耿泉山及虞家兄弟等高级将官没有交情,而他的族兄虽说早年颇得陆敬严信任,但又早早死于济南战事。 他在战前虽说不主持投燕虏,但也主张防备淮东,这时候他又派人联络潭州的事情败露,那到下袁城里根本没有他分辨的余地。 林缚在袁州要大开杀戒立威,根本不会介意多杀一两个无关紧要的杂鱼。 心知这次到下袁,再难活命,楚梁心里倒也没有惧意,入城时,抬头看在城楼前卫戍的淮东甲卒仿佛古旧的朴素刀剑,看不去其貌不扬,但唯有知兵事的宿将才能明白淮东甲卒内敛的悍厉,有着真正血战中磨砺的锋芒,远非普通兵卒能挡。 楚梁心里凄然:淮东有百战健锐三十万,黄秉蒿竟然不知死活想贪裂土为王的富贵,害得诸多人落得当前的下场,大概是贪得无厌最佳的写照。 这时有一小队人马从城里迎上来,所穿衣甲只是与城前守兵的衣甲略有不同,想必是淮东军里特别的编制,拦住押运的队伍。 为首一人,问押运的小校:“所押解之人,可是芦溪守将楚梁等人?” 押运的小校回禀道:“正是。”楚梁不识来人,押运的小校却晓得来人所穿衣甲代表的是枢密使扈卫官身份。 “这是枢密使的手令,”来人将一封手令及随身佩带的牙牌交给押运的小校验看,说道,“你们可以回去缴令了,楚梁就给我们吧。” 押解的小校拿着林缚的手令回去缴令,楚梁他们根本不会介意由谁来接管他们,也根本不会介意谁将对他们行刑。 行到一处驿馆模样的建筑群,来人给楚梁他们都解开木笼,对楚梁他们说道:“楚梁你随我们去大人的行辕,其他人都在驿馆里休息。没有什么事,不要在城里瞎逛,即使要出去走动,天黑之前也记得回这里。宵禁未解,给巡城兵马截住,少不了一顿大棍,没有人能替你们求情。” 这是不杀了? 楚梁迷迷糊糊的随来人赶去行辕,路上有人看着他们进来,还笑问接他进府的人:“这是楚将军要保的人?” 林缚看着赵梦熊将楚梁带进来,点点头,说道:“楚铮说你略具将才,看来楚铮还替你歉虚了。虽说楚铮与你同族,不过你续娶黄氏之女,楚铮将家小迁往崇州之时,也没有惊扰你的富贵,不知道你此时有何感慨?” “啊!”楚梁愣怔片刻,江西战乱仍频,族人流散许多,早年听说楚铮死于济南战事,之后也没有刻意的打听楚铮家小的下落,没想楚铮非但没死,他的家小也早就迁往崇州了。 “战前你不劝戒黄秉蒿投效朝廷,战后你又有意投附潭州,有心搅乱袁州当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虽说你随后率部投降,但罪大功难抵,论罪当流徙,想来你也不会不服,”林缚不管楚梁如何心态,“这样吧,楚铮在沂州为将,你们去沂州做几年苦役吧!另外,你暗中联络潭州的消息,是张翰故意泄漏的,你莫要疑你麾下将校。” 高宗庭给楚梁签发过境文书,就叫楚梁离去。楚梁如坠梦里,既然楚铮此时是淮东军大将,他们这时候到楚铮帐前投效,也是他们在乱世唯一的出路。 楚梁离开后,林缚与高宗庭笑道:“张翰到这时候还想来搅局,也真是难为他了。” 楚梁毕竟是率部投降,虽说暗中与潭州联络,杀之也无不当,但会叫潭州军将心生警惕,是帮张翰凝聚湘潭人心。 袁州此时已经叛投奢家、与朝廷对抗,自黄秉蒿以下,都是叛降的身份,绝大多数人担忧给清算,所以容易给黄秉蒿胁裹,最后大批人绑在一颗树上给吊死。 与袁州不同,潭州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属地,自张翰以下,潭州文武官员都是朝廷的官员。在淮东大军面前,潭州的文武官员投附淮东,就完全没有事后给清算的心理负担,顶多叫淮东排挤、叫淮东架空,但不会有身死族亡的担忧。 在这种情况,张翰还想胁裹潭州文武官员割据自立,将会变得不现实。 杀与不杀楚梁,对潭州文武官员是有深刻影响的,就算没有楚铮这一层关系,林缚也不会擅杀楚梁等将。 杀黄秉蒿,是震慑张翰等人不得异动;留楚梁,是宽慰潭州中下层文武官吏无需恐惧淮东。 “实在不行,我到潭州走一趟?”高宗庭说道。 “不用了,”林缚摇了摇头,“新渝那边的残局,这两天就要收拾,随后你就随我北上,没时间去潭州了。就算张翰没有雌伏之心,他也没有能力搞什么妖蛾子来。等过了这阵子再收拾他不迟。” 黄秉蒿在袁州四万兵马,就如此给淮东支解掉,潭州虽有四万兵马,就算张翰给猪油蒙了心,有心与淮东作对,他麾下的文武将官又怎么盲目随从于他? 张翰不甘雌伏,暂时间也不为害,反而日后可以拿这个为借口收拾潭州。 高宗庭笑了笑,说道:“也是。” ****************** 潭州制置使司内宅别园里,灯烛通明如昼。 黄秉蒿在袁州兵败被杀,消息传到潭州后,张翰就没有睡过好觉,老眼里布满血丝。 “南阳陷落在即,燕胡大军极可能会立即南下进攻荆州,”张翰次子张佐军神情也相当疲倦,这些天都没能好好的休息,站在地图,仍坚持自己的主张,声音嘶哑的说道,“在荆襄一线,淮东与燕胡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我潭州不牵绊淮东的手脚,但也没有这时就对其诚服。” “崇国公不管南阳陷落,也要先吃掉黄秉蒿,”张佐军对面站着的中年文士是张翰信赖多年的谋士顾浩,他说道,“崇国公枭雄之姿尽展,在袁州也不惜血腥手段,潭州此时不表态,日后怕难转圜。此时叫二公子携家小去淮东军中为质,以安淮东之心,淮东那就不可能立即解了潭州的兵权,甚至还要宽慰这边。要是崇国公没有成龙的气运,在荆襄与燕胡大战失利,这日后反而会更依仗潭州,对潭州只会有好处而无坏处。倘若荆襄会战,淮东再获大捷,南北之势也就分明了,大人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此两利之策,可进亦可退,大人不能犹豫啊!” “我不去袁州,”张佐军断然说道,“张家在湘潭说一不二,焉能授制于他人?” “潭州此时不表态,淮东虽未必能挡燕胡夺荆州,但守住扬子江不成问题,待淮东在江州、庐州的防线稳定后,其出兵打潭州,”顾浩说道,“敢问二公子,潭州兵马尚不能跟袁州军争雄,能挡淮东多少精锐涌来?” “二弟不去,那我走这一趟吧,”坐在张翰身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张翰长子张佐武说道,“如今袁州已失,江宁政令可直入潭州。即使我张家不从,湘、潭、洙、岳诸府的知府、兵备事,又有几人会真心的跟我们张家绑在一颗树上?你们就不怕湘潭再出一个周知正?” 张翰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次子的眼神里有一些难掩的失望。他更想将长子佐武留在身边辅佐军政,但次子不肯去淮东军中为质,强扭的瓜不会甜,硬要他去,非但不能缓和与淮东的关系,搞不好生出祸事来,反而不妙,反而长子佐武知机善辨,也沉稳持重。 “那就叫佐武走一趟吧,顾先生也一起去袁州吧,”张翰说道,“张家乃朝廷之臣,外虏入寇、朝廷蒙难,枢密使有召,我张家不能袖手旁观。你们去袁州,无论崇国公是将他留在军中,还是叫你去江宁为吏,都要尽心尽力;我们走后,潭州这边的兵马会散于诸府……” “大人明断。”顾浩说道。此时已是南北争雄之势,唯有曹家能在川东守住一隅,其他势力不知养晦之道,还存贪欲,不过是学黄秉蒿求速败尔。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3章 深山残兵 从幕阜山往西北,即为鄂州咸宁县境内。 有数人从山谷里钻出来,停在半山腰,观察着山坳里的村落。 村落不大,在山坳里有十几户人家,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邓左校,”一名山民打扮的汉子从小路摸上来,矮着身子蹲在灌木丛后,似怕叫山坳里的村民看见,压着声音跟领头的汉子汇报道,“山坳外头还有一座寨子,有三五十寨兵,要等到夜间才能过去;我们回去见副督吧……” 领头的汉子是袁州都督府辖左部校尉邓复,这时候他从下袁北逃到咸宁境内,十数日都没有好好歇息过一回,每日都是昼伏夜出、钻林越林,眼窝深陷,胡渣子乱糟糟的,有如丧家之犬,此时他们都扮着寻常的溃兵,将精良的鳞甲脱掉,换着光泽黯淡的普通皮甲,潜逃到鄂南山区里。 听得山坳外还有一座山寨,邓复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沉声说道:“要从鄂州通过,少得要与外人接触,你们要谨记,无论在何时,都不得再提副督这个字眼……”往山下望了一眼,又领着人往山谷里钻去。 走过险峻处,树林、灌木丛里都有隐隐藏了一二人警戒出入山谷的小径, 陈子寿与残部从前日起,就藏在山谷深处。 陈子寿在逃往下袁的途中给打溃,得知周知正暗投淮东,他没有敢去下袁与黄秉蒿汇合,而是往北面的禾山深处败逃。这十数日来,陈子寿率残部一路北逃,一直到前日才走到幕阜山的北麓。 邓复等人走回来,走到胡须乱糟糟、脸颊瘦长的陈子寿面前,禀道:“再往北,就是咸宁县境,丘山之间,人烟也密集得多。虽说胡文穆要增强江夏、荆州的防御,在五月之后将兵马大量北调,但在鄂州为防备淮东,仍然留守万余兵马,倘若我们暴露了行踪,胡文穆是不可能叫我们顺利潜往汉津的……” 汉津在扬子江北岸,三百多人昼伏夜出走两三百里地,问题不大,但想要不着痕迹的渡过扬子江去,就不是易事。 “照我说,索性就在幕阜山里扎寨,陆陆续续的有溃兵从南面逃来,以副督的名望,招揽三五千人,不是难事,手里有兵,还愁他个鸟?”一个黑脸将领说道。 “幕阜山停不得,副督的行踪更不能泄漏出去,”邓复说道,“袁州兵初败时,战场都在袁河北岸,两三万溃兵都往北面禾山、蒙山里逃。漫山遍野都是逃兵,淮东军也没有办法逐一清剿,我们二三百人藏在其间,也不显眼,所以才能顺利逃出来。要是副督的行踪暴露,东海狐焉会轻易放过?” 陈子寿身边也就三百多嫡系扈卫跟随,他也不敢停留下来收拢溃兵,才顺利逃出袁州府。 “幕阜山往东北,是江州府修水县境,我们现在是幕阜山西北,实在鄂州咸宁县境内,属荆湖军辖防区,东海狐不想放过我们,又能奈我们何?”陈子寿一干叛将,多出自江州,对九岭、幕阜山的情况相当熟悉,一名髯须将领就不赞同邓复过于小心,反驳道。 虽说陈子寿身边残部才二三百人,但都是陈子寿的心腹嫡系,倒是有很多人熟悉兵事地理。 “胡文穆初夏时为应对荆襄地区的局势,将荆湖兵马大规模的调往江夏、荆州增强防御,鄂州的驻兵锐减,幕阜山北麓的咸宁县守兵不过五六百人,我们要在幕阜山里立足,胡文穆在咸宁的兵马,也奈何不了我们。”另一员将领说道。 “林缚身居枢密使,掌天下军政,荆湖虽说以胡文穆为首,但名义上也受江宁辖管,林缚以枢密使调兵进入鄂州,也没有什么不可,特别是林缚又在袁州把我们打在那样,胡文穆更不可能公开反抗林缚,”邓复说道,“退一万步说,一旦副督在鄂州泄漏了行踪,胡文穆不想林缚有借口调军进鄂州,必然也不会对副督坐视不理的……”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倒是说个行的办法来,”髯须汉子负气道,“我们打不过淮东军,难道连荆湖军也不如?” “林缚此时人在下袁,还没有北上的迹象,淮东在袁州的主力,主要也是围困新渝城内的张雄山所部,一时还无法顾肖逃入赣西北大山之间的溃兵,”这时有一员青年将领从外围挤进来,说道,“另外,南阳陷落在即,要应付荆襄危局,林缚在拿下新渝之后,应该将江西腹地的兵马主力迅速北调,而不是将兵马散在赣西北大山之间追剿那些溃兵。同样,也正因为南阳陷落在即,奢、罗两家联合北燕大军即将南下攻打荆州,我们留在幕阜山,牵制胡文穆在荆南的兵马,用处更多,而不是两三百人仓促渡江去投逃奢家。也恰如邓左校判军,要是爹爹的行踪在幕阜山泄漏出来,胡文穆很可能会从鄂州调兵过来打我们,但话说回来,胡文穆在鄂州的兵马,我们还打不过吗?” 青年将领是陈子寿的儿子陈同,自小随陈子寿在营伍征战,这回才得以一起逃出,没有留在袁州被淮东清算。 “幕阜山的山势也险,就算能收拢三五千人马,但是,军食怎么办?”邓复问道。 陈子寿率残部一路北逃,不敢暴露行踪,沿途不仅不敢跟其他溃兵接触,有防务力量的山寨也不敢打,群居的村落也不轻易洗掠,只是沿路捕捉一些鸟兽充饥,两三百人这十数天眼睛都饿绿了。 “打两三座大寨子,即便给封山,坚持半年应不成问题,”陈同说道,“半年后,荆州已陷,燕骑饮马扬子江北岸,说不定那时胡文穆也降了北燕。到那时,我们手里有三五千兵马,才不会给人低看一头!” 再往北,就是咸宁县境内,丘山之间人烟就密集起来,也是荆州鄂州的中心区域,一旦离开幕阜山,就要迅速赶到扬子江南岸想办法找船渡江去。 邓复的打算,是先派几数人渡江去,与守汉津的杨雄联络,约好日子,叫杨雄派船到南岸来接他们渡江。不过,现实的问题,陈子寿身边就三百多人,渡江到汉津,又怎么会受重视? 不过留在幕阜山也不靠谱。 四万袁州军给打溃,投降的兵马差不多有万余人,林缚又迅速在下袁城对剩下的往赣西北逃窜的溃兵颁布赦免令,许他们自行返乡。 在规定时限内,溃兵返回原籍、缴出兵甲,即归籍为民,不究前罪。 邓复对他们在幕阜山里能不能拉拢到三五千人马,很没有把握。再者大家一气往北逃命,很多人将兵甲丢弃掉,即使能拉拢三五千人,兵甲也不会全。 再者就算奢罗两家联合北燕一鼓作气拿下荆州,但短时间里想要再进一步渡江拿下鄂州也不现实,胡文穆有南岸的江夏、鄂州可退,又怎么可能轻易降北燕?他们留在幕阜山,将远远不止要坚持半年。 大家一时间对是逃是留决定不下,看向一直没有吭声的陈子寿。 “先在幕阜山观望形势。”陈子寿这时候才沉着声音一锤定音。 从鄂州府穿过再寻船渡江,都有很大的风险,再者两三百人渡东去投奢家,又怎么会给奢家重视?陈子寿要仅仅是活命就心安的人,当初也可能跟着黄秉蒿一条道走到黑。 幕阜山是罗宵山系的北脉,就算在幕阜山立足不利,往南有九岭、禾山、蒙山、武功山等可以转移。 陈子寿狠狠的一拳砸在山石上,下袁一役,叫他心头滴血,心痛之外,更有一种难言的羞辱。一路北逃来,也许是离淮东兵马渐远,心里恐惧渐消,但这种兵败而逃的羞辱感在陈子寿的心里越发的刺痛,叫他几乎难以忍受。 *************** 林缚亲率淮东精锐攻陷袁州的消息,很快也传到北岸。 快马奔趹,从汉津一路北上,沿途换了三回来,一气跑进新野城里,不要说跨下座骑了,送信的驿兵也差点口吐白沫。 胡宗国拆开信函,看过后,走到奢文庄批阅文函的长案前,说道:“黄秉蒿竟是如此没用,近四万人马竟如此摧枯拉朽的败溃,芦溪在四天前也降了,看来张翰在潭州也会向淮东低头……” “有没有陈子寿的消息传来?”奢文庄抬头问道。 “陈子寿要从赣西北深山老林里逃出来,还要通过鄂州找船渡江,能拉多少兵马出来?”胡宗国对陈子寿能不能逃出来,完全没有兴趣。 “陈子寿要是渡江来,倒是没有多大的意义,”奢文庄说道,“他的用处是留在九岭、幕阜山一带,能叫江州、鄂州都不得省心……” “陈子寿是江州阳新县人,就位于九岭山东麓,其嫡系也多为阳新县人,对地方十分熟悉,他要是能在九岭山、幕阜山拉出一部人马来,与荆湖军、淮东军周旋,的确有些用处,”胡宗国放下对黄秉蒿如此没用的抱怨,客观的说了一句,“怕就怕他打丧了胆。” 胡宗国这么说,奢文庄轻叹一口气,袁州兵马竟是如此没用、如此迅速的叫兵力不足其半数的淮东军打溃,说实话,他也有些意外。奢文庄开始还指望黄秉蒿能在袁州多拖淮东军主力一段时间的。 几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袁州府诸县就全叫淮东得了去。 “黄秉蒿兵出新渝,就叫淮东军拦头痛击,时机是不是有些巧了?”奢文庄抬头问胡宗国。 “大都督不是早就断言东海狐必弃南阳而先安江西吗?”胡宗国说道,“既然周知正都暗投淮东,东海狐能提前知道黄秉蒿的出兵时机而预先出兵截击,不能算什么意外啊……” “一切都太正常了,就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奢文庄轻叹道。 胡宗国也不会说奢文庄忋人忧天,跟淮东这些年打交道,就迫使他们要多一个心眼。淮东表面上越是正常的东西,背面越是有可能藏着诡计。 再者,用兵到奢文庄这种层次,有些时候直觉显得十分的重要。 奢文庄此时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觉,叫胡宗国也倒吸一口凉气。胡宗国坐下来,与奢文庄对案而坐,又将战局再仔细的从头推演了一番,没有发生有什么地方出了沘漏。 这时候有人走进厅堂里来,禀道:“燕使阿济格将军,求见大都督。” “快快有请。”奢文庄说道。 那赫阿济格走进明堂,兵刃也不解,朝奢文庄拱拱手道:“袁州既下,淮东兵马很快就会北上,而我们强攻南阳的准备已经就绪,穆亲王派我来新野,请大都督一起去南阳督战……” “好。”奢文庄说道。 在周繁率部攻下方城后,奢文庄派田常率兵配合叶济罗荣、周繁围南阳。由于黄秉蒿太没用,竟然没能拖住淮东军半个月,他们也就不能等到南阳粮尽再攻城……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4章 围困南阳 (求红票) 位于南阳盆地西部的淯水河悠悠南流,在夕阳照耀之下,波光粼粼,仿佛万千金币在闪耀,使得那些飘浮在河面上的尸体变得不那么刺眼。 南阳主城位于淯水西畔,但梁成冲入主南阳之后,采取夹河筑城的手段,在淯水东岸新筑一座小城,与主城夹河而立,两城之间用栈桥相连,互为犄角,来增强南阳城的整体防御能力。 奢文庄坐在车上,沿淯水河西岸的大道缓缓南下,过落凤坡,恰将十数里外的南阳城看在眼里,指着南阳东西二城,与身侧跨马而行的胡宗国、那赫阿济格说道:“所谓的梁门十虎,还就只有近乡侯梁成冲还算名符其实……” 胡宗国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梁成翼少年得名,但在边军呆过几年?要不是梁成冲受陈塘驿一役的影响,必须要随其父梁习隐退,梁家也不会在崇观七年时将梁成翼推出来——将梁成翼推出来,则成大害,梁习守山东时,梁成翼争不过梁成冲的嫡子地位,自然不舍得放弃河中府,集中兵马去守济南。兵力分散,则是梁家败亡的直接败笔。梁成冲在边军多年,倒是实实在在的积了一些战功,也凿实有些治军的能力。在山东溃败、河淮形势不能维持,林缚支持梁成冲入主南阳,也是看重这点。不过,梁成冲大概想不到林缚这次会如此干脆果断的放弃南阳吧……” 有些能力,不代表有很强的能力。 群雄逐鹿,没有几个人是好相与的,但是也不代表彼此间没有高下。 在崇观帝后期,李卓给唯一视为越廷能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奢文庄心想自己以一隅之地,与之相争十载,也未落下风——凭此战绩,足以笑傲群雄,临头来还不是给淮东打得跟狗一样? 奢文庄心里悲凉的想着,暗道:梁成冲虽有些能耐,又怎么可能是东海狐的对手? 就算是岳冷秋、董原、胡文穆、张翰这一个个精明透顶、窥得人心的人物,在淮东掌握主动权之后,也没有能力能跟林缚正面抗衡。 南北争雄的格局已经形成,唯一能抗衡并击败淮东的,只剩下北燕了。 观北燕政事,天命帝堪称有史以来屈指可数的睿智君主,只可惜还无缘一见,倒不知道他与林缚之间,到底会鹿死谁手。还是说,南北争峙的格局,会长期的维持下去? 梁成冲早年在边军就与燕东诸部作战,有些名声,但那赫阿济格年青一代将领对梁成冲并无印象,故而奢文庄与胡宗国讨论梁成冲时,没有插话。 奢文庄在胡宗国、那赫阿济格的陪同下,来到南阳城外,马车刚驰上落凤坡,便有数百骑出营帐,往这边驰来。代表奢家将兵围打南阳的主将是田常,他下马来,单膝跪地,说道:“田常拜见大都督……” 在夺新野后,奢文庄便正式接受燕廷的招附,受封闽王,出任西路大军先锋大都督,节制原麾下兵马。 奢文庄将田常搀起,问道:“穆亲王有没有到北营?” “田常来迎大都督时,听说穆亲王离北营不远了,想必刚到北营。”田常说道。 “那你们便随我速去迎穆亲王去。”奢文庄说道。 叶济罗荣作为西路大军的主帅,此前一直在方城坐镇,奢文庄还没有晋见叶济罗荣的机会;此次自然是奢文庄主动去迎见叶济罗荣。 一行人在数百扈骑的簇拥下,绕入城南的大营,从西城外绕道,往南阳城北的大营驰去。 在淯水西岸,从落凤坡往北,一直到南阳城下,都绵延不绝的营帐。营寨一座接一座,绵延数里,田常所率奢家三万兵马,都驻扎在南阳城南,负责从南面攻打南阳的主城。 而在南阳北面,则是新附军周繁所部主力约三万兵马。 还有孟安蝉所率的一万骑兵驻扎在南阳西面,合计共七万步骑从南西北三面,围住南阳位于淯水河西岸的主城。 在淯水东岸,除了数座小型营垒外,倒没有集结大股的兵马。 围三阙一。 罗献成兵出桐柏山,进兵信阳,董原非但没有从寿州出兵,反而令蔡畛放弃信阳东南的罗县等县,固守信阳城,使得短期内淮东驻庐州兵马进援通道的通道被切断。 就算淮东最终会出兵援南阳,也需要南阳兵马撑过最艰难的前期。 在新野给奢家出兵夺去后,梁成冲只能放弃方城、武关等外围城寨,将外围兵马集中到南阳、泌阳两城去,负隅顽抗,等侍最后的机会。 倒不是梁成冲到这时候舍不得放弃南阳,而是那时奢家已经夺得新野,而从新野进入南阳府的腹地,兵锋直接切入南阳与泌阳之间的淯水东岸平原,十分的便利。在那时候,在那种情势之下,梁成冲不想在东撤之时,给奢家从新野而来的兵马攻击侧翼,就只能先守一守南阳城。 南阳城里,梁成冲还有一万四五千兵马,战事初起之时,差不多有近十万民众避入南阳城里,此时也都给梁成冲征用来协助守城。在桐柏山西麓、泌阳城以元归政为首,聚结从舞阳、方城撤下来的兵马,也有万余兵马及数万之民。 倘若黄秉蒿在袁州能将淮东军数万精锐牵制江西腹地动弹不得,北燕与奢家联兵,自然可以从容的将南阳城围困到断粮的那一天。 但是黄秉蒿在袁州打得太脓包,竟然半个月都没有坚持住,就叫林缚拿下袁州府全境,就迫使北燕与奢家在淮东主力北上之前,拿下南阳城,彻底的打开从南阳南下的通道。 梁成冲经营南阳也有时日,其早年随其父守边,就以善守城池著称。 南阳兵马虽说野战能力不行,但有城池可守,特别是大多数军卒的家小都在南阳城里,守城的意志还是颇为坚定,并没有给彻底的摧毁。 要是将南阳围困死,断其退路,又叫梁成冲看到淮东援兵北上的希望,说不定就会率十万军民死守南阳城待援。 要想在淮东主力兵马北上之前,强攻下南阳城,奢文庄也无法估算要负出多惨重的代价?至少最坏的结果,是奢文庄或叶济罗荣都没办法接受的。 从淯水西岸,围入南阳主城,而单单放过东岸的新城不围,甚至在淯水东岸仅部署少量的监视兵马,就是要让南阳军民看到一条可能东撤前往泌阳的通道,以削弱南阳军民守城的意志跟决心。 周繁与田常率部从淯水西岸围住南阳城将近二十天,虽说没有展开猛烈的攻势,但驱役民夫,将南阳城外壕填平,还在外围修筑一道长墙,将南阳主城团团的围困在内,叫梁成冲在主城里无法派兵出城反击。 而在南阳城的南面、北面,田常与周繁驱役民夫,各填出四条攻城墁道,一直接到南阳城头。这数日来,在攻城墁道上,已经填进去上千条人命,但也确实好用,叫南阳负出的伤亡,并不于此数——在围城长墙之外,有十数架重型抛石弩竖立在那里。战时,每架重型抛石弩后都会有上百人,一起拉动巨索发力,将重逾百斤的巨石,往南阳城砸去。 阿济格随奢文庄等人赶去北大营迎接叶济罗荣,沿途看到大军围城的情形,不晓得不承认,在会合奢家之后,他们的攻城能力得到极大的加强。 早年,燕东诸部骑战天下无敌,但对有兵马固守的坚城,一直很难硬啃。 叶济多镝在阳信城下,给林缚打得大败,与其说林缚善于守城,还不如说他们拙于攻城。入关时天命帝亲率大军强攻津海,也打得极为费力,与其说是攻下津海城,还不如说淮东主动放弃津海城。 后期陈芝虎、周繁、袁立山诸将投附,新附军成为南征的步营主力,攻城能力才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但还不能称得上完美。 在发动南阳战事之前,奢家投附,奢家将攻城技术倾囊相授,攻守战术才又往前迈了一大步;这也使得燕奢联兵在短时间里强攻下十数万军民固守的南阳城成为可能。 当然,阿济格已非当初的冲动少年——奢家对攻守战术如此娴熟,最盛时兵马多达二十万,但在东线给淮东打得丢盔弃甲,最终不得不仓惶放弃江西渡江北逃,那淮东军的实力到底已经强到什么地步了? 打下南阳,才是西线获得战略优势的第一步,最终还是要与淮东兵马在扬子江两岸决一胜负。 除了早初在燕南留下对淮东军前身江东左军的深刻印象外,阿济格没有参与徐州战事,故而对淮东真正崛起后的实力,还缺乏直观的认知。 虽说对此时的淮东军缺乏直观的认知,但阿济格断不会再轻视淮东。 在徐州战事之后,天命帝断然决定放弃东线,决意绕过淮东防守的徐泗防线而求在西线赢得突破,在燕廷内部就惹出很大的争议。阿济格虽说那时还没有什么地位,却是西线战略坚定拥护者,这两年来,也一直随叶济罗荣在西线征战。 淮东军善守城,这是燕南诸战以及后期的津海战事就充分体现出来的,而淮东水营在东海上纵横无敌,也几乎是公认的事实。徐泗防线有坚城、又有淮泗等河流纵横其间,作为与淮东军有过接触的阿济格,根本上就没有信心能从正面突破淮东精锐坚守的徐泗防线。 真正的决胜应在西线,只要大军突破南阳隘口,一鼓作气夺下荆州,就能同时占据扬子江、淮河上游的地利,获得对淮东的战略主动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5章 观战台 南阳城北大营的规模要比城南大营更大,营寨相接近十里,一直延伸到南阳城北面的独山,从北面的方城过来,约八十余里。 独山为伏牛山延伸入南阳盆地腹心处的余脉,山体从西北往东南走向,周十数里,东接淯水,为从方城南下进入南阳城的要冲之地。 独山处于南阳腹心之中,虽才三五十丈高,但视野开阔,远眺淯水两岸、南阳腹地,几无遮挡,周繁遂将大账设于独山的南坡之上。 奢文庄在田常、阿济格、胡宗国等人的簇拥下驰入独山大营,叶济罗荣在主营辕门前相迎,奢文庄行礼道:“下臣奢文庄拜见穆亲王……” “闽王多礼了,”叶济罗荣依汉制回礼,说道,“圣上在燕京对闽王甚是惦念,知道闽王身体近来不适,特用快骑送来老山参两枚……” “多谢圣上体谅老臣……”奢文庄朝东北方向遥拜,以示谢恩,才直起身子,去打量叶济罗荣。 叶济罗荣身穿朱红战甲,身材魁梧,髯须大眼,脸上有淡淡的早年征战沙场留下来的伤痕,眼角已起皱纹,两鬓间生白发,眼神敛着杀戮过后的凌厉,走到他跟前,就能感觉到一种蕴藏古剑的气质。 奢文庄这一生来识人无数,眼光独到之处,他称第二,怕也没有几人敢称第一,暗道:北燕以战立族、以战立国,从少年时就随父祖征战沙场迄今逾三十年的叶济罗荣,大概才能算得真正的身经百战的宿将。 虽说叶济尔是北燕的灵魂人物,但自叶济尔以下,北燕就没有人能跟叶济罗荣并肩,叶济多镝及叶济尔的长子叶济白石,论战绩都要差叶济罗荣一线,也无怪于叶济尔坐镇燕京,会将西线数十万兵马都交给叶济罗荣统率。 奢文庄又与周繁诸将一一见礼。 周繁原为宣镇主将,时年四旬,也是体格壮硕,武将出身,降燕后与袁立山、陈芝虎并立,只是战绩略有不足。战前北燕册封陈芝虎、袁立山二人郡王爵,周繁仅受封侯爵。 也是因此,这次打南阳,周繁及其麾下诸将都卯足了劲,十分的用心。 周繁在独山南坡堆土筑观战台,叶济罗荣邀奢文庄等人登观战台,以便更好的观望南阳城周围的地形及军事部署。 夕阳照耀下,在密如鱼鳞的营寨包围下,周达八里的南阳大营,就仿佛贴在淯水西岸的一大片色调灰暗的麻布。 虽说城北大营才驻入了三万兵马,但为了方便叶济罗荣亲自统率、暂时驻扎在方城的六万步骑能够随时进入,参与对南阳城的强攻,城北大营修得额外的庞大,从独山南坡一起延伸到南阳北城外的围城长墙之后。 事实上,在城南大营,也做了调入新附军孙季常所部的准备。 除了从南北两面夹击淮西的陈芝虎、罗献成两部兵马外,北燕联合奢家,叶济罗荣能在南阳盆地及边缘地区调动的兵马,高达十六万之多。 而南阳在南阳、泌阳的守兵加起来仅剩不到三万。 拿下南阳城不成问题,关键是要在淮东兵马北上之前,拿下南阳城。 “数日来,试探进攻北城,南阳守军的作战意志谈不上坚定,”站在观战台上,周繁介绍起来强攻南阳的计划来,“南阳东西二城,夹淯水而立,河西为主城,周八里许,为河东小城的七八倍大,然而梁成冲近日来,在河东小城部署兵力之数,不弱于河西,看得出梁成冲有留往泌阳突围的后手。只要我军,从南、西、北三面同时展开猛烈的攻势,使南阳守兵伤亡超过一定的限度,就能叫梁成冲弃城而逃……” “南阳守兵能承受多大的伤亡?”叶济罗荣蹙眉问道,“我们要拿下南阳,最多会承担多大的伤亡。” 奢文庄暗暗点,周繁介绍攻打南阳的计划,用辞还是含糊的。 谁都知道一支军队承受伤亡的程度是有限制的,但不同的军队,所能承受的幅度存在很大的区别。 梁成冲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麾下守兵,虽谈不上多精锐,但将校都忠于梁氏,还能依城而守,想要将其击溃、击退,最终拿下南阳城,要比野战复杂得多、艰难得多。 即使攻城战术再进步,守城的一方,还是要占很大的便宜。要是南阳守兵守城意志坚定,哪怕战至剩下一兵一卒也寸步不让,那为拿下南阳城而付出的代价就会高得让人难以承受。 只不过叶济罗荣的问题,周繁也很难回答。作为主将,他只能试探守军的薄弱点,然后对薄弱点进行猛烈的攻击,但穷竟守军会薄弱到什么程度,会在多么强烈的攻势下瓦解崩溃,则不是周繁能准确回答的。 不过周繁还出一个大概的答案,说道:“梁成冲在河西有守兵八千,另有民夫两万人上城协防,以末将所看,只要城头累积的伤亡超过五千人,就足够叫梁成冲撤走……” 叶济罗荣侧头看向奢文庄,问道:“闽王以为呢?” “周将军所言在理,”奢文庄说道,“梁成翼三万兵马在汝阳给汝州郡王三千兵马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有其弟则可见其兄未必会佳,说南阳守兵能承受五千人的伤亡,也是高看梁成冲了……” 叶济罗荣哈哈一笑,但转头看别处时,眼睛敛了一下,暗道:都说奢文庄是只老狐狸,看来真不假。本来攻打南阳,由周繁所部与奢家兵马同时从南北主攻,但奢文庄这时有意无意的提及陈芝虎的汝阳大捷,可不是要刺激周繁在城北卯足了劲打南阳,这样奢家就可以少付出些伤亡。 不过激励周繁卯足全力攻打南阳,也是叶济罗荣的本意,再者奢家新附,扫平江南还少不了借用奢家的力量,叶济罗荣自然不会点破奢文庄的用心。 奢文庄却敏锐的捕捉到叶济罗荣那一丝旁人觉察不到的异常,观战台上也无杂人,直言问道:“敢问穆亲王,是不是燕京城里有人不赞同强攻南阳……” 叶济罗荣微蹙眉头,坦诚相告,说道:“倒也不是燕京有异议,而青州镇守使那赫雄祁以为应围南阳而诱淮东兵马北上击之,汗王昨日特派快马送信过来……” 奢文庄对那赫雄祁并不陌生,奢家最早与北燕接触,就是通过那赫雄祁,那赫雄祁也是北燕最早主张联合奢家的将领。当时奢家还是雄峙闽浙,此时只能依附北燕而生。 那赫雄祁是北燕宿将,虽非出身王族,但在北燕军中的地位,仅在几个亲王、郡王之下,叶济尔使他坐镇青州,实际统辖青州、登莱、临淄等地的军政,节制马步水军逾五万人。 “南阳更适合骑兵逐杀于野,而到汉水以南,一直到荆州,这之间数百里地,沟渠河网相对密集,对骑兵作战有所限制,”奢文庄说道,“那赫将军主张围南阳而打援,确是一策……” 除了陈芝虎、罗献成两部加起来逾十万众的兵马从南北两侧夹击信阳外,在南阳外围,叶济罗荣能调动的兵马达十六万之巨。 此外,孙季常在商州(武关)有两万兵马,奢家在襄阳、樊城有苏庭瞻所部两万步卒以及阿济格所部五千骑兵也驻在樊城,罗献成在随州还有两三万兵马。在汉津、蕲春,陈韩三及杨雄所部并有三万余兵马。 整个南阳盆地,除了南阳、泌阳两城以及泌阳以东的桐柏山外,其他地区,特别是外围的方城、武关以及南面的襄阳、樊城等军事要冲,都在他们掌握之中,淮东军主力真要敢来援南阳,南阳的确是一个极有利于他们进行会战的战场。 “围点打援之策是好,”叶济罗荣笑道,“只可惜林缚不是轻易入彀之人,他怎会走淮山北麓来援南阳?” 淮东军要援南阳,从南面过来不行,就算淮东军拿下汉津、蕲春,沿汉水北面,还将给襄阳这座大城挡在南阳战场之外。淮东军主力要援南阳,唯有从淮山东北,从淮西信阳借道,穿过桐柏山来援南阳。 奢文庄笑道:“穆亲王真是英明,除非东海狐是一个甘愿叫淮东军主力进入南阳冒险死战、而叫董原在淮西坐享其成的好人,不然他必不会叫淮东军主力从信阳借道援南阳。形势到这一步,已经非常的明显,林缚根本就没有叫淮东军主力援南阳的意思。” 阿济格受业于那赫雄祁,故而在西路军里,他是少数支援那赫雄祁围城打援之策的将领,听叶济罗荣、奢文庄都反驳此策,问道:“林缚要是打开头就没有想过要援南阳,但七月他往庐州增援三万精锐,是作什么?” “以末将所见,庐州与寿州犄角相依,庐州又为淮西之重心,东海狐往庐州增兵,其意是弃南阳而保寿州,唯有寿州不失,淮东在徐泗的防线以及其根本之地淮东才会将侧翼暴露出来,”随奢文庄赶来南阳与北燕诸将见面的苏庭瞻,这时候跃跃欲试的说道,“如今淮东在山阳的水营也往西移,虽说没有进入濠寿地域,但也随时做好支援濠寿的准备。说白了,东海狐在庐州等地的军事部署,不是要援南阳,而是防备我们在拿下南阳之后,趁势打淮西……” 叶济罗荣点了点头,颇为重视的看了苏庭瞻一眼。 见苏庭瞻有投新主之意,奢文庄心里黯然,但他也投燕为臣,那苏庭瞻想脱离奢家、在北燕另立门户,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怕是田常、杨雄二人也会有这般心思。 同样是做奴才,有几人甘心做奴才的奴才?有几个人不想去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叶济罗荣示意苏庭瞻继续说下去。 “除了在七月时将唐复观、刘振之所部调往庐州外,淮东军其余各部兵马都没有异动,”苏庭瞻说道,“可见林缚在七月之前就已经决意放弃南阳。在保淮西的同时,林缚更着意先将江南四郡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此时袁州既下,江西之地尽落其手。此时在林缚的心里,与其冒险北上援南阳,不如谋划江之治……” 叶济罗荣与奢文庄感慨的说道:“浙闽自古以来多出俊雄,苏将军之名,本王也是早有耳闻啊……” “庭瞻确实是有名将之姿、兵帅大才。”奢文庄见苏庭瞻完全说到叶济罗荣心里去了,只能顺口赞一声。 叶济罗荣哈哈一笑,说道:“应该说闽王麾下人才济济……” 他就算想拉拢苏庭瞻,也不会表现得太过份,事实上,奢文庄两子都已战死沙场,其人也年老体衰,根本就没有能力再压制苏庭瞻、田常、杨雄这些枭勇之将。 这也是天命帝册封奢文庄为闽王、许其日后割闽地自立的根本原因。要是奢飞熊、奢飞虎有一人活着,那就不能叫奢家有重归闽地的机会。 叶济罗荣又对苏庭瞻说道:“苏将军,你继续说下去。” “林缚谋划江之治,其谋之重心不在南阳,而在荆州、汉津,”苏庭瞻说道,“荆州虽归胡文穆所辖,但胡文穆毕竟还是越廷之臣。再者待我大军南下,胡文穆想要守住荆州,必然要借重淮东。倘若我军在南阳拖延的时间太长,叫胡文穆在荆州完成部署,又叫淮东将主力兵马集结到江州,甚至更进一步,取代池州军,从江州渡江,进入鄂东地区,威胁蕲春、汉津,甚至夺去汉津,划江之势则成……” 荆州是两湖的地理中心,扼守扬子江上游,与襄阳并重于荆襄南北。 而汉津又是汉水入扬子江的汊口,要是叫淮东军主力先一步拿下汉津,那北燕还想进攻荆州,整个侧翼就会暴露在淮东军主力的兵锋之下。 眼下,奢文庄用陈韩三守蕲春,与邓愈、岳峙所率的池州军在鄂东地区对峙。池州军没有水军,故而不能越过蕲春攻打汉津。 奢文庄用杨雄守汉津并封锁汉水汊口,不过淮东军在江州就驻有精锐水营,有大量的战船、渡船,可以从江州直接渡淮东军步营主力到北岸攻打汉津。 事实上,哪怕淮东军不打汉津,只要往汉津与蕲春之间,依扬子江先一步插入数万精锐,就足以破坏他们在拿下南阳之后一鼓作气攻夺荆州的计划。 南北对峙的形势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关键点并不在南阳,也根本就没有可能诱淮东军主力来援南阳而在南阳与其会战,南北对峙的关键点在荆州、在汉津。 对北燕来说,尽快攻下南阳,主力兵马迅速南下,在加强汉津防守的同时,围打荆州,最终并拿下荆州,才能与淮东平分扬子江的地利,在将来的南北对峙中掌握主动权。 一旦叫胡文穆在荆州加强了防守,而淮东军兵锋又越过扬子江,直接威胁蕲春、汉津,他们将不得不往汉津一线增援兵马对抗,就失去一鼓作气攻打荆州的机会,那主动权就落到淮东军的手里。 等荆襄的战局稳定下来,等淮东军缓过一口气、腾出手脚来,北燕就要头疼淮东从海路发起的对燕辽等地的攻势。 对北燕来说,就是要在淮东军主力还没有来得及在江州完成集结之前,就拿下南阳,迅速越过汉水南下,攻打荆州。留在北燕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6章 军食 陷南阳而取荆州,叶济罗荣的心思已定,那丢给周繁、田常等将领的任务,就是要尽快的攻下南阳城,彻底打开大军南下的通道。**泡!书。吧* 周繁、田常、孟安蝉诸将率部抵临南阳城下,已经有二十天过去了。不过前期主要是清除南阳城外围的障碍,填平城壕,堆筑攻城墁道,打造攻城战械,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一直到八月八日,南阳攻防战事才进入真正的**期。 逾七万兵马,轮番不歇的从攻城墁道或云梯或登城车抢占南阳城头;上百架各式投石弩逼迫南阳城下,南阳城周围石料不多,便将四周搜集来的石碑、磨盘等物,统统的往南阳城里砸去。 一时间里南阳城内外箭如密雨,血流成河。 叶济罗荣、奢文庄也都留在南阳城北的独山大营督战。叶济罗荣不关心攻城兵马的伤亡,每时每刻只关心守军伤亡是多少,只关守军的作战意志有没有给动摇,只关心在哪里地方投入更强的战力,才能将南阳的防守撕开一个口子。 到第三日,叶济罗荣更是将身边随行到独山大营的千余白氅精锐拨给周繁,用于攻城。 燕东诸部早期战事的兵源主要来自于诸部族兵,到野秋监之变到叶济尔执政初期,才从诸部族兵里挑选精锐组建常备兵马,名为王帐宿卫军。 这些人弓马娴熟,自幼习武,常年参与残酷的战事,是燕东诸部真正的精锐。 崇观九年,叶济尔亲率十万兵马破关入侵燕南,入选王帐宿卫者不过万人。 随着燕西诸胡的归附,北燕控制的骑兵部队规模越来越大,以及新附军的规模也迅速扩充到二十余万人马。原先的王帐宿卫,除了一部分留在燕京,宿卫宫廷之外,差不多有半数分给诸王公充当亲卫。 在分得的王帐宿卫精锐基础上,叶济罗荣组建他的嫡系亲军,编六千人,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为北燕精锐中的精锐,因惯穿白色披毡作战,而与叶济罗荣麾下其他诸部兵马有别,故又名白氅军。 为了尽快打开缺口,攻陷南阳城,叶济罗荣也只能将白氅嫡系交给周繁投入血腥白刃战。 周繁所部新附军五万兵马,是以宣镇降兵编入其他降兵及民壮组建。 在新的军户制确立之后,军卒的地位得到改善,军中也少有克扣粮饷的事情发生,故而新附军相比较投降之前,士气、战力有所提高,但周繁所部里能称得上精锐的,多为随他投降的宣镇边军,总数也就两万多人。就是这两万多人,也不是个个临阵都会奋力死战的。 燕东诸胡发源于白山黑水之间,以布伦山为祖地,早年事渔猎而生,非为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叶济罗荣麾下的白氅军,实际上是马战、步战皆熟的百战虎贲,皆是能为北燕夺天下而死战换取战绩的武勇之士,而所穿战甲、所携弓刀,又皆是燕北军中精良之最。 白氅精锐编入攻城兵马之中,形成尖刀一般的兵锋,沿攻城墁道而上,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南阳城防捅出一个又一个的流血伤口来,使得守兵的伤亡急剧上升。 随叶济罗荣站在观战台上,奢文庄看着一队队兵马不断的在城头站住脚,与守兵开始争夺城头的白刃战,打得守兵节节败退,暗感北燕以战立族、以战立国,血腥百战所锤炼出来的虎贲精锐,果真非寻常精锐能比,心想这样的攻势持续下去,叫南阳守兵不断的放血,即使梁成冲死也不从南阳撤走,也坚守不了几天。 叶济罗荣扶栏而立,对周繁说道:“好久没有屠城了,传令下去,破城后许攻城军马屠掠三日再往南进发!” 听叶济罗荣此令,奢文庄心如枯井,波丝不动。 胡文穆当不会轻易放弃荆州,但越过汉水,从襄阳往南,还有当阳(荆门)数城横在前头,才能到荆州城下。 虽说胡文穆以当阳以荆州的外围防垒,驻兵不多,但也要逐一攻陷之后,也要浪费大量的时间。 要是叫当阳之敌拖住北燕进军荆州的步伐,说不定会叫淮东军主力赶在他们之前渡江对汉津(今汉口)先形成合围之势。 如今在汉津就杨雄万余水军兼守城及封锁汉水。虽说在拿下武关之后,叶济罗荣就命令新附军八都统之一的孙季常率一万五千步骑赶往汉津增援,加强南线的防御;就算孙季常能及时赶到汉津,但以汉津的兵力,还远远不足以跟淮东军主力在汉津东到蕲春之间的开阔地区野战。 淮东此时江州的兵马,就有近四万的水步军,待淮东在赣州、袁州、抚州甚至江宁的部分禁营水步军调到江州后,林缚在江州能调用来打汉津的总兵力,最高能达到十万之众。 要是叫淮东军主力先一步渡江对汉津地区形成合围,而他们南取荆州的道路给当阳等城挡住,那他们就只能放弃荆州不打,先沿汉水东岸南下解汉津之围。 屠戮南阳,就是要震慑当阳守兵不敢负隅顽抗。 屠戮南阳,就是要新附军及刚投附的奢家将卒变得更血腥嗜杀,放下思想包袱,放下投降淮东会逃过清算的妄想。 周繁领命去前阵督战,叶济罗荣对奢文庄说道:“军食之事,还与闽王仔细商议……” 文庄应道,便随叶济罗荣返回大帐。 打下南阳之后越汉水奔袭荆州,最叫叶济罗荣、奢文庄头疼的问题不是兵力不足,也不是淮东军在江州正大规模的集结有意渡江北上,而是粮草的筹集。 这回打南阳,很是仓促,但为了争取时间、促使罗献成投附出兵牵制淮西,南阳战事不得不提前到七月发动。 也幸亏陈芝虎在北汝河击溃随梁成翼从河中府南撤的兵马,截获得大量的粮秣,才得以叫叶济罗荣率十数万步骑主力能从豫西地区立即进攻南阳。 以往北燕兵马都习惯从战地抢粮补充军食,但河南诸府皆残,而南阳、淮西又在战前进行彻底的清野,叫北燕兵马进入之后不可能再从地方筹到足够的粮食。 为这次西线战事,天命帝叶济儿特调左承政范澜进入河中府洛阳坐镇,专司西路军的粮饷之事。 虽说燕蓟、晋中这些年来生产恢复较好,在年前能咬着牙为西线战事再多筹出一百万石粮食出来,但将这些粮食从黄河沿岸运到南阳,不是易事。 黄河通往南方的水系,主要都汇聚到淮河,运粮南下,就能借助河运。较为安全的路线,也就是将晋中、燕蓟的粮草运到洛阳,再从洛阳转运到南阳。 从洛阳经汝阳到南阳,没有直接的水路可走,当中还要给伊水、汝水、沙水等水系割断。要想将燕蓟、晋中调集到洛阳的一百万石粮食,走陆路南下运到南阳,对北燕刚刚建立起来的后勤系统是一个极大考验。 从方城到洛阳,大约为七百里地,跟急行军不同,两万民夫、数千头骡马运粮在洛阳与方城之间走一个来回,大概要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走一个来回,也不过只能运十一二万石粮到方城,路途上当中还要消耗掉近两万石粮食。 这样的后勤运力,自然不能叫叶济罗荣满意,但也没有人能比范澜做得更好。 在前期战事大量的消耗之后,目前在方城、汝阳一线储备的粮食只有六七万石,等下一批粮食运过来,储备粮也不会超过十万石,应该说不足以支撑十数万大军在拿下南阳立即南下进袭荆州的。 所以需要从其渠道、在襄阳为即将而来的荆襄战事再多处筹储粮草。 此时在襄阳筹粮,来源有三,一是从襄樊地方征集,二是从随州抽调,三是经武关从关中地区征调。 然而这三个地方,都不是有余粮的地方,短时间里能筹集多少粮食出来,奢文庄自己都没有一点把握。 不过,在叶济罗荣眼里,最艰难的时期并不会太难,眼下已经是八月上旬。 荆襄地区,包括随州、襄樊地区在内,种麦是春稼而秋熟,差不多到九月中下旬,在荆汉平原上就能获得大量的秋粮补充军食的不足,只需要秋粮收熟之前,能在襄阳筹足二十万石粮食,就能支撑进袭荆州的前期战事消耗。 不过粮食问题,奢文庄没有叶济罗荣想的那么乐观。 罗献成从桐柏山出兵打淮西,大量丁壮给抽调编入军中,随州的屯田体系差不多在六月之后就处于半荒废的状态。就算地里有粮食种出,也要在秋熟的十数天时派大量人手去收割。为补战马的马食,南阳城外的青苗都纵战马啃食,从新野到樊城,是南阳与随州的战略缓冲区,粮田耕种情况很差,而从襄阳往南一直到汉津(汉口)的汉水东岸平原,残破了好几年,奢家残部进入之后,想收拾开荒垦种,也不是短时间内成。 不要说眼下,就是秋熟之时,能从襄樊、随州的征得粮食也不会太多,怕是补充罗献成自己的兵马都会严重不足;关中的情况,肯定也不会好过随州。 最终征战用粮,还是要加强从洛阳到南阳的运力。 只要粮食能进入南阳,就可以经淯水进入汉水南下到前阵。还有一个就是从荆州外围筹粮。 从当阳往南、荆州往北,汉水与荆山之间,是荆湖主要的种麦区,耕作的情况也要好一些,秋熟之后,应能筹到一部分粮食。 奢文庄将诸多事与叶济罗荣细细的分析,说道:“以我所见,从洛阳到南阳,运粮犹是太慢,应该抽一万兵马,去弥补运力的不足,再可能不耽搁接下来的荆襄战事……” 粮食之事,叶济罗荣也不会马虎。 不过即使秋熟之时从荆襄地方筹不到足够的粮食,叶济罗荣认为只要拿下南阳,保证从洛阳经汝阳到南阳、再经樊城、襄阳往南的通道通畅,洛阳的粮食还是能源源不断的运到荆襄前线,也许运力有必要再加强一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7章 大军集结 袁州新渝,猩红色的战旗在残破的城头上迎着风挥舞,如狼似虎的淮东战卒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从云梯、登城车不断的登上城头,歼灭负隅顽抗的敌卒,更多的守兵则是慌不择路的往城内逃去,惨嚎连连。 城楼都着了火,滚滚黑烟在日头上翻涌,遮盖城野,叫大晴天看上去有如昏夜。 新渝城四门都给围死,除投降之外,守兵另无出路。好在大多数守兵还是乐意投降,听着喊杀声从后面追过来,丢掉兵甲,双手抱头跪下,淮东军只将兵械收走,使降兵退到街边等候后续兵马进来城接受。 城门洞都在守军从里面堵死,眼下进城的兵马,都在爬城进来,才两千人不到,这时候要将溃败的守兵切割开来,防止他们往一处地方聚结。 在破城之时,张雄山逃入城里,显然还没有敌意;张雄山身边还有二三百嫡系精锐死也不降,不小心对侍,就会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张季恒登上城头,以便能随时掌握城里的形势变化,张佐武、顾浩也从登城车往城头爬来。 潭州制置使司典书令顾浩与潭州制置使张翰长子、现任潭州府通判、督兵备事的张佐武,于八月六日进入新渝,以述职的名义,身入淮东军为质,以示潭州没有割地自立、反抗江宁的诚意。 其时林缚、高宗庭已先一步离开下袁,赶往江州去了,着令张季恒将张佐武、顾浩接入军中随行,待到江州再见。 张季恒所部还承担着清剿新渝残敌的重任,一时无法北上,张佐武、顾浩自然也只能滞留在新渝,倒是没有想到,颇有勇武的张雄山率四五千残兵据城以守,竟是一天时间都没有支撑下来,就叫淮东军破了城。 虽说随张雄山困守新渝的袁州军残部早没有斗志,但好歹也有四五千人,也是晓得林缚着他们留在新渝观战有杀鸡骇猴之意,张佐武、顾浩心里震惶不安。 袁州兵马真是败得不冤,兵无斗志,将无勇略,而淮东军又是如此的强大,哪能不败? 张季恒在城楼那边,顾浩与张佐武落后一些,压着声音对张佐武说道:“崇国公倒是没有手段在五月下旬就拿下袁州,却硬生生的拖了两个多月,叫人好生想不明白……” 哪怕从新渝往下袁,道路崎岖,但是淮东军将卒士气如此旺盛,战术娴熟,兵甲精良而战械充足,即使派两万甲卒西进,也应该能将袁州硬生生的啃下来。 张佐武眉头微蹙,只是这时候不便私下议论淮东,便将心思压下,走去与张季恒汇合。 虽说淮东对淮东、江南诸府的势力多采取怀柔手段,但不意味着潭州要是生事还能叫淮东继续以怀柔手段相对――黄秉蒿身亡族灭,不过是林缚给那些还不受淮东所掌握的一些势力一个警告,对这个警告有最直接感触的,莫过于潭州张家了。 “顾大人、张大人……”张季恒见张佐武、顾浩走过来,招呼了一声。 “看城内情形,大概天黑之后就能彻底结束战斗了?”顾浩问道。 “有两三百死士随张雄山退入东城的一座大宅里,那宅子的院墙又高又厚,周遭巷子又窄,一时难以攻进去……”旅帅冯衍在旁说道。 冯衍原为虞万杲旧部,与唐复观、杨子忱等人投淮东后,积战功升为旅帅,也是江西袁州阳乐县人,这次强攻新渝残部的,便是他所部兵马。 听得张雄山犹不肯投降迄命,张季恒、顾浩暗自感叹:黄秉蒿终是还有一两个对他忠心耿耿、死不相忘的旧部。 张季恒说道:“拿悬篓吊些火油罐进城来,他们既然不迄命,那就成全他们……” 冯衍应是,便去安排歼灭守军最后顽抗不降的残兵,张季恒与张佐武、顾浩从城墙上通过,走到东门城楼上观战。 大宅夹裹在一片民居之中,前后宅门有石巷相通,此时已叫冯衍率部从两边堵上。淮东军卒满城搜集柴火等引火之物,连同火油罐一起掷入院里,点火引燃。 待残敌被大火所逼,破门突围时,在门外宽巷深处,等着他们则是密如飞蝗的利箭。 自诩江州第一勇将的张雄山,持战刀想冲出来厮杀一翻,却叫一支巨矛射来,连着将战甲及胸口破开一个血洞,不甘心的嚎叫着,在宅门前轰然倒毙,与诸亡卒的血泊混在一起。 想到黄秉蒿在下袁城破之时也是给淮东军纵火逼出,张佐武、顾浩心里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歼敌近五百,俘敌四千余,袁州战事的尾声也就此收敛住,一切都不出乎人的意料,袁州兵马在新渝的最后一点残兵,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整座新渝城破败不堪入目,张佐武、顾浩随张季恒住在城外军营里,新渝这边只是令冯衍率部暂时驻守。 新渝城内外的民生也凋残不堪,好在战事持续的日子还谈不上多久,不然都不晓得到新渝会到几时才能恢复生机。 *************** 等不得收拾新渝的残局,着冯衍率部暂留几日外,张季恒于次日即率主力离开新渝,从蒙山东麓北上,张佐武、顾浩随行。 八月十二日抵达豫章,大军到到豫章后,也不进城,绕过豫章城即往北行,奔江州而去。每日行百里,片刻都耽搁,张佐武、顾浩都是文士出身,有骡马可骑,一走数日,还是觉得疲累不堪,越发觉得淮东军之强名不虚传,仅靠这五日走五百里的行军能耐,就将潭州军甩出几条大街去。 从豫章往江州的驿道,位于鄱阳湖西岸。 张佐武、顾浩随军而行,除驿道上挤满军马,鄱阳湖近岸的湖面上也是千帆竞张。这些兵船,载着满船的甲卒,跟张佐武他们同时往北而行。 离得远,看不清旗号,张佐武也不晓得是赣州或是抚州调集北上的兵马。 再细想想,赣州的陈渍部、抚州的张苟部,都是淮东军的精锐战力。 南阳若是失陷,北燕大军就将联合奢、罗两家南下,最多将近三十万兵马会如洪水一般沿汉水往南席卷,林缚又怎么可能将陈渍、张苟两部精锐近三万兵力丢在江西腹地? 虽说还不能肯定说淮东军就不能遏制住北燕西路大军南下的势头,但至少就当前的情况来看,即使荆湖、池州以及淮西这次能与淮东共进退,劣势也非常的明显。 表面看上去,越朝在西线的兵马加起来也不在少数,荆湖、池州军、淮西以及淮东将调往庐州、江州的兵马,总数也有三十万之多,但是兵力分散在外围,难以聚拢到荆襄地区与北燕进行会战。 而一旦叫北燕拿下南阳,北燕除了在东翼留下少量的兵马(如陈芝虎部)牵制淮西董原外,将最多能聚集近三十万兵马往南下。 而在南面,淮东在江州、池州军在鄂东、荆湖军在荆州、江夏的总兵力,也只有十七万。 池州军刚受枞阳大挫,士气还没有恢复过来,三万人马的战力不能期待太多;而胡文穆据荆湖自立,虽说六万兵马,但早年连随州都不敢打,军队的战斗力更不值得期待,麾下也没有什么名将可用。 故而淮东真要渡江北上,在荆襄与南下的北燕兵马会战,更多的只能依赖自身的战力。 虽说淮东在庐州还备有三万多精锐,但淮东部署在庐州的兵马,是保护淮西侧翼的。一旦淮东将庐州兵马调到江州,北燕夺南阳,顺势从桐柏山东出,席卷信阳,进袭寿州,才是更好的选择。 淮东单单能在江州集结的兵马,是难以与南下北燕西线主力抗衡的,但对淮东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有扬子江天险可依,大不了放弃扬子江北岸的荆襄地区,退守南岸,犹不失一个划江而治。 对于胡文穆来说,即使不得不放弃北岸的地盘,犹能保住南岸江夏、鄂州两府。 最艰难的还是池州军。 池州军守黄梅、枞阳,虽说与江州隔江相依,但毕竟要直接接触北燕大军,成了江州、庐州的挡板。但池州军要放弃黄梅、枞阳撤走,他们能往那里撤?往东是庐州,往南渡江是江州,得要林缚同意他们撤,他们才有撤的余地。 张佐武与顾浩越接近江州城,越认定淮东最终会放弃荆襄。虽说放弃荆襄对淮东也相当不利,但他们认定淮东这时候并没有跟北燕争荆襄的条件。 到江州,张佐右、顾浩自然是要去见拜见林缚,然而十五日进入江州,淮东在江西的重要人物,自林缚以下,一个都不见踪影。 到这时,张佐武、顾浩才知道林缚、傅青河、高宗庭、宋浮、敖沧海一干人等,已率靖海水营葛存雄部、长山军虞文澄部已经渡江到北岸,进军到蕲春城南,与池州军邓愈所部,对蕲春陈韩三形成夹击之势。 顾浩、张佐武这才知道他们一路上的猜测都是错的,淮东这是摆开架式要与北燕大军在荆襄进行会战啊。 江州这边,暂由江州知府杨子忱主持。 杨子忱告之张佐武、顾浩,他们要是想去北岸,可以派船送他们过去,当然他们也可以暂时留在江州城等到战事结束。 虽说留在江州更安全,但张佐武、顾浩想不明白淮东军在兵力明明处于劣势,为何还要选择与燕北西线大军在荆襄会战,遂想去前线观战。他们都明白,只要跟在林缚身边,再怎么不济,保命逃回江州还是可以做到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8章 鄂东防线 林缚自然不能等到淮东主力在江州完成聚集后再渡江攻打鄂东地区,不然,他凭什么说服胡文穆将手里的兵力都投入北岸去防守荆州? 为防止胡文穆守荆州的决心动摇,八月上旬,林缚就亲率长山军第三镇师在靖海第三水营的掩护下,在蕲春南面强行登岸,联合邓愈所率的池州军,总兵力多达六万众,进逼蕲春城。 面对如此大军而来,敌将陈韩三没有坚守突出在外的蕲春城,而是在接战之前,果断率部从蕲春城撤出,往西北行百余里,退守蕲春西北的凤山、九莲河等寨;而与此同时,新附汉军孙季常率步骑一万五千余兵马进驻汉津城东北的黄陂;随州大将钟嵘率一万精锐进入黄陂与凤山之间的铁门山。 从汉津(今武汉汉口)到蕲春城,整个鄂东地区是荆襄地区的侧翼,这个侧翼庇护随州纵深及汉水东岸不受攻击。北燕联合奢、罗两家,要想在拿下南阳之后一鼓作气进袭荆州,这个侧翼必然不能叫淮东军打破。 不过,这个侧翼防线的临江直线宽度有两百五十余里。 无论是奢文庄还是叶济罗荣,还是负责守护侧翼的陈韩三、杨雄等将,心里都十分的清楚:封锁汉水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再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封锁扬子江,也就无法阻止淮东水营进入从汉津到蕲春的江段。 一旦叫淮东军主力在江州聚集完成,联合池州军渡江而来,他们仅依靠五六万兵马,是根本无法守住从汉津到蕲春这么宽的沿江防线。 就算要勉强去取鄂东的沿江城池,也只会叫淮东抓住各个击破的机会,逐一将蕲春、黄州、黄陂、汉津、浠水、团风等城攻陷。 放弃突出于鄂东地区东南的蕲春,甚至放弃临江的黄州、浠水、团凤、巴河等城,往西北插军山、旗山、凤山等方向纵深大踏步的撤出近百里,就能使整个鄂东侧翼的防线脱离淮东水营的攻击范围,防线的宽度也从之前两百五十余里锐减到一百五十里不到。 防线越短,也说意味着兵力越聚集,防御力越强,防线越难叫淮东军撕破。 另外,放弃蕲春、黄州,往西北内陆撤退百余里,可以依赖淮山南麓余脉凤山、插军山、旗山等山势连绵、浑然相接的险峻地形可守,可以有效的限制淮东军迂回穿插,而在他们背后,是随州纵深腹地,援军随时通过凤山、插军山、旗山以及汉水等通道过来,没有给淮东军包围孤立的危险。 *************** 陈韩三在撤出之前,纵火烧毁蕲春城,不过陈韩三也没有能力将蕲春烧得一木不存、一瓦不存。蕲春城整理之后,还能勉强使用。 池州军、淮东军在蕲春东西依城驻营,林缚的行辕还在设于蕲春残城里。 除了林缚、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在蕲春之外,张佐武、顾浩坐船渡江来,及时从南阳脱身的岳冷秋,也从寿州南下赶来跟林缚会面,仅比张佐武、顾浩他们提前三天与池州军邓愈、岳峙等将会合,此时也在蕲春城里。 地图悬挂在北面的墙壁上,地图所标绘的是荆襄地区的地理形势,丘山溪流城寨坡林,都不分巨细的标绘出来――岳冷秋熟知军政,也领军作战好些年,当然能明白到淮东为这幅绘出这般精细的地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地图上,奢、罗两家投附北燕后沿淮东西南麓余脉山系所构建的防线,准确无比的标注出来,形成一道遮闭汉水东岸的巨大障碍。 随着孙季常、钟嵘率部进入,在这条依山川之险构筑、总长约一百六十里的防线上,北燕投入的兵马总数已经高达六万之众。 南阳也许已经给攻陷了,即使没有给攻陷,也支撑不了几天,如何在北燕主力兵马越过汉水南下之前,撕开这条防线,岳冷秋也深感束手无策。 淮东军的战力,岳冷秋并不怀疑,但淮东军再强悍,要撕开敌军在鄂东依山川之险构筑的防线,也要需要时间。 上饶战事,林缚亲率淮东军主力凌厉无比的撕开奢家在上饶的防线,一举鼎定江西的战局,虽说整个上饶战事的高潮期很短,也是十几天时间就将上饶防线撕了稀巴烂,但在此之前,淮东军为此准备了大约有半年时间,差不多将近两百万石的物资送到衢州前线去。 淮东军的强悍,名将悍卒仅仅是表面,半年时间里两百万石物资的投送能力才是淮东真正强大的地方。 淮东军在上饶战事期间,虽然只动用了十万战卒,也许岳冷秋治军的能力比不上林缚,也许叫他率十万兵打不穿上饶防线,但是要有两百万石物资堆到前线也足以叫岳冷秋有相当的余地组织起二十万兵马来,用二十万兵马软打硬磨、总能打穿上饶防线。 只是枢密院为即将到来的荆襄会战,准备很不充分。 不要说池州军还没有从枞阳惨败里恢复士气,淮东军诸多主力部队,也是从赣州、袁州、抚州匆匆赶来,有大半兵马都还没有来得及渡过江来。 而为上饶战事,枢密院投入太多的资源,之后为安定江西的局面,非但无所收,还为赈灾救荒、派遣官吏等事,投入近两百万两银子。虽说户部的今年岁入要比去年好许多,但新增的岁入,也叫江西完全消耗掉了。 还有什么银子投来打荆襄会战? 要是南阳的残局能拖上一年半载,哪怕是等秋熟过去,江宁的财政情况都要比现在好许多。 也正是如此,岳冷秋也更能明白北燕为何如此急迫南下。 淮东控制下的江宁,岁入增涨能力太快了。 永兴帝弃江宁,使奢家不废一兵一卒就拿下江宁城。虽说后期奢家给打退,但江宁及池、徽等府都受到严重的摧残。 按照常理来说,江宁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元气;谁能想到仅仅过去一年,户部的岁入就恢复到江宁战事之前的水平。 如今,户部每个月仅拨给淮东军的军资就高达四十万两银,北燕要是不能在短时间里,使淮东控制的核心地区变得战区,户部拔给淮东军的军资会在两三年间会再度急剧上升。 淮东军在三年后仅从户部能得到的军资达到每年一千万两银的高度,岳冷秋也不会觉得奇怪。 在收复赣、闽两郡后,包括广南、湘潭在内,也相继表示臣服,江宁实际控制的丁口新增将近一千万之众,包括之前两浙、江东等地,江宁实际控制的丁口,约在两千五百万到三千万之间。这个数字,还没有将两川、荆湖包括在内。 真到这一步,岳冷秋相信南北对峙的局势将会变得有利南方,离林缚离大军北伐也将不远了。 北燕要想避免这一情况的产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占领荆襄,从扬子江上游威胁江宁,迫使淮东将大量的资源及兵力投在西线;继续将淮东等地变成战区。 除崇川五县为林缚的封地外,扬子江北岸的海陵、淮安、维扬、东阳四府,每年向江宁所贡献的赋税,丝毫不弱于太湖沿岸诸府。只要将江淮之前变成战区,江宁的岁入将会因此大幅减少,战争潜力自然也会大幅削幅。 “岳大人,岳大人……” 林缚两次轻呼,终叫岳冷秋回过神来。 “哦……”岳冷秋抬头看向林缚,刚才走神,没有将林缚的话听在耳里,有些失态。 林缚倒也不怪罪岳冷秋,岳冷秋差点陷在南阳,好不容易赶在南阳给北燕合围之前跑出来,心神不定也在所难免,说道:“敌军在鄂东的防线,由于中间有插军山、旗山等山体为天然障碍,其防御的重心实在两头,一头集中在汉津(今武汉汉口)、黄陂、铁门山一线,一头集中旗山与凤山之间的凤山、九莲河。攻陷铁门山、凤山,就能挥直入随州腹地,进击礼山、柴山,攻陷汉津、黄陂,就能夺下汉水汊口,进击汉水东岸的腹地。要想撕开敌军在鄂东的防线,本院以为,只能放过铁门山之敌,兵分两路进行凤山与汉津、黄陂,岳大人督池州军,以蕲春以根基,向西北进击凤山,而本院则率淮东军主力,进击汉津、黄陂……岳大人以为如何?” 虽说林缚以枢密使执掌天下军政,但池州军自成体系,兵分两路打敌军鄂东防线的两头,自然是合理可取的。 堂下邓愈、岳峙等池州军诸将,都是盼望岳冷秋能重归军中的,这时听林缚许岳冷秋重新督掌池州军,自然都是神色振奋。 岳冷秋心里苦涩,兵分两路打鄂东防线两头,有那么好打吗? 池州军要进击的凤山、九莲河,是峙守凤山西南麓以及浠水河的要冲之地,陈韩三退守,其部有一万三四千众。按说池州军三万兵马,在兵力上占据优势。 但是沿浠水河而上,越往北地势越险,到浠水河上游,就要面临崇山峻岭的阻拦,只能从正面进攻依险筑垒的凤山、九莲河两寨。 凤山、九莲河两寨依山险而筑,两寨两去不过五六里,依为犄角,虽说此时仅陈韩三一万三四千兵马守御,但其背后为随州腹地,援兵可以随时快速的进入凤山。 随着南阳的陷落,北燕只需要留陈芝虎部牵制淮西就可以,罗献成所部兵马可以迅速通过随州腹地南下,补充到鄂东防线来。 跟袁州军不同,袁州军有大量的官员、将领是给胁裹投奢,在奢家败出江西之后,这些人是渴望重归江宁的,不仅周诚、韦忠等人公开支持投降,周知正等人更是早早就在暗中投靠淮东,淮东遂能一举击溃袁州军,几乎没有为此付出什么伤亡去。但罗献成所部都是流寇出身,他们这些年来盘踞随州不接受招安,就是对江宁有着极深的戒心。 这个戒心不是罗献成、钟嵘等少数人,而随州军将领普遍不信任江宁,这时又投附北燕,特别是北燕在荆襄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随州兵马更会坚定的防守鄂东防线。 此时在凤山、九莲河的守兵只有陈韩三一部,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增到三万、四万,甚至更高;而去凤山不足四十里的铁门山,随州兵马大将钟嵘率万余精兵进取,他们没有多余的兵马去牵制铁门山,池州军拿什么去攻陷凤山? 当然,岳冷秋不能怪林缚分配不公,淮东军要对付的汉津、黄陂两城相距十数里,此时就已经进驻杨雄、孙季常两部近四万敌兵。 此时淮东军在蕲春附近集结的兵马不过三万水步军,还不强攻汉津。虽说淮东最终能调集的兵力将高达八万以上的水步军,但同时随着北燕拿下南阳城之后,后期进驻汉津、黄陂进行防守的敌军也会急剧增加。 就算北燕最终拿出十二到十五万步骑去打荆州,那在鄂东防线最多就能投入十五到十八万兵马。 虽说北燕在鄂东防线投入的兵力会以奢、罗两家为主,两家兵卒的战力较弱,但他们胜在人多,又依山川之险而守,淮东与池州军在兵力要处于劣弱,在短时间里拿什么去捅穿鄂东防线?拿什么去破坏北燕攻打荆州的计划、解荆州之围? 而一旦叫北燕先攻下荆州,北燕就能从汉水西岸抽出大量的兵马补入鄂东,不要说捅穿鄂东防线,他们到时候将会被迫转攻为守,守也将守得艰难。 在岳冷秋看来,眼下唯有寄望胡文穆在荆州能守住!荆襄战事能拖上一年半载,情形就会变得有利于江宁――也许应该说是有利于淮东。有一年半载使江西形势得到较好的恢复,才能更好的支持荆襄这边的拉锯住。 张佐武、顾浩不管实质上是不是人质的身份,他们在蕲春是代表潭州,自然有资格出席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没想到林缚还是下定决心打荆襄会战。 张佐武、顾浩之所以在此之前,认为林缚不可能打荆襄会战,主要还是他们的视野窄,看不到荆襄会战将影响到南北对峙的格局,影响到接下来天下战局的主动权会落在南方还是北方;再一个,他们还不能清楚的看到林缚的雄心壮志。 岳冷秋与林缚打了这些年的交道,有些事情自然要比潭州诸人看得透彻,不过也正是他看得太清楚,才在之前错误的估计了林缚援南阳的决心。 要是能守住南阳,接下来的形势必然有利于南方,至少在豫章与林缚相见时,岳冷秋并没有怀疑林缚守援南阳的决心。 接下来形势发展,虽然说明岳冷秋在豫章时判断错林缚守南阳的决心,但他此时犹相信林缚不会轻易放弃荆襄,最差也要会在荆襄地区与北燕拉锯下去,除非林缚心里真的都没有鲸吞天下的雄心。 一定叫北燕完全占领荆州,控制扬子江上游地区,从上游威胁江宁,整个形势对淮东是极为不利的。 当然,岳冷秋从南阳逃出来之后,看到林缚如此干脆利落的放弃南阳,信心也没有那么坚定,只要这时看到林缚率前部渡江在蕲春立足,才重新相信自己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池州军是没有退路的。 当然,此时到蕲春的,除了张佐武、顾浩、岳冷秋等人外,副相左承幕以及胡文穆之子胡文长也赶了过来。 南阳陷落之后,要是没有淮东军主力渡江进入鄂东地区,从汉水东岸牵制南下的北燕兵马主力,仅凭荆湖军自身的力量,是绝对没的信心守住荆州的。 事实上,南阳的例子在前,荆湖诸人心里也深怕给淮东玩弄了,在没有看到淮东正式渡江,投兵力投到北岸鄂东地区之前,荆湖诸人也不会完全将主力兵马投入荆州进行防守。 左承幕一方面是代表朝廷过来劳军,一方面左承幕从荆湖制置使出身副相,是荆湖一系在江宁的代表。荆州能不能守住,会不会给淮东借机削弱,关系到左承幕的切身利益,他不能坐视不管。 荆湖军自然不会轻易放轻荆州,因为一旦放弃荆州退到南岸,仅有江夏半府之地及鄂州府可守,只会像池州军逐步的沦为淮东军的附庸,就会像岳冷秋那般给林缚玩弄于股掌之间差点陷在南阳逃不出命来。 当然,要是淮东军没有决心渡江北上参战,荆湖军迫于形势,也只能暂时先放弃荆州。 除了先率虞文澄部渡江北上之外,在拿下蕲春残城之后,林缚就下令江淮各府的物资直接以蕲春为中心进行集结,以实际行动来表明坚决进入鄂东、进击荆襄的决心。 林缚也唯有如此,才能叫荆湖诸人放下心理包袱,集中力量守住荆州;同时也下令湘潭诸府将相援的物资以及兵马通过水路直接前往荆州。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9章 虚实 (今天两章加起来有一万字,给点红票吧!) 在林缚下榻的精舍里,宋佳正坐在林缚的膝上,将一幅地图徐徐打开,回头望林缚,媚然一笑,说道:“文庄公要是看到这幅地图,指不定会吐血三升!” 林缚搂着怀里香暖佳人,见她肌肤如羊脂玉琢一般,如鸦秀发在灯下仿佛闪着水光的飞瀑,笑道:“此计也甚险,然而为能早日结束战事,还神州一个朗朗乾坤,有时候不得不冒些险……”搂着宋佳的身子,感觉香暖妙人传来动人的丰腴之感,还不得不静下心来,就着地图推演接下来战局的发展。 虽说圈套已经设下,但能不能消灭敌军更多的有生力量,还要看能不能把握最良的时机。 相比较在议事明堂里向岳冷秋、左承幕所展示的地图,在这幅展开仅有半张长案大小的地图上,还清晰的标绘出淮山栈道的路线。 为保证修筑淮山栈道一事不会事前泄漏出去,去年入夏之后,以联寨结保的名义,从庐州西部、磨潭溪上游山区强制迁出来的山民将近三万人。 唯过看过这幅地图,才能明白林缚真正的意图。 “左相过来了!”这时候已长成秀丽少女的入江氏进来禀道,看到宋佳坐在林缚的怀里,雪腻的脸蛋浮起一抹羞红,好像是她坐在林缚怀埯似的。 “哦,快请左相进来。”林缚站起身来,整理衣衫,叫宋佳在一旁伺立,迎接左承幕进来。 左承幕此来蕲春,明面是代表朝廷劳军,实际上还是担忧淮东会坑荆湖――有南阳先例在前,胡文穆与左承幕都担心林缚有可能会接着坑荆湖一把。 左承幕走进来,也没有林缚身侧伺立的美姬娇妾,作揖道:“崇国公漏夜相召,所为何事?” 左承幕位于副相,与枢密使同阶,不过林缚身为国公,左承幕倒要先行致礼。 “左相客气,”林缚笑道,“我手里偶得一幅佳图,想请左相一起品鉴……” 左承幕瞥见铺在长案上的地图,但左右仅林缚与两位佳人,不仅不见岳冷秋在场,也不见淮东的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在场,林缚找自己,怎么可能是议论军事? 左承幕眼里的疑惑,林缚自然看在眼里,延手请他对案而坐。 左承幕曾任荆湖制置使,他无意割据地方、自立为王,永兴初年,永兴帝在江宁登基,继承大统,他就放弃地方上的权势,入朝为相,他那时还是希望能够中兴帝室的。 左承幕初时与陈西言配合默契,也使得江淮形势也大为好转,待到永兴帝刚愎自用,不听群臣相劝,坚持用谢朝忠出兵徽南,终致徽州、江宁一路溃败,陈西言在江宁收复之后精力耗尽而逝,左承幕便也心灰意冷。 再回江宁之后,淮东独掌江宁朝政,虽说左承幕没有什么作为,但比程余谦等人,还是能够秉直言事,虽说他不能够得到淮东的信任,也没有投靠淮东的意思,但与永兴帝及太后一系官员之间,也是日益疏远,无意与他们同流合污…… 当然,左承幕在荆湖的影响力,是旁人无法替代的,包括胡文穆等一系列荆湖文武官员,很多人都是左承幕一手提拔起来的。 林缚曾考虑过让左承幕回荆湖去分胡文穆的权势,奈何左承幕不为权势所动,倒是硬骨头的一把,哪怕在江宁给架空,无所事事,也不回荆湖搅乱局势。 在人品上,左承幕要比岳冷秋值得肯定、值得信任。 长案上的这幅地图,林缚不会给岳冷秋看,也没有必要给岳冷秋看,但他不能给左承幕看。 整个计谋的关键,是不是要绝对叫燕胡及奢、罗意识不到淮东栈道的存在,还有一个就要胡文穆能守住荆州。 作为将帅,正常的军事部署,都会呈梯队配制――唯有荆州守得越久,而淮东在鄂东侧打得越猛烈,才可能将北燕、奢、罗的主力兵马,逐步的吸引到前线来。 显然胡文穆不会将荆州交给淮东去防守,而依赖于荆湖军自身的力量,能守住荆州多久,会不会在燕胡猛烈的进击之后,抵抗不住而放弃荆州撤走,林缚这时候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一旦叫燕胡拿下荆州,而在九月之后,荆州周围大片的麦田进入秋熟收割期,整个计划都会大打折扣,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眼下,能够说服荆湖诸人尽可能固守荆州的,也说左承幕了。当然,淮东也要以实际的行动,来加强荆湖诸人固守荆州的决心。 林缚伸手请左承幕看地图。 左承幕知军政,迅速看出这幅地图与天黑之前他们在议事明堂上看到大幅地图的不同之处。这一看不打惊,以左承幕的涵养,也吓了一跳,手一抖,将桌台的铜油灯碰倒。 火灭,但滚烫的灯油溅到入江氏的脚背上,少女烫得惊叫。 林缚挥手叫闻声冲进来的扈卒出去,将铜油灯拾起来,叫宋佳拿去重新点上。 好在室内里烛灯颇多,倒不影响照明,林缚看着左承幕,笑道:“左相以为此策如何?” 左承幕这才镇定心思去细看地图,实际上与白天所见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在淮山之中,标出一条衔接庐州西北与随州东南的曲折道路来。 左承幕倒吸一口凉气,抬头问林缚:“敢问这条路线能出多少兵?” “三五千人而已!”林缚对左承幕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足够了!”左承幕也没有多想,说道,“有三五千死士潜入腹心,只要时机恰当,足以断其粮道!如今襄随等地产粮都严重不足,燕胡大军南下,二三十兵马耗粮极巨,只能依仗从后方运粮。崇国公能派死士潜入其腹心之地,哪怕只要截下、烧毁燕胡一批粮草,就能叫燕胡兵马在前线难以为继,荆州之围实不难解也!” 左承幕当然不会想到林缚已经淮山之中修出一条出兵的通道来,他能想象罗献成部下已有人叫林缚收买,以为三五千精锐是分批通过淮东在随州境内潜伏下来,静待出动的时机。 “我也是此意,”林缚说道,“不过此计过于凶险,消息稍有走漏,便难成功,反而要害去数千人性命难保,所以我虽希望荆州能够固守,但不能向荆湖诸人透露此计……” 左承幕点点头,蹙眉想了片刻,问道:“柴山守将是长乐匪里与钟嵘并称的王相?” 林缚点点头,暗感左承幕在江宁虽给架空,对天下局势并没有一点忽视。 “有王相助淮东,为何此时不起出兵,打凤山?”左承幕说道。 林缚暗感头疼,说一个谎言就要拿一百人谎言来掩饰,特别像左承幕这样见多识广、心思敏捷的人,但又不能完全将底透露给他知道。 林缚说道:“王相与陈韩三不睦,故而柴山偏师难以近袭凤山。柴山偏师只能用一回,一击不成,此策必败。与其此时冒险袭凤山,不如待敌疏忽时,截其粮道!” 左承幕权衡之下,觉得林缚所言在理,而显然待燕胡大军集中到南线之后截其粮道、乱其阵脚,更符合淮东的利益。 左承幕袒诚相告,说道:“荆州仍荆湖之根本,不守而江夏、鄂州皆成残地,文穆所忧,忧崇国公进击鄂州有进退两策,既然我已知崇国公在柴山藏有伏兵,会劝文穆无需太忧!” “一切还要依赖左相说项。”林缚说道,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左承幕离开回驿馆去休息。 林缚还不能休息,还是坐下来研究地图。 “为何不用左相?”宋佳依过来问道。 “这老头性子太直,反而不是好事,”林缚笑道,要宋佳再坐他膝上来,一起细看地图,指着随州城的方位,说道,“不要看罗献成这些年窝在随州没有什么大作为,不过其实力并不容小窥啊!” 罗献成早年与刘安儿齐名,纵横中原湘楚,打得地方官兵丢灰弃甲。 刘安儿率部进入淮泗时,淮东与长淮军以及梁家联手,还幸亏诱得陈韩三反水,才在徐州城外成功诱杀刘安儿,将淮泗流民军瓦解掉。 而长期以来,除了荆湖之外,无论是淮东还是淮西,还是庐州的兵马,都腾不出手来进巢罗献成,仅依靠荆湖的兵马,只能与罗献成所部在鄂东、汉水两岸进行拉锯。 在相当的时间里,虽说荆湖军占据北岸临近扬子江的汉津、黄陂、黄州等城池,但鄂东大部分区域,都沦为荆湖与罗献成之间的缓冲区,沦为残地。 从大洪山南麓到铁山门以及到插军山、旗山一线,都成为罗献成防御荆湖军、控制随州的外围防线。罗献成早期就窝在这条防线之后休生养息,这两年来实力之强,也已经超过鼎盛时期的淮泗流民军。 而鄂东地区东南角上的蕲春、黄梅,离随州中心区域较远,罗献成就有意的使此彻底变成残地,一直到陈韩三率部进入,才稍稍恢复了些生机。 奢家北渡后,除了将鄂东东部的蕲春、罗田、巴河等残城控制在手,还从荆湖手里夺得汉津、黄陂、黄州等城,才算完全占据鄂东地区。 这次,陈韩三放弃蕲春、黄州靠近扬子江的城池,就畏惧淮东军依仗水营沿江进击的强大攻击力,而其往西北撤出上百里,实际上是在鄂东东线退到之前罗献成防御荆湖军的防线上,有现在的防寨可以利用,地势也险峻,背后有随州腹地可以依托,还与扬子江拉开纵深,避免受到淮东水营的直接攻击。 不过,在西端,奢家从荆湖手里夺来的汉津、黄陂等城都完备无毁,就没有退到大洪山西南麓,而是就近利用汉津、黄陂的山水地势,封锁汉水汊口以及从黄陂进入大洪山西麓汉水河谷的要冲。 汉津(今武汉汉口),是汉水流入扬子江所形成的冲积平原,那边湖泽纵横,积沙成片,水情异常的复杂。 奢家无意、也没有胆量用水军跟淮东在扬子江上争雄,但凿舟沉船、密打暗桩,封锁住从扬子江进入汉水的主要航道,还是可以做到的。 倘若奢家不守汉津,只要淮东军步卒能进入汉水两岸,最多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就能清除汉水口的障碍物,打通航道,使淮东战船能够进入汉水作战――这显然不是奢家及燕胡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封锁河道,必须要近岸筑堡坚守才成。奢家在汉水口封锁航道,汉津城就是奢家必守之地。不然的话,淮东战船,可以通过汉水直接打到襄樊去。 当然,奢家能封锁汉水下游封锁河道的地方,也不只有汉津一处。 从汉津往西北三百里处的石城(今钟祥),也是汉水东岸的要冲大城,又位于大洪山要麓,兼有封锁汉水河谷的作用。 但是石城对岸的荆门,是为荆州北部的要冲,扼守在荆山东麓与汉水西岸之间,是防守荆州的外围要隘。 由于考虑到荆门未必能很顺利打下来,燕胡兵马主力想要绕过荆门要隘直接去打荆州,就不能提前封锁石城附近的汉水航道。 北燕在拿下南阳后,接下来要直接进攻荆州,在汉津、黄陂、铁门山以及凤山一线构筑保护侧翼的防线,是林缚他们所事先能预料到的。 而林缚这一次,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使燕胡在进袭荆州的同时,将其及奢家、罗献成所部更多的兵马吸引到鄂东来――罗献成同时会在桐柏山以北保留一部分兵马配合陈芝虎所部牵制淮西董原所部――这样,燕胡、奢家以及罗献成三部总兵力达四十万的大军实际就形成往南北两面集中而中心区域空虚的格局。 不仅罗献成在随州腹心诸多城池的驻兵会大幅减少;燕胡南下之后,只要没有意识到侧翼会受威胁,在襄阳、樊城、新野、南阳等城也不可能留下多少兵力防守。 从柴山往西,经礼山、随州、枣阳,一直到襄樊腹地,差不多纵深达六七百里的区域,都将成为无兵驻守空心区。 而淮山栈道则能将屯驻于庐州西北的数万淮东精锐,直接通过柴山,投送到这个空心区域里去。 一切计划妥当,最差的结果,就算不能拿下随州城,有一支数万精锐突然从侧后杀出,切断后路,也能叫进入鄂东防线的敌兵阵脚大乱。再配合淮东军主力联合池州军从正面猛烈攻击鄂东防线,溃歼进入鄂东防线的敌兵,就会变得易如反掌。 当然,林缚这次的期待更大一些,想要叫燕胡也在荆襄里栽一个大跟头,一举扭转南北对峙的力量对比与格局。 当然,要是燕胡主力在拿下南阳之后,不打荆州,而是所有兵马直接奔鄂东而来,欲与淮东军主力打会战,那将更加的如林缚之意。 燕胡主力攻打荆州,其粮道在汉水西岸,粮道相对也短而直。除非庐州兵马除非,能直接拿下襄阳、樊城,才有可能断其粮道;而燕胡主力直奔鄂东而来,则粮道在汉水东岸,曲直而漫长,庐州奇兵断其粮道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淮东与池州军联合起来也有十数万之巨,依江而守,燕胡就算倾尽四十万兵马一起南下,要想将淮东十万精锐吃个干净,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到的事情;而燕胡主力都聚到鄂东来,粮道一旦给断,想到坚持十天半个月,那就极难了。 考虑到燕胡往南输粮很是不易,而随州腹地能给他们所征筹的粮食极为有限,再者淮东军依扬子江而战,可进可退,林缚相信燕胡不可能傻到直奔鄂东而来而去夺荆州之势。 就算没有淮东栈道可出奇兵,燕胡要是集中兵力直奔鄂东而来,淮东军大不了往蕲春、黄梅一线收缩,必能叫燕胡无功而返。 林缚与宋佳正认真的推演战局,就在这时,高宗庭闯进室来,也顾不得避嫌,气喘吁吁的说道:“南阳城破,梁成冲率部往泌阳突破,在唐河北给击溃,生死不知道;叶济罗荣在前日下令屠南阳城三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0章 屠城之后 (求红票) 叶济罗荣的屠城令是要激起攻城兵卒凶唳嗜杀之气,自然是要让全军皆知,但也很快传到南阳城里,倒是激起南阳军民全力抵抗的意志。 在梁成冲十六日弃城东逃之前,南阳城墙虽然多久给抛石弩轰塌,然军民都能用木栅、填满土的布袋堵塞;燕兵沿墁道或缚云梯、软索登城,城头守兵及民勇也是箭石如雨,奋力冲杀,意志不折,打得比前期更勇敢,更坚决。 十四、十五日南阳境内大雨倾盆,燕兵攻城不绝,而城内军民亦不下城垒,无视伤亡,冒雨抵抗。其时刮起的大风,竟然将敌我双方都从断残的垛口刮坠城下,城下给雨水冲刷的浆泥也早就染成血红。 在叶济罗荣心里略有些后悔叫屠城令传开竟让南阳军民守城意志愈坚之时,梁成冲却看不到军民抵抗意志变得坚定,而是雨后淯水、唐河上游的溪河水势大涨、有可能替他阻拦侧翼之敌,断然决定于十六日趁细雨之夜弃南阳东逃…… 然而从南阳往泌阳的道路也给雨水冲毁,梁成冲趁雨夜东逃,并没有给他争取多少时间,大队兵马陷在唐河县境内进退缓慢,而给从方城出击的北燕骑兵在野地击溃。 梁成冲生死不明,而在梁成冲放弃南阳东逃之后,参加围城的新附汉军陆续攻进城里,对给抛弃在南阳里的近十万军民举起屠刀。 在江宁时,奢文庄也纵兵屠掠,不过其时的主要意图在于制造混乱、劫掠物资,实际遭屠杀的平民人数有限。 这一回,周繁主持攻城,屠城之事自然也由他来主持,他本也无意赶尽杀绝,初时只是纵其部及田常所冲进城劫掠,放纵军纪,使将卒得到渲泄。 然而其部将屠岸在军议之时,当着叶济罗荣的面,向周繁献计道:“南阳事关粮道,若不剿绝,此时屠掠不过使仇恨积得更深,也更易生变!” 屠岸原为梁习部将,在东平斩梁习而率部降燕;其意图对南阳军民赶尽杀绝,自有他的险恶用心在。当时新附汉军就有下层官吏郭浦于心不忍,当面直斥屠岸:“人面兽心,狗鼠不如。”只是这话传到叶济罗荣的耳朵里,叶济罗荣当即下令将郭浦斩于营外。 周繁便下令要屠岸、田常再率兵进城,逐一绞杀南阳城内的军民,赶尽杀绝,确保无一漏网,唯能逃脱者,即是给捉捕充入妓营的年轻女子们以及趁乱逃出南阳的极少数军民。 当然,南阳城破之后,城内也有零星的抵抗,但这种抵抗在训练有素的杀戮军队面前,显得非常的无力。淮东军部署在南阳城里的暗线,也只有零星二三人逃出,差不多有近十人失去音信,生死不知。 屠杀之事传到泌阳,非但没有能激励起元归政、梁成翼、梁成栋、梁岱、元锦生等南阳残余将领坚守泌阳城的决心跟勇气,反而使他们惊惧于血腥屠杀,丧胆失魂,不敢再守城与燕胡对抗。 在随梁成冲东逃兵马给打溃、梁成冲生死不明之时,见从方城南下之敌多如洪水,元归政等人在燕兵赶来合围之前,弃泌阳,从东城门往桐柏山里逃窜。 泌阳位于唐河上游,桐柏山西麓,南北两侧都有桐柏山枝生出来的余脉遮护,要不是过于偏离南阳盆地的主河流淯水,泌阳单纯在地势上,要比南阳城易守难攻得多。 不过,燕胡屠戮南阳城之后,元归政及梁成翼等将,也丧失了率九千兵马、数万民众固守这座三面环山的城池的勇气。 虽说桐柏山纵横数百里,还有谷道往东可通淮西大将肖魁安所守的正阳,但是近万军马,上万将卒家小以及数万乱哄哄争逃而出的泌阳百姓,大家都没有计划的乱逃一气,不过叫燕胡骑兵获得趁后大肆掩杀的机会。 从泌阳城往东,一直到桐柏山的深谷老林里,只要骑兵能通过的地方,到处都是伏尸,溪河也为之染赤,甚至给积尸堵塞。 燕胡骑兵的追击一直延续到正阳县境内,在肖魁安率部反击之后,才收敛起对逃亡军民的屠杀。 在西线主力全部占领南阳之后,在信阳的北面,陈芝虎所部也迅速做出调整,放弃与涡阳、正阳守军的正面纠缠,将兵马往西面的确山、汝南等地转移。 ***************** 二十三日,寿州境内豪雨如帘;往年入秋后,淮西难得下这么大的雨。 雨大有雨大的好处,从桐柏山东麓及淮山北麓流出的溪河水势大涨,也使得淮河上游的水势凶腾,使得燕胡骑兵往淮西腹地刺入的机会减少。 再加陈芝虎所部兵马重心这几日来明显西移,叫寿州稍松一口气。 十数快马在雨水里奔驰,踏水踩洼,水珠四溅。这么大的雨,人在雨中骑快马而行,雨蓑根本就不抵事,元归政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逃出泌阳时,元归政与梁成翼等人夺路而逃,也有些慌不择路。 元归政选择走泌阳与正阳相接的谷道,虽说这一线给敌骑追杀最紧,但元归政还是先一步逃入正阳城里与肖魁安汇合。燕胡骑兵进击正阳不利,往后收缩,但也没有放弃东出桐柏山的谷道,随后,就传来叛将屠岸出任泌阳守将的消息。 叶济罗荣用屠岸守沁阳,意图明确,一是使屠岸尽心清巢逃入桐柏山里的南阳军民,一是使屠岸控制东出桐柏山的通道,牵制正阳城肖魁安所兵马,以与北面的陈芝虎配合。 也正是如此,其他逃入桐柏山的南阳军民,暂时给截断逃入正阳境内的机会。 元归政在正阳等不到梁成翼他们逃过追杀的消息,只得与梁岱先一步赶来寿州见董原。 楚王元翰成以及刘庭州早一步在西城门口等候,元归政勒住马,脚软身疲,下马时给缰绳绊了一下脚,滚了下来,落到泥塘里。 元归政给左右军卒搀起来,一身泥污,发乱如丐,看到元翰成、刘庭州,放声大哭:“楚王爷、刘大人,南阳二十万军民,死得冤枉啊!” 元翰成、刘庭州没料到元归政会如此失态。 虽说南阳遭屠一事传来寿州,也叫他们当时气愤异常、义愤填膺,但他们毕竟要比常人铁石心肠一些,元归政在城门下放声大哭,叫他们意识道元归政这是要将南阳被屠一事的责任归咎到淮东援军未至上去…… 淮东没派援兵,淮西也没有派援兵,相比较而言,淮西更有派援兵的责任——元归政放声大哭,元翰成、刘庭州都不好应他;就算派援军,南阳才守了几日,能叫淮东、淮西有派援兵的机会吗? 即便到这时,淮东在江西腹地的兵马也没有在江州完全集结,又如何能援南阳? 就算责任都在淮东的头上,这时候元归政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而江宁又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元归政拿什么去指责淮东? 林缚如此轻易击溃袁州军,却在事后诛杀黄秉蒿及嫡系,有违其之前招揽、怀柔的作风,杀黄秉蒿是杀给某些人看的…… 只当元归政受了刺激,刘庭州好言宽慰他:“招讨使数日未合眼,身体多有不适,本来勉强过来接元侯爷,还是给我们强劝下来——元侯爷还是先进城休息一下,将南阳所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给我们听……” 元归政眼窝子深陷下去,眼睛布遍血丝,听刘庭州说董原身体不适,拳头捏得死紧,没想到董原会避而不见。刘庭州把话说得再委婉,但元归政又不是三岁小孩,又怎么能听不出来。 元归政从泌阳逃命出来,在大雨里挣扎着赶来寿州城,身体给大雨浇透,对他来说,这时也是精疲力竭,见董原避而不见,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给抽尽,当即吐了一大口血,倒头就往后摔去。 左右慌不迭的将他搀住,刘庭州与元翰成打了一个眼色——元翰成长叹一声,吩咐人将元归政搀上他的马车以及叫随元归政来寿州的元锦生、梁岱等人都他去楚王府去。刘庭州则赶去见董原。 ****************** 在董原的行辕里,丁知儒、陈景荣等人都坐在堂下,与董原一起听刘庭州说元归政在城门下吐血昏厥之事。 陈景荣说道:“援兵之事断不可再提,南阳失陷,乃梁氏守御不力,当担战败之责!” 丁知儒总是有些物伤其类之感,不管梁成冲、梁成翼最后能不能逃得性命,但他们手里再没有一兵一卒,那就是丧家之犬、落汤之犬,这战败的责任不归到他们头上,还能归到谁的头上? 真要叫元归政去江宁哭斥援兵不至而致南阳败伤,实际上指责不到淮东头上,反而叫淮东有借口来质问近在咫尺的淮西为何不出援兵! 董原挥了挥手,说道:“不说这事,先叫永昌侯在寿州歇些几天,倘若要他去正阳收拢残兵,那梅渚溪上游的方家坳就托于他防守……” 刘庭州知道这是董原给元归政闭口不提援兵事的交换条件。 方家坳对淮西来说是一处无关紧要的寨子,位于桐柏山东麓的溪谷里,交给元归政,元归政以及梁氏要能收拢到一些残兵休整一下,总比一无所有回江宁要强一些。 刘庭州点点头,说道:“南阳已经败了,十数万军民已经给屠杀,这时候不是追究谁为战败担责的时候,这战事还远远没有停息,这接下来的局面将更艰难。” 眼下,叛将陈芝虎所部兵马脱离与涡阳以及正阳守军的正面接触,兵马重心往西面转移,在牵制淮西兵力之时,更侧重保护南阳、汝州、洛阳的侧翼。 形势很明显,洛阳、汝州以及南阳,将是燕胡西线大军往南直取荆州的后路粮道。在叶济罗荣率主力南下,在豫西地区就只有陈芝虎一部兵马,在局面地区相比较淮西就处于劣势,陈芝虎往西收缩,变牵制淮西为以保护侧翼为主,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战术调整。 与此同时,流寇罗献成所部兵马也往淮山北麓收缩,在烧杀奸掠达半个月之久后,罗献成放弃息县、潢川等淮西腹地的城池,退守罗山、马畈、涩港等近贴淮山北麓的城垒。 流寇罗献成往淮山北麓收缩的意图也很明确,他要配合燕胡将更多的兵马调往南线,在淮西的兵力自然要大幅减少。要避免因为兵力减少会给淮西捉住机会,罗献成只能放弃他前期所占据的淮西腹地,往淮山北麓收缩。 就算叶济罗荣率燕胡西线军主力及奢家、罗献成所部主力南下打荆州,包括移到确山、汝州的陈芝虎所部以及守泌阳进剿桐柏山的屠岸所部以及罗献成留在淮山北麓所部,敌军在北线的总兵力加起来也差不多会有十万之多。燕胡最终会留在北线的兵力,将与淮西相当,使得淮西短时间里依旧寻不到转守为攻的机会。 董原不会因为燕胡打下南阳后没有接着东进打淮西而是南下去打荆州就松一口气或者幸灾乐祸,因为燕胡打下荆州之后,受阻于扬子江,短时间里将没有继续南下,就会转过头来打淮西。 要是不能叫燕胡打荆州的计划流产,在燕胡打下荆州之后,淮东兵马是无法在北岸立足的,将只能退到江州去。 那时,燕胡在荆州、汉津等地留下十万兵马就足够与淮东在江州、庐州的兵马形成短期对峙的格局,那燕胡就能腾出近三十万兵马来打淮西——到那时,淮西还要怎么防守? “是不是请枢密使将部署在山阳的宁则臣所部调入寿州?”丁知儒问道。 淮东将帅,林缚不算,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不算,还有一凤九虎,分别为刘妙贞、周普、赵虎、孙壮、敖沧海、周同、赵青山、宁则臣、葛存信、葛存雄,宁则臣所部凤离军两万兵马是淮东军里实打实的两万精锐。 要是林缚将宁则臣调入淮西,与淮西军联合作战,也至少能将更多的燕胡兵力牵制在北线,减轻南线的压力。 董原摇了摇头,说道:“怕是来不及啊!钟嵘南下,罗献成即往淮山北麓收缩,我们追得急,他会往淮山里、往随州收缩,我们要有多少兵马,才能杀进去?罗献成这些年没有什么大作为,但是实力不足小窥啊!” 董原不知道林缚在蕲春残城里也说过同样的话——董原这两年来,没有联合荆湖对罗献成下手,当然不是因为罗献成表现,主要是因为一方面是河南形势不容乐观,一方面就是罗献成扮成猪一样,却未必没有吃老虎的实力。 刘庭州轻叹一口气,董原没有提董原,没有提屠岸,而是提罗献成,实在是淮西想转守为攻,只能打罗献成。 陈芝虎在确山、汝南有五万兵马,战力最强,就算是将淮西十万兵马都压上去,都未必能啃动陈芝虎。屠岸守泌阳,一方面是从正阳进击泌阳的通道只有一个,这个通道又不开阔,而且从谷道一出去,就给泌阳城挡住,兵马再多,也很难展开攻势,何况离陈芝虎所部又太近,不足两百里,稍有不慎,就会给陈芝虎抄杀后路。 陈景荣捶手痛惜的说道:“泌阳不战而溃,元归政倒有脸来寿州诉苦!要是泌阳不失,形势未必这么难看!” 泌阳与正阳各峙守桐柏山的西麓跟东麓,中间还有谷道相接。泌阳不失,哪怕泌阳只有一万守兵,但由于泌阳直接威胁南阳盆地,竟泌阳一城,就至少牵制住燕胡五万兵马——而泌阳失守,燕胡甚至只需要万余驻兵,就能将这个缺口堵上。 相去四万兵马,对南线压力的影响将是巨大的。 刘庭州摇头苦笑,问董原:“罗献成真不能打?” 照燕胡的部署,陈芝虎不能打、屠岸不能打,要打只能打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 董原摇摇头,说道:“难打。罗献成声势最大时,号称拥兵二十万,与刘安儿并称两雄;待他在随州立足之后,裁兵屯田,战兵缩减到八万——在罗献成兵马减少的同时,罗匪的实力实际上是一直上升的。刘大人,你当年也参珉打刘安儿,可觉得轻松吗?” 刘庭州苦涩的摇了摇头,不能因为罗献成老实就轻视他,与刘安儿齐名的流匪,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 虽说淮泗流民军早就瓦解,但刘庭州还记着他给淮泗流军打得惨败的痛——如今在淮东军里,刘妙贞、孙壮、马兰头、陈渍、张苟、李良等勇将实际上都出身于淮泗。 罗献成既然能与刘安儿齐名,麾下也一度有二十万兵马,手下能臣勇将,又焉会在少数? 罗献成盘踞随州的四五年时间里,在随州外围,一个是南面沿大洪山南麓及旗山一线修筑大量的防守,一个就是在北面、在淮山里修筑了大量的防垒,在淮山的防线就是针对淮西的防线。 谁也不会天真的认为罗献成拥有二十万兵马在随州只会占随州一座城池。 罗献成控制的随州,实际范围往东则深入到淮山腹心柴山;往西,控制襄阳、樊城以及一直到丹江入汉水的汊口城垒,往东南则控制大洪山,往南则控制插军山、旗山,往北则控制淮山北脉腹地——这个区域差不多包括有十五个县。 由于董原进入淮西的时机要晚许多,实际上进出淮山的谷道,都处于罗献成的控制之下。在淮西与随州之间,随州是占握着主动权的,更何况如今淮山北麓的一些重点城垒,也都叫罗献成夺得。 在北面有陈芝虎牵制的情况,淮西能抽出多少兵力打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就算林缚将宁则臣调入淮西配合作战,难以形成兵力上的优势啊! 堂内没有外人,陈景荣压着声音问道:“崇国公会不会又行欲纵故擒之计?” 欲擒故纵?刘庭州有些疑惑,转念明白自己听岔了,陈景荣是反而说,是担心淮东这回又将把荆州牺牲,无意在鄂东跟敌会战。 刘庭州也有这点的担忧,他看向董原。 董原摇了摇头,说道:“林缚心中所藏之志,不会弱到连荆襄一战打都不敢打!对淮东来说,南阳是可以牺牲的,而荆州则是不可能牺牲的。再者,林缚在不在荆襄与燕胡会战,我们又能有什么选择?” 是啊,他们只能期望淮东坚决进兵鄂东,确保荆州不失——只有淮东与燕胡在荆襄形成拉锯战,淮西才有可能逃过一劫,不然淮西接下来就要直接面对三十万燕胡大军涌进的恶劣局面! “我留在寿州,也没有大用处,不如我去蕲春走一趟!”刘庭州说道,“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1章 深宫怨怒 (求红票) 江宁城里也是秋雨连绵,站在宫檐下,通过淅淅沥沥的雨帘往外望去,阴霾的天空看不出一点收晴的迹象。 元嫣穿着齐胸襦裙,露出雪腻的颈脖子,殿外已起秋凉,额外披了件荷绿色的短敞褂衫,看着侍女撑着伞碎步走过来,问道:“淮西送来东宁那些个,可真是从南阳逃出来的人?” 两个侍女眼窝子泪痕未消,揉得又红又肿,带着哭腔说道:“南阳真是太惨了,能逃出来的人,一百个里都没有一个,奴婢…奴婢都不忍心说。” “怎么就不忍心说?说!”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来,元嫣回头看去,见太后站在门槛里,虽说给两个宫侍搀扶着,但驻拐的手还是颤抖不休,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撑在右手那根寿星拐上。 “老祖宗,外面天凉,你的身子骨怎么经得起吹风?”元嫣忙走进门槛要将太后搀到寝殿里去。 “我死了,天塌不下,偏就如了那些人的意!”梁氏的眼珠子虽说视物不清,但招头看来,却如刀子似的剐过云墀前所站两名宫女的脸,只是随后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耗尽她全部的力气。元嫣马掏出雪也似的白绸帕子替她接痰,忙叫宫侍将太后搀进去,看着帕子上咳出来的血,眉头愁结起来。想着太后的话,元嫣柔肠愁结的暗想:你会盼望太后死吗? 这时候张晏、沈戎二人走过来,给元嫣行礼道:“元嫣公主……” 元嫣也不知道要不要阻拦外人晋见太后,想想又作罢,说道:“老祖宗又咳血了,身子更差了,御医也开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说要老祖宗静心调养;这乱糟糟的事情纷至沓来,怎么就能静心调养?” “是啊,是啊……”张晏随口应道,也不愿跟元嫣多说什么,便往寝殿里走。虽说张晏心里也清楚太后的身子经不起挣扎、经不起刺激,但南阳的局面都已经在这样了,除了林缚立马取代元氏,也没有其他人消息再能刺激太后了。 “是张晏?”梁氏挣扎从软榻上撑起身子,寝殿里光线不好,她的眼睛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点影子。 “是老臣张晏、沈戎,”张晏应道,便将他探听来的消息倾囊相告,“元侯爷人已到寿州,董原的意思是要元侯爷在信阳收拢从南阳逃出来的溃兵——虽说效果不会太大,但是能收拢一些是一些。也幸亏元侯爷没有回江宁,只叫元锦生回来。元锦生现在人给扣在枢密院里,程相爷去见过,但在泌阳失守这事上有说不清楚的地方。这时候枢密院要将人先扣下来,皇上都没有办法替他开脱……” “猪倌儿不怕手里沾满血腥留下千古骂名,都叫他杀掉好了……”梁氏气得咳血,也不管身边的宫侍极可能是林缚安排进来的眼线,破口就戳林缚的旧伤疤。 张晏也管不得太后气极失言,继续说道:“枢密使拟折,要倾朝野人与物与虏相战,在此折在蕲春就由左承幕、岳冷秋副署,到江宁,林续文及程相爷都相继副署,呈到皇上面前。有秘闻相传,在皇上在寝殿没有表态,是刘直那奸侫私自用印颁诏。此诏一颁,天下军政之事便悉由枢密使掌握,皇上今日临朝他气得大发雷霆!然文武百官在崇文殿内,皆请战。” “猪倌儿拿下江西,北面的战事打得再怎么烂,都不会再威胁到江宁。那些个蠢笨如猪、胆小如鼠的文武百官,见自个儿不受威胁,又不用他们去战场去厮杀,这时候怎么能不表现出一点视死如归的勇气出来?”梁氏恨铁不成钢的将满朝文武百官都骂了进去。 张晏心里默然。 在七月之时,救援南阳与先平定袁州,是淮东当时所面临的两个选择。 对于江宁的文武百官来说,袁州事关江西稳定,事关江宁的侧翼安全,特别是在前年江宁给奢家攻陷,他们宁可扬子江北岸打得稀巴烂,也不会希望江宁再受一点威胁。 所以“南阳陷落皆是因为淮东不派援兵”的指责,在江宁根本没有市场,谁要敢提,就是千夫所指。 人心,人心啊! 林缚在高宗庭、宋浮等人辅佐之下,不单仗打得漂亮,对江宁人心的掌握也是非常到火候。永兴帝弃江宁而北逃,就将元氏不多的威望输掉大半,这时候陡然撑着帝室的名头,却已经抓不住人心了。 这两年来,有无数帝党一系的官员在对帝室失望之后,往淮东靠拢,岳冷秋、左承幕这次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更是叫人感到绝望。要是这二人都叫淮东拉拢过去,还能指望程余谦等人能独撑帝室不倒? 如今元归政留在寿州,派元锦生回江宁禀告南阳战败的详情,枢密院以泌阳失守之事,先将元锦生扣押下来,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一个说不是。 林缚在兵部之外组建枢密院,他亲自出任枢密使掌握朝廷军政之事。 不过在名义上,枢密院与六部并立,地位并没有高下之别,屈于政事堂之下。 林缚此时在蕲春所呈的折子,明面上是要江宁君臣下定决心倾尽一切的人力、物力,在荆襄地区与燕虏决一死战,但实际上要求枢密院在战时掌握统辖六部的权力,战时六部尚书将向枢密使负责,这几乎是要将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到枢密院系统之下。 虽说林缚的要求仅限于战时,看上去也是此时所必要的,故而满朝文武罕有不支持,只是梁氏及永兴帝又怎么愿意看到天下权柄进一步集中到林缚的身上? 不愿意又如何? 梁氏发泄似的骂过,心情稍平定些,问张晏:“董原在寿州真的就一声不吭?” “枢密使要倾朝野之力打荆襄会战,董原怎么会拒绝?”沈戎在旁边接话说道,“要是枢密使放弃荆州,接下来淮西就将面临三十万敌兵如洪潮大水侵入;对枢密使来说,大不了放弃徐泗不守,退到淮南,使江淮之地变成战区,但至少还能保江南半壁山河……” “天下人的算计都比不过这个猪倌儿啊!陈西言这个老糊涂,倒不知道他这个老糊涂在九泉之下是如何看眼下的情形!”梁氏气极而笑。 元嫣站在寝殿里再也听不下去,找了个借口离开,只是殿外珠雨如帘,叫她想逃出这世界,也没有办法。 这时候一队甲卒护卫一乘锦车过来,元嫣站在殿檐下。 这时候能乘锦车由甲卒护卫直接进宫停到万寿殿前的,只有顾县君顾君薰。 “顾县君!”元嫣招呼了一声,至于顾君薰身边那个成熟丰美的女子,元嫣自然也认得,她是顾君薰的堂姐顾盈袖。 “元嫣公主站在这里啊!”顾君薰敛身行礼道,她本不善于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但她身为林缚的正室,太后身体欠安,崇国公内府需要有人每天过来探视太后,这是她逃不了的责任。看到元嫣一脸疲累,有着她这种年龄少女不该有的憔悴,顾君薰内心有愧意,只是在天下霸权面前,女人只是附庸物,只是点缀品。 顾君薰性子柔弱,但不代表她没有见识——她自小聪慧,再加上顾家这些年来的沉沉浮浮、所经历的权力血腥争夺,使得她的见识跟意志要远远超越当世寻常女子。虽说她的见识、谋略及坚强不如宋佳,也不如苏湄,也不如堂姐顾盈袖,但天下风起云涌将林缚推到这个时代的颠峰,站在林缚身后,顾君薰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怎么可能不知道一旦林缚从这个颠峰滑落下来,带来将是何等的血腥? 顾君薰由四名武装健妇陪同进寝殿给太后请安,顾盈袖守在寝殿下,元嫣也懒得进去,终是忍不住问顾盈袖:“南阳十数万军民都遭屠戮了……” “元嫣公主真是宅心仁厚,”顾盈袖笑了笑,她这一生经历的风浪要比元嫣险恶得多,有些话她截在前头,不叫元嫣有机会将心里的质疑说出口,说道,“崇国公在蕲春也为这事愤恨,他前天捎信回江宁,在信里说他一恨燕虏残暴、二恨叛降丧尽天良、三恨守将无胆勇。虏敌残暴,元嫣公主也是知道的,我的心里,更恨大越男儿无胆勇、不能使南阳成阳信……” “啊!”仿佛叫顾盈袖一句话拨尽心里的迷雾,元嫣眼眸子陡然间明亮了起来:是啊,济南城被攻陷后,满城军民也遭到屠杀,她的父王、母妃以及身边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死在济南城里,她随叔王在陆敬严等军将的保护下逃到阳信,但是阳信又随后给数万虏兵包围。 是谁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守住阳信这么一座小城? 没有一个人应该将天下所有的责任都担下来。 顾盈袖见元嫣神色的变化看在眼底,说道:“听说太后这两天对崇国公极为不满,只是不知道太后是为南阳遇屠的十数万军愤恨不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元嫣也不清楚……”元嫣心里当然清楚,只是她不会在背后说太后的不是。 太后愤恨,不过是愤恨梁氏最后一点武力在南阳惨败里烟消云散,不过是愤恨江宁的官史、军民对帝室已经丧失信心,不过是愤恨就连岳冷秋、左承幕等人都有倒向淮东的倾向,不过是愤恨淮东代元一事看起来再难阻止…… 在天下乱流之前,元嫣感觉自己只是一叶无力的浮萍而已,暗道:只要知道心念何处,别的事情也管不着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2章 西行 刘庭州自寿州南下,经庐州yu见曹子昂,然而庐州知府陈华文告诉刘庭州,说曹子昂已叫林缚召去蕲春。 刘庭州也不在庐州耽搁,马不停蹄经庐江、宜城、枞阳、黄梅等城,赶到蕲春。 刘庭州赶到蕲春时,林缚已随军去了黄州,他在蕲春只见到留在蕲春督辖池州军作战的岳冷秋。岳冷秋与林缚形成兵分两路、进击敌鄂东防线的决议,从蕲春往西北进击叛将陈韩三所部,成为池州军的责任。 蕲春目前已经成为池州军进击凤山的大营,岳冷秋亲自在蕲春城里坐镇,邓愈暂时也在蕲春城里,岳峙则率八千兵马,已经越过蕲水河进入洗马、策山等地,兵锋已经渗透进浠水河东岸,围着浠水河,与陈韩三在外围的兵马纠缠逐杀,争夺对浠水河上游地区的控制权。 就算陈韩三退守凤山、白莲河,也断不可能轻易放弃对外围浠水上游,特别是西岸区域的控制,若是能有效限制池州军主力大规模进入浠水西岸,就能避免凤山、白莲河两寨受到直接的攻击。 哪怕是拖延时机,对外围区域的争夺,也是必要的。 很显然,从浠水河西岸的上游方向,道路给破坏,溪河之前也无桥梁,先遣兵马不能迅速进入,将敌将从这一区域驱逐出去,不能迅速铺桥造路,主力兵马是难以上来,直接围打敌寨。 “崇国公在荆襄与燕虏决战的决心有多强?”站上蕲春城头,刘庭州见左右除了邓愈,没有其他无关人等,压着声音问岳冷秋。 虽说在南阳一事上,岳冷秋判断有失误之处,但这回池州军涉身其中,刘庭州仍然愿意听一听岳冷秋的判断。 “枞阳大败后,池州军虽说进入鄂东与叛将陈韩三对峙,但不过是在黄梅、枞阳休补元气,因黄梅与江州隔江相依,也不畏陈韩三与奢家敢来夹击,”岳冷秋说道,“虽得休养,但也只有三个月的时候,仅够将卒养伤罢了。庭州,你看看蕲春周围的寨桥坞船,是池州军此时所能为?” 蕲春距江岸尚远,离江滩有二十余里,但临蕲水河而筑,城东又是皖山(淮山南脉)西南麓的丘山长岭。虽说在陈韩三退出时,纵火烧毁蕲春城,但要从蕲春进击凤山,没有一个更适合的地方作为东线兵马的后方大营。 眼下,在清除蕲水河道里沉船、木桩等的障碍物后,扬子江里的舟船,就直接能驶入蕲水河水道。就在蕲春西城外的内河码头上,刘庭州与岳冷秋站在城头肉眼就能看见,有数十艘扬子江上常见的仓船就停在那里,上千劳工在那里奔忙不歇的将物资从船上搬卸下来。 刘庭州不清楚邓愈、岳峙率部进入洗马、策山等地的具体情况,但是在眼前,除了数百匠工在蕲春城头修补残城外,在蕲水河的西岸,在骅山、鹞鹰岭两处要冲之地,能看到两处营垒已经峙立在林山之间,与蕲春城共同控制蕲水河下游,在内河码头的上游虽两里许,有四座栈桥横跨蕲水之上,沟通两岸。 在蕲水河对岸,有几处简易棚地有烟柱腾空,再看近岸的河滩上,堆着黑黢黢的煤石,看情况河对岸似乎在烧窑制砖。 “河对崖所筑是砖城?”刘庭州问道。 “先修栅营,再补砖墙……”岳冷秋说道。 刘庭州与岳冷秋一样,对兵事也十分的熟悉。 伐木为栅,依山川之险造一座栅营,只需要三五天的时间,烧砖筑墙,则是大工程,也不是狱然能成,但坚固程度远非栅营能比。 在枞阳大败之后,林缚虽然没有裁掉池州军,但拔给池州军的钱粮,锐减到每年六十万两――岳冷秋的话说得很明白,以池州军从户部直接拨得的钱粮,在枞阳惨败之后,休生养息还不够,根本没有能力在邓愈、岳峙率前部兵马越过蕲水河进逼凤山一线的同时,在蕲春这么大规模的修筑防御体系。 攻守之道,攻中藏守、守中夹攻。 不管邓愈、岳峙在前阵打得如何,大营的防御一定要扎实、稳健;这样,邓愈、岳峙等先部兵马即使受挫,还能迅速退下来休整,等收拾之后再继续往凤山方向进击,而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次进攻上。 枞阳之败,受奢文庄所you,岳冷秋遣子岳笃明率军进击黄龙岭过于草率,自然是主要的原因,但是小仓山营寨过于单薄,岳笃明在野战给击溃之后,岳冷秋不能依小仓山营垒而守,则是伤亡难以控制的主要原因。倘若当时岳笃明在进击黄龙岭时溃败,而岳冷秋能守住小仓山,至少能保证大部兵的溃兵不会给陈韩三与奢家联合掩杀。 眼下打敌军的鄂东防线,也是这个道理。 未胜而先虑败,这是将帅领兵最基本的要求。 不管敌军此时在鄂东防线上的兵马有多弱,无论是池州军还是精锐为天下先的淮东军,没开打之前,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能一鼓作气的攻下汉津、黄陂、铁山门及凤山等地,打开敌军在鄂东的侧翼缺口。 那在进攻的同时,就必须要考虑如何去应对进攻不利的局面。 再一个,眼下是判断燕胡的主攻方向是荆州,所以淮东军与池州军纠集近十万兵马渡江到北岸,进击敌军的鄂东防线,全力以牵制燕虏侧翼,以其不能尽全力打荆州。倘若燕胡主力弃荆州不攻,从汉水东岸直奔鄂东而来,那在扬子江北岸的淮东军、池州军是进还是退? 事实上,这时候正有大股虏骑沿汉水东岸进入大洪山西麓石城附近――虏骑进入石城(位汉水中游,武汉汉口西北,今钟祥),可以从石城渡过汉水围打荆州北面的荆门,也可以直接插入鄂东,配合先期在鄂东防线的杨雄、孙季常、钟嵘、陈韩三等部敌兵攻打淮东及池州军先期渡江的兵马。 在这时候,淮东军、池州军先期渡江的兵马,已经不能急yu考虑展开,而是要考虑收缩,以免在插军山、旗山以南的丘陵地带,吃燕虏骑兵的大亏。 这时候,沿扬子江北岸,以蕲春、黄州两城为核心,快速修筑多重塞垒的防御塞垒――倘若真将燕虏主力吸引到鄂东来,那淮东军、池州军就收缩到沿江塞垒里,背靠扬子江,消耗燕虏的兵马及作战锐气。倘若燕虏主攻荆州的计划不变,那淮东军、池州军就可以依托沿江塞垒,向敌军的鄂东防线进击,以救打穿其侧翼的可能,来解荆州之围。 即使荆州不幸失守,淮东军、池州有沿江塞垒为依托,最后从北岸撤出来,也将相对容易得多。 唯有这样,淮东军与池州军才能稍稍掌握住荆襄会战的主动权,不至于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 当然了,为了获得这样的主动权,意味着人力及物力的巨大投入…… 没有淮东军,仅靠户部给池州军每年总额六十万两的拔款,岳冷秋如何在修补蕲春残城的同时,在蕲水西岸一起建造两座坚固塞垒? 这时有一员穿青袍的文官登城来,其人右脸有一块大斑,相貌丑陋,眼见着熟悉得很,刘庭州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岳冷秋介绍道:“庭州,此乃枢密院营田左尉朱艾,受枢密使所令,权知蕲春,领五千辎兵进入蕲春,这寨桥坞船等事,则由朱大人所司……” “哦,我说怎么眼熟得很?”刘庭州想起朱艾是谁来,没想到早年的放牛郎,如今给林缚委任为蕲春令了。 虽说刘庭州最终没能举他为吏,但毕竟是最初肯定他才能的人,朱艾对刘庭州也甚是亲切。 “朱艾拜见岳大人、刘大人、邓将军!”朱艾过来给岳冷秋、刘庭州、邓愈行礼。 “朱大人客气了。”刘庭州回道,心想林缚使朱艾率五千辎兵进入蕲春,又在蕲春投入大量的物资,帮助池州军将后防塞垒迅速的修筑起来,没有这个更能表明他打在荆襄与燕虏会战的决心了。 林缚早初在庐州投入大量的资源,有防范董原之意,但也有与寿州齿相依,抵御燕虏兵马主力进入淮西的意图,如何燕虏在南阳的兵马已经开始南下,那林缚将庐州的资源往这边调,也是当然。 虽说在蕲春,刘庭州心里的担忧就消去大半,不过既然过来,也不能连林缚一面都不见,就回寿州去――淮西要怎么牵制燕虏在北线的兵马,淮东宁则臣所部要不要沿淮河西进,这些关键xing的问题,还要当面与林缚商讨。 岳冷秋也正好要往黄州走一趟。 黄州在蕲春的西侧偏北,与鄂州城隔江对立,在地理位置上,黄州恰好也保护着蕲春的侧翼――相对来说,池州军负责从蕲春出兵打凤山,军事压力要比淮东军少得多。 岳冷秋离开蕲春,便由邓愈留下来主持军政,不会有什么大碍。 由于浠水河西岸还不够安全,在燕虏攻陷武关之后,其主力骑兵没有过来,但调拔了大量的战马补入陈韩三所部,使得陈韩三所控制的骑兵,ji增近一倍,使其对丘陵地带的活动能力增强。 而淮东水营早期要先将人与必需的物资运入北岸,骑营及大量的战马,反而有些迟滞,使得短时间里,对缓冲区的渗透能力,反而不过敌军。 岳冷秋陪同刘庭州赶去黄州,走陆路不安全,只能坐船去黄州。 从蕲春登船,下蕲水河进入扬子江,刘庭州才发现扬子江千舸竞渡,几乎要将整个江面遮住。江面上,除了淮东水营的战船、运兵船以及船体庞大给临时征用的商船外,还有大量的桨帆船、乌篷橹船等小型渔船,有些船头还挂着未收的渔网。 刘庭州一脸疑huo,渔民们往黄州凑,做什么? 看刘庭州疑huo,岳冷秋说道:“庭州一路从寿州赶来,有些最新的情况还不清楚,枢密使在离开蕲春之前,邀我与左相一起签署授田令:江淮之民,自行渡江随军赴国难者,积功者授无主之田三十亩,永业;随迁但无功者,两年后许一两银一亩田购永业田,以三十亩田为限!此外,枢密使又签令募儒生入营伍参战,积功即可补吏,或在营伍服役两年,也可补入吏官……” 听到这里,刘庭州愣了一下。 荆湘之乱已有好些年头,到处都给打成残地。待收复后,荆襄的无主之田将数不胜数,到时候垦荒屯田将叫人头痛不已――此时签发授田令,只能以将来的授田来征募随军民夫辅助作战。 但是,募儒生入营伍,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科举便因战事被迫中止,断了天下儒生入仕之路。 如今江西、东闽、两浙、湘潭、广南等地都相继平复,不管荆襄会战打得如何,只要能守住扬子江,恢复科考也是大势所趋。 林缚募儒生入营伍,有些儒生会不屑一顾,但有些儒生,特别一些年轻的儒生,为南阳遇屠一事而愤怒难泄,此时为赴国难正热血沸腾,恨没有投笔从戎的机会――林缚此举大打方便之门,这些儒生虽说也会有投池州军、淮西军的,但绝大多数都会进入淮东军,进入林缚的控制之中。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3章 定策 听岳冷秋说儒生入营伍积功可补吏,刘庭州愣怔在那里。 刘庭州做手势请岳冷秋进舱室说话。 在昏暗的船舱里,推窗望外,一派江水清碧似蓝,左右舟楫密集如林。 刘庭州看向岳冷秋,说道:“有越以来,帝室、勋贵与士大夫并治天下,科举乃天下儒生入仕之龙门,此制垂立天下两百余载。近年来山河破碎,科举为之中断,使选吏补吏之事,也桀途多难。当下,吏部从永兴年之前科举出身的士子里选吏,多补入中央六部,而府县官吏则操之地方。虽说战时不得不得权宜之计,但终究选吏之事,要操之在吏部之手,才合律制――今崇国公募儒生入伍营,许以补吏之期,将来置吏部于何地?” 岳冷秋沉默着。 刘庭州又问道:“有传言说枢密院要取政事堂而代之,难道这是真的?” 岳冷秋哂然一笑,说道:“荆襄之战,不晓得要填进去多少血肉之躯,庭州是不是有些过虑了?” 刘庭州蹙眉思虑岳冷秋的话。 以当前的架式,林缚在鄂东不可能是假打。十数万兵马以及差不多同数量等级的辎兵、随军民夫,都将渡江以蕲春、黄州两地为中心进行集结,林缚想假打都不可能。 燕胡的主力必然都将给吸引到南线来。 不出预料的话,两军在荆襄地区的战事,将会发展成极为残酷的拉锯战。 林缚也许是对此有所预料,才要极尽一切可能去动员更多的兵力渡江参战。 林缚要求枢密院掌握更大的战争动员的权力,包括授田令及募儒生入营伍令,都是在这一背景之下颁布,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当叛军进袭江宁时,永兴帝与文武诸臣弃江宁北逃,是林缚率淮东精锐求江宁于水火之中;当南阳军、曹家关中军、池州军接连败北,而淮西军、荆湖军、湘潭军毫无作为之时,是林缚率淮东精锐,一举平定江西,彻底消除江宁侧翼的威胁――林缚不过是他之前的权力基础上,再稍微多要求了一点,以便更好的指挥整个战局,谁能拒绝? 永兴帝不能拒绝、太后不能拒绝,刘庭州明白他更没有立场站出来说三道四。 反过来想,荆襄地区的拉锯战打得越残酷,时间拉延得越长,对淮西也越有利。 当然,这也是岳冷秋话里的意思。 刘庭州转头看向窗外的江水,心里又起一念,问岳冷秋:“要是叫崇国公在荆襄再获大捷,当如何处之?” “再获大捷?”岳冷秋听刘庭州这么问,目光也随之看向窗外的江水,心里却起波澜:难道真如刘庭州所料,募士子入伍营是林缚代元自立的一步棋? 帝统传续而律制立,天下读书人拥护帝统传续、拥护律制,是因为唯有如此,读书人通过科举入仕的通道才会畅通。 倘若林缚真有心想谋国篡位、代元自立,对于农户来说,不过是一样的缴租纳赋;而当前江淮之前新兴的工矿商户,大概是盼望着林缚能代元自立的;但天下巴望着通过科举一朝能越龙门的读书人,他们看到淮东这些年来吸纳了太多的异类为官为吏,对科举律制极尽破坏之能,对于巴望着江宁能尽快恢复科考的他们来说,怎么可能希望看到林缚代元自立? 但是林缚这次募儒生入伍营,期以积功以补吏,表面上是吸收一些热血读书人投笔从戎,补充兵员的不足,但从根本上分化了可能会反对他代元自立的读书人群体,拉拢一批读书士子支持他代元自立…… “要是能形成拉锯战,形势倒也不坏,”岳冷秋心里虽然想了很多,但这时候也不愿意多说什么,说道,“能保住荆州不失,就已经叫人欢喜,想获大捷,难啊!” 刘庭州也觉得有些多虑了,整个战局看上去艰苦跟险巨,池州军在蕲春,实际上还是给保护在内侧,军事压力不大,淮东军主力要从黄州向汉津、黄陂、铁门山进击,差不多将整个鄂东防线的大部分压力都承担过来。 一旦燕胡主力弃荆州不打,沿汉水东岸奔鄂东而来,淮东军也正好处于其攻击的主要方向上。 ******************* “燕西将孟安蝉率一万骑兵配合苏庭瞻率两万步卒进入石城,就没有动作,”林缚亲自伸长手,将步骑标识在沙盘上移动,以标明敌军各部在荆襄地区的最新分布情况,“叶济罗荣本部骑兵以及周繁、田常两部兵马,都还在襄阳一线没有南下……” “就眼前的情形,我们是不是直接命令胡文穆弃守荆门,”傅青河问道,“让叶济罗荣率主力直接从樊城渡过汉水,通过荆门去打荆州?” 林缚看向围在沙盘前的众人,曹子昂刚入庐州赶来,高宗庭、宋浮、敖沧海、葛存雄以及穿儒衫列席军议的宋佳,都是这次荆襄会战的核心决策人。 要是不放弃荆门,燕胡主力不能快速拿下荆门,只能从汉水东岸南下,到石城之后再渡汉水去进攻荆州。 那石城必然将成为燕胡兵马往南展开的核心中继点,特别是围攻荆州城,将以步兵为攻城主力,叶济罗荣必然会留下大量的骑兵在石城监视左右战局。 石城与荆门隔江而立,可以说都位于荆襄地区的地理中心上,离汉津的直线距离,都差不多在三百里左右。 最大的区别就是荆门在汉水西岸,石城在汉水东岸。 叶济罗荣攻打荆州城,必然以周繁、田常等步营主力,而将野战决定力量留在稍后的位置监视整个战场。 要是叶济罗荣的骑兵主力屯在荆门,隔着一条汉水,对汉水东岸的战局掌控力,将会弱于许多――这恰恰是林缚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宋浮说道:“要是我们对荆湖没有约束力,那胡文穆主动放弃荆门,是胡文穆的事情,现在怕有些不妥。主公放弃荆门的理由,有些勉强,一旦放弃荆门,有可能会引叶济罗荣、奢文庄的警觉。我以为,荆门是汉水以西的要冲,接襄阳、荆州。在汉水上游,襄阳与樊城隔江而立,襄阳是大城,樊城则要少得多。而襄阳与樊城的过江通道是现成的,罗献成据襄樊时,就在两江之间建浮桥。虽说现有的襄樊桥渡有所不足,但可以迅速加强,在阿济格入驻后,也正是这么做的。在燕虏物资补给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我认为,他们宁可为攻打荆门填入上万条人命,也不大可能放弃襄樊现成的过江通道……” “这个还是要看叶济罗荣怎么去权衡强攻荆门与从石城绕道之间的利害了,”林缚说道,“不过从整个战局来说,叶济罗荣强攻荆门的难度不大,另外,荆门是降是溃,对我们也没有根本性的影响,那荆门那边,也由着去好了。战局推动起来,我们更多的也只能跟着随机应变,不必要事事料机于先,不然叫大家打一仗头上多几根白发,我的罪孽就大了……” 大家都笑了笑。 曹子昂说道:“倘若叫叶济罗荣顺利攻下荆州,待其在汉水西岸的步骑主力前移到荆门以南地区,那他们在补给粮道上的兵力分布,在襄樊地区,必然是重于襄阳,而于轻樊城……” “直接奔袭樊城?”高宗庭问道,“从柴山出兵到樊城,虽说能避开敌军主力,但两地之间有七百里地,如何保证不叫敌军察觉?” “分兵进袭!”曹子昂说道,“有王相配合,先派三五千精锐袭夺樊城,其他兵马延后进入,这样就可以掩敌耳目……” “要想掩人耳目前,柴山兵马主力必然要拖延三到四天才能出动,”高宗庭问道:“而先遣三五千兵马袭樊城易,但随后就会立刻面临从襄阳及南阳之敌的猛烈夹攻,能不能守到柴山兵马主力赶去?而三四天之间,也足以叫叶济罗荣从荆门调一部兵马往襄樊,陈芝虎也可能从南阳北调兵南下,整个荆襄地区都将卷入战团。就算柴山兵马主力能顺利进入樊城,也不能纯粹守城,还要控制樊城以东到枣阳北的区域,才能达到关门的目的……” 曹子昂说道:“这个就要看主公与诸位在汉津能以多快的速度打开缺口北上,只要将燕胡在襄樊以南诸部兵马的阵脚都打乱,哪怕柴山兵马都为此牺牲,也是值得的!” 大家都看向林缚。 樊城是整个荆襄地区的大底,但是仅仅占领樊城不够的。 要是曹子昂率柴山兵马袭得樊城,却又给从北线快速南下的陈芝虎封在城里,燕胡兵马依据可以从襄阳渡汉水以及从樊城与枣阳之间的开阔地带撤出。 要达到关门打狗的目标,柴山兵马就要彻底的控制樊城周围地区。但在陈芝虎及从荆门等地北援的燕胡骑兵主力夹击之下,柴山兵马在樊城能守几天,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以曹子昂的话,最坏的结果,可能柴山偏师整个的都可能牺牲掉。 已经与即将进入的柴山兵马,是崇城军两个镇师主力加上孙壮及黄祖禹及柴山周斌所部,总兵力不是别人预测的三万人,而是整整五万六千人,其中包括五千轻骑。 宋佳站在林缚的身侧,伸手将身前凤离军的标识从沙盘上拿起来,直接放到正阳的位置,问道:“如此,会否好一些?” “使宁则臣率凤离军迅速入淮西,强令董原配合从正阳西击泌阳,”在场众人都能看出宋佳要说什么,高宗庭轻蹙着眉头,说道,“那就有可能将陈芝虎所部从确山吸引出来,牵制骚扰正阳北面,是能拖延陈芝虎率部援樊城的时间,但使凤离军远离山阳,进入淮西腹地作战,董原要动手脚,凤离军将入险境……” 董原要动手脚,不会有胆直接偷袭凤离军,但他只要有意使凤离军陷入陈芝虎及屠岸两部的包围之后,凤离军的处境就危险了。 “我倒觉得可行,”曹子昂说道,“在柴山兵马出击之前,董原不可能猜到我们在荆襄的部署,就不会事先对凤离军动什么手脚的;等到柴山兵马进袭樊城,董原想动手脚,时间也是急迫……” 傅青河说道:“要保险一些,叫宁则臣率部西击,但到信阳府境内之后,不从正阳往泌阳,而是从信阳城往南打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有蔡家在信阳城里,董原想动什么手脚,要困难得多……” 林缚点点头,对曹子昂说道:“柴山兵马,仍以见机行事为先,樊城不可夺,不得强夺,你率柴山兵马能进入大洪山一线,就足保我们不败了……” 大洪山是鄂东防线的侧后,有四五万兵直接插入大洪山,敌在黄陂、铁门山的守兵就会给切断退路,阵脚自乱。 这时候,有扈卫进来禀道:“岳大人与淮西刘庭州进城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4章 兵力算法 刘庭州与岳冷秋在黄州城南的江港登岸。 黄州与鄂州隔江而立,两城相去不过十一二里,都修筑在迫近扬子江岸的丘陖地带上。 丘陵近岸,多崖岸少淤滩,故而是天然的优良江港,而便于大型船舶驻泊。 黄州、鄂州,长久以来,都是扬子江中游重要的临江港城,也是荆湘物资往江淮地区转运的主要集散地之一。 有越两百多年以来,黄州、鄂州都是荆湖之大城,要是仅以商旅繁荣比较,黄州、鄂州以及江夏,都要比荆州耀眼得多。但在战略上,由于江夏正当汉水河口,而黄州与鄂州离江夏很近,故而地位不甚重要,更远不能跟荆州相提并论。 正因为如此,虽说在黄州城南临港地区因为繁荣的商旅,形成紧依黄州城的江埠集镇,但黄州城本身又矮又小。 如此,繁荣的江埠集镇尽成残地,而黄州城也残破不堪。 刘庭州进城后,发现淮东军在黄州城的直接驻兵不多,更多是受授田令、募儒生入营伍令所激励渡江来黄州应募的平民、士子。 “刘大人……” 刘庭州听着似有人唤他,停下脚步来往人群里看去,就见一名儒生打扮、相貌不凡的青年士子朝这边作揖行礼,又朝这边大步走来。 护卫看了看刘庭州的反应,让士子靠近。 “学生宁俞捷,拜见刘大人、岳大人……” “哦,盐渎县的举子宁俞捷。”刘庭州认出来人还是他任盐渎知县时盐渎参加科考获得功名的举子宁俞捷。 经刘庭州这一介绍,岳冷秋也有些印象,是崇观五年的江东举子。 崇观五年、崇观八年、崇观十一年,江东郡共录取近五百名举子,岳冷秋之所以记得宁俞捷这年,是他在崇观五年中举时才年仅十七岁,是在陈明辙之前成名的江淮才子,名气不小。即使到今日,宁俞捷也不过三十岁刚出头一点。 不过崇观六年宁俞捷进京赶考受挫,崇观九年又因病不能入京,十二年由于北地形势已经接近崩溃,京考中断,宁俞捷就一直停在举子功名上未能再进一步。 虽说中了举便有做官的资格,林缚也是自从九品司狱小吏的官位爬到今日位极人臣的地位,只是江东郡是耕读之乡,录取的举子多,而空缺的空位少,举子想出仕,只能排队等待,大多数人等一辈子都做不到官,宁俞捷便是其中的典型。 刘庭州、岳冷秋等人都没有想到宁俞捷这样的人物等不得江宁恢复科考,也投笔从戎,应募渡东来从军了。 宁俞捷当街相唤,自然是想通过刘庭州举荐,能在淮东军里获得一份好差使,而不是跟其他士子一举,给编入诸部。 刘庭州邀宁俞捷同行,想着有机会能在林缚面前提一声,也算是成人之美。 宁俞捷自然不能跟刘庭州、岳冷秋同行,而且随他们的幕僚一起走。 刘庭州知道淮东军的虞文澄、陈渍两部近三万步卒已经渡江进入北岸,但见黄州城里驻兵不多,沿街卫戍的还多为骑兵,应是禁营骑军的兵马,疑惑的问岳冷秋:“淮东军不在黄州城里,是不是已经往黄陂、铁门山进逼了?” “虞文澄、陈渍两部已经进入黄州西北的五云寨以及黄州正西的凤凰山,控制举水河两岸,确已形成进击铁门山及黄陂的势态。”岳冷秋说道。 淮东军与池州军在鄂东联兵作战,兵马动态自然要随时互相通知,还各遣观察武官随军进退——要没有一定的信任,联兵作战就是虚话。 刘庭州过来之前,对鄂东的地理有认真的研究,对鄂东的山川地名自然熟悉,知道凤凰山及五云寨,离黄州城都有六七十里的距离,以黄陂城与黄州城拉一条直线,凤凰山就处于这条直线的中点上。 凤凰山的地形优势则临江,与鄂东城东的庙岭山隔江相望,是控制黄州上游扬子江的要冲。在凤凰山稍下游,扬子江里有一座沙洲名老龙咀,正当扬子江上游来水,也正当举水河口…… 刘庭州对兵事也是极熟,问岳冷秋:“那这么说来,淮东水军的驻营有一处就在老龙咀?” 岳冷秋点点头,说道:“不错,在老龙咀是有一处驻营。另外荆湖在鄂东的水军全部西移去援荆州,枢密使倒没有直接叫淮东军接管鄂州城,不过在南岸的庙岭山本有一处驿站,枢密使派出一部兵马以庙岭驿增筑营垒,峙守南岸,从老龙咀往西,扬子江受庙岭山与凤凰山所夹,江面狭窄仅五里许……” 刘庭州点点头,大家都是知兵事的人,林缚如此部署,将黄州外围的营垒建到距黄州城六七十里外的要冲之地,将黄州直接控制的纵深展开将近百里,并控制杨子江上游,水营的兵锋直接汉水河口,摆明了是做好跟燕胡在鄂东打拉踞战的准备。 哪怕荆州不幸给燕胡打下,只要黄州经营得好,依旧能死死的嵌在北岸,将燕胡大量的兵力牵制鄂东地区,使其不能集中兵力去打淮西。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淮东也要往黄州地区投入大量的兵力跟资源。资源跟兵力总是有限的,一旦双方在鄂东胶着拉据,淮东想腾开手去另开战场就将变得异常的困难。 宁俞捷与刘岳的随从人员走在后面,也隐约能听到他们在前面交谈,插话问道:“以学生愚见,荆襄一战,当以守荆州为要,然而荆湖招讨使所部兵马战力孱弱,枢密使为何不派一支精锐接管荆州的城防?” 宁俞捷突然插话,是很失礼的,但他少年成名,有些傲气也不奇怪。 岳冷秋回头一笑,说道:“荆湖招讨使怕是未必认同你的话……”当然了,他晓得即使胡文穆同意将荆州的防务交出来,淮东军也未必会接手。 再精锐的兵马,也要集中起来的使用;要在荆州城里再分散两三万精锐,林缚在黄州能集结起来使用的精锐兵力将更少。 分兵是兵家大忌。 更何况,胡文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兵权,将防区交出来? 胡文穆如今能腾出手,将荆湖军的主要战力都集在荆州,荆州又依江而立的大城,不怕后路给断。说实话,守荆州,有坚城可依,就算来敌兵多势大,只要守城的军民能够同心,意志坚定,有三万守兵就足够了。兵力再多,反而不好,徒劳的消耗守城物资。只要这边能牵制更多的燕胡兵马,胡文穆应该是有一定把握守住荆州的。 刘庭州也是回头笑了笑,又与岳冷秋感慨的说了一句:“对燕虏来说,即使打不下荆州,大概也会想叫淮东兵马的主力都牵制在鄂东吧?” 岳冷秋点点头,林缚崛起于淮东,但他崛起早期,发展步营战力十分的节制,反而是水营的发展十分的迅速。在永兴初年,淮东的水营就在东海之上取得彻底压制奢家水师的地位,到闽东战事之后,就将奢家在东海上的水师力量完全摧毁。 燕胡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点? 一旦叫淮东军收复江西后,腾出手来,燕胡从山东到燕蕲,到两辽近两三千里的海岸线,如何去防备淮东军近十万步卒精锐配合三到五万水营战力的进袭? 眼下燕胡拿下荆州,就是要将淮东军的步营与水营主力十数万兵马牢牢的牵制在西线动弹不得。 “除陈渍、虞文澄两部外,抚州的张苟所部,也应该北上了吧?”刘庭州对淮东诸将也是十分的熟悉,只是他刚从寿州南下,对淮东军最近的调动与部署,还没有岳冷秋熟悉,“奢家在建安的残部毕竟还没有彻底的剿灭,会不会有隐患?” 奢文庄投附燕胡之后,又有重起之势,这就叫其在闽北的残部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不灭。 建安位于闽江上游,山川纵横,当初虞万杲率残部退入深山之间,三年时间也没有叫奢家剿灭,而奢家在建安的残部逃入深山里,赵青山即使占领最重要的建安城,想要彻底剿灭奢家残部也未易事。 “枢密使使赵青山镇守东闽,既然调张苟所部北上,就应该有安定东闽局势的把握。有三五千残兵逃入深山,影响不了大局。就是在鄂州南面,黄秉蒿的部将陈子寿在幕埠山聚拢了一支人马,犹不肯降,多少也算是个麻烦。”岳冷秋说道。 刘庭州看了岳冷秋一眼,当初还是岳冷秋纵虎归山,叫陈子寿有机会投靠奢家,与黄秉蒿合流。袁州军给打得大败,就算陈子寿在幕阜山收拢三五千残部,士气不会振作,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扬子江南岸的局势差不多算是安定下来了,刘庭州只是担心林缚能聚集到黄州的兵力够不够用。 林缚在黄州能调用的步营有虞文澄、张季恒、张苟、陈渍四部,总兵力为六万,但江州、豫章等地都要留少量的卫戍兵马以及袁州战事期间受伤未痊愈的将卒还有一些,林缚在黄州能调集的步卒大约只有五万多点。 水营方面,江宁禁营水军胡臾儿所部已奉命西进,与江州水军葛存雄所部汇合,约有三万兵马。 骑兵方面,即为江宁禁营骑军周普所部,也是林缚的扈卫精骑,有五千人。 除此之外,就是淮东在庐州的驻兵刘振之、唐复观两部三万人。 刘庭州认为,一旦确认燕胡兵马的主攻方向为荆州,而无法转向打淮西之时,林缚必然会将庐州兵马调入黄州。 淮东军在西线能用的水步马军主力加起来,也不到十二万人。 虽说林缚有坚定打荆襄会战的决心,刘庭州还是暗感难打、太难打,淮东军不能在兵力对燕胡形成优势,以攻打守,如何能牵制燕胡主力? 淮东军虽说是天下难及的精锐,但上饶战事期间,以攻打守,林缚还是集中了上饶守军逾两倍的强大兵力以及差不多同等数量的辎兵、随军民夫,才一举将奢家在上饶的防线攻克。 刘庭州与岳冷秋边走边谈,不知不觉便走进林缚守备森严的行辕。 他们的随行扈兵都留在行辕外,文职扈从随他们进入行辕。 林缚站在议事明堂前,得知岳刘二人已经进城,还特意将在黄州观军的副相左承幕请来,朝岳冷秋、刘庭州说道:“有失远迎,还望岳大人、刘大人不见外;刚刚得到消息,还要告诉岳大人一声:罗献成所部,又有两万兵马从北线南下,进入铁门山了……” “啊!”岳冷秋、刘庭州都一怔。 罗献成声势最盛里,拥兵二十万,后将超过一半的匪兵裁去屯种,仅保留战兵八万。 罗献成投虏后,又将大量的屯卒编入营伍,出淮山进击信阳,牵制淮西兵马,实际兵力很可能超过十二万。 虽说罗献成所部的战力,未必比得上奢家残部,但胜在人马众多,也难对付。 如今在铁山门聚集的罗献成所部兵马,以钟嵘为将,已经超过四万人,相信后期还会继续增加;而在汉津、黄陂两城,杨雄、孙季常以及随后赶来虏将安胜良所率骑兵,总兵马也达到五万人。 相比较,陈韩三在凤山的兵马没有得到补充,但凤山、白莲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池州军虽有两倍于兵力,却完全没有信心能强攻下凤山——陈韩三本身就是一员悍将,而且又是一员退路给堵死的悍将,其部众又都是十恶不赦、穷凶极恶之徒。 看到岳冷秋、刘庭州脸上不振作的神色,林缚知道他们的担忧,只是微微一笑,请他们入内说话。 的确,要比兵力,淮东军加上池州军一点都不占优。 当然,淮东军的兵力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缺乏。 由于淮东军扩军迅速,使得早期规模达十数万人之巨的工辎营在去年迅速缩小,一度不足五万人。但在江宁战事之后,淮东军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重新大规模扩编工辎营,以保护储备兵员的充足。 这个工作,以徐州、庐州、晋安三地为重心,努力要将徐州、庐州、晋安的辎兵规模都扩编到五万人以上。 在上饶战事之后,张苟率部从抚州南进打邵武,配合闽东的赵青山沿闽江西进攻打建安府。奢家在闽北的残部仅有万人,在四万兵马的夹攻之下,只能放弃闽江沿岸的城池,退入深山老林。 林缚留赵青山在建安坐镇,继续进剿奢家在闽北的残余势力,令张苟率部北上参战。事实上,与此同时,林缚密令东闽行营军陈定邦所部就地编入长山营第二镇师,一起北上。 张苟率部北上参战,兵力实际上不是外人所预测的五旅满编一万五千人,而是七旅超编两万四千精锐。 陈渍所部在上饶战事里承受到很大的伤亡,战死的将卒将近两千人、受伤将卒多达四千余人,故而林缚在上饶战事之后,就将陈渍所部调往赣州休整。除休整之外,陈渍率部进驻赣州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要将赣南抵抗势力吸收进来。在加强陈渍所部的同样,消耗地方治安的隐患。 陈渍率部北上参加,实力兵额也不是外员预测的五旅满编一万五千人,而是六旅超编两万二两千战卒。 在江州、豫章的卫戍兵马,林缚都是调辎兵进入,将精锐战卒替换出来。在虞文澄、张季恒等部在经过江州渡江北上到蕲春,再进黄州,又都补入部分辎兵为战卒,虽说两个镇师的五旅编制不变,但每一旅、每一营都超额二成战卒。 在庐州的唐复观、刘振之、孙壮、黄祖禹等部兵马作为偏师不算外,林缚在黄州能调集的步营战力,包括张季恒、虞文澄、张苟、陈渍四部镇师,实际高达八万五千人。 周普所率骑营为五千人。 葛存雄、粟品孝、胡臾儿所率的水军,也不是名义上的三万人,实际要超编一万,共四万人。 此外,林缚已经下令,着赵虎率江宁禁营步军一万兵马即刻西进,只给秦承祖在江宁留下一万兵马以坐镇中枢。不过江宁周围没有威胁,一万守兵足够了。 不算池州军,不算柴山偏师,林缚在鄂东防线正面,能将聚集的兵力,将达到十四万众。要是把柴山偏师算上,林缚在荆襄能直接调用的兵力,就将近二十万;算上池州军、荆湖军,整个南线集结的兵力实际并不比燕胡低多少。 相比较之前,林缚能调来黄州辅助作战的辎兵,也就只有两万人,故而才颁布授田令,吸引、激励平民、佃农以及城市贫民到黄州来协助作战,以补充随军民夫的不足。 为了这一战,林缚良苦用心,精心准备了许久,自然要将花样玩尽,示敌以弱,不过是最基本的手段。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5章 决心跟信心 虽说枢密院总督天下兵马,有权节制诸行营、诸制置使司、诸镇、诸军府,但淮西与荆湖一样,军政都自成一系,兵饷钱粮甚至兵甲战械的筹备大多数是依赖自产,受枢密院的钳制不深。 诸军与其说是从属关系,不如说是联兵作战。 联军作战的前提就是要彼此信任――大家都是见惯了血腥,也都见惯了尔虞我诈,都知道可能有的信任基础,都不会建立在一纸文书之上,也不会建立在别人的承诺之上。 左承幕作为副相,代表朝廷留在黄州以“观军容”,名义上是个监军使的差遣,实际上更多代表荆湖势力在黄州监看淮东军对汉津、黄陂及铁门山之敌的作战表现。 此外,胡文穆之子胡学长去了鄂州,一方面负责率鄂州兵马围剿据幕阜山北麓收拢残兵的陈子寿所部,一方面在鄂州境内为黄州、蕲春战区征购粮草。更重要的一方面,也是因为鄂州位于黄州、蕲春之后,胡学长代表胡文穆坐镇鄂州,倘若淮东军与池州军想不告而走,胡学长必能提前察觉,荆湖军主力就能避免陷入孤守荆州的险境。 刘庭州的到来,是为代表淮西过来了解南线淮东军、池州军及荆湖军的战备情况。 要想使淮西放心的将兵力集中到信阳一线,去牵制燕军在北线的陈芝虎、屠岸诸部,以减轻南线的军事压力,林缚必然要将淮东军在黄州一线的军事部署,叫刘庭州看个分明,叫他相信淮东军有打荆襄会战的决心。 为岳冷秋、刘庭州的到来,林缚特地备下薄宴。 刘庭州此来,除了百余扈兵外,还有十数随行幕僚,毕竟要在短短三五天的时间里观察淮东军在黄州一线的全面战备情况,不是刘庭州两只眼睛能看得过来的。 有官职在身的幕僚,仅四五人随刘庭州、岳冷秋一起入厅饮宴。 淮东军得黄州城,也是残破不堪,林缚选了一处稍稍整饬的院落驻为行辕,但也简陋得很,刘庭州等人走进大厅里,都能看到柱子上有烧灼的痕迹。 当然,也不能奢望林缚备宴能有什么山珍,海味倒是不缺,甚至一走进来,都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 有些人对海腥味敏感,看着刘庭州身后几名随行文吏都微微皱眉,林缚笑道:“黄州这边,最能吃得上的肉食就是腌咸鱼,都在宴客的特产了,岳督与刘大人不要嫌弃……” 淮东在昌国、嵊泗以及鹤城等地,大规模发展近海捕捞,以补充军中肉食的不足。如今才是九月,海鱼在昌国、嵊泗、鹤城捕捞腌制后,走水路运到黄州,前后怎么也要十天的时间。能吃就成,怎么能指望一点都没有腥臭? 当然,要是黄州都开始大规模吃腌制海鱼,就说明淮东从江浙沿海到黄州战区的补给线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只要粮食以及其他作战物资能从后方源源不断的运到黄州战区,淮东兵马也迅速的调上来,在黄州完成集结,即使在战争中,军卒给大规模的消耗掉,也可以从受授田令激励渡江参战的民夫中补充战卒。 这时候,刘庭州感觉到大越朝的经脉都是畅通的,即使荆襄会战前期会有不利,但时间拖得越长,局势也将会变得对大越越有利――只可惜这一切都在林缚的掌握之下。 林缚将高宗庭、曹子昂等跟刘庭州有过交往的人喊过来陪同饮宴,自然也是一番寒喧。在席间,林缚又笑着跟刘庭州州说:“敬堂他们都在五云寨,来不及赶回来为刘大人洗尘――不过也没事,刘大人来一趟黄州不易,五云寨那边也要走一趟。” 淮东立工辎营以司屯卒战训、营田工造,孙敬堂一直是淮东在这方面的核心人物,早年在淮安,与刘庭州的接触很多,在此之前一直在徐泗坐镇。 这些年,淮东将徐州防线经营得跟铁桶一样,一方面是刘妙贞、宁则臣、葛存信、耿泉山诸将率精兵强将坐镇,一方面是李卫等文官抚济流民、安顿地方有功,另一方面就是孙敬堂率工辎营在徐泗一线大肆营造防垒、修筑驰道、河港。 如今林缚要在荆襄跟燕军大干一场,除了手下的名帅勇将外,孙敬堂、葛司虞、朱艾等精于营造的人物自然也不能缺阵。 除了战区的防垒、路桥等事营造外,粮秣战械及其他战略物资的筹集、运输,也是战争的核心事务,支度使林梦得以及户部尚书林续文等人自然是在江宁坐镇,负责总的调度江淮、浙闽等地的粮草物资往荆襄输运,庐州知府陈华文及江州知府杨子忱,这次都兼领支度副使,以负责庐州、江州这两个转运关键点的运务。 而在黄州战区,傅青河总司前营粮秣,孙文炳、林续宏、宋浮等淮东能吏,也都给调到黄州,辅佐转输之事。 前哨已经接战,淮东给调入黄州的诸人都忙了团团转,刘庭州虽然与淮东一系的官员有很多人有过交往,但也不能指望着他们能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陪宴。 林缚随口说及孙敬堂等人都在黄州,也是要向刘庭州说明淮东打荆襄会战的决心之强。 席间,刘庭州又问起应募进入营伍的士子安排。 “这个啊,”林缚说道,“南阳失守一事传到江宁,江宁士子愤慨激昂,诸多士子叩宫门请愿,一心想从戎杀贼,林相、程相写信来问此事,我与左相、岳督合议,最终才颁令募选,没想到应者云集。江宁、维扬、平江等地的士子,随船到黄州者,已有五百之数。军中营造、转输等事务缺少算记之文吏,士子入伍营,倒是解决了许多头疼之处;另外会有一些入伍营暂屈居将官副手以学习兵事,将来也未尝没有领兵作战的机会……” 当世将帅都会募请读书人负责粮秣笔算等事务,但是这些人只能算将帅私人相请的幕僚,是私吏,将来这些人想做官,将帅可以举荐,但录不录用还要看将帅的脸面够不够大,但就算将帅的脸面够大,也绝不可能一下子举荐三五百幕僚去做官。 林缚募士子入伍营,主要也是负责后勤事务,那就跟请幕僚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规模要大一些。不过在颁行天下的公函里,明确写下以日后补吏的期许,这就是要变私吏为公吏。 包括之前追随林缚的私吏,在此之后都可以正式授任知县、县丞、县尉、知府、通判等地方官职。而在此之前,林缚要举荐谁任知县,都要单独写折子,经户部、政事堂批核,才算完全整个程序。 刘庭州心存私念,在席间就没有向林缚推荐盐渎才子宁俞捷,宴后回驿舍便邀他去淮西为吏。 刘庭州、岳冷秋进入黄州之后的一举一动,林缚自然是清楚的。 听高宗庭说得宁俞捷给刘庭州临时拉拢去淮西,林缚只是笑笑:“淮西能拉拢走一个,我能拉拢五百个,由着他去吧!” 岳冷秋陪刘庭州留在黄州两天,都是商议淮西兵马在北线配合的事情,林缚也正式通告刘庭州,宁则臣将率凤离营一部进入淮西协同作战。 由叶济多镝坐镇的山东兵马,在七月之后,也全面往徐泗防线进逼,袁立山、那赫雄祁等将都分别率主力兵马差不多近十万众,进入济宁、临朐以南的缓冲区。其意就在于要将淮东在徐泗防线上的兵马牵制住不能西援。 在徐泗以北,刘妙贞、吴齐、马兰头、李良、耿泉山、楚铮等将在徐泗防线的总兵力,在补充部分辎兵之后,也只有六万人。 虽说山阳、云梯关一线,淮东还有凤离营三万精锐、靖海第二水营两万水军,但山阳、云梯关是徐泗防线的后线,燕胡在东线,除了袁立山、那赫雄祁两部外,在济南坐镇的叶济多镝还有四万骑兵在手,能迅速压到徐泗前线――林缚不能将山阳、云梯关一线的兵力都抽空,故而能随宁则臣进入淮西作战的兵力也只有两万人。 林缚能调淮东精锐进入淮西协同作战,这时候刘庭州又怎么会嫌人少呢? 这两天时间里,刘庭州、岳冷天都能看到每天几乎都要有超过上万的淮东兵卒进入黄州,又从黄州分赴五云寨、凤凰山等前垒营地。 谈定这些事之后,岳冷秋便先回蕲春督战去了,只是叫刘庭州不明白的,曹子昂也在岳冷秋之后,急着返回庐州去了。林缚于九月六日,又亲自陪同刘庭前往五云寨、凤凰山等前垒营地视察军情…… *************** 从五云寨到凤凰寨要横跨举水河,虽说举水河已是黄州战区的外围,但淮东军依旧是在举水河上架设浮桥,不怕敌军突袭进来摧毁浮桥。 远至周商之时,就有连舟为桥的记录。 举水河上的浮桥,也是立桩连舟、铺桥为桥。 长达近三百步宽的河面上,共架设两座浮桥,上下游相距二三百步。每一座浮桥都要用二十艘桥舟打桩固定,用栈板拿大铁钉、铁钩链相接,两边又用粗如手臂的铁索固定。 浮桥最重要的固定,要承受过渡人及车马的重量,还要经受得住河水的冲击,故而铁索两端的固定物选择最为重要。 有条件的,通常都是凿山石为锁,将固定舟桥的铁索绑在山石上,与山丘连为一体,这样才能抵挡河水的冲击,才能承载数百人同时渡桥过河。 举水河下游的浮桥,位于黄州往黄陂的官道渡口上,周遭都是平川,能用来固定铁索的老树,也给敌兵在撤退前伐断,没有天然的固定物,但舟桥两端,黑黢黢的巨、物,竟然数樽铁铸巨块。 淮西铁料奇缺,淮东竟然用筹铁来固定舟桥,两座浮桥就扔几万斤铁块在野外! 刘庭州跨马而行,跟在林缚之后,走过稳稳当当的举水河浮桥,心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浮桥西北建有一座烽火寨用来守卫浮桥与监视敌情。 烽火寨不大,栅营,不过栅营外洒了大片的铁蒺藜,铁蒺藜的尖刺竖起来,在蔓生的杂草里熠熠闪光,警告人兽不要接近。 驻有一哨军卒,并有随军民夫一百余人,以保护浮桥能随时得到修复,物资与有军兵通过,也能随时征用民夫协助过河。 刘庭州随林缚过去,见林缚竟能叫得出哨将的名字,也知道林缚对淮东军的掌握,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虽说只是烽火寨,但将卒兵备极好,便是最普通的兵卒,也都穿上扎甲。陌刀、枪矛之外,守兵多强弓硬弩,在栅墙上,还有三架用漆布盖着的床弩。 这么一座烽火寨,就算有一两千敌骑漏进来,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在左右援兵赶来之前将其拔掉。 看到这里,刘庭州就断然不再怀疑林缚打荆襄会战的决心了,也相信淮东军再不济,就算荆州失陷,也能在鄂东地区跟燕军拉锯下去……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6章 渡河 淮东兵马及物资从四面八方往黄州集结的同时,燕胡在北面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不过,在拿下南阳之后,要将超过二十万兵马,从北线移到南线,绝对不是易事。 这不是在己方控制的区域活动,沿途有驿站可给军卒休憩,补给也由驿丞操心,路桥舟渡也都可以令地方官员从地方抓丁壮专司其事,二十万人马只需要自己赶路就成,十天行千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雄在汉津沉船埋桩封锁汉水河口,将天下无敌的淮东水营战船封锁在汉水之外,使得汉水完全处于奢家水军的控制之下。 从汉水东岸而走,都是相对安全的腹地,二十万兵马能快速南下,但燕胡的主攻方向是汉水西岸的荆州,而非东岸的鄂东地区。 从汉水西岸南下,是在敌前行军,前锋先行,要伐木立营,要清除路碍,要抵挡住守兵的反击,要铺路架桥,接下来粮草还要先行,等这些准备工作完全之后,才是主力南下的时候。 当然,二十万兵马,也可能迅速插到汉水中游的石城,再从石城渡过汉水,或围打荆门,或绕过荆门、直接攻打荆州。 只是敌前行军,对燕胡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派出一万精锐为先锋,叶济罗荣倒也不担心荆门守兵有胆出来野战。 问题的关键,倒不是西岸还是东岸行军,还是卡在渡汉水上。 从襄阳到石城,都属于汉水中游。浅阔淤滩处动辄六七里甚至十数里,而江岸狭平,易架设浮桥处,多在两到三里宽度。 世称襄樊,实际为两城,南岸大城为襄阳,北城为樊城。 襄樊铁桩古渡,因系渡舟的铁柱溶立在山石之中而得名,这处地方就是汉水中游最狭窄的江段,江面也有六百余步宽。 罗献成早初使人架浮桥,衔接襄阳与樊城,就是连舟为桥,连接两边的渡口。罗献成决意降燕后,即将襄阳、樊城交给奢家兵马,奢文庄便使苏庭瞻为将,在襄阳樊城之间,再拉铁索铺设一座浮桥,为北燕兵马主力渡汉水南下打荆州做好准备。 由于汉水经襄樊段较深,不易打桩定舟,浮桥的固定,几乎完全依赖固定在两岸山石上的铁索。 而浮桥越长,铁索所承受的拉力也会越大,也就需要铁索打造越粗,也就使得铁索的自重越大。 不要说其他,就是将一根六百余步长、重逾万斤的铁索,绷直在汉水之上固定舟桥,其难度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更何况铁索是用来固定舟桥的,除了要承受上游来水的冲击力,还要同时容积上百甚至数百的人马在过桥时同时站在浮桥上。 造一座一百步长的浮桥,要简单一些;造一座两百步长的浮桥,就不能简单的等同于造两座一百步长浮桥,难度倍增;何况襄阳与樊城之间的浮桥,有八百步长! 汉水在入秋后,上游雨水不休息,使得流水上游的水势凶猛,对浮桥的冲击力极大。早初由罗献成派人所架设的浮桥,在八月中旬一次洪水过境时,由于铁索过细给冲断,致使整座浮桥给冲垮,只保留半截舟桥,一直到九月初才重新架好。 叶济罗荣先期派苏庭瞻、孟安蝉两将率三万步骑南下石城,策应鄂东防线,又使其在水军的配合下,从石城渡过汉水,在汉水西岸获得立足,但大军南下的主渡点只能设于襄樊。 这个跟林缚等人在黄州所预测的一样,架设浮桥之难以及耗用的物料之多,都叫叶济罗荣难下决心在石城那边再架两座浮桥。 进攻荆州,叶济罗荣自然也要用擅长攻城战的周繁、田常两部兵马为主力。 不过这两部兵马,在攻打南阳时,伤亡逾万,在屠城发泄后,也需要休整、补充新的兵卒。差不多到九月初,才从南阳外围开拔,进入樊城开始渡汉水。 襄阳北城墙就筑在汉水南岸的石崖上,叶济罗荣战甲披着猩红战袍,髯须满面,使得身材高大的看上去格外的英武,站在襄阳北城楼上,眺望滔滔汉水以及正紧急渡汉水的军马,仿佛峙立在襄阳城头的一方铁汁浇成的地础,叫人生出难以撼他的感慨。 奢文庄虽封闽王,但在叶济罗荣面前刻意保持低调,穿一身锦袍,仿佛富家翁,古脸瘦削,两鬃华发早生,只是眼睛里还偶尔还流泄出这些年来磨砺出来的锐利。 田常所部为先锋,已经于前日先一步南下去打荆门,周繁所部这两天才渡汉水。 所以周繁还在襄阳城,站在城头,陪同叶济罗荣、奢文庄以及襄阳守将阿济格与燕廷派遣来担任襄阳知府的汉臣沈浩波等文武官吏。 襄阳为襄北重地,为南征荆州大军的粮草后方,衔接南阳,虽说任用青州战事时投降的沈浩波治襄阳政事,但守将还是要用绝对信得过的人。 “黄陂派来信骑,称淮东调入黄州的兵马,截止到六日,仅步营战卒就有五万众,加上水军及骑兵,在黄州周围聚集的兵力,差不多近九万人,”阿济格说道,“他们的动作好快啊,东海狐似乎在看我们这边的动静,决定要不要将其在庐州的驻兵西调。” 阿济格说这话,自然是责怪渡河太慢,浮桥架设太少,而渡船又不足。 胡宗国心里腹诽:要没有奢家,单叫罗献成助你们,二十万兵马怕是用上一个月都未必能完全渡过去。两座浮桥用去十二根铁索,仅铁料就耗用近十万斤,这还是打下江宁攒下的底子,都未见你们能从燕蓟补入这么多铁料到南面来。 “都怪我不能多造两座浮渡,叫大军渡河受阻,请穆亲王责罚。”奢文庄小翼的请罪。 叶济罗荣看了奢文庄一眼,知道他是刻意低调,但也喜欢他这种小翼做人的态度,说道:“能事先造成舟桥,已是大功,而南漳、钟宜两城皆降,只待我大军渡过汉水,便可挥马直指荆门……” 浮桥长八百步,要是人挨着人、以两列行进过桥,浮桥就要同时承载近两千人。要是浮桥的承载力能达到这种程度,二十万人马要渡过汉水,一天时间就够了。 只是仅两千人的体重,加起来就要有三十多万斤,连上桥体自重就变得极其的笨重;受上游来水冲击时,无论是纵向的,还是横向的,对铁索的拉扯之力,也将变得极大,非襄樊浮桥所能承受。 苏庭瞻所奉命架设的这两座浮桥,每次同时仅能通过四百人,要是过骑兵,一次甚至只能同时通过五六十骑;这就极大拖延了人马渡河的速度。 即使如此,两座浮桥渡人马过河的效率,仍然要高过同时调来配合渡河的两百艘渡船。 奢家放弃闽东时,将大量的造船工匠都随军西迁。不过占得江西之后,虽有工匠,但没有充足的时间去阴干造船的板材,也没有余力组织人手进深山老林里去伐巨木,故而在江州只能造些中小型战船。在江州水军里,两百石载量以上,都要算大船了。便是这些船时间用长了,板形走性,漏水情况也变得日益严重。 浮桥走人,渡船载物,田常、周繁两部步卒加起来不过六万人包括十数万石粮草,渡过汉水,就整整花花五天的时间。 接下来,叶济罗荣本部四万精锐骑兵,除了其中一万人马要从汉水东岸前往石城,继续增强鄂东防线外,其他三万骑兵,都要从樊城南渡――想想三万骑兵要走浮桥南下,速度之慢,怕是堪比四五倍之数的步卒,怎么也要六七天的时间,奢文庄想想也是有些头疼。 不管怎么说,战马的体形与体重,也是寻常成年人的四五倍重,而渡河时还没有人那么安份。 阿济格嫌渡河慢,周繁则希望多拖两天。 在攻打南阳时,田常出力不大,周繁为争战功,攻城伤亡都主要集中他这边。虽说叶济罗荣这次叫田常为先锋,先去剪除荆湖军在荆州外围的守军,但周繁还是希望能获得更长的休整时间,所以宁可慢慢的从樊城渡到汉水南岸的襄阳,就算拖上十天八天,也没有什么。 周繁说道:“淮东军在黄州的集结虽说非常的迅速,但其担忧我主力兵马从汉水东岸突然压上,进入鄂东,故而其先期以黄州城为中心,在沿江北岸地区修筑防垒,以取立足。淮东军对黄陂、汉津等城的大规模用兵,会在其沿江塞垒修长完成之后,应该还能给我们一两个月的时间。” 奢文庄当然能知道淮东军不会很快兵临黄陂、汉津城下,那样的话,叶济罗荣做梦都会笑醒,他只要率骑兵快速进入黄陂,就可能迅速对攻城黄陂的淮东军进行反击。 而从黄陂往南、往东,丘陵、平原、湖沼交错,留给淮东军进退的纵深极浅,不足百里。在这么浅的纵深里,大股骑兵配合步卒进击,想击溃甚至围歼淮东军不是难事。 淮东军想要进攻他们的鄂东防线,特别是兵力上不占优势的时候,必须要在沿江择要冲之地,修筑可供临时立足的寨垒,这样才能进退有度,不致于败下阵来没有休整跟收拢残兵的机会。 只是这个时间,周繁说至少会有一两个月,奢文庄却不认同。 与淮东军打了这些年的交道,吃了这么多亏,淮东军的进军及后勤补给效率之高,是史书未载的。像闽东战事之后,林缚率淮东军主力从晋安转回到浙东,再从浙东进入江宁,一旦动起来,前后都没有用到半个月时间。 虽说林缚从八月中下旬就率先部进入蕲春,但一直到九月六日,其在江西的淮东军水步军主力才完全渡江,速度看上去并不快,更在奢文庄看来,则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林缚有意拖延,要给他们造成淮东军行动缓慢的错觉,还有一个就是林缚前期将运力主要用来物资的运输上,而兵马的集结给拖延了些许。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将意味着淮东军攻打黄陂的时机,要比周繁预料的要提前。 奢文庄倒也不怕得罪周繁,当着周繁的面,便将自己的分析说给叶济罗荣听。 燕廷显然不会希望投附汉将一团和气。 虽说这些年来,北燕与淮东军并没有大规模的交锋,即使徐州战事期间,也是一触即离,但是大大小小的局部战事,打得无数次,也是吃亏多,得利少,对淮东的了解,自然深刻。特别是在徐州战事之后,淮东以一隅之地,竟然将他们在东线的进攻方向完全封死,也由不得他们不重视淮东。 叶济罗荣这回如此急于攻打荆州,也是深忌他们新建的登州水军难与淮东水营在东海之上争雄,故而想尽一切可能将淮东兵马主力牵制在西线。 叶济罗荣倾向认同奢文庄的观点,他们打荆州的步伐不能拖,但他同时又疑惑:“闽王是认定淮东军会主攻黄陂?” 黄陂与汉津两城相距仅四十里,可以说是互为犄角。不过在地势上,黄陂位于丘陵地带,离江岸稍远,而汉津处于湖沼与平原之交,濒江带水。 淮东军围汉津,可以水陆并进,而汉津外围的地形,又限制北燕骑兵作战,更有利于淮东步营主力发挥战力。 黄陂位于内陆,虽说也有玉带河从其境通过,但玉带河这等支系河流,自然无法叫淮东水营的巨舶直接驶入助战,而黄陂周围是丘陵与平原相交的地形,湖沼少,极有利于北燕骑兵插上作战。 另外,淮东军打汉津,只有右翼会暴露出来,并且可以得到胡文穆在江夏兵马的有力支援;而其打黄陂,左右两翼都会暴露出来,易守汉津、铁门山两边军马的打击。 在汉津与黄陂之间,叶济罗荣一直都偏向认为淮东军会打汉津,奢文庄倒是一口断定淮东军会重点打黄陂。 判断淮东军的主攻方向不是随便的事情,这决定着汉津与黄陂两城之间的兵马分配问题。 奢文庄说道:“林缚将主营放在黄州,从黄州往五云山,往黄陂、往铁门山的进军通道非常通畅。而从黄州往凤凰山除了有兴水河相隔之外,中间湖沼淤滩也多,虽说淮东军在黄州与凤凰山之间投人大量的人力、物力铺路架桥,但通道仍然相对狭窄。要是林缚当真将主攻方向选在汉津,还不如弃黄州城,在凤凰山筑主营,这样对汉津投入兵力,路线更短,更直接,冲击力更强……” 奢文庄此前相驳,就叫周繁心里不服,奈何叶济罗荣认同他的观点,这时候忍不住想扳回一城,说道:“即使叫林缚攻下黄陂,在汉津、铁门山两城未下的情况,林缚敢率淮东军步营主力徒步从黄陂缺口进入大洪山南麓威肋我侧翼?” 奢文庄摇了摇头,即使黄陂失陷,他也不相信林缚在没有水营的配合下,敢率六七万步卒孤军深入。特别是汉津、铁门山的守军,可以对孤军深入的淮东军进行包抄、断其后路。 到时候只要北燕在石城一线的兵马,将淮东军步营主力拖延在大洪山一线,叶济罗荣哪怕放弃荆州不打,率主力渡汉水到东岸来围歼淮东军这支主力都来得及。 林缚在黄州最多能调集十二万兵马,其中三分之一为水军。最叫北燕深忌的,应该是林缚强攻下汉津,打开进入汉水的通道后水陆并进、一路北上,那时,燕胡主力即使赶过来,也将因为没有办法断其水路,而无法形成围歼之势,进攻荆州的计划,也就将彻底的挫败! “虽说淮东军陷黄陂,不大可能孤军深入,但其据黄陂而窥石城,穆亲王当奈何之?”奢文庄说道:“林缚此子,虚实难测,特别知道我军会固守汉津,其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性更大。而其军事部署,又是剑指黄陂,当然也有可能会攻铁门山。” “林缚用上吃奶的力气,在黄州也能调集十二万兵马,汉津、黄陂、铁门山三地,他只能主攻一处,”周繁说道,“黄州与凤凰山之间陆路道狭,但有水路相通,而凤凰山与淮东军在南岸的庙岭山营垒也是隔岸相依,其此时经营黄州城,说不定是惑我之计……” “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迷惑的,”奢文庄说道,“汉津本就是固定之地,以我所见,黄陂倒是需要再加强一些,以防不测……” “孙季常有两万步骑守黄陂,再调兵马的话,”叶济罗荣蹙着眉头,北燕在荆襄城区的兵马看上去不少,但是骑兵除了配合进攻荆州,他也计划主要部署在荆门、石城第二线上,新附汉军精兵数量本身就有限,要重点守汉津,就没有办法再分兵给黄陂,想了一会儿,说道,“或许叫罗献成调一万兵马去黄陂!” 奢文庄觉得向罗献成要兵,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罗献成手里的精兵有限:一是罗献成亲自抓在手里,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进窥信阳,防止淮西兵马有什么异动,也怕林缚将在山阳的守兵调到信阳,与淮西联合作战,从淮山北麓打开进击随州的缺口,所以叶济罗荣也授意罗献成要将精锐兵马留在随州以北巩固防线;除此之外,随州军里能称得上精锐的兵马,都由大将钟嵘掌握着,守住铁门山的门户。 不能从随州北抽兵,也不能叫钟嵘分兵,再叫罗献成从别处调一万兵马归孙季常节制守黄陂,只可能是疲弱、兵甲不全的弱旅,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7章 战起 (六千字大章求红票) 早在八月底、九月初,燕将孟安蝉、苏庭瞻即率三万步骑,先沿汉水东岸南下,进驻石城,与守石城的奢渊、韩立所部汇合之后,在石城聚集的兵马,多达四万余众。 奢家弃江州渡江北逃,虽得汉津,但汉津临江,又与荆南雄城江夏隔江对峙,非是立基之所,除留杨雄守汉津、黄陂外,奢文庄早在入秋之前,将渡江的家眷匠工近十万人,沿汉水北迁到石城。 石城,临汉水东岸,处大洪山西麓,东北距随州城两百里,北距襄樊两百里,南距汉津、黄陂三百里,与汉津、襄樊皆有汉水相通,又由于奢家从江州撤下来的水军控制着整个汉水,而距石城渡汉水劫掠西岸长林、荆门、钟宜等地,以补充奢家渡江粮草的不足。 七月奢文庄也是从石城率田常、苏庭瞻两部北进,攻打新野。 石城位处荆襄地域的中心,退可扼汉水、大洪山要冲,南进可援鄂东,西进渡汉水可击荆门――叶济罗荣在拿下南阳之后,也看到石城所处方位之妙,他要往南支援鄂东防线或者侧击荆门的中继点,石城的位置要比随州优越得多。 只不过罗献成心无大志,退守随州,而无进取之心,长期以来视大洪山为随州外围屏障,而在大洪山之外的石城,早就给劫掠烧毁,变成残地。 奢文庄率十数万军民进入石城,手头资源有限,对石城也仅是略作收拾,残破的城墙用木栅填土补齐,八月时遭大雨还塌掉两处,但到底要去其他地方好一些。 孟安蝉、苏庭瞻到石城后,使石城的兵马增到四万,除调一万兵马补入汉津,增加汉津、黄陂一线的防守,其他兵马也没有急于都补入鄂东。 防线是要讲穷纵深的。 要是将兵马都堆聚到鄂东,只会使鄂东防线的粮草变得更加紧张,进一步加剧后勤所承受的的压力。 相对应,只要在石城有精兵强将驻守,三两天就能赶去支援黄陂、汉津,一方面能叫淮东军不敢全力攻打黄陂、汉津;另一方面,对汉津、黄陂守军来说,只要背后有援兵,就会有坚守城池的信心,实在没有必要将兵马都堆到前面去。 而将兵马更多的集结在石城,就是可以渡汉水西击荆门。 在九月十二日田常率部攻打荆门北的石河驿之前,苏庭瞻在石城,便令部将韩立率五千精锐从石城渡汉水,攻打汉水西岸的彭湾岭,配合田常北击荆门。 彭湾岭为荆山在荆门境内的余脉,断断续续的山势直抵汉水西岸,使得汉水在流经荆门北,不得不随着山势转折曲变。彭湾岭虽不高,起起伏伏的丘山不过三五十丈,却迫使汉水形成一个“几”字的大湾,也是从襄阳往南到汉津,汉水近千里沿岸少量的隆起地块。 早在罗献成等流寇袭掠荆襄时,深受其害的彭湾岭一线百姓就依山岭的地形之险,结寨自保,民风也彪悍勇斗。 待到奢家据石城,胡文穆也看到彭湾岭的地形优势,沿彭湾岭增筑塞垒,形成北到陈家尖、南到崔公崖的长达近三十里的联寨,以为荆门城东翼的屏障。 虽说彭湾岭与石城隔江而立,但地形上易守难攻,虽说直接进驻的荆州官兵数量有限,但乡间自发的寨兵散于诸寨之间,多达三千人。奢家据石城后,劫掠汉水西岸,都会绕过彭湾岭联寨而去劫掠南北那些无险可守的村寨。 此时要打荆门,打通从襄阳直接进击荆州的通道,田常率部从北面进攻荆门北部外围的石河驿等防垒,石城这边只能也不能吝啬兵力,不去剪除荆门东部屏障的彭湾岭! 为军马能够快速推进,叶济罗荣在襄阳就颁布奢城令传檄荆襄各地,称:兵锋所指,城寨一日不降,陷后即陷一日,三日不降,一马鞭以上者杀,七日不降,不留活口。 奢飞熊、奢飞虎、郑明经等将相继战死沙场,韩立已是仅存不多的八闽勇将,他率部渡过汉水后,先打陈家尖。 陈家尖位于彭湾岭北,原是一座三十多丈高的山头,山寨筑在临水的山坳里,易守难攻,韩立披坚执锐,从云梯抢登寨墙,虽说半天时间拿下陈家尖,却付出逾三百人的伤亡。 彭湾岭联寨,沿汉水三十里有七座防塞,陈家尖也不是最险的一座,真要逐一攻克,随韩立西渡的五千精锐多半也会打残掉。 叶济罗荣虽言一日不降屠一日,韩立拿下陈家尖才用了半天时间,不过他依旧将陈家尖寨里不分兵民、不分男女老幼近两千口人,都绑缚到诸寨能见的下湾河滩屠杀一尽,一时间鲜血将汉水染赤。 在血腥杀戮面前,特别是敌兵强大难以抵御,还能咬着牙不屈服的总是极少数。 于九月十三日,彭湾岭联寨皆降迄命,从石城渡汉水西击荆州的侧翼屏障就如此给轻易剪险。韩立陷彭湾岭后,没有急于西进,与田常部合围荆门城,而立奉命沿汉水昼夜南下,在彭湾岭降将姚林的配合,袭夺石城南八十余里外的长林。 长林隶荆州,虽说不是正好处于荆门往荆州的必经之道上,但偏离也就二十余里。占据长林,将能限制荆门守兵南撤,也将能限制荆州守兵北援荆门。 此外,汉水从襄阳南下,经石城到长林,数百里江段差不多都是南北流向,但过了长林县,就拐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大湾,往正东方向折去,一直到汉津汇入扬子江。倘若汉津守不住,长林将下除汉津之外封锁汉水,抵挡淮东水营战船进入汉水的最佳地点。 从汉津过来一直到长林,汉水曲折流长约三百里。在得到汉津失陷的消息之后,淮东水营想逆水而上,至少要需要三天时间,这段时间足以叫长林守兵凿沉舟船封堵塞汉水了。 而奔袭长林,可以防备长林守军毁城烧粮,避入荆州―― 韩立夺长林,田常率部亦用血腥手段剪除荆门外围的防垒,于十九日,将兵马推到荆门城下;此时,周繁亦率新附军主力五万步骑也过了石河驿奔荆门而来,随同周繁所部一起南下,还有燕将普碣石所率八千骑兵,也是叶济罗荣本部最先渡过汉水的骑兵精锐。 荆门外围防垒尽除,守兵困守孤城,周繁将兵马展开围城,而普碣石则率骑兵绕过荆门,直插到荆州之外,奔袭荆门西南的当阳、河溶两城。 在东北角长林城给叛将韩立占得,有五千精锐进窥其北;西北又有八千铁骑长驱直入,胡文穆在荆州虽有三万水步军,却不敢出城援荆门。 守将陈掇在荆门有五千守兵,将官家小都叫迁去荆州;胡文穆明里说是叫将卒安心守城,但无外乎是要拿家小为质,防止守军不战而降。 由于淮东军近十万兵马在黄州附近已经完成集结,前锋已经进入汉津、黄陂境内,争夺对汉津、黄陂外围地区的控制权,主力随时都会兵临城下,周繁、田常在荆门就没有时间再去按部就班的攻城。 取土造墁道,形成斜坡通道,有利将卒直接进入城头与守兵厮杀,但堆填墁道工程浩大。要强迫民夫丁壮冒着守兵从城中怒泄而下的箭石将一袋袋用布袋装起来的土填到城墙根上,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非要消耗大量的时间跟人力不可。 没有时间玩水磨工夫,周繁率部进抵荆门城下,一是使人进城劝降,二是将四乡八里捉来的民众,将他们赶到城下,填壕平垒,为强攻荆门做准备,三是叫南漳、钟宜等地的降将率降卒先行登云梯攻城,先让他们见见血、杀杀人,才会死心踏地的跟着北燕一起争富贵,也能减少本部兵马在血腥攻城战中的消耗…… ************** 虽说林缚早就下令要胡文穆对荆州以北地区进行坚壁清野,然而胡文穆一直犹豫不决。在南阳城被围后,梁成冲守不住南阳已没有什么转机,胡文穆还是没能下决心,一直到南阳陷落之后,才下决心对荆州北部地区进行坚壁清野。 荆州辖地极广,从南漳、钟宜往南到荆门,再包括扬子江以西、汉水以西的荆州东南三角区域以及荆州以西的夷陵府,整个区域辖有十三县。 在燕胡兵马主力渡过汉水之后,荆湖军一是兵马不足,二是战力不强,分兵守诸城易给敌各个击破,但是要将除荆州、夷陵之外其他城池全部摧毁,将十三县的民众都迁入荆州或扬子江南岸去,不给燕胡留一个人、留一粒粮食,一是时间上做不到,二是胡文穆本人也未必有这么大的决心。 彻底的坚壁清野,本身就需要下定足够的决心。特别是正进入秋熟季节,逃亡将成饥民,更多人即使晓得胡人凶残暴戾,仍希望将粮食收割入袋后再逃。 而对胡文穆及他周围的荆湖文武官员及地方豪绅来说,将除荆州、夷陵之外所有的北岸城池全部烧毁,将带不及搬走的储粮全部烧光,即使最后赢得战争,荆湖也将给打残。而上百万民众背进离乡,待战后重返家园,其安置之事,也非那时的荆湖那能承担。 一直到南阳陷落后,见淮东军在鄂东地区坚决登岸,在胡文穆的心里,未偿不希望淮东军能将燕胡主力吸引过来,而使荆州逃过一劫。 待到确认燕胡主力在樊城渡汉水,胡文穆才晓得荆州之战,是他逃不过的劫数,这时候才真正下大力度的清野。 只是留给胡文穆的时间变得极为急迫,他本希望荆门那边能挡一挡,能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候,等到不能再守时,他才会考虑将荆门的守兵撤下来。 胡文穆没想到荆门侧翼彭湾岭一线的联寨,会在短短一两天时间里陷落。外围防垒的陷落,使得荆门陷为孤城,敌军大规模插进来,甚至还往纵深抄袭长林、当阳、河溶等城,就彻底切断荆门的退路。 荆门守军有五千人,还有数万避入城里的民众,但由于胡文穆在要不要守荆门上犹豫不决,留在荆门的储粮十分有限。顾不上进城避战祸的平民,荆门储粮节约一些,也许能供守军吃上一个月。 有一个月的粮不意味着,这不是意味着守兵就能坚守一个月。在燕胡及新附军的血腥屠杀面前,守兵更多的想到:要是不降,守到一个月后就会断粮,到时候再降,满城人都要给屠杀干净。荆门城内将卒的士气之低落,由此可见一斑,毕竟不会随便一支兵马都能玩出背水一战的经典来的。 *************** 春秋时,楚伐巴国,后为治巴国,将巴人大规模迁到淮山西麓的鄂东地区定居,这也造就蕲黄地区与周遭府县民俗不一,孤立而民风彪悍的特性。 此外,淮山南脉冲山势崇隆,蜿蜒伸展,山形奥折起伏无端,地势险而难攻;层峦复涧,林木丰翳,山中物产丰富,因此而易守。 荆湘流民作乱时,鄂东民乱最甚,在淮山西南麓诸山之间,立寨有四十八座,号称蕲黄四十八寨。后与刘安儿、罗献成并列的七大寇,龚玉裁及自号黑天魔神的陈轨,都出身蕲黄四十八寨。 但经过长达十年的民乱以及罗献成有意使鄂东成为随州外围的缓冲区,蕲黄等地就彻底的残破,偶尔有些流民躲在山野外荒山而居,相比之前的人丁繁茂,眼下可以说是“千里无鸡鸣”。 以黄州为大营,淮东军主力向西北延伸并保护侧翼免受攻击的陆路据点:五云寨、石马山寨、塔子河寨、小崎山寨等寨,实际上就是在原蕲黄四十八寨残破后的遗址上重新伐木立营而成。 照湖山寨即为进击黄陂的前垒大营。 虞文澄最先率部进入照湖山地区,与黄陂敌将孙季常争夺黄陂外围的控制权,随着后期张苟率部坚决进入,孙季常在黄陂兵力处于弱势,不得少彻底收缩到黄陂城里固守。 敖沧海受命节制诸将攻打黄陂,将前垒大营就筑在照湖山。 虽名照湖山,实际不过是一座十余丈高、周两里许的小土墩,距黄陂城仅五里之遥。 照湖山南面为黄陂境内最大的湖泊武赋湖,从黄州往黄陂的驿道,即从武赋湖与照湖山之间穿过。 武赋湖虽说周遭二三十里,湖南面距扬子江也不过十里,但是湖口水面受汉水夹泄下来的积沙淤填,加上汉津、黄陂两地的民众上百年造堤围田,使得进入武赋湖的水道极窄、极浅,但也保证从老龙咀有一条水路能通前垒大营。 由于照湖山与黄陂城相距极近,孙季常站在黄陂东城楼上,能清晰的看到淮东军照湖山大营的清形。以战旗之数粗略的估算淮东军的兵力,截止到今日,淮东军进入照湖山大营的兵力,就差不多有四万众。 孙季常心里暗骂:淮东能渡江参加的步卒总共也就八万多人,如今已经有一半集结到黄陂的正面,哪个龟儿子说黄陂不会是淮东军的主攻方向? 心里骂归骂,孙季常手里有两万嫡系兵马,罗献成又派偏将马魁雄率一万兵勇来援,归他节制,想着黄陂城里有三万兵马守一两个月,总不会成什么问题。 再说西面汉津杨雄有兵马三万余众,东西铁门山钟嵘有兵马四万余众,而孟安蝉及苏庭瞻在石城有兵马两万余,然而穆亲王还将遣一万精锐进赴石城,即使叫淮东军将八万步卒都集中到黄陂城下,也定然不会放心来攻…… 而今周繁、田常率部已经合围荆门,韩立、普碣石已经率部绕过荆门拿下荆州北的长林、当阳、河溶,顶天多花一两个月最终攻陷荆州,兵马主力就可以渡汉水东来增援。、 想着只要在黄陂守上一两个月,孙季常还是有信心的――到时候扛住淮东军主力的进攻,论功行赏来,怎么也要比杨雄、钟嵘等人牛/逼得多。 “将军,你看淮东骑兵出营似乎是往北面长轩岭而走?”部将纪石本看到淮东军有一支骑兵出营垒,没有直奔这边城池而来,反而黄陂北面的长轩岭而去,十分的奇怪。 “不好,他们要断我们的粮道,将军快派兵出去!”孙季常的幕僚黄全学是个尖脸猴腮的老秀才,他看到这支淮东骑兵有两千多人,绕过黄陂城往西北长轩岭方向插去,下意识的想到粮道问题。 “劫个屁!”纪石本早就看不惯黄全学不学无术,偏要冒充谋士在那里算计,不留情面的说道,“黄陂储粮,足用三月,而汉津之粮依赖石城从汉水输来。淮东这两千名骑兵,就算放他们进去,还能叫汉水断流了?他们想要从陆路劫粮道,只能深入到南阳以北去。从方城到南阳运粮,才要走陆路。嗬,那可以八九百里啊,不知道他们敢不敢过去?我看啊,淮东骑兵这是佯动,我们要是出城拦截,就会上当受骗,就叫他们纠缠在城外,尔后淮东军主力就会出击来打!当下,我们别的什么都不要顾,只要守住黄陂城是正经。即使十万八万淮东军都绕过黄陂城,我们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去,石城那边自有兵马拦截!” 孙季常要是紧守黄陂城不出,淮东军是可以直接绕过黄陂城往石城进击的,毕竟时间短促,物资紧缺,没有办法在黄陂城外围,据险建立足够多的封锁塞垒。不过这样也好,叫孙孙季常有足够的借口,将兵马都集中在黄陂城防守。 当初北燕入寇中原,在撕开大同防线,但大同等大城一时间难以强攻的情况,选择直接绕过大同城,打进晋北、燕蓟等地。 不过,孙季常不相信淮东军会如此大胆,会绕过黄陂城就直接孤军深入进入荆襄腹地去。 倒不是说孙季常认为燕北骑兵就一定比淮东军强,关键还是粮草补给。 当年燕东诸部破开边墙入寇晋中、燕蓟,在晋中、燕蓟腹地,随便攻陷一座城池就能获得充足的补给。再者燕东诸部兵马,多为骑兵,活动范围广,行动迅速,不会轻易给当时越朝在燕京的兵马缠住。 而淮东军步营主力想绕过黄陂城直接深入荆襄腹地,自然无法携带大量的辎重,要不能迅速攻陷石城、随州等大城,就难以在残破不堪的荆襄腹地获得补给。而淮东军以步卒为主进入荆襄腹地,行动缓慢,容易给在石城的骑兵缠住,一旦随身携带的少量补给吃完,全军都将陷入粮尽路绝的绝境。 故而叶济罗荣等人甚至认为即使淮东军打下黄陂城,林缚都没有可能会派步营主力孤军深入。 孙季常认同部将纪石本的判断,也认为这是淮东军的佯动诱敌之计,他在黄陂城里自然有理由是不动如山。 天黑之后,孙季常在城中行辕里行餐,负责城楼值宿的纪石本突然派人请他过去。 孙季常只当淮东军趁夜推进到城下,换了战甲即往城楼跑去,未见淮东军来攻,看着照湖山方向,在月光下,有一支车队出营垒往长轩岭方向而去,两列车队绵延展开有三四里长,车队侧翼有三千甲卒护卫…… “淮东军这是要做什么?”孙季常疑惑不解的问纪石本。 “侦骑回来告知,午后往长轩岭而去的两千淮东骑兵,就停在长轩岭西麓,淮东这车队及步卒要是也往那边而去,很可能是要在我们的侧翼筑垒,将黄陂彻底的封锁在内线!”纪石本说道。 “封而不围?”孙季常更是疑惑不解。淮东军要围黄陂城,在照湖山筑垒就可以了,接下来将兵马推到黄陂城下,挖壕垒墙,就能将守兵彻底的封在黄陂城里,接下来再慢慢的打黄陂城。通常的攻城步骤,也都是如此。 如今淮东军在离黄陂城五里远的照湖山筑前垒大营,突然又绕过黄陂城,跑到黄陂城正北方向、距黄陂城有十五六里的长轩岭去筑垒,就叫孙季常想不明白了――即使淮东军要彻底封锁铁门山兵马来援黄陂的通道,筑垒也应该是在照湖山的东北方向,而不应该在照湖山的西北、黄陂城的正北方向…… “淮东军会不会真的想绕过黄陂,直接孤军深入去打荆襄腹地?”纪石本这时候也不自信起来,猜测道,“林缚此子用计神出鬼没,也唯有如此才解释得通。这样淮东军就不用浪费太多的兵马来围黄陂城,就可以在黄陂城北面建立一个补给据点……” 黄全学说道:“怎么办才好,是不是派兵出城去,叫淮东军在长轩岭筑不成据点?” “打个屁!”孙季常摇头说道,“我们只是负责守黄陂,派快骑去石城通告一声便是,淮东军要想孤城深入荆襄腹地,以解荆州之围,必然要过石城,那就把这些事留给孟安蝉、苏庭瞻他们头疼去便是……”送死的事情能交给别人代劳那再好不过,淮东军一意要孤军深入,兵锋所指,必然锐利无比,要拦截,也应该由守石城的孟安蝉、苏庭瞻负责,他们嘛,追打淮东军的侧后、占点小便宜还是可以的。 半夜斥候探得的消息,淮东三千步卒侧护一百余乘辎重车,确实是要长轩岭西麓与午后进入骑兵汇合,辎重车停在那里卸下大量的物资,确有另筑营垒据点的迹象。 在孙季常派出信骑去石城方向报信后,沾床睡不过一个时辰,就给扈卫唤醒:“淮东兵马往城下而来,似要攻城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8章 战黄陂 (求红票) 黄陂城外,军卒如蚁,如潮涌来。 黄陂、汉津两城长期都给荆湖军占有,奢家在上饶战败之后就弃江州渡江北逃,行动之速,出乎胡文穆的意料,故而放弃汉津、黄陂两城,没有来得及对其进行彻底的破坏,使奢家得到两座相对完整的坚固城池。 黄陂城给宽达十数丈的护城河环护着,岸边古柳成荫,要不是两军对垒,此时秋阳正好,恰是柳下谈月赏景的良辰佳时。 虽说宽阔的护城河给黄陂城提供一道保护,但同时也限制了守兵出城反击。 出黄陂四门,皆有石桥架于护城河上,这四座护河城桥也是唯有的四条进出黄陂城的通道。 淮东军要兵临黄陂城下,敖沧海即令虞文澄先遣步骑以盾车、偏厢车等战械掩护,进逼四座石桥,将守军封锁在城内。 孙季常原为临清守将,崇观九年燕胡寇边,兵锋直指临清,孙季常一战未打即率部降燕胡。这样的将领应该是十分的脓包才对,事实恰恰相反,孙季常降燕后,在打济南就分外的卖力,甚至身先士卒第一登上济南城头,差点给陆敬严斩于刀下。 无论后面的大同战场,还是率部清扫晋北,还率部随叶济罗荣挺进关中,孙季常都十分的卖力,屡立战功,深得叶济罗荣的信任。 细究孙季常在临清一战不打即降燕的内情,传言称孙季常曾为济南镇将,衔列骑都尉,然而在济南与前鲁王元鉴澄争妾结仇,给元鉴澄寻机报复,差点削职为民,好在军中人脉颇深,但给贬到临清为将,官职连降六级,降为昭武校慰。孙季常因此怀恨在心,崇观九年才投燕胡。 敖沧海也无暇细究这些传言的真假,但孙季常能叫叶济罗荣派来守黄陂、堵淮东军的缺口,多半不会是无能之辈。作为最新投燕胡的新附军之一,孙季常所部也堪称兵甲精良的精锐。 孙季常自然晓得四城桥要是给淮东军轻易堵死,接下来淮东军的蝎子弩、抛石弩就会肆无忌惮的逼进护城河,对城头进行疯狂的压制。 孙季常率部来守黄陂,最先解决的是城中储粮问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没有办法在淮东军压上来之前运进更多的物资。一旦淮东军的抛石弩推到护河城前,城里根本造不出什么抛石弩与其对轰。 一定不能叫淮东军轻易的将四城桥封死,孙季常一方面将弓弩集中到城楼前,将砖石、擂木堆好,点起柴草将大铁锅里的油烧沸起来,做好防备淮东军直接夺城门的准备,一面下令打开城门,派兵出城,将淮东军从四城桥前逐走。 孙季常在城里也制造了一些简易盾车,叫兵卒推着出城来战,两军就在护城河桥上展开血肉搏杀。 虽说出城而战的守兵,能得到城楼上弓弩的支援,但护城河桥的外端,距城楼已在八十步。虽说城头的弓弩能射到淮东军的阵脚位置,但力度已小,淮东军用盾车结墙,举盾为顶,从城头望去,密密集集的有如鱼鳞一般。 守兵从护城桥出击,接战厮杀,盾抵盾,密集的盾牌抵堆在一起,叫枪矛找不到刺戳的缝隙,抡刀乱砍,双方不断的有兵卒倒下,但很快又叫后面的兵卒填住缺口。而在淮东军的阵后,蝎子弩以及用样用绞力投射的梢弩,能够将一块块大如城墙、一支支粗如长矛的箭矢、石弹抛射到敌阵之中,这给守兵造成的伤亡更甚于两军接战线上产生的伤亡。 守军退却,淮东军也不追击,侧后的辎兵便能迅速赶上,在护城河桥之前挥锹镐挖掘沟壕,要将守兵完全封锁在内;孙季常只能不停的轮流派守兵出战,还冷不丁派出骑兵冲杀,以防止黄陂城给淮东军完全封锁在里面。 奢家投燕后,奢文庄没有保留,将永嘉、会稽、晋安以及上饶等战事的失利之事,都详细的分析给北燕将帅知道,孙季常在围打阳信时,与当时的江东左军打过交道,吃过败仗,但对淮东军在攻城战里大规模使战械没有直接而深刻的认识。 倘若淮东军真的有能力在极短的时间里,将上百架抛石弩逼到城下,那叫淮东军完全控制护城河外围,就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 在城下指挥战事的是澄文澄,敖沧海陪同林缚站在照湖山的观战台上观战。 长山军第三镇师是上饶战事之后,在赣东抵抗军的基础之上,吸收赣东北抵抗势力整编而得来的一支兵马,以虞文澄、潘文督为正副制军。 赣东抵抗军来源相对复杂一些,有赣州军旧部,有早年从东闽军退伍归田的老卒,不过更多是赣东的反抗民众,基层武官骨架差不多都是从淮东战训学堂及诸部抽调的江西籍将卒组成,与敌将韩立曾在祁门血肉搏杀。只不过赣州抵抗军的人数颇少,到上饶战事后期,也说六七千人,在组建长山军第三镇师时,虽然又补充大量的基层武官,但兵马迅速扩充到一万五千人满编,可以说是第三镇师还是一支年轻,没有怎么经历过血战的部队。 澄文澄、潘闻叔等将在黄陂城下打得不急不躁,中规中矩,虽说叫敌骑冷不丁的冲杀出来,阵脚有些慌乱,有些不必要的伤亡,但总体还能稳住,配合用盾车、钩镰枪杀敌骑兵。由于护城河桥的宽度有限,哪怕守兵用披甲重骑冲杀出来,一次也只能六七匹战骑并驱而出,只要从正面能用盾车硬生生的扛住,从侧翼还能用强弩封杀。 “传统的筑城再挖城河方式,怕是要淘汰了,”林缚倒不是无意一天就将黄陂城彻底的封死,对虞文澄所部的表现,也算满意,与敖沧海站在观战高台上,说起城池防守之事,“挖长壕,虽然增加了一道防御,但也限制反击的通道,失去积极防守的可能,这有利我们将抛石机直接推进到城下杀敌;不过看孙季常不会轻易屈服,我们要做好打巷战的准备!” 观战台是在照湖山西坡堆土而筑,离黄陂东城战场,也三四里远,居高望下,将整个战场都看在里间。 新附军投了新主子,打得甚是卖命,双方围绕护河城桥纠缠了半天,守兵还在轮番的往外冲杀,没有轻易退却的意思,敖沧海紧蹙着眉头,说道:“看来这些狗、娘养的,真以为自己能打赢荆襄一战……” 士气便是如此,一旦有求胜的欲望、获胜的信心,作战意志就会坚定;柴山兵马未出之前,黄陂守兵求胜的欲望与信心显然不会轻易受挫,那就意味着会给强攻黄陂的淮东军带来不少的麻烦,或许真将打残酷的巷战。 林缚说道:“重弩、火油罐什么的,都不用省――黄陂之敌既然骨头这么硬,这么难啃,就一定要将他们的骨子打折掉,要挫杀他们的锐气!” 火油罐是纯消耗物,虽说闷烧煤的附和物为火油罐带来充足的原料,但也不是无限量供应。重弩战械的使用,在使用依旧要面临严重的损耗。一部重型抛石弩常常会打出百余石弹就会散架。 黄陂才是初战,要是重弩、火油罐都在黄陂消耗一空,接下来的战事就要战卒用血肉之躯去搏杀――不过话又说回来,黄陂一战是要挫敌锐气,一定要打得狠、打得快,待柴山奇兵出击时,将直接打到敌人的脊梁上,打得敌人阵脚大乱,淮东军到时候以追歼为主,对重弩的依赖反而不强。 得林缚提醒,敖沧海将传令官喊下来,下令将更多的重弩推上战场,交虞文澄去指挥使用。 ************** 这时候高宗庭从后面登上观战台,说道:“刚有斥候从汉水西岸回来,看来荆门守兵有降敌的可能啊……” “胡文穆优柔寡断,荆门是守是弃,怕到荆门给合围之时都没有一个准主意,哪里能奢望荆门守将有抵死守城的决心?”敖沧海转回头来,对胡文穆也有些不屑,说道,“只希望他能把荆州多守几天。” 对荆门守将,林缚不是很熟悉,他本意是直接命令胡文穆放弃荆门,后来出乎种种考虑,没有直接干涉荆门守弃――荆门很可能会很快失守,林缚也没有觉得意外,要是叶济罗荣连荆门都啃不下,荆襄战事倒也简单了。 林缚说道:“敌军在鄂东,粮草奇缺,但也晓得先往黄陂填足粮秣;即使铁门山那边,燕胡也赶着送去数千头牛马,叫守军能吃上一阵子;汉津西城紧临汉水,我们不能将汉津围死,总能有粮草从汉水补进城去――胡文穆仅给荆门就留下一个月的粮草,想要荆门守兵有坚守的意志,的确很难……” 河南诸地皆残后,燕胡在南线征战的筹粮的确是个难题,不过燕胡,特别燕西诸胡是游牧部落,同时期将大量的牧群往南迁移,在野地牧养的牛羊,也确实替燕胡解决了一部分吃粮问题。 在常人的概念里,胡人牧马,其实燕西胡人在草原牧养更多的是牛羊。 根据军司情潜入燕西的密探情况,在燕西草原,一户胡人五到七口人,常常牧养十数匹马、数十头牛,二三百只羊。 在晋北、燕南以及河南靠近黄河的一些地区,由于人口锐减的关系,大量的耕地给内迁的胡人圈为牧场,胡人役汉人为奴,牧群的规模更大到数十匹马、两三百头牛、上千只羊的规模。 不过整体上,燕胡在荆襄的粮草仍然是处于极度紧缺的状态,需要从洛阳经南阳源源不断的运粮南下供给才够――抑或强攻下荆州,从荆州城里也能叫燕胡获得大量的补给。 而前期燕胡在粮草最紧张的时候,优先供给鄂东防线,也考虑鄂东诸城寨有给淮东军切割包围的可能,需要储备充足的粮草。有粮才能叫人不慌,才能叫守兵有固守城池的信心。 “也许叶济罗荣的屠城令也是个因素,”高宗庭说道,“南阳大屠之后,叛将韩立在彭湾岭屠杀妇孺两千余口,田常也在石河驿杀俘千余人,在血腥杀戮之前,荆南诸县敢奋起反抗的城寨极少,当阳、河溶等城在内,都在敌兵刚至之时,就献城而降。周繁眼下围着荆门,普碣石已率步骑一万五千人先往西南去打夷陵了,胡文穆在荆州城里,也没有出兵与敌野战的勇气!” 林缚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胡人杀烧掳掠,自然要血债血偿,但他知道最血腥、最暴虐的屠杀者,恰恰是那些投降过去的叛将降卒,更叫他恨得咬牙切齿。 林缚握着腰间的佩刀,关节捏得发白,说道:“血债总需血来偿,这一天已经不远了,就叫他们再猖獗几天!” 降敌而参加屠杀的叛降军官以及燕胡军官,他会一个都不饶,但那些降卒……林缚想到马一功、甄氏那边缺少人手扩大对汉阳李氏的攻势,战后可以考虑将大量的俘虏投到高丽战场上去。 高宗庭说道:“或许淮东水营分一部往上游,到荆州一线作出登陆之势,可以将燕胡更多的骑兵吸引到荆州附近去……” 荆州城里,只需要三万兵马足够了,为防备淮东兵马从荆州登岸相援,燕胡将更多的骑兵往南移,也是必然之举。 “待燕胡兵马合围荆州再说!”林缚说道,“眼下还是先打黄陂……” 高宗庭也不急于建议林缚派去兵荆州佯动,又问道:“长轩岭那边如何?” 敖沧海说道:“孙季常不敢驱兵出城太远,长轩岭那里筑垒,没有阻碍……” 长轩岭在黄陂城北往西一些,南坡离黄陂城十四五里,山势不高,但往北延伸有三十余里,为孝昌县双峰山的南脉,在长轩岭筑垒,是做两手准备。 一是对黄陂的围攻,不会做做样子,会真刀真枪的搏杀。要是能迅速将黄陂城攻陷,将解决后面很多的麻烦。再一个就是考虑未必有足够的时间拿下黄陂城,柴山兵马很可能不得不提前进击襄随腹地,林缚就要考虑率精锐步骑直接绕过黄陂城深入荆襄腹地打歼灭战,长轩岭在黄陂城后,就能成为淮东军进军荆襄腹地的一个临时补给据点。 不管怎么说,淮东军在长轩岭筑垒,在黄陂城未陷的情况下,就直接将触手往鄂东防线纵深处延伸,都将进一步将敌在石城、随州的兵马往大洪山南麓、往孝昌双峰山一线吸引。 ***************** 虞文澄所率的长山军第三镇师,在淮东军里是一支年轻的、经验有所不足的部队,但不意味着将卒就没有敢拼敢杀的精神。 孙季常率部降胡,兵甲极为精良。 燕蓟崩溃,三边及京营诸军大量都没能南逃,或俘或死或降,边军大量的精良兵甲,就直接归燕胡所有。特别是京营军,战力不强,由于拱卫京畿与帝室,可以说装备着当世最精良的兵甲。此外,燕京城里,还有一个庞大的武库,储备着大量的兵甲弓弩,都要燕胡缴获去。 淮东军这些年,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打造铠甲,虞文澄所部虽说正式组建不过四个月,但将卒披甲率已经达到五成,要比池州军、荆湖军、淮西军都要高。 不过投降燕胡的新附军,自身在投降之前,就是装备精良的镇军或边军或京营军,再依靠后期的缴获,披甲率甚至高达七成、八成,所用的弓弩也丝毫不比淮东军差半分。 唯一的区别,就是淮东军拥有更多的重型战械。 林缚要敖沧海不要在黄陂一战节约重弩的消耗,敖沧海就叫辎兵将后备的一批蝎子弩、梢弩等重弩推上前阵。 床弩以及大量的蹶张强弩,只能放平射敌,两军接战时,只能平射的床弩、蹶张弩,由于不能放置在阵前而失去效用;步弓抛射对铁甲及大盾的钻透力有限,也没有办法大量的部署在阵中;淮东军的抛射射程达三四百步的蝎子弩及梢弩,除了能攻击敌塞,更能直接置于阵中打击敌阵,就能体现极大的优势出来。 蝎子弩、梢弩弩架之下皆装小轮,随步卒出战,进退两便。 在接阵处,两军都用甲卒,都用盾矛稳住脚阵,不叫对方有破口而入的机会,普通弓弩对甲卒的杀伤力也有限。 而当二三十斤重的石弹从三四百步远处掷来,即使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给掷中,也难逃头裂骨断的下场。当巨矛投来,洞穿铁甲如穿河泥――当一具具躯体给长矛死死的钉在地上挣扎、惨叫,其撼震力绝非那一两重的羽箭插在身上能比。 虞文登见前阵稳住之后,即在阵后或两翼部署更多的蝎子弩、梢弩,一次数十石弹、数下支巨箭的去打击出城接战的守兵。 淮东军乍看也没有强不能对抗的地步,但淮东军越打越稳,特别是集于阵后及侧翼的重弩越来越多――孙季常抵挡不住这么大的伤亡,而见淮东军又不会给他诱惑轻易抵近城下叫他有机会用滚石擂木砸杀,最后只能坐看淮东军在护城河桥外侧,挖成长壕。 叫淮东军挖出长壕将出城反击的通道完全堵死之后,孙季常这才有机会真正领教淮东军密集使用战械的厉害之处。 数以十计的抛石弩就隔着护城河,在距城墙根约四百步远处组装。 一堆堆材料从辎重卸下,飞快的组装成高达十数丈高的重型抛石弩,在缺了一角的明月下,仿佛一头头的巨兽趴在那里,将尾巴高高的竖起来;在更近的地方,数座巢车飞快的立起来。 月色很快,所以孙季堂在城头能清晰的看到从辎车搬下来石块的大小,心想这么大的石头,要是直接砸在城头上,他不相信临时在城头用圆木搭建的战棚能拦住一下。 这种巨型的抛石弩,孙季常相信黄陂城里即使有技术足够熟悉的工匠,三五天也不能造出一架来,而淮东军在护城河外,一夜就竖起二十多架来…… 重愈百斤的石弹投掷而来,城门之前的敌楼挨上一记,即塌一片,两三下就皆成废墟。而贴近护城河所立的巢车,更是淮东军近城攒射的床弩、蹶张弩射击平台。 在淮东军抛石弩、床弩、蹶张弩的砸射下,守兵无法在箭石覆盖的城段立足,只能往两边躲避,或者直接先避到城下的躲兵洞里去。 而城墙每给重愈百斤的石弹正面砸中一次,便要地动山摇,砖石砌裹的墙面也随之枝裂来清晰的痕迹来,叫人怀疑在同样的地方给多砸中几次,这段城墙就会塌下来。 守兵散避,没有箭矢射下,淮东军即遣辎兵、民夫蜂拥而下,将填满土的布袋填入护城河,同时填出数条直接接近城墙根的进兵通道来。 由于淮东军的进兵通道与城门错开,孙季常在城里也没有办法出城反击。 由于淮东军用重弩对城墙的覆盖打击能力极强,巢车置床弩平射、城下用蝎子弩抛射,就能将一段城墙的守兵驱赶出去,淮东军就可以直接用云梯攀附城头,在城头站稳脚之后,与从两边赶来的守兵搏杀。 孙季常也早就看到无法直接阻拦淮东军登上城头,便考虑在城内打巷战。 由于淮东军的重型抛石弩只能在城外轰射,守军退到城内,拉开纵深,就能避免给淮东军重型抛石弩直接打到,在使去城墙的优势之后,也避免重弩不足的劣势。当然,只要准备充足,在城里打巷战,守兵依旧据有地利。 鄂东本身就是残地,胡文穆弃黄陂时,将军民都撤走,奢家也没有将家小留在汉津、黄陂,除了少量丁壮工匠外,黄陂城里就是三万守军,其中孙季常本部两万人、另有罗献成派来的部将马魁德一万杂兵。 不得不说燕胡约束新附军的手段非常有效。 孙季常这样的高级将领,根本就不会再考虑投降这事,而那些普通的兵卒,且不说燕胡的军户之制对他们的拉拢,只要参与过屠城事的,手里沾染了血腥,也在自己的心里堵绝了退路,厮杀时变得更疯狂。 淮东军虽说用重弩扫清城墙叫步卒能用云梯直接攻上城头,但登上城头之后,重弩无法分辨敌我,就无法再有效的掩护,还要在城头一尺一寸的跟守兵争夺。从兵临城下计时,一直到第四天才彻底的占据东城门,打开从东城门直接攻入黄陂城内的通道。 不过,孙季常在东城门内的挖出一道堑壕,在东西长街上布下好几重街垒,拉开架式要打巷战。 敖沧海也不惧消耗战,使虞文澄所部从东城门轮番进攻打巷战,又使张苟率部从北城门打入――荆襄会战,双方动用的总兵力高达七八十万,淮东军要没有填进去几万条人命的决心,怎么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9章 老将 在血腥的杀戮面前,有人宁死不屈,也有人胆怯懦弱、苟且偷生。 看着近十倍之敌围逼城下,旌旗展开,有如遮闭原野的黑云。 在薄雾腾涌的清晨,战马啸鸣,混杂在从北面吹来的风声来,充塞双耳,叫守将陈掇心志动摇,生出难以为敌的挫败感,但想及家小都在荆州城里,又叫他有意战死在城头,对胡文穆也算是一个交待:倘若他就此投降,胡文穆定不会饶了他的家小…… 可是历史并没有给陈掇选择的机会,在燕兵抵近城下之时,陈掇的副将张放,给那些要献城保命的荆门豪绅买通,引乡兵奇袭西城门,打开城门引燕兵进城。 九月二十四日,由于地方乡豪势力与协助守城的乡兵叛变,打开城门引敌进城,荆门守军猝不及防,使得荆门城在清晨的薄雾里陷落。五千守军仅有少数占据城里的地形抵抗,大部分选择投降,有一部人欲出城突围,在城外给新附军围歼…… 这也是淮东军强攻黄陂的第四天。 能如此轻松拿下荆门,叫于昨日进入荆门北石河驿大营的叶济罗荣大为满意,这也意味着扫除了进军荆州的最后一道障碍,但叶济罗荣预料不及的,是事情恰如奢文庄事前所预料的那般,淮东军居然真的选择黄陂城为主攻方向,而且一上来就没有保留…… “孙季常吃干饭的!三万守军,才四天时间不到,连城头都守不住了!” 未降之前,周繁身为边将,就素来看不惯身为内地军镇的将领;降燕后,陈芝虎、袁立山地位最高,周繁不能跟袁立山比根基,不能跟陈芝虎比战功,但见自己的地位,竟是沦落跟孙季常相当,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认为孙季常占了先降的便宜。 在孙季常派来的救援信使面前,周繁也没有什么好话可说。 对周繁的牢骚话,叶济罗荣只当听不见,他看了奢文庄一眼,咂嘴而叹道:“淮东军打得好快啊!” 按照道理,淮东军即然攻陷黄陂,也要接着攻克汉津,才可能打开汉水的封锁,水陆并进,攻击北燕的侧翼。但是在淮东军的主攻方向上,一开始就猜测错误,而且淮东军攻打黄陂是如此的迅猛,又有几人能肯定淮东军在拿下黄陂之后,不是从黄陂缺口直接孤军北上? “淮东军没有理由打得这么凶啊!”胡宗国蹙着眉头,疑惑不解。 林缚善用奇谋不假,但他也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 在上饶战事前,虽然淮东军最后捅破上饶防线的时间很短,但是在此之前,淮东军做了大量的准备,为强攻上饶防线,淮东军差不多做了半年时间的准备。 如今淮东军在黄陂城前,什么准备都不做,兵马推到跟前就直接攻城,虽说以淮东军的实力,只要不计伤亡,强攻下黄陂城是有把握的,但是黄陂一战对淮东军来说,才是整个荆襄会战的序幕战。 就这么个序幕战,淮东军愿意承担多少伤亡? 一万人还是能两万人! 要是淮东军在黄陂城下累积的伤亡达到两万人,相对在鄂东地区最多能集结十万步卒的淮东军来说,那就是两成的减员率! 那接下来再来这么一场硬仗,就能叫淮东军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整个荆襄会战的主动权,都将掌握在北燕手里。 序幕战有必要打得这么凶狠? 胡宗国疑惑不解,叶济罗荣、周繁及其他诸将,都有些疑惑。 “说到势,无非‘此消彼涨’尔,”郭松乃辽东汉人,与范澜一样,是叶济尔在辽东招揽的汉臣,为南征行营记室参军,平日替叶济罗荣掌管书墨之事,也是叶济罗荣依重的谋臣,他说道,“王爷下令屠南阳,使南越军民震惶,斗志孱弱,我燕军所过之处,无不望风投降,可推断荆州守兵也意志不坚。林缚一上来就猛攻黄陂,应是要先声夺人,扳回一些劣势,以坚其友军的斗志!” “确有道理,”叶济罗荣说道,“除此之外,另无解释。” “依我所见,”奢文庄说道,“淮东军猛击黄陂,意是诱我石城兵马南下!” “汉津、铁门山守兵多为步卒,难以与淮东步卒野战争胜,”周繁说道,“石城铁骑不出,叫汉津及铁门山援黄陂,的确弊端太多,反而易中淮东军的奸计,不过石城之兵,本来就是要援鄂东的。” 此时部署在汉水东岸石城的预备兵马,已经达到四万众。除了苏庭瞻所部一成步卒外,其余三万兵马都是征自燕北的精锐骑兵。 在石城部署这么多的兵马,就是是预防鄂东防线支撑不住时,派上去增援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要将石城的预备兵马调上去增援。 黄陂一定要救援的,要是不救援,孙季常在黄陂支撑不了几天。 一旦黄陂守兵叫淮东军剿杀、歼灭,不管淮东军接下来是直接孤军深入,还是再转过头去打汉津,对汉津、铁门山以及凤山的守军都将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而使在荆州的胡文穆看到获得荆襄会战胜利的希望,守志愈坚――形势的变化,就将如郭松所言:此消彼涨也。 奢文庄见周繁、郭松等人,都认为淮东军在黄陂的凌厉攻势意在先声夺人、扳回劣势,而叶济罗荣也倾向认同这种看法,他说道:“穆亲王攻荆州,有周将军为助臂,必能如愿克服,我在荆州没什么大用,或在鄂东能为诸将参谋一二……” 奢文庄愿去鄂东,叶济罗荣自然高兴――这些年来,虽说对淮东军也是足够重视,但孙季常、孟安蝉以及钟嵘、杨雄诸将,实际上都没有太多应对淮东军的经验。 奢家虽然屡屡落败于淮东,但叶济罗荣相信,要是此地还有谁对淮东最了解,除了奢文庄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叶济罗荣说道:“闽王愿去鄂东督战,那是最好不过!有闽王去节制鄂东诸将,那我也能放心去打荆州。” 周繁心里不爽,叶济罗荣这是给奢文庄指挥鄂东战局的权力,而不仅仅是去鄂东给诸将做个参谋! “谢穆亲王信任,文庄必不敢负穆亲王重托!”奢文庄也不推托,淮东军在黄州的部署以及对黄陂的凌厉攻势,有太多叫他放心不下的地方,又说道,“文庄去鄂东后,穆亲王应使荆门降卒迅速在石城与彭湾岭之间搭设一座浮桥出来,以联络两岸。” 水军虽有近千艘船,但多为一两百石载量的中小型船舶,包括杨雄当初率去投奢家的战船,多为洞庭湖上的渔船改造。 拿下荆门后,从襄阳运往荆州前线的粮草,走陆路效率更高一些,自然是征用辎兵、民夫用骡马走陆路驼运。 从襄阳到荆州,几乎是南北直线,是三百里直道,由于这些地区长期都在荆湖的控制之下,路况也好,包括南漳、钟宜、荆门、长林、当阳等城都降后,叶济罗荣能从汉水西岸征用到足够多的民夫。 而在汉水东岸,地残路毁,又曲折遥远,人丁百不存一,也没有足够多的民夫征用,物资自然只能依靠汉水从襄樊往南运。 由于之前汉津、石城的粮草都优先补入铁门山、黄陂这些易给淮东军切割包围的内陆城池,沿汉水的石城、汉津等城,包括随奢家渡江北逃的民众,差不多十二三万军民,所需物资都要从襄阳及时运转――看上去不多,却足足要占用了水军近一半的运力。 此外要防备淮东水营直接从下游接近汉水汊口清理航道里的障碍,在汉津必然也要保留一部分水军。 没有足够的渡船,倘若这时候叶济罗荣想将荆门的兵马调往东岸或将石城的兵马调来西岸,要没有一座浮桥,却极不方便。没有浮桥,燕胡在南线的三十万大军,就将给分隔在东西两片。要有什么变故,没有浮桥,又没有足够多的渡船,一切都要从襄阳那边绕道,便要多走四百余里路,黄瓜菜都凉了。 能在石城与荆门之间架起一座浮桥,再配合渡船,一天能渡上万兵马,就能极大增强应变能力。 周繁对奢文庄能去鄂东督战不满,但奢文庄提议在石城架设浮桥,虽说会使物资更加紧缺,但也是稳妥之策,他也没有无故反对。 叶济罗荣手里资源有限,虽在荆门得了五千降卒,但这五千降卒还不能叫人放心留在荆门,要叫周繁裹胁着去强攻荆州。 将这些降卒投入强攻荆州的战事里,一是消耗掉一部分,减少新附军精锐的损伤;另一个就是降卒沾上血腥,就不大会反复。 架设浮桥的事情,叶济罗荣就只能交给那些投降的乡豪们――虽说规定了十五天的时限,但叶济罗荣怀疑他们能不能在十五天里架起一座浮桥来。不过也不打紧,到时候砍几粒脑袋,换一拨人接着干就行。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0章 援军 石城援军来得极快,五千骑兵先行,沿府河东岸南下,只用两天时间,即渡过澴水河进入黄陂县境,进击在长轩岭筑垒的兵马。 虽说五千敌骑,还不足以将淮东军从黄陂城北的长轩岭驱逐出去,甚至也不足以打乱淮东军强攻黄陂的步伐,但足以叫叛将孙季常看到守住黄陂城的希望。 黄陂城周六里,不算大也不算小,两条长街分别与四座城门相接,一条大街通长六七百步,层层堆障,想要硬攻进去。 城内屋舍鳞次栉比,虽说多为砖木结构,但时人建筑防火不容小窥,重檐歇山顶加马头高墙,无法突破进去,站在外围纵火只能烧一段屋舍,而难以使火势成片,将黄陂烧透。 事实上,守兵给从城头逼退,甚至将易燃柴草梁木堆为街垒,纵火阻碍淮东军的进击。 不是小院落,纵火就能烧透,进攻黄陂城,即使火攻也短时间能够凑效,更何况石城敌援来得迅速,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叫人无策可施。 除了先部进入黄陂相援的五千骑兵在外围跟淮东军捉迷藏外,还有两万以骑兵为主的援兵正从石城方向赶来,而监视汉津城的兵马,也看到汉津守军这两日有出东城的异动,很可能会配合着派一部兵马与石城援兵汇合…… 虽说淮东军不畏与燕胡骑兵野战,但赶来进援的两万余敌骑,显然无意与淮东军在黄陂城外决一死战,而是依仗其在丘陵地带步卒难比的机动性进窥淮东军的侧翼,往复拉扯。黄陂城未下,淮东军无法集阵将援骑往山川角落里压迫,就无法无后顾之忧的全力进攻黄陂城。 林缚在黄州战区聚集的步骑名义上只有六万,实际共有九万。 除了留守大营外,还要派兵监视汉津及铁门之敌,使其不得异动,因而在黄陂城前投入在兵马以虞文澄、张苟两部为主力,加上配合作战的骑营,名义兵马总数为四万,实际兵力也就五万。 “奢文庄这头老狐狸率石城援兵主力,最迟明天午前会赶到石城外围,”高宗庭指着地图所标识的方位,介绍当前黄陂周围的形势,说道,“五千敌骑在与我长轩岭兵马接触过之后,就往孝南退缩,可以预见,石城援军主力,也要先进入孝南。” “从石城而来的援兵有两万五千众,两万骑兵为燕北精锐,五千步卒以奢渊为将,想必是奢家压箱底的精锐,”赶回前垒大营来参加军议的陈渍说道,“汉津与黄陂本来离得就近,孝南在汉津与黄陂的侧后,要不能在石城援军赶来之前,将黄陂城拿下,这战就难打了……” “你倒是站着不觉得腰疼,换你来打,能保证明天午前拿下黄陂?”张苟反驳陈渍,陈渍与张苟同出身流民军,关系最是亲密,说话也无遮拦,陈渍是好战份子,换作他再有可能努力一把,趁夜强攻,赶在明天午前将守兵打溃,拿下黄陂,但这不是张苟的风格,他侧过头来,跟主持军议的林缚、敖沧海建议道,“黄陂不能再打,先前刺入的兵马,也应该从黄陂城里撤退,应以照湖山、长轩垒两处为中心,收缩防阵……” 林缚看向敖沧海,问道:“你觉得呢?” “歼敌不急于一时,再者我们的核心目的就是要将石城的兵马引过来,”敖沧海说道,“不过退得太干脆也不好,我看这样就好,张苟先率往长轩岭收缩,警戒从北面过来的石城援兵,虞文澄照着原计划打黄陂,但要多留几分余力……” 石城离黄陂有三百里,离樊城、枣阳只有两百多里路,要是叫燕胡在石城有四万多精锐,柴山兵马就很难从随州腹地穿过去——将石城的兵马引出来,牵制在黄陂一带进退不得,这才是林缚一开始就猛打黄陂的目的。 奢文庄率援兵从石城赶来,给钉黄陂走不开,苏庭瞻在石城只有万余兵马,便是提前警觉到柴山奇兵的存在,也将束手无策。 “这么安排便好,”林缚说道,“不过我们还要考虑铁门山及汉津之敌往黄陂聚集的可能……” “对,叶济罗荣叫奢文庄赶到汉水东岸来,不可能只是叫他率援兵救黄陂。要是叶济罗荣将鄂东的兵马都交给奢文庄节制,他有可能将汉津、铁门山的兵马都调到黄陂来,趁机将我军主力也牵制在黄陂动弹不得……”高宗庭说道。 “真要如此,那我们可以趁势将监视汉津、铁门山的兵马,都集中到黄陂来,水营也可以上岸了,”敖沧海笑道,“这么一来,虾啊,蟹啊,都要集中到一个锅里炖熟了吃!” 林缚拿起手边的炭笔,在黄陂城北、城西各画了一道线,说道:“铁门山之敌,给我们分隔在东边,要援黄陂,只能从孝昌双峰山绕,会晚来一些;奢文庄率石城援军来黄陂之后,不会进城,我军在长轩岭筑垒,张苟率部往长轩岭收缩,那奢文庄就可能在这两线挖长堑将我们挡在外面。一旦柴山兵马袭得枣阳、樊城,断其粮道,奢文庄第一反应,就是向汉水东岸撤退,依靠汉水北撤或渡过汉水与叶济罗荣汇合后再北撤,将是他最好的选择。所以,我们要在黄陂西侧部署一路精锐,做好随时切入、阻断奢文庄往汉水东岸撤退的准备!” “除了张苟,还有谁跟我争?”陈渍撑着会议桌边子,虎视眈眈的看向其他诸将问道。 “你真是没出息,我要守长轩岭,已经给隔着东边,哪能跟你争西边的位置……”张苟无奈笑道。 林缚看向葛存信、粟品孝、胡臾儿等水营将领,说道:“陈渍、张季恒、张苟、虞文澄都要派上阵前厮杀,大营那边除赵虎的一万江宁禁营军外,我手里就没有预备兵马可用了,你们水营给调两万人上岸来!” 柴山兵马一旦出动,猛击襄随腹地,便能动摇鄂东守兵的阵脚,淮东军在黄陂正面的主力就要非常迅速的打进去,一点都耽搁不得、犹豫不得。 就算汉津守军弃城而逃,水营也没有时间去清理汉江汊口里的障碍物再去追击——清理宽达六七百步的江口障碍物,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事情——水营不是此战的主力,水军战卒这时候必然也要上岸当成步营来用,以补弥兵力的不足。 虽说水营战卒打阵地战不擅长,但作为预备兵马,用于追击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林缚既然这么吩咐,葛存信他们水营将领也没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余地,一起答应下来,去做安排。 ******************** 奢文庄率援军主力,于二十七日午时进入黄陂,使其孙奢渊率五千步卒在黄陂西北结阵,使孟安蝉遣部将率骑兵绕过黄陂城两侧出击,冲击淮东军的侧翼,迫使淮东军从黄陂城退走。 步卒对抗骑兵,一是利用有利的地形,一是利用密集的阵形。 以骑兵为主的石城援军赶来,以步卒为主的淮东军自然就不能展开来尽情的围攻黄陂,便从黄陂北城、西城、南城撤出,只留约五千兵马在东城收缩结阵,咬在那里,死也不退。 东护城河桥外,本身就是虞文澄所部用来主攻黄陂城的阵地,防护较强,周围都用栅墙围起来,又与照湖山前垒大营离得非常近,有五千兵马收缩防守,就不惧敌军从南北两翼以及守军从城内过护城河桥的三路夹击。 奢文庄率援兵赶来,也是以解黄陂之危为主,再者也要先站住脚,淮东军在左右明面上就有四万精锐兵马,他想吃掉在东城外收缩防守的五千淮东甲卒,显然也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务。 “多谢闽王率兵相援!”孙季常重新派兵占领四座已成废墟的城楼,重新将黄陂城墙控制在手里,这才安心一些。才五六天的工夫,就给淮东军打得这么狼狈,孙季常感觉很丢脸,但奢文庄率援兵及时赶来,他也不能为了面子上好过,就一声谢都不说。 奢文庄自然不会率兵进城,黄陂城有孙季常所部相守足够了。 事实上,孙季常打得这么狼狈,就缘于他将兵力都集中在城里。 再多的兵力,叫淮东军把四座城门一堵,给憋在城里也发挥不出优势来。 守城兵力部署,通常以一步城墙一卒一辅兵计,六里之城约两千步长,四千守军便勉强够守城了。 而孙季常往黄陂城里堆了三万兵马,守兵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当守军在淮东军重弩的压制下,不得不从城头退下来,退到城内进行巷战,东西南北四处大街,不拆屋破院的话,两军能够接战的战线总宽度甚至不足一百步。 这么短的战线,守兵是根本无法将三万人的优势发挥出来的,战线最前端顶天能塞两百人进去——貌似淮东军也无法发挥兵力的优势,但守兵挤得越密集,守御面越窄,淮东军的火油罐以及随军进入城的蝎子弩、梢弩从阵后发出来的打击力度就越强。 也是幸亏孙季常手里的兵力足够多,能轮流替换上肉搏,能够承受很大的伤亡,能够用血肉之躯挡住淮东军的攻势。 这也是接战面窄的好处,统共前阵只能派三四百人接近厮杀,三万兵马轮流一遍,也只能打上一个月。 不过,一旦叫淮东军将三万守军慢慢的压缩到黄陂城中心更狭窄、更紧密的空间,再叫淮东军将黄陂城靠近城墙的屋舍宅院拆除,将抛石弩等重弩搬进城里来,到那时孙季常怕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奢文庄由孙季常陪着走过黄陂城内的每处接战地步,越看越心惊,援军要晚来两三天,孙季常真未必能撑得住!就是这种情况下,守军还积累了超过四千的伤亡。要是叫孙季常只率一万兵马守军,以这么高的伤亡数字,说不定早就叫淮东军拿下黄陂了。 不想叫淮东军的重弩、火油罐发挥威胁,兵马集中是大忌,困守一座能容易给淮东军堵门的城池,更是大忌。 要是守军挤在一起连转身都难,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砸过来,一下子要死多少人?要那时,军心还能不崩溃,那已经堪称天下少有的铁军了。 奢文庄也不怨孙季常,这些教训都是浙闽军付出几万条人命得来的经验,孙季常除了当年围攻阳信时给一起打得大败之外,还没有领教过淮东军攻城的本事。 不过这一次,孙季常也是算得了教训,奢文庄要他派兵出城立营,没有应该犹豫,立即答应;尝到淮东军重弩的厉害,他宁可跟淮东军在开阔地带野战,也不想给淮东军逼到狭窄的区域用重弩猛打而不好还手。 眼下淮东军有一支兵马钉在东城外不走,孙季常即遣两部兵马,往西城、北城而出,在骑兵的掩护下,沿着出西城往汉津而去以及出北城往孝昌而去的驿道外侧挖掘长堑,使守兵能出城,在城北及城西展开,避免再给淮东军堵在城里闷打的可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1章 山雨欲来 (这章献给刚刚失业的“你不问我不说”兄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枭臣》的支持,也希望你能一直支持自己。) 黄陂境内最大的河流是玉带河,从长轩岭以东及黄陂城东流过,已在淮东军的控制之下。不过从护城河西南角往西引出一条沟渠,名为白塔河。 白塔河水面才数丈到十数丈宽,在河渠纵横的江汉平原上,只能算一条小河,不好跟宽数十丈甚至上百丈的玉带河相比,但白塔河流程不短,其往西南汉津方向延伸,一直通到汉津城东南的小塞湖,有近五十里。 由于汉津乃汉水汇入扬子江的汊口,从汉水上游随水流而下的泥沙,在从汉津城西、城南淤积成陆,形成大片的湖荡沼泽。 要是扬子江水势极大之时,这些湖荡沼泽会连成一片,形成茫茫一片的超级大湖,就跟江宁城北的朝天荡一样,涨水时,阔及百里。 不过,由于随汉水而下的泥沙在汉津西南日夜沉积,已经再难看到南片的湖荡水面连成一片的情形了,给淤积起来的沙堤、沙坝切割成一片片、一串串的湖荡群。 小塞湖仅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湖荡,大部分时间跟扬子江都有水道相通,但这些水道没有经过治理,或深或浅,无从得知,通常情况下,百石以上的船舶不熟情况时贸然情况,隔浅给困在浅滩晨的可能性极大。 淮东水营的战船,在宽深水域作战,无往而不利,但面对这种水情复杂、水浅积淤的湖荡子,一样会觉得头疼。而此,湖荡子里的芦苇茫茫望不到尽头,入秋之后,风吹过,白茫茫的花絮飞过,恰如漫天大雪,这是极易用火攻的场所,更限制了淮东水营战船进入。 相比较之下,杨雄水军战船船体小、吃水浅,在浅水域作战显得灵活机动。 故而主要集中于汉津城南面的湖荡群,包括小塞湖一起,实际是汉津城外面的屏障。 白塔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河,但从黄陂往西延伸到小塞湖,与汉津南的湖荡群连为一片,在地势上就形成天然的堑壕,有利于将淮东军封锁在白塔河以南;而在黄陂城北,奢文庄则利用一座名为熊家岗、高仅十一二丈的一座小土丘筑垒,填以奢家所率的五千精锐,将在长轩岭的淮东军封锁在东面…… 不得不承认,奢文庄率石城援军南下之后,黄陂、汉津的防御就变得积极得多,不再是将数万兵马龟缩在城池内叫淮东军有堵城门闷打的机会。 在汉津与黄陂之间,奢文庄以白塔河为前阵防线,使黄陂、汉津两城各派六千步卒,在白塔河北侧伐木结栅营四座分兵守御,而在四座沿河栅营背后,再设栅营驻以精锐骑兵。 只要淮东军敢越过白塔河,沿河栅营负责坚守,腹后的骑兵栅营负责出营进击,解沿河栅营之围。 一旦淮东军大股越过白塔河,到河北岸会战,势必会给沿河栅营切割,更有利于奢文庄调骑兵主力过来会战。 到十月上旬,奢文庄就利用白塔河以及汉津南面的湖荡群,将相距不足五十里的汉津、黄陂两城防御形成一个整体:一是有效的将淮东军从白塔河南面往北进击的手脚就给束缚住,很难再以较小的伤亡撕破其防线;二是从汉水上游运来的物资,在白塔河北面也有相对安全的通道,可以直接运进黄陂城里。 由于黄陂以北有大片的树林,伐木造栅,原料易得,而且快速便捷。 林缚在扈骑的护卫,进入前垒视察敌情,看着差不多在十多天时间里,敌军的栅墙就在白塔河后一段段的竖立起来,指着远处的栅墙跟身边众人说道:“再给奢文庄一个月的时间,这栅墙要将黄陂与汉津两城彻底的连接起来……” “奢文庄是为宿将,名不虚传啊。”傅青河感慨说道。 宋浮、高宗庭皆默然无言。 东闽战事时期,高宗庭辅佐李卓与奢文庄在东闽的山山水水里恶斗的小十年,怎能不知道奢文庄的本事?东闽军给肢解、李卓给调离东闽之后,奢文庄即弃陆走海,率部八闽势力重新崛起,堪用战略之经典,要不是遇到林缚这个妖孽,江南之地怕是早就落入奢家手里了吧?也恰恰是遇到林缚这个妖孽,八闽势力才给奢文庄带入只有灭亡、看不到希望的绝途之上。 投附燕胡的降臣叛将那么多,唯一有资格跟淮东军正面抗衡的,大概也就奢文庄一人而已――虽说这些年来奢家给淮东打得跟狗似的。 “说实话,要仅仅是从正面攻防,我们在黄陂南面集结十万精锐,也未必就有撕开这道防线的信心啊……”宋浮轻轻一叹,他与奢文庄同出八闽贵门,少年交游,又齐名八闽,心里怎么能不清楚,奢家之败,非是奢文庄及二子无能,仅仅是他们比不得林缚而已…… 奢文庄眼下在黄陂与汉津之间构筑整体防线,这个防线构筑得越成功,貌似越能将淮东军的主力吸引、牵制于此,则也越叫奢文庄自己在这里陷得越深――奢文庄在打一个将自己套进去的绳结,而他到这时还恍然不觉。 除了汉津、黄陂六万多守兵外,奢文庄率石城兵马来援,在看到淮东军主力都往黄陂正面聚集之后,又从铁门山调来两万兵马…… 面对淮东军近十万的水步军,燕胡在黄陂、汉津宽不过五十里的防线上聚集的兵马,也将近十一万。由于燕胡十一万兵马,有黄陂、汉津两座相距不到五十里的城池可以依赖,目前可以说还是占据了上风的。 淮东军部署在白塔河正面的兵马为陈渍所部。 陈渍所部在上饶战事期间伤亡较大,战死沙场的将卒就超过两千,但在赣州进行充分的休整跟补充,此时将卒总数超过两万一千人,比名义编制实际超编了两个旅的精锐。 林缚这次到前垒来视军,就要看听陈渍在柴山兵马出动,他如何率部撕开奢文庄在白塔河正面建立的栅营防线? 陈渍所部在白塔河南面结营,也是伐木造栅为前垒。 林缚下马来,走到一颗古柳下的石磨前而坐,问陈渍:“白塔河的栅墙防线,你打算怎么撕开?” “撕开白塔河的栅墙倒不是难事,”陈渍说道,“关键是楔入白塔河北岸,要防备奢文庄驱骑兵主力过来冲杀,故而我以为在撕开白塔河栅墙防线,进入北岸之后,前进的部队要北面用盾车建立一道抵御骑兵冲击的防线,唯有如此,才有较充足的余地打栅营防兵……至于越过白塔河,倒是方便。白塔河就几丈宽,辎车营的匠师说军械监提供的轮轴及齿轮很好用,造出来的折叠式壕桥车又轻便又好用,可将桥板直接搭上对岸的栅墙上去,形成进击通道。越过白塔河后,盾车在抵御敌骑重甲冲锋时,显然太轻,我想造几十辆重车出来。在撕开白塔河的栅墙缺口后,迅速搭两座栈桥出来,将几十辆重车部署在北侧,可以防备敌甲骑的冲击……” 林缚说道:“重车也不用专门造,将辎车覆上铁板即可……” 随奢文庄从石城来援的两万敌骑里,有不少是人马皆甲挂的重骑。 要是在战场上的单纯使用重甲骑,可以克制的方法很可,但是步营刺入白塔河北岸,在攻打敌军的栅营防兵之时,面临敌轻骑掩护重甲骑的冲锋,难度极大。 飞矛盾车只是从独轮车改装而来,贵在轻便,适应进入地形更复杂的战场,抵御重甲骑的冲锋就显得勉强。 淮东使用新技术,所造的四轮辎重车,体积庞大,用两匹骡马拖拽,在驿道上可以装三十石的货物。在这种辎车的车厢四面再覆上一两千斤重的厚铁板,将变得坚固异常,而能抵御强烈的冲击,部署在侧翼,不仅能较好的防御敌重甲骑的冲击,只要车顶加上改造,还能成为小队甲卒的小型坚固防垒。 傅青河点点头,说道:“待去辎车营看看,能不能赶紧造几十辆出来应急……” “还有别的什么需要的?”林缚问陈渍。 “担架兵还缺一些,要那些敢冲到前阵将伤卒抬下来的,不要那些见血流尿的软脚货!”陈渍说道。 林缚无奈的摇头而笑,说道:“行,给人专挑起不怕血腥的……” 在随军民夫里,除工造、转运等地事务,还专门编制了担架队,负责及时将伤卒从战场抬下来治疗。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再多,也有不到位的地方,即使担架队的民夫经过战前培训,但真正到血肉淋漓、箭石横飞的战场上去抬伤卒,还是有相当多的人会惊慌失措。 事实上,能在血肉模糊、箭雨如蝗的战场上保持镇定,就已经具备精锐战卒的基本素质,怎么对初次上战场负责抬伤卒的民夫要求更高? 从前垒下来,林缚身边就高宗庭、傅青河、宋浮三人相陪,千余扈骑散在左右卫护。 林缚跨马而行,与傅青河三人说道:“奢文庄要算宿将,想在战术上寻找他的破绽很难,不过他最致命的缺点,想来他自己心里也很有数,那就是聚集在黄陂、汉津之间的十一万兵马,来源复杂、混乱:包括奢家之前守汉津的兵马以及从石城调来的一部精锐,差不多有四万多人;孙季常所部新附汉军有两万众,罗献成的随州军有三万人,还有燕胡嫡系骑兵两万众。这么一支体系复杂的兵马,交给奢文庄节制、指挥,在顺境时不是出太大的问题,但到了逆境,就难说了……” 傅青河点点头,说道:“之前叛将孙季常能够打得顽强,也是这些新附军自以为燕胡在荆襄占据绝对的优势,以为他们只要能坚持到汉水以西的兵马攻下荆州城,他们也就必将获得鄂东战事的胜利。这种对胜利有着强烈的预期,使得在鄂东防线上的守军有着相对顽强的作战意志,较难击溃,这也使得我们前期在鄂东的攻坚要艰难一些;一旦叫聚集在黄陂、汉津一线、体系复杂的十一万敌兵认识到胜利无望,甚至连逃命都成问题的时候,对我们来说,形势就会变得简单……” 宋浮说道:“叶济罗荣不会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不过奢家及罗献成是七月之后才投燕胡的,他急于要用奢家、罗献成打南阳及牵制淮西,没有时间去整合的奢家及随州兵马。另一方面,叶济罗荣又要防备奢家及随州兵马趁荆襄战事坐大,又必须在调派兵力时将奢家及随州兵马拆开来使用。这么做的好处很多,但弊端也非常的明显,即眼下我们能看到的敌在黄陂、汉津聚集的兵马体系混乱。叶济罗荣前期使汉津、黄陂、铁门山及凤山的守军各守一段防线,也是迫不得已,但只是没有想到我们一开始就打得如此凌厉,他再不使奢文庄过来统辖全局,即使没有柴山奇兵的存在,我们各个击破,捅穿他们的鄂东防线也不成问题。当然,奢文庄过来统辖全局、居中协调,也不能解决根本存在的问题。奢文庄即使在战术上不会出现大的漏洞,我们真硬着头皮顶上去打一打,我有信心能撕开白塔河防线……” “撕开能撕开,那付出的代价就有些大了,”高宗庭微微一笑,说道,“奢文庄到鄂东来,名义上掌握着鄂东战场的指挥使,但真正能指挥得动的,也是之前的旧部,对孙季常、孟安蝉以及罗献成的几员部将,只能起用协调的作用。不过相比较鄂东,叶济罗荣在汉水以西亲自统率诸军攻打荆州,要好得多……” 林缚点点头,他对荆州那边的战事发展,也是随时关注着,除了胡文穆的信报每天都会送到黄州来,军情司在荆州另有探子每日发回情报来。 叶济罗荣使周繁统率新附军五万兵马为正面攻打荆州城的主力,于六天前就进抵荆州城下,已经清除荆州城外围的障碍,占据荆州城南到江岸的港埠地区。 另外,田常及韩立专门负责剪除荆州城外围的抵抗势力,还负责防备湘潭或淮东的援兵从荆州城两翼外围登陆。 除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的还有三万骑兵,除普碣石率八千骑兵受周繁节制,进入荆州城下,防备守军出城反击,其余骑兵主要集中在荆门(荆门距荆州为一百五十里);此外,南漳、钟宜、荆门、当阳等城的降兵加上荆州地区收降的乡兵、寨兵,差不多两万杂兵,也都叫叶济罗荣统统交给周繁,用于攻城前期的消耗。 由于淮东军对黄陂的凌厉攻势,使得燕胡在汉水西岸的兵马不敢拖延进攻荆州的步伐,对荆州城的攻城战,大概就会在这一两天就会正式展开。 按说胡文穆在荆州城里的守军是足够了,按说胡文穆也应该有守荆州的决心,但荆州能守得了几天,林缚也没有办法提前预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2章 荆州攻防 (求红票) 越朝创立之初,与前期军马在荆州发生过激烈的战事,越高祖艰苦夺得荆州之后,当时形势又不容他守荆州,遂将荆州诸城夷平。 荆湖诸城多是在元氏立国之后重建。 荆州城在前朝旧城的土垣上重筑,夯土版筑,垣周一十六里有余,高二丈有余,设六门,城濠宽两丈,深一丈许,与燕京、江宁等城相比,荆州城远远算不上城高池险。 荆州虽说地理位置重要,但近两百年来少遇战事,与江南富庶之地的许多城池一样,虽陈旧破败,却罕有人想到要去修补、加强,以致崇观初年,扬子江上游发大水,使沿岸江堤皆决,水从荆州西门冲入,大半座荆州城为之溃塌,民众溺亡逾万。 左承幕便在那次之后,才调到荆州任知府的。 其时中枢财政已因边事变得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左承幕虽奉命重筑荆州城,但郡司仅拔银六万两。左承幕从地方另筹得十一万两银,在旧址上补修荆州城。 其时未考虑兵患,也没有条件去考虑兵患,仅仅是临水南城、西城重新夯土筑内垣,外再用条石跟城砖抹灰浆砌筑,坚固异常,而对容易遭兵的东城及北城,仅仅是在旧土墙的基础上进行补修。 左承幕任荆湖宣抚使时,荆州知府为胡文穆,到荆州镇军在剿匪时,给龚玉裁击溃,胡文穆组织乡兵防御,才有可能掌握荆州以及荆北地区的军政。 其时荆湖境内匪患成灾,危及荆州。左承幕有意在荆州六城门外增筑瓮城,拔银给荆州,然而胡文穆未筑瓮城,而是在东门及北门以及出城往江岸码头的南门增筑三座气势雄壮的城楼。 城楼前施垛墙,后施宇墙石栏,城砖铺漫,并有马道,气势雄壮,城楼前犹有箭塔砖楼,在抵御流民军进击之时,的确发挥了很好的防御效果。 崇观十年,龚玉裁率十万兵马打荆州,胡文穆据荆州城以守,败龚玉裁所部,毙伤流民军万余人,将龚玉裁逐走汉中――荆州城之前能守住,不是荆州城池有坚固,而是没有受到真正的考验。 奢文庄去鄂东督战后,叶济罗荣将胡宗国留在汉水西岸,以为攻打荆州城的参谋。 虽说这些年来浙闽军给淮东军打得七零八落,但在攻城战术的水准,依旧要远远高过北燕诸将,哪怕曾任宣府镇守、以守城著称的周繁,在攻城战术上,依旧不及胡宗国这样的浙闽老将。 淮东军对黄陂的攻势异常的凌厉,而叶济罗荣心里十分清楚鄂东兵马存在的体系复杂、指挥未必能协调的严重弊端――在叶济罗荣看来,只要先一步拿下荆州城,自然就抓住荆襄战事的绝对主动权;倘若叫淮东军先一步刺穿鄂东防线,北燕就会陷入被动。 没有时间去驱役民夫取土堆造攻城墁城,将兵马压上去,先夺南城外的埠港。 出南城南纪门往南走五里地,才到荆州港,从荆州港到南城,即为荆州城外的江埠,那些在码头作的民众都居住在棚屋之间。要想保住荆州城与外界的联络不给割断,守军就要保住城南的埠港不给燕胡兵马占据。 虽说胡文穆在南城外构筑防垒,但比荆州城要简陋得多,面临新附军的猛烈攻击,南城埠港的守兵,坚守了两天,就支撑不住退回荆州城里。 周繁一把火将城南埠港的棚屋点燃,昔时看上去颇为繁荣的城南埠港仅一夜工夫,就烧成白地。 周繁在荆州城东南、西南两角各筑一座营寨,以防备有援兵从扬子江上过来进入荆州,将攻打荆州城的重心,依旧放在夯筑而成、又多年未修的东城跟北城。 荆州守军所犯的错误跟孙季常守黄陂毫而二样,就是将兵马都集中在城里。荆州虽有六门,但六门都给燕胡堵死之后,就只能困守城池,失去出城反击的主动性。 虽说淮东所用的配重式及扭力式投石弩发挥出很大的威胁,但无论奢家还是燕胡,都没有能在战场上从淮东军手里缴获到实物,故而原浙闽军以及北燕所辖的工匠,都只会造传统的人力投石弩。 人力投石弩虽然笨重,而且使用时,需要数十人甚至上百人,甚至相当拽力的骡马系于所见即投石弩的梢杆之后拖拽发力,但燕胡从荆州周遭捋掠人口,倒是不缺乏人力,二十余架抛石弩于十月初就在荆州北城外架起来,对荆州城即造成极大的威胁。 胡文穆在荆州城里也大造抛石弩与燕胡兵马对抗,但由于他在城里也只能造这种笨重的投石弩,而城内的空间更狭窄,不利施展,故而在投石弩的轰砸中,荆州守军是处于劣势的。 特别那种要将逾百十斤的巨石投砸出去,需要一二百人一起发力,发力索长达二三百米,城墙内侧屋舍成片,难有这么开阔的空间。 投石弩轰砸不休,周繁又使督战队拔出刀斧,强行胁迫从荆州外围捋来的民夫,冒着箭石去填护城壕沟,填出进抵城下的通道,又令南漳、钟宜、荆门、当阳、长林等城的降卒藏在半截船、洞屋车之下,接近城下,拿锹铲去挖城墙脚。 燕胡的投石弩发射的密度跟频率,都不能跟组织攻城的淮东军相比。 胡文穆在城头用厚木造战棚、患楼,只要不给重逾百斤的石弹直接打中,还能使守兵藏在其下,遮挡中小石弹的攻击。 燕胡驱民夫、降卒近城,守军即从战棚、串楼出来,走到垛墙前射箭,将拆屋毁宅来的砖石以及一截截锯短的木头抛下去,将烧得沸腾的粪水浇泼下去…… 那些在城下运土填壕沟的民夫遮挡最少,在如蝗箭雨下,纷纷中箭倒毙;降卒虽有半截船、洞屋车遮覆头顶,但半截船、洞屋车蒙覆熟牛皮,遮防箭雨以及热油效果较好,防砖石也不错,但给丈把长的短木头砸上,砸一两下,就告散架,里间的降卒就会失去遮护,就会给箭雨直接射杀…… 新附军的督战军执刀斧就在阵后,民夫及降卒稍有退缩,即刀斧加之,弓弩射之,毫不手软留情;更后面,新附军的营队也是兵甲整饬、严阵以待,做好随时巢灭乱兵、逃兵的准备。 比起消耗嫡系兵马,哪怕将近两万降卒都消耗在城下,周繁都不会有丝毫的不舍跟心痛,而且也不会损害新附军的士气。新附汉军的将卒心里也清楚,让降卒以及掳来的村民去消耗城头守军的攻击力,将减少他们接下来攻城的伤亡,这也是他们一惯以来的战术。 对那些给强迫来攻城的降卒,这时候也许明白之前的投降是个错误,但为时已晚,稍有退缩就是死,也只能麻木不仕的往城下冲,只祈盼半截船、洞屋车能更牢固一点,祈盼城头砸下来的石木更长些眼睛,祁盼能快点在城墙脚挖出大洞来,可以藏身进去继续挖。 荆州东城、北城,夯筑的土垣老旧,夯土松软,降卒冒死挖土墙基,又有大量的抛石弩从正面轰砸,到正式攻城第四天,东城就垮塌两处。 城墙垮塌,城上守军避让不及,随砖石而下,城下也有挖墙的兵民躲让不及,一起给埋在砖石之下。 墙塌形成缺口,周繁这才派出嫡系兵马从塌开的缺口往里进攻;胡文穆在城内也有准备,一方面用木栅去堵缺口,一方面使城头守军取土从两边去填缺口,偶有不及,也是派兵卒上去搏杀,务必将敌军拦在城外…… 叶济罗荣屠城令已下,守军守城已过三天,再投降也是难逃屠戮,使得守军心志也坚,不再去想投降之事。再者守军将卒被告之,淮东军、池州在黄陂、汉津、蕲春北的战事进展顺利,只要淮东军拿下黄陂、汉津,从侧翼进逼汉水,荆州之围将不战而解,多守住荆州十数日,又有何难? 有胜利的希望,就会有坚守的意志――这一点同样适用在荆州守军的身上。 虽说燕胡在荆州城下集结兵马将有十万,而守军只有三万,但残酷的攻城战事填满十月的整个中上旬也没有停息。 到月中之时,给燕胡胁裹来攻城的两万降卒以及四五万民夫丁壮,作为消耗品,几乎都丧命于荆州城下,少数肢断命残,也完全得不了救治。到这时周繁的新附汉军累积伤亡也愈万,荆州城犹没能攻下来。 不过到十五日,荆州城东城、北城,几乎是整体垮塌,已经看不到一段完整的城墙。虽说胡文穆从城内侧用木栅墙替代原先的夯土城垣,只是比之前的夯土城垣城更薄弱、更矮。 那些塌陷下来的砖石,在木栅墙前形成斜坡,在踏实后,成为燕胡兵马攻城便捷的通道。 守军也不能站到城头去防御,只能等燕胡兵马破开木栅墙的缺口攻进来,进行白刃战打反击,这使得守军的伤亡直线上升,到十五日也累积了逾万伤亡。 由于城墙的垮塌,使得之前协助守城的民夫作用大减,要是填入防阵,除了少数胆大,有血勇的青壮年能拿枪一起上阵搏杀外,大多数民夫只会带来更大的慌乱。 战事到这一步,荆州守军守城变得更加艰难,战事也变得更加血腥。 叶济罗荣这时候则令田常、韩立率部顶上去强攻荆州东城,而令周繁仅负责攻北城,也是叫周繁所部有个喘息、休整的机会。同时,叶济罗荣依照攻打南阳的经验,将亲军里擅长步战的王帐武士都抽调出来,凑足三营尖兵,用于对荆州城最后的攻夺。 荆州就三万守军,累积了逾万伤亡而不崩溃,不过是看到淮东军在黄陂的攻势持续了十数天、凌厉不休。 眼下奢文庄在鄂东还能支持得住,虽说还没有办法遏制住淮东军的攻势来打击荆州守军的士气,但在叶济罗荣看来,拼掉再往荆州里填上一万精锐,就不信胡文穆还能守住荆州城? 叶济罗荣下令周繁、田常使兵马刺入荆州城后,即不得再退却,不得再利用反复拉锯的战术,去消耗荆州守军的兵力跟斗志,时间已经不多,一定要像一支铁钉那样,一往无前的钻进去,再坚硬的石头,也要钻开、钻透、钻碎、钻烂,不能功亏一篑。 周繁以为攻陷荆州指日可待,他部前期付出愈万的伤亡,好不容易打成这样的局面,却要将东城让出来叫田常顶上去,多少有给田常摘桃子的失落。也正是如此,周繁更加不想叫最后攻陷荆州城的功绩给田常分去。 看到攻陷荆州城的日子就在眼前,攻陷荆州城后,北燕兵马主力就能从汉水西岸脱身,去加强鄂东,就将锁定荆襄会战的胜局,田常自然知道现在已经不再是吝惜兵力的时候,不然他们这些新投附的汉将,又如何去跟周繁、袁立山、陈芝虎这些将领争高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3章 疑点 “什么?”孙季常刚刚从黄陂城骑快马赶来熊家岗大营来参加军议,走进奢文庄的大帐,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听到奢文庄的建议,难以置信的盯着他,“闽王是要我率部出黄陂打淮东军在照湖山的营寨?为什么?” “除了凤山、铁门山之外,汉水东岸能集结的兵马,差不多都集结在黄陂,而淮东在庐州的兵马似乎并没有调动,”奢文庄负手站在悬挂的地图上,手指着淮山东南角上的庐州,“孙将军就没有觉得异常?” 孙季常不解奢文庄为何提这茬,这些年淮东军对黄陂城的进攻无日或止,这紧要关头,奢文庄因为这桩事将他召出黄陂城,他心里多少极为不满,拉了一把椅子在堂前坐下,解开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甲襟,说道:“依照闽王之前的推测,在对黄陂的攻势正式展开之后,林缚就应该将其在庐州的唐复观、刘振之两部精锐西调来黄州以补充兵力的不足。不过,淮东军这些天来,对黄陂等地的攻势还没有势衰的迹象,说明淮东军没有兵力上的不足……” “但也显然,淮东军也没能从白塔河、黄陂、熊家岗取得突破!”奢文庄说道。 坐在一旁的孟安蝉听了有些不乐意,说道:“闽王督战鄂东,集步骑水军十二万众,所守之地不足百里,淮东军不能攻破,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闽王以为淮东军应该拿下白塔河、黄陂、熊家岗或汉津城里的一处?” 孙季常说道:“依我所见,林缚对胡文穆能否守住荆州事前并没有把握,也就没有将希望放在胡文穆能守住荆州之上――林缚此时也许正在考虑在荆州失陷之后要怎么收拾残局,那他将庐州兵马调来黄州,又有何益?难不成淮东军在南面才多出两三万兵马,就能攻陷黄陂、汉津不成?” 孙季常俨然已经忘却十天之前给淮东军打得跟狗一样好不容易盼来奢文庄率石城援军来援。 “孙将军这么说得有道理,”孟安蝉不是只会陷阵冲锋的莽夫,燕西诸将以他为首,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他说道,“穆亲王拿下荆州之后,只要在荆州留下少量兵马守御,其他兵马就都能渡汉水来东岸参战,到时候淮东军必然要往后退,利用其前期在沿江所建的几座塞垒负隅顽抗,以牵制我军兵马。淮东军沿江塞垒背依扬子江,沿江又多滩涂,难以速克。我们只能继续巩固鄂东防线,而兵锋指去淮西。我们自然是期望淮东在庐州的兵马都调来黄州,以便我们打淮西时,寿州没有支援――闽王说林缚是擅谋算之人,那他将三万精锐放在庐州按兵不动,不是很合乎常理吗?” 奢文庄袖手而立,晓得孙季常、孟安蝉他们对他的警惕不以为然,蹙着眉头,暗道:这只东海狐真是在考虑怎么收拾荆州失陷后的残局吗? 孙季常、孟安蝉他们的判断,一切都建立在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能顺利攻陷荆州的基础之上,而从汉水西岸传来的消息,也的确很乐观,只要将淮东军主力牵制鄂东不能西援荆州,攻陷荆州是迟早的事情。 荆州失陷后,林缚要整体考虑扬子江南岸近千里岸线以及淮西的防御问题,湘州、江夏依旧是张翰、胡文穆的守御地盘,黄州、蕲春等地有池州军配合淮东军将钉子钉在扬子江北岸,淮东军更主要的在江州以及庐州部署重兵进行防御。 既然林缚对胡文穆能守住荆州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又何必将庐州的兵马调来调去,打乱自己的阵脚? 只是,林缚的想法会这么简单吗? 奢文庄对此很是怀疑,只是孟安蝉、孙季常对荆州那点的战事抱有极乐观的态度,无视他的担忧跟疑虑,心想:他们心里,或许会认为自己这些年给淮东军打得这么惨而有些抹不开面子吧? 奢文庄本yu从黄陂、熊家岗对淮东军在黄陂外围的营垒发起反击,以试探淮东军,奈何孙季常、孟安蝉等人都不想在荆州战事最终获得胜利之前再节外生枝,军议就不欢而散。 孙季常、孟安蝉以及马魁德等将相继回营去,奢渊看着面容衰老的祖父,说道:“要不要再往庐州派些密间……” 奢文庄点点头,但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要深入腹地刺探情报,最好是找熟悉地方情况及方言的密谍渗透进去。 江宁战事之后,浙闽军在江宁所布下的最后一批眼线也都给连根拔起,短时间里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渗透进去。 何况淮东对庐州外围地区的控制十分严密,联寨结保之后,情况不熟悉的想渗透进淮山都极困难。虽说奢文庄到黄陂后,就往庐州派出一拔斥候,但过去有十天时间,音信全无。再派一拔,他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工作还是要做…… 当然,就算渗透进去的斥候看出些什么,等情报传递到奢文庄的手里,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襄阳城里,阿济格心情烦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叫伺候的女shi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动辄挨一顿训斥。 阿济格心情烦躁倒不是因为前线战事不利,恰恰是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太顺利,叫他心情不喜。 从荆州到襄阳,直道四百里地不到,荆州的战况,阿济格每天都能及时的知道。就眼下的战况来看,胡文穆在荆州城里顶多还能支撑三五天。 待拿下荆州城,穆亲王率兵马主力渡汉水东进,淮东军必然会向沿岸黄州等城退却,本来应该雄阔无比的荆襄会战,大概会随着荆州的攻陷,而渐入尾声。 从攻打武关揭开南阳战事,再到淮东打黄陂揭开荆襄战事,阿济格一场仗都没有捞到打,怎能叫他心情舒畅? 他不想做什么襄阳镇守,他想去战场厮杀,讨回当年在燕南溃败而失去的荣耀。 可是越往南打,骑兵受到的限制越大,步营及水军的作用日益显著。 除了那赫雄祁在登州治水军外,穆亲王也有在奢家投附水军的基础上,在襄阳、石城、汉津大规模的扩编水军,最终要与淮东水营争夺扬子江中上游的控制权。 接下来的战场,还能剩下多少容他率铁骑纵横的机会? 阿济格甚至希望淮东军在荆州登岸能叫穆亲王受些挫,他奉命守襄樊,但他将八千守军里六千精锐都部署汉水南岸的襄阳,就是奢望有增援荆州战场的机会,可惜淮东军主力给牵制在黄陂,而穆亲王手里的兵力,足以打下荆州两三回。 阿济格在宅子里心情不爽,有着说不出来的烦躁,觉得有些在窥视里间,站起来陡然打开房门,却是伴奴四喜子鬼鬼祟祟的站在走廊里,蹙着眉头,不喜的问道:“什么事情鬼鬼祟祟的不敢进来说?” “老爷的心情好些没?”四喜子问道,“老爷的心情不好,四喜子不敢乱说?” “有屁快放,有屁不放,小心赏你二十棍子。” “沈大人派人过来说他偶尔寻得四个唱曲的姑娘,看着水灵,问老爷有没有心情去听着曲儿。四喜子本当要替老爷回掉,但听说这四个唱曲的姑娘实在是水灵得很,不难叫沈大人都得过去……” “搞什么事情!”阿济格还没有到沉溺女sè的年纪,不喜欢沈浩bo这一套献媚的手段,问四喜子,“荆州的情报刚刚传来,我看过来了,北岸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 “倒也没有要紧的事情,”四喜子说道,“襄阳的民夫都派往荆州了,襄阳、樊城以及新野、南阳都缺人手。襄阳王从柴山调了三千丁壮过来,还兼运了一批粮草过来,听说柴山那边派了两千兵卒押运,四喜子刚才在沈大人那里听到这事,还觉得奇怪呢……” “有什么奇怪的?”阿济格不以为意的说道,“随州腹地的青壮都给抽了一空,眼下要调人,只能从东面调……” 叶济罗荣为了攻打荆州,差不多两万降卒以及四五万民夫都消耗在荆州城下,使得后勤以及辅助攻城的杂兵严重不足。叶济罗荣为不耽搁荆州战事,最快只能从襄阳这边抽调人手,这就造成襄阳人手溃乏,而北面南阳刚刚给屠杀一空,只能从东面找罗献成想办法…… 这时候罗献成派人从柴山押运来数千民壮以及一批粮草,阿济格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四喜子说道:“柴山那边过来有六百多里路,怎么可能说调人手就能调过来?沈大人猜测可能是恰好罗献成调柴山人手进随州,听到这边缺人,就先补到这边来。不过四喜子又奇怪了,罗献成前段时间不是也叫苦说地里的稻麦缺人手收割吗,还叫苦说今年的收成给战事扰乱了,粮食缺得很,怎么又一下子阔气起来,又送人又送粮的?” “倒是有些奇怪,”阿济格点点头说道,“你代我去北岸看一看,不要叫罗献成拿些老弱fu孺以及一些陈粮烂谷来充数!”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4章 樊城城下 为了能在率北岸樊城过夜,四喜子特地天将昏时渡船过汉水去。 汉水上两座浮桥,每时都有辎重车运粮草进襄阳,除非特殊情况,襄阳与樊城之间的人员往来,特别是逆行渡河北上,都需乘舟船——虽说走浮桥更快,不过运粮事大,四喜子还不敢公然坏了阿济格的规矩。 时唯十月中旬,秋意渐寒,渡舟靠上码头,岸上有黄叶给风刮落,飘来落在船头。 “陈将军,什么风把你老给吹到北岸来?”北岸码头的守戍军校过来讨好的迎接四喜子,伸过手来,要搀四喜子小翼的走过栈桥。 四喜子是汉人,本家姓陈,不过三代给那赫氏掳为奴仆,如今已成那赫氏的家奴。陈喜自幼伴阿济格长大,是为伴奴,受得信任。阿济格领军,他也鞍前马后的伺候,南征北战好些年,多少也积了不少军功,讨了个正式的官衔为游牧副尉。 依燕京官制,是个从八品的武官,比不得在北岸守码头的护军校富察成,但陈喜仗着襄樊镇守将军阿济格的家奴身份,便是襄阳知府沈浩波、樊城守将佐领官普阿马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对佟成的讨好,陈喜自然是坦然受之。 “襄阳王前些天推三阻四,这回又这么干脆的送来粮草跟力夫,阿济格将军怕襄阳王拿些陈粮烂谷、老弱妇孺来敷衍这边,特叫陈某过来检校一二,要真是如此,便打发他们回去……”陈喜昂首扬声而道。 “原来陈将军是奉阿济格将军的命令来北岸办事,兄弟我便不敢耽误陈将军了,”佟成将陈喜搀到码头上,亲热的搀着他的胳臂不放,压着声音说道,“那陈将军办完事,莫要急着回南岸去,叫兄弟我在码头上准备几壶酒,再从妓营里找几个唱小曲的来叙叙旧……” 军中设妓营,掳民女充之,也是北燕把将卒手里劫掠财物收缴上来以补财政不足的手段之一,普通兵卒可以在规定的时间段里妓营玩乐,军官有特权可以将营妓带出去宿夜,不过要掏更多的银子。 只是阿济格一心谋求军功,束下甚严,陈喜在阿济格身边倒也不敢太放肆的沉溺贪乐。 陈喜挑着这时候到河,就想着夜里留在樊城好好的玩乐一番,但想到樊城守将佐领官普阿马必然也会有招待,心想佟成怎可能找来什么好货色?但也不能将这条路堵死,便说道:“检校过粮草,说不定还要跟普阿佐领议论军事,到时候看天色再说吧……” “那是,那是,正事要紧嘞!”佟成说道,送陈喜及八名扈兵往樊城南门而去…… ************* 与阿济格在襄阳里的预料大体上倒也没差,从柴山运来的粮草以及随行过来三千民壮,的确是从随州临时转道来樊城的。 在战前王相恶言相向,叫罗献成恼羞成怒,恨不得将王相缚过来狠狠的抽几鞭子。不过随着战事的发展,随州及周边的礼山、枣阳、孝昌等地的物资几乎都给榨尽,罗献成不得不又想王相的好处来。 由于战时从随州、礼山、枣阳、孝昌等地抽调大量的屯卒、民夫,使得这些地方的农事受到严重的影响。夏时受涝,不能及时排涝,田间野草蔓长,不能及时除去;到秋熟时,由于缺乏青壮劳力,甚至大片的稻麦来不及收割而烂在地里——随州秋熟的整体收成都不足往年的一半。 在以往,哪怕只有半成收成,也能叫随州兵支撑小半年时间,向民众多榨一些粮税,熬过春荒也不成问题。 不过,荆襄会战以来,孝昌以南的收成要支撑铁门山、凤山的消耗;大洪山周边的收成要输往石城;枣阳的秋粮给襄阳征去;罗献成在随州以淮山北麓的兵马,就只能依赖随州城周围及礼山的供给,异常的紧张,甚至淮山北麓军塞的储粮都不足用月余。 储粮不足,一旦叫寿州军及凤离军合围,叫淮山北麓军塞里的兵卒如何支撑? 罗献成不得不腆下脸来,给王相下令,除应缴的份子粮之外,要柴山再调十万石粮草支援随州。 在地理位置上,柴山更接近凤山、铁门山,直线距离只有百余里地,但这百余里地横着淮山支生出来的余脉泗流山。 泗流山高水险,偶有险辟小径能走,没有可供大规模运粮的通道,从柴山直接往凤山、铁门山运粮根本就现实;而王相治柴山后,大力开辟往西北衔接礼山的通道,从柴山经礼山进入随州境内,则相当的便捷。 王相、周斌亲自带队率两千兵卒征了三四千民夫押运第一批粮草去随州,本意拿下随州城,先断罗献成的后路;在进随州城之前,得知叶济罗荣派使进随州来筹粮要人,王相、周斌与潜伏到礼山境内的曹子昂、周同联络,又临时改变计划。 其时罗献成在淮山北麓亲自督战,随州政事由马臻主持。马臻无法做决定,要派人去淮山北麓跟罗献成请示,但王相擅自主张要将这趟从此山运来的粮草交出来。 马臻本来不依,不过王相答应柴山粮草能多补一批,而叶济罗荣的信使又穷凶极恶、催促甚急,才勉强同意让出这一趟粮草。 王相、周相本欲借机偷袭石城。 虽说石城离鄂东防线以及荆州战场更近,石城离随州也只有两百多里,但石城与随州之间隔着大洪山。长期以来,大洪山一直都是随州的外围区域,与当时还受荆湖军控制石城对峙,穿越大洪山的道路状况怎么可能会好? 步骑通过大洪山,还能勉强,但载重十数石的粮草辎重车想通过,就要困难得多。 从随州到樊城一直都是随州控制的腹地,道路情况良好,故而将粮草经枣阳运到樊城,再走水路顺流而走到石城,反而比直接运往石城要便捷…… 因此王相返回柴山再调粮草“支援”随州,周斌、黄祖禹则借押运粮草的机会,率两千柴山军及三千“民夫”押运两千多车粮草得以顺利的走到樊城城下。 从南阳战事起,燕胡及新投附的奢家、随州兵马都一直都忙于战事,使得叶济罗荣来不及对奢家及随州军马进行整合,更没有时间对荆襄地区进行梳理,对荆襄已占区域的控制,大体还是分奢家、随州以及北燕直辖三块分管。 叶济罗荣擅于兵政,而不精于民事,对荆襄地区梳理不及时,使得荆襄腹地辖管不一,政令各出。又没有统一的传驿体系,各地文书传递错漏迟误严重,已成常态,阿济格也为之苦恼,但也无计可施。 故而阿济格在襄阳没有收到罗献成发来的公函,而柴山尉周斌就已经赶到樊城城下来缴粮草跟民壮,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派陈喜去北岸督促樊城守将普阿马交割时严格检讨,怕罗献成随便弄些陈粮烂谷来敷衍他。 交割粮草没有那么简单,首先守将不会愚蠢到直接放押运粮草的两千兵马进城,至于民夫有可能在交割后直接进城,但也会受到严格的临管,从而失去接触兵械的机会。 车队及押运兵马停驻在离樊城东门十里外,普阿马派了十数名军纪官监视约束。倒也不是起疑心,这只是必要的程序。 周斌先带着运粮主薄官进城去参见守将普阿马,呈上他随身携带由马臻在随州签押的文书,约好检校交割的时间。燕胡嫡系将领对降将普遍轻视,交涉过之后,周斌就直接出城返回东门外的临时营地。 扮作民夫头子的黄祖禹蹲在田埂头,见周斌骑马过来,站起来,使周遭人散开来警惕,问道:“城里情形如何?” “完全没有警觉,”周斌下马来,说道,“已约好明日午前派人来交割……” “好,”黄祖禹捏了捏拳头,说道,“我们就在城外临时驻营,趁夜要将卒们都装备好兵甲,明天我率队去打桥渡,周爷你负责袭樊城,另外再派去贿赂守城门的敌军,就说兄弟们一路辛苦,难得遇到一座大城,要进去吃喝玩乐,先派一批人进去,配合明早夺城!” 兵甲都藏在辎重车里,包括押运的两千人手,也就是寻常兵服加上长枪,仅有少数人装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警觉。很显然,押运粮草的人马兵备比甲卒还要精良,是不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的。一切都要等到城下再进行换装。 周斌点点头,派出一人领着三四十名手下进城去吃喝玩乐去,又与黄祖禹一起认真的观察营地周围的情形,防止有什么意外。 普阿马派来监视约束运粮队的十几名军纪官,已经叫黄祖禹派人请到营帐里吃喝去了,在吃喝的营帐外,也布下足够多的人手;押运的将卒与“民夫”配合着在扎营,近两千辆运粮辎车给围在营地里,营地的规模十分的庞大,暗哨已经散出去警戒,防止有其他人无意接近营地,发现营地里的秘密。 周斌与黄祖禹换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说话,将营将以上的将领喊过来,实地与地图相接合进一步研究樊城周围的地势,讨论明天的战术安排。 樊城没有临水而筑,不过离江岸也只有两里远。 北岸樊城共驻有四营步骑,三营步骑直接驻守在樊城城中,不过铁桩码头以及上游位置的浮桥等桥渡港埠,是北岸重点守卫的地点,在东西两翼各建有一座小垒,把守进入的口子,一共驻有一营精锐。 为防备越朝潜伏进来的暗探搞破坏,桥渡的守军警惕性很高,严禁平民接近,普通从樊城过境的军马,要没有阿济格的手令,也无法接近桥渡区。 除了这些之外,在桥渡的上游,在淯河汇入汉水的汊口西北角设有一处水寨,有千余水军、三十艘战船。 设在桥渡上游的水寨,自然是防备曹家在汉中的兵马沿汉水而下,偷袭襄阳。不过襄阳防备汉中兵马的主防线,是更上游的丹江口及白阳关一线,驻有三千水步军。另外丹江口、白阳关,也是汉水与丹江、武关河相接,北连武关、商州府丹凤县的要冲之地。 樊襄是荆州与北地相接的要冲之道,但不是说占了樊城,就能将荆襄的大门彻底的关上,实际的缺口,从西面的丹江口、白阳关算起,一直到东面的枣阳,要将这两百多里地完全控制时,才能将荆襄大门彻底关上。 黄祖禹蹲在地上,啜着树叶子,说道:“要是能将白阳关、丹江口这两处拿下来,关门之计才算得上完美!” “难,”周斌说道,“从樊城往东一直到白阳关、丹江口,都是燕胡嫡系阿济格的防区;而且从樊城往西,沿汉水而上,两岸地势狭险,通常都是水路联络,想派人爬山地混过去偷袭白阳关,很难。杆子爷要能率兵及时赶来,还可能打一打白阳关……” 黄祖禹指着地图说道:“从襄阳往西走,汉水两岸的地势极险,荆州敌军想大规模西撤,从丹江、武关河逃去关中,只能走汉水溯流而上。我们要是保留樊城与襄阳之间的浮桥不烧毁,那浮桥就是直接是阻碍敌军沿汉水西逃的障碍……” “这样啊……”周斌蹙着眉头,要是不毁浮桥,在他们奇袭下樊城后,南岸襄阳城的守军,会利用浮桥与渡船疯狂的反击北岸…… 没容得周斌多想,这时候从樊城东门有一队人马往这边赶来,有一百多人的样子,周斌站起身来,要黄祖禹与其他诸将先回营地做好准备,他带着两名扈兵过去迎接,看是怎么回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5章 袭城 (第二更,求红票) 赶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奉阿济格之命到北岸检验粮草的陈喜。 周斌与守将普阿马约明日交割,陈喜本可以等到明天再一起出城检验粮草,但真等到明天随督粮官一起检验交割粮草,那从柴山运粮官手里勒索来的好处,就要拿去跟监粮官以及樊城守将普阿马平分。 普阿马出身燕东贵族普纳察氏,后因天命帝推行汉姓,才改为普姓。 普阿马为人圆滑,平时看到陈喜会笑脸相对,但看到实际的好处,却不肯给陈喜多占半分。出身普纳察乐的他才不怕陈喜是阿济格家奴的身份,而阿济格是天命帝宠妃玉妃的弟弟。 要想多得点好处,陈喜自然是要先进粮营,与押运粮草的柴山尉接触,要柴山尉周斌明白他才是接收粮草、民壮的关键人,故而坚持趁着天未黑要先出城来粮营看一看。 周斌赶来大道相迎,听陈喜东扯西扯一通话,明白了他的来意,心里暗骂:胡人入关才几年,倒把关内那些贪鄙之事学得精通!这么也好,胡人腐化得越厉害,越迅速,将来北伐的阻力也越小。 心里想归想,明面上还是要迎陈喜进营地看粮草辎重以及随军押运来樊城的辎重。 从樊城南下的粮草,主要还是以从北面洛阳南运的粮草为主,后期才将枣阳县境内的征粮纳入襄阳的管辖,以补充南线粮草的不足,所以樊城这边也难得有检验交割粮草、勒索地方的机会。 陈喜进入粮营,一看粮草,二看民壮。 看粮草没有问题,近两千辆辎车,大部分装的真是粮草,由周斌领着路,陈喜自然走不到那些装兵甲箭枝的大车前去,但是看民壮看出了问题。 阿济格就担心罗献成都送来一些老弱妇孺以为敷衍,但也没有指望罗献成会尽送来青壮过来,只希望大差不差,不要太难看就成――而樊城东城外,除押运的兵卒外,那些三四千押运民夫个顶个的精壮彪健,哪里有半点孱瘦山民的样子? 陈喜虽贪鄙,但随阿济格在军中多年,眼力还是要比普通人毒得多。 看到这里,陈喜疑心大起:他才不相信罗献成会好心到将他军中都难得的健卒抽出来补给这边民夫的不足,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淮东或淮西的伏兵扮成民夫潜伏过来夺樊城,也可能是罗献成已经叛变―― 这么一想,陈喜背脊吓了一身冷汗,还好秋意已寒,衣裳尚多,汗意还透不出衣裳来,叫凉风吹过,忍不住打颤,好在天色昏暗,苍白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分明。 看出疑点,陈喜不敢再在粮营久留,急着要去与粮营外、普阿马给他充场面的百余扈兵汇合,与周斌说道:“柴山粮秣、民夫都好,看过我也就放心了,今夜还要赶着回南岸回禀阿济格将军,待明天再请周校尉请城洗尘……” “陈将军,还有一处,您倒是一定要看一看的!”周斌眯眼笑着搀住陈喜的胳膊,要请他往左手边一处营帐走,边走边笑道,“那里是柴山王相王大人叫末将带来孝敬各位爷的好物什,还请陈将军先挑……” 就如外军不得随便入城,粮营再简陋也是军营,外军不得随便入军营――陈喜进粮营来检校粮草、民壮,他随行的那些扈兵都聚集在营门前的空地上等候。 看着左右都是柴山尉周斌身边的健卒,陈喜身子僵硬,不敢挣扎,只能跟着周斌往一座帐篷里走去。 刚掀开帘子,陈喜还想缓和神色掩饰的说什么,只是周斌没有给他机会,陈喜只觉脖子一紧,沉闷的喊出一声,就叫周斌粗壮的胳膊就从后面勒住、动弹不得。 周斌拿腰刀将陈喜的脖子割断,看着他抽搐断了气才松开手,丢下尸体,将腰刀插回刀鞘,拿汗巾将臂甲上沾染的血迹擦干。 这时候黄祖禹掀帘子走进来,周斌说道:“这厮眼睛毒,但眼睛毒反而死得早――我们要提前动手!” 任何计划都不可能百密无疏,杀陈喜容易,即使陈喜临死还惨叫了一声,在粮营里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动静,但是想要无声无息的将随陈喜而来的那百余扈兵解决掉而不引起樊城及桥渡那边的警觉,则不可能。 黄祖禹说道:“我已叫邓乔山将那百余扈兵包围起来了,现在就叫将卒换甲,什么时候他们警觉了,什么时候就动手……” “这样怕是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周斌说道,“叫邓乔山包围陈喜扈兵那边先按兵不动,我与郜虎各率一队人马直接打桥渡与樊城东门,祖禹你留在粮营,等诸将卒穿好铠甲后,再来支援我们!否则的话,一旦叫樊城守军闭上城门,就难打了。” 此时已近城下,自然能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不意味着一大彪人马直接樊城东门及桥渡营垒,守军还会傻乎乎没有一点警觉――周斌所部的人马,虽说人手都有兵械,但为了不引起敌军的警惕,事前穿甲的人没有几个,弓弩也少,这时候就直接冲上去与守军猝然接战,伤亡就难控制。 此行精锐恰恰是扮作民夫的三千健勇,都还没有来得及穿甲发放兵械。 不过黄祖禹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早年随虞万杲、唐复观他们,在闽南的深山老林里熬过那么艰苦的时光,知道为得胜利,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要勇于付出代价――黄祖禹按了按周斌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便同意了他的安排。 暮色渐深,周塔带着三四十名军士,死皮赖脸的堵在城门口,要求守城门的军校放他们进城去享乐一番,涎着脸说道:“这一路风霜赶了十来天的路,没有歇过了一回力,明天交割粮草后又要赶着回去,敢请哥哥开一回,叫我们这些乡巴蛋、子尝尝大城里的娘们是什么滋味……” 已塞了银子进去,守门军校虽然挡着不让周塔他们进城,却也不恶脸相向,更没有将刀枪横过来不让他们站在城门洞里,只是打着哈哈说道:“规矩如此,不如等明天交割了粮草,让你们领头的跟普将军言语一声。上头说放人进去,我们自然不会阻拦……”差不多到关城门的时间,不过要等出城去粮营的陈喜回来。 这时候有两人从后面赶来,走到周塔耳边小声说道:“准备动手……” 守军也发现在暮色下有一大彪人马往这边赶来,比陈喜出城带去的人要多得多,顿起疑心。 城门校吩咐手下要将周塔他们赶出去准备关城门,周塔他们大喊着:“有土匪啊,哥哥不要把我们赶出去啊!”嘴里嚷嚷着,手里已拔出尖刀捅来。 城门校猝不及防,两胁给尖刀刺入,鲜血迸溅。 东城门顿时乱作一团,城门洞里的十余守军完全没有防备就给杀了干净,但是城楼之上的守军占着狭窄的登城道,将周塔压制在城门下无法攻上去,则同时敲响警钟,声传数里…… ************ 阿济格听见北岸警钟敲响时,在院子里舞刀,刚歇力拿汗巾抹去额头的汗珠。 阿济格每日晨昏打熬筋、练习弓刀,就是为了能上战场厮杀,乍听见警钟响起,还不那么真切,毕竟隔着两三里远,他又在襄阳城里,紧接着,襄阳北城的警钟也大声,阿济格这才确认北岸樊城遇敌…… 阿济格的府宅西角有高耸六丈有余的望楼,本身建来就是以利于在城中指挥军事,可以直接眺望北岸的情形。阿济格穿着单衫,提着刀直往望楼而走,府宅里仆役闻得南北两岸边的警钟声,乱作一团。 阿济格走到望楼脚下,才有军校匆忙赶过来禀报:“樊城遇敌,桥渡及樊城东门皆有乱敌侵入……” “敌兵从哪里来的?”阿济格问道。 “详情不知,佟将军正派探马去北岸查看。” “吃屎的,这时候才知道查看,怎么叫敌兵打到城门口才有警觉?”阿济格出声喝斥,刚要一鞭子挥过来,陡然想到袭樊城的敌兵是从哪里来的――柴山押粮兵马! “操!操!”阿济格痛骂道,“罗献成反了!” 阿济格又不知道罗献成与王相交恶的事情,罗献成也不可能在奢文庄与叶济罗荣面前自曝其丑,叫别人晓得他连自己的手下都管束不住――在阿济格看来,柴山押粮兵马是罗献成所派,柴山押粮兵马袭樊城那只能说明罗献成出了问题…… 阿济格下意识的认定罗献成出了问题,一面叫扈兵将他的战甲、大刀拿出来,一面叫人敲响大钟,聚集襄阳全城兵马,准备渡河去援樊城。 阿济格登上他的驻防将军府西角的望楼,知府沈浩波也一脸汗水、气喘吁吁的奔跑过来。从望楼望向北岸,东城门、桥渡皆起大火,东门外粮营的位置有些火头,但正弱下去。 看来粮营那边发生过战斗,但已经结束了,这也证明柴山押粮兵马就是袭敌。 东城门那里给挡着,看不清楚,但桥渡那边隔着千余步,大火腾起,将暮色燎烧得血红明亮,能清楚的看到桥渡守军的东垒已经给敌兵占领,地上尸体横斜。除了铁桩码头有一百多守军外,西垒离被袭地点较远,还没有给战火蔓及,但浮桥处就只剩下五六十守兵给两三倍的兵马压着打,只能勉强守住桥头。 南城门附近还没有敌兵出现,守军却慌乱的关闭南城门,竟然没有想到去支援桥渡!不然只要南城门及时派兵支援桥头,就能扳回劣势。 南岸要援北岸,浮桥最为重要。 “普阿马怎么带兵的!”阿济格恨得大叫。 片刻后,副将参领官佟瑞麟也登上望楼,说道:“柴山押粮兵马作乱,偷袭东城门及桥渡,末将已派南桥守戍兵马先过桥援北岸,其他详情不知!” “详情不知,你不会睁眼去看!”阿济格对比他年龄大的佟瑞麟没有好语气。 桥渡分南北两岸,北岸桥渡守军为一营精锐,南岸桥渡守军也为一营精锐,其时浮桥上没有辎重车,也算是大幸,南岸一营兵卒能够飞快赶去北岸桥渡增援,要比乘舟船快得多。 阿济格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是北岸桥渡守军给分割成三块,除了西垒外,桥头及铁桩码头都岌岌可危,特别是桥头的守军就剩下四五十人不到,甚至在桥头都站不住脚,要退到浮桥上来。 在桥渡东北方向,袭敌另有一大彪人马正赶过来要越过东垒去打桥头,南岸的援兵即使及时赶到北岸,也会给压制在桥头打下出去。 桥头才多大一点宽度?要是不能从桥头往北面打开,一直给压制在桥头,便是有十万援兵也发挥不出作用来。 阿济格看后来赶来打北岸桥头的袭敌,其兵甲在火光映照下明亮异常,应是袭敌主力。既然这时候能肯定柴山押粮兵马就是偷袭的敌兵,那袭敌的规模就不难判断,足足有五六千人啊――普阿马在北岸就两千多兵马,还给打得措手不及,连东城门都失掉了,阿济格痛苦的蹙起眉头来:他想上战场想得发疯,但是没有想过要在这种情况下上战场…… 现在有五六百援军给堵在桥头,打不开去,要派更多的援兵,只能乘舟船渡河过去;要不然叫普阿马的兵马在樊城里给袭敌歼灭,叫袭敌夺去樊城,问题就会非常非常的严重――阿济格对问题的严重有着清楚的认识。 对襄阳知府沈浩波及副将佟瑞麟说道:“我去援北岸,你二人守好襄阳城,派快骑去荆州、石城报信:就说罗献成反了,柴山押粮兵马有五千余精兵袭樊城……” “罗献成不可能反!”沈浩波抓住阿济格。 “你怎知他没反?”阿济格瞪眼看向沈浩波,从樊城遇袭一刻起,他对降臣的信任度就急剧下降。 “罗献成有八万战卒,要反何时不能反,非要献出南阳再设此计陷我北燕?”沈浩波还是有些见识的,不然也不会给派知襄阳、辅助阿济格掌握荆襄要地。 阿济格也是给袭敌打昏了头,细想想洗浩波的话也对。 罗献成要早叫淮东收买,奢家就会给憋死在江州,在北岸就根本没有活路,而北燕也根本就打不下南阳,很可能在南阳城下就会遭遇大败。 且不说罗献成会因为什么昏了头而可能去投附淮东,罗献成有八万战卒,屯卒还有十余万,这么一支兵马投靠淮东,就能叫淮东一举掌握荆襄、江西全境,又何必玩引君入瓮的险计? “罗献成没反,那问题出在哪里?”阿济格反问沈浩波。 “必是罗献成手下有人暗投淮东,很可能就是柴山那边出了问题,”沈浩波也算有急智,说道,“当此之时,应立时派人往各地报信,只说柴山押粮兵马袭樊城,各地军将便自有判断,而不是只往荆州报信。万一淮东另外还有伏兵潜入,仅往荆州报信,会叫别地应对失措……” 沈浩波担心淮东还有伏兵潜进来没有暴露,但也没有想到足足有五万之多。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6章 斩将 (第三更,求红票) 受周斌所派,先期率部进袭樊城东门杀退守军的郜虎、周塔分别是淮东崇城第二镇师唐复观所部柴山旅的营将、哨将,也是最早随周斌潜入柴山,组建柴山旅的武官。 周塔先到城门洞下与守军周旋,郜虎随后率六百人马赶来。 诸将卒仓促之间,都没有能穿齐铠甲,拿起刀盾、陌刀、弓弩,跨马就奔樊城东门而来,不顾城头箭雨,赶到城门洞内才下马,从城门内侧,以大盾遮闭城头打来的箭石,强攻登城道…… 燕胡以战立族、以战立国,自从呼伦山而下,几乎没有一年是止战休兵的,就使得燕胡老卒的身体里都流淌着好斗嗜杀的血液,也精于应变。 袭东门时,守军更多是在城内军营里,还有武官赶上轮休在黄昏时走进妓寨正准备寻戏作乐,入夜守时还守戍在东门城楼的守军人数不多,仅有一队六十人,在城门洞里猝然间还给周塔率部袭杀的十余人,但在城楼上的守军多为燕胡久历沙场的老卒,占着城楼居高临下的优势,封锁登城道打得十分顽强,并没有因为城门一时失守而惊慌失措。 对郜虎、周塔两支军马来说,幸运的是守军没有考虑到城门会如此轻易的被夺,城楼守军虽说组织弓弩手到城楼内侧凭石栏射箭想封锁城门内侧的登城道,但真正能对大盾形成威胁的滚石、擂木以及盛满火油的铁锅都部署在城楼的外侧,一时间无法移过来,就叫淮东军强行攻上城头。有一部分守军退到城楼里顽抗,还有一部分守军往两边城头退缩,汇合从南城及北城楼头赶来援兵,要将淮东军反压回去…… 守将普阿马倒没有太多的犹豫,只下令关闭其他三城城门,在敲响大钟集结全城守军的同时,他就亲率守府的百余扈兵,也是普纳察氏的私族兵精锐,穿好战甲,跨马就直奔东城门而来,沿大街直击刚刚在城门洞内侧站稳脚的淮东军。 奢文庄曾守过一段时间的襄樊,除了汉水之上架设两座浮桥外,对襄阳与樊城的城防也有过改进。在樊城最为明显的,就是紧挨着城墙内侧,多挖出一道内濠来,在东城门内造了木制的内濠桥连接城门洞与城内的大街。 周塔刚使人在内濠桥的另一头摆下两辆辎车,想要挡守军的反击稳住阵脚,普阿马就拍马赶来。他跨在马背,持大槊,左右挥舞,当即将挡在前头的两辆辎车挑翻。 辎车虽说是空载,但每辆也有四五百斤的净重,普阿马挥槊能将辎车挑得翻滚好几下,两臂神力可见一斑…… 淮东军在桥头藏在辎车后的将卒躲让不及,叫普阿马连槊带马闯进来,扫杀得人抑马翻,不得不让出内濠桥,接连损作十数名人手。 倘若普阿马占得内濠桥,能守住内濠桥的缺口组织守兵进行反击,淮东军想在南岸援军赶来之前,杀入城里,拿下整座樊城,将变得很困难――然而普阿马自视勇武过人,将淮东军从内濠桥杀退还不满意,有意一鼓作气夺回东城门。 普阿马在五名扈骑的簇拥下冲过内濠桥,往城门洞直杀来。 内濠桥仅有三余丈宽,一次通过四五匹马就已经拥挤,只叫普阿马一次抢过六骑来。 淮东军派来夺樊城东门的将卒,虽说没有能与普阿马一较高下的武将,但也多为血勇、悍不畏死的虎贲勇卒。但见普阿马冒失冲过来,周塔晓得若不能挡住普阿马的冲势,叫他杀透过来,再叫他身后百余健锐也杀过内濠桥来来,城门洞这边的阵列很可能给杀乱阵脚而不得不退出东门去,前面袭城门的战果就会功亏一篑。 周塔虎吼一声,挥刀挡在马头前,同时也有七八名甲卒浑然忘死,从两边冲上来堵缺口。 哨将周塔一刀没能封住普阿马砸打来的大槊,直听着左肩咔嚓而响,巨痛传来,整个人竟然给大朔砸碎左肩、活生生的痛昏过去。周塔昏厥过去,人却挡在马前,给普阿马胯下的战马抬脚踢滚开去――然而普阿马冲杀过于居前,随他过桥来的五名扈骑给堵住后面,一支陌刀横斩过来,将普阿马的右胁襟甲斩散,划出一道喷血不止的血口。 普阿马痛得嗷嗷大叫,但容不得他勒马调整姿势继续再战,更多淮东甲卒缓过神来,冲抵到近处,将他一起缠住,更有一人直接将普阿马的长槊裹在腋下,死命抱住,丝毫无畏腋下给长槊前端的锋刃割得鲜血淋漓…… 这眨眼之间,随普阿马冲过桥的五名扈骑稍落在后面,已有两人给斩落杀马,后面的守军因为内濠桥太窄,一时间冲不过来,只能看着普阿马本人也给缠在桥这头进退不得。 在城头围打敌楼的郜虎窥得机会,从石栏上一跃而下,将锋利的斩马刀直劈而下,连着铁盔将普阿马的头颅劈作两半…… 普阿马也是北燕军中赫赫有名的勇将,未料得竟然给淮东一群无名小卒斩杀马下,半片头颅斩落,血白掺染的浆、液喷洒。普阿马的战死,对东城门反击及顽守的守军士气打击极大,已冲上内濠桥的守军更是愣怔在那里,一时间忘了进退,叫淮东甲卒冲杀过来,一举打溃…… *************** 桥渡守兵还占着北岸桥头没有给打溃,南岸兵马走浮桥赶到北岸,很快,都不需要半炷香的时间,但是淮东军从左右拥过来,用大盾列阵,用弓弩封锁,将守军死死的压在桥头冲不出来。 到后面,更是将正面披覆铁板的十数辆辎车砸碎车轮后,横在桥头挡住守军往外冲,又在在辎车后打桩,抵死辎车,叫守军冒着箭矢冲到近处,却怎么也不能将辎车推开、推出一条出击的通道。 建浮桥必然要选择稳定的岸基,需要开山凿岩为锁,穿上铁索来固定舟桥。 樊城城南的这两座横跨汉水的浮桥就建在飞羽岬上,是一处从北岸尖出去仿佛鸟嘴突出部的一块巨岩,两座浮桥共同中间的三根铁索,并列系于飞羽岬上。 飞羽岬纵深有两百余步,算作浮桥的引桥部分,不算短,但正面只有四五十步宽,两侧都更是人猿难攀的陡崖,崖下河滩距桥头有十七八丈深。 就这么一处桥头,一旦前头给堵死,就很难再冲出去。 守军打不出去,但也死守住北岸桥头不退,不叫淮东军有靠近桥头、烧毁浮桥的机会,利用拒马、鹿角在飞羽岬前圈出百余步方圆的空间来,在内侧更是用大盾密集防守,挡住淮东军进攻的步伐以及越来越密集射来的箭雨。 走浮桥虽然迅速,但桥头就固在那里,又只有那么点宽,一旦给堵死,能展开的战线也就几十步宽,正面还都处于淮东弓弩的封锁之下,便是有十万援兵也没有办法将兵力优势展开、冲过去。 要援北岸,眼下只能乘舟渡河。 铁桩码头所处位置虽说位于低陷的河滩区,但从岸上下到河滩进入码头的通道也易守难攻,还有百余兵卒坚守不退。 即使铁桩码头失陷,水军的战船都比较浅小,在北岸随便都能找到靠岸的地方,而淮东军仓促之间,也完全没有可能将樊城周围数十里长的岸线都封锁住…… 阿济格在南岸组织兵马来援樊城,速度可谓不慢,最早的一千兵马,只用去半个时辰不到,就从铁桩码头登岸。 虽说这时候黄祖禹率装备好兵甲的精锐也已经赶到樊城城下,但最紧要的是要一鼓作气的拿下樊城,只分派一营甲卒加强铁桩码头的战力,拦截襄阳援兵从这里登岸。 这么短的时间里,也没有办法渡战马到北岸来。 阿济格及千余精锐都下马步战,阿济格身穿重甲,挥斩马刀与士卒居前而战,占住铁桩码头强行往北突破,浑然不顾淮东军密集的箭雨,只一心想在樊城失守之前,与普阿马汇合,将偷袭樊城的淮东军击退。 打得铁桩码头外围的淮东军有相当多的将卒都没有装甲,人数又少,吃亏很大,不得不往先期偷袭得手的桥渡东垒暂退,与东门赶来支援一部兵马,从左右钳制住阿济格,不叫他有机会接近樊城。 樊城虽说不是临水而筑,但离铁桩码头也就两里之地,更何况从铁桩码头打上去,就能先解桥头之围――打开那里的缺口,南岸的援兵将能不受堵的源源不断进入北岸…… 阿济格看着身后又有七八艘船运来三百多援兵过来,心想只要能有援兵渡过河来,而普阿马在樊城内能守住一块地步,那就能将这股袭敌打退――阿济格站在地势稍矮的码头上,看不到樊城那边的情形,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樊城那边的厮杀声没有减弱的迹象…… 这时候有一艘船运了七八匹战马来,左右扈兵拥穿重甲的阿济格跨上战马,簇拥着往外围冲杀――当阿济格冲出地势低陷的码头区,第一眼看到樊城的城池时,只是看到城楼的守军给杀得溃不成军,在燃起的冲天焰火下,有十数守军退无可退,从垛墙口给挤得坠落城下…… 阿济格背脊冰冷:这么短的时间,南城门也失陷了!普阿马号称普纳察氏第一勇将,吃什么狗屎的! 阿济格这时候还不知道普阿马在东城门下就给斩死于阵前,也正因为普阿马的战死,导致樊城守军士气受挫,更因为没有统一的指挥而给冲入城里的淮东军迅速各个击破。 淮东军拿下南城、打开南城门,就直接将樊城南门与桥渡区及桥渡东垒连成一片,更有一千甲卒直接从南城内涌出来,支援桥渡东垒,直接来打从铁桩码头登岸的阿济格所率援兵…… 见袭敌已有余力从城里分兵来支持桥渡区,阿济格心就彻底的凉了。 下一波援兵要等一个时辰才能过来,他身后就千余兵,铁桩码头外围没有特别险峻地形可守,想要挡住两倍还多的袭敌的反攻,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是退回铁桩码头那边坚守,那跟桥头的情形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给袭敌压在一个狭窄的区域里,再来更多的援兵也展不开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7章 桥渡 天入夜后,樊城及城南的桥渡区,到处都是火头,将夜色照得通明如昼。 城里还有数百残军负隅顽抗,但已经给分割成数块包围,黄祖禹从东城转移到南城,站在南城楼之上,则便于同时关注城内及桥渡区的战事,眼下已经将樊城四门控制住,将残存的数百守军分割起来包围…… 眼下看来,汉水南岸襄阳的守军,无法大规模的渡河来援樊城,但他们必须在新野、南阳的敌军赶来之前,彻底将樊城及桥渡区控制在手里。 在桥渡区,还有百余敌军守西垒顽抗,黄祖禹陆续调兵马补入桥梁区。 郜虎骑马而来,走上城楼,禀道:“西城民营有青壮要求随军参战,我觉得可以从里面挑些人手……” 黄祖禹与周斌所率奔袭樊城仅五千兵力,到这时伤亡就已经有七八百之多――援军最快也要在三天之后才能赶到,而在之前,襄阳的敌军不会放弃夺回樊城,而在新野、南阳的敌军,最快也会在明天入夜之前赶来,特别是有意要利用浮桥,将敌军的注意力牵制住,人手还真是有些缺乏。 燕胡在从河中府到荆州前运粮,采取的是分站运粮之法,以洛阳、汝阳为一站,以汝阳、南阳为一站,以南阳、樊城为一站,以樊城渡汉水到襄阳为一站,以襄阳到荆门为一站,最后一站是从荆门到荆州前线――分段或者说分站运输的好处,就是运输效率提高以及对民夫的管理将变得极为有效,此为燕胡河南宣抚使兼领河中知府范澜所创,高宗庭、宋浮等人也赞范澜有治政之材,可惜甘为燕奴。 为保证运抵樊城之粮能及时通过渡船运往南岸襄阳以及在铁桩码头装船运往石城,燕胡在樊城就强掳来约五千民夫,分别在西城以及南城设有大规模的民营。黄祖禹、周斌他们发动偷袭时,这些民夫刚刚经过一天沉重的劳役返回民营休息。 战事开打之后,民营引起一些骚乱,不过随着淮东军控制住樊城四门之后,民营的骚乱就平息下来。虽有相当多的民夫趁乱逃走,但还有四千多人给截下了来,这时都给临时集中在民营里。 郜虎是觉得民夫都是给燕胡强掳过来的,就可以将他们争取过来,协助守城,以补军力的不足。 黄祖禹看向身边的指挥参军邓乔山,说道:“这事乔山你去负责――给强裹来随军的民夫,跟我们一样,都是哈哈出身,不要为难他们。对于那些一意要回乡的民夫,一律按照规定发放粮食充当路费,要他们立即离开樊城,不要耽搁。不过要先晓以大义,告诉他们淮东军二十万兵马即将北上,燕胡在荆襄的大军难逃被歼的命运,驱逐燕胡、收复中原,也即日可待,形势已经不允许燕胡及其走狗再在中原大地做恶,也要告诉他们,这时候离开樊城与留在樊城,实际是一样的凶险……愿意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守樊城的,我们都欢迎,也一律视为淮东预备将卒,淮东军里的一些政策,也要跟他们解释透!” 樊城本身就是燕胡的后勤中继粮仓,黄祖禹他们过来,两千辆辎车里,差不多有半数装着粮食以为掩护,也是防备樊城粮食运空,可以作为坚守樊城的补给――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发放粮食充当路费,一点压力都没有。 两千辆辎车里,有一小半装的都是兵甲战械。 这时候装兵甲战械的辎车先拉城里来,黄祖禹为方便控制樊城及城南的桥渡区,自然是以南城为主营。 一辆辆装装战械的辎车停在南城,一捆捆用麻强扎捆的箭矢、刀枪搬下车来。 床弩、蝎子弩、梢弩、飞矛盾车眼前战事就紧急需要的战械,就在南城门内的铺石长街上就地组装。每组装起一样,就迅速给与敌接战的前阵将士送去,以增强打击敌军的攻击力。 由于火油罐轻薄,陆路运输易碎,而油罐分装,火油盛在厚陶缸里,用木箱封装,填以稻草以为缓冲,到战场上才会分装到薄陶罐里用于杀敌。 ************ 由于陈喜的意外出城,导致淮东军将偷袭樊城提前到今夜,不然在城外悄然渡过一夜,将卒都装备完毕,战械也都组装完成之后才发动偷袭,战事就不会想现在这么辛苦。 周斌负责指挥城南桥渡区的战场,桥头、西垒都已经完成封锁,各有一员营将负责战事,他就盯着铁桩码头。铁桩码头虽说地势低陷,但随襄阳守将阿济格进入铁桩码头的敌军已经累积到两千人,虽说周斌亲自统领压制铁桩码头的兵力有三营精锐,但面对的敌手都是燕胡的嫡系精锐,是久历沙场、顽强好斗的老卒,他们靠着铁桩码头不算多有优势的地形,打得非常的顽强,叫周斌多少也有一些压力。 这时候从后面赶来一队人马,周斌看向是邓乔山领十数甲卒与百余衣衫褴褛的民夫过来――要守樊城,自然要利用好这些民夫,看到邓乔山这么快就选了一批民夫支援这边,周斌也没有意外,不过随邓乔山一起过来的六架床弩,叫周斌高兴得很:“奶奶的,有这些好东西打这帮龟孙子,就轻松多了……” 周斌赶紧将六架床弩安排到前阵地势高处,封锁从铁桩码头冲上来的路口…… 也许一架床弩一次也只能射杀一两人,但床弩横在路口所带来的威慑力与镇慑力,绝非普通弓弩能力,这也是淮东军将卒喜欢用重弩的原因。 兵卒甲挂皆全,只要不是面门要害给射中,顶着箭雨冲,连重伤都未必会有,但在床弩的射杀之下,重甲持盾都会轻易给射穿,这时候只能祈祷床弩长眼不要射到自己。 铁桩码头的主要区域是在河滩上,从河滩上来,是两百余步的石阶道,地势算不上多险,故而周斌用弓弩手封锁,阿济格依旧可以组织甲卒持盾抑攻,也非常有效。 弓弩不能封锁敌军冲进来,周斌每回到最后只能用甲卒上前阵与敌卒白刃搏杀,才能将他们击退。 铁桩码头的敌军每次给击退,双方都会有伤亡。敌卒毕竟是抑攻,斗志再凶,淮东军也无畏,到第二拨淮东将卒补上来,也都穿齐甲挂,故而每次都能以较小的伤亡换敌军较大伤亡。 不过,敌将阿济格到时候丝毫没有放弃进攻的意思,周斌能明白他的心思:樊城的得失,事关整个荆襄大战场的胜败,哪怕敌将阿济格将襄阳的六千精锐都拼耗掉,但只要给来偷袭的淮东军造成短时间难以弥补的重大伤亡,也将为后续赶来的援军夺回樊城创造有利的条件…… 要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周斌就不得不考虑烧毁浮桥、退守樊城。 虽说这次随黄祖禹、周斌进袭樊城的将卒,包括黄祖禹、周斌等将领,都做好马革裹尸,但是伤亡太惨重,要是南阳敌军赶来樊城的速度比预料中要早一些,樊城将有可能得而复失,不利整个战局。 黄祖禹、周斌要控制手下将卒的减员比,孙壮率援军最快也会在三天之后,还可能给敌军隔绝在樊城之外,曹子昂、周同给黄祖禹他们这支先袭兵马制定的作战计划,有多种变数: 最好的结果就是保留浮桥,将襄阳敌军牵制在桥头,叫他们不甘心退,也叫他们打不出来,同时控制住樊城及桥渡区,坚守待淮东军在黄州以及柴山的兵马主力打过来汇合,争取做到歼灭进入荆襄的敌军大部。 很显然,浮桥不失,在还有希望夺回樊城的情况,襄阳敌将主动毁去浮桥,打开沿汉水西进的通道,是需要非常大的决心的――一旦襄阳敌将有毁去浮桥的决心,那他必然会在汉水上游白阳关或丹江口位置快速建立渡口,建立沟通汉水南北的通道。这个通道虽说不能跟荆襄相比并论,但这个通道建立得越早、越迅速,特别是在淮东军主力还没有推进到襄樊之前,无论是燕胡继续从关中走武关、经武关、丹江往汉水南岸输送物资,抑或汉水南岸的敌军从襄阳西渡汉水经白阳关、丹江口退去关中,都非常的有利。 保留浮桥不毁,襄阳敌将就会变得迟疑,将主力精锐放在渡河夺回樊城之上,而不会想到立即在襄阳西与北岸的白阳关、丹江口建立渡河通道。 一旦等淮东军主力进襄樊地区,敌军再想到襄阳西建立与北岸白阳关的渡河通道,那就迟了。虽说淮东水军进入襄樊地区的时机会很慢,即使暂时不能与奢家水军争夺对汉水的控制权,但步营主力可以直接北上,走陆路从新野、淅川两县,迂回武关河、丹江的上游,截断在荆襄燕胡兵马与关中的联系。 荆襄一战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完全取决于樊城这个口子封得好不好。 樊城虽然是整个荆襄地区的窝底,但是这个窝底从东面的枣阳到西面的白阳关、丹江口有两百多里宽,而且通往关中及河南的两条主动脉都经过这里――封口一战的战局变化极大,对将领的要求极高。 黄祖禹将职为副制军,是林缚嘱意接下来提拔制军的高级将领,他随虞万杲、唐复观等人率建安军残部在闽南的深山老林跟奢家纠缠了三年,对战场的机变力以及作战的韧性,要好过淮东军大多数的中层将领;周斌又长期负责军情事务,对荆襄地区的情况十分的熟悉。曹子昂才决定由黄祖禹与周斌配合率前部先袭樊城,而决定将孙壮所部作为支援樊城的援军使用。 孙壮对此十分不满,即使他率部支援樊城后,樊城战局就归他指挥,他也相当不满,却不得不服从曹子昂的安排――除了孙壮对前期复杂战局的把握程度,未必比得上黄祖禹与周斌的配合,更重要的一点,前部先袭兵马扮成押粮队,行速不需要太快,而第二拔支援兵军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随州腹地穿过直入樊城,非骑营不能胜利。 *************** 床弩推入前阵地势高处,封锁铁桩码头往上冲的口子,敌军在铁桩码头里也显然看到这一变化,当即撤去一拨强攻,商议对策。 邓乔山往前挨过来,看着铁桩码头。 整个码头主要建立河滩上,为扩大运量,甚至往北岸挖上近百步深的空间,使得整个铁桩码头有四五百步纵深。码头外侧建有好几排栈房,作为码头守军的营垒以及临时堆放货物及苦役居住所用,这是成为敌军据守码头的防垒。 由于铁桩码头的历史存在很久,并不是燕军占领后临时建造,这些栈房都是砖厂所垒,较为坚固,这也是淮东军一开始在准备不足时,没能强攻下铁桩码头的主要原因。 邓乔山挨过来,对周斌说道:“黄制军说了,不要一下子打太狠,给敌军留些念想!” 周斌笑了笑,既然床弩都组装好送来,那接下来蝎子弩、梢弩很快就会接着送来。 码头上的栈房对徒手进攻的甲卒,是坚固的防垒,在敌军意志未弱之时,要强攻上去很难,但蝎子弩与梢弩虽然比不上重型投石弩,但二三十斤重的石弹,对这些栈房还是有足够威胁的。 只要将敌军冲上来的口子封住,将敌军压制在下方的码头上,战事对这边就要轻松多了。实在不行,这次过来携带了一万多斤火油,也足够将铁桩码头外侧、很可能还存有大量易燃货物的栈房烧一个遍! 想到这里,周斌对邓乔山说道:“桥头那竖两架蝎子弩,不管毁不毁桥,总要做好准备;既然民夫可用,你接下来就带着人手,在东垒前挖长壕……” 城南到铁桩码头有两里多宽的距离,东垒很小,仅为百步见方的防垒,虽说挡住东面之敌进袭桥渡区,但不能完全封锁。即使南阳方面的敌援会先来樊城,挖一道长壕,只能叫他们在城外的桥渡区多守一两天。 到时候再毁浮桥,就能叫襄阳敌将慢两天到襄阳西建与北岸白阳关、丹江口的渡河通道。到这时候,一天的时间都会变得非常的关键。要是叫汉水南岸的敌军早一步通过白阳关往北撤,就意味着浙川以西、武关到商州一线的敌军会多出两三千人,会额外增加淮东军主力从淅川截断武关河及丹江的阻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8章 待援 (第二更,两更有八千字,还想今天有第三更的同学,投票请努力!) 当淮东军将床弩、蝎子弩等战械置入防阵之后,随阿济格北渡进入铁桩码头的援军就彻底的给压制地势低陷的河滩上,几次仰攻,都在床弩、蝎子弩封锁之下,伤亡惨重的给打退,丝毫不能撼动淮东军在铁桩码头外围的阵脚。 夜色渐深,看星天已过子夜,樊城里的厮杀人渐消,表明樊城差不多已经叫淮东军得去,西垒也告失守,则有十数人突围逃到河滩,脱离淮东军的追击。 樊城城头已经竖起淮东军的猩红战旗,阿济格心急如焚,根据刺入樊城近前的斥候回来禀告,偷袭樊城这五千兵马是淮东崇城军下辖的两旅精锐,至于他们如何潜伏进来,又如何扮成柴山押粮兵马接近樊城,是不是罗献成那边有人早就投靠了淮东,都不能确知…… 就眼下来说,这股淮东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控制樊城及城南的桥渡区,切断从樊城南下的粮道――樊城内所积存的数万石粮秣被毁事小,毕竟樊城仅仅是粮道的一个中继储站。还幸亏范澜的分段运粮法,才使得汉水北段的粮秣实际分段储备于汝阳、方城、南阳、新野等城之中。要是数十万石的粮秣都储存在樊城叫淮东军偷袭得手,就算事后夺回樊城,整个荆襄战事也难挽回败局。 但是,樊城失守,粮道被断,不能尽快夺回樊城,荆州以及鄂东的军马补给就难以为继,一样要坏大事…… 此时,阿济格仍旧以前奇袭樊城的这支军马,是来断粮道以解荆州之围的。 虽说阿济格率襄樊守军在北岸仍然占着铁桩码头及飞羽岬的浮桥浮桥,但打不出去,战阵稍展开就会遇到淮东军凌厉的反击,而伤亡惨重的给打回来――曾给奴役过运粮的苦役民夫,这时候却甘心给淮东军驱使,在东垒外侧挖掘长壕――这些都叫阿济格内心焦躁难安。 襄阳知府沈浩波与副将佟瑞麟这时渡河过来跟阿济格汇合,沈浩波跟着渡河来,倒不是说他胆子有多大,而是阿济格在北岸战死,沈浩波知道自己就算守住襄阳,以后在北燕也不会有好日子可过。 沈浩波曾任青州制置使司支度副使,很得顾悟尘的信任,但在青州战事之后没能保住气节,在阳信为求活命选择降燕,之后又不遗余力替北燕在山东东部清剿青州军的残余势力而得北燕信任,但也叫淮东恨之入骨,列为必杀对象。 沈浩波看着淮东军防阵之中的床弩、蝎子弩等战械,心里直抽凉气:这股淮东军潜来奔袭荆襄粮道,准备好充足啊! 副将佟瑞麟说道:“若不想影响南线战事,襄樊外围能调兵来夺回樊城的,一是石城,二是荆门、三是南阳,然而仅仅是从这三地中的一处抽兵,都不足夺回樊城,我们应放弃铁桩码头的纠缠,往东到白河口登岸,在樊城东南站稳阵脚,等石城、南阳以及荆州的援军赶到之后,再一起进逼到樊城城下……” “佟将军所言甚是,”沈浩波也劝看上去像杀红眼的阿济格,说道,“也应该立即派人去跟汝州王陈芝虎请援,汝州王若能若援军过来,夺回樊城则更有把握……” 除襄阳外,离樊城最近的就是驻南阳的兵马。但南阳那边,屠岸所部主力要守泌阳,防备淮西兵马从桐柏山穿过来打南阳盆城。 而距樊城一百五十里之内的南阳、新野、淅川、枣阳以及西面武关等城的兵力都很有限,除了襄阳这个核心城池,其他诸城驻兵加起来总共也就六七千人。 在叶济罗荣领兵南下之后,这些地方都给视为绝对安全的腹地,又非重点城池,怎么会放太多的兵力驻防? 在离樊城两百五十里范围之内,有大规模驻兵的城池主要有舞阳(陈芝虎部将冷子霖率一万精锐驻守)、石城(苏庭瞻率步骑一万五千余驻守)、荆门(叶济罗荣有一万骑兵在那里保障荆州的后路)以及随州。 随州方面的援军已经非常不可靠,想要在两天时间之间获得足够的援兵夺回樊城,就只能指望舞阳、石城、荆州的驻兵回援。 这三城守将不可能将手里援兵都派出来援打樊城,很可能派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兵马回援樊城,那任何一路援军,都不能独力夺回樊城―― 最为理智的,就是如佟瑞麟所言,阿济格在樊城外围选一处开阔地站住阵脚,等汇合三路援军之后,再进抵樊城之下夺回樊城,而不是盲目硬攻樊城,给占领樊城的淮东军有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机会…… 阿济格虽然不甘心,但还能保持理智:他在襄阳虽说还有五六千精锐,但打了半天,还给压制在桥头及铁桩码头里打不出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淮东军对樊城及桥渡区的控制将越来越严密,特别是大量战械补入防线以及樊城的苦役都反水甘为淮东军使用,他仅凭借襄阳的五六千战兵想要夺回樊城,无疑是妄想…… 佟瑞麟出身佟佳氏,改汉姓为佟,是北燕宿将,阿济格不得不承认他所献确实是持重之策,在关键头上比自己要稳重一些。 无论是铁桩码头还是浮桥桥头,都不是能汇合援军的场地。 铁桩码头及飞羽岬,地势太狭窄,他们有再多的兵力也展不开,只会叫在防阵里拥有大量重弩战械的淮东军占尽便宜。 北燕不是不重视工造、战械,虽说许多马背厮杀搏战功的王公大臣对这些都不懈一顾,但天命帝早在治辽东时就重视冶锻等匠造之事。 得燕蓟时,天命帝甚到将王帐精锐派出去保护遵化铁厂,以确保其不毁于乱军之中;派出相当于户部侍郎一级的重臣去管理遵化铁厂,使铁石的铁料年产量在两年时间里增加到四百万斤。 占得燕京之后,天命帝更是首先将燕京城里的数万匠工列入军户保护起来,在军中也大规模的制造、使用床弩、抛石弩等战械,甚至还使工匠仿造淮东的战船、蝎子弩及那种在梢炮尾端系重物发射的重型投石弩…… 只可惜淮东的重弩战械得益于其整体工造水平,非别人能简单模仿。 配重式投石弩,说起来简单,就在梢杆的尾端提起重逾数千斤甚至数万斤重的重物,然而猛然坠下,利用杠杆原理将梢头重逾百斤的大石弹打出去,其他跟普通的投石弩没有太大的区别――关键就是梢尾重物的打造。 淮东军直接造大铁球,四五千斤重的半球状铁球,到战场合并为二,重逾八千斤到一万两千左右,就组成重型投石弩的梢尾重物。 且不说当世铁与铜同价,八千斤重的铁料价值惊人,一场攻城战排开五十架重型投石弩,仅梢尾重物就要用去四五十万斤的铁料,又是哪家势力能轻易玩转的? 另外每只重逾四五千斤的半球状铁球如何方便快捷的运入战场,也是叫人心疼的问题……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也就使别人即使能仿造淮东的重型投石弩,也没有办法大规模的使用! 北燕军中倒是配有一些床弩,但是一切都要优先保障攻打荆州的兵马,襄阳作为后方,作为粮道枢纽,守军怎么可能存有多少重弩战械? 手头甚至连一架床弩都没有,又给压制在不易展开的狭窄地带,又拿什么与跟同样英勇但在防阵里放置十数重弩的淮东军拼消耗?再打下来,只会叫淮东军将襄阳守兵的精锐白白的磨耗掉。 阿济格想透这些,即与佟瑞麟、沈浩波返回战船。阿济格也不放弃桥头及铁桩码头,但减少兵力,避免兵力过于密集而给淮东军的战械大面积杀伤,以确保桥头及铁桩码头不失为主,而不再妄想这两处狭窄区域打开出,然而利用水军控制汉水的优势,到下游方向找开阔的登陆点,打算先在樊城外围站在阵脚等汇合各路援兵之后再打樊城。 阿济格、沈浩波以及佟瑞麟根本就没有想到淮东潜伏进荆襄腹地的兵马远远不及眼前这股,更没有想到尽早在襄阳西面建立新的渡河通道,与北岸的白阳关、丹江口连接起来,而是一心想夺回樊城。 敌将缓下攻势,恰是黄祖禹、周斌所愿,抓紧时间将装载各种物资的辎车拉入城里,抓紧时间修筑桥渡区的东西防垒,在防垒外侧挖长壕加强防守,挑选一些可靠的民夫青壮直接发放兵甲,编入军中,以补守御樊城兵力的不足。 哪怕孙壮所率援军给挡在半路上没能及时过来,黄祖禹、周斌也有决心率五千将卒、五千民夫守到淮东军主力打到樊城城下的一刻…… ******************** 十八日,黄祖禹、周斌率五千精锐扮作柴山押粮兵马袭得樊城。 襄阳守将阿济格反攻樊城不利,率水步军退到樊城东三十里的白河口登岸挖长堑,以待援军赶来。与此同时,襄阳信骑趁夜往各地驰出报信示敬:南往荆门,北往南阳、西往武关、东往枣阳、随州驰骋,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樊城遇袭的消息传往荆襄各地。 考虑到偷袭樊城的兵马从东面而来,在樊城以东地区可能会留斥候探马进行严密的封锁,阿济格派往枣阳、随州报信的信骑则是从汉水南岸钟宜绕道。 十九日清晨,襄阳出来的四名信骑携八匹快马从钟宜北乘舟渡过汉水,计划到黑石沟之后才分道往枣阳、随州而去。 黑石沟名为沟,实为山,乱石成滩,草木不生,四名信骑到黑石沟前的疏林前歇脚打尖,胡乱的吃些干粮,打算歇片刻就继续赶路。 探马斥候以及传信的信骑,通常都是北燕军中的精锐。其他不说,光在野地跑快马而不迷路,就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们还不晓得樊城已经失守的消息,他们坚信进袭樊城的淮东军只是小股,只要各地配合好,夺回樊城不是问题。 这时候在黑石沟的山尖上烧起一点野火,在午前太阳的照射下,不那么明显,只有淡淡的青烟升空而起,又给风吹散,了无痕迹。 钟宜以东的汉水东岸,本有些民众居住耕种,但随着战事的展开,大量的丁壮给抽上战场,这一片地区就彻底荒芜下来,山沟沟里偶有人烟,也多为逃兵役的苦民以及一些不受约束的猎户。 山头的野火没有引起四人的疑心,吃过干粮,换马北上,黑石沟北面有一条荒芜的驿道,北通枣阳、西通随州,四人打算到那里分道,只可惜赶到赶到预定的地点,就从疏林里杀出十数马客来――马客虽然穿着寻常马贼才会穿半挂子皮甲,但四名往枣阳、随州示警的信骑都迅速明白过来,樊城袭敌封锁信道竟然封锁这边来了,那表明敌兵的野心不仅仅是樊城一座城池。 对信道的封锁只会迟缓消息的传播,不能完全阻止消息的传播,特别是五千兵马偷袭樊城这桩事,必然会通过口口相传到传遍荆襄各地。派出大量人手封锁,只是叫其他地方无法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做出正确的应变。 四名信骑不知道前路有没有阻敌,但他们职责使得他们即使知道前方有阻敌还要继续往前冲…… 对淮东军来说,这时根本不关心石城、荆门抑或南阳敌军援打樊城的问题,之所以重点封锁往随州的信道,还是要尽可能的拖延随州的警觉,以利柴山兵马主力出其不意攻打随州……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9章 礼山 礼山位淮山西麓,要不是王相治柴山颇有成效,那礼山便是随州控制区域的东部边缘。 礼山境内丘山林壑,七分山三田地,特别是从柴山往礼山过来,山势很险,换成两年前,很难想象上千辆辎车能如此轻易的从淮山腹地出来。 礼山守将罗文虎兼知礼山县,为罗献成的远堂族侄,后给罗献成收为义子。 罗文虎读过几年书,后因罗献成早年贩运si盐杀人之事而给诛连坐过几年监牢,而随罗献成起事。他文武皆全,早年很得罗献成的信任跟重用,与王相关系也好。 只因罗献成成年的两子早年战死战场时,罗文虎酒后失态称罗献成必传位于他,叫钟嵘告了一状,罗献成从此对他有了戒心。虽说没有彻底夺去他的兵权,也将他踢到礼山来,离开随州军的中心;这两年罗文虎在礼山过得战战兢兢。 虽说柴山第二拔粮草从礼山借道来得额外的快,罗文虎倒也没有起疑心:王相这些年治政的水平有目共睹,要不是王相大搞屯田,长乐军也没有办法在随州站稳脚,柴山粮草运得快,只能说明王相准备充足。在罗文虎看来,王相看到北燕兵马不多日就能拿下荆州,天下大势尽在北燕之手,有意跟叔父罗献成和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今天地位的,谁都不会是茅坑里的石头,识时务才是俊杰。 既然如今天下大势尽在北燕之手,而叔父罗献成又附北燕得封襄阳王,罗文虎对襄阳王的爵位就不再那么重视。罗文虎也想化解叔父罗献成对他的戒心,好在北燕南下时多捞一些战功,说不定将来也能封个世袭的伯侯,不用什么事都看叔父的脸sè。 王相在战前在信里对叔父罗献成恶言相对一事,罗文虎是清楚的,但他也没有多想,而叔父罗献成还能继续容王相守柴山,在他看来,叔父还是很器重王相的,现在王相能服软,什么事情都好说。 罗文虎还希望王相与叔父改善之后能替自己美言几句,王相率粮队过礼山,罗文虎倒是热情的出城来相见…… 罗文虎一身儒服,乘车在十数扈从的陪同下,往停在礼山城东鹤东暂歇的粮队行来,与王相相会,也算是尽地主之谊、故友之道。 王相陪同唐复观站在鹤塘东的桑树之下,看着乘车从远处过来的罗文虎,悄声说道:“罗文虎对罗献成并无忠心,若能为淮东所用,夺随州应能成为助力……” 在确认黄祖禹、周斌率押粮兵马过枣阳之后,不管黄祖禹、周斌能不能顺利袭得樊城,曹子昂、周同率柴山兵马主力打礼山、再打随州的计划就同时启动,而不会再有更改。 派黄祖禹、周斌袭樊城是险计,是要将荆襄的敌兵都关起门来揍之,曹子昂率柴山兵马主力,则是要确保整个荆襄战事的发展不会因意外因素而脱离控制。 唐复观率一旅精锐扮成押粮兵马及民夫与王相先行,而曹子昂、周同及孙壮率崇城军及骑营第三旅主力,也已经进入礼山境内。 只是罗文虎在礼山根本没有想到东面的柴山会出问题,礼山与礼之间的大路小径,都就叫淮东探马、暗哨早一步控制。 不要说柴山兵马主力离礼山还有一段距离,以罗文虎此时的警惕xing,只怕四万兵马接近礼山城十里,罗文虎都可能没有觉察。 唐复观思量王相的建议,心想拿下礼山并不困难,罗文虎在礼山就三千多杂兵,礼山城池又矮,还没有护城河,硬打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关键还是怎么打随州…… 随州城是罗献成的老巢,罗献成这些年来也用尽心思经营随州城。 随州城池险固、深壕重城不说,罗献成在南北两线兵力紧缺之时,依旧还将他的一万嫡系精兵留在随州守老窝。 黄祖禹、周斌最迟不会拖过今晨对樊城发动奇袭。而他们现在扮成运粮队伍,就算不打礼山,而是赶去偷袭随州,还需要再走两天的路――希望两天之后,随州对樊城发生的变故还没有警觉,十分的不现实。 要是罗文虎愿意配合,那对随州能用的计策,就会有更多的选择。 唐复观想了想,说道:“那请王大人先将罗文虎稳定,实在不行先扣下,我这就派人去请示曹帅……” 罗文虎虽说给罗献成冷落,但也是随州军的核心人物,能不能赦免其罪、拉拢他投诚效力,这需要曹子昂来做决定。 运粮兵马缓慢前行,王相与罗文虎学古时雅士,在鹤塘北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在桑树下铺布为席,摆壶饮宴,左右仆役伺侯,畅谈文事,也甚为畅快。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唐复观披甲走来,朝王相抱拳说道:“粮队已过前栅河,这日头不早了,还要赶夜路去随州,我们是不是去追上前队?” 罗文虎酒量大,饮了半天,只是微酣,站起来才看到左右多了许多甲卒,隐隐的将他们围在里间,指着这些甲卒跟王相笑道:“王相你胆子越来越小了,走个夜路还要这么多甲卒保护你……”招咐随行的仆役,准备回礼山城去。 罗文虎是给王相刻意领到地势低处铺席饮酒,不要说周围站起来才能看到的甲卒,他还没看到运粮兵马对礼山城实际已形成隐隐包围之势。 “哦,离开礼山之前,有一位贵客要引荐给文虎认识,文虎可有再延误片刻相见?”王相问道。 “谁哦?” 这会儿数十骑快马驰来,曹子昂跳下马来,看向罗文虎,问王相:“这位就是礼山罗文虎?” 罗文虎看来人身穿镶银细鳞甲,气轩不凡,这样的人物要是随州军里,他不可能不认识,再看随来人驰来的数十骑兵应是扈兵,个个彪健枭勇,跨下战马也高大神骏――罗文虎身体里不多的酒意这时也醒之一尽,下意识按住腰间的佩刀,喝问:“你是谁?” 容不得罗文虎挣扎,左右甲卒已经拥上来将罗文虎及随行扈从缴了械,曹子昂看着罗文虎,淡淡的说道:“我是曹子昂,想必你在礼山听过我的名号……” 罗文虎傻了一般的愣站在那里,林缚使曹子昂守庐州,淮东有三万精锐在庐州受其节制,绝对是淮东一系的实权人物。 曹子昂此时不在庐州坐镇,也不在林缚身边出谋划策,却突然出现在礼山,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还跟王相站在一起…… 罗文虎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王相早就叛投淮东了,引淮东兵马从柴山潜入! 罗文虎打了一个冷战,仿佛惊醒似的要朝王相扑过来:“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枉我与你知心相交……”罗文虎也有勇力,但毕竟不是以武勇擅长,刚要挣扎开就给身后的甲卒按倒在地。 曹子昂挥手叫甲卒将罗文虎放开,说道:“想你也猜到,之前去随州、又经随州转去樊城的押粮兵马以及这次已抵礼山城下的押粮兵马,皆是我淮东精锐所扮――也不妨告诉你,除前驱万余兵马,就在丹霞坡之后,我淮东更有四万精兵今夜就要西进袭打礼山、随州。王大人说罗大人早年被迫沦为流寇,但尚能勤政爱民,此时又能助我军夺随州,何去何从,罗大人该做一个选择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罗文虎喃喃自语,有王相配合,淮东能派三五千精锐穿越淮山到柴山境内潜伏下来,他相信,但听曹子昂说差不多有五万淮东军已经进入礼山境内,罗文虎下意识的认定曹子昂在说大话…… 可不单单是兵马潜进来的问题,人要徒步翻越淮山也不是那么困难,淮山之间毕竟还有些险辟小道曲曲折折的相通着,但五万兵马的补给呢,总不能叫王相在柴山凭空变出来吧? 想想又不对:两次从眼前通过的押粮兵马加起来就有一万人之多,虽说罗献成叫王相从柴山再缴十万石粮草有些夸张,但王相第一次运过去的粮草,两千辆辎重,的确有两三万石之多,这一回千辆辎车所载粮草少说也有一万石――想起来王相治柴山再能,也不大可能从柴山这个穷乡僻壤变出这么多的余粮来! 仅这三万石粮秣,就足五万兵马消耗十天半个月的。 罗文虎愣在那里…… “请罗大人往丹霞坡走一趟便知!”曹子昂不跟罗文虎多费口舌,叫人将罗文虎押去丹霞坡去看已进入那里的柴山兵马主力,又与王相说道:“黄祖禹、周斌已经拿下樊城,我叫孙壮率骑兵速去樊城汇合黄祖禹、周斌他们――我虽然叫孙壮尽可能从随州外围绕过,但想要一点都不惊动随州守兵,很难。罗文虎要是愿为淮东所用,you随州兵马来援礼山或者冒充礼山兵马逃去随州,确实能减轻打随州的难度。不过,就算强攻随州城,也不打紧……” 孙壮率骑兵赶去樊城,就算路上一点都不耽搁,也要两天时间,差不多能赶陈芝虎将其部在舞阳的驻军南下之前进入樊城。 这时候已经不能吝啬马力,哪怕在途中将几千匹战马累死,只要在燕胡援兵主力合围樊城之前,孙壮能先一步进入樊城加强樊城的防守,卡死樊城这个要冲之地,将燕胡兵马切割开来,就能彻底的奠定荆襄会战的胜局―― 接下来就是淮东军在黄州的主力往北打,而柴山兵马主力则往西打,一直打到樊城,与孙壮他们汇合,荆襄会战就会进入尾声…… 随州能不能顺利的攻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从柴山往随州,曹子昂还有近四万精锐可用:无论是罗献成从淮山北麓回援,还是钟嵘、陈韩三弃铁门山、凤山北上,曹子昂在随州周围都能从容的围点打援。 而罗献成从淮山北麓回援,凤离营与董原的寿州兵马则可以从淮山与桐柏山之间的通道打进来;而钟嵘、陈韩三弃铁门山、凤山北上,则意味着鄂东防线东翼会出大缺口,叫林缚能率淮东军主力以及池州军能够从这个缺口长驱北上。 罗文虎愿不愿意投诚都不太重要,不过随州军没有参与屠戮南阳,还算比较干净;再者荆襄会战结束之后,总不能将所有的俘兵都杀个干净,现在就要考虑如何收编等问题。 王相出身随州,既然他能为淮东所用,而且又立大功,那他在随州的许多故旧,只要没有大过,淮东自然要给他颜面,这才是制霸之道……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0章 降服 (求红票) 从鹤塘往东走三十里,即为丹霞岭,中间还横着好几道丘岭,只是山势不那么险峻,从柴山往礼山的驰道,就是从这些丘岭之间辟开而行。 曹子昂有意向罗文虎展示柴山兵马的军威以慑其心――罗文虎困坐在马车里,倒不拘活动、四处张望,只是左右给数名骑兵簇拥着叫罗文虎无法跳车逃走。 从鹤塘往东,虽说还没有看到柴山兵马的主力,但越往东,散于山脊、林壑之间封锁信通道的探马、斥候越密集。 就算柴山方面有人发现异常有心向随州报信,也很难穿过这么密集的封锁;而由于柴山位于淮山腹地,随州根本就没有想过淮东军主力会比柴山钻出来,故而在礼山往东,都没有建烽火墩、传驿,外围村寨的山民对随州军多恨之入骨,即使发现异常,也极少有人会主动通风报信…… 马疾车驰,在天黑之前,就赶到丹霞岭,驰过一道缓坡――暮色之下,在丹霞岭西麓营火仿佛天际的星辰,乍看过去,一眼望不了头。 丹霞岭西麓是一座给诸山围起来的浅谷,差不多七八里纵深,从柴山往礼山的驰道,从这座浅谷里穿过。从柴山出来的兵马,今日午前进入这里,就停在这里暂歇,做进攻礼山、随州的最后准备;数万兵马分驻于驰道的两侧,差不多将整座浅谷都填满。 罗文虎万万没有想到,真有这么一支四五万之数的精锐兵马,竟然如此悄无声息的接近礼山城不到五十里地。他愣怔在那里,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干得发苦、发涩,一句话的都说不出来――手足颤抖不休,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害怕还是震惊…… 前日(十七日)经随州从荆州战场传来捷报,称荆州指日可陷,哪个晓得淮东军四五万精锐像一群虎狼一般,就静伏一侧,等着机会扑出来一口咬断北燕进入荆襄的兵马的喉咙…… 罗文虎突然发狂似的大笑起来:“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坟一堆草没了……”一屁股坐泥地之上,想到随州那些个官将这些天来一个个吃了补药似的议论燕胡拿下天下之后他们该如何封功赏爵,这一刻回想竟是如此的可笑,大笑之后,又觉得自己也无井底之蛙,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罗大人,曹帅可是还等着你的回话呢?”押解罗文虎来丹霞岭大营的侍校官曹鹏见罗文虎又哭又笑,怕是惊惧过甚得了失心疯、神智从来变得不清,小声的提醒他。 罗文虎正是因为略知兵事,才知道淮东从柴山打出来这一拳有多历害。 四五万兵马不算多,要是淮东军在南线、鄂东防线的正面多四五万兵马,顶多是叫燕胡往汉水西岸多填两三万的防兵去守黄陂、汉津一线;要是淮东军在北线、在信阳多四五万兵马与淮西董原配合,那燕胡在济南的叶济多镝只要顶住压力,将山东十数万大军都压到徐泗防线上,就能迫使淮东军部分兵力东移,以保徐泗防线不失―― 淮东军厉害就厉害在,这么一支精锐兵马,竟然能脱离燕胡的视野,在燕胡的主力兵马给牵制在南北两线而腹心空虚之时,一刀狠狠的戳进来,直接捅在致命的腹心要害上,将彻底打乱燕胡在荆襄的整个阵脚。 就算叶济罗荣及时攻下荆州,但也保不住汉水东岸南从黄陂、汉津,北到淮山北麓的二十余万兵马的崩溃跟灭亡!在汉水东岸的二十余万兵马,分散在南北两线给淮东、淮西以及池州军牵制住,根本就腾不出手来挡柴山兵马发出的致命一击。 除去南北两线给牵制住的兵马,奢、罗及燕胡在荆襄腹地各个城池驻防的兵力,统统加起来,都没有五万人。 随州的覆灭,仅仅是第一步。 罗文虎神智没有疯,只是一下子面临这么大的变故,只是战局的变化及颠覆远超乎他的想象,叫他难以消化。 只是到这一刻,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他的家小都在礼山城里,他给罗献成踢开礼山不闻不问已有三年时间,他还能有什么选择?曹子昂愿意给他一个选择,大概也是王相帮助美言的缘故,不过以柴山潜伏兵马如此强大的战力,而他在礼山毫无查察,曹子昂完全可以以不费吹灰之力袭拿礼山城,之后再向随州进军…… *************** 罗文虎离城去与王相相会,但久去不返,天黑之后也未见人踪,而柴山在押粮兵马停在城外就没有继续前行,也没有一个解释,看情形还隐隐约约的将礼山城包围在内――这些异常都引起礼山尉赵观及北燕驻城使佟阿庆的警觉,在天黑之后不管罗文虎有没有回城,便先将城门关闭起来,将兵卒聚集起来派上城头,以防意外。 礼山城小,千余户人家,倒有半数是守军将卒家小,有什么风吹草动,眨眼间就传遍全城,等到午夜都未见罗文虎回城,整个礼山城都慌乱起来,搞不清楚出了什么变故……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商议着要派人冲出去到随州报信之前,罗文虎乘车在百余骑兵的簇拥下,出现在南城外,吆喝着叫守兵打开城池。 城楼前垛口遍插火把,将城门前照得通明如昼。罗文虎见罗文虎身后百余骑兵个顶个的彪健无比,战马铁蹄扒在城门前的土地,踢得踏踏有声,在秋寒的夜色里,口鼻喷出白汽,想是赶了一段远路。 礼山尉赵观起了疑心,指着罗文虎问守城的小校:“这些人都是罗大人出城时所带,怎么都是生面孔?” 罗文虎身穿儒服,腰间挎刀,凭栏站在车上,见赵观在城楼之前迟疑不定,怕拖延生误,指着城头就喝:“赵观小儿,你看见本官入城,竟敢闭门相拒,你要作反不成?” 礼山城虽说只有三千杂散兵勇相守,但多为罗文虎的亲信,赵观虽起疑心,但已有旁人在城下打开城门,迎罗文虎入城――赵观虽起疑心,但礼山城还是罗文虎的礼山城,他没有能力阻止罗文虎半夜叩开城门。 罗文虎在百余精骑的簇拥下,进入城门,停车在城门内侧的登城道旁,等赵观、佟阿庆及其他诸将下来相迎,指着赵观、佟阿庆跟身边的曹鹏说道:“他二人乃礼山尉赵观及驻城使佟阿庆,可杀……” 赵观、佟阿庆二人还没有搞明白罗文虎嘴里吐出“可杀”是何意,左右便有四匹马驰出,毫无预兆的奔他们杀来,战刀像闪电一样斩过来,斩断他二人的脖子…… 佟阿庆当即倒毙,而赵观则是金属兜鍪先滚落在地,但头颅还有一层皮连着,垂了下来――断了头颅的赵观还站在原地,鲜血从颈动脉如喷泉涌出来,眨眼间的工夫,将赵观一身亮银色的鳞甲染透,大约过了五六息的时间,赵观的尸体才“扑通”扑倒在地。 城里守军虽多为罗文虎的亲信,但礼山尉赵观是罗文虎指定安排到礼山的钉子。而佟阿庆是罗献成投燕之后、叶济罗荣派往罗献成辖下诸城池临时负责监管、督粮的官员。 城外柴山押粮兵围城,罗文虎离城深夜才归,带了百余陌生骑士进城,一言不合即下令斩杀罗献成派来礼山的眼线,即使城下诸多将领多为罗文虎的亲信,这一刻也愣站在那里…… 赵观是罗献成安插在礼山城的钉子,佟阿庆是代表北燕按插在礼山城的钉子,罗文虎既然下定决心要投淮东,不杀赵观、佟阿庆二人作投名状杀谁? 罗文虎手按腰刀下车来,看着惊惶失怔的礼山诸将,侃侃而道:“罗献成与我同族,有长幼之义。早年生活困苦,被迫举兵起事,杀官造反,我也为罗献成立下汗马功劳,然而罗献成用我时视我如子侄,弃我时视我如弊履;尔等将勇也立下郝郝战功,然而随我来礼山,食不裹腹、衣不遮体,尔等心里无怨乎?然而,此怨乃小,公仇事大――胡虏寇我中原,掳我妻儿、杀我父母,罗献成手握重兵,为一地之巨擎,然不思为中原父老守土拒寇,反而与贼同流,助贼寇屠南阳、荆襄,杀我军民数十万人,血流漂杵,江河为塞,尔等心里无怨乎?我罗文虎不甘、不耻与其为伍,然而多年被迫沦为爪牙为恶,至今思来愧恨交加。今日蒙崇国公不弃,受招淮东军序列,得以与罗献成割袍绝义,尔等从我否?” 罗文虎执刀而立,气势汹汹的盯着礼山诸将。 虽说礼山诸将大多数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罗文虎这番话是清清楚楚的:罗文虎他从今往日就要与罗献成恩断义绝,投附淮东军…… 罗文虎虽然将话说得清楚,礼山诸将却多迟疑不定:这眼下燕胡大军即将拿下荆州,将要把淮东在黄州的兵马主力打得跟狗一样退出北岸,罗文虎竟然在这时候背叛罗献成去投淮东,这不得失心疯了吗? 虽说在场的礼山诸将多为罗文虎的亲信,但不意味着罗文虎要寻死,他们也都闭眼跟着跳下去,大多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操、他娘的,胡狗杀我乡亲,狗剩子早就看不顺眼,今天狗剩子跟罗头一起反了!”一员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小校从后面挤到前面来,执刀站到罗文虎的身边,虎目瞪向城下诸将,吼道,“他娘的哪个吱吱歪歪不从的,狗剩子一刀剐了他!” 当世平民心里还没有什么国家及民族概念,反而地域乡土情结浓郁。 罗献成发迹于荆湖之间,麾下兵将有不少是南阳子弟。 虽说南阳城被屠的军民,多为梁成冲从河南、山东之地后迁过去的流民,但燕胡动不动就在荆襄之地大开杀戒、屠戮残地,依旧叫随州军里的许多将卒看不顺眼――反而是周繁及奢家残部,他们手下的兵卒,要么是出身北地,要么出身浙闽,屠戮荆襄倒是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 罗文虎与身后的曹鹏小声介绍道:“周狗剩,是南阳唐河孤儿,性子鲁莽了些,但有血性,乃我礼山南城副尉……” 有人站出来起头就好,便陆陆续续的有人站过来响应,但犹豫有半数人面面相觑,不知取舍,一个瘦脸突腮的中年官员,站起来说道:“北燕指日就能拿下荆州,燕主将定鼎天下,罗帅受封襄阳王,大家从之都有富贵,罗大人你可不能这时候把大家往火坑里的带啊……” “史主簿,大义当前,你犹贪胡狗扔来的狗屁富贵,叫我如何容你?”罗文虎阴沉着脸,对站过来随自己投附淮东的周狗剩下令道,“周狗剩,你于我将史典书拿下正、法,以祭绝义战袍;谁若不从,皆效此法……” 周狗剩这些年来杀戮战场,杀性不消,听得罗文虎命令,也不迟疑,当即就将犯愣的主簿官史文生一把揪住,拔出腰间的割耳刀,捅进他的胸口;将罗文虎割落在地的白袍胡乱在史文生尸体流下的血泊里沾揉了两把,虎视左右:“还有谁不从?” 除去周狗剩等军官站到罗文虎这边,曹鹏更率百余精骑将礼山诸将包围在里间,礼山诸将还能有什么选择,他们也指挥不动城楼内外的那些个兵卒。 不管是胁裹也好,心甘情愿也好,礼山城的形势就这么定了下来,赵观、佟阿庆以及史文生还有些余党可能是不安定的因素,罗文虎都一并派人去抓捕来…… *****************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1章 闻信惊雷 (我这几天简直就是劳模啊,第二更来了。另外,这章献给新晋状元“dogod”兄弟以及其他慷慨解囊捧场的兄弟们,谢谢你们的支持!) 十九日夜,曹子昂、周同率柴山兵马主力进入礼山境内,礼山守将罗文虎降附,使部将周狗剩夜奔随州诈援…… 是夜,孙壮率骑营第三旅主力,从随县南境白云山南麓奔行而过。 五六千人、七八千匹马奔援樊城,刻不容缓,如流水西泄,如此声势浩大的急行军,自然惊得白云山南麓的大堰坡、均川诸寨鸡飞狗跳。 孙壮也无时间派出探马、斥候封锁白云山之间的信道,再者白云山北坡就紧贴着随州城,又是随州军控制的中心区域,山南诸寨,很多都是受随州军直接控制的军寨、屯寨,骑营从白云山南麓西进的路线,最近离随州不过十数里,怎可能完全封锁住消息? 是夜,有关大股骑兵从白云山通过的消息,由山南诸寨的信骑纷纷传入随州城里,然而诸寨都不敢派人靠近探看,只言骑队规模甚大,但究竟有多少兵马过境,则说法天差地别,没有一寨能具体说清楚。 有言数万骑兵过境,有言一两千骑兵过境,叫受罗献成指派留守随州城的马臻、罗献义等文武头领,难以分辨。 留守随州的马臻、罗献义等人,虽说对王相起了疑心,但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有数万来历不明的兵马突然出现在随州腹地,一方面派人去淮山北麓柳林塞给罗献成报信,一方面派人前往铁门山、黄陂、石城及樊城问信,问有没有大股兵马未通知随州而从随州过境,一方面派人探马往西追出,靠近去侦察这股来历不明的骑兵规模到底是多大,一方面往礼山报信,要礼山罗文虎往柴山派兵马侦察、警惕柴山的动静,却没有想到罗文虎此时已降淮东,更没想到罗文虎派部将来请援实是要诈他们出城…… ************** 十九日夜,襄阳信使渡汉水进入石城。 其时夜色还浅,苏庭瞻还未就寝,而是与叶济罗荣派驻石城的骑兵骁将索成栋在宅中私宴饮酒,还从妓营找来几个貌美的女人陪宴。 索成栋为燕东胡人,出身索绰罗氏,天命帝改索绰罗氏汉姓为索氏。 石城作为鄂东防线之后最重要的支撑点,不仅承担往黄陂、汉津、铁门山转输粮草的重任,还是黄陂、汉津、铁门山之后的第二道防线,防备有淮东军从鄂东防线的空隙里渗透进来长驱直入而无拦挡。 使胡汉将领同驻城池要隘,是叶济罗荣约束投附兵马的一个手段,在石城,苏庭瞻为主将,将八千步卒、两千水军;索成栋为副将,所部有五千骑兵同驻石城。 襄阳信使进城,称樊城遇袭,苏庭瞻惊得一身冷汗,手里的酒杯滑落在地,“匡铛”一声,叫陪宴的官员将领都吓了一跳。 索成栋须发皆卷,脸上横肉间夹着好几道伤疤,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勇将——苏庭瞻如此惊失措,叫索成栋看在眼里生出不宵,暗道:穆亲王称苏庭瞻乃智将,叫三五千袭兵吓得方寸大乱,哪有资格当此赞誉? 索成栋说道:“早说流贼不可以靠,穆亲王倒也没有防备,这节骨眼上生出这乱子……” 燕胡征战立国,尚武勇,本族将臣之间还没有形成森严的等级,故而索成栋这些将领要是对叶济罗荣等亲王级的王公大臣有什么不满,也会颇为随意的说出口,没有太多的忌讳。 索成栋显然是认同阿济格、沈浩波等人在襄阳的判断,认为罗献成手下有人暗投淮东,叫淮东有机会派三五千精兵潜入荆襄腹地来偷袭他们的粮道。 在汉水西岸占领的南漳、钟宜、荆门、长林、当阳以及夷陵等城,这些年来耕作农事相对完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摧残,而胡文穆在战前对荆州外围地区的清野工作也谈不上有多彻底,靠着就地征缴抢掠以及荆门、襄阳的存粮,围打荆州的十数万兵马,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不会立即因为樊城的失陷而陷入断粮的绝境。 但对石城以及石城支撑的鄂东防线来说,就十分的要命——石城负责往黄陂、汉津输粮,而石城的粮草都是直接从樊城走汉水运来。 特别是奢文庄率石城援军在黄陂、汉津之间构筑白塔河防线,与淮东军对抗,加强鄂东防线的粮草消耗,使得石城往黄陂、汉津输运的粮草,是输多少吃多少。如今黄陂、汉津之间有十一万兵马,储粮仅够支撑十天,而石城这边也就剩下三万余石粮草没运过去,从黄陂、汉津到石城的粮草储备从整体上来说,仅够用半个月…… 这种情况下,对石城诸将来说,要做的决断很明确:一是派人去跟叶济罗荣请援,使汉水西岸能临时调一批粮草经长林运往汉津、黄陂,以免鄂东防线断粮,还有一个就是立即派援兵增援襄樊,夺回樊城,恢复粮道。 要仅仅是淮东三五千奇兵潜进来想断粮道,问题还不严重。 由于沈澜主持之下的分段运粮法,使得粮秣存于粮道之间的多座城池,而不是集中存于樊城,樊城大意失陷,只要及时夺回,就不会造成大的问题。 此外,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再加把劲就能拿下荆州,胡文穆在战前荆州外围进行清野,但荆州城里粮草充足,只要拿下荆州城,汉水两岸二三十万兵马就还能再支撑二三个月——索成栋对樊城大意失陷一事,倒没有特别的紧张。 苏庭瞻想得比索成栋要深,他想到奢文庄渡汉水进石城时曾怀疑林缚亲率淮东军主力猛打黄陂意在诱石城兵马南下,想到这里,苏庭瞻背脊一股股寒意从尾脊骨直串上来:事情绝不会仅仅三五千伏兵这么简单。 苏庭瞻吓得惊慌失措,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片刻之后也恢复镇静,见索成栋眼里有着不宵跟轻视,知道他想得没那么深——苏庭瞻本欲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但转念一想,不再跟索成栋详细解释,只说道:“穆亲王在荆州必有决断,但等穆亲王军令传来石城,必然会耽搁一天,等天一亮,索将军率三千骑兵先行援樊城,我在石城等待穆亲王进一步的指令,索将军以为如此安排可好?” 石城有一万五千水步军加骑兵,但石城是鄂东防线之后最重要的支撑点,还附带有封锁第二道防线的作用,不可能襄阳一请援就擅作主张将石城所有的兵马都率去相援。 苏庭瞻派索成栋率三千骑兵先行,他留在石城等候进一步的指示,这个处置毫无问题,索成栋也没有意见,心想:苏庭瞻虽说刚才有些失态,处置倒还不差,说道:“成栋领命……” “索将军,你率援军到樊城后,不要急于逼近城下,”苏庭瞻说道,“襄阳请援,不会只往石城一处,荆门、南阳、舞阳都会派援兵过去。此时虽不知道他们所派援兵多少,但多半为数千不等,若分而进击樊城,易给袭敌分而击之,所以请索将军进入樊城外围之后,一定要与其他诸路援军及阿济格将军在襄阳的兵马汇合后,再进击樊城……” 苏庭瞻此言老成持重,索成栋想了一想,点头应道:“老索我听苏将军的便是!你若不放心,可派个监军给我。” “这倒未必,”苏庭瞻说道,“是关粮道安危,急着不利,我也是嘴碎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与索成栋简略议过援兵之事,苏庭瞻又紧急派亲信骑快马连夜往黄陂给奢文庄报信。 ************** 快马在夜色笼罩的荆襄原野之上奔趹,为了快速传递消息,谁也没有吝惜路上跑死几匹马,无论北面的新野、南阳、舞阳,还是南面的荆门、石城还是荆州城外的大营,在十九日夜得到的消息还是五千淮东军偷袭樊城、樊城大意失陷…… 由于从襄阳往荆州的信骑不用渡汉水,叶济罗荣差不多是在与苏庭瞻同时知道樊城大意失陷的消息。 叶济罗荣对淮东、对林缚的警惕性,自然没有这些年来接连不断吃够淮东苦头的奢文庄、苏庭瞻高,樊城遇袭、大意失陷。他为了安定军心,在将周繁、田常等将召来议事时,甚至刻意弱化樊城当前的恶劣局面,除了派信使驰往荆门、石城等地调派援兵支援襄樊外,他同时限期叫周繁、田常三天内攻陷荆州——在他看来,只要拿下荆州,樊城一时大意失陷,对全局没有太多的影响,又名韩立在长林多备船只,以便能从汉水西岸长林县直接运粮以补汉津、黄陂的粮草不足。 然而樊城失陷的消息于二十日清晨传到奢文庄在黄陂北面所立的熊家岗大营时,奢文庄浑身瘫软,脸如死灰,要不是其孙韩渊搀扶,奢文庄当场就要给这一闷棍打倒在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2章 英雄迟暮 (面对给力的第三更,兄弟投红票吧!) 奢文庄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苏庭瞻派来报信的信使还在屋里,奢渊搀住祖父,压着声音问道:“东海狐用计刁钻猾脱,确实叫人意料不到,但樊城大意失陷,似于大局无害,只要穆亲王能早日攻陷荆州……” “唉……”奢文庄这一叹有吐无尽的苦涩,一时间也无从给长孙奢渊说起。 奢渊只当其祖是忌讳苏庭瞻派来的信使在场,张口要信使退下。 奢文庄摇了摇头,说道:“子培乃庭瞻之侄,平日依为左膀右臂;要不是庭瞻看出些什么,不会叫子培亲自跑这一趟……” 苏子培是苏庭瞻堂兄之子,给苏庭瞻带在身边统领亲卫,苏庭瞻叫他来黄陂报信,倒没有对他额外说什么――苏庭瞻想说的话,实际通过派苏子培过来报信这个细节上,就已经给了奢文庄足够的暗示。 苏子培却不知道叔父苏庭瞻看出什么,而文庄公又从他来报信这桩事上看出了些什么。 奢文庄有着虚脱后的无力,迈步都困难,叫奢渊搀他坐下,叫营帐里其他扈兵都出去,单留下奢渊、苏子培二人。 奢文庄问苏子培:“庭瞻乍听得樊城失陷之事,是不是也惊惶失措?” “确是,”苏子培点头说道,“叔父与索将军在府中饮宴,听得消息,酒杯落地……” 奢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苏庭瞻是什么人物:他一个秀才出身,因罪获刑,囚于县衙大牢,鼓动群囚破狱造反,入海为寇,纵横东海之间,后附浙闽,献弃陆走海之策,助父亲奢飞熊收编东海群寇。 要不是受挫于淮东,苏庭瞻是一个比田常更为出色的将领。无论是祖父还是他的父亲,对苏庭瞻的评价,都要高过田常――田常兵权比苏庭瞻为重,乃是田常在当年夺两浙时立下大功,本身又是两浙归降势力的代表,田氏更是两浙豪族,不是田常的能耐能压过苏庭瞻。 奢渊也很敬佩苏庭瞻的胆识。 樊城大意失陷一事,不仅叫祖父奢文庄听了大惊失色,连苏庭瞻也这么反应,就表明有些东西藏在背后,是他与苏子培没看到的。 苏子培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但想不透关键处,疑惑的看着奢文庄。 “庭瞻派子培来,应是要保证子培不会将他在石城的反应在这里乱说出去,也是猜测我乍听樊城失陷会震惊其事,”奢文庄对苏庭瞻当然是了解,说道,“表面上看去,淮东收买罗献成的部将,使得五千精锐能从淮山潜入荆襄腹地,得以出其不意袭得樊城。要是时机再早一些,本王也不会多想;奢渊、子培,你们都能看到荆州将陷,就算给淮东五千奇兵袭得樊城,也不会颠覆整个战局,而且在诸军在石城、南阳、荆门由有充裕兵力,最多能调两万人回援襄阳去夺樊城――林缚及高宗庭、宋浮等人,岂能看不到这些?他们若是看到这些,为什么又会轻易派五千兵马潜入荆襄腹地送死?” 奢渊与苏子培都面面相觑,他们是浙闽军年轻一代的将领,虽说初生牛犊不畏虎,但林缚及其麾下的淮东谋臣将帅,的的确确不容轻视。 奢文庄满口苦涩,樊城失陷的消息带给他太多的惊惶,惊得他直欲吐血,满嘴都是血腥气,又说道:“退一万步来说,要是淮东仅有五千兵马潜入荆襄腹地,出其不意打下樊城,那也应该是一把火烧掉樊城跟浮桥,而后立即往东、往桐柏山方向撤走,而不是留在樊城吸引我们的援兵――再退一万步来说,要是淮东仅有五千兵马潜入荆襄腹地,其能不动声色的接近樊城,相信能更容易偷袭随州。淮东这五千奇兵有随州不打,反而绕远道袭樊城,这一切还不够清楚吗?” 奢渊这才彻底的明白过来,说到底是淮东这支潜伏奇兵对随州与樊城的取舍上暴露出淮东真正的谋略跟野心……也正是能明白过来,奢渊也顿时手足冰冷,失声道:“竟是淮东驻庐州的兵马尽入荆襄腹地!” “……”奢文庄忍住大哭一场的冲动,押上所有的老本跟对手梭哈,以为胜券在握,揭开底牌之时突然发现连内裤都会输掉,谁能忍住哭的冲动? 苏子培也怔立当场。 的确,要是淮东军仅有五千兵马潜入荆襄腹地,偷袭随州比偷袭樊城更容易,好处也将大得多――随州城作为罗献成的老剿,也是淮山北麓防线的核心支撑点,随州城失陷,将使随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大乱阵脚,而且董原及宁则臣将有机会率数万兵马从桐柏山与淮山这间的孔道长驱南下…… 这五千淮东奇兵不打随州,反而绕过随州走远道去袭樊城,那就意味着淮东在荆襄腹地还藏有足以能强攻下随州的兵力――唯一的可能就是淮东在庐州的兵马全部或者说至少大半已经潜入荆襄腹地,正张开毒牙要扑出致命一击。 淮东在庐州,明面上就有唐复观、刘振之及张壮三部近四万步骑,曹子昂以及周同毕竟是淮东能征善打的智将、勇将――要是四万步骑都悄无声息的潜入荆襄腹地,窥着毫无防备的腹心要害准备扑出致命一击,这仗还他、妈的怎么打? 苏子培毕竟年轻气盛,不比奢文庄那般彻底绝望了的沮丧,说道:“当下应立即派探马往柴山、礼山一线侦察?” 奢文庄摇了摇头,心知苏子培年少不通权谋,还没有领会苏庭瞻派他来的真正意图,说道:“虽说不知道庐州兵马如何进来,但能知东海狐为此筹备已久,樊城失陷就表明一切都来不及了,说不定随州还没有得到樊城被袭的消息,说不定淮东潜入荆襄腹地的兵马主力正往随州扑去……即使我们能捕捉到淮东军的行踪,又能如何?” “当如何是好?”奢渊惶然无措的问道。 “不动声色,”奢文庄说道,“想来庭瞻也是这个意思……” “怎么个不动声色?”奢渊心里全没有主意。 “奢渊,你莫要慌,且听我慢慢说,”奢文庄说道,“襄阳传信称樊城大意失陷,那我们对孙季常、杨雄、孟安蝉及钟嵘诸将便如此通报,这时候切不可自乱阵脚。此外,我会立即派你与子培率五千步骑往援樊城,你们直接去石城与庭瞻汇合。记住,一定要将在石城的水军都掌握在手里。你等在石城得到黄陂失陷的消息之后,不要有犹豫,也不要管穆亲王那边有什么命令,直接放弃石城,水陆并进,往襄阳方向走。襄阳也非久留之地,你们一定要先一步撤到襄阳西面,之后是随燕军一起撤往关中,还是分散去汉中,你们视情况而定;但记住,无论是撤往关中,还是汉中,中原战事,你们都不要掺和进来了,想办法往西北走或者去西南……” 去汉中就是投曹家,奢渊没想到浙闽军会沦落到这一步,更没想到祖父会对局势绝望到这种程度…… 奢渊带着哭腔说道:“祖父您……” “不要管我,”奢文庄说道,“淮东军在黄州的兵马都压了上来,要是消息走漏,孙季常、杨雄、孟安蝉抑或钟嵘有一人先逃,整个防线就会在眨眼间崩溃掉。我留在这边,最多也只能替你们多争取两天时间。你要记住,奢家儿郎有泪不轻弹,你爹爹、你二叔都战死沙场,我这把老骨子没有什么好吝惜的,只可惜在淮东已没有我们的活路了……”说了这话,奢文庄自感英雄迟暮,忍不住淆然泪下。 苏子培站在那里,心头哽咽:才真正明白叔父叫他过来报信的意思,一点消息都不走漏,绝不能叫杨雄、孟安蝉、孙季常、钟嵘等人意识到淮东已有数万兵马潜入荆襄腹地而自乱阵脚――即使这样,也只能为他们最多争取两天的时间而已…… 一旦鄂东防线崩溃,将到处都是溃兵乱卒,淮东在白塔河防线正面的主力,将像利刃一般切进来,他们也只能随溃兵逃亡,但他们在石城的家小,绝难幸免。 要是淮东军潜进来的兵马主力正往随州扑去,那淮东军这部兵马随后陷枣阳彻底封锁樊城―枣阳的口子,堵住汉水东岸北逃的通道,最快只需要四天的时间。而从黄陂到枣阳有五百多里地,路途算不上好,撒开腿逃到枣阳最少也要五六天时间。 走汉水东岸逃,很可能逃出去,那就只能沿汉水西进,从丹江或武关河想办法逃去关中。 樊城失陷后,不能从南阳府晰川县境走相对宽敞的陆路,从襄阳往武关河口及丹江口方向的通道非常的窄,要是一切都听叶济罗荣的安排,在撤退序列时,汉水东岸特别是石城的兵马必然给放在最后,甚至很可能给命令留在石城拖延淮东追兵。 淮东军、池州军以及荆湖军愈二十万兵马从南线反扑过来,有多少殿后兵马能不给吃掉? 奢渊与苏子培退到石城与苏庭瞻汇合之后,将水军掌握在手里,才是活命的根本。淮东水营虽然天下无往而不利,但要先清理汉水口的沉船,进入汉水的时机不可能太早。 ***************** 十月二十日日隅时分,照湖山前垒大营,实际在曹子昂率柴山兵马西进礼的同时,林缚已经将在黄州的预备兵马都调了上来,在照湖山、长轩岭一线的前垒营寨里,淮东军集结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为最后的反攻做最后的准备。 这几天来,对白塔河、熊家岗等敌军防垒的进攻,都是一个镇师一个镇师的轮流压上去打,要将敌军的精神绷紧到极致,消耗尽体力,静待其防线崩溃的一刻…… 林缚与宋浮等人在大帐里研究地图。 他们知道黄祖禹、周斌已经率部扮成运粮兵马潜往樊城,但由于从石城到黄陂一线都是敌军控制的腹地,淮东军暗探只能昼伏夜出的潜行,还没有及时将夺下樊城的消息传回照湖山大营。 高宗庭急冲冲的走进来;见高宗庭眉眼间藏有喜色,平日心性甚好的宋浮也按耐不住性子,脱口问道:“樊城有消息传回?” “樊城倒没有消息,但奢文庄有意叫其孙奢渊率部北逃,”高宗庭说道,“想来樊城那边已经得手!黄陂密探刚刚射箭传回消息,说奢文庄调派其孙率五千步骑北援的消息……” “啊……”宋浮也是颇为意外的怔在那里。 “这只老狐狸逃了半辈子,这回不逃了?”林缚袖手站在一旁哈哈一笑。 却见陈渍、张苟前后脚抢着挤进来,陈渍抢着说道:“奢老贼要逃,请主公许陈渍午时就刺过白塔河去……”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奢文庄这回把自己留下来了,我们还要再等上一天。” “拖一天,得漏掉多少条鱼?”陈渍不满的说道。 “奢文庄已令其孙北撤,他若不走,必会帮我军稳住孙季常等部敌军,也说明荆州的叶济罗荣暂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等一两天不迟。”张苟说道。 高宗庭暗暗点头,陈渍为勇将,沙场或无活,但张苟才是帅才。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3章 晓喻盟友 以撕破白塔河-黄陂城-熊家岗防线为目的的全方面总攻还要延迟一两天、静待荆襄腹地传递来的战机,但常规对这一防线敌军进行持续施加压力的攻势,犹不会停。 相反,陈渍、虞文澄、张季恒、张苟等前垒将领,甚至都利用手里的战场调度权,加大对白塔河、黄陂城、熊家岗等线的攻势,以为即将到来的总攻预热。 到二十日,柴山伏兵对淮东军普通将官都不再是机密,毕竟总攻之前,林缚要对全军进行充分的动员。事实上,从十八日开始,就将荆襄战略的全盘计划,有步骤的自上而下的,通告告诉全军将卒——在荆襄腹地有淮东五万精锐等他们去会师,等着他们一道去赢取最后的胜利,将进入荆襄地区的胡虏及其走狗大创尽歼,一举扭转南北对峙的战略格局,大概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能直接激励人心、鼓舞士气的…… 黄州城在整个前垒营地的后勤支撑,除了赵虎率一万禁营军留守外,还驻有规模更为庞大的负责转输、工造的辎兵、匠工以及大量的文职官员,傅青河留在黄州总司其责,左承幕作为观军容使,战时更多时间也是留黄州城里。 林缚签发的有关对荆襄敌军进行总攻的动员令到二十日才正式在黄州城里张帖,通告文职官员、工辎队伍,左承幕也是到这一刻,才由傅青河告之淮东军在柴山潜伏兵马的真正规模。 “……” 这一刻,左承幕还能说什么,眼睛盯着地图,即使给傅青河当面告之实情,但要将近五万兵马从庐州西北的故埠直接穿越最为险峻的淮山中脉进入随州东部边缘潜伏,都是一桩令左承幕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能说林缚为行此计动用了巨量的难以想象的资源,而设计此策诱燕胡入彀,本身就需要超乎常人的想象力。 而淮东为行此计,动用如此巨量的资源,甚至将荆襄一战的胜负都押在此计之上,寄以重大的期待,林缚焉会提前将此透露给自己知道? 左承幕这一刻心情复杂之极,有着莫名的失落、沮丧以及为守荆州的胡文穆诸人及荆湖军马的担忧。 即使此时立即派人去荆州通告消息、激励士气,以荆州将卒坚守城之心,走水路最快赶到荆州城下,也要三天时间。照林缚的计划,柴山兵马主力应是今日往进击随州,不管能不能顺利将随州城拿下,淮东潜伏荆襄腹地的兵马,真正的真实详细最快也要拖到三天之后才会传到荆州——这意味着在汉水西岸的叶济罗荣在这三天时间里还将继续给蒙在鼓里而猛攻荆州。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叶济罗荣即使攻下荆州城,也不可能屠城了:一是叶济罗荣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屠荆州城,再一个叶济罗荣要短时间里突破淮东在樊城一线所形成的包围圈很难,需要在汉水西岸滞留一段较长的时间,控制一座完好的荆州城,对汉水西岸的燕胡兵马北撤,更为有利。 至于汉水东岸的敌军,左承幕实在看不出他们有逃脱升生的机会,或许最终会漏走一两万吧?左承幕心里暗道,但他同时也知道,此役对荆湖军来说,也许胡文穆等少数人会在最后关键时刻撤出荆州,但荆湖军主力在荆州城覆灭被歼,荆州以及荆州外围城池都在战事中凋零残破,南岸江夏、鄂州两地也由于战事过度消耗了军事潜力,荆湖势力从此之后实际也就半残了…… 能指责林缚借刀杀人吗,能说他的不是——左承幕心头苦涩,一时间也无语跟傅青河相对,只言道:“我会立即派人去荆州通告此事,使其务必坚守荆州,以待胜捷……”心里又暗暗企盼:胡文穆啊,胡文穆,左脚为生、右脚为死,就看你能不能咬牙撑住这关键三天了…… ************ 孙文炳借返回江州之际,绕道蕲春,向岳冷秋、邓愈、岳峙等池州军诸人通告淮东通盘战略,并令池州军围打凤山,不得使陈韩三有逃脱的机会。 孙文炳代表淮东传过信便告辞离开,留下面面相觑、沉默不知该说何言的岳冷秋、邓愈、岳峙三人。 蕲春城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复,倒是有些屋舍能够署理公务,岳冷秋便将行辕从低矮不便的营帐里移到修缮过的蕲春县衙。 此时北风呼啸,十月中旬之末,已算冬时,室外渐有寒意,不过白露为霜在初冬暖阳的照耀下已然消失一尽,正是午时天温时分,岳冷秋与邓愈、岳峙在室里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惊,惊于淮东竟能行此瞒天过海之计、惊于淮东要在庐州投入多少资源,才能在战前将五万兵马悄无声息的送进荆襄腹地? 惧,惧于荆襄会战之后的淮东谁能堪敌?天下还有谁能制肘林缚? 怨,怨林缚到最一刻才通知蕲春,还递来手令使池州军务必将陈韩三歼于凤山。 疑,疑这一切是林缚欲骗蕲春,荆襄腹地并无淮东伏兵,不过诱使池州军跟陈韩三死磕…… “会不会枢密使意在使池州军与凤山陈韩三两败俱伤?”岳峙在岳冷秋面前说话没有那么拘束,将心里的疑问道出,他犹不信淮东能如此悄无声息的将五万兵马送入荆襄腹地。 岳冷秋闭目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去前垒准备打五云河及凤山之事吧,即使消息不实,我们也是在淮东军对黄陂发动总攻之后,再强攻凤山……” 林缚总攻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就在这一两天,现在派斥候、探马往庐州或荆州腹地进行验证,已然不及,但只要在黄州的淮东军主力对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发动总攻,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邓愈吁了一口气,说道:“池州军怎么也算是跟着斩获大捷啊……” 岳冷秋点点头,按说有些事也应该想透,但临到头犹有许多不甘,故而心情抑郁,但也应该想透了。 在枞阳大败之后,池州军就再也没有独立的地位:之前不能违拧林缚关于整体战略的安排;在荆襄会战即将大获胜捷之际,更没有能力对林缚的手令阳奉阴违,那就只能依林缚所令强攻守凤山的陈韩三所部,再不济,也要将陈韩三死死的围困在凤山,使其所部不得逃脱。 邓愈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作为带兵的将领,对胜捷的渴望要比勾心斗角来得更强烈、更直接…… 陈韩三将他在江宁的退路完全堵死,他一定会垂死挣扎、也一定会困兽犹斗,池州军也许会因此承受很大的伤亡,但对邓愈等池州军将领来说,这时候与其想着保存实力,与其还外在勾力斗角里拔不出来,还不如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捷来洗刷徽南、枞阳惨败所带来的羞耻。 ******************* 随州城,一队兵马约五千余人,此时队伍的梢尾刚刚走出东门,队伍以四列沿驿道急行,展开有两里多长。排头的兵卒扛着青黑色的旌旗迎风展开,猎猎作响;这是罗献成留守随州的嫡系兵马,兵甲皆全,所选又是健卒,看上去兵强马壮、威风凛凛,完全意识不到这一去会是不归路、会是死亡坑…… 罗文虎派周胜(狗剩)驰入随州请援,称王相叛变,引淮东军从淮山中脉佛猴岭一线潜入,一部袭樊城粮道,一部袭礼山——罗文虎在礼山措不及防,叫王相率三千敌兵夺去东城,然而他犹率守军固守西城不退,请随州驰援。 留守随州城的罗献义、马臻等人,听得王相叛变,虽说大惊失色,但与王相在战前的言行对应,也就立即确认为真。 他们犹不能想象淮东军数万兵马大规模潜入柴山的可能,罗献义为罗献成的族弟,早年随罗献成贩私盐,常在淮山之间穿走,自然清楚将庐州隔绝在外的淮山中脉佛猴岭是何等的险峻曲折,哪怕一两百人的队伍要翻越佛猴岭去庐州,都要绕上大半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叫大股兵马通道——他们只当在王相的配合下,淮东军有数千兵马穿越淮山中脉潜伏进来,窥着时机分兵偷袭荆襄腹地的薄弱处、截断荆襄粮道,扰乱北燕在荆襄各地的防线。 只要没有意识到淮东军有将驻庐州整部兵马调入荆襄腹地的可能,差不多都会做出上述如罗献义、马臻一样的判断——罗献义、马臻没有想到罗文虎已在强大的柴山兵马前毫不作挣扎的降股,自然不疑罗文虎派人请援是诱援诈计…… 礼山位于随州之东,事关随州的侧翼,并能威胁淮山北麓防线的侧后。 即使叶济罗荣顺利拿下荆州城结束汉水西岸的战事,汉水东岸的战事犹将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焉能随州城以东的腹地给潜伏进来的淮东军搅得稀巴烂? 罗献义当即使马臻及副将沈萧谨守随州城,他亲率五千兵马驰往礼山求援。 而在礼山与随州之交的络店、长岭,罗文虎率两千余人,扮作从礼山败退的兵马往随州方向散乱急行,唐复观亲率两千精锐扮成追击随后追击,两部兵马一前一后,往已入随州城的五千援兵迎去…… ************* 浉河源出淮山北脉深山,为淮河上游南岸最主要的支流之一,于九月上旬,宁则臣率凤离军第一镇师万余精锐在水营的配合,沿淮河而上,进入浉河,溯浉河而上,一直前行到淮山北麓,进入信阳城,与孟畛、孟知祥所率领的信阳守兵汇合。 与此同时,董原也亲率两万兵马,出寿州,经霍邱,收复固始、潢川、光山、息县、罗山等信阳以东的城池。 浉河、竹塘溪、石堰河等淮河上游的支流都源出淮山北脉,这些溪河即是灌溉信阳万顷良田的主沟,其上游河谷也是穿越淮山南下随州的通道。 罗献成于七月初,就是沿这些河道从淮山而出,进袭信阳南部诸县,以牵制淮西及淮东驻庐州兵马。待九月南阳陷下,叶济罗荣率主力南下打荆州,罗献成也是率部沿这些河道南撤,避入淮山北脉的险峻大山之间,峙守这些溪河的上游河谷。 由于罗献成经营随州要比董原早好些年,在董原执掌淮西时,整个淮山北脉几乎都落入罗献成的控制之中,罗献成在浉河、竹塘溪、石堰河等淮河主要支流上游的河谷,利用原有的山寨,建立了长两百余里,纵深约六十里的北麓防线。罗献成差不多率五万兵马填入这道防线。 宁则臣所率援军与信阳守兵汇合后,加上董原亲率进入潢川一线的援兵,在淮山北麓的兵马加起来也只五万人,此外陶春率部从涡阳西移,与守淮河上游北岸正阳县的肖魁安合力牵制陈芝虎、屠岸两支敌兵,总计兵马也只有五万。 虽说九月中下旬进入信阳的兵马总数也达到十万之众,但在兵力依旧处于劣势。相比较之下,在北线的敌军虽说兵力较为分散,但兵力略占优势,而且占据地势的优势太明显,又是收缩防守,叫董原想咬北线敌军一口,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二十日,也是在同一天,宁则臣派人进入董原在潢川的大营,通告淮东通盘战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4章 北线 宁则臣派信使进潢川告之淮东通盘战略,自此柴山伏兵的全貌在董原及淮西诸人面前展开。 其时督粮进潢川城与董原汇合的刘庭州震立当场、半晌无语。 董原在静室独坐了近一个时辰,待他从静室走出来之间,也未与刘庭州商议,便擅断独行,直接使帐前书记官记录他的命令:“光山、息县诸城,接令之时,即刻全军动员,调派所有兵马及随军民夫沿石堰河南下,进逼于石堰河上游的随州军东线诸寨;着正阳城以南的分布于淮水最上游两岸、桐柏山西麓的平昌、上梁、月河诸寨兵马以及高梁店元归政所部,除肖魁安率正阳守军监视确山之敌外,其余悉数放弃当下的防垒即刻沿古渚溪南下,进击随州军在桐柏山与淮山之交的西翼防线,着肖魁安率本部严谨淮河北岸正阳等城……” 淮西行营记室参军王沐提笔录写军令,刷刷写就数百言,又提笔点纸复看一遍,校正错漏,将军令草稿拿给董原复看;董原看过无语,递给刘庭州:“庭州,你看这么着可好?” 虽说过去一个时辰,刘庭州还没有能完全消化淮东驻庐州兵马已潜入荆襄腹地并于十八日夜拿樊城这个事实——荆襄会战大捷即日可期,董原将手里能赶得上趟的兵马都调动起来压到淮山北麓,说是扩大战果也好、争夺战果也好,刘庭州下意识的都没有觉有什么问题。 刘庭州接过王沐草拟的手稿,也是看文间有些错漏,看了一遍,递给董原,说道:“招讨使思虑甚周,下官觉得没有不当之处……” “那便抄写用印,派快骑驰往诸军传命。” 董原使将手稿丢给王沐等文抄录数份,坐在长案之前亲自签押用印,又用军令替给刘庭州副签——刘庭州也没有疑心,董原作为行营总管、招讨使,揽有军权,他也没有监军的名份,军令他副签就可以,也不需要正式用印,当即提笔蘸墨署上姓名。 见董原也没有讨论淮东军究竟如何在柴山设下伏兵之意,刘庭州见天色不早,他还要去看粮秣装卸之事,便先离开董原的大帐。 推门而走,刘庭州才迈开两步,才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但木已成舟,想将军令上副签的姓名涂掉也不可能,抬头看了看西天的暮色晚霞,苦笑一下,继续往粮营走去…… *************** 确山,西依桐柏山,为中原之腹地、豫鄂之咽喉,城东南六里有确山为名,陈芝虎的确山大营就扎在确山残城与确山之间,以牵制南面淮西驻正阳的肖魁安所部以及西面驻涡水一线的陶春所部。 柴山押粮兵马偷袭樊城的消息,先由守将普阿马派人通报北面的南阳诸城,其时没有将问题说得太严重。普阿马战死之后,樊城及城南桥渡区整个的失守,樊城实际就控制在淮东军的手里,阿济格一直到十九日凌晨,才成功派出信骑绕过樊城,往新野、南阳、泌阳以及舞阳方向通告具体的敌情。 给这一耽搁,陈芝虎在确山大营一直拖到二十日午时,才知道樊城在淮东五千伏兵偷袭之下、大意失陷的消息。 随陈芝虎在确山的高义以及在舞阳的冷子霖,都以为当如阿济格所请,从舞阳直接派出援军到樊城与其他兵马汇合后,再夺回樊城,恢复粮道,然而陈芝虎派出信骑,要冷子霖在舞阳按兵不动,到确山来见他。 从舞阳到确山有一百五十里,信骑驰骋一来一回就耽搁了大半天时间,冷子霖赶到确山大营,已经是二十一日凌晨。 确山大营里营火四照,看营帐内的情形,似乎正进行作战前的动员,冷子霖丝毫不解,只能先进大帐去见汝州王陈芝虎。 一百五十里地一力没歇劲的跑下来,光冷子霖跨下乘马就跑蹶了两匹,冷子霖对陈芝虎按兵不动的决定颇为不解,甚是疑惑,甚至还有抵触情绪,走进陈芝虎的大帐,气喘吁吁的将兜鍪解开,扯开襟甲,看着长案有一盏温茶,拿起来一轱辘喝下去,瓮着声音就问:“虎帅,樊城军情告急,诸城接信都当火速驰速,确山这边一时赶不及,只有我从舞阳率军过去。虎帅召我来确山议事,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下令示下?这一来一回,少说要耽搁一天。” “你坐下。”陈芝虎抬头瞥了冷子霖一眼,沉着声音叫他坐下,眼睛又继续盯回地图。 冷子霖叫陈芝虎一口堵住,便闷声坐下。 这时候高义推门走进来,冷子霖抬头看去,欲问到底是什么回事,要演哪出事? 陈芝虎抬头问高义:“去正阳的探马回来没有,在正阳的淮西有什么动向……” “正阳肖魁安那边还没有动静,不过我已派四支百骑队绕入正阳往平昌、月河一线刺入,天亮应该能有回应……”高义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冷子霖一头雾水。 “蠢货。”陈芝虎不屑的骂了冷子霖一句,却无意替他解惑,继续盯着地图,似乎眼睛要扣进地图里去。 高义走过来,压着声音跟冷子霖解释,说道:“虎帅以为淮东用伏兵不会如此粗漏……” “不会如此粗漏,是什么意思,”冷子霖问道,“难道淮东在偷袭樊城之外还藏有后手?” “如今高宗庭为林缚的谋臣,”高义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高宗庭的厉害!再者,林缚在淮泗收红袄女,其厉害之处,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也怀疑淮东藏着更厉害、更要命的后手啊!” 冷子霖怔立当场,意识他在舞阳确实想得太浅。 崇观十二年,刘妙贞率淮阳军残部几乎要给他们围歼,而林缚利用孙壮这个暗子弃宿豫打开缺口,纵刘妙贞东逃——事后林缚假模假样的削去孙壮的将职,然而接下来事情的演变叫人瞠目结舌,刘妙贞不仅率淮阳军投淮东,刘妙贞本人还嫁于林缚为妾。 多听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能听几回“得了夫人又得兵”的畅快事。 对淮东来说,自然是畅快之极,但陈芝虎、高义、冷子霖等人为此窝囊之极——且不说收刘妙贞背后是不是高宗庭献策,但整个的都说明淮东的用计之妙,堪称颠峰。 淮东这些年来迅速崛起,如今又奉天子以令不臣,占得半壁江山,又是易相予的? “后手会是什么?”冷子霖问道,“淮东在荆襄腹地还有伏兵?” “不是另有伏兵的问题,而是从南阳失陷起,整个的怕是都演变成淮东诱敌深入的谋略……”陈芝虎这时才抬起头,用异常沙哑的声音说道,他脸上有一道长疤,在灯火照射下显然额外的狰狞,指着地图,要高义、冷子霖走到近前细看。 在地图之前,陈芝虎将他所疑的几点个关键点都标注出来,在樊城之外,在荆襄腹地下一个关键点就是随州。 冷子霖也瞬间想明白过来疑点在哪里:淮东伏兵即然能扮成柴山押粮兵马不露声音的接近樊城,为何不袭随州? 这一切似乎都表明淮东所藏的后手足以强攻下随州…… 冷子霖这才明白虎帅为什么会命令四支百人骑队从正阳防线刺入信阳腹地去,淮东真若藏有硬攻随州的后手,淮西在信阳的兵马部署必然会很快有变化。他们派百人骑队刺进去,看到淮西在信阳兵马在部署上的变化与反应,就多少能佐证猜测,这也是最快验证猜测的手段——不然等随州失陷的消息传过来,再做应变,虽说也只会慢一两天,但什么都迟了。 “倘若,”冷子霖背脊发寒的问道,“倘若弃南阳不援真为淮东诱敌之策,当如何是好?” “你心里又生惧了不成?”陈芝虎抬头看了冷子霖一眼,眼光如电,直似要刺入冷子霖的心中。 冷子霖避开陈芝虎如电芒的眼神,振了振神色,说道:“随帅虎这些年,该有风光都享受过了,死而何惧?” “虎帅,你以为董原会让道吗?”高义问道。 “不好说,”陈芝虎摇了摇,说道,“我问明天就会知道……” 听得高义与陈芝虎议起董原让道一事,冷子霖目光又移到地图上。 确山位于桐柏山东麓,南面隔着肖魁安所守的正阳县,要是董原让道,叫他们可以直接从正阳境内穿过,就可以走桐柏山中麓的谷道进入泌阳境内——这是确山兵马进入南阳盆地最便捷、最快的通道。 否则的话,要向沿桐柏山东麓先往北走,到舞阳之后,再绕到桐柏山西麓经方城南下南阳盆地,要多绕走四百多里地。 换作别时,四百多里地算不上什么,急行军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但是在这当儿,四五天的时间就足以决定彻底的决定荆襄战局了。 冷子霖这才明白为何他刚才驰入确山大营时,看到大营一副即将开拔的样子,原来虎帅是想率确山大营的兵马主力直接去援樊城,而不是仅仅只派在舞阳的那点兵马去援。 冷子霖当夜便在大帐里与陈芝虎、高义一起推算战局,差不多天濛濛亮时,便有探马带回来进一步的消息:“除肖魁安率一万余兵马守御正阳城没有动静外,淮西在桐柏山西麓诸寨的兵马,都有集结待发的迹象!” “好。”陈芝虎捏紧拳头,蹙着眉头正欲传令,高义小翼的问道:“虎帅,要是董原集结兵马不是南下,而是往确山大营打来,怎办?” “那便与其战!”陈芝虎说道,“有何畏哉?”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5章 浉水论奸雄 夜色之下,浉河仿佛一带黑色的绶带,横在信阳城东郊的低丘之间,宁则臣率凤离营第一镇师驻营在浉河东岸,与信阳城夹浉河而立。 信阳城要昏暗得多,而浉河东岸的营火密如天际的繁星。依着计划,明天就要正式拔营沿浉河往淮山北麓上游进击,东岸营垒今夜要做行军前的最后准备,自然要忙碌得多。 在渡口稍上游位置,是浉河水寨,驻守着三千淮东水军、大小数百艘战船。 孟知祥站在渡口之上,望着对岸的营垒,看着身侧穿绯红官袍的孟畛,担忧的问道:“董原的军令有刘庭州副署,他们这是要将信阳周围的兵力都抽出来,压到淮山北麓去,宁则臣会如此视之,将来崇国公会如此视之?” “董原是太聪明了,”孟畛将宽袖一摆,似乎要将满腹的怨气借此发泄掉,忿恨不平的说道,“他这样的人物,怎么甘心老死美人膝前?” 孟知详与孟畛论辈份有同族侄叔之别,他仅小孟畛七八岁,在族中时并没有多少交往,不过信阳受流寇之害而残破之时,他与孟畛并肩作战,利害攸关,这些年来结下深厚情议,与孟畛亦师亦友。 孟知详长叹一声: 形势很明显,淮东再获荆襄胜捷,大创尽歼给诱入荆襄之地的燕胡西线主力,将彻底逆转南北对峙格局,淮西将何去何从,必然是董原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在战前,燕胡嫡系骑兵加上新附汉军有五十余万的总兵力,在收附奢家及罗献成之后,总兵力达到七十余万;相比较之前,江宁诸势力,淮东与池州、荆湖、湘潭、淮西以及退入两川的曹家,总兵力加起来六十万左右,处于劣势,故而要亲密联合起来,打荆襄会战。 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一出,荆襄胜负的天平就将彻底的锁定,燕胡西线总数高达四十万的兵马,少说要留在半数葬送在荆襄丘林之间——这还是对北燕来说最好的结局,北燕的兵力总数也将锐减到五十多万。 即使在兵力上南北两边相差不多,但在淮东收复荆襄之后,将能把防线彻底的稳住在淮河一线,再加上淮东水营纵横东海无敌,能对北方山东、燕蓟、两辽沿海造成严重威胁,整体形势上将由南方占据优势。 而南朝诸势力之间,荆湖军就算守住荆州,受创也不会轻,曹家在两川还要舔一阵子的伤,池州军早就失去自立的基础,淮西表面上还能拥有十数万兵,但内部问题很多,而淮东嫡系精锐将达到惊人的三十万之数,甚至还会超过,并进一步控制荆襄及南阳等地…… 到时候董原愿意富贵终老,交出手里的权柄就是。崇国公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收拉人心,都不可能对一生只有大而无大过、又没权势在手的董原下什么毒手。 董原只要交出权柄,封一个富贵公侯,想来崇国公都不会吝啬。 可惜啊,董原不甘心啊。 “董原不甘心又能如何?”孟知祥又叹一声,说道,“南北局势大定,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才是董原的聪明之处啊,”孟畛痛心疾首的说道,“罗献成在北线有五万兵马,分散于淮山北麓诸防寨里,短时间里根本就集结不起来,罗献成在厉山直接掌握能援随州的援军不过两万。此时曹帅率四万袭随州,罗献成手里仅有两万兵马能援随州城。罗献成不援随州,曹帅打下随州城便是,罗献成援随州,只会叫曹帅吃得更饱。所以淮山北麓的随州军兵马,已经不算是什么威胁。董原便是按兵不动,都要远比这时将兵力都压往淮山北麓要好,这是明明摆摆的给陈芝虎直接从正阳穿过进入南阳盆地提供便利……” 孟知祥问道:“董原如此做,能有什么好处,不是叫崇国公在战后下定决心收拾他?再者黄祖禹、周斌已在樊城站住脚,陈芝虎就算能从正阳境内直接穿过从确山去援樊城,其步骑主力最少也要四五天时间才能赶到樊城外围,陈芝虎急行北上,又无攻城之战械,又怎么夺回樊城?” “陈芝虎聪明一点,他应该明白大势已去,不会直接去援樊城……”孟畛说道。 “陈芝虎不去樊城,他去哪里?”孟知祥问道。 “这才是董原的厉害以及叫人痛恨之处,”孟畛咬牙切齿的说道,“董原要是与宁则臣配合,不去理会阵脚必然大乱的罗献成,立即挥师北上,与肖魁安汇合,死死的咬住屠岸、陈芝虎,崇国公在南线率淮东军主力与曹子昂率柴山兵马配合,就很可能将燕胡已进入荆襄的西线兵马全部被歼……” 孟知祥感慨一声。 奢罗投附过去,使燕胡总兵力超过七十万,西线兵马达到四十万之巨,要是能将燕胡西线进入荆襄的兵马全歼,至少能歼灭燕胡三十万兵马,至少还包括燕胡嫡系骑兵近十万,其时仅会有陈芝虎、屠岸等少数北线兵马能及时撤往河中府。 此战本可以一举重创燕胡,使燕胡总兵力下降到四十万以下。 届时凭淮东一家之力量,就足以北伐中原了。 也难怪董原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极端反应。 “……燕胡此时在关中的守军不足两万,还有相当一部分集中在西线防备曹家打回马枪,”孟畛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一旦燕胡进入荆襄的西线兵马给全歼,那崇国公率大军趁机攻陷武关、收复关中,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董原是放陈芝虎去武关?”孟知祥恍然领悟过来。 孟畛点点头,说道:“应该是此意。崇国公收复荆襄、南阳之后,但由于南阳距离河中府有五六百里远,而是豫西平原始终处于燕胡东线骑兵的威胁之下,即使陈芝虎不退守河中府,崇国公都没有办立即派兵去收复河中府。关中则不一样,拿下武关就是商州府,两翼受秦岭、伏牛山的庇护,再进去就是渭南平原、长安府,燕胡东线的骑兵根本就没有办在短时间里去支援关中。董原此举除了叫崇国公失去全歼荆襄敌兵、趁势收复关中的机会之外,陈芝虎先一步进据武关,将加强武关往白阳关以及丹江口的守军,将守住荆襄敌军最后一条撤出的通道,这才是董原万死也难辞其罪的地方——他这是要放汉水西岸的叶济罗荣逃走啊!他不是养寇自重,他是要养敌自重、养仇自重!” 孟畛这些年来在信阳,看着信阳在流寇及战乱的侵袭之前,城池残破、民生凋敝,数以十万计的人丁死亡——南阳十数万军民给叶济罗荣屠杀,董原此时竟然想放叶济罗荣逃去,以保淮西地位,怎么叫孟畛不恨? 孟知祥背脊也是一阵阵发寒,心道:董原好生狠毒! 唯有叫叶济罗荣保存一定实力,与陈芝虎合兵撤往关中,占据武关进攻南阳、荆襄的口子,才能叫林缚没有办腾出手脚来收拾淮西。 这完全是为保住一己之权欲而放弃一切原则跟底线:今日之董原,还是当年守仙霞的小吏董原吗? 孟知祥这才明白,人真的是会变的。当年的董原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今日之董原,竟成凭一己之私而要害天下的奸雄。 “叫知祥不解,刘庭州为何在军令上副署,难不成他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董原的意图?”孟知祥疑惑不解,他虽然想得没有这么透,但董原的军令下来,他还是立即看出很多疑点。 “君与民,在刘庭州心里孰轻孰重?”孟畛问道,“古之贤人有言,为社稷计,焉惜民哉?刘庭州虽说清廉持正,但终究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孟知祥长叹一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比起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在刘庭州心里更重要的是防止崇国公废帝自立,故而他这时候才彻底的选择跟董原穿同一条裤子。 孟畛气极而笑,说道:“董原闻讯集兵南下打罗献成,叫肖魁安率那些点兵马拖住陈芝虎,事后还不能说他有错——比起去咬住陈芝虎,淮西的将领也更愿意去打罗献成这头纸老虎争夺战。将来要是因为这事,崇国公怪罪淮西,除了满肚子委屈没处说的肖魁安之外,淮西的其他将领则会更会团结在董原周围。便是肖魁安,也会由刘庭州出面安抚。此外,董原这时候将兵力压上去打罗献成,不会真打,而是要将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拖死——你想想看,罗献成见大势已去,他是降淮东,还是降淮西?董原啊,他是太聪明了,好处都叫他占尽了!” 孟知详忧心忡忡起来:他此时以为淮东大势已定,在获得荆襄胜捷之后,废帝自立的时机都会成熟起来,没想到董原这一搅局,竟然局势搅得如此复杂。 要是罗献成在北线的五万兵马投降董原,而叶济罗荣又在陈芝虎的接援逃去关中,整个天下大势还是叫人看不清楚啊。 董原不是要争地盘,而是要争罗献成在北线的五万降兵——董原真可能谓机关算尽啊! 孟知祥说道:“崇国公事先应对董原有所防备,怎么不直接一纸手令,强使董原去打陈芝虎?至少战后还可能拿此事削弱淮西……” “没用的,董原铁了心要养敌自重,他又身为招讨使有擅决军政之权,枢密院的军令又岂能约束他?”孟畛摇头说道,“再者,战后太后及永兴帝等一系人马,还不是拼了命去保董原?” 孟知祥点点头,江宁那些人,才不会管南阳军民十数万给无辜屠杀这事,也不会管中原大原给打得多残破,为了保住他们岌岌可危的帝位,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那崇国公对此一点防备都没有?”孟知祥问道。 “不知道,或许有。若有后计,也应该在宁则臣手里,我们去见宁则臣,就什么都知道了,”孟畛说道,想了一会儿,又叹气道,“宁则臣在这里水步军加起来才一万六七千人,加上我们,也就两万四五千人。即使要去正阳拦截陈芝虎,也赶不及……崇国公即使有防备董原,也只能是尽可能降低董原的危害,而无彻底减消董原、刘庭州即将带来的恶劣影响。唉……”孟畛又痛又恨的长叹一声,又感慨的拍了拍孟知祥的肩膀,说道,“总之我们没有选择错。” 孟知祥点点头,要不是早就决定投靠崇国公,他们这回必然也将给董原胁裹着去打淮山北麓的罗献成,将来必然也将是要给崇国公清洗的对象——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6章 后手 陈芝虎确山大营。 二十一日清晨,有些白蒙蒙的雾汽从河岸两边散开来,遮住远处的树林,林梢隐约若现。 确山大营前垒,八千步骑枕戈待发,高义披甲跨、坐在马背上,勒着缰绳,与冷子霖说道:“老高我先行一步,就在新野等着你率部过来。” “你给我记着,屠岸听我命令则罢,不听命令则随他而去,你莫要阻他。你进入新野之后,则不得再前行一步……” “新野守将不许进城怎办?”高义问道。 “杀!之后自有我向穆亲王解释。”陈芝虎的疤脸在清晨里雾气里,更加显得狰狞,又与冷子霖说道,“你驰回舞阳去,率部走桐柏山西麓南下,进入南阳城后,等候我进一步的军令,可知晓……” “晓得咧。”冷子霖咧牙一笑。 陈芝虎示意高义、冷子霖先行出营,眼睛看向远处的薄雾,露出凶光。 此时驰援樊城已是不及,他率主力赶到樊城,最快也会在四天之后,赶到樊城城下,怕是连黄瓜菜都凉了。 新野在樊城、枣阳之北,他派高义率八千步骑先行,接过新野的防务,就会暂时挡住淮东军西夺淅川、武关的通道,而后他率主力进入南阳,填往武关,控制武关河下游的白阳关、丹江口,才能避免整个荆襄会战输得连内裤都不剩。 而且淮东伏兵必然会先封锁枣阳、樊城一线,以求先全歼汉水东岸的北燕兵马。到时候必然有大量的溃兵往枣阳、樊城一线涌来。高义进占新野,就能叫淮东伏兵不能完全的封锁枣阳与樊城之间近一百里宽的缺口,在新野还能收拢一些溃兵,保存更多的实力。 ****************** 由于董原有意拖延,其调信阳府以及信阳府以东诸路兵马南下进击淮山北麓随州军的军令传到信阳的时间,甚至远在信阳府西北角的正阳县都要晚一些。 待孟畛、孟知祥接到军令手看出董原心怀鬼胎渡浉河到东岸来见宁则臣时,天已经濛濛发亮,已经是二十一日清晨…… 孟畛与孟知祥,走进宁则臣的中军营帐,才看到宋时行、柳西林、杨释、贺宗亮、胡乔寇、葛援、王寿儿等将皆在。 宋时行为宋浮堂弟,曾为宋氏掌兵人物;宋氏归附之后,宋时行辞去将职,就任淮安府通判,宁则臣率部西进信阳,宋时行督掌粮秣。 从罗献成降燕,出兵淮山北击信阳之后,不仅信阳的耕作农事又陷入瘫痪,寿州、濠州也由于屯卒悉数补入营伍,营田垦荒之事也大受影响。 刘庭州前往黄州见过林缚,约定宁则臣率部进援淮西之事,同时约定宁则臣率部西进之后,需要从山阳运粮秣进行补给,信阳城这边的粮草也需要淮东接济——虽说从淮安府山阳过来,路途遥远,所幸有水路相通,走淮河进浉河,能将粮草直接运入信阳城与东岸营垒之间。 宋时行也是四天前刚刚督运了近十万石物资过来,此时还没能将物资完全卸下。 加上之前淮东水军在浉河上游的百余艘战船,这几天,浉河之前给大船小船挤得满满当当。 杨释、葛援为靖海第二水营的将领,杨释高位副指挥使之位;柳西林、胡乔冠与出身淮泗流民军的贺宗亮、王寿儿等人,为凤离营第一镇师制军、副制军、旅将…… 此时天未大亮,帐里还烧得烛火。已入初冬时分,信阳已有几分寒意,宁则臣在战甲外穿了一身白袍,站在沙盘之前,看着孟畛、孟知祥进来,说道:“我正打算派人去请孟大人、孟兵备使过来呢……” 沙盘所示为淮西地形,信阳、寿州、濠州、泗州皆列其间,依照董原通告的军令,沙盘之上也是将淮西军诸部前进的路线标识出来。 “董原着令信阳诸寨军兵即日集结南击淮山,宁指挥使可见此事。”孟畛也不打哑迷,情势紧急,开门见山的说道。 “嗯,子夜之后,董招讨使才派人告诉这边,”宁则臣说道,“我正要派人请孟大人、孟兵备使过来,便是要商议此事。” 信城守兵名义上还是要归淮东行营辖制,故而是接令;宁则臣是奉命与淮西军联合作战,故而是董原派使通告,有一些区别。 “董原此是欲将信阳府境内兵马即刻抽空,实藏他不告人的祸心,”孟畛说道,“料想崇国公对此必有预料,孟畛一时彷徨无度,特渡河来向宁指挥使问策。”他也是紧张的看着宁则臣,就怕宁则臣说他也是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董原之前也算是一代枭杰,有些名望,但他今日纵敌过境,事情泄漏出去,足以叫他清誉毁尽,”宋时行站在一旁,对董原的行为犹为不齿,冷声的说道,“董原还想横挡在淮东面前,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实不足为虑……” “董原确是宵小行径,”孟知祥只当宁则臣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站在一旁接过话来说道,“要是陈芝虎去援樊城,或许不为大害,怕就怕陈芝虎借势去守武关,围创汉水西岸之敌,怕是不能圆满……” 孟畛看到宁则臣与宋时行有交换眼色,恍然意识到宋时行插的这句话是在试探他们,这时倒断定林缚有针对董原的后手,而这招后手必然辛辣无比,非亲信嫡系不得先知。 孟畛装作没看出宋时行有试探之意,继续问道:“柴山伏兵,若不通盘告之董原,或再拖延三四天,或许更好……” “天下间机谋堪与董原相提并论,屈指可数。仅告他们袭得樊城一事,他多半能猜出诸多疑点来;再者曹帅大概今天就会进袭随州;随州一打,淮山之间的罗献成必然惊动,董原看淮山之间的动静,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既然主公要我在此时将通盘计划告之于他,也是有过考虑种种可能——他要硬着头皮与淮东为敌,岂能就叫他如意了?”宁则臣打开案头上那只上锁的木箧,取出一封信函,递给孟畛,说道,“此乃主公密函,给我之时曾言孟大人必能识破董原机心,要我将密函予孟大人一起阅看……” 林缚正式的令函,无论是明文晓谕天下的告函抑或限于一定范围内人知晓的密令,都会以枢密院令的形式下发,便是对淮东军内部也是如此——孟畛听宁则臣说有密函,而非密令,心里才稍稍放松下来:果然如此。 枢密院密令,再秘密,也是要在枢密院留档备案的。 董原如今是淮西行营总管、河南招讨使,是朝廷封疆大臣,特别是在董原没有明显大错的时候,林缚自然不能直接拟枢密院令以为针对董原存有异心的后手。 密函是林缚的私令,唯亲信之人得以阅看。 孟畛心想自己过来,还是来对了,他要是不能窥破董原的异心或者因为窥破董原的异心而有所迟疑,都将被动的接受密令,而不会再资格坐下来,与宁则臣、宋时行等人一起阅看林缚的密函…… 看过密函,孟畛哈哈大笑,说道:“董原机关算尽,断料不到主公早将他的机关算计在内……” 宋则臣说道,“留给孟大人就两天时间准备,可来得及?”宁则臣问道。 “将卒家小皆在信阳城里,两天时间足以。”孟畛说道。 ***************** 二十一日清晨,在随州与礼山之交的骆店,雾气要比淮山北岸的信阳府大得多。 由于随州西面与枣阳、石城相接的信道已经给封死,在随州城东骆店的罗献义,此时还不知道樊城失陷的消息。 罗献义昨日午前率部出随州援礼山,入夜前行到骆店,积程七十里,不可谓不快,也颇有精兵的架式。 淮东军将卒少有雀盲者,乃是林缚坚持给将卒供应鱼肉。随州军里,便是罗献成身边的嫡系兵马,军食条件都要不及淮东军甚多。这营伍之中,十人要有二三害雀盲症,便不良于夜行。 罗献义昨日入夜后便在骆店的章家湾临时歇脚,本待今晨天亮之后才往礼山进发。 待到清晨起来大雾腾涌,罗献义心头焦急,实不知大雾何时散去才能叫大军继续前行。 “镇国将军,我等实担心礼山安危,想先行一步,也好多杀几个敌兵,请镇国将军准许。”罗文虎派到随州救援的周胜虽说性子粗野,但说起谎来也面不改色。 罗献义也是疑他,心想他也是忠心救主,便许他率随同救援的几名兵卒骑马先行,也算是先往礼山探路的远哨。 周胜率几名兵卒骑兵趟过章家河,在雾汽里沿着大道东行,约摸走出十里地,忽的从两翼雾里驰出数十骑来——周胜情急袭兵赶到,忙误会给杀,忙丢掉佩刀下马趴地大喊:“我是礼山周狗剩,曹帅爷爷派我去诱随州兵的,罗献义率援兵就在前头章家湾的河曲里……” “曹帅给你赐名周胜,你怎趴在地上没出息起来又自称周狗剩?” 周胜抬头一看,罗文虎勒着缰绳坐在马背看他的笑话,一轱辘的爬起来,喜逐颜开的问道:“你们已经过来了,不是昨夜就应该动手的吗?” “昨夜已到,但见罗献义在章家湾歇下,看溪河又起白雾,便没有动手,改了计划,等到后面的主力赶过来。”罗文虎示意周胜骑马随他往路南的矮坡而去。 路边的田地荒芜经年,长满着能没人头的蒿草,周胜随罗文虎走到矮坡之后,才看到路边蒿草丛里,藏的都是人马,看架式已经做出进击的准备。 周胜正想问罗文虎何时出击,就听见隐隐的鼓声传来,藏于蒿草之间的将卒闻鼓而起,甲片相簇击的声音,就仿佛有潮水一般从远处涌来—— 周胜与罗文虎站在坡头之上,白雾蒙蒙还没有散去,隐隐约约的只能看到一两百丈远,但这一两百丈之间人头攒动,诸多将卒身上的甲片以及手里兵刃闪耀着寒芒,就仿佛潮水的粼光,看了叫人醉心。 这一刻,周胜想着:就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并肩作战。 罗文虎看大军在晨雾里进击的情形,也是醉心,心想:身为将帅,当率如此精锐甲卒驰骋战场才能叫人生畅快。 礼山城由王相率一部淮东军接管,罗文虎率三千守军暂时编入唐复观所部,一起随军西进。 很可惜,再怎么绝情,前头章家湾的兵马跟他们都曾有同袍之情。投靠淮东求得新生,但也不忍心纵马践踏昔时的袍泽——好在曹子昂也没有强迫他们当先驱进袭罗献义。 过了多久,就听得前方白雾里杀声大作,似近又远,似远又近。 过了许久,过了一炷香稍多一些的时间,厮杀声就有西移的迹象,罗文虎与周胜面面相觑:罗献义这就挡不住要往随州败退了?罗献义好歹手里有五千兵马啊。 这时候有数骑驰来,为首的是曹子昂身边的亲卫曹鹏,勒马听在罗文虎之前,下马说道:“曹帅命你率部立时做好准备,雾散之后就随刘振之赶往平林埠……” “啊,”罗文虎愣了愣,问道,“不是计划好伏击过罗献义,我率部随唐复观将军直接去打枣阳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了计划……” “淮山北凌晨有信骑驰入礼山,董原有意纵陈芝虎南下。曹帅与周将军以为直接到枣阳设立封锁线太单薄,拦不住太多的溃兵,遂临时改变计划,由刘振之将军率部到平林埠设伏……”曹鹏说道,“曹帅要我告诉你们,第一批北逃的敌军,极可能是孟安蝉所率的骑兵,你们要做好抵抗敌兵冲击的准备!在路上,刘振之将军分一些盾车、床弩给你们。” 平林埠在枣阳南面五六十里处,位于大洪山与汉水之间,敌兵要从大洪山西麓北逃,平林埠是必经之地,只是那里没有坚固城池可以依赖,步营要在开阔的野地里拦截北逃敌骑。 罗文虎有些疑惑:既然董原有意纵陈芝虎南下,他们不是更应该赶去樊城汇合、防备陈芝虎打樊城吗?当然了,他刚刚降附淮东,淮东军许多内情都不是清楚,心里虽有疑问,也守紧口不多问,接过曹鹏给他的军令,便派周胜率着几人与找刘振之制军联络,他先去坡后临时率部西行…… 从这里赶去平林埠,有二百七八十里,他们不能跟淮东军嫡系精锐比脚程,要不是落得太远,只能抓紧每一刻时间赶路。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7章 俘兵 二十一日,清晨。 罗文虎这边埋灶烧饭,作拔营前的最后准备,周胜赶回来汇合,还带来刘振之派来的联络官。 在看到穿越淮山、潜入荆襄腹地的柴山兵马全貌之后,礼山守军的将领几乎都选择跟罗文虎投附淮东,仅有少数几人给清理出去。 普通守兵接连吃上两顿麦饼跟咸肉脯野菜汤,听说这样的美食在淮东军里寻常有,而且积功、受伤、战场家小都有抚恤,能得田地,腰杆子顿时比守礼山城时挺得笔直。即使要立时随军西进参战,也没有几人退缩。 礼山守军暂时编为一旅,以罗文虎为旅将,曹子昂派亲卫曹鹏给罗文虎作指挥参军,带了几名军令官过来督管军纪,补发了一些弓弩、兵甲,就上路西进参战。 曹子昂原本将罗文虎调给唐复观辖制,此时又临时调整,调给刘振之。 刘振之辖制六个旅,但有两个旅的精锐,给曹子昂、周同抽下来作预备队,此时在章家湾以南十里外长沟的四个旅,加上罗文虎所部,就是五个旅的兵马,将赶赴平林埠一线拦截敌军。 要想快速的从随州县南境绕过,五旅兵马就要齐头并进走野地。相对来说,留给罗文虎所走的道路还是最好的。 周胜赶过来,除了刘振之派来的联络官外,还有三十匹骡马大车。 四轮骡马大车,车轴及轮毂,都是精铁铸成,每车只装载不到三分之一的补给,即使没有现成的道路,也能随步营走野地行军。每辆车后,还额外拖着一架床弩。 对出身随州军的罗文虎等人来说,见过床弩,也都知道床弩是好东西,精贵得很。随州军里,非罗献成的嫡系兵马,不得配套这种重弩。 罗文虎率去守礼山的这些个杂兵,三千兵马凑不起一百副铠甲,不要说战马了,便是骡马也凑不起一百匹来。虽然罗文虎在礼山也勤于训练,但兵甲战械跟不上,战力就很提高。 在礼山受编后,曹子昂、周同当即补给罗文虎三百套铠甲、三百张步弓、三百匹骡马。 铠甲以及步弓对增加营伍战力的作用自不用说,步营在野地的通行能力,跟配套骡马数量更有直接的关系。 没有足够的骡马,补给要分摊到每个兵卒手里。多承担七八斤的重量,走一两里不会有什么感觉,持续走上两天,就会觉得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行军时,伤员以及以些沉重的大甲,都可以给骡马驼负,才不会影响行军速度。 罗文虎没想到这次赶去平林埠阻敌,又给补入三十架床弩。 罗文虎以往所见的床弩,通体都是木制,曹子昂这趟额外拔给他的三十架床架,基架都是铸铁,小轮与骡马大车一样,也都是精铁铸造――骡马大车除了额外装有罗文虎所部七日所需补给外,还有一些木箱子,随行过来的匠师说这是到战场之后才组装的蝎子弩跟盾车。 淮东有三宝,蝎子弩、盾车加火油罐…… 刘振之不会叫罗文虎所部在开阔地形结阵以阻敌骑,故而没有给他能在阵中部署的蝎子弩,而火油罐在接战时使用需要对将卒进行训练,盾车使用倒是简易一些。所以刘振之在床弩之外,额外给些进入战场之后再组装的盾车配件以及一些随军匠工给他。 当世对投附军的使用,通常都是先拉到战场最前头去消磨敌军的锋锐。 比如叶济罗荣在荆州城下,便是将两万多降兵先堆到城下冒着如雨而下的箭石去挖城墙脚,对降兵的伤亡根本就不管不顾,以此来减轻本部兵马的伤亡。 罗文虎给指令率部随军参战,以为也将面临这样的命运――也以为只有闯过这劫,才能真正的叫淮东军信任,才会逐步向淮东军的嫡系精锐迈进。 虽然有这样的觉悟,但罗文虎的心情不可能好受。 有几个人认定自己会给派到战场送死之后,还能兴高采烈的? 但看到曹子昂持续不断补给他们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精良兵甲、战械,罗文虎的心态就开始改变:认识到曹子昂急于将他们派上战场,不是纯粹要将他们送上战场在北逃敌骑与淮东军嫡系精锐之间当肉垫子,而希望他们能上战场,能弥补淮东军兵力的不足,对待他们并没有特别的歧视。 罗文虎及麾下将领的心态变化,实际带来的是士气变化。在面对北逃溃敌之时,拦截兵马倒不一定要多强、多么的训练有素,但一定要有正面拦截溃逃敌骑的勇气跟意志。 以上是罗文虎等将领的心态变化,但对普通兵卒来说,闻着铁锅里传来的肉汤浓香,就已经是十分的兴高采烈。随曹鹏补入营伍的军令官们,正抓紧时间给这些投附兵卒讲解军纪及奖惩之事。 待雾气稍散,罗文虎即拨营西行。过章家河时,白雾已经退得差不多,如蛋鸭蛋黄似的朝阳浮在薄雾之上,看上去有些清冷。草上白霜早也给践踏成一地狼籍。 章家河上已经搭起来数座浮桥,但浮桥周围都是趟水而过的痕迹。 章家河入秋之后,仅有三五尺深,但已是入冬季节,淮东军将卒直接趟没过腰、伸手寒骨的河水去进袭罗献义在西岸的营地,也可见淮东军将卒作战时意志有多强悍、坚决。不过没有办法,前部兵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杀进罗献义所部营地,后部兵马才能从容架浮桥过河,进行后续冲营及追溃的战术动作。 在河曲内侧,罗献成的临时驻营一片狼籍,满眼都是残兵断戟,插在地上的箭羽密集的跟秋后收割的稻茬子一样。到处都是伏尸,鲜血在清冷的空气里开始凝固成紫黑色,给后续行军通过的兵卒踩踏。 一群群俘兵都抱头蹲坐在路边的浅沟里,稍有异动,就会给监控的淮东将卒严励压制下来。 这些俘兵看着罗文虎所部从他们面前通过,穿着跟他们一样的兵服,只是在手臂上绑有红带以为区别,此外就是兵甲皆全;稍有些眼色的俘兵都知道,罗文虎所部都是投降后给淮东军收编并立即派往战场的随州军。 有些胆色大的俘兵跟监押将领嚷嚷起来:“我也投降了,给我饭吃,我拿起兵刃也跟着你们去打仗……”给俘虏后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要能跟眼前的降兵一起去战场,能在战场上生存下来,至少也能减免前罪。 有人起头,就有更多的人附和。随州军里,大多数人本就是穷苦、没饭吃才跟着造反杀官的。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是监押小校能决定的。他只是派人将那些要闹事的俘兵拉出来,单独看管,看不顺眼,抽两鞭子。 “狗剩子,我是田苏啊,帮我跟淮东的将爷美言几句,我也跟你们去上战场……”有一名俘兵从浅沟上爬起来,朝罗文虎身边的周胜大喊,想引起他的注意。 监押的将卒立时有两人冲过来,将这名冲上道理的俘兵按倒在地,拿腰刀架在他脖子就往沟下拖。 “苦娃儿。”周胜认出俘兵是乡里旧识田苏,脑袋给热血一冲,拔着马头就要冲过来救人。罗文虎一鞭抽过去,将周胜拦住,周胜才省得田苏此时是俘兵,他要是冲过去救人,怕是要当场给监押的淮东将卒斩杀,连罗文虎都救不了他。 周胜向曹鹏看去,求道:“苦娃儿跟我一样是穷哈哈,当年给罗爷强拉进营伍,可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可不可以叫他们跟着我一起去将功赎过?”他也晓得这事罗文虎作不了主,只能求曹鹏。 “文虎,你率部先行,我与周胜留下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曹鹏说道,“另外,淮东不会杀俘,只要你们在随州军里的亲故没有做过大恶,又能及时放下兵械放弃抵抗,保住性命绝不会有问题,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罗文虎率部先行,曹鹏与周胜留下来,他认得负责留在此间临押俘兵的营将马三,问道:“平林埠那边缺人,我挑些人手走……” “除了俘将,那些个普通的俘兵,你只要觉没问题,全挑走都没有问题……”马三说道。 这回曹子昂率兵潜伏进来,战卒有五万,但辎兵极少,更没有随军民夫,一直到发动偷袭前,才在柴山周围征用数千民壮随军,但依旧严重不足,眼下只能从权俘兵里补。 曹鹏叫周胜与田苏从俘兵里的百余老乡都挑出来,简略的饱餐了一顿,就再去追赶先行的罗文虎。 天黑之时,罗文虎、曹鹏率部便到随州城南的白云山北麓。 站在山头能看到夜色之下的随州城,城里好几处火头燃起,将随州城从周围暗沉的夜色里清晰的勾勒出来。 曹子昂都会派信使将荆襄战事的最新情况通报诸部,以确保诸部能根据最新的情况做出应有的战术调整。罗文虎、曹鹏到白云山之后,便知道随州城内的战况。 罗献义在章家湾没有能守多久就弃营而逃,唐复观率部就咬着罗献义这股溃兵的尾巴直接冲入随州城东门。在罗文虎他们率部赶到白云山北麓之时,唐复观所部已经击溃随州城东门守军,控制住随州外城,不过叫马臻、罗献义率残部退守长乐宫。 罗献成在随州经营好些年,在随州军里筑内城作为他的长乐宫城。长乐宫坚固程度不亚于外围的随州城墙,有近四千残兵随马臻、罗献义退入其中顽守。 唐复观率轻兵追袭,手里没有能强攻城池的重型战械,一时打不下长乐宫,此时派兵堵住处长乐宫,正加强对外城的控制。 罗文虎心头涌起莫名的情绪。 虽说马臻、罗献义还率残兵在长乐宫里顽抗,虽说钟嵘、罗献成有南北两线还有九万兵马,但长乐军据随州的时代从此就真真实实的要翻过去了――只要柴山潜伏兵马真正的面貌跟实力传到南北防线上,南北防线上的兵马在外翼淮东、淮西主力的打击下就会立时支撑不住而崩塌掉,不会再有什么奇迹发生,难道罗献成、钟嵘,还能来得及回援随州城?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8章 白河滩溃敌 (第二更六千字。今天已更万字,求红票) 即使淮东在荆襄腹地投入五万兵马,在整个荆襄战场上,并没能彻底的改变双方投入的兵力对比,真正的杀手是柴山兵马刺入荆襄腹地,将彻底打敌军在荆襄的军事部署。 即使有奢文庄、陈芝虎、苏庭瞻等少数敌将窥破淮东军的意义,但也没有能力及时调整南北两线的兵马部署,来应对当前的危局。 敌军再多的兵马,一旦阵脚乱了,陷入难以自抑的慌乱之中,最终的命运,也不过是给有着周密计划的淮东军从容的分散吃掉。 随州城守军如此,石城援兵也是如此。 苏庭瞻在石城得襄阳援请之后,派副将索成栋率三千骑兵于二十日午前进援樊城。 二十一日、日隅时分,索成栋率部已至樊城东南约三十里的龙嘴山一带,其时距阿济格在樊城外围设立的白河滩营垒已不足二十里。 索成栋只需要再加一把力,就能与阿济格在白河滩的兵马会合,却没有想到就在龙嘴山的另一侧,已有淮东骑兵进入。 孙壮于十九日午前,率五千骑兵从礼山出发,绕过随州城,马不停蹄的往西驰行,仅比索成栋提前半个时辰进入龙嘴山东麓。 孙壮所部兵力占有优势,但两天行四百里路;而索成栋兵力处于劣势,但一天一夜才行不过两百里地,可以说整体上不处于劣势。 不过,最为关键的,索成栋一心驰援樊城,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淮东在荆襄境内还另藏有伏兵,甚至没有在龙嘴山的另一侧放出远哨。曹子昂他们对石城援樊城的兵力、开拔的时机以及行进路线在事前都有着准确的判断,并且在这一路线上部署有大量的斥候随时监视石城援兵的动向。 索成栋对从东面驰来的淮东援军毫无觉察;而孙壮在进入龙嘴山之前,就知道会在龙嘴山与三千敌骑相遇。或战或让,或待夜后从阿济格白河滩营垒绕过进入樊城与黄祖禹、周斌合兵的主动权都握在孙壮手里。 陈济格虽说已汇合从新野、钟宜等城赶来的援军,在汉水北岸白河滩聚集的兵马超过八千,但其视野给牢牢的吸引在樊城。从白河滩往北,有数十里宽的缺口,可以叫孙壮在入夜之后潜过去进入樊城,与黄祖禹他们汇合。 淮东军的斥候散在龙咀嘴谈不上多险的山头,监视着从南面进入西麓两小队敌兵斥候。这两小队敌骑来得很快,也很快从龙嘴山西麓的坡沟里趟过去;差不多在十里之外,就是索成栋所率石城援敌主力,三千骑散开来驰行,给约束在汉水东岸与龙嘴山南麓所夹成的河谷里。 龙嘴山西边的河谷很开阔,差不多有十数里纵深;龙嘴山本身也远谈不上有多险峻,西坡都是起伏平缓的坡丘,有着疏疏密密的树林以及荒芜多时、长满蒿草的水旱田地。 三千骑兵驰行而过,差不多填满方圆近十里的空间,比一万步卒过境还要壮观。 只是这股敌骑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与他们隔着一道长岭的东麓,淮东骑营第三旅五千将卒正在树林里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从礼山出发时,孙壮所部五千人、八千匹马。前面走得急,赶时间,后面走得缓,是考虑有遇敌的可能而节约体力。就算如此,到这时候,也有一千多匹马跑废掉。 这时候还要进一步将体力不足的马匹挑出来。 骑兵作战,比步卒要分散掉多,特别是野地冲击敌骑队,阵形将更散,但对战马的体力要求更高,为了保证足够的冲击力,要临时抽编出两支尖刀队以为前锋。 “打不打这些龟孙子,还是让这些龟孙子有机会逃往新野去?”孙壮停在龙将陈刀子等部将拢过来,商议对策。 待柴山伏兵的真正实力暴露出来,在白河滩的敌兵一旦意识到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夺回樊城,就很可能直接往北面新野逃去。 谁都知道哪怕荆襄会战赢得再漂亮,也不可能一条鱼都不让漏网的完歼荆襄境内的敌军。只是,叫眼前三千敌骑得以逃脱出去,叫陈刀子等将领心有不甘。 “打他、娘的,”陈刀子手往下切,回答很干脆,“这些龟孙子,三千骑兵就有六千多匹马,不打下来心不甘啊!”杀伤多少敌兵他不大关心,他眼馋眼前六千多匹战马。 “就知道你个龟儿子馋战马,”孙壮骂了陈刀子一句,说道,“你不想办法将白河滩的敌兵一起打溃掉,只是击溃石城援敌,有个屁时间满战场去捉马?” 随孙壮一起驰援的唐希泰问道:“那有没有可能将白河滩敌军一起打溃掉?阿济格在白河滩两岸筑营垒主要是防备西边黄祖禹他们从樊城打反击,只在河滩以西挖长壕,东面的防御较为薄弱;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会有更多的兵马从东面接着打来……” “要是黄祖禹能出樊城进击白河滩,应能打其不备,将这些个龟孙子夹在肉饼吃掉,”陈刀子搓着手说道,“只是石城之敌眼见着就要穿过去,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派人潜去樊城通知黄祖禹出兵。” “也不是不能打,”孙壮摸着胡子渣乱糟糟的下巴,说道,“就先放石城之敌先过去,我们从后面进击,打溃他们之后再接咬着溃兵一起去冲击白河滩的敌垒……” 孙壮所率都是轻骑兵,轻骑冲击有防备的营垒是很危险的事情。 敌营垒防御再薄弱,哪怕只是一道栅墙,只有要能提前在栅墙之前多设两道拒马、在栅墙之后以步卒结以枪阵,辅以大盾、弓弩,就能有效封堵骑兵的直接冲击。 一旦骑兵的速度给压制下来,再想冲破步阵、营垒,是极难的,伤亡之重难以想象。 由于从龙嘴山过去十七八里,就是白河滩敌营,孙壮是要让三千石城敌骑先过龙嘴山,他率部再从尾部进击这支敌兵,将其击溃,然而追杀溃兵,使溃兵冲击白河滩敌营,使白河滩就算建了防阵也给先迎接己方溃兵的冲击;而他们则尾随溃兵之后,冲进白河滩敌营,一举将樊城外的这股敌兵操翻,这样不需要樊城的黄祖禹配合。 当然这么做,也有凶险。要不能一鼓作气将十余里跑下来、直接杀进白河滩敌营,踩营就会失败;就算能及时撤走、脱离接触,伤亡也难控制。 “打他、娘的,总不能叫战功都给黄祖禹、周瞎子两个浑球都占过去。”陈刀子说道,他激动起来,脸上两道血痕跳动起来,格外的狰狞、凶狠。很显然,他们要是照着计划进樊城与黄祖禹、周瞎子汇合,即使成功守住樊城,并封锁樊城一线,战功就要逊色得多,他怎么甘心? **************** 白溪是一条从枣阳南丘山间,南流入汉水的溪河,曲曲折折十数里,两岸都是沃野。由于溪水上游河床有白色钙石,遂得名白溪。此河汇入汉水时,两边的河滩宽有两里,不过此时已是初冬时节,溪水枯瘦,还有流水的溪面不过十数丈阔,水深也没不过马腹,两边乱石滩上长满能没人顶的蒿草、芦苇。 当世江河都是如此,要是两边没有天然崖山及人工大堤的约束,在平原地区的河水就会没有约束的往两边平地漫溢。越是到下游,河滩越阔,而使水流越缓、积沙现象越严重,从而水位越浅。 汉水上游给两岸险峻的丘山夹住,上游最窄处不过百余丈,水深十余丈,到襄阳后,河阔也只有五六百步,入冬后航道还有近三丈深;但再往下游,特别是钟宜之后,两边的河岸陡然开阔,增加七八倍不止。一方面河水给分铺开来,另一方面水流减缓,积沙严重,使得水深就陡然变浅起来,连一两千石载量的战船要驶进来,都要小心翼翼,避撞上水下暗沙。白河这么小支流,更是不堪。 阿济格不在铁桩码头与袭樊城的淮东纠缠,而是撤到樊城东十一二里外的白河口,烧去两边河滩上的蒿草、芦苇,结东西两垒,以待援兵过来汇合。 如唐希泰所言,阿济格主要防备樊城内的淮东军出城反击,故而在西垒前挖长壕,增加防御;东垒要简陋得多,仅是树栅为营,以接纳从汉水东岸赶来的援军。此外,阿济格又在河口宽十余丈阔的水面架起两座浮桥,衔接东西两营。 南漳、钟宜、新野、枣阳等地以及白阳关的水军离襄阳最近,驻兵虽少,但积少成多,赶到白河滩的援军以及阿济格从南岸襄阳城渡河调来的兵马,总数加起来也有八千人。 此时,荆门还有三千援兵进入襄阳城,归副将佟瑞麟节制,从浮桥以及渡河补入铁桩码头,攻打樊城城南的桥渡区。 阿济格站在东滩营垒的望楼上,石城三千援骑已经进入他的视野。三千援骑这时缓下速度来,在野地里展开而行,差不多将视野填满,叫阿济格松了一口气,与襄阳知府沈浩波说道:“舞阳冷子霖那边还没有回音,不过等泌阳三千援兵明天赶来,我们就可以攻打樊城了……”在他看来,夺回樊城,恢复粮道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沈浩波也以为如此:加上石城援兵以及屠岸从泌阳派来的援军,阿济格在襄阳能调用的兵力总数将达到一万八千余众,已经有能力进逼樊城城下展开反攻,至少可能将防御相对薄弱的桥渡区先夺下来,以免淮东袭敌狗急跳墙打下桥头将浮桥烧毁。 据樊城失陷已过去两天一夜的时间,阿济格、沈浩波犹满心的想保住衔接襄阳与樊城的汉水浮桥。 看着石城援骑前哨已经到营前,阿济格便下令打开营门,准备迎接石城援军进驻东垒。这时候西垒有数人过浮桥往这边走来,赶到营门口的望楼下,朝阿济格行礼禀道:“汝州王有急信需那赫将军阅看……” 舞阳那边没有回音,而在确山的陈芝虎却派信驶驰来襄樊? 阿济格叫亲卫将陈芝虎的信件拿上望楼来,拆开来看过,只觉可笑,将信递给沈浩波,说道:“汝州王真是忧心得很呢,竟然说淮东在庐州的数万精锐已尽入荆襄,要我等立即分兵退往襄阳、新野,连枣阳都不能去,要我毁去浮桥。沈大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沈浩波接过陈芝虎派快马递来的急函,没等他看信,就看到正往东垒行来的石城援兵尾后出现骚动。 尾后的骚动就仿佛石子丢进河里荡起的水波迅速传开,石城援兵在行进里,前后展开本有数里纵深。几乎在眨眼间,骚动就传遍前阵,有十数骑死命打马的往这边奔来,到营垒前惊惶大喊:“尾后有袭敌追近,尽是骑兵,人数不详……” 沈浩波一时间没有抓住陈芝虎派人送来的急信,背脊寒意直窜头顶,血液冻住一般,一动都动不得,叫惊惧抓住喉咙,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阿济格也脸如死灰、骇然失色,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怔站在那里,没想到陈芝虎在信里的猜测眨眼间的工夫就在眼前就得到验证…… ***************** 虽说石城敌骑在前头已有警觉,但一切都慢了,孙壮率部已经缓缓接近其尾后三四里外展开锥形攻击阵形,就等着加速冲锋。在右翼,更有陈刀子率三营骑兵从龙嘴山北麓绕过,盯住其右翼,他们的目的,一是要打溃前面的敌骑,二是要将敌骑溃兵往白河滩东垒驱赶…… “所有将卒皆有令,杀我父老乡亲的胡狗就在眼前,今日报血仇、立战功,大家杀敌不需留情,”孙壮一字一顿的说道,“为淮东的荣耀,拔刀……” 淮东轻骑兵皆制式马刀,散开来做出最后进击准备的三千将卒,闻令皆出战刀,在午时冬阳的照耀下,白花花的刀刃闪耀起来的光芒,汇成光一般的海洋。 孙壮那边拔起战刀,近三千柄战刀在太阳的照耀下,在蒿草、灌木之间泛起粼光一般的光亮。陈刀子他们在高处,离得虽远,但看到那片光亮,已不需要其他提示,就知道孙壮在那边已经下令进击。 “拔刀。”陈刀子拔出战刀,往前方做出压刺动作,以为进击指令,他身后两千骑兵也都夹、紧马腹,缓缓的加速,往前面的惊慌不安的敌骑迅速接近。 越近敌军,战马驰行的速度越快,很快就蹄声就像暴风骤雨一样的淌过龙嘴山西麓,就着斜向下的地势,往白溪东口的平原地带涌出。 索成栋虽是历经血战的骁勇战将,他本在前阵,发现尾后异常,这时候驰来观察敌情,这时候看着两大股骑兵从后面以及右翼斜击过来,顿时吓得面无血色。起初发现异常时,只以为是小股敌兵接近骚扰,没想到是他们人数更多的骑兵部队。 轻骑兵全速前进,快如闪电。三四里的距离看上去远,驱骑掩杀过来,也就是眨眼间的工夫。 看着淮东骑兵在野地奔趹扬起的灰尘,形成巨大的将整个龙嘴山都闭住的尘障,仿佛洪水水线一样快速涌过来,索成栋知道他这时候做什么决定都没有足够时间传达下去进行调整。 索成栋知道大势已去,在数十扈兵的簇拥下,打马往西走,边走边对路边的骑卒下令:“往北走、往北走……”声嘶力歇,充满着绝望。 索成栋这时还能想到淮东骑兵从后面掩杀过来,是要击溃兵他们之后再顺势冲击白河滩营垒。所以,索成栋在扈兵的簇拥下,往西走,有心想在淮东骑兵追来之前,先一步避入营垒,但同时下令手下往北逃散。 索成栋的反应一点都没有错,只可惜他如此匆忙而惊惶的下令,只会引起更大的惊慌,有听令往北逃的,但更多的兵马看到索成栋打马而走,都是下意识的往白滩河逃,想着先一步避入营垒逃入后方的掩杀。有闻令往北,有下意识西逃的,除了外围的骑兵能很快奔跑起来之外,更多的骑兵在白河东岸的平原上只可能乱作一团。 在尾后,也有少数血性勇卒打马迎击淮东骑兵,想给前面的友军争取一些逃亡的时间,但是尾后两三百骑都没能拉起马速,就给像尖刀刺来的淮东骑兵杀入。 顺冲势侧摆的战刀在空中划过有如闪电,都不需要额外用力挥砍,刀刃搭上敌骑的身子,便是坚韧的皮甲以及薄铁甲也会在接触的瞬间给破开,裸、露出来的脖子脆弱得就像田地里的庄稼,轻易就给整个的割断,鲜血喷溅,就像一眼眼喷泉从地里冒涌起来…… 两三百敌骑没能提起马速来,甚至都不能稍稍的挡阻一下冲势,就给杀得溃不成军。 偶有人逃过前面的战刀,但也躲不过紧接而来的补刀……给三千骑兵向洪水一样的冲过去,这两三百骑连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来,只是战马散乱的停在战场上,似乎习惯血腥一样。 阿济格虽下令关闭营门,但石城骑兵正争先恐后的往营垒里逃来,接连不断,根本就阻拦不住,也就没有关闭营门的机会——东垒纵深就也三百步多宽,前头骑兵逃进来,都来不及下马,后头的骑兵就紧跟着涌进来,推着前头的骑兵往河滩走,根本就收不住冲势。 阿济格在东垒有两千兵马,但叫数百骑兵抢先恐后的逃进来,东垒这两千兵马也给冲得七零八落…… “将军,只能去南岸,什么都来不及了。”沈浩波拉住急红眼的阿济格,要他一起往南面的汉水河岸逃,而不是渡白河去西垒。 淮东骑兵主力离营垒还有六七里,但在营垒外的六七里纵深里,都争先恐后败逃的骑兵、尾后给杀得溃不成军。不要说没有机会关上营门,就算关上营门,栅墙也会先给这些多溃骑冲倒,营垒里两三千兵马都乱作一团,很快就会形成溃兵…… “不!”阿济格不甘的大吼,他双臂都是神力,用力一甩,将沈浩波的身子甩了五六步,差点给一匹惊马踩到。 阿济格拔出腰刀,将身边两名惊慌无惶的兵卒直接砍死,喝道:“慌什么!过河去西垒!” “白河口水太浅,守住浮桥也没有办法敌兵形成封锁,这边大量的溃兵给直接赶入西垒,将西垒带入混乱之中,而樊城那边马上就会跟着出兵。”沈浩波扑过来要阻拦阿济格,要不是死于乱兵之中,就只能立即往汉水河岸逃,乘船退到汉水里去。 “乱我军心者、斩无赦!”阿济格一刀直接朝疯了一样的沈浩波刺去。 沈浩波临死犹不肯信阿济格就这样杀了他——阿济格丢下沈浩波还在不断往外涌血的尸体,带着百余扈兵就朝营垒里的乱兵杀去,砍出一条通道浮桥的血道,欲退到西岸率西垒的六千兵马建立防御。 营门太小,更多溃骑挤不进营门,后面都是逃溃,又不能掉头、冲向,只能直接东侧的栅墙。 栅墙很快倒塌,形成叫淮东骑兵直接冲击东垒的大缺口。只是恰如沈浩波判断那样,营里的兵马也迅速给裹溃,溃兵无处可逃,两座浮桥又太窄,大量的溃兵给直接赶下河口。 在混乱之中,齐腰深的浅水都会淹死人。无数人在河里跌倒,没能爬起来,就给后面的溃兵踩住、压住,溺水而死者不计其数,但也有无数人趟过浅水,欲逃到西垒避过后方的掩杀。 由于一切发生得太迅速,西垒这边虽有六千兵马,但一时间也没有办法阻止溃兵冲上岸来。阿济格带着扈兵退到西岸,带头要将溃兵杀散,不使他们冲敌西垒防阵,但奈何更多的溃兵冲上岸来。在阿济格明白大势已失去之时,淮东骑营的前头部队已经占据浮桥掩在溃兵之后冲杀过来,更多的淮东骑兵骑马踩着河里的浮尸、趟水过来,直接杀入西岸的防阵,阿济格连撤往汉水河岸的机会都没有…… ******************* 天时晴好,白河滩虽距樊城东门有十一二里,但孙壮率骑兵进击白河滩东岸里,黄祖禹、周斌他们站在东门城楼之前,就看出端睨,待到敌兵东岸大溃,就什么都明白了。 “杆子爷真他娘的狠!”郜虎忍不住兴奋的大叫。 黄祖禹也是兴奋得说话都有些打颤,努力使自己镇静,与从桥渡赶来的周斌说道:“你立即去城南,反击铁桩码头及桥头敌兵,趁其乱要其命,不使他们退去南岸。我率部去夹击白河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9章 滩头说美人 白河滩西垒拥挤了太多的兵马,溃乱一团,骑兵拉不开速度,但守兵更摆不开防阵,给趟河随溃兵之后而来的淮东骑兵分割成七零八落。 淮东骑营的战卒们,也不再讲究队列、队形,而是数十人一拔,看到那里还有没放下的兵械的敌兵,就拔拉马首,刺杀过去,舞动战刀左右挥砍,几乎随意一刀挥砍下来,都能带起一蓬鲜血、收割一颗头颅…… 营帐起了火,很快就窜烧起来,马蹄踩踏得火星四溅;樊城兵马也已经将壕桥车推往西垒外的长壕里,架起数座直接进攻西垒的通道,更派出一队兵马往北迂回,拦截溃兵往新野方向逃亡。 孙壮勒马停在东岸滩头高处,唐希泰也在数十骑的簇拥下,从后面赶过来与孙壮汇合,看着白河西岸的情形,也知大胜已定,那些个敌兵只是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跟反抗;黄祖禹那边派兵出城也十分的及时,封堵住敌兵往西、往北逃窜的道路。 在更远处,横垣在汉水之上的浮桥仿佛一条大火龙,在襄阳的敌将这时候终于想到要将浮桥烧毁了。 整个白河西滩营垒,本身就是建立在河沙淤起的沙坡之上,地形上没有险峻可言。一旦从内外两侧都给突破时,给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敌兵想凭借险峻、狭窄的地形负隅顽抗、拖延时间都没有可能。 暮色降临之时,白河滩的战事便接近尾声,除了少数敌卒打马冲过封锁线北逃外,敌水军在汉水之上的战船,也没能接走多少人。 孙壮、黄祖禹以及中下层将官,都无意的收留太多的俘兵,都是纵兵杀戮,暮色之下,残火映照着满地伏尸,鲜血不断的流入白河之中,将浑浊的白河染成一条血河。而白河口给溺亡的伏尸积满,水流不畅,水位在黄昏时倒涨起不少,将浮桥抬有一两尺高。 “杆子爷,这一战可是打得畅快人心啊!”黄祖禹拔拉着马首,与过河而来的孙壮、唐希泰并驾而驱,换作谁都没有办法抑制对眼前大捷的兴奋,这一仗几乎全歼了敌军聚于樊城东面的兵马,彻底打碎敌军夺回樊城的妄想。 “只是有些可惜啊,”黄祖禹不无感慨的说道,“周斌拿下铁桩码头,拿下飞羽岬,但是敌将佟瑞麟没有一点武勇之气,早早关闭了襄阳城门,又纵火烧毁浮桥……” 樊城离汉水北岸有两三里的距离,襄阳北城墙就紧挨着汉水南岸的崖石而建,飞羽岬浮桥过去,就是襄阳北城门――如此险峻的地势,北岸想靠出其不意的突袭拿下襄阳北城门,继而一举攻克襄阳城,那是不可能的。 再者浮桥绝大多数桥段都浮在水面之上,两翼都是敌军水营战船,樊城兵马想通过浮桥进夺襄阳,如何掩护两翼不受敌军水营的攻击? 孙壮抬头看了看还在燃烧的浮桥,在暮色之下有如浮在汉水之上的火龙。 能一鼓作气拿下襄阳,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可能性甚微,孙壮在战前都没有抱什么期待――孙壮问黄祖禹:“新野那边是什么情况?” “有三千泌阳敌援避入新野城,新野守军增到五千,怕也是猝然难克!”黄祖禹说道。 泌阳援军是屠岸所派,以新附汉军步卒为主,来援樊城行速稍援一些。却是这一慢,使这三千敌援逃过一劫,也使得孙壮失去趁势快速掩夺新野的可能。 孙壮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白河滩这边就交你们收拾,我先进城睡一大觉去……” 他率部从礼山驰来,两天走四百里地,又趁最后的余力,一举打下白河滩敌垒。伤亡虽说不大,但不论是将卒还是战马,体力都透支到极限,可以说是强弩之末,眼下极需要避入樊城休整,已经没有余力趁溃兵之后掩袭一百里地开外的樊城了。 这时候从东面有数骑驰来,是曹子昂今晨从骆店派来的信骑:“董原将信阳境内的兵马抽空南下打罗献成,陈芝虎很可能已派兵马直接从确山派兵马穿越正阳进援新野……” “操、他、娘!”孙壮恶狠狠的啐了一口,真想将董原他娘的拉到眼前来操一顿。 他们击溃白河滩之敌,在樊城外围就没有再能威胁他们的敌军。然而董原一让路,陈芝虎在确山的兵马主力就活络起来,全没有约束跟牵制。 陈芝虎派出的援兵,最快明天午前就会赶到新野城,在新野再度形成对樊城的兵力优势。 陈芝虎所部以步卒为主,但陈芝虎随跟燕胡这些年,劳苦功高,辖下战马也多,凑出八千、一万援骑先赶到新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从确山走桐柏山谷道,赶到新野只有三百里地。 樊城通往武关的陆路通道,是经新野、淅川,这是从先秦战国古道上开辟出来的官道,也是从荆襄直接进兵关中的陆路要冲。相比之下,丹江、武关河在入冬之后,水浅流小,远不如陆路通畅。 叫敌军在新野重新形成兵力优势,封住新野两翼深入南阳腹地的通道,孙壮在樊城就没有直接奔袭武关的可能。 可以想象,陈芝虎派先部进入新野,其主力没有淮东兵马的牵制,也会很快进入南阳盆地,加上屠岸所部,敌军在南阳盆地北面会很快聚起总数愈六万的兵力。 虽说孙壮不畏敌军来夺樊城,他就算与曹子昂所率的柴山兵马主力汇合,短时间里也没有办法拿下新野。 要是不走新野、淅川,而沿汉水北岸往西去打白阳关、丹江口,皆是丘山林壑,仅有险峻山道可供数百兵马分批通过。白阳关、丹江口之敌虽然不多,仅三五百人,但有所防备,紧闭塞门,这边仅派数百兵马沿北岸走过去,是没有办法袭得丹江口跟白阳关这两处要隘的。 “给敌军在武关河、丹江留一道小口子,也避免他们在汉水以西困兽犹斗!”唐希泰说道。虽对没有一鼓作气直袭武关的机会,但这个情形并非战前没有过考虑,只是叫人有些可惜罢了。 在战前,镇师一级的军情编制都派人员到军情司参与战局的推演,对荆襄战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推演过无数遍,编制大量的预案,这就能极大降低一线将领在战时犯错的可能。 孙壮虽然扼腕叫可惜,也知道情势如此,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荆州城在叶济罗荣的围攻之后岌岌可危,一旦叫他攻下荆州城,约十万精锐敌兵就能在汉水西岸就能获得较为充足的补给,获得完整的立足之地。孙壮他们彻底关闭汉水西岸与关中、河南之间的通道,就很可能会叫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有破釜沉舟之心。 此时在汉水西岸的兵马,包括叶济罗荣本部、周繁所部新附军以及田常、韩立两部,都可以说是精兵,总数超过十一万。其中周繁、田常、韩立等新附汉军,都参与大屠杀,估计不会有什么投降的心思。一旦他们在汉水西岸有破釜沉舟之心,血战就自然难免,这个并不合淮东的利益。 留下一个小口子,叫叶济罗荣看到有北逃入关中的希望,就算给他们有机会攻下荆州,他也会立即整师北移,不会死守汉水西岸,降低淮东军收复汉水西岸时能遇到抵抗强度。 唐希泰过来的任务,就是立即组织人手,开辟樊城西到黄龙滩的通道。 黄龙滩距樊城仅三十余里,那里是汉水在襄樊附近最窄的航道,两岸崖山夹山,水道仅两三百步宽,而崖岸直临汉水之上。 只要能将重型抛石弩运送到黄龙滩的崖岸,就能直接封锁汉水。 而淮东所造重型床弩,最远能射八百步远,在弩箭尾系绳索,也能射出三百步,从黄龙滩架设巨弩,能将带绳索的巨弩直接射入对岸的崖石之中。 即使水营战船进入汉水的时间不可能太早,但淮东军不是没有更多拖延汉水西岸之敌北逃的手段。 这是一场将决定南北战略优劣大局的会战,燕胡兵马是仓促进入荆襄作战,想抢先一步拿下荆州,而淮东军为此谋划了经年,动用了外人难以想象的资源跟人力。 这时候,陈刀子骑着一匹瘸马过来,马背上还驼着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一人。 看那人衣甲,孙壮晓得陈刀子亲自上阵捉住一条大鱼过来邀功,作势要将鞭子抽过去,骂道:“你个没出息的甭货,哪个许你亲自上阵了?” “杆子爷,你没有机会上阵厮杀,可怨不得俺。主公明文规定主将不可赴前阵搏杀,但俺是给杆子爷你牵马的,上阵过了过手瘾,可没违军纪,”陈刀子头撇上去,将马背上的阿济格像死狗一样扔到地上,说道,“你可知这货是谁?” “那赫阿济格!”黄祖禹拔开阿济格的乱发,阿济格此前身先士卒欲夺樊城时,黄祖禹最近跟他不过百步远,见过他的脸,没想到白河滩竟将他活捉了。 “这小白脸真是俊美,恨不得叫人想在他脸上割一两刀,听说他姐姐给那个狗捞子天命帝为妃,有北国第一佳人之称,要是捉来献给主公,杆子爷,你说这美事会不会千古传名?”陈刀子腆着脸问孙壮。 孙壮无言,唐希泰、黄祖禹则哈哈大笑,全然不管给捆得跟死狗一样的阿济格气得面涨如此。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0章 夕阳白塔河 时间继续停留在二十一日。 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历经双方多次争夺之后的黄陂城,虽然没有整体垮坍,但显得额外的残破,到处都给鲜血浸染的黯淡色泽以及给淮东重型抛石弩轰砸开的刺眼的枝状痕迹。 虽说白河滩惨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但罗献义率兵马援礼山、于今日清晨在随州城东七十里处骆店章家湾给柴山伏兵主力袭溃的消息,已在黄昏之时,传入黄陂城里。 礼山及骆店就在黄陂的正北方向不到两百里地处,中间隔着孝昌县。 孝昌城位于大洪山、双峰山两座雄奇山系之间。 在叶济罗荣的计划里,一旦鄂东防线支撑不住,诸部兵马可以分散往孝昌、石城撤退,组成抵御淮东军进入荆襄腹地的第二道防线,故而罗献成在孝昌驻有近万兵马。 不过缺乏足够的物资支撑,石城、孝昌的后备防线,远远不足像淮东经营山阳、泗阳、泗口、云梯关那般坚固得足以支撑徐泗外围。 孝昌城距礼山城甚至不足七十里地。 十九日夜,孙壮率部从礼山城南驰往樊城,就有消息传到孝昌。孝昌守将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虽说二十日连夜派侦骑联络随州,但为时已晚。 侦骑于午前返回,带回罗献义所部在骆店给击溃的消息,孝昌守将才知道柴山、礼山皆降,淮东进入荆襄腹地的兵马多得超过想象,而之前奇袭樊城的五千兵马,仅仅是柴山伏兵一小部分。 关于柴山伏兵相对确切的消息,于午时才由孝昌守将派人驰报凤山、铁门、石城以及黄陂各地,黄陂是黄昏之时得知确切消息。 黄陂守军虽然没有立即崩溃,但是孙季常站在城头,看着黄陂城外围、在夕阳下如潮水一般缓慢涌来、坚定异常的淮东军,心里的恐惧也如潮水一波波的涌出来,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孙季常不是蠢货,他知道淮东军选择这个时机发起总攻,就是要在今夜将他们在白塔河、黄陂、熊家岗一线逾十一万兵马一举击溃。夜色会加剧守军的崩溃跟混乱,在崩溃的撤退中,他们没有可能形成有序的拦截兵力,将有助于淮东军利用夜色掩护往纵深处穿插,一旦叫淮东军主力战卒在明天凌晨之前往北穿插四十里、穿插到孝南一线,那他们在鄂东防线西翼可能有的最后反抗力量都会给彻底的绞杀得粉碎。 他们要想争取一线生机、争取撤往石城的机会,就必须扛住淮东军的这一拨强攻。毕竟有孟安蝉率两万骑兵在,淮东军的追击不可能肆无忌惮。 但在夜色之下,孟安蝉的骑兵将会给撤退的兵马卷入混乱之中,稍有判断上的失误,就有可能给淮东军分割包围,从而彻底丧失战场上的主动权。 淮东军的夜间作战能力,早在燕南诸战时,就得到充分的体现…… 要想活命,就必须撑住淮东军这一拔可能会持续到明天清晨才可能暂歇的攻势…… 但是,这可能吗? 孙季常抑不住内心里的恐惧,周遭诸将也都面如死灰。 在樊城失陷的消息传来之际,军心虽有动摇,但毕竟还期待能有好消息传来。 淮东在柴山伏兵出击、切断退路的消息,由孝昌守将派人传来,信使驰到营垒前就崩溃似的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嚷嚷出来。 虽说信使叫奢文庄以搅乱军心的名义砍了脑袋,但这么重大而恶劣的消息,即使没有孝昌信使当众嚷嚷出来,也是掩盖不住了。眼下不仅全军大小将领皆知,便是在普通兵卒之间,这一则消息来带来的恐惧也如瘟疫一般漫延开来。 整体战局没有崩溃之时,将卒有作战意志,轻易不敢后撤,除了有胜利的期待外,更因为后面有严峻的军法盯着每一个人。谁不听军令而擅自撤退,军法队的砍刀从来都是不认人头的。 而如今整个战局即将崩溃,就连叶济罗荣能不能逃脱都是未知数,谁他娘的还会去想军法如山? 防线上将卒的心理这时候是异常脆弱的,也许普通兵卒是盲目的,但中下层将领都已经能明白后路给数万淮东精锐切断的后果会有多严重、有多么令人绝望――要是有一人撑不住,哪怕是一个都卒长撑不住,先率部撤逃,都有可能引起整条防线的崩溃! 再有一个,即使撑到明天,谁能肯定孟安蝉就真的愿意率骑兵给大家殿兵? 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别的,而是总数超过十万的淮东精锐像虎狼一样扑咬过来,在东线还有总数超过三万的池州军,孟安蝉必须要所部皆战死沙城的觉悟,才有可能稍稍的挡一挡淮东军的铁流,给其他兵马争取两到三天撤到石城的时间。 孟安蝉是这样的人吗?钟嵘在铁门山会先逃吗?杨雄会在汉津坚撑到最后吗?马德魁会带点种吗?奢文庄这头老狐狸是不是已经替自己安排好退路? 此刻,在孙季常的脑海里盘旋不去: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 夕阳还悬挂在树梢之上,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从照湖山到接战前垒,近十万将卒展开,衣甲兵刃反射着夕阳,叫人以为面对的是一座望不到边际的海洋。 左承幕虽然不清楚胡文穆在荆州有没有坚撑住,这时候也早就彻底明白荆州就是诱燕胡深入的饵,但这时候站在照湖山之上,看着淮东军像铁流一般往敌军在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冲去,也深深的给震撼而血脉贲张:这才是有资格席卷天下的铁军洪流啊。 唯有对兵事了解越深,才越会给眼前铁军洪流所展示的绝对力量所迷惑、所震憾。 林缚在此之前不是没有撕开敌军防线的能力,但就是要等到敌军最脆弱的时候扑出这致命的一击,将叫敌人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诱敌深入、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计策,都叫林缚用到极致,试问天下谁还能与他匹敌?想到中原故土今生有望复见,左承幕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左承幕虽心有赤诚,但也是炼就了铁石心肠,理解比起驱除胡虏、收复中原的伟业,荆州被当成诱饵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要不是行此计,战事拖延下来,还不晓得会有多少万人丧命于战祸离乱之中。 这一刻,左承幕叫淮东展示出来的军事力量所深深折服。 能缔造、掌握这一支强大军力的人,无疑都是千古以来屈指可数的英雄之辈,相比较之下,元氏帝室那些无能子孙,显得滑稽、可笑…… 傅青河站在左承幕的身侧,对左承幕此时的热泪盈眶,倒没有十分的意外。对于左承幕这般赤诚还在的大臣,你能杀了他,但不要想凭借简单的阴谋诡计能折服他,能叫他心折的唯是等同于收复河山、重铸帝国的壮烈伟业。 看着十万铁军一起向敌军防线发动最后的总攻,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敖沧海等人都难抑心里的激动:收复荆襄才是第一步,但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淮东就已经彻底掌握了南北战局的主动权,收复中原将是迟早的事情。 大势已成,任何横挡在这一大势伟业之前的宵小迟早都会给无情的碾杀得粉碎。 ***************** “胡虏南侵,山河零乱,多少故土成荒冢,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白骨遗落荒野,多少望河山破碎白了头,”林缚站在点将高台之上,凭栏而立,对台前的将卒振声呐喊,“又试问有多少人甘在胡虏马前驱为走狗,戮杀同胞?晓蝓全军将卒知悉:国仇家恨今日始能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 林缚又手力的捶打横栏,一字一顿的再重复道:“国仇家恨今日始能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 “国仇家恨今日始能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便如一道道声浪,从照湖山迅速往白塔河、长轩岭等前阵军中传去。 “擂鼓、进击。”林缚挥手下达总攻军令。 点将台之前,数十樽战鼓闻令立即擂响,擂鼓将卒皆赤、裸上身,要全身的力气使将出来,将战鼓擂动如春雷在大地上滚动。 数十亲卫扈骑将猩红的战旗扛在肩头,往已经进入战场的各军打马驰去,传达总攻的军令。 这一刻,陈渍也忍不住嘴干舌燥,吐一口唾沫在手润一润手心,待亲卫扈骑驰马近前,挥舞令旗,声嘶力竭的嘶喊:“传枢密使令,着你部立即进击,杀敌!国仇家恨今日始得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 “进击!”陈渍拔出腰间的佩刀,往前挥刀,做出进击的指令。 **************** 长轩岭主将为张苟。 黄陂城正面的主将为虞文澄。 白塔河正面的主将为陈渍。 白塔河位于黄陂与汉津之间,只要切进防线,就能将大部分黄陂敌军都隔断在右翼,防备他们往汉水逃亡,也是直取石城最快的进发阵地。 在白塔河防线正面,陈渍为第一波进攻主力,另外,赵虎率江宁禁营及水营上岸兵马合编的两万在其后列阵。 待着陈渍所部将白塔河防线撕开,赵虎就率部随其后纵深处进击。 张季恒所部及周普所率骑营第一旅给林缚留在照湖,作为战略总预备队。 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将汉水东岸的敌军撕成粉碎,林缚率在鄂东的淮东军主力才有机会去追歼汉水西岸的燕胡兵马。在汉水西岸的燕胡兵马,才是其西线的真正主力,也是在中原真正大肆屠戮、欠下滔天血债的罪魁祸首。 当罗文虎为三十架精铁铸造的床弩而感慨不已的时候,不知道他看到此时在白塔河正面的淮东军步阵展开来之后有六百架精铁铸造的床弩由骡马牵引进入前阵、进入白塔河前的空地,会有什么心情?而白塔河防线之后的栅营敌军看到这六百架精铁铸造的床弩在夕阳照耀下,闪耀着慑人的光芒,会有怎样的心情? 床弩基架用精铁铸造,结构更坚固,弩箭射出的稳定性、准确性更高。由骡马牵制,精铁所铸的车轮可以随步卒在野地里强行军追敌。敌军打反击时,床弩无需撤出,可以在阵前形成封锁敌军反击的障碍带,即使弩身在战事里毁损,只要有配件,修复也容易、快速,更能很方便的改造成小型辎车,拖运伤员及物资。 精铁铸造床弩,有这么多的好处,唯有的坏处就是消耗精铁量惊人。一架床弩基础重愈四百斤,六百架精铁床弩就要耗用二三十万斤精铁。且不说整体铸造的难度,便是二三十万斤精铁就是战前江宁工部铁厂一年的总产量。 绞弦声咔咔的响起,密集得就仿佛春后的细雨。 六百架床弩分两列错开摆放、集中在不到四百步的狭窄战线上,淮东军以往都没有如此密集的将这么多的床弩投入一个局部战场之上。 六百支精铁铸就的弩头,泛着夺命的光芒,装入弩槽。 防线里的守军似乎嗅到那致命的威胁,有意作最后的挣扎,从栅营放下吊桥,想反攻冲击弩阵。就见弩阵侧翼的军令官手里令旗挥下,六百支巨弩破空的声音一时间几乎要将耳膜撕碎,呼啸里的寒风充盈着鬼哭狼嚎的尖锐刺响,往当面的敌营栅墙遮闭而去。 栅墙之前的守兵看着巨弩破空而来,仿佛巨大的乌云遮盖来,都忘却转身逃走,就看着身体给巨弩破开大洞。巨弩破空射来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数十支、上百支巨弩同时射中,一段栅墙轰然倒塌。 给弩箭群遮覆的这一段栅墙,其上以及藏身栅墙之后等着补上栅墙防守的近两百守兵,就在眨眼间的工夫内,就全军覆灭。 有些人没有立时死去,或肩膀、或大腿,或胸腹叫巨弩洞穿,或整个人给钉栅墙上抽搐挣扎,那绝望的嚎叫,冲击着周围守军的心头,加剧他们心里的恐惧。那些将要派去反击淮东军弩阵的守兵,恐惧更甚,惊惶往身后的将领看去,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带着大家逃离眼前的死亡地带。 床弩很快重新上绞弦装箭,对白塔河正面的防线形成第二拨攻击,这一击专门封射守军欲出栅营反击的长壕吊桥。 那些在壕桥前拥堵在吊桥前准备进击的守军有千余人,给弩箭覆盖后,就像会打塌一大只角,近四百人给直接钉杀在吊桥后的空地上。更有甚者有三四人同时给一支弩箭洞穿,如此残酷的厮杀,顿时叫余者崩溃,完全不顾军法队的压制往后逃跑以避开给弩箭封射的死亡地带。 敌军的反击通道不止一处,但出栅营越过白塔河向淮东军队发动反击的两股敌军看上去那样的单薄、那样的可怜。 陈渍站在观望整个战场的巢车之上,对出栅营反击的敌军未予理会,前阵只有旅将李白刀派出甲卒上前拦截,将其坚决的杀溃。 陈渍要整体指挥在白塔河之前展开的两万淮东精锐,有序的、平缓的,向前推进。利用床弩、蝎子弩,将河对岸栅墙之上的守兵压制住,利用铁甲辎车,掩护己方的弓弩手接近白塔河之前,将更密集、范围更广的箭雨射入敌营。将数十座壕桥车推下白塔河,形成直接逼近到栅墙之前的通道,再接着洞屋车、冲车跟上去,破开栅墙,或者直接将折叠梯车直接从白塔河南岸搭到北岸栅墙上,形成直接攻入白塔河北岸的进兵缺口,以坚决的、无法撼动的决心,将白塔河正面的防线撕开……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1章 夜下血流 [更新时间]2012-03-1212:35:33[字数]3337 破开的黄陂东城门,给烧起的大火映照得十分的丑陋。 在淮东重型抛石弩的集中轰砸下,黄陂东侧的城墙终于支撑不住,訇然倒塌,崩开一段段的宽数丈、十数丈不等的缺口。 守军没有办法再守城墙,孙季常在亲卫的簇拥下,往城内退去。 “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白塔河、熊家岗不可能支撑得更久?”纪石本浑身浴血的过来跟孙季常汇合,将身边的扈卫撇开,单独走到孙季常身边,压着声音劝他。 “怎么撤?”孙季常不是不想撤,但在夜色之下撤退,只会引起全军的崩溃,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他不是不清楚,要想保住麾下兵力,必须撑到明天天亮,说道,“再撑一下,只要孟安蝉派骑兵从两翼打出去,应能压制住淮东军……” “两翼白塔河、熊家岗岌岌可危,听说奢文庄都两次派人去孝南催促孟安蝉出兵,都未见孟安蝉理会,怕是孟安蝉想先逃,”纪石本说道,“要是两翼先撑不住,要是孟安蝉先逃,我们两条腿,可跑不过他们四条腿啊!” “可是……”孙季常仍无法下决心. “没什么可是了,”纪石本说道,“难道孙帅还想保住兵马不成,你我能逃出性命就谢天谢地了……” *********** 夜色已浓,战场之上厮杀似乎也变得凝固,血泊也变得黯淡。 从床弩、蝎子弩、冲车联合撕开的栅墙缺口前,壕桥车、折梯车搭出进兵通道,淮东甲卒以都队为单位,坚决的从缺口突入敌营。无一例外,在最先突入敌营的甲卒阵列之前,都有数辆穿甲力士推动而走的覆铁辎车向敌军在营垒里组织的脆弱防阵横冲直撞。 淮东军在辎车上覆铁甲,是用来防备敌军重甲骑冲击的,栅墙后的敌营步卒怎么能承受住覆铁辎车的冲击?而在覆铁辎车之后的淮东甲卒见敌防阵给冲散,便果断冲出搏杀。 精铁所磨砺的锋利刀刃,便是厚有数毫的铁甲片也能轻易斫开;十数柄陌刀自上往下奋力叙劈而下,仿佛十数道闪电击来,便是铁甲防阵也会在瞬间给撕开,何况给覆铁辎甲冲散的敌卒。顿时的头折肉裂,血流成河,在陌刀阵下,侥幸得脱的十数敌卒屁滚尿流的撒跑后退,却将后背丢给破空而来的劲弩…… 将一拨拨敌卒撕得溃散不堪,杀得伏尸盈野,待有敌卒组织起有序的阵列反攻过来,淮东甲卒则往覆铁辎车之后收缩,等后续的友军继续突出来,以反复杀出、收缩再杀的战术动作,将敌军在北岸有序的反击撕碎,不断的扩大在北岸的阵地…… 弩阵已经逼白塔河南岸,根据巢车之上的令旗指示,射箭覆盖敌卒的反击阵列。精铁所铸造的床弩,基座更沉重,意味着更高的稳定性及准确度,在一两百步的近距离内,平射敌阵,就仿佛在串糖葫芦,一箭下去,常常会接连洞穿三四名敌卒的身体。 在床弩的攒射之下,任何程度的精良铁甲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淮东军覆铁辎车侧面有三分(十分为一寸)之厚的铁板,才有可能挡住床弩在近距离的射击。 弩阵有效掩护突入敌营的甲卒阵列的侧翼,而蝎子弩更是在短时间内将数以千计的火油罐掷向北岸的敌营纵深入处。 闷烧煤残留下来的沥渣混合火油后,成为性能极佳的燃烧物。罐破、火油洒开,哪怕是在沙土上,引火也能熊熊的燃烧起来,而木栅墙、营帐、战棚沾上这种沥油,非要烧成灰烬,不然难以扑灭。 暮色越重,北岸烧起的大火越发的气势汹汹,也为趁夜破营的淮东军甲卒提供足够的照明。 在淮东军凌厉的进攻下,守军的反击显得陡然而无力,无法给突破进来的淮东军以有效杀伤,更没有能力将突破进来坚如磐石的淮东军阵打散、打退回去,只是无意义的积累伤亡。 那满地伏尸以及在低洼地里积起的血泊有如小湖,使得守卒浮起再也无法压制心里的恐惧与绝望,唯有凄凉的看向营后草坡。栅营之后草坡上,那些扛着刀斧的督战队也像一道鸿沟,斩断他们逃往生的希望。只要有守军退到督战队的警戒范围之内,都会给无情的砍杀。 冲出去是死,往后退也是死,无数守兵退缩到栅营北侧的狭窄地带,还有一道长浅的壕沟在前面给他们提供一道脆弱的保护,阻止淮东军像虎狼一样冲上来。长壕后的守军哀怜的看向他们的头领。 他们的头领则绝望的望向北边的夜色沉沉的天空,等待铁甲骑能像铁流一般,从那草坡之后的夜空里涌出来。 面对淮东军坚决的打入,面对淮东军无比强大的战械,除非部署在第二线的骑兵果断的冲杀出来,不然仅凭白塔河之后的栅营守军,根本没有能力收复防线。一旦第二道长壕给淮东军突破,那就再也没有阻挡淮东军往纵深穿插冲杀的障碍了…… ************ 陈渍站在巢车之前,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望着白塔河北岸的战场: 在敌军白塔河防线的中段,在长十数里的战线上,他已投入手中三十营兵力中的九营甲卒,已经成功的破开十一处缺口,打溃敌军在白塔河北岸的三座栅营,形成十一条往北线纵深处进击的出兵通道。 陈渍要随时掌握战场上每一处细致的征兆跟迹象,虽说眼下已经具备往纵深处进击的条件,但他还要稍有些耐性,还要等待虞文澄、张苟那边切入敌防线的动作完成,才能往纵深处进击,这样才能叫敌军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这样才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黄陂敌溃、黄陂敌溃……”数骑飞奔驰来传讯,禀报黄陂敌军陈季常溃退的消息。 不用虞文澄派人来传信,陈渍往东北方向望去,就能看到虞文澄所部往黄陂城内穿入的速度陡然间加快,这正是黄陂城内敌军溃败的迹象。 “操!”陈渍对不是他首先打得敌溃十分不满,朝巢车之下的夜色啐了一口,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下令,“通知李白刀,叫他给老子杀过去,他这回不能把敌军杀得屁滚尿流,叫他仔细老子剥了他的皮!” 战鼓再次如滚雷一般的擂动起来,震得地动山摇,在白塔河南岸的第二线九营甲卒闻鼓声,一起发力呐喊起来,越过白塔河与第一线甲卒汇合,对龟缩到栅营北侧狭窄地带的守军,发起最后的冲击…… ************ 熊家岗大营,奢文庄望着夜色如黑潮涌来的淮东军,他便像一个寻常老人一般,枯瘦的手扶着扶拦,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孙季常逃了,孟安蝉那边也开始逃了,没有骑兵来援了,这就是真的败了……”曾经的浙闽大都督府上司马温成蕴走上望楼,说道。 “哦!”奢文庄对这样的消息一点都不吃惊,在他看来本该如此,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似乎对像潮水涌过来的淮东军也视若未见。 “大都督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温成蕴说道。 “我已经老了,跑不动了,与其死于乱军之中,遗尸荒野,还不如留下来安静的看一看这最后的夜色,”奢文庄平静的说道,“你走吧。” “大都督不走,成蕴走做什么?”温成蕴陪奢文庄站在望楼之上,问道,“大都督还想见大小姐,还想见宋浮,还想见东海狐吗?” “或许吧。”奢文庄说道。 温成蕴看淮东军涌上来如潮,转头看身后溃兵也如潮,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丢到一旁,对望楼下仍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扈兵吩咐:“要走就走吧,不愿走就卸下兵甲吧!” “大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待骑校尉周嵋山不甘、不屈的朝着望楼呐喊着。 奢文庄如若未闻,站在望楼上,心如死灰的望着远天沉如水的夜色。 周嵋山趴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头,翻身上马,带着十数骑随他往北方的夜色深处逃去,更多的扈骑则放下兵甲,很快淮东军的甲卒破开最后一道栅墙冲过来了。 有数名力士扛起大斧,劈向奢文庄的闽王帅旗。那道竖立在夜色之下的高旗,仿佛象征着鄂东的最后一道防线及十数守军的最后一道精神支柱,在帅旗给砍断的瞬间,就彻底的崩亡,四周山野露出如雷一般的呐喊声。 ************** 呐喊声掀起一阵接一阵的声浪,直传到照湖山的营垒里。 “全线突破了啊!”林缚放下手里的炭笔,隔着卷起帘幕的营门,往远处的战场望去。那一阵阵的呐喊声是叫人如此的热血沸腾,是叫人如此的激动万分。 “是全线突破了,”高宗庭说道,“黄陂、白塔河、熊家岗诸敌皆溃,汉津、铁门山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想来也会差不多,赵虎、粟品孝已率部往汉津而去……” 林缚将捊起来的袖子放下来,对身后的周普说道:“可以把骑营放出去了,你就不要去了。告诉赵豹他们,以石城为限,骑营不要急着往北追击,要他们将石城与黄陂之前,将有可能组织起来的敌军,给我反复撕碎掉……” 要想有效的杀溃追敌,还得要骑兵上阵,周普虽说也手痒痒,但也知道有些战功他不该下面的青年将领争,摊手叹道:“越往下,我们这样的人越是没用了。” “怎么会?”林缚笑了起来,说道,“帝国要崛起,战场厮杀只是一小部分;再没有用,搂两个娘们睡大觉去,生出几个娃出来,也有趣得很,”又与高宗庭说道,“我先睡一觉,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沧海跟你还有傅爷、宋公。动身去石城的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2章 敌溃如潮 夜色之下,马儿小跑起来,数千匹战马,踩起来的马蹄声汇聚在一起,仿佛江畔涌来的大潮。 赵豹策马到陈渍跟前,说道:“禁营骑军赵豹奉敖指挥使之命,得来向陈将军请战追敌……” “你个龟儿子,带着骑兵追杀倒是痛快,”陈渍看赵豹倒是有些羡慕,舞着手里的马鞭子,说道,“前头是李白刀,你派人去跟他联络,可不要将人头都砍光了……” 由于从黄陂往北,有超过十万之数的溃敌,这些敌兵一团团一簇簇,漫山盈野,并非一点都没有反噬之力,也没有给彻底给打散开来,而且从黄陂往北,地形相对复杂,要是追击的淮东军步卒过于分散,就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伤亡,也没有办法保持尖刀一般的杀伤力跟钻透力。 在将敌军防线彻底打溃之后,敖沧海命令诸军必须以营哨为单位组织兵力往纵深追击,但是步卒以哨队为单位,往纵深穿插的追击的速度,自然还是比不上分散逃窜的敌卒。 而且,一旦叫敌兵先一步退到后备防线上收拢溃兵,就能反过来进一步的压制阻断淮东军的追击――这也是步营野战能溃敌而歼敌常常不理想的根本原因。 在预定的计划里,柴山伏兵会在樊城、枣阳一线拦截敌溃,但溃敌会顺着地势大规模的逃往石城。要是叫溃敌据石城以守,再从石城撤往汉水西岸,也将不利淮东军大规模的歼灭汉水东岸的敌军,也不利于后期的战事。 这时候就需要骑营发挥作用。 出击追溃的骑兵共有四营,分别投在三个方向上,分别受陈渍、虞文澄、张苟节制,骑兵主要是包括追击步营的侧翼,配合步营将沿途有可能组织起来的逃敌打散掉,快速穿插到迂回到逃溃之前,封堵敌军逃往石城、孝昌的通道,以保证将更多的溃逃封堵在鄂东予以俘虏或杀灭,而不失其有机会逃往石城…… 其他两营骑兵受虞文澄、张苟节制,主要在其后反复掩杀敌溃;赵豹将率两营精骑配合陈渍所部一旅马步兵快速往石城方向穿插,即使不能趁乱夺下石城,也要在大洪山西南麓,在汉水东岸进入石城的通道之前,尽可能拦截溃兵。 由于在黄昏之时就投入战斗的将卒,要停下来暂作休整;第二线顶上去的将卒,才往白塔河北岸突破十数里的纵深,赵豹率千余轻骑,很快就穿过淮东控制战线的外围。 赵豹在数十骑的簇拥下,先驰上一座缓坡,往北眺望。 天际笼着轻云,但夜色并不暗沉,在夜色之下,山野之间,那些溃敌在蒿草之间仿佛惊蝗北逃的兽群,望不到边际。 “哈哈哈……”想到即将可纵情的杀戮,赵豹及周遭将卒浑身热血沸腾起来,吼叫着声振林野,似对前面逃亡的猎物发出最后的警告。 李白刀策马过来,见赵豹兴奋的拿战刀拍着马鞍,很是不爽的说道:“赶明儿到主公面前禀告去,骑营的战功,十粒头颅,只能抵得上我们一粒,才合情合理……”他所部虽乘马,但遇敌依旧要下马而战,怎么也赶不上轻骑挥舞战刀从背后掩杀敌溃爽利。 “都说李白刀是小心眼,还真是不假,”赵豹哈哈大笑,指着李白刀笑道,“待我们替你们开路,待穿插到敌溃之前,还怕你们的战刀、战矛饮不饱敌虏的鲜血吗?” 李白刀说道:“算你小子知情识趣,出击吧!” 赵豹使身边的扈骑吹响吹号,乌沉沉的号角声沿着草坡传荡,散于草坡两翼的骑兵,形成两个锥形阵列,往前方蒿草之间的敌溃刺杀过去。 有些溃敌还有些小聪明,纵火烧起原野上的蒿草,但火头刚起来,火势不大,根本不能挡住淮东披甲轻骑从后方掩杀过来。 在追溃跟杀溃时,淮东的制式马刀有着更好的杀敌效果,狭长而轻便的刀身,利锋的刀刃,从侧后掩袭上去,一刀挥砍下,便能带出一蓬血雨,将一名逃敌砍翻在地。 看着敌溃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的给披甲轻骑从后方掩杀砍翻,也怪不得李白刀他们“忌恨”交加。 真要以砍下的头颅计算,四营轻骑这一路掩杀过去,怕要斩获上万颗头颅都不止,追杀溃敌的效率,完全不是步卒能比的。 当然,赵豹所率两营披甲轻骑的目的不是砍翻更多的溃敌,而是配合李白刀所部三千精锐,迅速从溃兵之间杀出一道通道来,快速往石城穿插。 李白刀所部虽是步营编制,但追敌时配有骑乘马匹,即为马步军。只要赵豹率骑兵掩护侧翼,他们便能一起快速从溃兵之间穿过去,直接杀往三百里外的石城…… ************** 熊家岗,鄂东军马的主营,这时候已经完全是淮东战卒的海洋。 余辟疆惶然躲在草丛之后的崖缝里,但搜山的淮东军卒出乎意料的仔细,几乎是要一寸山一寸山的搜过去。余辟疆手里握着一把护身的刀,牙关打颤,双股颤抖如筛,看着两名淮东军卒摸过来,终究是没敢反抗,将佩刀丢掉,喊道:“我投降!”给摸上来的两名淮东军卒一把按倒在地,嘴啃着带草腥味的泥土,挣扎着大喊:“我是政事堂副相余心源之子余辟疆,给敌军捉来,我要见枢密使……” 张苟在数十扈骑的簇拥下驰上熊家岗,眺望着熊家岗西北的山野,漫山遍野都是溃敌,按照计划,从白塔河正面突进要比这边快一步,以便割断更多敌溃往汉水沿岸逃亡的通道。 长轩岭这边的淮东军也开始往纵深处追击,在夜色下形成几股黑色的铁流,犹如尖刀,往孝南方向刺去。 熊家岗,曾经燕胡鄂东军马的主营、燕胡伪赐闽王奢文庄的大帐所在,此时已叫长山军第二镇师完全占领,但还有些零星的残敌躲藏在山沟沟里。 虽说熊家岗还谈不上绝对安全,但站在熊家岗上,能一揽无余的眺望着孝南方向的山野,能更好的指挥兵马在夜色之间追歼溃兵,张苟自然是将他的指挥所前移到熊家岗来。这也是淮东军如此细致搜山的缘故。 十数军卒捆押着一人走过来,禀道:“报制军,此人自称为副相余心源大人之子……” “带上来。”张苟说道。 张苟晓得余心源有一子在徽南战事之时失踪,估计当时是给浙闽军掳去,留永兴帝归江宁时,诸大臣将王学善推出来当替死鬼,使得余心源也逃脱徽南战败之责,没想到这时候将余心源的儿子捉住,真是有趣了。 张苟也不认得余辟疆,只是让人将余辟疆拉上来,看他穿着浙闽都督府的文吏官服,撇嘴一笑,说道,“原来余公子降敌了啊,那就不要怪罪小人不客气,”声音一冷,吩咐左右,说道,“将降敌的余公子押下去,将他与那几条大鱼一起好生伺候着押去大营。叫照湖山大营那边仔细甄别,莫要叫人有机会冒允余相公子,也莫要叫余相公子受太大的委屈……” 余辟疆只要不死于乱军之中,其他倒没有太多计较,连连朝张苟鞠躬行礼:“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哪有半点在江宁时的公子气节? ************** 陈渍、虞文澄、张苟指挥所部破开防线后,往纵深处追歼敌溃,而赵虎、粟品孝则率部沿白塔河南岸西进,去夺汉津城。 赶到汉津城东时,白塔河防线西翼栅营守军也早弃营北逃,而汉津城里的杨雄更先一步逃走,留下一地的狼籍。 到后期,杨雄所率守汉津城及西翼栅营还有两万五千兵马,其中八千人为水军,用于封锁汉水口。 不过,杨雄率部出洞庭湖投附奢家,率两万水寇以及差不多人数的家小相投。在奢家弃江州北撤之后,杨雄也携家小率部渡江逃到北岸。奢文庄使杨雄守汉津,杨雄便将家小安置在汉津城里。 随着后期奢文庄不断的从杨雄那里抽调水军、战船,补到汉水中游石城以及上游襄阳、水军中去,使得汉津的水军规模缩减到八千左右。后期,杨雄只能利用沉船、暗桩来封锁汉水口,失去出汉水口进扬子江与淮东水营作战的能力,在汉津的战船总数量也降到不足两百艘。 杨雄在黄昏得到柴山伏兵袭打随州的消息之时,知道大势已去,就下决心弃汉津沿汉水北逃。其时在汉津及白塔河西翼栅营的守军加上汉津城里的将卒家小,总数近有六万人。 杨雄手里仅有两百艘船,而且最后二十多艘两百石以上的大船,都在两天之前给奢文庄借故调走,剩下这些小船,怎么可能在半夜时间里,将六万军民都装上船运走? 最终杨雄只是来得及将自家亲族及主要亲信将领的家小装上船,率八千嫡系兵马从水路先行逃跑,而剩下的那一万六七千兵马及总数约三万的家小,杨雄已经完全顾及不上,放任他们出汉津往北逃窜。 仓促没有法度的撤退,很快就演变成溃逃。便是走水路仓促北逃的杨雄军马,也由于过度惊惧、仓惶,在登船时,因争先恐先而慌乱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甚至有好几艘船相撞破沉。 杨雄封锁汉水汊口,主要是利用沉船、暗桩。但是沉船、暗桩,并不能将汉水水道封锁得滴水不漏。 事实上,在汉水汊口,仍有大量的空隙,叫一些小型船只能穿梭其。 只不是在封锁带的上游汉水里,敌军水营守备森严,淮东军水营派出小股战船渗透进来,不会起任何作用,还会给敌军分散的吃掉,增加不必要的伤亡。而此时,敌军溃走,弃汉津空地,封锁带之后的敌军水寨也在敌退时陷于熊熊大火之中。 上游没有敌军战船的封锁,淮东军集云级以上的大型战船无法从汉水汊口的封锁带钻进来,倒是艨艟战船、车桨战船等中小型战船,在凌晨之前,就有七八艘穿过封锁带,停靠到汉津西城外的码头上。 很可惜仅这几艘战船、五六百水营战卒进入汉水水道,还无法形成战斗力。 赵虎使粟品孝立即组织军民,清理出一条供集云级战船驶入汉水的航道来。 水营主力进入汉水的时机越快,意味能将汉水西岸的更多敌军截留下来予以歼灭,以报中原失陷以来所积累的滔天血仇。 汉津境内的汉水西岸,位于汉水入扬子江的水口,大片的土地都属于汉水冲积平原。形成大片的湖荡、沼泽。而往西扬子江上游水道水势甚急,使得扬子江与汉水相夹的西北角,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水淹行洪区,也是后世武汉的西北地区,并不是步营进入后往北行军的好场所。 淮东军主力要渡过汉水进入汉水西岸追击西岸之敌,要避开汉水与扬子江西北夹角的湖泽区域,适合的渡河点还要往西北一直深入到长林县境内才行。 赵虎所部作为计划中最先进入西岸追敌的兵马,故而要先一步往西北而行,进入长林境内,等待水营战船进入汉水水道,不过此时正好去追击从汉津北逃的溃敌。 赵虎率粟品孝留汉津待葛存雄率水营主力赶来汇,他率部绕过汉津北上时,已经是二十二日凌晨。 天际发白,蒙蒙发亮,漫山遍野都是遗弃的家小以及绝望而近乎崩溃的敌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3章 惊弓 在鄂东防线上,最为幸运的莫过于守铁门山、曾为桐柏山巨寇、有屠夫将军之称的钟嵘了。 铁门山位于鄂东防线的中段,但相对于黄陂、凤山,在地理位置上要更靠里一些。淮东军欲对铁门山之敌形成威胁,两翼必然会暴露出来,故而与池州军放过中段的铁门山之间,而将主力兵锋指向鄂东防线的两端。 林缚下令对鄂东防线发动总攻时,只能暂时放过铁门山,给钟嵘有从容撤往孝昌的机会。 钟嵘前期进驻铁门山之时,拥有四万兵马,也正因为不在淮东军的主动方向,后期给奢文庄不断的抽兵补入黄陂、汉津一线,在二十一日时,钟嵘在铁门山的兵力已不足一万五千人。 铁门山离孝昌也近,只有八十余里,而在孝昌,罗献成还另外部署一万兵马以为后备。事实上,在白塔河防线崩溃之前,钟嵘便就下决心弃铁门山逃往孝昌。钟嵘心里也清楚,一旦叫淮东军在黄陂那边的主力腾出手来,他便是有十条脚,也逃不出淮东军的天罗地网。 钟荣必须要在淮东军主力的注意力还给黄陂、汉津一线的溃兵吸引住之时,尽快的往北逃,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二十二日凌晨,天际微微发白,马蹄急如骤雨,直驰到孝昌城前叩门。 孝昌城门紧闭,守门的小校将风灯挑出来,紧张的手都在打颤,怕突然有一蓬利箭将他射成刺猬。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不认得!叫王仙儿爬起来打开城门。”钟嵘勒住口鼻喘着白气的战马,抬头朝城楼喊去,他声粗如雷,在守门小校耳畔炸响。 “钟将军!”守将王仙儿这才胆颤心惊的探出头来,叫守兵七手八脚放下吊桥,引进钟嵘入城。 投附北燕也非全无好处,钟嵘在战前就得了两三千匹好马,手里有了一支难得的嫡系骑兵队伍。此时随钟嵘先撤到孝昌的就是这两三千嫡系兵马。 王仙儿看到只有两三千骑兵随钟嵘进来,只当铁门山也叫淮东军打溃,压着声音问钟嵘:“钟将军怎么就带回这点人?” “狗捞子,这深更半夜的,有多少人能撒开腿跑路的?”钟嵘也是喘息未平。 钟嵘担心迟一步铁门山会给淮东军抄断退路,夜里撤退只带着嫡系兵马走撤,其他兵马还都留在后面。 给钟嵘留在铁门山的一万五千兵马,可以说是随州军里的精兵,但精兵也是分档次的,不是所有的“精兵”都能在星夜急行军的。钟嵘硬是要所有兵马都跟着他嫡系骑兵的速度,要赶在凌晨之前撤到孝昌,只会叫一万五千兵马里的多数在行军时走散掉。 王相、罗文虎投降淮东的事情到这时也得到确认,钟嵘也不能肯定在铁门山的所有兵马都愿意跟着他北逃,要是有人认为投降能够活命,他们也只要求活命,还凭什么要求他们跟着一起北逃? 这时候只能将忠诚度可靠的嫡系兵马抓在手里。 这时候要是贪太多,兵慌马乱的,谁晓得有没有人想着拿他的脑袋跑到淮东军去邀功赎罪? “随州那边是什么状况?”钟嵘走进王仙儿的守将府,喝着侍女端上来的热茶,接连问了王仙儿好几个问题。这一夜他都急着赶路,根本无暇顾及鄂东防线其他段上的动静。 王仙儿是罗献成、钟嵘都信任的人,不然不会叫他率兵守孝昌。 王仙儿也是惊魂不定,说道:“探马靠近不了随州城,但听动静,随州还没有完全失陷,淮东在北边有一部兵马西走得很快,怕是要去夺枣阳。这整个的都是淮东的大阴谋啊……” “慌什么,”虽说钟嵘想到厉害处也禁不住心尖儿打颤,仍沉声叫王仙儿镇定,说道,“黄陂那边是什么情况,陈韩三有没有撤下来?” “黄陂那边已经失陷了,大部分兵马都往西北逃,淮东军目前也是主要往西北追,暂还没有兵马往孝昌而来,陈韩三那边还没有动静,他要撤出来不容易啊……”王仙儿说道。 陈韩三是北据凤山而守,其驻守在凤山的那边,背后是险峻的凤山、插旗山,要逃只能往凤山、插旗山里逃,想要穿过凤山、插旗山撤到旗山来却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成的。 钟嵘想想也是,给池州军三万主力盯着,陈韩三想要撤下来真不容易,要想活命只能往淮山南段的深处逃,但是荆襄战事过后,淮山都将成淮东军的控制之下,陈韩三此时逃过此劫,还能挣扎多久? 钟嵘也管不得陈韩三,此时黄陂方向的淮东军还没有派兵来打孝昌,对他来说倒是好消息,但是在孝昌的北面,随州与礼山之间犹有大量的淮东军,他要与王仙儿率部穿过随州、礼山的封锁,进入淮山北脉,与罗献成汇合,仍然不是易事…… ************** 全面突破敌军的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之后,林缚就丢下一切,跑去睡大觉去了,但傅青河、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周普等人犹不得轻松,他们要坐镇中军帐,协调、调整追击敌溃的兵力部署。 信骑在战线不断的传梭、奔驰,军情司的军官们,在悬挂的大地图上不断的调整追溃诸军的推进情况。随着战事的发展,黄陂、汉津、熊家岗、孝南、云梦等一座座位处要冲之地的敌城、敌垒给收复,小红旗也是不断的往西北方向插去。 周普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他不能亲自率部追击敌溃,而留在中军帐运筹帷幄之事又不是他所擅长,偏偏还要留在中军帐里,也就难免要打瞌睡,很想找个角落去补一个大觉。 “凤山池州军报捷,邓愈破凤山寨,陈韩三率残部往插旗山逃窜!”又一道军情传递进来。 周普闻此讯倒是精神大振,陡然清醒过来。这些年来受陈韩三祸害的人不在少数,但说到对陈韩三此贼的恨,没有几人比周普更深刻。当年他们就受陈韩三所害,诸兄弟死伤惨重,才被迫离开淮上逃窜到淮安的…… 傅青河倒是镇定若素,亲自拿仅存的右手将一枚小旗插到凤山位置上,与高宗庭、宋浮商量片刻,就代林缚下令:“着令岳峙率部清剿插旗山残敌,着令邓愈率部绕过凤山,进击铁门山与孝昌之间追击敌溃……” 宋浮看着地图,忧心的说道:“随州内城未下,子昂要将更多的兵力集中在随州,在随州与礼山之间,有空隙叫钟嵘逃过去啊……” 随州与礼山之间有阔达一百四五十里宽的低丘带,曹子昂派刘振之率部西进,到枣阳南面拦截敌溃,在随州仅有两万四五千的兵力,没有能力将随州与礼山之间彻底封锁住,就叫钟嵘以及在孝昌的部分敌兵有机会从中穿过去,逃去淮山北脉。 傅青河说道:“这么大的一张网,没有办法将所有的鱼一网捞尽,漏出去一两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燕胡在鄂东的十六万兵马,到后期集中到黄陂、汉津一线的就有十一万之众,淮东军主前自然集中兵力围歼这部分溃敌。 而且溃敌主要往石城方向逃窜,石城位于汉水中游,是战事继续发展的重要节点。淮东军下一步就是要往石城集结,或从石城渡过汉水进入汉水西岸,或从石城继续沿汉水北进到襄樊、南阳。 淮东军主力的主要战役方向要逐步的往西侧移,则不能往东分散太多的兵力。 敖沧海说道:“倒是可以往孝昌与铁门山之间派出一支步骑,促敌溃散……” 高宗庭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总不能叫钟嵘将整部兵马都带去北线,放他带嫡系逃去跟罗献成见上一面,已经是对他客气了。”眼下不能叫南线的敌将舒舒服服的逃去北线,即使钟嵘这条大鱼一时腾不出手来去捉,但也要尽可能多的将溃兵截下来。 战后重建荆襄以及之后扩大在高丽半岛上的战事,需要大量的青壮,俘虏则是最为廉价的青壮来源,自然不能叫在孝昌、铁门山的两万五千之敌都舒舒服服的逃去淮山北麓。更何况罗献成有投降董原的可能,不能叫这些人手都叫董原舒舒服服的得去。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张苟制军派人将奢文庄、温成蕴押过来了……” 帐内的众人一起停下手里的事情,往帐门口望来。 张苟先派骑回禀过俘获奢文庄之事,傅青河便传令要张苟将人立即押回大营。这时候张苟将人押来了,众人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大真实。 高宗庭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理会这事,而是坐在那里继续签署派步骑去孝昌袭扰的军令。 傅青河看了宋浮一眼,说道:“还要麻烦宋公去确认一下奢文庄的身份……” 奢文庄名头极大,但在场真正跟奢文庄打过照面的,也只有宋浮一人,也只有宋浮能确认奢文庄的身份。 这时候宋佳走过来,问道:“听说将文庄公押送来了?” “主公醒了?”高宗庭抬头问道。 宋佳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还在呼呼大睡;若是可以,妾身有过不情之请,想在大人醒来之前见文庄公一面……” 傅青河点点头,说道:“宋姑娘请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4章 鸩酒 从熊家岗被俘,奢文庄就心如死灰,坐在囚车里一声不吭。 温成蕴倒也不畏死,但此败叫他终有不甘心,他迄今尚不能想明白淮东到底如何将数万精锐悄无声息的送到柴山潜伏下来,静伏北燕主力给诱惑南下之后再扑出致命的一击。 搞不明白这点,叫温成蕴输得如何甘心? 温成蕴衣甲在熊家岗就给强行扒下来,只留下单薄的袍衫,在寒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被俘时撕得破碎,脸上还留下给淮东军卒拿刀柄下狠手打出的血痕,门牙也磕掉两颗;反而奢文庄全无挣扎,倒没有怎么受苦。 照湖山北面有专门的、守备森严的战俘营,不过奢文庄、温成蕴与普通战俘不同,而是直接给押送到大营,给临时关押到一座坚固的木屋里。 木屋与大营里的其他建筑隔离开来,外面加了双岗,木屋内什么可以给用来自杀或者伤人的锐物、绳索都给清理了干干净净,便是油灯也仅有少量的灯油,在桌上散发着黯淡的光芒,甚至不如外面营火投进来的光线明亮。 不过木屋所处的方位较好,透过窗户,能看到照湖山西面的情形,在清晨的微光里,能看到照湖山大营的大致情形。 在西面的坡地上,都是穿着铠甲的淮东兵卒,除了外围的哨岗外,大多数席地而坐,应该是已经动员起来、坐在那里等待军令就会立即出发的兵马,再往北一些,还有大队的骑兵在列队…… 看到眼前情景,温成蕴还是心有所撼:淮东全力破防追溃之余,林缚在大营竟然还留有这么多的预备兵马,看西面坡地上的兵马规模,怕不下万人,这还只是整个照湖山大营的一角。 奢文庄给押送进木屋,就枯坐在灯前,对窗外的情形不闻不问――他的时代彻底的结束了,即使将此时的淮东军看在眼底,又有何益?不过是增加心里的苦涩罢了。 这时候门外沙沙声有一队人走来,温成蕴转过头来,看着门扉给推开…… 奢文庄抬起头来,这两年来他的视力有些下降,这时光线又暗,但看到来人穿着襦裙,也知道来者不是宋浮,而是宋浮之女。 “你个贱货,你过来做什么?”温成蕴戟指宋佳的脸,破口骂道,“难不成东海狐气量如此之小,要让你这一个妇人来羞辱文庄公吗?宋浮小儿,就没有胆来见我们吗?” “林缚入夜后便熟睡入梦,还未醒来;父亲怕故人相见,徒增伤感。宋佳以为文庄公心里有惑,故而过来一见,”宋佳也不介意温成蕴的破口大骂,朝奢文庄敛身行礼,说道,“妾身宋氏,见过文庄公。” “唉,”奢文庄轻叹一声,说道,“你父亲早说过此子不可小窥,眼下看来是你父亲说对了;你父亲不愿见故人,我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谢文庄公体谅。”宋佳说道。 “明月可好?”奢文庄问道。 “在一处幽静地居庙守坟,没有外人打忧,还算安好。”宋佳说道。 “哦,”奢文庄也没有问明月守的是谁的坟,想到其他事情,张口欲言,想想又作罢,过了片刻,才叹息说道,“我会留下一道手书叫建安诸人放下兵刃,只求换一杯鸩酒、一具全尸……” “我会转告林缚的,”宋佳说道,“文庄公还有别的话要宋佳转告吗?” “没有了。我本想见林缚一面,在熊家岗时还有一些不甘心啊,现在想明白了:见又有何益,不见又有何怨?”奢文庄说道。 宋佳明亮的眼睛看了奢文庄片刻,见他脸沉如水,仿佛雕塑站在那里,叫人看不出他身上再有什么情感流露出来,便敛身行礼离去,也不管站在一旁的温成蕴。 *************** 林缚饱睡醒来,室外晚霞铺照,室内唯有宋佳坐在那里。 “我睡了多久?”林缚撑坐起来,依着床头问宋佳。 “倒也不算久,才八九个时辰,”宋佳温婉而笑,拿起寒衣伺候林缚穿起来,说道,“文庄公拘在营里,只求一杯鸩酒……” “哦,”林缚微微一怔,疑惑的看向宋佳,问道,“他要求就这么简单,那他过来做什么?” “他问过明月的事情,大概想与你见一面,不过临了又断了这个念头;他会留下手书会要建安之敌投降,其他倒没有说什么,”宋佳说道,“你若有意见他,见他一面也好……” “我见他做什么?”林缚似在自问,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说道,“见也无益……” “文庄公也是这么说了,他还说了一句:不见又有何怨?”宋佳说道,“石城已有消息传回,苏庭瞻、奢渊于清晨弃石城而走。此时传消息出去,伪称文庄公已降,或能叫叶济罗荣阵前斩苏庭瞻、奢渊……” 苏庭瞻、奢渊逆水北上,撤到襄阳,需要三五天的时间,要是叫叶济罗荣相信鄂东之败皆因奢文庄丧失斗志、纵孙先逃,叶济罗荣还是可以赶在苏庭瞻、奢渊过襄阳之前截住他们的。 相反,要是奢文庄果断赴死,将鄂东大溃的责任承担下来,叶济罗荣为收拢人心,多半不会急于追究苏庭瞻、奢渊急于北逃的罪责;至少不会在苏庭瞻、奢渊还有一定自保能力之时,就下令襄阳兵马截下他们。 “你希望我用此计?”林缚看着宋佳在晚霞下明亮而美丽的眼睛。 “不希望,”宋佳摇了摇头,说道,“但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林缚爱怜的摸了摸宋佳的脸蛋,说道:“那就算了,给奢文庄送一杯鸩酒过去吧,我也不见他了。真要把假传消息出去,苏庭瞻更有可能先一步斩杀奢渊在叶济罗荣面前以证清白。我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斩尽杀绝的人。闽北的形势能越早安定下来越好,这片山河已经承受太多的伤害了……” “闽北要是有人不愿降,能够让他们有离开中原的机会吗?”宋佳问道。 “你说你妹妹啊?”林缚问道,想到宋浮还有一女嫁给奢飞虎生有一子,笑道,“你不说,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四五岁的孺子,又能知道什么是国仇家恨?要不想走,留下来也无妨,他们又没有欠下什么血债,你怀疑我连容一个四五岁稚子的气度都没有?算了,我得空写一封信给赵青山,叫他妥当处置这事。”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宋佳说道。 “……”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有些事看上去是身不由己。千百年来,有哪一回不是充满血腥,而且习惯的力量常常都很强大,很难叫人违背。不过这些陋习、恶习,我不去改,难道指望别人去改?我不去改,这种事情迟早会轮到我的子孙头上。这天下难道还真的有铁打的江山不成?这次回去,我就把诛连这一套都给废掉……” “真的不见文庄公一面?” “不见了,”林缚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可能以为这回真的把我看透了,但他怎么可能把我看透?” “是啊,他要是看透了你,怎么会叫奢渊带着族人跟着苏庭瞻走?”宋佳幽叹一声。 奢飞虎、奢飞熊战死之后,奢渊可以说是奢家最后的嫡系继承人,但长期以来都在奢文庄身边侍为亲卫,并没有完整意义上独立指挥过一场战事,所以林缚没有让高宗庭他们将奢渊以及大批随奢渊沿汉水北逃的八姓族人列为必诛的战犯。 当然奢渊及八姓亲族在战后会受到清算,会受到惩处,但绝大多数人没有直接参与战事,也没有直接参与对浙闽及荆襄民众的屠戮,性命还是无忧的,即使受苦役,也不会特别的严重。 林缚一笑,挥了挥手,说道:“我要去见宗庭他们,看看战事发展到哪一步了。” ***************** 似乎都将奢文庄忘掉,谁都不提奢文庄这一节。 中军大帐里忙碌依旧,林缚走进来,要大家各自忙手里的事情,毋须行礼,走到沙盘之前,问傅清河、高宗庭、宋浮等人:“打到哪一步了?”地图上标注眼花潦乱,叫人一时看不分明。 “荆州那边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毕竟离得远,而苏庭瞻有意独逃,也会在石城有意拖延使消息传往荆州,我与宋公及宗庭认为,叶济罗荣很可能这时还不知道鄂东大溃的消息……”傅青河说道。 荆州在地图上离黄陂直线也有四百多里地,更不要说两地之间给山川湖沼阻隔。石城本是敌军联接东西两岸的关键点。苏庭瞻有意独逃,他在石城自然会拖延叫叶济罗荣知悉全貌的时机。 “荆州那边早一天、晚一天知道,都不大碍事,”林缚说道,“鄂东的情况如何?” 林缚才不管胡文穆的死活,左承幕站在一旁,也不吭声:胡文穆守不住荆州,能怨得了谁? “李白刀、赵豹率步骑四千余众,已到大洪山南麓盘坡,进入虎爪山与香山之间,”傅青河说道,“近十万敌溃大多淹留于云梦、竟陵之间。已斩获敌将马德魁、纪石本等人,孙季常尚在逃,无法确知敌踪。由于苏庭瞻、奢渊弃石城先逃,带走敌军在石城的大部分船只,孟安蝉率敌骑已退到石城南境,但已不可能从石城渡河去汉水西岸,很可能会冒险从枣阳、樊城之间北逃――早在昨日清晨,子昂已叫刘振之率部往平林埠阻敌,最早会明天入夜之前,与敌在大洪山北麓的龙嘴山、黑石沟一线接战。孙壮率部白河滩全歼樊城以东聚集的敌军,但在陈芝虎有可能率部进入南阳的情况,已经没有北夺新野的机会,孙壮应会派出一部兵马,与刘振之汇合,拦截北逃敌骑……” 在汉水东岸,燕胡的嫡系兵马主要就是孟安蝉所部两万骑兵。宁可暂时放过钟嵘、罗献成,也要重点围歼孟安蝉所部。 林缚点点头,以示了解,问道:“凤山、铁门山以及孝昌之敌呢?” “陈韩三从凤山溃走,还存有一定实力,避入插旗山,我已令岳峙率部追剿;另外,邓愈率部已经前进到大洼山一线,据黄昏前传讯,他离孝昌城还有六十里。估计他赶到孝昌城下,钟嵘、王仙儿已弃孝昌北逃,”傅青河说道,“随钟嵘及王仙儿退到孝昌还有一万五六千敌兵,可能会从随州与礼山之间穿过逃往淮山北麓与罗献成汇合。在孝昌北,子昂率两旅兵马守礼山,周同在随州督战,有六旅兵马,随州内城还有三千多残寇未降,怕也没有余力在随州与礼山之间设伏拦截钟嵘……” “叫子昂占了枣阳派兵刺入淮山与桐柏山之间,叫罗献成、钟嵘进入淮山北脉没有机会逃去南阳。”林缚说道。 “罗献成不能进桐柏山,而从淮山往北,信阳府中间又横着浩荡淮水,叫罗献成渡不过去,他走投无逃,真有可能会投董原。”高宗庭说道。 “董原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那些残兵败将叫他收去又何妨?咱们这回叫他连底、裤都输干净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意思?”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替我补拟一道枢密院令,派人给董原送去:那些残兵败将他要收便收,但罗献成、钟嵘两人的人头,我一定要见到……” 左承幕听了奇怪:罗献成与钟嵘汇合后,还有六七万兵马,他们北逃的道路给堵死,确实有投降董原乞命的可能――淮东此时不会稀罕罗献成的投降,但贪心已起的董原必然会饥不择食。 董原据淮西,这些年来用心打压陶春、肖魁安,培植自己的嫡系。淮西十一万兵马,如今倒有六七万人是他的嫡系,再叫董原收拢罗献成、钟嵘的降兵,兵力会再度剧增,林缚有什么信心叫董原听令乖乖的把罗献成、钟嵘二人的人头献过来? 虽说淮东此战之后将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毕竟还没有代元自立。要是董原绕过枢密院,直接从永兴帝那里请一道赦免罗献成、钟嵘的上谕,林缚短时间里也奈何不了他吧?林缚总不能这时候直接派兵去征平淮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5章 遗计 二十二日,夕阳铺照扬子江上。 此时离樊城失陷不到四天;离礼山罗文虎降附淮东不到三天;罗献义率兵援礼山在骆店章家湾被击溃就发生在昨天清晨;唐复观率部追溃于昨天午后才兵临随州城下、攻陷外城,罗献义、马臻率残兵退守长乐宫城还顽抗不降;阿济格所部以及聚于樊城东的援兵也是于昨日黄昏之时在白河滩被孙壮与黄祖禹全歼…… 叶济罗荣骑跨在战马之上,身如凝固的雕像,听着信骑语无伦次的禀报鄂东溃败之事。 叶济罗荣对淮东的警惕性虽然没有奢文庄、陈芝虎那么高,擅于战阵厮杀,而不擅于权谋,但征战半生,叶济罗荣对危险也有敏锐的直觉――陈芝虎的密信与白河滩惨败的消息在今天清晨才传到荆州,叶济罗荣也已经能完全猜测出淮东整个诱敌深入的计谋,但一切都太晚了。 鄂东的溃败成了注定之中的事情,或早或迟都会到来。 叶济罗荣抬头做了一个灭口的手势,传信的驿骑也惘然不知其解,就有两名扈兵一左一右拥过来,将两把尖刀刺入他的身子,直接他不再挣扎,才将犹带血的尸体从叶济罗荣的眼前拖离。 信骑已叫鄂东的溃败吓得崩溃,这样的人不能留。恐惧就像瘟疫,稍不注意就会迅速蔓延出去――叶济罗荣在战场厮杀了三十多年,知道这一刻稍不注意,就会诱发全军的崩溃。 一旦全军将卒心中给恐惧填满,那北逃的道路注定将铺满尸骸。 “传周繁、田常来见我,”叶济罗荣脸色铁青,用嘶哑而坚定如铁的声音下令道,“派扈卫军都派出去,封锁荆门、长林、石城过来的一切道路,军中妄议者,立斩不赦,不需另行请示……” 燕东诸部以战立族、以战立国,叶济罗荣身边的扈从,不晓得随叶济罗荣经历过多少凶险环生的血战,即使泰山崩于眼前,都难叫他们眼睛眨一眨。 只是真正能泰山于眼前而不色变的铁血勇卒,毕竟太少了,绝大部分兵卒是无法坦然面对东线溃败的消息的,在高级将领都还没有消化这一噩耗之前,叶济罗荣要尽一切的可能,阻止恐惧向全军蔓延。 相比较鄂东,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有一个好处就是东岸的消息要传来荆州,只有几条有限的通道;要控制消息的传播,要比鄂东要容易得多。 再一个,淮东军主力还都在鄂东地区,即使要深入到石城,从石城渡汉水来拦截他们或直接要深入襄阳、南阳,都不是两三天能做到的――这意味着叶济罗荣他们在西岸的处境再凶险,也不是立时就要去面临灭顶之灾,还有一些宝贵的缓冲时间去应对当前的危局。 **************** 周繁、田常在扈骑的簇拥下,打马到江岸来与叶济罗荣相会。 江岸之上,除了胡宗国站在叶济罗荣身边之外,再无旁人,扈卫都散在百步之外。 此议事关生死,周繁、田常也将扈骑撤在一旁,徒步往江岸这边走来。 夕阳铺于江水之上,在荆州城南,有十数艘战船,是荆湖水军试图接近荆州城,虽说荆州在夕阳下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坠落。 叶济罗荣按刀而立,缓肝转回身来,看着周繁、田常二人走过来,说道:“黄陂、汉津、铁门山都失陷了……” 从陈芝虎密信以及白河滩惨败消息传来,周繁、田常都能猜到这个结局,真正要去面对这个局面,虽说有透骨的寒意直窜椎骨,但也不至于立时惊慌得不知所措。 “苏庭瞻从石城先逃,带走水军,鄂东兵马怕是已没有过来与我们汇合或北逃的可能了,”叶济罗荣说道,“虽说汝州王应能赶在今日率部进入南阳,但留给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想必你们二人对此也有了解……” 陈芝虎与屠岸,手里有六万兵马,此时能占住新野、南阳、淅川一线,还能威胁进入樊城的淮东军不敢展开,还能庇护武关河、丹江的侧翼不直接受淮东军的威胁,还能替他们留下一条北撤的通道。 一旦叫淮东军主力北上,在新野南面聚集超过十万的精锐,陈芝虎要不想给淮东军分割包围,就只能被迫放弃南阳,往淅川、武关收缩兵力。 届时在樊城的淮东军在解除侧翼威胁之后,再配合从下游北上的水营战船,就有能力直接从襄阳渡汉水,切断他们北撤的通道。 “此战过后,誓杀苏庭瞻!”田常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叶济罗荣看了田常,感觉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撇清与苏庭瞻的关系。 要是苏庭瞻不先逃,那从鄂东败下来的溃兵,还能往石城聚拢,就能将淮东军主力吸引在石城一段时间。想鄂东溃兵赶在淮东军主力围过来之前都从石城渡河逃到西岸,那无疑是痴人做梦,但至少还能叫最先撤到石城的孟安蝉所部多逃出几千骑兵来。 要是石城以及汉津的水军都还能听从命令,那就能极大拖延淮东水营进入汉水的时机,为西岸兵马的北撤赢得更多的时间…… 很可惜,谁都不傻子,谁都不想留在东岸殿后给淮东军主力包围歼灭…… 苏庭瞻果断奸滑,他逃得这么彻底,甚至连石城内的家小、亲族都带上,可见他应该早一些时间就察觉到东线溃败的征兆,却能忍住不说。 周繁奇怪苏庭瞻都先逃了,断了鄂东兵马逃来西岸的最后一条通道,此罪死不足赦;而奢文庄其孙奢渊能先一步从黄陂撤下来,还率在石城的八姓族人随苏庭瞻一起北逃,可见奢文庄应该在调其孙北撤之时就对淮东的阴谋也有所警觉,穆亲王为何还留浙闽一系的重要人物胡宗国在身边? 叶济罗荣也是有苦说不出,事实上在南下之时,奢文庄就多次对淮东有所警惕,只是他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此时奢文庄在鄂东生死不知,鄂东诸军都溃逃,叶济罗荣又岂能过于苛刻的追究苏庭瞻、奢渊逃跑的责任? 再一个,他们要渡汉水从武关河、丹江口北撤,也离不开水军战船的配合,而此时水军战船主要掌握在苏庭瞻、杨雄的手里,叶济罗荣这时候只能安抚苏庭瞻、杨雄,而不是去刺激他们不顾一切的往西逃。 再者田常嘴里说要誓杀苏庭瞻,但是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叶济罗荣这时候也没有把握就揣测透。 叶济罗荣轻吐一口气,说道:“苏庭瞻留在石城,并不能逆转东线的局势,他先一步北撤,恰可以赶去加强丹江口,也合我意,”又对胡宗国说道,“宗国你替我拟一道令函,着苏庭瞻先行北上接替白阳关守将一职,加强丹江口到武关河一线的防务,以接我军主力北撤……” “是。”胡宗国不动声色的应道,叶济罗荣轻轻揭过苏庭瞻北逃之罪不追究,表明西线形势还要挽救的余地,要是叶济罗荣失去理智,那他与田常主要为自己考虑退路了。 一阵寒风吹来,叶济罗荣只觉寒意透体,他这时候才越发的体会到淮东计谋的厉害之处,事实上他决定率部从南阳南下打荆州的那一刻就彻底的败了。 除了南下打荆州过于仓促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三十万兵马南下后,实际给汉水切割成东西两块,石城浮桥连了半个月都没有建成,仅靠一两百艘船,每天最后来回渡几千人。 就算提前警觉到柴山伏兵的存在,汉水东岸杂凑出来的十六七万兵马,仓促之间如何去应付去总数很可能达到二十万之巨的淮东军精锐还要额外加上三万池州军? 淮东军主力从黄陂追击到石城,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就算苏庭瞻不逃,又能从东岸接出多少兵马来? 从南阳开始,一切都是淮东旅他们深入荆襄的大阴谋,荆州仅仅是淮东放出来的香饵,偏偏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叶济罗荣心里叫悔恨冲击直痛――只是心里再痛,也要忍住,也要克制住,他还没有彻底输掉:西线兵马的主力并没有散掉,包括他本部骑兵以及周繁、陈芝虎、田常三部新附汉军,才是西线兵马的精华。只要能保住这部兵马北撤,来日自有翻本的机会。 也正因为陈芝虎率部果断进入南阳,虽然不能夺回樊城,但在襄樊以西保住武关河、丹江口一带的北撤通道,这才使周繁、田常不那么惊慌。 “文庄公在时,曾言董原非雌伏之辈,此时他将信阳境内的兵马抽空,放汝州王率部进南阳,更可见他的心志不甘屈于林缚,”胡宗国说道,“当务之急,当立即派人潜入厉山,密令罗献成降董原……” “一山不容两虎,董原岂能留下罗献成?”叶济罗荣问道。 罗献成降董原,手下还有五六万嫡系兵马――即使林缚暂时不能追究董原纵敌之罪,但董原又能傻到容罗献成率五六万兵马在卧榻之旁休养生息? “既然一山不能容两虎,那就派使刺杀罗献成,使钟嵘等将降董原……”胡宗国一字一顿的说道。 周繁心头一跳,暗道胡宗国此策好毒!没想到在此情形之下,胡宗国还能想到这样的毒计,果断不愧是奢文庄身边最重要的谋臣。 罗献成根本不会防备叶济罗荣派去的特使会刺杀他,刺杀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此时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给董原缠住,对荆襄腹地的淮东军主力完全没有威胁,反而此时最叫淮东忌讳的是淮西董原――事实上,形势到这一步,罗献成所部给淮河拦住,淮河以北又没有接应的兵马,已经没有逃出来的可能了。 便宜谁不如便宜下决心跟淮东对着干的董原。 董原自然不会稀罕罗献成降他,他稀罕的是罗献成手下那五六万兵马。 叶济罗荣此时派人杀掉罗献成,派董原解除收编随州军的主要障碍,使钟嵘等将立即降董原,就能将董原在淮西的兵力骤然间剧增。 随州军降董原,还将使董原控制淮山北麓进入荆襄的通道,林缚真就敢率淮东军北上之时,完全将后路暴露在淮西军的兵锋之下? 只要林缚在随州留在部分兵马防备董原,哪怕只留下三五万兵马,都将极大减轻他们北撤的压力。 此计叫叶济罗荣听了也砰然心动,说道:“好计。” “文庄公昨天派人送来一封私函给下官,”胡宗国见叶济罗荣赞同除去罗献成,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只是文庄公信里所言过于骇人耸听,下官也未以为意,此时想来,或有可取之处……” 叶济罗荣眉头一挑,看向胡宗国,暗道:要是自己追究苏庭瞻逃跑的罪责,胡宗国大概不会提起这封信吧? “闽王在信里说什么?”叶济罗荣问道。奢文庄此时在鄂东生死不明,叶济罗荣也想知道奢文庄还有何遗计叫胡宗国转告自己,心想派人刺杀罗献成也应该是奢文庄的遗计吧…… “文庄公在信里言荆襄此战过后,淮东将占据上风,”胡宗国似乎看不出叶济罗荣眼里的猜疑,“文庄公以为朝廷应该调整对南越的策略,应立即改战为和,立即派人向南朝请和,哪怕将河南之地割还给南朝也在所不惜,以换取休养生息的机会。同时也需要立即秘密拉拢曹家、董原以及南朝帝党一系的官员,使曹家与董原以及南朝帝堂消耗淮东的力量才是上策……刺杀罗献成,使随州军降董原,只是第一步,不然淮东将无人能制。” 周繁听了暗暗心惊,心里同时又疑惑:奢文庄既然先一步看到征兆,为什么不逃出来? 田常说道:“不管怎么,眼下都要攻下荆州城。末将请穆亲王放开荆州残军南逃入江的通道,末将率部从北侧强攻之,誓在明天之前拿下荆州城……” 叶济罗荣看向残破的荆州城,没想到胡文穆据此城硬是将他们拦了大半个月。 眼下胡文穆还率残军守住荆州内城不降,然而他们不把荆州城彻底的打下来,淮东军三五天之间就能派出一部精锐战力从荆州快速登陆。待淮东军一部精锐与荆湖军在荆州汇合之后,他们该派率部殿后?谁又愿意留下来殿后? 只有拿下荆州城,才能使北撤变得更从容不迫;就算北撤的通道给淮东军完全封锁,他们也能据荆州全境跟淮东军对抗。 当然,荆州守军想来已知道淮东的通盘计划,他们给困在荆州内城里守志非常的坚定,搏杀得十分顽强,谁都不想在最后一刻放弃。 北燕大溃在即,对荆州守军来说,即使投降也不过多活几天,战后不可能逃不过淮东的清洗,反而会背上战败投敌的罪名连累家人,不如英勇的战死荆州城里。 但放开荆州城南入江的通道,叫胡文穆有机会率残部撤到扬子江上去,胡文穆及荆州守军就未必会再有决定拼光最后一兵一卒―― 胡文穆坚守荆州到现在,对方方面面也交待得过去,到最后一刻他战死在荆州,将最后一点嫡系精锐在荆州拼光掉,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反正北燕兵马北撤之后,他又可以迅速收复荆州。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6章 选择 (求红票) 江畔议定应对之策,叶济罗荣与周繁、田常心思大定,策马驰回大帐,十数道令函由快驰往荆襄各地,也将下面的将领召集起来,通报当前的形势。 虽说汉水东岸的形势已难挽回,但陈芝虎率部进入南阳,以及淮西董原对淮东存有异心,使汉水西岸的形势看上去并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至少淮东军主力离进入汉水西岸还有一段时间,并没有立即覆顶之虞,而从荆州撤入襄阳、从襄阳撤入武关的通道还是畅通的――叶济罗荣、周繁、田常等主将镇定若素,也叫下面的将领心安一些。 这也是汉水西岸比东岸强的地方:在东岸,奢文庄只是名义上的总指挥,便是杨雄所部都未必会尽数听他的命令,更不用说孙季常、钟嵘、马德魁、孙季常、孟安蝉等外系将领了;而西岸的兵马要么是叶济罗荣本部精锐,要么是周繁、田常嫡系,又有叶济罗荣亲自在荆州坐镇,指挥体系井然有序,只要周繁、田常与叶济罗荣心在一起,短时间内稳定军心还是能做到的。 周繁、田常即使这时候不愿从听叶济罗荣的军令,也没有可能逃得比叶济罗荣更快,包括荆门、襄阳以及南阳(武关)等退路,实际都还在叶济罗荣嫡系兵马的直接掌握之中,周繁、田常心里也都明白,要想逃脱升天,就绝不能自乱阵脚;他们二人又没有投降淮东的可能。 对叶济罗荣说,即使随奢家新投附的田常不那么可靠,周繁还是可以信任的,毕竟周繁及其麾下诸将的家小、亲族,大多在燕京城里,不可能惘顾他的军令。 再一个,东岸的兵马崩溃之后,包括罗献成所部在内以及奢家留在东线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新投附的杂兵;叶济罗荣统率南下的西路军,真正的精锐都集中西线以及北线。 叶济罗荣本部有四万精锐骑兵、周繁所部还有近四万新附军精兵未受大创,田常与韩立两部在攻打荆州之前合起来有两万六千人,此时还有近两万兵马未损,北线陈芝虎、屠岸还有超过六万的精兵――要不是粮道从樊城给截断,将西线与北线的兵马集中起来,还有十六万精兵,未必没有与淮东军主力决一胜负的实力。 北撤成为压到燕胡西线兵马一切的目标,但北撤的前提就是将荆州拿下。 樊城失陷,从襄阳西走丹江北撤的通道又十分的狭窄,汉水西岸的十万兵马要都撤到关中去,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事情,首先确保不能叫淮东军大规模从荆州登岸掩杀他们的退路。 这时候军心动摇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将一切都摊开来,叫下面的将领看到北撤的希望,叫下面的将领认识到拿下荆州是北撤的前提,反而就不会引起太多的恐慌,反而激起中层将领的余勇来。 这本身也是一支精锐兵马所面临危局跟困境时所应有的素质,便像一头凶恶的猛兽,即使落入陷阱,也会猛烈的挣扎,产生极强的破坏力。 田常知道奢家已经彻底完了,没有可能再崛起:奢文庄在黄陂犹献遗计,一方面是不希望北燕输得太惨,这样才能迫使林缚采取更多的怀柔手段,使奢家留在闽北的残族有可能逃过血醒清洗;一方面奢文庄要消解叶济罗荣对奢渊、苏庭瞻携石城族人先逃的恨意,使奢渊及八姓族人在逃到北方后能逃过北燕的血腥清洗――田常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说之前与淮东所积累的仇恨,他所部参与南阳屠杀,双手满是血腥,也没有办法再走回头路。 田常要想消除叶济罗荣的疑心,彻底的融入新附汉军体系,这时候就只能拼尽全力去打荆州;哪怕将麾下的兵马都拼光,叶济罗荣也会看他劳苦功高,携他北逃。 叶济罗荣也无意将田常、周繁的兵马都牺牲使他们离心离德,将麾下一万精锐骑兵沿江北岸部署,一方面是防备城南通道让开,胡文穆非但不逃,反而从江上调援兵进城;一方面是在胡文穆退出荆州后,用这一万精锐骑兵殿后…… 叶济罗荣这辈子也经历过很多大风大雨,当然知道想独逃反而逃不出去的道理,殿后一定要留能信任的兵马,也要消减周繁、田常等将的担忧。 **************** 胡文穆站在荆州内城的残墙之上,看着燕胡将城南的兵马撤走;虽说燕胡让出城南逃入扬子江的通道,但内城北侧集结的兵马更密集,胡文穆满心苦涩:是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还是趁势撤出? 这两个选择,对胡文穆来说都是极难,他都不愿意去做,但是还能有第三个选择吗? 在黄昏时,燕胡将城南封锁的兵马撤出之后,胡学长在数十扈兵的掩护下,冲入荆州残城,与其父胡文穆汇合。很显然,燕胡不会理会小股兵马登陆进城,但更多的兵马想登岸,从江岸码头到南城那近十里纵深,将是充满血腥的死亡地带,燕胡部署在两翼的精锐骑兵绝不是摆饰。 看着老脸枯瘦、胡须凌乱、满眼血丝,仿佛精力已经给榨空的父亲,胡学长没有大胜将至的兴奋。 “胡虏斗志看上去没有消退的迹象啊!”胡学长登上残墙,看着完全控制北面残城的燕胡兵马,阵列依旧整饬,此时还不断有兵马从残破的外城北门涌进来,能预感到即将而来的攻势将如暴风骤雨。 “困兽犹斗啊!”胡文穆轻吁道,看着长子走过来,这时候完全没有胜利会师的喜悦,摆在他们面前,还有一道生死考验。 为了攻下荆州城,虏帅叶济罗荣将手里的精锐兵马几乎都集中到荆州的外围,要是能轻易击溃,叶济罗荣以及他麾下的燕胡精锐这些年闯出来的凶名倒是徒有虚名了。 三万守兵,守城战死或受伤以及在外城给突破时被击溃、被分割包围被迫降敌的,已经远远超过半数,眼下还有不到八千人随胡文穆退到内城,能站起来拿兵器与敌搏杀的,不足六千――即使在这时放弃荆州城撤到江上去,胡文穆也无亏于心,但事情永远都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淮东援军几时能至?”胡文穆轻声问道。 “即使有援兵,最快也是四五天之后。”胡学长说道。 要撕开燕胡兵马对江岸的封锁进援到荆州城里,已经不是荆湖军在南岸的万余弱兵能胜任的,而淮东在此之前要集中兵马突破鄂东防线,也没有可能分兵来援荆州。毕竟在淮东的通盘战略,能不能守住荆州,对整个战局都没有决定性的作用。 就算林缚会考虑在东线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往荆州派援兵,但从黄陂以东逆水而上行四五百里水道,入冬后西北风正盛,怎么也要四五天的时间。实际上,胡学长在江夏没有看到林缚有往荆州直接派援兵的迹象。 胡文穆看着周遭将卒,四五天之后,还能有几人生存下来? 胡文穆倒不是怕事后因为弃城事给林缚抓住小辫子,他不甘心啊――胜利唾手可得,谁甘心与最后的胜捷无援啊! “左相可有什么话与你说?”胡文穆轻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左相倒没有说别的什么,只叫左链拿了一张便函给孩儿……”胡学长说道,从怀里掏出左承幕叫其子亲自交给他的便函。 便函皱巴巴的,叫胡学长贴身收藏了有两天。 两天前,胡学长在江夏,左承幕从黄陂派其子左链渡江见胡学长;胡学长从江夏驰马赶到荆州南岸,总算赶在今天有机会渡江进入荆州城,将便函交给胡文穆。 便函只有寥寥数字:流逆行险,不如学张翰。 胡文穆长叹一声,叹出太多的不甘心、不情愿。 胡学长当然清楚左承幕这寥寥数字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是紧张的看着父亲做决定。 胡文穆又苦叹一声,看向身侧披甲诸将:“老夫留下来殿后,你们准备一下,入夜后便与学长先撤到江上去,仔细一些,莫要到最后马失了前蹄……” “大人!”左右诸将皆有不甘,劝说,“大捷在前,不能半途而废啊!” “我们没有半途而废,诸将与我守荆州,牵制胡虏主力达二十日之久,为枢密使在汉水东岸歼溃敌东线主力,创造有利的条件;这些都是诸将卒搏杀而来,荆襄胜捷的荣光,尔等必能分享之,”胡文穆振声说道,“眼下,已经没有再跟这些凶兽拼杀、徒增伤亡的必要。” 胡学长转脸望向天际渐深的暮色,抑制流泪的冲动,也许这样才能叫人皆大欢喜: 胡家要是在战后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柄,那这时放弃荆州就是给淮东攻击的污点,荆襄大捷的胜果,自然也与荆湖军诸将没有半点关系,反而要担忧给淮东清算。 要是胡家在战后顺应大势,愿意放弃手里的权柄,放弃割据荆湖的努力,那是荆湖军坚守荆州这么久,就是成功的吸引住燕胡西线主力,替淮东军主力在东线歼敌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完成战役目标之后暂时放弃荆州城,只是避免无谓的伤亡罢了;更何况守城这些天来,守军自身伤亡逾两万不说,还歼灭降卒、敌兵有三四万之多…… 至于荆州城里的平民,在荆州外城给攻破的时候,就已经伤亡惨重,内城的得失已无关平民。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左承幕便函上寥寥数字,说的便是此意。 即使荆湖军给打残成这样,叫胡文穆下定决心放下割据地方的权势,犹是有着强烈不甘心啊。 荆州残军有意撤走,田常自然也不会再冒险进攻――毕竟再多增加一名伤卒,将加剧北撤的难度。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7章 北逃路茫茫 二十三日清晨。 荆州城南的码头,乃春秋时楚王巡江所筑,历今已经一千四五百年的历史,又经数代修缮,长达数里的泊船岸线掩在清晨的薄雾之中,仿如游龙。 在上游汊口荆水汇入扬子江,穿于夷陵、荆州之间,逆荆水而上即为绵延千里横亘于荆州、汉中及襄阳之间的荆山——叶济罗荣策马踟蹰于荆水东岸的大堤之上,举目四望。 北面不远处有渠引荆河之水往荆州城北而去,荆州府的水利灌溉完备,良田沃野,为鱼米之乡——面临大江,背依山险,又有资战之良田,这本该是夺下之后大治水军、屯扩兵备以制江淮的良地啊。 叶济罗荣流连忘返的看着这片土地,想着即将弃荆州城北撤,心里有着怎么都压抑不住的不甘。 远处扬子江的水面上,有十数艘荆湖水军的排桨战船在雾霭里若隐若现,似乎就在江上等待着这边撤军就重新上岸夺回荆州城。 “胡文穆如此干脆就放弃荆州城,看来淮东并没有给他任何压力……”胡宗国勒住缰绳,眺望江上的战船,从昨日接胡文穆率荆州守军残部撤退的船舶数量不在少数,但多为渔船改造,远不如淮东水营战船那么叫人感到威胁。 叶济罗荣点点头,胡宗国话的意思是猜测林缚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派精锐兵马从荆州登岸追击他们的后路。 叶济罗荣不会认为林缚的野心会仅限制歼灭他们在汉水东岸的兵马,既然林缚无意从荆州登岸追击他们的后路,一个可能林缚来不及从黄陂分兵逆扬子江而上,还有一个就是林缚认为淮东水营战船能及时进入汉水对他们进行半道拦截。 北撤路途迢迢,叶济罗荣一时还看不清遮在前方的迷雾。 由于变故来得太迅猛,叶济罗荣心想燕京怕是还为在即将到来的荆州大捷庆祝吧? 这么一想,叶济罗荣心里更是凄凉跟苦涩。 即使淮东军主力从荆州登岸追击他们后路的可能性不高,但荆州这边不能不安排殿后兵马。 叶济罗荣着手下大将、副都统普碣石率八千精骑,分守荆州、夷陵、长林三城,以掩护北撤兵马的后路。叶济罗荣同时将军中六千多重残伤卒都丢给普碣石,要最后利用他们防守荆州城,并在殿后骑兵撤退时将他们遗弃在荆州城里。 不是从荆州城撤到八九里外的江岸,从荆州一路北上到襄阳,有四百余里地。要是十万兵马北撤,带上这六千多不良于行、需要更多人照顾的重残伤卒,北行的速度怕是要给拖慢一半。 一部分骑兵殿后,不过也有两万骑兵已于昨夜就先行往襄阳方向撤退了。 主要是因为骑兵北撤的速度快,三天就能赶到襄阳;另一方面即将进入南阳的陈芝虎,需要更多的精锐骑兵,对进入樊城的淮东军进行威慑,以避免丹江口、武关河的侧翼过早给淮东军主力刺入。 接下来就是周繁、田常及韩立等部步卒的撤退。 要想撤退不变成溃逃,撤退的速度就不能快;甚至要有意识的压下北撤的速度,不时的停下来利用荆门、南漳、钟宜等城池过行整顿、整饬,而不是十数万人乱糟糟的一气往襄阳跑。 鄂东防线在眨眼间崩溃,十数万兵马溃败,叫淮东军趁其后肆意掩杀而毫无抵抗之力——叶济罗荣征战三十余年,对这种情形不陌生,但从来都是他率部掩杀溃敌,而没有给别人掩杀过。 正是知道溃败的可怕,正是不想叫西岸的十万兵马最终逃往关中的剩不到十一,不想叫撤退变成溃逃,叶济罗荣才一意要攻下荆州城来掩护后路安全,使撤退从容有序,而不至于给淮东军精锐在后面狗咬兔子跑。 拿下荆州城,淮东军想从荆州城外围大规模登岸,就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事情;至少在淮东水营能进入汉水之前,汉水还能给他们的侧翼提供足够安全的保护。 至于胡文穆率六七千残军从荆州城撤出去,叶济罗荣不会在意,毕竟他此时的重中之重,就是叫西岸的十万兵马能顺利的撤往关中、保存住西线兵马的实力不给淮东军主力歼灭,而不是其他。 能拿下荆州城掩护后路即好;即使将胡文穆所部六七千残军歼灭,对叶济罗荣来说,不过是己方同时也会多数几千人的伤亡,又有何益? 撤退不会急,再一个就算早一步赶到襄阳也没有用,襄阳那边还没有备下足够这么多兵马短时间渡河的船只。 好消息就是苏庭瞻在石城北接受了出任白阳关守将的任命,意味着苏庭瞻能将北逃的杨雄所部截下来,意味着苏庭瞻及杨雄所掌握的三四百艘船能用于大军北撤,但这三四百艘船也不是三五天都能逆流赶到襄阳、赶到丹江口的…… 另外,孟安蝉也联络上了,但苏庭瞻从石城撤走之后,从石城往北、汉水东岸虽然还有适合登城的地点,但时间上已经不容许孟安蝉率部直接渡河去汉水西岸去。 没有现成的码头,两万骑兵想要在淮东南北两路兵马夹击过来之前,大部分都撤到汉水西岸,极不现实;叶济罗荣只能命令孟安蝉趁淮东在北线的兵马还能完成对樊城及枣阳之间完全封锁之前,突围进入新野。 要是孟安蝉这两万骑兵能突围出来,进入南阳与陈芝虎汇合,整个形势将要乐观许多。 想到这里,叶济罗荣心里也是暗暗发紧,从来都不相信命运的他,这时候也祈望孟安蝉能先一步穿过枣阳。 到这时,叶济罗荣差不多也摸清楚汉水东岸的势态发展: 淮东军在南线的主力,最远还只追击到盘坡(今京山县)附近,正打算包抄围歼北燕从黄陂、汉水撤逃下来的近十万步卒。 北燕在黄陂的兵马,除孟安蝉所部骑兵行速甚快,早就逃脱到石城附近,其他溃败兵马,几乎都给拦截在大洪山南麓。 十万步卒啊,哪怕是十万只狗,给围困后也会扑咬几下,但十万溃散、惊慌失措的败卒,仿佛是待淮东军赶去收割的庄稼。 唯一叫叶济罗荣心情好过了一些,在盘坡附近、大洪山南麓的十万溃卒至少能拖延淮东军南线主力三四天的时间。 在盘坡以东,位于大洪山、双峰山之间的孝昌,已叫钟嵘、王仙儿丢弃而北逃。池州军指挥使邓愈率部进占孝昌,实际也封锁住大洪山南麓溃卒往东北逃亡的通道。 北线的淮东军,暂时无意去围歼罗献成、钟嵘等部,兵力而是快速的西进,欲堵上樊城、枣阳的缺口。 罗献成在淮山有五万兵马,钟嵘、王仙儿北逃后,还将带去万余嫡系兵马,但绝大多数都分散于淮山北麓的防寨里,罗献成在厉山会合钟嵘、王仙儿,将有三万兵马能用,但依叶济罗荣、胡宗国对他的认识,认定他无胆去夺回随州城。 哪怕罗献义还在随州内城未降,但东线形势彻底崩溃之下,怕是要多借罗献成好几个胆子,才会叫他敢冒着给围点打援的危险去夺回随州城。 而罗献成想穿过淮山北逃也不可能;就算董原没有在信阳以南集结七八万兵马以及淮东凤离军一万多精锐,仅横在信阳中部的浩荡淮水,也不是手里没有一艘船的罗献成能跨过去的——叶济罗荣心想他派去厉山见罗献成的特使,要是顺利的话,大概明天午前赶到罗献成的厉山大营…… 叶济罗荣勒马北走,犹恋恋不舍的回望了一眼扬子江,与胡宗国说道:“终有一日,我们会再饮马扬子江的……” 听了叶济罗荣的壮志豪言,胡宗国笑了笑,又觉得自己的笑在晨雾显得那么的凄凉,拨拉马首,回头看了一眼滔滔扬子江,心想:真有再饮马扬子江的机会吗? ************** 二十三日午后大洪山北麓,起了大风,呼呼从北面的山口子刮来,吹得石走沙飞。 罗文虎骑在马背上,逆风而行,用布蒙着口鼻,马儿在寒风里呼呼的喷着白气,有一道山脊横在眼前,从南往北延伸有二三十里。 荆襄境内,到处都是丘山,要不能找到当地人作向导,早年常在荆襄之间奔走的罗文虎也认不得眼前这道长岭是什么山。不过曹鹏一路有精细地图比对,勒住马,指着前头的山脊,跟罗文虎说道:“这便是雀舌岭,黑石沟就在前面;刘振之制军在龙嘴山已与溃敌接战,担心会有溃敌从雀舌岭与黑石沟之间的谷道北逃。刘振之制将叫我们入夜前翻过雀舌岭,守住与黑石沟之间的谷道,我们先停下来休整一下,先派探马往南面探探路……” 距在黄州的淮东军主力对白塔河防线发起总攻已有两天时间,最早从黄陂、孝南一线北逃的敌骑,已经进入大洪山北麓。 奉命进入枣阳南、大洪山北麓进行拦截的刘振之,早在午后西进到汉水岸边,已与最先逃来的千余溃骑接战。 从黄陂、汉津,差不多有两万敌骑于二十一日深夜北逃,而黄陂以南、以步卒为主的淮东军主力追击不及;由于苏庭瞻率部从石城先逃,这部敌骑于昨日午后过石城而不入,继续北逃,大约会在今夜过后,从大洪山西北麓大规模过境。 由于陈芝虎麾下部将高义率兵马集于新野,进窥樊城与枣阳之间,使得孙壮在樊城不能直接将兵马展开去封锁樊城与枣阳之间阔达百余里的缺口。 一旦刘振之不能在大洪山西北麓截下溃敌,就会叫大量的溃敌从樊城与枣阳之间的缺口逃往新野。 汉水东岸的其他敌兵可以暂缓不打,但北逃的这两万敌骑是燕胡嫡系骑兵,更何况他们跨下有着淮东极紧缺的战马资源,怎么能容他们轻易逃过去? 曹鹏建议先停下来休整再翻过雀舌岭进入预备阻击阵地,罗文虎回头看了一眼,松松垮垮的队伍叫他惭愧。 刘振之所率的四个旅差不多跟他们是同时从随州以东的骆店出发,但两天两夜跑下来,不仅崇城军第三镇师四个主力旅多他们比跑了五十余里地,还赶在他们前面进入拦截阵地歼灭先逃来的千余敌骑。 从黄陂北逃的两万敌骑为燕西大将孟安蝉所部,在淮东军发动总攻时,其部本身就位于黄陂防线的腰后,抢先脱离营寨北逃。 孟安蝉所部从黄陂初逃时,惊慌失措,人马散乱,但仗着乘马行速,很快与后面追击的淮东军主力拉开距离,在过石城之后,这部骑兵就又有收缩整饬队形的迹象。 虽说刘振之率部在遭遇战里歼灭千余溃敌,但也叫后面赶来的大规模敌骑有所警觉。也就意味着进入大洪山北麓的拦截兵马,会迎来燕胡北逃骑兵的强烈冲击,而不是单纯的溃骑过境。 罗文虎看着身后松松垮垮的队伍,信心又低落起来。 这会儿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驰来,勒马静听,马蹄声似如骤雨从北坡传来,很快树林后便有大股马队踏出的尘幕…… 罗文虎与曹豹都骇然失色,要是孙壮派来的骑兵过来汇合,必然会先派联络官过来,不会贸然接近,要是敌骑突然从后面插上来,他们身后这三千人松松垮垮的队伍怎么能挡得住骑兵的冲击? 罗文虎打马即往回跑,大喊:“周狗剩,周狗剩!” 周胜打马过来,罗文虎鞭指北侧,说道:“你率人去堵那个缺口,堵不住半个时辰,削掉你的脑袋……” 北侧是个山坳口,是敌骑能直接冲过来的大缺口,把那里堵上,能给身后三千兵马争取一些收缩结阵的时间。步阵以枪矛盾弩团在一起,根本不怕轻骑兵的冲击,但松散开来,叫骑兵冲进来,一冲就散、一冲就溃,眼下关键是要争取出足够的时间。 罗文虎反应如此迅速,确实有些将才,但他麾下的兵卒能不能堪抵大任,实在不好说。 曹鹏与罗文虎说道:“我与周胜过去;你在我们身后,再用枪矛排出一道防阵……”带着三十余个随他编入罗文虎所部的淮东精锐,与周胜所部百余兵卒,一起往北侧的山坳口扑过去,要去堵缺口。 在敌骑驰来之时去堵北侧的缺口,必然是九死一生的凶险。曹鹏是曹子昂指定过来给罗文虎担任副手的指挥参军,也是副旅将一级的中层将领——见曹鹏奋不顾身亲自带着人去堵缺口,罗文虎心里感慨:这样的淮东军谁人能战胜? 罗文虎也顾不得想太多,来回策马,拿着鞭子抽打那些惊慌失措的兵卒,大声传达命令,极力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三千人松松垮垮的长队往右翼陡坡收拢,唯有团成紧密的防步,依着右翼的陡坡,才能破去敌骑的冲击…… 在罗文虎将心脏提到嗓子眼之际,那催命的马蹄声就陡然在北坡林子外收住,过了片刻,又见曹鹏、周胜等人从山坳口返来,他们中间簇拥着两人。 “解除警报,是援军……”曹鹏沿路下令解除敌警。 罗文虎心里窝火,什么援军敢开这种玩笑? “罗秀才,你领兵打仗的本事没有长进多少啊,爷爷带着骑兵冲过来,在你把防阵团起来之前,能将你操翻两回都足足有余!”曹鹏身边一员黑脸骑将不留情面的劈头就嘲笑罗文虎。 罗文虎眯眼看去,看着曹鹏身边两人脸熟,一时想不起谁来。 “罗秀才不识故人了?”陈刀子在孙壮身边勒着缰绳嘿然而笑。 “孙杆子?孙杆子你怎么把大胡子给剃了?”罗文虎这才认出孙壮来,早年诸路流民军会师房陵,罗文虎其时还受罗献成重用,与其他流民军的重要将领都十分的熟悉,没想一别七八年,会在这种场合重逢。 “该不会怪我吓你一跳吧?”孙壮跳下马来,看着罗文虎,问道。 孙壮在淮东军是副指挥使一级的高级将领,骑将序列仅在周普之下,他带着骑兵过来相援,有意吓他一吓,罗文虎真没处申冤去。 相比较刚才的怨气,罗文虎此时更多的是惭愧:恰如陈刀子所言,真要叫孙壮率骑兵冲上来,他身后三千兵马所结的防阵,真抵挡不住。相当年在房陵相会时,他与孙壮地位相差无几,他甚至还觉得孙壮徒有武勇,识兵不深,谁能想到孙壮就在三天前率五千轻骑在樊城外的白河滩全歼了一万多敌兵精锐?这样的辉煌战绩,他什么时候能取得? “杆子爷怎么亲自过来了,过来了怎么不去跟刘制军汇合?”曹鹏还没有来得及问孙壮细情,这时候问道。 “樊城有黄祖禹负责防守,又有周斌、唐希泰助他;我要不出来,怎么能捞得到打仗的机会?”孙壮说道,“我不去见刘振之,我跟他在一起,是我指挥他,还是他指挥我?刘振之说你们这边偏弱,也担心雀舌岭西边的口子有些大,我就过来跟你们搭伙拦杀溃敌,你们总归不会不听我的安排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8章 铁松溪阻敌 (六千字更新,一章抵两章哦,求红票) 汉水东岸诸县等鄂北地区,给大洪山系切割成东西两块,分属随州、石城所辖。 虽说石城与随州相距不过一百五六十里,不过那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要想避开已经进入大洪山北麓,进入龙嘴山、黑石沟一线,对汉水东岸河谷进行拦截的淮东军,那就要越翻大洪山、绿林山、白云山,绕到随州西北去,没有五六天休想从诸山之间绕出去。 不要说孟安蝉率部仓促从孝南撤逃出来,随身携带的补给就能多支撑三四天,就算五六天之后绕到随州西北,谁又能肯定到那时随州西北往枣阳的通道不会给淮东军彻底封死? 夜色暗深,只有寥寥数颗星辰在天际散发出黯淡的星芒,使得周遭的丘山在天地之间浮出黑色的际线,寒风呼啸,吹得松脂火把摇曳欲灭,映照得铺在地上的简陋地图明灭不定。 除了最先不听勒令北逃的骑兵给淮东军歼灭外,孟安蝉还派出大量的探马,大体摸清楚淮东在大洪山北麓的拦截兵力部署…… 在大洪山北麓,从东到西主要横亘着三座丘山: 龙嘴山紧挨着汉水东岸河谷,是一座大致东南往西北走向的长岭,龙嘴山谈不上多险峻,主峰也只有百余丈高,除了近汉水的河谷外,岭山之间也有多处缺口可供骑兵通过。 按说龙嘴山是孟安蝉率部北逃的最佳通道,也是从枣阳、樊城之间逃往新野的最短道路,但淮东军在午后进入龙嘴山进行拦截的兵力最多,将有万人。 虽说兵力占据优势,但从黄陂北逃来,军心不稳,士气低靡,孟安蝉对能否从依险而守的上万淮东军精锐封锁之下穿过龙嘴山,实在没有信心。 从龙嘴山往东,便是黑石沟。 虽名为黑石沟,却是大洪山北麓诸峰团簇的一座大山,东西纵深约三十余里,但南北纵深也有近三十里。山峰虽然谈不上高峻,但山势陡立,断崖深壑无数,当地人又习惯将黑石沟称为棺材岭,以谓其险。 从黑石沟往东,便是大洪山北麓通往枣阳境内最重要的陆路通道平林埠,从平林埠往东,丘山之间的通道是直接折向往东走入随州腹地,离枣阳只会越走越远。 “敌将必然以为我军心大乱,只会走捷径逃往新野,故而在龙嘴山布下重兵,以待我溃兵慌不择路的撞上去,”孟安蝉用手指在地图用力的一戳,坚定的指在黑石沟与雀舌岭之间,说道,“我们绕过黑石沟,走铁松溪、走平林埠!” 虽说走平林埠要多走五六十里,但淮东军部署在黑石沟与雀舌岭之间的拦截兵力较少,而且那边的谷道也更适合骑兵集群通过。骑兵相比较步兵,最大的优势不在于骑兵的冲锋能力,而是骑兵的机动力使得骑兵有选择战场的主动权…… *******************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叫罗文虎心头沉重,在夜色之下,越来越多的敌骑从大洪山北麓的太平庙翻过来,绕到黑石沟以南就往东走,明摆是奔他们而来,要破开他们的防线北逃…… 入夜后,罗文虎、曹鹏便翻越雀舌岭进入黑石沟东麓,率部进入平林埠前的十字坡,坡前有铁松溪从雀舌岭西麓流淌下来。 铁松溪要算是黑石沟与雀舌岭之间的最主要溪河,源出雀舌岭,贴着黑石沟东麓陡坡北行,从黑石沟以往,从枣阳西南汇入汉水时,河滩有两三里之宽。不过刚刚出雀舌岭的铁松溪上游溪道要窄得多,特别是入冬之后,溪瘦流浅,在微弱的星光下,溪水仅有两三丈宽、两三尺深,两侧是大片堆满卵石的溪滩,隐没于能没马腹的蒿草之间。 罗文虎所部就在铁松溪上游与十字坡之间列阵,防线展开有三五百步宽,堵住从南面进入平林埠的谷道。铁松溪入冬之后再浅,敌骑趟水过溪时,也拉不出速度,就能有效压制敌骑的冲击力度,为步阵提供强有力的掩蔽…… “罗秀才,你真是幸运呢,刚投过来便能捞到这样的大战,指不定将来制军的将位有你的一席。”陈刀子下马走到河滩上,从蒿草之间穿过,走到罗文虎的身边,看着溪滩对岸,有十数黑影摸过来,应是敌骑的前部探马。北滩的警戒兵马也摒息宁神的等着敌军探马接近,陈刀子则轻松与罗文虎谈论即将到来的大战。 陈刀子有着大战来临之时的兴奋,罗文虎还是有着很深的担忧。 要是敌骑主力都要从平林埠这边闯过去,仅靠他身后的三四千兵马以及陈刀子的一营骑兵,能不能彻底将缺口堵住,实在没有信心。 很显然,孙壮率部与罗文虎过来汇合,不会将骑兵主力与步卒混合部署在平林埠谷口的正面,那样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除了使陈刀子率一营骑兵掩护罗文虎所部的侧翼外,孙壮率骑营第三旅主力约三千多骑兵在入夜之前,则继续往雀舌岭以东前行,脱离敌骑的侦察视野,在雀舌岭以东、王家庙山之间的林谷之间潜伏起来休整。 孙壮的战术意图很明确,要静待敌骑主力的注意力都给铁松溪之前的守兵吸引过去之后,再出乎不意的率骑兵主力从侧后掩杀上来…… 孙壮的战术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有效的战术通常都不复杂。 淮东在荆襄会战上所使用的策略无非也是先诱敌深入,以部分兵马从正面将汉水东岸的敌兵主力都吸引到鄂东防线上去,然而从侧后出奇兵掩杀之。罗文虎也觉得孙壮的战术简单但有效,只是担忧他所部能不能承担起来吸收敌骑主力并阻敌于铁松溪之前的重任。 罗文虎在礼山投诚,所率还是旧部三千杂兵,之后就是曹鹏、周胜从俘兵里挑选出来的田苏等数百人充当随军民壮,此时正在背后的河滩上开挖绊马浅壕、陷坑以及打造简易的拒马、鹿角, 没有时间伐木造栅墙,三十多辆辎车也拆下车轮,填入防线之上。辎车厚木所造的车厢能给弓弩手提供足够的保护,也非敌骑在趟过铁松溪之后还能轻易冲开。 三十余架精铁筹造的床弩竖在辎车所形成的缺口,窥视着铁松溪的河滩,这应该是罗文虎手里最有力的杀敌利器,但一切都取决于敌骑从这边冲突过去的决心。 床弩的射杀距离有四百步,能封锁铁松溪的对岸河滩,但敌骑铁心要从这边冲过去,敌骑冲刺四百步的距离,只够这边来得及发射一轮床弩;之后还得用披甲步卒扛上去搏杀,只有将敌骑从溪滩杀退下去,才能叫、床弩有第二轮的发射机会…… 虽说叫曹子昂补充了许多精良的兵甲、战械,但罗文虎知道,一支能直面敌骑冲锋而镇定守御其地的精兵,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得来了。 三千杂兵怎么可能在短短三五天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不畏虎狼的精锐之师? 罗文虎回头看了看远处那些围营火而坐、在休整的兵卒们,他们脸上的神色,有兴奋、也有担忧跟恐惧,罗文虎深深的担忧:这三千杂兵能挡得住上万敌骑的冲锋吗? 陈刀子在淮东军序列是正而八经的旅帅,不过铁松溪北滩的防线以罗文虎所部为主,孙壮还是将战场指挥权交给罗文虎,使陈刀子、曹鹏佐助他。 由于要将更多的弓弩集中到正面防备敌骑的冲锋,两翼就变得十分的薄弱,陈刀子率骑兵主要负责掩护侧翼,并负责从两翼反复杀出,以削弱敌骑对正面防线的冲击力度。 随着越来越多的敌骑前哨在凌晨之后进入铁松溪南岸,罗文虎便晓得此战无法避免,与陈刀子、曹鹏从溪滩退回到防线之后。 给拉上来充当民壮的田苏看着周胜随罗文虎他们回来,壮着胆子迎上去,问道:“我们这些俘兵,要是能阵前斩敌,是不是跟淮东军一样能得赏功田?” 对于祖祖辈辈都劳苦耕作的田苏这些穷苦汉子来说,土地是他们一辈子的追求跟梦;对他们来说,没有土地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 “他是谁?”陈刀子看着拦在马前的这人身子精壮,两眼里没有畏意,是条汉子,问他是谁。 曹鹏将田苏的来历说给陈刀子听,陈刀子点点头,问田苏:“你善用什么兵刃?” “会使大刀。” “给他一柄陌刀、一领重甲,”陈刀子干脆的说道,“罗秀才不要你,你就跟我走。” “我这里不缺刀甲,”罗文虎抢着将人要下来,又对田苏说道,“你再去问一问,还有谁愿意进前阵杀敌的,都视若淮东战卒,有过当罚,有功必赏。不过,你们都要给我想清楚的,上前阵杀敌,不得令而退者,杀无赦。”既然陈刀子、曹鹏容许俘兵上阵斩敌以争战功,他巴不得将田苏这样敢搏杀的勇卒编入前阵,怎么舍得叫陈刀子拐走? 田苏他们是从俘兵里挑出来充当民壮的,此时给驱来挖浅壕、陷坑、造拒马、鹿角、修补战械,但到战时他们就会退到防线之后去,要比战卒安全许多。 听罗文虎这么说,田苏小跑溜回到俘兵营地,眨眼间竟有百余人跟着田苏跑过来,乱糟糟的嚷着请战,田劳将道理说道粗鄙粗陋,但掷地有声:“穷命一条,饿死在山沟里野狗不吃,不如上阵斩敌、搏命挣一块赏功田,说不定还能娶个婆娘操上十回八回!” “奶奶的,不怕死就好,”陈刀子爽朗大笑,对曹鹏说道,“我看这些人都交给你,我拔百余甲卒给你,要是防线哪里出现口子,你就负责将他们派上去填漏口……” 陈刀子将这百余有意拿性命搏战功的俘兵编成一队,再从手下调百余精锐交给曹鹏一起编成一支尖兵,罗文虎也不拒绝,知道这么安排最合适。罗文虎同时又将周胜所部交给曹鹏指挥,加强曹鹏手里的尖兵力量,见田苏在俘兵里颇有威望,当即委任田苏为领队都头――见俘兵都有上阵斩敌搏战功的胆色,罗文虎的忧心便减轻了许多,豪气顿生,拿马鞭指着身边的旧部,笑骂道,“你们这些龟蛋儿子,可不要在关键时候给老子软成熊货!” 百余刀甲倒是不缺,要将田苏他们当成补缺口的尖兵使用,曹鹏让他们都穿上铠甲,持配陌刀、枪矛;过了片刻,陈刀子调来给曹鹏指挥的百余精锐,也都是身穿重甲,手持斩马刀或陌刀,还专门给田苏送来一领鳞甲、一领皮甲、一柄斩马大刀、一柄制式护身马刀。 在敌骑从缺口冲进来欲撕开防线,尖兵冲上去将缺口堵住,重甲配合陌刀才是最有利的杀器,但更关键的是有面对敌骑冲击来而不退让的勇气。 ************* 在二十四日凌晨清冷的薄雾里,晨光还没有尽然铺开,在昏暗未明的光线里,百敌骑趟溪往北岸而来,以试防线,铁松溪一战便告展开。 在北逃敌骑看来,只到撕开铁松溪以北的封锁,就能撕开逃往新野的通道,此时的搏杀怎能不奋力投入? 以孟安蝉为首的敌将,心里更是清楚眼前这一战的意义:淮东军在北线真正展开,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根本没有可能在樊城、枣阳一线形成完美的封锁;在铁松溪之后,必然是能叫他们直接逃往新野的大缺口。要是给阻在铁松溪以南停滞不前,叫淮东军在随州附近的两三万精锐西进补入缺口,抑或叫淮东军在黄陂的主力追上来,到那时,他们将插翅都难飞。 要北逃,就必须抓住眼前的机会,即使将一半的兵力拼光掉,那至少还能携带近万精锐逃去新野,要比给全歼在荆襄腹地的结果要好上无数倍。 每一名领兵的骑将都把亲卫扈骑挑出来,编成督战队压在进攻军马之后。 北逃的孟安蝉所部虽说以轻骑为主,但为了撕破淮东军在铁松溪之后的拦截,凑出数百铁甲骑还不成问题。 除了铁甲骑之外,看着淮东军在铁松溪之后连夜建立的防线颇有些模样,孟安蝉更是叫两三千兵卒下马持刀盾、强弓而战,与轻骑、铁甲骑混编成冲锋阵列趟过铁松溪,而不是单纯的用轻骑去冲击淮东军的步卒防阵。 虽说床弩的一次齐啸,能将冲上来的敌兵撒开一个缺口,但密集的敌兵仿佛蚁群,也是发疯似的要把铁松溪防阵撕开、撕开北逃的缺口。 敌兵冲上去,便知道不能再退下叫淮东军的床弩有再次发射的机会,而死死的抵在防线之前,守在河滩北岸,与防线之后的贴身肉搏,不退后一步,而重甲铁骑则利用溪步不足两百步的纵深反复拉起马速来冲击防线。战马腹臀给马刺刺得鲜血淋漓,在清晨的薄雾里痛嘶长啸,叫人热血沸腾…… 简陋的防线很快给敌兵的重甲铁骑一个接一个撞开缺口,更多的敌骑、敌兵冒着箭雨从缺口冲进来。 罗文虎所担忧的事情也成现实,虽说给补了许多精良兵甲,虽说叫淮东军的奖功令刺激得士气大振,但所部终究是训练不足的杂兵。 体力差是一方面,经验不足更要老命,罗文虎的所部兵卒他们甚少看到会冒着箭雨强攻的悍敌,许多弓弩手眼睁睁的看着敌骑冲开缺口,虽有不逃的勇气,但却不知道他们这时候更应该及时退后,叫后面的枪矛手、刀盾兵以及重甲陌刀手补上去肉搏,他们应该在阵后将更凌厉的箭雨射向敌军。 缺乏有素的训练,搏杀时就难以形成密切的配合,在敌兵的一次冲击之下,防线就岌岌可危……不过将卒士气还存,武勇未溃,虽说防线给打开缺口,但周胜、田苏带着甲卒轻兵迎面而上,去搏杀从缺口突进来的敌兵。 先部突进来的敌兵,多为轻骑,放下骑弓、挥舞弯刀,要从缺口杀进来、想要趁乱将防线后的淮东军杀溃,没想到迎上来悍不畏死的淮东悍卒。 罗文虎、陈刀子用田苏、周胜为尖兵,都穿重甲;突进来的骑兵弯刀虽然锋利,还不足以劈开淮东制造的精铁护盔与重甲。而陌刀、斩马刀为重器,一柄制式斩马大刀重逾十五斤到二十斤不等,精铁铸造,破甲能力远非敌骑轻便弯刀能比。 林缚编骑营,明确其战场的任务在于掩护侧翼,与敌阵接战也是击侧翼、掩杀其后,以此来发挥轻骑兵的优点,而避开短缺,以免为敌所趁。林缚同时使轻骑兵配备少量的重甲与重械,就是要轻骑兵在不得不强破敌阵时能够下马步战或以铁甲骑撕开敌阵。 孟安蝉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但他从黄陂北逃,那容他做好充足而万全的准备?他在接阵时编入下马而战的披甲精锐以及重甲铁骑,就是考虑过骑兵冲阵的缺点,但要凌厉而快速将淮东军防线的缺口撕开、撕大、撕碎,他不得不下令轻便快速的轻骑兵来强突缺口。 孟安蝉以为只要打得够快、打得够凌厉,便能在轻骑兵的缺点给淮东军抓住、在压制之前,将淮东军的防线一举撕碎掉。 雪亮的陌刀劈斩而下,硕大的马头在一斩之下,也顿成两半,给劈血肉横飞;敌骑所穿皮甲以及敌兵所使用的藤盾,都挡不住斩马大刀的重劈。 田苏靠武勇过人,在随州军里也为队率,手下有四五十号人,便是如此,他在随州军里也凑不起一副铁甲、一把好刀。此时他内穿鳞甲、外穿皮甲,十步之内都不怕敌箭攒射,此时一把长矛刺来,刺在他的胸口之上,田苏只觉胸口痛得闷气,皮甲虽给刺破,但枪刃给里面的鳞甲甲片挡住,田苏反手一刀,将敌卒半片头颅劈开,杀性起来,嗷嗷大叫:“叫你娘刺我!”杀得敌卒鲜血如泉激涌。 一旦防线后稳住阵脚,从缺口突进的敌兵就显得单薄,没有弓弩的掩护,除当面有阻止他们继续往前突的淮东重甲悍卒外,更是回过神来的淮东兵卒击杀他们的两翼。 由于周胜、田苏等重甲悍卒的补入,很快使防线缺口的形势发生逆转,突进来的近两百敌骑给杀得惨绝人寰、溃不成军,几乎在眨眼里的工夫,原本看来岌岌可危的防线就稳固下来。 此时陈刀子也率骑兵从两翼冲击,把两翼的敌兵往溪滩下打杀,叫罗文虎在防线正面赢得一次反击的机会――真正有效的防守,都要看有没有能力从防线打出反击来,都要看反击够不够力度,能不能有效的消弱敌兵持续冲击的能力。 虽说罗文虎所部的反击多少有些凌乱,但也鼓足余勇,又有陈刀子率骑从两翼切进来掩护,更有周胜、田苏两将率两队悍卒如猛虎下滩,看上去有些混乱的反击,也是将进入北岸的敌兵杀得溃散不堪。 在敌将重新派上来一部冲锋兵马抵近南岸之前,罗文虎及时指挥反击的兵卒退到防线之后,床弩又重新装填上弦…… 第一次总是慌张而艰难,在经历过第一次之后,罗文虎及诸将看着溪滩上的敌军伏尸,心思也就没有战前的不安跟恐惧,猛如虎狼的敌骑也不过如此! 对普通兵卒更是如此,一旦置入血腥的杀戮之中,第一次的恐惧跟惊慌给压制下去,剩下来也许是面临死亡的麻木不仁;或为追求杀戮的快感、或为心中对胜利的强烈渴望,都会叫人变得无畏无惧。 薄雾消散,日头升到树桑之隅,叫孟安蝉头痛的不仅是铁松溪北岸的淮东军防线三番五次都撕不开,叫他损兵折将,更麻烦的是龙嘴山一线的淮东军拦截兵马主力,在天亮就坚定的离开防线,往东南进发――看架式是要进击他们在黑石沟南麓的后翼。 不走龙嘴山去新野,孟安蝉率部趁夜越过太平山,从黑石沟南麓绕过来、从黑石沟西麓打平林埠――一旦不能撕开淮东军在铁松溪的防线,又叫另一部淮东军绕到黑石沟南麓,孟安蝉将面临淮东军的夹击,这显然不是孟安蝉所希望看到局面。 孟安蝉只能分兵去压制龙嘴山之淮东军往南进发来夹击他们的行速,为撕开铁松溪防线争取更多的时间,孟安蝉没有料到在他们的左翼,在东面王庙山一线的林谷深处,孙壮率骑营第三旅主力已亮出毒牙……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9章 铁松溪大捷 敌骑过太平山便离开汉水东岸河谷,从黑石沟以南绕到平林埠的正面,就是要避开在龙嘴山一线列阵拦截的刘振之所部主力,却不知道铁松溪之前的宽谷便是要将他们埋葬在这里的陷阱。 在确认敌骑主力已给诱入雀舌岭与黑石沟之间,刘振之便当机立断,率三旅精锐从龙嘴山出击,往黑石沟南麓扑来,堵死敌骑从太平山与黑石沟之间撤出的后路。 孟安蝉犹不知中计,怕不肯这时轻易放弃从铁松溪突破北逃的希望,但同时不得不分出半数兵马退到黑石沟南麓去拦截从龙嘴山扑来夹击的淮东军;孟安蝉所部一万四五千骑兵就这样往南北两线拉开,露面脆弱的侧翼。 虽说孟安蝉在雀舌岭南麓与太平山相夹的山口部署了数百骑兵防备有淮东有伏兵从东而来,但相比孙壮所率从雀舌岭南麓林谷杀出来的三千披甲轻骑,敌兵散于雀舌岭南麓山口警惕的兵马就显得过于单薄跟漫不经心。 大股骑兵从三四里宽的山口冲杀出来,卷起落叶飞旋、尘幕如云,挥舞雪亮的战刀在正升到树桑之隅的太阳照耀下,闪烁着夺命的光芒,仿佛浩荡海洋所泛起的粼光。 敌兵在雀舌岭南麓山口的数百警戒骑兵也是奋勇拦截,策马奔驰过来搏杀,但奈何淮东骑兵一股接一股冲杀出来,以压制性的兵力优势,赶来敌援赶来之前,便将敌兵在雀舌岭南麓的警戒防线冲溃,又像狂风一样,往给吸引在铁松溪防线前的敌兵猛扑过去; 奉刘振之命令赶来增援的一旅精锐,在旅帅梁寿的率领下,也于日隅时分从枣阳南边赶到平林埠,与罗文虎、陈刀子会师后,当即从十字坡发起反击,越过铁松溪,配合骑营猛烈的夹击铁松溪南岸之敌。 受地形阻碍,孟安蝉所部根本无法发挥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孟安蝉等敌将本是鼓足希望突破铁松溪的防线便好逃去新野,哪里想到铁松溪根本就是淮东军设下的陷阱,从充满突围的希望到发现这是一个叫淮东军合围的陷阱,从将领到兵卒都惊慌不定,都难免绝望起来。此外,两天来强行军以及小半天强攻铁松溪,都叫兵卒的体力透支到极限。 虽说淮东军的情况未必见得更好,但这时在局部战场上,淮东军在兵力上占据压倒性劣势,又是南北夹击疲敌,便是之前累得精被力竭、累趴在地上的淮东战卒,这时也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刀矛要去多割敌兵头颅以争战功。 铁松溪之敌很快给孙壮与梁寿、罗文虎、陈刀子联合从南北夹击杀透、杀溃,黑石沟南麓之敌也没能支撑到午时,便告崩溃。 追歼敌溃自有骑营及尚有余力步营精锐去执行,罗文虎则奉命退到铁松溪之后进行筑营修整…… 虽说部下伤亡很重,虽说罗文虎左肩也受流矢创伤,但能居身这样的大捷之中,而自己又是战胜方,叫罗文虎怎么也难抑激动的心情――投附以来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以一万五六千步卒以及四五千骑兵,将差不多有一万五六千人的敌军骑兵队伍整个的围歼在平林埠以前地区,看着满山满谷任由宰割的溃敌以及那在山野乱跑的无主战马,罗文虎激动的手足颤抖不休。 他在随州军时,便是幻想都没想到能整部歼灭一万五六千的骑兵队伍,便是幻想都没有想到过能参与这样的大捷。要说在礼山时还是迫于形势投附淮东以求全身、全家,到这时罗文虎已经情不自已的为淮东军能斩获这样的大捷而兴奋,也为自己能参与其事而激动: 唯有这样的营伍才值得自己一起参与效命啊,罗文虎此时有着迫切想见林缚一面的渴望,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英雄人物,竟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间一手缔造出这么一支铁流一般的军队,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怎样的魁力叫无数的淮东勇将猛卒甘心为他效命军前、甘心为他奋不顾身。 罗文虎以往只觉得罗献成才当世难得的英雄人物,世人所不及,但拿随州的一摊事跟淮东相比,罗献成大概给林缚提鞋都不配吧…… 要不是医官拉着曹鹏过来,将他硬拽去伤营治疗箭创,罗文虎只想永远站在山头看着满山满谷追杀敌溃的情形,看着山谷里密集得跟羊群一样的无主战马等着他们去捕捉…… 罗文虎这些年给罗献成踢在穷乡僻壤的礼山,何曾有过眼下物资丰足的一刻,激动泪落长襟――差不多有两万多匹战马给封堵在黑石沟以南,罗文虎只要想一想,就激动得心血飚升,盘算着战后能分得几百匹战马来增强战力。 **************** 铁松溪一战,差不多将孟安蝉所部骑兵都堵在黑石沟以前予以围歼,不仅有效的杀灭燕胡嫡系兵力,战后还将捕获大量的战马来加强淮东军的骑营。 击歼孟安蝉所部之敌,也意味着汉水东岸、大洪山以前区域,不再有完整的抵抗之敌,将极大加速南线淮东军主力北进的速度――孙壮没有去跟刘振之汇合,也没有随部去追杀敌溃,要避免战后林缚呵斥战场上不知分雨,他在数十扈骑的簇拥下,也退回到铁松溪来休整。 罗文虎正在伤营帐篷里叫医官缝扎受伤的左肩,孙壮掀帘走进来,示意他不用站起来行礼,说道:“这一仗,罗秀才你打得不赖啊!” 罗文虎左肩的箭创颇深,虽说没有伤到筋骨,但他前期忙于指挥战事,这时脸色有着失血过度后的苍白;医官将他的衣甲解开,用高纯蒸馏酒清洗他的创口之后再用针缝扎、敷上伤药。 罗文虎也知道自己打得不赖,但给孙壮这一赞,还是忍不住的咧嘴而笑――以为他视孙壮不是草寇,这时倒是认同孙壮对他的领导,才会重视孙壮的称赞。 罗文虎看了看给纱布包裹得结结实实的左肩,左肩用力弯了一下,感觉没有开始洗创口时的刺痛,这样的箭创似乎也只是轻伤,笑着回孙壮:“要不是曹参军、陈旅帅在,差点就没能守住误了大事,跟淮东军嫡系精锐真是差远了……” “敢上战阵看着敌骑奔来能不退,就差不太远了。”孙壮说道,要罗文虎陪同一起探视受伤的将卒。 由于罗文虎所部伤亡很重,此战差不多要减员近半,孙壮让刘振之将手下的医官都调过来,就将伤营临时设在铁松溪北岸,将其他步骑诸旅的伤卒也都集中到铁松溪来救治。 虽说铁松溪一役是全歼性大胜,剩下的就是追歼给堵往东逃或北逃缺口的溃兵,但此时集中到铁松溪进行救治的伤卒就将近两千人,还不包括已经牺牲在战场上的四百多战卒。所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倒是一点不差。 不过,罗文虎也再度认识到淮东军远远强于流民军的地方。 罗文虎守礼山时,礼山城里只有一名郎中能替人抓药看病,不过在商道给堵绝之且,药材与铁盐,就成为礼山最匮缺的物资。要是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战事,除了少数将领,绝大多数伤卒是不可能得到及时救治的。一场大战,将卒当场战死者总是少数,因失血过多或得不到有效救治而伤口溃烂致死的将卒常常占到多数。 淮东军将卒随身都携有止血伤药能自行包扎轻创不说,营哨一级就配有专门的随军医官,镇师一级更能在战场之上组建能同时救治千人规模的救护伤营。而淮东军医官救治外伤的手段,更是自谓文武双全、粗通医术的罗文虎以前所未见…… 虽说此战罗文虎所部减员超过一半,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只要经历血战的伤卒救治好返回营伍,再补充一些健康壮,战力相对战前必然会有一个明显的飞升。而不像在流民军时由于没有医治条件,大量的伤卒最终会拖病、拖残、拖死,军队也只能越打越弱,没有办法越打越强。 这时候前头一座营帐传来喧哗声,罗文虎与孙壮掀帘走进去,却看见俘兵头目田苏给一名伤营护妇揪住领子破口大骂,旁人都散在一边看好戏。当世军中还颇忌讳妇女进入军营,淮东军早就大规模的征募妇女作伤营护妇,罗文虎细问过才知道田苏偷喝清洗创口的药酒给这个五大三粗的护妇连着揪住三回才给破口大骂,旁人只是看着热闹起哄,看到罗文虎陪孙壮进来才安静下来。 “这辈子都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让我再喝一口,你骂我祖宗十八代都成。”田苏没有注意到罗文虎陪孙壮走进来,腆着脸求护妇将瓶子给他。 “田苏,不得放肆,”罗文虎将田苏喝止住,与孙壮介绍道,“俘兵投诚过来的兵卒,今日在阵前接连斩杀二十一敌,身上受创不轻,没想到他倒还有力气在这里偷酒喝,真是丢人。” “真是没出息,伤营的伤酒叫你多偷吃去一口,就可能少救得一人,”孙壮板起脸来,将襟甲之下所系的一只锡壶解下来,朝田苏掷去,说道,“看你今日立有战功,又有伤在身,便不罚你,这个赏你……” 田苏看孙壮粗眉大目,身材魁梧,一看就知道是他不能及的武将,看他扔来的锡壶光亮如银,只当是银壶,摇了摇,听着里面水声哐啷亮,知道是酒,叫旁人看了听了满眼馋羡,他忙爬起来磕头谢恩:“谢将军赏酒,喝过酒、这宝贵银壶找谁还给将军?” “没见识的家伙,这是锡壶,不是银壶,不精贵,你留着吧,”孙壮哈哈一笑,说道,“不要动不动就磕头,淮东军里不兴这一套,”又与罗文虎说道,“这家伙,我喜欢。战后军中会挑选立功将卒去战训学堂学习战术、兵法,你记得将他送过去……” 这时候曹鹏找过来,对孙壮、罗文虎说道:“有军令从黄州传来……” 孙壮与罗文虎走出伤营,他也识得几个字,接过军令看过一遍,但有几个字认不得,还给曹鹏,说道:“你说一遍……” “主要是要刘振之制军率部在龙嘴山西南麓、汉水东岸河谷筑营休整,做好引起水营北上、渡汉水进入钟宜、襄阳的准备,”曹鹏说道,“黄陂那边的主力虽说围歼盘坡以南的溃敌进展顺利,陈渍制军已率部夺得石城,但水营主力还没能进入汉水,还要过三五天才可能北上,另外要曹帅清理随州残敌后,将一部兵马移到枣阳,骑营也在樊城与枣阳之间休整,不宜过度往北深入……” 刘振之率部在汉水之畔筑营,将与樊城、枣阳形成封锁彻底汉水东岸的三角形军事部署,在彼此支撑之余,还能在樊城及龙嘴山同时形成威胁汉水西岸之敌的渡河部署,使汉水西岸之敌不得不分散一部分兵力在襄阳与钟宜之间防范淮东军直接渡河打其尾后。 “这趟不能打陈芝虎啊!”孙壮蹙着眉头,颇为遗憾的说道。 “也未必,待黄陂主力过来,要是陈芝虎不知情识趣,而还反扑过来,那就磕掉他一颗牙。”曹鹏说道。 “陈芝虎未必就这样不识好歹。”孙壮说道。 陈芝虎所部主力最迟也会在明天之后全部进入南阳盆地,汇合屠岸在新野以北有六万兵马,而就算曹子昂率柴山兵马主力赶来,他们在樊城以南也只有四万兵马,还不足形成立即北进收复南阳的兵力优势;只能静待南线的淮东军主力赶来汇合。 罗文虎暗叹:汉水东岸的大局就这么定下来,燕胡在汉水东岸再也没有可能翻盘了,罗献成虽说在厉山还有五六万兵马,但只要柴山伏兵主力西移到枣阳,刺窥桐柏山与淮山衔接的丘陵带,罗献成就将失去退往桐柏山的最后机会。 罗献成此时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除了坐以待毙,罗文虎也想象不出他还有什么退路…… 淮东以前不是没有给过罗献成机会,王相也一直劝罗献成降淮东,但罗献成非但也没有珍惜淮东所给的投诚机会,反而在关键时刻与奢家投附燕胡,成为南阳失陷、十数万军民被戮的主要原因之一;到这一步,淮东势大,扑灭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残部易如反掌,林缚断不可能容罗献成投降而给自己留下污点……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0章 淮西用间 (第二更有些晚) 二十四日黄昏,罗献成在厉山有如困兽。 厉山位于随州东北约九十余里、礼山东北约一百里的淮山北脉丘山之间,早年为随州、礼山穿过淮山去信阳、罗山的必经之路而发展起来的一处繁荣镇埠,商旅咸集,后毁于战事,变得萧条,人烟稀少。 厉山有通道前往淮山以北的信阳、罗山、潢川等县,像沙河上游的主要支流曲潭溪就发源于厉山西北部的伏凤山,罗献成经营淮山北麓防线,便以厉山为支撑基地,为其大营所在。罗献成着意经营厉山,也是想随州不能守之时,退入淮山有一处立足之地,他此时在淮东北脉有五万兵马,有三万兵马散于淮山北麓的诸寨,在外围防备淮西及凤离联军进入淮山,有两万嫡系精兵就驻扎在厉山。 罗献成后期将随州当成自己的治土,还注意约束军纪,使得随州境内的民生有所恢复,厉山还恢复了些生气。待罗献成驻兵于此,两万兵马以及北线更多的驻兵,后勤补给皆经过厉山,每日来往行过厉山的脚夫就逾千人,自然也吸引来不避兵险来讨生计的行脚商旅以及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交换货物的山民,使得厉山变得畸形的繁荣起来,甚至远超战前…… 厉山大营将原厉山镇包括在内,伐木立栅,结有五座大营,范围有十数里纵深,而给驻军吸到厉山来的行脚商旅以及出淮山来以物换物的山民,则主要集中在厉山北的韩王坡附近。 黄昏时下起了细雨,雨细如雾,将厉山周遭的山峦笼于雾霭之中;虽说淮东、淮西军离厉山都远,但厉山这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有进出的山道都派重兵封锁。 韩王坡北面有一座简陋茶棚,正对着随州军的南营辕门,平日里南营会有些将领或者文吏过来饮茶,生意倒也热闹――如今形势恶劣,淮东军竟有大股兵马从柴山钻出来,罗文虎降了、随州城也给破了,军营里的文武将吏哪个还有心情再出营来饮茶,军营来的行脚商旅也人人自危,茶棚的生意自然是清冷到极点。 二十四日的黄昏,茶棚里只有两个裤脚管卷起来、露出黑密腿毛的山民蹲在长凳上就着温茶吃麦饼。 这时有一人骑马从南营而出,冒着细雨往茶棚这边过来,茶棚伙计迎出去:“尹大人,您老这天倒还是不忘过来饮茶啊!”罗献成在随州自立为长乐王,分封百官,还仿造朝服缝制长乐官服,后降北燕,文武将吏的将袍官服倒一时没有换过来。看这位尹大人所穿的随州军青衣官服,便知道他是个中层文吏,却一个随扈都不带的出军营来。 尹大人眼睛扫过茶棚,见没有外人,便直接往蹲在长凳上坐没有坐相、蹲着吃麦饼的那两名山民走过来,压着声音说道:“都这光景了,罗献成这两天见谁都生疑心,召见将吏,第一个念头便是惦记着派人到韩王坡来搜一下有没有敌探渗入,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 “罗献成便是将我们俩抓起来,这时候的他还能有心思将我们撕碎?再说罗献成催促得甚紧,也没有随州军搜捕变得严厉啊!”年纪稍长的一名山民微微一笑,似乎不担心随州军这两天来对厉山商旅的搜捕。 事实上便是罗献成失心疯要将各家潜伏在厉山的暗探、密间都搜出来杀掉,罗献成的手下将吏都开始在为自己谋生路,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这两天的搜捕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 年长山民示意茶棚伙计在外面放哨,他这才将姿态坐好,看向罗献成的行军左司马尹相商,问道:“钟嵘与王仙儿昨天都逃来厉山了,罗献成有何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尹相商苦涩一笑,说道,“罗文虎十九日就降了淮东,但罗献成那时刚从北面巡军回厉山,对淮东在柴山的伏兵还惘然不觉,甚至连樊城失陷的消息都由于淮东军在枣阳一线的封锁而没能及时传入随州。一直到二十日,罗文虎派人去随州城诈援,罗献义率部东援之时,派人往厉山通报王相叛变、淮骑过境之事,罗献成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你们也晓得,罗献成生性优柔寡断,缺急智,也无人替他分析形势,虽说他意识到大事不妙,却没有当机立断的决断,甚至一直拖到二十一日清晨才决定从厉山派三千兵马南下与罗献义合力夺回礼山,并没有清醒的认识到形势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然而这边三千援兵没有走出多远,就传来罗献义所率援军在骆店给偷营击溃的消息。三千援兵缩回来,罗献成这时想从厉山出兵加强随州的防守也晚了,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唐复观趁溃杀夺随州外城,就剩马臻、罗献义二人率领三四千残军退入长乐宫顽抗――这凿凿实实要王相叛投淮东要严重百倍,你们说罗献成除了动不动杀几个人发泄一下外,还能有什么反应?” 年纪稍轻的山民呲牙一笑,说道:“淮东入江宁之后,曾派人进随州招过安,也未见罗献成有多畏淮东啊?” “那时淮东离随州尚远――一头猛虎远在山那里,能有什么好怕的?这时陡然看到这头凶虎猛的将獠牙往眼珠子咬来,还不给吓到掉魂?”尹相商苦笑道,“罗献成初时也不知道淮东渗透到荆襄腹地的奇兵到底有多少,探马斥候传来的消息只是说一大队接一大队的披甲兵卒西出柴山,再往里探,一不小心就撞上淮东的封锁线,短短两三天间就损失好几十名精锐探马。这两天罗献成暴躁发狂,稍有不合意,便拔刀杀人。除了侍从这两天因小错给杖毙七八人外,记室王成熊昨日劝罗献成降淮东,当即叫罗献成怀疑他是淮东的奸细,拔刀就刺他的胸口;接下来,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年长山民见尹相商还有心情卖关子,就顺他的口气问了一句。 “……”尹相商说道,“接下来罗献成又恐惧王成熊真是淮东的人,抱着王成熊的血尸叫郎中来治,郎中救不活人,又给罗献成发怒杀了两个郎中,你们说罗献成是什么反应?” 两名山民对望一眼,才晓得此时的罗献成对淮东已经惊惧到骨子里了,犹如落下陷坑无路可逃的野兽,变得敏感、躁狂。 钟嵘、王仙儿虽说昨日率残部从孝昌逃来,但带回来的消息更叫罗献成绝望:汉津、黄陂一线的十数万兵马在淮东军南线主力的全力进攻之下,二十一日当夜就告全线崩溃。 淮东军在南线的十数万精锐正在大洪山南麓围歼溃兵,随时都有可能北上――罗献成此时非但不敢奢望派兵去夺回随州城,随着淮东军从柴山而出的伏兵迅速西进,先后全歼阿济格在樊城东、白河滩的兵马,将北面陈芝虎、屠岸诸部援军阻吓于新野以北,罗献成发现他从淮山北脉南麓西逃也变得希望渺茫…… “钟嵘、王仙儿是什么反应?”年长山民又问道。 “钟嵘、王仙儿还剩镇定,但我也只见过他二人一面,实不知道他心里存有什么心思。” “尹大人,请你今夜就想办法带我们进军营。”年长山民说道。 “今夜?”尹相商惊惧的问道,“今夜怎成?罗献成躁狂不安,要叫他晓得你们是淮西的说客,怕是一言不和就先拔刀相向。是不是再等几日,待罗献成心绪稍定,你们再出面为好?” “淮东军主力北上,会先入樊城,追击汉水西岸之敌,所以我们还有几天时间,”这时候从布帘后走出一名中年文士来,直接接过话就说道,“要是过了这几天的时间,待淮东军主力东移到随州,往厉山围来,那我们就不会再有说报随州军的机会……” 尹相商募然看到一名陌生的中年文士从帘走出来,吓了一跳。 “尹大人,这位是陈景荣陈先生。”年长山民介绍道。 “哦!”尹相商马起来行礼,说道,“原来是陈先生。” 陈景荣在淮西的地位恰如高宗庭在淮东,陈景荣是董原手下第一谋臣,尹相商万万没有想到陈景荣这么重要的人物会今日秘密赶来厉山。 即使陈景荣亲自出面,尹相商犹觉得不是直接见罗献成的时机,劝阻道:“罗献成此时对淮东又惊又惧,陈先生出面怕不是时机……” “罗献成我暂时不见他,尹大人能否安排我与钟嵘见面!”陈景荣走到茶桌前,按桌而坐,说道,“钟嵘在铁门山、在孝昌不降淮东,不是他对罗献成有多么忠心,而是王相投淮东之后,他怂恿罗献成容留陈韩三、投北燕的底子,必叫淮东摸得一清二楚,淮东不能容罗献成,必然也不能容他钟嵘……” 恰如淮东早对随州动了心思、派周斌潜来随州策反王相,董原也早早就对随州动了心思。董原入淮西,淮西往东、往南都是淮东的势力,往北又是燕胡所控制的河南残地,只能考虑往西南荆襄发展,怎么可能不在随州先下几手暗子? 罗献成身边的行军左司马尹相商便是淮西在随州军里收买的级别最高的官员。这次机会对淮西来说稍纵即逝,陈景荣都亲自出马潜来厉山,自然不会再留着尹相商这条暗线不用。 尹相商见陈景荣不是要去见罗献成,而是打算先对罗献成手下的大将钟嵘下手,知道事情不成,钟嵘也不可能将他在淮西的路子彻底堵死,点点头,说道:“那便委屈陈先生扮作我的随扈进军营……” 茶棚里什么兵服都配有一套,年长的山民留下来策应,陈景荣与年纪稍轻的山民扮作尹相商的随扈进南营。 将入南营里,有十数骑胡兵仓惶驰来,跑到营寨下,也精疲力竭,尹相商压着声音跟贴身其后的陈景荣说道:“从黑石沟逃来的溃兵,孟安蝉今天午前在那里给打得大败……” 陈景荣点点头,以示知道其事。 淮东军对随州以东的通道封锁再好,也难免有些漏网之鱼突围而出,其中不乏黑石沟溃兵,越过雀舌岭、白云山往西北淮山奔逃的孟安蝉所部残敌。 陈景荣他们已经看到有百余骑胡兵往厉山逃来,不过他们不能叫罗献成心情更好受一些,因为这些漏网之鱼带来更叫罗献成绝望的消息:孟安蝉所部主力在黑石沟给击溃、近乎全歼,孟安蝉等大将都生死不明,枣阳守将弃城北逃,八百守军在桐柏山西南角过白河上游时给击淮东军击溃,守将梁闻声给当场射毙,枣阳陷。随州方向的探马又回来禀报,随州城里的厮杀声在午后就渐弱,同时有八九千披甲兵卒出随州西城往枣阳而去…… 然而这一拔逃来的胡骑时与黄昏前逃来的溃兵有所不同,他们中有四人驰到营前,掣出金箭令牌:“西线兵马总督、额图容穆亲王金箭手令,有秘令速传襄阳王罗献成……” 陈景荣与尹相商乍听大惊,暗道,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不急着北逃,这时候派秘使冒险穿过淮东军的控制区过来传令是为哪般,难不成是强令罗献成率部往南阳方向突围? 陈景荣想想是有这种可能,强令罗献成率部往南阳方向突围,必然能牵制淮东军主力一段时间,叫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的兵马赢得更多北撤的时间。只是罗献成会这么傻吗?倘若罗献成慌不择路,为了保存自己的一条小命,不惜将五六万兵马在西逃去南阳的路都牺牲掉,淮西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空场? 陈景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济罗荣派秘使过来是要助淮西一臂之力,是派秘使过来刺杀罗献成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1章 血溅末途 [更新时间]2012-03-1814:39:47[字数]3533 罗献成像死尸一般枯坐在紫檀高椅之上,色如死灰,目光吊滞,他已无暇去为他在随州城里的后宫妃嫔去哀伤了,摆在他面前只剩下绝路、死路,竟看不到一丁点的生机。 淮东在柴山的伏兵差不多是出尽的,兵力重心迅速西移,在东面的礼山仅留三千余甲卒防守,王相就在礼山城里――想到王相,罗献成一口白牙咬得嘎吧的响,恨不得将他拽到跟前来,将他的一身肉撕下来,一条条的放到嘴里嚼烂、嚼成渣! 要不是王相,他这时还是一人之下、万王之上的襄阳王,却是王相引狼入室,害得他陷入进也不得、退也不能的绝境!如何叫他不恨王相入骨? 只是当前的形势已经容易再有多余的心思在心里将王相咬碎嚼烂,甚至顾不得为他在随州城里的后宫妃嫔、文武官吏以及亲族子伍哀担忧,他只是绝望看不到一点逃生的希望。 如今淮东差不多有三万四五千的精锐西移到樊城、枣阳一线,还有万余精锐在随州城里,实际上已经将他们从淮山北脉南麓西逃的通道完全堵死;而在淮山的北面,董原从二十日就将信阳以及信阳以东的兵马南调,如今在淮山北麓从罗山到信阳以及更西面的平昌寨一线,淮西兵马加上从九九月上旬就西进援信阳的凤离军,总兵力更是超过八万。 东海狐不好惹,淮西董原又是好惹的货色? 以往罗献成有过打不赢就逃入淮山躲藏起来的心思,但淮东如今气势汹汹而来,怕有不下二十万兵马涌入荆襄,加上北面淮西十万兵马,罗献成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就算变成一群马猴躲到淮山里也会给揪出来赶尽杀绝―― 按说从信阳府直接往北突围、进入豫西,是避免在淮山北脉深山里坐以待毙的捷径,但就算在信阳府南面没有八九万封锁兵马,罗献成手里没有一条船,又如何跨过东出桐柏山的浩荡淮水? 罗献成看着案上嵌着珠玉宝石的华丽佩刀,有一种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绝望,心里时不时涌起拔刀往自己脖子割一下的念头,丝毫不觉得手里还有五六万兵马,还有再拼一把的希望――这些年他在随州城里奢淫享乐,已将他早年的斗志消磨得一干二净。他早年在战场上搏杀的强健身魄,也给鼓了气似的肥笨体躯变没影,罗献成如今走几步路要没有搀着都会气喘,怎么还会有带兵将上战场搏杀的斗志? 孟安蝉在枣阳南也给全歼了,除了汉水西岸的叶济罗荣所率十万精锐以及南阳以北的汝州王陈芝虎所部外,东线的兵马全军覆灭的结局已无法更改,罗献成这时将自己关在行辕里,便是从南线逃来的钟嵘、王仙儿也不愿再见,怕再听到什么坏消息。 “罗王、罗王……”一名侍奉小跑进来,人未进室,便焦急的呼喊起来,叫罗献成惊了一下。 罗献成霍然站起来,满脸怒气,阴冷的盯着大呼小叫着推门进来的侍奉,将案上的佩刀拿起来。侍奉没有意识到他一脚踏进阎王殿里,直说道:“穆亲王从荆州派来特使,已进营中,称有密令要罗王您亲阅……” “叶济罗荣的信使?”罗献成颖心顿起,虽说他此时叫淮东军打得又惊又惧,倒不是一点思辨能力都没有,想来叶济罗荣在荆州也是刚刚得到鄂东大溃的消息,再说从荆州到厉山要么是溃兵、要么是淮东军,叶济罗荣的信使怎能轻易赶过来,竖着眉头喝斥侍奉,“大呼小叫的,你怎知那人便是穆亲王的信使,而不是淮东派人所扮?” 孟安蝉都给在枣阳前给全歼了,淮东找几个俘虏、从孟安蝉那里再找几件信物,扮成叶济罗荣的信使假传密令,也不是不可能。 “错不了的,”侍奉说道,“来人是佟尔丹参领,老奴陪罗王去会穆亲王时见过他,不会是淮东派人所扮……” “佟尔丹?真是佟尔丹亲自过来?”罗献成犹如溺水将毙时抓到一根稻草,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一步走到侍奉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没在欺耍本王?”真是怕侍奉失心疯满口胡言。 “老奴对罗王忠心耿耿,何时有胆欺耍罗王您。”侍俸说道。 北燕嫡系兵马,将职依以都统、参领、佐领等名之。都统为相当前南越提督或制置使级大将,孟安蝉即为燕西左部都统,辖两万精骑;普碣石将一万精骑,仅为副都统;此外叶济罗荣的亲军统领也只是副都统将职;佟尔丹为参领,是叶济罗荣亲军副统领。 佟尔丹此时应该在叶济罗荣身边,断不可能给淮东俘虏,罗献成初投北燕时去晋见叶济罗荣,也与佟尔丹饮过几次酒,也断不怕他是别人假扮。 叶济罗荣能派佟尔丹潜来,罗献成只能想到他一定带来叶济罗荣西线兵马助随州军往南阳突围的秘策,不然还有什么密令需要叶济罗荣把身边的亲军副统领这么重要的人物派来传达? “天不绝我罗献成,”罗献成肥胖的身子站在大堂中间,狂笑起来脸腮上的肉褶子打颤。在他看来叶济罗荣在西岸边还有十万精锐,陈芝虎屠岸在南阳还有六七万精锐,随州军还能聚集六万多精兵,未必没有一战,溺水将亡之人便是如此,即使是抓到一根稻草,在那瞬间也以为是抓到了活命的希望,罗献成又紧着问,“佟尔丹在哪里,快请他过来相见……” “佟尔丹进营里遇到钟大将军,老奴先过来给罗王您通报,钟大将军与佟尔丹应该从后面过来了。”侍奉说道。 “快请、快请。”罗献成说话的时候,嘴角都激动得打颤,忙不迭要亲自走出屋去迎接佐尔丹。 “罗王……”身材魁梧、相貌丑陋的钟嵘与深目鹰鼻的佟尔丹以及随佐尔丹一起潜来厉山的另两名随扈刚走到走廊前,朝罗献成行礼。 “不用拘礼,不用拘礼,”罗献成移动笨拙的肥躯,走下台阶来一把将佐尔丹搀住,迫不及待的问道,“穆亲王有何妙策叫佟将军带来?佟将军,你看看,这几天的形势已叫本王愁白了胡子……” 佟尔丹随溃兵过来叩营门,早就惊动厉山的文武将吏,除了钟嵘外,王仙儿等将吏哪能坐得住?闻讯后都跟抓到一根稻草似的,一起赶过来想知道佟尔丹带来什么好消息。 陈景荣扮成尹相商的随扈也刚刚进大营,便直接随尹相商往罗献成的大帐走来,看到佐尔丹与钟嵘携手进去见罗献成的情形。 尹相商为随州军行军左司马,官位不算低,自然能随王仙儿等将吏进入内院,陈景荣等随扈自然要留在外面,不能随便进去,只能站在外院透过门往里探看。好在大家都极关注佟尔丹会带来什么消息,诸将吏的随扈在外院交头接耳,频频往里探看,陈景荣也不引人注意。 事实上,当世兵荒马乱,诸藩势力争霸制衡,为防刺客,下位者要接近上位者,都有严格的限制。便是林缚一向亲近属将,除了贴身扈卫外,其他人接近都一律要御下兵刃;得以允许不解刃而登堂入室的将官只有寥寥数人,实际是特殊的赏赐。林缚也是以收复帝都的大功,也才得太后殊赏许登殿携兵不拜。 罗献成生性多疑,除了他的随身扈卫外,便是钟嵘去见他,也要在外室解下佩刃。 陈景荣站在外院,透过月门,看到钟嵘在台阶下,将腰间佩刀解下来替给一侧的扈兵,给罗献成行礼,但佐尔丹手垂立,没有解兵刃的意思,而是直接抱拳行礼对罗献成说道:“穆亲王有密令要示于襄阳王,可有密室相议?” 内外院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便是对叶济罗荣此时派特使来厉山充满疑虑的陈景荣,也没有觉得佐尔丹及随行二人没有罗献成面前解下佩刀有什么奇怪的。 罗献成虽然率号称有二十万兵马的随州军投北燕得封襄阳王,但在北燕的地位实际上是不如陈芝虎、袁立山、周繁、孟安蝉能领兵大将的,更不能跟叶济罗荣相提并论――佐尔丹本身就是北燕参领将的中高级将领,又是叶济罗荣派来的特使,携金箭信符而来,只要他的身份确凿无疑,内外院的所有人,甚至都认为他有资格在罗献成跟前不解刃。 满心期待叶济罗荣来救他的罗献成,此时就算有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到佟尔丹是叶济罗荣派来杀他的刺客――罗献成听得佟尔丹要去密室议事,也不疑其他,叫其他人留在院中,他携着佟尔丹的手便往大厅里走,随佟尔丹过来的随行二人,就则顺势走到走廊下守在门口,反而将走廊前的那几个罗献成的贴身扈兵都挡在外面,似乎是要绝对禁止他人偷听。 钟嵘心有不满,不晓得叶济罗荣会有什么密令叫他也不能听,胡思乱想着,但这时也只能耐着性子站在内院――陈景荣站在外院,也是揣测叶济罗荣派佟尔丹过来见罗献成的意图,尹相商在内院也满心疑虑,忍不住回过头来打量陈景荣。 正在众人焦虑、满心揣测之间,大厅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紧接着罗献成那杀猪一般的声音传来:“叶济罗荣为何叫你来杀我!”罗献成的尖嚎充满着惊疑、不甘、愤怒跟绝望…… 变故骤生,陈景荣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叶济罗荣的特使会是刺客?内院走廊上的扈兵最先反应过去,要冲进去救主,却给堵在门口的二名信使抽刀杀倒三人,一时冲不上去。 “没用的货色!”钟嵘从扈兵手里抢过一把刀,纵身踏上去台阶,便朝一名信使直劈过去。钟嵘一直在军营领兵,武艺未荒废,他力大势沉,直将那信使手里的腰刀劈断,一脚将那人踏实,提刀就要往他喉咙口戳去,那信使求生急吼:“穆亲王密令杀罗献成,钟嵘你敢违?” 钟嵘一怔,他一时间哪想得明白叶济罗荣为何要杀罗献成?他撇开刀不杀人,一脚踢在那信使的太阳堂上,将他踢昏过去,见另一名信使给罗献成的扈兵缠住,他塌肩将侧门撞开,要冲进去救人,只见大厅里罗献成肥硕的身子早瘫倒在血泊里不知死活,佟尔丹一脚踏在罗献成的身上,一手提着滴血的刀……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2章 血溅五尺 谁能想到叶济罗荣派特使过来会叫罗献成血溅五尺? 钟嵘一辈子经历的血腥不知凡几,也断没有料到佟尔丹会陡然对罗献成下杀手! “为什么?”钟嵘怒吼如雷,震得屋顶瓦木震响,举刀就要朝佟尔丹劈开。 佟尔丹见罗献成已死绝断气,避开钟嵘怒劈开一刀,便将手里的血刀扔开,一副任钟嵘打杀的模样,只说道:“钟大将军,穆亲王的深意,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钟嵘一脚朝佟尔丹猛踢过去,见他弃刀,也无意立时杀他――佟尔丹虽在北燕胡也是千里选一的勇将,但挨钟嵘这一脚,身子也痛得如虾一般卷起来,蜷在地上任钟嵘将刀架在他脖子,并不无挣扎。 这时候罗献成的扈兵将另一名信使乱刀杀死,冲将进来,看着倒在血泊里已气绝的罗献成,一时间都怔立在那里,惊惶失措,不晓得要如何做才好…… 大厅里外的将吏也是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谁也没想到叶济罗荣派来的特使会是罗献成的催命符――刺杀发生得太突然,叫众人陡然不能生出反应,大多数人脑子里一片空白,要冲进大堂去,却给扈兵拦在外面…… 陈景荣也是给眼前的骤变惊住,透过月门,透过给钟嵘撞碎的厢门,只看到罗献成那重有两三百斤的庞大体躯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里,看似死绝没救了――陈景荣一时间想不明白叶济罗荣为何要派人来刺杀罗献成,即使罗献成此时降淮东,对汉水西岸以及南阳的北燕兵马难道会有更大的害处? 陈景荣毕竟不笨,他为叶济罗荣特使刺杀罗献成一事震惊之余,转眼间也能想到罗献成猝死对淮西的绝大好处―― 不管叶济罗荣出于什么原因要派死士致罗献成于死地,罗献成一死,随州军在厉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七万兵马必然立时四分五裂。 而此时在厉山及淮山北麓周围,淮东在随州有一万兵马、在信阳有一万五千兵马,其主要意图是监视罗献成残部,确保将罗献成残部困在淮山北脉之中留待以后收拾;而淮西紧贴着淮山北麓就有七万兵马,仅董原在光山县亲率的嫡系精锐就有三万余众,离厉山仅八十里山道。 陈景荣想到自己只要能直接将罗献成猝死的消息及时传到光山,招讨使就可以直接率部进厉山来招附降兵,根本不用担心四分五裂的随州军残部还有什么抵抗意志跟力量…… 相比较之下,淮东军此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樊城、新野一线,有意先追击汉水西岸的北燕兵力主力―― 想到这里,陈景荣想到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的一个可能:就是使罗献成残部立时四分五裂,有全面给淮西招降的可能,而迫使淮东改变既然的策略,将柴山伏兵主力重新从西线调到东边来,跟淮西争夺厉山这边的五六万溃兵。 这样,北燕在西线,就会因为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主力东移而压力大减,为其西岸兵马北撤赢得更大的空间跟更多的时间。 但是,淮东会中计吗?淮东会为了跟淮西争五六万溃兵而调整既定的战略部署,使汉水西岸的十万北燕精锐缓一口气吗? 陈景荣觉得可能性不大,今日午前淮东在北线的伏兵刚刚击溃北逃的孟安蝉所部,追亡杀溃还要一两天,即使立时抽身出来,也不会比淮西的动作更快;而钟嵘、王仙儿等随州大将,宁可从南线北逃也不降淮东,自然是主动降淮西的可能性更大,淮东即使立时调柴山伏兵东转,也占不到大便宜,还不如照着既定战略尽可能多的追歼北燕西线兵马为好。 就眼前的形势,唯有淮西能从罗献成猝死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难道就是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的目的? 陈景荣的脑子仿佛给闪电劈了一下,豁然开郎,疾步往内院尹相商走去。 这时候诸人为罗献成猝然给叶济罗荣派来的特使刺死而惊慌失措,根本无人管陈景荣走进内院。 尹相商看到陈景荣,也只是惊惶失措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 “罗献成死,于淮西有大利。”陈景荣一把揪住尹相商的衣袖,压着声音使他莫要太惊慌。 “……”尹相商惊惧的看向陈景荣,以为淮西与叶济罗荣早有勾结。 陈景荣微微摇了摇头,以示此事非淮西所谋。 有陈景荣提示,尹相商也稍稍镇定下来:罗献成既然死了,即使在厉山的兵马四分五裂,他们投淮西的阻力也只会更小,甚至可以说阻力陡然就不存在了――尹相商也顾不得叶济罗荣到底为何派人刺杀罗献成,但也想明白了,罗献成死了,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当然淮东在柴山的伏兵露出狰狞的獠牙,随钟嵘、王仙儿而来又听得北燕在鄂东十数万兵马大溃的消息,尹相商他心里就清楚了:即使还有逃往南阳的机会,对他们这些将吏来说,也许投降淮东或淮西,都是更好保命的选择?投降的真正阻力不在其他将吏,恰恰是在罗献成等少数人自身――别人都能投降,甚至还能在淮东或淮西得一官半职,唯有罗献成投降难有安身之地:很显然淮西此时容罗献成率整部投降,也必然会用尽手段分化他手下的将领。 罗献成一死,最大的阻力就陡然间不存在了。 “你去请王仙儿过来,我要与他见面。”陈景荣压着声音跟尹相商说道。 此时钟嵘与罗献成的扈卫统领罗建在大堂之内,拿刀架在佟尔丹的脖子之上,大堂内外都是罗献成的贴身扈兵,陈景荣这时候没有机会立即与钟嵘及罗建接触。 在场的将吏之中,王仙儿也是随州军的领兵大将。 王仙儿与钟嵘从孝昌逃回来,虽说在北逃路上跑散了很多人马,但随他到厉山的残部还有五千多人;单论以人数计,甚至比钟嵘的残部还要多。 尹相商得陈景荣提醒,拉住要进大厅看罗献成生死的王仙儿,压着声音说道:“罗王叫胡人刺死,王将军,我们可要早谋退路啊!” 王仙儿与钟嵘北逃来,心里早就没有斗志,听尹相商这么说,停下脚步,苦笑道:“还能有什么退路?” 罗献成猝死,罗献义就算未死,也给困在长乐宫里;钟嵘声望最高,但钟嵘从南线逃来,残部不足四千,那些个手下有数千、一万人马的将领,这时候哪个会服庸钟嵘为主?而且钟嵘徒有武勇,但性子暴戾,也不是能服人的明主――在厉山及淮山北麓的兵马必然将四分五裂。 乱兵之下,淮东、淮西又重兵从南北夹击,如今罗献成也无故叫叶济罗荣派人刺死,叫他们想突破去南阳也不可能,王仙儿实不知道哪里还有退路? 投降迄命吗? 王仙儿惨然一笑。 “淮西陈景荣就在厉山,”尹相商压着声音又说道,“对王将军甚是欣赏,欲荐王将军在淮西为将……” “……”王仙儿愕然的盯住尹相商,猝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朝他扑面而来的震惊消息,他未与陈景荣谋过面,但也知道陈景荣在淮西的地位仅在三五人之下。 董原亲率淮西精锐就在在百里外的光山县,王仙儿怎么会想到董原竟然早就派手下最重要的谋士潜来厉山,更没想到随州的行军左司马尹相商早就给淮西收买,要是尹相商也像王相那般有独治一县的机会,岂不知淮西也会早就有一支伏兵潜入荆襄腹地? 王仙儿倒也顾不上追问尹相商早就叛投淮西之事,若能投淮西还保得住手下五六千兵马,不失最好的选择。事实他与钟嵘从孝昌北逃,考虑到逃去南阳的机会渺茫,也考虑过去投淮西的可能,当时他担心罗献成未必愿降淮西,没想到这一刻罗献成叫叶济罗荣派人刺杀,淮西谋臣陈景荣更潜在厉山――王仙儿按住心里的震惊,随尹相商走到角落里去与陈景荣密商。 旁人都没有从惊慌里恢复过来,围在走廊前给扈兵挡住,看着大厅里的情况,哪里会注意到王仙儿、尹相商以及陈景荣三人在密院角落里相会? ************* 叫人将佟尔丹捆得结实,善用铁锏的罗建,狠命的在佟尔丹身上抽打,怒问道:“我等对北燕忠心耿耿,叶济罗荣那小儿为何派你来刺杀罗王?”佟尔丹筋骨再健,给铁锏狠抽了两下,也皮飞肉绽。 厉山另一员领兵大将霍桐,拉住罗建,说道:“或许佟尔丹此举非穆亲王本意,你想想看,穆亲王派人将罗王刺死,对他有什么好处?你留住他的性命,将人杀死,便什么话都问不出来的!再说你便是将他杀了,也不能叫罗王起死回生,还是先说说以后再什么办的好!” 钟嵘阴狠的盯着一声不吭的佟尔丹,他恨不得将佟尔丹生嚼下去,但同时百思不得其解,叶济罗荣怎么会在这时派佟尔丹来刺杀罗献成?想不透这点还就罢了,霍桐说的话正是在点子上:罗献成已经倒在血泊里,这厉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万多兵马,要立谁为主? 罗献成两个成年的长子已死,有幼子跟罗献成的族弟罗献义一起给困在随州城里生死不知,在厉山没有一人能顺理成章的叫大家推举为共主――钟嵘看向罗建、霍桐,淮山北麓的领兵将领离得还远,在厉山的领兵大将就他、罗建、霍桐还有王仙儿,霍桐主动提起以后怎么打算,难保他就没有动心思――想到这里,钟嵘霍然想起王仙儿还在外面院子里,转回头看,没想到王仙儿的身影,心里奇怪:王仙儿去了哪里? 要不是南线溃败,钟嵘是随州军当然的第一大将,麾下辖制除罗献成本部之外最多、也最精锐的兵马,但南线大溃,给调去黄陂的兵马自然给淮东军围歼,而他仓促从铁门山、孝昌北逃,仅有那些个兵马也有大半在半途逃散,最后能随他逃到厉山的嫡系精锐,就四千人稍多一些,人数甚至比不上王仙儿残部,更不要说与罗建、霍桐相比。 钟嵘虽不善权谋,但也不是笨蛋,罗建脾气暴躁想要将佟尔丹立时杖毙,替罗献成报仇雪恨;霍桐挡住罗建,与其说是替叶济罗荣开解,不如说他是不想将北燕那边的路彻底堵绝――霍桐并不关心罗献成叫叶济罗荣派人刺死,他更关心他自己的退路。 “怎么办才好?”罗建叫霍桐抓住不能杖杀佟尔丹,暴跳如雷的说道,“罗王都叫叶济罗荣派人刺死了,随州也失陷了,北面淮西*万兵马盯着,南边淮东怕有二十万兵马要进来,你说还能怎么办?大家散伙得了,我带着兄弟们进淮山,就不信没有喘息的机会!” “你这是什么话?”钟嵘厉声道,“这时候提散伙,叫淮东二十万兵马进荆襄,你以为淮山能容你躲藏多久?这几年来,淮东、淮西一直在搞联寨具保,淮山的情形早就不比前些年,叫你能带人躲进去休养生息!” 联寨具体就是将淮山深处的山民迁出来,将小寨并大寨,大寨练寨兵,与外围城池的驻兵联合封山防寇。不要说像以往将三五万人藏在淮山之中打游击,如今便是藏个三五千人都难。 钟嵘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到王仙儿的身影,心里抱怨:都火烧眉毛了,王仙儿跑哪里去了?这时候要商议事情,轮不到那些文吏插嘴,但手下有五千多人马的王仙儿不能不参与。 钟嵘正要派人去找王仙儿时,王仙儿排开扈兵,带着尹相商与另一个陌生人走进来。 钟嵘、罗建、霍桐都皱起眉头,厉山之事即使要找文吏商议,也轮不到尹相商,还在随尹相商、王仙儿进来的另一人看着面生,这当儿怎么能容面生人走进大堂?罗建性子直,皱起眉头就质问王仙儿:“王护军,罗王遇刺,你跑哪里去了?” “仙儿有要事与三位相商,能不能先将兵卒叫到门槛外面去?”王仙儿说道。 “你这是玩哪一出?”罗建按住腰间佩刀,警惕的盯着王仙儿。 刚才就是佟尔丹以密议为名诱罗献成进密室行刺得手,叫在室外的扈卫一时救援不及,王仙儿这时这么说,怎能叫罗建不起疑心? “淮西陈景荣奉枢密副使、河南招讨使、淮西行营总管董原董大人,前面奉会罗王,未曾料到会遇此惨事!”陈景荣倒不惧其他,施施然向罗建、霍桐、钟嵘三人行礼。 陈景荣自承身份,罗建、霍桐、钟嵘都叫给蝎子咬到一般吓了一跳!也是,淮西如此重要的人物在罗献成遇刺之后、蓦然站在他们的眼前,怎能叫他们不吃一惊。 陈景荣摊手以示身上没有兵刃,问道:“能否暂将兵卒遣出议事?” 罗建、霍桐、钟嵘三人又惊又疑,但尹相商与陈景荣都是文弱书生,又没有兵器在身,也不怕他们行刺,罗建挥手叫手下扈兵先退到走廊外的台阶之下。 扈兵要将佟尔丹也先拖下去,陈景荣阻拦道:“我有几句话想问佟将军!” 罗建迟疑不定,霍桐与钟嵘点点头,便叫扈兵将满身是血的佟尔丹暂时留在里间。 陈景荣将佟尔丹搀起来,说道:“淮西陈景荣向佟将军请教,穆亲王为何派你刺杀罗王?” 佟尔丹挣扎着站起来,看着陈景荣,哈哈一笑,说道:“总算有个明白人站起来了!”转脸看向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问道,“请问你们,要是罗献成不死,你们当如何处之?” 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诸人一时怔住,不明白佟尔丹为何突然这么狂妄起来?陈景荣吓了一跳,失声问道:“穆亲王的本意就是要随州军降淮西吗?”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3章 乐极生悲 大厅之内,罗献成倒毙血泊之中,扈兵都退出走廊外,其他将吏都给挡在院子里,此时天色已暗,院子内外因惊乱只有两盏灯还亮着,细雨夹风不停,院子里即看不清大屋深处的情形,也听不见屋内的交谈――陈景荣失声之问,只落入钟嵘、霍桐、罗建、王仙儿、尹相离以及成为阶下之囚的佟尔丹耳中…… 佟尔丹哈哈一笑,嘴角还是往外渗血,相貌看上去狰狞可怖,说道:“没想到陈先生真是聪明人,穆亲王本意正是如此!” 任是钟嵘、霍桐、罗建等人这辈子也经历过腥风血雨,这时候也是一时间给吓住,叶济罗荣派佟尔丹来刺杀罗献成,就是要他们投降淮西吗? 怎么可能? 仔细想想,退路已断,无论是降淮东,还是降淮西,最大的障碍不就是罗献成本人吗?罗献成曾自立称王,又附北燕得赐襄阳王,他无论是降淮东还是淮西,最多苟活性命而已――对于曾经手掌数十万兵马的枭雄,苟活性命,大概是他最不愿意做的选择吧。 所以才会有将吏劝降,给罗献成暴怒刺毙的事情发生,叫其他将吏都不敢言投降事,怕无故激怒罗献成的神经惹来杀身之祸。但是投降的念头,并不是没有在众人的心头盘旋过! 钟嵘、霍桐、罗建、王仙儿面面相觑,虽说摆在面前投降不失一个选择,但他们不相信叶济罗荣会好心到帮他们投降淮西! “胡说八道!”罗建一拳朝佟尔丹砸去,他与罗献成同族,既然给罗献成挑选出来统领最为精锐的亲卫军,除了他本人勇武善战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罗献成的忠心要比钟嵘、霍桐、王仙儿等将可靠,他不反对投降淮西,但对刺死罗献成的佟尔丹,恨不得当场用铁锏杖毙,怒斥道,“罗王不死、不降,我们在厉山还有六万兵马,哪怕是团缩在厉山,也能对进入荆襄腹地的淮东军主力有所牵制;罗王叫你这狗贼刺死,无论我们是降是溃,难道对你们北逃有半分好处?” 佟尔丹给罗建一拳打得踉跄欲倒,勉强依着柱子没有摔倒,喘着粗气,看向陈景荣,说道:“这个要问陈先生了,淮西二十日将信阳以及信阳以东的兵马悉数压到淮山北麓,可以有意纵容汝州王援南阳?” 罗建还在震怒之下,对罗献成之死感伤不多的钟嵘望了霍桐一眼:他们的谋略虽然远比不上奢文庄、胡宗国等一流的智者,比陈景荣这等谋士也有所不如,反应相对迟钝,但他们这些年来腥风血雨,见识也非常人能及…… 他们虽然在厉山有六万兵马,但已成惊弓之鸟,更何况董原已经率**万兵马从北面扑过来,实际使得他们对进入荆襄腹地的淮东军主力牵制作用十分有限。 倘若如佟尔丹所言,陈芝虎去南阳是淮西有意纵容,但淮西对淮东就心存不轨,想必淮东对此事也应该心知肚明,一旦他们率厉山兵马都降淮西,就意味着淮西除了多五六万兵马之外,还将控制从淮山北脉进入荆襄腹地的通道――淮西董原的野心,才是对进入荆襄腹地的淮东军主力最大的牵制,才真正有助于北燕在汉水西岸的兵马北撤。 这样一来,叶济罗荣派佟尔丹刺杀罗献成也就能得到解释。 陈景荣一脸惊谔:虽说可以如此理解叶济罗荣派佟尔丹来刺杀罗献成之事,但淮东在柴山的伏兵尽出,袭得随州、樊城,又打得鄂东兵马大溃,汉水西岸的北燕将臣不应该陷入惶然不知所措之中吗?竟然能干脆利落的出此良谋?算着时间,佟尔丹应该二十二日就从荆州出发了。 究竟是谁向叶济罗荣献计派人来刺杀罗献成?是闽王奢文庄吗?奢文庄二十二日就从黄陂逃出了吗,怎么可能?此计不是奢文庄所献,又是何人? 陈景荣自诩智谋过人,但这时也深叹不如。 形势到这里,陈景荣看向钟嵘、霍桐、罗建、王仙儿,说道:“河南招讨使董原董大人,也早闻钟将军、霍将军、罗将军、王将军的大名,常叹各为其主,不能相酬,今天罗王不幸逝世,陈某抖胆请四位将军为淮西效力!” 陈景荣这话无疑是证实了佟尔丹的话:董原确实是有意放陈芝虎入南阳,不然的话,陈芝虎拖延着不能先一步进入南阳盆地,叫新野、淅川等城给淮东的柴山兵马抢先占去,北燕在汉水西岸的兵马北撤归路就将彻底给截断…… 当所有事情的真面目展露在钟嵘等人面前,才叫他们真正认识什么是血腥权谋,在董原等人的谋算面前,他们之前杀人越货、占山为王,还是不够看。 真所谓“盗钩者诛、盗国者侯”。 钟嵘看向罗建、霍桐,右手情不自禁的握住腰间的佩刀:王仙儿带着陈景荣进来,王仙儿投淮西的态度应该明确,而他当初就极力主张弃淮东、容陈韩三、投北燕,甚至与王相闹得誓不两立,想必淮东也欲除他而后快,眼下只能去投淮西,但罗建、霍桐会做什么选择? 霍桐注意到钟嵘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以及他身上透出来的淡淡杀气,钟嵘要是想降淮东,就不会与王仙儿从南线北逃,他自问凭个人武勇不是钟嵘的对手,何况王仙儿消失过一阵子再进去,谁晓得他有没有另外调兵来,心里一叹:无论是投淮东还是投淮西,各有优劣,淮东得荆襄之捷,势力将膨胀到极致,淮西怕是难与之匹敌,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投淮东,多半会立时给解去兵权,最多苟活性命罢了。淮西虽弱,但正因为淮西的弱,才可能重视他们这些降将…… 当然,除去这些有的没的,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不容忽视: 在厉山及淮山北麓外围,淮东在随州以及信阳只有不到两万五千兵马,特别是在信阳的凤离军一部还给淮西兵马缠裹在中心(霍桐又不是清楚信阳孟家早就暗附淮东的事情);而淮西在董原的亲自率领之下,从二十一日就有总数超过七万的兵马直扑淮山北脉而来;董原更亲自精锐三万有余从二十二日起就进驻光山县南境,离厉山不足九十里。 他们要是降淮西,淮东暂时还奈何不了他们;他们要是降淮东,董原很可能不会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就直接带兵从光山县南进,打厉山,他们也不会有从淮山北麓将另三万守寨兵马收拢回来的机会! 霍桐这时候才想明白过来:董原从二十日起将信阳以及信阳以东的兵马悉数南调,除了给汝州王陈芝虎让路之外,就是要贴身缠住他们在厉山、在淮山北麓的兵马,不给他们选择降淮东的机会…… 至少在表面上,淮东与淮西都是大越之臣,董原是大越的枢密副使、河南招讨使及淮西行营总管,这时也是奉旨进剿淮山,自然有受降随州军的权力。而他们降了淮西,在淮西为将,以后也就都是大越的将臣,要是以后淮东与淮西反目成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只能顾得上眼前了。 想透这些,霍桐朝陈景荣行礼,说道:“承蒙淮西不弃,霍桐愿为淮西效命!” “投淮西是投,投淮东是投,但这狗贼绝不对留!”罗建抽出铁锏就要朝佟尔丹砸打去。 “慢着,”钟嵘一把将罗建的右手抓住,喝道,“既然大家一起投淮西,佟尔丹就应该交给淮西处置!” 王仙儿、霍桐都晓得就此放了佟尔丹,很难对下面的将吏交待,但佟尔丹刺死罗献成,是帮他们扫清投降淮西的碍障,他们这时就杀死佟尔丹,岂不是绝了与北燕的恩情跟退路?再者,北燕与淮西在诸多事上有这么多的默契,淮西就未必想杀了佟尔丹。 霍桐、王仙儿以及尹相商都看向陈景荣,见陈景荣都使眼色要留下佟尔丹的性命,都劝罗建:“已将两名刺客当场击毙,总要留个活口、交给淮西处置……” 佟尔丹过来充当死士,本做好行刺得手或失手都会给激怒的随州军将杀死的准备,没想到胡宗国说他此行有惊无险的话真是应验了。 陈景荣没想到此行会因为佟尔丹的横空出现变得如此顺利,罗献成已死,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整部投降,就能立时转变为淮西的战力,至少在眼前看来,要远比得四五万溃兵强得多,也更能消弱淮东战后对淮西的威胁,也将彻底压制淮西内部不同的声音。 更重要的,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使随州军投淮西、坐大淮西,有与淮西联和之意。 淮东是强,地盘也多,但淮西三十万兵马在东线要防备在山东的叶济多镝,西线要防备退入关中的北燕西线兵马,甚至连退入两川的曹家也会对淮东会出防备之心,短时间之内,淮东对兵力陡然增强到十六七万的淮西能有什么威胁? 淮东再强,还能应对淮西与北燕以及曹家联手?还不是一样要对淮西、曹家继续隐忍? 所以佟尔丹这人一定不能杀。 当然,淮西也不会放了佟尔丹,要放佟尔丹应该由朝廷那些主张议和的大臣来放。 淮西在寿州、濠州、泗州的民生已经得到极大的恢复,仅屯卒营田就高达一百五十万亩,至少军粮基本能自给自足――也正是如此,才越发觉得人力的重要。 淮西最初靠五万屯卒营田垦种,后吸纳流民进入营垦体系,学淮东使寿州、濠州境内的耕作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迅速恢复过来,但从南阳战事之后,董原不得不抽调五万屯卒编入营伍,营田在秋后就因劳动力的缺乏而大幅减产。 不要得到整部随州军的归附,哪怕是为了五六万青壮劳动力及其背后的家小,都值得淮西争一争。 五六万青壮劳动力,就意味着能再多垦一百万亩的屯田。 此时淮西周围不缺地、不缺田,就缺人,就缺青壮劳动力。 只要北燕提出议和,在朝廷的帝室官臣必然会大力拥护,淮西则可以趁势能得到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将来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 想到这里,陈景荣都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越发敬佩主公董原的英明决断,竟然抓住稍纵即失的机会,给淮西赢得一条前程无限的路来…… ***************** 陈景荣与钟嵘、王仙儿、霍桐、罗建议定投降事,即派人将其他将吏、特别有可能倾向淮东的那些将吏控制住,严格控制罗献成遇刺身亡的消息走漏出去,以罗献成的名令密令淮山北麓的诸寨守将来厉山,同时推举钟嵘为厉山守将,暂代诸将节制厉山的三万兵马,王仙儿、霍桐、罗建则随陈景荣押着佟尔丹赶去光山见董原,表示投顺之意,请董原从光山出兵,立即进入厉山,控制淮山北脉。 淮山之中,细雨不休,道狭路险,陈景荣也只能跟着罗建、王仙儿、霍桐他们一起骑马北行,在路上颠簸了半夜,佟尔丹给捆在马背上,于二十五日午前进入董原在光山县南境的大营。 说降随州军六万兵马,陈景荣也是额外的扬眉吐气,心想古今谋臣,有他这般功绩者也是屈指可数――想到会由此笔在青史留名,想到从此之后在淮西,可以将刘庭州、丁知儒压在身上,怎么叫陈景荣不极力克制着才不会失禁似的开杯大笑? 陈景荣将罗建、王仙儿、霍桐三人及佟尔丹安置在前垒营帐,他大步流星去董原大帐去见董原,掀开大帘进去。 看到董原与刘庭州及诸将都在,陈景荣哈哈大笑:“董帅,大喜啊,大喜啊!景荣要跟董帅禀报大喜啊!” “无故喧哗大帐,陈景荣你视我军纪何在!”董原铁青着脸呵斥未通报就闯进来大声报喜的陈景荣。 给董原迎头怒斥,陈景荣就给打了一记闷棍,愣在那里:董原派他潜去厉山说服,他此时赶来光山报喜,难道董原猜不到厉山随州军皆降?比起厉山六万随州军皆降的大喜,他闯大帐的小过失又算个屁? “景荣,你坐下。”刘庭州也脸色铁青的叫陈景荣坐下,但脾气比董原好一些,待陈景荣坐下,才告诉他,“孟畛、孟知祥早投了淮东,昨夜率信阳守军随宁则臣离开信阳了……” “啊!”陈景荣乍听这消息,就仿佛给雷击了一下,乍跳起来,就仿佛椅子是布满毒牙的钉板,咬得他浑身直打颤,一个踉跄没有站住,翻倒在地…… 孟家与寿州心有不合,陈景荣与董原也早就明白,但想到信阳还是淮西治下,他们之前并不认为孟家有可能干脆利落的彻底倒向淮东,更多的可能是骑墙观望。 即使孟家投向淮东也不重要,毕竟在总兵力近九千人的信阳城守军里,有不少将领是董原安插进去的亲信――要命的是,宁则臣带着凤离军第一镇师胁裹信阳守军昨夜突然离开信阳,而董原安插在信阳守军里的亲信甚至没能向这边通风报信,可以说宁则臣率凤离军与孟家胁裹信阳守军离开信阳是淮东早就周密谋算好的事情! 说不定董原安插在信阳守军里的亲信将领已经给清洗,那可是整整两万五千人、披甲精锐占了六成的强悍兵力啊,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信阳! 陈景荣翻倒在地,手撑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地名,差一口血喷出去:“林缚此儿好狠毒!”见董原与刘庭州脸色铁青,想来他们是早就明白了淮东的毒计,手足颤抖着问,“还来得及吗?” 刘庭州欲哭无泪,摇头说道:“淮东以输粮西进为名,二十日就在信阳备下足以装下三万兵马的船只。我们才得到消息,已经耽搁了一夜;要是淮东再在北面的驿站下暗手,我们派快马传讯都未必有他们行军快……” 陈景荣从心里感到刺骨的寒意,只觉力气在这瞬间给抽空:怎么也没有想到,随州军在淮山北脉的六万兵马竟然是淮东有意放出的饵,等着他们咬饵上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4章 后手谋淮西 一直到二十五日,淮东军南线主力,都主要集中黄陂与石城之间,围歼大洪山南麓的十万溃兵。 林缚将行辕移往黄陂残破,包括预备兵马陈渍所部,也都主要前进到黄陂以北,做好向石城进发的准备,原照湖山大营则成了在黄陂东面最大的战俘营。 奢文庄、温成蕴还关押在照湖山大营,林缚希望一切都能慢慢的导入他所希望的正轨,奢、温二人作为从浙闽战事以来、南越最主要的两名战犯,林缚就算答应赐他们鸩酒以保全尸、不凌辱他们,也不会不明不白的将他们秘密、处死,便是鸩杀也要先定其罪。 随军检校拿着三日来才拟定的罪状叫奢文庄、温成蕴签押认罪,奢文庄也不看罪状,提笔就写:他这些年所做之事,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罪状里没有提夷族之事,他还能有更多的奢求? 待随军检讨拿着认签的罪状离开,奢文庄整理衣裳,等候淮东军卒送鸩酒过来,这时候夕阳从窗外射进来,落在粗木打制的长桌上,在光柱里飞尘舞动。桌上也积满灰尘。 奢文庄对温成蕴说道:“林缚欲北伐,必先拔淮西——实在想知道林缚的下一手棋啊!看不到这一手棋,就这样死去,有些遗憾啊!”奢文庄嘴里这么说着,手指在积满灰尘的桌上情不自禁的写下“欲北伐,先拔淮西”七个字。 奢文庄给胡宗国遗书以献遗计之事,温成蕴是知道的,见奢文庄丝毫不畏即将送来的鸩酒,只是关心林缚的应手棋——温成蕴此时又想哭又想笑,心里化作一片悲凉!都不知道文庄公这辈子是为酬争雄天下的壮志,还是单纯的使世人知道他权谋,但这一刻就将成空。 这时候门吱哑响了一声,从门缝里看着有人走到门前,温成蕴心里一紧,知道送鸩酒的人来了,抬头看去,却是宋浮端漆盘进来。 换作初俘来照湖山,看到宋浮,温成蕴说不定说扑上去咬他两口,这时候看到宋浮亲自来鸩杀他们,只是撇过脸去;奢文庄平静的看着宋浮,连他手里漆盖所盛的铜壶看也不看,说道:“临刑前,能见故人一面,了却一桩遗憾……” “知文庄公心里无恨,宋浮也心安一些。”宋浮说道。 “何恨哉?”奢文庄一笑,执壶倒了两杯酒,看着琥珀色的澄清酒液,递了一杯给温成蕴。 宋浮看到桌上写有“欲北伐先拔淮西”七字,知道奢文庄心里还没有想透这节,淡淡的说道:“欲拔淮西,先得寿州!”算是对奢文庄的回应,以解他临死之前的困惑。 “……”奢文庄将酒壶停在嘴边,“哦”然应了一声,说了一句,“不冤啊!”便抑头将毒酒饮下。温成蕴反应慢些,但随即也想明白了,原来荆襄一战淮东早就将淮西与北燕都谋算在内啊,看着文庄公已将毒酒饮下,赶紧抑头喝下毒酒,追随而去。 宋浮站在室内,想起往昔种种,泪流沾襟,示意军卒扶住奢文庄、温成蕴的身子,让他们死得体面一些。 **************** 飞骑入营,踏得地微微震动,岳冷秋抬头望去,飞骑是直奔林缚行辕大帐而去。 除了八百里加急信骑,谁踏马驰近林缚的行辕大帐必会先给宿卫以刺客击毙。只是这几天从枣阳、樊城传来的信报,都不用八百里加急,岳冷秋奇怪,还有什么军情如此紧急,直驰林缚行辕大帐。 岳冷秋手里正好有事要找林缚商议,便往林缚的行辕大帐走去,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紧急军情传来。 由于敌兵在鄂东南线的兵马皆溃,完全失去抵抗力,此时林缚以枢密使掌握整个战局,特别是直接掌握鄂东的战局,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岳冷秋自然要移来黄陂与林缚汇合,使南线淮东军与池州军的指挥调动并于一处,而不是他留在蕲春,使南线依旧看上去有两个指挥中心……就像林缚心里对这个没有意见,但特别是邓愈、岳峙都率部北进之后,岳冷秋还留在蕲春指挥池州军,军情的传递就要在三四地之间周旋,十分影响效率。 岳冷秋走进大帐,看到左承幕也在这里,点点头,问道:“八百里加急飞骑入营,有什么紧急军情?” “厉山秘探传报,”林缚从埋案桌前抬起头来,请岳冷秋坐下说话,将从随州传来的加急信报递给岳冷秋,说道,“叶济罗荣派使刺杀罗献成,董原遣陈景荣潜入厉山,收降了随州军几个降将……真是不错的计策啊。” 不管怎么说,岳冷秋都是枢密副使的身份。 “啊!”岳冷秋吓了一跳,说道,“好狠的计策,难不成淮西早与胡虏暗中媾和?” 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最能叫罗献成没有防备,而罗献成死后,淮西得利最大,叫淮西直接招降钟嵘、王仙儿等敌将,董原在淮山北脉骤然再得六万整部兵马,淮东明面上还不能拿董原怎么样? 倘若董原野心真大一些,再放肆一些,先灭了在信阳的凤离军,怎么办? 想到这里,岳冷秋背脊寒意直冒,不小心整个荆襄会战说不定会变盘,忙说道:“当务之急,应当调兵东返,北击厉山之敌,对招降之事不予认同!宁可放叶济罗荣北逃,也断不能叫董原坐大!断不能叫董原有与胡虏勾结的机会!我立即手书一封,叫人给涡阳陶春送去,揭董原之谋。” 林缚看了岳冷秋一眼,见他神色诚挚,不似有伪。岳冷秋不知内情,就摆在明面上的局势,他此时的建议最是合适,而陶春此时虽给董原削弱,但手下三万兵马,应该还有半数能叫他直接掌握着。 岳冷秋出面拉拢陶春,应能比别人更有说服力。 左承幕心里一叹,心想岳冷秋也终是明白董原玩的不过是权谋,实成不了大势,也劝林缚道:“欲北伐,必先拔淮西!”他与岳冷秋的建议一样,宁可放过叶济罗荣,也不能叫董原有坐大的可能。 这不是仅仅是厉山五六万降兵的问题,还涉及到对淮山北脉的控制权。 一旦叫董原控制淮山北脉,他就可以南出淮山,兵锋直接襄樊、随州,而燕胡甚至可以占据南阳盆地不退,与淮西东西呼应。淮东从襄樊到随州都要部署重兵防御,压力将极大。 反过来,淮东军将淮山北脉控制在手里,从随州对信阳、从庐州对寿州都将保持战略上的优势。董原就必然要老实得多,不敢明目张胆的跟燕胡勾结。 没有董原的策应,就算叶济罗荣将西岸的兵马都带出去,也没有能力再守南阳——燕胡要守南阳,面临淮东的重兵,少于十万兵力则守不住;而十万重兵屯于南阳与淮东长期对峙,补给线对燕胡来说则太长了。 在董原有可能与燕胡暗中媾和之际,争夺对淮山北脉的控制,要优先于追歼燕胡在汉水西岸的兵马。再说董原野心勃勃,一旦叫钟嵘等降将投顺成为事实,他的手里兵马增至十七八万,从淮山北脉进窥荆襄腹地,也将使淮东军没有可能全力去追歼燕胡在汉水西岸的兵马。 即使放过叶济罗荣北逃,不过天下大势已尽在淮东之手,在北伐之前,先将淮西势力扫清,才是正招。 “欲北伐,必先除淮西,”林缚站起来,哈哈一笑,说道:“岳相、左相所言,真是良策啊!” 高宗庭在旁笑道:“董原急着扑上去抢食,却忘了要将自己的屁股保护好;岳相、左相莫要太担心……” 董原与燕胡暗中媾和,林缚与高宗庭应该是最震怒的人,但见林缚与高宗庭神色镇定,甚至还有看着董原入彀后的欣喜——岳冷秋恍然明白过来,说道:“原来枢密使早有后手,敢问何策?” 左承幕也是叫罗献成遇刺身死、随州军将皆降淮西的消息吓住,没想到林缚藏有后手。 林缚走到长案之后,拿起炭笔,指着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地图,说道:“董原为了使随州在厉山以及淮山北麓的敌兵没有投降淮东的可能,他将淮西在平昌关、罗山、潢川以及东到寿州南的兵马,悉数南调,集中到光山以西。此时在肖魁安在正阳有万余兵马,远在淮西最西,陶春在涡阳有三万兵,在淮河以北;董原任命丁知儒为寿州留守,实际其在寿州、濠州以及泗州的驻兵已不足一万,而分散于诸城。这一万兵马犹重于泗州,看来董原还是有意防淮东在徐泗之兵无故进入泗州——其在硖石山大营的守军不足两千;其在寿州城的守军还不足两千。既然董原不晓得守寿州的重要性,我已给宁凤军指挥宁则臣下了一道枢密院令,着他率部接管寿州防务!” 林缚在信阳城与寿州之间画了一道长线,仿佛一道闪电,刺目的浮现在地图上! 岳冷秋背脊升起更寒的凉意,虽说他心里已经没有跟林缚相争之意,乍知林缚对董原的后手,心里也直叫好毒! 以厉山降兵为饵,将董原在淮西腹地的兵力悉数诱出,再使宁则臣直接从信阳出兵奔袭兵力空虚的寿州腹地。 从信阳城到寿州城,先出浉河,再入淮水,一路都是宽敞的顺流大河。 淮东只要在信阳城附近提前备好足够多的船只,六百里水路,最多两天就能直接奔袭到寿州城下,比从下游山阳逆流往寿州运兵奔袭,要快得多。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就董原来不及做任何的防备,最多叫丁知儒将硖石山大营的兵马调入寿州城,那只有不到四千守兵而已。而董原率嫡系主力全部从光山县以西、以南地区集结后再回援寿州,则至少要七八天的时间。 在宁则臣所携来枢密令之前,丁知儒退出寿州城则罢;若不退,宁则臣则直接以丁知儒违抗枢密院令攻打寿州、硖石山,丁知儒能守到董原率嫡系主力回援吗? 董原回援寿州,一是来不及,二是要冒着直接造反的风险—— 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董原能打赢了,能守住淮西的地盘,哪怕守住寿州几个关键城池,在帝室一系大臣的疯狂支持下,还能有拨正平反、打嘴仗的机会;要是董原没能夺回寿州,一个与胡虏勾结反贼的罪名他死活都逃不了。 董原这时候还有赢的机会吗? 董原要是不回援,丁知儒在寿州要是不反抗,那就表明他们认可林缚所签发的枢密院令,那就要将寿州的防务让出来,交给宁则臣接管;而夹于寿州、东阳与淮安之间的濠州,必然也保不住—— 淮西一镇三府,所有精华都在寿州以寿州以东的濠州,董原拼了老命用去三年时间攒起来的一百五六十万亩军屯,都集中在寿州与濠州;而信阳以及淮水以北的涡阳等地,因战事成为残地。 董原不就正是仗着有寿州、濠州的一百五六十万亩军屯良田,每年除了淮西的税赋,军屯良田就能直接给董原提供上百万石的军粮,他才有一些底气不惜与淮东撕破脸的吧? 林缚要夺董原的寿州、濠州两地,好一个狠毒的釜底抽薪之策啊! 林缚将炭笔放下来,笑着问岳冷秋、左承幕:“岳相、左相,你们说淮西不会奉本院之令交出寿州的防务?” 左承幕禁不住额头渗出冷汗:董原会挣扎吗?董原挣扎有赢的希望吗? 原来林缚心里早就有“欲北伐、先拔淮西”的定计了。 岳冷秋说道:“董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他兵力不足守寿州,将寿州的防务让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我也是这么认为,”林缚笑道,“我还想给董原直接拟一道令,叫他率淮西军及降附军立即从信阳北上,收复确山、汝州等地,二相以为如何?” 岳冷秋与左承幕对望了一眼,心知林缚的用意是什么:董原既然不反抗,林缚也没有名义收拾他,毕竟董原调兵南下、收降随州军,至少明面上没有过错,那就先将董原其部逐到淮水以北去!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5章 寿州 二十六日,日隅,日头升到树桑之上,淮水之上有着薄雾如轻云,两岸皆都平川,间有山峦起伏,看不到战火、看不到狼烟,叫人以为身处治世。 出浉河即为淮水,入冬后的淮水虽说瘦浅,但作为中原第三大河流,宽广仍操过常人想象。孟轸扶战船侧舷女墙而立,望着汤汤淮水,心怀激烈,与身旁的宋时行说道:“董原为贪欲所遮,一心去争厉山降兵,以为柴山伏兵尽出,庐州也无兵马威胁寿州,却未必料到我们会从信阳直接去取寿州……” 宋时行望着滔滔水浪,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当初宋浮、宋博父子力排众议,坚持归附淮东,他与宋义都是反对的——至少在永兴元年以前,有几个人能看出淮东有气吞山河、鲸吞中原的气概? 与其说董原为贪欲所遮闭,中了淮东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如说在淮东绝对的优势面前,实在没有董原挣扎的余地——任何权谋都需要有相对应的实力匹配,不然只会引火自焚。 在淮东的优势,董原不动则已,没有野心、没有贪念则已,他有贪念、有野心,还轻举妄动,哪有可能不落入淮东的圈套中? 北风呼呼刮来,寒意刺骨,探马回报黄河以北都开始下雪,已经是永兴五年的冬天了。 宋时行又轻吁两下:一吁族兄宋浮识人、识势天下无双,一吁林缚雄谋伟略,叫奢文庄这等盖世智士都无伸展的机会,怎么叫天下士子英豪屈从之?心想孟畛当年以小族弱民独守信阳残地,看上去困于一隅,但见识实远在水淮之上,难怪传言称林缚将他与叶君安并立。 前部先锋兵马扮成返程回山阳的粮船,早在二十四日清晨就放舟东下直去寿州,想来此时已到寿州境内;宁则臣、孟知祥率中军主力于二十四午后从信阳出发,丁知儒若不屈从让出寿州城,中军主力就将毫不留情的进占硖石山、寿州城等寿州军事要地,以待董原嫡系援军来战——宋时行与孟畛负责督后,毕竟淮西在淮河的上游还有小量的水军,随行除了殿后兵马、孟氏亲族以及将领家小,还将董原安插于信阳城守军里的亲信将领及有可能给董原拉拢的将领一起拘押起来,留在战后处置。 *************** 入冬之后的寿州城位于淮水南滨,离淮水之畔的硖石山仅十数里之遥,是淮西的经济、政治及军事中心。 寿州城,在丁知儒的治理下,虽说城里难免有着临战时的紧张,也拥挤了许多从淮水北岸以及从信阳而来的流民,但整体上秩序井然,一切都围绕前线的战事而紧张忙碌。 虽说淮东在庐州的兵马尽入荆襄腹地,淮西在寿州南还部署一些警戒兵力,寿州及濠州腹地的兵力,更多的部署在泗州城里。 也是由于林缚早就要求将地理位置几乎嵌在山阳、宿豫及淮阳之间的泗州划入徐泗防区,董原他们担心淮东军不告可取,留在泗州城的警戒兵力一直都不敢少。 日头刚刚升上树桑梢头,寿州留守兼知府事丁知儒天未亮坐在府衙里署理公务已有两个时辰:董原率部往西南进淮山,争随州降军,控制淮山北脉,实不知道淮东会有什么反应,但不管怎么说,都要往潢川、光山一线输送更多的粮草以备不患。 衙役进来禀报:“楚王过来了。” “快快有请……”丁知儒从公案后站起来迎出去。 楚王楚翰成、左佥都御史、淮西左丞刘庭州以及南阳残部元归政、梁成翼等人,都是在江宁之外的帝党中坚势力,淮西还远远不能独立对抗淮东,首先要将淮西境内的帝室将臣紧密的团结起来,继而再拉拢江宁的帝党大臣,才有与淮东抗衡的可能。 元翰成刚迈入前庭,丁知儒就迎了出来,行礼道:“楚王早啊!” “草叶上的白霜都消了,还早什么早?”元翰成哈哈一笑。 初知淮山在庐州的兵马尽入荆襄腹地为伏兵时,元翰成吓得差点尿崩——他不是替北燕担忧,而是恐惧此战将北燕西线主力尽歼之后林缚会直接代元自立,届时他头上的楚王爵就是他及亲族的催命符。 董原犹能放弃权柄逍遥山林,元翰成作为帝室一员,哪有新朝成立不给赶尽杀绝的道理? 后知董原将信阳及信阳以东的兵马南调,一放陈芝虎越境进南阳接援叶济罗荣从汉水西岸北逃,一往淮山北脉夺厉山降兵,元翰成才心思稍定。 元翰成不怕董原有野心,不怕董原将淮西都赌上,跟林缚对抗,就怕董原在淮东的强势面前也选择屈从。 为支撑董原向淮山北麓进兵,元翰成这回不仅将家底都掏了出来,拿出三十余万两现银去民间征购粮食,还亲自拟函派人潜往江宁,与沈戎、张晏、余心源等人联络,希望他们能明白董原的苦心,拉拢忠于帝室的大臣,暗中替董原在江宁造势……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淮东在荆襄军马的心思都放在追击汉水西岸的敌兵身上,腾不出手来,怎么也会先忍下这个亏! “楚王有什么事,唤知儒过来吩咐一声就是,有什么事要劳楚王亲自跑这一趟?”丁知儒知道楚王无事不会登三宝殿。 “我昨夜思量了一夜,有个念头想要丁大人替我参谋参谋。”元翰成说着话,又看了左右衙役一眼。 丁知儒挥手让左右人手退出去,不影响元翰成与他商议密事。 “我想着,胡虏经此一战,怕也是元气大伤,丁大人,你说是不是?”元翰成提起话头。 “楚王的意思是?”丁知儒不动声音的问道。 “中原这些年来战事不歇,千里皆成残墟,千里不闻鸡鸣人声,即使要北伐,也要先休养生息几些年头,以本王所见,不如先和议罢兵,叫大家都有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元翰成说道,“真要继续打下去,只会叫淮东越打越强,越打越难叫人压制,而别家只会给拖得连喘息都难。招讨使让开路,叫陈芝虎能进南阳,也表达了诚意,可以遣秘使议罢兵之事。我再想啊,退到两川的曹家,大概也不会拒绝息兵休养之事……” “……”丁知儒细想片刻,说道,“楚王此策甚妙,但此事不宜由淮西牵头。” 元翰成想了想,说道:“也是,江宁风议不利议和,淮西至少在明面上不能牵这个头,但只要淮西拖在淮水北岸不北进,想来淮东也没有办法从两头探出去……” “对,”丁知儒笑了笑,说道,“淮西拖着不动,淮东也没有北伐的可能……” 淮东无论是从东线还是西线北伐,都将后路暴露在淮西的兵锋之下,丁知儒才不相信林缚对淮西会一点戒心都没有。只要林缚对淮西的戒心不消,北伐就不成行,息兵和议就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元翰成哈哈大笑,说道:“丁大人与招讨使早有定谋,看来是本王操心过度了……” 丁知儒刚想捧楚王几句,这时候有快马从北面驰入城来,牵马直走到丁知儒的跟前,说道:“淮东运粮船队欲强行在硖石山西驻泊,已有七八艘粮船不听令抢入东陵湖口……” “他们想做什么!”丁知儒甩袖而立。 宁则臣自九月上旬率部西进援信阳,粮草由山阳那边直接补给,淮东粮船会来往淮水之上,但不经通知许可,淮东的粮船不得在寿州城附近驻泊,更何况位于寿州城以北的硖石山是寿州守淮的要地。 故而硖石山守军看到淮东粮船不听告戒、强行在西侧驻泊,只会紧急派人来通知丁知儒处置这事。 “难道是淮东知陈芝虎率部从正阳过境后心怀怨恨,过来滋生事非?”元翰成迟疑的说道。他没有将问题看得太严重,他以为是淮东忍不下董原放陈芝虎去南阳的恶气,才有意过来挑衅、滋生事非。他的意见是先忍着,叫淮东撒撒手,等董原将随州军在厉山的五六万降兵消化掉之后,再做其他的部署不迟。 “我先去硖石山看看,”丁知儒也没有想太多,但淮东军在寿州境内挑衅,他也不能坐视不理,更怕硖石山守军拿捏不好分寸:太软只会叫淮东军得寸进尺;太过,怕给淮东军就此找到起兵衅的借口,他吩咐随后赶过来的寿州守将陈巨先,“陈将军,你拔一营甲卒随我去城去硖石山……”他也需要在来寿州挑衅滋事的淮东军面前表现出强硬的立场,莫叫淮东军以为寿州真是软杮子可捏。 “本王与丁大人一起去看一看,看淮东嚣狂到什么程度?”元翰成说道,他这时候自然要坚定站在淮西这边,希望淮西对淮东的态度能更强硬。 城里甲卒没有点齐,就城头警钟大作,在北城门之下的丁知儒闻警大惊,回头厉声问道:“何事起警?” “硖石山西台墩有烽烟升空!”城头小校禀道! 硖石山升烽烟是表示敌军入侵,跟刚才派快骑禀告淮东军强行停船挑衅的性质截然不同。 丁知儒与元翰成慌乱登上城楼,往西北望去,手足冷凉:淮东军哪里是挑衅? 在西北东陵湖方向,已有十数艘淮东粮船强行进入东陵湖,最先进入的几艘淮东粮船已经抢占东岸的码头——哪里是粮船,一队队人马从粮船鱼贯而下,在日头下闪耀着甲片的光芒,密簇簇的有如东陵湖水从码头往东漫溢,这一艘艘船是藏有淮东精锐甲卒的运兵船啊! 丁知儒手足发抖,元翰成则直接瘫软在地,嘴里念叨着:“淮东反了,林缚小儿起兵造反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6章 夺城 “特奉枢密院令,使寿州知府、留守丁知儒、督兵备官、淮西行营左部校副将陈巨先及其他寿州诸将吏知晓:即日起由凤离军指挥使兼领寿州守备事、由信阳知府孟畛出知寿州府事,着丁知儒、陈巨先于二十七日之前将寿州及硖石山诸城垒交出,由凤离军第一镇师接防,奉命者以叛反论处,斩无赦!” 柳西林率先部五千精锐趁乘运粮船出于不意,从东陵湖口抢入,从东陵湖东岸码头登岸,在控制东陵湖东岸码头之后,兵锋直指硖石山军垒与寿州城之间,杜绝硖石山守军退往寿州城的可能,于午中之时才派出数骑驰到寿州城北城楼下,当着寿州北城守军的面,大声宣读枢密院令。 “强贼!”元翰成昏厥过一回,这时候醒过来听得有数骑在城下宣读枢密院令,破口大骂,“强贼,快将这几个强贼给我射死!” 丁知儒发狠的砸打垛墙,手掌鲜血淋漓,他何尝不想下令将城下这几人当场射杀,叫淮东军看看他的颜面,但是当场将这数骑射杀,那除了死守待援之外,就再没有退路可走! 寿州附近就六营守军,还给分割成寿州城及硖石山两处,没有办法汇合在一起。 虽说此时才有五千淮东精锐从寿州城外登岸,但丁知儒毫不怀疑信阳孟家已投淮东,不然宁则臣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从信阳出兵直袭寿州,那就意味着凤离军西援信阳的第一镇师主力及受孟家控制信阳城守军很快就会走水路进入寿州城下。 六营不到四千守兵给分割成两处,就将面对两万五六千的兵马扑来,能守多久?丁知儒对兵事不甚熟悉,但看守将陈巨先脸色苍白就知道他一点都没有把握能守到董原率主力从淮山北麓回援…… 陈巨先是董原信任的嫡系将领不假,但其他将领以及最普通的兵卒,都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傀儡!跟淮东撕破脸,在胜算极渺茫的情况,寿州城里不到两千守军,有多少人需要背着“叛反”的罪名跟淮西一条路走到黑、宁死也跟淮东对抗到底? “信阳有异,招讨使在光山县必有察觉,应很快就有密令传回。”陈巨先对丁知儒说道,他虽然忠于董原,这时候也不敢擅起兵衅,将最后的退路堵死;即使要战,也该是董原来做决定。 淮东军都兵临城下,董原都没有信报传来,可以料想董原至少在昨天之前都没有觉察到信阳的异动――他们还有什么底牌跟淮东对抗? 董原要调整光山以南的兵力部署,要率嫡系兵马回援寿州,根本就是三五天就能成的事情。 而林缚所下的枢密院令很明确,明天之前就必须让出寿州城防,不然就是以叛反论处,凤离军将直接攻打寿州城――毫无疑问,丁知儒根本没有资格去试探淮东军的底线。 这时候有数骑从西南打马狂奔而来,他们是董原从光山派来奔回寿州报信的亲信,但看到东陵湖东岸的淮东甲卒阵列,欲哭无泪,狠命的抽打马臀,往寿州城里驰去。 董原于光山到寿州之间并没有笔直的驰道可传信,信骑从光山驰来,昼夜行五百余里,跑死好几匹马,还是没能赶到凤离营前部精锐将硖山石与寿州城割开之前赶到寿州报信。 看过董原的密函,丁知儒心痛的泪流满襟,将密函示于陈巨先、元翰成等人,说道:“招讨使已派人去守信阳,钟嵘等将已率随州军降,形势犹有可为,必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天下终不会给淮东竖子只手遮住。我出城去与淮东军交涉,不能将招讨使家人及楚王及诸将家小都带出寿州城,宁死不降!” “寿州不能让啊,”楚翰成拖着哭腔,满面泪痕,便是有董原的密令,他也不甘心看着经营数年的寿州、濠州就这样叫淮东轻易夺去,抓住丁知儒的胳膊,说道,“陶春就是在涡阳,离硖石北山大营不过百余里地,有三万兵马,可立即派信骑过去叫他率兵回援!” 丁知儒苦涩一笑,摇了摇头,陶春这些年来给他们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从最初执掌五万精锐,给削弱连两万嫡系都未必能全数掌握,他要吃错哪门子药才会帮他们跟淮东死磕? 就算陶春愿意领兵来援,浩浩荡荡的淮水他怎么过? 淮西仅有的那点水军,都集中到淮水上游去了,在淮水上游防备随州军北逃,也根本没有跟淮东精锐水军在淮水决一胜负的可能! 元翰成无语泪流,就此放弃寿州,濠州也不能保,陶春必然会离心趁机脱离淮西的掌握,就算董原手里还有十数万兵马,但没有养兵之地,没有养兵之粮,谈什么东山再起,谈什么跟淮东对抗的资本? **************** 日头西斜之时,宁则臣率中军主力近一万五千兵马进入寿州。 在柳西林率部完全对寿州城与硖石山军垒的分割与封锁,中军主力就直接从硖石山西麓登岸,宁则臣乘座船进入东陵湖,进入东湖的临时营垒与柳西林汇合。 丁知儒出城过来,提出交出寿州防务的种种条件,宁则臣抬头问他:“徐州城毁之后,楚王移藩寿州,有什么道理叫楚王此时不奉旨就随你们去信阳?闵王乃皇上幼子,年幼就封藩寿州,皇上思念甚勤,不说将闵王送归江宁,你们要将闵王带走是何居心?陶春为涡阳镇守,他的家小即使要随军,本将自然会送他们去涡阳,又有什么道理随你们去信阳?本将只是奉令来接管寿州的防务,以备胡虏从山东出兵偷袭寿州,丁大人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丁知儒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厉声说道:“淮东欺人太甚,就不怕肘腋生变。” “淮东无欺人之意,也无扣人为质之心,”宁则臣手按着长案,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着丁知儒,说道,“但哪些人该走,哪些人想走,哪些人不该走,哪些人不想走,岂能一点规矩没有?该走的,想走的,丁大人尽可以带走,本将一概不留;哪些不该走的、以及那些不想走的,丁大人要是想与本将争口舌之利、耍什么手段,也莫要以为淮东是好欺负的!” “……”丁知儒与宁则臣怒目相向,没有退让之意。 宁则臣挥手道:“请丁大人回城去,明天午时我来取寿州城!”根本不给丁知儒分辩的机会,叫左右扈从直接将丁知儒从营帐驱逐出去。 将丁原驱逐回寿州城,宁则臣这边动作也丝毫不怠慢:分兵五千进据东陵湖南岸的一处屯寨,控制从西南入寿州的通道,以防董原有鱼死网破之心从信阳率兵援救寿州;分兵五千进抵硖石山北麓伐木为营,将硖石山两千淮西守军封死在营垒之中;又连夜将八千兵马直接推到寿州北城外扎营,架设起重型抛石弩,当夜就以军演为名,重逾百斤的石弹接连将城外的护城河砸得水花飞溅…… 到这一刻,丁知儒、元翰成、陈巨先等人都明白了,淮东暂时还不想直接将他们逼反,但他们也根本就没有跟淮东讨价还价的余地。 淮东在山阳还有三万水步军,赶来寿州参加不会慢于董原从光山回援,真要拼个头破血流,怕是真合林缚之意:哪怕将汉水西岸的北燕十万兵马放逃,有此借口,林缚也不会放过彻底歼灭淮西兵马的机会。 林缚此时使水营战船进入汉水,并曹子昂率五六万兵马守住樊城、枣阳一线,就能将燕胡兵马完全封锁在樊城以北、以西,而会林缚可以直接从黄陂一线率淮东军主力北上,越过淮山进入信阳围歼淮西兵马――淮西缺乏与淮东长期对抗的物资,内部派系矛盾重重,钟嵘等六万兵马又都是人心没定的降军,真要决一死战,淮西决没有侥幸获胜的机会…… 宁则臣的意思很明确:楚王与永兴帝幼子闵王未奉旨不得离开寿州;淮西军将卒家小愿意迁出寿州的,一概不拦,不拘为人质;那些不愿意走的,也禁止丁知儒用手段挟持他们离开。 昼夜间,楚王元翰成陡然老去,背驼腰弯。 元翰成明白他的确没有离开寿州的借口,而此时的董原根本就没有跟淮东摊底牌的资格。董原既然选择隐忍,更不会为他跟淮东摊牌,而他留下在寿州,好命一些就是软禁至死,歹命一些就是暴病而瘁。至于他的那些美妃宠妾、王子王孙,断不可能再过得舒坦…… 林缚要代元自立,最先会铲除的就是他们这些帝室藩篱。 此外,确如丁知儒所料,他不能强行要挟,陶春在寿州的亲族即使没有与陶春取得联系,也拒绝随他们一起迁去信阳,他们宁可留在寿州观望形势――淮东既然此时许丁知儒将董原的家小迁走,待陶春真决心追随董原,不从淮西脱离出来,淮东也多半不会撕破留难他们。 丁知儒心痛得滴血,陶春会有什么选择,根本不难猜测:一旦林缚将叛反的罪名扣实在淮西军的头上,而淮西看不到能赢的希望,怕是陶春会第一个站出来脱离淮西,甚至会为了讨好林缚,而反过来凶狠的攻打他们! 二十七日午时,紧闭的寿州城北西两门无声的打开,守军护送由近千乘骡马大车组成的车队,从西门而出,在淮东军甲卒的监视,逶迤往西边的霍邱而去…… 宁则臣披甲坐在战马之上,孟畛也随之站在寿州城西北面的一座缓坡上,看着车马队西去,柳西林在北门已先率部进入寿州城。 孟畛说道:“肖魁安那边或许能派人去游说……” 宁则臣摇摇头,说道:“主公的意思,既然董原愿意让出寿州城,那就照着既然的战略继续追歼汉水西岸之敌,我们暂时先占住寿州城及硖石山军垒,至于淮西防区具体怎么调整,战后再做安排,先不节外生枝。” 孟畛点点头,董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淮东则要优先确保主要作战意图能够得到实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7章 暗流 淮西激流涌动,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但钟嵘在厉山惘然不察,静待消息从光山县传来…… 二十七日午时,厉山依旧细雨蒙蒙,连日来的冷雨,使得道路变得泥泞;数十骑簇拥着两辆狭厢马车穿越淮山之间的山道,往厉山大营驰来,马蹄、车辙犁踏得泥浆翻飞。 陈景荣掀起车帘来,亮起钟嵘给他的令牌,直接带着车马进入厉山北营。 钟嵘闻讯陈景荣从光山返回,这两天来等得心焦的他,忙从南营走来相迎。 “陈先生,”钟嵘身高将有七尺,足比陈景荣高出一个头来,身材又魁梧无比,迎面走来,仿佛一座小山正移动,他站在瘦弱的陈景荣之前躬腰行礼,看上去有些滑稽。 陈景荣一脸倦容,眼睛里敛着太多的犹豫跟迟疑,心里暗暗自问:“钟嵘此贼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生性凶残,对故主又无丝毫忠心诚意,此时真能与他共谋吗?” 陈景荣脸上的迟疑,钟嵘也能看得出来,他皱着眉头,看着远处还停着一辆帘幕密遮的马车,叫淮西数十甲骑团护在中间,他眉头一跳,疑惑的问道:“还有谁与陈先生同来?” 陈景荣回头看了一头,既然已经入了厉山大营,再想回头也不可能了,压着声音说道:“招讨使在马车里!” “……”钟嵘刚才脑子里一瞬转过无数人名,万万没有料到马车里会是河南招讨使董原本人,董原亲自来厉山大营,没有叫钟嵘欣喜若狂,只叫他又惊又疑,下意识的想到淮西内部必然出了大问题,不然董原断不可能轻易犯险来厉山大营。 钟嵘自然晓得自己不是老实之辈。 陈景荣看着钟嵘脸上的褶子肉以及那些纵横的刀疤,也是心惊肉跳,钟嵘等将虽然名义上都归降淮西了,但他在厉山独立辖制三万余降军,淮西现在还没有其他钳制他的手段,真要把他就此看成无害的大猫,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是一招赌错,就是血溅七步、兵崩离析的下场,怎叫陈景荣不心惊胆颤? 看着陈景荣与钟嵘在细微雨幕下站着说话,一袭青衣的董原揭开帘子走下马车,示意扈骑留在原地,孤身举步往钟嵘走来,负手身后,笑道:“钟将军不欢迎本使来厉山大营吗?” 钟嵘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但董原身穿青衣便袍,气度犹自不凡,脸色虽略显苍白,但眼眸炯炯有神,仿佛藏有电光,叫他不能逼视。 虽说未曾与董原谋过面,但钟嵘也不怀疑眼前的董原能是别人所能扮的――仿佛停滞了有几息时间,钟嵘推山跪倒,在湿地上便行拜上之礼:“招讨使不辞辛劳以视厉山,末将没能远迎,请招讨使宽恕末将!” 董原目光炯炯的看着钟嵘跪下犹魁梧异常的身体,与陈景荣对望了一眼,才去将钟嵘搀起来,说道:“本使来厉山大营,便是不想你我异心,钟将军又何必如此见外!” “是不是淮西出了变故?”钟嵘就势站起来,有些耐不住性子的问道。 董原暗感钟嵘虽说满手血腥,但毕竟不是笨人――只要不是笨人,事情反而简单一些,就怕他拧着不懂其中的厉害,点点头,说道:“淮西确实出了一些变故,也不需瞒钟将军:就在昨日,在信阳的风离军指挥使宁则臣奉枢密院令率部去接管寿州的防务,我已下令寿州的守将率部撤来信阳了……” 董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仿佛叫钟嵘给毒蝎子猛蜇了一下,脸色骤变。 寿州之于淮西,宛如江宁之于南越。失去寿州,董原就失去在淮西立足的根基,不要说收留厉山降兵了,便是养自家麾下十万兵马都难,也就意味着董原根本就没有投附的价值! 但不投淮西,还有什么路摆在面前? 陈景荣紧张的看着钟嵘的反应,要是钟嵘此时拿董原的人头向淮东投名,该如何是好? 董原初知凤离军擅离信阳去袭寿州,震怒之下,当夜嗑血不止,故而此时脸色有着失血的苍白,但他禁止诸军有什么行动,于二十五日入夜前才派信骑驰往寿州,下令不得反抗,又传书使元归政率南阳军残部接掌信阳城,他则决定只身来厉山见钟嵘,陈景荣与刘庭州等人皆苦劝他不能行此险计,要防备钟嵘有豺狼之心!董原只言:“我犹是为大越守边定疆的帅臣――钟嵘杀我投淮东,此时的林缚,会不吝惜名声去收留擅杀大越帅臣的降将吗?钟嵘扣押我献于淮东,你们难道担心林缚会私扣一名无罪的枢密副使吗?难不成钟嵘还有退路将我献给北燕?我此时不去厉山,不去取得钟嵘的信任,林缚只需派人送一纸枢密院令来勒令我等整治降军,就能使厉山降军分崩离析……”董原力排众议,与陈景荣孤身赴厉山,站在钟嵘之前。 在董原离开光山大营之前,也叫刺杀罗献成的燕将佟尔丹从囚营成功“劫狱而逃”,以免林缚拿枢密院的名义过来要人。 “我欲使钟将军为先锋率两万兵马渡淮北上去收复确山、汝州等地,”董原不管钟嵘脸上有什么变化,自顾自的说道,“钟将军意下如何?” 此计也是险计:叫钟嵘有机会率两万降兵渡淮北上,从此之后对钟嵘来说就是海阔天空,他要是脱离淮西的掌握转而再去投北燕,董原将彻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不率部叛反,就只能要辞去枢密副使、淮西行营总管、河南招讨使等职,交御全部的兵权才能负担下此责,对江宁有所交待――同样的,钟嵘若是只有董原能掌握,他与董原诸多嫡系兵马,都孤悬淮河以北,那林缚就不会轻易再对淮西、对董原下狠手…… 钟嵘低着头,眼珠子转动,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诸多念头。 他未尝不想拿董原的人头转投淮东,但想到董原此时好歹与林缚同为南越帅臣,他拿董原的人头去讨好林缚,只会叫林缚斩下他的脑袋以示清白――董原能过来,必然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即便杀了董原,也未必能从信阳北逃,而且叶济罗荣派佟尔丹刺杀罗献成使随州军降淮西,自然不会希望看到董原给自己杀死。 既然董原表示要自己率部去收复确山、汝州,就表明没有加害之心,钟嵘也稍稍心安,压着声音,说道:“钟嵘常听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缚此子如此针对淮西,不说一声就取寿州,招讨使为何还要忍他?倘若招讨使用钟嵘为先锋去袭随州,钟嵘必为招讨使杀出一条血路来!” “钟将军,你既入淮西为将,便是大越之将臣,焉能对友军擅开兵衅?”董原如此说,语气却不严厉,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跟无力。 “淮东做得了‘初一’,招讨使怎么就能做‘十五’?”钟嵘说道。 陈景荣在旁边说道:“不说在樊城、枣阳的淮东军精锐三万余众;淮东军在南线的主力,以及池州军一部,共计有十四五万精锐,已经到盘坡、孝昌一线,其北上赶到随州,只要三四天。钟将军有几分把握能赶在淮东军南线主力北上之前,拿下有一万淮东军精锐所守的随州城?” 林缚密令宁则臣离部袭取寿州,怎么可能没有后手、没有防备? 要能出其不意拿下随州,倒是一招好棋,那样淮东将无法追击汉水西岸的北燕兵马。非但如此,淮东在樊城与枣阳的兵马也将因为侧翼彻底暴露出来而被迫南撤,叫北燕有机会重新拿回樊城,打通南接襄阳、汉水西岸的粮道! 只要北燕西线兵马不从荆州撤走,淮东军自然就拿占据随州的淮西军没辙。 但是,一切的前提,就是钟嵘的厉山降军要能出其不意的、在淮东军南线主力北上之前夺下由一万淮东军精锐所守的随州城,这有可能吗? 不能出其不意的拿下随州城,淮西军就算此时跟北燕西线军马联手,就算在光山以南、以西的兵马都听董原的号令与淮东开战,就算厉山降军能够立时恢复士气为董原所用、奋力搏杀于前阵,他们的胜算也十分渺茫。 仅靠在新野以北的陈芝虎所部,对淮东军已经在樊城、枣阳、平林埠一带形成的防线,实际已经难有大的威胁,也就没有可能策应他们袭打随州――说到底叶济罗荣的十万精锐给汉水隔绝在西岸,叶济罗荣其部要从丹江口、武关河、武关这一狭窄的通道绕到南阳,往少里说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就算林缚迟钝得拖上一个月时间,叫叶济罗荣率部慢慢的撤到南阳去,厉山及光山大营的军粮还能支撑一个月吗? 随州是厉山随州军的睾、丸,随州失陷,厉山军马可以降淮西;寿州是淮西睾、丸,失去寿州,淮西就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有几个人能在睾、丸给对手抓在手里还能反击的? 听陈景荣所言,钟嵘也能明白他们初知林缚派兵去夺寿州时的愤怒跟不甘。钟嵘也明白,唯有淮西诸人对淮东的仇恨越大,他在淮西才越安全,不会给董原出卖给淮东。 想到这里,钟嵘又跪下说道:“末将也是替招讨使深感不平,胡言乱语也是心里有恨难以自制,只望招讨使不要怪末将嘴笨,招讨使有所差遣,末将赴汤蹈火必不会辞!” 董原点点头,说道:“钟将军即刻点检兵马北上,即使枢密院有什么令函下来,钟将军也不要去管,自有本使兜下来……” ************** 岳冷秋二十七日夜驰入随州。 由于唐复观趁溃兵之后进袭随州势如雷霆就拿下随州外城,眼下随州外城基本保持完好,唯有长乐宫给摧残得面目全非。罗献义、卫彰等顽抗不降的随州军将吏已给枭首,罗献成的三千嫡系在战后存活的不足半数,已都给关入战俘营。 除了这些,俘获最多的就是罗献成的亲族及家小,则随州军将吏有家小在随州城的不多。 淮东屯田,是将营田作为公产处置,营田屯种的辎兵及屯兵,是为淮东军的储备兵员,实际是有效限制兵为将有的手段――随州屯田却非如此。 随州军还是没能改变兵为将有的旧格局,王相主持下的屯田模式,实际是将随州附近的良田圈占起来,分封给诸将吏,由诸将设屯寨、庄园,以私兵屯种之。 也就是说,平时随州军驻防兵马由诸将掌握在手里,屯卒也实际成为诸将的私役、私奴。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王相当时能迅速的改变随州缺军粮、补给的局面,不会触动诸将的利益;坏处就是普通兵卒的地位更加低下,对随州没有什么向心力,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的战斗力。 随州诸将吏的家小亲族因此有很多都居住在屯寨、庄园之中,而不是集中居住在随州城里。 岳冷秋对随州的屯田模式也十分清楚,虽说谈不上有多完善,但的确及时改善了随州军当时的恶劣局面,故而进入随州城,便先问曹子昂王相是谁,以示对王相的欣赏――林缚也刚刚下令由王相权知随州知府,协助曹子昂处置随州境内的政务,刚刚从礼山赶来随州城。 “诸降将家小居住在随州城里不多,使很多人有机会逃去厉山,不然战后就能有更多的机会使降将脱离淮西军。”王相颇为惋惜的说道。虽说此时随州军马都降淮西,但枢密院毕竟掌握着将官的迁调之权,待战兵诸事整顿之时,随州降将在去掉后顾之忧之后,未必还会继续绑死在淮西这颗树上。 当然,家小、亲族本来是个很好的筹码,眼下淮东军还没有能将这些筹码都抓在手里。 夺下随州,俘获最多的就是罗献成的家小及亲族,罗献成也真是奢淫,仅有伪封的妃嫔就有一百二十余人;麾下将吏妻女里有姿色者,都要防备罗献成横夺,仅这一点就使得没有几个将吏敢将家小留在随州城里。 “事难两全,”岳冷秋哈哈一笑,心想罗献成也是不能尽信王相,不然说不定能在荆襄闯出一番局面,“哪能事事苛求?” 岳冷秋北上是要去见董原的,但淮西现在还不稳定,他要留在随州先观望几天形势再说。 与岳冷秋对案而坐的曹子昂微微一笑,对王相的惋惜不以为意,真要以家小为质,就落在下乘了,不合主公开创的大格局。让这些随州将吏都投淮西去,他们这边可以将屯田毫没阻力的都收为官有再分配下去,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时候有扈卫从外面进来,递给曹子昂一封密函。 曹子昂看过密函,与列席的众人说道:“董原可能这时就在厉山大营与钟嵘密会……” “他好大胆!”岳冷秋吓一跳,俄尔又省得这话不该他来说。他当初在徐州又何尝不是孤身赴险去说服陈韩三诱杀刘安儿?董原连裤子都输掉了,他除了兵走险锋,还能有什么妙计从淮东手心里挣扎出去? 曹子昂与王相、唐复观相视一笑,对岳冷秋的尴尬视而不见。 岳冷秋也按下自己的尴尬不提,说道:“董原孤身赴厉山,大概是防这边离间他与降军吧;崇国公本有意取钟嵘的脑袋,这趟怕是不成了……” 曹子昂点点头,要是董原不能及时安抚厉山降军,他们这边只要传一道枢密院令过去,勒令董原清查降军将吏的罪行,就能使降军人人自危――董原孤身赴厉山,就是要抢在枢密院令下发之前,安抚钟嵘等降将使之收心。 这时候真要传枢密院令叫董原清算降军罪行,董原必会百般拒绝跟拖延,从而更使得降将归心淮西――可以说董原孤身赴厉山还是很有胆魄跟谋略的。 曹子昂思虑片刻,与唐复观说道:“董原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不高,但也要有所防备,着令礼山、骆店各地,都加强戒防,以备厉山降兵突袭……” 周同去了樊城,亲自指挥樊城、枣阳以及平林埠一线的兵马,那里有三万余精锐步营以及孙壮所部骑营第三旅主力,主要防备陈芝虎从南阳打出来。 曹子昂留在随州,随州以及随州以东包括骆店、礼山、柴山诸地的兵马,总计有唐复观所部一万五千余精锐以及四千余辎兵,守住关键处的几座城垒。 岳冷秋知道董原的狗急跳墙的可能,但实在算不出董原有狗急跳墙的胜算,说到底一切的权谋都必须建立在相应的实力基础之上。董原真要驱使钟嵘来袭随州,或者干脆易帜降胡,不过是求速死。 林缚此时并无意叫董原一点退路都没有、将其逼反,也无意叫厉山降军立时分崩离析――即使这时用计使厉山降军分崩离析,利弊各半,虽说能进一步的削弱董原的势力,但对战后收拾南阳、信阳、荆襄等残地,只会有害而无大益。 林缚只是希望能先将董原所部驱赶到淮水以北去,不影响接下来收复襄阳、南阳的战事,战后也能使淮水以及秦岭以南的区域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并给淮东彻底掌握。 到那时,就算董原手里还掌握有十万嫡系兵马,收拢钟嵘等降军为他所用,又与燕胡暗中勾结,还能折腾什么水花来? 何时用险计,何时求稳妥,在淮东诸人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帐目,岳冷秋心里微叹,能掌握主动权就是好啊。不过,不管怎么说,淮东接下来要怎么调整部署,抑或他岳冷秋要不要北上去见董原,还是要观望两天才能有所决断。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8章 制衡 宁则臣顺利接管寿州防务的消息于二十九日传到随州;二十八、二十九两天,随州降将钟嵘从厉山大营选卒两万北上――与此同时,董原派陈景荣来随州见曹子昂,商谈淮西军北上收复汝州及粮秣之事,仿佛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统统不存在一般。 车辙声历历在耳,陈景荣掀开帘子,不顾寒风呼呼的刮入车厢里,将车厢里仅有的那些寒气带走。 南下随州的驰道要经过一座名称鹿泉的山丘;鹿泉山不高,但突兀于随州城北的平川之上,地势显得险峻。鹿泉西坡有砦寨,曾为随州军将据为私宅,此时由淮东军一旅精锐驻为塞垒,峙立在随州城北――在陈景荣视野范围之内,在东北方向同样的一座据险峻地形而立的一座营垒,扼守住从厉山南击随州的通道。 如今看来,淮东针对淮西早有周密的计划跟部署, 天气阴霾,铅色的云层似乎就压在山巅之上,也不晓得接下来是雨是雪,想着淮西军缺衣少粮,此时被迫北上,境遇还真是惨淡…… 陈景荣心里悲凉,既然放弃反抗,但主动权就尽在淮东之手,实不知道这次来随州,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九月罗献成率部出淮山北寇信阳,使得信阳府又成残地,光山及厉山大营所储的军粮仅能支撑月余,再拖延下去,情势只会对淮西更不利。 入城时通报来意,随行扈骑皆给收缴兵刃到指点驿馆给监视居住,陈景荣也给反复收了好几遍身,才给带到灰蒙蒙的一栋宅子面前。 虽说淮东军帅署公惯来节俭,但宅子前总该竖一块牌子,陈景荣对领路的淮东军将说道:“某为淮西行营典书令陈景荣,特奉枢密副使、淮西行营总管董大人之令,来随州面见庐州守备曹子昂商议要事,这是哪里?” “景荣不要嫌弃本使这里简陋啊!” 陈景荣回头看去,却见岳冷秋身穿绛紫官袍袖手站在宅庭之中,笑脸望过来。 陈景荣还不知道岳冷秋已在随州,但看他的笑脸,直觉笑脸里尽藏杀气逼人的锋芒。 “岂敢岂敢,景荣不晓得岳督竟在随州。”陈景荣没有脾气,只能折腰行礼。 “不需客气,”岳冷秋甩袖一挥,说道,“你是奉令来见曹子昂,曹子昂忙于军务,未必有时间见你;不过本使也是特奉枢密院令北上,你有什么话与本使说也一样……” “……”陈景荣愣怔了一下,问道,“敢问岳督,枢密院又有何严令示下?” 岳冷秋的眼眸子像刀子一般剐了陈景荣一样,心想寿州被夺一事果然像种子一般在淮西诸人的心底生根发芽了,说道:“本使奉枢密院令出监淮西、河南诸军兼督粮秣,池州军邓愈部也即将奉令北调,并入淮西、河南诸军序列,景荣还有什么疑问?” 陈景荣自然晓得林缚还会有针对淮西的后手,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林缚会让岳冷秋来分董原的兵权…… 特别是岳冷秋的头衔上加有“淮西、河南诸军”的字样,更是叫陈景荣心惊胆颤: 不难想象,董原的头衔很快就会相应的变成“招讨使兼制淮西、河南诸军”,看来林缚是要利用战时枢密院的专檀之权铁心将淮西军拆成数镇,仅给董原节制之权、岳冷秋监军之权,而加重陶春、肖魁安等诸镇守军的权柄,以达到消弱淮西,使淮西内部互相制衡的目的。 换作别人来当这个监军使,对董原的制肘不会太大,但岳冷秋率邓愈所部北上任监军使,意义就非同小可。 陶春所部长淮军几乎是岳冷秋一手创立,自陶春以下,都是岳冷秋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虽说长淮军这几年在淮西给削弱了很多,但实力仍不容小窥。 陶春以往在淮西序列之下,故而挣扎不出董原的掌握,但岳冷秋进入淮西,陶春一系将领必然会倒向岳冷秋。 池州军在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的影响力及实际能掌握的军权也就给削弱了大半,陈景荣以为林缚会继续削弱岳冷秋的势力跟影响,万万没有想到林缚会用岳冷秋北上制衡淮西…… ************* 虽说陈渍所部于二十三日就收复石城,但一直到二十九日,林缚才将行辕迁往石城,左承幕以观军容使的身份,也随行前往石城;稍晚一天,胡文穆、胡学长父子从江夏赶来石城见林缚。 汉水汊口的沉船、暗桩一直到二十六日才清理干净,此时从汉津到长林的汉水之上,皆是淮东水营的战船。 入冬之后,风从西北刮来,逆风兼之逆流,水又枯瘦,战船行之汉水水面上的速度之慢可想而知。从汉津到石城,陆路有三百里,水路则曲折有五百余里;胡文穆、胡学长父子则是在二十八日午前从江夏渡江后,一路乘车北上赶往石城去见林缚。 淮东水营的战船也不是在等江碍完全清理干净之后才进入汉水,至少在胡文穆、胡学长父子赶到石城时,石城外的汉水之上就停着上百艘淮东战船。 汉水西岸,叶济罗荣的西线主力也已经完全撤到襄阳、南漳、钟宜一线,其殿后兵马普蝎石所部近八千骑也放弃荆州、长林、夷陵等南线城池,退到荆门以北一线…… 虽说具备从石城渡汉水进入西岸的条件,但要保持汉水的通畅,使淮东水营战船能直入襄阳,故而不能在石城架设浮桥。 在驶入石城之前,车过南湖坡,极目能将上下游二三十里长的汉水以及对岸的彭湾岭尽收眼底:先期进入石城的淮东军,已经分兵进占对岸的彭湾岭建立渡河营垒,此时正用战船运送更多的战卒、物资过去…… “从石城渡河追击不行啊!”胡学长轻勒缰绳,靠近父亲所乘的马车,望着汉水之上的情形,说道。 胡文穆点点头。 他父子本有意据荆湖自立,对荆襄地形自然是十分的熟悉。 叶济罗荣主力已经撤到襄阳一线,而其北逃,是从襄阳以西到谷城渡汉水经丹江北上。 襄阳东南鹿门山,汉山折绕,地势险峻;西南为三国蜀相旧居隆中山地,再往南为荆山北麓,皆是襄阳外围的天然屏蔽。故而淮东军从石城渡河进入汉水西岸,想要追击襄阳以西的敌军很难。 当然,淮东水营战船能溯汉水北上,进入到襄阳以西的汉水江段,直接切断燕胡兵马北逃的通道,那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不过汉水枯瘦,淮东水营主力要前进到襄阳一线的汉水江段,还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再一个,燕胡在襄阳附近仍有不容小窥的水军战力占据上游的优势。 追歼敌军,仍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胡文穆又轻叹一口气,说道:“对淮东来说,即使这次没有办法全歼叶济罗荣所部,但收复荆襄及南阳,已成定局;而在战后濠寿等地也应该划出淮西――形势如此,待以时日,北伐可期啊!” 胡文穆能据荆湖数年之久,眼力自非常识能比,荆襄会战已近尾声,能不能消灭更多的燕胡兵马,都无碍大局了。 “父亲说董原不会狗急跳墙?”胡学长问道。 “不会了,狗急跳墙不过是自投罗网,董原连这点都看不透,就更不是枢密使的对手……”胡文穆说道。 “枢密使使岳相北上,孩儿有些不解,”胡学长问道,“枢密使与岳相斗了这么年,好不容易有将他彻底消弱的机会,怎么能叫他北上,有重新掌握兵权的机会?” 岳冷秋北调出监淮西、河南诸军的消息,胡文穆、胡学长渡江到汉津就知道了,叫胡学长不解的是林缚怎么还给岳冷秋重新坐大的机会! 岳冷秋所掌握的池州军在枞阳大溃之后,实力就受到极大的消弱,但叫岳冷秋率池州军北上,并有重新掌握长淮军的机会,岳冷秋所掌握的兵权,就将迅速恢复到鼎盛之时。 “一切都在人心啊,”胡文穆说道,“岳冷秋与枢密使斗了这些年,起起伏伏,即使还有野心,也应该更知道底线在哪里,就比董原更可靠、比董原更安全,而不是跟着董原兵走险锋。再一个,派谁北上,能立刻将陶春从淮西军里分化出去?淮西毕竟没有大错,枢密使这次也只能将其逐到淮水以北,供其粮秣以牵制燕胡在河南的兵马,但怎么能不防董原以表面战事掩饰暗中媾和之事?岳冷秋率池州军北上,又能立时将陶春从董原麾下拉拢过来,在淮水北岸就有与董原分庭抗礼的实力,董原即使有心与燕胡暗中媾和,又焉能瞒过岳冷秋的眼睛?燕胡即使不防董原,又岂能不防岳冷秋?因此必然会在河南给牵制大股兵马,以将分担淮东在其他战线上的压力……” “孩儿倒是不如父亲大人看得透。”胡学长细思片刻,觉得父亲说得有理,用岳冷秋对淮东来说,利大于弊。 “放得下才看得透啊!”胡文穆轻轻一叹。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9章 荆湖军政 “看来董原这次是真心放弃抵抗了……” 在行辕议事堂里,高宗庭将北行接防厉山的邓愈所部从地图标识出来,而淮西及随州降军的动向也在地图事无粗细的标识出来,清晰的表明其在向北运动,先头部队已经从平昌关附近渡淮北上。 如今停留在信阳以及浉河沿岸的,主要是元归政、梁成翼、梁成栋所率的南阳军残部。 梁成冲率部从南阳东撤到唐河时给敌骑击溃,梁成冲当时身负箭创,逃到桐柏山缺医少药,又没能及时通过燕胡的封锁逃入信阳,伤势渐重,仅叫其部带着尸身逃入平昌关,南阳残军便由元归政、梁成翼掌握,还有万余兵马。 宋浮转回身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点点头说道:“董原不狗急跳墙就好,侧翼的威胁就减弱了许多,南线主力可以放心北上了……” “把他卵、子都抓在手里,董原狗急跳墙不怕先扯断自己的鸟蛋?”周普不屑的说道。 林缚哈哈一笑,与左右商议军事部署:“不用担心董原狗急跳墙咬我们的侧翼,我想调整一下部署,着张苟及赵豹率部步骑渡汉水后从荆门往北追击敌殿后兵马,以南漳为限,不再过于深入,以免受到襄阳之敌的强烈反击;着陈渍即刻率部北上,随周同进入樊城,往西、往北扩张、牵制敌军;由敖沧海率张苟、虞文澄两部北上接管平林埠、枣阳一线防线,主要集中在枣阳,做好随时北进收复南阳的准备;胡臾儿即刻也率所部水军随敖沧海从石城北上——你们看这么安排可好?” 虽说淮东水营主力从汉水下游过来还要等上几天,但截止到三十日,集结到石城一线的淮东军主力,就有陈渍、张苟、张季恒、虞文澄、赵虎、周普以及水军胡臾儿所部,加上已经进入到樊城、枣阳一线的刘振之、黄祖禹、孙壮等部,便有近十四万精锐步骑水军精锐可用。 葛存信率第二水营主力两万余众、战船四五百艘已从汉津行至长林,从长林前进到钟宜、龙嘴山一线,还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此外,曹子昂率唐复观所部一万五六千兵马屯守随州、礼山、柴山,确保淮东军北上主力的侧翼不受威胁;在汉津、黄陂,傅青率粟品孝所部水军及部分步骑一万五千余众,监押总数达八万之数的俘兵,并确保北上淮东军的粮道及后路无忧。 左承幕看着地图上令人眼花瞭乱的标识,心里暗叹:虽说燕胡在襄阳、南阳一线的兵力加起来还有十五六万之多,单纯以兵力论,一点都不比淮东军主力弱,但失去樊城后,燕胡的十五六万兵马给汉水分隔在南北两线,仅有西线丹江狭窄的通道可以联系,就彻底陷入兵书上所讲的滞形,仿佛脖子给淮东揪在手里,越挣扎力气越弱。 当然,淮东水营受风向及水流的限制,主力北上的速度很慢,很难在燕胡南线主力北撤之前将汉水完全切断,荆襄胜局已定,收复襄阳、南阳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只要叶济罗荣知道隐忍,不妄想还在淮东的强势面前还占有南阳,经武关往关中收缩,左承幕也不认为淮东军主力此时北上,还能再给燕胡西线主力以重创。 傅青河留在汉津督后及粮秣,军前由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周普及宋佳等人辅助林缚进行军事决策,左承幕作为观军容使也能列席军事会议。 高宗庭看着地图,说道:“叶济罗荣动作不慢啊,他在襄阳以东集结了两百艘战船防备我水军先锋直接刺进去,在谷城西的打磨沟又集结了两百艘船渡人马去白阳关。从打磨沟到白阳关不到五十里水道,两百艘船昼夜能走一个来回,渡三五千人马过去。” “我们在石城有四千水军精锐,八十艘战船,足以突破敌军在襄阳以东的水军封锁!”先部进入石城的水军将领胡臾儿请战道,他不甘心听从命令只是率部前进到龙嘴山一线等候战机。 “看周同能不能在上游叫敌水军阵脚大乱,不然你率部从龙嘴山往北很难捕捉到战机。从襄阳到钟宜,汉水拐了直角,水面又从三四百步陡然拓宽到两千余步,水情十分复杂,上游的优势太大。而从龙嘴山往北的汉水太浅,集云级战船怕是不能在那处水道灵活机动。敌军完全可以再凿沉几艘船拖延我们两三天;他们没有封锁这处水道,就是还想打个漂亮的反击提振一下士气,我们可不能如他们的意……”林缚说道。 林缚亲自否决他的提议,胡臾儿苦笑着不再请战。荆襄会战如此壮烈宏观,偏偏没有水营表现的机会,多少叫他心里有所遣憾。 林缚看胡臾儿脸有失望,笑着安慰他:“兵家上谋,不战而屈敌之兵,就算这回没有你表现的机会,也不要气妥啊。你真要打仗,此战过去调你去海东,你莫要叫苦!” “枢密使所差使,胡臾儿莫不从。”胡臾儿应道。 高宗庭轻轻敲着地图,说道:“也是叫董原拖了我们几天,叫叶济罗荣有了稳住阵脚的机会,周同那边要能成功,也是苦战……” 左承幕也知道高宗庭这话的意思。 如今每天至少有三到四千的敌兵能从谷城渡河撤往白阳关,而淮东水营主力从长林前进到钟宜,至少也要六七天的时间,从钟宜往北击溃敌军在襄阳东的封锁,也许要耽搁七八天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叫燕胡汉水西岸的主力全部经丹江、武关河撤退到武关以西地区去! 要不是高宗庭放水,陈芝虎率部进入南阳的时间就会拖上三五天;要不是防备高宗庭对侧翼的威胁,淮东军甚至可以不用管大洪山南麓的溃兵就直接往北穿插,此战甚至有可能全歼燕胡的西线兵马——便是因为高宗庭的野心跟贪欲,淮东军不得不在南线先拖延上几天,先解决淮西军对侧翼的威胁。 便是拖了这五六天,就叫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的主力缓过心神,能够穏住阵脚,能够有条不絮的退到襄阳一线,并进行有限的殿后军事部署,甚至已有万余兵马渡河退往白阳关。 仅凭董原的这些作为,林缚没有请旨将他斩杀于军前,就算是客气的。 左承幕心里怎么想,林缚倒也不管,议定后,便让高宗庭直接去拟令,又问左承幕:“胡公今日应来石城?” “得信刚入城,去驿馆洗漱便来拜见枢密使!”左承幕说道。 “罪过,罪过,”林缚忙说道,“胡公乃家国干臣,守荆州以牵制敌西线主力,为荆襄大捷立有首功,我们怎可以如此怠慢?请左相及诸公陪我去驿馆相迎胡公……” 左承幕心想胡文穆冷父子虽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但经林缚亲口定为荆襄大捷的首功,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又心想:余辟疆降敌证据确凿,余心源必然要请辞,那空下来的副相之位,林缚会让胡文穆代之吗? 此时政事堂诸相虽然没有大实权,但地位之尊隆还是其他将臣远不及的,只不过林缚代元,作为旧朝之相而附新朝,书于史书,似乎也没有特别光彩的地方,胡文穆会做什么选择:受爵归居乡里,换其子效力淮东? 想到这里,左承幕也不由担心起身后之名来,想着此战过后是不是请辞归去? 胡文穆父子入城后,先进了驿馆洗漱等候林缚召见,听着院子里人声鼎沸,推门看去,就见左承幕陪着数人走进院来,居中一个脸面清峻、披甲执刀,唇留短髭,与传闻中林缚的相貌一般无二,当即诚惶诚恐的长揖行礼:“下官胡文穆守荆州不力,特来向枢密使请罪!” “胡公率孤军守荆州,血战二十余日不退,牵制胡虏十数万精锐兵马,本院才得以在东线歼敌大部;胡公功成而暂弃荆州,以恤兵卒,大德大仕大义,何罪之有?”林缚将长身揖拜的胡文穆搀起来。 胡文穆此来石城只为得这一句断语,有这句断语,胡氏只要顺势而为,守着本分,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朝,总少不了胡氏的富贵,在当世能有此,也算足够了。 胡文穆当即又将荆湖将臣名册献上,说道:“荆襄战事平息,再无设行营以辖守战的必要,而枢密院及六部又行新制直辖府县,下官此来还有一事,就是请裁去荆湖行营,以省国帑能更多的用于民生;本官这些年来也年老力歇,再难胜任政事,也想请辞归乡、享受几天清福……” “胡虏未灭,国难当头,北伐竟有日,这家国河山还少不得胡公效力啊,”林缚劝说道,“再者中枢也需要胡公这样老成持重、见识广博的老臣坐镇,林缚敢请胡公晚些年再归南山……” 胡文穆再三推辞,林缚再三挽留,胡文穆勉为其强的说道:“下官当戮力为民,以期枢密使北伐盛事……”压根儿就不再提朝廷这个字眼。 见林缚挽留胡文穆在中枢,左承幕也暂时按下退隐的心思。 饮过宴,林缚又请胡文穆、左承幕一起商议荆湖、湘潭的军政安排。 林缚有意调胡文穆入中枢,但其子胡学长正值年富力强,会留他继续出任鄂东知府,负责配合江州清剿占据幕埠山的梁子寿残部;但同时会将北岸的黄州、蕲春等县划出来,新置黄州府。 江夏府,包括江夏、汉津、黄陂以及长林等县包括,南接湘潭,北控荆襄,是两湖的核心地区,也将是日后治两湖的政治、军事及经济中心,也是以后支撑南阳、襄阳战区的最核心的腹心及纵深地,林缚将直接使傅青河督掌两湖军政兼知江夏府事及兵备事,将江夏直接置于淮东的控制之下。 曹家退入两川休养生息,虽说失去关中,使曹家元气大伤,但两川地广千里,又易守难攻,不能不防备曹家有东出的野心,荆州将设一镇以水军为主,以粟品孝为主将,整合湘潭、荆湖原本不那么强的水军,以防曹家东出。 胡文穆既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而除了黄州府,林缚在汉水东岸,还将再设随州、孝昌、石城三府,包括荆门及荆门以北诸城以及南阳等地,都有足够多的位子安置荆湖将吏,这样对追随自己多年的将吏也算是有一个交待,对林缚对战后荆湖的军政安排,胡文穆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荆湖军精锐在守荆州一战中几乎消耗怠尽,但残部兵马还有三万人规模。 林缚将淮东军的军功赏田令同样推诸到荆湖军,使荆湖军一部分有功将卒能得到足额的配田退入民间以养荆湖的生息。至于粮田,仅随州附近就有上百万亩屯田可以直接分配给有功将卒;荆襄腹地更多上千万亩的宜垦荒地可用来垦种,倒不愁这些将卒没办法安置下去。 左承幕心想荆湖能有如此安排,也算是善始善终,没有想应的实力,徒有野心不过是招杀身之祸……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0章 还有一战 巡夜的罗文虎在周胜等人扈随下,策马驰上十字坡西边的山头,看着夜幕下的铁松溪与平林埠,有着大战过后的平静跟安谧。虽说过去了好几天,对二十四日发生于十字坡前的大捷,罗文虎犹觉得不现实。 铁松溪一役,彻底堵死鄂东之敌的退路,在整个鄂东地区,除了苏庭瞻、杨雄以及钟嵘、王仙儿等人率少量总计约两万余人的兵马成功逃脱,差不多总数有十四万之敌或毙伤或俘获或逃溃,给淹留在枣阳、孝昌以南地区。 在全面杀溃敌军在鄂东的防线之后,林缚要求全军多俘少杀:给阻击在大洪山南麓的近十万溃敌,在看到北逃退路给封死之后,除少数顽抗之敌给坚决杀灭之后,绝大多数溃敌都放下兵械投降…… 截止到二十九日,捕捉战俘,包括汉津、石城少数敌兵的家小,总数便有八万之众,还不包括大量逃往深山老林未降的敌兵。 说到毙敌数,黄陂、汉津、白塔线、熊家岗一线毙敌一万三四千;追歼过程中杀敌数实际上不多,倒在大洪山南麓盘陂拦截诸战杀敌逾五千,堵死溃兵北逃之路;铁松溪一役,毙敌数也不过六七千而已;白滩河一役打得最痛快,毙敌八千,毙敌比例超过七成,其中溺亡者就超过三千;岳峙、邓愈击凤山陈韩三所部,歼敌不过两三千,铁门山、孝昌之敌,除不到万人北逃外,近两万敌兵都在北逃过来的逃散而受俘—— 除俘敌外,截止今日捕捉战马逾两万五千余匹,当然还有相当多的敌兵以及更多的战马散于荆襄之间,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清剿跟捕捉。 罗文虎无法估算这么多的战俘会给淮东军增加多少补给多少压力,更难理解淮东军甚至将宝贵的伤药资源用去救治伤俘…… 但不管怎么说,罗献成死于胡人之手,而在大洪山南线有数万战俘都是他的随州军旧属同僚,这时也不用担心会在战后会淮东军赶尽杀绝——至少淮东军此时的行为,叫罗文虎心里好受得多,没有太多投降后的心理负担,不用担心日后会给旧僚指着鼻子骂,反而可以辞严义正的说他率部投附了王者之师,乃是顺势随流。 鄂东一役,毙伤加俘敌总数很可能将达到十五万之数,随王相、罗文虎以及随州以南投诚兵马,加起来也有上万,再加上投降淮西的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等部,燕胡在西线最多时总计逾四十万的兵马经此一役损失也要超过半数,罗文虎心想荆襄会战到此收尾,南北对峙的形势也要从此彻底扭转过来吧? 周胜挨过来,说道:“罗爷,你说钟嵘那几个都投淮西去了,这往后我们是不是会跟淮西开战啊?” 罗文虎也看不清遮在眼前的迷雾,钟嵘、罗建、王仙儿、霍桐在罗献成死后投了淮西,只能说人各有志,日后相遇自然也是要各为其主,这也许是他们逃不脱的命运,但是天下大势又是那么容易能看清楚的,便是他个人的命运,他此时还是有些担忧。 依照淮东军的惯例,他很快就应该会给从平林埠调离,将由曹鹏接管他所部、编入淮东军的正式序列。刘振之昨夜已派人过来问过他的意见,罗文虎对继续留在军中还是转去从政,也有些犹豫不定。 “将来与淮西是打是和,还轮不到我们现在去操心,不过荆襄会战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估计也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罗文虎看着追随他有好些年头的周胜,问道,“我很快会调离别任,你战后打算怎么办?是回乡分块田讨一房婆娘过小日子,还是想继续留在军中攒军功?要有什么想法趁早跟我说,趁我还没有调离,还能替你出把力。刘振之制军也说了,战后会让一批人退役返田;以你的战功,能分好大一块田。” 周胜性子粗中有细,也知道在天下大势之中,他这样的人物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站在山头想象着热坑头操婆娘、农耕女织的日子,想着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摸惯了刀弓,怕是摸不惯锄头了。” “那就去战训学堂吧!”罗文虎说道,“淮东军里要当哨将、营将,非要战训学堂出身不可,好在你有战功在身,进战训学堂倒是不难……” “听曹指挥说,进战训学堂要习字;狗、日的,箩筐大的字,俺哪能认得了几个,要习字可不是为难俺这等老粗吗?”周胜啐了一口,说道,“罗爷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一辈子给罗爷做随扈……” “你就那点出息、给别人当一辈子的长随?”罗文虎笑道,“习字也没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叫你写一手文章出来。以往我在礼山就想着交你们几个习字,没想一再耽搁。能进战训学堂学习地形、兵事,不习字怎么行,不习字怎么能有大前程?” 这时候有骑驰上山来,禀道:“杆爷有事要见罗帅……” 刘振之驻扎在龙嘴山,平林埠这边还是以孙壮为首,罗文虎不晓得孙壮半夜有什么事情相召,忙与周胜回营去见。 回到营地,才看到铁松溪西畔的骑营驻营已经开始起营,是要拔营出发的样子,罗文虎赶去见孙壮,看着到曹鹏、陈刀子等人已经给孙壮召集过来,惊讶的问道:“还要往北收复南阳?” “嗯!”孙壮点点头,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说道,“你去咐吩下来,你部由曹鹏接管,暂时还驻守在平林埠,你随我走,可以带两名随扈……” 罗文虎早知道会给御掉兵权,不过也没有担心在淮东没有出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有多想什么,为避嫌,也没有细问调军计划,只答应道:“好的,我去准备一下。” 罗文虎投附以来曹鹏就任指挥参军,虽然时间很短,但经历铁松溪一役,淮东军又有一批军官随曹鹏补过来,曹鹏现在就接管他所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将营哨诸将召集起来宣布一声就行。 周胜说道:“俺要随罗爷走!” 孙壮抬头看了周胜一眼,对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很深的印象,笑道:“你去战训学堂滚一遍肉回来,能当个哨将、营将;将来立了战功,当旅帅也有可能,就舍得丢下这些?” “去战训学堂要先习字,俺怎么成?”周胜咧嘴说道。 “没出息的甭货!”孙壮骂了一句,又对罗文虎说道,“还有那个田苏,你将他一起带上吧!” 虽说淮东军将职没有定品,但相比较传统的武官衔,哨将就已经算是入流品的武职,营将即使将来到地方上任武职,至少也是巡检、典尉一职的地方武备官,旅将改任府军校尉都绰绰有余——这些都是地方显赦的武职,是很多人农户子弟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罗文虎不想耽误周胜的前程,但孙壮开口应允周胜随行,还点名要田苏跟着一起走,也就不说什么。 交御兵权之后,罗文虎带着周胜以及养伤初愈的田苏随骑营在凌晨之时拔营北上。过黑石沟北麓,孙壮使陈刀子率骑营继续往西北而行,他则在百余扈骑的簇拥下,折往汉水、往龙嘴山驻营方向而去,罗文虎跟着孙壮走,心里疑惑:孙壮丢掉骑营独自赶去龙嘴山做什么? 罗文虎与周胜、田苏只是跟着孙壮的扈骑队伍之中,走得很快,到日中之时,便看到龙嘴山北麓的一座营垒时:数股兵马正从龙嘴山军营往北开拔,一副北上参战的气象——有十数骑迎过来传令。 孙壮看过军令,将罗文虎、周胜、田苏三人从扈骑队伍里唤出来:“你们将兵刃解下……” 罗文虎心头一紧,孙壮笑骂道:“罗秀才,你真是多大的胆子!要宰了你,在路上随便停下来便是,哪需要带到这里来行刑?叫你们解下兵刃解下跟我走便是,啰嗦个鸡耙!” 罗文虎、周胜与田苏将随身刀弓解去,随孙壮跟着驰过来的十数骑往汉水边驰而去,孙壮的扈骑则是往南面的营垒驰去,并不与孙壮他们同行。 往东驰出三四里路,都能听见汉水滔滔水声,募然看到河畔一座断崖山下停着一大队骑兵,相比较淮东的其他骑兵衣甲,这队骑兵衣甲及氅衣的襟边都为特殊的绛红色。 罗文虎即使还不能完全搞明白淮东军的衣甲样制,但也能猜到眼前的骑兵实际是为枢密使、崇国公的宿卫骑兵,抑不住欣喜的问道:“枢密使在前面?” “废话真多,”孙壮说道,“过去不便晓得了。” 罗文虎这时才知孙壮为什么一路都不透露什么,崇国公离开行辕之后行踪机密程度不亚于淮东最高机密,断然不可能提前告之中下层将官的。刚才因为给勒令解去兵刃的不快与担忧一扫而空,罗文虎当然知道会有机会与林缚见面,也暗中期待了很久,但没有想这么快就能见到淮东军的缔造者。 策马往断崖矮山行去,断崖之下便是汉水江滩,江滩很宽,差不多有三四里纵深,河水反而显得极瘦,河面上还有浅沙浮出。罗文虎对水战没有太多的心得,但看到这处水面,看到数点浮出水面的淤沙,也知道这不是淮东水营能发挥战力的地方——有数十人就站在江滩之上,远望去细小如蚁。 江滩上的苇草早就给纵火烧去,焦黑一片,罗文虎、周胜、田苏随孙壮下了江滩上,才发现江滩根本没有路可走,泥滩上水洼处处,淤泥很深,远处数十人这时候也从烧焦的苇根间往这边走来。 罗文虎不难看出众人围护、居中的那个青年便是当朝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崇国公、枢密使林缚,只见他赤足提鞋而走,衣襟挽到腰带上,裤管上沾满了泥浆,他身旁不是旁人,正是刚受命权知随州府事的王相。 罗文虎倒没有想到王相今日也奉命来见林缚,见他也是赤足而走,泥滩淤泥很深,王相一介文士,走得辛苦,还时不时要旁边的林缚搀他,周遭都是淮东的文武将臣——罗文虎心里疑惑:林缚也应该刚从石城北上,经历龙嘴山应该是往樊城而去,没想到他会停下来爬这泥滩…… 林缚走到岸边,看到孙壮,笑道:“你倒是走得不慢,还以为要等你要午后呢!”又看向罗文虎,笑道,“你便是罗秀才,王相倒是屡屡赞你,铁松溪一战打得很漂亮啊!” “无杆爷、刘制军、曹指挥他们,铁松溪不是文虎能守的,”罗文虎行礼道,“文虎不敢居功……” “有功不居太谦虚也不好,铁松溪一役,诸将卒戮力同心是一个因素,你指挥周全,也确实有功;我等会儿,与宋公、胡公、宗庭以及王相他们,要听一听你的指挥心得。”林缚看着罗献成这位初受重用、后因有野心接罗献成之位而给踢到一旁的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罗文虎身边的周胜与田苏,笑道,“周胜、田苏,淮东勇卒也,阵前连斩二十一敌,今日简宴,我来给你们授勋!” 周胜、田苏没想到能随孙壮、罗文虎来见到传闻的南朝第一权臣东海狐,心儿都飘到没影儿了,这会儿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没想到林缚能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没见过面便能认出他们来,又激动得手足打颤,周胜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没苦娃子杀得多,才捡了十七颗首级!” “不过你阵前斩杀一员敌骑佐领,敌骑骑领可是旅将一级的敌将啊,这个功劳可不小。”林缚记忆力甚好,读过铁松溪一役的报告,诸多细节掐指便能道来。 王相也是初次来见林缚,也能看到旧主罗献成与林缚之间的巨大差距,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对于中下层将官来说,需要更简单,看周胜、田苏二人激动的样子,以后还会不为淮东军奋死杀敌?便是罗文虎见过世面,要镇定一些,大概也为林缚这么快就接见他、又如此肯定他的用兵之能而激动不己吧! 千百年来,无论或文或武,能人辈出,他们有野心追求权势,但说到根本还不是人活一世,还不是想自己的才干能得到施展? 林缚坐下来洗濯泥足穿好靴子,再爬上岸去。 王相比罗文虎早一天来龙嘴山,站在一旁替罗文虎介绍宋浮、胡文穆、高宗庭等人。 罗文虎没想到昔日的荆湖第一人胡文穆此时会站在林缚身边,还甘居其下,心想这暝暝之中大概就是势不可逆吧? 走到断崖之上,转身去看汤汤汉水,林缚也是心有感慨。 他要是单纯想缔造林氏王朝,也许更简单一些,大不了一地血腥便能代元自立,然后再筹措北伐之事,但是千百年历史不能跳脱旧有的格局,代元自立又有何益?但在顽强的千百年传统面前,想跳出旧有格局,又是何等的艰难! 其他,乱世之下,野心之徒如过江之鲫,许多淮东都能用之,但乱世过后,是“狡兔死、走狗烹”,还是“杯酒释兵权”,封田宅以养其富贵,都脱离不了旧有格局。而想新格局能到来,简单的搞一套“君主立宪”的外壳,只会惹来更残酷、更疯狂的血腥。 也许荆襄一战过后,就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了,林缚心里暗暗想着,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收复襄阳、南阳再说。 想到这里,林缚转回头来,对跟在后面的罗文虎说道:“罗秀才对兵事理解颇深,宗庭也说你有将才,能不能委屈暂在军情司任指挥参军,以协助宗庭他们制定全局的军机战策?” “末将领命。”罗文虎说道。 罗文虎粗略知道军情司实际是林缚身边最核心的军战参谋机构,荆襄会战的周密计划便是出自军情司,而淮东军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将职都要从军情司过一遍才会外放,罗文虎来之前还为自己的前程担忧,此时能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参与淮东军的最高军机,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两个甭货怎么办?”孙壮指着周胜、田苏问林缚,这两人都跟着罗文虎当随扈有些浪费了。孙壮性子粗爽,他越是骂人,周胜、田苏听得越是高兴。 林缚笑道:“你看着办好了,不过要先送战训学堂。” 军旅倥偬,林缚回军垒设薄宴招待王相、罗文虎等投附将臣;在宴后,田苏、周胜即奉命去江夏到战训学堂报道,甚至来不及跟罗文虎道别。林缚宴后要抽时间与王相、宋浮等人商议战后治随州、恢复民生的政事,罗文虎在宴后便直接归高宗庭辖管,编入军情司的序列。 一入军情司,虽说才是指挥参军,也能接触淮东的核心军事机密,罗文虎才知道周同、刘振之已经率部北上去了樊城,赶来接替周同的是淮东另一员指挥使级的大将敖沧海,淮东军主力包括水军在内,这两天都是全力北进。 罗文虎之前猜测荆襄会战会随着叶济罗荣率部北撤关中、淮东军趁势收复襄阳、南阳而进入尾声,没想到跟他事先所猜测的不同,军情司这边却紧密正筹划荆襄之役的收尾之战,作势要在燕胡西线兵马身上再狠咬一口……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1章 新格局 (睡不着,又码字六千字一大章) 林缚只打算在龙嘴山停留一夜,而随州境内的民生又不能拖到荆襄会战完全结束之后再去整顿,召宋浮、胡文穆、王相等连夜商议。 罗献成据随州,一度号称拥兵二十万,连同家小计有四十余万口,后经王相治政,罗献成保留八万战卒,约有三十余万口人安置于随州、孝昌、枣阳、礼山诸县。 罗献成投附燕胡,抽调屯丁以补行营,兵马一度增至十三万。此时十三万随州军或毙或溃或降或附,但随州境内仍淹有原随州军屯丁及家小近三十万口人。 “除去随州屯丁及家小三十万口之外,地方犹有丁口愈四十万众,加上蕲春、汉津、黄陂以及石城等地以及淮右山间的流民,战兵计能得丁口八十万众!”王相对随州民事拈口道来。 战前江汉平原东部鄂东、鄂北地区,丁口总计要超过三百万,此时人口削减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林缚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甚至都不能抱怨罗献成戮害地方。 “南阳、河南等地,民户十不存一,情况要比随州恶劣数倍不止,”林缚说道,“看来罗献成治随州后期,还是做了一些安顿地方的事情;当然,这里面有很大是王相你的功劳……” “若非为民生计,下官实不甘从贼。”王相说道。 王相这么说是想撇清自己,林缚也不介怀,心知他还是很有干才的,乱世从贼实不能算什么污点。对人不能过于苛求,毕竟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便是在随州军里,王相还是有清名之人,与钟嵘、卫彰等人相比,还是能洁身自好、顾及民生的。能做到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包括南阳、襄阳、随州、石城、黄州、荆州及江夏府江北诸县在内,也就原随州军控制的核心地区即随州府能够迅速恢复民生。 襄阳南部诸县以及荆州府的情况可能稍好一些,毕竟给燕胡侵占的时间很短,大量的民众都可以躲入西部的荆山以避战事,而且危害最大、杀人最凶的大规模饥荒还没有形成,只要在收复荆州、夷陵、长林、荆州诸地之后,及时组织流难归乡,将赈济发放下去,情况就会有得到好久。 就算将扬子江南岸的江夏、鄂州、咸宁三府也算在内,曾经人丁繁盛的江汉平原在战乱的丁口也没有可能超过四百万,相比较战前要锐减一半。 “随州营田为将吏私有,此时一律抄没为公产;旧有屯丁耕种者,许编为民籍,佃种公田租赋依淮东例,降为三成,额外不得加派,所得以补地方耗用,”林缚说道,“因随州军九月抽丁而空荒下来的熟地,清计之后,都对这次应赏田令而随军征战的民夫或赏或售;入春之前,都需要安顿下去,不能叫旱田误了春稼!此外有所不足,则由黄蕲、石城、津陂等地垦荒以补――这次有十万民夫随军征战,加上家小,计有四十余万口,应能使荆襄等地的情势要稍微好看一些。” “能立即迁四十万口人补入荆襄,那自然是能叫荆襄的民生在战后得到更快的恢复,但财力艰困,”王相说道,“对于贫困之民,拖家携口北上,不对他们前期垦荒进行扶持、赈济,他们就没有办法在荆襄残地生存下来。除开襄阳南部诸县、荆州以及随州府之外,地方上还有可能抹平耗用;在黄蕲、石城新置两府以及即将收复的南阳府,耗用只能依赖于中枢的依赖,每府每年少说要拔入十万石粮,要连着拔三年才够……” 银价在荆襄还飘乎不定,王相还是习惯用粮食计算收支。 “黄州、石城新安置丁口少,襄、随及荆州虽有丁口可抽税,但三年之内不宜抽太重,我估计着每年都要额外补十五万两银,南阳将为备兵的重地,立即迁民补入有利于屯备,民生之事每年再补二十万两……”林缚说道。 “那荆襄之地,每年就短八十万两银。”王相说道。 “好在整个荆湖八府,江南的鄂东、咸宁以及江夏府江南诸县受战事影响不大,民生大体安好,能补这个缺口。”胡文穆说道。 胡文穆治荆湖军时,差不多能从鄂州、咸宁、江夏以及荆州每年得银一百二十万两以养军,荆州打残,江夏及鄂州北部的汉津、黄陂、黄州皆残,荆湖在江南岸两个半府差不多每年还能有八十万两银缴给中枢。 当然荆湖在江南岸的两个半府,丁口逾两百半,财税总规模计有两百万两,但相当一部分还是要给地方消耗掉,能有四成缴给中枢,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江夏、鄂州以及咸宁三府这些年也饱受战事之苦,中枢从这三府三年内也减半征计,但三府三年内对地方也需减半征赋以养民生;这样只需要每年额外拿出四十万两银补给荆襄就够了,户部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户部是林续文执掌,几乎就是枢密院的钱袋子,林缚说额外每年往荆湖补入四十万两银,那自然是确定将行的。 虽说胡文穆这次会随林缚去中枢,但此时看到荆湖能多得一些利益,也是高兴的。 大体议过荆襄战后恢复民生的框架,林缚还不能躺下来消息,还要去列席军司情的军议,左承幕、王相以及胡文穆便想告辞。 ************* 大家都宿在龙嘴山北麓的营垒里,住着简陋而湿寒的棚屋。 胡文穆还要在荆襄留一段时间,左承幕过两天就先回江宁去。 夜虽深,但没有睡意,左承幕便邀胡文穆去他那边夜谈。他与胡文穆早年就在荆湖为官,既为同僚,亦为师友,故而在左承幕在调入中枢之后,才会支持胡文穆执掌荆湖,如今算来也有好些年没有聚到一起好生聊聊了。 寒风呼啸,天气阴霾了两三天,雪倒是没有下下来;屋里烧起铁皮炭炉,四下里漏风的缝隙都叫堵塞上,水壶里的热汽扑腾腾的冒起来,棚屋里就比外面暖和许多。 左承幕之子左链一直侍奉左右,拿起水壶替胡文穆及父亲沏茶。 胡文穆看着火光映照出来的铁皮炉子,说道:“初春时,我府里也能看到这种炉子,好像是叫煤球炉……” “你到江宁后,新鲜玩艺儿还能见到更多,”左承幕一笑,说道,“枢密使推崇杂学匠术,前些天就说要在枢密院之下仿翰林院设大匠师院,以供俸存世之大匠师,位同封爵,比翰林士还要崇重,以彻底改观匠工之低贱的现状――有荆襄大捷在前,提出此事物议会小一些,但也不会小多少。不过匠师所新造之物,以往叫旁人视为奇技淫巧的,这短短数载之间也的确是大放光彩,淮东之强,大概也是强在这里吧,你我是确实看不透了……” 左承幕都说看不透,胡文穆这些年都在荆湖,又怎能知道更多? 胡文穆说道:“适才所议,看上去户部每年只需要额外往荆襄多掏四十万两银,但这仅仅是用于民生的开支――荆襄会战应该叫淮东军的军费开支,在短时间里激增到一个叫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说起来也有些难以想象,中枢财政在荆襄会战之后还要怎么才能支撑下去?” 左承幕作苦相而笑,说道:“格局有高低,差以千里,你我是注定要给淘汰的人啊!”又指着刚刚及冠的幼子左链,跟胡文穆说道,“左链年岁也能入仕了,也有我的恩荫,可以补入八品之吏;不过枢密使在江宁设了学堂,我想叫他进去学两年,或许能跟得上新格局……” 胡文穆若有所思,淮东所开创的新格局到底是什么,遮在他眼前似有一层怎么看都看不透的迷雾。 胡文穆此时也知道淮山栈道的具体情况。 林缚着意经营庐州,是公开的事实,去年林缚在江南七府以户部名义放公债时,所筹银两就有一百万两银专门划给庐州整饬战备。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林缚针对淮西的军事部署,曹子昂、陈华文在庐州,也确实在庐州迁乡并寨、营田屯垦,还大肆整修军垒、驰道、溪河,扩充兵备。 所谓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一百万两银子看上去很多,但能做的事情其实有限得多,绝对不够修一条横穿淮山、从庐州西北故埠一直通到礼山的大道出来。 这条栈道真要费力去修,少了两百万两银捣腾不出来。 这大概也是燕胡绝想不到淮东会有伏兵从柴山杀出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胡文穆等人也都知道林缚经营淮东有十载,封崇国公又将崇州五县等淮东核心区域及夷州划出去以为私邑,叫林缚在户部之外实际还掌握着一笔大财源。 不过,淮东军从去年秋后到这时逾一年的时间,马不停蹄的接连展开上饶及荆襄会战,其巨额的军费开支,除了众目能睹的户部岁入之外,其他不足只能来自于林缚所掌握的私邑――崇国私邑的财源到底庞大到怎样的程度,才能叫淮东军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连续支撑这等规模的战事并获得大捷? 左承幕说格局有高下之别,但胡文穆想不明白:崇州五县及荒蛮之岛地夷州的格局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岁入的规模才能达到跟掌握半壁江山的中枢财政同一个等级上来? 荆襄会战过后,淮水以南诸郡,除两川外,几乎都能走出战争的阴影。 荆襄也许要残破一些,需要三五年时间来休养生息,但两浙、闽赣、江淮以及广南、湘潭都迅速复苏起来,并叫枢密院集权控制,也许再过两三年,北伐就可以成行了…… 燕蓟崩亡、北地沦溃、奢叛北出之时,天下七零八落,山河破碎,那时江宁实际所掌握之地不过一郡,而淮东还窝于一隅,叫诸人备防,谁能想到才短短四五年时间过去,会有这般气象? **************** 林缚掀帘走进军情司的作战参谋室,寒风随他呼呼的刮起来,吹得火烛摇曳。 林缚看着琉璃罩里的灯火摇摇欲灭,心想总是没有电灯好用…… 林缚实际也不明白琉璃与玻璃到底有什么区别,以往江宁的匠工也不是不能烧制透明的琉璃,但成本极高,只能作为装饰品使用,也就远不及五彩的有色琉璃更招人喜欢――透明璃琉璃得以低成本大规模生产,还得益于冶铁炉温的技术发展。 技术的发展总是触类旁通的,而技术的发展,意味着只需要极少的人力就能做成以往需要大量人手才能完成的工作。 如今江宁一盏琉璃灯台、透明玻璃盏的火油灯,成本仅需要两枚银元。 两枚银元的火油灯在当世还不能算便宜,但相比较早初这么一盏琉璃灯台要售上百两银子,已经是便宜太多。 新的格局是什么? 传统的农耕文明,进步到工业文明,自然有着世人所无法预见的新局面。哪怕淮东此时的一切,还只能说是看到工业文明的曙光,但已非传统的生产模式能比。 淮东纺织机械此时依然依赖于畜力跟水力,但淮东所产的所产新布,已然彻底占领江南七府及浙赣的市场,只要船运所至,当地的土布根本就没有竞争力可言。 也恰恰是江淮、浙闽、赣湘及广南等地,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地方商贸还没有开始复苏,民众还刚刚为逃脱战争而庆幸,故而对淮东的布匹、铁料等物产的迅速入侵跟扩张没有太多的警觉。 铁料还是其次,布匹才是与粮食并存、生存所不能或缺的大宗物资。 崇州没有煤铁资源,发展冶铁总有天然的缺陷,后期林缚也有意将冶铁等业分散到弋江、山阳及夷州等地去,而在崇州专注发生棉纺织业。 早年匠工所生产以及江淮等地手业作坊所采用的纺织机械,就有比家庭手工作业高过数倍的效率,淮东近期所造的畜力纺机甚至可以同期带动五六十只锭子,就相当于五六十架家庭纺机;而淮东织工甚至达到四天织一匹布的程度,效率之高,远非传统手工能比。 而林缚治捍海堤,盐海改煮法为晒法,废草场垦荒,新垦及节约出来的数以百万计的大片土地,除了种米粮之外,还大规模的植棉,为崇州、鹤城的棉纺织业提供充足的原料。 早在永兴年之前,淮东新布就成为与生丝及铁器同等重要的、向海东及南洋地区输送的大宗贸易物资,每年仅从海东地区就要为淮东揽回上百万银的厚利。淮东新布的利润不比生丝贸易低多少,近年来甚至有超越生丝贸易的趋势。 生丝毕竟是奢侈品,海东等地所产极微,大量需要从江淮引进;棉麻等布匹海东地区本有所产,即使淮东新布物美价廉,想要侵占其市场,也要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真正的贸易潜力要比生丝及丝织品高得多。 而在中原地区,早年湖州布与平江绸齐名天下。 战事延伸到杭湖,湖州布业受到沉重的打击,待两浙从战事摆脱出来,地方上首先也是先全力恢复农耕生产。 不仅传统的湖州布业作坊没能恢复过来,便是各地男耕女织的土布生产都没能恢复过来,使得淮东所产的廉价新布迅速弥补了战后民众的需求。 在闽东战事收复晋安之后,淮东打了三次大会战,江宁之战,使淮东能够控制江南七府,上饶及袁州之战,使淮东能够控制江西,使商道直通广南、湘潭,荆襄会战又将扭转南北对峙的局面,使淮水以南诸郡的民生得到彻底休养的机会。 在辉煌的军事胜利之后,也是淮东商贸迅速走出淮东,向江南七府、向维扬、东阳、庐州,向浙闽、向江西、向广南及湘潭快速扩张的过程,使得淮东对内的贸易总量,迅速上升到对海东及南洋地区的贸易量相当的程度。 本来,即使淮东的控制力跟影响力再强大,商道在各郡的扩展在战后应该有一个过程,但是林梦得与林续文两人合计想出一个歪点子,就是拿淮东所产的新布去折算中枢及各地官员的薪俸。 当世官员领俸,有本色与折色之别,用绢布替换米粮与银钱折算薪俸发放给官吏也是自古以来的惯例――一段时间中枢六部以及江浙淮十七府的大小官吏领俸只领得到淮东所产的新布,以致官吏家都到市面上替淮东卖布去换米银,引起很大的反弹声,才于近期改为布银结合折俸。 对江西、广南、湘潭等新归中枢控制之地,林续文、林梦得则毫不留情的将数十万匹的淮东新布送运过去折银发俸,而将最初计划发俸的钱银及米粮收缴回来,以补中枢财政的不足。 好在江西、广南、湘潭等地也缺布匹,新布运输进去还不大跌价,官吏意见不大,毕竟淮东所产的新布要比土布纹理细腻、柔和贴身,便是有多余拿到市面去卖售也能得高价。 仅此一项,林梦得、林续文就用淮东新布先后回拢了有三百万两银,而相当数量的新布仅仅是崇州两万织工一年的产量,几乎是二十倍的暴利。 相比较之下,铁料贸易对各地的劫掠,倒显得很温和。 左承幕、胡文穆猜测崇国私邑的财源有可能跟中枢岁入相当而猜不透为何能有如此厚利之时,林缚的私邑收入在今年确实能超过一千万两银。 而在江宁会战之前,淮东各项收入加起来还达不到四百万两银;而在江宁会战之后的短短两年时间里,这个数字就翻了一倍半。说到底就江宁会战之后使江南七府等地的市场彻底底面向淮东打开,而之前这些市场对淮东是封闭的。 荆襄会战即将进入尾声,胡文穆愿归中枢,荆湖也将彻底归并中枢辖管。 林缚此时不仅不从荆湖抽半两银子的税,还将每年往荆湖补贴四十万两银以恢复民生,甚至进一步严令荆湖等地降低少粮或无粮贫困农民的租赋。 说到底,林缚根本是要先恢复荆襄的生产,恢复民生,叫荆湖四百万丁口的市场向淮东彻底的敞开,其利益远远超过每年四五十万两银。 对湘潭、广南也是如此,林缚无意立时从这两郡抽税,先大幅度的减征,以削减两地养军的财政潜力,继而往这两地输送初级工业产品,以换作其他物资…… 等将江西、荆湖、湘潭、广南的关系理顺之后以及江淮浙闽等地生产得到进一步的恢复,在户部岁入持续增加之外,枢密院所额外掌握的财源,应在今年一千万两银的基础上还能再翻一倍,达到两千万两以上。 要说格局,这便是新格局。 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对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就坚定了信心。 在上饶战事收复江西、湘潭以及广南重归中枢之后,江宁所控制的人口就达到近三千万的规模,加上淮西及荆湖,将达到三千五百万以上。而两川经历这些年的战事,人口规模已经下降到三百万到五百万之间,曹家掌握两川没几年,跟地方上矛盾重重,又没有绝对强的战力,据两川进取远不足;燕胡据燕蓟、晋中、关中、山东以及燕北两部,人口规模应在一千万到一千两百万之间。 林缚此时更关心他所努力创造的新格局能不能延续下去,一直深入整个社会的根基之中,从此不会再给动摇――唯有走到那一步,整个国家跟民族才有可能走出千百年来的历史轮回。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2章 丹江对峙 (今天可能只有一更,马上要出去) 林缚走进军情司的作战参谋室,罗文虎正看着琉璃灯出神: 储油的灯座是琥珀色琉璃,灯头铜制,挡风的灯罩是透明琉璃,棉绳灯芯从灯头伸入灯座之中,灯座里储着半满的透明有着些微脂香的液油—— 罗文虎乍看到这么一盏灯,还以为是军中哪个贵家子弟的珍玩,高宗庭告诉他以旅将一级将臣的薪俸一个月能买两三盏琉璃灯,吓得他以为淮东薪俸高得惊人。俄而才给别人告之淮东旅将饷薪每月约四枚银元,与县中吏员相当,既谈不上高,也谈不上低,只是叫罗文虎难以想象不用两枚银元就能买下这么一盏美仑美奂、有如珍玩的灯盏? 罗文虎在礼山率部投附时,曹子昂补给他的都是为紧缺的作战甲械,而一些新造的物件,淮东军里也是刚刚推广,自然也只能在中军大帐里才可能最先看到。 罗文虎自诩文武皆全,林缚使他入军情司,也以为加入军情司参与军机,能帮上些忙,但进了作战参谋室,就有些傻眼: 细沙与树胶所制的沙盘以及精细作战地图,叫罗文虎难以想象荆襄之地何时叫淮东的斥候刺探得这么彻底? 林缚看着站起来要行礼的罗文虎忘了手里还抓着一只单筒铜望镜,见他丢也不是、拿也不是的尴尬样子,笑道:“这玩艺精贵得很,才造来二三十枚,都不够制军一级将官分的;倒是军情司最阔绰,一下就给我扣下来八枚私用……” 高宗庭说道:“望镜能视物数里之外,清晰可见人面,立时发放下去,未必用出效果来,倒不如先放在军情司。” “你现在是执掌军情司,自然替军情司说好话,把这些东西放下去,你看下面会不会用?”林缚笑着反驳高宗庭。 许多东西,对林缚来说司空见惯,放在当世惊世骇俗,但也不是不能造,关键还是熟练工匠的匮乏。 早年林缚就是叫人造几盏琉璃灯放在室内赏玩,但一直拖到掌握江宁工部的琉璃场之后,才得到近两百名熟炼的琉璃匠,才有条件大规模的制造廉价琉璃器皿——这个“廉价”也是相对的,一个县令的正常月俸只能买两盏琉璃灯,琉璃灯实在不能叫便宜,只是没有以往那么高不可樊就是了。 望远镜的原理说起简单,即使早初用透明琉璃太贵,用水晶磨制镜片也是可以的,但镜片的磨制太耗人工。葛福当初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才磨出一枚合格的镜片来。而最简单的光学原理不能形成可传承、能教授的理论体系,叫其他工匠来磨制镜片,手把手的教,都很难叫他们理解要点——那即便是能造出三四枚望远镜,也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淮东很多新物得以逐步的实用化,还是在控制江宁、控制江宁工部之后。 匠户传统上列为贱户,但在江宁城里,又是规模极大的人群。 以江宁织造局场为例,崇观年间织场匠役就高达四千余人,到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规模更是进一步扩大,达到近七千人,为当世官办工场的一个典型缩影。 淮东所控制的工造体系,以往专注发展冶铁、织造、甲械、造船等业外;也是在控制江宁工部之后,获得一个规模达十万人等级的熟练匠工群体,才有余力去发展衍生出来的其他工造业,才使得淮东所造新物这两年来层出不穷。 林缚叫罗文虎等人都围到沙盘前,问高宗庭:“你们所定的那个渡河计划,把握大不大?把人投到南岸去,要是当中给敌军截断退路,那可是三五千淮东将卒的安危;迄到今日,淮东战卒牺牲于战场上不在少数,但也没有成建制给敌军消灭过,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谨慎一些!” “反复试验过三回,相当可靠!”高宗庭说道。 林缚又问从樊城赶来见他的唐希泰:“周同去樊城后,应该组织过诸将讨论过这一方案,刘振之、陈渍、黄祖禹、周斌等人是什么意见?” “其他倒没有什么,就是陈渍与黄祖禹争着领军去对岸,周指挥使给吵得没办法,说是要主公您来决断……”唐希泰说道。 “这个登城虎真是乱搞,”林缚无奈苦笑,说道,“既然把握很大,那就叫登城虎过去吧,叫黄祖禹负责侧翼,牵制赞阳之敌,”又跟敖沧海说道,“长山军也要加快一下速度,张季恒所部后天之前应要将新野之敌牵制住……” 有参谋官将林缚的话一一记录下来,林缚与高宗庭、敖沧海又将这些指令性的话进行复核,确认不会有漏误。临了,林缚又指着沙盘,问大家:“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周全的……” 罗文虎虽与诸将站在一起,但沉默寡言。他以往自诩文武双全,熟读兵书,不认为淮东战训学堂的培训会对他有什么禆益,也自诩能胜任指挥参军一职,但今夜才初步接触淮东军的核心机密,才发现差距大得叫他羞脸以对…… 在沙盘清晰的标示出敌我双方在南阳、襄阳一线的对峙形势,山川林壑等主要地形都精确的显示出来: 汉水隔在南北两岸,从龙嘴山西北麓浅淤水域以北的汉水上游河段,此时都在燕胡水军的控制之下。以往架设于襄、樊两城之间的铁索浮桥早已给斩断。 不过由于从谷城往西,汉水为峡江地形,谷城又从南面及西南给荆山、仙室山抱住,使得南岸燕军要北撤,只能从谷城西登船溯水行四十里到赞阳以西及白阳关一线进入北岸。 眼下以燕胡的运力,每天只能运用三千余人马渡河,使得南北两岸的敌军,处于半隔离状态,南岸燕胡兵马虽多,但一时没有办法支援北岸作战。 在北岸敌兵,以陈芝虎部为主,辅以屠岸及先行北撤部分的骑兵,计有七万余众。这七万敌兵以内线的武关、荆关及淅川城为支撑,外围从汉水之畔的白阳关、赞阳东斜往北,一直到邓州、新野,形成遮掩丹江的防线。 敌军在白阳关到新野的这条斜向防线,也是确保叶济罗荣南岸兵马北撤的通道;为确保这条防线不给淮东军撕破,陈芝虎从确山率部南下南阳,没无意再控制整个南阳盆地,而是迅速进入南阳以西、以南的淅川、新野等城垒。 敌军的丹江东翼防线,从西南往东北延伸,长约一百六十余里,遮挡淮东军在樊城的兵锋直刺丹江侧翼。 此时淮东军进入樊城的兵马,以崇城军陈渍、刘振之两部及庐州黄祖禹部为主,计有五万人,不足以撕开敌军在丹江东翼防线。 虽说淮东军南线主力很快就能北上,进入樊城及樊城以西一线,步骑兵马会迅速增加到十万人,但很敌军据防线以守,而每天都能有三千余人马撤到北岸,补入东翼防线,使得淮东军难以猝胜。 而等总兵力近三万人的水军主力慢腾腾的从下游赶过来,还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到那里怕燕胡在南岸的主力都已经撤到北岸了。 正是燕胡因为看到有安全退出、甚至还有背依武关跟淮东军主力在南阳对峙的可能,军心大定,逐步摆脱鄂东初溃时的阴影——这点可以说是对淮东军最不利的。 从樊城、白阳关、新野等地两军对峙的势态里,也能看出董原故意纵敌的恶劣影响跟后果——孙壮率部于白河滩一役围歼燕胡反攻樊城的阿济格所部及援兵万余兵马,要不是陈芝虎部将高义已近新野,其时孙壮与黄祖禹完全可以利用两到三天的空隙时间,出兵夺新野西北的邓州或不理会守新野之弱敌对樊城侧翼的威胁,直接出兵强取樊城以西的赞阳小城,打开进击白阳关的通道,使丹江东岸的侧翼完全暴露出来。 一旦丹江东岸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淮东十万精锐的兵锋之下,汉水以南的燕胡西线主力,即使不能全歼,也顶多逃一两万人出去。 就是因为董原恶意纵敌,使陈芝虎部将高义于二十一日夜就率八千精锐步骑及时进入新野,遏制住在樊城的淮东军先部一万兵马进一步往西、往北扩大战果的可能;二十二日夜陈芝虎部将冷子霖就率舞阳兵马经方城南下,进入南阳城;二十三日陈芝虎也率部越过泌阳,进入到伏牛山南麓地区;到二十五日,在方城、南阳、泌阳的敌军屠岸所部,都悉数完成往西侧以武关、淅川为内线的转移过程,连合燕胡北撤兵马,逾七万兵马团缩到伏牛山以南、丹江以西纵深不到一百五六十里的区域里——而在二十五日之前,柴山伏兵除了要守随州城之外,还有近半兵马不得不由刘振之、孙壮率领在龙嘴山、黑石沟以及平林埠一线围歼敌溃! 即使以当时淮东军在樊城、枣阳、平林埠及龙嘴山形成的防线相比,差不多纵深一百五六十里的区域,兵力也不到四万人,差敌军近乎一半。 眼下淮东军要在短时间里撕破燕胡在丹江东翼的防线,除了兵力没有绝对优势之外,还需要克制丹江东翼的丘山地形障碍。 丹江东翼的丘山为伏牛山南麓余脉,多为高程约三十到一百丈不等的丘岗。仅看高程,这些山远谈不多高险,根本不能跟丹江以西以及汉水南岸的荆山、仙室山等崇峻山系相比。 丹江东翼丘矮谷浅不假,但特殊的褶谷使得丹东以东的丘谷险峻滑溜,人畜难行。 早年民众在丹江东岸居住,人丁繁衍,在丘谷之间也修出一条条通往外界的通道,但赞阳等地处于丹江东岸、汉水北岸,相比于汉水南岸及丹江西岸的沿河高山,地势颇为,几乎每有洪涝,都是往赞阳境内倾泄。 近十年来,南阳先后经历匪祸、民乱、叛反及外寇入侵,人口在短短十年时间里,受到两次近乎灭绝性的损失,赞阳境内几乎看不到还有当地民众留存。无人修护堤坝,十年间赞阳县境前后受到有三次大规模洪水的侵袭,即使丘谷之间前人所造有一些道路,也都毁于一尽了。 即使不谈其他的,淮东军主力在进入樊城一线后还要继续西进,去威胁丹江的侧翼,兵锋直指到赞阳城垒之下,就凭这些糟糕的道路,就能拖住淮东军好几天! 在白河滩一役之后,樊城就不再受敌军贴近的威胁,黄祖禹与唐希泰也一心想恢复从樊城直接西进、逼近丹江东岸的道路,但近十日来才向西延伸不到四十里,离赞阳还有四十余里,离丹江东汊口的白阳关,更有八十里地。 也难怪敌军心思大定,只要淮东水营战船从下游不能及时上来,他们在丹江东翼的防线看上去牢不可破,就能为南岸兵马北撤再争取出关键的十余天时间。 就当前敌我双方在樊城及赞阳、白阳关及新野等地的对峙势态,非要有奇谋不能致胜;但在罗文虎加入军情司知悉军机之前,是完全想不到淮东军不借渡船就能直接投射兵马到南岸作战的! 燕胡此时在南岸还有近九万兵马没有撤到汉水北岸的白阳关、赞阳一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3章 前奏 从龙嘴山去樊城仅四十余里,天濛濛亮就启程,千余扈骑簇拥着军情司数十辆马车北上,白河滩还残留着数日前激烈的痕迹,河滩上还有褐色的血迹没给雨雪冲刷干净。 林缚揽过猩红色的大氅,看着白河滩上烧焦的蒿草以及还没有给完全清理干净的伏尸,策马趟水而过。 白河滩上的浮桥在四天前给敌水军强行纵火烧毁,是苏庭瞻从石城北逃的水军,用浮舟大盾抢入河口纵火,樊城这边无法完全封堵河口——白河滩的浮桥被毁,不过在上游三十里外,在枣阳北去新野的驰道上还有一座石梁桥,成为淮东军进入襄樊的主要通道,林缚急着要去樊城,自然是直接涉浅水过河。 白河水虽浅,但也没过马腹,过河时,双腿都免不了要没入冰冷的河水,齐膝盖之下都给浸湿。过河后,林缚停马将裤脚绞干,换上干爽的马靴,从他所坐的方位,能看到汉水之上燕军战船在水面上巡哨。 “可惜我们的水军一时上不来!”林缚指着河口外的汉水,与高宗庭、宋浮说道,“不然也不用冒险从上游渡河……” 这里便是汉水大拐弯之处,从白河口往西,汉水差不多是东西流向,大弯之后,则是南北流向稍偏东南,在东北角冲积出大片的淤滩来。这处淤滩夏秋季是行洪水道,此时汉水枯瘦,则露出大片的泥滩,而水面尤宽,视野所及,都是旋涡。 由于汉水对岸为襄阳东南的鹿门山,远望去崇山峻峻,造成汉水南岸的悬壁;与鹿门山同脉而生的许多礁石就散落在水位颇深的南侧水道里——这些特殊的地形,使得当地称汉水此弯为恶鬼拐,熟悉水道要的船工要操舟船过去也需十分的小心。 在急弯之后,燕胡用降将杨雄统两百艘战船、六千水军备防;淮东水营战船虽利,也无法轻易就能突破这条防线进入汉水上游。 而为防备敌水军浮舟从白河浅水往上游即枣阳及樊城之间的腹地渗透,影响往西运动的淮东军侧翼,黄祖禹在白河汊西滩派驻一哨甲卒筑烽火墩以为警戒防线。 夺樊城时得五千余民夫,倒使得黄祖禹在樊城有较为充当的役力使用。 短短数日时间,白河汊西滩的烽火墩还颇为简陋,但也是伐木为栅,中间夯了一层厚土,四角架木竖起箭楼,外围还有防备敌军直接冲击栅墙的一道胸墙,将白河西滩封锁起来。 樊城距此地也就十二三里地,待骑队过完河,林缚便在扈骑的簇拥下往樊城而去。 飞羽岬的浮桥已毁,留地小半截铁索垂入汉水之中,站在岬石之上,能看到对岸襄阳城西北角的水寨模样,将望镜凑到眼前,水寨北角竖起的高旗写着颇大一个“杨”字…… 杨雄于二十一日弃汉津北逃,北逃途中又受叶济罗荣勒令出任襄阳、水军统领,家小皆随苏庭瞻去了丹江口上游的郧关。 郧关有“秦头楚尾、益豫分郡”,虽说地势与襄樊相接,但旧隶汉中府。 奢飞熊之奢渊此时就在郧关,当是摆出一副骑墙观望的架式来,可北去关中,也可西去汉中。 只不过汉中城远在巴山秦岭以西,走峡江水道溯流而上也有近千里之遥。 虽说曹家在汉中聚有近两万兵马,但荆襄会战的消息传到汉中少说也需要七八天,林缚心想曹家怕是这时才知道荆襄会战的规模,他们是根本没有足够时间插手荆襄会战。 再一个就是汉水上游水道夹于崇山峻岭之间,水道极险,到处都是险滩。眼下便是叫曹家在汉水有再多的兵马,也没有办法短时间里沿汉水而直下荆襄。 林缚进入樊城,先将周同、刘振之、陈渍、黄祖禹、周斌、陈刀子等旅帅以上将领召集起来议事;敖沧海、虞文澄高宗庭、宋浮、周普、孙壮、唐希泰、赵豹、罗文虎等人也列席军议,济济一堂,将星闪耀。 樊城内的守军不多,仅五千余人,陈渍与刘振之两部都离开樊城:一沿汉水北岸往西展开,一沿樊城西北的石桥岭往西北展开,距敌城新野不足四十里、邓州不足五十里。 “除了枣阳西北遮闭侧翼的兵马之外,张季恒、虞文澄两部都往石桥岭一线聚集,骑营第三旅全部兵力也都调过去,沧海你去石桥岭坐镇,把旗帜竖起来,”林缚说道,“将陈芝虎的注意力就吸引在那里……” 即使在侧翼留下遮闭兵马,张季恒、虞文澄北上之后,加上之前的刘振之、张壮部,在石桥岭一线聚集的兵力也将超过五万精锐,叫人毫不怀疑在时机恰当之后,淮东军便以雷霆之势,扑击北侧的邓州及新野两城…… 此时守邓州为陈芝虎部将高义,守新野为梁家叛将屠岸。 关于荆襄会战的收尾一战要如何打,军情司与诸部都进行充分的论证,眼下只是根据现实的形势进行些调整。军议时间很短,军议之后,林缚与诸将在樊城简略用餐,敖沧海、孙壮、虞文澄等人即北上去石桥岭;稍作休息后,林缚便也出樊城沿汉水北岸往西去黄龙滩视军,周普、高宗庭、陈渍、黄祖禹、唐希泰、罗文虎等人随行,周同留在樊城坐镇。 黄祖禹所部并入崇城军第一镇师,使得崇城军第一镇师兵力达到两万四千有余;黄祖禹在陈渍之下出任副制军,陈渍率部投射到南岸去,黄龙岭前垒则由黄祖禹主持。 从樊城往黄龙滩的道路已经修复好,相比较南岸襄阳城以西的隆中山地的崇山峻岭,北岸的丘山要平缓得多。由于地势相对较缓,故而比南岸沉积更大范围的泥滩。这些泥滩很难叫敌水军大规模登岸,但从樊城到黄龙滩四十余里地,还是学白河滩那边、每隔七八里便择险处设一烽火墩及防寨,驻以精锐甲卒防备控制汉水的敌军袭击北岸…… 黄龙滩虽名为滩,实际是一条低矮直接直迫到汉水北岸的石岭,崇城军第一镇师所负责的前垒就在黄龙滩的西侧,再往前就是敌将苏庭瞻所守的赞阳、白阳关,丹江入汉水的汊口便在白阳关之后。 由于燕胡没有足够的运力将南岸襄阳的兵马直接走丹江水道运往上游的武关、甚至更远的丹凤县或商州府城,故而大多在白阳关登岸,再才白阳关沿丹江东岸往淅川走去。 由于丹江东岸的道路之糟糕,不比从黄龙滩往赞阳去稍好,故而白阳关之敌往淅川运动甚慢,使得此时在白阳关聚集的敌兵甚至要远远超过新野、邓州两城。 黄龙滩临汉水是一座名为龙爪岩的岬山,岬山纵深两百余丈,如龙爪探入汉水之中,离水有十余丈高;林缚走上龙爪岩,眺望对岸如龙横卧的庙滩岭,两岸隔着是如此之近,能清晰看见对岸的树木。 庙滩岭是襄阳与谷城县之间的一座临水横岭,是荆山北麓的余脉,纵横二十里,数座主峰皆有一百六七十丈高,是襄阳以西、谷城以东,汉水南岸除隆山之外最大的一座山岭。便是林缚望过去的对岸山门岩,已经算是庙滩岭的西北麓,山高也只在二十丈左右,与这边的龙爪岩夹立汉水之上,相距也就三百步稍远一些。 唐希泰早在二十一日就来樊城,对这一片的水文地形都摸了两遍,说道:“汉水从上游而来,受龙爪岩所阻,被迫呈半孤形流向江对岸庙滩岭外侧的山门岩,水流受山门岩阻碍,又折射来,直冲我们西岸的天马岩,水流变得极险;派人下潜水中,甚至能见水下有空壶形成、深不见底……” 林缚点点头,一路走来,汉水之上都有敌水军监视汉水的哨船驻泊,唯有这一段水面极险,敌哨船即使想抛锚落碇,也有极大可能会给水流裹住撞向山石,没有可能频繁巡哨。 当然,虽说这处水面只有两三百步宽,但如此湍急的水流,使得淮东军也没有可能在这里安排武装洇渡…… 黄祖禹说道:“大概每隔两个时辰,敌军会有哨船经过,不过其在襄阳城水寨在闻讯后,要派大量战船逆着水流过来,少说需要一天时间;倒是敌水军在谷城西及白阳关水军过来要快一些,但敌军未考虑上游会有敌手,故而在上游多为安排将卒渡河的渡船,此外最多就是小型的巡哨船,无法在如此湍流之前驻泊……” “我们已经往庙滩岭潜伏了多少人?”林缚问道,“若是给敌哨发觉,能守住多少时间?” “此时潜伏到庙滩岭有六十一人;一旦架成索道,在天亮之前包括甲械在内,能送一营精锐过去,”黄祖禹说道,“敌从襄阳往谷城的驿道在庙滩岭南,他们考虑利用庙滩岭与荆山之间的夹谷阻击我从南面追击来的兵马,故而其营垒筑在庙滩岭的东南麓谷口位置,而我们要架设的过江索道则在庙滩岭西北角的山门岩接驳对岸,敌军闻警走陆路赶来,要绕走四十里地。这么长的时间里,能叫我们将一营精锐送过去,并在山门石南侧建立的防御阵地……” “那好,我便在樊城等着你们的胜捷!”林缚说道,看向高宗庭,“宗庭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宗庭笑了笑,叫罗文虎等几个军情司的指挥参军留下来,他与周普陪同林缚返回樊城去;林缚是过来巡视前垒的,说不定敌军在外围也有斥候潜伏过来,他与林缚要在这边停留时间过去,很容易引起敌军不必要的警觉。 林缚南返回,陈渍、黄祖禹返回西翼的前垒营地,罗文虎随唐希泰留在龙爪岩北侧的山坳里。这里看上去像是黄龙滩前垒的辎营,实际上千人马都在为龙爪石河段之上架设悬索桥做了好几天的准备。 之所以选择对峙的山门岩架悬索桥,除了能饶开敌军的视线以及湍急的水流叫敌水军战船难以长时间停留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性原因就是山门岩之后的密林里生有能捆绑悬索的巨木,是天然的锁住悬索的固定物。 为了迁就对岸的地形,北岸就只能选择了龙爪岩。 龙爪岩上寸草不生,没有固定悬索的巨木,靠江侧往悬石里凿洞又容易引起水上敌巡船的注意,故而将铁桩插入巨岩之后的石隙里,熔数万斤铁水缓慢的浇入石隙之中,将铁桩与巨岩生根一般连成一体。 走下岩背,十三根高约四丈的工字形铁柱有如生根一般竖立在那里,罗文虎暗自感慨:换了别家势力,不要说架悬索桥了,短短七八天里,将这十三根铁柱生根一般的竖在这里都没有可能。 可笑罗献成临死之前竟然还想割随州为王! 这么湍急的水流,即使两岸有固定物,想直接架设浮桥都是极难;即使水流冲不毁浮桥,敌军在上游搞几艘船装满土石,也是一冲即毁;不过,在水面及对岸都为敌军控制范围,架设悬于水面之上的悬索桥又谈何容易? 当世在峡江之间架设索道或悬索桥:一般不能使用麻绳,麻绳太软,拉开三四百步长,绳就会直接荡到水面上,那就成了浮桥。使用铁索链也不成,环环相结的铁环索太沉。 悬桥与浮桥对铁索的拉力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浮桥有浮舟为底,将铁索托住,主要是抗击水流对浮桥的冲力;而一根重于数千斤的铁索绷直悬于水面之上,铁索对两岸锁桥固定的直接拉力,就将大到惊人的程度,而铁索自身的强度能不能承受这么强的拉力也是个疑问。更不要说还要叫人畜能行走其上了,很容易直接将铁索桥压垮掉。 当世在溪河之上造索桥,通常使质量轻而强度及刚性都颇强的竹索。不过就算一夜之间能从龙爪岩与对岸的山门岩之间架起竹质悬索,就算悬索绷得极直,一点不荡下来,离水面也只有十四五丈。敌军控制水面,船从竹质索道之下而过,举火便能烧之…… 在看到淮东所产的铁丝绳之前,罗文虎怎么也无法想象淮东军能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先造索道、再造悬索桥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4章 渡河 拉铁成丝倒不是什么新技术。 前朝匠师就能造琐子甲,与鳞甲同属上等铠甲之列。 琐子甲就是用拉铁成丝,再剪丝造环编成链衣以防刀弓。 只不过琐子甲防箭射、刀砍甚佳,但在防利刃刺击较弱,故而不比鳞甲受将卒欢迎,不过技术传承一直未断。淮东战将也有喜欢在扎甲外再披轻便琐子甲的,作战的防护力尤其高。 拉铁成丝容易,匠工对细铁丝的淬液退火也有技术积累,但是拉出上百丈甚至上千米的细铁丝,再使细铁丝合股拧编为绳,却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淮东在林政君级、载量逾两万石家的超大型海船问世以来,对绳索的强度、韧性就提出更高、更苛刻的要求,特别是系帆桅的绳索又不能无限度的粗下去。 相比传统的麻绳,铁丝及铁丝绳无疑是更好的选择。也唯有淮东在这方面有强烈的需求,才叫淮东匠工能持续折腾好几年、投入大量的资源去完善铁丝绳的技术。 如今在黄龙滩辎营里储备的那几十捆铁丝绳,还远不能说尽善尽美,但相比较传统的麻绳、铁索,则着明显的优势。事实上早在两年前铁丝绳就应用于林政君级的海船之上,却非其他势力能了解。 一根长达五百步的铁丝绳,能承受数万斤的拉力,但总重不过四百斤;而相当强度的铁索,甚至要有数千斤、上万斤。 就算两岸有能承受数万斤拉力的固定物,将四百斤的铁丝绳与上万斤的铁索横架在湍流之上的难度,也绝对不是同一级度的。虽说铁丝绳悬空在水面之上,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毁去,但绝对比举火烧毁一段麻绳或竹索要困难得多。 罗文虎乍到铁丝绳以及一捆捆仅有分厘细粗的细铁丝时,心想这玩艺儿造绊马索,在敌骑冲刺之前的战场拉上几道,该他妈的多叫人激动啊!不过他也没有提出来,这种东西只能是一招鲜,淮东军诸将也应该早有考虑,要用只能用一次狠的,远不如其他领域的用途广泛。 黄昏之时,陈渍与黄祖禹便赶来辎营,辎营里那几个平时穿便衣跟匠工混在一起的工造官,这时也换上制式官服。 今夜能不能成功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拉起悬索,决定能不能给至今仍滞留在汉水南岸的八万余敌兵以致命一击,陈渍与黄祖禹又怎么掉以轻心? 这两天淮东军所展示出来的机密,叫罗文虎异常震惊,为了更好的跟上淮东军诸将的步伐,他跟陈渍要求随前部先行渡河参战。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更深刻体会淮东军诸多神鬼莫测的战术。 燕胡闻警之后,必然会疯狂反扑南岸的滩头阵地。血腥战场,将领身先士卒抗敌搏杀以激厉士气也是必须的,那中高级将领亡于阵前也无法避免。要避免指挥体系因为将官的伤亡而崩溃,那就派更多的将领过去以有替换。 罗文虎要随前部先去南岸,陈渍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会佩服他的勇气,将他与其他降将区别是开来。 当然罗文虎要去先去南岸,就要先进行溜索训练。 由于前期只能最快架设两三根悬空滑索连接两岸,所以最先抢渡到南岸组织前期防御的一营精锐也只能拿索具溜索过河。 计划先渡河的一营精锐,领头的是旅帅梁寿,削瘦的脸孔,叫罗文虎很难想象梁寿在从军之前只是登州城的一名屠夫,他们早在前两天就给调来,进行经溜索训练。 进入山坳深处的秘密训练营地,罗文虎才知道淮东军这次抢渡汉水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占领樊城之前就制定好的方案之一――秘密训练营地里,两根高柱连着一根悬索,溜索说起来也不复杂,但也需要事先进行反复训练,确保过江时不会因为个别人出现问题而卡在那里。 在营地里,罗文虎也看到了上百架准备用于封锁河道的精铁床弩、蝎子弩,这时扯下防雨漆布,拉出营地前,在空地上露出狰狞的面目,前垒的兵马也做好准备,准备随时补入龙爪岩这边。 罗文虎试过两把溜索,身穿甲衣的他,溜过百余米的距离,也没有太难,便与梁寿及营哨诸将进一步研究对岸的山门岩周围及庙滩岭的地形及各种应急作战预案。 随他们先渡江还有十数匠工,要负责后期的悬索桥架设。 这次作战不是用滑索送五六百人过去,而是要用铁丝绳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架设一座可供人马大规模通过的悬索桥,在一两天时间里输送三五千甚至更多的精锐兵马过江,一举切断庙滩岭南麓的襄谷通道,彻底破坏南岸敌军的北逃计划。 这种作战方式,是罗文虎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不由得叫他想徐州之役时,陈韩三大概到今天还败得稀里糊涂吧…… 罗文虎对陈韩三的徐州溃败也一直疑惑不解,入冬后冻得结实的大河怎么会在突然间就分崩瓦解了呢?但叫淮东军的工造官一解释,罗文虎没想这里的道理竟是如此的简单,没有知识真是害死人。 入夜后,罗文虎与梁寿率部到龙爪岩后集结;这时起了风,望着阴霾的夜空,罗文虎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有雨雪?”雨雪天气无疑会加大渡河的难度。 “狠下一场雪才好……”梁寿抬头看着天,渡河不是难事,有这么多床弩、蝎子弩封锁狭窄的河面,也不怕敌船能从水面上攻击精铁质地的索道,但敌军闻讯从庙滩岭东南麓谷口赶到山门岩只有四十里不到。要是大雪天气,就能极大拖延敌军赶来围截的速度。 雨雪天气对谁都不利、对谁都有利。 而淮东军的准备工作做得充当,天气越恶劣,相对来说,只会对南岸没有防备、没有准备的敌军更不利。 陈渍、黄祖禹走过来,说道:“南岸没有异常,这天估计要下雪,你们过去要小心山石滑脚;你们做好准备了没?” 梁寿点点头,陈渍与黄祖禹及第二批率部渡河的李白刀,说道:“那就先把床弩推上岸……”虽说敌哨船入夜后每两个时辰经过这一河段,但保不定上游敌水军战船会来得更快,甲卒溜索过河,在空中面对敌船射来的弓箭全没有还手之力,需要岸上用床弩、蝎子弩封锁打击从上游过来的敌船…… 铁丝绳还没有展开,一捆捆放在“工”字形铁桩前,不过铁丝绳的一头都用精铁铸制的铁扣扣死在铁桩上,已经做好架悬索的准备;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架架床弩也从营地推上岸崖,装槽的巨弩箭就位后,对准龙爪岩上下游的水道。 戌时刚过,两艘敌巡船顺流而下,由于害怕北岸淮东军的强弩,这两艘敌巡船差不多贴着南岸而过,叫人担心此时潜伏在南岸的人马会暴露行踪。 北风呼啸,天空阴霾,夜色如墨,敌巡船过去,南岸潜伏人马替用灯为号,为龙爪岩上架起四架巨型床弩指明射击方位! 这四架精铁所铸的床弩明显要比军中常用的床弩要一大圈,弩箭装槽,箭尾系有绳索。罗文虎心里也紧张,虽然巨弩的弦张力要比普通床弩更强,但能不能将尾端系索的巨箭射到对岸,他也没有把握,也没看到过辎兵之前反复进行的实验,总觉得不保险。 在对岸用灯火标示于射击方位,陈渍挥手发号司令,听着弩箭破空而去,夹于呼啸的北风之中,也不晓得有没有射击对岸,只见操纵床弩的军卒拉动箭尾绳索,见绳索绷直,兴奋的说道:“射到对岸了!”过了片刻,对岸也用灯火传信以示成功。 看着陈渍、黄祖禹、唐希泰他们神色沉毅的望着江下的夜色,罗文虎倒觉得手心的汗水有些多余了。 很快将三捆铁丝绳系在绳索之后,罗文虎看着这些铁丝绳慢慢给拉下河水;大概过了半时辰左右,这三根铁丝绳就绷直在龙爪岩之上,以极小的角度向下倾斜…… 罗文虎最先下滑台用索具搭上悬绳,双脚踏石便往空中滑去,听着耳畔寒风怒啸、脚下浪声激涌,激起的水沫直打到脸上,一片冰凉,没叫他多想,去势将近,但也将对岸的情形看到更清楚。 数盏马灯照出山门岩之下一个天然的落脚石台,十数个早先潜伏出来的人站在石台上,这时伸出一支长杆来,钩住去势将近的罗文虎身子,将他拉到石台上解下来;石台左侧还有三条绳梯垂下来可叫人爬上去,而四支精铁巨弩就钉在石台稍下的位置,呼着风浪,纹丝不动,射入石中怕有半尺之深…… 好强的床弩! 正在罗文虎愣神间,“呼呼呼”,又有三人就在他身后同时从对岸滑来…… 这边有一人举着马灯照过来,认不得罗文虎:“梁头怎么没过来?这位将爷是谁?” “这是军情司的罗文虎罗指挥;董彪,这边有无异常?”梁寿的声音就在罗文虎身边响起,询问挑马灯过来的汉子。 “原来是罗指挥,”先行潜伏过来负责的哨探头子董彪凑过来,与罗文虎行了一礼,与梁寿说道,“庙滩岭前谷的敌军还在梦里呢;不过在东岭以及虎牙滩的两座望哨,各有十五六名军卒守着。我们在入夜前摸过来时,在山南撞到三名敌哨,杀了两个,叫一人逃走,不过应该不会对敌军惊动太大。南河上游曹冲寨有三千敌兵在入夜前进驻,停在那里打算明天继续去谷城,惊动后估计会拉过来打这边……” 淮东军在南岸有斥候渗透以及燕胡在北岸有斥候,都是正常的,双方隔三岔五都会搜捕对方的斥候哨探、但只要不是核心区域给潜入,很少会兴师动兴众、连夜派大股兵马搜捕的――梁寿也不担心董彪他们杀伤巡哨的事情会引起敌军多大的警觉…… 梁寿与罗文虎也不耽搁,从绳梯爬上山门岩。 山门岩比北岸的龙爪岩略小,岩头才四五十步深,过去就是庙滩岭里随处可见的茂密森林,人迹罕至,树木参天,是一处向南、向西缓下的斜坡;两根铁丝绳就用铁扣扣死在巨木根部上,绷得极紧,将树皮勒破,绷在山石上即使有人在江上溜索也是纹丝不动,十分的牢固。 整个计划看上去很简单,但如此简单实用的背景隐藏着淮东叫人窥到底的实力,这么简单实用的计谋也叫敌军断难识破;罗文虎自诩文武双全,这时候也是十分的羞愧,几乎淮东军里随便拎出一名营将、哨将出来,都不会比他太差――也难为淮东军为此筹划许多…… 很快又有二三十人溜索过来,有数人身上还系着好几捆粗细不足一分(十分一寸)的细铁线。山门岩之后的密林里早就有四十多号人潜伏着,除了七八人为先期潜伏来的匠工之外,其他警戒的警戒,更有接过铁丝,利用外围的树木为桩,迅速围出一片临时的防御营地来。 用铁线围木为营,虽说简陋,但远比伐木为营要快得多。 即使用刀斧能砍断这些铁线,但铁丝密围成网状,也能叫敌军缓下速度来,而且还不受火;配合铁蒺藜使用,更为有效。淮东军弓弩部署在铁线之后,对受铁线网、铁蒺藜及拒马等障碍所阻的敌军能进行有效而密集的射杀。 说到搏杀,淮东军精锐一点都不缺血勇,关键要压制不能叫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 山门岩虽在庙滩岭之中,但出山并不远,毕竟要考虑到精锐兵马渡过河能迅速从庙滩岭出击,切断襄阳与谷城之间的通道,故而与之同时,在敌军发觉之后攻击山门岩也会十分的迅速,不存在多少地势上的障碍。 汉水之上的悬索,瞒过敌军最多到天亮,敌军最快会在日隅之前攻来,梁寿率前部渡河,就是要先在山门岩外围建立防御,以能在汉水之上架设悬索桥,叫更多的兵马能迅速渡河过去…… 差不多渡过四百余人之后,才有两艘敌巡哨,再从上游驶来。 虽说夜色如墨,但三根悬索就悬于水面之上十四五丈,而龙爪岩、山门岩两边已经布下这么多人,惊得周围鸟飞兽走,自然不会叫敌哨船一点警觉都没有。 当贴着南崖而行的敌哨船举火去照夜空时,迎接他们的自然是如飞蝗一般的箭雨;敌哨船上十数兵卒瞬时伤亡过半,不过残存的敌卒在船上也及时点起船尾的烽火,向南岸示警! 罗文虎站在山岩之上,看见敌军在东岭、虎牙滩的望哨也很快燃起示警的烽火;这时候才发现敌军在左右的这两处望哨是如此之近,要不是各隔着一道岭脊,距山门岩的直线距离也就四五里远。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5章 风起 凛冽的寒风穿檐打壁,有如鬼哭神号,吹得人心绪难宁…… 胡宗国睡得浅,半夜叫噩梦惊醒,坐在床头,叫侍婢伺候他穿衣服,推窗望外,夜色漆黑似墨,望不得一点星光。自奢文庄与温成蕴在黄陂给鸩杀的消息传来襄阳,胡宗国随叶济罗荣从襄阳西逃到谷城这几天,夜里噩梦连连,一直都休息不好,望着窗外的黑夜,似乎有一头恶兽张开嘴要将他吞噬下去。 “庭外的灯怎么就熄了?”胡宗国问侍婢。 “夜里给风吹灭,胡顺要去点灯,才发现没灯油了,想着明天从军中领起火把过来,没想到大人这时候醒过来……”容貌娇俏的侍婢回道。 “算了,”胡宗国沮丧的说道,“没两天就要渡河去了,庭里不点灯也罢,仔细不要叫什么人闯进来。” 仗打到这一步,双方斥候哨探彼此渗透是题中之义,入夜庙滩岭那里有巡哨给淮东潜来南岸的斥候杀伤,胡宗国担心淮东会有斥候潜伏来谷城。 到谷城后,为便于叶济罗荣随时召见,胡宗国就贴着叶济罗荣行辕找了一栋院子暂住。 这时候守外院休息的扈卫闻声走过来请安,胡宗国问道:“穆亲王那边休息下没有?” “这两天在庙滩岭附近前后出现三拔淮东斥候,人还不在少数,穆亲王放心不下,盯着要曹冲寨那里连夜派人去搜山,这会儿还没有歇下呢!”扈卫说道。 襄阳与谷城之外,隆中山地、庙滩岭以及石龙岭临汉水而立,都属于荆山余脉,庙滩岭范围最小,也周近四十里,高百五六十丈的险峰有四座,三拔淮东斥候藏在庙滩岭,这寒风呼啸的深夜,要派兵去搜捕,怎么搜? 胡宗国苦笑一下,但也知道越到到这时候,越是马虎大意不得。 乍看上去,襄阳以西的汉水上游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但淮东军从北岸已经从樊城延伸到黄龙滩,在水营战船未来之时,就已经开始争夺对汉水的控制。 特别是从隆中往西到黄龙滩一线,这二三十里的汉水河道深而陡窄,而北岸又有多处崖山直迫汉水,使淮东军在崖岸之上架设抛石弩就能直接攻击水面上的船只,实际就极大限制了襄阳及赞阳、水军对这一汉水流段的控制…… 淮东军这两天往南岸派斥候潜伏也变得更频繁,既担心是淮东军的疑兵之计,但凿实叫人放心不下——淮东这些年来奇谋迭出,哪家没有吃过大苦头? 胡宗国这时无没有办法再安心去睡下,便赶去行辕见叶济罗荣,拾步走进议事堂,看到叶济罗荣双眼赤红的盯在地图上,眉头皱如山峦,果真又是漏夜未眠。 佟尔丹换好衣甲,精神抖搂的守立在门庭口,他二十六日从光山淮东军垒“劫狱”逃脱,昨日才经南阳赶来谷城到叶济罗荣身边。 看到胡宗国过来,佟尔丹友好的笑了笑。他去行刺罗献成时,抱有必死的决心,唯有胡宗国跟他说此行似险实安,而最终的结果果真如此,叫佟尔丹觉得眼前这瘦瘪瘪的浙闽降臣确实有着常人不及的聪明…… 胡宗国也是相视一笑,佟尔丹带回的不能算什么好消息: 董原叫淮东抄了老巢,虽说对林缚恨之入骨,但命脉给淮东捏在手里,指东不敢往西,指北不敢往南,此时淮西军的主力悉数给调到淮水以北去收复确山、汝州等地,淮东甚至禁止淮西军涉足南阳。也不能算多坏,至少董原没有因为命脉给捏在淮东手里就彻底屈服。 淮西军北进,岳冷秋及池州军也叫林缚北调去牵制淮西军,但他们在襄阳、南阳只需要单独面对淮东军——淮东军虽然能调十五万精锐北上作战,但北燕在襄阳、南阳一线依旧有十七万精锐兵马,并不居弱势。 眼下关键是要盯住淮东军在石桥岭往新野、邓州展开的前垒兵马,淮东军兵马往这一线聚集的速度非常之快;还有一个就是要严密关注淮东军水营主力北上的速度。 只要再有十天的时间,渡河补入到丹江东翼的总兵力就将达到十二万,而留在南岸的五万兵马主力也将撤到谷城及谷城以西,届时即使叫淮东水营控制襄樊水域,也不会影响北撤的大局。 “这两天淮东的斥候在石龙岭及庙滩岭之间活动颇多,会否重演上饶之计?”叶济罗荣看到胡宗国过来,问道。 上饶一役,淮东军在上饶南侧开辟官溪岭道,而筑坝截流杉溪,迫使奢飞熊从杉溪中游河谷撤兵,而淮东军真正隐藏的计谋则在杉溪上游秘造战船,趁浙闽军受坝水威胁从防垒撤出之时,以战船载兵马走水道突击,几乎将浙闽军在上饶的兵马补全歼,便是奢飞熊等人也没有逃过战死的结局。 眼下北燕水军虽说控制着襄阳以西的汉水河段,淮东水军在下游一时上不来,叶济罗荣犹担心淮东军在黄龙滩重施其在上饶所施的故计,秘造战船下水,偷袭襄阳、水军或直接运兵马渡河来打南岸。 这几天淮东军在黄龙滩一线的动作也颇大,叫叶济罗荣不得不在石龙岭以及庙滩岭的三座主峰上设望哨来监视对岸及汉水之上的动静。 对淮东来说,绕到上游择地造船是个计策,但需要时间,未必就能比其水营战船从下游赶来快多少——在上饶战事之后分析淮东的计谋,淮东军为越过官溪岭在杉溪上游造船,前后从崇州、江宁、明州转运了近三十万石的造船材料,耗时达半年之事。显然这种计谋也不是淮东想玩就能随时玩的。 “穆亲王要有担心,可在庙滩岭与石龙岭以及庙滩岭与隆中山地之间增设两处防垒……”胡宗国说道。 由于隆中山地、庙滩岭、石龙岭都是直接夹临汉水南岸而立,北面的山势直接侵到汉水之中,实际从襄阳往谷城的通道,是位于隆中山地、庙滩岭、石龙岭南麓与荆山相夹的浅谷之间,再经南河河谷北上到谷城,并不是紧贴着汉水南岸。 由于北燕水军控制着襄阳以西的河段,故而没有必要在物资如此紧缺的时间,再贴着南岸建防备淮东军泅渡过河的烽火墩及防垒。不过,既然叶济罗荣忧心不减,那在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在庙滩岭与隆中山地之间建防垒,防备淮东军洇渡过河,从这三山之间出兵切断襄阳与谷城的通道,也算是一个加强措施。 胡宗国的建议,又叫叶济罗荣犹豫不决。 叶济罗荣知道襄阳不能守,但也没有完全放弃南岸的心思。 从隆中山地往西,汉水流急江窄,正如淮东军在北岸陡崖之上立抛石弩能直接打击水面一样,将来他们撤到谷城以西,利用控制赞阳与仙室山两岸的险要地形,立抛石弩、床弩,更能将淮东水营的战船封锁在下游,以达到谷城不弃守、保留为南岸进击阵地,以牵制淮东军的目的。 眼下南岸的物资十分的紧张,叶济罗荣犹豫着要不要在三山之间建日后多半要拆毁的临时防垒,还是说仅仅是自己多心了? 荆襄一役,叫在战场厮杀逾三十年的叶济罗荣也有心力憔悴之感,少了以往的杀伐果断,变得犹豫迟疑,容易动摇,他甚至整宿整宿的考虑荆襄会战过后会给谁顶替来收拾残局的问题:叶济白山? 见叶济罗荣迟疑了许久也没有拿定主意,胡宗国视线移到地图上,似乎没有意识到叶济罗荣的犹豫:至少从西岸兵马北撤开始,叶济罗荣的表现要远远好过胡宗国的预期;在东线近二十万兵马全线崩溃的情况下,叶济罗荣还能稳住军心、徐徐北撤,这样的统帅已能列当世名帅之列了,不能苛求太多。 胡宗国想劝叶济罗荣去歇息一二,正在此时,西北方向警钟大作,听得人毫发惊立、胆颤心摇!当然,淮东军在北岸时不时的搞那么两下,惊过之后叫南岸诸人也变得麻木。 “快派人去查明,何事示警?”叶济罗荣吩咐佟尔丹道。 佟尔丹疾步而走,片刻返回来禀道:“是石虎滩、东岭两处望哨同时举大火,本将已派哨船往下游去查看,想来庙滩岭及曹冲寨都会增加巡兵赶去侦察……” 东岭是庙滩岭的主峰之一,石虎滩位于石龙岭的东麓,东岭与石虎滩同时燃烽火报警,意味着石龙岭与庙滩岭之间的缺口出了问题——当世烽火传讯,能传递的消息十分有限,举大火只是意味着军情严重,但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要想知道进一步的消息,需要等前哨的信骑驰回! 谷城就挨着石龙岭,但石龙岭东麓石虎滩的哨探赶来报信,却要从石龙岭南麓绕道走上五十余里地,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知道确切消息! 哨船从谷城下去是快,但要逆流将消息回来,那比信骑还要慢许多。 叶济罗荣想起胡宗国刚才的建议,又想起之前的担忧,说道:“不,传我军令,着曹冲寨守将马图海立即率三千兵马进入石龙岭与庙滩岭之间监视敌情,着庙滩岭前谷守将乌雅和蔺闻令率两千兵马前去马图海合兵……”他担心等探明情况再调兵遣将会有些耽误,决心先派兵进去,即使是虚惊一切,也要在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设一座监视北岸的防垒。 先一步随叶济罗荣率部退到谷城的田常这时候也赶了进来,听得叶济罗荣的军令,迟疑的问道:“往庙滩岭派兵,会不会影响襄阳兵马西撤?” 如今在襄阳犹有周繁、普碣石、佟瑞麟等部近七万兵马,从襄阳往谷城的通道很窄,这时候半道折向往庙滩岭西麓的汉水南岸增派兵马,会影响襄阳兵马的西撤。 这仅仅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此时在曹冲寨的马图海所部,是田常的嫡系精锐。 田常虽率部先撤到谷城,但作为条件,田常所部将作为谷城的殿后兵马,最后撤退谷城。 相比较暴露在外的襄阳,谷城要往西收缩近百里,能依北岸的赞阳、白阳关,形势要比襄阳好得多,只要将周繁、普碣石、佟瑞麟等部兵马撤到北岸去,田常以为他便是留下来坚守谷城也不成什么问题。 但田常的底限是守谷城,石龙岭以西都将暴露在北岸淮东军及即将进入汉水的淮东水营的打击之下,派兵进入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与淮东军对峙,田常就怕他的嫡系兵马这时候能进去、但到时候未必能退出来! “耽搁不了两天,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眼下确实有加强的必要,也仅仅是临时防垒,过五六天就撤出来,不为殿后……”叶济罗荣说道。 “那好吧,末将也赶去看一眼,以防下面将领处置不当……”田常说道。 叶济罗荣也不晓得石龙岭、庙滩岭一线的遇袭规模,既然田常要亲自赶过去看一看,那是再好不过,与佟尔丹说道:“你与田常一起过去!三山之间马虎不得。” 田常与佟尔丹赶到曹冲寨,天时已经灰濛濛起亮光,守将马图海早一步闻讯,动作也很快,已点齐三千兵马,等着田常、佟尔丹过来就拔营出发。 天际乌云密布,似雪未雪,这时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到曹冲寨,只是进一步消息叫田常、佟尔丹二人背脊汗毛直立:“什么,敌军夜里在汉水之上拉出三根悬索渡河?” “就三根悬索,哨船怎么举火毁去?”佟尔丹质问道。 他们早就讨论过淮东军有可能渗透到南岸的多种方式,襄阳以西的汉水河段都叫他们控制着,淮东军想要渗透进来,一为涸渡,第二就是在河道窄处直接拉悬索。但这两种方式,只能派小股兵马或者说是斥候前哨渗透。 “夜哨巡船过山门岩时,发现异常,但敌军在两岸早有部署,两岸伏兵用弓弩当即就射杀我十六人;哨探来不及应变,只能在点燃烽火示警后往下游逃撤。两艘哨船,一艘半途撞礁沉没,一艘从庙滩岭东麓靠岸。庙滩岭前谷乌雅和蔺也是刚刚派人来传讯,只比田帅与佟将军早了半步,”曹冲寨守将马图海禀道,“敌军趁夜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架悬索,就哨船遇袭规模来看,南岸少说已有五六十个淮东弓兵;等我们赶过去,应有两三百敌渡河过来……” 马图海哪里能想象淮东军借索具溜铁丝绳索、快速过河的方式?他只是照一般的情形想象,推测淮东军借索绳渡过,两三个时辰里能运两三百名衣甲兵械俱全的甲卒过来就顶天了…… 田常与淮东恶斗了这些年,知道淮东两三百精锐依庙滩岭险峻地形想要全歼他们,也要费很大的一番工夫,但很显然淮东不会凭白无故的派两三百人到南岸来送死。 佟尔丹蹙着眉头,跟田常说道:“敌军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架起悬索,先偷潜一部分人过来,他们以为只要守住悬索这头,再在北岸用床弩封锁两边的汉水,就能继续从北岸增派兵马扩大阵地、拖延我军北撤的步伐;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看来,我们光从陆上派兵过去围杀还不够,要立即从上下游派战船冲过淮东军的封锁毁去悬索才成……” 田常怀疑不会有这么简单,但就眼前的形势来看,也只能派人回谷城去见叶济罗荣,要他从谷城派有坚固侧舷的战船去毁淮东军的悬索,他则按着既定的计划,与马图海率部赶去山门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6章 绝望 佟尔丹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田常虽有迟疑,认为淮东军不会无的放矢,但是也看不透疑点在哪里。 在他们看来,淮东军趁夜架起悬索渡人过河,也只是使用寻常所见的麻索;淮东军先派前哨潜伏过来,将麻索绑于两岸巨木,悬于河谷之上,确实能趁这边不防备就抢渡一股人马过来,但也就仅限于此。 虽说淮东军会大量部署床弩与蝎子蝎封锁悬索上下游的河道,阻止水军战船去破坏悬索,但床弩与蝎子弩的作用并不是无限的。 首先床弩与蝎子弩的准确性实际上很低,唯有在攒射密集敌阵或城墙等大体积目标时,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当真叫一人站在那里,相隔三百步用床弩射击,十中一二而已;用蝎子弩投掷,十枚石弹里都未必能中一发。 战船以厚木造舷及遮篷,对床弩及普通的蝎子弩就有相当强度的防护作用。 虽说淮东重型抛石弩能对战船造成结构性的破坏,但重型抛石弩一般用来轰砸城墙等固定的大目的,要是用于打击江河里快速移动的战船,准确性将差到可怜的地步。 而淮东军用悬索渡人过河,效率也慢,再者悬索渡人可以,但想要将重物用悬索渡过汉水,那就差强人意了。 淮东军战力是强,但强于两处,一是将卒敢战,二是甲械精良。 蝎子弩、精铁床弩,每张重愈五六百斤甚至千余斤,淮东的这些战械,给浙闽及北燕军造成极大的挫创,田常、佟尔丹心想淮东军也断没有可能将这些沉重的精良战械通过悬索运到南岸来…… 田常、佟尔丹先率马图海所部三千兵马沿石龙岭往山门岩进发,日隅之时赶到山门岩外围,才知道事情比他们所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实际在行军途中,田常就接到三次、一次比一次严峻、一次比一次叫人心沉的信报: 首先是庙滩岭前谷营垒在凌晨时派出的一支约六十骑的侦察人马在山门岩外围受到淮东军的伏击,损失近半数人马,能确定已经通过悬索渡河到南岸的淮东军人数,要比想象中多出许多。 第二是从谷城派出一艘水军艨艟船在赶到事发地时,没想到悬索绷直后离江面竟有十四五丈之高。在淮东军北岸床弩的封射之下,艨艟船准确不足,没有办法在湍流中停下去直接够上去破坏悬索。虽用火箭乱射之,但未有效果,艨艟船不得不往下游隆中撤去,避开淮东军在北岸的床弩,而要等襄阳、水军从下游派立有高桅的战船赶来,最快也要拖到午中过后。 第三就是凌晨之时,淮东军潜伏来南岸的兵马在清晨之时强袭虎牙滩哨垒,守哨军卒十五人被歼,目前有一股淮东军进占虎牙滩哨垒,没有退出的迹象…… 情况要远比想象严重,听到淮东军潜到南岸兵马进占虎牙滩,田常背脊一阵阵发寒,他几乎能猜测出淮东军这次抢渡作战的意图是什么! 山门岩与虎牙滩相距不到四里,间隔缓坡、密林,这两处地方看上去相距并不远,但绝对不是淮东军抢渡三五百人过来就是能同时控制的! 更为重要的,山门岩位于庙滩岭西麓,虎牙滩位于石龙岭东麓,中间为两山之间的坡谷,要是淮东军着意控制山门岩、虎牙滩以及两山之间的坡谷,那就意味着淮东军的下一步意图就是切断从襄阳往谷城的通道…… 田常没能直接进攻山门岩,而是在日隅之时,已有三百余淮东军占据庙滩岭东麓的观音尖,封堵他们进击虎牙滩或山门岩的通道。 田常使马图海率部强攻观音尖,观音尖不下,就打不到背后的虎牙滩与山门岩。 观音尖是庙滩岭东麓的一座断岭,地势与庙滩岭不接,孤立于坡谷之中,仅二十余丈高,虽说也有一定的险峻,但进入观音尖的淮东军不过三百人,随田常而来有三千兵马,近十倍的兵力优势,足以能克服一切地形上的障碍,而淮东军也是刚刚进占观音尖,并没能有足够时间利用地形建立足够多的防御。 田常要马图海亲自带队压到观音尖山前,一次就派出六百名甲卒持大盾从山前的松树林抑攻上去,要以绝对的优势兵马将妄图占据观音尖的淮东军撕成粉碎――田常与佟尔丹就跨、坐在马背,就在离观音尖山脚不到一里的一块巨岩上指挥战事。 寒风呼啸,已有雪粒从阴霾的天空飘下来,但不影响战事。 田常能清晰看到所部甲卒抑攻观音尖的情形,初时一切顺利,淮东军断断续续从林间射来的利箭,并不能破开大盾的保护,叫六百兵卒能抑面登坡,不断接近在林中组织防御的淮东军。 但不知怎的,爬坡的两翼兵马走到半山腰就停下不前,最前头还有十数人突然给绊倒在地,叫淮东军从林间趁乱射杀了数人――绊马索、铁蒺藜?田常脑子里瞬时闪过这两物,暗骂进攻的将卒都是废物,这等简单的障碍物都没能觉察,白白叫淮东军射杀了数人。 田常沉着气,看着战场,能看到中间还留有十余丈宽的缺口没受影响。 遇到这种情况,将卒应该缓下来,往中间聚拢,团缩起来防备淮东军从山上打反攻,派人清除两边的障碍物,能稳住阵脚再往上攻―― 由于庙滩岭前谷营垒早在清晨时就派出侦察兵马,这支侦察兵马虽在观音尖以北受到伏击、伤亡近半,但有十数人始终监视着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的地域。 田常知道淮东军只比他们早半个时辰占下观音尖,见淮东军竟然能在林间用绊马索与铁蒺藜设下四五百步宽的障碍带,还是极为惊讶。 要仅仅是绊马索、铁蒺藜等障碍物,倒也好清除! 或许是攻上去的兵卒对两翼的障碍带也很疑惑,负责压队前攻的营将迟疑不决,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使将卒往中间聚拢结阵或往两翼分散。 田常气得大骂,正要派人去质问马图海他手下这名营将是干什么吃的,淮东军甲卒就在这时从中间预留的缺口猛烈的冲杀出来。 四五辆飞矛盾车从松林间叫淮东军卒推着冲下,远看去就知道这四五辆盾车要比寻常的要沉重得多,顺着坡势而下,田常眼睁睁的看着他所部在缺口处用十数张大盾结成的盾阵给淮东军的盾车冲翻――这哪里盾车,明明是势大力沉的铁冲车! 不能用盾阵挡一挡淮东军的冲击,而停在松林边缘的军卒又迟疑不定,没有及时往中间团缩,中间缺口处的薄弱防线几乎就在眨眼间叫冲杀出来的淮东军杀溃。 田常脸色很难看,马图海是跟随他十数年的嫡系,这三千兵马虽说不是他麾下最能战的精锐,也要胜过其他水准的将卒,没想到会打得这么差劲,叫他在佟尔丹面前极没颜面。 看到马图海勉强在山脚站稳脚,在两翼稍高处用弓弩封锁住淮东军直接冲击山脚的口子,叫半山腰散溃的兵卒能退下来重新结阵;田常打马驰到马图海跟前,狠刮他的一眼,呵斥道:“打的什么鬼仗,丢人现眼……” “山间树林间都用这种铁丝缠了个满当,往里又有铁蒺藜,”马图海举一根从半山腰绞断下来的铁丝给田常看,诉苦道,“淮东军太他、娘的狡猾,就留下中间那点宽的缺口,而他们所用的那几辆盾车,从前盾到车架子都是用精铁所铸,矛头生根似的铸在盾板上。田帅你也看到,淮东军居高临下,拿这玩艺下从缺口往下猛冲,在下面根本就拦不住哇!” 田常倒吸凉气,三百余淮东甲卒在观音尖山南团守,看上去山南的坡势较缓,实际是这三百淮东甲卒有意利用这较缓的坡势来对抑攻的兵马进行反复的冲杀……但是马图海递上来的铁丝更叫田常震惊。 当世早有琐子甲,铁丝算不上稀罕物,但在田常的印象,工匠打造琐子甲拉铁造丝最长不多一两尺,而马图海递给他的这根铁丝足有六尺长…… 淮东军能将精铁铸造的重型盾车通过运到南岸来,而淮东军用来缠树的铁丝又远远比想象中要长得多――依溃散下来的兵卒描述,差不多三四百步宽的林子,都是用整根铁丝缠住,也无怪乎淮东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铁丝以树为桩缠出一根碍障带来。 “这山头怎么打?”马图海咂嘴叫苦道,“总不能叫弟兄们把命都拼光吧!” 马图海还在考虑观音尖怎么拿下来的问题,田常却在想别的问题:要是淮东军架设于两岸河谷之间的悬索就是这种铁丝,那情况就要比预想的要致命得多!这一想叫田常的额头在稀疏雪花之下竟渗出一层汗来! 田常怔立了片刻,才想到将手里的铁丝折了四五折,拧成绳状,扔到地上,拔刀去斩。 田常佩刀自然是少有的利刃,要是不惜刀,手指粗的铁条也能斩断,但这折成数截的铁丝却是连斩了五六下才斩断…… “田将军是说淮东军所架设的悬索可能是此物?”佟尔丹毕竟不笨,田常异常的举动也叫他想到关键处,这铁丝折成的绳子放地上拿利刃也要连斩五六下,要是悬于空中,劈斩时没地方可以给借力,要想斩断,怕难上十倍、百倍! 要是淮东军架设的悬索没法烧毁、斩断,那淮东军岂不是能源源不断的派兵马渡到南岸来? 佟尔丹想到厉害处、要命处,也怔在那里。 “留两营兵马给你,你就在山脚下结阵,盯住观音尖之敌,不过也要防备再有淮东军从山门岩那边杀过来……”田常着马图海盯在观音尖,他与佟尔丹则率另三营整编兵马,绕入观音尖,往里侧刺入,切入观音尖与虎牙滩之间,登上离汉水不到两里的摩石崖上往北眺望,架上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的哪里是悬索,明明是一座栈板才铺到一半的悬索桥! 淮东军是要直接在两岸河谷之间铺出一座悬桥来! 田常所站位置是山门岩也就三里稍远一些,能看到山门岩与龙爪岩之间架设的悬索,也能看到山门岩南面布防的淮东军不少四五百人――没想到淮东军竟然铺悬桥之前,就通过悬索已经渡了上千人过来! 而淮东军既然能将沉重的铁铸盾车也运到南岸,那想必也不会缺床弩、蝎子弩等战械,想比较之下,田常率部匆忙赶来,兵力的优势反而叫淮东军的精良战械彻底压制住! 这时乌雅和蔺也接到叶济罗荣的军令率两千兵马从前谷军谷赶来。 乌雅和蔺所部停在观音尖以南,他在扈骑的簇拥下,赶来摩石崖与田常相会,说道:“奉穆亲王令,和蔺过来叫候田将军的调遣,是不是让和蔺先打下观音尖……”言语之间是看不起田常的嫡系兵马竟然叫观音尖的三百淮东军缠住。 “莫去管观音尖之敌,和蔺将军,你先部立时进来进击山门岩,要是不能拿下山门岩,你我皆是覆顶之灾!”田常下令时,手足都有些发颤。 襄阳、水军的战船要从下游赶来,最快也先拖延午后,就算战船能及时赶过来,也很快在水面直接砍断悬空的铁索,那只能从正面强攻山门岩,拿下淮东军悬桥的这一头,将淮东军封堵在北岸过不来! 乌雅乃燕东贵族,佟尔丹知和蔺未必心服田常的指挥,更何况是不顾观音尖之敌在侧后威胁,直接要他拼出全力去强攻山门岩? 佟尔丹将问题的严重性跟和蔺略作解释,说道:“事关南岸兵马存亡,田将军之令,你需立时执行……” 正在这时,有一乘马车从南面驰来,到近前,却见胡宗国从马车里跌跌撞撞的走过来。 “听得淮东军打虎牙滩的消息,穆亲王担心得很,淮东军的野心不小啊,”胡宗国爬上摩石崖,喘着气解释他赶过来的原因,他眼神不如田常他们,远眺视野模糊,问田常:“淮东军是不是在造桥?” 田常点了点头,手足冰冷,在他视野里,北岸的淮东军已经将栈桥铺到山门岩,而在北岸的龙爪岩上,一队队淮东甲卒已经做好走桥渡河的准备…… 三百步宽的悬桥,肉眼就能看到淮东军有数十辎兵在桥上铺栈板,要是一次过一队淮东甲卒耗时半盏茶工夫,也就是说,淮东军在一个时辰里就能将上千甲卒投射到南岸来! “没有时间去打山门岩了,”胡宗国心里的绝望不比田常弱半分,这时候才彻底明白大都督为何在黄陂没有北逃之心,大都督在黄陂就彻底绝望了啊!再绝望也不能就放弃了,胡宗国便是手脚发软,还是继续给田常建议,“快将兵马都撤下来,撤到观音尖以南;要是下游过来的战船能将悬桥毁,那是再好不过;要是悬桥毁不掉,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想尽一切可能,将渡河的淮东军压制在观音尖的北面,不能叫他们从这个缺口里涌出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7章 勇将 悬索桥铺成之时,林缚也从樊城移来黄龙滩督战。 天飘雪絮,寒风怒啸,林缚披大氅而立,立在龙爪岩之上有如磐石。 之前为怕引起敌军的警觉,林缚之前仅仅是视军黄龙滩,便是沿北岸往西延伸的兵马,也仅以崇城军第一镇师第一、第三、第六旅为主,更多的兵马都停在樊城之内,等着这边架设悬索、铺成栈桥,在南岸占领滩头阵地,再往这边补入…… “陈渍已渡河去了南岸指挥战事,前部八百轻卒已完全对虎牙滩、观音尖的占领,”黄祖禹走过来汇报南岸最新的势态发展,“对岸是叛将田常率兵马从曹冲寨赶来,又汇合从前谷出发的乌雅和蔺部,计有五千兵马;其本欲绕过观音尖强攻山门岩,但突然后撤到观音尖以南,看情形是有意在观音尖以南阻挡我渡河兵马继续往南延伸;敌襄阳的水军战船计有十六艘,以艨艟斗舰为主,还没有过隆中,赶来这里应该还有三个时辰!” “田常见机倒是不慢!”林缚回头跟宋浮、高宗庭笑着说。 他们在山门岩已经就位的甲卒不足四百,但栈桥已经铺成,只要山门岩南的甲卒能打退敌军的一拨攻势,这边便能补入两哨甲卒过去加强阵地;待在敌水军从下游赶来,在龙爪岩附近集结的三千淮东甲卒都能渡过河去,一次反击就能将强攻山门岩的敌军撕得粉碎。 “他们想要亡羊补牢,怕也是来不及了!”宋浮看着涛浪夹涌对峙的汉水,微微感慨的说道。 栈桥已经铺成,淮东甲卒鱼贯登桥而渡,有条不絮的进入对岸。 虽说敌军从上游战船过来最快,但敌军在上游集结的船只,都是以利快速渡河的桨橹船。 虽说不断的敌船从上游而来,冒死通过淮东军北岸弩阵的封锁,以接近栈桥,但无法在湍流中长时间停泊。就错身而过那短短的十几息时间,叫敌船根本没有办法去破坏高悬起来的栈桥,只能乱射数十箭敷衍了事,甚至不能对栈桥上通过的淮东甲卒造成多大的影响。 悬索架在离河水十四丈的高处,铺上栈桥,一都队甲卒站上去,最低点的悬高也有十二丈。这也是除强度之外,铁丝绳在刚性上远优于一般麻绳的表现。 龙爪岩左翼,辎兵迅速架设一座营帐以为林缚在前垒的指挥棚,林缚与宋浮、高宗庭走过来,军情司的武官已经将沙盘、地图摆出来,正有条不絮的将南岸的势态发展从地图及沙盘标出来。 赵虎刚刚也马不停蹄的从樊城赶来,进大营连一口气还没有歇呢,林缚笑着问道:“这一路赶来,辛苦吧?”又说道,“樊城由周同坐镇,你现在可以将禁营步军调上来了……” 赵虎率禁营步军也是昨夜赶到抵达樊城,没有时间休整,一旦陈渍在南岸站稳脚步,这边就要通过悬索桥将更多的兵马投送到南岸去,彻底将南岸的八万余敌军缠住予以歼灭! “你问我辛不辛苦,还以为到樊城能歇一天再投入战斗呢,”赵虎搓搓手,笑道,“不过半个多月来,赶路居多,甚少有杀敌的机会,禁营的将卒也都闷着一股子气……” 身为禁营步军指挥使的赵虎,身穿青甲,外裹腥红战袍御寒,相比较林缚,赵虎的身形要魁梧得多,站在帐内,有如山岳。 农户出身的赵家三兄弟,便是年纪最小的赵梦熊也是指挥参军一级的武官,淮东涌出的将星还真是耀眼,高宗庭心生感叹,又问林缚:“石桥岭要不要收缩了一下?” 在石桥岭,有敖沧海坐镇,有刘振之部、虞文澄部、张季恒部、孙壮部,向邓州、新野展开利牙,除了牵制在北岸的敌军之外,更大的作用就是遮闭黄龙滩的侧翼。 在黄龙滩之兵马渡汉水从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切断襄谷驿道之际,由石桥岭之兵马,将北岸的敌军大部遮挡在邓州、新野等外围。 林缚重新将视线投向地图,指着南岸庙滩岭、石龙岭之间的坡谷,说道:“这边的空隙不大,我们投入一万五千兵马就足够切断襄阳敌兵西逃的通道,并牵制谷城之敌;而敌军要从北岸赞阳进击黄龙滩,道阻且险,一时间打不过来,我想我们手里头的兵力暂时足够用了,不用石桥岭那边收缩,”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石桥岭那边也要敖沧海谨慎一些,以防陈芝虎从淅川出兵突然插上来……”又问宋浮、高宗庭,“你看胡臾儿所部水军什么时候上来?” “可以再拖一日,”高宗庭说道,“此时敌军锐气还没有折去,其陆路坚守观音尖以南一线的同时,必然会从下游调水军战船过来尽一切可能摧毁悬桥。再拖上一日,我们应能挫其锐气,我水军战船再过恶鬼拐,应该轻松一些……” 林缚点点头,说道:“那就叫胡臾儿在龙嘴山那边再多等一天,着他明天午时之后尝试过恶鬼拐,进入襄樊水道……” 这时候黄祖禹急忙走进来,着急的说道:“陈制军说敌退观音尖必立足难稳,他尽起山门岩之兵马亲自统率进击欲退往观音尖南面之敌去了!” “乱搞!看战后我不剥了他的皮!”林缚骂道,气恨的将炭笔摔到桌上,“我叫他到南岸是坐镇山门岩指挥南岸战事。他一个制军,我就在龙爪岩呆着呢,他也不指示一下,就亲自把所有兵马都往观音尖压去,山门岩那边难道要我帮他去调度?要是往观音尖突击不利,难道要我去替他到山门岩收拾残局去?难道请示一下,能耽搁他吃一盏茶的工夫?” “许是陈制军看到突破观音尖之机,”宋浮调解的说道,“南岸可派黄制军过去顶替陈渍在山门岩居中调度,黄龙滩这边的兵马就由赵指挥使接手调度……” 林缚想了想,陈渍都调兵往观音尖进击了,下令将他拦下来也不好,只能派黄祖禹去南岸顶替陈渍坐镇,这边由赵虎顶替黄祖禹也好,对黄祖禹说道:“你去南岸,即刻接任崇城军第一镇师制军之职,要防备陈渍突击失利;你再告诉陈渍,我今天把他的制军之职捋了,让他带着兵卒往上冲,”还想说什么狠话,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他也不在乎这些,由着他去;叫他要珍惜将卒,不可用之过度……” 帐内高宗庭、宋浮、周普、赵虎等人都无奈而笑。 陈渍不派人到北岸请示一下就擅自尽起山门岩之兵进击观音尖之敌,就是打着先斩先奏的主意,他都率着兵杀出去了,就算要解他的将职,也要等战后;对这样的将领,谁都没有办法。 陈渍是虎将,冒进是他一个无法克服的缺点,在江宁战事拦截郑明经之部时他就因为冒进轻敌受过惩处,但不能拿降职指望他能就此改过。 陈渍这样的将领是双刃剑,用好了能破敌如破革,用不好就会因为冒进而入险地,导致将卒不必要的伤亡跟牺牲。 当然,虽说此时进入南岸的兵马才一千五六百人,敌军有四五千人,但敌军正有意退到观音尖以南去,阵脚不稳,而附近唯一有利的地形观音尖已叫陈渍派人先行控制,陈渍率千余尖兵果断突击,不是没有机会,甚至说可以有很大的机会。 故而,宋浮也不建议立即派人去将陈渍截住,而是建议派黄祖禹去南岸到山门岩顶替陈渍居中调度,以防陈渍率部突击不利的局面发生。 ******************* 田常、佟尔丹、乌雅和蔺正听从胡宗国的建议,将突入到观音尖与石虎滩之间的兵马退回去。短时间里没有拿下山门岩的可能,退回去,退到观音尖南面结下坚固的步阵,保护背后的襄谷驿道不叫渡河来的淮东军切断才是当务之即。 眼下进入山门岩的淮东军虽然不多,但栈桥已经铺成,每时每刻都有成队的淮东军走桥补入山门岩,而能摧毁栈桥或者说能阻止淮东军通过栈桥的水军战船还要三个时辰才能从下游赶来。 三个时辰之后,怕是要有三五千淮东军会进入南岸,田常知道他只有三个时辰在观音尖以南结阵等着叶济罗荣调拔更多的兵马过来跟他汇合,压制淮东军从观音尖往南突破。 看着进入山门岩的淮东军还不多,田常留下一营兵马分左右两翼殿后,他与乌雅和蔺率余下的五营兵马撒开脚往南急撤。 田常的部署没有不当,他们撤到观音尖以南,与马图海汇合,就五里路程,顶多一个时辰就能在观音尖重新团缩成密簇的步阵,只是没想到他们才往南小跑出不到两里地,已经进入山门岩的淮东军会在突然倾巢杀出…… 听着身后夹于寒风之中的嘶杀声陡然间拔起,田常骇首勒马回首。 殿后兵马派来禀告异常的信骑还没有驰到跟前,田常已经看到山门岩之南的淮东军如铁流、又如猛虎扑食一般往留在山门岩右翼的殿后兵马杀去。 “结阵,往左山靠!”田常骇然大惊。 田常没想到淮东军在南岸负责指挥会是如此大胆,此时进入山门岩的淮东军不过是他们的三分之一,竟然选择在这时倾巢杀出。 田常也是一时间给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勒令将卒往左翼的矮坡收拢,要是殿后的兵马挡不住淮东军的冲杀,他这边还能将阵列收拢起来,后果将是极其致命的,兵力再多也没有用。 与田常的惊慌不同,乌雅和蔺却兴奋得大叫,勒着缰绳,大叫着:“回转,布锥形阵,跟老子杀回去!”淮东军团缩在山门岩以南,他们短时间里难以攻克,但山门岩的淮东军这时候倾巢而出,只要叫他们的殿后兵马缠住一刻,他们就能率部返回去,将这股淮东军包围起来吃掉…… 乌雅和蔺麾下两千兵马以一千骑兵为主,另配一千步战精锐,也是为适应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较为复杂的地形,他所部两千兵马不需要收缩陈列,只要调转回来,稍稍调整一下,就能展开攻击阵列。 “不行,”田常阻止说道,“淮东军摆明了要从北面顶着我们的殿后兵马猛打,两翼又是密林跟谷壑,你就是有百战骑兵也展不开;这时候都压上去,只会跟殿后兵马撞作一团,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胆小如鼠的家伙,”乌雅和蔺才不管田常的将阶比他要高,不屑的骂了一声,看向佟尔丹,问道,“佟尔丹,你难道坐看淮东军将我们的殿后兵马吃掉,我们徒有三倍之兵,却要在这里收缩阵形?” 佟尔丹看向胡宗国:“胡大人,叫乌雅和蔺率部下马而战,从殿后步阵的侧翼树林包抄过去,夹击淮东军可否?” 胡宗国看满脸络腮胡子的乌雅和蔺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根本不会受田常的节制,不从他意,他怕是要独力领军杀回去,而佟尔丹的建议也是没有不当,只要殿后兵马能撑住,他们从两翼绕过去,确实能给从山门岩杀出来的淮东军以重挫,说不定还能趁势进占山门岩…… 田常气得发抖,乌雅和蔺视他如无物,佟尔丹则只重视胡宗国的意见。 胡宗国这一犹豫,乌雅和蔺便当他们应允了,向身后勇将吼道:“下马拔刀……”照他的脾气,最好是直接纵马从殿后兵阵杀透过去,直接杀到淮东军面前,但也怕田常跟他急红眼,下马而站,从两翼的树林包抄过去也是一个办法。 他们早年在燕东就惯于在密林间渔猎,下马而战,虽说冲击力会大为减弱,但倒没有什么不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8章 疯虎 陈渍、梁寿率部身先士卒从山门岩杀出去,罗文虎则留了下来。 罗文虎他是渡河来协助指挥的,身边也没有能使之如臂的悍卒,也就没能像陈渍、梁寿那般身先士卒率部杀出去,只能在山门岩留后以收拾突击失利之后可能会产生的残局。 罗文虎投附过来之后,很快就给派去参加平林埠拦溃溃敌之战,那一战孙壮与刘振之以铁松溪为饵诱敌进来围歼的部署,在罗文虎看来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登城虎陈渍打起仗胆大得更不要命。 陈渍看着敌军有意退到观音尖以南布防,当即决定率部突破出去,有意在敌军于观音尖以南完成布防之前杀溃之。 虽说观音尖、虎牙滩以及山门岩三处要地都叫淮东军抢先一步控制,先赶来的敌军主力也还滞于观音尖之北,是兵书所讲的滞形,但在山门岩能用于突击的淮东军兵力不过千余,而敌军是他们的三倍之多。 敌军敢绕过观音尖插入进来,也是仗着兵力暂时占据绝对的优势。 罗文虎没想到陈渍会大胆要亲率甲卒向三倍之敌进行突击,当然时机把握得好,不是没有可能溃敌,只是冒的风险极大。 罗文虎本是建议向北岸请示,叫陈渍一眼瞪回――陈渍率部从山门岩出击之后,才派人回北岸报信。不过很快黄祖禹就渡河过来,接过南岸的指挥权。 “敌军欲从两翼包抄陈制军侧翼,陈制军在两翼仅各有一哨甲卒,怕是不足。黄制军,请许我率一哨兵马从右翼补过去接应一下!”罗文虎与黄祖禹站在山门岩高处,能清楚的看着右翼战场的势态发展,看到差不多各有五六百敌军下马而站,钻入侧翼的树林,意在去包抄淮东突击兵马的侧翼,罗文虎有意请战、率已经在南岸再集结起来的一哨甲卒出战。 黄祖禹摇了摇头,说道:“虎爷是淮东军屈指可数的勇将,其勇不是说他万夫莫敌,而是在战场上,他比其他人更能清楚知道战场的变化;而且虎爷早年负责闽东战事,其部最惯于钻林爬坡。敌军下马而战,散开来想从两侧密林去夹击虎爷的侧翼,只会更如虎爷的意。你不要看到虎爷在两翼都只部署一哨甲卒遮护,但应能将包抄之敌挡下,叫虎爷有足够的时间击溃当面之敌……” 虽说淮东军还在不断的走栈桥过来,但黄祖禹过来当务之急,不是派兵去加强陈渍他们的攻击力,而是要防范陈渍突破失利的情况发生,他绝不能叫敌军有趁乱进夺山门岩的机会。要派兵去加强陈渍他们的攻击力,也是要部署在山门岩以南的防兵有了一定数量之后――这是林缚给他明确的指示。 见黄祖禹看好势态发展,罗文虎只能按耐下焦急的心情看着战场势态发展。 当然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事实上只要陈渍能将敌军拖延住,哪怕打一个势均力敌,也将随着更多淮东军进入南岸,将使得形势向这边倾斜;而燕胡兵马要从襄阳与谷城增援过来,显然要慢得多。 ************** 留在山门岩右翼的殿后兵马,崩溃的速度要比乌雅和蔺所预料跟想象的快得多,他更没有想到其部下马而战,从两翼密林包抄淮东军侧翼时会受到那么强烈的阻击。 林缚治淮东军之初,就强调刀盾兵、弓弩手、枪矛手以及陌刀甲卒诸兵种进行交错编伍的原则,强调小规模兵马独立作战的能力。淮东军以十五卒为单位的作战小队,就差不多编有以上兵种;到都队一级,更会配备盾车、床弩等战械进行加强。 淮东军的编伍法,除了在战场上能使将卒更密切配合作战外,还有一桩好处就是能适应更复杂的战场地形。 乌雅和蔺所部下马而战,多穿甲持马刀、骑弓,只有少数人持盾,被迫分散阵形钻入密林之间,跟一队队的淮东甲卒相遇时,才深深的体味到什么叫错误的战场。 淮东军以十五卒为一队,在两翼密林进行拦截包抄而来的敌军,以队列侧前的刀盾手持长盾遮挡敌兵箭矢,刺枪手居于刀盾手之间,以长八尺有余、细密竹枝展开的竹刺枪使敌兵难以近前攻击,而藏于刺枪手侧后的陌刀手或枪矛身穿重甲,窥准时机果断居前突击,斩杀敌兵,弓弩手则在侧后射杀敌兵;若敌从侧翼击来,则刀盾手与陌刀手冲上前搏杀,完全发挥长短兼具、攻守兼备的优势,将多持短弓与马刀的敌兵完全压制在密林里…… 乌雅和蔺勒紧缰绳,他站在战场外的一座缓坡上。他看不到侧翼树林间两军缠战的具体情形,但能看到他以三倍兵马钻进树林里欲包抄淮东军的侧翼,却半天工夫没见什么进展,而田常所部的殿后兵马在淮东军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 一旦田常所部殿后兵马给打溃,乌雅和蔺不及时将兵马撤出,反而有给淮东军分散围歼的危险。 “都是吃狗屎!”乌雅按耐不住焦躁的情绪,他不甘心败退回去给田常奚落,挥鞭指挥左右扈骑,吼道,“都他、妈给我下马,乌伦山的血勇,都叫你们这些无能之辈玷污了!”拖起斩马刀,带着身边最后的百余精锐便杀下坡去。 没等乌雅和蔺率部与左翼包抄兵马汇合,在正面负责殿后的田常所部这时候再也支撑不住,叫身先士卒的陈渍率淮东甲卒杀透而溃。陈渍看到有一小队兵马在这时竟然还想去包抄他的侧翼,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挥刀指向那边:“兄弟努努力,南面的敌军都丧了胆,不敢杀过来,俺们先将左边的这群龟儿子给包圆了!”率着数百淮东甲卒往乌雅和蔺那边卷过去…… 乌雅和蔺虽是乌雅氏有名的勇将,但侧翼叫溃兵冲过来,而淮东军掩杀其后,也叫他措手不及,难以抵抗。乌雅和蔺率众欲包抄淮东军侧翼,就放弃战马步战,这时候也只能奋力转回身来,挥舞斩马刀想要将淮东军挡住,以便密林里的兵马向他收拢,只可惜“嗖嗖嗖”数支利箭往他的面门射来。 眼窝中箭,乌雅和蔺疼得大叫,接下来就是一柄斩刀马斜劈过来,整个身子从脖子斜到腋下劈作两半,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斩杀他的淮东将领是谁。 乌雅和蔺一死,其部顿溃,陈渍指着持斩马刀、叫热血喷了一脸的梁寿大吼:“你与董彪带着人马从左翼往前打!带着你们这些龟孙子打出来,老子的官位铁定会叫主公捋了,不杀一个痛快,怎么讨不回本来!” 守在山门岩的罗文虎没想到竟然胜了,拳头舒展开,手心里都是汗水,雪粒子下得更急,北风呼啸,全然觉察不到寒意,对黄祖禹说道:“陈制军有意继续追击外围之敌军,我以为山门岩之兵马可以直接往观音尖进击……” 黄祖禹跟陈渍的风格不同,他也认同罗文虎的判断,不过他总要留在山门岩居中调度,对罗文虎说道:“那就烦罗指挥领着刚渡河过来的一营兵马配合虎爷去追歼残敌!” 战到这时,又有一营多甲卒走栈桥进入山门岩,黄祖禹留下一哨人马以为最基本的防务,叫罗文虎率一营人马去加强突击兵马往南展开的攻击力。 田常眼睁睁的看着殿后兵马崩溃,而乌雅和蔺叫淮东军卷进去,这时候确实是不敢再将手里最后两营兵马押上去。时间拖得越长,进入南岸的淮东军将越多,战场离山门岩如此之近,根本就没有取胜的机会。 他含恨的看向胡宗国,恨他刚才没有支持自己,既然放弃强攻山门岩,为何不能更坚决一些? 田常与淮东军争斗了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淮东军作战的特点? 要与淮东军对抗,布阵不能集中,以免受到淮东军床弩、蝎子弩以及火油罐的密集投掷地;但也不能太分散,特别是在复杂多变的战场上,阵形分散与淮东军相互渗透的结果,常常是溃败收场,极少有侥幸…… 既不能太集中,也不能太分散,那淮东军要怎么打? 田常突然间也叫这个疑惑困住,突然间发现兵力相当的情况下,用传统的战术根本没有克制淮东军的手段,除非全方面的学习、仿校淮东军的战术,以其矛攻其盾。 只是淮东军的战术变化多端,这些年来新战术层出不穷,说要学习,又岂是那么容易学习的? 佟尔丹发恨的鞭打着跨下的战马,没想到会乌雅和蔺败得如此容易。$|&@*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鄂东大溃,还可以说是中了淮东的奸计,但眼前实打实的正面接战,乌雅和蔺所部也是燕东精锐,竟是如此轻易的给淮东军杀得大溃,叫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胡宗国看着殿后兵马以及乌雅和蔺所部逾两千兵马叫突击出来的千余淮东军杀得溃不成军,淮东军挟余势往这边继续杀来,叫他脸色苍白。 胡宗国这时才深深后悔刚才没能坚定的支持田常阻止乌雅和蔺出战――殿后兵马溃败、乌雅和蔺所部溃败,除了马图海在观音尖以南还有两营兵马外,他们在观音尖以北就剩不到两营兵马,此时要撤,那就只能往曹冲寨方向逃了! 胡宗国看向田常,看到田常眼里也是一样的心思,但田常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南面的观音尖:观音尖的三百淮东军甲卒就在这时果断放弃守坡林,从西翼而往,欲封堵他们从观音尖西翼逃往曹冲寨的通道,丝毫不畏在南侧的马图海所部…… **************** 林缚也站在龙爪岩上,紧张的关注南岸的战事,看着陈渍率部将山门岩右翼的敌军,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轻骂道:“真是头疯虎!” “敌军似乎很是进退失措啊!”高宗庭观战到现在,才吐出一句评语。^ 林缚点点头,对身侧扈兵说道:“观音尖南北之敌,首尾难相顾,而敌援赶来会在半日之后,叫陈渍再接再厉,将这两部之敌也杀溃了,将功赎过!”^ 宋浮笑道:“主公是叫陈渍将功赎过,不过这话再传到他耳里,他怕是大概会以为主公赞他做得好……” 高宗庭刚才一针见血,正是赶到观音尖附近的敌军进退失措,才叫陈渍抓住以少击多的机会,得了险胜――这样的险胜并不值得鼓励,但拿陈渍这样的将领没有办法,林缚苦笑一下,说道:“他要能将田常、胡宗国的头颅送来北岸,便算他一功也无妨;不过战后就将他从崇城军调出来,免得给他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样的勇将不用,也是一个损失啊!”高宗庭说道。 “我考虑编建一支配合水营登陆作战的独立镇师,其他人不合适,就叫陈渍顶上去……”林缚说道。陈渍这样的将领,林缚当然不会束之高阁,但以后看来不能放在大集团作战里使用,他的冒进作战方式,会给大集团作战带来不可遇知的风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9章 锁喉 [更新时间]2012-03-2915:51:30[字数]3489 (突然发现,这个月竟然只请了一天假,码字超过二十万;发现自己好勤快啊,求红票!) 田常与佟尔丹从观音尖突围逃到石龙岭西南麓的曹冲寨,与从谷城率兵来援的叶济罗荣汇合时,身边仅有四五百残骑,惊魂未定。 “胡宗国人呢!”叶济罗荣强按住心间将不可遏的怒火,脸色铁青的盯着田常、佟尔丹,问胡宗国人在哪里。 田常、佟尔丹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从观音尖往西南突围时,胡宗国所乘马车落坑颠覆,胡宗国其人给倒扣在马车之上;胡宗国身边又没有几个亲卫,其时田常、佟尔丹离胡宗国都远,来不及援救,没等胡宗国从马车里挣扎出来,淮东军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田常、佟尔丹只能丢下胡宗国不顾,往西南突围。 眼下紧要的倒不是胡宗国的生死,而是观音尖一战给打得如此凄凉,从观音尖往南一直到荆山北坡都叫淮东军夺去,要是不能重新夺回观音尖,谷城与襄阳的通道便给切断。 足足五千兵马叫抢渡南岸不到两千的淮东军打得大溃,只数百残骑逃回曹冲寨,还叫乌雅和蔺、胡宗国这样的将臣丧命于战场之上,要不是谷城以西的兵马大半都是田常部下,叶济罗荣恨不能将田常拖到阵前砍了脑袋以振军威…… 叶济罗荣铁青着脸,强遏住心里怒气,登上石龙岭南麓的横峰,从曹冲寨往东,都是溃兵,叫淮东军在后面杀得屁滚尿流。 由于从曹冲寨往东的山谷夹于荆山北麓与石龙岭之间,相当狭窄,此时叫溃兵填满,叫叶济罗荣亲率到曹冲寨的援兵,没有办法越过南河去阻截淮东军,只能先在曹冲寨收拾溃兵,稳住阵脚再往西打。 淮东军也没有冒进的冲杀到南河东岸来,而是在峡谷东口就停住追击,往回收缩,不过观音尖附近尤有大量的溃兵没能杀灭。 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所架设的悬索桥,眼下还只是单向往南岸输送人马与甲械及其他补给物资,根本腾不出空来将战俘送往北岸去;而南岸即可面临敌军疯狂的反扑,人马守阵还尤为紧缺,不可能为看守战俘耗费人力,陈渍暗地里要求将卒杀溃不收降。 敌将乌雅和蔺率部下马而战,但将战马都集中在山门岩南侧的一处山坳里,没有来得及撤出去,叫梁寿带人缴获,当即挑了两百余会骑兵的战卒,纵马在观音尖以南砍杀溃兵。 陈溃站在观音尖山巅的巨岩上,与梁寿说道:“叫这些龟儿子悠着,给老子立即缩回到观音尖南面来。田常在西边,有可能出工不出力,但东边的周繁,是瓮中老鳖,怕不会轻易认命,会狠狠的挣扎一下,接下来没那么轻松……” “……敌兵没那么快能反应过来。”看着坡谷都是溃兵,这时候就收缩兵力,梁寿有些不甘心。 “这些溃兵没有一整天清理不干净,莫要啰嗦,”陈渍瞪了梁寿一眼,“留那两百人在山后练练马术,外围的人马都给我撤回来,到南面结阵,该挖的壕沟给老子挖起来,该竖的栅墙给老子竖起来,守不住观音尖,不把襄阳往谷城的口子扎紧了,把眼前这两三千溃兵都杀个干净,都抵不个屁用!” 雪粒扑面飘落,只是山下给溃兵、追兵践踏,没能积下雪来,只有山间的树梢开始积白;罗文虎也站上观音尖,眺望左右。 敌兵溃后,四处逃散,就算外围没有敌兵逼近,一时半会也没法清剿干净。眼下比起杀溃,更重要的是要将周繁、佟瑞麟、普碣石等部逾六万敌军都封锁在石龙岭以东无法西逃——这也是渡河进行锁喉作战最主要的目的。 庙滩岭与石龙岭都是荆山北麓的余脉,与荆山北坡分别形成两段峡谷,是襄阳往谷城的必经之地,宽处不过三四里,险窄处仅二三百步,但到两山之间形成一个临水的半盆地地形的豁口。 这个豁口就是仍滞留在襄阳逾六万敌兵西逃的咽喉,陈渍率部渡到南岸,就是要改变掐住这个咽喉,叫在石龙岭以东的襄阳敌兵无法西逃。 观音尖就位于这个豁口的正中央,站在观音尖往南眺望,能一览无途的看到荆山北坡的崇山峻岭,就在六七里外,而襄谷驿道离观音尖都不足五里;有一条无名小溪从荆山北坡挂下来,从观音尖西侧流淌过来,流入汉水。 在陈渍的命令下,外围的军卒开始往观音尖南面的开阔地收缩,而源源不断走栈桥过来的淮东军甲卒,也从观音尖东侧绕过,进入浅溪东岸的阵地。 虽说铁丝绳悬索也能够一次承受两三千斤的重物,但通过悬索将精铁所铸的盾车、床弩、蝎子弩等战械运到南岸来,总是有很多不便。此时栈桥铺成,而敌水军战船还没能过来扰袭,床弩、蝎子弩、盾车以及窄厢辎车则能直接源源不断的走栈桥到南岸来,加强观音尖以南的守御阵地…… ****************** 天色将昏之时,敌襄阳、水军的战船终于从下游赶来,但淮东军总计有四千战卒已经走悬索桥渡到南岸。 虽于栈桥会面临来自敌军战船之上的直接攻击,人马渡河被迫中断。 崖岸直接水面的床弩这边也是巨箭装槽,“咔咔咔”上绞弦,而在床弩阵之后,则十数架重型抛石弩以及数量更多的蝎子弩,在龙爪岩的右翼、在栈桥的上游,更是千余辎兵正满头大汗的将一截截重逾千斤、甚至数千斤的树干推上崖岸。 一旦敌船接近,这些粗大的树干顺着势如奔马的湍流而下,对敌军船阵的破坏力不会弱于床弩、蝎子弩。 有时候传统的简单战术,也十分的实用。 很显然,敌军也十分明白栈桥一日不毁,淮东军就能源源不断往南岸输送兵马跟物资,使其在襄阳的兵马永远都没有打开缺口、西逃的可能。 在北岸床弩、蝎子弩、抛石弩以及巨木的轰击之下,十数艘敌船仍然冒死从下游逆水而上,接近栈桥;桅杆不够高,则在桅杆上再捆缚长杆,将仿效淮东军所制的火油罐投向栈桥,或用铁钩钩住栈桥索绳,放船顺水而下,势要将栈桥拖垮! 不得不说敌军所用的战术颇为凑效,悬索桥所铺栈板沾上火油,水泼不灭,而淮东军卒此时也无法上桥扑火,顿时陷入火海。 铁丝绳虽说强度要远超普通麻绳,但叫敌船整个钩在上面,又有数艘战船连起来一起往下游拉,承受数万斤的拖拽之力,还是有好几根铁丝绳当下就给拽断,大片栈板散架,纷纷倾倒水中。 当然,敌军也好不到哪里,十六艘战船逆水过来,由于要毁栈桥,被迫在淮东的弩阵前停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当下就叫淮东军重型抛石弩用重逾百斤的石弹砸沉了三艘,几乎没有一艘船没给淮东的火油罐投中,十数艘敌船燃起大火,将暮色之下的汉水照着狰狞可怖。 船蓬、侧舷在北岸弩阵的攒射下千疮百孔,数百水军叫两岸弓弩射杀。 敌船皆着大火,不得不往下游退去,等扑灭大火才有余力再攻来。 栈桥虽给毁去,但铺桥所用的十三根悬索,才给毁去五根。看着敌船退去,龙爪岩这边则麻利的将射绳索的巨型床弩推上龙爪岩,往对岸射绳索,迅速再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再拉起数根铁丝绳悬索,将给敌船拽断的悬索补足。 由于南岸也运了一批栈板过去,这时候从两岸往中间铺设栈板的速度更快。 淮东军早就考虑过他们暂时还不能控制汉水,悬索桥有可能给敌军摧毁,早就备好大量的铁丝绳跟栈板,做好打消耗战的准备。 淮东军趁夜修补悬索桥的速度之快,只叫敌军看了绝望,在敌水军战船再一次扑过来之前,淮东军修好悬索桥之后,已经又渡了半营甲卒到南岸去…… 襄阳敌兵显然也不想叫淮东军在南岸站稳脚步,彻底封锁住其西逃之路,从黄昏之时,周繁、叶济罗荣就亲自坐镇,分别从庙滩岭西谷口以及石龙岭的东谷口,对在观音尖以南布阵的陈渍所部发起疯狂的攻击,意欲打通襄谷通道。 敌兵的攻击是疯狂而绝望的,是夜毁栈桥三次,但到清晨之时,栈桥再一次修复完好,悬横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仿佛昨夜的战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而龙爪岩下游的河谷、泥滩之上,到处都是给击碎的船骸以及给叫两岸弓弩射杀落水的伏尸。 敌军从下游襄阳前后共调来五十余艘战船,约有半数给直接击沉在龙爪岩下游的汉水之中,余下也是给打得半残,有如残兵、淹淹一息。一时间再没有余力去强攻上游再一次铺设好的栈桥。 所幸龙爪岩段的汉水极深,没有叫沉毁的战船直接堵实,便是如此也叫龙爪岩段的汉水航道变得更窄,不足早初的一半宽。使得北岸的淮东床弩封锁范围更加明确,几乎每一架床弩都对准敌军要走的必经之道;敌船要接近栈桥,一次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敌军是夜从陆上对观音尖以南淮东军的攻击,也是徒劳的,敌军从两翼丢下近三千具尸体,都没能叫观音尖以南的淮东军步阵往后收缩半寸。 相反的,在敌水军战船攻击悬索桥的间隙里,淮东军又有近两千战卒补充到南岸来,使观音尖以南的防阵变得更牵不可破,将襄阳逾六万之敌彻底的封锁在谷城以东不能西逃。 这时候悬索桥再一次修好,而水军战船没有余力再从下游发动一次攻击,看着淮东军抓紧每一刻时间往南岸运送兵马、物资,在庙滩岭西南麓山头督战的周繁,心里充满着绝望的情绪。 比起冲不破淮东军的封锁,周繁更担心叶济罗荣、田常会弃他们而走。 而从襄阳东传来的信报称淮东在龙嘴山的水军,也于晨时起锚北进,意图趁守襄阳汉水的杨雄水军在龙爪岩前损兵折船之际,强行突破恶鬼拐水道,进入襄阳以西的汉水。 杨雄所部水军一夜之间在龙爪岩给摧毁了三四十艘战船,损失近二千人马,周繁怀疑其部还有能力抵挡整部从下游杀来的淮东精锐水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60章 燕京雪 庙滩岭锁喉一战,龙爪岩悬挂索栈桥三毁三建,观音尖之步阵坚如磐石、牢不可破,不仅扼住襄阳敌兵西逃的咽喉,实际更使得敌在襄阳的水军叛将杨雄所部受到大创,重挫南北两岸燕敌的士气。 在葛存雄率水营主力还在刚刚抵达石城一线之时,北进到龙嘴山一线的淮东水军胡臾儿所部不足五千战卒,战船不足百艘,但于十一月二日则奉命果断北进。 胡臾儿所部于三日午后抵近汉水在襄阳鹿门山外围的大弯水段恶鬼拐,强行突破叛将杨雄所部在恶鬼拐西侧的封锁,其后趁夜猛攻敌军在襄阳城西北的虎头山水寨;于四日清晨夺下位于襄阳西北、正当汉水中流偏南的虎头山岛,除少量敌船通过龙爪岩的弩阵封锁西逃外,叛将杨雄所部水军近乎全歼,连日苦战,歼敌三千有余,叛将杨雄也被迫弃船逃入襄阳城中。 水营战船撕破燕敌水军的封锁、控制襄阳以西的汉水之后,襄阳之敌成为瓮中之鳖的命运就注定没法改写了。 在襄阳以南,张苟率部收复荆门,兵锋往南漳、钟宜一线展开;在襄阳以西,陈渍、黄祖禹所部两万兵马渡过汉水,牢牢的封锁住襄阳之敌西逃的通道;而从庙滩岭以下的汉水河段,到十一月四日,也完全处于淮东水营的控制之下。 龟缩襄阳的敌军虽说还有周繁、普碣石、佟瑞麟、韩立以及杨雄残部逾六万人,但其东南西北的撤逃通道完全给堵住,而襄阳的储粮已经告罄,不得不宰杀骡马以维持。 在看到没有接受襄阳之兵马西逃的可能,而淮东水军即使逆水西进,进入谷城、赞阳一线的河段,甚至连谷城及谷城以西的兵马都来不及完全撤到北岸,叶济罗荣不得不于十一月四日从谷城渡河北逃到赞阳,田常则不得不率其在石龙岭以西的近万兵马弃谷城西逃,从仙室山东麓西击,逃往勋关南岸的伏龙山区里再想办法渡汉水北逃。 襄阳残敌虽众,但淮东军要捏住庙滩岭、荆门等两处要隘,就能使其成为笼中困兽,无法逃脱,何时抵近襄阳城下予以围歼,倒不是十分的紧迫。 而由于汉水上游水急滩险,特别是丹江口以西的流水,夹于巴山秦岭之间,比庙滩岭与黄龙滩之间的水道还要险,不利淮东水营战船进入追敌,从谷城西逃之敌,一时间无法追击。林缚只令胡臾儿率水军西进收复谷城、进夺丹江口,暂时不理会西逃进伏龙山及郧关的敌兵,而于四日同时,林缚命令张苟、陈渍、黄祖禹所部两个镇师暂停向襄阳进逼的步伐,各守其地,以备襄阳之敌突围;在四日之后,林缚将战事的重心重新从南岸转移到北岸,命令在石桥岭的敖沧海派刘振之所部果断切入邓州与新野,使张季恒、虞文澄两部包围新野之敌叛将屠岸所部…… 其时燕胡在北岸还有近九万兵马,但分散于白阳关、赞阳、邓州、郧关等地,而白阳关、赞阳、郧关又临汉水、丹江,急于往西北的淅川、武关收缩,避免给淮东水军逆水而来缠住,根本无暇新野的兵马。 而淮东在南岸仅用张苟、陈渍、黄祖禹其三万兵马困住襄阳之敌,除了使赵虎率禁营步军在黄龙滩以为南岸支撑外,其他兵马于十一月三日就开始将重心往北转移,到五日时,在石桥岭以北、以东地方集结了超过七万的重兵。 叛将屠岸在城围之前,于五日弃新野北逃,孙壮、周普各率骑营出击,于新野北的沟林追及屠岸所部,于五日从其后杀溃屠岸所部;而在邓州的叛将高义在刘振率所部切击之时,也无胆接援屠岸,弃邓州往西北淅川而逃。 由于从邓州往西北到淅川,处于伏牛山南麓山区,地形险峻,再往西就是中原九塞之一的武关。而陈芝虎在汇合高义其部之后,在淅川犹有四万重兵,依武关而守,兵锋犹然狰狞,林缚令刘振之收复邓州之后,兵锋不再往西北展开,而全力追歼邓州东北方向的新野、南阳的溃敌。 十一月六日,杨雄率水军在钟宜登岸,收复襄阳东南的钟宜;与此同时,赵虎率部从黄龙滩西进,在水军的配合下,收复赞阳。 七日,盘踞淯水东岸瓦店寨的两千余残敌见在数万淮东精锐的合围之下突围北逃无望,缚屠岸等叛军出寨放弃抵抗投降。 在清除丹东东翼外围残敌之后,林缚使敖沧海于八日在邓州聚集刘振之、张季恒、虞文澄、孙壮、周普等部逾七万步骑,于九日进逼淅川。 陈芝虎于九日弃淅川西逃武关,与叶济罗荣汇合。 敖沧海使张季恒进守淅川,堵往燕兵西出武关的缺口,使虞文澄率部北进收复南阳、唐河、泌阳、方城等地,敖沧海与孙壮在邓州居中策应,以守北线—— 同时,林缚调刘振之、周普等部从北线撤回樊城,在简单休整之后,与从随州西进的唐复观部,于十五日分别从庙滩岭及钟宜渡过汉水,从两翼往襄阳逼近,对襄阳之敌进行合围。 于十五日,张苟奉命也率部从荆门北进,收复襄阳西南的南漳城。 ***************** 进入十一月中旬,燕京连日大雪,燕地千里,皆银装素裹。 从午阳门直驰入宫的信骑踏得雪粒四溅,守在宫廷里的王公大臣都翘首相望,希望这回从西南传来的消息能叫人将心头的巨石揭去。 西线兵马在荆襄接连败北的消息也在后宫传来,听着信骑直驰入宫,后宫妃嫔以及宫女、内侍,也都伸长脖子,希望能有好消息从南边传回来。 二十万精锐,加上投附的奢、罗两家,足足四十万兵马,谁都以为天下尽握北燕之手,哪里想到短短十数日间,竟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永宁宫乃玉妃寝殿,殿下有地炉,入冬后就晓起地火,人在宫室里不会觉得有刺骨的冰寒,但这十数日来,燕京城里笼罩着一股奇寒刺骨的气氛,压抑人喘不过气来,永宁宫里又岂能独善其身? “你那苦命的弟弟,这些年来为大燕的江山南征北战,流的汗、流的血,不比谁少,但就这样在樊城生死不明,穆亲王也不说派兵去救……”叶赫氏大妇、玉妃及阿济格之母叶赫氏此时在永宁宫里坐在软榻前跟女儿玉妃诉苦。 玉妃也心痛弟弟生死不明,但眼下已远远不是个人安危之事,她怎能为私事去烦扰汗王? 此外,荆襄势态发展叫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迅猛有如山洪扑面打来,打得北燕狼狈不堪、丢兵弃甲! 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于二十一日才露出狰狞面目,而二十一、二十二两天在鄂东的十数万兵马就给淮东军打得大溃,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到十一月上旬最新的战报从荆襄传回,整个汉水东岸的兵马就已经给淮东军全灭。 而此时北燕在河中府没有兵马可调,在关中没有兵马可调;最近在山东虽有十数万兵马,但哪怕是淮东出奇兵袭扰寿州、抄董原的老窝时,其在山东南面、在徐泗部署的精锐兵马都不少于八万,叫北燕如何在短短一二十天时去应变这么大的变故? 事关国存族亡,偏偏母亲还以为穆亲王对叶赫族有隙才坐看弟弟兵陷淮东之手,玉妃心里焦急、痛苦,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母亲,说道:“如今荆襄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溃兵,道路又叫淮东军封锁,弟弟有千人之勇,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从淮东军的重围里杀出来,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在哪处深山里藏着,待局势缓和下来,弟弟必能返回燕京与娘亲团聚……” 听着信骑直驰入宫,玉妃忍不住直起腰来,往午阳门方向望去,只是隔着重重宫墙、殿阁,哪里望得见信骑入宫的情形,她娇美明艳的脸容也显得憔悴,只是眸子依旧清亮,使她的容光叫周遭看似清丽的宫女黯然失色。 “应是从荆襄有战报传回,女儿你要么去崇文殿打探一下,指不定就有你弟弟的消息。”叶赫氏说道。 “母亲,你说什么话呢,弟弟出了事,玉儿心里也痛苦,但王臣大公都在崇文殿跟汗王议事,玉儿怎么不能叫汗王不省心的凑过去呢?”玉妃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叶赫氏嗫嗫无语。 过了片刻,有一个黄门内侍惶然走来,走到玉妃前跪禀道:“荆襄有战报递来,皇上他,皇上他……” “皇上他怎么了?”王妃心悸的发寒,知道汗王身子不好,怕西南再有噩耗传回,叫汗王的身子撑不住打击。 “皇上阅过战报,又咳了一大碗血,捂着心口说好痛,便痛昏过去了!”黄门侍一口气将语说话,急得满头是汗,“皇上可是大燕的顶柱梁啊,玉妃娘娘您快过去看看吧……” 玉妃知道必是西南又有噩耗传来,顾不得换衣鞋、拿氅衣,穿着丝履、小夹袍,拎着襦裙,便往崇文殿赶去,小脸叫刀子似的雪粒北寒吹打得生疼…… 又咳血——半个月来连着吐了四回血,汗王的身子骨怎么撑得住? 玉妃小跑进崇文殿,张协等王公大臣们都还在,一脸丧胆般的哀容,想必是西南传来的战报更叫人沮丧。 玉妃已经来不及去想西南的战事,心里只忧急汗王的身子,敛身与诸王公大臣行礼,便往内殿走去,没进内殿便听见叶济白石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伯王畏敌如虎,弃周繁、普碣石、佟瑞麟诸部七万精锐于襄阳而不救,只身渡汉水仓惶北逃。此时不愧而言淮东诸军难敌,要大燕弃去南阳、河南诸地,退守关中,与南朝议和,暗盟两川、淮西,实不过是要掩饰他荆襄溃败的责任。父皇不遣使去其职,以示惩戒,叫大燕将臣军卒怎么信服?” 玉妃听得这话,心头也是给电击了一下,前些日子传消息来说汉水东岸的兵马都给歼灭了,怎么襄阳的七万精锐又救不回来了? 这一战岂不是说西线要彻底给伤了元气? 王妃向旁边宫侍问道:“皇上怎样了?”意叫内殿争论的诸人晓得她过来了。 叶济尔苏醒过来,披着白狐袍裳依坐在床头,没有因为玉妃走进来就给皇长子白山的颜面,语重心长的说道:“若非事不可为,你伯王断不会轻易放弃不救襄阳之兵马。再折一臂、放弃襄阳兵马,你伯王心里必不会好受,但总比西线兵马全军覆没要好。再者,荆襄一役,亦非你伯王独断专行,我与诸王公大臣也都没有看破淮东的诱兵之计,换作你我去领兵,都未必能比你伯王做得更好——大燕存亡之关头,你若还想着旧怨不解,不能齐心协心共渡难关,这中原将不会有我大燕立足之地,你心里要明白啊!” 叶济尔刚咳血醒来,这时说话气急,又拼命咳嗽起来,直叫玉妃听了心揪起来,赶紧坐过来,抚缓他的背,要他喘一口气来。 “……”叶济白山看了玉妃一眼,没有吭声,但看他的脸色,显然没有给其父说服,闭嘴不说话,只是不想将其父叶济尔当场气死。 看其子白石的神色,叶济尔心里又急又气,又是无奈,说道:“你叔伯征战一身,哪个见识都不在你之下。我怕是没两天好活,而你们要不能共赴其难,还不如早早放弃中原,退回到辽东去、趁着还有十数万精锐早早退去守乌伦山叫我死后省心!” 玉妃心里又是一惊,难道局势真恶劣到连黄河都不能守的程度了吗?再想想汗王竟然是有意安排身后事,听得更叫她揪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61章 汉水登高(一) 因粮将尽,便是退往武关的燕胡兵马在十一月上旬之后也要宰杀骡马来补充粮草的不足。 关中对燕胡来说也是新夺残地,而从渭南经商州过来的山谷通道过于狭窄,粮草的筹措、补给十分困难,到十一月中旬,叶济罗荣甚至等不到襄阳兵马的结局出来,就着手去安排撤往关中之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燕京胡虏特使携旨经河洛、渭南驰入商州城,册封陈芝虎为秦王,邑长安、渭南、天水及商州四府,许开府置文武将吏,率所部守御关中,田常、苏庭瞻、奢渊等残部则受其节制,而使叶济罗荣率燕骑三万余残部退守晋中。 这一则消息也很快由淮东的暗探传到樊城,传到此时在樊城的林缚耳中。 二十四日,南阳及襄樊皆大雪,千里冰封,天寒地冻。 由于襄樊及南阳的民众百不存一,而大雪极寒天气又限制迁民进入,故而淮东军就直接进驻樊城之中。 林缚不喜欢死寂沉沉的城池,而将行辕迁到樊城城外东南角的紫贞山上,从那里也能就近眺望南岸襄阳的战场。 紫贞山原是樊城之外的一处私人庄园,围着一座不足二十丈高的矮山而建。原主人早就湮灭于战火之中,族灭家亡,山庄也大半毁于战火,剩下几栋宅院也是残破不堪,给修葺来作为林缚的行辕以及军情司的署公之所,宿卫军营则设于柴贞山的左翼。 柴荆山虽不高,但临汉水而立,临水有一座亭子躲过战火的摧残,保存完好,大雪天气,林缚喜欢到亭子里眺望汉水雪景。高宗庭、胡文穆、宋浮、顾浩等人也只能迁就林缚的兴致,穿得厚厚实实的,一起到临水亭来吹寒风。 林缚与高宗庭、宋浮等人留在北岸樊城,樊城左右的驻兵也以禁营步军、骑军为主,另派周同去南岸主持围攻襄阳的战事。 襄阳城临汉水而立,位于鹿门山与隆中山地的内侧。鹿门山与隆中山地夹峙而立,中间留下四五里宽的豁口。在汉水给严密封锁的情形之下,襄阳之敌要突围只能走鹿门山与隆中山之间的豁口南下。 不过此时周同率唐复观、张季恒、张苟诸部在襄阳以南、在鹿门山与隆中山地之间设下两道壕堑,又分兵夺下两翼鹿门山西坡及隆中山地东麓的各个要点,逐步的建立防垒守塞——此时的淮东军,不急不躁,逐步清除襄阳外围的障碍,要如铁桶一般,先将近七万敌军滴水不漏的包围襄阳城里再说其他事。 “襄樊之间还是要架桥,”林缚站在亭中,指着大雪之下的汉水,说道,“仅用渡船,人马物资转输太慢,此外,架了桥之后,襄樊可以并城而治……” “建浮桥,就要割断上下游的航道;而建悬索桥,襄阳与樊城之间的崖岸相距千步,便是能建,以后的修护费用也是惊人,非襄樊地方能够承担。”宋浮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都知道要能在襄阳与樊城之间建浮桥,能使荆州、襄阳以及南阳更密切的连成一体,不叫汉水割断,使淮东以后在汉水两岸的兵力调动变得快捷、迅速,但架桥也不是没有弊端。 浮桥的架设及修护成本较低,但会将上下游的汉水从此割断,有害河运,而长达千步的悬索桥成本实非眼下地方财政所能承受。 “问题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林缚指着脑子站在亭中,指着西南边的汉水,笑道:“宋公你看虎头山岛!” “啊!”宋浮也是有急智之人,见林缚手指向虎牙山虎,问道,“主公是想在北岸与虎头山岛之间架设浮桥,而在虎头山岛与南岸高岸之间建悬索桥?” “对,”林缚点点头,说道,“这样建桥耗费低,还能在虎头山岛与南岸高岸之间留下一个百余步的水道叫航船能够通行。” 虎头山岛曾是敌水军在襄阳的水寨所在,距北岸远、有五六百步宽的水面,跟离南岸近,水面仅百余步,但是深峡水道,航运条件比北侧要好许多。以当世的航运条件,留在虎头山岛以南的水道就足够用了,而在虎头山岛两侧建六百步长的浮桥以及百余步长的悬索桥,以后修护起来,也是地方财政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虎头山岛可没有能足以固定铁索的巨木,要还是熔铁立桩的话,又是一笔额外的费用。”赶来樊城专司粮秣转输的孙文炳苦着眉头说道。 “要是十天之间将浮桥及悬索桥建立起来,就可能往南岸隆中投送兵力攻击襄阳的西北角,有利缓解周指挥使他们在襄阳城南的压力;文炳实在没必要将手抓这么紧啊……”唐希泰说道。 “希泰是巴不得这么说,但到户部、支度使以及转运使那边,绝然不是这个想法了。”孙文炳愁眉不解,说道,“二林大人都来信抱怨这仗再打下去,他们要将身上的官袍拿出去当了……”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林缚打断孙文炳与唐希泰的争执,说道,“此战过后,希泰要留下来主持襄阳政事,希望能给襄阳地方多留一些东西,也能够理解。中枢那边,我想此战过后,没有谁会想着立即再起战衅,应能有一段时间缓一口气。眼下还是努努力把桥架起来,不要以后靠襄阳地方,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将桥架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想来襄阳之敌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胡文穆问道,“枢密使打算什么时候还朝?” 林缚携荆襄大捷还江宁,是为代元造势的最好时机,这事要提前筹划——胡文穆脸皮稍薄,没脸把话说透,但话里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 林缚转脸眺望东南的苍茫雪天,笑道:“此地风雪甚佳,不急着回去江宁去,”他还是希望将荆襄的军务、政务理顺了再回江宁去,不想在荆襄留下什么隐患,转头看向顾浩,“南阳缺一任通判,顾大人愿意屈就否?” 顾浩为潭州制置使张翰的僚属,袁州战事过后,陪同张翰长子张佐武一起到淮东军中为质。这段时间接触来,林缚也了解顾浩很有治政之事,不然不会给张翰依为左膀右臂。 林缚的目的,是要将两湖势融合掉,只要他们没有割据自立的野心,自然要使两湖有才干的人能有一个上升以及溶入淮东的通道,实在没必要一味的打压而引起不必要的反弹,更没有必要使地方之间天然的对立起来。 张翰请裁潭州制置使司,转任湘湖宣抚使,目前还是湘湖最高行政长官,但明确放弃地方兵权,而其子张佐武将入中枢为官,实际也是间接的向林缚表示效忠;顾浩要想摆脱张家私吏的背景,留下来就任南阳通判是最好的途径。 南阳知府将由镇守南阳的敖沧海兼任,南阳通判实际是辅助敖沧海治理南阳政事的文官,将来敖沧海另调,南阳通判是接任南阳知府的天然人选。 顾浩长揖道:“顾浩愿从主公差遣。” 胡文穆听着顾浩对林缚的称谓转变,知道他从此之后便算是改换门庭了;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心想顾浩必然也已经先得到张家的谅解,再者这时满朝文武还不想改换门庭的官员,大概只剩下那些没有办法改换门庭的一小撮人吧。 林缚哈哈一笑,挽手示意顾浩免礼,说道:“黄祖禹、周瞎子夺樊城,而守樊城,得五千民夫相助;这些民夫多是从南阳周边强援来的丁壮,大概也是南阳府仅存的丁口了。你过两天就去南阳任务,从淯水两岸择地授其田,另补贴耕牛、犁具,安顿好他们的民生,不要延误了。年前中枢会拨二十万两银给你,应能以支度明年南阳府的民生……” 南阳地处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除此是荆襄北通关中与豫西的必经之地,淯水等十数条汉水及淮水的支流也灌溉了南阳近千万亩良田,南阳在战前丁口一度超过百万,此时拢统加起来,大概也就三四万人而已,比十不存一的程度还要严重数倍。 往南阳迁实人口的工作无法一蹴而就,南阳的丁口能在明年恢复到一万户以上,林缚也满足了。不过南阳除了要防备关中之敌外,还要戒防北面董原的野心,驻兵不会少,二十万两银的拔款除了安置民户以利垦种外,还有一个就是恢复水利、修筑道路,反而耕地资源在南阳则显得很廉价。当然,南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要属于战区,除了穷途末路的贫困农户外,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主动迁进来。 这时候有军情司的武官传最新的情报上来,高宗庭看过,跟林缚禀道:“虏王除了封陈芝虎为秦王外,还有可靠的情报能肯定燕胡已派秘使去成都欲授曹义渠为蜀王……” 胡文穆这时也知道淮东军的军情渗透工作要比想象扎实,荆襄会战过后,燕京城有些当初被迫降燕的官员大概也会为日后的出路着想大概也会要向淮东表达善意吧?这会使淮东军对燕京的渗透工作变得更顺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62章 汉水登高(二) [更新时间]2012-03-3022:13:23[字数]3250 听得密探传报虏王叶济尔派遣秘使去成都授封曹义渠为蜀王,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曹义渠吃错了药,才会在这时候接受胡虏的册封。不过叶济尔的用意大概也是促使曹家坚定割据两川的心思,加剧江宁与成都之间的相疑,这消息说不定是叶济尔故意漏出来的……” “从前朝以来,两川就要比关中富庶,人口也是关中的三倍;经历这些年的战事,两川丁口也应在五百万以上,远非多年荒旱的关中能比。对曹义渠来说,就是占据两川的时间太短,根基不固。曹义渠即使叫燕胡把关中夺去,这时候也应该愿意与燕胡息兵、以固两川根基的,”高宗庭说道,“而燕胡封陈芝虎为秦王,邑关中,许开府设文武将吏,实际差不多是将关中割给陈芝虎为藩国;而叶济罗荣率三万燕胡本族骑兵退去晋南,部署在黄河中游北岸,大概也标志着燕胡要进行全面的战略收缩,将兵力集中起来守晋中、燕蓟等核心之地吧……” “我们是不是也有必要遣使去成都,探一探曹家的心思?”宋浮问道。 林缚锁眉而立,倒没有立即回应宋浮的提议。 胡文穆见林缚微蹙紧着眉头,不知道他是为退守两川的曹家忧心,还是考虑北伐之事。 荆襄会战差不多奠定淮东的基业,但曹义渠手里还有七八万兵马,据有两川数千万亩之地及五百万丁口,实力及将来三五年间的军事潜力不容小窥。 曹义渠不会明着接受燕胡的蜀王之封,但显然不会轻易放弃割据川蜀的心思。 眼下关键是曹义渠经营川蜀的时间太短,曹家差不多是在永兴元年以后才逐渐掌握川蜀的,迄今才四五年的时间,曹家才刚刚将川蜀之地理出一个头绪来,还没有将川蜀的军事潜力转化为真正的实力,在永兴三年之后其关中根基之地就叫燕胡全力猛攻、摧为残地;要是曹义渠在崇观十年之前就得到两川,他守关中就绝对不会打得这么疲软。 高宗庭说道:“秦时得淆涵之固,不过列七雄之列,得蜀地才成鲸下天下的气象――到前朝之后,关中的环境就变得恶劣;有越以来,旱荒频频,丁口最盛之时不过三百万,不足蜀地三分之一;而崇观年间的民乱又是从西北兴起,曹家一直到崇观十一年才真正掌握渭水两岸,但潜力已经是远远不比川蜀了。胡虏陷燕蓟之时,曹义渠兴兵川蜀,就是打着据关中谋川蜀进而再吞中原的心思。奈何燕胡经徐州一役之挫,战略重心骤然西移,叫曹家措手不及,说不定曹家心里怨恨着我们呢。” 林缚笑了笑,说道:“也对,要是没有徐州一役,叫燕胡主力与我们在东线纠缠上三五年,说不定就让曹家据川陕两地养成了气候……”又轻叹道,“不过川蜀人口与土地的资源丰富,在地形上相比较别地,也有得天独厚的绝对优势,曹义渠未必会念及治下之民厌战啊!” 胡文穆细想想,徐州战事以及之后淮东在徐泗地区的防线稳固下来,的确是淮东崛起以及天下大势走向一个关键转折点,在徐州战事之后,燕胡战略重心西移,而淮东则能腾出手来去收复浙闽并行驱虎吞狼之计,使奢家败入江西,转而趁势得江宁、江西等地,一直到这次荆襄会战,不过短短两三年间的事情。 不过眼下淮东要进两川,只能从夷陵往西,走极杨子江上游的峡江通道,水营及兵力优势都展不开。 曹义渠只要在峡江上游渝州等要隘之地部署上数万精锐,就能拒淮东军于两川之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川蜀休生养息、滋养实力,根本不会畏惧淮东军此时的兵强势大。 除非淮东军能早一步收复关中,能同时从北翼威胁两川,才有可能叫曹义渠不战而屈服。 而此时燕胡战略收缩,将本族兵马都集结到黄河以北去,而封陈芝虎为秦王、邑关中,除了能集中本族兵力去守燕蓟、晋中等地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就是要利用陈芝虎为藩屏,缓和与两川曹家的关系,以拒淮东军进入关中。 陈芝虎虽说在河南、晋中等地满手血腥,但在关中还没有大开杀戮。燕胡用陈芝虎守关中,封其为秦王,许其开藩国,除了陈芝虎本身是百战不殆的名将、所部在荆襄会战中保存了实力外,也是要用陈芝虎这个前朝汉臣来缓解与西秦郡地方势力的紧张关系,想使关中从残地迅速成为一个能对抗及牵制淮东的藩国重镇。 当然,燕胡不会轻易将关中还给曹家,但使陈芝虎在关中自立藩国,也是要叫曹家看到燕胡从北边、从关中对川蜀的威胁大幅减弱,叫曹家放心将军事重心移到渝州一线,以防备淮东军沿扬子江西进夺川蜀。 燕胡也是看准关中不失淮东之手,曹家就不会轻易向淮东屈服;而遣秘使封曹义渠为蜀王,倒不是说真希望曹义渠接受,而是要加深曹义渠与淮东之间的戒备与防范。 只要曹家一日不屈服,一日不放弃兵权,一日有从峡江出兵进击两湖的可能,淮东就要在荆州、夷陵驻重兵以备防曹家,实际是要化解淮东在其他方面给燕胡的军事压力。 然而只要曹家不放弃割据的野心,此时第一个要防备的不再是燕胡,而恰恰是有鲸吞天下之势的淮东。 虽说关中之战,曹氏子弟也多有丧命燕胡铁骑之下,血染关陕之地,但在现实的政治利益面前,国仇家恨不过都是儿戏。 荆襄一役之后,两湖都将容入中枢、实际是淮东军控制的版图,但林缚也必须要将曹家视为迫切的威胁吧?胡文穆心里暗自想着,说道:“宋公所议,我也觉得有遣使入川探一探曹家心思的必要……” “曹家除了遥尊帝室而行割据之实外,今后两年内当真敢出峡江吗?”林缚轻轻一笑,说道,“派使臣往成都走一趟也是好的。不过川蜀百业,以巢丝、织绸、盐铁以及布染为兴,曹家的势力眼下还只能勉强控制渝州(今重庆),我记得湘西有道与蜀地东南相接,其道险不足以大军通过,但盐铁绸布等物进入还算方便。只要曹家还遥尊帝室,就不能阻渝南地方受江淮盐铁绸布等货物。我们且看曹家得三五年时间,能成什么气候!” 虽说曹家据川蜀、陈芝虎据关中以及董原都是燕胡能打出来的有分量的牌,但看林缚的语气,都不是特别在意,胡文穆也是暗暗感慨:就算有董原及帝党拖后脚,燕胡能紧密联合曹家,也只能跟淮东势均力敌吧。 短短三五年间,天下形势变易,真是叫人目不暇给啊! 不管胡文穆心里想什么,宋浮站在一旁说道:“陈芝虎不过是保存了实力,又接叶济罗荣三万残兵逃去关中,就得秦王之赏,想必主公此次还江宁,开府立官制应不在话下……” 林缚微微一笑,没有应宋浮的话,但在胡文穆看来,林缚属意如此。 林缚已经位居国公,以崇州五县及夷州为私邑,但性质还是封邑,虽有僚属,但仅限于长史、丞、主簿、典史等有限数人。 开府立官制而置将臣的意义则截然不同,立官制置将臣实际等同于立国。从此之后崇国将成为越朝的属国,而非之前的属邑。 对林缚来说,加封王爵或赐九锡,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开府立官制而置将臣,实际是将当前的枢密院更加实际性的转变为崇国公府,或者说将枢密院从中枢割离出来,置于崇国公府之下,使枢密使的将吏为崇国之将吏、使淮东三十万将卒正式转变成崇国之兵,才是代元而立最实质的一步。 胡文穆心里暗想着,但见高宗庭向他望来,他心思活络,转念明白林缚即使有开府立官制之心,这事也不能由淮东诸人提出来,这可不就是为他准备的事吗? 胡文穆心想淮东诸人应有向左承幕暗示过此事,但左承幕在枣阳时就返回江宁去,应该是珍惜声名,实不愿出头做倒越之臣,胡文穆也有所犹豫。 虽说林缚将来代元而立,自然不会忘了他的功劳,新朝自然为他美名赞誉,但千百年之后史家言史,则未必会有好名声了――也由不得胡文穆不犹豫。 但这些犹豫的念头只是在胡文穆脑子里转了一转,相比较后世可能的负面评价,现实的好处是触手可及的――仅仅是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没有其他功劳,又怎能在新朝占据一席之地? “以下臣来看,枢密使有鼎立江山之功,为将来北伐便宜用事,开府置百官也是当然之选,”胡文穆说道,“下臣不才,愿请奏言及此事……” 宋浮与高宗庭对视一眼,知道林缚脸皮还嫩,说道:“这大雪天气,还要劳胡公先还江宁了……” 胡文穆说道:“举手之劳,不足言苦。”心想林缚难怪不急着回江宁去,开府立官制置将臣一经提起,在江宁必会掀起些波澜来,林缚怎么也要表现得置身事外一些。 林缚似乎当刚才的话题未给提起过,视线从汉水对岸的襄阳城收回来,说道:“襄阳之敌也不能久拖下去,军情司的战犯名单列出来没有?我看就以三十日为限,许二等以下战犯及普通军卒出城投降,赦免死罪;过三十日而不降者,伪汉军除都卒长以下军卒、燕军除小旗以下军卒之外,余者皆斩!进击襄阳城下的日子,也以三十日为期。”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63章 襄阳之战 (六千字更新,晚上要吃酒,今天今无再更,请投红票) 襄阳主城面山临水,北城墙就紧挨着汉水南岸的崖石,而南城墙几乎就紧贴着鹿门山北麓岘山的北坡。 进入十一月中旬之后,襄阳城外围的摩旗山、虎头山岛、岘山等要点给淮东军逐一夺占,近七万敌军就完全给封锁在襄阳城里。 淮东军将卒及辎兵以及随军的民夫,冒着严寒天气,从摩旗山到岘山之间,挖出两道壕堑,将敌军完全围困在襄阳城里;在壕堑之后,在摩旗山到岘山,到虎头山岛,再到万尖山、营盘寨以及乔坳冲,淮东军的诸营垒环环相扣,站到万丈高空往下眺望,许是能看到一张密集鱼鳞状的图案从西南两侧将襄阳城团团的包住。 又从扁山到岘山北坡,数千民夫不顾风雪天气将手脸吹得冻裂,硬硬在短短六天时间里,开辟一条长达十里的甬道,以便能将重型抛石弩直接架设到岘山北坡的崖头,能够直接攻击四百步外的襄阳南城墙。 从罗献成据随州时期,襄樊二城就人丁一空,罗献成占之以对抗荆湖、南阳,奢家从罗献成之手接过襄樊以待北燕兵马南下,都是纯粹的军事城塞,除了驻兵外,就只有数千降附叛军的家小随军住在城里。 无论是降叛周繁还是韩立,还是普碣石抑或佟瑞麟,都明白叶济罗荣、陈芝虎这时候都往关中撤退了,他们已经给抛弃在襄阳。 在淅川、武关以及商州的粮草都严重不足;没有粮草,再多的兵马都没有办法据秦岭之险与淮东军对抗——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是叶济罗荣、陈芝虎率八九万兵马往关中等地撤退,那摊开襄阳兵马之前的就是一条望不见生的希望的绝路,即使想突围,也不知往何处而去,即使想降,也明白他们满手沾着血腥,降了也没有活路。 十一月初庙滩岭锁喉一役的负面作用,便是最底层的将卒也是能看明白的。从襄阳兵马给隔绝开来,而叶济罗荣、陈芝虎所部又因为粮草不得不北撤关中,淮东军侧翼没有威胁,就有条不紊的往襄阳城下推进,差不多用了半个月时间,才逼迫到襄阳城外围。这个过程对襄阳敌兵来说,就是挣扎的空间越来越狭窄。 任何程度的突围都受到淮东军严厉打击之时,也根本找不到突围的方向跟出口,实际在襄阳城给围实之前,被迫退守襄阳城的数万敌兵就弥漫起绝望的情绪。 既便有困兽犹斗之谓,但看不到生与逃脱希望的困兽,也不可能会有持续挣扎的意志。即便有垂死挣扎之谓,但看不到生与逃脱希望的垂死之徒,也只会徒劳而绝望着的坐以待毙。 进入十一月下旬,淮东军便对襄阳形成合围,从二十二日起在岘山北坡架起重型抛石弩以来轰击襄阳城的,除了石弹、泥丸弹、火油弹之外,还有装满宣传单的陶罐。 那一枚枚陶罐在城墙或城内檐角上砸碎,雪片一样的传单便漫天飞舞。虽说敌卒里绝大多数人目不识丁,但只要很人识字,传单上的内容就很快在城里传开。 参与南阳及彭湾岭等屠戮事的降附军,自田常、韩立以下、营将以上的叛降将领以及参领以上普碣石、佟瑞麟等虏将共计有一百二十三人,都列入一等战犯;其他虏将、降附军百夫长以上军官以及伪燕委任县丞以上的文吏列为二等战犯,其他降附军军官及普通文吏为三等战犯。 传单里未提淮东将对一等战犯的处置,但许二等以下战犯在三十日之前出城投降免死罪,但会判五年到二十年不等的流徒苦役之刑,许二等以下战犯刺杀一等战犯将功抵罪刑;将判处普通军卒三到十年不等的流徒苦役罪刑;许附奢家而后投燕胡但未事杀戮的杨雄率残部投降,杨雄所部将领斩杀一等战犯出城可算投诚…… 宋浮、高宗庭等人的意见,本是先诱敌出降再行清算之事,林缚没有采纳。 诱杀之计,可一不可再。 这次用诱杀之计,将北伐之时,诱杀之计就会失效,反而堵死那些当初被迫降燕但没有犯下大恶之人的南归退路,但对犯下大恶,特别是参加屠戮平民的叛将、虏将,也断没有饶恕其罪的可能。 淮东军中一些激进的将领,甚至欲将困守襄阳的敌兵全部屠尽。 不过,不用诱杀之计,全部屠尽襄阳之敌,阻力太大,会给淮东军自身增加许多不必要的伤亡。而此次的清算,将为以后的北伐竖立一个先例,林缚也是要宋浮、高宗庭他们慎重考虑其事。 最终合议出来的结论就是分罪定刑,将降附军将领及虏军将领以及一些文吏分三等定罪。由于困守襄阳的敌军旗号明确,确知田常与韩立所部参与过南阳及彭湾岭屠戮事,花了十数日时间,从现有战俘嘴里审问出参与南阳及彭湾岭以及在燕胡南侵屡次战事里参与屠戮事的敌将共一百二十三人,列为必诛的一等战犯。其他叛附及虏将,列二三等战犯。 杨雄所部给单独列出来,一是杨雄所部降奢家及随奢家投燕胡以来,未参与屠戮事;二是出于攻城的实际需要,要将杨雄残部单独列出来以进一步的分化襄阳敌军,以减轻三十日之后攻打襄阳的阻力。 杨雄在其部战船给淮东水军完全击毁之后,仍有近四千兵卒退到襄阳城里,盘踞在襄阳西北角,在困守襄阳城里的敌军之中,算不上特别强大的力量。 不过林缚意在尽诛一百二十三名一等战犯,都是襄阳城里的高级将领,在这些敌将的控制之下,敌军里的低层武官以及普通军卒即使有心出降,也很难出城来——那杨雄所部也是给这些欲降迄命的敌军低层武官及军卒开的一个后门。 虽说襄阳关东多是纯军事要塞,使得淮东斥候及密探无法渗透进襄阳城里,但杨雄所部的屯防地就在襄阳城西北角。从二十四日起,从虎头山岛登陆进入万尖山、负责封锁襄阳城西北方向的淮东军,就同时开始隔着城墙往杨雄残部投射箭书劝降,也言明要求杨雄收容其他降附军及虏军愿投降乞命的底层武官及军卒。 杨雄及其部将领倒是一直没有给回应,淮东军在外围也是不焦急,从容不迫的做攻城的准备,将壕堑、前垒逐步的推进到襄阳城下,将更多的重型抛石弩架在壕堑之后、架在能直接轰砸襄阳城墙的范围之内…… 从十一月初起,襄阳的敌军就开始断粮,早说能宰杀骡马充饥,但叶济罗荣率西岸兵马撤退时,到观音尖一役襄谷通道给断时,留在襄阳城里的骡马仅两千余头,给逾七万人分食,也只能支撑半个月,到十一月下旬就彻底断粮。 当然,普碣石及佟瑞麟等虏将所部手里还有近万匹战马,但胡虏将卒便是宁可自己饿死,也不肯食战马,怎可能有将战马交给新附汉军食用?非但不将战马交出来分食,反而还要将城里此时异常珍贵的树皮草料拿去喂养战马,以便突围时战马还有脚力,就越发的引发新附汉军与虏兵之间的对立跟矛盾。 闹到最后,普碣石、佟瑞麟等虏将才勉强同意将病死的战马交出来供新附汉军分食充饥——相比较饥饿,对困守敌兵威胁最大的还是连日期来随大雪而临的酷寒天气。 叶济罗荣率西线兵马进伐关中时是春夏之交,克关中进兵南阳是夏秋之交,几乎所有的兵卒都没有准备寒衣——为速取荆襄,西线兵马几乎未曾休整就马不停蹄的越汉水南下,也没有时间准备寒衣及御寒的被褥。 为了减轻后勤的压力,燕胡甚至从屠戮的南阳军民身上扒下衣裳发给军卒充当秋衣,但单薄的衣裳也许能勉强抵挡秋寒,但挡不住滴水成冻、有如刮骨剐肉一般的酷寒,特别是大雪封城的几天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冰毙在营舍里。 今年也是一个寒冬,除了水流湍险的汉水、淮水没有冰封之外,稍北一些淯水、北汝河都冻了一个结实。襄阳城西南两侧一直到东城外滩与汉水相通的护城河,也是由于上游引虎头山岛汉水的源头叫淮东军沉船封堵之后,由于水流不再湍急流动,进入十一月下旬之后也冻了一个结实,省了淮东军填护城河的工夫。 河南之地更是进入冰天雪地的季节,淮西军也止步于汝州。不管董原真心或假心,在这个季节都没有办法真向北进军。 而在黄河冰封之后,在开阔的黄淮平原,燕胡的骑兵则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来,林缚也明确传枢密院令,使董原、岳冷秋在汝州、涡阳一线休整兵马,整顿防务,由寿州、濠州、东阳等府,负责淮西、河南诸军的补给。 从二十五日过后,襄樊地区雪虽停但风未息,融雪天气更叫襄阳城里天寒地冻,周同也早在二十四日午后就下令部署到位的八十余架重型抛石弩从西、南两侧日夜不停的轰砸襄阳城墙,以求在三十日最后期限到来之前,为淮东军将卒强攻进襄阳城内打开缺口。 往前追溯到汉末刘表领荆州牧之时修筑襄阳,襄阳历朝都是汉水雄关,三面夹水、一面临山。襄阳城有六门,城墙最矮为北侧临水、东侧临滩不易受敌直攻之处,但也要超过两丈高;而西南及南面临高处的城墙都要超过三丈,最高甚至达到四丈,夯土为必砌覆砖石,可谓坚固异常,易守难攻。 但在各种重型投石战械面前,过于高耸的城墙实际极大的增加了受弹面积。 两丈高的城墙,在四百步外的弹射准确度也许是十投一二中;而四丈高的城墙,弹射准确度就会倍增到十投三四中——而越是高耸的城墙,在重逾百斤的石弹轰砸下,则越是容易坍塌。 林缚在淮东新筑城池时,对城墙的高度一般要求不超过两丈;事实上到后期,林缚要求各地加强防务,但不再要求新筑或增筑城池,而是增加对险要地形及交通要塞处小型塞垒的建设要求。 江宁城在江宁战事受创颇深,林缚也没有修筑计划,他甚至考虑在江宁城墙上打开更多的缺口,以利运输,而将江宁的防御交给外围的军事防塞,规模要小得多、成本更低廉,而防御性更强。 当所有的军队都失去野战的勇气,城池修筑得再高再险都没有作用;一支军队只要有血战的勇气,哪怕是再小的地形优势都会发挥到极致——除了抛石弩在攻城战中的大规模应用,林缚更想将整个社会往初级工业文明推进。硝石与硫磺总不会一直稀缺,而在工业时代的战争利器面前,将一座城市都包围在内的城墙对防御的加强作用实在有限得很。 在重型抛石弩上大量使用铁铸部件,在提高结构强度延长战械的使用寿命跟持续发射的能力的同时,更沉重的基架使得投射、精度也得到相应的提高;为供应抛石弩有足够的石弹,淮东军起初就调拨四千民夫专进入摩旗山采石。 从二十四日到二十九日之间,参加攻城的重型抛石弩从最初的八十架增加到一百三十架,共向襄阳城投掷一万余枚石弹,襄阳西侧、南侧逾六里长的城墙直接受弹数量就超过两千枚,从二十六日襄阳西南角的城墙就整体垮塌,到二十九日襄阳城西侧与南侧总计长近七里的城墙总共形成十一处缺口…… 淮东军并不急于从这些缺口强攻进去,更像只是为了叫城里的低级将卒及军卒有机会出城;从开始轰砸襄阳的五日间,计有三千余降附军趁淮东军在攻击的空隙从城墙缺口走出来向淮东军的阵地缴械投降。 对在摩旗山前垒指挥战事的周同等将,亦或是在北岸樊城督战的林缚来说,并不在意三十日期限之前出城投降的敌兵人数是多是少,更在意的是以此去估测守城敌兵的抵抗意志……要是敌兵抵抗意志还坚韧,真正派将卒拥上去夺城的时机还会继续拖后——时间是彻底站在淮东军这边的。 虽说一年内接连两次大战,叫淮东也有财力匮乏、难以为继的压力,但到庙滩岭锁喉一战之后,战事对中枢后勤的压榨就稳定下来。眼下在邓州、淅川以及分守汉津、石城、随州的诸部兵马,实际上已经进入休整及整顿防务时期,而汉水打通之后,物资运入荆襄,要比早期通过淮山栈道往柴山储备物资,至少在运输成本上要节省许多。 沉默了数日的杨雄,于二十七日夜派亲信夹在其他出城投降的敌卒里进入外围的淮东军阵地,向淮东军提出投诚的请求。 投诚与投降截然不同,投降要列入战俘,而罗文虎在礼山附淮东则算投诚——投诚后,淮东用或不用另说,但依道理而言,淮东即使不用,也应可许其解甲归田,事后不能追究其前罪,更不能将其列为战俘看待。 林缚考虑再三,决定接受杨雄的投诚,于二十八日夜派人秘密入城,与杨雄约定二十九日在淮东军正式攻城之前由其部袭打守西城的佟瑞麟部虏兵,为张苟部从西城攻入襄阳创造条件…… 二十九日午中,比之前所称的最后期限实际要提前一天,杨雄如约进袭佟瑞麟所部虏兵,使西城敌军大乱,张苟指挥所部将卒从给抛石弩打出的西城墙缺口趁机攻入襄阳城内—— 襄阳城内的敌军受饥饿与严寒以及身处绝境、没有逃脱希望的多重压迫,近一个月来就处于崩溃的边缘,除了列入一等战犯的主要叛降将领及虏将及其少数嫡系亲信外,底层军官及更普遍的军卒几乎都丧失斗志。 之前受高级将领及嫡系扈卫的压制不能出城投降,此时淮东军强攻进来,放下兵器就能救活,已经没有再有抵抗之心。 二十九日入夜之前,张苟就率部攻下襄阳西城,将城内的战线推到城中心襄阳府衙附近,唐复观则于二十九日夜也对襄阳南发起夺城猛攻,是夜在城中弃械投降者就多达万余人;到三十日凌晨阵前斩杀敌将佟瑞麟。 到三十日黄昏之时,仅有周繁、韩立、普碣石等敌将率最后顽抗之敌约五千余嫡系兵马退入襄阳东北角死守。既没有突围的希望,也没有投降的可能,只是徒劳的作最后的挣扎。 三十日以及十二月一日,唐复观从城外调入大量的蝎子弩,部署在残敌顽守的东北角城之外围,将数以千计的火油罐投入残敌顽抗的角城里。于十二月二日入夜之间,唐复观下令引燃几乎要从东北角流溢出来的火油,而后趁火势稍歇之时强攻破入,全歼残敌…… 于十二月三日彻底攻陷襄阳,是役毙敌一万七千余人,此时在攻城之前饿死或冻死的敌兵也高达六千余,俘敌三万九千余人。 此外,杨雄率部投诚,兵卒及家小共不足五千人从襄阳城存活下来,但在战后皆解除甲械。林缚责令杨雄及其他投诚将领归乡还田,交出他们在战争劫夺的财货,每丁许领淮东银元三十枚并由地方授田三十亩以养家口,归家不得雇佃及仆婢,需以事耕织,委命地方官府监管三年之后可许迁他地居住或另择他业;兵卒拆散后携家小到荆襄各府县充为役夫,许三年免其役就地安置——在战争末期投诚的杨雄即使在襄阳之战立有一定的功绩,但所受的待遇,自然不能跟战事前期投诚的罗文虎相提并论,更不能跟战前就投附淮东的王相相比。 要没有区别,只会叫更多的投机分子骑墙观望到最后一刻。 但不管怎么说,杨雄及其他从襄阳一战活下来的部将的命运要比其他受俘的叛降将领及虏将好得多,领银元三十枚并授田三十亩,回地方至少也是一个中产之家,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对于普通投诚的兵卒来说,他们投诚只是想活命,即使分散到荆襄各府县充役夫,也要比其他不知道会流放到什么疫病滋生、酷热或苦寒之地、生死难揣的俘兵好得多,还有相当一部分得家小相随,甚至三年之后还有安置于地方的希望。 投降三万九千余俘兵里,计有一等战犯二十一人,其余一百零二名一等战犯都在夺城战中不降给当场毙杀;其他二三等战犯计有一千六百二十九人,其中于三十日期限之后被俘计有三百六十七人,连同一等战犯一律给甄别出来作为死囚监管,准备押往江宁行刑。 其他战犯连同俘兵,包括其他庙滩岭及收复新野等战的战俘,计四万五千余人,也于十二月上旬分别往石城、黄陂以及荆州等地押送。 也就是在十二月上旬,为期达五个月之久的南阳-荆襄会战就此彻底结束。 除陈韩三残部约千余人逃往淮山南麓深山之中要继续围歼之外,叛将孙季常、马德魁、莫纪本等要么给淮东军围杀于战场之上,要么在事给部将擒斩以赎罪,要么在淮东军后期的清剿中被俘。 整个南阳-荆襄会战,前期南阳军包括河中军梁成翼所部在内,计有十八万军民被屠杀一尽,战后仅于元归政、梁成栋所率残部不足两万军民存活下来。 战事发展到后期,淮东军联合池州军、荆湖军共计投入近三十万兵力,另有辎兵及随军民夫近十六万,以淮东军伤亡四万六千(其中战死一万两千)、池州军伤亡一万两千(战死六千人)、荆湖军伤亡三万(战死两万四千人)、民夫伤亡八千人的代价,前后大小十数战,共击毙敌军计有十一万人(含死于荆州城下降兵及新附汉军三万人);俘敌逾二十万(包括向淮西投附的钟嵘、罗建、王仙儿、霍桐等军六万人马),战事期间向淮东投诚的罗文虎、杨雄等部计一万两千人,此役共歼灭燕胡西线兵马逾三十二万,其中包括燕胡本族精锐骑兵四万五千,仅使陈芝虎及叶济罗荣本部共不到九万兵马逃入关中……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章 江宁风潮(一) 从采石往东,便是朝天荡、江宁城了…… 朝天荡天青水白,阔及天际。 胡文穆绰立船首,望着朝天荡在入冬后仍有三四十里阔的水面,朝天荡原名野雉荡,后是高祖都江宁而得名朝天荡,朝天荡之朝天二字便是取意“朝觐天子”也…… 胡文穆心想他此来江宁,倒也合朝天之意,袖手身后,随船逐水往龙藏浦汊口而去。 东入江宁的船舶多经金川河入江宁城,而西来的江宁的船舶经走龙藏浦西河入江宁城,胡文穆早年经游宦江宁,但此别二十载未尝东来,喟然长叹一声。 十一月二十六日胡文穆从樊城乘船南下,汉水之中都是从江庐等地北上的船舶,有两三千艘,使得胡文穆放舟而下也无法纵意快行。时督两湖兵备事兼领江夏府事的傅青河,又邀胡文穆在江夏停了一夜,请教荆湖治政及将吏选录之事。一直到十二月一日,胡文穆才从江夏放舟而下,一直到十二月四日才进入江宁境内。与此时同,从襄阳出发的传捷快马也与此同时赶到江宁。 将近龙藏浦汊口,左岸停着许多车马,随行侍候的胡文穆幼子胡学魁眼睛尖,带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些都是出城来迎接父亲的官员吗?” 罗文虎站在船首拿起单筒望镜往龙藏浦左岸看去,回头跟胡文穆说道:“许是枢密院的官员出城来迎胡大人……” 罗文虎在礼山投附淮东,之后就一直领兵参与荆襄会战,铁松溪一役过后,又调入军情司随军作战,一直没有时间安顿家小。 胡文穆放弃兵权之后,携二子只身往石城见林缚,胡学长返回鄂州兼领府事,就胡文穆与幼子胡学魁随军北上,林缚从水军拔了一艘战船给胡文穆充当官座船送他回江宁——这两桩事凑到一起,林缚便令罗文虎领一队禁营军将卒护卫胡文穆去江宁,随便让罗文虎在经过汉津时将他的家小接往江宁安顿。 胡学魁尚未加冠,心性还未沉淀下来,这数日倒与罗文虎及随行的禁营军将卒混得厮熟。 罗文虎随身的这只铜望镜还是拿庙滩岭之役的战功从军情司换出来的,随身视若珍宝,东行数日来,站在船头眺望江山辽阔,远山如在眉前,叫他看世界的眼光有着微妙的变化,越发深刻的体会到以前在随州军里太坐井观天了…… 胡学魁从罗文虎手里接过铜望镜,往龙藏浦左岸看去,回头疑惑的跟父亲说道:“为首者身穿紫衣,兴许便是淮东财神林梦得林大人……” 在江宁的林系官员,若论品轶,以林续文、黄锦年二人为首,此外就是林梦得、刘师度、林庭立、秦承祖等人,都是有资格穿紫衣的将臣;其他林系官员虽然权柄也重,但实际的品轶倒还没有达到穿紫衣的资格。 林续文身居副相之位,出城远道来迎胡文穆,有些说不过去。 胡文穆请辞荆湖行营总管、招讨使等职,但身上还有枢密副使的职衔,也恰是枢密院派人出城迎接最是恰当。 胡学魁要比罗文虎年纪轻,但对官场之事耳濡目染,要比年过三旬的罗文虎精通,故而能猜出在岸边来迎的官员有可能是林梦得。 罗文虎想想世界也真是奇怪,他曾身为流匪寇首,而胡文穆则曾为封疆大吏,此去江宁也极可能会顶替余心源进入政事堂为相,偏偏有机会同船而行前往江宁——江宁城对罗文虎是个绝对陌生的地方。 对一座丁口一度高近百万的城池,即使在江宁之战后林缚一直都在极力削减江宁城过多的丁口以缓解粮食压力,江宁城的丁口仍然保持在五十万以上,这是罗文虎以往是难以想象的情景。 岸上所立之人,果然是林梦得及其他随行出城来迎胡文穆的枢密院官员,待船近岸,便登船来与胡文穆见面,笑道:“胡公可安好,浮梁一别,还记得小弟梦得乎?” 胡文穆对林梦得的印象极浅,但弃兵权而附淮东之后,他都仔细理过以往的人生轨迹,寻找与淮东诸人的联系。 实际上,林梦得年轻时随货队往浮梁贩茶,而当时胡文穆任浮梁县丞,确实有见过面的可能。但林梦得当时不是随林族掌柜赴宴的茶栈伙计,又怎么会叫胡文穆记在心里? 好在林氏在越朝的地位一直不低,包括上两代林族还出来江宁工部侍郎这样的高官,叫胡文穆记得在浮梁时有与林家子弟交往的旧事,心想也许见过林梦得。 胡文穆此次来江宁,是林缚指定的顶替余心源的副相人选。 林梦得才任枢密院支度使,轶同六部待郎,同三品。不过,对淮东崛起史了若指掌的人都应晓得,林梦得才是林缚依重的淮东文吏之首,有着淮东财神之称的他在淮东的地位,实际是与林续文并重的,也就是说地位不会差过胡文穆。 “若非故人知交,文穆可不敢当林公出城远迎!”胡文穆还礼道。 虽说迎接胡文穆不是很正式,毕竟不能夺将归江宁的林缚的风头,但与林梦得出城的孙敬轩、周广南、李书堂、林宗海等人,无一不是淮东及林族一系的核心要员,以示对胡文穆的重视跟尊敬;林续文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也托林梦得表示今夜会在宅里设私宴与胡文穆小聚。 林续文在燕京为官时,曾与胡文穆有过几次宴聚,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是故人。也由于林续文是林族的真正嫡系子弟,胡文穆对林续文的印象很深。 没想到林系一族,竟是林缚这个旁支子弟大出光彩,将林续文、林庭立两个人物完全遮盖住。 林梦得率众人出城相迎,一方面叫胡文穆心安,知道淮东一系在林缚的统治之下,还没有特别严重的排斥之心,但心里还生出许多感叹:要不是答应出头进奏言开府事,淮东一系官员必然不会对他这么重视;而林梦得这次非正式的率淮东一系留守官员出城相迎,也叫他从此之后再也跟淮东分不开关系。 也许时机还不成熟,还不能叫淮西及川蜀有直接脱离江宁控制的借口,不过在胡文穆看来,宋浮、高宗庭、林梦得等淮东诸人似乎已经热切的盯着天子之座而望了。 也许宋浮、高宗庭、林梦得等人不难看透,但十数日接触来,胡文穆实看不透林缚的心志在哪里。要说林缚没有废元自立为帝的野心,胡文穆不会相信,但也总觉得他的野心并不是那么炽烈,志或不止于止。 ***************** 宫城崇政殿里,能砸碎的一切东西几乎都无完好,瓷器碎了一片,桌倒椅斜,永兴帝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褥上,眼下还有一丝病态的浮红,怒吼着,然而嗓门像破风箱一般发不出大声,仿佛筋疲力尽的野兽在将死前呜咽:“胡文穆是大越的忠臣良子,他进京必是来替朕诛杀奸侫、匡扶帝室的,张晏,你是何居心,竟敢欺朕说他与奸臣逆子勾结到一起?竟然谎称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有病不能来见朕——朕看你才是奸侫,你才与那些奸臣逆子勾结在一起……”拿起手边一只莲足胎盘往跪在殿前的张晏砸去。 张晏伏首跪在殿后,泪落长襟,肩头叫莲足胎盘砸中,痛若骨折,他一声苦也不叫,叩头说道:“张晏不敢欺圣上,所言没有一字不是实情,程、左、余三相皆是染病不能进宫,胡副使进城后便去了林相府上……” 看着永兴帝歇斯底里的将所有能拿到一切的东西砸个粉碎,张晏心头无力跟绝望。 胡文穆今日进京,林梦得等人出城迎击,帝召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进宫议事,然而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三人皆称病不来,又派张晏去请。 张晏挨家挨户的去请,除了左承幕念及旧情打开府门许他入宅外,程府、余府,张晏连盏茶都没有讨到,更不要说见到程余谦、余心源二人的面了——以往室势力还没有完全式微,而程余谦、余心源等人也因为自家的利益与淮东对立,才聚为帝党;而旧日的帝党中坚,此时也不得不自家谋算退路,叫张晏心间是何等的悲哀跟绝望? 在冰冷的砖地上跪久了,张晏也头昏心眩,将到筋疲力尽的歪倒,“咚咚咚”,拐杖而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张晏侧头看去,却是太后的满鬓银丝,拄杖叫苗硕搀扶而来。 “堂堂大越天子,竟然如此没用,真是叫哀家失望透顶!”梁氏双眼浑浊,几乎看不见眼前之物,但看她的神色,似乎正拿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如丧家之犬的永兴帝,厉声呵斥道,“崇国公率部歼灭降叛虏贼逾三十万众,收复荆襄,有匡扶社稷、鼎定山河之大功,九锡赐之、王爵赏之、以郡土邑之便是;然而崇国公以降,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续文、林梦得、敖沧海、周同、赵青山、宁则臣、赵虎,皆有大战功、大政绩,亦一律赏邑土之爵——他们辛辛苦苦,还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封公封侯吗?你以天子之名,皆赏之,他们还能再来自取?” 这段话似乎叫梁氏耗尽最后的心血,猛烈的咳嗽起来,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背腰也弯下来,有如风中残烛,叫人犹难想象她刚才说那番话时的气势。 永兴帝似乎也叫梁氏气势震住,愣怔在那里。 张晏也吓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太后会行如此险计—— 当世邑土之爵最是尊贵,以林缚之功,此前也只是邑五县之地。 淮东诸人拥立林缚为帝,说到底不也就是为一个万户侯爵、封妻荫子的富贵吗? 此时对淮东诸人广泛的赏爵邑土,就是要削弱淮东内部废除元越、另立新朝的动力;而淮东一系将吏广泛的受爵邑土,也将能有效的长久保持其权势与地位,进而削弱他们拥立另立新朝的迫切性,达到阻止林缚自立、保存元氏帝统的目的…… 但是以上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眼下对淮东、对林缚来说,直接废掉帝室,还有些仓促,时机还算不上成熟。 毕竟在当世最大的名份跟大义,不是汉夷之别,而是帝统传续。 林缚一旦废掉元氏,就失去奉天子以令天下的大义;元越不复存在,曹义渠自然就获得割据蜀地自立的名份;而此前向元越效忠、受元越策册的淮西行营总管及河南招讨使董原,在帝室给淮东废除、元越不复存在之后,反而可以心理负担的以匡复元氏帝室的名义北附燕胡,与淮东为敌。 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太后欲行此计,倘若叫林缚觉得拖延下去害处更大,很可能就会冒着曹义渠自立、董原北投的风险,直接废除元氏、另立新朝、分封淮东将臣,而不是叫淮东将臣去接受元越的分封…… 当然,要是不行险计,叫淮东一步一步的部署下去,终有一天,这殿下的龙椅也会叫林缚坐去。 是坐以待毙,还是当头就来一切?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章 江宁风潮(2) 罗文虎还没有资格参加今晚林续文在私宅专门为胡文穆所举办的小规模私宴;再者进入江宁之后,他还要先去向江宁留后、枢密副使、参军事秦承祖交差,使护送胡文穆入京的这队禁营军返归军营,先将家小在江宁城里安顿下来…… 淮东军并不要求诸将的家小都必须集中居住江宁或崇州,在要求将领亲族各安其乡的同时,甚于鼓励中高级将领携家小赴任。 只是淮东军此时大半精锐兵马,随着战事的发展调动频繁,还没有固定的驻所,将领更愿意将家小安顿在物资不那么紧缺的崇州、江宁两地。 罗文虎调入军情司,家小自然是要随迁来江宁安顿。 孙壮当初许罗文虎挑选两名随扈同行,罗文虎带了周胜、田苏二人随行,随后又荐周、田二人去江夏进入战训学堂,他到江宁后,身边连个跑脚的人手都没有。 罗文虎先使家小停在崇阳门内等候,他赶去皇城枢密院向留后秦承祖交过差,秦承祖指定了一名叫孙襄军的武官领罗文虎去军情司衙署跟诸将吏认了脸熟,以后暂时罗文虎会暂时留在那边襄助公务;而罗文虎一家老小要在江宁安顿下来,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秦承祖要孙襄军一并承担下来,莫要叫罗文虎初来江宁手足无措。 去过军情司的衙署之后,孙襄军因为一桩事要紧急处理,离开了片刻,罗文虎便随意在皇城里闲逛。未曾想迷了路,罗文虎走了小半天才问得道走回原处,而孙襄阳找他不着,又给其他事差走了。 襄阳城是攻下来了,但任何一桩大规模战事收尾都不会简单,直接的结果就是枢密院这边的将吏忙得两脚生烟――罗文虎捏着军情司交给他以证身份的镶银铜牌、一叠印制精美的军票以及指定的住处地址,站到皇城门口,望着外面的长街,一时间有些发蒙:江宁城大得超乎他的想象,找不着孙襄军,他衣囊里连一枚铜子都没有,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去铜驼巷住处,甚至都不知道要怎样去跟在崇阳门内等候的家小汇合。 “前面可是罗文虎罗参军?”一辆马车从后面驶过来,停在皇城南门口,一名穿便衣的官员掀帘子探出头来。 罗文虎刚才在军情司衙署时,看到过此人,听见别人唤他“钱大人”,忙行礼道:“文虎见过钱大人……” “什么钱大人、钱小人的,罗兄唤我钱小五便可,”钱小五笑问道,“刚才孙襄军满院子找不见你人,没想到你跑这边来了……” “孙襄军有急事走开一阵,我便在院里走了走,没想曾就迷路,与孙襄军错了过去,心想孙襄军也有急事要忙,我自己去崇阳门接家小再去铜驼巷也可……”罗文虎还想不起钱小五是谁来,只是笑着应和。 “那路可不近,江宁城穿过去就十数城,崇阳门又不是正门,寻常人过来,很难摸到道;再者这天,风吹得骨子里都刺痛,孙襄军那浑球,做事态不知轻重,怎么能将你丢下?改天一定告诉秦爷骂他一个狗血淋头,”钱小五说道,“我与恩泽本是要约去喝酒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便陪罗兄去接家小,让人将酒宴送去铜驼巷,也算是给罗兄洗尘……” 罗文虎才看到车厢里还坐着一名青年官员,笑着跟他颔首示意:“陈恩泽见过罗兄!” 罗文虎这才陡然想起陈恩泽与钱小五是谁来……一人是崇州童子之首,此时任江宁司寇事的陈恩泽,凿凿实实是枢密使的门生弟子;另一个便是枢密院崛起之前就随之、执掌崇国公府内府的支度副使钱小五;江宁城里分量比他二人还重的将臣,也没有太多人了。 罗文虎哪里肯叫钱小五、陈恩泽陪他去接家小去铜驼巷?钱小五与陈恩泽也真是今日过后无事,在皇城门前相互推辞一番,半拖半拽的将罗文虎请上马车往崇阳门而去,还叫随行人员拿着军票先去铜驼巷替罗文虎安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 随罗文虎进江宁有他的寡母,以及一妻一妾、四个未成年的子女。 罗文虎知道淮东军不事奢侈,他早就叫老母遣散其他仆从,仅有一个老仆年老体衰没有讨生计的能力便带着来江宁――他目前从淮东军所领的月俸才四枚银元,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维持老母、妻妾子女、老仆以及他自己共九口人的生计,幸好还有一些积蓄。 枢密院在藏津桥北划出八条巷子以方便淮东军的中高级将臣家小集中居住,铜驼巷只是其中的一处。 从崇阳门到藏津桥铜驼巷有近十里地,路上钱小五替喊了两辆马车把罗文虎家小及随行的箱笼一起捎上往铜驼巷而来。 途中特地绕了一圈,叫罗文虎及家小能认识一下江宁城,还从崇国公旁边经过,走藏津桥,路过一座守卫森严的院子时,乍听得院子里传出一阵滚雷似的动静,吓了罗文虎一跳,惊疑大冬天怎么打起雷来。 坐在马车里的陈恩泽微微蹙着眉头,跟钱小五说道:“军械监这座院子早该要迁出去,搞得人心惶惶的,待主公回来便该提一提了……” “主公视作珍宝的东西,你能叫主公同意迁出城去?再者冬雷阵阵,江宁城里人心再慌也是慌变天,吉兆吉兆,”钱小五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我前几天到孙大人跟前问过了,军监械不会把这院子让出来,不过这伏火硫磺方下一步实验确是要迁出去,城里也腾不出试验的地方来。” 罗文虎知道伏火硫磺方是前朝丹医常用的丹药剂方,不过前朝启宁帝受丹术所害而崩,就全方面禁杀丹术。有越以来,或能在典籍里看到伏火硫磺方有关的粗略记载,但极少有人知道详情―― 淮东这些年推崇匠术、兴复杂学,或兴丹术也未可知,但听钱小五、陈恩泽的语气,枢密使将这伏火硫磺看得极重,而实际上军械监这栋院子实际就隔河跟崇国公府紧挨在一起,叫罗文虎好奇这伏火硫磺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也晓得淮东军的纪律,有些事不是随便能打听的。 “孙襄军也真是粗心,”钱小五看得过罗文虎初进江宁有些发蒙,说道,“想必好些事都没有罗兄你好好介绍:江宁虽说不是北方,但大寒天冷起来可不好受,不过室内可以烧火炉。如今各地战事初息,江宁市面上的物价还贵得紧,罗兄仅靠着月俸在江宁带着一大家口人可不容易住下去。国公府定期会从外地运一批粮肉面炭等物资进江宁,将吏凭军票可以每月可以支领一定量的生活所需之物……” 罗文虎才想起刚才从军情司所领的一叠印制精美的军票,原来有这般作用。 军票上写有“一元”、“一角”、“两角”、“五角”的字样,足有百十张,说是安家费。只是孙襄军还没有时间跟他介绍清楚就不见了人影,罗文虎此时想来,“一元”或许是抵淮东银元一枚,但不知道“一角”是谓何指。 不过听钱小五介绍,罗文虎倒是不用再担心在江宁怎么养活一家几口人的问题,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养家糊口倒不成问题――他倒是没有想到,林缚在钱庄飞票之外,有意在小范围内试用钱钞,以便以后能逐步的发行钱钞作为银元体系的辅助补充。 “枢密院在崇州、明州、江宁等地所办的大学堂,主要还是招收各地的书生子,罗兄若有十五岁以上的子侄,可以推荐入读;此外,国公府还专门在江宁、崇州等地办了多所公学,将吏子弟若未成年都可入学宿读。国公与夫人的意思,是鼓励各家女公子们也能入学,不过要是各家有顾虑,湖塘县君还在江宁办有女学,都免费招收各家的女公子们入学宿读;不提倡各家私请西席……”马车停在铜驼巷里,停在枢密院分派给罗文虎的独院前,介绍淮东公学的情况。 以往高官子弟可以随宗室子弟一起就读太学,这显然不是普通将吏能够享受的待遇。 虽说很多地方都有书院,但书院授儒学,也不是未成年子弟能够入读的。富贵人家教授未成年子弟,多是聘请西席办私学、私塾。罗文虎自然是希望四个未成年的子女都能读书识字,而私聘西席不是他此时能承担,有公学甚至有专供女儿宿读的女学,那更是再好不过…… 独院前后三进,倒是不大,除厨杂耳房外,勉强够八九口人居住,还要空出一间警卫室来――罗文虎身为旅将级将官,有司会派两名警勤人员替他打理杂散事务兼侍卫,所司会专门放发伙补,不是罗文虎私吏,不需要罗文虎掏腰包。 淮东禁将臣聘请私吏协助处理公务,因公务所需而要额外添加从吏,皆可向有司申调,与将臣有上下之别,但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 罗文虎与钱小五、陈恩泽在路上走得慢,钱小五领着一票人已经手脚麻利的拉一大车东西停在院子里布置开来,把罗文虎刚才给他的军票用了一尽。 罗文虎的妻妾与两名小女儿也有着初入江宁的不适跟不安,四轮马车里拉了许多她们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件,倒是罗文虎的两个儿子年纪不大,性子颇野,翻前爬后的帮着布置。 钱小五、陈恩泽与罗文虎自不会管这些杂散之事,扫出一间静室,倒是叫人让从附近餐馆送来的酒席摆开,一边饮酒一边谈起江宁琐碎之事来。 罗文虎此前随军作战,知道林缚治淮东军另具一格,有着与传统截然不同的风格,与钱小五、陈恩泽聊来,才知道淮东将臣在江宁以及崇州的生活,也有着与传统远不同的气象。 吃着酒,有一员小吏走进来找钱小五,与他耳语了一番;钱小五神色凝重,陈恩泽问道:“什么事?” 罗文虎以指挥参军衔入了军情司,许多机密都不用瞒他,钱小五直接说道:“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那个老妖婆又想出龌龊主意,说要对淮东将吏封功赏爵,公侯伯爵便宜得跟市面上的腌黄瓜似的,说是还要封实邑;这事本也由不得他们乱搞,但消息传出去,总是有些不好的影响……” 罗文虎正琢磨着钱小五嘴里的“老妖婆”所指是谁呢,但也知道赏爵邑土之封未同小可,心想莫非这个老妖婆是指万寿宫里的那位? 罗文虎心里暗想:淮东将臣真要是接受永兴帝的爵邑封赏,那以后就未必还有推翻元氏、另立新朝的动力,万寿宫那位大概是打这个主意;但他又想,枢密使携鼎立山河之大功,不仅在淮东将臣心目里声势无二,远没人能够替代,而元越前后二帝,一帝逃都、亡于涡水;一帝弃都,苟且偷生,帝室的声望早就在江宁战事时衰落到极致,此时淮西及川蜀势力都不足以威胁、牵制淮东,枢密使大不了直接废掉永兴帝、另立新朝…… 跟罗文虎所想不同,陈恩泽挠了挠脑门子,说道:“这老妖婆是有些叫人恨啊,”与罗文虎抱歉说道,“我与钱大人还要赶去国公府商议此事,这顿酒便寄以他日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章 江宁风潮(3) 进入十二月中旬,桐柏山西麓又连下了三天大雪,使得南阳盆地里皆覆大雪。 从方城往南、未进唐河,有一行车马在雪地往逶迤而行,远远望去,有如行蚁。 元归政、刘庭州跨马执缰而行,时有大风卷起雪粒扑头盖脸的砸来,叫人在这苦寒天气里愁容愈深…… 进入十二月,岳峙也率部北调,林缚在樊城拟枢密院令,正式将淮东、河南诸军改编为河南招讨军,以董原为招讨使兼督河南诸军,以岳冷秋为监军使兼督河南诸军粮秣、刘庭州为检军都御史兼领河南宣抚使,元归政为观军容使。 在河南招讨军之下设六镇指挥使,以邓愈、陶春、肖魁安、陈巨先、梁成栋以及随州附降将领罗建为镇指挥使,岳峙、钟嵘、王仙儿、霍桐等将为副指挥使;使陶春、岳峙戍涡阳,以商丘、虞城为前垒;使陈巨先、罗建、梁成栋入驻许昌,以长葛为前垒;以邓愈驻正阳、确山,以肖魁安驻汝州。 河南招讨军在改编,许保留总兵额达十三万的编制,其中陶春(副指挥使为岳峙)部编三万,邓愈部编两万,给肖魁安、陈巨先、梁成栋、罗建四镇共八万兵额的编制,多余丁壮一律就地编为屯卒,营田屯垦,以实地方。 林缚所拟的这份枢密院令,乍眼看上去是一点都没有问题的。 在战前,淮西包括屯卒在内,总编制也只有十一万,在扣除屯卒之后,战卒编制也就六万余人;此时将池州军编入河南招讨军的序列,许编战兵高达十三万,可以说在表面上完全没有压制河南诸军的动作跟嫌疑。 有问题的是,林缚利用战时专擅之权,以枢密院的名义就直接对河南诸军进行改编,委派河南诸军将吏,使得枢密院掌握天下军政、而“皇命不出宫城”进一步公开化跟正式化。 再一个就是在使董原将招讨使行辕迁入许昌的同时,又同时岳冷秋不去许昌,而在涡阳署理公务,实际使河南招讨军形成许昌、涡阳两个相互牵制的军政中心。 表面上岳冷秋所控制的陶春、邓愈两镇才五万兵额,而河南诸军的钱粮拔付也完全以兵额数为比例进行划给,也就是说中枢计算每年划给河南招讨军的钱粮里,岳冷秋在涡阳名义上只能控制总计为一百万银之数的钱粮,而归许昌的钱粮总数总高达一百六十万两。 陶春、邓愈两部所驻涡阳、正阳、确山等地,以往就是淮西的外围防线,城池防备,同时在整个河南防线上,又位于内侧,甚至在涡河两岸及正阳往南到淮河北岸,还有数十万亩屯田可以直接利用;故而涡阳每年能得一百万两银的钱粮,则勉强能够使用。 董原被迫率部渡淮北上之后,所进占的汝州、许昌、长葛、鄢陵等地,虽说许昌一度是河南诸府的中心之地,沃野千里,但十数年来反复受战摧残,已彻底的沦为废地残城。百度搜索读看看更新最快最稳定} 还幸亏陈芝虎诸部撤离时,颇为默契的没有进一步的摧残这些地区,使得许昌、汝州周边的情形稍稍好看一些,但也只是稍稍好看一些。 如今名义上中枢会每年拨一百六十万两银的钱粮给许昌,但这些钱粮仅仅够八万兵马及数万屯卒在许昌周围的残地饿不死,整饬防务、修缮城池、恢复民生则根本不容谈起。 而林缚为支持岳冷秋牵制董原,在钱粮正饷之外,额外拨给两成的运脚火耗即相当于五十万两银的钱粮,实际都由“兼督河南诸军粮秣”的岳冷秋掌握着…… 而在六镇指挥使的任命及驻防地上,林缚也不是没有藏下杀机。 涡阳镇军名义上使陶春为指挥使,但编军三万,又以岳峙为副指挥,实际很容易扩编成两镇,使岳冷秋在河南掌握的兵权,不比董原弱太多,至少使岳冷秋有足够的实力去牵制董原;而董原所控制的八万兵马,肖魁安与淮东关系最为亲密,故而驻戍汝州,也是与淮东军进驻的南阳以北地区,将真正对淮东有敌意的梁成栋、陈巨先、罗建三军隔绝在外。 林缚正式任命罗建为镇指挥使,也是正式承认随州降附军的地位以及并入河南招讨军的事实。但随州降附四将里,钟嵘的地位最高,林缚偏偏用对罗献成最为忠心、相对忠勇有余而谋略不足的罗建为镇指挥使来压制钟嵘、霍桐、王仙儿三人,用心之险恶,刘庭州、元归政掰着脚趾头都能相明白。 虽说冒风雪而行,但在刘庭州、元归政看来,许昌所面临的境地,要他们所处的风雪寒地险恶十倍、百倍…… 想着经汝阳时,与肖魁安的会面谈不上愉快,刘庭州对此也忧心难解。肖魁安明面上不说,但对董原在战事将正阳外围的兵马都撤走、使他独守正阳一事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林缚没有追究此事,不然扣一个畏敌怯战、纵敌过境的罪名,派数骑来将肖魁安捕入大狱。林缚没有追究此事,肖魁安心里焉能一点都没有数?除此之外,楚王元翰成在寿州也完全给软禁起来,难与外界联络。 这时有一队车马从泌阳方向压雪过来,有两骑先行过来通报,却是护送陶春从涡阳过来的车马队……刘庭州、元归政相视而望,与陶春同行,充满着尴尬;相遇不与陶春同行,又岂不是叫在南阳、襄阳的淮东军看了腹里大笑? 然而林缚在樊城召河南招讨军将吏过去商议南阳、襄阳以及河南等地的区域防务及军事部署,陶春暂时放下兵权,代表岳冷秋赶去樊城见林缚,这本身就是一个叫刘庭州、元归政看了心寒的姿态。 但由不得刘庭州、元归政表态,陶春确保这边是他们的车马,便带着数骑扈卫,策马先迎过来:“本将在泌阳停了一天,就等着元侯爷、刘大人赶过来;锦生还在涡阳为客,本意要一起过来与元侯爷,但在涡阳染了风寒,有封信托本将交给元侯爷……” 南阳大溃之后,元锦生回江宁报信,叫枢密院扣入大狱;战后,林缚削去以汝阳兵溃为由捋夺梁成翼领兵之权,任梁氏旁支梁成栋为镇指挥使,整饬南阳、河中军残部。 看上去梁氏势力还掌握在梁氏子弟手里,而梁成栋甚至数次推辞镇指挥使之委命,但梁成栋心里真正怎么想,旁人还是难以揣测。 在襄阳战事之后,梁成冲战死,而由梁成翼担下兵败之责,捋爵、捋职为民,林缚就下令放元锦生出狱,使其归许昌――元归政听到锦生在涡阳染了风寒,心里一紧,想是在江宁坐大狱受了些折磨,不然身子不会这么虚弱。 ****************** 收复襄阳之后,荆襄会战就彻底结束,但后期兵马的休整以及防务的调整,都是一摊子事,林缚故而在襄阳之战过后继续留在樊城,而没有立即动身返回江宁去。 樊城也是连续三天大雪,天寒地冻,林缚习惯在庭中练刀打熬筋骨、以健体魄,宋佳则披裘坐在廊前,晒着雪后的冷阳,看着林缚身穿短衣练刀额头沁着细密的汗水,似乎丝毫不为严寒所侵。 看着林缚收刀走回廊前,宋浮拿汗巾替他抹去额头细汗,要叫他赶紧将袍裳穿起,说道:“刘庭州、元归政与陶春在唐河遇上,并队南来,大约后天就能到樊城……” 林缚本不欲见刘庭州,他相信刘庭州没有什么野心,跟董原不同,但对于这种顽固到甚至不惜与虏相通、戮害民生的保皇党,他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但又不得不召见河南诸人,使枢密院的权势跟声望一步步的渗入人心之中。 林缚拿了一片抹过刀归鞘置入刀架之上,将袍裳披起,轻叹了一声,说道:“这趟出来时间也太久了,他们后天能到,那我们就大后天启程回江宁!” “我想去徐州去见妙贞……”宋佳说道。 “怎么不陪我回江宁?”林缚问道。 “怕回江宁后我给那几个心尖都望酥的人撕碎了,”宋佳嫣然而笑道,“再者你春后也会去徐州,我便在徐州等你……” “那也行,”林缚说道,“不过从樊城回江宁,十日路程难免寂寞。” “那让左兰、左雁陪着你,大不了叫她们姊妹俩回江宁给那几个撕碎了好……”宋佳说道,“不过,我看你还是好好的养精蓄锐,江宁的那几个饿着呢。” 林缚伸手在宋佳的腰间掐了一下,这时候扈卫进来禀报:“高大人求见……” “宗庭你进来,”林缚对已在外院的高宗庭说道,“我正要找你说回江宁的事呢,你有什么事情?” “有快骑从江宁传信过来,”高宗庭进来,给宋佳行了一礼,说道,“太后使人从宫里往外散消息,说是依江宁、上饶、荆襄三役之功,给淮东将吏邑土之赏;虽说内侍省、政事堂那边会直接封堵掉不合律制的乱命,但依宗庭所见,太后的意思也只是要将消息传出来……” “这个老妖婆,倒还有力气扎腾,”林缚手插着腰带而立,皱起眉头,说道,“她搞这种雕虫小计,就不怕我直接废掉元氏?” “太后许是也稍稍明白你的心志不是简单的代元自立,”宋佳说道,“故而以此险策以为试探……” 林缚轻轻一叹,若仅仅是另立新朝、满足一己之野心,荆襄一战过后,他有九成九的把握控制江宁的局面诛杀元氏宗室之后登基即位。 即使曹义渠在蜀地正式割据而董原、刘庭州等人以匡复帝室的名义降附北燕、对抗淮东,也顶多将战事拖延上三四年。 但战事多拖延上三四年,则意味着上百万人性命难保,而数倍之丁口颠沛流离;更为重要的,此时废元自立、封赏淮东将臣,整个历史将可能又走向老路,无法达到自己开创新格局的真正目的…… 林缚是要使江淮等地新兴的工矿商业成为新帝国的骨架跟血液,使新帝国除了走向工业社会之外,再没有回头路可走,这就需要持续不断的削弱传统依附于田地之上食利的权贵阶层,同时又要不同的培养跟扶持以事工矿商业为主的新阶层――邑土之封,不管是梁后放出的风声,抑或林缚废元自立之后大封功臣,实际上都将使大批的淮东将臣转为依附田地食利的新权贵群体,这个跟林缚开拓新格局的目标是直接矛盾的。 这才是林缚最感到头疼跟棘手的地方。 要是梁氏直接是基于此定计,那不得不说她走出一招很好的险棋,叫林缚有些进退唯谷了。 说实话,林缚的心志跟目标,也只是跟宋佳、高宗庭、宋浮等人少数有提及,而工业社会的前景,除了林缚这个过来人之外,当世再睿智、再开明的才俊都很难去想象。 只是林缚有着屹立于当世之巅的声望跟权势,而他在淮东十年来所行的新政,也渐渐的深入人心,故而能吸引真正开明而务实的当世才俊的视野跟追随。 想到这里,林缚也是感慨着苦笑道:“梁后处深宫之中,还能出此险计,倒不愧是算权谋的高手……” “不予理会,将江宁城里的风议掐熄掉,倒也没有什么大碍。”高宗庭说道。 不说林缚此时的声望之隆,根本不是别人所能取代的;再者以淮东军有别当世的军制,以淮东军内在的凝聚力,这时便是当这桩事没有生过,也不用担心军心会有所动摇。 “不,”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应该放开口子,叫江宁在议汉夷之别的同时,也议一议邑土之封。” “要是叫风潮起来,再按下来就有些难了?”高宗庭说道。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章 江宁风潮(四) 淮东将吏出身贫寒者尤众,即使有部分世家子弟,如林氏、宋氏、虞氏等族子弟,但多有抱负跟远志。淮东作为一个政治集团,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故而能保持艰苦朴素的务实作风。这也是淮东除律制严明之外,能保持强大战力、政事廉效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公侯将相、封妻荫子,又几乎是这个时代所有的读书人或稍有野心跟远志之人根植于内心深处的一个梦想――即便在淮东军中,有这种念头的文武将吏也很普遍。 所谓从龙之功,无外乎公侯将相、封妻荫子也,也可以说这是眼下淮东内部推动废元另立新朝的一个最直接的动力。 当然,林缚此时有着无人能够替代的声望跟威势,而淮东将吏多务实而有远见,此时将掐掉江宁风议的源头,甚至可以直接下一则禁令,这桩事也就揭过去了,赏功之事自可以留待日后再议。 倘若此时纵容江宁风议此事,那在淮东内部也就不能禁议此事。 这风潮一起,三五日或许没有什么问题;三五个月过去,那淮东的文武将臣也将来热心邑土分封之事而心志摇动,甚至可能会因为彼此间争功抢赏而滋生事端,甚至淮东内部会因为利益不一致而生内耗,不利日后的北伐及新帝国的缔造。 出诸以上种种考虑,林缚开口许江宁议邑土之封,高宗庭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对:“这风潮要是起来了,再按下去就有些难了;除非主公这趟回江宁就……” “不,宗庭你想多了,暂时还不是另立新朝之机,”林缚摇头说道,“封赏有功之将臣是迟早的事情,然而传统之封赏,亦非我所期许。既然梁氏在宫里不甘寂寞,挑起这事,我便想,仿宋陈之例以赏将功,可不可以?” “这样啊……”高宗庭愣怔在那里,一时有些跟不上林缚的思路。 宋族曾在泉州、永泰掌握有高达数百万亩的田地,以此为聚集族人、控制地方的最根本的基础。宋族投附之后,淮东钱庄以相当四百万两银本金的股数,全面接收宋族所控制的田地,将这些田地再分散成小块,出售给宋氏族人及永泰、泉州地方少地或无主民众以及南迁安置的民众以为si产,以达到不过份打压宋氏,但彻底消除宋氏割据地方潜力、并使宋氏完全融入淮东的目的。 后期对海虞陈氏等族也依此例处置。 “妾身以为这事可行,”宋佳说道,“这自古以来,论功好论,行赏难行。食户之多寡、县府之远近、田亩之肥瘦、夺不夺乡利、会不会守己不去侵凌地方,皆是纷争的源头,惹事的祸端。而论功封赏下去,将臣要思田亩之经营,使家小皆归乡里,人心会难免会有些散――以钱庄股金折算成田亩之数分赏于有功之将吏――哦,错了,应是将赏功之田亩皆折入钱庄,以相当之股数分赏给有功之将吏,使将吏可争功之多寡,但不会争赏之肥瘦,也不会夺乡利、侵凌地方,更不能叫人心散掉……” 高宗庭也觉得宋氏所议确实有理,但一时间还有些迟疑,问林缚:“将庐江、弋江等地的公田折给钱庄吗?” 林缚点点头,说道:“我打算着大后天大家就启程回江宁去――这事,你与宋公他们先议一议;江宁那边有什么风议,暂时也不掐,也不泼油吹风,看其能滋长的什么程度。真要是苗头不对,我们就照这个来。” 林缚一心要缔造的是一个有新格局、能够走出历史循环的新帝国。 民众远未觉醒到为国家、民族兴亡而无si献身的程度,普通军卒为田亩之赏而奋勇杀敌、抛头颅、洒热血,文武将吏也为军功、政绩而励精图治、废寝忘食,甚至无视生命威胁,但最终还绕不开论功行赏这一环。 林缚心里也清楚淮东诸人眼下热衷于废立之事所为是何,也没有指望他们一个个都能够大公无si、舍己为人――眼下以及新帝国缔造以后最关键的,还是要保持新帝国内部的凝聚力以及向前发展的动力,不走回到旧路上来。 既然论功行赏这一环绕不过去,那与其邑土赏爵,使淮东将臣成为依附土地而食利的新权贵阶层,成为将新帝国拉回到旧路的阻力,还不如将淮东将臣群体整个的变成支撑工矿商贸诸业发展、也本能的需要工矿商贸诸业发展、对外扩张以生厚利的新兴金融阶层,成为推动新帝国往新格局转变的动力。 当然,这里面也会存在一些很严重的问题,很可能会使新兴的功勋集团都寄生于金融资本之上,而吸食新帝国的血肉,但至少能阻止新帝国往旧路上走。 不过历数后世的金融集团,又有几家不是给少数人控制着?只要这一步跨出去,以后即便有问题,也可以通过对外扩张来化解掉。 高宗庭说道:“周广南就在江夏,是不是经江夏时召他问策?” “不了,他许是要去潭州去,不用他留在江夏等我,”林缚又摇头道,“淮东钱庄已经过于强大了,大而难制,这话便是在宋公面前,我也是如此说;户部不是办了一个钱庄还半死不活吗?这次真要论功行赏,应由户部钱庄来操办……” 高宗庭微微一怔,转念也明白过来此乃制衡之道。 虽说淮东钱庄此时集中了林氏、宋氏、陈氏等东阳乡党及海商集团的利益,本金总数累积高达近两千万两银,约计是此时户部岁入的两倍,已然是庞然大数,但目前林缚声望一时无两,淮东钱庄也可以说是林缚一手缔造,还谈不上难以约束。 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也恰恰是林缚此时声望无人能及,故而能够力排众议再兴一家钱庄来跟淮东钱庄相互制衡――淮东钱庄背后的东阳乡党、海商集团的利益代表,甚至宋氏的代表宋浮,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对声音。 而再立的钱庄背后,将站着淮东整个功勋集团,将来自然也就有能力与淮东钱庄分庭抗礼、相互制衡,不叫淮东钱庄一家独大。 高宗庭觉得此策甚好,但也说不好,总不能叫宋浮等人认为这是他出的歪点子。 高宗庭知道宋浮等人对林缚无可奈何,但要是挤兑起他来,还是会有手段的,所幸这时还有宋浮之女在场,不然还真说不清楚。 高宗庭退出来,自然是找宋浮、曹子昂、孙敬堂三人商议此事。 到后期,南阳、襄阳的工造之事尤重,孙敬堂便从黄州赶来樊城专司工造,他还将拖在林缚他们之后再有机会回江宁去。 荆襄局面大定,淮山以北的形势也稳定下来,曹子昂也无需再在随州坐镇,便来樊城与林缚汇合再回江宁去。 此时在樊城,也唯有宋浮、高宗庭、孙敬堂、曹子昂四人最为核心;除此之外,在樊城的文吏还有唐希泰、孙文轩等人,其他像敖沧海、赵虎等将领倒不怎么热衷于政事。 孙敬堂河帮出身,早年地位低微,但毕竟与其兄掌握有两三千人规模的西河会行漕,日子倒不清寒;即使西河会分崩离析之后,孙家还是有很多产业从江宁转移出来,融入淮东之中。他此时更重视获得稳定的政治地位,能封爵最好,对行赏倒不看重。 曹子昂这些年来吃过这么多苦,心志乃坚,封功赏爵倒不急于一时,甚至认为此时大行封赏之事,对治军不利。不过,将赏功之田折入钱庄、以钱庄股数赏入将领名下,不会对军队一下子就造成很大的冲击,他也就没有特别的意见。 倘若淮东军制军级将领论功应赏千亩永业田或食邑百户,折算本金两千元入股钱庄,每年依股数领取红利数十元或百十元便是,而不用去操心田亩经营之事,也没有跟地方争利的纷争,甚至可以简单的认为是给有功之将臣增加薪俸。 宋浮想的要比曹子昂复杂一些。 林缚以赏功之田折入钱庄计为股数算筹分赏有功将臣,在宋浮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不会因为封赏下去的特权田地而害地方政事,也不会对中枢岁入造成损害。 不过另立钱庄操办此事,要没有宋佳在场,宋浮指不定真就怀疑是高宗庭在背后出的馊点子,但明确是林缚所提议,宋浮也就没有太多的意见。 淮东钱庄此时几乎是以鲸吞之势,往江浙闽赣及两湖、广南渗透,只要认真去研究淮东这几年来的崛起,便能知道淮东钱庄真正的潜在实力有多庞大―― 另立钱庄以分淮东钱庄之势,自然不合站在淮东钱庄背后的东阳乡党、海商集团以及林、宋、陈等家的利益,但相比较利益的减少,在宋浮等有识之人看来,眼下更重要的是确保能立新朝以代元越――这才是诸家根本利益之所在。 宋浮也猜测林缚是担心以后淮东钱庄势大难制,会影响到新帝国的皇权,故而预下先手以制衡之。 当然,比起林缚明面上的手段,至少不用担心以后会被“狡兔死、走狗烹”。 所谓“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又所谓“利若独占,必遭分食”――想及这点,深谙自保之道的宋浮更知道应该促成新的钱庄来分淮东钱庄之势。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章 江宁风潮(五) (昨天酒喝多了,连假都没能请,呵呵,先码上一章上传) 夜间,林缚将高宗庭、宋浮、曹子昂、孙敬堂以及在樊城的敖沧海、葛存信、赵虎、孙文炳、唐希泰等人召来行辕议班师之事,返回江宁就定在十九日。 其时,宋浮又表示支持另立钱庄以行封赏之事,不过具体的事情还是要等到回江宁之后才能详细议决,笑道:“万寿宫以为能滋生些事非,倒不想主公连拨带打,便将其势完全的化解掉——庐江、弋江、秣陵以及明州都有大量的公田,倒是可以借这次机会,正式折入钱庄,再分散成小份田地,廉价的售给少田、无田之农户,将有助于农事进一步得到恢复……” 林缚说道:“我想淮东军以后军衔以士官与将官进行区分,士官这次增月银但不计赏,将官不增月银则以钱股为赏,你们估算一下,大体需要多少,便以枢密院的名义代表淮东将臣向太后请赏去……” 林缚继续详情的说他的想法:“淮东军眼下兵马总计已有三十万人,其中最为普通的战卒计有二十二万余人。我想着等广泛的配田完成之后,就对普通军卒实行役兵制,成年之丁壮,皆有义务入营伍戍边守土三到五载,不过还照着旧例发放伙补,与旧制饷钱相当。而旗头、都卒长一级的基层武官加上伍卒之首以及一些以匠术见长的工造官,差不多有八万人。他们是我军绝对的中坚力量,也是日后需要常备之武卒,我计划着将他们都列入士官群体,行募兵制,服役十五到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然而要使武卒常备化,给其月银要能使养活妻小,我想着在这方面每年差不多要多增加一百万淮元的开支,以后还可以琢情增加——这次奖赏军功,主要还是集中在哨将以上的中高级将官身上。而传统之镇军,里面种种弊端,想必大家都不会比我模糊。峻法相律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单纯以峻法严刑律之。我们有很多将领的家小都居住在江宁、崇州,制军、旅帅的月银也就四五淮元,都深感江宁、崇州‘居不易’。这也是我不打算将赏功一事往后拖延的一个原因;我不想在有人抵不住诱惑而贪赃枉法之后再挥泪斩故人……” “所幸国公府另外调拨物资以恤将官家用之不足,不然江宁、崇州还真是居不易啊,”高宗庭也感慨一声,“江宁米价还维持在一元五六角淮元的样子,看来三四年间是降不下来了;家口稍多一些的,七八口人,每月吃米粮就要三元多淮元,油盐酱酣就无从谈起了……” 林缚对这些情况当然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在月俸之外,以军票的形式,给淮东将臣发放额外的物资补助,就是要他们放心家小在江宁、崇州等地的生计问题。 虽说当世县令正俸也不过四十余两银,与淮东旅帅月银四元相当。 但县令赴任地方,有职田、官补等明面上的额外收入以及地方及下级胥吏的孝敬,使他们的实际收入远远高过正俸,除养家小、仆婢外,甚至还能够供养私吏及私吏的家小。地方官员倘若心狠手辣一些,贪墨腐败、搜刮地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倒不是假的。 而在营伍之中,将领扣押粮饷中饱私囊,或私设关卡勒索商旅,或吃空饷,甚至胆大妄为者,与盗寇为伍、劫掠地方也时而有之。 林缚要想吏治清明、军队纪律严明,就不能奢望手掌权柄、辖治成千上万之人的文武将官能够安心于叫化子一样的年俸,就不能奢望他们的家人能甘于清寒的平民生活。 文吏皆不论,当世对军队战斗力腐蚀最严重的恰恰也多集中在中高级将领身上。 林缚不会认为简简单单的说一下平等,官与民、寒与贵之间的鸿沟就真的填平了。 林缚现在所努力改变的,是取消贱户、贱籍,使入归入平民阶层,而权贵阶层与平民之间的鸿沟,显然不是林缚想消除就能消除的…… 淮东军哨将以上的将官多达五千人,实际也是淮东此时最为核心的支撑力量。庞大的文官集团不说,缔造新帝国之后,淮东军哨将以上五千余员将官必然将成为功勋集团的核心势力之一。 在当世传统之下,平民阶层都还没有一点的觉醒,怎么能指望掌握权柄的功勋集团过着跟平民一样的清寒生活? 徐州、闽东、江宁、上饶、荆襄诸战皆大捷,要是邑土赏爵以奖军功,自然也是这五千余员将官为主体。 林缚不会授实田,但以赏田功折入钱庄以行奖赏事,目的还是要相应的把将官的薪俸提高到一定的水淮之上;也是要进一步加强淮东内部的凝聚力,只是顺便消除消除梁氏所行之计的负面影响。 林缚掰着手指头说起,说道:“以江宁之物价,老小七八口人,居易、每月食五六餐肉,得病能就医,每岁能有新衣,子女能入学宿读,遇急事能雇车马……”林缚列数一些他以往淮东将臣及家小应该要达到的生活标准,问高宗庭,“这月用要多少元?” “大体每月要用去十四五淮元才够。”高宗庭说道。 林缚一直强调淮东内部要废“两”改“元”,但高宗庭等人还是囿于旧传统,习惯以“淮元”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称代替“银两”。 “主公倒真是厚爱将臣,要使食白米、餐有肉、病能医、子弟入学,行雇车马,家里有两百亩地的人家,也未必有如此优渥之生活啊……”宋浮笑道。 林缚淡然一笑,居有屋,每月食四五餐肉、病能医、子弟能入学,遇急事能雇车马,要是在后世也就一个贫困家庭所过的日子。 这大概也是当世物资过于贫乏、生产力过于落后的缘故,一个王朝的权贵及食利阶层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整个社会变得异常脆弱而难以维持,天灾人祸只是社会崩溃的催化剂跟导火索;而胡虏异族借着这个时机入侵,常常会给中原带来更彻底的覆灭之灾。 燕胡整合燕西诸部之后,控制的本族男丁也就四十余万,丁口总数刚刚过百万之数——就是如此一个虏族,却能以劫掠、寄食为生,编出逾二十万人规模的骑兵队伍,打得丁口几乎是其百倍的中原王朝满地找牙,因燕胡南侵战事直接减损的丁口约计有八百万到一千万之多。 这样的史实既叫人感到心痛、又叫人感觉到耻辱。 论功行赏一事,林缚只是给出大体的标准,具体的方案还要待高宗庭、宋浮等人回到江宁之后与林梦得、林续文、孙敬轩等人商议过才能确定。 *************** 十二月十八日,樊城北沃雪未消,叫寒风吹得雪干如屑,一阵狂风卷来,吹得雪粒扬扬洒洒,仿佛雪从天降。元归政、刘庭州以及陶春等人的车马队,便是在风雪交夹的午后进入樊城。 天寒地冰,原定的民众北迁都暂时停顿下来,除了早初附军的樊城民夫迁往南阳城附近授田安置外,元归政、刘庭州、陶春他们从淯水以东唐河县境内经新野南来,数百里地,几乎看不到一点人烟。 今日之樊城也是硕大的军营,除了整饬有序的军马外,就没有别的什么居民,元归政一行人冷冷寂寂的住进驿馆,等候林缚的召见。 赵梦熊策马踏街而来,无论是元归政、刘庭州抑或陶春都见过林缚身边的这位少年,如今已是昂然英武青年,铁甲腰刀,马靴踩得叫雪粒覆盖的庭内小径,嘎然而响,有如塔山一般站在庭中,扬声而道:“我家主公闻元大人、陶将军进樊城,问二位大人路途可劳累,是否先事休息再议军机?” “不累,不累……”元归政、陶春进城便知道林缚将归江宁之事,哪里顾得上路途劳累? 刘庭州此次过来,也做好与林缚当面相争甚至给林缚当面呵斥的心理准备,但见林缚遣人过来,对元归政、陶春嘘寒问暖,独独未曾问及自己,心里还是给堵了一团茅草似的,有着说不出的不痛快。 要说恩怨,元归政这些年来跟淮东的恩怨又岂是浅的? “那二位大人就有请了,院外已备下车马……”赵梦熊说道,在前路领路,请元归政、陶春二人随行,看着刘庭州黑着脸跟上来,侧脸说道,“这位大人是谁?我家主公只召元大人、陶将军相见,这位大人请在驿馆候着!” 刘庭州仿佛当众给抽了一巴掌,如雕石一般僵立在那里,他万万没有料到林缚竟给他这般羞辱,那张饱经风霜的瘦脸顿时间变成黑紫色。 元归政心里也是诧然:要说恩怨之深浅,要说与帝室联结之深浅,林缚更有羞辱他的可能,未曾料到召他与陶春过去相见,而将刘庭州扔在驿舍之中,拒绝见之——人要脸、树要皮,刘庭州如今也是检都御史兼领河南宣抚使,散阶从二品、职正三品,大概没有将他千里迢迢召来、而扔在驿舍不见更能使他感到羞辱。 虽说讶然,元归政突然发现对林缚如此的安排,他们除了接受,并没有挣扎的余地,他甚至不能说为了照顾刘庭州的颜面,一起摔袖而走——他应该这么做,但他又怎能这么做? 元归政宽慰的按了按刘庭州的肩膀,以示他不得不去跟林缚见一面;刘庭州当然清楚不在林缚跟前多争一些条件,许昌防务将异常的困难,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元归政以及冷脸看待此事的陶春随赵梦熊出驿舍而去,只是心里堵得慌,转身欲回屋舍之时,欲将心里的一团郁气吐出来,未曾想喷出一大口血来。 “刘大人……”宁俞捷等随行人员慌忙拥上来将刘庭州扶住,他们都看到刚才一幕,绝大多数人都替刘庭州感到羞耻、愤怒。 宁俞捷是淮安士子,对淮东的崛起以及淮东与刘庭州的恩怨较为清楚。 淮泗战事期间,林缚为淮东制置使,刘庭州为淮安知府兼督粮秣,且不管在淮东任内到底发生多少龃龉事,但刘庭州离开淮东之时,恰是林缚支持刘庭州、肖魁安建立涡阳镇。至少在那时,林缚即使不喜欢刘庭州,但相比较其他官员,还是愿意看到刘庭州上升的。 之后河淮防线崩溃,长淮军北退,董原由杭湖入淮西为制置使,刘庭州便长期出任董原的副手,也是江宁牵制董原的手段之一;便是在荆襄会战早期,刘庭州从寿州南下到黄州见林缚,林缚对刘庭州也是嘘寒问暖、和言悦色——要说林缚记恨淮西诸人纵陈芝虎入南阳一事,也不应该召元归政而辱刘庭州,退一万步来说,林缚还使诈计夺去寿州,未曾吃半点亏,还怎么如孩童一般记恨淮西纵陈芝虎入南阳一事? 在替刘庭州感到愤怒之余,宁俞捷等随待也同样感到巨大的疑惑跟对自身前途的迷茫……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章 重兵东移 “为何独不见刘庭州?” 扈卫通传元归政、陶春已到行辕,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孙敬堂等人都已过去相见,宋佳伺候林缚穿起蟒袍,柔声问他。 林缚对着镀锡的玻璃镜整理衣冠,想起刘庭州来,神色深峻,仿佛心间有根弦绷紧,俄尔才轻吁一口气,说道:“刘庭州应是诤臣,在淮安时,他能舍家拒寇、舍身入贼、不畏威权,那淮西纵陈芝虎入南阳,刘庭州不争,不是他屈于董原,而是他走上了歧途,我见他何益?” 宋佳也跟着轻轻一叹,说道:“刘庭州治淮安、濠泗,也多有安顿民生的手段,也都打压乡豪、维护平民,但说到底还是想维持帝室的统治,他心里始终奢望着做元越的中兴之臣吧!” “为君牧民,乃当世士子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也是他们将自身视所当然置于平民之上的心理根源。在这条路上,绝大多数的士子从根本没有把自己忘掉;刘庭州已然走得太远,走得叫人看不到半点人情味了……”林缚说道。 “但与贪官污吏相比,刘庭州不更可敬一些?”宋佳也有些疑惑,问道,“便如你刚才所说,以当世标淮,刘庭州要算一个诤诤君子。” “恰是如此,更叫人畏惧。泰西大陆有教国,狂热的教众对异教徒拿起屠刀来从不手软半分,视恶为善、视杀戮为救赎。你想想看,刘庭州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刘庭州不过就是一个忠君之道的狂热教徒罢了,”林缚无奈的说道,“这样的诤狰君子,我宁可一个不要。” “视忠君为善,视违此道一切都为恶,这么说,刘庭州还真是走得太偏了,”宋佳见林缚心情也不开心,手放在他的胸口,说道,“说道理,我还真是说不过你呢……” 林缚笑了笑,将刘庭州抛之脑后,穿好蟒袍,往外院走去。 **************** 荆襄会战过后,从淮水往西,到桐柏山、秦岭,攻防形势就彻底扭转起来。 燕胡西线残兵北撤后,虽说还控制易守难攻的武关,以九塞之险堵住淮东军北入关中的口子,同时又立陈芝虎为秦王,使之守关中,然而陈芝虎率所部及田、苏残部,关中兵马不过六七万人,也彻底失去出武关、威胁南阳、荆襄的能力。 同样的,林缚要着手调整秦岭、淮水一线的防务,在进一步巩固防线之时,也为将来的北伐提前做些准备。 由于淮东在东线有着燕胡难以弥补的水营优势,故而在西线进行军事对峙的同时、逐步的将军事重心转移到东线,在东线积极准备北伐之事,是必然的选择。 在河南诸军当中,使董原戍西线的许昌,而使岳冷秋戍中部的涡阳,说白了就是要将危险而对淮东有威胁的董原隔绝在东线之外。 但对河南诸军,除了要求他们将防线推到长葛、鄢陵、商丘、虞城之外,还要求他们对河中府以及黄河南岸的重镇大梁的北燕予以牵制、打击。 林缚身着绣四爪金龙的蟒袍,在长案前席地而坐,要元归政、陶春及高宗庭、宋浮等人分列而坐,说道:“……开场话,宋公与宗庭也与元侯爷跟陶将军说过了,本院也就不多啰嗦了。如今淮水往北一直到黄河南岸,溪河也多冰封。从黄河往南一马平川,利胡骑穿插作战,非诸军北进之机,本院不会要求你们冒险北进,收复黄河南岸之城池。眼下黄河南岸诸城皆残废,收复意义的也不大,但河南行营对冰解春后的军事行动,必须要有明确的目标、计划。这个目标、计划,本院也不苛求,比如收容流民多少、筑屯寨营田多少、将斥候锋线往北推进多少、将核心防垒向北推进多少,编备精锐多少,淘汰老弱丁卒多少,本院要河南行营及诸镇都要在三月之前给枢密院一个明确而详尽且可执行的方案。春三月之前,钱粮兵饷,叫大家在战后有休整的时机,枢密院都会足额拔付;而三月之后,钱粮拔付便会与河南诸军的战备方案执行程度直接挂钩……有战斗力的人马,钱粮补给自然会宽裕;没有战斗力的人马,不仅钱粮补给不会宽裕,还要尽快的裁撤掉,将资源节约下来。这里面的道理,想必大家心里都明白。当然,河南诸军要能将河中府拿下来,不稀罕中枢的钱粮也没有问题,前提是要河南诸军有能力将河中府拿下来。” 河中府几乎是河南唯一仅存的完地,受战事破坏甚微;梁成翼据之养息数年,然而在曹家弃关中之前,梁成翼就先弃河中府南逃,在汝河北给陈芝虎大溃,叫八百里洛川及百万丁口都叫燕胡白白得去。 除八百里良地、百万丁口外,八百里洛川南依伏牛山险地、北依黄河,境内又有北通黄河的洛水、尹水为防,更多东面将关中庇护在内,也是黄河北岸晋中郡的侧翼屏障,故而在叶济罗荣率部从关中东撤晋中之后,燕胡就调周知众所部新附军西进洛阳,着重加强了河中府的防务以守山塞之险。 此时燕胡在河中府有步骑四万余。 董原在许昌、汝州一线直接控制的兵马有八万余众,对河中府已经形成兵力优势,即使寒冬季节难以向北进军,但开春之后,还是有向河中府用兵的条件。 林缚也没有指望董原会与燕胡在河中府拼个两败俱伤,但他也绝对不会叫按兵不动的董原有好日子过。 涡阳所承当的压力也要远远少于许昌,除了涡阳相比较许昌更往南一些,更主要的是春后淮东军的军事重心就将往东转移,将吸引东线燕胡兵马绝大多数注意力,将很大的分担掉到涡阳方面承担的压力…… 照着林缚的说法,涡阳方面在制定军事行动目标跟方案,将更容易执行跟实现,而许昌方面的压力将要大得多,从而方便林缚有借口削减许昌方面的钱粮跟编制,进一步加强涡阳——元归政能明白林缚的用心,也难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记下林缚所述,待回许昌再从长计议。 接下来,林缚又跟元归政、陶春通报了淮东军接下来会有的防务跟诸军编制调整。 西线攻守势易,但依旧有着很大的战事压力。 林缚将南阳、襄樊、随州划为一个战防区,设南阳行营,以敖沧海为南阳行营总管兼知南阳府事,以孙文炳为行军司马,兼督粮秣,并用唐希泰、王相、顾浩等人知襄阳府事、知随州府事、通判南阳府事。 长山军第一镇师分拆两部,一部以陈定邦为制军,仍留在长山军序列之中,与虞文澄、刘振之所部驻守南阳;骑营第三旅扩编到为骑营第三镇师,编三旅;另将胡臾儿所部从禁营水军分拆出来,编副镇师级襄阳、水军,戍守汉水上游。 南阳行营的驻兵包括四万五千步卒、一万骑卒、五千水军,战兵总计六万人,另编工造辎兵两万人,负责修筑塞垒、道路、堤坝、疏通河道。 此外,林缚将荆州、夷陵、江陵以及杨子江南岸居岳阳上游的武陵等地单列出来划为一个战防区,设荆州行营,以周同为荆州行营总管兼知荆州府事。 留驻荆州的崇城军只保留两个镇师的序列,第一镇师分拆,以黄祖禹为制军,与张季恒率三万精锐受周同节制,另将粟品孝所部从第二水营分拆出来,置荆襄水军,编一万战卒。 荆州守军计有四万水步军,另编工造辎兵一万人。 虽说明面上林缚说设荆州行营是作为南阳行营的后备防线,但元归政、陶春等人心里比谁都明白林缚在荆州屯备重兵,就是防备据蜀地的曹家东出峡江。 林缚还正式在江夏设两湖总督府,以傅青河总督两湖军政,在两湖总督府下,设湘湖宣抚使、荆湖宣抚使分辖两湖民政。 除了节制南阳、荆州行营外,两湖总督府还将直辖两万四千余兵马,包括六旅步卒、一旅骑卒、两旅水军;除维护两湖治安外,还负责清剿淮山南麓的陈韩三残部以及幕埠山北麓的陈子寿残部。 荆襄会战,林缚在荆湖集结的水步马军总兵力一度超过二十一万,战后只会两湖保留总数不到十三万的精锐兵马;除了赵虎、周普所部以及部分水军将归江宁外,还差不多有六万精锐兵马直接东调、补入东线。 其中分拆长山军第一镇师,以第一、第二、第三旅为骨干再组一个镇师,随张苟东调到山阳整编,编入凤离军序列;直接将唐复观所部直接调往徐州,编入淮阳军序列;将分拆崇城军第一镇师,以第一、第二、第三旅为骨干,调往淮口的云梯关,单独编一部登海镇师。 在东线,之前刘妙贞、宁则臣、李良三部就有近十万马步军,再将张苟、唐复观、陈渍三部调入,东线步军就将高达十五万众,骑营第二旅也改编为骑营第二镇师,兵力将扩充到五旅一万五千人。 荆襄会战期间,淮东军共缴获战马逾四万匹,为骑营大规模扩编奠定了基础。 只是林缚并无意将骑兵当成主力兵种使用,否决掉周普、孙壮等将领大规模扩编骑兵部队的建议,将骑兵与步兵的比例严格控制在一比十左右。 即使骑营第一旅、即禁营骑军,林缚也仅仅同意其在战后扩编到三个旅的规模,仅比战前增加不到一倍兵力。 除了扩编骑兵所需的战马以及在随州、襄阳以及南阳等地划出大片的牧场以伺养万余匹战马以为后备资源外,林缚更是将多达一万两千余匹战马打散下去,分给诸军师旅以及驿传司。 林缚同时对淮东水军进行大规模改编。 以原第一水营为主,编南洋水师,专司东南沿海的海疆防务,以晋安为主驻地,以夷州、揭阳为分驻地,兵力控制一万五千以下。 以第三水营及禁营水军为主,编靖江水军,编制放在禁营水军之下,共编两万水军,主驻地为江宁,负责西到汉津、东到崇州江口的扬子江防务以及洪泽浦及淮水中上游的内陆河道防务及战事。 以第二水营为主,编靖海水师,专司对北方海域的近海防务及战事。 靖海水师也将是淮东接下来要重点加强的水军部队,从第一、第三水营抽调部分精锐水卒补充之,水军战卒将扩充到三万人。 林缚当下将淮东军接下来会进行的防务及编制调整情况,大体跟元归政、陶春通报了一下,也是明确好主要将从东线实施北伐、收复中原的核心战略——这些军情部署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简单的情况搜索工作,就能厘清一个大概。 谋略是有用的,但谋略还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基础上。 以荆襄会战为例,淮西军虽说后期有纵敌之举,但前期毕竟还是牵制了陈芝虎及罗献成逾十万兵马——将淮西军、荆湖军计算在内,林缚在荆襄会战期间总共调用了超过三十八万的总兵力,其中淮东军更是直接投入兵力超过二十万的精锐战力,这才是荆襄会战能够了获到大捷的绝对实力基础。 此时,将河南六镇计算在内,林缚将能在河南及鲁南的河淮地区集结总数超过三十三万的兵力;而燕胡在河南以及山东的总兵力,加起来勉强有二十万人,双方的攻守之势是一目了然。 即使将董原在许昌所部以及岳冷秋在涡阳所部排除开,而燕胡则要将偏西线的河中府及大梁等地的守兵排除开,仅在山东直接面对淮东即将部署于徐泗地区的二十万重兵集团,也只有十五万兵马。 元归政心头沉重,一旦叫林缚成功收复山东,大概谁都阻止不了他革废元越、另立新朝了。而面对淮东即将部署在山东南面、徐泗地区的二十万重兵集团的锋芒,叶济多镝在山东仅有十五万兵马怎么抵挡? 要不是荆襄会战将淮东军的真正实力以及潜力暴露出来,元归政甚至以为淮东要将闽赣残地经营上三五年,才有可能将兵力突破三十万,谁能知道在荆襄战事之前,淮东控制的兵力就已经直逼四十万。 就眼下的情况看来,只要林缚需要,三五年间,淮东直接控制的总兵马将能轻松的突破五十万,甚至六十万……只叫元归政觉得前程异常的黯淡,要不是他与陶春进来之前,已经给搜检过兵刃,议事厅外皆是淮东甲卒,而林缚本人又以武勇见长,元归政恨不得以身犯险刺之,结束这场噩梦。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章 相逢一笑 [更新时间]2012-04-0500:50:45[字数]3064 防务之事,林缚只是提纲契领的提出要点,还将由高宗庭在樊城多留几天,与元归政、陶春商讨具体的细节。 防务会圌议之后,林缚不加掩饰的留陶春在行辕用宴,而使元归政独自回驿馆去,对刘庭州吐血一事,也是不闻不问。 说起陶春与淮东的恩怨,怕是要扯一阵子才够。 早年在东闽军,陶春就是仅次于五虎的重要将领;李卓调入江宁,东闽军拆散,编邵武、建安两镇,陶春在邵武镇居陆敬严之下。 崇观九年邵武圌军北上勤王,陶春受岳冷秋拉拢,率部随之西走,以躲避燕胡兵马主力,导致邵武圌军的分圌裂,陆敬严与数千邵武将卒战死济南,而陶春随岳冷秋又在战事后期从西线东进、窃占战功,直接导致邵武圌军耿泉山、陈定邦、楚铮诸将视之如仇。 岳冷秋在陶春所部的基础上组建长淮军,又依赖长淮军长期控圌制江东军政,在江东与以当时以林顾为道的东阳乡党形成两个利益对立的军政集圌团,多有龃龉。 淮泗战事期间,岳冷秋率长淮军在徐州被围,陶春只身突围到淮安,向当时任淮东制置使、在淮安领兵的林缚求援——林缚也是百般挤兑陶春,最终陶春一兵未求到、只能孤身再杀入重围进徐州城与岳冷秋汇合。 燕京陷落、北地崩溃之时,陶春在岳冷秋的支持下,正式全面掌握长淮军,进驻河淮中部,在青州战后、山东北部地区全部陷落之后,陶春率部南撤;其时岳冷秋又支持董原到寿州组建淮西防线,陶春并归董原节制直到今时…… 不去看其他,仅看崇观后期到这时十数年间,活跃于中原战场上的敌我将臣,便能知道李卓当得起名帅之谓的。 陈芝虎、董原二人都是当年东闽五虎人物,此时一人为胡虏所封秦王,一人为南越的封疆大吏;高宗庭曾为李卓幕首,此时在枢密院以左典书令执掌军情司,权圌柄之重,在淮东也是仅次于林梦得、林续文、傅青河等二三人。 枢密院军情司名义上是为战事提圌供军事情报所设,但在林缚的支持下,军情司实际已经发展成为淮东军的军事指挥机圌构。林缚的军令及指示,基本上都是通圌过军情司而去贯彻执行,除跟提圌供情报外,还负责拟定、组圌织实施战略战役计划跟动员计划,指挥并部署协调诸军、诸行营防区及府县地方兵备的作战行动,下设作战、情报、兵务、转输、测地等司。 除陈芝虎、董原、高宗庭三人外,高义、冷子霖、敖沧海、陶春、陈定邦、耿泉山、楚铮、虞文澄、唐复观、虞文备、黄祖禹等活路于中原战场之上敌我双方的制军或镇守级以上的重要将领,也多出身东闽军。 在此时西线战场上,代陈芝虎戍武关以守关中南门户的乃是大将高义,而与之对峙南阳行营总管、长山军指挥使敖沧海,不仅出身东闽军,也曾为陈芝虎部将,与高义同为其部前锋营正副统领,并肩作战将有十载。 董原节制河南诸军,明与胡虏为敌,暗行勾结之事,而林缚又用岳冷秋牵制之,这里面的恩怨纠葛,还真不是谁能一时半会就理得清楚的…… 虽说陶春以往与淮东对立的心思也相当坚决,但宁则臣率部从信阳以突袭之势进夺寿州,陶春在涡阳保持沉默、按兵不动:除了近年来受董原诸多压圌制的原因之外,陶春也看到,宁则臣从信阳东进寿州之时,宣告了董原收附随州附军、控圌制淮山北脉,与燕胡北撤兵马限圌制淮东军进占荆襄、南阳的野心破产——陶春就不得不为自家出路作考虑。 接下来,林缚调岳冷秋北上制衡董原——陶春这时候远董原而近岳冷秋,除了他以往与岳冷秋渊源甚深,涡阳镇辖下军将有很多是岳冷秋提拔,更为现实的考虑,荆襄会战过后,董原能走的路越来越窄,而岳冷秋虽说以往也是跟淮东对立,但林缚能用岳冷秋北上制衡董原,就意味着岳冷秋与淮东之间对立关系开始大为缓和。 陶春这次来樊城参见林缚,就是视所当然的将自己视为岳冷秋一系的将领,想使岳冷秋与淮东之间的关系得到进一步缓解。 这自然是林缚及淮东诸人乐意看到的…… 用随州降附兵军为饵,诱董原将嫡系兵马从寿州腹地调出,而使宁则臣直接率部从信阳顺流而下夺寿州,其实就考虑过董原有狗急跳墙降燕的可能—— 历数燕胡南侵诸战,后来给燕胡依重、用于南征战事的新附汉军主力,陈芝虎、袁立山、周繁三将都是在城困粮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降敌转而忠心给胡虏所用的。 对汉家将臣,降胡虏并不是一桩轻圌松的事情,需要跨过很大的心理关口。 正是因为有这一道心理关口,特别在荆襄会战后期,淮东军开始代圌表南越在战略扳回劣势的情况下,即使董原狗急跳墙投降燕胡,淮西将领,甚至董原的嫡系将领,盲目随董原投降胡虏都不可能占到多数。 林缚与高宗庭等人推测,在失去寿州后,倘若董原直接投降燕胡,很可能诱发淮西军崩溃。 但是这一道心理关口的组成很复杂,在国圌家及民圌族概念还没有彻底形成之前,能否忠事于朝圌廷、忠事于帝室是文臣武将最为核心的忠义标准——林缚一旦废除元越,另立新朝,这道心理关口就会顿时破去。 由于会担心要受到淮东的打击跟压圌制,淮西诸多将吏甚至有可能主动的附从董原投降燕胡。 淮西的问题不解决好,林缚没有办法在东线集结足够的兵马用于北伐,甚至有可能叫燕胡短时间里重新扳回军事上的劣势,将极大拖延北伐收复中原的进程。 用岳冷秋牵制董原,甚至要保证在董原突然投敌的情况,淮水从寿州往西、经桐柏山北麓一直到方城隘口的防线不会因此立即崩溃,林缚才能较为放心的将主要兵力集中到东线,将来北伐也能少许多制肘。 林缚要给岳冷秋、陶春、邓愈、岳峙等人更多的放心,当然岳冷秋等人也要给林缚、给淮东诸人更多的放心——故而在宴间,林缚、高宗庭等人与陶春所谈的事情,要比宴前元归政在场时所议要深入得多、详细得多,决定由枢密院向涡阳、虞城以及正阳等城派观察武官以为联络,而经濠泗起运的粮秣,也由有淮东这边派船队配合经涡河运入防区,以各种途径加强彼此间的联圌系。 临了,林缚说道:“本院近日来习字颇有心得,想赠一句诗于你及涡阳诸人共勉……”叫人拿来笔砚,写下“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十四字,送给陶春。 陶春圌心坚如铁,但读此句,看着席间相陪的高宗庭、敖沧海、陈定邦等人,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眼窝子竟有些湿圌润——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林缚写下这十四字,与其说是对往事的感慨,不如说是对以后的承诺。 ****************** 元归政、刘庭州、陶春还将留在樊城一段时间,高宗庭也是暂缓几天返回江宁,林缚则于十九日乘舟沿汉水而下,返回江宁去。 随行除宋浮等人外,还有赵虎所率的一万余禁营步军精锐及葛存雄所率的第二水营即日后将改编为靖江水军的两万主力。 与此同时,宋佳则启程往徐州去与刘妙贞相聚去。 林缚亲自督辖上饶、荆襄会战之事,期间还在豫章坐镇两三个月,有一年时间未归江宁,这一年时间里,诸女里也只有宋佳陪伴在林缚身边。 林缚要宋佳陪侍在身边,也是宋佳知悉军事,谋略不在三五男儿之下。 江宁诸女心里也能明白这点,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宋佳在林缚身边专宠了一年之久,怎么叫江宁诸女心里一点都没有妒嫉? 宋佳不陪林缚回江宁去,便是不想在林缚将诸女的心头火灭之前,回江宁引火烧身去。 既然没有宋佳随行相伴,林缚也是归心似箭。 丢下葛存信、赵虎等人率水军及禁营马步主力在后缓缓编队而行,林缚在曹子昂、宋浮、周普等人的陪同下,乘座船叫数艘战船、千余扈卫的保护着,沿江先行。 途中只在江夏停了一夜,与傅青河小聚一番,沿途其他将吏参见,都到指定地点登船随行一段时间再下船去,林缚倒是毫不耽搁,日行夜航,于二十六日便抵达采石。 荆襄一捷,彻底扭转了燕蓟崩溃之后江淮军民低落的士气,北伐在江宁亦是人心所向,淮东诸人自然要为林缚这次归京大造声势;胡文穆先期进江宁,不过是为此事铺垫。 在胡文穆等大臣的进奏之下,软磨硬泡,定下“天子郊迎”之礼,以彰林缚荆襄获捷之功。 为“天子郊迎”以便有足够多的兵马以壮声势,赵豹等骑将提先一步率骑营东返,集结于采石,打算在采石护送林缚走陆路班师回江宁……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章 郊迎(一) 二十八日,呼呼刮了一夜的寒风,到凌晨便息了,清晨过后,便lu出风和日丽的朗朗晴空来。 出崇阳门,经天水桥往西到十里长亭,驰道上遍插旌旗,禁营步军两旅甲卒先一步出崇阳门以三五步相间在驰道两侧设下警戒线,禁营骑军也控制左近的高处,设下十数观察哨。 身为江宁府尹的张玉伯,清晨没有赶去崇文殿拥帝出城,而是来到崇阳门,他身穿绛紫鹤袍,站在崇阳门城楼之上,袖手看着观看典仪的民众从门洞里鱼贯而出。 更多的人则早早的占据从崇阳城往皇城的长街两侧等候着兵马进城,城外周围乡镇也有无数人流往崇阳驰道以及城里涌来。 虽说离年节不到两天,但普通民众对着崇国公获捷班师、天子郊迎一事仍有着难以抑制的热情;两天前才正式颁布公告定下天子郊迎之事,江宁城就顿时陷入难以自制的沸腾之中。这两天来,江宁城里张灯结彩,仿佛年节已然提前到来。 张玉伯熟悉典制,“天子郊迎”、“赐九锡”、“立官制置将臣”,说白了就是为“禅让”造势、铺垫,林缚通过“禅让”登基,就无需背上身为人臣而弑主篡位的千古恶名,也能使新朝获得承续旧朝的天然法统地位。 比起弑主篡位,通过“禅让”登基,血腥之事就会限于林元两族之间,而不会无限扩大的将旧朝臣子都卷入腥风血雨之中进行无情的杀戮跟清洗——张玉伯心里也充满着矛盾的情绪。 这时候身穿便服的赵舒翰登上城楼,即使赵舒翰拿出告身银牌,还是给宿守甲卒检查过后才放行许登城——张玉伯看着赵舒翰走过来,说道:“赵兄不是生病在家吗,怎么又赶过来凑热闹,你倒是不怕叫枢密院的人瞧见?” “闲坐不住,”赵舒翰苦笑一下,说道,“林缚要登帝,我第一个反对他,磊磊落落,又有何惧?” “如今通政司所印发的邸书已经公开议论朝廷与国家之别,称朝廷不过是一姓之家天下,亡则易姓改号;而国家乃亡,仁义废、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也,事关天下万民。国家将亡,非一姓宗家及君臣之si事,天下匹夫皆有责,这是要将汉夷之别置于帝统传续之上吧。”张玉伯说道。 “城里已有士子公开议论上古三皇五帝禅让之举,”赵舒翰说道,“此时举天子郊迎之礼,赐九锡,待他年林缚率军北伐收复中原归来,禅让也就水到渠成了吧?” 张玉伯无奈苦笑,说道:“你看看这满城军民,再去看看聚集在崇文殿外等着随永兴帝出城郊迎的满朝文武将臣,便知道此势非三五人能改啊!” “只希望能少些血腥,”赵舒翰吁叹一声,又摇头而道,“但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罕见没有血腥的……玉伯兄,你将如此自处?” “江宁也大体安定下来,我也没有必要赖在江宁府尹的任上尸餐素位,我想以林缚的心xiong,总归会许我辞官归去放舟江湖,”张玉伯又问赵舒翰,“赵兄可随我而去,将余心寄一叶扁舟之上,不再理会这是是非非?” “我也不晓得何去何从……”赵舒翰mi茫的望着崇阳门的朗朗晴空,对林缚初入江宁里三人相交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谁能想象十年之间,发生这么多翻天履地的变化? “我出府过来,满城都是刀兵肃杀啊,”赵舒翰说道,“淮东也是怕帝党有人铤而走险吧!” 张玉伯苦笑道:“淮东大势已成,便想林缚想放下代元的野心,淮东诸人也不会同意。帝党铤而走险又有何用?事若生变,林续文、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必会当机立断血腥清洗帝室遗族及帝党大臣……” 赵舒翰点点头,说道:“我也担心帝党有人不理智啊!不管能不能得手,都是大害。” 今日真要闹出刺杀案来,不成,只会给林缚清洗江宁帝党人物的极佳借口;便是成了,也许淮东很可能会因为林缚猝死陷入分裂、混乱,但他们在分裂与混乱之前,完全有实力将对他们有威胁的势力血腥清洗干净,帝党必是给血腥清洗的第一对象;实际上林续文、林梦得等人更有可能会从林缚诸子里选一人立为幼帝,开创新朝。 赵舒翰甚至担心淮东自导自演一出行刺的戏来以huo天下人心以行直接废立之事,所以才在府里坐不住过来观望。 “赵大人也过来了,”身穿甲衣的陈恩泽走过来,看到赵舒翰也在场,只当不知道他告病之事,看了看日头,说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宫里怎么还未见有动静?” 张玉伯也是紧张的望东面宫城望去,不管如何,他都希望今日郊迎大礼能顺顺当当的完成,不要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妖蛾子来——天下能得今日的安宁,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张玉伯可不希望天下再乱,但细想想天下能得此安宁,跟帝室元氏可没有太大的关系,心想也难怪天下人的心思都转变了…… 虽说风和日丽,但在年节之前的江宁,还是滴水成冰。 百余名穿绯的官员等候在崇文殿外,叫天寒地冻的天气冻得缩头缩脑,手藏袖里,不时的焦急而不安的往殿里踮脚望过去,崇文殿的殿门开启着,但外殿除了十数绛衣大臣跟他们一样在焦急等候外,看不到永兴帝的半点身影。 殿阁内外的官员都面面相觑,心里都想:这时候都不见人影,要是皇上来了脾气,硬着头皮不出城去郊迎崇国公归京,这要如何收场? 难道一定要将郊迎大典变成一场血腥屠杀! 阶台之上宿卫宫城的甲卒有如雕塑一般屹立在寒风之中,但甲刃在冬阳的照耀下,散发寒光,刺人心目——这叫诸人的心头愈发的收紧。 这时候一列人马从宫城外走来,为首者正是副相兼领户部的林续文以及以枢密副使兼参知军事的秦承祖,叫百余甲卒簇拥着往崇文殿这边走来。 今日唯有淮东一系的重臣,能叫甲卒护卫进出宫城,秦承祖也是一身褐sè甲衣,腰间佩刀朴实无华,但使得当下的气氛越发的显得肃杀,似乎空气已经飘有杀戮将兴的血腥味。 自认为能跟林续文、秦承祖跟前说得上话的官员,迎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着安,其他官员站在外围,也是从焦躁不安的情绪里挤出满脸笑容,就生怕淮东诸人忘了他们已对崇国公府表示过亲近之情,生怕今天稍不慎就会满城血腥将他们一起牵涉进去…… “皇上晨起头有昏晕,还没有沐衣呢。”在崇文殿里的程余谦看着林续文与秦承祖一起过来,还带着额外带着杀气腾腾的百余甲卒,心里一紧,走出殿来,稍加解释。 林续文抬头看了看日头,与秦承祖对望一眼,说道:“不急,还有时间。” 程余谦一时也不明白林续文是说永兴帝还有时间沐身更衣,还是说他们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再动手。 虽说宫城里的禁卒也都是受枢密院控制,诛杀帝室的事情,显然不能叫宿守宫禁的禁营军卒动手以免形成叫后人效仿的恶例。 只要禁营将卒受命不动弹,秦承祖身后的百余武卒就能将禁宫杀得血流飘杵,一个活口都不留——而淮东一系的重要人马,除了林续文、秦承祖来宫城外,林庭立先去天水桥西的十里长亭迎将台等候,而林梦得还在枢密院坐镇,孙敬轩、胡致诚、钱小五等人则在崇国公府,禁营骑军指挥使周普也是早一步从采石返回,与陈恩泽在崇阳门坐镇,大有郊迎不成便废杀元越之势。 万寿宫里,也是气氛肃杀,殿院里比平日多了近两倍的禁营卫卒,而且都是以往未曾见过的生脸孔——元嫣站在台阶之前,看着两侧都是生面孔的禁卒,内心也充塞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着说不出口的压抑,这时候苗硕从殿外赶过来,就在殿门内侧的梁氏耳尖听着脚步声,问道:“是苗硕回来了吗?” “是老奴,”苗硕也顾不得周遭的禁卒实际都是淮东的耳目,推开门看到太后就叫人搀着站在门口,又是焦急又不安的说道,“皇上还没有肯沐衣……” 海陵王元鉴海恨恨的说道:“早知道他是个没有用的家伙,偏偏这时候来了脾气。郊迎一事已早颁告天下,此时废礼,是嫌淮东抓到的把柄不够多?” “这眼下要如何是好?”沈戎也急得团团转,此时的他也束手无计。 要是永兴帝硬着不敢出迎,就是强拖他出城也不行。 “便是要将哀家生生气死才能省心!”梁氏猛烈的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扶哀家去崇文殿!”元嫣忙走进来将太后扶住,往崇文殿而去。 走到崇文殿,才发现这边几乎已经有杀戮前的血腥味,看着殿前犀台两侧已换上与禁营军卒甲衣不一样的武卒,想来是淮东从另外调来准备对帝室下手的武卒,元嫣忍不住会想:他会叫我死于这样的刀刃之下吗? 梁氏对犀台两侧的武卒视若不见,对过来相迎的程余谦、林续文等廖廖数臣也视而不见,叫元嫣搀扶径直往崇文殿内殿走去。 就在内殿屏风之外,元嫣就听见永兴帝那歇斯底里的咆哮:“九锡也赐了,开府之权也赏了,今日又要朕出城郊迎他,他日后还想要什么赏赐,朕拿什么赏赐给他?除了将天下拱手相让,朕还能拿什么赏赐给他!你们一个个都说是朕的忠臣,你们今日逼着朕出城去郊迎一个有心篡位的逆臣,是不是逼着朕将天下拱手让给他……” 这时候内殿又传来yin恻恻的一声回应:“皇上这么想,也无不可!” 元嫣心头一跳,这就要逼宫禅让了! “放肆!”梁氏放声怒喝,将屏风推倒,举拐就往嘴说“也无不可”四字的刘直摔去。 刘直当头给一拐打得头破血流,见是太后梁氏举拐还要打来,捂着额头抬头相挡,但慑于梁氏的余威,没有敢还手——好在太后梁氏病弱垂亡,一拐用尽她全部的气力,像煮熟的虾一样弯起腰拼命的咳嗽,雪帕上都是黑血。 站在后面的林续文给刘直一个眼sè,要他先下去包扎伤口。 梁氏好一阵子理顺过气来,也不管林续文、秦承祖在场,质问像就要给锢杀的野狗似的永兴帝:“郊迎之礼已告天下,皇上现在闹这一出,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天子出口成制,行则成礼;朕身体不适,不出迎也是礼;便是叫哪个jiān臣逆子冒天下之大祎弑杀,也要叫他背上弑主篡位的千古之名!”永兴帝亢奋的咆哮道,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势:便是身死,也要叫林缚背上弑主篡位的恶名,不再甘心受淮东摆布被迫“禅让”帝位。 “天子废礼,辱社稷之臣,若有一二壮士不忿礼废臣辱而以刃血谏之,崇国公另立幼帝,皇上如何待之?”梁后问道。她一生都是jiān谋间沉浸着长大、衰老,知道林缚不想担弑主篡位的恶名,有的是手段,有的是办法,而眼前的元鉴武徒有天子之名,却没御天下的手腕,何其悲哀? 永兴帝手里最后的一张底牌给梁氏无情的揭穿,漏了气的瘫坐在龙椅上,一直都跪在地上的张晏叩头道:“皇上,不可废礼啊……”江宁城已经完全叫淮东军控制,皇上若废礼辱林缚,必是血溅五步的下场,绝没有第二种可能——至于林缚如何收拾后事,甚至在江宁掀得满城腥风血雨,那也是淮东的事情,但绝对不会叫帝室有半点便宜可占。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9章 郊迎(二) 日上梢头,帝辇出皇城走御道往崇阳门而来,万人空巷,围观郊迎之礼。 除了极少数人意识到帝辇出皇城的时间稍迟之外,普通民众大多是看不到宏伟皇城之内的险恶。崇文殿内发生的一切,也早一刻由快马从升泰门而出,驰报凤凰山。 林缚治江宁防务,定下守城御于外的原则,除了府兵及轮调入城宿卫宫禁及崇国公府的武卒外,禁营诸军则主要驻防于江宁城外围的凤凰山、北崮山、燕子矶、龙藏浦、秣陵南湖等军垒之中。 凤凰山位于江宁城西南,与邓府山、牛首山、祖堂山首尾相接,绵延二十里,山峦相叠,南望龙藏浦,北眺江浦,为江宁西南之要冲之地,也是禁营于西南外围拱卫江宁城最核心的防塞,而与凤凰山军塞仅一谷之隔的静明寺则前朝僧院,于两天之前就叫禁营军临时征用,成为林缚进入江宁城之前临时歇脚之所,静明寺之内以及外围的山谷,也早两天划为禁地,入驻了无数甲卒。 临石台而立,林缚望着积雪未消的山谷。 江宁在腊月中下旬下过一场大雪,不过五六天时间过去,山下积雪早就融去,唯有幽林空谷之间雪痕犹存,寒风穿林越谷,呼呼作响。 苏湄、小蛮站在林缚的左右,她们穿着雪白裘裳,脸蛋lu在冰冷的空气,冻得微微发红,倒是愈发的明艳。 顾君薰为正室,需要在国公府里静心等候,柳月儿也不惯在将臣面前抛头lu面,林缚无法提交前预料能否顺利进江宁城,顾君薰便让苏湄、小蛮姊妹来静明寺照料林缚的起居。 “夫君担忧什么?”小蛮仰着脸,看着似有愁思的林缚,实不知道今日的局面还有什么好叫他愁眉不展的。 担忧血腥过甚吗?这些年来血腥又何曾少过,若是只杀元氏数人,能使天下少些血腥,他也是甘心做的,但任何事情都需要有长远的眼光,则不能操之过急――林缚心间苦笑一二,转回身与小蛮,说道:“没有担忧什么,倒是岔开去想了别的事情。想必皇城那边已经成行行了,你们是随我一起进城去,还是在静明寺还多留一天……” “我与小蛮还是多留一天为好,”苏湄说道,她与小蛮本是林缚的妾室,怎能与林缚一起享受天子郊迎之礼?又问道,“从胡文穆胡公入江宁以来,永兴帝心xing便游离不定,叫人难以揣测,倘若郊迎之礼不能成,夫君要怎么做?” “你说我该怎么做?”林缚反问道。 “怕就怕由不得夫君做选择,”苏湄说道,“夫君不想人走政息,代元另立新朝是必然之举;然而夫君yu革除旧弊,兴新政,大肆血腥又有违此志――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天子废礼有辱夫君,我希望夫君能有耐心等上几年。永兴帝从庐州归来,就常年卧病,怕也是熬不过几年了……” “月有yin晴圆缺,人有祸夕旦福,”林缚轻轻一笑,说道,“永兴帝看上去不像是长寿之人,但也说不定他的命比我还长……” “夫君这次就要……”小蛮微讶而疑huo不解的说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弑主篡位非为子孙福,帝党在江宁也没有什么势力可言,不足为惧。哪怕是永兴帝活得比我命长,但也不会比我活得长多久,我怎么会这么没有耐心?关键还是立嫡一事,这次回江宁大概是躲不开了……” 苏湄明白林缚的意思,林缚此时不想弑杀永兴帝,不想给新朝开弑主篡位的恶例,所以暂时还会继续留永兴帝在位上,耐心的等他病故再行“禅让”之礼。要杀永兴帝随时可杀,实在没有必要叫后人认定是他所杀。 林缚并不怎么看重天子郊迎一事,说到底天子郊迎是为接来的禅让铺垫,他才三十岁,有的是时间为禅让造垫,不用急于一时。他这次返回江,先要做的事情是为淮东权力架构打好代延基础,也就早在樊城时所议的开府立官制置将臣。 开府立官制置将臣,是要将枢密院实质xing的置于崇国公府的领导之下,使得崇国公府拥有通过枢密院掌握天下军政的法理基础以及稳定的组织架构。 枢密使不可以世袭,崇国公爵位则可以世袭;枢密院置于崇国公府之下,实际就使得枢密使成为唯林氏子弟能世袭的官位;天下的军政大权可以通过世袭的手段,始终掌握在林缚以及嫡传子嗣之手,留在元氏帝室手里的只剩一张空皮。 废元自立,不过是要将那张空皮拿过来,那是随时都可以做的事情,又何必急于一时? 所以林缚这次回江宁,对外是要开府立官制置将臣,对内则是要立嫡嗣。即便永兴帝的命比林缚还长,叫林缚在有生之年不能完成禅让之礼,也不会对淮东造成致命的威胁。 说到立嫡,林缚诸妻妾,顾君薰生有一女,柳月儿生有一子一女,小蛮生有一子,苏湄生有一女,孙文婉生有一子一女,刘妙贞无子嗣,宋佳、顾盈袖、单柔等女则无名份,也未替林缚生下子嗣。 依照传统,倘若顾君薰替林缚生下儿子,立嫡之事也就没有什么好争议的。顾君薰为正室之事,立嫡不立长,其子天然是继承爵权的嫡子,林缚想要废嫡另立,也会遇到一些阻力。 顾君董无子,林缚三子,分别是柳月儿、小蛮及孙文婉所生,妻室无子,立嫡当立长,立柳月儿所生林信为嫡子,也没有什么不当。 此时立嫡是预防xing措施,不会关心其成年后的才干跟品xing,最为重要的是要保证林缚倘若遇到什么不测,能使淮东权力架构能平稳的延续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立几乎没有什么母族势力的林信为嫡,显然是存在一定隐患的。 小蛮也聪明得很,见林缚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自然是意有所指,委屈的说道:“不该争的,我何时争过?夫君要是不信任我,那就早早将武儿改继给苏门便是了,苏门也无需你来平反,永远做个罪族也不用人来关心,何必说这些气人的话?” “你真是没有耐心,我不是还没有将话说完?”林缚见小蛮眼圈都快委屈红了,苦笑道,“我要是不信任你,会跟你们说这事?” “夫君是想另做安排吗?”苏湄问道。 “嗯,”林缚点点头,说道,“我想行顺位嫡传之制,以立政君为首嫡,政君以外,诸子依长幼之序排位,诸女排于诸子之后……” “……”林缚话没有说完,苏湄与小蛮都震惊得微张起嘴,苏湄说道,“夫君这些年来兴女学,倡织工、护fu,爱惜天下女子的心思,我也是能明白――我也不是挤兑君薰妹妹,只是天下自有史以来,四千载岁月,男尊女卑是为定数,夫君将立女为嫡一事抛出来,天下争议必会有大bo澜,怕是要将夫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人望削去不少……” 林缚一笑,虽说隋唐历史不会再发生,但另一平行空间在隋唐之时就能容得下千古之女帝,他此时立政君为嫡,即使会有惹起很大的争议,林缚自信也是他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但强扭上十年、二十年,强扭上一代人、两代人,不甜也甜了,”林缚笑着跟苏湄、小蛮解释道,“对外便说我早年得兆入梦会因女而尊,这次立女为嫡也是以应梦兆。林曹秦宋高孙胡李周等诸人,想来不会太拘泥不化……” “夫君立新学,这时又谎称梦兆,就不怕后人说你立新学不彻底?”苏湄问道。 “人总要留下缺点叫后人评说,”林缚厚着脸皮说笑,又说道,“此时立嫡不过是预防xing措施,下面将臣现在也不会认真对待,所以我要在下面人不那么重视之时,冷不丁将事情定下来。不然拖到以后,实际需要立嫡之时再立政君,耳根子必会叫一些老顽固吵炸掉。再一个,政君虽是首嫡,但信儿、武儿、姜女同样也有嫡子的地位,只是位序在政君之后,使这桩事看上去更像是临时xing的预防之策。不过,嫡传位序以及废立之事,我都会立令制定下长幼相传的诸多规矩――倘若政君触犯废立之条,嫡传便由后位者接替……” “只是立嫡以长幼排序,不察品xing才干,可行吗?”苏湄说道。 “这天下有丁口逾五千万,倘若收复中原后休生养息,丁口将会很轻易就超过亿万,”林缚说道,“我便是另立新朝,也不会自大到认为我那些在温室里长大的龙子龙孙们,会比从亿万民众里头破血流而选拔出来的大臣们有更优秀的才干、更精明的头脑以及对人xing更深刻的见识?自有史书以来,你们数数看,除了屈指可数的开国及中兴之君外,有多少帝王不是或给大臣或给fu人或给shi臣操之在手?他们既然都是在温室里长大,那就索xing留在温室里好了,所以对他们来说,才干并不是重要的东西,只要能对大臣立下选汰之法,大体不会碍事。当然,品xing恶劣者,不知自律而犯王族也不能犯之法,自然要废黜之。有很多事情,眼下就要开始从长计议了……” 林缚巴不得自己能再活上六七十年,眼下时局未稳,从根本还只能行旧制以稳局面,但若能再有六七十年的时间从容部署,甚至在有生之年,较彻底的放权于相、行君主立宪之制都未必没有可能――正因为人的寿命是无法预料,所以林缚这时才要在嫡子继承制度上先开一个虚君实相、使相相制的引子,使新帝国有可能往前进,而杜绝其往后退的可能。 只是太多的事情要一步步的去做,甚至都怀疑能否在两代人之间使心愿大体完成――想到这里,林缚也是感慨万分。 这时候从江宁城而来的信骑驰入山门,宋浮与曹子昂很快一起登上石台,说道:“永兴帝已出城往天水桥而来……” 林缚振了振衣袖,笑道:“走,我们便去天水桥,叫永兴帝来迎我!”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0章 嫡争(一) 天水桥西,堆土立桩为台,迎将祭天之所。 在旌旗夹立之下,林缚执缰缓行,看着台上那个穿着五爪金龙服袍的瘦弱身子,而程余谦、余心源、胡文穆等文武大臣皆立台下,心里感慨万千,与身边曹子昂、宋浮说道:“宁王初临江宁之时,我去沂州护驾,我那时只是靖海都监使,还未落在宁王的眼里,连谒见的机会都没有,比照此时此景,我想宁王他的心绪更复杂吧……” 宋浮向永兴帝看去,微微一笑:自春秋以降,还有多少帅臣能得天子出城郊迎?走出这一步,接下来的步伐就要顺畅多了,他心里想:林缚还是心慈手软了,不然就不过是一杯毒酒的事情。 林缚不管宋浮、曹子昂以及身边诸将臣手里怎么想,按着腰间的佩刃,走到迎将台前,眼神扫过站在土台前的文武大臣:政事堂除左承幕、沈戎之外,程余谦、林续文、余心源、胡文穆皆在;除礼部侍郎外,六部尚书、侍郎皆在,九寺卿皆在;张玉伯在,赵舒翰不在,张玉伯眼神也是萧漠得很…… 左承幕、张玉伯皆有去意,林缚心里也都清楚,只是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走,停在张玉伯之前,说道:“我离京经年,与玉伯相别也有经历,隔两天还想邀玉伯与舒翰小聚一番,望玉伯莫要推辞。” “枢密使令召,下官不敢不从。”张玉伯语气淡淡的说道。 林缚一笑,不理会张玉伯冷淡,整了整衣甲,拾阶登台。 迎将台径九丈九,堆土铺砖而立,环阶立有甲卒、旌旗,台中置长案,刘直、张晏等侍臣远远站在边缘。 永兴帝元鉴武孤零零的站在台前,看着林缚身穿甲衣佩刃而来,眼望去,感觉山移来叫他直喘不过气来;他久病未愈的身子本来就虚弱,站在台上有一炷香,就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候更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臣奉旨出征,为国家不受虏寇蹂躏、为万民不受虏寇侵凌、屠戮,臣与西线三十万将儿不顾寒暑之侵、饥渴交迫,皆壮志相酬,抛头颅、洒热血,幸不辱所命,上饶、袁州、荆襄三战三捷,歼敌寇四十万,除俘兵外,囚战犯四百二十六名入京,献于陛下,请陛下阅之……”林缚看着永兴帝摇摇欲坠的样子,心想他要栽倒在台上也不好看,将长篇大论压缩成数句话,振声说出。 周遭将卒皆出声相喝,使声振云宵,往远处传去,在远处围观的民众人群里引起更多的欢呼声。 似乎受声音刺激,元鉴武恢复了些精神,怨毒的盯着林缚,带着穷凶极恶的压住声音,说道:“你总归还是知道你是臣,朕为君,君臣之礼何在?” “臣得太后之赏,携刃登殿、见君不拜,”林缚淡淡一笑,舒肩而立,连刚才躬身而立的姿态也不再摆,说道,“再者,在我的心里,民为大、国家为大,君为轻,此圣人言也;倘若我想废你,举手之劳,请皇上就不要再自求其辱了……” “你……”永兴帝只是天晕地转,只手撑住长案,勉强不叫自己栽倒。 “刘大人,圣上似乎身子有所不适,祭天之典是否从简?”林缚扬声问站在迎将台边缘的刘直。 张晏看着永兴帝情况不对,要过来搀扶,刘直冷冷说道:“张大人,枢密使未曾召你过去!”示意左右将张晏拦下,他走到台中央来,将永兴帝搀住,跟林缚说道,“礼不可废,典不应简,请枢密使勉为其难再坚持一下吧……” 既然林缚不愿意下辣手,能多折腾元鉴武一下,刘直还是要坚持的,最后元鉴武回去就能一病不起、一命乌呼…… 祭天、阅俘等一系列典礼行下来,林缚都觉得繁琐、辛苦,永兴帝要不是后期有侍臣挽扶着,怕撑不到一半就会当场栽倒下来;林续文、刘直他们的意思也是叫文武官员及江宁军民看到永兴帝得病不浅的样子。 天水桥祭天过后,三千禁营骑军先行开道,永兴帝坐帝辇归皇城,林缚同登车凭栏立在元鉴武的身侧,经驰道入城、再走崇阳御道入皇城,接受江宁军民的观阅。 进皇城后,接下来再行朝仪之典,在乾安正殿与永兴帝一同接受文武百官的贺仪,一直折腾到日头西斜,才要进行赐九锡、开府之礼。 九锡乃九种仪器,帝赐九锡、以彰殊勋。 只是从春秋以降,受九锡之赐的大臣罕有不篡位的。另外九锡寓“上公九命”之意,受九锡亦含承天命之意,与君权神授的意味相当。受九锡之臣,在法理上就可以正当的抵制君权,故而九锡之礼受到格外的重视。 行赐九锡之礼,林缚坐在乾安殿东配殿内歇息,看着配殿前长案所摆了九种锡器,只是觉得好玩,问下首而坐的宋浮:“这诸礼都走完它,天怕是要黑了吧?” 宋浮看了看殿外的日头,笑道:“恐怕是。” 这时候钱小五走进来唤宋浮、林续文出去商议事情,林缚也未在意,只当是仪礼方面的事情――这种事情,宋浮、林续文他们十分考究,他则浑不在意。过了片刻,宋浮、林续文回到配殿,神色古怪,林缚疑惑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倒也不甚重要,”宋浮说道,“待九锡、开府之礼过去后,回国公府再禀告主公不迟;主公还是先进去沐身换国公袍服……” 林缚见宋浮不紧着说,只当事情不甚重要,摇头而笑道:“随你们,我今日便是木偶听你们摆布。”林缚入内殿沐身换国公袍服出来,见宋浮、林续文以及刚从外面回来的曹子昂、孙敬轩在商议事情,看到自己出来却停了下来,心里越发生疑,但九锡之礼的吉时已到,刘直赶过来催林缚他们去正殿,也没有时间追问。 九锡之礼过后,林续文称有事先行离开,林缚则还要前往万寿宫向有督政名义的太后梁氏问安,才算完全一天的仪程。 从万寿宫出来,天黑如墨,林缚心里叫元嫣那双复杂莫名的眼神纠缠得慌,一时间倒忘了问宋浮他们在九锡之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坐车率淮东将臣返回崇国公府用宴。 回府下车,走到垂花厅之时,还没有先行离开的林续文过来见他,非但林续文先行离开,便是林庭立、林梦得二人也大半天不见人影,林缚才晓得确有事情发生,正色问身边的宋浮、曹子昂、秦承祖:“续文、梦得以及二叔他们人呢?” “续文、梦得与二老爷在君薰那里。”顾盈袖这时候从里面走出来,替宋浮等人回答了林缚的问话。 林缚瞬时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林续文、林梦得、林庭立他们不敢在自己面前发作,跑到君薰那边逼宫去了,他铁青脸着,甩袖问道:“苏湄与小蛮人在哪里!” “这事你不要怨苏湄跟小蛮,她们只是派来人过来跟我商议这事,是我擅自主张先找二叔跟续文及梦得他们商议的,你要怨便怨我……”顾盈袖平静的说道。 “你们就是背着我胡闹!”林缚也不顾顾盈袖的颜面,厉声训斥,回头看向宋浮、曹子昂、秦承祖、孙敬轩等人,晓得他们都已经知道立嫡之事,甩袖说道,“你们都随我去内宅!什么事情不能跟我商议,要去逼迫一个妇人?”先往内宅走去。 “敬轩,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秦承祖问孙敬轩。 孙敬轩看向宋浮,问道:“刘直等会要陪胡大人他们过来用宴,国公府这边我便出面招应一下,这事还要宋公帮着拿着主意……”孙文婉是他之女,还替林缚生有一子,他反而不好在立嫡一事上表态,甚至要避嫌不去内宅掺和这事。 “先不要叫消息走漏出去,主公也是在气头上。我们也不要都拥去内宅,敬轩留在外面陪同胡大人、刘大人,筹措筵席也是好的,”孙敬轩不去内宅,宋浮也不强求他跟着去表态,只说道,“我与承祖、子昂、敬堂、锦年、致诚、广南、书堂、小五、司虞、豹爷、恩泽等人进去即可。这事大家表明自己的态度即可,主公听或不听,我们也不要强求,毕竟是主公的家事,只可惜傅公与宗庭不在江宁,不然他们的话更能叫主公听进出一些……” 宋浮所点的数人以及已经在内宅的林续文、林庭立、林梦得都是淮东在江宁的核心人物,也是能在立嫡之事说得上话的淮东重臣――这边议定,宋浮便与秦承祖、曹子昂、孙敬堂、黄锦年、胡致诚、周广南、李书堂、钱小五、葛司虞、周普、陈恩泽等十二人紧追着林缚的步伐往内宅走去。 林缚铁青着脸走进内宅顾君薰与政君所居的东苑,这边的侍婢早就给支使走,但有单柔以及赵虎之母等女眷立在庭院里,顾君薰及其母汤顾氏与林庭立、林梦得、林续文三人坐在堂中说话――林缚站在庭中,冷着声音跟身后跟进来的顾盈袖说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就这半天工夫,你们倒是计划得周密……” 顾君薰看到林缚走进来,走出来跪到庭中,说道:“妾身恳请夫君莫起立政君为嫡之念,政君当不起这个福份!夫君不许,妾身长跪不起。”眼窝子却是红肿的,声音也略有些嘶哑。 林缚冷脸着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林续文、林庭立、林梦得三人,说道:“你们就这点出息,跑过来欺负人家母女……” 林续文、林梦得看向林庭立,林庭立当庭跪下,伏首叩地,说道:“我三人不敢有半分欺主之心,只是立嫡兹体事大,才紧过来跟主母商议此事。我等人恳请主公三思而行,立政君为嫡,为新朝储君,实非政君她之福啊。主公若是要坚持立政君为嫡,除非立制使政君终身不嫁……” 林缚倒没想到阻力会是如此之大,除了男尊女卑之外,更涉及到血统传承;林庭立他们不许将来的帝室皇族因为政君的缘故给别家分占去。说到底骨子里还是男尊女卑,女子在血统传承之上的地位极低,甚至要远远的排在庶子之后。 林庭立在林族地位最后,林缚也一直称他“二叔”,他还从未向林缚行过跪礼,此时与林续文、林梦得一起跪下相谏,也是要表明坚定不移的态度,也将林缚架在架子上下不来。 林缚冷哼一声,转回头看向宋浮等人:“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林庭立在林族里地位最高,林续文的官位最高,他们都当庭跪谏,宋浮等人自然没有站着的道理,也一起跪下谏道:“立政君为嫡,弊远大于利。” 林缚甩袖走去左厢书室,将满满一庭院跪着人丢那里……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1章 嫡争(二) 苏湄与小蛮走进东苑,看着庭里满满当当的跪着一院子人,小蛮踮着脚,小声问苏湄:“我们不是捅了大马蜂窝?” 苏湄也有些心慌,走到顾盈袖跟前,轻声问道:“林缚是不是大发雷霆,他去了哪里,把这一院子人都丢在这里?” “有没有大发雷霆,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顾盈袖呶呶嘴,示意林缚在左厢房的书室里。 苏湄要进去,小蛮拉住她,意指不要进去凭白挨一顿狠训:立嫡之事林缚只跟她们姊妹俩说过,她们又将这事在这时候捅出来,再大的理由都保不定林缚会迁怒她们? 苏湄笑了笑,拍了拍小蛮的手,拉着她一起推门进去。 书室颇大,外厢房只是角桌上置着一盏琉璃灯,光线黯淡,但能看到林缚坐在里厢房里,背门而坐,背脊绷得直紧,似乎怒气未消。 “夫君,苏湄跟小蛮过来请罪了!”苏湄张口说道。 “哦,进来吧。”林缚转过身,将手里的图纸放下,又示意她们将门掩上,不叫庭院里的人看到里间的情形。 “你没生气?”小蛮见林缚脸色如常,没有怒气狰狞、张牙舞爪要把她们俩吃掉的样子,再看林缚放在桌上的图纸,竟然一张构造复杂的机械图,没想到他把一群人丢在院子里跪着,竟然有闲工夫独坐在书室里研究机械图纸,他当真是没有什么怒火。 “怎么没生气,你俩好大的胆子?”林缚扳起脸来,却又伸手将苏湄与小蛮拉到身前来,又笑了起来,说道,“本来生气得很,但看到案头竟有这张抽水机图,细看之下,就给分了心,也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今日大庆之时,总不能叫外面人还满庭院的跪着吧!要骂要罚,夫君便罚我们姊妹俩。”苏湄说道。 “让他们再多跪一会儿,”林缚说道,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过后,这天下实际已经是我林氏之家天下了:永兴帝虽在位,帝党还有三五爪牙,但已经不足为患;对消弱淮西、川蜀及北伐,都在计划之中。实际从今天之后,这天下权势的争斗,实际已经转到淮东内部了。也就是说,我要行新政的阻力,实际已经不在外部,而是转到淮东内部的利益分配之上……立嫡之事,我本是打算过了今天再提,倒没想到你们姊妹俩给我搞这一出;不过也好,气势上先压一压他们,大不了再坐地还钱就是!” “只是夫君这漫天要价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也不说二叔他们欺负君薰母女,便是君薰她自己都不敢这么想,”苏湄说道,“我与小蛮思来想去,才想着与盈袖姐商议,这事你也不能怨盈袖姐……” “回头往她屁股上抽两巴掌泄恨。”林缚说道。 苏湄轻掐了他一下,不叫他胡言乱语。 “满院子里都跪着人,你打算怎么收场,”小蛮问道,“这外院还准备着大庆筵席呢。” “北伐不成,我便拖延不废元越,何哉?”林缚说道,“将赏功田折入钱庄一事,你们在江宁也应该有听闻,那江宁这边有什么风议,你们说给我听听看……” “就我所说,普通将臣,分歧不大,好像二叔他们有些其他想法。”苏湄说道,也刻意没有将问题说得多严重。 “有其他想法不奇怪,”林缚说道,“新朝将立,大封宗室巩固帝权,本来就是传统――外姓封公侯、林氏封王藩也;一立新朝,大封宗室则必然要马上提到日程上来;要是仅仅使他们比普通将臣在钱庄里多些股金,而没有其他特权,自然难以满足。你们再看看今日这事,宋、曹、秦、孙都反对立政君为嫡,但最后出头的恰恰是二叔跟续文及梦得三人――这里面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立嫡不是我一人之私事,也不是淮东诸将臣之公事,而是林氏宗室内部的事情;说明了外面跪着的这一个个人,从今日开始将三千里河山视为林氏一家之天下了。这与我要的‘废朝廷而立国家’是背道而驰的。而我要行的新政之根本,就是废朝廷而立国家,君权需立,但宗室未必要大封;相权要实,但相权不能集于一人,要肢解开来;这背后会有反反复复的争斗,便是我也不能逆势而为,也要丢下脸来跟别人讨价还价……” 苏湄若有所思,小蛮则听得迷糊。 林缚又说道:“至于今天也好收拾,你们去外面告诉诸人,便说我已晓得立嫡非我一人之私事,这事我也不管了,让他们召集公府会议议论立嫡之制。公府会议以二叔为长、主持之,林氏出八人、从枢密院择文武官员二十五人参与议决立嫡之事,所议之结论若得三分之二人数赞同,可立为定制;若要更改,需另召集公府会议再议……” “公府会议?”苏湄疑惑的说道。 林缚点点头,轻叹一声,观数朝内争,无外乎君权与相权之争。而君权与相权的矛盾之间,又充塞着宗室、外戚、侍臣以及外臣之间错综复杂的明争暗斗,血腥无比,便是汉代,以汉高祖之能,也免不了其子孙差点叫吕后诛杀一个干净。 他要使整个社会进入初级工业化的新格局,“家天下”就必须要放弃掉,不然只能往旧路走,虚君实相也是必然的趋势。但相权过度集中于数人之手,即使能立制限制相位的任期,也难保以后不给种种特殊情况所突破,难保后世不出权臣,然而在实相之余,更需要将相权分散开,在民智未开之前,则不能简单的去照抄后世的君主立宪制来设计政体。 想到这里,林缚对苏湄说道:“我如此让步,想来他们不会再有意见――你要他们都先去前院,我把这图纸研究完,便会过跟他们同饮相庆。哦,他们要问之我心情如何,你们便说我暴躁如雷,”看了看左右,说道,“算了,这室里东西都蛮精贵的,便不砸东西搞声势了,”说到这里,才刻意提高声音,“你去叫他们都起来,滚到前院,不要留在这里烦人!” 小蛮吐吐舌头,苏湄说道:“让小蛮留在这里陪你,她这样子作不得假,必瞒不过院子里那些人的眼睛……” 林缚点点头,让苏湄出去应付满院子跪着的人。 苏湄出来将林缚设立公府会议议立嫡的一番话转叙给林庭立、林续文、宋浮、秦承祖等人听。苏湄将话说完,也转身走开将君薰搀起走开。 “公府会议?”宋浮等人站起来,有人忍不住去揉跪得发麻的膝盖,面面相觑,有人一时间疑惑不解,宋浮还是忍不住跟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对望了一眼。 曹子昂就站在宋浮的身边,轻声说道:“主公的用意便是这个?” 宋浮又打眼去看林续文、林庭立、林梦得三人,见他们三人都有些发蒙,轻轻的点了点头,认同曹子昂的看法。 立储之制历来帝权传续之根本,立储当然不会完全是林缚一个人说得算的事情,但自古以来,这历来给看作宗室内部的事情。即使具体到立某子为嫡之时,或许会召三五亲信大臣依立嫡之制讨论,而不会在确定立储之制就让外臣参与进来。 宋浮他们自然欢迎这样的结果。 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也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林氏才八人有资格参与公府会议议决立嫡之制。 只是林缚已经退让到这一步,他们想再争,宋浮等人也不会支持;而且林缚盛怒之下,他们三人也不想再去撩林缚的火头,便是林缚硬着头皮立政君为储,他们眼下又能奈何之?林庭立轻叹一口气,说道:“我看就这么着吧,前院的宴席就要开始,总不能叫外人看笑话……” 众人心情各异的走出去,林梦得拖在后面,问同样拖在后面的秦承祖:“是不是以后不能决定的事情,都会召公府会议议决?” 秦承祖思虑片刻,说道:“主公大概不会有什么难决之事,定此例或许是为免以后有权臣欺主吧?” 林梦得想想也是,公府会议只给林氏八人名额参与议决立嫡、立储之制,只能说林缚改变“家天下”之旧格局的决心不会改变。而不行“家天下”旧制,就不能用外戚、侍臣或宗室的势力去制衡外臣,林缚在,外臣没人能威胁到他的权势,但到后代继位,外臣势力缺乏有限的制约就会过度膨胀,很容易使这些权力集中到少数人身上形成将害君权的权宦――公府会议实际是要去分散、支解并制约相权,不至于使相权长期的或过度集中少数人身上。 虽说这次议立嫡,林氏只能有八人参与,但公府会议真能成定制,也就意味着以后皇族宗室以后就有一个直接参议政事的途径:四分之一的人数比例,已经不算低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2章 蒸汽机(一) 林缚将立嫡之事抛之脑后,也不急着去前院参加庆宴,临夜闹这么一场,总要叫大家有个时间缓冲一下情绪,叫小蛮帮他举灯研究图纸。 林缚原以为不会这么早,他请姜岳看过跑马灯、正式将蒸汽驱动原理的那层窗户纸揭开才过去十四个月,集结当世工械之大成、在天文、历法及算术之上有着时人难以相比造诣的原司天监少监姜岳,便设计出以蒸汽为动力的抽水机及蒸汽驱动车各一样,于昨日将图纸送来国公府,就封存于书室里等着林缚归来阅看。 抽水机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川蜀开采井盐就掘井打到矿盐层、注水溶盐为卤,再用抽水机将卤水从地下抽出来煮制成盐;南洋金州岛开采浅层原油,也用这种主要利赖于人力或畜的抽提技术――当世的匠术,远没有想象中那种落后,只是有限的市场、有限的行业、有限的需求限制了匠术进一步的发展。 崇州船场建有干船坞,以利提高造船及修船的效率,一座超大型干船坞的容积常达数万甚至十数万石,要将里面的水抽干,没有抽水机械,仅靠人捅提瓢舀是难以想象的。 江宁、徐泗、湖西等地都有丰富的矿产,其中当世所极需的,也是林缚大力推广使用的便是煤矿。但是在平原及低丘陵地区采煤,最大的问题就是煤层稍深一些,地下水就会不断渗入矿洞。需要不断的用抽水机将地下水从矿洞排走,矿工才能顺利的采矿煤石。 以往煤场排水,多用人力与畜力――只是人力与畜力抽水的效率极慢,唯有偶尔有条件允许的地方,则使用水力驱动抽水机能进行持续作业。 有矿藏又同时有丰富水力资源的矿区特别稀少,溪流所提供的水力驱动,还严重受到季节的影响,目前还只有在夷州竹溪县发现这么一处煤场。 仅仅是这样子,就使得竹溪煤走海路千里迢迢运来江宁,甚至比从仅百余里之外、有运河相接的溧水煤场所产煤运往江宁,成本还要稍许低廉一些。 林缚最早要求姜岳能设计出蒸汽驱动的抽水机用于煤场排水。 一是受地下渗水困扰是徐泗地区采煤成本不能再度大幅下降的主要原因,对高效的抽水机有着极迫切的需求;第二个就是煤场能为蒸汽抽水机提供充足且廉价的燃料。 与林缚最初所展示的用锅炉产生蒸汽直接冲击叶轮以驱动的原理不同,姜岳所设计的蒸汽机是利用蒸汽在气缸里膨胀、冷凝来反复推动活塞及联结杆以为驱动―― 在姜岳所给的解释里,是林缚之前所示的驱动原理,实际试验时所产生的驱动力不足以持续不断的驱动联结杆运作;姜岳邀集近百名匠师费尽心思,在一年多时间里,设计出数十套方案进行试验,最新的驱动构结,还是仿效蜀地所传的取卤之法。 姜岳也是知道林缚今日会回江宁,才特地赶在昨日将最新的设计图纸送来书室等林缚备阅。 林缚对后世器械远谈不上有熟悉,但姜岳所绘图纸简洁明了,略知蒸汽膨胀冷凝之理的人都能从中看出驱动的工作原理来。 虽然初制之蒸汽机功效必然不会叫人立即满意,但林缚相信,只要坚持走下去,就能打开通往蒸汽机械时代的大门…… 林缚看到姜岳昨日才临时密呈上来的蒸汽机图纸,因嫡争之事所产生的那点不快,也很快转眼间烟消云散,暗感时人的智慧,实不容何人轻视。 小蛮见林缚的心神给长案画得像机械怪兽的宣纸图完全吸引,不再为刚才的争嫡之事烦神,问道:“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在夫君眼里倒是比立嫡一事还要重要?” “这才是真正打开另一个时代大门的金钥匙,”林缚哈哈一笑,得意的拿手指弹着图纸,说道,“旁人视匠术杂学为歪门邪道,为小道;在我眼里,匠术杂学才是真正的大道,而儒法诸家所传的王道、霸道之帝王权术,才是小道……” “既然王霸之帝王权术都是小道,夫君今日又为何这般?”小蛮不解的问道,立储之事必然要算帝王霸业里极重要的一桩事,林缚今日之举动,也确实叫她们吓了一跳,便是顾君薰、柳月儿、孙文婉、顾盈袖等女这时都不敢到书室里来探看一下。 “传统的根基太深,虽最终不能逆大势,但断不会轻易屈服;这之间的矛盾以及反复拉据,稍处理不好,便是腥风血雨,”林缚说道,“此时也不会有人当面再讥笑我早年在江宁养猪种菜之事,但真要大家都畅所欲言、没有顾忌,江宁怕也将过半数的人朝我呸骂一声:‘猪倌儿’!大多数人也断不会承认淮东能有今日之成就,实际就是我从养猪种菜开始的。新旧观念之冲突,要比想象中剧烈;想要时人能接受新事物,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既然是好物什,为何会很难叫人接受?”小蛮疑惑不解的问道。 “什么新鲜事物,都不蹴而成的,都是从粗转精、由陋转美、由贵转廉、由寡转众,”林缚手压着蒸汽机的图样,说道,“其他且不说,便说四轮马车,现在乘坐甚便,但有几个人晓得车轴上的小滚轴套,为制此物耗去十数匠师近两年的时光?还没有将军械监、冶铁监及机械制造司诸多部门配合所投入的人力跟物力;一定要折算成金银,不下十数万淮元。眼下虽说制出来的,但还远远谈不上圆满,还需要不断的投入大量的人力跟物力――如此庞大而长久持续的人力与物力从哪里筹?” “哦,”小蛮似有所悟的说道,“难道夫君要如此坚决的禁淮东诸人坐抬轿,原来是希望轿废车兴啊……” 林缚点点头,说道:“很多人以为:只要有好东西,便会有人用;但用之治国,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而要反过想:有人用才可能出好东西――总结一下,需求是推动一切事物前进的原动力。士绅官宦皆坐抬轿,而贩夫走卒皆穷困,有陋车即可;倘若我花费万金,只造出数辆华车供我一人乘坐,你觉得刚才在庭子里的那些人会骂我什么?” “奢淫之徒,”小蛮嘻嘻一笑,说道,“但我觉得这话倒是不假。” 林缚掐着小蛮的脸蛋,将她搂在怀里,说道:“以我所处之地位,都觉得做有些事艰难,换作别人怎么会简单?以往只是禁淮东诸人坐抬轿,淮东初兴,诸人也能简朴,故而没有太多的反对之声,这些年行下来,也就习惯了,但想要彻底的废除抬轿还是难啊。眼下的情况是:权宦贵戚不会甘心步行的,不坐轿便只能坐车,而江淮畜力又严重不足,无法提供充足的马车数量。我打算借武备需编骑兵的名义,在江淮等地促进养马之业,再以兴马业之名先从中枢诸部寺开始禁抬轿,等过三五年再全面推广到府县――也唯有如此,而造车工场能从中得利,才会有动力持续改进造车匠术。上面所讲的,还只是表面,还只是治标不冶本的东西;涉及到国家层次,首先要保持造车工场所产生的利益叫一个较为广泛的群体能分享及占有,而这个群体也需要能在中枢上层里喊出声音、表达意见,整个方向才有可能持久而不会因为偶然性的因素偏离或走回旧路……” “……”林缚又手指回蒸汽机的图纸,说道,“转回头来说此物,好是好,但现在看上去真是简陋啊。要照姜岳所述,造一部不用人畜的‘自行车’,车体将会造成一座二三十丈长宽的庞然大物,真是不能用啊。便是用之驱动抽水机,也要硬着头皮强令下面的煤场接受,”说到这里,林缚将门外的侍卫唤进来,“去前院将姜岳姜大人请进来,再个把敬轩公请进来……” ***************** 加九锡之礼后,姜岳等人也赶来崇国公府参加筵席相庆,只是没有想到中间会闹出嫡争一事来。 前院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以及宋浮、曹子昂、秦承祖、孙敬轩等一干淮东要臣给召去内宅,在前院等候的人都能知道有大事情发生――揣测之间,林庭立、林续文等人要臣回到前院,却看不到林缚的身影,而林庭立等人神色沮丧、交头接耳不休,更加深其他不明内情的人怀疑。 林缚抛出公府会议之创举,立嫡纷争更能算是止息了,宋浮、林庭立也便将这些事通告孙敬轩、胡文穆等未见内面劝谏的人,使他们放心。 然而林庭立、宋浮等人除了心里思量公府会议、立嫡之事外,也担心林缚今晚闹脾气,不来前院参加庆宴,心里颇为不安的不时打量相隔前后院的垂花厅照壁。 等了一炷香的时候,只见侍卫出来召孙敬轩、姜岳进内院。 孙敬轩之女文婉替林缚生有一子,要是单独召孙敬轩进内院,大家还怀疑是商议立嫡之事,偏偏又将姜岳召进去――姜岳去年秋后才辞去司天监的官职,出领枢密院下辖机械制造司,在淮东的地位一直都不彰显,林缚这时候将孙敬轩、姜岳同时召进去,搞得大家摸不到半点头脑。 孙敬轩见林缚召姜岳与他一起进去,大体能猜到是为什么,也不想叫林庭立他们见疑,起身之时解释道:“许是议姜岳呈上去的新机械图……” 林庭立等人恍然而悟,林缚素重匠术,这个是他们明白的,是军资最吃紧的时候,也禁止支度司断姜岳那边的拔资――再说刚才为立嫡之事闹成那样,林缚也大概也不想急着出来见他们。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3章 蒸汽机(二)、(三) (两章一起更,求红票) 孙敬轩、姜岳,林缚直接说起蒸汽抽水机的事情,手压在图纸上,说道:“我认真的看过构造图,对机械制造司打算年后在潥水西坡煤场试制的建议,我有些不同的想法;今夜宴过便是年节,我也不能过了今天就紧接着将你们揪来谈这事,便凑在今天……” “拔两万淮元是有些多,还能再省减一些。”姜岳经林缚捅开蒸汽驱动的窗户纸,已然能看到一个更开阔的世界,这一年多时间来,他虽说兼领机械制造司,但琐繁事务,都叫给副手,他的心思几乎都用在蒸汽机上,他也知道目前所造成的原型机,既简陋又昂贵。 事实上,姜岳曾主持修造过当世最精密的天文仪器水力浑天仪,可以说是古典机械方面、学贯古今的集大成者,淮东早年所造的四轮马车,关键处的转轴便是姜岳设计并加上改善得以实用;而黑水洋航道断航近百年,也是姜岳最初拿出完整的资料——以姜岳集近百匠师之工,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也只能将蒸汽原型机造到这个程度。 两万淮元能募两千名力工,而花如此气力所造的新式抽水机,甚至都未必能赶得上二三百人昼夜不停的用人力排水——要没有林缚的强力支持,想要煤场主动采用这么昂贵又这么简陋的抽水机,无疑是痴人做梦。 “仅在溧水煤场试制,不够,”林缚截过姜岳的话头,说道,“溧水、宣州、淮阳、西岭、濮塘、竹溪、寿州以及袁州泸溪八处煤场,皆要试制此抽水机,军司再另拨二十万银元给你。工作进行到这一步,你就不需要去煤场盯着了,分调八组匠师下去,使他们各自独立改进试制之机型,你在江宁居中协调便是……” 林缚要是不大力的去推动,仅仅是在一处煤场试制一组新式抽水机,也许要过三五十年,也许要上百年,蒸汽机才可能得以小型化、实用化…… 他可是指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蒸汽铁甲舰横行东海之上,不加紧一点怎么行? “一下子就试制八组抽水机,或许会有些压力啊。”孙敬轩迟疑的问道,想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候也犹豫着不便直接反对。 照着旧军制的标准,二十万银元足供一镇兵马当年粮饷。 枢密院控制的厘金局合并户部税赋之后,今年的岁入总额还刚刚达到两千万银元这个数。二十万银元看上去仅是今年岁入的百分之一,但关键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孙敬轩与林梦得商量着,打算明年拔给机械制造司钱款总额也只有二十万银元。 林缚此时就要额外再拔二十万银元以试制煤场抽水机,怎么叫孙敬轩不觉得铺张浪费? 孙敬轩这些年来就是主管造船、冶铁、器械、兵甲等事务,自然也是极重视匠术的发展跟实际应用,也十分清楚这其中的意义——事实上,姜岳从去年秋后领机械制造司,他个人的主要精力就投在蒸汽机的设计上,除了直接使用的近百名匠师外,为打造试制之管械、缸体、杆轮,军械监及冶铁监都予以大力的配合,投入大量的人力跟物力,便是在孙敬轩的支持下,才拿出看上去现在摆到林缚面前的试制机型来。也是孙敬轩咬牙支持姜岳专门拿两万银元在溧水西坡煤场先试制新式抽水机,但他没有想过林缚要一下子再增加十倍的预算。 而战事应用前景目前看上去最为广阔、叫枢密院诸公都寄以厚望、林缚本人也时刻关注进展的伏火硫磺丹,孙敬轩明年也只打算拔不到四万银元的预算进行进一步研制。 伏火硫磺丹,林缚他自己更习惯称之为火药;离北伐也许不会拖过三年,想在三年之间在全军推广伏火硫磺丹,主要是成本太高,眼下还无法批量生产。而新式之枪械、炮械,若不能批量装备,那对整体战力的提高就不会有显著的作用。 故而在林缚看来,伏火硫磺丹的相关研制工作要继续做,也会挑选一小部分精锐武卒逐步的试用新式战械,但在林缚看来,反而不及蒸汽机来得急迫。 “燕胡大概也会想着休养一段时间的,这几年兵马倥偬,我也会想着在江宁歇息一段日子,将诸多关系理理顺,”林缚说道,“若无意外,明后年只会往海东投入兵力,助甄氏夺高丽半岛——是不是夺下整个高丽半岛或使甄氏与李氏共治高丽半岛,还要另议,不过明后年战事规模远不会像今年这么密集,会叫你们歇一口气……” “要是明后天没有大的用兵计划,试制八组抽水机,倒也勉强能应付,械造倒是能省出二十万银元出来。”孙敬轩说道。 淮东此时能控制的岁入规模,几乎是北地未失之前、燕京中枢岁入的两倍半——既使这种下,要额外拔出二十万银元来,还要从军械监往外挤,便能知道支度之紧了。 林缚笑着跟姜岳说道:“你看敬轩公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二十万银元,你不帮我用好了,这接下来我便要替你挨‘铺张奢淫’的骂名了!不过你的压力也不要太大,”稍停顿了一下,说道,“当然,我使煤场先试用新式抽水机,不是没有过权衡……” “当世用水力,就有着人力及畜力远不及的优势,然而能得水力的煤场太少,眼下仅夷州竹溪一处。孙尚望来函称竹溪煤得水力之便,甚是廉价,有海船运贩售之明州等地还有厚利可牟;胡乔逸又来函称,明州煤价比江宁还要低上两成——江宁所耗之煤,皆产自溧水、宣州,有运渠相通,水运最远不过二百里。我就算着宣州、溧水之煤能用新式器械的排水,使煤价降去三分之一。你们算算看,举国之中,冶铁、烧瓷、石灰及砖瓦等业,一年要耗用掉多少煤石;江宁、维扬、杭州、明州、平江、崇州、江夏、潭州以及江州等大城,一年要耗用掉多少煤石!你们算算看,淮溧宣濮等六大煤场,一年要节约多少银子?” 林缚有心暂时先以“崇国公府-枢密院”的架构掌控天下,除了牢牢控制兵权外,还有一个,也可以说是更重要的一个措施,就是不断加强枢密院能够直接控制的财权。 林缚以崇州五县及夷州岛为私邑,除私邑收入及海贸厘金外;早在江宁战事之后,林缚就通过政事堂的名义宣布各地矿山为公有,在枢密院下设矿监司以治矿事;还有就是工坊司以治天下工坊。 以后世的说法,就是除私邑及直营工场的收入外,海关关税及工矿增值税,都是枢密院的直接收入来源。 这些收入,在淮东之前,几乎都不列在中枢岁入的范围之内,而是给各地士绅豪族侵吞,几乎没有人能够估算出其规模来;故而在江宁战事之后,林缚要求将矿山及工坊之事都纳入枢密院的治辖,当时主持中枢的陈西言、程余谦等人也没有反对,而地方上也由于受战事摧残,士绅乡族势力给打压到极致,即使想反对,也远未能拧成一股势力。 工坊还是其次。 各地都叫战火犁过一遍,即使维扬、平江、杭州、丹阳等少数地方的工坊业没有受到战事摧残,但也由于织染、巢丝、造船、冶铁、烧瓷等业与淮东直接控制的工场差距太大而给淘汰。眼下真正有大利的大规模工场、工坊,主要集中于崇州、江宁等地,容易控制。 林缚到中后期着手要去做的,主要还是将分散于各地的矿山控制起来,不再使矿山成为各地士绅乡族无本生利的财源。 虽说当世烧煤已经四五百年的历史,各郡几乎都要大量的煤窖存在,但受持续数年甚至十数年战事的摧毁,在江宁战事之后,在江宁辖管之下还能正常采掘的主要煤场只剩两处:一是太湖西岭、一是徐泗淮阳。 为了将太湖西岭的矿权收回来,林缚派三千甲卒在长兴驻扎了三个月,才谈妥条件,诸窑由原矿主分治,但在地方官府原先的厘捐之外,再额外以十抽一的比例征收矿权税收归中枢;这也成为枢密院以后处理私窑的成例。 淮阳煤场,实际也是在徐州战事之后,林缚着令李卫在徐州恢复旧窑、扩大生产以专供山阳、崇州等地冶铁及人丁生活所需而成,本身就归淮东直接控制——其时,孙尚望在夷州竹溪还刚刚打下第一口煤井。 为满足江宁十余万户人口一年达数百万筐煤的需求,林缚又直接征没溧水、宣州等地的旧窑,募饥民及战俘计数千人为矿工扩大生产。 而为保证濮塘铁场用煤,又濮塘南面的煤山大规模的采煤;而在会饶战事之后,使濮塘之煤走水路,进入浮梁,以专供浮梁烧瓷所耗。 浮梁即后世的景德镇,当时冶瓷已有盛名,但境内瓷业及天下赫赫有名、一度年产五百万斤茶的浮梁茶业都毁于一旦。 林缚用杨子忱治江州,并将浮梁、都昌等县暂时都置入江州府辖下,就是希望能尽快恢复浮梁瓷业与茶业…… 袁州战事之后,泸溪煤场的旧窑也收为公产,投入战俘开掘煤石供应袁水、赣江等水路能够延及到的城池;董原在寿州也挖煤窑,颇有规模,林缚使宁则臣率部夺寿州,自然也是毫不留情的将寿州旧窑收为公产,欲投入人力进行扩产。 不计泸溪、寿州以及太湖西岭三地所产,仅淮阳、溧水、宣州、竹溪、濮塘五地煤场,迄止到现在,一年所产煤就逾两千万筐,价值五百万银元,得利近四分之一。 正是因为煤石的巨量需求以及煤场大量廉价煤的存在,才有可能忍受新式抽水机早初的粗陋、笨重及昂贵的造价,也由于早一上投入实用,新技术才会真正的根植下去,得到滋养跟发展,而不会给束之高阁。 当然,江宁城以往就是当世最重要的烧煤地,一年差不多要运入近两百万筐煤,才能弥补柴草的不足——战事的摧残以及人口的持续减少,并没有能消减江宁的耗煤量,反而激剧增加近一倍。 一方面在淮东的控制下,江宁工坊在过去两年时间里,在恢复的基础甚至有所增涨——更为重要的是战事对传统生产模式的破坏达到极致。 以往男耕女织、自织自足;战后摧残之后,各地的首要任务是恢复农耕,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投入到农田、水利及道路等事务上去;传统的家庭式织染生产模式给摧毁,而淮东价美物廉的新布趁虚而入——传统的烧炭业也完全崩溃,使得物美价廉的煤球也得以顺利的开始进入普通农户家庭。 要是以传统的治政模式,天下局势由乱回治,首先就应该是叫各地恢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林缚则大为不同,利用战事对原有自然经济摧残破坏怠尽,而是趁机将江淮赣浙闽及两湖、广南等地形成一个供初级工业品倾销的庞大市场…… 由于传统的织染、烧炭、造屋等业崩溃,使得大量的劳动力得以节约下来,甚至弥补了因战争人口下降带来的劳动力不足;而战后人口大幅的减少,使得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劳动力去耕种—— 以往江淮地区,户均十亩地,一户夫妇及子女四口人,只需要丈夫一人就能耕种十亩地,得粮三十石,而妻子在家织染或养蚕补贴家用,而农闲之时,村里男丁则相持扶助,造屋修舍——如今夫妇二人能耕种十五亩地甚至三十亩地,得粮四十甚至八十石,而生活、生产所需的布匹、农具、陶瓷、砖瓦等物资,则可以出售粮食进行交换——这个过程看上去简单,但本身就是生产效率的大幅提高。 至少在淮东、平江、丹阳、杭州、湖州、明州以及嘉兴等府,近年来,人均粮食产量都要超出战前一大截——这里面有铁制农具大规模使用的功劳,也有初级形成的工矿商贸体系对生产效率的进行促进。 要以传统的治政模式,很难想象淮东在一年时间里持续打两场大仗之后,还能持续不断的从淮东及江南七府及浙东等地往两湖、江西运入大量的粮食以安顿地方民生。 当然,这个过程的形成,也需要有崇州、江宁这么几个工场业发达的地方,能向如此庞大的人群提供这么多初级工业品;而以扬子江为主的河运体系,为初级工业品市场提供了必要的廉价运输条件,使得淮东新布经杨子江、鄱阳湖、赣江两三千里路运到江西腹地的赣州,运费也占不到售价的一成。 在林缚的记忆里,江南地区在宋明时期得到充分开发后,商品经济就迅速得到壮大,织染、巢丝、烧瓷、铁器等传统工坊业得到大发展,甚至后世学者认为宋明时期在江淮地区资本主义已经出现萌芽,不是没有原因的。 林缚还不能去精细的判断他所处的当世,跟记忆里出现了多大的偏差,但当世江淮地区的传统商品经济就相当发达,这从早年林族经营上林里就可见一斑,而东阳乡党与当世的商业活动,也早就已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林缚能在江宁、淮东大肆发展海贸、兴建工场、发展钱庄、壮大海商的根本之基础。 眼下,林缚所面临的先择,就是想加速这个进程还是掐断这个进程。 在新朝建立加强中枢的帝权专制,就必须要掐断这个进程。 越来越壮的工场主及商人势力以及更广阔的海外市场以及国内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统一市场的形成,人口的大规模流动,大量的技术工人的需求,新式机械及新技术的使用,大幅提高生产效率,生活、生存物资的进一步丰富,使得更多的人有条件接受教育,都将极大促进民智的开化,也将在传统的官僚集团以及依附地租之利而生产的地主阶层之外,产生更多、利益诉求不一致甚至矛盾尖锐对立的群体——君权神授那一套东西必然破产。 在林缚的记忆里,在后世有些帝王清醒的认识到这个过程对帝权的破坏,故而有意去强行掐断这个进程,闭关锁国仅仅是掐断这个进程一个典型手段。 要是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只有一个民族,那倒也罢了。 林缚有着后世的记忆,清醒的认识到,他眼下要是想掐断这个进程,将轻而易举,他也完全可以将亿万臣民踩于一人之脚下。他百年身故后,新帝国也许还能延续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遭异族侵凌、蹂躏及屠杀的历史必然会再反复重演…… 要想扭转历史的循环,以林缚从后世所得来的见解,就必须要加速从农业社会往工业社会推进的进程;要避免因矛盾激化而产生腥风血雨,就必然要依照形势去主动接受这个进程对帝权的逐步削弱——虽说这个进程也会产生许多负面作用,需要进行对外化扩张来削化。 但比起给异族侵略、蹂躏,林缚显然更愿意侵略、蹂躏异族。 眼下,枢密院直接控制的煤场年产煤量就逾两千万筐,要仅仅是用于巩固新朝帝权,此产量不仅足够,还远远多余;但越着待两湘、江西等地局势的恢复以及初级工业品对战后各地的进一步渗透以及工坊、工场等业的进一步发展,淮水以南地区的耗煤量还将成数倍、十数倍的增涨。 倘若新式抽水机达到实用化的程度,真能使采煤成本降去三分之一,就是以现有的煤价及产量,也能每年多增加近两百万银元的利润,那么在新式抽水机上再怎么不计成本的进行试制、研制,都是值得的。 当然了,说到更低廉的成本,比起新式抽水机来,孙敬轩更能看到的就是此时还关押在汉津、黄陂及襄阳等城多达十四万之巨的战俘。 以往淮东获捷,得降俘最多一次是淮泗战事,一战得近十万的流民军卒降附,但都编为工辎兵,成为日后淮东锐卒最重要的来源及战斗力的保证,也涌现出孙壮、张苟、陈渍等一大批优秀将领。之后获得多与奢家对战,陆陆续续的得到数万降俘,数量都不算特别的多,历年来用于治渠、垦荒、开矿,也多分散掉。 江宁战事之后,大力增强诸多煤场的生产,主要是以工代赈的方式招募饥民为工。 招募饥民的成本虽说不高,但也要基本保证其能养家糊口,甚至还保证流民能在地方安顿下来,早初统一以三升米为力工之价,后逐步增加到五升米为价。 相比较使用战俘,只需要供食两升粗食能有力气干活,募用饥流的成本还是要高得多——再一个当世的矿洞环境恶劣而且危险,要是出现坍塌伤亡,募工还要支付大量的抚恤安家款,战俘要是给压在矿坑里,抚恤安家款自然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来。 想一想,十四万俘兵能为淮东所直接控制的工矿等业,一年能节约多少成本? 以一名俘兵一年节约十五石米粮用工成本计算,十四万俘兵一年就能为枢密院多创造近三百万淮元的岁入。 根据各个煤场及铁矿场的要求,孙敬轩总计想要拿走四万俘兵——既然林缚召他们进来谈煤场新式抽火机的事情,孙敬轩便顺口提及战俘之事。 “俘兵来源复杂,还要进一步的甄别,”林缚说道,“这个等到年后再议,前院的人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孙敬轩、姜岳也不多说什么,陪林缚一起到前院与诸臣饮宴。 林缚踏步走进前院,林庭立、林续文、胡文穆、宋浮、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孙敬轩等人率淮东将臣百余人在广阔的中庭里列队而迎…… 林缚负手看着庭中旗杆之上随北风猎猎展开的猩红色旗帜上所书的棣写“崇”字,感慨万分——加九锡寓意九命,承天命而开府,实质就意味着崇国公府掌握天下军政的格局正式揭开,淮东四十万水步马军部队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都换上“崇”字旗。 元氏所名义掌握的越廷,除了六部还有些权柄之外,即使地方兵备不会急于换旗,实际也是掌握在淮东一系官将的手里——除了淮西、蜀地名义效忠元越外,元越实质上已经空皮化了。 林缚入席之时,与身边的林庭立、林续文、宋浮、林梦得等人说道:“我想调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朱艾来江宁,你们想一想,有什么人能去接替他们……” 宋浮与林梦得对望一眼,林缚用高宗庭等人治军情司,这次将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以及朱艾调来江宁,想必是用于政事——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三人,在淮东地位不低,但始终处于核心的边缘,而朱艾更是在林缚治淮东之后才崭露头角,此时不过任蕲春知县——林缚急调这四人进江宁加入中枢,大概是不想枢密院及林族内部有些人过度膨胀,大概今夜之争的后遗症吧? 再看林缚,才发现他狰狞的居于高处,开始展示出他不留情面且无情的一面;林庭立、林续文、宋浮、林梦得等人皆称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4章 公府冶政(一) (加更一章,今天更新有一万一千字,算是弥补昨天所缺一章,求个红票!) 进入永兴六年,崇国公受九锡之赏,承天命而开府,出领枢密院,正式揭开崇国公府掌握天下军政的格局;甚至有士子上书谏改元公府。 林缚终是没有厚颜无耳的强迫永兴帝更改纪元年号,但公府治政之事,便波澜不惊的闯入淮水以南地区军民的生活之中,江淮诸府也越来越适应只闻枢密院令、未见圣旨的日子。 虽说各地府县名义上还直接受中枢六部统辖,政事堂及六部九寺卿依旧存在,但在府县之上、中枢之下的“使臣”,即郡一级军政官员,则正式由枢密院派遣。 年后到春三月,林缚着手调整中枢及地方的军政关系。 于二月,正式将军情司从枢密院独立出来,设立军事参谋部,受国公府直辖,下辖作战、军情、军务、战训、测绘及地方兵备诸司,使秦承祖、高宗庭出任左右参谋总长,正式成为贯彻及执行国公府命令及指示的军事指挥机构,指挥部署诸行营、诸军、诸独立镇师及地方兵备的作战行动。 在地方改行营总管、行营军统制为都指挥使,与军指挥使平级,皆加参知军事衔,有列席军事参谋部决策会议的权力,勉强军事参谋部的权力过于集中于参谋总长之手。 在行营、行营军及军一级设军事参谋司,以参谋军事领之,职能与军事参谋部等同,负责贯彻及执行都指挥使及军指挥使的命令及指示。 在加强军一级部队作战指挥能力的同时,也实际避免了指挥使一级的重要将领私设幕僚窃取军队的可能;为行营及军一级的大将轮调制做好铺垫,不会使军队因为主将的轮调而大幅削弱指挥作战的能力。 军事参谋部下辖禁营军(都指挥使赵虎)、靖江水师(都指挥使葛存雄)、南阳行营(长山军都指挥使敖沧海)、荆州行营(崇城军都指挥使周周)、东南水师(都指挥使赵青山兼制闽东行营军)、寿州行营(凤离军都指挥使宁则臣)及徐州行营(淮阳军都指挥使刘妙贞)、济州行营(原海东行营军都指挥使马一轼)、靖海水师(都指挥使葛存信)及骑营第一镇师都指挥使周普、第二镇师都指挥使李良、第三镇师都指挥使孙壮、登海镇师制军陈渍…… 又正式改编战训学堂,在江宁成立陆军(即马步军)高级指挥学堂的同时,并在崇州、江夏、徐州、明州及晋安、江宁另设六所陆军初级指挥学堂;另设水师指挥学堂――以曹子昂代替林缚出任陆军高级指挥学堂及水师指挥学堂的山长。 林缚在架空政事堂的同时,并没有彻底架空中枢六部的意思。 林缚使林续文以副相继续执掌户部控制各府县纳入中枢的田赋丁税的同时;余心源辞去相位,使胡文穆进入政事堂兼领刑部;又使左承幕兼领都察院。 用左承幕兼领都察院,并在地方保留按察使、检校御史以监察地方吏治,多以旧臣充之。既是为了缓解与中间势力官员的关系,也是使都察院独于崇公国府及枢密院体系之外,有意利用旧臣节制新臣,避免淮东一系的官员在执握地方大权之后过于得意忘形了。 地方上,设两湖总督府,以傅青河为总督,下辖湘湖、荆湖两宣抚使司,以张翰、叶君安分领。 设江西宣抚使司,调胡致庸出任江西宣抚使。 设两浙宣抚使司,使梁文展出领兼知明州府。 设东闽总督府兼制夷州,使黄锦年出江宁领之兼知晋安府。 ************** 春入三月,江宁城也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时唯三月八日,天气晴好,人穿春衫,午后时分,城南升泰门还有着进出城踏春的人流。 一名青衫及履的中年男子在四名衣甲扈兵随侍下,随着踏春的人流,策马往城外缓缓行去,似乎颇为享受此时的春光――中年男子虽然便服打扮,但他有甲卒护随,而他身上也不经意透露出在沙场上磨砺出来那有如金戈铁马当前的气势来,叫周遭人流情不自禁的要离他远些,免得冲撞贵人。 这时候,有两辆朴实无华的四轮马车逆着人流进升泰门来,经过中年男子身边时,车帘掀开来,探出一张久经风霜的脸,欣喜的唤道:“杨将军……” 杨一航拧头望去,却是孙尚望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勒住马,惊喜的说道:“原来是尚望兄,还以为你过几天才能到江宁,你可是在路上一点都没有耽搁啊!” “主公见召,我怎敢在路上耽搁?”孙尚望下了马车,与下马来的杨一航拥臂而庆,“杨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主公行新制,每旬第八日给文武将官沐身假一天,”杨一航笑道,“要不是撞到尚望兄,我便要趁今日晴好出城去走一遭踏春去。” 杨一航调入军事参谋部,参知军事,专门负责水师事务。 当初在津海时,孙尚望与杨一航相处近四载,交情匪浅。 从津海南撤之后,孙尚望就直接去了夷州,差不多在夷州呆了有五年时间;而杨一航先是统领庙山行营军在渤海口坚持作战,青州战事之后,山东失陷,杨一航则被迫再率部南撤,历任禁营水军指挥使、参知军事――想一想,两人已经分别差不多有五年多时间。 得遇孙尚望,杨一航自然是打道回府,陪孙尚望同车返回城里,笑道:“今日赶上沐身假,主公也出城游春去了,除了值守的官员外,你今日进城也遇不到谁,也没人替你安排住处――碰上我算你的运气,今日便住我宅上去。林相是大忙人,津海故人也没有多少人在江宁,黄承恩与陈靖唐倒是在,也是一个酒坛子,便将他邀来一起帮你洗尘,倒不晓得刘直得不得闲……” 黄承恩是黄锦年的长子,早年得录进士科,在津海时随其父归附淮东;黄锦年出督东闽,黄承恩如今也是刑部待郎;陈靖唐也是早年工部在津海负责监修津海港仓的官员,后随黄锦年一起并入淮东,如今积功升任工部员外郎;刘直曾在津海任观军容使,在津海与诸人关系也融洽。刘直即使是个宦臣,但论及学识、见识,倒是不比他人差半分,而此时他是公府控制内廷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早就溶入淮东一系。 杨一航使人去请黄承恩、陈靖唐及刘直三人过来为孙尚望洗尘,他携孙尚望先回铜驼巷的宅子。 虽说杨一航是都指挥使级的高级将领,但在江宁的住宅甚是简朴,只有东西正堂三组院子。杨一航是晋中将门出身,不过素来事俭,倒不是因为晋中军覆灭、家道中落才一改风格。杨一航在正室病故之后才续弦新娶,他时年四十有三,有一女已婚适他人,二子都未成年,都入陆军初级指挥学堂宿读,平时都不在家里。 正宅由他与妻以及随晋中军覆灭而亡的长兄所遗幼女居住,东院宿住婢妇、老仆六人,西院则住着扈卫。都指挥使级的高级将领,入江宁扈兵编额为十五卒,出为六十卒;故而在江宁城里,杨一航宅子里常年住着一个警卫班护卫他及他家人安全。 实际上,淮东一系的将臣都集中在藏津桥附近居住,也是江宁城防及治安的核心区域,一般情况下,连只脸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不过考虑到南北对峙的严峻形势,保不定燕胡、淮西或川蜀潜在江宁的密探会对淮东的高级将臣下手,林缚对杨一般等高级将臣的安全,还是异常的重视。 当然,相比较早年秦城伯拥私卒近千人的威风,淮东将臣还远不能相比,要清廉得多――不过,私吏、私卒也恰恰是林缚极力废除的旧东西。 杨一航邀孙尚望在宅中闲逛,一名清丽少女迎面走过来,盈盈敛身拜倒:“婵儿见过孙伯伯……” “这是婵儿?”孙尚望看着杨一航长兄遗女,笑道,“数年未见,长得婷婷玉立也。” “对了,你家小子今年已经有十八岁了吧?也有好几年未见那小子了。”杨一航问道。 虏寇燕南,孙尚望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仅有幼子及侄思存、思宗逃过劫难。侄孙思宗年岁较长,一直在孙尚望身边做事,其子孙思存在孙尚望从津海南撤到崇州时,才十三岁,就留在崇州入学。 “是有十八岁了,”孙尚望说道,“我也是好几年未见他,应是随水师指挥学堂迁来江宁了,我本打算进江宁便先去寻子,不想给杨将军半道劫了过来,只能叫思宗代我去找思存去。” “哦,是吗?”杨一航笑道,“我说婵儿这些天来怎么说起津海旧事,保不定是在哪里遇到思存了吧!”杨一航这一说,杨婵儿面红耳赤,捂着脸逃去别地。 “做你孙家的媳妇如何?”杨一航指着逃走的侄女,笑着问孙尚望。 “那这事今天就说定,转头你可不能给我反悔了。”孙尚望笑道,便将这事给定了下来。 刘直来得最快,看杨一航与孙尚望相谈甚欢,插过来问是为何事,知道他们三言两语之间将一桩婚事定下,忙解下腰间的玉佩相赠、向他们道贺,但神情又难免萧索:他早年入宫为宦臣,不能娶妻生子,而其家又在燕胡南侵里亡败,父母及两个兄长都不知所踪,多半是死战事,叫他想过继一个子侄来为后都不能。 三月以前,林缚还主要是在军情司的基础之上组建军事参谋部,将军队的关系理顺,又调整几员封疆大臣,加强对浙闽赣鄂湘淮等地的控制,枢密院内部的调整还没有开始,但显然随着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及朱艾等人的抵京,日子也快了。 孙尚望此前只是知夷州,地位在叶君安、胡致庸、黄锦年、梁文展等人之下,但林缚不调梁文展、叶君安、胡致庸等人入京辅政,甚至将黄锦年外放东闽任总督,而是将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及朱艾等资历稍浅一些的官员调进江宁,大家都能猜测林缚是想更加锐意的推行新政,而不会因为已经掌握天下大局之后就变得保守。 林缚也早就跟身边诸臣透露一个意思,会逐步实行告老制。 不像以往,官员主动提出告老,朝廷才能叫他退休,不然就是寡恩――林缚则明确希望将臣一般居职不超过六十岁;知县以下的官员,居职甚至不能超过五十五岁,制军以下的将官对年龄的要求会更高;唯有特殊者如傅青河、宋浮等依为叫林缚依为左膀右臂的重臣可再延任五年。 林缚想以此保证将臣集团的更新换代,使得将领及官员的上升通道能够通畅起来,以减少传统的积弊。 也许将来封勋爵,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及朱艾等人远远比不过宋浮、林庭立、林梦得、孙敬轩等重臣,但新朝创立后,林梦得、孙敬轩等人便会因为年纪的关系逐步退出中枢,不再担任实职,而此时正值壮年的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及朱艾等人,很明显才是林缚要依之冶政新朝的中坚力量;而以崇州童子为首的年轻一代,便是陈恩泽这次也外放济州,将林景中替回来担任江宁府尹,年轻一代显然还要才再十年、二十年才可能再逐步的进入中枢…… 想到孙尚望很可能就是将来的相臣人选,刘直要有个女儿、侄女,也乐意跟他联姻。 黄承恩、陈靖唐二人很快也赶了过来为孙尚望洗尘,先是在庭中闲聊各地军政之事,也述津海旧情。待日暮之时,见明月浮空,杨一航便在庭中摆了酒席,开坛饮酒,刚饮下半坛酒,便听着门外哗然,就看见林缚直闯进来,指着孙尚望,说道:“好个孙尚望,来江宁便先躲到杨一航这边来饮酒,好在我消息够灵通,总不会缺我一人的位置吧……” “尚望叩见主公……”与杨一航等人忙站起来,孙尚望要行大礼。 “跪礼早废了,但此制枢密院不能正式行文,大家知道便好……”林缚将孙尚望搀住,拉着随行而来的高宗庭、王成服便坐到席上,叫大家都随意坐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5章 公府治政(二) (第一更,求红票) “我适才到军械监作院看炼丹,看着一航宅上的马车载着好酒而过,想着许是有事庆贺,便过来讨一杯酒,没想到尚望今日已来江宁了,”林缚坐下笑道,“尚望的路程赶得好快啊,前天还刚接到函报说你刚到明州上岸……” “主公见召,尚望不敢耽搁。在梁文展梁大人那里留了一宿,便渡江一路坐马车来江宁,在升泰门遇到一航将军,得知今日诸将官得主公赐赏沐身假,便先来一航将军与三五故人小聚。”孙尚望说道。 “这些年尚望在夷州也是辛苦,”林缚请众人都围桌而坐,问孙尚望,“宋博接手夷州事,还能适应?” 宋博乃宋浮之子,是促使宋氏投附淮东的关键人物之一;在闽东战事后,宋博以参议官佐胡致庸治闽东政事,后调入夷州,权判夷州府,孙尚望调归江宁,便由宋博出知夷州。 “宋博敏慧过人,见识广博,性沉而有大将之度,必能叫夷州及南洋海事更上一层楼,唯尚望钝愚,有负主公所望……”孙尚望说道。 “你说话的酸儒气倒是没改,”林缚笑道,“我要是对你在夷州的工作不满意,怎么会将你与成服他们一起调来江宁依为臂助?” 孙尚望尴尬的笑了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王成服也是惶恐作势,以示不敢受此赞誉。 王成服这些年来先领虞东县,再出任淮南盐监使,主持虞东宫庄改庄为县以及盐政革新等事,这些年也扎扎实实的做了好些工作。 王成服出知虞东县,先后筑成六十里长的虞东捍海塘,在原四十亩万粮田的基础上,再多垦三十万亩粮地、四十万亩棉田。改庄置县才五年时间,不过虞东县从早初的三万余丁口,已增至十五万丁口。到去年为止,虞东县就能为一江之隔的崇州纺纱工场直接提供多达六十万石的棉花原料,还能额外向外输出五十余万石米粮。 在出任淮南盐监使不到两年时间里,王成服大力革新煮卤旧法,使盐渎以南、鹤城以北区域近半盐场改晒盐法,将草场及四万余盐户、盐丁,归入盐渎、建陵两县,使盐渎、建陵两县的田亩数增加六十余万亩。淮南盐区在大幅削减盐户、盐丁、草场的情况下,产量非但不减,去年还增加了三十余万石盐。 王成服便是携这样的政绩才有底气入中枢,不过相比较孙尚望在夷州所付出的辛苦以及诸多开拓性工作,王成服也自感觉不如。 虞东县之前有宫庄垦殖的底子在,又紧挨着海虞、崇州、鹤城等县,迁民屯垦工作较易,夷州自古就给视为蛮荒之地,除了岛上生番之外,也只有海商、海寇以及流亡者视之为落脚地,早年更是东闽郡司流放重刑犯的苦地。 奢家大规模开发夷州岛,开始于七十年前,置竹溪县,城不过两里,甚至不足一座驿堡,连县衙房顶都是覆茅草遮风雨。奢家弃夷州,对竹溪县进行大肆破坏,最后除了万余弃民外,将其他能够带走的物资跟丁口全部迁入陆地。 新得夷州岛时,淮东当时没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去治那个荒蛮之地,林缚早初也只是使水师管制夷州,使那里成为水师扰袭闽东及广南的一处基地,一直到孙尚望从津海撤出来,才在夷州正式置府县。 夷州置府县甚至不足五年时间,在早初万余丁口的基础上,孙尚望前后共从浙南、闽东接受近四万战俘、刑囚在夷州进行安置,又编十四万岛番入民籍,从内地迁两万余户流民入夷州安置,使得此时的夷州,大体形成一府四县二十五万丁口的格局。 当然,这些政绩的背后也充满着血腥。 林缚锐意的要将夷州从蛮地变成熟地,大规模的开发夷州岛,最大的困难不是恶劣的环境,而是岛上数十万原住民的抵抗。 五年时间里,为编十四万岛番入民籍,因夷州府军及水师镇压而死亡的岛番人数多达一万人,几乎将原夷州岛上的原始部落贵族都消灭干净,投降的岛番贵族也一律流放别地;而早期为开发煤铁及林木等资源,治煤场、铁场、林场,建造海港,四万战俘在五年时间里疫病而亡者将近四分之一,后期甚至不得不将东南水师的主力主要驻扎在夷州岛的两处新建海港里。 为避宋博接管夷州可能会出现局面不稳,孙尚望在离开夷州之前,特地为剩下的三万战俘请得特赦令,使他们全部就地安置、编入民籍,以此消除夷州岛目前最大的一个隐患。 在过去五年时间里,孙尚望在原竹溪不足二十万亩田地的基础上,将近六十万亩番田编册入税,又新垦粮田四十余万亩,在夷州大肆种蔗榨糖,新垦蔗田是粮田的两倍,柞糖倾销闽东、浙东、江淮等地,此处治煤场、铁场及林场,年产煤四百万筐、铁六百万斤,崇州、明州的船场所用巨木有三分之一产自夷州。 而孙尚望五年内能将夷州开发到这种程度,淮东前后拔资仅五十万两银,更多的投入来自到南洋海贸――孙尚望也是淮东内部支持林缚向南洋扩张、殖民战略最坚定的核心人物,五年时间里,先后恢复与吕宋、占城、金州等地的航线。 夷州岛南端与吕宋岛北端海路相距仅七百里,避开夏秋风暴季,大海船从夷州岛南端出发,两天时间就能驶近吕宋国沿海。 在对海东地区进行生丝及初级工业品输入获得巨额利润之后的淮东,自然不会放过南洋这块肥得流油的肥肉。 而此前对南洋人口的估算有很大的不足。 包括安南国在内,安南国及南洋诸岛的面积大约是海东诸岛的八到十倍甚至还不止,即使南洋诸岛的开发情况不及中原及海东地区,但人口总数也很可能超过四千万,分属吕宋、伯夷、安南、暹罗、柔佛诸王国统领;这还不包括南洋往西、占地及人口都有可能与中原相当的芨多王朝。 这也是才符合林缚对后世的记忆,也必须要有总人口过亿的殖民市场,才能支撑初级工业化能够持续的进行下去。 当然,淮东在海东地位的最终确定,跟淮东在倭国松浦、儋罗国西归浦诸战连续打败佐贺氏、高丽水步军有直接的关系,也正是这两仗,使得东州都督府及济州行营在济州岛及扶桑松浦正式扎根下去,也使得通过济州及松浦两地,向高丽及倭国的贸易渗透才得以持续下去。 如今高丽陷入海阳郡甄氏与王族李氏内战之中,淮东在海东以马一功为首,构建水步军总人数达三万的海东行营军,利用对高丽的贸易渗透所得,直接支持甄氏对王族李氏的战争;但对扶桑诸岛的贸易总额,去年就达到一千万两百两银,除了数以百万两银计的物资输回国内之外,每年还要额外从倭国输入近百万斤铜、数十万斤银、数万斤金来弥补贸易之间的差额,也为淮东日益旺盛的贸易活动补充货币的不足。 由于对南洋诸王国还缺乏一两场有威慑力的战争,故而不能彻底的打开南洋的贸易大门,但利用丝织品、新布、铁瓷等物与南洋诸国进行小规模的贸易,对南洋的贸易总额去年也达到八百万两银的总量。 为了使南洋贸易能够持续下去、深入下去,大规模开发夷州岛是必须的步骤。 这五六年来,对南洋的贸易所得,近五成、达数以百万两银计的物资都投入进去,才有夷州岛今日的格局。 而在闽东战事彻底结束之后,整个东闽总督府所辖的地方兵备不过两万人,林缚还支持正式组建东南水师、编一万五千员战卒兵额,编津海级以上战舰四十余艘,说到底就是为了保持对南洋诸岛的贸易渗透跟扩张能够了持续的进行下去。 新朝初立,勋贵集团容易变得内敛而保守,是因为他们能在战后从土地上获得大量的物资以维持他们奢侈的生活条件。 林缚不会指望人人皆得平等,也不指望随他开创新朝的勋贵集团能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要改变旧格局、开创新格局,怎么才能叫勋贵集团的视线从传统的土地转移开? 至少眼下对海外地区的贸易渗透、扩张甚至说是劫掠都是可行的,而且利润要比纯粹的耕作土地要丰厚得多。 在当世拥两千田地,要算大富之地,需一两百户佃农耕作,在粮价最终稳定后,千石粮的田租所得折银也不过五六百银元,能支撑的生活水准换到后世甚至比不上中产;远不能跟新兴的工场主、贸易海商相比。 这些年来,淮东直接从传统的粮租及田赋所得并不多,但去年在扣除各地建设及工场扩大生产规模等投入之后,岁入达到一千万银元,有力的支撑了会饶及荆襄战事,主要就是依赖于新兴工场对内地及海外市场的贸易渗透及扩张所得。 岁入可以说是支撑中枢做决策的最核心数据――要保持一个统治力强大而持续的帝国,没有足够强大的财政支撑是绝对不行的。 普通人只能看到淮东军在表面之上的强大及无法战胜,但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去年高达一千六百银元的军资投入,才支撑住淮东军如此强大的战力――在燕蓟崩溃之前,燕京维持边军及京营军总计三十万人数的兵力,一年耗银不过五六百万两;李卓后来为改编蓟镇军,前后三年时间也只是额外得到崇观帝不到两百万两银的支持。 务实的将领及官员,都能从这数组数据里看到根源所在。 从传统土地所获得的岁入与新兴工场及对海内市场的贸易渗透及扩张所获得的岁入进行比较,一旦后者远远超过前者,至少在中枢层次,务实的官员就不会往老路上走。 很简单,往老路上走,就意味着中枢岁入会大幅削减。一旦削减到传统的不足一千万两银的规模,那么还要怎么去支撑庞大官僚集团及军队的支出? 没有一个庞大官僚集团及有战斗力的军队存在,宗室及勋贵集团还如何保证他们的利益? 淮东的核心层对淮东新政、对当前的岁入构成差不多都有着清醒的认识。 当然,也拧不过有些人的头脑囿于老思维,林缚故而更需要能够贯彻他新政思维的官员进入中枢来维持跟巩固新政,让老脑筋的人退出养老去。 林缚计划中枢官员十年到十五年更换一代,只要能保持二代以上的中枢能坚定的执行新政,至少在中枢层面,就能将新政思维根殖下去。而新式的学堂,两到五年一期,则能将新政思维将更广泛、更深入的层面扩张。 要说淮东在执行林缚新政时,还受到诸多旧势力、旧传统的干扰,也是主要考虑到稳定的因素,不能采取太多血腥的推广手段;孙尚望治夷州,几乎是执行林缚新政最彻底的地区,也是最血腥的地区。 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论资历、功绩当然远无法跟林梦得、林续文、黄锦年、宋浮、孙敬轩等人相提并论,甚至不能跟刘直相比,但他们最鲜明的特点,就是这些年来是最贯彻执行林缚新政思维并取得卓越成就的官员,使得他们本身的资历跟声望也足以支撑他们进入中枢辅政。 林缚将军情司从枢密院独立出来,就是要保持军队的纯粹性,减少新旧政矛盾对军队的干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6章 公府治政(三) 三月十二日,李书义、朱艾二人也入江宁,林缚则正式将林庭立、林梦得、林续文、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宋浮、孙尚望、王成服、孙敬轩等人召入公府商议成立在原户部钱庄的基础上成立殖商银庄的事宜,他有意将此事作为迈向新格局最坚定的一步。 在退思堂里,林缚一改以往主居中、臣分两列而坐的议事格局,直接在大厅里放置一张椭圆形长案,使众人围桌而坐议事。 这种形式上的改变,有益于议事、讨论,虽与传统不合,但淮东能崛起,跟将臣的务实风格有着直接的关系,倒没有人提出异议来。 务实的精义在于实用主义,也正是这些年在林缚身边聚集了一大群务实而有才干的人,才使得淮东得以崛起、壮大到开创新朝的一个重要原因。 “论叙军功及各地公田的厘定工作,也陆续进行得差不多了,”林缚坐在随圆形长案的一头,说道,“殖商银庄也应该立即着手成立。新银庄而名‘殖商’,想来各位都能从其中了解一二;殖者,兴财生利也,殖货、殖息之义也。四十万将卒、五千将官的军功之赏,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说只是这次要划入殖商银庄的一千两百万银元本金;真正的军功之赏,要从‘殖商’之义里得来……” 关于殖商银庄的成立,林缚与宋浮、高宗庭、林梦得、林续文他们讨论了好几个月,林缚真正的想法,宋浮、林梦得、林续文、高宗庭他们自然也是全部了然于心。 眼下中枢财政当然拿不出一千两百万银元的真金白银投入殖商银庄,真正投入银庄的是弋江、寿州、庐州、江宁、虞东、夷州等地总计达六百万亩的公田。 新成立的殖商银庄将在各地设立机构接管这些公田,将这些公田以低廉的价格出售或出租给无田或少数的佃户、农户,以此所收集本金,之后将大量的本金再转投入造船业、海港建设、黑水洋及南洋船社,以支撑新兴的工场业的发展以及对海外的贸易渗透跟扩张,以获取厚利,再将这些厚利以钱息的形式分年放发给功勋将官,以此为真正的功赏。 殖商银庄的发展以及功勋集团将来的得利规模与程度,是直接跟对海外市场的扩张及贸易渗透挂钩。 也就是说殖商银庄日后就站着新帝国的整个功勋集团,也就意味着林缚对海外进行扩张跟贸易渗透的新政思维,将是传统势力难以更改的。 目前,对海东、南洋的年贸易额,去年就超过两千五百两银的规模,在各个环节差不多差不多近两千万两银之巨的厚利。 其中约计只有七百万两银通过各种渠道直接收归军司,计入中枢财政,以支撑当前的战事。更多的、将近一千二三百万两银的巨利,则通过各个环节,在以东阳乡党、海商集团以及江淮商绅为代表的诸多新兴的工场主、工矿主以及把持传统生丝、茶布、瓷器、制糖等业势力之间分配―― 以林氏、宋氏、顾氏、周氏、陈氏为代表的东阳乡党、海商集团以及江淮商绅,恰恰是淮东当前雄厚财政及强势权力的基础,他们与传统的依附土地而食利的阶层,已经有着迥然不同的区别。 以林氏为例,虽说林缚个人名下有着疆域广阔的私邑,但林氏传统所拥有的土地,实际上从津海大撤退开始,就逐步的转为经营新业的资本,投入船场、铁场、煤场、织场及钱庄等新兴行业里来。 这其中,包括林氏在上林里经营数代所积累了逾二十万亩粮田,以及在燕南战事之后在津海鲸吞的十数万亩粮田,前后在林庭立、林续文、林续禄、林梦得等人的名义之下,向淮东钱庄、船场等业投入超过三百万两银的真金实银。 数年来,利润相滚,林氏计得总资产超过一千万银元。 林氏此时不仅在政治上获得第一家族的地位,在经济上也是根基坚固以确保第一家族的地位。 林缚治淮东十年,林氏实质从根本上已经从传统的半依附土地、半依附商贸而食利的商绅势力转化为依附新兴工场及商贸食利的较为纯粹的资本势力。 当然新朝随时都能成立,一旦正式立朝,林缚登基,天下的土地自然在名义上都将归林氏及整个功勋集团所有,所以没有一个有力的手段跟措施,很难阻止整个群体往旧路上走。 所谓更有力的手段及措施,不是强按住林氏及功勋集团的头,而是要以新格局的巨大利益将他们牵牵的吸引住。 而所谓的新格局,无非就是统一的内地市场以及更加庞大的海外殖商市场所带来的商业革命,而唯有持续创新的新技术及新兴工矿业所生出来的丰富物资,才能源源不断的从统一的内地市场及海外殖商市场获取远超地租之利的超额利润。 当然,眼下对海外市场进行贸易渗透所得的利润,都给以林、宋、周、陈等家族为首的东阳乡党、海商集团以及江淮商绅等势力得去;设立殖商银庄,就是要让为新帝国创立而流血牺牲的功勋集团参与出来。 林氏诸人以及宋浮等人也清楚,他们必须要让出一部分利益,叫有功将卒,特别是替林缚掌握军队的高级将领们分享,甚至殖商银庄筹立前期所需的一百万银元本金,还要淮东钱庄支借,不占用中枢的预算。 就眼下对海东及南洋的贸易规模,真正要将代表功勋集团利益的殖商银庄一千两百万银元的本金投进去,每年少说能分得三百万银元的利润。 传统上,元越每年对宗室及勋戚的供养及封赏,每年也就这个规模。 这些都是林缚与淮东一干核心将臣,反复讨论数月以来,所得出的未来公府治政的核心政策。 林缚调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及朱艾等人进江宁,不是说要立即取代谁。 公府治政将涉及到帝国的方方面面,在核心策略制定后,将衍生出许多极为重要的新兴职务。这些新兴的重要职务,则将主要起用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及朱艾等人。 林缚暂时不会消弱林梦得等一干老臣的权势跟地位,而是要在将来数年、十数年,使中枢的权力结构完成平缓的过渡,这也是大家所乐意看到的局面。 “我考虑了许久,与宋公、梦得也反复讨论,决定让成服主持殖商银庄,”林缚敲着桌子,看向王成服,说道,“你肩上的压力不轻啊。殖商银庄诸事未兴,我建议支度使司给予五年的免税期,过了此限,就要与淮东钱庄一视同仁。” 殖商银庄的掌门人,是一个绝对不亚于支度副使的重要职务,林缚将起用王成服执掌之,还将加参知政事、支度副使衔,与此时主持淮东钱庄的周广南看齐。 “成服定不负主公所托……”王成服说道。 “与我可无关系,”林缚开玩笑道,“五千有功将官的福利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把这事办砸了,军部的大小将领自然会撕了你……”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殖商银庄既然林缚奠定新格局的坚定一步,也是林缚给淮东有功将领的封赏,王成服干砸了,想叫他难看的自然是大有人在,也都是王成服不敢轻易得罪的淮东将帅。 林缚又说道:“黑水洋船社,我打算一分为二,正式成立南洋船社,专门负责对南洋及安南地区的贸易渗透、扩张以及商民船的海航保险等事务。分拆后的黑水洋船社由周广东执掌,则专门负责向海东地区的贸易渗透及控制以及商民船的海航保险等事务。济州岛及东州羁縻都督府官员及驻军将官分别向枢密院、军事参谋部负责,商事则向黑水洋船社负责,南洋船社也照例……” 林缚此举,实际是将对海东及南洋地区的贸易特权,直接授给黑水洋及南洋船社两家,并以这两家半官方半民办性质的船社,协助管理海外的殖民事务,以此减少中枢对海外贸易、殖民的直接投入;而中枢对外海贸易及殖民的巨额收益,也将直接向这两家船社收取。 黑水洋船社此时共有一百二十六家持股人,除传统的海商集团外,还包括林、宋、陈等家及早期有眼光而投入资金的东阳乡党;分拆出来的南洋船社自然也是照例创建,殖商银庄、淮东钱庄都会直接投入巨资持股。 而就眼前发掌握的情况,南洋地区的贸易潜力将是海东地区两到三倍,眼下远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掘。孙尚望执掌南洋船社,必然权柄巨大,船社之下还将在海外地区成立武装船队,以保证贸易的正常经进,甚至有必要时可以向中枢请调南洋水师出海作战,以武力打开南洋及安南地区的贸易大门。 林缚实际上,也是要形成以淮东钱庄、殖商银庄、黑水洋船社以及南洋船社四家为首、对海外进行贸易渗透及扩张的格局。也唯有对广阔的海外市场进行长期而持续的贸易渗透,才能给江淮地区初兴的场矿诸业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及足够的资本积累。 “公府会议也必须要尽快形成定制,”林缚说道,“淮东能有当前的格局,还要将这个格局长久的维持下去,并得到进一步的开创,除我之外,与各家、各方面齐心协力有着不可分隔的关系。所以,公府会议不是简单的、论资排辈的场所,而是各家、各方面进行磋商的场所。眼下,林氏出八人、军事参谋部出八人、枢密院出八人参议,淮东钱庄、殖商银庄,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各出一人参与议事。另外,直接设立与翰林院平行的大匠师院不大现实,我有意先在国公府之下先设立崇学馆,我自领崇学馆大学士,另设大学士三人、学士二十四人,以奖赏对创新匠术、兴盛杂学有大功绩的诸人;除我之外,崇学馆大学士三人天然为公府会议参议事,你们看这么安排可好?” 淮东得以崛起,并最终形成公府治政的格局,与林氏、战力强盛的淮东军、军司即现在枢密院诸重臣及背后的支撑势力,以及淮东钱庄、黑水洋船,以及林缚兴杂学匠术而为此做出卓越贡献的、以葛福、葛司虞、孙打炉、姜岳等人为代表的匠工群体都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 新帝国的创立,权力自然也要在这些势力之间进行分配――这恰恰也能将为淮东崛起而做出卓越贡献的文臣武将核心人物都囊括进去。 崇学馆只是名誉机构,崇学馆大学士实际上也将是淮东掌握工造部门的核心人物,真正的权力架构则是在崇国公府之下所设的公府会议、军事参谋部、枢密院之中。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7章 公府治政(四) 从三月中下旬到四月上旬,公府治政的实质性内容,随着一道道崇国公府暨枢密院令向江宁、向江淮地区、向江宁直接掌握的浙闽赣湘鄂等地颁布而逐步揭开面纱…… 除宋浮、林梦得、孙敬轩、胡致诚、李书义、刘师度、陈华章等枢密院大臣外,林续文、胡文穆、傅青河、刘直、黄锦年、胡致庸、叶君安、张翰、梁文展及李卫、林景中等九人皆领参知政事衔;另淮东钱庄经办周广南、黑水洋船经办周广东、殖商银庄经办王成服、南洋船社经办皆加参知政事衔,即为国公府二十一参知政事大臣。 除军事参谋部秦承祖、高宗庭、孙敬堂、杨一航及禁营军周普、赵虎及靖江水师葛存雄及陆军高指挥学堂曹子昂等人外,诸行营都指挥使、诸军及骑军镇师指挥使皆加参知军事衔,即为国公府十七参知军事大臣。 另设公府会议,使参议事列席议事。除在江宁署公的参知军事、参知政事二十二人外,另从林氏宗族、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及新设立的崇学馆选十一人,共三十三人加参议事衔,组成公府会议议决新政、新制。 公府会议置于国公府之下,置于军事参谋部、枢密院之上,林庭立辞去左副都御史等官职,专司公府会议主持之事。 国公府下设崇学馆,林缚及姜岳、葛司虞、宋石宪领崇学馆大学士,孙打炉、武继业等二十四人为崇学馆学士。 ******************** 公府新政渐次出炉,在江宁城里自然也是惹得众议纷纷,在四月入夏的季节里惹人心也渐热难安。 藩楼换了几任主人,在谢朝忠兵败身亡之后,还是终于重归永昌侯府的手里。 只是永昌侯府也是几历兴衰,老侯爷元归政出政河南,为帝党所最后掌握的地盘;与其父关系恶劣多年的元锦秋袭了爵位,这几年来不事其他,倒是专心经营藩楼,使得藩楼在江宁城重复繁荣。 赵舒翰与张玉伯拾阶登楼,听着前堂楼厅里已有士子在大声议论:“姜岳其何人也?前相陈信伯之侄婿,弱冠之年就高中进士科,入职司天监,监造浑天仪,革新历法,乃本朝天文第一人也。葛司虞其何人也?工造官、匠工祖爷葛福之子,入举子第而事江宁工部,监造捍海堤、传测星术而使船行远海,因功迁工部侍郎。此二人得列崇学馆大学士,我等心服口服,偏偏这个宋石宪,名不见经传,何德名能得与姜、岳二人同列?” 赵舒翰与张玉伯对视一眼,没想到这楼厅里的诸人竟为崇学馆大学士之名而起争论,缓下脚步,继续听下去。 “……要说还有谁能与姜、岳二人同列,除赵舒翰之外,别无他人,”又有人在楼厅里发声议论,“想赵舒翰十年如一日在河口竹堂授业解惑,无他之功,杂学何以在江宁得兴?无他之功,匠典何以能够编成?仅匠典编撰及十年受业之功,他便得与姜、岳二人同列,你们说国公府是不是这事做得不公道。” 这话在赵舒翰听来心里是五味陈杂,有着一番掀江倒海的滋味。 宋石宪这人名不见经传,但林缚将他与姜岳、葛司虞同列,赵舒翰自然是知道其人的。说起来早年也是江宁工部郁郁不得志的小吏。 就赵舒翰所知,宋石宪一是精通泰西诸学、二是从前朝所传的炼丹术里创立炼制之法而得林缚的重视。据传淮东织染所大规模使用的青染以及供琉璃灯所烧的轻质火油,皆是他之功。 当然,宋石宪或许还有其他功绩,但都属于枢密院及军部严禁对外泄漏的军事机密,不是赵舒翰能知道的。 在传言林缚将设崇学馆之初,赵舒翰曾以为林缚会邀他入馆,也曾心里默默想过几种拒绝的言辞,何曾想他与张玉伯的去职,林缚最终并没有挽留之意,而在国公府之下设崇学馆也根本与他没有半点瓜葛――与崇国公府没有半点瓜葛本是赵舒翰在年前就坚定的心愿,但真正的给遗忘在角落里,心里又忍不住的失落。 二十余载宦海沉浮,竟是没能走出功利之心,赵舒翰突然又觉得自己悲哀、可怜而心伤。 “正想着玉伯兄、舒翰兄过来呢!”元锦秋看着赵舒翰与张玉伯拾阶登楼,长揖行礼,笑着请他二人上楼入雅室饮茶,与外间的楼厅错开,但不会叫议论的士绅看到他们而彼此尴尬。 元锦秋也是一个尴尬人物,他与帝党格格不入,甚至早年与其父弟关系很是对立,但他终究是帝室孤臣元归政之子。那些个观望形势的元越旧臣及江宁士子们,一时间没有办法融入公府,但也不想跟帝党有什么瓜葛,即使来藩楼饮宴,也不愿跟他这个永昌侯多接触的。 张玉伯、赵舒翰辞去官职,闲赋在江宁,也是两边皆不搭,倒只能跟元锦秋凑到一处,每日除了著书外,便是来藩楼听着士绅议论时政打发时光。 藩楼是由宣政司指定、在江宁发售宣政邸报的二十四处场所之一,除张榜文告外,宣政邸报是市井之民及士绅能够了解时局的有限途径之一。 每逢新一期的宣政邸报发售,藩楼必成士绅议论之所,宣政司倒也不禁这个。 “初传国公府要大兴新政,时人多议论会滋生是非;但看这诸多新政下来,这国公府治天下军政的局面就没法更改了吧?”元锦秋等着赵舒翰、张玉伯过来小聚,新茶早就沏得,执壶替他二人满盏,“不过三日前枢密院新发的摊丁入亩、逐田亩数分等减免田赋令,也许会惹出一些是非来?” 张玉伯轻轻一叹,说道:“公府所布之政,违旧制创新举者甚多,确实有违时人之观念;但天下权无非财武二事,有财得养武备,有武备才能护财权。林缚初入江宁,就将把这二事看得比谁都透彻。得这二者,帝统国柞都能改,而旧制、宗法不能改乎?摊丁入亩、行亩税差法,是个良法,换在旧时来行,也许会惹出大纷争;但在此时想惹纷争,难!” 摊丁入亩、行亩税差法,是林缚在枢密院之下设立税政司之后,对天下丁税田赋统一推行的新税政。 新税政的核心,是将目前丁户所承受的田赋、丁税以及各种人头摊派,统统摊入到田亩里进行核算再进行统一的减免。 户拥田亩在四十亩以下后,摊丁入亩后田税缴额减免到庆裕年之前的水平,相比较此时大约能减去三分之二的负担。 户拥田数在四十亩到三百亩之间,摊丁入亩后田税缴额减免到崇观八年之前的水平,相比较此时大约能减去二分之一的负担。 户拥田三百亩以上者,摊丁入亩后将减去永兴初年以来的三次加征,约减去四分之一负担。 不过,从此之后,无论公卿贵戚、贩夫走卒、士子儒生,皆摊丁入亩,按律征纳田税及市商税,皆有应征入伍为兵役之义务,废除此前一切的免税役之特权。 摊丁入亩之后,全国田税将形成三级税差,亩税最低将二十抽一,最高者将十抽一,相差为一倍。 林缚在枢密院令里也拟文公告天下:“虏寇侵来,贫者流离失所,而富者所失更剧、境遇尤惨,故而人人思治、立官佐、设军队以护国家;然而贫者不思所得少且所失少,出入沙场征战抛头颅洒热血者不知凡几,战场何见几个富者?故而,此次调整税政,贫者免多,富者免少也!” 林缚便以此为依据,一锤定音,确立摊丁入田、行田亩税差之制,使无田者不税、少田者少税、多亩者多征的新税政。 田税最高十抽一也是崇观后期战事日渐加剧而频频加税的恶果,不管怎么说,这次还能减掉永兴帝登基以来的三次加征。那些拥田三百亩以上的大田主们,要怨也只能怨得崇观帝头上去,而不能怨枢密院此时不给他们一次减免到底。 当然,赵舒翰、张玉伯及元锦秋三人都精通政事,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新税政意在遏制土地兼并,冲击力更大的则是新税政将彻底废除宗室、勋贵以及士绅阶层所有的免税役特权。 当然以往田主能够将新加的税赋摊到佃户头上去,而宗室勋贵以及士绅,更是公然隐瞒田亩、丁户以逃税役,但这回林缚用李书义出领的税政司,将会用二到三年的时间彻底清查天下田亩及丁户。 荆襄会战前期,林缚以补吏为期许,邀天下士子投笔从戎,前后共有三千士子从军。荆襄会战过,这三千士子叙功入农政学堂培训,陆续补入两浙、东闽、江淮、荆湖、湘湖、江西等地为吏员,但将有近半士子在经过培训之后,直接划入新设立的税政司,参与这次田亩、丁户大清查。 虽说免税役等特权的彻底取消,对整个士绅阶层都是一次打击,但枢密院这次录用的三千士子,他们能够补吏,本身就是一种补偿。再者这些投笔从戎的士子,要么本身是一心救亡的热血青年,要么是生活困苦、对补吏为官有着迫切渴望的士子,故而对新税政拥护远多过抵制。 在江淮浙闽赣鄂湖等地,不计宗室、勋贵,仅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群体,在战前就高达七八万人。要是换在天下承平之时,实施如此颠覆性的新税政,必然会遭到疯狂的反对跟抵制,然而三天前颁此枢密院令,除了江宁田价大涨逾三分之一外,这江宁城里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潮。 “人心思治啊,江宁城破人亡的旧事还没有过去两年呢,谁愿意城破人亡之事再经历一回?”赵舒翰轻轻一叹,人心思治是一方面,他更知道,江宁城破将江宁传统的士绅势力摧残得格外的厉害,再举目远望,这天下间有几处没有经历过战火、没有遭受过摧残? 要说有反对的声音,除了淮东内部,帝党以及那些观望、怕给淮东清洗的旧臣,有几个人敢这时候站出来试淮东的刀口? 在新政频出之前,林缚一次将四百余名战犯绞杀于南城口,又将遗尸统一交给医学堂供解剖以代凌迟之刑――四百余战犯一起绞杀的场景还是相当震憾人心的,谁知道林缚会不会将这个手段用在反对者的身上? 要有反对声音,也只能是淮东内部。眼下有条件、有能力大规模兼并土地,唯有淮东诸人,一旦林缚废元越而立朝,林氏及淮东将臣必将成为新的皇族及勋贵集团――林缚所行的新税政,就是要在不禁土地买卖的同时,强力压制以食租利为目的土地兼并,更废除掉林氏及淮东将臣将来能够作为皇族及勋贵集团所能享受的经济特权。 淮东内部为什么没有反对的声音? 看看殖商银庄、淮东钱庄以及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的掌事者,与宋浮、林梦得、林续文等淮东重臣同列为国公府参知政事大臣,看看荆襄会战之后,林缚将十四万战俘里的八万俘兵,直接交给南洋船社及黑水洋船社负责将他们流放到海外去以行苦役之刑,便知道这四家以及那些在江宁、在淮东新兴的工场以及散于各府县归国公府所有、归枢密院矿监司所辖的矿山,才是淮东诸人真正的利益所在。 林氏所拥的土地早就转为钱庄、船场及诸多新兴工场的本金;宋氏附淮东,更是将数百万亩田地折价四百万两银折入钱庄,此时出领宣政司的陈华章陈氏也是如此;像胡文穆、张翰等后附淮东的势力,必然也是依照此例进行处理给予一定的补偿…… 元锦秋以为新政会惹出一些纷争,那是他对淮东看得还不够透彻。赵舒翰、张玉伯这些年来与淮东的关系忽冷忽淡,大概是除淮东诸人外最了解准东体系的人。 行摊丁入亩、田亩税差及免权贵税役特权之新制,实际上也是林缚防止淮东诸人走回旧路的一个步骤。这个步骤甚至不能拖到北伐成功、新朝确立之后再执行。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8章 巡政(一) 从三月中旬到四月下旬,枢密院所出的政令多达二十余项,涉及到田亩、丁户、兵役、工坊、矿权、邮传等诸多领域。 田亩、丁户以及矿权将以颁发许可状的形式允私人冶之,对传统势力的利益冲击极大,但十数年来持续未断的战事,使传统势力饱受摧残,使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站出来抵制新政,更不要说反抗。 江宁的局面大体稳定,国公府之下形成公府会议、军事参谋部、枢密院三院分掌议权、军权及政权的格局。 到这时候,高宗庭等人才意识到,林缚真正的意图是设立公府会议。 公府会议置于军事参谋部、枢密院之上,但置于国公府之下;如有必要,林缚可以关闭公府会议,或者另选参议事组成新的公府会议。 林缚不在江宁期间,军事参谋部、枢密院都要向公府会议负责,实际上就是代林缚“监国”、执掌国公府大权,使得立世子的事情就变得不再那么急迫…… 五月初,旌旗、甲兵相簇的大股骑队,身着禁营军的衣甲,保护十数辆车马,从居巢城而出,沿巢湖东畔北行。 这是林缚四月下旬出江宁巡政、视军的队伍,前日从弋江渡江到居巢,在居巢召集陈华文等庐州军政官员,一直到今日才离开庐州北上去寿州。 虽说战争的威胁降到最低,但庐州依旧是江宁外围最重要的屏障,又是千里淮西的战略及军政重心所在;当然,林缚巡政首站选择庐州,是有另一层意图的。 林缚将送行的知庐州府事陈华文召到车上来,说道:“华文恋恋不舍,那就再送我一程吧……”宽阔的马车里,还有这次随林缚出京巡政的高宗廷及、王成服、孙尚望三人。 “主公有事示下?”陈华文登上马车,与孙尚望挤坐在一起,问道。 “有一桩事,我本想从徐州回来后再议,不过提前说一下,让你在庐州先做些准备,”林缚说道,“江淮总督府裁撤后,江东郡诸府就归中枢直领。江东郡本身就是鱼米之乡、富甲天下,新政又主要集中在江东郡,我叫孙尚望估算了一下,此时中枢岁入,差不多有八成都来自于江东郡境内。随着新政深入,这个比例短时间内很难降下来。这个乍看上去是好事,但实际不是好事,很容易使浙闽鄂湘等郡边缘化……” 陈华文点点头,此时中枢岁入主要来自于江东郡,而江东郡诸府又受枢密院直领,会导致以后调入的中枢官员大比例的向江东郡倾斜,使得以后的枢密院成为江东郡之枢密院。一方面会使枢密院权力过度膨胀,第二方面会使浙闽鄂湘等郡给边缘化,绝非好事。 林缚继续说道:“我想将寿、濠、信阳、东阳及庐州五府以及江南岸的弋江、池州两府诸县单独划出来(也是大体按照后世的安徽省),新置一个宣抚使司;崇州五县及江宁府设两个直隶府,余下的江东郡部分再设置一个宣抚使司……这只是我一个想法,你们先小范围内讨论一下,要是可行,就交由公府会议议决!” 江东郡诸府受枢密院直辖,枢密院就几乎直接控制全国近八成的财力;有林缚在,枢密院自然翻不了天,但实际上并不是好的权力结构――林缚是要将江东郡诸府从枢密院独立出来,再分拆成四大块,以达跟江西、两浙及闽东、两湘等郡平衡的目的。 “此外,下一步我打算将明州府、泉州、夷州府,从两浙、闽东宣抚司单独划出来,归枢密院直辖,”林缚说道,“一方面是方便枢密院直接使新政在这三府深化下去;另一方面一旦新政深入的实行下去,明州、泉州以及夷州的财税规模将远超普通府县,就需要枢密院直接掌握……” 此时中枢合并户部及枢密院的岁入,计有一千六百万银元来自于江东郡,其中崇州五县贡献将近四成,逾六百万银元。而以往两湘缴归中枢的税赋及漕粮总计都不过三百万两银;江东郡作为元越传统的财赋重地,缴归中枢的税赋及漕粮最高年度总计都不超过六百万两银,以此可见新政的威力。 新政要深入的执行下去,明州、泉州以及夷州府的税入都将大幅提高,将能很轻易的超过传统郡司的财税水平。要是将三府还划归两浙、闽东郡司管辖,就会导致两浙、闽东郡司的财权过大。 林缚要实行的新政,不仅涉及到中枢权力分配,还要进一步的调整权力在中枢与地方郡司之间的分配:不把江东郡从枢密院拆出来,拆开四块,就很容易使权力过度集中于个别人手里,同时也要削弱地方割据独立的可能…… 在淮西的基础上再合并弋江、池州两府新置一个宣抚使司,陈华文自然是宣抚使的当然人选,所以林缚也是将这个问题先跟他谈,让他做些准备去推动这个工作。 见陈华文及高宗庭、王成服、孙尚望等人将他的话记下来,林缚心里感慨,跟陈华文说道:“你便送到这里吧,莫要耽搁了回庐州的行程!”让陈华文告退。 陈华文下车去,与随行的庐州官员及随扈退到路旁,车马队缓缓启行,往北面寿州行去。 林缚还继续留高宗庭、王成服、孙尚望三人在他车里商议事情。 林缚说道:“田制新税政颁发下去,虽有些议论,但还在可以控制范围之内;我想接下来大力去推动改市商税了,下面的阻力,应该会小一些……” 高宗庭说道:“主公革新市商税,将传统的榷税拆成场税与市商税两块,地方将得到很大一块的利益,至少在府县以下,不会有阻力……” 传统榷税的大宗,有盐铁茶马酒诸类,这些以往都是内库的收入来源,与户部及地方无关,故而盐铁使、茶瓷等税监使,大多是宦臣充当。 以两淮盐场为例,每年盐税收入高达两百万银,皆入内库;以浮梁茶业为例,江西浮梁府茶事最盛时,年产五百万斤新茶,茶税最高时一年能征四十万两银。 除了榷税之外,过税厘金也归入内府,由内府派宦臣到各地设税卡监收;这也是元越中期侍臣势力膨胀、郝宗成、张晏、刘直等侍臣能制衡外臣的一个关键原因。 宦臣势力过度膨胀,使得宦臣与外臣势力之间的争斗就格外的血腥,而宦臣充当税监横行地方,不受中枢监管,而皇帝不谙世务,给几个宦臣操、弄在手里,又如何有效的去掌握宦臣势力?从而导致种种弊端,最终造成庞大的榷税、市商税收入给权贵、地方势力及宦臣分享,仅有一小部分归入内府的局面。 林缚要实相权,最根本的,就是要将天下能够收归中枢、统一调拨的岁入,都集中到枢密院去。当然枢密院之下,在支度司之外,新设立税政司、矿监司、工坊司,是将财权在枢密院内部进一步分散掉。 新的市商税,林缚将大幅调低榷税征收幅度,以场税的形式并入工矿税一体征收,但允许地方官府额外从入境销售的盐茶等商品里,以二十抽一的比例,征收市商税。 王成服笑道:“仅以盐事一项,地方官府总计能额外增加一百万银元的收入。新市商税实施之后,分摊到各县,每年能多两千到一万银元不等的财力用于地方支度,府县怎么会反对?” 林缚说道:“我们要在县之下多设巡检司、设乡司管理地方事务,打破以往王法不下县的格局,不想方设法的给地方增加收入怎么行?” 要使新政能够贯彻下去,就要在县之下增设乡司,将政权的触手渗透到乡村去。 眼下新旧更替,新政容易实施,以巡检司、乡司直接掌握县域以下的地方政权,也容易;但根本上就要有钱,要有财力支撑中枢政驻向县域以下进行渗透。 眼下江宁直接控制的县,就有五百余个;要县之下设六到十个巡检司、乡司,直接增加的吏员就高达三五万人之多。再考虑到以后的机构膨胀,新帝国的官僚群体将很轻易的就突破十万人、甚至二十万人的关口。 把传统的中枢岁入都投进去,都养不活这么庞大的官僚群体;但实际上,以传统的自然经济,是能够养活这么庞大官僚群体的。 战前,在朝廷正式委命的官吏之外,地方上存在大量的乡勇、乡卒,其供养就是来自于地方;而旧制官员的私吏,其供养也只要来自官员对地方的盘剥。 林缚掌握江宁之后,设厘金局加强对进入江宁的商品厘金征收,去年就征得六十万银元;两年时间就归还了江宁府之前对淮东钱庄的战事善后借款。这还是江宁人口大幅下降近三分之一,传统的江宁士绅勋贵阶层受到战事严重摧残后的结果。要在战前,此数怕是要再增加两到三倍还有可能不止。 然而,在战前,内府在江宁设税监司,一年厘金收入不过三五万两银,相差整整两个数量等级。这不是说江宁之前的商贸活动不旺盛,而是多达数百万两银计的市商税给地方乡族、勋贵以及税监司的官员贪占过去。 市商税征收很难,除了几个直辖府外,其他府县的市商税,林缚打算全部归入地方税源,使地方以新征的市商税来供养县以下增设的乡司;同样的道理,在县以下增设诸多乡司,也是要能进一步压制地方乡族势力,将行政触手渗透下去,扩大对市商税的增收。 为此,税政司将要在诸府县之下增设市税厅,初步厘定三十余种能够征收的市商税种,以扩大地方财政税源。 而所行的新田税,基本田税收归中枢,而阶差田税,即户均四十亩田之外额外增收的部分,林缚将其全部划地方财政税源。 林缚实际上就是要使中枢委派下去的地方官员,成为对抗地方乡族势力、抑制土地兼并的主力,而不是要他们跟地方势力勾结起来;再往下推,就是异地任官制的贯彻。 这种种分税之法,林缚都是依据后世的经验而设定,也是趁新旧更替之际,强行推广下去。新税法实行下去,中枢岁入想要继续扩大,就只能在工矿等业及对外的商贸动脑筋了,林缚也是要以证保证中枢对实行新政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林缚也是想等新政制有了一个大体的框架、叫大家都新政形成初步的共识之后,再另立新朝,甚至缓下北伐的步伐,就是希望在有外部威胁的情况,减少内部对新政的阻力。 坐马车走陆路,不比坐船舒坦,但能时时停下来关注地方农政,既然如此,也是很快离开庐州府,进入寿州境内。 林缚也早就接到传报,刘妙贞与宋佳已经先赶到寿州来见他。 林缚原计划是在三月之前就去徐州的,没想到要将新政理出一个头绪来,竟然又拖了两个月,看到刘妙贞、宋佳到寿州南境来接自己,也是心怀愧欠。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19章 巡政谈马战 (坐了一夜,码出第二更来,求红票) 五月已是入夏天气,凤离军指挥使宁则臣、参谋军事宋时行、寿州知府孟畛与宋佳、刘妙贞到寿州南界的桑河铺来迎接林缚。 桑河铺本是早年淮西军在这里所设的一处军垒,是军铺、军堡,是用来防备淮东在庐州的驻军。 取得寿州之后,淮水以南的淮西部分就与庐州、东阳形成一体,桑河铺的驻军自然撤掉,改为从巢东往寿州所路经的一座驿所。 出居巢到桑河铺,已经入夜,林缚等人与从寿州赶来相迎的诸人,就临时在桑河铺下榻。 夜色渐深,宁则臣、宋时行、孟畛找着借口,拉着高宗庭、孙尚望、王成服以及护随的周普等将早早离去,不耽搁林缚与刘妙贞、宋佳二女相聚。 在淮东将卒的心目里,林缚早就取代了那个在皇城里当作摆饰的永兴帝。 林缚虽说要事从节俭,但实际上因为林缚有可能会临时下榻,桑河铺临时进行过修缮,外围还增建了供扈骑入驻拱卫的驿堡。 对林缚的宿卫工作,已经是淮东的重中之重;在淮东的强势已经没有办法逆转的情况下,敌人突破底线,将希望寄托在行刺上,已经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虽说日常宿卫还是由禁营骑军充当,周普为禁营骑军都指挥使,他对林缚的忠心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动摇,但他擅长战场,而不擅长秘密领域的斗争。 在淮东诸人坚持下,国公府设立侍卫室,将周瞎子与四娘子冯佩佩调来,专司内卫与外勤,而不是将担子压在周普身上。 四娘子本是秦承祖的长子妻,受陈韩三所陷,秦承祖长子秦行文在突围时战死,四娘子守寡至今。当年苏门旧将与林缚相遇,四娘子就一直在苏湄身边贴身侍卫,苏湄嫁入林门之后,四娘子也是一直负责内宅守卫事务。 虽说秦承祖不拘四娘子改嫁他人,但四娘子从幼习武,身强体健,相貌虽说也是中人之上,但她的地位到后期已经是相当高了。普通男子不能配得上她的地位,她的心性也看不上普通的男子,而地位高的男子娇妻美妾到处能娶,何苦娶一头母老虎回家? 还是荆襄战事回江宁之后,周普一次喝醉酒犯诨,给众人哄骗着拉四娘子在席前比试武艺,给四娘子打趴在地。这事过后,林缚便与秦承祖强行作主,将四娘子许给周普,凑成一对老寡妇、老光棍的婚事――周普本是新婚燕尔,但他受不住别人拿这事取笑他,这次还是坚持带队护送林缚离开江宁巡政。 当然,禁营骑军归周普统领,真正的内卫工作,还是随行的周瞎子周斌负责。 这夜深人静之时,林缚将周普与四娘子的婚事缘由说给宋佳、刘妙贞听,宋佳笑道:“别看你们男人个顶个的耀武扬威,但真正上马比试,周普打不过四娘子,你也打不过妙贞……” “妙贞是马战无敌,但我赢她,何需要在马上?”林缚瞅向刘妙贞,“一比床战如何?” “你没个羞耻的!”宋佳脸皮子够厚,听着林缚这话,差点笑跌桌下去。{请记住我们的网址小说网}刘妙贞本有大将风度,镇得住淮阳数万男儿,偏偏叫林缚这无赖的一句话说得面红如染,脸埋在桌上,露出来的修长脖子却是红透的,娇艳无端。 宋佳也不敢瞎接林缚的茬,要是给林缚评一个“马战无力、床战无力”,指不定以后就是内宅里的笑柄,想着法儿岔开话题,问林缚:“这回在江宁怎么为立嫡事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宋佳一是无法正名,二是她在林缚身边这些年,也确实没法生养;有些事情,林缚跟君薰、柳月儿还有些隔阂,没有办法跟她们将立嫡的事情说透,但更愿意跟宋佳说――诸妻妾里,刘妙贞孤身镇守徐州,林缚也觉得亏欠她,要她与宋佳都坐榻上来,叫他能左拥右搂,好不快意,说道:“立嫡只是一个引子;你们也清楚,我现在要行什么新制、新政,便是下面有什么阻力,强按着头推行下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新制要行下去,还要扎根下去才行。人力时有穷,自古以来,皇帝多难长寿。我身子还壮着,大体还应有三五十年好活。相比较历史长河,三五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行新制行不过两代人。我在,强按着头推行新制,下面人即使有反弹,也弹不起来。但我要是不在了,新制一旦出现反复,就会有大的动荡,甚至有可能掀起腥风血雨,这个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大家都眼巴巴盼望着立新朝,新朝有那么好立吗?传统上,为什么重视立嫡立储之制?无他,立嫡立储涉及到权力传承之根本,在千百年的权力血腥之中形成立嫡立长之制,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是确保权力能够有序的传承下去――你们都读史,有史所载,从春秋算起,两千余年来,除了改朝换代,王国权柄血腥之争,有几次不是围绕立嫡、立储之事而行?无论是戚族、宗室,还是外臣,哪一个获得拥立之功,几乎就等同于掌握除君权之外的最高相权;而为其传承能够有序进行,除立储之外,为储君选师亦就变得异常重要。信儿、武儿、睿儿,都已经陆续到了读书识字的年龄。实际上也是三番五次有人提及选师之事,这背后所蕴藏的什么,我也怎能一点不警惕?我怎么能不杀杀他们的气焰?当然,也怨不得那些吹风的人,无论是立信儿、立武儿、还是立睿儿,都会有人欢喜有人悲。我要是一厢情愿的不想你们卷进这桩事里来,可不可能?而你们一旦要卷进这桩事里来,这事情就会复杂、就会叫人头痛……” 林缚肯定是要废掉元越、另立新朝。传统兄弟姊妹为家产,还争得个头破血流,何况摆在大家面前的是新朝帝位啊! 柳月儿、苏氏姊妹以及孙文婉,平日都相处融洽,但涉及到自己儿子能不能争得帝位,母老虎的本性就会发挥出来;就算柳月儿、苏氏姊妹以及孙文婉能够平和相对,但是绝对摆脱不了背后的戚族以及更深层次的势力纠葛。 一次谗言也许不会叫人动摇,但千百次、整日在耳朵所吹风的都是谗言,叫人如何还能把持住心性? 宋佳、刘妙贞此时无子,故而能够超脱,但想一想自己若是有子,必然就没有办法这么超脱――特别是正室顾君薰无子,长子林信的母族势力又弱得可怜,能为子嗣争一个帝位,天下间到底有几个女子能把持得住? 其实选师的问题,在林信入学前就有人委婉的提过――选师实际是跟选嫡直接相关的。倘若林缚使曹子昂、高宗庭等重臣里的任何一个人指定给林信教授功课,实际上就是使他们以后的政治地位与林信绑在一起。 林缚也不能怨柳月儿不懂事,柳月儿性子本身就弱,而且为子选师也是传统,林缚当时没有许,而坚持办了公学,将林政君、林信都送入公学入读,暂时杜绝他们为林信、林政君选师的念头。 随着离帝位越来越近,而立嫡又涉及到新朝帝位的传续,怎么可能不牵扯着内宅及相关戚族的心思?他们没有胆量到林缚跟前来指三道四,但林缚不能阻止有些人跑到内宅去吹风…… “闹这一出,我也是要先声夺人,”林缚轻叹道,“我可不想后宅以后不得安宁啊!你们看看,我将立嫡之事交给公府会议之后,这几个月来就没有人在耳边再提选师的事情……” “你也就这点鬼主意吓唬人,”宋佳说道,“折腾了半天,你搞出一个公府会议来,公府会议能叫你少些头痛吗?” “太平天子好当啊,但天上不会总是太平。我自信有些能力治理国政,还能压得住一干将臣、能使天下由乱转治。但是,到后世遇上个天灾*,而我的子孙又是一个酒囊饭袋怎么办?”林缚说道,“传统上,皇族通常利用外戚、侍臣或宗室制衡外臣,但外戚、侍臣及宗室弄权的后果,一点不比外臣弄权轻半分。遇上乱世,祸害更是剧烈百倍,天下堪亡――故而,我一不大立宗室、二不搞侍臣、二不立戚族去制衡外臣。不过,我也不想枢密院及军事参谋部以后会出现权臣、权帅砍我子孙的头颅,我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相权分散出去,不使之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这才有公府会议这一出啊!有公府会议去平衡各个方面的关系,权力斗争的破坏力就会少一些。那些个戚族、宗家、师臣,想为嫡传争、想为相位争、想为封爵,好吧,我就让他们都到公府会议里摊开来争好了,不需要藏在背后冷枪暗箭的杀来射去,叫人防不胜防!先让他们在公府会议这个圈圈里争个三五十年,争习惯了,看在这个圈圈里争,有着不把斗争扩大的好处,也就会安于这种处置模式。” 元越政事堂开议事之制,实际可以说是公府会议的前身,但政事堂的议决之权仅仅局限于诸相之间。一旦诸相之间分出一个高下来(这也是元越中后期党争的一个根源所在),就使得权柄集于一人,就出现相权过度膨胀的局面。皇族这时候用外戚、宗室或宦臣去压制相权,从而又暴露出其他严重弊端――林缚实际是要将政事堂分拆成公府会议与枢密院。 接纳宗室、戚族及各方势力代表进入参议事的公府会议,专司议决以往所未有之新制、新政,而枢密院专司执行,就能很好的平衡各方位的关系。 也许新朝缔造之后,林缚也会使某人出领枢密院,实际担任朝相的职务,但由于只有执行之权,而无议决之权,权力就会给有效的限制住,不至于从根本上危害君权――当然,公府会议实际上也是相位的形势之一,天然不会喜欢过于强势的君主登基,林缚又将立嫡之制丢给公府会议,实际上也将极大减轻各家围绕立嫡、立储之事的明争暗斗。 “你这办法好是好,怕是以后要害苦小政君啊!”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沙场征战惯了,与顾君薰、柳月儿等女眷反而处不来,有时候林缚叫妻妾子女团聚,刘妙贞倒是跟小政君相处得最是融洽。 林缚立女嫡本意是先声夺人,将各方面都镇住,然而再讨价还价,行了公府会议之制,但小政君从此就给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小政君她此时还小,待她稍大一些,林氏及淮东一干重臣,必然盯小政君的婚事,要叫她不能成为干扰帝统传承的一个因素,说到底还是怕林缚再心血来潮……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谁说我就不能立一个女王来?” “啊,你是打算立新朝之后再封外藩吗?”宋佳心思最活,从女帝与女王里立下听出区别来。 林缚点点头,说道:“中原不裂土,必须保证统一及中枢集权,但海外之地以后中枢想直接控制很难,也许可以行封藩之制;政君,我的心肝一个,我怎么会舍得害了她?立嫡之事,我也是想给君薰她们一个警醒,这些打算就搁着没有跟她们细说……你们想想看,我要给你们一个冷脸,过几天也就过去了;你们姊妹间要是给个冷脸,心气小的,怕是要记上一辈子啊。” “合则就你心气大,我们女子心眼小?”宋佳不服的顶嘴道,但给林缚掐着腰身,吃痛又硬不起骨头来。 刘妙贞倒没有想过海外封王藩的事,但细想想,淮东不就依靠着将倭国、高丽的贸易大门强行打开而起家的吗? 如今在海东,济州及东州都督府已经直接归江宁管辖,算是中枢在海东的飞地;也是江宁对海东进行贸易渗透的桥头堡及基地。 而南洋则有着更广阔的土地,江宁要对南洋进行贸易渗透及扩张,仅仅派商船过去贸易是远远不够的。一旦江宁的贸易渗透及扩张对当地资源及财富的捋夺超过其能承受,必然会遭受强烈的抵制,那江宁就需要用武力去打开贸易之门,必然也将要像济州城那样,直接在南洋港口地区直接占领一块土地建城派驻军队及官员。 将来对海外领土的治理,林缚考虑采用总督府与藩王府相结合、总督由中枢派遣、海外藩王府世袭的方式。 林缚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立个女藩王出来,也许跨步有些大,不过在海外立个女国公、女伯侯出来,会府会议总不会真跟我争这个气!” 宋佳笑了起来,说道:“你也就是瞎搞的心;立嫡涉及到新朝传续,大家不会容你乱来,此外,你胡乱搞,谁人会挡你?再说,别人指不定巴望你将女儿封藩于海外呢――封女于外,再纳乡族为婿,反而有利于海外立藩。” “说到容我乱搞,你与妙贞一起留下来?”林缚腆脸问了一声。 “去,”宋佳没好气的白了林缚一眼,说道,“你先把这个床战无力的摆平再说……”刘妙贞听得宋佳又说这事,羞得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当真是应了“马战无敌、床战无力”的话。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0章 巡政之口户 清晨,林缚醒来早,而刘妙贞拥被甜睡,有如春雨之后的海棠,林缚披衣走到廊檐前,看到宋佳在院角凭窗栏看着清晨的光景。 林缚从后面搂住穿薄衫长裙的宋佳,手贴着她温热的腹上,那儿不见起伏,却着盈巧的肉感,身上透着清冽的香气,林缚将脸埋在她的脖子梗,贴着如瀑的秀发,贪婪的嗅着。 宋佳本依着窗栏看晨色,不防备林缚从后面贴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倒也无语,而歪着螓首,贴上林缚的头,感受他炽热的小腹紧压在自己丰满的臀上,扣住他生着厚茧的手,轻语道:“玉儿的事,还未曾好好谢你……” “哦,能算多大的事情……”林缚笑了笑,嘴里说着话,手里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往宋佳半襟截口的褙子里伸手去,摸着那如玉脂一般嫩滑而弹指的肤肉。 荆襄会战之后,淮水以后还有三处残敌: 在荆襄会战过后,据幕埠山反抗的袁州军残部彻底绝望,叛卒杀陈子寿等叛将出降。 陈韩三还真是个不死的小强,荆襄会战,他仅率千余残部从凤离败走逃入淮山南脉深处,后趁淮东接手信阳、寿州局面混乱之际,使其部分散往北突围。虽说前后叫淮东抓捉五六百人,但还是叫陈韩三及数十亲信渡过淮水,于三月上旬逃往河中府,还得虏王叶济儿特旨嘉许,封为洛川伯,许其在洛水东岸招揽旧部、镇守伊川。 在奢文庄的遗函送往建安后,奢家在闽北的数千残部走出深山投降;虽说约有六十余宗姓子弟给列为战犯流放南洋,但妇孺及普通将卒皆免其罪,迁往揭阳安置。 虽说奢飞虎的遣孀宋玉及幼子是宋浮的庶女及外孙,但淮东与浙闽这些年来血战死亡十数万人,林缚最终决定让赵青山将宋玉母子秘密送到徐州,叫宋佳安排她们母子改名换姓之后乘船渡海去了济州。 从此之后,除了参谋部下设的特情司记录在案,就再没有旁人知道她们的罪民身份。倒不是说林缚担心什么,奢家在东闽立族两百余年,免不了会有什么奸臣孝子想着替奢家复辟。林缚不想将宋玉母子杀了或关进大狱一辈子,只能将她们单独送往海外安置去…… 截止到五月,淮水以南的战事就算是彻底的平息下来了,进入生产恢复的时期。 寿州虽没有给战火直接涉及,但董原叫林缚逐走,寿州约有十万青壮编入河南诸军北迁到淮水以往去――对近三五年来生息才刚刚得到恢复的寿州府来,也是不少的损失;信阳受战火波及更深,还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这时候侍从递进一封函报,函报拆封过,想必是高宗庭阅过觉得十分重要,才叫人不解风情的立时递进来。 “什么事情?”宋佳凑头来看。 “呵,看来还是我们之前太保守了,”林缚将函报摊到栏杆,搂宋佳同阅,“平江及丹阳两府诸县的丁户及田亩清查合并数据……” “多出这么多来!”宋佳看着合并后的数据,也是大吃一惊。 “不是多出太多啊,是这些士绅隐藏得太狠了!”林缚咬着牙,轻声说道,“要不是改盐制,先把三四百名盐政官派下去,而后再遍立乡司,怕是一年时间远不能查出一个实情来;这么看来,枢密院之前预测江淮、两浙、闽赣及两湘六郡的总数为三千五百万,还是相当保守了……” 平江府丁户在籍录有一百五十万口,这在元越战前所辖的十六郡、一百零五府里,以丁口数仅次于燕京、江宁两个直隶府。 在江宁战事之后,淮东就实际控制江南七府,林缚则锐意推动对江南七府的田亩、丁户清查工作,当然估算平江府的口数实在两百二十万到两百五十万之间。 随着一年多的清查工作进行下去,虽说林缚屡屡给林梦得他们提醒,对实际数据要有心理准备,但合并数据出来,还是吓了一大跳。 仅平江府实际录得人口高达三百三十四万,不仅远超在籍数,还要比之前预估的上限还要高出三成有余。 这里除了因战事逃入太湖沿岸的流民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逃徭役丁赋的隐户、寄户。 仅前相陈西言在暨阳的家族寄奴就有一千两百户、六千余口;换在偏僻之地,足以抵得上一个小县的人丁了。 与隐户、寄户相对应的,则是仅平江府就有高达三百万亩寄田给清查出来;暨阳陈氏计有五万余亩册外田,而且都是上熟田。 “你打算怎么处置?”宋佳看向林缚。 林缚摸着下颔:陈西言已逝,将陈氏余族拉出来杀鸡骇猴,积极影响大过负面还是相反,委实叫人难以判断――而林梦得他们得到此合并数据之后,加紧往这边送来,想来也是拿不定主意。 会议治政的核心人物,除了陈华章、陈华文外,其他将臣对江南士绅皆无好感,是不会反对杀一杀江南士绅的。 林缚叫女侍拿来炭笔,在函报批复意见:“前罪不究、据实录册;若有反对者,着令地方严惩不贷!” “行新政,不要立一立威风吗?”宋佳不解的问道,即使陈西言最后死得很有风骨,但处置此事,也没有必要将其子侄拉出来砍头,抄没田宅就能有以儆效优的效果,林缚不做,她倒是奇怪。 平江府所立田册还是元越立朝之初,但元越立朝两百余年来,太湖沿岸百姓围湖造田、修塘拦海,新造出数以百万亩计的新田来,但都在田册所载之外。虽说两百多年,有不少大臣意识到这个问题,欲清查田亩以实国库,但都会给江南籍官员及士绅强烈的抵制。 由于江南的耕读之风日重,学而入仕者的比例远远高过其他地区,吴党也一贯活跃于中枢内外;早初元越高祖皇帝也是据江南起家,使得江南勋贵之族尤多――这种种因素叠加,就使得江南的诸多弊端积重难返。 也是林缚携淮东悍卒之军威,而浙闽军在江南大肆破城屠地在前,才使得江南士绅势力对这次清查彻底的闭上嘴。 林缚轻轻一叹,海陵经他经营十年,包括崇州五县在内,实际总人口也只有两百五十万不到。原以为平江府实际人口最多也就此数,没想到还要再多八十万去。 林缚说道:“其实江南经营之风颇盛,不能轻易打击啊;我要是将陈氏拎出来杀鸡骇猴,怕给下面人会错意啊。不过也难怪,没有这么密集而旺盛的丁口,两陈也难成商绅之势力……” 林缚所说两陈,是指暨阳陈氏与海虞陈氏。 暨阳陈氏以陈西言为首,海虞陈氏以陈华章、陈华文、陈明澈。他们虽然有着传统的官绅特点,但实际有着浓烈的商贾经营之风气,林缚称之商绅。 以海虞陈氏为例,陈家经营绸布,除了拥有三四十万亩的桑园雇人打理外,还有专门的巢丝及织绸作坊,织机两千余部、雇织工数千人,并有绸庄沿杨子江及漕道布行天下,已经可以说是将传统的手工工场做到极致了。 要不是受战事影响、拖累,陈氏都堪称第一商族了;经营绸布而得来的实底,要比东阳林氏还要厚重。 而暨阳陈氏,除兼并土地,还经营布业;又如东阳林氏早年经营遍及江淮及两湘的货栈、叶氏经营纸业、肖氏经营典当行、西河会以船运为业、周广南家族以海运为业、粟品孝家族则在西岭矿山有产业―― 这些本来就是新政得以实施的基础,是旧格局走到极致需要寻求新的突破的一个表现,焉能随便打击?林缚真要将江淮地区的这种商绅经营之风打压下去,是不利发展工矿及商贸, “这看来,江东拆分而治的事情,要加快了……”宋佳感慨道。 “对,要加快了,”林缚说道,“枢密院此前预估江南七府人口是一千两百万,从丹阳、平江两府的合并数据看,一千六百万都打不做。淮东的工作,我们做得比较扎足,但对维扬府(扬州)府的人口,怕是要再多估一百万,那淮东包括徐泗、崇州五县在内的人口,就应该是七百万,而不是之前预估的六百万;而淮西寿州、信阳濠州、庐州加上江南岸的池州、弋江两府在,人口总数也可能达到四百万之多――这么一算,仅原江东郡涵盖的地域,人口总数就高达两千七百万;不拆分而治不行啊……” “战前,江东郡在籍丁口不过一千两百万吧?”宋佳问道,“元越消亡,不是没有道理的。” 除了从河南、山东、燕蓟等地涌入的大量流民外,造成在籍丁口与实际人口相差如此之巨,实际就是元越到后期,对地方已经失去有效的控制,造成大量的隐田、寄户脱离出中枢及地方官府的掌握。 当然,平江、丹江两府清查合并数据远超过之前的估算,是这个一桩好事,意味着江宁直接控制人口,很可能将近五千万,而非之前预估的三千五百万。 林缚此时是计划三年时间,使中枢岁入规模由当前的两千万银元再增加五成;要是实际人口比预估的要高过四成,三年时间,林缚都有信心使中枢岁入增加到四千万银元,北伐也许都不用拖到三年之后再进行。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1章 巡政之屯田 更新时间:2012-04-14 日隅时分,车马队从桑河铺起程往寿州而行,日将暮时便到寿州城下。 寿州控扼淮水中游,有居高临下之势,发船去山阳五百里水路,若是下游生变,寿州发兵将极为迅速,故而在巧取淮西之后,凤离军的防御重心就开始往西转移,不过靖海水师之主力以及陈渍的登城镇师,都驻在东侧的新浦(连云港)及云梯关等地。 荆襄会战之后,除陈渍奉命到云梯关组建**的登海镇师外,张苟、唐复观也分别调入凤离军及淮阳军的序列,连同柳西林、楚铮、韩采芝、耿泉山、陈魁立等部,在东线集结的甲卒已经达到七个镇师,此外还有李良所率的骑营第二镇师、以葛存信、杨释分别为指挥使、参谋军事的靖海水师。 除此之外,十四万俘兵里,除了以新附汉军及虏兵为主的八万俘兵交由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运往海外进行劳役之外,余下的六万俘兵则以随州军为主,也将徐州工辎营,要使得东线储备兵员上升到十二万甚至更高的水平。 随州军俘兵,构成也简单,大多是荆襄及淮西随罗献成起事造反的贫困民众,后随罗献成在随州停下有六七载,家小差不多也都在随州安顿下来,偏偏叫罗献成鬼迷了心窃,一步走差,成了战俘――与新附汉军及胡虏俘兵不同,随州军俘兵不仅容易改造好,还将能成为淮东军接下来一个重要的兵卒补充来源。 为了更好的将六万俘兵转化为对国公府忠心、能为国公府征战沙场的悍卒,同时王相在随州,无论是编入工辎营的六万俘兵的家小,还是随钟嵘、罗建等将投附董原的随州军将卒家小,林缚一律要求他妥善安置,编入民籍,有条件进行优先授田。 而此前罗献成在随州进行大规模的屯田,实际由各级将领私占,屯卒及耕作的将卒家小,实际不过是各级将领的农奴―― 对寿州的军垦屯田,也将是要作同时的处理。 将入城时,林缚停下来,站在路旁,看着驰道两侧渐次金黄的麦田,与身边的高宗庭、宁则臣及孟畛等人说道:“董原在淮西数年,还是做了一些工作的……” “倒不晓得董使君听了主公这番话,心里会是怎样的感慨?”孟畛笑道。 辛辛苦苦数年经营,叫淮东不费吹灰之力全盘拿去,如今寿州、濠州总计一百五十万亩地,都叫林缚一体拔入殖商银庄,成为林缚对淮东将臣的封赏;董原要有好心情,才叫见鬼呢? “顾不得董原怎么想了,”林缚哈哈一笑,他至今犹觉得叫董原入彀是今生得意之作,与孟畛说道,“银庄接管军垦屯田后,虽说将田价压到二三银元一亩,但依旧相当一大部分人是赤贫,无法出资购田,也不能简单粗暴的将他们赶走。成服他们打算,以殖商银庄的名义,与耕户立下楔书,许他们在税赋之外,以租代偿,十年之后田地即归为永业,十年之租归入银庄算售田款!这个工作,要府衙以及县跟下面新设的乡司配合着进行。当然哦,官员们替殖商银庄做工作,殖商银庄也需要额外拔些银钱给寿州府,算作补助――至于怎么补,你们谈,谈妥之后公告出来,不要藏着掖着。” 上田年产粮三石,每户授田四十亩以内,新税政之后,税赋不过二十抽一,田租也立律制不得超过三成实收,即不得超过基本田赋的六倍――实际董原在寿州屯田,为养军,每年要从屯田里直接拿走高达六到七成的收成。 林缚是要将寿州及濠州屯田统统拔归殖商银庄,但允许耕户总共只缴不到三成半实收的租赋,就已经是一种恩惠;更立下楔书许耕户在连续缴纳租赋十年后田地归为私有永业,这对耕户来说,几乎就是叫人喜极而泣的喜讯。 孟畛说道:“主公仁厚,爱民如子,子民也必会爱主公如父……” 爱民如子吗?林缚心里一笑,只是后世的记忆,使他看待普通民众没有高高在上的视角,这恰恰是当世一些俊杰所不具备的。 大多数农户,生生死死都在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对土地的渴望,是上层人士难以想象,故而这些人也将是新政最坚定的拥护者。 以往这些人是赤贫者,在压迫在社会的底层,是表现不出力量跟声音的。他们给压迫到极致,反抗,只会产生极强的破坏力。但是,现在他们是淮东军最坚定的组成部分跟支持者,他们的力量跟声音就能够通过淮东军整体的表现出来,也是林缚推动新政深入下去最核心的保证。 新税政出来之后,特别是,林缚以封赏的名义,直接将元越宗室在江宁外围诸县数以十万计的庄田讨来,拔入殖商银庄向附近无田及少田的农户出售,殖商银行虽说是以此收拢本金,但无田及少田的农户却实实在在的得到莫大的利益,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江宁的地价,在短短半个月里,就暴跌到战前的水平。 那些利益受损者,自然有恨林缚入骨的;但那些千千万万的、甚至前半辈子都没有如此奢望跟幻想的贫苦农户,又何尝不是林缚的狂热拥护者? 由于林缚要逐步的实行新兵制,原淮东军的老卒,不能成为士官,也将逐步的安排退役,安置到地方进行授田,另外就需要征募新卒,填入诸军保证军队的更新换代,并逐步的将战卒规模扩大到五十万,甚至更高。 时人视兵役为苦役,充军亦为流刑的一种,特别是江南富庶之地,农户子弟非不到走投无路才会吃兵粮――原先林缚也没有打算从相对富庶的江宁诸县能征到多少兵员,所设的征兵点连月来也是应征者寥寥。枢密院及军部即使将宣传工作做得再好,一再强调将卒的地位与以往大不同,但在江宁府周边的征兵效果,都是无不如在淮东、浙南及江西等相对苦寒、而授田工作实实在在做下去的地区。不过,在新税政及殖商银行售租田法颁布之后,江宁府的几处征兵点,就每天给贫困的农户子弟围满。 林缚称之为群众基础:淮东军之所以能有如此之强的凝聚力,也恰恰林缚在淮东立足十年来,一直都在扎扎实实的做这方面的工作。眼下只是将之前在崇州、在淮东所做的工作,做一些调整、加以改善,再向全国范围内推广而已。 林缚与孟畛说道:“我往寿州而来,防务倒不怎么关心,最关心的,还是从董原那里横抢过来这一百五六十亩军垦屯田、怎么处置的问题。在荆襄会战前期,董原直接从这些屯田上抽走五万屯卒,随后又将这些屯卒带去许昌。寿州田处置好了,有好的效果,传扬开来,听那些屯卒晓得、听到耳朵里去,特别是那些个屯卒,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家小都还留在寿州,我想他们是不会愿意再跟淮东做对的……” 孟畛以往只觉得董原有着别人不及的大才,对人心的把握也是极佳,能通过拉拢、压制不同的将领去掌握军队,但他融入淮东,才真正的体会到,林缚是从根本上掌握军队,他是几乎掌握着每一个兵卒的心! 当董原为一年一两百万两银的养兵钱粮愁得头发欲发之时,枢密院已经将三年之后的岁入增涨目标定在三千万银元了。 孟畛不知道董原此时有没有绝望的沮丧,总之他觉得董原是没有争赢的希望了。 孟畛想到一桩事,当面跟林缚禀告:“董使君入镇淮西,维扬有不少盐商子弟来投,董使君去许昌赴任仓急,故而有多少盐商子弟留在寿州,此时又有意北去许昌投董使者;主公请示训孟畛如此处置?” “要留的,欢迎他们留下;要走的,一概不送。”林缚说道。当初这些盐商子弟从维扬逃出来,就是怕给淮东清算。这些年投来寿州,这些盐商子弟的财力差不多也给消耗光了;就算没有消耗、大规模的在淮西置了田宅,只要能遵循新政之制,林缚也不想节外生枝去翻旧帐。 进寿州城后不久,即有信骑从东面驰入寿州,将一封密函呈到林缚面前。 “甄封倒是来得快,已经在新浦上岸,”林缚与身边诸人说道,“我本想在寿州多留两天,这下子看来要先赶去新浦了。” 甄封为高丽海阳郡督,在西归浦一役中给林缚所俘,后林缚支持甄封组建海阳军谋夺高丽王权――高丽战事也如火如涂进行五六年,虽说叫甄封占得高丽南部的三个郡,但甄氏即使得海东行营军及佐贺氏的帮助,在兵力上还是吃亏太多,双方在高丽汉阳郡以境形成拉锯,暂时谁都奈何不了谁。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2章 海东势力 此次跨海来觐见林缚的,除了海阳郡都督甄封之外,还有筑紫国执政佐贺赖源、日向国辅政家宰近乡津野、东州都督迟胄、儋罗国王世子李继等人。 他们都是崇观十一年林缚亲率淮东水步军精锐跨海东征、西归浦战事之后,由淮东扶持起来的海东诸雄。 此时新任才三个月的济州都督府陈恩泽及黑水洋船社执事周广东,也陪同甄封、左贺等人一起到海州候驾。 海州原隶沂州、改隶淮安,又归为淮北盐监司冶地。 海州地处鲁南丘山与淮泗平原之交,沿海岸线有近三百里、纵深百里,盐田几近千万亩。盐政改制以来,林缚正式设立海州府,除旧县外,另外分拆出赣榆、新浦、灌云三片军屯农场。 青州战败之后,楚铮等青州诸人一面坚持在沂蒙山区抵抗、牵制胡虏及新附汉军往南扩张,一面组织青沂民众往南撤退。 徐沂之间,之前就容纳了上百万流民,民户盈实,也没有多余的土地用来安置人青沂等地往南迁移的民户。 淮北沿海地区,虽有大片的荒滩废地,多达数百万亩之多,但多贫瘠的盐碛地、滩涂地,易受海潮相侵,早年主要作为盐区的草场使用,盐户居其间困苦不堪。 南迁民户分散开来,以个人能力根本就无法成片的去开垦这些贫瘠的盐碛滩地。 为了不使南迁民户沦为赤贫、流民,除了允许富裕的青沂农户迁往寿、濠、扬、淮等府自行购地安置外,林缚另将近十二万户从青沂南迁的民户编入工辎营,在海州府之下设三大屯区安置。 海州府屯田以六百户设一屯营,共设屯营一千一百余座,分归八十九个乡司辖管。 设乡司、屯营集体开垦荒滩、修堤开河、改良土壤的效率,绝对不是民户所能比的。 除了军司五年以来累计达一百万银元的拨款外,三大屯区还向淮东钱庄支借近两百元银元的垦殖款,用于购入大量的铁制农具、骡马耕牛、大小船舶、造窑烧砖、烧石灰,种植耐盐碛、耐潮涌的树草。 从正式设屯区以来,四年时间里,硬是修成长一百四十里的捍海堤,将灌河截曲取直,使通沭水、泗水,又在灌河两边挖掘六塘河、新沂河等灌运接合的运河数条,用泛淤法改良土壤逾两百万亩,目前已经能使海州府百万口户产粮几乎做到自给自足,修建的棚屋瓦舍更是数以万计。 当然,枢密院在海州府直接投资最大的,还是海州军港的建设。 海州处于鲁中南丘山与淮北平原的交野处,境内的云台山系是泰沂诸山的余脉,云台山系在海州境内又由南云台、中云台、后云台、东西连岛等五座山脉组成。 东西连岛位于海中,与后云台山相去五六里,但就是五六里的海域,成立淮北地势最为优良的大型海港资源。 后云台山势直侵海中,使得沿海多陡岸、少淤滩,甚至能叫林政君级超大型海船直接靠泊,而南北纵深十数里的东西连岛屏护在外,使得海州港不受大风、大潮的侵袭。 此外最关键的一个因素,就是从高丽半岛南端所形成东海环流里有一股常年都存的分支洋流,能直接直接抵达海州东西连岛,也就是说,从济州岛西归浦海港出发的海船利用这股洋流,甚至不用测星术,就能直接跨海摸到海州外的近海域…… 此外,海州西依沂州,北临鲁南莒县,是徐泗防线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海州驻水步军,走陆路可以进袭莒县、诸城、即墨等鲁南诸县;走海路可直接打击鲁东南及鲁东沿海――这样就迫使燕胡不敢主动打开胶莱河道的封锁,使其在鲁东南、鲁东沿海只能采取禁海迁界、消极对抗的焦土策略,从而使其根本没有办法利用鲁东南、鲁东沿海地区。 从永兴三年以来,淮东靖海第二水营即现在的靖海水师,就逐步的将海州港作为主驻港,而新设立的登海镇师驻地也设于海州,加上之前徐泗防线在海州驻军,海州聚集的水步军已经达到五万之众。 甄封、佐贺赖原、长崎秀乡、近乡津野、迟胄、李继等海东诸雄赶到海州时,林缚尚在寿州巡政。 他们则在靖海水师都指挥使葛存信、参谋军事杨释、海州知府罗艺成、登海镇师指挥使陈渍及随行跨海过来的济州府都督陈恩泽及黑水洋社掌事周广东等人的陪同下,先考察海州府的军政。 站在云台山的主峰之上,往西北眺望,在海州旧城之外,后台山与中台山之间的军垒营房鳞次栉比,仿佛巨大的营城。 后台山外港口里驻泊着数以十计的大型海战船,东西连岛的北端,耸立于防寨之中的巨大灯塔,仿佛立于崖头的小峰,在黄昏的暮色里仿佛渐次明亮的大星。 而在后云台山的南麓,则是一条新开辟的运河直直的通往西面的沭阳、宿豫等地而去,使海港与徐泗腹地相接。 即使东海寇鼎盛时期,海东与中原的联系实际上都没有彻底的断过。 而在淮东称霸东海以后,济州岛到海州、鹤城的航程更是最短缩短到三天、使福江岛、松浦港到海州、鹤城的航程缩短到五天之间,海东与淮东的联络更是密切。 甄氏、佐贺氏、近乡氏以及李氏、迟氏,为了表示对淮东没有异心,同时也要学习淮东的新匠术,常年有数百子弟在淮东或事商贸或入学,更有甚者,李氏、迟氏更有数十子弟加入淮东军出任将校,领兵作战――这些都极大的促进了海东与内地的联系。 故而甄封、佐贺赖源、近乡津野、迟胄等人说是首次来中原,但在此之前对中原一点都陌生。 想到淮东能在短短三四年间,将海州这座滨海临战的盐业小城,改造如此规模的军港大城,驻以五万精锐雄师,直接威慑燕胡控制的鲁东地区,甄封等人犹能感受淮东的强大之处,实非高丽、扶桑等寡民小国所能对抗。 甄封等人这次跨海西渡来觐见林缚,一是面贺国公府开府治政的盛事,二是应林缚之邀,来海州商议扩大高丽战事,三来是议将来海东地区的权力分属…… 扶桑及高丽以及儋罗等国历来都是中原王朝的藩属国。 只是燕胡在辽东崛起后,清水司一战全歼高丽在北方边疆屯驻的十万精锐,高丽遂在国相左靖等人的控制下,彻底的沦为燕胡的附庸。而东海寇势力盛时,扶桑、儋罗与中原的联系也告中断。 元越对地方控制力尚助处于崩溃的地方,又怎么去管辖高丽、扶桑等藩属国? 崇观十一年,林缚率水步军精锐万余人跨海东征,在松浦、西归浦诸战里,重挫佐贺氏及高丽水步军,使佐贺氏、近乡氏及高丽甄氏等家降服,彻底打通海东的商道。 林缚除了在海东地区设立济州、福岛两处受淮东军司直接辖制的自由贸易港外,还又将松浦、平户等地从九州岛割出来,设立名义上受儋罗国辖管的东州都督府,并在海东地区以马一功为首,维持兵额多达一万五千众的海东行营军武备,以维持淮东在海东地区的强势存在。 不过,一方面,出乎隐藏实力的目的,一方面林缚当时还没有掌握中枢,故而也没有办法以元越的名义直接给扶桑及高丽国下国诏,对海东势力进行正式的权力划分。 公府治政以来,林缚正式掌握元越的军政大权,枢密院之下设外藩司,直接管理藩属事(*)。高丽国王以及扶桑最高执政太宰的任命,至少在名义上,都需要得到元越朝廷的国书授诏,才算名正言顺。 当然,以往元越对海东没有节制力,只是名义上拥有宗主国的地位,对高丽及扶桑的权力更替没有什么约束力。高丽及扶桑承认元越的国书授诏,只是给元越脸面,即使不承认,元越也无可奈何…… 但到这时,特别是国公府在海东地区以济州都督府及海东行营军强势存在着,国书受诏的意义就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使得国公府直接干涉高丽及扶桑的权力更替,除了有正当名份外,还有强大的威慑性跟操作性。 这一次,林缚将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立国书传诏,封甄氏为高丽忠烈王,废除李氏的王爵,授权高丽忠烈王甄氏召集高丽民众推翻受国相左靖把持的李氏伪朝;也将强令扶桑太宰府迁往九州岛,由佐贺氏及近乡氏轮流执掌太宰府,以治扶桑国政。 当然,把持高丽、扶桑的旧有势力不会轻易就范,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战事将进一步的扩大。 从林缚率淮东军跨海东征以来,佐贺氏、近乡氏在淮东的支持下,征灭平氏,平分了大隅国土;随后,近乡氏又征灭长宗我部氏,佐贺氏征灭了毛利氏,辖土相比以往都扩大了两倍有余,成为扶桑诸国新崛起的两大霸主…… 佐贺氏所控制的武士,也由松浦战之前的一千五百人扩大到五千余人,近乡氏所控制的武士也达到四千余人,联合军高达五万余人,两家控制的人口高达三百万,已经有与当前控制太宰府的北条氏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的能力。 要说有什么不满,就是林缚在佐贺氏与近乡氏之间采取平衡策略,使他们两家联合之余相互制衡,一家都不要想压过另一家,无法一家独占九州岛以达到真正制霸扶桑的最终目的。 不过,佐贺氏与近乡氏两家,任何一家想到独力对抗北条氏都显得实力偏弱,实际上有联合作战的必要。也正式有淮东平衡策略的背书,使得他们的联合有着更实际、可靠的基础,不用担心会给盟友在背后捅刀子。 也由于淮东直辖的福江自由贸易港就紧挨着九州岛,使得佐贺氏、近乡氏受益最大。 以济州、福江为主体的自由贸易港,承接着对扶桑、高丽的主要海贸重任。海贸以生丝、绸布、瓷器、煤铁、兵甲、棉布、染料、蔗糖、海盐、粮食、马匹、皮料、金银铜贵金属等物为主,每年的交易量多达六七百万石,津海级、林政君级的大型商船有近百艘活跃于海东近海,每年的交易额高达两千余万两银。 虽说淮东军控制的济州都督府要从这么庞大的贸易额里直接征走约计四百万两银的税金,聚集于黑水洋船社的商绅势力也要分走数以百万两银计的利润,但扶桑、高丽背后受世家控制的商贾势力依旧能从分享极厚的利润。 要是不能从中分润,佐贺氏、近乡氏也没有办法在短短五六年间,组成武士多近万人、普通兵卒多达四万余人的强大军队来。 林缚之所以支持佐贺氏、近乡氏争夺扶桑的最高执政、支持将扶桑太宰府迁往九州岛,主要也是此时主持太宰府的北条氏意识着开放的海东贸易对其统治力的侵害。 虽说扶桑在吹灰炼银法传入后,扶桑银产量大增,但每年五六百万两白银、数万斤黄金以及差不多七八倍量的铜流出,依旧是此时的扶桑所难承受…… 淮东日益旺盛的贸易,对金银铜等贵金属的需求十分旺盛;淮东钱庄每年一千余万新银元、差不多三倍价值铜元的筹币量,甚至不能满足当前江淮等地的所需。 林缚虽然下令在浙西重开银矿,但浙西的银矿产量每年仅有五六万斤、湘南及广南的银矿产量也多不出太多,根本不能满足江淮当前新铸金属货币的需求。 虽说林缚极力推行大宗商贸使用银票结算,但此时银票从本质来说,相当于后世的汇票,银票的背书极为详细,以防止伪造冒贸巨款;此时还没有到推广钱钞的水平,只能不断的从海外吸纳金银铜贵金属…… 以往扶桑铸钱以铁为主,故而对金银及铜的流出不是十分的敏感;掌握太宰府的北条氏,没有实力强行关闭福江自由贸易港,想出一个狠绝的主意,就是有意在扶桑改铸币法,想要将以往的铁钱改成银铜钱。 一旦扶桑国改用银铜铸钱,将直接刺激扶桑国内对银铜的需求,刺激银铜价格在扶桑国内大涨,杜绝淮东从扶桑廉价吸纳银铜的可能,这自然不是林缚及枢密院以及此时聚集在海东贸易上吸取厚利的各方势力所能够忍受的。 所以林缚这次会支持佐贺氏、近乡氏征讨北条氏,最低的限度就是要扶桑国在今后三五十年里放弃改用银铜铸钱的念头;此外将太宰府迁往九州岛,也有利用增加新的自由贸易地,促进对扶桑的贸易进一步扩张跟渗透下去。 西归浦战事后,甄封及约三千海阳子弟曾为淮东的战俘。林缚于战后放甄封及海阳俘兵返回高丽。在平静两年后,甄封与高丽国相左靖之间的矛盾爆发,正式揭开高丽内战的序幕。 林缚使赵虎、马一功先后率海东行营军参与高丽内战,打压高丽水军,助甄氏先后拿下山南郡、关西郡,一度威胁关内郡汉阳。 燕胡意识着一旦高丽失去控制,淮东将能在甄氏的协助直接从西翼威胁辽东,故而于永兴三年之后,将此前助燕胡南征的两万高丽战卒还给国相左靖控制,将高丽的内战战线维持在关内郡以南。 高丽在籍口户不足三百万,实际人口约在五百万到六百万之内。 虽说甄氏掌握高丽九郡里人口最多的三郡,但实际掌握人口也不足两百万。特别是两万高丽悍卒重归国相左靖控制之下,甄氏所掌握的海阳军在陆战就极为吃力,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使得其北进的势力给遏制住。 甄氏这次需要淮东扩大对高丽内战的干涉程度,扩大海东行营军的规模。 助甄氏打高丽内战,一方面是淮东出于从侧翼牵制燕胡的需要,另一方面对是高丽的贸易扩张需求。 甄氏能拿来跟淮东交换的物资不多,但山南、海阳的煤矿资源尤其的优质。 高丽山南煤火力强、燃烧温度高,其性能远远高过溧阳、宣州等地所产煤炭。 从永兴二年,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就直接借款给甄氏等海阳大族,以利他们山南郡设矿挖煤,以山南煤、海阳煤输出来弥补淮东、扶桑往海阳输入物资的差额。 此时经山南、海阳两郡运往海州、崇州、江宁的高丽煤每年多达两百万筐;至于甄氏等海阳大族如何奴役俘兵及敌对势力的罪族子弟以牟煤利,就不是淮东所考虑的范围。 林缚这次除了进一步扩编海东行营军之外,还将通过淮东钱庄、殖商银庄向甄氏提供高达两百万银元的战争借款,以助其将兵备由当前的六万人扩编到十万人。 这样淮东从荆襄会战里缴获的大量剩余兵甲也有一个倾销的地方。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3章 南洋扩张 得信知甄封等人已到海州,林缚就没有在寿州再耽搁,与高宗庭、王成服、孙尚望及宋佳、刘妙贞等人从寿州乘船而下,赶往海州去接见海东来人。 从寿州顺淮水而下,行速甚疾,但赶到海州,还是需要三四天的工夫;这三四天的工夫,林缚则与高宗庭、王成服、孙尚望等人进一步详细的讨论对海外殖商的政略跟方针。 林缚在窗壁开启的舱室里,与诸人围桌而坐,侃侃而谈道:“淮东对海东的贸易渗透开始崇观十一年,是以强大的海上武备为支撑,以济州岛、东州都督府为立足点,以自由贸易港的形式,在短短数年内,将海东的区域贸易规模做到两千万银元以上。相比较之下,南洋涵盖的区域更大,仅仅包括南洋诸岛、安南国在内,地域之广就是海东的六到八倍,人口也是海东的两到三倍;再往西,则是据说遍地黄金的芨多王朝(今南亚印度等地),其地域及人口,跟战前元越相当,将有亿万――也就意味着南洋地区近期能发展的贸易潜力,是海东地区的十倍之上:尚望、成服,你们肩上的压力不轻啊……” 孙尚望点点头,贸易量要做到海东地区的十倍,那就是两万万银元。而眼下靠自由贸易,在五六年间,与南洋地区诸国的年贸易量已经做到一千万银元,差不多快摸到瓶颈的位置,想要再增涨二十倍,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孙尚望说道:“南洋贸易规模想要继续扩大,一个是航线继续往西延伸,另一个就是学海东之成例……” 学海东就是军事与贸易扩张相结合,有必要时还可以进行军事威慑跟占领,直接或与当地贵族进行合作,开采淮东所急需的资源,与金银铜矿等,或在当地强行大规模的种植棉蔗,以供淮东所不足,而不是单单的局限于传统的贸易物。 就如同海阳郡传统的贸易物,不足以支撑与海东其他势力所进行的大规模贸易时,淮东钱庄就向海阳大族支借大笔的钱款,以便他们能够在当地组织更廉价的劳动力,开采优质的山南煤来供应江淮。 已经不仅仅是贸易渗透了,而是将要衍化成一种新兴的金融殖商策略――淮东钱庄将钱款借给海外势力,依仗的就是背后强大的水师战力,不怕海阳郡不归还钱款,还能坐吃钱息厚利。但这种策略实施下去,淮东钱庄以及背后的势力,则更需要维持对海外有威胁力的水师武力,更需要中枢保持对海外持续扩张的战略。 所有的因素都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对外扩张的战略以及强大的海师武备,聚集在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之下的诸多势力,也就没有办法从海外获得超额利润;而聚集在淮东钱庄及黑水洋船社之下的诸多势,想要持续不断的从海外获得超额利润,就要确保中枢保持对海外扩张的战略以及维持强大的海师武备。 公府治政之后,支撑中枢的核心,实际上主要由支持向外拓张殖商的诸家势力构成。殖商银庄的成立,更是彻底的将中枢绑在向外扩张、殖商的道路上。 “嗯,”林缚点点头,说道,“我这次在海州召集海东诸雄议事,使你与成服也参与进来,就是要殖商银庄、南洋船社认真的琢磨一下海东模式。” 淮东钱庄的成立,源于王成服于崇观十一年所献的《典钱议论策》。 只是当时所成立的淮东钱庄,初期主要从海商集团及东阳乡党吸纳本金,而当时的王成服资历也有所不足,故而林缚用周广南、林梦得主持其事。 这次用王成服主持殖商银庄,也算是一个平衡,而且以王成服之才,对钱庄运作的熟悉程度,并不会在周广南等人之下;而孙尚望也是最早助林缚经营津海粮道的核心人物,精于船政、运务及军政。 故而林缚指定王、孙二人为接下来对南洋地区进行贸易扩张的核心人物。 孙尚望说道,“眼下南洋需迫切、亦是能用来建军港的岛屿,其一是吕宋国西南的卢加岛,其地广与西沙岛相当,海路能通往吕宋、苏禄、马曼等岛国。卢加土著于十六年前已叫吕宋国征灭,仅余数千番族在岛上为奴耕作,微臣用一船湖绸买下整个卢加岛及数千番奴,若是要建军港驻军,卢加岛是最便利……” 林缚想起后世美国以数百万美元从沙俄手里买下阿拉斯的事情来,他也是属意对南洋的扩张以金钱开道,以降低地方的抵抗力。 湖绸华丽薄轻,运及南洋贩售,尤其的精贵,一船湖绸在南洋也值得上数十万银甚至上百万两银。相比较国境边缘、番奴寄生的荒岛,吕宋国的贵族们一点都不觉得这笔交易有吃亏的地方。 眼下南洋贸易以丝绸、茶瓷等奢侈品为主,虽说南洋地方对这些奢侈品没有抵制,但贸易量有限,很快就会达到瓶颈。而林缚对外殖商将来是要以新布、铁器等初级工业品为主,这会触及到地方势力的传统利益,而受到强烈的抵制。同时,旺盛的海洋贸易,会使海盗势力大规查的滋生出来。 无论是强行打开南洋诸国的贸易之门,还是打压航线周围的海寇势力、维持商路的通畅,都需要在南洋维持具有威慑力的水师武备。 一座差不多有七八百平方公里、易于建军港,又紧贴着吕宋、苏禄等国、位于南洋航线的岛屿,林缚愿意拿十船湖绸甚至更多的财货去换;一船湖绸换一座大岛,实在是廉价得很。 看着孙尚望展开来、较为详细的南洋岛图,林缚说道:“可设卢加都督府以辖岛事及对吕宋、苏禄等国的商事;人选嘛,需要对南洋事务熟悉……那就思宗去好了,”林缚看向站在孙尚望身边的青年孙思宗,问道,“如何,不会嫌弃卢加是酷热荒地吧?” 孙思宗是孙尚望的长兄子,燕南战事时得以幸存,时年才十七岁,后来一直跟孙尚望身边为吏,此时年仅二十六岁。 孙尚望治夷州,曾派孙思宗两度随船下南洋考察南洋诸国的风土人情,作为经营南洋海贸的第一手资料,也确实是最为熟悉南洋事务的青年官员之一。 此时卢加岛仅是数千番奴所居的半开发岛屿,而淮东此前在卢加仅仅建有一座补给基地,派驻了百余兵丁、几艘近海战船驻泊着,说到繁荣程度,甚至还不如江南地区的乡司。 但是,新设的卢加都督府,在级别上,甚至要比普通州府高半级,虽说本岛荒芜,但处于泉夷通入吕宋、苏禄等国的黄金航线上,有着保护航线、打击海盗的重任。 除一定数量的守岛卫军会受都督府直辖外,还将长期驻泊水师的精锐战力以威胁周边的海盗势力及吕宋、苏禄等国。 即使不谈其他,仅掌握数十万亩沃土及数千番奴,都是极大的权柄――这么一个美差等落到孙思宗的头上。除了孙思宗对南洋事务熟悉之外,林缚也是考虑孙尚望叔侄这些年来治理夷州劳苦功高。 “思宗定不负主公重任!”孙思宗不掩欣喜的立正宣誓,以示忠心不二。 林缚挥了挥手,要孙思宗莫要太严肃,说道:“卢加岛半是丘山、半是沃土,番族也有种蔗的传统,要是殖商银庄吃不下全部,还可以将一部分沃土出售给浙闽商绅以种植蔗园,不受内地新税政的限制――如此也能筹集经营卢加岛的经费。守岛卫军方面,我给你一营水步军的编制。营哨将,由军部调给你,普通兵卒可以从浙闽沿海征募;都督府属吏方面,你选个名单来报备给枢密院选吏司;水师方面,我要赵青山从东南岸轮调一旅战船驻在卢加岛;卢加岛本土所产,我给你五年的免税期,之后等同济州……”除了守岛卫军的军官任命及水师的轮调外,林缚也是尽可能多的给孙思宗治理卢加的自主权。 中枢眼下拨不出太多的钱款去经营卢加岛,所以在经营上会以殖商银庄为主,但也不能完全奴役番奴劳作,还要吸引一部分商绅雇佣失地农户迁移上卢加岛,才能达到永远占领卢加岛的目的。 卢加岛有二三十万亩沃土宜种植蔗园,还有数千番奴作为极廉价的劳动力可以役使。浙闽一带的商贾对南洋也不是十分的陌生,特别是随船走过南洋的,对在南洋经营蔗园,只要土地足够廉价,还是很吸引力的――就算没人应募,以孙尚望、孙思宗治政夷州数年所积累的声望,与殖商银庄一起从夷州、泉州等地自行筹集数十万两银募几千农户去经营卢加岛,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缚又与孙尚望说道:“仅设卢加都督府还不够,在婆罗与柔佛之间,需要设一水师基地及都督府,你看什么地方合适……” 柔佛海峡,即后世的马六甲海峡,是南洋航线通往芨多王朝的必经之地,唯有在柔佛海峡附近建设一座水师基地,才能使南洋商贸航线顺利的往芨多王朝延伸。 此外,婆罗国即后世的印度尼西亚,在前陈时又给称为金州国,以境内盛产黄金而闻名――林缚要行新政,需要大量的贵金属充当货币,无论是贸易渗透也好、强取豪夺也好,枢密院此时都需要能够直接利用婆罗国的金银矿资源。 其实除了婆罗国的金银矿之外,出海南洋的商船给林缚带来两桩更紧要的婆罗物产,叫林缚异常重视对婆罗国的贸易渗透。 一是婆罗火油、一是婆罗山灰。 所谓的婆罗火油,就是石油。而婆罗国的石油储层很浅,很容易开采,而且油质极好,不用提炼就能直接用作灯油。婆罗国地方已经习惯开采石油用作燃灯,在南洋传为婆罗火油。 林缚此时还想不到石油有别的用处,也许是内燃机发明之前,石油的用途不会太广,但仅仅是用作灯油,利益就极大,而运来江淮地区贩售,成本很低。 要是大规模的设矿井进行开采,成本还将大幅下降。 为了导航灯塔能有更强的照明光源,淮东甚至从闷烧煤的残余油渣里提炼轻质油物,成本是婆罗火油的二三十倍之多。其他不论,淮东在鹤城、长山岛、海州等地设立的几十处大型灯塔,每年仅火油耗费就要用掉上万银元。 改用婆罗火油之后,灯塔烧油的成本骤减到十分之一。 林缚记得东北有石油储存,但储油层很深,千米之深的储油层显然不是眼前的技术水准能开采的。 眼下以蜀地打井开采盐卤的技术极深,盐井最多只能打到岩下一百丈深的程度。 西域应该有浅层石油,史书及杂史也记载西域有黑火油产出,应该就是石油,但陆路运输的高昂成本,想要在江淮用上西域开采出来的石油,想想就会叫人崩溃。 从婆罗国到扬子江口,虽说有万里海路,海船往返于江淮与婆罗国之间,一趟要走四五个月之久。 但一艘林政君级海船,能运万余桶火油。 当世火油与猪肉同价,江宁一斤肉值六十钱,一桶一百二十斤净重的火油就值七个银元还多――也说是三四十员船员操纵一船林政君级海船,在两三个月之间内能将价值近十万银元的火油运到江淮出售。 而这些火油从婆罗岛购入再走海路运到江淮,成本都不用一万银元,即使到江淮等地抛售的油价降低一半,走一趟船也能赚近四万银元。 如今一艘能走远海的林政君级海商船,造价都只不过四万银元,也就是说走一趟船贩售火油,就能赚回一艘林政君级海商船来,利润高得惊人。 林缚要在大规模的推广琉璃灯,琉璃灯本身的造价高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当世农户人家,在夜里根本就烧不起灯油――即使在眼下,婆罗国的浅层石油资源,也是叫林缚垂涎三尺。 即使作为传统的灯油使用,只要价格足够的低廉,江淮浙闽赣鄂等地五千万人口,潜在的年需求量也要有数百万桶,甚至还可以在开采之后向海东及南洋其他地区倾销。 还有一桩是婆罗山灰,实际是为不知何年喷发沉积下来的火山灰。在婆罗,当地人就用这种火山灰肥田、抹浆砌屋。 婆罗山灰经商船运到江淮,这两三年来小范围试作,用于改善沿海沙质地是效果奇佳,能使沙质田的棉粮产量直追江南的上熟田。而将波罗山灰混入浆料里使用,粘合度堪比三合浆料。 婆罗山灰实际是一种天然的矿肥跟天然混凝土,虽说价值比不上婆罗火油,但也是一桩运及江淮有利可图的货物。 而婆罗国火山频发,使得其地肥沃异常,也是发展各种种植园的首选之地。 故而林缚需要在婆罗国附近有更强大的军事存在,如有可能跟必要,待到有余力时,甚至对婆罗国进行军事吞并也在所不惜。由于后世的记忆,林缚对印尼也没有什么好感。 “柔佛国东南有半岛名普丹,与柔佛国似连似断,潮起有断水,潮落淤地,”孙尚望指着南洋海图,与林缚说在婆罗与柔佛之间适合占来建军事驻港的地点,“所以虽与陆地相通,但也没有通道相接,给柔佛国视为弃地,仅有三五千番族以渔事为生,南洋商船早年常与番族交换淡水、食物,后购下一座村庄,建了小堡……” 其实在今日之前,南洋商船对外的贸易渗透,就处处学习海东模式,在航线上建有好几处补给地。 从前朝末期到元越开国,都大量的遗民出海逃往南洋定居。在东海寇未兴盛之前,浙闽等地也有许多破产失地农户下南洋讨生计,使得南洋诸国如吕宋、苏禄、婆罗、柔佛、安南等国有许多沿海或岛屿地区,都有大量从中原南迁的海民在乞生,地位极低。 这是南洋商线在短短五六年间能够大规模扩张的基础。 “柔佛离本土更远,而前朝对婆罗、柔佛的渗透有限,影响不深,故而需要更强的军事存在,”林缚对高宗庭等人说道,“你们商议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大概要派多少水步军过去合适。占领普丹,不要想着省钱。花几十万两银子买下来,将来柔佛国民想要讨回去,还可以公开说:这块地是咱们花银子买下来的;再说也不缺这点钱……”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4章 高丽战略 五月十六日,林缚乘船经淮水、灌河,抵达海州港,接见甄封等海东诸雄。 船在海州港驻泊,林缚凭栏而立,问身后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三女:“你们三人可想回海东省亲去?” 左兰、左雁当初是作为礼物给儋罗王室选出来献给林缚的,本就有一种给遗弃的失落跟幽怨,不过她们生长富贵之家,对这种命运也有自觉,心里还是颇为想念远在济州的母亲跟弟弟。 当然,她们跟在林缚、宋佳身边这些年,也学着处理政务、知悉军政,知道林缚此问,是特别问入江绫织的,一起回头往入江绫织看去。 入江绫织跟随林缚才十一岁,此时也才是双十妙龄,脸蛋清媚而纯真,肌肤滑腻如雪,看不到一丝的瑕疵,她身量丰盈,穿着浅绿纱罗裙衫,高高撑起的胸脯,使她有着望之入骨的美感跟媚态。 当初入江绫织叫入江氏送给林缚时,主要还是因她年幼、脸蛋清丽却着成熟妇人的身材,此为男人所喜之奇趣,却未料得她长成之后,也是如此的绝美。 仅在容颜上,左氏姐妹还稍有不及。 “离乡时年纪尚幼,已记不住家乡模样,也早就不想回去了……”入江绫织幽幽的说道。 入江绫织,虽说跟入江氏是同族,但幼年时家破人亡,她因为年幼貌美而给族人豢养,要不是遇到宋佳、林缚,她只会沦为族人或族人中馈赠他人的玩物。 她作为礼物叫入江氏献给林缚时,年仅十一岁,心里弃满着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族人的怨恨,亲人也早就不在,哪里还想去重游故地? 佐贺赖源、近乡津野联袂而来,不会仅满足将太宰府迁到九州岛叫他们两家轮流执政,他们两家在九州平分了大隅国平氏之后,想要更好的动员战力进攻北条氏,入江绫织的族人入江氏是一个障碍。 林缚在允许佐贺氏、近乡氏平分入江氏国土之前,不能不感觉入江绫织的感受。 虽说入江绫织当初是作为玩物叫入江氏献给林缚的,但看到她一年年的在自己身边长大成人,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喜爱,对她也许是欲多过情,是更喜爱她的一身媚、肉以及内生的媚骨,但犹不希望她为故土凌落而哀伤。 林缚想要社会风气开化,就不能将海外的事务再捂着不揭开,公府治政以来,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将海东事务较为彻底的摊开在江淮士绅商贾、走卒贩夫之前,也引起很大的议论。 以往对外藩的邦交,差不多千百年来,都是行“君行王道、四海咸服”的王道,与外藩邦交,纯粹是展示一下中原汉邦的仁义道德跟大帝国风范;而林缚强化国家、弱化朝廷的概念,自然事事要强调国家利益,与外藩邦交,自然要行霸道、争权益,绝不仅仅局限于外藩在口头上的“咸服”。 船驻泊后,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三女作为林缚的宠姬,不会公开露面,而刘妙贞身着金丝绣凰将袍、宋佳也穿女吏官服,随林缚一起下船接受诸人到码头来的迎接。 林缚看着甄封、佐贺赖源、近乡津野等人,垂手而立,俯仰一笑,说道:“济州一别,将近十载,诸公都安好,有诸公在海东,我心安哉……” “崇国公英伟神武、风华正茂,我等垂垂老矣!”佐贺赖源行礼道。 三人里,佐贺赖源年纪最轻,也就五十有六;甄封时年五十有九;近乡津野年纪最长,已经是古稀之年,但为不叫佐贺赖源在背后捣鬼,还是死撑着一把老骨头坐海船来海州觐见林缚。 虽说甄氏、佐贺氏、近乡氏近年来崛起于海东,但尚不具备制霸的优势。 他们或将老去、或已垂垂老矣,子嗣里也没有特别闪耀的人物出现,眼前林缚正值壮年,虽知依附淮东的格局难以更改,也想在有生之年,将海东的局势最终的确定下来。不然等到他们亡故,而子嗣又没有大出息,说不定会叫林缚下决心去扶持别家势力取代他们…… 这也他们不顾风波险恶,齐聚海州面贺林缚得赐九锡、开府的根本原因,想以这次聚首,将海东未来三五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权力格局确立下来。 海东跟南洋不同,无论是高丽或者扶桑,此时陷入分裂,但高丽及扶桑还是有着统一及整体民族化倾向的传统,即使带着后世不愉快的记忆,林缚也知道对之进行军事占领有些不大现实,会遇到强烈的抵抗。 林缚这回需要彻底的将济州岛、松浦、平户及五岛列岛从高丽及扶桑划出来,成为中枢在海东的直辖领土,需要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为此背书。 早在陈恩泽代替林景中执掌济州政事之际,就与儋罗国李氏以及东州都督府迟胄进行密商。 儋罗国虽称一国,但占地不及一县,民不过三万口。说得好听一些是个藩国,说得不好听就是一家土著番族,为维持三千的常备兵员,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较强一点的势力就能叫他们国灭户绝。 而迟胄得掌东州都督府,完全是在林缚的支持下的临时措施,随着对淮东的了解越深,迟胄也是早就放弃割据东州的念头。再者没有淮东的支持,迟胄想以一县之地,以异族之名而占据九州岛一角,迟早会给日益强大的佐贺氏或近乡氏所灭。 这一次,李氏及迟氏都将以世享爵袭的条件放弃对济州、松浦、平户以及五岛列岛的治权,使儋罗国、东州都督府将彻底的并入新设立的济州都督府,成为中枢直辖的海外领土。 虽说济州岛、五岛列岛、平户岛及松浦半岛加起来也就只有两县之地,但意义非同小可,一旦济州都督府正式得到将来高丽王室及扶桑太宰府的承认,治权确立下来,从此之后,广逾万里的东海,将为新帝国的内海。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林缚这些年来借北地民户南迁,不断的往济州、东州等地迁置汉民,使得济州、东州的人口膨胀到二十万之多,其中半数都是迁往当地落户安置的汉人,此外还有常年前往海东贸易的商贾、船工、水手以及做工的雇户三四万人。 甄封、佐贺赖源、近乡津野,虽说前后折于林缚之手,但他们在海东莫不是一时之选的雄主;林缚的意图,他们心里都是明白的,也知道眼前根本没有拒绝设立济州都督府直辖济州岛、五岛列岛及松浦半岛的能力,只希望以此换一些更有利于家族的条件。 佐贺赖源、近乡津野则希望林缚能默许他们能平分了入江氏的治土,甄封则希望林缚能往海东派驻更强的战力,以利他能早日推翻受国相左靖挟持的高丽旧朝。 高丽半岛上的战事如火如涂,国相左靖得燕胡交还两万战卒,声势大涨,在汉阳以南集结了近十五万军队,欲一举平灭甄氏在海阳掀起的叛乱。 在宴席上,甄封就有些迫切及待的向林缚提出增兵的要求。 林缚位居高座,笑着指着左列第二排陪宴的胡乔冠等人说道:“他们便是本院挑选出去高丽助战的将领,忠烈王与他们也相处有日,还能满意吗?海东行营军将增加到三个镇师的编制,在原先的人马基础上,儋罗王卫军及东州水步军会进行扩编,组成一个混编水步镇师,以济州都督藩闻叔为制军;另外,乔冠他们还将在海州抽选健卒,组建一个全新的镇师,赴海东增援……” 海东行营军真要扩编到三个镇师,将是四万到五万水步军战卒的规模,再配合甄氏自身的扩兵计划,在高丽本土联合作战的总兵力也将达到十五万之多;至少在兵力将能与国相左靖控制高丽旧朝军队分庭抗礼…… 说实话,甄封他们这次从海外过来,恰逢胡乔冠他们以学员队出海见习的名义经过济州岛,于是在济州岛一起并船来海州,相处了好几天,但胡乔冠等恪守军纪,甄封等人此前还一点都不知道林缚对海东的增兵计划。 这时听林缚这么说,甄封也放下心来。 甄封此前没有奢望淮东能直接派兵参加陆战,而是希望淮东能在优势战国将国相左靖所控制的高丽水军压制在汉阳出不来。林缚将海东行营军扩编到三个镇师,一个镇师以水军为主,一个镇师为水步军混编,一个镇师以马步军甲卒为主,这自然是除了压制高丽水军之外,还将直接参与陆战。 看着心头落下石头的甄封,林缚微微一笑,经历去年的上饶、荆襄会战,淮东财力也有透支过度的吃力感;林缚答应林梦得等人要给两三年的休养时间,他打算利用这两三年时间里,将新政理出一个头绪来。 虽说休生养息,不会大动干戈,但眼下十万人以下的用兵规模以淮东来说,根本就谈不上大动干戈……只是远赴高丽作战,有一个适应性问题,林缚倒不会一下子将援兵派足,他最终的目的,除了助甄氏推翻高丽旧朝外,还要联合甄氏从东翼进攻燕胡之辽东。 就算燕胡此时放弃燕蓟之地退回辽东去,林缚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增援甄氏、派兵参与高丽内战,仅仅是林缚北伐、从两线夹击燕胡战略的前战;真正的北伐,林缚要将西到关中、东到高丽半岛的万里海山,都划为平灭燕胡的战场里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5章 陆七零三镇师 林缚早就指示军事参谋部做出向海东地区增派一个镇师增援部队的方案。 现有的方案,不从现有的人马里抽一部精锐渡海东征,而是从诸军、从军事参谋部、从陆军指挥学堂抽调将官,组建新的一支镇师增援海东。 以胡乔冠、虞文备、贺宗亮、冯衍、陈瑜勤等人为制军、参谋军谋、旅师的营哨级以上将官队伍,共一百四十七人,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陆续从各部抽调出来,陆军高级指挥学堂以学员队的形式进行有针对xing的培训。 罗文虎以及早初随他投附淮东的周胜、田苏等人也编入学员队,即将作为新编镇师的旅指挥参军及营将、副营将前往海东作战。 罗文虎从十二月初进江宁任职,迄今已过去有半年时间;实际他在军事参谋部任职的时间并不长,其间作为第一批学员进入陆军高级指挥学堂学习了三个月,之后就直接编入军官团学员队…… 进入江宁这半年时间,以及之前短短半个月协同淮东军在荆襄作战,给罗文虎带来的是翻天覆地的认知。他在随州军时就自诩文武双全、见识过人,而他在进入江宁之后,展开在他眼前,则是一个令他陌生、新奇的全新世界,令他不得不收敛起以往的轻狂跟无知,也更深刻的认识到,淮东的崛起,绝不是偶然的。 虽说即将组建赶往高丽增援甄氏的,是编号为“陆七零三”陆军镇师,以步卒为主,编制一定比例的车马战队,但军官团学员队一个极重要的针对xing培训,就是适应海航。 增援陆军镇师将配合水军从高丽西海岸北进高丽王都汉阳郡,将领要是对海洋没有一个基本的认识,显然是不合格的。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军官团学员随巡海战舰编队从崇州出海,往南经嵊泗、明州、泉州,在夷州岛北端短暂停留后,又顺着黑水洋北上至济州岛,在济州岛汇合甄封等人,一起跨海东行返回海州,正式负责起组建增援镇师的重任。 书上得来总是浅,短短一个月的旅程,对罗文虎、陈瑜勤等以往视野只局限于一郡一府之陆地的将领来说,冲击力是极强的。辽阔海洋给军官们的感受力,也绝对不是陆军指挥学堂上的沙盘演示所能展示出来的。 罗文虎内心深处则洋溢着一种在加入淮东之后就持续存在的强烈自豪感,为自己处于一个伟大的时代、参与一个伟大的时代而兴奋,也为以往那个坐在礼山城里做着封妻荫子美梦的自己而惭愧。 林缚抵达海州的第二天,“陆七零三”镇师则正式授旗成立。林缚邀甄封等人一起检阅由“陆七零三”镇师士军官组成的编队演习,“陆七零三”镇师,哨将级以上的军官定制为一百四十七人,哨将以下的士官定制为一千三百二十三人。 唯有到这时,罗文虎才能尤其深刻的感受到,为何诸将武官对林缚的出现是如此的兴奋跟ji动! 在随州军时,罗文虎虽有野心,但也不敢触逆罗献成的威势,但降附淮东之后,才真正的领略到什么叫高下之别、什么叫天壤之别,才真正的认识到随州军为什么会毫无希望,才真正认识到王相的见识为什么能超过他们一等――这都来源于半年时间以来,几乎每天都会给他新奇感受的新世界。 淮东军的强大是浸透于每一个角落的,而非单纯的说林缚足智多谋,而如此强盛的帝国,竟是林缚以十年之功开创,怎能不折服人心? 陪同林缚视军的是徐泗行营都指挥使、淮阳军指挥使刘妙贞,她跨马而行,身穿彩金将袍,未戴面具,金属兜鍪下lu出清艳无双的面容来。 “红袄天女!”队列里发出小声轻呼。 淮泗流民军未起之前,“红袄女”之名就盛传于淮水两名,其时她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女孩,随舅兄征战天下时,也才十八岁,以女子之身勇夺淮泗第一勇将之名。 淮东诸将官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身而轻视她,作为当世唯一在战场上曾与林缚平分秋sè的将领、作为手下刀枪从未遇敌手的无敌战将,便是女子身,自然也会赢得足够的尊重;便是周普、宁则臣这样在淮东军里一等一的悍将、勇将,在刘妙贞面前也是慑服敬畏。 也许叫诸将官感喟的是,如此名将,竟如此的艳如桃花;也叫人打心底认为唯有林缚这样的人物,才能叫红袄女折身相嫁。 在后云台山北麓空地进行编队演习的,还只是“陆七零三”镇师一千五百人的士军官团队,已叫甄封、佐贺赖源、近乡津野等人感受到淮东军的强大之处。 在扶桑,诸家都是以武士为核心,另从平民征补兵卒组建军队。 以扶桑兵制相比,淮东军的士军官团队相当于扶桑诸家的武士团队,只是规模更大、培训体系更完备,而且绝大多数人都经过战火的严峻考验。此外,淮东军的普通兵卒,来自于有至少有半年以上战训基础的工辎营储备兵员。 仅在海州地区,列入工辎营、作为淮东军储备兵员的人数就高达十二万,平日以营垦与战训相结合。 甄封等人早前已经看过海州地区的乡司、屯营垦训之事,由于靠近海港能够提供充足的肉食,枢密院对海州辎兵营的伙食供应,要远远好过扶桑平民阶层的日常吃食。 即使每日都要完全繁重的营垦及战训任务,但充足而肉食丰富的伙食,就足以叫储备兵员的身体变得更强壮。淮东仅在海州的工辎营兵员素质,就绝非扶桑或高丽的平民所能比,甄封对新组建的增援镇师战力充满期待,而佐贺赖源、近乡津野二人的心里则充满着绝望――他们虽说此时不得不依附于淮东去轮流控制代扶桑最高权力的太宰府,但从心里终究是不甘心永远附庸于淮东。 在整个扶桑国,人口约近两千万,只要能够进行统一,本是可以成就一个帝国的。但是,以后只要给将来的大崇朝笼罩在yin影之下,扶桑就绝对没有成就帝国的可能。 佐贺赖源看了身侧的近乡津野一眼,心里充满着无奈,他本打算拖到近乡津野亡故,再行吞并近乡氏之谋,眼下看来哪怕近乡津野早亡而其后又无雄才,淮东也绝不可能叫佐贺氏独占九州岛的。 夜间,林缚又在临时行辕里宴请陆七零三镇师的将领,与胡乔冠、虞文备、贺宗亮、冯衍、陈瑜勤及罗文虎等将说道:“参谋部及枢密院不会允许我再去海东督战,你们在海州集训三个月之后再跨海东征,要服从指挥使马一功、参谋军事陈恩泽的指挥,不能急于求胜。大捷是急不来的,即谓‘凡战事以正合以奇胜’也。你们在军中以及在战训学堂,所学习的战术,都能归究到这一点上来。唯有在心定气闲、做好长期心理准备的对峙中,才有可能发掘到有利的战机。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北伐能不能赶上趟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唯有待你们在海东、在高丽半岛获得决定xing的军事胜捷之后,才是北伐的时机……北伐不会太早,所以你们要有在高丽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 海东行营以马一功为指挥使,以济州府都督陈恩泽为参谋军事,下设三个镇师,第一镇师由马一功直辖,以葛长根为副制军,第二镇师以济州府都尉潘闻叔为制军,第三镇师的将官便是以胡乔冠为首。 胡乔冠也是崇州童子在军中的代表人物。陈恩泽虽然会兼领海东行营参谋军事,但也是以政事为主。胡乔中、罗艺成、唐希泰等崇州童子的代表人物,也都侧重于政务,成为地方上的骨干官员。 林缚还特意让人将罗文虎的坐席安排在身边,笑着问他:“此次随巡海战舰编队出去适应海航,有何感受?” “……”罗文虎感慨良多,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尽书,言道,“末将尝随族人走贩si盐而走各郡,在江畔观察大仓船便震惊不已,其后近二十年皆以为大丈夫穿江过海,应坐大仓船。唯入归主公麾下,才深知井底之蛙所谓即末将之类也。以往不服庸于主公足下,实是不知螳臂当车之实情,幸得主公不弃末将mi途……” 大仓船,多为粮商从川江、两湖往江淮运贩米粮为造,载量有两三千石到五千石不等,在林缚大兴船政之前,确实是扬子江上最大型的船舶。当然,林政君级的远洋海船,不是在载量上要远远超过大仓船,船体结构上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顶级的林政君级海船,除船板外,内部结构包括龙骨在内,都换成精铁铸造。成本虽然高昂无比,一艘船造价逾十万银元,但经得起普通南洋风暴的考验。以当前南洋海贸的厚利,投入多大的本钱,走两年船便足能赚回来。 而一艘林政君级的海船,航行年度是以三十年为标准建造的。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我们要开眼界,但妄自菲薄也不好。我只是给诸将士创造更好的条件,但胜捷还是希你们一刀一枪的去拼回来。要是事情能如此简单进行类比,虏王叶济尔也无需此时要登州视军了……” 正如林缚到海州来,动静不会小,叶济尔于五月下旬赶到登州巡视燕胡在登州的水军建设,也绝无可能掩人耳目。 差不多在崇观十一年林缚跨海东征之后,其时还没有侵入燕蓟的燕胡,就在辽东半岛的南端金州府设立水军;待青州战事之后,燕胡更是先后用陈芝虎及老将那赫雄祁镇守青登,起用登州水师降将大规模的扩编水军。 历经前后九年时间的建设,投入绝大的人力跟物力,燕胡水军虽说还没有大规模出击的迹象,实也不容小窥。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6章 岛城锁海 到五月上中旬,登州也渐次入夏,腥热的海风横刮过隍城岛。 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将渤海环抱在内海,仅在登州与金州之间敞开宽两百里的口子。 隍城岛,就于这个口子的内侧,南距登州刀鱼寨有一百二十余里,距庙山主岛约七十里,北距辽东金州铁山寨约八十里。 环渤海湾的燕蓟、两辽及鲁西北等地,目前是北燕控制的核心区域,数以千万亩的粮田,主要就集中于这一区域,距离海岸线的纵深不过三四百里,北燕逾六成的钱粮皆得于此,聚集了近七成的丁口。 唯有能将淮东水师战船封堵于渤海之外,才能使北燕核心区域不受侵袭,而沿海防务压力才能有效的减轻。在淮东水师纵横东海无以匹敌的局面,位于渤海门户之上的隍城岛,对北燕来说,军事意义就显得额外的重要跟突出。 青州战事之后,先是陈芝虎督青、登兵备,陈芝虎西调后,那赫雄祁接替鲁山防务,更是直接将行辕迁到登州,着手将隍城岛整体修建成坚固的永备军垒。 玉妃身子娇软无力,吹弹欲破的脸给腥热的海风吹拂,略有不适,陪着身体在春后才稍稍好转的天命帝登上隍城岛。 隍城岛分南北两岛,两岛相距不过两三里,狭长的岛山高二三十丈不等,将当中的海面围在一座风平浪静的内湖,使得隍城岛古往今来都是海上南往北来之船舶避风泊锚之所…… 登岛山望下,玉妃实不知如此坚固的一座岛城、海寨,要投入多少钱粮才能铸成!当然,北燕以往以辽东之地,能将元越打得毫无还手之手,此时控制的丁口比以往多十倍、多二十倍,能做的事情自然是更多。 玉妃陪同叶济尔登上南岛南弩台,弩台建立南隍城岛南端的岬山上,飞崖临时有二十丈高,左右能登临的坡地,都建成驻守甲卒的坚垒,拱护弩台不受敌侵。弩台上十数架轻重型抛石弩,最远射程能有六百步,与北岛南端的弩台,恰好将隍城岛海寨的南口子封锁住。 而在封锁口的内侧,海水之下,还藏着铸铁尖头的暗柱,用凿石溶铁的方式立于海底。而在北端,那赫雄祁更是将数以千计的巨石浸入海水之中为基,砌成长两里有余的海堤,将南北隍城岛的北端衔接起来,使两岛之间的月牙形水域,完全变成登州水军战船驻泊的内岛。 为能抵御海流的冲击,每一块沉入海底的巨石,都重数千斤――为能建设立隍城岛寨,那赫雄祁常年使万余精锐驻守隍城岛、役使两万余奴工。 在过去三年时间里,在隍城岛上不堪苦役而病疫或给刑毙的奴工多达数千人。 便是以如此的决心跟投入,终是叫那赫雄祁、建立隍城岛这座不沉的“海上巨船”,挡在从东海进入渤海湾的口子上。 玉妃也注意到汗王一路南巡来,唯有登上隍城岛,愁眉才稍稍展开。 北燕在鲁东北、燕蓟、两辽以台州、莱州、沧南、津海、昌县、榆关、塔山、金州等城为核心,构筑海疆防线,驻以十万戍卒,不畏淮东水师小规模的渗透侵袭。 十万戍卒看上去很多,但给近两千里的防线摊薄,实际任何一段都很难单独去抵御淮东水师集结超过万余兵力的强力进袭,故而隍城岛与南面刀鱼寨、庙山寨以及北岸铁山寨共同组成的锁海防线就额外的重要。 只要这四座临海或直接处于海中的坚固城垒不给攻破,再辅以水军战船,就能将大规模的淮东水军战船编队封锁在渤海之外。 毕竟相比较两三千里的渤海岸线,渤海口从刀鱼寨到铁山寨的直线距离仅两百里,顺风顺流,只需要半日行程,无论是防守,还是相互增援,都要便捷、灵活得多。 “我等大燕战将,以往何曾想过要在海里筑此坚城?有此海上坚城,燕蓟足保,雄祁将军大功哉!”叶济白山等北燕将臣以及叶济多镝率鲁豫总督府将臣,随同叶济尔一起来登州视军,登上弩台看岛城如此雄壮,叶济白山也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战事要如何进行,不是取决于传统,也不是取决你想怎么样,而是取决于对手!”对长子叶济白山语气里的自满,叶济尔非常不满,不管诸将臣都在身边,出言截断他自满的感慨。 在场除叶济多镝等王公外,范澜、那赫雄祁等大臣重将,哪一个不是见识非凡? 以往军中那赫雄祁是为数不多坚持建设水营的将领,叶济白石等惯以骑兵强力撕开敌防线的将臣,则多不屑一顾,还是叶济尔顶着强大的阻力,支持那赫雄祁出镇登州、大规模扩建水营。 唯有在荆襄会战失利后,北燕将臣才能明白叶济尔与那赫雄祁当年的坚持,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战争的形态,传统是有强大的惯性,但不随着对手而改变、进步,则注定会给拖入被动挨打的窘迫境地。 虽说以隍城岛、庙山岛以及登州刀鱼寨、金州铁山寨构成的锁海防线,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淮东水军大规模侵入渤海的可能,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眼下只是被动的防守,远远不能拿在东海上纵横驰骋的淮东水师战舰编队没有办法。 弩台上所部署的十数架新型抛石弩,则是淮东军早就在军中广泛使用配重式抛石弩,此等利器,也叫北燕在荆襄会战之中吃够苦头,北燕还是在近期才试制成功。 要是限制于传统,不主动的跟着对手进步、进行战事升级,就永远没有获胜的可能。 叶济白石脸色讪然,他还没有坐上太子之位,而军中掌权的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二王,也不喜欢他,有时候不得不低下头颅来服软,说道:“父汗教训所是,孩儿半年来静心思虑,也确知以往孤陋寡闻、见识轻浅,也愿意静下心来跟雄祁将军学习水战之法……” 叶济白山认下,叶济尔脸色缓了缓,说道:“兵事险恶,未虑胜、先虑败也。南朝丁口是吾族百倍,人才济济,非吾族所能比也,你们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之前元越腐败,蛇鼠之辈窃居高位,使有志之才杰不得舒展,使军政殆坏,吾族能击之;然而元越给林缚窃居,从天命年初始,前朝屡败、屡挫,实际也给南朝开创了革新鼎故的良机。你们不认真的反思,荆襄之败不会是孤例……” 叶济尔要叶济白山脸上好看一些,最后一番话则是转身对着身后的诸将臣训示;以往大燕铁骑战无不胜,养出一群骄兵骄将,他只希望荆襄之败,能叫大家清醒过来。 叶济尔说及“蛇鼠之辈窃居高位”时,张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虽说旁人也忍着不拿眼睛看他,他又如何能心安? 荆襄会战的影响是极为深远而深刻的。 首先,也是最根本的,荆襄会战彻底改变南北对峙的势态,使北燕被迫放弃进攻势态,全面的进行战略收缩。虽说在淮东控制下的元越没有立即展开獠牙利齿,但只要有些见识的将领,心里都清楚,战略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江宁那边。 其次就是荆襄一役,包括降附军在内,总计损失兵力近三十万,其中诸燕部族子弟损失逾四万人。对于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总数也就四五十万的诸燕来说,四万本族丁壮的损失,是痛彻入骨的。 叶济部从乌伦山起事,纠集燕东、燕西十余部占据辽东,先后数次击溃元越边军及高丽边军,直至夺得燕蓟、晋中、关中、山东等地,前后数十年,在战事里直接损失的本族男丁人数也不过五六万人而已,而荆襄一战就损失了近四万五千人最精锐的本族战力,是怎么都难以承受的! 要不是叶济尔力排众议,坚持要叶济罗荣在晋南领兵,叶济罗荣怎么都难逃其责。即使如此,叶济罗荣的王爵也给削去,以罚其过。 再一个,荆襄失利的消息,传到燕蓟、晋中、山东等地,对地方民众的心理影响也是极深刻的。 以往北燕铁骑战无不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以强大的武力及血腥,令陷地军民屈服,不敢反抗。荆襄会战之后,在晋中、燕蓟等地,形势就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各地抵抗军势力如春笋初发,而在太行山中盘距多年的魏中龙等顽寇,更是在荆襄会战之后频出太行山掠夺周边府县,声势越发壮大。 魏中龙等顽寇,在太行山里活跃有些年头了,数百人、千余人一股,盘踞在地形险恶的太行山中,有如恶龙游走,难以清巢。 以往,这些顽寇虽然难缠,但燕南、蓟西及晋东的府县以及地方乡绅势力,还是能颇为坚决的配合清剿之。魏中龙等顽寇虽说常年盘踞太行深山里,但为害也不算大。 但在荆襄会战之后,除了普通民众的心理发生变化外,之前地方士绅及降附官员的心理也发生微妙的转变。从以往积极配合清剿抵抗军,变得消极拖延,更有甚者,甚至有暗中勾结、支持抵抗军的迹象。 只要不是给彻底绑死在燕胡战车上的,谁愿意将自己的退路完全堵死? 便是燕京城里,称病不朝、甚至有意直接告老退居的汉臣也日益增多,不得不说,淮东颁布的一二三等战犯及将功赎过之标准,对北燕的降附汉臣影响是极深刻的。 张协站在弩台之上,望着脚下的隍城岛寨以及周遭的碧蓝海水,心里暗想:这锁海防线真的就能守住北燕半壁江山吗?当年那个猪倌儿,会如何看待北燕的锁海防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7章铁山船场 叶济尔巡视隍城岛只有半日辰光。倒不是说隍城岛无物可看,而是隍城岛位于海中,一旦叫淮东水军战船闻着腥味来袭,叫天命帝及一干王公大臣都给困在岛上,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也是叶济尔一再坚持,叶济多镝、那赫雄祁才勉强同意他率一干王公大臣登视隍城岛。然而水军一旦护送天命帝及诸王公大臣出海,动静怎么可能会小? 瞒不过淮东在登州的密间,为防消息传出去引来淮东战船袭击,到岛上之后,叶济多镝、那赫雄祁就一再敦促天帝命离岛。 叶济尔抬头看了看天,叫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地催得不耐烦,便说道:“去铁山!” 那赫雄祁与叶济多镝对望了一眼,见天帝命意思坚定,而其他王公大臣大概知道劝阻无用、也就没有劝阻的意思,他也只能从命去做安排。 海上行程的安全,倒不是说需要多少护卫兵力,而是行程要快,叫淮东水军战船编队捕捉不到战机即可――叶济尔起意去铁山,那赫雄祁小半个时辰就安排下来,扬帆渡海,在天色将暮之时就驶入铁山港。 铁山又称铁门山岛,实际是辽东尖内侧紧挨着崖岸的两座半离岛,在潮汐浅时,就会显露泥床来。南北铁门山隔水对望,环抱出一块纵深七八里的水域来,而进入的水口子处岬石对立,口子仅四里宽,而且在四里宽的水口上,还有一座名为草陀子的小岬岛。 那赫雄祁选择铁山建锁海防线的北端水寨,就是看中铁山仿佛天然海城、极有利于防御的地形,而铁山东翼则是横贯整个辽东尖的老龙岭,地形巍峨险峻,易守难攻;老龙岭北麓则是辽东尖金州城。 北燕在辽东尖部署水步马军总共有两万余精锐;从金州城到铁山寨,城寨相接,利用辽东尖的地形,极尽固险深远之能事、形如游龙、险如深狱。 从崇观十一年起,北燕最主要的官办船场也在永兴三年之后,迁到铁山来。 视察水军,叶济尔在对岸的登州就能看到水军出海操作习的情形,没有必要专程跨海来金州;他是要看铁山船场。 北燕船政,兴于崇观十一年,前后九年经过三个时期的展。 崇观十一年,北燕从高丽强征千余工匠,设船场、立水军。 最初的船场建于金州城北侧的内河青囊河之中,以利随时封锁河口,防止给当时的登州水师及淮东水军侵袭。辽东尖纵深数十里到百余里不等,就这么点纵深,自然育不了多深广的溪河,青囊河船场水浅口窄,造不得大船。 虽说北燕早期的船政,并没有使其有能力间接组建一支与当时登州水师相抗衡的水军力量来,但也为北燕船政及水军建设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请记住小说网kan.} 青州战事过后,北燕控制了大半个山东,特别是陈芝虎在柳叶飞的配合行调虎离山之计,将登州水师主力诱到陆地合围,在降附登州水师近万人之后,北燕才真正具备设立水军的条件。 叶济尔先用陈芝虎兼领水军,起用杀主将赵珍挟众降燕的叛将柳元龙为副都督,实际掌管水军建设;之后又用那赫雄祁治青、登、金三地防务。 那赫雄祁在构建锁海防线之外,将元越在登莱未来及撤走的船匠及造船设备迁到辽东,一并在铁山兴建一座全新的造船场。 在迁并登莱船匠之后,铁山船场的匠工多达四千人,能造两千石的水密舱大船,差不多已经完全掌握了当世北方的造船技术。 当世南船北车;也恰恰是需求所在,使得北方精于造车,而南方擅长造船。便是高丽三面临海,但受海盗势力封锁,困于近海不能远航,也不擅于造大船。 以北方及高丽造船之传承,铁山船场在建成后短短两三年就能成功造出两千石的水密舱大船,虽远不能跟淮东相提并论,但表现已经是相当不俗。 林缚在崇州任用铁匠出身的孙打炉为监官,就惹得满城风雨,而在那更早十数年之前,叶济儿初登汗位,就在辽东颁布《求贤诏》,声称“不限贩夫走卒、隶从农人,凡有一技之长,献之衙府,皆授官长”――说起来北燕重视匠术、务实求新,是要早过淮东。 其兴起于辽东,自有其过人之处,并非偶然。要不是淮东横空出世,以孱弱而内部矛盾重重的元越王廷,实在是很难阻拦北燕侵吞中原。 北燕船政的第三次大展,与荆襄会战密不可分。 虽说荆襄会战,北燕大溃,兵马丧失将近三十万,但也不是全无所得。在荆襄会战中,北燕最主要的收获,就是得到奢家投附献上的近两万名南方工匠。 这些工匠,差不多在南阳战事之后,就连续北迁并入北燕控制各地官办工场里去,其中北燕最紧缺的近三千造船工匠,在迁入金州后,给铁山船场带去奢家所掌握的所有造船技术。 这时才知北燕将臣越深刻的领略到南北造船技术的差距。而在奢家匠工并入后,铁山船场就迅具备建造大型海船的能力,并在年初时着手同时建造六艘五千石大船。 荆襄会战的失利,使得北燕的战略重心不得不转移到东线来,变战略进攻为战略防守。而战略重心转移到东线,势态又从进攻转变为防守,水军则是北燕必须要加强的一环。 若不能将淮东战船封堵于渤海之外,北燕在东线的防兵便是再多一倍,也会倍感费劲,便如奢家在闽东给淮东水师逐步蚕食消弱之恶局。北燕能使鲁东南、整个山东半岛的东南半面都变成残地,与淮东拉据,但不能将燕蓟、辽西、辽东面渤海的区域都变成残地! 单纯的刀鱼寨、庙山岛、隍城岛及铁山寨,哪怕建得再固若金汤,没有一支在水淮之上的水军的配合,没有近海作战的能力,也是没有办法形成锁海防线的。 叶济尔不奢望能在短时间里,建一支能与淮东水军在东海上争雄的水军,那是没有可能的,但水军战船,依托刀鱼寨、庙山岛、隍城岛以及铁山寨,将淮东水军战船封堵于渤海口之外,并非没有可能。 这个战术,与陆战中的依城作战同出一辙。 单纯的在海面拼战船,拼不过淮东,那战船依托于战备兼全的险峻海岛,各自控制三四十里纵深的海域,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在淮东水军面前,要建一支相差不远、在水准之上的水军,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众人走进守卫森严的铁山船场大门,迎面便是一艘半面给拆去船板、显露船肋与龙骨的巨舶。 叶济白石看了暗暗心惊,心想:原来传言不假,那赫雄祁真是这艘船拆开来空摆在船场的空地里? 这是一艘崇州船场所造的津海级战船,是那赫雄祁出重资、几经周转,从北条氏手里购来;而北条氏得到这艘战船,则是从入江氏那里横抢过来。 入江氏屈于北条氏的威压,将淮东出售给他们的津海级战船转让给北条氏,而谎称触礁沉没,这是林缚最终放弃入江氏、默许佐贺氏、近江瓜分入江氏的一个重要原因。 扶不起的阿斗,林缚也不会去扶,林缚此时在海东地区需求的,还是一些能扶得起来的势力。 这艘战船的确是集中体现了淮东的最高造船技术,单看那精铁铸造的巨型船骨,那黑漆漆的金属光泽,叫人望而生畏――淮东拿这种结构异常坚固的战船借着湍急的海洋,间接冲撞敌船,也能无往而不利。 这艘船在驶入铁山船场之前,为避风浪曾不意触碰礁石,但十三个水密船室,只毁坏了一个,以至都不影响航行――怎能叫人不惊讶? 这么一艘战船,费尽心机搞来,耗费十数万两金银,不编入水军,却叫那赫雄祁剖解开半面,摆在铁山船场的空地,许多人都大为疑惑,脸色都颇为难看。 叶济尔走上前去,伸手触摸那冰凉的精铁船骨,看向站在那赫雄祁身后:“苏庭瞻,这便是淮东的铁骨船吗?” 苏庭瞻在荆襄会战中,不战先逃,叶济尔最后非但没有责罚他,还封爵盖州伯,调他入燕京咨备水军之事,有意用他督掌水军。 苏庭瞻倒非不知道淮东的强盛无敌,但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所? 苏庭瞻倒非不知道淮东的强盛无敌,但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所? 虽说奢文庄使奢渊授意他们往西北走,离开这个非之地,但西北诸羌争雄,也是血腥之地,焉容弱小外族插足?奢渊遵从奢文庄之意,执意不敢离开关中,迁往天水为将,苏庭瞻考虑再三,最后还是选择进入燕京觐见天命帝。 苏庭瞻走上前,行礼道:“禀皇上,这确是淮东铁骨船。” “闽东海民世代走海,造船之术应不会差,你们倒是说说看,林缚到底是怎么的一个人物啊,竟然想到用精铁铸船骨?”叶济尔袖手问诸将臣。 张协心里暗想,当年陈西言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称林缚为猪倌儿的?他不相信以陈西言的眼力,真就是开始看走了眼。 苏庭瞻藏着话未说:淮东在荆襄会战中使辎车披覆铁板,成为战场横行无敌的铁甲战车;照此看,淮东以至也能够在战船上披覆铁甲。到时怎么在海上与淮东战舰争雄?他藏着话不说,不是为别的,是怕更打击北燕将臣的信心。 叶济尔问那赫雄祁:“找匠师估过这艘船耗去多少铁料吗?” “粗略估过,”那赫雄祁说道,“仅船骨耗用精铁,应在十二万斤以上……” 那赫雄祁这么一说,在场好些人都生抽一口凉气。 精铁堪比铜价,十二万斤精铁就价值两万两银子,这艘船从北条氏手里搞来,花了十数万两银子,真是一点都不冤啊――北燕控制的铁场,一年也就产百十万斤精铁,其他什么事都不干,全部用来造船,一年也造不出**艘来啊! 而在淮东,崇州、明州以及江宁三地的船场,津海级的商船、战船,一年能造四十艘;船体更为庞大的林政君级战船、商船,一年能造十艘…… 这些船里,即便只有三分之一是铁骨船,所耗用精铁也极可能高达三百万斤。 那赫雄祁这么一说,在场好些人都生抽一口凉气。 精铁堪比铜价,十二万斤精铁就价值两万两银子,这艘船从北条氏手里搞来,花了十数万两银子,真是一点都不冤啊――北燕控制的铁场,一年也就产百十万斤精铁,其他什么事都不干,全部用来造船,一年也造不出**艘来啊! 而在淮东,崇州、明州以及江宁三地的船场,津海级的商船、战船,一年能造四十艘;船体更为庞大的林政君级战船、商船,一年能造十艘…… 这些船里,即便只有三分之一是铁骨船,所耗用精铁也极可能高达三百万斤。 叶济尔委托那赫雄祁在登州设立的、专司搜集淮东各种情报的西监寺,称淮东一年铁料产量逾三千万斤,还四周不停找铁矿设场时,燕京城里诸公都是不屑一顾,以为在那赫雄祁的操纵下,西监寺的刺探夸大其辞,但经几处相互对验,实情还真是叫人难以接受。 “雄祁将这船拆开来摆在这边好啊,但不够好,应该摆在金銮殿前面,叫大燕的王公大臣都睁着眼睛看一看!‘燕骑满万、天下无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要以为还占据着半壁江山就大事无忧――你们再不给朕醒过来,什么都迟了!”叶济尔一字一顿的说着话,字字仿佛砸进在场的王公大臣们的心里,但是他说完这些话,也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咳嗽不己,背躬得像海虾。玉妃忙上去搀扶,替他捋背缓气,然而看着身后森森发生的铁船骨,也情不自禁的想:林缚到底是怎样的男子,竟叫汗王如此生忌? 她十四岁嫁给叶济尔为妃,迄今已有十五个年头。在她眼里,叶济尔就是天下无人能及、堪一统天下的雄主,只是荆襄会战的失利,叫她认识到,那个曾给世人称为猪倌儿的男子,也许会更强一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8间 应子 在金州城临时驻辕的行宫里,夜深人静,叶济尔犹未眠,玉妃站在一旁执琉璃灯照着他看图。案上是从关中一直到辽的河淮渤海地舆大图,各色丝线绣成,铺满整张长案,将南北两朝的防御形势准确无比的标注出来,要细看某处,要掌灯俯身而看。 在徐州战事之后,从徐泗地区南下的作战意图无法实现,北燕的战略被迫西移,但在荆襄会战受重挫,北燕就被迫变进攻为战略防线,而且防御的重心又重新转移到东线来。 “皇上,夜已深,明日还要早起,还是早些歇息吧!” 叶济尔每得空便令宫侍将地舆大图铺开,不舍昼夜的细看,这幅大图不晓得看了多少次,角上还沾有他咳出来的黑血,看他夜深不眠,而是反复细看这图,玉妃心疼的劝道。 “心不能静,怎得眠?”叶济尔苦涩一笑,伸手要将琉璃灯接过来,说道,“玉妃,你去歇息去吧,莫要乏了你。” “皇上不睡,妾身又怎能安心睡下?”玉妃轻叹道。 叶济尔放下琉璃灯,年逾五旬的他,看着身边正风华盛龄的玉妃,看她仿佛此时节正盛艳开放的夏花,爱怜的摸着她滑如春水的脸腮,只觉身子有些发凉,将她披着的薄衫拢紧了一些。 “皇上,多镝王爷与雄祁将军求见。”一名幼宦走进来禀道。 “快宣。”叶济尔说道,他知道老三与那赫雄祁不会无缘无故深夜求见,必是有大事发生,也不让玉妃退避,北燕还没有彻底的汉化,女人倒是不避政事。 叶济多镝与那赫雄祁很快走进来,随他进来,还有西寺监都督佟成化。 “有什么消息传来?”叶济尔坐回扶手微冷、入夏后还垫着薄垫裖的高背梨花木椅,他是临时决定渡海来辽东,金州城里没有专门给他建的行宫,而是临时占了金州守将的大宅下榻,事事自然都不能讲究。 “林缚忽从寿州至海州,据徐泗密探传报,高丽叛军首领甄封以及扶桑筑紫国执政佐贺赖源等人都在海州,与林缚密会……”佟化成禀道。 “是不是召白石、张协过来商议?”叶济多镝问道。 “不用了,不急于一时。”叶济尔无力的摇了摇头,倒不是事情不紧急、不重要,更是有一种力不能及的无奈跟颓弃。 甄封与佐贺赖源,都是崇观十一年之后林缚在海东扶持的两家势力。林缚缴甄封、佐贺赖源跨海来见,意图有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无非是加强甄氏对高丽国相左靖所部兵马的攻势以及通过佐贺氏加强对扶桑诸岛的渗透。 无论哪一桩事,都不是北燕希望看到的,但也不是北燕能直接阻拦的。 “此外,南越军事参谋部在海州新设一军,以陆七零三镇师为编号,任命当年崇州童子里的人物胡乔冠为制军,”佟化成继续禀道,“‘陆七’乃淮东海东行营军之序号,以马一功为指挥使,此前在海东仅驻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水步军,此时新设一镇师,直接编‘陆七零三’序列,奴才怀疑儋罗国及东州都督府这次很可能会直接并入淮东早初在济州所设的都督府,其兵马直接编成目前所缺的‘陆七零二’镇师……” 佟化成是那赫雄祁推荐的斥候头子,负责西寺监、专司对淮东的情况刺探之事,自然是精于情报分析。 林缚要开江淮社会之风气,在公府治政之后,就逐步的将海东、南洋以及枢密院、军事参谋部诸多事务向外界公布,不再作为军事机密严禁外泄,故而西寺监也能得以更全面的了解及刺探淮东的情报。 林缚将军情司从枢密院独立出来,设立军事参谋部以为中枢军事指挥之所,是要使军政关系更加的正规化,自然也是更直截了当的重编诸军序列。 林缚将骑营、禁营军、崇城军、长山军、凤离军、淮东军以及海东行营军等马步军都归入陆军军种,分编“陆一”、“陆二”……一直到“陆七”序列;军以下的镇师、旅,则直接编“陆x”之后再编序数,方便军事参谋部能直截了当的掌握诸军兵马。 在陆军之外,又以“水一”代指靖江水师,以“海一”代指靖海水师、“海二”代指东南水师。这些都是林缚使淮东军国兵化措施里一些具体而微的细枝末节,也是要在传统将领及官员的心目里强化“海师”的地位,平衡海陆军种之间的地位。 眼下,军事参谋军直接掌握的行营及军一级军事单位有十个,下辖镇师二十六个,算上直辖的登海独立镇师,淮东野战精锐部队就有二十七个镇师。 另外,林缚还在枢密院下设提督诸郡兵备司,以孙敬堂为诸郡兵备提督,实际与地方郡司、府县双重领导地方兵备事务,将之前的府军以及一部分屯卒,统统编入地方治安部队。 以“兵备某某镇师”排序,每郡原则上只给予一个兵备镇师的编制,实际的兵额则根据实际需求进行调整。目前在提督诸郡兵备司之下,设有九个兵备镇师,但仅编有十四个兵备旅。 林缚如此进行防务及兵备改制,也是方便军事参谋部与地方治安兵备事务隔离开来,以便日后能将野战军较为彻底的转为国防军,这些新制也都以邸报的形式统统颁告天下。 也由于林缚在江宁大行新政、新制,西寺监及燕廷才能更为准确的掌握淮东的情报,更加准确的判断淮东的军事实力。 就眼下,将以董原、岳冷秋等人为首的河南六镇十四万兵马排除在外,国公府直接掌握的武备就超过四十四万人,其中六万人为地方治安兵备,马步水军野战精锐高达三十八万人,还没有将设于徐泗、寿州、庐州等地、多达二三十万之众的诸屯田辎卒计算在内。 既然林缚在“陆七”序列之下,直接编“第三镇师”,很可能就意味着,林缚派往海东的驻兵将提高到三个镇师的规模。这个问题比甄封、佐贺赖源渡海来与林缚密会,要严重得多、也要严峻得多,意味着林缚有意使淮东军直接参与高丽国的内战。 “荆襄会战之后,世人皆知南北对峙之重心转移到东线,”叶济尔手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到长案前,将山东、渤海、黄水洋以及高丽半岛统统画在内,有着难以掩饰的仓惶,说道,“真是预料什么最坏,就来什么啊!” 叶济多镝、那赫雄祁也是心头沉重。 荆襄会战之后,南北双方的战略重心东移,是明确的。 淮东的水军优势明显,而经营多年的淮东、徐泗等地都在东线,从东线北伐有着西线难以比拟的优势,还能克服淮东军骑兵数量不足的劣势。 在荆襄会战过后,淮东军差不多有近二十万兵马陆续东移,填入寿州以东的防线,对北面之山东,展开强烈的进攻势态。 故而近半年来,北燕也视山东防务为重中之重,叶济尔也抱着病躯视察山东防务;锁海防线,归登州都督府冶领,仅是山东防务的一部分。 叶济尔常与北燕将臣称“中原人才济济”,实际施治军政时也是言行合一,其令叶济多镝治山东防务,整个防线构想,就是直接剥自当年李卓的“内线防御”思路。 整个山东郡以南中北三线划分,南线即鲁南地区,从鲁西南五湖区域、到沂蒙诸山南麓的沂州以及山东半岛的东南部莒县、即墨等地,长期都是双方之间的缓冲区。 随着淮东军主力的东线,淮东军对鲁南地区的渗透跟控制逐步加强。 北燕在山东防务的实际有限控制区域,是中线位置上,而泰、沂、蒙、昆嵛诸山在中线上构成南北之间的天然屏障。 走东线相对易行的北进通道,主要有三: 一是从鲁西南沿汴水、泗水北进,就是通常也是东线南北争雄的主要战场。 二是从沂州,穿过沂蒙诸山之间的谷道,走破车岘关直接攻入临淄府南的临朐县。 而鲁东南沿海,即昆嵛诸山的南麓,由于近海滩涂众多,道路荒废多年,倒不能算是大股兵马北进的良道,第三道通道就是走海路,直接进入渤海湾。 针对山东的地形特点,北燕在汴、泗诸水的外围,在破车岘关谷道上,则以济宁、泰安、破车岘关、临朐等城关为核心,构筑外围防线,驻以精锐步卒,但真正有战略决定性作用的骑兵部队,则主要集中于内线的济南等地。 这么一来,淮东军即使仗着兵力上的优势,能够强行撕破外围的防线北进,但无法短时间里逐次攻克北燕在外围防线上的雄城坚堡。即使叫淮东军有十数万兵马进入到济南、临淄内线,也没有跟北燕骑兵在内线决战的可能。而淮东军若是不急于北进,而是要强攻外围防线上的雄城坚堡,而北燕部署在内线的主力骑兵,则能选择有利的时机出兵解围,给围城的淮东予以重创。 内线防御思维,对弱势一方来说,是相当有效的防御策略,不会因为军事冒险而带来不可预测的危机。 叶济尔总结南侵诸战胜捷以来,将最大的功劳放在当时元越中枢除李卓之外,再没有一个真正知兵略的人物;要是当时的元越燕京中枢,能够贯彻李卓的内线防御思路,不去冒险奢望直接攻下辽阳城,北燕是暂时拿元越没有办法的。 淮东早初在徐泗防线上,也是实施内线防御的策略,包括凤离军及靖海水师在内的主力,都部署在后备防线上,又有淮水可以依赖,使得整个防线层次丰富而弹性十足,最终则成功迫使北燕放弃东线进攻的策略。 袁立山等新附汉军,主要是元越边军降附而来,也是北燕执行内线防御部署在外围城垒里的主力,他们野战也许不利,但守御城垒极为有经验。 叶济尔较为担心的则是锁海防线,到底有没有能力将淮东水军战船封锁于渤海之外。 这次看过锁海防线的建设情况,叶济尔的心情本是好转了一些,至少短时间里不怕淮东能强攻下山东。但是,知道情势偏偏往预料中最坏的方向发展,林缚偏偏将高丽半岛也纳入其东线战略的范畴,叶济尔的心情就彻底的溃坏到底了。 海阳郡督甄封于西归浦一役被林缚所擒,高丽国相左靖就迫不及待的派亲信去接管海阳郡,然而叫林缚行纵虎归山、使虎狼相斗之计,放甄封与三千海阳浮兵返回高丽,促使甄封与左靖之间的矛盾尖锐对立起来。 虽说在北燕的压制下,甄封与左靖之间平静了两年,但甄封在海阳准备妥当之后,就迅速以雪前耻、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北进,攻打国相左靖控制高丽王军。 甄封虽在西归浦一役败于林缚之手,却凿实是高丽有名的宿将,用兵狠辣,而北燕十数年来一直都有意削弱高丽的国防兵力,使得左靖控制的高丽王军在战事之初就节节败退。为避免形势无法收失,叶济尔在西线战事最紧迫之时,将两万高丽战卒遣归国内,以助左靖夺回失地。 实际到后期,左靖控制的高丽王军有十五万兵马,精锐也有三四万之多,却对兵马不足六万、仅得海东行营军在外围助阵的海阳军无计以施。 要是淮东直接派四到五万精锐兵马参与高丽国的内战,左靖控制高丽王军,能够守住汉阳郡南境的防线吗?要是高丽国都汉阳失守,左靖被诛,高丽国整个的都倒向淮东,那北燕根基之地辽东,就会直接面临高丽与淮东联合兵马的强力进袭。 也就是说,淮东甚至都不需要打下山东,主力能直接走高丽半岛攻入辽东、攻入燕蓟…… 高丽必须要保,仅靠左靖控制的高丽王军很不保险,一旦高丽失守,对北燕的后果是灾难性的——这个子,北燕必须要应,就需要直接派兵马进入高丽参战。 但是,从哪里调兵、调谁去助守高丽,这些问题摊开叶济尔面前,是叫他那么的难以回答!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29章 白石领兵 “南朝丁口虽然多,但民风羸弱,体格瘦小,北方大汉能以一敌三,我族由高祖备武出乌伦山,丁户不过万余,纵横燕东、辽东,乃至到父皇手里天下无敌,何曾畏惧过南朝号称有十万、百万之数的弱旅?今天大燕扩土百倍于前、控丁口也百倍、千倍于前,此前不畏,为何独独今日心生畏惧?” 叶济尔临时在金州城召开军事会议,叶济白石在座前慷慨陈辞。 荆襄失利之后,北燕虽在叶济尔的强力弹压下,进行战略收缩;封陈芝虎为秦王,守关中,就是要叫北燕的核心战力撤到燕蓟外围,并以山东为重心,巩固河淮防线――即使有荆襄受挫的教训,但在战略上进行如此翻天覆地的调整,内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异见? 至少在明面上,荆襄会战的失利,与叶济罗荣在西线的轻敌冒进有直接的关系,而叶济罗荣在南阳会战之后直取荆襄的战略,是得到叶济尔支持的――为此叶济尔下诏自省,以分担叶济罗荣之责,坚持使叶济罗荣留在晋南,主持河淮西端防务兼羁縻关中的军务;对南朝此时所形成的三大势力,叶济尔也是暗中采取连纵之策。 只是北燕军将数十年来养成的骄纵气势,断不会轻易就叫一次惨败而彻底打折。 特别是叶济白石等青年一代,以往给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老帅笼罩在yin影之下,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但他们这次反思荆襄失利,更多的则是将责任归咎在叶济罗荣等老帅的轻敌迟钝上,而不会甘心承认南朝的兵马在短短数年间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朝繁盛,本就不是突然之事。 以往元越控制的漕道,常年有数万艘船舶行走其中,造成漕道沿线的城埠异样的繁荣跟富庶,寻常商贾家累万金。这些事情,燕胡将臣是早就清楚,然而元越虽富庶,但照样给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虽说叶济尔、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日益清醒意识到淮东的强盛之处,但在叶济白石等人看来,要是害怕南朝繁盛而怯战,这些年的战事难道是白打的? 虽说平日叶济白石等一干王公将臣,平日里给叶济尔压制住,但稍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的表示不同的意见。 针对淮东很可能直接派大股兵马参入高丽内战,以叶济多镝、那赫雄祁为首,主张使高丽国相左靖在汉阳郡以南组织防御,他们这边再派一两万精锐,驻扎在高丽国都汉阳城附近,以保汉阳以南的防线不失,起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 这个方案,在叶济白石等人的眼里,过于保守,纯粹是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给淮东打丧胆,不敢去逆淮东的兵锋,在军议上迫不及待的表达不满。 叶济尔坐在高椅上,看着随行来山东视军的将臣分成两派争议高丽出兵事,心痛得厉害。 北燕立国还不到三十年的历史,无论是兵制还是议决权事,都留着很深的部族传统,使得新确立起来的燕国君权,并没有彻底的神圣不可侵犯。 叶济尔虽然高高在上,但不是意味着北燕朝堂之内,就没有人敢触逆他的威势。 叶济白石长成之后,桀骜不逊,与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相处都有矛盾,但心里最大的刺,就是不满叶济尔登基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立他这个嫡长子为储,还处处压制他的兵权。 叶济尔对这个表面驯服、内心桀骜、野心勃勃的长子有时候也无计可施。 叶济尔眼下身体日见不行,虽然没有立储,但下面的王公大臣有哪个没有在考虑这事?在他诸子里,看上去白石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叶济尔心里清楚,要没有淮东的崛起,白石继位,即使会闹出些乱子来,但闹不出大问题。 淮东兵锋之盛,即使在燕京城里,叶济尔也能感到刺心之痛,在这种情况下,立白石为储,叫白石在自己身故后继位,只会给大燕带来覆顶之灾――但是不选白石,又能选谁? 叶济尔心思岔到立储一事上去,叶济白石见父皇沉默着不吭声,只当是给自己的话说动心,又振声说道:“孩子不才,愿将兵援高丽……” 叶济尔抬起头来,没有看长子白石,而是往叶济多镝、那赫雄祁望去。 叶济多镝也无以为计,叶济白石的生母早亡,但其母族为燕东第三大族沮渠氏,是最为坚定支持立叶济白石为储的势力,近两万精锐沮渠骑兵,只有叶济白石能指挥得动。 从高丽手里夺过来的辽东南清水郡,给高祖封为沮渠氏的族领地,要支援高丽,只能以沮渠部骑兵为主,实在无法拒绝叶济白石主动要求担任增援高丽的主帅。 换在他时,叶济多镝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挠叶济白石领兵,但荆襄大挫之后,要是在高丽再冒进轻敌而受挫,大燕就真的要岌岌可危了;叶济多镝倒是不管他与叶济白石之间的矛盾会再度加剧,意yu拦着不叫叶济白石领兵,那赫雄祁在旁边却先说话:“老臣以为,大皇子愿领兵出援高丽,必能马到功成……” 那赫雄祁的态度,叫叶济多镝吓一跳,实际想不明白那赫雄祁什么时候突然给叶济白石拉拢过去,心里又惊又疑,但不便再出口劝阻;叶济尔也是一脸疲倦的说道:“那就让白石兼领清水郡督,从燕京领五千精骑,其余兵力从清水郡征调,统兵两万负责增援高丽之事……”便将这桩事定了下来。 在金州城临时驻榻的行宫里,叶济尔将增援高丽的事情定下来,便叫诸臣退下,一夜未睡的他也深身疲累,返回寝臣歇些去。 叶济多镝心里惊疑不定,但看到那赫雄祁与张协走到一起,还是走过去直言问道:“白石去高丽,必会轻敌冒进,高丽再败,大燕就危险了,你怎么如此草率附和他?”要不是长期与那赫雄祁其事,又有张协在场,叶济多镝多半会不满的吼出来。 “王爷,想必你是误会那赫将军了,”张协在旁边替那赫雄祁解释道,“淮东没有从当前的精锐战力里抽调人马,而是新组镇师编到海东行营军的序列之下,能够预料到淮东派往高丽参战的兵马,起初的战法必会保守。大皇子出兵高丽,会急于寻求会战的机会,但淮东则不会急于会战。待大皇子的耐心磨光掉,他能在高丽呆上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叶济多镝mo着短髭,思虑张协的话,又问那赫雄祁:“你是这个意思?” 那赫雄祁点点头,说道:“临议事前,与张相遇上,说及担心大皇子会主动领兵的事,张相说可叫大皇子先去……我细想:大皇子也是久在军中领兵之人,即使再急躁,初期也不会有多大的闪失;等大皇子在高丽呆上大半年,没有耐心,这边再顺势换一个老成持重之将过去主持军务,就可以了――而不能等高丽的战事拖上一年半载,再让在燕京看了不耐心的大皇子过去领军,那才会出大问题。” 叶济多镝也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觉得张协这人还是很有计谋的:就老二身体这状况,一心想着继位为新帝的叶济白石就不可能在高丽安心呆上太久,最多半年就有可能无功而返,这样也能挫一挫他的锐气。 那赫雄祁心里一叹,在立国之前,汗位传承是兄终弟及、弟终兄长子及;要是天命帝不幸驾崩,由叶济多镝继承帝位,大概是最有利大燕稳定的,只是在立国之后,兄终弟及的传统就给废掉。 叶济多镝又问张协:“白石刚在堂前所言,乍听还有些道理。南朝旧时、此时一样的繁盛,为何此时势强,而旧时势弱?” 张协脸sè讪然,他知道叶济多镝也不是拿话挤兑他,思虑片刻,说道:“南朝旧时虽繁盛,但财赋不入国库,而繁盛滋养奢侈之风,使民风羸弱,于国事不利;今时南朝繁盛之海贸、商贾、工造,十之六七都掌握在淮东之手,新税政又使以往用于市易的三十余种货殖,则为地方与中枢岁入之源,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早年大同、宣府、大同三镇边军屯寨体系完备,每年所需军食马料,则能从地方征调,屯事荒废之后,燕京每年拔三四百万两银尤不足养军也,但此亦燕京岁入养军之极限。而如今淮东合并枢密院与户部的岁入,总计有两千万两银,能拿过去五六倍的钱粮来养军,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张协的话很明白,要是当初元越任用林缚来理财,就算边军将吏还是原先那一套班子,北燕也绝没有可能侵得燕蓟的,更何况此时的南朝是从里到外都发生了质的改变。 张协在元越任相之前,主持户部多年,本身就最重要财赋之事,对元越的种种弊端看得比谁都清楚,对林缚在南朝所行的新税政也有着比别人有着更深刻的认识――眼下南朝在淮东军的压制下,根本就形不成势力能站出来阻挠新税政的实施。 以茶税为例,以往仅江西浮梁府茶事最盛时,一年产茶逾五百万斤,税监使征银四十万两,地方士绅就叫苦不迭,频出抗税之事,文官也都称地宦臣税监勒索地方,有害吏冶。 南朝行新税政,使茶税分场税、市商税。场税由中枢征收,浮梁茶事恢复到年产五百万斤时,茶场税将骤减不到十万银元,但允许各个地方府县从入境分销的茶商处抽取市商税,大体还能再十四五万银元。两者相加,比旧时还差一截,但最为关键的,市商税成为地方府县财政来源,si茶就会遭受彻底的打制。 以往浮梁茶税一度就高达四十万两,但全国所能征的茶税最高时也不超过八十万两银?难道说除浮梁府之外,其他府县的产茶总数也就只有五百万斤?时人饮茶成风,士绅官宦更是无茶不成宴,亿万丁口,一年饮茶没有万万斤,三五千万斤还是有的。 在淮东对外公布的数据里,仅通过黑水洋、南洋船社,去年输往海东及南洋的茶叶,就高达五百万斤;而对此,淮东则征收高达两成的关厘。 再以盐事为例,旧制si盐泛滥,使得两淮盐铁监控制的两淮官盐年产不过十五万石;而林缚大减盐场税,使地方参与分利、小比例的征收市商税,再配合打击si盐,使得两淮官盐的年产量在短短两三年间骤升十倍。在使盐价持续下降、不足旧时官价三成的同时,中枢及地方能征得的盐利,总数实际比以往翻一番还不止。 南朝旧势力给林缚压制抬不起头,而新势力的眼光给吸引在海贸上,茶盐之利相对变小,不那么吸引人,故而南朝根本就没有力量能阻止林缚实施新税政。g!。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0章 以缓待急 在甄封、佐贺赖源、近jiāng津野辞行离开海州的前夕,北燕任命大皇子叶济白石为统领率bing援高丽的消息也通圌过情报网,传到海州。 “叶济白石乃叶济尔之嫡长子,叶济尔卧病多年,却拖延不立叶济白石为储,据传是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二人从中作梗,使叶济白石对罗荣、多镝二虏心生怨恨,”高宗庭得信便到林缚跟前相告,此时jun议,先将基础情与参加jun议的诸人cu略解说一遍,道,“其未经挫败,锐气还盛,不留在叶济尔身边,而去高丽领bing,应是想用战功压过罗荣、多镝二王,铺开他登上燕虏储君的道路……” 林缚抚着额头,不吭声。 他已经养成jun议开始时不发言的xi惯,就怕他先说话,别人慑于他的泉威,接下来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叫他听不到其他方面的意见。 随林缚在海州,jun事参谋部及枢密院也就高宗庭、孙尚望、王成服、周普等人。 周普对战略方面的事情不敏圌感,也知道慎言的道理,闷头坐在那里看椅下铺地砖上的浅雕。 liu妙贞、宁则臣、马兰头、李良、葛存信、yáng释、罗艺成、李卫、陈渍等徐泗战区的主要将领跟guān圌员外,还有陈恩泽、周广东以及新组建的陆七零三镇师主要将领列席jun议;林缚也特意邀甄封、佐贺赖源、近jiāng津野等人一起讨论如何应对燕虏将派bing援高丽的新ju面。 “叶济白石入高丽,必会轻敌冒进,请囯公密遣精锐,挫其锋芒……”事关切身利害,甄封也顾不得避嫌,当即请林缚调整之前的部署,直接调派精锐bing力,进入高丽参战。 “在海州闷出鸟来,”陈渍手撑在长案上,请战道,“二hu子组建新镇师,需要时间,不到秋后无fǎ投入实战;我部多是直接从旧部抽调的精锐老卒,拉上战场就能直接开打,主公,让俺率部去高丽吧!” 陈渍也看准了,燕hu在山东的防御完备,徐泗这边不经过充分的准备,不会大规模的北击。真要留在海州,轮到登海镇师出战,说不定就是在两三年之后,哪里及得上此时调入高丽参加痛快? 诸多将领也都认为叶济白石去高丽之后会急于qiu胜,这也是淮东与甄氏在高丽囯内能捕捉到的一个良机。 佐贺赖源也紧跟着表态,说道:“崇囯公若有差使,佐贺氏当责无旁贷……”言下之意,只要林缚此时决意在高丽展开圌会战,他不惜暂停对北条氏的挑衅,首先将精锐bing力调到高丽,参与会战。 “宗庭,”林缚看向高宗庭,“你以为呢?” “叶济白石急于qiu胜是肯定的,但他也是燕虏之宿将,少年时便随父兄从征jun中,有十六年之久,治jun经验也是老道,”高宗庭说道,“特别是眼下,高丽形势并不有利于我们,即使有战机,我们也未必就能捕捉,我以来,眼下当以柔克刚、以缓待急……” 眼下在高丽汉阳郡以南一线,高丽囯相左靖所部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泉,叶济白石率燕hu援jun进入高丽,就算是急于qiu胜,也有急于qiu胜的基础;相比较之下,海阳甄氏手里只掌握有六万bing马,在bing力上所处的劣势很大,即使将陈渍所部登海镇师调往海东,也没有办fǎ立即改变双方的bing力对比——真要立时改变之前拟定的jun事部署,将陈渍所部调往海东,倒显得这边急躁、冒进。 高宗庭的意思是即使有战机能够捕捉,也应缓一缓,不能跟敌人犯同样的错误。 “那我们这边既定的计划就不作改变了,”林缚没有给更多人发言的机会,就将这事敲定下来,说道,“叶济白石进高丽,应会锐意南进,海阳jun方面则要多加防范,防务上有做什么调整,或需要添加更多的物资,可与马一功及恩泽、广东商议,可否?” 林缚也是正式将海东的具体事务托交给海东行营jun、济州都督府及黑水洋船社分别处置。 林缚的话一锤定音,虽说诸将都觉得有些可惜,但多少也觉得立即调精锐战力进行高丽有些仓促,未必大jiā。陈渍只是撇撇嘴,怕林缚又一下子捋掉他的将职,使他彻底没战可打。 jun议过后,林缚就为甄封、佐贺赖源、近jiāng津野等人设宴饯行,宴后又将原东州都督迟胄单独召来行辕商议。 这次与甄氏、佐贺氏、近jiāng圌氏签署密约,甄氏、佐贺氏、近jiāng圌氏都将在返回海东后正式承认松浦、平户、五岛列岛以及济州岛整个的并入济州都督府,但林缚想要济州都督府永远的成为新帝圌囯在海东的海外领土,还是需要迟氏进一步在济州扎根下去。 虽说林缚在中原努力消弱宗族的势力,消除底层民户对宗族的依附,但济州属于海外飞地,又立强藩之侧,要是一味的压圌制宗族,反而会削弱济州的凝聚力,不利济州从扶桑、高丽彻底的拖离出来。 故而林缚有必要在济州扶持三五家汉圌族世家,以凝聚在济州的汉圌人,待时机进一步成熟,才会再封藩于济州。 在海州数曰,林缚还没有单独召见过迟胄,迟胄也是心思惶恐,不知道他早年下海为kou的事情,会不会影响他迟氏在新帝圌囯的前程。 迟胄早年家穷,学人下海为kou,多年拉出一票人马纵横南洋,后与广南大族王家以及安南囯结仇,无fǎ在南洋独存,而中年之后又想着找一块落脚之地,才远来五岛落足。 迟胄到五岛列岛之后,就放弃劫掠的营生,收圌容liu民事渔商等业以固势力,十数年来成为九州岛诸藩平衡海kou势力的一枚棋子,但从来都没有叫扶桑诸藩囯认同过,不过是海盗与扶桑诸藩势力的夹缝里qiu存。 林缚海外殖商之举,在jiāng淮等社圌会风气相对开化之前,犹叫世人难以接受,但也许迟胄大半生都在海上飘荡的缘故,对淮东行海外殖商之战略则尤其的认同。这些年来也看着淮东一步步的壮圌大,一步步的形成新帝圌囯的雏形,迟胄从早初的被圌迫合作,到认可淮东cāo纵东州事务,一直到极力想融入淮东,也是经历了一个过程, 迟胄叫侍卫领进明堂,看到在座还有南洋船社掌事、参知zhèng事孙尚望。 “微臣迟胄,叩见主公……”迟胄端端正正的在堂前屈膝行礼。 林缚在迟胄跪下后,才说道:“我早就有心叫枢密院将跪礼废掉,迟公以后不必再ju俗礼,”请他起来,与孙尚望对坐,说道,“迟公早年纵横南洋,对南洋风土人情熟悉,南洋船社初立,以后专辖南洋商事,找迟公过来,还是想迟公对南洋商事有所指点,推荐几名人手过去,好解尚望的燃眉之急啊……” “迟胄当年还是愣头青,瞎闯南洋,倒是有十七八年未再踏入南洋的水面,实不敢在孙大人面前hu乱说话。”迟胄谨慎的怕说错话。 “呵呵,”林缚微微一笑,与孙尚望说道,“迟公与jiāng淮走动少,在我面前还ju促得很,却不晓得我这人是顶好相处的,看来以后还是要迟公多来走动,”又与迟胄说道,“也是尚望想你了解南洋之事,希望你能推荐些熟悉南洋事务的族中子弟进入南洋船社任职。公府治zhèng以来,新制、新zhèng频出,才是初步,此外各个方面都需要大量能做事的人手。科考也许要过个十年八年才会再开,眼下只能依赖各家推荐些优秀的子弟出去任事……” 新zhèng废除传统士绅阶层大量的特圌泉,而此时重开科考,只会叫大量的旧儒补为guān圌吏,那是自找不快;林缚故而将战事未靖、无暇虑及其他的理由,强行将科考关闭。 科考终究还是要开,科考的形式并不坏,但科考的内容要革故鼎新。 传统的事事皆奉圣圌人言、诸事万物都四书五经里找依据、找根源的那一套,要废除掉,林缚需要的是有专圌业技能的guān僚,而不是专门宣圌传圣圌人言的假道圌德guān僚。 即使以guān圌吏为诱,迫使那些想圌做圌guān的士子去接圌触、接受杂学,想要杂学科成为科考之显学,至少需要十年八年时间的铺垫才够。林缚就打算压后到杂学至少能叫读书士子们能普遍接受之后,再开科考。 迟胄心有忐忑,林缚则推心置腹的跟他说及在科考改制、邸报改邮报等事上的一些设想,想希望将迟胄拉新帝圌囯的群圌体中来。 话叙许久,迟胄也渐渐放开,将要告辞之时,忍不住问道:“叶济白石率bing援高丽,甄督言其急于qiu胜之心能用,迟胄看主公似乎意动,但佐贺赖源称将出bing助战,主公反而打消了念头,迟胄百思不得其解……” “哈哈,”林缚心想迟胄看人真是厉害,他的确开始是颇为意动,有圌意利圌用叶济白石的冒进轻敌在高丽组圌织会战,只是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叫迟胄看了现来,笑道,说道,“佐贺赖源也是一雄主啊,他不称出bing相助,我确实有心调陈渍部去高丽抓圌住战机,但佐贺赖源声称出bing助战……”说到这里,林缚停顿了一下,再接着说道,“佐贺赖源没安好心啊。你想想看,此战,我们要是胜了,佐贺赖源跟着有战功、得战利;要是失利了呢,佐贺氏会跟着损bing减卒吗?我看只怕佐贺氏能从战败里得到的利益也不会小………佐贺赖源如此热情,我偏偏要泼他一盆凉水。” “主公英明。”迟胄心悦诚服的说道。 调其他精锐进入高丽作战,胜则bà,不胜将极大消弱对海外的控圌制力——细想想,迟胄也是怀疑这是佐贺赖源站起来表示要助战、来以此促进淮东jun精锐直接进入高丽的主要原因。 真正叫迟胄叹服的,是林缚此时身居高位,就差半步之遥废元自立,却还是如此谨小慎微,别人摆下哪怕多么小的陷坑,都不伸足踏入,这恰恰是其他开囯帝王所不具备的特质。心想,也许这么一来,佐贺赖源更不敢奢望拖离新帝圌囯的控圌制了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1章 济州新世界 新编镇师要在海州集训,等过了风暴季之后,才会渡海赴高丽参战。 不过,罗文虎等十数名新编镇师的参谋将领,则赶在风暴季之前,随陈恩泽等人先往海东,熟悉高丽战场的方方面面,以便等新编镇师调来之后,更快、更好的适应战场。 参谋部门在辅佐主将进行军事调动、指挥上,越来越发挥出重要作用来,分担主将责任与负担、减少决策失误率的同时,也很好的限制住将领对兵权的专擅。要说有什么负面作用,就是中高层将官编制大规模的增加,同时也必须要有陆海师指挥学堂一整个完善的体系,负责参谋及主将官的培养工作。 林缚崛起于江淮,利用十余年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建立起来的军政体系,完全颠覆了罗文虎等降附将领的传统认知。 上一回适应海航,战船编队仅在济州驻泊了半天,罗文虎等人也没有时间登岸进入济州城,故而等到这次,才有机会好好的看一眼这座海东商路上最为核心的中转港城。 谁都难以想象,济州城在十年之前,还仅仅是一座面山临海的荒滩。 就是在早初,也仅仅是从儋罗国租借三百余亩荒滩建成一座临水的小寨,利用岬山环护的小岬湾充当海港,陆上外围还只是砌石墙以为防御。 济州城的真正发展,是在崇观十一年获得西归浦战事具备决定性意义的胜捷之后。 不仅原济州寨外围石墙环护的区域,正式划为济州的港埠及城区,更租借外围广达数万亩的山丘、平原,以为济州的外围延伸。 而济州于海东商路的核心中转港地位确立之后,每年差不多有两百余艘大型海商船,会在济州船驻泊,驻船舶驻泊费数年来累积就有数十万银元。 大量海商船的驻泊、贸易,使得济州城的人口也随之迅速扩张。 从早初的两千人不到,不到七八年的时间里,迅速增涨到四万定居人口、同时又有差不多数量海民、水手及外来雇工聚城而居的局面。 仅从人口来说,在当世已经是少有的繁荣。众多的丁口以及新兴的工贸商等业迅速繁荣起来,为济州城提供充足的税金收入。 崇州为淮东早期经营的核心之地,为经营崇州,在城池、港口的建设上,林缚累计投入也不过上百万银元;而济州这些年在城池、港口建设上的投入,已经远远超过此数,其来源绝大多数都是船舶驻泊费及城内市商税的收入。 繁盛的海贸,聚集起来的群体,也大概是当初风气最为开化、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人群。 除了北崖岬上那座比崇州更为壮观的灯塔为济州城标志性建筑外,下船从港口坐马车进入济州城,已是日暮时分,罗文虎等将领这才发现济州城铺石大街两侧,每隔五六步就立有一盏铸铁柱琉璃街灯,这时叫点灯人点燃起来,近两千步的长街,入夜后仿佛星河,使济州城夜晚变成不昼之城。 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叫罗文虎等将领如置新世界。 参谋将领极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后勤钱粮安排。 看着长街两侧三四百盏琉璃大灯,琉璃灯的造价且不去管,仅这些琉璃灯一夜要烧去多少灯油、一年要烧去多少灯油,计算来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据;没有极为廉价的婆罗火油的输入,济州城再富庶,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无论是崇州,还是江宁,都受着传统的强烈影响,完全新建的济州城,其繁荣以及与旧世界绝然不同的面貌,才是林缚新政思维最为核心跟集中的体现。 林缚在公府治政之后,将林景中从济州调回去,出任江宁府尹,成为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很多人看来,林景中是沾了跟林缚故旧、又最早追随林缚的光。 这些话罗文虎在江宁也听了许多,将信将疑:林缚要全面将元越架空掉,掌握军政大权,江宁府尹这么一个关键官职,自然不能落于外人之手,任用嫡系亲信,那是再自然不过的。 罗文虎此时随同众人站在济州城的长街之上,才能深刻的感觉到林缚起用林景中为江宁府尹,不完全是故旧之因。 济州城历经几任官长,早初是禁营军指挥使赵虎,其时以军防、打击海寇势力、保护海东商道为主。待到林景中赴任济州巡检使之后,济州进行军政分离,济州城才正式开始大规模建设。此时展开在罗文虎等人眼前的济州城,实际是在林景中手里成形;陈恩泽代表林景中,出领济州都督府,还不到半年时间。 “营城在旗桅山北面,不过主公的意思,是要你们先来济州城里住上几天,”陈恩泽在马车里,对着罗文虎等人笑着说道,“感受一下济州城的气息,但不可沉迷其中;三天后会有巡船送你们与宋学士去福江,你们去福江回来,就要住进营城里去了……” 陈恩泽还兼着海东行营司参谋军事的职衔,林缚对参谋部门实行双重领导制,罗文虎等新编镇师的参谋将官,除了受新编镇师主将辖管,还受军参谋司辖管。 罗文虎等参谋将官,这段时间来受新旧之制、新旧事物的冲击尤其的剧烈,也由于叫他们受到新政思维及新世界的彻底洗礼,才能真正的掌握淮东军不同以往的战术、战略思维。 济州都督府,与传统的官衙建筑也大为不同,守备森严的院中,主体为一座独栋、形体庞大的殿堂式抹浆砖楼,整体高逾三丈,明窗皆用琉璃,数窗可知此砖楼实分三层。 济州官员分为两系,一是差不多从定居济州的民众里征募,以治民事,但都督府的主要官员,都是由枢密院选吏司直接派遣,大多数人在济州没有宅业。 除都督官邸外,派遣官员及将领,在都督府主楼之后,有专门为之配备的驿舍;罗文虎等人,则临时住在驿舍里。 不仅陈恩泽亲自陪同众人到驿舍安顿下来,海东行营都指挥使马一功也率潘闻叔等将领过来,给罗文虎等人接风洗尘。 当然是除罗文虎等新编镇师参谋将官外,随船来济州的还有一人,才是马一功非要出面主持宴请的主要原因。其人便是林缚亲点、与姜岳、葛司虞同列崇学馆大学士的宋石宪。 宋石宪在军械监任职,这次放下手里的研究事情,带着人马亲赴济州,仅仅是为半个月后的日蚀观察而来。 日蚀即日食,史书屡有记载不下数十次。虽说有很多附会之说,但精于天文历法的宋石宪、姜岳、葛司虞等人,早就将其视为正常的天文现象,也已经具备从古历及现有天文知识里推算日食周期的能力。 由于日蚀现象有诸多附会,并且通常给时人认为凶兆。 姜岳早前在燕京司天监任职时,就推算最新的一次日蚀会在近期里发生。 林缚担心日蚀会对世人的心理造成负面心理,从而有害新政的推广,所以要求宋石宪、姜岳等人推算出准确的日蚀时间,提前通过邸报公布出去,以破除种种有关凶兆的附会之说。 宋石宪与姜岳分开来独自推算日蚀,都得出具体的时间来,但两人的结论出现近半个时辰的偏差。 宋石宪与姜岳此等人物,哪个会承认自己算差了,争执不下,只能将公案捅到林缚那里。 林缚又让葛司虞放下手中事务,复核此事。最终发现,宋石宪推测日蚀,是根据前朝司天监的记载,其观测点在前朝国都洛阳。而姜岳曾任元越司天监少监,但手里的历法资料是本朝所载,观测地点在燕京――推算日蚀出现时间上的偏差,直接指向天文观测的地点不同上。 后来姜岳与宋石宪又组织人手,将有史以来的所有日蚀记录都寻出来推算,发现日蚀时差与观测点的同纬东西位差有直接的关系。 得出这么结论后,林缚就指示姜岳、宋石宪二人放下手里头的其他事务,立即组织人马在从荆州、汉津、庐州、崇州、长山岛以及济州岛、福江等不同地域设置十数组观察点,独立观察预计将在一个月后出现的日蚀现象。 这个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密,甚至通过宣政司控制的邸报与即将到来具体日蚀日期公布出去。宋石宪与罗文虎他们在船上朝夕相处了几天,也是坦然相告他们此来海东的目的,这件事本身就是要军方大力配合。 罗文虎他们想不明白,这么桩事,林缚为何如此重视?动用的资源,差不多堪抵镇师规模的兵马动员。 当然,林缚不这么想,甚至异常的激动:姜岳与宋石宪所独立推算出来的日蚀时间偏差,实际就是后世人习以为常的经度时差现象。 林缚之前从来没有想到,时人能从天文历法里推算时差出来,但这一点极其重要。日蚀时差,实际就是推翻地心说、证明地球为圆体围日自转的事实依据,也将为日后经度的确定、将经纬度法用于航海奠定最为坚实的理论基础,也将为时人打开眼界、正确认知这个世界、打开一个新的窗口。 就是眼下,以姜岳、宋石宪等时下最为杰出的杂学人物,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还是局限于传统的“天圆地方、以地为心、星辰绕转”地心说;林缚要是直接告诉他们“地圆日心”的结论,谁他们当中哪个人会从心里相信? 唯有叫这些时下最为杰出的杂学人物,从自己的理论推算及实际观察中,得出“地圆日心”的结论,才可能叫他们真正的信服。再通过他们及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匠师及士子群体,才能叫新的学说传播出去、扎根下去。 这件事虽说跟眼前的战事没有什么直接的,但林缚对其重视程度不下北伐,以国公府的名义,直接向给诸暨司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全力配合这次的日蚀观察,故而马一功、陈恩泽等官员对宋石宪的到来才十分的重视。 参与这次观察的姜岳、宋石宪等人也是异常的兴奋跟激动,也唯有姜岳、宋石宪这等层次的人物,才能知道这次的观测将是何等的重要:一旦实际的观察结果,跟他们的推算相吻合,将彻底的破除以往的圣人之说、阴阳之学,为杂学确定真正的理论基础。 为宋石宪所举行的洗尘宴请里,还有两个人物,一个是新近叫都察院派往济州任按察使的张玉伯,另一个就是随船同张玉伯来济州的赵舒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2章 放逐 张玉伯年初辞去江宁府尹之位,但告老之奏折给封还。虽说张玉伯在辞去江宁府尹之位后称病不朝,但一直兼着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头衔。 张玉伯与林缚的关系,亦是友故、亦是政仇;他任江宁府尹之初,为当时畸高的粮价,就拿当时与淮东一系关系密切的顾天桥下手,也是庙堂之上、曾公开抵制林缚把持朝政大权的高官。 公府治政后,林缚使张玉伯从江宁府尹位上去职,实际是削去他的实权,但封还了张玉伯告老的请折――在时人看来,更多的是林缚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要将张玉伯架在庙堂里做摆饰,以示其容人之量。 到济州都督府正式设立之时,除军政官员外,自然也要另外派遣监察官员,林缚直接就指名要都察院派张玉伯来济州做按察史。 济州都督府受中枢直辖,在级别上与诸郡司相当,故而都督府等同于宣抚使司,按察使司、审刑司、兵备司、市税司等衙署,也一并照郡司设立。 济州都督府的军政级别虽高,但在年后才知道中枢在海外竟然还有这么一块飞地的世人眼里,济州与广南郡所辖的雷州、琼州等瘴疣横生的偏远落后地区有什么区别? 雷州、琼州历来都是贬谪官员之所,而张玉伯以往身居江宁府尹之高位,给逐出中枢,放任地方,哪怕是杭扬等地,都是贬谪,更何况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海外飞土、瘴疠之地?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缚这回终于对张玉伯下狠手、放逐海外。 张玉伯、赵舒翰等人,即使对淮东有着比旁人更深的了解,但也有限;在他们的印象里,济州也顶多是时常有海船驻泊的荒凉小港而以,也许比蛮荒之地热闹一些,但绝想象不出济州的繁华来。 张玉伯,在任命下达之初,也是认为林缚这次是下定的决心将碍眼的他踢得远远的,甚至给林缚写了一封言辞肯切的书函,希望能使家人留居江宁,他孤身去济州赴任。 他已做好客死异乡的心理准备。 林缚看过张玉伯的信函,又气又恼的派人将信丢了回来,告诉他,便算是充军流放,依律其妻子也需同行伺候。 与张玉伯一起给踢到济州、携妻儿赴任的,还有藩季良、陈臾等人。 藩季良与陈明辙为故旧,曾为前相陈西言的幕僚;江宁战事之后,与陈恩泽出任江宁府左右司寇。 陈臾则为陈西言次子,与林缚同科中举,但次年未能录进士,之后科考就停废了。江宁战事之后,陈臾因荫袭中大夫、在户部担任员外郎,这次一并叫林缚直接点名到济州任事。 藩季良任按察副史,兼领审刑司,陈臾任市税司监事,都是一些掌握不到济州军政大权的闲散官职。 赵舒翰倒是主动请求到济州赴任的;不是说他向往济州,而是张玉伯、藩季良、陈臾等人给踢到济州之后,他孤身留在江宁,连个饮茶喝酒的友人都寻不见,自觉也受林缚讨厌,还不如自我放逐、同来济州同甘共苦。 张玉伯、藩季良、陈臾等人,包括赵舒翰在内,在传统上属于帝党一系,立意维护元越帝室之统治,淮东夺权谋立之心日益彰显,他们与淮东的隔阂就日益加深。 江宁战事期间,永兴帝弃都而逃,他们这一干人等皆有气节,留下来助陈西言孤守江宁;在那之后,他们对永兴帝绝望之余,也与程余谦、余心源、张晏等帝党人物分道扬镳。 江宁战事后,林缚初得江宁,还谈不上完全掌握大局,所以也要用他们来平衡淮东与帝党旧系人物之间的关系,但他们在江宁实际上存在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尴尬地位。 荆襄大捷,以及左承幕、胡学穆、岳冷秋等一干大佬,或明或暗的倒向淮东,使得淮东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占据绝对的主动,林缚不需要再看帝党一系的脸色。 赐九锡、开府立官制,揭开公府治政的序幕――林缚也不再需要张玉伯、藩季良、陈臾等人留在中枢去平衡国公府与帝党之间的关系。 张玉伯、赵舒翰、藩季良、陈臾等人携家小于五月上旬在给放逐、离开江宁之时,心思多少悲壮慷慨,也与江宁的友人饮过诀别酒,从江宁直接登船,飘洋过海,来到济州――当繁荣之景不下江宁的济州城,代替他们所想象的蛮荒、瘴疬之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时,差点刺瞎了他们的眼睛。 这时候展开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组组枯燥的数据,而活生生的、可以触摸得到、与数据相对应的扑面而来的繁华。 每年,约有一万担生丝、二十万篓茶、两百万石米粮、数百万斤铁、数百万斤盐、近两百万筐煤、上百万斤铜、数十万匹新布、数万匹湖绸、数十船瓷器、数十船蔗糖、上万匹骡马、十数万张皮料以及桐油、兽鬃等大宗货物,经济州港中转或直接在济州城进行贸易。 济州是核心中转港,将高丽、扶桑、夷州以及中原的崇州、明州、江宁、海州、泉州、晋安等地联系起来。不仅从高丽、扶桑输入中原及中原输往高丽、扶桑的货物,要从济州中转,高丽与扶桑之间的货物贸易,也需要经济州中转、叫济州从中分润。 所有经海东商路的会社商帮,皆需要在济州入册备案、并设会馆以为联络…… 便是这些,在短短十年间,造就了济州异样的繁华。 充足的市税来源,为济州城建设提供充足的银款,而完全崭新之地的建设,使济州城能够脱离窠臼、不拘泥于传统,更是使诸多新匠术以及从海外搜罗来的新材料,在济州城的建设中,得到充分的展示。 完善的市政规划及整饬的道路建设;因为最初租借用地的紧张,使得济州城里的官民舍,打破传统的平铺院落形制,一律采用二到三层、楼院相挨的紧凑格局;此外都督府、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公学、医馆、商社会馆等官民机构建筑在城中建得额外雄伟壮观――外墙面统一抹上白灰混浆料,使得整座城池在青山之下,仿佛微波粼粼的灰白色之湖。 整个济州港口岸线长达十数里,甚至比崇州港还要壮观,可以同时驻泊三四百艘大型海商船;入夏之后,也差不多有近三百艘大型海船驻泊济州等候风暴季过去。 城内主要长街,皆铸铁立柱,顶置琉璃大灯,以为街火;由于港口驻泊着飘洋过海来的商船,来带大量的商旅,使得济州客栈、茶肆、酒庄、勾栏、舞榭之繁华,甚至不下战后之江宁。 当然,除了海商、流户之外,也是科考久废,受生活所迫而来济州讨生计的浙闽文士,受商贾雇佣来济州从事算筹等事。他们飘洋过海来讨生活,即使旧时读的是儒书,此时也大多不尊儒学,务实成为首要遵从的标准,故而使得杂学在济州的发展,尤其的活跃。 济州都督府也是第一个废除仆役旧制、全面实施雇佣新制、行商社入籍备案制的地方;其他在中原受到传统所抵制的新政、新制,在济州倒是轻易就推行下来,所受阻力也少。 当然,为确保济州岛在海东商路之上的核心地位,兵额高达一万五千人的海东行营军主力也常年驻扎于济州城的北面军垒之中。 也恰恰是控制着这么一处地方,确保淮东能直接从海东商路里每年抽取近四百万银元的军资,使得林、宋、陈、周、孙等围绕在崇公国府外围的势力,每年能从海东商路里抽取近千万银元的厚利…… 登上济州岛的那一刻,张玉伯、赵舒翰等人恍然明白过来,林缚将他们踢来济州,不是要将他们放逐到蛮荒之地来、惩罚他们对淮东不驯服,而是要拿活生生的事实教训他们,要叫他们开眼看世界:在即将成立、欣欣向荣的新帝国面前,元越是那么糜烂、暮气沉沉、孱弱无能、不堪挽救…… 张玉伯、赵舒翰等人,就比宋石宪、罗文虎他们渡海东来早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只能使他们先在济州城安顿下来,还没有时间去福江、松浦。张玉伯作为按察使,实权很少,但级别与济州都督同等,有专门官邸。 赵舒翰、藩季良、陈臾等人皆携妻小,住宿都督府给派遣将官住宿的驿舍,实际也是独栋相挨的砖楼,只是等级不如都督及按察使官邸显得那么森严罢了。 生活倒没有不适,济州虽小,但在卫生、交通等各方面,比江宁城规范得多、整洁得多;与济州城相比,还没有从战事里完全恢复过来的江宁城,倒更像是个穷乡僻壤。 张玉伯、赵舒翰、藩季良、陈臾他们一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给赶来济州的家小,也很快就适应了济州生活。陈恩泽、周广东暂时不在济州,马一功、周贵堂等济州军政商核心人物,能明白林缚的心思,不但不会刁难张玉伯他们,还是尽量让他们融入济州军政体系里来。 这半个月的时间流光抹影一般晃过,张玉伯、赵舒翰还没有从最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宋石宪、罗文虎随陈恩泽来到济州,则带来两个惊人的消息:其一是林缚决意派兵参与高丽国内战,开辟对燕胡的第二战;其二就是宋石宪领队来济州观察日蚀,根本目的就是实测日蚀时差,推翻“天圆地方”之旧说,确立日心新说。 第二个消息,尤其的惊人。 虽然后期为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但林缚兴杂学,赵舒翰长年累月在江宁草堂著书讲授杂学匠术,是立了大功劳的;赵舒翰也绝对是能与宋石宪、姜岳、葛司虞比肩的大宗师级人物。 赵舒翰早年在整理历法资料时,就注意到同次日蚀在不同地方记录有时差的问题,但“天圆地方”的圣人之说太深根蒂固,叫赵舒翰不敢细想下来。 实际上,早年测星术也是因为与“天圆地方”的圣人之说相违,才给为圣人立言的儒学正统斥为异端邪说而遭禁止。只是测星术在航海上,比罗盘还有着更广泛的用途,故而在海民之间偷偷的传下来―― 淮东能纵横东海之上,还得益于测星术的推广。要没有这个后世给称为等纬航法的技术手段,淮东就没有办法实行崇州与济州岛之间的直航。 赵舒翰毕竟跟传统的腐儒有着天壤之别,淮东测星术的完善,还有他的功劳在内,对“日蚀时差”现象会推演出“日心说”,差不多在宴席之间与宋石宪简单的交流之间,就彻底点透。 其实除了日蚀时差之外;近千年以来,在天文历法上有极深造诣的大家,对星相的实际观察,实际上有很多是跟“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绕地而行”的圣人之言相违背的,恰恰又能拿“日心说”来解释。 这些观察记录,没能列入儒学主流,而是在文人笔记里陆陆续续的记载下来。 赵舒翰花十年之功,编写《匠典》,差不多将半辈子读过的杂学书册,都系统的梳理过一遍,几乎是当世读书最多之人,对种种异端邪都认真细致的推敲过。可以说主流儒家所传的圣人之说,早就在他的心里支离破碎了。只是限于传统的势力额外庞大,赵舒翰不敢去追根问底,也没有能力发出冲击力极强的异端声音。 这次的测日,是林缚大力支持,目的就是推翻儒学旧说。 有掌握天下军政、背后又有四十万精锐兵马支撑的林缚的支持,儒学旧说的传统势力影响再深、再庞大,至少在明面上,赵舒翰他们讨论颠覆性的新说,也不用担心会受到公开的迫害。 赵舒翰与宋石宪都是杂学上的大宗师,以往囿于政见,绝少交流,这时能有机会在济州同席而宴,谈起来二人都擅长的天文星历来,自然是趣味想投。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是越谈越深,很快就将陈恩泽、马一功、张玉伯一干人等,都置之一旁、不予理会。 陈恩泽、张玉伯还好,毕竟对天文历法有所涉及,能勉强听得懂宋石宪与赵舒翰所谈内容,马一功及藩闻叔、罗文虎等将领以及列席的其他官员,则听得如坠云雾之中。 只不过,宋石宪是林缚亲点列为崇学馆大学士的人物。 崇学馆大学士只是一个名誉头衔,要说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林缚也自领崇学馆大学士,就是要将崇学馆大学士的名誉,抬到叫别人仰望的高度,以此强化杂学在世俗中的地位。 宋石宪虽说实权远不及都指挥使、都督一级的军政将臣们,但马一功、陈恩泽等人,还真就不能对宋石宪马虎了,即使听得再枯燥,还得耐着性子坐着。 要是给扣一个不尊重杂学大宗师的帽子,指不定隔天就给调到哪个旮旯去牧马了。 倒是张玉伯放得开,与赵舒翰、宋石宪笑道:“你们谈得入迷,这酒便冷了……” 宋石宪在江宁,有一些能与他对话的准宗师级人物,这次带了一大群人来海东观察日蚀,但这些匠师学识都及不上他,也没能找到一个能倾心交谈的人,逮到赵舒翰也是算是难得谈一个痛快。 听着张玉伯闹意见,宋石宪说道:“你们喝酒,不用理会我们,”想着旁人也听不懂他与赵舒翰所谈的天文历法,拉赵舒翰起来,说道,“走,我们另找地方谈去,莫影响他们吃酒……”便将一干人等丢下不理。 马一功等人对宋石宪的不通人情也是苦笑,偏偏林缚将他视作宝。当然,宋石宪的不通人情在淮东内部也是出了名的,众人自然不予理会,将宴席很快进行下去。 张玉伯、藩季良、陈臾三人宴后都寻不见赵舒翰,便先回住处去。 在马车上,藩季良压不住心间的疑惑,问张玉伯:“崇国公这次声势浩大的观测日蚀,意在推翻‘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绕地而行’之说,以立新学,但随之也将从根本之上动摇‘承天命’之说――崇国公意欲何为啊?” 藩季良在席间没有吭声,旁人只当他听不明白宋石宪与赵舒翰的谈话,但藩季良能给前相陈西言依重、礼聘为幕僚,又岂是平庸之辈? 林缚当下所做的许多事情,就是为废元自立做准备,但既然林缚要登基为帝、开创新帝国,怎么会去动摇天命之说的根本? 为圣人立言的儒学能彻底成为主流,实际就是融合先秦诸子百家的学说,以“承天命”为核心,为帝权天命所授创造出一整套的理论基础。便是朝国更替、确立国号,也是要依从“五行之德、彼此相克”的理论,这自然也是“帝王之术”的根本。 藩季良、张玉伯这等人物,自然不会相信“承天命”的说法,而一些野心勃勃之辈,更是怀着“帝王将相、焉有种乎”的叛逆思想,但要帝权巩固,必然需要一套叫普罗大众信服的理论。 儒家后奉四书五经为根本经典,但实际将四书五经里与天命之说相违的一些内容,彻底删改。而杂学匠术不得兴起,其根本也就在此。杂学匠术兴起之后,必然会对传统的“帝权天授、承天命”之说造成颠覆性的冲击,先人早就把这一点看得清清楚楚。 林缚因为实际的需要,立匠术兴杂学,可以理解,但他此时已经功成名就,就将要另立新朝、继承大统,他不去加强“承天命”这个理论基础,反而要去推翻这个理论基础,实在叫藩季良、张玉伯这等人物费心理量…… 当然,林缚即使不需要“承天命”附会之说来巩固他的权柄,也已经将天下军政大权掌握手里,但他以后要传位于子、子传于孙,没有这一套理论,怎么成?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3章 观星台 宋石宪率弟子、匠师数十人,林缚要陈恩泽照顾一切,将观察日蚀一事,暂时都置于海东行营军参与高丽内战之上。 宴后,其他人皆散去,陈恩泽这个济州都督反倒不能马虎,问过随从,才知宋石宪与赵舒翰往安澜山而去。 安澜山是济州城北的一座独山,高不过四十余丈,但在林缚决定令宋石宪、姜岳二人主持观察日蚀之时,也先一步命令济州这边做好准备,待宋石宪过来即进行观测日蚀。 陈恩泽近一个月都在海州,城北安澜山乃济州知县事周贵堂所选建观星台的地址。 下船后,宋石宪给陈恩泽拉到济州城里,但其子弟及一些匠师则拉着数车观测仪器先去了安澜山营地。 时间很紧迫,除了观察日蚀外,还要进一步的观测天体星象,以证“星移斗转”。 所谓的“星移斗转”,实是千余年之前,阆中天文历学宗师落下长公总结前人星学之经验,认识到随时间推移,星象在浑象(即星表)上的相对位置会发生变化的一种现象;故而千百年来文人骚客,常用“星移斗转”来形容时序变迁、岁月流逝。 除了时间因素外,随着南北方向的不同,星象在浑象星表上的位置实际也会发生变化;当前淮东海商船纵横东海、南洋使用来比对南北方位的测星术,就是起源于这个原理。 宋石宪他们这次到济州来,还要顺便观察一下,在东西方向上不同的观测点,会不会发生“星移斗转”的现象。 虽说当世的天文观测手段还颇为简陋,日蚀之观察仅仅是用目视,但对星象之观测,早在数朝之前就能够制造出精密、能准确定立当年历法的浑天浑象仪来。 姜岳便是因主持监造浑天仪而名噪天下。 他所监造的浑天仪,可以说是集有史以来天文历法及机械制造之大成,仪高十丈,耗铜数十万斤,星表仪环皆用流水驱动――便是姜岳没有在杂学匠术上,为淮东所做出的种种贡献,仅以他监造浑天仪一事,就足以叫他站在当世宗匠的颠峰。 燕京陷落时,有近十层楼高的浑天仪,自然没有办法从司天监的观星台转移出来,落入燕胡之手。 不过江宁为元越之陪都,同样设有六部九寺等中枢部寺,江宁司天监也同样正常运作着。 虽说江宁司天监没有燕京那么大型的精密浑天星象仪,却也有两座从前朝传承下来的铜仪,皆大有丈余,能人置其中、以观星象。虽说姜岳、宋石宪等人有意再造一座超大型的浑天仪,只是一直没有这个精力;两座小仪,说小也不小,足以应付当前的修历所需。 宋石宪这次便是要将其中的一座,永远的安装于济州城北的安澜山上,用于观测星象。 陈恩泽坐马车赶来安澜山,宋石宪已经迫不及待叫子弟连夜将浑天仪安装于刚刚铺下石础的观星台上。浑天仪的安装、调准,远非一天能够成功,倒在石台上,先架起一只长筒望镜。 陈恩泽登上安澜山时,宋石宪正要拉赵舒翰一起借望镜观察星空…… “都督大人,也赶过来了。”赵舒翰看着陈恩泽登台而来,欠身致意。 面对赵舒翰的小翼姿态,陈恩泽心里不好受――赵舒翰受林缚所邀,在江宁竹堂讲授杂学之时,陈恩泽、胡乔寇、胡乔中以及曹子昂之子曹文龙等人其时还是少年,实际也是皆从赵舒翰学习杂学基础。 在因政见不合而生隔阂之前,林缚视赵舒翰为友,陈恩泽等人又何尝不是视赵舒翰为师? 只是时过境迁,陈恩泽时年才二十八岁,已身居济州府都督的高位;赵舒翰偏偏自我放逐来海州,在济州都督府仅领参事之闲职,与陈恩泽站在一起,上下之别便颠倒过来了。 陈恩泽笑道:“我便想赵师给宋学士拉来这里,”看向稳当当架在支架上的望镜长逾一米,跟宋石宪说道,“我在海州里,听说在造观星望镜,没想到真造出来了……” “双镜乃葛老工官亲自用水玉磨制,堪堪制好两架,我拿了一架到济州来。”宋石宪说道。 陈恩泽想着打消他与赵舒翰之间的尴尬,故意指着长筒望镜,问道:“赵师可知此镜为何物?” “泰西国传有幻镜,能使远山水近如眼前,”赵舒翰学究天人,虽说还没有站到望镜前细看,但凭着过人的见识,便侃侃道来,“适才宋学士尝言,此镜不能视日,视日如灼,久之必瞎,又言此物乃水玉所造,白琉璃亦可造――前汉方技《淮南万毕术》记有:削冰取火之法,而前朝《苏沈良方》里也记用火诸法,云:‘凡取火者,宜敲石取火,或用水玉镜子于日得者,太阳火为妙’;前朝《陈书》记载,‘东南海中有婆罗国,出火齐珠,大者如鸡卵,扁圆类水玉,日中以艾承之,则得火,置蚁字之上,视之如蝇,又名朝霞大火珠,后入占城国,贵人视之为天下珍’……而其种种世人不察之妙,世宗时进士赵友钦在其《革象新书》,称之为‘煦透想聚’之故。而《墨子书》亦尝言,‘光之人,煦若射’也……” 赵舒翰这一番言,不仅叫陈恩泽大为动容,宋石宪也长揖拜倒,说道:“江宁诸人称我窃了赵兄的大学士之位,我心里还颇为不服;今日听赵兄这一席话,心服口服,乃归江宁,我便向崇国公辞去大学士之位,使赵兄居之……” 宋石宪这一番话,完全是不考虑政见有别的书生之言,陈恩泽也不去管他,但赵舒翰这一番话,的的确确是将光学之原理说了一个透彻。 “光之人,煦若射”,译成通俗一点的话,就是说:“光线照射在人身上,有若射箭一般笔直”;削冰取火或用水玉(水晶)镜取火,实际是凸透镜会聚光线的作用,前人赵友钦则“煦透相聚”简单四字解释得一清二楚――“煦”便是意指日光,而置“蚁字之上,视之如蝇”,则是说半凸透镜或凸透镜的放大作用。 这种种光学之现象以及背后的原理,千百年,古人实际上都有记载跟深入的思考。只是这些涓滴之思考,没能进行系统的汇总跟思辨,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包括望镜的雏形,实际在泰西国也早有流传,只是泰西国将其当成戏伎表演迷惑人的幻镜,还没有用于军事、天文观察及其他实际用途上来。倒是江淮时人富贵者,有用水玉磨制放大镜以便眼盲瞎者视物的。 从放大镜到望远镜,之所以这么难,就在于两片焦距、曲率相当的镜片,磨制很难,非常的耗人、耗心。也是过了好些年,才培养出十数个熟炼的磨、镜匠工来,所幸制造的望镜军中非常实用,有大的需求,才能持续不断去改善磨、镜技术,培养更多的专业匠工。 淮东军中还是在去年下半年,才小批量的磨制单筒望镜,能视三五里外的细物,但真正能用于观察星象的望镜,要求更高、更苛刻,还是最近再造出两架来。 赵舒翰能根据看到的望镜形状,就能将其中的道理猜透――实是当世博闻识、能长于思辨的三五人之列也。 这等的人物,要是不能给新帝国效力,才叫人感到异常的可惜啊。 赵舒翰当然明白他为何不能列入崇学馆,叫宋石宪毫无机心的一说,在陈恩泽面前倒是更尴尬了,心想自己刚才那番话,卖弄的痕迹也有些明显,实不知传入林缚耳中,会叫人怎么想? 宋石宪一心钻研杂学,不谙俗务,与赵舒翰说道:“赵兄当记得《天官书》所载‘岁阴在午、星居居酉,以五月与胃、昂毕晨出,曰开明’等语吧?” 叫宋石宪岔开话,赵舒翰问道:“宋学士是要观测岁星吗?”宋石宪刚才所背诵的那一段话,实是指岁星五月时在天空上的方位,也只有赵舒翰如此博闻强记之人能迅速明白过来。 “然也,”宋石宪说道,“那赵兄还记得前朝瞿昙在《开元占经》里所记岁星之语吗?” 宋石宪所提及的前人书编之孤僻,除了赵舒翰外,世间还真是没有多少人能跟上;当然,赵舒翰能知道,跟他近十年来梳理天下典册、编写《匠典》有很大的关系,他稍作回忆,便将《开元占经》里有关岁星的句子大差不差的背出来,“《开元占经》有曰:单阏之岁,摄提格在卯,岁星在子,与须女、虚、危晨出夕入,其状甚大有光,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是谓同盟……宋学士是要借助望镜来看这个赤色小盟星吗?” 岁星即后世所熟悉的木星,是肉眼在夜空之上能看到最明亮的星体,但木星不是孤星,在星空暗处,木星外围还有诸多卫星环绕――古人视力好的,也只能隐约看到一颗赤色小星,称其为木星的盟星。 虽然离观测日蚀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宋石宪、姜岳等人,他们心里实际已经推翻日月星辰绕地经天而行的旧说,其依据就是利用这长达一米的望镜对岁星的观测。 除了前人所记载的“小赤星”,他们还清晰的看到其他四颗小星围绕岁星而动――仅这一点,就能证明他们所立之地,不是浑天星象唯一的中心,就已经直接动摇了“浑天地心”旧说…… 这个结论,林缚没有叫宋石宪、姜岳他们急着公布出来。 毕竟眼下只有两架大型的观星望镜,把结论通过邸报公布出来,只会引起剧烈的争吵。儒学立为官学,为帝王家所用,始于前汉,其地位经过千余年的巩固,哪里那么容易给动摇掉? 日蚀之观察,却是一个诸多士子及普罗大众都能参与的事情;不同地点,日蚀出现会有时间偏差,这将是一些诸多士子及普罗大众都能参与实证的。 即使有些顽固者,即使亲眼目睹也不会相信,但必然也会有人相信亲眼所睹之事。 宋石宪在宴席上与赵舒翰一席话,见他差不多也独立推演出日蚀时差之事,遇到能比肩的知音,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拉他来观星台观测星象。 有弟子对照浑象星表,将望镜对准岁星方位,宋石宪示意赵舒翰先过去观看岁星。 赵舒翰一直都记得这颗前人瞿昙所记载的岁星之畔的小赤星,但他没有一双天生异禀的眼睛,多少次夜观星象,都没能看到那颗小赤星。实际这颗小赤色多少年也只是传说,正统儒学之士,绝不可能承认岁星有卫星的存在;而前人瞿昙记录这颗小赤星,也是谨慎的称其为岁星的“同盟”。 望天星河如洗,又有观星望镜之利器,赵舒翰也是迫不及待的想更清晰的看一看岁星;当在宋石宪及弟子的协助,将望镜微调能看到岁星,细眼看去,愣怔在那里,除了传说中的小赤星外,岁星之畔还清晰可见有三颗小星…… “如何?”宋石宪颇为得意赵舒翰的震憾样,他半个多月前看到岁星之畔有四颗小伴星,心间也是波澜翻涌。 见赵舒翰不言,陈恩泽走到前面,只见他脸颊上满目晶莹之泪水,轻呼道:“赵师……” “朝闻道,夕死可矣,”赵舒翰转脸看向陈恩泽,放下一切世俗名利,说道,“当请恩泽向故人捎一句话,赵舒翰此生唯愿守这观星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4章 开馆设学 五天后有海船西返,陈恩泽将赵舒翰的请求写成函,使船递往江宁。 “这个榆木疙瘩,终是低头了……”宋佳坐在侧案,拆开陈恩泽的信函,看信函里所写赵舒翰之事,嫣笑着递给林缚。 林缚接过信函,细看过,沉默良久,化作一声轻叹,拿着炭笔,直接在信函之后作批复,边写边与宋佳说道:“舒翰其人,天纵之资,我不及也;他与张玉伯所固执坚守的,倒非帝统,而是律制与秩序,故而反对我篡位谋权。张玉伯临行前还劝我做一权臣,置元越为傀儡,也无碍后世英名;虽说话很荒唐,但与刘庭州不同。这也是我将他们踢到济州的原因,我要他们明白,新帝国在我手里,只会变得更繁荣昌盛,不会混入无律制的混乱与血腥杀戮之中……舒翰一心想施展抱负,放不下功名心,却不知道他欲为新学之宗师,他出阁任相更能叫他名载千古。如今他看来是想通了,那叫他在济州守十年的观星台再说!” “十年啊,你真是狠心呢。”宋佳抬头,明眸定睛看着林缚,笑他对赵舒翰还是不留情面。 “十年长吗?”林缚问道,又笑了一笑,“日蚀时差,以及观星望镜用于天象之观测,仅仅只能动摇浑天地心之旧说;非要舒翰这等广学博识又敏于思虑的大才,长时间的对天象进行观测、思虑,才有可能确立新学说!十年的时间,也仅仅够打了一下基础,还要后人前赴后继的进行完善――我对他们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不要囿于旧学,思辨固然重要,但不是立学唯一之根本;新旧学说,是精华还是糟粕,都应该尽可能的用实验及实测证之……” 林缚当然知道九大行星绕日而行的天文学结论,但他也只是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学说,都是没有根基的、是沙上之塔。 要确立新学,林缚知道靠他是不行的,只能依靠姜岳、宋石宪、赵舒翰这等当世才智高绝的人物,他只能在恰当的时机里,为他们拔开前面的迷雾,叫他们看得更清楚一些、不走歪路。 林缚停笔又思稍许,说道:“济州设有琉璃窑,但无磨镜匠师,叫工坊监调两名高级磨镜匠师及一些学徒去济州给舒翰使用。观星望镜才是初制,十分粗陋,舒翰下了决心守观星台,观星望镜的技术应能在他的手里有长足的发展。而姜岳、宋石宪杂务甚多,不一定能专心此事。此外,还要舒翰在济州设学,欲有子弟投其门下,应尽心传授新学,也应叫思泽给予一切之方便……” 林缚眼下虽在江宁等地广设公学及更高等级的新学堂,但基本上还属于新学的普及教育。真正有研究性的、发展新学的工作,目前则主要由崇学馆大学士、学士这个群体在做。 相比较五千万的人口,数以百万的识字人数,仅三四十人做新学的研究工作,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虽说匠工的群体很庞大,但除了三五十人格外出类拔粹外,绝大多数匠工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们中更多的人,仅仅是局限于传统匠术的传承上,还达不到在传统匠术基础上发展新学的超高要求。 在传统匠术基础上,进行总结,进行研究工作,进行发展出百花齐发的新学,目前还只能依赖于士子阶层里开明、能够接受新事物、不囿于传统的知识分子。 故而崇学馆学士除了是一项极高的荣誉之外,还有一项开馆设学的特权。 林缚从内府专门拔出银款,支持崇学馆学士开馆设学、招募弟子,一起从事新学、匠术方面的研究工作;并特许崇学馆学士举荐门下子弟出补官吏。 明面上说崇学馆学士只是荣誉头衔,但有权举荐门下子弟出补官吏,这个特权就大得恐怖。虽说补吏的决定权还在枢密院选吏司,但得崇学馆学士举荐,就获得做官的资格,实际上就等同于科考的举子登科。 公府治政的当下,正式拥有举荐权的,仅有参知政事及参知军事等高级文武将臣。虽说这只是一个临时的措施,但出官为吏对世人的吸引力,是显而异见的。 孙打炉这等出身卑微的崇学馆学士,受到当世读书阶层普遍的轻视,但姜岳、宋石宪二人本身就是科举出身,无论是新学、旧学,学问都是当世罕有人能及,投到他二人问下学习新学,非但不能算丢人的事情,还是极为荣耀。 以往在江宁聚集的士子极多,陈西言最初在西溪学社讲学时,听者动辄数千人。 随着陈西言的逝世、王学善的受刑、余心源的去辞,而海虞陈氏等吴党旧日的中坚力量也彻底融入淮东,西溪学社也就彻底的没落掉了。 眼下科考之门给关闭着,虽说有许多士子心灰意冷的回乡去,但留在江宁的士子,仍数以千计,都苦无出路。以往士绅在役赋上的特权给取消后,他们中有些人连在江宁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虽说枢密院选吏司也公开招考吏员,但出题与四书五经、诗词赋文并没有丁点关系,尽是农政、工造、律制、税算等方面的科题,那一个个自许风流翩翩的士子怎么答得来? 也有走歪门邪道的,但林缚的精力过人,几乎所有应考补吏的士子,他都会逐一接见。三月捅出一桩舞弊案,主持募考的官员叫林缚定了一个流刑;兼领选吏司的林梦得虽不知情,但也给林缚罚没一季的薪银,林缚最后重新任命从江宁就一直追随他的长孙庚出领选吏司,才将此案平息掉。 对于留在江宁的士子,入新学堂,习农政、工造、律制、税算等新学,再应考补吏,算是一个公开的出路,但对于许多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实在是抹不开脸去投新学堂。 开馆设学的例子一开,想入姜岳、宋石宪二人门下的投帖士子短时间里就高达数百人。 实际赵舒翰在江宁竹堂讲杂学也有近十年的历史,就使新学在江宁士子心里也算是扎下一个根来,赵舒翰虽然没有正式的开馆设学,但在江宁的拥者,绝对不比姜岳、宋石宪要少。 这也是当初宋石宪入选崇学馆大学士、赵舒翰没有入列使江宁士子众议汹涌的一个原因。 宋佳听林缚的话意,知道他虽然不会直接将赵舒翰列入崇学馆,但还是支持赵舒翰在济州开馆设学,笑道:“这事要要在江宁宣扬一番,应该会有数十士子漂洋东去以追随,说不定能在济州形成新的学派……” “这也是好事,在学术上唯有讲究百家争鸣,才能繁华不谢,”林缚说道,“这也是舒翰在江宁十年如一日宣讲杂学所积的应得。”他是支持能以赵舒翰为中心,在济州能形成新的学派。 “虚君实相”,这四字说起简单,但实行起来,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涉及到社会的各个方面,涉及到生产力发展及民智的开化能不能达到与“虚君实相”相适应,不然就是一场大灾难。 林缚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爹爹,爹爹!” 林缚与宋佳说着话,一个女孩子闯进书室里来,青绿相间的纱罗裙仿佛给室里染上一层炽烈的初夏色彩,她闯将进来,看到宋佳在里间,忙敛身施礼:“政君见过姨娘夫人……” “姨娘就姨娘,莫名其妙的再加个夫人,可把我叫生分了……”宋佳笑道。 林缚将在园子玩耍得满头是汗的政君揽在怀里,伸手将她额头上的汗水抹掉,问道:“什么事情,大惊小呼的闯进来?” “舅舅过来了,娘亲让我来看爹爹闲没闲下来……”政君说道。 听得顾嗣元进府来,林缚便放在笔函,携着政君的小手往顾君薰日常起居的怡政园走去。 在赐九锡之后,林缚集军政财吏诸权于一身,实际已经是为南朝之主。 相比较国主的地位,国公府的格局就有些狭小了。 林缚倒也不极俭之人,他甚至能明白,有些新技术、新材料,唯有他首先使用,“上行下效”之余,才能得到很好的推广。 于年后内府特地拨出二十万银元的钱款,将国公府西首几组民院并进来,对国公府进行扩建,使国公府的格局比以往增加了近一倍;顾君薰诸女也都分院而居。 不仅婆罗山灰等新浆料在这次国公府的增建中得到使用外,府内也大规模使用琉璃灯为庭院照明,窗纸也一律废除,改用通透的琉璃片,而以往铺砖、铺石地,一律改为混入婆罗山灰的磨石地…… 虽说扩建后的国公府谈不上格外的雄伟华丽,但舒适度要比以往好上许多。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5章 顾氏 青州战事过后,顾嗣元仅在崇州小住数日,便离开江宁及淮东的核心圈,也是离开这个无休无止的是非圈,携妻子赴异地任职。这五年时间来,顾嗣元先后出知回浦、永泰两县,从当年堂堂的顾少君、青州少主,老老实实的干了两任知县。 相比崇观八年的年少轻狂,此时的顾嗣元,脸皮子黢黑,削瘦而干练,眼睛炯炯有神,唇上留着短髭,袖手站在院中看院角桃枝。 看着林缚携着政君的小手走进园子里来,顾嗣元折身拜道:“下臣叩见主公……” “一家子人,何来这套虚礼?”林缚将顾嗣元搀住,不叫他行礼,与顾嗣元往院角小园子里走,见君薰跟她娘亲汤顾氏以及顾嗣元的妻、子,都坐在小园里说话,看着林缚走进来,都站将起来。 顾嗣元之子顾瞻,与政君同龄,虎头虎脑,比顾嗣元看上去要壮实许多,但给顾嗣元教导得受礼,走过来给林缚这个“姨夫”行礼――林缚拉过顾瞻,摸着他脖上的垂髫,与顾嗣元说道:“我也是刚从海州回江宁,回来之后就脱不开身,好在你我都是一家人,走动不用太讲究,便叫君薰在这园子里治宴请你……这些年叫人在浙闽,也是委屈你了。” “嗣元不觉得委屈,”顾嗣元说道,“能踏踏实实的做些事情,心才能静下来;不然何能去静思往事种种错悔?” “过去的事,就不用太再提了……”林缚挥了挥手,给汤顾氏请过安,请顾嗣元随他在园中角亭里坐下。而顾君薰与汤顾氏及顾嗣元之妻,则在园子里另一座角亭里坐着说话,还未到用宴之时。 便是此时也有人议论他当年拥立永兴帝而弃顾氏,是为一己之权私、是为弃师叛上,林缚不知道顾嗣元是不是真的就想透一切,人心隔着肚皮,但经历青州之变的顾嗣元,确是要比以往沉稳得多。顾嗣元出知回浦、永泰县事,治政务实勤勉,确有实绩,便是不希望顾嗣元出头的林梦得、孙敬轩、高宗庭等人,也不得不在顾嗣元在永泰知县事任期满过之后,考虑将他调往别府任通判或知府事。 林缚想着调顾嗣元去广南。 江宁所辖诸郡,对广南的控制力最弱。一方面广南路途偏远,陆海路都要经浙闽赣经转,另一方面广南人丁稀少,入籍民户不过二十余万户,甚至不都如海虞一县,对广南的控制强或弱,对中枢的影响不大。 不过广南郡的发展潜力极大。 粤江,即后世的珠江,实是仅次于扬子江、黄河的第三大陆河,沿岸沃土数以千万亩;从广南郡雷州往南,又是仅次于夷州岛的第二大岛琼州岛。 即使仅仅谈南洋商殖事务,也唯有开发粤江后,才能使对占城国(今越南)的贸易渗透跟扩张有更好的基础。当然,广南郡的人丁稀少,是入籍民户稀少,但真正的人口资源并不少。 狭义的广南,就将后世的广东、广西两省包括在内,地域就要比浙闽二郡加起来都要大。广南入籍丁户仅二十余户、百余万人,但在武夷山、武陵山、苗岭、庾城岭等大山之间以及琼州岛上所居住着大量的山越、南苗、西南夷等族人,丁口估计不会下于二百万。 此外从广南往南,便是宁州故郡,即后世的云南、贵州两省。 前朝陈曾设宁州郡以辖滇、黔,立西南夷蒙氏世袭宁州刺史,设十一府九十二县以治其地,算是正式将滇黔地区纳入中枢的管辖之下。 元越立国时,蒙氏窃宁州立为鄯阐国,到世宗时,降顺附为藩国。只是因滇池路遥,翻山越岭过去,十分的不便,越世宗便封蒙氏为鄯阐国公,永镇滇黔。实际使得滇黔一直处于中枢控制之外,每年仅象征性的收取一些贡品,以示宗主国的地位。 便是这个原宁州、今鄯阐国,在前朝陈后期,在籍丁户就有三十万户。而后中枢再也没有得到过鄯阐国的人口资料,丁口估计要超过两百万。 林缚首先的目的,就加强对广南郡的控制跟开发力度,使约计在两百万以上的广南郡苗夷等族人编民入户,加强统御;等时机成熟之后,再直接派兵去降服鄯阐国、恢复宁州故郡,恢复中枢对西南滇黔地区的统治。 当然,第一步还是要加强对广南的开发力度跟控制。 林缚有意使顾嗣元出知雷州府事兼知琼州。 琼州又名崖州,与雷州府冶城相隔海峡仅三十余里,林缚是要将雷州府的府治,从雷州半岛迁到琼州岛上去。 “雷州酷热,地方荒僻,然而要治广南,需从雷州下手,才能兼顾南海(今广州)与钦州、邕州(今南宁)以及琼州,”林缚坐在亭间与顾嗣元,说道,“雷州居广南之中,但地处荒暑,除嗣元你外,我也不知道能付重任于谁……” “主公相托,嗣元不敢辞,定不负主公所望。”顾嗣元说道。 这会儿工夫,顾天桥从院子外探出头来,看着这边坐在亭子里说话,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林缚笑骂道:“你个顾猴子,探头探脑,又想躲那里去……”顾天桥初随顾悟尘入江宁时,还是顾氏纯朴青年,但其祖父与顾悟尘之父是兄弟,而得顾悟尘的照顾,提携进了江宁。只是当年的纯朴样已然不见,此时华衣锦簇,脸腮却瘦,故而人都称他顾猴子。 顾天桥与林续宏、叶楷、肖密等人同为东阳乡党里的代表人物,实在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背后不可或缺的人物,虽未入仕,实是他不愿受案牍劳形之苦。 顾天桥走将进来,站在长亭外施礼道:“怕主公与嗣元商议小民所不能知的家国大事,不敢唐突……”又转身朝园子另一角的汤顾氏、顾君薰诸女行礼。 “嗣元,你离开江宁之前,可想到顾猴子会如此油嘴滑舌?”林缚笑着打趣顾天桥,抬脚踢了一张凳子到顾天桥跟前,叫他在亭里陪着坐下。 “天桥兄,多年未见啊。”顾嗣元也不再拿少公子的架式,与顾天桥见礼,心里也是感慨良多。 当年从东阳一起入江宁的诸人,顾嗣明因受林缚唾弃、厌恶,已不知去踪,怕是没人再见故人;顾天桥看上去没有入仕,但看他在林缚面前的随意表现,实际也是代表着他与国公府的亲密;杨释在靖海水师任参谋军事,为副指挥使级的高级将领,而林缚更是万人之间、睨视天下的雄主…… 未经青州之痛,顾嗣元不会承认他与林缚之间的差距;青州战败,父亲饮鸩死、马朝战死、杨朴亦驱马赴敌前不愿独活――这一系列的打击才叫顾嗣元看清楚一切,把他以前所有的轻狂、自负打得粉碎,这些年在浙南、在闽东,他也是认真的反思以往之种种。 特别是青州战事之后,林缚在淮东已经奠定下坚实的基础,之后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大捷,将淮东新政迅速的往浙东、浙南、闽东、浙西、夷州扩散;使顾嗣元更能清晰的看到林缚早年在淮东所扎下的底子是何等的深厚,所创造的军政体系,是何等的高效率! 此时距闽东战事过去还不到三年,东闽郡全境都已经克复不说,晋安、泉州、漳浦、揭阳等府县业已恢复元气。从今年开始,在剔除南洋海贸以后,东闽郡向中枢缴纳的赋税将恢复了一百五十万银元以上。 莫要看一百五十万银元不多;就是奢家鼎盛之时,每年单纯从东闽郡抽取的钱粮,也不过其两倍之数而已。除了直接缴归中枢的赋税外,东闽郡去年还通过粮商及军购,向江淮地区输送了上百万石米粮,而在今年,此数能再增加一倍。 今年从东闽郡抽取的赋税以及平价收购的粮食,将能弥补中枢对江西及两湖地区的补贴――也就意味着,过了今年,随着江西及两湖地区的进一步恢复,中枢岁入就会快速而平稳的增涨,也许不用三五年,就能组织北伐,将燕胡逐出中原去。 顾嗣元心想:林缚也许会在北伐前废元另立新朝吧? 顾天桥不想顾嗣元心里想这么多,只是笑着回应,说道:“可不是多年未见,怕你在江宁停不了几天,又到外地去做高官,我可是听着信便追过来,凭白叫主公取笑了几句……” “嗣元还要在江宁住一段时间;以后县丞、知县事以上的官员,转任他职,都要调入江宁学习新政,为期不少过三个月,才可赴外地任职,常学常新、常新常学,嗣元少不得要在江宁住上三五个月,”林缚说道,“倒是顾猴子你,我这两天就要把你赶出江宁去!” “早年挨了张玉伯一顿臭脸,我可没有给你再惹事生非!”听着林缚要将他赶出江宁去,顾天桥当即就哭丧了脸。 “莫作这哭相,我想叫你去济州,又不是穷破地方,”林缚笑骂道,“从济州回江宁也就三五天,这回我希望你携家人都迁去济州……” “这是为哪般啊!”顾天桥当即更像是天塌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莫非主公将张玉伯踢到济州去,觉得我在江宁活得太滋润,便叫我到张玉伯跟前再受几年的委屈?” 听着这边的动静,顾君薰、汤顾氏都望了过来:枢密院及军部一干人等,都不希望顾嗣元长远留在江宁;顾氏能在江宁城里走动的人物,也就顾天桥了;林政君在江宁,也唤顾天桥为“舅舅”――要是顾天桥再给逐出江宁,那就意味着顾君室虽占了个正室的名份,但在江宁也不会有什么后援。 “我归江宁,胡文穆跟我说,以我之功,诸子封爵、长女封郡君或开殊例封郡主都是可以的,”林缚没理会其他人的紧张,与顾天桥说道,“我打算替政君讨个济州郡君的封赏,你说我将你踢到济州,是为哪般?” “啊!”顾天桥愣在那里,讶异的说道,“这是要政君做实封之发主啊!” 帝室封宗室女,都是虚封,如元嫣封阳信公主,根本不会叫元嫣去阳信受藩;而林缚则是有意叫长女政君将来去济州就藩。 顾君薰那边听着话,忙走过来,说道:“封济州,也是政君承受不起的福份;上次好在盈袖跟苏湄她们把事情说清楚,不然诸公还以为是妾身有什么痴心妄想――这次可万万不要再起什么波澜!” 顾嗣元也是诧异,虽说上回说要立政君为储是林缚跟林氏诸人讨价还价,借机设了公府会议,这回见林缚说要给长女政君讨个济州郡君的封赏,却不像是说笑吓唬他们。 林缚叫顾天桥先去济州,说白了就是要顾天桥在政君成年之前,先在济州打好基础,以便政君将来过去就藩。如果不是想将济州之地交给政君世袭,完全没有必要费这般心思。 林缚说道:“这事与宗庭、宋公他们有过讨论。济州毕竟毗邻高丽、扶桑,而中枢又不可能长年在济州保持那么多的武备,且军政又不能叫都抚长期把持,所以需要设藩立贵卿以实民众凝聚之心,不过将来督抚官长还是由中枢委任;但济州离江宁又近,若封子设藩于海东,又非诸公所愿,所以我打算待政君成年之后,去济州长住……” 顾嗣元略有知悟,知道林缚确是有另立新朝之志,封长女政君于济州,则是将来治理海外飞地的策略。 海外飞地远离中枢,特别是风暴季,东海及南洋会断航三到四个月,中枢对海外飞地就难以有效统御。设藩治理海外飞地,藩镇就必须要对地方拥有一定的治权,甚至还要掌握一定的兵权,才能压制地方的觊觎之心。但是,济州同样离江宁又不算太远,封子于济州掌握实藩,说不定对中枢会有什么侵害。把长女政君封藩于济州,既能加强对济州的统御,而长女及其嫡嗣,对中枢的侵害实在有限得很,倒是一个可以妥协接受的选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6章 旧瓶新酒 “不要看甄氏、佐贺氏以及近乡氏此时臣服,但真叫甄氏独占高丽,叫佐贺氏或近乡氏独占扶桑,他们就未必真心愿意将济州割让出来……” 林缚叫君薰依偎在他的胸口,随意的摸着她嫩弹的乳,有些事情不需要跟顾天桥、顾嗣元说透,但需要跟君薰,以释其惑,免得她胡思乱想。 崇观八年初见时,君薰还是刚十六岁的天真少女,此时则是二十七岁的风华正熟、明艳丰美的妇人。只是为主母这些年来,君薰身上还有着天真娇憨的性子未彻底脱去,虽说未必能将内宅镇住,但她的这种性子,尤叫林缚喜爱。 林缚卧睡,手喜欢胡乱摸,君薰却是按着他的手不叫他乱动,偏偏有时候听着入神,要害处便落入林缚的魔掌,揉、搓来,敏感之极,忍不住夹、紧盈实的双股,丰满的臀也不安的扭动起来,娇嗔道:“直说正经事,又乱摸哪般?” 林缚扶着君薰的腰,叫她骑到自己身上来,君薰哪里愿意,但抵不过林缚力气大,给扳开双腿,腰给按住抵着那根大杵坐下来,挤起得津滑肉胀,君薰只是无力的撑着住林缚的胸口,嗔怪道:“怎个谈话呀?” 林缚咧嘴而笑,环着君薰纤细依细但极有肉感的小腰,说道:“帝国的责任,在于消弱疆域上的威胁,但术有王道、霸道,历代贤者皆言王道治国,王道治藩内可,治藩外则不可。数千年以来,外藩燕夷有多少是给王道所感化?帝国盛时,对外藩之威胁,自然是不屑一顾,但帝国弱时,又是那么的孱弱不堪。想叶济部崛起乌伦山,其丁壮不满万,即便是在控制燕东、燕西诸胡之后,丁口尤不足百万,然中原于燕蓟、晋中、关中诸郡,丁口近两千余万,能挡其分毫吗?比起燕胡来,高丽丁口逾五百万,扶桑丁口很可能接近两千万,要将来之大趋势,实在是无法阻止一姓统治高丽、扶桑,当如何消弥高丽、扶桑对中原的威胁?政君就藩济州,不仅涉及到中枢将来对济州的控制,还涉及如何消弥高丽、扶桑对中原的威胁问题。当然,我也要给政君一个交待,不希望林家内部个个都把眼睛盯在政君身上。” 顾君薰此前也担心立嫡风波会对女儿政君有长远的负面影响,真要大家都认同政君将来去济州就藩,立嫡风波的影响自然就消弥掉了――也深刻感受到林缚对她母女的用心。 只是君薰羞于叉腿跨在林缚的身上听他再一本正经的说家国政事,滚烫的脸贴着林缚的胸口上,直叫道:“不听,不听,你哪有半点治国、平天下的样子……” “世人皆知我是最反儒家的,儒家八目何能束之我身?”林缚死皮赖脸的说道,但脑子里闪过一念,停在那里。君薰羞美了半天,见林缚不再乱来,迷惑的抬起来头,看着林缚岔开心神的样子,问道:“夫君又想哪里去了?” “儒家八目,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缚恍若有悟的问君薰,“你说格物之目,当作何解?” “前贤释‘格物’,言修持心性不为物牵,回复天理之知;又言知性不受外物牵动,致使自心知通天理,……”君薰家学渊源,说起儒学正义,比林缚都要精通好几分,这时心思给林缚莫名其妙的念头吸引,也顾不上羞姿,张口应答。 “要是将‘格物’、‘致知’二目简单的释为‘物之理致所知’,而将实验证之,视为致知物之理的唯一手段,那儒学就未必不能为我所用。”林缚有些举棋不定的说道。 “哪能将儒家八目胡乱解释,格训‘格除’,为‘御’之意?”君薰娇嗔的说道。 “礼述格物致知,只言‘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知后致,知至而后意诚’,”林缚说道,“至于‘格’字训作何意,不过是之后诸多儒学释附其意。他人能释‘御’、‘格除’之义,为何我不能训为‘究理’?说到底儒家八目到底怎么解释,不是过为政者的手段而已,天下莫不从我,我便叫他们知道‘格’训作‘御’之义是何等的残酷!” 顾君薰一怔,当知林缚这话里藏着怎样的杀机。 “格”字作“御”来解释,还有两个众所周知的词汇,一个是“格格不入”,一个就是‘格杀勿论’。林缚当要利用所掌握军政大权去重新解释儒学八目,便是将‘格物’二字解释成狗屎,也未必不成…… 当然,林缚不会自己站起来去释儒学,只要他有这个意思,争着想做这事的大有人在。 “对儒学八目进行重新解释,或能缓冲新旧学之间的尖锐矛盾,”林缚说道,“那一干顽固不化的榆木疙瘩,总要给他们一个台阶好下……” 林缚也清楚他与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在于那里。 当世人多以为道理先验而知,以修心养性、培育道德为首务;而给后世洗礼的林缚,却有一个根本跟当前主流格格不入的观念,就在于他始终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淮东军政“务实不务虚”鲜明风格的根源。 林缚之所以推崇杂学匠术,除了杂学匠术实用外,更主要的一点就在于杂学匠术不同于主流,是当世最为主要的实证之学;只是千百年受到主流及官学的压制,难以形成与主流儒学相抗衡的学术体系。 林缚眼前做所的种种之努力,并没有奢望能立即建议起一个能与旧学抗衡的新学体系,而是要强行将“实验证之”的观念叫世人接受。 林缚难道能指望一次声势浩大的日蚀观察,就能将旧学基础完全推翻?就能将建立全新的实证科学来?林缚没有这么奢望,他更多的是要世人明白“实验证之”或“实测证之”的道理。 ************** 林缚次日便将高宗庭、林梦得、宋浮、孙敬轩等人召来商议重新解释儒家八目的事情。 林梦得、孙敬轩、葛司虞等人要么是商贾出身,要么是会帮出身,要么是匠户出身,务实风格最为浓烈,也是淮东军政里反旧学最为坚定的人员。 高宗庭、林梦得则相视苦笑,他们自幼受儒学浸染尤深,但新帝国的缔造,必然也将涉及要采用一套理论作为治国立制的依据,林缚虽然强烈的推广新学,但新学还远未成体系,难以承担治国立制之理论依据的重任。 重新释儒学八目,将儒学经著里不合新说的先验而知的部分剔除出去,改造儒学,或许是调和新旧学之间矛盾的唯一出路。 不然旧学不低头,以林缚强烈的治政风格,指不定哪一天大杀天下儒士,为新学开路。 “主公所思,或为一条新路;许是应邀左相、胡相议论――左、胡二人,在儒学上,应有着精湛的见解,非我等能及。”宋浮说道。 能以进士及第而入宦海者,无一不精通当前作为官学的儒学,左承幕与胡文穆自然是其中翘楚。 “那你们私下里先找左胡二公说起此事,我怕左公、胡公也是榆木疙瘩,喷我一脸口水。”林缚从来就不擅长经义,释儒之事,他能提一个思路,但具体工作根本不是他能参与的。真要跟左承幕他们辩论,他一百张嘴都未必辩得过,他也知道必要时候需要藏拙,只要高宗庭、宋浮他们将他的意图贯彻下去就行。 ************* “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众人退去,在书室里留下宋佳单独协助林缚处理公务,她整日与林缚在一起,林缚能有什么起意,差不多都会跟她先谈,对林缚突然提要要新释儒学感到奇怪。 林缚自然不会跟宋佳说他昨夜在君薰身下“治国平天下”时突发异想,只是避重就轻的说道:“立新学,与旧学矛盾甚大,此时我能压制下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有效的策略从来都是分化敌人、拉拢敌人里可拉拢的人,达到削弱、消灭敌人的目的;即使达不到彻底改造儒学的目的,也要叫儒学内部分裂成新旧两派,叫他们互殴,减弱新学推广的阻力……” “你真是奸滑如狐啊!”宋佳想想也是,无论是军政或日常事务,有效的指导原则就那么几条,分化敌对势力或者阻力,从来都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关键看怎么灵活运用了,也就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林缚又对宋佳说道:“你替我拟一封信函给赵舒翰、张玉伯,在信里把这几点意思说透;赵舒翰、张玉伯二人眼下所处之尴尬,说到底,一是不能与旧传统彻底割裂,但他们又不再给旧传统接受,或许能更容易接受这些旧瓶灌新酒的作法。” “你是要他们掩耳盗铃?”宋佳问道。 “不,”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要他们明白适者生存的道理……” “适者生存?”宋佳疑惑的问道,“何解?” 林缚拍了拍脑袋,适者生存是天演、进化论普及之后所常见的词汇,时人自然是陌生得很,他说道:“局势发生变化,我们要积极的去适应这个变化,才能更好的生存下来,而不是光想着旧时的好处而顽固不化;淮东能有今日之局面,实际也是源于此……虽然大势如此,但也难保会有反复。我下决心以后送政君就藩,说起来也是怕江宁会有反复,但终能在济州保留一些新学的火种……” 宋佳自然能明白林缚的苦心所在,能明白他在济州上所用的那些个心思。 济州是全新建造的一座城池,社会风气最为开化,旧儒根本上视济州为荒蛮野土,打心底都不愿去济州扎根;故而济州才是新学扎根繁衍、受旧说阻碍最小的优良沃土。 林缚除了派最信任的得意门生陈思泽去主持济州,将张玉伯、赵舒翰放逐的济州也是有目的。 表面看上去张玉伯、赵舒翰是反对淮东的,但他们本质已经与旧儒割裂开来。 赵舒翰实际是比姜岳、宋石宪更具代表意义的新学代表人物,林缚现在要赵舒翰监守济州观星台,实际是完全应用新学“实验证之”的手段去观测天象星海,为新学说的建立作准备;林缚另外许赵舒翰在济州开馆设学,是希望赵舒翰能在济州真正埋下新学的种子,不许旧儒干扰的形成势力庞大、根深蒂固的学术流派。 张玉伯主张不废帝,而是希望林缚做一个权臣,实际是想在旧新之间找一个平衡,倒不是反对林缚执政――他只是要重视秩序的维持罢了;说到底他只是认为林缚另立新朝,不过是类同前陈、元越一个新的轮回。张玉伯本无坏心,但他的这个想法,不叫林缚与枢密院、军部诸人远远踢开才叫怪。 张玉伯在江宁碍眼得很,但用他在济州,却未必是坏。 林缚使长女政君就藩于济州,便于将济州永远从高丽、扶桑割裂出来,仅是一个目的。更主要的目的,林缚是要使济州将来在名义上有最高宗族的存在,以便能保持相对独立或自治的地位,使新学在济州的发展,更少受到中枢这边剧烈斗争的影响。 得知叶济白石率部去高丽参战的消息,虽知这可能是军部当前能抓住的一个时机,但林缚还是按部就班的实施之前相对稳妥的军事部署,最主要的目的,他眼下所做的种种事,更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7章 迁族 崇观八年之前的顾天桥,还是湖塘铁梁山茶栈的帐房,拿着月银养家糊口。之后入江宁,也是因为顾悟尘在顾族实在找不到其他能提携的后辈。但又因为与顾家的关系不如顾嗣明亲近,也不如顾嗣明那么能讨顾家少君顾嗣元及夫人的欢喜,故而给排斥在顾家嫡亲之外,反而叫他有机会能跟林缚走到一起。 之后数年的形势发展,变化之剧烈,叫人瞠目结舌—— 在崇观八年之时,天下有几人能想到林缚会以司狱一小吏崛起江淮之间而叫天下风云变色? 顾天桥也不再是当年老实巴交的茶庄掌柜,而是身资巨万、在江宁城里跺一跺脚、地也会抖三抖的大人物;江宁战事之后,粮商操纵江宁粮价,便是以顾天桥为首。 只可恨给张玉伯当头打了一个闷棍,要不是林缚最后站出来调停,顾天桥那一回能不能保证脑袋都难说,叫顾天桥现在看到了张玉伯还是心头发忤。 此时张玉伯在济州任按察使,要不是林缚亲自点将,给顾天桥千般好处,他都不愿意去济州。 当然,这些年深入参与海东商贸的顾天桥,也知道济州非但不是什么苦寒之地,相比较之下,甚至繁荣不下济州。 林缚七月下旬为长女政君讨得济州郡君的封爵,打定主意要让政君在长大成年之后就藩济州,顾天桥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废话好啰嗦。 虽说这些年来,顾天桥对林缚忠心耿耿,但林顾两家的恩怨说不清、扯不清,离开江宁,到济州扎根,也非一个坏的选择。 另一方面,哪怕是构成淮东中坚力量的江淮商绅势力,林缚也不再支持他们在国内的正常商贸活动牟取超额的利润。 早年,张玉伯在江宁掀起米价风波,甚至要拿顾天桥杀鸡骇猴。 虽说事件最后给林缚压下来,保住顾天桥,但同样的,背后要没有林缚在背后支持,仅凭张玉伯个人,他怎么可能有与当时操纵江宁米市的东阳乡党抗衡? 林缚这几年来,也是着意于打破区域与行业之间的樊篱,要将江宁所辖的诸府县,形成一个不给传统势力割裂的、统一的市场,对欺行霸市的行为之打击,从不手软。 年后新税政的推行,拆榷税为场税与市商税,实际就是直接废除传统的榷卖制度。经营茶酒盐马粮盐等业的传统商贾势力,还想借榷卖制度的专卖特权牟取暴利,也不再成为可能。 当传统的榷卖制度给废除,新田制虽然没有直接禁止土地买卖,但粮亩超过五百亩者,所承担的田税要比基本田税高出一倍,也是正式揭开限制兼买田地以食利的序幕。 这还是其次。 殖商银庄成立之后,林缚将江宁等地高达六百万的公粮置入殖商银庄,以极低廉的价格向江淮无地及少数的民众出售,以筹措银庄成立后所需要的巨额本金。此举,直接将江宁的田价打掉一半。 表面上看去田价下降,更有利于兼买粮田,但实际上殖商银庄租卖相结合的模式,使得江淮地区无田或少田的佃农,更乐意租买殖殖商银庄推出的粮田。江淮的大田主,即使握有大量的粮田,也雇不到足够的佃农,而承担的田税一毫一厘也不敢短缺,再兼并田地,只是亏本买卖。 实际这种模式,淮东钱庄早就在用。 淮东钱庄早年从宋、陈等大族手里接手的粮田,就高达四五百万亩,最终都是以不到三五两银一亩的低廉价格,在三年间陆续出售给晋安、泉州及平江、丹江等府县的无地或少地农户。淮东钱庄借此筹得高达一千四百万两银,使得钱庄本金直逼三千万两银。 林氏、孙氏及周氏等势力,更是早在这之前,就大规模的抛售在津海田地。 虽说当时主要还是看到燕蓟、淮泗形势难以保全,才将津海、东阳等地的粮田抛售掉,转移到崇州以避险。但实际上,林缚早期在崇州大规模发展造船、冶铁、织染、巢丝、造纸、采矿、海贸等业,所用的高达近千万两银计的资本金,则主要来源于此。 实际在新格局发展的同时,已经动摇了传统兼买土地以食地利的根基;新田制、新税政的推出,不过是顺势而为。 顾天桥以往在江宁主要经营茶米两业,积累下身家巨万。 除了购地置宅、家人享用之外,其他从茶米两业里所攒的银两,顾天桥也没有埋在地下银窖里,也在江宁城外花巨资买了一片占数千亩地的田庄食地利。 新田制、新税政,顾天桥也是受到不小的冲击,但毕竟是次要的,顾天桥更大的身家,也跟淮东其他商绅势力一样,早就扎根于钱庄、海贸以及诸多新兴的工矿等业里。 倒不说茶米两业就此没落,相比较新兴的工矿、海贸以及钱庄等业,牟取利润的能力已经极大不如。顾天桥此次举家迁往济州,以往在江宁所经营的茶米两业,虽然不会完全放弃掉,但实际上也没有必要叫顾天桥全身心的去照料。 当然,顾天桥去济州,林缚也不是一点都没有给额外的好处。 最关键的两个,就是林缚直接叫枢密院给顾天桥两个特许权,允许顾天桥在济州聚集资本金,各开设一家钱庄、船社,在海东地区的经营权限,不低于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 林缚还直接从内府拔出十万银元,以长女政君的名义,投入新设立的钱庄、船社里去,确保新设立的钱庄、船社,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受到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的打压。 顾天桥在亲自举家迁往济州之前,与将要离开江宁往广南赴任雷州知府的顾嗣元长谈过一次。 不管另立新朝会拖多久,元越就只剩下一张皮,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淮东彻底掌握江淮军政财吏诸权的大格局。同样的,淮东内部也不可避免的会因为利益的不同出现分歧,会出现派系之争;在立嫡一事就已经十分的显眼。 立嫡涉及到新朝、新帝国最高权力的传承,涉及到新朝最根本利益的分配,由不得别人不争,由不得别人不因此分出利益割裂的派系来,由不得别人不在背地里形成汹涌的暗流。 帝王家的后宫不得平静,也常常根源于此。 孙文婉背后的孙家;苏氏姐妹的背后苏门旧将,刘妙贞背后的淮泗旧系,利益点都不可能完全一致。宋佳不可能有名份,也确实生不出子嗣,倒是解决了诸人最头痛的一个问题。 不管以往亲疏如何,因为顾君薰的关系,顾天桥都只能跟顾嗣元走到一起。 “你去济州也是好的,”顾嗣元轻叹一声,说道,“除了湖塘不愿意动弹的老族,其他能提携的,都带去济州吧……” 林缚要顾天桥举家去济州,实际上也彻底消弱顾氏在江宁的根基。 元越高祖立嫡世宗时,为防止戚族把持朝政,在身前就陆陆续续的将世宗在京的戚族诛杀干净,为帝位传承铺平道路。 争嫡虽然涉及到新帝国的最高权力传承,不是那么好争的;特别是林顾有间隙在前,顾氏退往济州、拥立林缚的长女政君在济州世袭就藩,也许是最好、最实际的选择。 同样的,林缚给顾天桥的两个特许权,实际也是给顾氏的,将使顾氏在济州一举成为超过迟氏、周氏等族的望族。 一方面,林缚要使顾氏在济州,有实际支持长女政君世袭就藩的基础,第二也算是林缚给顾氏的补偿;另一方面,顾嗣元真有心于政事有一番作为,也会少受制肘。 “这往后,孙家差不多也会给这么处理吧?”顾天桥倒是不笨。 孙文婉给林缚生了一子,而孙家直接就是戚族:孙敬轩、孙敬堂一为参知政事、一为参知军事,孙文炳也调入枢密院,为林梦得在支度司的副手,孙文耀也是副指挥使的高级将领,江宁府尹林景中为孙敬堂的女婿——这还没有将西河会旧系的人物计算在内。 “敬轩公、敬堂公都不是糊涂人,”顾嗣元说道,“新成立的南洋船社以及卢加都督府,虽说是孙尚望与孙思宗叔侄主持,但孙家在背后出力、出钱甚多。特别是政君受济州郡君爵,诸子封藩海外初见倪端,国公府的心思差不多就摆到台面上了,敬轩公、敬堂公又怎么能不识相一点?一定要国公府指戳到脸面上、叫大家难看不成?” “这看来,以后真要立储,差不多只能在月儿夫人、苏氏姊妹及谯国夫人里选了,”顾天桥笑道,“也好,省得折腾……” 争储为何争得如此血腥?除以储君的戚族能得到最大利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其他皇子皇孙的戚族,即使老老实实不争什么,也会受到新君的强烈打压,甚至血腥杀戮。 这种要搏就搏一把大的,不搏也会跟着全部输光的传统,叫外戚势力怎么不跟着去争? 虽说苏氏娣妹背后有苏门旧将支持,但毕竟没有嫡亲父兄在。 即使以后小苏夫人所生的林武立为新朝储君,苏门旧将们也只会希望政局保持平稳,而不会有其他乱折腾的动作。 刘妙贞的情况也是如此,淮泗军系的势力固然大,但刘氏宗族在战事差不多已经消亡怠尽。刘妙贞虽有两个年幼的侄子给供养起来,但也是享受富贵居多,成大器的可能性极小。 柳月儿虽有父兄在,但父兄太不成气候,只要不乱折腾,叫他们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又如何? 不折腾、同享富贵,才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局面吧? 这些年来,顾嗣元的争执之心已消:既然林缚给顾氏在济州一块退保之地,实在没有必要围着立储争出个腥风血雨来;也是能感受林缚算计是深沉,平衡淮东下面各派势力利益的苦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8章 入冬 林缚只点名要顾天桥举家迁往济州,但许多事情是需要心领神会的,实在没有必要戳破了、叫彼此颜面都难看。.. 对顾氏来说,迁往济州不失为一个明哲保身、利益又不会受损的选择,又何苦挤在江宁? 从六月下旬开始,顾天桥就对名下的茶米两业进行整顿、收缩。 这些年来,替顾天桥打理茶栈、米行等业生意的顾氏族人,得到信任跟依重的,也就那么个人。待风暴季一过,顾天桥就将这些人连同家小,都送往济州落户,也是先将那里的局面撑起来。即使有个别不愿意离开江宁,顾天桥也是叫他们分族出去、自立门户。 便是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长子顾陈年,也提前从江宁公学结业,叫顾天桥遣去济州,投到赵舒翰门下求学。 顾天桥本人,则等到十月上旬,等他从南洋船社手里抢下来的那艘林政君级铁骨船试航结束、正式交付后,更名为湖塘号,刷上新漆,ォ正式向林缚辞行,离开江宁。 由于叛将苏庭瞻于五月之后,就正式出任燕胡登州水师提督。其依托那赫雄祁在登州、金州之间建设的锁海防线,派水军战船小范围的向南面海域渗透、侵袭,在山东半岛东南与高丽半岛之前的海域,以偷袭商船队为主,跟淮东水军战船打遭遇战、打游击战。 除了骚扰江淮与海东地区的正常贸易外,苏庭瞻更主要的是以此练兵。不过,苏庭瞻也清醒的认识与淮东在战船上的差距,故而严令麾下水军,与靖海水师的战舰稍有接触即果断撤离,也在初期给淮东水师及山东半岛东南海域的航行造成很大的干扰。 九月之后,军事参谋部就正式将长山岛以北的海域,划为战区,所有与海东地区的海上往来,都给限定在长山岛以南海域通过。 顾天桥乘船从崇州出海,往南绕到明州,再乘风跨海东行,经近鹿儿岛海域再转北前往济州。虽说比起直航,要在海上多漂流两天,但燕胡登州水军,还没有能力渗透到长山岛以南海域,相对要安全得多。 九月过后,一是山东半岛东南海域的遭遇战日益频繁,再一个就是,叶济白石率部进入高丽之后,与高丽国相左靖会师后,在高丽积极展开反击,在半个月时间里,将战线向南推到牙山一线。 甄氏海阳军在北麓的重镇青阳城,于九月上旬被数万高丽王军合围。 牙山是高丽半岛中南部从太白山系横生出来,往西直接东海的一座横向山系,山体算不上有多高峻,但高丽从其国都往西南诸府县的几条要隘之道,都从牙山穿过;牙山实际是高丽国都汉阳郡最外围的天然防线。 甄封从海阳起兵,也是趁左靖及高丽王廷里的王公大臣们不察,一举势如破竹的攻陷牙山,ォ能以较弱兵力,奠定与王军势均力敌的格局,继而将右翼的山南、山右等地收入囊中,使自己控制的地盘占了整个高丽半岛的三分之一 牙山事关高丽战局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一旦青阳城失守,海阳军在庆余山以北大片的土地都将要放弃掉;而只要海阳军在牙山一线站稳脚根,则能将高丽王军主力吸引在汉阳郡南侧,使得海阳军可以派出偏师,从太白山脉东翼北进,绕过汉阳郡,扰乱国相左靖对高丽东北部地区的控制。 在这种情况下,胡乔冠、虞文备等人率新编陆七零三镇师,提前在水师战船的掩护下,在牙山半岛登陆,从牙山西北麓往东展开,牵制包围青阳城的高丽王军。 牙山半岛,是牙山山系延伸入东海、往南拐出的一座长舌型半岛,面积比九州岛的松浦半岛还要略小一些。 牙山半岛,以丘陵为主,半岛与陆地崖岸形成的夹湾,是为天然的避风港。这里不仅是牙山的最西线,也是整个高丽半岛距山东半岛最近的地点。 除了有陆路能直接攻击高丽国都汉阳西南的屏障普城府外,绕过北面普城半岛,就是高丽国都东侧的汉阳湾,海路距离汉江口仅二百五十里;距燕胡在登州与辽东尖之间建设的锁海防线仅一千里,比水军战船从海州出发攻击燕胡的锁海防线要近六七百里。 早在海阳军控制牙山的同时,马一功就命令葛长根在牙山半岛筑水寨,以为海东行营军的前进基地。 当然,海东行营军在牙山半岛建设水寨所需的物资,主要还是由甄封提供;不可能海东行营军帮着甄氏打仗,连军粮还要自己承担。 到后期,随着海阳军的扩编以及战事加剧,甄氏所控制的区域,战争动员潜力实际上也已经给挖掘到极点。 在战事胶着阶段,甄氏所能得到的资源,很难有大幅的增加,支撑自身的兵备都很困难,很难再去支持牙山水寨的扩建。而牙山寨此前的规模,根本就满足不了扩编后的海东行营军进驻及军事展开所需。 五月,甄封亲赴海州觐见林缚,所签约的海州密约里,包括一篮子军事援助条款。 早初由淮东钱庄单独提供一百万银元的军款借银,也增加到淮东钱庄与殖商银庄共同提供二百万银元;这笔银款主要是帮助海阳军扩编,但实际上也是主要购买淮东所产的兵甲、战械。 两家银庄还将额外提供一百万银元的借款,以帮助海阳郡开设更多的铁矿、煤矿,大面积的种植棉田、建设初等的冶铁等工场,以提高海阳郡归还钱息的能力。 林缚同时决定,不再占用海阳军的资源,而从枢密院单独拨出巨银,将牙山寨建成永备军事驻地,以供海东行营军从牙山大规模用兵所需。 作为补偿,牙山半岛的租借期将提高到五百年,以便后期淮东利用牙山半岛建设高丽半岛西南部的自由贸易港,以补弥前期淮在在建城、建港及军资的巨量投入。 对甄氏来说,打输了就是族灭家亡,打赢就控制整个高丽半岛,又岂会在乎将牙山半岛以及济州岛割让给淮东?又岂会在乎以后要向淮东钱庄、殖商银庄每年归还数十万银元的钱息? 同样的,淮东钱庄、殖商银庄以及军部、枢密院,往甄氏身上投入这么多的资源,要不想血本无归,怎么都要帮助甄氏打赢内战。 当然,高丽内战更是淮东北伐、驱虏出中原的前奏战,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要用全力去打的,淮东与甄氏此时在大的方向利益一致,能额外捞回点本,也是好的。 随着后期战事日渐频繁,为能就近掌握高丽及徐泗战区的情况,林缚早在九月上旬就派高宗庭去海州,组建北方统帅部。林缚也是给各种事务拖住,一直到十月中旬的深秋时节,ォ得以动身赶到海州,亲自主持北方统帅部的工作。 而江宁的军政事务,则由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分领,林缚也正式授权由林庭立主持的公府会议,在他不在江宁期间,负责监督枢密院及军事参谋部的军政事务。 公府治政已经逐步形成稳定的体系,虽说永兴帝及太后梁后名义上还掌握着南朝的最高国政,以张晏、沈戎等人为首,帝党在江宁犹有残余势力在残喘延息,但已经给排斥在中枢政权之外。 没有办法插手军政事务,权力自然就给彻底架空。 十月说是深秋,海州已经是悄然入冬了。 黄叶飘零,驰道两边的稻田陆续收割,留下根茬子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里,间或能看到有三五农户在田地里驭牛马复耕田地,以便能赶在入冬前种下麦子。 小蛮下巴磕在松软的窗户外,望着车外的田野。 从山阳上岸后,三天来都坐在马车里,缓缓北行,每天都看着车窗外大致相似的风景,小蛮倒也不觉得厌倦。也是在江宁深宅住得太久的原因,再出来走一趟,每看一处都觉得新鲜。 林缚则斜靠着软榻,握卷在手,颇为舒适的屈着腿;各种公函则交给苏湄坐在旁边待他批阅――特制的马车,披覆铁板增强防行刺之余,更重要的是造得宽敞至极,叫林缚与苏湄、小蛮起行都在车里,不觉得有丝毫的不便。 北方统帅部现在有高宗庭在那里主持,林缚实在不愿意急着赶到海州。林缚也是好久没有休息一下,从山阳上岸后,在路上走了三天,还刚刚到海州屯区的边缘。 “啊!那个是什么东西?”趴在窗口看了半天风景的小蛮,突然看到新鲜事物,转回来头问林缚。 林缚探头望出去,却是田地里的一部铁梨车引起小蛮的惊奇,笑道:“铁梨车而已,此前还引起一桩公案。偏偏你没心记住,非要看到实物,ォ惊奇起来……” 南方耕地,多用耕牛,极罕见耕马;倒不是耕马不适合耕地。 耕牛与耕马,各有优缺点。牛耕地慢,但费料少,南方地肥田少,农户精耕细作,每户十余、二十余亩地,养牛耕地便足够了。 马耕地比牛快,效率虽高,但费料比牛要多得多;而传统的经济模式以及南方河流纵横的地形,限制了对马车运输的要求。故而在人多地少、河流密集的南方,养马自然就给淘汰掉。 荆襄会战,军部缴获大量的战马以及驼货辎马,多过淮东军自身的需求,故而有大量的辎马给分到各个屯区来。 机器制造司有匠师仿造泰西国的匠术,造成新式的铁梨车,除梨刀外,两侧还带有车轮。这种新式的铁梨车,用力大脚快的辎马负之,一天能梨七八十亩地,效率是牛梨地的五六倍。 在新垦屯区,目前还是地多人少的局面,这种铁梨车及耕马,自然就极适合于屯区使用,很快就推广开来。 不过在铁梨车上还引起一桩公案…… 早年林缚在崇州,就直接以内府的名义开出赏格,以奖励各种实用新型技术的发展。 到公府治政之后,林缚更是直接在机械制造司的名下设立新技术赏格局:一是负责以内府的名义向民间直接开出赏格,激励军民开发淮东所急需的新技术;二是接受各种新型技术的报备,强迫采用新型技术的工场主、工矿主等,向新技术的发明人支付一定比例的赏格。 铁梨车是机器制造司所属匠师直接仿造泰西国传过来的梨车技术所制,虽说很实用,但不能算新技术。 到底要不要为新型铁梨车支付赏格,枢密院内部也是争议不休。捅到公府会议上,最后裁决所有从海外引入的新技术,都列入赏格的范围。 这个结论,实际上是对黑水洋、南洋船社等向外扩殖势力有利。 随着航道向外延伸,他们能接触到层出不穷的海外新颖匠术,只要引进到国内来,就能获得赏格,何乐而不为? 当然,林缚的本意也是如此,不管是新发明,还是从海外引进的,只要能促进国内新技术及新学的发展,自然都应该是奖励的赏格范围之内。 只是眼下条件还不成熟,新技术保护期、赏格比例等等,包括报备跟监督,都存在很大的漏洞跟争议,一切都还粗陋,没有办法直接制定体系完备的专利权法,眼下便以新技术赏格局的形式,先做一些初步的工作。 今年以来,林缚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初步性的工作,是把即将到来的新帝国,调整在前往新格局的方向上,真正要形成的严密而稳定的体系,不是短短三五年就能成功的。 小蛮的心思岔得快,前头还在为铁梨车好奇,后头又不确定的问苏媚:“谯国夫人会不会不欢迎我们去海州?” ..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39章 粮足伤农 以往除顾君薰随林缚得封崇国夫人外,诸女里就刘妙贞因为率淮阳军归附的特殊功勋,而得封“谯国夫人”;其他诸女,皆因妾室身份,而得不到正式的封诰。 林缚受九锡而承天命,揭开公府治政的序幕,承袭周礼,柳月儿、孙文婉、苏湄、小媚诸女得封“院夫人”;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也因与林缚有染,而得封世妇。 诸女都住在国公府内宅之中,相处也融洽,唯有刘妙贞长期坐镇徐州,与诸女没有办法亲近;也唯有刘妙贞独特的生涯跟经历,也叫小蛮对她心存敬畏。 林缚五月在海州时,刘妙贞受孕,九月就开始显怀,无法再承担繁重的日常军务。 适逢林缚有意设立北方统帅部,将淮阳军、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以及海东行营军、骑营第二镇师、靖江水师的第二、第二镇师,都纳入北方军团的序列,进行统一指挥。 北方统帅部设总指挥使,林缚亲自兼领,便先调刘妙贞去海州出任北方统帅部副总指挥使,以养胎为主,而使高宗庭兼领北方军参谋部,主持北方军团的总协调事务,老将吴齐给高宗庭担当副手。 其后,林缚又根据山东地区的出兵地形,将整个北方军团分为东西两块。 调宁则臣出镇徐州,接替刘妙贞出任淮阳军指挥使。 除淮阳军外,林缚还调骑营第二镇师及靖江水师第二镇师,形成以徐州、淮阳为核心的北方西线军团,总兵力高达八万人,负责西到淮西信阳、东到沂水的防区。除宁则臣为主将外,还提拔战功卓著的唐复观为淮阳军副指挥使兼领第淮阳军第一镇师制军,与参谋军事马行远(马兰头)以及检校御史(军纪使)、知徐州府事李卫及骑军第二镇师指挥使李良及陈魁立、耿泉山等制军,一起辅助宁则臣主持北方西线军团。 凤离军则逐步往东线、以海州为中心进行集结,形成以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为核心的北方东线军团,将沂水以东,北进沂蒙山区、进击破车岘关道以及从海上进袭山东的战事,统统纳入东线战区。 刘妙贞暂时不宜主持军务,林缚则使高宗庭暂领凤离军指挥使,提拔战功卓著的张苟出任参谋军事,葛存信、杨释及陈渍、楚铮、韩采芝等将,一起主持北方东线军团。 这与林缚一开始就执行的东线偏东战略,在整体上没有大的改动。 最大的变化,就是刘妙贞因为身孕之事,林缚不得不调整东西两线的主将,他也不得不亲自到海州来坐镇,直接指挥北方东线军团的军事行动。 刘妙贞有孕在身,林缚只能到海州亲自坐镇。赶着小蛮喊着在江宁深宅里坐久了厌倦,林缚便将苏湄与小蛮一起带到海州来。 小蛮能随林缚到海州督军,自然是雀跃得很,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担忧旁人指责她姐妹俩妨碍军政;临海州越近,也怕刘妙贞对她姐妹俩的随行会心生不满。 林缚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对小蛮的担忧置之一笑。 新政推行下去,需要时间才能叫根扎得更深一些,林缚无本意在后年之前就对燕胡展开大规模的北伐,他此去海州,名义上是督军,实际上就是要偷得几日浮闲;再一个,林缚就是要看一看他离开江宁后,公府会议与枢密院、军事参谋三者到底能不能将江宁的局面撑下来。 再者,林缚虽说从江宁脱身,也将正常的军政事务,全部交给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处置,但每日成捆的官文、公函还是不断由快船、快马从后面追赶过去。 林缚想偷一回懒,实际也是不能,即使在这些公函、官文上批个“已阅”,总也要找人帮着他大略的浏览一遍。这段时间又是秋粮收割、冬稼播种的季节,南朝江山,大部分区域的政事还是围绕着农耕在转,政务就显然格外的繁冗。 将成捆的公文都堆到宋佳的头上,林缚还有些舍不得,小蛮的心性静不下心来,苏湄倒是擅长琐碎的事务――这次就算小蛮不跟着出来,林缚也要苏湄陪着到海州来,分担一些公务。 黄昏时,护卫马队进了海州西南面的灌云城。诸事从简,林缚也早就下令不许高宗庭等人离开驻区赶来迎接,仅仅是叫内卫司的人手负责沿途起居食住。 进了灌云城,林缚也只仅仅是占了整座驿馆临时下榻,将灌云知县周问云召来问事。 林缚本不想在灌云城停下打尖,但看到灌云南面的秋收已经结束,而地方上并没有在秋收之后组织人手修路造渠,便停下来询问灌云县的政事。 周问云是崇观年间的进士出身,五旬年纪,山羊胡子,有些杂白。 “此时灌云田亩所出,足以养口、足缴税赋;而粮再多,则粮贱伤农,并非好事;再者,照枢密院所行之文,秋冬之后,天寒地冻,强征农户上河修堤,劳命伤财,民户皆不愿,下官不敢强之……” 林缚沉着脸,手放在桌案上,听周问云坐在下首侃侃而谈。 官吏思想之陈腐,林缚早有所料,新政眼下还是靠枢密院强行推广下去,有效果,但是诸府县也存在一些复杂而严重的问题。 周问云这样的榆木脑子官员,林缚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粮足伤农”的言论,也不是第一天听说。对这样的官员,打不得,骂了也没有用,骂了反而叫他们自以为长脸。 在这些官员的眼睛里,农户只配吃粗粮杂食,只配穿粗葛糙麻。 也不能怨这些个榆木疙瘩,除了林缚,谁又能清醒的认识到,整个社会要形成初步的工业体系,要形成更高等级的物资生产体系,首先就要保证充足的粮食供应,保证粮食生产效率提高到一定的高度。 事实上,当世的农耕水平,至少在江淮地区,是足以保证工矿等新兴产业发展所需的。 一名青壮农民,即使不借助耕牛,也能较为轻松的耕种十亩地。以十亩一年两熟的上熟田计,年收三十石粮,一人耕种就能供六七人吃食一年。 实际上,先秦时期,还是以青铜器为主,在刀耕火种的模式下,一夫就授田百亩(先秦一百亩计此时三十亩地)。在当世,借助更精良的铁制农具以及更充足的畜力水平,在徐泗等土地充足的屯区,一名青壮劳力普遍能完成人均耕种三十亩田的任务,农闲季节照旧能抽出来去修路挖渠等工造事务。 眼下江宁控制的大半个中原地区,人口不过五千万左右,人均占有的土地相对充足。 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从美洲引进玉米、土豆等什么高产作物。只要把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农耕法,在江淮浙闽等平原地区,老老实实的推广开去,所生产出来的余粮,就足以供一个庞大初级工业体系消耗了。 虽说冬麦夏稻或冬棉夏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传统,在江淮浙闽地区存在已久,但受限于涝田不宜种棉麦、旱地不宜种稻米,受限于传统农户改造田地的能力十分有限,实际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良田,在江淮地区的比例仍然很小。 在平原地区,推广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良田,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关键是要有完善的灌溉及排涝河渠系统。 这个工作,非要地方官府出面主持,分散的农户绝没有能力去完成。 故而在诸多新政里,较为核心的一项,就是要地方官府,在农闲季节,,组织地方农户以工代赈、以工代税、以工代赋的各种形式,去修造道路、改善交通,兴修水利设施,改造出更多不受旱涝侵害的复种良田。 这项工作的好处,从林缚早年在崇州大修水利、扩广复种耕法的效果便可窥一斑。 崇州五县的大部分地区,以往实际都归属崇州,整个地区的人口在过去十年时间里,增涨将近一倍。崇州五县范围之内,不事农耕,而从事新兴工矿、海贸等业的人口已经达到二十五万之多。 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崇州所产的粮食,除供境内消耗外,每年还有能力向外输出近两百万石的粮食。 要是整个江淮以及浙东、闽东地区,都能达到跟崇州相当的水平,仅东部沿海地区能维持现有的工矿、商贸初级体系之外,每年应还能向外输出高达两千万石以上的余粮。 这本该是一桩各方面都要极力去推动的新政、善政,但到周问云这里,却成了“粮足养口、足缴赋税就足够了,再多就会粮贱伤农、粮足伤农”了。 地方官府向农户征田粮税及口赋,已经实现以银代粮。故而每到田赋征缴时,米粮集中上市,造成粮价的大跌,故而有“粮足伤农”之说。 只是这种道理,只是浮于最浅显的表层,却代表当世儒士的主流认知水平。 当然,农户所生的粮食,除了留作口粮自食以外,就要全部拿来交租、交赋税,自然会造成“粮足伤农”的假象――但实际上,这个“粮足”,与林缚所期待的粮食充足供应,差以千里。 新田税之后,基本田税归为地方官府财源,所以就不存在中枢从府县农业抽取税银的问题。而地方官府征收基本田税,就可以避开收割期,因粮食集中上市而造成的“粮足伤农”,就会极大缓解。甚至在某些地区,可以建平市仓,以官价向农户征收粮食代税,避免农户利益受损,而同时又保证地方能有充足的余粮储备。 而稳定高产的耕作,农户除了交纳赋税外,还将有足够的粮食拿去交换新布、铁瓷器、纸笔等物品;粮食能稳定高产,人食细粮之余,还能将粗粮拿来喂养牲口,补充肉食的不足…… 传统上人多食羊肉,少食猪肉,就在于羊能完全用草料喂养,不跟人争食,而猪虽说在春夏时也食猪草、河藻,但也不能完全不供应饲料。 林缚在崇州推广养猪,主要还是圈养法能积肥,增产的粮食能推消掉一部分饲料的消耗。实际上淮东养猪用作饲料的麦麸、豆渣饼等物,在其他地方根本就是穷困人口的主粮。 而在农耕发达的江淮平原,不养猪,而单纯养食草的羊为肉食主要来源,能提供多少肉食?要想大规模养猪以供肉食,就需要地区有充足而稳定的余粮供应。 耕牛及骡马等大型牲口在江淮地区的饲养比例,实际上也跟粮食供应余量有直接的关系。没有大面积的草场,要大量养马,就存在跟人争粮的问题。 当一个地区的粮食供应余量不足时,自然就养不了马;供应余量充足,都不用中枢行马政强行推广,民间的养马量就会大增。 这些道理,林缚都叫陈华章组织笔杆子,利用改制后的邮报,反反复复的宣传,跑到灌云知县这边,以轻飘飘一句“粮足伤农”就给堵了一个结实,直叫林缚郁闷得将几天来的好心情都丢光。 灌云县旧属淮安,新近才划入海州,没想到在推行新政最广、最深入的淮东,还有周问云这么一个榆木疙瘩在,叫林缚哭笑不得之时,还深感到推行新政之不易。 没有办法,此时归江宁治下有七百余县,分属一百余府所辖,仅知府、知县一级的主印官,就有将近九百人。再加上府县衙门及诸司的辅官佐吏,以及林缚有心在府县以下广设乡司、巡检司,加强对农村社会的控制,林缚计划新帝国的官僚队伍,将要扩编到八万甚至十万人左右,才够用。 林缚虽说一直在大力加强新政官吏的培养规模,但人数还是远远不足以现在就对全国的官僚队伍进行全部的换血。 除了核心府县外,大量的普通府县,林缚不得不任用旧吏治政,也就是在这些地方,新政受到的阻力最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0章 浙西大旱 北行途中,遇到周问云这样的旧官僚,也确实叫林缚郁闷。 林缚也没有训斥周问云,不耐烦的将他打发走。 周问云告退,坐在屏风后听事的小蛮,走出来,看着林缚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这个榆木疙瘩,看着不顺心,将他踢走,换个能干事的、原干事的来当知县,就行了……” “这个周问云,”林缚看着苏湄与小蛮走出来,苦笑道,“他的脑筋虽然少,但能堂而皇之将这番歪理说出来,说明对我还是信任的,比起那些背地里藏刀的人物,还是值得争取的。再一个,留他们这些人,也能叫大家看到问题所在,而不是将问题窝着藏着,最后捅出什么大问题,反而不好……” “那你还是愁眉苦脸的?”小蛮问道。 “周问云这些旧官僚,问题还是不大,真正的阻力,还是地方士绅宗族,”林缚转身面对苏湄、小蛮而坐,说道,“我是想到这上面,觉得事情难办。扬子江沿岸的核心府县还好一些,但偏离这些区域,一般的府县,特别是县以下的地域,还是叫士绅宗族把持着。你们算算看,灌云县,算上周问云这个主印官,辅官以及吏员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人,而灌云县地广百里,人口有十五万。不要说周问云这样的旧官僚抵制新政了,下面在地方稍有势力的士绅宗族,想要抵抗新政,手段就多得是,新政就只能浮于表面,无法真正的执行下去……” 苏湄说道:“新政实施以来,这些个士绅,非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而且以往所享受的种种特权,又一次给你取消了个干净;虽占有大量的田地,却要承担比基本田税高一倍的税负,心间怎么没有怨恨?诸大臣唯恐内卫司的工作不够周密,偏偏你还浑不在意……” “要想改变这个局面,还是要在县以下广设乡司啊,不能叫县以下的农村社会再叫士绅守族把持,”林缚说道,“单纯的乡司还不足够,还要叫乡司负责将从新政里得到利益的贫农联合起来,成立农会或者乡兵组织,负责秋训等事,才能将土豪劣绅的气焰打压下去……” 在林缚的计划,也唯有等乡司体系真正的建立起来,中枢的行政执行力才能渗透到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江宁治下有七百多个县,要设六千到八千个乡司,基层吏员至少需要三五万人才勉强够用。 眼下江宁、崇州、明州等地所办的新学,每年也只能培养出千余的新政官吏来,这些文化水平较的人,主要还是补入中枢、郡司及府县衙署。 林缚每年安排功勋老卒退役,他们则是当前建设乡司体系的主力。但为了影响淮东军的战斗力,每年也只能按排三五千功勋老卒逐渐的补入地方。 以这个速度,要将乡司体系完善起来,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 实际上,除了大量的基层吏员外,还需要一个能将乡司体系支撑起来的财政来源。 为此,林缚在新税政里,将基本田税及市商税都划为地方;而由户部控制的、主要来源于田赋与口赋方面的岁入,将从原先的一千万两银的基础上锐减五成。 所有的事务都是一环套一环,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新政推行就行迟滞下来,甚至会走回旧路。 林缚将宋佳以及陪同宋佳的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唤来一起用餐,入夜后也不得消停,一封从浙西传来的急函,再次在深夜将林缚从床榻上唤起。 浙西今年大旱,波及有二十余县,甚至江西上饶等府县也有影响。入秋后,浙西的旱情严重到不得不使中枢直接介入救灾工作,林缚派孙敬堂为救灾大臣,亲赴浙西联合两浙宣抚使司处置救灾事务。 夜里从浙西传来的急函,是孙敬堂赴浙西后,对灾情的进一步调查。 浙西及江西东南部二十余县受大旱波及,差不多有近四成田地两季绝收,其他粮田也是普遍减产,二十余县受灾,涉及两百五十多万人口。 这次的浙西大旱,跟崇观八年秋后的河南、关中大旱情况相似,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元越的崩溃,燕胡南侵只是一个因素,因河南、关中旱灾而引起的、历经数年才平息的中原大乱,则是更主要的因素。 河南、关中大旱,从崇观八年秋后开始,延续到崇观九年,差不多也有二十余县连续两季绝收。而当时中州郡司及燕京的财政能力已经给南北两线的战事消耗干净,又没有淮东钱庄这样的机构,为中枢财政提供足够的弹力,救灾不力,使得疫病横行,饿殍横野,前后导致近百万的灾民外流。 而灾民外流,冲击周边府县,则形成更大规模的流民,最后差不多有两三百万流民涌入江淮地区,底下又有刘安儿等野心之徒掀风鼓浪,最终酝酿出席卷中原的淮泗流民军大乱。 故而在浙西出现一季绝收的大旱情之后,枢密院对待浙西的旱情,也是额外的紧张,先是三番数次的申令两浙宣抚使司重视灾情,最后还派在救灾及民众组织上有丰富经验的孙敬堂去浙西救灾。 林缚对孙敬堂提出两点要求:一是不能叫无组织外流的灾民冲击周边府县,再一个不能叫人有人饿死。 孙敬堂的急函,除了对灾情做出进一步的调查结论外,也开出一大笔的援灾清单来。最根本的一项,就是要从外围府县调二百万石米粮进入浙西,需要中枢为此拨三百万银元的救灾专款。 换在旧时,三百万银元是一个大得叫人咬舌的数目。 两浙宣抚使司以及按察使司,都在孙敬堂的急函上副署,林缚轻叹一口气,说道:“又是三百万银元的额外花销,林梦得大概头发又要愁白几根了……” “本以为今年不打大仗,能缓一口气,没想到节余下来的财力,又叫浙西大旱消耗干净,梦得公的心情自然不可能会好。”宋佳笑道。 “要是仅花三百万银元能将浙西的问题解决掉,支度司还是能勉强承担的,”林缚说道,“不用加税,也无需向淮东钱庄及殖商银庄求助;浙西大旱,倒是好些人想看国公府的好戏,怕是要叫他们失望了……” “上饶府也受涉及,官溪县应处于旱灾中心,但受灾恰恰是二十余县里最轻的一个,甚至有余力向周围受灾县供粮,看来筑坝拦河一事,确实是大有裨益的……”苏湄看着公函,说道。 官溪县是上饶会战的主战场,为纪念此战,才更名为官溪县。 上饶会战,林缚在杉溪上游,拦河筑坝,冲击奢家在下游所筑的防线,开坝泄湖,将杉溪两岸冲击得面目全非。 战后,为补偿地方,林缚专门给官溪县拔出银款,在杉溪上游修造永备性的拦河大坝。 除了开垦更多的良田外,主要还是用拦河大坝及水库的形式,以缓解杉溪两岸涝季过涝而旱灾过旱的严重问题。 拦河大坝在去年秋后就造成,今年正式启用蓄水。 虽说浙西涉及到江西部分地区的大旱,从入夏时就显示出威力来,但拦河大坝还是在旱灾之前蓄下一定的水量,而不是叫这些水源白白的流入赣江、再流入鄱阳湖,叫官溪县这次较为轻松的渡过最严重时的旱季。 只是其他地方就没有官溪县这么幸运。 造拦河坝,以改水文地理,调节旱涝,仅仅是古代水堰工程里的一项;历史要追溯的先秦时期,最著名的莫过于战国末年的都江堰了。其时川西平原涝时水淹千里,旱时又赤地千里,在都江堰修造这后,才使得川西平原上近三百万亩沃土,成为旱涝保收的良田。 浙西虽然处于南方,但涝时过涝、旱时过旱的情况也十分严重。其好就好在,周围的浙东、浙北是粮食丰产区,故而每有灾情,即使灾民外流,浙东、浙北等府县的承受能力也强,不至于引起大乱。 不过这次的浙西大旱,也是近百年来所罕见。 虽说孙敬堂这次从中枢请调三百万银元的救灾款,从外围府县购两百万石粮进入浙西,当然不会凭白无故的发放给受灾群众。而是要拿这些钱粮在浙西修造水利、交通等公共工程,要受灾群众以工换赈,解决灾后的温饱问题,而这些大型水利、交通工程一旦修造完成,将能较为彻底的来改善浙西诸县的基本面貌。 有孙敬堂在浙西坐镇,中枢能拔出三百万银元,周边府县也能保证有两百万石余粮供应,浙西就不会出大问题,还能叫新政在浙西借这次机会更深入的扎根下去――林缚也松了一口气,在孙敬堂的急函上签署意见,连夜派信骑送往江宁,叫枢密院依制处置去。 新政,并不能一劳永逸的将末来可能会有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掉,甚至新政本身会产生许多严重的问题。 林缚从来都不奢望一开始就有能力将所有的危机都事先消除掉,他最终的目的,也只是要建立的一个有弹性的中枢政权,建立一个在面临重要灾情及战事甚至面临敌国举国入侵时,有解决重大危机能力的、有弹性的中枢政权。 一个国家、民族要延续千年、数千年,不可避免的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严重危机,最为重要的是面临严重危机时的处置能力;从来就不存在一个能在一开始就把所有危机都事先掐灭的完美政权制度。 ************************* ps:纵横的微博系统“纵横聊聊”开通,兄弟要对我吐槽的,可以在“纵横聊聊”上关注我。使用很简单,在书页作者名后面,有一个“加关注”的按键,点一下,就能关注我;当然,我也会关注一下在书评区活跃的书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1章 军需 从灌云北上就是海州了,就是北方统帅部的行辕驻地,也是由凤离军、登海镇师、靖海水师诸军组成的北方东线军团的总部驻地。 军事参谋部为北伐制定的战略之核心,就在“东线偏东”四个字上,故而北方东线军团是未来军事建设的重中之重。 凤离军就包括柳西林、张苟、楚铮、韩采芝四个镇师,加上陈渍所部独立的登海镇师,以及靖海水师,在没有开始大规模扩编之前,北方东线军团的总兵力就超过十二万人。 十二万兵马,层次分明的部署于北到沂山、南到淮水的沂海防线上,海州城更主要的是作为后勤支持基地。 聚集了大量的后勤人员,即使在封港后仅有特许的船舶得以驻入海州,海州城里依旧是热闹不减。 在灌云受了周问云这些旧官僚的闲气,进入海州城,林缚则能真切的感受到当世还是有那么一大群人,对新政,对淮东不同传统的军政体系,是打心里赞许跟拥护的。 淮东背后,除了务实风格浓烈的江淮商绅及海商势力外,更坚实的基础,就是那些原本一无所有而聚集到淮东战旗之下的将卒们及其家小,以及淮东军所衍生出来的庞大后勤群体。 他们在旧体系之下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甚至要卖儿卖女,才能苟全性命;在旧体系之外,他们全无生存的尊严,还要时时面临生存的威胁,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维持旧传统的念头跟动力?他们绝大多数人,巴不得更进一步的将旧体系、旧传统打碎掉。 新体系给予他们及家人生存的保障,给予生得富贵、死亦哀荣的荣耀,他们也许思考得不够多、也不够深,但对新体系的拥护,是打心底赤诚的。 在灌云,林缚感觉世事唯艰,水面之下还隐藏着极大的反对势力;甚至江宁,林缚还要时时考虑平衡淮东内部的利益,但到海州之后,就觉得这世界要单纯得多,觉得天下还是牢牢的处于他的掌握之中,觉得推行新政根本就没有什么阻力。 以“身之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在当世解剖尸体是罪大恶极、严重到会给判处斩刑的大罪。 而江湖郎中出身的淮东医官张祭等人,很早就在淮东提出要解剖尸体、以研究人体结构,以便更好的发展外科医学。 这种反抗传统、发展新学的勇气,在淮东内部颇为习空见惯。不过解剖尸体一事,便是林缚都担心事情泄漏出去会掀起轩然大波,最终将这事列为淮东最高等的军事机密,密许张祭等医官秘密进行。 淮东的外科救治水平,能在十年间飞速发展,并不是根源于林缚所传授的那点急救术皮毛,而是张祭等一批医官破除传统的勇气以及近十年的苦心钻研。 江宁处决战犯,以解剖尸体代替剐刑,实际上是张祭等人提出的迂回办法,以破除传统对解剖新医学的阻碍。 最终与武继业同领崇学馆学士的张祭,担心在江宁发展解剖医学会受到世俗的阻碍,请求到海州来主持海州军医局。 海州原为滨海小城,城池破旧,人丁稀小,但因成为北方军团的核心后勤支持基地,诸多事务皆受军方控制,因而气象一新,反而成为中原发展新学及新匠术最为繁荣的地方。 便是林缚扎根最深的崇州,也由传统的惯性,发展新学及新匠术,还不如济州、海州这些几乎是全新建设的新城镇来得彻底。 事实上,军方不仅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坚定支持力量,也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大采购方。 没有需求、而不知创造需求的去发展新技术,等同于闭门造车,所发展出来的新技术,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林缚对这点很是清楚,他更清楚,他不能强迫普通民众去采购淮东新布、铁料等物,但整个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处于他的严密掌握之中。 传统中枢维持军备,拔银主要用于钱饷,兵甲被服等物资,则主要向官办工坊或向贱籍匠户直接征调。 淮东维持军备,在方式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淮东军的军需物资,兵甲、战械仅仅是很小的一个方面,即使来源于淮东控制的内部工场,也是以采购的方式进行结算。 眼下,诸多官办工场,除少数制造兵械的几家,其他都划归枢密院下设司局管辖。 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全部采用银款结算,自然不会再叫军部额外占用下辖诸官办工场的资源。 林缚则主要保证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如一的集中于在新兴的工场、工矿及海贸等业上。唯有新兴工场、工矿、海贸等业所不能提供的军需物资,林缚才会考虑向传统行业征购。 军方研究的就是杀人之法,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更有效的消灭敌人、保存自身,可以说是当世追求实用、务实风格最为浓烈的群体。无论是传统还是非传统,都不重要,关键是实用、耐用及成本低廉。 即使没有大战,今年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依旧达到一千两百万银元,仅比去年的军资消耗,稍有减少。 由于军控屯区日益发展完善,比如说海州军屯区的粮田已经发展到三百万亩、逾七万屯丁;这些屯区能直接向军方提供较为充足的粮食,使得传统意义的粮饷,仅仅占到军部拔款的两成。 其他的军费拔款,则主要用于战械采购、防线及永备性营地及临时营垒的修筑,以及军控屯区建设等后勤维持上去。 其中大比例的军资采购,或直接或间接的支持了新技术的发展,为新技术得以持续发展,提供了根本性的源动力。 一定要衡量军方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量有多庞大,今年差不多要超过六百万银元。 要是将对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的军事援助计算在内,包括淮东钱庄、殖商银庄对这三家的军事借款――这些军事援助及借款,主要还是保证这三家向淮东地区采购军需物资及战械,不然银元没有那么容易借出去――军方今年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总量,差不多将达到一千万银元。 也许放在后世,一千万银元的采购量根本算不上什么;一艘入门级的铁甲战列舰,造价就要超过此数。 但在当世,在战前燕京控制上亿人口,中枢岁入规模也就一千万银元左右,用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去支持新技术、新产业的发展,也是相当令人吃惊的。 由于军购的利润空间相对给压缩得很小,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就能直接支撑起一个差不多有三四十万人规模的新兴产业集群来,更何况林缚有时候是明目张胆的直接动用军资支持新技术的发展。 历史上在数百年以前,就有人建造灯塔,以为港口及险峻峡湾在夜间引航所用。而江淮地区的第一座灯塔,还是林缚最早建于江宁城外的金川河口,用于引领航船夜间停靠在江港码头上,使码头的利用效率提高一倍。 造灯塔虽然费用不低,但比起码头扩建一倍,在灯塔上的投资还是极合算的。 而夜间抵港的商船,宁可支付一笔额外的灯塔导航费,也绝不愿意在风浪难料的港口外驻泊过夜。 近十年来,淮东军建设并控制的大型灯塔,就多达三十余座;目前已经有些灯塔,开始转交民间经营或建设、维护。 而灯塔需要廉价的优质燃料,则直接促使婆罗火油漂洋渡海运来江淮及海东地区。 透明的琉璃罩以及其他用来照明的新技术,跟灯塔有着直接的关系。 而婆罗山灰与石灰、细砂石或细煤渣等混制浆料用于建造,目前也主要是由军方采用。 淮东造船技术的发展,跟林缚当年锐意发展海上战力,有着最直接的关系,随之又有织帆、大型铸件等业的迅猛发展。虽说林缚要求这几处船场以成本价向军方供应战船,但开发新技术而额外消耗的成本,军方为此买单,从不手软。 军方今年采购的近八十万套军服,全部采用淮东新布;仅这一项就足以支撑起一个用工规模达两三万人的新兴织染、制衣产业。 淮东军今年所消耗的逾二千万斤肉食,其中近一半,是向海州、鹤城、嵊泗等地发展的近海捕捞业采购。 林缚早年在崇州发展冶铁,最大的采购方也是军方,其次才是农具等民用品。即使此时,军方在战械以及营垒及防线的修造上,每年都要消耗近两千万斤的铁料。 而冶铁及石灰等业在崇州的大发展以及产业工人的集结,直接促进煤消耗量大增。煤渣用于造路及磨细混浆用于建造,也是军方最先大规模使用。 最先进的造车技术,军方也是最大的采购方;四轮马车,差不多有二分之一给军方直接采购用为辎重车。 铁场所生产的铁丝、铁丝绳,目前有近三分之二的产量,由军方采购消化。 便在进灌云之前,小蛮所看到铁梨车,最先造出来的六千部,也是全部由军管屯田采购消化。 更不要说残酷的战事,使受伤将卒对解剖新医学的依重了。剖解尸体在社会上依旧是大忌,但在军方将领眼中,实在是不足一提。 军方的大手笔采购,使得新学、新技术、新产业在发展初期,就能得到一个最基本的需求市场。 如今海州成为北方军团最为核心的后勤支持基地,除军医局、军械局、港口及修造船坞等有限的几项,将由军方直接负责建造、管理之外,几乎所有能够外购的物资领域,如新布、染料、铁料、制衣、造车、石灰、桐油、毛鬃、火油、煤石、木材、砖石、婆罗山灰等工场、工矿主及商家们,都纷纷申请纳入海州后勤支持基地的采购对象之列;能直接在海州建设工场,几乎都提出申请或已经正在实行。而新成立的工场,包括军方后勤部门,都雇佣北方军团的将卒或海州屯区将卒的家眷做工。 林缚当初决定将北伐的后勤总基地设于海州,而非徐州或者山阳,也就是考虑要利用庞大的军需采购,催生出一座新兴的、与传统有别的海港城市来。 比起江宁,林缚更愿意住在海州。 一方面是军队的思维还是比较单纯,对林缚的拥护,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再一个就是海州城几乎是全新建设,而庞大的军需采购,吸引来的几乎都是风气开化的工场、工矿主及海贸商人。 虽说传统上女子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对于出身穷苦的淮东军普通将卒来说,家眷做工,实在不是什么难以叫人接受的事情。雇佣女工,在崇州都已经是普遍的现象,林缚早初不得不以此补充劳动力的不足;在海州更不是什么怪现象。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2章 伏火弩贴子管理 [更新时间]2012-04-2820:24:50[字数]5239 (毕业十年,明天会回母校参加聚会,请假三到四天) 海州因军而兴,军港、营城,后勤体系带来大量的人口,庞大的军需市场又吸引来大量新兴的工场主、商贾、匠师、雇工,使得海州在短时间里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荣。 同时,海州又是全新的海港城埠,故而海州能更加凭随林缚的心思而进行建设。 林缚名义上是来海州督军,主持北方统帅部,但他到海州之后,则将日常军务丢给高宗庭、吴齐、葛存信一干人,他本人的心思,则主要放在海州城港的建设上。 为方便直接干涉海州政务,林缚使海州知府罗艺成兼领北方统帅部左典书。 海州城的支度,本来是有计划跟预算的,林缚横插一脚,特别是林缚时不时有些着匪夷所思的新点子涌出来,海州府地方官员自然是高兴了,却叫江淮宣抚使司及枢密院叫苦不迭。 到十一月,看着形势难以控制,林梦得不得不亲自赶来海州劝林缚少插手地方政务。 “国公爷啊,你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林梦得苦着脸,坐在林缚跟前,诉苦道,“你到海州一个月,海州府就向淮东宣抚使司报出三十万银元的额外开销。罗艺成这小子没有按什么好心眼,巴不得替海州都搂点银子。捧着你的话,顶到淮东宣抚使司去,淮东宣抚使司驳也不是,但今年哪里能额外拨出三十万银元来?只能往枢密院顶――十一月飞骑送来的枢密院的请款单子,我都带来了,主公你替梦得一一审阅,看看哪些银款该拨、哪些银款不该拨?” 枢密院里,林梦得资历最高、功绩最著,罗艺成挨说两句不是,坐在一旁没法吭声。 林缚看着林梦得将随身携带的小木箧打开,拿出一捧函折来,咧嘴笑着,将函折推回到林梦得跟前,说道:“你是大管家,不能批的款子,只管驳回就是。这样可好,今年就算了,枢密院明年给海州额外多挤出三十万银元来;还有什么不足,我将钱小五抓来,看着内府能不能挤出些来……” “二十万银元顶天了,”林梦得讨价还价道,“主公还想再多要,看军部能不能从别处挤一些出来,明年枢密院给军方的拔款要提高到一千四百万银元,额外挤出十万二十万,应该方便。万一明年还有浙西这样的大灾,枢密院手里也要留在银子应急……” “军部要供养四十万人,虽说拔款会提高,但明年还要增加三到五万人的武备,可额外挤不出多少银子来。”高宗庭坐在一旁,听着林梦得要将火烧得到军部头上,赶紧推脱掉。 “要是新田税的田赋暂缓归入地方,中枢每年应还能多得四五百万银元……”出任江淮宣抚使的刘师度,在旁说道。 “这个迟早要归入地方,眼下就要狠狠心做下决定,不能犹豫不决,”林缚说道,“二十万银元就二十万银元,也不叫梦得再为难……” 新税政之后,林缚将基本田赋都归入地方财政。 这么一来,地方财政每年总计能多四五百万银元的收入,也唯有如此,才能将乡司体系撑起来,才能叫地方上有财力进行大规模河渠、道路、桥梁、河堤等大型工程的建设。 地方财政收入多了,相应的,中枢岁入就要减少掉一大块。 去年中枢岁入,合并户部及枢密院两块,总计有两千万银元,在荆襄会战过后的今年,随着两湖、闽赣及广南的地方关系进一步理清,岁入应能还有进一步的大幅增涨。 只不过,因为林缚在年后推行新税政,今年的中枢岁入,非但没有大幅增涨,相比较去年,还略有减少,甚至达不到两千万银元的规模。 刘师度此前任盐铁使,辅助林梦得、林续文梳理中枢财政,到秋后林缚将江东郡分拆成江淮、庐州、江宁、崇州四个宣抚使司,刘师度才从中枢下来,出任江淮宣抚使,不过在地方与中枢的利益平衡上,他的思维还习惯性的停在中枢。 林缚也不是不为中枢一下子少这么一大块收入心疼,但有些事必须要现在做。 田赋丁税这一块,本身是户部所辖的岁入。 林缚暂时还保留元越帝室,还保留政事堂六部,摊丁入亩之后,再将基本田税归入地方税源,户部就不再掌握财权。这么一来,原有政事堂及六部就给彻底的架空成一张华丽皮子摆在那里。 另外一个,中枢得不到基本田税,岁入还要想稳定或者增涨,目光跟心思就只能盯在海贸及新兴的工矿、钱庄等业以及附加田税上,能从根本上使中枢重视发展海贸、发展工矿及抑制田宅地的兼并。 今年在给挖掉基本田税一大块之后,中枢岁入并没有大幅减少,就说明海贸、工矿等新兴产业仍然保持着强劲的增涨――这才是林缚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江宁战事之后,淮东控制的铁料年产量就将有两千万斤,林缚还是锐意的使孙打炉建造更大规模的濮塘铁场。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濮塘铁场建成后,江宁治域内每年所生产的铁料会有溢余。 实际的情况,濮塘铁场建成后,由于新匠术的广泛使用,最初设计的一千万斤铁料年产量,到今年,铁料产量已经摸到两千万斤的高度。 濮塘连同崇州、山阳、夷州竹溪等地的几家大型官办铁场,今年的铁料总产量将突破五千万斤,加上大量的民间铁场的成立,市场并没有出现溢余,铁价虽有下降,但还是维持在比战前高一截的水平之上。 这几家官办铁场的盈利不算,今年仅上缴税政司的场税就将高达一百万银元。 林缚推行的分税思维,在使地方财政增加之余,也是在增加地方在实施河渠、道路、桥梁、河堤等工程建设能力的同时,实际上也直接刺激了地方对初级工业品的购买力,刺激新产业的进一步发展。 这种宏观经济调控的简略思维,在后世普通人都会习空见惯,但到当世,还是叫人摸不清楚全貌。 别人摸不清楚全貌,林缚则是先做后说,能实际的效果出来,自然能叫别人接受;不然的话,费尽口舌的跟别人辩论,又不是林缚的擅长。 说到治政,虽说早年林缚给陈西言骂成猪馆儿,但到今日,至少在枢密院内,没有人会再质疑林缚的治政能力;毕竟林缚有着比时人领先上千年的经验总结,他更主要的是叫后世的先进治政思维跟当世的实际联系起来,要领先,但也不至于太超前、太脱节。 在矿业上,林缚着重发展煤铁;在轻工业,林缚着重发展纺织;在制造业上,林缚着重发展造船、造车以及纺织、采矿机械;在税源上,林缚主要抓跟工矿与海贸相关的场税及关税;其他千头万绪的政务,林缚则是能放手就放手,尽数叫给林续文、林梦得、宋浮等人去分担。 林缚眼下甚至开始限制官办工场、矿区的规模,除了持续不断的革新技术,提高生产率外,严格控制官办工场矿再大规模的增加雇工规模,而是要将多余出来的市场空间让给江淮地区新生的工场主、工矿主们去谋利。 在分拆榷税时,林缚单独将木炭的市商税提高一倍不止,限制诸府县城坊户采用木炭、柴草为燃料,直接促进各地采煤业的大发展。 眼下枢密院直接控制的官办煤场有八座,不过今年的煤场税,官办煤场仅占到五分之三,明后年,这个比例将会进一步的下降。 铁料产量大增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后世人们对煤炭绝不陌生,但很多人都以为煤炭是近工业的产物。 实际仅江宁府近两百年来,每年消耗的煤石都在一百万筐以上――可以说采煤业是跟烧瓷、炼铁、炼铜等同存的最为古老的传统工业部门。 江宁府有十县,人口两百五十余万,城坊户高达四成以,要是城坊户日常不使用煤炭,而是主要采用木炭与柴草为烧饭煮菜的燃料,周围必将片木不存。 当世城坊户比例,以两京最高,杭州、平江、崇州等地次之,但就算最荒僻的府县,城坊户即城镇居民也要占到总人口的一成左右。而最为古老的工业部门,例如炼铁、炼铜、炼银、炼锡、烧瓷、烧砖、烧石灰等业,在当世也都处于同时使用木炭与煤炭作燃料的关键时期。 往前推一步,就会促进采煤业的大发展;往后退一步,就会导致采煤业的收缩跟停滞。 今年采煤业的总产量大约计有三千万筐,还不包括从高丽输入、专用于琉璃、高质精铁烧制的优质山南煤近两百万筐。 眼下超速发展的采煤业也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溧水煤场今年一次坍塌,埋人一百余口。几乎所有的言官都要求停止各地煤场的申办,林缚顶着压力,将反对声音压下来,只是要求诸煤场重视矿井的安全。 林缚现在身居高位,常常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奇怪进言。 有的官员,为了加强对治下民众的控制,防止淮泗民变再度发生,甚至建议限制民众使用菜刀、锯斧、铁锹、犁刀等铁器。林缚对此,就如在灌云县遇到周知云一般哭笑不得,将进言丢入垃圾篓的同时,顺便将这名官员打入会逐步淘汰、永不会提拔的另册。 在轻工业上,林缚锐意发展纺织跟制糖。 制糖则主要是夷州人丁稀少,而土地肥沃,地气炎热,十分适宜种植蔗园。 而布料跟米粮一样,都是人们生存所必需。而纺织新业所生产的白布,有着土布所无法比拟的质量跟成本优势。 为了保证市场的通畅及统一市场的形成,林缚确定江宁为国内贸易之中心,使崇州、明州及晋安等城,成为对外贸易之重心,又使诸郡宣抚使司所在,为地区贸易之中心,皆设枢密院直辖的商事部门。 一是市商税成为地方官府的主要税源之一,地方官员乐意看到工业品进入境内贸易;另一方面新兴产业在成本及质量上有着传统产品无法比拟的成本与质量优势。也许更重要的一点,是新兴产业背后的势力,是传统势力所无法抗衡的。 淮东新布、蔗糖、铁器一旦在某地销售受到地方势力的阻碍,新兴产业背后的势力,首先想到的是撤换地方官员,其次想到的,是不是杀一些人来杀鸡骇猴…… 织染也是林缚最先将市场空间让出来的新兴行业。眼下在崇州、江宁以及紧挨崇州得到新业发展的海虞县,采用新法生产的纺织工场就有八十家,连同枢密院下辖的纺织工场,雇工规模达到六万人。而围绕在新兴纺织业的外围,则是一系列的整染、织帆、棉花种植、纺织机械制造及制衣、制鞋等衍生行业,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新产业体系了。甚至还出现专门的制扣工场、皮带工场。 当世着衣还是以袍裳为主,但军服追求简洁、便捷,以半截袄褂为主,以便更有效的在战场杀敌。铜锡质地的扣钉以及武装腰带,在军服里就普遍的采用。 淮东军的兵服是直接在林缚手里成形,铠甲虽然主要还是采取传统式样,但兵服则是尽可能的向后世款形靠拢,系扣与腰带成为主流,只是服色还是传统的青黑色为主。当世没有塑料制品,只能采用易冲锻制造的铜质或锡质金属扣。 军事参谋部每年要采购八十万套以上的兵服,仅军方的金属制扣需求每年就有三四百万粒,差不多值一万银元,足以养活两三家制扣工场。 林缚眼下的精力,几乎都放在新政及新产业的发展上。 到海州来,林缚当前的主要心思,也是想利用北方军团庞大的军需市场,促进新产业在海州的扎根跟发展。他在海州大手笔的花钱,也是做一些辅助跟促进工作,比如设立高等公学,以及以他的心思在海州建造国内第一座博物馆,叫世人不出远门,在家门也能开眼看世界。 虽说在沂海防线的北面,燕胡在山东北部的防线建设,也紧锣密鼓,日益完善,林缚倒不甚在意。在林缚的部署里,燕胡在防线的建设再完善,也不可能抵挡一支由新产业体系支撑起来的强大军队。 林缚是花钱的主,想到如何花钱就兴奋,林梦得是管钱的主,想到花钱自然就头痛无比。没想到专程跑来海州一趟,枢密院明年还要额外再拔二十万银元给海州,林梦得就没有太好的心情。 林梦得想叫自己高兴一些,不扫林缚的兴,想到其他事情上去,问道:“我在江宁听说伏火巨弩在海州试用颇为有效,近期会装配战船吗?军部要是有这个计划,还是早一点告诉一声,免得枢密院措手不及……” “银款花在建造博物馆上,看不到好处,梦得就心急;这时候却催着装备伏火巨弩,看看他急功近利的性子……”林缚转过头,跟高宗庭取笑林梦得。 林梦得尴尬一笑。 “梦得公是巴不得打胜仗,”林缚随意取笑林梦得没有什么,高宗庭却要替他掩饰一下,又跟林梦得说道,“伏火弩还是有炸膛的可能,应该是铁料还不够精纯,已经叫几家铁场都派人专司此事,还要试验一些时日;要是都用铜料,造价又太高了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林梦得说道,“伏火巨弩每架千余斤,一百架也就十来万斤铜料,枢密院可以额外拨付的……” “可是主公的意思,新造的津海级战船,一艘要装备四十到五十架伏火弩,枢密院还是愿意放开口子吗?”高宗庭笑问道。 林梦得愣了一下,有点犯傻,讶然问道:“要布这么密集,怎么布?” 林政君级战船,蝎子弩、床弩也就八架,全部换装伏火弩,密集度一起要提高六七倍,的确要叫林梦得发愣。 眼下枢密院每年收上来的铜料,也就百万斤左右,还满足不到铸币局的要求。 林梦得想着明年能挤出十几二十万斤铜料来,以为已经是相当慷慨了,没想到仅能装备两艘津海级的战船。 林缚将案头的一张图纸铺开来,叫林梦得来看:“这是新式林政君级战船的图样,看了莫要咬舌……” 淮东战舰,目前以蝎子弩与床弩为主要远程战械。 蝎子弩是抛射武器,需要架在上方无遮拦的甲板上,不过床弩已经设于舱室之中,在侧舷开设弩口攻击敌船,不再占用上层甲板的空间。只是床弩与蝎子弩射程有限得很,使得海战战术,还脱离不了传统的范畴。所以林缚也没有变态的在战船下层舱室里密集的设置弩口。 这时叫林梦得看的图纸,是淮东船政司所最新设计的战舰,还只存于图纸之上。 新式战舰,上层甲板还是传统的海上帆船,五杆巨桅坚立、共张四十二面帆,但是甲板之下、水面之上增加了两层弩舱,侧舷皆是弩口,两层弩口,密密麻麻的,一面的侧舷就不下五六十眼。 繁杂的图纸直叫林梦得看得头晕,叫他不敢问这么一艘战舰的造价。 淮东战船的每一次升级,作为淮东的大管家、往外掏银子的人,林梦得自然都亲自参与其中,知道这么一艘战舰,没有五六十万银元造不下来;要是明年开造两艘新式战舰,那明年给军方增拔的银款,就直接要消耗掉一大半……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3章 演射 “轰”的一声巨响,欲从平地打起一个炸雷,震得耳膜惊颤、耳鸣不止,林梦得看不见铁弹从弩口喷射,只见弩口火光形成向外喷涌的射流,在沉重的弩身猛烈挫退的同时,弩口也腾起充满硫磺刺激味的白烟,遮住好大一片范围…… 林缚、高宗庭、吴齐、葛存信等人皆用望镜观察射击区域,林梦得没有想到发射时的动弹会这般惊天动地,一时吃惊不小,再拿起望镜观察落弹海域时,铁弹已经在那片海域惊溅起一片高有十数丈的巨浪―― 靶船大约离掀浪十一二丈远处,随着涛浪起伏,从望境里能清晰看到掀起的浪花扑溅到靶船的甲板上。 虽说射击精度只能算差强人意,但发射时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以及落弹掀起这么大的飞浪,可见其威胁也绝非传统的蝎子弩跟床弩能比,林梦得诧异的问林缚:“如此利器,攻城甚利,为何不先装备于马步军?架于车上,骡马拖拽,出中阵前,用于野战也堪称无敌啊!” 林梦得虽然擅于支度,但这些年来与诸将朝夕相处,于兵事也浸淫日久,虽不及高宗庭、吴齐、葛存信等人,也绝非门外汉能比,问问题也能问中关键点。 林缚若有所思,高宗庭在旁回答林梦得的问题:“军械监试制的几种伏火弩,重者逾三千斤,虽说可射四里外的远物,攻城可以,但用于野战,一弩需要配备十五卒、四匹军马。而千斤以下的伏火弩,射程约二到三里不等,射十二斤以下铁弹,即使弩手再熟炼,一炷香之时也只能发射三枚实心弹。故而一发弹的时间,足以叫敌骑冲击到阵前。想到射程更远,装药量就大,那炸膛的可能性将激增,不宜。至少在此时,伏火弩还是及不上在战阵密集使用床弩及蝎子弩……” 淮东在步战里使用床弩、蝎子弩的战术已相臻于完善,在攻城战,使用重型抛石弩也能完全压制敌军,故而对战术革新的动力不强。特别是伏火弩早期的技术还谈不上十分的完善,军部自然不主张陆军过于急切的装备伏火弩。 伏火弩的射程,也就比传统的床弩、蝎子弩提高一二倍,但在海上,敌军没有像步战中使用骑兵迅速冲击战阵的办法,伏火弩装备于战舰,就更为优越。 更为重要的,蝎子弩是抛射性战械,只能置于甲板之上,而海船的甲板空间总是有限,没有办法安装太多的蝎子弩。而床弩虽可置入舱室,但置入甲板下层的舱室之后,由于射角问题,只能更多的攻击敌船,但床弩的攻击力对敌船的破坏力又是十分有限的―― 虽说林缚一直想对海战战术升级,但受限于战械,海战还是基于传统的近舷战,甚至依仗船体的坚固,野蛮冲撞成为淮东水师最为重要的一项战术。 可置于舱室之中的伏火弩,只要能射中,就能对敌船有着足够可观的破坏力;在理论上也能使一艘林政君级战舰的战弩配备数量,提高到一百架以上,使得战舰的远程打击密度一下子提高十数倍、打击范围提高两倍―― 相比较之下,伏火弩的精准性比蝎子弩跟床弩都要差,已经是无关紧要的缺点。 正因为伏火弩的精准性仅能差强人意,故而需要要在一艘战舰上装备更密集的战弩。在近舷一里内的范围内,一侧舱舷有四五十架伏火弩同时发射,敌船想躲过也是要运气好得暴棚才行。 伏火弩对战舰作战能力,有着超越时代的提升,是一个能将近舷海战战术从此淘汰的超级战械。虽说伏火弩还有种种缺点需要克服,但只要认识到伏火弩的优点,军部的将官,无一主张海师优先装备新式伏火弩,能将淮东水师的战力提高到叫东胡人绝望的地步。 弩场上就有十二樽伏火弩蹲踞在那里,巨大的弩身,也叫初级见到伏火弩真容的林梦得、刘师度等人看着倒吸凉气。 离得较远,一时无法准确估算具体的尺寸,但蹲踞弩场中间、弩口直接远处大海的伏火弩,绝对比传统的蝎子弩跟床弩,要巨大得多。 目前一架重型床弩连同车架子,也就一千斤多点,而此时军械监开发的最重型伏火弩仅弩射就重逾三千斤,仅从重量上,就能两者绝不会是同一等级的战弩 林梦得、刘师度也充满着好奇心,随着一次次的试射,也是不断的向身边的高宗庭、葛存信以及军械监负责监造及试验伏火弩的官员询问…… *************** 被迫从囊中挤出二十万银元来,林梦得也不能白来海州一趟,自然也利用这趟机会,好好的看一看海州。而在此前,为将海州建设成北方军团的后勤支持基地,枢密院已经往海州投了大量的资源。 恰赶上徐泗初雪,回江宁的道路一时给雪封住,林梦得、刘师度便随林缚渡海登上东西连岛看海州的军防。特别是设计中的一艘新式战船造价高达五十万银元,作为拨款人,怎能不亲眼看一下伏火弩的射击情况,就盲从军部的意见? 虽说在江宁也有试验场地,但大型伏火弩的试验,目前还处于绝对保密阶段,要瞒过敌方的密探,大型伏火弩的试验都放在人烟隔绝的海岛上进行,鹰游岛的试验弩场也刚刚建没有两年。 林梦得要看伏火弩射击情况,还只能坐船上鹰游岛。 ************** 东西连岛,又名鹰游岛,其岛西崖支岭如鹰振翅,而得名,实际分为紧挨着两座独岛,位于海州城东面的海域。站在海州城南的后云台山上,隔海相望,鹰游岛呈长条形横卧在澄澈的海波之中。 鹰游岛东西长近二十里,南北宽四里许,有如海州港外围的天然屏障――东岛有渡口,早年住有渔户百余家,掩映在山坞翠色之中;西岛亦有渔村数处,四五丈高的奇峰峻岭突兀海中,与岸后云台山崖石对立如门,锁护内侧的海州港。 除渔村、坞庄外,岛上早年还建有僧院、观潮亭、防海烽火哨台。 从永兴二年,淮东军就接手海州的防务,着手在鹰游岛建立水寨、防垒以及军械监的试验场;在军部正确定东线战略之后,鹰游岛的防务建设更为重中之重,甚至将岛东翼的海域都划为军事禁区,禁止渔船、商船接近。 试验弩场就建于鹰游岛西北角的鹿角岩东侧。鹿角岩虽才高二十丈不足,但站在其上,能看到下面试验弩场的发射情况,又能避免受弩场上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事故波及,故而观弩台就设于鹿角岩上。 伏火弩演射由靖海水师副指挥使杨释亲自主持,林缚与林梦得、高宗庭等人坐在鹿角岩观弩台上,周遭也是护卫甲卒执刀戟而立,旌旗猎猎,给海风吹得哗哗作响…… 由于伏火弩对海战战术革新有着超越时代的重大意义,对伏火弩及新式战舰的设计、试验及演射诸事,也是当前最为核心的军务之一。 林缚点要靖海水师副指挥使杨释亲自抓伏火弩在陆地、战船上的演射及新式战船的设计工作,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林缚对伏火弩的了解不比负责演射的工造官少,不过演射时,他无暇跟林梦得、刘师度解释射击时的种种异状,而是反复用望境观测弩场及落弹区的情形,不断的将一组组数据记录在手旁的白纸上。 面对林梦得、刘师度等人的密集询问,军械监的工造官还能从容对付,但林缚除了身为最高统帅的至高地位,他本身又是新学、新匠术大宗师一级人物,他在演射现场给工造官的压力,自然非林梦得、刘师度等人能比。 林缚自领崇学馆大学士,也许在外人眼里,林缚是要给自己身上镀一层金,但在淮东所辖的上万匠师、数十万匠工眼里,包括崇学馆诸多学士在内,都不会认为林缚没有这个资格―― 虽说要保证演射不给意外事故打断,射击速度给严格控制,但也很快发射出二百枚铁弹,前后仅有三枚铁弹打中四里外的千石靶船。 这样的命中率,林梦得、刘师度等人也不晓得是好是差,但看林缚坐在长案之后演算数字,也不清楚他对这次演射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在寒冷海风的吹拂之下,早年江宁工部主事小吏出身的工造官石凤台,额头都渗出汗水来。 “杨释,你们过来,”林缚将杨释以及军械监派驻鹰游岛的工造官石凤台等人召到跟前,说道,“以五十弹一中或百弹一中,来描述伏火弩射击的准确性,很不合理;一架伏火弩经弩场制造出来,射击之准确性应该是较为一致,但实际试射时,甚至有可能二三百发弹都不能命中靶船,难道能说明这架伏火弩的准确性远比不上其他?而没有准确性这个概念,军械监又拿什么跟军部解释伏火弩的性能?” “……”面对林缚的质问,石凤台硬着头皮答道,“主公所言,确切是个问题,军械监内也有讨论,但无善法。”他知道这样的回答定然没有办法叫林缚满意,但也只能如此回答。新学要形成体系,还要一些年头的积累,眼下诸种工作,还是基于传统的匠术范围,还是基于诸工造官及匠师的丰富经验。 林缚并无诘难石凤台的意思,招手要他挨到近前来,将案上的纸推到石凤台眼前,说道:“刚才射发二百弹,都以靶船为目标,中靶三弹;距靶船十丈之内,落弹二十六枚;二十丈之内,落弹一百单七枚,其余皆为二十丈开外,距靶船最远者有百丈,也落弹三枚……”说到这里,林缚稍稍一顿,“我给你这个数据,你可知我要跟你说什么?” “主公是要说宋学士所演的《推测术》?”石凤台忐忑不安的问道。 “不错,”林缚笑了笑,说道,“就凭你这个回答,你确有资格辅助杨释主持这处弩场。对你们的工作,我没有不满意,不过你们不能因此就松懈。论及射击精度,我不会要求你们多少枚弹就一定要击中靶船,这个是没有办法确定的,受实际演射时的干扰因素太多,但以靶船为心,十丈及二十丈之内的落弹比例,这个是可以明确定个标淮的;这个工作,你们要马上去做、去改善……” “主公大智,非……” 石凤台要说什么,林缚挥了挥手,笑道:“溜须拍马的话就少说,我要是你们要实际工作给做起来,你们先下去安排接下来的演射……” 以往对战弩的射击精度,即使水平最高的工造官,也只有一个模糊概念,没有办法准确的描述出来,故而在试验时,也只能以经验描述,缺乏一个准确而明析的标准。 没有淮确而明析的标准,任何技术的进步,只能依赖经验的缓慢积累;而一旦标准确立,不同弩场之间的水准之高下,一目了然,对照标准,要如何改进、改良技术,也才有更明确的方向。 石凤石与杨释先下弩场去安排第二批演射之事,林缚见林梦得、刘师度略有疑惑,这时才有余暇跟他们笑着解释:“宋石宪所译《推测术》,又为赌博术。二人掷色子对赌,一人掷一点,第二人赢他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个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你们可曾细算过?” “这个……”林梦得商贾出身,学识未必过人,不过处理实际事务的经验非常人能及,林缚说到新学问题,他不明白也只是冽嘴一笑。 进士出身的刘师度,愁眉细思,他总不能在林缚面前说“《推测术》有涉赌博、非儒士能占”之类的话,但《推测术》一书他知道但没有细读过,林缚的简单问题,他能大体猜到答案,但没有把握就一定正确,便索性藏拙,说道:“下臣孤陋寡闻了……” “《推测术》所讨论的问题,基本上都是相似问题,论及赌博只是一个引子,但应用远不及如此,如今黑水洋、南洋船社测算海难及保险金,也都用此术,很值得细读;我案头有本小册子,还是宋石宪手录,待回来我便转赠给刘公你。”林缚对刘师度说道。 “谢主公相赠书册,师度定会细心研读。”刘师度恭敬的回道。 刘师度已经是快近六十岁的人了,林缚初入崇州时,他为海陵知府,实为林缚的顶头上司。与别人不同,刘师度性情宽和,也很有容人之风范,对即使地位不如自己时的林缚所行之新政,也是欣赏有加,最先在海陵府境内推广。 故而林缚在崛起之后,对刘师度也是相当尊重;在江淮旧系官员里,刘师度最为得到重用,其次是为才出知维扬府事的吴梅久。 当然,林缚自江淮惊艳崛起,刘师度也是时刻目睹,故而对林缚治政、治军之能力,也是深有感受。而一旦接受林缚所推行的新政思维,刘师度自然也就抛弃掉对元越的忠诚,转而身心皆失的臣服林缚麾下,毫无动摇。 林缚又说道:“我刚才稍稍提及,石凤台便想到推测术上去;敬轩公把石凤台派来海州,也是看对了人啊,有机会你们要往他肩上加担子;仅有一个宋石宪、仅有一个姜岳,还是远远不够用啊……” 众人皆笑,宋石宪、姜岳这等的人物,才华横溢,惊艳于世,百年出一人已是奢侈,林缚得两人再加上一个在济州已经服软的赵舒翰来发展新学还不够,多少有些贪心了。 推测术实际就是概率论的雏形。 林缚早期在江宁、崇州推崇杂学匠术,主要还是整理总结中原地区的传统匠术,到后期,特别是海东商路打开、南洋航路不断往西延伸之后,新学方面的工作重心就放在翻译、吸收中原之外地区的先进匠术跟学说。 不是林缚贪心,而是当传统的匠术与杂学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必然会量变引起质变,引起新学的喷发性发展,使得宗师级人物层出不穷,星空因此而格外璀璨。 诸人对推测术都不算熟悉,林缚便放下不提,又与高宗庭、葛存信、林梦得、刘师度讨论起来伏火弩,要以诸人的实际经验来考究伏火弩的不足及改进之法。 *************** 伏火弩就是林缚在后世所熟悉的火炮。 古人炼丹,常以硝石为主料,但用硝石炼丹,动不动就会燃爆,古往今来的诸多炼丹士便绞尽脑汁,往里掺杂其他炼物,以压制硝石的燃爆性,是为“伏火”。 故而后世人眼里的火药,当世人称为伏火丹――而当世根本就没有“炮”这个概念,仅有“弩”这个字最合其射击之形象,新式战械既然是用伏火丹燃爆来发射铁弹,取名“伏火弩”倒是顺理成章之事――林缚也不便突兀的名之为“火药”、“火炮”。 因前朝陈国有两任皇帝皆食丹暴毙,之后继位的几位陈朝皇帝,都对炼丹术痛恨入骨,掀起轰轰烈烈的禁丹运动;越高祖立朝,也将炼丹术列为邪术而严加禁用。 虽说在三四百年前的炼丹士,就认识到当时他们所炼的伏火硫磺丹、伏火硝丹有燃爆、发烟之性能,但也就止步于此。三四百年来火药的发展跟应用都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步,在经过三四百年的封禁期之后,时人对火药已经是相当陌生了。 在航船初醒时,林缚甚至也认为这是一个完全没有火药的世界。 林缚在江宁发展杂学,从不忌讳异端邪术,宋石宪才将他所收集整理出来的“伏火方”献上。当世留存的伏火方共计有二十六种,后经试验,性能与后世火药相近的伏火丹就有五种之多。 林缚倒是知道木炭、硝石加硫磺是传统黑火药的配方,但当世的伏火丹配方以硝石为主倒是不变,辅配物则有硫磺、铃草、鸡血藤等多种,威力大小各有差异,皆有燃爆性。 最终实际采用的伏火方,则是苦膏与硝石、磺硫混合粉剂。 苦膏是一种从闷烧煤的窑底油提炼出来一种浅黄色油膏,因入嘴苦涩,前朝陈时的炼丹士称之为苦膏。 这种伏火丹在改良之后,爆炸威力比林缚印象里的黑火药还要大上许多,也超出林缚对黑火药的认识范围。 要不是考虑到炸膛的威胁,这种伏火丹能轻易的将早初的火炮射程提高到四里以上。 到后期,林缚索性将火药的研制全部交给宋石宪等人负责,他只是给宋石宪他们划了一个大致明确的发展方向。 有了大致明确的发展方向,又有多年来持续投入的大量资源跟人力不断改善丹方及配制方法,近两三年来,淮东的火药技术就差不多相对成熟了。 虽说火药能用于炸山开道及炸开城墙,但直接炸城墙时,还是要在敌城下挖洞,才能将大量桶装的火药埋进去引爆――不过,若是能在敌城之下直接开挖地洞、地道,那还不如直接挖塌敌城,并没有使用火药的必要。 另外,火药的改良工作虽然还能叫人满意,不过硝石的来源很是叫人头痛。 在炼丹术被禁之前,炼丹士所开发的几处硝洞,都在江西境内的深山之中。陈朝禁丹,这几处硝洞都叫官府挖塌掩埋。还是在上绕会战之后,林缚才有机会重新去挖开这些给塌埋的硝洞提炼硝料,才解决硝石来源的问题。 火药的技术以及硝石来源都不成为问题,火炮的广泛使用才能成为现实,而火炮的开发,也是由军械监秘密进行了好几年。 火炮的制造,实际还是处于传统匠术的基础之上。 不过林缚所建立的新学传承及研究体系,是当世父子、师徒相传的传统匠术传承所无法比拟的。 传统的匠术传承,有一个祖师崇拜的问题,限制了传承者对匠术的改良;父子、师徒相传,匠术的传播范围就十分的有限;再其次,传统的匠师、匠工,虽然归为贱户,受教育的程度很低;再一个,师徒相传,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缺陷,故而许多关键技术,师傅非要临死之前不会传给徒弟,也就经常因为意外,导致很多匠术的失传――这些都严重限制的传统匠术的发展,一项匠术,也许要经过数代人才有改良和突破的可能。 而在淮东,林缚首先将传统的工部,分拆成工造、军械、船政、治金、工矿、机横制造诸司监,在行政地位上,与支度、税政、邮传、民政、提学、提督诸郡等监司同等。又设崇学馆,使得在杂学匠术上有卓越成就的人等获得超越寻常的政治地位,实际使得新产业、新学体系在枢密院内部,已经成为最大的一派势力,而非传统意义居六部最下的工部。 再一个,林缚彻底废除匠户制度,接管江宁工部之后,则进一步将上万匠师、十数万匠工融入诸司监管辖,形成以宋石宪、葛司虞、姜岳等崇学馆学士为首而存在的庞大体系。 当传统的匠术,不能适应淮东的需求,淮东的做法就与传统截然不同。 比如四轮马车的摩磨问题日益严重,必需要得到解决时,军械监就明确将这个要求提出来,以姜岳为首,组织一批人反复的去研究、设计、试验,故而在一年之间就推出小滚轮轴承。最初制造的小滚轮轴承,对马车轴轮的磨擦减损还很有限,军械监这边的研究与改良工作,也一直有一群人在跟进。 而在轴承的开发过程中,对淮东其他军匠部门也提出大量的配合要求,推着其他部门跟着一起前进。这三年来,机械制造司下辖的工场,都已经开发生产第三代轴承了,也首次有了润滑油的概念,使得闷烧煤的窑底油及婆罗火油有了更广泛的用途。 没有新的体系,要想轴承技术在“隔行与隔山、师徒相传”的传统匠术领域自发孕生出来,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年、多少代人。 火药及火炮技术的研发也是如此。 围绕火药及火炮的开发,淮东聚集了以宋石宪、石凤台等人为首的一大批杰出人才。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匠师,有本身学问就极高、又是科举出身的宋石宪、石凤台等给新学吸引的士子,他们将精力集中投入到火药及火炮的研发上,辅以初成雏形的新学体系,三五年的研发效率,也许能抵得上传统匠工数百年的经验积累。 仅火炮从选材、铸造、结构等各方向的试验数据跟资料,军械监就堆积了半间房子,这些就是这几年来淮东在火炮技术上的初步积累。 近代学科的研发体系,是传统匠术绝无法相比的,但所要投入的资源也是极为惊人的。近代学科的研发体系,也必须要有新兴产业的雄厚财力在背后支撑才有形成的可能。 为了打破传统,林缚以赏格形式奖新学、新匠术的传播与发展,近十年来仅以内府名义发出的赏格就累积高达一百二十万银元。 而枢密所辖官办铁场今年将产五千万斤铁料,除枢密院征调一百万银元的税款外,自身还能截留上百万银元的利润,这其中相当部分都会消耗在铁场明年新技术的开发跟改造上去。 十二斤铸铁弹,要造得合乎标淮,眼下铸一枚要二银元;加上发射火药,试射一炮的费用就是五银元。 火炮还没有投入实战,仅试射就打出上万枚铸铁弹,消耗掉数十万斤火药,还不谈数年来在铸炮材料上的消耗以及火药燃爆及炸膛事故引发的高达二十一名匠师、一百二十七名弩手的伤亡――这些资源及人力的消耗也绝不是淮东初期所能承受的,也是在近年才逐步加大投入。 当然,火炮技术在逐步完善,但由于开发火炮,对铸铁、炼铁、造船、机械制造等部门也提出日益苛刻的要求,促进他们也跟着发展;而火炮的试射,也为海陆军培养出首批合格的炮手来。 林缚是能看到新技术在传统匠术的基础上飞速发展,能看到新学在传统匠术的基础上日益成形。 在维扬航船上醒来之前,那个刚刚中举子的林缚性子懦弱,即使在当世举子里是少有的涉猎广博,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处于传统士子的范围之内,也就限制住林缚最初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十年来,林缚推崇、发展杂学,对他而言,也是不断学习,不深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认识到这个世界虽然还没有产生出他所熟悉的后世科学体系,但传统匠术及杂学的积累,实际已经达到天花板的水平了,很多时候,他只是充当催化剂的作用。 也恰恰是传统匠术积累到如此的水平,林缚催化新学、新匠术的发展,才会如此顺手、顺利,他所提出的一些新概念,才会给宋石宪、姜岳、赵舒翰这等人物理解、接受,才能经这些人物扎根在传统的基础之上,使得新学体系的雏形轮廓越来越清晰可见。 林缚在春暮夏初之时,提出重新解析儒学的问题,经赵舒翰、姜岳、葛司虞、宋石宪杂学宗师以及左承幕、胡文穆等儒学大匠数月来的讨论,初步提出新学嫁接传统儒学之上的变通之法,但也引起各方面激烈的争论。 这种争论没有三五年不会停息下来,林缚也不以为意;但也为传统士绅找到一个发泄口,能实际消弱传统士绅势力的力量,林缚也就没有刻意的去压制争论,而是尽可能的创造条件,使新学的声音越来越大。 新旧学的争论,最为明显的好处,就是宣政司所掌握的邮报销量激增,从最初的旬日一期、一期八版小页,发展到今时的五日一期,一期八版大页。邮报刊载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刊载内容,也是从政令之宣达,拓展到时政纪要、评述、新旧学之争论、新学之宣讲以及海外诸国的博览综观。 通过邮传体系,邮报的发行已经渗透到江宁所辖管的每一个县。即使最远的县,也能在三天之内看到最新发行的邮报。虽说每份邮报的售价,高达一角银元,每期三万份的印数,还是时时供不应求。 虽说宣政司与邮传司核算时,一份邮报仅计四分银元,多余的计为各地邮传的收入,以弥发行、销售之耗。 即使如此,发行邮报到今日也成了一桩相可观的收入,一年七十期邮报,三万份的发行印数,净利差不多也有三万银元。 邮报之利,虽说跟利润丰厚的海贸无法相比,但林氏当年控制上林里及周边大片土地里,林氏一年的净利也就三万银元左右;不过林缚还无意放开报禁。 ***************** 上午的伏火弩演射是为陆地射击,下午的演射则是战船海上演射。 津海级以上的大型战舰,还没有装备伏火弩,不过崇州船场早就制造了多艘集云级新式战船,新式战船装备有伏火弩,目前主要作为海上试验所用。 此时这几艘新式战船,目前作为靖海水师特别旅而存在,由副指挥使杨释直接领导,在参与伏火弩试验的同时,靖海水师也必须要逐步适应及积累新的海战战术。 火炮在陆地发射与海船上发射,有着极大的不同,没有相应战术及技术的积累,一下子就造津海级以上的新式战舰,显然是不现实。 一艘津海级铁骨战船,基本造价就要四万银元;而新式的津海级战船,初期造价达到二十万银元,甚至更高,都不是太难想象的事情。 新式的津海级战船,要能部署更多的伏火弩数量,甲板之下要增加一到两层舱室;由于要在舱室里装备伏火弩与滑轨,内部结构的强度及防火性则要提出更高的要求;面侧舷十数门甚至数十门伏火弩齐发,为了不使巨大的后挫力引起战船的侧覆,则对战船的平衡性也将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这种种要没有前期的经验积累,也很难开发合格的新式大型战舰来。 新式战舰的设计、开发,林缚点名要杨释作为军方将领直接主持,而不是由船政司独立负责,用意就在这里――没有海师的经验积累,仅靠船政司闭门造船,是造不出新式战舰的。 林缚及高宗庭、林梦得等人,坐林缚的座船林政君号出海观看海上演射――海上演射的结果更是差强人意,虽然一百枚弹命中一下,但以林缚午前提出的新标淮,海上试射的精准度实际要差三倍。 海上演射结束,返回鹰游岛,林缚主持演射总结,说道:“伏火弩的射击精度虽然还不能叫人满意,也许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叫人彻底满意,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密集的伏火弩配置,在范围打击上,以及在攻击敌军陆地目标,都有着传统、战械难以比拟的优势……” “……蝎子弩在射击五百步外的目标时,也只能做到十击二三中;倘若蝎子弩的射程能提高到一千五百步,射击精准度也会降低到百发一二中的极低水平;在攻击独立的、价值不大的单体时,如此之低的射击精准度确实叫人难以容忍,”林缚说道,“不过在范围攻击时,敌军密集布阵,伏火弩将铸铁弹射入敌军范围之内,杀伤力就会大到恐怖,几乎是十弹能射杀三五人,一齐密集齐射就有可能将敌军的密集战阵打溃掉――这就能极大的体现伏火弩的战场价值。要不是考虑到造价与使用因素,伏火弩在战阵之中的作用,是蝎子弩、床弩及抛石弩所无法比拟的,故而参谋部也要安排马步军参与伏火弩的试射,以适应新的战术……” “……此外,攻击敌军战船或城墙等高价值目标时,低射击精度也是可以忍受的,甚至值得部署更密集的伏火弩来增加命中率。我们在敌城之前,不计成本的部署上百架重型抛石弹,也就是这个道理。由于伏火弩远达两到三里的射击距离,首先保障己船的安全,不使敌船有近舷作战的机会,哪怕用一千枚铸铁弹才能将敌船击毁、击沉,都绝对是值得的。参谋部在制定作战计划,在强度士气因素的同时,也不以轻视敌军。排除其他因素,两军战舰近舷作战,我军击沉敌船、敌军击沉我船,这两者的可能性是相当的,也就是说获胜的可能性是五五对半,而将新式战船投入战场,获胜的可能性就会激增到八成、九成;这还只是两船对峙的简单战场设想,两军都是以编队的模式进入战场,新式战船所具备的优势,就会进一步给扩大,这个可能性到底会提高到多达,我建议参谋部的将领,也应该读一读《推测术》;战场可以说是血腥的赌场,胜负有时就在一丝之间,要做一个常赢不输的老练赌徒,也是要有些学问的……” “……说了这么多,就要参谋部及枢密院,近期还是要将相当的精力跟资源,投入伏火弩的改良及新战术的适应上来;至于要不要小范围的投入实战,我看再等上一年不迟。在战略上,我们目的是将燕胡的注意力吸引在东面,诱使他们投入大量的资源去建设锁海防线,这样他们在燕蓟及两辽腹地投入战备就会相应大幅减弱。我们最终是要撕开燕胡的锁海防线,但要一下子猛烈的、彻底的撕碎掉,不给他们反应及调整的机会。要达到这个战役目的,大家还要有更多的耐心。” 燕胡已经仿制出配重式抛石弩,其在隍城岛、庙山岛,都建大型弩台,部署重式抛石弩及大量的蝎子弩及床弩,封锁淮东水师直接登陆夺岛的滩头与狭窄水口。要以传统的战术强攻隍城岛、庙山岛,靖海水师及登海镇师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也未必有超过半数的成功希望。 而隍城岛、庙山岛与金州铁山寨及登州刀鱼寨共同组织燕胡封锁渤海口的锁海防线,不能将这个防线撕破掉,靖海水师就没有办法大规模的进入渤海。而小规模的战船强行突破进入,但对燕胡的燕蓟、两辽腹地的威胁十分有限,而且危险性大增,常常会得不偿失。 在这种情况下,伏火弩及新式战船的研制及投入实战的工作,就变得格外重要。 若是说燕胡在锁海防线上投入价值三百万两银的资源,只要能确保战略上的优势,淮东就完全值得在伏火弩及新式战舰上投入双倍甚至更多的资源。 燕胡的锁海防线,那一座座投入巨量资源建造、几乎紧贴着海岸线的敌军守岛防垒,未来将是淮东新式战舰及伏火弩最佳猎杀的目标。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4章 人口隐忧 从鹰游岛归来,林缚便将林梦得等人打发走,自行返回行辕,黄昏之时,陪着苏湄、小蛮在园子里消遣;天色将夜时,刘师度赶过来求见。 “这刘师度,留些时间叫他与宗庭、存信他们亲近,偏又赶来烦我,莫非惦念着我答应送他的书没摸到手?”林缚对刘师度此时单独来见颇为不解,又将白天观看演射之时答应赠刘师度《推测术》的事情说给苏湄、小蛮听。 苏湄笑道:“刘大人心眼也未必会这么小,惦记着夫君的书。我猜多半是有什么想法跟梦得公相违,又觉得上书相奏也未必能说服,但藏在心里不吐不快,实借这个机会单独赶来行辕进言……” “那便叫他先去书室等着……”林缚微蹙着眉头,眼下很多新律制都未立,诸律制要最终体系严密,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林缚还不能将什么事情都丢给公府会府与枢密院,让人将刘师度先领去他日常在内室会客的书室去。 林缚歇了一气,才将宋佳唤来,一起赶去书室,笑着对拘禁坐在里厢的刘师度笑道:“书册子还没必派人送去,刘公倒先来道谢了……” “师度不敢向主公催要书,实是另有疑惑,希望主公能替师度解之。”刘师度闹了个脸红,执行恭请林缚及宋佳进来。 林缚看着刘师度的脸,心里揣摩着他单独求见要说什么。 “有什么事,你坐过来说吧。” 林缚撑着长案盘膝而坐,请刘师度到跟前对案相坐,方便说事。林缚随意邀刘师度对案而坐,室外天寒,书室简单烧了个炉子取暖,炉上置铁皮壶烧着“扑扑”的沸响。 “江东郡拆为江淮、淮西、崇州、江宁四司管辖,江淮所司的丁田、口户等数据,师度过来之前,也已经合并好……”林缚随意盘膝而坐,刘师度却将腰肢挺直,以示端重,与林缚对案而坐,实际比坐椅子还要吃力,将思虑已久的话,缓缓道出。 江东郡分拆,是林缚年后一直以后就在进行的事情。 江东郡分拆四块,设两宣抚使司、两直隶府归枢密院直辖,分拆后,置衙署、分拆合并丁田等数据,也是江淮郡司最为紧急要做的事情,不过这些数据都通过枢密院转呈到自己的手里,没有必要叫刘师度避开林梦得单独跟自己汇报。 也不用其他人侍候,宋佳执壶给林缚、刘师度沏茶;叫沸水浇过,茶香即盈屋舍,扑鼻醒神,宋佳将水壶置在炉上,便退到屏风后;林缚则不吭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师度略作思虑,回道:“丁田之记录,旧时有鱼鳞册,但错漏甚至,简略不详处甚多,不足以辅为良政,但主公在淮东行新政,除丁田外,民之口岁、粮产、业产、婚育龄、产妇死难、幼童夭折、桑棉地及牛着喂养之数,都详案可查,极便于民生政事,实为良政。也唯有数据之详实,才能确知新政之威能,远非旧时能抵……” “得,得,得,你要是只报喜不报忧,就不会错过跟宗庭他们喝酒的机会……”林缚说道,要刘师度放下包袱,有什么话直管说。 刘师度接着往下说:“……以往育龄之女,生养为死生之关,江淮尚好,然有百生一死之说;生下孩童,贫困家最难养生,生子六七,夭折者比比皆是,仅有二三丁能长大成人。但主公治江淮,行新政,又使诸府县效行卫生诸法,生养难及孩童夭折之旧观,近年来都逐步改善,这些在海陵府从永兴元年之后的清查里,都得到详实的记录,有盛世之初景,师度特地来恭喜主公!” 林缚略猜到刘师度的来意,但见他到这时还遮遮掩掩的,不敢尽吐实情,便袖着手抱盏而坐,等刘师度犹犹豫豫的继续往下说。 “去年,海陵府生育幼子计八万有余,育妇死难一百八十六人;十岁以下之幼童,包括未能活之死婴在内,夭折四千缺一口,因病或意外亡世者计有三万余口。而在永兴元年,生育数相当,育妇死难则有五百余人,幼童夭折一万五千余人,因病或意外亡世的成年人,也是只略多一些,倒没有大的改变……” 林缚手按在长案上,默然无语。 永兴元年,海陵府的各种情况已经有所改善,但以当年的数据来看,犹有近二成的孩童夭折、无法长大成年;即使到这时,海陵府的幼童夭折数占到新生儿的百分之六左右,也难怪时人有多生养的传统。 “……”刘师度说道,“因主公之良政,海陵府去年在排除迁徙之丁户后,丁口约计有四万八千之余的增数;但在永兴元年,此数不足三万。更早到庆裕到崇观年间,海陵丁户一直是不增反减的……” 海陵府无疑是除崇州、济州等少数地区之外,执行新政最为彻底、也是时间最为长久的地方,新政威力已经可以说是完全展现出来。 在排除民众迁移因素之外,人口出现高比例的净增涨,绝对要算是揭开盛世之冶的序幕。 不过,很明显,刘师度他对此有不同的见解。 “海陵一府的一年净增数就有四万八千有余啊!”林缚咬牙吸着凉气。 传统上,将丁户出现的净增长视为地方官员最核心的政绩之一。 人口增涨对地方及中枢岁入增涨的刺激也是最直接的,相应的也会带来国力的增强。 现实的状况,长期战事带来人口的急剧下降,使得土地相对充足,眼下以及将来都需要有大量的人口填入荆襄、河南、关中等因战争而人烟稀少的地区。故而枢密院也有意再度降低婚育之龄,以刺激人口的增涨。 就是在以往每逢大乱得治、新朝创立之后,都会大行休养滋息之政,甚至会强制少女早婚育以提高生育率,来刺激人口的增涨。 任何事情的利与弊,都是相对而论的,都是有一个平衡点的。 人多力量大、人多势众,是当世对人口增涨其利最直观的认识。但人口增涨过快,超过粮食产量的增速,当粮食及其他生存必需之物资的生产,不能满足人口总需求时,就会诱发饥荒、战争等一系列恶性灾难。 海陵府人口计有一百六十万的基数;在扣除人口迁徙因素之后,在庆裕到崇观年间,海陵府的人口不增反降;而在永兴元年就出现三万人的净增数;到去年,增数又上升到四万八千人――而且海陵府乡司体系已经确立,地方统计数据已经能称得上完善――这意味着海陵府的人口自然增涨率已经上升到百分之三左右,要是不加控制,接下来三五年还将持续上涨。 而促使海陵府近几年来出现人口高比例净增长的原因,刘师度也说的很明确,就是从崇观十年开始,逐步在海陵府实施的诸多新政措施,使得海陵府的幼童夭折率锐减,以及成年人疫病死亡率及生育妇女死难率逐年下降。 人口增涨是复数增涨,百分之三的自然增涨率,看上去不大,但只要大概二十三年,就能使人口在基数翻倍、四十六年间就能使人口在基数上翻四倍―― 刘师度细察林缚的神色,揣测他应是认识人口的超速增涨未必是好,遂继续说道:“高祖皇帝立朝后,也大行休养滋息之政,以求人丁旺盛,但其政不及主公远矣。以海陵府实查之丁户,在过去二百余年之间,人口之增涨不过一倍;而依主公之政,以师度私下筹算,二十三年后丁口就将增涨一倍……” 战事使得人口锐减、耕地相对充足,给人口的恢复或者说增涨带来相对充足的空间,但是这个空间,若是用二百余年去缓慢的填满,至少在王朝的初期,是不会形成太大问题的。反而能使王朝初期的数十年甚至近百年间,会因为人口的逐步增加及更多土地的有序开发,而得大治之世。 目前秦岭以南、峡江以东的诸郡,人口约计有五千万,要是将新政在诸郡彻底的实施下去,使得民众负担及生存压力减少,卫生及医疗条件又大幅改善,人口保持百分之三的净增涨,二十三年内就能使人口总数翻一倍,达到一亿。 若说二十三年之后,秦岭以南的土地还能负担一亿人口,但再接下来二十三年间,人口再翻一倍,在秦岭、淮水以南居住的人口达到两亿――加上秦岭以北、以及两川、大西关的人口自然增涨,新帝国的人口增速要不能遏制住――新帝国人口总数将在四五十年内接近四亿之巨。到那时,这么密集而庞大的人口,以现有的耕地及农作物产量,还能不能承担? 林缚抬头看着刘师度,没想到传统科举出身的他,竟然会先于别人想到人口过剩的问题――刘师度为何会绕过林梦得直接找自己?他应该与林梦得在海州府出现的人口问题上有过交流,但人口过剩的问题,显然有些超越时代,林梦得不予理会、甚至对刘师度担忧嗤之以鼻都不难理解。 大概很多人会对刘师度这种对海州府出现高比例的人口净增涨不以为喜、反以为忧,困惑不解吧? 随着广南、夷州、琼州等地区的进一步开发,随着其他地区农田水利建设不断改进、随着种植物种的不断改良以及更多肥料的使用,林缚相信能使秦岭、淮水以南地区的粮食总产量增加四五倍,不是什么问题。只要粮食相对充足,人口出现过剩,反而能给新兴的工矿业吸收,将会再度刺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只是粮食总产量的增涨是一个长期过程,想要使粮食增产翻倍再翻倍,也许需要七八十年、上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一旦人口在短短四五十年里出现翻倍再翻倍的增速,很可能会超过当世粮食生产的总供给能力,这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而刘师度对粮食增产的前景,不可能比林缚更乐观,那他认识到人口过剩的问题,就会有更强烈的担忧。 林缚所施的新政,本是揭开盛世之治,刘师度这时候谈人口过剩的隐患,不讨林梦得等人的喜欢,那是再正常不过。刘师度不写专函陈述此事,而是要专程单独求见,可见他也是做好给林缚训斥、当面抗争或者察言观色以定议事之深浅的准备。 “人丁滋息,本是盛世之景,刘公却忧丁口溢盈,非土地所能承载,”林缚端起茶盅来,饮一口茶,问道,“刘公此忧,从何处思来?” “崇观八年之前,国家虽艰难,但勉强还能维持;崇观九年冬的燕胡入寇与淮泗大乱,才彻底伤了国家之元气。淮泗因何而敌乱,师度这些年来也反复思虑,所得也是不久。其一,无非是涌入淮泗的流民受谯国夫人兄舅所惑而从之造反;其二,则是河南、关中等地官府及燕京,对崇观八年九年蔓延二十余县的大旱灾救治无力,或者说无力救治,导致受灾民众流难逃难,冲击周边府县,形成数百万计的流民潮。其三,新学之农政,以为崇观八年、九年间蔓延河南、关中的大旱,与这些地方过度耕种、林地锐减有极大的关系,师度也以为应如是。其四,过度耕种、林地锐减,与人丁过度滋息则有直接的关系。其五,即使土地过度耕种,但河南、关中受灾地在过去两百年里,丁壮所能耕种之粮田,还是减少五成以上,民间种粮减少,而税赋不改,致使普通民众储粮大减,度荒之能力大减,绝大多数人挨不过两季绝收的大灾……”说到这里,刘师度低头往衣袖上扫了两眼,显然他是有备而来,怕年纪大记性有不全,言理无序,特意将要点写在衣袖内侧。 林缚探头看了一眼,见刘师度的衣袖口密密麻麻的写着字,心想他对此早有过深思,没有打断,听他继续说道。 “其六,就是土地兼并,使得受灾之地即使有余粮,也多集中到大地主之手,而贫困的民众又没有能力购买余粮渡荒,只能脱离灾地以渡荒年。其七,受灾民众外涌,冲击周边府县,形成更大规模、数以百计的流民群。其八,崇观年间的江淮,虽是鱼米之乡,但也由于人口溢离,没有能力接纳数以百万计的受灾流民,致导南下灾民、流民滞留在江淮之间,无以维持生计,最终叫人所趁,酝成民乱。淮泗民乱其后与两湖大寇及黄河修堤民夫之乱相互借势,在短短数年间席卷中原,致荆襄、河南彻底变成残地,两湖、两川以及江淮地区也大受波及――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来,才使得燕京没有办法去从容燕胡及奢家两寇,故而崇观帝纠结之余,才会行仓促之计而入燕胡的圈套……” 林缚深以为新匠术的发展,会自然触新学形成严密的体系,倒没有想到在诸多新政、新匠术基础上最先形成新思维的却是刘师度――林缚不记得后世人口过剩理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刘师度这一番人口与战争、人口与耕地关系的新论,显然是超越旧时代之上的。 “刘公所言颇有新意,诸多事理以及应对之策,还烦刘公写成专函送过来,也能叫公府会议及枢密院讨论。”林缚说道。 见林缚如此表态,脸上也没有愠怒,刘师度稍稍放心,行礼告辞,林缚叫宋佳将书室里那本宋石宪亲译的《推测术》小册子拿来,叫刘师度带回去。 刘师度走后,宋佳才依案坐下,林缚笑道:“这个刘老头,明明写了专函,偏偏不拿出来,叫他明天再跑一趟便是……” “刘公新论,大体不会讨人喜欢,不体察其心,多半会以为他借事诘难新政,”宋佳说道,“刘公或许是怕将专函呈上来,就没有转圜的可能了……” 林缚淡然一笑,他知道刘师度有能力、学识都是举世一流,但在官场浸淫久了,也难为有谨慎多久的性子。 说到人口过剩的问题,林缚也不是没有过考虑。 永兴四年对江淮诸府县减税,每户人家仅减一丁之口赋,余者皆征,这次摊丁入亩,余丁税实际作为附加税种而依旧存在。表面是不想一下子使中枢的岁入减少太多,实际林缚从头到尾都没有撤消余丁税的意图。 新税政,对拥有超过一定田亩数的口户,将在基本田税之外额外进行最高一倍的加征,目的就在于抑制士绅兼并土地食利。而保留“余丁税”,不彻底进行摊丁入亩,就形成多子口户要额外负担一部分丁税的局面,实际之目的就是要抑制当世民众生养过多的情况。 虽说当世迂腐顽固之徒比比皆是,但站在博激流而立浪尖的当世大才人物,其眼光与学识,实际也是能超越历史之局限的。 林缚跟宋佳说道:“你去将我封页标有‘崇密’的小册子以及崇州五县的丁田材料取来……” “啊!”宋佳盯住林缚看了片刻,疑惑的问道,“你是早就意识到人丁增数如此之大的背后会有隐忧?” 林缚便是有些资料,也是不让宋佳翻看的,但林缚许多奇思妙想,倒常常能从那些线装册子里翻出来。宋佳曾问他为何秘不示人,林缚曾开玩笑说这些是高人所授之天书, 林缚点点头。 这些小册子实际是他随身记录所思所想所用,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叫宋佳他们翻看,是因为他的有些看法过于超越时代,叫宋佳她们看了,反而会增加她们心里的困惑。至于看玩笑说是天书,也就是担心宋佳耐不住好奇心偷偷翻看,好有托辞。 “你是早就认识到这层隐忧,却为何迟迟不提?莫不是刘公不捅开这层窗户纸,你也作罢。”宋佳奇怪的问道。 林缚笑了笑,要宋佳从木匣子里将几本记事册拿来,又把崇州五县的丁田资料拿来。 刘师度走后,林缚要她拿来崇州丁田材料以及林缚时常随身携带的“天书“,便猜不是没有特定原因的。 “对于新帝国,人口将是最重要的一项资源,”林缚轻轻一叹,将记事册子翻开来看自己早期记下的数据,边看边说道,“不过,过多的人口,也会使土地所产出之米粮不足,兼之兼并横行,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而不会平衡之道,天灾**皆能掀起灭国之灾难,不可不细察。崇州之丁口自然增数,从崇观十一年,就达到两万,永兴元年更是达到四万人;要不是后期从崇州入营伍将卒有较高的战亡率,永兴元年之后的崇州丁口自然增数,怕是还将继续往上涨。崇州五县此时有一百二十万人,其中二十八万是崇观十一年之后多出来的增数,也就是说,排除迁徙等因素,崇州五县人口自然增涨率近年来是为三成……” 宋佳翻看手里的崇州丁田资料,并无林缚所说永兴元年之前的详实丁口增数,便确知林缚对人口猝增的隐忧早有认识,只是没有宣告旁人,也不晓得他的小册子里记载着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维扬航船上醒来之时,林缚也是迷茫过一阵子,对后世虽有诸多浮光掠影的印象跟记忆,但终究不深刻,难成体系。 比如,林缚知道天花是一种极烈性的传染病毒,也知道预防天花要“种痘”,但实际上他仅仅只知道“种牛痘”这个名词,“种牛痘”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则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就像大多数普通人知道火药是古代四大发明,但十个普通人里,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未必就能超过半数。 在航船醒来之前的林缚也只是这么一个普通人,带着后世的浮光掠影,寄宿在一个陌生时代的士子身上。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林缚一面适应这个时代,一面将后世那些浮光掠影的记忆进行整理,力求形成体系,同时也十分用心的研究当世的杂学匠术,希望两者能有更好的融洽,对这个时代的跨越发展能有裨益。 要说狱岛还只是林缚的实验地,崇州则是林缚费用心机经营的第一座城池,对崇州的种种之变化,对崇州的土地、人口、风俗、育养、疫病等各个方面的研究,实际是贯彻林缚这几年的生涯。 莫看林缚先后委任吴梅久、李书义、陈雷等人治崇州,但对崇州之熟悉,了解之深刻,包括吴梅久、李书义、陈雷等人在内,都远不及林缚。 林缚对崇州的人口及平均寿命研究也由来以久,早期他也为崇州之前的婴儿、幼童及少年的高夭折率而震惊。 在林缚正式实施新政之前,排除战事与大规模烈性疫病的因素之后,崇州的婴儿死亡率平常年份都要超过二成,男子通常仅有五成的机会活到加冠之年;也恰是婴儿、幼童及少年子的高夭折率,使得崇州民众的平均寿命仅有三十五岁。反而熬到成年之后,存活到花甲或者古稀之年的则比比皆是。 导致当世高夭折率的因素很多,营养不良、卫生条件差、生活习惯不良、抵抗力弱而医疗条件差,世人多子对幼儿照料不足,都是高夭折率的重要因素。 崇观十年,东海寇破袭崇州城,将城中士绅民户屠戮一尽,林缚也因此能彻底控制崇州、在崇州率先没有阻力的实施诸项新政。 林缚实施新政,包括崇州新城的建设,即使没有条件实现现代城市体系,也基本上是照近代工商业城市进行规划、设计――新政一旦实施,甚至没有刻意的去重视高夭折率的问题,就仿佛发生奇迹似的、高矢折率立竿见影的降了下来。 早期由于迁入人口巨量,反而崇州县衙的丁田数据,还不如林缚私下抄录及分析的详实,差不多到永兴三年,李书义、林梦得等人才重视起丁口增数来,将其单列在崇州五县的丁田鱼鳞册――这些数据在永兴五年之前,便是连刘师度也接触不到――不过林梦得等人都将其视为新政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效果,便是自诩才思过人的宋佳,也没有能从人口高净增长的背后看到人口过剩的隐忧。实际崇州这几年超速增加的人口,要不是叫崇州新兴的织染、造船、炼铁及海航等业所容纳,实际崇州就算还能再开发垦上百万亩荒田,也会在眨眼间给多生的人口消耗干净…… 新帝国想要最终奠定根基,没有人口上的优势是不行的。同时,密集的人口,能保证新兴产业获得足够多的剩余劳动力以及足够庞大的销售市场―― 人口多有好的一方面,而一旦人口超量,消耗资源过多、国内矛盾将循环激化的弊端就会日益暴露。 当然,在林缚看来,只要南洋航线继续往西延伸,找到人口密度极稀的新大陆,过剩的人口就可以通过大规模的移民进行缓解―― 至于眼下,林缚更不怕人口增涨过速,他所行的对海东、南洋殖商渗透政策,也恰恰也需要输出大量的剩余人口。 林缚也是出于种种复杂、甚至彼此矛盾的考虑跟权衡,遂将人口过剩的隐忧压下不说。 现在这层窗户纸既然给刘师度捅破,林缚自然也不会再强行压制,反而会做些工作,为将来的人口控制做些铺垫。 宋佳翻看丁田资料,眸子盯着林缚,疑惑的问道:“你所能知数据,鱼鳞册应多都记载,便是偶有误漏,也应见诸其他公文之中――除了军情司、内卫司及府县乡司外,你也没有其他耳目,你到底从何处推算出永兴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数?” “都说天机不能外泄,”林缚得意洋洋的扬了扬手里的记事册子,又笑着跟宋佳解释,说道:“光看丁田鱼鳞册,自然看不出玄机来。崇州的初高等公学,早于崇观十一年就有雏形。而崇州死婴有弃之于野的传统,我亦于十一年设童子坟,强制收殓未成年人之尸骸;这种种之数据,几经比对,也就不难得出永兴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数,不需要事事都靠下面人,好像我便没有心思一般……” “在你手下当差,也真是苦命,想要糊弄你也不能。”宋佳感慨道。 “崇州是我的根基之地,怎么不额外的重视啊?”林缚说道,“至于其他府县,我哪怕那么多的精力去兼顾?” 说崇州是根基之地,倒不是因为林缚在那里奠定淮东的基业。 而是因为崇州高夭折率从崇观十年就骤然下降,差不多使得崇州有近十五万少年孩童,因为这个因素而能额外存活下来。同时崇州的公学体系发展又是最早,此时发展初等公学计有三百六十七所,差不多达到三五村屯便设一所初等公学的密度;而相当后世初高中的高等公学,亦发展有五十六所,医政、农政、船政等诸类新学、新政堂堂总计有十一所。 长达及冠青年、幼仅六七龄童,崇州的整个公学体系一共容纳了近十九万名学生,其中七成皆是崇州籍子弟,崇州籍子弟的入学率这几年来也一下子提高到四成。 相比较之下,江宁、明州的公学发展要缓慢得多,一时分不出太多的资源投入,急也急不来。 崇州公学体系里,特别是那些已经有六七年完全受新学教育、深受新政影响的崇州籍少年子,就多两万人。这部分人或者已经、或者在将来两三年间能够逐步安排到或诸新兴产业、或营伍、或海东及南洋、或府县乡司衙署之中去。 以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罗艺成、唐希泰等崇州童子为首,最早一批追随林缚的崇州籍子弟,就多达千余人,他们大多数都已成为军政商工诸界的青年骨干;眼下与新政相涉及的诸多事务,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崇州籍子弟的身影,而随着更大量的崇州籍子弟从最早完善的崇州公学体系里培养出来,将能在最大程度上缓解当下发展新政时人力资源的不足问题。 而很显然,崇州籍子弟,包括大量在崇州入籍的将官子弟,对林缚忠诚跟拥护,都是其他地方子弟所不能及的,他们大量填补新政的人手空缺,如网织遍南方诸府县、诸行,也就确保在公府治政到新帝国真正缔造期间,不可能会有太大的意外因素发生。 林缚现在是要求崇州籍子弟到一个地方任职为业,就做好扎根于此的心理准备,便是这海州城里,崇州话的使用频率,甚至要高过江宁官话,而海州土话几乎在海州城里绝迹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5章 相臣人选 隔天,刘师度便将人口激增会带来过剩隐患的诸多问题写成专函,呈到林缚案前。 林梦得、高宗庭等人对此皆有不同意见: 新兴产业对劳力的需求且不去说,战事还没有结束,谁也不知道残酷的战事会填多少人命进去。 荆襄、河南等地,几乎是千里不闻人烟;将来要收复的燕蓟、关中、晋中、两川等地,人口都因为持续的战事而大幅下降;要彻底压制燕胡不再成为边患,两辽地区就必须要成为中枢直辖郡府,需要迁大量的汉民补进去。 广南、夷州、琼州以及西南大片土地,开发状态相对落后;想要进一步的开发并加强统治,最重要的资源就是人口。 济州都督府所辖地域大不过两县,已陆续迁入十五万人,尤是不足;南洋殖商才刚刚揭开序幕,孙思宗才刚刚在卢加岛筹立卢加都督府,而在柔佛国普丹半岛也才刚刚建立永久性居住点。这三处就至少需要再迁十万、二十万人填进去。 以卢加、普丹两个点,向外围的南洋诸国渗透,则需要更多的人丁。 更何况,南洋航线还要继续往西、往南延伸,现在也不可预知将来在南洋拓殖过程中会不会跟芨多王朝暴发大规模的战事…… 林梦得、高宗庭等人的态度,现在唯恐人力之不足,哪里会忧人口过剩? 再者淮东地区人丁出现高比例的净增数,乃新政揭开盛世之治的序景;刘师度这时候提人口过剩的隐忧,自然也是太煞风景了。 高宗庭毕竟属于军方,不便过深的插手枢密院的事务,说过不同意见,便闭嘴不言。 当着林缚的面,林梦得却与刘师度争执起来。 吴齐、葛存信、杨释、罗艺成等人对这种事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他们二人在堂前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能说服谁。 林缚能想象前日在观演射回来后,刘师度应该就这个问题跟林梦得、高宗庭争执过一次,只是意见不给接受,才转而绕过林梦得、高宗庭直接来找自己。 “好了,”林缚手撑着长案,打断林梦得、刘师度的争执,说道,“你们的话都有道理,实际并无矛盾之处。只是你们都不能静下心来听对方好好说话,政见之不合、政争便是因此而来。然治国,要往好的方面考虑,也必须要往坏的方面考虑――这样,我给你们所有参知政事、参知军事大臣一个特权:你们所上呈的陈述,即使与我的意见不合,你们亦有权提请公府会议进行充分讨论,此例可参照立嫡之事。不过,你们都是辅相一级的大臣,莫不要为一点意见之不合,而心生间隙……” 林缚话锋直指党争,凌厉得很;林梦得忙解释道:“师度也是忧心为公,我心里清楚。” “不错,丁口眼下是有很大的不足,淮东丁口出现净增数,是好事,”林缚说道,“不过治国当虑百年事。三五十年内,我们需要丁口有高比例的净增涨,但在三五十年之后,这种高比例的净增涨,是不是还是合宜的?你们都要考虑到。‘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能此时头痛医头,三五十年后再头痛医头,”林缚将刘师度的专函递给林梦得,说道,“你将我的话记在刘公专函之上,带回江宁交付公府会议诸参议事细阅;年节前后,我会回江宁去,到时再让刘公去江宁商议此事……” 林梦得与高宗庭对望一眼:林缚是肯定眼下对丁口有极大的需求,但同时要他们虑国百年,相当于也同时肯定了刘师度的意见…… 林梦得的确也没有考虑过四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后的事情,当下便不再争论,说道:“我所虑确有不足,会认真读师度的专函。” “好了,”林缚挥了挥手,说道,“你与刘公今天要离开海州,大家便留下来用宴吧。中午也破例,开两坛好酒,不要饮醉就好……” 说是要放下政事好好饮一回饯行酒,但公府治国是要揭开新帝国的序幕,百废待兴,诸事皆千头万绪,哪里容得下众人心平气和的吃一顿酒? 说及粮储,刘师度与林梦得又有不同意见。 无论是前朝赵陈,还是元越,为保障京师及京营军及边军的用粮安全,都会大规模建立官仓体系。此时出任东闽总督的黄锦年,之前就是出任户部右侍郎兼领京畿仓场总制使,为燕京官仓体系的掌门人。 京畿仓场常年储备粮秣高达三五百万石,只是到崇观年间,中枢财政崩坏,京畿仓场储粮量逐年下降,以致没能扛过崇观九年之后一系列的天灾战祸。 江宁虽处于鱼米之乡,外围粮源充足,但官仓体系也是必须要建立的,不然扬子江偶发一次全流域大涝,就能将整个帝国摧毁掉。 江宁叫奢家攻陷后,虽然淮东军收复江宁,但江宁原本实力不强的官仓都叫奢家破坏干净,后期一直是淮东军的军仓临时替代官仓、以作不时之需。 眼下林缚对淮东体系进行军政分立,军仓只是军队储粮,规模不可能无限制的扩大,官仓作为全国性的储备用粮,在会府治政之后才正式由支度司负责筹立。 江宁官仓今年夏秋粮季才开始吸储,这时才储下一百万石米粮。浙西大旱一次就要从外围府县调两百万石米粮,官仓一百万石的储粮量,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林梦得想明年加大对江淮、浙闽等地的米粮征购量,将官仓及军仓的总储粮量提高到八百万石。这样的储粮量,才能够应付接下来的北伐战事以及无法预料的大旱、大涝之灾。 刘师度此时出任江淮宣抚使司,对江淮的情况很清楚。 这些年来,林缚都是从江淮地区调出大量的粮草支援外围的浙闽、江西及两湖,实际使得江淮地区的民间存粮一直都处于一个极低的水平。 浙西大旱,也叫刘师度也心有余悸,担心江淮地区一旦暴发大旱、大涝,涉及千余万人,中枢救济就未必能及时有效。保证民间有一定的储粮量也是有必要的,刘师度希望中枢对江淮地区的米粮征购放缓步骤,将八百万石的储粮量下调两个等级。 “因公而有争议,是好事,讨论得越彻底,将来出问题的可能性越小,”整个储米计划,涉及到复杂的估算,林缚猝然间也不知道刘师度、林梦得二人哪个人的意见更正确,不过他鼓励在事情初始尽可能进行充分的讨论,说道,“以往从江淮抽调米粮,也是没有办法,江宁、江西、浙西、两湖等地都要大批饿死人了,我不能从容的去考虑江淮地区对旱涝灾难的缓冲能力。也是幸运,江淮这两三年里没有出大问题,现在宽松一下,这个问题是要统筹考虑……” 说到这里,林缚又跟林梦得说道:“你在江宁给我挑一处地方来,我在海州设博物馆,过段时间,在江宁、崇州等地,也要照着再设几处。葛司虞、姜岳、宋石宪与赵舒翰信来信往,商议了好几个月,认为有必要将博物学立为新学的一个基础分支,这博物馆,我要帮他们建起来……” “我会记住,”林梦得说道,“我离开江宁,宋姜二人还专程就这事找过我。内府能拨一笔银元,支度司这边的压力就小一些……” 林缚摇头而笑。 林缚提出新释儒学,以便能缓和新学与旧学之间的冲突,而新学体系的建立,姜岳、宋石宪、葛司虞以及在济州的赵舒翰等新学宗匠级人物,也是反复讨论。 眼下初步意见,是将新学分为格物学、博物学、算学及度量、地理天象学、医学等五类。 新释儒学,新学将儒学八目里的“格物、致知”并解,释“格物”为“究理致知”,格物学实是后世的物理、化学之雏形,将当世机械、工造、炼丹等传统杂学包括在内。算学及度量、地理天象学、医学,实际还是承续传统,融合海外杂学。 将博物学单列出来,实际是随着海东及南洋航线不断向北、向南、向西延伸,使得越来越多的新事物、新物种呈现在人的面前,认知、学习新事物的特性,成为越来越迫切的需要,而且这其中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利益。 婆罗国火油的发现,直接改变中原的燃用油以往几乎完全依赖于食用油的局面。从五年前第一桶婆罗火油运抵济州,用于灯塔之后,今年经崇州、泉州以及明州输入婆罗火油已经高达八万桶。 由于婆罗国的火油产量有限,如今大半都给淮东吸纳过来,使用婆罗国的火油也大增,南洋船社及殖商银庄计划买通婆罗国贵族,直接在婆罗国建矿井大规模的开采火油。 婆罗山灰,当地土著用之肥田以及建筑浆料。 婆罗山灰的这些特性给发现后,也迅速通过海路输入中原,用作肥田,也与白灰混浆砌墙,皆好用。 婆罗山灰,实际就是火山灰。 半辈子都在研究建筑浆料的赵醉鬼儿,听得婆罗山灰的这种特征,两年前就叫人将当地的火山石带来江宁,意图以建窑煅烧相同石料,寻求人工制造火山灰的方法。 林缚起初也没有想到婆罗山灰是什么,毕竟天然的建筑浆料也有很多种;当世人也早就掌握了锻烧石灰的技术。还是在听赵醉鬼儿有意建窖煅烧火山石制火山灰时,林缚才意识到婆罗山灰就是天然的水泥。 只要打开思想禁锢的樊笼,对新事物及特性的不断发现跟认知,对新学、新产业的发展,也是有直接促进作用的。 换作以往,林缚知道钢筋混凝土的好用,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水泥的烧制方法。 反而是当世浸淫传统建筑匠学的赵醉鬼儿,受新事物特性的激发,开始尝试着去研制水泥煅烧的方法,只不过赵醉鬼儿将仿制的火山灰命名为石浆。 赵醉鬼儿常因嗜酒误事,后期有了成就,又暴露出贪色的毛病,脾气也怪,除了林缚、葛福能少数人,也没有人能治住他,使得其他崇学馆学士都不怎么待见他。 虽说赵醉鬼儿,在当世建造匠术之上有着极深的造诣,但崇学馆初立之时,林缚没有将赵醉鬼儿列为崇学馆学士之列。倒是他开创性的利用煅烧石浆之法,林缚只能捏着鼻子,不管他人的反对,将他列入崇学馆学士之列,许他开馆立学,以便能将他的建造匠术及煅烧之新学能继续发展、发扬光大。 当然能开创煅烧石浆之法,也离不开整个新学大发展的背景。 赵醉鬼此时经窑锻烧而成的石浆,性能已与婆罗山灰相仿,但对窑温要求极高,差不多达到跟琉璃窑同等的火力才够,需要用高丽输入的优质山南煤,锻烧成本才能降下来,才能优于海路运婆罗山灰过来。 不然就算发现新式浆料的煅烧之法,也根本没有实用的可能;就如同以往琉璃器只是大富大贵之家的玩物,断没有机会走进寻常百姓家。 除了婆罗火油、婆罗山灰以及当地的金银铜锡等物给运回中原来,江淮等地对南洋另一种特产,需求也格外的大,那就是产自柔佛国的蕉麻。 中原用麻制衣、制网、制绳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但中原所产的麻类作物,不耐腐蚀,易腐烂。“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原意倒不是说渔人懒惰,而麻质渔网浸水后不及时晾晒,腐烂极快。 在近海捕涝及海航时,麻质渔网及麻绳的腐烂问题就更加的尖锐、突出。 林缚原以为这种问题要解决,要等到尼龙生产出来。不过要等尼龙生产出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驴月。 铁丝绳的成本极高,无论是军用还是商用船舶,目前还只是在关键处才会采用铁丝绳。麻绳易腐烂,大不了换勤快一些,毕竟有海贸的厚利撑着,还不至于换不起。 柔佛蕉麻的发现,一下子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蕉麻产自柔佛国普遍种植的巴蕉树,当地人使用蕉麻制衣、制绳、制网、编席,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年的历史。蕉麻制物,质轻、坚韧,特别是在海水里长久浸泡也不易腐烂,几乎是眼下能找到的、最优质的编织渔网与船用缆绳的原料。 最初南下南洋的船队,还主要是从柔佛国收购现成的渔网、麻绳;蕉麻的特性给进一步证实之后,到今年南下南洋的船队,就开始大规模从当地收购蕉麻原料,以供应江淮的制绳、制网工场使用。 由于蕉麻的优质特性,军部还将其列入严格外流的军需物资之列。 眼下淮东新产业的强劲增涨,可以说是新学奠定了基础,但诸多有着优质特性的新物种大规模使用之直接刺激作用,也日益明显。 在新学里将博物学单列,也是意在鼓励去发现、应用新物种。毕竟要等格物学发展到能大规模合成新物种的阶段,也许要上百年、几百年,而大自然本身就是蕴藏着无数的瑰宝。只要善于发现、善于利用,就能为新学、新产业的发展,源源不断的注入新的活力。 林缚起念在海州、江宁、崇州等地先设博物馆,除了激励博物学的发展,还是要向世人展示新学发展的成就,也是要世人走进博物馆就能够有更多的机会、更直观的开眼看世界。 建设博物馆,不是简简单单的造一座建筑,还要尽可能齐全的收集物种,还要对之分门别类以及鉴别特性,也是当前博物学要做的主要事情。眼下只是先把框架立起来,物种收集及分门别类的工作还要慢慢的去做。 * 林梦得、刘师度午后就离开海州南返,海州城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但到午后,又下起雪来,林缚无事在雪院里练了一趟刀,额头微汗,看着宋佳与捧着大肚子的刘妙贞走进来,拿白布抹刀收好,披起衣裳,走到廊下。 宋佳感慨道:“两个烦人的家伙总算是走了……” 林缚哈哈一笑,又颇为可惜的说道:“可惜刘公年岁已高啊!” “哦!”宋佳诧异的看着林缚,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说出这种的感慨。 林缚搀着刘妙贞坐下,他则随着的坐在打有雪粒的栏杆上,也不觉凉。 他一直在考察能真正代他主持枢密院的人选,也是新帝国的相臣人选。 林续文身为林氏宗族之嫡首,不合适出相,林缚将来打算让他接替林庭立主持公府会议,而不会叫枢密院丢给他主持。 林梦得在处理实际事务时,有着丰富的经验,但他身上也是有严重缺陷的,他是将来的相臣之一,但叫他全面主持枢密院,则不合适。 作为新帝国的相臣,不仅仅要能够接受新学、新政,更要有能力主动引导新学、新政的发展。刘师度虽然显得有些保守,虽然是旧系官员脱胎而出的人物,但他长期历任海陵、淮安等地,又领过盐铁司,主持过盐铁榷税新政的实施,有着丰富的治政经验;还是就是他能从新政、新学上自发的产生新思维。 在林缚看来,刘师度身上最为难得的,是林梦得等人所不及的大局观。 在战前,整个中原地区人口大约在一亿两千万到一亿四千万之间,以秦岭、淮水为线,南方人口(不含两川)的人口约在七千万左右。 受战事的影响,浙西、东闽、江西东部、淮西、荆襄等地的人口减损最剧,分别人口数据分别下降两到七成不等,南方因战事减损的两千万人口,则主要集中这些地区。 不过,淮东、宁湖以及洪泽浦以南等地区,非但没有受到战事的太大影响,反而因为流民的涌入,使得人口大幅上涨,其中以崇州、海陵、平江、淮安等地最为明显。 崇州五县的丁口由战前五六十万,激增到此时的一百二十万,海陵府在除崇州县之外,丁口也从之前的一百一十万,激增到一百六十万。 过剩的人口,为崇州、海陵两地沿海荒地的开垦以及新产业、日益繁盛的海贸业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刺激着新产业及海贸的强劲增涨。 不过,也已经有些问题逐步暴露出来,在捍海堤建成之后,沿海荒地大规模的得到开发,使得近十年来崇州、海陵两府的新增粮田,多达三百万亩。但是就在这个大量荒地给新开垦出来的背景之下,崇州、海陵两府的农户人均占有耕地量十年间约计下降了有百分之八。 只是这些细节上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林梦得、李书义、吴梅久等人,都没有注意到, 有越两百余年来,人口增涨约一倍,自然增涨率不足千分之二。在世人习惯多生养的传统下,如此低的自然增涨率,是靠高夭折率、疫病、饥荒以及内部血腥的大规模战争等额外因素强行压制下来的。 而林缚推行新政,就是要着手解决高夭折率、解决大规模不可控的疫病、解决饥荒及解决内部的战乱问题,要是还想放手不管,放任丁口的年自然增涨长维持在百分之三左右,将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据。 很多人都意识不到“百分之三”的自然增涨率有多恐怖,但要保持这么高的自然增涨率,以南方五千人口为基数,二十三年将增涨到一亿,四十六年将增涨到二亿;一百年之内,南方人口就将增涨到八亿,但一百年内,能叫秦岭、淮水以南的南方地区粮食总产量增涨十六倍吗? 新帝国即将揭开序幕,冶国当虑百年事,立国策当以一百年为远景进行考量,而不能只看到五年、十年。 林缚希望人口能出现大的增涨,但这个是有度的,而不应不受限制。 林缚估计收复北方之后,将两辽、西北、西南等地都纳入中枢治下,全国人口约计有九千万左右。 一百年内人口增涨四倍,包括海外移民在内,人口增涨到三亿到四亿之间,是可以忍受的,也可能是有利的。 一百年之后,新政思维、新产业以及新学新技术的发展,都将彻底扎下来根,民众的生活水准有大幅的提高,多生养的习惯也就能克服,到那时候甚至有可能反过来还要鼓励生养。 但是,在一百年之内,总人口增涨十六倍,那就绝不能算什么好事了。 林缚没有明确把这些问题提出来,但已经埋下“余丁税”的引子;在新兵役制里,余丁也是要先于独丁征入营伍;在新政里,林缚也有意维护长子继承宅田的传统,有意消弱余丁的经济、家庭及社会地位,说到底都是提前埋下的引子。 林缚对后世在进入近代工业社会以后的人口、暴炸式增涨,有着深刻的印象。 林缚就是想通过这些手段,在宏观层面上控制丁口、爆炸式的、不受控制的增涨,但短时间里也不希望着将丁口的高增涨率立即打下去。 在制定国策时,以百年为时间单位进行大局权衡,是相臣级人物所必须要具备的素养。目前,林缚还只在刘师度身上看到点影子,也算是他此行海州最大的惊喜。 但是很可惜,刘师度已经年过花甲,也是今年刚刚出任江淮宣抚使司;要等两三年将他调到中枢,再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等到确定能用他出相的时候,刘师度怕是都快有七十岁了。 林缚实在没有兴趣任用七十岁的老头担任新帝国的首相;故而年纪已经有六十三的宋浮,也根本不在林缚相臣人选之列。 想到这个问题,林缚就头痛得很,没有合适的相臣人选,在战事结束之后,想偷懒都不成。 |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6章 国相 [更新时间]2012-05-0522:04:29[字数]7637 相比较以往频繁不休的战事,永兴六年就显得平静许多。 便在高丽牙山战场,也由于海东行营军及时从侧翼的牙山半岛登陆,迫使高丽王军退却,解青阳之围,使牙山会战终究没能打起来;而在其他战线上,战事规模更加有限,诸方都在休生养息,想要从这些年来不曾停息的战事里缓一口气来。 浙西大旱,也因年节之前的一场持续两天的大雪,得到缓解。 林缚年节之前离开海州,返回江宁,但回江宁之后也未得稍停。使浙西旱情得到缓解的大雪,在宣州形成严重的雪灾。 林缚前脚刚回江宁,后脚又要赶在年节前带着君薰及长女林政君,在周普、周瞎子、林景中、李书堂等人的陪同下,赶往宣州视察灾情。 宣州离江宁城不过两百五六十里,马车走清过雪的驰道,昼夜便至。 宣州雪灾压塌数千间屋舍,造成近三千平民死伤。 由于处置及时,在雪灾发生之后,驻军及时调入宣州受灾诸县进行救济,使伤亡没有再扩大。林缚在宣州府诸县马不停蹄的走了三天,才将受灾区视察过一遍。 最后一天跑到同情是重灾区的宣州煤场,林缚一个没注意,踩到雪坑里,摔倒在地,沾了满身雪、灰溜溜的爬起来。 宣州煤场是官办,眼前还采取较为严格的军事管事,虽说倒塌的屋舍不少,人员伤亡却少,至少在初期还体现出官办军管的高效率。 林缚坐在雪未清的土埂上,让君薰帮着掸身上的雪粒,说道:“这便是一个国家,我治之犹感吃力,实在想象不出:我的子孙都在温室里长大,即使智力不弱于别人,但未经历世事之煎熬,如何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句话在这时还是绝对有效的真理。 刘师度对人口过剩的担忧,起初丝毫不被林梦得等人理会。但刘师度议丁口的专函给林缚加上“治国当虑百年事”的按头之后,下面人也迅速领会到林缚的意思,风声就开始转变。 葛司虞则在林缚归江宁之前,在《宣政邮报》上撰题《论关洛水旱事》,论关中、河洛等地近千年以来,丁口、耕地与关洛旱情及黄河水灾的关系。 从秦朝到陈朝逾一千年间,关中、晋中、河洛地区共出现十一个旱年,计百年一旱;但到陈朝至今约五百年,共出现十六个旱年,计三十年一旱;频率提高了三倍。 而黄河溢口、漫决、改道之灾,近四百年,要远较陈朝以前为频,到元越以来,甚至出来十年一大灾、三五年一小灾的程度。 葛司虞在文指出,这种种事,与关洛地区耕地过度开发、林草锐减有直接关系。 世人并不缺乏远见者,西北地区生态恶化的问题,也不是今天才发现。 林缚心里也明白,要不是他半公开的支持刘师度,关中的问题也不可能显性的提到台面上来。 林缚不会责怪葛司虞有见风使舵之嫌,葛司虞在学术上有着绝高的造诣,葛司虞能抛出一篇《论关洛水旱事》,比那些只会歌功颂德的道德文章,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也是实实在在的使治学与民生结合起来,不能强求他有政治家的意志跟果敢。 不过人口之控制,林缚的确打算收复北方,就最先在关洛以西、以北地区先开始。 陈朝以前,在关中立国者就有六朝,关键就是渭水平原早期水土条件极好,关中的农耕区前先经历六朝都能支撑了国都数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的消耗。 从陈朝以后,关中渭水平原由于过度开发、环境开始恶化,不过足维持国都的消耗,陈朝只能放弃守御条件极佳的关中地区,定都于河南大梁。 进入元越以来,关中的生态已经恶化成西北苦寒之地。后期曹家虽然尝试在渭水平原上重修郑国渠,实际在三五年间,根本没有可能恢复关中在秦汉时期的繁荣。 黄河是中原地区的命脉之河,近三四百来,黄河由于积沙,已经成为悬河,河患日益严重。到元越中叶时,为治河患,朝迁就常设河务大臣,以三品工部侍郎兼领之。燕胡于崇观九年入寇挖开黄河北岸的大堤,冲击燕南平原,根本没有办法自然恢复河道;其后的三十万黄河修堤民夫之乱,直接摧毁燕京集权统治的基础。 北伐逐杀燕胡、收复中原,中枢首先面临的就是治理黄河问题。 林缚也早就使出领田水司的葛司虞提前准备,不能拖到北伐收复中原之后,再慢腾腾召集人手的去研究黄河水患。 治河患,有治标与治本之别。要治本,就必须要控制黄河上游关洛及晋西地区的农耕规模,还耕于林,用上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叫关中以北、以西的水土生态得到恢复。 要控制关洛及晋西甚至关西地区的农耕规模,最关键的还是控制这些地区的人口。 林缚甚至计划在北伐成功后,对河套及燕西地区实施严格的禁牧手段,将不能彻底降服的燕西诸胡、羌夷等族人,往北驱赶到柔然海(贝尔加湖)以北、往西驱赶到伊梨河以西去。 因为有林缚表态,刘师度的专函没有给公府会议随便打发掉,倒也没有给特别的重视,毕竟当前的主流还是希望丁口更多,但也通过两项新制的调整: 一是规模男需及冠、女需满十六才许婚配。这本是古礼,只是在历朝鼓励生养的政策下,当世女子十四五岁婚配占到大半。恢复古礼,是要使女子的生育年限缩短。不过从十四五岁提高到十六岁以上,意义不是很大。 更大的意义减少十六岁以下少女的难产死亡率。 崇州等地的数据先行完善,十六岁以下少女生养的难产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十,堪比战场伤亡率。二十岁女子初育,难产死亡率就会骤减到百分之一。 虽说以往没有准确的数据统计,但世人对少龄女子生养之难,还是有清醒认识的。 另外做的一项调整,就是废除官媒婚配。 以往男子二十不婚、女子年过十八不嫁,着由官媒强行婚嫁。这个旧制废除之后,就是允许女方能相对自主的将婚育期拖后。在当前崇州、海虞、江宁等地,雇佣女工现象日益普遍,女子做工能补家用之不足,女方家庭自然也就愿意拖延女子婚嫁期;甚至更极端的,父兄限制女子出嫁、做工以牟利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传统相对强大,枢密院的主流是不希望对全国性的人口高增涨进行急刹车,一些预防性的措施也许需要三五十年才能逐步发挥作用。 至于在关洛以西以北地方进行严格的人口限制,林缚还只是有限的几个人讨论过。 在关洛以西、以北地区进行严格的人口限制,意义很多,更多是涉及北伐收复北方后的治理大策。特别是禁牧制,等同于以后要在燕西诸胡及羌夷外族势力头上加一道箍,严格限制其势力的壮大,这点很受军方的支持。 很显然,军方及枢密院对军事上的胜利充满信心,也不会在收复北地中原之后就止收手。 军方与枢密院拟定的计划,就是要东北方向原东胡人族居、包括乌伦山(小兴安岭)在内的所有地区都纳入中枢的直辖,彻底消除东北的边患。 至于柔然海、伊利河,汉人已经有六七百年的时间没有踏足这么遥远的地区,甚至高宗庭、宋浮等人都不奢望国境能延伸到这么远处。 林缚则不以为然,蒸汽机在百年内就应该能用于交通,伏火弩的技术会先一步成熟起来,中枢控制柔然海、伊梨河,并不是妄想。 不过,整个计划还不能提前向更大范围扩散讨论,就怕万一打草惊蛇,很可能会促使燕西诸胡、羌夷诸族与东胡更加团结的凝聚一起阻抗北伐。 林缚坐在土埂上,掸净身上的雪粒,跟君薰抱怨政事维难。 政君虽是长女,却也只是七八岁天真烂漫的年纪。 林缚带她出来,是叫她能知人间疾苦,她的心思却完全给矿区的抽水机吸引住。 雪灾虽说倒塌了大片屋舍,但伤亡不重,宣州煤场很快就恢复生产。蒸汽抽水机在运作时,会喷出水汽,在半空凝成白雾,笼罩一大片地方,也将抽水塔笼罩其中,吸引着政君的好奇心。 小政君盯在那里不知,叫一群侍卫围着她转,又担心蒸汽抽水机出什么故障。 林缚掸尽袍衣上的雪粒,走来将政君的小手抓在手心里,不让她因为好奇心离抽水机太近,只是站在抽水塔的边缘上,看着抽水机运作。 一股股已经给冷凝的白汽从工作腔侧嘴里喷出来,烧炉工正不断的往球形锅炉下的火膛里送煤,而与锅炉相接的烟囱也冒出更大范围的白汽。 时值寒冬腊月之末,挨着炉膛,抄煤入膛的烧炉工打着赤膊,还是满头大汗——林缚要工匠都各司其职,只是将煤场上总办及总匠师召到跟前来,询问新式抽水机的情况。 姜岳最初计划是拿两万银元出来先试造一组蒸汽机来用于矿井排水。林缚有意加快对蒸汽机的改进速度,要求机造司挤出二十万银元,供姜岳一次造八组蒸汽式抽水机用于官办煤场排水所用,就是要使八处煤场相对独立的去改进蒸汽式抽水机的技术。 造一组新式抽水机需要两万银元,不过由于锅炉及工作腔、活塞联接杆等构件的筹造模具可以共用,造八组新式抽水机的平均成本倒是要低两万银元一大截,最终造出八组新式抽水机都没有用去十万银元。 多余的拔款,也都专门用于各大煤场对新式抽水机的维护及技术改进。 差不多到八月,八组新式抽水机就陆续造好,运付宣州、潥水、寿州、淮阳、濮塘等地的煤场安装,用以排除矿井里的积水。 同时上八组新式相对独立运作,投入七八倍的技术力量跟资源,发现及改进问题的效率,自然远非一组能比。 这八组新式抽水机,除一组锅炉因铸造不良,出现大问题停行改造外,其他七组抽水机差不多都已稳定运行四个月。之间暴露出来的诸多问题,不过在煤场都能及时改造;机造司也随时跟进新式抽水机的运行及改进情况。 一组新式抽水机,将昂贵的造价摊开十年的运行维护费用里,足能抵得上雇佣近二百青壮做工。 不过,煤场排水,是在矿道的上方打排水井。一眼排水井就能那么大的范围,就算能雇佣二三百青壮,也没有办法将这么多人一口气都不歇力的派上去排水。 新式抽水机能够持续、高强度、高动力的排水,虽然造价昂贵,但也在使用三四个月后,体现出比人力及畜力优越的地方来。 以往用畜力排水,由于驱动力不足,抽水最多十数、二十米深;用新式抽水机,虽说密闭性还很差强人意,但也将抽水能抽到三十六七米的深处。这就使得地下水位较高的溧水、濮塘、宣州等地的煤场多挖一两层的煤石,旧的废矿井也能重复利用。 眼下江淮地区耗煤量大增,使煤价又恢复到战前的水平。林缚同时限制官办煤场的用工规模,不再限制官办铁场、窑场一定择优用煤,不再限制使用官场煤——林缚要将市场让出一部分给商民矿,平衡官民的关系。不过,涉及到巨大的煤利,在江宁一筐煤能净赚一角银元,官办煤场即使不能增加用工规模,也会千方百计的增加产煤量。 地质稳固、不易坍塌的旧矿井能重复利用,节约的成本,就足以抵消新式抽水机的昂贵造价;更多新式抽水机的使用,甚至将蒸机汽用于拉升矿车,能够大规模的减少人力及畜力的使用。 在宣州煤场,除了增订两台新式抽水机外,还开始组织匠师设计制造第一台以蒸汽机为动力的矿车提升机,这个也有些超乎林缚的意料。 虽说此时的蒸汽机,由于密封及工作腔的设计不够完善,效率很低,与真正意义上的蒸汽机还有很大的差距,但煤场有的是廉价煤,只要管用,倒是不怕效率低。 对蒸汽机,林缚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原理,具体的技术远不及专业匠师精通。 只要煤场认为使用新式抽水机合算,林缚就很满意。 说到底一项新技术能否使用,关键还在于能否相对廉价。只要官办使用新式抽水机能提高效率,降低采煤成本,铁矿井、铜矿井以及火油井甚至商民矿场,都会出于逐利的驱动力而采用新技术。 以往宣州煤场民办时,雇有五百青壮,以每人每天挖四筐煤出井计,一年不过产煤六十余万筐煤。此时宣州煤场的采煤量增加了八倍,达到五百万筐,但用工规模只增加四倍。 新技术的使用,对采煤效率之提高,是显然易见的。当然跟后世的机械采煤比起来,效率也许不及十一,林缚也没有奢望能一下子进步多少,只要能持续进步就表明新政在逐步的深入人心。 林缚站在那里,跟煤场总办、总匠师讨论新式抽水机,林景中、李书堂及宣州的地方官员,都陪同在侧。 林景中、李书堂等人都没什么,宣州地方官员多为旧系官僚、传统士子出身,对新学的了解,还只是从邮报上得来,根本没有深入的了解,冰天雪地里,听得大汗淋漓,完全听不懂,还不得在那里洗耳恭听,不敢有丝毫的走神…… 林缚见宣州的地方官员也是辛苦,便停了视察,吩咐周普、周瞎子准备回程之事,也无意在宣州再停留。 林景中抽着空隙,与林缚汇报筹建铁桥之事。 从江宁地区,河流纵横,陆道交通要发展,就会遇到很多矛盾。 驰道不建桥、只设渡,驰道的通行效率太慢,但是建桥又阻碍河运;建高拱桥也不利大型马车的顺畅运输;平原地区又没有办法建跨度高的悬索桥。 故而江宁以南地区的官道遇河多建浮桥,船舶会聚,集中时间打开浮桥放船通行,平时用浮桥连接驰道。只是浮桥也不是永固性建筑,缺点很多、维护极麻烦,打开闭合的速度也很慢。 林景中会同工造司的官员讨论了好几个月,有心尝试在靠近江宁城的地区建造开启式铁桥。 第一座试验性铁桥选址就在林缚最早发迹的金川河口。 金川河口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连同狱岛在内,取代龙藏浦内河港,已经成为江宁的主港,林政君级海商船也能在河口的江岸码头直接驻泊。原先的河口镇,居民已经有十数万之多,并有大量的新式工场设在那里,此时已经是异常的繁荣。 枢密院甚至计划在河口镇的基础上新设城县来进行治理。 只是河口镇占据金川河两岸,给金川河一分为二,交通就显得十分的不便利。而金川河又是江宁城东的主要入城河道,不可能建平桥不叫大中型的帆船通行;浮桥的开启速度太慢,已经严重影响了水陆路的通行效率。 造铁桥,采用城门吊启的方式对铁桥中段进行人工定时开启、集中时段放船通行,效率将极大的提高。只是金川河口的河道宽五十六米,造一座五十六米的纯铁桥,在当世还是首创,预估要耗资要超过五十万银元。 即使江宁能拿出这笔银款来,在一座铁桥上投入这么多的资源,这显然也不是江宁府自己能做主的,甚至枢密院也强烈反对——中枢还紧巴巴的呢;新税政之后,江宁府的地方收入一下子增加很多,但江宁府余银再多,也不能一座桥上面投入这么多的银款。 要知道当年造崇州新城,起初两年投入的银子都没有这么多。将来造一艘新式战舰,预计也就只要六七十万银元,如今为一座铁桥如此大动干戈,枢密院如何不气愤? 林景中只能学刘师度,迂回来争取林缚的支持。 林缚拿出江宁府与工造司设计的铁桥图纸,微微惊讶的叹道:“要造铁桥啊!” 对于金川铁桥要消耗近两百万斤铁料,林缚没有意见。没有持续不断的消费,冶铁及铸造产业怎么发展、技术怎么进步? 要投入预计超过五十万银元的银款,林缚也没有意见。 分税之后,地方税源多了,特别是江宁府的厘金收入激增。财力足了,就是要用于地方民生。不用掉,难道建银窑存起来?用于民生,除了有益民生之外,还能促进新产业的发展,促进经济总量的增加。建银窑将银元沉淀下来,那才是大弊端。 林缚只是担心从传统的石桥、木桥一下子跨越到铁桥上,这个技术上成不成熟。 桥梁铺造用铁铸件,这个倒没有问题,铁场连超大型海船的肋骨与龙骨都能铸造,铸造桥梁也不成问题,关键是立水桥基。工造司设计的桥基方案,放弃传统的石料基座,而是在铁筒内注石浆料加铁筋,是完全有别于传统的新工造技术。 婆罗山灰用于建灯塔才五年时间,石浆经赵醉鬼儿研制出来不到两年时间,林景中就要将石浆料用于造价逾五十万银元的铁桥上——虽说在造灯塔里,试验了许多新建造法,但单座灯塔的造价还是低的,出了什么问题,补救都来得及,不至于造成大的损失。金川铁桥要投五十万银元以上的银款,关键一旦出问题,金川河两岸的交通就会严重受碍,损失更大——林缚这才陡然发现,下面的官员在发展新学、新技术上,开始展露出比他更激进、更积极的态度跟姿态来。 林缚蹙着眉头,看着铺在长案上的铁桥设计图。 马车在辚辚而行,由于车体经过特别的设计,林缚坐在马车里处置政务,不大觉察到车体行进时通常会有的震荡。 林景中紧张的看着林缚,这个方案没有林缚的支持,根本不可能通过。 他拿出这个方案去找林梦得,林梦得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败家子,还说要向公府会议提议降低江宁府的分税比例。 “造,”林缚手按着长桌,下定决心道,“只要江宁府在筹款方面考虑仔细些,不要怕以后会出问题。新政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能等石头都露出水面再过河……不过,枢密院将王学善的旧宅拿出来筹立博物院,宅子里有条曲溪,有石桥,但是石桥完全不能展示新学的成就。我希望江宁府先拿一笔银款出来,在这条曲溪造一座小型铁桥,先将金川大铁桥要用的技术,在博物院里先实际试验一下,也算是为博物院添上一景!” “多说跟主公讨价还价占不到便宜,这座铁桥江宁府也只能认了。”林景中笑道。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如今财支分列,内府能用的支度,也都有定额,想做的事情也多,我也要额外想办法。另外,财政上适度铺张一些,也不是就一定有害,关键要掌握好度,我们的思维要转变过来。这次,我支持你。” 林缚目前主要还是用庞大的军购市场去支撑新产业、新技术的发展,即使北伐成功,也没有打算停下向西、向北的军事扩张…… ****************** 林缚回江宁,就住了半个月,立春祭天礼之后,就又回海州督军去了。 进入永兴七年,林缚依旧没有大举北伐的意图,精力还是主要放在整军上,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也许是江宁府计划投入五十万银元建造金川铁桥,成为年后最热闹的议论。 岳冷秋于二月上旬返回江宁述职。 虽说军事参谋部已经正式接管全国的军政,岳冷秋作为河南诸镇监军使,首先要向军事参谋部负责,但作为总督级的使臣,还是要进宫向梁氏、永兴帝及政事堂诸相面禀河南军务。 “不思北伐大计,江宁一座破桥要投入五十万两银子,崇国公是要将民脂民膏公然的都装进自家的口袋吗?”梁氏与满脸病容的永兴帝并坐犀台高案之后,气色稍好一些,当着程余谦、沈戎、张晏等人的面,就跟岳冷秋抱怨江宁府建金川铁桥。 目前除了抱怨几声,宫里及政事堂,几乎完全插手不上军政事务。 铸币局铸银元,采用足银,一枚银元的价值还要比一两银子略高一些,五十万银元,就是五十万两银子。 岳冷秋也为江宁府为造一座铁桥投五十万银元而吃惊不小,河南诸镇十二万将卒,今年枢密院拔给的总军资也就二百五十万银元,江宁府却要为一座十五六丈宽的铁桥投五十万银元,可以扩编五万战卒的银子就投到一座桥里面,简直是铺张到极点。 不过也很显然,林缚并没有必要通过这种手段将银子装进自己的囊里, 太后梁氏的气急败坏也是显而易见的: 事实上在座的诸多人,包括永兴帝在内,都希望林缚能立兴组织北伐。倒不是说众人都期望林缚在北伐中再获大捷,实际上,对于永兴帝、梁氏及帝党在内,他们心里都能清楚:林缚若北伐若再获大捷,声望将更上一层楼,改朝易代;但是大家都巴望着林缚仓促组织北伐会失利,帝党也唯有如此才有一丝可能扳回劣势。 林缚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急着组织大兴北伐,而是先行新政,不仅帝室及政事堂的权柄给架空,六部大部分官吏都给枢密院各监司吸收,如今也只剩下几张空皮子,再拖个一年两载,公府治政的根基扎下来,元氏帝室就将成为可有可无、无人关心的存在。 这大概也是梁氏对林缚将大笔的银款用于造桥、而不急于北伐最为愤恨跟不满的地方吧? 岳冷秋暗暗的想着,对此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梁氏,一干老臣扯七扯八的说了一些事情,临告退时,余于谦站起来,将袖手藏着一封奏函拿出来,举在额头,恭敬的说道:“老臣年岁已高,前些天偶染风寒,犹觉得自己如风中残烛,不堪岁月摧残。心力憔悴之余,便想或是退居草堂待老之时,今恳请太后、皇上念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虽愚钝,但对国家勤勤勉勉,许老臣告老还乡……” 岳冷秋愣在那里。 “程卿,你也要弃元氏而去吗?”梁氏惨惶而问。 “老臣不敢,恕老臣愚钝老迈,留在朝中实无益国家啊。”程余谦走到殿前跪下叩头,一心求去。 张晏、沈戎二人面面相觑,心里凄然,暗然:程余谦这只老狐狸也要以退求保全身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7章 新帝之谋 江宁时有北伐之议,但主要时间都在海州督军的林缚,一直拖到永兴七年九月,都没有进行北伐准备的实际行动。 虽说山东半岛以南的海域,双方的水师时有摩擦,互有伤亡,在双方聚集兵马将近六十万的河淮地区,战后的平静期整整延伸了二十个月的时间,平静得叫敌我双方都难以想象。 荆襄会战后长达一年半时间的平静期,叫在荆襄会战之后受到重创的燕胡兵马,也因此获得难得的休养机会。 即使在南线战事最激烈之时,燕胡也没有停下向西扩张的步伐;天命(永兴)六年、七年,奚胡等族的归附,使得燕京直辖的骑兵规模回升到再次二十万众,荆襄会战损失的骑兵部分得到补充。 而在同一时间,淮东在东线、北方军团所辖的徐寿、沂海两个战区,一直都在整顿军备,但拖到永兴七年八月下旬入秋之时,都没有大规模扩编军备的迹象。 林缚非但耐着性子不着手北伐,入秋后还派数骑驰入涡阳、许昌,送来一纸勒令缩减河南六镇军规模的军令。 “这头妖狐,背地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两鬓霜白的元归政,疑惑不解的手按着垛墙,神情凝重的望着许昌城外的原野,林缚在徐寿、沂海方向迟迟的按兵不动,叫他们在许昌怎么都琢磨不透林缚的心思,“他难道就不怕时间拖得越久,淮东军的锐气也会受挫吗?” 董原率部北进,许昌还是残城一座,经过一年多时间,虽然艰苦,倒也恢复些模样。近城区域,也开垦出十数万亩麦田,入秋后,风吹拂,掀起来金黄色的穗浪。 只是相对于许昌周围将近九万规模的驻军,新垦出十数万亩麦田还算不上什么。 河南经过十数年的战事摧残,民众百不存一,除了随部北迁的家小,董原一年多来在许昌招募流亡、收养孤儿,总计得青壮不过三万余人,而在旧时,仅许昌府就有近三十万户民。 眼下的情况,许昌想恢复旧观,绝没有可能。 “林缚囚帝于都,已不再掩饰他的狼子野心。于他而言,当前之首务,乃篡谋元氏之天下。他退往海州督军,然无半点心思在整顿兵备上,无非是退到海州观望江宁的形势,”刘庭州长喟而道,“他如今满心在诛除异己上,哪里会有心思去想着北伐?” 余心源、程余谦都相继辞相告老,离开江宁;元翰成给软禁在寿州,平时想出王府都难; 虽说张晏、沈戎还在江宁,但实际已难有什么作为。手里没兵没粮,永兴帝及太后的政令连宫门都出不了。 董原虽然还掌握着河南四镇兵马,但岳冷秋掌握河南军的另外二镇精锐抵在许昌背后,而林缚一直没有放松对淮水中上游及南阳的防区建设,使得许昌兵马给隔绝在外。帝党在江宁给孤立起来,也无法得许昌兵马的援应。 元归政转过头来,看了董原一眼;将近知天命之年的董原,两鬓也有些许霜发,他脸色如水,沉而有威,眉头高隆,也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刘庭州如此断然说林缚不再有北伐之锐志,而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篡位称帝上——虽说这也是许昌诸人越来越多的猜测,元归政心底还是有很深疑惑:林缚年后才三十有二,不至于三五年的耐心都没有,但是林缚迟迟不着手北伐也实难找到其他解释。 林缚拖延北伐的时机,不仅使北燕得到喘气的时机,还叫曹氏在川蜀有足够的时间站稳脚跟——可以说,林缚拖得越慢,就越失去北伐的先机。 起初,大家都以为林缚会在荆襄会战过后整顿半年时间就会着手北伐之事,那时北燕元气大伤,士气低落,而曹氏在川蜀根基不稳,根本就不敢直接从西翼出兵牵制淮东在两湖的兵马,无疑是一鼓作气北伐收复中原的良机——谁都没想到林缚一拖都快两年时间过去,还没有要动手的样子。 曹氏全族退入川蜀已有两年时间,特别是荆襄会战之后,北燕虽说没有将关中还给曹氏,曹氏也没有接受北燕的蜀王之称,但暗中联合之势是明眼人心知肚明的。 北燕封陈芝虎为秦王,使守关中,以实际行动减轻曹氏在川北的军事压力。虽说曹氏得两川的时间也有七年之久,但早期曹氏的重心还是在北、不在南,还是用降臣、原川东制置使秦宗源治川东、川南等地。 这两年时间来,曹氏得以集中精力,将势力往川东、蜀南发展。 今年入夏之后,曹义渠更是借口秦宗源暗置甲卒、心存谋逆之心,不奏江宁而诛秦氏之族。 这一事件实际表明曹氏已经彻底掌握川东;只是林缚对秦宗源之族被灭一事,反应出奇的冷淡,只是下令要曹义渠将秦氏旁支移来江宁,也无意追究曹义渠擅杀之罪。 这一系列事情,似乎表明林缚无意激化与曹氏之间的矛盾…… **************** 这时一队百余人左右的车马从西北方向缓缓行来。 许昌的西北方向,即是河中府。这队车马虽从河中府过来,但非北燕的使臣,而是秘密从关中、河洛借道来许昌的曹家特使任季卫。 董原、刘庭州、元归政齐聚许昌城头,就是翘首盼望曹家特使过来。 有数骑飞马往许昌城驰来,任季卫确在车队之中。 “曹义渠政事依仗任氏四杰,庭州、归政,你们是否与我一样,早有领略任氏四杰风采的心思?”董原眉头展开,侧身问刘庭州、元归政。 刘庭州默不作声,任季卫秘行许昌的意图,事先双方已经有过沟通。没有一定程度的默契,曹义渠怎么可能急于派这么重要的人物秘使许昌? 曹义渠六月时诛杀秦宗源全族,其一是要彻底控制川东,其二就是要试探江宁的态度。 前川东制置使秦宗源在永兴元年战败降曹氏,失去对两川的割据。不过,曹氏当时对川蜀的控制很有限,仅有大将魏世延率一万精锐驻守渝州。而其在关中的根基之地,又受燕胡的威胁,江宁当时提出联曹抗虏之策,曹氏就顺势接受川陕总督的任命。 在这个背景之下,秦宗源战败降曹一事,也就给双方刻意忽视,反而能在永兴年后出任两川宣抚使司。虽说兵权给削弱到极点,但秦氏在两川,特别是川东的根基仍深;曹氏早期在渝州所驻的一万兵马,实际上还远远不足“强龙压死地头蛇”。 在后期,江宁这边也刻意想帮助秦氏恢复势力以制衡曹家——曹义渠这次以雷霆手段诛杀秦氏全族,说白了就是对江宁的挑衅,抢先下出一手棋,看江宁的应手。 要是林缚不急于称帝,这次对曹家的态度怎么可能如此软弱? 当然迹象也不仅这一个;程余谦的辞相告老、明哲保身,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程余谦此时虽没有什么大功绩,但在陈西言之后居政事堂首相之位,恰是他这半辈子以来观风望势之能,非其他人能及。 正是判断林缚近期有可能会废元称帝,曹义渠才会急于派任季卫秘密经关中、河洛迂回来许昌联络。 刘庭州、元归政随董原下城迎接任季卫入城。 许昌商民极少,故而也不怕淮东有眼线渗透进来;再者曹家还是元越所封之臣,曹家派人到许昌,即使消息泄漏出去,也没有什么担心的。难道掩饰得再好,淮东真就相信他们跟曹家没有一点联络? 任氏四杰成名颇早,但任季卫也只是四旬年纪的中年人,穿着一袭寻常的青袍,山羊胡子稀疏得很,其貌不扬。 要不是有此前秘密潜使渝州的元锦生相随,元归政都怀疑眼前这人真是少年时与执掌殖商银庄的王成服齐名的关中才俊。 刘庭州、元归政与董原打量任季卫,任季卫也借行礼之际打量董原、刘庭州、元归政三人。任季卫虽然没有见过元归政,但其父、曾任左都御史、当年西秦党的领袖人物任旉对元归政却有着极高的评价,认为他要是不出身勋贵,成就未必在当年苏护之下。也恰恰是元归政身具才略,又自视甚高,这些年来才折腾得厉害、甘心雌伏、富贵终老。 董原能以一小吏而崛起掌封疆权柄,自然也绝对不是能小视的人物——便是这样的才俊,特别是董原早期掌握的兵权,一直都重于林缚,但是这些年来在淮东的压制之下始终没有办法抬起头来,使得任季卫并不认为川蜀占有峡江之险就能对淮东掉以轻心。 “曹督使季卫来许昌,实有一物要呈交诸位大人同阅。”任季卫在随董原入城后,在驿舍刚坐下,没有太多的试探,就开门见山的进入主题。 许昌如今是什么状况,任季卫离开河中府后一路往南行来,都能亲眼目睹;董原也没有办法在任季卫面前装腔作势,只说道:“还请任大人示下……” 任季卫从随身所藏取出一方明黄锦绸,展开在桌上,映入眼帘却是刺目的三行血字:“谕蜀督曹义渠及蜀地将卒知悉,崇国公、枢密使林缚惘顾皇恩,专擅朝政、任人唯私、欺凌宗室,禁嫁宗室女,意欲私占……” 董原、刘庭州、元归政三人看了心里一惊,没想到任季卫带来的竟是勤王血诏。 所谓禁嫁宗室女,是指太后年后有意将阳信公主许给崇安侯世子为妻一事。这事传出风声,据说林缚送了一柄刀到崇安侯府上为贺,吓得崇安侯率一家老小到宫门前跪拒婚事,又赶紧使刚刚成年的世子娶了林续禄的幼女,才使这事不了了之。 董原心里虽惊,但还能坐得住,只是疑惑的看了任季卫一眼。 “七月上旬,有山民越蜀山入渝州,自称受内侍使张晏所遣,要求见曹督;曹督见之,得看此诏。曹督知此事非同小可,特遣季卫来许昌,与诸位大人商议……” 听任季卫这么说,元归政便知道这血诏多半是假的。张晏再蠢,能派人出江宁,也应该先来许昌,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先派人潜往渝州联络?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封血诏是真的,林缚不废永兴帝自立,这血诏跟废布一块有什么区别?林缚在荆襄备有重兵,曹义渠敢率兵马沿峡江东进吗? 曹义渠叫任季卫随身带着血诏,无疑也表明他对血诏的轻视态度。 “林缚专擅惹得怨声载道,也是天下皆知之事,但是这封血诏非同小可,虽说是帝亲书,但没有用印,外人说这是假,我们又怎么去辨其是真的?”董原问道。 “虽说帝诏此时已经无法出京,但想来诸位大人身边应存有帝以前所发的诏书。即便没有用印,是真是假,比对便知,”任季卫说道,“再者,诏之真假,不在外人怎么看,而在于董大人心里,以为此诏是真是假。” 董原忍不住要笑,任氏四杰的老三任叔达便以伪造古人书笔而闻名;这时候纠结血诏的真假也没有丁点意义。 任季卫拿出血诏来,只是表明曹家在将来的形势发展中有意掌握主动。 董原并无意直接跟任季卫深谈,宴过之后,便与刘庭州先离去,而将元归政留在驿馆里陪同任季卫。 过了子时,元归政才跟任季卫告别、来行辕见董原;刘庭州也在董原的行辕里,等着元归政过来。 “倘若林缚废帝自立,曹家有意在渝州另立新帝,希望许昌能共拥之……”元归政说道。 “任季卫有说曹家有意立谁?”刘庭州焦急的问道。 虽说永兴帝及其二子都给软禁在江宁,但元越高祖一脉历经十三代的繁衍、传承,“鉴”字辈的宗子就有两千余人。“鉴”字辈宗子虽说在燕胡南侵后给诛杀了大半,但依旧有好几百人分散各地。 虽然跟庆裕、德隆、崇观、永兴四帝的血脉亲缘有近有远,但这些宗子至少都是元越子孙,倒不愁找不到拥立的对象。 刘庭州对元氏忠心不改,甚至想筹划使永兴帝二子逃出江宁,但此计所行甚险,即使拥立其他元氏子弟,他也是极重视血缘之亲疏——董原才不会在意拥立的对象,不管谁都不过是个傀儡。 董原眼睛盯着铺在长案上的地图。 曹家在蜀地巩固根基,也就两三年的时间,还谈不上根深蒂固,麾下兵马也就恢复到十三四万人,甚至还不及其据关中鼎盛之时,更不能跟淮东四十万精锐相比。但曹家敢有另立新帝的野心,说到底还是依仗川蜀的特殊地形。 川蜀才是真正的四塞之地,淮东打不下关中,要想对川蜀用兵,只能从荆州、夷陵沿扬子江西进入蜀。渝州以东的峡江通道十分的狭窄跟险峻,曹家只要在峡江的上游、在渝州以东诸城填以三五万精锐,就能将淮东精锐封堵在川蜀之外。 淮东兵马再多、再精锐,想强行破开峡江天险,也是极其艰难,更何况淮东在北面还要受北燕在山东、关中兵马的牵制,也没有可能全力对川蜀用兵。 另外,就是川蜀要比关中富庶得多。 关中虽是六朝立都之地,但从陈朝起,关中就因耕殖过度而日益败废,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泾渭等水不旱也是小大涝不断,使得关中近二三百年来已成西北苦寒之地。 关中虽最多时拥八百万之民众,但实际的军事潜力不强,而两川,仅川西坝子就有三四百万亩良田、三四十万户人家。 曹家入蜀后,就不差养兵之粮,差就差根基之不足。故而曹义渠才考虑在林缚篡元之后,不急于自立,而是要另立元氏子孙为新帝、笼络两川的人心——林缚行新政,几乎把旧有的士绅势力都得罪干净,江淮浙闽及两湖的士绅阶层无力反抗林缚所推行的新政,但两川等地的士绅则生出抵触之心,实际使得曹义渠在渝州另立新帝,具备人心基础。 董原也是无比羡慕曹氏所具备的天然优势,他要是能占据川蜀这么有力的地形,统治四五百万蜀民,即使不能取天下,保一角之地还是有把握的。 对曹义渠有意在林缚篡立之后,在渝州另立新帝,董原只是苦笑一下,说道:“曹义渠倒是野心不小啊,也想学淮东‘奉天子以令不臣’!” “林缚有篡位之心,天下可共击之!”刘庭州说道。 刘庭州不会天真到不知曹义渠的野心,但林缚真要废帝另立新朝,他就只能指望据川蜀之险的曹家能另立新帝,保存元氏的正统血脉—— 董原抬头看了刘庭州一眼,对刘庭州他也是略感头痛——这个老家伙,甚至想唆使许昌清君侧。董原不叫刘庭州与任季卫多接触,就是怕刘庭州主动将许昌的底子卖个干净。 董原倒不是不想另立新帝,但许昌南面一川平马,淮东从南阳、寿州、淮阳对许昌用兵,毫无遮挡。岳冷秋的态度虽说还暖昧不明,但以岳冷秋的性子,绝对不会搏险,不然林缚怎么放岳冷秋出镇涡阳来牵制他们?董原知道他要是在许昌另立新帝,根本就挡不住淮东集中全力的一击。 更为重要,许昌粮草还远不能做到自给,仅凭八九万兵马,是远远没有资格另立新帝的,更不要说起兵清君侧了。 但是,一旦林缚篡位称帝,而曹家在渝州另立新帝后,许昌是继续隐忍,还是旗帜鲜明的拥立渝州所立之新帝,是一个叫人无法轻易下决定、却又必须立即做出决定的选择。 以往,董原或许会选择隐忍,但林缚勒令河南诸镇缩减兵额的军令传来,也是叫董原想隐忍也没有办法隐忍了——总不能等河南诸镇兵马都削净之后,再做选择吧? “林缚勒令河南诸镇缩减兵力,岳冷秋在涡阳、正阳已经安排邓愈、陶春琢情裁减兵额,”董原说道,“庭州、归政,你们怎么看待这事?” “邓愈、陶春二部,不挡兵锋,他们要自裁兵权,由着他们去,”元归政说道,“然而东线拖延着不北伐,使得北燕得喘息之机,北燕不仅东线兵力大增,便是许昌所挡河淮西线之敌,周知众所部兵马也增至六万众,此外北燕在洛阳又备下两万精骑。许昌兵力再裁,无力制敌……我看,不予理会就行。” “怕就怕江宁那边直接扣粮啊,”董原蹙着眉头说道,“总不能硬着头皮叫大家饿着肚皮硬扛吧;曹家据川蜀富庶之地,但不愁粮草匮缺……” “董督是想?”元归政有些能明白董原的意思,但也希望有些话是董原直接说透。 许昌这两年来屯垦,缺丁壮、铁器及畜力,也就开垦十数亩麦田,每年能收麦不足二十万石,除了屯丁及家小消耗,能补为军粮、每年也就十万石粮而已,远不足供九万战卒食用。 这么大的差额,江宁那边一卡脖子,许昌就要瘫痪在那里,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河南诸府皆残,但离许昌最近的河中府,由于梁成翼长期治之,农耕未受大破坏,还容纳大量的流民涌入,战后的丁口堪至一度突破百万,丝毫不弱于战前的人口水平。 河中府每年多挤出二三十万石粮来供应许昌,倒不是特别困难之事。说到底,董原是想河中府能向许昌暗中供粮——但是,许昌、河南是敌对双方,在林缚没有正式篡位、还“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时,董原又怎么敢将私通敌国的把柄落到淮东手里去、又怎么敢做出头椽子叫淮东抓住借口猛打? 当然,也不是没有折中的手段。 曹家退出关中,倒也不是真就甘心放弃关中。两年多前,曹家除了主力兵马南撤川蜀外,在关洛之间山区,还留下少许精锐兵马以事游击、牵制等事。 即使曹家此时与北燕暗中媾和,曹家也没有将关洛诸山之间兵力全部撤出的意思,反而加倍联络、组织关洛诸山之间的山民流户,只是直接的冲突跟摩擦减少了。陈芝虎及周知众在关中、河洛,虽说不再派兵进剿,但封锁还是未撤——毕竟谁都希望将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 在河中府南面、在许昌西面,伏牛山就叫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盗匪盘踞,实际上暗中受曹家遥控。曹家要在渝州拥立新帝,自然会与北燕有所默契,董原不希望有把柄落到淮东手里,不能直接从河中府购粮,但收编伏牛山间的这路匪军、得到他们储备在伏牛山间的粮秣,则能完全叫淮东抓不到把柄…… 不过,具备怎么谈,董原还是要元归政出面,他早先部署在伏牛山东麓的兵马,也恰是受元归政节制的梁成栋所部。 元归政思虑良久,也晓得许昌不解决粮食问题,将一点主动权都拿不回来,而曹家有心在渝州新另立帝,没有北燕与许昌在北面牵制淮东军主力,也担心淮东将主要兵力西调去对付他们……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8章 雪天围猎 进入十月下旬,燕京已下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入冬后,从燕蓟、往河淮,千里之地皆是冰天雪地。冻得发白的土地,马蹄踩踏上去咔嚓而响,有如踏在铁板上,奔趹的马蹄铁,听着声音似乎能溜出火星来。 入冬后的河淮平原,是骑兵纵横的天下。 奚胡等族的归附,使得燕京控制的骑兵规模恢复到二十万众。西到河中府、东到登州府,在整个河淮、山东防线上,骑兵增到十万众,步卒增到十六万众、水军增加到三万众。 至少在冬季,燕京不用担心南朝有能力从东线向北突破防线。 而在入冬后,昌黎往北,蓟东及两辽近海水域通常都会冰封,海冰纵深从数里到数十里不等,最严重时甚至会将津海往南的港口都会冰封起来。而燕蓟入海的内陆河流更会冻得结实;没有这些河道,南朝即使走海路大规模运兵逼至津海、昌黎等地的近海,也没有往内陆进行大规模的渗透。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来,意味着燕京城进入严冬季节,也意味着一年的紧张战略防御形势可以稍稍松懈下来。 燕京城北的皇家猎庄里,马蹄声在雪地里急如骤雨,獐子、野兔、麋鹿给驱赶得在灌木丛里四处逃窜。这会儿有一大群野物停在一片灌木丛前,听着四周都是马蹄声,一时间不晓得再往哪里逃,正发愣时,冷不丁从斜侧里射出数十支利箭,狠狠的钻进野物的身体里,激起血珠洒在雪地上,顿时间数十只猎物抽搐着、挣扎着四蹄,更是将雪粒拨得到处全是。 数十青年披甲持弓从侧翼的密林里策马驰出来,浑不顾血迹,将射杀的猎物拎起来,横放在马鞍前,又打马往回驰奔,为首的那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将鞍前那头重有三百斤的麋鹿,毫不费力的举起来,也亏得他跨下的马驹儿神骏无比,喊叫:“左麟猎得大鹿,献给皇上,祝皇上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左麟有乃父之武勇,大好,赏!”叶济尔在龙袍外披有大裘,站在观猎台前观看王族子弟们田猎,将腰间的佩刃解下来,叫身边的侍臣拿去奖赏猎得巨鹿之人。 左麟乃叶济罗荣之子,与他一同野猎的皆是王族子弟,年长者不过二十,年幼者才十四五岁,但皆自小习武,弓马娴熟。虽是野猎,却也彰显出燕东诸部以武立族的根本。这些王族子弟武勇不弱于父辈,离腐化、衰败还早,从另一方面也说明燕东、燕西诸胡的武力还正处于上升期。 观猎台前的猎物已经堆积得有如小山;王族子弟们热汗如浆,但兴致不减,将猎物堆到观猎台前,又打马往丛林深处驰去。为这些野围,猎庄放出熊虎若干,谁能将熊虎猎到,才是无上荣耀…… 叶济尔早年也喜欢围猎,只是此时的他身体不许,只能站在观猎台上,看着台下堆如小山的猎物,与身边的侍臣说道:“张相这些年为大燕劳苦功高,左麟所猎之鹿便送给张相滋养身体……” 这些猎物都是要赏赐众臣的,猎物越大,说明赏赐越重、皇恩越是浩荡。 张协忙跪下来谢恩。 “诸多王公大臣,都认为这个冬天过后,荆襄会战所受之挫便能渡过去,”叶济尔坐回锦榻,问张协,“张相,你以为如何?” 叶济尔这话虽说是问张协,但观猎台上的王公大臣皆不敢马虎,将心思从观猎上收回,正坐端姿细听,站在叶济尔身侧的玉妃,也往张协望去。 除范文澜外,张协可以说是朝中最有见识的汉臣。 张协心里思虑,心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诚然,荆襄会战的挫败,是北燕侵得燕蓟之后所面临的最大危机。 其时,叶济罗荣所率的西线兵团损失逾半,将卒士气严重受挫,而在河淮、山东的防线守兵才十五万。由于西线战事消耗过剧,使得整个河淮、山东防线上的战备物资紧缺;包括锁海防线也刚刚建设,水师的规模仅万余人,还没有能力强行封堵住渤海口,不叫淮东水军进入。特别是晋中、燕蓟的人心惶惶,一时间燕京城里几乎每天都有降附汉臣告老还乡。 荆襄会战,淮东不仅重挫北燕西线兵,还一举解决了奢、罗两家势力,拥兵近四十万,其中近三十万部署在南阳到海州的淮水两岸。要是当时的河南诸军与淮东军同心协力,北燕几乎就没有可能守住黄河以南的区域。 面临这么大的危机,其时叶济尔果断变进攻为战略收缩,封陈芝虎为秦,割关中使据守,将本族骑兵主力往晋中、燕蓟收缩,不仅做好放弃黄河以南区域的心理准备。 在那时,即使再骄纵的将帅,也都意识到形势对北燕不利,只要林缚咬咬牙发动北伐,北燕就将面临一场极为艰难的血腥战事。 谁也没有料到,林缚拖延了两年也没有进行北伐,即使派兵参与高丽战事,规模也有效得很,使得高丽内战双方的战防区还维持在牙山一线。 这两年时间对北燕来说,就太珍贵了。不仅损失的兵卒都补充回来,又集中加强河淮、山东一线,使得整个河淮、山东防线上的兵力增加了六成。锁海防线历经四年建设,水师规模也上升到三万人。 特别是去年南方浙西大旱,而北方大体风调雨顺,粮食大规模增产,又休养两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一改以往物资紧缺的局面。 比起荆襄初败时,北燕的形势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改观;说荆襄会战的负面影响已经消除,并无不当。 但是,整个局势,有没有诸王公大臣所认为的那么乐观,那就不好说了。 “虽历荆襄之挫,但历两载颓势已去,实是陛下治国有方之功矣,”张协四平八稳的说道,“此际南朝淮东竖子,以谋篡为要,又耗国帑于嬉园事,此也是大燕之福,但老臣以为,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才能称得上有备无患……” 张协的话水平太高,叫人找不到半点漏洞,但细思来又没有半点用处,叶济尔难掩内心的失望,看着天色不晚,说道:“今日观猎便止于此,诸子弟兴致未尽,许继续逐猎……”便令诸王公大臣退散,他先返回行宫休息。 “皇上对张相的回答不甚满意?”走进烧地炉的暖阁子里,玉妃伺候着叶济尔将大裘解下来,启口问道。 “朝中将臣都以为林缚会先行篡立之事,又以为林缚在江宁消耗国帑,造博物园、造铁桥,是为玩物丧志,实有大利益于大燕,”叶济尔说道,“我担心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林缚在江宁造铁桥,又造博物园,收罗海内外奇珍玩物,仅这两项,便是百万两银都打不住,说他玩物丧志倒是不过,”玉妃说道,“此外,林缚为谋篡铺路,不惜将田税、榷税分于地方。虽说此举彻底削弱了六部之权,使中枢诸官吏皆附于枢密院,但也使中枢岁入锐减。虽说林缚通过种种手段,使南朝军政大权皆集于他一身,但他若不急于谋篡,而是将这些资源用于武备,大燕在河淮、山东的压力定然要比现在重得多吧……” 玉妃所言,差不多是燕京诸臣的共识,叶济尔也不能反驳。 林缚在江宁花费巨帑造铁桥、博物园还是其次,特别是林缚去年所强力推行的分税新制,除了为谋篡铺路之外,绝找不到其他解释。 分税新制,将田税、榷税中相当一部分分给地方,使江宁所控制的中枢岁入在去年至少要锐减五百万两银。要是林缚不急于篡位称帝,将这部分银款用于武备,去年就能大规模扩兵、组织北伐。 分税新制的最大好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彻底削弱帝党,使淮东一系的官吏,不仅能控制中枢,还大规模向地方渗透——就若不是林缚在为篡位称帝铺路,是为什么? 林缚在江宁大行新政,要推动社会风气的进一步开化,实际上也就无法阻止燕京从各个方面获得对江淮更准确的情报。 金川铁桥、博物园等事,本身就是要对普通民众公开,燕京派往江淮潜伏的暗探自然也能轻易的得到相对准确的情报。 听着玉妃也如此判断南朝形势,叶济尔倒是不怪玉妃见识局限于如此,如今朝中大多数将臣都这么认为,他还能对玉妃这么一个女子之流提出更高的要求,只是轻轻的摇头说道: “旁人见林缚在江宁造大铁桥,以为他玩物丧志、浪费国帑,但江宁敢在一座大铁桥里投入二三百万斤的铁料;且不说江宁在铁桥上所用之铁料,就抵燕京官作铁场一年所炼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铁料,便是燕京能拿出这么多的铁料,燕京匠师有能力在卫河上造一座大铁桥吗?这一桩事里,也不是彰显出江宁之国力,已将燕京甩下远矣?此外,林缚能在一座铁桥之上舍得投入如此资源,与其说他玩物丧志,不如说他以此种手段以刺激南朝工匠之术突飞猛进。金川铁桥造成,南方造桥之术,必然远远凌架于燕京之上。这个道理跟淮东的造船之术突飞猛进式的发展,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玉妃没想到皇上这些天来沉默寡言,所思皆是此事,想起去年所看到的淮东铁骨船。 叶济尔曾叫铁山船场仿造淮东铁骨船,但工匠之术差距很大,前前后后浪费了数倍之铁料,也没能造出一艘合格的铁骨船——也就不难想象淮东在造第一艘铁骨船时,到底消耗了多少资源才得成功。 万事开头难,但叫淮东咬着牙将第一艘铁骨船造出来,那接下第二艘、第三艘铁骨船必然要容易得多,消耗的资源必要少得多。 淮东就凭着这些铁骨船,凭着最简单的水上冲撞战术,就能将登州水师逼在锁海防线附近不敢远航。 “荆襄会战的教训还没有远去啊,”叶济尔轻叹道,“虽说南朝为一座铁桥要消耗五十万两银的国帑,但只要金川铁桥能顺利造成,也就意味着淮东的造桥匠术将从中获得长足的进步——而庙滩岭一战,致使我师有七八万战卒没能撤出来、给淮东军困在襄阳歼灭,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淮东军出乎意料的在汉水两岸架起铁索悬桥,叫我水军前赴后继,都不能尽毁之。这种种差距看不见,朝中诸臣偏偏还以马壮粮足而自满,这才是我最担忧的啊。” “然行新税政、造博物园,何解?”玉妃迟疑的问道。 “许是林缚有意先篡位称帝,”叶济尔说道,“密探回报南朝永兴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随时都可能驾崩,林缚先谋此事也不叫意外。但就算林缚先谋篡位之事,能给我们喘息的时间也不过多三五年;造博物园,即使是玩物,也实在有限,或许是为迷惑我们也未可知……” 这时候有侍臣进来拿着一只木匣进来,禀道:“洛阳密折……” “哦……”叶济尔将木匣接过来,割漆取出叶济罗荣藏于匣内的密折,拆开来阅看。 “成济郡王怎么说?”玉妃问道。 叶济罗荣因荆襄战败给削穆亲王爵,改封成济郡王。 “曹家派任季卫秘使洛阳,与罗荣说永兴帝亡故后,林缚若行谋篡事,渝州即拥立新帝,邀燕与盟,”叶济尔说道,“任季卫此时去了许昌见董原,许昌那边也提出一系列的条件,”叶济尔蹙眉想了片刻,吩咐侍臣,“将张相、慕亲王他们召来议事……” 燕效围猎为期一旬,这才进行到第三天,张协、叶济奚斤、沮渠蒙业、那赫乌孤等重臣也都随叶济尔住在猎庄行营里,顷刻之间召之便来。 诸臣赶到寝殿商议大事,玉妃先行告退。 相比较林缚在江宁所行的公府会议,燕庭还残留有浓重的部族议事传统,叶济尔虽为汗王、天命帝,实际也难专擅国政。叶济罗荣、叶济多镝、叶济白石在外领兵,叶济奚斤为上一辈硕果仅存的老王,沮渠蒙业、那赫乌孤等人皆为沮渠、那赫等部的族首,都是在国事上有议政之权的王公重臣。 荆襄受挫时,叶济尔曾派秘使往渝州册封曹义渠为蜀王,曹义渠虽然未予理会,但也揭开双方暗中联合的序幕。 但不管怎么说,曹氏此前只是割据川蜀,名义上还是遥奉江宁为尊,无论是师出有名,还是双方实力的对比,曹氏都不敢主动出兵挑衅江宁。 林缚虽然有防备曹氏之心,但江宁在荆襄会战之后,所面临的主要矛盾,还是在北、不在西。故而林缚也不会将战略之重心放在西线,仅在荆州、夷陵部署四万水步军防备曹氏西出峡江,而在徐寿、沂海的东线部署二十万之重兵,对北面之山东构成极大的军事压力。 倘若曹义渠在渝州另立元氏子弟为新帝,实际上是要跟江宁争正统地位,这必须要激化与江宁之间的矛盾,淮东的军事重心必然也要随之西移,这将能减轻燕京在河淮、山东防线上的压力。 “永兴帝命不久矣,林缚在江宁也是加紧行谋篡之事;但倘若林缚还有些耐心,在永兴帝之后,立其幼子为傀儡,”张协说道,“曹氏还敢不敢在渝州立即着手拥立元氏子弟为新帝?” 叶济尔点点头,张协在有些事上含含糊糊,哪一方都不得罪,但在有些事情上还是能一针见血。 眼下永兴帝还在,太后梁氏还有暂摄国政的名义,曹氏实力有限,是不敢冒天下之大韪、另立新帝、直接跟淮东针锋相对的。 永兴帝一死,倘若林缚行谋逆之事、废元称帝,曹氏在渝州另立新帝,就能有大义名份,这也是曹氏唯一能抓住大义名份的机会。 曹义渠已经六十有七,虽然精力还行,但年岁不饶人,他显然是不想错过最后的机会。 根据可靠的消息,永兴帝及梁氏的身体都越来越差,可以说是命不久矣,随时随地都可能驾崩。不过,林缚在江宁加紧行谋篡之事不假,但不意味着他一点耐心都没有,在永兴帝死后,林缚也不是没有立永兴帝幼子登基为傀儡的可能——到这时候曹氏还有没有胆量另立新帝、跟淮东针锋相对? 曹氏在渝州拥立新帝,将为燕京分担极大的军事压力,所以燕京是极希望曹氏能在渝州另立新帝,激化与淮东的矛盾。 不过,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厢情愿的,曹家有曹家的权衡。风险远远大过收益,曹家也不会做愣头青,他们要没有充分的准备,一旦吸引淮东兵马主力西进,只会将自己最后的退路堵死。 曹义渠这次派任季卫秘密洛阳、许昌,就是以另立新帝为条件,希望得到燕京更多实质性的支持,以便能更好的巩固其在川蜀的根基。 同样的,燕京也不可能全无保留的相信曹氏,这边也很担心曹氏拿到好处之后又不行另立新帝之事——那样的话,燕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惹天下人笑话。 叶济奚斤看着叶济罗荣从洛阳传来的密折,看着曹家秘使所提出来的一系列条件,说道:“曹义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董原的胃口也不少;不过只要他们立下盟书,永兴儿一死,不管林缚是不是立即废元称帝,他们都要拥立新帝,这些条件答应他们都无妨……” 只要永兴帝一死,即使林缚另立永兴帝之子为傀儡,曹氏在渝州仍然可以宣称永兴帝是给林缚害死,造几封伪诏、另立新帝,还是能争取到一些大义名份的。 何况林缚此时在江宁行新政,把传统的士绅势力得罪得厉害,曹氏要是在永兴帝的死因上跟江宁打嘴仗,传统的士绅势力多半会选择相信曹氏。 叶济尔又将叶济罗荣的密折接回来,摆在长案上权衡。 曹家也认识到淮东水军之锋利,川蜀虽说在泯、川诸江之上也有造船的传统,但造船匠术显然与淮东不能同日而语,甚至还要落后燕京一大截。曹家是希望燕京能派出工匠帮他们造一些优质战船,燕京工匠所造的船,虽然也远不如淮东战舰锋锐,但是地形险要、水流险恶的峡江上,燕京之船占据上游之优势,是能跟淮东战船抗衡的。 所以曹家第一个条件就是燕京协助他们造战船、治水军,也是要增强抵抗淮东军沿峡江西进的能力。 此外,曹家还要求燕京能给他们提供战马及畜力若干,同时要求燕京能令陈芝虎撤去天水以西的驻兵,使羌人居之。 曹家三代镇守西北,与西北之羌胡关系密切。为曹氏效力的将卒中,有很多就是羌胡人。但北燕夺得关中之后,曹家南撤川蜀,羌胡诸部也被迫西移,曹氏也就失去最为重要的异族武力支持。所以曹家希望陈芝虎能将天水西边的土地让出来,叫羌胡诸部回迁于此,与川蜀相接,也能继续为曹家所用,增加曹家所辖兵马的战斗力。 董原的要求很简单:一是要彻底控制洛水上游的伏牛山区,为将来与淮东相争不利,也有一个可退守的根据地;二是要河中府向伏牛山区提供五十万石粮草以及一部分兵甲战械,以为许昌兵马在最为艰难时,能支撑一年所耗;三是允许河中府的民户流往许昌,使许昌能得到丁壮、增加屯垦粮田;四是许昌一旦受到南面的攻击,燕京在河中府及大梁的驻兵,有相援的义务。 当然董原此时不敢直接将这些把柄落到淮东的手里,所以上述之条件,是通过曹家此时部署在伏牛山区的一部兵马进行。曹家一旦拥立新帝,董原在许昌也将共拥之,视渝州为主,曹家便将伏牛山区的兵马划给许昌所辖,燕京拔给伏牛山的粮草、兵械,就自然归许昌所得。 曹家与董原所提的条件都不简单,倘若这些条件都满足曹、董,而曹、董又拖延着不另立新帝,与江宁针锋相对,那燕京就得不偿失了。 叶济尔也难作决断。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49章 东行 十一月中旬,淮北也是大雪覆地。 虽说入冬后河淮冰封,是燕胡骑兵纵横的天下。不过燕胡经荆襄会战之挫,虽说这两年来得到休生养息的机会,但在河淮地区,燕胡还没能恢复兵力上的优势,故而入冬之后,淮北的防御形势还谈不上严峻。 大雪天气,民众都窝在村寨里活动,冰天雪地里,半天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陈家塘哨堡屹立在泗水西岸,峙守着陈家塘浮桥。 陈家塘浮桥宽五百六十余米,用铁索将三十一艘浮舟锁接,铺以栈板,是宿豫以南汴水之上最重要的渡桥。虽说这里已是徐泗腹地,南面就是泗阳重镇,但除了陈家塘乡司外,淮阳在此还常年驻有一哨甲卒。 泗水进入十一月就冰封起来,河冰将浮舟卡住,这时候桥上再行车马,对舟桥的伤害极大。通常情况下浮桥会在入冬后撤去,但为了保障泗水两岸的陆路通畅,即使舟桥损耗高到一年一换,陈家塘浮桥在汴水冰封之后,也没有撤去,依旧横跨在河冰之上。 一队车马从地平线冒出来,六辆马车在百余骑兵的护卫下渐行渐近。 商民过桥,由乡司巡检;携兵武者则由驻军负责巡检。看着百余骑兵由远渐近,哨堡响起警戒的钟声,同时又有两骑出哨堡驰迎过去,很快拿着过路兵马的通行路函回来。 岳周从外面揭开的车帘子,刺骨的寒风从车外窜进来,岳冷秋缩了缩肩,微眯起眼,看着守卫森严的哨堡,耐心的等候放行的令旗示下。 坐在侧边的岳峙,也撩眼去看浮桥左右的情形,说道:“都说崇国公居海州而望江宁,但徐泗境内的车辙未停下啊!” 岳冷秋看着车前车辙纵横,将驰道上的积雪压得支离破碎,看车辙的痕迹,近两天来从这里经过的重载马车看来不在少数。 “许昌与渝州那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过江宁?”岳冷秋轻吁一口气,说道,“只是崇国公这一年来大半时间都在海州整顿军备,也叫人看不透他心里究竟怎么想!” “以叔父所见,皇上的身子还能熬多久?”岳峙压着声音问道。 接下来局势会怎么发展,永兴帝的生死是最关键的一个岔口;在外人看来,林缚拖着不北伐,也是这个关键性的因素。 永兴帝病逝,无疑是林缚称帝的最佳时机,简单到只需要伪造一封遗诏就行。当然,这需要林缚留在江宁,或者说能随时返回江宁掌握形势。 要是林缚率军北伐之时,永兴帝病逝,事情则显然要麻烦得多、复杂得多。 林缚拖延着不北伐、程余谦在年初时辞相以及曹氏在年中时诛杀两川宣抚使秦宗源一族林缚也不予理会,又勒令河南诸镇缩减兵力――种种迹象都表明林缚在等着永兴帝病逝。 年初时就有传言说永兴帝的身子撑不过三五个月,偏偏一拖就是大半年,也没见永兴帝驾崩,也可以称得上是一项奇迹;岳峙这时候甚至怀疑起林缚还剩下多少耐心。 “此时应该用药吊着吧!”岳冷秋说道,他年初时回江宁见过永兴帝,那时的永兴帝连坐在龙椅都吃力,当然拖着不死也很正常。 想想元越十四朝皇帝,年纪最长不过五十九岁;永兴帝今年已经四十有四,就算病逝,也不算早夭。 说实话,林缚这次在海州召岳冷秋过去议北伐之事,但岳冷秋心里依旧揣摩不过林缚的心思,也许是林缚就谋篡事最后一次试探他的心意…… 毕竟谁都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贰臣之名,岳冷秋更希望林缚有耐心等到永兴帝病逝、行禅让之礼另立新朝;但是,林缚要是没有耐心,岳冷秋也清楚的知道,实际的形势不容他有更多的选择。 在荆襄会战之后,董原除非解甲归田,不然没有其他选择;董原如此人物,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怎甘心解甲归甲做一平庸农夫? 岳冷秋知道他跟董原有所不同,即使就此附了淮东,能知进退,林缚应该能有保他子孙富贵的度量――但一切都很难说,狡兔死走狗烹的先例太多太多,史不绝书,一旦放弃兵权,谁知道林缚翻不翻脸? 此行去海州,岳冷秋也心情也是十分的复杂――林缚在海州召他过去议北伐时,他几乎认定这是林缚试探涡阳、正阳两镇兵马的态度。岳冷秋与邓愈、岳峙及陶春在涡阳,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带上岳峙随行,就是打算必须要取信林缚之时只能先将岳峙留在海州为质。 董原要做最后挣扎,刘庭州、元归政又是元越的孤胆忠臣,曹氏割川蜀,野心更大,但也很显然,林缚也只能等到称帝之后,才能逐步的解决河南诸镇及川蜀的遗留问题。涡阳、正阳两镇兵马承担着河淮防线中段防务及监视许昌的重任。 只是东行渐入淮阳军控制的防区腹地,再往东则是凤离军控制的沂海战区,沿路看到的种种迹象,似乎又表明淮东军一直在为北伐做准备,不然从徐泗往沂海在入冬后不会有这么频繁的物资运输。 **************** 海州城内也是大雪天气,行辕与北方军参谋部的院子挨着,方便林缚进出,随时掌握参谋部的运作情况。 黄昏时,林缚站在中庭,看着院子一角的梅枝枯瘦,在飘落的雪花下,一粒粒花骨朵未绽开,仿佛腊黄色的米粒一般。 高宗庭从别院走过来,禀道:“泗口传信来,岳冷秋与岳峙已过泗水,今夜应在灌云歇脚,明天就能到海州了……” “涡阳那边不用怎么担心,西线就能稳得住!”林缚转回身来,说道,他对岳冷秋、岳峙接令亲来海州,还是相当满意的。 高宗庭点点头,说道:“上旬陈芝虎撤走在天水的驻兵,使羌胡东迁,应是曹氏与燕胡谈妥的条件;奢渊倒是率部往西北走,想必是再无意参与中原的战局;而曹家早先留在伏牛山间的兵马,这个月来在往梁成栋所驻守的汝阳靠近,看来许昌那边是要一意孤行下去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林缚袖手而立,眼神锋利的看着中庭飘落的雪花,说道,“我原本想董原也应是识时务之俊杰,没想到他终是看不清形势啊!” “董原非旧时之董原,他完全给野心、权欲蒙蔽了眼睛,早就看不清现实了……”高宗庭对董原的选择也是默然无语,虽说北伐重心在东线,但参谋军对西线的军情事务一直都没有放松过。 “这样也好,”林缚说道,“你替我传令下去,要敖沧海、宁则臣稍稍放松淮水上游北上许昌的口子,要周同稍稍放开从峡江西进的口子。有些人抱残守缺,视新政如洪水猛兽,强将他们留在南边也是苦瓜、也是不甜的瓜,他们要是想去许昌、想去渝州,就放他们过去。等三五年后,再跟他们一起算总帐……” “倘若如此,江宁的风声还要紧一些,才能将有些人吓走……”高宗庭说道。 “你与吴齐去安排,告诉我一声就行;渝州的筹码还不够,不如叫刘直暗中丢几枚王玺,叫他们好好折腾去……”林缚说道。 高宗庭听着林缚话里藏着无尽的杀机,也是对两川及许昌渐渐失去耐心,有意叫曹义渠及董原主动将彼此的矛盾激化,以便有快刀斩乱麻的机会。 江宁有关谋权篡位的风声日紧,那些担心在林缚称帝后会给清洗的人,日夜惶然不安,与其留他们在境内成为不安定、阻碍新政的因素,宁可他们都去许昌或渝州。 林缚迟迟拖延着不北伐,不是其他,实际上是新政要打下基础,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很可惜,其他人将林缚迟迟拖着不北伐视作他为篡位作准备,太后梁后甚至不惜拿阳信公主的婚事来刺激这边的神经。 两年时间过去,虽说新政还不能说彻底的扎下根来,但也大体在各地推行下去,也渐渐叫地方上看到新政的利益所在;也是到了着手北伐的时机。 不过,北伐之前,先要稳住西线。而显然,曹义渠及董原都不会舒舒服服的看着林缚从东线举兵北伐。为了稳固西线,林缚除了在荆州、南阳、江夏等地备下十二万重兵外,岳冷秋也是关系到西线能否稳定的一个关键因素。 只要岳冷秋不思变,曹义渠在渝州、董原在许昌,再怎么折腾,都颠覆不了大局。岳冷秋与岳峙能如期赶来海州相见,也是表明涡阳、正阳两镇兵马的态度。 这时候吴齐进来,说道:“吴敬泽他们到海州了,我安排他们在驿舍住下,主公抽不抽得出时间见他们一面……” “他们北上,要冒很大的风险,我怎能吝啬一面不见?”林缚笑了笑,与高宗庭说道,“你与乌鸦爷陪同我一起去见一见敬泽他们;也是实在抽不出人手,才将敬泽从袁州调来……” 在上饶会战以及接下来收复江西全境及袁州会战之中,原东闽军校尉出身的吴敬泽都立有战功,袁州会战之后,他出任袁州司寇参军、通判。 在北伐开局之前,林缚需要一个通习军政、熟悉军情事务的人物潜往北地去主持诸多事务。林缚想来想去,只能将吴敬泽从江西调过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0章 北伐疑云 岳冷秋、岳峙一行人,沿冰封得严严实实的灌水河东进,在灌云县宿了一夜,又从灌云县东的海塘驰道北上海州。 海塘驰道修建在淮北捍海堤上,雪停收晴,站在高出两边平地的海塘之上,能看到十数里外的碧波荡漾,有帆桅浮于海上,但也谈不上帆立如林。 为便于讨论军政,岳冷秋与岳峙同乘一辆马车,揭开车帘子看着海塘驰道两侧的情形。 有人说林缚以北伐遮掩谋篡之事,又有人说林缚以谋篡遮掩北伐之事――真真假假叫人难以分辨,不过离海州城越近,岳冷秋越是能感受到肃杀之气息。 除了离海州越近、沿路关卡越是严密之外,海州屯区在入冬后,不同于往年在这时会集中人手修堤铺路,岳冷秋离开灌云县后沿驰道北行,驰道两侧皆可见屯卒整训之事。 兵贵在精、不贵在多。 说到北伐,林缚在东线集结有二十万嫡系精锐攻城掠地,也应该足够用了。 不过,北伐得成,会收复大片的故土,包括城池戍守以及地方整顿、清剿溃兵,以及后勤补给线延伸,都需要散出去大量的将卒;这时候不想精锐兵力分散掉,就需要有大量的后备兵员补上――林缚欲北伐,必先大规模扩编兵备,扩编的就是这部分兵备。 淮东军早初在战卒之外,就建立了完善的工辎营、军屯体系。这两三年间,在两淮地区,淮东工辎营及军屯体系储备的后备兵员绝不会少于二十万,即使为了不补当前的军屯耕作以及两淮地区的基本防务潜力,竟抽余丁补入营伍,也应能使淮东在东线的北方军团再增加十万人马。 而且林缚下令将这些人马补入营伍的速度也会极快。 行过南云台山,海州城就露出地平线的遮拦,展现在眼前。 相比较岳冷秋任江淮总督时所巡视的那座滨海小城,此时的海州要雄阔得多。 虽说海州与南面的灌云等城联络不多,海塘驰道在入冬后,也谈不上多忙碌,但从海州往西,直入沂州的驰道,以及海州城东的港埠,展现在岳冷秋等人面前,却是当世少见的人头攒动。 传言海州城在短短两年间,住民激增到十万人,看来是一点都没有夸张啊。 “倘若在北伐途中,崇国公得知皇上病逝的消息,当如何处置?”岳峙亲眼看到雄阔的海州城,也能相信林缚北伐的锐志未消,若不是为北伐,何需要建设如此规模的后勤支持基地?但永兴帝随时会驾崩,林缚真的会冒着错过最佳篡位称帝时机的危险,而先行北伐吗?岳峙忍不住开口问叔父岳冷秋。 “崇国公若有把握北伐能得大捷,禅不禅让都不会太大的影响,”岳冷秋说道,荆襄大捷就叫林缚有能力将帝室完全架空,倘若林缚北伐收复中原,永兴帝即使不死,禅让也是他唯一的选择。岳冷秋抬额看着后云台山上的防垒,似喃喃自语的说道,“这眼下叫人疑惑难解的,从海州往北,怎么用兵?” 这个问题,岳峙同样是疑惑不解。 以海州为基地,靖海水师骚扰山东、辽东沿海,这个可以――但若仅仅作为靖海水师的后勤支持基础及驻港,海州何需要今日之规模?之前的滨海小城就足够用了。 岳冷秋、岳峙、邓愈、陶春等人,他们虽然无法主导北伐战事,但之前也反复推演北伐可能会有的方略。 岳冷秋等人所能替淮东想到的最佳方略,是兵分两路进行山东会战: 一路从徐州出兵,沿汴水、泗水北上,夺鲁西及豫东地区,兵锋直指黄河沿岸;一路从沂州出兵,走沂山、蒙山谷道,进袭破车岘关、进夺临朐、青州。分兵合击,淮东军只要能夺下泰安、青州、临淄等地,就能在山东会战中占据优势。接下来兵锋往东可扫胶州、登州、莱州,往北可威胁济南、平原乃至燕南三府,往西而溯河水西进,进攻大梁、河中府。 由于沂山、蒙山谷道一直到临朐城南的破车岘关,道陕且险,故而两路淮东军仍需以汴泗方向为主力。 以岳冷秋等人的见解,林缚欲北伐,应大肆经营徐州,而非离徐州有五六百里的海州小城。 还有一个就是骑兵与步兵大规模对抗作战问题。 荆襄会战中,燕胡西线兵团里的骑兵主力,主要集中在汉水以西,几乎没能发挥出什么作用。当时燕胡在汉水东岸的骑兵部门以孟安蝉所部为主,也仅有两万人,实际也没有能够发挥作用来,就因为腹心地给淮东在柴山的伏兵捅刺而导致东线防线在眨眼之间大崩溃。 孟安蝉所部骑兵最终被围歼,实际上是淮东军的狙击兵马在获得绝对的战略优势之后,又利用大洪山北麓的复杂地形,对孟安蝉所部骑兵进行拦截围抄;除此之外,淮东军也投入不下五千人的精锐骑兵,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荆襄大捷,只能说淮东军在战略上出奇的成功,达到诱敌深入、出奇制胜的战略目的,并不能说明以步卒为主的淮东军,在正面战场上能有效压制以燕胡骑兵兵团。 林缚欲北伐,打山东不会有特别严重的问题。 特别是山东中部,泰、沂诸山纵横,地形复杂,对燕胡骑兵兵团作战有相当强的限制,但淮东军能拿下以丘陵为主的山东中部之后,接下来兵锋往北展开,即为燕蓟平原;往西展开即为河淮平原。 这时候,淮东军就将面临与燕胡主力骑兵兵团进行会战的问题,很显然,不会操之过急。 也就是说,林缚即使决意北伐,也是要分阶段先取山东,没有可能一鼓作气,就能将燕胡逐走、收复中原。 既然不能一鼓作气的收复中原,打山东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岳冷秋打心底也认为林缚此时不会冒险打山东,而是应该耐心的等永兴帝病逝、先行禅让之礼称帝建立新朝,待根基稳固之后,再徐徐谋北伐之事也不迟。 岳冷秋这些年来打的仗有胜有败,战绩也远不如林缚辉煌,但打败仗很有多现实方面的制约因素;说到对军事之了解,岳冷秋不会认为自己差林缚多少…… 这也是以往情报虽然多次强调林缚视海州为北伐之后勤总基地,不过岳冷秋没有亲眼看过,总是下意识的认为经营海州是林缚的障眼法,是林缚有意识的要迫使燕胡将有限的资源,都投到青州以东地区去,实际是为了消减燕胡在鲁西、在徐州正面防线上的投入。 不过实地站在人口逾十万的海州城前,岳冷秋之前的判断又动摇起来。 只是为了一个碍眼法,就要把海州城经营成这样,代价未必太大了――但是从海州出兵往北打,怎么打? 沂州北面,从沂山、蒙山之间的谷道一直到破车岘关,道路十分险陕,根本容不下淮东军十数万精锐步卒挤进去;而从海州直接往东北方向,一直到即墨,在昆嵛山南麓多为道路不通的沿海滩涂。淮东军显然不会有耐性在北伐的同时,在海州到即墨之间修一条海塘驰道出来。 海路? 林缚两年前不借助靖海水师的绝对优势力量,强行攻占登州、打开渤海湾的大门,在燕胡得到难得的两年休养时间,靖海水师又有多大的把握能强攻下燕胡建设了有四年之久的锁海防线? 燕胡在登州的水师规模也有三万人了,虽然不足以辽阔的大海上跟靖海水师争雄,但依仗坚固的锁海防线,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这一刻,岳冷秋也疑惑起来:林缚到底是先称帝,还是先北伐? 正在岳冷秋、岳峙叔侄疑惑之时,东面、从后云台山之外的海上,隐隐传来雷鸣之声――岳冷秋吓了一跳,这大冬天的,怎么就突然打起雷来了? “这是要变天了!”负责沿路护卫的岳周策马过来,疑惑的看着鸣雷的地方,迷信的说了一句。 岳冷秋自然不信什么鬼神变天之说,冬天打雷少见,但也不是绝然没有。 这时从海州城里驰出一队马兵,为首者是北方统师部副参谋总长吴齐及凤离军副指挥使兼参谋军事张苟――岳冷秋对吴齐、张苟都不陌生,这段时间来林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岳冷秋磋商,吴齐跑脚最多。 见他二人代表林缚出城来迎,岳冷秋下车恭候道:“劳吴将军、张将军出城远迎……” “枢密使本要亲自来迎,只是今日定好伏火弩在岛上试射,难以改期;枢密使与高大人去了东西连岛,吩咐吴齐待岳督与岳将军过来,即请二位去东西连岛相见……”吴齐说道。 “伏火弩?”岳冷秋乍听以往未曾闻名的新式战械之名,愣怔了一会儿,又问道,“适才隐约有雷鸣之声,是伏火弩试射吗?” “正是,”吴齐说道,“原本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这次要试射六里远靶,动静才额外大一些……” 岳冷秋不掩满脸惊谔,与岳峙面面相觑――什么战械能射六里远靶? 准东军在研制伏火硫磺丹的事情,岳冷秋也略有耳闻。 伏火硫磺丹传于前朝炼丹术,名入崇学馆大学士之列的宋石宪因习丹术而受训诫、以致仕途终身未得进步一事,也不是什么秘闻――听吴齐说淮东试射的新式战械名为伏火弩,岳冷秋顿时就联想到伏火硫磺丹上去――两朝给禁的伏火硫磺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岳冷秋往东面望去,他们离海港还有十一二里远,海港离东西连岛,还有十一二里远。伏火弩试射之响声能传到二十二三里开外,这个怎能叫岳冷秋不震惊?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1章 散弹杀人马 岳冷秋、岳峙随吴齐、张苟二登岛拾阶上观弩台;林缚与高宗庭等人在观弩台旁相迎。 “岳督一路过来车马劳顿,来海州又要历舟船颠簸,实在失礼得很啊!”林缚袖手而立,看着岳冷秋、岳峙登台上来,笑而慰问。 “崇国公客气了。”岳冷秋拱手揖礼,观弩台虽然才十四五丈高,不过岳冷秋一路紧赶来,额头渗汗、气喘吁吁。 黄陂相别已有两年时间,中间虽说岳冷秋有回过江宁,但林缚恰巧都不在江宁,没能有机会相见。此时见林缚唇上留着浓密的短髭,双眼炯然,身骁体健,凌然而有威严气势,岳冷秋心里暗自感慨:到底不是他们这些迟暮之人能比的。 高宗庭、葛存信等人皆与岳冷秋、岳峙寒暄;石凤台走来,向林缚禀道:“散弹准备好了,是不是要稍等片刻?” “我与岳督也非外人,我们边观弩边说事……”林缚要石凤台演射事不要停,请岳冷秋、岳峙进观弩台入坐。 岳冷秋、岳峙随吴齐赶来东西连岛,这一路上听着弩炮声也未停,声响有大有小,隔着山体声势也不小,即使明白林缚如此安排别有用心,心里也是十分渴望一睹淮东新式战械的威力。 岳冷秋在林缚身边入座,才发现观弩台是座单薄的侧峰,演射弩场就在峰前的宽谷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只看见弩场西南翼交错蹲放着五架黑黢黢的巨大战弩,看着像是精铁所铸。 说是伏火弩,但与传统的弩械有极大的水同。远远的看着,说有多复杂,也看不出来,更像是铁车架子上简单的架着一根体型硕大的黑铁管子,额外还有一些耳触、绞盘类似的附件,远远的也看不清楚。 战弩旁皆半人身高的辎车,居高看过去,有抛石弩所用石弹类似的弹丸,似也是铁铸。 与战弩身边的兵卒相比,伏火弩的大铁管有两人身长;尾端看上去笨重而拙,似有壮汉腰粗,前端从车架子上支伸出去,渐渐收细。 刚才隔山听到有如滚雷暗鸣的动静,便是这种战械所发出?岳冷秋心里颇为疑惑。他此时也搜肠刮肚的去想有关伏火硫磺丹及炼丹术的文字,都难以跟眼前的战弩对应上。 “喷焰戏!”倒是岳峙记忆力好,思维敏捷,再加上之前思索了一路,这时看到淮东新式战械的真身,灵光一闪,瞬时间想到前朝有关喷焰戏的记载,脱口而出。 经岳峙提醒,岳冷秋也想了前朝文人笔记里有关于喷焰戏的记载:说是前朝杂耍艺人,在竹管里填少量火丹粉末,敲燧石用药捻子引燃,能发火光及五色烟。这喷焰戏在前朝初年宫廷里颇为盛行,只是禁丹术之后,相告失传。 有时候真的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简单事情,林缚侧头看了岳峙一眼,心想岳冷秋几个子嗣不成气候,岳笃明也战死沙场之上,倒是有一个能成气候的侄子。 实际上岳峙的年纪也不少了,已近不惑之年。他举子出身,但进士科屡试不第。岳冷秋领兵后,他就放弃科考晋身,一直在岳冷秋身边当僚幕,到永兴年后才有独立领兵的机会,但迅速成为岳冷秋麾下最为重要的带兵将领。 虽说岳峙此时屈于陶春之下出领涡阳镇副指挥使,实际上与陶春、邓愈的地位是同等的。只不过林缚只给岳冷秋两个镇的编制,岳冷秋总不能叫陶春、邓愈二人中的一个委屈。 岳冷秋、岳峙都要算是士子出身,但半辈子都浸淫在兵事上,算是传统兵家的代表人物,也是当世最为务实的人群之一。 淮东的新式战械看着也没有多复杂,岳冷秋情不自禁的俯身按着长案往前探看,看着新式战械就是简单的将传统喷焰戏所用的竹管改用超大型铁铸管,心想道理应该差不多相似,填以火丹引燃、将铁石喷射出来而已――但喷焰戏能将铁石喷出去打到六里远的靶身吗? 这时候林缚递来一物,轻呼道:“岳督……” 岳冷秋回过神,见林缚递给他一枚铜望镜,忙双手接过相谢。 望镜在淮东军中已经开始普及到中层将官,也就难免向外传播;特别是新学传播开来,有些道理一点就透,外人也能照着新学里所叙的原理仿制望镜。 涡阳、正阳等河南诸镇军中,都有望镜流入,只是数量极微。 望镜好则好矣,数里外的远物视如近前,毫发皆现,但当世战事里,用途却为有限。 当世人的视野本来就广,站在高处就能观察十数里外的人畜活动――看得模糊一些或看得更清楚一些,以传统、战法而言,意义实在算不上很大。 何况望镜制造极为艰难,价格昂贵无比,岳冷秋手里有两枚望镜,更多时候也是用作玩物而已。 这时有望镜,倒是能更清晰的观看弩场演射的仔细情形。 在望镜里,岳冷秋更清楚的看到弩场侧外围的海滩上,皆是人型、马型偶具。这些人马偶,衣甲俱全,间有战车、盾车、床弩等战械,细看去,虽然都是假人假马,模仿的却正是完整的水步马军从滩岸冲锋的情形,更远处还斜有几艘渡船。 在人马偶身上还有标注有准确的距离,所用是新学推行的新式度量衡,离淮东新式战械最近的人马偶上标有“二百米”之字样,更远处有“四百米”及“六百米”等字样,用望镜能看得一清二楚,也就能更直观的判断新式战弩所能产生的杀伤力跟有效杀伤距离。 新学所行之度量衡,最终定“工造尺”三尺为一米、三丈为十米。以一米为边造方柜,容水两千斤。又重新定义“升”的概念,以十分之一米为边,造方柜为“升”,盛水两斤。新定义的“升”,与传统的量米之“升”有些微的差距,但是差距极少,也就能叫世人能够接受。 为推广新的度量衡,枢密院及军部的公函里,都开始使用千米、米、千斤、斤、升等单位,河南诸镇也只能被迫跟着适应。不过,岳冷秋也知道,新学推行新度量衡,一个根本的目的,就是使度长、容积及容重统一起来,比以往混乱的度量衡要便利得多。 传统计量,量米以石、升、量柴草以围、量布绸以匹、量茶铁以担;而度长尺寸,也有所谓的工造尺、土方尺、河工尺的区别,一片混乱。 岳冷秋不及细想新学所行度量衡的优劣,但就眼前所能看到的情形询问林缚:“这是要检校新战弩对敌军展开战阵之压制?” “正是。”林缚说道。 岳冷秋重新用望镜细看人马偶阵列:代表步卒的人型偶推盾车、持大盾、刀矛、弓弩居中;代表马兵的马型偶居两翼,在中心位置还有少量用于战场突击的重甲骑,人马偶所穿衣甲看着纹理,应皆是真甲,有皮甲、有铁甲,亦有棉花――在滩头摆开的是一个完整、正展开冲锋的营级战阵,整个战阵有四百米纵深。 而在这个营级战阵之前,仅仅部署着五架新式战械――难道五架新式战械就能压制一个营级战阵的近前冲锋吗? 岳冷秋下意识的侧头看了岳峙一眼,只见岳峙眉头隆起,神情极其的凝重,知道他的想法以及心里所生起的疑惑、震惊,跟自己一样。 岳冷秋压着心里强烈的疑惑,用望镜看着淮东弩手将一大包黄纸包先填往管口里,用木杵捣实,接着又将一枚类型铁筒的东西从管口填进去,看着旗令指示,就见弩尾有燧石击打出火星…… 在岳冷秋有所反应之前,就见五架伏火弩几乎同时后挫,弩口喷射出巨大火光;之前装入弩口的是铁筒状大弹,但在火光中喷射出来的却是无数铁丸。无数铁丸在火烟形成长锥形的弹幕,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将人马偶阵覆盖其中…… 近距离听着伏火弩发射的巨响,直觉座下的山岩也是在摇晃,岳冷秋拿望镜的双手忍不住惊抖了一下,再细看时,整个人马偶阵列的前翼,已经给弹幕完全撕碎。人马偶身上的衣甲惨不忍睹,肢断身残,木制的战械也击伤堪多,木制蒙革或铁皮的大盾上能看到给弹丸洞穿的小孔…… 整个战阵的中后位置才稍稍好看一些,但能肯定,整个展开冲锋的营级阵列在两百米处受此一波打击,就会完全崩溃,没有侥幸的可能。 虽然无数铁丸弹撒裂的是人马偶战阵,岳冷秋却如监弩击一般,只觉得手足冰凉,背脊上忍不住有冷汗冒出来: 他与岳峙放下戒心赶来海州议北伐之事,所以能够给林缚邀请在观弩台上看淮东新式战弩的演射;倘若他们这次不来,那正阳、涡阳两镇军马必然会第一个在真实的战场之上去体验、去感受淮东新式战械的威力――林缚绝对不会在西线不稳定的情况进行北伐的。 “散弹五发,容一两重之铁丸弹计有一千枚,五弹皆成功射发,实际之杀害力,还在统计中……”石凤台过来禀告试射的情况。 林缚点点头,说道:“将二百米、四百米以及六百米的人马偶,各拿一具过来,叫大家能细看……” 他目测炮发散弹,在二百米到四百米之间能形成有效的杀伤力;再远,散弹所形成的弹幕就会扩散、杀伤力也会随之锐减,将失去破甲的能力。 新编的伏火弩操典,将散弹射杀距离定为三百五十米,是合适的;这实际上已经能在战场替代密集使用床弩及蝎子弩。 石凤台下弩场去选有典型意义的人马偶送到观弩石来,又组织人手统计更详细的杀害数据报。 林缚侧过身来,满面含笑,对受惊吓不小的岳冷秋说道:“这次要河南诸镇缩减兵额,旁人都以为我无锐志北伐,实际是要节减一些军资用于新式战弩的研造上;请岳督过来,也确切是为商议北伐之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2章 列装 三艘战舰,一大二小,从右翼鼓帆怒张,仿佛脱弦之箭驶入观弩台正面的演射海域。 随着观弩台旁边哨塔发出的演射旗令,三艘战舰迅速调整方位,将侧舷对准靶场海域――岳冷秋这边发现望镜的好处,通过望镜甚至能在十里远外准确的接受旗令传讯――在望镜能见的视野里,大舰与淮东水师的津海级战船相当大小,望镜只能看到战舰的左翼,水面之上的舷舱高近两丈,比普通的津海级战船显得厚重。 大舰只见帆桅,而无桨橹等附件,也没有尾舱楼,以大舰规制,便知这是放弃了近舷作战、纯粹以伏火弩进行远程攻击的主力战舰。 小舰与淮东水师当前的集云级战船相当,舱体底矮,还保留尾舱楼结构,除帆桅外,还有两侧还配有桨橹,应是充当护卫舰。 随着旗令的指示,大舰左翼侧舷上那一块块仿佛补丁的缀铜钉甲板,整齐划一的往两边打开,整个侧舷露出两层、共三十个射击口来。 紧接着,黑黢黢的铸铁弩膛,从射击口伸出来,仿佛死神的眼睛。下层的射击口最少,仅有十二个,但通过望镜也能看到伸出来的弩膛最是巨大;上层射击口则增加一倍,共有十八架弩膛伸出来。 要是右翼的弩位也是如此布局,这么一艘新式战船,就列装六十架新式伏火战弩――看过伏火战弩在陆地上表现的岳冷秋,也能压住震惊的心情,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火药及火炮技术,前前后后也研制了有七八年的时间,但大规模的海陆试验演射,仅有两年时间,海上舰炮战术还谈不上成熟,故而最先于去年年尾开造、四月交付试验的新式战舰最大型号仅仅是两艘津海级。 这两艘津海级新式战舰,在经历近半年的试航、试射及战术琢磨之后,于十月上旬才正式编入靖海水师;两艘林政君级新式战舰,也是拖到八月上旬,在技术上较有把握之后,才在崇州船场正式开造,最快也要拖到明年二月之后,才有可能试航。 北伐要是想赶在明年三月之前正式揭开序幕,留给两艘林政君级战舰试航的时间仅不到一个月,之后就要编入靖海水师。 最初军方拨出一百万银元来造第一批新式战舰,但最终在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舰及八艘护卫战舰上耗资高达一百五十万银元。算上之前火药及火炮研制、大规模陆海演射上的投入,在这两艘津海级战舰建造出来,淮东先后投入的资源差不多能再打一场荆襄会战。 林缚有着后世的记忆,不是不知道火药的优势,只是要将火药从炼丹术的范畴发展到实用化的野战火炮及舰炮阶段,要投入的资源太多了。 这也是林缚在淮东军中早期根本不发展火器的关键因素;不成熟的火药及火炮技术,不仅仅在战场上获得的优势极为有限,更可能会叫敌方提前跟进研究相关技术。 奢家后期给打得如丧家之犬,但早期跟进研究造船技术的决心并不弱;燕胡在铁山的船场在得到奢家工匠补充后,就有能力建造津海级战船。 之外,淮东军在战场上使用的战械,包括重型抛石弩、蝎子弩在内,燕胡只要在战场上有过接触,事后都能成功仿制。可见燕胡虽是蛮荒异族,但其务实而扎实的学习能力,实远非江宁城里那些自视清高、看不起杂学匠术的士子官员能及。 可以说,燕胡在战械使用上,距淮东军仅一步之遥。 只是,这一步距离在这时是显得那么的遥远。 此时支撑淮东军战力,不是简简单单的几种新式战械,而是一个超越旧时代的新产业、新学体系。 旧时,江宁工部所辖铁作,一年不过产两百万斤铁料,而枢密院此时控制的官办铁场产量就是此数的三十倍。此时南方围绕铁矿开采、冶炼以及铸造等业的用工总数,已经高达十二万人。 可以说冶铁与用工总数达六万人的采煤业一起,已经形成南方重工业的代表。 当然,这也依赖南方及对外海贸所形成的每年高达上亿斤铁料的消费市场。 林缚为何要咬着牙支持林景中造金川铁桥? 金川铁桥造成,铁桥技术成熟之后,将刺激铁料消耗,将促进冶铁及石浆业的发展。 如今南方官民铁场每年上亿斤的铁料产量,看上去很多,很惊人,靠传统的农耕社会,几乎很难想象能消化掉;实际上每年要是能造三五十座金川铁桥,仅靠这一项就能将上亿斤的铁料产量都消耗一空。 所有新产业都是相互支撑的,没有整个新产业体系,就支撑不起现在的淮东军。 林缚便是将火药完整的配方以及火炮、新式战舰完整的设计图纸公布出来,燕胡也没有能力在海陆军里大规模列装火炮。 虽说这两年来,燕胡很快就从荆襄战败中恢复过来,甚至可以说武备还处于上升期,但实际已经无法去弥补与淮东军之间近乎一个时代的差距。 这几年来,靖海水师的规模一定控制在三万人,没有大规模的发展;而表面上,燕胡在登州的水师规模在近年来也发展到三万人。但两支水师之间的实力之差距,根本不能用人数进行衡量。 如今崇州、明州、泉州、夷州、江宁以及海州等地的船场,只要林缚下令满负担造战船,旧式的津海级、林政君级战船每年就能造六十到八十艘,两年之间就能将水师规模扩编到二十万人众甚至更多。 林缚放弃低技术等级的战备扩充,而将大量的资源用于新式战舰及火炮的升级上,也是要在战略升级之余,刺激新学、新产业的发展。 最初两艘津海级战舰的造价,每艘高达四十万银元;考虑到两艘林政君级战舰皆是新造,林缚拨给的预算,更是高达每艘一百万银元――这都远远超过旧式津海级、林政君级战船的造价,但考虑到跨时代的战略升级,这样的代价还是值得的。 现已编入靖海水师的津海级战舰,每艘列装十二斤、八斤火炮共六十架。 舰炮要求射程长、射角低平,对敌靶有强破坏力;军械监所造的十二斤舰炮,为津海级战舰主炮,炮膛长近三米,重近三千斤,炮舱内部为架退滑轨结构,射十二斤重实心铅弹,能有效打击两千米外的远靶;双倍装药量,可射六里外的远靶,但炸膛的风险就骤增;近舷战可改用铅丸散弹。 虽说津海级战舰没有整体覆甲,但相对薄弱处都用铜甲覆盖,船桅也是用精铁铸制,即使舰体遭遇火袭,还能换上新帆继续航行――也是如此,使得津海级战舰的总重抵得上八成满载的同等级商船,重达五百吨,满帆航速要比同等空载帆船慢四分之一左右。 护卫舰要保证近舷及接舷作战与快速航行能力,仅装八斤炮十二架。 虽说正在崇州船场建设的林政君级战舰,炮位仅比津海级战舰多出四十八架来,但列装之火炮都要高出一级,下层舱要列装的十二架二十四斤重炮,在一千米射程内,对沿岸垒塞的破坏力,不下于重型抛石弩发射百斤重的石弹;林政君级战舰,整体火力,实际是远在津海级战舰之上的。 虽说以两艘津海级战舰为核心的新战舰编队才一千人,林缚却给予新编镇师的编制,任命靖海水师副指挥使杨释兼领新编镇师制军,杨释还负责在海州筹建新兵指挥学堂;等到明年两艘林政君级战舰以及新的四艘津海级战舰造成服役,新编镇师的兵员也只有六千人,但绝对是未来靖海水师的主力镇师。 相比较之下,陆军眼下只在登海镇师新编两个新战弩营。 登海镇师的每个新战弩营配备十二斤、八斤甚至更小型的四斤炮共六十架。 每架炮除了自身架炮所用的轴轮外,还配有牵引副车。火炮与牵引车能组合成四轮大车,由于考虑到火炮战时不会有驰道可行,即使淮东的造车术再发达,在野地拖拽重炮依旧是难题,战弩营根据炮重的不同,给每辆炮车配备四到六匹辎马。 由于炮车自身仅能携带十数枚实心弹及散弹,还要专门配备一辆弹药车组;最终一个炮组平摊下来,需要辎马十到十二匹、兵卒十五人,这样才能跟得上步卒前进作战的步伐。 即使把火炮及弹药的制造成本撇除在外,一个战弩营编制要投入的资源,也抵得上一营重甲骑;而此“陆零一”三个骑兵镇师,总共也只编有三个重甲骑营。 重甲骑营在战场突击时能发展极大的作用,但淮东军只要看到战弩营演习的将领,无一不奢望旗下能有相同的编制。 兵行诡道,所归结到一个原则上,就是要使自己的打击力集中再集中,使敌人的打击力分散再分散。 十二斤炮发射铅丸散弹,一发弹最多能容两百粒铅丸。在两百米到四百米之间,所形成的锥形弹幕,丝毫不亚于两百张弓弩齐射。而两百张弓弩即使分三列齐射,战线展开也要有六十米;而在六十米的宽度里,足以摆下十架十二斤炮。 虽说火炮的移动性相对较差,但与淮东军严密的防阵相配合,即使运动战中未必能占有什么优势,但在阵地战中,相对燕胡骑兵兵团将获得压制性的优势。 林缚优先考虑发展舰炮,主要是借助新式战舰,将燕胡的锁海防线撕碎――实际到后期,马步军真需要火炮来加强战力,甚至可以考虑将舰炮拆下来当野战陆炮使。 “最下层是十二斤重弩,”林缚倒是不持身份,亲自给岳冷秋介绍新式战舰上的伏火弩配置情况,“十二斤重弩、弩身铁铸,重逾两千斤,发射时产生的后挫之力极大。此等重弩若部署在上层,数弩一不小心齐发,很可能将整艘战舰掀翻。海上接战,千变万化,风吹浪鼓,造舰之初就要考虑周详,遂将重弩置下层,将八斤轻弩置上层。” 看着伏火弩演射的岳冷秋,心里嘀咕:这还能叫弩吗? 这时在演射海域,集云级护卫船也打开炮口,与津海级主力战舰,一起以一侧的火炮瞒准最近的靶船,随着旗令下达,三艘新式战舰一侧共四十二架火炮,依次快速发射,只见膛口喷射出火光难掩的白烟,很快将侧舷都遮闭在白烟之中。 由于相距甚远,岳冷秋他们在观弩台上用望镜能清楚的看到弹丸在空中行进的轨迹。 靶场海域最近的靶船,离三艘战舰约五百米。 靶船是一艘双桅渔船改装,虽说是渔船,但也能经受得近海风浪,船体之坚固,非内陆湖江船舶能比,部分侧舷还蒙熟牛皮,基本上是仿造燕胡在登州的水师战船所改――岳冷秋这时候也想到,为了获得准确的演射数据以及更真实的演射效果,淮东为造靶子也投入相当多的资源吧? 在舰炮一次密集的攻击之下,靶场海域边缘的这艘靶船,几乎是在眨眼间的工夫里,就给实心弹所形成的钢铁风暴撕裂得只剩残骸。八斤、十二斤重的实心弹,在五百米远处,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将三四寸厚木制成侧舷击穿,甚至还将船胁及隔舱木打断、打碎。 第二次发射是四十息时间之后,在第二波打击之下,靶船就再也支撑不住,似乎是龙骨给恰巧打断,从中间断裂,缓缓下沉。 接下来又试射一千米、两千米靶船,又演习近舷护卫、反敌船冲锋等战术――岳冷秋到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淮东新造的伏火弩已经达到大规模制造并列装营伍的水平。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3章 北伐猜想 从东西连岛返回,用宴后林缚也没有急着议北伐之事,而是使岳冷秋、岳峙先回驿舍休息,以消舟马劳顿之疲。 护卫岳冷秋、岳峙来海州的百余马兵,给另外安排在城南的军营里入宿,仅有岳周等三五人得以进城先入驿舍来照料岳冷秋、岳峙二人在海州城里的起居。 岳冷秋、岳峙在城外给吴齐、张苟他们接走,一直到深夜都不见踪影,岳周的心提在嗓子眼。怕就怕崇国公翻脸不认人,下令将岳冷秋、岳峙叔侄二人扣押下来。 看着岳冷秋、岳峙二人,酒气未酣由高宗庭出面送到驿舍,岳周绷紧的神经才松驰下来。恭送高宗庭离去,岳周又忍不住问道:“督爷、侄少爷,这大半天,你们是去了哪里,可把岳周我吓了够呛?” 岳冷秋与侄岳峙对望了一眼,这大半年来所受的震撼,到这时候并没有多少减弱,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要说也不知道如何说――岳周虽是家仆之子,但岳冷秋自家几个儿子不成气候,他便把岳峙、岳周等人视为子嗣培养,不当外人看。 “进去再说吧!”岳冷秋轻叹一声。 看着岳周拿火捻子点燃琉璃灯,晕黄的灯辉从透明的琉璃壁透出来,岳冷秋张口问道:“岳周啊,我应该能推荐人入读江宁初等陆军指挥学堂的,你愿意去就读吗?” 岳周转回头来,愕然相望,不知道督爷为何突然提出这茬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疑惑的看向岳峙。 “幸亏是来海州了。”岳峙不知道是幸甚还是沮丧,在岳周看来,他很是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涡阳诸人在荆襄会战之后,他们已不想跟淮东军对抗,但林缚在海州召岳冷秋面议北伐之事,涡阳诸人也担心林缚会翻脸扣人,邓愈、陶春、岳峙都主动提出代岳冷秋来海州面见林缚――岳冷秋也是权衡再三,最终决定与岳峙二人赴海州来见林缚。 很显然,岳冷秋、岳峙不亲自来海州,是无法从根本上取得林缚的信任;那林缚在北伐之前,肯定会首先用其他手段强迫涡阳、正阳两镇兵马屈服,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西线不出大乱子、不会拖北伐的后腿。 岳周也是聪明之人,听着督爷与侄少爷这两句话,虽然心里惊谔,但也明白督爷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从涡阳、正阳二镇挑选将领进入淮东军所办的陆军指挥学堂学习,说白了就是正式敞开来接受淮东军对涡阳、正阳二镇从军心上进行渗透;再进一步,无非就是接受军事参谋部向涡阳、正阳二镇直接派遣或任命各级将官,再接下来,涡阳、正阳二镇就将彻底失去独立的地位而融入淮东军体系。 看督爷与侄少爷,脸上些许有沮丧,但无给胁迫的愤怒――岳周实不知督爷与侄少爷这大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决定? 岳冷秋伸手从袖子里掏了掏,取出一枚铅丸来,放在桌上,对岳周说道:“我们之前在涡阳的猜测,皆落空处,崇国公先行北伐再行禅让之礼,差不多已成定局。除了皇上在北伐之前病逝,不然没有第二种可能。曹家自以为据有峡江之险,董原以为尚有一搏之机,这次都撞到铁板上去了。涡阳、正阳二镇只要没有别的心思,想来以后的结局都不至于太差,崇国公毕竟还是要有两三表率来安天下人之心……” 岳周三指捏螺似的将铅丸举到灯细看,给灯光罩着,铅丸有着黯淡的金属光泽,浑圆如空中坠下的水滴,一枚重约一两许,堪比蹶张弩的箭簇,但无棱无锋。 “这是伏火弩的弹子?”岳周一路随行来也听得隐隐的雷鸣,对伏火弩只知其名、不见其形,见督爷拿来一枚铅子来,自然就想到伏火弩上去。 “这只是伏火弩的散子,”岳峙无奈的笑了笑,问岳周,“二十丈之战线,许你填以弓弩,敌骑集阵冲锋来,你要如何挡之……” 听得侄少爷考究自己的兵法,岳周答道:“用盾矛蹲坐守前线,使敌骑不能近,二十丈之战线,盾阵之后可填弓弩一百到一百五十张,除非敌骑用重甲冲锋,不然难接战也……” “这种散子,一架伏火弩一次能射二百粒,散子破甲之射杀力不下臂张弩,二十丈之战线,放置十架伏火弩,一次发弹射杀,堪比一千到一千五百张臂张强弩齐射,”岳峙说道,“你说曹家与董原是不是撞到铁板上去了?” 岳峙说得言之凿凿,但岳周没有亲眼目睹伏炎弩的威姿,一时间也难想象伏火弩发射散弹的情形。要不是岳峙素来持重,不喜浮言,岳周只能认为岳峙所言“二十丈战线上集聚一千到一千五百张强弩齐射”来形容伏火弩之威力,是浮夸之语。 “此乃军机要密,不要外泄,”岳冷秋额外吩咐岳周一声,又问岳峙,“倘若崇国公明年就决志北伐,你以为崇国公会如何打?” “伏火弩虽是神兵利器,但有移动不便之劣势,在河淮平原与燕胡骑兵决胜,不能尽然发挥优势,”岳峙蹙眉思虑道,“以侄儿所见,崇国公这两年来在海州大造声势,又派兵在高丽牙山登陆,已经吸引燕胡兵马往山东、河淮以及高丽汉阳郡一线堆聚,实际使燕胡在燕蓟、两辽腹地的驻兵持续减弱……” “强力撕开锁海防线,绕过山东防线,跳打津海、直捣燕京,一击毙命矣!”岳冷秋几乎叹着气,将他所推测出来的淮东军北伐战略轻轻的说出来。 岳峙也是这个猜测――浸淫兵事多年,岳冷秋与岳峙在兵法上的见解,在当世都要算是超一流的,在见识过伏火弩成建制列装威力之后,重新推演北伐战略,倒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在伏火弩出现之前,只有重型抛石弩能对坚固塞垒造成有效的破坏。 燕胡锁海防线两处最坚固的防塞皆是围岛而建,防塞之外根本就没有地方放置重型抛石弩;传统的攻城攻垒战术,在锁海防线前都将失效或效果大减。 旧式林政君级战船的甲板上给五组巨大而纵横交错的船桅分割开来,实际也没有能整片的甲板能放置重型抛石弩――使得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淮东军要拿下燕胡锁海防线中的庙山、隍城岛两处海中防垒,只能拿人命去填。 燕胡此时处于武备上升时,已经从荆襄会战的挫败中恢复过来,将卒士气可用,在锁海防线部署的都是能打血战的精锐战力;岳冷秋、岳峙此前都不敢想象淮东军要撕开燕胡的锁海防线,投填入多少人命才够。 不能撕开锁海防线,林缚要北伐,只能老老实实的先打山东,再从山东往燕蓟、河淮展开兵力。 见过伏火弩的威力之后,岳冷秋、岳峙才知道林缚这些年来纵容燕胡在登州与金州之间的渤海口修锁海防线,是何等的用心险恶? 一架二十四斤重炮在一千米处对城墙的打击力,不下于重型抛石弩。即使不用密集弩位的新式战船,靖海水师改造旧式战船,在每艘津海级战舰上前甲板上安装一架二十四斤甚至更重型的伏火弩。齐集十数艘战船在一千米到两千米的海面上,持续轰击敌军岛垒,锁海防线上的垒塞再坚固,只是被动挨打,没有反击之力,又能支持几天不陷落? 甚至降一级,用十二斤伏火弩,顶多轰击的时间延长两三倍而已。而伏火弩相比较传统、战械的超远射程,更是直接彻底变更水战的模式。 登州刀鱼寨是典型的水师防垒,战船在遭遇强敌时,可以避入刀鱼寨的内湖之中,利用坚固的城墙将强敌拦在水寨之外。一旦强敌撤退或在强攻水寨时有所犹豫,战船又可以出塞袭尾扰击或打突击战术。 只是,刀鱼寨的内湖纵深也不三四里,只要淮东新式战舰迫近刀鱼寨,不用破寨,战舰之上列装的重型伏火弩,都能直接攻击避入寨中内湖的敌船。 岳冷秋、岳峙实在想象不出来:当燕胡王公大臣们看到他们以举国之力修筑的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战舰编队的战弩面前同,是那么脆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该是怎样的沮丧跟绝望? 淮东力有能力撕开燕胡的锁海防线,而靖海水师即使不扩编,也有能力一次远程投送四到六万的马步军兵力,强大的水师战舰也能保证后勤补给不被切断。 在撕开燕胡锁海防线之后,岳冷秋、岳峙也实在想象不出来,林缚会不直接进袭津海,不直接进捣燕京,会不直接打击燕胡必救的要害之上,反而会老老实实去打燕胡的山东防线。 相比较骑兵兵团,伏火弩的最大缺陷就是机动性不足,打运动战不占有优势。 当淮东重兵军团在津海成功登陆,根本就不需要跟燕胡骑兵主力兵团打什么运动战,只要兵锋直指津海以西二百里外的燕京城,就能迫使燕胡骑兵主力兵团填到燕胡与津海之间,跟淮东重兵兵团打阵地战。 想到这里,岳冷秋要岳周将随行带来的箱箧打开,取出地图来,铺开来只看燕京到津海的蓟东南地区。在津海到燕京之间,涡水河、潮白河这两条河道是那么的刺眼,几乎就是要将燕京勒死的巨索…… 岳冷秋与岳峙对望一眼,暗道:除非他们立即派人将淮东伏火弩及新式战舰的详细资料送给燕胡人,燕胡人又能果断放弃燕京,将国都往西北内陆转移,迁到太原或大同一带,也许能躲过明年的亡国大劫……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4章 长淮新军 “我希望涡阳、正阳两镇,在明年三月之前,做好北伐的准备。”林缚袖着手,压在檀木长案,前倾着身子,跟岳冷秋商议北伐之事。 时下已经是十一月下旬,河淮冰天雪地,淮水今年没有封冻,但淮水以往的颍、汝、汴、泗诸水都冻了一个结实。 真正对以步卒为主的南方兵团来说,开春之后冰消雪融,借战船沿颍、汝、汴、泗诸水北上,才是最得当的战法。解冻之后的河流不仅极大方便后勤运输,而且河流是天然的壕堑,限制骑兵快速运动,为步阵提供侧翼防守,进入河道的战船更能为步阵的侧翼或后翼提供强有力的依仗,迫使敌骑不敢接近河道两岸。 要不是看到淮东军在明年三月之前,就会将伏火弩成建制列装营伍,岳冷秋、岳峙之前也是推断林缚组织北伐,淮东军主力会从徐州沿汴、泗两河北进。 而此时林缚要求涡阳、正阳两镇在三月之前做好北伐的动员工作及战械粮秣上的筹备,岳冷秋、岳峙晓得:涡阳、正阳两镇,在更大意义上是吸引、迷惑燕胡以及许昌及渝州注意力的棋子,使许昌及渝州草木皆兵的同时,还要进一步将燕胡在燕蓟腹地的驻兵吸引到河淮防线上去。 也许涡阳、正阳两镇兵马,最终的作用,就是配合在徐寿的淮阳军,在吸引燕胡山东、河南兵马的同时,震慑住董原使其不敢向南异动。 “陈塘驿一役,边军南崩,受先帝所托,巡军燕山,是我理军政之始,”岳冷秋暗暗的捏紧拳头,似乎费尽全身力气才下定决心,按桌转身看着林缚,说道,“恍惚十六秋如白马过隙,揽镜须发生霜,近时常感思竭难续,也时时忘事,年岁不饶人,怕是难挡崇国公之重托啊……” “哦……”林缚饶有兴致的看着岳冷秋,岳冷秋还不到六十岁,精神还旺得很,心想他不应该这时候拿摞挑子来跟自己谈条件,只是静坐着等岳冷秋将话说完。 “此来海州,路途也谈不上遥远,但坐在锦榻软垫之上,就感觉身子生锈似的,真是垂垂老矣,”岳冷秋眼观鼻、正襟端坐而道,“我这次过来见崇国公,有一桩心事便要想崇国公使他人督涡阳、正阳二镇兵马,许我告老还乡。此外涡阳、正阳二镇虽属河南军序列,但这两年来,与许昌也是貌合神离,中间多有龃龉。虽以多方调解,能勉强维持,但终究是强扭的瓜不甜,想请崇国公许涡阳、正阳单置一军、委将官以辖之,陶春、邓愈及岳峙也都愿解甲随我而去……” 林缚袖手正坐起来,看了看右翼而坐的高宗庭等人,没想到岳冷秋会在这时交出兵权,一时间也犹豫起来,不知道岳冷秋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岳冷秋与岳峙赶来海州相见,说明已经没有对抗之心,但要说他们就彻底放弃兵权,放弃滔天之权势,林缚也不相信,岳冷秋这么说,更可能是以退为进。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岳冷秋、岳峙没有对抗之意,新帝国也不缺三五个位子吝啬不给,也不缺三五杯羹不叫他们分食。 林缚沉吟片刻,说道:“涡阳、正阳独立一军,或许是个好主意,这事还要先知会董原一声;但即使是新置一军,也需要岳督这等娴知政事、通习军务的人把关,也不会出篓子。此外,陶春、邓愈、岳峙三人,皆值壮年,正是为国效力,竟然想要解甲养老,真是荒唐,枢密院是断然不许的……” “老臣实是年老体衰,不堪繁忙军务之重任,”岳冷秋俯腰揖拜,言辞恳切的说道,“岳峙一直都怨困于军中不能增长见识,也是感慨这些年来江淮在崇国公的引导之后,有诸多盛世之新气象,才决意要离开军中;至于陶春、邓愈二人,也是历经百战事,感慨良多,一时间有所心灰意冷,崇国公要用之,老臣当替崇国公劝他们一劝。只是能不能劝动,老臣实不敢打保票……” 岳峙站起来行礼,神态坚定的说道:“岳峙请崇国公成全……” 林缚与高宗庭对望一眼,岳冷秋如此坚持,看来倒不像是虚言试探――既然岳冷秋能投之以桃,林缚也不吝啬报之以礼,如何安排却是头痛事。 高宗庭说道:“涡阳、正阳置一军,可以陶春、邓愈为正副指挥使,军政粮秣之事,可委之陶邓二人,但还是需要岳督留在涡阳掌握大局;岳将军意在游历,东南水师缺一副指挥使,或许能请岳冷秋屈就?” 林缚点点头,问岳冷秋:“国难当头,北伐之功未竟,也只能如此勉强岳督与岳将军了……” 就算岳冷秋真心实意愿意放弃兵权,涡阳、正阳二镇兵马要负责盯住许昌,不使董原有所异动,还是需要岳冷秋留在涡阳坐镇。 至于岳峙,东南水师的副指挥使将职给他,也无关紧要。虽使他不再掌握兵权,但副指挥使在淮东的地位并不能算低。 岳冷秋其实也怕给林缚一脚踢到哪个旮旯里去,听林缚如此安排,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说道:“唯愿能为北伐伟业献微薄之力――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桩事要与崇国公提起来。” “岳督请言。”林缚说道。 “我与岳峙观海州武备感慨良多,即使另立新军,也未必能有凤离、淮阳诸军这般气象。我心想凤离、淮阳诸军有参谋部之设,但此设已非新军己力能及,想请崇国公派遣将官组建新军之参谋部……” “新军欲行新制,这是好事,”林缚点了点头,说道,“我考虑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人选推荐给岳督……”脑子里也是灵光一闪,接着说道,“长淮军在岳督治下也是战绩彪炳,后因诸多原因,使长淮军序列不再,我看涡阳、正阳二镇要置一军,不如还是以长淮军为番号?” “一切皆依崇国公所言,老臣无不遵从。”岳冷秋应道,但心里也是感慨良多。 岳冷秋统领过数支军队,不过最辉煌的时期还是以江淮总督冶长淮军时。而困徐州一役,也是长淮军与淮东军此消彼涨的关键一役,从那之后,他这个江淮总督就没能再压制得住过这头东海狐,回想往事,都已经快过去十年光阴了。 *************** 议了一天的事,将暮之时,林缚也是体乏力竭,使高宗庭、吴齐代表他宴请岳冷秋、岳峙以及随行过来的涡阳将校,他则与宋佳、刘妙贞返回行辕休息。 “这下子算是彻底解决掉一个麻烦,”宋佳笑盈盈的看着林缚,问道,“你以后打算什么处理长淮一系人马……” 岳冷秋的问题,在荆襄会战之后就不再成为问题,但能如此彻底的解决,林缚心情还是相当愉悦。 “近期,就调胡乔中从赣州调往涡阳,出任长淮军参谋军事,”林缚说道,“至于远期,我也不是凉薄之人,天下人也都盯着我,我想无非是坚持‘增新不除旧’这个原则,总不至于会太伤人心。” 宋佳点点头,又轻叹一口气,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共患难易、同富贵难。新朝确立之后,如何保证功臣名帅不害帝权?有史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数不胜数,这也是岳冷秋即使到最后一刻,仍恋栈权位不愿去的根本原因。 说到底,只有兵权抓在自己手里才算数,谁知道林缚此时和蔼,过两天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叫岳冷秋放下心防,在纵阳一役之后,林缚也是狠用了一番心思。 想董原在荆襄会战中于心有亏,根本就不可能对淮东放下心防。 林缚此时在枢密院,也是坚持“增新不除旧”的原则。 林缚将王成服、孙尚望、李书义、朱艾、长孙庚等人调入中枢,但林梦得、孙敬轩等人还是枢密院重臣,实际之地位并不受威胁。虽然权柄有所稀释,但并不严重,本身各方面的事务也多,在林缚之下,大家也都没有集权己方的心思跟妄念;等到林梦得、孙敬轩年老体弱告老虞养之时,王成服、孙尚望等人则递进接掌枢密院的大权,能形成平稳过渡。 对将要新设的长淮军一样,林缚可以不立即将其解散,不会将那些多的将领打发回家种田去,还将保留他们的将职权位,但会保证他们放弃割据的意图,前期无非是往长淮军里填入更多的参谋军事、指挥参军、军令官等辅职将官,以三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形成平稳的过渡,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搞得满手血腥。 “曹家及董原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宋佳问道。 “我敞开心杯,跟曹义渠,跟董原说:我会不计前嫌,也会保证你们享有富贵。甚至陈芝虎此时降我,我也愿意保他性命,但是,他们会相信我吗?”林缚咧嘴一笑,袖着手,暗感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就是信任,谁都想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不到山穷水尽之时,谁也不愿意妥协跟退让,想到这里,又说道,“他们不屈服,那把他们往西赶。北伐之后,燕胡失燕蓟、两辽之地,残部也会往西撤,让他们在西逃路上同流合污去。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有借口继续向西进军……” “总之是不要让我再领兵了。”刘妙贞笑道,她们也早知道林缚在收复关中,也没有打消停下向西北用兵的步伐。 虽说有穷兵黩武之嫌,但不继续用兵,军备就要缩减,军购市场也会随之缩减――至少在新学、新产业发展的初期,这都不能算是好事。 另外一个,林缚心目之中新帝国的西北疆域,北到柔然海、西到伊梨河,怎么可能是收复关中之后就停下用兵的步伐?当年在奢家身上所用的驱虎吞狼之计,这次还要再用一回。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5章 易帜立军 以往将军情司从枢密院分拆出来,成立军事参谋部,只涉及到淮东军内部的调整,河南诸镇以及曹氏所辖的蜀军,名义上还是受枢密院辖制―― 在岳冷秋返回涡阳之后,到十二月中旬,林缚正大签署枢密院令,将正阳、涡阳两镇从河南六镇军中分拆出来,独设长淮军,以陶春、邓愈分任正副指挥使;公函行文及军政事务皆从枢密院拨入军事参谋部管辖。 岳冷秋以枢密副、右都御史,监长淮、河南军事兼督粮秣;与此同时,岳峙调离涡阳镇,出任东南水师副指挥使。 林缚另从江宁初高等陆军指挥学堂调入结业将官二百余人,随胡乔中赴涡阳,筹建长淮军参谋体系,胡乔中同时担任长淮军参谋军事。 *************** 一石激起千层浪,公府治政后,江宁军政事务都不再需要得政事堂及内廷批淮便得行,但像设立长淮军这般重大的军政事务,通常还是需要及时通报政事堂、内廷知晓的。 太后梁氏看到张晏、沈戎拿出来的行文,直接喷出一口血来伸脚蹬晕过去。 苗硕慌乱着派人去请太医,又派人去梅庵园请阳信公主过来。 自闹出赐婚闹剧之后,元嫣就搬出万寿宫,独自住在宫城后面的庵园里。闻听太后咳血昏厥过去,元嫣有心不理此事,又于心不忍,犹豫再三,终是带着侍女赶来万寿宫看太后的身体如何。 还没走进内殿,就听着太后梁氏苍老而绝望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衰家对不住元氏十三代先祖列宗,江宁形势已无法挽留,你们还是去劝皇上想开些,你们都不要围在衰家这个将死人榻前……” 海陵王元鉴海脸沮如丧,失魂落魄的走进来,差点撞到元嫣。 “叔叔。”元嫣行礼道。 元鉴海也无回应,木木的看了元嫣一眼,径直往内殿走去,带着哭腔的哀嚎出来:“老祖宗啊,那竖子是等不及要下手篡位了,元氏子弟大祸临头了啊……” 在元鉴海、沈戎、张晏等人看来,曹氏给隔绝在蜀地,董原在许昌也自保无暇,岳冷秋的公开投附,无疑是代表林缚不再掩饰他篡位称帝的意图,篡位之事随时都会发生。 元嫣迟疑的站在中殿里,看着空旷而冷寂的殿堂,一时间也有诸多的迷茫:这天下以后真就要改朝换代了吗?他真的会大开杀戒诛除元氏宗族吗?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既然生不能同裘,死在他的刀下也是了却宿缘吧! 想到这里,元嫣便转身离万寿宫,直觉得这宫廷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直想到九年前那寒冷的早晨,大战之后,林缚酣睡城头,而她躲在一旁好奇的观望,心里充塞着少女应有的美好激动与好奇的心情――只是这一切似乎也都不存在了。 刘直站在万寿宫门外,只是静静的看着冷寞而寂静离去的阳信公主。 说实话,林缚究竟会怎么处置元氏宗族、会怎么处置阳信公主,枢密院诸大臣也不是很肯定。 **************** “这本是荆襄会战之后就确定的事,若不是如此,林缚焉会使池州军北上,焉会用岳冷秋督河南粮秣、掌握涡阳、正阳二镇?”元归政说道,“岳冷秋率涡阳、正阳二镇易帜,无疑是配合林缚篡位而造势,以此震慑其他反对者……” 许昌衙署里,董原、刘庭州、元归政等人正襟危坐。 正阳、涡阳二镇易帜立长淮军,胡乔中率数百淮东军出身将官进入长淮军建立参谋体系,岳峙又调往淮东军的核心战力之一东南水师出任副指挥使,这是明明确确的表明岳冷秋、岳峙、陶春、邓愈一系人马正式与淮东合流。 虽说这事给许昌的震动尤其的大;但元归政、刘庭州等人皆以为这是林缚在加快篡位的步伐。 董原蹙紧眉头,紧决而缓慢的摇头说道:“岳冷秋不是那种轻易会将自己完全交出去的人,难道岳峙出任东南水师副指挥使,给岳冷秋的保证,能强过将涡阳、正阳二镇兵马抓在自己手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一定是出了什么关键性的变故,才能叫岳冷秋下此决心!” 元归政与刘庭州面面相觑,他二人对董原的话不以为意,甚至以为董原有些疑神疑鬼。他二人坚持认为岳冷秋与左承幕、胡文穆一样,早就暗中投靠淮东,此时率正阳、涡阳二镇易帜,不是林缚为篡位而加快落子罢了。 董原百思不得其解,缓言道:“许是要往海州派一些眼线……” 元归政与刘庭州同样不解: 不要看海州已经是有好几万住户的大城,但作为北方军团的后勤支持基地,整座城池还是军控状态,城池之外又给军控屯区包围。 看中军购市场的工场主、海贸商人们,都必须要向枢密院申请,经军部审核,才得以进入海州设立工场,纳入北方军团的军购体系之中,都要接受反间培训,雇工之严格不亚于征募兵卒入营伍。 江宁、崇州要开放得多,搜集情报相对容易,但向海州派眼线进行渗透,则十分的困难。董原一直小心翼翼,就怕有什么把柄落到林缚手里,这时候向海州派遣眼线,一旦眼线给淮东抓获,那几乎会将许昌的退路完全堵死。 元归政、刘庭州对董原铁心认为海州藏着旁人不知的秘密,还是十分的疑惑,不过也不会反对。许昌派去的眼线真要是不幸给淮东抓获,那董原除了举起匡复帝室的旗帜反抗淮东之外,也就没有其他退路可走了。 ******************* 登州城,乃青登陆地防线及锁海防线的衔接点,不仅是登州水师的驻地,出任登州将军,兼督青、莱、胶、登诸军及登州水师的那赫雄祁,也将驻辕设于登州城内,同时,负责搜索江淮情报事务的西寺监也设于登州城内。 在登州将军的行辕里,西寺监总管督事佟化成,神情凝重的端起一盏茶,盯着水汽氤氲的茶盅,想了想,又侧头跟那赫雄祁说道:“这三个月来,南面密探冒死截获的四封淮东机密行文里,皆提到‘伏火弩’、‘三级’、‘四级战舰’等字样;岳冷秋在去海州后,回涡阳就立即易帜……这种种现象,要是单纯理解来林缚有意加快篡位称帝的步伐,似有不妥。” 苏庭瞻站在那赫雄祁的右侧,见那赫雄祁有如枯树的脸皮子绷紧着。 虽说那赫雄祁早期也惨败于还是江东左军时间的淮东军之手,但说到对淮东的了解及警惕,北燕已罕有其他将臣能及得上那赫雄祁了。 虽说在天命帝的坚持下,在河淮防线上任用的将帅,如叶济多镝、叶济多镝、周知众、袁庭立、那赫雄祁等人,都是能淮东有较清醒认识的,但在燕京,大多数王公大臣,对淮东的警觉心还是不够。 入冬以来,眼看着从荆襄大败里恢复元气,武备相比较荆襄会战之前,还有所上升,燕京的诸多王公大臣就有些按捺不住,嚷嚷着要组织南进之攻势。 他们将荆襄受挫的责任,完全推到叶济罗荣指挥不当、察敌不明而受敌计诱的头上,不承认或者就不愿意承认,在淮东掌握之下的南朝,实际已经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在战略是采取进攻之势态,还是防御之势态,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要采取进攻之势态,就要将主要兵力往济宁、即墨等更外围的防垒推进,虽然能给南朝兵马造成极大压力的同时,也会使己方的防御弹性减弱。 一旦判断失误,而南朝兵马又有决战之心,在济宁、即墨等外围防线,一次重大的挫败,就可能导致整个防线的崩溃。 那赫雄祁看苏庭瞻,问道:“苏将军,你如何看岳冷秋易帜之事?” 苏庭瞻虽然知道决定权不在他身上,但那赫雄祁这么问自己,还使他感到压力极大。 苏庭瞻也知道燕京的王公大臣普遍以为岳冷秋易帜,是林缚为篡位称帝走出的关键一步――要真是如此,那北燕在河南、山东防线上的驻兵就应该采取更积极的势态,尽可能往南推进,至少也要保证曹义渠有在渝州另立新帝、董原在许昌对抗淮东的勇气。 但是,跟淮东打了这么年的交道,苏庭瞻更认为岳冷秋易帜,更有可能是林缚组织北伐的前骤――苏庭瞻思虑良久,说道:“庭瞻以为佟督事所言有道理,对当前形势不能估计太乐观,”说到这里,苏庭瞻话锋变得更尖锐,“我以为朝廷当前不应该满心期待从林缚的篡位自立之中能争取什么好处,而是要立即动员、筹措以应对南朝即将到来的北伐攻势……” “苏将军也认为这是淮东军要北伐的前骤啊!”那赫雄祁长吁一口气,转而跟佟化成说道,“多镝亲王那边,我直接写信过去,佟督事,你还是直接回燕京向皇上详细禀报这种种异状……”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6章 太行山奇兵 年初前后,晋鲁之交的太行山南麓山脉,大雪封山。 一队由十数匹骡马、二十余名葛衣汉子组成的商队,大雪天气,艰难的在太行大山间行进。这是晋南、鲁北之交寻常能见的商旅骡马队,主要是瘦骨嶙峋的骡子,仅有为首的两名骑着马,随身都有防山贼路盗的朴刀。 汉子们多显得精瘦,布巾包头,迎着刀子割似的寒风,脸露出来,有着风吹日晒的苍桑,完全是晋南、晋中一带山区汉子的模样。 商路在人迹罕至的大山之间也不知道艰难的行了多久,天色将暮,忽而传来几声尖锐的哨鸣声,听着像是大鸟啸鸣;为首的汉子抬头望去,远山雪树相映,看不见鸟兽的影子,回头从身边之人手里接过望镜,往啸鸣声处望去,在暮色将至的峰崖上悬挂着一支点燃的火把。要不是望镜,隔这么远,绝难看清楚。 “这里应该是燕子峪?”为首的汉子问身边的人。 淮东所制的地图,还无法精细的将太行大山里每一个山沟、山谷都标识出来,认路还是要靠晋南山区出身的向导――实际上,淮东军虽然有很多晋南山区出身的人,但离开家乡好些年,能在这大山之间不走失方向,也是少之又少。 约定是在燕子峪接头,只是鹤壁的接应点给敌人破坏,部署在鹤壁的眼线都给敌人抓获,所行在接应点给破坏前,情报传递出来,使吴敬泽等人得以避开敌人在鹤壁设下的陷阱。 吴敬泽等人只能冒险绕过鹤壁城直接进入太行山,但没有向导,在太行山南麓大山之间转好几天,还是没有办法准确的摸到燕子峪。 就在诸人断不定方位之时,从侧翼的深谷子传来人马踩踏的动静;商队立即警惕的将为首的吴敬泽保护在当中,吴敬泽反而放松下来:不要看燕胡控制北地已经有七八年间,但其势力还没有渗透到太行山深处来,即使他们的行踪泄露,搜捕的敌军要后追,要么前截,不可能从冷僻的深谷子里串出人马来。 片刻之后,从深谷子走出百余人马来,为首者看到吴敬泽,欣喜的说道:“果断是敬泽将军你们。鹤壁那边的点给胡狗子敲掉了,从济南到太行山的联络就断了,就没有办法确认敬泽将军你们具体进山的时间,魏头只能派远哨子到山边缘等候,但远哨又不能确认是你们,不敢贸然接触,一路过来还安宁……” “一路还算顺当,”吴敬泽看到为首是军情司先期派来太行山联络的罗守山,这些天穿越敌境的紧张跟疲惫一扫而尽,问道,“中龙将军人在哪里?”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好些天,有些事要立即见到魏中龙商议,就担心魏中龙及他的部队离燕子峪太远。太行山里转移十分困难,可能就隔着二百里地,要转移过来,说不定一两个月都是不能成功,三月要做好北伐的准备,时间非常的紧。 “魏头就在后面,”罗守山说道,“等了这些天不见你们进来,魏头急着想带兵出山去接你们……” 说话间,就听见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是魏中龙不是谁? “敬泽一路辛苦了,”魏中龙跳下马来,与大步迎上来的吴敬泽握住手,“得信说你要过来,就盼着你能早些时间过来,这几日可把我愁死了……” “魏叔叔。”吴敬泽身边一名青年走过来唤道。 魏中龙侧头看去,看着青年脸形像故人,迟疑的问道:“你是行文还是行武?” “魏叔叔,我是行武。” “哈哈,周同那家伙,怎么舍得你跑到太行山来?”魏中龙看到故人之子,欣喜的一巴掌拍在周同次子周行武的身上,见他身子纹丝不动,说道,“好小子,身子刚结实啊。” “我爹爹说,男儿当多磨砺才能成器,”周行武说道,“大哥从高等陆军指挥学堂结业后,也给我爹赶去南洋……” “周同那家伙,当初把你们兄弟俩当成宝贝疙瘩,这时候又一脚踢到天南海北。”魏中龙哈哈大笑,与吴敬泽说道,“燕南相聚时,你我都值青壮之年,龙精虎猛,谁能想到十年时光短短的就这么过去,该是轮到行文、行武他们龙精虎猛了……”又与吴敬泽解释身后诸将。 燕南战事时,魏中龙、周同、杨一航、马一功、吴天,以马一功年岁最长,也不过四十一岁,其他四人都只有三十多岁,转眼十年时光过去,诸人子嗣都成年、披甲上阵了,难免叫人感慨。 燕南战事结束后,杨一航、马一功、吴天等人留在津海,组建津海军,周同放弃将职,随林缚南下,魏中龙则不忿燕京对晋中军的处置,直接弃将职离去,入太行山拉起人马做起胡子来。 在北地失陷后,晋中、燕蓟的抵抗势力一时间不及南撤的,都退入太行山据险以守,坚持抵抗,与魏中龙一起的,共有十三家。七八年来,燕胡都不断加强对太行山抵抗势力的围巢,十三家势力不幸给消灭的就有四家,其余九家也经过联合、合并,形成五股同盟势力,分布在千余里太行山的南北中诸段深山里,坚持抵抗。 淮东虽然很早就联络魏中龙,但永兴初年,淮东经历的战事不断,资源也十分紧缺。而长淮军、青州军以及梁家兵马相继溃败南撤,使得太行山给彻底隔绝在燕胡控制的北地腹心处,要联络、支援十分的困难。 一直到永兴四年江宁会战之后,那时虽说奢家还除、江西未下、荆襄还一片混乱,但整个大局的脉络已能够看清楚,北伐也不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林缚在那时才命令吴齐建立敌后情报网,派更多的人与魏中龙联络,通过各种渠道,主要将金银等硬通货资源运往太行山中,帮助魏中龙像根刺一样,扎在北地的胸口上,叫燕胡舒服不得。 魏中龙当年愤然离去,是对朝廷不满,但对林缚还心服口服的。吴天虽然在津海守城战中牺牲,但身后殊荣不减,子嗣入淮东也受到很好的照顾,而周同、马一功、杨一航等与魏中龙同出晋中将门的晋江军系将领,无一不是淮东军的核心将领,魏中龙自然并不抵触融入淮东军。 这些年来,魏中龙所部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将领,都是淮东直接派遣,也派出不少将领到淮东受训再回来任职;大规模的往太行山输送物资很困难,除了将金银等硬通货运入太行山中,林缚更是指令军情司派遣大量的工匠通过燕胡封锁线进入太行山中,帮助魏中龙所部就地小规模的开矿炼铁、打造兵甲,提高战力。 吴敬泽这次过来,是受命过来,正式协助魏中龙将所部改编为受军部直辖的太行山独立镇师,魏中龙出任制军,吴敬泽将担任副制军兼参谋军事。 当初在燕南时,吴敬泽与魏中龙有过短暂的并肩作战的经历,故而也不生分,听着魏中龙感慨岁月易逝,也是心生感慨。 吴敬泽从军的时间更久一些,他的长子也是牺牲于战场之上,但袁州战事之后,他虽然就职地方,担任袁州司寇参军及通判等职,虽然能安稳的享受富贵,但思来想去,吴敬泽还是觉得自己适合营伍、适合战场,在袁州任职期间就多次上书请求返回营伍,林缚才会调他通过敌境,潜来太行山。 吴敬泽等人脱去伪装,随魏中龙、罗守山等人摸着险辟的山道,进入独立镇师前部兵马驻守的飞马峪休息,独立镇师的主驻地,在太行山更深处。 “这下子是应该下决心打大仗了,”到飞马峪,魏中龙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拉住吴敬泽问道,“主公他计划怎么打、计划何时打?” “军部是要求太行山独立镇师主力,在三月份就全部转移到蓟西南山区静待战机。”吴敬泽说道,“到底何时打,是轻轻的打,还是狠狠的打,这个还要看南边准备情况……” “好一个窝心拳!”魏中龙兴奋的拍着大腿,他也是对兵略极为熟悉,听吴敬泽带来的军令是要他部往北转移,转移到可以西南角威胁燕京城的方位上,自然能想到北伐核心战略是直捣燕京,而不是从突破山东防线开始,往两翼展开,“就应该他娘的一次打他一个狠的!”紧接着,魏中龙又迟疑起来,问道,“胡狗子这些年来,在登州、辽东尖下了不少的苦工夫,修了不少岛垒,号称锁海如城,海口子那里固如雷池,靖海水师有把握将那海口撕开……” “山里的断灰铁炼得怎么样?”吴敬泽问道,“硝石、硫磺备下多少?” “断面灰铁炼出七八千斤,硝石、硫磺好不容易千把斤左右,”魏中龙说道,“不过造床弩、蝎子弩,用不着这么好的铁料……” “其他战械用不着这么好的铁料,但断面灰是用来造伏火弩的。”吴敬泽笑道。 “伏火弩,”魏中龙听得眼睛发亮,说道,“听罗守山把伏火弩说得神乎其神,一弩下去,能把山轰开。要是果真如此厉害,那撕开海口子就容易多了。” 魏中龙所部在太行山坚持抵抗,但太行山里物资十分匮乏,他们能得到淮东大量的金银补足,可以跟山外的乡族势力交换物资,盐粮勉强不缺,铁马等物资就缺得厉害。虽说有一个镇师编制兵力,但整体战力还远远比不上淮东军当前的精锐镇师。 “倒没有这么厉害,听他胡吹,”吴敬泽笑道,“实心弹的话,也就比得上中型抛石弩吧,但能装车轮,用骡马拖了就能走,停下来就能打,部署在阵前、阵后、阵中都能随意,十分方便。另外,崇州新造的战舰,一艘船能配备伏火弩一百单八架……” “乖乖,”魏中龙兴奋了要叫起来,说道,“这还不叫厉害,胡狗子打南阳,可用到一百架抛石弩;如今淮东一艘战舰就抵胡狗子打南阳时的全部战械,还不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叫?” 魏中龙自小学的就是正统兵法,自然知道在攻城里动用一百架抛石弩是何等的威力。淮东一艘战舰就相当装备一百单八架中型抛石弩,想想也叫人兴奋。 “从鹤壁往南,封锁十分的严密,人能过来就算谢天谢地了,铁料、焰石还有硫磺等物运不过来,只能让你们就地准备,”吴敬泽说道,“不过有了断面灰,造伏火弩就容易了。苦膏这边不能造,但胡狗子死活也猜不到苦膏是伏火丹的主药,还以为是染料。我们这次就带了三千斤苦膏来,以后陆陆续续还能偷运一些进来,但其他都要你们这边准备。” 苦膏是伏火丹最关键的一味主料,是焦煤油的提炼物,倒不是太行山里不能造。不过在加强太行山独立镇师战力的同时,林缚也担心火药及火炮技术太早传播出去,故而还是使苦膏还是由淮东直接偷运进去。 苦膏在给发现燃爆性之前,本身就是作为青蓝染料的原料来使用,跟传统的蓝染很相似,非淮东匠师不能分辨,故而吴敬泽他们冒充染料商人进晋中,就丝毫没有给觉察。 吴敬泽听得山中已经备下七八千斤优质的断面灰铁,知道要造重型伏火弩不可能,但四斤轻型伏火弩能造二十架来,四斤战弩也是最容易造的――四斤战弩即使发射散弹,也能抵得上四五十张强弩,技术成熟后,造二十架轻型伏火弩,要比造八百一千张强弩容易、省事。而且四斤轻型伏火弩,不比十二斤、二十四斤重弩那么笨重,最适合随机动性不足的魏中龙所部在蓟西地区野战。 太行山独立镇师战力偏弱,而且燕胡对太行山里的抵抗势力不是没有防备,要想太行山独立镇师,在北伐战略发挥大作用,必须要出乎燕胡人意料的加强其战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7章 京畿密斗 元宵节,天命帝与民同庆,使得燕京城热闹过一阵子,过后燕京城的夜晚又陷入宵禁的冷寂之中。 这已经是进入燕京失陷的第八个年头,叶济尔在燕京城称帝也有八年,虽说当时给困在燕京城里的官员大多数选择投附,但燕京城的人心还远难谈得上归附。 荆襄会战以后,燕京城里的抗胡运动更是风起云涌,大有从幕后走到台前的趋势,也搞了几次刺杀,叫燕京城风声鹤唳―― 九城兵马司也捣毁城里几处抵抗势力的秘密据点,但都与淮东的情报线没有干涉――掰开脚趾头想想,谁都能想到淮东在燕京有着极深的眼线潜伏,但挖不出来,只能用宵禁这种野蛮军事手段,压制淮东潜伏人员能在燕京城所起到的作用。 荆襄会战的结果,对人心的震动是极大的。虽说燕胡的王臣大公还有着强烈的自信,但对燕京城里的汉民以及那些本身就不怎么甘心投附胡虏的汉臣来说,都认为王师北伐之日可期――这就使用燕胡的密间、暗探往江宁渗透难,而淮东的密间、暗探往燕京渗透、潜伏易。 唯一遗憾的,在燕京城地下抵抗势力里,有许多人奉元氏为正统,对淮东有强烈的抵触情绪,使得淮东在燕京城里的潜伏网,并不能完全掌握地下抵抗势力。诸多抵抗势力,各自为阵,不奉号令、擅自,常导致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也使得淮东在燕京的潜伏人员开展工作反而变得更困难。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也是年前一桩刺杀平原知府案、刺杀失败、刺杀人员被捕受不住刑,导致军部军情司在鹤壁的秘密情报站泄露,在北伐前期一次损失了近二十名潜伏情报人员,从济南到平原一直到沧州、津海的秘密据点都被迫全部转移,一直到元宵节都没能恢复通信线,损失极大。 专司缉捕拿盗的北燕九城兵马司并不知道他们对鹤壁情报站的破坏,会对淮东军情司在北地的情报工作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在元宵节过后,他们还是照着既然的方案,入夜后对燕京城进行严格的宵禁。偶尔有夜病救医的人走动,也会给巡城兵马截住,完全不顾其家人急病求医,而是蛮横的带回兵马司严刑盘问。 对于一座有着数十万丁口的城池,这样的惨剧每夜都有发生。 燕京城门九处,入夜后仅有西城泰阳门供柴水车进出,其他八门皆关闭,非极特殊的情况不得开启。 星月当空,专司南朝情报事务的西寺监督事佟化成在数十骑的护卫下,驰到升泰门下,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楼前昏暗的风灯,想起江宁城已经开始推行用琉璃灯作街灯,也就尤其能感受到南北两边的差距。 佟化成是辽东汉民,虽说还是汉人相貌,但得赐佟姓,入了东胡贵籍,他从骨子里已经将自己视为胡人――与其他执掌刺探事的大臣不同,佟化成曾两度乔装打扮,在江宁、崇州等地潜伏了好几个月了解南朝,实是北燕对南朝、对淮东了解最深入的官员之一。 也正是如此,叶济尔才在南朝刺探事务上,如此依重他。 佟化成本要在年后就应该回到燕京,跟天命帝当面禀告南朝在徐寿、沂海的形势异常,但适逢鹤壁方面捣毁淮东军情司的一处潜伏据点,活捉到淮东十六名潜伏人员。佟化成临时赶往鹤壁,亲自抓刑讯事,耽搁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虽说淮东在北地的军报据点迅速进行了转移,但佟化成鹤壁之行还是很大的收获,离开鹤壁后就打马赶回燕京。 从升泰门进城,佟成化直接赶到西寺监在燕京城里的衙署,部属问他:“佟大人是回府休息,还是在后面的小房凑合一夜?” “皇上要我回京后立即回禀行程,”佟化成对部属,说道,“你随我去宫里,要是皇上歇息了,我们再休息不迟……” 佟化成带着部属刚出衙署,叶济尔派来召见的侍臣紧脚赶来:“佟大人,皇上知道你回京了,特召你过去……” 紧赶到叶济尔的寝陵,佟化成进殿叩头,看到除了河南督抚范文澜外,成济郡王叶济罗荣竟然也在宫里,赶紧也给他行礼:“大王爷与范大人何时回京了?” “本是要去鹤壁跟你汇合,晋中临时发生一桩事,我与文澜从晋中借道归京,没想到比你小子还要早两天。”叶济罗荣坐在叶济尔身旁,回应佟化成的话。 范文澜本是叶济尔最为依重的辽东汉臣之一;由于前些年战略重心都在西线,叶济尔才将范文澜派去给叶济罗荣当助手,负责西线的粮秣及经营河中府之事。 荆襄惨败,叶济尔也不得不把范文澜留在河中府,稳定河淮西线防务。如今董原心怀异心,与淮东尿不到一壶里去,实际也极大减轻了北燕在西线的军事压力。叶济罗荣还要担当荆襄惨败的责任,叶济尔不能立即将调他回来别行重用,暂时召他回来问策,之后还是要派他去河中府坐镇,主持河淮西线的防务,但范文澜会留在京中。 叶济尔身体越来越差,张协又是老狐狸,其他王公大臣也没有特别给力的人物,只能将范文澜从河淮召回来依为助手。 佟化成知道范文澜会调回燕京,只是没有想到天命帝会将大亲王也召来燕京问策,可见天命帝心目里也视当前的局势到了千钧一发之时。 “你快起身,”叶济尔要佟化成起身来,让侍臣给佟化成搬来小榻子赐座,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去鹤壁有什么收获……” “淮东在鹤城的军情主事在抓捕反抗而死,没能抓住这个关键人物,能掏出来的情报就不大完整,”佟成化正襟危坐,细禀鹤壁之行的成果,说道,“但还是掏出一些西寺监以前没掌握的情况。一是淮东有大人物近期从山东穿过,潜入太行山。具体人物不知,但级别不会低于旅帅。奴臣赶到鹤壁时,错过围捕的时机,十分可惜。除了这个未知名的大人物外,淮东在过去半年时间里,经鹤壁转入太行山的人员多达百人。奴臣估计,加上其他线,淮东在过去半年里,派往太行山的人员可能要超过二百人……” “这么密集啊!”叶济尔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恼恨的拍着长案,脸带怒气吩咐身旁的侍臣道,“拟旨,着叶济多镝将鹤壁、平原两府的官员革职查办,立即切断河水下游的通道,所有商旅过境,一律严加盘律,不能再叫南朝有人再从山东、河南过境……” 叶济罗荣的神情也陡然凝重起来。 此前种种迹象,包括岳冷秋率正阳、涡阳两镇兵马易帜在内,燕京诸王臣大公都倾向认为林缚是为篡位称帝做准备,但这半年时间来,南朝如此密集的往太行山里派遣潜伏人员,这又说明南朝是在为北伐积极准备。 太行山纵横千里,西与晋山相连,北与燕山相接,地形错综复杂,抵抗势力此起彼伏,一起是晋蓟的心腹之患,要想剿灭却很困难。特别是荆襄会战之后,使晋蓟的普通民众都蠢蠢欲动起来,不仅暗中与抵抗势力交换物资,还时时协助通风报信,使进剿始终难以展开跟深入到太行山深处去。 燕京眼下只能大体知道太行山里的抵抗势力规模,从早年的十三家变成今日的五军联盟,总兵力大约在两万人左右。 虽说这些抵抗势力的装备很差,武力谈不上多强,多年来只是借着太行山险峻而深广的地形顽抗,但出山作战的能力不强。但是太行山西接晋中、东接燕蓟、南接河南,还与山东的平原、鹤壁两府相邻。 一旦南朝组织大军从河淮、山东正面往北冲击北燕的河南、山东防线,这些抵抗势力联合起来出太行山,打击河南、山东防线的侧后,破坏粮食,问题将相当的棘手。 “都说东海狐善用疑计,”范文澜皱紧眉头,说道,“荆襄一战过于仓促,此时感触尤深啊……” 佟化成能明白范文澜话里的深意。 他们之前认为林缚会先行篡位称帝之事,故而要在河南、山东防线做出积极的攻击势态;倒不是说会真对淮东军在徐泗及沂海的防线用兵,而是要给守许昌的董原以对抗淮东的勇气。 北燕的兵马不压上去,董原在许昌稍有反抗淮东之心,就会面临从北面南阳、正阳以及西面涡阳而来的夹击。许昌的根基太差,林缚真调十万精锐击之,很难想象董原在许昌能撑一个月。而一旦北燕的兵马压上去,董原即使不服林缚篡位称帝,林缚也不敢轻易对许昌用兵。 林缚若篡位称帝,北燕一定要拉拢董原,支持他拥立曹家在渝州另立的新帝。 看着这半年来,淮东往太行山派遣两三百名潜伏人员,看情形淮东是要先行北伐,但同样很可能是淮东故布疑阵,迷惑这边的视线。 一旦认定淮东会先行北伐,特别是其千方百计的加强对太行军抵抗兵马的控制,燕北非但不能将兵力压到外围防线上去,还要在与太行山相接的鲁北、晋南地区保留相当雄厚的兵力,才能保证外围防线抵抗淮东北伐大军时,山东、河南防线的屁股不给太行山抵抗兵马捅爆掉…… 叶济尔棘手的叹道:“化成带来的情报很重要,但这个情报若是淮东故意放出的疑计,而我们信以为真,将在山东、河南防区的兵力都是侧重部署在内侧,实际就等同于叫淮东二三百个潜伏人员稳住十万兵马啊!” 北燕部署在山东、河南防线上的兵力已经高达二十六万之众,但眼下主要侧重在内线,特别是骑兵兵团,都集中在晋南、鲁北地区。 要是这些兵马不往南压去,不给董原强有力的支撑,林缚一旦篡位称帝,董原很可能没有胆量直接举起拥护元氏帝室的大旗反对林缚称帝――许昌的根基太弱,岳冷秋又旗帜鲜明的投附淮东,许昌有什么异动,在涡阳、正阳的长淮军极可能会凶猛的扑上来猛咬一口;董原要反抗林缚,至少要能顶住第一波攻势。 董原在许昌的兵马并非铁板一块,林缚篡位称帝,董原立即举起拥元反林的大旗,就可以借这个将麾下兵马都绑在一条战船。而董原不能立即举起拥元反林的大旗,以后就会失去大义名份,只能尴尬的给夹在中间,林缚接下来有足够多的手段分化许昌兵马,以达到彻底消弱、消灭董原的目的。 “岳冷秋选择这时易帜公开投附淮东,就跟一把刀似的抵在许昌的腰上,”叶济罗荣说道,“山东那边的兵力部署可以不同,但在涡阳的正面,应要派两到三万精锐压上去,将新编长淮军压下去,才能给许昌以支撑。” “往涡阳正面增派两到三万兵马,那晋南的兵力就会空虚,”叶济尔直觉得头胀痛得很厉害,已经严重影响到他思考,问叶济罗荣、范文澜,“是不是能从燕京、津海抽两万兵马补上去?倘若事情没有像我们预料的发展,也要加强对太行山匪寇的进剿,不能叫这个肘腋之患日后有害大局的可能。” 佟化成专司刺探军情,对大略之事不敢随便插口,听着天命帝与大亲王及范文澜商议着决定从燕蓟腹地再调两万兵马到南线,以备不时之需,又禀道:“在截获的情报里,近数月来,多出现伏火弩、三级战舰、四级战舰等字楼,奴臣以为不能不细察……”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8章 北燕有新学 “伏火弩?”叶济尔俯身看向佟化成,问道,“你以为淮东新造的这个战械是何物?” 在佟化成以往递往燕京的情报里,有提到伏火弩,叶济尔身处病榻之上每天还要处理大量的公务,没有特意的去琢磨佟化成在以往诸多专折里提及的伏火弩到底是何物,只是批示西寺监加紧情报渗透。 这时又听佟化成郑重其事的提起,叶济尔也强打起精神来,问佟化成有没有关于伏火弩更详细的情报。 “神鬼之说怎么能信?”叶济罗荣蹙着眉头,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或许是淮东军情司所行的诡计?再外,淮东军械监机构庞大,船政、工造、机造诸司,也与之盘根错节,有三五新式词汇冒出来,也很正常。西寺监是哪里截下来的密函?” 此前有关伏火弩的消息,西寺监只是近期才专折密报燕京,叶济罗荣与范文澜在洛阳倒也不曾闻听过。 “潜入南朝的暗密冒死所截下的几封密函,皆是淮东军镇师往旅营传达的行文……”佟化成回道。 叶济罗荣本不以为意,但听佟化成这么说,神情凝重起来。 由于驻兵并非集中一地,故而淮东军镇师往旅营传达的行文依旧存在截获的可能。 要是“伏火弩”出现在镇师发往旅营的行文之中,就算这种新式战械没有到大规模列装的地步,也是到了淮东军旅营一级将领对之应该有普遍了解跟认识的地步。 “陈朝所禁丹术,有伏火之谓,”范文澜学识广博,他第一次听到“伏火弩”的提法,疑惑的问道,“而南朝推行新学,将工造、丹术等杂学并入格物之学,伏火弩或许是与丹术有关?” “确如范大人所言,”佟化成说道,“就眼下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伏火弩确如陈朝所禁丹术有很大的牵连。在三年前搜集的情报里,有伏火硫磺丹一说,当时西寺监以为这是淮东所用的某种密文,试图破解,但只出现过一次,也无从破解,也是奴臣近来翻阅以前的资料,偶然间联系起来……” 通过不同眼线,通过不同渠道,从江淮搜集来的情报千头万绪、支离破碎,要处理这些情报,进行汇总成有用的信息,是一桩难度极大的工作――伏火硫磺丹或许出于某个淮东匠师的无意嘴漏,只是孤例出现,没有什么规律可寻,自然没有办法摸出什么头绪来。 只是西寺监搜集的情况证实了两点,伏火弩可能在三年之前,淮东就秘密研制;伏火弩到这时,即使没有大规模大装淮东军,已经到旅营一级将领都应普遍知晓的程度。 寝殿里诸人,神情皆凝重起来。 “是不是将吴曼成吴大人召来相询?”范文澜虽是博学广识,但对杂学匠术涉猎并不深。当然,像南朝崇学馆有姜岳、葛司虞、宋石宪等宗师级人物,北燕亦有将作大匠吴曼成。 兵家重术,可以追溯到先秦的墨子《非攻》篇。 东胡诸部早年只是渔猎部族,要拿出大量的毛皮、马匹、珠玉等物,才换到少量的盐铁物资,刀甲弓械更奇缺无比,北燕高祖是靠着十六副甲艰难起兵,故而在走出乌伦山之后,极重视匠工之事。 这一政策发展到叶济尔手里,已经达到“无论汉胡、工匠有一技之长、皆可隶为官吏”;说到重视匠术杂学,以武立族、立国的燕胡,实际有着比淮东更久远的传统。 不管再怎么重视,战械之革新,都是相当缓慢的;由战械而涉及到的战术革新,更是滞后――北燕专司械甲、工造事务的将作大匠司,主要工作,还是制造更精良的甲械上,唯有林缚一手发展起来的淮东军是个异胎。 在淮东军之前,大陆势力之间的制霸,还主要集中在陆上;即使东海寇势力崛起之后,登州、明州等地发展水军,也是以陆地防御为主。唯有从淮东军始,大造海船,大规模发展水师,将战场从陆地发展到海洋上来,几乎从根本上改变传统的战争形态。 北燕占得北地之后,差不多有近三分之一的资源,都投入到近海防御上,这是以往怎么都难以想象的。 虽说抛石弩、床弩等战械早就存在,但在城池攻防中,大规模使用抛石弩,将车床弩大规模编入步阵用于野战,都是淮东军首创。除了更大型、更坚固、更迅速的战船使淮东水师称霸东海无敌之外,蝎子弩、重型抛石弩、火油罐等更轻便、威力更大的新式战械,也是淮东军发明率先投入使用。 淮东军在军事上所获得的诸多胜利,相当大的因素就是来源于此。包括荆襄会战最后庙滩岭一役,淮东军能出奇制胜,将数万北燕兵马截在襄阳城内围歼,相当程度上也是依仗悬索桥的建造匠术。 淮东军围绕新式战械的开发,有着军械、船政、工造、械造诸司监;更往深层次,则是根植于林缚自崛起江淮就一直大力推动的新学、新政基础之上。 强大的敌人永远是推动自身进步最强有力的动力;这一点尤其适用于北燕。 荆襄会战之后,虽说北燕的王公大臣也相当多的人不以为意、固步自封,但除了叶济尔之外,也有相当一批开明、务实的将臣,意识到淮东在战略上优势来源于何处。 在叶济尔的推动之下,北燕也是更大规模、更深入的去研究、仿效南朝的新学、新政――这也是北燕刚刚建国,国势还处于上升期,官吏将臣都有务实、上进之精神的表现。 北燕新学代表人物就是此时执掌将作大匠司、官列十二卿之一的将作大匠吴曼成。 吴曼成与范文澜皆是辽东汉人,早年先祖犯罪,朝廷流放到辽东垦荒,娶胡女为妻,才世居辽东,血统上早已给胡化。秋野监谋逆案,苏门给抄家灭族,靖北边军不战而溃,退出辽东,辽东汉人给遣弃,只能附从东胡――故而辽东汉人对东胡的认同感最深,在东胡窃居北地、定都中原之后,辽东汉臣是最受叶济尔重用的一个群体,其实就包括范文澜、吴曼成等当世才杰。 吴曼成精擅匠作、工造、历算等学,可以说是北燕杂学匠术之集大成者。蝎子弩、重型抛石弩等淮东新式战械,吴曼成都是听战场亲眼见过的将卒口述,便成功仿制出来;叶济尔也视他如国宝。 **************** 半个时辰过来,在睡梦中的吴曼成给用抬轿召进宫里,在路上那一盏茶的时间也够他清醒神智了,召进寝殿,叶济尔伏案问道:“以曼成所见,伏火硫磺丹与伏火弩可有联系,前朝丹术可用于战械?” 吴曼成坐下思虑良久,也不怎么确定的说道:“陈朝宫中有艺人擅作喷焰戏而得宠,似乎跟伏炎弩有些关系……” “喷焰戏是什么?”叶济罗荣枯坐了半夜,也有些不耐烦了。 “据观戏者记载,碾伏火丹为药,填入竹管中引燃放焰火;用于战场,用惊马、传讯。”吴曼成说道。 “要是如此,倒没有什么。”范文澜只当是心虚一场,吁了一口气说道。 “若只是惊马、传讯,淮东军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叶济尔摇了摇头。伏火弩的情报截获于淮东军镇师发往旅营一级的行文之中,之前相关情报只偶然性的出现过一次。 这不是代表伏火弩不重要,之所以才在以往的情报搜集里才偶然出现一次,只能说明淮东对伏火弩的保密等级十分之高,才使得西寺监无法从更多的渠道获得相关情报。 叶济尔想了想,对吴文曼与佟化成二人说道:“将作司,尽快试制出喷焰戏实物呈上来;西寺监需要不计一切之代价,派人刺探伏火弩到底是何物,使淮东军如此重视?你回登州之后,告诉那赫雄祁:虽然淮东军没有大造战船之计划,但亦不可掉以轻心,如有需要,淮东军能够征用商船补入水师,锁海防线及登州水师尤要加强及战训,不得或有疏忽……” “那赫雄祁修造锁海防线时,多少人骂他浪费国帑,此时看来,那赫雄祁还是有远见的。”叶济罗荣想到锁海防线,还是哈哈一笑。 虽说淮东控制的造船规模是北燕的近十倍,但崇州、明州、江宁等造船场,眼下都还是以造商船为主,并没有停下来大规模改造战船。淮东仅有的战船建造计划,包括两艘从八月起造的林政君级战船在内,也仅是维持淮东水师战船正常的汰旧换新。 从目前搜集来的情报,看不出淮东明后年都不会有大规模扩编水师的计划,这从侧面上也反应锁海防线的成功之外,使称雄东海的淮东水师并没有强行撕破锁海防线进袭燕蓟腹地的野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59章 烽烟紧 寝殿夜议之后,叶济罗荣很快返回洛阳督军去了,佟化成也返回登州,与那赫雄祁汇合,范文澜留在燕京,出任承政大臣;吴曼成率人检阅古典旧籍,试制伏火丹。 这段时间里,河南、山东愈发风声鹤唳。 正阳、涡阳二镇永兴七年十二月上旬正式易帜长淮军,也依照林缚之前的核减兵员令,淘弱留强,削减两成半兵员,最终核定兵额为两个镇师三万。看上去长淮军的战卒减少,但汰余兵员皆编辎营及军屯、衙役等其他机构,在涡阳的实际总人马规模,并没有什么减少,反而在持续增加中。 胡乔寇等二百余参谋将领的编入,使得长淮军的参谋体系迅速建立起来,新军制经历最初的融洽期,到二月河淮初融时节,还开始频频演炼。 除了蝎子弩、床弩、盾车等战械的补入外,更为重要的,长淮军成立辎营后,大量辎重马车、中小型战船及运输船只及骡马的补入,具备了在河淮平原上远程攻袭的能力。 以往河南六镇,虽照人头发放钱粮,但骡马辎车船舶甲板奇缺,也就使得河南六镇兵马守地有余,而攻战不足――这也是林缚限制河南六镇的手段之一。 没有足够强的后勤能力,谈什么进攻能力? 年后,军部拨给长淮军的军资没有增加,但军部在三个月时间里,补给长淮军而不计入军资之列的物资有:骡马五千余匹(头)、战马一千两百匹、轻重型辎车一千辆、战械一千架(辆),中小型内河战船及运输船一百余艘,此外还有弓弩、陌刀、铠甲等优质兵甲近两万件,各式箭矢一百万枝。 岳冷秋站在鹿邑山不算高的山头上,眺望山西翼马步队与辎队联合演练敌前行进的兵马,一时间感慨万千…… 也许要真正的融入进去,才能真正的了解林缚掌握之下的淮东实力是何等的雄厚。 长淮军的战卒主要来源于旧长淮军、涡阳及徽州军、池州军,绝大多数人皆是经历数年甚至十数年战事、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精锐老卒。 以旧军的眼光来看,长淮军自然是能称得上精锐了,但岳冷秋扪心自问,长淮军也就停留在与新附汉军袁庭立所部精锐战力相当的程度上。 经过军部对长淮军各种作战军械等物资的补充,以及参谋体系及新军制的逐渐建立,但这三个月来,岳冷秋深刻的感受到长淮军在作战能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此充足而优良的战械,以及强而有力的后勤补给能力,岳冷秋甚至有勇气带着长淮军两个镇师,直接沿汴水北进,插到燕胡兵马重兵防守的济南与大梁之间,坚守十天半个月。 长淮军虽以步卒为主,但军部从骑营、靖江水师抽调将卒,协助长淮军新编马兵、精锐水军各两营,增强在河淮平原地区的联合作战能力。 除辎营外,还新编有军医营、匠工营各一。 一支军队,有如一把战刀;战卒有如刀刃,固然极其重要,但刀刃的强,并不只取决自身的坚韧跟锋利,没有尖、首、背、护、柄等部件的共同支撑,是不能称之为一把利刃的。 如果说,长淮军易帜之初,是抵在许昌后腰上的一把钝刀,此时则变成一把锋利、寒光四溢的利刃。 这一刀扎下去,即使不能叫许昌命断当场,也能叫许昌瘫倒在地,难有什么作为。 此时的长淮军,才能真正称得上攻防兼备、进退有度的精锐步旅,而这样的精锐步旅镇师,淮东足足有十七个,加上长淮军就是十九个。 当然,长淮军缺乏水军、军医、工造方面的人才,甚至连辎营的书记人员也严重凑不足,自然都是由军部直接调派人员补充进来。实际使得此时长淮军,除胡乔中率领二百余参谋将领来,另外后勤体系则主要依靠军部直接抽调过来的近千人支撑起来。 长淮军以比岳冷秋想象更迅速的速度融入淮东,越着战事的临近,即使军部没有明确要求,长淮军的将领也逐步将家小往更安全的寿州、庐州甚至江宁转移。 岳冷秋也清楚,融入淮东,实际更要融入林缚缔造的新学、新政体系,开春,便使子岳笃明遗妻携嫡孙迁居江宁,入读江宁初等子弟公学,同时入读的还有老将邓愈的长孙等将领子弟。 岳冷秋站在鹿邑山的峰头,眺望初春时节的河淮平原,心里暗想:军部在短时间里,如此高强度的加强长淮军之军备,长淮军又如此之迅速的融入淮东体系,要是自己不知道伏火弩及新式战舰的详情,也会断定林缚的北伐战略应是重点从徐州出兵、沿汴水、泗水北上,进击黄河南岸! 林缚签署的减兵令,受到许昌强烈的抵、制,一直到二月上旬都拒不覆行减兵令。 林缚则是不管,二月上旬减兵令的限期一到,就直接下令扣放拨给许昌的所有粮饷,同时命令敖沧海,设长山军一个镇师,推进到方城、舞阳一线,从西翼抵到许昌的后腰上,叫董原在许昌不敢动弹半分。 **************** 虽说进入二月,北燕调集两万马步兵,进入睢县、宁陵一线,距离长淮军戍守的外围鹿邑、谯城仅有一百余里,以强硬的姿态压制长淮军向北翼、西翼展开锋芒,又同时策应董原在许昌的兵马。 睢县距许昌不足二百里,有这两万马步兵当头压住长淮军,董原至少不用担心岳冷秋会放手进击他的东南翼。 而敖沧海所率长山军,还要防备能从武关进出南阳、襄樊的陈芝虎,也不可能放手从方城进击许昌西南翼…… 到二月上旬,董原更是将跟淮东关系密切的肖魁安所部调到许昌北面,而将梁成栋、罗建等部调到许昌与涡阳、与南阳之间,加快沿沙河、颍水的防垒修筑,以此针锋相对的应对长淮军、长山军对许昌的进逼。 年节过后两个多月里,林缚虽然还是没有大规模的扩编军备,但军事参谋部对长淮军高强度的补充,则瞒不过燕胡潜伏于淮水两岸的眼线的侦察。 六七千匹骡马、两三千乘车械、上百艘战船及运输船以及数以十万石计的粮草、上百万枝箭矢,在短短两三个月里集中补充长淮军――这个动作根本就不可能瞒过谁。 长淮军战卒之战力提升还是其次,其后勤补给能力的突飞猛进,尤其的锋芒四露,甚至有突破外围防线,奔袭大梁、济宁等核心城池的能力。 谁知道,与其扩编兵马,远不如加强长淮军这些老牌劲旅有效。 淮东嫡系兵马没有扩编不重要,甚至在东线的淮阳军、凤离军部署也没有大的变动,以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为主的北方东线兵团,年后一直都驻扎在以海州为核心的沂海地区,也都不重要。 年后,贯通沂州,连接海州与徐州的驰道正式建成。 徐海驰道的建成,使得海州与徐州之间的陆路交通缩短到四百里不到。 徐海驰道宽六马并驱,沿途所经过的沐水、沂水、灌河、泗水等大河,皆用铁索双向浮桥贯通;十数条小型河流皆直接是铁木及石浆浇铸的桥梁横跨。 只要军事一纸令下,集结于沂海地区的数万步旅精锐,能在短短五六天的时间里,转移到徐州,或直接从徐州东翼北进,攻击济宁……而燕胡在东翼,哪怕是临淄的兵马,要调到西翼泰安、济宁去,少了半个月则不成。 ****************** 三月中旬,江南早是草长莺飞之季,燕京城的清晨还春寒料峭。 听着外阁子里的咳嗽声不断,玉妃惊醒,才发现皇上已不知何时早早起了床去外面阅看公文了;看着晨光微明,天还没有亮,玉妃披衣而起,走将出去,看到叶济尔将咳血的雪帕藏到怀里去,心痛的说道:“皇上数月来都是劳心,每天都不能尽心休息,身体怎么支撑得下去?” 叶济尔苦笑一下,南线军情日益危急,大战一触即发,而且此战事关大燕国远,哪里是他想休息就能休息的? “都说东海狐会先篡位称帝,但看架式又是要先打山东;说他要先打山东,但淮东军再强又能有什么把握就一定能速克山东?”玉妃此时才三十二岁,但她从十五岁开始,在叶济尔身边伺待了十七年,对军政之事也十分的熟悉,也能替叶济尔分忧一二。 叶济尔苦笑一下,说道:“这才是熬人心思的地方啊。战略之主动尽在南面,可恨京中那些老臣老将还不自知,才叫国政愈是艰难啊……” “多想也无益,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玉妃宽慰的说道,“山东、河南有大王爷、三王爷盯着,那赫雄祁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皇上你也称他对淮东知之甚深。三十万强将雄兵堆在那里,皇上还有什么不能心安,难道还怕淮东军插着翅膀直接来打燕京城不成?”站到叶济尔身边,伸手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堂,想让他放松下来。 叶济尔乍听玉妃说“淮东军插着翅膀直接打燕京城”的话,心头猛的一悸,霍然站起来,似乎抓住什么,滞立在那里不敢动弹,就怕转念使灵光一闪的思路逃跑掉。 玉妃不晓得哪里说错了话,叫天帝命如此反应。 叶济尔走到西厢壁的挂图前,这时晨光微明,他对玉妃说道:“你替朕掌灯来!”搬了椅子去看挂图上的渤海口方位,拳头砸在那里,喃喃自语道:“淮东水师纵横东海这些年,未遇敌手,没可能在关键头上放弃水师的优势。我们自以为锁海防线固若金汤,却不知道这始终都是我们的要害……”大声吩咐殿外伺候的侍候,“速度张范诸人进宫来议事。”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0章 喷焰弩 张协、范文澜、沮渠等王公大臣半个时辰之后就给召入宫来。 听得天命帝又重新将视野放到锁海防线上,张协说道:“锁海防线固如金汤,刀鱼寨、铁山寨以及诸岛城寨与水师相依而战,淮东水师虽强,焉能占到便宜?” 近世依城而战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林缚崛起江淮之初的暨阳之战。其时奢飞熊率四千余东海寇奔袭暨阳城,暨阳其时除了百余老残刀弓兵,就只有林缚与顾悟尘率之赴援的四百护兵。 当时,林缚、顾悟尘当然可以躲入暨阳固守待援,但无法阻止东海寇掠夺屠戮乡野,林缚毅然在暨阳北城外结阵,依城而战,利用城垣的有利支持,与敌死战数日,最终不将近十倍于己的东海寇击退,还取得歼敌逾千的战绩――此战不仅使顾悟尘在江淮的人望大增,也是林缚杰出军事才华的第一次眩眼绽放。在暨阳血战之后,林缚才得以率江东左军随程余谦北上勤王。 这个例子,也从侧面证明,要将卒敢勇,依城而战是有效的以弱抗强的战术。 锁海防线的理论基础就在于此:相比较淮东水师,登州水师自然弱得很,但只要有诸岛城寨可以依仗,依岛而战,守住渤海不是问题。 在其他防线上,都新附军守外围防线,北燕本族精锐集于内线,但在锁海防线上,叶济尔虽用苏庭瞻等降附汉将为水师将领,但守岛塞的皆是忠于北燕王族的本族子弟及精锐武卒,就是要他们能做到与岛塞同存亡。 谁都知道渤海口是北燕的软肋,正因为是软肋,才投入那么资源建设锁海防线,张协等人实在很难想象,淮东军还会一头去撞锁海防线。 “不,”叶济尔卓然而立,坚持起自己的判断,拿在晨光下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掌,压在挂图标识锁海防线的地方,说道,“锁海防线看上去坚若磐石,但只要打穿锁海防线,淮东兵锋就能直接横跨渤海、威胁大燕腹心。我们给淮东的疑兵之计迷惑住,误以为其用兵重心在汴、泗一线,但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东海狐有北伐之心,同时亦有篡位之意。那他从徐州往北打,动作就太慢,他必然要考虑在他打山东打到一半、永兴帝突然病逝怎么办……” 叶济尔如此的坚定,要将众人的视线重新拉回到锁海防线上,也由不得众人不静下心思考。 范文澜蹙紧着眉头,沉吟道:“恰如皇上所说,淮东军主力从徐州沿汴、泗两水北进,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逐地逐城的攻掠、争夺,步伐不会快。在这个过程中,永兴帝一旦驾崩,林缚是将大军留在战场上、他赶着返回江宁先行篡位称帝呢;还是说先撤兵退回徐州,赶回江宁篡位;还是说战事不停,暂时隔置篡位称帝之事,似乎都不大妥当……” 沮渠蒙业、那赫乌孤等老臣,也都锁眉静思。 他们都是能征善战的宿将,知道大军一经发起,不是想停就能停的――林缚当然不会蠢到北伐进行到一半突然停下来,那样的话,他们在燕京城里做梦都会笑醒。要是北伐开始不能经易停下来,从徐州出兵,沿汴、泗北进,整个战事的步伐不会快,很可能要持续一二年时间…… 永兴帝病入膏肓,是经过多方面消息确实的,不会是假象;以往,燕京判断林缚在北伐与篡位称帝之间只能择其一,便基源于此。 换一个角度去考虑,倘若林缚有心兼顾北伐与篡位称帝二事,那强破锁海防线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淮东军走海路,强攻锁海防线,最大优势就是进退自如―― 一旦永兴帝不意驾崩,而靖海水师没能打穿锁海防线,不用担心登州水师能追击后路,大不了退回海州去,林缚先赶去江宁篡位称帝,也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 倘若在靖海水师打穿锁海防线时,永兴帝驾崩,林缚依旧可以依靠强大的水军守住隍城岛、庙山岛等渤海口据点,先回江宁篡位称帝,待称帝后再从渤海口继续进击津海等燕蓟腹心。 倘若在靖海水师打穿锁海防线,淮东马步军精锐从津海等地登陆,刺入燕蓟腹地之时,永兴帝驾崩――这时候收复燕京在望,林缚声望必然上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使不急着赶回去称帝,即使拖着永兴帝秘不发丧,别人在这时候也不敢跟他玩什么花样了! 从这个角度去看,淮东军确实有在战略上强攻锁海防线的可能。 当然,虽然有这样的判断,但整个战略上的调整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关键的,众人心里最大的疑问:淮东军要强攻锁海防线,该怎么打?在现在的战术条件之下,锁海防线说是固若金汤倒也不为过,淮东军怎么会想到强攻锁海防线。 范文澜疑觉的问道:“会不会是登州那边有人给淮东渗了沙子?” 叶济尔看向张协、蒙业、乌孤等老臣,不能强攻,就从内部腐蚀,淮东玩这样的故计也是一次两次了。 晋安战事,淮东先诱降宋家为内应,一举将奢家驱逐出闽东;袁州战事,淮东又先秘密诱降周知正为内应――荆襄会战、惨受大挫,最大的变数说白就是王相早就降附淮东,而罗献成、奢文庄等一干老谋深算之人都没能事先察觉。 淮东在锁海防线重施故计倒不是没有可能。 荆襄会战之后,许多投附汉臣都人心不稳,对北燕之忠诚,实在不足以坚信。 只是这时候对锁海防线及登州的降附汉臣进行彻底的审查,必然会叫军心浮动,不等查出内奸,自己就会先乱了阵脚。 “西寺监就在登州,只要知会佟化成、那赫雄祁二人知悉此事即可;燕京这边再别派一名持重老臣,暗中进行清查之事,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若锁海防线上的将领没有问题,使臣去登州也可以代表皇上检查锁海防线有无别的漏洞……”张协说道。 “范文澜,你就等我朕走这一趟。”叶济尔说道,以他的身子,实不宜这时候离京,再说他离京去登州,动静太大,反而会惊动军心,起不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范文澜刚应过旨,这时候有侍臣进来禀报:“将作大匠吴曼成求见……” 看着侍臣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叶济尔心细的问道:“怎么了?” “吴大人看上去像给烧焦似的捧了一根大竹竿子来过来,文渊阁的侍卫要拦下来,吴大人破口大骂,说是皇上要见的宝贝,不给文渊阁侍卫碰一下。” 不管文武将臣入宫都要解甲刃,吴曼成捧一根大竹竿,自然要给侍卫拦下来。 “喷焰戏是做出实物来了?”范文澜疑惑的问了一声。 此时据佟化成奏禀伏火弩、着由吴曼成试制喷焰戏已经过去三个月的时间。 叶济尔吩咐侍臣:“让吴曼成将东西带进来。” 侍臣又为难的说道:“吴大人要皇上去左苑,就那里地方空旷一些。” 那赫乌孤沉着声音喝斥道:“这个吴曼成,还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皇上是他能差遣的?” 叶济尔倒是不恼,说道:“吴曼成既然做出实物,我们便去左苑看一看,要是不如意,再训骂他不迟……”便叫侍臣领吴曼成去左苑,他与张协、范文澜、蒙业、乌孤等老臣也赶去左苑跟吴曼成汇合。 御花园分左右两苑,本是一体。叶济尔虽说这些年来身体不行,但武风还在,遂将御花园分隔出一块来,整出一片可在宫里演武的校场,称为左苑。 叶济尔赶到左苑稍晚一些,吴曼成已经在那里等候。 吴曼成须发眉毛烧去不烧,但刚经火事而归,看着叶济尔过来,忙与将作大匠司的工官们跪下请安。他们脚下放着几根竹竿子,粗细不一,形制与吴曼成前段时间进献的喷焰戏古图相差无几,只是外围密茬茬的都箍了好几层铜箍。 叶济尔在锦棚下坐下来,对吴曼成说道:“佟化成前段时间也有密折传来,称淮东伏火弩身如巨管,这么看来也的确是仿喷焰戏而造新械。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还不能尽知,你且试给朕看……” “动静颇大,还要皇上有个心理准备。”吴曼成说道。 叶济尔一笑,不要看他这时病殃殃,但他早年也是弓刀娴熟,战场上血里来血里去,什么场面、什么动静没有经历过?叶济尔挥手要吴曼成废话少说,赶紧演试,他还要召集诸大臣细议锁海防线之事。 吴曼成怕有意外,叫侍卫护在天命帝的身前,天命帝则不耐烦的要侍卫让开些,莫挡着他看吴曼成演试喷焰戏。 指挥工官拿起婴儿手臂粗细的一竿喷焰管,将一大包碾成粉末的伏火丹从口子填进去,用药捻子从口子处连出来,使喷焰指向外侧,用火石点燃药捻子――叶济尔看着药捻子上的火星就跟蛇似的眨眼间钻进管口里去,就在众人琢磨着管口应该会有五色烟喷出来,“嗤”的一声燃爆,管口猛然的喷出火光及白色的烟雾,白烟消散后,只见喷焰口外的草木吹得枝断叶落,一片狼籍…… 众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皆给吓了一跳。 叶济尔按捺住内心的震惊,按着披锦绸的长案,问吴曼成:“此物能否伤人?” “请皇上在二十步外竖一个大靶子再试之。”吴曼成说道。 叶济尔使侍卫悉数照办,左苑本是演武所用,弓靶皆全――吴曼成又使工造换另一根喷焰管,填药及药捻后,又填进去一把石丸,对着二十步外约有一人高的皮偶靶子点燃射去。 待侍卫将给石丸打得面目全非的皮偶靶子拿到近前来,叶济尔及诸王公大臣的脸色皆变了。范文澜愣怔了半天,从震惊中回复过来,说道:“这哪里是喷焰戏,明明是一具喷焰弩啊!淮东称之为伏火弩,确是恰当,一弩发十数矢,虽说才能射杀二三十步,但冷不丁挨到近处,发起威来,谁说威力会比臂张弩要少?” 吴曼成自然不会简单的照着古书所载,仿制喷焰戏。既然淮东军传有伏火弩,吴曼成自然也是照着杀伤性弩器的方向去研究伏火丹与喷焰戏,花三个月时间,遂造出这几柄杀伤力不弱于一般猎弩的“喷焰弩”来。 看过演试,叶济尔及诸王公大臣都能明白,淮东军所造伏火焰,即使与此有所区别,也应该是更精良,威力更强大。 吴曼成在三个月内摸索着造出来的喷焰弩,能在二十步内射杀皮甲之卒,而淮东军秘密造伏火弩至少有三年时间,威力会强到什么程度? 五十步射杀甲卒,百步射杀甲卒,亦或达到蹶张弩二百步射杀甲卒的程度? 虽说叶济尔等人都尽可能的发挥想象,只是囿于思维的惯性,他们还只是将伏火弩与传统的臂张弩、蹶张弩归为一类进行比较。 叶济尔要吴曼成拿一支演试过的喷焰弩到近前来,见管口有烧灼的焦黑,有着浓烈的硫磺及烧灼味。虽说竹管外面密茬茬的箍着铜圈,使喷焰弩没有整体的裂开,但内层的竹管经不住这么猛烈的爆炸,已经破裂开,显然这支喷焰弩用过一次,就告作废…… “是不是用铜铁铸膛管,能反复使用;若是填药更多,威力亦更大?”叶济尔也是博闻广识之人,一下子就问到关键点。 吴曼成点点头,说道:“照理是如此,只是将作司一时间抽不出人手来……” 那赫乌孤说道:“那赶紧从各处抽调人手,造五六千支出来;我看这个要比臂张弩好使。特别是守城时,敌军爬上城头,一弩照脸喷过去,百发百中……”那赫乌孤也是老将,他看到喷焰弩射程,但喷射就是一片,这个用于守城垒,有着比普通弓弩要强得多的优势。 吴曼成苦笑了一下,说道:“乌孤公爷,拿竹子管箍几道铜圈子容易,要铸铜管、铁管,却不是易事――再一个伏火丹要用到药硝。硝能入药,药铺子有售,但整个燕京的药硝都拢起来,也就四五百斤左右,这三个月都给我们用掉了。要是照着老方子采硝,燕京这么大的一座城,一年也就能采一两千斤而已,配药二千斤就顶天了……” 范文澜看到刚才工造射弩,一弩装药足有两三两,一年就能配两千斤伏火丹药,五千支喷焰弩每年只能发射两回,有什么意义? 相比较之下,将作司每年制造传统弓弩所用的箭簇多达四五百万枚;喷焰弩再厉害,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传统弓弩在战场上的地位。 再者,铸铜铁膛管填药射击,是能反复使用,但说起来容易,造起来却未必容易。就算从战场上缴获到实样又能如何? 淮东所造的铁骨船,整个的都拆开来摆在铁山船场里,结构看上去一点都不复杂,但将作司及铁场反复拿铁料溶铸,就是造不出合格的船用铁骨来。 范文澜谏道:“臣愚见,与其此时赶造喷焰弩,不如使诸军将卒通晓喷焰弩的特性、对之有所防备更为紧要。喷焰弩有其所长,有其所短,只要应对有术、应对有方,倒不虑淮东军能依之如何。” 叶济尔想想也对,吩咐吴曼成:“将作司赶紧多造一些喷焰弩出来,使工官到各军演射,务必使诸军将官明晓其性,不至于接战时猝然无措。”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1章 北伐序幕 (前夜加更,真是得不尝失啊。得了重感冒,这两天头昏沉沉,对不住大家啊) 三月下旬,北燕范文澜奉旨巡按登州、检视兵备;而在三月二十八日,以一艘体姿雄阔林政君级战舰、三艘津海级战舰为首、包括十二艘护卫舰的靖海水师第一新编特混舰队,第一次完整的驶入海州港,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新编特混舰队,除了十二艘新式战舰居中编队外,两翼还有一支旧式战船队护卫侧翼,整支舰队有新旧大小战船及补给船共三十二艘,战卒、辅兵及水手满编八千人。 此前新式战舰虽多次停泊在海州港,但新式战舰在入港时,炮口都用护甲板封闭,整体看上去就像是多出一两层舱的商船;无法靠到近处,实际也难引起燕胡密间的足够警觉。 这时将新式战舰以编队形式驶入海州港,展现在世人面前,新式战舰还处于整个战船编队的核心位置,稍有心的人,都能看出它们其实就是淮东军的主力战舰。 就往以往,靖海水师的主力船队,也很少整编制的驶入海州主港,更多的是驻泊在十数里外的东西连岛军港上。 三月二十八日这一天,靖海水师舰队,整编制的驶入海州主港受阅,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猜到,这是要出港大打出手了,更何况还有着前所未见的新式战舰;一时间引人无数民众涌入码头围观靖海水师整编制离港作战的盛况。 在海州主港的核心码头上,甲卒林立,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围。 靖海水师副指挥使兼领新编特混镇师制军的杨释,将亲自率第一新编舰队打第一仗,此时他身穿戎、手按指挥刀,率领参谋将官团,站在码头前,等候舰队入港。 林缚及宋浮、高宗庭、孙敬堂等人,则坐在稍后的高台,看着整个舰队入港,对第一新编特混舰队进行离港开赴战场最后的检阅。 舰队的入港有序而缓慢,需要大家有耐心等候。 林缚不些不耐烦,侧身看向站得稍后的连岛弩场督事官石凤台,问道:“燕虏用吴曼成制喷焰弩,才破二十步外皮甲;军械监初制伏火弩时,也能破二十步外甲具?” 北燕试制伏火弩的详细消息,也于稍早一些时间从燕京的内线快速传到海州来,成为海州这两天来的新鲜话题。 “宋学士率我等初造铜弩,也只能射杀二三十步之敌,”石凤台说道,“吴曼成早年与范文澜、陈复并称辽东三少,能从只言片语之间知晓伏火弩之秘,以三月之功试成伏火弩,确实是名不虚传……” 高宗庭、吴齐、葛存信等人在知道北燕试制喷焰弩的消息之后,倒不甚紧张。 射程二三十步的喷焰弩与散弹射程四百米到六百米、实心弹射程一千米到三千米的伏火弩,这之间要跨越的鸿沟太大了―― 军械监在七年前最早试制的伏火弩原型,射杀距就达到三十步。 射杀距仅有三十步的伏火弩,除了在守城垒时能发挥出一些作用外,在正面交锋的战场上,还远远不能取代一百步射杀的步弓及臂张弩、一百五十步射杀的蹶张弩、二百五十步到四百步的床弩的地位。 可以说,前朝宫中所传的喷焰戏差不多就将伏火弩的原理说透,伏火弩的原型也早在七八年前就试制成功。 但是,就是在伏火弩试制成功之后,军监械这些年来上面投入的资源,也不下于打一场荆襄会战,无非就是开发威力更强的火药,制造能承受更强爆炸压力的膛管,不断提高膛管跟弹丸的加工精度,开发配套的瞄准及野战行军技术――这一系列技术的发展,都赖于淮东技术体系的整体发展,这是用数万人、十数年时间堆积出来的,怎么可能叫燕虏短短三五个月时间里超越过去? 淮东军甚至在前期高强度、高密度的演射中,初步发展出伏火弩水陆军战术,并培训出第一批炮兵指挥官及合格炮手来。 望镜提前装备到旅营,可以说是为列装伏火弩做准备;仅发火装置在短短六七年里,就更新了三代技术,从早期的火棒、火门、火绳,一直到此时使用燧石击火的装备,才算是勉强人意。 甚至在优先发展单人型伏火弩(火枪)及重型伏火弩(火炮)上,淮东军内部也曾有分歧,最终还是林缚大手一挥,确定优先发展火炮。 四斤伏火弩,膛身仅重四百斤,装备上牵引车,用骡马拖拽,能很好的随步旅进入地形复杂的战场。四斤伏火弩,一次能发射六十枚铅丸,形成的弹幕能对三百米外的人马造成有效杀伤,至少在资源有限的早期,发展火炮更能显著的提高淮东军的战力。 如今军械监炮厂,每月最多能铸八十门轻重型火炮;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加上早期生产的火炮,淮东水师及陆军列装的轻重型火炮,已经有一千二百余门;其中两支新编特混舰队,各列装轻重型火炮四百八十门。 相比较之下,登海镇师才装备三个战弩营,轻重火炮不足二百门,已经算是火力小的;而凤离、淮阳两军七个镇师,眼下总共才装备二百门火炮,还只要主要依赖传统的战械进行作战。 这时听得燕虏成功的试制出能射杀二十步人马的喷焰弩,高宗庭等人怎么可能会有动于衷? “中原丁口亿万,便算是万里挑一,也能挑选出好几千个才俊来,关键还是我们的脑筋要能打开,不能循故守旧、顽固不化,”林缚淡淡一笑,又与石凤台说道,“北伐在即,伏火弩应能大展神威,但你们不能懈怠啊,争取在西征之前,使伏火枪也能列装营伍……”说到这里,林缚蹙着眉头,对带有后世记忆的他,多少觉得伏火弩、伏火枪这样的说法很别扭,跟高宗庭等人商议道:“这伏火枪听上去也别扭,是不是就直接叫火枪得了;伏火弩也可以改称火炮?” 当世,“炮”作为“火炙”解,宋浮、高宗庭等人听林缚说“火炮”一词,其实更是别扭。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好争辩的,无非是定个标准叫世人好称谓罢了,林缚如此说,众人便都称好。 林缚又与石凤台说道:“火枪一事要抓紧啊,不然西征的后勤之事,压力会很大。” 收复燕京,燕胡残部往西北逃窜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甚至都未必能在渭水平原歼灭陈芝虎部,军部要考虑到往西、往北,在辽阔的草场及大漠继续剿残敌的情况,那时就会面临严峻的后勤考验。 唯有火枪列装之后,步旅的铠甲能轻型化,才能极大的减轻后勤的压力――千百来,中原除了少数鼎盛王朝外,绝大多数政权难以对西北广袤地实施有效的控制,严峻的后勤问题,绝对是最为关键性的因素之一。 这时候杨释率参谋将官团,步伐划一的行到检阅台前,高声请令:“靖海水师新编第一特混舰队,入港列队完全,请主公检阅,指示离港作战之军令……” 林缚振声回道:“着令靖海水师新编第一特混舰队离港赴敌前作战,望诸将士英勇作战,报效国家……” 杨释转身朝向参谋将官团,拔出指挥刀,沉声呼喝:“英勇作战,报效国家!”参谋将官团及周遭甲卒皆齐声呼喝,很快港口外的战舰也响应的发出嘹亮的鸣笛声。 在码头外围观的人群,听到作战令发布,虽然还不知道清楚这支舰队将奔杀何处,但无疑是揭开战争的序幕,心眼透明的人,当即就欢呼起来:“王师北伐了,王师北伐了……” 战前检阅十分简短,林缚当场签置作战令,杨释率参谋将官团乘小艇登上旗舰之后,就打出请求出港启航的旗号,林缚轻吁一口气,与身边诸人笑道:“北伐之战就这么揭开序幕,是不是有些冷清了?” 宋浮、高宗庭等人皆是一笑。 为行北伐事,林缚仅仅将宋浮、孙敬堂等人从江宁召来海州,临时编入北方统帅部,完全没有为北伐进行总动员的架式,叫人怎么能想信新编特混第一舰队的离港,实际上是已经揭开北伐战事的序幕? 以往军部不断加强长淮军,只是使河淮防线局势紧张,但江淮腹地依旧难以感受战争将临的紧张气氛――当然,新编特混第一舰队离开海州之后,林缚又迅速签署戒严令,从四月一日起,开始对江宁、海州、徐州、寿州等城实行无限期的宵禁戒严,才真正使得内地的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林缚早前签署的诸多动员也于四月一日正式生效,海州、庐州、寿州、随州等地的屯卒将从四月一日起,正式组成十六个新编旅,分别开拔到南阳、徐州、沂州、海州等近敌防线上协助主力镇师作战;同时又使弋江、黄州、江州、袁州、上饶、崇州、明州、晋安、泉州、夷州等地的屯卒,于四月一日正式组建二十四个预备旅,仿佛平地拔起似的揭开北伐的序幕。 ***************** 高丽邵城县位于汉江南口,距高丽国都汉阳城不足百里,又北守汉江口,为名符其实的汉阳门户之地。 邵城位居汉江湾的腹心,实际即后世的韩国仁川市,虽临海,但外围有贺津诸岛环护。诸岛与陆地之间的海域,礁石错综复杂,水浅而朝差大。一到落潮之时,大片的海滩露出来,能通行的水道又是低潮区,使得吃水深、不熟悉水路的船舶进来动辄搁浅。 海东行营军虽有战船之利,在东海上纵横无敌,但早期不利于高丽沿海复杂的水文情况,屡屡在近海给高丽水师击破,吃了不少亏,以致海东行营军后期以封锁高丽沿海为主,极少进入岛礁区与高丽水师近舷肉搏,登陆袭扰就更少发生。 故而邵城由于独特的水文地理条件,以及门户形势,成为高丽水师在汉阳城西的主驻港,保护汉阳及汉江口不受淮东水师攻袭。 天命七年,叶济白石率部支援高丽,就主要驻守在邵城。 除了从西侧翼屏蔽汉阳不受海阳军及淮东所属的海东行营攻击外,叶济白石也有意进一步将高丽水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将来燕京发生什么变故,他从邵城海舟赶回燕京,要比走陆路迅速得多。 四月二日,高丽邵城,还没有感受到战争将临的紧张气氛。 燕京将作司使工官携喷焰弩来邵城,叶济白石与高丽平淮水师主将催权臣到城西的校场观看喷焰弩演射。 叶济尔使将作司工官到诸军演试喷焰弩,是要诸军警惕淮东军可能新近装备营将的新式战械伏火弩――看着喷焰弩在二三十步内,发射散弹将数具人马偶打得面目全非,催权臣等一干高丽将臣皆咂嘴叫奇:“此弩看似射程不远,但用之守城或水战,必有奇效……” 催权臣在高丽堪称是名将级人物,海东行营军在近海与高丽水师作战屡屡吃亏,便是折在催权臣的手里――催权臣认识到高丽水师与淮东在战船上的差距,故而尽量避免远海作战,而是利用近海岛礁的复杂地形,诱淮东水师战船进去接舷作战,屡屡得手。 淮东早初在高丽战场上给高丽水师缴获去的几艘大型战船,也都是折在催权臣的手里,也撑起催权臣在高丽的水师名将之名。 叶济白石心想催权臣还是有能耐的,这喷焰弩看上去射程不远,但一次发射十数二十几粒散子,战船的甲板相对狭窄,七八枝喷焰弩同时发射,就能在接舷时将敌船甲板全部覆盖,这比一队弓弩手近距离射箭的效率要高得多,毕竟在战船上,就算有更多的弓弩手也排不开。 想到这里,叶济白石就有些后悔。喷焰弩道理简单得很,要是叫高丽人学过去,叫高丽水师籍此壮大势力,以后怕是难以制约。 当然,叶济白石对喷焰弩用于步战却不甚在意,二三十步的射杀距离太短了,虽说弹丸对皮甲有一定的洞穿力,但射不透铁甲,也射不透大盾,二三十步的距离,甲卒持大盾一涌而上,持焰弩兵必给杀得大溃。 “持喷焰弩,一定要先占扰有利的地形,”叶济白石不想叫催权臣专美于前,也发表议论道,“故而有城及水战有用,步战则拙。邵城这边警惕着,不叫敌军诱出去,管叫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 催权臣眉头微蹙,高丽视北燕为宗主国,叶济白石又是北燕皇帝的长子,他率二万马步军来援,高丽国相左靖就迅速委命他总揽高丽西线军务,催权臣等一干高丽将领,都要受他辖制。 叶济白石在燕京就以脾气大而闻,对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一干王公重臣,都不会时时有好脸色,对催权臣等一干属国臣子,怎么会有好脾气?不过叶济白石大权在握,特别是在邵城的两万马步军皆是忠于叶济白石的沮渠部精锐,催权臣等人只能隐忍的受他。 北燕三个月试制出喷焰弩,而淮东制伏火弩少说有三年时间,伏火弩与喷焰弩水平之高下,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叶济白石说这种弩“步战则拙”,多少有些轻浮了。 催权臣正思虑喷焰弩要如何才能用于水战,只是他满心考虑接舷战的情形,却不知道火炮的出现,将彻底革新海战战术――这时警钟突兀的长鸣起来,急促的警钟,打在叶济白石、催权臣,叫他们心头一悸,但见西面贺津岛方向狼烟腾起,示有大股敌船从西翼海域接近。 催权臣与叶济白石面面骇然相望:海东行营军在牙山的水师并无大动静,大股敌船从何处而来?莫非是靖海水师在海州的主力船队来袭?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2章 临战 罗文虎随济州都督、海东行营军参谋军事陈恩泽,登上靖海水师第一特混旅的旗舰,新造的战舰隐隐有桐油味散发出来。 荆襄会战之后,拖了近两年半时间,才正式揭开北伐战事的序幕,罗文虎也好奇一艘造价能抵一个旅级战船编队的新式战舰,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虽说元月下旬,罗文虎去海州轮训时见过伏火弩及新式战舰演炼的模样,但林政君级战舰还没有停在崇州船场的干船坞里。此时登上舰,罗文虎才犹感到三级战舰的雄伟。 五组船桅高耸入云,船帆皆降,精铁所铸的船桅散发出铅冷色的金属光泽。虽然没有整体覆甲,但结构薄弱以及易渗透的地方都覆了甲,对新式战舰来,甲板防漏比防火还要重要。炮口都用钉满铜钉的护板遮住,护舷板要高过水面将近三丈。 想比较旧式林政君级战船高达七八丈高的尾舱,新舰算不上高,但整体异常的雄阔,毕竟除了上百门轻重型火炮外,还要容得最多达六百人的满编制兵员。 淮东早年发展航海,造出很多标准不一、形体各一的海船来,近些年开始标准化生产。战船以净重分级,旧式林政君级战船净重达一千吨,而新式林政君级战舰宽长与之尺寸相当,净重足足的翻了一倍,高达两千吨。 不过,就算如此,林政君级战舰,依旧只给林缚定为三级主力战舰。 登上甲板,望着给第一特混舰队作为旗舰的硕大战舰,罗文虎实在不清楚,等船政司将二级、一级主力战舰造出来,该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杨释看陈恩泽等人登舰来,邀他们进指挥舱。 指挥舱的舷窗皆装琉璃挡板,不过琉璃易碎,舷窗看上去又小又厚,视野也谈不上开阔,但比较传统打开护甲板后才能望出去的观哨窗要好太多。 陈恩泽、罗文虎之前,海东行营军就派出大量的将官及领航号临时编入第一特混舰队,陈恩泽、罗文虎过来,则是正式代表海东行营军配合第一特混舰队奔袭驻邵城的高丽水师。 在指挥室内,杨释亲自给陈恩泽、罗文虎等人介绍战前军情:“在贺津岛的高丽军已起烽烟示警,再有半个时辰,就是潮水上涨之时,第一战,主力舰不进去,我们将派出半数护卫舰与左翼护卫船队,从南翼杀贺津岛与邵城之间海域;主力舰将配合登海镇师第一旅从贺津岛西南翼南济浦实行登陆,建立滩头阵地。从涨潮到落潮有六个时辰间隔,护卫舰及左翼护卫船队要赶在天黑之间往南撤。条件许可,登海镇师第一旅能在明天天黑之前,穿过贺津岛到东翼,那明天之后,对邵城开始的第二次进攻,四级主力舰可以配合进入贺津岛与邵城之间海域,对邵城西南城进行轰击,等候海东行营主力过来……” 早期高丽战船偏弱,数量也不足,特别在西归浦战败后,水师几乎整个的给摧毁,但经过近十年的恢复跟积累,高丽水师编制也有一万两千余人,大小战船近六百艘;能与淮东旧式津海级战舰相比的大型海战船,也有八艘之多。 高丽水师虽说这些年来一直都不离开近海范围,与淮东水师到更开阔的海域进行决战,但实力并不容小窥。特别有像催权臣这样的宿将,也是三番五次叫海东行营军在他手里吃过亏。 淮东军虽然决定以北燕锁海防线为北伐的突破口,但是要撕开锁定海防线首先要解决东南翼高丽水师的威胁。所以,林缚将奔袭邵城、打击高丽水师,定为北伐第一战。 为防止在邵城的叶济白石、催权臣等敌将提前警觉,林缚直接命令杨释率新编特混第一舰队跨海来袭揭开邵城袭杀战的序幕,而在牙山的海东行营军会拖后时间进行总动员,甚至也是拖到前天才正式知会海阳军及甄氏――海东行营的水陆军主力要在走海路赶来邵城参加会战,最早也要等到两天之后。 从指挥舱,可以用望镜清晰的看到贺津岛上的情况。 贺津岛为高丽第二大岛,将邵城整个的都遮在内侧,早年仅有三五千渔农居住。 在高丽内战爆发之后,高丽王军日益感受到来自海上的威胁,邵城为国都汉阳的西门户,而贺津岛为邵城的西门户,高丽国相左靖使催权臣在邵城治水师的同时,也加强贺津岛的防垒建设;到叶济白石入驻邵城里,贺津岛上的驻军已经增至三千人。 从地图上,能看到贺津岛呈东西放置的茄形,岛东翼与邵城隔海对岸,形成狭长的海峡。在海峡的东翼,在邵城县城的北侧,有一道往陆凹入的海沟子,那里便高丽水师驻扎的主营。 贺津海域,除了贺津岛外,还有大小岛礁近百座,近海潮起潮落,带来的淤沙,使这一片海域水位颇浅,水情又格外的复杂。 为了摸清这一海域的水情,海东行营军前后损失了好几艘战舰,近两百将卒牺牲于这片海域,可谓代价不浅。不是涨潮期间,不要说津海级、林政君级主力战舰了,即使连二百吨级护卫舰进入都要格外的小心。 杨释将舰队停泊在贺津岛西北翼,位于贺津岛与长复岛之间的海域上,旗舰就直接背依贺津海域外侧海域的白沙屿驻泊。此时已经百余工辎兵登上白沙屿,手脚麻利的在这座长过三里、纵横不过一里的小岛上,搭设战前指挥所。 除一艘津海级战舰与右翼护卫船队在白沙屿两翼护卫旗舰外,两艘津海级战舰与六艘护卫舰已经掩护数艘大腹运兵船进入贺津海西南翼海域,从望镜里能看到战舰的炮口全部打开,呈线性列队,对准海岸。 虽说敌军在贺津岛有三千防兵,但贺津海本身就是周近一百五十里的大岛,主城建在西北角与邵城隔海相望的飞鸟山上,西南角仅建有一座烽火哨所。 烽火哨所驻军不过百余;敌军在一个时辰之前才发现警情,从飞岛山赶往西南翼海滩哨堡增援的千余兵马,还在路上狂奔,离西南哨堡还有小二十里的距离。 面对四艘登陆舰船、七八百名精锐步卒在两翼护卫舰掩护下从西南翼抢滩登陆,百余甲卒敌只敢老老实实的守在哨堡里,等候援军…… 随第一特混舰队跨海而来的是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敌卒不敢出哨堡,他们在敌前登滩的速度则更快;陈恩泽、罗文虎从望镜里,能看到登海镇师的甲卒们,趟着齐腰高的海水,抬着黑黢黢的火炮就直接往滩头冲去。 四斤炮膛身重不足四百斤,连炮架子在内,也只有六百余斤,六七人一组,自然是直接抬着炮膛就走。最后登陆的七八百人,迅速在贺津岛西南角建立滩头阵地,做好迎击敌援的准备,以掩护后翼兵马继续登陆。虽说敌临海哨堡在十二斤舰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但为了不至于将千余敌援吓走,两艘津海级战舰暂时还保持沉默,只是密切关注着滩头阵地的局势发展。 而在更南侧海域,六艘护卫舰与左翼护卫船队混编,此时正试图从贺津岛南侧海域进入贺津海峡。 没有主力战舰,六艘护卫舰仅有七十二管八斤舰炮,左翼护卫船队八艘战船皆是旧式,侧舷无炮,则在顶层甲板前后装八斤、四斤舰炮若干,远程攻击能力相比较护卫舰更弱,但主要还是侧重近舷接战。 而在贺津海峡内侧的邵城水寨里,驻扎着高丽水军将近有六千人,大小战船三百余艘,其中津海级战舰也有六七艘之多;罗文虎担心深入贺津海峡的战舰是不是少了一些? 不过也没有办法,旧式津海级战船可以驶进去,但新式战船哪怕宽长尺寸相当,但由于内部结构的不同,净重通常都要增加近一倍,吃水更深。 吃水更深,意味着在浅水域的活动范围更小,受到的限制更大,稍不留意,就会有隔浅的可能。没有进一步摸清楚情况之上,将数十万银元造价的主力战舰派进去,就有些冒险了。 罗文虎转念又想,贺津海峡水域狭窄,实际上也不有利于高丽水师展开。倘若高丽水师动作再慢了一些,给舰炮封锁在海沟子里,这一仗的悬念更小――罗文虎倒是遗憾与陈恩泽赶来稍慢,不然就可以跟着过去亲眼看一看,伏火弩第一次用于实战将是何等的情形。 而是护卫舰及旧式津海级战般都为桨帆两用船,在复杂的水域,显然要比纯风帆战舰要灵活得多。 **************** 高丽王军以邵城为国都汉阳的西门户,着重防备的就是海上来敌,沿海建立了完备的敌台人、哨堡。叶济白石入驻邵城后,更是在邵城西侧沿海挖出一道长百余里的深壕。 闻警有敌船大股从西翼海域袭来,叶济白石与催权臣等一干将领,迅速赶到邵城西北角的白翎山敌台。 白翎山与贺津岛飞岛山隔海相望,在白翎山北侧是一处往陆地深凹进去的狭口海沟子,高丽水师在海沟子内侧划水为主寨;有锁口之重任的白翎山就格外的重要。 白翎山上的敌台从山脚到山头分为三重,环环相套,是高丽王军在国都外围建立起来最完善的山城防御体系之一;面临海沟口子的北侧陡崖,从下往上建有三层大型弩台,只可惜不是炮台。 叶济白石、催权臣赶来白翎山,正看到十四艘淮东军战船从南侧逼近贺津海峡。 看到这情形,叶济白石、催权臣皆一脸疑惑:虽说传讯在外侧海域还有敌船驻泊,但贺津海峡逼近的敌船仅有十四艘,其中津海级战船仅有两艘,其他都是集云级或更小型的战船――这率兵的淮东将领是吃错了哪门子药,把这十四艘当成靶子送进来给他们打? 也说预警晚了一些,而此时水军主要将领都在校场看喷焰弩演射,紧急着赶去水寨领兵出战,也浪费了一些时间。 这时己方战船才出寨行到白翎山的东北侧,位于海沟子的内侧,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贺津海峡摆开战场,但叫催权臣疑惑的是:他们在邵城仅津海级战船就有七艘,其他大小战船近三百艘,就算过来的十四艘敌船皆是铁骨船,蚁群蜂拥而上,就是咬也能将大象咬死啊! “敌船若有喷焰弩,或许不畏近舷接战……”一名老将在旁提醒道。 催权臣摇了摇头,战船接战,先是床弩、蝎子弩,近舷是弓弩、掷矛,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喷焰弩仅有机会发射一次,无法改变数量上的绝对差距;除非淮东所造的喷焰弩要比北燕精良得多。 想到这里,催权臣招来心腹扈兵,传令道:“你速下山去,去见金承宗,要他小心敌船备有更精良的喷焰弩,莫要自恃船多人众中了敌军奸计……”又与叶济白石说道,“更多敌船停在贺津岛外侧,有可能强攻贺津岛,还要大帅做好派兵增援贺津岛的准备。”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3章 炮击 从白翎山北麓出口进入贺津海峡的高丽水师船队,以两艘津海级战船为主,还有双桅海战船、大鳅船等中型战船二十余艘,两翼并有十数艘桨帆快船。 指挥拦击海战的是高丽平淮水师第二将金承宗。 高丽王军的编制仿效元越镇军,一镇设主将,诸副将若干,分辖数营或十数营不等的兵马,即有“某镇某军第几将“之谓。 桅帆怒张,刮得风声大作,浪涌涛簇,即使位于贺津岛内侧海域,浪沫也还是能轻易的打到甲板之上。 金承宗站在甲板上,眺望海峡口的淮东战船,在他的视野里,进逼海峡南口的淮东战船似乎并无意突杀进来。 淮东战船,除两翼四艘战舰摆出三角形的攻击阵列,中间六艘战船则侧横过来,一字排开,将侧舷暴露出来――金承宗疑惑看向自己的副手,站在金承宗左右的高丽将领,也都面面相觑,他们都与海东行营军有过数年的交战史,虽说给压制在近海出不去,但对淮东水师的战术还是极为熟悉。 以往的海战里,他们从没有见过淮东水师战船排队这么奇怪的阵型。 所谓一字长蛇阵,从来都头尾对敌,哪里有横摆开来,将薄弱的侧翼暴露在敌军攻击之下的道理? “许是当中六艘淮东战船备有新造的伏火弩,诱我军近前接舷而战?”一员性子持重的校尉,看过今日喷焰弩的演射,对此印象深刻,看着淮东军摆出奇怪的船队,迟疑的猜测,“倘若我军不顾一切接舷,其两翼三角形船阵便会从两侧包抄过来,钳制我军……” 金承宗听这员校尉说得有些道理,但解除不去他心里的疑惑,即使淮东战船在两翼有八艘战舰摆出三角形船阵,使淮东在峡口外的阵形攻守兼备,但依旧不合淮东水师以往的战术风格。 再者淮东水师在贺津海峡南口的阵形看上去攻守兼备,虽然占据上风口,但横摆过来的阵形,使得整个船阵往前进击以及往后退却的机动性都大为减弱。 贺津海海峡南口位于汉江湾的内侧海域,岛礁沙淤地形复杂,在这种海域,对人情了解更深入的高丽水师,完全可以强突进去,将淮东船阵搅乱,利用船多人众的优势予重创…… 就他对淮东在海东诸多水师将领的了解,不会有谁摆出如此拙滞的船阵来?或者是他们在等待海潮涨得更高一些调整阵型突杀进来,或者是领兵的将领根本就是一个不识海战、只是出身好过来争战功的雏儿? 金承宗疑惑的抬头看向金翎山敌台,催权臣及叶济白石在金翎山上必然也能看到淮东水师在海峡南口摆出的船阵,却不知道他们如何看待这事? 很快金翎山敌军发出旗令,要求金承宗在金翎山西麓海域暂时按兵不动,很快催权臣派扈兵乘小艇传来更明确的指令,要求金承宗待第二批战船出海来汇合后,兵分三路从浅羽沙、广济岛的浅水海域夹击淮东水师…… **************** 高丽水师也有逆风操帆的技术,虽然行速不快,但也缓缓逼近,除了当面扑来的五十余艘大小战船外,从左右两翼还各有二十余艘战船作迂回钳夹之势…… 杨释将旗舰停在贺津岛外的白沙屿,率船队进入贺津海峡负责第一次海战是特混第一舰队旅将葛援。 林缚将新编舰队的规制定的比寻常水师要高半级,杨释以副指挥使兼任新编特混镇师制军,本有机会出任制军的葛援,只能屈居旅将一职。 不过这个旅将位置,从东南水师、靖江水师、海东行营军以及靖海水师自身,都有无数高级将领来争。 到后期淮东火炮技术相对成熟之后,谁都知道军部新式战舰将会在海战发生越来越大的作用。旧式船队虽然不会一下子给跳出主力的位置,但会逐渐会淘汰也是大势所趋。 新编特混第一旅,林政君级战船共有三艘,新式战船充当旗舰,其他两艘旧式林政君级战舰即使后期改装上八门火炮,也只是给编入左右翼护卫船队,连主力位子都没能混上,这个失落感就太大了。 对淮东水师将领也是一样,要是不想退出现役,还想继续留在海上纵横四海,将职都不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新编舰队里竞争到一个位置。 葛援手按着腰间的指挥佩刀,站在甲板的指挥台上,拿望镜眺望缓缓逼近的敌船。 指挥舱就脚下,里面作业的参谋人员,快速根据海图及望镜实测计算敌船距离,不断高声的向指挥台汇报最新的数据。 此时两兵相距还有六里,敌船会在一刻钟之后才会进入射程。 海东行营军派来协助葛援指挥海战的曹子昂之子曹文龙,曹文龙早在永兴元年就以哨将衔编入营伍,历任军令官、营将、指挥参军、旅将等职,时任陆七零一镇师参谋军事。 时年二十六岁的他,与崇州童子一样,已经是淮东军中高层将领的是中坚力量,能得知将职,也历经不少血战而成。 新编舰队的将官,几乎都是由林缚亲自挑选,曹文龙想率领新编舰队,他老子曹子昂都说不上话,他只能跟其他将领竞争。不过他代表海东行营军先期参与制定奔袭邵武的作战方案,又协助葛根从旁指挥战事,说白了就是要积累些实战经验,为将来的竞争抢占优势。 “催权臣在高丽有狡虎之称,”在紧急的战前气氛里,曹文龙倒是一脸轻松,说道,“看到我们仅有十四艘战舰,他还是将在邵城的半数水军力量派遣出来,对我们作猛虎扑食之势……从左右翼钳击而来的战船是其诱部,在潮水涨起,左侧浅羽沙那边的海水也只有三四米深,若是不察水情,分船过去拦截,就极可能给诱入浅羽沙水域被困。我们在那里折过一艘大船,没想到他们还想重施故计。” 他们这边只有两艘津海级战船,而高丽水师一次就派出四艘同规制的战船,其他适合在浅水海域作战的中小型战船数量更是这边的数倍之多,说是猛虎扑食也是恰当。 ******************* 高丽水师虽然不及淮东精准,但船上也有经验丰富的人员目测估算两军距离。 隔着四里多距离,金承宗从腰间摘下望镜,往淮东战船细望去。 从三年间淮东在军在推广望镜,海东行营军在过去三年时间里,在牙山附近经历的战事最为频繁,有少量几只望镜遗落在战场上给高丽王军缴获去。 金承宗所用的望镜乃高丽匠师仿制,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勉强能看到淮东船阵居中一字侧排开来的六艘战舰侧舷打开一排口子,黑黢黢的铁管子伸出来,似是重型战弩。 金承宗是高丽宿将,从崇观十一年就随催权臣与淮东水师打仗,知道淮东水师所造的重型床弩甚至能够射穿四五百步外三四寸厚的厚板。 淮东水师摆出怪异船阵,将侧舷暴露出,就是想依仗侧舷舱里所装备的这种重弩吗? 金承宗看着己方两侧的战船,在前舷女墙之外,再加人字形大盾,心想即使大盾在近处也难防淮东重型射穿,但至少能将伤亡压制在最低限制,不会叫淮东重弩连着射穿数人。 金承宗心里暗暗估算,心想虽说淮东水师居中的六艘战船侧舷露出三四十个弩口,但只要在三四百步的距离抵住一波射击,就能接舷近战。而淮东战船摆出如此阵形,传统的冲撞战术也难以使用,应该借此良机、以密集的锥形船阵进去,从侧舷钩死淮东战船,打接舷战。 金承宗传令使橹桨伸出去,船帆降半桅,主动改用橹桨划水,使战船彼此更聚拢,保持锥形攻击阵列,加速往淮东船阵冲去。 只是当金承宗所在的座船将橹桨伸出去,目测人员禀告两军进入四里距离之内,金承宗从望镜里,先是看到六艘居中一字侧排来的淮东战船几乎是同一时间猛的一震,给他以时间挫停之感,紧接着就见淮东战舰侧舷弩口依次喷出白色烟雾,间杂火光,随后才听见那响如春雷的巨大响声。 金承宗震惊得无以复加,肉眼几乎能看到细微如针尖的黑点在视野里倏然放大。 长期的军事生涯,叫金承宗有着异于常人的警觉性,下意识的伏倒,带风厉啸的铁弹几乎就擦着他的头顶而去,将他身边的扈兵打得横飞出去,铁弹洞穿人体,打在稍后位置的船桅上。 听着船桅咔嚓嚓的异响,金承宗几乎怀疑檀杉巨木所制的船桅经不住这一重击。 回头看去,被击中的扈兵几乎瞬间就死去,没有挣扎的痛苦,胸口给整个的打穿,糊模的血口有如大海碗,胸背两层铁甲丝毫没起到防护的作用,血肉浆泥翻出――金承宗这才知道,要不是扈兵拿血肉之躯挡一下,身后的粗大船桅经不住一击。 由于高丽水师在正面狭窄水域,摆出密集的锥形攻击阵形,近六十艘战舰在炮击视野里几乎就看不到空隙存在。实心弹打击单个目标靶时,准确度有限,但看到如此密集的敌船阵形,无疑是炮击最理想的目标。 包括六艘护卫舰三十六门侧舷炮以及两翼旧式战舰十六门舰首炮在内,首次以低平角度发射的四十二枚实心铁弹,几乎无一脱靶。俱中敌船,或中舱楼、或中甲板,或中船舷;击人则血肉模糊、筋断骨折;击船则桅断船裂。 金承宗听着雷鸣声将熄,才惊惶不起的站起来身。 他所在座船仅给两发铁弹打击,受创不大,但如此远距离上给淮东战船准确的攻击到,所带来的心理震撼,比战船的受损程度要严重得多、强烈得多…… 金承宗也下意识的想到,这才是淮东的伏火弩啊!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4章 溃击 白翎山敌台离接战海域有十一二里,叶济白石与催权臣站在白翎山敌台之上,能清楚的看到接战海域的情形。 也许相距甚远,四十二门舰炮一次齐射,看上去并没有给白翎山西南翼海域金承宗船队造成多么惨烈的伤亡,但真正叫叶济白石、催权臣尺得心手打颤的是第一次炮击两军相距有四里的事实。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伏火弩? 西寺监在年前就从截获的南朝行文获知伏火弩的存在,伏火弩也引发北燕君臣无限的遐想,但西寺监牺牲十数名珍贵眼线,也只是得知伏火弩“形如巨弩、膛身铁铸”这么一个模糊消息。 待将作司革新古法造出喷焰弩时,北燕君臣都错觉淮东伏火弩应是如此。就在这次海战之前,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人也都以为淮东伏火弩就是射程比二三十步稍远一些的“喷子”,何曾想到会是能在四里远射击的大杀器? 有一艘战船不幸给打中船桅,船桅齐腰折断。 高丽所造的中型战船,其船桅都是整木所制,坚硬异常,满帆鼓风,能经受数千斤甚至更高的横向拉力。 这么一支船桅,就算在近距离给中型抛石弩拿三十斤的石弹轰砸,都未必能一下子打断――那支船桅在四里远外给直接打断,也使在白翎山敌台观战的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人,能直观的感受到伏火弩轰击威力有多强。 四里的距离,在陆地上也许骑兵冲锋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但战船顶风而上,至少需要两刻时间(旧制昼夜为一百刻,新制昼夜为九十六刻,与后世的一刻钟时间相同)。也就是说,即使淮东战船不动,高丽水师战船要能与之接舷,也需要两刻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够淮东战船上的伏火弩射击多少轮? 三轮、五轮、八轮、十轮? 叶济白石与催权臣等一干在白翎山观战的将官,此时间皆难掩脸上的震惊,脸色如灰,一时间彷徨无计。 超远程的射杀距叫人震惊,射杀威力叫人震惊,但更叫人震惊的是伏火弩在战船上布置是如此之密集。 淮东所造配重式抛石弩,威力也不少,但笨重的配重式抛石弩无法安装到战船上,淮东战船所用战械,主要还是以床弩及蝎子弩。 淮东在海峡南口所摆的船阵,远看去,居中六艘战船体型颇小,应是集云级的新式战船,但就是这么一艘中型战船,在一侧之侧舷就部署六架伏火重弩;那在贺津岛外侧海域,有没有更重型、配备更多伏火重弩的新型战舰逼近? 虽说蝎子弩投掷石弹、火油罐,曾给高丽、北燕等水师带来很大的伤亡,但一个是高丽、北燕水师如今也要能力造蝎子弩进行对等压制,再一个蝎子弩投掷火油罐的距离只有三百步,已经是近舷接战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战械的差距是可以利用地形与数量上的优势进行弥补的。 伏火弩首先将双方接战的距离拉开到四里之远,使得接舷战从此变得异常的艰难;距离的优势则将战船数量的优势彻底的压制下去。 即使将卒不畏牺牲,有战死到最后一兵一卒而不退却的勇气,在经历十轮甚至更多次数的轰击之后,始能迫近淮东新式战舰接舷而战,己方战船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 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一干将帅在白翎山敌台彷徨无计,在战场直接指挥战事的金承宗更是没头的苍蝇――他下意识想到撤退,退到白翎山内侧的海沟子里去,但贺津海峡水面狭窄,要是近百艘大小战舰仓促掉头撤逃,必然会给淮东战船顺着风势掩杀。 再者白翎山敌台没有发出明确的军令,金承宗也不敢在叶济白石、催权臣眼皮子底下擅自主张逃回去。 不能逃,就能往冲,特别是两翼的迂回包抄船队,离淮东战船更近,只要能接舷而战,就能发挥船多人众的优势。 金承宗也意识到船阵过于密集的劣势,但当他下令调整阵形继续前突之时,第二轮炮击开始了;他更无法及时联络两翼包抄上去的船队。 这一轮炮击,以居中呈战列线展开的六艘护卫舰为主,三十六门侧舷炮依次发射;而两翼战船的舰首炮则瞄准从两侧包抄而来的敌船射击。 由于敌船密集、数量众多,只需要瞄准指定海域,而无法瞄准单个目标,射击的速度及击中率自然是大增。 当正面敌船迫近两里处,舰炮已经发射了六轮,曹文龙站在指挥舱里,拿望镜观察炮击的情形――他一直到二月下旬才前往海州,参与制定奔袭邵城的作战计划,但二月下旬海州大规模的海上演射已经结束,曹文龙还没有机会看到数舰舷炮以新战术齐射靶船的情形。 而在这时,虽然没有上阵肉搏,但通过望镜,看着敌船在一发发实心铁弹的轰击下,桅断船裂,木宵飞溅,血肉横飞的情形,也实在叫人热血沸点,曹文龙恨不能立即下炮舱去、打两炮过过手瘾。 实心铁弹威力是大,但密集性杀敌能力不强,而一艘大中型海船,即使重型抛石弩近距离轰砸,想要其彻底散架崩裂,也非一时间能奏功。 六轮炮击之后,居前列的高丽战船虽说多数已面目全非,但不幸给所打断船桅、倾覆的战船毕竟少数。即使有好几艘战船前舷板打穿海水直往船舱里灌,但高丽战船一样采用水密舱结构,一处的破损还不会叫整艘船快速下沉。 高丽水师将卒似乎看到近舷接战、依仗船多人众获胜的希望,一时间也是旗鼓大作,竟然不敢炮击之下的巨大伤亡,要一鼓作气的杀上来接舷抢船。 葛援只是冷静的看着敌船冲进一千米范围内,传令舰首炮装散弹准备。 护卫舰与旧式集云级战舰尺寸相当,但为了能在舰首甲板上安装舰炮,减少一组船桅,采用双桅复式纵帆结构。在采用更多的集风帆,航速倒没有减慢,不过在舰首甲板安装舰首炮,增加两个炮位倒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使得护卫舰的战术更灵活。 相比较之下,津海级及林政君级战舰,目前只能使用侧舷炮击的战术,海战近舷时灵活度不足,而要更多的依仗护卫舰。 最先进入散弹射杀范围的是从左翼接近的敌船。 左翼旧式战船虽没有安装数量众多的侧舷炮,但津海级战船除了舰首、舰尾各装备两门十二斤炮外,舰首还额外安装一门二十四斤重炮作为主舰炮,火力实际比护卫舰弱不了多少。 面对一侧蜂拥而来的近二十艘中小型敌船,左翼护卫船阵以一艘津海级战船为主,三艘集云级战船为辅,接舷而战也是旗鼓相当,何况有九门火炮能同时发射散弹? 锥形的弹幕到三百米远处,已经形成遮天盖地的弹雨,几乎将为保证冲击力、而保持锥形阵列杀来的敌船阵首部五艘战船都覆盖在内…… 相当于两千张强弩一次齐射所形成的弹幕,叫高丽水军将卒真正领教到远战不是天堂、接舷近战更是地狱。 包括淮东水师在内,要考虑船桅、甲板的结构复杂及狭窄,即使在近舷作战,重甲及长兵重刃的使用也会受到严重的压制,故而水军战卒多以皮甲或合甲以及薄铁片扎甲为主。皮甲及其他轻甲的防护力虽然比重甲要差一些,但更适合结构复杂及狭窄的甲板接舷作战。 但在散弹所形成的弹幕之中,高丽水师将卒尤能深刻的感受到重甲是何等的珍贵;防护重弩的人形大盾在之前的炮击差不多都毁掉,再者接舷而战,水军将卒有盾还只是持护盾,他们此时正拿着护盾聚集在船首甲板准备接舷作战时冲上淮东战船…… 虽说三百米甚至更远的距离,用护盾能遮住头胸等要害,但护盾遮不到的地方,给铅丸猛烈的撕开,薄皮甲难以形成有效防护,只要肉眼能见,就能看到腰、臂、大腿的衣甲给撒碎,给打得血肉糊涂,看着铅丸在体内破开一处处硕大的血洞,顿时变成人间炼狱。 而在稍后位置的高丽水师将卒,目睹了这一惨状,看到五艘战船竟然一次性给打瘫,给打成人间炼狱,顿时丧失再战的勇气,惶然划桨逃散。 左翼包抄船队的情形,叫金承宗亲率从正面强攻的主力船队看到,金承宗自然也没有勇力去试近距离弹幕的威力,紧急叫停战船,疯狂往反方向逃撤;而右翼的包抄船队,视野给淮东战船挡住,看不到左翼的情形,虽然主力船队后撤,但是反应不及时,依着惯性往淮东战船的右翼逼近。 看到敌船要逃,淮东在右翼的护卫船队也顾不得等待更有利的射击距离,提前发射散弹,打瘫为首的两艘船,余船也顿如鸟兽散,往右翼的浅水海域撤逃。 葛援未立即下令追击,即使顺风,敌船逃出实心铁弹的射程也要一会儿时间,追击必然要调整护卫舰的方位,反而会减弱火力。再者近距离追击敌船,本身就是战列线炮击战术的大忌。作为特混舰队的指挥官,所要具体的战术修养,是将敌船保持在射程范围进行炮击,而要摒除以往近舷作战甚至野蛮冲撞的传统、战术影响。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5章 山海漏防 贺津海峡首次海战,似乎没有开始就告结束。 除了二十余艘战船给打瘫或打残外,随金承宗率到白翎山内侧海沟子里的战船,也大多遍体鳞伤,严重者勉强逃到白翎山内侧的海口子就因灌水太多而趴窝,或搁浅或在中心缓缓下沉,倒是刚好挡住淮东战船追击的口子。 无数水军将卒则挣扎着往岸边游来,但海沟子的浪涛以及沉船带起的漩涡以及沾水后沉重而无法麻利脱去的衣甲,都叫近半水军将卒沉下水面…… 如此短的时间、如此惨烈的伤亡,叫在白翎山敌台观战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人脸上皆是惨白,似无人面。 这暮春天气里,诸人衣甲里都穿着袍衫,袍衫内也都叫汗水浸透,海风吹来,汗潺潺的冷意直透心间,叫人从骨子直打颤。 淮东十四艘战舰,兵将不过两千余,不伤一兵一卒,就叫两倍于其的高丽水师惨败而逃,至少损失三分之一的战船,战亡及被俘的兵将也差不多在此数;而剩下逃归的战船,也大多数带伤,伤卒也不在少数――如此惨淡的败绩叫人能够直面? “不好,敌船要打白翎山……”有名机灵的将领看着淮东战船前进到海沟子口没有继续炮击往他们逃到内侧的战船,而调整船头,将海沟子口封锁在内侧,侧舷都朝向白翎山敌台方向。 他们看过淮东军炮击的情形,白翎山颠也只有四十丈高,他们所处的敌台离海面甚至不足三十丈,淮东战船要是抬高伏火弩,他们所处的船台也应在其攻击范围之内。 有人提醒,北燕及高丽的将帅一起恍然领悟过来,都慌作一团;催权臣更是从望镜里看到舰首那如猛兽张开獠牙的炮口往这边指来――待诸人在扈兵的簇拥下,慌忙走下敌台,进入掩垒之中,就听到炮击时一声接一声的雷鸣声,紧接着这座建在半山腰间的坚固防垒就地动山摇起来。 砖石宵溅落下来,洒得众人一头,这时候又明白过来:淮东军伏火弩的威力有如重型抛石弩,这防垒砖石所砌的墙体看似坚固,但毕竟比城墙还差上许多――但就算城墙也经不住抛石弩持续不断的轰砸。 锁海防线――叶济白石瞬间能想到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重弩的打击下,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一旦锁海防线给撕开,而淮东水师就可以长驱直入! 叶济白石仿佛给雷打中似的怔立在那里,没有亲眼看到伏火弩齐射场景的,是无法想象伏火弩齐射所能造成的威胁有多严重! 叶济白石几乎是给扈兵拖着逃出垂垂欲塌的防垒,往淮东战船炮击不到的后山逃去;但是后山一片荒芜,并无防垒能叫将卒能够坚守。 **************** 白翎山北侧的海沟子口水位更浅,又有数艘敌船斜沉在那里,挡住追击的道路,但也将敌船封锁内侧,葛援遂使诸舰将炮口对准白翎山敌垒,轰击这处敌军在邵城外围最重要的防垒。 不过贺津海峡海战的惨烈战局,没有能及时给贺津岛守军以足够的教训跟借鉴。 贺津海峡海战第一阶段结束时,贺津岛千余守军往向刚建立滩头阵地的淮东军强袭,意将先登岸的数百淮东军打压下去。 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装备有一个战弩营,以四斤八斤轻炮为主,共有六十门陆战炮;此时抢滩登陆,有八门四斤轻炮给第一批运上岸,部署在滩头阵地上。 四斤轻炮的射杀程为一千米,不过胜在轻便,以低平角度发射,十分容易形成跳弹,对密集冲锋的敌军阵列形成更难防范的二次伤害。 贺津岛守军,约一千两百左右,分作两拨,一拨守住在哨堡与滩头阵地之间的一座矮坡上,一拨守军以大盾、重甲居前,以密集的阵形往滩头阵地压来,以试探淮东军的虚实。 八门轻炮的四轮射击,与近距离重弩所造成的杀伤力相差无比,关键是射程更远,在敌卒接近时可以发射更多的次数,但密度不大,还不至于将敌军的勇气一下子打跨掉。 旅将李白刀亲自登岸指挥第一次炮击实战,看到敌卒居前皆是大盾、重甲兵卒,李白刀等敌卒接近一百五十米之内,才使下令换散弹发射,喷射出来的钢铁射流,顿时将敌阵撒开一个大缺口,便余下的敌卒再无勇气进攻,往哨堡方向逃窜…… 贺津岛西南翼哨堡临海涯而建,地势颇险,但规模不大,容不下太多的兵将。守军则主要依哨堡结阵,用简易拒马等障碍物以及浅壕、土垒,封堵从东南侧进攻哨堡的险狭小径。 退到哨堡附近的近千守军,却没有想到,从陆地进攻哨堡的地势虽险峻,但哨堡处于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舰射程之内…… 在李白刀率部登陆,迂回到哨堡东北翼,切断敌军军逃往飞岛山主垒的通道,接下来的战事毫无悬念。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船同时发力,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将筑在涯石之上的石垒整体的摧垮。 密集炮击之下,给实心弹击毙的守军兵将近三百之数,重残伤者人数更多――无论是否是四斤轻炮,给实心铁弹轻轻的擦一下,不死也是重伤――在炮击停息后,幸存的守军神志近乎崩溃的缴械投降,以此结束贺津岛登陆前哨战。 *************** 贺津岛抢滩前哨战结束,岛上虽然还有两千余守军,但见到贺津海峡海战及西南翼抢滩前哨战的惨烈战局,只是徒劳而绝望的守在飞岛山主垒里,在贺津海峡给淮东战船控制,己方战船无法白翎山口海口,无法接应他们突围,他们也不敢冒然出击去主动进攻淮东步旅精锐。 登陆栈桥搭起来之后,登海镇师第一旅的登陆速度就陡然加快起来。 日头偏斜,就有三营步卒精锐及一哨战弩营登岸,李白刀亲自上岸领军,往贺津岛纵深处进击,逼近守军在飞鸟山的主垒,意图连夜赶到飞鸟山下,将这部敌军牵制住,防止其夜间潮落之时,趁机逃离贺津岛。 一哨战弩营配备轻重火炮二十门,炮架子连接上牵引车,一共用一百匹军匹拽拖,随军往贺津岛纵深进击。 在天黑退潮之前,葛援亦率左翼舰队从贺津海峡退出来,在贺津岛东南翼驻泊;其李白刀所部已经控制贺津岛大部分地区,将两千敌军压制在飞鸟山主垒里。 由于高丽水师有多战船给打沉在白翎山北侧的海沟口子上,使得淮东战舰一时无法深入邵城县腹地炮击军事目标,但限制住高丽水师战船从白翎山海沟里侧寨突袭出战的可能。 次日,杨释同时调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舰编入左翼舰队,再次趁着潮水上涨,进入贺津海峡,加强对海峡两侧白翎山及飞岛山防垒的炮击强度。 海东行营军第一、第三镇师主力,于四月四日午时,才在指挥使马一功的率领,赶到贺津岛与杨释的新编第一特混舰队混合。 而此时,贺津岛守军在正面防垒给重炮轰开、还没有白刃接战就伤亡惨重的情况,丧失抵抗意志,差不多在海东行营军抵达之时,举起白旗,选择缴械投降。 邵城守军在白翎山所筑的防垒,经历持续两天的轰击,已经面目全非。 在碎石瓦片之下,更是数百具坚守防垒不退、在炮击之下或给炮弹直接击中,或给倒塌下的石墙压死、压残的守军将卒。 利用舰炮的延伸保护下,登海镇师一营精锐于四月四日黄昏从白翎山海口南岸直接登陆,同时海东行营军第三镇师第一旅贺宗亮所部,也从白翎山西南麓登陆,击退从邵城赶援的两千敌军,占领这处位于邵城县西翼最重的军事据点。 而高丽王军及燕胡援军,在白翎山建防垒,只考虑在临水的一面建防垒,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会受到超远距炮击的情况。在白翎山向着陆地的背腹没有防垒建筑,当临水的防垒给炮击轰塌之后,也就没有办法再守白翎山了。 ************** 看着辎重兵正费力的将两门二十四斤重炮从船上运入,拖上白翎山半山腰,构筑重炮阵地,与杨释、陈恩泽、葛长根诸将官,登上给舰炮两天时间里打成一片残墟的白翎山东北山腰敌台,马一功袖手眺望东面的高丽水师驻营及稍南方向的邵城县城。 马一功轻吁一口气,笑着回头跟杨释说道:“这一仗都叫你们给包圆了,这下面将领跟我讨仗去打,我没法交待啊!” 杨释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只能负责浅表之敌,往纵深打击敌军,以便从西翼威胁高丽王都汉阳城,还是要依仗海东行营军……” 罗文虎站在白翎山上更能清晰的看清楚邵城的地形,也就越发能明白高丽与燕胡联合兵马轻易失去白翎山这个据点,接下来将会迎接更加惨淡的局面。 白翎山海沟实际就是一座往陆地凹进去的小海湾,受白翎山体的形体影响,水口狭窄,而腹深器大,是天然的水师驻港――当世战船吃水深有限,所有选择天然港湾的条件很充裕――高丽平淮水师的驻泊码头及水寨就位于白翎山海沟的内侧。 白翎山海沟腹水深广,那是相对传统的战械来说,但海沟最内侧,距白翎山东北崖不过五里距离,但淮东军将重炮拖到白翎山东北角的半山腰架设起来,就能直接轰击高丽水军的水寨。 而邵城县城仅在白翎山海沟稍南些位置,相距不过三里远,一旦用重炮将白翎山海沟里的高丽水师战船歼灭,淮东战舰进入白翎山海沟,就能直接炮击邵城县城…… 也就难怪马一功登上白翎山,亲眼看过邵城县周围的地形,会感慨这一仗叫第一特混舰队包圆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6章 请战 高丽王军先使崔权臣督邵城,建水师以白翎山,以贺津岛为藩篱,就是考虑到海东行营军及淮东军其他兵马,从海上对高丽国都汉阳西翼的威胁―― 叶济白石率部援高丽,将两万马步军主要屯驻在邵城附近,兼督高丽左翼兵马,也是异常重视海疆防御。 邵城外围岛礁纵横、大片都是浅水淤滩,唯有贺津岛飞鸟山、白翎山对峙的贺津海峡中段,是周边海域少见的深水区域。崔权臣、叶济白石视这片海域为高丽水师在邵城的外港,前后以白翎山、飞鸟山为核心,在沿岸挖壕堑、修堡垒跟长墙,将之经营固若金汤。 在贺津海战之前,崔权臣、叶济白石对白翎山-贺津海峡-贺津岛的防御策略无疑是正确的。 海东行营军此前曾三次组织战船强袭贺津海峡,都给无情的击退,在这一片岛礁纵横、水情复杂的海域折损的战船跟将卒不在少数。 高丽王廷内部也视白岭山为高丽人的“锁海防线”,叶济白石甚至计划将防线往延伸到金浦,彻底将汉江口屏护在内,谁曾想到所谓“固若金汤”的防线,竟然叫淮东新式战舰如此轻松的撕得粉碎? 白翎山被炮袭时,叶济白石、崔权臣等人皆是彷徨无计、狼狈逃窜;四月二日、四月三日,淮东共动用八艘战舰对白翎山、飞鸟山防垒进行持续不断的炮击,叶济白石也没能坚决的往白翎山增派援兵,一直到淮东军试图登陆时,才惊疑不定的从邵城调派两千兵马拦截。 一直到淮东军占领白翎山、在白翎山东北侧构筑重炮阵地之后,叶济白石才知道这是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位于白翎山海沟内侧的高丽水师驻寨,恰在白翎山东北角重炮阵地的射程之内,由于海口子给沉船封住,而外侧更有淮东炮舰封锁,高丽水师在白翎山海沟内侧的大小二百五十余艘战船,则成为淮东重炮的活靶子。 叶济白石三度组织兵马反攻白翎山皆遭挫败,弃尸两千余具于白翎山东麓山脚下,不得不承认,淮东军即使没有伏火弩等利器,防阵之严密也是天下罕有人能及。 夺不回白翎山,就不能中断淮东军在白翎山重炮阵地对水师驻寨的攻击――在两天持续不停的炮击之后,白翎海沟内侧已经找不到一艘还完好无损的高丽战船了。 从四月六日,淮东军组织人手,开始清理海口子上的沉船。 对淮东的重炮还是无计可措,想不出有力的反击措施,看着淮东战舰即将驶入白翎海沟内侧,崔权臣只能忍痛将剩余的战船全部凿沉,带着弃船上岸的高丽水师将卒,随叶济白石放弃邵城县城,往东撤入桂阳山、摩尼山中去。 邵城县城离白翎海沟太近,位于火力更为密集的淮东战舰舷炮的攻击范围之内,唯一有东侧桂阳山、摩尼山一带地形崎岖的丘陵以及茂密的森林,才有可能阻挡住淮东军继续深入。 叶济白石眼窝深陷,须发凌乱的他,眼瞳子上布满血丝。 叶济白石站在摩尼山的山峰之上,眺望十数里外的邵城县城,同样憔悴不堪、满脸疲惫的崔权臣站在叶济白石的身侧,见登陆的淮东军在县城东侧挖掘壕堑,说道:“看上去淮东军短时间里并没有往东、突进、进逼汉阳的意图……” 邵城是高丽国都汉阳的西门户,东距汉阳城仅一百二十里,驻守重兵高达三万的邵城,竟然轻易的失守,在邵城的水军占了高丽全部水师力量的一半还多,竟然如此轻易的全军覆没――对高丽王廷以及汉阳城的达官贵人,其震惊程度可想而知。 国相左靖紧急从汉阳调往一万援军赶来,加强桂阳山、摩尼山的防御,又凿船于汉江,防止淮东战舰从汉江直接奔袭汉阳―― 崔权臣知道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挣扎,就算他们能勉强守住桂阳山、摩尼山一线,淮东军精锐主力,进逼到离国都不到一百里的近处――数百里外牙山防线上的十数万兵马,得知此消息,还有什么士气跟甄氏的海阳叛军死战? 一旦牙山防线给海阳叛军打溃、打穿,老贼甄封率十万海阳军从南面进逼汉阳,与淮东军形成夹击之势,他们还有多少挣扎的余地? 崔权臣疲惫不堪的看着身后的高丽兵卒,也无暇去想次子崔赫在贺津岛是生是死,许多人都将淮东军的伏火弩视为天神赐予的神兵利器,打心底丧失与之对抗的勇气――此时淮东军停在邵城不再东进,无疑能让他们在关键头上能先缓一口气。 即便将来,即便将来――崔权臣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淮东军停在邵城不再东进,能让崔权臣等高丽将帅缓一口气,却叫叶济白石心头的阴云更加的密集。 淮东军在拿下邵城后,无意立时进击汉阳,那就意味着,淮东军接下来很可能会集中全力攻打锁海防线――淮东军奔袭邵城,说白了就是要将在邵城的高丽水师击溃,以削除侧后翼的威胁;虽然看来这个威胁是如此微不足道,在用兵次序上却不能颠倒。 这几天来,叶济白石几次派死士洇渡潜入贺津岛,只看到占领贺津岛的淮东军正加紧驱使战俘在飞鸟山北麓修筑临时的驻泊码头,可能是作为一个临时的,可以叫海东行营军水师力量进驻的驻港,以此增加对锁海防线的攻击能力。 叶济白石实在不清楚他曾以为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战舰的攻击下,能支撑几天? 叶济白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山崖背后临时搭设的帅帐。 帐内,正有几名画师用炭笔将伏火弩及伏火弩发射时的情状在白纸上如实的摹画出来,长案上还摆着几枚给火药烧得焦黑的实心铁弹以及在近距离造成能极大杀伤的铅丸。 叶济白石不会相信神鬼之说,伏火弩与喷焰弩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淮东伏火弩射程远到恐怖、威力大到恐怖。 这种战械若是只有一具两具,还不能改变战场势态,但淮东一艘新式战舰配备这种战械最多竟然达上百具,在局部战场上所形成的战术优势,就非人力所能逆转的了。 高丽在邵城的水师全军覆灭,也不能伤淮东新式战舰分毫,就是明证。 叶济白石一时间想不到如此克制淮东的伏火弩,但也想尽可能的将这数日来所看到的伏火弩更详细、更真实的情状记录下来,递往燕京去,好叫族人能有些防备,不至于太措手不及。 只是,眼下最叫叶济白石头痛的问题是,海路已经叫淮东战舰完全封锁住。 汉阳那边不同意、也舍不得派出仅有几艘大型战船强突淮东在汉江湾封锁;小渔舟在茫茫大海上连确认方向都难,即使有机会从封锁线漏出去,也不可能及时将情报送到登州及燕京去――而走陆路,最快也要半个月之后,才有可能将消息递到燕京。 半个月,时间来得及吗? ****************** 邵城奔袭战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一举解除高丽水师的侧翼威胁。 占领贺津岛、白翎山及邵城,全歼高丽在邵城的全部水师战力,前后歼俘敌兵达万人,迫使高丽王军沉船自封汉江,这次邵城奔袭战的战役目标就算是完善的完成了。 马一功海东行营军才接过贺津岛、白翎山及邵城的驻防,并负责向北翼展开,控制金浦及金浦外围的江华等岛,彻底封锁汉江湾,从西翼威胁汉阳,杨释、葛援及李白刀等将则率第一特混舰队及登海镇师第一旅退到贺津岛飞鸟山北麓进行短时间的休整及弹药补给。 罗文虎站在飞鸟山下的临时驻港上,看着港口外海水里临时驻泊的林政君级战舰,舰身上用白漆涂刷着醒目前的“三零一”字样,以示其为新式三级主力战舰的第一序列,战船雄阔,粗壮的铁链连着达数千斤重的铁锚垂入海水中,牵牵的将舰锚住――淮东的军事潜力在这艘如巨无霸的战舰上得到完美的体现。 不要说这艘战舰上的其他技术,就是一支达四五千斤重的铁锚,也非其他势力能够轻松铸成。 “真是可惜啊,却是没有看到这艘超级巨舰发发威……” 罗文虎转向,见是旅帅贺宗亮走将过来,也是看着驻泊在港外的林政君级海船而发感慨。 贺津海峡只有极狭窄的水道能容吃水达六米之深的林政君级战舰进入,只是等水道测量出来,贺津海战便以高丽在邵城的水师全军覆灭告结;不过二十四斤重炮的威力,在白翎山对白翎海沟的炮击中已经体现出来。 “马帅召你过去,是否是请战得到军部的回复?”罗文虎问贺宗亮。 贺宗亮所部作为守御白翎山、挫败敌军反攻的主力,承受了一定的伤亡,在海东行营军主力完全控制邵城之后,贺宗亮所部就撤到贺津岛休整――但很显然,贺宗亮等将卒并无休整的意图,白翎山殂击战根本就不能叫他们过隐。 而目前,军部指示海东行营军巩固邵城的防守,无意使海东行营军将兵锋往东展开、进击汉阳――不想错过北伐大戏的将领,自然是纷纷请战,要求随特混舰队跨海作战,不想在高丽战场上等候错过战机。 “没那么简单,”淮泗流帅出身的贺宗亮对罗文虎颇为亲近,说道,“军部要求这边制定更详细的方案,担心过度抽取海东行营军的兵力,会造成邵城防务空虚,给高丽王军及叶济白石反击的机会――奶奶的,高丽王军及叶济白石都给打瘫了,哪有反击的能力?我看是海州那边的人不地道,要将北伐的功劳独吞掉……” “叶济白石有两万马步军精锐陷在高丽,还不够你们吃的?”陈恩泽走将过来,听着贺宗亮请战受挫的牢骚话,笑着反驳道,又与罗文虎说道,“军部要求将崔赫押往海州,还要求这边派一员参谋前往海州解释海东行营军的分兵方案;你准备准备,天黑之前就会派船去海州……” “你个狗日的,”贺宗亮羡慕的打了罗文虎一拳,说道,“去了海州就想办法不要急着回来,说不定有机会跟着直接去津海――收复燕京啊,天下多少男儿想亲历那一刻,偏叫你有机会赶上!” “押送催赫去海州,军部是不是不打算在高丽打大仗?”罗文虎疑惑的问了一句。 “嗯,”陈恩泽点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吧……” 崔赫是崔权臣的次子,是贺津岛的守将,在飞鸟山防垒给炮击两天之后,见突围无望,率残部投降――军部此时要求将崔赫提往海州,大概不会将他抓过来用刑什么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7章 国策 罗文虎当夜便随一艘在贺津海战中因操纵失误导致炸膛事故、邻近三个炮位也同时受损的护卫舰返回海州――从汉江湾直接往西,在山东半岛南侧海域有海流使航海快速通过。 过即墨南侧海域时,还与登州水师的一艘哨船相遇,不过敌哨船相遇即往北逃窜,在没有围创尽歼的条件下,军部也严禁新式战舰追击敌哨船,以免提前暴露新式战舰的底细。 四月十二日午后,罗文虎押解战俘在海州登岸;战俘交由专人接管。 林缚直接在海州行文天下,颁布总动员令,对江宁等城实行无限期宵禁,当新编旅及后备旅,则更主要的是陆续往寿州、徐州、南阳等地集结。 至少在罗文虎抵达海州的当日,军部还是在营造北伐将从徐州出兵、沿汴、泗北进的战争氛围,贺津大捷的消息给严密封锁,营以下的将领也均不知悉。 进城时遇到在随州时就认识的故人,都奇怪他怎么突然给调回海州呢。 罗文虎刚在驿舍落下脚,参谋部就派人来通知他吃过晚报去统帅部报道。罗文虎哪有心情优哉游哉的在驿舍吃晚饭?他匆忙洗漱过来,带着海东行营军最新的分兵方案,直接赶到统帅部衙署来等候召见。 罗文虎赶到衙署,很快就有人过来通传他去内院,才看到林缚与曹子昂、宋浮、高宗庭、周普、葛存信、孙敬堂等一干高级将臣围桌用餐。 看着罗文虎过来,林缚指着桌前,说道:“还以为你等会儿才能过来,有没有吃晚饭?”见罗文虎将要拒绝,挥着筷子指着桌前,吩咐随待道,“给罗文虎添一副碗筷,饿着肚皮等会儿可没有办法谈事情。” 周普与葛存信两人之间挪给一个位置叫罗文虎坐下。 罗文虎心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驿舍里吃过饭再来,满心忐忑的杂在一干高级将臣里,拘谨的用过餐。餐后,其他将臣皆各自忙碌去,唯有宋浮、高宗庭、曹子昂三人留下来,陪林缚询问罗文虎海东的细情。 “你在海东也有两年多时间了,”林缚要罗文虎在长桌前随意坐下,问道,“这次过来,你也与崔赫同船相处了两天多时间,以你观感,军部能不能将一部分筹码压在崔氏身上……” 罗文虎想到军部紧急将崔赫押回海州,必是想在解决高丽问题上另辟蹊径,但一时间也摸不清楚军部在大局上的计划,听林缚直接问起这么重要的问题,觉得有些难以回答。 见罗文虎有些迟疑,高宗庭在旁边将军部对高丽的大局盘算稍加解释:“甄氏是希望彻底推翻高丽王室,取代李氏为高丽王;但这事不利于快速解决高丽问题。甄封在海阳起兵,本身就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军部就在考虑,是不是保留高丽王室,仅以诛除高丽国相左靖一干人物为目标,使高丽迅速由乱复治、恢复民生?” 听高宗庭略加解释,罗文虎倒是想明白过来。 投附燕胡的高丽国相左靖势力必须要铲除掉,此时在高丽国内援战的两万东胡马步兵,也要予以坚决的消除,但军部并不希望甄氏取代李氏成为掌握高丽半岛的高丽王。 林缚见罗文虎心有所思,但期待他有什么见解。 一般说来,新生的政权都会有较强的生命力跟上进心,新形成的官僚体系也会较为廉洁以及较高的效率;一旦叫甄氏取代李氏重建组建高丽王廷,高丽很可能在随后数十年间获得崛起的机会,这并不符合新帝国在海东的利益。 相对较好的方案,就是保留高丽王族,使甄氏取代此时左氏在高丽国内的地位,但高丽国内也需要有其他势力能制衡甄氏――这个方案既然减少海东行营军在高丽内战无谓的牺牲,又能快速解除高丽当前的局势,也能稍稍限制甄氏的过度崛起。 林缚希望崔权臣、崔赫父子能成为这个方案的关键推动人,才紧急要马一功将受俘的崔赫由罗文虎送到海州来。 罗文虎说道:“得陈都督密许,末将在船上与崔赫交谈过数次。高丽奸相左靖用崔权臣,是不得不依重崔权臣治水军之能,然而早年崔权臣在山南郡提督水师多年不得晋升,与左靖一系官员并无瓜葛。叶济白石到邵城领兵后,意态轻狂,对老将崔权臣素无尊重之意,常呼来喝去,崔氏子弟对此心里也多有不满;只是受迫于东胡在高丽国内素来强势,又有大规模驻兵,崔氏不得不忍气吞声。再一个,以末将所见,崔赫似乎也叫伏火神弩骇得心无战志――崔权臣对王族较有忠心,若不废高丽王族,而诛杀奸相左靖、助除胡虏,这样的条件应该能叫崔氏接受……” “既然文虎这么说,那我就见一见崔赫。”林缚说道,吩咐随侍去狱中将崔赫带过来。 恰如罗文虎说,崔赫在守飞鸟山主垒时,慑于密集炮击的威力,已无抵抗之意志,不过到底还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多年领兵作战的经历,也叫他骨气硬朗,给召到堂前,眼睛扫视过堂前诸人一番,便垂目观鼻,直定定的站在那里等候发落。 林缚倒也无意与崔赫直接过深的交谈什么,只是问了一些被俘生活能否习惯,有否其他要求的琐碎问题,便叫人将崔赫带下去,说道:“本院在江宁也尝闻你在汉阳少习兵书、颇有佳名,本不该如此待你。只是,高丽本是我朝之属邦,却助纣为虐,使本院不得不发兵镇压之。你且宽心在这边住下,有什么要求跟有司提就是,等战火止熄,再考虑送你回高丽去……”吩咐下面将崔赫改为软禁,使他暂时在海州静思几天。 崔赫是崔权臣的次子,不过崔权臣长子已亡于战场,而崔权臣年岁已老,崔赫是崔氏当然的继承人。崔赫实际上是没有多少选择权的,林缚不担心崔赫会拒绝他开出的条件,反而是担心崔赫是扶不起的阿斗。 待崔赫给带下去,林缚笑道:“这个崔赫,受俘还能保持些气度,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在海州城里走动,是不是不要太拘他,叫他长些见识?”高宗庭问道。 他要使新学体系发展下去,实际上无法阻止其向周边地区传播。 江淮极需要高丽山南的优质煤,实际使得高丽的采煤业高速发展;极需要九州岛的铜跟银,实际使得九州岛的冶铜、炼银技术大步前进――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而甄封、佐贺赖源、近乡津野等人,本身都是务实求实的枭雄之辈,有淮东军的典范在前,使他们近年都十分注重学习淮东的新学、新政体系,在于近年来率先在各自势力范围实践淮东的新学、新政。 燕胡在整体上推动新学的速度有限,但毕竟掌握着两三千万丁口,实际能聚集的人才规模也相当可观,加上个别强势人物的高度重视,在模仿具体的技术上,表现出十分不错的能力――林缚心想贺津海战过后要是停战两三年,说不定燕胡就能照火炮实际射击的情状造出相当水淮的火炮来。 此时火炮也好、蒸汽机也好、望镜也好,都是基于传统匠术基础上的突破,属于捅破窗纸就能见到亮光的层次,在技术原理并不存在天差地别的瓶颈――而新帝国要想普及新学教育,有些基础性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进行保密的。一些基础性的东西也要严重保密,不能进行普及教育,实际上只会严重限制自身的发展。 林缚并不能阻止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甚至燕胡等外族去仿效、学习淮东的新学、新政体系。实际上,不想新帝国固步自封,不想新帝国获得一些伟绩就停止不前,就必须要有竞争者的存在才行。 不过同样,林缚也要考虑减弱这些竞争者可能对新帝国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林缚将来要用崔氏在高丽制衡甄氏,要是崔氏固步自封,还死守着传统那一套,自然不可能会是甄氏的对手,林缚也没有办法阻止甄氏彻底掌握高丽的大权,叫崔赫在海州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实际是相当有必要的。 林缚想了想,点点头,与罗文虎说道:“那便由你陪着崔赫,仔细探探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除密级以上的军事秘密外,其他倒也不妨跟他多做些介绍。要是打锁海防线顺利的话,不妨叫他也随军北上,或能有更直观的感观。” 这时候有侍卫进来禀报:“东南水师指挥使赵青山、副指挥使岳峙求见……” “快请他们进来……”林缚撑着桌子站起来,望着门口,迎接赵青山、岳峙进来。 罗文虎才晓得东南水师主力也秘密调到海州附近了,而第一特混舰队在贺津岛补给弹药已经完毕,在贺津海战几乎没有什么损失,随时能投入再战,看来突袭锁海防线就在这两天了…… 见罗文虎要起身告退,林缚留下他,说道:“你留下来。等会儿贺津的情况,还要你来介绍。”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8章 战争阴云 新编特混舰队的海战能力,在贺津一役得到充分的体现。 靖海水师有两个旅级特混舰队,另有两个镇师的传统水军,总兵力将近四万人,以此武力,压制登州水师,撕开锁海防线则绰绰有余。 不过,仅仅依赖靖海水师,海上远程投送兵力的能力有限,没有办法在撕开锁海防线之后,将在海州聚集的八万步旅精锐,一次性投到津海去。 动员召集商船的周期较长,而且会提前惊动燕胡,故而秘密调东南水师主力北上,实际更主要的是增强兵员远程投送能力,使得动员商船的时间能够拖后。 岳峙随赵青山走进守卫森严的内院,看到林缚身着便装,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进来,忙与赵青山行礼。 岳峙在赴任东南水师副指挥使之时,在江宁水师指挥学堂受训过短暂时间,与曹子昂、宋浮、高宗庭等人都见过面,但见堂中还有一名中级将官,得介绍知是荆襄会战中降附的随州军将罗文虎,暗感淮东这些年来包容并蓄,收揽不少人才,才奠定今天缔造新朝的基础。 吴齐、葛存信、周普很快赶了过来,还有出任凤离军指挥使的谯国夫人刘妙贞一身戎甲的走过来。 周普走将进来,看见赵青山,就咧着嘴说道:“你们可算赶过来了,我要乌鸦将第一骑师安排在首先出兵序列里,他拿水师船运不足来推搪我;你们赶过来,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岳峙心想奔袭兵力安排,吴齐做不到主,大概是周普不敢跟林缚、高宗庭死搅蛮缠,这会儿先声夺人来争取赵青山的支持。 果不其然,林缚打断周普的话,说道:“撕开锁海防线后,奔袭津海的首战,用不上马兵,你争这个先做什么?”让妙贞坐到自己身边。 赵青山、岳峙率部刚赶到海州,还不清楚最近势态的发展,与曹子昂、宋浮、高宗庭、周普、葛存信、吴齐等人寒暄过,坐下来之后就直奔主题,问道:“贺津战事打得如何……” “大善,”林缚知道贺津海战的战果,也是大为兴奋,有时候提前能预测一面倒的战果是一回事,真正达到预期、甚至比预期更好的战果,还是难以兴奋,指着罗文虎道,“罗文虎刚从邵城过来,详细战情叫他给你们说说……” 赵青山为水师将帅,自然关心新式战舰在海战中发挥的作用,罗文虎详述贺津海战及贺津岛及白翎山炮战的情形,他与岳峙又加以详细的询问了许多细节才放过罗文虎――贺津海战的战果,也叫赵青山激动不止;岳峙在激动之余,心里也有着几许侥幸:登州战事这两天就会揭开序幕,等登州战事的战果出来,伏火弩及新式战舰必将震惶天下,却不知许昌诸人到那时会有什么感想? 听过罗文虎详述贺津战事,赵青山感慨道:“东南水师也要赶紧装备新式战舰才行。南洋海路延伸到柔佛海峡,还算顺利,但再往西,已引起芨多王朝的警觉。在柔佛国西海域,海寇势力陡然膨胀,或与芨多王朝幕后支持有关,迟早要打一仗。而传统水师单船作战能力有限,普丹水师基地建成之后,也无法分派太多兵力驻扎过去,唯有期待新式战舰了……” “说起这个,我有个设想,”高宗庭说道,“主力战舰由水师直接掌握,各轮调派驻海外各地,不过护卫舰队,将由各海外都督府自行筹款组建……” 护卫舰多为二百吨级战舰,远海航行抗风浪能力不强,反复巡航于远海,会大幅提高海难事故的发生频率。再一个就是海外水情的适合应问题,主力战舰并不适合贸然进入陌生海域进行贴岸近战,这就需要各海外都督府掌握一支熟练当地水情的护卫舰队。 还有一个就是军费摊算问题:将给各海外都督府设一个上限规模,但是不是要照着上限规模组建护卫舰队,则根据都督府自身的财力来决定,而不是完全要中枢掏腰包,中枢甚至可以从海外都督府的军械采购中大赚一笔。 持续不断的外部军械采购,也将能保证新帝国的军械技术发展能持续下来。 “这眼前事情还没有解决,不去考虑后面事情,”林缚打断赵青山与高宗庭的话,将话题拉回来,说道,“东南水师津海级以上有二十艘战船抵达海州;我看就将打登州的时间定在后天……” “燕虏在登州有无察觉?”赵青山问道。 “要说完全没有察觉也不可能,”林缚说道,“杨释率第一特混舰队于三月二十八日出海,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登州之敌应在四日之后能知道相关消息。特混舰队没有第一个就奔登州而去,燕虏在迟疑两三天之后,应会派船前往邵城,尝试与叶济白石联络。从八日开始,在山东南侧海域,多次发现敌哨船踪影。他们到底有无察觉,还要看汉江湾那边的封锁情况,不过谁也无法保证就没有一艘船漏出去……” “不过就算登州之敌在八日之后有所觉察,他们想调整部署也没有时间了。”高宗庭说道,“先由存信率第二特混舰队、第二镇师袭打庙山岛,之后由杨释率第一特混舰队从邵城直接出发,加强对锁海防线的打击力度,靖海第三镇师与东南水师充当预备队……” 赵青山与岳峙笑道:“我说吧,赶得早也捞不到仗打,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做运输大队好了……” ************** 十五日的登州,也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 虽说战火还没有波及登州,虽说军中还有议论淮东军的北伐重心将是从徐州出兵,但越来越明显的迹象,表明锁海防线才是淮东北伐将会攻击的重点。 范文澜三月二十七日抵达登州,动用西寺监的力量,秘密清查登州将帅有无通敌的嫌疑,但容不得他从容施展开,四月五日就有内线传来靖海水师有大股战船于三月二十八日出海的消息。 三四月的季风混杂,忽而北风、忽而东南风,海流也不利靖海水师从海州直接奔袭登州,但倘若靖海水师的目标是登州,再迟不也应该迟过四月五日在登州还看不到靖海水师的船影。 那就意味着靖海水师出海的大股战船,很可能是汇合海东行营军奔袭高丽半岛的西海岸。 从四月六日,那赫雄祁就指令登州水师派遣多艘哨船,前往高丽半岛西海域搜索,到四月十日哨船返回登,那赫雄祁等人在登州才知道汉江湾外围海域已叫海东行营军的战舰封锁起来…… 到这时候,集结在登州城里的北燕将臣那赫雄祁、范文澜、苏庭瞻、佟化成等人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靖海水师大股战船三月二十八日出海,最早会在四月二日、甚至更早些时间,出现在贺津海域。高丽水师并不能算弱不禁风,就算不能在外海域与淮东主力船队对抗,那也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战舰从淮东战船的封锁线突围来登州报信…… 登州截止到十日都没有从邵城、汉阳传来得到只言片字的消息,连半月一次的例行联络也中断,那很可能说明高丽水师已受大创,局面甚至糟糕到无力派船突围报信的程度。 那赫雄祁、范文澜、苏庭瞻以及佟化成等人,对邵城贺津海峡的防御条件还是清楚的,也是有信心的。而崔权臣在过去数年时间里,利用高丽西海岸错踪复杂的岛礁海情,给予纵横东海近乎无敌的淮东水师屡屡重创,证实了在崔权臣率领之下的高丽水师是一支有战斗力跟战斗技巧的军事力量,不应该在一次海战中就给淮东水师重创到这种地步。 突然的变故,叫那赫雄祁、范文澜、苏庭瞻、佟化成等人有如没头的苍蝇,失去判断力跟主张,只能从辽东尖派船从高丽半岛北部的海城登陆,走陆路前往汉阳联络,以确认汉阳、邵城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站在登州城头上,范文澜眺望东面的茫茫夜空,大海就静藏在夜空之下。虽说登州城距海还有十数里远,但吹来的风都是海腥味――听着身后有脚步声响声,范文澜回头望去,见是那赫雄祁与佟化成登城走过来,问道:“那赫将军、佟大人也睡不着?” “睡不着,”那赫雄祁摇摇头,走将过来,站在垛墙口之前,看着城外静寂而杀机四伏的夜色,说道,“已经是初夏季节了,再过一个月,东海上的风暴就会频繁起来;范大人认为登州能平静的渡过这一个月吗?” 到现在都没有汉阳及邵城的消息,对于那赫雄祁的问题,范文澜很难回答。 佟化成说道:“淮东水师出乎意料的先打高阳,即使战事再顺利,也应没可能在一个月时间里调整过来再打一仗,眼前关键是要摸清楚汉江湾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照常理来说,佟化成的判断没有错,但是汉江湾的情形太诡异,一切变得不好说;在范文澜看来:要是在风季暴之前只能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袭击,淮东军也更应该攻打锁海防线,而非攻击高丽西海岸。 这会儿时间,就见有数匹马往城下急驰来,马背上的骑客驰到近前也不减速,只是高声大喊:“汉阳十万火急军情,速报登州将军……” 那赫雄祁、范文澜、佟化成皆是神情一振,汉阳终于有消息传来:不管消息是好是坏,有消息总比没消息要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69章 登州战起 那赫雄祁原以为,不管消息是好是坏,只要有消息来,总好过没有杳无消息,谁曾料到等来的是这么令人绝望的消息。 晨光熹微,登州将军府议事明堂里,粗如婴儿手臂的火烛,烧得哔哔作响,有些微的脂香气。那赫雄祁像全身力气给抽尽的坐在太师椅上,范文澜、佟化成面色苍白的盯着长案上几张凌乱的宣纸。 这是叶济白石从邵城派出来的特使,用油布包裹,贴身收藏,从海城冒死穿过封锁线带到辽东尖金州的信报——这几张凌乱的宣纸,描述的皆是贺津海战及白翎山炮击的情形。 贺津海战、白翎山炮击的情形,用文字难以描状,唯有画师将情状描绘在纸上,才能给人更直接的认识——只是这样的认识太叫人感到残酷! 贺津海战则以高丽水师全军覆灭、淮东水师不伤一兵一船而告结,叶济白石在邵城有两万马步兵精锐,竟然给逼出邵城——这样的战果怎么叫人接受? 佟化成原以为淮东水师没有能力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时间里组织两次大规模的海战,只是谁曾想到在贺津海战里,淮东水师不伤一船一卒而歼高丽在邵城水师的全部?淮东水师如此轻易获得贺津海战的大捷,自然有持续作战的能力! 也就意味着他们为等候消息浪费了宝贵的十天时间,淮东水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登州城外的海面上! 这才是淮东伏火弩的真实情状吗? 高丽水师战船隔着三四里给伏火弩打得桅断船裂,冒死突围到近处,却引来更疯狂的弹幕覆盖,如陷死狱;而白翎山炮击更是恐怖,五六里外的水寨、县城,皆在伏火弩的覆盖之下,二三十斤重的球形铁弹似乎是殒星一般划空轰来——这样的伏火弩,淮东一艘战船装备十数架到百余架不等。 伏火弩的威力丝毫不弱于近距离抛石弩的轰砸——北燕兵马以往攻城掠地,为克顽强之敌,也时常会组织上百架抛石弩轰击敌城,而如今淮东竟然将这么强大的武力集中到一艘战船上。 一艘强大到能够对抗一座雄城的战船! 貌似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将面临是这样的、有如恐怖地狱的战船…… 难道淮东雌伏两年半时间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造出这种有如恐怖地狱的战船吗? “应立即通告苏庭瞻,弃守庙山岛、隍城岛,刀鱼寨及铁山寨也不足守,应使战船全部退到内河水道里去,以避敌舰……”佟化成虽然掌握的是军事刺探,但他本身就是一员足智多谋的战将,要真如叶济白石找画师所绘的情状,锁海防线已经完全失去存在的意义。 “会不会是大皇子夸言以掩大溃?”那赫雄祁在绝望着带着那些一点侥幸的问范文澜。 范文澜满心苦涩,那赫雄祁可以说是北燕军中最为务实跟清醒的将领之一,但他在登州治军六七年,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在锁海防线上,又如何能轻易承认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战舰及伏火弩面前就是一堆无用的废墟? 眼下最为关键的,不是保锁海防线,而是要保证这些战船,保证最后一丁点的海上反击能力,才能淮东军不能肆意在渤海湾内长驱直入,直袭津海、直捣燕京…… 只是真的有用吗? 范文澜实在无法想象锁海防线一旦给撕开,津海、燕京受到致命的威胁,会对整个山东、河淮防线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以往范文澜能认识到淮东占有一定战略上的优势,但不认为北燕狂澜已去——这时候才认识到淮东哪里是简单的占有一定战略之优势啊,所谓的北伐,简直是要碾压大燕啊! 淮东水师为何在贺津大捷、占领邵城后,不再往东推进攻击汉阳? 一是高丽不是淮东北伐的主要目标,再一次汉阳西翼的丘陵及茂密的森林地带能阻碍淮东军快速向汉阳突击。 一旦叫淮东军占领津海,从津海到燕京一马平川,毫无阻碍,而此时北燕在燕京、津海、昌黎等地的兵马总数不过五万人,如何阻止淮东军占领津海? “那赫将军,生死存亡之时,稍有迟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请你快做决断!”佟成化催促道。 “怕是来不及了!”那赫雄祁面如死灰的说道,“你们听,是不是有警钟在敲响?” 佟化成与范文澜摒气宁息,隐隐的警钟在敲响,佟化成一箭步推开明堂排门,只见城墙东南角燃起烽火,示有大股敌军接近…… 虽说登州军在山东半岛南侧都建有大量的烽火墩台,但淮东水师在海上只要稍稍绕一下,就能叫登州军在山东半岛南侧沿海的烽火墩台全部变成聋哑。 那赫雄祁、范文澜、佟化成再度仓惶的登上城头,这时朝阳有如新生一般,从东面的海天之际跳跃出来,照得登州东面的海山金光灿灿,也照得那数以百计、悬于海水之上的巨帆金光灿灿。 几乎在同一时间,海天之间就传来轰轰似春雷轰鸣的炮击之声,就在登州诸人措手反应不及时,登州海战就揭开了序幕…… “苏将军怎么还未过来?”那赫雄祁才恍然想到过了这么久,苏庭瞻都没有从刀鱼寨赶来。 “苏将军在入夜去隍城岛巡视,刀鱼寨那边派船去隍城岛相请去了。”派去请苏庭瞻的亲信扈兵这时候已经赶回来,还没有机会复命,听得那赫雄祁问起,赶紧上前来回禀。 苏庭瞻在海上? 突然爆发的海战,是苏庭瞻返回陆地时跟淮东战船遇上吗? ******************* 苏庭瞻临夜前到隍城岛巡视,夜里就宿在隍城岛,晨光熹微里,听得汉阳有消息直接传到登州,才坐坐船离开隍城岛,在路上与那赫雄祁派来寻他的船遇上。 然而在这时,隍城岛西南海域的烽火哨船就先示警,哨船燃起的烽火在清濛濛的清晨里,就像骤然放亮的晨星。 有敌船直奔隍城岛而来,苏庭瞻只能先返回隍城岛,组织防守,一时顾不及回登州,与那赫雄祁、范文澜见面。 隍城岛为锁海防线四大主垒之一,除了守垒三千精锐步甲外,更有五千水军、六十余艘战船——战力不容小窥。 而辽东尖铁山寨、庙山寨以及登州刀鱼寨,战力更强过隍城岛,而且最远相距不过百里,海上迎风扬帆,不过半日路程。 四月十六日初升的朝阳,仿佛一粒鲜艳的红丸跳出海天的云幕遮挡,放出万丈光芒,淮东战船从正南方而来,船桅在朝阳的照耀下,侧面折射出熠熠光芒。 苏庭瞻匆忙间换上战甲,细鳞甲在朝阳照射下,银光闪闪。站在楼舱的顶层甲板上,眯眼望着呈纵列快速航行的淮东战船有变阵的迹象,苏庭瞻沉着的下令:“着第一、第二翼船队出寨,绕南崖弩台往东隍城岛西南翼展开,做好迎敌接战的准备……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儿郎们,莫要丧了自家性命,又丢了自家颜面,临阵脱逃者,斩无赫,父母妻儿连坐,可晓得!”苏庭瞻语气里还没有太多感情的重复着军令,又令左右赤膊的力士擂起铜战鼓,激励人心。 在苏庭瞻看来,不管来袭的淮东水师有多么强大,他们都不能消极防御,而是要借助倚近岛寨的有利条件积极的组织迎击,唯有如此才能磨灭淮东军的进击锐气,唯有尽一切可能的弱敌、疲敌,才可能有更多获胜的机会。 隍城岛东岛南崖,水深崖直,崖高二十丈,设弩台,置重弩可覆盖五百步以内海域,第一、第二翼船队战船皆是艨艟斗船,依南崖弩台与近前的淮东战船接舷肉搏;又调十数战船出水寨到左翼严阵列防,使两艘五桅主力战船,在数艘大翼战船的护卫,在隍城岛南口外列阵,又使另两艘五桅战船在内侧备战,做随时出援的准备…… 做好如上部署,苏庭瞻才登上南崖弩台,以便更好的指挥水战。 待他登上南岸弩台,恰好看到呈先前呈纵队快速前进的二十数艘淮东战船,已经变换出奇异的船阵,居中是两队彼此交错的横阵,而看上去有攻击性的两个锥形阵船则在两翼——苏庭瞻要是早一步看到汉阳的信使带来的详细摹画贺津海战情状的画稿,就不会如此惊讶了,而他此时与高丽水师初遇此船阵的将领一样,心里充满着疑惑。 也许是跟淮东交手频繁的缘故,苏庭瞻在疑惑之余,感受到更多的则是危机感——只可惜,战场之上,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太有限。 二十余艘淮东战船,缓缓的将隍城岛南端拉入射程之内,苏庭瞻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艘艘淮东战船的侧舷,密集的吐出火焰、白烟,一次近两百枚实心铁弹,以南口两艘五桅主力战船为目标,隔空密集的攒射过来。 击水、浪柱冲天。 击船,桅断船裂。 击崖,石破地摇! 得奢家工匠补入,北燕的铁山船于永兴五年始能造载量达八千石的大型海船,三年时间里共造十六艘五桅主力战船,其中四艘就驻泊在隍城岛。 在南口外做好迎战的五桅战船,便是其中的两艘,苏庭瞻出任登州水师亲自督造。 为加强结构强度,除了水密隔舱外,甲板都是双层,虽说不是完整的铁骨船,也大量使用铸铁构件,在前舷包裹角铁,置重型床弩及蝎子弩,是登州水师最先进的战船。 这么两艘苏庭瞻以为能依之与淮东水师战船稍加抗衡的战舰,在一次密集的弹幕炮击之下,就面目全非。船体是如此的庞大,一百八十余实心铁弹,一次就有近三分之一,打中船身。 两艘叫苏庭瞻引以为傲的主力战舰,几乎在眨眼间就面目全非,尸肉纵横,到处都是都洞穿或打裂的断痕,用整颗巨木造成的船桅也给打断一根,横砸下来,将船帆扯破一片,将尾舱砸塌一角,更有数名甲卒给在船桅根上,挣扎不出,痛哭呼嚎…… 包括苏庭瞻在内,包括在南崖弩台东南翼列阵的船队,都给眼前的情状震惊,甚至注意不到淮东战船顺着海洋还在缓慢逼近。 这一次,淮东战船的炮台一齐指向隍城岛的南崖弩台……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0章 覆灭 从杂着火光的白烟里喷射出来的黑点,在视野里倏然放大——苏庭瞻心神完全给第一次炮击的情形震慑住,失魂落魄的看着密集的弹丸往弩台射来,而不知反应,还是他身边的扈卫忠心耿耿,眼疾手快的将他一把将他推到弩架之后。 苏庭瞻踉跄跌倒之时,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及时推开他的扈卫上半身给实心铁弹击中,血肉如雨遭蹄踏而飞溅,半个身子就在苏庭瞻的视野里给炸在肉沫。未待苏庭瞻跌坐在地,其他弹丸接蹱而来,而挡在苏庭瞻身前的那架重弩,高近三丈,也瞬间给一枚铁弹击,在轰然巨响中散架,无数铁木碎片劈头盖脸的往苏庭瞻身上砸来,叫苏庭瞻给埋在废墟里动弹不得。 那枚比一握稍大一些的实心铁弹射穿重弩,就砸落在苏庭瞻的左手边,有着烧灼的痕迹,苏庭瞻伸过手指去触碰,却是微凉。 南崖弩台地形险峻,临水而立,置重弩二十余架,是隍城岛最为核心的弩台之一。就在这一次齐射中,二十余架重弩给直接击毁六架,近二十具身体严重残缺的将卒尸体横倒在弩台上,铺砖抹浆的弩台也纵横裂开来十数道裂缝,垛墙口只要给铁弹擦中没有不崩断的,弩台西南角坍整体塌下去一大块…… 这就是淮东的伏火弩! 看着南口外的战船给炮击,心里的震惶是一回事;身处的弩台遭受炮击,心里所感受到的震惶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将卒四散逃命,但忠心耿耿的扈卫不管下一次炮击随时会到来,拼命的要将苏庭瞻从重弩架子的废墟里刨出来。 苏庭瞻这时候尤其能深刻的感受眼见荆襄局面崩坏的文庄公为何会放弃独逃的机会而就俘受戮,为何要奢渊走西北不再参加中原战局,为何要闽北余族放弃抵抗投降,实是文庄从荆襄会战就已经看到难以挽回的败局啊…… 苏庭瞻撑着从重弩碎片中坐起来,就觉得身子格外的冷。 见救自己出来的扈卫满脸悲切,苏庭瞻低头往左腰望去,半截断开的重弩支架,断口锋利得跟巨矛似的,直接从他的左腰胯处破甲扎透,血液已经将甲衣染得血红一片——他这时才感觉到有些痛,感觉生命正从自己的体内流逝。 苏庭瞻撑住身子,探头看去,前方海域的淮东战船再次给他在瞬间后挫的感觉,第三次炮击就又在他的注视之下展开,铁弹如巨雹而落,再次将弩台东南角打塌下去,十数将卒跟两架重弩一起滚落崖下,听着崖下似有撞击,似乎有艘战船停在崖下,给塌下去的弩台砸了个正着。 淮东水师看到南崖弩台不再是威胁,居中的炮舰开始调整方位,对隍城岛水寨南口,似乎要将数目更多的登州水师战船封锁在内侧进行炮击,而两翼的淮东战船则脱离主船阵营往前驶来,欲消除在战前或驱逐战前出水寨的登州战船…… 苏庭瞻只看到这里就无力的垂上眼帘,耳畔还能微弱的听到“提督将军不行了”之类的仓惶无助的呼喊声…… *************** 在摧毁南崖弩台之后,第二特混舰队副旅将孙准,负责率领第一分舰队。他指挥两艘护卫舰从侧翼封住隍城岛水寨的南口,确认隍城岛之敌水军主力给封锁在水寨之中,便将分舰队也是第二特混舰队唯一那艘林政君级战舰,先派去支援庙山岛海战。 孙淮以一艘津海级战舰为主力,四艘护卫舰以及二十余旧式战船,共一百门轻重火炮,从隍城岛水寨南口,对给南北隍城岛夹裹的腹心水域,进行了持续两个时辰的炮击,用近两千枚实心铁弹,将近给困在隍城岛水寨之内的近五十艘敌船悉数击毁、击残。 确认登州水师在隍城岛的水军再无攻击力之后,崇州童子出身的孙准,率第二特混舰队战舰余部,扬帆往东而去。 罗文虎与崔赫随第一批奔袭舰队北上,此时随靖海第二镇师第二旅赵淮东所部暂时留下来。 从落水战俘嘴里得知敌水师提督苏庭瞻在刚才的炮击中给击麓,但守岛主将师长治还在,炮击虽给敌弩台及战船以毁灭性的打击,也击毙大量守在战船准备出战的敌水军战卒,但隍城岛上犹有五千余敌卒未予歼灭。 隍城岛外侧崖崖陡峭,而两岛夹裹的内侧水域,皆是敌船残骸,无法立时进入进行登岛作战,靖海第二镇师第二旅只能停在外围海域封锁隍城岛,等候先一步奔袭金州铁山寨的第一特混舰队葛援所部赶来后,才能考虑清除内侧水域的战船残骸,清剿隍城岛上的残敌。 倒是在黄昏时,海东行营军的战船护送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赶来隍城岛,与赵淮东所部汇合攻打隍城岛。 登海镇师第一旅编有一个战弩营,装备有四斤、八斤级轻炮共六十门,架在甲板上就轰击残卒防守的隍城岛西翼防垒,在天将黑之前,从隍城岛西翼的陡岸强突上去。 站住脚之后,则利用西岛地形狭长的特利,将轻炮从侧翼排来,一寸寸的往前延伸…… 登州及金州,背依内陆腹地,便是猝然攻陷,也可能会面临敌马步军从陆路而来的疯狂反攻,北伐军接下来要跳打津海,需要利用隍城岛及庙山岛为跳板,为中断点,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剿灭岛上的残敌。 在稍晚时分,奉令从海东行营军抽调加强北伐步旅战力的贺宗亮所部,也抵达隍城岛海域,借着星月的掩护,顾不上战船会不会受损,直接从未清除干净的敌船残骸之间,突进隍城东西两岛之间的内侧水域,强击登滩东岛,配合李白刀所部,连夜清剿岛上残军。 这样的清剿夜战,同样发生在登州与金州之间的大小钦山岛、黑山岛及南北长山诸岛之上。特别庙山群岛的主岛南长岛,由于纵深较大,南北长约十五里,而且山岛地形复杂,有许多舷舰炮无法攻击的死角,登海镇师一次就投入两个旅及两个战弩营的兵力,以便能以最快速的强力清剿残敌。 *************** 在金州与登州之间,两百里海域,分布着隍城岛、黑山岛、大小钦山岛、南北长山岛等三十余座岛礁,峙守着进入渤海湾的门户,仅从地形上来说,是称得上“锁喉镇海”之谓的。只是双方的战械差距超过了一个时代,地形上的优势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刀鱼寨的炮击停止时,已经是将近子时,那赫雄祁、范文澜在扈兵的簇拥下,登下还算完整的刀鱼寨西城墙,看着刀鱼寨内湖里皆是战船残骸、皆是将卒浮尸,欲哭无泪。 延伸入海、包括内湖的东段城墙,大片的垮塌,除少数突围北去的战船外,登州水师竟然连一天都没能支撑过去,就近乎全军覆灭,连水师提督苏庭瞻的生死也未得而知…… 那赫雄祁曾抱有幻想的以为叶济白石虚夸了淮东伏火弩的威力,但残酷的事实无情的击碎了他的幻想。 靖海水师先是击中舰炮攻击登州驻海岛水寨的水师力量,留着刀鱼寨没打,开始只是派出第二镇师的主力战船,从外围海域,强行将登州水师在刀鱼寨的战船封锁住,不使之突围。 到将入夜里,第一特混舰队主力才从别处脱身出来,将刀鱼寨隔绝内湖、外海的东城墙轰塌,继而从容不迫的炮击刀鱼寨内湖;待到第二特混舰队主力脱身过来,最多一次对刀鱼寨内湖的齐射,多达三百门火炮。 就在最多高达三百门火炮的射击下,登州水师停在刀鱼寨内湖的四百艘大小战船,就这样给摧毁成一片残骸,使得刀鱼寨周十余里的内湖看上去就像是船的坟墓。 看着星空之下,渐行往小钦山岛而去的淮东战舰,那赫雄祁浑身冰凉,几欲要瘫倒在地,拄刀死盯着那一艘艘在夜色如海兽的黑影,手足发颤,背脊止不住流冷汗。 那赫雄祁一身不是没有吃过败仗,在淮东军手里也栽过大跟头,但他越挫越勇,从未有此时这样的绝望跟沮丧——佟化成面如死灰,已不忍再看刀鱼寨内湖的惨状。 范文澜也是绝望而沮丧,但他还能咬牙坚持住不倒,搀住那赫雄祁,压低声音说道:“那赫将军,需立即派人去济南,找三王爷联名保奏……” 那赫雄祁疑惑而迟钝的看向范文澜,从接到叶济白石的信报之时,他们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派快马往济南、往燕京驰报最新的战情。登州水师的覆灭已是定局,他恨不能回燕京去请求自裁,他们要找叶济多镝联名保奏什么?还有什么保奏什么的? “燕京不能守啊!”范文澜见那赫雄祁没有明白,再压低声音凑到那赫雄祁耳畔说道,仿佛炸雷。 那赫雄祁如给雷打中一般,浑身打了一个大颤,发愣的盯着范文澜看——佟化成倒是先明白过来,绝望的应和了一声:“燕京不能守!守有亡族之危!” 那赫雄祁这时才明白过来:此时在燕京、津海、昌黎之间的驻兵总数只有五万,登州水师主力在一天之内就给打垮,淮东军最快会在三五天之内就能组织起对津海或昌黎的奔袭战,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组织更多的兵力坚守津海或昌黎。 津海及昌黎两座滨海重镇中只要其中一处失守,淮东军就能获得攻打燕京的陆地基地——貌似整个冀东南地区都是一马平川,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地形,但这些平原地形也更适合淮东伏火弩随步旅野战。 北燕骑兵将领,几乎没有人熟悉淮东伏火弩的特性,要是在冀东南的平原地区上贸然组织骑阵冲击淮东军的伏火弩阵,死伤之惨重将难以想象。 淮东军拥有伏火弩的数量,怕是要超过千余架,实际就注定了大燕没有守燕京的可能,唯有放弃燕京城,往西撤,撤到诸山会聚的晋中去,或许还有残喘延息的可能…… 这个决定决能不慢,对北燕只有三五天的时间可以周转,一旦叫淮东在津海或昌黎登陆,就算想放弃燕京西撤,也会变得极其艰难——但是,燕京是大燕国都,便是天命帝能明白他的苦心,坚持一意孤行,也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1章 弃都 马蹄踏叶,蹄断叶残。 一匹匹快马如催命式的从升泰门进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信使支撑不到进皇宫的最后一刻,而栽倒在街头。虽说信使很快会给禁军带走,但如此频繁的加急信报以及那些个信使绝望而疯狂的脸,叫围观的燕京群众都能明白南面发生了极不利燕虏的剧变…… 北燕皇宫,亦是元越皇城,天命帝叶济尔在确知登州水师没能支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的消息后,血喷长案,就昏厥过去,两天没能醒来。 大皇子叶济白石困身高丽、大王爷叶济罗荣在洛阳、三王爷叶济多镝在济南,乌孤、蒙业及张协等王公王臣,只能请久居深宫的太后出来主持国政。 “荒唐,以老臣所见,三王爷跟那赫雄祁是给南贼打丧胆了,而范文澜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小小挫败就要弃国都而逃,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以战立族’、‘以战立国’的遗旨?”那赫乌孤持斧铖登殿,将乌木锤得大政殿的铺石地咚咚作响,对那赫雄祁与叶济多镝、范文澜联名进奏的迁都折喷骂得狗血淋头。 听得那赫乌孤将受天帝命信任有加的范文澜斥为“异族”,张协惶然更不敢言弃都之事――只是盼望着天命帝能够醒来,或许能有挽救北燕败亡命运的最后一线机会。 曾给视若燕蓟铁打屏障的锁海防线,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给淮东军打溃,而北燕的兵力主力,都压在河南、山东防线上,淮东军在海州的十万精锐,最快能在三五天的时间就会从津海、昌黎等地登陆,想守燕京怎么守? 北燕太后也完全没有主意,不知道皇上能不能醒过来,满面愁容的看着殿内的王公大臣,无一人同意弃都,心里想着皇上之前能信任老三跟那赫雄祁以及范文澜,那他们的话便不是没有半点可取,只能折衷的说道:“速派快马驰往洛阳,请大王爷回燕京来主持国政……” 张协心里凄惶,派快马去洛阳,等到叶济罗荣归来,怕已是十天之后,十天之后怕是淮东军已经打到燕京城下了吧? 张协硬着头皮说道:“南贼崛起淮东之时,曾经营津海若干年,南贼对津海水情地势极为熟悉,其水师攻陷锁海防线,要走海路长驱直入,必然也是强取津海,而后再攻燕京,老臣恳请太后及诸王公大臣,集周左一切之兵力,增援津海,勿使南贼计授……” 眼下只能期望津海能多守两天,那样的话,就算是守燕京,也能从外围多调些兵马回来,或许能以兵力的优势,保燕京不失。 张协对军事也不擅长,仍然寄望兵马数量的优势以及骑兵在平原地区的优势,能守住燕京――即使锁海防线的失守,对整个河南、山东防线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会不会诱发崩溃,他都不愿去考虑,只巴望着能撑过这一劫。 ************ 在叶济尔的寝殿里,外殿一溜太医愁眉苦脸、惶惶不安的枯坐着。 内殿,玉妃满脸哀容的坐在床榻上,看着如尸静卧的天命帝,天命帝的脸颊、眼窝子深深的瘦陷下去,面色有如死灰――这数月来心思都悬在南面防线,精力将将熬尽,已是油枯灯灭之时,再也经受不住登州水师溃灭的打击,吐血昏厥过去。 谁也不能肯定他何时会醒来,谁也不能肯定他还会不会醒来? 玉妃满脸哀容而坐,在她的心目里,汗王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从来都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将汗王击倒,淮东的伏火弩真就是这般的神奇,能叫天崩地裂? ************ 四月二十一日,登州海战过后第五天。 集中登海镇师两旅精锐强攻下来的南庙山岛,在清晨的朝阳里,就仿佛忙碌的码头埠港,不断有大型海船从南面的海域驶入,进入给南庙山岛环抱的长侧月牙形海湾里。 隍城岛地形最险峡,又是传统老铁山海道的必经之处,但隍城岛太小,南庙山岛南北长十五里,东西也有四里的纵深,往东抱出的月牙形海湾,是天然的大型海港。 南庙山岛距离刀鱼寨仅十四里,北距北庙山岛仅两里,南北庙山岛与登州城西北海岸形成的狭长水道,当地人称之为庙山海峡,亦称为登州水道――在登州水师全军覆灭之后,庙山岛就是北伐军奔袭津海、燕京的最佳跳板。 北方统帅部除凤离军指挥使刘妙贞、提督诸郡兵备事孙敬堂以及随着赶到东南水师指挥使赵青山、军事参谋部参谋军事杨一航及第一骑师指挥使周普、海州知府等人坐镇外,统帅部其他成员,包括曹子昂、宋浮、高宗庭、葛存信、岳峙等人,都随林缚暂时迁帐到南庙山岛,以便就近指挥奔津海之战。 北伐的军事胜利已经可以期待,收复燕京也是指日可期,但是收复燕京之后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副相左承幕及东闽总督黄锦年也于四月二十日分别从江宁、晋安乘船赶来庙山岛…… 左承幕从江宁乘船出发时,登州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宁,他是受召赶往海州与林缚见面的,在途中临时接到通告,直接往庙山岛而来。 站在船头,身着紫衣的左承幕袖手眺望月牙湾海埠里的船桅如织,怔怔站在那里,心头一时叫莫名的情绪堵住…… 荆襄会战时,左承幕能想象北伐中原会有一天能在林缚手里成行,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快,这么叫人意料不到――事实上左承幕是除淮东核心人物之外,首批于三月下旬给明确告之北伐路线的数人之一,但即使到三月下旬,左承幕犹猜测不到林缚会有什么手段在风暴季之前将锁海防线撕开。 谁能料到,无论敌我双方都曾以为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竟然是这么脆弱不堪? 比左承幕早到一步的黄锦年在岸边相迎,看着左承幕的座船从无数商战船之间的狭窄水道挤进来,大步迎上来,笑道:“南岛划给军勤司,供后勤船舶驻泊卸货,统帅部刚刚将行帐迁往北岛去了,枢密院叫我在这里等候左相,再一起过去……” 左承幕倒不怨多走几步路,他先在南岛登岸,坐车北行到南庙山岛的北垭湾码头坐小艇去北岛――从南庙山岛穿过时,道路两边都是临时驻兵的营帐。 登海镇师、海行营军第三镇师贺宗亮、王寿儿两旅以及凤离军第一镇师已经成南北庙山岛完全集结,等着在大小钦山岛、隍城岛那边驻泊休整的靖海水师第一、第二特混舰队补充完弹药,就立即挥师北进,奔袭津海。 南庙山岛是为主中断基地,为保证南庙山岛的建筑相对完整,岛上的残卒是登海镇师与凤离第一镇师强攻下来的,将残敌遗尸清除掉,南庙山岛就显然整饬而有序。 北庙山岛处处都是炮击留下的残墙断壁――林缚的行帐则暂时驻扎在一片废墟之中。 左承幕与黄锦年进帘来,林缚正与宋浮、高宗庭、吴齐、葛存信、张苟、杨释、陈渍等将臣最后推演袭打津海的作战方案。 看着左承幕进来,林缚放下手里的炭笔,站直身子,笑迎道:“左相一路颠波辛苦了,这趟坐海船可有不适?” “这一路都还风平浪静,我这把老骨头勉强能够承受,在路上本是有些担心登州的战事,没想到枢密使竟然如此轻松就踢开燕虏的后门,实在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左承幕笑道。 “赢得不容易啊,赢得也险啊,”林缚叉起腰来,说道,“这些个败家子,军部两年积攒下来的弹药,他们两仗就打掉六成。倘若敌军能再坚韧一些,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就算现在,我们也不得不在这边停上两天,修改强攻津海的作战计划。” 左承幕也是将到庙山岛时,才看到伏火弩与淮东新式战舰的实样,贺津海战及登州海战的持续时间都不长,若不是说军部在过去两年准备不充足,那就是短短数天时间里,消耗的物资十分的惊人――但看林缚也没有怎么发愁的样子,左承幕心想问题不会太大。 锁海防线都撕开来了,虽然隔着十数里海峡,在登州已经聚集有数万敌军精锐,但就是隔着这十数里的海峡,不畏敌军能插翅飞过来,林缚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发愁的。 不过,两次海战,看上去没有什么伤亡,但消耗极其恐怖。 贺津海战倒也一般,特混第一舰队也就投入一半战力,但登州海战的消耗就惊人了,仅第一天就打出四万枚实心铁弹。 四万枚实心铁弹折铁也就四五十万斤,实在算不上什么,但要将四五十万斤铁料铸规格合一的四斤、八斤、十二斤、十八斤以及二十四斤甚至三十二斤的标准球形实心铁弹,却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这些实心弹丸的铸造成本,实际不比铸造一千门火炮便宜。 除此之外,两战消耗的火药也高达十五六万斤,其中消耗苦膏达六万斤――凿凿实实是消耗掉军部这两年以来近六成的弹药储备。 也就是说,登州水师要是能再坚韧那么一丁点,北伐军即使撕开锁海防线没有问题,接下来紧接着去打津海、打燕京,就会多少有些后继无力。 幸好还有四成的弹药储备,幸好军械监的炮弹及火药工场在不间歇的运作着,已经达到日铸实心炮丸四百枚、散弹百枚、日配火药一千两百斤的水平…… 这时候有参谋将官将最新收集来的情报送进来,高宗庭先粗略翻阅,叫好道:“燕京之敌已往津海增援,看无弃都西逃之意。” 林缚闻声回过头来,说道:“这就好,看来魏中龙、吴敬泽那边可以减轻压力了,传信过来,要他们按兵不动,要尽可能多的将燕虏消除在燕蓟平原上……”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2章 山河倒旋 一队队披甲骑兵,络绎不绝的从弈城县境内行军而过,把将要抽穗的麦田踩踏得面目全非——这些都是从济南紧急北调援燕京的骑兵,从十九日来就络绎不绝,没有中断。 虽说燕南西有驰道可走,但要是老老实实的都走五六丈宽的驰道,数万骑兵赶赴燕京不会比步旅快多少。眼下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除了有无法直接趟水而过的大河横在面前,不得不停下来休整、用食,依次从狭窄的浮桥通过外,其他地方都是尽可能的抢时间、抢速度,走田趟水、溜坡串谷,无从不用其快…… 那赫多镝跨马而走,给扈骑簇拥在中间,他的左腿在阳信一役中给打瘸,就没能彻底的痊愈过,但不影响骑马跟马战——他没有指挥数万骑兵纵横战场的得意洋洋,心头只有抹不开的阴霾跟赴绝死战的心怀壮烈。 老二昏厥不醒、生死未卜,太后及诸王公大臣封驳弃都之议,决意坚守燕京,叶济多镝能有什么选择?只能率此时在济南的三万骑兵驰援燕京,放手一搏,将大燕最后的命运赌在燕蓟决战上! 叶济多镝甚至顾不上去细想锁海防线崩溃后,对河南、山东防线造成的影响有多恶劣,有没有可能引起整个防线的崩溃,他现在只盼望着能再支撑一两个月,哪怕再多支撑十数二十天的时间,局势或许都有可能稍加改观…… 田头零星的有些农户,远远看着燕胡马兵践踏麦田而过。只要农户因为踏毁的麦田过来纠缠,骑兵也顾不得驱赶这些围观的农户,甚至也无法顾及有没有淮东军的眼线藏于其中。 “就这样放他们去援燕京?”周行武压着声音问身侧的罗守山,他们皆是农户打扮,抱着锄头蹲在田头,看着远处燕胡大股骑兵经过。 “先回去再说。”罗守山压着声音说道,见天色将晚,与外围的几名眼线打着手势,与周行武先往后的赵家寨子退去,入夜后又借夜色掩护潜入滦城东南的苍岩寨中。 苍岩寨本是一处民寨,就在十天前,罗守山才率太行山独立镇师两营兵马潜伏在苍岩寨中,赶着大股燕胡骑兵从弈城过境,罗守山才亲自下山去摸情况。 摸山爬坡,赶到苍岩寨,天濛濛将亮,参谋军事吴敬泽率另三营兵马赶来支援,使得聚集在太山行中脉东麓的兵力增加到三千人,也是太行山独立镇师最精锐的第一旅;制军魏中军也赶过来就近掌握最新的战况。 罗守山、周行武不顾摸山爬坡的疲惫,围着油灯,将燕胡济南骑兵从山外弈城过境的情况汇报给吴敬泽听:“明天应还有马队过境,我们要是果断出兵,能咬他们尾巴一下……” “胡狗子不走井陉去太原,我们还是要有耐心啊。”吴敬泽摇头否决掉罗守山、周行武的请战之议。 苍岩山北侧就是有太行八陉之称的井陉道,是冀中平原与晋江相接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通道。此道奇险,横穿太行山腹地,有“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之谓,乃天下九塞之第六塞。 在战前推演战局时,军部就反复推演过燕虏弃燕京西逃的各种可能。 燕虏弃燕京西逃,有三条路线:一是走蒲阴陉,逃往大同;一是走军都陉经居庸关,逃宣府;一是走井陉,逃往太原。大同、宣府皆过于居北,一旦在燕京的燕虏逃往大同、宣府,与此时还在河南、山东防线上的虏兵将首尾难以相顾,故而走井陉道逃往太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战前临时整编太行山独立镇师的目的,就是要防备燕虏走井陉逃往太原,将战事无限期的拖长——独立镇师这一个多月来,就是从太行山南麓往井陉道附近转移,从太行山腹地,杀入险僻的井陉道中段,有诸多险要地形能完全对敌军的拦截。 既然燕虏弃都之意,甚至还调济南的兵马驰援燕冀,那独立镇师于井陉道拦截退敌的计划,自然也就落到空处…… 罗守山、周行武等一干包括太行山出身的将领,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次大战、不想寸功不能立,既然胡狗子不打算从井陉西逃,他们就想将兵马拉出太行山腹地去打野战。 对这种情形,军部也是有预料,不主张出过早出太行山。毕竟独立镇师的战力偏弱,在山里赶铸的二十架四斤级轻炮,弹药也相当有限,经不住几场战斗的消耗,没有在开阔的冀西南平原与大股燕胡骑兵会战的条件。 “是不是打阳泉?”魏中龙也想打大仗,但整体上要服从军部的的统一部署,除非军部有最新的指令过来,除非有极好的战机要立时去把握,不然就不能因为求战心切而违逆大局。不能出山作战,但阳泉位于太行山腹地,打阳泉倒是不违背军部的整体作战计划。 吴敬泽蹙眉细思,说道:“胡狗子此时不从井陉西逃太原,但不意味着他们在津海吃了大败仗之后,还不从井径逃往太原——我们这时候打阳泉,就会打草惊蛇,最终会失燕虏残部往大同、宣府方向逃。那样的话,以后追击这会麻烦许多,我以为还是守株待兔,等残敌自投罗网的好……” 魏中龙皱着眉头,心里迫切想打几仗,但想到阳泉之敌不足两千人,打起来也不过瘾;忍一时不打,等津海战败后的燕虏残卒从井陉西逃,说不定能真正捞到打大仗的机会——只要他们能按兵不同,燕虏要汇合从河南、山东防线撤下来的残兵,很可能还是会选择走井陉去太原。 “行,听你了,我们便耐住一时性子按兵不动,等着残敌过来。”魏中龙说道。 罗守山嘀咕道:“要是再落个空,可不是一仗都捞不到打。” 吴敬泽哈哈一笑,说道:“哪里会一仗都捞不到打,打下燕京后,收复山东、河南会由淮阳、长淮军负责,收复关中会由长山军负责,但晋中可是挨我们最近啊,还怕没战可打?” **************** 登州水师没能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锁海防线紧接着就给淮东军彻底撕穿的消息,延迟到二十二日,才传到许昌。 这对于二十二日之前都在满心以为淮东军会同长淮军会从徐州出兵北伐的许昌诸人来说,无疑是当头一记闷棍,直打得他们眼前一片昏黑。 在此之前,董原为许昌自立做准备,已经公开宣传崇国公林缚行篡逆之事实,已经揭开倒林的序幕。 这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揭开倒林的序幕,就没有再跟淮东军媾和的可能,董原、刘庭州、元归政也坚决与淮东军决裂、反抗到底的心思。 在此之前,董原不断的调兵遣将,改变许昌外围的防御部署,将重兵从北线抽出来,部署到许昌以南地区,有意替燕胡牵制徐州、淮阳及涡阳侧翼,以消弱淮东军北伐之锐气…… 谁能想到,在徐寿的淮阳军按兵不动、在涡阳的长淮军也按兵不动,而给燕胡视为“金汤之固”的锁海防线,竟然在短短两三天时间里,就给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撕破? 元归政只是失心疯的大笑,反复确认北燕锁海防线崩溃的消息无误之后,沉默的转身离去;还是元锦生放心不下,紧追其后,才将要悬梁自尽的父亲救下,相顾长泣,只觉眼前已无路可走。 刘庭州也是一夜之间,精气神丧尽,杂霜的乱发变成满头雪丝。 而一直留在许昌联络两军的任季卫,也成了没头的苍蝇——渝州那边还在为另立新帝积极准备着,曹义渠还是做着“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美梦,等这边将北燕登州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传过去,少说也是半个月之后。 董原在静室枯坐一夜,陈巨先坐守在静室之外,就担心招讨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而学元归政。一夜静无言,草长叶发,二十三日的清晨,静室的门从里面打开,陈巨先看到从静室里走出来的招讨使,两鬓的霜发似乎比昨日更浓。 “你派人去把刘大人、元大人以及任大人及钟嵘请来!”董原面沉如水,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惶,似乎还胸有成竹、心有余计。 刘庭州、元归政失魂落魄的与任季卫赶来,他们并不认为董原还能想出什么良策,但事情到绝望的关头,仍然需要大家集思广益,才有那么一线机会渡过难关。 “走,我们立即就走,”董原眼睛盯着刘庭州、元归政、陈巨先、钟嵘以及任季卫等人,说道,“顾不得罗建及梁成栋,我们必须立即撤出许昌去投陈芝虎……” “叶济罗荣焉会让道?”元归政问道。 他们牺牲掉梁成栋、罗建两部,甚至要向他们隐瞒登州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要以他们两部来吸引长淮军以及很可能从方城北进的长山军的注意,以此来为他们争取撤出许昌的时间。但是,逃往关中去投陈芝虎,必须要从河中府借道,此时在河中府的叶济罗荣焉会让开道? “锁海防线有失,北燕在河南、山东防线的军心就顿时崩摇,河中府亦不能守,”董原说道,“叶济罗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去关中,叶济罗荣也会抓紧时间撤到晋南去,只要我们对他没有威胁,他不会挡我们的道……”说到这里,董原顿了顿,眼睛盯住刘庭州,“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肖魁安靠不靠得住?” 为倒林,董原事先将与林缚关系颇为密切的肖魁安所部从方城正面北调,故而肖魁安所部正好挡在他们逃往河中府的道上。要是肖魁安靠不住,临时挡他们一挡,他们将入天无路、入地无门。 锁海防线的失陷,意味着整个山东、河南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没有再支撑的可能,要想活命,就一定要比别人腿长、脚快,但肖魁安会不会率部随他们逃去关中去投陈芝虎,即使是一手提拔肖魁安担任指挥使的刘庭州也无法断言…… “既然不可靠,刘大人要有决断!”董原盯住刘庭州,一字一顿的说道。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3章 西逃路断 许昌西北嵩阳城,正当许昌往洛阳、汝州往洛阳的要冲之上;二月之后,董原调肖魁安所部守御之,却未料恰他欲谋倒林的这步棋这时将他西逃关中投奔陈芝虎的道路堵死。 见刘庭州携酒来赏,肖魁安在大帐长案后正襟整冠,看着案上酒杯里碧色酒液,心头满是凄凉,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刘庭州竟然还想骗自己饮下这杯毒酒,好叫嵩阳军大溃,不拦他们西逃的道…… 肖魁安心冷似雪,伏跪案前,泣声道:“刘公待我恩重如山,此酒魁安本不该拒,然而嵩阳将卒及家小数万人性命相系,魁安不敢饮此酒……” 元锦生随刘庭州前来嵩阳镇赏酒,见肖魁安一口戳破酒中玄机,骇然失色:肖魁安知道杯中是毒酒?! 元锦生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怎奈何肖魁安身侧甲械在身的嵩阳将官皆虎目瞪着他?似乎他一拔刀,十数人便会将他斩成碎片,元锦生绝望而沮丧的看向刘庭州,只巴望着刘庭州还能够震慑住场面。 给肖魁安一口道破,刘庭州又羞又愧,只是他的羞愧心没有压制他最后的狠绝,他眼睛盯着案前酒看了许久,忽而失声大笑,说道:“你也晓得我待你恩重如山,你也晓得这酒你不该拒,为何又因此酒疑我?”忽拿案角的锡壶,对着壶嘴灌饮入腹,将只剩残液的锡壶丢到帐中,对元锦生及随行而来的两名扈从说道,“我们走!”似有无法排解的悲愤在心,似带着对肖魁安的失望离去。 肖魁安看着刘庭州如此离开大帐,又怔怔的看着案前酒,一时间也迷惑起来:难道是误会刘庭州了?迟疑着拿起酒杯里,凑到鼻前欲嗅酒味。 “肖将军,断不可轻饮此酒!”陈小彥只当肖魁安要饮酒,忙从屏风后疾步走来阻拦,与旁边将官说道,“去营里捉一只活狗来……” 片刻之会,扈卫捉来一只黑狗。 陈小彥扒开狗嘴,将酒杯里的碧色澄澈的酒液灌进去。 黑狗似受惊吓,放开手撒腿就往帐外逃跑,似乎一丁点没事——肖魁安只当误会了刘庭州,站起来身来要去追含愤离去的刘庭州等人,刚走到大帐就看到刚给灌下酒的黑狗在帐前的空地上抽搐不已,嘴吐白沫。 肖魁安愣怔的站在那里,才确知这果真是毒酒,没想刘庭州不惜最后将大半壶毒酒饮下,也要骗自己饮这杯毒酒,只觉是满心的凄凉,有如死灰一半…… 旁边将官问道:“刘大人他们刚出营不久,是否派人去追?” “算了,”肖魁安无力的摇了摇头,无意派人去追纵马南逃的元锦生等人,心想刘庭州此时怕已是毒发身亡了,要诸将皆随他回帐,在只剩下一只空酒杯的长案后坐下,看着站在帐内的诸将,问道,“燕虏登州水师覆灭之事,想来诸将皆知,嵩阳军何去何从,你们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诸将都看向陈小彥——陈小彥是高宗庭的书僮,只是当年的书僮此时亦是年过而立之人了。青州战事之后,陈小彥代表淮东与淮西诸军走动最频,脱身于淮西军的嵩阳军诸将对陈小彥也谈不上陌生——只是没想到指挥使会将陈小彥会藏在军营之中,一直瞒他们到现在。 稍有眼色的人,都明白陈小彥应是代表淮东而来——北燕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在短短三五天时间之内完全崩溃的消息传来,嵩阳军诸将也如遭一记闷棍。 并非所有人都有忠君为国、匡扶帝室的心思,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封王裂土、荫封子嗣的野心,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两种心思,只是有时候形势由不得人——以往种种明争暗斗,还可以说是派系之争,荆襄之战,董原判断错误纵陈芝虎从确山驰援南阳,就是从正阳防区穿过。当时肖魁安守正阳仅有一万兵马,肯定就无法阻拦陈芝虎过境,即使他们无意纵陈芝虎过境,但这笔烂帐、这堆屎算在他们头上怎么也无法抹掉…… 绝大多数人是没有选择的,只能跟着随波逐流。 即使董原公开倒林,嵩阳军诸多将领心里再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给拖上战船,难道能在董原的眼皮底子说个“不”字,难道能指望淮东军日后打来时能网开一面?当然,也有一些人心里也或许奢望真能对抗淮东,得一个封侯赏爵的富贵——这种种心思本身就是错综而复杂的,嵩阳军诸将只能跟着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故而惊闻北燕登州水师全军覆灭、锁海防线如沙积之塔被毁,给拖上许昌战船的嵩阳军诸将来说,也是惊恐万分,绝望的看不见前头还有出路可寻。 然而陈小彥代表淮东,早就给肖魁安藏在营中——这对嵩阳军诸将来说,无疑是在绝境之中看到大光明。 陈小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来嵩阳,陈小彥只身来嵩阳,就代表淮东还有招安嵩阳军的心思,还有坐下来谈的余地…… 肖魁安将帐军诸将的神情都看在眼底,心里一叹:知道这也是人心所向、大势难改,按着长案,缓缓说道:“陈大人想来诸位也不陌生,他此来嵩阳是受枢密使及枢密副使岳大人密令,着我嵩阳将卒,全员编入长淮军,列第三镇师。虽得枢密使及枢密副使岳大人信任,委我出任长淮军第三镇师制军……” 说到这里嵩阳诸将面露喜欢,非但不获罪,还能获得与涡阳、正阳两镇军同等的待遇,这无疑是众人之前都不敢奢望的结果,不待肖魁安将话说完,他们看向陈小彥的眼神都开始醮满亲切跟热忱。 肖魁安话犹未断,继续说道:“嵩阳将卒自荆襄会战以来,诸役皆无功绩,皆是我肖魁安领兵无能、治军无方,不敢授制军将职,唯请陈大人暂代肖某辖制嵩阳将卒,待他日请枢密使另选贤能……” 陈小彥也微微一惊,没想到肖魁安心灰意冷到这种地步,但要是没有肖魁安相助,他又如何能率领嵩阳军封住董原西逃之道? “肖将军,枢密使对你信任有加,知你一心为国为民;刘庭州自饮毒酒,实也是要以计赚你;他若毒发身亡,实实是罪有应得……”陈小彥劝道。 “刘庭州包藏祸心,死有余辜。”嵩阳诸将也皆劝道,他们中即使有不少人是受刘庭州提拔才任军将,但刘庭州到这时候还想着将他们一起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泥潭,恩也变成恨了,绝无半点可惜刘庭州刚才在帐饮下大半壶毒酒。 “陈大人,你不用劝我,”刘庭州不惜自称毒酒,也要骗自己跟着丧命,早叫肖魁安的心凉透了,但他也确无意再任将职,他也明白陈小彥的心思,只是说道,“董原若西逃降虏,肖某不敢脱身事外,嵩阳将卒必然也会唯陈大人马首是瞻,不会稍有违命的……”抬眼看向帐内诸将,问道,“董原要是西逃降虏,也是你们将功赎过的机会;你们可甘心暂受陈大人辖制,为国效命、奋勇杀敌?” 诸将迟疑了许久,知道肖魁安虽然要将所有的罪过揽到自己的身上,但他们想要给淮东军接受,想要最后捞过不会太坏的结局,拦截董原西逃,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见肖魁安主意已定,也不敢强劝肖魁安留任将职,怕淮东怀疑他们还想抱山头自立,都一起跪拜帐前,向代表淮东军的陈小彥宣誓效忠,说道:“愿奉陈大人军令,为国效命,奋勇杀敌……” ************* 元锦生带着毒发身亡的刘庭州遗体,仓惶的逃回许昌。 看着刘庭州毒发身亡的尸体,而嵩阳军随之又出兵,占据嵩山南北几处联络河中府的交衢要津,董原、元归政、任季卫等人都绝望到极点。 虽说嵩阳军马给夹在许昌与河中府之间,但许昌兵马与河中兵马,这时候受登州战事的影响,军心动摇,就算兵马再多,又哪里有半点攻营拔寨的士气去夹攻嵩阳? 特别是嵩阳军主动出兵封锁嵩山南北的津衢要冲,就说明嵩阳军已经不是简单不想随他们西逃的问题了,说明嵩阳军要阻挡他们西逃以换得淮东宽谅的战功——说不定淮东早就派人暗中联络肖魁安了。 肖魁安苦役出身,能坐上一镇之主将的位子,与刘庭州赏识提拔有关,但也要他本身有足够的能耐、有足够的聪明才成…… “只能走伏牛山了!”元归政说道。 横亘在陕豫之间,有诸多崇山峻岭,伏牛山仅仅是第一道关,虽说山间也有柴道兽陉,但岂能叫数万大军及相当规模的家眷及辎重车乘通过? 再者许昌这边一动,北汝河、颍水一线的防兵,稍给长淮军、长山军冲击必会大溃,长淮军、长山军就能长驱直入,直袭许昌,留给他们从伏牛山西逃的时间也许只有两三天,两三天能有多少人逃进伏牛山去,五千、三千、两千或者更少?怕是连诸将家小都不能尽带上。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4章 津海登陆 四月二十六日,津海天气陡然热了起来,叫人记得这已是入夏时节。 从登州紧急给召来津海的范文澜,虽有儒臣之称,可此时的他样子没有半点儒雅,一路快马,摔得鼻青脸肿,大腿内侧也给磨得血肉淋漓,卵皮也都给磨破了,动一动就直叫痛,只能让几名扈卫轮流搀着,登上草木苍翠的王登台山。 叶济多镝的眼窝子深陷下去,脸颊削瘦,上唇留有短髭,下颔的胡茬子没时间打理,乱糟糟的蓬生出来,十分的憔悴,有着精疲力竭的感觉。 范文澜三天三夜都在马背上颠簸而过,到叶济多镝跟前,几乎没有能站住脚,坐倒在草地上,伏在叶济多镝的膝前,哭诉道:“三王爷,津海不能守啊!守不住啊!” 叶济多镝冷眼看向几乎瘫倒在地上的范文澜,抬起他的瘸脚踢去:“没出息的怂货!”终究是没有用大力,他相信范文澜、那赫雄祁的判断,但是燕京诸王公大臣做出固守燕京的决定,他若是不率兵来援,他若是不在津海多撑十天半个月,大燕真就要亡国亡族了! 叶济多镝能明白范文澜的苦心,但不能不厉言喝斥他,不然军心动摇,这场仗就更没法打了。 叶济多镝挥手,使左右扈卫退下,才伸手将范文澜从草地上搀起来,压着声音说道:“这仗不打也得打啊!你我葬身此处,或许能叫燕京城里的那些榆木脑子想明白一些事情……” 范文澜抬头看向叶济多镝,见他脸上有决绝之神情,孤凄的喟叹一声:登州水师的覆灭没能叫燕京城里的王公大臣清醒过来,皇上生死不知,弃都之议根本就没有讨论的余地,更不要说实行了。 叶济多镝率兵马援津海,能胜固然是好,若败也能叫燕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们都清醒过来――说到底,叶济多镝心里也是不甘心、想放手一搏啊。 范文澜挣扎着站起来,支撑着疲惫的身子,抬眼往东眺望。叶济多镝将手里的单筒铜望镜递给范文澜,他没有见过淮东伏火弩齐射的情状,虽得叶济白石从汉阳紧急传回的画稿以及那赫雄祁多达百封的战情传函,叶济多镝对淮东伏火弩齐射之局面,还是缺乏直观的印象,所以他才紧急着范文澜从登州召来。 叶济多镝手里的单筒望镜,是在高丽战场缴获得海东行营军的两枚望镜之一,将作司虽说仿制,却一直没有仿制出合意的东西来,叶济多镝只能将原件讨回,以便更清楚的观察战场――战争的形态已经悄然转变。 ……二十一日,以两艘护卫舰为主力的淮东水师前哨舰队就出现在津海外围海域,强攻下津卫岛,此时在津卫岛外围海域,已经聚集淮东近百艘战船――近百艘战船多是淮东水师传统的快速帆船,仅有数艘护卫舰,那几艘在登州外海出现的、一艘装备上百架伏火弩的超级战舰,没有出现在视野之内。 或许驻泊在离海岸更远的地方,或许还在渤海口,没有杀进来…… 津海乃燕京藩屏,驻有一部水军,然而津海守将乌图额缯未听从那赫雄祁从登州、叶济多镝从济南紧急传来的“避战内河”的警告,而在淮东水师前哨船队进逼津海时,见打哨前的淮东军船少兵寡,贸然出战,决战于津卫岛海域。 编有三千卒、五十余艘战船的津海水师在出战的当天,就给当时仅有四艘护卫炮舰随行的淮东前哨船队歼灭,近两千六百余卒葬身大海,而淮东军仅损失了两艘双桅巡哨战船。 “要防伏火弩,当挖深壕,上置排木,将卒埋身壕中,以避弩击,当敌接近,从壕中蜂拥杀出,或能克之,”范文澜知道叶济多镝心意已定,再者也深感不能说服燕京诸王公大臣弃都西逃,不管这仗会多艰难,会多凄惨,都要硬着头皮去打,范文澜只能挣扎起精神来,替叶济多镝谋划战事,“涡水河及潮白河,下口都要用沉船封死,在上游要多搭浮桥,以利骑兵快速进出战场;但比起以上,更为重要的,是要诸军将卒都能明晓淮东伏火弩的性状,不要万不得已,不能冲击淮东军的伏火弩阵……” 叶济多镝凄然一笑,范文澜说得轻松,淮东军前哨船队已经清除津海外围海域的障碍,水师主力随时会运送淮东军步旅精锐而来,哪里有多少时间给他从容部署? 再一个,从津海往西北行二百里平川就是燕京城,他们若不能利用骑兵在平原地区的优势,予以坚截的拦截,如何阻挡淮东军逼近燕京城下? 两百里平川,给数条大河分割成条条块块,实际也无法给骑兵提供太多迂回作战的机会。 范文澜见叶济多镝对他的话似乎也没有听进去,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更是悲观,这情绪一时哽在心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尽管叶济多镝、范文澜,还想多做一些补救的部署,但时间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在前哨船队摸清楚津海外围的情况之后,杨释率第一、第二特混舰队主力,于二十七日潜晨抵达津海外围海域,即展开对津海城的炮击。 津海城是在燕南战事之后,旧城给燕胡摧毁,林缚在涡口寨的基础上重建。 当时为方便从江淮走海路运粮北上,以解燕京粮荒之危,津海城是海港、河港同建,港城、仓城同建;在津海战事之后,燕胡夺得津海城,也只是在原先基础之上进行修缮、加固,没有迁址重建。 整个津海城给涡水河分为南北两片,津海城的东城墙,距离海港码头不足两里。 而当时为了将数百万石计的米粮从江淮运来,在津海驻泊转运到燕京城去,津海港在当时可以说当世最大的驻泊海港,长近七八里的海港以及数座巨石累砌的栈桥码头、防波堤延伸入海水之中,可以供三千吨级以上的超大型帆船直接停靠。 此外,在涡水河口的内侧,也有着当时规模最为庞大的转运河港,由于转运河港过于庞大,一部分在津海城区之内,称之为内港,一部分在津海城外,称之为西港。 燕胡在夺得津海城之后,便将津海视为自家的地盘,自然不会摧毁这些港口码头。虽然这些港口近年来都没有派上什么大用场,毕竟燕京不需要每年走海路运输数以百万石计的米粮,但不刻意的去摧毁,想要使其湮灭在时光之时,也非短短七八年时间能够竞功的…… 登州水师覆灭的消息传到津海,已经是十八日,当时也就那赫雄祁等人能稍为深刻的认识到伏火弩的威胁,但无权直接命令津海守将毁掉港口。而燕京城的北燕王公大臣以及津海守军将领,都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在淮东水师前哨船队赶来时,做出到外海迎击的愚蠢决定,自然不会有摧毁港口及栈桥码头的决心跟果断――实际上,局势发展如此之快,就算津海守将有足够的清醒识认,也没有足够宽裕的时间。 淮东水师的前哨船队抵达津海后,不仅重创津海水师,还对津海城陆上守军形成严重的牵制,使其在随后短短五六天的时间里,就算是想破坏其中一座栈桥码头也不可能。 除了完善的河海码头设施完备之外,从津海往燕京的水陆交通体系,也是异常的完备,远远好过从其他地区登陆作战――这些都是当年为了将数以百万石计的米粮运往燕京所打下来的基础。 在崇观十年、十一年,都动用大量的人力物资,对涡水河、潮白河、卫河进行清淤整滩,是燕蓟平原上少有能直接通航千石大船的三条主航动河道,从津海往燕京,分别有新城与旧城两线驰道,体系要比别人完备得多。 这种种条件摆在眼前,即使知道燕虏在津海的防御力量要明显强过两翼的沧州、昌黎,但军部依旧坚定的选择津海作为突破口――这一点倒跟张协在燕京城里所推测的无差。 以两艘两千吨级主力战舰为首,第一、第二特混舰队分别负责从南北两翼以夹击之势逼近津海港,将港口防垒里的敌军直接轰赶回城,鼓成大腹的运兵船,几乎不受一点阻碍的,直接停靠到津海港码头的栈桥上,最先将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石所部送上码头。 李白石所部在涡水河口稍北侧登岸,一登岸即往南展开,在水师火炮的掩护下,强攻涡水河口的要点。 林缚、林续文早年主持筑津海城,加了加强防御能力,实际在涡水河两岸修筑了五座坚固的防垒,之后用城墙将五座防垒联结起来,形成整体的津海城。 燕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强攻下津海城,虽然当时的津海城已经半废,但燕胡也没有打算这么完善的防御体系,又在原有的基础进行加固,只是防御重心从对内陆,转向对外海。 从津海登陆的要冲,还是涡水河口。 涡水河口最初仅三百米宽,后拓宽后,也只有四百步,河口整饬,就算燕胡在河口凿沉船只封锁,也容易清理。 而涡水河的水深,足以容纳护卫舰进入,只要一寸一寸的往内侧清理河道,护卫舰的炮火,就能一寸一寸的往津海腹地延伸。 津海城的防御体系再严密,但也有着靠海过近的致命缺陷。不要说二十四斤级的重炮了,夹峙河口的南北两垒甚至都处于护卫舰舷炮的打击范围之内,其中北垒是津海城的主垒,前身亦是当初晋中军残部峙守的涡口寨,在第一特混舰队及登海镇师第一旅战弩营的炮火轰击下,并没能支撑太多的时间,城墙就大段的坍塌……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5章 摧枯拉朽 永兴或天帝元年,北燕攻津海城,用了一百八十九天;其战,津海守军战亡以及战后伤重不治而亡的将卒,共计有一万四千人,仅剩不到一万三千余将卒南撤,而北燕也为这次惨酷而漫长的攻防战付出逾四万人伤亡的代价。 时光转瞬,八年有如流水从指缝流泄―― 二十七日,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从津海港北栈桥登陆,紧近着是登海镇师第三旅精锐,一起强攻以早年在涡口寨基础建筑的津海城主垒。 三十二斤级的重炮架设在涡水河口给打塌的哨墩废墟上,每一次发射都地动山摇。 主垒的城墙虽然是夯土版筑为芯、外覆砖石为表,墙基也是立在整块块的大青石上,但是这么坚固的城墙,给三十二斤级重炮在八百米左右距离的轰击下,每一次射击,就给直接崩开一个大缺口,城墙裂开来的枝状裂痕,仿佛给雷霆击中,而砖石碎片飞溅,威力不下流矢,叫城头的守军吃尽苦头。 淮东所铸火炮,膛管长,有中间没有高障碍物的条件下,以低平射角轰打三四丈高的城墙,有着极高的准确率,除去试炮的几下,之后几乎是十下有七八中,而擦城墙而过的实心铁弹,给主垒中的建筑物亦是有一击即塌的巨大破坏力。 低平射角发射的实心铁弹,对城墙的破坏力,要远高过把投石弩以抛掷方向、呈抛物线砸来的石弹。 津海城主垒这么坚固的城垒,若是用重型抛石弩,也许需要数十架重弩一字排开,连续数日持续不断的轰砸,才有可能将城墙砸塌。 在四门三十二斤级重炮的打击下,津海城主垒东门给一炮轰碎,门洞里填塞的碎砖石也崩溅横飞;东城墙,在连续给击中十数下,就开始大段垮塌――守军欲用木栅堵缺口,部署在重炮之前的数门八斤级轻炮对城墙豁口的平射,顿时将数丈宽的木栅打成碎片,连同将木栅之后的百余敌军也打得四分五裂、尸体纵横、血流成河、一片哀嚎。 敌军在主垒里大挖地窖,用厚木覆顶,将卒藏身其中以避炮击,待炮击过后再补防城墙――这确实是垒中守军在炮击时避免伤亡的有效策略,但他们面对的是攻防兼备、进攻战斗力傲称当世的淮东军精锐甲卒。 在津海城主垒出现足以用兵的断口之后,炮击一停,登海镇师数百敢死战卒,就强攻上城墙断口,将赶来补防的敌军强行压制下去,紧接着又将数门四斤级轻炮,直接拖上塌陷的城墙废墟上,在废墟上直接用火炮轰打塞垒守敌。 守军将卒再避到地窖躲避炮击,对付他们的则是淮东军传统的火油罐战术。 登海镇师第一、第三旅,主要由原津海军老卒抽调组成,在津海有着他们的骄傲,也有无数袍泽丧命此地的惨痛记忆,面对鸠占鹊巢的敌卒浑身着火的哀嚎着从藏身地窖窜出来,登海镇师将卒给他们的只有无情的快刀跟无情的利箭,绝没有半点余心不忍…… 二十八日攻下整个主垒,登海镇师第一、第三旅伤亡四百人,尽歼敌守卒三千;甚至出现务求全歼敌卒而出不必要的伤亡。 负责津海前哨战事的指挥部葛存信、张苟、陈渍等将,在战前明确要求攻城将卒禁杀胡人妇孺――津海城里留在大量的守军将卒没有提前撤走,战事发展这么迅速,也没有足够的时给守军将妇孺撤走――虽有禁令,但出现将卒给胡人妻儿刺杀的恶例之后,禁令就不再给严格遵循,只要搜出身上藏刀械的胡虏妇孺,不问三七二十一,一切当场击毙。 此时,登海镇师第五旅以及凤离师第一镇师张苟所部第一、第二、第四旅以及海东行营军第三镇师第一旅贺宗亮所部,也已完成登陆,战线迅速往津海中垒、北垒延伸。 而同处涡水河口的南垒,则直接给特混舰队的舷炮轰打成废墟,两千守军在海东行营军第三旅登岸时,仅剩六七百人西逃王登台山。 津海城的中垒以及北垒,都在水师舷炮的射程范围之内。密集的炮火覆盖、重炮轰城配合精锐步旅强突战术,使敌守卒在想出对策来之前,中垒与北垒在二十九日告攻陷。 很显然,守军也认识到淮东军水师舷炮的数量及火力,要远远高过步旅携带的步战炮。 登海镇师已经登陆的三个旅,只有第一、第三旅编有战弩营,而且还是以机动性强的轻炮为主,轻炮对坚固城墙的破坏力远不如重炮可观。 西垒距海岸线有五里之遥,而津海给淮东军控制的沿岸,又没有能架设重炮、提高射程的高地。在西垒与海岸之间,则是主垒跟中垒的残墙断壁,相当程度上挡住了火炮的射角。此外,中垒、北垒与西垒相距太近,之间只有三五百步纵深,不宜直接架设火炮,容易给守军打反击强破――敌军显然看出这些特点,从二十九日起,就着重加强西垒的防守。 到二十九日,从济南出发的三万骑援,一万骑兵直接加强燕京的防御,两万骑兵随叶济多镝赶到津海城外围。 骑兵不擅于守城,两万骑兵主要部署在离海岸较远的王登台山以西、以北区域,欲以骑兵的锋芒压制淮东军从津海城南北两翼登陆、合围津海城。 叶济多镝并不指望着在战场能战胜此时强到逆天的淮东军,只希望将战事尽可能拖延下去。哪怕是这时弃都,要将燕京城十数万族人妻儿都随军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情――在看到西垒可守的情况下,叶济多镝甚至从来援的骑兵里挑选三千死士,加强西垒的防守。 叫叶济多镝想不到的,淮东军这边随军的工辎营,有近千人是直接从各大矿区抽调的匠工。 淮东在过去数年时间里,使南方铁料产量突破一亿四千万斤,使煤产量突破六千万筐,同时也使铁矿石采掘量突破八百万筐,除了是冶炼技术突飞猛进之外,挖洞挖坑道的技术在当世也是一时无两。 军部在战前就周密考虑到在北方攻城掠地,特别是在重炮难以运及的山城、山寨,挖坑道填埋火药直接炸开城墙,是一个相当有可行性的战术。 这个战术就首先用在津海城西垒上。 八百矿工从中垒地下开挖,只用三天时间,就将坑道淮确的挖到西垒的东城墙下。 数千斤在林缚看来比记忆中黑火药威力还要强大的火药,直接埋到坑道的顶头,用药捻接出,除了药捻引出点留有空隙,其他都尽可能填实以增强爆炸威力。 传统的坑道战术,是直接挖过城墙,派奇兵走地道奇袭敌垒腹心――即使在城墙下挖大洞然后抽调支撑物,使城墙垮塌的战术,也需要城墙之下的地洞挖得有足够的大、足够的深才行,这显然都不是在短时间里能实施的战术。 往坑道里填火药炸城墙,是守军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的,在火药给引燃的那一刻,就看见津海西垒的东城墙在天崩地裂的爆炸中,在瞬间像喷射似的给抛向空中。 砖石泥块,又下雨似的纷纷坠落;爆炸之猛,叫主导炸城的登海镇师第三旅也措手不及,导致战阵上四名将卒受砖石所砸、无谓阵亡。 赶到阵前观战的陈渍也不防备给小半截城砖砸伤左臂,成为北伐战事到这时淮东军在战场负伤级别最高的将领―― 敌守军在爆炸前就主要聚集在东城墙下,在爆炸点聚集的人数又格外的密集,那些给抛上半空的敌守卒在半空或死或晕或伤,随着砖石泥块纷纷坠落,有如下饺子――战后也无法清点到底有多少敌军在炸城时给直接炸死、或坠亡、或给落回地面的城墙残墟给活埋。 那些将将勉强适应重炮轰击的敌守军,直接给如此一次强烈的从地面上突发而起的爆炸打溃掉士气,落荒而逃――守卒要逃命,但他们在西垒之中并没有给他们逃出升天的出路。在淮东军将卒从豁口攻进来时,他们只是像无助的老鼠,无序的抱头窜逃,想投降,但进攻的淮东军无意在攻垒城还刚刚展开就收手杀戮,弓引盾击、刀劈枪刺,杀到手软就守住战线,换兄弟营旅接力往前突杀。 叶济多镝在西垒集结了近一万守军,除了少数守卒逃脱外,最后淮东军清点西垒战俘只有不到两千人。西垒之战,登海镇师第三旅、第五旅以及凤离军第一镇师第二旅,击毙守卒有七千八百余人,但过度杀敌不留俘,也使得淮东军在这一战的伤亡达到八百人。 除登海镇师第二、第四旅外,从海州登船的凤离军第三镇师楚铮部,中途不停歇的直接赶到津海登陆,截止到五月四日,在津海登陆的步旅,包括凤离军第一、第三镇师以及登州镇师及海东行营军两个超编旅,战卒达到五万五千人。 除水师包括第一、第二特混舰以及靖海第一镇师三万五千人外,工辎营还有五个旅近一万五千工辎兵在津海完成登陆。 而此时,在王登台以西,叶济多镝手里仅还掌握着两万残部,算上守燕京的燕敌总兵力也仅有五万人。 虽说叶济多镝在王登台山以西所掌握的残部,以骑兵精锐为主,但看到淮东军如此犀利的攻城势力态,看到近两万津海守军几乎没有挣扎的机会就覆灭在城垒之中,怎能叫他们军心不动摇? 就算是经历百战的血勇健卒,这一刻也会畏惧,也会有淮东军不能相撼的惊惶,更何况淮东军登陆进入津海的步旅精锐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他们! 林缚于五月五日与统帅本部诸人登上津海的土地,看着打成残墟的津海焦土,林缚与高宗庭、宋浮等人叹道:“十年不过弹指间啊!” 高宗庭心想:此时相距林缚崇观十一年冬潜来津海确定盐银保粮还不足十年,谁能想到十年间山河变化会如此的天翻地覆? 林缚看到高丽俘将崔赫也在人群之中,将他召到跟前来,问道:“你与你的父亲,会希望高丽战事以何种方式结束?” 从贺津岛被俘,给押解到海州,又作为俘将给罗文虎贴身陪同,随军观阅了登州海战以及夺岛战以及眼下的津海登陆战――崔赫只是看到曾经给高丽人视为天下莫能敌的燕胡精锐,仿佛婴儿一般,给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打垮、歼灭;面对如此逆天的淮东军,不要说他崔氏父子,全高丽人能有什么选择?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6章 战地数故人 高丽前奉元越为宗主国,后屈于东胡人的铁蹄——看着淮东军将燕胡的防线、重镇、精锐兵马摧枯拉朽的击溃,身上有着高丽人习惯于屈服强者而生存典型特性的崔赫,随军在津海上岸早已经身心俱陷,没有挣扎之意。 当夜,就由高宗庭、罗文虎与崔赫谈妥崔氏投附的条件:只要崔氏能在消灭援高丽的燕胡兵马以及铲除国相左靖顽固势力等事上立功,江宁在保留高丽王室的同时,也将保障崔氏在高丽国的地位。 次日清晨,崔赫便在罗文虎的陪同,乘船东行,秘密返回贺津,欲与分守金浦摩尼山的父亲崔权臣联络…… 津海城给打成一地废骸,但废骸残垒则是防备燕胡骑兵临死反噬的最佳屏障。 统帅部将津海城主垒清理出来,作为行辕临时驻地。 清濛濛的晨光从残缺的城墙垛口流泄进来,空气里还弥漫着杀戮之后未尽的血腥气。 林缚小憩即起,负手站在庭中,手里拿着海州连夜派快船送来的急报。 听着脚步声起,林缚转头看到宋佳穿着绿衫襦裙走将过来,说道:“我此前两度来津海,一是燕南战事,津海也是一地残骸;第二回是汤公在即墨绝食弃世,我打那时就彻底对元越失去信心,但那时淮东根基不固,我不得以潜来津海,以津海粮道为要胁,行盐银保粮之策……这转眼一过,又是近十年的时光流逝,真是不知不觉啊!” 有盐银保粮,才得以修成捍海堤,修成捍海堤,淮东“深筑城、广积粮”之策才真正的扎下根来——淮东真正之崛起,始于津海粮道,这次又走津海故道北伐,倒也算是前后呼应。 宋佳款步走到跟前,嫣然而笑,说道:“一不小心在崇州给你蛮横的扣押下来,妾身也真是觉得十年时光不觉逝。” 林缚看着宋佳如花美貌的脸蛋,成熟而丰艳,笑问道:“提起这个,我心里一直有着疑惑,忘了问你,你当初寄身广教寺,真就没有感觉到崇州凶险吗?” “合辄妾身乐意给捉住似的?”宋佳剐了林缚一眼,美眸横盼别有韵味,回想往事,说道,“当年在紫琅山上,倒也不是没有想过有脱不了身的可能,只是他人皆轻窥你,我终究忍不住想看看你有没有做大事的气魄,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林缚莞尔一笑,说道,“奢家当年要是早听你言,也许真就没有淮东今日了……” 宋佳摇了摇头,说道:“妾身终究是女流之辈,所言无足轻重。实际在奢飞虎进江宁之前,杜荣给奢家拟了一份在江宁要网罗人才的名单,赵舒翰、宋石宪、葛存虞、石凤台等人,甚至包括敬轩、敬堂都名列其中;此时再回过头来,奢家还是自视稍高了一些……” “哦……”林缚看着宋佳,问道,“这个倒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是担心我知道后,会扣下杜荣,不叫他离开逍遥山林吗?” “是杜公他担心你会如此,”宋佳说道,“其时除赵舒翰外,宋石宪、葛存虞、石凤台诸人都已入淮东幕中,杜公央我替他守密,我看杜公也是去意坚决,也无与淮东为敌之意,只能勉强送个顺水人情——你会不会怨我?” 淮东崛起之初,杜荣是个大对手,林缚也的确在他手里吃出一些苦笑,但此时回首往事,有着“俱往矣”的感慨。 杜荣潜伏江宁,数年时间里替奢家在江淮撑起一张情报网,还撑起一个叫其他货栈、商帮、会社势力逊色的庆丰行,实际是极务实、极有能力的一个人。 奢飞虎入江宁之后,对秦子檀言听计从,杜荣的地位反而不如秦子檀,实际上有本末倒置之嫌。秦子檀身为谋臣,谋略确是一流,但重谋略而轻实务是他一个明显的缺点。 说到底,也是八闽出身的奢家,自视宗姓大族,与当世主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从根本上还是轻视杂学匠等贱术。 奢飞熊、奢飞虎弟兄二人,虽也算务实之人,但更迷信表面的武力,实际也是脱离不了传统思维的束缚。 林缚崛起于江淮之初,赵舒翰、宋石宪、葛存虞、石凤台等人,在江宁不受重用,都是中下层小吏,但杂学上已有所成、已有名望——林缚初为司狱小吏时,葛司虞与其父葛福就在狱岛上编《将作经补注》,曾邀江宁二十六名匠工参与其事。这二十六名匠工,就当时江宁十数万匠户里、各行各业的宗匠级人物…… 新学成体系发展,与淮东崛起后推动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一个个宗匠、宗师级人物,其本身就站在传统匠术的颠峰之上,与淮东崛不崛起、推不推动,没有什么关系。 杜荣能早就注意到这些人,又给予足够的重视,说明他还是能看到一些本质性的东西;只可惜没有给奢飞虎以及奢飞虎背后的奢家重视,也没有积极的行动。 杜荣早年经营的庆丰行,到后期就没有什么发展,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林缚不会去假想要是奢飞虎比重视秦子檀更重视杜荣会有怎样不同的结果,有些根子上的东西实在没有必要去假设——燕京崩溃之初,淮东调用几乎所用在燕京潜力的力量,只为护送看上去无足轻重的姜岳等数人南下,这本身就是除淮东之外,其他势力不会做出的选择。 杜氏包括杜车离在内,都选择为淮东效力,实际才干能与高宗庭、宋浮等人并称的杜荣坚决的选择了退隐,林缚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轻轻一叹:“故人或丧或隐,直叫感到人生寂廖啊。若有机会再见杜公,倒也是人生快事。奢渊率残部往西北而走,不再参与中原战局,只要他的脚步挪得够快,我也不是会赶尽杀绝之人,杜公也实在没有必要避我不见……” “怎么在这时,生这样的感慨?”宋佳疑惑不解的问道。 林缚手里的那封急报递给宋佳。 宋佳接过来,却是夜间送来的海州急报——从海州派船过来,最快也要三天时间,宋佳倒不知道三天前海州或者海州收到什么消息,叫林缚如此感慨。 信报所禀却是刘庭州的死讯。 刘庭州是二十七日毒发身亡,嵩阳军也于二十七日正式接受改编,封堵许昌兵马西逃之路,不过消息是三十日才传到涡阳,再经涡阳快骑传报海州,经海州派快船传到津海,今天已经是五月六日了。 刘庭州竟然想用毒酒药杀肖魁安,宋佳也颇为惊讶:“刘庭州难道想自己掌握嵩阳军?” “嵩阳军的底子就是淮安乡勇,大半将领跟刘庭州的提拔有直接的关系,”林缚撇嘴一笑,说道,“刘庭州真要能出其不意药杀肖魁安,掌握嵩阳军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刘庭州当初在山阳率乡军渡淮援徐州,可不就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何曾变过?”宋佳轻叹道,“再者,许昌诸人也是叫你逼得走投无路,哪怕有一线机会,也是要搏一把的。他们想以险计药杀肖魁安来打开西逃的通道,看来是要从河中府借道逃去关中啊……” “嗯。”林缚点点头。 许昌众人要是直接投燕胡,就没有必要行险计药杀肖魁安,只需要派人通过此时在洛阳的叶济罗荣,使叶济罗荣从侧后出兵威胁嵩阳,将嵩阳军压制住不能展开,许昌兵马就能西逃进河中府——唯有许昌众人想从河中府借道逃往关中,就只能依靠自身解决嵩阳军挡道一事。 燕胡自身难保,国都都在淮东军的兵锋威胁之下,许昌众人这时候投燕胡是没有出路的,只会惹得连祖宗坟都保不住。而许昌众人从河中府借道去关中,说服陈芝虎拨乱归正,拥立元氏帝室,将是他们最后能挣扎的一步棋;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关中借道去川蜀投曹家。 在荆襄会战之后,陈芝虎受封秦王,实际已经取得相对独立的地位。 而在淮东军收复津海、攻陷燕京之后,燕胡本族的力量将会进一步受到重挫,在太行山以西只可能保留少量残部——在这种情况,在关中坐拥六万兵马的陈芝虎,相对燕胡残部,就有反客为主的实力,拥立元氏子弟为新帝也不是没有可能——刘庭州到死,或许想的还是保全帝室。 从根本上来说,刘庭州不可能给淮东所用,也就难怪林缚大清晨会有这番感慨。 政治从来都是没有底限的,真到最后一步,说不定燕胡还会将元氏子弟推出来反对林缚称帝、另立新朝,以尽可能聚集一切倒林的势力。 “你说陈芝虎这么一个满手血腥之人,他会做怎样的选择?”宋佳也有些猜不透的问林缚,“他是坚守关中,与我们决一死战,还是弃关中西逃?” 燕胡在山东、河南的防线就将给一捅而破,宁则臣率淮阳军进占山东,岳冷秋、陶春率长淮军进占河南之后,北伐军就具备对关中两线用兵、包抄夹击的条件,陈芝虎就会面临或战或逃的选择…… “陈芝虎应该会逃,”林缚抬眼望向西边的天空,说道,“长淮军进领了河中府,也暂时没有条件对关中用兵。不过,等我们收复燕蓟,完成对晋中残敌的剿杀,又会拖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以叫陈芝虎看清形势,他应该不会给我们三路进军关中的机会……” 宋佳想想也是,不要看燕胡总兵力还有好几十万,但北伐军直袭津海、兵锋直指燕京,燕胡的兵马顿时给撕得四分五裂。 就像一个失去头颅的躯体,再庞大也只会给吞噬的可能——不过也正因为燕胡的残躯还能很庞大,清剿其在中原地区的残部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这就会给关中的陈芝虎以及川蜀的曹家一些反应时间,相应的还有一些选择的余地。 这时候高宗庭、宋浮、葛存信以及吴齐等人走进来,给林缚行礼。 高宗庭说道:“罗文虎已经陪崔赫返回邵城了……” “哦,”林缚应了一声,以示知道,高丽战场相对说来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哪怕高丽战事拖到中原战局结束之后,也有足够的手段去解决,策反崔氏到底能不能有奇效,林缚也不是很关心,他对高宗庭、宋浮、葛存信以及吴齐等人说道,“接下来的军事部署,我打算派张苟、楚铮两部从津海往两翼展开:张苟率部到涡水河南岸西逼王登台山,楚铮率部逼近潮白河西进;登海镇师留在津海暂作休整,这枝矛最锋利,还可以再藏一藏——海东行营军两旅以及其他新抵达师旅,作预备队……”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7章 火炮的缺点 林缚接下来,打算让张苟、楚铮两部沿涡水河、潮白河往两翼展开,与虏骑保持接触,反而将战力最强的登海镇师暂时雪藏在津海按兵不动――这个战术安排,张苟、楚铮两次自然是乐意,但换了陈渍就极不乐意。 林缚要军部拟定更详细的作战方案,陈渍就直接闯到行辕来请战。 陈渍在夺津海西垒里,左臂给飞溅的小半截城墙砖砸伤,绑着绷带,冲进行辕来求见。 林缚数日来都没有好好的休息,午间抽时间小憩一番,没有重要事情,内卫都监事周斌就拦着不叫陈渍进去,陈渍就气鼓鼓的守在院子外等候。 林缚小憩醒来,也没有搭理陈渍,将到黄昏时,要去看高宗庭他们有没有拟好作战方案,看到陈渍还守在院子门外,忍不住抬脚要去踢他:“你个蠢货,有这时间不去军部参与拟定作战方案,不去军医局视看伤兵,堵我的门有个鸟用?” “末将也是伤号,特来请主公视看?”陈渍脸皮子厚,林缚骂他也只是涎着脸抬起受伤的胳膊给林缚看。 宋佳跟在后面抿嘴而笑,淮东军里倒是有几个将领,叫林缚也无计可施。林缚哭笑不得――只能任陈渍跟着一起到议事厅。 高宗庭、吴齐、杨一航等人率统帅部的参谋将官已经忙碌的大半天,葛存信、岳峙等人也是忙于处理各项军务。 张苟也是刚安排好其部在涡水河南岸的驻营,到统帅部来,看到陈渍吊儿朗当的跟在林缚后面进来,取笑道:“主公可曾许你出战的心愿?捞战绩的好事,总不能叫登海镇师都捞过去,也要让兄弟部队分一杯羹!” “胡扯蛋,登海镇师有两百门火炮,不当主力,派你们软娘娘的去打王登台山,要有个闪失,不是坏了大事?”陈渍不饶人的顶了张苟一句。 “有那个劲争吵,不如过来说说你率第一镇师在涡水河南岸要怎么打?”林缚拎出一把椅子在堂前坐下来,打断张苟与陈渍的斗嘴,将他们喊到跟前来,问他们的想法。 “我们已经清理出从涡水河口进入的水道,护卫舰进入到王登台山北面没有大问题,叶济多镝应该不会给我们在王登台山附近决战的机会,”张苟说道,“我部可以沿着涡水河西进,但越往西,河道变得越窄,实际进入涡水河的护卫舰能提供的炮火支持,就会变得越来越有限。虏骑或许会在火炮射程边缘,反击的刺探我部,末将以为,火炮即然不能集中发挥威力,就应该限制使用,而步旅只要能压制阵脚,徐徐西击,实不畏虏骑冲击……” “张苟倒是跟军部不谋而和,”高宗庭走过来笑道,指着陈渍笑骂道,“你个没头苍蝇,找半天没找到你的人,没想到你却是去堵主公的院门了。主公现在把登海镇师藏在津海不用,是接下来打算大用登海镇师;张苟与楚铮是从两翼撑开,实际也是要保护将来直接从津海进击燕京主力兵马的侧翼――这么说,你可是放宽心了?” “现在让我打侧翼,将来有需要,再将我调到中路来,完全没有问题。”陈渍是一仗都不想落下。 “不要胡搅蛮缠了,”林缚打断陈渍的话,问高宗庭,“方案做好没有?” 吴齐将下一步的用兵方案拿过来,林缚接过一边翻看,一边跟陈渍等人说道: “火炮的技术,远没有发展到成熟的阶段,之所以对虏兵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虏兵对出现在战场之上、远别于传统、战械的新式火炮,完全没有适应的机会跟时间,一上来就给打得阵脚大乱、措手不及――虏兵不了解火炮的特性,自然就不会有对应的战术。即使有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也是需要一个过程了。我们当前一个紧要的思路,就是不给他们有这个适应跟总结教训的机会。所以,火炮要么不用,要么就集中起来,用在一次性能大量杀伤敌兵的战场上……” 林缚指着陈渍,问他:“你说说看,要怎么做,才能一次性大量杀伤敌兵……” “要想一次性大量杀伤敌兵,最好是将敌兵吸引到涡水河与潮白河之间的正面战场上来……”陈渍回道。 “你倒是不蠢啊,”林缚又好气又好笑道,将高宗庭他们花费大半天时间拟好的作战方案拍在桌子上,“这个方案,就要将敌兵吸引到涡水河与潮白河之间的正面战场上来,你不过来出谋划策,倒跑到我院子口堵门,你真是出息了啊!” 陈渍给林缚强迫着,倒是能识得全字,将作战方案拿起来方案,涎着脸替自己开脱道:“我光想着统帅部可能会担心胡狗子弃都从燕京逃跑,叫张苟、楚铮快速从两翼包抄过去……” “胡狗子弃都会往哪里逃,你担心他们逃往大同去?”林缚反问道,“那样正好,可以少打一仗,其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燕胡这时候要弃都,往辽东逃,必然要走辽西,狭长的辽西走廊紧贴着渤涨,纵有三四十里的纵深,淮东军随时可以走海路打侧翼――燕胡往辽东已无可能,只能往大同方向或太原方向逃。 往大同逃,虽说淮东军没有可能拦截,但燕胡的兵马也将因此彻底的四分五裂,淮东军即使放弃西逃大同的虏兵,也将有更好的机会,将山东、河南的虏兵予以彻底的围歼,也将达到北伐收复中原的战略意图。 事实上,燕虏即使有弃都西逃的决心,也不大可能会放弃其在山东、河南兵马的决心,其弃都之后。燕虏弃燕京往西南逃,往太原逃,则有汇合其在山东、河南兵马的机会,而林缚在太原以东的太行山里,给燕虏准备好太行山独立镇师这个伏子,所以不怕他们往太原方向逃。 贺津海战的大败以及锁海防线给摧枯拉朽的撕破,燕虏将帅都给打蒙了,在整体上还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反思、去总结。 紧接着相隔不到七八天,淮东军就以闪电战的势态,迅速拉开津海登陆战的序幕。 燕虏不弃津海,不把兵马拉到远离海岸的内陆腹地去,反而不顾受淮东战舰舷炮直接威胁的情况固守城池,也就注定两万守军的覆灭结局。 淮东火炮技术即使再不成熟,以倾国之力、花两年时间铸造的火炮,差不多有近千门集中于这个狭小的战场,也足以将所有的缺点都掩盖掉。 林缚拖了两年半时间才进行北伐,在正式揭开北伐战事序幕之后,嵊泗、海州的几处海岛弩场,光试射、演练所消耗的弹药,就占了军械监到目前为止所生产弹药总量的一成半。 除了试验火炮及火药性能外,另一个主要的目标,就是要通过大规模的试射、演练,培养出一批合格的炮手及火炮指挥官,使水步军掌握火炮用于海陆复杂战场的各种战术。 也许淮东军此时的火炮战术,还谈不上成熟,但相对毫无防备的燕兵来说,就好出太多。以有备打不备,还不能取得势如破竹、一击即溃的效果,那林缚这两年多时间就白拖延了? 当然,林缚心里也很清楚淮东军此时所装备的火炮缺点。 此时的淮东火炮,无法精确控制膛管及炮弹的铸造精度及发射时的气密性,在纵向上的命中率很低。开花弹技术不成熟,炸膛的概率十分高,不能用于实战――故而淮东目前只铸造低平射角的长膛炮,发射实心弹在横向给敌城垒及敌密集战阵以较为准确的轰杀,近距离作战则以散弹为主。 长膛炮对地形的要求严格,无法攻击障碍物之后的目标,在山地地形的使用受到严重的限制。再一个,长膛炮的发射时间相对较长,目前淮东训炼最有素的炮手,一个时辰也只能持续发射二十炮。 在敌骑的冲锋线上,训练再有素的炮手,也只有发射一次实心弹跟一次散弹的机会。 在理论上,只要燕胡摸清楚淮东火炮的特性,将骑兵主力拉到冀西或冀东北的丘山地形,用分散及间歇性的冲锋阵列,就能有效压制淮东火炮的战术发挥。 燕胡此时的骑兵主力还没有受到大挫,包括燕东、燕西及奚胡、西北夷诸族在内,燕胡的骑兵总数将近二十万,只不过分散于各地: 其在山东、河南防线上大约还有近七万骑兵,在高丽有近两万骑兵,北都辽阳及辽东有三万骑兵,晋中及关中以及燕西等地,有三万骑兵;燕胡聚守燕京及外围的骑兵数量,仅有五万不到,这差不多也是燕胡守国都的主要兵力。 虽说此时守燕京及外围的骑兵数量仅占到北燕骑兵总数的四分之一,但这五万骑兵却占到燕东诸胡、也就是北燕核心势力东胡人本族兵力的五成以上。 只要有机会将这五万骑兵吃掉,就算北燕王室有机会率其余十五万骑兵全部西逃,也会因为东胡本族兵力的大幅削弱,将难以再有效的去控制燕西诸胡、奚胡及西北夷诸族的势力跟兵马――将会给淮东赢得更多分化燕胡、各个击破的机会。 要吃掉王登台山以西、燕京及燕京外围的五万虏骑,就到诱他们到燕京东南、到燕京与与津海之间的正面战场来堵淮东军的炮口。 林缚决心使张苟、楚铮往两翼展开,而将登海镇师暂时藏在津海休整,其根本目的就在于此。 淮东军优先将火炮用于海战,陆军兵马唯有登海镇师大规模装备了三个战弩营、两百门火炮,凤离营张苟及楚铮所部,还是传统的马步军。 张苟、楚铮两部往两翼展开,与王登台山以西以及潮白河两岸的虏骑先行接触,就是要限制虏骑在野战战场有接触火炮、摸清火炮战术的机会。 而等后备兵马从海路调上来之后,将配合登海镇师从中路直接逼近燕京城,虏骑就会面临要么从正面拦截淮东军、要么就放淮东军从容进逼到燕京城下的选择。 林缚并不担心时间往拖后,会有更多的虏骑赶援燕京。 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在于战场选择的优先权。在燕京与津海的正面战场上,淮东精锐步旅,两翼有战船,阵中有火炮,不用担心本阵会给敌骑冲垮。 要是敌骑主力不到燕京与津海的正面战场来决战,淮东军则专心往燕京城推进;说到守城,将更是燕胡骑兵的弱项。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8章 少年子 帐篷散乱,不过更多的兵卒则一簇簇的结队散在卫河以西。 西寺监督事佟化成执缰勒马,看着乱糟糟的兵营,憔悴不堪的脸庞压着凝重到极点的情绪,叫他想挤出一丝笑容都难。 等候多时的范文澜看着佟化成在扈骑的簇拥下,及时赶到,大步迎过来:“佟将军……” “范大人,”佟化成翻身下马来,朝范文澜迎过去,走到近处才压低声音问道,“皇上他怎么样了?” 范文澜摇了摇头,就差将沮丧写在脸上,问道:“青州的情况如何?” “淮东军在沂州的兵马也压上来,临朐的压力很大,那赫将军在临淄脱不身开,”佟化成心绪凝重,将鲁东的情况跟范文澜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锁海防线给撕破,登州水师又全军覆灭,北燕在登州的兵马,没有办法对走海路北上的淮东军形成什么威胁,却又不得不面对在沂州、徐州等地的淮东军北上威胁,“淮东的伏火弩主要装备于战船之上,马步军倒是不多,不然破车砚关守不住几天。照此情况,关键还是要这边能支持住……” 范文澜心情沉重的点点头,谁都清楚登州水师的覆灭与津海的失陷,对外围的河南、山东防线会造成多少恶劣的负面影响跟压力,眼下只能期待河南、山东防区数百里宽的纵深,能给他们拖更长的时间。 但关键还是要看燕京,要是燕京守不住,就算山东、河南的防务纵深再增加一倍,最终也逃不过一溃千里的结果。 战事已经糜烂成这样子,那赫雄祁必须要留在临淄支撑鲁东战线,佟化成这个西寺监的军报刺探头子,留在南边反而没有什么作用,便先赶回燕京来协助叶济多镝――燕京这边需要更多了解淮东军的将领。 范文澜说道:“这边幸亏及时将卫河、涡水河、潮白河掘开,不仅使涡水河、潮白河的水量大减,且使安墟等地变成泽国,而津海蜀黍密植,都阻碍了淮东军快速西进,但关键还是缺兵……” 蜀黍(即高梁)密植,还是林氏经营津海时所推广,进入五月,津海以西地区高梁长有近人高,密集的高梁地都严重妨碍的马步军在平陆地区展开。涡水河、潮白河、卫河等河堤给掘开,河道的水位大减,更会将两岸的道路、农田摧毁,变成泽国,阻挠淮东步旅西进的障碍。 听范文澜稍稍心安,心知叶济多镝紧急北上相援,虽然没能守住贴着海岸的津海城,但还是有效拖延了淮东军的西进,只要燕京能支撑不倒,形势并不是没有一线挽回的机会。 “我仓忙赶来,只是在路上听说京里又聚集了三万兵马吗,这三万兵马是怎么凑起来的?”佟化成听范文澜抱怨兵力不足,问及援兵的事情。 “乌孤老公爷刚带了援兵在北面扎下营来,三王要我等你过来,就一起过去,”范文澜说道,“你去看过就知道了……” 京畿三河,卫河为南接黄河的主要漕道,故居三河之首,为南北流向,将燕南大地划分为东西两片,如今北燕在燕京城南的兵马,主要聚集于卫河以西。 佟化成也不多说什么,叫扈骑让出一匹马给范文澜,一起驰往北营,还没有见到叶济多镝及那赫乌孤,但看北营里的兵卒有很多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子,佟化成神情凝重的问范文澜:“怎么都是娃儿蛋?” “皇上他还没有醒来,太后下懿旨,惩王族及诸部十二岁以上子弟入伍保卫国都,不敢从山东、河南再抽兵,三万援兵里有两万就是这么紧急凑起来了,”范文澜的说道,“不然还能从那里抽兵?” 佟化成听范文澜说这是太后懿旨,心里苦涩,也不好说什么,也忍住不去寻自家两个娃的身影。 受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给无情撕破、凿穿的负面影响,山东、河南诸防线上的燕兵人人自危,防线也岌岌可危。不能从外围防线再抽兵援燕京,一抽兵很可能会导致整个防线的大崩溃。 而南朝除了直接走海路北上的北伐兵马外,在襄阳、南阳之长山军,在正阳、涡阳之长淮军,以及在徐州、沂州之淮阳军,差不多有十五万精锐步旅,之外还有新编旅、后备旅以及工辎兵差不多十万人左右,在进入五月之后就同时向北推进,进逼武关、汝州、鄢陵、颍水、济宁、临朐等地。 河南、山东腹地的战事虽然还没有立时剧烈起来,但也应该能够想到他们就是等着燕京陷落或者防线上北燕兵马意志再也支撑不住的那一刻…… 不能从山东、河南防线再抽兵,虽说大同、宣府那里的援兵过来没有阻隔,但大同、宣府位于内线,驻兵有限,全部紧急调来燕京也就五六千人。 作为北燕北都重镇的辽阳,驻兵较多,精锐骑兵就有两万。但要想辽阳兵马能紧急着调过来,要走辽西走廊。 榆关北面的辽西走廊,长近三百里,纵深却只有三四十里,紧贴着渤海东岸,有十数条东西走向的溪河将辽西走廊切割。这么浅的纵深,淮东军只要随便找一河道刺入辽西走廊,就能截住辽阳兵马南下相援的通道。 面对在津海登陆的淮东军兵马越来越多,燕京要相应的增加防兵,只能将东胡少年子召集起来――看着这些个稚气未脱、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少年将卒,看他们脸上带着骄傲而兴奋的神情,此时对战事还有着许多憧憬,完全意识不到战事的残酷性,范文澜只是觉得前途黯淡。 见范文澜心绪很差,佟化成宽慰他道:“当年苏护率靖北军攻固伦,先帝也是发动全族少丁拿起兵器,最终还是叫我们守住族地,熬过最艰难的岁月――这次也不会例外。” 说到苏护及靖北军,范文澜心里更是凄凉,至少在靖北军时期,辽东还是归元越所辖。最终并非东胡人赢得了胜仗,而苏护卷入谋逆案,满门被诛,导致靖北军的崩溃;这次还能有这般好运吗? 范文澜带着苏护直接往燕营大帐走去,也无需通报,走到大帐跟前,就听见叶济多镝跟那赫乌孤在帐里争吵。 “乱搞,”叶济多镝声音昂亢,有着不再压抑的怒气,在大力的拍着桌子,“不错,淮东军的精锐步旅正往两翼展开,以钳击之势,逼近燕京,但不意味淮东军按兵不动的中路真就是兵力空虚。我们看不透淮东军的虚实,贸然将手里的兵力集中到涡水河、潮白河之间,一旦遭遇淮东军从中路杀出来的主力,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会把最后的机会都丢掉……” “淮东军兵分三路,恰也是我们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好机会,”那赫乌孤声音苍老而低沉,耐性听上去比叶济多镝要好,“此时不集中兵力攻击一路,难道要等十数万淮东军都集结到燕京城下再决一死战吗?” 范文澜、佟化成也顾不得叶济多镝与那赫雄乌孤争吵的颜面,忙走进来,见帐中除叶济多镝、那赫乌孤外,还有诸多将臣在,想必对战策之选择,已经争吵了有好一会了。 佟化成出身佟氏,是燕东八部子弟,此时说话的份量比范文澜要重,劝那赫乌孤道:“老公爷,此时还看不透淮东军步旅的虚实,不能贸然将兵力都集中于中路啊……” “太后要我们阻敌于帝都之外,眼下看来,唯有趁敌兵分三路之机,我军集中力量攻其一路,才有阻敌于帝都之外的可能,”那赫乌孤面色黑紫,又布满皱纹,有如黑枣,说道,“三王爷要是不同意我的提议,还是请三王爷去跟太后解释去吧……” 叶济多镝也给那赫乌孤的臭脸气得够呛,甩袖时将衣甲抖得铿锵有声,不再跟那赫乌孤争论什么。 只是那赫乌孤带来的是太后及诸王公大臣的意见,叶济多镝虽居亲王之位,但也不能违,当夜只能驰马赶往燕京,希望能有挽回的余地。 佟化成与范文澜只能在卫河津大营等候消息。 五月中旬,燕冀大地也开始入夏,佟化成虽然身心疲惫,但翻来覆去睡不着,清晨时翻身起来,过来找范文澜。 范文澜也是整宿没有睡踏实,佟化成过来时,他正在行军帐里借着油灯看地图,淮东军的行军路线准备的标识在地图上。 看到佟化成过来,范文澜将地图放下:“今夜难得无战,佟将军醒来好早……” “三王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睡不着。”佟化成说道。 “才过去一夜都不到,哪会这么快就有消息?”范文澜宽慰的说道,说罢还是担忧的往北面望了一眼,卫河津离燕京城不足百里,要是顺利,叶济多镝返回都有可能,实不知道燕京诸人会不会改变主意。 佟化成拿起桌上的地图。 从五月上旬夺得津海之后,在津海的淮东军就兵分两路,一路沿潮白河、一路沿涡水河西进。淮东军步旅的防御力十分强,特别沿路西进,每天推进的路程不到二十里,异常的稳健,使得叶济多镝从侧翼一直未能把握到战机,只能将兵马撤到卫河以西来。 但是从津海到燕京就二百里,淮东军的推进速度再慢,半个月时间也足以推到燕京城下。 燕京城里的诸人要求叶济多镝将兵力集中到中路,对淮东军各个击破,阻敌帝都之前,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看不到淮东军在中路的虚实,但淮东军在两翼展开兵马与貌似空虚的中路,就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势要将整个燕京都吞入腹中…… 潮白河与涡水河都是大体东西流向的河流,相距有六七十里,也就是淮东军从两翼展开的兵马最远相距也不过六七十里,虽说有分而击之的机会,但机会也不是那么大。 佟化成与范文澜在卫河津大营等待消息,一直到午时才消息传回,只是消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叶济多镝给留在燕京,出任燕京留守,以卫桥津为中心,集结于卫河以西的兵马则由老将那赫乌孤督辖……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79章 战前 北燕调叶济多镝出任燕京留守,说明北燕的王公大臣有考虑弃都西逃的意图,但同时又使老将那赫乌孤接替叶济多镝督辖左翼兵马,就表明北燕在弃都之前,犹希望放手一搏,能够挡住淮东军从津海西进的步伐。 在燕京以南卫河两岸,北燕左翼的兵马,聚集到此时能卫护燕京城的主要兵力,包括叶济多镝从济南率领北援的三万骑兵以及后续拼凑出来的三万杂骑,共六万骑兵。 在进入五月中旬之后,那赫乌孤将左翼兵马主力调到卫河以东的安墟地区,横亘在津海与燕京之间,有意趁淮东军分三路逼近燕京之际,寻找各个击破的机会…… 面对最新的情况,淮东军已经展开的两翼兵马,奉令停下西进的步伐,往涡水河、潮白河两岸收缩防御,静待战机。 而给两翼兵马护翼其中的津海城,每天都有大量的运兵船、运粮船驶来停靠,数以千计的人马,数以千万石的米粮、数以万箱的弹药、兵械,源源不断的在津海城御下,不断加强即将从潮白河与涡水河之间往燕京突击的中路兵马。 “在战场之上,所有拿着兵刃的,不是自家兄弟,就是敌人。在他们丢下兵刃、趴在地上抱头投降之前,要坚决的消灭掉,不可以手软!那些个胡狗崽子,看着人小不起眼,但杀起人个顶个的心狠手辣,兄弟镇师就是吃了手软的亏,导致不必要的伤亡,你们的脑袋,要给我拎清楚了,挡在你们面前的,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拿起兵刃的,就是敌人。你们不要怕出什么问题,出了什么问题,我来兜着……” 陈渍的大嗓门,就算是隔着一排木头房子,林缚以及陪同林缚赶来登海镇师驻地的高宗庭、周普、宋时行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缚示意扈兵不用通报,他与高宗庭、周普等人直接走进来,木制营房的另一侧是一座小校场,陈渍正召集登海镇师哨以上将官进行战前动员。 三百多哨以上将官,坐在简陋的条凳上,把小校场挤得满满当当。校场前简单的摆着一排长桌子充当主台,李白刀、梁寿等镇师主要将领坐在后面。 就陈渍站在那里训话,将长桌拍了哐啷直响,校场上的将官看到林缚等人从营房后穿过来,站立起来行礼,林缚示意众人都坐下来,走到将台之后,说道:“我军有不袭扰平民、不滥杀妇孺的好传统,这个要坚决的保持住。虽说军部派出大量的军纪们,但我更相信我军全体将卒都有格守军纪的传统跟习惯。不过,在我军前面,在卫河津、在安墟,孱弱而无能的胡虏,为了挽回败局,将其族少年子都召集到战场上来,妄图阻挡我军收复中原的步伐,这是新的情况,恰如陈渍所言,挡在我们面前的,只要是拿着兵刃不放手投降的,都是予以坚决消灭的敌人,我在这里希望诸将英勇杀敌,旗开得胜。” 燕东诸胡以及燕西、奚及西北夷诸胡,构成北燕凌架于北地汉人之前的上层阶段,东胡人立国以北燕立朝,加起来不过三四十年的时间,胡族子弟还保留着以武立族的传统。 面对淮东军直捣腹心的北伐,北燕无法及时从外围防线抽调援兵,便将在燕京城里的近两万胡族子弟召集起来,编入左翼,以鱼死网破之势,意图将淮东军封堵在燕京城之外。 面对这些稚气未脱、但在战场上有着狂热士气、纵马厮杀的胡族少年,最先展开的左右两翼张苟及楚铮两部兵马,应对心理有所不足,出现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在五月九日,右翼楚铮部一个旅级战线,出现给胡族少年敌骑突破、伤亡超达六百人的恶劣局面,林缚不得不暂停诸部西进的步伐,对全军进行二度动员,以应对战场新的情况。 登海镇师的动员大会过后,林缚将登海镇师旅以上的将领留下来开会,同时赶来参加会议的,还有在津海的旅以上高级将领。 “胡虏将不足十六岁,甚至还有很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子都征召入伍,填到津海与燕京之间的战场,则说明胡虏的军事潜力已经给我们榨到极点,”林缚看着帐内满堂而坐的高级将领,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想来不用我多说什么,大家都能明白接下来这一仗的意义有多重要。只要在安墟战场上,将卫河以东的六万敌兵消灭掉,胡虏最为核心的军事潜力就会一次性的消耗殆尽。只要获捷安墟战场的大捷,胡虏在外围虽然还有近三十万兵马,但也就不再为患,消除他们是迟早的事情。也正因为接下来这一仗,是决定性的一仗,我希望大家要加倍的睁大眼睛,保持头脑的清醒……” 津海城几乎给打成废墟,眼下最紧要从江淮运来的都是军需物资,诸军生活条件都相当简陋,登海镇师的议事厅里,只有赶制的榆木条凳,大家都是搭屁股挤在一起。 不过面对即将到来的安墟会战,众人兴致都很高。 开始时,大家对战场出现的大量少年胡兵,都还心存顾忌,收敛着没有敢大肆杀戮,但战术保守的结果就导致己方出现大量不必要的伤亡。 林缚这次进行全军动员,将出现在战场上的两万多少年胡兵,当成北燕最后的军事潜力来看待,明确了坚决消灭的态度,实际上是为安墟会战扫清最后的障碍。 *************** 津海与江淮的兵马调度,全部都走海路,这些都不在北燕的视野之内。 即使北燕在江淮的眼线能摸清楚淮东军的兵力虚实,也完全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消息传到燕京来。 虽说在沂海,柳西林率部从沂州北进,从沂蒙山区穿过,进逼山东中部的临朐地区,但其他在沂海地区的预备兵马,则以新编旅、兵备旅为主;凤离军第四镇师韩采芝所部、海东行营军第三镇师胡乔冠以及第一骑师周普所部,则在五月中旬之前,全部从海路调到津海。 可以很肯定的说,淮东明确清楚挡在燕京外围的虏兵主力就是卫河以东的六万骑兵,除此之外,其在燕京城有两万守兵,在右翼冀东山地的三河等地区,还有万余兵马,以拖延淮东右翼兵马西进的速度。 然而淮东军,除了从两翼展开的张苟、楚铮两部兵马外,在津海聚集的马步军,包括陈渍、韩采芝、胡乔寇三个精锐步旅镇师以及周普所部第一精锐骑师外,还有九个新编旅及工辎营六个旅,这些都将来可以作为从中路向燕京突破的主力,总兵力高达九万人,实际已经远远超过北燕在正面拦截的兵马。 此外,林缚还从水师抽调人马、火炮上岸,以孙准为旅将,新编军部直辖的炮兵旅,下辖四个炮营,使得中路兵马的火炮数量增加了近一倍,轻重火炮达到五百门。 从五月十二日起,除了胡乔冠所部镇师以及六个新编旅留下来作预备队外,以陈渍、韩采芝、周普所部两个步锐镇师、一个骑兵镇师为主,辅以三个新编旅及三个工辎旅的中路兵马,即从津海以西的西青寨出兵,以敌前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往燕京东南的安墟地区突进。 以高宗庭、杨一航、岳峙、宋时行等人组成的前敌指挥部,随陈渍所部运动,具体指挥接敌战事,而林缚则给诸人强劝留在津海居中调度,不再有上第一线战场的机会。 ******************* 数日来,北燕借助骑兵纵横平原地区的优势,在左右两翼不断的获得战场接触战的胜利,使得其将卒士气有所恢复。 除了佟化成、范文澜少数将臣依旧孤旨苦心的劝那赫乌孤放弃中路决战的战略外,北燕在燕京的绝大多数将领,都坚决的认为要在燕京与津海之间的正面战场,予淮东军以坚决的阻击,唯有如此才能挽救北燕摇摇欲坠的国运。 涡水河、潮白河由于北燕在上游掘堤的困素,水位减低,导致两百吨级的护卫舰也无法进入燕冀纵深地区,仅有百吨级以下小型战船能够随两翼兵马西进。 小型战船没有舷炮,只在前尾的顶层甲板上安装一两门四斤级或八斤级的轻型火炮。加上通航河道变窄,使得战线能够出现的火炮密集程度大幅度减弱,实际在压制敌骑冲突起的作用,甚至远不如营哨配合的床弩、蝎子弩等传统、战械。 这就给北燕骑兵将领造成一个错觉:淮东军的伏火弩,远没有叶济白石、叶济多镝等人描绘的那么厉害。 这种种情状,使得以那赫乌孤为首的北燕将帅更迫切于寻求中路决战的机会。 淮东军撕开锁海防线,以锐不可摧的势态强攻下的津海,兵锋直指燕京――燕冀腹地受到如此致命的威胁,时间多拖上一刻,北燕就将多增加一丝崩溃的危险。 实际上,淮东军打下津海城之后,哪怕不再西进,只要固守住津海城,北燕也将无法维持当下南到山东、河南,西到关中、北到两辽、燕西的广袤地域。 实际上,除非北燕就在果断放弃山东、河南、两辽、燕冀,退守晋中、关中、燕西的决心,不过燕京城外的一场大会战就势不可免,而且拖得越久,形势对北燕越不利。 看到淮东军中路兵马从津海出来,以那赫乌孤为首的北燕将帅,以为掌握到中路决战的机会……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0章 铁桥营 安墟(今廊坊)位于燕京东南,为京畿直隶十二县之一,与西北、东北方向上的山地县不同,安墟一马平川,良田万顷。 燕胡南侵之后,差不多将安墟县近半的田地圈占去,分给南迁的军户。 在过去七八年时间里,在这片土地上有如雨后春笋一般的立起数以百计的田庄。 田庄的新主人多为胡人军户,亦有小部分得军功受赏的新附汉军军户。而给强捋去土地的民众,迫于淫威,无力挣扎,迫于生存的压力,不得已寄身这些田庄为生。名为佃农,实为农奴。 小田百余亩、数百亩,大田边片成千上万亩,稍有势力或有军功在身的胡人军户,筑宅院坚如城垒,分散于凤河两岸。 涡水河、潮白河、卫河从安墟县边缘流淌而过,凤河是从安墟县境当中横穿的一条主河,两头与涡水河、潮白河相接。虽说水势盛时,凤河也有一百五六十米宽,三四米深,但给扒开河堤、河堤土大片的给推入河道之中后,凤河只是割裂战场的长壕,无法容易大型战船进入。 三十余骑战马在黑夜里小步快跑,趟着凤河东岸的水洼地,马蹄子带着水声哗嚓嚓的响;在凤河两岸,双方的骑兵前哨已经密集到在夜间都不需要刻意的掩藏形迹。 胡狗子在入夜时纵火烧毁凤河上的两座浮桥,此时火势未灭,远远的看去,就像两条火龙蹲踞在夜色里。 虏骑大量的在凤河以西区域集结,意图以凤河为拦截淮东军中路兵马西进的外壕,但有许多军户家小没能及时撤出去,沦为当地农户泄愤的对象,在夜里起了无数的火头,奸、淫、事也时有发生。 前哨兵马无法禁止这种种乱象,由于燕冀迁入大量忠于北燕的辽东汉户,淮东军短时间里甚至无法区别辽东汉户与当地的汉户,只能一刀切的将民众从战场的核心区域暂时驱逐出去。 隐约能听到河对岸的战马在嘶鸣,第一骑师的哨骑浑不顾对岸的威胁,耐心的从给河水淹没的浅淤地里一寸寸的摸过去,确保胡狗子没有在凤河上做其他的手脚。 回首看,掩藏在夜里的凤河粼粼闪光,前骑从马鞍旁取下喷焰筒,抬手举高点燃,焰火嗤嗤作响的喷射到半空中绽开,有如千树银花,以此向后方传递凤离东岸安全的消息。 焰火传讯后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则有数股马步军仿佛从夜色里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凤河东岸的土地上。 扒开的河口子,使凤河东段有大片的土地淹在浅水里,变成洼地,确实给淮东军西进造成很大的问题,但还不至于叫淮东军寸步难行。 陈渍陪同杨一航亲自到凤河东岸来视察地形,脱下臭气熏人的马靴,将裤脚管卷起来,趟过一片积水塘,站到凤河东岸的残堤上。为了不叫对岸敌骑引起不必要的警觉,陈渍、杨一航身边只有七八名扈兵,其他扈骑则藏在远处的夜色里。 杨一航蹲下,伸手摸了一把堤上的湿土,与陈渍说道:“胡狗子试图在涡水河上游筑坝蓄水,虽说他们短时间里筑成大坝的可能性不高,但我们还是需要在暴雨季来临之前解决掉战事,不然几场暴雨下来,将进一步摧毁燕东的堤坝,积淤问题也将变得更严重……” “狗日子的胡狗子,他们将骑兵都撤到凤河以西,但盘距在燕京以东,大概就是想趁我们渡凤河时打我们一个半截子!”陈渍啐了一口,又问杨一航,“工辎营搭桥的速度有多快?要是够快,我们可以在凤河东而耐心的等上两天。等栈桥材料都运上来,找一夜工夫,前半夜搭桥,后半夜步旅强突过去……” 凤河比涡水河、潮白河都要小,最窄处不过三五十米宽,不是没有在敌前抢建栈桥的可能。只要过了凤河,中路兵马再往西,一直到燕京城,都没有大的地形障碍。 陈渍、杨一航亲自摸过地形,工辎营也派工造官过来对凤河进行详细的勘测,连夜拟定建栈桥强突破进入凤河西岸作战的方案,派快马送往津海向林缚请示。 **************** 敌兵利用凤河打安墟拦截会战的用意是明显的,淮东军自然也不能给小小的凤河截住进攻的势头。 “敌军不退的话,会战就应该在凤河西岸展开吧?”林缚看过高宗庭他们送来的作战方案,拿起炭笔,认真的将地图上凤河西岸的几处要点圈出来,安墟除凤河外,没有其他可守险的地形,对敌军来说,就是胡人军户圈占安墟粮田后所建造的几处大寨可以驻防,说道,“敌军显然不会叫我们痛痛快快的渡过凤河再决战,我看我部渡河之际,就是会战揭开序幕之时……” “那就叫宗庭他们,将方案做得再细一些,准备工作再充足一些。”宋浮说道。 吴齐说道:“孙淮派人来请援了。虽说我们给重炮车组配备六匹辎马,但敌军大肆扒堤,使得西青、河桥等地积淤严重,炮车难以通过,落后步旅一大截,要是两天内就强突凤河西岸,炮兵旅很可能赶不上趟!是不是临时从骑师抽调一千匹战马出来?” “这时候从骑师抽调一千匹战马,周普能跟我翻脸,”林缚说道,“辎马不足,那就用人拉,调一个后备旅上去给孙淮指挥。告诉孙淮,要是三天内不能将火炮拖到凤河东岸,叫他这个旅帅不要干了!”想了想,又补充道:“通告前指,火炮前期只能部署在东岸,前期进入西岸的兵马,要有防线给虏兵打透的心理准备。核心栈桥一定要用铁桥,不用忽视敌军强突进来毁桥的决心……铁桥营前进到哪里了?” 铁桥营是工辎营的一部,随营携带大量的铁桥构建,极其沉重,虽有大批的辎马及重载马车随营而行,但推进的速度很慢。唯一的优势,就是将铸铁构件分散到更多的重载马车上,比重炮车组的推进速度要略快一些。 宋浮听得林缚询问,探过身子来,将铁桥营此时准确的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来。 林缚点点头,对铁桥营的推进速度还算满意,说道:“那就让前指再改方案,将渡河拖延到三天之后实施……” *************** 三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佟化成冒险到凤河西岸大堤上眺望淮东军在东岸的部署,没有天命帝的支持,范文澜这些汉臣受到严重的排挤,特别是范文澜在防御战略上跟那赫乌孤冲突太深,也无意留在大营受气,不顾凤河两岸有随时接战的凶险,还是与佟化成到前垒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淮东军进入凤河东岸,所有胡人相貌的民众都给作为战俘羁押起来,而其他民众都给暂时驱逐出凤河东岸,使得北燕兵马对东岸瞎了眼,完全摸不清楚淮东军中路兵马具体的行进情况。 “范大人以为淮东军会怎么渡河?”佟化成问范文澜。 范文澜与佟化成所站在这处河面足有一百五六十米,但依旧是在淮东军强弩的射程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个能射三四里远物的伏火弩了,范文澜提心吊胆,听佟化成问及,才认真的想这个问题。 凤河给毁成这样子,淮东军即使控制两侧的河口,其大型战船也无法进来,而淮东军是跨海而来,不可能有大量的小型渡舟小船随行,故而淮东军短时间里要渡过凤河,进入西岸,继续往燕京逼近,要么强建栈桥,要么直接运土填出几条坝道来。 范文澜说道:“凤河东侧的河堤给扒开好几十处缺口,淮东军要是派人运土填坝道过河,只会加剧东岸的的淤淹程度。要是有幸降一场大暴雨,凤河以东地区很可能会因为水泄不通,而变成淹水更深的泽国……淮东军最为重视工造,不会考虑不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建栈桥强攻过来吧!” 佟化成知道范文澜是一个在兵事、治政上皆有大见识的人,遂能得皇上重用,只可惜皇上昏死不醒,燕京城一干王公大臣就迫不及待的流露出对汉臣的不信任,范文澜再有能耐,这时候也没有办法发挥作用。就算是出身佟氏的他,由于策见不同,也叫那赫乌孤连着三四天没给好脸色看。 听范文澜判断淮东军会建栈桥渡河,佟化成点点头,淮东军最强的地方倒不是战卒有多少强悍,而且其工造之术天下无双。 淮东军只利用一两天时间在凤河之上快速搭设十数座栈桥来,以便其马步兵强突到西岸来――这七八年来一直都成近距离研究淮东的佟化成,对此并没有太大的疑问。 凤河最宽处不过一二百步,最窄处不过二三十步,虽说大燕兵马控制着凤河西岸,但淮东军在东岸,用床弩就能封锁出两三百步的空间来,伏火弩封锁范围更远到惊人的地步。 大燕兵马要阻止淮东军的工辎兵在凤河上搭设栈桥,将卒只能顶着淮东军弩阵的密集射杀,接近西岸河堤破坏建桥――或许不拦淮东军建桥,叫淮东军有少许兵马渡河过来,再利用精锐骑兵冲杀其阵,借淮东军兵卒的掩护接近栈桥毁之;如此反复,必能消耗淮东军进攻锐气! 佟化成心里这么想。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1章 渡河 北燕倒是预料到淮东军会在敌前搭设栈桥助兵马抢渡凤河,但是凤河从西南往东流淌,沿岸有七十余里,又皆是平原地区,适合搭设栈桥的地点没有一百处也有八十处。 随中路兵马西马西进的舟桥旅,编有匠师及其他辎辅兵共四千余人,随前部兵马迅速分散开,沿凤河东岸选择二十余处筑桥点进行准备。 在凤河东岸,陈渍所部居中,第一、第二旅李白刀、梁寿推进到沿河地区,第三、第四、第五旅在稍后位置备防;在登海镇师所辖战区的两侧,韩采芝、胡乔冠所部各有一个旅进抵沿河地区,随时能参与第一批的渡河。 二十余处筑桥点就是分散于四个旅的前进阵地上,叫西岸的北燕兵马即使看到淮东军有造桥抢渡的意图,也没有办法进行针对性的预防。 数千辆载重马车以及近两万匹辎重骡马,来往于津海与凤河东岸,川流不息的将大量的物资运上前方战线。 截止十六日,在四个先发旅的前进阵地上,八个火炮阵地以及数目更多的近河弩台,也都迅速的构建完成,二十四斤级以上的重型火炮共四十门,给最先推上阵地。 试射的炮声轰隆如春雷在耳畔炸开,铁弹划空而过,呼啸着发出尖锐的破空响声,落弹如犁,将入夏后给雨水浸泡的松软泥土刨开,在大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 虽说在四里的射程上,分散于八个火炮的阵地一次发射四十枚实心铁弹,所形成的炮弹密度十分有限。即使密集的骑兵阵列冲锋,四十门重型火炮发射实心弹,一次也未必就能射杀二三十骑,但重型火炮发射时动静如此声势浩大,还是叫那些个未见识过淮东火炮的燕北兵卒心旌摇曳。 不过,这也越发增强那赫乌孤等北燕将帅御淮东军于燕京城之外的决心。 重型火炮密集射杀兵卒的威力有限,但在轰击城墙等建筑物方面,威力不下重型抛石弩。 传统的重型抛石弩,必然要推进到离城墙三四百步范围之内,才有可能抛射石弹直接攻击到城墙的侧面。同样的,这么近的距离,很容易叫守城的兵马打反击,除非攻城兵马有能力将守军完全封锁在城里,不然重型抛石弩无法推到阵前使用。 而淮东的重型火炮,能够将阵地建在离城墙四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能够密集部署在攻城兵马的保护阵列之中,这就极大增加了守城兵马打反击、摧毁其火炮阵地的难度…… 虽说燕京城坚固,但毫无反击能力的给淮东火炮持续不断的进行炮击,崩塌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淮东军炸开津海西垒的手段,更叫人胆颤心惊,这叫拙于守城的北燕将帅更加没有信心守城,只能放手一搏,将最后的胜机寄托在城外野战上。 十六日将入夜时,更多数量的轻型火炮从后面的掩护营地给推出来,进入火炮阵地;河岸弩台上的蝎子弩,将大量火油罐及引火物掷到对岸,进行引燃,照亮凤河西岸的夜空,更多的将东岸阵地掩藏在夜色之中。 借着西岸熊熊燃烧的大火,舟桥旅各部在四个先发旅的前进阵地上,迅速派人洇渡过河,十数二十余辎兵一组,将连接铁索的沉重船锚从河里拖到对岸。 淮东所铸的重锚,最重一支能达到四五千斤,小者也要一两千斤重。通常一艘两千吨级主力战舰,需要这么巨大的重锚二三十支,才能够将船体固定在风浪激弩的大海之上。 当凤河西岸缺乏足够的浮栈桥固定物时,将重锚拖到西岸,将铁爪子深深的扒进泥土里,则是最好的替代物。 重锚的铁爪深深的扒进泥土里,又打桩进行加固,连接重锚的铁索在东岸用绞车绷直,一艘艘特制的方头方角的浮舟很快的放下水,与铁索连接起来,铺设栈桥,一座五六十米宽的简易浮桥,几乎不需两个时辰就搭设而成。 为了增加浮桥的承载力,浮舟的两侧还固定数量不等的蒙皮浮箱。 在岸边营火照不到的深处,佟化成与十数斥候,就藏身在离河堤约三四百步远的草丛里,看着淮东军在夜色之下快速的搭设浮桥。 佟化成作为西寺监的头目,本身就是北燕最擅长刺探之事的斥候。他与那赫乌孤意见不合,又不用领兵,留在大营无所用处,便主动请战到前面来近距离侦察淮东军的动静。 即使之前对此有所预料,佟化成还是为淮东军搭设浮桥的高效率所深深震憾。 望着对岸淮东军弩台、火炮阵地在微弱的星光光芒下的黑黢黢的影子,佟化成知道这时不是冲上去摧毁淮东浮桥的良机。 这时接近浮桥西头,一起进入两三百步的范围之内,只会引起淮东重弩及伏火弩的疯狂轰击。 淮东军以五座浮桥为一组,在每一组浮桥的东头,都部署有两三百架重弩以及数十架威力更强的伏火弩。 佟化成虽然知道己部左翼兵马,包括少年将卒在内,多为不畏牺牲的血勇之卒,但他也不认为有哪支兵马能在两三百步的近距离里,直接面对淮东弩阵如此密集的攻击而不会给摧毁。 唯有等淮东军先发兵马小规模的渡河后,他们部署在后面的精锐骑兵冲上来,与淮东军混杂在一起,就能限制淮东重弩发挥;借着淮东军溃乱之际,用重斧或纵火摧毁淮东浮桥,才合适的战术。 很快,凤河沿岸的情报汇集过来:在整个凤河的中段,淮东军在入夜后同时抢筑二十六座浮桥,浮桥之密集、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皆叫佟化成心惊不己。 淮东军显然也很明白这边的打算,一座座浮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建成,但佟化成只看到淮东军的渡河兵马在入夜后都集中东岸待命,数以十计的盾车、床弩,都推到浮桥的东端头,但一直拖到子夜时分,都未见淮东军渡河正式的进入西岸,似乎都在试探这边的耐心。 “佟将军……”有数人弓身藏在草丛里摸过来,佟化成反身依着土坑半躺,借着夜色看来人是韩村渡方面近距离侦察敌情的斥候,压着声音问,“韩村渡有什么新情况?” “淮东军在韩村渡所搭设的三座栈桥,跟在其他地方所搭设的浮舟桥有很大不同。”来人禀道。 “有何不同?”佟化成蹙着眉头问道,他就担心这时候有什么意料不到的突发新情况发生,在战一触即发,想改变计划都没有可能。 不敢点火引起淮东军的警觉,来人就扒在一片沙土,用树枝将韩村渡方向淮东军所搭设栈桥简易的画出来:“在韩村渡,淮东军没有用浮舟、铁索,而且将一辆辆壕桥车直接推进河道里衔接起来,卑职看着奇怪,但怕打草惊蛇,没有派人近距离侦察,只是这事蹊跷,特来报知佟将军……” 攻城常用壕桥车,但只需要宽度不大的城壕,将壕桥车推下护城壕,使两头卡在岸上,则形成人马能过的壕桥,但是韩村桥方向的凤河宽有十五六丈,淮东军造这么大的壕桥车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未必就比浮桥好用。 而且十五六丈长的巨型壕桥车,在岸上一次造成型再下水,也不是没有可能,完全没有必要分成数截制造,推下水之后再连接。 佟化成对淮东军在韩村渡方向所造的栈桥也十分起疑,但等不及他赶往韩村渡细看,在东岸的淮东军便有动静,东岸的营火这时也给点燃起来,将凤河两岸更是照得通明如昼――见淮东军就要渡河,佟化成只能迅速带着斥候往后退去躲开双方将血战到底的战场…… 佟化成退到西岸一座的矮山之上,这时候凤河两岸到处都是熊熊烧起的营火,几乎要将夜空燎燃,也将凤河两岸的战场照得通明,淮东军将卒隐约在火光的照耀之间,人影幢幢,车轧马嘶,战场上种种情状尽收眼底。 “不妙!”佟化成心头猛然一跳,他陡然间发现淮东军在其他地方的渡河点,都有敷衍之意,唯有韩村渡方向的渡河行动最为坚决,渡河的人马在夜与光的明暗之间,仿佛黑色的铁流进入西岸。 刚才斥候禀报淮东军在韩村渡所搭设的栈桥有别于他处,再与眼前的情形结合,化佟成当然能明白淮东军在韩村渡方向必有别的、叫他们猜不透的部署。 也顾不及掩藏踪迹,佟化成即派部属牵出藏在矮山之后的战马,纵马赶往大营方向驰去,希望能及时提醒那赫乌孤注意到韩村渡方向的变化,他则率数十骑往韩村渡方向赶去。 不过针对淮东军这时突然展开的渡河行动,北燕兵马在西岸防线上的反袭行动这时候也迅速展开来。 北燕左翼大营,也注意到淮东军在韩村渡方面渡河行为最为坚决,人马最为密集,此时叫他们也无暇多想,他们要趁淮东军在西岸立足未稳之时坚决的打反击,实际上就不可能留下太多给他们迟疑或思考的时间。在夜色的掩护下,入夜后集结于骆河店方面的五千骑兵,即坚决的往韩村渡方向进击。 佟化成在半路上与这支骑兵汇合,除了告之主将檀摩罗警惕淮东军在韩村渡方向的异动外,已经没有办法拦住这次的进击。 五千骑兵已经进入淮东军伏火弩的射程之内,分成三批队往南突冲。 火炮在夜色里发射,炮口喷出来的火光,仿佛奇艳的焰花,呼啸的炮弹轰射而来。 这时候稍有迟疑,稍会停顿一下,就意味着能叫淮东军多打一轮的火炮,就意识至至少会有二三十骑精锐会丧命炮火之下,撤退更会叫两侧同时发动冲锋的友军陷入侧翼受威胁的困境之中。 只能往前进击,只有与淮东军贴近,才能将淮东军在东岸的伏火弩、重弩失去作用,也唯有将淮东军进入西岸的战阵撕碎,将淮东军架在凤河之上的浮栈桥摧毁,才有后退休整的机会……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2章 血战韩村渡 在韩村渡方向,负责先攻的为登海镇师第三旅梁寿所部。 由于西岸滩头给我军先渡兵卒占据,阵地扩大有三百余步纵深,东岸河沿弩台上的床弩、蝎子弩等战械皆使用不上。 散弹虽说在四百米外还有相当不错的杀伤力,但散弹射击到四百米外,锥形弹幕展开的范围,会对西岸的己方将卒造成严重的误伤,也给禁止不用。在韩村渡东岸两翼的火炮阵地,战前就部署的八十门轻重火炮,此时交替的呈斜角往敌冲锋阵列喷射实心炮弹。 炮口喷射出奇艳的焰光,炮弹掠过凤河,掠过给夜色掩闭的低空,尖锐的呼啸着,从侧前翼撕开敌冲锋阵列…… 佟化成在登州,只看到淮东炮击登州水师的战船以及登州城寨的城墙、箭楼等建筑物,并没有亲眼观察到淮东军在野战中对冲锋阵列进行炮击的情状。 而在战前,先进入凤河东岸的重炮所进行的试射,实际是西岸给北燕兵马控制之下,无法派斥候过深的渗入,只能用抛射实心弹的方式来估算西岸的距离,以确定射程的参照物。而实际在没有遮拦的平原地区,面对敌军冲刺而来的人马,在开花弹能投入实用之前,低平角度发射炮弹的射杀力,要远比抛射为高。 奔趹的马蹄声在耳畔有如狂暴的骤雨,马蹄扒开的泥土打在脸上,生生作痛。佟化成随左翼锋队前突,以披甲轻骑为主,齐胸横刺的刀身,闪耀着河水一样的粼光。 声音响到极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呼啸的炮弹又是那么的明显——擦着身子而过,给灼热的风燎了一下,佟化成惊悸的扭头往侧后看去,就见从余侧往里,一兹溜的倒下七八骑…… 佟化成骇然失色,轻拨马头,离开冲锋阵列,斜驰到侧翼的一座高地上,勒住缰绳往斜后方看去,就见刚才给淮东火炮覆盖的战场上,少说有近百骑或死或残的给击坠下马,失去战力。 佟化成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虽说炮击的间隙时间不短,足以叫骑兵冲锋到淮东军的战线近前,以近身搏杀躲过淮东军的第二次炮击,但第一拨冲刺的骑兵阵列,一次性就给淮东军的火炮从左右侧前翼射杀了近十分之一的人马,这样的杀伤力也未必太过惊人! 事实上,佟化成在战前就提醒那赫乌孤派出骑队冲锋时,以分散的阵列起步进兵,冲刺到敌阵近前方可聚拢以增强冲击力,目的就是要防备淮东火炮对密集阵列的杀伤力,临到战时,还是轻估了七八十门火炮齐射的威力…… 换在白昼,给一次炮击覆盖就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会严重影响到其他将卒冲击敌阵的决心,只是夜色将更多的血腥掩盖住,从炮击覆盖区域冲锋而过的骑兵们,并没有认真的观察身后的伤亡,以脱弦怒箭之势,又似狂涛怒浪一般,凶狠的往进入凤河西岸的淮东军阵列扑打过去,顿时间刀与盾、箭与枪、血与肉在迸击、在怒吼,虽不断有人坠马仆,但敌我双方则热血沸腾起来,陷入不死不休的血战之中…… 北燕兵马在战前对此战的残酷性早有预料,也知道唯有以血跟肉铸就的战阵,才可能挡住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没等第一拔骑兵分出胜利;燕军以三编队一千八百余骑组成的第二拨冲锋阵列就扬尘而来;那些个隐约可见的冷色铠甲、锃亮的刀刃以及发亮眼睛及微微张口的牙,浮在夜色里就像细微可见的浪花。 佟化成给扈骑从马背上拖下来,死死的按在地上,听着炮弹在头顶的呼啸之声搜魂夺魁,抬头但见那呼啸而来的实心弹,以锐不可挡的势头,洞穿一具具血肉之躯。 佟化成眼睁睁的看着一枚炮弹从冲锋阵列的左前角射击,从右后角射出,以不可抵挡之威势,将一颗巨木打得迸裂,中间少说有十三四具血肉之躯给这枚炮弹洞射;有时明明看见那些炮弹击了地,却跟着了魔似的二次弹起,继续在阵列之中横冲直撞。 也幸亏在离河岸两三里的冲刺战场上,整个前突的骑阵相对分散,而且有相当数量的炮弹射击角度也谈不上十分的理想:或高、掠空而过;或低、提前击地,也没有形成的跳弹。但就是如此,在给淮东火炮覆盖的战场上,给击坠下马或死或残的人马又增加了一百四五十骑…… 夜,有利有弊;佟化成这时候不得不感激夜色的好处。 已经从淮东火炮覆盖区域冲锋而过来的骑兵,多半看不见留在身后夜色里那么的惨重伤亡,他们贴近淮东军进入西岸的滩头阵地,趁着淮东军在西岸的阵地也不防备,在近距离里,一次次的提起马速,以绝死的姿态,冲击淮东军的西岸临时防线。 燕胡一个个以武勇著名的骑将们,以马槊、骑枪为兵刃,左右拨打挥舞,重逾数百斤的铸铁盾车、刺矛车在他们面前也轻易给拨倒,甚至给拨得翻滚。这些个无惧生死的燕胡武将,面对淮东军刺杀的枪矛,即使身体给刺出十数血洞,犹不忘在临死之时往前冲突,欲给后来者的杀出更大的缺口,嘶吼声巨如惊雷…… 淮东军的步旅虽以防守严密著称,但子夜后才进入西岸的临时战线,终究是谈不上守备严密,而胡骑不顾伤亡,在近距离里拼命的催激马速,亡命的冲刺,还是给进入西岸的淮东军造成强大的压力跟伤亡。 胡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冲透淮东军在西岸的防阵,摧毁栈桥,再围歼在西岸的淮东军将卒,然后退却,等待淮东军第二次筑桥渡河…… 北燕就是打算以这种纯粹的以血肉交换血肉的血腥之战,来达到削弱淮东军西进锐气,达到保全燕京城、保全国族、挽回国运的目的。 燕胡骑兵的战术也极简单粗暴,由于从侧翼攻击会受到东岸火炮与重弩的威胁,只能选择从正面以最简单的凿击战术,一次接一次的冲击淮东军在西岸的防线。 淮东军在西岸的防线纵深不足三百步宽,虽说抵抗也是异常的顽强,战线有矛与弩、有战车的封锁,但也经不住胡骑一次又一次玩命一般的凿击,燕胡不计伤亡的前突,也叫淮东军将卒在铁蹄之下或死或亡,甚至有许多伤卒来不及往两翼撤出,就看着防线给胡骑凿穿,叫栈桥暴露在胡骑的铁蹄之下…… 燕胡骑兵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捆捆浸了油脂的柴草,从马背上卸下来,丢到栈桥的桥头,引火点燃,使得凤河两岸的光线更加的明亮。然而在下一刻,暴露在的火光之中,不是燕兵想象的浮舟栈桥,而是三座黑色的铁梁桥。 铁梁桥由一截截箱笼式的桥身构成,横卧在凤河之上,桥下以架桥车为临时支撑,屹立在湍流之中。这时才有人稍稍明白过来,为何入夜前看到淮东军有几辆壕桥车看上去车轮格外的高大?原来是要推入河心当成桥桩使用。 燕胡将卒一时无法想象这三座铁梁桥是如何建成,但桥身主要以工字型或尺型铁梁构成——那些个拿着巨斧准备劈斫铁索的燕胡力士,看着火光映照出来的那一根根粗大的铁梁,能斫断铁索的巨斧再是锋利,也无法在短时间里以笨拙的劈斫方式将铁梁纵横交错的桥身摧毁…… 铁梁桥无法纵火摧毁,更不畏刀斧劈斫,燕骑见桥不能毁,欲抢渡进击东岸,冲杀淮东军在东岸的本阵,然而他们这时要面对的是淮东军部署在河岸上八门火炮的散弹封锁。 铅丸击打在铁梁上,发现金属轰鸣之响,然而更多的铅丸无情的破甲钻进肉体,在肉体里翻滚,将血肉之躯破开一个个糜烂的大洞。 实心弹还是线性射杀,炮弹角度偏离的可能性也是很高,散弹在近距离内则是直接覆盖一个面,将敌骑成片的射杀在地。西岸给凿穿防线的淮东军,并没有溃散,而是在敌骑的疯狂冲击之前,有意的往两翼退缩,以削减防线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时又不失时机的从两翼反攻过来…… 这样的战术,登海镇师已经反复演练过十数趟,抓住敌骑给散弹成片射杀打蒙的时机,一举从侧翼将千余敌骑截断分割…… 面对西岸的杀戮,燕骑兵军没有退却,第三拨骑兵又以飞快的速度从火炮覆盖区域穿过,杀上来。面对燕胡骑兵如此激烈的冲击,陈渍不得不提前将第二旅派往西岸,使伤亡极大的第三旅提前往两翼分散…… 相比韩村渡战场的血腥搏杀,其他三处抢渡的战事之激烈要缓和得多。这些渡河点,为避免进入西岸的将卒防线给凿穿杀溃,压力大到一定程度,便会用战弩封锁防线,助西岸的兵马则从浮舟桥撤回,给敌骑有冲到近前纵火烧毁浮舟栈桥的机会。 浮舟栈桥一旦着火,或铁索给巨斧斫断,敌骑也就迅速驰离河岸,不给淮东火炮更多射杀的机会,战事便中断一段时间,给双方以休整的机会。 唯有韩村渡战场的血腥搏杀,激烈得超乎双方主将的事先预判。 铁梁桥的存在,使得淮东军从韩村渡进入西岸的步伐不用因为敌骑的冲锋而中断;而敌骑冲锋的间隙,则更是淮东军整饬、加强西线防线的良机。 只是敌军也认识到不能将进入韩村渡西岸的淮东军打溃掉,不能阻止进入韩村渡西岸的淮东军继续往纵深扩展,最终他们在凤河西岸的防线都将不复存在,而从凤河往西一直到燕京城下,他们都将没有一处比凤河更具优势的地形来阻碍淮东军西进,也就意味着北燕的帝都在他们面前无法保全…… 胡燕将帅也是打疯了一般,狂躁而暴怒的不断韩村渡战场填补精锐战力,不计伤亡的要用血肉之躯挡住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韩村渡的战事进行到次日午后也没有停息的迹象,高宗庭、杨一航、宋时行等人,不得不临时决定,从韩采芝、胡乔冠所部各调一个精锐旅来加强韩村渡方向的战线,同时命令韩采芝、胡乔冠从两翼也以坚定的势态,往凤河西岸突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3章 围敌凤河西 看着战场上纵横交错的尸体,那些个主人战死、受淮东炮火惊吓的战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藏身一座无名矮山之后的佟化成欲哭无泪,看着脸色铁青的那赫乌孤,在扈骑的掩护下,骑到矮山的背后,拖着哭腔劝道:“伤亡太惨重,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要退,往哪里退?”那赫乌孤髯须如针,虎目布满血丝,过去一天的血腥战事,叫他像输红眼的赌徒,面对佟化成的劝告,他厉声回斥。 听到那赫乌孤的厉声训斥,佟化成一屁股坐在山石上,也无言以对:事实也恰如那赫乌孤所言,凤河之战一经展开,就很难有收手的可能。 燕京城就在凤河西北八十里外,从凤河往西北,再没有险要的地形能够迟缓淮东军西进的步伐。他们身后就是安墟城,而周不过四五里、位于冀东平原腹地的安墟城,显然绝对不是数万骑兵退而守御的良地。 由于淮东军在潮白河、涡水河两翼各有一到两万的精锐步旅存在,使得他们即使往后撤,也没有办法拉出足够的战场空隙,从空隙中迂回进去,包括淮东军中路兵马的侧后翼。 没有血勇之气,不能迎着淮东军的兵锋进行一次又一次反冲锋,就只能往燕京城撤退。 他们撤到燕京城,淮东军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推进到燕京城下,时机拖到这一步,他们连弃都西逃的时间都没有了。 拙于守城的北燕骑兵,撤回到燕京城,面对更擅长攻城战的淮东军,未必能有比凤河战场更好的发挥。 眼前看上去他们的伤亡异常惨重,但淮东军也不是没有伤亡,甚至也出现防线给他们反复杀透的情形,只是那三座铁梁桥横卧在凤河之上,是那种的刺目。 本来他们每杀透一次淮东军在西岸的战线,只要能及时摧毁渡桥,就能获得围歼其西岸残部的机会,就能一次次的重挫淮东军挺进西岸的锐气,从而给己方在战场空隙获得难得的休整机会…… 然而就是韩村渡河段三座铁梁桥的存在,使得淮东军将卒挺进西岸的步伐没有一次会是因这边的强击冲锋而告中断;相反的,这边每一次冲锋的间隙,都是淮东军进入韩村渡西岸兵马整饬及加强、延伸防线的良机。 伤卒通过小型舟船摆渡运往东岸,战械及甲卒则源源不断的从铁梁桥补入西岸战线。 最开始时,淮东军在韩村渡西岸的战线仅有两三百米纵深,血腥战事持续了近一天一夜,到十七日黄昏之时,淮东军在韩村渡西岸的战线,已经往西岸纵深处展开有千余米之宽,大量的战械,包括数十门火炮也给运到西岸来加强战线的战斗力。 到这时,还想再一次的撕开淮东在韩村渡西岸的防线,杀透到河堤附近,付出的代价则多出数倍。虽说在激烈的战事中,他们也曾派兵马杀到淮东军在西岸仓促部署的火炮阵地,纵火将数门火炮炸毁,但付出的代价惨重到叫见面血腥事的佟化成也不忍直视之。 一天一夜都不到的时间,在凤河西岸各处战场上累积的伤亡就将近两万人,这些惨淡而残酷的战局,叫谁能忍心直视? 想到这里,佟化成又硬起心腹来,站起来,将那赫乌孤拦住,苦劝道:“一场苦战,战果如何,就摆在眼前。即使将余下的四万多儿郎都拼光掉,也未能重挫淮东军的元气。相反的,我们在燕京附近再也凑不到更多的援兵,而淮东军占据津海不退,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海路运兵马过来,一战将兵力拼光,接下来还要不要找了……” 在刚过去的韩村渡战事里,那赫乌孤两个未满十六岁的孙子都战死在沙场之上,连尸体都没能找回,那赫乌孤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佟化成的话只是叫他犹豫了片刻,脸容稍缓,但片刻之后就又坚决的摇头,说道:“我出帝都东来,就没有打算活命而归。而大燕自开国以来,此等凶险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哪一次当过缩卵货?哪一次不是以血肉之躯力挡强敌?你的父亲、叔伯以及你的两个兄弟,都战死沙场之上,佟家在战场上成就的英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可曾想过退缩,可曾想过要避开强敌的锋芒?” 佟化成欲言无语,大燕以武立族、以武立国,虽说前遭荆襄一战受挫于淮东,但此时叫大燕放弃国都,亡命西逃,也绝对难以叫绝大多数将领接受。 既然没有弃都的念头,退回去守燕京城,还是留在凤河西战场决一死战,区别实际上并不大——然而打到这时,佟化成没有能力叫那赫乌孤及其他将领回心转意,然而也看不到前路有什么希望,只能徒劳而绝望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尸体纵横的战场上血流成河…… **************** 凤河东岸,淮东军中路兵马前线大营,作战参谋们,正紧张的将敌军步骑各部最新的方位标识在地图。 林缚还给强留在津海坐镇,负责前沿战线指挥的高宗庭、杨一航、宋时行等人,借着战场的空隙时间,反复研究当前的战局,确保没有一丝遗漏。 战事进行到现在,第一骑师还没有机会派上战场,周普合夜未眠,心里虽然不满,但也是坐在指挥帐静待战机,克制住不以老资格干扰高宗庭、杨一航、宋时行他们对整个前沿战线的指挥跟调度。 快马奔趹,从东面直驰进大营,听着脚步声,高宗庭抬头看见,见林缚身边的赵梦熊掀帘走进来,问道:“主公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赵梦熊将林缚从津海签发的令函递上,为了节约时间,赵梦熊简略的将令函所写内容简要的跟众人口述了一遍:“津海已知凤河最新战况,知敌军给吸引在凤河西岸骆河店、张家湾到三墩桥一线,在今夜也无撤出之迹象,欲问前线:第一骑师能否在明天天亮之前,从涡水河南岸或从潮白河北岸往西迂回包抄到敌后,左右两翼兵马有无协同从侧翼夹抄敌军、将其全歼于凤河西岸的可能?” 听到林缚在津海询问有无将第一骑师调出迂回包抄的可能,周普顿时来了精神。 打到这时,淮东军从津海登岸的兵马,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燕胡在凤河以西拦截的兵力,水师及新编旅、后备旅及工辎营除开不算,以陆五零一、五零三、五零四、陆七零三及登海镇师、第一骑师为主,马步军精锐战卒就达到九万众…… 除了留下一万五千精锐在津海为预备兵马外,十七日推到凤河沿岸及两翼的战卒就高达七万余众,可以作为二线兵马进入战场的新编旅、后备旅也多达两万人。淮东军在凤河两岸战场上的兵马总数,已经在凤河以西拦截敌兵人数的两倍,已经具备从侧翼包抄进行围歼的条件。 最为关键的,在凤河以西负责拦截淮东军西进的燕胡兵马,对此还没有足够的警觉,战术动作迟疑而生硬,也给淮东军围歼这部敌军提供最好的机会…… ****************** 十七日入夜,天晴依故,一直没有机会进入战场的第一骑师,则从凤河以东地区北行,从楚铮所部控制的右翼战场穿过,连夜西行。 在周普率第一骑师越过潮白河进入北岸香河县境,十二日开始就在潮白河、涡水河两岸收缩停滞不前的楚铮、张苟两部,也连夜往西展开,与在风河两岸的中路兵马,形成一张欲吞噬在安墟敌军的血盆大口,而趁夜西行的第一骑师,则仿佛卷出去的舌尖,要将所有可能西逃的敌兵都卷入腹中…… 凤河西岸虽然以平原地形为主,但也有几座小土丘可以遮闭炮击。 而在十七日入夜,刚刚认识到哪怕是一座小矮山,也能极好的拦阻淮东伏火弩的炮击的北燕将帅,正有计划将骑兵调到更贴近淮东军西线的几处小土丘之后,以便能在更近的距离,对淮东军战线的侧翼发动进攻。 骑兵的优势永远在侧翼,而淮东火炮显然还没有密集到将侧翼的战场都遮闭起来,哪怕是利用水塘、小水沟等地形,将淮东军战线切割开来,还是能寻到许多给骑兵进击的空隙。 在一天一夜近两万将卒遗尸战场之时,在凤河以西的北燕兵马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生死存亡的压力,琢磨出淮东战线的强弱点,进行有针对性的战术安排,意欲在十七日入夜之后,以更分散的骑队,尽可能的创造条件从侧翼进击淮东军的战线。 十六夜到十七日,淮东军进入凤河西岸的兵马,以扩大西岸战线为目的,有意利用东岸火炮阵地的炮击覆盖削灭更多的敌兵,以防御性延伸战线为主,主动进攻的势态不足。 诚意,这种战线部署有诸多弱点,但轮不到北燕兵马针对这些弱点调整战术,到十七日夜,进入凤河西岸的淮东军中路兵马,在南北两侧向中间夹击的两翼兵马配合下,露出凌厉而凶残的獠牙,以营旅为单位,连夜向骆河店、张家湾、卫桥以及长子营等地的北燕兵马驻地…… 在前夜战事里,登海镇师第二、第三旅伤亡较重,作为预备队留在东岸,陈渍亲率登海镇师第一、第四、第五旅以及一个新编旅、一个后备旅为主力逾一万五千精锐,主攻正当韩村渡战场的张家湾之驻敌,亦是燕骑在凤河西岸的主要驻地之一,在经历昨夜西岸的血腥苦战之后,犹驻有马步军一万五千余敌。 而配合陈渍所部的主攻动作,韩采芝所部第一、第三旅以及一个新编旅近万兵马,从东南方向,进击张家湾之敌的侧翼。 凤河东岸由于河堤给大段的扒开,使得沉重的炮车行进十分困难,无法在野地随意展开。进入西岸之后,四斤级的轻炮不过四百斤重,八斤级火炮不过七百余斤,连同牵引车在内,用两到四匹辎马拖拽,就能方便的随军进入较为复杂的地形。 淮东军十六日夜间才强渡凤桥,在经历近一天一夜的血战之后,渡河兵马于十七日夜就完成往西展开凌厉攻势的调整,其速度之快,叫在张家湾的那赫乌孤、佟化成等北燕将师为之瞠目结舌…… 北燕集结于凤河以西的兵马,为家国部族之存亡,激励出最后的血勇之气,在战场不怕牺牲、不畏死亡,能迎着凌厉的炮火覆盖而冲进防守严密的淮东军战阵。 同样的,淮东军自创建以来,从将到卒,都有着高昂的士气以及对胜捷的渴望,面对垂死挣扎的胡虏,又怎么会有畏惧之意? 惊讶归惊讶,但那赫乌孤等北燕将帅视淮东军的主动进击为他们击溃淮东军的难得良机,至少在运动战火炮及重弩等战械的使用会更受到更严重的限制,当即制定集中兵力克其一路的计划。 然而在入夜后接到在潮白河、涡水河两翼的淮东军都同时往西展开的消息,淮东军更有一支骑兵有包抄他们后路的迹象,佟化成意识到淮东军的兵力很可能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多,而且意图要将他们围歼于凤河以西地区。 佟化成劝那赫乌孤趁最后的机会突围西撤,然而那赫乌孤犹自不理,以为有机会率驻守张家湾的一万五千精锐,各个击溃从正东方及东南方夹击而来的敌兵。 事实上只要击溃一路淮东军,都能大为改善当前的战局,形势也容不得那赫乌孤不赌这一手。 长期以来一直负责刺探淮东军情的佟化成却是心生绝望,即使在淮东军初建之时,林缚率当时的江东左军,就在津海犹能以不到两倍兵力的步卒,完歼当年那赫雄祁所率的四千精骑;至少到这时,淮东军还没有出现旅级战线给冲溃的败绩——在张家湾的两个方向,杀来却是两路镇师级兵马,佟化成不以为那赫乌孤的迎击能创造什么奇迹……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4章 尽歼 入夏后天时早,拂晓时天就青濛濛的亮了起来,发白的半月浮在天际,静寂的看着昏暝天地间的无边杀戮。 兵戈肃杀之气,充盈于四野。 那一座座掘土为壕、编木为栅的营盘,熊熊燃烧着大火,映照着流趟不尽的血泊,举目所望,皆弓刀相加,倾耳所闻,皆人嘶马鸣,似乎无一处不是杀戮,似乎无一处没有伏尸。 陈渍执指挥刀站在土坡上,细鳞甲在昏濛的曦光里闪耀着湖水一般的光泽,衬甲散发出汗臭跟血腥气——陈渍将战旗移到这边,这边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失去战马的敌骑还有十数人在顽固,陈渍拔刀而上,溅了一身沸血,抹不干净。 身后一棵中间给铁弹削出一大块的老桑树,翠绿的叶子震落了一起,树下的十数具死尸这时候已经给清走,还留下凝固的血泊。 陈渍虎目皆是杀气,注视着山坡前的战场。 淮东军有围歼凤河西岸残敌之意,然而敌帅那赫乌孤执意不退,反而有意妄图利用其骑兵优势,要将分进合击的数路淮东军分割开来,专杀一路。 那赫乌孤在张家湾所率的残部步骑就有一万五千余人,他好差不差,迎头所击的恰是登城虎陈渍所亲率的登海镇师第一、第四、第五旅及一个新编旅、一个后备旅。 一万五千精锐步旅,收缩在一起,未必定能抗住相当数量的敌骑冲击,而淮东军在马步军战术里,则强调纵深跟梯队的概念。陈渍当即使第五旅及新编旅、后备旅滞后收缩阵型,他则亲率第一、第四旅六千精锐,迎着敌骑进击的方向,以两个锥形阵列突进。 接战之初,虽说编入阵列之中的火炮无法及时的发挥作用,但登海镇师的将卒,也不全是以传统、战械,以血与肉的搏杀,去硬扛住敌骑的冲锋…… 军械监的开花弹由于技术不成熟,炸膛的概率过高,此次没有用于实战,但与开花弹道理相通的伏火雷,则给了敌军不少的“惊喜”。 外壳用薄铁所铸,填以铅丸与火药,用旋塞封闭,有药捻子引出,即为淮东军械监所造的伏火雷,可以说是手榴弹的雏形。只是军械监谓之“伏火雷”,林缚也由得他们去。 虽说可以用蝎子弩,但接战时,将药捻子引燃的伏火雷,以人手在阵前掷入敌阵,使之爆炸喷射铅丸及碎壳片射杀敌卒。 伏火雷的威力虽说要比近距离发射散弹要差多少,但投掷方便,特别是在仓促接敌以及复杂地形作战时,实有着火炮所远不及的便利。 只是这种伏火雷,军械监也是新造,数量极为有限,甚至军部并没有在北伐战事里有使用伏火雷的计划。即使优先使用火器的登海镇师,在战前也只有一哨人马进行过训练,一直到拿下津海城之后,两千枚火雷才随补给船运来津海,第一批装备到登海镇师。 面临敌精锐骑兵,步旅在突进时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压住己方的阵脚。 伏火雷对冲锋而来的骑兵阵列之杀伤,平心而论,谈不上有多强,一是骑兵冲锋时的阵列相对分散,二是体形庞大的战马受弹面要比马背上的骑兵大得多,三是伏火雷着地爆炸,铅丸十之七八会射中马腹,而较少会直接的射中敌卒。 但是,伏火雷在敌阵中爆炸,声响惊天动地,弹丸四射,硝烟弥漫,只惊得那些个平时训练有素的战马惊惶不安,骇然四逃,顿时间叫敌骑冲锋的前阵乱作一团。 敌阵乱则己阵安。 以步卒为主的第一、第四旅更抓住机会,杀入敌阵,横冲直撞,杀得燕胡人抑马翻、哭爹喊娘,打得他们直往驻营回缩,而一时间不敢再仗着人高马疾的优势,来侵凌在夜色突进的淮东步旅…… 在拂晓之时,陈渍率第一、第四旅抢占张家湾西翼的无名矮山,消灭此处营盘驻敌之后,则以步旅欺凌骑旅之势,在从侧后翼而来的第五旅的配合下,强攻虏兵在张家湾的驻营。 虏兵营盘可以说是冷兵器进代的骑营典范,以张家湾居大道之侧的一座大寨为主,营盘环环相接,掘土为壕、编木为栅,但由于是骑兵为主的营地,在整个营地的外围倒没有挖深壕;大概也是虏仓促间从卫河以西调来,没有时间挖掘长壕。 这样的营寨,在淮东军精锐步旅面前,只能说是简陋了。 无数淮东甲卒逼进寨前,限制住敌骑的冲锋,数以十计的轻型火炮从北侧及东北侧两翼给集中拖到阵前来,正对敌营,进行疯狂的轰击,将栅墙、将下马而战的敌卒防阵无情的撕成粉碎…… 站在张家湾前山头眺望战场的佟化成,此时只能无力的看着两名亲信给一枚实心弹同时射穿胸膛而死去。 热血溅得他一脸,佟化成站在张家湾最高的山丘之上,能看到三墩桥、骆河店等营垒燃起点火,知道大势已失,已非人力能挽回,而入夜前侦察到进入潮白河北岸的淮东骑兵此时还没有进入战场,他们这时候想往西逃,也必将遭到无情的拦截…… 淮东军在占领津海之后,先期从两翼展开的兵锋,看似较弱,但实际是要将大燕主力吸引到中路来进行决战;而在十六日夜间淮东军渡河作战的也谈不上特别的强势,甚至叫那赫乌孤看到有一丝击溃淮东军的可能,说到底淮东军是想将他们像赌徒一样牢牢的吸引在凤河西岸的战场,叫两翼兵马有展开围歼他们的机会。 不然在渡河战中,淮东军就使用那掷来就炸得惊天动手的伏火雷,也许在十六日夜过后,他们就会果断西撤,而不会拖一日、拖到局事彻底的糜烂! “佟将军,佟将军……” 佟化成抹去脸上的热血,回头见是成济郡王叶济罗荣之子、那赫乌孤帐前左参领叶济左麟浑身浴血的策马而来。 “小王爷!” 叶济左麟虽然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但如此残酷的战事还是首次参与,但见茸须初生的唇上不知道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颤着,到佟化成跟前,带着哭腔斥道:“佟将军,老公爷给铁弹击中,唤你过去领兵……” 受淮东炮击即使不死,也难长命,听得主帅那赫乌孤不幸中弹,佟化成也是惊得手足打颤,惊问道:“乌图额庆呢?” 佟化成是客将,虽督掌西寺监也是权高位重,那赫乌孤若是有什么不测,也应是他的副将代替指挥战事—— “乌图将军已经战亡了……”叶济左麟哀嚎道。 佟化成翻身上马,随叶济左麟驰到土山东山脚,在院墙给打一片塌的大院里看看到左肩膀给打烂的那赫乌孤。 那赫乌孤只来得及看佟化成一眼,就一命乌呼,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诸将只是绝望的看着佟化成——院中范文澜披头散发的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形,而耳畔已能听到两三百步外淮东军战卒冲锋及火炮轰鸣的声音,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道:“西撤晚矣,唯降尔……” “胡扯!”佟化成拨出佩刀,恶狠狠的朝范文澜砍去,见他惊惧的往墙角爬去,心里百味陈杂,垂下刀来:两万东胡少年皆战死此地,他有何面目投降乞活? ************** 佟化成临危受危,战局已经殆坏到非人力能挽救的地方,只能下令残部往西突围,寄希望淮东军在西面封堵缺口的速度不会那么快,希望能多逃出去一些人,为大燕多保留一些元气,希望燕京诸王公大臣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做好弃都逃往大同或太原的准备…… 太阳跃出地平线之时,佟化成率残部摆脱淮东军从东面而来的追击,他使残部继续前进,他勒住马停在大树之下,希望能聚拢更多的残骑。 在入夜之前,在张家湾、在骆河店,在三墩桥,大燕还有四万多马步兵精锐,多为东胡本族子弟,对大燕、对东胡,忠心耿耿,然而在这一刻,佟化成实在怀疑有没有三分之一的人马逃出来。 血勇之气有时候是要不得的,要是那赫乌孤能早一刻放下绝死相战的心思,四万骑兵不说全部,七八成人马撤出来是没有问题。 而淮东军要推进到燕京城下,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两天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护送王族紧急从燕京撤去,逃往大同或大连——只可恨那赫乌孤迟疑了半夜,使两三万东胡男儿的性命白白的葬送于在血腥的战场之上。 只是情形容不得佟化成多想,这时候北翼警哨大作,紧接着隐隐的马蹄声如骤雨驰来……佟化成绝望的闭上眼睛,这一刻他也有所预料,趁夜往西迂回、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淮东骑兵,总是要发挥出些作用,也许候在这里有些时间了,只等着他们经过扑出凌厉的必杀一击…… 佟化成看着周遭皆陷入绝望的将卒,他们从最初的无知武勇,变成这时夺路西逃的惊弓之鸟,已经丧失与淮东军正面相战的勇气。 佟化成拔出佩刀,往北侧挥刀,也无言语,只是缓缓催起马速,然而仅有十数骑追随他向淮东骑兵阵列发起绝死的冲锋,其他人则丧胆的往西南方奔逃……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5章 逃都 日上梢头,周普勒马停在辛子营西首的寇首山,手执绳缰,眺望山前原野。 在昨夜的混乱中,虏兵士气已丧,意志近乎崩溃,体力也近乎崩溃,面对截道杀来的淮东骑卒,也无反抗之心,一心只想逃离这叫人绝望的有如炼狱跟搅肉机一般的战场。 然而,从辛子营往西为卫河,往南为涡水河,有限的数处桥渡,叫上万残骑蜂拥而至相争,无数人在混乱中相互践踏、推挤落水,也根本无力阻止淮东精锐骑兵从侧翼杀入其阵,挥舞着狭长的战刀,疯狂的收割溃卒的性命。 周普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心硬如铁。 十数骑策马而来,随后跟着一匹空马,到近前才看到马背上驼着一具尸体,衣甲皆在,只是身上挂着箭矢,染血如赤,似乎身体里的血已经滴尽,手足僵硬的垂下来。 这是第一骑师从侧翼出现后,残敌少数还有胆量反冲锋的敌将之一。或许是寻死吧?周普眺望战场,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地叫人将其尸体找出来。 “嗨,胡狗子也有硬骨头,”骑师指挥参军贺之凤下马来,将马背上的尸体拨给周普看,“指挥使,你大概想不到这是条大鱼吧?身份确认过了,确是军部列入一等战犯的燕胡西寺监督事佟化成,只可惜没有抓住活口;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气,一心求死……” 执掌西寺监的佟化成,向来是叫江宁头痛的一个人物,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凤河战场上。不过想想也释然,锁海防线给撕开之后,驻署在登州的西寺监,实际上已经失去作用,对江宁情况颇为熟悉的佟化成,不随那赫雄祁去临淄,与清晨时给捉俘的范文澜,一起给叶济多镝召回燕京也不难理解……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驰来,到近前来下马来:“军部着令第一骑师在凤河以西逃敌后溃敌后,会同楚铮部,沿潮白河西进,西击卫惠桥之敌,进窥朝阳门……” 贺之凤说道:“胡狗子说不定撒腿已弃燕京西逃,我们不打马去追,慢悠悠的进击卫河桥做甚?” “追,怎么追?”周普挥鞭作势要抽贺之凤,叫他莫要张嘴乱扯,将军部令函接过来,鬼副符的签了一张回执叫传令官带回去。 骑师动作最快,但工辎营及水师落在后面,其他步旅也落在后面,辛子营往西横着卫河,没有办法快速的渡过来。 骑师想要最快逼近到燕京城下,就是走卫惠桥越过卫河。 虽说能预料到,在燕京的胡虏得知其左翼兵马在凤河给全歼之后很可能性会立即弃城西逃,但要考虑到胡虏在燕京城及右翼,还有三万马步兵,骑师向燕京快速突击,实际上还不能太大意。 另一方面,军部更希望燕京胡虏往西南方向撤走、逃往太原,而不是一路紧迫,中途截道,逼其往大同方向逃——在燕京的胡虏要是往大同方向逃跑,淮东军想要在后面追击残敌,就较为麻烦;而在往西南逃往太原的方向上,则埋伏着魏中龙的太行山独立镇师。 周普眺望战场,战事已近尾声,除了留了两营骑兵梳理战场外,着令其他兵马立时往北翼辛子营方向集结休整,准备午后继续西进…… ************ 玉妃跌坐在床榻之前,惘然的看着生死不知的天命帝。 叶济尔每日灌参汤吊命,虽未醒来,脸色苍白如故,但情形看上去倒没有变得更坏。 宫中从午时开始就乱作一团,传言淮东军最近已经到城东三十里外。 六万京营精锐,其中还有初出牛犊不畏虎的近两万东胡贵戚子弟,竟叫淮东军如此摧枯拉朽的全歼,仅有数百残兵败将在午前陆续逃入燕京城,这叫还留在燕京城的将臣及守军彻底丧失抵抗的意志,仓惶无度的准备西逃之事。 燕京城里也是乱作一团,玉妃身在宫里,就看见周围有好几道黑烟窜上天,想来是有人趁着大乱之时掀风鼓浪、趁火打劫。 内侍宫女在外殿慌手慌脚的,将宫里紧要的物什搬挪出去——只是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东西是紧要的?玉妃迷惘的想着。 这时候有甲片簇击声传来,未见人走将进来,就听见叶济多镝以嘶哑到极点的声音问在外殿守候的太医:“出城不一定都有大道,辇车不能行,换小车,皇上的身子能不能撑住路上的颠簸?太医局这边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准备,你们都认真的想来,要是半道上出了什么篓子,小心你们颈脖子上的头颅。” 玉妃手撑着地站起来,接连十数日来都没有寝食不安,她的身子也是虚弱到极点,脸白似雪,看不见血丝,愈发的显得剔透明亮,看着叶济多镝、沮渠蒙业、张协等王公大臣走进来。 张协心慌意乱,走进来脚绊高槛上,差点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他袍乱发散,也没系绶带,失去身为大臣的风度——只是这时候大家都是落水之犬,也无心五十步笑一百步,只巴望动作能更快一些,赶在淮东军兵马赶来合围之前,早一步逃出燕京城。 叶济多镝脸颊深陷下去,眼睛满是血丝,指挥宫女将昏迷不醒的天命帝搬到软榻上抬出去;玉妃帮不上手,只能帮着将垂下来的细纱单提起来,跟在后面往外走。 这殿外哭闹声一片,苦苦哀求着要随军而去,但给禁卒无情的拦在外围。 淮东军离燕京城不过三五十里,骑兵快马扬鞭,半天时间就到。六万骑兵也叫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歼灭,谁也不指望卫惠桥的三千兵马能拼死拖住淮东军多久时间。 这么仓促的时间,就是这宫里,大部分人都将给抛弃掉,无法随军西逃。 淮东军的行军速度极快,他们最多只能争取半天的时间,要是老弱病残妇孺太监,都跟着弃城西逃,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人都逃不走。 那些宫女、侍卫以及老弱、无子嗣甚至在之前就给打入冷宫的妃嫔,也都给一体丢弃掉。这些个人,对未来充满着巨大的恐惧,想着西逃虽苦,总也有个依仗,一起拥到乾安殿来哭闹,只是不能叫叶济多镝等人有丝毫的动摇。 殿前备有马车,数百护驾禁卒也整装待发,宫女们将天命帝连着软榻一起送进车里,玉妃也无意打点个人行装,随后钻进车里,掀着帘子巴望着叶济多镝,希望能将这几个贴身使唤人都带走。 玉妃这时候才知道太后已经先行上路,但受凤河惨败的打击,太后午前就将国政之事完全委付给叶济多镝——只是这时候诸人都仓皇逃命,哪有什么国政可言?所谓的国政不过是一堆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除非有什么奇迹降临,不然换了谁都不可能叫局面稍好看一些。 叶济多镝脸色铁青,看到玉妃望过来的悲切眼神,于心不忍,挥手叫这几个宫女都钻进车里,又担忧的望着东面——谁也不知道卫惠桥的兵马能守多久,卫惠桥过来,一直到朝阳门外仅有三十里,而且这三十里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兵卒派去防守,拖延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名义上还掌握着三万兵马,只是六万精锐都在两天多时间里给淮东军全歼了干净,手里这三万杂兵又能抵什么大用?叶济多镝只妄想淮东军追来时,这三万杂兵能够不落荒而逃。 即使他们只能稍稍拖延淮东军追击的步伐,叶济多镝也不敢一次性消耗掉,从燕京到太原,还有近千里的路途,他需要一批批的将这些杂兵丢在后路上拦道。 说到底,凤河一役,死伤太惨。 不仅他从济南带回来的三万精锐骑兵皆葬送掉,能跨马而战的贵戚子弟以及诸家的包衣伴奴,也都死之一绝…… 不仅宫里的人都不能带走,诸将臣在燕京城里的老弱妇孺都要狠心抛弃掉,稍有心慈手软,最终导致的恶果就是一个都逃不掉。 叶济多镝心里恨啊:为什么拖到这时才看清现实是那么残酷,要是在登州水师覆灭之时,就毅然放弃燕京……甚至在津海失陷后,决定放弃燕京西撤,都远不会这么狼狈。 凤河一役,不是死伤六万兵马的问题,是整个大燕的脊梁骨给打断了啊!是所有的精神气给打灭掉了啊! 叶济多镝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强撑着不叫自己晕倒,挥车叫禁卒护送皇上的车驾先出城去——这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派出足够的兵力护卫皇上车驾,不得已骗太后先行,实际上有着拿太后探道的心思,谁知道太行山里的那些个盗匪,会不会冷不丁的跳出来截道? “三王,老臣以为该去大同啊!”张协掐着乱蓬蓬的白胡子,咬牙说道。 “……”叶济多镝摇了摇头,此时逃去大同虽然看上去安全一些,但大同的兵马已经给抽空,淮东军可以紧撵在他们屁股后面追击,他们一路上都不会有喘息的机会。唯有往南走,或许有机会去太原,他们才有与河南、山东兵马汇合后撤到关中的机会,大燕才有机会保留最后一线元气…… 即使太行匪会截道,或许无法直接去太原,也可以经鹤壁,经太行山南麓绕道逃往晋南,从晋南汇合山东、河南的兵马再去关中。 ************** 有禁卒开道,车马很快就穿过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的燕京城,从泰启门出城,走上赶往真定府的驰道。 玉妃也是心力憔悴,出城后坐在车里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醒来时,车帘缝隙里竟然露出清濛濛的光亮来,没想在车上一睡竟到次日拂晓。 玉妃掀开车帘子,让清濛濛的晨光透出来,也不晓得走到哪里,心里想这一夜工夫,离开燕京走出百里地是应该有的;也不知道此时淮东军有没有燕京城,也不知道那些在燕京城里没有机会逃亡的人,等候他们的会是什么命运——玉妃正胡思乱想,只觉脚踝给枯爪似的瘦物抓住,她吓了一跳,转念想到皇上醒了,欣喜的说道:“皇上醒了!” 就见清濛濛的晨光里,叶济尔虚弱的睁开眼睛,似乎在她走神时就醒了过来。 叶济尔能感觉到在车上,虚弱的问道:“我们这是逃往哪里?”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6章 残局碎梦 似大梦一场,叶济睁眼醒来,身置摇晃而昏暗的车厢里,车外传来车辙及马蹄践踏的声音,他能明白是弃都逃亡的路上,他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弃都之前,发生了哪些事情,只能张口问憔悴得叫人心怜的玉妃。 玉妃不敢将残酷的事实说给他听,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给撕破的消息传来,就叫皇上吐血昏迷,实在不知道要是将津海、凤河两战皆大惨、不得以才撤出燕京的实情相告,会让皇上受怎样的刺激,只说道:“乱糟糟的,奴妾也不是很明白,皇上昏睡不醒,先是太后主政,而三王爷从济南赶来,领着一干王公大臣主持大局。此时正南下,听诸王公的意思,若是去不了太原,就从晋南借道去关中……” 听得是叶济多镝在主持局面,叶济尔又稍稍放下心来,以为情形没有那么糟糕,想再问几桩事,又觉得气短心促,以他刚醒来的身体状况,实不能再思虑军政…… 玉妃怕皇上再发病,除了让太医令过来替叶济尔把脉外,只让禁营都统檀道成上车来见;叶济尔心力不济,也没有多问询檀道成什么事情,只是让他派人将叶济多镝召来。 在淮东军的紧逼之下,三四万人想要从燕京城一起南逃,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散成数批紧急南逃,护卫叶济尔及玉妃南逃的是禁营五千精骑,也差不多是大燕在燕蓟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精锐之一,叶济多镝本人则率部一万余马步军殿后,拖延淮东军的追击步伐。 日隅时分,大概在车队从北面进入滦县境内时,叶济多镝从后面赶上来。这边的车队也不能停,叶济多镝也顾不上避嫌,就直接钻进车里,玉妃只是蜷身于车厢的角落里。 车帘子掀开来,车厢里的光线不差,玉妃看到叶济多镝左半身衣甲染了血迹,左肩还裹着伤,心里一惊,心想:殿后的人马已经跟淮东军打上了吗? 叶济尔再不了解情况,但看到多镝带肩伤而来,也知道情况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没开口问什么,就觉得心口气血翻涌,气促得几乎要窒息…… 叶济多镝赶紧叫太医令也挤上车来,叶济尔摇了摇头,气促的说道:“情形到底恶劣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莫要再瞒我……” 叶济多镝心力也是憔悴不堪,入夜前,淮东军左翼锋帅张苟欲率部在卫河津欲渡卫河,他率殿后兵马拼命拦截。虽说暂时打退淮东军从卫河津渡河的意图,但整个殿后兵马死伤惨伤,此外淮东马步军已经进占燕京,并有一部骑兵沿卫河西岸往南追来。 这时候前路看上去没有什么动静,还安静得很,但越是安静,叶济多镝越是觉得前路藏着他们此时还不能预知的凶险。 在战前,西寺监就刺探到淮东派有大量的人手潜入太行山中,应是联络、组织太行山里的抵抗势力。太行山抵抗军势力虽然弱小,但在大燕的燕蓟形势崩溃之时,他们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额外的静谧,叶济多镝这时候也不禁怀疑起来:他选择往南逃,是不是错了? 叶济多镝将登州水师覆灭近一个月来所发生的种种事,说给叶济尔听――叶济尔只听得心口的狡痛一阵猛过一阵,浑身热汗淋漓,待知道竟是拖到凤河惨败之后才弃都南逃,叶济尔终究是再也忍不住,蹬脚喷出一大口血,将被褥一角染得红艳艳的刺目…… 叶济尔已经油尽灯枯,针药亦无力续命,太医令马逢春好不容易叫叶济尔没有再度昏死过去,但只能保持他最后的神智清醒。这时候车马停顿下来,叶济多镝疑惑的看着车前方,见禁营都统檀道成掀帘子走进来,问道:“怎么停了下来,发生什么事情?” “前哨发现西南翼山里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檀道成站在车外说道。 叶济多镝心知他所担心的终于来了,只是没想到太行山抵抗军竟然放过前队通过的太后车马,拖到现在才跳出来…… 叶济多镝蹙紧眉头,与檀道成说道:“你集结骑队于右前翼,倘若太行匪跳出来截道,溃杀之……” 中路五千禁骑是大燕在燕冀地区最后的骑兵精锐,皆是早年王帐军出身;太行匪虽说人数不会太少,但常年窝在太行山里,兵甲刀械都缺,食不能裹腹、衣不能遮体,又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在叶济多镝看来,比起可能跳出来拦路的太行匪,在后面紧追的淮东军马步军精锐,才是致命的存在。 叶济多镝要檀道成做好接战即强突的准备,不想为此在路上耽搁多少时间,给后面的淮东军追兵借机拉近距离。 檀道成领命而去,在前翼集结骑队,做好冲锋的准备,这边的车马也没有停顿,只是压下速度缓行――淮东军主力精锐就尾随之后,根本就容不得他们耽搁时间。 叶济尔叫人将车帘子掀起来,无力的靠在玉妃的怀里,看着车外的青山绿林,很快前方就传来人马喧杂的声音,骑兵提速的马蹄声也很清晰的传来――仿佛越来越急的暴雨劈头盖脸的打来。 玉妃叫叶济尔靠在自己的怀里,她则靠着车厢壁,听着马队冲锋的威势直震得大地在微微的颤抖,换作其他女子,也都会血与火的冲锋所慑住心神,她心里情不自禁的会响:大燕的骑兵如此锐利,怎么会败得那么彻底? 就听着前头就有人传话过来:“接战了,太行匪不识好歹,将人马拉到驰道边上,要在开阔地截下我们……” 这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紧接着一声的闷雷响贴着地传来――玉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叶济多镝仿佛给雷打似的僵在那里,浑身的筋骨肉仿佛在听到雷声的那一瞬间绷直就再也没有松懈下来! “这就是淮东伏火弩?”叶济尔用虚弱得快听不见的声音,征询的问叶济多镝。 叶济多镝绝望的点了点,他以为即使给太行匪劫道也不足为虑,当听到一声紧一声的炮击声传来,他知道他错太大了,只是错到这一步已没有叫他回头的余地了。 装备有伏火弩的太行匪,绝对不是他之前所想象的杂兵散勇…… 叶济尔似乎这一问就耗尽他全部的气力,头斜歪下来,鼻腔尽余一丝残息。 ******************* 最先进入战场的是太行山独立镇师第一旅罗守山所部,进入一条浅沟后列阵,从右翼逼迫这条横穿真定府的驰道,亦是虏兵从燕京南撤的主要通道。浅沟积水,不过三五尺深,不足以挡住虏骑的冲击,但聊胜于无;此外在浅沟两侧,还紧急拉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铁丝线,来缓冲虏骑的冲击力。 在后有淮东军主力追击的情况,仓促南逃的虏骑,也根本没有宽裕的时间选择对他们更有利的战场,只能硬着头皮从正面突破。 事实上,太行山独立镇师只要能将南逃的虏兵拖上半天,拖到后面的淮东军主力追赶上来,就是胜利。 二十门轻型火炮直接拖曳到浅沟之后,还没有调整好炮口,虏骑的前翼就开始冲锋,千余虏骑形成一个巨大的锥形直刺过来,展开有近两里宽。就在其前骑马蹄踏入浅沟之际,第一门火炮点燃发射,喷射的铅丸将当前数骑皆笼罩在面,打得面具全非,战马倒没有立时给击毙,或侧散奔逃,或倒在浅沟里,溅得泥水飞射――体形颇大的战马,冲势未减就骤然倒地,巨大的力量顿时将铁丝线崩断好几根…… 其余火炮都紧跟着发射,形成的弹幕仿佛钢铁巨流,将虏骑前翼撕开一道由血与肉构成的缺口,前翼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给二十门火炮集中轰射,近上百骑人马或死或残,也顿时将其前翼冲锋队列打散。 虽有虏骑从炮击覆盖的侧翼越过浅沟杀过来,但冲击力已经给消弱到极点,而且人数又少,太行山独立镇师将卒也毫无示弱,以刀枪弓弩还以颜色,将二十门轻型火炮保护在内侧。 很快,太行山独立镇师第二旅、第三旅在吴敬泽的率领下,都从侧翼埋伏的山林里杀出来,横穿着十余里纵深的地,从右翼往战场突冲,欲击虏兵的侧翼。而在太行山稍深的西麓山林里,近两万人的其他两家太行山抵抗军势力在接到魏中龙、吴敬泽通知后,抢着出山来参与拦截之战。 此战杀到午后,以独立镇师为首的太行山抵抗军,有近三万人马进入弈县以北的战场,虽说南逃虏兵的殿后兵马在午后时从卫河津赶了上来,但赵豹率第一骑师第二、第三旅也从后翼杀上去,而张苟所部有四千精锐,也正撒开脚赶来,弈县北的战场不足三十里…… 玉妃抱着叶济尔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淮东军的呐喊声近得已经能听见他们在喊什么:“活捉叶济尔,生擒美玉妃……” 玉妃这才知道确知他们的行踪早就给伏击的淮东军摸得一清二楚,不然他们不会轻易放太后的车队过去;她掀开车帘子,就看见左翼有一队淮东军将卒从斜里冲杀过来,左翼单薄的一队骑兵根本没有能拦多久,就给撕裂开,给分割着孤军奋战。 车门口一阵风窜进来,玉妃侧头见是浑身浴血的禁营都统檀道成上车来,她绝望的已经不想再问战局如何了,就看着檀道成将叶济尔的尸体背到身后,用带子捆结实。 “玉妃!”檀道成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呼道。玉妃的脸上那么的美,叫他狠不下心…… “请檀将军成全!”玉妃知道檀道成、叶济多镝他们分散突围,不可能将她这个累赘带上,他们也不会容自己落到淮东军的手里受辱。她整了整衣襟,看着檀道成拔出刀来,从容的闭上眼睛等他杀了自己。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许久,玉妃迟迟不见冰冷的刀锋抹上她的脖子,却有一股热血先泼到她的脸上。玉妃睁开眼睛,只见檀道成惊谔的拧回头,一杆骑枪从他背后捅入,从他的胸口捅出…… ***********************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宁城皇宫内传来一声悲呼:“皇上驾崩了!” 紧接着就见张晏闯出永兴帝病后卧居的乾泰殿,披头散发的在殿外乱走,一边走一边失声似哭似笑的喊:“皇上驾崩了!”整个人跟疯了似的…… 闻讯赶来的刘直顾不得理会失心疯的张晏,只是吩咐宫侍将张晏扣下来,不让他乱闹,也没有为难这个昔日上司的意思,而是先进殿看永兴帝去。 很快林续文、林庭立、胡文穆、秦承祖、孙敬轩等人进宫来,确认永兴帝重病拖了这么久,没能熬过今日驾崩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7章 风卷残云 时唯六月,燕蓟也是三伏酷暑天。 周普、楚铮于五月十八日率部收复燕京,在收复燕京半个月之后,林缚才从津海西进。不过,林缚也没有直接住进燕京城,而是住进燕京东北郊原名秋野监、后给胡虏圈为猎场的一座皇家庄园里。 “都说秋野监逆案改变了元越的命运,”林缚站在庄园西角的山亭上,迎着徐徐吹来凉爽的风,问身后的宋佳,“你以为呢?” 宋佳知道林缚是要着手给苏门及李卓平反的事情了,不过说到近二三十年,元越从中兴走向崩亡的根源,宋佳也不认为自己就能看透,只说道:“有些事情要留待后人评说。” 林缚点点头,有些事情确实是要留给后人去评说。 这时候高宗庭疾步走上山亭,禀道:“袁立山在泰安饮毒自尽,余部由副将袁桂庭所辖,于三日派人向宁则臣请降;宁则臣特派快马驰来燕京请示……” 收复燕京、在滦县击溃南逃虏兵残部之后,虽说进入伏夏天气,但各地的战事没有因此减缓,反而掀起新的收复失地的高、潮。 林缚派张苟率部兼辖魏中龙所部太行山独立镇师及其他太行山抵抗军兵马近五万众,从滦县走井陉道西逃晋中,于六月上旬陷太原,太原附近的府县闻风而降。 六月上旬,楚铮率部收复昌黎、榆关等冀东北地区。韩采芝率部走军都山收复大同,大同以南的晋北地区也都闻凤而降,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军。 而与此同时,胡乔冠所部在两旅骑兵的配合,收复沧州之后,继续南下,与攻陷临朐的柳西林所部,从南北两侧夹击胶东地区的虏兵残部。 许昌兵马是最早崩溃的,长淮军北上之后,罗建、霍桐、梁成栋三人率部投降。董原与钟嵘、陈巨先等将率残部不到三万人退到汝州以西地区、踞伏牛山东麓顽抗不降。 六月上旬叫刘振之奉命率部南下,与邓愈、肖魁安所部汇合,强攻退守汝阳的董原军,一战而溃之,击毙钟嵘、陈巨先等人,董原、元归政、元锦秋等人在战后不知所踪。 滦县战役之后,虽说淮东军夺得虏王叶济尔的尸骸,击毙檀道成、沮渠蒙业等虏将,捉俘张协等人,但还是叫叶济多镝与少量骑兵突围出去――叶济多镝突围南下后,也知大势已失,甚至只等到赫雄祁率五千骑兵过来汇合,就顾不上其他在临淄以东的兵马,即率济南、大梁等地的残部西逃,进入河中府,与叶济罗荣汇合。 此时除了关中的陈芝虎、河中的叶济罗荣、叶济多镝外,北伐战事后期袁立山所部近五万新附汉军,就成为北燕残留在河淮腹地的主要兵马,不过此时给宁则臣率八万兵马围困在泰安等城之中,无法伸展。 想不到袁立山在泰安城里自尽了――听高宗庭说到这事,林缚抬头看了一眼远山,说道:“派一队人马保护袁立山在燕京城里的家人,不许军民侵扰之;泰安敌军之议降,由宁则臣全权负责,所有战犯投降后可降一到二等处置。能尽早结束中原战局,也是好事……” 在北伐之前,军部拟了一个战犯名单,在燕胡南侵诸战出力极大的袁立山,自然要给列入一级战犯。除袁立山之外,而当时随袁立山降虏的蓟镇军将,还有两百余人给列入战犯名单之中,此时为尽早结束中原战局,尽早为西征扫清障碍,给这些战犯一定的宽恕是有必要的。 “对了,”林缚又想起一事,问高宗庭,“你去见过张协了没有?” “见过了,”高宗庭点点头,说道,“若不能尽早审讯,他的身体怕是拖不了多久……” “不能叫他病死了,这太便宜了他,”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你与左相以及宋公,要抓紧时间将李兵部受冤而死的前后细节厘清,争取叫张协受刑而死!” “刚才与左相遇到,左相谈及还都燕京之事,不知主公可有过考虑;还是这边事暂时放下,先回江宁去?”高宗庭问道。 收复津海之后,林缚就使左承幕出任燕蓟宣抚使,全面负责收拾燕蓟当前的破烂局面。随军西进,林缚躲在燕郊庄园里避暑,左承幕则将行署搬到燕京城,又兼领起燕京府尹的差遣。 百废待兴,仅燕京城就有数十万平民需要赈济、安抚,燕胡在燕京城里的残余势力也要进行及时的清除――左承幕要千头万绪的事情抓起来,林缚想不到他还有关心还都的闲情。 林缚并没有刻意封锁永兴帝驾崩的消息,而所谓永兴帝亲笔所书的禅位遗旨也于六月上旬在江宁公开――作为礼制,林缚自然要推辞几番,最后“推辞不过”,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 只是返回江宁,还是直接就在燕京登基称帝,这个问题淮东内部还存在一些分歧。 左承幕、胡文穆甚至包括林续文、林庭立等人在内,主张还都燕京,自然是希望林缚能直接在燕京登基称帝。至少在传统格局上,江宁偏于南方,定都于江宁,不利于对北方的统治。 实际上,新帝国对整个东北地区的控制并不难,东北之核心重镇辽阳离渤海岸仅两百里地,整个渗透到东北腹地的辽河水系,与辽东湾相接;而辽东两面皆面海,只要在辽东多建几处输出铁煤木材等资源的海港,整个东北地区的控制就要比想象中容易――难的是对关中以西、河源甚至更西地区的控制。 对于西北地区的控制,帝都设在江宁或设在燕京,实际的区别并不大。 想到这里,林缚说道:“八月能不能将辽阳打下来,辽阳拿下,这边几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抽身先回江宁了!” 辽东地区还有三万残敌待消灭,实际已不足为患,辽东残敌甚至有可能会先一步弃辽东从燕山北麓西逃,与从河中、关中等地西逃的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部汇合…… 新帝国将下来扩展的侧重点在两个方向上,一是南洋、二是西北,江宁才是这两个方向的重心,宋佳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但是她也是不主张还都燕京的。 高宗庭告辞离去,宋佳笑着问林缚:“听说胡人玉妃貌美如花,有国色之誉,豹子爷说是不能唐突了美人,昨日特别送过来监囚,你可有兴致见上一见?” “周普这是胡闹要看我出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林缚撇着嘴说道。 “那你要如何处置她,总不至于将她流放南洋吧?”宋佳问道。 “回江宁,许她出家。”林缚说道。 “也好,明月在庵堂还缺个陪伴,”宋佳说道,“不过元嫣公主,想必你舍不得叫她在庵堂渡过残生吧?” 林缚犹能记得元嫣十年前天真烂漫的清丽笑容,想到这里,林缚轻轻一叹,说道:“我夺元氏江山,还不知道她心里恨不恨我呢。待江宁再说吧……” *************** 在袁立山饮毒自尽稍早些时间,提前得知燕蓟战事结局的高丽水师将领崔权臣、崔赫父子,趁叶济白石赴宴刺杀之。 在海东行营军第二镇师的配合下,崔权臣、崔赫父子围歼叶济白石率领增援高丽的沮渠部一万五千余众,又趁机掌握在桂阳山的高丽军马,以清君侧、尊君权之名讨伐国相左氏,向汉阳进军。 高丽在汉阳外围的唯一精锐,都在崔权臣、崔赫父子的手中,而甄封又率海阳军突破牙山防线北上,高丽国相左靖在汉阳城给攻破后,走投无路而投井身亡。 燕胡在河中府的残部在七月中旬之时,兵马还有八万众,但燕东诸胡的本族兵马占不到三成,只是迫于淮东军的威胁,燕西诸胡、奚入西北夷诸胡,暂进还团结在以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为首的大燕王室周边。 形势拖到七月中旬,叶济罗荣看不到有一丝转变的可能,面临外围越来越多的淮东军聚集,叶济罗荣只能放弃河中府,往西逃进潼关。 陶春于七月十六日,率长淮军收复河中府,进驻洛阳。 而在进入七月之初,进行短期休整之后的靖海水师,就迅速恢复战力,从津海跨海北进,强攻辽东西北部的重地辽口,即辽河口。 陈渍率登海镇师在辽口登陆,之后沿辽河北进,于七月八日,收复已无兵守御燕胡北都辽阳城。 在辽东的残敌,差不多在七月之前就陆续西逃,亦有一部往北、往乌伦山方向逃走;靖海水师余部,则相机收复辽东半岛;柳西林也由七月十二四日收复登州。 至此中原战局进入尾声,北伐能算大功告成了――而在河中府,林缚以宁则臣为首,调宋时行、杨一航西进,筹备组建西征军指挥部,将淮阳军、长淮军、太行山独立镇师皆编入西征兵马,此外又将军部直辖的炮兵旅以及新编的一个火枪营,都编入西征军序列。 军械监所造的燧发枪,目前还只有禁营军一个营受训装备――林缚担心西征战事之后,新式火枪将难以受到残酷陆战的考验,故而这次才紧急将禁营军的火枪军拨入西征军序列。 林缚于八月上旬在第一骑师的护卫下,离开燕京,返回江宁称帝……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88章 梦圆江宁 (这一章写完,枭臣就算是收尾了;接下来还会有一章尾声,会把后续的一些事情交待清楚。谢谢兄弟姐妹们,整整两年时间来的陪伴) 林缚在第一骑师的护卫下,于八月上旬离开燕京…… 事实上,林缚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入这座堪称当世第一的雄城,即使在燕京的两个月时间,他都是住在燕郊庄园里署理公务。 燕京城建得如此的雄伟坚固,但是谁能想到燕京城两次易手,竟然连一场激烈的战事都没有发生――虽说林缚已经八次推辞“元氏禅让”,但到八月,新帝国定都江宁的事情就确定下来,林缚也没有心思要去燕京城里凭悼元越或燕胡的旧日风光。 设燕蓟郡,燕京更名为燕平,为燕蓟郡治城,使左承幕出领燕蓟宣抚使;津海从燕蓟郡划出来,归枢密院直辖,使岳峙出知津海府事。 崔权臣、崔赫父子易帜,使得高丽战事圆满的解决,海东行营军也就功德圆满,没有必要再在海东地区保留高达五万水步军兵力的必要。 进入八月,海东行营军第一镇师改编为贺津混编镇师,受军部直辖,委任潘闻叔为制军,曹文龙为参谋军事,下辖水步军三旅,驻守贺津岛基地,以确保高丽今后一段时间的政局走向,能照着江宁的意图进行。 第二镇师改编为济州都督府护卫军,编制缩为两旅六千人,改由葛长根为护卫军指挥使,职责限定在济州辖区、辖海内的防务。而海东商路在更大范围上的防务工作,则划归靖海水师负责。 第三镇师划入凤离军序列。 完成重任的马一功,卸去海东行营军指挥使的将职,八月上旬从海州登岸,在徐州等候林缚南下;同时到徐州等候林缚召见的还有太行山独立镇师制军魏中龙。 ************** 八月二十六日,徐州已然入秋。 不比谯国夫人刘妙贞赶着半道去迎夫君,马一功、魏中龙以及李卫等徐州将官,则耐心的在徐州城外翘首相盼,到午后前哨骑兵扬起的飞尘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马一功、魏中龙倒也是不急,他们二人相别有十余载未见,到徐州相聚后只恨日短,坐着叙旧倒不会嫌不耐烦。 李卫身穿紫袍,他本身前些天就要前往太原出任晋中宣抚使,但林缚称帝时,他根本没有办法抽身去江宁道贺,便拖了几天等在徐州觐见林缚再动身北上。 从徐泗战事起,十载辰光转眼即逝,李卫感慨万千的回想往事,不知不觉间护卫林缚南下的第一骑师主力已经到长亭外。 林缚与刘妙贞并肩徐徐骑行,宋佳可不敢学林缚那般长时间的骑马,只能坐在车里,隔着车窗,与林缚、刘妙贞说话。宋浮受不住路途的颠簸之苦,在路上病倒了,此时独占一辆马车昏昏欲睡,这时候眼见到了徐州,才撑着下车来,与徐州诸人相见。 看着李卫、马一功、魏中龙等人远远的迎过来,林缚勒住马,等着他们走到近前来,看着魏中龙:“中龙当年离开津海,我当时就感到可惜得紧;吴天战死津海,他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倒是有半数笔墨是说你。你先随我回江宁,吴天的那封信我还留着,想着你来留存那封信更合适……” 想起旧日袍泽早就魂丧津海,魏中龙心头哽咽,只是点头应是,没有更多的言语。 林缚对马一功说道:“这接下来的大战,就剩下西征及伐蜀了,倒都不是什么难事。陈芝虎、曹义渠麾下都有勇将无数,但他们还能逆天下大势不成?除了清剿残敌之外,卫戍防务将成为诸军的重中之重。我有心撤军改设卫戍区,眼下先设燕蓟防区,想让你辛苦一下,去主持工作……” “主公差遣,一功愿肝脑涂地效命。”马一功说道。 “你也很久未归江宁,先回江宁住一段时间再北上不迟,眼下由高宗庭替你在北上先撑着,”林缚笑了笑,又与李卫说道,“李公倒是要及早北上啊,我从燕南往南,沿着旧漕河南下,一路皆是荒凉,唯有进入徐州境内,情况才有改观,能看到密集的人烟,中原民生之恢复,全赖李公诸人啊……” 除了李卫出任晋中宣抚使、左承幕出任燕蓟宣抚使外,宋时行在洛阳,也将兼领河南宣抚使,另外就是调陈华文出任山东宣抚使…… 自燕胡南侵以来,除此时还未收复的关中、川蜀两地外,就河南、晋中、燕蓟、山东四地受创最深――战前燕蓟加上京麓的人口差不多有一千三四百万,此时未必还能剩下五百万;晋中、山东的人口下降幅度都可能超过五成;河南最凄惨,千万之郡,此时也就河中府人口最为密集,加上大梁等地,总人口不会超过两百万。 林缚与宋浮、马一功、李卫、魏中龙等人边走边议军政。 中原初复,西征与伐蜀之功未竞,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谈也谈不完,议也议不尽…… 而在不远处,还有十数辆囚车给严密看押着。 十数辆囚车里关着张协等一干战犯,待押到江宁审讯用刑。张协满头白发,眼神空洞的望着黑黢黢的四壁,虽有小窗,但他无心再去看窗外的风景,拖延着只求死,而林缚显然要用他给李卓等人正名,容不得他舒舒服服的死去…… 那赫玉容也坐在一辆囚车,不过她的境况要比张协好许多,甚至被允许带一名贴身女侍随行伺候;只是她的美貌能惑人心魂,由宋佳从身边调了数名戎装健妇看押她。 在滦县受俘,玉容心里说来也是奇怪,没有特别强烈的寻死之心,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欲望。起初想过或许会受辱,但始终受到应有的礼遇,除了行动受约束外,其他倒没有什么不便。 说起来,那赫玉容以往在辽阳,在燕京,差不多也都是这样的生活,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方便,闲时写字、读书,甚至也能看到新学方面的书册,叫她很有兴趣。 后来在得知阿济格只是给流放南洋,并没有给处死,玉容又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心想有生之年,或许能跟弟弟见上一面,就越发盼望着给她将在江宁定居的生活。 隔着车帘子,那赫玉容看着远处站在路边草陂子上与麾将臣说话的林缚,即使远远的看着,也能感受到他指点江山的气度,心里泛起莫名的情绪,又拿起榻旁几卷飘有油墨香的书卷,甚至一厢情愿的想:这些书或许是他让人送来;这人倒是奇怪,他要强占我的身子,便占去好了,难道还要强占我的心不成? ************** 林缚在徐州住了一夜,次日即从徐州改走水路,在靖江水师的护卫下,经汴水入洪泽浦南下,于八月三十日经金川港靠岸踏上江宁的土地。 金川港即早年的河口镇,不过不再局限于西岸,港埠区几乎从江宁东北城脚根一直延伸到河东地区。 金川铁桥也早于永兴七年底就建成。 这座最终耗资高达四十六万银元的铁桥,横跨于金川河上。铁桥上人马川流不息,等两边的高桅帆船聚集到一定程度,金川铁桥就会开启,放高桅帆船通行。 而原先的狱岛,也完全成为金川港的一部分,狱岛西南角主达十二丈高的灰白色灯塔,与金川铁桥一起成为江宁东城标志性建筑。 站在守卫森严的金川港码头上,视野开阔,林缚眺望四周,似乎自己这十余载的人生历程,都浓缩于这方寸之地里,托手让胡文穆、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孙敬轩、秦承祖等一干人等莫要太多礼,坐车往东华门而去,走进由他开创的新帝国…… ************** 入城后,林缚照例先去万寿宫拜见太后梁氏,然而梁氏闭门锁户,使苗硕及海陵王元鉴海守住门庭,不叫林缚闯进去。 林缚站在万寿宫前,看着紧闭的门户,看着苗硕额头渗出汗水来,笑道:“秋凉风爽,苗公倒是满身大汗,不欢迎本院班师回朝吗?” 林缚嘴角堆着笑意,苗硕、元鉴海却股颤如筛,担心下一刻左右甲卒的兵刃就会无情的将他们斫成肉糜。 长淮军、长山军攻陷许昌后,给董原、元归政、元锦生等人定了一个暗通胡虏、谋逆叛国的罪名,沈戎、元翰成等一干人牵涉进董原逆案之中,此时已给关入大牢,看来难逃一死,唯有张晏患了失心疯,逃过一劫,但也给软囚在宅中,难得自由。 苗硕、元鉴海心里都清楚,林缚要行禅让之礼,以示他所创的新帝国非篡夺而来,故而暂时能忍着对他们二人不下毒手,但等林缚称帝后,等候他们的也许就是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 林缚也无意吓唬苗硕、元鉴海,梁氏不过是将死之人,她闹些脾气便由着她去闹,也不硬闯万寿后,转身率诸将臣往宫城外走去,远远看着元嫣走来。 林缚站在那里,看着她虽无早年之天真烂漫,但容颜越发的丰艳,鸦色秀发之下的眉眼之间犹是熟悉的神态,问道:“多时未见,你在宫里还安好?” “多谢国公爷关心,元嫣倒没有什么不便,”元嫣敛身施礼道“北伐伟业竞成,山河破碎不再,民生亦得休养,元嫣只是过来道贺一声……”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我回江宁,元氏诸人都绷紧着脸,好像我率军北伐、收复中原做了一桩错事,唯一有元嫣你过来跟我道贺一声,”敛起笑声,盯着元嫣白如羊脂玉的脸蛋,说道,“我想问你一桩事?” “什么事,国公爷请说。”元嫣问道。 “嫁我可好?”林缚问道。 “若是为安元氏之心,恕元嫣难以从命,庵堂了此一生也无怨悔……”元嫣低头说道。 林缚笑了笑,伸手将元嫣嫩如柔荑的手牵来,说道:“我从燕京一路骑马南下,想得最多的便是当年在阳信城头醒来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直想着尽我一生所能,不使她受半点伤害。所以,我要娶你……” 元嫣羞红了脸,不敢看林缚身边的诸将臣,倒也没有将手抽回来。 胡文穆、宋浮、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秦承祖、刘直、周普、赵虎等一干人,则四处张望,看看屋顶、看看蓝天,似乎完全未看见、未听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卷十二终)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尾章 永兴八年九月,林缚坚辞永兴帝遗诏,拥闵王继位,改年号继贞;梁氏十一月底病逝,谥孝贞穆太皇太后。 一个月后,即继贞二年元月一日,继贞帝颁诏让位,林缚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崇”,改年号为“启元”。 顾君薰即皇后位,苏媚、刘妙贞、孙文婉、柳月儿、小蛮及元嫣封为六贵妃,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封为嫔妃。宋佳、顾盈袖、单柔三女,则与其他重臣大将的女眷一起,册封为国夫人或郡君,以此来掩人耳目…… 林缚同时颁诏封永兴帝遗子继贞帝及成王为永济公、永昌公,海陵王元鉴海改封为成国公,永昌侯元锦秋改封信昌伯,使其四人与其他元氏宗室子弟迁居浙西婺源。 同时给秋野监逆案平反,给靖北侯苏护正名,并颁国魂诏,立国魂碑,追祭李卓、顾悟尘、陈西言、曾铭新等自庆裕年以来为国牺牲的将官吏卒。 彻底革除政事堂及中枢六部,由枢密院及所辖十六部司执掌中枢政权,改都察院为监察院,将原刑部所辖的审刑司独立出来,提格为审刑院,与枢密院、监察院并列,原刑部其他司院并入枢密院警备部,改公府会议为枢府会议,置于枢密院、监察院、审刑院及军部之上。 同年二月,叶济罗荣在关中即大燕帝位。 曹义渠没有选择拥立元氏子弟为帝,与江宁对抗,而是迫不及待的在渝州登基,建立梁朝,自封梁帝,似乎是为了享受最后的美妙时光。 五月,西征军指挥部会同宁则臣、敖沧海、陶春等部二十万兵马,分从南阳、洛阳及河津三地进击关中。 虽说其时随叶济多镝西逃的北燕匠师,也仿效淮东伏火弩铸造铜炮,但以关中之财力及人力,在五月之前不过就铸了三十余门铜炮来应景。 而与此同时,西征军除编有八百门轻重型火炮之外,装备到一线营卒的燧发火枪也多达六千余支,更在军中单独设立掷弹兵科,成建制的在野战及攻防战中使用伏火雷。 历经浦城、潼关、武关数战,西征军在两个月之间,就歼敌四万余众,强行破开挺进关中的大门。陈芝虎、叶济罗荣虽说还掌握十数万兵马,但大势已失,不敢在渭河平原与西征军会战,只能弃关中经庆阳、固原西逃进入河西故郡,即西域。 元归政、元锦生、高义等人,在敖沧海率部所部强攻武关时给击毙,董原依旧不见所踪,也未有消息说他投靠陈芝虎或曹义渠。 到八月中旬,西征军即收复关中全境,杨一航出任关中宣抚使;林缚同时成立西北卫戍防区,将长淮军及太行山独立镇师皆编入西北防区,使敖沧海、邓愈分别出任正副都指挥使,负责继续追剿西逃残敌的重任。 启元二年春,林缚使宁则臣在渭源率马步军及辎兵十万,与周同、粟品孝在荆州率水步军及辎兵八万,兵分两路攻入川蜀。其时曹义渠移都成都,渝州乃蜀梁大将魏世延守御。 魏世延率部投降,率部随周同北进,于四月会同宁则臣所部围成都。曹义渠称帝不过一年,帝王幻梦即告破灭,他在成都城中命尽军卒将他百余嫔妃尽数处死后举火自尽,蜀梁至此灭亡——林缚战后设川蜀郡,使周同出任宣抚使,中原战火就此彻底告熄…… 陈芝虎与叶济罗荣率部逃出关中后,即分道扬镳。陈芝虎自封秦帝,控制河源以西的河西故郡,建立西秦国。叶济罗荣在启元三年奚胡叛变事件战死,叶济多镝继任汗位,率残部往西北疆逃窜,一直逃到北庭(今新疆北部地区)故郡立足。 启元七年,陈芝虎西征敕勒国,屠城后召敕勒王女侍寝,在睡梦中被敕勒王女以银钗刺穿左眼而亡。 陈芝虎身亡,西秦国大乱,之前给陈芝虎暴力压制的西北疆诸胡皆起兵造反;林缚则令敖沧海率十万马步军西征,启元九年六月攻陷西秦国都鄯善(今哈密),分设河西郡及西秦都督府。 叶济多镝率燕胡残部踞北庭,在西北苦寒之地挣扎了数年,也没有办法驯服北疆诸胡。启元八年、九年,与敖沧海所率的西征军数战虽互有胜负,但数年积攒的元气也告耗尽。叶济多镝不得以于启元十年初弃北庭再次西逃,远避到伊犁河以西的地区苟且偷生,林缚则并设北庭都督府。 国境线延伸到哈密以西的伊梨,整个依赖于陆路的后勤补给线已经绵延有四五千里。中枢及地方也无意再将国境西扩,林缚也便顺势停下往西北疆继续扩张的步伐,调整对西北疆的战略,改武装征服为移民归化。 从启元元年到启元十年,对东北地区的归化工作一直都在有序的进行。 除了设辽阳郡归中枢直辖外,在辽阳以北地区,林缚先后共从江淮浙赣等地抽调二十万青年、设立三个农垦兵团进入辽阳以北地区进行屯种。 由于燕胡从燕京、辽阳等地西逃时,十分的仓促,有近三十万青年妇女给遗弃,其中近二十万妇女随农垦兵团北迁,与农垦兵结合组成新的家庭,扎根落户。 从启元二年起,以辽南铁场建设为标志,辽阳以南、与辽口之间的千山东麓地区煤铁资源得到大规模的开发。到启元十年,辽南铁场的铁产量达到十万吨(两亿斤)、钢产生达到五千吨(一千万斤),围绕辽南铁场外围的采矿及冶炼工业迅速发展起来。 整个辽东半岛两面临海,而经渤海、东海到江淮地区,航海受风暴的威胁,要远远少于夷州以南海域;甚至在夏季有些胆大的海商也需要停航避风——这使得辽东半岛的林木等矿产资源,源源的不断输入江淮。辽口及金州的铁山港,都很快成为继崇州、明州、津海、海州、登州、晋安、竹溪之后的大海港。 而仅辽东地区,之前的辽东汉民加上之后给燕胡强迁过去的汉民,就有一百六七十万人——这诸多项使得辽阳在新帝国的地位,甚至要超过河南、燕蓟等受战事挫伤极重、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中原郡。 而辽阳开发得越迅速、越彻底,燕胡在辽阳的残余势力生存空间则越少。 虽说往西北疆的扩张在启元十年就告一个段落,但对南洋扩张涉及到巨大的商业利益,步伐则一直都没有停顿过。 永兴元年江淮一斤棉纱价值约四百钱,已经比传统的土纱低了一截;到启元元年江淮棉纱价格下降一半左右,到启元十年,江淮棉纱再下降一半,一斤纱仅百钱——技术上的长足进步使得以棉纱、棉布为代表的淮东工业品足以横扫国内、海东及南洋诸国传统的土布、土纱市场,从中牟求厚利。 而江宁也很清醒的认识到,只有不断扩外的国内外市场,使得工业品一直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才能一直强烈的刺激以江淮地区为主的工业区规模不断扩大、刺激新技术的不断成长。 而在这些工业品的强烈冲击下,南洋诸国的传统手工业生产的空间就日益狭窄,反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每逢阻力,江宁则习惯用战舰跟大炮开路。 启元十四年,林缚使其时任东南水师指挥使的杨释亲率东南水师半数兵力跟战舰南征芨多。在西南洋(印度洋)海域,已经全面换装开花弹的东南水师,以两艘护卫舰触礁沉没的代价,全歼芨多王朝水军。 最终以割占面积为夷州两倍大小的佛僧罗岛及设港开埠为条件,接受芨多王朝的议和。其时,佛僧罗岛已经是江宁在海外设立的第十一个都督府及军事基地。 而到启元二十年,海外都督府及水师军事基地则延伸到泰西帝国(阿拉伯)及苏比亚、阿克苏姆等国的东海岸,达到十六个之多。由于燕胡残部的西进,火炮、火枪及诸多新式造舰技术也开始在泰西、苏比亚、阿克苏姆等国流传,但依旧无法抹平与新国帝之间的差距。 刘师度所担忧的人口、爆炸现象,率先在江淮地区爆发。 启元二年伐蜀战役完结之后,包括辽阳郡在内,新帝国进行过一次彻底的人口普查,全国总人口为八千六百万人,淮河以南地区(除川蜀以外)的人口,高达五千八百万。 到启元二十年,短短十八年间,淮河以南地区的人口暴增六成还多,达到九千三百万。 虽说南方土地产粮的潜力,能够承受上亿甚至更多的人丁消耗,但是这些土地,用四五千万人就勉强耕种;江淮地区工矿及运输业一直在迅猛的发生,但到启元二十年,国内工矿及运输业容纳的劳动力也就一千万稍多一些而已——单纯从劳动力而言,虽说土地能够承载,还是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大量的剩余人口。 西北疆是苦寒之地,愿意移民西北疆实边的人不多,需要中枢财政拿出大量的补贴才可行,而大量剩余人口则以海外十六个都督府为核心,往南洋地区进行迁移。 将永兴年间也计算在内,到启元二十年近三十年间,济州、卢加、普丹、佛僧罗十六个都督府容纳的移民就超过当地土著,高达四百万人,而以十六个都督府向周围诸国迁移的海外移民差不多也有此数。 比起向南洋地区的主动移民,截止到启元二十年,往西北疆及东北地区的实边移民,还不过一百二十万人,中枢还为此付出上千万银元的代价。 佛僧罗从启元十四年才设立海外都督府,到启元二十年,移民佛僧罗的江淮民众就高达二十万人。殖商银庄、南洋船社与都督府以极廉价的价格向江淮移民出售肥沃的土地,六年时间在佛僧罗岛兼并或开垦棉花种植园总量高近千万亩,成为江淮棉纺工业最重要的原料产地之一。 到启元二十年,黑水洋、南洋船社名下登记注册的五百吨级以上商船就高达五千艘。 除靖海水师、东南水师之外,黑水洋、南洋船社装备三级主力战舰的护卫舰队与诸都督府护卫军,亦成为新帝国在海外最为重要的军事力量。 比起黑水洋、南洋船社这种军政财商结合的特殊势力体不同,殖商银庄要稍稍单纯一些。 早初殖商银庄用六百万亩赏功田所置换出来的两千万银元的资本金,到启元二十年激增了二十倍,达到四亿银元,这还没有将过去二十年向股东发放近两亿银元的钱息计算在内。 淮东钱庄的实力跟规模比殖商银庄还要大一些,资产金达到六亿银元;此外济州银庄等数家规模稍小,后期才得到发展的银庄,资本金亦在千万银元到近亿银元不等,资本实力并不容小窥。 早期的海外贸易主要是与当地人及势力进行交易,而传统的海外贸易物已经难以满足新帝国增涨的需求,到启元二十年,海外移民渐近成为贸易的主体。 包括十一个海外都督府以及柔佛、婆罗、高丽、扶桑等国在内的海东、南洋,到处都是汉人投资开发的矿井跟种植园。 到启元二十年,输入国内的婆罗火油每年就升至六十万吨,而输入其他地区的婆罗火油,每年也高达三十万吨,年贸易总额高达三千万银元。而控制婆罗国逾九成油井的婆罗火油商社,不仅具体经营者、管理者及核心技工都是汉人外,其股数除了皇室、殖商银庄、淮东钱庄、南洋船社等持有外,其余则主要由卢加都督府等地的移民群体持有。 除了婆罗火油,而从海外输入江淮浙闽地区、作为纺织工业原料的棉花,截止到启元二十年,每年就增加到八百艘海船之多——这些棉花原料的供应商,差不多有七成皆是海外移民控制的种植园供应,早期流放海外的战俘以及当地土著及后期移民海外的江淮民众,则是这些种植园的主要劳动力。 除了火油、棉花是主要输入货物外,每年还有差不多近三千艘海船,满载着硝石、婆罗山灰、硫磺、金银铜贵金属、蕉麻、蔗糖、名贵木材、药材等大宗货物,在崇州、江宁、明州、海州、津海、铁山、辽口等地靠港…… 而这些庞大的大宗货物输入,国内则以新布、成衣、染料、食盐、瓷器、钢铁、船舶、兵械以及传统的茶叶、丝绸等大宗货物进行贸易抹平。 制造机械、蒸汽机及最新式的战船及火炮、火枪,则在严禁出海的名单之列,受到严格的监管——不过大量技术工人及学者的移民南洋,海外都督府辖境的新学、新产业及工业实力从启元十年之后,也开始有强劲的增涨。 大宗海外贸易,除了涉及其中的诸多势力获利极厚外,也给中枢岁入带来雄厚的海关税收,启元二十年仅海关关银收入就高达两千六百万银元。 算上对殖商银庄、淮东钱庄、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等商社团体的海外资产增值征税,启元二十年中枢岁入海外的收益就贡献了逾五千万银元,占到启元二十年整个中枢岁入的四分之一。 启元二十年中枢岁入规模达到两亿银元,是永兴末年的十倍;除了海外贸易繁荣的同时,也依赖于国内统一市场的异样繁荣。 从启元二年中原战事彻底结束开始,林缚在国内启动六年一期的大建设计划,以建设代替战事,拉动对新产业的需求,促进工矿及交通运输新技术的发展。 永兴七年林景中主持修造金川大铁桥,耗资四十六万银元有余;随着技术的发展及钢铁、石浆等原料成本的下降,启元十五年之后出任河西总督的宁则臣,于启元二十年在河西郡临洮主持修建而成的黄河源大铁桥,加上钢梁、石浆等材料的高额运输费用在内,整个造价也仅用去六十万银元。 永兴七年林景中修造金川大铁桥,需林缚咬牙支持;到启元二十年,地方修造铁桥的批复权已经下放到府一级,启元二十年近半数府县开始动工在辖区主要河流上修造铁桥,同时开工的铁桥数达到九百六十余座。 这也就意味着到启元二十年,仅国内修造铁桥对钢铁的需求量就达到三四十万吨以上。除了修造铁桥,国内道路修造、运河及涵洞、大坝的修造、钢筋混凝土新建筑法的推广以及新式机械的大量使用,都刺激着国内钢铁需求量的增涨。 到启元二十年,国内铁料及钢总产量突破四百万吨,是永兴末年全国铁料及钢产量(含北燕、川蜀等在内)的四十倍;另外国内煤产量更是高达两千万吨。 虽说早期的蒸汽机效率低、耗煤量大,但高速发展的采煤业,对蒸汽机的需求也是极高。 镗床早期用于枪炮等战械的制造,需求极端保密的技术,到启元二年之后镗床技术才由林缚特批,用于制造蒸汽机汽缸与活塞,较好的解决了蒸汽机早期铸造件的气密性问题。 启元十四年,江宁高等机械学堂教师陈修因发明新的联动式蒸汽机而得以列入崇学馆学士。以陈修等人为首,数百名工程技师,以近二十年的时间,对蒸汽机进行持续的研究,使得蒸汽机技术得到持续改进。 在更优质材料得以采用,蒸汽机效率大幅提高的同时,蒸汽机的形体也远不是最初那么庞大笨拙,而大受煤场的欢迎。 采煤业拥有大量廉价的煤以及足够的利润,对生产率的追究也达到极致,到启元二十年,国内各大煤场及其他矿场所使用新式蒸汽机就高达三百余台。 启元二十年,濮塘铁场筹资两百万银元,在铁场与煤场以及与濮塘江港之间铺设国内第一条长四十里的铁轨,将采用蒸汽机车,在煤铁矿与铁场及码头之间运输物料。 虽说此时试验成功的蒸汽机车,最快速度不过每小时十六公里;第一条铁轨建成后,速度更会控制十公里每小时以下,远不及奔马的速度。 但是,铁轨铺成之后,蒸汽机车的持续运行及高装载量所带来的高效率,则远非载重马车能比。 濮塘铁场已成发展国内最大的铁场,年产铁料及钢七十万吨,总资产已达到四千万银元,铁场及下属煤铁矿井使用蒸汽机多达三十台,铸造矿井用钢轨亦有近二十年的历史。 国内的钢铁需求量还想要有大幅的上扬,就必须要寻求新的刺激点;这也是濮塘铁场愿意投入巨资造第一条铁轨的原因。 一旦蒸汽机车技术成熟,掌握钢轨铸造技术的濮塘铁场,自然也将从中受益匪浅。 启元二十年,江宁第一艘百吨级蒸汽船下水在崇州与江宁之间航行已有半年时间,使得崇州到江宁的逆水航行时间,由之前的两到三天不等,缩减到二十四小时。 在国内工矿及运输技术突飞猛进的背后,是新学的迅速发展。 除了崇学馆外,到启元二十年,新帝国在江宁、江夏、崇州、明州、燕平、辽阳、维扬、济州、洛阳、渝州、长安等地,以发展、教授、研究新学、新技术为目的,设立医学、机械、天文等各专业及综合性高等学堂共有六十七所之多,其中近三分之一集中于江宁,每年能输出十数万高等新学人才。 新学发展这些年,因在新学上有卓越成就而得赐崇学馆学士衔的宗师级新学学者,也由早年三十余人,增到启元二十年的二百九十七人。 除高等学堂外,林缚直接以皇室名义拨资成立的各类研究室就有十几家,近年来皇室收入里每年差不多都有数百万到上千万银元不等的专款,都拨给这些研究室使用。 对林缚来说,比较做皇帝来,也许更看重崇学馆大学士的名衔。 启元三十年,从荆州到虞东的扬子江水道上航行的蒸汽船已多达两百余艘,而蒸汽与风帆混合海运船也建造了十数艘,最早用于近海运输。 到此时,蒸汽机车的时速稳定到二十到二十五公里之间,高速机车的试验时速也达到四十公里——即使客运也开始具备比载客马车更明显的优势。 从濮塘第一条线开始,国内十年建设于矿山与江河海港码头之间的货运铁轨,已经累计有八百余里。 启元三十一年,枢密院拔资四千万银元,着手建设筹备有五年之久,始于明州港、经萧山跨越钱江、经杭州、湖州抵达江宁、全长逾八百里的第一条客货混运铁轨。 开花弹的广泛使用,使得木质战船变得越发脆弱,而一艘与林政君主力战舰尺寸相当的铁甲战舰,将达到四千吨以上。更高更密集的帆桅系统,虽然能勉强提高航速,但也带来更大的倾覆风险。 在明江铁路造毕成功运行的第三年,即启元三十六年,第一艘五千吨级铁甲蒸汽战舰,由军部拨资三百万银元,将订单交给崇州造船厂,而此时新帝国的火炮技术已经发展后装螺旋线膛发射圆锥爆炸弹的水平,最优质的步枪也发展八百米精准射击的水平。 启元四十年,国内人口增涨两亿,海外移民总数也突破三千万之多,中枢岁入也增加到十亿银元,林缚则正式签署人口控制法案,以相对温和的手段推广避孕技术,鼓励少生优生,以求在未来百年时间里,将国内的人口控制在四亿左右。 与此同时,林缚签字同意分段建造东始海州、经徐州、大梁、洛阳、长安、临洮一直到鄯善的华夏大铁路。 此方案将耗数亿银元、耗时十到二十年的时间,但也将彻底打过中原腹地与西北疆地区的联络,有助于将帝国的疆域有效的控制到伊犁河谷地区。 而其时国内的铁路线已经延伸有四千里。 在签署批准华夏大铁路建造方案之后,林缚颁退位诏,在当了四十年皇帝之后,宣布退休,由时年已经五十二岁的长子林信继位,而林政君、林武、林睿诸子女,皆在成年分封到济州、卢加、普丹等海外都督府就藩…… 林信继位后,不改年号,仍延续“启元”纪年。林缚虽退位,但一直到启元四十四年,都以太上皇的身份辅政。启元四十四年,柳月儿、那赫玉容两女在同一年内相继辞世,林缚也感寿命无多,则彻底放手国政,携诸妃隐居济州长女林政君处…… ****************** ps: (写到这里,就更俗本人而言,已无余味了,故而兴尽收笔;倘若有书友兴致不减,有意写外传或补篇,请在一个月内在书评区帖出来,题材不限、书评亦可,由大家评选出三五篇好文,由我贴到正文里供大家一起赏读。枭臣已经繁体出版,我应该会有一套样书,我会将该套样书及官路的实体第一、第二册若干拿出来作为小小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