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本宫才是皇帝白月光》 第1章 重回失宠当年 【小主们,脑瓜寄存于此。】 徐玉宁生前只是后宫位份低下的美人,死后却以皇后之礼风光大葬。 她的棺柩在盈袖阁停放了七日,七日后运往帝陵下葬,陪葬的金银玉器不计其数。 “大武朝的妃子中,唯有皇后才有资格与皇帝合葬一墓,我生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死后却葬入帝陵,这不符合礼制,萧夺他为什么这样做?” 当徐玉宁的魂魄在帝陵中醒来,看到一方刻有“圣德皇后”字样的牌位,她才知道,在她死后,萧夺竟不顾朝臣反对执意追封她为大武王朝的“圣德皇后”。 不等徐玉宁细想,一股神秘力量突然将她的魂魄吸了去。 这天夜里正下着瓢泼大雨,徐玉宁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外头一道闪电猛然劈下,她借着刚刚闪过的光勉强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当即大惊失色,这不是自己生前住了六年的盈袖阁吗? “小主可是被雷声吓到了?” 正当徐玉宁惊魂未定时,守夜宫女玛瑙匆匆执了一盏烛灯进了内室。 徐玉宁听到脚步声连忙一把拉开帷帐,一抬头,就看到护着烛灯正快步朝她走来的宫女。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玛瑙?” 来人朗声道:“小主,正是奴婢!” 玛瑙拿着烛灯走到床边,看着徐玉宁苍白的小脸,她心一急伸手就朝徐玉宁的额头探去,结果摸到一手冷汗,顿时惊呼起来:“小主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着玛瑙一脸紧张的样子,徐玉宁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玛瑙瞬间松了一口气:“梦都是反的,小主不是常说什么子不什么牛鬼蛇神么?” “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玛瑙,徐玉宁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小主又取笑奴婢!”玛瑙气得跺了一下脚。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徐玉宁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搓热了,才放进被子里。 抬头见徐玉宁小脸微微恢复了一点血色,她才慢慢放下心来:“小主先等等,奴婢去拧了热巾子来给您洗脸,再拿套干净的寝衣给您更换,不然全身汗涔涔的,着了凉就不好了。” 话一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徐玉宁转头看着桌面上那盏微弱的烛火,不由伸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剧烈的跳动,她才终于确认,她又活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么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徐玉宁带着一丝茫然光脚下了床,借着微弱的烛光在室内转了一圈。 鼻间很快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再仔细一看,屋里摆着的东西亦是乱七八糟的,显然是没有人收拾。 前世她自侍寝当晚惹怒了萧夺,就被打发到这偏僻的盈袖阁来了。 她在这里住了六年,素来是个爱整洁的人,现在盈袖阁怎么变得如此脏乱? 徐玉宁脑子乱糟糟的,显然还没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主怎么下床来了?” 玛瑙端着铜盆进来,看到徐玉宁光着脚在地上走,她连忙将铜盆放下,转身将徐玉宁拉回到床上,扯过棉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嘴里也不由唠叨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小主切不可任性,当心感染风寒。” 说着,玛瑙鼻头一酸,“如今今非昔比,小主受苦了……” 今非昔比? “玛瑙,你先别哭,”徐玉宁强忍着内心的酸涩,追问道,“我问你,我们从永宁宫搬到盈袖阁多久了?” 玛瑙只当自家小主因为太伤心所以脑子糊涂了,强忍着泪意答道:“两天了……” 两天?! 这么说来,现在是弘武元年。 三天前,正是前世她被招去乾清宫侍寝的日子。 徐玉宁心神为之一震,记忆猛地被拉回到那一晚—— 萧夺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寒光:“你现在已经是朕的人了!你还在想什么?!” 徐玉宁拢紧衣襟倔强地看着他:“妾身是皇上长嫂……恕妾身不能侍奉皇上……” “你算哪门子的长嫂?你与他未行夫妻之礼,未曾拜过高堂、敬告天地,夫妻对拜,徐玉宁,”萧夺看着她目光冷冽如刀:“你想为他守身?所以不肯接受朕?!” 徐玉宁重重给他磕了一个头:“求皇上,成全!” 一句话彻底惹怒了这位新帝,再说话时他几欲咬牙切齿:“徐玉宁,你不要后悔!” “妾身,不悔!” “你!”随着这位新帝的一声怒喝,定了徐玉宁的后半生:“来人,从今日起,将徐美人打入冷宫!无朕命令,永不得出!” 新帝名萧夺,原为先帝爷第三子,其生母是娴妃娘娘。 他自小不爱读书,反而喜欢舞刀弄剑,先帝爷见他志在于此,便早早将他送到军中历练。 他十七岁隐瞒皇子身份随大将军徐世安出征北伐,第一战在军中当小旗,杀敌三十,升百户,得赏银十两。 第二战,率旗下百人智烧敌方粮草,立下大功,跨级升卫指挥。 第三战,单枪匹马深入敌军直取敌方王子首级! 自此,名不经传的三皇子萧夺在朝中声名鹊起,声望曾一度盖过太子萧行。 去岁岁末先帝爷突然病重,命太子监国。 眼看先帝爷大限将至,众臣便开始商议拥护太子登基,哪知萧夺一夜兵变,率军杀回皇城,于太和殿上一箭将太子射于羽下,逼宫夺嫡! 太子萧行乃人中龙凤,是一位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美男子,亦是徐玉宁的未来夫君。 十年前,先帝爷下旨为年仅十岁的徐玉宁和十二岁的太子赐婚,待两人长成,再正式为其举行婚礼。 徐玉宁与太子是多年未婚夫妻,两人感情甚笃,谁知两人大婚前夕先帝爷病重,一朝宫变,萧行身死,萧夺荣登九五,竟将徐玉宁掳进后宫。 前世萧夺招她侍寝,她不肯委身于他,彻底惹怒了这位新帝。 她与太子情投意合,他身死,她一女不侍二夫。 更何况,新帝还是她曾经的小叔子! 萧夺被拒,顿时怒不可遏,下令将她打入冷宫。 后来慈安太后出面为她求情,萧夺虽没有夺去她正七品美人的头衔,却将她打发到了冷宫附近破破落落的盈袖阁。 她名义上虽仍为美人,位份等一切照旧,实际上却与打入冷宫无异。 前世自那日之后,她避居盈袖阁,直到死都没能再见到萧夺一面。 他是皇帝,骄傲如斯,心中早就立誓与她生死不复相见。 徐玉宁彻底失宠。 第2章 前夫 徐玉宁是忠远侯府唯一的嫡女,未出阁前,她的品德才学在京城一众贵女中拔得头筹。 可惜世事多变,一夜间从原来的天子娇女、未来准太子妃、准皇后,沦落到几欲被打入冷宫的正七品美人,这身份落差,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小主怎么这么命苦……”一想到这些,玛瑙到底是没抵住内心泛起的酸涩,泪珠滚滚而下。 玛瑙和另一个名唤珍珠的宫女,都是从小跟着徐玉宁一起长大的,是徐玉宁还在侯府时的贴身丫环。 去岁岁末本是她与太子大婚的日子,哪知皇上突然病重,让这桩喜事染上了一层阴霾。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无心筹备婚事,朝中大臣亦无人再去关心太子是否即将大婚,朝中气氛紧张而压抑。 直到婚期越来越近,与徐玉宁生父交好的礼部侍郎黄大人才在朝堂上提议:“皇城近日多愁云,不如敲锣打鼓,将这愁云冲一冲。” 意思是借太子大婚正好可以给皇上冲喜。 众臣附议,于是两人婚事得以顺利进行。 大婚三日前,玛瑙和珍珠两个贴身丫环遵循习俗先行到东宫铺床,徐玉宁呆在家中准备出嫁,可心里却没了先前的欢喜。 皇上起初病得还不算严重,太子监国期间早晚都去皇上跟前汇报朝政大事,谁知后来皇上昏迷不醒,朝中大臣这才商议让皇上逊位于太子,可大臣们在正大光明牌匾后找了个遍都没见到传位秘旨! 这下子朝中炸开了锅。 没有传位秘旨,病重的皇上又未真正咽气,太子在这个时候即位就有篡位之嫌,名不正言不顺的。 为此朝中大臣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整个皇城山雨欲来。 偏巧在这紧要关头,京城中又出现太子欲谋害父皇的谣言,坊间市井传得纷纷扬扬,徐玉宁心情越发沉重了。 就这样熬到了大婚当日。 徐玉宁晨起梳妆,换上大红嫁衣,在侯府等待东宫的车驾前来迎亲,然而这日天空刚露白,三皇子萧夺高举“清君侧”三字大旗,带兵杀回了京城! “他竟敢逼宫夺嫡!” 听到消息,徐玉宁手中握着的玉如意‘砰’一声掉地,碎了。 天刚亮外城四大门就被攻破,萧夺领兵进了内城,不到三个时辰,内城九门相继沦陷。 萧夺的亲兵第一时间将厉王府解救了下来,除厉王府外,京城百官的府邸也被厉王的兵团团包围,忠远侯府也不能幸免。 整个京城,杀气冲天。 过了酉时,萧夺直捣黄龙,攻入皇宫。 太子彻底失守! 徐玉宁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冲出闺房,吓得守在门外的丫环小厮大惊失色:“大小姐!你不能出去啊!” “让开!” 徐玉宁幼时跟着大哥学过一点花拳绣腿,她几下便冲出丫环小厮的包围直奔马厩牵了一匹马出来,随后脚一蹬,快速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抽,驾马冲了出去! 包围侯府的士兵当即提刀上前阻挡,被徐玉宁纵马踢翻了好几个。 混乱中,有人拿出箭拉开大弓对准了徐玉宁的眉心,欲将她就地射杀! 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不要伤害徐大小姐!” 电光火石间,徐玉宁夹紧马腹趁机纵马冲了出去! 一出忠远侯府,满大街都是大战后留下的士兵尸体,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徐玉宁强忍着想呕吐的冲动,纵马往皇宫狂奔,寒风夹着雪扑到她的脸上,如同刀割。 “萧行,求求你千万不要出事……” 白马踏雪而行,马背上的女子着鲜红嫁衣如风一般从街道上掠过。 行至午门,外围守着的士兵见她穿着一身红嫁衣飞奔而来,都吓了一跳,好在守着午门的将领早已经认出她的身份,才没出手伤到她,只上前横刀一拦:“徐大小姐,此处不可进!” 徐玉宁厉声喝道:“我乃圣上亲立的太子妃,今日我与太子大婚,皇宫我如何进不得?!” 守门将领是个粗人,口舌笨拙,当即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几经犹豫只好转身去指示上级。 徐玉宁单枪匹马,着一身红嫁衣站在午门外,被寒风吹透。 过了一会儿,守门将领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萧夺的亲信,以及三天前到东宫铺床的丫环玛瑙。 一见到徐玉宁,玛瑙一脸苍白地扑了过来:“……大小姐,太子殿下不好了!” 闻言,徐玉宁脑海猛得发出一声铮鸣,整个身体也好像麻了一般。 好半晌她才艰难地问出声:“太子在哪里?!” “在——太和殿!” 徐玉宁提起裙摆失魂落魄地朝太和殿奔去。 彼时夕阳斜照,将太和殿照得越发金碧辉煌。 威严的大殿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立在殿内,遮住了徐玉宁的视线。 萧夺着一身铠甲背对着她,手里还握着先帝爷赐他的那把神月弯弓。 此弓足足有半人高,非臂力惊人者无法拉开,乃是极其霸道的武器。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头盔下一张英俊的脸亦染上了几滴血迹,看着十分妖冶。 他的身上,杀气仍在蒸腾。 三年未见,当初那个稚嫩单薄的少年郎早已脱胎换骨,魁梧的身材似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气势逼人。 他看着徐玉宁时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声音森冷得可怕:“你来得正好,去送皇兄一程吧!” 闻言,徐玉宁身形一晃,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远处的龙椅看去—一身新郎官打扮的萧行正斜着身体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此时大口大口的鲜血正从他的口中涌出! 一支利箭,从他的胸口穿刺而过! 徐玉宁脑海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窟—— “萧行!” 徐玉宁拖着沉重的步子跑过去,将太子抱在怀中,瞬间泪如雨下,“殿下……” 太子见到她,黯淡的眼眸突地亮了一下,他全身都在抽搐,嘴里涌出来的鲜血将他身上的红衣染得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他朝徐玉宁用力地笑了一下。 太子萧行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有仙人之姿,他此时狼狈不堪,这一笑,有着说不出来的凄然。 他拼尽全力抓住了她的手,睁大了眼睛,喘着粗气艰难交代后事:“照顾好母后、元祚和兰……儿……” 话说到这里,倏然断了。 他整个人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在徐玉宁的怀里抽搐起来,嘴里发出咕噜咕噜之声,那睁大的眼睛似熄灭的烛火,失了光彩,不到片刻,他握住徐玉宁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徐王宁与太子幼时定下婚约,情窦初开时她倾慕于他,唯愿能早日嫁与他为妻,从此与他琴瑟和鸣。 可今日,她却眼睁睁看着他在她怀里咽了气…… 抱着太子的尸首,徐玉宁“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兆庆二十五年冬,皇太子萧行,薨逝,对外宣称暴毙。 ——“既然来了,就不要出宫了。”—— 皇上病逝,太子被弑,三皇子萧夺荣登大宝。 徐玉宁当天就被送到永宁宫软禁起来了。 彼时徐玉宁尚不明白萧夺这句话是何意,直到萧夺正式登基称帝,一道圣旨一锤定音: “忠远侯府嫡长女徐玉宁才思敏捷,端庄淑睿,封美人,赐居永宁宫。” 第3章 二十一 自此,徐玉宁成了萧夺的妃子,珍珠和玛瑙也一并留下来侍候徐玉宁。 “别哭了……”重生一回,徐玉宁得知自己现在的境况,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凄楚,更多的还是茫然。 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前世种种如同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略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是奴婢失言。” 玛瑙心中懊恼不已,她当真不该重提旧事,平白惹小主伤心,于是她连忙抬手抹了抹眼角,起身走到架子旁拧了热巾子给徐玉宁擦脸。 看着玛瑙忙前忙后的身影,徐玉宁想起前世自住进盈袖阁后,她避居在这偏僻一隅不理世事,又彻底惹恼了萧夺,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因此这六年来盈袖阁的日子并不好过。 饶是这样,玛瑙和珍珠都不离不弃,甚至她死后,玛瑙一头撞了柱,亦随她去了。 玛瑙只比她小三岁,却因她而受连累,空留在这后宫中蹉跎年华。 思及此处,徐玉宁心中感慨万千,她自己已然是这般光景,虽然没有承宠,但名义上却已是皇上的妃嫔,这辈子怕是再无机会离开皇宫,可是玛瑙和珍珠还如此年轻…… “玛瑙,你可想出宫去?” 徐玉宁洗了脸,换了寝衣重新睡下,眼见玛瑙端着铜盆转身要走,她突然问了一句。 玛瑙手一抖,铜盆里的水险些溢出来。 她扑通跪地,将铜盆放到地上,朝徐玉宁磕了个响头:“玛瑙这条命是小主给的,小主在哪,玛瑙就在哪,求小主不要赶玛瑙走!” 徐玉宁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是忠远侯府的嫡女,况且珍珠和玛瑙本就不是宫里招进来的宫女,她想为珍珠和玛瑙谋条后路,最好的方法莫过找个法子将她们送出宫去,又或者送回侯府。 说起来玛瑙也是身世可怜,家里有个嗜酒如命的父亲,喝了酒将她娘活活打死了,六岁的玛瑙就跟了婶娘一家过活,在婶娘家里为奴为婢拼命干活只为换口饭吃,可婶娘却对她非打即骂。 大冬天里婶娘一家在屋里烤火,玛瑙却要在河边洗一大家子人的衣服,双手长满了冻疮,后来病了,发了热,婶娘不肯出钱给她治病,将她往医馆门口一扔,由她自生自灭。 若非当日侯府的马车从医馆门口经过,徐玉宁见她可怜硬是求着母亲救下她,她一条小命就没了。 也正因此,珍珠和玛瑙两个贴身丫环虽然都是跟着徐玉宁一起长大的,玛瑙却和徐玉宁更为亲厚一些。 “你别这样,先起来。”徐玉宁自知她忠心耿耿,一时半会估计也下不了决心,便连忙叫她起来,改了口,“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现在我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如今也十八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早已成亲,你若是等年满二十五再出宫,就是老姑娘了,我怕耽误你。” 玛瑙连连摇头:“小主千万不要这样说!奴婢不嫁人!奴婢要待在你身边服侍您一辈子!” “傻丫头……”徐玉宁听了这话心里酸涩得厉害。 看来现在劝不动玛瑙,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徐玉宁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随你心意就是。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玛瑙这才破涕为笑。 她起身端着铜盆的水出去倒掉,又回来打算将屋里的烛灯来了,却听徐玉宁说:“今晚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就留一盏烛火吧。” 玛瑙点了点头。 外头雷声不断,玛瑙怕徐玉宁半夜再惊醒,就不在外头守夜了,而是抱了被子在内室的小角落打了个地铺。 玛瑙很快就睡过去了,倒是徐玉宁满腹心事,怎么也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盏摇曳的烛火,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萧行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想到萧行,徐玉宁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六年了,前世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思念这个人,可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喜欢的少年郎,埋葬在了兆庆二十五年冬。 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起来,徐玉宁面前萧行那张脸顿时烟消云散,可是另一张脸却突然清晰了起来—— 只见那人长着两道锋利的剑眉,剑眉下是一双璀璨的凤目。 天家皇子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他亦不例外。 但是他的好看与萧行那种文雅如玉的好看不同,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凤眸锐利至极,有种睥睨天下的倨傲,令人不可逼视。 军中磨练多年,他似一柄被淬炼出来的绝世宝剑,锋芒毕露。 怎么想起他来了? 徐玉宁长叹一声。 前世侍寝那晚,她惹得萧夺大怒,当即要将她打入冷宫,慈安太后听闻此事赶来为她再三求情,萧夺虽改了口,却也怒火中烧:“徐美人就到盈袖阁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去向皇后请安!”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的绿头牌将被长久撤下,什么时候想通了,才可上绿头牌,否则她将永远得不到承宠的机会。 徐玉宁失宠了。 他在逼她低头! 可他大概也没想到前世整整六年,她顽固至此,到死都没再踏出盈袖阁一步。 她在这里为“夫君”萧行守寡——前世她只承认她是萧行的太子妃,绝不承认她是萧夺后宫的女人! 萧夺大逆不道,谋害太子,逼宫夺嫡,徐玉宁前世对他只有憎恨! 可是重生一回,听着外面的雨声,她想起往事,整个人却如同一个敲了六年木鱼的老尼姑,内心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只是从一睁眼那一刻起,她心中就一直有个疑惑:“萧夺为什么在她死后追封她为皇后呢?” 她生前位分低,只是正七品美人,而且并未诞下后嗣,以皇后之礼下葬明显不符合礼制。 “萧夺为什么要那样做?” 徐玉宁看不透萧夺这个人。 他与太子兄友弟恭,徐玉宁怎么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弑兄! 当年那个稚嫩少年,早已经不是她初相识时的样子了。 她许是忘记了,先太子萧行比她大两岁,比萧夺大三岁。 大武王朝女子十五及笄可以谈婚论嫁,徐玉宁本该于及笄后嫁入东宫,偏偏当年钦天监给两人合八字,为太子占星卜卦,言太子满二十二岁大婚,方是大吉之兆,先帝爷信了,于是他们的婚事这一推就推到了徐玉宁二十岁。 如今太子亡故,萧夺登基为帝逾半年有余,已年满二十; 而她则是后宫一众妃嫔里年龄最大的妃子,芳龄已二十有一。 徐玉宁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神情有点恍惚。 平常人家的闺女在这个年纪早已儿女双全,她如今虽未得一子一女,却也不复当初还留在侯府闺阁的天真烂漫了。 真是应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4章 刁奴 直到后半夜,徐玉宁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徐玉宁听到外间传来争吵声,一个女子正压着声音在气急败坏地骂人:“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一个个见小主落魄了,就开始拿乔了是不是?你们可别忘了谁才是主子!如今你们还在盈袖阁当差,小主想要治你们的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说话的正是徐玉宁从侯府带来的丫环珍珠。 珍珠是侯府家生子,她的父母亲以及两位兄长均在侯府当差,忠远侯夫人见她一家子在侯府当差十分尽心,而珍珠小小年纪也有几分聪明伶俐,便特意指给徐玉宁当贴身丫环。 珍珠比玛瑙还要小一岁,如今才十七。 她是侯府家生子,两位兄长颇为上进,习了文墨,如今在侯府的铺子当掌柜,后来她成了徐玉宁身边的大丫环,在侯府极有脸面,因此养成了风风火火的性子,说话做事十分干脆利落。 进了宫,徐玉宁便让珍珠当了自己的掌事宫女。 徐玉宁听着她骂了一阵,便知道是底下的人做事不尽心,没了规矩,将她给惹急了。 徐玉宁是正七品美人,按例内务府给拨了宫女和太监各三名过来伺候。由于珍珠和玛瑙是皇上特许让徐玉宁从侯府带到身边的,不计在内,所以徐玉宁身边就有了五名宫女,三名太监,已经超出正七品美人的待遇。 徐玉宁记得前世搬到盈袖阁后,见她失宠,内务府拨来的这一批宫女太监当差便不尽心,更有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寻了各种由头先后离开了盈袖阁。 他们六人跟着她的时间不过半年,哪有珍珠和玛瑙忠心。 见珍珠情绪越发激动,嗓门渐渐大了起来,玛瑙担心她吵醒徐玉宁,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少说两句,昨夜打雷小主被吓到了,过了四更天才睡下……” 珍珠嘴一抿,这炮仗脾气才下去了一点。 “珍珠!”徐玉宁心中暗叹一声,翻身起床,一把拉开了帷帐,“先过来替我更衣。” 珍珠听到徐玉宁的声音猛地收住了嘴,抬头狠狠瞪了底下几个宫女太监一眼,这才转身走进内室,但是脸上仍残留着些许愤怒之色。 一见徐玉宁,珍珠忙劝道:“小主昨儿没睡好,不如先睡个回笼觉,奴婢去领了膳食回来,您再起来?” “我睡不着。”徐玉宁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你等下出去叫玛瑙进来给我梳头,然后将盈袖阁的宫女太监都叫到一起,我有话要说。” 珍珠联想到那几位不太安分的宫女太监,便气得不行:“小主,奴婢看着这些滑头越来越没规矩了!也不看看还在永宁宫时,小主待他们多好。试问这后宫里头有哪位主子有小主和善?这些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小主如今是落魄了,可到底还是忠远侯府出来的姑娘,这些人就是个眼皮子浅的!” 珍珠窝了一肚子气,不吐不快。 “慎言!”徐玉宁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了一眼珍珠那气鼓鼓的脸,不由说了她一句,“好了,别多话,快去吧。” 见她心中有了计较,珍珠也不便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换了玛瑙进来。 徐玉宁抬头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都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 前世避居在盈袖阁,她靠着与萧行的回忆过活,以至抑郁寡欢,不到一年便形容枯槁,再不复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 那六年,徐玉宁整个人似被人抽走了灵魂,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萧行走了,她的心,也死了。 玛瑙进来给她梳头,见她面露悲切之意,心中不免着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大着胆子轻声劝解:“小主还记得当初在医馆救奴婢回来时说的话么?” 玛瑙回忆道:“当年奴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您和夫人心善,给了奴婢五两银子让奴婢归家去,可奴婢那婶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奴婢不愿回去,求您和夫人收留我,当牛做马也行……夫人说签了卖身契就要终身为奴了,问奴婢可真的愿意?奴婢只要能逃出那个狼窝是一百个愿意!” “……” “奴婢进了侯府,原本以为要干脏活累活,可是没想到是进了金银窝。吃得饱、穿得暖,比呆在婶娘家里强多了……您不要怪奴婢嘴碎,您听奴婢一言,人一定要往前看,如今是这样的光景,将来又是另一番光景,小主,您不要灰心,您且行且看。” 玛瑙因出身不好的缘故,为人谨小慎微,与珍珠是两种性格。 前世徐玉宁就没听玛瑙说过这些话,许是昨晚承诺了不会赶她走,玛瑙这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前世珍珠也多次拿类似的话来劝解徐玉宁,可珍珠心思没有玛瑙细腻,说不到点子上。 有一次徐玉宁病得厉害,珍珠好不容易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说她心灰意冷,非丸药可医,珍珠不顾主仆有别,发了脾气,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她说:“小主,先太子已经死了!可世子夫人和羿哥儿他们还活着!他们在宫外为您日日忧心,眼睛都要哭瞎了,您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您这是大不孝!” 可惜这话说得太晚了,徐玉宁当时的身子已经熬垮了,纵使有心想活也活不长了。 六年了,徐玉宁死过一回,又突然活了过来,心如古井本无波,可今日听玛瑙一言,她心中居然微微起了波澜。 人要往前看? 徐玉宁还没想好这一世要怎么过活,只是都到这个境地了,再差的活法,也不过是重走前世路,在盈袖阁避居一辈子。 徐玉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肤若凝脂,口如涂丹,眼含秋波,似一朵刚刚盛开的牡丹,艳丽至极——正是一个女子一生当中最好的年纪。 现在她还有很多事没想清楚,暂时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了,就你话多,”徐玉宁嗔了玛瑙一眼,伸手从妆奁里拿出两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递给她:“还愣着做什么?帮我插上吧。” 那两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上面镶着红蓝等各色宝石,鲜艳夺目,乃是侯府世子徐世安,即徐玉宁的嫡亲长兄出征时缴获的战利品,当时他人出征在外,恰逢徐玉宁十五及笄,特命亲信快马加鞭赶在徐玉宁及笄前送回来的。 这两支步摇珍贵异常,意义非凡,徐玉宁平常非重大场合舍不得戴。 自先太子去世后,徐玉宁以先太子“未亡人“自称,虽没有穿麻戴孝,却素净至极,发钗发簪等首饰更是束之高阁,如今她却愿意重新戴上这些鲜艳之物,怎么不让玛瑙欢喜? 玛瑙连忙接过来,心里一高兴,连语调都轻快起来了:“是,奴婢这就为小主戴上!” 两支步摇插上,衬着镜中美人便多了几分华丽高贵。 “走吧,随我出去。”徐玉宁扶了扶发上的步摇,手搭在玛瑙手上往外头走去。 此时院中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排成两排站着,六人中有三四人站得歪歪扭扭的,神情显得十分不耐烦。 第5章 处置 珍珠见状,怒目瞪着他们:“都给我站好来!听到没有?小主有话要交代!” 底下有个宫女扑哧一笑:“珍珠姐姐好大的官威,今儿个大伙早膳都没用就被你提到这里训话,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何苦叫我们干站在这里等半天?!” 有这么一个刺头儿,有个太监也忍不住了:“知春说的对,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另一个太监也呛道:“就是!大家都是当奴才的,你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威风?!” 徐玉宁将将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几人在打机锋,她脸色一沉,肃然出声:“怎么?个个这般有能耐,是不是也想翻身当主子?” 这声音…… 居然是一向不管事的徐美人!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跨过门槛,院中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闻声齐齐抬头看过来,个个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站在台阶上素日总是满面愁容的美人一扫往日的颓唐,换上了一身鲜亮的黛紫色大袖衫,上绣五彩云纹,裙摆微微曳地,乌发上华丽的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晃动,端的是光彩照人,一身气质雍容华贵。 徐玉宁有着一张极其精致的鹅蛋脸,今日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显得气色红润,如同刚刚绽放的海棠花,艳丽妩媚,光彩夺目。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天地似乎为之失色。 徐玉宁,乃是忠远侯府唯一的嫡女,未及笄之前早已名动京城。 她自十岁被先帝爷一眼相中定为太子妃,便从宫中派了数位经验老到的嬷嬷去忠远侯府教导她,一言一行皆按未来国母的标准培养,自是端庄淑丽,气度非凡,就连当初的厉王妃,即如今的中宫皇后都望尘莫及。 如今她除却后宫正七品美人这个身份,还是先太子的正妃,一身“侍”二夫,加之她又招了新帝厌弃,宫中人人只当她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未免要轻视她。 可她徐玉宁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更何况眼前这几个挑事的宫女太监,她更不放在眼里。 “刚刚说话的,是谁?” 徐玉宁神情端肃,目光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朝底下站着的六人扫去。 底下站着的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心里一发怵,膝盖一软,接连仆通跪地:“奴才\/奴婢见过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这几个宫女和太监自分配给徐玉宁,她还不曾给他们赐名,几人用的还是进宫时的名字。 三个宫女分别叫知春、阿花、牛大丫,另三个小太监则是胡乱起的浑名,分别叫石头、小虎和小邓子。 刚刚说话激怒珍珠的宫女正是知春,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徐玉宁一眼,继而又地低下头去咬了咬唇:徐美人向来不是不管事的吗?今日怎么突然就…… 徐玉宁紧紧盯着挑事的知春,慢悠悠开声道:“自你们被指派过来,我因身体不适还未给你们立过规矩,可你们进宫时也是受过宫训的,应当知道你们还在盈袖阁一日,我便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便归我管束!” 一听到这句话,知春等人心头一紧。 珍珠说得对,只要他们还在盈袖阁一日,是死是活就是徐美人一句话的事! 谁让他们是奴才,人家是主子呢。 知春心里不忿,知道今日此事不会轻易善了,正好她也不想呆在盈袖阁了,她一咬牙竟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徐玉宁:“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纵使你是主子,也不能随意打杀奴才!” “你看看我敢不敢!”徐玉宁勃然大怒,“珍珠,给本小主掌她的嘴!” 徐玉宁不是喜欢苛责下人的主子,珍珠性子再怎么泼辣也不敢违背徐玉宁的意思,因此不曾出手教训底下的人。 如今徐玉宁有心腾出手来清理门户,珍珠简直拍手称快,立马掏出手帕揉成一团堵了知春的嘴,将她按住,伸手“啪啪”赏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徐美人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发起火来这般骇人,其他几个宫女太监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玛瑙从屋里搬了张太师椅出来,徐玉宁斯斯然坐下,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问一旁的玛瑙:“后宫中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者,按例当如何惩罚?” 玛瑙恭敬地回道:“以言辞犯上者,当掌嘴二十!” 徐玉宁猛地一拍扶手,看向珍珠:“再打!” “啪啪啪……”珍珠左右开弓,凑足了二十巴掌,才停了手。 而知春两边脸颊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高了。 徐玉宁冷眼看着其他几个人:“你们都好好看着,再有犯者,知春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话音一落,底下砰的一声,先前跟着知春一起挑衅珍珠的太监小邓子猛地磕了个头:“请小主息怒!奴才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跟着起哄太监名叫小虎,也跟着砰砰嗑起头来:“请小主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这盈袖阁虽小,却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今日你们言语犯上,目无尊卑,若我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盈袖阁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徐玉宁语调森然,“你们是自掌二十,还是让珍珠代劳?” 什么? 闻言,小虎和小邓子心头一跳,双双磕头:“求小主开恩!求小主开恩!” 这是不肯认罚了。 徐玉宁微微眯了眯眼睛,当即喊道:“珍珠,玛瑙!” 珍珠和玛瑙立马挽起袖子气势汹汹朝两人走去。 小邓子暗道不好,看来今日小主是铁了心要教训他们了!于是他咬了咬牙身先士卒,‘啪’一声左右开弓,对着自己的脸抽打起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虎见状,连忙抬起手来直往自己脸上抽,可他力道明显比小邓子轻得多了,徐玉宁朝他瞥了一眼,他下手再也不敢轻了,不到半刻钟,他那张脸便红通通一片,肿得老高。 余下的另两名宫女和一个太监被这阵仗吓得紧紧缩成一团。 玛瑙回屋给徐玉宁沏了盏茶,徐玉宁手捧茶盏,慢条斯理地拿着茶盖撇了撇茶沫子,低头轻喝了一口,等小虎和小邓子二十巴掌抽完,徐玉宁‘叮’的一声合上茶盖: “原先永宁宫的首领公公念及珍珠和玛瑙是我从侯府带来的人,不计入宫中,因此依例指了你们六人过来伺候,以致盈袖阁多出了两人,这本身已是逾矩。” “我身为皇上妃嫔,理应以身作则,今日我便明了说,知春和小邓子不适合再留在我这里,稍后我便让珍珠领了腰牌,带你们两个回永宁宫找首领公公,让首领公公为你们另谋差事,你们两个可听明白了?!” 先寻由头将他们罚了,来了个杀鸡儆猴,再一脚将他们踢出去,这个徐美人,当真是好算计! 第6章 皇后 知春和小邓子挨了一顿打心里气得要死,听到徐玉宁要将他们赶走,他们也是巴不得。 徐美人如今这境况,跟着她哪还有前途,且又惹了她厌弃,他们留在盈袖阁岂不是日日被徐美人磋磨?思及此,两人急忙磕头应下来:“谢小主开恩!” 处置完知春和小邓子,徐玉宁看着下方跪着的四人,她记得这里头还有一个叫阿花的宫女和叫刚刚那个叫虎子的太监,不久后也寻了由头离开了,这两人也是不忠心的,她便想着一并将这两人处置了。 “今日这话我只说一次,若其他人不想留在盈袖阁,今日可随珍珠一起去找永宁宫首领公公另谋差事,若你们今日不走,想留下来,盈袖阁是个什么规矩,今日你们也看到了! 若是个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我决不轻饶,你们可得想仔细了!” 她话一出,底下四人又瑟缩了一下。 他们跟了徐玉宁大半年,从未见过徐玉宁这般疾言厉色,现在个个心里直打鼓,都在思量徐玉宁这番话里的分量,是去还是留? 去的话说不定能谋个别的前程,留的话,依徐玉宁这“先太子妃”的尴尬身份,以及新帝对她的厌恶,在盈袖阁的日子必不好过。 底下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下不定决心。 这时知春与太监虎子对视了一眼,两人是同乡,感情自然要亲厚一些。虎子想来想去,深吸一口气跪爬两步到前排,朝徐玉宁磕了个头:“奴才想回永宁宫当差,求小主恩准!” “准!” 小虎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谢小主!” 徐玉宁朝其他人看去:“你们三个,可想好了?” 她话一落,跪在地上的阿花目光便闪烁个不停,知春低着头朝她使了个眼色,可阿花却心虚地避开了。 徐玉宁等了半刻钟,见其他三人没有动作,显然是想留下来了,便再次问道:“你们三个,可真想好了?从此以后在盈袖阁做事尽心,我赏罚分明;若有人敢背主,我也决不姑息!” 三人忙磕了个头,“奴婢\/奴才不敢!” 自此盈袖阁一下子走了两个太监一个宫女,去了一半。 徐玉宁朝珍珠微微颔首:“你去拿我的腰牌,领他们三个往永宁宫走一趟。” 珍珠应是。 徐玉宁将手里的茶递给玛瑙,这才说道:“你们都起来吧,知春、小虎和小邓子现在可以去收拾行李,等下跟着珍珠走。” 知春三人如蒙大赦,欢欢喜喜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三人,分别是宫女阿花和牛大丫,还有一个叫石头的小太监。 徐玉宁正欲开口交代什么,这时盈袖阁院外突然传来了声音:“师父,这盈袖阁怎么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有人来了。 玛瑙连忙迎出去,却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分面善的太监,身材微胖,一张脸圆乎乎的,一笑便显得十分讨喜,像个弥勒佛似的。 玛瑙见他打扮得十分周正,身上穿着从二品太监才能穿的宦袍,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跟班,便知来人身份不低。 “公公有礼。”玛瑙赶紧朝他行礼。 他笑呵呵的,还能准确叫出玛瑙的名字:“玛瑙姑娘有礼,你们家小主呢?” 玛瑙赶紧引他进了内院。 他一进来,徐玉宁便认出他来了——内务府四大总管之一,张生财张总管。 皇后统领后宫,身边少不了帮手,他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之一。 这是一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人。 徐玉宁在打量他的同时,张生财亦在打量着这位拒绝承宠、身份极其敏感的“先太子妃”徐玉宁。 这个整日里头抑郁寡欢的徐美人,今日精神面貌竟与往常大不相同,就说身上那份端庄威仪,比起如今的中宫皇后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生财笑容可掬地朝徐玉宁行了个礼,语气十分恭敬:“奴才见过徐小主!” “张总管不必多礼,”徐玉宁挥了挥手,看着他问道,“张总管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生财回道:“奴才是奉皇后之命来的。” 上一世皇后亦打发了张生财过来慰问,当时徐玉宁不管事,让珍珠将他打发走了。 后来她长年闭门不出,皇后再没派人来过,宫里渐渐都遗忘了徐玉宁这么一号人物,以致后来新进的宫女太监、以及后面新选进来的妃子都不知道这后宫中还住着一位徐美人。 张生财:“皇后娘娘知道小主喜欢安静,但是盈袖阁已经荒废多年,皇后恐小主住着不习惯,特命小的过来瞧瞧,若小主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小主尽管提,奴才定当尽力。” 徐玉宁自知皇后只是走个过场,并非真的有意伸出缓手,便笑了笑:“张总管也知道我不喜欢热闹,如今我在盈袖阁住着挺舒心,还劳请张总管如实回禀皇后娘娘,让她费心了。” 张生财心中暗叹一声,徐美人这性子,当真是空有一身好皮囊,刀架颈侧都不知道争一争。 他一进门瞅着这盈袖阁就是个荒废之地,哪里适合人住? 又想到这位徐美人对先太子余情未了,拒绝承宠,拂了皇上的面子,想必日后盈袖阁这大门是要紧闭不开了。 张生财得了准话,朝徐玉宁告退。 徐玉宁朝玛瑙点点头,玛瑙当即上前道:“张总管,我送你出去。” 两人刚走两步,那边知春、小虎和小邓子三人刚好收拾了包袱由珍珠领了出来。 张生财见状,眉毛一挑,声调一扬:“这是?” “张总管有所不知,”玛瑙答道:“当初小主进宫,内务府给小主指派了六个人过来侍候,再加上我和珍珠两个,一共八人,这本就于理不合。 先前是皇后娘娘和皇上体谅小主初进宫怕不能适应才网开一面,但小主如今已经搬进盈袖阁,要不了这么多人侍候,加上这三人笨手笨脚的,做事不利索,小主的意思是将这三人退回永宁宫去,交由永宁宫首领公公差遣。” “原来如此,”张生财笑了笑,“可这一下子去了三人,小主身边就只有五人服侍,可不是少了一个人?要不,咱家再派一个利索的过来给徐小主使唤?” 第7章 惹眼 玛瑙摇头:“张总管美意奴婢先代小主谢过,只是张总管也知道,小主如今正嫌人多闹腾,这少一个人也没什么打紧的。要是哪天人手不够了,奴婢再厚着脸皮向张总管讨。” 张生财回头看了玛瑙一眼,这盈袖阁的宫女长得不起眼啊,可瞧瞧这说话办事的劲儿,真真是没法挑剔。 都说奴似主人形,这位徐美人当初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可惜人却钻了牛角尖,对先太子余情未了,与新帝又有嫌隙。若是真存了争宠的心思,这后宫里头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呢。 张生财只好道:“罢了,咱家听小主的就是。” 他看了看知春三人,又道:“这三人便由咱家带去交还给永宁宫吧,也不劳玛瑙姑娘再跑一趟了,咱家反正顺路。” 玛瑙也不推辞:“那就有劳张总管了。” 说完,玛瑙让知春三人跟着张生财走了。 出了盈袖阁,张生财收起笑脸,冷冷地瞟了知春三人一眼,吓得知三人紧紧缩起了脖子。 张生财见他们三个人脸都被打肿了,显然是在盈袖阁受了罚,不过这徐美人才出事几天啊,这底下的人就不安分了,也难怪将不管事的徐美人都惹毛了。 张生财见不得这么些个眼皮子浅又背主的东西,朝自己身边的一个白面小太监道:“你去,将他们送回永宁宫。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让永宁宫掌事的看着点,这些个笨手笨脚的,可别再送到哪位主子跟前伺候,又惹主子们的不快了。” 知春三人听了这话,吓得脸色发白。 小虎顿时后悔不迭,张总管如此交代下去,他们回了永宁宫哪还能落个好?早知道就先不离开盈袖阁了! 知春膝盖一软便想跪下求情,可是张生财的徒弟直接一脚踢过来:“别磨磨蹭蹭的,快走!” 张生财可不会将这些个小喽啰放在眼里,刚刚应承亲自将人带到永宁宫不过是卖盈袖阁一个人情罢了,这点小事怎么可能他自个儿亲自去办。 他冷哼一声,当即带着另一个徒弟慢悠悠往坤宁宫去了。 一路上,小徒弟忍不住凑过来:“师父,您今天怎么还亲自去盈袖阁一趟?这点小事交给徒弟去办不就成了?” “你懂什么?”张生财伸手敲了小徒弟一个爆枣,“你也学了那三个眼皮子浅的?你以为徐美人落魄了,就人人能怠慢了?” 小徒弟摸了摸鼻子:“我看这徐美人心思不在皇上身上,又跟皇上闹僵了,还对先太子余情未了!这……皇上如今还让她住在盈袖阁,没真的将她打入冷宫已经是宽容至极了。” 张生财叹了一口气,“这人呐,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也是个麻烦。” 张生财自言自语过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带偏了,不由恼怒,“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谁教你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小徒弟连忙赔笑:“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哼,”张生财哼了一声,“这后宫里头起起落落的,谁知道哪天皇上又记起了这位?总之,结个善缘总是好的,再不济,那位也是忠远侯府的嫡女!” 小徒弟恍然大悟:“师父说的是。”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坤宁宫门口,两人不敢再闲聊,赶紧闭了嘴。 坤宁宫乃当今皇后娘娘的寝宫。 皇后身边的陪嫁丫环竹枝忙进来禀告:“娘娘,张总管来了。” 当今皇后姓郭,单名一个容字。 她是新帝萧夺的正妻,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祖父是帝师,曾出任内阁大学士,获封太师。 早年三皇子萧夺性子顽劣,整日里又喜欢舞刀弄剑,先帝爷怕他学了那些武人个性冲动莽撞,特地为他选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王妃。 加上他十五岁就入军中历练,娴妃娘娘也是日夜忧心,生怕他在战场上出意外,所以早早送了他两个知事宫女,等他十六岁一满,更是直接让他娶了正妻,又纳了两名侧妃,为的就是希望他早日诞下子嗣,要是将来他人在战场上真有什么差池,好歹留下血脉。 皇后郭容与萧夺成婚已有四年,两人年少夫妻,相互相持,萧夺成功登上帝位,郭太师一家背后筹谋颇多,功不可没。 皇后娘娘长相清丽,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只是如今满头珠翠,打扮华贵,硬生生将这丝书卷气压下了几分,多了几分威仪。 张生财一进来便行了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行了,起来吧。”皇后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在看,见他来了,便将账册一合,问道,“徐美人去了盈袖阁,可还好?” 张生财谨慎回道:“回娘娘话,徐美人说她喜欢清静,盈袖阁正合她心意。是了,今日徐美人让奴才将盈袖阁三个笨手笨脚的宫女太监送回了永宁宫,说是人多心烦,她让奴才回来告诉娘娘,让您不必挂心。” 皇后轻叹一声:“徐美人太过固执,皇上吩咐若无事不可去盈袖阁打扰,如此,便由她去吧。只是这后宫总有那么些个眼皮子浅的,你也盯着点,盈袖阁一切供应,可不要怠慢的好。” “皇后娘娘说的是,奴才记下了。”张生财点头应是。 皇后又问了他几句旁的事,然后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等张生财一走,竹枝重新沏了一盏茶递到皇后手上,她挑了挑眉:“娘娘,徐美人那边要不要再让人看着点?” 皇后手指轻轻抚着茶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徐玉宁这个人重情,只要她心里放不下先太子,便不会轻易接受皇上的情意,哪里用得着本宫出手。” 竹枝心里却有几分担忧:“那位颜色如此之盛,就算她曾被许给先太子,皇上也不计前嫌,非要把人纳入宫中,奴婢担心……” 她话没说完,皇后用兰花指捏起茶盖,轻轻吹了一口气:“你不了解皇上,也不了解徐玉宁。” 竹枝有点没听明白,但她没敢细问,只听皇后又说:“盈袖阁现在有慈安太后看顾着,皇上对徐玉宁亦有余情,估计也会派人看顾。如今皇上登基不过半年, 这后宫中笼统就这么几个人,多一个、少一个都惹眼得紧,盈袖阁暂不可轻动。” 竹枝恍然大悟,心想还是皇后娘娘心思缜密,不然还真误事了。 皇后低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材须待三年期。本宫倒要看看徐玉宁是做做样子,还是真的是个痴情种!” 徐玉宁对先太子有情,便是对萧夺无情。皇后心中自有分寸,她手一松,茶盖‘叮’地一声落下:“如今秋选在即,后宫正是热闹的时候,盈秀阁那边只要徐玉宁安分守己,暂时就不必管了吧。” 竹枝连忙应下:“奴婢知道了。” 第8章 膳食 盈袖阁这边送走了二名太监一名宫女,只留下了石头、阿花和牛大丫。 萧夺登基后大赦天下,将宫里的年纪大的宫女太监放走了一大批,随后又新招了一批宫女和太监进来,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没取个正经名字,多数人是进了宫后得了主子欢心才被赐名。 徐玉宁隐约记得这三个人里头,石头的那个太监十分机灵,叫牛大丫的宫女老实木讷,这两人前世直到她离世,都没有离开盈袖阁,算是个忠心的。 倒是那个叫阿花的…… 他们三人跪成一排,阿花在左边第一个,第二个是牛大丫。 徐玉宁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阿花,却见这个小宫女长得比牛大丫要白净许多。 她虽然穿着和牛大丫一样的三等宫女服饰,但她的衣服却改得十分贴身,腰间束得紧紧的,头发上还戴了两朵珠花,模样娇俏清丽。 前世阿花没多久就托人给一个掌事姑姑塞了两百个铜钱,调到一个得了新宠的妃子宫里当差去了。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盈袖阁日子艰难,徐玉宁又被冷落,阿花想走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世人都是同富贵的多,共患难的少。 由此也可以看出阿花并不是一个甘心只在盈袖阁当个小宫女的人,如今她想留下来,徐玉宁应允了,但是心中也有了计较。 徐玉宁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三个:“既然你们都想留在盈袖阁,再总是石头阿花牛大丫地叫也不像样,今天我便给你们三人赐名,如何?” 能得主子赐名是件体面的事,三人连忙应下:“求小主赐名!” 今天小邓子和小虎一离开,石头就成了盈袖阁唯一的太监。 与小邓子和小虎这两个瘦小的太监相比,石头个子要比他们高出半个头,身体看起来也很是结实,虽然皮肤略黑,但是样貌却长得十分精神,整个人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前世石头和牛大丫在盈袖阁呆了六年,一向做事勤勉,徐玉宁心中有数,便笑着说道:“我看大总管康福禄和张总管张生财,他们的名字都是起得既吉祥又喜庆,石头就叫福宝,小名改叫小福子,希望小福子从此以后成为一个有大福气的人。” 石头欢欢喜喜地磕了个响头:“小福子谢小主赐名。” 牛大丫和阿花见石头得了个喜庆的名字,心里生出了几分期待。 徐玉宁也不厚此薄彼,转头看向阿花和牛大丫:“珍珠和玛瑙的名字是忠远侯夫人起的,你们两人既在盈袖阁当差,我便做主,牛大丫以后就叫琥珀,阿花改叫翡翠。 珍珠玛瑙,琥珀翡翠,都是世间有名的珠宝。 人贵自重,我们女子的名字也不可过于轻贱。” 阿花和牛大丫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听得出来琥珀和翡翠是个好名字,两人高高兴兴给徐玉宁磕了响头:“琥珀\/翡翠谢小主赐名。” 见三人得了名字一副欢喜不已的模样,徐玉宁脸上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此事一定,也没旁的事了,徐玉宁就挥挥手让玛瑙领他们下去做事了。 中午,珍珠到内膳房领了膳食回来,见徐玉宁神色疲惫,正撑着手肘靠在炕桌上揉太阳穴,她忙走过来问:“小主可是又头疼了?要不奴婢拿腰牌到太医院找人来看看?” 徐玉宁摇了摇头:“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自她昨晚睁眼醒来,她就总有一种力气被掏空的感觉,整个人有些提不起劲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死过一回她才知道,原来爱恨都是非常费力气的事。 见珍珠面露担忧,她笑着转移话题:“先服侍我用膳吧,我倒是真有些饿了。” 珍珠应了声“诺”,忙转身将饭菜摆开,给她布菜。 徐玉宁是正七品美人,按位分每餐有六道例菜。今天珍珠领回来的六道菜还算丰盛,两道荤菜分别是一碟炙羊肉、半只烤鸡,两道素菜则是凉拌金针和珊瑚白菜,一碟点心是山药枣泥糕,最后还有一道老鸭汤。 徐玉宁前世许是忧思过甚,无论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觉得没滋没味。但是今天她的馋虫却被勾了起来,不知不觉多吃了半碗饭。 空荡荡的胃被填满后,心里头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人也恢复了一丝力气。 见她今天胃口好,珍珠又给她盛了一碗老鸭汤:“小主,再喝点汤吧,秋天的老鸭汤润而不燥,最是滋补。” 徐玉宁也不推却,只是汤刚入口,她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唔!” 珍珠吓了一跳:“小主怎么了?可是这汤有问题?” 珍珠害怕有人在徐玉宁的膳食中动手脚,连忙拿了痰盂过来,“小主,快吐出来!” 她被吓得不轻,赶紧端了茶给徐玉宁漱口转身就要往外跑:“小主,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别去!”徐玉宁急忙按住她的手,“是这老鸭汤没处理好,膻味太重,我吃不下。” 珍珠听完刚松一口气,可下一瞬心头又有些冒火了:“内膳房的人最近当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竟敢拿这样的东西糊弄小主!” 听了珍珠的话,徐玉宁猛地一顿。 看来前世她只顾沉浸在思念萧行的悲痛中,真的忽略了很多事,若不是有珍珠和玛瑙在身边周旋,盈袖阁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 虽然她无法逼自己委身于皇上,但她不应该连身边的人都不顾全。 想起前世珍珠为了她的事一直在操心,更是年纪轻轻就长了悬针纹,徐玉宁心里内疚不已。 “等明天去内膳房,我定要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见珍珠气得直跺脚,徐玉宁突然拉过她的手用力拍了拍:“明天若他们再这样,你直接寻个由头发作,若是他们敢为难你,你就回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珍珠一愣:“小主的意思是?” 徐玉宁进宫之后总是郁郁寡欢,连带着身体也不大好,并不怎么管事。如今听着她这话,竟是要出面为珍珠撑腰的意思了。 “就按我说的做,”徐玉宁眼中寒光微闪,“明天你去内膳房就点名说我想吃酸笋汤,要是他们再有怠慢,我可要找慈安太后评评理了!” 宫中谁不知道徐美人出事是慈安太后出面保下的。徐玉宁就是要借慈安太后的势,灭一灭内膳房的威风。 现在盈袖阁处境艰难,如果主子再不支棱起来,可不是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珍珠鼻子一酸:“大小姐能重新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 第9章 遗物 她一时高兴,竟忘记宫里的规矩,直接称呼徐玉宁为“大小姐”。 徐玉宁许久没听到有人喊她“大小姐”了,倒是愣了一下。 怕徐玉宁尴尬,珍珠连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身去收拾桌上的饭菜:“小主,您先去歇会,我把饭菜撤了,让玛瑙他们分一分。” 徐玉宁没有苛待下人的爱好,只是主仆有别,下人是不能与主子同桌用饭的,所以徐玉宁每每用完饭,剩下那些没怎么动过的菜都让珍珠他们几个分了。 待珍珠走后,徐玉宁靠在窗边看着院里的一丛芭蕉出了神。 昨夜刚下过大雨,那肥大的芭蕉叶被洗掉了表面的灰尘,显得越发碧绿。 她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芭蕉好看,这会儿却她然想起韩文公曾说:“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竟非常符合眼前所看之景。 徐玉宁来了兴趣,起身去找笔墨纸砚,想将此诗默下来,却听到东梢间那边传来“哗啦啦”一连串声响,接着便是几人膝盖跪地的声音。 玛瑙吓得声音都变了:“小福子!怎么这样不小心?!” 小福子惶恐不安,扑通跪了下来:“奴才该死!” 不一会儿珍珠就一脸苍白地小跑进来找徐玉宁。 一见到徐玉宁,她直接扑通跪地,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小主……” 徐玉宁顿时兴致全无:“何事如此慌张?” 珍珠嘴唇哆嗦着,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玉宁见状,径直越过她往东梢间走去。 一进东梢间,就看到地上掉了一地的书画卷轴,有好几卷画掉到地上直接一滚摊了开来,地上还有一摊溅开的墨汁。 琥珀、翡翠、玛瑙还有小福子四人直接跪在面前的一幅人物画像跟前,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那是受墨汁污染最严重的一幅画。 一看见徐玉宁匆匆进来,玛瑙带着其余三人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请小主恕罪!” 徐玉宁急忙上前一步,待看清摊在他们面前的那卷画时,她心里顿时传来一阵钝痛,整个人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他们弄脏的,是徐玉宁画的先太子萧行的画像! ——画中一身红衣的青年男子手执书卷,立于窗前, 端的是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窗外外面是皑皑白雪,一树灼灼红梅,与窗内的端方君子相映成趣。 ——画中的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人,正眉眼含笑地抬起头朝外面看了过来。 那双璀璨的眼眸透过了这幅画,仿佛也看向了站在画外的人一样。 此画作于兆庆二十四年腊月初八,离他们大婚的日子正好还有一年。 那天她兴致冲冲跑来东宫找他时,他正站在窗边看书,两人隔着大雪遥遥相望,徐玉宁被他看得脸蛋一红,内心的羞耻让她差点转身跑掉。 徐玉宁蹲下身,将地上的画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却见墨汁将这画像染黑了一大块,直接将那人的一身红衣盖住了,有一坨墨汁溅到了他的脸上,损了他的几分俊美。 这是徐玉宁保留的唯一一幅先太子画像,前世这幅画被她视若珍宝,是这幅画支撑着她活了六年…… 可是这一世,她都还没来得及打开看一眼,就毁了。 徐玉宁掏出手帕,将上面还微湿的墨一点一点擦干,可终究恢复不了原样了。 宫中人人都知道徐美人曾经是先太子妃,与先太子感情甚笃,甚至为了先太子拒绝成为皇上的女人,珍珠等人不小心毁了先太子的画像,难怪如此害怕。 看着跪着的四人,徐玉宁怒不可遏:“到底是怎么弄的?!” 小福子立马跪到前面来:“回小主的话,一切都奴才的错!前日迁宫太匆忙,屋里头东西乱糟糟的,奴才就想将这些画整理一下,没想到被凳子绊了脚,打翻了砚台。小主要罚就罚奴才吧!” “这砚台几天没用过,墨是干的,何来的墨汁?” 小福子脸色一变,“奴才不知……”说着,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糊弄之嫌,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求小主饶命!” 徐玉宁呼吸一窒,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谁料居然‘砰’一声撞上了身后的书案。 跪在地上的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静默良久后,一旁的珍珠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血色霎时尽褪:“迁宫的时候奴婢怕有遗漏,便重新对了账册,奴婢昨晚在这块砚台上研了墨……请小主责罚!” 徐玉宁拿着画像的手在一直在发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终究什么都留不住,是不是? “殿下,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进了后宫,成了他的嫔妃?” 徐玉宁心如刀绞,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顿时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画像上,晕染开来。 自古以来,后宫的女人多的是身不由己。 萧夺宁愿被天下人所指,亦要做出弟夺兄妻之事,她徐玉宁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反抗? 那人,现在已经是大武的皇帝! “小主,请您保重身体……”玛瑙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出了声。 徐玉宁压住内心的悲痛,伸手摸了摸画像上那人温柔缱绻的眼睛,终于慢慢将手里的画像重新卷了起来。 小福子以为自己大难临头,却忽然听到徐玉宁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们都出去吧,让玛瑙一人留下伺候。” 珍珠连忙带着小福子等人退了出去。 他们前日迁宫,从永宁宫搬来的东西大部分还堆在这里没整理好,先太子的遗物是玛瑙帮着整理的,徐玉宁红着眼睛问她:“玛瑙,他的东西呢?” 玛瑙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红木箱子:“小主,都在这里了……” 先太子以前用过的笔墨纸砚、看过的书籍,是她瞒着萧夺的眼线从东宫偷出来的。 徐玉宁走到红木箱子前将先太子的画像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目光一直在箱子里留恋。 她慢慢地伸出手出去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里头的东西,良久才轻轻地将箱子合上了:“把这些东西锁起来搬到库房小心保管,不要再弄坏了!” 玛瑙点头应是,当即就将大箱子锁了起来。随后出去叫了琥珀和翡翠一起将东西搬到了库房。 将东西搬好后,徐玉宁将他们所有人都屏退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书案前发呆。 玛瑙一从里头出来,珍珠就迎了上来,一脸不安:“小主怎么样了?我宁愿小主打我骂我,我也……” “你先别顾着自责!”玛瑙和珍珠认识得最久,对彼此也最掏心掏肺,她拉着珍珠走到小角落,“我觉得你这件事做得对!” 珍珠不解,声音都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0章 小福子 玛瑙小声说道:“先前在永宁宫,小主总是睹物思人,无法从先太子薨逝的悲痛中走出来……反倒你和小福子今日阴差阳错毁坏了先太子的画像,小主才让我将先太子的遗物都收了起来!” 珍珠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 玛瑙有点着急:“你也不要犯傻,以后也少些在小主面前提起先太子,他人已经死了!” “你疯了,这话是你可以说的吗?!”珍珠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不怕,”玛瑙拿开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小主能放下先太子,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 珍珠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仿佛想通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小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否则活着没了盼头,我真怕小主撑不下去……” 后面的话珍珠说不下去了。 玛瑙一把抓住珍珠的手:“你能想通就好!如今在宫里比不得当日在侯府,小主只有我们二人靠得住了。我们要一条心想办法让主子尽快振作起来。哪怕……” 玛瑙靠近了一些:“哪怕小主与皇上不能重修于好,至少在这后宫中能安稳度日。” 珍珠和玛瑙跟在徐玉宁身边的时间最长,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脾性不同,但是感情深厚,最信得过对方。 珍珠当即用力回握住她的手:“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两人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翡翠就一脸着急地跑了过来:“珍珠姐姐、玛瑙姐姐,你们快看看吧!小福子出事了!” 珍珠反应快,立即走上前去:“到底发生什么事?慌成这样?” 珍珠是盈袖阁的掌事宫女,平时大家有事也都找她拿主意,翡翠这会儿见了她倒像是找到主心骨了:“小福子现在跪在廊下,任凭奴婢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珍珠和玛瑙急忙对视一眼,玛瑙道:“先过去看看。” 三人急冲冲往回赶,却见小福子直挺挺地跪在廊下,身边的琥珀正急得伸手拽他,压着声音道:“小福子,你快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福子依旧跪得笔直:“琥珀,你不要管我,只要主子不赶我走,我跪多久都愿意!” 琥珀为人有些木讷,听了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主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反倒是珍珠三人一听就反应过来了。 今天小主才将知春他们三人赶走,转眼小福子就将先太子的画像给弄坏了,小福子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小主也将他赶走,所以他自己主动过来请罪了! 旁人不清楚,可是小福子却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离开盈袖阁的,也许主动请罪,小主能网开一面呢。 今儿个知春三人才遭了小主嫌弃被赶走了,但是小福子却是老实本分的,而且主动留了下来,都说患难见真情,珍珠对小福子印象好了不少。 现下正屋的大门紧紧关着,自从刚刚小主将他们赶出来后,里头就没了动静。珍珠也不敢冒然去打扰,只好冷着脸小声呵斥小福子:“你先起来!小主如今正伤心,你这不是给小主添乱吗?” 小福子梗着脖子道:“珍珠姐姐不必再劝,你就由我跪着吧,只要小主能消气。” 就在他们几人劝着小福子的时候,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徐玉宁打开了隔扇走了出来。 他们在外头闹出的动静不小,徐玉宁便出来看看。哪知一出来就看到小福子跪在地上,徐玉宁眉尖一蹙:“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见到徐玉宁,小福子就急急地说道:“奴才请小主责罚,只求小主不要将奴才赶出盈袖阁。奴才是一进宫就分到小主身边伺候的,知道小主待人最是和善不过,奴才也跟珍珠姐姐她们处习惯了,奴才只想留在小主身边伺候!求小主开恩!”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琥珀听了动容,也一并跟着跪了下来,给小福子求情:“请小主饶了小福子这一回!” 她这一跪,珍珠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徐玉宁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身为主子御下不严是大忌,小福子今日确实是犯了错,惩罚必是不可少,但是将他赶出盈袖阁也不至于。 徐玉宁前世没有怎么留意小福子,只知道是个忠心且不争不抢的,也从来没有到她面前邀过功。 只是现在这个小福子的机灵倒是让徐玉宁感到有点意外了,他现在自行过来请罪还能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若是等到徐玉宁事后开口直接处置他,说不定有可能真的将他赶走,他这一跪是以退为进啊。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聪慧机敏,是好事。 徐玉宁想了想,道:“正好,你们几个也一并听好了,今后你们在盈袖阁当差,若是犯了错自然要受罚,但若做得好的,本小主也必然有赏。小福子今日损坏了……本小主珍藏的画像,念他是初犯,就罚他半个月月俸。” 这是不用走了。 小福子差点喜极而泣,和其他人齐齐应道:“谨遵小主教诲。” 徐玉宁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珍珠拉着小福子一道起身,不敢再让小福子他们留在徐玉宁跟前添堵,遂道:“小主,奴婢先领他们下去干活了。” 迁宫两日,这盈袖阁各处都要打扫,如今人手少了,活计便多了起来,徐玉宁也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就让他们下去了,只留下玛瑙一人服侍。 “小主要不要去歇个晌?”玛瑙见徐玉宁脸色不大好,便提议道。 徐玉宁走出屋外,抬头看了一下盈袖阁的院子,这处院落常年没人打理,花草胡乱生长,倒长得郁郁葱葱,与那些修剪规整的比起来,看着倒有几分野趣。 前世徐玉宁成天到晚闷在屋子里缅怀先太子,踏出门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是真的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住了六年的地方。 一想到这,她心思一动:“不了,我想四处走走。” “走动走动也好”,玛瑙笑着应承道,“外头风大,容奴婢先回屋给您拿件披风。”说完连忙转身去了。 看着前院那长势喜人的花草,徐玉宁来不及等玛瑙回来就先抬脚走了。 第11章 皇上 盈袖阁与后头的冷宫紧挨着,位置着实偏僻,可这里却曾是先帝爷的宠妃——璃太妃的住处。 这位璃太妃进宫不到三年,在最得宠的时候因难产而死,先帝爷悲痛万分,为此罢朝三日。 自璃太妃死后,先帝爷怕睹物思人,就命人将盈袖阁封了起来。 直到今年年初新帝登基,后宫又换了一批新人,此处才得以解封。 盈袖阁原身是不在东西十二宫范围内的永兴宫。 多年前永兴宫在一场大火中烧毁了一半,先帝爷在烧毁的原址上让人进行修缮,改成了带后花园的二进院子。 现如今物是人非,这里就只是个荒废得快不能住人的院子罢了。 前院与内院相隔的垂花门以及隔墙已经倒塌 ,导致前院与内院直接连通,二进院几乎快成“一进院”了,放眼看去特别宽旷。 徐玉宁刚刚走到院子就闻到一股清新怡人的花草香,她寻着香味走到前院发现这里香味越发浓郁,估摸着是这里长有香草的缘故。 “小主不要靠太近了,当心有蛇!” 玛瑙刚拿着披风从屋里出来,一抬头就瞧见徐玉宁站在一丛杂草前左看右看,吓得急忙奔过来。 徐玉宁从小最怕蛇,听了这话立即后退一小步:“盈袖阁长年没人打理,杂草丛生,蛇鼠虫蚁怕是不少,你们平时也当心些。” 玛瑙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应承下来:“奴婢等下就去跟珍珠他们说一声,现下小主且等等,奴婢这就叫小福子拿根棍子来,将这些杂草打一打,把脏东西赶一赶。” 不一会儿,小福子就拿了根棍子过来,手一挥就将这些杂草打得东倒西歪,徐玉宁记挂着这里头长着的香草,交代他:“不要往里头踩,我闻着这香味挺好,估摸着这里面长有香草。改天把其他杂草除一除,这里还能弄个小花圃出来。” 小福子连忙应下。 玛瑙跟徐玉宁说:“前天刚搬进来的时候,奴婢还跟珍珠说这院里有香味,正奇怪哪儿来的呢。” 徐玉宁笑了笑:“李易安有一句诗叫‘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据说盈袖阁的名字是璃太妃起的,她倒是个性情中人。” 小福子插嘴道:“璃太妃是个制香高手,先帝爷曾为她从全国各地搜来许多奇花异草,奴才看这里长着几丛迷迭香、九层塔和薄荷,估计就是以前种在这儿的,只是没人打理,花盆全碎了,就和杂草长一块了。” 小福子今日犯了错受了罚,这会儿有意在徐玉宁面前卖弄,有点儿讨好的意思了。 玛瑙听出来了,便打趣道:“就你话多!” 小心思被看穿,小福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玉宁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却希望身边的人不要太拘谨,能自在地相处最好不过了,她点了点头:“好听的话多说也无妨。” 小福子这才咧嘴一笑,接着说: “奴才还知道以前先帝爷特地派使臣从西域要回来一种紫色的花,那香味才叫一绝呢!可惜那花儿在咱大武不好养活。听说璃太妃笼统就种活了那么一两株,遂将那紫色小花收集起来晒干了,再加了点其他东西一起制了个香囊给先帝爷。 前儿个整理先帝爷的遗物,那个香囊被翻了出来,还隐约能闻到香味嘞……” 小福子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劲,赶紧住了嘴。 他怎么就忘了呢,这位主儿可是心细如尘的。 都怪我这张嘴!小福子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 果然徐玉宁听到这里,眉尖一蹙。 整理先帝爷遗物这种事,定是皇上派亲信去整理的,小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玛瑙正听得津津有味,结果他不说了,立马追问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璃太妃去世也有十余年了吧?这香囊放这么久,哪还能保留香味?你莫不是吹牛,特地讨小主欢心的?” 小福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玛瑙姐姐,你、这可冤枉我了……” 正紧张得舌头打结时,小福子脑海灵光一闪:“这可不是奴才吹牛,奴才也是听御前侍候的那些公公说的,这几天宫里头都传遍了,听说几位娘娘这两天都争着给皇上做香囊呢……” 这话儿算是圆过去了。 小福子心里暗道好险。 玛瑙听他居然把话题扯到皇上身上去了,赶紧朝他使眼色:可不兴在小主面前提皇上啊,小主心情才刚刚好一点。 小福子立马闭了嘴,心里头这会儿直打鼓。 徐玉宁听了小福子说起皇上,心里微微有些不适。 见状,玛瑙伸手作势要打他:“快去赶蛇,别尽在这吹牛!” 小福子尾巴一夹,赶紧跑了。 真是说多错多,要死了。 等小福子跑远了,玛瑙赶紧转移话题:“小福子说这里头长有九层塔,这东西可治头痛,改天就让小福子采了些晒干,奴婢给小主缝一个香囊!” 徐玉宁嗯了一声:“改天再找几个小花盆,挖几棵薄荷放到书房养着吧,我闻着这味道不错。” 玛瑙连忙应下:“诺!” 逛完前院徐玉宁原还想到后花园逛逛,奈何精神不济,玛瑙便劝她回去歇着了。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暮色微合的时候,珍珠才带着几人将住的房子打扫出来,真是累得够呛。而玛瑙领了膳食回来伺候徐玉宁吃了,才出来和他们几个一起扒了两口。 吃完饭,玛瑙看着天色晚了,就叫小福子去将院门关了。 盈袖阁破落,廊上现在连盏灯笼都没挂,前院乌漆嘛黑的,珍珠几个宫女可不敢去,只能指望这里头唯一的“男人”小福子了。 小福子胆子比几个宫女大些,从玛瑙手里接过一盏旧灯笼二话不说就去前院关门了。 结果,他人刚走到大门边上,冷不防看到门口有两个人影。 站在前头的青年男子大概二十出头,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剑眉凤目中透着睥睨天下的倨傲,更显贵气非凡。 他就是大武朝的新帝——萧夺。 此时他正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面色沉郁,加上一身玄色龙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无端生出几分让人惧怕的压迫感。 他的身后跟着大内总管康福禄康公公。 也不知道两人在门外站了多久,康总管手里提着的灯笼早就熄灭了。 小福子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还一脸迷糊地伸手擦了擦眼睛,待看清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后,顿时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奴才拜见皇……” 第12章 东宫 “上”字还没出口,冷不防被人一脚踢翻在地,头顶传来压着一腔怒火的声音:“滚!” 小福子哪敢真滚啊,只恨自己不赶巧,怎么就碰上这位爷了呢? 小福子心中叫苦不迭,忙噤了声战战兢兢跪在一侧。 皇上心里是想着徐美人的吧,可为何站在外面半天不进去? 小福子心里正纳闷,却见皇上突然袖子一甩,带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开了。 康福禄狠狠瞪了小福子一眼,警告道:“小兔崽子,咱家现在没空抽你,回去把嘴巴给咱家闭紧了,否则回头仔细你的皮!” “康总管,奴才省的!”小福子看见皇上走过远了,才从原地跳起来,朝康福禄挤眉弄眼,“您老快跟上伺候,皇上都走远了。” 康福禄被他这么一提醒,猛地一拍大腿转身朝皇上追去:“皇上,您慢点……” 直到两人走远了,小福子才敢伸手摸了摸被皇上龙脚踢过的肩膀,嘴里“嘶”的一声:“真疼啊……” 这叫啥?这就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小福子?小福子?门关好没有?”久久没瞧见小福子回来,玛瑙站在廊下叫了一声。 前院离正屋远着呢,小福子赶紧麻溜地关好大门往回走:“好了!” 玛瑙站在廊下,见到他人回来,眉头一皱:“你刚刚在跟谁说话?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过来?” 我的好姐姐哩,你是顺风耳不成,这么远你都听到声响。 “玛瑙姐姐听岔了吧?刚刚就我一个,”小福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玛瑙姐姐别吓我,我可是听说永兴宫当年起火的时候烧死了不少人……” 这话就差直接说盈袖阁有鬼了。 玛瑙胆子小,当即“呸呸呸”了三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话可千万不要到小主面前说,免得把小主给吓到了!” 小福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面上却是低眉垂首,一副受教的老实模样:“玛瑙姐姐教训的是。” 此事就算揭过了。 玛瑙转身进了屋,见珍珠正在梳妆台上帮徐玉宁卸妆,便朝徐玉宁行了一礼:“小主,热水已经备好了。” 徐玉宁卸了珠钗,随口问道:“刚刚和小福子在说什么?” 玛瑙脸有点红:“这盈袖阁久不住人,廊下没有灯笼,奴婢几个怕黑,就拾掇小福子去关大门……” 听了这话,身为主子的徐玉宁也不勉要操心起来了,回头跟珍珠说道:“明天你花点银子去内务府多领几盏灯笼回来,这么大的院子入夜不点灯,也是怪瘆人的。” 珍珠连忙应下。 后宫嫔妃们的份例是定死的,想要点别的东西还得各宫自己想办法,要么花点钱打点,要么托可靠的太监或宫女到宫外采买。 徐玉宁当初被聘为太子妃,皇家这边给的聘礼光是黄金白银就达数万两之巨,而依皇家的规矩,嫁入皇室的女子,其嫁妆大部分也由皇家准备,以示天家之威。 除去皇家准备的嫁妆,忠远侯府亦有为徐玉宁置办部分陪嫁,当初考虑到徐玉宁嫁入东宫少不了打点,忠远侯府这边私下给徐玉宁打点用的银两和银票也装了两大匣子。 徐玉宁目前并不缺钱。 安排好这些细末之事,徐玉宁才去沐浴。 前世她思虑过多,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这一晚原以为也会难以入睡,却不料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徐玉宁带着玛瑙去看盈袖阁的后花园。 这个花园其实就是专门在正屋后头开辟的一块赏花休憩之地,这是东西十二宫里头都没有的。 宫里头唯一的御花园在坤宁宫后面,但御花园却是人人都可以去的,不像这里的后花园,独属于盈袖阁的主人。 从西北角门出去,就是后花园。 西北角门多年没开,有一把旧铜锁锁着。玛瑙从腰间拿出一把钥匙捣鼓了好久才打开。 一打开门,一阵秋风扑过来,令人觉得十分畅快。 徐玉宁不禁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玛瑙却“咦”了一声:“还以为这儿种的都是些花草,怎么全是果树?天!小主您快看,那儿有棵石榴树结了果子!” 朝着玛瑙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红彤彤的结了一树的石榴,有的石榴已经熟得裂开了,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红籽。 徐玉宁见了这一树红彤彤的石榴心头忽地涌上一阵欢喜:“玛瑙,挑些好的摘了,回头尝尝。” “是!”玛瑙连忙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摘了,拿手帕包起来, 徐玉宁也从树上摘了一个大石榴捧在手上,她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不禁赞叹:“好香!” 玛瑙回过头去,只见身穿藕荷色襦裙的徐玉宁站在这石榴树下,那白细如玉的手捧着个红彤彤的石榴正低头轻嗅,竟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玛瑙一直知道自己主子长得好看,但是徐玉宁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展露笑颜,今日忽一看当真是别有风情。 玛瑙摘了石榴,嘴边搭话:“璃太妃当年真是受宠,先帝爷居然独独劈了个园子给她栽果子吃。奴婢瞧着那边还种着桃树和杏树,还有苹果和梨,如今小主住进了盈袖阁,奴婢们定将这园子好好打理,以后咱盈袖阁都不缺果子吃了。” “你个馋猫!就知道惦记着这一口。”徐玉宁听了这话忍不住打趣她。 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徐玉宁心里头当真被勾起了一点期盼:想着今秋能吃到石榴,那么到了冬天,或许可以尝到自己园子种的梨和苹果;来年春天,还能看到杏花和桃花,夏天就能吃到酸甜可口的杏子和桃子…… 徐玉宁这个时候或许还没意识到,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心里一旦有了某种期盼,这原本一潭死水的日子就会慢慢流动起来。 她现在只觉得心里莫名有些高兴,于是手捧着个大石榴慢悠悠地在园子里转了一圈。 “奴婢可不是馋这几个果子,”玛瑙跟在后头辩解道,“奴婢只是想着过了秋就入冬,这么些个梨树和苹果树也要打果了,又估摸着明年开春那桃花杏花开了,到了端午前后又可以摘桃子杏子吃,可惜往年这里不住人,这些果子倒白白便宜这些雀儿。” 此话正说中徐玉宁心坎,忍不住嗔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玛瑙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捧着石榴走到园子尽头,那里有个供人休息的小亭子,亭子四周种着的不再是果树,反倒是梅树。 玛瑙仔细瞧了两眼:“奴婢瞧着像是腊梅。” “不是腊梅,”徐玉宁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在上面停住了,“是红梅。” 玛瑙心中咯噔一下,整个皇宫,数东宫种的红梅最多,每年下大雪,天地一片白,唯有东宫里头红艳艳一片,如同置身于火海当中。 东宫,是先太子萧行住的地方。 第13章 李才人 看着眼前这几棵梅树,徐玉宁有片刻的怔忪。 前世最后一次去东宫赏梅还是兆庆二十四年冬,巧的是那天她去东宫并没有提前跟萧行说,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萧行不知因什么事出宫去了,她一个人无聊地在东宫逛了逛就走了。 萧行隔日赔罪,从东宫折了数枝红梅送到忠远侯府来,还写了信说明年大婚正好东宫的红梅开了,陪她看个尽兴。 徐玉宁看了信当时羞得脸都红了。 哪知世事难料,此生竟再也没有与他共同赏梅的机会。 玛瑙见徐玉宁又在睹物思人,不由出声道:“小主,不如进亭子歇歇脚吧。” 她一出声就将徐玉宁的神识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徐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好。” 哪知她话音一落,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徐玉宁和玛瑙回过头去,却见是翡翠急冲冲跑进来,因没看到徐玉宁正急得像只无头苍蝇在这园子里四处乱窜,玛瑙见状,连忙出声喊住她:“翡翠!” 翡翠看见她们两人站在亭子里,小跑过来行了礼:“小主。” 徐玉宁抬手让起,问:“寻我何事?” 翡翠回道:“小主,延祺宫的李才人来了。” “李才人?”乍然之间听到这个称呼,徐玉宁不由愣了一下。 她前世避居盈袖阁,已经有六年不与这些人打交道,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后宫中有哪些嫔妃了。 她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才记起目前后宫中只有一位“李才人”。 如今萧夺登基才半年,还没来得及选秀充盈后宫,这后宫里头的嫔妃都是他在厉王府时纳的人。 先帝爷为萧夺选的王妃是郭太师的孙女郭容,如今已经是中宫皇后。 除此之外,先帝爷还为萧夺指了两名侧妃,即如今的淑妃罗静姝,育有大皇子萧元泽;另一位侧妃却是徐玉宁闺中旧友苏云楚,楚妃。 另外萧夺还有两位良娣,其中一位是如今的安婕妤姜若尘,生有一女,即大公主萧明丽。 另一位良娣张令仪是御史大人张正的嫡幼女,可惜早年在厉王府因难产一尸两命,早早去了,萧夺登基后,追封她为良妃。 而这位李才人李紫烟,与季才人季素月皆是出身不显的宫女,是慈安太后为萧夺选的教导人事的宫女,因萧夺登基为帝,两人也跟着晋了才人位份。 年初季才人生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获封为嫔,封号“康”,即康嫔。 细一数,加上徐玉宁,这后宫妃子如今也不过七人,与各位先祖比起来,萧夺如今后宫嫔妃算是极少的。 皇帝子嗣也不丰,于社稷无益,因此在慈安太后和群臣的提议下,原本应该明年开春才开始的选秀提前到中秋过后的次月,称为秋选。 徐玉宁想起前世搬到盈袖阁没多久,这位李才人也来过两三回,但是没多久李才人便怀了龙嗣,晋了份位,因为要保胎再也没来过盈袖阁。 后来李才人平安生下一个小皇子,后宫中再无人敢看轻她。 只是徐玉宁自进宫后身份尴尬,与其她嫔妃并不怎么交往,与这位李才人也并无过深交情,今天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徐妹妹这里倒是清静。” 徐玉宁正想回去,这时一位婉约清丽的美人已经带着一个小宫女跨过了角门,朝她走了过来。 李才人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杏子眼,此时她穿着一身绿色宫装,梳着单螺髻,乌发间只简单插着一支珍珠发钗,腰间挂着两枚小巧的芙蓉玉坠,除此之外,别无饰物,淡雅且素净。 论起来李才人与皇上同岁,比徐玉宁小一岁,但是因着李才人陪在皇上身边的时间要长,故而是“旧人”,徐玉宁是后入宫的“新人”,所以李才人称徐玉宁为“妹妹”。 “李姐姐。”徐玉宁与李才人平级,不必向对方行礼,但是来者是客,她仍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李才人也连忙迎上来亲亲热热地握住徐玉宁的手,一张清丽的小脸浮着浅浅的笑:“姐姐不请自来,还请徐妹妹不要怪罪。自从你迁了宫,我本应该早日过来探望,只是前两日身体不利索,才拖到了今日!” 这几天徐玉宁处于风头浪尖上,也就皇后娘娘顶着看看她在盈袖阁的安置情况的由头,打发了一个张生财过来瞅了一眼,其他人是万万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视皇上的怒火,到她这盈袖阁来的。 李才人的到来让徐玉宁觉得很是意外。 “姐姐说得哪里的话,”徐玉宁虽与她亲热不起来,但是也没有说伸手打笑脸人,“只是妹妹这儿简陋,还请姐姐移步到正屋说话。” 两人在亭子里打过了招呼,玛瑙和李才人身边的宫女鸣蝉本打算找个干净的地儿让她们坐下,却发现这亭子里的石凳都脏得不行,只好做罢。 李才人看了一眼这亭子,倒也没有嫌弃:“这儿确实是个好去处,只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等过几日妹妹这里收拾妥当了,定要来这里蹭一杯热茶喝的。” 李才人为人并不强势,声音亦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听着感觉如沐春风。 徐玉宁笑了笑:“姐姐不嫌弃就好。” 徐玉宁和她一起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目光双双落到亭子中间的那张石桌上。 只见桌面还七零八落地放着一套茶壶茶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茶壶茶杯早就变得了一堆破烂。 李才人忽然有感而发:“当年璃太妃或许曾与先帝爷在此处饮茶,可如今,当年之人早已不在,就连这精美的茶壶茶杯亦破碎不堪,” 李才人拍了拍徐玉宁的手,“徐妹妹,你看,其物不如故,其人亦不存,这里有什么可留恋的?走吧,咱俩回屋里说话去。” 其物不如故,其人亦不存,有何可留恋…… 她这话,是规劝之意。 原来李才人是过来当说客的? 那么她是得了谁的授意? 皇上,还是慈安太后?! 徐玉宁一愣神,李才人就笑了,伸手一把将她拉走:“徐妹妹,这些个破壶烂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旧物’罢了。倒是我那还有一套崭新的汝窑茶盏,改日我给你送来。” 破壶烂盏……旧物……崭新…… “旧不如新。” 李才人这是,话中有话。 徐玉宁回过神来,和她并排着走出亭子:“姐姐好意妹妹本不该推却,只是这亭子如此破旧,用来放姐姐的汝窑茶盏岂不是糟蹋了?” 第14章 旧情 李才人一听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马配好鞍,玉壶配新杯,怎能说糟蹋呢?妹妹为何不看开点?” 徐玉宁却淡淡地说道:“姐姐好意妹妹心领,只是妹妹也不好夺人所爱,那汝窑茶盏且留着姐姐自用吧。” 一语双关。 李才人听明白了徐玉宁话里的婉拒之意也不生气,两人回了正屋,玛瑙立刻沏了热茶上来。 “不说这些破壶烂盏的了,”李才人坐下端着茶喝了,说起慈安太后,“昨日皇后娘娘领着众姐妹到寿安宫请安,才知道慈安太后染了风寒。” 徐玉宁端着茶盏的手兀自顿了一下。 李才人:“慈安太后怕过了病气给小辈,免了我们一个月晨昏定省,留我们喝了一盏茶就让桂嬷嬷将我们给打发回去了。我看着慈安太后身子骨比慈宁太后还硬朗,却不想这天一变,两位太后接连病倒了。” 慈安太后是萧夺的生母,即先帝爷在位时的娴妃娘娘;而慈宁太后是先帝爷的正宫皇后,亦是先太子萧行的生母,萧夺的嫡母。 萧夺登基称帝后,其生母与嫡母并为两宫太后。 皇上生母慈安太后住东边寿安宫,皇上及众嫔妃私下唤她“母后”; 皇上嫡母慈宁太后则住西边寿宁宫,皇上及众嫔妃私下唤她“皇母后”,以示区分。 慈安太后和慈宁太后旧怨颇多,两人各住一宫,不常来往。 加之萧夺是弑兄夺嫡登上的皇位,慈宁太后对萧夺恨之入骨,两人关系如今更是微妙。 如今慈宁太后住在寿宁宫深居简出,除了重大庆典及重大节日以外的日子,慈宁太后都不见外人。 后宫嫔妃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素日里也不常去慈宁宫凑热闹,倒是徐玉宁,慈宁太后还愿意见一见。 因着先太子萧行的关系,徐玉宁与慈宁太后这对“旧婆媳”关系亲昵,却与慈安太后有些疏远。 可是那日萧夺要将她打入冷宫,却是慈安太后出面将徐玉宁保下。 徐玉宁不知道慈安太后为什么要救她,但是此时听到李才人说起她生病一事,却忍不住问起:“母后如今可有好些了?” “我看着母后脸色不太好,听太医说是犯了肺邪,得仔细将养。”李才人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头看着徐玉宁,“母后倒是十分挂念妹妹,那日还特地向皇后娘娘问起妹妹在盈袖阁可住得习惯……” 徐玉宁微微垂眸:“是玉宁不孝,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李才人顿时就笑了起来,意有所指:“母后虽说身份尊贵,却也是当婆母的,哪有不关心晚辈的道理?她老人家是希望妹妹多出来走动走动的。” 慈安太后竟找了李才人当说客么? 整个后宫都知晓她与皇上闹不愉快,慈安太后身为皇上的生母,居然不计前嫌,还希望她能与皇上重修于好…… 寻常人家当婆母的必定不会喜欢徐玉宁这种性子骄纵的“儿媳”的,更何况皇上的嫔妃又不止徐玉宁一个,她徐玉宁何德何能让慈安太后这般看重? 徐玉宁面上不显,其实内心却有许多思虑飘过。 见徐玉宁有些走神,李才人也不多话,只低头敛神端着茶又抿了一口。 只不过话说到这里,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李才人寻了个由头便要起身告辞:“这后宫里头就数延祺宫与妹妹这盈袖阁离得近,妹妹有空倒是可以到我那儿坐坐,我们姐妹俩也好说说话。” 徐玉宁起身送她出去:“只盼姐姐到时不要烦我叨扰才好。” 李才人回头又握了握她的手:“怎么会?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两人说过客气话,就此作别。 送走了李才人,徐玉宁回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倒是李才人带着宫女鸣蝉一离开盈袖阁,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 鸣蝉扶着李才人的手,心中有些不安:“才人今日为何要来盈袖阁?皇上前儿个才恼了徐美人,要是被皇上知道才人来了盈袖阁,皇上迁怒于你可怎么办?!” 本来李才人就不受宠,要是因为这事儿又惹怒了皇上厌弃……鸣蝉不禁为主子捏了一把汗。 后宫仅有的七个嫔妃里头就数李才人位份最低,虽说徐美人位份也一样低,但徐美人是忠远侯府嫡长女,起码还有个靠山,可宫女出身的李才人,可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呀! 更何况宫里头谁不知道徐美人之所以位份低,是因为皇上“弟夺兄妻”的事儿做的不光彩,怕徐美人位份太高惹人注目。 与徐美人比起来,李才人的处境真正令人担忧——本来就不得宠,身下又无儿无女傍身,眼下又要秋选,这后宫进了新人,李才人就更难出头了。 李才人双手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透着一股坚定:“我只是想赌一把……自徐美人迁宫这几日,皇上日日都来盈袖阁,只是他在这外面站了很久却不曾进去……” 听了这话,鸣蝉吓了一大跳! 她天天跟在李才人的身边伺候,却不知道李才人在窥伺帝踪! 她惊慌地往四处看了一眼,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一把将李才人拉到一旁的假山后面,吓得声音发颤:“小主,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人发现你窥伺帝踪,这可如何是好!” 李才人双手挣得发白:“我没办法了, 鸣蝉,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等到秋选进了新人,我就很难再有侍寝的机会了!” 这后宫中不得宠、家世又不显赫的妃子,日后是个什么处境,李才人再清楚不过了。 她摸了摸肚子,她一定要想办法赶紧怀上一个孩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有了龙嗣后半生才有保证,她才有可能去争别的东西。 在这后宫中,孩子就是母亲的一道护身符。 李才人摸着平坦的肚子,一双杏眼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翻腾:“鸣蝉,我要想办法尽快怀上龙嗣!” 怀上龙嗣?这龙嗣哪是这么容易怀上的?! 李才人不受宠,皇上许久都不来一回,要么来一回,同住一宫的康嫔就以小公主哭闹想念皇上为由,半途将皇上截走了! 李才人深吸一口气,伸手死死攥住了鸣蝉的手:“鸣蝉,还在厉王府时你就跟了我,我只信得过你!你要帮我!” 鸣蝉双手被她攥得生疼,这个帮字,就意味着李才人要铤而走险,弄不好,是要丢掉性命的。 李才人几近哀求:“鸣蝉!” 鸣蝉思索再三,终是狠下心来:“小主说得对,争总好过不争的好!你到底要奴婢怎么做?” 见她应承下来,李才人松了一口气,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盈袖阁,目光越发地深了:“皇上对徐玉宁还有旧情……” 鸣蝉不解:“有旧情又如何?如今徐美人遭了皇上厌弃,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还将她打发到盈袖阁来,我看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小主又何必将心思花在徐美人身上? 依奴婢看,您还不如多到慈安太后跟前走动走动!” 第15章 受辱 鸣蝉只知道李才人和康嫔是慈安太后亲自给皇上选的人,所以慈安太后总会关照几分,要不然李才人在这后宫里头只会更艰难。 总之,多花点时间在慈安太后身上,总比花在不受宠且差点打入冷宫的徐美人身上好。 “你错了。”李才人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盈袖阁,“这后宫里头人人都以为生了大皇子的淑妃最受宠,可盈袖阁的这一位在皇上的心中未必没有位置,也许,这位徐美人才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这怎么可能?”鸣蝉听了这话十分吃惊,“皇上九五之尊,徐美人为了先太子拒皇上于千里之外,皇上性子倨傲,怎么可能还对徐美人有情?” 是个男人都无法忍爱自己的妻妾心中装有别的男子,更何况皇上那样的九五之尊。 李才人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从皇上被为厉王,到宫外开牙建府时我就跟在了皇上的身边……” 她的目光好像不是在看远处的盈袖阁,反而像是透过盈袖阁看向了更远的东西, 好半晌,她才喃喃地接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九五之尊,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他却宁愿与朝臣作对,也要纳了徐玉宁,如今皇上将她贬到盈袖阁,何尝不是在保护她……” 鸣蝉不解,李才人也不解释,她只回过头来,沉声交代:“鸣蝉,我今日说只有你能帮我绝非虚言。这宫里头,除了一些老嬷嬷,就属你的梳妆手艺最好,我问你,你今日可看清徐美人的妆扮了?” 鸣蝉的娘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梳妆娘子,鸣蝉的手艺就是跟着她娘学的。 听了李才人的话,鸣蝉心头狠狠一跳:“小主是打算……” 李才人凑过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鸣蝉咬了咬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过话,却也没有立即从盈袖阁这条小路上离开,而是在假山上一直等到暮色微合。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鸣蝉越来越不安:“小主,您说皇上真的会来吗?” 李才人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再等等!” 盈袖阁位置偏僻,天一黑,四周树影重重,风一吹,沙沙作响,李才人和鸣蝉吓得紧紧缩在假山边上。 过了许久,终于听到盈袖阁那边响起了关门的声音,李才人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一把拉过鸣蝉的手:“我们走!” 主仆两人一起从假山里走了出来。 李才人眼睛往小路上扫了几眼,深吸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与身后的鸣蝉‘说’着话:“我看着徐美人今日气色好了许多,但愿她能想开些。” 身后的鸣蝉老老实实地小声‘接’过话:“奴婢瞧着徐美人确实比往日开怀不少,今天她不是还摘石榴去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往延祺宫的方向走,两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只见四周安安静静全是重重树影,根本看不清人,两人心中直打鼓。 直到通往盈袖阁的这条小路走尽了,要拐弯,这时李才人扶突然轻轻掐了一下鸣蝉的手! 鸣蝉的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分岔口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延祺宫,另一条通往望风亭。 望风亭足有两层楼高,登高可以望远。 李才人眼角余光匆匆往亭子上一扫,瞧见亭子里一丝若隐若现的亮光。 因为离得远,那灯笼发出的光并不显眼,也根本看不到里头有人。 李才人步子没停,只拉着鸣蝉的手往延祺宫的另一条路走去,她还没傻到刻意撞到皇上跟前去。 只听她边走边轻声道:“盈袖阁后花园种的石榴,个头长得又大又红,看着就讨喜,赶明儿倒要向徐美人讨两个……” 鸣蝉、目不斜视,只顾低头陪着李才人赶路:“听小主这么一说,奴婢倒有些嘴馋了……” 两人的声音被风一吹就飘远,背着手站在阴影处的高大身影终是动了动。 康福禄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陪在一旁,小心觑着皇上的脸色。 萧夺眉心一皱,不悦地问道:“那是什么人?” 牵扯到了盈袖阁,康福禄回答地小心翼翼:“听说今日李才人去了盈袖阁,想必是李才人。” 萧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背着手又站了一会儿甩袖离去:“回乾清宫!” 另一边的李才人和鸣蝉直到走到了延祺宫的大门口,还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 刚刚那个,真的是皇上! 鸣蝉激动得脸都红了:“小主……” 李才人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笑意:“鸣蝉……”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才人赌对了! 可是这远远不够。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李才人双眼都亮了起来。 待两人心情都平复下来之后,李才人才道:“走吧,回去了。” 鸣蝉也不是毛躁的小宫女,瞧见延祺宫的大门就在眼前,她连忙收起脸上的兴奋之色,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跟着李才人进去了。 主仆两人进来时,康嫔正在拿着波浪鼓在逗弄摇篮里的小公主,正殿里头传出小公主伊呀伊呀的笑声。 因着皇上现在子嗣不丰,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十分金贵,哪怕康嫔只生了个小公主,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更是直接从才人晋升为嫔,成了延祺宫的主位,住进了正殿。 李才人则一直住在延祺宫东偏殿“敬禧堂”。 李才人和鸣蝉收敛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外头进来,两人不欲惹人注目,可是谁知刚进门,冷不防一盆冷水兜头洒来,“哗啦”一声直接将李才人和鸣蝉浇了个透! 那冷水从脖子的衣领缝隙直接流进内里,被风一吹,李才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鸣蝉甚至来不及看泼水的人,虽然迟了一步,但仍立刻手忙脚乱地挡在了李才人的面前,惊慌失措地叫道:“小主您怎么样?要不要紧?” 李才人被冷水一浇,梳好的发髻顿时塌了下来,额前被水冲下来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她的脸上,成了一只落汤鸡。 听到外头的声响,正殿和偏殿的宫女太监纷纷跑出来,一到见此情景,正殿这边服侍康嫔的宫女太监立马捂嘴低声了笑起来。 而偏殿那边服侍李才人的宫女太监见此情景却怯怯地缩了回去。 第16章 不甘 虽然延祺宫住着两位主子,但康嫔生了小公主,皇上每每来延祺宫都是去康嫔那边的多,来李才人这边的少。 主子不受宠,连带着敬禧堂的下人也招人白眼。 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李才人气得双眼泛红,那端着铜盆的宫女这才敷衍地朝李才人屈了屈膝:“哎哟,天色太黑,奴婢没看到李才人进来,奴婢该死!” 此人正是康嫔身边的二等宫女画莲。 画莲端着铜盆站直了身体,嘴角含着一丝嘲讽:“今儿个小公主玩闹出了一身汗,奴婢刚帮小公主擦完身子,想着早点回屋服侍小公主,就急急忙忙出来倒水,没看到小主从这里经过,奴婢无意冲撞小主,还请小主恕罪。” 画莲搬了小公主出来,李才人就算再生气也无法发落她,否则就是对小公主不满。 这后宫里头,流着皇上血脉的龙子龙孙要比没地位的嫔妃尊贵,更何况画莲是康嫔的人,李才人难不成去找康嫔来评理? 李才人今日被一个宫女当众这般戏弄,面子和里子此刻都被踩到了地上。 她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长长的指甲将掌心都戳出了血来。 同住一宫,康嫔位分高,总要压李才人一头,可鸣蝉是李才人的贴身宫女,这个时候她自然要护着李才人。 她看着画莲,咬牙道:“好一个不长眼的,竟敢这般冲撞我们小主!” 画莲又福了福身子:“是奴婢的不是!” “你……”鸣蝉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李才人轻轻拽住了手。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殿,压着内心的恨意,脸上却没有一丝发怒的迹象,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无心之失,就算了。还是先侍候好小公主要紧。” 鸣蝉替主子感到委屈:“小主!” 李才人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纵使心中再有不甘,李才人也不急于争这一时之气。 就在画莲像只斗胜的公鸡一样讥诮地看着李才人时,正殿里头传来康嫔的声音:“外头发生何事?” 康嫔似乎才听到外头的动静,扶着贴身宫女粉藕的手走了出来。 康嫔和李才人比起来,姿色更秾艳。 李才人瓜子脸杏子眼,是小家碧玉;康嫔眉高眼深,丰唇高鼻,是枝头芍药。 两人当宫女时一同被慈安太后选中送给皇上,可是现在两人的境遇千差万别。 康嫔梳着双刀髻,头发插着生小公主时皇上赏下来的红宝石簪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珊瑚珠耳珰,显得贵气逼人。 她一出来,延祺宫一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娘娘万福金安。” 宫中嫔位以上的嫔妃才当得一声“娘娘”,像李才人这样位份底的,只配称一声“小主”。 “都起来吧,”康嫔轻轻一挥手,举手投足间很是大气。试问现在谁还能在她身上看得出半点当过宫女的样子? 看着李才人如此狼狈,康嫔似乎很吃惊:“妹妹这是怎么了?” 随后她目光往画莲手上的铜盆一扫,画莲顺势跪了下来:“回娘娘话,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小公主擦完身子出来倒水,天儿黑就没看到李才人从廊下经过,这才浇了她一身水,还请娘娘责罚。” 李才人心里冷笑,两主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康嫔仍旧站在台阶上扶着粉藕的手站着,倒是颇有威仪:“狗东西!做事如此莽撞,才人要是着凉如何是好?你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不到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罚完画莲,康嫔目光又落回李才人的身上:“妹妹这回真是对不住了。只是天色这么晚了,妹妹为何还在外头逗留?” 李才人低垂着头,回道:“嫔妾今日胸口烦闷,就想着出去散散心,是嫔妾的不是!” 康嫔见她认了错,这才点了点头:“宫里不比宫外,妹妹应当多注意才是。” 康嫔身为一宫主位,位份在李才人之上,就有管束李才人的权力,今日这出,她是在拿李才人立威! 李才人屈了屈膝:“嫔妾记下了。” 康嫔这才大发善心,挥挥手让站了半宿的李才人走了。 李才人起身带着鸣蝉往偏殿走去,在偏殿门口站着的两个宫女立马迎了上来将她带了进去。 进门之前,李才人突然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站在正殿台阶上的康嫔。 然而在康嫔抬头看过来时,却只看到她低头垂眉、老实木讷地被宫女簇拥着进了里间。 康嫔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哼了一声,也转身回屋去。 经过画莲跟前,她脚步顿了顿:“好好跪着吧,回头赏你。” 画莲心中暗自欢喜,跪着时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盈袖阁这边自李才人走后,便又安静了下来。 李才人素日与徐玉宁并无过深来往,今日李才人登了盈袖阁的门,珍珠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玛瑙劝她放宽心:“李才人今日一直在劝慰咱们小主,我听着,倒像是得了慈安太后的指示才过来的。” 珍珠眼皮跳了好几下:“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好啦,你也别总是草木皆兵的,总之下次李才人来的时候我们看着点就是。”眼看着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玛瑙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发呆的徐玉宁,催促珍珠赶紧去一趟内膳房,“昨儿个小主不是说要喝酸笋汤?先去看看做好了没有。” 珍珠皱着眉头转身去了内膳房。 徐玉宁这会儿也在想慈安太后。 前世徐玉宁避居盈袖阁不出,慈安太后派人过来过问了好几回,因着慈安太后的关照,徐玉宁在后宫中日子好过不少。 今天听李才人说起慈安太后病了,徐玉宁才记起前世这个时候慈安太后患了咳疾。 后来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复发,到了第三年慈安太后的身体就垮了,萧夺命人遍寻名医,都没有治好慈安太后的病,到第四年春,慈安太后在寿安宫薨逝。 巧合的是,慈安太后薨逝没多久,徐玉宁抑郁成疾,也是整日胸闷咳嗽,吃了很多药不见好,后来太医院阴差阳错招了一位滇南来的太医,他用了一个滇南偏方治好了徐玉宁。 后来他整理医案时翻到慈安太后的医案,连连说了几句可惜,就向皇上进谏,把治疗咳疾的偏方发放到全国各地的医馆,这个偏方后来救了很多人的命。 如果这一世能提前找到这位滇南名医,是不是可以治好慈安太后的咳疾,帮慈安太后延续寿命? 徐玉宁心里想着事情,那边珍珠已经从内膳房回来了。 玛瑙搬了张小兀子坐在廊下绣帕子,见珍珠提着食盒脸色铁青地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小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脸色这么差?!” 第17章 康嫔 玛瑙又问:“是不是没要到酸笋汤?” 今日珍珠可是把小主的话带给内膳房的总管了的,难不成内膳房那边还敢怠慢小主不成? 珍珠摇摇头:“酸笋汤今日内膳房那边给紧着给做了的。” 玛瑙不解:“那你这是?” 珍珠气得胸口来回起伏:“今天早上我到内膳房,内膳房的黄总管说皇上特地让人猎了一头新鲜的鹿送进宫里,说是给各宫娘娘进补。 黄总管让我回头问问小主晚膳想怎么吃,我便吩咐内膳房给做了小主最喜欢吃的砂锅煨鹿筋。可我刚刚去取膳食,遇到了康嫔身边的何公公,他把那道砂锅煨鹿筋端走了!” 珍珠去取膳食的时候,这道煨鹿筋才刚刚做好,可是何公公却仗着自己是康嫔面前得宠的人,又生了想拿这道煨鹿筋去讨好康嫔的心思,便直接上来端走了。 黄总管想拦,说这道砂锅煨鹿筋是徐美人点名要的,何公公鼻孔朝天:“什么徐美人徐丑人的?咱家就问你们内膳房怎么做事的?这么大一头鹿,等会再多做一锅煨鹿筋不就成了?我们娘娘刚生了小公主,这会儿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你们内膳房不紧着,却紧着一个不下蛋的美人,黄总管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鹿筋上锅炖至少都要炖两个时辰,才能做到熟烂,入口即化。再多做一锅煨鹿筋还得花两个时辰,这还不做到半夜三更去?何公公真是好不讲理! 可现在康嫔正得圣宠,宫里谁敢得罪康嫔身边的人? 黄总管都被训得没了脸,珍珠又不能上去跟何公公抢,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玛瑙听了她的话,亦气得不行:“这个何公公真是好生霸道!” 可是再气也没有用,宫里如今只有三个孩子,大皇子和明丽公主是在厉王府出生的,而小公主则是皇上登基后出生的,这意义大有不同。 皇上夸小公主有福气,对其很是宠爱,还直接给季才人晋了嫔位,就是为了让季才人成为一宫主位得以亲自抚养小公主。 这份恩宠,是旁人可遇不可求的。 两人在外头说完话,玛瑙想了想,叮嘱道:“这点小事就先不要拿到小主跟前说了,免得小主劳心。” 珍珠自是晓得的,遂收敛了神色才提着膳食进了屋。 将菜肴一一摆好后,珍珠进来禀告:“小主,可以用膳了。” 徐玉宁正坐在窗边想事情,珍珠一出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只好收起思绪,起身走了出去。 她这两天总是容易感觉到饿。 前世她郁郁寡欢,什么吃到嘴里都没滋没味。重生后,却反过来了,一到饭点就觉得饥肠辘辘。 难道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自己成了饿死鬼,所以重新活过来之后,口腹之欲就重了? 徐玉宁摇着头坐到了桌边。 珍珠在一旁布菜,给她盛了碗酸笋汤:“这个酸笋汤是内膳房紧着做的,酸辣可口,最是开胃,小主尝尝看。” 这句话也是告诉徐玉宁,已经把她昨天说的话带给内膳房的黄总管了。 而这道紧着做出来的酸笋汤则是黄总管的表态,昨天不新鲜的老鸭汤实则不是有意为之,乃是一时疏忽。 当然也是因为徐玉宁现在不得圣宠,内膳房那边有新鲜食材确实紧着上头的几位娘娘了。徐玉宁让珍珠带话过去也是有敲打之意。 只见酸笋汤里头加了足料的豆腐、火腿、猪肉片、木耳和小瓜片,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荆芥和零星红彤彤的辣子,看得出来内膳房那边是下了心思做的。 徐玉宁接过珍珠递过来的酸笋汤,目光往桌面上摆着的菜肴上一扫,忽地顿住了。 以正七品美人的定例每餐加上点心共有六道菜,但是今日只有五道。 徐玉宁放下筷子,目光看向珍珠:“今天去内膳房可有发生什么事?” 珍珠布菜的手猛地一顿,眼见逃不过去,才将何公公端走砂锅煨鹿筋的事说了。 内膳房总管黄德全没胆子得罪宫里的各位娘娘,可是旁人可不一定了。 徐玉宁身在后宫想独善其身、想置身于事外,却不知她不去招惹别人,自有人偏要往她门上撞。 徐玉宁还没真正承宠成为皇上的女人呢,这要是真正承了宠,进了众人的视野,那才叫真正放在烈火上烹炸。 “这个何公公就是狗仗人势!”珍珠恨恨道,“早就听说康嫔平时仗着皇上的宠爱,为人十分跋扈,这教出来的奴才竟也这般目中无人!” 珍珠一时嘴快,结果话一说完察觉到徐玉宁脸色不太对,她立马讪讪地闭了嘴。 可不就是狗仗人势…… 捧高踩低是人的劣根性,得宠的妃子有皇上可以倚仗,在宫中呼风唤雨,反之,那些不得圣宠的嫔妃日子就是要过得艰难些。 今日李才人的规劝还历历在耳,慈安太后的话是何用意,徐玉宁怎么不明白? 她们都在劝她向皇上低头。 宫里的女人都知道,只有讨得皇上欢心才会有好日子过。 重新活了一世,徐玉宁确实对皇上的恨意稍减,可是她心中仍装着先太子。 她还是不愿意委身于皇上的。 既然现她不想承宠,没必要跟康嫔争风吃醋,也没必要因为跟康嫔争一点吃食而闹到人尽皆知。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 有什么思绪在心头来回滚了几次,徐玉宁还是按下了。 她重新端起碗筷喝了一口酸笋汤,跟在一旁布菜的珍珠说道,“我们院里头不是有个小厨房?看这两日能不能收拾好,以后就将定例饭菜折换成食材,回小厨房做吧。” 不少娘娘住的宫殿里头都修有小厨房,食材只需直接到内膳房那边领,这并不算是什么逾矩的事,更何况自己宫里做的的饭菜总是让人放心一些。 自上次领了不新鲜的老鸭汤回来,珍珠萌生了这个想法,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跟徐玉宁提,没想到徐玉宁主动发话了,珍珠心中微微一松。 吃完饭,徐玉宁到院里消食,顺便去看了小厨房。 小厨房今天早上是小福子带着琥珀和翡翠收拾的,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 里头很是宽敞,垒着两个大灶台,灶台边上的墙凿着几个凹槽,想必是放调料罐子的,墙角处放着两个矮矮粗粗的小缸,外面贴着个红底墨字的“米”字,另一个贴着“福”字,就是多年不用,那纸掉了色,旧了。 到厨房时,小福子、琥珀和翡翠三人正挽着袖子在干活,见徐玉宁进来,三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行礼。 徐玉宁让起,小福子道:“小主怎么进这腌臜之地来了?” 第18章 养鱼 说着话,小福子朝珍珠看了一眼,不太明白为何珍珠也不拦着点小主。 徐玉宁执意要来,珍珠也拦不住。 簪缨世胄之家规矩繁多,因着庖厨有杀生之嫌,故主子们一般不进厨房。 徐玉宁在侯府的时候也没怎么到过种油烟之地。 但是现在住了盈袖阁,规矩少了,她也就不拘着自己了。 相反她看着里头的陈设倒是觉得有点儿新鲜,心想着世人吃着这烟火煮出来的食物,却非说这烟火之地是个腌臜之地。 见小福子三人拘谨不少,徐玉宁连忙摆摆手:“我就过来看看,你们做事去吧,不用管我。” 盈袖阁快十多年没住人了,这小厨房自然破旧。 好在璃太妃以前受宠,这厨房建得也坚固,这么多年也没塌,就是屋顶瓦片破了不少,还是小福子爬梯子上去修整好的,这么修修补补,看着倒是像模像样了。 徐玉宁在里头转了两圈,出了厨房门口就看到左侧墙根种着一丛翠竹,因着没人打理,这翠竹肆意生长,长成了一大片,前天下了场大雨,这里头还冒了几根新笋哩。 倒是生机勃勃。 翠竹边上还放着一口大缸,厨房廊下也有一口大缸。 这么一看,徐玉宁就想起内院里头也摆着几口大缸,徐玉宁一时好奇,特意走到翠竹旁边的大缸上瞧了瞧,问身旁的珍珠:“院里摆着好几口大缸,可知是干什么用的?” 珍珠:“奴婢只知道厨房门前口这口缸,是平时蓄水做饭用的。其它的,奴婢猜应当是蓄水用以防火。” 徐玉宁和珍珠正说着话,冷不防这缸里头突然“呱”的一声,吓了徐玉宁一大跳,当即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珍珠扶了她一把,“小主没事吧?” 小福子三人连忙冲出来,只听大缸里又“呱”的一声,三人便知小主是被这里头的东西给吓到了。 小福子身为盈袖阁唯一的‘男丁’,大着胆子伸头朝缸里瞧了一眼,眉眼瞬间一展,笑着说道:“小主别怕,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是只雨蛙!” 说着,手往里头一伸,一把将那只青色的雨蛙抓在手里,拿给众人看。 珍珠见不得这种模样寒碜的东西,连连道:“快把它弄死丢了,这东西太吓人了。” 话一说完,那雨蛙受了惊吓,又“呱”地叫了一声。 小福子得令,手一举就要把那雨蛙往地上摔死,徐玉宁回过神连忙叫住他:“别!” 小福子手给稳住了,知道小主心善,便捏着雨蛙笑嘻嘻道:“小主,其实这玩意儿不伤人,平时还能吃蚊子吃飞蛾呢。” 徐玉宁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雨蛙也笑了:“那就饶它一命吧。” 小福子就将那雨蛙往翠竹丛里一抛,那小雨蛙掉到地上呆愣片刻,又“呱”一声跑没了踪影。 徐玉宁看着这空空的大缸,若有所思道:“这缸空着也是可惜了,改天看能不能弄几尾花鲤养着。” 小福子接过话:“小主说的是,奴才看这院里有好几口空着的缸,想来以前就是用来养莲养鱼给主子们观赏的。小主若是想养,改天奴才到御花园水池捞几尾回来,给小主养着逗逗趣。” 御花园水池里头的花鲤个个肥大,呆头呆脑的,也不怕人,看着就讨喜。 可那也是历代帝王花了重金从各地搜罗了名贵品种放里头养着观赏的。 珍珠听了这话,当即就道:“你趁早给我打住!你还敢去御花园水池捞鱼?万一被人抓着了,咱们从盈袖阁出去都没脸见人了!”言外之意是不要给小主惹事。 被珍珠这么一训,小福子顿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珍珠姐姐说的是,倒是奴才思虑不周了。” 徐玉宁知道小福子为人机灵讨巧,只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珍珠和玛瑙是跟着徐玉宁从侯府出来的,两个人心思加起来也没有小福子活络,胆子也没他大。 徐玉宁看着小福子心中感叹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脑筋灵活,心思玲珑,做事也从不缩头缩脚,当真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徐玉宁想了想,说道:“也不必偷偷摸摸去捞,君子爱鱼也要取之有道才是。我记得御花园水池有专人在管,平日里不是有些鱼儿养得不好,要定期清理?花点银子找管事的要几尾,想必也是通融的。” 小福子猛地一拍脑袋:“还是小主想得周到,奴才改天就过去问问。” 此事就这么说定。 出了小厨房,徐玉宁看见厨房门口铺了鹅卵石的小路边上长着一片比人高的杂草,回头交代小福子:“我看里头也收拾得差不多,等下把这片杂草除了吧。” 小福子应是,回头就带着琥珀和翡翠去除草了。 徐玉宁带着珍珠回了正屋,想到珍珠几人都是宫女,因此脏活累活大多都是小福子揽上了身,她回头让珍珠准备一把金瓜子,让回头赏给他,这也是看重小福子的意思了。 想了想,徐玉宁又道:“琥珀和翡翠也一并赏两片金叶子吧。” 刚交代完事情,院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一会儿琥珀就咚咚咚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金灿灿的肥大南瓜! 徐玉宁看清了她手里抱着的大南瓜,一下子站起身来,有点不敢相信:“这、这是哪儿来的?” 琥珀兴奋地小脸都红了:“小主,那杂草丛里长了棵南瓜苗,还结了四个南瓜!小福子让我过来问问您,这南瓜苗要不要留着?” 这东西本没什么稀奇的,但是长在宫里还真是稀罕。 徐玉宁喜不自胜,脚步一抬就往外走:“快带我去看看!” 小厨房外那一人高的杂草已经被小福子和翡翠给割倒了,里头露出一颗叶子肥大的南瓜苗,那藤上可不是还结着三个小南瓜? 徐玉宁身为侯府嫡女,平时哪亲自栽种过这些农作物,这还是第一次见,想起世人常说春种秋实,现在忽有同感,心中不知多欢喜。 琥珀抱着怀里的南瓜献宝似的给徐玉宁看:“那些小南瓜还得长一个月,倒是这个大家伙可以采摘了。” 琥珀没进宫前是农家女,对于这些再熟悉不过了。 徐玉宁伸手拍了拍她怀里抱着的大南瓜,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等过两日小厨房收拾妥当了,就用这个南瓜做些南瓜饼,到时大家一块尝尝。” 第19章 谋划 听了她的话,珍珠几人很高兴:“奴才\/奴婢谢小主赏赐!” 虽然平时想吃南瓜饼也不算难事,但是自己院子里种出来的瓜,感觉就是不一样。 徐玉宁又回头和小福子几个人说:“这棵南瓜苗你们好生照料,这不是还有好几个小南瓜没长成?” 珍珠几人响亮应道:“诺!” 小福子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咧嘴一笑:“奴才还说呢,这块地草怎么长得这么好,想来这块地以前是用来种菜的!璃太妃当真是个妙人……” 说到这里,小福子突然意识到不能随意在背后议论主子,又赶紧闭了嘴。 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可不是么,他们就没听说过宫里头有娘娘不种花赏,反倒在院里头种菜吃的! 多俗气啊。 可是这份俗气里头,又多了几分亲切。 璃太妃出身江南名门望族,却与徐玉宁认识的许多高门贵妇不同,一时之间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璃太妃也多了几分敬慕。 徐玉宁也笑了:“我看这块地空着也是长草,不如种些豆子什么的。” “啊?” 珍珠几人都愣了,不是吧,小主也要学璃太妃种菜?这…… 珍珠憋红了脸,想劝说小主还是不要了,改日种些花好了,但是琥珀这个老实木讷的,竟憨憨一笑:“小主这个主意好!奴婢在家时就经常下地干活,奴婢会种!” 徐玉宁伸出手指头朝她一点:“好,以后这块地就交给你看管了。若是种得好,回头有赏!” 琥珀点头如捣蒜:“奴婢省的!” 因为平白得了个大南瓜,盈袖阁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琥珀把大南瓜藏在大米缸里,免得这么大个南瓜被老鼠咬了,而且其他人也一个样,总时不时来看一下,就生怕大南瓜长腿跑了。 晚上徐玉宁躺在床上睡觉,心里头也似乎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来,珍珠去内膳房找黄总管说了盈袖阁要在自己小厨房做饭一事。 黄总管还因为昨天一事略有歉疚,所以也没说什么,还好心给安排妥当了,以后早上就将一天的食材分配好,盈袖阁这边派人来取就行。 黄总管行了方便,珍珠就私底下塞了一个荷包给他。 黄总管抓手里一摸,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就放袖子里藏好了。 因着小厨房这两日还没完全收拾妥当,所以还要在内膳房这边取两天膳食。结果珍珠提着食盒刚转身,就碰到了李才人身边的宫女鸣蝉过来取膳食。 只是鸣蝉脸色看起来很差,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 见了珍珠,鸣蝉勉强打起精神来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彼此都是各自小主身边信得过的贴身宫女,素日也有照面,但各为其主,也还没熟到互称姐妹的地步。 于是珍珠也不跟她搭话,取了膳食就走。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各宫来取膳食的宫女站在门外交头接耳,对着鸣蝉指指点点。 有一个戴粉色珠花的宫女轻蔑地说道:“听说没?昨晚康嫔身边的宫女用小公主的洗澡水兜头浇了李才人一身!” 另一个宫女吃了一惊:“真的假的?李才人怎么说也是主子……” 戴粉色珠花的宫女摇摇头:“是又怎样?只能怪李才人自己不中用!” 珍珠从她们身边轻声走过去听了一耳朵,心中震惊不已。 怎么说李才人也是主子,这康嫔底下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下子李才人在宫里头还有什么脸面?还不被人踩到地底下去! 珍珠领了膳食回了盈袖阁,想到李才人的位份跟自家主子一样,都是正七品,却受这等羞辱,一时之间心有戚戚焉,就将这事儿跟徐玉宁说了。 徐玉宁听完也只能微叹一声。 其实不说后宫,这高门大户里头哪个人家的后院就简单了? 徐玉宁出身忠远侯府,最是明白其中的利害。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后院岂有不争之理? 她一个弱小女子无法改变这个世道,也没有观世音菩萨那样大的的慈悲心,李才人过得如何,不是她徐玉宁能左右的,全在乎李才人自己。 盈袖阁这边因徐玉宁还没承宠,算不得正式进入后宫,倒是安静许多。其他宫里可就热闹了。 李才人被康嫔手下的宫女欺辱一事虽然延祺宫的人不敢往外传,但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几位娘娘也是收到了风声的,不过这毕竟是延祺宫里头的事,几位娘娘就当听了个笑话,才不屑于去管。 倒是受了羞辱的李才人从今早起就再没露过面。 鸣蝉拎着食盒一路走回来遭到了不少白眼,因此脸色很不好看。 她一回来,李才人一看她脸色,不用猜都知道外头定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可是难得的,李才人表现得很平静,饭量也没少,只是用早膳时拿着筷子的手用力捏紧了几次。 鸣蝉心疼自己的主子,喉头哽咽,嘴角嗫嚅地叫了一声:“小主……” “我没事,”李才人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一惯柔弱的目光突然染上了一丝锐利,“鸣蝉,帮我梳妆吧!” 李才人今早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其他宫女都下去了,一直没有梳妆。 这会儿坐在铜镜前,一妆奁的首饰摆开,鸣蝉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想着徐美人昨日妆容,打起十二分精神对照着徐美人的样子,帮李才人化了妆面,梳了发髻。 难得的,还插上了两支平时最舍不得戴的珍珠步摇。 李才人家世不好,体己银子并不多,能为自己置办的首饰少得可怜。 这妆奁里头的东西,几乎都是往日皇后、太后和皇上赏赐下来的,这是宫里头娘娘们都有的份儿,算不上稀罕。 唯有这两支珍珠步摇,是初进厉王府时承了宠皇上单独赏赐的。 李才人因被康嫔压着,平时打扮都尽量不出挑。鸣蝉手艺巧,今日这么细细为李才人一打扮,再在描眉和胭脂上下点功夫,李才人的气色便比从前好很多,而且,也更加亮丽了几分。 李才人原本性子温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平添几分柔弱,整个人像一朵被雨打过的白色小梨花,令人心生怜惜之感。 可是今日盛妆的她,就像一朵白色小梨花忽然变成了一朵红色小梨花,有几分夺目了。 最后,李才人还特地选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衫。 李才人五官偏淡,这一身偏素净的藕荷色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并不出彩,可是她今日面上妆容加重了颜色,两相一对比,让人的目光忍不住移到了她的脸上。 李才人看着镜子里与往日略有些许不同的面容,目光忽地深了许多。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扶着鸣蝉的手:“走,去寿安宫!” 第20章 慈安太后 李才人一大早就将自己偏殿的人远远打发了,因此两人出了偏殿也没什么人注意。 一众人还以为李才人受了打击,一直躲在屋里闭门不出。 李才人和鸣蝉到寿安宫的时候,守在门外的青荷姑姑还有点惊讶。 她朝李才人福了福身子:“请小主安。小主怎么过来了?” 前几天皇后带着众嫔妃过来给慈安太后请安,当时慈安太后因身体不适,免了一众嫔妃的晨昏定省。加上太医说慈安太后贵体要静养,一众嫔妃就不敢轻易过来打扰。 不然今天过来一个李才人,明天过来一个李美人李嫔李妃的,慈安太后还怎么静养? 众嫔妃都很识趣,可这李才人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李才人在屋外跪下,朝着正屋主位的方向行了礼,这才跟青荷说道:“听太医说母后身体还没好转,我心中记挂,实在是坐不住,就想着过来看看。” 李才人和康嫔当初被选为皇上的知事宫女时,时为娴妃的慈安太后为考验两人的品性,特意将她们两人留在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 终归是慈安太后亲自挑选的人,慈安太后对李才人和康嫔自然也要比旁人宽容亲厚些。 因此青荷也没当即将李才人赶回去,而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小主请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萧夺被封为厉王时跟随大军出征北伐,慈安太后日夜挂心,特地从皇寺请了尊菩萨为萧夺祈福,这么多年来她每日清晨都要先礼佛上香再用早膳。 青荷到佛堂时,是桂嬷嬷在太后跟前侍候。 桂嬷嬷是跟了慈安太后几十年的老人了,是慈安太后的心腹。 见青荷站在门外,桂嬷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慈安太后礼佛时心诚,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但是青荷此时过来,就说明前头有事儿了。 青荷朝桂嬷嬷福了福身子:“回嬷嬷话,李才人过来给慈安太后请安了。” 人来了,见或不见,总得看慈安太后的意思。 桂嬷嬷想了想,也没叫青荷回去将人打发走,只是表示知道了,让她先在外头候着。 桂嬷嬷又回小佛堂等了一会儿。 等跪在蒲团上的慈安太后诵完了一小段佛经,木鱼也停了,她才伸手将慈安太后扶起来。 慈安太后手捻着长长的白玉佛珠,睁开眼睛,问:“什么人来了?” “就知道没有什么事瞒得过您的。”桂嬷嬷扶着她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给她上了一盏红枣茶,笑道,“是李才人来了,您要不要见见?不见的话老奴这就让青荷去打发了。” 慈安太后刚诵完经,口干舌燥的,加上咳疾未愈,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 她伸手接过桂嬷嬷递过的茶抿了好几口,润了润嗓子,才轻叹道:“难为她还记着哀家这个老太婆。” 这话大概率就是要见了。 桂嬷嬷笑道:“娘娘们孝顺,太后有福气。” 这话说得熨帖,慈安太后微微一笑:“走吧,也是时候回去用早膳了。” 李才人在外头站了一刻钟,青荷才回来。 青荷朝她行礼:“小主,太后请您进去。” 李才人紧绷的后背一下子松了下来,伸手整理了下衣服才跟着青荷进去了。 进去时,慈安太后已经坐在桌前准备用膳,桂嬷嬷在一旁布菜。 李才人进来给慈安太后行了礼,慈安太后让起,问道:“可用过早膳了?” 慈安太后年轻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风韵犹存。 她长年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宜,所以看着并不显老态。就是年纪确实摆在这,无法骗人,一笑眼角还是有些脂粉掩盖不住的细细的皱纹。 而且她如今还在病中,脸色不是很好。 她对子孙们都是很疼爱的,见了李才人,面色慈祥和蔼。 “劳您记挂,嫔妾用过才来的。”李才人一来,就接过了桂嬷嬷的活计,站到慈安太后身边为她布菜。 李才人走近了,慈安太后才看清她今日的妆容打扮,笑道:“哀家刚刚远远瞧着,就觉得你今日格外不同,平日就说你打扮总是过于素净。 今日过来,哀家看着你这头发梳得好,妆面也画得好,人瞧着也精神多了!” 说着话,慈安太后伸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金簪,顺手就插到李才人头上了:“哀家啊,就喜欢看着你们打扮得精精神神的!” 这后宫里头,喜欢素净的,还有徐玉宁。 徐玉宁固执,总想为萧行守着,所以穿着素净,也算以另一种形式为萧行“戴孝”,慈安太后一想到这个,自然不喜欢。 但是才人却不是想打扮素净,而是因为有康嫔压着。 平常只要李才人稍微打扮地好看些,康嫔就阴阳怪气好一顿损,甚至以李才人打扮过艳有狐媚惑主之嫌,她身为延祺宫主位要好好“管束”,让李才人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这会儿当着慈安太后的面,李才人半点不提与康嫔的不是,脸上也无半点怨恨之态,反而笑颜一展,打趣着谢恩:“得了太后赏的金簪,臣妾瞬间就觉得头上亮堂起来了,这回头走在宫里,可不就精神了么?嫔妾谢太后厚赏!” 听了这话,慈安太后心情也十分愉悦,当即指着李才人,转头跟一旁的桂嬷嬷说道,“你瞧瞧,哀家一支金簪就这么被她一个笑容给魅惑着送出去了!” 桂嬷嬷也打趣着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嘛,您这簪子送得值!” 李才人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微微低下头来,有几分羞怯:“您老就爱拿嫔妾打趣!” 一时之间,寿安宫气氛倒是融洽。 李才人处处妥帖,慈安太后很是开怀,因而用了膳,慈安太后就拉着李才人的手在寿安宫散步消食。 李才人扶着慈安太后的手,陪着她慢悠悠地走。 寿安宫里头长着一株石榴树,只是这石榴树长得不好,只打了几个零星的果儿。 经过这株石榴树时,李才人试探着说道:“太后这里的石榴长得不好,倒是嫔妾前儿个去了盈袖阁,那儿的后花园的石榴长得好,把枝儿都压弯了,徐妹妹很是喜欢。” “不提她,”慈安太后脚步顿了顿,才继续朝前面走去,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喜欢在盈袖阁呆着就让她呆着吧!” 第21章 敲打 李才人先前见慈安太后向皇后问起徐玉宁,还以为慈安太后很是关心徐玉宁的事,如今听了这话,她倒是有些摸不准了,当即就闭了嘴,话一转就将此话题揭了过去。 等慈安太后消完食,李才人又陪着她喝了两盏茶。 眼见李才人来了寿安宫一个多时辰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慈安太后心下奇怪:“亏你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不嫌闷得慌,你倒是个心静的。” 她这话一出,李才人眼神有点躲闪,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嫔妾在自个儿宫里呆着也闷得慌,就想来您这儿坐坐,您可不兴赶嫔妾走。” 虽然仍是笑着说的话,但是听着声音却比先前低落不少。 慈安太后不动声色,亦由着她陪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慈安太后因正病着,咳得难受,精力不济,要歇晌,李才人就坐在床沿帮她按头。 纤纤十指轻轻在太阳穴按着,力道刚刚好,慈安太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服侍慈安太后睡去,李才人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告辞了。 桂嬷嬷送她出了门。 等桂嬷嬷回了屋内,却见慈安太后哪里是真的睡过去了,正坐在床头叹着气呢。 桂嬷嬷走过去给她后背加了个软枕枕着,笑道:“您啊,就是爱操心。” 慈安太后却道:“人回去了?” “回去了,”桂嬷嬷道,“就是看着像是受了点委屈。” 李才人今日到寿安宫虽然一直语笑嫣然的,可是心底的低落掩饰得再好,面上笑得再欢,也是在强颜欢笑。 慈安太后活到这个数岁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一直在等李才人开口,可是这孩子就是不开口,连提都不提,这反倒让人起疑心了。 当初慈安太后给萧夺选人时,看上的就是李才人的这份温驯柔嘉,可后宫吃人不吐骨头,性子温驯的人注定就更容易受欺负些。 这些,慈安太后都看在眼里,所以就算李才人不比康嫔得圣宠,慈安太后私下也会多看顾她一些。 不一会儿,底下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青荷进来将康嫔纵容底下宫女欺辱李才人一事细细讲给了慈安太后听。 慈安太后顿时冷哼一声:“康嫔如今是越发沉不住气了!” 如今皇上身边才几个人?新人还没进来呢! 想想先帝爷在位时的后宫,彼此之间的斗争才叫激烈,不知死了多少个嫔妃。 慈安太后过五关斩六将,见过的场面还少么?若是沉不住气,也走不到今天。 康嫔和李才人都是从慈安太后这里出去的,慈安太后原先看着两人都是沉稳的,才指到皇上身边去,却不曾想这个康嫔才得了圣宠,就敢恃宠生骄。 也不想想李才人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康嫔她自己欺负李才人也就罢了,纵容一个下等的宫女去欺辱李才人,那不是让狗去咬皇上的人,明摆着打皇上的脸面吗? 皇上是慈安太后亲儿子,凡是有损皇上颜面的事,她哪有不气的道理? 慈安太后面上拂然不悦,盯着青荷道:“还有什么,仔细说来!” 青荷斟酌了一下,才将皇上到李才人殿里去,康嫔常以二公主想念皇上为由将人给半路截走的事儿说了。 慈安太后目光微冷:“青荷,你去延祺宫传哀家口谕,让康嫔给哀家抄一卷佛经。” 说完,又看向桂嬷嬷:“你亲自到坤宁宫走一趟,给皇后送一本《女范》。” 青荷和桂嬷嬷各自领命去了。 —— 延祺宫里康嫔正在逗弄小公主,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是女儿得了皇上的宠爱,康嫔对这个女儿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反倒是生了大公主的安婕妤,此刻在长阳宫正心烦。 大公主如今将满一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安婕妤教导她说话,结果一句简简单单的“儿臣给父皇请安”说了十来遍,明丽公主学了半天仍说得磕磕碰碰,安婕妤对着女儿的好脸色也沉了下来。 大公主瘪着嘴,怯怯地看着母妃,小心翼翼开口:“儿、儿臣……给……父、父……” 见女儿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流利,安婕妤心中不免拿她跟康嫔的女儿作了比较,人家女儿就是这么争气! 一比较,安婕妤的耐心也瞬间被耗尽了,她脸色铁青,再也控制不住了,竟将手里拿着的蜜饯一把朝明丽公主脸上撒去:“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那蜜饯像雨点一样砸在大公主的脸上,把大公主吓得瑟瑟发抖,“哇!”一声敞开喉咙哭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 安婕妤本就心烦,此时女儿的哭声更是吵得她头疼不已。 安婕妤忍不住一把将大公主抓过来,狠狠地在她身上打了几下:“没用的东西!再哭,信不信本宫让人将你丢出去!” 伺候大公主的奶娘吓了一大跳,但是碍于安婕妤没发话不敢上前。 还是安婕妤身边的贴身宫女香茶上前将大公主给抱了过来:“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在天家,流着皇上血脉的龙子龙孙,比起其母妃本人还要尊贵些。若是让人知道安婕妤打骂大公主,这可不得了。 安婕妤狠狠瞪了还在哭闹的女儿一眼,满腔怒火没处撒,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杯给扫落了地,“把她带走!本宫见了她就心烦!” 那茶杯掉地上‘砰’一声震天响,吓得大公主眼泪扑簌簌地掉,哭得更大声了。 香茶赶紧把大公主交给奶娘:“公主也饿了,快带下去给她喂些牛乳羹。” 等奶娘抱着大公主下去了,香茶心中也有些打颤,不知道安婕妤会不会把气撒在她头上。 好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了进来禀告:“娘娘,延祺宫出事儿了。” 一听这话,安婕妤立马来了精神:“哦,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了?” 寿安宫的青荷姑姑正带着慈安太后的口谕去了延祺宫。 画莲守在正殿门外,见到青荷姑姑领着两个小宫女过来,连忙上前讨好着行礼:“姑姑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青荷面上微冷:“奴婢奉慈安太后的旨意过来,有几句话要交代康嫔。” 画莲见青荷姑姑面色不太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进去禀告康嫔。 康嫔听说慈安太后派人过来了,心中也颇有些不安,连忙将二公主交给奶娘,领着自己殿里的宫女太监出来。 因着青荷是奉慈安太后的旨意过来的,康嫔就领着人跪在了前头。 青荷肃然道:“慈安太后口谕,从今日起命康嫔抄佛经一卷,为皇上和二公主祈福,佛经未抄完,不得出延祺宫!” 她话一落,康嫔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22章 失职 这突然如其来的责罚让康嫔心生警惕。 她跪恩起身,诚惶诚恐地问道:“姑姑,母后怎么突然就……” 青荷稳重老成,只淡淡地说道:“抄佛经最能静心,康嫔可不要辜负慈安太后的期望才是。” 说完,青荷朝她点了点头:“慈安太后那边离不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 康嫔连忙让画莲送客。 等青荷一走,康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心思转了几道,像是想通了什么,她猛地一拍桌子:“一定是李紫烟这个贱人!” 当初两人入了慈安太后的眼,一起被选为知事宫女去侍奉皇上,这些年下来,慈安太后对康嫔和李才人都比旁人宽厚得多,慈安太后就是她们两人的靠山。 今日康嫔受了慈安太后的罚,除了李才人从中作梗,她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康嫔心中一股无名火顿时‘嘭’地一下直冲天灵盖,她猛地站起身就要从屋里冲出去:“本宫要去撕了这个贱人嘴!” 眼看她人已经冲出了门口,贴身宫女粉藕连忙将她拉住:“娘娘不要冲动!慈安太后这才刚派了人过来,您这是想把自己架火上烤吗?” 康嫔刚刚真的是被气昏了头脑,粉藕一提慈安太后,康嫔整个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她脸色铁青,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敬禧堂,用力磨了一下后槽牙,才将这口气给咽了回去。 李紫烟,你且给我等着! 康嫔一口气刚刚咽回肚子,可是皇后那边又派人过来了。 过来的人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邓祈英邓公公。 邓祈英人长得清瘦,腰杆儿却挺得板直,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老鹰般透着锐利。 他一来,就直接宣读了皇后的懿旨:“康嫔身为一宫主位,纵容宫女作恶,管束不力,罚一个月月奉,兼闭门思过一个月!” 前头慈安太后刚过来让她抄佛经静心,这边皇后就过来“落井下石”,康嫔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跪恩:“臣妾谨遵皇后懿旨。” 康嫔现在哪会给邓公公好脸色,一站起来,冷哼一声,直接甩袖离去。 邓公公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为皇后办差,代表的是皇后的脸面。此时被康嫔甩了脸子,他亦有几分不忿,语气也不再客气:“娘娘,还请留步!” 康嫔猛地一转身,眼睛似要喷火:“怎么?皇后娘娘还有事要交代?!” 邓祈英皮笑脸不笑:“娘娘英明,还请娘娘将那作恶多端的宫女交出来,那等目无主子的宫女当交由慎刑司处置!” 将人送去慎刑司?! 这下子,不仅康嫔,底下延祺宫跪着的人也吓傻了。 慎刑司那是什么地方,他们再清楚不过了!进去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要,奴婢不要到刑司去!”画莲脸上血色褪尽,摇着头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康嫔的腿,惊恐地哭喊起来,“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要到慎刑司去!求求您,救救奴婢……” 邓祈英挺直了腰板子,手一挥,身后两个太监立马凶神恶煞地走上前去,一把将画莲给按住,拿出布团一把堵了她的嘴。 画莲眼泪鼻涕齐流,疯狂地摇着头“唔唔”地挣扎起来,仿若一只待宰的羔羊。 康嫔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 邓祈英冷笑一声,那锐利的目光在延祺宫内转了一圈,冷声道:“都睁大眼睛好好给咱家瞧仔细了,若日后哪个胆子长毛的,还敢效仿,想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这就是尔等的下场!” 整个延祺宫一时之间像死水般沉寂,胆小一点的宫女太监,已经吓得差点跪不住了。 邓祈英冷笑一声,手里的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道:“带走!” 似一阵冷风从延祺宫里呼啸而过,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康嫔身形一晃,粉藕眼疾手快扶稳了她。只见康嫔气得哆嗦:“回去!” 等康嫔进屋后中,底下跪着的宫女太监才起身,只是个个心思各异,对于这个主子,也有了些看法。 画莲是康嫔身边的二等宫女,是得了康嫔赏识的,可是康嫔也保不住她…… 画莲进了慎刑司就再也没有回来。 邓祈英回坤宁宫复命时,皇后正坐在炕上,倚着炕桌,那炕桌上还摆着慈安太后命人送来的《女范》。 皇后听过邓祈英的禀告,挥手让他下去了。 竹枝在一旁侍候,看着慈安太后送来的《女范》,眉头直皱:“慈安太后这是……” 皇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是在斥责本宫失职……” 《女范》又名《女范捷录》,共十一篇,其中二篇讲的便是‘后德’和‘母仪’,皇后身为中宫娘娘,管教不好底下的妃子,便是中宫失职。 如今皇上的后宫不过七人,皇后便管不好了,那日后进了新人,皇后还如何管得了? 慈安太后让人送了本《女范》过来,也是在提醒她,身为皇后,当母仪天下,为后宫表率,更要履行中宫之职。 “会咬人的狗不叫,本宫倒是小瞧这个李才人了。”皇后随后翻了翻手上的《女范》,目光阴沉,随后‘啪’地一声将书合上了。 当初皇上登基,众人从厉王府搬进后宫,皇后特地将康嫔和李才人安排在一宫,说是让她们‘姐妹’有个照应,其实皇后何尝不是看到两人明里暗里相争,故意让她们住一块斗去? 隔山观虎斗。 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老虎跑出来,也咬了她一口。 皇后合上《女范》,一把将它丢给竹枝:“烧了!” 竹枝拿着书出去处理了。 回来时,皇后正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开口问道:“皇上下朝了吧?” 竹枝回道:“下了,现下去了寿安宫。” 另一边,萧夺散了朝,这会儿刚到寿安宫。 慈安太后见儿子来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你国事繁忙,也不必天天往哀家这里跑。” 少年帝王如今不过二十岁,相貌绝佳,文韬武略。 仍是皇子时骑术箭术就十分精湛,后来又入军中历练了几年,因而比起那些文弱书生来,他的身上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武之气,和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如今,又多了一份上位者的威严。 “国事虽忙,家事亦不可废,儿臣来给母后请安的时间总是有的。” 他朝慈安太后行了礼,就抬脚走到另一侧大刀阔斧地坐下,左手习惯性捻着一串小紫叶檀的佛珠。 第23章 类卿 那佛珠上系着一枚羊脂玉平安扣,平安扣下坠着黄色的流苏穗子。 这是他的随身之物。 慈安太后让人给他上了一盏参茶,跟他说起了秋选的事:“户部那边整理出了此次参选的名册,此乃第一回大选,皇上得空也该看看才是。” 萧夺似乎兴趣缺缺,慈安太后知他的心不在此处,但又不得不说:“此次参选的秀女中,哀家看着承国公之女司马悦,还有川陕总督之女顾名韵都是颜色极好的。前年她们随各自母亲进宫给太皇太后贺寿,你也是见过的。” 慈安太后特地拎两人出来,也无非是想提醒萧夺前朝与后宫干系甚大,他登基第一回大选马虎不得。 萧夺心下了然,喝了一口参茶,点点头道:“皇后年轻,管理后宫经验不足,还请母后多提点,过两日儿臣让皇后将秀女名册送过来,劳请母后帮忙过过目。” “说到新人,哀家倒要多说两句了,”慈安太后与皇上是亲母子,母子感情亦是深厚,哪怕看出萧夺现下不想听,她还是补充道,“平日里你要多宠着些康嫔也无防,可这后宫快要进新人了,你可不要厚此薄彼才是,不然这规矩可就乱了。” 萧夺放下茶盏:“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两母子又说了一会话,萧夺就要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儿臣前头还有奏折未批,就不多留了。” “国事要紧,去吧。”慈安太后也不留他,只是待他起身要走,才慢慢又补了一句,“皇上若是有空,不妨去李才人殿里坐坐。” 萧夺脚步一顿,应是。 出了寿安宫,萧夺细细回味了下慈安太后的话,目光微沉,当即喊来康福禄:“李才人是怎么回事?” —— 宫里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盈袖阁这边却因远离风暴之外,显得有几分风平浪静。 而李才人自早上出了寿安宫后,转头就带着鸣蝉去了盈袖阁。 李才人到盈袖阁时,徐玉宁正带着玛瑙在后花园摘石榴。 那石榴又大又红,昨天摘了两个尝了味道,发现竟是比宫里进贡的还要好吃。 徐玉宁和玛瑙一人拿着一个竹篮子,摘了两篮子。 玛瑙看着这一树的石榴,想着她们也吃不完,也不知道能送给谁,便叹了一口气:“夫人最喜欢吃石榴了,要是能送一篮子回侯府就好了。” 进了宫,想送点什么东西出去,哪有这么容易? 徐玉宁听了她的话,也不免想起远在忠远侯府的母亲来。 前世母亲在她进宫的第二年就染病去世了,细一算,她和母亲已有四年没见面。 如今她重生了,母亲这个时候还健在,她倒是很想见一见母亲。 一想到这里,徐玉宁心头就有些酸涩。 正想得出神时翡翠突然过来禀告,说是李才人来了。 李才人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徐玉宁赶紧提着石榴和玛瑙一起回了正院。 李才人由珍珠引着进了正屋,随后珍珠立马让翡翠到后花园去找徐玉宁,泡茶的事就交给了琥珀。 琥珀端着茶进来时,一眼瞧见李才人侧坐着的身影。 李才人身姿纤细窈窕,身形与徐玉宁差不多。 现在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衫,与昨日徐玉宁穿的那一身颇为相似,这么一看背影真的有几分像徐玉宁,琥珀端着茶进来时一阵恍惚,差点以为坐在里头的是徐玉宁。 李才人性子温驯,小小的瓜子脸平添几分柔弱,像被雨打过的小梨花,令人心生怜惜之感。可今日她脸上的妆容经过鸣蝉精心的描扮,脸颊两侧胭脂敷得更广了一些,小小的瓜子脸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尖锐了; 原本细细的柳叶眉也描成了远山眉,圆圆的杏子眼描了道长长的凤梢,让眼睛看起来细长了些,少了几分娇憨之态,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竟有三分俏似徐玉宁。 琥珀心中纳闷:“咦,以前怎么没发现李才人跟徐美人长得这么像呢?” 等琥珀放下茶盏刚下去,徐玉宁就提着一篮子石榴回来了。 “李姐姐!” 徐玉宁笑着径直坐到茶几的另一侧,将石榴放到桌子上,看着李才人道,“我刚从后花园摘的石榴,李姐姐尝尝。” 李才人抿嘴一笑,清丽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不怕徐妹妹笑话,我今儿个过来,正是馋你这院里的石榴……都怪我昨儿个回去忘记跟你讨几个了,这不,心里记挂了一晚上。” 徐玉宁伸手指着玛瑙手里的另一篮子石榴,笑道:“几个石榴,竟叫李姐姐这样记挂,那这一篮子便送李姐姐拿回去尝尝。” 闻言,一旁玛瑙顺手就将手里的一篮子石榴,递给了站在李才人身边的鸣蝉。 李才人朝鸣蝉点点头,鸣蝉这才接过了。 “那就先谢过徐妹妹了。”李才人脸上露出几分欢喜来。 徐玉宁知道李才人昨日从盈袖阁回去后被康嫔羞辱一事,但是今日见她仍言笑晏晏,也不得不感叹她心性之坚韧。 “几个石榴而已,李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徐玉宁回头伸手叫了玛瑙过来,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玛瑙就拿两个白瓷小碗来,当场剥了两个大石榴,挖出里面的红籽,又拿了两只勺子放小碗里,递给李才人和徐玉宁。 徐玉宁捧着小碗,看着里头晶莹红润的石榴籽,看向李才人:“李姐姐请。” 李才人也捧着小碗,淡淡地说道:“寿安宫也长着几个石榴,却不及你这里的长得好。” 徐玉宁拿着小碗的手微微一顿,原来李才人是从慈安太后那边过来的。 只是,以徐玉宁的了解,慈安太后不是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向晚辈低头的人。 昨天她已经让李才人过来当说客了,徐玉宁不为所动,不可能今天又让李才人过来当说客。 那不是热脸贴冷屁股么? 前世慈安太后见徐玉宁与萧夺长久僵持着,彼此生死不复相见,后来她就再也没过问两人的事,连带着对徐玉宁也渐渐淡了。 所以今天李才人过来,未必是得了慈安太后的意思,应该是自己想来,只不过是拿慈安太后寻了个话头。 徐玉宁和李才人各自舀了一勺石榴籽放嘴里慢慢嚼着,等果汁在嘴里爆开,尝到了香甜,李才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也没有先前那么紧绷了。 “还是徐妹妹会享受。”李才人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只是此刻艳丽的妆容也抵挡不住脸上的黯淡。 她声音轻轻的,似有几分落寞:“我就是喜欢徐妹妹这里的清静,今日着实叨扰了。” “哪里的话,”徐玉宁笑着说道,“我正愁这一树石榴平白喂了雀儿,不巧李姐姐今日就过来了,我欢喜都来不及。”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第24章 偶遇? 李才人这一坐,直接坐到了酉时方才离去。 看着李才人离去的背影,徐玉宁若有所思。 她们两人实在不是相熟到可以促膝长谈的地步,难道李才人真的是被康嫔欺辱,才到盈袖阁躲清静? 送走李才人后,徐玉宁简单用过晚膳准备卸妆沐浴,一旁的玛瑙帮她把头上的珠环卸了,将她的头发打散,正拿木梳帮她梳通。 因着入了秋,天黑得越发地早了,琥珀拿了火折子过来将屋里的烛灯一一点亮了,抬头瞧见梳妆台边上的烛灯快要燃尽了,就顺手拿了一盏新的过来替换。 徐玉宁披着鸦羽般的墨发静坐在梳妆台前,莹莹的烛光照在她白皙圆润的鹅蛋脸上,说不出来的妩媚动人。 琥珀看着徐玉宁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直跳,只觉得眼前人仿若天上的仙子般,美得不似真人。 察觉身侧有一道目光炽热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徐玉宁不由微微侧目,琥珀被小主当场抓包,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憨憨笑道:“小主当真好看,怪不得宫里的其他娘娘要学小主的打扮。”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自大了些,玛瑙连忙打住她:“这话可不兴这么说。” 盈袖阁的几个宫女中数琥珀年龄最小,才十三岁,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年纪。 听玛瑙这么一说,她顿时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奴婢瞎说的,奴婢瞧着李才人今日这身打扮就是照着咱们小主昨日的打扮来的,虽然是依样画葫芦,但是瞧着却出彩了许多!” 听琥珀这么一说,玛瑙回想了一下今日李才人的那身打扮,似乎还真的是学着徐玉宁昨日那身打扮来的。 徐玉宁也微微一愣,随后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徐玉宁一边取下耳环,一边思量着说道,“下次李才人过来你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口无遮拦,免得李才人听了难堪。” 琥珀听了训,连忙福了福身子,应道:“诺”。 见徐玉宁似乎也不恼,琥珀换了烛灯,拿起剪刀将烛心剪了一点,又大着胆子说:“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就听人说,小主还未出阁的时候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京城里好多姑娘都喜欢学小主的打扮; 奴婢还听说京城有家不怎么出名的胭脂铺子,因为小主光临过一次,那铺子的胭脂水粉就卖断货了呢。” 出身农家的琥珀比起玛瑙几人来皮肤有点儿黑,一笑,显得憨厚老实。 因此这些话若是别人说了,不免有拍马屁之嫌,但是从琥珀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实诚:“奴婢那时还没被分到小主身边当差,心里琢磨着那该是怎样一个大美人啊?跟戏里说的天仙似的。后来奴婢被调到小主身边,奴婢还觉得跟做梦似的!” 徐玉宁也不免被她逗笑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琥珀做为三等粗使宫女,这还是第一次跟主子说上话,心里头老高兴了:“奴婢说的是心里话,奴婢第一次见您时,都不敢抬头看您,总觉得自己每天做的是侍候仙女的活儿,竟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了,嘿嘿。” 玛瑙也被她逗笑了,立马瞪了她一眼:“油嘴滑舌的,也不知学了谁?!还不快去看看小主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没?” 琥珀又吐了吐了舌头,这才红着脸转身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搬来盈袖阁后,规矩没有在永宁宫时大,主仆之间相处也随和了许多,看着琥珀露出了点小孩子脾性,徐玉宁也似受了感染,竟觉得这日子鲜活起来了,不像前世那般死气沉沉。 盈袖阁也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 前两天徐玉宁让珍珠花了银子从管烛火的公公手里买了一批新灯笼回来,今天珍珠和小福子天一黑就在廊下挂上了,连盈袖阁前院的大门屋檐下,也挂了两盏。 灯笼一点亮,萤萤烛火立刻映照在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萧夺此刻正站在望风亭中。 康福禄随侍君侧,见天色已晚,天气又有些冷,忙开口劝道:“皇上,秋风寒凉,还望保重龙体。” 他倒是想直接劝皇上回去,但是没这个狗胆。 康福禄也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盈袖阁大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服侍过两代皇帝的他心里暗叹一声,若是徐美人仍旧一意孤行,皇上对她的那点情意终有一天会被消磨殆尽,到那时,徐美人又该如何自处?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就这么一息走神的功夫,却见萧夺突然上前一步,手撑着栏杆,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了。 只见那幽静的小路那头走来一道纤细的身影,月光朦胧中,那女子手里提着个篮子,带着一个小宫女缓缓而来。 这宫里头邀宠献媚的女子甚多,现下皇上心情不好,康福禄就担心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圣怒。 康福禄当即开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李才人提着一篮子石榴走过来,冷不防被这声喝斥给吓到了,当即“啊”的一声后退一步,一下子踩到了鸣蝉的脚,两主仆差点给拌倒了。 康福禄眉头跳了跳,他没想到碰见个胆儿这么小的,难道不是那等存了勾引皇上之心的狐媚子? 那头李才人主仆俩人很快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一身藕荷色的女子穿得极其素雅,可是那张小脸却因化了比平时更为厚重的妆而显得有几分浓艳。 无论身形还是脸蛋,都让康福禄一下子想起盈袖阁那位,这位老公公心脏猛地一提:哎哟喂,难道真的是……!!! 他赶紧去看皇上,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变尖了:“皇、皇上?!” 真的是那一位不成?! 康福禄心神一震,却见身边的萧夺已经疾步走向了楼梯,只留下一阵风。 站在小路上的李才人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待见到萧夺朝她们走来时,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掌心全是粘腻的汗。 她赶紧拉着鸣蝉跪拜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听到这个声音,萧夺脚步微微一顿,但仍很快走到了两人的跟前。 在看清眼前人时,双剑眉亦深深一皱:“是你?” 李才人只看到眼前有玄色的五爪龙袍忽的一闪,头顶就罩下了一片阴影。 心跳如擂鼓。 成败,就在眼前人的一念之间。 不是她。 这时一阵秋风裹挟着凉意吹来,萧夺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低头看着眼前跪拜下去的李才人,他挥挥手,原本是打算叫她走,却一眼瞧见她头发上插着的珍珠步摇,他的心顿时就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勾起了往事。 虽然现在康嫔更得宠,但是当年李才人和康嫔作为知事宫女一同被送进的厉王府时,第一个侍寝的,却是长得有几分神似徐玉宁的李才人。 李才人,是萧夺的第一个女人…… 因此在这位帝王心中,李才人跟旁的妃子比起来,始终是有一分特殊的。 第25章 复宠 联想到自己最近确实冷落了她,又想起慈安太后的嘱咐,萧夺脸上也多了一丝柔情。 伸出手递到了她的面前:“起来吧。” 屏住呼吸的李才人也终于在这一刻,感觉心脏踏踏实实地落回了原位。 她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似枝头的小梨花缓缓绽放,目光更是盈盈有光般看着眼前人,顺势将手放进他宽厚的掌心里,借着他手腕的力站了起来,声音温柔似春风:“臣妾谢皇上。” 瞧见这阵势,康福禄很有眼力见地远远跟着,没上前打扰。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逗留?”萧夺牵着李才人的手,带着她往延祺宫的那条路上走去。 李才人另一只手仍提着一篮子的石榴,因着萧夺先前下了口谕不让她们过来“打扰”徐玉宁,所以李才人此时心中亦有些忐忑。 斟酌片刻,才道:“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是嫔妾瞧着盈袖阁的石榴长得又大又甜,就厚着脸皮去向徐妹妹讨了几个,前头和徐妹妹多说了些话,这才回来晚了。” 这宫里头没有什么事瞒得过萧夺的眼睛,李才人索性坦然说了。 因为涉及徐玉宁,李才人生怕惹萧夺不悦,这话是硬着头皮说的。果然这话一说,她就感觉到身边人气息明显沉了一下。 只听他声音冷了几分:“以后少去盈袖阁。” 他声音虽是硬邦邦的,细一听,怪罪的意思并不明显,李才人垂眸连忙应道:“诺。” 康福禄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今晚皇上大概要在敬禧堂留宿,所以只远远跟着。 李才人和萧夺手牵着手回了延祺宫,前脚刚进去,后脚康嫔就收到了消息。 今日她接连被慈安太后和皇后的处罚,不用脚趾头想她都知道与李才人脱不了干系,当下在屋里发了好一通脾气,听说皇上是和李才人一起回来的,康嫔气得撕了两条帕子。 敬禧堂一众宫女太监看到皇上过来心中欢喜不已,可这欢喜之下,又隐约覆盖着一层愁云。 喜的是今日同住一宫的康嫔受了责罚,自家小主却与皇上一道回来,他们当下人也算扬眉吐气,愁的是怕康嫔记恨上敬禧堂。 同住一宫,有康嫔压着,敬禧堂一众宫女太监包括李才人,都是在康嫔手底下讨生活。 屋里头,李才人与萧夺手牵着手一起坐在罗汉榻上说话,见他目光若有若无地往那一篮子红石榴扫了一眼,李才人起身将那一篮子红石榴提到炕桌上,和拿着书在一旁翻看的萧夺说话: “臣妾今日去给母后请安,瞧见寿安宫的石榴树只零星结了几个果儿,倒不如臣妾这一篮子好,皇上尝尝?” 李才人话里话外半句不提盈袖阁,只坐在一侧专心剥着石榴。 红石榴籽剥了皮,盛在白瓷碗里,粒粒如红宝石,晶莹芳香。 萧夺目光落在那白瓷碗上,眼神微微一动,伸出手将那白瓷碗接了过来,拿起勺子舀了半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晶莹剔透的红石榴籽鲜甜多汁,轻轻一咬就在舌头爆开,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眉目微微舒展开来。 后宫嫔妃们住的宫殿多种有石榴树,寓意着各宫娘娘为皇家开枝散叶。 如今正值秋天,各宫的石榴树都结了果,盈袖阁有石榴并不奇怪。 李才人娴静地端坐在一旁,拿了另一只碗过来,纤细白皙的手指仍剥着别一半红石榴,萧夺抬头望过去,烛光摇曳中,只见美人侧坐在另一端,低头垂眸间露出一段白腻的脖颈,一身藕荷色的衣衫,越发显得李才人眉目精致,多出几分风情。 萧夺目光微微一暗,将手中的白瓷碗丢开,伸手按住李才人在剥石榴的手,将人拉到身侧,声音微哑:“安置吧。” 话音刚落,萧夺将李才人拦腰一抱往内室走去。 李才人脸颊绯红,伸手攀上他的肩膀,眸光颤颤,“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两人正柔情蜜意,冷不防屋外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瞬间将这一室暧昧的气氛打破。 李才人勾住萧夺外衫的手指猛地一顿。 康福禄守在外头,听到正殿响起婴儿的啼哭,便知大事不妙。 鸣蝉藏在袖中的手,更是气愤地紧紧捏成了拳头。 果不其然,康嫔的贴身宫女粉藕很快就提着灯笼过来了:“康总管,二公主身体不适,我家娘娘心里着急,能否劳烦康总管进去通传一声,请皇上过去看看?” 鸣蝉气得脸色铁青,目光紧紧盯着粉藕,压着声音道:“二公主身体不适,你们就去为二公主请太医!皇上和我家小主已经歇下,冒然进去打扰,你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粉藕并不把鸣蝉放在眼里,下巴微微一抬,引起屋里皇上的注意,声音也大了几分:“若二公主出了事,你一个小小的奴婢,可担得起?” 康福禄板着脸正欲喝斥两人,里头传来帝王不悦的声音:“康福禄!” 听着外头传来的嘈杂,萧夺脸上染上一丝不悦,转身往外走。 李才人本就不受宠,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又要让康嫔截了去,等中秋过后,一大批新人进宫,她能承宠的机会更是渺茫。 想到这里,李才人一把拉着萧夺的手,眼眶微红:“皇上……” 心中的委屈在这一刻,毫不掩饰,端的是楚楚可怜。 萧夺脚步一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见康福禄进来,萧夺面上发沉,“发生何事?” 康福禄低着头回答:“二公主哭闹,康嫔娘娘派人过来请皇上过去瞧瞧。” “去请太医,”萧夺目光一凝:“告诉康嫔,如若她再照顾不好公主,朕便择旁人教导!” 康福禄得了话,立马弯着腰重新退了出去。 如今皇上子嗣不丰,哪怕是位不起眼的公主,也是备受关注的,可康嫔次次都借小公主争宠,饶是皇上再疼爱子女,也会因此而厌烦了。 康嫔没等来皇上,却等来皇上要另择他人养育教导二公主的警告,当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皇上,当真这么说?” 康福禄瞧着康嫔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暗道康嫔这回马前失蹄,同时对敬禧堂的李才人又高看了几分。 传完话,康福禄拂尘一甩:“奴才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康嫔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敬禧堂那边,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终究是让那个贱人得意了! 第26章 风头 延祺宫半夜闹出的动静,一大早阖宫就传遍了。 康嫔接连被慈安太后、皇后、皇上训诫,还被同一宫的李才人压了一头,安婕妤心中拍手称快:“她季素月也有今天!” 同样是生了女儿,皇上却偏心康嫔的女儿多一些,安婕妤心中对康嫔母女不满已久。 见康嫔接连吃瘪,安婕妤似出了一口恶气,顿时精神抖擞:“来人,快帮本小主梳妆,本小主要去给皇后请安。” 虽然现在还没选秀,后宫里头也只有七位嫔妃,但是每日去给皇后请安的规矩却不能破。 坤宁宫—— 皇后正拿着一本册子在翻,起初神色还好,越翻到后面,眉头便微微拧紧了,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旁的竹枝小声提醒她:“娘娘,李才人来了。” 皇后这才合起手中的册子放到桌面上,一抬头,就看到李才人含羞带怯地走进来矮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才人穿着打扮一向素净,但是今日脸上的妆容却比往日浓了几分,又因昨日承了宠,脸色红润,看起来与往日格外不同。 似清爽淡雅的小梨花,忽然之间变成了一朵灼灼红莲。 昨晚才侍了寝,今天就第一个过来请安,李才人低眉顺眼,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 倒是个守规矩的。 皇后见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李才人刚起身,外头就传来安婕妤爽朗的笑声:“李妹妹倒是来得早。” 安婕妤眉开眼笑,手扶着一个宫女的手臂,穿着一身蓝色宫装一脚跨过门槛。 李才人连忙转身向她福了福身子:“嫔妾见过安婕妤。” 正说着话,淑妃娘娘和楚妃娘娘刚好在外头碰了面,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 淑妃娘娘在后宫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生了大皇子,最得圣宠。 她穿着一身桃红宫装,满头金钗,耳坠一对珍珠耳铛,目不斜视地扶着宫女的手进来时,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贵气逼人。 跟在她后头的楚妃娘娘眉目沉静,身穿银白底绣兰花宫装,进来时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清丽温婉。 康嫔被禁足,徐美人惹了圣怒避居盈袖阁,来请安的就这么四位嫔妃,朝皇后行了礼,四人落了座,稀稀拉拉几个人显得殿内有几分冷清,但是安婕妤一开口,这殿里头就生出了几分火药味。 只见安婕妤目光像刀一样从李才人身上刮过,讥笑道:“康姐姐这一禁足,倒是让李妹妹好生出了回风头。” 康嫔和李才人原先都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出身低微,安婕妤一向瞧不上,对两人也不怎么客气。 至于康嫔怎么被禁的足,这背后少不了李才人的手笔,安婕妤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李才人平时一声不响的,一出手,皇上、皇后和太后都先后出来为她撑腰,还真是小瞧了她! 李才人位份低,听出安婕妤话里的讥讽也只能当作不知,微微低头垂眸,声音轻轻的:“姐姐说笑了,妾和康嫔娘娘同为后宫嫔妃,能侍奉皇上,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分内之事。” 安婕妤一出口就将矛头对准了李才人,李才人坐在位置上双腿紧紧并拢着,透着一丝不安。 淑妃端着茶浅抿一口,一双眸子斜睨着李才人,“本宫怎么听说二公主昨晚身体不适去请皇上,李才人拦着不让皇上过去?二公主不过才五个月大,最是娇贵的时候,李才人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康嫔所生的二公主叫明慧,是现在宫里最小的孩子。 又因为是皇上登基后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很得皇上宠爱。 二公主到底是真身体不适还是假身体不适,众人心里有数。 明明就是康嫔想半路截走皇上,淑妃却说是李才人拦着不让皇上过去,淑妃这句话无异于在说李才人心肠歹毒,居然为了争宠拦着皇上,不让皇上去看二公主,枉顾皇上与二公主的父女之情。 李才人被淑妃说得脸色一白,双手紧紧绞着手里的那一方帕子:“淑妃娘娘,事关二公主的安康,嫔妾自是不敢阻拦皇上的。 是皇上见康嫔娘娘照顾二公主不周到生了气,昨晚还特令康总管奉口谕过去训诫了康嫔娘娘。” 淑妃被呛,脸色猛地一沉。 “好了,”皇后见两方撕咬得差不多了,才出来主持公道,“昨晚二公主身体不适,本宫已经让人去看了,实则是康嫔对二公主饮食起居太过疏忽,二公主受了凉才哭闹不止,惹了皇上不快。康嫔粗枝大叶已让二公主受了罪,淑妃,” 皇后看着淑妃,面色严肃地点了她的名,“你养育大皇子,不用本宫多说。” 淑妃被点了名,顿时朝着李才人狠狠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朝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说的是。” 她们几人在这里斗法,楚妃却稳坐在位置上静默地喝着茶,只是目光落在李才人身上,看到她那一身藕荷色绣百蝶纹的宫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尖顿时轻轻一蹙。 说完淑妃,皇后这才看向一直没出声的楚妃:“这个月你侍寝次数最少,怎么,身体还没好全?” “承娘娘关心,只是前几日受了点风寒,已经不碍事了。”楚妃微笑着回道。 皇后点了点头,拿起桌面上的名册看向底下四人:“你们几个都是潜邸的旧人,其他规矩什么的不用本宫再说,等新人进了宫,万万不可再学今日这般吵吵嚷嚷,平白让新人看了笑话!” 看着皇后手里的册子,淑妃四人猛地意识到皇上手里拿着的是这届秀女的名册,四人脸色齐齐一暗,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四人忙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挥挥手:“没什么事的话,都退下吧。” 出了坤宁宫,淑妃走在前头上了步辇,走之前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才人,冷哼一声。 李才人后背冷汗涔涔,半蹲着身子:“恭送淑妃娘娘。” 等淑妃一走,安婕妤也上了步辇,李才人仍蹲在原地低着头:“恭送安婕妤。” 安婕妤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才人乌黑的脑袋,眼神不屑:“本宫原想去探望康姐姐,可惜今日身子不适,你回去记得代婕妤向康嫔娘娘问好。” 李才人才惹了康嫔不痛快,安婕妤就让李才人代她去向康嫔问好,这不是让李才人往枪口上撞么? 然而安婕妤位份比她高,她又能说什么? 明知安婕妤不怀好意,却只能低头应了声:“诺。” 第27章 晋位 楚妃最后一个上步辇,李才人原地不动:“恭送楚妃娘娘。” 楚妃笑容清丽婉约,扫了她一眼,温声细语:“起来吧,这日头毒了,早些回去歇着。” 等三个高位嫔妃都走了,李才人才扶着鸣蝉的手起来,细一看,眼眶已经红了。 从潜邸过来的五位旧人,属李才人位份最低,根本没有乘坐步辇的资格,只能一路从坤宁宫走回延祺宫。 前头,安婕妤的步辇已经追上了淑妃的步辇,两人坐在步辇上有说有笑,到了两宫的路口才分开。 楚妃的步辇落后她们一截。 她斜斜地靠在步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等淑妃和安婕妤走了,才回头朝走在后头的李才人深深地看了一眼。 李才人穿着那一身藕荷色宫装站在晨光中,因为离得远五官看得并不清晰,倒是那一抹纤细的身姿映入眼帘,让楚妃眼睛用力地眯了眯。 她终于看出李才人今日不妥之处在哪了。 照猫画虎,自有三分像。 坤宁宫内。 等淑妃四人退下,竹枝上前帮皇后捏着肩膀,小声道:“这个楚妃,看着闷声不响的,倒是沉得住气。” 皇后眼皮一掀,抬头看着门外几个离开的背影:“楚妃身体不好,等下从本宫库房里挑支上好人参,赏给她。” 竹枝应道:“诺。” 话音刚落,门外内侍通传:“皇上驾到——” 皇后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立马起身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迎了出去。 只是她人还没跪下行礼,萧夺已经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朝主位走去,“不必多礼。” 皇后陪着他坐下,笑着从竹枝手里捧过茶递到他手上:“皇上这是刚下朝?可用过午膳了?” 萧夺接过茶呷了一口:“今日朕在你这里用午膳。” 皇后闻言喜笑颜开,连忙让竹枝下去安排。 “今日朕来……”喝完茶,萧夺随手将茶杯放到桌上,刚要说话,看到桌面上的名册,话音一顿。 皇后连忙拿起册子递给他:“这是刚送来的秀女名册,臣妾正要请皇上过目。” 选秀女一事礼部一早就拟了花名册送与萧夺过目,只是萧夺刚登基前朝忙得不可开交,遂放权特许皇后与户部、礼部两位侍郎商量协理操办,萧夺就没再怎么过问此事,可见萧夺对皇后的信任。 两人年少夫妻,皇后还在潜邸当厉王妃时管理能力就十分突出,厉王府从来没有发生过后院起火之事,先帝爷多次称赞她贤惠有加。 萧夺在军中呆了四年,在京城没有后顾之忧,最后成功夺嫡,皇后以及其娘家在背后出力颇多。 萧夺接过名册随意翻了两下就合上了:“此事你来安排就好,朕信得过你。” 一句话,似冬日灼灼火把,让皇后心头一阵热乎。 谁知萧夺话又一转:“不过你到底年轻,第一次大选,诸多事宜想必你没有母后清楚,昨日朕已经跟母后提过,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找母后一起商议吧。” 皇后一愣,随后迅速敛起脸上的讶色,笑道:“多谢皇上提点,臣妾知道了。” 话毕,萧夺转着手里的佛珠,又道:“今日朕来,还有一事。” 皇后微微挺直了脊背。 萧夺转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朕打算给李才人晋一晋位份。” 后宫妃嫔的晋升,皇上有权直接决定,特意与掌管后宫的皇后商议,是尊重皇后。 只是一个“给”字,说明了萧夺对晋李才人位份的坚定,皇后不好扫兴阻拦:“不知皇上想给李才人晋什么位份?” 本以为会让李才人晋个贵人或容华,哪知萧夺道:“李才人与康嫔是同年入的王府,朕不想厚此薄彼,就晋为嫔吧。” 直接让李才人从正七品才人晋为正四品嫔位! 这份圣宠,在后宫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皇后脸上笑容有些凝固。 萧夺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宽厚,赏赐什么的也从来不吝啬,陪着他从潜邸过来的旧人,终归是感情深厚些。 想着中秋一过要大选,总不能让新人压了旧人一头,不管是出于补偿的心思还是别的什么,一个位份而已,萧夺还是愿意给的。 只听萧夺又道:“朕想了个封号,李才人性子恬静温婉,取一个‘静’字如何?” 静嫔——倒是寓意极好。 李才人这一晋位,连晋数级,皇后眸光微暗,揣摩着他的脸色:“李才人与康嫔一同入王府,又服侍皇上多年,照理说不应厚此薄彼,只是李才人尚未诞下龙嗣,连晋五级,这可是先帝爷在时也没有的事,” 皇后这话一出,萧夺心中明显有些不快。 拿他跟先帝爷比,虽有规劝之意,却也在这位年轻气盛的帝王心中扎了根刺。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本有规劝之责,故没觉得什么不妥。 她继续温声道:“李才人晋与康嫔同级,若再给个封号,则太盛了些,不如——等李才人来日诞下龙嗣,再给封号未迟,皇上觉得如何?” 萧夺昨日恼了康嫔利用二公主争宠之事,康嫔生为母亲,不顾女儿身体安康,如此行事让萧夺寒了心,故而今日想提拨李才人,好压一压康嫔的锐气。 听了皇后的规劝,萧夺心中虽有点不悦,但头脑也立马清醒了一些,沉吟片刻:“也可。”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好午膳摆好,皇后绕过此话题,请皇上入座。 别一边—— 李才人回了延禧宫,因着安婕妤临走前的特意交代,不得不到正殿拜见康嫔。 粉藕通传说李才人来了,康嫔拍桌而起:“她这是迫不及待来本宫面前炫耀了!” 康嫔一脸愠色:“让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这个骚蹄子玩什么花样!” 粉藕出去请李才人进来,李才人低着头规规矩矩行礼:“嫔妾见过康嫔娘娘,娘娘吉祥。” 康嫔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喝着茶,冷眼觑着跪在面前的李才人,既不叫起也不叫赐座。 只冷冷地问:“哟,这是什么风把妹妹吹到本宫这里来了?” 李才人仍半蹲着身体:“嫔妾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碰到安婕妤,她原本想来康嫔娘娘这里坐坐,奈何身子不适,特命臣妾过来代她问好……” 话音刚落,康嫔手里的茶杯“砰”一声朝地上摔去,正好落在李才人的脚边,把半蹲着的李才人吓得身体一颤。 那滚烫的茶水飞溅而起,烫得李才人手背上刹时出现了几个红点。 “本宫一时手抖,还望妹妹不要怪罪!”康嫔盯着蹲在地上的李才人,咬牙,“来人,给李才人赐座!” 安婕妤哪有这么好心,不过是想看她笑话罢了,偏偏还叫李才人代为问好,就是想用李才人来羞辱她! 第28章 针对 康嫔气得太阳穴青筋直跳,看着李才人,嘴角忽地勾起一丝冷笑:“既然李妹妹如此好心,不如再辛苦一趟,代本宫去长阳宫给安婕妤回个话,就说她的好意本宫收到了,你也代本宫向她问个好!” 李才人拿安婕妤给她添堵,就别怪她把气撒在李才人身上! 人微言轻的李才人被人当球踢来踢去,两头受气。 李才人手指甲用力扣着掌心,低头道:“康姐姐的话,妹妹一定代为转达。如若没别的吩咐,妹妹先行告退。” 康嫔恨不得叫她赶紧滚,于是微抬着下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李才人这才唯唯诺诺起身领着鸣蝉往外走。 这时,康嫔身边的首领太监何保英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娘娘,康总管来传旨了!” 康嫔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的愠色被喜色所取代:“快请!” 二公主得宠,皇上的赏赐三天两头就到康嫔这里来,康嫔自以为今天也一样,登时喜不自胜。 李才人一听康福禄是来传旨的,只能停下脚步,退至康嫔身侧站好。 康福禄笑眯眯地捧着明黄圣旨进来,目光在一众人中搜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李才人身上:“奴才去了敬禧堂没见到李才人,原来李才人到康嫔娘娘这边来了。” 见康福禄开口直接点了李才人的名字,一屋子人一怔,康嫔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李才人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康福禄即将要宣读的圣旨,应该与她有关。 不等康嫔说什么,康福禄手中明绸一展:“李才人,接旨吧!” 一屋子人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听康福禄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李氏,丕昭淑惠,敬慎持躬,仰承皇太后兹谕,晋为李嫔,钦此!” 此圣旨一下,众人皆惊! 康嫔跪在地上,更是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脸色骤变。 跪在一侧的鸣蝉激动地抓住了李才人的胳膊,欣喜若狂:“才人,快接旨啊!” 浑身僵硬的李才人这才如梦初醒,用力咬了一下唇角,忍着眼中的泪意磕头谢恩:“谢主隆恩!” 同住一宫,李才人如今晋为嫔,虽无封号,但论品级已经与康嫔平起平坐了。 一旁的康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康福禄将圣旨递到李才人手上,笑容和煦:“恭喜李嫔娘娘。” 李嫔双手微微发抖地接过圣旨起身,这个时候居然迅速反应过来了:“还请康总管移步到敬禧堂喝杯热茶。” 康福禄也愿意卖李嫔一个面子:“皇上的赏赐,奴才已经让人送到敬禧堂,皇上还命奴才过来传话,晚上要来敬禧堂用晚膳。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准备为好。” 李嫔抬起头,朝面色苍白的康嫔福了福身子:“康姐姐,妹妹先行告退了。” 鸣蝉扶着李嫔瞬间挺直了腰杆,不等康嫔点头,一行人径直离去。 康嫔站在原地盯着李嫔离去的背影,目光冷冽如刀! 不到半个时辰,李才人晋位的消息就传遍了阖宫上下。 安婕妤今早才奚落了李才人一番,一眨眼,李才人就晋升为嫔,直接骑到她头上去了,安婕妤心里比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还难受。 李才人一晋升,少不了送贺礼,安婕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上次康嫔生二公主,本小主是不是送了一对金镯子?去库房里再找对银镯子出来,给李嫔送去。” 敬禧堂这边送走了康福禄,皇后娘娘身边的竹枝就来了,送了几件贺礼,还带了皇后的原话过来: “如今大选在即,诸事繁忙,只能先委屈李嫔娘娘在敬禧堂住一阵子,等新人进了宫,再重新分配。” 李嫔如今晋了嫔位,是有资格独住一宫正殿的。 原以为晋了位份,从此不用再与康嫔同住一宫,没想到皇后一句话,李嫔还要继续与康嫔同住一个屋檐。 等竹枝一走,鸣蝉急了眼,“娘娘好不容易得了宠,不趁此机会搬出延祺宫,这段时间还不知道康嫔会想什么法子刁难娘娘!” 李嫔微微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肚子。 她如今唯一的祈盼是趁着新人没入宫,多承几次宠,怀上龙嗣。 只有怀上龙嗣,有了保障,才不会任人随意拿捏。 李嫔心事重重,连带各宫送来的贺礼也没什么心情看了,倒是鸣蝉登记入册的时候看到安婕妤送的一对银镯子,为自家娘娘抱打不平: “奴婢记得康嫔生二公主晋升的时候,安婕妤就送了一对镶宝石的金镯子,到了娘娘这里,就送银镯子,安婕妤这是存心恶心人呢!” 李嫔闻言,眉目一沉:“慎言!” 敬禧堂今日可谓热闹非凡,反倒是康嫔那边大门紧闭,显得有几分冷清。 康嫔将熟睡的二公主交给奶娘,听着敬禧堂那边的吵嚷,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喊来何保英压低了声音:“去查,昨晚皇上为何会跟李嫔一起回来!” 窥伺帝踪可是大罪,可眼看李嫔就要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康嫔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何保英去了约摸半日,将打探到的消息禀告给康嫔:“李嫔昨天早上去了寿安宫,接着又去了盈袖阁,正是从盈袖阁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皇上!” 康嫔后槽牙一磨,她就知道一定是李嫔去慈安太后面前告了她的状,她才被慈安太后和皇后责罚了! 只是听到后半句,康嫔眉尖一蹙:“李嫔去了盈袖阁?” 那不是徐美人住的地方吗? 徐美人惹了皇上厌弃,宫中人人怕引火烧身,避之不及,李嫔还敢去盈袖阁?! 何保英手伸手挡着嘴巴凑到康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奴才还听望风亭的洒扫宫女说,自徐美人搬到盈袖阁后,皇上每天晚上都过去,但是每次都过门而不入!” “什么?!”康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徐美人是先太子妃,是皇上的嫂子,可皇上罔顾人伦,偏要纳人进宫,夺人妻。 可惜这个徐美人是个烈的,一女不肯侍二夫,拒绝了皇上。 如今徐美人就像一个烫手山芋,后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哪还敢跟徐美人套近乎?偏偏李嫔不避人言,去了盈袖阁。 李紫烟懂得雪中送炭,徐玉宁这是投桃报李! 康嫔像是想通了什么,脸色狰狞:“好一个徐玉宁,好一个李紫烟!竟然联起手来对付本宫!” 第29章 风不止 敬禧堂—— 鸣蝉看着镜子里的李嫔,万分仔细地调整着李嫔的妆容。 鸣蝉心里清楚,李嫔能重获圣宠,是仗着有三分俏似徐美人的缘故。 她为李嫔描好眉,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最后特意选了绛色口脂为李嫔点上。 徐美人姿色秾艳,李嫔要效仿她,妆容自要往浓了化。 想起那日去盈袖阁,看见到徐美人头上簪着两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鸣蝉在妆奁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支相近的点翠嵌蓝宝石步摇替李嫔插上。 如此一衬,镜中美人,清淡的五官硬生生多出了几分明艳。 李嫔看着镜中那张明艳得有点陌生的脸,不由失神地伸手摸了摸。 然而也来不及想其他,守在门外的太监已经匆匆进来禀告:“娘娘,皇上快到延祺宫了。” 李嫔面上一喜,一把扶上鸣蝉手:“快随本宫出去迎接皇上!” 等晚上萧夺到延祺宫陪李嫔用晚膳的时候,看到康嫔那边大门紧闭,也没听到二公主的哭闹声,脚步往敬禧堂那边走的时候不由地一顿。 康福禄跟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皇上,可要顺路去看看二公主?” 萧夺偏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冽:“多嘴!” 再一抬头,正好看到李嫔领着众人出来迎接圣驾,廊下萤萤烛光照得美人平添几分风情,萧夺心神一凛,脚步一抬,转身往敬禧堂走去。 接下来几日皇上都宿在敬禧堂,还将李才人晋升为嫔,这份荣宠是皇上登基半年以来头一份,也成了这几日宫里最热闹的一件事。 只是这份热闹,却没有传到盈袖阁去。 这日,珍珠照常去内膳房取徐美人的份例,看到一群宫女太监凑到一块窃窃私语,她隐约听到一句“李嫔娘娘”,却不知所以。 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李嫔娘娘? 盈袖阁靠近冷宫,位置偏远,消息不灵通,虽然现在徐美人惹了皇上厌恶,但是有些消息该打听还是要打听的,免得来日出差错。 这么想着珍珠就想找个人问问,阖宫上下,也就李才人与自家主子走得比较近,于是珍珠就想着找鸣蝉问一问。 结果目光在一堆宫女太监里扫了一圈,也没能看到鸣蝉的身影。 倒是这时,有个大太监领着个小太监一脸神气地从外头走进来,围在一起说话的宫女太监们一瞧见他,眼中纷纷露出了羡慕的光,嘀咕着道:“敬禧堂的。” 珍珠一愣。 原来今日鸣蝉没来,来的是敬禧堂的首领太监。 那首领太监挺直了腰杆子目不斜视地从众人中间走过去:“咱家来取李嫔娘娘今日的份例。” 内膳房总管黄德全亲自出来将他迎了进去,赔着笑脸:“李嫔娘娘的份例已经做好了,还热乎着呢。” 敬禧堂首领太监亦赔着笑朝身后的小太监一颔首,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就上前将菜肴装进食盒里。 敬禧堂首领太监看着那上面的菜,眉毛一挑:“这怎么多了一道菜?” 黄德全笑道:“李嫔娘娘服侍皇上辛苦,这是内膳房特意孝敬李嫔娘娘的,还望公公代为收下。” 敬禧堂首领公公心照不宣,脸上笑眯眯的:“黄总管有心了,黄总管的美意咱家定如实转达给娘娘。” 珍珠提着空空的食盒站在人群里,看着黄总管笑着将敬禧堂的两位太监送出去,微微一怔。 她这才猛地明白过来,原来李才人如今已经是李嫔娘娘了! 李才人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的,没想到数日不见,竟是如此得宠,看来日后见了李才人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 这件事,回去之后还得跟小主说一声才是,珍珠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大门口那边有人吵嚷起来了。 只见敬禧堂的两位太监刚领着吃食走到内膳房的大门口,就与康嫔身边的首领太监何保英撞了个正。 何保英面色沉郁,登时发作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咱家在此?!” 因着先前李嫔不得宠,敬禧堂的一众宫女太监在康嫔手底下受了不少气,现在李嫔与康嫔地位平起平坐,敬禧堂的首领太监如今底气也硬了,也一脸愠色,两人堵在大门口,彼此不肯相让。 敬禧堂首领太监语气不善:“何公公好大的威风!若是撞掉了李嫔娘娘的膳食,咱家看你赔不赔得起?!” 如今李嫔正得圣宠,何保英有所忌惮,顿时咬了咬牙,不再吭声。 只是抬脚往里走时,他还是故意朝敬禧堂首领太监肩膀撞过去:“哼!” 敬禧堂首领太监也一脸怒气地挺直肩膀迎了上去。 两人彼此都不肯退让,就这么互相撞了一下肩膀,各自气冲冲地走了。 何保英进来,见一众宫女太监都在看热闹,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了!” 围观的一众宫女太监连忙散了。 珍珠连忙提着空空的食盒进了内膳房。 她刚将菜肴装好,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你是盈袖阁的?!” 珍珠提着食盒回头,却见何保英正一脸不善地瞪着她。 珍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只能顺从地回道:“是,不知何公公有何吩咐?” 何保英却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从她身上刮过,一言不发。 珍珠与何保英素来没打交道,只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若何公公没有别的吩咐,我先走了。” 等珍珠一走,何保英回头朝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点点头,悄声跟了上去。 珍珠提着食盒往盈袖阁走,心里还在想着何保英刚刚是何意,结果路过望风亭的分岔口时,两个蒙面太监突然从一侧横冲过来,一把将她撞翻在地! 第30章 花鲤 珍珠手里的食盒直接飞出去,汤汤水水全洒了。 她扑向地面的时候手掌和手臂被地上的石子擦破了皮,顿时火辣辣地疼。 珍珠顾不上自己的伤,看到食盒里的菜肴全洒了,心中怒火中烧:“你们……” 然而还没等她从地上起来,后背就狠狠挨了几个大脚板,那两个太监嚣张至极,直接对着她拳打脚踢:“不长眼睛的东西!” “我是徐美人的宫女,你们好大的胆子……” 珍珠以为搬出自家主子,那两个太监会有所忌惮,没想到那两个太监打得更狠了,珍珠双手抱着头,被两个太监踢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蜷缩成一团。 回盈袖阁这段路本就偏僻,珍珠哪怕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直到两个太监打够了,才扬长而去:“呸,下次走路给爷瞪大你的狗眼来!” 珍珠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他们人就跑没了影。 等两个太监走远了,珍珠倒在地上疼得呻吟出声。 她撑着手慢慢站起来,看着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还有滚到草丛里的朱漆描花食盒,心头酸得厉害。 她吸着鼻子一边捡食盒,一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此时,她不仅身上受了伤,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散了,一身衣裳全是泥土。 珍珠默默地收拾着一地狼藉,许久才拎着食盒一瘸一拐地往盈袖阁走。 回到盈袖阁门前,她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还有衣服,又坐在石阶上缓了好久,想好怎么跟主子交代后,才进去了。 “珍珠姐姐去取膳食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屋里琥珀正擦着桌子,回头跟玛瑙说着话。 闻言,玛瑙手一顿,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也有点纳闷。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翡翠的惊呼声:“珍珠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翡翠正在院子里给南瓜苗浇水,看到珍珠回来时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 珍珠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她摇了摇头:“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别惊动小主。” 玛瑙听到动静连忙走出来,一看到珍珠一身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正想问什么,珍珠却用力朝她摇了摇头。 珍珠一把握住玛瑙的手,朝正屋里扫了一眼,将她拉到一旁:“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饭菜洒了,你先帮我去小主跟前回句话,容我换身衣服再去见小主。” 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能跌成这样? 众人根本不信珍珠的话,但是她不肯说,也没人敢追问。 玛瑙自知珍珠是不想让小主担心才故意隐瞒,但是看到一起长大的姐妹受苦,玛瑙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见珍珠不肯说实话,玛瑙只能暂时将疑惑压下,当即叫来琥珀带珍珠回去换衣服,才进屋给徐玉宁回话。 徐玉宁在书案前抄佛经。 自先太子薨逝,徐玉宁避居盈袖阁,日日都要为他抄《地藏经》。 她焚香净手,专心致志,玛瑙进来时亦是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她。 然而玛瑙一进来,徐玉宁还是放下了笔:“外头发生什么事?” 玛瑙福了福身子:“珍珠去取膳食,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奴婢让她先下去换衣服了。” 徐玉宁一怔:“跌跤了?可有受伤?” 玛瑙垂下眸子:“受了点轻伤……” 徐玉宁不疑有他:“你给珍珠送瓶金创药去,让她好好休息,就不必到跟前伺候了。” 玛瑙领命,却没有立即下去,徐玉宁抬起头来:“还有事?” “小主,”玛瑙咬了咬唇,“从内膳房领回来的饭菜都洒了,奴婢再去内膳房一趟,只能委屈小主晚点再用膳。” 各宫主子每日份例都是规定的,超出份例的菜,就要各宫主子自己掏银子买了。 徐玉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闻言摆摆手:“没事,去吧。” 玛瑙得了令,转身出去,可是一出门,眼眶忽地红了。 玛瑙拿了银子让翡翠再去一趟内膳房,随后才寻了金创药去看珍珠,将徐玉宁的话跟她说了。 珍珠当即松了一口气,她伤成这样,去了小主跟前伺候,怕是瞒不住。 玛瑙支开琥珀,这才红着眼睛问珍珠:“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珍珠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就是回来的路上撞到了两个泼皮太监,把食盒撞掉了,我气不过,跟他们吵了一架,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小主这两天好不容易开怀些,你别到小主跟前多嘴。” 玛瑙还想说点什么,珍珠却突然道:“对了,有件事,等下你还得帮我跟小主提一声。” “什么事?” “李才人,如今晋升为李嫔娘娘了!” 玛瑙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珍珠:“此后李嫔再到咱们盈袖阁来,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这件事,小主还是要知道的,免得日后出了差错,平白遭人笑话。” 见玛瑙呆住了,珍珠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这确实是件大事,玛瑙只能平复好心情,去回禀徐玉宁。 对于李才人晋为李嫔的消息,徐玉宁一点也不惊讶。 前世李嫔也是这个时候圣眷正浓,而且不久后,就被查出有孕,皇上日日陪着李嫔,以致几位新人进了宫,头一个月都没机会侍寝。 这份荣宠,后宫无人能及。 李才人晋了位,盈袖阁不能失了礼数,当送一份贺礼。 徐玉宁想了想:“小福子呢?” 玛瑙:“小福子去御花园池子捞花鲤去了。” 徐玉宁:“等小福子回来,你去库房将那两颗红玛瑙雕的枣子找出来,让小福子送到敬禧堂。” 红枣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玛瑙应道:“诺。” 另一边—— 小福子看着这御花园水池鱼儿一大群一大群的,捞几尾也不碍事,心想这事儿好办,直接朝御花园管花鲤的公公手里塞了银子:“好公公,您行行好,赏奴才几尾,好拿回去讨主子开心,您看?” 那公公接了银子放袖子里藏好,轻咳两声,捏着嗓子:“跟咱家来吧。” 皇家水池养的鱼儿个个肥头大脑,圆滚滚似小猪,真让人担心它们快要游不动了,但是看起来也实在是憨态可掬。 小福子原以为管事公公会直接从里头捞几尾给他,没想到管事公公带他走到一个水桶面前:“都拿去吧。” “好咧,谢谢公公。”小福子低头哈腰赔着笑过去拿,刚低头一瞧,脸色登时就变了。 水桶里头几尾花鲤哪有水池里头的生龙活虎,全是蔫蔫的,一看就是生了病或是受了伤,准备捞出来扔掉的。 小福子为难地看着管事公公:“公公,这……” 第31章 送枣 “怎么?嫌弃?那就别要了!” 小福子刚问一句,管事公公脸色不复先前的和煦,怒目圆瞪,嗓子拔尖,“就这么点银子,还要想换上好的花鲤,咱家看你是昏了头了!” 这是嫌弃小福子给的银子少了。 “公公!”小福子一把扯住管事公公的袖子,把嘴皮子都磨烂了,“您再行行好,奴才这样回去不好向主子交代啊。” “爱要不要!”管事公公见小福子没能拿出银子来,顿时失了耐心一脚将那水桶踢翻在地扬长而去。 水桶一倒,那几尾病蔫蔫的花鲤倒在地上没甚力气地扑弹了两下。 “呸!”小福子被气得不轻,转身朝那膀大腰圆的管事公公吐了一口痰,“狗东西!总有一天让你跪下来求你爷爷我!” 过完嘴瘾,小福子带着一肚子气蹲下身,将地上那几尾病蔫蔫的花鲤捡回水桶,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小福子愁眉苦脸地提着个破水桶往御花园的小径走,正想着回去怎么跟小主交代,丝毫没留意到临水小筑里有人,离得远远的,头顶冷不防传来一声喝斥:“什么人?” 小福子回过神来,一抬头,康福禄人已经甩着拂尘走到了他的跟前。 小福子一看到康福禄,仿佛看见了亲爹,又是高兴又是委屈,正欲说话,却见康福禄瞪了他一眼,小福子立马打了个激灵,目光一越过康福禄的肩膀,就看见临水小筑里背着手的皇上。 小福子膝盖登时一软:“奴才拜见皇上,皇上圣体安康……” 萧夺来御花园散心,不愿太多人伺候,早早命康福禄提前叫侍卫清了人,没想到还有个不长眼的闯进来。 一听见小福子的声音,萧夺立刻就转过身来。 康福禄也不知此时见到小福子是好是坏,只得走回去回话:“皇上,是盈袖阁的石头。” 萧夺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攥了一下拳头:“让他进来回话!” 康福禄走出去,扫了小福子一眼:“还不过来!” 小福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走到小筑,扑通跪在萧夺面前。 萧夺没好气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康福禄,才回话:“盈袖阁里有几口空置的大缸,小主想养几尾花鲤,奴才过来向管事公公讨几尾……” 话说到这里,小福子脖子一梗:“没想到管事公公收了奴才的银子,却用几尾生病的花鲤来打发奴才,奴才回去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小主交代。” 闻言,萧夺眉尖一蹙,半晌不说话。 见状,原本心里还有些雀喜的小福子心里突然打起鼓来,伏跪在地,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后背发麻。 许久,萧夺突然转过身去了。 康福禄走上前:“跟咱家来。” 小福子起身跟着康福禄走,很快就有个小太监拿了一桶新的花鲤过来给他。 小福子接过桶,看了一眼康福禄,神情忐忑:“康总管,皇上……” “不该问的别多问。”康福禄板着脸,转身离去。 小福子提着一桶活蹦乱跳的花鲤离开,心头却忽地沉甸甸的。 回了盈袖阁,琥珀立马迎上来,都来不及看桶里的花鲤,就急着将他拉走了:“小福子你回来了!小主正找你呢。” 小福子放下水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琥珀,小主找我有什么事?” 琥珀:“李才人晋了李嫔,各宫都送了贺礼,小主让你去敬禧堂一趟。” 李才人晋了李嫔! 小福子心头一震。 这时玛瑙拿着准备好的贺礼出来交代道:“小福子,你和琥珀一起跑一趟敬禧堂,见了李嫔娘娘,就说这是小主的心意。” 他们搬到盈袖阁来,就李才人不避嫌过来探望了两次,于情于理,徐玉宁都不能失了礼数。 徐玉宁处置了知春他们几个,如今小福子身为盈袖阁的首领太监身边缺了个跟班小太监,但是出门办事,代表的是盈袖阁的脸面,所以玛瑙特意嘱咐让琥珀跟着去。 小福子得了令,带着琥珀出了盈袖阁往敬禧堂走,一路上心情沉得厉害。 刚刚在御花园小筑碰见皇上,小福子就瞧出一点不对劲来了。 皇上没有过问半句徐美人。 反倒是李才人晋了嫔位,一飞冲天。 都说旧不如新,皇上后宫嫔妃这么多,徐美人总是拒皇上于千里之处,有一天,有了比徐美人更好的妃子在侧,皇上还想得起徐美人吗? 思及此,小福子的心似乎也没有先前乐观了。 “娘娘,盈袖阁的人来了。” 小福子带着琥珀来了敬禧堂,鸣蝉连忙进来禀告。 李嫔侧坐在罗汉榻上绣荷包,闻言,脸色一顿:“他们过来做什么?” 鸣蝉:“他们带了徐美人的贺礼来,恭祝娘娘晋升。” 李才人晋升的旨意已经是前几天下的了,徐美人的贺礼这才送过来。 鸣蝉:“徐美人让小福子带了话过来,说是盈袖阁消息闭塞,今日才得了消息,故而迟了些,望娘娘不要怪罪。” 李嫔没起身,只淡淡地吩咐道:“那就收下吧。” 鸣蝉出去接了东西,笑着跟小福子说道:“徐美人有心了,还望福公公回去代为问好。” 小福子也笑着跟她寒暄了几句,就带着琥珀回去了。 鸣蝉拿着托盘进来给李嫔看,脸上挂着笑:“娘娘请看,是红玛瑙枣子,徐美人这是祝您早生贵子呢,真是用心了。” 然而李嫔看着盒子里精美的两颗红玛瑙枣子,并没有想象中开心,语气平淡:“收起来吧。” 一看到徐玉宁的东西,总是让她想起自己是靠什么获得圣宠的。 李嫔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她能获得圣宠,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像徐玉宁。 一想到徐玉宁,仿佛无形之中就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徐玉宁是价值千金的真品,而她李紫烟不过是一个一文不值的赝品! 不管徐玉宁送贺礼过来是示好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能让徐玉宁再出现在皇上面前。 如果世间唯一的真品没有了,那么神似的赝品也可以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一起,李嫔目光落在那两颗红玛瑙枣子上,透着一点寒芒。 鸣蝉以为李嫔收到徐美人如此用心的贺礼会开心,却见李嫔脸色晦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敢再说关于徐美人的话了,连忙将东西收进库房锁起来。 第32章 小李子 小福子办好差事,特去向徐玉宁回话。 小福子斟酌着词道:“没能见到李嫔娘娘的面,是鸣蝉姑娘接的礼,李嫔娘娘让奴才代她向您问好。” 以前李才人与徐美人平起平坐,如今李才人晋了李嫔,一飞冲天,小福子哪还有那么容易见到李嫔的面。 徐玉宁闻言,手中笔头一顿:“我知道了。” 小福子见徐美人神色淡然,心下不是滋味,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又道:“小主,奴才从御花园水池捞了几尾花鲤回来,您可要去看看?” 那可是皇上让康总管特意找人捞的,虽然徐美人不知道,但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徐美人整天闷在这书房里抄佛经,小福子心里都替她着急。 徐玉宁心下一动,终于放下了笔:“也好。” 那水桶还放在厨房外的屋檐下,还没走近,就听到花鲤在里面扑腾的声音,生龙活虎的。 徐玉宁出去的时候,琥珀和玛瑙两个玩心大的,正守着水桶往里瞧。 见了徐玉宁过来,琥珀和玛瑙赶忙福身行礼。 徐玉宁往水桶里一瞧,却见里头有八尾肥大圆滚的花鲤,其中黑、白、红、金各两尾,凑到一块色颜艳丽,个个身肥脑圆,憨态可掬。 看着这些活泼的花鲤,徐玉宁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笑意:“小福子这次差事办得不错,玛瑙,回头给小福子抓把赏钱。” 小福子连忙叩谢。 徐玉宁微微侧身看着院里的几口大缸,微微犯了愁:“……这也不够分啊。” 小福子眼珠子一转,连忙上前道:“这八尾花鲤小主不妨挑一两个缸养着,剩下的缸改日奴才再去寻些莲藕来种,您看怎么样?” 小福子办事妥帖,事事考虑周到,这份细心,让徐玉宁再次感到诧异。 前世徐玉宁只知道他是个忠心的,但是有珍珠和玛瑙这两个贴身陪嫁丫环在,她真的没怎么留意到小福子。 一个小太监,心思活络到这个地步,呆在她这个不受宠的美人身边,委实有些屈才。 以小福子这般能力,在徐玉宁处理知春他们几个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借机离开盈袖阁,到外头再谋个好差事,可是小福子没有。 想到这里,徐玉宁又看了一眼小福子,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这些花鲤一红一金、一黑一白各拆成两对,放正屋门前以及厨房廊下吧。” 小福子得了令,当下就让琥珀再拿一个水桶出来将这八尾花鲤分开,倒进各个大缸中。 看着正屋门前廊下的大缸没多少水了,琥珀就打了一桶井水打算掺进去:“小福子,你过来帮我一起抬抬,我抬不动。” 徐玉宁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忙活,见小福子忙上忙下,微微沉思起来。 盈袖阁少了人手,重力活几乎全指着小福子一个‘男人’使唤,就算是头牛,也有累坏的时候。 徐玉宁叫了玛瑙过来:“珍珠好些没有?” 玛瑙:“擦了药就睡下了。小主找珍珠有事,可要奴婢去将她叫来?” 珍珠是盈袖阁的掌事宫女,是徐玉宁的贴身宫女,有些事让珍珠出面去办会更好一些,但是眼下珍珠受了伤,徐玉宁想了想,还是没让玛瑙去叫珍珠。 只道:“咱们盈袖阁还是缺一个人手,你明日去找张总管,让他再指派一个太监过来,也好给小福子搭把手。” 上次张生财过来,见他们退了一个宫女两个太监回永宁宫,曾提了一嘴要给盈袖阁补齐人手,但是当时知春他们三个不忠心,惹了徐玉宁生气,玛瑙怕再招进来一个背主的,就婉拒了。 现在徐玉宁重提此事,玛瑙连忙点头:“那奴婢明日就过去。” 徐玉宁交代完事情,又去廊下大缸瞧了一眼那几尾花鲤,叮嘱琥珀和小福子:“好生照顾。” 两人应:“诺。” 等徐玉宁一走,玛瑙就喊来小福子,将徐玉宁交代的赏钱给了小福子,并将徐玉宁要给他找个帮手的事说了:“小主待你宽厚,小福子,你可不要让小主失望。” 小福子诚惶诚恐:“奴才还要多谢玛瑙姐姐提点。” 小福子收下了赏钱,听说徐玉宁要再找个太监,又忙拉住玛瑙的袖子:“玛瑙姐姐,小主可有说要找个什么样的过来补缺?” 玛瑙摇头:“这倒是没说,但绝对不能再找个像小邓子和小虎子那样背主的玩意儿进来了!” 小福子脑筋一转:“奴才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小主的眼?” 天色渐晚,玛瑙拿了新的蜡烛过来进屋更换,见徐玉宁靠在罗汉榻上看书,便跟徐玉宁提了一嘴小福子的事。 徐玉宁沉吟片刻,有了知春那三个背主的先例在,她也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进来,就点头了。 小福子进来行了礼才站起来回话:“小主,奴才想向您讨个恩典。” 徐玉宁目光没有离开书本,语气随意:“但说无妨。” 小福子小心观察着徐玉宁的脸色,谨慎回道:“奴才在宫里有个同乡,叫小李子,先前是御茶房的侍茶太监,前些日子因为在御前犯了错,被逐到外膳房打杂。” 能在御膳房当侍茶太监,可不是什么小太监。 玛瑙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小福子,还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同乡。 小福子继续说道:“小主,奴才这位同乡是个有手艺的,不仅精通茶道,也在御膳房学过厨艺,奴才想着小主日后不是要开小厨房?有他在,定能帮上忙。” 闻言,徐玉宁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小福子这位同乡被逐到外膳房打杂,但如今徐玉宁位份低,想将人要过来,还得费一番周折。 “你说的这个小李子曾在御前伺候,能看得上盈袖阁?” 不是徐玉宁妄自菲薄,实在是如今境遇今非昔比,“若是个心高气傲的,盈袖阁实在是委屈了他。” “不会的,”小福子道,“实在不敢瞒着小主,小李子在御前犯了错,如今被逐到外膳房打杂,虽然保住了脑袋,但是日子过得艰难……” 小福子:“小主这里虽然清静了些,但是奴才知道小主心善……小李子能来盈袖阁安心度日,已经是极好的了。” 第33章 被打 小福子这话说得可怜,很容易引人动恻隐之心。 徐玉宁一顿,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小福子身上。 前世徐玉宁并没有把底下空缺的人手补齐,所以并没有这么一出。 她伸手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淡淡地将目光收了回来:“既然你为他作保,本小主勉力一试。但能不能将他调到盈袖阁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小福子激动地磕了一个头:“奴才替小李子谢过小主!” 徐玉宁微微颔首:“没什么事的话,下去吧。” 出了书房,小福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仍有些忐忑。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徐玉宁的身影,心头发沉:小李子的干爹,乃是御前红人,乾清宫二把手周福年。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是想到在御花园里皇上对徐美人不闻不问的样子,小福子到底没能沉住气。 光他一个人不行,小主如今这般处境,还是得找个帮手。 次日,玛瑙带着小福子一起去找内务府总管张生财。 走之前,玛瑙替珍珠告了假,说珍珠仍有些不适,要再休息一天; 然后又安排翡翠顶替珍珠,到内膳房取份例,留琥珀一人在徐玉宁跟前伺候。 玛瑙带着小李子去找张生财时,是先前跟在张生财身边的那个白面小太监去通传的,小太监记得玛瑙和小李子是盈袖阁的人,并没有为难他们。 倒是张生财一愣,这倒是稀奇了。 那位不是闭门不出的么,什么风把他们给吹来了? 玛瑙见了张生财,道明来意。 张生财双眼一眯,吃惊不小。 他们要补缺,要的可是曾经在御前侍候过的人! 小福子上前一揖:“张总管,实不相瞒,小李子是奴才的同乡,如今他落了难,奴才求着小主给了个恩典,这才大着胆子来跟张总管要人。小李子触怒龙颜,能保下脑袋已经是万幸,奴才实在不忍心看他在外膳房受搓磨,还求张总管行个方便。” 这话玛瑙来说,反而没有小福子自己来说效果好。 太监都是无根之人,在这宫里无亲无故,同乡之谊,也显得十分珍贵。 张生财扫了小福子几眼:“你倒是个有心的。” “只是,”张生财略显为难,“咱家手伸得再长,也伸不到外膳房。” 小福子一听,急了:“奴才不敢为难张总管,只求张公公带奴才去见见小李子,他定是愿意跟奴才走的。” “哦?”张生财看着小福子,目露精光。 但想想小福子那位同乡曾在御茶房当过差,小福子能有这份机灵好似也不奇怪了。 玛瑙也连忙拿出一个荷包塞给张生财:“还望张总管行个方便。” 先前去盈袖阁时张生财确实开了口提出要为他们补齐人手,所以张生财拂尘一甩:“行吧,咱家陪你们走一趟,但是咱家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外膳房不肯放人,咱家也无能为力。” 玛瑙和小李子连忙应是。 无论是御膳房还是内外膳房,说话有份量的都是掌勺的御厨,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被安排到这里帮忙打下手,干的都是脏活累活。 玛瑙和小福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张生财身后,到了外膳房,一个劲瘦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哟,张总管!稀客,稀客!” 张生财笑眯眯的:“刘总管,能否借步说话。” 张生财毕竟是内务府四大总管之一,外膳房总管也是个人精,两人避开人走到一旁说话去了。 小福子趁机进去里头找人。 小李子挽着袖子骂骂咧咧在里头洗碗。 与其他歪瓜裂枣的太监比起来,小李子皮肤白皙,相貌端正,小福子一瞧一个准。 小福子走到后面敲了他一个暴枣:“小李子!” “哪个龟孙子敢打爷……”小李子似乎正气在头上,一回头看见小福子,手里碗一丢,“石头!” 小福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一旁:“我如今在盈袖阁当差,现在正缺一个人手,你愿不愿去?” 小李子一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小福子,眉头皱得深深的:“盈袖阁,那不是先太子妃……” “你不要命了!”话一出,小福子当头又给了他一个暴枣,声音压得低低的,“什么先不先太子妃的,那是徐美人!” 小李子抓了一把头:“可干爹让我老实在外膳房待着,改天再给我谋别的差事。” 小福子往那盆里的碗筷一指,恨铁不成钢:“你还想留在外膳房洗碗?” 小李子有点为难:“你这也太突然了,要不,我先回去问问干爹?” 小福子又敲了一记他的脑门:“我告诉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寻徐小主讨了恩典,你现在不走,要在外膳房等到何年何月?周公公可不敢贸然向开口再让你回御茶房去!你不要脑袋了?” 小李子在外膳房受够了气,要不是小李子先前在御前侍奉过,又有周福年这个干爹罩着,这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小福子跟小李子是同乡,关系亲厚,想了想心思便动摇了:“可是……刘总管愿意放我走吗?” 这就不是小李子该关心的事了。 也不知道张生财怎么跟刘总管说的,刘总管见是张生财亲自过来点名要的人,便很爽快卖了他这个人情。 甭管先前多风光,在御前犯了错逐出来,香饽饽也要变成臭饽饽。 三人谢过两位总管就回盈袖阁了。 回来的路上,小福子跟小李子咬耳朵:“我现在不叫石头了,叫小福子,徐美人赐的名。” 小李子像见了鬼似地瞧了他一眼,尔后又谨慎地问了一句:“那个徐美人……” 小福子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是个宽厚良善的,你放心,我还能害你不成。” 小李子一颗心暂时放回了肚子。 小福子跟小李子简单说了一下盈袖阁的情况,又将玛瑙介绍给他认识,小李子从善如流地喊了句:“玛瑙姐姐。” 玛瑙身为徐玉宁身边得力的二把手自然得为徐玉宁掌掌,所以她细细地打量了小李子一番:“咱小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性子最是温和不过的。到了盈袖阁,只要你本本分分做事,没有人会为难你。” 小李子很有眼力见地谢过玛瑙。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望风亭走。 离得还远远地,居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只见前方角落里两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玛瑙定睛一看,脸色剧变。 被打的人,正是从内膳房回来的翡翠! “住手!” 第34章 知晓 常春宫—— 年逾四十的太医苏植收起捏在白色帕子上方的手指,起身向楚妃娘娘行礼:“娘娘风寒已愈,无需再用药。倒是每日晨起可以含两片人参片,以强身健体。” 楚妃天生一张美人面,因小病初愈,两道似蹙非蹙罥烟眉下,有几分病若西子的楚楚动人。 楚妃收回手,朝身边的宫女沉碧微微颔首,很快沉碧回了内室拿出一支人参递给苏植过目:“苏太医,你看这支的人参,可否给娘娘食用?” 苏植接过方盒,打开仔细瞧了一眼盒子里的那支人参,又轻嗅了两下,才将方盒还给沉碧:“娘娘如今体虚,不适宜服用年份过大的人参,这支人参年份和品相都正好,最适宜不过。” 楚妃转了转手上的镂空宝石护甲,又问了苏太医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让沉碧将苏太医送出去了。 送走苏太医,楚妃拿起皇后送的那支人参放到鼻子闻了闻,将它交给沉碧:“改日切片就是。” 沉碧接过盒子刚应了声“诺”,外头有个太监进来回话:“娘娘,今日徐美人给敬禧堂送了一份贺礼。” 沉碧站在一侧用力地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娘娘,莫不是徐美人见李嫔得了宠,想让李嫔拉她一把?没想到这个徐美人倒是个会巴结的,那先前拒绝皇上是欲拒还迎?真是好手段!” “娘娘,”太监压低了声音,“奴才还打听到,康嫔不知因何缘故指使两个太监把盈袖阁的宫女给打了!” 楚妃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眸光微闪,抬手挥退太监:“下去领赏吧。” 沉碧也笑了:“没想到这个康嫔下手倒是快,娘娘,我们……” 楚妃招手唤沉碧近前,沉碧附耳过去,随即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 玛瑙、小福子和小李子三人经过望风亭时看到翡翠被两个太监围着打,立马冲了过去:“住手!” 随着玛瑙一声怒喝,两个太监立马放开翡翠跑了! 小福子和小李子拔腿就追,但是转瞬间那两人就分头跑没了影。 玛瑙一脸担忧地将翡翠从地上扶起来:“翡翠,你怎么样了?” 翡翠泣不成声:“玛瑙姐姐……” 玛瑙看着翡翠脸上都被打得破了口子,心中怒火大盛:“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翡翠摇头:“我不知道,我从内膳房回来,这两个太监突然就冲出来把我按到了地上……” 玛瑙突然想起昨日珍珠回去时,也是被两个小太监给打了,顿时脸色一变,看向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两人可认得刚刚那两个太监?” 小福子:“那两个小兔崽子跑得太快,实在没法看清长什么模样。” 玛瑙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小福子,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和小李子先扶翡翠回去!” 小李子是头一天到盈袖阁还不识路,先跟着玛瑙走了,小福子连忙转身去捡那掉落在地的朱漆描花食盒,里头汤汤水水洒了出来,拿回去也吃不成了,小福子将里头的东西清理干净,只拿了食盒就走。 他刚转身,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硌,低头一看,却见地上掉落了一枚芙蓉玉坠子! 、 翡翠不像珍珠那般隐忍,是一路哭着回去的,一进门,哭声就惊动了徐玉宁。 徐玉宁立在书案前抄佛经,听到外面的动静喊来琥珀:“去看看怎么了。” 琥珀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了回来:“小主,翡翠被人打了!” 徐玉宁连忙放下笔:“让翡翠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翡翠一行人进来扑通就跪下了。 见翡翠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还有擦伤,徐玉宁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翡翠膝行两步出列,扑到徐玉宁面前跪下:“小主,请您为奴婢做主!” 翡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到底是受了委屈,心里有什么话也藏不住了:“昨天,珍珠姐姐肯定也是被那两个太监打了,她怕小主担心,不让我们到跟您说。” 徐玉宁目光顿时落在玛瑙身上,玛瑙低着不敢吱声,算是默认了。 玛瑙和珍珠身为她的贴身宫女,却知情不报,徐玉宁被最亲近的两位宫女欺瞒,心中终是动了火气:“琥珀,去叫珍珠过来回话!” 琥珀见状,两脚似装了风火轮,连忙去找珍珠。 谁知刚出门,珍珠就听到书房里头传来的动静,已经起身急匆匆赶来了:“琥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连忙迎上去,长话短说:“翡翠今天去内膳房取膳,回来的路上被两个太监打了,小主让你过去问话。” 昨天她才被两个小太监打了,没想到今天翡翠也被人打了! 珍珠自知事情已经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也瞒不住徐玉宁,所以一进屋,就直接跪下了。 徐玉宁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走到珍珠的面前:“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小主,你看!”跪在一旁的翡翠一把拉起珍珠的袖子,将珍珠的手臂举起来,只见上面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淤青。 徐玉宁紧紧盯着珍珠乌黑的头顶:“还不说实说!” 珍珠:“是,请小主息怒。奴婢并非有意隐瞒,昨日回来的路上,有两个太监怪奴婢撞了他们,因此出手教训奴婢,奴婢并没深想,又怕小主担心,才没将此事告知小主,奴婢没想到今日,翡翠也挨了打,这么看来,那两个太监分明就是受人指使!” 如果珍珠被打,是无意与人发生摩擦,那么今日翡翠被打,就坐实了那个两个太监是故意所为! 公然打盈袖阁的人,就是没把她徐玉宁放在眼里。 徐玉宁不由得想起前世,盈袖阁一直安安静静的,似乎不曾发生过被外人欺辱之事。 也许前世并非风平浪静,只是被珍珠和玛瑙隐瞒了下来。 是她糊涂了。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哪来太平日子。 第35章 走水 她愿意在这宫里熬日子,可是珍珠他们呢,让他们跟着自己吃苦受委屈? 徐玉宁盯着面前珍珠等人黑漆漆的后脑勺,心中一恸。 珍珠几人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徐玉宁示下。 小小的书房里,空气一时静谧。 徐玉宁胸口似有浊气堵住。 她手指微微蜷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种的一丛芭蕉上,思绪飘远又收回,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珍珠,你和翡翠下去休息。” “玛瑙,你拿我的腰牌,去太医院走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徐玉宁被打发到与冷宫挨着的盈袖阁,却又没真的被打入冷宫;而且撤了她的绿头牌,却没有真的被明令禁足,还是可以请太医的。 玛瑙知道徐玉宁这是要请太医给翡翠和珍珠医治,忙领命去了。 徐玉宁这才看向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两个起来回话。” 从进来到现在,小李子只老实跪在地上,眼睛都没瞟一下。 徐玉宁认真打量了小李子一眼:“听说你先前在御前侍茶?” 小李子不敢贸然抬头看徐玉宁,低着头回话:“回小主,奴才幼时随父母帮主人家看管茶园,略懂茶艺,承康总管看重,被选入御茶房协助烹茶。” 徐玉宁又问,“你是犯了什么事,被逐出御茶房?” 这事儿在宫里头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徐美人居然不知道,小李子想起那日的事两股颤颤,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三个月前,淑妃娘娘带大皇子到乾清宫伴驾,大皇子喝了一盏御茶房送去的乳茶后腹泻不止,皇上大怒,下令将御茶房所有奴才打了二十大板,凡经手乳茶的一众奴才皆被逐出御茶房……不巧,那日正是奴才负责清洗茶具……” 徐玉宁刚重生回来没几天,对于六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忆有些模糊了。 经小李子这么一说,她才隐约想起来,这是弘武元年五月发生的事。 萧夺登基以来,名下就只得这么一位小皇子,没将御茶房等人拉出去杖毙都是万幸。 徐玉宁想起此事,才知道这个小李子实则是个烫手山芋,但是人已经过来了,没理由再退回去:“我是看在小福子的面子上,才让你进盈袖阁。从前的事,我不与你计较,进了我盈袖阁,从此以后就是我盈袖阁的人,若是叛主不忠,我必容不下你。你是曾在御前伺候过的人,规矩不必我再多说。” 小李子连忙磕头谢恩:“小主愿意收留奴才,奴才不胜感激。” 徐玉宁淡淡地挥手:“下去吧。” 小李子低头退了出去,小福子却站在原地没动:“奴才有事禀告小主!” 随侍在侧的琥珀见状,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徐玉宁颔首,小福子这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呈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小主,这个芙蓉玉坠,是奴才在翡翠被打的位置捡到。” 徐玉宁从他掌心拿过那颗盈润的芙蓉玉坠端详片刻,莫名觉得眼熟。 是了,李嫔第一次到盈袖阁来时身上就佩戴着两枚这样式的芙蓉玉坠。 上等的羊脂白玉,并不是普通宫人可以佩戴的。 可却恰恰掉落在翡翠被打的地方。 徐玉宁若有所思地将芙蓉玉坠收了起来,嘴角微抿:“此事暂时不要声张,你先下去吧。” 东西交给了徐玉宁,具体要怎么处理,小福子也无法左右,只能告退。 徐玉宁这边刚将芙蓉玉坠收好,玛瑙就请了太医回来。 来的是太医院的孙兆吉。 萧行在世时,孙兆吉经常前往东宫请平安脉,徐玉宁与他见过许多次,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是这般光景。 孙兆吉一进来见到这位先太子妃,一时言语凝涩,深深叩拜下去行了个大礼:“微臣见过徐小主。” 徐玉宁心中那点悲切之意稍纵即逝,语气平和:“孙太医请起。” 孙兆吉起身,竟不知如何开口。 徐玉宁却淡淡地笑道:“孙太医,看诊吧。” 孙兆吉应诺,坐到一侧给她诊脉。 他似有劝解之心,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小主肝气郁结,伴有气滞血凝之症,还请小主素日多宽心,闲时也可多走动走动,方于贵体有益。” 先太子一死,徐玉宁落到这般境遇,郁结在心,更为了先太子忤逆皇上,孙兆吉自知她这是有心病在身,心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孙太医说的,我记下了,只是,”徐玉宁手肘支在桌上,难受地伸手扶了扶额头,“我近日频频做噩梦,夜里总是惊醒,人也倦懒,孙太医可有法子?” 孙兆吉斟酌片刻,提笔写下了一个方子递给玛瑙:“许是最近秋燥的缘故,臣开个降燥安神的方子,晚上入睡前,小主让人煎了喝一碗。” 徐玉宁让玛瑙接了方子,又道,“今日我盈袖阁两个宫女被外头的太监给打了,受了不小惊吓,还烦孙太医一并开个安神汤的方子,给他们压压惊也好。” 孙太医再提笔写了个方子,还摸了摸胡子,赞叹道:“小主宅心仁厚。” “有劳孙太医。”徐玉宁点头,朝玛瑙使了个眼色。 玛瑙笑着上前请孙兆吉:“孙太医,这边请。” 孙兆吉拿着箱子告退,跟玛瑙出去,玛瑙趁机请他过去给翡翠和珍珠看看,孙兆吉没有推却,给翡翠和珍珠开了些消肿化淤的药才离开。 徐玉宁回到案桌前重新拿笔抄佛经,但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弃了笔走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墙角的那丛芭蕉。 良久,叫了门外的琥珀进来:“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叫玛瑙和珍珠过来。” 入夜。 珍珠用大壶煮了降燥安神的茶,招呼琥珀和小福子几人喝了一大碗:“小主说今天大家都受惊了,横竖无事,小主跟前也不要那么多人伺候,大家都早些歇息吧。” 另一边玛瑙也服侍徐玉宁早早睡下,熄了屋里的灯,搬了席子和被子在廊下守夜。 至三更天,睡在庑房的珍珠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光脚下了床,走到琥珀和翡翠的床边,确认两人睡熟后,又到隔壁庑房去看了小福子和小李子,才悄悄出门搬来前些日子小福子修屋顶的梯子翻了墙,搬来一块大石头将院门死死抵住,又翻墙回来,将梯子搬回原处,这才回了房间。 睡在廊下的玛瑙看了一眼院子头顶上几颗稀疏的星子,一把掀了被子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从胸襟里掏出火折子。 小厨房的墙根下堆着前些日子他们清理出来的杂草,因着这些天晴朗,杂草晒了个干透,因着徐玉宁要开小厨房自己做吃食,所以小福子将杂草留着准备当柴火。 玛瑙点燃了杂草堆,吹熄了火折子,转身回了廊下睡下。 任由火势蔓延,直至烧红了黑夜的一角,浓烟也随风升起时,玛瑙装成被惊醒的样子,在院内大叫起来。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走水了!” 第36章 再相见 乾清宫—— 萧夺被外头的动静惊醒,他翻身坐在床沿,伸手拧着眉头,脸色沉郁:“康福禄!” 大门打开,康福禄带着人小跑着进来近身伺候:“皇上。” 萧夺语气不耐:“外头怎么回事?!” 康福禄不敢隐瞒,却又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回皇上,盈袖阁走水了!” 此话一出,萧夺猛地站起身,一脚朝康福禄踹了过去:“混账东西!怎么现在才来报!” 话音一落,萧夺已经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康福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追了上去:“皇上!皇上……” 萧夺走至乾清宫台阶前,抬头遥望,只见后宫西北角隐隐有火光冲起,当即抬脚就下了台阶:“摆驾盈袖阁!” 康福禄追上来阻拦:“皇上,大火未灭,可不能过去呀,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可康福禄哪拦得住? 圣驾一起,他急得冒出一身汗,气急败坏地朝旁边的几个小兔崽子喊道 :“快,去皇上的氅衣拿来!” 康福禄接过氅衣,又急匆匆追上去给萧夺披上,慌慌张张护着他前往盈袖阁。 半个时辰前—— 玛瑙看着火势大了,才大叫出声。 珍珠心脏砰砰跳,却仍假装睡眼惺忪的样子摇了一把身边睡着的琥珀:“琥珀,发生什么事了?” 琥珀几人喝了安神汤,睡得很死,但是今天她们早早睡下了,如今睡到三更天,药效也过得差不多了,被珍珠用力一摇,也架不住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珍珠姐姐,怎么了吗?” 话音刚落,传来玛瑙歇斯底里的嘶吼:“走水了!珍珠!琥珀!翡翠!快醒醒!” ——“砰砰砰!!!” 玛瑙飞奔而至,奋力拍着门,朝里头大喊:“珍珠!琥珀!翡翠!快醒醒!!!” “走水了?!”珍珠尖叫起来,琥珀也一下子清醒过来,顿时失声尖叫! 珍珠一把跳下床朝门口冲去:“我先去看小主,琥珀,快去把翡翠他们叫醒!” 琥珀反应过来,“啪啪”两大巴掌直接将睡懵的翡翠打醒,拉着她冲了出去。 看到厨房那边蹿起的火光,翡翠吓得直接瘫软在地,琥珀急得大声喊:“翡翠,快起来,去叫醒小福子和小李子!” 两人慌里慌张跑到隔壁庑房将小福子和小李子叫醒,四人衣衫不整地跑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漫天火光,小福子急得拍大腿:“快,缸里有水!快去救火!” 有了小福子带头,还愣着的琥珀几人才反应过来,从屋里拿出洗脸盆洗脚盆,跑到缸舀水灭水。 一片慌乱中,徐玉宁身穿寝衣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被珍珠和玛瑙扶了出来,她似也被吓得不轻:“珍珠、玛瑙,快去救火!” 徐玉宁站在廊下看着将夜空烧红的漫天大火,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却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院子里人影纷乱,小福子六人拿着盆拼命来回舀水去灭火。 趁众人不注意,玛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瓦片,趁着夜色丢到了墙外,等外头响起瓦片碎裂的声音,玛瑙立刻大声叫道:“什么人?!” 小福子和小李子从缸里舀水跑过来“哗啦”一盆水泼到火中,听到玛瑙的叫喊,猛地反应过来:“外头有人!” 两人默契地丢了脸盆,立马朝大门口追去,然而跑到大门口,才发现大门推不开! 徐玉宁见火势还没控制住,连忙下台阶捡起小福子丢下的脸盆,搭把手。 珍珠一把拉住徐玉宁的袖子:“小主,您千金之躯,不可啊!” 徐玉宁冷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虚礼做什么?!” 不等珍珠再说什么,徐玉宁已经转身跑到了大缸中舀了满满一盆水加入了救火之中。 珍珠心头酸涩难忍,看着徐玉宁单薄的身影映照在火光之下,她抬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 此时秋干物燥,火势蔓延太快,有火星溅到盈袖阁墙外,连外头的树木也烧了起来。 珍珠怕火势控制不住,忙劝徐玉宁离开,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群宫女太监提着木桶哗啦啦赶来,一把搬开抵住院门的大石头,猛地冲进了盈袖阁! 珍珠心中一阵狂喜,她们,有救了! 见有人过来支援,珍珠连忙拉着徐玉宁站到廊下,一个梳着包髻的老嬷嬷提着灯笼迅速走上前,给徐玉宁行礼:“老身常氏,见过小主。” 隔壁冷宫的管事嬷嬷,常嬷嬷。 前世徐玉宁刚搬到盈袖阁没多久,冷宫有个疯妃子不知因何故跑来了盈袖阁,这位常嬷嬷带着人前来抓拿,徐玉宁与她见过一面。 “常嬷嬷不必多礼,”徐玉宁此时仪态不整,少了几分主子的威仪,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虚礼,忙叫她起来,“还要感谢常嬷嬷带人前来相助。” 常嬷嬷衣着简朴,头上只包着一块蓝色的布巾,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珠钗环饰。 她也是宫里资历颇深的老人了,很难想象这位在冷宫管着几十个宫女太监,且很得太监宫女敬重的老人家,居然与寻常人家的仆妇别无二异。 她提着灯笼站在徐玉宁面前,态度温和有礼:“宫中走水,人命关天,老身岂敢置身事外?” 徐玉宁:“嬷嬷大义。”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齐齐抬头朝起火的地方看去,见一众宫女太监提着水桶脸盆来来回回,终于把火势控制住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听到动静出去追人的小福子和小李子没搜到人,只能先过来回话:“小主,我们的院门刚刚被石头抵住了,若不是常嬷嬷带人来,恐怕……” 常嬷嬷在旁,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点精光,但看着徐玉宁似乎要问话,她不便开声。 徐玉宁脸色一沉,招手叫玛瑙上前:“你可看清了,起火时,外头有人?” 此话一出,众人猛地明白过来,今晚这火,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玛瑙双膝跪地,此时灰头土脸的,说话时似乎还心有余悸,声音发颤:“奴婢、奴婢也不敢肯定,只是隐约听到外头似有脚步声……” 小福子和小李子两人对视一眼。 徐玉宁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 就在她们主仆几人沉默的时候,常嬷嬷出声了:“刚刚这形势,哪能看得清听得清?小主,也不怪这个小丫头,此事,依老身看,还得从长计议。” 徐玉宁顺着常嬷嬷的话微微吸了一口气,顺着台阶就下,对玛瑙道:“你先起来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院里前来救火的一众宫女太监,正要说话,谁料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吭的传唱: “皇上驾到——!!!” 徐玉宁身体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 却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跨过盈袖阁的院门,跑在前头的一队侍卫气势汹汹提着灯笼冲了院内两列排开。 后头,一个披着紫色绣五爪金龙氅衣的身影正昂首而至! 第37章 氅衣 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徐玉宁神情却一下子恍惚起来。 康福禄跟在萧夺的身侧,嘴里直呼:“皇上,您慢点、慢点……” 在萧夺一脚跨进院子的时候,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声音震天:“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同洪钟般响亮,震碎长空。 六年未见。 徐玉宁都快要不记得萧夺长什么样子了,直到他人走到台阶下,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脸才与眼前的人重叠起来。 天家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英俊不凡。先太子萧行如是,萧夺亦不遑多让。 先太子萧行文采风流,性情仁善,堪称如玉翩翩佳公子; 而眼前这位,与先太子相比,他身量欣长,体格壮硕,因为小小年纪便入军中磨练,身上透着一股武人特有的英武霸气,以及上位者的压迫感。 徐玉宁站在台阶上,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冰雕,完全忘记了行礼一事,目光只怔怔地落在那张刚毅锋利的脸上。 萧夺背着手,嘴角微抿,一双锐利的眸子赤裸裸地落在她的脸上,许是因为夜色的阴沉,院内扑腾的火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片阴翳,显示着这位新帝的不悦。 盈袖阁的一众人为了救火,现下个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徐玉宁也不例外。 她半夜被珍珠“叫醒”,内里穿着的还是一身白色的寝衣,外头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粉色披风,因为舀水救火,身上衣服湿了一大半,落了一身灰,脸上也还有没来得及擦拭的脏污,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腰侧,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着无端柔弱。 他一出现在这里,仿佛将浓重的夜色硬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 徐玉宁清亮的眸子微微瞪大了一些,双手放在小肚子上微微绞着,甚至忘了行礼。 对于萧夺来说,两人只是仅仅短短半个多月未见;可对于死过一次的徐玉宁来说,两人其实已经是六年未见了。 故人相见,猝不及防。 一众人伏跪在地,只余两个主子面对面站着。 一个站在台阶之上,一个站在台阶之下,遥遥相望。 良久无人敢出声,康福禄硬着头皮小声吱了一下:“小主……” 徐玉宁如被针刺,身体微微一颤,麻木地僵着身体盈盈屈膝行礼,可喉咙却如刀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 一院寂静,只余风声阵阵,众人呼吸猝然绷紧。 看着面前的女子,萧夺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青筋隐隐暴起,指骨甚至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咯咯声。 他因一时情急赶到此处,一站到这里,看到她没事,往事涌上心头,一腔滚烫热血温度骤降,全身发寒。 她拒绝的,是一个帝王的爱意! 萧夺怎么可能不愤怒?有时,他真恨不得杀了她! 徐玉宁低着头,喉咙仿佛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头顶发麻,后背如同拉满的弓绷得死紧。 她虽然设下了这个局,可从来没有想过,萧夺会亲自前来。 前世,她一入盈袖阁,两人即恩断义绝,再没见过面。 他今夜,为什么会来?! 徐玉宁茫然无措至极,忽听头顶呼啦一响,一件带着体温的氅衣从头顶罩下。 下一秒,她被人拦腰抱起,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徐玉宁呆愣到没有了反应,只因为惯性下意识伸出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襟,紫色的氅衣包裹下,她甚至都看不见萧夺是何表情。 萧夺抱着她快步朝正屋走去,一脚踢开房门,抱着她入了内室。 康福禄连忙起身追上去,路过台阶看到珍珠还跪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哎哟,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伺候!!” 主子跟前,当然是珍珠和玛瑙这样的两个大宫女才有资格上前服侍。 见珍珠和玛瑙被吓愣了,跪在一侧的常嬷嬷身为宫中老人,很有眼力见地催了两人一把:“快去!” 珍珠和玛瑙这才手忙脚乱起身跟着康福禄屁股后面进去了。 屋内。 萧夺抱着徐玉宁进了内室,一路走来,两人呼吸沉重。 虽然氅衣罩着,徐玉宁仍是全身发僵, 等身体落入柔软的锦被里,徐玉宁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萧夺坐在床沿,一只大手揪住了罩在她身上的氅衣,而里头的徐玉宁也闭着眼睛伸手紧紧揪住了氅衣的一角,仿佛手里抓着的那一点点衣角,就是唯一的浮木一般。 彼此的呼吸隔着一件不算厚重的衣服,在这安静的拨步床内响起,清晰可闻;而他灼热的体温更是透过衣服传过来,烫得她肌肤发麻。 僵持半晌,却是萧夺移开了手,猛然转身离去!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徐玉宁心脏似停跳了一拍,她茫然地拉下氅衣,只看到珠帘晃动中,一个离去的高大背影。 徐玉宁觉得眼睛发酸,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脸的泪意。 片刻后,珍珠和玛瑙进来了,纷纷扑到床沿,一脸担忧地看着徐玉宁:“小主,您还好吗?” 她们知道,徐玉宁心中只有先太子,无法接受皇上的情意,如果皇上要强迫徐玉宁,谁能阻拦? 主子心里的苦,她们全都知道。 徐玉宁紧紧揪着身上的氅衣,手指挣得发白。 玛瑙不忍心,岔开话题:“小主,奴婢先服侍您梳洗。” 徐玉宁现下仪容不整,身上衣裳又湿了一半,玛瑙担心她这么睡着会着凉,只能劝着。 徐玉宁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哑:“好。” 玛瑙伸手去拿罩在她身上的氅衣,才发现这竟然是绣有五爪金龙的氅衣,顿时吓了一大跳。 虽说是皇上的常服,但这也是僭越了。 玛瑙捧着那件氅衣没了主意:“小主?” 徐玉宁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才反应过来,刚刚一众人都跪着,应该没有人瞧见。 “好生放着。”她问玛瑙,“……皇上,走了吗?” 玛瑙摇头:“还在外头。” 徐玉宁积攒了一点力气,赶紧让她们服侍自己梳洗。 重新梳妆更衣的时候,徐玉宁目光落在架子上挂着的那件紫色五爪金龙氅衣上,心脏如同针刺般密扎的难受。 他是萧行的皇弟,是她的小叔子,现在却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这种身份的转变,就像一道刺始终梗在徐玉宁的心头上,让她无法把他当成丈夫来看。 但是他既然来了,她也不愿再像前世那样把两人的关系继续搞僵。 在这后宫中,还有谁的庇护,比皇上的庇护来得更稳妥呢? 只需他时不时移一点点关注到盈袖阁,就可以保盈袖阁众人平安,这才是徐玉宁想要的。 正当徐玉宁想得入神时,外头传来响亮的传唱,再次打破了盈袖阁的宁静: “皇后娘娘驾到——” 第38章 讯问 盈袖阁一把火,当夜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正堂里—— 在盈袖阁当差的小福子四人被侍卫按着头押到了萧夺面前, 萧夺坐在上首,目光沉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怒上心头,愤然喝道:“盈袖阁走水,尔等护主不力,来人,给朕拉出去杖毙!” 此话一出,小福子四人吓得肝胆俱碎,匍匐在地,砰砰磕头:“请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 康福禄也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在这个势头上,也不敢出声劝。 外头高大威猛的侍卫听令进来像拎小鸡一样将小福子四人拖走,外头顿时哭声震天。 徐玉宁听到外面的动静,手里拿着的玉簪还没插上头发,就“砰”的一声掉地碎成两段。 她脸色骤变,连忙扶住珍珠的手站起身:“快,随我出去!” 内室里主仆三人慌张往外跑,外头又传来一声传唱:“皇后娘娘驾到!” 宫中走水兹事体大,阖宫上下都惊动了,听说皇上半夜来了盈袖阁,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总不能不问。 只是人才刚到,就撞上萧夺的雷霆之怒,竟要将盈袖阁的下人杖毙! 皇后收敛神色凤仪万千跨进正堂,对着上首的萧夺行礼并开声劝阻:“皇上,他们护主不力自当严惩,可宫中走水亦不容轻视,现在宫中人人惶恐不安,不如暂留他们一命,待事因查明,再一并处置?” 外面板子声此起彼伏,竟已经开始行刑了。 徐玉宁换好衣服匆匆过来,一看到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如水的萧夺,一时之间竟什么也顾不上了。 急忙蹲身行礼:“请皇上息怒!今晚走水,实是无妄之灾!小福子他们伺候臣妾尽心尽力,走水时亦极力劝臣妾离开,是臣妾愚笨,以为火势不大无甚危险,才没有及时离开,请皇上饶他们一命!” 皇后温声试探喊了一声:“皇上?” 徐玉宁头皮发麻,良久终于听到一声:“暂时依你所言!” 她如蒙大赦,紧绷的弦这一松,身体竟一晃。 皇后垂眸看着蹲跪在地的她,方出声道:“起来吧,赐座。”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太监传唱:“淑妃娘娘到!楚妃娘娘到!李嫔娘娘到!安婕妤到!” 徐玉宁眉头微蹙,除了被禁足的康嫔,这么些个故人,今晚倒是齐聚一堂了。 如若不是萧夺突然过来,她们怎么会凑这个热闹? 看着淑妃等人进来,皇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众位妹妹怎么都过来了?” 淑妃走在前头,哪怕是三更半夜过来,也是妆容齐整,金钗在头,光彩照人。 她施施然开口:“徐妹妹遭此无妄之灾,臣妾等在各自宫中也是担心,再无睡意,只好一起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徐玉宁身上:“徐妹妹,可还好?” 在这里的几位妃子,个个位份都比徐玉宁这位身份尴尬的美人高。 曾经全京城女子都艳羡的“太子妃”,如今也要被她们压上一头。 徐玉宁自入了宫,与她们少有来往,淑妃等人是过来看热闹也好,借机奚落也好,于徐玉宁这个心不在萧夺身上的美人来说,无关痛痒。 所以在她们面前,徐玉宁既不会轻贱自己,也不会刻意奉承:“承蒙各位姐姐关心,臣妾惶恐。” 萧夺看着一屋子环肥燕瘦,下意识转了转手中握着的小紫叶檀佛珠:“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听听,回去各宫也好多加防范。” 一众人应“诺”,帝后坐在上首,各位妃子两排并坐,她们当中如今数徐玉宁位份最低,只能让出位置坐到了左边最后一个座位。 徐玉宁入座里抬头,就瞧见李嫔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想起小福子捡到的那枚芙蓉玉坠,徐玉宁目光竟认真地扫了李嫔一眼才收回。 因萧夺脸色沉郁,讯问之事只能由皇后开口。 徐玉宁坐在下方左侧,听着皇后问话:“康福禄,外面情况如何了?” 康福禄恭顺回话:“回娘娘,大火已来,只不过仍烧塌了半边院墙、半个厨房,还有外头种的一排树木。” 皇后皱眉:“这才烧了小半个时辰,怎的如此严重?” 康福禄:“奴才命人查看过,是厨房外头堆了不少柴火,才导致火势没控制住。” 皇后看向坐在下首的徐玉宁:“你这里怎么还堆积柴火?” 徐玉宁假装不知,身边的玛瑙出列跪下,声音颤颤:“回皇后娘娘,这些柴火,是、是奴婢等人堆的……” 皇后不解:“你们堆这些杂物做什么?” 玛瑙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还抬头看了徐玉宁好几眼。 见玛瑙说不出个所以然,萧夺怒道:“去将盈袖阁其他人等一并带上来!” 带刀侍卫重新将小福子四人押回正堂。 小福子跪地回话:“回皇后娘娘,那柴火是刚搬进盈袖阁时,奴才等人清理出来的杂草等物,奴才想着小主要用小厨房,就暂时将柴火堆放在此处,不曾想,竟酿成大祸,奴才该死!” 萧夺赫然出声:“你的确该死!” 小福子吓得脸色更白了一些。 皇后忙劝:“皇上请息怒。” 又道:“今晚是谁最先发现走水?” 玛瑙回话:“回皇后娘娘,今晚奴婢在廊下守夜,是奴婢最先发现的。” 萧夺:“你们盈袖阁有六人伺候徐美人,这么一小堆柴火,就算烧起来也要时间,怎么火势还蔓延得如此厉害?你们几人竟如此不警醒!” 天子发怒,跪在底下的小福子六人,吓得快要跪不住。 翡翠实在是害怕没了小命,膝行两步,直接点出了徐玉宁:“回皇上,这不关奴婢们的事啊,是小主、是小主她……” 说到这里,翡翠看了两眼徐玉宁,不敢再出声,只死死将额头贴在地面上。 她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实在是听得人窝火,萧夺目光锐利地扫了徐玉宁一眼,伸手愤怒地指着玛瑙:“你来说!” 玛瑙脸色一白:“回皇上,是、是因为奴婢几人,今晚都喝了小主赏的安神汤!”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喝了安神汤都睡死过去了,哪还晓得走水警醒? 康福禄看着玛瑙这话,心中骤然一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玛瑙,可是徐玉宁的从侯府带来的贴身丫环啊! 皇后脸色也不由得一变,正欲开口说话,萧夺却猛然从座位上起身,带着一身怒火走至徐玉宁身边,伸手一把捏住了徐玉宁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思及她为萧行而拒绝他的情意,萧夺脸色狰狞,咬牙出声: ——“你,想寻死?!” 第39章 反转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抬头看向徐玉宁。 淑妃和安婕妤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楚妃微微垂了垂眸,似有不忍,一旁的李嫔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徐玉宁跪倒在萧夺的脚边,下巴被他捏得几欲碎掉,就这样被迫抬起头看着他。 她眼眶发烫,差点拼尽全力才勉强吐出几个字:“臣妾……没有……” 然而这位新帝却仿佛置若罔闻,只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玛瑙见状,连忙扑过去替主子求情:“皇上,不是这样的,你冤枉小主了!” 皇后脸色十分不好看,厉声喝道:“到底是何缘故,还不速速交代!” 玛瑙哭道:“近日盈袖阁外头总有陌生面孔逗留,珍珠和翡翠接连两日被不知从哪来的太监殴打,受了惊吓,小主知道此事后心里难受,身子也不爽,奴婢便去请了孙太医来为小主诊脉,” “小主心疼奴婢们受了委屈,这才顺道让孙太医开了安神汤,给奴婢们压惊,没想到,”玛瑙声泪俱下,“没想到今晚就出事了!” 此话一出,满堂又是一静。 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就这么巧,今晚就出事了。 见萧夺不说话,玛瑙咬牙膝行两步,一把撸起珍珠的袖子和翡翠的袖子,将两人淤青斑斑的手臂举起给众人看。 “请皇上明察!” 看着珍珠和翡翠手上的淤青,萧夺脸色铁青。 小福子见状,咬了咬牙,也膝行两步出列:“皇上,玛瑙说的句句属实!而且,今晚奴婢们救火的时候,还隐隐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可是等奴才和小李子出去追时,才发现院门被人拿石头抵住了!如果不是常嬷嬷带人过来支援,恐怕小主和奴才们……” 说到这里,小福子哽咽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萧夺气息越来越沉,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常嬷嬷在哪?!” 很快跪在外头的常嬷嬷被带了进来。 常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比起小福子等人,神情淡定:“老奴可以作证,老奴带人过来救火时,盈袖阁的大门确实被石头抵着。” 萧夺厉声又问:“你们过来时,可曾在外头看到可疑之人?” 常嬷嬷摇头:“不曾。” 玛瑙也说:“当时大伙忙着救火,奴婢也不是很肯定听到的到底是不是脚步声,可是如今小福子说咱们的院门被石头抵着……请皇上为盈袖阁做主!” 珍珠等人也连忙应和:“请皇上为盈袖阁做主!” 萧夺转身坐回上首:“去请孙太医!” 孙太医今晚当值,听说盈袖阁出了事,一路过来也差点吓破了胆。 盈袖阁走水,关他一个太医什么事? 到了盈袖阁,才知道事情不简单,忙一一老实回话:“确有此事!臣还给两位宫女开了活血化淤之物,太医院和御药房皆有留档可证。” 众妃子原本是过来看热闹的,没想到盈袖阁走水一事还是个泥潭子,这下子各位心中竟然有些惴惴了。 孙太医和常嬷嬷等人一字一句,皆指明了一个事实:有人故意纵火,想置徐美人于死地! 宫中纵火,乃是重罪! 萧夺怒不可遏:“来人,给朕查!” 此令一下,满宫骚动。 眼看五更天都快过了,众人熬得双眼发红。 皇后劝道:“皇上,此事一时半会怕查不出什么头绪,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正劝着,外头慈安太后派青荷姑姑过来了解情况,也给萧夺带了话:“康总管,皇上肩担国家大任,还望皇上保重龙体。盈袖阁走水不是小事,但若前朝后宫,事事须皇上亲为,要底下的奴才还有何用?” 康福禄将慈安太后的话回禀了萧夺,劝他回去休息,然后萧夺就让皇后全权跟进此事。 皇后忙应下来。 萧夺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徐玉宁,从头到尾亦不见她说半句软话,他心中发堵,一时竟不能平息,起身拂袖而去。 萧夺一走,淑妃等人也跟着散了。 皇后脸上挂着有盈盈的笑意:“今日你受惊了,也早点休息。” 徐玉宁:“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却笑:“你若真体恤本宫,不如改明儿到坤宁宫给本宫请个早安?” 当初萧夺下令让徐玉宁迁宫在盈袖阁反省思过,只有想通了才能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重新上绿头牌。 徐玉宁一僵。 皇后见状:“罢了,罢了,本宫也不勉强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才好。”说完,扶着宫女的手走了。 淑妃走过徐玉宁身侧时,看着徐玉宁嘴角讥诮地往上勾了勾。 安婕妤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跟着淑妃走了。 楚妃上前扶起徐玉宁,语气关切:“今晚可有吓着了?你这里烧成这样,不如今晚到我宫里住一宿?” 徐玉宁与她未出阁时就已相识,闺中情谊自然非他人能比,徐玉宁心下感激,朝她点了点头:“多谢,只是现下盈袖阁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我怕是走不开。” 李嫔上前握住了徐玉宁的手:“我看你这边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既然你不愿意移居别处,等会我让鸣蝉回敬禧堂领几个利索的太监过来搭把手,还望妹妹不要推拒。” 前不久两人还是份位相同的美人和才人,现在她已经贵为嫔位,徐玉宁不敢托大,待她自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意。 她也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李嫔的手,笑道:“还未亲自向李姐姐道喜。” 李嫔的恩宠是怎么来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听到徐玉宁这句道喜,她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忽烧得发烫:“徐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 徐玉宁笑了笑,朝两人点点头:“两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倒是我,闹得两位姐姐跟着熬了一宿,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着,她回头叫了珍珠和玛瑙上前,“天黑路滑,你们拿两盏灯笼好生送两位娘娘回去。” 三人又是客气了一番,才散了。 前脚刚送走各位娘娘,后脚康福禄就去而复返:“小主,盈袖阁如今烧成这样,怕是不能再住了,奴才让人收拾了一处宫殿出来,委屈小主将就几日。” 徐玉宁明白,康福禄定是奉了萧夺的旨意来的。 她没忘记自己是为何搬进盈袖阁的,如果她搬出盈袖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要成为萧夺的女人。 徐玉宁不知道萧夺有没有这个意思,可她不敢赌:“康总管,你请回吧。” “小主,哎!”康福禄急得团团转,追上去劝了又劝,徐玉宁始终没有松口。 康福禄回去复命时,乾清宫里传来茶盏碎地的声音,太监宫女颤颤巍巍跪了一地。 与此同时,坤宁宫的皇后躺在床上揉着太阳穴,似乎头疼得厉害:“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 竹枝闻言一顿:“娘娘是怀疑?” 皇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气得不轻。 她也只是怀疑。 眼看徐玉宁已无翻身之地,却不知哪个蠢货偏偏这个时候下重手,趁皇上心里还没将人彻底放下,真真是给了徐玉宁一个复起的好机会! 自古以来,这男人吃不到嘴里的,可不就一直惦记着? 皇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血肉之躯的男人。 第40章 溺死 盈袖阁走水,皇上震怒,下旨彻查,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 凡是近日到过盈袖阁附近,包括到过望风亭和冷宫的宫女太监一并抓起来严查讯问。 禁足的康嫔收到消息,怕引火烧身,情急之下叫来何保英,伸手对着脖子轻轻一划。 何保英会意,连忙退下。 风风火火查了好几天,太监宫女抓了一批又一批去审问,宫中上下惶恐不安。 到了第三日,刚刚查出殴打珍珠和翡翠的两个太监是何人,结果次日一大早那两个太监就被人发现溺死在荷花池! “这个徐美人,不简单啊。” 盈袖阁走水烧毁了半边院墙还有半个厨房,张生财受命带人来修缮,一面走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将徐玉宁给得罪了,还卖了盈袖阁两次人情。 小福子进来通报说张生财带人来修缮院墙和厨房,徐玉宁让小福子赏了张生财一袋银子。 张生财不管收,推拒了一下,小福子赔笑道:“张总管先前给盈袖阁行了方便,小主都记着呢。” 张生财这才收下了,脸上笑意盈盈:“小主真是折煞奴才了。” 翡翠和琥珀挨了板子比不得小福子和小李子皮糙肉厚,徐玉宁特意让珍珠安排她们两个多养几日。 而珍珠和玛瑙要贴身伺候徐玉宁,少了两个帮手,徐玉宁想着将院墙和厨房修缮好估摸着要十天左右,便让珍珠唤了小李子进来。 小李子进来后,心中惴惴:“不知小主唤奴才有何吩咐?” 小李子自来了盈袖阁后存在感不强,只跟着小福子屁股后面跑,打下手。 走水那晚那么大的场合,翡翠都被打得怕了,迫不及待将徐玉宁捅了出来。 徐玉宁心中有数,小李子人可能没小福子机灵,但是性子却和琥珀一样,是个敦厚老实,不拖后腿的。 徐玉宁还有事要叫小福子去办,也不便再晾着小李子:“张总管带人来修缮院墙和厨房,这几日必定人多手杂,你去负责督工吧”。 小李子一愣,小主这是放心用他? 当下喜出望外,给徐玉宁深深磕了个头:“奴才定不负小主嘱托!”说完,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不仅张生财这边对盈袖阁客客气气的,这几天玛瑙去内膳房领份例菜,内膳房对玛瑙也客客气气的,黄德全还特意命一个小太监护送了玛瑙好几天。 阖宫上下,这一次也算是看明白了,虽然盈袖阁里头住着的这位与皇上生了嫌隙,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 珍珠在一旁给徐玉宁磨墨,回想起那晚的事,仍心有余悸:“小主这一次,以千金之躯涉险,奴婢心里难受。” “想要获得回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行?”徐玉宁笔下不停,“宫中纵火,乃是重罪。哪怕我不得圣宠,此事也无人敢忽视,正好也让那些不安分的好好看看,若谁再想在我背后放冷箭,也该好好惦量惦量。” “况且我敢这么做,心中早已想好了有万全之策。”徐玉宁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屋里还藏了一把梯子?火势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完全可以登梯翻墙出去,之所以没逃,不过是为了把戏做全套。” 珍珠说不过她,心中暗自生闷:“可有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了,此事已定,你也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徐玉宁拿起毛笔敲了珍珠脑门一杆子,“去看看小福子回来没有?他一回来,即刻让他过来见我。” 珍珠只好应了声“诺”,到门口等着。 这几日徐玉宁一直让小福子在外头打探消息,一大早在荷花池发现两个溺死的太监,小福子赶紧回来禀告徐玉宁。 她问小福子:“可有打听到死的是哪个宫的太监?” 小福子:“死的是辛者库里头倒夜香的两个太监,皇后娘娘命人搜了两个太监的住所,什么也没搜到。” 估计早在皇后娘娘派人过去之前,手尾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纵火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无缘无故溺死了两个太监……徐玉宁没想到背后指使太监殴打珍珠和翡翠之人如此沉不住气。 徐玉宁拿起桌面上的那枚芙蓉玉坠看好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那两个溺死的太监尸体打捞上来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就派人过来请珍珠和翡翠过去指认盘问。 珍珠和翡翠去时,望风亭的洒扫宫女已经指认那两个死去的太监近日经常出现在盈袖阁附近。 可以确认殴打珍珠和翡翠的就是这两个太监,但是纵火的到底是不是这两个太监,难说。 皇后和皇上又命人在宫里查了十来天,但是查到两个死去的太监身上,线索就断了。 颇有些死无对证之感。 荷花池溺死了两个太监一事,阖宫上下都差不多知道了。 常春宫—— 沉碧得了消息匆匆进来告知楚妃。 楚妃手正捏着一颗紫葡萄剥皮,头也不抬:“怕什么,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第一次指使这两个太监打珍珠的,是康嫔,第二次指使那两个太监把打翡翠的,才是她。 将手里的葡萄含进嘴里,楚妃又问:“徐美人那边可有说什么?” 芙蓉玉坠子她已经送到了徐玉宁的手里,刚好盈袖阁又走水,徐玉宁差点死在里头,她不信徐玉宁还坐得住。 然而沉碧却说:“徐美人似乎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了。” “为何?” “奴婢不清楚,只知道今日慈安太后派了青荷姑姑过去。” 楚妃一顿,也没了吃葡萄的心思:“李嫔、徐玉宁,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 这日,盈袖阁的院墙和厨房都修缮好了,盈袖阁走水一案也总算有了结果。 此案注定是一桩悬案。 宫中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风风火火闹了大半个月,萧夺过去给慈安太后请安时,慈安太后出面调停: “既然人没伤着,那两个太监也死了,何苦再如此劳师动众,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萧夺脸色不悦,慈安太后又道:“就听哀家的,此事就此作罢。前朝还有一大堆事,你是天子,不能总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萧夺只能起身:“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等萧夺出了慈安宫,慈安太后叫来了青荷。 “徐美人此次受惊了,你把哀家新得的蓝缎子给她送去压压惊,那样鲜亮的颜色,年轻姑娘穿才好看,给哀家留着也是白糟蹋。” 青荷领命去了。 桂嬷嬷过来帮慈安太后揉肩,陪她说话:“老奴瞧着,皇上不太高兴。” “不高兴那也是他自找的!”慈安太后也没气道。 “当初哀家就不同意让徐玉宁入宫,弟夺兄妻,这话传出去好听?”她捻着手里的佛珠,“皇帝一意孤行,哀家与朝臣拦都拦不住,现如今只平添一对怨偶罢了!” 桂嬷嬷是伺候了她几十年的老人,哪不知她这是嘴硬:“若徐美人能低个头,皇上身边有个可心人也好。” 闻言,慈安太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软和了不少:“别看哀家这个儿子表面看着面冷心硬的,实则心窝子那块肉比谁都软……哀家就怕皇帝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第41章 龙珠 盈袖阁—— 珍珠见青荷姑姑过来,有些吃惊,忙让玛瑙在前头先招待,自己则匆匆进了西稍间禀告:“小主,寿安宫的青荷姑姑来了!” 徐玉宁手里拿着绷子,正在绣帕子。 呆在盈袖阁无事可做,徐玉宁平日里除了看看书、抄抄经、练练字,就是做做针线活打发时间。 听说慈安太后身边的青荷姑姑来了,徐玉宁一走神,针下一歪,竟将手指头戳破了,鲜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珍珠忙掏出手帕将她的手指头按住:“小主当心!” “没事,”徐玉宁推开她的手,将绷子放回笸箩里,起身往外走,“先随我出去看看。” 青荷姑姑领着两位小宫女正站在外头,见徐玉宁出来,先行过礼,才让两位小宫女将手里的东西呈上,说是慈安太后特地赏给徐玉宁压惊的。 压惊? 过了半个月才说赏下东西给她压惊…… 徐玉宁略一揣摩,便明白慈安太后的用意,表面赏赐东西是给她压惊,其实是说此事已经“过了”,让她放下走水一事不要再追究。 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走水一事已经调查了快半个月,后宫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也是时候消停了。 “玉宁多谢母后关爱。”徐玉宁命珍珠和玛瑙将东西接下,邀青荷姑姑进屋:“姑姑如若不嫌弃,不如进去喝杯热茶再走?” 青荷姑姑是慈安太后慈安跟前的红人,与徐玉宁并无过多交情。 更何况徐玉宁是先太子“未亡人”,向来跟慈宁太后更亲厚。 但是徐玉宁开了口,她面上一笑,也没推拒:“小主客气了。” 两人进了屋,喝了一半盏茶,青荷姑姑便代慈安太后问起盈袖阁修缮之事。 徐玉宁温声细语细细讲与她听:“皇后娘娘特地命内务府日夜赶工加急修缮,现在修缮得更胜从前了。” 青荷姑姑一面与她说着话,一面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还记得去岁岁末皇宫政变,先帝驾崩,皇上顺势登基,与朝臣守孝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后宫妃子服丧半年,到了七月除服。皇上半年不进后宫,一除服头一个点了眼前这位小主侍寝。 当晚两人在乾清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气得皇上竟拔剑要砍了乾清宫一众奴才的脑袋。 青荷姑姑半夜随慈安太后赶到乾清宫,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被软禁在永宁宫半年,皇上为了将人纳进后宫不惜与朝臣闹了半年的徐美人。 那时的她,就那么倔强地跪在皇上面前,人瘦得厉害,眼神空洞洞的,当青荷扶着慈安太后赶到乾清宫,就看到她人流着泪朝皇上手里的宝剑撞去! 这一幕,差点生生把刚赶过来的青荷和慈安太后吓晕过去。 如今搬进了盈袖阁,远离是是非非,她人虽仍瘦得弱不禁风,但瞧着,却有一丝精神气儿了。 原以为这位是个高傲跋扈的,没想到性子竟是这么温和,青荷姑姑就这么静静与她说着话,竟觉得舒心不已。 等反应过来时,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两盏茶了。 青荷姑姑忙道:“奴婢该告辞了。” 徐玉宁拿着茶盏的手一顿,似有些欲言又止。 青荷姑姑瞧出她似有话要说,就没立即起身。 徐玉宁踌躇半晌,忽然问她:“姑姑,母后最近身体还好吗?” 青荷姑姑没想到她会过问慈安太后的身体,顿了顿才道:“最近犯秋燥呢,时不时要咳两下,太医正让好生静养。” 青荷姑姑一走,徐玉宁回东稍间继续绣帕子,但是手里拿着针却半天没下一针。 前世慈安太后死于肺邪,就她崩世的第二年,徐玉宁也抑郁成疾,整日胸闷咳嗽,后来太医院招进来一个很厉害的滇南名医,那人正是治疗肺腑邪病的好手,治好了徐玉宁。 慈安太后对她多有照拂,她或许可以想个法子透露这位名医给慈安太后,为慈安太后博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徐玉宁看着帕子上绣了一半的芍药,才继续下针。 芍药绣好时,坤宁宫也赏了东西给徐玉宁“压惊”。 想必慈安太后已经知会了皇后娘娘,让她不必再追查走水一事了。 徐玉宁让前来的邓公公带话回去复命:“让皇后娘娘为了盈袖阁走水一事劳心劳力,实是玉宁不该。那两个太监怕是畏罪自尽,也算是给盈袖阁出了一口恶气,玉宁在此多谢娘娘。” 盈袖阁走水一事,到此就算了结了。 晚上,小李子进来请示:“小主,小厨房各处都整理好了,明儿要不要开灶试试?” 前世徐玉宁都没开小厨房,一想到这个,心中竟也有点期待。 当即就道:“可以。” 小李子领命下去,琥珀守在外头一见他出来就问:“小主怎么说?” 徐玉宁听到两人叽叽喳喳。 小李子说:“小主同意了。” 琥珀埋怨:“我们院里唯一一株南瓜苗被火烧得一干二净,那上头还有两个南瓜没长成呢!” 走水之前琥珀只“抢收”下来两个南瓜,那南瓜藤上还挂着好几个没长成的小南瓜,敢情这丫头还惦记着呢。 玛瑙正巧收了衣服回来,见了琥珀还嚷嚷着那几个小南瓜,忍不住打趣,骂了她一句“馋猫”。 结果刚打趣琥珀,自己登时“哎呀”惊叫一声,匆匆往屋里跑。 屋里徐玉宁站在烛灯旁边拿剪刀剪了一段烛心,火焰一下子腾起来,照亮了她白皙的脸庞。 见玛瑙进来,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这般冒冒失失的?” 玛瑙手里捧着萧夺那晚留下的紫色五爪金龙氅衣递给她看:“奴婢今日洗的时候万分小心,却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竟然破了个口子……” 毁坏龙袍,可是大不敬之罪! 徐玉宁连忙放下剪刀,伸手过去拿衣服:“让我看看。” 仔细摊开氅衣,却见下摆不太明显的地方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个口子。 见状,徐玉宁松了一口气,安慰玛瑙:“也不一定是洗的时候划的,走路的时候被杂草树枝给勾的也不一定,你不要担心。” 玛瑙心中仍惴惴:“那怎么办?能拿针线补么?皇上会不会怪罪?” 徐玉宁摸着那个口子,问她:“我从侯府带来的箱笼里是不是还有一盒金线?” 玛瑙拿着钥匙匆匆去了库房将那盒金线找出来。 破损的地方是在一条小金龙张口处,徐玉宁就着那道划破的口子绣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龙珠。 第42章 病重 龙口吐珠,寓意极好,这么修补也不算违和。 待徐玉宁收了针,玛瑙拿着黄铜熨斗小心翼翼将氅衣熨得平平整整,才挂到了架子上。 入夜,当她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这件氅衣的缘故,她竟失眠了。 鼻间总是若有若无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仿佛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似的。 翻来覆去许久,才慢慢睡去,却又做了整晚的梦。 梦里她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正哄着一个小男孩喝,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袖说药苦,问她能不能不喝,她秀眉一拧,凶巴巴地骂人:“凤奴,别闹!” 这时,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把她骂了一顿:“玉宁,不许对三殿下无礼!” 徐玉宁一见到来人板着一张脸,心里就没由来地发怵,就在这时,梦境消散,一睁眼,才发现天亮了,旁边枕巾湿了一大块。 徐玉宁很久没梦到大哥徐世安了。 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又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徐玉宁才摇响床边的铃铛。 珍珠进来服侍她洗漱梳头,见她神情蔫蔫,便寻法子逗她开心:“今天厨房开灶,奴婢让他们给小主做南瓜饼,小主可要去瞧瞧?” 想起先前无意中得到的那个大南瓜,徐玉宁脸上有了笑意:“也好。” 一大早珍珠就吩咐小福子和小李子去内膳房领了东西回来,现下正在厨房里忙活。 徐玉宁到的时候,小李子和琥珀正搬了大南瓜出来切,见徐玉宁过来,吓了一大跳,个个都拘谨了不少。 徐玉宁笑着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珍珠有意让徐玉宁过来散散心,故而也帮腔道:“咱们盈袖阁第一天开灶,大伙儿有什么绝活都不要藏着掖着。尤其是小李子,拿出真本事来给小主瞧瞧!” 珍珠这么一打趣,众人气氛又活络起来,被点名的小李子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应了声:“好!” 众人合力将南瓜一分为二,一半留起来明儿吃,一半分成小块细细削了皮,洗净切成薄皮盛在盘里,放到锅里架着蒸。 小李子刚来盈袖阁不久,难得在徐玉宁面前露个脸,所以特别卖力,见小主似乎对这个来了兴趣,便大着胆子跟徐玉宁细细讲起了步骤。 徐玉宁极少有亲自下厨的机会,唯一会做的一道菜是长寿面。 有一年徐世安出征的日子正好是他的生辰,徐玉宁特意提前请教了侯府的老嬷嬷,亲自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送他出征。 徐玉宁看着小福子他们忙活,觉得特别有意思。 很快,锅里头南瓜蒸熟了,阵阵南瓜香飘散开来。 小李子手脚麻利地将蒸好的南瓜拿出来沥干水捣成糊,又倒了糯米粉和砂糖进去揉成团。 然后从面团里捏出一个小圆球,再用双手搓圆,放到板子上压成小圆饼。 小福子和琥珀在旁有样学样,很快就做好了。 小李子掌勺,在铁锅里倒了一层薄薄的油,把圆饼放进去小火慢煎。 香味被激发出来,琥珀在灶头帮忙烧火,不禁咽了咽口水:“好香啊!” 小李子翻着锅里煎得金黄金黄的南瓜饼,忙叫小福子:“去拿副碗筷来,先让小主尝尝!” 小福子从锅里夹了个南瓜饼盛碗里端给徐玉宁,珍珠在一旁提醒道:“小主,当心烫。” 徐玉宁坐在厨房支起的四方桌上,端着碗夹着还热乎的南瓜饼咬了一口。 许是因为这是用自己院里种出来的南瓜做的,她吃着竟觉得比平时吃到的更加香甜。 外酥里嫩,扑鼻焦香。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着她,一副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 南瓜饼做得小巧精致,吃一个两三口就没了,徐玉宁笑着把碗递给珍珠:“再来一个!” 听到这句话,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珍珠忙接过碗,又夹了两个给徐玉宁。 翡翠拿着扫帚在院里打扫,听着厨房里边传来的欢声笑语,紧紧咬住了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珍珠是徐玉宁身边的一把手,负责底下几个宫女太监的调度,这几日,珍珠有意晾着翡翠。 走水那天晚上,翡翠挨了几个板子就迫不及待在皇上面前将徐玉宁捅了出来,虽是为了保命,却也看得出是个不堪大用的。 珍珠私下有意将翡翠调开,不让她再靠近徐玉宁的身边。 待徐玉宁和珍珠从厨房里出来时,珍珠看到翡翠站在院中扫落叶,就私下跟徐玉宁说了她的安排。 前世翡翠是跟着知春几个离开盈袖阁了的,这一世却非要留下来,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徐玉宁心中一直有数。 于是低头跟珍珠说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受了你们的冷落必定心生不甘,想必不会在盈袖呆太久,在她离开之前,你和玛瑙看着点,只要她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你们私下也别做得太过分。” 珍珠应了声:“诺。” 盈袖阁开了小厨房,珍珠比谁都上心。 自先太子薨逝,又被新帝强行纳进了后宫,徐玉宁受了很大的打击,这半年多来一直郁郁寡欢,原先还略显丰腴圆润的一个人,如今消瘦得厉害,许多衣裳如今穿着尺寸都松了。 眼看小主瘦得快要脱形,珍珠和玛瑙急得团团转,担心徐玉宁把身子熬垮了。 好在搬来盈袖阁后,小主看开了一些,才勉强多吃了两口饭。 如今开了小厨房,想做什么都行,珍珠就想着花点银子让小福子去内膳房搞只鸡来,给徐玉宁煨点鸡汤补补。 正好这段时间盈袖阁因走水一事又重新走进众人的视野,内膳房上下对盈袖阁十分客气,也愿意给盈袖阁行个方便。 小福子得令,拿了银子就去办事,刚转身欲走,珍珠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又将他叫了回来。 “我见小主这两天总是清嗓子,怕是犯了秋燥,你和小李子再去果房跑一趟,要几个梨子。” 各宫娘娘每月的水果份例都是有定数的,盈袖阁要几个梨子也在份例之内。 结果小福子和小李子回来时,却没要到梨子。 珍珠心下奇怪:“不就是几个梨子,果房还不肯给么?” 小福子摇头,上前跟她道明原因:“前几天赵州进贡了一批象牙梨,本来果房要给各宫分下去,但是听说慈安太后咳疾越发严重了,皇上就下令将这批梨全送到寿安宫,说是要留着给慈安太后制秋梨膏。” 第43章 一步 珍珠知晓了原因,挥手让小福子小李子下去了。 等她进了东稍间,坐在案前抄佛经的徐玉宁问了她一句:“外头出什么事?” 珍珠便将小福子的原话跟她说了一遍,徐玉宁听完,笔下一顿。 慈安太后病重了? 关于寻找滇南名医一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徐玉宁收起了为萧行抄的《地藏经》,沉思片刻后,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等会叫小李子进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不等珍珠应诺,又说:“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寿安宫。” 珍珠微微瞪大了眼睛,有点吃惊:“小主……要去寿安宫?!” 徐玉宁也不跟她解释,只从身后的多宝阁中翻出《药师经》,重新焚香净手:“你下去准备就是。” 珍珠应“诺”,出去叫小李子进来。 因着先太子的关系,徐玉宁向来只与慈宁太后亲近。 慈宁太后是先太子的生母,而慈安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先帝还在时,一位是中宫皇后,另一位是宠妃,两人在后宫中斗争得厉害。 如今,萧夺弑兄夺嫡登上皇位,徐玉宁从皇嫂变为萧夺的妃子。 徐玉宁与慈安太后彼此关系虽说不是剑拔弩张,却也一向亲近不足,客气有余。 而且,当初皇上要纳徐玉宁为妃子,慈安太后与朝臣百般阻拦,皇上一意孤行,慈安太后实在不愿伤了与皇上的母子情份,才迫不得已松了口。 可想而知,慈安太后有多不喜欢徐玉宁。 但是现在,小主说要去寿安宫,珍珠实在是担心慈安太后会给小主难堪。 珍珠心里藏着事,只能拉着玛瑙站到廊下说一说。 玛瑙嗔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一向聪明,今日怎么这么糊涂?当初小主出事,如果不是慈安太后从中周旋,小主现下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慈安太后病重,小主去看看尽尽孝心又何妨?” 自从小主出了事,珍珠实在是如履薄冰,过于小心了。 被玛瑙这么一提点,方醒悟过来:“也是。” 入夜,珍珠进来服侍徐玉宁就寝,却见徐玉宁仍在西稍间奋笔疾书,不经劝道:“夜深了,小主不如早些安置?” 明日要去寿安宫,徐玉宁现下抄的《药师经》,是为慈安太后所抄。 时间紧迫,徐玉宁捏了捏发酸的手腕,又继续下笔:“再去点盏烛灯来。” 珍珠劝不动徐玉宁,只能照做。 一直到子时,徐玉宁才将将抄好,翌日一大早,又早早起来,在小李子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地做了两道美食。 一道是用南瓜开了盖,掏空里面的瓢,在边缘雕出一圈齿牙,放进锅中小火慢蒸一个时辰。待南瓜香味飘散,加入泡发的上等燕窝,枸杞和老冰糖,再蒸一刻钟,就做成了滋补的燕窝南瓜盅。 另一道是用昨天剩下的另一半南瓜,制成了南瓜饼。 想着慈安太后上了年纪,怕是不爱吃太油腻的东西,徐玉宁还特意用纱布吸净了表面的油。 这两道吃食她做得细致,虽手法生疏,但不曾让珍珠他们代劳,于是等做好这一切,已经是晌午了。 徐玉宁吩咐珍珠好生拿食盒将两样吃食装好,回屋让玛瑙进屋服侍自己重新梳妆打扮。 当玛瑙拿了套月牙白绣黄色缠枝纹的齐胸襦裙出来,徐玉宁下意识推拒了:“换一套吧。” 她住进盈袖阁,就做好了为先太子守寡的准备,平日里总是打扮得素净,但是今日去寿安宫,却不宜如此。 想起慈安太后那日送的蓝缎子,她让玛瑙重新拿了一套蓝色的襦裙来,头发梳了高椎髻,上插了两支梅花簪,又戴了一对白玉耳坠,嘴上点了薄薄一层唇脂。 徐玉宁未出阁前便是冠绝京城的美人,沉寂在后宫的这些日子,虽然消瘦了许多,但是底子不改,仅一点点唇脂和胭脂,她整个人便仿若白瓷着彩,灼艳动人。 玛瑙扶着她出来,琥珀几个抬头看过来,一时之间目光不由痴了,但是宫规一直有训不得直视主子容颜,几人又慌忙垂下头。 徐玉宁手里抱着昨晚抄好的佛经,朝等候在一旁的珍珠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当她走到盈袖阁门口,看到外面铺着青石板的小路,看着那小路弯弯曲曲蔓延至另一端,她脚下突生怯意。 小小的盈袖阁,似一座小小的牢笼,把她困在了这里六年。 而今天,是她时隔六年后,第一次尝试跨出这个地方。 心里似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来回拉扯着,让她迟迟跨不出那一步。 直到珍珠小声提醒:“小主?” 徐玉宁抱着怀中的佛经,突然如梦初醒,略一迟疑,随后一脚跨过了门槛。 而她这一世的人生,就是从跨出盈袖阁的这一步开始彻底改变的。 - 寿安宫守门的小宫女看到徐玉宁领着珍珠前来,竟一时没认出她们来。 瞧着徐玉宁那样的姿色与打扮,似乎是宫里的主子,但是后宫的淑妃娘娘康嫔娘娘等她们都认得,却不认得眼前这一位。 珍珠上前与她们交涉:“两位姑娘,我们家小主是盈袖阁的徐美人,今日特来给慈安太后请安。” 居然是徐美人! 难怪她们不认得! 自去岁岁末皇城政变,这位徐美人被软禁在永宁宫半年之久,身份一直不明不白。 皇上为了将她纳入后宫,不惜与慈安太后及朝臣闹翻脸。 听说皇上要封她为贵妃,可惜朝臣联名上书反对,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只封她为正七品的美人,此事才算尘埃落地。 可惜不过数月,这位徐美人又差点被打入冷宫,迁居盈袖阁“思过”,所以她们不曾见过。 慈安太后入秋后身体不好,早就下令免了各宫嫔妃近期的晨昏定省,徐玉宁此时前来,守门宫女也拿不定主意,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进去找青荷姑姑请示。 结果进来没看到青荷姑姑,只听到西次间时不时有咳嗽声传来,桂嬷嬷正帮慈安太后顺着背,说着什么。 小宫女找不到青荷姑姑,不敢贸然进来打扰,偏巧桂嬷嬷眼角余光瞧见了,以为是青荷叫她来的,便招手叫她进来问话。 慈安太后问:“皇上在偏殿可睡着了?” 萧夺下了朝就赶来寿安宫请安,慈安太后见他神色疲惫,硬留他在寿安宫用了午膳,又怕他回去忙于政务不听康福禄的劝,就让青荷盯着他在偏殿歇个晌再回去。 小宫女行礼回话:“回太后,青荷姑姑已经安排皇上歇下了。” 慈安太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手一挥让她退下。 小宫女站着没动,惹得慈安太后眉头一皱:“还有事?” 小宫女硬着头皮看向她:“太后,盈袖阁的徐美人来给您请安,现下还在外头,您可要见见?” 第44章 强吻1 慈安太后喉咙一痒,拿着帕子捂住嘴闷咳了一声。 桂嬷嬷连忙拿过一旁的热茶递给到她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宫女见状,暗暗后悔,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打发了徐美人。 却见慈安太后抿了一口热茶,顺了气之后,脸色微凝,朝桂嬷嬷道:“桂心,你去看看。” 桂嬷嬷领命,带着小宫女从屋里出来,当真眼儿瞧见徐玉宁时,心里还是不太平静:“徐小主怎么来了?” 徐玉宁抱着怀里的佛经站在台阶下,见桂嬷嬷出来却没有请她进去,也就是说慈安太后可能不是很想见她。 徐玉宁抬头看着桂嬷嬷:“听闻母后身体有恙,嫔妾实在放心不下,昨日替母后抄了卷《药师经》,想拿来给母后看看,烦请嬷嬷代为通传。” 替病患者抄写《药师经》,可助其驱除病魔,消灾延寿,积累功德。 慈安太后原意是让桂嬷嬷将人打发走,但是桂嬷嬷看着徐玉宁手里的厚厚的佛经,桂嬷嬷心里估摸了瞬息,反而转身进了屋。 慈安太后一病,后宫几位娘娘也倍加关心,东西送了不少,但是无论哪一份都没有徐玉宁这份有诚意。 见桂嬷嬷进来,慈安太后坐在罗汉榻上靠着软枕,语气颇为平淡:“走了?” 桂嬷嬷笑着摇头:“那孩子给您抄了卷《药师经》,说是要拿来给你亲眼瞧瞧,您可要见见?老奴瞧着,跟着的宫女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老奴没透视眼,没瞧出是什么东西来。” 闻言,慈安太后嗔了她一眼,到底是松了口:“那就见见吧。” 桂嬷嬷复又出来请徐玉宁进去。 徐玉宁跟在桂嬷嬷身后走,进了内室,前头的桂嬷嬷伸手替她撩开内室的珠帘,徐玉宁先是听到珠帘影错声响,再一抬头就看到坐在罗汉榻边上的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四十多岁,她年轻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纪,眼角两边有脂粉也遮盖不住的细纹,但毕竟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着并不是特别显老。 许是因为病体沉疴,她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层层淡淡的蜡黄,神色恹恹的。 前世慈安太后出面为徐玉宁在皇上面前求情,徐玉宁不曾登门叩谢她的大恩。 再一见面,却已时隔六年,两世人生。 思及此,徐玉宁眼眶忽地一热,她快行几步,抱着佛经跪下:“嫔妾给母后请安。” 慈安太后病体不适,本不愿见任何妃嫔,看着徐玉宁进来,她捂着胸口闷咳了一声,极力将喉间的不适压下去,这才抬起头审视着跪在底下的徐玉宁。 她半天没叫起,目光落在徐玉宁的身上带着逼人的压迫感。 徐玉宁双膝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双手稳稳地捧着手里的佛经,任由她打量着。 慈安太后快速拨着手里的佛珠,语气不善:“不是要学那削了发的比丘尼躲起来,今日又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徐玉宁喉咙梗涩得厉害:“嫔妾忤逆皇上,是嫔妾该死……” 慈安太后眉头一皱,似要发作,却不料徐玉宁话音一转:“可是母后对嫔妾恩重如山,嫔妾放心不下,想来看看您……” 慈安太老转着佛珠的手一顿,她老人精一个,哪能听不出徐玉宁话里的意思。 徐玉宁这话说的是心里没有皇上,却还有她这个母后。 总之恩是恩,过是过,徐玉宁没有将皇上与慈安太后并为一谈。 慈安太后捏着手里的佛珠不说话,一旁的桂嬷嬷察言观色,念及徐玉宁对慈安太后的这份孝心,她做主上前扶了徐玉宁一把:“小主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徐玉宁抱着佛经刚起身,却见慈安太后掏出帕子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她咳得难受,一只手搭在罗汉榻的炕桌上,微微弯着腰,因为一时喘不上气,脸上呛得发红。 桂嬷嬷连忙放开徐玉宁要上前服侍慈安太后却被身边的徐玉宁抢了先。 徐玉宁将佛经放到炕桌上,一手顺势扶住慈安太后的肩膀,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 慈安太后呼吸不畅,徐玉宁放在她背上的手,还能感觉到她咳嗽时胸膛带起的震动。 徐玉宁直到今天亲眼看到了慈安太后,才知道慈安太后的病情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桂嬷嬷递了盏热茶过来,徐玉宁服侍慈安太后喝下,慈安太后才慢慢缓了过来。 慈安太后受了徐玉宁的照顾,心头忽得一软,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徐玉宁顺从地坐了下来,看着慈安太后因为咳嗽而呛得微微发红的脸,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尖:“母后的病,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见起色?” 桂嬷嬷给徐玉宁端了一盏热茶,替慈安太后回道:“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直静养着呢,没想到前儿个刚好点,这两日又被秋老虎就给冲撞了。” 现下正是秋老虎凶猛的时候,难怪。 桂嬷嬷也重新给慈安太后递了盏热茶,慈安太后伸手一挡:“这茶喝得哀家嘴里涩得很,拿下去吧。” 慈安太后一咳嗽,总用热茶清口润喉,喝多了,可不是难受? 闻言,徐玉宁连忙起身朝慈安太后福了福:“嫔妾今日炖了一个燕窝南瓜盅来,这东西最是滋润不过,母后可要尝尝?” 不等慈安太后说话,徐玉宁回头朝在珠帘旁远远站着的珍珠招了招手:“珍珠!” 徐玉宁接过食盒放在炕桌上,小心翼翼从里面端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燕窝南瓜盅。 慈安太后喝茶喝得嘴巴正淡着,一看到有甜品吃,心下自然是喜欢的。 只不过因为正在病中,每日还喝着药,所以桂嬷嬷担心徐玉宁带来的燕窝南瓜盅与慈安太后喝的药药性相冲,所以让待在寿安宫的一个医女过来检查过了,才让慈安太后服用。 慈安太后嗔了桂嬷嬷一眼:“你啊,就是太小心了!” 桂嬷嬷忙告罪,徐玉宁接话:“母后不要千万不要怪罪桂嬷嬷,嫔妾年轻处事经验比不得桂嬷嬷,若是好事办了坏事,损了母后尊体,臣妾万死不足以谢罪。” 慈安太后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看似嗔怪实则语气里藏着几分宠溺,瞪了徐玉宁一眼:“你啊。” 徐玉宁忙揭了南瓜盅的盖子,将燕窝南瓜盅放到她的面前:“母后,你趁热尝尝!” 第45章 强吻2 碗口大的南瓜,金澄澄的,肚子里头是炖得透明的燕窝,上面飘着几颗红枸杞,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慈安太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淡了一天的嘴巴瞬间被一股甘冽的清甜占据,竟舒服地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她连着吃了好几勺,胃口的舒爽让她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她看着徐玉宁道:“哀家尝着你炖的这个燕窝南瓜盅,味道竟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 徐玉宁松了一口气,她怕慈安太后说的是客气话,但是转念一想,慈安太后已贵为太后,根本无须跟她这个小辈在这点小事上客气。 她说好,那定然就是徐玉宁炖的这个燕窝南瓜盅味道真的不差。 徐玉宁想了想,道:“许是因为嫔妾用的这个南瓜新鲜。” 慈安太后微微一顿:“哦?” 徐玉宁笑道:“嫔妾刚搬到盈袖阁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一棵野生的南瓜苗……” 这样的话题聊起来新奇有趣,慈安太后听得入神。 徐玉宁说起这些,也跟着慢慢放松起来:“……上面结了一个好大的南瓜,嫔妾自小从未亲手种过瓜果蔬菜,得了这么个大南瓜,竟高兴了好几天……” “可惜盈袖阁先前走水,把那南瓜苗一并给烧了,只抢下来这么一个小南瓜,再多可就没有了。” “嫔妾寻思着给炖了燕窝……” “前日盈袖阁开灶,嫔妾让人做了不少南瓜饼……对了,母后,嫔妾今日也做了几个,您要不要尝尝……” 徐玉宁见慈安太后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起来,正说到这里,冷不防窗外传来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生生把徐玉宁的话给打住了。 徐玉宁顺着声音往窗外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一抹明黄的衣角从窗外一闪而过。 可是定睛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慈安太后正听得起劲,被这么一打断,心下不快,指了指桂嬷嬷:“桂心,你去瞧瞧。” 桂嬷嬷出去片刻又回来了,只笑着道:“是只野猫儿把廊下的花盆给拌倒了。” 慈安太后复看向徐玉宁,乐呵呵地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徐玉宁却不肯再说了:“嫔妾以为您不爱听这些……” 慈安太后却笑:“高祖爷起事时,还是光脚农夫一个,开局就只有一把锄头!他老人家曾有祖训,农桑之事,是世之根本,这才过了多少太平日子,哪能忘本?哀家乐意听的。” 徐玉宁受宠若惊,忙应了声:“诺。” 桂嬷嬷打趣道:“刚刚啊,说到南瓜饼了!” “对对对,”慈安太后道,“快拿来给哀家尝尝。” 徐玉宁回过神来,忙从食盒里拿出一小碟南瓜饼,又细细叮嘱一声:“南瓜饼怕是不好克化,母后浅尝两口便罢了。” 慈安太后便只吃了半个,脸上满是笑意:“用宫里种的南瓜做的南瓜饼,也是独一份儿了。” 桂嬷嬷见慈安太后开怀,帮腔道:“可不是,您老有口福!” 徐玉宁被说得脸上发热:“母后、嬷嬷,你们就别取笑嫔妾了。” 慈安太后笑着挥手让桂嬷嬷将吃食撤下,才转移话题:“来,让哀家看看你抄的佛经。” 徐玉宁将抄的佛经递给她,慈安太后展开细细瞧了两眼,“你字写得好,笔触不疾不徐……可见抄经根除浮躁,最是静心。” 徐玉宁写了一手很漂亮的簪花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 徐玉宁:“母后谬赞了。” 慈安太后却笑:“你可是先帝爷看中的孩子……” 话说到这里,两人皆是一顿。 先帝爷相中徐玉宁,可是让她给先太子当媳妇的! 这个话题如今提及,却是不宜了。 慈安太后很快就转移话题:“你这抄的是《药师经》,有心了。” 徐玉宁忙道:“唯愿药师法门帮母后消除百病,延年益寿。” 慈安太后心中大悦,将佛经递给桂嬷嬷,嘱咐道:“去,放小佛堂供起来。” “对了,母后,嫔妾此次前来是有一事……” 徐玉宁见此时气氛正融洽,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出今日到寿安宫来的目的,没想到才刚开口,先前一直没看到的青荷姑姑突然过来了:“太后,到时辰喝药了。” 慈安太后一想起这苦啦吧唧的玩意儿就头疼:“不喝不喝,少喝一顿怎么了?” 青荷姑姑和桂嬷嬷每日劝慈安太后服药,都是千方百计方才哄住的,现下见徐玉宁与慈安太后聊得正开怀,便笑话起慈安太后来了:“今日就让小主侍候您用药,在小辈面前,我看您怎么好意思!” 徐玉宁头一回见到慈安太后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强忍着笑意看向青荷姑姑:“母后的药呢?” 这意思就是要亲自服侍慈安太后用药了。 青荷姑姑喜不自胜,忙朝她福了一礼:“回小主,还在小厨房温着呢。” 徐玉宁起身:“我随你去端来。” 正好桂嬷嬷拿着佛经去了小佛堂回来,慈安太后没好气地指着青荷和徐玉宁:“瞧瞧,尽逮着哀家欺负!” 为避免慈安太后尴尬,徐玉宁不接话,只笑笑,和青荷姑姑一起转身出去了。 徐玉宁一走,慈安太后脸色便微微一沉,看向桂嬷嬷。 桂嬷嬷心领神会,上前小声回道:“刚刚,皇上来过。” 就说寿安宫哪来的野猫儿。 慈安太后靠在软枕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萧夺在偏殿歇晌,徐玉宁是不知情的。 她不怎么来寿安宫,并不知道寿安宫的小厨房在哪里,只能跟着青荷姑姑走。 徐玉宁跟着她绕上了回廊,途中还温声问了两句慈安太后每日用药的情况。 她正凝神听着青荷姑姑的回话,冷不防两人路过偏殿的时候,槅扇猝不及防打开,一只精壮的手臂从里头伸出来拉住徐玉宁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徐玉宁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槅扇就被关。 徐玉宁瞪大了眼睛,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庞时,她既恐慌又气恼,身体用力地挣扎起来,想要逼那人放开她。可是那人见状,眼中瞬间腾起一阵怒火,竟一咬牙直接覆身上前一整个压制住了她!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巴。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青荷姑姑急忙挥手让偏殿外头站着的宫女太监退下。 第46章 强吻3 几乎在认出眼前的人的一瞬间,徐玉宁就放弃了呼救和挣扎。 就算青荷姑姑就在外头,又能拿皇帝怎么办? 偏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徐玉宁垂着眸,鼻间闻到的全是来自他身上的龙涎香。 像他这个人一样,清冽而霸道。 见她不再挣扎,萧夺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半个多月之前,盈袖阁走水那晚两人不过是匆匆一见,似乎一句发自内心的话都没有说过。 此时两人肌肤相贴,相近不过毫厘,四目相对,好像才是真真正正地见面了。 即使徐玉宁垂着眸不与他对视,这个时候她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点点火星,烫得她呼吸都莫名发紧。 徐玉宁压着声音:“你,放开我!” 萧夺神色凌冽,这个时候反而轻笑了一声:“若朕不放?你能奈朕如何?!” 徐玉宁微微一愣。 是啊,若他不放她又能怎么样? “皇上是天下之主……”徐玉宁微微偏头,眼尾发红,“若皇上执意如此,玉宁不敢不从……” “……” “但也仅限于此!” “……” 她字字掷地有声,萧夺脸色骤然一沉。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冷不防发出一声冷笑:“呵!” 徐玉宁认命地闭上眼睛,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知道今天,一定会承受来自一位天子的怒火。 那么这一次,是将她打入冷宫,还是赐她一根白绫、一杯毒酒?! 萧夺用力地磨了一下后槽牙。 此刻他眼中火焰肆意扑腾。 他不打她不骂她,只是突然发狠似地伸出大拇指用力按了按她鲜红的嘴唇,然后一低头,猛地含住了上面圆润的唇珠! 他吻得那样用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拆吞入腹。 那样凶狠的吻,像惩罚,更像野兽的撕咬。 徐玉宁踉跄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门板,寂静的偏殿里响起沉闷的“哐啷”一声。 萧夺伸手紧紧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欺身上前,脸上竟浮现一丝狰狞。 他突然说道:“朕就要看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完,那样并不温柔的吻又铺天盖地地下来了。 徐玉宁胸膛中的空气几乎被他挤压了个干净,只能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 她的脑瓜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哪怕是前世与先太子情投意合,他们在大婚之前,也恪守礼仪,也仅仅是发乎情,止于礼。 徐玉宁从来没有在哪个男子面前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就在她什么都想不出来的时候,身上忽的一凉。 萧夺轻轻一扯,就扯开了她衣服的系带,层层叠叠的蓝色衣裙像枝头的花坠落一地,露出了她白皙的肩头。 她是他的嫂子,他怎么能…… 这一刻,惊恐、害怕、羞耻、悔恨、以及违背人|伦的禁忌感……通通朝她汹涌袭来。 “不要……” 徐玉宁全身都在抗拒,眼睛酸胀得厉害。 而且两人身体贴得那么近,徐玉宁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磅礴的欲望正抵着她。 她用力咬破了他的嘴角。 萧夺脱着她衣服的手一顿,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可是他也仅微微抽气,就发了狠般又吻了上来。 两人唇间都尝到了一点腥甜。 萧夺吻得凶狠:“为什么不能?!你现在是朕的!” 徐玉宁泪水无声地沾了一脸,脚下一软顺着门板瘫软下来,萧夺一手扶住她的腰肢,倾身上前,顺势将她放到了地上,整个人覆身而上。 他温热的手掌从她肚兜伸了进来,抚上她的后背,惹得她阵阵颤栗。 他真的会在这里要了她! 身下是冰凉的地板,可是却也浇不熄他的怒火。 徐玉宁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萧夺压着她,一只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吻着她的眼,喉间传来细微的呢喃:“玉宁……” 徐玉宁放弃了挣扎,正以为他要将此事进行到底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痛苦的徐玉宁,他的内心似被一根针穿刺而过: “你明明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 徐玉宁浑身一震。 她恍惚记起,多年前随母亲入宫,在御花园碰到过他。 那时他还是小小人儿一个,正和慈安太后闹别扭,“母妃,我就要习武!” 慈安太后只他一个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习武就要舞枪弄棒,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慈安太后自是不肯的,于是他又去磨先帝爷。 先帝爷给他找了武师傅,那是一等一的好,可他不满意,跑来忠远侯府堵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本王听说你很厉害?!” 那时徐世安二十出头,是京城有名的俊公子,却也是本朝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 后来,先帝爷就命徐世安当了萧夺的武师傅。 自那之后萧夺时常来忠远侯府,因他身份尊贵,每次一来侯府,侯府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个不留神冒犯了这位三皇子殿下。 整个侯府不怕他的,只有徐玉宁。 只因那时徐玉宁已经被先帝爷指为太子妃,她是他名义上的长嫂,他是她的未来的小叔子,她是整个侯府唯一可以教训萧夺的人。 徐玉宁对他照顾有加,却也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徐玉宁不知道。 此刻她几乎身无寸缕地躺在他的身下,他只要再动动就可以彻底拥有她……她觉得难堪,亦觉得羞辱。 徐玉宁无声落泪,死死咬住了嘴唇。 萧夺放开了她,眸光一闪:“你就这么不愿意……” 徐玉宁只哭,忍不住双手掩面。 萧夺看着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朕竟容忍你到今日……” 徐玉宁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他起身离开,夺门而出。 外面传来康公公担忧的声音:“皇、皇上……” “滚!” 接着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青荷姑姑推门而入,看到衣裳凌乱的徐玉宁蜷缩在地上,她微微红了眼,立马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重新打开。 第47章 慈宁太后 珍珠小跑入内,看到殿内一地狼藉瞬间红了眼睛。 她颤抖着伸手移开了徐玉宁掩面的双手,哽咽出声:“小主……” 徐玉宁靠着门板双手抱住膝盖,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珍珠只能听到她无声的呜咽。 虽说那个人是皇帝,可这样的行为,对于小主来说,也是轻薄! 而且,小主心里只有先太子,心里哪能好受? 珍珠强忍着泪意拿起地上的衣裳重新服侍徐玉宁穿衣,那头青荷姑姑也命人送来了热水和毛巾。 等徐玉宁重新收拾打扮好,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她眼睛红肿的厉害,冰凉的手扶上珍珠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青荷姑姑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看到徐玉宁出来,略带歉意:“小主,还好吗?” 徐玉宁知道,将她带到偏殿来,肯定是萧夺的意思,青荷姑姑也是奉命行事。 徐玉宁微微别过脸,声音沙哑得厉害:“玉宁失仪,怕是不能再到母后跟前侍候,请青荷姑姑……” 话说到一半,喉咙似被刀子割了一刀,竟不能再出声。 青荷姑姑什么都明白,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道:“小主心意慈安太后都知道……您先回去好好休息。” 徐玉宁带着珍珠,悄然离去。 看着徐玉宁离开的背影,青荷姑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随即她板起脸来,朝站在偏殿外的几个宫女太监厉声喝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小心你们的脑袋!” 偏殿内发生的一切,青荷姑姑早已让人去告知了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用力捏紧手中的佛珠,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 这话竟不知是在说徐玉宁,还是在说皇上。 徐玉宁和珍珠心事重重地出了寿安宫往盈袖阁走,路过小路转弯处,珍珠眼睛忽地一亮,伸手扯了扯徐玉宁的胳膊:“小主!” 徐玉宁闻声抬头,只见前边一个老嬷嬷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站在前方,正伸长了脖子往寿安宫这边望。 一看到徐玉宁,小女娃挣脱嬷嬷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朝徐玉宁奔来,一把扑进徐玉宁的怀里:“母妃!” 徐玉宁心神为之一震。 抱着怀里温温软软的小女娃,徐玉宁眼眶又是一热,眼泪倾泻而出。 萧静安抱着徐玉宁的脖子,看到徐玉宁哭,她小嘴也跟着一瘪:“母妃,你怎么了?”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是慈宁太后身边最信赖的李嬷嬷。 她环顾四周看到没有其他人,才连忙上前捂住萧静安的嘴,脸色严厉:“郡主,你忘记你皇祖母交代的话了?!” 萧静安,即静安郡主,是先太子的女儿,却并非徐玉宁所出。 当年因着钦天监的占卜,徐玉宁与萧行大婚日期推后,但是为皇家子嗣考虑,先帝爷在为萧行定了太子妃的同时,也为萧行指了两名侧妃,两名良娣,她们四人比徐玉宁先进府。 为了弥补徐玉宁,在徐玉宁及笄时,她的名字早早上了皇家玉牒,所以她确确实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妃,只是未能与萧行举行夫妻之礼。 太子薨逝时已二十有二,名下有一子一女,皆为魏侧妃魏琳兰所出。 这一子一女,就成了徐玉宁名下的庶长子庶长女,庶长子名为萧元祚(zuo),庶长女则是萧静安。 当初皇宫政变,东宫偏殿着火,魏侧妃与皇太孙萧元祚已经被活活烧死。 萧行去世时,让她照顾好皇太孙萧元祚,可是萧元祚还是死了。 这里头,定然是萧夺的手段。 太子不死,皇太孙不死,萧夺无法顺利即位。 他都杀进皇宫了,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看着萧静安圆圆的脸蛋,徐玉宁心里酸涩地厉害。 前世,她未能生下一儿半女,萧静安是先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徐玉宁爱屋及乌,一直把萧静安当成亲生女儿看。 只是如今萧静安这一声“母妃”,实在是不合适了。 思及萧静安年幼丧父丧母,徐玉宁抬手制止了李嬷嬷的训斥:“静安还小,嬷嬷别吓着她。” 李嬷嬷却道:“小主,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能这样惯着她了。” 徐玉宁明白李嬷嬷的意思,但她不忍心苛责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四岁稚童。 牵着萧静安的手,徐玉宁转移话题:“嬷嬷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李嬷嬷道:“是,也不是。” 她看着徐玉宁,微微叹了一口气:“小主,许久不见,您还好吗?要不要到寿宁宫坐坐……慈宁太后,也想见见您……” 徐玉宁垂下眸,想着也是时隔六年未见到慈宁太后,没忍住点了点头。 往寿安宫走,不仔细瞧都能察觉出不同。 外头守着的太监,比慈安宫多了一倍。 看来萧夺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嫡母,也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放心。 太子和皇太孙都已经归西,萧夺已经坐上帝位,他这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徐玉宁牵着萧静安的手进了屋里。 里头传来一声急切的声音:“是玉宁吗?” 话音一落,慈宁太后已经从东次间走出来。 徐玉宁上前行礼:“嫔妾见过皇母后。” 慈宁太后快步上前,双手扶起徐玉宁,目光波动得厉害:“玉宁!” 慈安太后给人感觉颇为温柔可亲,而慈宁太后,无论什么时候身上都有一股子迫人的威严。 她眉骨深邃,五官深刻,眼神中常常藏着一丝锐利。 说起来也是奇事, 慈安太后性格温柔可亲,却教出萧夺那样乖张霸道的儿子; 慈宁太后性格凌厉强势,却教出萧行那样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徐玉宁也紧紧回握住慈宁太后的手,两人相顾一时无言。 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丈夫,本最是“同病相怜”的,相见更添伤心意。 萧静安挣脱李嬷嬷的手跑上前:“皇祖母,我把母妃给您带来了,您不高兴吗?” 慈宁太后回过神来,忙拉着徐玉宁进去坐。 萧静安似乎很黏徐玉宁,一直窝在徐玉宁身上不肯走。 徐玉宁只能抱着她坐着。 慈宁太后见状,笑了笑,问起徐玉宁:“哀家在寿宁宫住着多有不便,你近来还好吗?” 她说的“不便”,想必也知道萧夺让人监视着她。 她如今在宫中虽有皇太后之尊,却与坐牢无异。 幸好还有个亲孙女在身边,可以解解寂寞。 徐玉宁喉咙一梗,只道:“都好。” “哀家怎么听说,你和皇上……” 徐玉宁苦笑一下:“不提这个……” 慈宁太后淡淡地叹了一声。 彼此都刻意避开谈及萧行,只说了一些琐事。 坐了一会儿,萧静安过来拉着徐玉宁陪她跳马索,一口一个“母妃”,慈宁太后何止了萧静安:“以后不能再喊‘母妃’,要喊‘娘娘’了。” 这话是对萧静安说的,却让徐玉宁有几分不自在。 当着这位“婆母”的面,萧静安这一声“娘娘”,更像在点醒徐玉宁什么。 第48章 那位 在寿宁宫呆了两个时辰,徐玉宁才领着珍珠告辞。 萧静安似乎很舍不得徐玉宁,一直送她到门口。 徐玉宁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到萧静安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涩,但终究还是强忍着没回头。 看着徐玉宁的背影,慈宁太后摸了摸萧静安的头,目光一暗:“静安,你记住,只有她才能保护你。” 萧静安神色晦暗,双眼紧紧盯着徐玉宁的背影,小小的脸蛋不复刚刚的可爱天真。 — 一月之期一到,康嫔终于解了禁足。 这天康嫔复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安婕妤忍不住冷嘲热讽:“哟,我道这是谁,原来是康姐姐,差点没认出来。” 自己生的大公主皇上当草,一个月都不来瞧一回,可康嫔生的二公主,皇上却当眼珠子,三天两头去瞧一瞧,安婕妤见了康嫔心里能舒坦才怪。 “你!”康嫔美目圆瞪,立马就要上去撕人。 粉藕赶紧将人拉住:“娘娘!” 她虽然位份比安婕妤高,但是安婕妤背后有淑妃撑腰,康嫔不敢为难安婕妤,只能憋了一肚子气,冷声一哼:“短时日不见,安妹妹这狗嘴依然吐不出象牙来!大公主有你这样的母妃,可别学了个嘴笨舌拙才好!” “你!” 宫里谁人不知道,大公主一岁半了学话学得磕磕绊绊,连给皇上请安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顺溜。 而大皇子九个月就会喊“父皇”,刚周岁口齿就相当流利了。 宫里都在传大公主将来怕是个结巴呢。 而且大公主胆小懦弱,平日里见到皇上,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久而久之,皇上就不太喜欢大公主了。 康嫔一出口,直接就戳中了安婕妤的痛脚。 安婕妤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道:“我倒要看看,将来二公主嘴皮子是不是像康姐姐一样利索!” 康嫔嗤笑一声:“那就不劳安妹妹费心了。” 两人在坤宁宫门口掐架,待淑妃、楚妃和李嫔到来才散了。 进了坤宁宫,众人给皇后请过安,一一落座。 皇后不由看向康嫔,直接点名敲打:“前头罚你,是要磨磨你的性子,如今解了禁足,切莫再像以往那般浮躁,也莫辜负了皇上升你为嫔位,将二公主交与你亲自抚养的苦心。” 在皇后面前,康嫔收敛不少,起身福了一礼:“皇后娘娘所言,臣妾谨记在心。”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嫔:“你与李嫔同住一宫,私下也当彼此照顾才是。” 康嫔还没忘记徐玉宁和李嫔“联合”起来对付她一事,剜了李嫔一眼,愤愤地应了声:“诺。” 李嫔神色怯怯,不应声。 康嫔心里骂了句“贱蹄子”,忽然笑道:“我禁足这些日子倒是听说盈袖阁走水了,这一走水,住的地方肯定不成样子了,李妹妹与徐妹妹素日交情颇深,更应当彼此照顾一番才是。可别一升了嫔位,就眼高于顶,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说着,别有深意地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 李嫔忙看向皇后娘娘,低声回道:“康姐姐说的是,只不过皇上不喜旁人去打扰徐妹妹清静,我也不敢再贸然登门。” 皇后这才出来打圆场:“皇上让徐美人呆在盈袖阁思过,自有他的道理。” 安婕妤这时突然插话:“倒是听说昨日徐妹妹去了寿安宫请安,怕是不久,也要来给皇后请安了吧?” 给皇后请安,意味着重新上绿头牌。 徐玉宁怕是要出来了! 淑妃穿着桃红的宫装,眉尾向上一扬,像是无意提起旧事:“说起来那位也曾差点位极中宫……” 话刚说完,又佯装无意:“哎呀,臣妾失言。” 宫中谁不知道徐玉宁差点成为中宫皇后,但是现在坐在上头的,是郭太师的孙女郭容。 淑妃拿两人做对比,是故意拿此话刺皇后,更是故意让皇后难堪。 皇后手扶着座椅扶手,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这时,一声不响的楚妃拿起帕子抿了抿嘴角,接过了话:“淑妃娘娘这话今后可不要再说了,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 如果说徐玉宁差点成为中宫皇后,那么先太子还差点登上帝位呢。 淑妃这不是连皇上也一起拉出来比较了么? 淑妃喉咙一梗。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地朝楚妃点了点头,才看向淑妃, 板起脸斥道:“你素日也是个机灵的,今日怎么这般犯浑!这话,可不要被有心人听了去,到时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也救不了你!” 淑妃这下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众妃嫔又坐了一会儿,皇后就让散了。 等众人一散,竹枝立马咬牙:“这个淑妃,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竟敢言语冒犯皇后娘娘!” 皇后靠在宝座上,脸色发沉。 皇后自从在王府流过一胎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中宫无子,而淑妃却生育了皇上目前唯一的皇子,可不是母凭子贵么! 看来是时候得物色个厉害点的人,或是让底下其他妃子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压一压淑妃的嚣张气焰了。 可现下后宫之中,楚妃是个病西子,康嫔和安婕妤又生了个丫头片子,李嫔出身低,整日唯唯诺诺,徐美人又拒皇上于千里之外。 放眼望去,竟无一人中用。 皇后心思一动,目光微闪,立马起身:“竹枝,把秀女名册拿来,去慈安宫!” 下个月就是秋选,皇后理应与慈安太后私下商量一下选秀事宜。 萧夺和礼部宫员过了一遍礼部整理出来的秀女名册,已经筛掉了一部分人。如今送到皇后手中的这份名册,各地参选的秀女也还有两百多名。 但经过殿选之后,能从这两百多名秀女中脱颖而出的,到最后不过寥寥数人。 皇后去了寿安宫说明来意,慈安太后摆手表示不愿管这些琐事:“你如今是皇后,这种事你和皇上商量着来就是。” 这是给皇后面子。 虽说慈安太后与皇后是婆媳,但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慈安太后若是自持婆母身份处处压着皇后,岂不是损了皇后在后宫众妃嫔面前的威严? 慈安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是皇后紧记着萧夺先前的话,她脸上挂着笑:“臣妾入主中宫不到一年,处理宫务比不上您老人家,今日求您垂怜,指点指点臣妾这个愣头青。” 第49章 帝后 皇后在慈安太后面前比起其她妃嫔来,更显亲近,哪怕是刻意的讨好,也比别的妃嫔更显游刃有余。 慈安太后被哄得乐了,接过皇后递过来的茶,笑道:“也罢,终归是皇上登基第一年大选,你没经手操办过,哀家就卖个老。” 皇后忙将秀女名册递上去:“经过海选后,户部和皇上最终定下来的入选秀女共计两百二十一名,臣妾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劳您再掌掌眼。” 经过海选定下来的秀女就是届时要参加殿选的秀女,皇后在慈安太后面前自不能说自己对哪名秀女挑剔,不然就落了个善妒的嫌疑。 慈安太后听了她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接过名册从头到尾细细扫了一遍。 只是看着看着,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皇后见状,也收敛了神色:“母后,可是有什么不妥?” 慈安太后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哀家记得郭瑶是你嫡妹?” 皇后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但是脸上仍挂着笑:“难得母后还记得。” 这个郭瑶说是皇后嫡妹,与皇后却不是一母同胞。 皇后的母亲一病逝,她父亲就娶了填房刘氏,郭瑶乃是皇后继母刘氏所生。 慈安太后沉思片刻拿起一旁的毛笔将“郭瑶”二字划去,皇后瞧见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慈安太后不等她说话,便浅笑道:“两姐妹一同服侍皇帝的事,先帝爷在时卫太妃和玉太嫔就传有佳话,可是卫太妃和玉太嫔两姐妹性情最是温婉不过,哀家当年与她们也亲近。” “……” “可哀家记得你这个嫡妹被太师宠得过于娇纵了些,性子比不得你,还是算了吧。” 皇后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母后慧眼,臣妾明白了。” 随后慈安太后又斟酌着划掉了二十一名参选秀女的名字,只保留了二百名。 皇后仔细瞧着听着,刚刚慈安太后说到两姐妹共侍一夫明显是不满意的,可是看到徐玉锦的名字,手中的笔却顿了顿,略过去了。 徐玉锦,乃是徐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 徐玉锦有几分神似徐玉宁,皇上与徐玉宁已经闹成这般了,或许让徐玉锦入宫侍奉皇上,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玉宁不肯与皇上亲近,那么就找个人来分一下皇上的心神。 慈安太后筛掉了二十一人,将名册递还给皇后,着重提到了两个名字: “承国公是皇上最为信赖的军机大臣,他的女儿司马悦,还有川陕总督之女顾名韵,都是颜色极好的,前年她们随各自母亲进宫给太皇太后贺寿,哀家是瞧过的,届时殿选,你要留意。” 慈安太后这话代表着这两位是她与皇上内定之人,皇后心中顿时警醒:“臣妾记下了。” 皇后怎么说也是陪皇上一路从潜龙邸走过来的,所以慈安太后对于皇后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她温和地拍了拍皇后的手:“年初皇上大刀阔斧肃清了不少太子旧党,现下朝臣人心惶惶,此次大选,你要心中有数。” 说起来选秀女是为了替皇上选女人,但是却与朝政稳定脱不了干系。 这才是皇上为什么着急选秀的原因。 皇后与皇上是并肩一起从王府走来的枕边人,不可能这点眼界都没有。 皇后点头:“母后放心!” 慈安太后欣慰地笑了,特意留皇后在寿安宫用过午饭才放她回去。 出了寿安宫,皇后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眶竟微微发红。 竹枝担忧不已:“娘娘,可是心里难过?” 皇后摇头:“本宫从嫁给皇上那天起,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更何况还在王府时,楚妃康嫔等人不也都在?” “那,”竹枝略一想,突然领会过来,“娘娘是想起夫人了?” 一句话,让皇后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 外人都说刘氏宽厚仁善,可是当年皇后在刘氏手底下过的是什么生活,只有皇后知道。 皇后的生母病重时,刘氏就与她父亲暗通曲款,皇后的生母是被刘氏和她父亲生生气死的! 皇后捏紧了手里的名册。 没想到都不用她出手,慈安太后这一关就将郭瑶筛掉了。否则落到她手里,郭瑶只能成为深宫里的一具红粉骷髅!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大步离去。 - 回了坤宁宫,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喊来邓祈英,让他将慈安太后筛选过的秀女名册送往乾清宫。 等邓祈英回来,皇后问道:“这几日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邓祈英有些忿忿不平地回道:“娘娘,皇上这几日接连宿在敬禧堂。” 竹枝嘴一撇,有些不屑:“李嫔这段日子真是得宠,没想到平时这么不起眼的一个人,还有这等本事!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 皇后听得眉头微微一蹙。 邓祈英上前小声接话:“听说徐美人那日去寿安宫请安,皇上也在,从那日回来后,皇上就一直宿在敬禧堂。” “徐美人?”竹枝一愣,这与李嫔有什么关系? 她喃喃道:“难怪今天安婕妤故意刺了李嫔,说她与徐美人素日交情颇深,看来李嫔真是得了徐美人的指点了。” 皇后仍是眉头紧锁。 皇上在徐玉宁这里受了挫,转身就去了李嫔那里,这里头…… 还来不及细想,康福禄就过来传旨了,说是皇上今晚要来坤宁宫。 皇后大喜,也来不及想其他的了,坤宁宫上上下下都行动起来,预备今晚迎接圣驾。 入夜,皇上如约来了坤宁宫。 帝后两人一番恩爱缠绵过后躺在床上说着体己话。 萧夺看着皇后的肚子,竟微微叹气:“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 萧夺登基,为了江山稳固,中宫能有嫡子,最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皇后握住萧夺的手,心中愧疚不已:“是臣妾不争气……” 皇后自在王府流了头胎伤了身子,这些年肚子再无动静。 萧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宽慰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转头又道:“许是元鸿还不想这么快有弟弟妹妹吧。” 闻言,皇后忽地红了着眼眶:“皇上还记得元鸿……” 萧元鸿是萧夺的第一个孩子,刚怀在肚子里,先帝爷就赐下男女两个名字。 皇后流产时胎儿已经有六个月大,是个男胎,只是一出生就夭折了,都来不及序齿。 皇后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多年,他从心底里敬重皇后,也爱自己的孩子。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萧夺捏了捏皇后的手,此时此刻竟似也有几分伤怀:“朕怎么会忘记……” 第50章 拉拢 帝后此间情意绵绵不足为外人道。 晨起服侍萧夺穿衣,皇后从旁提了一嘴:“楚妃前些日子一直病着,如今已经大好了,皇上可去看过?” 后宫妃子有病不能侍寝,怕过病气给皇上; 为龙体着想,皇上也不能随意亲近有病气的妃子,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萧夺也想起楚妃来了,随口答道:“朕这两日朝政繁忙……让她好生将养着,等朕政务清闲了些再去瞧她。” 萧夺前脚一走,后脚皇后就让邓祈英往常春宫送了支上好的人参。 邓祈英对沉碧说道:“今儿一早,皇上就跟皇后娘娘提起了楚妃娘娘,说是让楚妃娘娘好生将养着,过两日前朝清闲下来,就来瞧楚妃娘娘,可见皇上心里一直惦记着楚妃娘娘呢。” 送走了邓祈英,沉碧将托盘里的人参给楚妃瞧,心里也跟着高兴:“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皇上昨晚宿在坤宁宫,今儿一早能想起她来,定然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了几句。 楚妃微微垂下了眼眸,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她指了指盒子里的人参,吩咐沉碧:“收起来吧。” 前朝一忙,萧夺好几天没去后宫,这天终于清闲了些许,问康福禄:“楚妃这阵子一直病着,太医院可有上心?” 康福禄眼观鼻鼻观心:“太医三天两头就去常春宫请平安脉呢,说是好生将养着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楚妃娘娘身子比常人娇气些。” 萧夺略一思索,便让康福禄去常春宫传旨。 楚妃在书案前作画,听到皇上今晚召她侍寝的消息,病了许久仍略显苍白的脸蛋都染上两团红晕。 等康福禄一走,楚妃喜上眉梢,竟欢喜地有点手忙脚乱了:“沉碧,快去库房把本宫汝窑敞口花瓶摆出来,再让人去御花园折几枝新鲜的桂花插上……还有,让小厨房做些金丝枣糕,皇上喜欢吃那个,还有……” 一长串吩咐下来,把常春宫上上下下都忙翻了。 楚妃处处留心,却仍觉不够,恨不得把常春宫装扮成天上仙宫才好。 就这么一忙活就到了晚上。 入夜,天色微微发暗,楚妃就带着宫人在门口迎接圣驾。 不知过了多久,在前头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报:“皇上快到常春宫了!” 楚妃眼睛一亮,伸手扶了扶发髻,忙问沉碧:“本宫头发有没有乱?” 沉碧笑了笑:“娘娘,您就放心吧!” 楚妃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连提着羊角琉璃灯守在一旁的宫女太监见了自家娘娘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众人翘首以盼,又等了好一会儿,圣驾终于进了常春宫。 萧夺单手支着下巴靠在龙辇上似乎在沉思,直到进了常春宫,才微微回神,还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清丽美人站在正殿台阶上正伸长了脖子殷切朝他看来。 一见到他,美人疾步下了台阶。 一看到楚妃这副模样,萧夺脑中浮现徐玉宁那张面对他时冷若冰霜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可一抬头,看到楚妃像头小鹿急急朝他奔来,那丝阴霾终被一把拂去,他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点笑容来。 楚妃跑至跟前,脚下突然地一崴,似一阵春风正巧扑进萧夺怀里。 真是人如其名,楚楚动人。 萧夺忙伸手将她扶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嗤笑道:“急什么?!” 楚妃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顿时羞红了脸。 见他调侃,楚妃心似小鹿乱撞,抬起头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声音温柔似春风:“皇上……” 一众宫女太监低头垂眸,不敢再看两位主子。 美人在怀,萧夺随即爽朗一笑,抱着美人进了屋。 一进屋便闻到淡淡的桂花香,萧夺将人放下地,抬头看到桌上插着的桂花,笑着伸手牵住楚妃的手往里走:“中秋金桂,确是芳香怡人。” 楚妃浅笑嫣然:“能得皇上一句称赞,也不负它花中第一流的名声。” 楚妃还在闺中就颇有才情,是与徐玉宁这位“太子妃”齐名的京城才女。 忙了一天朝政,此时与楚妃谈谈风花雪月、吟诗咏词,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萧夺很是受用。 一来了兴趣,萧夺手痒,当即表示要给楚妃写一幅墨宝。 萧夺牵着她的手去东稍间,却不料身边的楚妃突然“哎呀”一声,竟一把甩开萧夺的手,快步上前,一把将桌面上的画卷了起来。 看着她紧张兮兮地抱着的画卷想藏,萧夺瞬间失笑:“有什么是朕不能看的?” 楚妃脸上红霞纷飞,顾左右而言他:“臣妾信手涂鸦,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哦?”萧夺微微挑了挑眉,一手将楚妃圈进怀中,另一只手伸手就去夺她手里的画卷:“那朕更要看看才是……” 说着,一把将画卷打了开来。 楚妃羞红了脸,有点嗔痴的味道:“皇上……” 萧夺低头深深地看了楚妃一眼。 却见是一幅少年将军图。 马背上的青年男子气宇轩昂,手持陌刀,身着铠甲,神色冷峻,纵马前来,一手握紧缰绳,回眸张望时,身下黑色宝马前蹄高扬呼啸长鸣,正是少年意气风发。 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萧夺。 楚妃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越发温柔起来:“臣妾还记得皇上当年深入敌军,一刀砍下突厥王子首级,举国震奋。当年皇上随大军回京那日,满京城的少女挤满了大街,只为一睹皇上的风采!” 那确实是萧夺当皇子时最为骄傲的时刻。 一战成名,威震朝野。 萧夺心绪波动,伸手抬起楚妃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情到浓时,自是被翻红浪。 美人羞怯,娇喘连连,更是风月无边。 过了两日,众妃嫔到坤宁宫请安,皇后就提及了中秋宴。 皇后道:“去岁岁末先皇帝爷驾崩,今年六月后宫才除服,因此端午未曾大办。今年是皇上登基头一年,母后和皇上的意思是要把中秋办得热热闹闹的。” 淑妃原本捧着茶漫不经心地喝着,皇后此话一出,她脊背一下子挺得笔直。 皇后又道:“母后有意要磨练本宫,这半年多来,本宫连个帮手都没有,已觉吃力,若将来等新人进了宫,本宫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免有疏忽……” 众人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 皇后要找人协理六宫! 闻言,众人眼睛似两盏灯笼,忽地一亮。 第51章 中秋宴1 众妃嫔从王府搬进后宫,下放协理六宫之权一事慈安太后和皇上一直没提,一来是因为嫔妃人少;二来要替皇后在后宫立稳脚跟,以震中宫之威。 如今时机成熟,也该找个人为皇后分担一下事务。 说着,皇后笑着看向底下的淑妃等人:“各位妹妹都是从潜龙邸一起过来的旧人,可要好好协助本宫才是。” 众人齐声应答:“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客气话说完,底下安婕妤就迫不及待地看了淑妃一眼,当即接话:“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还在王府时就曾与您一起管理王府,她的能力是各位妹妹有目共睹的!” 安婕妤就是淑妃的应声虫。 淑妃这是想争协理六宫之权呢。 皇后心里跟明镜似的,低头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才抬头说道:“淑妃聪明伶俐,本宫也甚为喜欢。不过,此事以皇上的意思为准,待本宫与皇上商议过后再说吧。” 安婕妤喉咙一梗。 淑妃脸上则闪过一丝不快。 待皇后让众妃嫔散了的时候,淑妃竟直接甩袖离去。 据说淑妃回去后,当即就带着大皇子去了乾清宫,这是后话。 众人散后,皇后单独留下楚妃说话。 皇后笑着看向楚妃:“你素有才情,连皇上也是称赞有加的,云楚,你可要好好协助本宫。” 楚妃前日既然接下了皇后送来的人参,此刻就已经是皇后阵营的人了。 她起身福了一礼:“臣妾定当竭尽全力,用心辅助皇后娘娘!” 新人入宫,皇后要下放协理六宫之权,这个权力自不能再落入淑妃手中。 放眼望去,也唯有楚妃可以收为己用。 皇后欣慰一笑,亲手扶她起身:“你心思聪慧,本宫没有看错人。” 楚妃也笑,但心中却仍有一丝顾虑:“淑妃定不甘心您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臣妾,您说皇上会不会看在大皇子的份上……”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看着皇后胸有成竹的样子,楚妃略一沉思,笑了笑,不好再问。 两人重新坐下来说话,突然说到李嫔。 皇后道:“李嫔最近恩宠太过,康嫔那边怕是要闹腾了。” 说着,前些日子才放下的疑问又浮了上来:“康嫔和李嫔是最早入王府的,跟着皇上的年头也不短了,前几年都没见皇上这般宠她,近些日子,竟是这般……” “娘娘这是当局者迷了。”楚妃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皇后眸光微闪:“哦?” 楚妃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娘娘慧眼,也没有发现李嫔跟徐美人,长得有几分神似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皇后细细一想,突然会心一笑。 难怪皇上在徐玉宁身上受了挫,就接连宿在敬禧堂,竟是这个缘故。 送走楚妃,皇后倚靠在软枕上,轻笑一声。 “这个李嫔……倒是有点小聪明。” 晚些时候,邓祈英来报,说淑妃带着大皇子去了乾清宫。 皇后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护甲:“由她闹去吧。” 竟是一点也不着急。 入夜,圣驾来了坤宁宫。 帝后见面,除了温存以外,自还要提及中秋宴的筹办,以及助皇后协理六宫的人选。 萧夺没点名找哪个妃子协理六宫,倒先问了皇后一句:“你可有属意之人?” 皇后温声回道:“淑妃在王府时倒是曾助臣妾一臂之力,但是她现在养育了大皇子,大皇子又正是启蒙的年纪,怕是分不开心神。” 萧夺名下目前只有一个皇子,金贵异常,哪怕先前确实属意淑妃,但是皇后一提及大皇子启蒙之事,他立马就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 皇后继续道:“康嫔和安婕妤也育有大公主和二公主,两位公主年纪还小,也离不得人照顾;李嫔嘛,性情懦弱了些,怕是镇不住底下的人……” 萧夺听着,眉尖微蹙。 皇后攀着他的胳膊,话锋一转:“倒是楚妃还没养儿育女,乐得个自在,而且她还在闺阁时就才名在外,皇上也是夸过的,就让她来协助臣妾,皇上意下如何?” 皇后分析得头头是道,萧夺听到这里,眉尖渐渐舒展开来,倒也没犹豫:“就她吧。” 说完选人一事,又说到中秋宴。 这是萧夺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中秋宴,也是第一次宴请朝臣及官员家眷,帝后两人也不免要费心。 中秋宴,确实是目前宫里的头等大事。 中秋接连休沐三日,宫中怕是要连日筵宴。 只因八月十五那日要宴请朝臣,到了八月十六这日,要设皇家家宴。 更重要的是八月十七日,是这位新帝的生辰。 皇上是天子,呼“万岁”,称万寿无疆,因此皇帝的生辰称为万寿节。这一日,朝臣及各宫妃子,甚至外邦使臣都要进京为皇帝献礼、祝寿,全国各地也为庆贺天子生辰进行各种庆贺仪式,可谓是不可多得的盛况。 新帝刚登基,全国上下怕是人心不稳,宫中要把中秋宴办得盛大热闹,各州府也早早开始安排朝贺活动,也是为了告知黎民百姓,新帝登基朝廷安稳,以慰民心。 徐玉宁哪怕呆在盈袖阁闭门不出,也能感觉到宫中气氛的紧张和忙碌。 因为中秋的到来,徐玉宁心里也生出了几分焦灼。 她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中秋这日属于国宴,皇上会在太和殿宴请京城正四品以上的王公大臣,而皇后则领正四品以上妃嫔在御花园宴请官员家眷以及朝廷命妇。 徐玉宁现在只是正七品美人,位份太低,没有资格出席国宴。但是她的母亲和大嫂一定会进宫参加国宴,一想到这徐玉宁的心情就无法平静。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和大嫂了。 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于兆庆二十四年冬死于征伐东鞑靼途中,被东鞑靼将军阿悍达斩下首级,死无全尸。 随后阿悍达将徐世安的首级当成战利品,献给东鞑靼可汗孛尔吉帖木儿,用徐世安的头盖骨做成了酒碗,日日盛酒送饮…… 徐玉宁每每思及此处,便心如刀割。 “阿悍达!” 这个名字在徐玉宁唇齿之间来回咀嚼了无数遍,她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为大哥报仇雪恨! 自大哥去世,忠远侯府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徐玉宁的思绪。 珍珠小跑着进来通报:“小主,小福子回来了!” 徐玉宁手里的书“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但她此刻已经也顾不上捡,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第52章 中秋宴2 小福子跑得气喘吁吁:“小、小主……” 这几天徐玉宁一直让小福子在外面打探中秋宴的消息,他今天回来得这样着急,看来是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徐玉宁心中也着急,但还是吩咐珍珠,“先给小福子倒杯茶缓缓!” 小福子接过茶,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他抬起袖子一把擦掉嘴边的水渍,忙回道: “小主,奴才打听到了,忠远侯夫人、世子夫人还有小世孙,都在宴请名单之内;到了中秋那日,午时开宴,忠远侯夫人、世子夫人还有小世孙会提前一个时辰进宫,到坤宁宫拜见皇后,直至各官员家眷到齐了,才移步御花园入席。” 闻言,徐玉宁面上一喜:“你是说羿哥儿也来?” 前世进宫参加中秋宴的,只有母亲和大嫂,羿哥儿是没来的。 徐玉宁的母亲在生长子徐世安时伤了身子,时隔九年后才又怀上了徐玉宁。 徐世安于徐玉宁而言,是长兄如父。 他十八岁方娶妻,娶的是忠勤伯府的嫡二小姐郑氏。 两人成婚四年郑氏无所出,徐世安拒不纳妾,一直到二十二岁,两人才有一子,取名徐羿。 羿哥儿如今才七岁。 听说小世孙也来,就连一旁站着的珍珠,脸上都浮现了一丝喜色。 徐玉宁还在闺中时,羿哥儿与她十分亲厚,她是羿哥儿的姑姑,却更像羿哥儿的姐姐。 想到虎头虎脑的羿哥儿,徐玉宁竟一时欢喜得不知所以了。 前世徐玉宁去世那年,羿哥儿才十二岁。 皇上下达袭爵圣旨,正式封他为忠远侯,那日他进宫叩谢皇恩,徐玉宁拖着病体站在宫里的甬道上,远远地瞧了他一眼。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开始抽条,略显单薄。 他的长相有七八分继承了徐世安,长得十分英俊,可是脸上却总是有一丝抹不去的浓郁之色。 是了,那一年年初,大嫂刚刚去世…… 小福子回道:“小主放心,宴请名单上写了小世孙的名字,那世子夫人定是要带小世孙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 前世弘武二年,母亲病逝,徐玉宁在宫中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紧跟着弘武六年年初,大嫂郑氏撒手人寰,徐玉宁也不能出宫送她一程; 到了弘武六年秋,她病入膏肓,在盈袖阁香消玉殒。 一想到能再次见到家人,徐玉宁此时心潮澎湃。 激动的心情过后,她的心中又升起一丝顾虑,也就是说从入宫到拜见皇后这一个时辰,是她唯一可以见到母亲和大嫂的机会。 “让我好好想想……”徐玉宁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与母亲、大嫂和羿哥儿悄悄见上一面! 徐玉宁猛地一咬牙,或许,她可以去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 正当徐玉宁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时,守在外头的玛瑙突然过来禀告:“小主,坤宁宫的邓公公来了!” 心中念头刚起,皇后娘娘就派人过来了。 徐玉宁精神为之一振:“让他进来。” 邓祈英身为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是皇后的得力助手,在宫中人人都要给他几分脸面。 哪怕见到徐玉宁,他也只是微微弯腰行了礼,态度也并不谄媚。 与张生财等人不同,这个邓祈英身材中等,脸型偏长,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显得有几分精明和倨傲。 徐玉宁坐在明间的圆桌旁,抬头扫了他一眼:“邓公公今日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小主英明,”邓祈英嘴角微微一弯,“奴才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过来,确是有几句话要交代小主。” 徐玉宁:“公公请讲。” 邓祈英:“近日宫中筹办中秋宴,此乃皇上登基头一年的中秋宴,慈安太后以及皇上皇后都十分重视,所以还请小主约束好手底下的人,莫要让底下的宫女太监随意出来走动,以免冲撞了入宫参加中秋宴的各位贵人。” 原是为这事,徐玉宁正要点头,邓祈英又道: “皇后娘娘还说了,以小主和安婕妤现在的位份,怕是不能出席今年的中秋宴,因此特意吩咐御膳房到时各送一桌席面到长阳宫以及盈袖阁,还请小主约束底下的宫人时,” 邓祈英笑了笑,着重提了后半句:“也不忘严以律己!” 这话一出,听得徐玉宁眉头一皱。 皇后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在中秋宴筹办结束前,让她也不要随意走动。 徐玉宁面上不虞,只朝珍珠看了一眼,示意道:“珍珠,送邓公公出去。” 送走了邓祈英,徐玉宁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刚刚说的话。 她不能出席国宴就罢了,她本就不受皇上待见,可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卖安婕妤这个面子? 徐玉宁叫来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两个再出去打听一下,看看今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说完,略一沉思,又道:“也打听一下安婕妤那边的消息,到时一并来回我。” 小福子和小李子领命去了。 不多时,两人就回来了。 事儿也不难打听,据说是安婕妤今日到坤宁宫请安时闹了脾气, 后宫众妃嫔中,也就只有正七品的徐玉宁,和从四品的安婕妤,没有达到正四品品级,故没有资格出席国宴。 此次中秋宴,宴请的是京中正四品以上王公大臣及其家眷,让品级低于正四品的妃子出席,这双方品级不对等,也是有损皇家颜面。 徐玉宁几欲被打入冷宫,暂且不提,可安婕妤心高气傲,怎咽得下这口气? 众妃嫔中,连李紫烟和季素月这个低贱宫女出身的,都因晋升了嫔位能出席此次国宴,安婕妤一想到这个,心里跟吞了苍蝇似的。 所以安婕妤就闹了,指摘皇后娘娘处事不公,皇后娘娘一怒之下直接禁了安婕妤的足。 安婕妤不死心还抱着大公主到皇上面前闹,没想到直接被皇上给训斥了,让她在乾清宫门外跪了一个时辰。 这下子,安婕妤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徐玉宁听完小福子和小李子的话,顿时心事重重。 安婕妤只想着自己不能出席国宴,没有脸面,但是在皇上看来,安婕妤就是不识大体。 平时闹闹小脾气无妨,可这次中秋宴,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宴请朝中大臣及臣子家眷,安婕妤的那点脸面跟前朝稳定相比,不足一提。 萧夺登基以来为了肃清太子旧党,就抓了一大批臣子下狱,新帝跟朝臣如今正处于磨合阶段,双方关系如履薄冰, 此次筹办中秋宴,正是缓和君臣关系的好时机,哪容安婕妤放肆! 有安婕妤的教训在前,徐玉宁就知道,她要去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的路行不通了。 小福子仔细瞧着徐玉宁的神色,又道:“小主,还有一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玉宁猛地回过神来。 她收起脸上的沉郁之色:“还有什么事?” 第53章 中秋宴3 见小福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玉宁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什么话直说,我不怪罪便是。” 小福子这才开口回道:“此次选秀殿选的名单定下来了,奴才听说徐府的徐小姐徐玉锦也在名单上……” 今年六月后宫嫔妃除服,礼部就开始为选秀做准备,全国各地参选的秀女约有四五千人,但到最后有机会进宫参加殿选的不过两三百名。 而徐玉锦,是徐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 眼看新人都要进宫了,可是徐玉宁与皇上关系仍僵着,小福子心里急得像蚂蚁上锅。 但是这份焦急,小福子却无法对徐玉宁说。 现下,徐府居然又急着要送一个女儿进宫,还真是让人怪恶心的。 前世徐玉锦也进了宫,一路高升,被封德妃,与淑妃平起平坐,一时荣宠无人能及。 听了小福子的话,可是徐玉宁并没有太吃惊,倒是珍珠和玛瑙脸色变了。 珍珠心直口快:“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大小姐在宫中出了事,这么久老爷都不曾让人进宫看一眼,现在又……” “好了。”徐玉宁抬手制止了珍珠的话,“都别说了,你们下去吧。” 珍珠面色不岔:“小主……” 徐玉宁微微冷了脸:“下去!” 玛瑙忙扯了扯珍珠的袖子,将她拉了下去了。 众人一走,室内一空。 徐玉宁走回西次间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又坐在罗汉榻上沉思起来。 说到徐玉锦,不得不提到徐府和忠远侯府的关系。 两府关系其实十分微妙—— 两府都是出自忠远侯一脉,是到了徐玉宁父亲这一辈才分枝的。 徐玉宁的爷爷忠远老侯爷是一脉单传,到了他这里却意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嫡子徐昌劲,一个庶子徐昌泰。 等两个儿子长大,嫡子徐昌劲袭了爵,封忠远侯,继承忠远侯府; 庶子徐昌泰在礼部谋了一份差事,另立府邸徐府。 徐昌劲十六岁定了时任大理寺少卿的魏家之女魏氏为妻,可惜妻子尚未过门,徐昌劲突然感染恶疾仓促离世; 于是庶子徐昌泰就成了老侯爷的独子。 如此一来徐昌泰是有机会继承忠远侯爵位的,可惜当时老侯爷已经病逝,府里一切由老夫人做主,她死活不同意。 直到死,老夫人都怀疑自己的儿子是被庶子给害死的,怎么可能同意让徐昌泰袭他儿子的爵? 老夫人拿着开国圣祖爷赐给徐家的龙头权杖闹到先帝爷面前,最后在老夫人的筹谋下,先帝爷特许徐昌泰兼祧两府。 所谓兼祧,就是一子顶两门。 老夫人给庶子徐昌泰娶了两房妻子,同时为两府延续香火。 徐府夫人是张氏;而忠远侯夫人,却是徐昌劲生前定下的魏氏。 按理说徐昌劲一死,魏家本可推掉这门婚事,可是徐玉宁的母亲却愿意嫁进来当个兼祧妻。 个中缘由,徐玉宁不得而知。 自此徐昌泰一人兼祧两府,两家主母张氏和魏氏也各住两府,两人生的孩子也各归各府养育。 所以徐玉宁和徐世安的生父虽是徐昌泰,在族谱上却是徐昌劲的孩子,而徐世安更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忠远侯世子。 先帝爷在位时出于补偿的心理,特下了一道圣旨,指明徐昌劲(即现任忠远侯爷)虽已魂归西天,但徐世安只能先称世子,羿哥儿只能先称世孙,要等徐昌泰逝世或是花甲之年(六十岁),徐世安和羿哥儿父子才能正式袭爵,以示尊敬徐昌泰这个生父。 而徐玉宁和徐玉锦虽是同一个父亲,身份地位却大大不同,两人在外也是以“堂兄妹”相称。 这就是老夫人的精明之处: 向徐昌泰借了种,既为自己儿子续了香火,又不让庶子如愿袭爵,还要往庶子嘴里塞只恶心的苍蝇让他吞下去! 只是老夫人是如愿了,她两脚一蹬却丢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搞得两府关系莫名紧张。 徐府的主母张氏刻薄尖酸,是个不好相与的,总是给徐玉宁的母亲找麻烦。 张氏所生的一子一女:徐易安和徐玉锦,更是从小就视徐玉宁和徐世安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两兄妹处处掐尖要强,什么都要跟徐玉宁和徐世安比一比。 明明四人都是同一个父亲,可是他们两兄妹身份却要低徐玉宁和徐世安一等,他们心理哪能平衡? 徐玉宁手搭在炕桌上轻轻敲着,正在沉思: “张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两人嫁的是同一个丈夫,可母亲却得了忠远侯夫人的头衔,硬压了她一头,所以张氏教育子女与我和大哥处处比较,自以为用儿女为自己争一口气。” “徐玉锦想进宫,怕是张氏的主意。” 而徐昌泰对这两房妻子态度也不同。 老夫人还在世时,他一个月上半月住在忠远侯府,下半个月住在徐府。 老夫人一离世,他几个月不来一次忠远侯府。 他更喜欢张氏,跟徐玉宁的母亲魏氏时常争吵。 一想到这,徐玉宁心里想见母亲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却因为皇后今日特意传话,而郁闷许久。 进了宫的女人,就是皇家的人了,若非皇上皇后太后开恩,家里人不能随意进宫,宫里的妃子也不能随意出宫与家人相聚。 眼看中秋渐近,徐玉宁心里似有一把火,烧得焦灼。 思考良久,徐玉宁写了一封信。 将信纸剪成小小一张,用苍蝇小楷写了信,然后卷成小小一团塞进一截手指粗的竹管。 “如果信没法送出去,你想办法引起夫人和少夫人的注意,远远与她们照一面,让她们知道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好让她们放心。”徐玉宁将竹管交给珍珠,“也顺便,帮我好好瞧一眼娘和大嫂……” 如果见不到母亲和大嫂,那么,就让珍珠守在朝臣家眷入宫的宫道上,悄悄把这个竹管塞给母亲或大嫂。 珍珠紧紧捏着手里的竹管,郑重地朝徐玉宁点了点头:“小主请放心!” 第54章 羿哥儿1 中秋这日,宫中的戒备一下子严了许多。 这天,徐玉宁将小福子五人都拘在了盈袖阁,只悄悄放了珍珠一人出去。 宫女服饰几乎都一个样,珍珠低调出了盈袖阁也并不惹人注意。 出了内廷,穿过宫道,珍珠小心翼翼避开巡逻的禁军,去了奉天门,躲在暗处悄悄留神。 中秋佳节,官员从十五到十七休沐三天,但十五这天却要入宫赴皇家宴请,以示君臣同乐。 皇上请吃饭,受邀的王公大臣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赴宴。于是一大早午门外就停满了马车和轿子,人群熙熙攘攘。 忠远侯府的马车来得稍晚,刚挨着徐府的马车停下,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关于徐昌泰兼祧两府一事,在京中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徐昌泰携徐府妻子张氏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一旁与同僚寒暄,等忠远侯世子夫人郑氏牵着羿哥儿的手下了马车,周围人目光灼灼往这边一投,徐昌泰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郑氏在外,是徐昌劲儿媳,不能称徐昌泰为父亲,只能按礼数喊一声“叔父”。 羿哥儿抿着唇跟在郑氏的身边,也跟着叫了声:“叔公。” 徐昌泰神色极淡地“嗯”了一声。 郑氏出身武将之家,家风粗犷,因此郑氏在闺中时与家中兄弟不分男女,混在一起读过几年书习过武,她的骨架比一般女子要高大,看着有几分利落飒爽。 只是她一直没能走出丧夫之痛,人消瘦得厉害,一身衣裳穿在身,被风一吹,显得十分空荡。 羿哥儿长相俏似徐世安,浓眉阔目,脸型棱角分明。 才七岁的人儿,规规矩矩地跟在母亲身边,嘴唇微微抿着,神情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严肃。 张氏看着他们母子俩,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给谁看!” 伸头又往他们身后一瞧,没看到魏氏,张氏嘴角一勾,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神色不免有些得意起来,似只斗胜的孔雀。 “时候不早了,走吧。” 徐昌泰冷着脸携着张氏往前走,郑氏跟在两人身后牵着羿哥儿随行。 过了午门,一进入奉天门,无论是官员还是各官员家眷全都噤了声,神情肃穆。 宫道两旁宫墙高耸,极具压迫感,这——就是天家的威严。 门内有太监上来引路,另有一名太监拿着册子传唱:“传忠远侯世子夫人郑氏、忠远侯世孙徐羿,进宫觐见——!” 郑氏领着儿子目不斜视地跟着引路太监走。 珍珠站在暗处,看到少夫人带着小少爷进来,呼吸猛地一窒。 人群从这里分为两路,女眷要去拜见皇后,往内廷的方向走;而男眷不得入内廷,往太和殿走。 由于羿哥儿年纪还小,不用跟着其他男丁去太和殿,而是跟在郑氏身边去拜见皇后娘娘。 珍珠目光紧紧追随着郑氏和羿哥儿,她发现有引路太监在,根本找不到机会单独与世子夫人接触。 她甚至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去吸引郑氏的注意,以免给郑氏和羿哥儿带来麻烦。 直到看着郑氏和羿哥儿进了坤宁宫,珍珠才捏紧手中的竹管,不甘心地离开了。 就在她低头转身的瞬间,羿哥儿眼角余光瞟见了她离开的背影,瞳孔忽地一缩。 他脚步一顿,悄悄扯了一下郑氏的袖子。 郑氏低下头看着儿子:“羿哥儿?” 羿哥儿眼睛亮了亮,悄声道:“娘,我刚刚好像看到珍珠姐姐了。” 闻言,郑氏呼吸微微一窒,她用力捏了捏儿子的手心,然而还来不及说什么,走在一旁的张氏突然上前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张氏开口就板着脸训斥:“你们在这嘀咕什么?!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可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我们徐家的礼数!” 魏氏没来,张氏托大,在郑氏面前好好发了一通“婆母”之威。 眼看坤宁宫就在眼前,身边还有其他官员的女眷,郑氏不愿与她发生冲突,但两家人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只能朝她微微颔首:“多谢徐夫人提醒。” 一句“徐夫人”,亲疏分明,简直是在张氏心头扎了一针。 魏氏也就算了,郑氏算什么东西?竟不把她放在眼里! 张氏心中不忿,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羿哥儿瞧见其他人目光都往他们这边投,小小的脸蛋上透出几分严肃:“叔婆,我们快走吧,若是让皇后娘娘等急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张氏一口气梗在胸腔不上不下,可在宫里又不能拿郑氏母子怎么样,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徐府和忠远侯府这么多年早就面和心不和,郑氏嫁进忠远侯府这么多年,张氏是什么德行,郑氏一清二楚。 反正她只认魏氏一个婆母,张氏休想在她面前摆谱。 郑氏目光往四周环视了一遍,并没有看到珍珠的身影,只能拍了拍羿哥儿的后背,“进去吧。” 羿哥儿又看了一眼珍珠离开的方向,心怀期冀:“娘,我今日能见到姑姑吗?” 郑氏也希望能见徐玉宁一面。 皇上登基后对太子旧党多有忌惮,忠远侯府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日子也是过得如履薄冰。 听说徐玉宁在宫中出了事,魏氏和郑氏无能为力,两人关起门来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想到这里,郑氏心事重重。 只希望皇后和皇上能开恩,让徐玉宁出席今天的中秋宴,两姑嫂好找个机会见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 前头太监传唱觐见,郑氏连忙打起精神帮羿哥儿整理一下衣服,牵着他的手进去了。 坤宁宫里现下热闹非凡。 如今皇上妃嫔少,除安婕妤和徐玉宁外,其余四位妃子都来了坤宁宫,四人正坐在皇后下首。 皇后娘娘给朝廷命妇以及皇家姻亲贵胄家的夫人赐了座,而另一些职位低的臣子的女眷虽然也进了宫,却没有资格进正殿面见皇后娘娘,只能站成一排排在外头给皇后娘娘磕个头,就表示见过了。 张氏是徐府的夫人,徐昌泰无爵位、张氏无诰命,只能随其她人站在外头。 想着魏氏往常进宫能顶着“忠远侯夫人”的身份进正殿赐座,现在她只配站在外头,张氏心里又有点愤愤不平。 直到听说徐玉宁位份低,也没资格与正殿里的楚妃等人坐在一起,张氏才稍微宽慰了一些,心里暗道:“等我女儿进了宫,我看魏氏还怎么猖狂!” 第55章 羿哥儿2 坤宁宫—— 皇后穿着大红绣金凤的吉服端坐在上首,端的是雍容华贵,威仪万千。 淑妃、楚妃、康嫔以及李嫔也穿着极其隆重的宫装端坐于左右下首。 承国公夫人、郑国公老夫人等依次坐于李嫔等人的左右下首。 郑氏携羿哥儿行过礼,一旁的太监唱道:“起!” 又唱:“给忠远侯世子夫人、世孙,赐座!” 郑氏依礼领着羿哥儿落座。 皇后例行问了郑氏几句话:“听闻徐侯夫人身子不适,近日可大安了?” 魏氏本来也是要一同进宫参加中秋宴的,只是恰巧在这个关头病了,怕带了病气进宫,所以提前向宫里报备了,没有前来。 郑氏回话:“承蒙皇后娘娘关心,婆母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这两日还要将养。” “人一上了年纪,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皇后点点头,“本宫这里有一支上好的灵芝,最是补气养血,出宫的时候,你一并带上吧。” 郑氏忙跪谢答礼:“妾身替婆母谢皇后娘娘赏赐。” 问过这些话,皇后又抬头看向跟在郑氏身边的羿哥儿:“这就是羿哥儿?” 郑氏拍了拍羿哥儿的后背,羿哥儿起身出列跪在正殿中间:“徐羿拜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皇后瞧着心里喜欢,朝他招了招手:“来,过来让本宫瞧瞧。” 羿哥儿回头看了郑氏一眼,见郑氏朝他点点头,他才抬脚慢慢地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细细看了羿哥儿一眼,笑着跟底下众夫人说道:“这孩子长得周正,本宫看着就喜欢。” 底下人众夫人笑着应和了几句,皇后这才让羿哥儿回了座位。 接下来又有其他夫人进来面见皇后娘娘。 羿哥儿坐在郑氏身边,目光在上方的几位娘娘身上来回找了好几遍,确认徐玉宁不在,心情便有些低落。 宫里规矩礼仪繁纷复杂,等所有女眷面见完皇后娘娘,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张氏随其他不能进殿面见凤颜的夫人在殿外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双股发颤,热汗涔涔。 看着殿里端坐着的郑氏和羿哥儿,张氏心里暗恨不已,又站得双脚胀痛,身形竟一晃,险些倒下去。 一旁身着蓝色裙装的夫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此时张氏也吓得脸色发白。 在皇后面前失仪,以后她就别想再进宫了! 能吃上皇家的宴席,是荣耀,也着实是份苦差。 蓝色裙装的夫人好心提醒她:“徐夫人,你千万要坚持住,不能在皇后面前失仪啊,不然出了宫,被人非议,自己遭了罪不说,还要连累家里的男人,哎。” 张氏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见蓝色裙装的夫人站得稳稳当当,她一阵窘迫,脸上发红:“我实在是……站得脚疼……” 闻言,蓝色裙装的夫人神色微讶,悄声道:“徐夫人,你没在鞋里垫两层软垫么?” 一些有经验的夫人进宫前不仅垫了几层加厚的软鞋垫、连膝盖也上了护膝,内里更是换上了冰冰凉凉的冰蚕丝里衣,着装料子通风又透气。 反观张氏,身上穿着名贵的绸缎,厚重得要命。 这一次因为魏氏生病不能进宫,才让张氏顶上。 张氏是头一回进宫,她怎么知道这些! 魏氏不曾派人跟她说过,郑氏也不曾提醒……张氏怒火中烧,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郑氏和魏氏就是故意的! 好在不多时,皇上那边派了人过来通知,皇后便起身领着众妃嫔和夫人贵女一道移步御花园。 此次中秋宴,楚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将宴席设在御花园,便是楚妃的主意。 中秋佳节,奉宸苑专人看养的金桂都摆到了御花园,满园飘香。 除此之外,为了筹办此次中秋宴,各色红的粉的黄的等菊花也如流水般搬到了御花园堆叠起来,真是花团锦簇,不失为一次酣畅淋漓的赏菊宴,风雅之极。 张氏恨不得飞奔过去早早入座,好歇一歇脚。 奈何宫里规矩繁琐,要等上头的贵人落座,才能轮到张氏这些份位低的夫人。 到了御花园,皇后笑着看着底下一众夫人贵女,说了一番话,大意就是劝各位不必拘谨,尽情玩乐。 直到此刻,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众人才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由于未至开席的时辰,皇后与几位一等诰命夫人到亭子里说话,楚妃和淑妃几位妃子便领着其他夫人及贵女游园赏菊,人群顿时四散开来。 羿哥儿直到现在才敢伸手轻轻扯了一下郑氏的袖子。 郑氏忙低头:“羿哥儿?” 羿哥儿神情窘迫,小声说道:“娘,我想解手……” 刚刚在坤宁宫喝了两杯茶水,羿哥儿有些憋不住了。 郑氏一听,也有些着急。 “没事,娘让太监带你去净房,你千万不要自己乱跑,知道吗?娘在这里等你。”郑氏瞧见边上有个值守小太监,领着羿哥儿过去说明缘由。 小太监伸手恭敬一比:“贵人请随奴才来。” 今日入宫的达官贵人多,宫里专设一处净房给贵人们使用。 羿哥儿跟着太监刚走,张氏坐在花坛一侧的石凳上睁眼就瞧见了。 张氏一想到刚刚的事就憋着一肚子的火,心中暗恨:“郑氏和魏氏欺人太甚!” 现在看着郑氏和羿哥儿鬼鬼祟祟找一个小太监说话,羿哥儿还跟着个小太监走了,张氏心中一愣:“莫不是徐玉宁派人来找羿哥儿?” 张氏想到徐玉宁还在宫中当妃子,又想到自己女儿马上就要入宫,她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自己女儿清扫道路。 “好啊,徐玉宁竟敢在宫中私会外男!” 张氏猛地一拍大腿,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全身都来了精神,连忙抬脚悄悄跟了上去。 第56章 羿哥儿3 张氏是头一回进宫,才跟着小太监和羿哥儿身后走了一段路,就绕得头晕晕的。 看着那个太监领着羿哥儿去了另一处宫殿,羿哥儿进去之后就没出来,张氏眼睛一亮,心中笃定道:“里面肯定是徐玉宁!” 张氏咬牙就要上去拍门,守在净房外等羿哥儿的太监瞧见张氏衣着光鲜,面孔陌生,怕是今日入宫的某位臣子的夫人,忙上前好心提醒:“夫人,女眷的净房在另一边。” “什、什么?”张氏目瞪口呆地伸手指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宫殿,“这、这里是净房?” 张氏脸上像打翻了颜料盘,好不精彩。 原来小太监并不是要带羿哥儿来见徐玉宁,而是来净房出恭。 张氏脸上发热,提起裙摆连忙转身往回走,心里狠狠啐了几口:“死王八羔子!” 才走了两步,张氏便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回头瞧见羿哥儿还没出来,张氏眸光一闪,身形一歪,顿时“哎哟”一声,嚎道:“快来人啊,我崴到脚了!” 守在净房外等羿哥儿的那个太监只能上前来扶她,谁知张氏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放了:“我崴到脚了,你现在马上扶我回御花园,不然我让皇后娘娘狠狠冶你的罪!” 那个太监顿时犯了难:“可是夫人,徐侯世孙还没出来,不如再等等……” 张氏立马板起脸来,厉声喝道:“狗奴才,你瞪大狗眼看清楚,我可是忠远侯夫人!” “原来您是忠远侯夫人。”那个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想等他先送张氏回去,再回来接忠远侯世孙,想必世子夫人也不会怪罪。 里头羿哥儿出完恭,净房的太监为他重新整理衣裳,又捧上水盆毛巾和香夷子给他净手。 等羿哥儿净完手出来,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已经不知去向。 羿哥儿站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那个带他来的小太监,又听见御花园那边传来丝竹之声,他怕回去晚了要误事,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想了想便寻着记忆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刚刚来的时候他特意认了一下路,而且奏乐响起的方位就是御花园的方向,羿哥儿走过一段路,一转弯看到坤宁宫就在眼前,心中涌上一阵欢喜。 看来他没有走错路,绕过坤宁宫,再走一段回廊,后头便是御花园。 羿哥儿一路急行,刚刚绕过回廊,却没料到在回廊的转角处看到一截露出来的曳地裙摆,那大红裙摆处金丝绣着的一只长尾凤凰! 羿哥儿瞳孔一缩,脚步生生被钉在了原地。 他认得这衣裳的形制,是皇后娘娘! 羿哥儿连忙躲在柱子后面,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那头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让瑶儿进宫,等瑶儿生下儿子便过继到你名下,有什么不好?你真是愚蠢之极!” 皇后娘娘冷笑一声。 那男人压着声音斥道:“中宫无子,你如何坐得稳这个位置?!” 羿哥儿人被吓傻了,什么人竟敢训斥当朝皇后! 而且这里是后宫! 后宫怎么会容许成年男子进来! 转角那边皇后上前一步,一身大红吉服也无法照亮她此刻的双眸,她声音如裹寒霜:“祖父是怕本宫坐不稳这个位置,还是本宫地位不保不能为两位弟弟争前途?” 当年皇后的亲生母亲染病离世,留下一儿一女,没想到她尸骨未寒,填房刘氏就大着肚子进了门,一诞下次子,皇后的年仅六岁的亲弟弟就突然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皇后心中如何不怨! 刘氏生了二儿一女,郭家虽是皇后的娘家,可在皇后心中郭家只是刘氏和父亲的家,却已不再是她郭容的家! 她的家,是厉王府,是如今的皇宫。 而她,如今是大武的皇后! 哪怕郭太师她的祖父,若她不愿,也无需给他半分情面! “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郭家?你真是蠢笨如猪!我郭家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郭太师虎目圆瞪,竟突然朝皇后扬起了巴掌! “你敢?!”皇后目光犀利地盯着郭太师,声音铿锵如玉石坠地:“你虽是本宫的祖父,可本宫如今已经是皇后!” 皇后此话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羿哥儿被吓了一大跳,脚下不慎踩中了一段枯枝,发出“咔嚓”一声。 耳边立马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羿哥儿心里一慌,想也没想转头拔腿就跑! 皇后在此私会朝臣,这事儿一旦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就如冷水进油锅,轻易不能善了。 郭太师脸色铁青,朝皇后狠狠扫了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皇后站在原地,此刻面容也微微失色:“邓祈英!” 邓祈英与两名小太监守在另一边,在声响传出的瞬间,那两名太监已经追了上去。 邓祈英冷汗涔涔跪下:“奴才失职,奴才该死!” 皇后脸上浮现一丝怒容:“悄悄处置了,不要留活口!” — 听到身后有人来追,羿哥儿吓得脸色发白,恐惧顿时涌上心头:他偷听了皇后娘娘的隐私,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一想到这,羿哥儿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他慌不择路只顾埋头跑,不一会儿便迷了路。 宫里的路七弯八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瞧见前方是一座荒废的大殿,他连忙跑过去想打个地方藏身,结果跑近了才发现大殿的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了! 羿哥儿强行稳住心神,留意到大殿前方立着三口巨大的铜缸,他二话不说朝那边奔去。 这些立于大殿前的巨大铜缸乃是宫里用来镇火来灾的“吉祥缸”,个个阔口朝天,里面蓄满清水。 羿哥儿才七岁,身量不高,好在身板儿还算结实,他伸手扒住了铜缸外沿的大环,踩着外头铸成的兽首,一头扎了进去! 追上来的两名太监匆匆在大殿前后搜了一圈,在角落碰面: “人呢?” 圆脸太监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我明明看到这小兔崽子往这边来了!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尖脸太监急得满头大汗:“找不到人,回去有我们好果子吃!” 他咬了咬牙,朝大殿另一边一指:“你去那边,我走这边,一定要把人给拿住!” “是!” 尖脸太监拔腿欲走,目光却忽地在大殿前的三口大缸前一顿。 羿哥儿捏着鼻子沉在冰冷的水底,听着悠悠靠近的脚步声,惊恐在这一刻如巨石压上心头。 他会不会死…… 尖脸太监查看了第一口吉祥缸,见里头一汪清水一览无余,微微沉了脸,抬脚快步朝第二口吉祥缸走去。 就在他走到第二口吉祥缸旁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两位公公贵脚踏贱地,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不要老身差人搭把手?” 第57章 姑侄1 尖脸太监脸色顿时一变。 回头看见来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裙,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他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朝来人客气行了一礼:“常嬷嬷。” 来人,正是西北所冷宫管事人,常嬷嬷。 常嬷嬷这些年虽管着冷宫这一处不要紧之处,但她是宫里的老人,又与康福禄康总管这些人物有几分交情,是以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认得她的,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另一个圆脸太监正打算拿石头敲开大殿的铜锁进去搜查,见到常嬷嬷过来,也不敢再造次,忙放下石头走回尖脸太监身边。 常嬷嬷笑着打量了着眼前的两个太监:“两位公公好生面熟,坤宁宫的?” 不愧是宫里成了精的老妖婆,竟是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尖脸太监只好腆着脸道:“常嬷嬷好眼力!” 常嬷嬷面露讥诮:“不知道两位公公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竟跑到我这冷宫来找?可要老身差人帮忙?” 尖脸太监和圆脸太监忙对视了一眼。 尖脸太监道:“嬷嬷误会了,不曾丢东西,是我们哥儿两个闲得无聊,在此玩闹,不曾想惊扰了嬷嬷,实在是不该,我们这就走。” 闻言,常嬷嬷立马板起脸来:“今日皇后娘娘在前头设宴正忙得热火朝天,你们倒好,还有功夫在外头玩闹?还不快回去!” 两位太监忙道:“嬷嬷教训的是。” 等两位太监走远,常嬷嬷朝身边两位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女连忙跟上去,常嬷嬷这才转身,开声喝道:“还不出来!” “哗啦”一声响,吉祥缸里有人顶着一张憋得发紫的脸,破水而出! 居然真的有人! 羿哥儿全身湿透,一下子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胸膛胀得似要炸开,他双手拼命扒着缸沿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 常嬷嬷见状,脸色忽地一变,怎么是个小孩?! 羿哥儿没呼吸到两口气,忽地体力不支,双手一松,又掉回了缸里,这时,一双粗糙的手伸进吉祥缸里,一把扯住了羿哥儿的衣领,将他一把从吉祥缸里提了出来。 眼看羿哥儿呛了水,常嬷嬷当即将他翻过来,伸手用力拍着他的后背,羿哥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 常嬷嬷松了一口气,将他翻过来抱在怀里,伸手去掐他的人中,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 今日宫中举办中秋宴,进宫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常嬷嬷瞧见羿哥儿模样周正,一身衣服料子皆是上好苏锦,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羿哥儿头脑昏沉,双眼被水浸得发疼,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常嬷嬷的衣襟:“带我……咳咳咳……去、去找我娘……咳咳咳……忠远……” 话还没说完,羿哥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忠远? 这莫不是忠远侯府的孩子? 常嬷嬷瞧见他腰带上系着一枚小小的玉佩,当即伸手一把将其扯了下来。 只见那枚麒麟玉佩背面刻着一个“羿”字。 这孩子,居然是忠远侯世孙,徐羿! 坤宁宫的太监为何追着这个孩子不放?! 事情一旦与坤宁宫那位联系起来,常嬷嬷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不由得脸色一暗。 被常嬷嬷支开的两名宫女瞧见坤宁宫的两名太监真的走了,这才匆匆返回。 看见常嬷嬷怀里抱着个全身湿漉漉且不省人事的孩子,两人皆是吓了一大跳:“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常嬷嬷一把将羿哥儿抱起来,沉着脸道:“不要声张,我们立刻去盈袖阁!” — 自珍珠出去后,徐玉宁便坐立不安,不停地催促着玛瑙和琥珀:“去看看珍珠回来了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院门口的琥珀终于跑进来禀告:“小主,珍珠回来了!” 珍珠目送郑氏和羿哥儿进了坤宁宫,这才匆匆赶回了盈袖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来给徐玉宁行礼的:“奴婢见过小主。” 一看到珍珠,徐玉宁 “嚯”地一声从圈椅上站起来迎了上来。 她一把抓住珍珠的手:“怎么样?见到夫人她们了吗?” 珍珠从袖子里掏出竹管递给徐玉宁:“奴婢见到了少夫人和羿哥儿,但是今天宫中守卫森严,奴婢没能找到机会与少夫人和世孙单独见一面,只好先把东西带回来了。” 信虽然没送出去,但是能见到人,就已经让徐玉宁心头发热了。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竹管,声音微微有些发哑:“那、少夫人和羿哥儿还好吗?” 珍珠点了点头,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奴婢瞧着少夫人比之以前消瘦了些,但是看着精神还好;羿哥儿长高了一些,” 她笑着抬手比了比了自己的腰间,“大半年未见,羿哥儿个头都到少夫人肋骨这个位置了呢。” 闻言,徐玉宁双眸一亮,立即又问:“那,我娘呢?她怎么样了?” 珍珠微微抿了抿唇:“小主,夫人今天没进宫!” 徐玉宁一愣:“我娘没进宫?” 珍珠点头:“这一次随二老爷进宫的是张夫人。” 张氏?! 徐昌泰兼祧两府娶了二房妻子,其中魏氏名义上是忠远侯夫人,而张氏随徐昌泰在礼部任职的官职,被称为徐夫人。 礼部员外郎论官职只是从五品,所以有侯爵夫人身份的魏氏,品级自然要比张氏高,也就自然充了大,张氏只能屈居论了小,每回进宫徐昌泰带的都是魏氏。 而且此次中秋宴只邀请了京中正四品官员及其家眷,说起来张氏的品级是不够的。 魏氏没来,张氏随徐昌泰进宫,那就是顶了魏氏的名额。 两府关系错综复杂,虽分两府,其实有时候未必能扯得这么清。 “我娘为什么没进宫?”徐玉宁脸上笑意慢慢沉了下去,“此次中秋宴意义非凡,娘不可能不知道轻重,怎么会让张氏顶替她进宫?” 她越想越心惊:“是不是我娘出了什么事?!” 闻言,珍珠和玛瑙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珍珠立马上前扶住徐玉宁:“小主,要不等到散宴的时候,奴婢再去一趟午门,看能不能在少夫人和羿哥儿出宫的时候找到机会与他们碰个面!” 徐玉宁一时没理出头绪,外头盈袖阁的院门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响。 三人齐齐一愣。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登盈袖阁的门?! 第58章 姑侄2 徐玉宁正欲叫玛瑙出去看看是谁来了,外头小福子已经进来禀告:“小主,御膳房的人送席面过来了。” 是了,昨天皇后娘娘派人过来的时候提过这回事。 徐玉宁坐回圆桌旁,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进来吧。” 为首的太监进来给徐玉宁行了礼,才挥了挥手,跟在后头的两排宫女和太监立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菜肴瓜果一一摆好。 珍珠拿着一个荷包悄悄塞给一旁为首的太监:“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为首的太监不动声色地将荷包塞进了袖子里,换了一张笑脸:“珍珠姑娘客气了。” 御膳房送来的这一桌席面代表的是盈袖阁的体面。 徐玉宁品级低不能出席中秋宴,又不得圣宠,若是连身为主子的体面都没有,在宫里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珍珠笑道:“公公辛劳,这点银子不成敬意,给公公买碗茶喝。” 珍珠这话说得熨帖,为首太监笑着瞅了一眼坐在圆桌旁的徐玉宁,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儿个国宴,祖宗规矩摆着呢,宫里无人敢逾矩,不过珍珠姑娘且宽心,明儿个还有家宴呢。” 言下之意,是指徐玉宁好好把握明日家宴的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个脸,或许再得一番造化也未可知。 珍珠看了一眼主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朝他笑了笑:“多谢公公提点。” 等摆好了席面,为首的太监朝徐玉宁微微躬身行礼:“小主,前头开宴事儿繁忙,奴才们先行告退了。” 徐玉宁微微颔首,让他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下了。 前头已经开宴了吗? 徐玉宁竖耳一听,太和殿的方向此刻确实是钟鼓齐鸣。 回头再看这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徐玉宁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因为徐玉宁兴致不高,珍珠等人也跟着闷闷不乐。 徐玉宁忽然回过神来,是了,今日是中秋。 她忙朝他们笑了笑:“今日本是团圆之日,可你们也不能出宫与家人相聚……” 此话一出,珍珠等人心里一酸。 小福子忙道:“奴才们能守着小主一起过中秋,也是一样的。” 珍珠等人也应道:“是啊,是啊,能和小主在一起过中秋,奴婢们心里也高兴……” 徐玉宁笑着摇了摇头,没跟他们争辩,只吩咐道:“小福子,你和小李子去抬张桌子来,你们几个在旁边也坐一桌,今日我们不讲这些虚礼,这些御膳我们一起分一分;还有,这两壶酒,也赏你们一壶。” 众人一听,一扫先前的颓唐,乐了。 珍珠催促道:“小福子,还不快去!” 小福子忙应了一声:“哎!” 桌子很快就搬来了,徐玉宁让他们入座,留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其余的拿着筷子在上面点了点,显示主子已经吃过了,就赏给了珍珠他们。 和着远远传来的喜乐,珍珠领着小福子几人朝徐玉宁举杯:“中秋佳节,奴婢们敬小主,愿小主去岁千般皆如愿,今年万事定称心!” 徐玉宁坐在另一桌主座,笑着朝他们遥遥举杯。 一杯热酒下肚,似乎把人心中的愁绪也一起融化了。 然而众人才刚兴起喝了两杯酒,盈袖阁院外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会来盈袖阁? 徐玉宁皱了一下眉,小福子见状忙起身跑了出去:“小主,奴才出去看看。” 片刻后,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珍珠和玛瑙几人面面相觑,也连忙跑了出去。 大门一开,只见常嬷嬷怀里抱着个孩子,领着两个宫女冲了进来,小福子立马变了脸色,“常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常嬷嬷来不及跟他解释,倒是后面两个宫女急道:“快把院门关死,谁也不要放进来!” 珍珠今儿早上远远见了羿哥儿一眼,一眼认出常嬷嬷怀里抱着的孩子来: “是羿哥儿!” 玛瑙一愣:“什么?羿哥儿?!” 听见这一声羿哥儿,徐玉宁手里拿着的酒杯“哐啷”一声掉到了桌面上,酒水洒了一桌。 她慌张起身疾步往外走,离开的时候竟慌得连坐着的凳子都撞倒了。 珍珠和玛瑙几人簇拥着常嬷嬷小跑着进来,徐玉宁一眼看见常嬷嬷怀里的不省人事的孩子,脚步顿时一个踉跄。 “羿哥儿!” 她跌跌撞撞地扑上去,一把从常嬷嬷怀里接过羿哥儿,摸到他还在滴水的衣服,低头又看到他苍白的脸蛋,徐玉宁登时大惊失色。 她手一伸就往羿哥儿的鼻子探去! 感受到羿哥儿还有呼吸,她整个人抱着羿哥儿身子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猛地捧起羿哥儿冰凉的脸蛋拍了拍:“羿哥儿?羿哥儿?!” 常嬷嬷一路抱着羿哥儿跑过来,也是累得气喘吁吁,这个时候她却来不及休整,见徐玉宁已经慌了神,忙抬头看向盈袖宫的一众宫女太监:“快让人去烧热水!再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我去!” 在盈袖阁乱成一团的时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竟是一旁的珍珠和小福子最先醒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拉过一旁的翡翠去烧热水,一个扯了一旁的琥珀去熬姜汤。 玛瑙随后也回过神来:“小主,现在得赶紧给羿哥儿换身衣裳!” 徐玉宁在片刻的慌乱过后,竟猛地冷静下来,抱着羿哥儿匆匆进了西梢间:“小李子!” 羿哥儿是男孩子,徐玉宁和玛瑙都不好动手,只好叫小李子进去将羿哥儿湿嗒嗒的衣裳给脱了,又拿了干毛巾帮他擦干了身子,塞进了暖暖的棉被里。 中途羿哥儿挣扎着醒了一会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受到了多大的惊吓,竟误将小李子认成了要害他的人,蹬腿踢了给他盖被子的小李子一脚,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不……要……杀……我……” 闻言,众人脸色剧变。 徐玉宁扑上去将他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羿哥儿别怕,是姑姑……姑姑在这里!” 听到徐玉宁熟悉的声音,羿哥儿用尽力气睁眼挤出一条线,迷迷糊糊中看到徐玉宁的脸,顿时全身力气一泄,又晕了过去。 玛瑙心疼地哭了出来:“什么人竟要害羿哥儿?!” 第59章 姑侄3 玛瑙这话一出,徐玉宁用力地咬了咬牙,回头看着玛瑙和小李子:“你们在这里好好照顾羿哥儿!无论再听到什么话,都把你俩的嘴巴给我闭紧了!” 玛瑙和小李子知道事关重大,齐齐应了声:“诺!” 话毕,徐玉宁又低头用力地看了羿哥儿一眼,顿时转身往外走去。 常嬷嬷带来的两个宫女也一起帮衬着,一个跑去外头守院门,一个去厨房帮忙烧热水。 常嬷嬷独自一个人站在外间,知道徐玉宁回过神来肯定有话要问,故一直没敢离开。 徐玉宁从内室走出来请常嬷嬷入座,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嬷嬷今日救了羿哥儿,我无以为报,日后嬷嬷若遇上什么困难,可差人到盈袖阁说一声,玉宁,定当全力相助。” 常嬷嬷忙推却道:“小主,此话言重了,这是老奴应当做的,使不得!” “我知道嬷嬷心善,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徐玉宁坚持将茶盏递到她的手中,“嬷嬷的大恩,我徐玉宁记下了!” 见推辞不过,常嬷嬷才勉强接过了茶盏,却也仅仅是接过茶盏,表示受了徐玉宁的谢,并没有喝。 徐玉宁开门见山:“今日之事来得蹊跷,还望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嬷嬷今日敢将羿哥儿带到盈袖阁,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坤宁宫……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害羿哥儿?! 徐玉宁心潮起伏。 常嬷嬷也不知个中详情,但仍提点徐玉宁:“此事牵扯到那位,小主一定要妥善处理才好!” 徐玉宁眼中一片清明:“嬷嬷的话,我记住了,只是羿哥儿现在还没醒,我一时走不开,就不多留嬷嬷了。” 此事与坤宁宫扯上了关系,常嬷嬷已经暗地里出手救了羿哥儿,徐玉宁不好再留她在盈袖阁久待,以免再将常嬷嬷牵扯进来。 常嬷嬷也深知其中的道理,于是带着两名宫女直接告退。 走出盈袖阁的时候,常嬷嬷突然转身又朝盈袖阁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从这院子里一寸一寸地扫过,看到琥珀翻出来的两块菜畦,看着上面绿油油的黄豆苗,她灰色的眸子竟微微闪烁起来。 良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回,对着两个宫女说道:“走吧。” 屋里头,小福子和小李子抬热水进去服侍羿哥儿泡了澡,又给羿哥儿喂了一碗姜汤,不一会儿羿哥儿发了汗,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徐玉宁一直守着他,过了两刻钟,羿哥儿才醒来。 一看到床边坐着的徐玉宁,羿哥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徐玉宁喊了他一声,他才哭着扑进徐玉宁的怀里:“姑姑,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徐玉宁也用力抱着他,声音哽咽:“姑姑在这,羿哥儿别怕……” 羿哥儿人小,但是身体结实,发了汗整个人就缓过来了。只不这他受到了惊吓,一见到徐玉宁,心里的委屈和害怕都涌了上来,整个人哭得不行,徐玉宁一时竟开不了口去问他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羿哥儿用力抱着徐玉宁,生怕她一会儿就不见了似的:“他们说姑姑犯了错,皇上要把姑姑关起来!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姑姑了!” 徐玉宁心里又酸又痛:“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羿哥儿泪眼朦胧:“叔婆……” 张氏! 这个无耻的老妖婆,竟拿这些话来吓唬一个孩子! 徐玉宁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也红了眼眶:“不是,你别听叔婆瞎说!皇上没有要关姑姑……” “真的吗?” 具体情况徐玉宁无法对羿哥儿说,只能点了点头,“真的。” “那……” 羿哥儿还想问什么,这时小福子上前一步打断了姑侄两人的话:“小主,世孙今日在宴会上失踪,前头怕是要乱,留给您和世孙时间不多了。” 小福子的话提醒了徐玉宁,现在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 徐玉宁当即挥手将众人屏退。 她伸手扶正羿哥儿的肩膀:“羿哥儿,姑姑现在有话要问你,你不要怕,如实回答姑姑,知道吗?” 羿哥儿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 徐玉宁问他:“今天祖母为什么没来?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羿哥儿咬了咬唇,好半晌才说道:“叔公打了祖母!” “什么?!” “殿选名单定下来,玉锦堂姨上了册,叔婆他们就说要将玉锦堂姨过继到祖母名下,还要搬进我们府里住一段时间,祖母不同意,叔公就跟祖母吵了起来,还、还动手打了祖母一巴掌!祖母就气病了!” 听了羿哥儿的话,徐玉宁气得七窍生烟:“爹他竟敢……” “如此欺辱娘!”后面的话徐玉宁说不出来。 张氏他们为什么要将徐玉锦过继到忠远侯夫人名下,还不是想为即将进宫的徐玉锦抬身价! 从五品礼部员外郎的女儿,能和有爵位的忠远侯府出身的姑娘比吗? 眼看大哥不在了,他们竟这般欺辱母亲! 张氏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徐玉宁暂且按下这口恶气,又问羿哥儿:“今天坤宁宫的两个太监为什么要追杀你?羿哥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说到这个,羿哥儿身体瑟缩了一下,显然还心有余悸。 徐玉宁赶紧将他抱进怀里,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发誓:“姑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护住你!羿哥儿不要害怕,将你知道的都告诉姑姑,姑姑为你做主!” “今天,我和娘一起进宫……”羿哥儿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徐玉宁脸色铁青,原来羿哥儿是撞见皇后与郭太师的秘密,才被人追杀的! 萧夺最忌讳朝中大臣与后宫妃子勾结,皇后此次私会郭太师,说的还是左右宫中选秀以及谋划皇上子嗣的大事,难怪皇后会对羿哥儿下死手。 “姑姑,羿哥儿是不是闯了大祸了?” 看着羿哥儿一脸自责的模样,徐玉宁立马纠正他:“此事不是羿哥儿的错!” 第60章 波澜1 看着羿哥儿一脸自责的模样,徐玉宁立马纠正他:“此事不是羿哥儿的错!”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叮嘱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羿哥儿一定要把它烂在肚子里,以免再招来杀身之祸,记住了吗?!” 羿哥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也就刚刚一见到徐玉宁有过一阵子的失态,现在他人已经又恢复了平时的神色,小小年纪露出几分沉稳的模样:“姑姑,我知道分寸。” 才七岁的小孩儿,说什么分寸不分寸的,这话惹得徐玉宁心头又是一酸。 她摸了摸羿哥儿的脑袋,声音竟也有一丝哽咽:“羿哥儿、长大了……” 羿哥儿忙抬起头看着她:“姑姑别哭……” 话音刚落,珍珠在外头轻咳一声:“小主?” 徐玉宁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神色转过头:“进来!” 珍珠进来附身到她耳边悄声道:“常嬷嬷刚刚又让人带了话,说是前头有人已经发现羿哥儿不见了,现在不仅皇后娘娘派人在找羿哥儿,淑妃也在派人找羿哥儿!您得尽快拿个章程。” 这事儿怎么又扯上了淑妃?! 只怕时间拖得越久,这水搅得越浑浊。 徐玉宁闻言脸色猛地一沉:“好,我知道了,你先叫小福子他们到外面等着,我等会有事情要交代!” “诺。” 羿哥儿见状,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姑姑……” “别怕,”徐玉宁坐在床沿帮他掖了掖被子:“今日之事怕是不能轻易善了,羿哥儿先安心在姑姑这里歇着,姑姑来想办法!” 羿哥儿嗯了一声:“我听姑姑的。” 时间紧迫,徐玉宁立即转身出去喊了玛瑙进来照顾羿哥儿,然后把小福子和珍珠叫到跟前,快速把话交代下去:“小福子,你去一趟太和殿打听一下徐大人那边的情况;珍珠,你现在随我去一趟坤宁宫!” 说完,抬头看向翡翠和琥珀:“你们两个守好院门,在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听到没有?!” 御花园里—— 郑氏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没见羿哥儿回来,渐渐有些慌了神。 就在她急得不行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个带羿哥儿去净房的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只是没瞧见他身边有羿哥儿! 郑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马迎上去,还没开口说话,那名小太监已经扑通在她面前跪下:“世子夫人,出事了!” “……!” 御花园内,众夫人贵女随几位妃嫔游完园子,听到太和殿钟鼓齐鸣,登时捧着瓜果菜肴的宫女太监也络绎不绝地进入御花园。 淑妃见状,笑道:“到时辰开宴了,众位且随本宫入座吧。” 说罢,便率先领着一众夫人及贵女往养性斋走去。 养性斋位于御花园西南侧,是两层楼阁式,此次楚妃协助皇后筹办中秋宴,别出心裁,特将宴饮设在此处,既不耽误游园赏花,又可饮酒吟诗。 淑妃今天穿着正二品妃子形制的朱紫色彩绣宝相纹吉服,头上戴十二翅宝冠,左右两侧垂坠着六道金流苏,宝冠上镶着各色宝石。 作为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妃子,淑妃的装扮端的是珠光宝气,贵气十足,让人不可直视。 相比起凤仪威严,始终端着中宫身份的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更显亲近一些,是以此次协理六宫的是楚妃,但是出尽风头的却是育有大皇子的淑妃,进宫的夫人及贵女都迫不及待地讨好她。 到了养性斋,众人刚落座,一名宫女突然匆匆跑到淑妃娘娘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淑妃闻言脸色先是一变,随即又挑了挑眉,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妃。 楚妃察觉到了她目光不善,两道柳叶眉微微一蹙。 旁人蹙眉会有苦相,但是楚妃是个病若西子的美人,蹙起眉来却楚楚动人。 来不及思考,门外太监忽然传唱:“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高呼:“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扶着竹枝的手缓缓走向大堂正中的宝座坐下,笑着抬了抬手:“平身!” 众人重新落座,皇后说了一些场面的吉祥话,然后举起酒杯恭贺中秋。 众人一起举杯,喝完第一杯酒,乐师开始奏乐,有舞姬从两侧踏着碎步翩翩入内,宴会正式开始。 这时淑妃突然出声:“奇怪,怎么不见徐侯世子夫人和徐侯世孙?” 众人将将放松下来准备欣赏歌舞,淑妃这一出声,众人目光纷纷朝空着的两个座位看去,顿时交耳小声议论开来: “是啊,徐侯夫人和徐侯世孙怎么不在?” “刚刚在御花园还瞧见他们两人来着……” “徐侯夫人和徐侯世孙别是忘了时辰,这可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 “嘘,先听听皇后娘娘怎么说。” 看着那两个空座位,楚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这才明白刚刚淑妃为何那样看她。 这一次楚妃投靠皇后娘娘得了协理六宫之权,淑妃心里不痛快,知道羿哥儿失踪与皇后娘娘有关,她不将此事拿出来给楚妃和皇后添堵才怪。 中秋宴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楚妃一定会被问责,淑妃心里冷笑:“苏云楚有本事拿到协理六宫之权,本宫接下来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拿得稳!” 皇后娘娘脸上怫然不悦,抬头看向坐在最边上的张氏:“徐夫人!” 张氏被问话,心里暗骂郑氏和羿哥儿连累了自己,忙战战兢兢跪下:“皇后娘娘,妾身不知道啊,妾身没跟他们在一块,兴许、兴许他们玩得忘了时辰!” 张氏与郑氏、还有羿哥儿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张氏不帮忙说话也就罢了,在皇后娘娘面前还要往郑氏和羿哥儿身上泼脏水,真真是上不得台面。 一些心思玲珑的夫人瞧着张氏,都不由得摇了摇头。 皇后厌恶地扫了一眼张氏:“起来吧!” 张氏刚冷汗涔涔坐下,淑妃不怕事大,立马说道:“若是小孩也就罢了,大人怎么会玩得忘了时辰,本宫怕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说呢?” 好好的一场中秋宴,搞出这么一个烂摊子事,皇后脸色微微发沉。 就这时,忽然有人指着门口说道:“快看,徐侯世子夫人来了!” 第61章 波澜2 当太监说羿哥儿不见的时候,郑氏就慌了神,连忙领着小太监去了一趟净房,又来来回回在御花园找了好几遍。 没找到人,郑氏心急如焚,这才急急忙忙回了养性斋,想求助皇后娘娘。 当她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进来时,更像是印证了淑妃所说的话,众人纷纷猜测:难道真出事了? “皇后娘娘……”郑氏扑通跪地,皇后不等她说下去,立即冷着脸说道:“来人,先扶徐侯世子夫人下去重新更衣!” 郑氏见皇后娘娘脸色不对,竟一时不敢再开口:万一羿哥儿没事,她岂不是搞砸了这一次的中秋宴?届时皇上皇后迁怒下来,让忠远侯府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担不起。 “是妾身失仪,请皇后娘娘容妾身重新更衣,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郑氏猛地回神,跟着宫女下去了。 楚妃笑着出来圆场:“徐侯世子夫人迟到了,等会儿可要罚她三杯!” 众夫人很有眼力见地附和着,气氛才又重新活络起来。 奏乐重新响起,底下又换了一拨舞姬。 淑妃瞧见皇后阴沉的脸色,不嫌事大:“忠远侯府子嗣单薄,如今笼统就这么一棵独苗苗,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这话听着变了味,众人心思跟着一转。 皇后娘娘板起脸斥道:“淑妃何出此言?!” 淑妃浅笑嫣然:“还请娘娘莫怪,臣妾也是当了娘亲的人,这孩子就是娘心头上的一块肉,臣妾见徐侯世孙没跟着徐侯世子夫人一道回来,心里担心罢了。” 一句话,既刺了无子的皇后娘娘,又当场拱了火。 皇后和楚妃脸色越发难看。 就在宴席上僵持的时候,邓祈英顶着一脸汗进了养性斋。 他站在后头地朝皇后身边的竹枝招了招手,竹枝瞧见了,悄声走过去,登时不悦地问道:“什么事慌成这样?!” 邓祈英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凑过去压着声音道:“出事了……” 不多时,竹枝脸色一变,立马走回皇后身边悄声低语了一阵。 皇后脸色一变。 她没想到,她让邓祈英去处置的人,会是羿哥儿! 她还以为偷听她与祖父讲话的不过是个莽撞的宫女或太监! 底下楚妃看向淑妃,咬牙接过话:“淑妃姐姐菩萨心肠,倒是妹妹等人的不是了。” 康嫔是个直肠子,不投靠她们任何一方,一人独美。 看着她们几人打机锋,她当即撇撇嘴:“有什么事将郑氏叫上来好好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皇后听了竹枝的话,这个时候已经敛起了脸上的神色:“传郑氏!” 郑氏补了妆重新上来,脸色看起来终于不是那么苍白了。 她蹲身行礼,皇后叫起。 淑妃正要开口先发制人,坐在上首的皇后突然笑逐颜开,跟郑氏说道:“本宫怪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底下的人刚刚来报,本宫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淑妃:“……?!” 众人:“……?!” 这一转变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郑氏立马抬起头殷切地看向宝座上的皇后娘娘,只见皇后笑容和煦地跟众人说道:“太监一时没看住,羿哥儿这个皮猴就迷了路,又跑回坤宁宫去了。” 皇后就是皇后,这火还没烧起来呢,就伸手直接掐灭了。 羿哥儿找到了! 郑氏内心狂喜,赶紧叩谢皇后娘娘。 皇后却是皮笑肉不笑:“你且随竹枝过去看看,也好放心。” 郑氏来不及再说别的,赶忙起身匆匆走了。 淑妃脸上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事情怎么会这样? 见皇后扳回一局,楚妃跟着松了一口气,顿时嗤笑道:“淑妃姐姐,这回可放心了?” 淑妃气得脸色铁青。 皇后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扫了她一眼:“淑妃妹妹也是当娘的人了,可别尽学那些个不稳重的,听风就是雨!” 一句话,将淑妃先前的嘲讽一并还了回去,还暗地里贬损淑妃不够沉稳。 淑妃咬牙起身福了一礼:“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淑妃马前失蹄,反倒给皇后娘娘立了威。 她心里窝了一肚子气,看着皇后突然转变的态度,心中疑窦丛生:她底下的人撞见坤宁宫的太监追捕羿哥儿,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淑妃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悄声离开了。 皇后坐在上首与众人语笑嫣然,可那笑并不达眼底。 一刻钟前,坤宁宫—— 追杀羿哥儿的两个太监没抓到人,只能先回坤宁宫见邓祈英。 见他们两人事情没办好,邓祈英火冒三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何用!” 两个太监颤颤巍巍跪下,邓祈英一脚将两人踢翻:“可看清那小兔崽子是哪个宫的?” 两个太监忙又爬回来跪好,尖脸太监回道:“邓公公,奴才们也瞧不出他是哪个宫的,那人看着就是个半大的小孩儿!” “小孩儿?”邓祈英一愣,这宫里除了三岁的大皇子和两个连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公主,哪来的小孩? 除非这个小孩是今日进宫的贵人们带来的孩子! 邓祈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快说说那小孩长什么模样?!” 两个太监为了不受罚,将羿哥儿的模样、衣着等细细描绘了一遍。 越听,邓祈英脸色越是难看,听这描述,这个孩子好像是徐侯世孙啊! 他在皇后跟前侍候,今天皇后在坤宁宫特地叫羿哥儿上前说了话,他对羿哥儿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原本想着不过是个宫女太监,没想到竟是徐侯世孙! 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邓祈英还在想怎么去皇后娘娘跟前回话,这时有小宫女突然来报:“邓公公,盈袖阁的徐美人来了!” 徐美人? 她来坤宁宫干什么?! 难道…… “邓公公!” 人未至,声先到。 不等邓祈英迎出去,徐玉宁已经扶着珍珠的手翩然而至。 徐玉宁身量比后宫的其他几位娘娘都高,她穿着月牙白绣粉色桃花的大袖衫,内里是清爽的湖青色绣黄色攒花的齐胸襦裙,手腕间搭着一条桃红色披帛,与宽大的月牙白的袖子堆叠在一起,粉白相间,层层叠叠,似云似雾,轻柔而美丽。 她扶着珍珠的手逆光走进来时,周身似笼罩着淡淡的光晕,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隐匿在光晕中让人无法瞧清神色,却带来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众人心头忽地一紧。 看来来者不善呐。 邓祈英腆着脸朝她行礼:“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不知什么风把小主吹来了?” 徐玉宁眼睛微眯:“本小主今日前来,是来请皇后娘娘替徐侯世孙做主的!” 邓祈英还想打马虎眼:“小主这是何意?徐侯世孙不是在前头参加宴席?” 徐玉宁目光嘲讽地盯着他:“邓公公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本小主打太极?!” 第62章 帝心1 邓祈英尴尬地笑了笑:“小主说的话,奴才怎么听不懂呢?” 徐玉宁轻笑一声:“今日午时,有人亲眼瞧见坤宁宫的两名太监追捕徐侯世孙,害徐侯世孙落水险些溺毙!邓公公既然听不懂,那本小主现在就去养性斋,带羿哥儿前去请各宫娘娘及众位官夫人一同做主!” 说罢,徐玉宁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让徐美人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那还得了?! “小主……”邓祈英心头狠狠一跳,连忙追上去:“请留步!” 徐美人知道皇后娘娘等人已经移步养性斋,她没直接杀到养性斋去,就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纵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真说出来却不能说得太直白,邓祈英额头急得逼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请小主容奴才先去回了皇后娘娘。” 此事牵扯到忠远侯府,还被徐玉宁抓住了把柄,邓祈英不敢擅自做主,忙往养性斋去回话。 事关羿哥儿的性命,徐玉宁隐忍得厉害。 若非忠远侯府败落,她现在又没有与皇后抗衡的资本,这口恶气徐玉宁怎么忍得下! 等了一刻钟左右,邓祈英回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竹枝,以及郑氏! 一看到郑氏,徐玉宁“嚯”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是吃惊:“大嫂!” 郑氏瞪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玉宁?!” 姑嫂两人还来不及说话,竹枝上前朝徐玉宁行礼:“竹枝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身为皇后娘娘的陪嫁丫环,竹枝身上有股傲气,知道徐玉宁是来找茬的,她没有半点好脸色:“还请小主移步说话!” 邓祈英赶紧屏退左右,竹枝凑到徐玉宁面前压着声音咬牙警告:“小主不想凭生波澜,皇后娘娘也不想横生枝节,此事小主若能守口如瓶,徐侯世孙今后自然安然无恙!” 竹枝的话,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们这是在拿羿哥儿的性命逼徐玉宁和忠远侯府闭嘴! 直到这一刻,徐玉宁才真切地体会到,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无力感。 这笔账,她记下了! 徐玉宁虽然没占上风,但到底抓着皇后的把柄,她冷眼瞧着竹枝,愤然出声:“若羿哥儿有任何差池,皇后娘娘也别怪本小主心狠!” 说罢,徐玉宁径直离去。 竹枝侧身让开路,看着徐玉宁的背影,用力咬了咬牙。 皇后娘娘放过羿哥儿,徐玉宁便不会拿此事生事端。 双方达成共识,此事就算揭过。 徐玉宁从里头出来,郑氏连忙一脸着急地迎了上来:“玉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羿哥儿呢?” 徐玉宁看着站在坤宁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一把拉住郑氏的手:“大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过你放心,羿哥儿现在在我这,他很好,你别担心!” 一听说羿哥儿安然无恙,郑氏心里石头落了地,抬起头细细看着徐玉宁,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眼眶忽地红了:“玉宁,你还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还好,”徐玉宁定定地看着郑氏的眼睛,道:“大嫂,你先听我说,羿哥儿是出了一点小事,但是已经不碍事了……” 闻言,郑氏脸色一白,徐玉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什么都别问,只是羿哥儿不能随你回养性斋,等会儿我会带他去太和殿找徐大人,你且安心回去赴宴,不要乱了阵脚,等宴会结束,直接到午门与羿哥儿汇合!” 郑氏知道坤宁宫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只好压下内心的疑惑,紧紧捏着徐玉宁的手:“我都听你的!” 皇后那边还没结束,郑氏提前离席怕是要引人猜疑,但是羿哥儿不能随她回养性斋,免得有人再拿羿哥儿的事做文章。 郑氏依依不舍地和徐玉宁分别,调整好神色跟着竹枝回了养性斋。 一回来,众人目光纷纷朝她看过来。 郑氏脸上一扫先前的愁云,朝皇后行礼。 皇后笑着问道:“怎么没见羿哥儿过来?” 郑氏回话:“承皇后娘娘抬爱,是羿哥儿无状了,闹着要去太和殿找他叔公,说什么也不肯跟妾身一起,还说什么他是男子汉了,理应与各位大人同席,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先是一顿,随后又是一笑:“这孩子……也罢,本朝男女大防虽没有前朝严苛,但仍遵循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就由他去吧。” 说完,挥手示意郑氏入座。 郑氏持酒杯起身,为今日一事自罚三杯,又举杯面向皇后:“妾身恭祝皇后娘娘仲秋吉祥,万事胜意。” 众夫人一同举杯齐贺:“恭祝皇后娘娘中秋吉祥,万事胜意。” 养性斋气氛一片祥和,太和殿这边亦是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喜乐更是达到了高潮。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留意到守在皇上身边的康总管忽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脸色紧张地站到皇上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皇上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面色似有些不虞。 底下的臣子察言观色,觥筹交错间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徐玉宁从坤宁宫出来,与珍珠去了一趟午门,找到忠远侯府的马车,拿了一套羿哥儿的备用衣裳,又匆匆赶回了盈袖阁。 玛瑙让小李子将饭菜热了两样,服侍羿哥儿简单吃了一些。 徐玉宁回来时,羿哥儿整个人已经缓过来了。 徐玉宁让小李子先给羿哥儿更衣,随后让小福子进来回话。 小福子与她兵分两路去了一趟太和殿,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回了她。 待羿哥儿换好衣裳出来,徐玉宁将他叫到跟前:“姑姑等下要带你去太和殿见皇上,你怕不怕?” 羿哥儿一愣,微微沉思了片刻,抬起头问徐玉宁:“姑姑想让我怎么做?” 徐玉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心里有些欣慰。 这孩子,很是聪慧。 小福子听了姑侄两人的话,整个人都快麻了:“小主,皇上没有传召,擅闯太和殿可是重罪!” 第63章 帝心2 徐玉宁何尝不知道。 可她仍想冒险一试,只要羿哥儿在皇上面前露了脸,皇后和郭太师就会有所忌惮,下次他们再敢对羿哥儿下手也得好生掂量! 况且,忠远侯府的将来全系在羿哥儿的身上,徐玉宁也希望羿哥儿能得几分圣心,将来的路不要像前世那般难走。 前世,或许是因为徐玉宁和先太子的关系,萧夺似乎很不喜欢羿哥儿。 一想到这,徐玉宁心里充满了愧疚。 都怪她,连累了羿哥儿。 大哥一人担起忠远侯府的担子,他这一走,她竟如此软弱,没能护住家人。 想到这些,徐玉宁心如刀绞。 她恨自己无能,没能护住羿哥儿,也辜负了大哥。 徐玉宁强忍着酸涩蹲下身,从衣袖掏出一截竹管塞进羿哥儿胸前的衣襟藏好:“这里头有姑姑给祖母写的信,你藏好带出宫去,不要被人看到了。” 羿哥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姑姑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还有,等下到了太和殿……”徐玉宁凑到羿哥儿的耳边轻声将话交代了下去。 此时暮色微合,太和殿内已是灯火通明,里头载歌载舞,朝臣推杯换盏,正把酒言欢。 小福子和小李子提着两盏灯笼,正紧张地跟在徐玉宁和羿哥儿的身后,四人离太和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远远停下了。 徐玉宁将目光从太和殿收回来,伸手摸了摸羿哥儿的头:“姑姑刚刚说的话,羿哥儿都记住了吗?” 羿哥儿用力抿着唇:“嗯!” 徐玉宁抬头又看了一眼光影交辉的太和殿,轻轻拍了拍羿哥儿的后背:“去吧。” 羿哥儿迈开步子朝太和殿走去,走了两步,又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徐玉宁。 徐玉宁向他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羿哥儿深吸一口气,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小小的人儿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太和殿高耸的台阶几乎要将他的身影吞没,徐玉宁心里忽地一痛,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跑过去扶住他。 小福子和小李子见状连忙将徐玉宁拉住:“小主,不能再靠近了!” 今日太和殿招待的都是王公大臣,徐玉宁是女子,又只是位份低下的美人,擅闯太和殿今日必不能善了。 可羿哥儿年纪小,身份是忠远侯世孙,以他的身份前往太和殿,细一算其实并不算逾矩。 就算皇上真要怪罪他不经传召擅闯太和殿,大概率也会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最多言语训斥一番而已。 徐玉宁站在原地看着羿哥儿的身影登上了太和殿的月台,因为担心和紧张,她十指不知紧紧搅到了一起,指骨挣得发白。 “小主,回去了。”小福子在身后提醒道。 徐玉宁摇摇头:“我想再等等……” 三人这一等,就又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没听到太和殿传来什么大的动静,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没有动静,就是说明羿哥儿一切顺利。 徐玉宁松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 徐玉宁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高升的明月,眼眶发烫地厉害。 大哥在天之灵,也一定在保佑着羿哥儿…… 兆庆二十三年,徐世安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出师北伐,虽然没能一举歼灭鞑靼,却里应外合,瓦解鞑靼势力,至鞑靼分裂成东鞑靼和西鞑靼。 那一战打得漂亮,三皇子萧夺时年十七,化名“萧三”跟随徐世安出征,一举斩下鞑靼王子孛尔吉索图的首级,一战成名,声震朝野。 兆庆二十四年,先帝爷听从太子的提议,再次任命徐世安和萧夺一起出征讨伐东鞑靼,意图对东鞑靼和西鞑靼分而化之,逐一击破。 不幸的是徐世安中了敌人的奸计,陷入敌军的包围,迟迟没能等来救缓,最终落入东鞑靼将领阿悍达手中。 兆庆二十四年腊月二十六,徐世安战死的消息传来,军中隐隐有传闻,徐世安是为了救萧夺才落入阿悍达手中的。 真相到底如何,除了萧夺,没人知道。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是徐玉宁的心结。 臣为君死,本是天经地义。 可死的,是徐玉宁的亲生大哥,让她如何释怀?! 今日若不是为了羿哥儿,徐玉宁也不会拿大哥的事来算计帝心。 她赌萧夺会念及羿哥儿是大哥的骨血,对羿哥儿心存几分善念。 徐玉宁抬手抹了抹眼角,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和殿,终于转身离去…… 羿哥儿能感觉到背后那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是姑姑,在看着他。 羿哥儿强忍着泪意拾阶而上,一步也没有回头。 今日姑姑为了他四处奔波,他不想让姑姑失望。 跨完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眼前庄严的太和殿竟像一座难以攀越的大山压在头顶。 “什么人?!” 羿哥儿刚露了头,守在太和殿外膀大腰圆的戴刀侍卫,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银白的钢刀“呈”一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看见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群带刀侍卫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立即包围了上来。 “吾乃徐侯世孙徐羿,特来向皇上请安!” 羿哥儿勉强稳住心神从腰间解下玉佩,双膝跪下,小小的掌心托着那枚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将它高举过头顶。 “徐侯世孙?!” 这时,人群让出一条路,御前侍卫首领昂首走过来,伸手一把抽走了他的玉佩看了两眼,随后一双精光内敛的虎目落在了羿哥儿的身上: “抬起头来!” 竟是声如铜钟,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羿哥儿紧紧掐着手心才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缓缓抬起头来。 一只灯笼立即伸到他的面前,照亮了他那张有几分俏似徐世安的脸蛋。 侍卫首领不怒自威:“徐侯世孙不与徐侯世子夫人在养性斋参加宴席,跑来太和殿做什么?” 羿哥儿回道:“我已经回禀了皇后娘娘,今晚要过来给皇上请安,请首领代为通传!” 侍卫首领拿着羿哥儿的玉佩摩挲了两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没有将羿哥儿赶走,而是扔下两个字:“等着!” 太和殿内—— 宴会过半,众臣渐渐放开了肚皮开怀畅饮,就连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也有几分微醺。 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萧夺当即不悦地抚了抚额头:“何人在外头喧哗?” 听到皇上询问,众臣酒顿时醒了一半,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应声,就连下面还在跳舞的舞姬都突然停了下来,悄然退了下去。 只见康公公朝下面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太监回来走到康公公身边说了什么。 康公公脸色微变,持着拂尘跑上前,弯腰回道:“回皇上,徐侯世孙来给您请安了!” 萧夺:“哦?” 话音一落,底下突然“哐啷”一声传来酒杯落地的声音! 第64章 侯府 众人纷纷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却见徐昌泰徐大人正慌忙起身告罪:“臣御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萧夺此刻三分醉意已经一扫而空,只见他挥了挥手:“中秋佳节无需拘礼,徐大人不胜酒力,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 徐昌泰颤巍巍起身落座,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听皇上说道:“让他进来!” 这个“他”,当然就是指羿哥儿了。 徐昌泰脸色一黑。 只听太监传唱:“传徐侯世孙徐羿进殿——!” 宴会过半君臣正其乐融融,突然出来这么一档子事,众臣都精神起来了! 羿哥儿走进正殿跪安:“臣恭请皇上圣安!” 坐在上首的萧夺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平身。” 羿哥儿声音清亮:“谢皇上!” 下首的徐昌泰,从羿哥儿出现的那一刻便坐立不安,心里直把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怨魏氏教得羿哥儿如此胆大妄为! 太和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一个小孩儿胡闹?! 萧夺脸色此刻也似有些不悦,冷峻的目光往徐昌泰身上一扫,才又看向羿哥儿:“你不在养性斋陪你母亲,怎么跑太和殿来了?!” 清朗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威严而倨傲。 今日中秋,宫中在太和殿宴请王公大臣,羿哥儿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太和殿来。 萧夺手里握着的佛珠轻轻捻了两颗,眼睛微微眯了眯。 刚刚康公公已经将御花园的动静报给了皇上,听说羿哥儿失踪了,后来又在坤宁宫找到了,属于是闹了一场乌龙,但中秋宴出现这样的纰漏仍惹得这位皇帝有些不悦。 在这个宫里还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这位天子的眼睛。 所以他在想是羿哥儿到太和殿来,是不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天子君威,决不允许任何人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羿哥儿心里谨记着徐玉宁的话,切不可在皇上面前露怯。 于是他仰起脸目光殷切地看着着宝座上那位九五至尊:“今日中秋,羿哥儿特别想爹爹,可羿哥儿知道爹爹到天上去了……娘说皇上亦是羿哥儿的君父,所以羿哥儿想来看看您。” 说这些话时,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透着一丝期盼;甚至看着上首的帝王时,目光亦含着几分灼热。 萧夺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羿哥儿此举过于大胆,可这话却也说得令人动容。 擅闯太和殿,竟是为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可是对于一个失去父亲的七岁孩子来说,这个理由,却显得实诚,是拳拳赤子之心。 “不可直视圣颜!”徐昌泰连忙起身走到中间拉着羿哥儿重新跪下,替羿哥儿告罪:“侄孙无状,请皇上责罚!” “无妨,”萧夺看着羿哥儿小小的身影,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冰的眸子渐渐有了温度,“朕是天下人的君父,徐侯世孙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 他摆了摆手让起,又叫羿哥儿上前:“你,过来!” 羿哥儿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萧夺静静看了他半晌,思绪略微飘远:“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他是本朝有名的大将军,是治军的一把好手!” 然而说到这里,他竟突然沉默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又道:“朕恕你无罪,你下去随徐大人一起入座吧。” “谢皇上。” 这一小插曲过去之后,太和殿上又开始载歌载舞。 养性斋里,竹枝将太和殿的动静报与皇后,皇后脸色微微一沉。 没想到徐玉宁竟做到了这个份上。 皇后心里压着一口气,目光落到郑氏的身上,又悄然收回,与一旁的承国公老夫人继续笑谈风生。 郑氏人虽然回了养性斋,但是心却一直提着。 终于熬到了散宴,郑氏随众夫人一同出宫,在午门外与羿哥儿汇合。 羿哥儿跟在徐昌泰身边,一眼看见郑氏出来,他眼睛一亮:“娘!” “羿哥儿!” 直到真真切切看到羿哥儿平安无事,郑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此刻,她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羿哥儿,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脸上的神色,看向徐昌泰:“多谢叔父照料羿哥儿。” 徐昌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开口就斥责郑氏:“就是你跟魏氏一味纵容,才养成了羿哥儿胆大包天的性子!” 羿哥儿张开双手挡在郑氏面前:“叔公,今日之事是羿哥儿的主意,与娘无关!” 郑氏不欲与徐昌泰争吵:“叔公教训的是,回去后侄媳定好好责罚羿哥儿。如今天色已晚,不好在宫外逗留,请容侄媳和羿哥儿先行一步。” 郑氏带着羿哥儿上了马车,匆匆回了忠远侯府。 张氏晚一步出来,见到郑氏和羿哥儿已经走了,心里对魏氏越发憎恨:“我就不信魏氏能得意一辈子!” 此时魏氏在府里也是坐立难安。 自郑氏和羿哥儿进宫赴宴,她一颗心就一直悬着。直到戌时一刻,门房匆匆来报:“夫人,少夫人和小少爷回来了!” 终于盼到两人平安归来,魏氏直捂着胸口念了一句:“谢菩萨保佑!”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魏氏“嚯”一声从座位上站起疾步往外走,那厢郑氏已经牵着羿哥儿的手跨过了门槛:“娘!” “祖母!” 郑氏和羿哥儿要行礼,魏氏一手拉着一个赶忙将两人扶起:“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魏氏年近五十,梳着牡丹头,上身穿着一件暗紫色大袖衫,表面绣的是淡雅的白玉兰,端庄持重。 只不过她现在还在病中,脸上透着些许病态,敷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才勉强掩盖了些许苍白。 羿哥儿到了家,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一下子松了下来,迫不及待跟魏氏说道:“祖母,我今天见到姑姑了!” 听到这话,魏氏身边的老嬷嬷立马挥手屏退下人。 魏氏一愣,随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见到了玉宁?!” “羿哥儿说的是真的?!” 魏氏急切地捏住儿媳的手,眼眶竟有些发红。 郑氏用力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娘,你放心,玉宁一切都好!” 听说徐玉宁还好,魏氏竟激动地湿了眼眶,却又不禁悲从中来:“我的女儿走了我的老路,她心里苦,我知道……” 魏氏原许配给了徐昌劲,可惜天意弄人,最后却成了兼祧妻,与他弟弟有了夫妻之实。 徐玉宁与先太子定亲十年,如今却要委身于萧夺。 两母女,命运何其相似。 魏氏泣涕涟涟:“我也就罢了,半辈子都过去了,可我的女儿还这么年轻,命也这么苦……” 郑氏也微微哽咽起来,边拿出帕子帮魏氏擦脸,边劝慰:“娘,您莫这样,保重身子要紧……” 魏氏背过身去,好半晌才平复情绪。 羿哥儿心头发酸,这会儿才猛地想起姑姑交代的话,忙从胸襟里掏出事先藏好的竹管:“祖母,这是姑姑托我带给您的信!” 第65章 徐府 宫墙一隔,母女俩想要见面并非易事。 真真的是家书抵万金。 魏氏颤抖着手接过竹管拆了信,一字一字地看。 只是越看信的内容,眼睛越是模糊,眼泪“啪嗒”落到信纸上,濡湿了一大片。 “是玉宁的字迹……”魏氏还以为是郑氏和羿哥儿想法子哄她的,没想到是真的。 纸上不过是寥寥数语,魏氏却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儿子战死沙场,转眼女儿就出了事,魏氏日夜忧心,一头乌发白了一半。如今得了徐玉宁的准信,魏氏如同枯木逢春,灰色的眸子里都有了光。 隔壁徐府。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身穿鹅黄齐胸襦裙的娇艳女子正站在石狮旁边,瞧见徐府的马车回来,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男一女,正是张氏与徐昌泰所生的一双儿女:徐易安和徐玉锦。 徐易安和徐昌泰两父子样貌仿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同样身形清瘦,皮肤白净,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儒生之感,然而细看俩父子如出一辙的细长眼,却并没有半分儒生的温和,反而精光内敛,让人不可捉摸。 虽然同样出自忠远侯一脉,许是因为从文之故,徐昌泰和徐易安俩父子身上没有遗传到半点武人的英气,倒是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骨架高大,浓眉阔目,是朗朗男儿硬汉之相。 马车将将在大门停下,徐易安和徐玉锦立马上前:“爹,娘!” 然而车帘撩开,却见徐昌泰一脸愠色地走下来,理也不理一双儿女,竟冷着脸拂袖径直往府里走去。 张氏稍慢一步下来,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瞧着徐昌泰的怒气冲冲的背影,徐易安眼睛微微眯了眯。 徐玉锦皱着眉头看向张氏:“娘,爹这是怎么了?” 张氏站在原地,回头狠狠剜了对面的忠远侯府一眼。 忠远侯府和徐府住在同一个胡同,两家离得并不远。 徐玉锦顺着张氏的目光看过去,目光落在忠远侯府大门前大气磅礴的牌匾上,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娘,是不是魏氏那个贱人又欺负你了?不是说她称病不出没进宫吗?” 张氏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拉起徐玉锦的手往府里走:“回去再说!” 进了正厅,徐昌泰已经坐在上首,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似覆盖着一层冰霜。 张氏一进来就忿忿坐在一侧,咬牙切齿地说道:“老爷,你这回看到了?她们那一家子跟我们就不是一条心的!这么多年,她们更是一直霸占着侯府家产一分也未分给我们……” 话未说完,徐昌泰猛地一拍桌子:“够了!” 轰天巨响,吓得众人心头跟着狠狠一跳。 张氏心里怒气未消,见他发了火,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眼看徐昌泰面色越发难看,一旁的徐易安笑着上前给徐昌泰递了一盏茶:“爹,喝茶,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徐昌泰接过茶抿了一口,脸色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徐易安察言观色,问张氏:“娘,您和爹这次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氏语气愤愤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羿哥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敢擅闯太和殿,还不是魏氏和郑氏平时惯的!” 说到这个,张氏言语越发激动:“徐玉宁跟先太子不清不楚,才把我们徐府一并连累了,她们这一家子真真是扫把星!” 一句话,可谓是把徐昌泰也一并骂了进去。 徐易安不得不出声提醒:“娘!” 张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却见徐昌泰已经冷着脸起身拂袖离去。 徐易安目光沉了沉:“娘,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爹这个人最好面子,您这样,是要把爹推到那边去吗?” 张氏见徐昌泰走远,登时也一拍桌子:“有本事他到那边住去,永远别回来了!” “娘你少说点气话,”徐易安有些无奈地提醒道,“今日一过,还有半个月就是秋选,我先去找爹商量商量锦儿入宫的事。” 一说到这个,张氏一扫心头的阴霾:“对对对,你快去,此事马虎不得。” 等徐易安一走,徐玉锦侧着身子坐下,看向张氏:“娘,那个徐玉宁……” 看着眼前容貌殊丽的女儿,张氏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她成不了气候!” 徐玉宁在宫里那点事,张氏今天在宫里打听得一清二楚,她顿时底气十足:“一个与先太子有染的女人,还妄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做梦!” 如果说宫里的李嫔与徐玉宁长得有三分相似,那么眼前的徐玉锦与徐玉宁则有五分相像。 只不过徐玉锦左边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回眸一笑间,多了几分媚骨天成之意。 张氏心里想的是等她女儿要进宫,凭她女儿的姿色,将来位份定在徐玉宁之上,什么魏氏、郑氏还不照样被她踩到脚下! 如果徐玉锦再生下龙子,那么将来之事,也犹可争取! 先当皇上岳母,再当下一任皇帝的外祖母,这是无上荣耀! 张氏所图甚大,一想到这,喜不自胜,然而徐玉锦却伸手捋了捋鬓角的发头,听了这话反而轻轻地摇了摇头:“娘,你不要小看了徐玉宁。” 张氏一顿,脸色沉了沉:“我不信徐玉宁都这般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张氏眼界浅,然而徐易安和徐玉锦两兄妹却仿若狐狸投胎,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 “一个徐玉宁不足为惧,但还是小心为上。”徐玉锦微微沉思片刻,转移了话题,“娘,你今日进宫可打听清楚了,跟我说说各宫娘娘的情况吧。” 张氏这一次进宫,也是一并打听了后宫各位娘娘的情况,为女儿铺路。 说到这个,张氏表情慎重了许多:“安婕妤和徐玉宁没能出席今日宴席,倒是只见到了其余五位。” 张氏将今天宴席上皇后与淑妃起冲突一事也一并说了:“娘瞧着那位最近正得圣宠的李嫔,是个谨小慎微的,不碍事。倒是皇后、楚妃两人似乎结成一派,与淑妃不和;那位康嫔目前看着是个中立派,谁的面子也不给,她是二公主的生母,二公主如今很得皇上宠爱。” 说到这里,张氏撇撇嘴:“不过就是生了个丫头片子罢了,再得宠能越过生了大皇子的淑妃去?那可是皇上膝下目前唯一的皇子!” “皇后与淑妃……”徐玉锦听到这里微微沉思片刻,随后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个,徐玉锦起身要走,走之前还提点了张氏一句:“娘,大哥说得没错,虽然说爹跟魏氏不和,但您也要哄着爹一点,免得有朝一日步了魏氏的后尘,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66章 家宴 张氏在徐昌泰面前就是个假老虎,有什么气话也只敢背后发发牢骚罢了。 她点了点头:“娘晓得轻重。” 眼见秋选在即,再看看徐玉锦姣好的面容,张氏心里乐开了花:“还有半个月就要入宫了,听娘的,你这些天少出来晒太阳。 娘让人新买了几盒凝脂膏,你记得每天都抹!还有娘新打了两副头面,等下让人都送到你屋里去!” 想到入宫,想到那位丰神俊朗的帝王,徐玉锦脸颊两侧染上两团红云。 入夜,张氏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徐昌泰欢欢喜喜交了公.粮,这才攀着徐昌泰的胳膊问道:“老爷,锦儿入宫的事……” 张氏眼珠子一转,吹起了枕头风:“徐玉宁那个死丫头跟魏氏学了十成十!心里一点也不把老爷放在心上,只有我们锦儿进了宫,才会向着咱们!老爷,您可不要犯糊涂!” 想往皇帝身边塞女人的官员,可不止郭太师一个。 徐昌泰身在朝堂,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如今徐玉宁已经不顶用,再送一个女儿进宫,对他来说是助力,他又怎么会糊涂? 徐昌泰如今任礼部员外郎,选秀之事本就归礼部管,上上下下他早已经打点好。 如今万事俱备,唯欠东风。 倒是敬禧堂的东风,已经悄然而至。 中秋这日进宫的各位官夫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赴宴,其实宫里的几位娘娘也并不轻松。 尤其是李嫔,最近颇得圣宠,她这几天更是绷紧了神经,生怕枪打出头鸟。 中秋宴一过,次日便是皇家家宴,李嫔一早起来便觉得浑身懒怠,小腹似微微有些坠胀,鸣蝉进来服侍她洗漱,见状悄声询问:“娘娘可要宣太医?” 李嫔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肚子:“许是昨天中秋宴吃多了,是有些不适……” 她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今天是家宴,明天又是万寿节,还是等过了这两天再说吧。” 鸣蝉看着她手放在肚子上,突然脑海里“嗡”的一声! 只见她神情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着:“娘娘,这个月您的葵水迟了足足五日!您说会不会是……” 此话一出,李嫔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一时之间,两主仆竟如同木头人呆愣在原地。 片刻过后,李嫔伸手覆上小肚子,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如花笑容。 她信期一直很准,推迟的情况从未有过,这一次,怕是十拿九稳。 鸣蝉眼眶发烫,她家主子,终于熬出头了! 欢喜激动的心情过去后,李嫔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地对鸣蝉摇了摇头:“莫要声张!” 鸣蝉会意,出去叫外头的宫女进来打扫,她照常服侍李嫔梳妆,不一会儿收拾床铺的宫女就拿了一条染血的亵裤出去。 随后鸣蝉喊来敬禧堂的首领太监:“娘娘癸水来了,你赶紧跑一趟敬事房,让人把娘娘的绿头牌撤了!” 正殿这边康嫔也正在梳妆,她手里捏着一支金钗正对着铜镜比划插哪个位置,听说李嫔来葵水撤了绿头牌,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大半个月皇上笼统就进了后宫七次,在坤宁宫宿了两次,去了淑妃和楚妃宫里各一次,而李嫔一个人就占了三次! 中秋休沐三日,皇上不用处理朝政,昨儿个是十五,皇上按例去了坤宁;今儿个十六,就看花落谁家了。 李嫔这一撤绿头牌,竞争对手就少一个。 康嫔卯足了劲,想拔得头筹,其她几位娘娘无一例外也是如此。 昨天被禁了足的安婕妤,名下有大公主,今日家宴,就算还在禁足期间今晚还是破例能出席家宴。 安婕妤这两天心里一直攒着一团火,就盼今晚能争回一口气。 她梳好妆,斜眼瞟向身边的宫女香茶:“大公主呢?!” 康嫔在长阳宫安插了眼线,听闻安婕妤安排大公主今晚为皇上献礼,康嫔嗤笑一声:“就她?无非就是淑妃的一条走狗罢了,淑妃愿意赏她根骨头,她就有骨头吃,淑妃若不愿赏,她敢冒头,淑妃就赏她一记棍子!” 康嫔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的宫女粉藕:“那个病秧子呢?又在做什么?” 粉藕压着声音道:“听说今天常春宫宣了太医!” 常春宫里,苏太医刚收回诊脉的手,朝楚妃回话:“娘娘体寒身弱不利于子嗣,如今已调理半年,前期以温阳散寒为主,臣再改一改方子,接下来以补气养血为主,再调理两个月,应无大碍。” 楚妃一听这话,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有劳苏太医。” 除皇后以外,底下的嫔妃个个蠢蠢欲动,唯有建安宫的淑妃稳如泰山。 中秋佳节三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昨晚皇上已经去了坤宁宫,不出意外的话,皇上今晚必定会来建安宫。 这是铁打的定律,所以淑妃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她一边拿着螺子黛对着镜子描眉,一边听着身边的贴身宫女芳蕊讲宫里的动静,眉目无端冷肃:“皇后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皇后。怎么,其她一个个的还想越过本宫去?” 坤宁宫里,皇后一手按着白釉香炉,一手拿着精致的长柄灰押正轻轻按着里头的香灰。竹枝随侍一侧,殿中燃着淡雅的香,缕缕微烟正袅袅从香炉升起。 这时珠帘一晃,邓祈英走了进来:“娘娘,慈宁太后刚刚托人来报,说是身体不适,不出席今晚的家宴。” 皇后仍低着头细心地按着香炉里的灰,对于慈宁太后不愿出席家宴一事似乎并不惊讶,只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盈袖阁怎么说?” 邓祈英:“这个徐美人倒也是怪,奴才适才托人去问了,到现在也没个准话。” 皇后眸子忽地一凝,放下手中的灰押:“也不必再去问了,她不来,最好!” 她不来,伤的,也就只是那一位的心罢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皆大欢喜。 经昨日一事,皇后与徐玉宁已结下梁子,只听皇后悠悠冷笑着说道:“皇上对徐玉宁的那点情分,再消磨消磨,还能剩几分?让她再扑腾两下,正好!” 盈袖阁内,珍珠望着正屋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似压着一块石头。 早上皇后遣人来通知小主出席家宴,小主没给准话,反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屋里,东梢间的书案上摆着一幅画。 坐在书案边上的美人已经对着这幅画枯坐了半天。 画里有红梅覆雪,红衣少年执书临窗而立,目光温柔似水,俊美如神只。 如果珍珠这里,一定认得出画上的美男子。 正是先太子——萧行。 良久,只听一声叹息轻轻响起:“是我有负于你……” 第67章 争奇斗艳1 珍珠和玛瑙在外头守了很久,她们担心徐玉宁出事正想闯进出去的时候,槅扇的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两人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徐玉宁双手扶着两边的门框,做着开门的动作。 珍珠和玛瑙立即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主!” 徐玉宁淡淡地冲她们两人笑了笑:“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珍珠和玛瑙面面相觑,想问主子有没有事,却又无从开口。 倒是徐玉宁抬头看了看微微有些暗的天色,突然说道:“你们进来给我梳妆吧,是时候赴宴了。” 珍珠和玛瑙同时愣了一下。 珍珠踌躇了片刻:“小主,您是说……” 只听徐玉宁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去晚了,恐怕皇上要不高兴了。” 此话一出,珍珠和玛瑙瞬间瞪大了眼睛。 徐玉宁仍然笑着,不等珍珠和玛瑙说话,转身往屋里走去。 珍珠和玛瑙木然地跟着徐玉宁进去,服侍她沐浴,更衣,梳妆。 一时之间主仆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徐玉宁坐在梳妆台前,玛瑙才心事重重地开了口:“小主,真的想好了吗?” 徐玉宁手里拿着一朵红芍药绒花在把玩,那样艳丽的颜色束于葱白的指尖当中,无端糜艳。 听到玛瑙的话,她顿了顿:“为什么这样问?” 玛瑙声音有些哽咽:“奴婢……怕您不开心……” 她不怕跟小主吃苦,只怕小主受委屈。 “傻瓜。”徐玉宁视线在铜镜中与玛瑙的目光交汇,脸上仍留存着清丽温柔的笑意,“难道皇上在你看来,是很不堪的人吗?不值得你家小姐花点心思?” 皇上是少年天子,英俊非凡,心智过人,是世间少有的文韬武略的男子,怎么会不堪? 玛瑙摇头,鼻子莫名发酸:“奴婢,只是怕您受委屈……” “怎么会……”徐玉宁收回目光,对着铜镜举起手中的芍药绒花轻轻插进乌发间,“世间女子无不盼着自己能嫁个出色的郎君,无论是先太子……还是皇上,都是人中龙凤,我有什么委屈的?” 玛瑙咬了咬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徐玉宁,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家小主明明在笑,可是珍珠却觉得,她似乎在哭。 这种认知,让玛瑙难受得几欲要掉下泪。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珍珠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地扯了扯珍珠的袖子。 她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徐玉宁:“也好,斯人已逝,小主更应珍惜眼前人……” 说着话,她突然跪下,朝徐玉宁郑重地行了一礼:“唯愿小主从今往后,一路青云!” 玛瑙慢慢地回神来,与珍珠并排跪下,哽咽着说道:“唯愿小主从今往后,一路青云!” 主仆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已经不必多言。 徐玉宁轻笑着应了一声:“好。” 乾清宫内—— 此时除帝后、两位太后以及李嫔之外,各宫的妃子及大皇子、二位小公主都已经到了。 只不过皇家家宴,来的却不仅是皇上后宫的嫔妃,还有先帝爷的两位兄弟和两位姐姐,即皇上的两位皇叔、两位大长公主,他们都是带着各自的王妃和驸马赴宴的。 另外,皇上的兄弟姐妹除了已故的一些,在座的如今还有两位长公主及她们的驸马; 皇上年仅十岁的幼弟静王及静王的生母和姨母,即在静王府中养老的玉太嫔和卫太嫔,也来了。 再往下坐着的,则是先太子的女儿静安郡主。 在座的都是住在京中关系亲近的皇亲,关系再远些的,是没有资格参加皇家家宴的。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能入宫参加家宴的皇亲如今都夹起尾巴做人,赴宴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思,没怎么交谈。 这里已经是皇上后宫的嫔妃们,和他的皇子公主们的主场了。 此时大公主和二公主都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坐在安婕妤和康嫔的身侧,两人向来不对付,偏生座位却紧挨着。 安婕妤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头上珠翠环钗插满头,脸上脂粉敷得极白,像戴着个假面具。 康嫔一见到安婕妤,想起先前安婕妤嘲讽她被皇后禁足的事,这会儿忍不住奚落回去:“这才一日不见,安妹妹瞧着竟与往日格外不同了些。” 这话初听着没什么,但是一对上康嫔,安婕妤本能地炸了毛。 从康嫔嘴里能听到什么好话? 果然,康嫔看着安婕妤竟低声笑了起来:“安妹妹今日这身首饰卸下来,怕是能在京城开个首饰铺子了吧?!” 话音一落,楚妃等人也禁不住憋着笑。 “你!”安婕妤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奈何康嫔口齿伶俐,安婕妤憋了半天除了个“你”字,竟没能回怼。 淑妃与安婕妤是一伙的,皇后没来,在座的妃子中数她位份最高,对于康嫔这种刺头,她倒是还能压一压。 淑妃微微眯起眼睛:“康妹妹牙尖嘴利,本宫瞧着比起那街头唱耍令的也分毫不差了。” 这话是指康嫔像街头唱戏的。 安婕妤靠着淑妃勉强挽回一局,当即朝淑妃投去感激的眼神,却遭了淑妃一记白眼:“没用的东西!” 安婕妤像只被棒打的落水狗,头也不敢抬了。 有淑妃撑腰,康嫔没讨到便宜,只能狠狠地瞪了安婕妤一眼,心中骂了一句:“狗仗人势的贱骨头!” 才一岁半的大公主像只鹌鹑躲在安婕妤的身后,康嫔冷眼扫过她们母女俩,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她们几人暗中交锋了两回,李嫔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只见李嫔穿着青荷色的宫装,头发梳了高椎髻,上面别着一朵拳头大小的重瓣粉色芙蓉,十分清雅别致。 八月芙蓉分外娇艳,李嫔别着芙蓉入殿,竟带来淡淡的荷花香。 李嫔似那扶风弱柳扶着宫女鸣蝉的手入座,朝众人盈盈一笑,声音温柔似水:“我来迟了。” 一看到李嫔露出那副小白兔柔柔弱弱的做派,康嫔心头的火就莫名烧了起来。 她狠狠剜了李嫔一眼,咬牙冷哼:“摆出这副骚样子给谁看!” 倒是楚妃看着李嫔这一身打扮,拿着茶盖轻轻拨了拨茶盏里的沫子,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意味深长、却又显得有点讥诮的笑意。 第68章 争奇斗艳2 徐玉宁生辰在六月。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年徐玉宁及笄,忠远侯府同时举办了一场荷花宴,因着徐玉宁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那场荷花宴京中有名的贵女及夫人都到了。 当时徐玉宁头簪粉色芙蓉,也是一袭淡青色衣衫,一出场便惊艳众人,后来更是引得京中贵女争相模仿。 李嫔这是照猫画虎——反类犬啊。 楚妃笑了笑,眼中别有深意。 在皇上心中,李嫔不过是个赝品罢了,还不值得楚妃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的康嫔看着一众妃子,似乎看哪个都不顺眼,连带看着楚妃嘴角含笑,也暗骂了一句:“绵里藏针的贱胚子!” 就她们暗暗较劲的时候,殿外忽有太监高声通传:“徐美人到——!” 这一声通报,如同平地惊雷,惊得大殿内众人忽地一静。 康嫔几人微微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玉宁来了?! 徐玉宁不是说不出席家宴吗?! 徐玉宁身份不明不白地被软禁在永宁宫半年,后来好不容易封了个正七品美人的位份,刚出来没多久又被皇上赶去了盈袖阁,责其“思过”。 说起来这位徐美人入宫这么久,可还没有在人这么齐的时候出现过呢。 一直淡定自若的楚妃,这个时候也不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眉目端肃起来。 众人齐齐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门外有一美人提着裙摆正跨过门槛,于光晕中缓缓走来。 徐玉宁上身穿着梨花白大袖上衣,下身着同色齐胸襦裙,裙子上疏疏地绣着大朵大朵的红色芍药,臂弯间缠绕的是与裙间花朵同色的披帛。 梨花白的袖子与手臂上的披帛堆叠在一起,一层白一层红,层层叠叠,如红白云彩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她梳着高椎髻,露出一截好看的玉颈, 头顶乌发间簪一朵红色勺药绒花,堪称明艳动人。 鹅蛋脸桃花眼,朱唇琼鼻,行走之间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一众皇亲中此时竟有低低的抽气声响起。 素闻徐美人是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她一进来,康嫔等人的脸色竟微微有些难看起来。 前世徐玉宁称病避居盈袖阁,从不赴宫中筵宴。 她不来,没有人觉得意外;她来,才让人感到震惊! 一时之间,大殿内竟无人说话。 有这位在,一众嫔妃都被压了下去,康嫔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另一旁的李嫔桌下双手紧紧捏着一方帕子,见徐玉宁到来,仿若如临大敌,可她仍盈盈笑着,脸色如常,没叫人瞧出半点异样来。 只有淑妃嘲讽地看着进来的徐玉宁,笑了笑:“徐美人,还真是稀客。” 徐玉宁屈膝福了福身子:“嫔妾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 安婕妤眼珠子一转,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将矛头对准了李嫔:“李妹妹和徐妹妹,一个头上簪芙蓉,一个头上簪芍药,莫不是商量好了的?这么仔细一瞧,倒像对双生姐妹花似的。” 她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朝李嫔看过去。 李嫔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扶着徐玉宁的珍珠闻言目光也朝李嫔看过去,这才留意到坐在上面的李嫔。 今日徐美人和李嫔两人同样梳着高椎髻,头发上面同样簪着花,妆容也同样明丽,忽地一眼看过去,还真有几分相似。 那日琥珀无意中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小主当真好看,怪不得宫里的其他娘娘要学小主的打扮。” 众人目光来来回回在李嫔和徐玉宁身上扫了两遍,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在徐玉宁的艳色衬托下,李嫔反而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李嫔一时竟忘了搭话,只顾尴尬地微笑着。 倒是徐玉宁顿了顿,看向安婕妤:“安姐姐此话缪赞了,刘梦得曾说芍药无格,芙蕖少情,就算是双生姐妹花,我和李嫔娘娘也差了点意思,须知天下间,唯有牡丹,才堪称国色天香。” 在整个后宫之中可以称之为国色的,除了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还有谁? 徐玉宁一句话,既拉了皇后娘娘出来充了大,又替李嫔和自己解了围。 安婕妤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徐玉宁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扶着珍珠的手入座。 直到这个时候,徐玉宁才有时间观察在座的一众人等。 一众皇亲她与他们也是多年未曾碰面了,竟觉有些陌生。 徐玉宁目光朝众人一一看去,在萧静安身上停留了一瞬。 慈宁太后没来,来的是静安郡主。 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受待见,萧静安窝在角落里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不敢惹人注目。 看到徐玉宁进来,萧静安原本眉头微微皱着,现在一对上徐玉宁的目光,她却很乖巧地朝徐玉宁露齿一笑。 徐玉宁也朝她微微一笑,现下萧静安身边有慈宁太后最信任的李嬷嬷跟着,自会为她周全。 站在萧静安身后的李嬷嬷远远地朝徐玉宁点了点头。 徐玉宁也朝李嬷嬷点了点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这时门外太监连唱三声:“慈安太后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徐玉宁心神微微一震,随众人起身行礼。 只见帝后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慈安太后进来。 萧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扶着慈安太后跨过门槛,他微微一抬手:“都平身吧!” 说完话,他略微转身复和慈安太后低声说了什么,逗地慈安太后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他们三人相携着往里走,人群中的徐玉宁也随众人起身。 她那样的长相,哪怕是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也难掩倾城绝色,萧夺只微微偏头,冷不防就与她打了个照面。 这位新帝脚步猛地一顿,瞳孔微微一缩,竟一时变了脸色。 徐玉宁乍一抬头,就这么直直地撞进萧夺的眼睛里。 萧夺目光微凝,眼中似腾起一簇火焰,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似有火星,击地徐玉宁微微一颤,倏尔垂眸,慢慢地低下头去。 他低头看了她半晌,一时之间种种情绪翻涌上来,脸色越发难看了些。 皇帝的变化众人自然都看在眼里。 不仅皇帝,就连慈安太后和皇后看到徐玉宁在这,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然。 第69章 争奇斗艳3 眼见气氛僵持,慈安太后笑着开了口:“玉宁也来了。” 徐玉宁被点名,连忙出列走到她面前,朝她福了一礼:“是。” “也好,今日是家宴,你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慈安太后朝她微微颔首,“别跪着了,起来吧。” 慈安太后这话一出,众妃嫔脸色各异。 没想到短时间不见,徐玉宁竟又攀上了慈安太后! 皇后扶着慈安太后站在右侧,看着徐玉宁的目光有点冷。 徐玉宁起身,说了句“谢母后”,便微微后退一步,侧身让他们走过去。 萧夺绷着脸,看着徐玉宁的目光带着三分探究、还有七分莫名的怒意。 慈安太后病体未愈,说了几句话气息似有点不匀,当场干咳了两声,萧夺思绪被打断,连忙看向慈安太后,目露关切:“母后。” 慈安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今日家宴,难得团圆,陪哀家入座吧。” 皇帝独尊,坐在正殿上首的金龙大宴桌上,皇后和慈安太后分别坐于他的左右下首。 等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三位主子入了座,便正式开宴,乾清宫檐下很快奏起中和韶乐,金声玉振之声响彻整座宫殿。 在一片悠长的喜乐中,众人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共同举杯向皇帝、太后敬酒, 今日毕竟是家宴,庆团圆之意,慈安太后兴致很高,哪怕是在病中,也饮了两杯果酒。 等众人敬完酒,大殿两侧有舞姬手持粉色轻纱鱼贯而出,年轻人欣赏歌舞,与慈安太后一辈的几个老人家却忙着叙旧。 徐玉宁心思也不在歌舞上,手端着一杯果子酒,瞧见慈安太后正偏头与玉太嫔、卫太妃两人说话。 先帝爷一走,他名下的那些妃子,有儿女的出宫到儿女府中养老,没有儿女的,只能到皇家寺院修行,为国祈福。 先帝爷子嗣不丰,养活的只有三子两女,如今先太子已故去,就只剩下皇上、静王和两位长公主。 住在两位长公主府中的另两位太妃并没有出席本次宴席,来的只有玉太嫔和卫太妃,只因这两人旧时与慈安太后交好,萧夺特许玉太嫔和卫太妃赴宴,怕是看在慈安太后的面子上,找来陪慈安太后说话解闷的。 徐玉宁目光一转,看到坐在两位太嫔下首,正埋头苦吃的静王。 静王如今十岁,身材略显胖乎,一个王爷,封号为静,也是别有深意。 与先太子比起来,这位静王算是好命的,年纪小,既没参与夺嫡争权,又不惹萧夺忌惮,日后当个闲散王爷,也能富贵终老。 徐玉宁看着静王,联想到先太子,不由得有些走神。 就这一息的走神功夫,一道灼热的视线就落到她的身上。 徐玉宁手里仍端着一只酒杯一动不动,这时却似有所感地抬头,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萧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迅速将目光移开。 正是她这个动作,让萧夺生出了几分不悦。 他还没有忘记那日在寿安宫两人的不欢而散。 今日,她又出现在他面前做什么?! 萧夺心中似有怒火想发却发不出来,却又好像有另一种情绪,在他心里堵得厉害,急切想要发作。 良久,只听他用力磨了一下牙,端起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见他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一旁的康总管急得开声相劝:“皇上,切忌贪杯……” 萧夺指尖捏着一只酒杯,气息猛地一沉,康福禄见状,张了张嘴,不敢再劝。 此时殿内喜乐已经到达了高潮,众人都沉迷在歌舞中,没人留意到这一幕。 不多时,他眼神便有了些许迷离。 他微微靠着金龙宝座,单手支在扶手上,轻轻撑着太阳穴,漆黑的眼睛略有些许迷离地望着底下的众人。 只见他姿态随意,脸上卸下了往常的冷肃,楚妃等几个妃子频频抬头看向他,又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来,眼底春潮暗涌。 正如徐玉宁所说的那样,当今圣上并不是什么不堪的人。 这位新帝除了性情难以捉摸了些,称得上文韬武略,而且身份尊贵,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皇上。” 这时大殿内一声清脆的叫喊,驱散了萧夺的些许醉意。 只见坐在左下首的皇后这时笑着朝他举杯:“臣妾,敬您。” 萧夺捻着手里的酒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亦朝她举了一下手里的杯子。 皇后红着脸,以袖遮面,抬起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众嫔妃都在留心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见皇后向皇上敬酒,楚妃正欲紧随其后,偏生又被一个脆生生的“父皇”给打断了。 徐玉宁闻声也抬头看过去,却见坐在淑妃身边一个身穿紫色蟒袍的男童站了起来。 男童身量不高,模样却长得极好,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将来若长成怕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 这就是淑妃名下的大皇子:萧元泽。 萧夺微微坐直了身体,捏着佛珠的左手撑在膝盖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大皇子。 只听大皇子有板有眼地说道:“父皇,儿臣现在还小,不能陪父皇饮酒,那儿臣以茶代酒,也敬父皇一杯,好不好?” 小小年纪,说话不疾不徐,话语又得体,不难看出淑妃对大皇子的教导是十分上心的。 萧夺如今名下就只有一位皇子,看到这个长子,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没答话,倒是朝大皇子招了招手:“元泽,过来。” 一看到皇上叫大皇子,淑妃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那样专横跋扈的一个人,此刻眼中也满是柔情。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大皇子背,鼓励道:“去吧。” 大皇子迈着小步子走到萧夺面前,萧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中也露出了一分慈爱:“朕也盼着元泽快些长大,将来能与朕一起饮酒!” 大皇子连忙点头:“父皇放心,元泽很快就会长大的!” 一句话惹得龙心大悦,萧夺看着眼前的长子,微微挑了挑眉,神情中似乎透着几分满意。 接着,他伸手拿起面前的银箸沾了沾杯里的酒,放到萧元泽的唇边点了一下:“既然如此,这样就算你陪朕饮了一杯吧。” 说着,又笑着问:“怎么样?酒好喝吗?” 大皇子舔了舔嘴唇,小脸皱成了一团:“不好喝,辣!” 童言稚语,引得众人都微微笑了起来 上首的萧夺更是直接爽朗一笑,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回你母妃身边去吧。” 坐在下面的淑妃见状,高兴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唯有坐在左下首的皇后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第70章 争奇斗艳4 “皇上。” 见大皇子得了皇上看重,早有准备的安婕妤有些迫不及待。 她笑盈盈起身朝萧夺福了一礼:“明日是皇上的寿辰,大公主提前准备了礼物要献给皇上。” 此话一出,徐玉宁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说明日就是万寿节,但在座的众人都避开提及此事,只因今日是家宴,家宴就该有家宴的样子,而不是喧宾夺主。 安婕妤实在是,太心急了。 徐玉宁抬头看向上首的萧夺,却见他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哦?” 安婕妤笑容更大了一些,连忙回头看向身边的大公主:“明丽,快,把你准备的礼物献给父皇!” 只见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娃怯怯地站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根明黄色的穗子。 这就是安婕妤所生的大公主,萧明丽。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连走路都还不怎么稳,所以只能由身边的奶娘护着走到金龙大宴桌前。 一看到这个神情怯懦的女儿,萧夺脸上谈不上高兴。 一看到宝座上的父亲,大公主身体竟往奶娘身边缩了缩,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 萧夺的几个孩子徐玉宁都没怎么接触过,今日一看,安婕妤那样一个如风如火的性子,但是生出的女儿这性子实在是一点也不像她。 奶娘拍了拍大公主的手,大公主这才怯怯地捧起手里的穗子,话说得磕磕碰碰的:“明天是父、父皇的寿辰,儿、儿臣给父皇打、打了……” 大公主话还没说完,安婕妤脸上的笑容就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私下让女儿练习了不下百遍,女儿早就将这短短的两句话倒背如流了,没想到临近关头,竟又是这般! 这下子不仅坐在上首的萧夺皱了眉头,就连慈安太后看着大公主也似乎露出了一点不喜来。 一见萧夺沉了脸,大公主吓得手一抖,手里捧着的穗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哇”一声嚎开了! “请皇上恕罪,大公主不是有意的……” 安婕妤脸色一白,慌忙出列,上前就要去捂大公主的嘴,可大公主双手一张,却只管往奶娘身上扑去,避开了安婕妤的手。 原本应该父慈女孝的场面,一下子变成了一场闹剧。 更重要的是此次家宴,底下坐着的可不仅仅有后宫的嫔妃,还有不少皇亲,安婕妤和大公主实实在在是在众皇亲面前丢了一把脸。 大公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哭红了脸。 慈安太后见状,喉咙又开始不舒服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皇后瞧着萧夺和慈安太后的脸色,也跟着冷了脸,出声道:“来人,带大公主下去洗把脸!” “哦,嗯,是……”安婕妤一时慌了神,竟有点找不到北,还是在皇后的提醒下,才慌忙带着大公主和她的奶娘去了偏殿。 徐玉宁看着怯怯地缩在奶娘怀里的大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 才一岁半的孩子,连走路都走不稳,哪里会打什么穗子! 哪怕会打,那也是大人帮了一把手才完成的。 安婕妤这一招实在算不上高明。 经大公主这么一闹,萧夺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众人一时不敢说话,还是淑妃轻轻拍了拍大皇子的手,大皇子站起身来朝萧行弯腰行礼:“父皇,大妹妹不是有心的,还望父皇恕罪。” 大皇子出来帮大公主解围,底下的玉太嫔笑着附和道:“还是大皇子疼爱妹妹,看在大皇子的面上,还请皇上饶了大公主一回。” 其他皇亲也低声附和起来,称赞大皇子小小年纪懂得维护妹妹,仁善有嘉。 萧夺紧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下来。 看着安婕妤和大公主出尽洋相,又见大皇子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底下的康嫔冷冷地勾了勾嘴角:“蠢货,净为他人作嫁衣!” 徐玉宁坐在她的下首,听见她的小声嘀咕,也无奈地笑了笑。 安婕妤母女俩马前失蹄,反倒是淑妃和大皇子今晚出尽风头,安婕妤确实是为他人嫁衣了。 “伊呀!” 在众人紧绷神经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大殿内突然响起了婴儿的笑声。 徐玉宁拿起手里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余光瞧见康嫔拿起桌上的橘子往二公主面前一晃,二公主伸手去夺,康嫔却逗弄起她来,偏生不让她拿到手,二公主竟也不哭,还伊呀伊呀笑了起来。 直到今日,徐玉宁才终于见到了备受宠爱的二公主,萧明慧。 康嫔是个炮仗脾气,惹得其他妃子平日里对其退避三舍,可皇上却似乎对她却格外宽容,在李嫔崛起之前,宫里比较得宠的就是生了二公主的康嫔了。 二公主如今只有六个月大,坐在一个特制的椅子里,头上戴着一顶可爱的小虎帽,脸蛋圆乎乎的,还挂着奶膘,就连小手都是肉乎乎的,正被康嫔逗得伊呀伊呀地笑。 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被养得很好。 六个月大婴儿的笑声,极其清脆,听得众人心头忽地一阵软和。 玉太嫔是个人精,闻言朝慈安太后笑道:“瞧二公主乐呵的,这孩子天生爱笑,是个有福气的!” 二公主是弘武元年二月出生,当时萧夺刚登基,所以这孩子一出生,就被夸赞有福气,很得圣心。 有玉太嫔出声,慈安太后轻咳了一声,也笑了起来:“把二公主抱上来给哀家瞧瞧。” 二公主的奶娘立马抱着二公主上前,看见这么个天真不知世事且一直乐呵的小孩儿,慈安太后也不由得心一软,竟直接退下了手里的一只镯子放到二公主的襁褓里。 慈安太后看着康嫔道:“二公主养得这样好,可见你是上了心的,日后也不可怠慢了。” 康嫔见状,笑着起身:“臣妾谨记母后教诲,替二公主谢母后赏赐。” 随后奶娘又抱着二公主走到了萧夺面前。 看到笑呵呵的二女儿,萧夺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伸出手指轻轻蹭蹭了她的脸蛋,才让奶娘将孩子抱下去了。 徐玉宁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出接一出的“好戏”,心里也不免发出一声喟叹。 在座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来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71章 欲擒故纵1 有了二公主的衬托,大殿内气氛回暖,皇后复抬手携众人向萧夺敬酒,招呼众人继续举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公主闹出的动静,还是别的什么,萧夺眼底隐隐覆盖着一层寒霜。 瞧见皇上脸色不悦,众嫔妃才消停了片刻。 萧夺坐在上首,斜斜地靠在金龙宝座上,指尖捻着一只酒杯,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此时殿内又换了一轮歌舞。 先前的歌舞平平无奇,众人似有些兴致缺缺,直到这一批舞姬上来,只见她们穿着红的黄的粉的蓝的等各色衣裙,簇拥着一个身着孔雀羽衣的女子袅袅移步而出,一时之间,大殿内各色长袖纷飞,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众人目光都被她们吸引了去,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此舞,名为“长袖舞”。 看着眼前这一出熟悉的长袖舞,徐玉宁手一抖,差点把酒给洒了。 徐玉宁的祖母好看戏也好歌舞,她还在世时府里养过几个舞姬,后来她走了,魏氏主了中馈,本来要将这几个舞姬遣散,后来魏氏可怜她们无依无靠,留她们在府里当了下人。 其中有一个舞姬被分到徐玉宁的院子做侍茶之事,徐玉宁那时还小,偶然间撞见她在水榭跳舞,一时痴迷,求着她私下教了很久。 那时徐玉宁才八岁,并不知道歌舞为悦人之技,是不入流的东西,正经人家的小姐不会学这些的。 那个舞姬许是知道自己“教坏”了小姐,一直很害怕,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魏氏雷厉风行,当即就将那名舞姬打发到了庄子上。 可那时徐玉宁已经跟着舞姬学了整整学了四年的舞技。 徐玉宁不单单是忠远侯府的小姐,还是未来太子妃,一言一行多少双眼睛盯着,为了徐玉宁的名誉,这件事被忠远侯府瞒得死死的。 后来年龄大了些,知道歌舞乃是妓子学来取悦他人的东西,徐玉宁就不敢再跳。 偶尔技痒,也是关起门来悄悄活动活动筋骨,从来不示于人。 唯一一次例外,是十四岁那年进宫参加御宴,那时徐玉宁情窦初开,瞧见太子在御宴上多看了献舞的舞姬两眼,心里押醋,私下不服气地跟太子说:“我也会的,殿下以后不要看她们,好不好?” 彼时太子萧行才十六岁,闻言只当她是撒娇,敷衍地应了声“好”。 徐玉宁性子倔,在御宴上又多喝了两杯酒,有点醉意,硬拉着萧行跑回东宫,不耐烦地将脚下鞋子踢掉,又脱下外面的大氅,露出一身长袖舞衣,当着他的面翩翩起舞。 月色朦胧,美人起舞,妩媚倾城,萧行眼睛都看直了,不知不觉涨红了脸。 等她一舞毕,萧行连忙捡了鞋子帮她穿上,一边红着脸不敢看她,一边骂她:“胡闹!” 徐玉宁只顶着一张因酒意上头而酡红的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等萧行帮她穿好鞋,要带她离开时,一转身才发现三皇子萧夺不知何时尾随他们到了东宫,正呆呆地站在月门边上,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徐玉宁尤擅长袖舞,这件事,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看着下面的四处纷飞飘逸如云的袖子,萧夺呼吸渐渐地重了。 一道灼热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徐玉宁的身上。 徐玉宁抬头,发现萧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萧夺人如其名,为人性情中总是透着一股锋利、霸道,且极具侵略性。 他目光那样赤裸裸地看过来,徐玉宁避无可避,下意识想转低下头去,可转念间又想今晚她过来,就是要与他打破僵局的,竟然都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再矜持不是笑话么? 一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笑意,抬手朝上首的萧夺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一向习惯了看她冷脸的萧夺,看着她那稍纵即逝的笑容,竟突地一愣。 这时,舞姬们又挥起了袖子,一下子隔绝了他的视线。 定睛再看时,徐玉宁已经放下了杯子,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下面,仿佛刚刚那个笑容,是他看花眼似的。 萧夺此时酒意上来,头痛欲裂,看着底下的舞姬顿时怒从心来,突然发作:“给朕滚!” 正凝神欣赏歌舞的一众人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喝,吓了一大跳。 皇后一愣:“皇上?” 底下一众舞姬“刷”一声停了下来,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众人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一众舞姬更不知道跳得好好得怎么就突然惹怒了皇上,个个吓得小脸白得像张纸,抖如筛糠。 慈安太后目光一暗,转头看向萧夺,声音似在询问,又似暗含指责:“皇帝?” 萧夺脸色阴沉,因为怒火上来呼吸也重了几分,肩膀随着他的呼吸正上下起伏着。 康公公随侍君侧,心里也暗叫糟糕,连忙对着下方的一众舞姬使了个眼色:“下去!” 一众舞姬忙不迭从殿内撤出。 萧夺仍没说话,众人屏息,生怕惹祸上身。 眼看气氛僵住,在座中这个时候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慈安太后,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笑着对众人说道:“皇上贪杯,怕是有些醉了。康福禄——” 康公公连忙躬身:“奴才在!” “把皇上的酒撤了,换些清甜的果子上来。” “诺。” 说完,慈安太后看着众人又道:“今日家宴,哀家本不欲拘着你们,但是过度饮酒伤身,你们也切勿贪杯。” 众人齐声应道:“是。” 有了慈安太后出面周全,此次小插曲也就算过了。 金龙大宴桌上的酒水很快就被撤走,宫女重新捧了一些点心和水果上来。 康公公正偷偷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看见坐在宝座上的皇上神情不对,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正定定地盯着桌上的那碟樱桃煎,仿佛要将其看穿一个洞来。 康公公随侍君侧眼力极好,见状,忙朝布菜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布菜的太监立马拿银着夹了一颗樱桃煎放到皇上面前的小碟里。 结果皇上脸色并没有因此而松缓下来,只听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樱桃煎……玉宁爱吃……” 第72章 欲擒故纵2 离得远,底下众人都没听清皇上说了什么,只见不一会儿康公公就捧着一碟樱桃煎离开了金龙大宴桌,往底下走来。 众人一看,就知道这碟樱桃煎,是皇上要赏给底下的某一个人的。 底下几个嫔妃眼睛紧紧盯着康公公手里的那一碟樱桃煎,心脏开始砰砰跳。 今晚表现最出彩的,莫过于大皇子和二公主,这份赏赐,怕是要落在淑妃或是康嫔的身上吧。 淑妃笑盈盈地看着康公公捧着那碟樱桃煎走到自己的桌前,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僵住了,因为康公公并没有停下,仍捧着捧着那碟樱桃煎往下走,淑妃生了闷气,冷冷地瞪了康嫔一眼。 康嫔瞧见了, 脸上确实有些得意,然而康公公走到她的桌子前,也没停下,这一下子,康嫔也有点愣了。 难不成是赏给李嫔那个骚蹄子的? 康嫔咬了咬牙,却见康公公捧着那碟樱桃煎走到了徐玉宁的桌前。 徐玉宁微微一愣,瞧着面色和蔼的康公公有些不解:“康公公?” 康公公将樱桃煎放下,笑眯眯地说道:“小主,这是皇上的赏赐,请慢用。” 徐玉宁受宠若惊,忙起身朝上首的萧夺福了福身子:“嫔妾,谢皇上厚赐。” 众嫔妃瞧见了,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了。 徐玉宁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康嫔心里冷冷地说道:“还真是不能小瞧了她!” 只有慈安太后这时微微蹙眉,脸色似浮现一丝不悦。 她老人家火眼金睛,皇帝刚刚的失态,怕是跟徐玉宁有关。 慈安太后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对上徐玉宁,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她既希望皇帝身边的个可心人,却又不喜欢徐玉宁总是牵动皇帝的心神,徐玉宁若惹得皇帝做出不好的事,这就是徐玉宁的不对! 一向平易近人的慈安太后,此时眼中也露出一丝锐利——如若徐玉宁心思并不在皇帝身上,那么这个能左右皇帝太多想法的徐玉宁,就留不得了! 常言道红颜祸水,慈安太后确实欣赏徐玉宁,但是一对上皇上,徐玉宁也就微不足道。 大武王朝可以没有徐玉宁,却不能出一位昏君! 饶是徐玉宁七窍玲珑心,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慈安太后会对她起杀心! 徐玉宁此时正看着眼前的那碟樱桃煎,知道无数道目光都在看着自己,自然也包括上首那一位。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径直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樱桃煎放进了嘴里。 一众嫔妃中,有人一口咬碎了一口银牙,唯有上首那位已有七分醉意的皇帝,眼睛越发迷离起来。 宴会过半,酒足饭饱后,门外有太监进来朝康公公说了什么,康公公复又回到萧夺身边说了几句话。 萧夺轻轻点了点头,大殿外立马有一记钟声响起,乾清宫大门外“砰”的一声炸开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随后接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满天璀璨铺满整个夜空。 静王和大皇子小孩子心性,见状眼睛亮了亮:“放烟花了!” 哪怕昨晚中秋夜,乾清门长街外以及护城河边上就放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烟花,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上首的萧夺也微微笑了笑:“随朕出去看看!” 他从宝座站起身的时候,脚步微微趔趄,康公公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皇上,当心!” 今晚,皇上确实是喝多了。 但是这会儿他似乎兴致不减,很快就扶着康公公的手站稳了,起身领着众人走出乾清宫。 一出乾清宫,众人目光就被这漫天璀璨的烟花吸引了去,刚刚殿内发生的一切,也仿佛瞬间被众人抛之脑后。 众人簇拥在乾清宫门前,抬头看着这一朵接一朵的烟花,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欢乐笑意。 “皇上,快看!” 站在最前头的,自然是萧夺、太后和皇后三人,众嫔妃纷纷挤在萧夺的身边,一众皇亲只能站在她们的后面。 徐玉宁更是直接被挤到了最后边,离萧夺有些远。 烟花炸开时发出的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徐玉宁看着这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心想,也许也就只有这一刻,才难得得见到如此祥和的一面。 徐玉宁站在后面,抬头看着前方的几个嫔妃,只见皇后自持端庄稳重,与萧夺并肩而立。 而楚妃站在萧夺的左侧,正伸手紧紧勾着萧夺的胳膊,就连淑妃和康嫔都被楚妃挤了下去。 楚妃目光盈盈地望着萧夺,伸手指着天上炸开的烟花给他看:“皇上,那最红的那一个,叫百花齐放。” 在楚妃这一声声娇软欢快的声音中,徐玉宁听到有人小声说道:“娘娘,您小心些!” 徐玉宁微微偏头,却见其他嫔妃都用力往皇上身边凑,而李嫔身边的宫女鸣蝉却一脸紧张地护着她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走,似乎不敢往前凑的样子。 许是留意到徐玉宁在看她,李嫔抬头朝徐玉宁看过来,略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又立刻转头去看烟花了。 近期最得圣宠的李嫔,今晚实在是异常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要忽视她的存在。 就在徐玉宁沉思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萧夺忽然回过头来,朝徐玉宁看了过来。 徐玉宁似有所感,微微抬眸,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相撞。 这一次徐玉宁目光没有移开,而是默默地和萧夺对视了一瞬。 她从前不是不懂争宠的手段,只是不肯把心思花在萧夺的身上罢了。 她有意勾他,就这么远远地站在一群莺莺燕燕里,看着他时目光似藕断丝连,又似若有若无。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清冷感,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可那若即若离的目光,又仿若云端仙子,说不出来的诱人,引人追寻。 撩得萧夺心头起火。 欲擒故纵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是能像徐玉宁这般做得不动声色的,不多。 萧夺仿佛醉得更厉害了,目光渐渐痴迷起来。 酒意上头,萧夺竟一点都不记恨徐玉宁当初拒绝他的事了,抬手就想拨开身边的人走到徐玉宁身边去,可惜他低估了这些围在他身边的妃子,加上一阵阵酒意翻涌上来,他脚步一个踉跄,竟差点摔倒。 身边的楚妃稳稳地抓着他的胳膊:“皇上,小心啊。” 第73章 醉酒1 瞧见皇帝醉得几乎站不稳,康公公随侍君侧连忙上前去扶他:“皇上,您当心。” 一旁的慈安太后见状,许是真的身体不适,她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微微叹了一口气:“哀家年纪大了,熬不住,先回去了。” 说着,回头看了萧夺一眼,叮嘱道:“皇上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被两个内侍扶着的萧夺喃喃地应了声:“儿臣恭送母后。” 众人见状,也连忙行礼:“恭送慈安太后!” 桂嬷嬷扶着慈安太后一走,康公公连忙转身小心觑着萧夺的脸色:“皇上,可要回去?” 康公公这么问,就是要问他今晚去哪个妃子的寝宫了。 众嫔妃目光热切地看着萧夺,淑妃更是朝萧夺投去柔媚的一笑。 昨晚皇上留宿坤宁宫,不出意外的话,皇上今晚应该会去建安宫。 然而此时萧夺醉得厉害,头也跟着沉了起来。 醉酒带来的不舒服让他语气十分不耐烦:“回乾清宫!” 淑妃脸上笑容一凝。 康公公一挥拂尘,底下的人很快就抬来了一顶龙辇,扶着萧夺上去。 两排带刀侍卫立即护着圣驾往乾清宫而去。 皇上一走,就意味着宴席散了。 今晚各宫娘娘卯足了劲,没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虽说众嫔妃心里都有点失落,可是转念又想似乎谁都没占到便宜,倒也不至于不高兴。 烟花还在继续放着,但是皇上一离开,众妃嫔生觉无趣,不一会儿大家就慢慢散了。 珍珠扶着徐玉宁离开乾清宫。 徐玉宁位份低,在宫道上遇到皇后的凤辇,她忙领着珍珠蹲在一侧:“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坐在凤辇上,伸手撑着额头,借着底下宫女手里的灯笼瞧见徐玉宁的身影,目光森冷得吓人。 凤辇走至徐玉宁身侧微微停留了片刻。 坐在凤辇上的皇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徐玉宁,声音发冷:“本宫还真是小瞧了你!” 徐玉宁仍蹲在地上,低着头:“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嫔妾没听明白。” 装傻充愣! 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皇后冷哼一声:“走!” 等凤辇走远,皇后脸色越发沉得厉害。 刚刚徐玉宁勾引皇上那一幕,皇后在一旁瞧得真切。 她用力抓着凤辇的扶手,心中愤然不已:“这个徐玉宁,当初本宫就不应该留着她!” 徐玉宁刚失宠被遣到盈袖阁时,竹枝曾提醒过她,要尽早除掉徐玉宁,以免留下后患。 没想到她一时心软,竟给了徐玉宁休养生息的机会! 眼看皇后一行人走远,徐玉宁立即拉着珍珠起身:“我们赶紧走!” 主仆两人快步离开,为的就是避免再遇到淑妃几人。 她们个个位份比徐玉宁高,见了徐玉宁难免要刁难,徐玉宁暂时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直到两人拐上了回盈袖阁的小路,珍珠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略有些心疼地看着徐玉宁:“小主,这才刚刚开始啊……” 是啊,才刚刚开始就如同入了龙潭虎穴。 徐玉宁苦笑一声。 不过是得了皇上赏赐的一碟樱桃煎,就招惹了这么多仇恨。 那又怎样?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她早就做好了赤手屠熊搏虎的准备! 徐玉宁扶着珍珠的手,远远瞧见盈袖阁大门正透着点点亮光的灯笼,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珍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话落下之后,主仆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徐玉宁朝她笑了笑,扶着她的手朝盈袖阁走去,“走吧,回去了。” 盈袖阁偏僻,一路回去,除了皎洁的月光、时不时响起的虫鸣,就只有风声。 然而就当她们即将靠近望风亭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康公公焦急不已的声音:“皇上,咱们回去吧。” 徐玉宁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却见望风亭里里外外围着一圈人,个个手里提着灯笼,竟是圣驾在此! 徐玉宁一愣,萧夺不是回乾清宫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里头一阵人影晃动,接着萧夺摇摇晃晃地从望风亭里走了出来:“滚开!” 康公公心急如焚,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萧夺一把推开。 康公公一下子倒在地上,捂着老腰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小太监见状,忙去拉康公公:“康公公,你还好吧?” 康公公急了眼,一边起身一边骂骂咧咧:“还不快跟上去?皇上若有半点损失,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两人急急忙忙追上去。 只是追上去又如何,皇上发起酒疯来,谁劝得住? 萧夺推开扶着他的内侍,摇摇晃晃从望风亭走出来,径直朝盈袖阁的方向走去。 他习武多年,身材高大,身手矫健,站在一众内侍中宛若鹤立鸡群,徐玉宁一眼就看到了他。 只不过,两人还没来得及照面,萧夺突然弯下腰去,吐了! “皇上!” 康公公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哎哟!这可怎么得了!”康公公急得直拍大腿,上前劝阻,“皇上,咱回乾清宫歇着吧……” 他一开口劝阻,惹得萧夺大怒,直起身就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看着皇上发怒,众人不敢再上前,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在这个时候忤逆失了理智的皇上,只怕更惹他生气。 康公公也感受到了萧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即使被踢倒了也连忙爬起来跪好:“奴才该死……” 他身为大内总管,又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内侍, 随侍君侧,连他都这般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敢说话? 康公公额头豆大的汗珠冒出来,顺着脸颊两侧直直往下流。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如风的声音突然响起:“皇上?” 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月光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第74章 醉酒2 萧夺视线有些模糊,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徐玉宁走到他面前,蹲身福了一礼:“嫔妾,拜见皇上。” 萧夺甩了甩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将她认出来:“……玉宁?” 徐玉宁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嘴角一翘:“是我。” “玉宁!”萧夺双眼顿时弯了起来,身上那股子狠戾的气息倏尔褪得一干二净,摇晃着朝徐玉宁走去。 康公公看到徐玉宁过来,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有人替他解了围; 不高兴的是,解围的这个主子,可是无数次将皇上惹怒过,有过太多前车之鉴。 康公公心下正忐忑着,却见皇上此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把朝徐美人扑去。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就这么朝徐玉宁扑来,直把徐玉宁吓了一跳。 怕把他给摔了,徐玉宁乱手乱脚地扶住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柔和些,问他:“难受?” 萧夺醉成现在这个样子,跟三岁稚童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搂着徐玉宁,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嗯。” 听声音,竟像是在撒娇。 康公公等一众内侍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皇上吗?!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康公公登时也不管什么规矩礼仪了,皇上还没叫起呢,他就一骨碌站了起来,猛地一甩拂尘:“看什么看?还不转过身去?小心咱家挖了你们的狗眼!” 众内侍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齐刷刷背过身去。 康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皇上醉得厉害,还请小主仔细些……” 康公公怕徐玉宁与皇上再发生什么冲突,毕竟先前他们总是不欢而散。而醉酒的皇帝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可千万不要再把他给惹怒了。 不然,这得多少人跟着遭殃啊。 服侍一个发酒疯的皇帝,可比上天摘星难多了。 徐玉宁正伸手轻轻拍着萧夺的背,听着康公公的话微微一顿。 从前,她总是把萧夺往外推,但是这一次,不会了。 “康公公放心吧。”徐玉宁朝他笑了笑,伸手仍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着萧夺的背,试图让他不那么难受。 他醉得这么厉害,还要来盈袖阁,可见,他是来找她的。 徐玉宁现在心情挺复杂的,不过很快就说道:“先把皇上扶去盈袖阁吧,我让人熬碗醒酒汤,等皇上喝了再回去。康公公,你看如何?” 康公公一愣。 她不跟皇上闹性子,康公公就谢天谢地了,她还愿意让皇上进盈袖阁?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康公公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徐玉宁,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个时候,珍珠突然中气十足地吩咐一旁的几个内侍:“都杵着做什么?没听见小主说话吗,还不快过来扶皇上去盈袖阁?!” 康公公:……?我还没发话呀! 盈袖阁离望风亭也就这么一小段路,众人立马上来,七手八脚地就将皇上弄回了盈袖阁。 小福子和玛瑙几人守着大本营,瞧见自家小主将皇上这尊大佛带回来了,顿时人仰马翻。 小福子和小李子都来不及问珍珠怎么回事,两人就笑开了。 皇上,终于肯来盈袖阁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两人瞧着自家小主被冷落了这么久,简直心急如焚! 他们还以为皇上真的彻底不管自家小主了,没想到今天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盈袖阁的几个宫女太监这会儿既开心,又有忐忑。 回了盈袖阁,萧夺又吐了一回。 好在他完全醉死了过去,也没法发脾气,像只提线木偶,任人服侍他沐浴更衣。 徐玉宁喊来康公公:“皇上现在这样,怕是要留在盈袖阁睡一晚,我这里没有皇上的衣裳,你赶紧让人回一趟乾清宫,拿些干净的衣物来。” 康公公也是急得昏了头,徐玉宁一交代,他立马就让人去了。 回头一想,才猛地一拍脑袋:不对呀,刚刚徐美人不是说煮碗醒酒汤就让皇上回去了么?这怎么还把人留下了呢?! 萧夺洗去一身酒气,换了干净舒爽的衣裳被人抬回床上,许是身体舒服了些,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徐玉宁亲自在旁服侍,交代玛瑙:“皇上现下胃里正难受,不要煮醒酒汤了,怕是也喝不下,你去拿颗醒酒石来,不然明早起来皇上该头疼了。” 玛瑙急匆匆去找醒酒石。 徐玉宁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萧夺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一年以来,两人自见面,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不是我刺你,就是你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谐的相处过。 也是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看过对方了。 徐玉宁低下头,看着萧夺棱角分明的脸。 即使在睡梦中,他紧闭着双眼和微微蹙着的眉毛,也似一柄柄锋利的剑,仿佛一睁眼随时就要出鞘伤人。 先帝爷庙号“仁宗”,被称为仁善之君,是个极具温文尔雅的人; 而慈安太后性子也极平易近人,就连先太子也是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皇家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性情如此乖张的萧夺来? 徐玉宁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了。 从今天开始,以后就要把这个一直当“小叔”看的人,当成自己的丈夫来看,徐玉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过去十年,徐玉宁只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先太子,从来没有对萧夺生出过男女之情。这样的转变,让徐玉宁觉得陌生又有点羞耻。 玛瑙拿醒酒石进来,徐玉宁伸手捏开萧夺的嘴,将醒酒石放进去给他含着。 折腾了半天,皇上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 康公公在外头转来转去,一副想进来看看的样子。 见徐玉宁从里走出来,他有些犹豫地问道:“皇上……” 徐玉宁朝他点点头:“皇上睡下了。” 康公公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徐玉宁看着跟在萧夺身边的几个亲近的内侍:“你们也忙了一晚上,下去休息吧。” 萧夺今晚可是把他们累得够呛,就连康公公都挨了他几个脚板。 “康公公,你也下去休息吧,”康公公还想说什么,徐玉宁想了想,对一旁的玛瑙说道:“让小福子进来替皇上守夜。” 听说是让小福子守着,康公公神色明显一松。 第75章 长寿面1 “皇上醒了没?” “还没。” “你们小点声,别把皇上吵醒了。” 因为皇上突然驾临,翌日一早,盈袖阁众人早早就起了,个个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声响吵醒了皇上。 徐玉宁把正屋的西梢间让给了萧夺,她自己在西厢房将就了一晚。 她也是早早就起了,第一时间去西梢间看了一眼萧夺,见他睡得正沉,吩咐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素日忙于朝政,天下的担子都在他的身上,他也是难得睡一个懒觉。 徐玉宁出了西梢间,小李子上前来禀告:“小主,您让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徐玉宁点点头,先喊来玛瑙:“你去看看皇上等下要穿的衣裳可备好了,再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说完,才抬脚往小厨房走去。 小李子管着小厨房这处,见徐玉宁早早让他备了面粉等物,有些奇怪,问一旁的珍珠:“小主这是要做什么?” 珍珠低声道:“你忘了?今日是皇上的寿辰。” 小李子瞪大了眼睛:“所以小主这是要……” 珍珠连忙去捂他的嘴:“噤声!” 现在说出来,可就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屋里头,玛瑙又细细检查一遍,康公公这个御前红人来了盈袖阁反而落了一身轻松。 玛瑙翻出上次盈袖阁走水,皇上落在这里的那件氅衣,指着徐玉宁织补的那块地方给康公公看: “康公公,这里不知怎么破了个口子,小主就拿针线补了一道,怕是破坏了龙袍原有的样子,这可怎么办?” 康公公凑过去一看,却见龙袍下摆盘旋的金龙口中多了一颗金线绣的龙珠。 龙口吐珠,是寓意极好的绣法。 只是皇上所穿衣物都有严格的规制,这坏了、旧了都是不能再用了。 康公公得了个清闲,话也多了起来,跟玛瑙说道:“龙袍损坏了就不能再穿了,得收起来,选个良辰吉日交由钦天监设祭坛统一焚毁,你今天算是找对人了,交给咱家吧。” 康公公帮了个忙,算是直接免去了徐玉宁和玛瑙主仆两人私自损坏龙袍的责罚。 玛瑙喜不自胜,忙将那件氅衣交给了康公公。 又暗自高兴,这误打误撞就把一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西梢间内室—— 萧夺这个时候才悠悠转醒。 他睡得太久,全身骨头这会儿都犯了懒,又因为宿醉,脑袋还有些昏沉,完全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 他微微用了点力气才睁开眼睛,眼前白蒙蒙的雾气渐渐散去,慢慢恢复了清明。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帷幔上绣着的鸳鸯戏水的图案。 轻薄的帷幔正被风吹得微微荡漾起来,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橘子香气,闻着很是舒心。 那是玛瑙应徐玉宁的吩咐,剥了几个橘子摆在里头,就是给萧夺醒神用的。 萧夺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没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是这里,肯定不是乾清宫就对了。 他一下子翻身起来,伸手“哗啦”一声拉开帷幔,正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将其吐出来,却见是一枚醒酒石。 脑袋又似隐隐作痛,萧夺坐在床边,伸手紧紧捏着眉心,语气不耐:“康福禄!!!” 外头立马响起声音:“皇上醒了!”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康公公和小福子一进来,看见萧夺似乎脸色不悦,两人小心翼翼叫了声:“皇上。” 萧夺抬头看见小福子,目光骤然一暗:“怎么是你?!”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昨晚您来了盈袖阁,您不记得了?” 闻言,萧夺看向康福禄,顿时怒不可遏:“朕怎么会在这里?!” 康公公和小福子面面相觑。 不是,皇上,昨晚是您自己非要来的啊。 敢情这位爷醉酒时发的酒疯,一觉睡醒就全忘了。 看着气息阴沉的皇上,康公公和小福子不敢接话,萧夺正要发作,外头突然传来徐玉宁的声音:“皇上醒了是吗?” 话音刚落,就见徐玉宁手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放着一个大碗,里头还冒着热气。就是隔得太远,看不清碗里装的是何物。 徐玉宁进了内室顺手将托盘放下,一回头就看到萧夺正坐在床边生闷气。 一看到她,萧夺目光犀利得像两把刀,刮得人肌肤生疼! 康公公和小福子在一旁连呼吸都屏住了。 看着表情阴晴不定的萧夺,徐玉宁心里也有些发紧,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的面前,朝他福了一礼:“昨晚在望风亭遇见皇上,见皇上似乎身体不适,嫔妾就擅自做了主,将皇上请来了盈袖阁,还望皇上恕罪。” 昨晚他来了望风亭? 萧夺脑袋一阵刺疼,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突然从脑海里慢慢浮了上来。 想起昨晚竟是他自己非要来盈袖阁一事,萧夺脸色更差了些,眼中似乎也隐隐腾出一簇怒火。 他恼怒的是,她三番五次拒绝他,他还腆着脸过来,这算什么?! 虽然昨晚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才做出这样的事,可是这位天子心高气傲,现在想起了这一切,心里便狠狠堵着一口气! 一时竟不知是在恼自己,还是在恼徐玉宁,反正整个人呼吸都重了,脸色渐渐铁青。 他用力磨了一下牙,忽尔起身,看也不看徐玉宁:“更衣!” 康公公连忙上前替他更衣,徐玉宁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小福子忙出去端了热水和毛巾进来,徐玉宁拧了热毛巾递过去,却被萧夺直接无视了。 眼看两位主子又要闹不愉快,康公公心头似系着根绳子,被提得一上一下的。 他忙走过去接过徐玉宁手里的热毛巾:“小主,让奴才来吧。” 康公公小心翼翼地服侍萧夺洗漱更衣,徐玉宁就像一团空气,被他视而不见。 以致内室过于安静,静得只能听到他穿衣服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一会儿,萧夺穿戴完毕,立马甩袖转身往外走去:“摆驾回乾清宫!”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徐玉宁终于下了狠心,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皇上!” 第76章 长寿面2 萧夺一脸恼怒地转过头来,看着那只扯着自己袖子的柔荑,漆黑的眸子里射出一点冷光。 知道他在生气,可徐玉宁却没放手,而是脱口而出:“嫔妾有话要跟您说!” 萧夺用力磨了一下牙。 徐玉宁知道先前她泼了他太多次冷水,所以他现在恼羞成怒,也知道她就算要争宠,也不能突然上赶着,以免被他怀疑别有用心。 徐玉宁服了软,放低声音:“请皇上用过早膳再走,好吗?” 萧夺怒气未消,听了她的话置若罔闻,用力一把将袖子扯了回去! 徐玉宁力气哪里比得过他,他这么一扯,她整个人还被他的袖子这么一带,直接往前一个踉跄,手臂也忽地传来火辣辣的疼,嘴里忍不住“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萧夺左脚刚迈出一步,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徐玉宁右手正捂着左手手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脚下仿佛生了钉,竟迟迟踏不出另一步。 萧夺呼吸渐渐重了几分,抬眸冷冷地看着徐玉宁:“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徐玉宁摇摇头,上前一步又扯住他的袖子,固执地问:“皇上用过早膳再走,好吗?” 一股怒火不知怎地就冲上了天灵盖,萧夺猛地回身,伸手抬起徐玉宁的下巴,目光略有些嘲讽:“朕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 他正气在头上,下手是用了力气的,徐玉宁下巴被他掐得生疼。 只听他嘶声道:“既然你对朕无意,那就别再来招惹朕!” 徐玉宁胸口仿佛一下子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一时之间沉甸甸的。 这时他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徐玉宁时,眸子漆黑地仿佛一丝光都透不进去了:“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你,有朝一日,朕会忍不住,杀了你!” 一句话仿佛含有雷霆万钧之力,听得人心头一震。 康公公和小福子听见这话,更是直接吓得跪到了地上:“皇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徐玉宁心里反而笑了笑,帝王之爱,真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啊。 “你要杀便杀,”徐玉宁慢慢地抬起头来,心中也似憋着一口气,“若真有那一天,嫔妾引颈待戮就是!” 听到这句话,康公公和小福子吓得面如土色,而萧夺这个时候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他怒极反笑:“你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一声咆哮,喝得跪在地上的康公公脸色变了又变,这个时候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急忙朝徐玉宁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惹怒皇上。 然而这个时候徐玉宁却只顾看着萧夺森冷的眸子,心里反而莫名泛起一丝酸楚。 人心都是肉做的,虽然知道萧夺对她的心思,可徐玉宁也知道,他可以再三地在她这里破例,可若想再有下一次,她没有那样的自信。 一国之君,杀生予夺,全凭一念之间。 就在萧夺即将发作的时候,徐玉宁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情急之下连尊称都忘记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是你逼我的!” 喉咙像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徐玉宁眼眶忽地一热,一腔委屈忽地涌上心头。 她已经够低声下气了,而且为了他,她都决定将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抛弃了! 泪水忽然汹涌而至,这个时候的眼泪里,一半真情流露,一半虚情假意,毕竟眼泪可是一个在后宫生存的女人最好的利器。 徐玉宁不介意在他面前展示脆弱的一面,毕竟脆弱的女人更容易让人起呵护之心啊。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颤抖着道:“是你逼我的!” “小主,万万不可……”康公公和小福子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没想到在皇上的雷霆之怒下,徐玉宁还敢这么跟皇上说话,纷纷磕头为徐玉宁求情,“请皇上恕罪,这绝非小主本意啊!” 然而等来他们的却是一声怒喝:“滚!” 康公公和小福子不敢再惹皇上生气,只能慌忙退下。 其实徐玉宁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一丝服软的意味。 看着泪珠忽地她莹白的小脸滚落,萧夺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身前,眼中压抑着怒火:“你就是笃定朕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话毕,他猛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和先前几次一样,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这一吻,并不温柔,倒像是野兽的嘶咬。 徐玉宁被迫承受着他的吻,往常这个时候,若她还有一点身为“皇嫂”的羞耻心就应该狠狠推开他,可是在她作出争宠的决定时,那点禁忌,也随风而散。 她徐玉宁,从不做糊涂的决定。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要争宠,那么她就是下了决心要将过去放下的。 她今天不是来跟他吵架的,更不是将他推出去的。 呼吸被他全数夺走,徐玉宁身体有些发软,可她也仅仅是用手撑着他的胸膛,并没有将他推开,而是下意识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从他身上借了力才勉强站稳。 感受到她身肢的柔顺,萧夺似有点难以相信,手臂紧了紧,吻得似乎有点忘情。 疾风骤雨过后是和风细雨,他的吻带着一点缠绵的意味。 徐玉宁与先太子在成婚之前,未曾越过雷池一步,倒是遇上了萧夺,就什么都被他夺走了。 一吻毕,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徐玉宁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可是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或许也害怕去看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这个时候萧夺反而自嘲地笑了笑,她说的对,他还真不会拿她怎么样。 “朕从来没有想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朕富有四海,有一日,却还要强求一个人的心……徐玉宁,明明是你负了朕!”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两人的心头。 他对她存在那样的心思,前世她就略有察觉,只是从未证实。 也不敢证实。 毕竟她名义上是他的皇嫂,而他可是她的小叔子! 小叔子觊觎自己的嫂子,这算什么事? 可今天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他口中的情意,那层勉强糊住的窗户纸直接破了个大洞。 徐玉宁靠在他的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解开了重生后困扰她许久的疑惑—— 难怪、难怪前世她死之后,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追封一个死人为后。 佛家说人生八苦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三苦,在先太子、徐玉宁和萧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算什么?报应吗? 当面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痛,他也苦不堪言。 然而徐玉宁还来不及整理思绪,只听萧夺忽地冷笑一声:“徐玉宁,你又赢了!” 第77章 长寿面3 徐玉宁脑袋空白了一瞬。 像他这样倨傲的人,大抵从来没有这样卑微的时候。 他萧夺这一辈子,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抢不来,比如,一个人的心。 徐玉宁心口仍留有余震,这时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掌忽然移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忽地一空,一睁眼就看见萧夺转身逃也似地离开,眼前珠帘晃动,只余他高大的背影。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跳,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今天走出了这扇门,他大概永远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了。 徐玉宁脑袋嗡嗡作响,在她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他的时候,她人已经冲了出去,在萧夺脚步将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竟然冲出去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康公公和小福子一直在门口守着,两人心脏就一直没放下来过,徐玉宁突然来这么一下,康公公和小福子两人脸色又白了白,双双扑通跪了下去。 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康公公心里暗暗叫苦,宫里哪个娘娘不是捧着皇上,哄着皇上?这位主儿倒好,生怕自己命太长。 简直胆大包天! 萧夺猛地一转身,眼角微微抽搐着:“徐玉宁,你放肆!” 徐玉宁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挣得发白,声音比他还大:“我就放肆怎么了!” 她这一声怒喝,直接把萧夺都给震愣住了。 她脸上本来还挂着泪痕,这个时候泪珠又滚滚而落,说不出来的娇弱和可怜,可那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又句句无不在点燃这位新帝的怒火。 只听徐玉宁一句一句地控诉着她的委屈:“明明昨晚是你自己说的,要吃我做的长寿面,我才早早起来给你做,连手也烫伤了!你不说一句好话就算了,我说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可是你却只顾着冲我发脾气,是,你现在是皇帝了,你了不起,别人都要顺着你……” 什么叫你现在是皇帝了,你了不起,别人都要顺着你?今时不同往日,我的老天爷,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康公公耳朵嗡嗡的,额头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掉到地上,因为紧张一口气也不敢喘,瞧瞧,这宫里哪位娘娘敢像徐美人这样,当着一众奴才的面就跟皇上吵架的? 徐美人这样的“刺头”,每天干的都是把刀架自己脖子上的事,康公公吓得半死,生怕皇上真的一怒之下把徐美人给咔嚓了。 萧夺听着她的话,脸上仿佛打翻了颜料瓶,一时青一时白。 更是气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又从她这一番话里抓住了两个重点:她给自己煮了长寿面,她手被烫伤了! 他昨晚说过要吃长寿面这种话? 大概是许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胆大妄为,萧夺现下只觉得又气又恼,脑海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事实上他昨晚醉死了过去,徐玉宁编出这话来当然是诓他的。 她就算只做了三分,也要当面告诉他十分,这个时候不表功,不是傻么? 徐玉宁现在每一句话都在这位新帝的雷点上蹦跶,也句句都能点燃他的怒火,却又句句将适才的尴尬化解了去。 想起刚刚在内室里她一直捂着手臂,萧夺冷着脸反手一把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徐玉宁还以为他气狠了要伸手要打她,心一惊顿时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萧夺手掌似铁钳紧紧钳着她的手腕,突然猛地一伸手一把撸起她的袖子,果真就看见她白嫩的左手臂上一片红肿。 一红一白,两相一对比,看起来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徐玉宁未出阁前也是忠远侯府尊贵的嫡出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为了做一碗长寿面,着实在小厨房费了一番功夫,确实是不慎把手烫伤了。 徐玉宁伤口本来就火辣辣地疼,一直隐忍着,他现下动作这么粗鲁,徐玉宁更是疼得嘴里连连抽气,直听得萧夺心里阵阵发紧。 彼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转身给了小福子一脚:“还不快去请太医!” 小福子连爬带滚地跑了。 徐玉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身体一轻,就被萧夺抱回了床上。 眼看他起身,徐玉宁心一急,连忙伸手紧紧拽着他的一片衣袖,语气竟有几分强硬:“你不许走!” “你!”萧夺冷冷地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狠话,也没伸手将袖子扯回去。 康公公尾随入内,见状,连忙搬了一张圆凳过来。 萧夺大刀阔斧地坐下,太阳穴仍突突直跳,完全没有与徐玉宁搭话的心思。 两人都不说话,这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康公公眼珠子瞅瞅凳子上坐着的这个,又瞅瞅床上躺着的那个,心下纳闷不已:这是和好了呢?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直到孙太医过来,这一室尴尬的气氛才打破。 孙太医一进来,瞧见躺在床上的徐美人,一只手正紧紧拽着皇上的袖子,而皇上似乎怒气未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磕头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徐小主。” 等了半天,才听到皇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平身”。 孙太医起身上前小心瞧着两位主子的脸色,却见皇上一动不动,床上躺着的那位徐美人也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问题,这病怎么看? 一旁的康公公悄悄朝孙太医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床上那个:“手。” 孙太医猛地一激灵:“徐小主……” 孙太医一把年纪了,与徐玉宁又是旧相识,徐玉宁实在不忍心为难他,朝他点了点头:“是左手不小心烫伤了。” 徐玉宁抬了抬左手,但是右手却仍紧紧拽着皇上的衣袖不放,一副生怕皇上跑了的样子。 孙太医:…… 孙太医现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去看皇上是什么脸色,站在一侧躬身道:“微臣得罪了。” 说着上前小心折起徐玉宁的袖子,看着她手臂上烫伤的那一块皮肤,倒吸一口凉气:“小主这烫得严重了些,是怎么弄到的?” 徐玉宁回道:“是面汤烫的,面汤表面有油。” 闻言,萧夺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 孙太医却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 诊断过后,孙太医帮徐玉宁处理了创面,又开了药方,千叮万嘱:“小主这几天当心些,明日怕是要起水泡 。” 萧夺面色一沉,登时就要发作,徐玉宁忙开口:“有劳孙太医。” 康公公很有眼力劲地将孙太医送了出去,徐玉宁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萧夺见状,伸手一把将她按了回去,憋着一肚子火气:“去哪里?” 第78章 三心二意1 徐玉宁却笑盈盈地看着他,突然来了一句:“面要坨了。” 萧夺差点气了个倒仰。 徐玉宁只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腿残废,当即起身,趁着萧夺生闷气的时候,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往桌边带。 两人重新坐下,谁也不提刚刚的不愉快。 徐玉宁将那碗快要凉了的长寿面端到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双银箸,什么话也没说。 看着面前的那碗长寿面,萧夺心里的气也跟着消了一大半。 多年前鞑靼携二十万大军压境,忠远侯世子徐世安临危受命,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出师北伐,萧夺奉命监军,随军出征。 那也是萧夺第一次亲历残酷的战场。 八月初一,大军从京城出发,先帝爷携太子及文武百官出城相送,那日正是徐世安的生辰,徐玉宁前来送徐世安出征,给徐世安带了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 萧夺穿着一身铠甲站在徐世安的身后,看见徐玉宁拎着食盒笑盈盈走到他的面前:“听说三殿下的生辰是八月十七,我也为三殿下煮了一碗长寿面,就当提前为三殿下庆生了,可好?” 萧夺觉得那碗面,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那时萧夺将近十七岁,年少气盛,胸中有建功立业,挥斥方遒的豪情万丈,也藏有对一人的柔情。 ——是不能为人所知的柔情。 萧夺接过徐玉宁递来的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明亮的双眸:“那年随军出征,朕就想着,一定要活着回来,再吃一碗你煮的长寿面。” 徐玉宁微微一怔,还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来,却见他已经避开了她的目光,伸手拿过筷子往碗里一搅,挑起一根面,低头吃了起来。 想起往事,两人忽地沉默下来。 那时她对他有几分讨好的意思,一部分是因为他与她大哥交好;另一部分原因是先帝爷年纪大了,对渐渐年长的先太子颇有微词。 一个是日渐老去的帝王,一个是年轻聪慧的储君,这对父子也渐渐有了猜忌。 先帝爷年纪越大越发难伺候,先太子夹在君臣、父子之间左右为难。 而徐玉宁与先太子虽未正式完婚,却实实在在是“夫妻一体”,她对萧夺的好,是希望将来他能成为先太子的助力。 她其实也有私心。 没想到那碗长寿面,却阴差阳错让萧夺记了这么久。 徐玉宁从多宝格里翻出一本佛经,却半天不见翻一页。 皇上吃完面之后一句话也没说,抬脚就走了。 珍珠和玛瑙一直在外头候着,听到屋里的动静三魂七魄都快要丢了,又听到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孙太医过来了,再接着皇上吃完面,沉默地离开了。 珍珠进来服侍,看到徐玉宁站在多宝格前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主,不是说要把皇上留下,你怎能跟皇上吵架呢?” 徐玉宁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 有时候两人大吵一架,反而是好事。 要是两人一直僵持着冷冰冰的,那才是不妥。 而且这一次徐玉宁还试探到了萧夺对她容忍的底线。 看来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她,那么她接下来的路,会好走一些。 只是皇上一早从盈袖阁离开的消也瞒不住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传遍整个后宫。 这个消息无异于巨石投湖,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淑妃在宫里气得摔了一只花瓶:“这个徐玉宁真是好大的本事!” 昨晚皇上都回了乾清宫,徐玉宁居然还能将皇上给截过去! 楚妃此时刚到坤宁宫与皇后会面,两道柳眉紧紧蹙着:“看来徐玉宁还是耐不住寂寞,要出来了。” 听了这话,皇后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楚妃,听说楚妃和徐玉宁在闺阁时曾多有来往,没想到楚妃私下却如此忌惮徐玉宁。 不过这也正中皇后下怀。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皇后与楚妃结盟,在对待徐玉宁一事上看法一致,最好不过,也省得皇后再费心思。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宫里今日没有徐美人,明日也有李美人张美人陈美人,云楚,你且宽心。” 说着,她眉毛挑了挑,低头抿了一口茶:“这人啊,不争一时风光,要争的是长长久久。” 徐玉宁今儿个有本事出来,将来也不怕寻不着机会将她摁下去。 只是下一次,徐玉宁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楚妃细细品味了一下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突然笑了笑,朝皇后点了点头:“臣妾受教了。” 皇后站起身来瞧了一眼天色,扶着竹枝的手往外走去:“走吧,别让皇上久等。” 今日万寿节,宫中礼仪繁琐,皇上并不轻松,白天要去寿安宫和寿康宫给两位太后请安,随后回太和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朝贺,赐宴群臣; 到了晚上才能移驾朝清宫,接受一众嫔妃皇子公主们的朝贺。 这一晚,徐玉宁是最早到乾清宫的。 她位份低,昨晚已经出了风头,今晚总不能比别的嫔妃晚到,以免被她们抓住错处。 徐玉宁前脚刚到,后脚康嫔翩然而至。 听说徐玉宁昨晚将皇上截去了盈袖阁,康嫔自然没给她好脸色。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顿时火药味十足。 徐玉宁目光不避不让,静静与她对视了一瞬,这时淑妃携大皇子和安婕妤、二公主一道进来,李嫔呢,依旧不早不晚,夹中间,最后进来的是楚妃和皇后娘娘。 这一晚没有皇亲在场,就只有皇上的“自家人”,众人明显比前两日放松不少。 刚一落座,康嫔就瞥了徐玉宁一眼:“倒是不知徐妹妹今晚给皇上备了什么礼?” 徐玉宁笑笑:“等下皇上过来,康嫔娘娘就能见到了。” 康嫔喉咙一噎。 淑妃见状正想揶揄徐玉宁,谁知皇上就来了:“皇上驾到——!” 萧夺昂首入内,嘴角挂着笑:“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第79章 三心二意2 今日寿辰,他穿着一身正红色的交领团龙吉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越发显得虎背狼腰,高大俊朗。 进来时,他的眼角眉梢间还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显然心情很好。 众人一见他进来,眼神齐齐一亮,纷纷起身朝他行礼:“臣妾\/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萧夺眼角余光从徐玉宁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而过,边抬脚朝上首走去,边抬手一挥:“平身!” 等他落了座,康嫔才接过刚刚的话,对着他说道: “今日皇上寿辰,臣妾可是好奇得紧,不知徐妹妹给皇上备了什么礼?徐妹妹进门晚,往年在王府,皇上过寿辰时其他姐妹都在,今年倒是徐妹妹第一次给皇上祝寿,臣妾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了呢。” 她这么一说,淑妃等人才想起来,今年还真是徐玉宁第一次,与众姐妹一起给皇上祝寿。 只是康嫔如此迫不及待点了徐玉宁的名,这不是给徐玉宁出风头吗?! 徐玉宁心里却冷冷一笑,康嫔哪会这么好心,众嫔妃给皇上献寿礼,那也是由皇后牵头,以示尊卑有别。 徐玉宁第一个上去献礼,抢了皇后的风头,岂不是招皇后记恨? 听了康嫔的话,萧夺似乎也来了兴趣,目光落到了徐玉宁身上。 徐玉宁忙起身,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皇上,嫔妾备的是薄礼,怕是要献丑了。不如您先看看其他姐姐的?嫔妾听说皇后娘娘数月之前就开始为皇上准备寿礼,这份心意,可谓珍贵。” 徐玉宁将皮球踢给皇后,替自己解了围。 其实徐玉宁的礼,相当于早上就已经送了。 就是那碗长寿面。 萧夺捻着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虽然他对徐玉宁要献的寿礼有几分兴趣,但也不急于一时,也不想看着徐玉宁当众出糗,于是微微一偏头就将目光投向了皇后。 皇后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臣妾领众位妹妹先敬皇上一杯,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众人一同举杯:“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一杯祝酒下肚,皇后呈上了她为皇上备的寿礼——一面龙凤呈祥的苏绣屏风。 萧夺瞧着那面屏风,想到徐玉宁刚刚说,皇后数月之前就开始为他准备寿礼,他心里琢磨了一下, 笑着问皇后:“朕见过你绣的手帕,你擅苏绣,这面屏风是你亲手绣的?” 皇后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臣妾的一点心意,请皇上笑纳。” 这么大一架屏风,以一人之力确实非数月不能完成,皇后娘娘这份寿礼,礼虽轻,情意却重。 萧夺朝她点点头:“皇后有心了!” 等皇后献完寿礼,淑妃和大皇子为皇上准备的寿礼就搬了上来。 却见那东西被一方红绸给包着,足足有一人高,巨大无比,数十个太监合力勉强才将其搬至殿内。 萧夺见状,立刻来了兴趣。 他起身走下宝座,负手围着那红绸盖着的东西转了一圈,目光中似乎有一丝了然,回头朝众妃嫔道:“你们也来看看!” 徐玉宁随众人起身走到那巨物旁边,看着红绸显示出的轮廓,眸光一闪,这莫不是一匹马? 只是,是什么样的马呢? 淑妃领着大皇子走到皇上的身边,笑道:“臣妾斗胆,请皇上亲手揭示。” 萧夺嘴角一勾,伸手抓住红绸的一角,干脆利落一揭,只见一匹白玉雕刻的神骏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嫔妃微微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大一块白玉雕成的马,前所未见,怕是值万两黄金! 徐玉宁也微微一愣,淑妃,真是好大手笔! 但是一想到淑妃背后的娘家,又不足为奇。 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与淑妃的大哥罗靖成,为大武朝两大名将。 前者任抚远大将军,后者为征西大将军,都是大武朝高于正一品的武将,是极高荣誉。 只不过在皇宫政变之前,因为徐玉宁被指为太子妃,所以朝中视徐世安与先太子为一党; 而淑妃嫁与三皇子为侧妃,罗靖成与三皇子自然也是捆绑在一起的。 萧夺发动政变时,罗靖成第一个率军响应,助萧夺攻下皇城。 萧夺登基,罗靖成有从龙之功,淑妃又生下他目前唯一的皇子,罗家水涨船高,圣眷正隆。 萧夺瞧着眼前这匹白玉马,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达眼底。 淑妃脸上仍挂着笑:“早些时候在御书房瞧见皇上画的《神骏图》,所以臣妾斗胆命人仿其神韵雕了这匹玉马,以解皇上对玉狮子的相思之愁。” 徐玉宁微微有点印象,所谓《神骏图》,是萧夺为纪念他的坐骑所作。 他有一匹坐骑名为——玉狮子,是顶顶有名的大宛马,通体雪白,十分有灵性,陪着萧夺出生入死,后来玉狮子也死在了战场上。 萧夺伸手摸了摸眼前的白玉马,转头看向淑妃:“看来爱妃费了不少心思。” 淑妃脸蛋微微一红:“为了皇上,费点心思不算什么。” 有了淑妃这样贵重的寿礼在前,后面的寿礼,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楚妃送的是一幅长达九米的《万里江山图》。 她素有才情,师承名师大家,在绘画上笔力自然不俗。 长达九米的画卷在大殿里展开,萧夺携众妃子一同阅览,也不禁称赞一声:“楚妃画技越发精进了,好!” 楚妃福身盈盈一拜:“皇上喜欢这份礼物,是臣妾的荣幸。” 随后的康嫔和安婕妤,前者送的是珊瑚雕件,后者送的是前朝的一件名家古董,翠蓝葫芦宝瓶,也算是稀世珍品了。 轮到李嫔的时候,李嫔献的一方端砚,在这众多宝物面前,一方端砚实在是不起眼。 安婕妤见状,拿起帕子在鼻子面前挥了挥:“李妹妹也未免太不用心了些,光是皇上书房所用的笔墨纸砚,就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李妹妹再送一方砚,怕是石子沉湖,光听个响了。” 安婕妤这是嘲笑李嫔寒酸,小家子气。 李嫔先前好些年都不怎么得宠,加上家世贫寒,又是宫女出身,这些年的体己并不多,自然拿不出什么稀世珍品为皇上祝寿。 李嫔被奚落,强忍着鼻子的酸意,桌子底下的手却悄悄摸上了肚子。 今日之辱,她记下了。 李嫔咬了咬唇,正欲说话,一旁的皇后瞧见皇上听了安婕妤的话,似乎有些不悦,忙开口为李嫔解围:“皇上富有四海,我们献什么礼都不要紧,最重要的,还是心意。” 没想到皇后会开口帮她解围,李嫔颇有些受宠若惊,朝皇后投去感激的目光。 皇后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时,康嫔突然看向徐玉宁:“不知徐妹妹为皇上备下的,是什么礼?我这一晚上啊,可真是好奇得紧呢!” 第80章 三心二意3 不仅康嫔好奇,其他人也好奇。 萧夺坐在宝座上,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徐玉宁起身朝他行了一礼,道:“嫔妾备的一点薄礼,请皇上笑纳。” 先前皇后已经说了,献什么礼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心意,这倒是为徐玉宁铺了路。 徐玉宁笑着朝身边的珍珠点点头,只见珍珠手里捧着个红绸盖着的盒子走上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玉宁伸手揭开了红绸,看着宝座上的萧夺说道: “今日是皇上寿辰,嫔妾为皇上抄了一卷血经,愿为皇上、为国祈福。” 血经! 闻言,还微微有些得意的康嫔脸色就变了。 按理说寿辰之日见血杀生都是不好的预兆,但是血经不同。 血经是以人血为墨,抄写而成的经文,是对佛祖最高的敬意。 今天一早萧夺离开盈袖阁后,徐玉宁才记起今晚要为皇上献礼一事。 她先前没有想过要争宠,所以没有什么准备,只好拿针刺破手指取血,再配以金粉,为他抄一卷血经,方显诚心实意了。 萧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 今早他离开盈袖阁时,徐玉宁的手臂才被烫伤了,没想到,她还亲自取血抄了一卷经文。 萧夺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反而恼她不爱惜己身,伤了自己。 只见他微微一咬牙,朝康公公道:“呈上来!” 康公公忙走下来从珍珠手中接过盒子,从里头拿出经文,展开给皇上看。 只见上面的字鲜红如朱砂,金粉鳞鳞有光,还真是以血为墨书写而成的经文。 萧夺心绪波动,眼睛看向徐玉宁时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光。 他捏着佛珠的左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朝康公公说道:“好生收起来。” 听语气,竟是十分珍视。 安婕妤见皇上对徐玉宁献上的这卷血经如此看重,又想想众人所送的稀世珍宝,皇上也不过多看了两眼而已,心里顿时有些不平衡。 她看了一眼徐玉宁,又剜了一眼李嫔:“哼,一个个那寒酸样!” 一卷经文,不过费点纸墨罢了,值几个银子? 可是她不知道,皇上富有四海,又生于皇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稀世珍宝没见过? 但是亲自取血为他抄经文祈福,这份诚意,怕是比皇后花费数月所绣的屏风还要意重。 淑妃今日花了这么大的手笔送了皇上一匹白玉马,可不是想着被一卷所谓的血经给比下去的! 此时淑妃脸色阴沉,看向徐玉宁时,目光如刀。 徐玉宁只觉得后背一寒,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想到徐妹妹竟如此深谙佛理,”淑妃突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道,“本宫听说徐妹妹素日待在盈袖阁,日夜抄经为先太子祈福,如今——又亲自取血为皇上抄血经,这份心意,本宫也不得不服。” 此话一出,徐玉宁脸色微微一变。 先是为先太子抄佛经祈福,转头又在皇上的寿辰上送皇上佛经…… 康嫔立马冷哼一声:“众姐妹精心备下的寿礼,可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像有的人三心二意……” 不像有的人三心二意…… 这话,是意有所指了。 徐玉宁昨天将皇上截走了,康嫔和淑妃心里正计较呢,岂会给徐玉宁好果子吃。 果然,此话一出,皇上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皇后嘴角微微一勾,却又不得不板起脸,警告道:“淑妃、康嫔,闭嘴!” 淑妃和康嫔对视一眼,两人向来没什么交情,但是这会儿目标一致,倒是难得地小小联手了。 徐玉宁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跟萧夺打破僵局,现在淑妃和康嫔一出手,就将徐玉宁打回原地。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因为徐玉宁与先太子的婚事众所周知,这是抹不掉的事实! 徐玉宁抬头看着上首的萧夺,却见他已经拂袖离席:“朕泛了,散了吧。” “恭送皇上!” 皇上一走,众嫔妃也就跟着散了。 皇后走在最前面,眼角瞟了徐玉宁一眼。 淑妃、康嫔今日算是联起手来摆了徐玉宁一道,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走了。 走在最后的是楚妃和李嫔。 楚妃叹了一口气,握住徐玉宁的手,眼中竟似露出几分怜惜:“玉宁,别往心里去,皇上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 徐玉宁勉强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今日被针对的是徐玉宁,反而让李嫔躲过了一劫。 她略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徐玉宁:“没能为徐妹妹说上话,我心里不安。” 徐玉宁道:“李姐姐哪里的话。” 三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先后离开了乾清宫。 徐玉宁回去后想了很久,先太子永远是可以用来攻击她的一个点, 她先嫁先太子,又嫁皇上,皇上心里焉能没有半点芥蒂?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拔掉皇上心中的这根刺才行。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康嫔和淑妃的那番话传到寿安宫的时候,慈安太后也隐隐有些不悦。 徐玉宁三心二意,既放不下先太子,何苦来招惹皇上? 慈安太后给过徐玉宁数次机会,如今看来,这个徐玉宁顽固至此,也不必再留着了。 慈安太后手里敲着木鱼,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皇上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是心疼皇上的。 徐玉宁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手臂烫伤的地方起了水泡,徐玉宁好几天都在闭门养伤。 倒是万寿节过后,皇上大赏后宫,赏了众嫔妃许多珍贵物件。 毕竟众嫔妃为了他的寿礼也花费不少,皇上不是小气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为自己花钱,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听说就连李嫔也得了赏银百两、丝绸、珠钗无数,但是到了徐美人这里嘛,只得了两瓶冰肌玉骨膏。 前来盈袖阁送赏赐的,是御前的一个小太监,那日送醉酒的皇上来盈袖阁时,徐玉宁见过的。 小太监都觉得皇上对徐美人小气了些,手捧着盒子递给珍珠,悄悄朝珍珠说道:“皇上正气在头上,等缓过来就好。” 徐玉宁让珍珠赏了小太监一锭银子。 徐玉宁手臂起了一个大水泡,疼痛难忍,稍晚些孙太医前来复诊,拿银针把水泡挑破了,又重新上了药。 徐玉宁拿出萧夺赏的冰肌玉骨膏给孙太医看,问他:“孙太医,这是干什么用的?” 孙太医打开瓶子闻了闻,微微一笑:“冰肌玉骨膏,这可是好东西,等小主手臂消肿了,再抹这个,日后保准不留疤。” “哦?” 徐玉宁接过瓶子端详了片刻,眉眼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81章 芥蒂1 眼看徐玉宁跟皇上又僵住了,小福子和小李子心里暗暗着急。 倒是徐玉宁每天睡得香,连饭也吃得比平时多了半碗! 因为徐玉宁的伤还没好,孙太医连着三四日都过来帮她换药。 到了第五日,来换药的太医换了一个生面孔,徐玉宁一愣,问他:“今日孙太医休沐了么?” 那太医说道:“回小主,今日皇上身体不适,点名要孙太医去瞧,所以……” “原来是这样,”徐玉宁略有些疑惑,“皇上向来龙体康健,是哪里不舒服?” 那太医也答不上来:“龙体脉案,微臣等不便透露,还请小主恕罪。” 乾清宫里,此时孙太医正在为皇上请了平安脉:“皇上近来肝火炽盛,不过也不必吃药,倒适宜泡些清肝降火的养生茶,喝个三五日便无碍。” 萧夺收回手,坐在那里半天不语。 孙太医默默收拾药箱准备走人,萧夺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开口:“朕且问你……徐美人的伤怎么样了?” 孙太医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回皇上,徐美人的伤这两日已经大好,配上上好的冰肌玉骨膏,再养两个月,便不会留疤了。” 萧夺却眉头一皱:“这么点伤,还得养两个月?!” 孙太医身子一抖:“皇上,烫伤恢复是要慢些的……” 良久孙太医从乾清宫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斟酌着:皇上果然是肝火炽盛,回去再找张院判商量商量,看看这清肝降火的养生茶怎么配才得宜…… 乾清宫里头发生的事,徐玉宁不太清楚。 倒是她窝在盈袖阁养伤养了七八日,眼看就要到月底,下月初秀女们就要进宫,又想到还没把那位滇南名医引荐给慈安太后,徐玉宁就去了一趟寿安宫。 上次来的时候,桂嬷嬷和青荷姑姑还笑脸相迎,这一次去,慈安太后不仅不见她,还不由分说命她在寿安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 徐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桂嬷嬷,正了正神色:“不知道玉宁哪里做错了,还请嬷嬷指点一二。” 桂嬷嬷只说了一句话:“徐小主是个聪明人。” 徐玉宁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慈安太惩罚她,她不能违抗,只能认罚。 “小主,慈安太后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珍珠心里为自家小主鸣不平,见主子受罚,也跟着连忙跪下。 徐玉宁却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说道:“你快起来!” 主子都跪了,珍珠当奴婢的怎么好意思站着? 徐玉宁悄声道:“慈安太后只说罚我一人,我们就大着胆子钻个空子。你听我的,快起来,不然等下我们两人都跪瘸了,谁来扶我回去?不要做这等无用功。” 多一个人受罚又不会让慈安太后改变主意,何苦呢? 珍珠咬了咬牙,终是听从主子的,起身默默站在徐玉宁的身侧守着。 徐玉宁膝盖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才堪堪过了两刻钟,就觉得膝盖阵阵刺痛传来。 但是她的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刚刚桂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安太后突如其来的的转变,让徐玉宁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慈安太后这个人。 看着写着“寿安宫”三个字的牌匾,徐玉宁眸子微微一凝。 她与慈安太后无私仇无私怨,那么此次罚她,想必只跟皇上有关。 家宴上慈安太后还曾出言为她解围,怎么再隔了几日就? 徐玉宁脑中渐渐清明:她在前几日万寿节的献礼上出过差错。 “不像有的人三心二意……” 是了,慈安太后可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啊。 母亲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是慈安太后也不能例外。 两个时辰的罚跪,徐玉宁着实吃到了苦头。 等两个时辰过去珍珠来扶她,她竟差点站不起身来,整个人几乎只能倚靠在珍珠的身上。 幸好珍珠听话没有傻傻跟着跪,不然徐玉宁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那就真的是狼狈了。 时辰一到,桂嬷嬷从屋里走出来,徐玉宁强忍着膝盖传来的痛意,白着一张脸问她:“嬷嬷,母后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桂嬷嬷微微叹了一口气,碍于慈安太后的交代,板着脸说了一句:“徐小主回去吧,慈安太后歇晌,已经睡下了。” 徐玉宁朝她点点头:“那玉宁先告退了。” 回了盈袖阁,玛瑙等人看到徐玉宁这副样子都吓得不轻。 玛瑙和珍珠连忙将徐玉宁扶到床上,刚躺下,珍珠就立刻挽起了徐玉宁的裤腿查看,只见她两个膝盖又青又肿,这个时候竟隐隐有些发紫了! ——“小福子,快去请太医!” 盈袖阁一阵兵荒马乱,乾清宫里萧夺这会儿才刚刚下朝。 下个月就是秋收,这一年的粮食收成关乎民生大计,还有今年过冬各地边防驻军的军粮问题,萧夺就此事与朝臣在太和殿商议了大半天,一直到未时三刻才下朝。 康公公服侍他换下厚重的朝服,重新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 如今中秋已经过,天气寒凉,康公公怕萧夺着凉,一边为萧夺整理腰带,一边命身边的小太监再去拿件氅衣。 小太监捧着一件紫色氅衣过来服侍萧夺穿上,康公公眼角余光一扫,莫名觉得这件紫色氅衣有点眼熟。 等萧夺转身抬手拢了拢袖子,康公公不由得又瞅了一眼,这时脑海里忽地一道闪电劈下:“哎哟,瞧奴才这个猪脑袋!” 今日与众臣议事本就疲倦至极,康公公这一出声,立马惹得萧夺面色不悦。 “奴才该死!”康公公猛地一拍脑门,在龙靴旁边就跪下了,“这件氅衣有损坏之处,奴才一时马虎,竟忘记将其处置了,请皇上恕罪!” 堂堂天子,穿损坏的龙袍着实有损其威仪。 萧夺一面将氅衣脱下,一面怒斥:“自行下去领二十大板!” 康公公心里叫苦不迭,这件紫色氅衣还是从盈袖阁拿回来的呢,都怪自己一时嘴快答应了玛瑙姑娘,没想到反而惹祸上身了。 康公公一面起身,一面伸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叫你多事,”谁知这会儿皇上脱了衣服拿在手里,眉头忽地一皱:“这件氅衣……” 第82章 芥蒂2 康公公猴精一样的人,见皇上困惑,立马说道:“皇上,这件氅衣就是您先前落在盈袖阁的那件,前儿个玛瑙姑娘让奴才拿回来,可惜下摆这处,” 康公公拿起徐玉宁织补过的那处指给萧夺看:“这里不甚划了个口子,徐小主拿金线绣了颗龙珠上去补好了,却也破坏了龙袍原有的形制,不能再穿了。” 萧夺看着那颗龙珠,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了几下,神色忽地有些复杂。 等康公公话说完,萧夺就瞪了他一眼:“朕让你多嘴了吗?” “哈,不是,皇上……”康公公皱着一张脸还想说什么,萧夺重重地“嗯”了一声,康公公不敢再吱声,默默地退下去领板子。 刚出来,乾清宫守着的带刀侍卫就过来带康公公去领罚。 康公公抬头看看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说伴君如伴虎啊,谁有咱家苦哟? 只是康公公前脚刚趴在凳子上,后脚一个小太监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康公公,皇上命你去跟前侍候,这顿板子啊,免了!” 康公公一溜烟站起来,抬手就敲了他一个暴枣:“小兔崽子,下次再跑这么慢,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话说完,笑眯眯地就回御前侍候了。 皇上已经去了御书房,康公公轻手轻脚进去,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热茶放到桌上,然后就当无事发生随侍一侧。 只见皇上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康公公凑过去一瞧,却见里头是一方手帕,上头绣着一朵鲜艳的牡丹花。 萧夺拿起手帕,手指在那左下角的牡丹花上轻轻摩挲着,心思早已神游至九霄云外。 刚刚氅衣上的那颗龙珠针脚细密,与这手帕上的牡丹花绣法一致。 徐玉宁擅蜀绣。 所以那颗龙珠确实是出自徐玉宁之手。 康公公吃了一惊,随侍君侧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方手帕呢!难道是哪位娘娘送的? 牡丹花……康公公心想这是皇后娘娘的东西? 这时萧夺突然开声问:“那卷血经呢?” 血经? 康公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猛地一激灵:“奴才收着呢,这就去给您拿来。” 万寿节那日皇上恼了徐美人,康公公想着皇上估计再也不想看到那卷血经了,差点给扔库房里头锁起来了,还好没扔啊。 经文拿来,萧夺放桌面展开,艳若朱丹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他一边看一边“哼”了一声,状似随意地了一句:“徐美人这几天在做什么?” 康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心里斟酌又斟酌,才小声开口:“今儿个徐小主到寿安宫请安,不知怎的就在外头跪了两个时辰……” 什么叫不知怎的? 能让徐玉宁在寿安宫外头跪两个时辰,除了慈安太后的责罚,还能有什么原因? 萧夺一听就悟了康福禄嘴里的未尽之语,脸色骤变:“混账东西!现在才来报,朕要你何用?!” ——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这一晚徐玉宁睡得并不安稳。 又一次被膝盖的伤痛醒的时候,徐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房间留着一盏烛火正微微晃动着。 而昏黄的光线中,一个人正坐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徐玉宁差点就要尖叫出声,却认出坐在床边的人是——萧夺。 “皇上?” 他怎么会在这?! 徐玉宁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撑着床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回了床上。 只见他二话不说,伸手就掀了她的被子! 徐玉宁身上仅穿着一身单薄轻便的寝衣,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有身段,被他这么一看,她脸上顿时一阵发热,伸手就要去扯被子。 萧夺伸手一拦,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她受伤的膝盖,疼得她嘴里“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他冷着脸挽起徐玉宁的裤腿,看到她膝盖上两团又青又肿的皮肉,目光沉了沉。 在徐玉宁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突然拿过不知何时放在床边的一瓶药油,倒在手掌里搓热了,猛地朝她膝盖按去! 徐玉宁只觉得他的手掌似化成了一把锋利的钢刀,朝自己的膝盖砍来。 他实在是太用力了! 膝盖火辣辣的,似无数的锥子正往里钻,徐玉宁死死咬着牙关,愣是一声不吭,不过片刻,被汗珠濡湿的头发就一缕一缕地黏在了脸上,看起来甚是狼狈。 她怀疑萧夺是故意的! 他心里有火气,所以如今全数发泄到了她的身上。 凭什么? 一阵难言的酸楚忽然涌上心头,徐玉宁怒从心来,再也控制不住:“萧夺,你混蛋!” 只听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萧夺的脸上就多了一个清晰分明的巴掌印!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两人都懵住了。 徐玉宁吓得全身都瑟缩了一下,她的本意是想伸手推开他的,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扇到了他的脸。 她居然打了皇上! 徐玉宁打到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逃避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往床尾缩去,可萧夺却像只突然跃起的豹子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他抓住了徐玉宁的手腕,将她按在了身下,此刻脸上透着一丝狰狞:“徐玉宁,你竟敢……”打朕!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却也能从他咬牙切齿的语调中,听出他此刻的愤怒。 徐玉宁也受够了承担他的怒火,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明明是你……” 她挣扎得太厉害,萧夺一时竟不能制住她,抓着她手腕的手忽地脱了手。 “明明是你非要纳我进宫的!”徐玉宁伸手拼命捶打着他,眼泪汹涌而出,“——是我三心二意,是我见异思迁,是我朝秦暮楚、是我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那样的污言秽语落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几乎可以压弯她的脊梁。 萧夺心头狠狠一震,抓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力道,任由她捶打着他的胸膛。 在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到她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响起的蹦蹦声。 直至徐玉宁打累了,双手慢慢垂下来,整个人被萧夺一把抱进怀里。 “玉宁……”他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此刻心脏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迟着,“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伸手拂去黏在她额头发丝,发狠般又道:“朕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徐玉宁眼珠子木然地转了转,目光冰凉地落在他的身上,突然笑了笑:“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第83章 芥蒂3 此话一出,萧夺心神俱震。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徐玉宁的身体,如今她亲手把刀拔出来,转而毫不留情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徐玉宁知道,先太子永远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从她决定争宠的时候,她就决定放下过去、放下先太子了的…… 可是放不下的人,不是她,而是萧夺。 他们之间的芥蒂就像一个陈年旧伤,不把腐肉挖去很难痊愈。 所以徐玉宁今日亲自备了一把“刀”,准备将这块腐肉连血带肉挖出来! “玉宁!”萧夺肩膀颤了颤,此时他就像被人逼到角落的野兽,一时竟不能自持。 他其实并不介意她与先太子的过去,事实上发生过的事情是抹不去的,像他这样智多近妖的人,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他只是——嫉妒! 嫉妒那个人过去十年得到了徐玉宁全部的关注与偏爱。 萧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徐玉宁。 此刻他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用力捏着徐玉宁的手,重重地说道:“朕也有一句话想问你!” 徐玉宁手指猛地一哆嗦,却被他紧紧抓着不能动腾半分。 “朕最后问你一次——” 只听他沉沉地说道,“你对朕并非无情,是不是?!” 徐玉宁心头猛地一震,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话,或许是他生平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问出口了。 像他这样倨傲的男子,骨子里就不是会卑微求全的人。 这样的话,问一次就够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夺眼里似透着一股嗜血的猩红,好像徐玉宁只要说一个“不”字,他随时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血经、龙珠、长寿面…… 这些细枝末节,像一滴滴甘露,将快要干涸的土地一点点滋润着,却又不给个痛快。 所以今天,他势必是要从徐玉宁嘴里得到一个答案的。 与其活在痛苦和折磨之中,不如今天做个了断! 徐玉宁喉咙像是被人伸手扼住,呼吸一滞。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 她有挑衅他的勇气,他也有壮士断腕的坚决。 萧夺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徐玉宁,你看着朕,回答朕!” 徐玉宁嘴唇微微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听说……”徐玉宁的身体在他怀里摇摇欲坠。 他这句话,好像也把她逼到了角落里。 这一次,她必须谨慎回答,否则有可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徐玉宁心思飞快地转动着,斟酌再三,才慢慢说道:“我听说寻常人家的女儿,及笄的时候都会先相看,直到彼此满意才会定下婚事。可是我没有,我十岁起,一道圣旨就直接定下了婚事,他……他是我未来夫君,我当然要对他好啊……” “……” 她嘴里的他,当然就是先太子了,“我也只能嫁给他啊。” 有先帝爷的赐婚圣旨在,徐玉宁是没得选择的。 “他……”提到先太子,萧夺磨了一下牙,似恨不得将先太子千刀万剐,可是话才说了一半,他突然止住了。 转而低头看向徐玉宁,“那朕呢?” 徐玉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夺不依不饶地伸手将她的脸转了回来:“你对朕……” 徐玉宁身子一抖,抢先开口:“我们不能……将来史笔丹青,会如何看你?” 逼父、弑兄、囚母(慈宁太后),再加一项夺人妻,这一笔笔,都是加诸于他身的罪名。 “朕不在乎!”萧夺骤然出声,目光犀利如刀,“朕这一辈子,才不要活在世人的眼中!” “……” “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你!” 他的话,实在让徐玉宁过于震惊。 直到今天,徐玉宁仿佛才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里波涛涌起,竟久久不能平息。 此刻萧夺也才明白,先太子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何尝不是徐玉宁的枷锁? 他哪里敢期盼太多,能得到这个答案,就够了。 他萧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去争、自己动手去抢,他想要的女人也一样! “你对朕不是没有感觉的,是不是?” 他这话问得太直白,徐玉宁心里又羞耻又难堪,脸上似火烧。 当然了,她又不傻,她费了这么大力气去回旋,如今他递了梯子,她当然要顺着下了。 “民间寡妇再嫁之人只多不少的,玉宁,”萧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一啄即离:“你就当你守寡孀居,再嫁与朕……朕不计较你跟他之前的事,你也试着接纳朕,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徐玉宁是个知好歹的。 她想了想,说了句真心话:“那,你让我为他守满一年吧,也算是全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 这个决定是徐玉宁深思熟虑过后说出来的。 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放下先太子,而她和萧夺之间,也需要一点时间缓冲,她若是答应得太爽快,反而不好。 如今八月底了,离一年之期也不过四个月。 萧夺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逼她太紧反而不美。 硬是咬咬牙一口应承下来:“好,朕答应你!” 这句话落下,两人心里同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一时相顾无言,却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滚着。 看着徐玉宁酡红的脸颊,萧夺竟有点舍不得开口说话打破这一刻的平静了。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徐玉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连忙偏开脸。 这时,萧夺突然捧起她的手放到嘴边,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 徐玉宁感觉整只手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全身一麻。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夺也不忍心再逗弄她。 于是他正了正神色,转身拿起那瓶药油继续倒在手里搓热了,往徐玉宁膝盖敷去。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第84章 知春 刚刚吃的苦头,她可没那么快忘记,于是瞬间怒目圆瞪。 萧夺却哼了一声,一只手死死按住她的膝盖,一只手在她膝盖上用力揉着:“忍着!” 又道:“这是行军打仗给将士们用的猛药,不仅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也是本朝军医处不外传的秘药,能生肌化腐。给你用,真是浪费了!” “你!” 什么叫给她用浪费了? 她还不是因为他,才被慈安太后责罚的! 一句话,差点把徐玉宁给惹毛了。 可是膝盖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过后,忽然开始冰冰凉凉的,就连疼痛也慢慢消失了,怪舒服的。 原来他不是故意的。 徐玉宁误解了他,顿时羞愧难当,却又拉不下脸去道歉,索性闭了嘴。 今晚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了,萧夺心里实在是高兴,忍不住就想低头亲亲她,一抬手却见自己满手药油,只好作罢。 他起身喊了一声:“康福禄!” 徐玉宁一愣,忙问:“皇上要走了吗?” 萧夺复而回头坐在床沿看着她,嘴角含笑:“想要朕留下?”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话经他嘴里一道,就变了味。 她只是看到他脸上被她打的那个巴掌印,怕被人知道她打了皇帝,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徐玉宁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萧夺这才想起这回事,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顿时喉咙一梗:“徐玉宁!” 他不仅白高兴一场,还仿佛被人给戏耍了一道,心里来了火气。 康公公蹬蹬蹬小跑进来,刚走到月门边上,听到里头皇上厉声一呵,心里那个纠结啊,也不知自己该进去,还是该转身就走。 萧夺转头怒斥:“还不进来!” 得,又撞枪口上了。 康公公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靠近:“皇上?” 萧夺瞪了他一眼:“净手!” 康公公又蹬蹬蹬跑出去打了热水进来,服侍他洗手,却不小心瞧见他脸上的巴掌印,额头又是一跳:“皇上,您的脸……” 萧夺目光像刀子一样朝他刮过去。 康公公后背一凉,嘴巴登时就像就被缝了线。 这一晚,萧夺将就着在盈袖阁偏殿住了一晚。 早上起来,他脸上的巴掌印就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走之前,他来西梢间看了一眼徐玉宁的伤,见消肿了,才放下心来。 低头见徐玉宁睡得正沉,连他来了都不知道,心头又燃起了火苗,伸手轻轻摇了摇徐玉宁,硬是将她给弄醒了。 徐玉宁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到是他,瞬间清醒:“皇上?” 萧夺抿着唇站在床边,生硬地说了句:“朕要走了。” 徐玉宁:“……” 难不成要她起身相送? 心思转了几转,最后化成这么柔柔的一句:“多谢皇上昨晚送来的药,嫔妾好多了。下次皇上过来,嫔妾给你做南瓜饼吃,以示答谢,成不?” 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扬威的时候扬威,徐玉宁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闻言,萧夺嘴角一弯,转身大步离去。 康公公跟在他的身后离开,心里啧啧两声:这个徐美人,实在是高呐。 ——“皇上昨晚又去了盈袖阁!” 风声不胫而走。 这么一个在皇上心中极有份量的女人冒了头,后宫有人坐不住了。 康嫔与李嫔同住一宫,对李嫔的一举一动向来关注。 向来康嫔压李嫔一头,如今反过来了,康嫔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呢。 经那日家宴上徐玉宁与李嫔“双生姐妹花”一事,康嫔就是再笨,也琢磨出来了,不由暗笑: “东施效颦的玩意儿!这下子徐玉宁要出来了,我看她还怎么猖狂!” 说起李嫔,粉藕在一旁略有些疑惑地说道:“奇怪,自从中秋那日李嫔信期撤了绿头牌,这都快小半个月过去了,绿头牌也没重新上,也不见请太医。” 嫔妃撤绿头牌的原因通常无外乎两个:一是信期,二是身体不爽利。 康嫔顿时警觉起来:“去查查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过后,粉藕过来回话:“敬事房的人说李嫔的牌子不小心被刮坏了,前阵子宫里忙着中秋宴的事,人手不够,新的牌子暂时还没做出来,所以这几天就先空着。” 原先皇上三天两回来敬禧堂,这小半个月皇上没来,显得李嫔的恩宠,好像是昙花一现。 盈袖阁的消息这个时候也传进了敬禧堂,李嫔坐在梳妆台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枝金钗,连金钗割破了手掌都没发觉。 “娘娘当心啊!”鸣蝉见了,连忙拿出手帕帮她压住伤口。 “我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脸色却变了又变。 她知道自己是因何得了圣宠,所以听说徐玉宁要出来,她是众嫔妃中最为惶恐的。 绝对不能让徐玉宁出来! 李嫔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化成了一柄淬毒刀。 “娘娘,内务府张总管来了!” 张生财负责着宫里太监宫女的调度,他今日过来,是带人过来补齐延祺宫的缺的。 这补缺,带了人过来,还得让主子自己挑,并不是直接能塞进来的,只有得了主子青眼,才能留下来。 李嫔起身,问来回禀的小太监:“这事儿张总管怎么不先去找康嫔娘娘?” 康嫔与李嫔现在虽然位份一样,但是康嫔有封号,李嫔无封号,实际上还是康嫔高一头,补缺也自然得康嫔先挑。 但是张生财想卖李嫔一个好,毕竟李嫔这阵子颇为得宠。 “算了,本宫出去看看。” 李嫔如今升了位份,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不然还是会被人看轻。 张生财想卖她一个好,她就大胆接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李嫔扶着鸣蝉的手出去,朝张生财点了点头:“张总管。” 张生财殷勤地笑道:“奴才给李嫔娘娘请安!” 说完,回头朝身后跟着的五个宫女和五个太监说道:“都上前来,让李嫔娘娘好生瞧瞧!” 李嫔扶着鸣蝉的手站在台阶上,目光从这十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在看到最后一个宫女时,她忽然眯了眯眼睛:“这个宫女看起来有点面熟……” 张生财立马瞪了那小宫女一眼:“还不上前来?!” 那小宫女忙站到最前面来,朝李嫔福了一礼:“奴婢知春,见过李嫔娘娘。” 第85章 试探 知春——正是先前在盈袖阁被徐玉宁惩治,送回永宁宫的宫女。 “知春?”李嫔喃喃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你以前在哪个宫当差?” 知春忙道:“回娘娘,奴婢在永宁宫当差。” 李嫔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头,这时鸣蝉突然凑过来:“娘娘,这个宫女奴婢认得,她先前是在永宁宫服侍徐美人的!” 徐玉宁搬去盈袖阁之前,在永宁宫住了半年。 李嫔听了鸣蝉的话,脸色微微一沉。 “本宫道是谁,原来是张总管!” 正殿里,康嫔正脸笑肉不笑地扶着粉藕的手走出来。 张生财腆着脸笑道:“奴才给康嫔娘娘请安!” 康嫔听说张生财带了人过来补缺,却让李嫔先挑,心里气得半死。 都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这口气,康嫔还真争定了! 李嫔眸光微闪,突然笑了笑,伸手指着知春,先发制人:“张总管,这个宫女投本宫的眼缘……” 话刚出口,康嫔美目一瞪,立马也抬手往知春身上一指:“本宫就要这个宫女!!” 张生财:“这……” 康嫔身边泼李嫔洗脚水的宫女画莲死了,缺了个二等宫女,但也就缺了这一个。 而李嫔升为嫔位之后,身边服侍的人由六个变成十二个,所以李嫔这边更缺人手,张生财这才卖了个好,让李嫔先挑。 没想到这个康嫔,是个锱铢必较的。 张生财这会儿冷汗都出来了。 得,耍点小聪明,反倒弄巧成拙了。 康嫔冷哼一声,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了:“走!” 粉藕得令,立马上前一把将知春扯了过来:“走!” 鸣蝉见自家主子受辱,心里朝康嫔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 张生财心里惴惴地看着李嫔:“李嫔娘娘,这实在是对不住了。” 李嫔垂下了眼眸,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无妨,本就该让康姐姐先挑才合规矩……” 延祺宫的动静如同一阵风,一吹就过了。 在众嫔妃都在观望盈袖阁的动静时,御书房里萧夺停下手中的笔,忽然喊了一声:“康福禄!” 上次因为恼了徐玉宁送他的寿礼不是独一无二的,故而只赏了她两瓶冰肌玉骨膏。 萧夺摸了摸鼻子,心里着实是有些内疚。 如今两人把话说开了,冰释前嫌,他就恨不得把过去亏欠徐玉宁的,一股脑儿给补上了。 隔日,流水一样的赏赐就涌进了盈袖阁。 为此皇上还开了自己的私库,一时间什么书法字画,绫罗绸缎,名贵摆件,珠宝首饰……一件接一件抬进盈袖阁,惹得六宫娘娘都红了眼。 看来这皇宫的风向,要变了啊。 身处风暴中心的徐玉宁却是宠辱不惊,照旧关起门来安心养伤。 “昨儿个众姐妹看得真真的,皇上开了私库厚赏徐美人!可今天都这个时辰了,徐美人还不来坤宁宫请安,分明就是不把皇后娘娘您放在眼里!” 今儿个一大早,众嫔妃到坤宁宫请安,安婕妤就为皇后娘娘“鸣不平”: “这个徐美人,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皇后娘娘,你可得好好治一治她这大不敬之罪!” 皇上流水一样的赏赐确实是进了盈袖阁,可也没松口说重新上徐美人的绿头牌。 当初皇上责徐玉宁去盈袖阁思过,早就说好了的,只有徐美人“想通”了,才让到皇后娘娘这里请安,重新上绿头牌。 说到底,徐玉宁能不能来坤宁宫请安,这事儿具体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安婕妤说这话,无非是想激怒皇后,想让皇后给徐玉宁几分颜色看看。 皇后岂会这么容易被人当枪使。 她坐在上首凤座,戴着金镶翡翠护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凤座的扶手: “皇上的旨意还没下来,徐美人岂敢到本宫这里来请安?违背皇上旨意,这才是真正大不敬!” 皇后面色一冷:“你有时间操心徐美人,不如多花点时间操心一下大公主,本宫前儿个听太医院回禀,说是大公主行为日渐呆滞,皇上已大发脾气,” 安婕妤脸蛋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只听皇后声音越发严厉:“你不过是从四品位分,皇上怜惜大公主,才破例将大公主交给你亲自抚养,你是怎么照顾大公主的?安婕妤,你可知罪?!” 安婕妤从座位上起身,扑通跪下,立即哭啼起来,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皇后娘娘!大公主是臣妾的亲生骨肉,臣妾待大公主从未怠慢!请皇后娘娘明鉴!” 若非安婕妤是大公主亲生母亲,皇上早就怀疑安婕妤是不是薄待了大公主,拿她是问了。 安婕妤一向唯淑妃马首是瞻,安婕妤被责难,她岂会坐视不管? 淑妃出声替其解围:“大公主生性胆小,只不过是夜里受了点惊吓哭闹,安婕妤是大公主生母,岂会害了大公主?皇后娘娘,定是太医说过了,请您明察。” 大公主又不是皇后的孩子,又不得皇上宠爱,皇后只不过是借题发挥,敲打安婕妤罢了。 当即顺着淑妃的话,看向安婕妤摆摆手:“罢了罢了,大公主始终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都不上心,谁替你上心?你且起来吧。” 请过安后,皇后也不多留她们,不多时挥手让她们各自散去了。 只是安婕妤的话,还是让皇后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等晚上萧夺来了坤宁宫,皇后还是没忍住开口试探萧夺的口风。 “臣妾瞧着徐美人近来性子改了不少,不如皇上就饶了她,改日准许她来坤宁宫请安,敬事房也好重新上她的绿头牌……” 萧夺与徐玉宁有一年之约在先,当即抬手制止了:“不必。” 不是才厚赏了徐玉宁,怎么……皇后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也不敢再问。 八月三十日这天,皇后领众嫔妃到寿安宫请安,想起前不久慈安太后责罚徐玉宁一事,皇后略有些隐晦地说道: “前儿个皇上开了私库厚赏徐美人,这是个好兆头。臣妾也瞧着,徐美人这阵子性子确实温顺不少……臣妾斗胆,求母后下旨饶了徐美人先前的过错,也好让她回来与众位妹妹一起服侍皇上!” 第86章 侍疾1 皇后这话表面上是为徐玉宁求情,实则是给徐玉宁拉仇恨。 慈安太后近来本就对徐玉宁“朝三暮四”的行为颇有微词,如今听了皇后的话,眉目猛地一沉。 徐玉宁进宫这么久,招惹的事端还少吗? 慈安太后根本不放心,让这样的徐玉宁回到皇上身边去。 于是徐玉宁将将安心养了几天伤,还没彻底好全,青荷姑姑突然就上门来了。 “不知姑姑前来,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徐玉宁问。 青荷姑姑嘴角微微含笑:“上次小主炖的燕窝南瓜盅,慈安太后甚是喜欢,如今犯了嘴瘾,想请徐美人过去,再为慈安太后做一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徐玉宁心里斟酌了片刻,朝她点点头:“请姑姑稍等,容我先去换身衣服。” 再次去寿安宫,徐玉宁膝盖戴上了厚厚的护膝。 有的亏吃过一次就够了,她不会傻傻地硬着头皮再撞上去。 到寿安宫的时候,慈安太后正在小佛堂礼佛。 徐玉宁站在外头等了两刻钟,慈安太后才从小佛堂出来,让她进去。 徐玉宁朝她福了福身子:“嫔妾恭请母后圣安。” “起来吧,”慈安太后清咳了两声摆手让起,“前儿个罚你,你心里可怨哀家?” 徐玉宁:“嫔妾不敢!” 徐玉宁微微垂眸,从宫女托盘里接过热茶递到慈安太后手里,温声道:“是嫔妾有错在先,母后责罚嫔妾是应该的。如今只希望母后再给嫔妾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慈安太后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放到一旁,并不说话,只不过手中捻着佛珠的速度比刚刚快了一些。 一旁的青荷姑姑这时伸手朝门外一比:“小主,请随奴婢来。” 另一边徐玉宁带着珍珠前脚离开盈袖阁,后脚萧夺昂首而至,差点把玛瑙几个留守的给吓坏了。 他来时眉眼间还含着笑意,进来时没看到徐玉宁的人,当即面色一沉。 “徐美人呢?” 玛瑙一脸忐忑地回话:“刚刚青荷姑姑过来,请小主去寿安宫了!” 想起上次慈安太后责罚徐玉宁一事,萧夺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转身就走。 等康公公反应过来时,眼前只留下一阵风:“皇上,您慢点!!!” 想到徐玉宁膝盖还没好全,萧夺一路过去简直心急如焚,脚下生风。 “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进来时,萧夺气都还没喘匀,一起身目光就往慈安太后身边扫去,没看到徐玉宁,目光才又落回慈安太后身上。 慈安太后是块老姜,见状,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悦。 慈安太后:“你政务繁忙,也不必总是往哀家这里跑,国事要紧。” 萧夺施施然坐下:“母后这一病许久不见好,儿子心里担忧,唯有日日过来见到母后安好,回去才能安心处理国事。” 到底是亲儿子,一句话就把慈安太后逗得全身心都暖和了,当即瞪了他一眼:“贫嘴!” 萧夺只笑。 这时,徐玉宁端着做好的燕窝南瓜盅进来,一看到萧夺在里头,心头一跳。 也是没料到他这个时候会在。 徐玉宁与他目光一触即分,恭敬地将燕窝南瓜盅放到炕桌上,先是对慈安太后行礼,才又对萧夺行礼。 萧夺瞧见她一身衣裳整整齐齐,面色也没异常,看来没有受罚,才放下心来。 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徐玉宁站在慈安太后身边,温声回道:“是燕窝南瓜盅。” 萧夺来了兴致:“还有没有?给朕上一个。” 徐玉宁:…… 一旁的桂嬷嬷笑道:“怕是没有了,这是小主亲手炖的,就这一个,是给慈安太后的。” 萧夺好奇地看向徐玉宁:“你何时会做这些了?” 徐玉宁十指不沾阳春水,萧夺是知道的,上次做碗长寿面,做得勉勉强强不说,还烫伤了。 被他这么一说,徐玉宁脸上如同着了火:“……盈袖阁有小厨房,闲来无事学的。” 在慈安太后面前,徐玉宁实在不敢与萧夺过于亲近,只好向慈安太后请示:“嫔妾再去做几个南瓜饼,给母后和皇上就着配茶吃。” 慈安太后微微颔首,徐玉宁赶紧下去了。 上次答应给萧夺做南瓜饼,今天也算是没有食言。 南瓜饼端上来,萧夺连着吃了好几个。 徐玉宁站在慈安太后这一侧,尽心服侍着。 而萧夺在这边磨蹭了半天也没说走,直到用完晚膳,眼看天色将暗,不得不走时,萧夺当着慈安太后的面,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玉宁。 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慈安太后轻咳一声,佯装没瞧见,只拉过徐玉宁的手拍了拍:“有你在,哀家一身自在,就想多留你陪陪哀家,你可愿意?” 她这是要把徐玉宁扣下了。 原来,这才是慈安太后的目的。 徐玉宁从善如流地应道:“能服侍母后,是嫔妾的福分。” 慈安太后招手叫来青荷,“你带人去把偏殿打扫出来,给徐美人住下。” 萧夺单独一个人从寿安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 康公公小心问他:“皇上,等下去哪里?” 萧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乾清宫!” 从这天起,徐玉宁就被扣在寿安宫为慈安太后侍疾。 她跟萧夺好不容易冰释前嫌,结果两人还没相处几天,就硬生生被分开了,几天见不到一面。 萧夺不好与慈安太后发生冲突,只好抓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去寿安宫。 “慈安太后的病怎的这么久还不见起色?朕要你们何用?!” 一面是关心母后的身体,一面也是看到徐玉宁侍疾辛苦,这病早好两人都早解脱。 皇上动怒,太医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慈安太后拿起帕子捂嘴咳了起来,五脏六腑似都被牵连着震动起来:“皇帝!” 慈安太后缓过了气,开口为一众太医求情:“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之理?你呀,何苦为难众位太医?” 慈安太后这一次犯咳疾,前前后后病了也快两个多月了吧?再好的身体,这么病下去,也要熬干了不可。 萧夺烦躁地站在一众太医面前走来走去,这时脚步忽地顿住,压抑着一腔怒火:“今日无论如何,你们给朕拿出个章程来!要是慈安太后的病再治不好,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众太医嘀咕了半天后,张院判颤颤巍巍起身出列:“回皇上,回慈安太后,微臣有一法子,可勉力一试。” 萧夺坐在上首,目光沉沉地盯着底下这一颗颗“庸医”的脑袋:“说!” 第87章 侍疾2 张院判道:“痰黄稠,是热症;痰白稀,是恶寒之症。” “慈安太后此番病邪入肺,乃是恶寒所致。眼下即将入冬,天气严寒,京城又干燥,只怕对慈安太后病情更加不利……” “微臣斗胆,请慈安太后移步汤泉行宫将养一阵。” 徐玉宁一愣,这是要让慈安太后离宫休养? 萧夺事母至孝,听说要让慈安太后离宫休养,对于张院判的提议,略有迟疑。 张院判复又道:“汤泉水辛热,有祛风通络之奇效,可助逼出体内寒气。臣等以为,慈安太后体内积寒,常浴汤泉,大有助益。” 众太医连忙附议。 为了慈安太后圣体着想,此事最终还是拍板定下了。 待选秀一事过后,也就是九月底,慈安太后就要离宫,徐玉宁和桂嬷嬷等人随行侍疾。 慈安太后的旨意下来,珍珠隐隐有些着急:“小主,慈安太后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回宫,这可如何是好?” 徐玉宁与萧夺关系刚刚缓和,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变数太大了。 徐玉宁坐在小药炉前看药,手里摇着一柄蒲扇,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揭了盖子,瞧了一眼里头咕噜冒泡的药,道了一句:“药好了!” 珍珠熄了药炉的火,急道:“小主,奴婢在跟您说正事呢!” 徐玉宁拿起蒲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咳咳,傻珍珠,这个世上只有看得见却吃不着的东西,才会一直让人心痒痒,上赶着的,也就一时新鲜。” 徐玉宁说完话,也不等珍珠反应,悠哉游哉地转身往小厨房外走去:“走了,别耽误了慈安太后用药。” 在这后宫里,皇上的荣宠固然重要;但慈安太后的庇护,也同样举足轻重。 既然旨意已下,无法更改,那么她势必是要趁着此行,与慈安太后修复关系的。 徐玉宁来了寿安宫,为了侍疾方便,穿着也十分简便。 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宽袖交领襦裙,宽大的衣袖用一根红色的襻膊束起,一面往正殿走,手里一面摇着一柄蒲扇,娉婷袅娜,悠闲自得,倒像是那山间采药的小娘子。 珍珠端着药跟在她身后,走过抄手回廊的时候,康公公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面前,笑眯眯地一挡:“珍珠姑娘。” 珍珠吓了一跳,手里的药差点给打翻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两个太监,一个将她手里的托盘夺了去,一个捂住她的嘴,瞬间将她拖走了。 康公公就站在这一处,守着了。 徐玉宁听到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头看,侧面冷不防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唔!” 徐玉宁正要呼救,转瞬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是朕!” 徐玉宁手持蒲扇挡着脸,只露出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现下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瞪了他一眼:“你吓到嫔妾了!” 萧夺抱着她转了一个身,伸手拿开她手里的蒲扇,底下登时露出一张美人面。 他低头就要去吻她,却被徐玉宁手里的蒲扇忽地一挡。 寿安宫是慈安太后的地盘,多少眼线盯着,徐玉宁才不会陪他在这里乱来。 怀里抱着美人,却不能一亲芳泽,萧夺心头似被万只蚂蚁啃咬,最后只能惩罚性的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承诺道:“朕会去看你的!” 意思是,等她出宫后,他会去汤泉行宫看她。 徐玉宁面上一红,嘴里却轻飘飘说道:“随你,爱来不来。” 说完,猝不及防伸手轻轻将他往外一推,整个人一离开他的怀里,就如同一个轻盈的蝴蝶翩跹离去。 萧夺只觉得停在心头的蝴蝶飞走了,忍不住要去追,可是那蝴蝶转眼就飞远了。 不由得暗自咬牙:“徐玉宁!” 徐玉宁一转身,嘴角就忍不住弯了弯。 等她和珍珠回了正殿,萧夺已经先她们一步进去了。 “母后,到时辰用药了。”徐玉宁正了正神色,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站在一侧照常服侍慈安太后吃药, 看着慈安太后这药一天三顿不落,徐玉宁光看着都觉得苦。 想起前世后来进宫的那名滇南大夫,她觉得今天可以趁机提一提,若是能提前找到这个人,能治好慈安太后,也是大功一件。 又或者万一这一世弘武四年的时候,她也像前世那样犯了咳疾,有这个人在,或许自己也能逃过一劫。 就算没找到,提一嘴也没有什么过错。 等稍晚些时候,张院判过寿安宫请脉,徐玉宁在一旁斟酌着说道:“张院判,你们同僚之中,可有滇南来的太医?” 张院判认真思索过后,才回道:“没有,不知小主为何有此问?” 慈安太后和皇上也偏头看着徐玉宁。 徐玉宁移步出列,朝座上的慈安太后和皇上福了一礼:“听说滇南一带瘴气严重,故而出了许多治疗此病的高手。嫔妾愚钝,不知瘴气是否也是肺邪之症?母后之病也属肺邪之症,如若各位太医束手无策,若是让滇南来的名医一试,许有成效也不一定。” 萧夺为了医治太后的病,也正命人在民间广寻名医。 众位太医因为无法治愈慈安太后的病,压力颇大,此次徐玉宁这么一说,倒是又指了条明路,万一呢? 张院判心里一喜,忙道:“小主说的不无道理。” 话铺到了这里,徐玉宁才引出正主:“嫔妾记得小时候,家里庄子上有一个滇南来的马夫,曾听他说,在他们滇南有一姓沐的医学世家,祖孙父子医术都十分了得,也不知真假?若是太医院有滇南籍太医,倒是可以跟他打听打听。” 徐玉宁倒是记得那位滇南太医的名字,却不能冒然指名道姓。 毕竟前世这个人,是在弘武四年才出现的,如今才是弘武元年。 而且,徐玉宁一闺阁女子,从未出过远门,如何结识远在滇南的大夫? 萧夺看了慈安太后一眼:“母后,朕即刻下令命人去寻。” 慈安太后将徐玉宁拉到身旁,心里对徐玉宁的防备松了一些:“你这孩子,有心了。” 萧夺朝徐玉宁微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若真的寻到能治好母后的大夫,徐美人,朕要——重重地赏你!” 总觉得后面几个字,听到耳朵里怪怪的。 第88章 美人如刀1 在慈安太后面前,谁还敢跟他眉来眼去的。 徐玉宁理也不理他,只对慈安太后说:“只要母后圣体康愈,便是大武之福,玉宁不敢居功。” 由于徐玉宁留在寿安宫侍疾,皇上来寿安宫的次数更加频繁。 “这徐玉宁,本事快要通天了!” 这不,前头才被慈安太后责罚,转眼又成了慈安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 各宫娘娘嫉妒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于是这几天,各位娘娘来寿安宫请安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直接打扰到了慈安太后静养。 萧夺察觉了,寻个机会把一众嫔妃训斥了一番,这才消停了些。 早上到坤宁宫请安,这几个嫔妃矛头难得一致对准了徐玉宁,毕竟现在徐玉宁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康嫔心里酸得厉害:“看,皇上这还没下令赦免她的罪呢,就这样护着了,等再过阵子,皇上心里岂还有咱们几个姐妹的事?” 皇后是众人当中最淡定的一个,依然凤仪万千,端庄大度:“徐美人进宫这大半年,不曾侍寝一次,皇上现在与她冰释前嫌,偏爱她一次又如何?身为后宫嫔妃,自当宽容大度,康嫔,这种拈酸吃醋的话,别再让本宫听到第二次!” 又道:“你们都是从潜龙邸过来的,可别让新人平白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众嫔妃视线立即被转移了。 只因一转眼到了九月初八,这日是黄道吉日,宜嫁娶——秀女们终于进宫了! 阖宫骚动。 两百名秀女中,有的人奔波数日才来到京城参加殿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一众秀女头七天安排住在储秀宫休整。 “小主,二小姐已经进宫了。” 珍珠趁着慈安太后歇晌的工夫,去了一趟储秀宫打听消息。 徐玉锦进宫了。 徐玉宁正拿着剪刀在修剪一盆栀子花,闻言,她手顿了顿。 前世徐玉锦进了宫一路高升,爬到了正二品德妃的位置,与淑妃平起平坐。 徐府与忠远侯府就不是一条心的,父亲又偏帮张氏这一边,如今大哥才刚刚走了两年,张氏就敢欺辱到魏氏头上, 等徐玉锦进宫得了势,徐府那一家子怕是要把忠远侯府给蚕食干净。 前世母亲和大嫂一过世,徐府一家看羿哥儿势单力薄,不就仗着徐玉锦在宫中得宠,有人撑腰,不惜直接打上门要分忠远侯府的财产吗? 徐易安和张氏他们一家子心里一直不平衡,明明他们的父亲\/夫君是同一个人,凭什么让羿哥儿独占忠远侯府的财产? 幸好当时皇上下旨,让十二岁的羿哥儿及时袭了爵,此事才作罢。 徐玉宁心里清楚,只有断了徐玉锦进宫的路,张氏他们一家才会安分。 徐玉宁微微低头,拿起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剪断了一边的枝桠。 枝桠掉到地上,如同离水的鱼;那切断的口子,就像那离水鱼翻白的肚皮,泛着冷光。 秀女们不过才进宫两日,这宫里就热闹起来了。 这日清早圣驾往寿安宫去的时候,一路上都能听到储秀宫传来的琴声。 萧夺昨日离开寿安宫的时候,答应今日过来陪慈安太后用早膳,故才早早起来到寿安宫请安。 他漫不经心地坐在龙辇上听了听,问康福禄:“一大清早的,谁在弹琴,平白扰人清梦!” 储秀宫与寿安宫,两宫离得比较近,萧夺担心琴声打扰到慈安太后休息。 康福禄连忙朝一旁的两个太监使眼色,两人得令,当即往储秀宫去,不一会儿,琴声就止住了。 康福禄笑着回道:“皇上,您忘了?秀女们都住在储秀宫,怕是哪位秀女正在练琴呢。” 萧夺皱眉道:“去储秀宫传旨,每日卯时至辰时(早5点到9点),不得练琴。” 康福禄:“诺!” —— 这日徐玉宁也向慈安太后提了个要求:“母后,嫔妾今日想回盈袖阁看看,月底要离宫,怕是得要收拾的东西不少,得有个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 慈安太后这几日观察下来,对徐玉宁略有改观,这点小事哪有不应的道理。 徐玉宁领着珍珠告退。 在盈袖阁固守大本营的小福子几人看到小主回来,简直喜出望外。 慈安太后突然招了徐玉宁去侍疾,他们留在盈袖阁着实担心了好几天。 徐玉宁这一次回来,交代了一些离宫的事宜。 这一次她随慈安太后离宫,怕是几个月回不来,盈袖阁不能出岔子。 徐玉宁将小福子几人叫到跟前,沉思片刻后,道:“玛瑙和小福子随我去汤泉行宫,珍珠、小李子、琥珀、翡翠,你们四人留下!” 徐玉宁这一走,盈袖阁群龙无首,容易被人钻空子。 珍珠是徐玉宁的贴身丫环,性子泼辣,得留下她才能镇住场面。 徐玉宁又细细叮嘱珍珠:“寿安宫那边慈安太后留下了青荷姑姑,若是我不在,盈袖阁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的,便去寿安宫找青荷姑姑求助!” 珍珠这段时间随徐玉宁在寿安宫侍疾,与青荷姑姑打下了交情。 将最重要的事情交代好,徐玉宁吩咐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现在就去内务府领些材料回来,扎几个孔明灯。慈安太后圣体抱恙,本小主今晚要燃孔明灯为慈安太后祈福!” “看,那是什么?” 储秀宫里两百名秀女刚刚听完教习嬷嬷的训话,正三三两两在院子里休息,突然头顶飘来一只孔明灯。 “是孔明灯!” “谁大白天放孔明灯啊?” 众秀女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几位教习嬷嬷见状,忙上前将人驱散:“都在干什么?散开散开!” 话音刚落,那孔明灯就飘进了储秀宫,在天上摇晃了一下,突然“啪”一声掉了下来! “啊!” 一众秀女当即吓得面容失色,抱头乱窜。 那孔明灯掉到地上滚了两下,蹿起火苗,烧坏了。 在一众秀女惊慌失措之际,只见一盆水“哗”一声朝地上的火堆扑去,火一下子就灭了。 “慌什么?”来人冷着脸厉声一呵,朝身边一个教习嬷嬷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89章 美人如刀2 来人正是如今储秀宫里说话最有份量的嬷嬷,也就是一众教习嬷嬷的顶头上司,储秀宫的管事嬷嬷。 “各位受惊了!” 就在教习嬷嬷准备出去查看时,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俊俏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抬手擦着额头的汗小跑着进来,但是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 而是喘匀了气,笑着朝管事嬷嬷行了一礼:“奴才是盈袖阁的小福子,见过嬷嬷。” 盈袖阁,徐美人。 管事嬷嬷正了正神色:“原来是福公公!” 又问:“这孔明灯……” “是奴才的不是!”小福子连忙抬头朝一众秀女看了一眼:“嬷嬷,刚才没伤到人吧?” “那倒没有。” 小福子一副很后怕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话刚说完,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小福子。” 那声音温柔如春风,一下子拂过众人的耳畔,引得院中一众秀女好奇地朝门口张望。 “小主!”小福子哒哒哒跑过去,不一会儿,他就与一个宫女一左一右,扶着一个美人跨过储秀宫的门槛,朝里头走来。 只见那美人穿着一身蝴蝶穿花的烟紫色宫装,一头乌发两侧数支长绵簪从发丝中垂落,正随着她的袅袅莲步微微晃动着。 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她一进来,似乎就把院中的一众秀女给比了下去。 个别自觉形秽的秀女,这个时候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有人低声询问:“这是谁呀?” 站在最前头一身青色衣衫,左边眼角下垂着一点泪痣的美人,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眸光暗了暗。 此人,正是徐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徐玉锦。 管事嬷嬷这双眼睛可是在火炉里淬过的,当即认出来人,赶紧福身行礼:“老奴拜见徐美人,徐美人万福金安!” 一众秀女也呼啦啦跪拜下去:“拜见徐美人,徐美人万福金安!” 徐玉锦随众人一道跪下,只见眼前一方烟紫色的裙摆从眼前一晃而过,留下一阵香风。 她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徐玉宁不过是一个位分低下的美人,派头竟这样足! 孰不知位分再低,那也是主子。 身边秀女们一刻未被选中封位分,就是要低徐玉宁一等,只能俯首称臣。 徐玉宁走到院中站定,如同云端仙子俯视着匍匐跪地的众人,嘴角含着温柔可人的笑意,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谢徐美人!” 徐玉宁转身看着管事嬷嬷,道:“慈安太后圣体抱恙,我实在是担心,故而扎了几个孔明灯为慈安太后祈福。适才正要试试这孔明灯扎得好不好,没想到竟落到储秀宫来了,怎么样,可有人受伤?” 徐玉宁近来风头正盛,管事嬷嬷没有得罪她的道理。 管事嬷嬷笑着回道:“小主请宽心,无人受伤。” “那就好,”徐玉宁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慈安太后身边离不了人,先告辞。” “小主,请。” 管事嬷嬷和两个教习嬷嬷一道跟在身后送徐玉宁出去。 走出储秀宫大门外时,玛瑙突然走到了一个教习嬷嬷身边,悄悄塞了她一包银子:“徐秀女徐玉锦,乃是我们小主堂妹,还望嬷嬷照顾一二。” 等徐玉宁一走,收了银子的教习嬷嬷拿出那包银子给管事嬷嬷看。 徐昌泰徐大人已经事先跟管事嬷嬷打过招呼,没想到徐美人还亲自来了一趟,可见对这个堂妹十分上心。 管事嬷嬷沉吟片刻,心中了然:“收下吧。” 里头有秀女正扎堆围在一起说悄悄话,有人指着徐玉锦咬耳朵:“瞧见没,那个就是徐美人的妹妹,我看这一次徐美人过来,八成是来给她妹妹打点的!” 听到这话的秀女帕子一甩,狠狠剜了徐玉锦一眼:“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姐姐也不过是个正七品美人!” 像是要印证这几个秀女的话似的,这天下午教习嬷嬷抽查宫规,徐玉锦背错了一次,教习嬷嬷并没有像惩罚其他人那样惩罚徐玉锦,而是又给了一次机会。 当然在这里面徐玉锦并不是最特殊的,还有个别家世显赫的秀女也受到了教习嬷嬷的关照,但是偏偏只有徐玉锦招了不少秀女的忌恨。 因为徐玉锦只是从五品官员的女儿,家世摆在这呢! 徐玉锦怎配跟一等公爵承国公之女司马悦,这样出身显赫的贵女相提并论?! 这边徐玉宁带着玛瑙和小福子,领着扎好的孔明灯回了寿安宫。 桂嬷嬷瞧见了,好奇地问徐玉宁:“怎么带这些东西来了?” 徐玉宁道:“母后身体抱恙,我想为母后点几盏孔明灯,还请嬷嬷先不要告诉母后,等晚上,悄悄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 入夜,徐玉宁哄得慈安太后拿布条蒙了眼,扶着她从屋里出来。 小福子等人立马点了孔明灯放到天上去。 慈安太后乐呵呵地问她:“你这滑头,又在搞什么?” 这时,徐玉宁伸手解开她脸上的布条:“母后,您看!” 慈安太后一睁眼,只见天上漂浮着数盏孔明灯。 那孔明灯慢悠悠飘远,在天上化成了点点星光,甚是美丽。 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欢喜。 慈安太后笑盈盈地看着这些个孔明灯,伸手点了点徐玉宁的脑门,乐呵呵道:“就你鬼点子多!” 桂嬷嬷在一旁笑道:“这可是徐小主孝顺您咧!” 因为慈安太后整日里病恹恹的,寿安宫也没有什么生气,放几盏孔明灯,也平添几分喜庆之感。 当夜,徐玉宁用几盏孔明灯就哄得慈安太后心花怒放,得了不少赏赐。 常春宫里,楚妃和宫女沉碧也正站在廊下瞧着那几盏孔明灯。 沉碧愤愤地跺了一下脚:“这个徐美人,为了哄慈安太后开心,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楚妃望着天上的孔明灯悠悠出神:“端得起架子,又放得下身段,这一点,我不如她。” 京城女子才情,徐玉宁独占八斗,她苏云楚占一斗,其他人共分一斗。 没关系,徐玉宁,我们来日方长。 ——“到底是谁干的?不承认,我就找管事嬷嬷来评评理!” 储秀宫里一大清早就闹开了。 一个容貌殊丽的女子正站在床边拿起手里的衣裳,目光犀利地朝众人一一扫去。 只见她手里拿着的衣裳,竟被人剪了两个大洞! 第90章 美人如刀3 “一大清早的,哪里的狗在吠?”另一张床上的秀女冷哼一声,“徐玉锦,昨晚我可瞧得真真的,你找嬷嬷要了剪刀和针线,说要改衣裳!结果今儿个衣服破了洞,就诬赖别人!” 这两天徐玉锦受到了排挤,每日回来床褥都是湿的,如今更是有人将她的衣裳给剪了! “是不是你干的?”徐玉锦眼睛都瞪红了。 那名秀女手里梳子往地上一摔,怒道:“徐玉锦,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见了人就胡乱攀咬!”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过来:“不就是一件破衣裳,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你们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嬷嬷把我们全部人都轰出去罚站吗?” 来人穿着一色红色绣金蝶的锦缎襦裙,面容姣好,一双眼睛正斜睨着两人,全身透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意味。 众秀女似乎都有些怕她,一见到她出来说话,个个都噤了声。 此人,正是一等公爵承国公之女司马悦,也是一众秀女中出身最高贵的女子。 不过是一件破衣裳……徐玉锦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紧了。 倒是众秀女一听说要受牵连,当即“团结”起来指责徐玉锦:“就是,不过是件破衣裳,坏了就坏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一件衣裳才值几个钱?京城灵秀坊上好的锦缎,也不过两百两一匹,谁还买不起了?” 徐玉锦手里的这件衣裳,确实是张氏特意从灵秀坊买来给徐玉锦带进宫,准备在殿选那日穿的。 徐玉锦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好了,都散了,过了时辰早膳可就撤了。” 司马悦开口,众人才一窝蜂散了。 走远了些,司马悦心里冷哼一声:“技不如人,还敢把事情闹大,到底丢的是谁的脸!” 徐玉锦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衣裳往床上一摔。 那日自徐玉宁来过储秀宫后,她就被人莫名针对了。 私下那些说她是“关系户”的话,她也听了不少,她可不信徐玉宁会安什么好心,许是徐玉宁私下做了什么! 徐玉锦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姐姐。” 徐玉宁正带着玛瑙从寿安宫出来,一个女子突然闪身而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玉锦?”徐玉宁脚步顿住,目光淡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不在储秀宫,在这里做什么?” 徐玉锦最讨厌见到的,就是徐玉宁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她隐忍着一腔怒火走上前,离徐玉宁只有一步的距离停下,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彼此脸上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她们这对姐妹,可不是会演什么姐妹情深的人。 徐玉锦眼中似含毒,紧紧盯着徐玉宁,咬牙威胁道:“我进宫时,爹特地嘱咐我,你我一脉同枝,在宫里,我们姐妹二人也应当相互扶持才好,姐姐,你说呢?” 徐玉锦在储秀宫的事,瞒不过徐玉宁,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徐玉宁仿佛听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拿父亲来压她? 这个男人有“两个家”,他偏心张氏,也偏心张氏所生的一儿一女,能分多少心神到忠远侯府?又能分多少心思给徐玉宁和徐世安这对兄妹呢? 徐昌泰确实是徐玉宁的亲生父亲,可是他的份量在徐玉宁心里,并不是那么重。 徐玉宁俯身至徐玉锦耳边,像吐出了蛇信子,语气森寒:“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你!”徐玉锦脸色瞬间铁青,“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你是存心要和我作对吗?” “和你作对?”徐玉宁嗤笑道,“好妹妹,我现在可什么都还没做呢。” 如果连其他秀女这一关都过不了,徐玉锦也太没用了些! 徐玉宁像看着个跳梁小丑一样看着眼前的徐玉锦,她只是略施小技,还没真正出手,徐玉锦就狗急跳墙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徐玉锦气得直咬牙,怒道:“我落选了,你能有什么好?只有我进了宫,我们姐妹二人齐心协力,才有能闯出头不是?哼,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你与先太子有染,要是没有我的协助,凭你还妄想得到皇上的宠爱,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就不劳妹妹关心了!”徐玉宁登时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冷地看着她,“等你能过得了殿选,再来跟我谈条件吧!” 说罢,徐玉宁伸手将她往旁边一推,带着玛瑙径直离去。 徐玉锦死死盯着徐玉宁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徐玉宁,你给我等着瞧!我一定会入宫的!总有一日爬到你的头上,让你跪下来给我舔鞋!” 徐玉锦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储秀宫。 她刚一进去,屋里头的秀女纷纷朝她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徐玉锦意识到在她离开的时候,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默不作声回了自己的床边,找到一个与自己交好的秀女悄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名秀女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压着声音道:“你今天惹了司马悦不快,管事嬷嬷知道了,就让她和顾名韵单独搬进了偏殿,就住嬷嬷们的隔壁,你说这待遇,是不是独一份儿?” 徐玉锦差点气炸了。 她什么时候惹了司马悦?! 明明是她被司马悦羞辱了一顿! “我还听说好像是上头吩咐的……”那名秀女伸手指了指天上,又道,“大伙儿都说司马悦和顾名韵是早就内定好的……哎,” 那名秀女叹了口气,“我怕是没什么机会选上了,也好,虽然接不住这皇家的富贵,回去让我娘给我物色个好儿郎,将来当个主母也不错。” 徐玉锦却没有这样好的心态,当她听到“内定”两个字的时候,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两百名秀女,最后中选之人最多不过十人,一下子内定了两个,她的胜算不是越来越小了吗?! 离殿选仅剩下两日,徐玉锦心里越发焦躁不安。 寿安宫里,徐玉宁正服侍慈安太后歇晌。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将香炉的安神香给点燃了,徐玉宁见了,连忙过去制止:“别点。” 这段时间呆在慈安太后身边,徐玉宁发现由于咳疾的缘故,慈安太后闻不得烟和味道重的东西,这安神香点了,反而影响慈安太后休息。 徐玉宁见慈安太后睡着了,悄声放下帷幔出去,找来了玛瑙,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玛瑙就离开寿安宫,回了盈袖阁。 玛瑙拿出一包东西找到琥珀:“不要多说一句话,东西送出去,就赶紧回来,去吧。” 第91章 美人如刀4 是夜,天色刚暗下来,琥珀突然来了储秀宫,给教习嬷嬷塞了个荷包:“嬷嬷,是徐大人让奴婢来的,还请嬷嬷行个方便,让奴婢与玉锦小姐见一见。” 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往储秀宫塞银子打点,教习嬷嬷已经见怪不怪了,轻车熟路地接过荷包,点点头。 不一会儿,教习嬷嬷就进屋找徐玉锦:“徐秀女,你且随我来。” 徐玉锦不明所以跟着教习嬷嬷出去,却见教习嬷嬷将她带到了一个角落,就转身离开了。 “嬷嬷!”徐玉锦心一慌,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是玉锦小姐吗?” 徐玉锦猛地一转身,一脸警惕地看着琥珀:“你是谁?!” 徐玉宁身边的玛瑙和珍珠是从侯府带出来的,徐玉锦都见过,但是琥珀是徐玉宁进宫后才分配给她的宫女,徐玉锦自然不认得。 琥珀轻声道:“是徐大人让奴婢来的。” 一听是父亲安排的人,徐玉锦大松了一口气:“徐大人让你找我有什么事?” 琥珀将一包东西递到她手里:“这是徐大人托奴婢交给你的,你且收好。” 徐玉锦将东西接过,又问她:“徐大人还说什么没有?” 琥珀道:“徐大人说,他等玉锦小姐的好消息!” 说完,琥珀朝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 徐玉锦拿着包袱回去,等一屋子的秀女都睡着了,才悄悄打开来。 只见里头有一身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襦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以及一个小瓷瓶。 各位秀女进宫里要搜身,除了更换的衣裳之外,其余东西一律不许带入宫内,就连胭脂水粉,都是进了宫,宫里头统一发放的,每个秀女用的都一样。 徐玉锦最好的一件衣裳被人剪破了,那本是预备殿选当天穿的。如今徐昌泰托人送的这一身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衣裙,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算是解决了徐玉锦的燃眉之急。 徐玉锦心中暗喜,又看了里头的胭脂水粉,皆是她在家时用惯的上等货。 她又打开小瓷瓶闻了闻,眼神忽地一亮。 这是香露! 女子沐浴时滴几滴香露,沐浴之后,体表留香。 徐玉锦猜,这些东西定是张氏给她准备的,只有张氏才会这么细心。 她心中大定,悄悄将东西藏了起来。 如今距离殿选不过还有一日。 琥珀办完事情回来见了玛瑙,嘴一撅:“玛瑙姐姐,你怎么还让我给那个徐二小姐送东西啊?她可是小主的亲妹妹,她若是进了宫,就要跟小主抢皇上,小主心里肯定要难受了!” 玛瑙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别多话,把这件事烂肚子里,今晚,你也没见过什么徐二小姐,知道了没?” 琥珀不服气:“哼!” 琥珀这人老实,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多余的事一件也不会做,多余的话一句也不会说,这也是个优点。 玛瑙把事情办妥了,才回寿安宫复命。 她有些不安地问徐玉宁:“小主,你说二小姐真的会这么做吗?” 徐玉宁手里的茶盖有一下一下地拨着茶沫,袅袅雾气中声音悠悠响起:“我了解她。” 徐玉锦做梦都想把徐玉宁踩在脚下,但是她现在的处境却非常不妙。 徐玉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一向聪明,可惜却过于争强好胜。听说司马悦和顾名韵是内定之人,那岂不是占去了两个名额? 历来选秀,能中选者寥寥无几,她只有确保过了殿选,今后才有可能争其他的。所她为了中选,一定会兵行险着,那我为何不推她一把?!” —— 弘武元年九月十五日,弘武帝萧夺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在撷芳殿举行。 大殿内,皇上坐于正中金龙宝座上,左右下首是皇后与慈安太后随座,再往下两边各三的座位上,坐着宫中的另六位嫔妃。 皇后下面三位,坐着的分别是淑妃、楚妃、康嫔;慈安太后下面三位,坐着的则是李嫔、安婕妤,以及徐美人徐玉宁。 前世徐玉宁没有来观选,却也还记得前世入选的有哪些秀女。 前世两百名秀女中,最后中选的不过八人。 徐玉宁记得这八人分别是司马悦、顾名韵、周萤、王柳如、温舒宜、郑若音、简微雨,以及徐玉锦。 前世徐玉宁避居盈袖阁不出,她们当中好些人,徐玉宁连一面都没见过,只听过名字。 徐玉宁是陪慈安太后最后一个进入撷芳殿的。 进来时淑妃等人已经落座,但是她们一看见徐玉宁进来,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徐玉宁一个。 毕竟,今天可是选秀啊。 矛头自然对准这两百多名秀女了,她们哪还有空跟徐玉宁计较。 徐玉宁扶慈安太后落座才回自己座位,刚坐下,她目光扫过淑妃等人,就不由得抿嘴一笑。 今天各宫娘娘打扮得格外隆重,生怕被新人比了下去,个个一身华服,珠光宝气,照得整个大殿都亮堂起来了。 康公公朝萧夺请示后,一甩拂尖,高声一喊:“开——始——宣第一组秀女觐见——!” 两百名秀女,每五人一组,共分成四十组,按顺序面见皇上。 第一组秀女上来,众人目光像利箭齐齐朝门外射去。 太监正拿着册子一个一个地报籍贯、家世、姓名、年龄。 淑妃只瞅了一眼,立马就酸道:“怎么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似的,无趣!” 萧夺也草草扫了一眼,就转头看向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也道:“再往下看看吧。” 于是第一组秀女统统赐了花。 这就是上场顺序的重要性了。 才第一组,就算花容月貌,也总让人觉得后面还有这么多组,肯定还有更好的。 于是又接连看了五组,竟一个留牌子的都没有。 说起来前面这些秀女,与大殿内坐着的几位嫔妃比起来,姿色上也着实是差了点意思。 不说嫔妃中倾国倾城的徐玉宁,皇后、淑妃等人都是及笄就嫁进王府,如今也不过十九二十,论年纪,这群秀女也没有什么胜算。 接连看了五六组秀女,萧夺坐在上首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目光频频看向下首坐着的徐玉宁。 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在,也难怪这位新帝的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徐玉宁坐在下首,本来正在看上来的秀女,这时感觉有人在看她,便微微偏头,与萧夺目光一触,徐玉宁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萧夺心里有点理亏,登时有点坐立不安。 皇后察觉到了,悄声问他:“皇上,您怎么了?” 第92章 美人如刀5 萧夺只觉得浑身刺挠,看着面前的这一组秀女,登时将火气撒给了她们:“一个个的,净是些庸脂俗粉!” 太监们还以为是这组秀女惹了皇上不快,忙赐了花,将人带下去了。 慈安太后面上不虞,看向萧夺,重重地喊了一声:“皇帝!” 萧夺知道慈安太后是在警告他,只好收敛脾气。 这时,下一组秀女上来了,萧夺伸手指着中间那个一身粉色衣裙的女子,象征性地问话:“琴棋书画,都会些什么?” 被点名的秀女面上一喜:“回皇上,琴乃四艺之首,臣女擅琴!” 萧夺眉间一蹙:“前些日子,是你在储秀宫练琴?” 听说皇上每日都要到寿安宫请安,这名秀女才想用琴声吸引皇上的注意,没想到真成了。 她以为自己要成为第一个留牌子的秀女了,当即喜不自胜:“正是臣女!” 谁知话音刚落,萧夺就怒斥道:“慈安太后圣体抱恙,储秀宫离寿安宫不过百米之遥,你每日晨起练琴,扰慈安太后清梦——来人,拖下去!” “皇上!”那秀女脸上血色尽褪,立马磕头求饶,却被一旁的太监堵了嘴,拖了下去。 还在等候觐见圣上的秀女们看到这一幕,胆小的吓得都腿都软了。 皇家的泼天富贵,也不是一般人能接住的。 有了前头这么一个例子,等下一组秀女上来的时候,个个头垂得更低了,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个个畏缩起来了。 这五人当中,倒是有一个穿秋香色裙子的女子站得笔直,面上不见惧色。 徐玉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川陕总督顾征之女顾名韵,年十五。” 等太监报完姓名,徐玉宁恍然大悟,这个女子,就是前世的顾容华——顾名韵。 慈安太后脸上终于微微扬起了笑意:“你父亲哀家见过,顾征啊是个粗人,没想到却生了个这么标致的女儿。” 顾名韵屈膝盈盈行礼,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让慈安太后见笑了,父亲也时常打趣,说幸好臣女不随他,随臣女母亲,不然他就要为臣女发愁了。” 在皇上和慈安太后面前,却还能以如此熟稔的语气说话,性子不卑不亢,果然难得。 这本就是慈安太后和皇上暗地相中的人,皇后自然顺水推舟:“顾秀女,进退有礼,温顺谦和,确实标致可人。” 淑妃等人一听,心头顿时一阵发紧。 皇后的帮腔,倒是让淑妃等人大感意外。 唯有徐玉宁不动声色。 如果说徐玉宁这位曾经的先太子妃、曾经的准皇后,与现在的郭皇后郭容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 就是她们二人自被先帝爷赐婚两位皇子当正妃起,就是往当家主母的方向培养的。 当家主母的气度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东西。 所以徐玉宁和皇后看着一群莺莺燕燕,并没有什么拈酸吃醋的想法。 更何况,徐玉宁对萧夺利用的成份多,要说真情,怕是没有多少。 萧夺,现在不过是她争宠上位要依附的人,为她所用而已。 对于皇后来说——“这宫里今日没有徐美人,明日也有李美人张美人陈美人。” 皇后心里也不太在乎。 若今日这个妃子得宠,她就打翻醋坛子;明日那个妃子得宠,她就哭哭啼啼,她这个皇后还当不当了? 只要这些人威胁不到她的地位,皇后就依旧稳坐钓鱼台。 她郭容想要的——是母仪天下,以及一国皇后的尊荣! 徐玉宁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果然就听到太监高声唱道:“留牌子,赐香囊!” 顾名韵,成了今天第一个入选的秀女! 顾名韵这一组秀女下去,又过了两组,徐玉宁终于见到了前世与淑妃斗得你死我活的昭芳仪——司马悦。 这也是前世入宫的八位秀女中,位分封得最高的一个,一进宫就是正五品芳仪。 只见她走进来时,并不像其他秀女一样低眉垂眸,而是目视前方,大胆地朝殿内的一众嫔妃看了过去。 她也任由殿内的皇上和慈安太后随意打量着,她目光依旧坦然,不躲不避。 她一出现,徐玉宁等几位嫔妃的目光就不约而同投向了淑妃。 只因这个司马悦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气质,与宫里性情最为嚣张跋扈的淑妃娘娘,实在是太过相似。 这是个劲敌——康嫔几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涌现这个想法。 淑妃登时气恼:“大胆,你竟敢直视圣颜,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司马悦蹲身福礼:“请淑妃娘娘恕罪!臣女前年进宫参加太皇太后寿宴,与皇上见过一面,如今两年过去,臣女实在是好奇皇上的变化,故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绝无冒犯之意。” 萧夺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过了话:“如今见到了,如何?” 司马悦大胆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着说道:“龙章凤姿,自是非凡。” 这个司马悦,果然大胆! 只见萧夺似乎对于她的回答似乎特别满意的样子,当即笑着挥手:“留牌子,赐香囊!” 只有淑妃气得脸色铁青,但是碍于场合不好发作。 徐玉锦排在后面,看着前面的顾名韵和司马悦,果然如先前所说如愿中选,她就知道内定一事是真的! 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多少个秀女是内定的,徐玉锦暗自庆幸,还好她今日也早有准备! 既然斗不过关系户,那么她就出奇制胜! 今日,她势在必得! 有了顾名韵和司马悦中选的例子,后面的秀女也慢慢涨了些许的信心。 然而自她们两人过后,一组接一组的秀女进去了,却再没什么好消息传来。 再好看的花,看多了也难免眼花缭乱。 大殿内,包括徐玉宁在内的一众人,都觉得有些乏味起来。 就在众人备感疲劳之际,忽有一秀女走至门前,众人眼前忽地一亮。 只见站在这一组最左边的秀女,身穿梨花白衣裙,腰肢不盈而握,脸上薄施粉黛淡扫峨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上,凝脂琼鼻,樱桃小嘴,美眸似脉脉含情。 她只往那一站,那股子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柔媚,只看人一眼,仿佛能把人的骨头看酥了。 徐玉宁也看得微微一怔。 而皇后娘娘几人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徐玉宁。 众人皆知徐玉宁的美貌堪称倾城,但眼前这一位,怕是与徐玉宁不相上下! 皇后眼中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这个世上,终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这个秀女,到底是谁?! 第93章 美人如刀6 只听太监传报:“东阳县县丞王崇之女王柳如,年十六。” 王柳如,前世的王贵人。 听了太监的传报,众人心道:这个王柳如人美是美,但是家世差了点。 这一次选秀,与其说是为皇上选嫔妃,不如说是皇家要与朝臣联姻。 只因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联姻是最快稳固朝堂,与平衡各方势力的做法之一。 无论是皇上还是慈安太后,更看中的,都是秀女们的家世。前面的司马悦、顾名韵,无不是朝中二品以上大臣之女。 然而皇后目光从徐玉宁身上收回来,再次看向王柳如,略一思索,开声道:“皇上纳嫔妃,德言容功,四者咸备者方可服众。那些个姿色庸俗的,将来也影响皇嗣容貌不是?” 皇上纳嫔妃,既要纳贤,也要纳色,这是必然的。 有了皇后出言相助,王柳如得以留牌子,赐香囊。 眼看前头不少秀女陆续中选,徐玉锦急得额头沁了汗。 她的位置,实在是太靠后了。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徐玉锦这一组。 她们这一组秀女一在门前站定,只见李嫔就拿起手帕在鼻子前扬了扬。 康嫔直言不讳:“什么味儿?这么香?” 这时门外一阵风吹过,吹得门前几位秀女的裙摆微微扬起,也带来了一阵香风,众人都闻到了。 慈安太后一闻到这芳香扑鼻的味道,喉咙就似有根羽毛在扫,顿时没忍住,用力地咳了起来。 桂嬷嬷随侍一侧,连忙服侍她喝了一盏热茶,她才缓了过来。 上首的萧夺见状,面上拂然不悦,正要发问,这时安婕妤突然道:“哟,都说李妹妹和徐妹妹是一对双生姐妹花,我看门外这位徐秀女,与徐妹妹才是真正的双生姐妹花呢!” 太监正高唱:“礼部员外郎徐昌泰之女徐玉锦,年十七!” “呀,”康嫔故做惊讶状,转头看了徐玉宁一眼,“左三那位,原来是徐美人胞妹啊。” “先帝爷在时,卫太妃和玉太嫔两姐妹一同服侍先帝爷,曾传为佳话,徐妹妹,”安婕妤嗤笑道,“你们两姐妹,也要效仿卫太妃和玉太嫔么?” 在徐玉宁和皇帝闹僵的时候,慈安太后就早早想好了的,要留下徐玉锦,分一分皇帝的心神。 所以听了安婕妤和康嫔挑拨的话她也视而不见,只顾抬头朝下面的徐玉锦看去。 看脸蛋,这个徐玉锦也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心里颇为满意,正欲说话,但是目光一落在徐玉锦那一身、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襦裙上,她目光忽地一凝! 桂嬷嬷也瞧见了,顿时一惊:“这……” 一众嫔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瞧见慈安太后脸色难看了起来,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说话。 而上首的萧夺这会儿却对康福禄道:“什么味儿?康福禄,下去看看!” 站在大殿外的徐玉锦闻言嘴角轻轻一勾。 康福禄朝徐玉锦几个走去,在她们身后各站了片刻,用力吸了吸鼻子,直到确定了那香味是从徐玉锦身上传来的,才走回殿内回话: “启禀皇上,此香,乃是徐秀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皇上留意到她了,徐玉锦心里一喜。 然而坐在上首的萧夺眉头忽地一拧,厉声道:“教习嬷嬷呢?!” 徐玉锦脸上一僵,怎么回事?事情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不一会儿,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被带了上来,萧夺伸手往徐玉锦身上一指:“怎么回事?!” 管事嬷嬷吓得面容失色,赶紧跑到徐玉锦身边闻了闻,转身扑通跪下:“回皇上,徐秀女身上香味是百花露之香,用之沐浴,体表留香,经久不散,乃……” “乃什么?!” “乃是青楼女子所用……这不是宫里下发的东西啊!请皇上明察!” 进宫时,不少秀女多多少少会夹带些东西,只要使了银子塞给检查的太监,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给过了。 教习嬷嬷们是知道的。 而听到“乃是青楼女子所用”这几个字,徐玉锦两眼一翻,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她不知道,她以为只是平常所用的香露,只是味道比较特别而已…… 大殿内,慈安太后等人都变了脸色。 一旁的太监掐住了徐玉锦的人中,将她掐醒了。 徐玉锦砰砰嗑头,涕泪横流:“请皇上恕罪!臣女……臣女不知不能用宫外带来的东西……臣女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萧夺怒道:“德行不正,哗众取宠,藐视宫规,康福禄——” 康公公:“奴才在!” 萧夺:“摞牌子,拖下去杖责三十,直接轰出宫去!” “皇上——!”徐玉锦被拖下去时突然嘶声喊道,“不对不对,一定……唔唔”定是有人陷害臣女! 可惜太监早就堵住了她的嘴,后面的话,她永远也不能陈述圣听了。 徐玉锦被拖下去之后,慈安太后仍气得一直捂着胸口。 许是知道接连惩罚了两个秀女,下面的秀女怕是正心惊胆战,所以接下来,萧夺在几组秀女中,接连选中了三名秀女,分别是温舒宜、郑若音和简微雨。 但此时选秀也即将接近尾声,后面就只有三组秀女未看。 不仅萧夺,就连皇后几个都感到有些疲倦了。 康公公看出了主子眼中的不耐,连忙给下面的人使眼色,让他们加快速度。 倒数第三组秀女上来,太监报:“……永兴侯周比怀之女周萤,年十七。” 一听到这个名字,徐玉宁用力地扶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周比怀,曾经的永兴侯、国舅爷——先太子的母舅,慈宁太后的弟弟。 萧夺登基后,先太子一党被清算,永兴侯一脉也不能幸免,家族男丁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女眷也不能幸免。 自古以来权力的斗争就是伴随着腥风血雨的。 而逃过一劫的,只有慈宁太后那位年近七十,耳聋眼盲的老母亲——永兴侯老夫人; 以及当时陪着永兴侯老夫人在别庄休养的孙女,周萤。 这个周萤,其实只是永兴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所生。 那妾室生下女儿就一命呜呼了,老夫人年纪大生了菩萨心肠,就将这个命苦的孙女养在身侧。 皇宫政变后,萧夺要清算永兴侯,慈宁太后跪在了太和殿外,求皇上赦免自己的老母亲。 天下间哪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皇上也是被慈宁太后威胁,又思及这位老夫人耳聋眼盲,这么大年纪哪还能参与先太子的事,于是圣旨一下,周萤也因祸得福一并被赦免。 没想到周萤竟然进宫参加选秀了。 虽然徐玉宁有前世的记忆,早就知道周萤也在其中,但是真的见到了她的人,心中仍不免激荡起来。 第94章 慈宁太后与皇帝 “周萤?”显然萧夺也想起此事来了,眼帘微掀,“抬起头来!” 周萤抬起头福了一礼:“臣女周萤,拜见皇上、拜见慈安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慈安太后与慈宁太后斗了一辈子,见了周萤面色自然不悦。 萧夺还没开口,慈安太后就蹙眉道:“参加选秀的女子,无不家世清白,周萤乃是罪臣之女,怎么……”会在选秀名单上? 选秀名单是慈安太后掌过眼的,她敢肯定,当时的选秀名单上并没有周萤的名字! 就在这时,外面太监突然通传:“慈宁太后驾到——!” “什么?!” 不仅皇后她们几个,就连徐玉宁也吃了一惊。 本来选秀,慈宁太后身为嫡母,这里也确实有一个座位属于她,但是大家都默认了她不会来。 她也不太可能会来。 但是她偏偏来了。 还是在周萤面见圣上的时候! 只见一个气质威仪,身穿降紫色凤袍的身影出现在撷芳殿门口。 慈宁太后脊背挺得笔直,扶着李嬷嬷的手跨过门槛。 她眉骨深邃且深刻,显得一双眼睛极其锐利。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被皇上变相囚禁着,她身上那股子凌人的气势也一点没变。 萧夺坐在上首看着她走进来,漆黑的眼眸中有浮光一闪而过。 徐玉宁没能瞧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已经从宝座上下来掀袍单膝一跪:“儿臣恭请皇母后圣安。” 一跪即起身,站在了慈宁太后的面前。 他们这对“母子”,实在说不上“母慈子孝”。 徐玉宁听到皇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随后皇后连忙起身携众嫔妃行礼:“臣妾\/嫔妾恭请皇母后圣安!” 皇上嫡母,尊称皇母后;皇上生母,尊称母后,以示区分。 但一个冠以“皇”字,就显示了慈宁太后嫡母的威严。 哪怕萧夺称了帝,也改变不了慈宁太后是嫡母的事实,也无法剥夺她身为嫡母的尊荣。 只见慈宁太后一挥衣袖:“起来吧!” 众嫔妃:“谢皇母后!” 萧夺站在慈宁太后面前,嘴角忽地一勾:“皇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理应跟朕说一声,朕前去亲迎。” 慈宁太后脸色不变,语气不温不冷:“哀家虽年老,但腿脚尚利索,哪里需要皇帝亲迎的地步了?” “也好,”萧夺道,“皇母后来得正是时候,今日选秀,有一个秀女着实令朕头疼,皇母后既然来了,也帮朕掌掌眼。” 他一转身,伸手朝门外一指:“您说——此女,朕应该赐香囊,还是赐花?” 慈宁太后也随他微微转身:“此女哀家认得,是哀家侄女儿周萤。只是她因何事惹皇上头疼了?” 萧夺看了她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因为——她是罪臣之女。” 慈宁太后忽尔一笑:“哀家怎么记得,皇上已下圣旨赦免了她,既已赦免,难道不是无罪之身?” 闻言,萧夺挑了挑眉。 大殿内的气氛在这个时候骤然紧绷起来。 这一刻,徐玉宁的呼吸似乎都被他们二人夺了去,她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二人脸上来回转动,心中疑窦从生。 而慈安太后眉头则直接拧成了川字,这个时候,最有资格说话的她,却一言不发。 听了慈宁太后的话,只见萧夺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嘴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皇母后说的是——既然如此,周萤—— 留牌子,赐香囊!” 听到这句话,众人心神为之一震。 慈安太后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而慈宁太后却只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恭送皇母后!” 她这一走,慈安太后也一脸不悦地离开了。 只有皇上和徐玉宁这几个嫔妃留下来,一直到选秀结束才离开。 “小主,刚刚真是太凶险了,奴婢真怕二小姐当众说出什么话来,到时连累了您!” 徐玉宁和玛瑙一面往寿安宫走去,一面说话。 徐玉宁笑了笑:“徐玉锦没见过琥珀,她只是怀疑有人害她,但是她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教习嬷嬷也不认识琥珀,只知道是徐大人在宫中安插的眼线。若这件事真要查起来,只能查到东西是以徐大人的名义送进宫的,牵扯到徐大人,你说到徐大人会怎么做?” 徐玉宁凉薄地吐出四个字:“弃车保帅!” 朝中臣子将青楼女子用的东西递进宫给女儿助选,对皇帝而言,是一种羞辱……到时徐昌泰和徐易安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玛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一事奴婢不明白,刚刚一看到二小姐,慈安太后表情不太对,桂嬷嬷还当场失态了!” “当然了,你留意到徐玉锦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没有?”徐玉宁随后摘了路边的一朵花拿在手里端详着,眸光一闪: “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那是慈安太后当年参加殿选时所穿的衣服形制。先帝爷喜欢西番莲,当年在一众秀女中一眼相中慈安太后,称其清新秀雅。” “那是慈安太后一生当中,与先帝爷之间最美好的回忆,慈安太后岂容他人玷污?徐玉锦穿了这么一件如此类似的衣服参加殿选,说是别有居心也好,无心之过也罢,慈安太后看见了心里都会不高兴。” 她做了两手准备! 百香露一事,如果皇上不发难;那么慈安太后这一关,徐玉锦也过不了。 她算计了皇上,也算计了慈安太后。 “只是——” 说完这个,徐玉宁眉尖微微一蹙。 玛瑙忙问:“小主,怎么了吗?” 徐玉宁喃喃道:“周萤……”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周萤能参加选秀,是慈宁太后的安排。 但更让人耐人寻味的,是萧夺在对待周萤一事的态度上。 慈安太后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回荡着:“参加选秀的女子,无不家世清白,周萤乃是罪臣之女,怎么……” 她后面的话未说出口,徐玉宁联系前后,也琢磨得出来—— 周萤本是没机会参加选秀的,因为她是罪臣之女,但是她偏偏出现了,所以对于此事慈安太后原先是不知情的。 那么是不是说明,周萤参加选秀,是有人进行了某些暗箱操作? 这个人,是慈宁太后吗? 她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永兴侯一族的复起吗?! 还是说,有人想让周萤入宫,皇上顺水推了舟?! 这些事不能细想,一想,徐玉宁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先太子留下的余党众多,萧夺也不可能全部杀光,那些后来弃暗投明的,他仍保住了他们的乌纱帽。 这些人,也需要安抚。 所以萧夺同意让周萤进宫,此举,就是做给那些弃暗投明的官员看的,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徐玉宁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并不是那么了解慈宁太后和萧夺。 第95章 喜讯1 天色渐暗,京中有女儿参加选秀的人家,个个都在翘首以盼。 只见各府的小厮骑着马在京道上来来回回,一个个嘴里高喊着:“报——” 徐府一家子也正站在自家石狮子前,焦急地等待消息。 张氏手里紧紧捏着帕子,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 “观音菩萨保佑我女儿此去平步青云,一把中选!最好封个娘娘,好叫魏氏那贱妇休得张狂!” 话音刚落,只见徐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骑马奔驰而至,张氏急忙冲上去问:“怎么样?中了吗?” 小厮翻身下马跪地:“回老爷夫人,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 张氏用力捏着汗涔涔的手,急道:“再探!” 站在张氏身后的徐昌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虽然他不像张氏那么着急,但内心也并不平静,只是瞧着天色越来越晚,身为臣子的敏锐,还是让他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只要宫里传来了好消息,不需小厮来回打探,那些想讨个红封的探子也会争先恐后跑来报喜的。 就在徐府小厮又翻身上马离开时,徐府隔壁胡同住着的大理寺少卿一家的温府传来了鞭炮声,一群人飞奔而至,高喊道 :“温老爷,大喜,贵府小姐中选了!” 大理寺少卿之女温舒宜今日也参加了殿选,徐府与温府离得近,探子报喜的声音一到,温府瞬间锣鼓喧天。 张氏越发着急,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不急不急,好酒沉瓮底……”张氏不停地踱着步,伸长了脖子看着胡同的另一头,简直望眼欲穿。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下人都将大门前的两盏灯笼点亮了,一辆马车才姗姗来迟。 有小厮眼尖,认出这是送徐玉锦进宫里的那辆马车,当即高声道:“是二小姐的马车!” 张氏一愣,瞧见马车后面冷冷清清,既无随来贺喜讨红封的路人,也无敲锣打鼓恭送徐玉锦回来的奏乐队,心里当下咯噔一下。 骑马在前面开路的小厮跑在前头先一步下马,有些忐忑地回话:“老爷、夫人,二小姐……” “落选”两字还没说,徐昌泰已经脸色铁青,袖子猛地一挥,制止了他的话。 张氏双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不可能不可能……我们锦儿怎么会……” 徐易安站在她身后连忙扶了她一把。 这时,马车终于回到了徐府门前,徐府的丫环跳下马车掀开帘子,登即哭出声来:“老爷夫人,二小姐她……” “锦儿?!”张氏一把推开那丫环,自己跌跌撞撞跑上前掀开帘子,却瞧见徐玉锦趴在车厢里头,头发凌乱,泪水糊脸,一见到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娘……” 张氏视线往后面一移,就看到徐玉锦屁股上面血肉模糊,登即尖叫出声:“锦儿!” 徐易安见状,伸头往车厢内一探,也大惊失色:“锦儿!” 身后,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俯身到徐昌泰耳边,将徐玉锦触怒龙颜一事小心告知了他,徐昌泰脚下一晃,整个人差点倒下。 “老爷!老爷……” 这一夜,徐府乱成了一团。 众人七手八脚将徐玉锦扶回闺房,徐玉锦死死拽着张氏的手:“娘,是徐玉宁,一定是徐玉宁害的我!” 张氏一边抹眼泪,一边死死咬着牙:“锦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徐玉锦哭声凄厉,用力地看向徐昌泰:“爹,你要为女儿做主啊!一定是徐玉宁借假你的名义,送了那害人的东西给女儿,才……” “你给我住嘴!” 徐昌泰突然暴喝一声,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徐玉锦,“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我立即把你送到家庙,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老爷!”张氏吓了一大跳,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一把抱住徐昌泰的大腿,大哭起来,“锦儿也是你的女儿!你当真这样狠心?” 说到这里,张氏狠狠地说道:“我相信锦儿不会说谎,一定是徐玉宁这个贱蹄子害了咱们锦儿!老爷,你要为咱们锦儿做主啊……” “啪!” 徐昌泰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伸手狠狠打了张氏一巴掌,直接将张氏的脸打偏了去。 “娘!”床上半死不活的徐玉锦看见张氏被打,连滚带爬从床上滚了下来,抓着徐昌泰的裤腿,“爹!女儿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徐昌泰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勃然大怒:“你犯在他人手里,是你愚蠢!你还敢攀扯上你姐姐?!你是想害我们全家给你陪葬吗?!” 徐昌泰一脚将徐玉锦踢开,立马甩袖离去,同时呵道:“来人,二小姐犯了癔症,派人把她看起来!” “老爷!” “爹!” 张氏和徐玉锦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徐易安也知晓了徐玉锦在宫中发生的事,心里也是愤怒不已,但是他却比徐玉锦更懂得权衡利弊。 百香露一事,在宫里徐玉锦都没法让皇上给她做主,这出了宫,还怎么查?而且他们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是徐玉宁做,这一切都是徐玉锦的胡乱猜测! 宫里情况复杂,谁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 所以这事最好到此为止! 否则真的牵扯到了徐府,他们全家都得完! “娘,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的,”徐易安说完话连忙去追徐昌泰,“此事最好断在这里,以后你们最好不要再提!否则我们全家将大祸临头!” 徐玉锦被打了三十杖,又受了惊吓,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张氏抱着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听到丈夫和儿子训斥,她嘴唇一直哆嗦着,半天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徐昌泰转身大步离去,面色浓郁。 对于徐玉锦说的话,他相信或不相信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如今只能指望徐玉宁这一个女儿了。他是朝廷官员,最会审时度势,也最会权衡利弊。 徐玉锦落选,那是她无能! 徐昌泰回了书房,一把坐在椅子上,倍感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96章 喜讯2 徐府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忠远侯府。 当晚少夫人郑氏听到下人来报,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去找婆母魏氏。 魏氏得了消息,立马叮嘱道:“徐玉锦落选,还被皇上杖责三十送出宫来,这名声毁了,将来婚嫁怕是难了。” 说到这里,魏氏又道:“这两天约束着点下人,千万别叫他们嚼舌根,免得惹出事端。” 皇宫里—— 这一次入选的秀女一共有七位。 这七位秀女入选后并不是直接入住宫中,而是由宫中侍卫先护送还府,到了良辰吉日,封了位分的圣旨下来了,再正式接入宫中。 经皇上与礼部商议,这七位入选的秀女正式入宫的日子,定为明年正月十六,特许她们在家中陪父母亲人过完元宵节再入宫。 选秀事毕,慈安太后离宫的日子也近了。 徐玉宁帮着桂嬷嬷上下打点出宫的事宜,一直呆在寿安宫。 这日,许久不见的李嫔来了寿安宫。 她进来的时候,徐玉宁正坐在罗汉榻上陪慈安太后说话。 李嫔一看到她,立即朝她笑了笑。 “徐妹妹。” “李姐姐。” 两人互相行了礼,复一起坐下,慈安太后见了李嫔就打趣道:“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嫔脸上一红,但到底是先前在慈安太后跟前服侍过的人,见了慈安太后倒也不怵,回头一挥手就让身后的宫女鸣蝉呈了一些东西上来。 “母后要离宫,臣妾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几日做了对护膝、一条抹额、纳了一双鞋垫,眼看就要进冬了,母后若不嫌弃,离宫的时候一并带上。” 李嫔做的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但就是这些小东西才最让人动容。 “你这手艺精进了不少。”慈安太后拿起那对云纹护膝看了看,对李嫔说道,“你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嫔妃,这些小事何须再亲力亲为?让底下的宫女或绣坊去做就是了。” 李嫔脸上笑意不减:“臣妾闲着也是闲着,能为母后做点东西,臣妾愿意。” 慈安太后只好无奈地说道:“你啊你……” 正说着话,喉咙一痒,慈安太后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徐玉宁这些天侍疾也习惯了,见状一伸手就将茶水递到了慈安太后手里,还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好受些。 见慈安太后咳得这般厉害,李嫔坐在另一侧,突然微微抬手拿帕子挡了挡鼻子,身子向后倾了倾。 徐玉宁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眉尖不由得微微一蹙。但是一转眼就看见她伸手下意识护住了肚子,这时,徐玉宁脑海“嗡”的一下。 她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李嫔就是在选秀的当月,被查出有孕的。 徐玉宁黯然失笑,难怪家宴那天晚上,众嫔妃都围在皇上身边看烟花,鸣蝉却那样紧张地护着她的主子往后退;难怪前一阵子颇得圣宠的她,突然一下子低调起来,好像恨不得躲起来,不给人瞧见才好。 原来如此。 慈安太后没瞧见李嫔的异样,等她缓过来后,拉着徐玉宁的手拍了拍,笑道:“今后哀家离了你,可如何是好哦!” 徐玉宁收回目光,笑道:“李姐姐在呢,您别取笑嫔妾。” 慈安太后复又看向李嫔,开口留了人:“等下午膳,你也陪哀家用了再回去。” 太后留膳,是极大的恩宠,李嫔忙起身福了一礼:“臣妾谢母后恩典。” 起身,复又朝徐玉宁笑着点点头,似乎在感谢徐玉宁刚刚的提点。 本来慈安太后病体未愈,一向吃得清淡,饭桌上少见荤腥。 这一日因为徐玉宁和李嫔陪膳,慈安太后特地跟桂嬷嬷交代:“不必就着哀家的口味,今日就让小厨房放开了做。” 为了照顾两个小主的口味,小厨房今日多做了好几道荤菜。 “你们两个都坐下。”慈安太后今天心情好,给徐玉宁和李嫔赐了座。 徐玉宁和李嫔应了声“诺”,两人便一左一右在慈安太后两边坐下。 开始动筷的时候,慈安太后颇有兴趣地指着桌上那碟攒丝烀猪肘子,跟她们二人说道:“哀家这边的厨子,都是皇上从御膳房拨来的,同样的菜总能做得比别的厨子胜三分。这攒丝烀猪肘子软糯烂烀的,入口即化,你们也尝尝。” 话落,两旁布菜的宫女就各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到两位小主面前的碗里。 徐玉宁刚拿起筷子,就看到对面的李嫔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 在用膳的时候突然发出这么不雅的声音,也实在是引人注目。 她自己似乎也十分惶恐,忙起身朝慈安太后告罪:“臣妾无状,请母后恕罪……呕!” 慈安太后脸上一开始闪过一丝不悦,但是当李嫔又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那点不悦渐渐被喜悦所取代! 她立马伸手将李嫔拉到身边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好孩子,告诉母后,是哪里不舒服?” 李嫔脸红红的,似乎很惶恐又似乎有些懵懂:“臣妾、臣妾有点犯恶心……请母后恕罪……” 说罢,又要蹲身子行礼,却被慈安太后一把拉住,她一脸笑容地转头看向桂嬷嬷:“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娘娘!” 延祺宫里,康嫔手里正拿着拨浪鼓在逗弄二公主,粉藕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康嫔脸色一变,手里的拨浪鼓砰一声掉到了地上。 康嫔怒极反笑:“好一个李紫烟,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寿安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李嫔有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本宫就说她平白无故地,怎么去敬事房撤了绿头牌这么久,还说什么牌子被刮坏了……本宫真是小瞧了她!” 康嫔就算再蠢笨,这会儿也该明白过来,她被李嫔骗了! 李嫔怀孕的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把六宫都震动了。 坤宁宫里,竹枝将消息禀告给皇后,皇后拿着香扫的手忽地一顿:“哦?” 她手里的香扫仍旧不紧不慢地扫着香炉边缘的香灰,不多时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十分玩味的笑意。 只听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宫里也是时候再添个皇子,分一分大皇子的宠爱了。” 说完,她收起脸上的笑意,将手里的香扫往箸瓶一扔,猝然起身:“走,去寿安宫!” 第97章 喜讯3 皇后前脚刚进寿安宫,后脚淑妃、楚妃、安婕妤、康嫔四人就在寿安宫门前碰头了。 只见淑妃急匆匆走来,就算满头珠翠,也掩盖不住她一脸的沉郁之色。 内室里,李嫔躺在床上,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里头,皇后和慈安太后都在。 徐玉宁站在一侧,成了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 只见屋里几个太医都在,最后一个上前诊脉的张院判收回手,转身朝皇后和慈安太后回道:“从脉象看,李嫔娘娘的确已经有两个月身孕,请慈安太后放心,胎儿十分康健。” 还有什么比怀有龙孙更讨慈安太后欢心的事? “好好好!”慈安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心中大喜,“青荷,快让人去通知皇上!” 这真是宫里头的头等喜事。 此时门外太监正高声通传:“淑妃娘娘到——楚妃娘娘到——康嫔娘娘到——安婕妤到——” 还在门外时,淑妃仍一副恨不得银牙咬碎的模样,等真的进了寿安宫,那张艳丽的脸上,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一条斑纹艳丽的蛇,收起了蛇信子。 她人未至声先到:“真是恭喜李妹妹了。” 徐玉宁闻声抬头,就见淑妃身穿一身桃红色宫装施施然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楚妃几个。 一见她进来,慈安太后脸上仍笑着,但是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里,却有流光一闪而过。 淑妃携楚妃几人行礼,慈安太后抬手让起,转身却只顾拉着李嫔的手说话:“你这是头胎,万事仔细着点,那什么针线活,可不许再碰了,免得伤了眼睛!” 李嫔轻轻地应了声“是”,慈安太后微叹道,“这都怀两个月身孕了,你自己都没察觉,可见是个粗心的,皇后—— 哀家不日要离宫,哀家今日就将李嫔和哀家的孙儿交给你了。” 皇后轻笑道:“皇上子嗣延绵关乎江山传承,臣妾既是众皇子公主的嫡母,哪有不护着他们的道理?请母后放心。” 皇后一如既往地宽容大度,只是她此话一落,淑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而躺在床上的李嫔,看向皇后时,目光却不由地闪烁起来。 李嫔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但皇后却欣然接了过去。 徐玉宁站在最外边,看着像菟丝花一样柔弱的李嫔,却不由地微微失笑。 李嫔,还是藏得深啊。 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却故意隐瞒到现在,直到今日才在慈安太后面前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寻求慈安太后的庇护。 但是慈安太后不日就要离宫,在这后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她又借慈安太后的手,与皇后捆绑在一起。 这要比她自己私下去投靠皇后,高明得多了。 人处于微势,就要懂得借力保护自己,这一点李嫔很聪明。 徐玉宁站在人群之外,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却见她脸上始终淡淡地含着笑,似乎对于李嫔怀孕一事并没有丝毫嫉妒之意。 而簇拥在她身边的淑妃,就算在慈安太后面前,也笑得很是勉强。 也是,李嫔家世清贫,就算生了皇子,对皇后威胁也不大。 该急的人,不是皇后,而是育有大皇子的淑妃。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外头忽传:“皇上驾到——!” 嫔妃们许久没传出好消息,得知李嫔怀孕,萧夺脸上也挂着笑意。 他进来时,徐玉宁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萧夺目光习惯性在人群里搜了一下徐玉宁的身影,才抬脚走到床边。 一见到他,李嫔脸上染了一点红晕,手撑着床就要起来,声音柔柔的,说不出来的依赖:“皇上……” 萧夺伸手制止了她:“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仅仅是一两句关心的话,就惹得淑妃几人醋意横生。 康公公搬了圆凳过来,让皇上坐在床边。 皇后站在皇上身边,这时忽然说道:“李妹妹升了嫔位,臣妾原先打算让人将启祥宫打扫出来,等顾名韵她们进宫,再让李妹妹一并迁宫,如今看来,怕是不宜挪动了。” 李嫔原先还红着的脸,在皇后话音落下的时候,竟微微发了白。 不让她迁宫,这就意味着她仍要与康嫔同住一宫! 李嫔咬着唇,紧张地看向萧夺。 迁宫动土,不宜安宫,对子嗣不利,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 萧夺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还是皇后考虑得周到,就等李嫔生下孩子,再迁宫吧。” 李嫔身子忽地一颤,被子下的手用力捏得紧紧的。 李嫔是在寿安宫诊出的喜脉,却不能一直留在寿安宫,不多时慈安太后就命人好生将她送回了敬禧堂,一众嫔妃也跟着散了。 李嫔怀孕,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了坤宁宫,竹枝不解地问皇后:“娘娘,您不是要保李嫔的胎么,怎么还让她跟康嫔同住一宫,您就不怕康嫔对李嫔不利?” 皇后吹了吹手中茶盏的雾气,慢悠悠道:“不忠心的狗放在身边,不知何时就反咬你一口,要来何用?想要得到本宫的庇护,就要看看她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来了。” 她固然希望李嫔这一胎能生下皇子,平分大皇子的宠爱,但是她更想要一条不脱离她掌控的狗。 而淑妃回了建安宫,一挥手就将桌上的一个花瓶扫掉在地:“哼,怀上了又怎样?谁知道怀的是个什么货色?她能生下来才叫本事!” “母妃!” 淑妃正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大皇子突然过来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起脸上的愠色,催促一旁的宫女:“快快快,把地上收拾了,莫让大皇子瞧见了!” 大皇子迈过门槛,笑着朝淑妃扑来。 淑妃笑着伸手将大皇子抱进怀里,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渴不渴,饿不饿?母妃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龙须酥,” 然而大皇子却在她怀里抬头,开心地问她:“母妃,儿臣听说李嫔娘娘怀孕了,那儿臣是不是很快又有弟弟妹妹了?” 一听到这个,淑妃顿时气结,但是在儿子面前,还是笑了笑:“是啊。” “不说这个,”淑妃眼中慢慢腾起了一片晦暗之色,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去,把龙须酥端上来!” 淑妃看着一旁的大皇子乖巧地吃着龙须酥,紧紧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有娘亲在,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属于你的一切! 第98章 离宫 寿安宫里众人一散,刚刚的那股子热闹劲也一并消散了。 因为李嫔怀了龙嗣,慈安太后又来了小佛堂诵经,说是要为这个孩子祈福。 徐玉宁呆在小佛堂的偏殿里,面前正铺陈着上好的宣纸,笔下的簪花小楷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 今日她笔下抄的是心经,但是她的心却并不平静。 遥想刚刚李嫔被诊出怀孕时躺在床上,皇上和慈安太后坐在床边,床前一众嫔妃围着她的那一幕,徐玉宁微微有些失神。 她在想,如果当初登基的是先太子,是不是她所处的位置,其实与今日并无区别? 手中笔端一滞,一滴墨掉下来,将纸上的字晕染成了一团。 这抄了一半的心经,怕是得重抄了。 徐玉宁微微低头,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呼吸声,她正欲转身,一个温热的胸膛就靠了上来。 萧夺伸手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肢,低下头来,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耳朵:“在想什么?” 两人这样,实在是过于亲昵,竟生出了一点耳鬓厮磨的感觉。 徐玉宁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站着,淡淡地笑了笑:“没想什么……只是在想离宫的事……” 萧夺的手已经从善如流地从她柔弱的腰肢上离开,改而撑在那摆放佛经的案桌上,所以徐玉宁即使转了个身,也没能逃开他的包围。 两人面对面站着,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都似纠缠在了一起,更遑论彼此脸上细微的表情,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萧夺是何等敏锐的人,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听他“嗯”了一声,抬起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 徐玉宁一愣:“嗯?” 他笑了笑:“朕都安排好了,哪怕离了宫,也必然不叫下面的人委屈你和母后。” 徐玉宁哑然失笑,微微吸了一口气,强行提起精神来:“哦?皇上都安排了什么?怎么先前没听皇上说过?” 萧夺勾了勾唇,却什么也不肯透露,只笑着说了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倒是你人还没走,朕就有些舍不得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徐玉宁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感觉他心脏有力的跳动,那点震荡好像也从他的身体传到了她的身上里,连带着呼吸都滚烫起来。 两片唇瓣被他吮得发麻,徐玉宁伸手将他微微推开了一些,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被推开的萧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徐玉宁脸蛋发红,声如蚊喃:“母后在佛堂……” 一句话,也将他的理智拉回来了一点,只听他微微调整了呼吸,好像正用力在隐忍着什么,突然咬了咬牙:“算了,朕,等得起!” 什么叫等得起? 徐玉宁先是一愣,尔后反应过来,只觉脸颊火烧一般滚烫。 如今距离他们的一年之约,还有三个月。 再不舍,也终究到了分开这日。 九月底,慈安太后离宫休养,徐玉宁随行侍疾,离宫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往京城外的汤泉行宫而去。 随行的,还有皇上特意拨的两百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专门负责护卫慈安太后和徐玉宁的安全。 汤泉行宫距离京城八十余里,强壮的骑兵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差不多可以跑一个来回,但是徐玉宁他们队伍人多,加上慈安太后凤体抱恙,故也不急着赶路,只下令慢悠悠地走着。 他们一行人从辰时出发,直到申时一刻才到达汤泉行宫。 徐玉宁的马车就跟在慈安太后銮驾后头。 一出了皇宫,一股新鲜空气涌进胸腔,不仅徐玉宁觉得心头一松,就连玛瑙也有一种终于出了金丝笼的感觉,一路上都在掀帘子往外头张望。 “小主,您看,对面一座山的枫树都红了,真是好看。” 徐玉宁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往窗外看去,深秋的枫叶红灼灼如火焰,的确是人间盛景。 “停——!” 忽的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徐玉宁一愣,伸手撩起帘子,问外面的小福子:“发生什么事了?” 小福子骑着马跟在徐玉宁的马车旁边,驱马上前回话:“小主,慈安太后有令,让大家在这里休整。” 他们辰时从京城出发,如今已经是未时一刻,也时候进午膳了。 徐玉宁下了马车,就看到底下的人已经忙活起来了。 慈安太后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正扶着桂嬷嬷的手看着对面这满山的枫树,乐呵呵地说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徐玉宁带着玛瑙走过去,笑着接过了话:“母后也喜欢杜十三的诗?” 慈安太后出了宫,脸色仿佛也好了许多:“倒也不是喜欢杜十三的诗,是那些个伤春悲秋酸诗,哀家不喜欢。” 徐玉宁抬头和她站一起看着对面的枫树,忽然感叹道:“这样的盛景,也的确该用豪情万丈的诗意来配。” 慈安太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赞赏道:“你这话,倒说到哀家心坎里头了。都说你才情出众,如今一瞧,倒是所言非虚。” “母后过誉了。” 慈安太后微微一笑,“好孩子,来,陪哀家走走。” “诺。” 他们留在原地休整了半个时辰,巡逻的侍卫来来回回,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等众人休整完毕,徐玉宁回自己的马车时,小福子匆匆跑过来:“小主,侍卫首领过来给您请安了。” 他们此行负责保护慈安太后和徐玉宁的安全,侍卫首领也的确该来拜见徐玉宁。 徐玉宁闻言,朝小福子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略显黝黑的男子就迈着虎步来到了徐玉宁的马车前: “微臣秦铮,见过徐美人,徐美人万福金安!” 玛瑙伸手撩开帘子,一看到来人,她顿时圆眼一瞪,惊呼出声:“是你?!” 第99章 旧识 徐玉宁坐在马车内,透过半撩开的帘子,看到一个身影跪在地上。 这人,玛瑙认识? 但就算认识,玛瑙此举也实在是失礼了,徐玉宁连忙抬手:“玛瑙,不得无礼。” 然而等玛瑙将车帘子完全撩开,她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也忽地一怔。 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子,正是皇宫政变那天,在午门前拦下徐玉宁的那个守门将领。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秦铮也知道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个徐美人,顿时木木地站在马车前。 一看到他,徐玉宁思绪便有些飘远,良久,目光才落到他的脸上:“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秦铮反应过来,立即双手抱拳:“微臣如今任御前侍卫副统领。” “秦副统领。” 徐玉宁挥手让玛瑙放下帘子,帘子一下子隔绝了视线,只有她的声音隔着帘子悠悠传来,“这段时间,有劳了。” “微臣职责所在。” “走!” 队伍慢悠悠前进,申时一刻,慈安太后的銮驾到达汤泉行宫,行宫总管率众人在宫外一里地接驾。 一群人乌泱泱跪了一地,高呼:“恭请慈安太后圣安!” 慈安太后坐在马车里面并没有露面,只有伴随着咳嗽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平身。” “谢慈安太后隆恩。” 慈安太后透过帘子的缝隙,瞄了外头的行宫总管一眼,微叹道:“周福来,你也老了。” 周福来公公,与乾清宫的周福年公公,都曾是先帝爷的亲信。 慈安太后一句话,让周福来瞬间热泪盈眶,声音都微微哽咽起来了:“劳慈安太后记挂,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慈安太后移驾。” 像他们这样的老奴才一辈子侍奉皇家,对主子有着极深的感情。仅仅是主子一句的关心,他们都视为无上恩宠。 “起驾——” 慈安太后的銮驾重新走起,不过片刻就到达汤泉行宫。 徐玉宁扶着慈安太后一起踏进行宫,直到进了里头,才发现别有天地。 皇城的空气无比干燥,入了秋冬更甚。有时候一觉睡醒,鼻子、喉咙和嘴巴都是干的。但是汤泉行宫里头,有热泉蒸腾出来的雾气滋润着,感觉空气都是润润,让人大感舒适。 张院判提出让慈安太后到汤泉行宫休养,也是目光独到。 徐玉宁是第一次到汤泉行宫来,但是慈安太后却不是第一次来了。 慈安太后一面走一面看着周遭的景色,笑道:“这里跟哀家以前来的时候,变化不小啊。” 周福来随侍一侧,躬身回道:“太后眼睛明亮,前些年从江南运了百余株垂柳,就种在行宫各处,如今这些垂柳长成,可不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让咱京郊的行宫,也添了几分江南的风韵。” 慈安太后听后凤心甚悦,看着周福来道:“是你的主意吧?” 周福来忙道:“奴才不敢居功。” 一面陪着慈安太后走,一面又劝道:“您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至寝殿歇息,明儿,奴才再陪您游园?” 也是这个理。 反正慈安太后在这里也不是只住一两天,再好的景色,也来日方长。 知道慈安太后要来行宫休养,行宫上上下下提前一个月打点,不敢有丝毫怠慢。 慈安太后在行宫的寝殿位于行宫东边,名为“朝晖殿”,是整座行宫位置最好的地方,以前曾是先帝爷在行宫的下榻处。 “你这一路也劳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哀家这里有的是人侍候。明儿个也不必早起到哀家这里请安,难得出了宫,不讲那些个死板的规矩,你也踏踏实实睡个懒觉。” “谢母后。” 将慈安太后送至了朝晖殿,徐玉宁就被打发回自己的寝殿了。 来引徐玉宁前去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老嬷嬷。 徐玉宁在行宫的寝殿,安排在一处名叫“云缈阁”的地方 徐玉宁过去的时候,玛瑙和小福子正指挥人将行李搬至云缈阁,接着又忙活了近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安顿好。 徐玉宁刚刚坐下来,小福子就进来禀告:“小主,周总管来给您请安了。” 周福来在慈安太后那边刚一告退,就赶来拜见徐玉宁了。 大小两个主子,是现在行宫里最大的人物,哪个都不能得罪了。 周福来进来朝徐玉宁行礼:“奴才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徐玉宁抬手:“周总管快请起。” 周福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微有些圆胖。 先帝爷在位时,他曾在御书房当值,徐玉宁身为先太子妃,也有幸跟随先太子出入过御书房,当然也见过他。 那个时候,他在御前行走,还是一个目光锐利,八面玲珑的人物。 如今久在行宫呆着,平静的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目光也越发温和,倒像个富态的富家翁了。 细一算,其实两人也算是“旧相识”。 行宫里其他人或许只知道徐玉宁是皇上的一个妃子,但是周福来周公公肯定更清楚徐玉宁的身份。 没想到这一行,到处碰到的都是“旧相识”。 徐玉宁:“周总管这些年还好吗?” 周福来:“承蒙小主记挂,奴才安好。” 虽说是旧相识,但也无旧可叙。 简单寒暄了两句,周福来朝身后招了招手,门外走进来一个嬷嬷、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 周福来躬身道:“小主初次来汤泉行宫,人生地不熟,难免玩得不舒心,” 他微微转身,指着那位嬷嬷介绍道,“这位宋嬷嬷,是在行宫呆了十几年的人,行宫的一花一草她都熟悉,小主住在行宫这段时间,就留她给小主差遣。” 宋嬷嬷连忙蹲身朝徐玉宁行礼:“奴婢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跟在宋嬷嬷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自然也是要留在云缈阁供徐玉宁差遣的。 徐玉宁扫了她们一眼,复又看向周福来:“周总管费心了,你亲自挑的人,本小主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都留下吧。” “玛瑙——” 玛瑙应声上前,捧着一个匣子,赏了周总管一个荷包,又赏了宋嬷嬷一把金瓜子,就连底下几个宫女太监都得了一片金叶子。 对周福来这种服侍了两代帝王的老奴才来说,得了什么赏赐都不稀罕了,重要的是主子给的脸面。 他接过荷包不动声色地放进袖子里,直到这个时候,那双温和的眼睛才透出了一点点以前才有过的锐利,认认真真扫了徐玉宁一眼,复躬身:“奴才谢小主赏赐。” 宋嬷嬷几人也一脸欢喜地跟着行礼:“奴婢谢小主赏赐。” 第100章 家书 两位主子舟车劳顿,次日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为了接慈安太后凤驾,行宫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周总管更是处处安排得细心妥帖。 徐玉宁这边刚起,行宫膳房就直接送了早膳过来,根本不需要玛瑙和小福子操心。 晚些时候,慈安太后那边派人来请徐玉宁:“奴婢给小主请安,慈安太后现下要去东边白玉池汤浴,邀小主随行呢。” 徐玉宁领着玛瑙出门前,特意叫上了宋嬷嬷一道。 宋嬷嬷受宠若惊,但很快收敛了神色,欣然跟在身后。 汤泉行宫依山傍水,曲径通幽,环境更是清雅别致。因行宫四处都有活泉,徐玉宁一路走来,耳边都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到了目的地,服侍的宫女簇拥着徐玉宁进了旁边的偏殿,换了一身轻薄但又不透的齐胸襦裙,才引领着徐玉宁去白玉池。 白玉池里雾气蒸腾缭绕,四周堆砌的石头上雕着几只飞舞的白鹤,池壁上雕着数只活灵活现的锦鲤,温热的泉水正从锦鲤嘴里流出来,细细地注入池内。 “小主来了。” 桂嬷嬷和慈安太后都已经下了汤池,徐玉宁伸脚试了试水温,才从石阶慢慢下去,温热的泉水一下子漫过身体,驱散了昨日赶路的疲惫,徐玉宁只觉得全身舒坦,忍不住微微喟叹一声。 “母后。” 徐玉宁像条灵活的鱼,趟水走至慈安太后的身边。 慈安太后脸被汤泉水的热气蒸得微微发红,看来似乎气色很好的样子:“来了。” 桂嬷嬷笑着塞了颗葡萄进徐玉宁嘴里:“快来尝尝这葡萄儿。” 徐玉宁眼睛忽地一亮:“倒是比宫里头的好吃。” 慈安太后闻言只笑:“都是一样式儿的东西。” 徐玉宁脸一红,也不知是汤泉水给热的,还是臊的,不依道:“那也不一样,在宫里哪有现在这般享受,一边浴汤,一边吃葡萄儿,要是再来碗酥山,这滋味换个神仙做也不换的。” 一句话逗得慈安太后和桂嬷嬷都乐了。 泡了汤泉,回了钟晖殿,随行的两位太医过来替慈安太后诊脉行针。 慈安太后忽指着徐玉宁道:“也给徐美人瞧瞧,她近来服侍哀家怕是累着了,瞧着脸色不太好。” 徐玉宁只得坐下,伸出手给张院判诊脉。 张院判细细摸了一会徐玉宁的脉,沉吟片刻后道:“小主肝气郁滞,又有脾胃失和之症,微臣开一剂健胃疏肝汤,再配以汤浴,小主身体底子好,调理半个月也就无碍了。” 慈安太后听说徐玉宁身体真的有碍,不由道:“瞧你,自己都不留神,别年轻小病小痛就不当一回事,等到了哀家这个年纪,积了沉疴就要遭罪了。” 徐玉宁前世确实对先太子一事难以释怀,以至情深不寿。 到底是陪伴久了,慈安太后对徐玉宁,也渐渐生出了几分喜爱,语气中的怜惜不是假的。 徐玉宁忙道:“母后说的是,玉宁今后自当注意。” 太医退下后,徐玉宁不欲打扰她休息,也跟着要告辞,但是慈安太后又将她留了一会儿。 “今日得修书一封,给皇上报个平安才是,玉宁,哀家念,你来写。” 慈安太后似乎是犯了懒,徐玉宁只好接过担子。 她念一句,徐玉宁写一句,也不过寥寥数语,总结过来无外乎:“母后安好,勿念。” 慈安太后又道:“把信交给秦铮就是,他知道怎么做。” “诺。” 徐玉宁拿着写好的信告退,离开了朝晖阁。 她前脚一走,桂嬷嬷就笑着揶揄慈安太后:“徐美人的字迹皇上一眼就瞧得出来,您这做得也太明显了。” 把皇上的心肝扣在这,又不让皇上知道徐玉宁的消息,皇上在京城怕不急得团团转? 只能说知子莫若母。 慈安太后微叹道:“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不仅先帝爷喜欢,慈宁喜欢,哀家也喜欢。” 桂嬷嬷又笑:“您把她扣在身边,不就是考察她?” 慈安太后神色凝重了几分:“都说红颜祸水,哀家也是怕。皇上以一人之身担社稷,万万不能放一个居心叵测的女子在身侧。” 又叹道:“皇上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哀家的儿子啊。” 听了这话,桂嬷嬷喉咙微微一哽,不由得用力握了握慈安太后的手。 “皇上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都说徐美人聪慧,然而慈安太后才是真正有大智慧之人。 还散发着墨香的家书,一个时辰后,就进了皇宫,落到了康福禄康公公手里。 “皇上,”康公公喜滋滋进来,将信呈到御书房的案桌上,“慈安太后有信来。” 案桌上奏折一摞一摞堆着,奏折后有个身影正在奋笔疾书,眉头时不时皱一下。 “哦?快拿来给朕看看!” 闻言,萧夺立马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迫不及待拿起信拆了。 信的内容是慈安太后的话,但是字,却是徐玉宁的字。 萧夺拿着薄薄的信纸反复看了又看,嘴角含着笑意。 跟了皇上这么久,这一天,康公公头一回觉得皇上前所未有地好伺候,一直笑眯眯的。 过了二日,皇上命人拉了一车东西送到汤泉行宫来,有给慈安太后的、有给徐玉宁的,甚至桂嬷嬷也得了一份。 徐玉宁还收到了皇上的回信。 打开一看,居然就是她先前代慈安太后写的那一封。 不同的是,信上面盖了个鲜红的玺印。 什么意思? 大概是——“朕已阅”? 徐玉宁捧着信不由轻声失笑,哪有他这样的,写封家书给他,他又盖个章原封不动还回来了,只言片语都没回。 徐玉宁笑着摇摇头,将那封信放进了妆奁里。 刚放好信,小福子又抱了一个长长的盒子进来了。 “这是皇上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给小主解闷儿的。” 玛瑙围着那盒子转了一圈,奇道:“这么大的盒子,装的什么呀?小主,你快打开看看!” 第101章 宫殿 徐玉宁打开盒子一看,却见里面躺着一把名贵的古琴。 她微微一想,脸上有点儿发烫。 别人不懂这其中的深义,但徐玉宁懂。 赠琴,赠情,真情。 皇上在隐晦地表达他的情谊。 离了皇宫,这半个月以来,徐玉宁在汤泉行宫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短短半个月,她原先掉的肉,就一点一点补回来了,显得一张鹅蛋脸越发白腻精致,像瓷娃娃似的。 十月十九这日,京城居然下了初雪。 雪不大,像漫天柳絮一样。 气温也一夜骤降。 皇上又让人从京城送了一车御寒的衣物过来,徐玉宁得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还有一件烟蓝色缎面绣玉兰花的披风,上面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海棠红的斗篷。 从朝晖殿出来,玛瑙和宋嬷嬷捧着皇上的赏赐跟在徐玉宁身后回云缈阁。 玛瑙抚摸着那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白的狐裘,笑嘻嘻地说道:“这狐裘也太软和了,这样好的成色,怕是得从数百张狐狸皮里挑了最好的,才能凑得出来,皇上对小主真好!” 宋嬷嬷也笑了笑,话却说得委婉:“咱小主福气还在后头呢。” 宋嬷嬷原先以为徐美人不过是宫里普通的一个嫔妃,只是入了太后青眼才让她随行侍疾。没想到来了行宫不过半个月,皇上就接连赏了两次,东西还是一车一车送来的,可见徐美人位分虽低,却十分受宠,宋嬷嬷觉得自己今后得侍候得更上心些了。 徐玉宁回头嗔了玛瑙一眼:“多嘴。” 这话要是宫里被别的嫔妃听了去,还不得惹出事端来。 玛瑙吐了吐舌头,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主仆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出檐廊,刚踏上通往云缈阁方向的一截拱桥,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有力的啸鸣,把三人都吓了一小跳。 徐玉宁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黑影扑棱着翅膀从头顶掠过,一下子没了踪影。 “小主,你没事吧?”玛瑙抬头看着那远去的影子,问,“这是什么东西啊?叫声怪吓人的,是老鹰吗?” “就是老鹰,”宋嬷嬷点点头,笑道,“这样凶悍的老鹰也是少见,这阵子底下的人偶尔看到它在这边盘旋,还好它不伤人。” 徐玉宁盯着消失在远处的小黑点,眉间一蹙:“这怕不是普通的老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海东青!” “这就是海东青?那确实是猛禽。”宋嬷嬷笑道,“小主见多识广,奴婢不如您。” 徐玉宁领着她们二人往云缈阁而去,边走边说:“我大哥还在世的时候,在军营养过一只海东青,曾用它来传书信,我见过的。” 宋嬷嬷哦了一声,道:“难怪。” 回了云缈阁,徐玉宁让玛瑙和宋嬷嬷将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放好,转头问云缈阁的小宫女:“小福子呢?” 小宫女道:“宫里又送了一车银丝炭过来,福公公看去了。” 如今才十月中旬就下雪了,越往后天气怕是越冷,行宫备的炭肯定没有宫里御用的成色好,皇上也是怕委屈了慈安太后和徐玉宁,忙又让人紧着送了一车上好的银丝炭过来,也是事无巨细了。 徐玉宁想了想,朝玛瑙招了招手:“玛瑙,你过来。” 她用手挡着嘴巴在玛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玛瑙顿时微微瞪大了眼睛,正想问什么,却见徐玉宁摇了摇头:“什么都别问,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玛瑙只好点头:“诺。” 天气一冷,慈安太后身体又没好利索,所以除了每日泡泡汤泉,就很少出来走动了,徐玉宁落了一身清闲。 而且慈安太后也不是第一次来汤泉行宫了,对周遭景色也没多大兴趣。 “把你拘在这小地方,委屈你了,”这日慈安太后思及徐玉宁侍疾辛苦,开了恩典,“你也不用整日往哀家这里跑,哀家这边不缺人侍候,你也好好歇歇几天,想出行宫玩儿,让秦铮挑几个人跟着,也莫走远了,就在这行宫附近转转,散散心就回来。” 徐玉宁想了想,点头应下了,但她也没出行宫去。 慈安太后虽然开了尊口,但是天寒地冻的,徐玉宁又是后宫妃子,出门一趟难免劳师动众的,万一在外头出了什么差池,底下的人怕是不好交代。 倒是徐玉宁来了行宫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于是这日特意叫宋嬷嬷作陪,带着玛瑙和另外两个宫女出了云缈阁。 汤泉行宫是依山势而建的,小山不高,因有汤泉得名“汤山”,整座小山的范围就是整座行宫的范围,从外面远远看来,宫殿错落在山坡各处,颇有层次。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住的地方算是在山脚下,再往上的地方,徐玉宁还没去过。 “以前太皇太后腿脚不利索,也喜欢住山脚;倒是裕亲王和端亲王他们来的时候,大多时候喜欢住山上,山上比山下更清静。” 宋嬷嬷在行宫呆了十几年,是行宫“百事通”,有她作陪,徐玉宁一行人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裕亲王就是裕王,端亲王就是端王,是先帝爷的两个弟弟,皇上的九皇叔和十一皇叔,徐玉宁在家宴上见过的。 “奴婢那日来的时候,在外头远远瞧见山顶好像有寺庙,所以上面建了座皇寺么?”玛瑙问。 “那倒不是,”宋嬷嬷道,“姑娘看到的应该是建在山顶的宝塔,宝塔里头供奉着圣祖爷的画像。” “小主,可要上去拜拜?” 徐玉宁穿着皇上那日赏赐下来的雪白狐裘,绝艳的小脸隐匿在蓬松的狐狸毛中,如同不染红尘的云间仙子,正侧耳静静听着她们二人的谈话。 听了宋嬷嬷的话,徐玉宁微微点头:“也好。” 既然来了,不上去拜拜圣祖爷,也是大不敬。 爬上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玛瑙怕把徐玉宁累坏了,提议道:“嬷嬷,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咱们晚点再上去。” 宋嬷嬷当即道:“也好。” 此时她们就在半山腰,宋嬷嬷走在前头,引领她们往附近的宫殿走去:“再往前就是仙缘堂,请小主随奴婢来。” 玛瑙扶着徐玉宁往前走一段路,抬头看见前头有座宫殿,她认了认上面牌匾的字:“嬷嬷,前头不是兰芳殿吗?我们就去那儿歇息吧,不用走那么远了。” 宋嬷嬷微微变了脸色,讳莫如深地说道:“这里恐怕不行,这座宫殿,被封了!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徐玉宁又看了看牌匾上的“兰芳殿”三个字,不明所以:“为什么?” 第102章 往事 宋嬷嬷压着声音道:“这座宫殿,是先太子的寝宫。” 徐玉宁一愣。 这座兰芳殿,居然是先太子在汤泉行宫的寝宫? 徐玉宁与萧行十年未婚夫妻,她竟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一座寝宫。 徐玉宁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兰芳殿,喃喃地问道:“先太子,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宋嬷嬷想起往事,轻声说道:“是啊,前些年一入冬,先太子就会带魏侧妃,还有太孙、郡主来行宫小住……” 魏侧妃,魏琳兰。 太孙萧元祚,郡主萧静安,皆是魏琳兰所出。 兰芳殿,兰芳,魏琳兰,兰…… 徐玉宁的心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密密麻麻的疼痛钻出来,让她脸色一下子泛了白。 未婚夫妻十年,他都不曾带她来过这里。 “他们来的时候也是住在兰芳殿吗……”徐玉宁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她转身往回走,嘴里喃喃道,“算了,我、不问了……” 她转身的时候,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 她这般聪慧,哪怕是一点很细的痕迹,都能让她窥见一些被掩埋在岁月里的东西。 宋嬷嬷瞧见她来时脸上还带着笑意,这会儿脸色忽地这般难看,心里咯噔一下:“小主,您还要上山吗?” 玛瑙扶着徐玉宁,在一旁拼命给宋嬷嬷使眼色,宋嬷嬷瞧见了,脸色也登时变了,但她却不知道徐玉宁这是怎么了。 只听徐玉宁喃喃道:“我、我有点不舒服,改日吧……” 众人忙又簇拥着徐玉宁回了云缈阁,脱了她身上的狐裘,玛瑙才发现她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玛瑙忙前忙后,不敢再叫宋嬷嬷上前帮忙,忙将她支了出去。 宋嬷嬷一脸茫然,她不知自己怎么就惹了徐美人生气,只好去找周总管。 两人也是多年交情了,听了宋嬷嬷的话,周福来脸色登即变了:“你怎么能跟徐小主说这些话呢!” 宋嬷嬷一头雾水,急道:“奴婢也没说什么啊……” 像他们这些远在行宫当差的人,的确不如皇宫的奴才奴婢敏锐。 周福来气得直跺脚,压低声音道:“这位徐美人,就是那位先太子妃!咱家怎么说你才好,你怎么哪不去,偏偏将人带到那里去了!” “先、先太子妃?” 宋嬷嬷简直是被五雷轰顶,“奴婢不知道她就是……” 这件事知道的人都讳莫如深,宋嬷嬷又是在行宫呆了十几年的人,久不回皇宫,心思不再敏锐,脑筋也钝了,对皇宫的事更是知之甚少。 宫里头那么多娘娘,像她这样在行宫呆了十几年,半脚不再踏进皇宫的人,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呢。 “都怪咱家没提醒你!”周福来持着佛尘在原地转来转去,“算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回去用心侍候着,若小主没说什么,你就当忘了这事!若有什么动静,立即来回报咱家!” 徐玉宁病倒了。 许是出门吹了冷风,当天夜里就发了烧,浑身烧得滚烫。 慈安太后打发桂嬷嬷来云缈阁问了两回,玛瑙不敢让她进来,怕过了病气给她,也怕把病气带给慈安太后,就不好了。 随行的两位太医,都往云缈阁来了。 玛瑙这会儿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既要顾着徐玉宁,又要顾着云缈阁的大小事,本来宋嬷嬷还能帮上忙,但是她也不敢再让宋嬷嬷近徐玉宁的身。 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玛瑙抓着一个小宫女问:“小福子呢?” 小宫女直摇头:“奴婢没瞧见福公公。” 玛瑙将底下的六个宫女太监都支使起来了,熬药的去熬药,烧水的去烧水,跟在太医身边帮忙的跟着太医,照顾徐玉宁的守在床前,端茶递水的端茶递水。 眼见小福子没了踪影,玛瑙咬咬牙只好亲自跑出去找。 云缈阁也不大,玛瑙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亭子里找到了人,却见小福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想起徐玉宁交代的话,她皱了一下眉,跟了上去。 小福子进了亭子,伸出手指在嘴边吹了一声响亮的指啸,一个黑影瞬间从屋顶俯冲下来,“噗”一声落到了小福子的手臂上! 正是前几日,玛瑙三人看到的那只海东青! 玛瑙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只见小福子从衣襟里头掏出一截小竹管,绑在了海东青的脚上,手臂一抬,那只海东青大翅一展,“噗”一声冲上了天空,一下子就飞远了。 小福子回了云缈阁,玛瑙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却不点破:“你去哪里了?我正到处找你!” 小福子忙道:“刚刚去解手了……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两人快步走进内室,张院判刚写好新的药方,见了玛瑙回来,忙叫人到跟前来:“小主这是急症,刚刚已经喝了一碗药,若是不能退烧,立即把方子换成这个,煎得浓浓的,喂下去。” 先前没开这个方子,现在才换,这怕是—— 玛瑙和小福子对视了一眼:猛药! 徐玉宁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好像掉进了火海,全身肌肤被火舌燎得生疼。 梦里还有很多人影来来去去,她居然梦见好多年前,梦见慈安太后去御书房求先帝爷,为萧夺和郭容指婚一事—— 御书房里,周皇后也在:“皇上,太子身为长兄尚未大婚,三皇子的婚期是不是太赶了?” 意思是三皇子抢到长兄前头成婚,怕是不好吧? 娴妃娘娘冷哼道:“难不成太子四十岁才成婚,底下的弟弟也得一直等着,这是什么道理?!” 她儿子不日就要上战场,不先成婚留个后,万一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贱人该得意了? 娴妃娘娘斜睨着周皇后,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一股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 “好了好了!”眼看两个妃子就要闹起来,皇上被吵得头疼,干脆两道圣旨一并下了。 原先为太子挑中的两位侧妃、以及两位良娣,择日先进府;三个月后,三皇子萧夺大婚;这样一来,哪个儿子都不委屈了。 唯一委屈的,就是未来太子妃徐玉宁了,因为钦天监的批命,还要等太子满二十二,才能与之举行大礼。 “宁儿,这不是孤的主意,是父皇和母后他们……” 十七岁都还不愿意要知事宫女的太子,面红耳赤地站在徐玉宁面前,都不知道怎么启齿了。 第103章 探望 徐玉宁气得红了眼眶,才不听他的解释,一把甩开他的手。 可是太子不依不饶,又抓住了她的手,她再甩开,他又缠上来。 “孤明明跟父皇母后说好了的,将来等你过了门,侧妃什么的才能进东宫,不能在你前头……”太子急得额头冒汗,一把拉起徐玉宁就往御书房去,“孤现在就去找父皇,求父皇收回旨意……” 然而他们人还没走到御书房,周皇后就让人请徐玉宁去了坤宁宫。 “玉宁,你将来要坐的,是本宫这个位置,是大武未来的皇后,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就这样纵着太子陪你胡闹?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 圣旨已下,皇上怎么可能收回成命呢。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的,她只是有些难过。 徐玉宁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失魂落魄地走出坤宁宫。 太子一看到她出来,担心得不行,忍不住抱了抱她。 徐玉宁气狠,举起拳头就打他:“都怪你!都怪你!” 太子心里内疚得不行,拉着她的手哄了好久。 “孤保证,孤不碰她们……” 徐玉宁脸一红,怒道:“我才管不了你……” 太子却用力地抓着她的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孤喜欢被你管,孤的心都是你的,你管得了!” 然后梦境到了这里画面忽地一变,她居然梦到太子牵着魏侧妃的手走在兰芳殿里。 他一手牵着小太孙,一手牵着魏侧妃,而魏侧妃一手牵着小郡主,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走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心好痛,不由小跑上前,喊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回头,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徐玉宁,你来这里干什么?孤告诉你,就算你是太子妃,孤也不许你欺负琳兰!” 梦境到了这里,像一面镜子被人砸了块石头,画面开始四分五裂,这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拽走了,然后她就醒了。 醒来时,屋里烛火摇摇晃晃,散发着浅浅的光晕。 有一个人靠坐在她的床头,一只手轻轻撑着额头,在打瞌睡,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正与她十指相扣。 徐玉宁眼珠子转了转,往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看去,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那人马上惊醒过来,睁开的眸子锋利刺人,但是下一瞬,又微微弯了起来,眼里那股刺人的锋利也不见了。 “玉宁?” “皇上……” 徐玉宁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声音差点发不出来。 “别急……”萧夺立即伸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似乎大松一口气,但是下一瞬又忍不住咬了咬牙,“你真是让朕……” 后面的重话不忍心说,只好硬生生将其吞回肚子里,化成这么一句:“晚点再跟你算账!” 萧夺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重新回到床前。 徐玉宁刚退烧,全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整个人依靠在他的怀里,低头贪婪地抿着杯里的甘露。 连喝了两大杯水,似被火灼过的喉咙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徐玉宁这会儿才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问他:“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萧夺无奈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病了几天?” 做了一场大梦好像也只是须臾之间,徐玉宁怎么回想,也觉得自己就算病得再厉害,也不过一天时间。 但是萧夺却冷着脸说道:“三天!” 徐玉宁一惊,她居然病了这么久? 难怪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萧夺怒道:“你今天再醒不过来,朕今天就砍了张纪衡的脑袋!” 张纪衡,是张院判的名字。 “别!”生老病死这种事,大罗金仙都做不主,哪能怪张院判。 徐玉宁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不怪张院判,你别为难他……” 萧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真是……”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徐玉宁的脸蛋,“只要你没事,就好……” “嫔妾不会有事的,”这一世,她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徐玉宁重重地说道,“皇上,嫔妾不会有事的!” 只要心不死,人就有力量活着; 前世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她经历过了,这一世,不会了。 看着她用力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萧夺不由得笑了笑,伸手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低声道:“朕就知道,朕的玉宁不会这么脆弱,风一刮就倒。” 屋里烧着地龙,很暖和,此刻他的胸膛,也是滚烫的。 徐玉宁一点也不觉得冷。 两人这样平心气和地说着话,倒生出了些许情意绵绵的感觉。 这时,月门边上传来“哐啷”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小福子站在外头紧张地说道:“小主,那个,桂嬷嬷来了!” 话音一落,萧夺一把将徐玉宁放回床上,他则身影一闪,躲到帷帐后面去了。 徐玉宁一头雾水,正要出声问,却见萧夺伸出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主五更天才退的烧,谢天谢地,奴婢都要吓死了。” 玛瑙一边大声地汇报着徐玉宁的情况,一边引着桂嬷嬷进来。 玛瑙一进来眼珠子就急忙往室内扫了一眼,看见只有徐玉宁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嬷嬷。” 徐玉宁一看到桂嬷嬷进来就要起身,却被桂嬷嬷一把按回了床上。 桂嬷嬷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细细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玉宁:“已经好多了……” 桂嬷嬷爱怜地拉起她的手摸了摸:“你这一病,慈安太后也忧心,又听说你这是急症,真是怕你有个闪失,连着给你诵了两天的经,如今你大好,真是佛祖保佑。” 徐玉宁受宠若惊:“母后身体才刚刚有点好转,玉宁就让她劳累了,是玉宁的不是。” 桂嬷嬷摇摇头道:“只求人平安就好,这点劳累算不得什么。” 说着,又转头问玛瑙:“小主刚醒来,可有吃过东西了?” 玛瑙:“还没……” “混账!” 桂嬷嬷顿时冷了脸,斥道,“你们小主病了三日,只进了水和药,哪能受得了?还不快快去熬些粥来!” “诺。” 玛瑙连忙小跑出去,盛了碗鸡丝粥进来。 其实粥一直是在瓦罐里煨着的,只是刚刚皇上在,玛瑙不敢进来。 第104章 相送 桂嬷嬷怪罪云缈阁一众人伺候不尽心,当即雷厉风行,将云缈阁服侍的奴才奴婢换了一批。 徐玉宁想开口求情,却有心无力。 桂嬷嬷在云缈阁呆了许久,直到确认徐玉宁真的大好了,才回朝晖殿复命。 她一走,萧夺大松一口气,从帷帐后闪身而出。 徐玉宁看着他像做贼似的,不解地问:“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萧夺坐在床沿,伸手捏着她的手,压着声音道:“朕昨晚悄悄来的,没惊动任何人,母后还不知道。” 徐玉宁吃了一惊。 随后一急:“这怎么行?你不去拜见母后么?” “不了,”萧夺摇摇头,“朕就过来看一眼,等会就要走了。” “什么?” 徐玉宁原本刚退烧,人没什么精神,但是一听说他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而且外面大雪还没停,她就吓到了:“这怎么行,外面还下着雪!” 可萧夺却似乎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萧夺本不欲说,但是又不想吓到徐玉宁,就开口解释道:“北直隶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雪,倒塌的房屋和冻死的百姓数量还在攀升,朕得赶回去与朝臣商议救灾防灾一事,以防死更多的人,出现更多受灾的百姓!” 尽管每年过冬朝廷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救灾防灾,可是天灾却是永远无法避免的。 在数万的黎民百姓面前,帝王的儿女情长都要为其让路。 徐玉宁喉咙一鲠,不再相劝,见他眼底泛着乌青,又于心不忍:“那你歇歇脚再走。” “小福子,”不等他开口,徐玉宁就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去盛碗热粥来。” 徐玉宁盯着萧夺连喝了两碗热粥,道:“你昨晚肯定一夜没睡,你睡一会,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就让你走!” 直到这一刻,萧夺才觉得哪怕赶了半夜的雪路,挨了半夜的风雪,在这一句关心面前都值了。 他伸手扣住徐玉宁的后脑勺,低下头去,直至把她苍白的脸蛋吻得泛红,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一记深吻。 “你快休息吧!”徐玉宁喘匀了气,也顾不上扭捏,如今再让人去收拾偏殿也不现实,只能拍了拍身侧的床榻。 萧夺漆黑的眸子里此刻都是温柔笑意,侧身躺下,伸手搂着她,和着雪落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真的累了,徐玉宁很快就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 半个时辰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萧夺翻身起床的动静很轻,可徐玉宁还是觉得身侧一凉,也跟着立马睁开眼来。 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已经穿戴完毕,要走了。 徐玉宁也连忙起身,萧夺转身一把按住她:“你好生歇着,朕走了。” 徐玉宁却摇头:“嫔妾送送你!” 萧夺脸色一沉:“朕不用你送,你好好歇着!” 徐玉宁只知道情分这种东西越用越薄,别人给她一分,她就要想办法还一分,彼此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萧夺冒雪来看她,她也应当有所表示。 所以徐玉宁撑着身体坚持要起来,萧夺拗不过她,只好叫玛瑙进来服侍她更衣。 萧夺来的时候是从小门进来的,回去的时候,也从小门出去。 徐玉宁穿得厚厚的,由玛瑙和小福子一左一右扶着,送萧夺去小门。 大雪仍在扑簌簌地落,小门外边,两个带刀侍卫已经在等候,三匹膘壮的宝马正在雪地里踱着步,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的雾气。 他来的时候,身边居然只带了两个人! 徐玉宁心里真是又惊又怕,他是一国之君,怎容得了半点闪失?! “去叫秦铮来!” 徐玉宁急忙回头叫身边的小福子,“让他挑几个得力的侍卫,不要惊动慈安太后,秘密护送皇上回京!若太后问起,就说云缈阁缺了几味药,我派他们回宫去取!” 小福子急匆匆跑了。 不一会儿秦铮领了六个人过来,一看到真的是皇上,两腿差点没吓软! 皇上什么时候来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萧夺悄悄前来,悄悄离去,怕的也是慈安太后知道他冒雪前来看望徐玉宁,要生徐玉宁的气。 若让慈安太后知道萧夺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冒险出行,不正是坐实了徐玉宁红颜祸水? 到时徐玉宁怕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外面风雪大,你快回去,朕走了!” 萧夺穿着一身黑色的狐裘,说完这句话咬咬牙放开了徐玉宁的手,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 秦铮几人也赶紧翻身上马,护在萧夺的周围。 “皇上!” 徐玉宁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斗篷,一张小脸隐在帽子里,她上前几步,站在下面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喉咙哽咽,“一路平安!” 萧夺坐在马背上看着她,眼睛里似含着火红的炭。 此刻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却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他从马背上半俯下身,朝底下站着的徐玉宁凑过去,低头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一吻即起身,手握缰绳,一把扭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秦铮几人连忙跟上去,数匹骏马卷起一阵风雪。 而宝马驮着萧夺,转瞬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小主,回去了。” 直到那几个黑点完全看不见了,徐玉宁才转身回了云缈阁。 风雪路难行,徐玉宁即使躺在床上,心也一直紧紧提着,到底是体力不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这一次睡醒,徐玉宁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重新沐浴更衣后,又喝了两碗药膳粥,全身就暖融融的。 “秦铮他们回来没有?” 也不知道皇上平安回到京城没有。 小福子心里也急,小声回话:“还没。” 徐玉宁心一直悬着,只好将小福子支出去守着,等人一回来,立即来报。 想了想,又叫玛瑙:“去请周总管来一趟。” 周福来过来,徐玉宁问起宋嬷嬷几个:“桂嬷嬷可说怎么安排她们?” “就是让她们回原来的地方呆着了,”周福来想了想,又道,“她们伺候主子不力,就算小主不罚,桂嬷嬷不罚,慈安太后也是要怪罪的,这样已是最轻的处置了。” 宋嬷嬷也确实不适宜再在徐玉宁跟前伺候了。 “这样也好,”徐玉宁道,“她们服侍我一场,我这里有点小心意,请周总管代为转代,玛瑙——” 玛瑙拿出一个荷包,里面装了点碎银,请周总管转交给宋嬷嬷和那六个宫女太监。 周福来替她们谢恩,拿着荷包下去了。 刚送走周总管,小福子就回来了。 “是秦铮回来了吗?!” 第105章 礼佛 徐玉宁一看到小福子进来,就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小福子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徐玉宁:“小主,都这么晚了,秦副统领他们今晚怕是赶不回来了,外面雪积了有膝盖深!这路怕是不好走!” 越是这样,徐玉宁心里才越担心。 这一晚徐玉宁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发现外面的雪终于停了,小福子匆匆来报:“小主,秦副统领回来了!” “快让他来见我!” 秦铮进来单膝跪行礼:“微臣请小主安,小主吉祥。” 徐玉宁抬手让起,秦铮将昨晚的经过告诉了她:“昨天风雪实在是太大,臣等护送皇上回到半路的时候,马蹄陷在雪里几乎走不动,一直奉劝皇上等风雪停了再走,但皇上执意要走,臣等无法,只能继续前行,一直到申时末才勉强赶回京城……后来实在赶不及回来,只好等今早雪停了才赶回来,还望小主恕罪!” 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也可想而知昨天雪路到底有多难行。 徐玉宁心里似有潮水阵阵激荡着,半晌化成这么一句:“皇上平安就好。” 秦铮卸下肩上的包袱递给玛瑙:“小主,这是皇上让微臣给您带的东西,里面……有您缺的几味药。”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徐玉宁点点头:“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诺!” 玛瑙打开包袱看了看,咦了一声:“小主,皇上给您写了封信!” 徐玉宁连忙接过来,却见信封上写着“玉宁亲启”四个字。 抽出薄薄的信纸打开,龙飞舞凤的两个字立即映入眼帘:“朕安。”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热,拿起信又看一眼,才将它放进妆奁里。 玛瑙在一旁翻了翻包袱里的东西,认了认:“鹿茸、人参、灵芝……” 都是些大补的东西。 徐玉宁笑了笑,吩咐道:“别看了,赶紧挑些好的,送去朝晖殿。” “哀家昨晚好像听到了马蹄声?”慈安太后手里捻着佛珠,跟桂嬷嬷说道。 “您老耳朵真灵,”桂嬷嬷坐在一侧拿着个棚子在绣手帕,嘴里回道,“老奴派人去问过了,说是云缈阁缺了几味急用的药材,打发秦铮他们回宫取去了!这救人治病的东西,急得很,他们只好冒雪上路了。” “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小福子就来了。 小福子:“奴才给慈安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慈安太后:“起来吧,你们小主今儿个可好些了?” 小福子:“托太后洪福,已经大好了。” 小福子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宫女拿着托盘呈了东西上来。 小福子:“昨儿个秦副统领回宫取药材,皇上知道了,特意吩咐让带了好些补品给您。” 桂嬷嬷起身,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对慈安太后说道:“咱们皇上一向孝顺。” 慈安太后也笑了笑,让小福子将东西放下了。 “小主……” 云缈阁里,等小福子离开,玛瑙才凑到徐玉宁的耳边,将那日看到小福子在亭子用海东青传递消息一事说了。 “没想到小福子竟然是混进来的眼线!”玛瑙怒道,“亏奴婢们一直没察觉!” 徐玉宁捧着碗,喝了一口奶白的药膳汤,才慢悠悠说道:“你察觉也没用。” 玛瑙一愣。 徐玉宁轻声道:“小福子,是皇上的人。” “什么?!” 玛瑙脸色一变,“小福子他他……皇上这是为什么啊?他让小福子来、来监视您?!” 徐玉宁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小福子的身份,直到今天,才总算证实了。 她心里的惊讶不比玛瑙少。 前世小福子在盈袖阁呆了六年,也就是说,虽然徐玉宁避居盈袖阁六年,其实她的事情,萧夺是清楚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小福子都没有做过伤害徐玉宁的事,这一次她生病,应该也是小福子将消息传递给了萧夺。 只是小福子的主子是皇上,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徐玉宁也不知是好是坏。 徐玉宁看了玛瑙一眼:“暂时不要声张,你也不要在小福子面前露出端倪。” 徐玉宁这一次急病,损了些元气,皇上送的补品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玛瑙盯着膳房,用这些补品天天给徐玉宁炖药膳,吃得徐玉宁看见补汤都有点怕了。 不过她气血是肉眼可见地越发红润了,脸颊也似乎又变圆润了些。 等到病完全好了,徐玉宁也恢复了日日给慈安太后请安的日子。 慈安太后原先咳得厉害,感觉胸腔里都是痰,在汤泉行宫住了一个半月,治疗颇有成效,咳的时候也听不见有痰声了。 “太后可以适当进补。” 张院判一句话下来,从此徐玉宁每每到朝晖殿请安,桂嬷嬷就笑眯眯端上两碗人参炖鸡汤,慈安太后一碗,徐玉宁一碗。 “玛瑙,这衣服怎么紧了?” 这日,徐玉宁穿衣的时候,明显感觉衣服紧了许多。 “怎么会?”玛瑙边说边上手帮她束帛带,然后发现帛带短了两寸。 徐玉宁和玛瑙瞬间大眼瞪小眼。 玛瑙很快镇定下来:“肯定是天气冷,衣服洗缩水了。” 玛瑙敢说,徐玉宁都不敢信。 这晚玛瑙连夜组织云缈阁的宫女一起,将徐玉宁所有衣服的腰身都改了改…… 转眼就到十一月中旬,连续晴了五六天,雪都化了。 虽然行宫离京城远远的,但是雪灾导致北直隶许多百姓受了难,难得最近天气接连放晴,慈安太后决定去皇寺礼佛,为受灾的百姓祈福。 京郊的法莲寺,是离汤泉行宫最近的皇家寺庙,离行宫大约十里地。 徐玉宁陪着慈安太后在行宫呆了这么久,听说能出门,自然也是高兴的。 因为慈安太后要在法莲寺戒斋三日,所以秦铮得提前派人去法莲寺打点,这日一切准备妥当,徐玉宁陪着慈安太后出门了。 此行前去礼佛,一切轻车从简,只带了扮做随从的侍卫三十人。 徐玉宁他们慢悠悠走,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法莲寺坐落在半山腰, 山脚下有数百级台阶,一直蔓延至寺门。 徐玉宁和慈安太安从马车上一下来,秦铮就命人抬了两架肩舆过来,请两位主子上坐。 慈安太后摆摆手:“不必,礼佛需心诚,哀家步行上去。” 第106章 书生 徐玉宁本欲开口相劝,但见慈安太后如此说,便住了嘴。 于是一行人陪着慈安太后慢悠悠拾阶而上。 徐玉宁怕她体力不支,想和桂嬷嬷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但慈安太后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小瞧哀家?” 徐玉宁忙笑着告罪,一转眼慈安太后就稳稳地走上了台阶,腿脚倒是利索。 今日出了太阳,山中有些许的闷热,不一会儿徐玉宁就出了一身汗,倒是山中有淡淡的来自寺庙里的香火燃烧发出的味道,闻着让人心静,所以虽然出了汗,心里也不觉得烦躁。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一道,慢慢看着周遭的景色,两人时不时搭几句话,此时山中忽有钟声响起,非常悠长。 桂嬷嬷侧耳听了听,道:“看来今日禅修结束了,咱们赶不上了。” 果然,钟声结束,就看到有不少香客和游人正从寺中出来,在山道上行走着。 秦铮等人立即警惕起来,手扶着腰间藏着的刀柄,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徐玉宁则微微一愣,慈安太后来礼佛,法莲寺今日居然没有谢绝香客拜访么? 只见慈安太后摆了摆手朝秦铮说道:“你们收敛些,别惊着这些香客了。” 看来,是慈安太后的意思。 她来礼佛,也不想给香客和寺庙造成不便。 “你大病刚好,莫陪哀家在这熬着,你且在前头寻个阴凉地等着,哀家一会儿就上去找你。”慈安太后跟徐玉宁说。 徐玉宁想了想,就让几个侍卫远远跟着且往前去了。 正好前面有几个香客迎面走下来,边走边聊天,徐玉宁和玛瑙站到一侧给他们让路,却听到他们似乎在谈论政事。 有一个男子正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看今年这雪灾,就是皇上得位不正,残暴不仁,所以才天降灾祸!” 此话一落,另一个人立马伸手去捂他的嘴:“这种话你也能随意说出口,你不要命了?!” 徐玉宁听得眉头一皱。 看了看这些人的打扮,个个穿着朴素的襕衫,头戴方巾,背后都背着一个书箧。 他们不像是普通的游客,倒像是某个书院出来游学的学生。 走在最后的书生微微皱着眉道:“子崖兄此话说的未免有失偏颇。” 这人大约二十出头,长身玉立,一身朴素的襕衫穿在身,也不损他半分儒雅和清尘。 他又道:“你我众人一路入京,在路上可曾见到几个流民?往年雪灾,受灾百姓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冻死街头者不知凡几。 今年雪灾,我听说皇上早已下令各府搭棚安置受灾百姓,每日施粥不断。还张贴告示,凡是房屋倒塌无所依的人家,家中男丁可去各府县报到,安排差事,补以银钱粮食;家中女眷也招集入针织坊,为边防将士做棉衣,每月可得布匹和工钱。故以今年受灾百姓都没有离开家乡,而是得到了妥善安置。 这难道不是仁举?”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沉默。 “沈持珏(jué),”那位叫做子崖的书生不服道:“那皇上弑兄逼父,囚母夺妻,罔顾人伦,这又怎么说?” “这……” 两人一番争论,让这一群书生听得心思都茫然了,个个呆呆地站在那里。 玛瑙在下面听到他们的话,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些书生,也太大胆了!竟敢妄议圣上! 听了这帮书生的话,徐玉宁想起那晚皇上冒雪赶回京城,只为了与朝臣商议救灾防灾一事,心头忽地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酸涩。 她想了想,扶着玛瑙的手朝一众书生走去。 “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 就在他们沉默不语时,忽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是谓之‘君子不器’。” 众位书生吃了一惊,纷纷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却见下面不知何时走来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披一件烟蓝色缎面绣玉兰花的披风,虽然此时宽大的披风隐去了她玲珑的身段,但是她脸上并未蒙纱,所以一眼就能瞧见其绝世倾城的容貌。 他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个似乎比刚刚更呆了几分。 有人抬手擦了擦眼睛,喃喃道:“我、我是遇到仙子了吗?” 旁边有人伸手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低声斥道:“没出息!” 宋子崖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你是何人?!”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从他们面前慢悠悠走过,这时忽地在上方站定,微微侧身,在上面台阶垂眸看着更下面一点的他们:“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 话音一落,跟着徐玉宁的几个侍卫飞奔而至,个个凶神恶煞地挡在徐玉宁面前,一下子隔绝了一众书生的视线。 “小姐!你没事吧?可是他们……” 此行从简,众侍卫扮作随从,称呼徐玉宁为小姐,称呼慈安太后为夫人。 “我没事,别为难他们。”徐玉宁摆摆手,看也不看这些‘酸儒’,转身继续往上面走去。 一众书生里,那位叫沈持珏的书生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徐玉宁的背影,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 良久,他忽低下头喃喃道:“君子不器……” 看着徐玉宁的背影,他站在原地突然双手作揖,躬身遥遥朝徐玉宁的背影行了一个书生礼。 徐玉宁正继续往前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下沈持珏,受教了!” 慈安太后和桂嬷嬷等人还在后头,看到一众书生顺着台阶下来,笑道:“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好像瞧见这群书生给玉宁行礼了?难道在这,也有人能认出玉宁的身份来?” 桂嬷嬷道:“应该不是。” 于是打发个手脚利索的侍卫前去问问。 不一会儿侍卫回来了:“是这群书生无礼,小主出言教训了他们几句,他们自知言行无状,才对小主行礼以道歉。” 慈安太后听完就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也不必为难他们,且让他们去吧。” 不一会儿这群书生就迎面下山,慈安太后果然没有为难他们。 而这群书生见慈安太后和桂嬷嬷是个老人家,连忙侧身相让,两方就此错身而过。 第107章 莲心 慈安太后前往与徐玉宁汇合,一众人在阴凉处歇了歇脚,才又往法莲寺而去。 两刻钟后,徐玉宁和慈安太后终于看到了法莲寺的大门。 此时法莲寺的香客和游人都已经清空了,挂出了谢绝香客拜访的牌子。 法莲寺的住持站在前头,领着一众穿着灰色僧袍的弟子正在大门外等候。 一看到慈安太后一行人过来,住持领众弟子行礼,慈安太后手持翡翠佛珠,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才摆手道:“平身。” 走近了,徐玉宁才看清法莲寺住持和一众弟子的样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因这些法门弟子,个个都是剃了发的红颜。 原来法莲寺,不是僧寺,而是尼寺! 桂嬷嬷似看出了徐玉宁的疑惑,轻声道:“圣祖爷的妹妹法莲公主痴迷佛法,一生未嫁,在此出家为尼,所以法莲寺只收女尼,不收僧人。” 原来如此。 佛门重地,不容亵渎。 徐玉宁忙正了正神色,目光不敢再乱瞟。 就当她站在慈安太后身边,静静听着慈安太后与住持说话时,徐玉宁却感觉好像有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略一抬头,却见一众弟子个个双手合十,安安静静站在住持的身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徐玉宁眉尖一蹙,难道她搞错了? 慈安太后与住持似乎颇为相熟,两人站在前头,相谈甚欢。 等慈安太后与住持宣暄过后,桂嬷嬷才提醒道:“进去吧。” 她们进去后,很快就有知客师父引着她们前去寮房休息。 慈安太后从明天开始才正式礼佛戒斋三日,今日只是先做准备。 进了寮房,徐玉宁陪慈安太后坐下来休息。 两人喝了盏茶,徐玉宁才奇道:“嫔妾万万没想到这法莲寺是尼寺,嫔妾还以为皇寺都是憎寺才对。” “你年纪轻,不知道不奇怪,”慈安太后道,“法莲是先帝爷的姑姑,皇上的皇姑奶奶,哀家初嫁给先帝爷时,也就只见过她一面。圣祖爷心疼这个妹妹,特为她建了此寺,她啊,倒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一直活到了九十一岁,在此圆寂。” 法莲公主居然活了九十一岁!那是真正的高寿了。 徐玉宁心里微微惊叹一声。 这都是上三代人的故事了,徐玉宁这一辈人知道的少。 徐玉宁点点头,又问起:“那现在这位住持,嫔妾该怎么称呼?” “那是忘尘师父,”慈安太后道,“她原是大长公主附马的亲妹妹,她男人战死沙场,两人未留下一儿半女,孀居之后,也在这里一心向佛了。” 原来皇亲国戚里头,也有不少女子看破红尘在此落发出家。 知道这里头的关系,徐玉宁就知道分寸了。 徐玉宁又陪慈安太后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寮房。 入夜,玛瑙去领斋饭回来,徐玉宁简单吃了点,早早沐浴,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就没再出去。 山中岁月长,又没什么可消遣,徐玉宁只好打发玛瑙,去找知客师父要了几本佛经回寮房看。 法莲寺别的不多,就佛经最多。 徐玉宁前世为先太子抄了六年的佛经,慢慢喜欢上了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佛说经中有大智慧,或许吧。 可是她为先太子抄了六年的佛经,却也没真正看懂先太子。 徐玉宁靠在窗边,想起往事,手里的经书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正出神之际,窗边忽有细微的声响传来。 徐玉宁抬头朝窗边望去,似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顿时一惊。 “谁?!” 玛瑙正在室里帮徐玉宁铺床,听到徐玉宁声音忙跑过来:“小主,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人在我们寮房外头!” 玛瑙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小主您别怕,奴婢这就去找秦副统领来看看!” 说罢,玛瑙一溜烟跑出去找秦铮,将刚刚的事说给他听。 不一会儿秦铮就带了人进来,前前后后搜了一遍,结果没有搜到什么可疑人物。 “难道是我看错了?”徐玉宁眉头一拧。 秦铮却不敢掉以轻心,当晚着重让人盯紧了这边,以免出漏子,但是一整晚再也没发生过什么事。 次日起来,徐玉宁陪慈安太后去法莲寺的大雄宝殿诵经听禅。 几十位师父坐在大雄宝殿诵经,那喃喃的梵音在大雄宝殿回荡着,让人心情颇感宁静。 徐玉宁双手合十盘坐在蒲团上,听着阵阵梵音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她闭目凝神不久,她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种被人在暗中窥伺着的感觉,让她忽觉脊背一凉。 她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朝大殿上正在诵经的师父们看去,可是大殿上木鱼声阵阵,好像并没有任何异常。 徐玉宁眸光一黯,悄悄招手将玛瑙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等禅修结束,徐玉宁领着玛瑙离开大雄宝殿,回后院寮房休息。 一个身穿灰袍的师父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尾随她们而去。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慢悠悠走过垂花门时,两人飞快闪身躲在垂花门后面,背靠着墙壁屏气凝神。 很快,垂花门外就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徐玉宁和玛瑙立马对视了一眼。 就在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迈过垂花门时,玛瑙猛地从垂花门后闪身而出,一把拽住那人的手,怒道:“你是何人,跟着我们,是想做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灰袍,正是法莲寺女尼的打扮。 她一个不慎,竟真的被玛瑙一把拽倒在地,玛瑙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按住她,嘴里大叫:“来——” “人”字还没喊出,却见徐玉宁身体一颤,目光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玛瑙,放开她!” 玛瑙虽不理解,但还是一把将那女师父从地上拽了起来,把她双手反剪带到了徐玉宁的面前。 徐玉宁怔怔地看着眼前剃了光头,却难掩其美丽面容的女尼,眼眶一阵发烫。 她喃喃地叫了声:“……莲心!” 常莲心死死咬住嘴唇,眼眶一红,用力别开脸去:“这里没有莲心,只有静尘!” 静尘,是她的法号。 玛瑙连忙抬起头看向这位女师父的脸,顿时惊叫一声:“常侧妃,是你!” 第108章 两意 第108章 闻君有两意 先太子在世时,先帝爷曾为他挑选了两位侧妃,两位良娣。 皇宫政变那天,萧夺带兵杀进皇宫时,东宫偏殿起火,一举烧死了魏侧妃魏琳兰和太孙萧元祚,而另两位良娣,上吊自尽了。 只有另一位常侧妃常莲心,在皇宫政变后,她的父亲户部侍郎常大人及时向新帝投了诚,从而保住了全家人的性命。 只不过常大人从此外放,从正三品京官沦为边陲小城七品县丞,且永世不得回京。 徐玉宁前世一直以为常莲心已经随常大人举家搬迁,却没有想到,她在法莲寺落发为尼! 也是,常莲心已经嫁给了先太子,哪怕先太子死了,她也是皇家的人,虽然因为父亲的及时投诚保住了一条命,可怎么能跟家人一起走呢。 嫁入皇家的女人,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莲心,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常莲心浑身一震,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玉宁……” 寮房里—— 徐玉宁和常莲心面对面坐着,久久相顾无言。 原来昨天在寺门外,徐玉宁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不是错觉; 还有昨天在窗外偷看她的,以及今早在大雄宝殿偷窥她的人,也是常莲心。 “如果不嫁给太子殿下,能嫁给徐大哥当个良妾也挺好,”那年东宫纳侧妃前,常莲心跑到徐玉宁闺房咬耳朵,“我看徐大哥对郑嫂子可好了,连我娘都说徐大哥会疼人。” “你快给我住嘴!”徐玉宁笑着拧她耳朵,“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哎呀,随便想想嘛,”常莲心塞了自己一嘴的绿豆糕,不满地说道,“反正圣旨已经下来了,我除了嫁给太子殿下,还有得选嘛我?皇上又不会来问我愿不愿意嫁。” 徐玉宁叹气:“太子殿下很差劲嘛,你还不愿嫁?” 常莲心撅了撅嘴:“没说他差,只是我们这么要好,我一想到嫁给太子殿下,我就总感觉怪怪的,浑身别扭。” “说好了的啊,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跟你抢太子殿下啊,以后你嫁进来当太子妃,你可得罩着我!” 只是如今,那样一个娇憨,总把自己吃得脸圆圆的少女不见了踪影,眉目间剩下的,是沉稳和成熟。 “你还好吗?” “我一直很担心你。” 两人半天没能开口,一开口就撞到一起。 徐玉宁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先说。” 常莲心正了正神色:“当初皇宫政变过后,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我听说你被皇上囚禁,我一直以为你出事了……后来又听人说,皇上要纳你为贵妃,再后来又听说,皇上封了你为美人……昨天看到你和慈安太后一块,我还不敢相信。” 徐玉宁喉咙一鲠:“你说的没错,我、我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 常莲心捏着徐玉宁的手,抬起头认认真真看了看徐玉宁的脸色,欣慰地笑了笑:“这样也好,我看你面色红润,慈安太后对你也好,想来皇上应该没有为难你。” 徐玉宁却问:“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做……是好的?” 我一女嫁二夫,背叛了先太子。 这句话徐玉宁没说,但是常莲心却听懂了。 她眼眶一红:“好,怎么不好!玉宁,他已经死了!” 她重重地说道:“你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更不要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 徐玉宁心里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眼眶一红,突然掉了眼泪。 原来,是她一直作茧自缚。 “你别哭啊……”常莲心眼泪也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道:“我真的没觉得他哪里比皇上好,而且,他负了你!” “他负了我?”徐玉宁想起汤泉行宫的那座兰芳殿,猛地抬头看向常莲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常莲心一下子沉默起来。 徐玉宁这个时候反而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凄然:“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你猜到了?!”常莲心吃了一惊。 “我陪慈安太后在汤泉行宫休养,” 徐玉宁目光落在面前的那盏热茶上,杯里有雾气在升腾,她的声音透过氤氲的雾气传来,仿佛在微微颤抖: “我与他十年未婚夫妻,我居然不知道他在行宫还有一座寝宫,他从来没带我去过,我却听行宫的嬷嬷说,他年年都带魏侧妃、带太孙和郡主去,他们一家四口每年冬天都在那里小住。” 常莲心猛地一咬牙,恨恨道:“我就知道那个贱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真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爬了殿下的床,害得殿下背叛你!”常莲心说起此事,让徐玉宁脸色也跟着一白。 那年太子纳了侧妃良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肯与她们圆房,此事被周皇后知道,宣徐玉宁进宫训斥了一番。 “玉宁,本宫知道太子对你情深义重,可你要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况且太子他身份贵重,将来是要继承江山社稷的,你不为他着想,也要为他的子嗣着想!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而你,是要当皇后的人,你们两人,要齐心协力才是。” 周皇后叫她进宫,让她坐在上首,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接受了两位侧妃、两位良娣的敬茶。 那个时候徐玉宁坐在坤宁宫里头,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周皇后的话:身为太子妃要大度、要宽容……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其实自己之前很可笑。 他怎么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倒是那天先太子听闻此事既愤怒又无奈,匆匆来了坤宁宫,拉起徐玉宁走了。 “宁儿,真希望时间过得快点,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先太子拉着徐玉宁跑出坤宁宫时,他是这样跟徐玉宁说的。 常莲心哽咽着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和殿下,可是他后来怎么能……” 她有些说不下去。 徐玉宁心头一阵钝痛,几欲不能呼吸:“他为什么要骗我?!” 前世,她因为先太子死于心疾。 如果他当初的情谊都是假的,那前世她算什么? 徐玉宁扶着桌子的手在抖:“他心生两意……为什么还要骗我……” 可惜那个人死了,永远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常莲心伸手扶住徐玉宁的肩膀,眼眶也红得厉害。 良久,她咬咬牙,说道:“你们那会儿,不是吵架了吗?然后就给了魏琳兰可乘之机!” 提到魏琳兰三个字,常莲心几乎咬牙切齿:“她就是个卑鄙小人!” 第109章 秘密 “可乘之机……”徐玉宁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常莲心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就是殿下与我们圆房的那个月……” 说到这个,她脸有点红,但还是正了正神色:“那时你不是和殿下吵架了吗?然后殿下不知道是不是气狠了,还是母后又说了什么,没多久殿下就跟我们几个圆房了。” “那年……圆房……”徐玉宁回想了一下,“兆庆二十年……三月……” 兆庆二十年正月初,东宫纳侧妃良娣,三个月后三皇子萧夺大婚,当时先太子十七岁,徐玉宁十六岁,萧夺十五岁。 徐玉宁认真回想,可搜刮了整个脑袋也没想起有这回事:“那个时候,我们哪有吵架?!” 当时先太子不肯与两位侧妃两位良娣圆房,徐玉宁被慈宁太后叫到坤宁宫训话,那是兆圣二十年二月份的事。 当时徐玉宁确实跟先太子闹了别扭,可是当时在坤宁宫她就想明白了,诚如慈宁太后所言,先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是将来的太子妃、皇后,是一家主母,更是一国之母,这是不可逃避的事实,她也怨不得先太子。 “没有?”这次轮到常莲心疑惑了,“可是那天晚上,殿下从外面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还躲在书房哭了,哭得很伤心……” 徐玉宁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可是她和先太子自订婚以来,这么多年,偶尔会闹闹脾气,若说真正大吵大闹伤害对方至深的事,却从来没有过。 她很肯定没有这回事:“他哭了?” 印象中,先太子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 “是啊。” “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个,常莲心有点不自在。 “那个时候听说殿下不肯与我圆房,我娘很是替我着急,她要我争宠,要我笼络殿下的心,然后那天我想来想去,就让小厨房煮了一碗莲子羹,打算去殿下面前露露脸,” 常莲心回想道,“我等了很久,才听门房说殿下回来,去了书房,然后我就马不停蹄赶过去了,” “但是侍卫拦着不让我进去,可我又听到书房有动静,我就觉得奇怪,就在书房外头远远地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听到殿下在里面哭,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想起那一晚,站在书房外听到的哭声,常莲心还是觉得心头酸涩难当。 “我从来没有听到殿下这样失态地哭过,总觉得他好像很疼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先太子这般失态? 未婚夫妻十年,两人初时感情那样要好,几乎无话不说,可是这件事,徐玉宁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只是哭了么?” “不是,”常莲心道,“那晚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去了书房。” “谁?” “魏琳兰!” 常莲心道:“当晚除了我之外,魏琳兰也去了书房,她比我能说,将侍卫骂了一顿,说什么殿下要是出了事,谁担得起,然而侍卫就让她进去了,可是——” 说到这里,她用力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进去之后,不知道她和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快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她就像见了鬼一样从书房里冲了出来——” 徐玉宁心忽地一提:“然后呢?” “然后她就警告侍卫不许放任何人进去,再接着她就匆匆走了。次日一大早,魏詹事就赶来了东宫,在书房里和殿下呆了整整一天!” 魏詹事,魏玄凌,太子的老师。 也是魏琳兰的父亲。 徐玉宁喃喃道:“魏玄凌……” 皇宫政变后,魏玄凌就失踪了。 “反正从那天之后殿下就变得有些怪怪的,总是莫名奇妙地发呆,我还以为是你的缘故。”常莲心道, “不管怎么说,后来魏琳兰确实是我们几人当中最得宠的,殿下为了她,甚至把你也放到了一边,所以确实是殿下他先负了你!” 徐玉宁早该猜到的。 他死的时候,就躺在她的怀里,求她照顾好母后、元祚和兰儿。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提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兵败,她身为太子妃,她要如何自处? “我早该想到的……”徐玉宁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起来,“我早该想到的……”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爱了十年的人,到最后面目全非。 “那个魏琳兰实在是不简单……”常莲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话说了一半,她眉头忽皱得死紧,奇道,“如果你们当初没有吵架,后来殿下怎么会突然这般?”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徐玉宁:“难道,当时你真的一点没察觉殿下有什么异常么?” 常莲心她们四个是常住东宫的人,而徐玉宁因未正式与先太子行大婚之礼,故只能偶尔去东宫,所以东宫里头发生的事,徐玉宁还真没有常莲心她们清楚。 徐玉宁很认真地想了想:“他待我,一如从前。” 听了这话,常莲心不免有些唏嘘:“难怪我娘说男人三妻四妾,一颗心又不能分成两瓣,所以男人都容易变心,叫我不要轻易跟魏琳兰起冲突,也叫我不要跟你吃醋,可是——” 她又喃喃道,“殿下他明明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啊……” 哪怕她们与先太子认识的时间都不短,可却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这个人。 “我其实,也一直在想,”徐玉宁喉咙被堵得难受,“那天在行宫看到兰芳殿之后,我也一直在想——可是我怎么想,都没想明白!” “许是魏琳兰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常莲心无奈摇了摇头,“那段时间殿下总是闷闷不乐,我和她,还有两位良娣,我们四人在东宫,也就只有她能让殿下展颜一二,所以殿下一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总喜欢往她屋子里跑,看来,她才是殿下的解语花。” 徐玉宁心里突然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所以,这就是他变心的理由吗?” 常莲心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其实,我也一直没想明白,自从那晚之后,殿下和魏琳兰两个人就开始变得有点古怪,可哪里怪我又说不上来……” 徐玉宁:“怪?” 说到先太子,常莲心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这会儿更是拧成了疙瘩:“我就是总觉得,好像殿下和魏琳兰有什么秘密……” “秘密?” 第110章 不欠 “是,”常莲心思绪又开始飘远,“有好几次我去书房找殿下,都撞见魏琳兰似乎在劝解殿下什么,可是一见到我来了,她又慌慌张张闭了嘴,从那之后,殿下书房看守的人就多了起来,我轻易也不能进去了。” 徐玉宁眉头也紧紧皱成了一个疙瘩,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我们不说他了。”常莲心终止了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转而问起徐玉宁,“怎么样,皇上现在对你好不好?” 说起萧夺,徐玉宁脸微微发热,可好不好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终于吐出两个字:“还好。” 常莲心听了之后脸上浮起了笑意,似乎替她开心,可下一瞬又不好意思地说道:“说起来,皇宫政变过后,我一度以为皇上会杀了你……却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纳你为妃……毕竟,你先前可是……” 徐玉宁这也算是先嫁人家兄长,后嫁人家弟弟,这种事,哪怕是放在平民百姓家,也是颇让人惊讶的了。 徐玉宁道:“我也没想到他会纳我为妃……当初,他没杀我,我是做好了为先太子守寡的准备的……” “你可别再犯傻!” 常莲心忽叹一声,“当初两位良娣先后上吊,我也吓得半死,自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我当时差点也……是我爹不顾一切冲进东宫,将我救了下来。如今虽然呆在法莲寺哪也不能去,但是我们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将来也不愁没有机会再相聚,这样一想,就觉得还是活着好。” 还在闺阁时,徐玉宁就知道,她是一个宽心的好姑娘,所以无论去了哪里,她都能好好照顾自己。 “会的,”徐玉宁用力握住她的手,“等将来皇上气消了,说不定常大人会复起,你们一定有机会再相见的!” 常莲心听了这话,差点又掉下眼泪来:“我爹他……我听说当初跟随先太子的臣子,很多被杀了,我知道他们死之前都在骂我爹小人,可我知道,我爹是为了救我!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徐玉宁哽咽道:“常大人,是个好父亲!” “在法莲寺呆了这么久,我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常莲心十分珍惜与徐玉宁相见的机会,恨不得将心里积攒的话全告诉她才好,“今天能再次见到你,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我总算心安了些。” “当初本来礼部都开始筹备先太子登基的事宜了,却突然听说皇上反了,我真的当场吓晕过去了,”常莲心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也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想到皇上会这样做!” 说起往事,两人还是不免唏嘘。 徐玉宁也没想到萧夺会反。 常莲心却又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就难怪了……” 徐玉宁不解:“难怪什么?” 常莲心压低了声音:“有一次魏詹事来了东宫,我不小心撞见他和先太子在说皇上,好像很严肃的样子,还说了徐大哥——” 徐玉宁又是一愣:“他们说了什么?” “我当时离得远,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常莲心顿了顿,“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先太子对皇上也不是没有提防,可是千防万防也没有防住。” 徐玉宁听了心里有些震惊。 涉及朝政党争,有些事并不是徐玉宁这样的后宅女子可以知晓的。 可她仍有些心惊,前世,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如今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她和常莲心打破脑袋,也无法从中抓到一点蛛丝马迹。 只听常莲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成王败寇,过去之事也不可挽回,我也想开了,这种事,哪是你我能左右的?” 徐玉宁微微低头,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两杯茶水:“……你说对。” 两人这一次难得见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慈安太后这个时候突然派人过来请徐玉宁过去。 玛瑙在外头替徐玉宁打发了小宫女:“真不巧,我们小主正在歇晌,好姐姐,你先去回了慈安太后,容我们小主先梳妆更衣,一会儿就过去。” 短暂的相聚,虽有不舍,却也不得不分开了。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常莲心眼眶一红,用力地捏了一下徐玉宁的手才放开,“你多多保重!” 常莲心自知以自己的身份不适宜出现在慈安太后面前,也不敢再给徐玉宁添乱。 如今徐玉宁已经是皇上的妃子,而她却是先太子罪妃,她们两人是要避嫌的。 徐玉宁喉咙似刀割,几欲又掉下泪来:“你也保重!” 常莲心强忍着眼泪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捂着嘴巴扭头转身离开,一步也不敢回头。 徐玉宁手还停留在半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脚步不受控制往前追了两步,玛瑙连忙将她拉住:“小主!” 玛瑙一脸担忧地朝她摇了摇头:“不要再过去了!” 若是被人发现她与先太子罪妃有牵扯,怕是要横生波澜。 徐玉宁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圆凳上,久久不语。 玛瑙拧了热毛巾给徐玉宁敷眼睛,可是就算敷了,到了慈安太后面前还是瞒不住,幸好徐玉宁来的时候也早早准备好了说辞。 “是嫔妾刚刚小憩做了噩梦,吓到了。” 慈安太后一听,捻着佛珠道:“你前儿个大病刚好,怕是体弱心悸,就撞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昨晚哀家跟着忘尘太师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一觉好眠,晚上也请两位师父为你诵一遍,驱驱才好。” “多谢母后。” 徐玉宁从慈安太后那里离开,带回了一本忘尘大师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一晚,月色出奇地明亮。 徐玉宁披着一件薄薄的氅衣立于窗前,呆呆地望着头上的那轮下弦月。 佛说经中有大智慧,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是真的。 徐玉宁伸手探出窗,看着清凉的月光落在掌心,她眼中有水光闪动:“……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变心了,但是殿下,我们,互不相欠了。”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冬风凛冽,她就这样,站在窗边吹了半夜的冷风。 “小主。” 良久,玛瑙从外面带了一个人进来,“皇上听说小主和慈安太后在法莲寺礼佛,特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请您过目。” 徐玉宁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茫然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 许是夜里赶路,冬日寒风刮脸,来人内里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外面还披着一件带帽子的黑色披风,脸上也覆着一面黑色纱巾,他手里正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恭敬地递到徐玉宁面前。 徐玉宁刚刚正为先太子一事忧神,竟一时没察觉异常,伸手就要去接那男子手里的信。 谁知手刚刚捏住信封的一角,那男子竟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第111章 私会 徐玉宁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却见那男子抬起被黑色纱巾蒙住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惯常锋利的的眸子,下一秒,她脚下一空,就被那人拦腰抱起! 徐玉宁心脏噗噗跳,差点尖叫出来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口,转而化成一句惊魂未定的呢喃:“皇上?” 他半夜裹着寒风而至,身上的衣服还沾染了夜露的冰凉,这个时候面纱下却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徐玉宁认出了他,差点跳出胸腔的心脏终于又被按回了原位。 她伸手一把将萧夺脸上的面纱扯下,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心终于定了定:“皇上!” 说起来,距离上次她病倒,两人匆匆一见,其实已经又过去大半个月了。 日思夜想的美人此刻就在怀中,萧夺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里是难掩的愉悦:“是朕!” 徐玉宁看他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一晚上的夜路,怕他劳累,顾不上脸红,忙拍了拍他的手:“你先放嫔妾下来!” 萧夺抱着她转了个身往床边走去,谁知刚走出两步,他突然“唔”地一声,停在了原地。 徐玉宁现下身体正悬空,双手不得不环住他的脖子,见他脸色微变,也跟着一阵紧张:“怎么了?” 却见他站在原地,双手抱着她往上掂了掂…… 徐玉宁一开始有些不解,待反应过来后,一抹红晕肉眼可见地从脸颊爬到了脖子根! 最近她吃胖了,她是知道的。 徐玉宁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是现在她人就在他怀里,真是逃也逃不掉,躲也没地方躲。 当即又急又羞,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你快放我下来!” 萧夺嘴角一弯,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了下去。 徐玉宁心里羞臊地厉害,身子一沾床,就一把扯过一旁的被子,蒙住了头。 哪怕隔着被子,徐玉宁也能听到他吃吃的低笑,真是恨不得他快点在眼前消失。 前些日子自从发现衣服紧了之后,徐玉宁便有意无意地控制着食量,但是也无法一下子消瘦回去。 萧夺一条腿半跪在床沿,伸手稍一用力就扯掉了徐玉宁手里的被子。 他整个人俯身下来,低头看着身下的徐玉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双眼一亮:“让朕好好看看你!” 被子一掀开,就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 徐玉宁双手死死拽着一片被角,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避无可避,只能微微垂下眼帘,红着一张脸任由他打量着。 上次见她时,她还在病中,脸色苍白,仿若一朵被风雨吹打的花,柔弱又可怜,当时匆匆一见,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打量她。 这一次再见面,却见她脸颊终于长了些肉,像原先缺水干巴而至恹恹的花,一下子吸饱了水,重新变得精神可爱。 一张鹅蛋脸面色红润饱满,也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白皙滑腻。 大武的上两代君王均好细腰,此风气从宫中渐渐流行开来,因此时下女子大多弱质纤纤,追求弱柳扶风之美,京中贵女对自己更是苛刻。 然而这一代冠绝京城的第一美人,忠远侯府徐家之女玉宁,却是一个丰腴玉立,风姿绰约的美人。 那种恰到好处的丰腴,绝非痴肥,而是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玲珑。 前半年她一直过得不舒心,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萧夺有时候抱她都觉得略微硌手了。 如今她现在的样子,远胜于在闺阁当无忧无虑的少女时,身上那种介于妇人与少女之间的气韵,更是令萧夺深深痴迷。 他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低低笑着,心里有一种将瘦弱的小猫养胖了的自豪感:“嗯,以后可不许再瘦了!” 徐玉宁偏头不想搭这话 偏生他不依不饶,竟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 徐玉宁无法,只好把头转回来,美目微瞪,以示抗议。 萧夺这才注意到她眼尾似乎有点红,伸出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微翘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问她:“眼睛怎么这么红?可是母后为难你了?” 徐玉宁轻轻吸了一口气,连忙摇摇头:“没有的事,是嫔妾刚刚站在窗边没注意,被风吹了眼睛。” 萧夺半信半疑,然而徐玉宁看着他一身夜行衣,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半夜过来,还没见过母后吧?” 萧夺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床沿坐了来:“没,朕已经给母后去信,说了过两天会到行宫看她。” 所以他今天提前过来了,还是照样瞒着慈安太后。 这算什么?来与她私会? 徐玉宁脸上不由得一热,勉强稳住心神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转移话题:“皇上饿不饿?嫔妾让玛瑙去拿点吃的来。” 她手摸到他的披风,这才察觉到他的披风沾了夜露都湿了,冰冷得吓人,心又是一急,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 “你快把披风脱了,当心着凉。”徐玉宁忙道,“嫔妾这就让小福子备热水给你沐浴。”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北风寒如刀刮,徐玉宁真担心他被冻出个好歹。 对于她的关心,萧夺很是受用,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笑着抓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喉结下:“你帮朕脱。” 自从两人把话说开了之后,关系也日渐亲昵起来。 他就好像一只闯进徐玉宁领地的豹子,起初只在旁边试探着看看,后来徐玉宁对他示了点好,他就越发得寸进尺了。 徐玉宁前世和今生加起来活了两辈子,可男女之间的那点相处经验,全在先太子身上。 先太子是一个克己复礼的君子,他们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不过是拉拉手,亲亲额头,再亲密的时候是没有了。 而萧夺却不是一个会讲礼的人,不是他的,他抢也要抢过来,是他的,更要霸占着不放,最好能在她身上打下个鲜明的烙印才好。 徐玉宁手指颤颤地伸向他的喉结,试了几次才将披风系在他喉咙下的结打开。 “好了。”徐玉宁看着绳结打开,大松一口气。 刚刚解绳结的时候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喉咙,徐玉宁瞧见他喉结滚了滚,竟生出一点危险的错觉,身子忙往后一退,可下一瞬,他就凑过头来亲了亲她的唇角。 萧夺不禁笑了笑,忽道:“你真是……” 第112章 共枕 真是什么?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无端让人遐想,仿佛在说徐玉宁勾引他似的。 “皇上先去沐浴换身衣服吧!”徐玉宁真怕他嘴里吐出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来,连忙伸手推了推他,“莫要着凉了!” 萧夺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低低笑了一声,才抽身离开。 他这一次又是悄悄过来,这里又是尼寺,徐玉宁就总有几分不自在。 不知情的人,若是知道她寮房里藏了个“野男人”,还不吓傻了去。 偏生这个“野男人”在这,徐玉宁不得不想办法替他遮掩。 寺里白日提供斋饭,晚上是不提供吃食的。 玛瑙去厨房看了看,见空空如也,无法,只得回来请示徐玉宁,徐玉宁就让她简单煮了碗红糖鸡蛋羹。 寺里寮房条件简陋,徐玉宁在外头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都不用细听,就能听到净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只觉得房间多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逼仄起来似的。 徐玉宁突然想到,萧夺是悄悄过来的,她也无法再找人给他打扫一间寮房休息,所以,与上一次在行宫里匆匆一会不同,今晚他们怕是要同床共枕。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徐玉宁却似乎还没做好准备。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屏风那头水停了。 徐玉宁微微一侧头,就看见屏风上倒映着一个挺拔壮硕的身影,不一会儿那影子一移,萧夺已经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他身上中衣系带松松地系着,交领微微敞开的地方露出一小片密合色的肌肤,上面还沾着些许的水珠。 因为刚沐浴过,有水珠随着他的走动正顺着他的胸膛往下一滚,渐渐隐匿在深处,消失不见。 他整个人神情都很放松,比起往日的他来,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只是他人一出来,徐玉宁就觉得寮房里温度似乎都升高了。 明明是凛冽寒冬,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点燥热。 徐玉宁一下子从桌边站起身来,话是对他人说的,但是眼睛却微微垂着,避免与他对视:“皇上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也好。”萧夺闻言,微微笑着朝她走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腰,带着她一起坐下。 两人都穿着略显单薄的绸袍子,此时又坐得近,彼此的体温正透过薄薄的衣料相融在一起,倒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看着桌上的那碗红糖鸡蛋羹,萧夺奇道:“煮的是什么?鸡蛋?” 只见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里头放了些许红枣和一点点驱寒的姜,对于萧夺这样的人来说,用一碗红糖鸡蛋羹来招待他,实在是不入眼。 徐玉宁脸上微微窘迫:“师父们整日吃斋念佛,平日里讲的是苦修,寺里吃食也简陋,委屈皇上了。” 闻言,萧夺却皱起了眉头:“这两日你也吃这个?” 徐玉宁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轻笑着道:“嫔妾随母后在此礼佛,要戒斋三日,不能吃糖的。” 见他不动筷,徐玉宁将那红糖鸡蛋羹往他面前推了推:“皇上快趁热吃吧,里头放了点姜,正好可以驱驱寒。” 萧夺敛了敛神色,顺从地拿起筷子夹起鸡蛋咬了一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此时两人并排着坐在一起,他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仍搂着徐玉宁的腰,徐玉宁只觉得他手掌似一块烧得发红的火炭,箍着她的腰微微发麻。 一碗糖水很快见了底,夜色也更深了几分,徐玉宁眼角余光瞧见玛瑙又抱了一床被子进来,心神有些不宁。 “嫔妾去拿巾子来帮皇上擦头发。” 徐玉宁瞧见他发梢微微滴着水,大概是在沐浴的时候弄湿了。 她一把掰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站起身来,还差点把脚下的圆凳踢倒了。 萧夺一愣,还来不及问什么,却见她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寮房简陋,几乎一眼能望到底,她一离开,萧夺一眼就瞧见正在整理床铺的玛瑙。 他目光落在寮房唯一的一张床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毛微微往上一挑。 徐玉宁拿着毛巾重新出来时,玛瑙已经走了。 小福子端着铜盆进来,正服侍萧夺漱口。 他漱了口,起身接过小福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转身朝徐玉宁走来,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干毛巾,眉眼含着笑:“不是要帮朕擦头发?” 话落,他已经越过徐玉宁,走到了徐玉宁平日梳妆的那张桌子上,施施然岔腿坐下。 徐玉宁定了定心神,走过去站在他背后,拿起毛巾帮他擦头发。 玛瑙和小福子两人不知何时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萧夺突然笑着问:“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萧夺语调微扬。 徐玉宁恨不得将他头发一根一根分开来擦,这时他突然转过身,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取笑道:“再擦下去,朕的头发都快要被你擦冒烟了。” 被他这么一调侃,徐玉宁面上一热。 萧夺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微微一侧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灯。 屋里最后一丝光亮扑一熄灭,徐玉宁心头不受控制,忽地一跳。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只听萧夺的声音微微暗哑:“夜深了,安置吧。” 话音一落,徐玉宁手里的毛巾就被他一把抽走,扔到了桌上,下一瞬,她整个人身体一腾空,落入了温热的怀抱。 夜深露重,冬风欺人。 萧夺单膝跪在床沿将她放了下来,反手一挥,床上的帷幔就层层地散落下来,隔绝出私密的方寸之地。 明明两人盖的是两床被子,可徐玉宁却觉得身边躺着一个火炉。 此刻她浑身像一根拉满的弦,紧绷得厉害。 黑暗中,忽听一声轻叹,一只精壮的手臂伸过来,徐玉宁整个人就从另一床被子下,被搂到了萧夺的怀中,变成了两人同盖一床被子。 徐玉宁全身瞬间绷直,像一条僵死的鱼。 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黑暗中,萧夺伸手微微抬了抬她的下巴,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颊上:“玉宁,我们说说话。” 徐玉宁僵着身子,好半晌才问:“皇上要说什么?” 第113章 口渴 “嗯,”萧夺想了想,随意地问起了一些细碎的琐事,“这两天跟母后礼佛,都做了些什么?” 徐玉宁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母后心诚,头一天上山,是自己步行上来的……对了,那天我们上山遇到了不少香客和游人,还遇到了一群游学的书生!” “哦?”萧夺轻声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你们遇到的这群书生,倒是些性情中人。” 若他知道那群书生对他的非议,怕就不是这样的口吻了。 徐玉宁不敢提这些,萧夺也没追问,而是转头问她:“法莲寺怎么也说也是皇寺,你们这两天在这里,连糖也不给吃么?” 徐玉宁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个,忙为师父们辩解:“除了不能沾荤腥,不能吃糖,其实法莲寺白日里的斋饭还是挺可口的,只是皇上来的不是时候罢了。” “哦?都吃了些什么?” 徐玉宁不知道他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人,怎么突然对这些问题感兴趣了,不过还是耐心说道:“寺里的白菜炖豆腐、凉拌豆芽、清蒸白玉拂手、素三丝、吉祥猴菇、翡翠玉卷……都是清爽至极的素菜,别有一番风味。” 说起这些琐事,徐玉宁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萧夺饶有趣味地听着,附和道:“那朕明日可得好好尝尝。” 感觉到她身子渐渐柔软下来,萧夺终于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徐玉宁是第一次与这么大个男人同床共枕,此时哪怕是双眼皮打架,潜意识里也感觉到不自在,继而迷迷糊糊睡过去,又立马惊醒过来;没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去,不多时又猛地挣扎醒来。 如此反复。 直至听到身边人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熟了,徐玉宁身体好像才真正松软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闭眼睡过去时,身边人却忽地睁开眼睛,哪里是睡着的样子。 萧夺眼睛也早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昏暗,更何况今晚月色出奇地明亮,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帷幔朦朦胧胧,照亮了帷幔隔绝出来的方寸之地。 萧夺微微偏头看着蜷缩在自己臂弯的徐玉宁,却见她已经睡熟了过去,一头乌发铺陈在枕头上,正与他的头发纠缠不清。 萧夺用手指勾起她的一缕乌发,缠绕在食指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看着她卷翘的睫毛,还有唇上的两片红花瓣,只这么看着,似乎就回味起了触及时的柔软,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她会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成了他的枕边人。 胸腔被巨大的满足感包围着,让萧夺呼吸微微重了起来。 冬夜寒风如冰,徐玉宁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侧传来的热意,身体本能地朝萧夺的怀里靠过去。 “你还真是……” 帷幔围起来的小小空间里,尽是徐玉宁身上淡淡的体香。 黑暗中萧夺突然咬了咬牙,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徐玉宁在睡梦中觉得脖子好像有点痒,不由扭了扭身体,却惹得身边人倒吸一口凉气。 萧夺嘴唇从她的脖颈处离开,惩罚似的,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 夜色中,萧夺眸子亮得出奇。 正静静地低头看着蜷缩在臂弯的美人儿,却突然看到她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松了。 萧夺目光触及领子下两团雪白的胸脯,正如两座山峦微微耸起,挤出一条诱人的沟壑。 萧夺只觉得下身胀得发疼,那炙热的目光,似恨不得把徐玉宁当场嚼碎了。 徐玉宁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身边人正翻来覆去。 她几乎是一有意识就睁了开眼,却见萧夺正从床上起身,挥手一把掀了帷帐,走到桌边,拿起茶壶仰头就灌! 徐玉宁吓了一跳,单手撑着床支起半边身子,一头乌发瞬间从肩头倾泄而下,柔软地垂在腰间。 她急忙撩开帷帐从床上下来,走到萧夺的身边,紧张地问他:“皇上,你怎么了?” 萧夺低头看着身侧的徐玉宁,目光灼灼:“朕口渴……” “口渴?”徐玉宁抬手摸了摸已经凉透的茶壶,忙朝他摇了摇头,“不能再喝了!嫔妾让小福子换一壶热的来……” 未等她说完,萧夺一把放下茶壶,快步将她抱回床上,猛地朝她压了过去。 此刻两人肌肤相贴,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徐玉宁被他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这时萧夺忽然轻轻撞了她一下,底下有什么东西硬邦邦地戳了她一下。 徐玉宁顿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萧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忽道:“你当真不知?” 徐玉宁这一晚上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呈”的一声,断了。 前世与先太子大婚时,宫中有教导人事的老嬷嬷过来,送了徐玉宁两本避火图,还讲了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徐玉宁就算再懵懂,也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即使面前没有镜子,徐玉宁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怕是红得不能看了。 萧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突然咬牙道:“朕真不应该答应你。” 他后悔了,后悔守什么君子之约。 徐玉宁红着脸,似乎有点抗拒,双手撑着床,下意识就要往床尾缩去。 萧夺见状,忽然笑了一声,起身将她连人带被包起来又带回了身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尽量放轻了许多,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别怕,朕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徐玉宁一把按住他的手,慌慌张张说道:“嫔妾去叫小福子进来!” 闻言,萧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是夫妻之间最为亲密的事,叫小福子进来顶什么用? 徐玉宁好像也反应过来了,顿时一阵窘迫,最后忍不住一咬牙:“你忍忍!” 萧夺脸色一黑,突然生出了点逗弄她的心思,抓住了她柔软的小手往下面压去:“你帮朕!” 徐玉宁如遭雷击,做着最后的挣扎:“这里是寺庙……”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萧夺像诱哄般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菩萨不会怪罪的……” 第114章 戏弄 次日萧夺醒来,伸手往旁边一捞,身侧空空如也。 再伸手一摸身侧的床褥,是凉的。 从昨晚那样亲密的回忆里醒来,睁眼第一时间最想见到的,莫过于枕边人。 但是徐玉宁却早早起床,跑了。 “徐玉宁!” 萧夺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一把掀开帷帐。 小福子听从徐玉宁的吩咐,早早守在外头,听到屋里的声响,连忙跑进来服侍:“皇上。” 却见萧夺坐在床沿,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你们小主呢?”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回:“小主陪慈安太后到大雄宝殿诵经听禅去了。” 徐玉宁为了躲萧夺,早早起床去了慈安太后的寮房请安。 慈安太后还在更衣,徐玉宁请过安站在外头,正悄悄揉着发酸的手指。 这时桂嬷嬷从里头出来,瞧见她眼底似浮着淡淡的乌青,精神好像也不太好,完全是一副未睡足的样子,不由问她: “可是昨晚又梦魇了?” 昨儿个徐玉宁见到常莲心哭红了眼睛,到慈安太后跟前时,以自己做噩梦为由搪塞了过去。 现在桂嬷嬷问起,徐玉宁脸微微一红,顿时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慈安太后更好衣出来,瞧见徐玉宁精神头确实不太好,不由拉着徐玉宁的手拍了拍:“大雄宝殿前头有弥勒殿,今儿个禅修完毕,哀家让忘尘住持领你前去,给韦陀菩萨上柱香。” 弥勒殿供奉着韦陀菩萨,韦陀菩萨手持金刚降魔杵,可镇邪驱魔,小儿梦魇,香客都会拜它。 徐玉宁忙应了声:“是。” 今日在大雄宝殿禅修,徐玉宁陪在慈安太后身边,诵经的间隙,她还是没控制住,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大殿内盘坐的一众师父。 良久,才终于在清一色的灰袍中,瞧见常莲心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 察觉徐玉宁的目光,常莲心微微一抬头,连忙朝她摇了摇头,随即又急急忙忙低下头去,随一众师父的节奏敲起了木鱼。 如今不仅慈安太后在,皇上也悄悄来了法莲寺,无论如何,她们二人私下是不能再接触了。 徐玉宁知道轻重,只好也低下头去。 禅修完毕,徐玉宁随忘尘住持去弥勒殿,在忘尘住持的指导下,给韦陀菩萨上了香。 磨磨蹭蹭,还是抵不住时间的流逝,不多时就到了回房用午膳的时间。 在法莲寺礼佛这几天,徐玉宁和慈安太后皆是在各自房中用膳,故徐玉宁也没法再躲。可一想到萧夺还在房内,想起昨晚的事,徐玉宁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的面了。 在门前转了好几圈,徐玉宁看着日渐毒辣的太阳,终于深吸一口气跨进了门槛。 小福子连忙迎上来:“小主,您可算回来了!这饭菜都凉了。” 难道萧夺一直在等她回来用膳?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连忙抬脚往里走:“皇上呢?” 小福子跟在身后,小心看了一眼徐玉宁的脸色,忽道:“皇上不在。” 闻言,徐玉宁脚步一顿,身上那种紧绷感终于下去了一点,却又疑惑道:“皇上不在?” 小福子点头:“皇上出去了。” 徐玉宁皱了皱眉头:“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福子:“皇上说了晚上会回来。” 虽然中午没碰到萧夺的面,避免了一场尴尬,但是他说晚上会回来,徐玉宁就心有惴惴。 下午忘尘住持在讲法堂主讲《楞严经》,徐玉宁陪在慈安太后身侧听讲。 慈安太后手捻着翡翠佛珠,忽然看向徐玉宁:“你今日心不静,这是为何?” 徐玉宁心头咯噔一下,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听说皇上给母后写了信,皇上可有说什么?” 慈安太后细细打量了徐玉宁两眼,微微一笑:“原来是为这事。” 徐玉宁垂下眼眸,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来。 “说起来,你与皇帝也快两个月没见面了,”慈安太后了然道,“皇帝过两日腾出空,也要来行宫小住,你且安心等等。” 徐玉宁忙道:“……让母后见笑了。” 这日从讲学堂回去,慈安太后看着桌面上昨晚皇上派人送来的信,忽然对桂嬷嬷说道:“把这信,给徐美人送去吧。” 桂嬷嬷先是一愣,随后一笑,打心底里替徐玉宁高兴:“诺。” “皇上还没回来吗?” 徐玉宁原先恨不得不见萧夺才好,但是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里又生出了一点焦急,怕他在外头出什么意外。 正不安地在屋里踱着步,忽听大门哐啷一声,一回头,萧夺正施施然走进来。 一抬头就看到徐玉宁站在屋内来回不安地走着,他嘴角含着笑:“在等朕?” 徐玉宁坐回梳妆台上,看也不看他,只顾拿起台上的梳子梳头发,嘴硬道:“没有。” 半晌没听到身后有声音,徐玉宁不得不又转过头去,却见萧夺转身从架子上拿了她的斗篷,快步朝她走过来。 手里斗篷一展,一把将她裹了起来。 徐玉宁一愣:“这是要做什么?” 萧夺伸手扶起斗篷的帽子将她的头罩住,笑着凑过头来,语气调侃:“私奔!” 这大半夜的,徐玉宁稀里糊涂就被他带离了法莲寺。 到了目的地,徐玉宁瞬间傻了眼,只见前头生着一丛篝火,数只野兔和野鸡正叉在木架上,被烤得滋滋冒油。 法莲寺一众师父不杀生,故法莲寺所在的这座山,小生灵颇多。 徐玉宁隐隐看到有人影隐匿在暗处,想来周围都是保护萧夺的侍卫。 徐玉宁被他拥着在篝火旁坐下,很快一只烤得喷香的野鸡就递到了她面前。 徐玉宁小脸顿时绷紧了,“嫔妾在礼佛,不得沾荤腥!” 萧夺身先士卒,一口咬下一大块肉:“这里是寺庙之外,神佛不管的。” 徐玉宁:“……!” 这是什么歪理! 这时,萧夺突然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徐玉宁只觉得两只手又突然麻了起来,愤愤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野鸡,张口咬了一大块! 心里急得连连默念:“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风从山中呼啸而过,似乎满山都能听到萧夺爽朗的笑声。 第115章 泼妇 “皇上原来是个俗人!” 徐玉宁看着旁边的萧夺不顾形象地拿着一只野兔大口开撕,不由揶揄他。 听了徐玉宁的话,萧夺笑道:“朕随大军出征的时候,过得比这更糙的时候都有。” 徐世安去世前三年一直在征伐鞑靼,萧夺随军也至少有三年。 但是萧夺身份特殊,徐玉宁觉得就算他随军出征,在军营里大概也是受到特殊照顾的。 吃饱喝足之际,两人靠在火堆前取暖,萧夺捡起身侧的树枝,“咔嚓”折成两段扔进了火堆里。 火“扑”得一下旺了起来,火光落在两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似看穿了徐玉宁的心思,萧夺勾了勾唇:“朕随军出征数次,你以为朕是躲在营帐龟缩不出的孙子?” 徐玉宁颇有些心虚的辩解:“嫔妾没这样想!”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皇上当年出征,一举斩下鞑靼王子孛尔吉索图的首级,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可是大快人心呢,嫔妾没有忘。” 徐玉宁搂了搂身上的斗篷,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听大哥说鞑靼的大王子孛尔吉索图,是鞑靼的太子,为人骁勇善战,皇上能胜他,可见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 听了这话,萧夺忽地一顿。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灭,让他的神情变得有几分让人难以捉摸。 这时他的声音和着呼啸的山风响起:“当年朕随军出征是隐藏了身份的,没想到两军开战时居然被他们认了出来。朕与孛尔吉索图阵前对战,我们骑马一路打,最后跌进了山谷……朕最后用防身匕首杀了他!” 在山谷里,两人又经历了怎样一场厮杀,徐玉宁想象不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光听着他这么说,就觉得脊背生寒。 只见萧夺脸上忽地多了几分狠戾:“朕如果不杀他,当时死的就是朕!”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震。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还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那种充满血腥的肃杀之气。 徐玉宁不由地搂了搂手臂:“皇上,嫔妾有点冷。” 萧夺这个时候仿佛才从回忆中抽回神来,收起了脸上的凝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一黯:“夜深了,回去吧。” 这一晚,萧夺似乎有点动情。 帷帐围起来的方寸之地里,气氛缠绵旖旎。 萧夺将徐玉宁双手反举过头顶,正压着她在枕边亲。 他的唇黏糊糊地吻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子,最后落到她柔软的唇瓣上,如同攻城略地,直接凿开了她的唇齿,挑起内里的一抹丁香小舌,与之共舞。 徐玉宁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这时他突然放开了她,伏在上方重重地喘着气。 徐玉宁睫毛微微颤抖着,到底没敢睁眼看他,倒是这时耳边忽听到一声沙哑的呢喃:“朕发过誓,一定会活着回来,再吃一碗你亲手煮的长寿面的。”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颤,躺在他身下的腰肢也跟着柔软下来。 萧夺又低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徐玉宁能感觉到他这一次的吻,带着一点与以往不同的意味,没了先前的霸道,而是带着无尽的柔情。 除了亲吻,他也没有半点冒犯她的意思,好像只要一个吻就够了。 夜色更深了一些。 两位主子终于冰释前嫌,如胶似漆,情意绵绵,最开心的莫过于小福子和玛瑙。 这晚小福子和玛瑙轮流守夜,小福子守上半夜,玛瑙守下半夜。 三更末,玛瑙打着哈欠起床接小福子的班时,忽听到墙外响起一声口哨,玛瑙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了。 她匆匆穿过走廊朝徐玉宁休息的寮房走去,就看到墙外有个东西抛进了过来,小福子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将那东西接住,放到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嘿嘿一笑:“烤鸡!” 这时,有个人从墙头上忽地探出头来,朝小福子脑袋砸了颗石子,咧嘴一笑:“石头!” 小福子一手捧着还热乎的烤鸡,一手摸着脑袋朝墙头上的人看去,一脸惊喜地喊了一声:“达哥!” 墙头上那人还想说点什么,这个时候耳朵忽地一动,赶紧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他则一个翻身,一转眼就悄无声息地从墙上隐了去。 小福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四周,忽道:“玛瑙姐姐!” 因为皇上的到来,在徐玉宁寮房外头守着的,除了秦铮带来的一行侍卫外,还有不少皇上的亲卫。 所以,刚刚那个人,应该就是皇上的亲卫之一。 这小福子,到底是什么人呐?! 玛瑙紧记着徐玉宁的话,不敢露出端倪,只伸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装着一脸刚睡醒的样子朝他走过去:“小福子,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小福子忙将油纸包着的烤鸡一把塞玛瑙手里:“好姐姐,这是我打牙祭的,给你,我去解个手!” 玛瑙随意挥了挥手:“去吧。” 小福子一脸欢喜地走了。 看着小福子的背影,玛瑙抱着还热乎的烤鸡,狠狠咬了一大口,心道:“哼!又被我抓到狐狸尾巴了吧!看哪天我不让小主收拾你!” 今日是慈安太后在法莲寺礼佛的最后一日。 过了今日,明日徐玉宁和慈安太后就要回汤泉行宫。 徐玉宁以为萧夺今晚还要在法莲寺留宿一晚,谁知他一早起来却说他等会儿要走了。 徐玉宁服侍他更衣,手里正拿着披风帮他披上。 萧夺突然低下头,看着徐玉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朕要走了。” 回想上次雪天深情一别,萧夺似还在回味。 徐玉宁帮他系披风的手一顿,听懂了他的暗示,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踮起脚朝他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微抿的唇角。 一吻立马转身就走。 萧夺站在原地,伸出拇指摸了摸唇角,仿佛还在回味刚刚唇边传来的柔软触感。 看着徐玉宁落荒而逃的背影,萧夺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徐玉宁跑出门外,还隐隐听到他的笑声,不由得又羞又恼。 心里发狠道:再有下次,那是绝对不能了! 时间过得飞快,第五日一早,别了忘尘住持,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一行人就下山去了。 慈安太后的马车在前头,徐玉宁的马车在后头慢悠悠跟着。 他们一行刚刚走出半里地,前头忽传来一阵喧哗,一群人围在路上,直接将路堵住了,秦铮不得不挥手喊:“停——!” 徐玉宁撩开帘子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忽听外头传来杀猪般的喊叫声: “哎哟,我不活了!陈秀娘这个水性杨花的骚蹄子!可怜我儿才去了一年,她就跟刘跛子这个杀千刀的跑了!我没脸活了哟!” 第116章 好戏 这些话实在是大为不雅,徐玉宁和玛瑙在马车里听着都觉得刺耳。 “怎么回事?!” 马车上慈安太后正闭目养神,前头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顿时脸色有些不悦。 桂嬷嬷见状,连忙差人去问。 徐玉宁撩开帘子往前面看了一眼,却见前边有个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拦着一辆驴车,正在指天骂地。 驴车没有遮挡,赶车的是一个皮肤黢黑的年轻汉子,车板子上坐着一个戴着幕篱、小腹正微微隆起的小娘子,看样子应该是怀孕了。 看来这位大娘骂的,就是这对年轻小夫妻。 见路人围着他们指指点点,那赶车的汉子脸色一变,当即从驴车上跳下来。 他一条腿似乎有点跛,但是并不影响走路,只是行走时姿势难免有点滑稽。 只见他走到那个大娘面前,红着脸道:“大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那大娘不依不饶,就赖在地上不起来:“可怜我儿!花了五两银子娶的媳妇,连个大胖小子都没生出来,他那不要脸的媳妇就跟人跑了!” 说着,那大娘凶神恶煞地从地上跳起来,抬手就朝他打去,边打边骂:“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看我不撕破你的脸!” 坐在驴车上的小娘子一脸紧张地扶着肚子下来,失声叫道:“娘,你别打了!” 见小娘子出声,那大娘一把放开刘跛子,朝小娘子冲过去:“不要脸的贱人!你赔我五两银子!” 桂嬷嬷看着那大娘不管不顾,朝着大肚子的小娘子冲去,当即吓了一大跳,忙喊身边的侍卫:“还不快把人拦下!真是造孽哦!” 路人纷纷指着那大娘骂了起来:“天底下哪有这样恶毒的婆婆!” “不过就是儿子死了,儿媳改嫁,心疼那五两银子的彩礼,又咽不下这口气,才闹的!” “就是看不得儿媳好呗!看来以前小娘子嫁入他们家,这老毒货怕是没少磋磨人家!” “呸!老毒货!我看她儿子就是被她给克死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慈安太后坐在马车里也听了个大概,等派出去的侍卫回来禀告,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慈安太后听完,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了。 没想到半路遇到的竟是这么一桩官司。 她手里飞快捻着佛珠,半晌朝桂嬷嬷道:“叫秦铮把人抓起来,回头交给京兆尹!” 话落,人群里忽有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圣祖老爷在时,早就发过公文,寡妇再嫁,不得阻拦,违令者收监一个月,打二十大板!” 只见一个书生背着书箧从人群里挤出来,盯着那大娘忽道。 大武开国时与前朝打了十几年的战,人口凋零,故圣祖爷继任时,曾大力鼓励民间寡妇再婚再嫁,去官府登记还发赏银。 近些年来,大武民风有所开化,女子不像前朝那般受束缚。 众人瞧见来人一身书生打扮,高兴道:“秀才老爷来了!” 那大娘脸色一变,狠狠地盯着书生,顿时叫道:“你以为你个穷秀才认得几个字,我就怕你?你别想诓我!” 那书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用不着诓你,你且随我见官去!” 说要见官,那大娘浑身一抖,当即转身就想跑,没想到那书生却朝人群振臂一挥:“哪位好汉助我一臂之力把她抓住?!不给她一点教训,改日又出来祸害人!” “对对对!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抓她见官去!” “打她二十大板,送她去吃牢饭,看她还敢不敢出来祸害人!” 秦铮带去的人还没出手,书生就招呼众人七手八脚将那大娘绑了起来,看样子,还真是要拉人去衙门见官哩! 慈安太后见此情形,朝桂嬷嬷说道:“让秦铮他们回来吧。” 徐玉宁坐在马车里,看着人群中的那位书生,忽然觉得有点面熟。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持珏。 沈持珏看着被绑住的大娘,又看了一眼山上的法莲寺,忽有些踌躇起来。 有人问:“公子是要去法莲寺吗?” 人群散去,马车再次走起。 徐玉宁的马车从沈持珏身侧走过,风吹起一角帘子,正好露出徐玉宁的侧脸。 美人半面,却如惊鸿一瞥。 沈持珏目光忽地一凝。 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有些失落地说道:“……不是。” 那对小夫妻站在一侧连连朝路人道谢,有人笑道:“小娘子这是要去法莲寺还愿吧?” 那小娘子扶着肚子忙道:“正是,先前拜了送子观音,今日来还愿。” “恭喜啊!” 等众人都走了,那刘跛子领着媳妇,将驴车赶进一方小树林。 只见小树林里,一个身穿绸衣,大约三十来岁,看起来颇富贵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等着他们。 小两口双双朝那男人跪拜下去,感激道:“恩公!” 那男人连忙将小两口扶了起来:“不必谢我。”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塞到那小娘子手里,那小娘子忙推辞,却听那男人笑道:“收好吧,往后好生过日子,若那贼婆娘再来骚扰,去京兆尹报萧三的名号,自有人助你!” 说完,那男人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若是徐玉宁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此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康福禄康公公。 与此同时,远去的马车上,慈安太后面色有些凝重。 ——“天底下哪有这样恶毒的婆婆!” ——“不过就是儿子死了,儿媳改嫁,心疼那五两银子的彩礼,又咽不下这口气,才闹的!” ——“就是看不得儿媳好呗!看来以前小娘子嫁入他们家,这老毒货怕是没少磋磨人家!” 慈安太后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几句话,良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玉宁坐在马车里,回想刚刚看到的一幕,眉尖忽地一蹙。 但是一想到突然出现的沈持珏,她的眉头又慢慢舒展开了。 第117章 位分 汤泉行宫一里亭外。 十六匹膘壮宝马拉着的巨大金车正停在那里。 只见金车周身雕有栩栩如生的十二瑞兽,一方五爪金龙大旗坚立在金车上,正迎风猎猎招展。 前头三十余骑兵开路,后头跟着的是面容肃杀的持枪士兵,以及数百名带刀侍卫,金车旁边持黄扇者、伞盖者数人,庄严又持重。 正是大武帝王出行所用规制。 这时一匹小马从远处哒哒跑来,康公公骑马回到御驾前,躬身上了金车,站在帘外低声汇报着什么。 只听金车内先是响起低沉的一声疑惑,而后是一声低沉的“嗯”。 刚刚在法莲寺山下的闹剧,原是皇帝精心安排的给慈安太后看的一出戏,虽然沈持珏的出现是个小小的意外,但事情总算圆满解决。 此时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一行人正缓缓往汤泉行宫而来。 快靠近行宫时,徐玉宁听到外头有声音道:“看,前头是什么?” 接着是一声惊呼:“是御驾!” 徐玉宁微微瞪大了眼睛。 前头,桂嬷嬷撩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笑着回头朝慈安太后说道:“太后,是皇上。” 闻言,正在车内闭目养神的慈安太后立马睁开了眼睛,愉悦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爱怜:“这孩子……” 后头,徐玉宁也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没想到还真是御驾在此! 昨天早上,萧夺说走了,徐玉宁还以为他这一走,总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能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不一会儿,两队人马就在汤泉行宫一里亭外碰面了。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下车,随众人一起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只见康公公伸手撩开金车的帘子,隐约能瞧见车厢里有个模糊的身影端坐其中。 萧夺并未下车,只坐在金车内遥遥朝慈安太后方向问安:“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慈安太后透过帘子瞧了他一眼,笑着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帝舟车劳顿,随哀家进去吧。” 萧夺才坐在金车内对着外面众人朗声道:“平身。” 两队人马这才起来,重新跟在御驾后面朝汤泉行宫而去。 玛瑙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皇上了!” 徐玉宁立马抬头瞪了她一眼。 玛瑙嘿嘿一笑,眼珠子一转,想起昨晚的事,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凑到徐玉宁耳边,将小福子的异常跟徐玉宁说了。 虽然早就知道小福子是皇上的人,但徐玉宁听后还是略有些惊讶。 这小福子人缘也未免太好了些,居然连皇上的亲卫都认识。 玛瑙撅了撅嘴:“这小福子歪歪肠子也忒多了,小主,您可得好好治治他!” 徐玉宁笑着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我看你歪歪肠子比小福子还多呢。” 玛瑙不服:“哪有!” 嘴上虽然逗着趣儿,但玛瑙的话,徐玉宁还是听进去了。 把小福子放在身边,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但是小福子这个人若是用对了,对于徐玉宁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徐玉宁还须斟酌一二,才能下定决心要不要继续用小福子这个人。 回了汤泉行宫,一众人簇拥着皇上和慈安太后进了朝晖殿。 慈安太后与皇上也有两个月未见面,两母子叙旧,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这会儿朝晖殿里头正热闹。 叙了一会话,萧夺叫来了随行的两位太医问话,又对着慈安太后道:“朕瞧着母后脸色好了许多,不知何时能还宫?儿子久不在身侧,是儿子不孝。” 张院判斟酌着回道:“慈安太后圣体调养至今,大有改进,开春过后,气温回升,寒邪不易入体,可回皇城。” 开春,那就是要等到来年二月份,这时间也太久了。 萧夺听了这话脸色似有些不悦,而且慈安太后也是皇宫里的一根定海神针,久居宫外怕是不太好。 慈安太后微微抬手:“哀家自个儿的身体哀家清楚。到了哀家这个年纪,身体自是比不得年轻人,就如同一张旧桌,难免修修补补,小修小补也不碍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也不必再等开春,就正月十六吧,正月十六哀家就回去。” 那岂不是过年也不能团聚了? 萧夺盯着底下的两个太医眼看就要发难,慈安太后又补了一句:“正月里皇城到处燃炮仗、放烟花,乌烟瘴气的,哀家也不喜欢。” 考虑到慈安太后患的是咳疾,正月里皇城怕是从小年夜到元宵,小半个月里炮仗烟花都断不了,萧夺这才作罢。 慈安太后这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萧夺:“正月十六司马悦几个不是要进宫?” 徐玉宁站在一侧,闻言心中忽地一凛。 难怪慈安太后说要正月十六回去。 “都封了什么位分?”慈安太后手捻着佛珠又问。 说到这个,萧夺正了正神色:“都是些新人,儿臣与礼部商议,封了一位芳仪、一位容华 ,一位贵人,两位才人,两位常在。” 徐玉宁心里跟着琢磨了一下,芳仪是正五品,容华是从五品,贵人是从六品,才人是正七品,常在是从七品,位分确实都不高。 新人给的位分太高,怕是还没进宫,淑妃等人就要惹出一场风波来。 慈安太后点点头:“初进宫,其品性还未知一二呢,皇上考虑周全些是对的。” “承国公家里那位,可是芳仪?”慈安太后想了想,又问。 “是,给了个封号。” “什么封号?” “昭。” “昭,明也,光也,”慈安太后笑了笑,“这个字不错。” 看来司马悦,确实很得皇上和慈安太后的喜爱。 徐玉宁心里也琢磨了一下,按照前世她所知的,这七位新人中,除了王柳如王贵人出身较低外,其余六人家世都很不错。 想到这里,徐玉宁忽地想起自己。 若论家世,她出身不低,但自徐世安过世,忠远侯府家道中落,如今羿哥儿尚未长成,她当姑姑的,在后宫的的位分也确实低了些,不仅不能为他保驾护航; 等将来她正式成了皇上的女人,位分太低,也不足以保全自己。 这位分,是时候争一争了! 徐玉宁垂下眼眸,用力掐了掐手心。 “皇上这两日要住哪个宫殿?可差人收拾了?”慈安太后又问。 萧夺目光扫了两眼徐玉宁,才又看向慈安太后:“也不过是小住两日,何必如此麻烦?儿臣就住云缈阁。” 还在沉思的徐玉宁一下子抬起了头, 却见慈安太后笑了笑,说了一句:“随你吧。” 徐玉宁看着慈安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流光。 第118章 剖心 相比起萧夺留宿云缈阁,更让徐玉宁高兴的是,慈安太后似乎对她有所改观。 “很开心?” 考虑到萧夺舟车劳顿,慈安太后早早放了他和徐玉宁回云缈阁。 萧夺进来,瞧见徐玉宁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眉眼间的笑意就没下来过,以为是他的缘故,顿时得意地挑了挑眉。 徐玉宁连忙正了正神色,嗔了他一眼:“你骗嫔妾!” 昨天那样语重心长地说要走,今天他人又过来了! 害得徐玉宁还以为他这一走,怕是又十天半月才会过来。 萧夺确实耍了点小心机,见徐玉宁看穿了,也不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皇上的到来,云缈阁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康公公正命人将装着皇上衣物的箱笼搬进来, 见状,徐玉宁伸手戳了戳萧夺的胸膛:“皇上舟车劳顿,先去泡泡汤池,也好解乏。” 闻言,萧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着将她腾空抱起:“一起!” 徐玉宁:“……!” 徐玉宁是疯了才会答应他这样荒唐的要求,当即挣扎着下来,立马转身跑开了。 萧夺也不去追,只是笑着转身,一把撩开珠帘走了出去,自行往汤池去了。 行宫里大大小小的白玉汤池不下百个,离云缈阁最近的一个,就在云缈阁后面。 徐玉宁住在行宫这些日子,除了陪慈安太后时去了朝晖殿那边的汤池,平日沐浴用的就是云缈阁这个。 康公公领了干净的衣裳进来,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小主……” 徐玉宁怎么可能看不懂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我来吧。” 汤池里烟雾缭绕,徐玉宁抱着衣服过去,却见萧夺光着上半身,下半身隐匿在水中,健壮的后背靠着汤池的壁沿,正在闭目小憩。 徐玉宁轻手轻脚过去,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将衣服放下就走,没想到她人刚到,萧夺就睁开了眼睛。 一时四目相对。 徐玉宁清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伸手将干净的衣物放到他旁边的架子上:“皇上慢用,嫔妾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徐玉宁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撞进了一个水汽氤氲的胸怀。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下一瞬,萧夺抱着她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汤池就因水花飞溅而下起了漫天雨花。 徐玉宁浑身湿了个透,顿时气急:“你!” 然而萧夺动作比她快,搂着她的腰身将她往池壁上一压,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嘴。 这会儿萧夺的手也不老实,一伸手就扯掉了徐玉宁衣服的系带,一层一层将她的衣裳剥落开来,最后仅留一面梨花白绣红色海棠的肚兜。 那梨花白的软绸布料,似是她胜雪的肌肤,那红的海棠,绽放其上,红白相映,无端诱人。 “皇上……” 两人肌肤一碰,似有火星溅起。 徐玉宁心底生出一点恐慌,声音都打着颤。 萧夺亲了亲她发红的脸颊,笑着安抚道:“别怕……朕只是怕你穿得太厚,不好汤浴……” 他渴望与她肌肤相贴的亲昵,也渴望与她亲密无间的贴近。 但他更愿意等到眼前的美人,在他张开双臂的时候,能欢跃地投入他的怀中,而不是害怕地躲开。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此刻与徐玉宁面对面在汤池里站着,声音轻轻的:“玉宁,你试着抱抱朕……” 徐玉宁不肯,但双手却被他抓着往他的腰腹搂去。 是硬邦邦的触感…… 徐玉宁脸上一热。 而萧夺也真的再无其他动作,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她抱抱他似的。 良久平复心情后,徐玉宁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萧夺这才轻笑着将一条巾子塞进她手里,当即背过身去:“来,帮朕搓搓背。” 好在他现在背过身去,徐玉宁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只见温热的水珠从他宽厚的背上滚滚而下,于是勉强定了定心神,拿起巾子帮他擦背。 直到他露出整个后背背对着徐玉宁时,徐玉宁这才发现他后背有一道巴掌长的疤痕,似曾经被利刃所伤,顿时一惊:“皇上背上有伤……” 萧夺也是一时没想起这回事,因此不由得顿了顿,却不肯多说:“已经过去了。” 徐玉宁见他似不想多说,故手指在那道疤痕上面停久了一瞬,就移开了。 萧夺说在这行宫小住两日,就真的只是小住两日。 慈安太后特地吩咐康公公:“皇上素日朝政繁忙,难得歇两天,奏折就不要往行宫送了。” 康公公忙应下。 徐玉宁白日里陪着萧夺在行宫四处闲逛,无琐事烦心,两人都很放松,竟生出了一点平民百姓家常的感觉来。 这日早上,萧夺一时兴起,要上山顶的宝塔朝拜圣祖爷。 宝塔供奉的圣祖爷画像,也就是萧夺的皇爷爷。 要上山,势必就要经过兰芳殿。 当萧夺牵着徐玉宁的手从兰芳殿前走过时,徐玉宁默不作声,反倒是萧夺脚步一顿,先开了口:“这里,是先太子的寝宫。” “是吗?”徐玉宁也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嫔妾在行宫住的这些日子,好似听人提起过。” 萧夺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兰芳殿”三个字: “朕记得小时候跟皇爷爷来过这里,这处原叫安泰殿,后来先太子将其改名兰芳殿。 ‘兰芳’二字过于小家子气,朕不喜欢,今后改叫‘碧霄殿’吧。” 随行的行宫总管周福来忙道:“诺!” 说罢,萧夺一把牵起徐玉宁的手,径直离开了。 徐玉宁跟在他身侧,这会儿正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发现他居然比自己还坦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今江山是他的,身侧的美人,也是他的,萧夺已经不屑于与先太子置气。 一个成王,一个败寇,他比徐玉宁想象中的,自然还要豁达。 第三日,徐玉宁随众人出门送御驾回宫。 两人刚冰释前嫌,就聚少离多,故每一次分开都格外地不舍。 一路上萧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来到金车前,他才用力抓了抓徐玉宁的手:“……安心等着,到时朕来接你。” 徐玉宁笑了笑,难得地应了声:“好,嫔妾等你就是。” 得了她这句话,萧城眼里也含着笑。 “外面风大,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了忍,还是直接转身离开上了金车。 康公公立马朗声道:“起——驾——!” 然而这时金车的帘子又忽然撩开,萧夺从车上跳下来,去而复返。 徐玉宁抬起头略有些揶揄地看着他:“皇上,这又是怎么了?” 萧夺心里似乎做了一番挣扎,才低头看向徐玉宁, 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实不相瞒,朕……心悦你已久。” 他说:“下一次,不许再拒绝朕!” 第119章 暗涌 他下一次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明年的正月十六,他要过来接慈安太后回宫。 彼时,离他们的一年之约,也已经结束。 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徐玉宁十分清楚。 徐玉宁顿了顿,仍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行吧。” 萧夺:……! 她回答得太过爽快,萧夺站在原地直挺挺地愣了一瞬。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正想将人抓过来好好审问审问,却见徐玉宁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嘴角微微翘着说道:“外面风大,嫔妾先回去了。” 说完,似一只傲骄的蝴蝶转身翩然离去。 萧夺站在原地,咬得牙帮子都酸了。 “皇上回宫了!” 消息传回宫里,各宫娘娘像是约好似的,开始往乾清宫送汤送水。 康公公守在乾清宫门前,替皇上一一回绝了:“皇上舟车劳顿,正在歇息,娘娘不妨改日再来请安。” 倒是坤宁宫从头到尾只打发了个小宫女过去,得知皇上安好,就回来了。 “这是皇上第二次离宫了吧?” 皇后伸手挥了挥香炉里的烟,细细嗅了一下其中的味道,果然沁人心脾,但此刻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 如果说康福禄康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那么坤宁宫的首领太监邓祈英,则是皇后身边的第一大红人。 他们二人,一个跟着的是大武朝最为尊贵的男人,一个跟着的是大武朝最为尊贵的女人。 也是这宫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 邓祈英在这宫中虽说手眼还不足以通天,但是窃听一下皇帝的行踪还是不难做到。 “是,”邓祈英小声回道,“上个月行宫有消息传来,说是行宫那位病了,皇上悄悄去了一趟。” 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她就算知情,也不能宣扬出去。 窃听帝踪,触了皇上的逆鳞,坤宁宫也讨不了好。 “知道了,下去吧。” 延祺宫里,康嫔抱着二公主亲了亲:“皇上今天会来看咱们二公主的,是吧?” 这日,康嫔刚差人往乾清宫送了汤,皇上过问了两句二公主的近况,康嫔心里正高兴着。 入夜,圣驾果然往延祺宫而来。 但是却带来了一个让康嫔脸色铁青的消息:“娘娘,皇上去了敬禧堂!” “怀了个金疙瘩,就是不一样。” 皇后坐在梳妆台上,伸出手指从一匣子东珠里,捻起一颗瞧了两眼,又扔了回去,“金疙瘩一多,就像这些东珠一样,一颗叫稀罕,多了,又有什么不同?” 竹枝正帮她梳着头发,闻言望向镜子里的皇后,笑道:“娘娘且宽心,这宫里生再多皇子,也占不了一个嫡字!” 又道:“听苏太医所言,娘娘如今身体大好,相信不久,咱们坤宁宫就要添位皇子了。” 皇后闻言,伸手摸了摸肚子,目光忽地一深。 自皇上回宫,康嫔眼睁睁看着皇上进了延祺宫,又转道去了敬禧堂两次,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气就怎么也下不去了。 这日,宫女知春进去侍茶,康嫔刚接过茶盏,登即将那茶盏往知春脚边一摔,怒道:“你想烫死本宫吗?!” 知春战战兢兢跪下:“请娘娘息怒!” 康嫔一看到知春,就想起李嫔当初对知春的看重,顿时就将知春当成了李嫔,气不打一处来:“到外头好好跪着!” 知春直挺挺在正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延祺宫上下的宫女太监全都看见了,这事儿自然也瞒不过敬禧堂。 原以为在康嫔娘娘这里当了二等宫女是何等风光,却不料这光景还比不上当初在盈袖阁。 知春用力地咬了咬唇。 等时辰一到,粉藕从里头出来,终于让她起身:“回去歇着吧。” 知春咬着牙起身,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知春。” 正当知春咬着牙一瘸一拐往宫女休息的地方走去时,身后忽有人轻声将她叫住了。 知春回过头来,却见是李嫔身边的大宫女鸣蝉。 鸣蝉悄悄过来塞了她一瓶金创药:“拿去吧。” 知春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暖流,眼眶一湿:“鸣蝉姐姐,我……” “当初本来李嫔娘娘是想将你要过来的,没想到……”鸣蝉轻叹一口气,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推心置腹般道,“无论在哪里,我们当奴婢的,只要能为主子效力,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鸣蝉无意间像是给知春指了一条“明路”。 能为主子效力…… 知春回了住所,默默地回想着鸣蝉的话,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 是啊,只有让康嫔娘娘知道她是个得用的,将来她在延祺宫的日子才会好过。 知春用力攥了攥拳头。 她当够了被人随意践踏的下等宫女,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二等宫女,她不会就这么倒下去的! “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知春,先前是在永宁宫服侍徐美人的。” 听了粉藕的话,康嫔忽地冷笑一声:“本宫正说呢,难怪当初李嫔一看到这个小宫女,就非要过去,她们这对‘双生姐妹花’还真是姐妹情深啊!连对方身边出来的一个宫女都要看顾。” 粉藕:“看来徐美人和李嫔,如今是拧成一股绳了!” “管她们拧成一股绳两股绳的,”康嫔拿起手里的剪刀,一把将手里的帕子剪成两段扔回针线笸箩里,发狠道,“双生姐妹花?嗯,本宫最喜欢看狗咬狗了!” 这晚天气严寒,入夜各宫早早就熄了灯就寝。 然而延祺宫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敬禧堂的李嫔从床上直坐而起。 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第一时间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才惊魂未定地掀开帷幔:“鸣蝉!” “娘娘!”鸣蝉匆匆跑进来点亮了一盏烛灯,连忙朝李嫔扑过来,“娘娘,你没事吧?!” 李嫔怀孕将近四个月,小肚已经显怀。 她受了惊,只觉得肚子好像也跟着不舒服起来似的。 “我、我没事……”李嫔一把抓着鸣蝉的手,先问她,“刚刚是什么声音?打雷了吗?” 鸣蝉脸色微变:“说是正殿守夜的宫女梦魇,不小心打摔了一只花瓶!” 康嫔住延祺宫正殿,李嫔住延祺宫偏殿敬禧堂,离得并不远,夜里这么大的声响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李嫔摸着凸起的肚子,脸色有些发白。 她与康嫔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当初她想借着怀孕搬离延祺宫,可惜没成功。 今天是打摔了一只花瓶,明天又会是什么呢? 李嫔用力咬了咬唇。 第120章 投诚 鸣蝉担忧地问她:“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太医?” 李嫔摇了摇头。 “当初慈安太后离宫,就说了让皇后看顾您和您肚子里的龙胎,”鸣蝉用力抓着李嫔手,“娘娘,我们明天就去请皇后娘娘做主!” 这一晚,李嫔心思转了好几道。 次日,皇后还在更衣,竹枝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昨晚半夜延祺宫的宫女打摔了只花瓶,把李嫔吓得不轻,今早敬禧堂就宣了太医,说是受了惊吓,惊扰了龙胎。”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就通传说李嫔来了。 “皇后娘娘!” 李嫔一进来就扶着肚子跪了下去,哭道,“求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 宫女还在一侧帮皇后整理衣裳,皇后背对着李嫔,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她微微转过身来,看向竹枝:“李嫔怀着身孕,身子娇贵,容不得半点闪失,还不快把李嫔扶起来!” 李嫔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固执地朝皇后又是一拜:“求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 皇后眯起眼睛审视着如同小白花一样娇弱的李嫔,这一次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拉着李嫔手往榻上一道坐下,故作不知情:“你还怀着身孕,万事当心才是。一大早哭哭啼啼来找本宫,这是为何?” 她刚问起,李嫔身边的宫女鸣蝉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求皇后娘娘替我们娘娘做主!” 鸣蝉膝行两步跪到皇后面前,将昨晚的事毫无遗漏地告知了皇后。 “哦?”皇后听后,似微微有点惊讶,“真有这事?” “臣妾不敢信口雌黄,” 李嫔复又扶着肚子站起身,咬咬牙朝皇后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长成,仰赖的全是皇后娘娘的庇佑,臣妾谨记在心!若日后皇后娘娘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臣妾定当不遗余力!” 楚妃与皇后早已结盟,如今怀着龙胎的李嫔又来投诚,这无疑是皇后抗衡淑妃的一大助力。 “此话言重了,”皇后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李嫔的手,冷声道,“母后离宫前,将你肚子里的龙胎交由本宫看顾,不消你说,本宫也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皇后故意板起脸,又道:“碎了只花瓶的确是小事,但是康嫔与你同住一宫,康嫔管束下人不力,惊扰了龙胎,就是康嫔的不是!” 李嫔又坐了两刻钟,才离开坤宁宫。 看着李嫔离开的背影,皇后慢悠悠地拨了拨手里的茶盖,朝竹枝道:“让邓祈英去,将康嫔屋里的花瓶都收了吧。” 康嫔还在西次间的罗汉榻上与二公主玩儿,这时一群太监忽地直接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屋里,凡是看得见的花瓶,都给搬走了! 粉藕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阻拦:“大胆!这是康嫔娘娘屋里的东西,谁让你们搬的!还不放下!” 康嫔听到动静,连忙出来,见此情形,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们好大的胆子!” “康嫔娘娘!” 这时,一个手持拂尘的白脸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朝康嫔虚虚地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邓祈英。 一看到他,康嫔眼中就似生出一根刺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邓祈英只例行公事般,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延祺宫的宫女个个都笨手笨脚,今儿个打摔个花瓶,明儿个又打摔个花瓶,惊扰李嫔娘娘养胎,到时皇上和慈安太后怪罪下来,怕是担不起,” 他话说着,斜眼扫了一圈这屋子,意有所指,“为了两位娘娘着想,这些个花瓶,还是收了吧!” “你!” 康嫔略一想,就回过了味来——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屋里精美的花瓶被搬一空。 “定是李紫烟那个贱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什么,”康嫔狠狠地看着敬禧堂的方向,“本宫倒要看看她能生出个什么玩意来!” 皇后此举,是敲打,也是警告。 李嫔的龙胎,皇后保了。 远在汤泉行宫的徐玉宁,自然不知道皇宫里的这桩官司。 十二月下旬,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哪怕天气严寒,但行宫上下却喜气洋洋。 因为,快要过年了。 慈安太后因病滞留在行宫,要到来年正月十六才回宫,这意味着徐玉宁也要留在行宫过年。 “过年总得有过年的样子,” 临近年关,慈安太后心里也高兴,“这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年,这一年顺顺利利,来年就是弘武二年,开了个好头啊!” 徐玉宁和桂嬷嬷等人忙又添了几句吉祥话,引得慈安太后一直笑眯眯的。 于是她笑着吩咐道:“虽在行宫,比不得在皇宫,但这个年,咱们也得过得热热闹闹的。” 慈安太后开了口,行宫里采办年货的人就行动了起来,徐玉宁闲来无事,也在一旁帮忙参详着。 “皇上有多久没派人过来了?” 这日回了云缈阁,徐玉宁突然问起。 自从徐玉宁和慈安太后来了行宫,皇上人虽然不在这边,但隔三差五就会派人送东西来。 玛瑙数了数日子:“快有十天了!” 徐玉宁闻言,嘴边勾起一抹笑意,忽然招手将玛瑙叫到身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这日,小福子又来了云缈阁屋后的亭子,他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几眼,才吹了一个响亮的指啸。 在屋顶上盘旋的海东青听到声音,如箭一般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噗”一声落在小福子的肩膀上。 就在小福子从衣襟里掏出一节竹管时,徐玉宁领着玛瑙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小福子,你在干什么?!” 玛瑙一出声,惊得那海东青连着扑扇了几下翅膀,“噗”一声飞走了。 小福子像木偶一样慢慢地转过身来,一看到徐玉宁,他手一抖,手里的竹管“咚”一声掉了下去。 “小主!” 云缈阁里,小福子跪在地上,半晌不语。 徐玉宁扫了一眼从小福子身上搜出来的纸条,才发现纸上记录的,全是她和慈安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在行宫的动向! 徐玉宁目光沉沉地盯着小福子,一脸愤怒地将东西丢到他的面前,厉声问他:“这是什么?” 小福子重重地朝徐玉宁磕了个头:“小主……是、是奴才对不住您!” 第121章 实情 玛瑙登时叉腰骂道:“好你个小福子!小主对你这般好,你竟然出卖小主!” 徐玉宁和玛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把小福子唬得团团转。 小福子心里正内疚,顿时吓得头也不敢抬,只喃喃辩解:“小主,奴才没有!” 徐玉宁似气得不轻:“那你说,这是什么?你要传消息给谁?!” 小福子犹豫了半天不敢说,徐玉宁脸上露出了几分失望:“既然你不肯说,我们主仆情谊今日已尽,你走吧。” “不要!”小福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终于咬了咬牙,脱口而出,“小主……是、是皇上!” 此话一出,小福子其实就已经是背叛皇上了。 徐玉宁一脸惊讶状:“你是皇上的人?” “奴才从来没有做过害您的事,”小福子慌了神,“当初皇上让奴才来小主身边,只是为了保护小主!小主,奴才真的没有害过您,请您明察!” “纵使你是皇上的人,我也不能容忍一个整日监视我的人在身边!”徐玉宁似乎伤心至极,微微闭上了眼睛,“你回皇上身边去,我这里不需要你!” “监视”二字一出,小福子心头一震。 这一回,因为他,小主怕是不能轻易原谅皇上了。 “求小主留下奴才!”小福子用力说道,“奴才自从跟了您,从今往后便是您的人了……小主,皇上身边,没有奴才的位置!!” 小福子暗地里确实是皇上的人,可是自从调到徐玉宁身边,他就明白,他是与徐玉宁捆绑在一起的。 徐玉宁不好,他也讨不了好。 所以一直以来小福子虽然为皇上做事,但其实心是偏向徐玉宁的。 见徐玉宁不说话,小福子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求小主留下奴才!” 在小福子一事上,徐玉宁也曾有过纠结,是要将人留下还是送走,到了今日,她仍有些下不了决定。 她看着小福子,忽道:“在法莲寺那日,玛瑙曾见你与皇上的一个亲卫举止亲近,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玉宁语气越发冷肃起来:“我身边不留来历不明的人,如果你想留下,你最好一五一十说清楚!” “那人是达哥……”小福子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地说道,“他叫陈达……奴才和他原是青州卫所的士兵。” “你是青州卫所的士兵?!”这一次,徐玉宁是真的吃了一大惊。 青州,是大武边境之城,是大武与鞑靼蛮子交界的州府。 “是……”小福子脸色也郑重了起来,“当年皇上化名萧三,在军营里当小兵,奴才几个不知情,阴差阳错认了皇上当大哥,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皇上的身份的,然后就一直跟随皇上至今。” 对于徐玉宁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奇闻。 萧夺居然真的放得下身段,与一般小兵混在一起。 当年也偶然听人说起,萧夺隐去皇子身份在军中历练,从小兵升到管十人的小旗,再到管百人的总旗、千户,后来更一举斩下鞑靼王子的首级,声震朝野。 徐玉宁以为以他的身份,哪怕在军营也应当是受到照顾的,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看着小福子,徐玉宁更为震惊的是:“那你怎么没成为皇上的亲卫,成了、成了……”太监。 若小福子说的是真的,他的前途绝对不止于此。 说到这个,小福子红了眼眶。 这确实是身为男人最为不齿的一件事,他实是难以启齿:“……奴才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就这样了……” 玛瑙听了这话,不由得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眼睛忽地红了。 徐玉宁不敢再追问他这件事,喉咙一堵:“你,先起来。” 小福子依言起身站在一侧低着头,静静等待徐玉宁的宣判。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认真看了小福子一眼:“若今后你不能与我一心,我这里就留不得你!” 这就是,要留下小福子了。 小福子抬手擦了擦眼角:“谢小主隆恩。” 行宫里波浪刚平,皇宫里却有波浪涌起。 “皇上,二公主今日开口叫人了!” 这日,康嫔身边的大宫女粉藕笑盈盈地来了乾清宫,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二公主如今十个月大了,粉雕玉琢的一个瓷娃娃,闻言,萧夺笑着抬步往外走,朝康公公道:“去延祺宫!” 二公主牙牙学语,一声声奶声奶气,软乎乎的“父皇”,直把萧夺的心都喊化了,他手里拿着个波浪鼓,也逗起二公主来。 这晚,自然也就留在了康嫔这里用膳。 康嫔笑脸如花,连忙吩咐人准备起来。 晚膳时分,康嫔领着二公主陪侍一侧,正与萧夺坐在桌边用膳,这时外头忽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康嫔脸上顿时有些不悦,正要喊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外头康公公就已经一脸紧张地进来禀告:“皇上,敬禧堂出事了!” “什么?” 李嫔如今怀孕五个月,正是大腹便便的时候,一说敬禧堂出事,萧夺眉头一皱。 “朕过去看看。” 想了想,萧夺还是一把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离开了。 康嫔抱着二公主坐在桌边,看着那双皇上拿过的筷子,只觉得火苗在五脏六腑里不停扑腾着! “李紫烟!” 康嫔让奶娘将二公主带下去,她自己铁着一张脸在屋里踱着步,嘴里不停咒骂着李嫔不得好死。 不一会儿,粉藕就过来了,康嫔登即怒道:“怎么,那个贱人是落胎了,还是快死了?!” 粉藕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压着声音回道:“三位太医都去了敬禧堂,说是,说是……” “是什么?” 粉藕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说是胎动……” “胎动?”康嫔恨地牙都咬碎了,“一个胎动叫来了三位太医,还把皇上从本宫这里……” 她抬头看着皇上刚刚坐过的位置,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光。 知春端着茶进来,正心有惴惴,忽听到康嫔怒喝一声:“若不是当初徐玉宁帮她,她哪有今日的风光?都给本宫等着!” 知春站在外头听到这话,心头忽地一跳。 康嫔说的,是徐美人? 第122章 花好 一转眼就是小年夜。 皇宫里热闹非凡,但是京郊外的汤泉行宫众人也自得其乐。 “母后,快看!” 年底时,皇上派人送了两大车的烟花和炮仗过来,小年夜徐玉宁陪慈安太后用过晚膳,两人就凑在暖阁里剪窗花,这小年夜倒也过得不冷清。 等夜色更深了些,行宫总管就命人在行宫放起了烟花。 慈安太后患有咳疾,徐玉宁还怕烟火味太冲,不让他们放烟花的,但是慈安太后却道:“无妨,就放几发,热闹热闹。”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凑在台阶前一块看烟花。 玛瑙、小福子还有桂嬷嬷等人围在两个主子身边,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你一言我一句,乐个不停。 就在众人正高兴的时候,秦铮带来了一个更令人振奋的消息:“皇上来信了!” 众人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在秦铮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上。 慈安太后笑着接过信,却一转手就递给了徐玉宁。 徐玉宁愣了一瞬,眨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却见慈安太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徐玉宁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恨不得抱着她的手臂摇一摇,撒个娇。 看来慈安太后是真的放下了对她的成见,愿意接受她了的。 “这是高兴傻了?”桂嬷嬷笑着伸出手指捅了徐玉宁一下,揶揄道,“快打开看看,看看皇上都说了什么。” 得了桂嬷嬷的令,徐玉宁三两下拆了信,看着信,她嘴角不由微微弯了起来:“母后,皇上说初八那日出发来行宫,他要留在行宫这里陪您过元宵。” 也就是说过年这段时间,皇上除夕至初七留在皇宫,从初八至元宵都会住在行宫了。 听说皇上要来,众人心里都很高兴,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点期盼。 有主子驾临的行宫,才热闹啊。 小福子和玛瑙也很高兴,皇上与小主感情与日俱增,但他们却知道皇上和小主至今还未圆房。 下一次皇上过来,两人好事怕是将近了吧。 先前玛瑙一直担心小主放不下先太子,不肯接受皇上,也怕小主委屈自己,如今看来,小主是愿意的。 云缈阁里,徐玉宁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皑皑白雪出神。 玛瑙拿着披风过来为她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了她一句:“小主心里可还会难受?” 虽然玛瑙没说是因什么难受,但是徐玉宁却明白她话里的担忧。 “怎么会?”她笑着转身看向玛瑙,“当初决定要争宠,我心里其实就下过决心,要将过去放下,直到来了行宫这些时日,看到那座兰芳殿之后,我才发现我真的放下了。” 徐玉宁看着相伴多年的玛瑙,目光温柔极了:“如果先太子登基,我当了皇后,我的境遇也不会比现在强多少。” ——“玛瑙,你要为我感到高兴。” 君已生两意,她对先太子又还有何可留恋的? 玛瑙眼眶一热,用力握着徐玉宁的手,哽咽着说道:“只要小主高兴,玛瑙还是那句话,唯愿小主,从此一路青云!” 再一转眼,就是正月初一。 现在已经是弘武二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玉宁心里默念着“弘武二年”这四个字,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放松过。 或许是新年新气象,到处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了她,又或许是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而她将过去之事彻底放下,也迎来了新的人生。 “母后,新年大喜!” 初一这日徐玉宁起了个大早,到朝晖殿给慈安太后拜年。 “大喜!大喜!” 慈安太后穿着一身红色绣万寿纹的吉服,笑盈盈地给了徐玉宁一个大大的红封。 稍晚些时候,行宫上下都来给两位主子拜年,赏银红封一发下去,行宫上下都高兴极了。 初一这日,皇上人没到,却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一桌御席过来。 听说这菜是御膳房刚做好,就用特殊的食盒装着,在马车上用小炉隔水温着一路送来的,所以到了行宫时饭菜还是热的,可见用心了。 然而皇上也没食言,初八这日,圣驾真的来了汤泉行宫。 徐玉宁领众人在汤泉行宫一里亭外接驾。 徐玉宁穿着斗篷站在亭子里,看着金车远远驶来。 还隔的远远的,金车的帘子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 许是那目光太过炽热,只一眼,就烫得徐玉宁脸颊发热。 尤其是想起上次离别时萧夺说的话,徐玉宁更是恨不得现在掉头就走。 但是慈安太后命她出来接圣驾,她又不能拂了慈安太后的意。 金车驶到面前,徐玉宁站在最前边领着众人朝皇上行礼,眼前一片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角一晃,很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徐玉宁略一迟疑,但还是很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萧夺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同时一挥衣袖,朝众人道:“平身。” 众人呼啦啦站起身,萧夺回头看着徐玉宁,极具暗示性地捏了捏徐玉宁的手,还微微挑了挑眉。 徐玉宁脸上飞快升起两团红云,连忙抽回自己的手,不给他捏了。 “走吧,外头冷,先回行宫!” 萧夺笑笑,一把牵起徐玉宁的手,把她往金车上带。 徐玉宁吓了一跳,忙劝止:“皇上,这不合规矩……” 后宫嫔妃也就皇后有资格,能与皇上同车而坐。 萧夺却不甚在意,一把将她腾空抱起,踩着轿凳飞快进了暖融融的车厢:“朕是天子,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规矩这种东西,皇上说有就有,皇上说没有那就没有。 接了皇上回来,朝晖殿里热闹极了。 徐玉宁作陪,时不时与慈安太后和皇上搭话,但却有点心不在焉。 主要是身侧萧夺的目光太过灼热,这一天徐玉宁如坐针毡,但夜色还是如期降临。 回了云缈阁,徐玉宁和萧夺沐浴完躺到床上时,徐玉宁心跳如擂鼓。 她觉得帷幔有点儿闷,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正紧张得要命的时候,萧夺突然看着她笑了一下:“怎么了?睡不着?” 徐玉宁:“……!” 他还故意凑过来,咬了咬她的耳朵:“还是,你现在想要?” 徐玉宁:“……!” 第123章 月圆 这一晚温香软玉在怀,萧夺居然还老实起来了。 如此两人盖被子纯聊天过了四个晚上。 直到到了正月十一这天,就在徐玉宁怀疑萧夺并没有这个意思,紧绷的神经正放松下来的时候,萧夺却突然一本正经地跟慈安太后说,他有事要离行宫三日,让徐玉宁伴驾! 慈安太后是过来人,还是块老姜,目光可不是一般的辣。 闻言,她抬头看了自己儿子两眼,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样子:“去吧,你们小年轻,出去散散心也好。” 徐玉宁心头忽地狠狠一跳。 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徐玉宁真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细看萧夺,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居然还起身规规矩矩地朝慈安太后辞行:“如此,儿臣现在就动身了。” 送两人出门的时候,桂嬷嬷凑到徐玉宁耳边轻声道:“皇上身强力壮,小主若是不舒服,莫要一味纵着他。” 他们两人至今未圆房,慈安太后和桂嬷嬷都知道。 桂嬷嬷本意是怕皇上没个轻重伤了徐玉宁,却让徐玉宁听着耳根发烫。 “走了!” 徐玉宁这会儿脚下生钉,有点走不动道,萧夺笑着回头一手搂过她的腰,二话不说拥着她离开了。 出了行宫大门,外头早早有马车在等候。 “小主,皇上!”小福子坐在马车前头,见两人出来,忙殷勤地搬了轿凳下来,显然是在等两个主子上马车。 然而萧夺却没有搭理小福子,忽抬手到嘴边吹了一个响亮的指啸,远处一匹膘壮宝马瞬间撒开四蹄往这边跑来,踩着地上的雪四处飞溅。 徐玉宁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像只麻布袋,被萧夺一把扔上马背,随后他也大笑着翻身上马,一把搂住徐玉宁,两腿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坐下神骏,如同开弓之箭,“嗖”一声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 “皇上!” “小主!” 康公公吓得面容失色:“小兔崽子,还不快追!” 后头小福子和一众亲卫大惊失色,慌慌张张上马,连忙追着前头的人影奔去! 两人刚跑出一里地,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雪。 萧夺伸手“呼啦”一声掀过披风,将怀里的徐玉宁整个给包了起来! 徐玉宁坐在颠簸的马背上,耳边听到的尽是呼呼的风声。 她能感觉到萧夺发自内心的某种急切,只因他整个人身体比火炉还热! 徐玉宁整个人差点被马给颠散架了,好半晌才挣扎着,从包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里探出头来,大声问萧夺:“皇上,我们去哪?!” 春风得意马蹄疾。 风声呼啸,飞雪擦脸,徐玉宁的声音和着风雪几乎都快听不清了。 萧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着徐玉宁,纵马狂奔。 他胸腔因为大笑而微微震动着,听到她的话,他忽低头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前方,大喝道: “——我们去 “——寻道问仙!” 寻道问仙? 徐玉宁不才,看过几本杂书。 他的意思是—— 他要和她做对神仙眷侣去! 受他的情绪感染,徐玉宁此刻竟也觉得胸中颇为快意。 徐玉宁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嘴角也忍不住得意地勾了勾。 如此快马加鞭跑了近一个时辰,坐下神骏终于在一处山庄停了下来:“吁——!” 徐玉宁抬头看着眼前的山庄,只觉得陌生至极。 这里,难得是皇家在京郊的避暑山庄? 然而不等她发问,萧夺已经翻身下马,朝马背上的她伸出了手,朗声催促道:“下来!” 徐玉宁笑了笑,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像只翩跹的蝴蝶落入他的怀中。 “走!” 萧夺仰天大笑,抱着她往山庄而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 那一树的梅花,白的黄的红的粉的,正在风雪中静静绽放着。 萧夺脚步急切,徐玉宁只觉得眼前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似走马灯一样跃过,鼻尖只余一股幽然的冷香。 山庄里头似乎早就打点过了,也不知是因为过年,还是别的什么,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横梁上挂着许多红绸,屋檐下红绳挂着的风铃正叮铃作响。 徐玉宁躺在萧夺的臂弯里,有点目不暇接,不由伸手揪紧了他的衣襟:“皇上,这里是哪?” 然而萧夺并不接话,只抱着她冲进一间宽敞华丽的屋子,屋子里一排低着头的侍女,在他们进来之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槅扇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徐玉宁只觉得心头也跟着颤了颤。 一进屋子,萧夺就抱着她跨过一面屏风,眼前赫然出现一方浴池。 萧夺迫不及待将她“扔”进了还飘着花瓣的浴池里,随后他也跟着一脚踏了进来! 原以为来了这里,至少他会带她四处逛逛,没想到竟是直奔主题! 萧夺整个人都很兴奋,也很急切,抓着徐玉宁往浴池边上一压,雨点般的吻就急急地落了下来。 徐玉宁呼吸因他而急促起来,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才借了点力站稳,这一刻,她觉得脑袋有点空,下意识喊了他的名字:“萧夺,别……” 一出声,徐玉宁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么娇,这么媚,像野猫的呢喃。 急促的喘息中,一个“别”字还没完全落下,又萧夺的唇给堵了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不知所踪,直到萧夺温热的手掌游过她的脊背,一股异常的酥麻升上来,徐玉宁才惊觉自己一丝不挂!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将萧夺推开,双手紧紧护在胸前,转身就要逃。 然而萧夺就像一只猛虎直接扑了过来,近乎野蛮地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 下一瞬,他埋头吻上去…… 第124章 餍足 身体莫名发软,她脑袋也嗡嗡作响,好像完全不能思考。 这时,徐玉宁迷迷糊糊地觉得有点疼,指甲瞬间深深陷进他的后背,脚趾绷得发紧。 “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浴池里水波荡来荡去,时不时激起一片水花。 “玉宁,你看看朕……” 萧夺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快乐过。 身体很快乐,心脏也快乐地直发抖。 连头发丝都透着舒爽。 有温热的池水环绕着,疼痛很快过去,一种徐玉宁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从脚趾直冲天灵盖。 喉间溢出一声轻快的呢喃。 原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这一切发生地很顺利,有一点水到渠成的意思。 “玉宁。” 萧夺发出一声闷哼。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徐玉宁低低地应了声“嗯”。 萧夺终于满意地低声笑了起来。 徐玉宁感觉全身力气都被他吸干了,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酥麻过后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忍不住张牙狠狠咬了他一口,怒道:“你还要多久……” 萧夺笑得更大声了些。 徐玉宁脑袋嗡嗡的,不知何时后背终于碰到了柔软的被褥,困得双眼皮打架,然而那人趴伏在她的身上,仍亲着她的脸颊。 有一滴汗从他的下巴滚落,正滴中她的眉心。 终于结束了。 徐玉宁呼吸有点平复不下来,萧夺搂着她,一直低头看她,眉眼间都是笑意。 就在他低头又吻过来的时候,徐玉宁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挡住了他的唇,声如蚊喃:“嫔妾有点不舒服……” 还是有点疼,腰也有点酸。 萧夺眼睛弯了弯,低头吻了一吻她挡在面前的手。 休息片刻之后,他抱着徐玉宁去浴池沐浴。 徐玉宁羞于看他,伸手推他:“嫔妾自己来!” 萧夺挑眉:“你自己能站稳?” 徐玉宁:“……” 确实不能。 换了干净的寝衣,躲在柔软的床上时,徐玉宁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身边睡着一头虎视眈眈的狼,她又无法放松下来。 倒是萧夺一只手覆在她的腰窝上轻轻揉着,一只手紧紧搂着她,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大发善心地说了一句:“睡吧。” 腰间暖融融的热意传来,徐玉宁像只被撸顺毛的猫,一下子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四处都燃着烛灯,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徐玉宁精神有点恍惚,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有身上的酸软提醒着她,先前发生了什么。 等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徐玉宁下意识歪头去看身侧,却见身侧空空如也。 萧夺不在。 徐玉宁深吸了一口气,积攒了一点力气一把掀开帷幔,然后就看到萧夺大步朝她走来,站在床沿弯腰低头看着她,嘴角含着笑:“醒了?”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忽一见到他的人,徐玉宁有点害羞。 但是最亲热的事情都做过了,也就很快接受了这一点。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嫔妾有点饿。” “朕想着这个时辰,你也应该醒了,”萧夺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脸上透着一股前所未的轻松愉悦,“朕让人进来替你更衣洗漱。” “小主!” 不一会儿萧夺出去,玛瑙就领着几个面生的侍女,端着铜盆拿着毛巾进来。 玛瑙看着徐玉宁,嘿嘿地张嘴傻笑着。 徐玉宁被她看得有点儿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别傻站着了,替我更衣。” 近身服侍主子更衣这种事自然是玛瑙来,瞧着徐玉宁身上的点点红痕,玛瑙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想起今早出门时,桂嬷嬷将她抓过去交代的话,玛瑙脸也红红的,悄声问徐玉宁:“小主身上可难受?” 玛瑙拿出一个小瓷瓶塞徐玉宁手里,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这是桂嬷嬷给的,让奴婢给小主……说是消肿止痛……” 闻言,徐玉宁脸蛋一下着了火。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徐玉宁从内室走出去的时候,姿势还有点不自然,但好在也并不算太难受。 桌上摆好了饭,萧夺坐在桌边,回头见徐玉宁梳好妆出来,他笑着朝徐玉宁伸出手:“过来!” 徐玉宁走过去,原以为他只是想牵牵她的手,谁知她刚伸手放进他的手心,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被他一把拉着坐到了他腿上! 玛瑙和几个侍女看见皇上突然抱着徐玉宁亲了起来,个个脸红不已,连忙低下头,像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徐玉宁见状,脸上热得不行,登时伸手打了萧夺的手臂一下:“放开!” 萧夺捏起她的手指,轻挑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怕什么,你是朕的妃子,朕与你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玉宁才不纵着他,一个挣扎就从他腿上滑了下去,一转身坐到另一张锦凳上,微微睁着眼睛瞪着他:“可是嫔妾现在饿得慌,” 见他又要凑过来,徐玉宁咬了咬唇,破罐子破摔:“皇上雄伟,嫔妾不敌,可否先饶了嫔妾?” 闻言,萧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得连屋顶都似乎跟着颤抖起来了。 徐玉宁脸红了又红。 最后实在是见不得他如此得意的样子,故愤愤地端起碗,想象着这一桌的饭菜,就是眼前这个厚脸皮的人,将其消灭。 这一天,两人白天厮混了一天,吃完饭已是半夜。 徐玉宁身姿酸软,又去泡了一回热水。 回来时,却见萧夺坐在床沿,指尖捻着个白玉瓷瓶在转。 徐玉宁先是吓了一跳,定睛细看那白玉瓷瓶并不是玛瑙给的那个,才松了一口气。 见她过来,萧夺随手将瓶子放到一侧,将她抱到床上搂住:“还难受?” 徐玉宁忙摇头,见他眼睛亮得吓人了,怕他再折腾,又狠狠点了点头。 “算了,”萧夺轻笑着伸手摸进她的衣襟,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胸前的软肉,“先饶了你这一回。” 徐玉宁:……!!! 也实在是初经人事,徐玉宁觉得颇为疲惫,见萧夺没别的意思,很快睡了过去。 身侧萧夺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拿过小瓷瓶拨开瓶塞,伸手就脱了她的寝衣…… 第125章 避子丹1 次日起来,徐玉宁觉得身上有点异样,冰冰凉凉的,那股火辣辣的难受劲消失不见了,她还以为是桂嬷嬷给的那瓶药的缘故。 醒来时,萧夺照旧不在身侧,徐玉宁手撑着床起来,正要喊玛瑙,却听门口有侍女行礼喊“恭请皇上圣安”,徐玉宁伸手一把撩开帷幔,就看见萧夺正从门外走进来。 “皇上。” 徐玉宁披着一头乌发坐在床上,看着他走近。 萧夺走到床边,低下头看着床上的她,眼睛笑眯眯的:“快起来,朕与你一道去赏梅。” 直到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山庄中赏梅时,徐玉宁追着又问:“皇上,这到底是哪里?” 萧夺道:“这里,是朕在京郊的私人山庄。” 他身为帝王,名下私产肯定不少,拥有一座私人山庄也不足为奇,奇的是,私人山庄就意味着与各处的皇家行宫山庄不同,这不是明面上的私产。 外头还飘着小雪,两人逛了一会儿,又回烧着地龙的屋里呆着了。 刚回来喝了一盏热茶,康公公就捧着个匣子进来。 萧夺伸手接过,笑着放到了徐玉宁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侍寝过后的赏赐? 徐玉宁也不免有些好奇,他会赏什么东西给她,只是打开匣子后,却不见金银珠宝,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徐玉宁拿出那张发黄的纸看了看,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萧夺:“这是,地契?!” “嗯,”萧夺脸上含着笑意,“以后,这座山庄,归玉宁所有。” 这座山庄,怕是价值不菲,他大手一挥就送了。 却远比送金银珠宝有意义的多。 徐玉宁将地契小心收好:“那,嫔妾却之不恭,谢皇上赏赐。” “只是口头明谢不足以表示诚意的,玉宁……” 萧夺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耳垂,伸手将她压倒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目光滚烫地吓人。 徐玉宁比他还年长一岁,平常女子十五及笄就出嫁,徐玉宁蹉跎至今,年纪已经二十一过半了,这具身体如她的年龄一般,随着年岁的增长,像青涩的桃子已完全丰熟。 却在昨天被萧夺摘了去。 萧夺自认是一个在女色上还算克制的帝王,但是身下玲珑有致的身体,丰腴而有肉感,带给他极致的感受。 他喉结滚了滚,双手在她身上游移,越发爱不释手。 瞬间满室生香。 徐玉宁汗涔涔地趴在枕头上,身后萧夺还在逞凶。 昨晚他当了一晚上的柳下惠,今天肯定得变本加厉讨回来。 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山庄里,萧夺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实在是放纵得过分了。 等玛瑙进来服侍徐玉宁沐浴时,徐玉宁坐在温热的浴池里泡着,身体有点别扭,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肿了。 “小主是不是难受得紧?”玛瑙略有些担忧。 徐玉宁摇摇头。 身体的不适倒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她担心的是,照着这两日的恩宠,她会怀孕。 现在她在后宫还没站稳脚跟,位分又太低,根本不能独自抚养孩子。 徐玉宁在山庄伴驾三日,中间歇了一日,快要回程的那晚,萧夺闹了她一整晚,只不过她也越来越适应他,在这件事上,也感受到了别样的快乐。 第四天早上,徐玉宁在一阵酥麻中醒来,有些无奈地推了推趴伏在她身上的萧夺:“皇上,该回去了……” “早知道……朕该提前两天带你过来……” 萧夺似有不满,埋首在她的颈窝里咬了一口,又折腾了她一回,才终于不舍地起身了。 玛瑙带着侍女进来服侍,透过半透明的帷幔,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床上。 帷幔撩开,里头的美人长发松松垂在腰后,小脸面色酡红,似醉酒般,神色慵懒,眉目含春,说不出来的诱人。 除了玛瑙脸色还自在些,山庄里头的一众侍女都脸红红的,完全不敢再抬头看徐玉宁,心里暗叹道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徐美人,恨不得金屋藏娇才好。 “这不是回汤泉行宫的路,” 马车离开山庄时,徐玉宁撩开帘子,瞧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回头疑惑地看着萧夺,“皇上?” “我们现在不回汤泉行宫,”萧夺将她抱在怀里,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语气颇为愉悦,“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要带她去见谁? 徐玉宁满腹疑惑。 直到马车进了城,停在徐玉宁最熟悉的那条胡同,看到那座最熟悉的府邸时,徐玉宁浑身一震。 是忠远侯府! 他居然带她回了忠远侯府! 徐玉宁眼眶忽地一热,一下子回头看着萧夺,像傻了一般:“皇上?!” “朕不便露面,”萧夺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笑道,“快去吧。” 他是皇帝,无论到哪个臣子府中,接驾事宜都不能马虎,只怕他一露面,忠远侯府阖府都惊动了。 此时是正月十四,胡同里四处还掉着炮仗的红纸,新年的气息还很浓。 忠远侯府的门房,远远瞧见门口来了辆没挂旗的陌生马车,新年里拜年的人来来往往,门房也不敢怠慢,忙小跑着上前问:“请问贵客可有拜贴……”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一张浓艳的美人面。 门房瞬间瞪大了眼睛:“……大小姐!” ——“快,快去通知夫人!” 玛瑙扶着徐玉宁下了马车,拿斗篷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簇拥着她进了忠远侯府。 此时忠远侯夫人魏氏、少夫人郑氏和世子羿哥儿都在暖阁里。 忠远侯府的大少爷大小姐,一个过世,一个入了宫,府里只余下孤儿寡母,这年,过得有些冷清了。 门房脚下生烟,率先跑来禀告,因为激动,声音直发抖:“夫人!少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魏氏身边的老嬷嬷一把将人拦住,小骂道:“大过年的,魔怔了?说什么浑话!” 门房急得直拍大腿:“是真的,是真的!大小姐……哦,不对,是小主回来了!” 徐玉宁进了宫,就不能再称大小姐了。 里头魏氏、郑氏和羿哥儿听到外头的叫嚷,忙走出来。 魏氏跑在最前头,不敢置信地问门房:“你刚刚说、谁回来了?!” 第126章 避子丹2 话音刚落,外头玛瑙和小福子几人就簇拥着徐玉宁跨进了门槛。 魏氏、郑氏和羿哥儿三人瞬间呆愣在原地。 徐玉宁将斗篷的帽子推至脑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早已湿润的眸子:“娘!” 魏氏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徐玉宁,她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但眼泪却默默地湿了脸庞。 “姑姑!” 羿哥儿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像枚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扑进了徐玉宁的怀里,“是姑姑!真的是姑姑!” “玉宁,娘的玉宁……”魏氏激动地手脚发抖,颤颤巍巍地走向徐玉宁。 郑氏眼泪也掉,忙将羿哥儿拉到身侧,让出空间给徐玉宁母女。 “娘!” 前世魏氏忧思过度,在弘武二年冬病逝,徐玉宁没能出宫见到她最后一面,如今再见面,其实已经是隔了两世人生了。 徐世安战死沙场当月,魏氏头发就白了一半,她也不过比徐府的张氏大了两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张氏老多了。 徐玉宁扑进魏氏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哭得像个孩子。 魏氏泪眼模糊,不停伸手摸着徐玉宁的脸:“真的是娘的宁儿,娘是不是在做梦……” 屋里众人都红了眼眶。 本不愿打扰她们母女重逢,但是皇上还在外头,留给徐玉宁的时间怕是不多。 小福子扯了扯玛瑙的袖子,玛瑙瞬间回过神,忙上前:“夫人,少夫人,先进去里头坐吧。” 在场中也就只有郑氏还有点主意,忙看向玛瑙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玛瑙,这些怕不是宫里的……” 玛瑙忙点头。 郑氏勉强稳住心神,叫来魏氏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让各位见笑了,烦请移步,随嬷嬷下去喝杯茶!” 羿哥儿也忙道:“祖母,姑姑,我们先进去坐!” 徐玉宁回过神来,伸手帮魏氏擦着眼泪,拉着她的手进了屋里。 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魏氏仍紧紧抓着徐玉宁的手不肯放开,刚见面的激动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心底的担忧:“宁儿,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玉宁喉头哽咽刺痛,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玛瑙上前小声替她说的:“夫人,少夫人,小主无事,只是小主今日怕是不能多待,皇上还在外头!” “啊?!” 魏氏和郑氏吓了一大跳,仿佛神魂离体:“这可如何使得!” 虽说忠远侯府无成年男丁,但魏氏身为主母,理应出面接驾,让皇上呆在外头,这怎么行? 徐玉宁忙按住魏氏的手:“娘你别怕,是皇上的意思,他不愿惊动大家……我和你们再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魏氏听了,又忍不住抹眼泪。 她伸手死死地抱着徐玉宁:“今日能见到你一面,娘就安心了,娘别无他求,但求你好好的!” 郑氏心里也有一肚子话要说,目光紧紧看着徐玉宁:“前儿个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慈安太后去汤泉行宫小住,让你侍疾,我和娘心里又惊又喜,怎么样,慈安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徐玉宁摇摇头:“无事,我应付得来……” 说应付得来,那就是如刀尖跳舞,闻言,魏氏和郑氏心里酸涩难当。 郑氏想起还在外头的皇帝,终于问出声:“玉宁,你和皇上如今……可是结琴瑟之好了?!” 说到这个魏氏一阵紧张,用力捏着女儿的手:“……我儿,你告诉娘,皇上可有让你受委屈?” 徐玉宁与先太子年少情深,当母亲和大嫂的,最清楚不过。 皇宫政变后,徐玉宁不肯委身于新帝,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只有魏氏和郑氏知道她心里的苦。 “没有……”徐玉宁眼眶还红着,无力地笑了笑,“皇上对我很好……” “娘,”徐玉宁不欲让魏氏担心,伸手搂着魏氏,头轻轻靠在魏氏的肩上,喃喃道,“娘,我放下了。” 想来两母女有很多私密话要说,郑氏忙领着众人一并退了下去,小心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余徐玉宁两母女。 魏氏摸着徐玉宁的头,又呜咽起来:“我儿,定是吃了很多苦……娘看得出来……” 徐玉宁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地落:“那娘呢,当年嫁给爹,是不是也受了很多委屈?” 这件事,魏氏从来不在儿女面前提起。 如今徐玉宁的境遇,与魏氏当年何其相似,魏氏特别能理解女儿的心情。 她抓着徐玉宁的手,慢慢说道:“当年与昌劲定亲时,娘也从来没想过他会突然病逝……这门亲事本就此作罢,可你祖母突然派人上门,说要娶我作他庶子的兼祧妻,这件事我哪能答应…… 可当年你外祖父被人弹劾,牵连了贪墨案,差点砍头,是你祖母出手救了你外祖父……我不能不答应……” 魏氏伸手扶正了徐玉宁的肩膀,笑着道:“但是娘从来不后悔…… 娘与你叔父实为夫妻,却当了一辈子怨偶,可是后来有了你大哥和你…… 娘的一双儿女如此出色,足以慰平生! 玉宁,娘不后悔的!” “娘!” 徐玉宁闻言,抱着魏氏又哽咽起来。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郑氏过来敲门提醒两人时间不多了。 想到皇上还在外头,外面天寒地冻的,实在是不能让皇上久等,魏氏忙掏出帕子帮徐玉宁擦眼泪,让郑氏和羿哥儿进来。 “姑姑。”羿哥儿抱着徐玉宁,万般不舍。 徐玉宁摸了摸羿哥儿的头,起身抓着郑氏的手:“大嫂!”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徐玉宁:“家中一切,有劳大嫂操持!” 郑氏红了眼眶:“一家人,说什么傻话! 徐玉宁吸了吸鼻子,看到旁边的羿哥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郑氏往旁边去了:“大嫂,我们这边说话。” 郑氏还以为徐玉宁要说什么,直到徐玉宁凑到她耳边,问她讨要避子丹时,郑氏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微微红了脸。 她有些不解:“玉宁,如今你与皇上已结双好,为何还?” 而且徐玉宁年纪也不小了,在后宫中,有一个孩子傍身,比什么都好。 徐玉宁摇摇头,小声将她的担忧说了。 在宫里煮避子汤实在是无法掩人耳目,唯有用避子丹方管用。 徐玉宁跟郑氏说道:“我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27章 避子丹3 徐世安于兆庆二十四年冬过世,郑氏如今孀居两年,她手上还有没有避子丹,徐玉宁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谁知郑氏却道:“还好你回来得巧,我娘家妹妹前儿个私下找我要,我正命府医制了一瓶,你且随我来。” 忠远侯府有属于本府的府医,是信得过的人。 徐玉宁随郑氏回房,郑氏让房里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才悄悄从妆奁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徐玉宁。 郑氏叮嘱道:“药这种东西,终归伤身,若想怀胎,记得停半个月,将药性排干净了,才好要孩子。” 徐玉宁拿着手里的瓷瓶,心下大松一口气:“我知道了。” 徐玉宁过来拿避子丹,又花了不少时间,怕是不能再耽误了:“大嫂,我要走了。” 郑氏眼眶一热,用力捏了捏徐玉宁的手,欲言又止。 “小主?” 玛瑙在外头轻声开口提醒。 徐玉宁咬咬唇,一把放开郑氏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玉宁!” 身后郑氏咬咬牙追了上来,徐玉宁转身看着她,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大嫂,可还要说什么?” 郑氏目光闪了闪,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玉宁,有一件事藏在我心里好多年了,我原本想带到棺材里去,但是如今见你与皇上言归于好,我想来想去,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徐玉宁见她神情如此凝重,也不由地愣了一下。 郑氏正了正神色,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兆庆二十年三月开春,你和先太子去京郊放纸鸢,回来后就生病了的事吗?” 没想到郑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先太子,但她说的事,徐玉宁当然还有印象。 兆庆二十年三月十三,徐玉宁和先太子约着去京郊放纸鸢,回来之后病了好几天。 这原本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是这年的三月十八,是三皇子萧夺大婚的日子,徐玉宁因为生病,没能出席萧夺的婚宴。 所以徐玉宁还记得这件事。 在郑氏的讲述里,徐玉宁慢慢描补出当年的情形—— [兆庆二十年三月中旬,忠远侯府的大小姐自与先太子去京郊放纸鸢 ,回来之后就生病了,把全府上下急得团团转。 偏生三月十五这日,少夫人郑氏来看小姑子,却发现小姑子房间窗户被风吹开,冷风正呼呼地吹,下人竟一个也没察觉,导致才刚退烧的小姑子当晚又发起烧来。 郑氏自嫁进来,与这位小姑子感情极好,见状,又心疼,又生气,当即把小姑子房里侍候的人都训斥了一遍。 小姑子身边的珍珠和玛瑙都是从小跟着侍候的,但是年纪小,郑氏不放心,就派了自己陪嫁的大丫环过来照顾小姑子。 三月十六日这天晚上,郑氏心里牵挂着还在病中的小姑子,临睡前想去小姑子的院子看一眼,回来也好放心。 当她轻手轻脚来了小姑子的院子时,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居然早早就睡了,连个出来迎她的人都没有。 没想到小姑子院里的下人平日里看起来挺得力,私底下竟这般没规矩! 郑氏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加快脚步往小姑子房里走去。 就在她走到小姑子的闺房外时,却发现小姑子房里的窗户正大大地开着,郑氏派来的陪嫁丫环郑氏是绝对信得过,且不是这般马虎的人。 她心下生疑,于是悄悄走到窗边想查看个究竟。 然而就在她抬眸朝屋里看去时,却看到了让她无比震惊的一幕: 三皇子萧夺居然在小姑子的房间里! 郑氏瞪大了眼睛,看见三皇子单膝跪在小姑子的床沿,正俯身低头轻轻吻着昏睡中的小姑子,情状迷离。 郑氏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懵了。 那一刻郑氏又惊又怕,三皇子是什么身份?! 徐玉宁是什么身份?! 他竟敢! 郑氏当时也不知是受到的惊吓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她完全不敢出声,当即调头就走,慌慌张张回来找自己的丈夫徐世安,手脚哆嗦着将此事告诉了他。 “世安,怎么办?”郑氏吓得六神无主。 她居然窥见这等阴私,此事不仅涉及小姑子的名誉,还牵扯到皇家两位皇子,郑氏是真的吓坏了。 徐世安在听完妻子的话后,心里的震惊一点也不比妻子少。 不过他在震惊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用力抓着妻子手,千叮万嘱:“此事千万不要声张,容我想想怎么处理!” 徐世安眸中怒火大盛:“圣上是给玉宁和太子赐的婚,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三皇子这是想干什么!” 和妻子反复商议后,徐世安决定暂时将此事按下来,只是今后不许徐玉宁再与三皇子单独接触了。] ——“玉宁,这件事当年你大哥一直按着,不让我告诉你。” 郑氏讲完这件事,心中还残留着当年的震惊。 当初皇宫政变后,得知萧夺要纳自己为妃,徐玉宁当初的心境,也和当年的郑氏一样。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再听郑氏说这些,徐玉宁很快就接受了。 只听徐玉宁淡淡地说道:“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小事了。” 看着徐玉宁坦然的神色,郑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是啊,现在徐玉宁已经是皇上的妃子,当年的事,在现在看来,都是小事了。 “没想到,造化弄人,你还是和皇上走到了一起……”郑氏捏了捏徐玉宁的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你,是想让你对皇上心里有个数。” 徐玉宁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她明白大嫂说这句话的意思。 大武朝的这位新帝,年纪还这么小的时候行事就如此离经叛道,出格乖张,可想而知,是一个性情极其复杂的人。 哪怕徐玉宁与萧夺自小相识,但徐玉宁对他,一向是万分小心地应付着的。 与帝王玩心计,如刀尖跳舞,个中滋味徐玉宁比谁都清楚。 徐玉宁捏着手里的避子丹,朝郑氏点点头:“大嫂,我知道了!” 姑嫂两人叙完话,小福子几人就过来接徐玉宁了。 郑氏领着羿哥儿,还有魏氏,红着眼眶送徐玉宁出门。 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徐玉宁让她们止步:“不必再送。” 皇上还在外头,她们出去,势必要向皇上问安,到时引来其他人,事情就闹大了。 徐玉宁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离开是最好的。 府里正依依惜别,府外,另一辆马车正回到忠远侯府门前。 门房迎上去:“二老爷回来了!” 第128章 元宵 徐昌泰和同僚去酒楼喝了点酒,此刻正回到忠远侯府。 见了忠远侯府的门房,他似有些不悦,正以冷面相对。 自徐玉锦落选,张氏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徐昌泰见了心烦。 正好这段时间徐玉宁得了慈安太后的看重,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忠远侯府。 忠远侯府一对狮子抱鼓石立于大门左右两侧。 徐昌泰的马车从胡同西侧驶来,正停在左边抱鼓石旁,而皇帝微服出巡所乘的马车,则停在抱鼓石右侧。 “谁?” 萧夺端坐于车厢中,正漫不经心地捻着手里的佛珠。 康公公听见车厢里响起几不可闻的一声询问,忙走到车窗旁,小声道:“回皇上,是徐大人!” 不一会儿,徐昌泰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瞧见对面的马车。 起初以为许是魏氏或郑氏娘家来人,他倒不怎么在意,然而当他目光扫到站在车子旁边,那位笑眯眯的男子时,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康福禄康公公吗?! 那马车上的人…… 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忠远侯府?! 徐昌泰如遭雷击,瞬间酒气全散,膝盖当即一软,惊呼:“臣罪该万死!!!不知皇上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 “诶,”就在徐昌泰要行叩拜大礼时,康公公上前伸手一挡,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当即笑眯眯道,“这里哪来的皇上?只有咱家一人!徐大人喝醉了,且先回府吧。” 听了此话,徐昌泰更加肯定马车上坐着的,定是皇上,后背顿时冷汗涔涔。 却又悟出康公公话里的言外之意,当即手软脚软,脚底似踩棉花,一步三回头往忠远侯府走去。 这时,玛瑙和小福子几人正好簇拥着徐玉宁出来,与徐昌泰在大门口碰见了。 徐昌泰脸色剧变,看着徐玉宁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忽见到生父,徐玉宁也是始料未及。 “叔父。” 两人父女情分也并没有多深厚,徐玉宁看了一眼门外的马车,与徐昌泰并不多话,“外头有贵客在等侄女,侄女就此别过。” 说罢,领着玛瑙几人与他错身而过。 身后徐昌泰脸色微微发青。 等徐玉宁上马车时,情绪已经调整好了,她不好意思地朝萧夺笑了笑:“让皇上久等了,是玉宁的不是……” “哭过了?” 萧夺将她搂进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发红的眼角。 徐玉宁声音低低的:“嫔妾许久没见到母亲了……” 萧夺却微微笑道:“嗯,以后若想见你母亲,让忠远侯夫人递帖子进宫来不就好了……” 徐玉宁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睛忽地一亮:“那嫔妾先谢过皇上……” “嗯?”萧夺摸了摸她的脸蛋,语气意味深长,“忘了朕说过什么了?口头明谢不足以表达诚意的,玉宁……” 徐玉宁脸一红。 马车重新走起,快到傍晚时分才回到汤泉行宫。 萧夺牵着徐玉宁的手往朝晖殿走去,前去拜见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和桂嬷嬷正在暖阁里坐着,远远瞧着他们两人携手走来,俊男靓女,正仿若一对璧人。 慈安太后和桂嬷嬷见了,脸上都挂着笑。 天子近旁,就该站着这样的殊丽。 只有徐玉宁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伴驾三日,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萧夺干嘛去了,怪让人害臊的。 慈安太后是过来人,倒也没有打趣徐玉宁,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了些为皇家开枝散叶这类的话,这个话题就带过去了。 “后天就要回宫了,这两天东西得紧着收拾,回去歇着吧。” 说了一会儿话,慈安太后就放他们两人回了云缈阁。 徐玉宁从汤池出来,萧夺正坐在床头上拿了本书在看,见徐玉宁过来,他转身就吹熄了烛灯,一把抱住了徐玉宁。 一夜好眠。 元宵这日,三位主子都离了行宫。 汤泉行宫在京郊,临着京郊的一个小镇。 卖驱邪傩面具的、卖花灯的、卖酥饼的、卖糖葫芦的、演杂耍的、演猴戏的……大白天的,街道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一辆宽大的马车在街头的一家酒楼停下,秦铮下马,小声朝里头道:“夫人,三少爷,三少夫人,到了。” 帘子撩开,徐玉宁、萧夺,还有慈安太后穿着平常人家的衣服下了马车。 “真热闹,”慈安太后穿着降紫色绣缠枝梅花纹的衣裙,头上戴着一条蓝色抹额,正中绣着一朵祥云纹, 此时她正扶着萧夺的手,抬头看着面前热闹的大街,感叹道,“都多少年了没出宫像这样好好地散过心了。” 徐玉宁也没想到萧夺会有这样的安排。 无论是慈安太后,还是他,都是千金之躯,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像这样,将自身置于闹市之中,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暗中隐藏的一丁点危险,就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 秦铮带来的侍卫,还有皇上带来的一队亲卫,乔装四散在附近,守护在三个主子身边,精神绷得紧紧的。 徐玉宁精神也有点紧张,若是萧夺提前告知她这件事,她一定会劝诫的。 她侧头再看慈安太后,慈安太后明显是知道萧夺的安排的,可慈安太后却没有劝止萧夺,她现在也就不好再开口了。 这时,却见萧夺微微笑着,正抬头看着眼前热闹的街道,感叹道:“朕也想看看,在朕治下的山河是什么样的。” 直到这一刻,徐玉宁才猛地明白过来,慈安太后为什么没有阻止萧夺过来。 天子微服出巡,不外乎体察民情。 说不清是为什么,徐玉宁这个时候忍不住深深地看了萧夺一眼。 “怎么这样看着我?” 见徐玉宁站在原地呆呆的,萧夺忍不住笑着抬手敲了一下徐玉宁的脑门。 徐玉宁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抬头看着他:“皇……” “嗯?!”萧夺忽然重重地提高了声调。 如今他们微服出巡,不能暴露身份的。 徐玉宁反应过来,脸有点红,半晌才呢喃出声:“……夫、夫君,我们等会儿去哪?” 第129章 春试 萧夺笑着牵起她的手,转头看向身后的酒楼:“时间还早,我们先用膳,也尝尝百姓家的酒菜!” 这应该是整个小镇最好的一家酒楼了,但与京城里头达官显贵常去的那些酒楼相比,也只能说勉强过得去。 徐玉宁跟着萧行和慈安太后进去的时候,酒楼里几乎坐满了人。 她在外头的时候原本打算蒙面纱,却被萧夺抬手制止了,语气中满是自信与倨傲:“在朕的身侧,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既不怕别人看了他的美人去,也不怕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除了初生的牛犊外,世上大概只有像他这样的男子,富有四海,又大权在握,才无所畏惧。 他一出生就是天家皇子,如今弱冠之年已是帝王,这样的魄力真的是与生俱来的。 徐玉宁微微笑了笑,当即将面纱收起来,也大大方方地跟在他的身侧进去了。 虽然徐玉宁三人穿着低调,但是徐玉宁容貌倾世,身侧萧夺气宇轩昂,就连慈安太后也风韵犹存,故他们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角落里坐了一桌文质彬彬的书生,有人站起来持着酒壶转了一圈,嘴里正大声念着什么,徐玉宁侧耳听了听,他们似乎是正在作诗。 一首诗做完,旁边的食客无不鼓掌,大声道:“好!” 那人作完一首诗,停下来,将酒壶递给了另一名书生。 只见拿了酒壶的书生仰头倒了一大口酒,袖子一擦嘴角,高声将自己的诗念了出来,又引来满堂喝彩。 这是大武读书人玩的小游戏,叫巡酒诗。 酒壶到谁手里,谁就要以定好的题作诗,作不出来者,是为输。 一看见徐玉宁进来,有人当即拍了拍身边一个书生的肩膀,惊呼道:“持珏兄!快转头!是法莲寺那位仙子诶!” 闻言,沈持珏当即回过头去,却见美人已经上了楼梯,只留下一个倩影。 上次在法莲寺,他们都听到美人身边的随从喊她“小姐”,那位老夫人他们那天也见过的,应该是这位小姐的娘亲。 “她旁边那位男子是谁啊?她兄长么?” 康公公提前打点好了,徐玉宁三人很快上了二楼雅座。 店小二小跑着近前,笑嘻嘻问:“三位客官,请问喝点什么?吃点什么?今儿个元宵,本店有招牌秘制烧鹅特供,可要来一整只?” 这嘴皮子,可见利索。 萧夺心情很是不错,挥手道:“去,把你们酒楼最好的菜、最好的酒,都拿上来。” 看来遇到了个阔绰的客官啊,店小二一阵欢喜:“好咧!请三位客官稍坐片刻,菜酒马上就来!” 慈安太后也笑笑,却好奇地问店小二:“我刚刚看到楼下坐了不少书生……” “夫人好眼力,”店小二笑眯眯朝空中一拱手,恭敬道,“二月份就是春试,京城住宿昂贵,所以外地来的学子大都住在京郊附近,您刚刚看到的,就是准备参加下月参加春试的贡生老爷哩!” 说罢,又抬头看向萧夺:“我看这位公子气宇不凡,可也是前来参加春试?凡是参加春试的学子今日在本酒楼,都可得赠一坛上好状元红!” 闻言,徐玉宁和慈安太后无不双双抬头看了一眼萧夺,不由地轻声笑了起来。 萧夺却也不觉得被店小二冒犯,只微微笑道:“本公子不参加春试,不过,倒也想尝尝你这酒楼的状元红。” 状元红乃本朝有名的花雕酒,书生们爱喝这个,图个好意头。 店小二忙下去安排。 春试? 徐玉宁心思微微一动,这可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次取士,意义非凡。 果然,很快就瞧见慈安太后神色微微收敛,问了萧夺一句:“春试之事,可都安排妥了?” 萧夺指尖捻着一只酒杯,正了正神色:“母后放心。”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这些话等闲时候徐玉宁定然听不到,今日是意外。 徐玉宁心头微微一跳,难怪慈安太后坚持要提前还宫。 她这是要回宫为自己的儿子坐镇。 朝中那帮老臣,可不是好对付的。 幸好萧夺也不是总角之童,否则老臣挟制幼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慈安太后点点头,知道他心中有数,也就不再过问。 酒菜上来,康公公拿出一双银箸,一一试过毒,徐玉宁三人才动筷。 小镇酒楼的酒菜,自与宫里的酒菜比不得,都是些寻常人家的菜式,但是萧夺三人平时没怎么吃过,倒也觉得别有滋味。 “一花一雪小元夕,清寒冷香随风来。 飞鹏展翅穿云过,他日我必冲九霄!” 就在徐玉宁三人正在二楼雅座用饭时,楼下忽传来铿锵之声。 “子崖兄好诗!” 不仅徐玉宁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就连身边的萧夺都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 徐玉宁微微沉思,这前面一句“一花一雪小元夕”,此花非“花”,而是寓指“花雕酒”状元红。 元夕,则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别称,故清寒冷香指的是酒香,也可以代指梅香。 前面平平无奇,后面两句可谓是一两拨千斤! 以鹏喻己,这人好大的口气! “走,出去看看!” 萧夺微微一笑,一把放下手里的酒杯走出了出去。 徐玉宁跟在他身侧,两人站在二楼走廊,凭栏往下看。 只见另一名身形颀长,气若修竹的青衫男子接过了酒壶,却不像其他人一样仰头就喝,而是从桌上拿起一只小酒杯,倒了半杯,抬手一饮而尽,才温和着道: “纵马追风八万里,浊酒一杯敬玉羊。 孤身自有青云志,一朝踏碎寒冰雪。” 底下顿时掌声雷动。 “他们二位,是何人?”萧夺看着刚刚作诗的两名书生,眸子一凝。 康公公很快派人下去打听,不一会儿就过来回话了:“回三公子,前头那位是浙州的解元郎,宋子崖;后头那位是晋州的亚元郎,沈持珏。” “哦?” 闻言,萧夺顿时挑了挑眉。 各州府乡试第一名为解元,第二名至第十名,称亚元。 他们二人,一个是浙州解元,一个是晋州亚元,也算是这次参加春试中的佼佼者了。 “他们,这是在以元宵为题而诗!”徐玉宁也悟出一点味道来了。 “不错,”萧夺说罢,抬头看了看徐玉宁,“那你觉得,他们二人,谁优谁劣?” 第130章 螃蟹灯 玉羊,一语双关。 元宵之日是月圆之日,满月即称白玉盘、婵娟、望舒、太阴等,又有别称玉羊; 而玉羊,据说是华山的灵兽,它一出现,说明有辅助君主的贤臣出现。 这个沈持珏,有点东西! 徐玉宁思索了片刻,才道:“平分秋色。” 然而萧夺却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宋子崖锋芒毕露,沈持珏藏刀于鞘,不过,还是差点意思啊。” 徐玉宁不解。 萧夺也不解释,牵起她的手,转身回去了。 寒冬的天色要暗得早一些,等徐玉宁三人吃完晚膳从酒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两旁挂上了红灯笼。 慈安太后兴趣正浓,扶着桂嬷嬷的手朝徐玉宁和萧夺发出邀请:“我们也逛逛去!” 徐玉宁和萧夺欣然应允。 街上卖小玩意的很多,什么风车啦、灯笼啦、面具啦、梳子啦、发簪啦、糖葫芦啦等等,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徐玉宁跟在萧夺身侧,这才留意到他一面走一面看,忽而皱眉忽而凝眸的。 “都来瞧瞧了喂——!此乃吕布,此乃关羽,三英战吕布,各位客官且看好了喂!” 直到两人走到一个卖竹节人的小摊子,摊主手里操纵着两个竹节人在打架,还配上绘声绘色的解说。 萧夺站在一侧皱眉驻足看了好久,徐玉宁不免有些好奇,打趣问:“此竹节人甚是有趣,不知夫君,为何不展眉?” 萧夺伸手握拳放到嘴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悄声道:“朕……我自以为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也自以为什么都见过,因此看见了什么都不应奇怪,但是这街上的许多小玩意,我还是第一回见。” 难得见他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徐玉宁不由得“扑哧”一声捂嘴轻笑起来: “此竹节人不过三四文钱一个,是寻常人家小孩的玩意儿。 夫君乃天潢贵胄,不说别的,就说夫君平日里喝的茶水,一杯怕是都价值数两银子,这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底下人怎么敢献到夫君面前? 夫君没见过,倒不足为奇。” 萧夺被说得有点儿尴尬。 徐玉宁瞧见了,不好再打趣他,忙叫来玛瑙:“去,买四个竹节人来。” 不一会儿,竹节人买来了,徐玉宁拿在手里玩着,萧夺道:“买这么多做什么?” “原来夫君也有糊涂的时候。”徐玉宁只笑。 “嗯?” “没听摊主说么,今日乃是三英战吕布。” 说罢,徐玉宁将手里的四个竹节人一股脑儿丢进萧夺怀里,轻笑着转身往前而去。 萧夺手里拿着竹节人新奇地摆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这些竹节人,并不是什么制作复杂的东西,一下子弄清了原理,不由暗自失笑,一把扔给康公公,抬脚追着徐玉宁去了。 “玛瑙,快去买串糖葫芦来!” 萧夺刚追上人,就见徐玉宁手里已经拿着糖葫芦在啃了。 这出了宫,徐玉宁还真就开始撒欢儿了。 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回了宫,怕是再难出来了,徐玉宁索性也就放开手脚了。 萧夺走过去,见徐玉宁咬着糖葫芦,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顿时心痒难耐:“给我尝一个!” 徐玉宁不给,萧夺直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躲,低头就咬了一颗山楂去。 “你……”徐玉宁气急。 “嗯,好吃!”看着徐玉宁着急的样子,萧夺只觉得这糖葫芦更甜了。 “三少爷,三少夫人,”秦铮忽然从前头折返,拱手道,“老夫人说她与桂嬷嬷逛首饰铺子去了,就不与三公子和三少夫人一道了,让三公子和三少夫人自便。” 萧夺轻咳一声,挥手让秦铮退去:“知道了,下去吧,保护好老夫人。” 徐玉宁的脸肉眼可见地爬上了一抹红晕,顿时抬头瞪了萧夺一眼:“都怪你!” 肯定是慈安太后瞧见他们两人打情骂俏,才故意找个借口走开了。 萧夺笑着伸手捏了捏徐玉宁的脸:“母后是好意,不然跟着我们,母后不自在,我们也不自在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走吧,再往前头看看。” 不等徐玉宁说话,萧夺一把抓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康公公、小福子和玛瑙三个跟在后头,很快三人手里都拿了不少东西。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萧夺牵着徐玉宁的手挤进一个卖灯笼的摊子,看着架子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灯笼,不由吟诗一句表达此刻的心情。 只见架子上花灯满目琳琅,造型惟妙惟肖。 螃蟹灯、虾灯、鱼灯、兔子灯、蟾蜍灯、荷花灯…… 徐玉宁有点走不动道了。 “挑一个,”萧夺低头看着徐玉宁,眉眼间都是笑意,“我送你。” “那,妾身想要个螃蟹灯。”徐玉宁伸手指了指。 很快,康公公就将螃蟹灯买来,徐玉宁提着杆子在手上摆了摆,那“螃蟹”就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了。 萧夺瞧瞧这螃蟹灯,又瞧瞧架子上挂着的兔子灯,不由伸手扶了扶额头,提议道:“不如,换个兔子灯?” 兔子灯才符合徐玉宁的气质嘛。 “不要,”徐玉宁看了他一眼,拼命咬着唇憋着笑,“螃蟹嘛,横行霸道,像妾身的夫君,多好。” 萧夺:…… 这是指桑骂槐呢,别以为他不知道! 萧夺气坏了,伸手一把捏住徐玉宁的下巴,低头就咬住了她的唇。 “唔!”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徐玉宁嘴唇发红,都被咬得有些肿了,水光潋滟的。 她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还在外头呢!这多不庄重!” 萧夺却哼了一声,似乎就此惩罚了她,才解气了:“看你还敢不敢打趣朕!” “小气。”徐玉宁嗤了他一句。 萧夺伸手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又低头啄了她一口:“还敢不敢?!” 徐玉宁只好投降:“不敢了不敢了,求夫君饶了妾身。” 萧夺心满意足地放开她,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勾了勾。 这些花灯实在是好看,两人忍不住驻足在原地,又看了看。 抬头看着满架璀璨的灯笼,萧夺眼睛眯了眯了,这时,他忽然问怀里正提着螃蟹灯的徐玉宁, 眸光深了深:“还记得当年你送我的那盏羊角灯么?!” 第131章 琉璃灯 “羊角灯?” 徐玉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有点懵。 她认认真真搜刮了一遍脑海,才恍然记起有这一回事,不由有点想笑:“夫君,这都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你不说,妾身都快要忘记了。” “可是我没忘,”萧夺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极其认真,“我一直记在心里。” 见他神情认真,徐玉宁心头微微一颤,也不由收起了玩笑的心情。 只是,在徐玉宁看来,这真的只是一件十分不起眼的事,但看他的神色,却好像是一件很大的事一样。 徐玉宁有些不解。 她记得那是兆庆十五年发生的事,不过细说起来,这件事还跟先太子有一点关系。 当时他们三个人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萧夺当年十岁,先太子十二岁,而徐玉宁也不过十一岁。 那是徐玉宁和先太子刚被先帝爷赐婚没多久发生的事。 记忆拉回到十二年前—— [西域波斯使团来访,是兆庆十五年间,大武朝最轰动的一件大事。 兆庆帝(先帝爷)在乾清宫设宴,与朝臣一起接见了远道而来的波斯使臣。 连同几位幼小的皇子公主,还有他们的母后母妃,也出席了此次盛大的宴会。 宴会上,波斯使团为兆庆帝献上了来自波斯的珍稀猛禽狮子,还有数匹万里挑一的西域宝马,除此之外,还献上中原没有的各种稀奇玩意儿,其中就有一盏产自波斯的八彩琉璃灯。 此八彩琉璃灯由西域特有的工艺制作,加上产自波斯特有的琉璃,色彩鲜艳而独特,极具异域风情。 ——“父皇,儿臣想要这盏八彩琉璃灯!” 当波斯使团向兆庆帝展示这盏八彩琉璃灯时,大殿上忽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兆庆帝闻声抬头,却见底下坐着的太子和三皇子同时出声。 波斯使团一下子愣住了。 只因这八彩琉璃灯只有一盏! 波斯使团不敢冒然出声,只能等大武皇帝裁夺。 兆庆帝微微笑着抬头看向太子,目光柔和:“行儿想要这盏八彩琉璃灯?为何?” 太子萧行起身朝他行礼,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彩灯赠佳人,此灯儿臣想赠给儿臣的太子妃。” “哦?” 少年怀春,儿子这是长大了啊。 兆庆帝脸上笑意不减,转而抬头看向自己的三儿子:“那夺儿呢?” 见状,娴妃(慈安太后)忙朝自己儿子摇了摇头:“夺儿……” 萧夺虽然瞧见了娴妃的暗示,但还是咬了咬唇,坚持道:“回父皇,下月是母妃生辰,儿臣想把此灯送给母妃。” 听完此话,一旁的太子愣了一下,随后忙拱手朝宝座上的兆庆帝道:“父皇,此灯您赐给三皇弟吧!” 兆庆帝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这盏八彩琉璃灯,他赏赐给了太子。 明明太子哥哥都开口了,父皇为什么不赐给他?! 萧夺瞪大了眼睛看着宝座上的父皇,心里的不甘在五脏六腑沸腾着。 他握着拳头就要出声争取,却被一旁的娴妃一把拉了过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夺儿,别!” 回到咸福宫,萧夺像头愤怒的小老虎看着娴妃:“母妃,那盏八盏琉璃灯应该是我的!我的!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他额头青筋暴起,愤怒无处躲藏,失望地看着娴妃,大声道:“母妃,为什么想我要的东西,你都要我让给太子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娴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得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因为他是嫡子,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夺儿……母妃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萧夺紧紧咬着牙,小小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然后,他突然转身从咸福宫里冲了出去! “夺儿……!” 三皇子不见了。 娴妃命人在宫里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宴会散场后,太子将那盏美轮美奂的八彩琉璃灯,给了忠远侯世子徐世安,请他代为转送给他的小妹,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徐玉宁。 当时徐世安已经是二十岁的少年小将军了,前两年刚刚成婚。 太子交代,徐世安不敢不从。 马车出了宫门,悠悠朝忠远侯府驶去。 徐世安坐在车厢中,脑袋正因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微微发疼,他一只手撑着额头, 另一只手边,正放着那那盏来自波斯的八彩琉璃灯。 马车行驶至半路,徐世安突然听到车厢的隔板下传来一声异响。 “停——!” 有些微醺的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来,挥手一掀车帘跳了出去,伸手猛地往车厢底下一抓! 却见下面蹿出个人来,比他的动作更快,忽地一下子绕过他,钻进了马车里! 车厢底下居然藏着一个人! 赶车的车夫都懵了:“大少爷——!” 却见徐世安又飞快跳上马车,张手化爪朝车厢里的人抓去! 然而就在他抓住那人的肩膀时,也同时看到了那人的脸,顿时一惊:“三殿下!” 马车再次往忠远侯府走去。 马车里,那位三殿下正紧紧抿着唇,与徐世安一起,各伸出一只手,都按在那盏八彩琉璃灯上,谁也不肯让步! 徐世安年长这位三殿下十岁,看着萧夺这样,他顿时觉得有点头疼起来。 “这样,三殿下,”他跟萧夺商量起来,“这是太子送与我小妹的灯,如果你想要,不如你先问问她的意思,看她愿不愿意让给你。” 东西是太子命他转交的,总不能中途让三皇子给抢走了。 说着,他朝萧夺笑了笑:“我小妹,自然就是你那位未来嫂嫂了。” 听到“未来嫂嫂”四个字,萧夺顿时不屑地冷哼一声。 忠远侯府那位大小姐他此前见过两面,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虚长他一岁,就拿“未来嫂嫂”的身份压他?他萧夺可不吃这一套! “三殿下?” 徐玉宁看到徐世安居然领着三皇子一起来找她,不由歪了歪头,眼里闪着一点好奇。 一看到她,萧夺顿时转过脸去,一副很讨厌她的样子。 要不是因为她,太子哥哥才不会跟他抢八彩琉璃灯! 第132章 夫君 徐世安抓了一把头发,将手里的八彩琉璃灯递给徐玉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 “啊?就为了这个啊?”徐玉宁提着八彩琉璃灯,不由地笑了起来。 还笑! 萧夺脸色一沉,瞪着她:“你给不给?!” 这是太子送她的东西,怎好转手就送给他人? 徐玉宁摇头:“不给!” “你!” 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油然而生,萧夺怒火一下子腾了起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像一头愤怒的小老虎,恨不得扑上去将她的喉咙给咬断了! “这个不能给你,但是——”徐玉宁话音一转。 转眼,马车在京城最大的一家灯笼铺子停下。 与其说是灯笼铺子,不如说是一座灯笼楼。 只因屋里头,架子上的灯笼一层一层往上挂着,堆成一座楼的模样。 波斯的八彩琉璃灯固然稀罕,但是大武京城,天子脚下,人杰地灵,名匠手中,也不乏稀世珍品。 “想要什么东西,还得眼巴巴等着他人赏赐,这有什么好?” 徐玉宁领着萧夺进去,指着这一屋子的灯笼,笑盈盈地说道,“三殿下想要好看的灯笼,何不自己来买?” 徐玉宁让店家拿了最好看的一盏羊角灯,递到萧夺面前,“三殿下,买下来吧,这才是属于你自己的灯笼。”] ——“想要什么东西,还得眼巴巴等着他人赏赐,这有什么好?” ——“三殿下想要好看的灯笼,何不自己来买?” ——“三殿下,买下来吧,这才是属于你自己的灯笼。” 世人都将得到天子的赏赐当成天大的荣耀,可是她却说,眼巴巴等着他人赏赐有什么好? 那一刻,什么八彩琉璃灯在十岁的萧夺心里也不过如此了。 只因这几句话在他内心引起的震动,说是排山倒海也不为过。 他的几位启蒙老师,都是朝中有名的大儒,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歪理。 原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 求另一个人的赏赐,求另一个人的相让,都好比一条眼巴巴盯着别人手里鸡腿的狗, 别人高兴了,才会怜悯地扔给你一个,别人若是不想给,就只能一直眼巴巴地看着! 他,才不要当一条只会向别人摇尾乞怜的狗! 决不! 所以萧夺后来学会了“争”,学会了“抢”,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将自己想要的一切尽握手中! 包括眼前人。 包括那个位置! 萧夺从回忆里抽离,目光从头顶挂着的灯笼上移开,低头看向徐玉宁,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你当年说的那番话,对朕的启发很大,朕一直记得!” “是、是吗……”徐玉宁有些哑然。 她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在她身上结了果。 还真是,造化弄人。 萧夺说这些话时,内心是感激的,甚至看着徐玉宁时,目光也是灼热的,可是徐玉宁却不知作何反应了。 “手怎么这么冷?”萧夺捏了捏她的手,反手一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包了起来,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这里正处风口,不宜久站,走吧。” 徐玉宁忙应了一声:“好。” “三少爷,三少夫人,前面真热闹!” 玛瑙和小福子双双啃着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前面在卖什么?”萧夺抬头一看,来了兴趣。 康公公忙回话:“回三少爷,是在卖傩神面具。” 萧夺牵起徐玉宁手:“走,我们也去卖一个,驱驱邪祟。” 傩神面具或暴怒、或凶猛、或威武、或狰狞、或严厉,表情无不夸张生动。 萧夺给自己挑了个表情狂傲的傩神面具,反而给徐玉宁挑了个表情奸诈的黑脸傩神面具。 徐玉宁一看,不乐意了,可是萧夺却不管不顾伸手强硬地给她戴上了。 而他自己则站在那里看了她半天,暗自笑个不停。 徐玉宁气得要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夫君,你看那边!” 萧夺闻言,立马转过头去。 谁知在他转头的时候,徐玉宁已经快速转身,从摊子上挑了个滑稽的白脸傩神面具给换上了。 等萧夺再转回头时,忽地一下没瞧见徐玉宁,不由抬脚转身往旁边移了移。 摊子上人多,就在萧夺刚走开时,摊子上有个戴着表情狂傲傩神面具的人,恰好挤到徐玉宁的身侧。 徐玉宁也正巧换上滑稽的白脸傩神面具转过身来。 她以为身边这个站着的人就是萧夺,立马笑着伸手用力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想捉弄一下他,喊了一声: “夫君!” 那人闻言立马转过身来,一看到徐玉宁,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浑身忽地一震。 果然吓到他了! 徐玉宁这才满意地伸手移开手里的面具,眼中还闪着一点捉弄到萧夺的小得意。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呆呆的,好半晌才慢慢地伸手从脸上拿下面具,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庞。 两人瞬间四目相对。 徐玉宁瞳孔骤然一缩,吓得当即后退了一小步。 “是你……” 她认得眼前的人,也还记得他的名字,是那位叫沈持珏的书生! 沈持珏脸上缓缓绽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 他手里拿着傩神面具,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好半晌才正了正神色,朝徐玉宁行了个书生礼:“这位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在下沈持珏,”他微微站直身体,温和地看着徐玉宁,似怕唐突了佳人,恭敬而有礼地问道:“……上次法莲寺一别,还未请教小姐名讳,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他不是什么坏人。 徐玉宁尴尬极了,忙朝他点点头:“沈公子有礼了,我……” ——“我娘子的闺名,不便告知你。” 话音未落,身后伸来一双干燥温热的大手,一把将徐玉宁拉了过去。 徐玉宁一下子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里,猛一抬头,才发现是萧夺。 “夫君……” 沈持珏看着突然出现的萧夺,瞳孔一缩,立马转头看向徐玉宁,眼里满是震惊:“……你,成亲了?!” 上次在法莲寺,他还听到她的随从喊她“小姐”,短短一个月没见,她就成亲了? 这一刻,沈持珏身体发僵地厉害。 徐玉宁脸一红:“沈公子,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萧夺伸手搂着徐玉宁的腰,微微笑着看了一眼沈持珏,就收回了目光,转而问徐玉宁:“你们认识?” 刚刚在酒楼,没听徐玉宁说起。 徐玉宁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和娘去法莲寺,在路上碰见过他们。” “哦?” 萧夺也稍微有点印象,当时在法莲寺徐玉宁确实提了这么一嘴,说是上山的时候遇到过一群书生。 萧夺倒也没有为难沈持珏的意思,只微微收敛了表情:“刚刚我娘子多有误会,还请沈公子不要放心上。” 第133章 惊变 “没有……” 沈持珏看了一眼萧夺,明明萧夺眼神倨傲,气势远在他之上,但是他也不卑不亢,朝萧夺微微一拱手, “两位佳偶天成,令人艳羡。沈某在此恭祝二位琴瑟和鸣,白首同心。” 说完,他微微侧身看向徐玉宁,改了称呼:“……夫人,恭喜了。” 徐玉宁朝他点了点头。 “沈公子,就此别过。” 说完,萧夺牵起徐玉宁的手,双双转身离去。 沈持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心头微微一痛。 走了一段路后,萧夺没忍住敲了一下徐玉宁的头,咬牙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徐玉宁脸上一热,咬着唇,连忙转移话题:“夫君,快看,前面有人表演喷火!” 说完,二话不说,拉着萧夺就往那边跑,萧夺都来不及教训她了。 只见一大群人围成一个圈子,有人拿着个铜锣在敲:“祝融喷火,驱邪灭祟,快来瞧瞧了喂——!” 随着几声吆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徐玉宁和萧夺被推着走到了最前边。 只见人群围成的圈子里,有一个彪悍强壮的大汉,光着膀子,脸上画着油彩,宛若是一副火神祝融的扮相,正张口“噗”一声朝半空中喷出一把火来。 “好!!!”人群里叫好声四起。 只见那个强壮的大汉从旁边的匣子拿出一把大刀,虎虎生风耍了起来。 耍完一套动作之后,他仰头大喝一口酒,“噗”一声朝那柄雪亮的大刀喷去,再接着又“噗”一声喷出一把大火,将那雪亮的钢刀都燎红了。 “好!” 就连萧夺见了此情形,都忍不住抚掌叫了声好。 那彪悍强壮的大汉往人群边上凑近了些,伸出钢刀请众人抚摸,围观群众笑着伸手摸了一下,叫了开来:“冷的!” 见状,徐玉宁也有些好奇了:“烈火粹刀,刀怎么会是冷的?” 萧夺手摸着下巴,微微沉思了片刻,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刚刚他的刀是从匣子里拿出来的,我猜,那匣子藏的是冰块!那火一燎就过了,时间太短并不足以使刀发热。” 民间耍把戏,不过是障目之术。 就在这时,那大汉拿着钢刀直直朝萧夺和徐玉宁走来,大约是想请他们摸一下,增加信服度。 然而徐玉宁见状,心头忽地一跳,急忙拉了萧夺一把,摆摆手:“我们不摸!” 那大汉见状,转头就朝其他人走去了。 “你啊,实在是太过小心。”萧夺笑着朝徐玉宁摇摇头。 徐玉宁抱着他的胳膊,轻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夫君乃千金之躯,圣人之言,不可不听。” 那大汉拿着刀朝人群走了一圈,然后一把丢掉手里的大刀,朝天空中咆哮一声,只见一条火龙,从他的嘴里喷薄而出, 一朵熊熊烈火,直接将夜色狠狠撕裂开了。 又迎来满堂喝彩。 这时,很快就有人拿着个小盆过来求打赏了,叮叮当当的铜钱声掉到盆里,甚是悦耳。 当那人走到徐玉宁和萧夺身边时,萧夺朝康公公微微颔首,康公公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进去:“看赏!” 好大手笔! 那收钱的小跟班大笑起来,回头朝那大汉叫了一声:“来!给这位客官表演一个!” 说罢,那大汉迈着四方步朝徐玉宁和萧夺站的方向走来。 萧夺正笑着等着看那大汉的表演,徐玉宁站在他的身侧却忽地皱了一下眉。 这人,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一闪,“噗”一声一条火龙突然从那大汉族嘴里喷出,直直朝萧夺的门面扑来! “夫君!” 说时迟那时快,萧夺一把将徐玉宁拨到身后,另一只手猛地挥起袖子往前一挡! 那火发出的热浪直接将他逼退了一小步! 守在暗处的亲卫飞一般冲过来,一下子挡在徐玉宁和萧夺的面前,一把将那大汉给抓住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徐玉宁来不及管这些,连忙回过头去,紧紧抓着着萧夺的胳膊:“夫君,你眼睛没事吧?!” 徐玉宁这会儿手有点抖。 只见好半晌,萧夺才慢慢地放下手来,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无妨!” 直到他抬起头来,徐玉宁看到他面容没有伤到,眼睛也没伤到,一颗心才似直接从空中掉到了地上。 她双腿有点发软。 他虽说没事,但火舌还是燎到了他的几缕头发,徐玉宁站在他的身侧,鼻尖很快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那讨赏钱的小跟班扑通跪地:“这位贵人,饶命啊!饶命啊!小的和大哥行走江湖,只为讨口饭吃,无意伤了贵人,求贵人饶命!” 围观的百姓也为两兄弟求情:“贵人,若是没伤着,饶了他吧,大过年的,讨生活不容易……” 徐玉宁一脸担忧地看着萧夺:“夫君……” 只见他微微抬手,看了一眼被压在地不得动弹的大汉,眼睛眯了眯:“算了,他也是无心之失,放了他吧。” 那小跟班头磕得砰砰响:“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徐玉宁心有余悸,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夫君,我们回去吧,妾身玩累了。” 萧夺捏了捏她的手,也知她是被吓到了,便道:“行吧,就依你所言。” 说着,牵起她的手,转身离开。 徐玉宁走的时候,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满脸油彩的喷火大汉,却见他已经拱手朝围观的群众道着谢,又旁若无人地表演起了喷火。 康公公走在后面,落后徐玉宁和萧夺两步,飞快朝一旁使了个眼色。 黑暗中有一个乔装的亲卫,瞧见了康公公的眼色,脚步一移,悄声离去。 这么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但直到徐玉宁回到汤泉行宫,心头还是莫名有些不安。 “玉宁……” “嗯?” 萧夺从身后抱住她,低头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佯怒道:“这个时候走神,是不是太瞧不起朕了?” 话落,身后的人狠狠地要了她去。 “嗯……” 徐玉宁身体颤抖着,被他给推上了云端。 良久,汹涌的潮水终于平息,两人全身汗涔涔的。 徐玉宁神智还有些不能回笼,身体还残留着事后的余韵,小嘴微张,轻轻喘息着。 萧夺紧紧搂着她,伸手轻轻顺着她光洁的脊背,但手指却似挑逗般,在她背上画着圈儿。 徐玉宁觉得身上有点痒,求饶似地按住他的手:“皇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夺压下来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着道:“朕刚刚在想你的封号。” 徐玉宁还晕乎乎的脑瓜子一下子清明了。 第134章 翡翠 正旦(正月初一)这日,各宫娘娘都给底下的宫女太监发了红封或赏钱。 知春虽然在延祺宫不得康嫔看重,但还是拿到了属于二等宫女的那份赏钱,足足比先前当下等宫女的时候多了三倍! 盈袖阁里,因为主子不在,珍珠就自行拿了主意,也给小李子、翡翠和琥珀三人发了个不大不小的红封。 珍珠私下打听过各宫娘娘下发的赏钱数量,才给他们三人发的红封。不会说越过其她娘娘,也没有说低过其她娘娘。 “小主如今不在,我们四个也不必拘礼,” 珍珠除了给他们三人发了红封外,另外又拿出一点碎银子塞给翡翠, “你去内膳房一趟,今儿个正旦,找黄总管领只猪肘子,再领一只鸡回来,我们自个儿在小厨房炖只猪肘子,烤只鸡,加两个菜贺一贺。” 往常这差事都是小李子这个掌勺的做,但是小李子这两日在小厨房捣鼓新的玩意儿,珍珠这才将差事交给了翡翠。 刚得了赏钱,又听说晚上要加菜,大过年的翡翠心里也是高兴的,拿了银子就欢欢喜喜地往内膳房去了。 去了内膳房,不少来领膳食的宫女太监都在,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各自得到的赏赐。 比一比,看谁多谁少。 私下一对比,得了多的,自然就一脸高兴;得了少的,自然心里就难免有些落寞。 翡翠看到先前在永宁宫当差的几个旧识也在,就凑过去,悄声和她们讨论着,得知自己得的红封已不算少了,心里正暗自高兴。 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知春姐姐来了!” 知春和翡翠都是从永宁宫出来的宫女,如今两人一个跟了徐美人,一个跟了康嫔娘娘,彼此一见面,众人难免就要拿这两人作对比。 只见知春微微抬着下巴走进来,身上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新衣,头发虽梳着与宫女一样的双丫髻,但是她的发髻上却簪着两朵时兴的珠花,脸上也扫了一点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焕然一新。 “听说知春姐姐在延祺宫是二等宫女,很得康嫔娘娘看重呢!” “知春姐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这两朵珠花,怕是得花一两银子吧。” 众人呼啦啦围上去,伸手摸着知春身上的新衣裳,和她头上的珠花,一脸艳羡。 除了主子的贴身大宫女,二等宫女已经算是在主子面前比较得脸的宫女了,其服饰料子和穿戴都要比下等宫女好得多。 知春虽然在康嫔面前不得脸,但是其衣服什么的,都是按二等宫女的打扮来的。 康嫔虽然脾气不好,也不喜欢知春,但只要是她的人,代表的就是她的脸面,她也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克扣下人。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恭维着知春,翡翠直接被挤到了外边。 “知春姐姐,不知道你们娘娘发了多少赏银?” 知春闻言,得意地伸出手张开五根手指。 众人立马惊呼起来:“五两!” 这怕是抵一个下等宫女三个月的俸禄了! 看着被众人包围的知春,翡翠暗自咬了咬唇。 当初徐美人发落,将知春、小虎子和小邓子三人赶走,知春曾劝她一起走,但是翡翠一犹豫,就留在了盈袖阁。 翡翠抬头看着现在风光无限的知春,先前得了红封的那点高兴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留下的只有后悔。 如果当初她也跟着离开就好了! 翡翠觉得在知春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匆匆忙忙去内膳房拿了东西转头就走。 “阿花!” 就在翡翠提着食盒往盈袖阁走去时,知春从望风亭走出来,将经过的翡翠拦下了。 翡翠还没得徐玉宁赐名前,就叫阿花。 “知、知春……” 翡翠见了打扮光鲜靓丽的知春,伸手紧紧攥着食盒,全身都不自在起来了。 知春一脸笑意地走过来,轻轻碰了翡翠的胳膊一下,嗔怪道:“见了我都不打声招呼就跑,跟我见外了是不是?” 翡翠尴尬地笑了笑:“哪有……只是知春姐姐如今贵人事忙,我不好意思前去打扰。” 知春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什么你啊我啊的,我们一直都是好姐妹不是?当初在永宁宫,咱们向来不会彼此的。” 说着,她从自己头上拿下一朵珠花插到翡翠的头上,“我瞧着你头上这朵珠花,还是去年的呢,戴我这朵吧。” “这怎么好意思……”翡翠一急就要推却,知春却用力按住她的手,强行让她收下了。 “咱们当初说好了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初你在永宁宫帮了我不少,我都还记得。”知春说道,“如今我好不容易成了康嫔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说实话,我今天找你,其实就是想再问问你—— 你想不想离开盈袖阁?!” 翡翠心脏“砰”地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知春。 只见知春嘴角一勾,凑来头来压着声音道:“我也不瞒你,康嫔娘娘身边照顾二公主的一个二等宫女,前几天照顾二公主不得力,被康嫔娘娘给打发走了,如今正缺一个人使唤! 你我一同入的宫,肥水不流外人田,阿花,你好好想想,想好了,我向康嫔娘娘举荐你!” 翡翠心头狠狠一跳。 知春继续诱惑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想想看,到康嫔身边当个二等宫女,可不比在盈袖阁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强多了?!” 知春一席话,直把翡翠本就波动的心,搅得更乱了。 翡翠在盈袖阁不得徐美人看重,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徐美人就好像防着她一样,不让她近前服侍。 就连那个呆头呆脑的琥珀,徐美人都高看几分,偏偏她不招徐美人待见。 翡翠心里早就积压了不满,只是苦于没寻到好去处,才一直没离开。 如今一听知春这么说,她的心就有些按捺不住:“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还会骗你不成!”知春信誓旦旦地说道,“不过,当下人的,总得为主子效力,才能得主子看重,你要想在康嫔娘娘身边当差,总得找个投诚的机会。” 翡翠发热的头脑,在知春的这句话落下来之后,冷静了一些。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知春:“你的意思是?!” 第135章 危机 “康嫔与徐美人,结了梁子!”知春小声道,“若是能抓到徐美人的把柄,让康嫔娘娘好好出一口气,你在康嫔娘娘面前露了脸,这事儿就好办了!” “这……”翡翠皱了皱眉。 “富贵险中求,”知春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珠花,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我能得康嫔娘娘看中,就是因为我得用。阿花,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完,知春扭着腰离开了。 翡翠一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盈袖阁,进去之前,她将知春给的珠花从头发上拿了下来,藏进了袖子里。 这晚入夜,翡翠睡在床上,手里紧紧拿着那朵好看的珠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心似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让她不得安宁。 初八这日,皇上离宫,知春在望风亭又拦住了翡翠:“你想好没有?” 翡翠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知春恨铁不成钢,冷冷地说道:“这一次皇上离宫,就是去接徐美人和慈安太后回宫的。 你这个榆木脑袋!” 知春愤愤道:“等过了元宵,徐美人回来了,到时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知春姐姐,”翡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容我再想想!” ——“康嫔与徐美人,结了梁子!” ——“若是能抓到徐美人的把柄,让康嫔娘娘好好出一口气,你在康嫔娘娘面前露了脸,这事儿就好办了!” 听知春的意思,康嫔只不过是对徐美人不满,想找徐美人发泄一下心中堵着的一口恶气,这好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徐美人的把柄—— 翡翠在盈袖阁呆了这么久,手里头还真有一个徐美人的把柄。 正月十二这一天,翡翠和知春在望风亭会面。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这一次知春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有耐心了,“你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知春姐姐,你等一下,”翡翠咬了咬牙,连忙一把抓住知春的手,将徐玉宁的一个秘密出卖给了知春,“我记得徐美人曾在私藏了一幅男子的画像!” “什么?”没想到翡翠还真藏了点“私货”,知春眼睛一亮,“你亲眼瞧见的?徐美人藏了哪个汉子的画像?!你快说呀!” 秽乱后宫,对皇上不忠可是大罪! 这一次,她知春真的要在康嫔娘娘跟前立大功了! 翡翠小声道:“我听珍珠和玛瑙说,那人是先太子!” 翡翠左右看了两眼,才又道:“有好几次我进去书房添茶,都看见徐美人拿着先太子的画像在偷偷哭, 你说,如今徐美人已经是皇上的妃子,却拿着藏着先太子的画像缅怀,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是不是奇事?” “阿花,你做得好!”知春高兴几乎要跳起来,“我现在立刻就去回禀康嫔娘娘,你先回去等我好消息!” 知春匆匆离开回了延祺宫。 “娘娘,知春有重要的事情要进来禀告。” 粉藕低头在康嫔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康嫔眸子一凝,挥手道:“让她进来。” 知春进来,扑通跪下,将翡翠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康嫔,只见康嫔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失声道:“此话当真?!” 听完知春的话,康嫔忽地笑了起来:“徐玉宁,本宫倒要看这一次,李紫烟救不救得了你!什么双生姐妹花,呸,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本宫,这一次就别怕本宫心狠手辣!” 正月十四这天,得知徐玉宁过两天就要回宫,珍珠组织小李子几个一起,将盈袖阁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了。 就在珍珠、小李子和琥珀三人正忙着外头打扫时,翡翠左右看了两眼,趁无人注意,她手里拿着巾子,端着一个铜盆就进了徐玉宁的书房。 一进入书房,她就在多宝格的放着的书本字画里翻找起来。 先前徐玉宁命玛瑙将先太子画像收到了库房,参加中秋家宴那天晚上,徐玉宁将自己锁在屋里,又将那幅画像拿了出来看了许久。 也就是那晚,她走上了争宠之路,决定与过去告别,与先太子做了了断。 看完之后,她将画卷起来,插在了书案旁的敞口画缸里。 翡翠拿起画缸里的画快速打开扫了几眼,很快就找到了当初被小福子打翻砚台,弄脏了的那幅先太子画像! 这一刻,翡翠心瞬间跳到嗓子眼! “翡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珍珠的声音,翡翠浑身一抖,飞快拿起手里的巾子擦拭着画缸和桌子,回头微微笑道:“小主过几天不是要回宫了么?奴婢想着把书房的桌椅都擦擦。” 珍珠见状,忽地一皱眉:“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擦,我来。” 翡翠勉强按住心头的慌乱,朝她点点头:“好的,珍珠姐姐!” 等翡翠出去了,珍珠拿过毛巾擦桌子,心里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找不到哪里不对劲。 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个翡翠贼眉鼠眼的,用着都不放心。等小主回来,得想办法让小主把她给打发出去才好。” 然而心里刚这么想着,第二天元宵,盈袖阁就出大事了! “徐美人私藏男子画像,不守妇道,秽乱后宫,来人,给本宫搜!!!”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康嫔带着一群人突然闯进了盈袖阁,直接杀了珍珠几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干什么?!” 珍珠和琥珀张开手死死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却见康嫔盛气凌人地走过来,目光似开了刃的刀,从两人身上刮过。 她一声令下,命人直接将珍珠和琥珀给按住了: “给本宫搜!” 小李子还躲在小厨房给大伙儿煮早膳呢,听到动静忙跑出来,一见此情形都吓傻了。 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珍珠,瞧见小李子还远远站在小厨房门口,当即大喝一声:“小李子,快,去寿安宫找青荷姑姑!” “给本宫堵住她的嘴!”珍珠刚出声,康嫔就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指着朝门口奔去的小李子:“还不快把他拿下!” 小李子咬咬牙,发狠撞开前来抓他的小太监,撒脚就朝寿安宫跑去! “盈袖阁出事了!” 坤宁宫里,邓祈英急匆匆跑进来,朝皇后禀告,“康嫔从盈袖阁,搜出了徐美人私藏的先太子画像!” “哦?” 闻言,皇后手里的茶盖“叮”一声落回茶杯上。 先太子那是什么人? 皇上从先太子手里抢来的江山,先太子自然是皇上这辈子最厌恶的人。 徐玉宁一边哄着皇上,一边私藏着先太子的画像,把皇上玩弄于股掌之间,呵。 皇后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长袖一挥,起身往外头走去:“走,去盈袖阁!” 第136章 新人 康嫔手底下的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徐玉宁私藏的那幅先太子画像。 康嫔拿着画轴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先太子的面容! 她嘴边瞬间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扶着竹枝的手走进来时,康嫔笑着转身,将手里的画轴拿在手里一展,笑道:“皇后娘娘来得正好!” 话音刚落,淑妃、楚妃、李嫔、安婕妤四人前后脚也到了。 她们四人一进来,一看到康嫔手里的画像,顿时脸色各异。 康嫔一见到李嫔,嘴边含着一丝讥讽:“李妹妹,你素日与徐妹妹交好,徐妹妹私藏先太子画像,此事你可知情?!” 李嫔扶着高耸的肚子,似是一怔,眼中实则闪过一点狡黠的光。 她面上似有些害怕,表情讷讷的:“康姐姐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她是因长得有几分神似徐玉宁而重获圣宠,徐玉宁复起,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如今,都不用她出手,自有人为她冲锋陷阵。 康嫔,成了李嫔手里的一把刀还不自知! 这时康嫔眉目间忽地闪过一丝狠厉,用力盯着李嫔:“你是真不知,还是知情不报?!” 李嫔忙看向皇后:“请皇后娘娘明察!自臣妾怀有身孕以来,一直闭门养胎,与徐妹妹甚少来往,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 皇后如今与李嫔是一个阵营的,自然偏帮着李嫔。 皇后目光幽幽地落在康嫔身上:“私藏先太子画像,此等隐私之事,徐美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知晓?” 淑妃、楚妃和安婕妤在一旁静观其变。 康嫔这时将手里的画轴往桌上一扔,语气逼人:“皇后娘娘,徐美人私藏男子画像,不守妇道,秽乱后宫,该当何罪?”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掌凤印宝册,对于此事自然不能不袖手旁观。 她薄唇微启:“秽乱后宫,自然……” 话音刚起,外头忽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神情淡淡的人走了进来:“原来众位娘娘都在,老奴给众位娘娘请安,娘娘们吉祥。” “青荷姑姑。” 青荷是慈安太后的左膀右臂,虽然也只是个奴婢,但众人还是要给她几分薄面。 皇后正了正神色:“青荷姑姑怎么来了?” 青荷姑姑微微眯了眯眼睛:“老奴听说,康嫔娘娘要告徐美人秽乱后宫,老奴过来瞧瞧。” 铁证在手,康嫔无所畏惧,伸手往桌上一指:“青荷姑姑来得正好,此画,正是从徐美人书房搜出,这可做不得假!” 这话说的是,她可没有冤枉徐美人! “哦?” 青荷姑姑上前一步,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幅画,就收回了目光。 只见青荷姑姑波澜不惊地看着众位娘娘:“明日皇上、慈安太后和徐美人将还宫,至于徐美人私藏先太子画像,此事自有皇上和慈安太后裁夺。” 说完,她转身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意下如何?” 徐玉宁人要是在这里,皇后几人铁定就先把徐玉宁给办了,来个先斩后奏。 但是徐玉宁人不在,说再多,也是无用功。 皇后正色道:“青荷姑姑说得有理。” 青荷姑姑又看向众位娘娘:“明早昭芳仪七人入宫,下午慈安太后和皇上还宫,事多繁杂,各位娘娘,不如就此散了吧。” 对了,昭芳仪七人要进宫了! 众位娘娘心中一凛。 正月十六一大早,七辆马车拉着新封的七位妃子,进了皇宫。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穿着一身,红底绣五彩金凤的吉服坐在凤座上,楚妃、李嫔、康嫔和安婕妤四人。也穿着符合其位分的宫装,端坐于皇后左右下首。 “淑妃娘娘怎么还没来?!” 前头有太监回禀,七位新妃子已经过了神武门,正往坤宁宫前来拜见皇后,而淑妃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露面! 皇后看着淑妃的座位,脸色微微一沉。 竹枝忍不住咬了咬牙:“皇后娘娘,可要差人去问问……” 正当众人心里有些着急的时候,外头太监已高声通传: “昭芳仪到——!” “顾容华到——!” “王贵人到——!” “温才人到——!” “郑才人到——!” “简常在到——!” “周常在到——!” 七位如同花一样美丽的女子,面带笑意,齐齐抬脚跨进了坤宁宫正堂。 楚妃几位旧妃子,神情一凛,都微微挺了挺脊背,看着这新来的七位环肥燕瘦走进来,目光微微带了点刺。 司马悦,昭芳仪,正五品,家父一等公爵承国公。 顾名韵,顾容华,从五品,家父川陕总督。 王柳如,王贵人,从六品,家父东阳县县丞。 温舒宜,温才人,正七品,家父现任大理寺少卿。 郑若音,郑才人,正七品,家兄任九门提督。 简微雨,简常在,从七品,家父户部侍郎。 周萤,周常在,从七品,慈宁太后侄女,先太子表妹。 新人第一天进宫,要向在座的各位旧妃子敬礼,然而当昭芳仪见人小心谨慎地步入坤宁宫正堂欲拜见各位娘娘时,却瞧见皇后左下首,空了一个座位。 淑妃居然没来?! 昭芳仪七人微微垂了垂眸,心思微动。 正当昭芳仪欲领着几位新人朝皇后娘娘行礼时,忽听外头传来一个漫不经心,却又令人无法忽视的声音—— “本宫没有来迟吧?!” 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身穿宽袖紫金色绣云鹤图纹衣裳,头簪五尾凤钗的女子,微微抬着下巴,正扶着宫女的手,神情傲然地走了进来。 后宫之中,唯皇后可簪九尾凤钗,皇贵妃和贵妃可簪七尾凤钗,而妃位则可簪五尾凤钗。 昭芳仪七人一看到来人,就知道来人的身份。 只见她走进来时,目光直视前方,视昭芳仪几位新来的嫔妃宛若无物。 淑妃穿过众人,走到皇后面前虚虚行了一礼,就立马起身走向座位,大袖一挥,懒洋洋地坐了下来,语气却颇为不善: “皇后娘娘,怎么回事?这宫里规矩什么时候这般松懈了?底下的人见了本宫都不知道行礼了?!” 第137章 回宫 淑妃一来,先朝着皇后娘娘责问,又朝几位新嫔妃接连发难,惹得众人心头一凛。 昭芳仪七位新人连忙蹲身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皇后坐在凤座上,微微掀了一下眼皮,目光犀利地看向淑妃:“上梁不正,下梁才歪,淑妃妹妹身为这宫里旧人,这礼仪实属是差了些,往后可得给众位新妹妹好好立个榜样才是!” 皇后是借她刚刚行礼姿势不够庄重,在众位新人面前好好贬损了她一番。 淑妃听了却也不怒,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护甲,微叹了一口气:“欸,都是臣妾的不是,今儿一大早臣妾去看大皇子,大皇子见了臣妾就跑得急了些,差点摔跤了。 臣妾为了护住大皇子,这才不小心扭了脚,这行礼也就受阻了。” 淑妃编了个理由,抬头看向皇后:“还请皇后娘娘莫怪。这当母亲的,总不能看着自己孩子受苦不是?皇后娘娘膝下虽无子,想必也能体谅臣妾的心情不是?” 讽刺皇后无子,这着实是将一把刀子捅进皇后的心脏。 皇后脸色不变,但是扶着凤座扶手的手指,却微微蜷了一下。 “本宫是众皇子公主的嫡母,”皇后转而抬头看向李嫔,面露微笑,“本宫瞧着李嫔气色越来越好,想来再这几个月本宫膝下又要添一子了,此乃皇室之喜,本宫之喜。” 楚妃忙起身带头向皇后恭贺:“恭喜皇后娘娘!” 众人紧随其后齐齐开声:“恭喜皇后娘娘。” 淑妃看着李嫔高高耸起的肚子,脸色僵了僵:“是臣妾失言了。” 说完,这才转头看向还跪着的七位新人:“瞧本宫,只顾着跟皇后娘娘说话,却忘了你们了——都起来吧!” “谢淑妃娘娘。” 昭芳仪七人这才借着起身的机会,悄悄动了动蹲麻的腿,目光不动声色地朝大腹便便的李嫔扫去。 她们还记得选秀当月,远远瞧过皇上的几位旧嫔妃,当时几位旧嫔妃还没有人怀孕。 没想到再见面,李嫔肚子就鼓了起来,而且看起来月份不小了。 昭芳仪七人心思各异。 “——行叩拜大礼!” 等昭芳仪七位新人给各位娘娘正式行过叩拜大礼,听了皇后娘娘的训,就算正式成为后宫妃子的一员了。 皇后正色道: “众位新妹妹初入宫,理应先去拜见皇上和两位太后,只是慈宁太后今日身体欠佳,慈安太后圣体有恙,前几个月已前往汤泉行宫休养。 皇上几日前出发去汤泉行宫接慈安太后,今日回宫。 你们先下去休整,申时正刻,随本宫到南宫门,迎接圣驾。” “诺!” 出了坤宁宫,有太监前来引导七位新小主前往她们所住的宫苑。 关于七位新小主宫苑的分配,是皇后与协理六宫的楚妃商议决定的。 ——“不知姐姐住哪一宫?” ——“不知妹妹住哪一宫?” 七位新小主一出坤宁宫,便笑着互相行礼,问候。 七位新小主刚进宫,封的位分都不高,都不能当一宫主位,怕是得跟几位旧嫔妃,或者两三人挤一个宫住了。 七人围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才知道—— 位分最高的昭芳仪司马悦独住瑶华宫; 顾容华被分到建安宫,与淑妃同住一宫; 王贵人被分到常春宫,与楚妃同住一宫; 简常在被分到长阳宫,与安婕妤同住一宫; 温才人和郑才人则一起分到,永和宫东西配殿; 周常在被分到永宁宫西配殿。 其中永和宫和永宁宫,在她们入住之前都没有主子。 所以听说昭芳仪和周常在能独住一宫,更是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不像顾容华、王贵人和简常在那样,需要跟三位旧嫔妃挤到一起。 简常在站在长阳宫门前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才不情不愿地进了长阳宫。 “王贵人可真好看!” 常春宫里,王贵人跟着太监一进去,不少好奇的宫女太监就跑出来探头探脑,悄悄打量着这位住进常春宫东配殿的王贵人。 王贵人,也是这七位新小主中姿色最出众的一个,只见她笑容温和,如新春枝头的花,一颦一笑,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王贵人,与徐美人相比,谁更好看些?” “徐美人我见过的,你要说谁更好看,我还真比不来,就好比那枝头花与云间月,各有各的好看!” 躲在暗处的宫女正悄悄咬着耳朵,身后忽传来一声暴喝: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楚妃身边的大宫女沉碧板着一张脸,叉腰挥手将众人骂得四处逃窜,才愤愤地回了殿内。 里头楚妃正在作画,沉碧朝她走来,伸手站在一旁边磨墨,嘴里边怨道:“娘娘,这王贵人一来,这底下人心就浮动了,您可得好好给这个王贵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仔细瞧瞧,谁才是这常春宫的主人!” 当初分配七位新小主的宫苑时,皇后将王贵人分到楚妃这一宫,说是“王贵人有大用”,但是楚妃心里是不喜的。 听了沉碧的话,楚妃心里一乱,手下笔一歪,那画好的兰花图顷刻毁于一旦。 沉碧还不知晓发生什么事,忽听楚妃怒斥一声:“出去!” 沉碧心头一跳,忙低下头:“诺!” ——“圣驾已过正阳门,进城了!” 坤宁宫里,七位新小主与六位旧嫔妃正等得焦急,外头太监忽小跑着进来禀告这个好消息。 闻言,皇后脸上微微扬起了一丝笑意。 她从凤座起身,一挥衣袖,领着众位嫔妃往外走去:“随本宫前去南宫门,迎接圣驾!” 京城有九门,过了九门,才算进入内城; 入了内城,还得经过皇宫四大门,才能进入皇宫。 从正阳门到南宫门,要经过百姓生活居所之地,圣驾怕是还得走上小半个时辰,但是迎接圣驾可是大事,众嫔妃提前一个时辰出发,早早在南宫门等候。 “圣驾回銮——!” 声音在皇宫内外回荡着。 只见十六匹膘壮宝马拉着的巨大金车,在官道上缓缓行走着,沿途的百姓见了圣驾,无不匍匐跪拜在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前面的两列骑兵,手持五爪金龙大旗迎风猎猎招展开路,金车之后是慈安太后的銮驾,銮驾经过之处,沿途百姓又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为了一睹皇上与慈安太后的风采,沿途百姓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导致圣驾的队伍几乎寸步难行。 徐玉宁与慈安太后同坐一车,透过风吹起的车帘子瞧着外面的情形—— 在圣驾进京之后,她入目之处所看到的,就是沿途乌泱泱跪着一地的百姓,耳边听到的尽是山呼海啸的叩拜之声,内心亦震憾不已。 这就是天家的威严! 第138章 画像案1 如今是弘武二年的新年,也是新帝登基的第二年。 先前的朝政动荡已过去,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遇见新帝,百姓心潮澎湃,民心振奋。 圣驾行走得很慢,风偶尔吹起车帘子的一角,露出新帝隐隐约约的面容。 萧夺坐在金车里捻着手里的佛珠,接受沿途百姓的朝拜,嘴角微微上扬。 新帝登基需要朝臣的拥戴,更需要百姓的拥戴啊。 见了些情形,慈安太后脸上也挂着笑,她对徐玉宁道:“掀开帘子,让哀家也瞧一眼。” 徐玉宁在马车里,坐在慈安太后下首一点的地方,闻言忙道:“诺!” 此次回京,徐玉宁以为会给她安排一辆小车跟在队伍后面,但是离了汤泉行宫,慈安太后却主动提出让徐玉宁与她同坐一车,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徐玉宁心里是感激的。 徐玉宁伸出白玉手指才刚撩起一角帘子,沿途百姓透过帘子瞧见了一张一闪而过的美人面,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是宫里的娘娘!” 徐玉宁不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身子忙一躲,百姓们就只能瞧见端坐于车内的慈安太后了。 百姓们顿时一阵激动,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慈安太后坐在马车里,微微笑着朝百姓点头致意,不少百姓顿时起身跟着慈安太后的车子跑起来,嘴里高呼道:“慈安太后吉祥!慈安太后吉祥!” 这时有风吹进马车里,慈安太后不小心呛了一口风,微微咳了两声,徐玉宁连忙放下帘子,转身从矮桌上拿了一盏茶递过去:“母后,喝盏茶润润喉咙。” 慈安太后在汤泉行宫疗养近四个月,体内寒痰大清,身体比先前强多了,但是要治根却非易事,故偶尔还会咳几声,但不会像之前那样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慈安太后抿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看着徐玉宁紧张的样子,微微笑道:“不妨事,就掀了帘子再看看,哀家瞧着,心里高兴。” 半个时辰后,圣驾终于进了南宫门。 皇后领着众嫔妃站在最前头,看到圣驾慢慢进来,忙领着众人叩拜下去:“臣妾\/嫔妾恭请皇上、太后圣安!” 金车也恰在这时停住,十三位嫔位在圣驾前方行叩拜大礼,无不恭敬静默不敢抬头,倒是昭芳仪和简常在两位新人,耐不住好奇飞快抬头瞧了两眼。 只听金车里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平身。” 十三位嫔妃起身一抬头,就看到康公公手持拂尘撩开帘子,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了。 萧夺脸上挂着笑意,抬眸朝她们看过去。 当今圣上不仅是一位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还是刚过弱冠之年,他目光只这么往众位嫔妃中一扫,就有好几位嫔妃红了脸。 萧夺看了一眼等候在原地的一众嫔妃一眼,才转身朝慈安太后的马车走去。 十三位嫔妃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还有慈安太后的存在。 这时,人群中的康嫔忽然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皇后、楚妃、淑妃、李嫔还有安婕妤目光忽地变得幽深起来。 昭芳仪七位新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倒是简常在眸子一转,小声跟身边的郑才人几人道:“今儿个拜见各位姐姐时,倒没是瞧见徐姐姐。” 郑才人瞥了简常在一眼:“徐美人在汤泉行宫侍疾,自然与慈安太后在一起。” 郑才人目光往王贵人身上一扫,意味深长地又补了一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自古以来也没能评个先后,等下见到,可得好生比一比才是。” 昭芳仪几人都听出了郑才人话里的言外之意,不约而同地扫了王贵人一眼。 只见王贵人脸色微微一僵。 众人复又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前方—— 只见皇上走到马车旁边,不多时,就见一双青葱玉手撩开车帘子,随后车帘子后面露出一张浓艳的美人面,一看到站在车边的皇上,那美人微微一笑。 皇后和另六位旧嫔妃一见到徐玉宁,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 数月不见,这徐美人看起来竟与先前大大地不同了。 以前徐玉宁眉宇间总含着一抹愁绪,又因先太子一事抑郁寡欢,有一段时间曾瘦得几乎脱相,大大减了风采。 ——“还是汤泉行宫的浴汤,养人啊。” 人群中,皇后突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颇耐人寻味的话。 安婕妤冷哼道:“这么大个块头,也不知道皇上晚上抱着她睡觉,有没有觉得自己像抱了一只大熊?!” 她此话一出,郑才人没忍住,憋着笑咳了好几声,引得众嫔妃纷纷侧目。 徐玉宁个头是一众嫔妃中最高的,只比皇上矮了半个头,在一众嫔妃中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加上大武女子以瘦为美,徐玉宁却丰腴绰约,若不是长了一张倾世的容貌,在安婕妤眼里,还真是不够看的。 故不免又愤愤地小声埋怨道:“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 此时,前面的萧夺正朝车上的徐玉宁伸出手,徐玉宁笑着将手放进他的掌手里,提起层层叠叠的裙摆,由萧夺从车上扶着下来了。 十三位嫔妃目光忽地一凝! 因在汤泉行宫无事烦扰,徐玉宁长了些许肉,恰到好处的丰腴,越发显得身段玲珑有致,面若桃李。 如此殊色,令天地都为之失了颜色。 一看到徐玉宁下来,一大群莺莺燕燕,竟是好半晌无人作声: 有人不由地轻咬银牙、有人目露嫉妒、有人轻声冷哼、有人眼中闪着好奇、有人微微看失了神…… 一瞬间,众位嫔位脸上好像打翻了颜料瓶,精彩纷呈。 这个时候,所有人心头只想到四个字——艳压群芳。 安婕妤酸溜溜地为徐玉宁拉了一波仇恨:“徐美人随慈安太后前往汤泉行宫休养,这三个多月皇上可没少往汤泉行宫送东西呢!如今咱们徐妹妹,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说着微微转头看向昭芳仪七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诸位新妹妹,你们可得好好学着点!” 康嫔见不得徐玉宁出尽风头的样子,顿时咬牙:“呸,迷得先太子神魂颠倒,现在又来勾引皇上,我看她就是狐狸精投胎!勾了一个又一个!” 很快心里又冷笑一声:“先让你得意一会儿又何妨!” 从盈袖阁搜出来的先太子的画像,可还在她手里! 第139章 画像案2 此时康嫔看着徐玉宁,就好像看着一条在她手里扑腾的鱼,只需要她一个手起刀落,这条鱼很快就翻了肚皮。 前头萧夺和徐玉宁站在一起齐齐伸出手去,一左一右扶着慈安太后下来。 等慈安太后下地站稳后,徐玉宁当即松开手,退到他们二人的身后去了。 慈安太后扶着萧夺的手边走边笑道:“出去一趟再回来,哀家感觉这宫里似乎都变了个样了。” 皇后笑着迎上来,扶起慈安太后的另一只手臂,接过了话: “一年不过四季,母后离宫三个多月,这秋一去,冬一来,宫里的树绿了又黄,白雪又皑皑盖了屋顶,可不是瞧着变了样?” 皇后依旧大方得体,说话滴水不漏: “自母后离宫,臣妾以及众位妹妹无不牵肠挂肚,如今母后还宫,臣妾与众位妹妹可算放心了。” 慈安太后离宫三个多月,这后宫也算是风平浪静,这都是皇后管理有方。 慈安太后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欣慰道:“好孩子!” 说完,她抬头看向昭芳仪七位新人,笑眯眯地问:“这就是悦丫头几个?来,上前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昭芳仪七人忙站成两排上前,双手放于腰间蹲身朝慈安太后行了个福礼:“嫔妾给慈安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慈安太后目光注视着这七位新面孔,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免礼。” 等昭芳仪七人起身,皇后笑道:“母后和皇上舟车劳顿,不如先回宫殿休息?” 这里还是在南宫门,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下七位新小主还要给皇上和慈安太后正式行叩拜大礼,以全礼仪。 于是很快就有太监抬着步辇过来,簇拥着皇上和慈安太后往寿安宫而去。 徐玉宁按规矩,此时就不能与皇上、皇后和慈安太后三人走在一起了,而是按位分跟在众位嫔妃身后。 “徐妹妹也是好久不见。” 李嫔扶着高耸的肚子,微微笑着跟徐玉宁打了个招呼。 徐玉宁朝她点头致意:“嫔妾见过李嫔娘娘。” 直到两人简单问候过,徐玉宁才朝着队伍后面走去,这时,一向与徐玉宁并不相熟的淑妃、康嫔和安婕妤,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去,三人目光斜睨着她,嘴边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笑,绝对说不上友善。 徐玉宁眉间微微一蹙。 然而刚走到队伍后边,就有一个圆脸的女子,热情地攀住了她的手臂,甜甜地叫了声:“徐姐姐!” 徐玉宁被她这自来熟的样子搞得有点尴尬,细一看这个圆脸的美人儿,原来是简常在。 当初选秀,两百人中只选了七人,徐玉宁想不记住她们七人都难。 “常妹妹。” 徐玉宁微微拉开了这位自来熟的简常在的手,笑道:“快跟上吧,别掉队了。” “好的,徐姐姐。” 这个简常在长着一张圆脸蛋,杏眼大大的,就连说话都是甜甜的,像只软糯糯的小白兔。 但这宫里,有几个女人是简单的? 徐玉宁看着简常在,目光深了深。 很快,众人就回到了寿安宫。 在寿安宫门口,一见到皇上和慈安太后一行人回来,青荷姑姑连忙领着众人行礼。 就在这时,徐玉宁看到了站在青荷姑姑身后的珍珠! 只见珍珠随众人行完礼一站起身来,目光就慌慌张张地在一众嫔妃中搜索徐玉宁,一见到徐玉宁目光看过来,她神色紧张极了,似乎都快要哭了。 她死死咬着唇,用力朝徐玉宁摇了摇头,似乎在暗示什么。 珍珠从小跟着徐玉宁,徐玉宁对她的品性再了解不过,能让她都慌成这样,一定发生什么大事了。 徐玉宁见状,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脑瓜子忽然“嗡”的一声。 在她离宫这段时日,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而且这事估计还是冲着她来的。 难怪刚刚康嫔几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徐玉宁微微用力抓了一下玛瑙的手臂,交代道:“玛瑙,等下找个机会单独见见珍珠,我看她神色有点不对!” 玛瑙也瞧见了珍珠那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心头一震:“是!” 前头皇上和慈安太后已经进去了,徐玉宁也只能先跟着众人进去。 寿安宫正堂—— 皇上和慈安太后分坐在上首,嫔妃们按位分坐于他们左右下首。 康公公手持拂尘站于皇上身侧,高声道:“请七位小主上前,给皇上和慈安太后,行叩拜大礼!” 七位新小主依矩行了叩拜大礼,慈安太后坐在上首,微微笑着看着她们,又说了一些让她们用力服侍皇上、早些替皇家开枝散叶这类的话,便摆手让她们起身了。 皇上与慈安太后舟车劳顿,也不想留她们多说话,等七位新人全了礼仪,慈安太后正准备挥手让她们散了, 这时,康嫔忽地站起身来,狠狠剜了徐玉宁一眼,高声道: “皇上,母后,臣妾有要事禀告!” 徐玉宁心头“砰”地一声,似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但她还是面色如常地坐在后面,稳住心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静观其变。 康嫔此话一出,底下七位新小主面面相觑,倒是除徐玉宁以外的六位旧嫔妃,端坐在座位上,稳如泰山。 “哦?!” 慈安太后和皇上齐齐一皱眉。 本来两人舟车劳顿,没什么精神头,但是康嫔一出声,慈安太后还是正了正神色,看向康嫔问:“所谓何事?” 康嫔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猛地转身伸出手指向徐玉宁,掷地有声:“徐美人私藏先太子画像,秽乱后宫,罪不容诛!臣妾斗胆,请皇上和母后,裁夺!” 徐玉宁猛地抬起头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第140章 画像案3 此话一出,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七位新小主,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徐玉宁第一时间抬头先去看萧夺的反应,却见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然后徐玉宁再去看慈安太后的反应,却见她慈安太后略一皱眉,这个时候也抬头扫了她一眼, 徐玉宁脸上也露出一点茫然来,有点不解地看向慈安太后。 徐玉宁这些细小的动作,是在提醒慈安太后,过去这三个多月她在汤泉行宫侍疾,与慈安太后形影不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也是不知情的。 果然,慈安太后很快就抬头看向皇后,声音微微重了一些:“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正了正神色,起身道:“回母后,昨天,康嫔妹妹确实带人从盈袖阁搜出了一幅先太子画像!” 此事由康嫔牵头发难,此举,若能扳倒徐玉宁,自然是好;但是若是不能,皇后也没有任何损失。 听了皇后的话,也就可以确定,确有此事了。 众人目光似尖刺一般,顿时齐刷刷落到徐玉宁的身上。 徐玉宁连忙从座位起身,走到皇上和慈安太后面前跪下。 慈安太后看着徐玉宁,手里佛珠拨地更快了一些,但语气却还是温和的:“玉宁,你跟哀家说实话,康嫔所言,可属实?” 到底是相伴了三个多月,哪怕是只小猫小狗都养出了感情来,慈安太后不忍心苛责徐玉宁。 只是康嫔敢在这个时候发难,徐玉宁心里不难猜到,先前她放在盈袖阁的那幅先太子画像,此时应该落入了康嫔手中! 还真是“证据确凿”啊。 康嫔,是有备而来的!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斟酌再三,才道:“回皇上、母后,嫔妾多年前、确实画过一幅先太子画像。” 徐玉宁说这句话时,特意加重了“多年前”三个字, 多年前,这就是一桩旧事了。 那个时候,徐玉宁和先太子是什么关系?是未婚夫妻! 未婚夫妻,画一幅彼此的画像,并不是什么过分之举。 她又说“画过一幅先太子画像”,并没有说“私藏先太子画像”,这一下子就将事情的性质区分开来了。 私藏先太子画像,这个帽子可重多了! 闻言,慈安太后脸色果然缓和了下来。 上首的萧夺这个时候终于出声,声音微冷:“画像在哪里?!” 一听皇上开口,康嫔士气大增,回头得意地看向自己的宫女粉藕:“把画像呈上来!” 粉藕拿着画轴上前,在皇上和慈安太后面前徐徐展开, 新来的七位新小主事不关己,只拿这当一场好戏看,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一瞧,画上画的还真是先太子! 七位新小主顿时微微倒吸一口凉气,又回头表情复杂地看着徐玉宁。 只不过,这幅画像,其实已经算是毁了。 因为上面有一大团乌黑的墨汁,将先太子的那一身红衣掩盖住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萧夺原先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不高兴,然而当看到这是一幅损毁的先太子画像之后,心里的那点不高兴居然一扫而空了。 画像这么脏,说明其主人也不怎么珍视嘛。 若是再细看的话,那双漆黑的眸子此时其实还带着一点,比先太子比下去的小得意。 就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缓和下来了。 然而康嫔却丝毫没留意到皇上此时的表情变化,只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咄咄逼人: “皇上,母后,今儿个当着诸位新妹妹的面,臣妾斗胆,请皇上母后严惩徐美人!以正宫闱! 也为诸位新妹妹好好提个醒,否则后宫嫔妃再有效仿者,岂不是乱了宫里的规矩、伤了皇上颜面!!” 这话说得,好像徐玉宁已经给皇上戴了绿帽子似的。 萧夺目光一顿,转而落到徐玉宁身上:“徐美人,你可有话说?” 徐玉宁微微抿了抿唇,此事,传出去确实伤了皇上的颜面,但这事可大,也可小, 大的话,就是秽乱后宫,确实罪不容诛; 小的话,就是略小小地给她一点惩罚,或抄宫规,或禁足些时日,又或扣些月俸,不然不足以服众, 此事全凭皇上和慈安太后怎么裁夺了。 徐玉宁脑筋转得飞快,她要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故心思过了几遍才开口道:“嫔妾……” “皇上!” 她声音刚响起,玛瑙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徐玉宁的身侧,看着上首的皇上和慈安太后急道,“奴婢有话说!” 康嫔见状,恐事情生变,顿时怒道:“真是徐美人教出来的好奴婢!在皇上和慈安太后面前也敢放肆!还不快来人,把她拖下去!” 然而此时萧夺却冷冷地瞥康嫔一眼:“让她说!” 短短三个字,轻飘飘的,看似听不出喜怒来,却让康嫔脊背一寒。 玛瑙急忙开声:“回皇上,奴婢可以作证,这幅先太子画像,是前年岁末,奴婢和珍珠奉命到东宫铺床时带过去的!绝非小主入宫之后所作!小主她,绝对没有秽乱后宫,更没有对皇上不敬——” 玛瑙朝上首的皇上和慈安太后磕了个响头:“画上,有落款的!请皇上、慈安太后明察!” 徐玉宁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她想说的,也正是此事,但是这话由她开口,不如让玛瑙开口效果来得好。 玛瑙,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刚刚她将玛瑙支开,让玛瑙去找珍珠是对的。 “兆庆甲辰年腊月初八玉宁笔……”这时,周常在看了看粉藕翙手里的画像,突然小声将画上右下角的落款念了出来。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众人听清楚了。 兆庆甲辰年腊月初八,即兆庆二十四年十二月初八,彼时离徐玉宁与先太子大婚之日,正好还有一年。 也就是说,此画,确实不是徐玉宁入宫之后为缅怀先太子所作,而是入宫之前所作! 玛瑙说的是实话! “那又如何?”康嫔怒道,“徐美人将此画带进宫,还藏在盈袖阁,谁知道她每天是不是在睹物思人……” 她话刚说到一半,见皇上神色不对,喉咙顿时一哑。 一阵静默,在整个大殿蔓延开来。 只见皇上嘴唇微抿,并没有开口说话,此时只听到了他手里捻着的佛珠,发出的细微的清脆之声。 那一声声细微的脆响,更像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刀,让人心头莫名一寒。 几乎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意识到了一点——皇上动怒了! “皇上……” 康嫔顿时哑了喉,而皇后见形势不对,连忙带着一众嫔妃哗啦啦跪了下去。 康嫔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你们全都当朕糊涂了!还是——”萧夺目光从跪在面前的一众嫔妃身上刮过,眼中闪过一缕寒芒,怒道,“把朕和太后当傻子!” 第141章 月芳仪 众嫔妃心头狠狠一跳,齐声道:“请皇上恕罪!” 皇上决意纳徐玉宁为妃时,她们是当皇上和慈安太后不知道,徐玉宁与先太子的过去? 更何况,徐玉宁和皇上私下早有约定,两人说好不再提过去之事,也不再提先太子。 过去之事不可追,这画是徐玉宁入宫前所作,皇上有什么好计较的。 把这事反复翻出来,对皇上来说,才是真正伤了皇上的颜面。 毕竟,皇上,可是夺了兄长之妻呀。 只见萧夺冷冷地看着康嫔:“传令下去,今后宫中再有人拿此事作妖,一律杖毙!” 此话一落,众人呼吸一滞。 “此事”,自然是指徐玉宁和先太子的过去。 皇上金口玉言,此话一落,就是要杜绝有人再拿徐玉宁和先太子一事兴风作浪。 萧夺从座位上猝然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径直离去: ——“康嫔,偏听偏信,妄口巴舌,罚抄宫规百遍!徐美人,携带先太子画像入宫,罚两个月月奉!” 众嫔妃心头又是一跳,忙应道:“诺!” 皇上拿了主意,慈安太后就没再出声,只挥手让众嫔妃散了。 众嫔妃起身先后走出寿安宫。 康嫔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瞪了徐玉宁一眼,第一个离开。 此次,康嫔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李嫔见徐玉宁居然能全身而退,心中虽有不甘,但表面还是温温柔柔:“徐妹妹,可还好?” 刚刚在南宫门,李嫔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地跟徐玉宁打了招呼,那个时候但凡李嫔悄声开口提一句,徐玉宁都不至于差点受制于人。 “多谢李姐姐关心,我没事。”徐玉宁淡淡地看了李嫔一眼,目光忽地有点深。 她视线落到李嫔高耸的肚子上,如今李嫔怀胎近六个月,整个人有点儿浮肿,但怀孕之后的圆润,也透着别样的风情。 徐玉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李姐姐身子重,我就不与你多话了,龙胎为重,李姐姐先回去歇着吧。” 李嫔也笑了笑,扶着鸣蝉的手走远了,只不过她手一直紧紧抓着一方帕子,把帕子揉得皱巴巴的。 鸣蝉回头又看了一眼美若仙子的徐玉宁,忽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皇上这般护着徐美人,看来这段时日,无人能与徐美人争锋了。” 前段时日,宫里最受宠的就是李嫔,如今,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李嫔下意识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咬了咬唇。 淑妃和楚妃几人不曾参战,见康嫔没能扳倒徐玉宁,也只是略有些失落罢了,很快就走了。 徐玉宁刻意走在最后,等周常在经过时,徐玉宁看了她一眼:“刚刚,多谢了。” 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周常在似那高山之雪,一整个人清清冷冷的性子,似乎不易近人。 虽然周常在是先太子的表妹,慈宁太后的侄女,但是此前她一直跟随老祖母住在别庄,深居简出,徐玉宁与她并不相熟。 见徐玉宁道谢,周常在只淡淡一笑,客气有礼却又莫名有点疏远:“徐姐姐说笑了,我不曾帮上忙,那落款白纸黑字可见,我只是一时好奇,才念了出来。 徐姐姐舟车劳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淡淡地朝徐玉宁点了点头,径直离开了。 她这话,有与徐玉宁划清界限之嫌,也似,并不想要徐玉宁欠她这个人情。 徐玉宁看着周常在离开的背影,眉尖微微一蹙。 等众人散了,青荷姑姑才上前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慈安太后说了。 慈安太后闻言,嘴里吐出两个字:“愚蠢!” 也不知是在说康嫔,还是说那几个旧嫔妃。 ——“小主回来了!” 珍珠、玛瑙和小福子三人簇拥着徐玉宁一路回了盈袖阁,琥珀、翡翠和小李子三人守在大门前,正等得焦急,一见到徐玉宁平安回来,翡翠脸上一僵,心头似有根弦“呈”的一声断了。 徐美人居然没事?! 那她应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我没有任何留下把柄,徐美人也找不到我的头上。”翡翠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自我安慰道,“此事是知春和康嫔做的,与我有何干系!” 琥珀和小李子连忙迎上去,几个月没见到主子,现在又发生了这等事,琥珀心里一阵后怕,眼眶红红地看着徐玉宁:“小主,您没事吧?” “小主没事,”珍珠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吩咐下去,“快去备热水和汤饭,小主一路回来舟车劳顿,怕是疲惫得很!” “欸!” 徐玉宁一回来,盈袖阁就有了主心骨,众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徐玉宁刚沐浴更衣出来,琥珀就小跑着进来,面带喜色: “小主,康总管来传旨了!” 还在汤泉行宫时萧夺就隐约提了这么一嘴,说回宫后要给她晋一晋位分,没想到才刚回来,圣旨就到了。 萧夺还说会给她一个封号,他也没明说,所以徐玉宁也不知道,他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封号。 徐玉宁正了正衣袖,扶着玛瑙的手走到正屋,康公公就笑眯眯地拿着明黄的卷轴进来了:“小主,恭喜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徐氏,勤勉柔顺,德盛礼恭,自往汤泉行宫为慈安太后侍疾数月,事必躬亲,弗离朝夕,孝心可嘉。 仰承两宫皇太后慈谕,着即晋为正五品芳仪,赐号月。钦此!” 徐玉宁眉头微微一挑。 萧夺给她的封号,居然是一个“月”字! “皎皎天上月,灼灼入我心,六宫十四嫔妃,看来还是月芳仪更得圣心啊。” 当徐玉宁晋升芳仪的旨意传来时,楚妃正在坤宁宫与皇后对弈,闻言,楚妃微微一顿,而此时皇后慢悠悠说完话,手中黑子“啪嗒”一下落下,赢了楚妃。 “什么?那个贱人晋升为芳仪了?!” 刚从寿安宫回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康嫔,听到这个消息,怒火在肺里扑腾得厉害。 皇上前脚才刚刚罚了徐美人,后脚晋封圣旨就下来了,这就是安抚徐美人的意思了。 康嫔气得半死。 这一次,她还真是闹了个大笑话! 第142章 辛者库 萧夺念旧,像康嫔几个旧嫔妃,早早就入了王府服侍,所以他一登基,给几位旧人封的位分都高。 徐玉宁初承宠后封了个正五品芳仪,既没有越过几位旧嫔妃,也没有说低于新来的七位新人,这个位分,想必是萧夺斟酌后做出的决定。 “谢主隆恩!” 盈袖阁里,徐玉宁刚起身笑着接过圣旨,康公公回头一挥手,后面跟着的两排太监和宫女就拿着托盘鱼贯而入。 康公公又拿起一本小册子,宣读皇上和慈安太后给徐玉宁的赏赐:“东珠一盒、蜀锦两匹、碧玉手镯一只、景泰蓝花瓶一对……” 念到最后,却见康公公嘴角抽了抽:“黄金二百两!” 徐玉宁听到这里,忍不住憋了笑意。 两个小太监抬了一个盖着红绸的小箱子上前,玛瑙在一旁掀了盖着的红绸一角,眼睛瞬间瞪直了! 还真是二百两黄金呢。 皇上前脚才刚罚了徐玉宁两个月月奉,又紧着送了二百两黄金来,这是以另一种方式把扣掉的月奉,私下给徐玉宁补回来了。 徐玉宁心里乐不可支,忙清咳两声掩饰:“康总管,请进去喝杯茶。” 送走了康公公,琥珀几人看着这一屋子的赏赐,都高兴不已。 他们主子,如今可算熬出头了! 这一天,徐玉宁当场就开口给珍珠六人发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徐玉宁坐在上面低头看着小福子六人,微微收敛了神色,重申了一遍规矩: “自本小主入宫,你们六人就跟在本小主身边,你们的功劳,本小主心里都记得。 如今本小主晋为芳仪,一言一行更加引人注目,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只望你们六人也要谨言慎行,不骄不躁。 本小主还是当初那句话,若你们对本小主忠心耿耿,本小主必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是个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本小主说到做到,决不轻饶!” 此话刚落,翡翠身子忽地一颤。 跟着珍珠等人,磕磕巴巴地念了一句:“谨遵小主教诲……” 直到挥手让他们下去了,徐玉宁才招手将珍珠叫到身边,目光一沉:“我留下的先太子画像,怎么到了康嫔手里?!” 珍珠连忙告罪:“是奴婢辜负了小主的期望!” 当初徐玉宁特意将珍珠留下来,就是希望她能管好盈袖阁,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珍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地讲了一遍:“……奴婢知道小主不喜欢他人进书房,故书房的打扫一直都是奴婢和玛瑙管的,正月十四那日,奴婢一个不留神,就让翡翠给摸进去了……然后十五元宵那日,康嫔就带人过来,搜出了小主留下的先太子画像!” “小主,”珍珠咬了咬唇,“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康嫔一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搜出了画像,就好像……好像知道画像藏在哪里似的!” 当时康嫔派人进来搜查,可是连多宝格都没翻,直接就从画缸找到了画。 说翡翠不是内鬼,珍珠都不信! 当初徐玉宁一看翡翠,就知道她不是安心想留在盈袖阁的,只是念在前世她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徐玉宁才勉强留下了她,没想到今日差点酿成大祸。 这个翡翠,留不得了。 徐玉宁小声在珍珠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翡翠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人一把从床上拽起,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小福子和小李子拿绳索三两下将她给捆了!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小福子和小李子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带到正堂,扔到了徐玉宁脚下。 徐玉宁坐在上首,手里正拿着一盏茶慢慢拨着,开口时语气微寒:“是你自己老实交代,还是逼我审你?!” 翡翠吓得面色发白,嘴硬道:“小主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话落,珍珠和玛瑙已经拿着翡翠的包袱进来了。 珍珠“叮”一声将一朵珠花扔在翡翠的面前,气得七窍生烟:“你在盈袖阁这么久,我从来没见你戴过这朵珠花,这样式,分明是新打的,说,哪儿来的!” 正是知春给翡翠的那朵珠花! 徐玉宁猜得分毫不差。 能让翡翠这样的人背叛主子,无非两样东西,一是财帛动人心,二是利益动人心。 徐玉宁“叮”一声合上茶盖,目光冷冷地看着翡翠:“还不肯说吗?!” “我说我说!”见事情败露,翡翠哆嗦着嘴唇,用力磕了个头,“只要小主放奴婢一条生路!小主让奴婢做什么都行!请小主饶命!” “放心,”徐玉宁将手里的茶盏放回桌面,抬起自己如白玉般光滑的手看了看,才慢悠悠开声,“我不会杀你。” 她的手,可不是用来沾血的! 翡翠大喜过望,当即什么都招了:“小主,是知春!是知春那个贱婢指使奴婢干的!如今她已经调到康嫔娘娘身边当差! 是她告诉奴婢,康嫔和您结了梁子,她想在康嫔面前邀功,于是拿银子收卖了奴婢!还说、还说只要此事成功,就帮奴婢在康嫔娘娘面前说项,将奴婢调过去当二等宫女!” 知春…… 徐玉宁没想到,竟是当初那个被她从盈袖阁赶走的刺头儿,在这摆了她一道! 翡翠痛哭流涕,膝行两步到徐玉宁面前:“小主,你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竟然出卖小主! 小李子冷哼一声,当即拿布堵了她的嘴。 “唔唔唔……” 小福子一看到翡翠这样,想到自己当初差点站错了队,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自己这位主子,还真是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金刚手段啊。 又暗自庆幸当初在汤泉行宫,在最紧要的关头,及时向小主投了诚。 虽然也因此背叛了皇上…… 小福子心里忙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珍珠狠狠地瞪了翡翠一眼。 这一次要不是玛瑙机智,小主根本不能这么快转危为安。 一次失足,就有可能将小主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怎么罚都不为过! 她转头问徐玉宁:“小主,翡翠怎么处置?!” “背叛本小主,还想有好日子过?” 徐玉宁冷笑一笑,眼中闪过一点刺人的寒芒: “将她送入辛者库!” 到辛者库那种地方当差,比下等宫女太监还不如,因为宫中犯了事的罪奴大多被罚入辛者库,干的是整个宫里最脏最累的活! 听到这句话,翡翠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第143章 简常在 “是她告诉奴婢,康嫔和您结了梁子!” 徐玉宁躺在床上回想着翡翠说的这句话,还是有些不解。 她和康嫔结了梁子?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康嫔,两人先前来往并不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康嫔敢对她下手,将来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次日,是正月十七。 这日,也是皇上、慈安太后和徐美人还宫的第二日,更是徐美人自入宫以来,第一次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这也意味着,徐玉宁正式成为后宫嫔妃的一员。 更意味着,当初皇上将徐玉宁遣去盈袖阁“思过”结束,两人重修旧好。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徐玉宁东山复起! “无妨,”皇后这个时候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一个,跟身边的竹枝说道,“不是又来了七位新妹妹么?徐玉宁如今恩宠正盛,新来的妹妹自然比我们更着急。 须知猛虎,也架不住群狼。且让她们跟徐玉宁斗去!” 皇后嘴角勾了勾,而且她已经找到了一颗,足以用来对付徐玉宁的棋子! “娘娘英明!”竹枝接过话,语气阴森,“这两日宫里人都在传,说‘王贵人好比那枝头花,月芳仪好比那云间月’,这一个闭月,一个羞花,怕是难分伯仲,娘娘,您且等着瞧吧!” “恭喜徐姐姐!” 徐玉宁来坤宁宫请安,与简常在几位新人在外头碰见了。 昨天徐玉宁晋升为芳仪,这见了面,表面再不和也是要道声恭喜的。 彼此行过礼,一起抬脚跨进了坤宁宫。 一进去,才发现李嫔和安婕妤已经在了。 多了几位新小主,这坤宁宫各位嫔妃坐的位置也变了。 皇后左下前三的位置,依旧是留给淑妃、楚妃和康嫔的; 而这一排再往下,坐着的是新来的昭芳仪、顾容华、和王贵人; 右下前三的座位,则是留给李嫔、安婕妤和徐玉宁的; 这一排再往下四个座位,则是郑才人、温才人、简常在和周常在。 一屋子嫔妃“姐姐妹妹”打过招呼刚落座,淑妃就趾高气昂地扶着宫女的手走了进来,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今儿个还真是人齐啊!” 以前后宫只有七位旧嫔妃,徐玉宁因得罪了皇上不能到坤宁宫请安。 所以今日,确实是后宫嫔妃第一次这么人齐。 “新人新气象,人齐是好事。” 就在这时,皇后扶着竹枝的手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绣金线牡丹的曳地凤袍,发髻正中簪着一支华丽的九尾凤钗,威仪万千地走向凤座,一转身稳稳坐下。 底下嫔位连忙从座位起身蹲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看着底下一众嫔妃,皇后微微笑道:“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昨儿个众位妹妹已给皇上和慈安太后行叩拜大礼,本来也应前去拜见慈宁太后,” 皇后声音刚起,新来的几位小主就悄悄对视了一眼。 昨日,确实有一项礼仪没全,那就是,拜见慈宁太后! 皇后顿了顿:“慈宁太后身体不佳,素来又喜静,不喜人打扰,今日得了慈宁太后旨意,你们且随本宫前往寿宁宫,给慈宁太后请安。” 哪怕皇后娘娘不说,底下嫔妃也知道,这位慈宁太后,虽是皇上嫡母,却不受皇上待见,故她们无缘无故肯定不会主动去见慈宁太后的。 但礼仪还是要周全。 “慈宁太后,皇后领着众位嫔妃,前来给您请安了。” 寿宁宫就像一个空盒子,众嫔妃跟着皇后走进来,只觉得寿宁宫宽旷地厉害,空气凉飕飕的,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李嬷嬷进来禀告时,慈宁太后正在教静安郡主绣帕子。 “哦?”闻言,慈宁太后掀了掀眼帘,牵着静安郡主的手往外走去,“那就见见吧。” 徐玉宁站在一众嫔妃中,听到正殿的槅扇“吱呀”一声,慈宁太后牵着萧静安的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原先慈宁太后眉目淡淡的,但是当她目光在人群中看到徐玉宁时,脸色还是微微一变。 以前几位旧嫔妃不是没有来寿宁宫请安,但是那时,徐玉宁是不来的。 如今徐玉宁来的,那就是说明,她与先太子斩断了过去,转头跟皇上好上了。 徐玉宁目光在半空中与慈宁太后对视了一瞬,才移开目光,微微低下头去。 此刻面对慈宁太后这位“旧婆婆”,她的心情也是复杂得厉害。 倒是慈宁太后经过大风大浪,很快收敛了神色。 “倒多了几个生面孔。”慈宁太后表情淡淡地看着皇后道。 “是,”皇后站在最前头,笑着接过话,“周妹妹七人,也是昨日才进宫,皇母后还没见过,臣妾今日特地带她们过来见见皇母后。” 皇后话音刚落,站在慈宁太后身侧的萧静安,突然挣脱了慈宁太后的手,从台阶上跑了下来,朝人群中的徐玉宁扑了过去: “徐母妃!”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不仅众人愣住了,就连徐玉宁也有点呆愣。 只见萧静安双手抱着徐玉宁的腰,仰起一张微微发红的圆脸蛋,一副高兴坏了的样子看着徐玉宁: “徐母妃,你怎么这么久没来看静安?静安好想你啊!” “这小孩是谁?!”温才人一脸惊讶地拉了一下郑才人的袖子。 “那是先太子遗孤。”郑才人压着声音道。 闻言,温才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难怪这小孩管徐玉宁叫“母妃”呢! 徐玉宁有点不知所措,微微伸手拉开了萧静安,脸上有点尴尬:“静安……” 慈宁太后也皱了一下眉头:“静安,快回来!” 萧静安却拉着徐玉宁的手不肯松开了。 这时,站在徐玉宁身侧的简常在,突然笑嘻嘻地看着萧静安,朗声道: “静安郡主,以后可不能叫月芳仪母妃了呢,得叫月小主。” 简常在抬头朝萧静安眨了眨眼睛:“乖啊,你先快放开月芳仪,等月芳仪有空了,再来看你,好不好?” 简常在一说完,李嬷嬷就快速过来,不由分说抱着萧静安走了。 “静安年纪小爱胡闹,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慈宁太后皱着眉头说道,“天寒地冻,哀家也不好多留你们,跪安吧!” 皇后会意,忙领众嫔妃请安,然后离开了寿宁宫。 众嫔妃请过安离开的时候,简常在走在最后,突然回头地朝台阶上的慈宁太后看过去。 慈宁太后有所感,亦抬眸看向简常在,却见简常在朝她笑了一下。 其他嫔妃无不一副不想跟慈宁太后扯上关系的样子,倒是这位简常在,着实大胆。 慈宁太后看着一众嫔妃离去的背影,突然笑道:“实在是有趣。” 第144章 押醋 静安郡主抱着徐玉宁喊“母妃”一事,经“好心人”添油加醋,转瞬便传遍了后宫。 自然也瞒不过乾清宫的萧夺。 萧夺昨天回来,舟车劳顿,自己呆在乾清宫休息了一晚,哪个妃子的宫里都没去。 但是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就坐在御书房里拿着一幅画在看,那目光阴沉得,似恨不得把这幅画烫出个洞来。 康公公随侍君侧,这会儿心尖正打颤。 只因皇上看的,不是别的,正是从康嫔手里收回来的,由徐玉宁所作的那幅先太子画像。 过了一个晚上,本来心情已经平复,谁知又听说了寿宁宫发生的事,萧夺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得劲了。 “啪!”一声, 康公公呼吸跟着一紧,只见皇上拿起那幅先太子画像,直接扔进了面前燃着的炭盆里! “嘭”地又是一声, 那火舌一下子燎燃了宣纸的一角,整幅画,连同画上先太子温润如玉的面容,不过片刻就被火舌给吞没了。 大殿内很快就蔓延着一股纸张烧焦的味道,康公公一拍大腿,伸手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骂道: “还杵着作甚?还不快把这脏东西搬出去!换个新炭盆进来!” 几个小太监得令,快手快脚将那炭盆撤了,重新搬了个新炭盆进来。 康公公眼皮直跳,回头小心瞧了一眼书案后的皇上,却见其已经拿起一本奏折在看了。 真是谢天谢地…… 他这御前第一红人,才跟着皇上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 康公公心里腹诽道:“皇上与月芳仪这才好了几天啊,又有人要作妖了,天杀的!可只别让咱家逮着是哪个搅屎棍,不然咱家让他有好果子吃!” 被康公公念叨着的月芳仪,此时正走在从寿安宫回盈袖阁的路上。 回想起自己刚刚面对慈宁太后时的失态,徐玉宁不由地在心里笑了一下自己。 从坤宁宫前往寿宁宫的路上时,她也在告诫自己,要以平常心面对慈宁太后和萧静安,可是当萧静安朝她扑来的时候,她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前世,她把萧静安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确实在萧静安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感情。 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和母亲,着实可怜了些。 “不管怎样,我不欠先太子,也不欠慈宁太后,更不欠萧静安。”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进了盈袖阁的大门。 “小李子,枣泥糕做好没有?” 今早一出门,徐玉宁就吩咐小李子做枣泥糕,小李子端着做好的枣泥糕上来:“小主,做好了!奴才就等着您回来咧!您快趁热尝尝合不合胃口?!” 徐玉宁伸手捏了一块枣泥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嗯,好甜!” 小李子忙道:“奴才想着小主应该爱吃甜的,故意多放了点糖。” 徐玉宁吃完一块枣泥糕,接过珍珠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朝小李子道:“拿个食盒,把剩下的枣泥糕装了,我等会儿要送到乾清宫去。” “啊?送乾清宫?” 小主先前也没说这是要送给皇上的啊,小李子急得直挠头,看着徐玉宁道, “奴才在御茶房呆过,皇上他,不爱吃甜的啊,小主,要不奴才重新做一份?!” 徐玉宁却笑笑:“没事。” 其实萧夺小时候是挺爱吃甜的,只是如今长大了,估计是怕别人知道他爱吃甜的,有损威仪,才故意说不爱吃甜的。 玛瑙不解:“小主,您现在去乾清宫做什么?” 徐玉宁嘴角扬起一点弧度,伸出手指头点了点玛瑙的脑门:“傻瓜,皇上昨儿个才晋了本小主的位分,本小主当然要亲自去乾清宫叩谢皇恩啊。” “皇上,月小主来了!” “玉宁来了?!” 萧夺面上一喜,从座位上起身,三两步便绕过书案走了出来, 谁知才刚走两步,他脚步突然一顿, 后面的康公公走得急,一个没留神,一头就撞上了他的背,整个人顿时一木:“皇上,奴才是无心的。” 萧夺回头瞪了他一眼。 康公公顿时蔫头耷脑的,表示很无辜:“皇上?月小主还在外头等您呢。” 萧夺在原地踱了两步,突然气呼呼地走回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奏折:“你去告诉月芳仪,朕现在没空,不见!” 不见? 康公公眼角抽抽看着他,强迫症让他想说一句:皇上,您奏折拿反了。 但还是忍了忍出去了。 “月小主,皇上现在正忙,不如,您改天再来?”康公公笑眯眯道。 徐玉宁都做好进去伴驾的准备了,结果来这么一出,顿时心里有点纳闷。 萧夺这是,不想见她啊。 怎么回事? 回宫前,两人还蜜里调油的,萧夺这也变脸太快了吧。 徐玉宁眉头一皱。 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既然皇上政务繁忙,那我也不好前去打扰,康公公,这份枣泥糕还是请你送进去,给皇上尝个鲜。” 徐玉宁说完,毫不留恋,转身带着玛瑙就走。 康公公那个急啊,连忙又追上去,在徐玉宁身边小声道:“皇上正生气呢。” 生气? 见徐玉宁不解,康公公又吐了一个字:“画!” 画? 徐玉宁略一思索,明白了。 但,还是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康公公:……不是,您不进去哄哄皇上?合着奴才刚刚白费口舌了呗! “她走了??!” 萧夺看着康公公进来时身后没人,手里奏折一扔,一下子站起身来,目光凉凉地扫了康公公一眼。 康公公提着个食盒,感觉自己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你个猪脑袋!”萧夺气极,一抬龙脚就踢了康公公小腿一脚。 “嘶,皇上,”康公公连忙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月小主给您送了枣泥糕,您要不尝尝?”顺便消消气,别老折腾奴才行不行? “哦?” 萧夺看了一眼康公公手里的食盒,冷哼一声:“还不呈上来!” “什么玩意儿,甜得腻牙!” 萧夺吃了一块枣泥糕,边吃边骂,结果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 康公公在边上瞧见了,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今儿个月芳仪去御书房送枣泥糕,被皇上灰溜溜地赶出来了!” 小道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子飞入各宫娘娘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就是康嫔了。 昨天受的气,康嫔总觉得现在一扫而空了! “看来月芳仪,也并不是那么得宠。” 常春宫东配殿,王贵人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蓝天,忽笑了笑。 第145章 考验 “王贵人这两日在做什么?” 坤宁宫里,皇后忽然抬头问了竹枝一句。 “一直呆在宫里不曾出来,也不串门儿,”竹枝道,“倒是郑才人、温才人还有简常在,已经凑一窝了,还有其他几个,也没什么动静。” “倒是沉得住气。”皇后忽道。 竹枝却努努嘴,酸道:“当初殿选若不是皇后娘娘出言提携,以王贵人的家世,还能不能进宫当主子还是另说呢!” 不过是个偏远之地八品县丞之女,扔在京城,给哪位京官提鞋都不配。 若王贵人上道,就应该赶紧过来拜见皇后娘娘,及时表忠心才是。 “王贵人有着与月芳仪并肩的美貌,是个有大用的,”皇后笑了笑:“不妨,本宫愿意再等等。” ——“小主,皇上可是恼了您?” 回了盈袖阁,玛瑙心里有些担忧。 徐玉宁但笑不语,转身去了书房,一晚上写写画画。 次日一早,徐玉宁拿出两样东西交给小福子:“送去乾清宫。” 昨天皇上才刚把小主给赶出来了,又送? 小福子硬着头皮去了乾清宫,康公公一见他,伸出拂尘柄就敲了他一记爆枣:“怎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们小主呢?啊?!” 小福子将盒子里的东西一股儿塞康公公怀里:“这是小主命奴才送来乾清宫的,其他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仿佛屁股着了火,赶紧跑了。 康公公气得直骂:“真是奴似主人形,这盈袖阁没一个让咱家省心的!” 康公公叹着气,捧着个颇重的盒子进去,小心翼翼地瞧着书案后的萧夺:“皇上,月小主送了东西来,您可要瞧瞧?” 萧夺看着康公公手里的盒子,眼里似要喷火:“月芳仪没来?!” 康公公不敢吱声,惹得萧夺站起身来转来转去,最后站定,怒道:“朕倒要看看她又送了什么东西来气朕!” 话落,康公公忙将盒子呈了上去。 一打开,却见里头左边放着一沓纸,右边放着个酒坛子。 康公公先将那一沓纸拿出来,小眼睛往上面一瞄,小胖手忽这么一抖。 萧夺冷眼扫过来,劈手就将东西夺了过去。 然后,这位帝王先是一愣,随后脖子一红,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大胆!” 只见数十张纸,一张接一张,如飞花般被萧夺翻了过去。 康公公凑过头来,却见十张纸,上面画的,全是皇上的画像, 只不过,这画像上的皇上,似乎都是黑着一张脸,怎么回事?! 康公公憋着笑附和道:“这月芳仪,实在是胆大包大!竟敢借此戏弄皇上!” 皇上是不计较先太子与月芳仪有段过去,但是月芳仪居然给先太子画过画像,要知道月芳仪都没给皇上画过呢! 皇上心里肯定不得劲了。 萧夺嘴角抽抽,“啪”一声将那十张画像拍在案桌上,目光幽幽地落在那小坛酒上。 估计这里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咬牙道: “打开给朕瞧瞧!” 康公公闻言,连忙伸手打开酒塞子,顿时,一股酸爽冲鼻而来…… 这哪里是酒啊,这分明是一坛醋呀! 月芳仪此举,分明是讽刺皇上是个醋坛子呀! 再回头看,皇上整张脸都扭曲了。 只见萧夺“嚯”一声绕过书案,抬脚气冲冲往外走去。 康公公忙追上去:“皇上,您要去哪?” 萧夺咬牙:“盈袖阁!!” …… “小主,皇上来了!!!” 皇上突然驾临盈袖阁,珍珠匆匆跑进来禀告, 此时徐玉宁还在书房里,闻言刚一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气冲冲走过来,一下子走到了徐玉宁面前,二话不说抱起徐玉宁大步往内室走去,再将她往床上一“扔”! 珍珠见状,吓了一跳,但又忙退了出去。 徐玉宁撑着床要起身,萧夺人已经狠狠压下来了。 徐玉宁忍着笑伸手推他:“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萧夺伸手就去脱她衣服,发狠似地吮着她的唇,气得不轻:“徐玉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朕送醋! “哼。”徐玉宁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他硬邦邦的胸肌,哼了一声。 这娇俏的小模样,真是让萧夺又爱又恨,手上一用狠劲儿,“嘶啦”一声就传来了衣帛断裂的声音。 “你竟敢戏弄朕……”萧夺怀里抱着美人,呼吸滚烫间扔下一句狠话,“朕要狠狠罚你!” 徐玉宁:…… 夜里贪欢,晨起故迟。 徐玉宁打着哈欠起身,朦朦胧胧间听到外头有穿衣的声音。 她抱着被子,撩开帐幔的一条缝,就看见外头有人正服侍萧夺在穿衣,细一看,好像穿的还是朝服。 徐玉宁从床尾抓了衣服勉强披上,就要下床表现表现,谁知帐幔“哗啦”一声,萧夺闪身进来就坐在了床沿,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徐玉宁被他看得脸上一热。 “你再睡会儿。”萧夺低头啄了徐玉宁的额头一下,伸手将她给按了回去,“朕去上朝了,等下了朝,朕过来陪你用午膳。” 徐玉宁也不推却:“好。” 等萧夺一走,徐玉宁又眯了一会儿,就叫玛瑙进来服侍她洗漱,前往坤宁宫请安了。 “这月芳仪真是好大的本事!” 昨天才被皇上从乾清宫赶出来,这才多大功夫啊,就又复宠了。 郑才人和温才人手挽着手往坤宁宫走去,一路上忍不住酸溜溜地跟温才人抱怨了一句。 温才人与郑才人同住一宫,两人闺中时又是旧识,进了宫两人也说好了彼此要互相扶持,故郑才人什么都敢跟温才人说。 “小心隔墙有耳!” 温才人性子看着有些温吞,但实则是个心细的,闻言,连忙去捂郑才人的嘴: “你看,咱们七个新人刚进宫,昭芳仪和顾容华都还没侍寝呢,你急什么?” 郑才人听了,这才呼出一口气,勉强按下躁动的心。 这一日请安,康嫔和安婕妤,忍不住出言酸了徐玉宁几句,但都被徐玉宁给挡回去了。 “皇上今晚,又去了盈袖阁!” 接连好几天皇上都去了徐玉宁那边,有人就烧红了眼了。 “昭芳仪可有什么动静?” 过了好几天,慈安太后才终于问了青荷姑姑一句。 青荷姑姑回道:“一直呆在自己宫里,倒是个安静的。” 闻言,正在闭目养神的慈安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倒勉强是个沉得住气的,再好生瞧瞧吧。” 第146章 牵制 接连半个月,皇上都宿在了盈袖阁,就连奏折都搬到盈袖阁批阅了,俨然一副要长期呆在盈袖阁的意思。 徐玉宁这阵子的锋芒太盛,竟无人与之争锋。 “皇上,李嫔娘娘腹痛,您可要去瞧一瞧?” 这日,徐玉宁正在乾清宫伴驾,鸣蝉突然过来说李才人不舒服,想请皇上过去瞧瞧。 事关皇嗣,康公公不好将人打发回去,只好进去向皇上禀告。 里头,萧夺正斜斜靠在榻上,徐玉宁此时正窝在他怀里,也歪歪地躺着,手里正剥着香甜软糯的板栗,自己吃一颗,再顺便投喂萧夺一颗。 两人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康公公站在屏风外侧,一出声一下子就破坏了这美好的气氛,萧夺眉头顿时一皱,眼中闪过一点不耐烦。 徐玉宁见状,佯装生气,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皇上,还不快过去瞧瞧?” 萧夺伸手一把抓住徐玉宁的手指头,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转头就朝着康公公冷了脸: “李嫔腹痛,就请太医去瞧!李嫔三天两头就腹痛,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 得,挨骂了。 康公公忙出去,将原话告诉了鸣蝉。 鸣蝉绞着手里的帕子,不敢相信这是皇上的意思,嘴唇嗫嚅着道:“皇、皇上真的不去看李嫔娘娘吗……” “鸣蝉姑娘,回去吧,”康公公也没了好脸色,“若是李嫔再腹痛,皇上可就要治太医的罪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警告。 怀了龙胎,就恃宠生骄,这可要不得啊。 鸣蝉咬着唇三步两回头地看着乾清宫的大门,直到走远了些,突然听到康公公站在门口指着一个小太监骂:“月芳仪要的东西呢?还不快去拿来!” 鸣蝉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刚刚月芳仪在乾清宫…… 回了敬禧堂,鸣蝉将事情告诉了李嫔。 李嫔听完,脸色瞬间难看极了。 以前皇上三天两头总往敬禧堂跑,自徐玉宁复宠,皇上就再没来过。 敬禧堂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这样的落差,像有人拿着针,时不时往李嫔身上戳一下,让李嫔全身都不自在起来了。 明明一开始只想使计怀上一个皇嗣,有个孩子傍身,但到底是人心不足啊。 通过模仿徐玉宁得了皇上几分宠爱,尝过了受宠的滋味,就莫名地想要更多。 李嫔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 乾清宫里,徐玉宁看着窗外鸣蝉离去的背影,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可不想再继续跟李嫔当“双生姐妹花”啊。 李嫔是因为什么得宠,楚妃能猜到,皇后能猜到,康嫔能猜到,徐玉宁心里也有底。 那个时候徐玉宁与皇上关系恶化,几乎到了决裂的地步。 李嫔恰如其分地出现,趁虚而入,皇上就将情感投放在了,与徐玉宁有几分神似的李嫔的身上,以求慰藉; 当初徐玉宁被遣到盈袖阁“思过”,在落难的时候,只有李嫔过来慰问几句,所以徐玉宁对李嫔,曾经确实是有过一分真心的, 但是,李嫔最近的做法,实在是太令徐玉宁失望了。 李嫔,并不是一个值得真心相交的人。 徐玉宁看着自己葱尖般的指尖,不由暗自笑了笑。 ——“娘娘,王贵人来了!” 等了大半个月,王贵人终于踏进了坤宁宫的大门。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本宫还在用膳,让她在外头等一等吧。” 两刻钟后,竹枝出来,看着王贵人,冷哼一声:“王贵人,皇后娘娘有请。” 哪怕竹枝态度不恭敬,王贵人还是没有冷脸,而是朝竹枝笑了笑。 身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竹枝的面子,王贵人还是要给的。 进了寝殿,皇后坐在榻上,正倚着炕桌摆弄着香炉里的香,见了王贵人进来,她头也不抬。 等王贵人请过了安,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王贵人站在一侧,见皇后神情淡漠,顿时心有惴惴。 最后猛地一咬牙,从身边宫女手中拿过一把团扇,笑着递到皇后面前: “先前殿选,是皇后娘娘出言相助,嫔妾才得以进宫服侍皇上……嫔妾一直想来找个机会前来拜会皇后娘娘,又怕皇后娘娘嫌嫔妾不懂礼数,所以不敢贸然登门。” 王贵人瞧着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嫔妾琴棋书画不精,唯有刺绣勉强能入眼,这是嫔妾绣的一面团扇,请皇后娘娘拿着把玩。” 皇后这才终于抬头看了王贵人一眼。 大冬天的,谁会无缘无故给人送扇子,是嫌冬风不够凉快? 王贵人送的这面扇子,自然是别有深意的。 皇后接过团扇,拿在手里微微一转:“这是双面绣?” 王贵人忙道:“是,嫔妾听宫里人说去年皇上生辰,皇后娘娘亲手乡了一面屏风赠予皇上……嫔妾心想着,或许皇后娘娘会喜欢绣品。” 皇后终于点了点头,拿着扇子指了指对面:“有心了,坐下吧。” 王贵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谢皇后娘娘。” “在常春宫住得怎么样?可去见过楚妃了?” 屋里烧着地龙,有点闷热,皇后拿着团扇轻轻摇了摇。 王贵人小心翼翼靠着罗汉榻坐了半个屁股,轻声细语的: “昨儿个去楚妃娘娘那里坐了一会,但是楚妃娘娘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故嫔妾也不好打扰楚妃姐姐,喝了一盏茶就告辞了。” “哦?” 皇后娘娘摇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 这楚妃…… 分明是不待见王贵人啊。 等王贵人离开,皇后脸上浮现了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意,她再看看手里的团扇,将其随意往桌面上一扔。 当初殿选,一看到王贵人,皇后就相中了王贵人。 只因她有着羞花的美貌,足以用来对付徐玉宁,分徐玉宁的恩宠; 而将王贵人安排到楚妃宫里,皇后也有牵制楚妃的意思。 可谓是一石二鸟。 毕竟得了协理六宫之权的楚妃,与淑妃又是宫中唯二封妃的女子,皇后对楚妃,也并不像表面那么放心啊。 “皇帝,你过了!” 这日萧夺去寿安宫请安,慈安太后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 第147章 心经 从汤泉行宫回来,到如今已是二月初了。 皇上接连一个月召同一个妃子侍寝,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徐玉宁恩宠过盛,这一个月,后宫嫔妃多有怨言,慈安太后看在眼里,故才出言提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慈安太后道,“你若真心待玉宁好,真心想和玉宁长长久久,有些事,你自己好好衡量。” 他居然已经接连去了盈袖阁一个月?他竟是一点也没察觉。 萧夺心里也不由纳罕,忙朝慈安太后保证:“儿臣知错。” 这一晚,萧夺折腾得有点厉害,徐玉宁险些受不住。 次日起来,萧夺留在盈袖阁陪徐玉宁用早膳,徐玉宁走路时大腿根酸得厉害。 萧夺瞧出她的异样,凑过头来,目露关心:“朕昨晚弄疼你了?” 徐玉宁咬牙瞪了他一眼,怒道:“你闭嘴!” 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还厚着脸皮来问! 萧夺伸手握拳放到嘴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才抓起徐玉宁的手,突然道:“朕……这个月,怕是不能来看你了。” 徐玉宁先是一愣,随后心里闪过一丝了然,看着萧夺“嗯”了一声。 就这? 萧夺似有不甘,抓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你会不会想朕?” 徐玉宁还没说话,萧夺又讪讪地说了一句:“算了,你当朕没问……” 徐玉宁笑了笑,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抬起头啄了一下他的唇角:“等下次皇上过来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萧夺立马就笑了,离开盈袖阁时,脚步轻快得很。 接下来好几天,萧夺再没去盈袖阁,当然,也没去任何一个妃子宫里,虽然如此,但一众嫔妃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皇上对徐玉宁的那点新鲜劲儿,要过去了。 皇上没去后宫,接下来的时间,也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春试,开始了! 众嫔妃突然一下子懂事起来,谁也没敢去打扰皇上办正事。 直到春试落下帷幕,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皇上终于卸了担子,重新在后宫中走动,头一天去的是坤宁宫,七位新小主依然没人能侍寝,心里不免暗暗着急。 众人都在猜七位新小主谁能拔得头筹时,又过了两日,皇上翻了顾容华的牌子! “竟然不是昭芳仪?!” 郑才人听到消息都惊呆了。 温才人正和郑才人在永和宫喝茶,听到她尖叫出声,连忙去捂她嘴:“你小点声,小心昭芳仪听到了心里不舒服。” 郑才人捏着一块糕点吃了,拍拍手里的糕点屑:“在咱们自个儿宫里,她能听得到才怪!” 不过顾容华侍寝过后的次日,前往坤宁宫请安,同住一宫的淑妃脸色就十分难看。 皇后在上头瞧见了,心里笑了笑,故意当众赏了顾容华一对贵重的翡翠耳坠。 等散了会,淑妃果然拂袖离去,似气得不轻。 七位新小主,性情各有不同。 若说简常在娇憨、温才人温吞、昭芳仪骄傲、周常在清冷、郑才人直爽、王贵人沉静, 那么顾容华在这七人当中,当得上“知书达礼,蕙质兰心”这八字评价。 王贵人有可与徐玉宁比拟的美貌,而顾容华有类似徐玉宁的玲珑剔透。 皇上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所以顾容华成为七位新小主当中,第一个侍寝的人,皇后一点也不奇怪。 皇后将顾容华安排在淑妃宫里,用她来制衡淑妃,也是别有用心。 “嫔妾拜见淑妃娘娘!” “快起来!” 建安宫里,这日顾容华终于登了正殿的门。 与在坤宁宫时一直黑脸不同,此时淑妃却是笑脸相迎,伸手一把将顾容华扶了起来。 顾容华笑道:“先前不敢前来拜见淑妃娘娘,实则是怕惹人注目。” 淑妃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说的,本宫何尝不懂?你且安心!本宫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 顾容华:“进宫之时,父亲特意叮嘱,顾罗两家理应互相扶持,嫔妾不敢忘。” 顾容华的父亲是川陕总督,在西北权势滔天; 而淑妃的兄长罗靖成,是征西大将军; 两家明面上不和,但私底下的关系,却如同背靠背的兄弟。 单靠一人之力,在朝中独木难支,故文臣相护,武将相拥。 但是武将权力过大,手中又有兵权,最易引起皇帝的忌惮,故顾罗两家明面上从不来往。 皇后将顾容华放在建安宫,没想到却恰恰遂了淑妃的意! 皇上在后宫中雨露均沾,翻了顾容华的牌子后,过了两日,就翻了昭芳仪的牌子。 昭芳仪终于松了一口气,最近去坤宁宫请安,又恢复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瞧她那得意样!” 还在选秀时,昭芳仪就在一众秀女中出类拔萃,进了宫又是位分最高的一个,郑才人就是看昭芳仪颇不顺眼。 ——“娘娘,康公公来了!” 又过了两日,常春宫里,站在门口的沈碧远远瞧见康公公过来了,连忙小跑着进屋禀告。 “是吗?” 楚妃脸上一笑,当即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去。 结果她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康公公直接略过正殿,直往东配殿而去。 不多时,东配殿就有消息传来,今晚,皇上翻了王贵人的牌子! 楚妃站在门口,脸色忽地一白。 入夜,一顶软轿,接了王贵人前往乾清宫侍寝。 “娘娘,很晚了,不如早些安置?” 沉碧拿着剪刀过来剪了剪烛心,回头看到楚妃从今天早上开始到入夜,就一直书案前奋笔疾书,她忍不住小声提醒。 萤萤烛火中,楚妃紧抿着唇,脸色阴沉,仿佛魔怔了一般,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像是完全停不下来了一般。 看着这样子的楚妃,沉碧从心底里有些发怵。 这时,前往乾清宫侍完寝的王贵人,被人簇拥着送回来了,外头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就在此时,楚妃手中的笔终于停了。 她抄的是,心经。 “娘娘……” 沉碧心头狠狠一跳,一脸担忧地看着楚妃,却见楚妃也正抬起头来,目光幽深地盯着她。 沉碧当即吓得后退了一小步,就在这时,楚妃突然走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手里拿着的剪刀,用力往桌上一划! “嘶啦”一声,那费了一天时间抄写而成的卷卷佛经,顷刻化成了碎纸! 沉碧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呼吸都滞住了。 原来,刚刚,楚妃盯着的,是她手里的剪刀…… 第148章 旧怨 皇上近来翻的都是新小主的牌子,虽在情理之中,但几位旧嫔妃还是难免觉得落寞了。 倒是盈袖阁,虽说皇上人没来,明面上也没说赏赐月芳仪什么东西,但是康公公人可没少去盈袖阁。 今儿个带的是话本子,明儿个是送的是皇上新得的茶叶,又或者是皇上觉得好吃的糕点,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但是皇上总能想到月芳仪就是了。 宫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月芳仪,才是皇上真正放在心尖上的那一个。” 张生财领着两个小徒弟,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前往盈袖阁,边走边跟小徒弟如是说。 说到这个,张生财不免得意。 当初月芳仪被皇上遣到盈袖阁这破落地儿“思过”,多少人心底里瞧不上月芳仪,唯有他张生财做事留一线,这不,又与盈袖阁结了个善缘! “这后宫啊每天潮起潮落……”张生财哼了一声,跟两个小徒弟说道,“都学着点!” 说罢,抬头挺胸跨进了盈袖阁。 “张总管来了!” “珍珠姑娘!” “如今月小主晋升,身边理应有十人侍候。”张生财笑眯眯道,“咱家今日带几个人过来,给月小主挑挑,也好让他们有个去处。” 张生财为人一向和气,珍珠亦客气地笑道:“请张总管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让人去回了小主,” 说着,转头喊了一声“琥珀”。 珍珠交代琥珀两句,才回头看着张生财道:“这一次,怕是还要麻烦张总管,我们盈袖阁这一次要补五个人的缺。” “五个人?” 张生财一愣,按月芳仪的位分,如今盈袖阁已有六人服侍,只能补四个人啊。 珍珠道:“不瞒张总管,我们这有个宫女做事不上心,让小主给打发走了,故又缺了一个人。” 做事不上心,那就是惹了主子厌弃了。 张生财了然,又问:“只是不知道那被打发走的宫女,如今调到了何处?” 张生财想借机卖徐玉宁一个人情,意味深长地说道,“珍珠姑娘怕是不知道,从你们盈袖阁出去的人,怕是抢手得很呢。” “哦?”珍珠不解,“张总管此话怎讲?” 张生财凑过来,压着声音道: “珍珠姑娘可还记得,先前被月小主打发送回永宁宫的知春姑娘? 上回补延祺宫的缺,那位知春姑娘,李嫔娘娘和康嫔娘娘可是抢着要呢! 当时可把咱家急得头大,好在李嫔相让,这才没有得罪康嫔娘娘。” 听了这话,珍珠眉头一皱:“竟还有这事!” “正是。” 两人正说着,徐玉宁扶着琥珀的手出来了:“张总管。” 张生财忙行礼:“奴才请小主安,小主吉祥。” “起来吧。”徐玉宁一面说,一面看向珍珠和小福子,“珍珠,你去挑两个宫女;小福子,你去挑三个太监。” 日后徐玉宁身边服侍的人不会少,珍珠和小福子身为她的贴身宫女和首领太监,底下的人日后归他们二人支使,自然要负起担子。 徐玉宁回头朝玛瑙微微颔首,玛瑙当即拿着三个荷包,塞进张总管和他的两位徒弟手里:“张总管和两位公公,请拿去喝茶。” 那两位小徒弟受宠若惊,忙看着师傅,张生财拢了拢袖子:“还不快谢恩!” “谢小主赏赐。” 徐玉宁喜欢聪明人,而张生财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聪明人。 徐玉宁笑笑,扶着琥珀的心回了屋里。 “这个月芳仪,也是个聪明人啊。” 张生财走出盈袖阁的大门,又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笑眯眯地说道。 等张生财走了,珍珠回屋里,将知春的事跟徐玉宁说了。 徐玉宁微微一顿:“竟是李嫔将知春让给了康嫔?” “是。” 徐玉宁收敛了神色,手放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知春是通过翡翠,才知道她在盈袖阁的动向;而康嫔是通过知春,才知道她私藏先太子画像。 但知春,却是李嫔让给康嫔的人! 这一环扣一环的,徐玉宁还正纳闷,康嫔为何突然朝她发难, 原来源头在这! 徐玉宁笑了笑,借刀杀人不染血,像雨打梨花一样娇弱的李嫔,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徐玉宁伸手拿起当初小福子捡到的那串芙蓉玉坠看了看,眼睛微眯。 这样贴身且料子这么好的东西,李嫔绝对不会轻易赏人,那两个打人的太监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将其掉在了原地,还被小福子捡到? 所以,当初指使人去打珍珠和翡翠的,难道是康嫔?而康嫔想祸水东引?还是另有缘由? 李嫔和康嫔,这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啊。 两人斗着斗着,刀子反倒往她徐玉宁的身上扎来了! “小福子,”徐玉宁“啪”一声将那玉坠子扔回匣子里,忍不住咬牙,“去查查康嫔和李嫔,她们二人之间是否有过什么旧怨。” 康嫔和李嫔不和,这是延祺宫上下都知道的事。 但是康嫔为何总是针对李嫔,这就是延祺宫上下都不得而知的事了。 所以小福子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原来康嫔和李嫔,尚在王府时,就已经不和了。 “奴才找人去了一趟厉王府,” 厉王府,是萧夺当皇子时在宫外的府邸,是潜龙府邸,如今还保存得好好的。 小福子道,“听厉王府的老嬷嬷说……” 当初慈安太后为皇上选知事宫女时,一共选了四个宫女放在身边考察她们的品性。 对于出身贫寒的宫女来说,这不啻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四个宫女中,容貌最盛的,当属康嫔季素月,还有另一个叫戴盈的宫女,而李嫔李紫烟和另一个叫陈然然的宫女,姿色要稍逊一筹。 这四个人中,最后只选两个人,这四个宫女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自然也就争着在慈安太后面前表现。 康嫔为人大胆,性子直爽还带点泼辣劲儿,在慈安太后面前半分不怵,很快就入了慈安太后的眼。 而李嫔性子柔顺,但怯懦了些,有点小家子气,慈安太后私下跟桂嬷嬷点评四人时,语气透着一点不喜。 当时李嫔端着茶,就站在屏风外头,偷听到慈安太后和李嬷嬷的谈话,心中警铃大作。 第149章 玉坠 没多久,这四个宫女,就接连出了事。 先是那位叫戴盈的宫女,某日因为擦了味道令慈安太后不喜的香粉,被呵斥; 再接着那位叫陈然然的宫女,在和李嫔一起侍茶时,竟失手打翻了茶杯,当即惹了慈安太后不快; 而康嫔某日起床穿鞋子时,刚走两步路,脚底突然传来钻心的痛,她连忙脱下鞋袜,才发现自己的鞋底赫然插着一根长长的绣花针! 绣花针瞬间穿透了康嫔的脚底,当即就出了血。 可那日正好轮到她到慈安太后面前侍茶,康嫔不敢耽搁,拔了绣花针,重新穿上鞋子,硬是咬着牙,忍着痛,强行坚持下来,在慈安太后面前不露半分端倪。 这期间从头到尾没有出过事的,只有李嫔,康嫔想不怀疑李嫔都难! 原本四人公平竞争,输了便输了,可有人却背地使阴招! 康嫔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这个仇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康嫔娘娘怀疑当初是李嫔娘娘动的手脚,故两人自入王府起,就一直不睦。” 没想到,一查,竟查出了这么一桩破事。 徐玉宁听完,挥手让小福子下去了。 她思索了一下前因后果,忽笑道:“李嫔,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啊,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徐玉宁拿起那串芙蓉玉坠,勾在食指上晃了晃,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次日到坤宁宫请安,李嫔依然是最早到的那一个,徐玉宁稍晚片刻。 等康嫔几个来齐了,徐玉宁突然从座位起身,走到李嫔面前。 众人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徐妹妹?” 李嫔扶着肚子,微微笑着看着徐玉宁,不知她过来,是有何事。 “李姐姐,”徐玉宁伸手从袖子里拿出那串芙蓉玉坠在李嫔面前一晃,笑道, “上回你来盈袖阁,把这芙蓉玉坠落在了我这,我这一忙就忘记还你了,今儿个物归原主,你且收好!” 一看到徐玉宁手里的那串芙蓉玉坠,李嫔和她身后的宫女鸣蝉均变了脸色。 这芙蓉玉坠原本是一对儿,后来不见一只,李嫔和鸣蝉可是找了好久。 而李嫔自最后一次去盈袖阁回来时,这对芙蓉玉坠明明还在,是后来才不见了一只的,这,怎么落到徐玉宁手里了? 李嫔表情一错,不解地看着徐玉宁:“我找了好久,这玉坠,竟是落在了盈袖阁?” 徐玉宁微微一笑: “是呢,说来也是巧,盈袖阁走水前几天,我身边的宫女恰巧就在望风亭附近,捡到了这么一只芙蓉玉坠,后来就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打了……这坠子,我是见过李姐姐佩戴的,自然认得。” 李嫔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徐玉宁这话,是不是暗指,是她找人打了她的宫女? 这事儿,她绝对没做过。 这分明就是栽赃! 能这么轻松就从敬禧堂偷走她的东西,除了同住一宫的康嫔,还有能谁?! 李嫔眼角余光扫了康嫔好几眼,才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多谢徐妹妹,若徐妹妹今日不说,我倒还全然被瞒在鼓里!” 徐玉宁眸中闪过一点流光:“李姐姐客气,小事而已。” 祸水东引这招,她徐玉宁也不是不会。 而坐在一旁的楚妃,见徐玉宁大剌剌地将玉坠子还给了李嫔,眉头急地一皱。 也是没想到徐玉宁把这事儿直接摆明面上了。 当初她横插一手,就是想让康嫔、李嫔和徐玉宁三人相争,事实上这招也的确奏效! 楚妃微微一想,反正这事儿牵扯不到她头上,便当好戏看了,故目光落到了康嫔身上。 对于玉坠子一事,康嫔却是完全不知情的。 所以康嫔完全没瞧出徐玉宁和李嫔的眉毛官司,一看李嫔拿着个破坠子当宝贝似的, 忍不住嗤笑一声:“一个破坠子,送人本宫都觉得寒碜!有些人啊,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拿着个瓦砾也当明珠!什么眼光!” 徐玉宁闻言,微微一愣。 下一瞬间,她眉头便轻轻皱了一下。 康嫔这反应…… 难道,这芙蓉玉坠,不是康嫔故意让人扔在那里,好嫁祸给李嫔的? 徐玉宁正想试试康嫔的口风,却想着在这场合,众人都在场,怕是也试不出什么来,只好暂时作罢。 倒康嫔嘴巴这会儿似抹了毒,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刚挖苦完李嫔,就又刺起徐玉宁来:“我听说皇上有一阵子没去徐妹妹那儿了,徐妹妹,可有此事?” 萧夺确实自上次离开后,有近十来天没到盈袖阁了。 先前明明宠成那样,如胶似漆的,这一转眼,风水轮流转啊。 康嫔可不是正等着看盈袖阁的笑话么? “康姐姐说笑了,”徐玉宁轻声细语挡了回去,“众姐妹都是服侍皇上的,皇上喜爱众位姐妹,故从不厚此薄彼。” ——“你说,皇上是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从坤宁宫回来,珍珠想着康嫔刚刚讽刺自家小主的话,心里越发替自家小主不值。 不免和玛瑙抱怨道,“难道皇上对小主只是一时新鲜?这到了手,就不再珍惜小主?” 珍珠和玛瑙一时忧心忡忡。 回了屋里,见徐玉宁神色蔫蔫,玛瑙忍不住咬着唇小声问:“小主,皇上没来,您心里是不是不高兴?” 徐玉宁只是来了癸水,身体惫懒罢了。 听了玛瑙的话,不由轻声一笑, 虽不知玛瑙为何这么问,她还是摇摇头: “后宫佳丽无数,皇上的心却只有一颗。 帝王之爱,如此浅薄。 昔日汉武帝曾独宠卫夫人数十年,到最后还不是色衰而爱驰? 玛瑙,我不想做卫夫人。” 玛瑙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徐玉宁,只见她从妆奁里拿起一朵艳丽的芍药绒花,放在鬓边对比着,慢悠悠说道: “如果可以,我倒想当那窦太后。” 汉文帝乃汉武帝之祖父,独宠窦姬,后来窦姬被立为皇后,窦氏一族也获荣光,窦家荣宠时曾一门封三侯。 中年时窦太后因病失明,不再得宠,然而中宫之威犹在; 最后熬走了丈夫,在儿子和孙子继位后,安安稳稳当她的皇太后,太皇太后。 在此期间,她曾把持朝政数年,临朝称制,代行皇帝之权,最后寿终正寝。 “一个眼瞎的老妪,性情都坚韧至此,实为我等女子楷模。” 徐玉宁想起前世不堪一击的自己,这一世大彻大悟的她,就更加欣赏窦太后那样手段了得、且性情坚韧的女人。 第150章 楚妃 徐玉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是一张倾城的美人面,也是现在的她手中,最好的一件利器。 卫夫人因姿色而荣宠几十年,也因姿色衰退,而失去所有。 卫夫人下场都如此凄惨,她徐玉宁又不是仙人,总有老去的一天,到那时,后宫中仍不断有新人进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宁当窦太后,不当卫夫人。 她,现在连先太子都不爱了,又怎么可能会爱萧夺? 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哄哄他罢了。 而萧夺那样权势滔天的男人,心中有很多东西远比女人重要,比如江山、比如权力、比如地位。 徐玉宁猜,她在萧夺心中的份量,怕也只是比别的妃子重那么一点,特殊那么一点。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男人重权势,而女人重情爱,这也是女子只允许长于闺中,管一宅之地所致。 “他日我若为男子,何尝不想建功立业、蟾宫折桂?只怪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哦?” 徐玉宁话音刚落,珠帘“哗啦”一声响,萧夺笑着走了进来,微微一挑眉: “朕的玉宁,原来是想当那不让须眉的女巾帼?”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珍珠端着茶跟在萧夺身后进来,忙朝徐玉宁示意:是皇上不让通传的。 徐玉宁忙正了正神色,站起身行礼:“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她刚蹲下身子,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给托了起来。 珍珠快手快脚上了两盏热茶,连忙带着人退了下去。 不是说这个月都不过来了么? 如今已经入了夜,徐玉宁都沐浴卸妆,换了一身绸袍,准备就寝,谁知他突然过来了。 徐玉宁朝他眨了眨眼睛,故意问他:“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都吓到嫔妾了。” 萧夺拉着徐玉宁的手往罗汉榻边上走,一坐下,就将她拉到他腿上坐着,他则双手像抱只猫儿似的抱着徐玉宁,嘴里怨道: “看来只有朕对玉宁牵肠挂肚,玉宁却一点也不想朕……” “胡说!”徐玉宁坐在他腿上晃了晃小腿,一只手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吧唧”就凑过去在他唇上盖个章。 萧夺都惊呆一瞬。 这是他的活儿啊! “你大胆!”萧夺耳尖竟染了一点红,突然咬牙切齿,“你竟敢戏弄朕!” 萧夺这会儿心似猫儿抓,对于眼前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好伸手拍了一下徐玉宁的屁股,却笑得肩膀都在抖。 今日问起后宫的事,听康福禄提了一嘴在坤宁宫,康嫔出言讽刺徐玉宁一事,他这才忍不住过来给徐玉宁撑场子的。 谁知一过来,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事,顿时乐不可支。 他啄了一下徐玉宁的唇:“朕的玉宁,不愧是将门虎女!” 这就是意有所指了,徐玉宁伸手打了他一下:“皇上取笑嫔妾!” 萧夺有些情动,一手将她腾空抱起,大步往床上走去:“等下可不要这么快求饶……” 徐玉宁身子一沾床,忙伸手往他胸前一挡,脸红得似要滴血:“皇上,臣妾来了癸水……” 萧夺一顿,冷哼一声,一把拉过被子,抱着她躺下,从被子底下伸过手去,揉着她的小肚子:“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 他的手掌又大又热,揉得徐玉宁的小肚子暖融融的。 徐玉宁像只被撸顺毛的猫,舒服地打了个呵欠,摇摇头道:“嫔妾身体康健,来癸水一向不疼的。” 闻言,萧夺突然皱了一下眉头:“那怎么不见……” 话说了一半,就独自笑了笑,转道,“是朕太心急了,你侍寝也不过才二个月,朕就想着,我们应该有孩子了。” 徐玉宁顿了顿, 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很认真地看着他: “皇上膝下现在有大皇子,大公主和二公主,如今李嫔妹妹又有了身孕,将来皇上的子嗣肯定不会少…… 嫔妾有没有为皇上生孩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怎能一样,”萧夺听了这话,似乎有点生气,紧紧捏着徐玉宁的手,咬牙道,“那是朕和你的孩子!” 徐玉宁手被他抓得生疼,微微垂下了眼帘。 “玉宁,”萧夺深吸一口气,亲了亲她的眼睛,发狠道,“朕会保护好你,还有我们的孩子的!” 行吧,得了他这么一句承诺,就当提前在他心里占个位置。 徐玉宁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皇上一言九鼎,可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才好。” 萧夺气极:“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徐玉宁伸手又打了个呵欠,往他怀里躲了躲:“嫔妾困了……皇上,快睡吧……” “玉宁、玉宁……”萧夺双手捧着她的脸捏了捏,还想说点什么,怀中人却眼睛一闭,睡着了。 萧夺真是拿她没办法。 黑暗中传来一声似遗憾的叹息。 然而盈袖阁没传来喜讯,次日醒来,常春宫却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皇上,楚妃娘娘有喜了!” 徐玉宁和萧夺正在用早膳,常春宫的宫女就直接找来了盈袖阁。 “嗯?” 这着实是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毕竟楚妃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听到她有喜的消息,萧夺还愣了一下。 康公公在一旁提醒道:“皇上?” 这种情况,萧夺总要去瞧一眼的。 他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徐玉宁,似怕徐玉宁不高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朕去瞧一眼,你身子不爽,好好歇着。” 徐玉宁却面色如常,随他起身,微微笑道:“楚妃姐姐有孕,这是大喜事,嫔妾也去看看。” 萧夺拗不过她,两人便携手去了常春宫。 “娘娘,常春宫一早请了太医,说是——楚妃有喜了!” 坤宁宫的皇后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闻言,脸色微微一沉,似十分惊讶:“楚妃有喜了?你可有听错?!” 竹枝点头:“皇上已经过去了,这怕是真的。” 果然话音刚落,常春宫就派人过来通知了皇后娘娘。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后宫嫔妃有孕,自然是要通知她的。 皇后收敛了神色,大步朝外头走去:“去常春宫!” 徐玉宁和萧夺到常春宫的时候,一众嫔妃也到了。 众嫔妃脸色各异,簇拥着皇上和皇后往楚妃的寝殿而去。 “皇上……” 一看到萧夺进来,楚妃躺在床上,目光痴痴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萧夺越过一众太医,走到她的床沿坐下,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你如今身子重,不必起身。” 说完,抬头看向一众太医:“楚妃身子如何了?” 第151章 苏太医 楚妃的身体调理之事一直由苏太医苏植负责。 “回皇上,楚妃娘娘确实怀孕二个月有余。” 见皇上发问,苏太医连忙出列,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似有些惶恐, “只是楚妃娘娘身体娇弱,有从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近日又有出血之症,须更加仔细,为龙胎着想,近来最好卧床静养。” 听了这话,徐玉宁眉间一蹙,苏太医此话是说,楚妃此胎怀象怕是不好。 各嫔妃也是脸色各异。 只见萧夺原先还带有浅笑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抬头看向站在太医当中的张院判: “苏植所言,可属实?” 张院判忙跪下去,斟酌着道:“楚妃娘娘身体羸弱,如今又怀了龙胎,脉象沉细,前三四个月须加小心调养,若三四个月后龙胎稳定,后面便无碍了。” 也就是说,楚妃这胎若能平安度过三四个月,便能保住。 楚妃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白着一张脸,拉着萧夺的手,目有流光:“皇上,臣妾……” 萧夺气息微微发沉,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轻声安抚了一句:“别怕。” 皇后见状,抬头对着一众太医沉声道:“皇嗣为重,本宫命尔等尽全力,务必保住楚妃肚子里的龙胎!” 众太医忙道:“诺!” 淑妃脸上微微勾起一记冷笑。 而李嫔则伸手下意识扶着自己的肚子。 “有众位太医在,楚妃妹妹和龙胎必定平安。” 见气氛凝重,皇后脸上还是扬起了笑意开声道,“恭喜楚妃妹妹,恭喜皇上。” 其她嫔妃也连忙跟着道喜。 后宫嫔妃有孕本是喜事,被众位太医这么一说,倒令人忧心忡忡了。 故萧夺微微收敛了神情,还是抬手道:“楚妃有孕,常春宫统统有赏。” 也算是冲了冲原先的沉闷。 皇后见李嫔扶着肚子,怕冲撞了她,故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楚妃,便笑着对李嫔说道: “李嫔妹妹如今身子重,先回去歇着吧。” 皇后一开声,众人目光就齐齐落在李嫔身上。 如今李嫔怀孕已有七个月,她怀象好,怀孕期间也没受什么罪,整个小脸还圆了一圈,脸色红润。 与如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姿纤细的楚妃对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妃闻言,目光落在李嫔那高耸的肚子上,顿时脸色似乎更差了些。 被皇后这么一提醒,萧夺便朝李嫔微微颔首:“好生回去歇吧。” 见皇上关心自己,李嫔脸上微微一笑,笑意中藏着一丝甜蜜的味道:“那臣妾告退了。” 李嫔一走,众嫔妃装模作样地慰问了楚妃两句,便也散了,只留下皇上在常春宫陪着楚妃。 徐玉宁走在最后,朝楚妃微微一点头,便也跟着走了。 等众嫔妃离开,楚妃看着坐在床沿的萧夺,脸上还是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目光看向萧夺时,更是柔和地似化开的春水。 “皇上,是臣妾疏忽,这孩子都有两个来月了,臣妾都不知道……” 萧夺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孩子平安,就行。” 楚妃目光痴痴地看着他,伸手摸向自己还平坦无比的肚子:“臣妾一定会保护好,臣妾和皇上的孩子的!” 萧夺点头笑道:“好。” 楚妃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常春宫的柔情蜜意,自是不能为外人道。 “楚妃有孕两个月有余,那就是去年腊月怀上的。” 皇后回了坤宁宫,稍一斟酌,便有几分了然。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近三日就不必到坤宁宫请安了。” 次日,皇后让邓祈英去常春宫传话,让楚妃以保胎为重,免了她一个月的晨昏定省。 同时,其她嫔妃也收到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皇后娘娘感染了风寒,病了,免了各位嫔妃三日的晨昏定省。 皇后病了,自然就要宣太医。 这日,苏太医前来坤宁宫诊脉,却见皇后正坐在西次间,慢悠悠地拿着香扫扫着香炉边缘的烣,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皇后身侧的竹枝看了苏太医一眼,当即挥手屏退左右。 皇后伸出手,苏太医拿着手帕和一方脉枕上前,伸手为皇后诊脉。 皇后目光微凛:“楚妃不是一向身体虚弱,不利于子嗣,怎么还怀上龙胎了呢?” 苏太医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一眼,压着声音道:“娘娘且放心,就算楚妃娘娘侥幸怀了龙胎,楚妃娘娘这一胎,也保不了多久!” 皇后看着苏太医,目光一凝。 苏太医朝她点点头:“微臣用那白卜根,替代了人参。 楚妃娘娘体寒,又有娘胎带来的弱症,须含人参片养气补血。 而白卜根苦寒,有微毒,孕妇忌服。长期以往,楚妃娘娘的体寒之症并不能痊愈,若是侥幸怀了龙胎,以她的身体,龙胎必定保不下来。” 白卜根形似人参,民间就有黑心的药贩子,常用白卜根假冒人参出售,以此谋利。 而这白卜根,气味淡,有微毒,只有经炮制处理,祛除毒性方可入药。 苏太医用未祛除毒性的白卜根,切片泡过人参液,使白卜根有人参之香,以假乱真。 楚妃身体本就虚弱体寒,再服用白卜根,身体根本好不了。 一直为楚妃调理身体的苏太医,其实暗地里早已是皇后的人。 皇后闻言,嘴角扬起一丝满意的弧度,收回手:“竹枝!” 只见竹枝拿着一个盖着红绸的小托盘走过来,朝苏太医笑道:“小小心意,还请苏太医笑纳。” “能为皇后娘娘效力,是微臣的荣幸。” 苏太医会意,打开医药箱的暗格,将托盘上的银元宝全数装入里头,提着医药箱躬身告退。 皇后重用楚妃,却绝不允许楚妃成为第二个淑妃! “上次皇上是不是赏了本小主一盒东珠?”盈袖阁里,徐玉宁喊来玛瑙,“去库房把那盒东珠找出来,让小福子送去常春宫。” 楚妃娘娘有喜,各宫嫔妃都送了贺礼,盈袖阁也不能失礼。 第152章 小产 先前李嫔怀孕,徐玉宁送了两颗红玛瑙枣子,那是徐玉宁自己的体己,其实这是有些不妥的。 宫中迎来送往,也是有讲究的。 若是送了什么容易动手脚的东西,很容易被别人拿去作文章,故徐玉宁打算以后都用皇上送的东西去做人情,到时真要出什么问题,还有皇上顶着不是? 二月开春回暖,日子又短,过了几天,一转眼就到了三月。 楚妃为了保住龙胎,整日卧床静养,常春宫正殿更是直接闭门谢客,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正殿那边是什么动静?” 王贵人与楚妃同住一宫,三月初一这天,王贵人在东配殿,听到正殿那边传来哭喊声,顿时眉头一皱。 王贵人的贴身宫女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后小声道: “小主,是正殿那边杖责了好几个宫女太监,说是…… 说是昨晚他们走路声音太大,惊扰了楚妃安歇,沉碧姑娘命人打了他们十下板子!” 王贵人一听,脸色微微一沉:“传我的意思,这些日子让底下的人警醒些,莫去触正殿的霉头。” “诺。” 楚妃有孕,萧夺来常春宫来得比以前勤了一些。 楚妃有孕不能侍寝,这日萧夺来常春宫正殿陪楚妃用完晚膳,也没呆多久就出来了。 出来时,看到东配殿窗户上投着一个倩影,萧夺脚步一顿,突然想起来东配殿还住着王贵人。 康公公手持拂尘,也瞅了东配殿一眼,福至心灵:“皇上?可要去东配殿坐坐?” 萧夺也没多想,抬脚就往东配殿走去:“去看看王贵人。” 楚妃位分高,又怀有龙胎,最近恩宠颇盛,王贵人不敢去触楚妃的霉头,也万万不敢从她手里截人,所以每次皇上来常春宫,王贵人都闭门不出。 这会儿听说皇上来了,她也是受宠若惊,但很快就调整神色迎了上去:“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这一晚,萧夺自然歇在了王贵人这处。 楚妃的贴身宫女沉碧看着皇上转身去了东配殿,狠狠地剜了东配殿那边一眼:“贱人!” 沉碧气得脸色铁青,但是想到自家主子有孕,又不敢在主子面前多嘴。 但是东配殿离正殿这么近,皇上转身去了东配殿,这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楚妃? 楚妃面色浓郁地看着沉碧走进来,一双眼睛似粹了蛇毒:“皇上去了王贵人那?!” “娘娘……”沉碧心一慌,勉强道,“皇上许是口渴,过去喝杯茶就走了……” 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闻言,楚妃伸手往桌面上一挥,那上好的汝窑茶杯,“砰”一声掉到地上摔成了八瓣! 沉碧心头狠狠一跳:“娘娘,您切勿动气,小心肚子……” 楚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冰的眼神,紧紧盯着地上摔碎的那只茶杯,似感觉肚子也隐隐有些不舒服起来似的。 这晚,徐玉宁在盈袖阁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徐玉宁被吵醒,拉开帷幔:“珍珠,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常春宫那边出了事,”珍珠小跑着进来点亮了烛灯,从架子上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道,“奴婢已经让小福子出去打听了。” 小福子很快就回来了,气都没喘匀,就朝徐玉道:“小主,楚妃娘娘、小产了!” “什么?!” 徐玉宁吃了一惊:“珍珠,快替我更衣!” 等徐玉宁匆匆赶去常春宫时,却见皇上、皇后和淑妃等人已经全数到了。 里头,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同时还传来萧夺的怒喝,一众太医跪了一地。 常春宫里宫女太监忙成一团,一盆接一盆血水从寝殿里头端出。 先前苏太医就有提醒,楚妃娘娘身体虚弱,胎象不稳,没想到才刚诊出有孕不过十天时间,怀胎还不满三个月,楚妃就小产了! 徐玉宁站在淑妃和安婕妤身后,看到淑妃和安婕妤脸上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先前楚妃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淑妃早就记恨上了楚妃,这会儿怎么可能同情楚妃。 皇后站在最前头,眼底藏着一抹晦暗。 这时有个稳婆端着个盆子从里头走出来,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郑才人吓了一跳: “这莫不是流掉的龙胎……” 徐玉宁等人闻言,不忍心地别过脸去。 皇后当即回头瞪了郑才人一眼。 郑才人顿时噤了声。 稳婆端着盆子路过皇后面前:“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冷着脸:“好生安葬,好好照顾楚妃!” 稳婆忙端着盆子下去了。 “呕!”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呕吐声。 徐玉宁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就见李嫔捂着嘴,脸色微微发了白。 “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怕冲撞了!”皇后看着鸣蝉,怒道,“还不快扶李嫔回去!” “诺!” 听了皇后的话,鸣蝉连忙七手八脚地扶着李嫔走了。 康嫔看着李嫔那吓得脸色惨白的样子,突然讥笑了一声。 等屋里清理干净了,徐玉宁才随皇后等人一起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楚妃泪流满面地扯着皇上的衣袖,哭道:“皇上,一定是有人下手害了臣妾和您的孩子,皇上……” 当日楚妃怀孕,共同诊脉的还有孙太医和张院判,众太医都说楚妃这一胎怀得不好,当时众太医话说得委婉,但萧夺肯定也听得出来。 楚妃的身体,本就不利于孕育子嗣,众太医和萧夺心里有数。 “康福禄,”但萧夺还是沉着脸,说了一声,“查!” 想必也是想给楚妃一个安心的交代。 楚妃自怀孕,就停了人参片。 故这一查,哪怕把常春宫的地皮都铲了起来,也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能不了了之。 闹了半夜,众嫔妃才从常春宫散了。 这一晚,有人愁得睡不着,也有人一夜好眠。 比如,坤宁宫的皇后,就一觉睡到了天亮,心情还颇为愉悦。 而回了敬禧堂的李嫔,也不知是心里作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次日一大早就请了太医。 “楚妃这胎没保住,眼看李嫔还有两个来月就要临盆,万万不能再出差错!” 寿安宫里,慈安太后脸色也很不好看,对桂嬷嬷说道, “你带着哀家的旨意,亲自去挑几个可靠的稳婆,此事就不要由他人经手了。” “诺!” ——“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第153章 偶人 这日二公主不知是着了凉,还是吃错了东西,一大早就腹泻。 康嫔急得脸色都变了,连忙叫何保英去请太医,结果去了半天,何保英满头大汗回来,竟说当值的太医都去了敬禧堂! “敬禧堂又闹什么幺蛾子?”康嫔当即一拍桌子,怒火冲天,“揣了个蛋,就属她娇贵!本宫的二公主就得平白受着?!” 说罢,康嫔怒气冲冲带着人去了敬禧堂。 自那日在常春宫看到楚妃流产,李嫔回来便频频做噩梦,总是梦到自己流产,身下鲜血淋漓。 这日一早起来,李嫔便觉得肚子坠胀,裤子果真见了血。 众位太医集齐敬禧堂,诊了脉一交流,得出一致结论,李嫔怕是有早产迹象,这方子得斟酌着开。 “康嫔娘娘!我们家娘娘还在诊脉,您不能进去啊!” “滚开!” 众太医正在里头讨论着,这时,康嫔突然带人闯进来! 李嫔吓了一大跳,当即腹部一紧,感觉肚子更加不舒服了。 鸣蝉见状,连忙张开手拦在李嫔床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康嫔目光似开了刃的钢刀,朝床上脸色微微苍白的李嫔脸上看去: “二公主生病,找遍整个太医院,都找不到一个太医来诊治,原来是被你们全请到了敬禧堂!” 李嫔伸手捂着肚子,面色发白地看着康嫔:“康嫔姐姐……” 康嫔却根本不想听她说话,只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肚子上,冷笑一声: “李嫔妹妹可真是娇贵啊,本宫好生等着!倒要看看你能生出个什么玩意来!” 说罢,康嫔猛地转身,看着一众太医,怒道:“太医院失职,二公主要有好歹,本宫唯你们是问!” 张院判忙出来告罪,回头指了孙太医去为二公主诊治。 康嫔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却把李嫔吓得不轻。 “娘娘,”鸣蝉连忙去扶李嫔,拍着她的背,“为了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现在您千万不要动气……” 李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心情。 张院判见状,忙上前为她施了两针,又和其他太医一起商量了一刻钟,最后开了个温和的方子递给鸣蝉:“ 快去熬药,让李嫔娘娘服下!” 忙活了半天,敬禧堂总算安静下来。 “娘娘,您刚刚太冲动了,万一……” 粉藕看着康嫔正气在头上,这个时候本不应多话,但她却目露担忧, “万一李嫔娘娘的胎儿今日真有什么不妥,怕是要把这事扣到您头上,到时,您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公主不舒服也闹了半天,这会儿经孙太医诊治,才勉强舒服了些,睡了过去。 康嫔守在二公主的小床前,看着女儿犹带泪痕的脸,心里还一阵一阵地抽痛。 刚刚她一着急,脾气一上来,完全控制不住,这会儿女儿没事了,听了粉藕的话,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但还是愤愤地说道:“她怎么不学那个病秧子!直接流了!” 病秧子,指的就是刚刚小产的楚妃。 二公主已经没事了,康嫔心里的气其实也平复了些,但嘴巴却控制不住。 一想到李嫔,她就恨得牙痒痒。 她不敢对李嫔的肚子下手,骂两句过过嘴瘾,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难道也不行? “娘娘,慎言啊!” 粉藕心头又是一跳,左右看了一眼没人在,才松了一口气。 两主仆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孰不知被准备进来的知春听了个正。 知春听见康嫔在咒骂李嫔,吓了一跳,连忙原路退了出去。 听说李嫔有早产迹象,又经粉藕私下提醒,康嫔接下来好些日子没去敬禧堂找茬,生怕被李嫔给赖上。 然而这日,当知春去偏殿打扫时,却看到康嫔坐在二公主小床前,面色狰狞,左手正拿着个布扎的偶人,右手正拿着针往上面插,嘴里恶狠狠地咒骂道: “李紫烟,你这个贱人!小人! 看我不扎死你这个小人!扎死你肚子里的小杂种!” 狠狠扎了偶人好几针,康嫔心里才算出了一口恶气,将其往针线笸箩里一扔,回头看着小床上睡得正香的二公主, 温柔地说道:“母妃为明慧扎小人,好保佑我们明慧平安长大,好不好?” 知春站在门外,吓得脸色一白。 康嫔,居然在扎小人! 巫蛊厌胜之术,一直是宫中的禁忌! “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忽有一道声音传来,知春当即被吓了一大跳,紧紧拿着手里的抹布,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一看到粉藕,脸色微微一变: “粉藕姐姐……” “谁在外头?!” 屋里的康嫔听到外头有人,也吓了一跳,忙扯过一块布将一旁的针线笸箩盖住,黑着脸走了出来。 知春心脏扑通扑通跳,用力咬着舌尖才勉强镇定下来,连忙跪了下去: “娘娘,是粉荷姐姐让奴婢来偏殿打扫的!” 粉荷是康嫔手底下的另一个宫女。 康嫔目光晦暗:“刚刚,你可有看到什么?!” “奴婢刚来,粉藕姐姐就过来了!”知春灵机一动,砰砰嗑起头来,“奴婢还没来得及进去打扫……并非奴婢偷懒,请娘娘恕罪!” 见状,康嫔才收回怀疑的目光,冷声道:“去外头跪着!” 自从上次知春献计整治徐玉宁不成,更害得康嫔被皇上责罚,康嫔就对知春越发看不上眼,动辄打骂。 知春用力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怨恨:“诺。” 等知春离开时,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康嫔的背影,袖子下的拳头捏得死死的。 她怎能不恨康嫔?! 当初原本是李嫔娘娘要了她,可康嫔却非要将她抢走,又将对李嫔的怨气统统撒在她的身上! 知春心里有恨! 等知春终于跪够时辰起来,往下榻处走去的时候,鸣蝉突然从小路出现,一如既往地关心道:“康嫔娘娘,又罚你了?” “鸣蝉姐姐……” 知春手里拿着她塞过来的药油,眼中有泪光闪过。 这时,她忽心生一计,咬牙道:“鸣蝉姐姐,你最近让李嫔娘娘小心些!” 鸣蝉猛地抬头看着她:“知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54章 坐实 知春想起这段日子康嫔对她的折磨,猛地咬牙,将自己这些日子在康嫔身边看到的事,统统告诉了鸣蝉! “此话当真?” 知春恨恨道:“我今日受罚,正是因为着点撞见了康嫔娘娘的阴私!若不是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今日康嫔必定不会放过我, 鸣蝉姐姐,你数次帮我,我都记在心里,此事我不敢欺瞒!” “知春,此事事关重大,你先不要声张。” 只见鸣蝉脸色剧变,用力抓着知春的手, “这一次我先替李嫔娘娘谢谢你,容我回禀了李嫔娘娘,再来找你!” 说罢,转身急急忙忙回了敬禧堂,将此事告知了李嫔。 鸣蝉愤愤地说道:“娘娘,康嫔娘娘居然用厌胜之术,诅咒您和您肚子里的小主子!” 听了鸣蝉的话,一向柔柔弱弱的李嫔竟也怒得拍了一下桌子,眼里怒火扑腾: “我素日对她多加忍让,她倒变本加厉,竟用此等龌龊手段,诅咒我和我的孩子!” “娘娘,康嫔向来与您不和,如今您又快临盆,不如您去求了皇后娘娘,早日搬离延禧宫吧,再在延禧宫住下去,我怕……” 鸣蝉心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自从李嫔怀孕,住在延禧宫,就没有一天是过得安心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搬离延禧宫,远离康嫔。 可是如今她就要临盆,实在是不好挪动,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 听鸣蝉这么一说,李嫔眼前又浮现了楚妃当日小产时,宫女从屋里搬出的一盆盆血水的场景,当即一阵反胃。 她现在心里又惊又怕,不仅担心康嫔对她动手,更担心临盆时康嫔对她的孩子动手! 不管知春是否是夸大其词,还是别的什么,为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康嫔,必须要尽早除去! 李嫔伸手摸着肚子,目光中露出一点为人母的坚毅来:“母妃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李嫔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正殿,目光透着一点嗜血的凶狠: “季素月,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知春——” 过了两日,鸣蝉夜里偷偷约了知春在小角落碰头。 “鸣蝉姐姐——” 鸣蝉四处瞧了一眼,凑过去在知春耳边轻声低语了好一阵。 又道:“知春,李嫔娘娘知道你在康嫔手底下受苦了,等这次事成,你就是帮了李嫔娘娘的大忙,到时,你来敬禧堂当差吧。” 知春早就恨康嫔入骨,闻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鸣蝉姐姐你放心,康嫔如此待我,我也不想看她好过!此事,我一定好好办!就算我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两人商量好,鸣蝉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就着月光打开,却见那里头赫然也是一只扎满针的厌胜偶人! 鸣蝉道小声道:“你找个机会,把这个偶人跟康嫔手里的那个,给换了!” 知春大惑不解:“鸣蝉姐姐,只要把偶人换一下就能成?” 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这偶人看起来与康嫔手里那个又有什么不同? 鸣蝉却不多解释:“你照做就是!” 次日一早,知春将鸣蝉给的那个布包着的偶人藏在袖子里,趁众人不注意摸进了二公主住的偏殿,很快就找到了康嫔平时用的那只针线笸箩。 针线笸箩里堆着不少丝线,还有康嫔给二公主做了一半的小虎鞋和小帽子等东西。 知春心脏砰砰跳,快速在里面翻找到康嫔的那只偶人,将它给调换了,又匆匆忙忙离开了偏殿。 “娘娘,知春来了!” 入夜,一个人影偷偷进了敬禧堂。 “事情办妥了?” 知春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上去:“娘娘交代之事,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李嫔使了个眼色,鸣蝉当即上前将小布包拿过来,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只扎满针的偶人。 鸣蝉当即将针拔了,又拿来剪刀将那偶人剪了。 拆开一看,里头塞的是满满的棉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鸣蝉这才朝李嫔点了点头。 “此事,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本宫当初一眼就看中的人。”李嫔看着跪在底下的知春,微微笑道。 知春感激涕零:“承蒙娘娘和鸣蝉姐姐暗中相助,知春才能活到今日,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起来吧,”李嫔笑了笑,亲自拉着她的手亲热地拍了拍, “等将来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本宫记你一功!明日,你敢不敢随本宫去一趟寿安宫?” 知春一下子抬起头来,不解地看了一眼鸣蝉。 去寿安宫做什么?先前鸣蝉没提过啊。 鸣蝉上前道:“知春,你放心,有李嫔娘娘在,不会害你的!相反,你要立大功了!” 知春眼珠子转来转去。 李嫔压着声音又说了几句话,知春这都上了贼船了,哪有再下的可能?只好点头答应了。 “慈安太后,李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次日,寿安宫里,慈安太后正在小佛堂礼佛,桂嬷嬷瞧见李嫔大着肚子站在外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进来禀告。 徐玉宁在小佛堂的偏殿抄佛经,听到小佛堂那头慈安太后说话的声音: “她大着肚子不方便,不是免了她近日的请安了么?” 话是这么说着,但是一想到李嫔肚子里的孩子,慈安太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棒。 李嫔来了? 徐玉宁听见木鱼声停,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去。 只听桂嬷嬷说:“李嫔说有要事禀告,老奴瞧着,似乎哭了。” “先出去瞧瞧。” 李嫔这么一打扰,慈安太后礼佛的心已经不平静,闻言,她朝徐玉宁伸手,徐玉宁连忙上前扶住她,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一出来,就看见李嫔扶着肚子,带着两个宫女站在外头。 一看见徐玉宁和慈安太后出来,站在李嫔右手边的知春飞快抬头看了她们一眼,一看到徐玉宁也在,她似有些吃惊,又忙将头低了下去。 李嫔身边的鸣蝉,徐玉宁自然认得,倒是另一个宫女,似乎也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母后,臣妾求您作主!” 第155章 事发 徐玉宁来不及多想,就看见李嫔已经扶着肚子走过来,眼泪啪嗒一掉,哭着求慈安太后作主。 徐玉宁见状,眉毛顿时一挑。 “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把李嫔扶起来!” 慈安太后皱着眉头看着李嫔高耸的肚子,也不免紧张。 徐玉宁不知李嫔在演什么戏,但这个时候还是开声道:“李嫔姐姐,母后在呢,不如先进去,坐下来慢慢说?” 一看到李嫔哭哭啼啼的样子,再对比徐玉宁沉稳淡定的样子,慈安太后看着李嫔,眼中当即闪过一丝不悦。 都当嫔妃的人了,又不是当初的小宫女,一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着实令慈安太后不喜。 桂嬷嬷连忙差人扶李嫔进去,打了水,拧了帕子给她擦了脸,才将她带到慈安太后面前。 只见慈安太后坐在上首,手捧着一盏茶这会儿怎么也喝不下去,一看到李嫔过来,就冷着脸问: “什么事,一大早哭哭啼啼的?” “慈安太后,若非大事,娘娘绝对不敢来打扰您,” 这时,李嫔还没说话,她身边的鸣蝉率先扑通跪了下来,砰砰磕起头来, “近日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诅咒娘娘,诅咒娘娘肚子里的皇嗣! 以致娘娘近来总是频繁做噩梦,肚子也不舒服,今日,恳请慈安太后为我家娘娘做主! “什么?!” 慈安太后吃了一惊。 巫蛊之术?! 这可是宫中明令禁止的事! 自汉武帝晚年有名的“巫蛊之祸”,害死了太子刘据以及卫夫人,这种事就被历朝历代的帝王所忌惮, 所以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是重罪! 这条禁令自大武立朝以来,还没有人破过呢。 徐玉宁猛地抬起头,目光幽幽地落到了李嫔的脸上。 慈安太后伸手指着鸣蝉,怒道:“谁敢如此放肆,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若你敢信口雌黄,哀家决不饶你!” 鸣蝉又磕了一记响头:“奴婢不敢欺瞒太后!行巫蛊之术诅咒我家娘娘、和娘娘肚子里皇嗣的人,正是康嫔娘娘!” 原来是要告康嫔。 康嫔和李嫔素来不睦,这是,又斗起来了? “康嫔?” 慈安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这时鸣蝉忽地回头,伸手往身后一拉,将另一个宫女拉到前头跪下,道: “慈安太后,这个是服侍康嫔娘娘的宫女知春,她亲眼所见!请慈安太后明察!” 知春? 是她! 徐玉宁先前差点被这个知春摆了一道,没想到这个宫女,在李嫔手里,还能翻出这么大的风浪! 徐玉宁顿时面色一凝。 知春是李嫔故意安排在康嫔身边的,这其中…… 只见慈安太后目光沉沉地看着知春:“你且如实说来!” 慈安太后威仪,知春跪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但是这会儿也没了退路,干脆一咬牙,又添油加醋地将此事说了一遍。 “那日李嫔娘娘腹痛,裤子见了血,张院判怕李嫔娘娘和肚子的皇嗣出事,便领着众太医去敬禧堂商议,结果那日二公主不知怎的突然腹泻,太医来迟了些,康嫔娘娘大怒,以为是李嫔娘娘有意为之, 回来之后……回来之后……” 慈安太后怒问:“回来之后如何?” 知春大声道:“回慈安太后,那日康嫔娘娘回来之后,就不停咒骂李嫔娘娘,更是私下扎了偶人,诅咒李嫔娘娘和李嫔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还说…… 还说李嫔娘娘怎么不学楚妃娘娘,早早流了好!” “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诅咒哀家的孙儿!” 慈安太后信佛,听到这里顿时怒不可遏, “都是个未出世的无知胎儿!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她怎么忍心?!” 知春继续道: “奴婢因为不小心听了康嫔娘娘的阴私,还因为差点当面撞破此事,被康嫔娘娘责罚! 奴婢近日彻夜难安,心里着实害怕,这才决定将此事告知李嫔娘娘!请慈安太后明察!” 等知春说完,李嫔眼泪又扑簌簌地掉,楚楚可怜地说道:“母后,求您为臣妾、为臣妾肚中的皇儿,做主!” “母后莫动气,” 徐玉宁见慈安太后气得咳个不停,连忙伸手顺着她的背,又抬头看了李嫔一眼,想了想,轻声道: “此事实情到底如何,怕是还得找康嫔来问问,才知虚实。” 此话是在提醒慈安太后,莫因愤怒而失了心智。 慈安太后似醒了醒神,开声喊来了青荷:“青荷!” “奴婢在!” “你带哀家的旨意去,给哀家好好搜!再把康嫔给哀家找来!” 若康嫔真的扎厌胜偶人诅咒李嫔,这等私物,必定藏得好好的,可徐玉宁瞧着李嫔,一来就先发制人,胸有成竹,怕是…… 此事与徐玉宁无关,徐玉宁也就皱了皱眉头,心里当好戏看了。 “娘娘,娘娘!出事了!” 延祺宫里粉藕还没来得及跑进去禀告,就被青荷姑姑领人给按住了:“搜!” 康嫔在屋里头插瓶花玩儿,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青荷姑姑就带人闯了进来。 先前皇上和慈安太后离宫,徐玉宁位分又低于康嫔,康嫔这才目中无人,敢越过皇后娘娘,直接去搜盈袖阁。 没想到今日,风水轮流转,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来搜她的屋子! “你这个老货,放肆!” 康嫔拍桌而起,盯着走进来的青荷姑姑, “谁给你的胆子,敢搜本宫的屋子,还不给本宫停下!” “给娘娘请安了,” 青荷姑姑朝康嫔微微屈了屈身子,就立马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抓狂的康嫔,平静地说道, “有人举报康嫔娘娘用巫蛊之术,残害李嫔娘娘肚子里的皇嗣——” 康嫔闻言,脸色剧变。 “老奴,是奉慈安太后之命,前来搜查。娘娘若有什么话,等会儿到了慈安太后面前,再说吧!” 根据知春所言,底下的人很快就从二公主住的偏殿,搜出了一个扎满针的偶人! “姑姑,找到了!” 康嫔身子一颤,但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 这偶人无姓无名,她扎偶人,是因为二公主前些日子生病,所以想此法帮二公主驱小人罢了! 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第156章 八字 青荷姑姑拿过偶人,看着康嫔道:“娘娘,请随奴婢走一趟!” 康嫔用力抬了抬下巴,冷冷地瞥着青荷姑姑手里的偶人,丝毫不惧: “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污蔑本宫!” 延祺宫发生这么大的动静,转瞬各宫娘娘就收到了风,个个马不停蹄地往寿安宫赶去。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后宫发生这么大的事,竟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李嫔这一次直接越过皇后,来找慈安太后主持公道,皇后心中多少有些不喜,但是她更气的是,康嫔坏了她的局! 李嫔若是能一举得男,对于皇后来说,不仅是对付淑妃的利器,还可以用来分大皇子恩宠! 若李嫔出事,那皇后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康嫔娘娘来了!” 徐玉宁抬头,就看到康嫔抬着下巴,大步跨进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青荷姑姑,而青荷姑姑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的,赫然是一个扎满针的厌胜偶人。 见状,众人统统倒吸一口凉气! 再去看康嫔,却见她脸上竟无一丝愧色,更是微抬着下巴,骄横依旧。 康嫔一进来,无视众人的目光,倒是先狠狠剜了李嫔一眼,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跪在前头的知春身上时,眸子里忽地生了刺! 她立刻就猜到了前因后果,竟是这个贱人告的密! 康嫔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终日玩鹰,没想到今日反倒被鹰啄了眼! 康嫔脊背挺得笔直,越过众人走到慈安太后跟前行礼:“臣妾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慈安太后脸色阴沉,看着康嫔冷哼一声,也没叫她起身,就让康嫔这么跪着。 青荷姑姑拿着托盘的偶人给慈安太后看,慈安太后顿时怒道:“康嫔,你好大的胆子!” 众嫔妃见慈安太后发了怒,个个都不敢吱声,目光齐齐落到康嫔身上。 “请母后息怒,”康嫔忙说道,“臣妾扎厌胜偶人,坏了宫里的规矩,臣妾甘愿受罚。但是——” 康嫔说着,猛地抬头狠狠看向李嫔,“臣妾绝对没有诅骂李嫔妹妹,更没有诅骂李嫔妹妹肚子里的皇嗣! 这分明是有人空口白牙污蔑臣妾,请母后明察!” 慈安太后伸手指着托盘里的偶人,厉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康嫔眼泪这会儿说掉就掉,竟膝行两步,爬到慈安太后面前,轻轻抓住了慈安太后的手,哭诉道: “臣妾也是母后亲眼看着走过来的,臣妾是什么品性,母后最清楚不过,况且臣妾也是二公主的母亲,怎么敢诅咒皇嗣?” 诅咒皇嗣,那不是连二公主一并骂进去了? 反正这个罪名,康嫔无论如何得撇清。 康嫔边哭眼角余光又瞪了一眼旁边的李嫔。 也不是只有李嫔一人,在慈安太后这里有旧情,她,也是服侍过慈安太后的! 果然,慈安太后顿了顿,康嫔趁机加把劲: “二公主前儿个生病,臣妾心里焦急,无意中想起家里的老人说,小孩子容易生病,那是被小人给缠了上…… 臣妾这才病急乱投医,想为二公主驱驱小人……” “母后,”康嫔转头伸手指着身后跪着的知春, “臣妾知道宫中禁止厌胜之术,但为了二公主,臣妾也只能恨下心来做了这个偶人。 那日这个贱婢突然闯了进来,臣妾怕她瞧见了,便罚了她,定是这个贱婢怀恨在心,所以才添油加醋,扣了这么个罪名在臣妾头上, 此人居心叵测,请母后明察!” 知春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康嫔竟如此伶牙俐齿,她连忙磕头: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污蔑康嫔娘娘,请慈安太后明察!”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慈安太后忽地皱了皱眉。 徐玉宁看着慈安太后,心里估摸了一下,看着知春,忽地摇了摇头。 一个是皇上的妃子,一个是不起眼的宫女—— 不管康嫔所说是真是假,此事,最好是在知春的身上了结。 果然,片刻的静默过后,就听慈安太后冷声道:“来人,这个宫女……” 知春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由抬头看向李嫔,李嫔吓了一跳,生怕知春这个时候反水,顿时朝她使了个眼色,捂着肚子轻轻“嘶”了一声。 众人目光顿时被李嫔吸引了过去, 知春会意,趁众人注意力都在李嫔身上,她突然起身猛地扑向青荷姑姑手里的托盘,将那扎满针的厌胜偶人抓在手里! 那针也瞬间将知春的手扎了一手血,将那偶人给染红了,看着颇有些恐怖。 “来人,快把她按住!”青荷姑姑大声一喝。 然而知春已经抓着那偶人重新跪下,硬生生用手将那偶人撕破了,白花花的棉花瞬间洒了一地,里头忽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快看,那是什么?!”郑才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东西,顿时惊呼一声。 徐玉宁低头一看,从人偶身中掉出来的东西,赫然是一张朱砂写着的纸条! 青荷姑姑伸手将那纸条从地上捡起来,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到底是什么东西?!” 慈安太后气得脸色铁青,青荷姑姑见状,连忙将东西呈上去。 徐玉宁就站在慈安太后身侧,只一眼,就瞧见纸条上的字,那赫然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厌胜之术,须加以小人的生辰八字,方可奏效,” 这时,皇后瞧了一眼青荷姑姑手里的东西,转头忽然厉声道,“康嫔,你说说,这又是什么?!” 早在那纸条掉出来的时候,康嫔就慌了神。 那偶人是她亲手扎的,里面除了棉花,什么都没有! “呀,这是李嫔妹妹的生辰八字啊。” 安婕妤凑过头来,看了一眼,转头讽刺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康嫔一眼。 安婕妤素日与康嫔不对付,这会儿,分明是落井下石! 在这张纸条面前,康嫔刚刚巧舌如簧的一番辩词,也成了天大的笑话。 慈安太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康嫔,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母后,不是……”康嫔大惊失色,“臣妾没有放过这种东西进去,臣妾真的没有放过这种东西……” “你自己亲口承认是你扎的偶人!”慈安太后伸手狠狠地指着康嫔,顿时心疼不已, “素日你性子骄纵蛮横,哀家也念在你是个实诚的,打心底里疼你纵你……康嫔,你太令哀家失望了!” 李嫔这时突然拿着帕子捂住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是这哭声,却是无声胜有声了。 第157章 降级 “那纸条不是臣妾放的!” 康嫔似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扑上去将青荷姑姑手里的纸条抢过来,“这不是臣妾的字……” 然而,话刚出口,当她目光落到那张纸条上时,整个人浑身一震。 只见康嫔跪坐在地上,双手一僵,那纸条就从她的指缝掉了下去。 这上面,分明就是她的字迹! 如果说在这宫中最了解李嫔的人是康嫔,那么最了解康嫔的人,何尝不是李嫔?! 康嫔递了把柄在李嫔手里,那么,李嫔就要把这事儿坐实了! 徐玉宁目光在李嫔和康嫔身上来回扫视,心里暗笑,这,还真是一出好戏呢!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安婕妤生育的大公主,不如康嫔生的二公主得宠,往日康嫔总是奚落安婕妤母女俩,如今安婕妤抓着机会,可不是要狠狠打康嫔的脸! “宫中素来明令禁止巫蛊之术,康嫔不仅无视宫中禁令,更是扎小人诅咒李嫔娘娘,诅咒李嫔娘娘肚子里的皇嗣,” 安婕妤咬牙。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母后,您可得为李嫔娘娘做主啊!” 然而康嫔来不及跟安婕妤计较,只转头用力瞪着李嫔:“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故意……” “放肆!” 慈安太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伸手指着康嫔,“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康嫔只哭:“母后,臣妾是被人冤枉的!” “那地牢里关着的犯人,哪个嘴里不说自个儿是冤枉的?”安婕妤冷哼一声。 皇后见状,用力瞪了康嫔一眼:“还不闭嘴!” 康嫔自知无力回天,呆呆地跪在原地,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果然,很快就听到了来自皇后的那一句:“母后,康嫔,该如何处置是好?” 就在这时,门外忽有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 众嫔妃瞬间骚动起来,康嫔狠狠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呆呆地看着萧夺走进来:“皇上……” 萧夺进来时脸色阴沉地厉害:“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你来得正好,”慈安太后没好气地说道,“康嫔该如何处置,你看着办吧!哀家乏了,就不在这陪你们胡闹了!” 慈安太后这一走,萧夺转身坐在上首,一众嫔妃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 发生什么事,萧夺来的路上已经全数了然。 康嫔膝行两步,爬过去,伸手抓着萧夺的裤腿,将最后一丝希冀寄托在萧夺的身上:“皇上,臣妾……” 然而萧夺估计也正气在头上,竟一脚将康嫔的手给踢开了。 皇后瞧着康嫔,见皇上脸色阴沉,小声开口问:“皇上,康嫔如何处置?” 只听萧夺胸膛微微起伏着,目光先是从李嫔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康嫔的身上,好半晌,才冷冷出声: “康嫔,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诅咒李嫔与皇嗣,即日起,降为婕妤,迁出延祺宫正殿!” 众嫔妃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降级! 皇上竟直接降了康嫔的位分! 从正四品嫔位降为从四品婕妤,那就是不能当一宫主位了! 这可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康嫔跪坐在地上,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嚣张,只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皇上不要,皇上不要啊!” 然而,康公公使了一个眼色,顿时有人上去堵了康嫔的嘴。 李嫔听说皇上让康嫔迁出延祺宫,心里一喜。 皇后顿了顿,又问:“那,皇上打算让康嫔迁去哪一宫?” 只见萧夺飞快捻着手里的佛珠,冷声道:“迁去启祥宫吧!” 徐玉宁一听,忽地有些了然。 原本是打算让李嫔生产完就搬去启祥宫,如今李嫔快要临盆,故让康嫔搬出启祥宫,这何尝不是为了康嫔和李嫔两人着想。 萧夺这一碗水,还是端平了的。 就在萧夺说完这句话,准备起身要走的时候,皇后突然又问了一句: “康嫔妹妹……康婕妤妹妹如今降了位分,那二公主归谁抚养?!” 此话一出,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康嫔顿时“唔唔唔”地摇头叫了起来,泪流满面地看着萧夺,眼里全是恳求。 宫中只有嫔位以上的嫔妃,才可以亲自抚养皇子公主,如今康嫔降了级,没有皇上特许,那自然就不能再抚养二公主了。 安婕妤能抚养大公主,那是淑妃为她在皇上面前求的恩典。 皇后娘娘如今要保李嫔。 康嫔在宫中最大的依靠就是皇上和慈安太后,而慈安太后已经对康嫔失望了,现在根本不管康嫔。 安婕妤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夺。 皇后这一问,着实把萧夺给问住了。 二公主很讨萧夺的喜欢,将二公主交给别人抚养,他怕是也不能放心。 然而这一次康嫔实在是胆大妄为,不给她一次教训,如何服众? 萧夺目光在一众嫔妃中扫了一圈,忽地落在徐玉宁身上。 徐玉宁似有所感,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果然就听到萧夺说道: “二公主,暂时交由月芳仪抚养!” 众嫔妃一阵哗然。 月芳仪才是正五品,也没资格抚养孩子啊。 可是皇上做的决定,谁敢置疑? 而康嫔听到这句话,已经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二公主,如今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皇后闻言,笑了笑。 此事就此定下。 徐玉宁真的没想到萧夺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一个烫手山芋就这么塞她手里! 萧夺这是想干什么?! “什么?皇上要将二公主交给小主抚养?!” 盈袖阁一众人听到消息,既生气又无奈。 “皇上旨意已下,想再多也没用,” 徐玉宁回了盈袖阁,喝了一盏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她叫来玛瑙:“先把偏殿打扫出来给二公主住,小福子,现在随我去一趟延祺宫!” 康婕妤被人抬着回了延祺宫,才刚一睁眼,一群太监宫女就涌进正殿,开始搬东西。 邓祈英奉皇后娘娘的命令,过来督促康嫔迁宫。 “娘娘……不对,”邓祈英笑道,“康小主,还是早些动身吧。李嫔娘娘如今是延祺宫主位,怕是正等着搬进来呢。” “你!”康婕妤气得又跌回了床上,伸手狠狠指着邓祈英,“你个狗奴才!给本宫滚出去!” 第158章 二公主 邓祈英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挥拂尘,转头就对康婕妤屋里的一众宫女太监呵斥: “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都给本宫住手!住手!” 康婕妤咽不下这口气,还端着嫔位的架子,“本宫哪里也不去!本宫是延祺宫主位,本宫就要住在这里!” 然而却没有人听她的。 粉藕忙得焦头烂额,自家主子这个时候却只顾着发脾气,她不得不开声提醒: “小主,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您先去看看二公主吧!” 二公主? 对,她的女儿! 一听到女儿,康婕妤当即吓得从床上直接弹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忽有人通传:“月芳仪到——!” 康婕妤气得脸色发青,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大喊着就往外冲:“我看谁敢动我的女儿!” 徐玉宁一进来,就看到延祺宫正殿人来人往,宫女太监抬着东西进进出出,里头更是乱七八糟的。 她人才刚进去,康婕妤就龇着牙冲了出来,一副要掐死她的阵仗。 小福子往徐玉宁面前一挡,双目一瞪:“康小主!” 粉藕也在身后死死拉着康婕妤的手:“小主!您冷静一点!” 一听说徐玉宁要将二公主带走,康婕妤就像被人活生生拿刀在心脏里挖了一块肉去,朝徐玉宁嘶吼道: “谁也不许带走我的女儿!” “小福子。”徐玉宁朝小福子示意。 小福子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站在徐玉宁身侧,防着康婕妤发难。 徐玉宁施施然走上来,看着抓狂的康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本事,你到皇上面前说去?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 一句话,刺得康婕妤眼前一白。 皇上的旨意,谁敢违抗?! 徐玉宁冷冷地盯着康婕妤:“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皇上没将二公主交给我抚养,二公主你保得住?!” 徐玉宁话说得不好听,却又句句戳中要点。 粉藕看了看徐玉宁,又看了看自家主子,忍不住重重地喊了一声:“小主!” 康婕妤现在披头散发,面色狰狞,脚上鞋子都没穿,看起来哪里有半点主子的威仪?! 徐玉宁怕她不清醒,又刺了她一句:“让你降了位分的人,可不是我!你别咬错了人!” 是了,害她搞成这样的,是李嫔! “那个贱人,总有一天我让她不得好死!” 康婕妤此刻心里恨极了李嫔,说这话时,连舌尖都咬破了。 徐玉宁见她清醒了一些,才抬头看了一眼这乱糟糟的正殿,冷声问:“二公主现在在何处?” “你想干什么?!”康婕妤一下子张手挡在徐玉宁面前,“我不准你带走我的女儿!” “你以为,我想要二公主?!” 徐玉宁神色一凛,声音无端冷肃, “如果我是你,这会儿就下令,让奶娘去把二公主的东西收拾出来,再选两个可靠的人,将二公主送到盈袖阁!而不是在这里发疯!” 康婕妤浑身一震。 粉藕咬咬牙:“月小主说得没错,小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康婕妤如梦初醒,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偏殿跑去。 徐玉宁也不跟上去,只转身走到一侧的椅子坐下,端着宫女送上来的茶水,慢悠悠地拨着。 不知过了多久,康婕妤抱着二公主出来了,她的身后两个奶娘拿着两个大包袱,从里头走了出来。 二公主如今刚一岁零一个月,还什么都不懂,看着宫里人进人出,还乐呵呵地笑着。 “女儿,娘的乖女儿……” 越是这样,康婕妤越是心如刀割,紧紧抱着二公主,泪流满面。 “徐玉宁!” 康婕妤抱着二公主走到徐玉宁的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她,“如果我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徐玉宁讽刺地笑了笑:“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你女儿在我手里出了什么差池,我讨得了好?!” 康婕妤顿时一噎。 不等她说话,徐玉宁伸出手往粉藕一指:“这个宫女,还是跟着一起去盈袖阁吧!” 说完,徐玉宁径直转身,扔下一句话就走:“把二公主抱走!” 粉藕是康婕妤最信任的贴身宫女,由她来照看二公主最好不过;若二公主真在盈袖阁出了什么事,徐玉宁也能撇清关系。 粉藕看着康婕妤,朝二公主伸出手:“小主,把二公主给奴婢吧!” 康婕妤抱着二公主又亲了亲,才不舍地将二公主交到粉藕手里:“粉藕……” 粉藕抱过二公主,朝她用力点点头:“小主请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二公主的!” 说着,又补了一句:“奴婢不在小主身边的日子,小主万事小心,遇事切莫再冲动……奴婢,等您来接二公主回去!” 粉藕说完,含着泪抱着二公主,带着两个奶娘,转身跟上了徐玉宁。 康婕妤追出去,站在门口,看着粉藕离开的背影,瞬间泪流满面。 直到徐玉宁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康婕妤才抬手一把抹掉眼泪,目光狠狠地瞥了对面的敬禧堂一眼, 忽地转身:“来人,给本宫梳妆!!” 盈袖阁里,粉藕抱着二公主和两个奶娘一并跪在地上,上首坐着的徐玉宁,目光一直在她们四人身上流连。 “你们从前如何照顾二公主,今后也一样,只是有一点,你们最好给我牢牢记住,我,不是你们主子康婕妤,我这个人眼里最是揉不下沙子——” 徐玉宁声音很平淡,却莫名透着一股威严, “不管你们从前在延祺宫怎么样,来了盈袖阁,就要守我盈袖阁的规矩!” 粉藕带头朝徐玉宁磕了个响头:“谨遵小主教诲!” 训过了话,徐玉宁才让她们四人起身,将玛瑙喊来:“先带二公主到偏殿安置!” 这天,虽然是康婕妤和李嫔斗法,没伤着徐玉宁,却因为莫名被萧夺塞了二公主过来,徐玉宁一颗心也是绷紧了。 入夜,沐浴过后,徐玉宁喊来玛瑙问了问二公主的情况,得知二公主那边已经安置好了,又起身亲自去偏殿看了一眼。 二公主这会儿还没睡,也刚由奶娘抱着洗完身子,现在正躺在床上抱着脚趾头玩儿。 “见过小主!” 见徐玉宁亲自过来,粉藕吃了一惊。 第159章 喜欢 徐玉宁披着半干的长发,绸袍外面披着鹅黄色绣白芙蓉的薄披风,施施然走过来,周身气质,恬静而婉约。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着实比她们的主子康婕妤出众多了,两位奶娘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粉藕有些紧张,倒是徐玉宁十分自然地走到小床边的凳子坐下,低头看着小床里的二公主。 二公主脸蛋圆乎乎的,还挂着奶膘,看到徐玉宁也不害怕,还好奇地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徐玉宁。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很少哭闹,整天乐呵呵的,着实惹人喜爱。 徐玉宁坐在床边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脚趾头,啃了一脸的口水,忍不住伸出手背轻轻掩了一下嘴唇,笑了笑。 许是听到有人笑她,二公主一咕噜翻身,抓着小床的扶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徐玉宁见状,怕她给摔着了,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你小心啊,别摔着了。” 而粉藕一见徐玉宁伸手,心头忽地一紧,见徐玉宁并没有伤害二公主的意思,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于粉藕和两个奶娘的小动作,徐玉宁瞧见了,但也没放在心上,也没将她们赶下去。 二公主已经是认人的时候了,发现眼前人不是经常陪她玩的康婕妤,顿时扶着小床的扶栏,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徐玉宁。 “漂漂……”二公主突然伸手抓住了徐玉宁的一缕头发,伊呀呀话音不清地说着,“漂漂……” 小孩子力气还是挺大的,徐玉宁被抓得头发生疼,嘴里忍不住“嘶”的一声, 见状,奶娘生怕徐玉宁怪罪,忙笑道:“二公主这是说月小主漂亮呢。” 徐玉宁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打”了一下二公主的小胖手:“放开!你这个小坏蛋!” 粉藕心猛地一提,然而很快又听到徐玉宁后半句话,她顿时一脸复杂地看着徐玉宁。 二公主还以为徐玉宁是跟她玩儿呢,咯咯地笑了起来。 “皇上……” 守在外头小福子看到皇上和康公公进来,大嘴一张就要通传,却见皇上一摆手,小福子声音就堵在喉咙口无法发出了。 萧夺边走边问:“你们小主呢?” 小福子眼角余光瞧了偏殿好几眼:“小主在偏殿。” 话音一落,萧夺转身就往偏殿走去。 萧夺刚走到偏殿门口,就看到徐玉宁腰后披着长长的头发,身上穿着月白的绸袍,外面披着鹅黄色绣白芙蓉的薄披风,背对着大门坐在凳子上, 整个人恬静而温婉。 许早刚沐浴过,她还带着一股猫儿似的慵懒,眉目间散发着温和的妩媚风情。 萧夺脚步一顿,呆呆地看着屋里—— 烛光下徐玉宁正温柔地伸手点着二公主鼻子,颇有些宠溺地喊二公主“小坏蛋”,萧夺心头忽地一热。 他不禁想,以后他和玉宁有了孩子,是不是也像这般? 就只是这么想着,脸上就不由浮现了笑意,再也忍不住,抬脚轻轻迈了进去。 “皇皇!皇皇!” 徐玉宁背对着大门,所以萧夺进来时,她并没有察觉, 倒是站在小床上面对大门的二公主,瞧见了萧夺,认出这个一叫他“皇皇”,就逗她玩儿的男人来。 粉藕和两个奶娘一看到皇上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徐玉宁坐在凳子上微微转过头去,一看到萧夺,忙起身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 徐玉宁身子还没蹲下,萧夺就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脸上挂着笑意,拉着她往二公主的小床边上走,又将她按回了凳子坐着。 还轻轻瞪了她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有外人在,不必多礼。” 徐玉宁脸上仍挂着盈盈的笑意:“多谢皇上抬爱,但是,礼不可废。” “你呀。” 萧夺紧紧牵着她的一只手,转身看向站在小床扶栏边上,嗷嗷朝他伸出手的二公主,笑了笑: “这孩子,倒是心大!” 都离开亲娘了,还这么高兴。 徐玉宁却嗔了他一眼:“孩子还小,懂什么!心大是福。” 萧夺闻言,转头意外地看着徐玉宁,牵着她的手,私下暗示性地用力捏了捏,目光有点热:“喜欢孩子?” 徐玉宁脸一红,轻轻说道:“二公主天真可爱,皇上不也喜欢?” 抓他字眼?! 萧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粉藕和两个奶娘瞧着月芳仪和皇上相处如此融洽,都微微惊奇。 皇上每次到延祺宫,康婕妤和李嫔莫不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服侍着,生怕行差踏错,惹皇上不快, 哪有像月芳仪这样,与皇上仿佛聊家常似的。 都说月芳仪受宠,如今亲眼见到,才知其中的差别。 萧夺伸手摸了摸二公主的脸蛋,对徐玉宁说:“明慧在你这里,朕很放心。” “瞧皇上说的,”徐玉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佯装生气,“嫔妾又不是豺狼虎豹,还能吃了二公主不成?!” 萧夺看着她微微一笑,低头凑过来,竟是道歉的语气:“朕不是那个意思。” 徐玉宁倒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把二公主交给她抚养,安的什么心? 前些日子,康婕妤还揭发她私藏先太子画像,两人梁子结大了,徐玉宁不信萧夺这么快就忘记这事。 然而话还没问出口,萧夺就笑眯眯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离开偏殿:“夜深了,回去安置吧。” 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看到粉藕和两位奶娘,似才留意到她们三人在此,又立即收敛了神色,皱了下眉头: “这是?” 萧夺以为照顾二公主的,是盈袖阁的人,但是粉藕,他还是认得的,是康婕妤的人。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跟他解释道:“嫔妾怕二公主初离开延祺宫,不能适应,就把照顾二公主的人一并要过来了。” “你做得很好。” 萧夺略一思索,转头看着粉藕和两位奶娘,一想到康婕妤往日所作所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悦, “康婕妤骄纵蛮横,屡犯宫规,着实不配教导朕的二公主!” 粉藕和两位奶娘心头一颤,自家小主不争气,她们也受呵责,顿时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只见皇上一说起康婕妤,似乎真动了气: “月芳仪是受朕所托,才将二公主接来盈袖阁照料。你们都是贴身照顾二公主的人,若二公主有任何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这话既是警告她们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是维护月芳仪之意。 如若二公主来了盈袖阁有什么差池,皇上把话说明面上了,他不会怪罪月芳仪,只追究她们三人的责任。 粉藕和两位奶娘忙应道:“诺!” 萧夺一句话,胜过徐玉宁千言万语。 第160章 孩子 萧夺说将二公主交由她“暂养”,徐主宁心里便估摸着,萧夺对二公主是真的有几分疼爱的。 毕竟就算徐玉宁对二公主再好,也不是二公主的亲生母亲。 只要康婕妤真心改过,萧夺或许会寻个由头,重新恢复康婕妤的位分,让二公主回到康婕妤身边。 徐玉宁回头又看了一眼小床上的二公主,不由笑了笑。 康婕妤这也算是,母凭女贵了。 “还看?” 见徐玉宁频频回头看二公主,萧夺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不由轻声失笑, “若真的这么喜欢孩子,你自己生一个不就好了?” 徐玉宁:……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萧夺瞧着她难得发懵,竟误以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心头顿时一阵激荡。 忍不住伸手一把将徐玉宁抱起,大步往寝殿走去。 徐玉宁身体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萧夺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伏在上方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慢慢地弯下腰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轻轻吮吸着,动情地在她耳边说道: “玉宁,我们要个孩子吧。” 衣裳散落,柔软的藤蔓,缠上精壮的树干。 身体上的愉悦与疲惫,让徐玉宁脑海里有一瞬间的放空。 良久,粗重的喘息慢慢平息。 萧夺低头,顺着她的唇,吻上她如玉的脖颈,一路往下,轻轻地,在她的肚脐上落下一吻。 徐玉宁身体微微颤栗着。 良久,他终于结束了这个磨人的吻。 “玉宁,”萧夺起身,双手捧着徐玉宁的脸,脸上带着笑意,目光灼灼的,“朕,很是期盼朕和你的孩子。” 徐玉宁微微张嘴喘息着,脑海里仍有一丝理智尚存,敷衍地应了声“嗯”, 萧夺顿时高兴得不行,捧着徐玉宁的脸亲了又亲。 迷迷糊糊间,似听到萧夺在说:“你答应过朕的,不许反悔……” 晨起梳妆时,徐玉宁从妆奁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在指间转了转,最后还从里头倒出一颗避子丹,吞了下去。 “娘娘,知春来了!” 康婕妤一搬走,李嫔成了一宫主位,过两日就搬进了康婕妤曾经住过的正殿。 正殿比配殿敬禧堂不知宽敞了多少,李嫔看着正殿里的一门一窗一桌一椅,那种被康婕妤曾经压地喘不过气的感觉,一扫而空。 听到鸣蝉说知春来了,李嫔微微掀了一下眼帘,语气淡淡的:“让她进来。” 知春这一次可谓是立了大功,进来时脸上全是笑意:“奴婢见过李嫔娘娘,娘娘吉祥!” “起来吧,”李嫔大腹便便地坐在椅子里,扶着座椅的扶手,抬头看向知春,嘴角勾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本宫要重重地赏你!” 知春心头顿时一阵雀喜。 李嫔朝鸣蝉使了个眼色:“鸣蝉。” 鸣蝉会意,转身端着个托盘走到知春面前,一掀红绸,露出一盘子的银元宝。 知春顿时张大了嘴巴:“这、这都是赏给奴婢的?” 李嫔微微笑道:“当然!” 知春目光贪婪地落在那银元宝上,颤抖地伸手摸了又摸,猛地朝李嫔磕头:“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会永远记住的!” 就在她对着李嫔感激涕零之际,身后有一个太监手里拿着一个枕头,突然悄悄来到她的身后,眼中露出一丝阴狠。 “唔……” 知春被压在地上,一只枕头死死捂住了她的头, 很快她就像一条死鱼,双腿像死鱼的尾巴挣扎了几下,没了动静。 死前,她眼角余光最后瞧见的,是李嫔嘴边露出的一记,不屑的冷笑。 “这种屡次背主的东西,本宫岂会留着?!” 三月方知春来,然而叫知春的宫女,却成了四方红墙里,偏僻荒井中的一具腐尸。 “小主,今日会试发榜,听说宋子崖公子夺了会试第一呢!” 经巫蛊案之后,后宫确实安生了几天,小福子都开始无聊地打听起旁的消息来了。 “真的?”玛瑙可是还记得那几个书生的,闻言,心里与有荣焉。 徐玉宁也来了兴趣,正想问什么,玛瑙倒快人快语,问出了她的心声: “那位叫沈持珏的公子呢?中了么?” 小福子挠挠头:“奴才就只记得第一名……奴才也是刚刚听乾清宫的太监们说了一嘴,没听仔细。” 徐玉宁笑着接过话:“这个宋子崖先是解元,如今又夺会元,要是四月殿试,再中个状元,那可是本朝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才子,足以青史留名了。” 玛瑙撅了撅嘴:“奴婢更喜欢持珏公子,奴婢相信持珏公子名次肯定也不会太差的。” 徐玉宁看着她这个样子,笑着摇摇头。 这时,珍珠突然板着脸从外头进来了。 徐玉宁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问珍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珍珠看了一眼偏殿,才压着声音道:“奴婢听小李子说,刚刚在大门外,看到了康婕妤!” “哦?”徐玉宁正了正神色,抬头看向门外,“康婕妤来了?” 二公主在盈袖阁,康婕妤心里肯定放不下,想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谁知珍珠却摇了摇头:“康婕妤走了。” “走了?” 过门而不入。 先前康婕妤就看徐玉宁不顺眼,后来又告发徐玉宁私藏先太子画像,康婕妤怕也是没脸登盈袖阁的门吧。 正说着康婕妤呢,偏殿就传来二公主哇哇的哭声。 徐玉宁立马起身往偏殿走去,就看见奶娘抱着二公主在哄。 一向乖巧的小人儿,这会儿哭得脸儿都红了,一直嚷嚷着:“娘……娘……要娘……” 还真是母子连心了。 粉藕见了徐玉宁,忙告罪:“奴婢代二公主向小主赔不是……” 徐玉宁摆摆手,拿起帕子擦了擦二公主的小脸,说道:“刚刚康婕妤来过,又走了。” 粉藕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徐玉宁却吩咐道:“给二公主洗把脸,等下带她去启祥宫找康婕妤玩会儿吧。” 粉藕猛地抬头看着徐玉宁,心里满是感激:“奴婢代二公主,谢过小主!” 不一会儿,收拾好了,徐玉宁就带着二公主往启祥宫去了。 启祥宫与楚妃住的常春宫挨着,徐玉宁带着粉藕一行人路过常春宫时,脚步一顿。 想了想,她回头对粉藕道:“我去看看楚妃,你先带二公主去找康婕妤吧。” 人家母女团聚,徐玉宁也不想去凑热闹,故说完,带着珍珠转身去了常春宫。 ——“娘娘,月芳仪来看您了!” 第161章 道歉 当日各宫娘娘送到常春宫的贺礼,还摆在常春宫正殿里。 然而如今,这些红艳艳的礼盒摆在桌上,却成了另一种讽刺。 现在已是三月中旬,天气早已转暖,然而徐玉宁进来时,常春宫正殿里,居然还燃着炭盆。 除此之外,整个正殿里,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离楚妃小产已过去半个多月,楚妃还没从失子的悲痛中走出来,皇后怜她小产身子未好,又免了她一个月晨昏定省。 徐玉宁也有好些天没见到楚妃,就连康嫔和李嫔巫蛊一事闹得满宫风雨时,楚妃也并未露面。 再次见面,看着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瘦得只剩下骨架的楚妃,徐玉宁还是吃了一大惊。 楚妃身体本身就羸弱,如今又小产,整个人就像是被榨成了薄薄的纸片人。 不知为何,徐玉宁一看到她这副样子,竟莫名地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心如死灰,活得如行尸走肉时,整个人是不是也跟现在的楚妃差不多? 楚妃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一看到徐玉宁进来,苍白的脸上扬起一点笑意:“玉宁……” “云楚……” 来不及多想,瞧见楚妃伸出手,徐玉宁也连忙走过去坐在她的床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还好吧?” 徐玉宁的手温热而有力,一握住楚妃的手,冷热一夹击,竟让徐玉宁觉得自己是握着块冰。 楚妃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怪我自己不争气……” 徐玉宁不愿提她的伤心事,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别想太多,先养好身子要紧!” 说着,徐玉宁留意到她放在床边的书,连忙转移话题:“在看书?” “让沉碧找了本医书来打发时间。” 楚妃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嘴边挂了个无奈的笑,自嘲道, “有句话不是说‘久病成医’么?” 徐玉宁在楚妃这里坐了两刻钟,与此同时,启祥宫里,粉荷看着粉藕带着二公主过来,一时之间又惊又喜,撒腿跑进去禀告: “小主!快看看是谁来了?!” 自从二公主去了盈袖阁,康婕妤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原先蹦哒得厉害,现在反倒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了。 粉荷话音刚落,康婕妤就看见粉藕抱着二公主进来了,眼睛顿时瞪圆了。 粉藕眼眶一红:“小主!” 二公主一看到康婕妤就认出人来,张开双手嗷嗷叫着:“娘……娘……” “明慧……娘的乖女儿……” 康婕妤扑过去,一把将二公主抢过来抱住,眼泪哗哗地流。 然而才刚过一瞬,她就突然将二公主抱到床上一放,伸手就去扒二公主的衣服:“快让娘看看,那个贱人有没有打你,啊?!” 粉藕都没反应过来,康婕妤就将二公主的衣服扒了个干净,将二公主身子翻来覆去地检查。 见状,粉藕都急了:“小主,这话可不兴说啊!这几日,月小主对二公主事事上心,可不曾亏待二公主!” 康婕妤闻言,抱着二公主用力一咬牙:“她……她岂会这般好心!” 先不说两人不和,先前她还揭发徐玉宁私藏先太子画像,两人梁子结大了去。 如今女儿落在徐玉宁手里,康婕妤才不信徐玉宁会这么好心! 粉藕忙细细地将这几日是在盈袖阁的事说了一遍,又道: “今天,也是月小主说看到您过去却不进来,才让奴婢带着二公主来启祥宫找您的!月小主她,她心肠不坏的……” 然而康婕妤却不信:“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她说话!” 粉藕无奈极了,指着二公主说:“那您瞧瞧二公主是瘦了,还是哪里伤着了?!” 康婕妤看着怀里白白胖胖的女儿,顿时哑口无言。 这时二公主突然蹬了蹬小腿,一只小手紧紧抓着康婕妤的袖子,一只手指着门外,一副着急不已的样子, 嘴里嚷嚷着:“漂漂……要漂漂……娘去看漂漂……” 康婕妤脸色又是一变,问粉藕:“漂漂是什么?” 粉藕看着她神情颇为复杂:“二公主说的漂漂,是月小主啊!” 康婕妤喉咙顿时一噎。 二公主如今有一岁了,虽说口齿不清,但嘴里念叨着的,肯定就是她记挂着的。 要是徐玉宁对二公主不好,二公主才不会记着。 康婕妤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小主,月芳仪来了!” 徐玉宁和珍珠出了常春宫,就来启祥宫带二公主回去。 康婕妤眼眶红红的,抱着二公主出来,一看到徐玉宁,她脸色有些尴尬。 虽然康婕妤如今降了位分,但婕妤比芳仪还是高了一个品级,徐玉宁微微屈身朝她行礼起身,点点头道: “康婕妤,我先带二公主回去了。” 粉藕连忙从康婕妤怀里接过二公主,跟着徐玉宁走了。 “徐玉宁——” 等徐玉宁出了启祥宫,康婕妤咬咬牙追出来,扭捏了半天,才终于开口,“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了!” 徐玉宁闻言,微微转身,不置可否。 康婕妤说到这个,又忍不住咬牙:“都怪那个叫知春贱婢,我先前不知道她是李紫烟的人,才着了她的道!” 徐玉宁冷哼一声。 “当然,也、也有我的不是,”康婕妤脸一红,“我先前以为你跟李紫烟是一伙的……”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徐玉宁:“我跟李紫烟有点私人恩怨,你先前帮她复宠,所以我才…… 徐玉宁听了,眉间忽地一蹙:“我帮李嫔复宠?这话怎么说?” “先前你被皇上撵去了盈袖阁,我知道,你肯定是想从那里出来,所以才给李紫烟支招,帮她复宠,好让她拉你一把是不是?” 康婕妤微微抬了抬下巴, “还在王府时,除了刚开始那会儿皇上去了她那里一两回,后来她便不怎么受皇上待见,后来进了宫,皇上对她更是冷落。 从王府过来的几个姐妹,就数她位分封得最低,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何原因,但李紫烟确实是去盈袖阁看你,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皇上,然后她便处处学你,让皇上对她宠爱有加。” 那天晚上看到李嫔和皇上一起回来,康婕妤心下生疑,曾让何保英私下打听了皇上的行踪,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李嫔是从盈袖阁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皇上,重新得宠。 听了她的话,徐玉宁脑海里,忽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第162章 大公主 去年徐玉宁被皇上撵入盈袖阁“思过”时,所有嫔妃都对她避而远之,只有李嫔上门探望了两次。 也是从那时起,李嫔开始复宠。 徐玉宁想起前世李嫔也是从那时开始复宠,当时她心里还觉得奇怪。 ——“李紫烟确实是去盈袖阁看你,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皇上。” 徐玉宁想起去年中秋家宴,萧夺喝醉酒那一晚,就一直赖在望风亭。 萧夺他此前,应该有经常去那个地方,不然喝醉了酒,也不会突然想到那里去。 要知道望风亭离乾清宫,可远得很! 所以,那个时候李嫔并不是有心来盈袖阁看她的,而是为了守株待兔! 前世没想明白的事情,这一刻忽地明了了。 原来,她只是李嫔上位的一块踏脚石啊。 徐玉宁想到这里,顿时如鲠在喉。 康婕妤猛地一跺脚:“总之,李紫烟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好自为之吧!” 徐玉宁看着她现在既别扭,又有些放不下脸面的样子了,笑了笑。 忽正了正神色,道:“我没有帮李嫔复宠,她能复宠——那是她自己的本事。” 徐玉宁说完,看也不看她,转身走了。 “啥?!” 康婕妤有点懵,呆在原地,回想徐玉宁刚刚说过的话,好半晌才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了:“这个李紫烟,果真不能小瞧了她!” 徐玉宁带着粉藕一行人回去,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二公主一只手紧紧抱着粉藕的脖子,一只手着急地往外指着,嘴里嚷嚷着: “花花!花花!” 如今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御花园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见状,徐玉宁脚步一顿,扶着珍珠的手,对粉藕等人道:“走,一起去看看。” 难得出来一趟,二公主乐得一直伊呀伊呀个不停,这会儿玩心上来,就不乐意让人抱着了,非要自己下来走。 粉藕只好小心将她放到地上,扶着她慢慢走着。 徐玉宁走在前头,伸手摘了一朵黄色的月季放到鼻子下嗅了一下,还沾着晨露的花瓣幽香淡淡,果然好闻。 珍珠站在一旁,随手摘了一朵杏粉色的月季花,插在徐玉宁的发髻上,笑道:“小主簪这个颜色好看。” “三月月季,暗香浮动,”徐玉宁伸手扶了扶头上的花,笑了笑,对珍珠说道,“看能不能找这附近的宫女要把剪刀,好生剪几朵,拿回去插瓶。” “诺。” 这会儿二公主站在徐玉宁脚边,瞧见了徐玉宁头上的花,心里着急万分,仰着头,伸着小手,嗷嗷叫:“要!要!” 徐玉宁蹲下身将手里的那朵黄色月季塞她小手里:“拿着吧。” 二公主手里拿着花,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徐玉宁头上那朵,然后这个小家伙有样学样,伸手将花往自己头上按去。 众人见众顿时就笑开了。 奶娘更是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哎哟,这小祖宗哟,这么小就知道臭美了!” 如今二公主还小,还没留头呢,只有脑门上留着一小撮头发,戴着一顶小虎帽。 徐玉宁也被二公主给逗乐了,笑眯眯地拿过她手里的花,将其别在她头上戴着的小虎帽上。 笑道:“等二公主再过几年留了头,就可以簪花了。” 二公主伸手摸了摸别在小虎帽上的花,高兴地直拍手:“漂漂!漂漂!” 说完,摇摇晃晃地拉着徐玉宁的手,指着那一丛月季:“要,多多,花花!” 正好这时珍珠找了剪刀和小篮子回来,徐玉宁起身,拿起剪刀剪了一朵红色的,塞二公主手里,给她拿着把玩。 谁知二公主拿着花往嘴里一塞,把它当好吃的,吃起来了。 粉藕见状,忙伸手将花夺走,掏出帕子帮她擦脸:“哎呀,这可不兴吃的呀!” 徐玉宁看着二公主这个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头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馋猫!” 徐玉宁又挑了好些月季,剪了一小篮子。 她们出来也有好些时候,这会儿太阳升起来,就有些闷热。 等徐玉宁剪好了花,珍珠提议道:“小主,那边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歇歇脚吧。” “也好。” 于是一行人便往御花园的小亭子里去了。 结果他们一行人才刚进去,石凳都还没坐热,就听到有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谁把大公主的花摘了?!” 徐玉宁和珍珠顿时面面相觑。 只听那边很快就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 珍珠仔细听了听,脸色微微一变:“小主,好像是,安婕妤和大公主来了!” 整个御花园就数这丛月季开得最好看,安婕妤这阵子天天带大公主过来瞧,没想到今天,被人剪了个七零八落! 安婕妤牵着大公主的手,站在被徐玉宁剪过的那丛月季前,怒不可遏: “把御花园管事的给我找来!” 一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小跑着过来,安婕妤当即发难,管事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小的不知道啊。” “狗奴才!” 大公主哇哇大哭的声音吵得安婕妤心烦意乱,她瞬间把怒火全撒在管事太监身上, “给本小主把人找出来!本小主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管事太监忙将今日在御花园当值的洒扫宫女太监找来盘问,有个小宫女被吓得腿一软: “是,是月芳仪,刚刚月芳仪的宫女过来找奴婢,要了剪刀和篮子去……说是要剪些花回去插瓶……” “贱人!” 安婕妤气得帕子都绞烂了。 这时,她身边的宫女香茶突然瞧见小亭子里的徐玉宁,忙拉了拉安婕妤的袖子: “小主,你看,那边是不是月芳仪?” 安婕妤怒火直冲天灵盖,当即带着一群人往小亭子而来。 徐玉宁等人躲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行礼:“给安婕妤请安,安婕妤吉祥。” 安婕妤目光落到石桌放着的那一篮子月季上,双眼当即烧红了:“徐玉宁,你好大的胆子!” 话落,一转眼看到二公主也在,手里还抱着一朵花在啃着玩儿。 安婕妤顿时感觉受到了莫名的羞辱,怒道:“把这花给我拿走!” 香茶见状,劈手就将那一篮子月季夺了去。 珍珠心一急:“你们……” 徐玉宁忙拉了一下珍珠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安婕妤拿过那小篮子,故意在徐玉宁等人面前晃了晃,嘴边勾起一抹冷笑: “想要花?” 第163章 绛桃 下一瞬,安婕妤“哗”一声将那篮子月季全倒在了地上,“啪”一声一脚踩了上去! 她脸色狰狞,恶狠狠地用脚将那漂亮的花碾成了碎泥,似乎也将徐玉宁等人狠狠踩在了脚底似的。 “哇哇哇……” 她这一举动没吓到大人,反倒是把大公主和二公主两个小孩子同时吓哭了。 大公主已经有两岁多了,竟也吓得转身直往奶娘身上扑。 安婕妤这是为大公主出气呢,结果看到大公主居然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斥道: “哭什么哭!” 安婕妤一把将大公主从奶娘身边扯过来,指着地上的花,恶狠狠地说道: “给我狠狠踩!听到没有!” 徐玉宁看着安婕妤这个样子,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她目光落到大公主脸上,却见大公主哭红了,在安婕妤怀里挣扎起来。 “不要……王妈妈……不要……”大公主疯狂地摇着头,一脸抗拒,目光紧紧看着安婕妤身后的奶娘。 那奶娘此时也是一脸心疼,但是碍于身份,又不敢上前,只好紧紧绞着手里帕子。 安婕妤简直气得七窍生烟,竟当着众人的面脱口而出:“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窝囊的女儿来!” “哇哇哇……我要王妈妈……”大公主哭得更大声了,拼命朝奶娘伸出手。 徐玉宁看着大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有些不忍。 就在大公主朝奶娘伸出手时,袖子从大公主手臂上滑了半截,露出了一段白皙的手臂。 也不知是不是徐玉宁看花了眼,她好像看到大公主手臂上有好几团乌青。 正准备再看一眼时,安婕妤已经一把将大公主扯到了怀里。 安婕妤现下气得半死,看到徐玉宁等人还在,感觉自己被徐玉宁等人看了笑话,心里又不得劲了。 “走!” 忍不住狠狠瞪了徐玉宁和二公主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而安婕妤一放手,大公主就像见了鬼似的,从她的身边跑开,转身扑进奶娘的怀里。 宫里人人都知安婕妤生的大公主不得皇上宠爱,只因大公主不仅胆小怯懦,还口吃。 徐玉宁看着安婕妤这样对待大公主,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也是可怜。” 看看人家康婕妤,性子比安婕妤更蛮横泼辣,可是待二公主,却是如珠如宝,在二公主面前,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珍珠扶着徐玉宁的手,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奴婢刚刚好像瞧见大公主手臂有乌青,难不成奶娘私下竟殴打大公主不成?” 安婕妤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底下的人怕她都来不及,岂敢有这种小动作? 大公主再不得皇上宠爱,那也是皇上的女儿! 珍珠心想许是自己看花眼了。 只见徐玉宁皱了下眉头,提醒道:“慎言。” 珍珠便不再多话。 这天晚上回了盈袖阁,二公主有些吓坏了,怎么哄也哄不好,连奶娘抱也不让了。 徐玉宁见状,只好叫来粉藕:“二公主受了惊,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哭坏嗓子,你去启祥宫传话,请康婕妤来一趟。” 听说女儿出了事,康婕妤急得屁股冒烟,急冲冲就来了盈袖阁。 二公主一看到康婕妤,伸开手就往康婕妤怀里扑。 “乖啊,不哭不哭……” 康婕妤来的路上听到粉藕说了今天的事,抱着二公主心里一阵阵抽痛,咬牙怒道,“姜若尘这个贱人!” 安婕妤本名,叫姜若尘。 等把二公主哄睡了,康婕妤一撸袖子就往外冲:“看我不去撕了她的嘴!” 徐玉宁位分低,被安婕妤压了一头,刚刚不好发作;但是康婕妤却与安婕妤平级,康婕妤自然是不怕她的。 徐玉宁见她这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忙示意粉藕将人拉住:“你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冲动。” 徐玉宁看着康婕妤,有些头痛地抚了抚额头,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跟她说了: “我这几天试探皇上的口风,依皇上的意思,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你的位分,将二公主还给你。 你这个时候去找安婕妤闹,又惹皇上生气,反倒不妙。” 闻言,康婕妤暂时压下这口气,眼睛一亮:“你是说,皇上他、他……” 徐玉宁朝她点点头。 但康婕妤还是有些气不过,发狠道:“姜若尘,我跟她没完!”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中用的东西!” 回了长阳宫的安婕妤,听着大公主的哭声就一阵厌烦。 又想到刚刚在徐玉宁面前因大公主而丢了面子,安婕妤再也没忍住,从奶娘怀里一把扯过大公主,伸手狠狠掐了一下大公主的手臂。 奶娘看着大公主白嫩的手臂上未消的乌青,心里一阵抽疼。 忍不住出声:“小主,大公主还小……” “还小?” 安婕妤听了这话更来气了,一把抓住大公主,伸手狠狠打着大公主的屁股: “看看季素月生的那个小蹄子!人家才一岁,怎么就这么懂事?!” “我姜若尘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窝囊的东西!” “你个不争气的,把你娘我害苦了,知不知道?!” 因为女儿不争气,连带她也不受皇上待见了。 安婕妤怒火一上来,不管不顾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这几日后宫可有发生什么事?” 皇上政务繁忙,有好几天没去后宫。 这日在御书房里,萧夺看着面前内阁预拟上来的殿试策目,凝眸看了半天,这会儿似终于下定决心 ,朱笔一划,将最后一道策题给改了改。 放下笔时,萧夺长舒一口气。 将那卷轴一收,伸了个懒腰,抬头问了康福禄这么一句。 康公公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嗯?” 萧夺端起茶刚放到嘴边,没听到人吱声,顿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鼻音。 康公公心里斟酌再三,才轻声开了口:“昨儿个在御花园,安婕妤和月芳仪好像发生了点口角。” “好像?” 萧夺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到了桌上,“啪”地发出一声脆响,目光冷冷地看着康福禄。 “瞧奴才这张笨嘴!”康公公连忙伸手打了下自个儿嘴巴,低眉顺眼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见皇上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康公公忙又补了一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为了几枝月季花,这阵子安婕妤天天带大公主过去瞧的,没想到月芳仪不知情,剪了几枝回去插瓶,就……” “哼!” 康公公话还没说完,萧夺就冷了脸,“朕看安婕妤教导大公主不上心,倒是对几枝花上心得很!” 这显然就是对安婕妤不满了,康公公也不敢偏帮,只好噤了声。 “去!” 只听皇上又是一声,康公公忙洗耳恭听。 只听皇上声音稳稳传来:“明早派人把御花园那一株绛桃全剪下,给盈袖阁送去!” 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皇上这是要为月芳仪撑场子,并借机敲打安婕妤啊。 第164章 太子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御花园如今开得最好的那一树桃花,是一株绛桃,深红色的花朵,艳丽灼灼。 早晨刚盛开,沾染了些许露珠的绛桃,开得那叫一个夺目,而且这株绛桃还是皇上最喜爱的,底下的人一直精心照料着。 御花园的管事,这天下午收到康公公传达的旨意,立刻马不停蹄地领着人过来,将这株绛桃给围了起来, 生怕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一树桃花给嚯嚯了,明早误了差事。 正忙着呢,没想到安婕妤带着大公主一走来,就给瞧见了。 自从那丛月季被徐玉宁剪了之后,安婕妤便再也不带大公主去那边了,转而带大公主来看这边的桃花。 没想到今儿个一来,就看到管事太监将一树桃花给围起来,不让看了。 安婕妤气得要发疯,伸手指着管事太监:“大胆!谁准你把这棵桃树围起来的?!” 管事太监惹不起安婕妤,忙战战兢兢跪下去告罪: “回安小主,这、这是皇上的旨意!” “皇上的旨意?” 安婕妤感觉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狗奴才,你竟敢拿皇上来糊弄本小主!皇上好端端的,围这一树桃花做什么?!” “奴才不敢欺瞒小主!”管事太监忙道,“皇上下旨,让奴才们明早把这一树桃花剪了,送到盈袖阁去。” “什么?!” 安婕妤只觉得气血一阵翻涌,差点气晕过去,心里不由咒骂道,“徐玉宁这个贱人!” 旁边的大公主看到安婕妤生了气,心脏猛地一缩,怯怯地看着她,小脸一皱,又开始抽噎。 正在围桃树的一众太监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 听说这一树桃花都要送到盈袖阁去,皇上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 安婕妤原本就气血翻涌,现在大公主一哭,更是被一众奴才当面给看了笑话。 她顿时气得不行,狠狠瞪了那几个奴才一眼,转身一甩袖子,对着大公主怒道:“还不走?!” “贱人!” 安婕妤胸膛被一口恶气堵着似要爆炸,边走边狠狠咒骂。 “听说皇上竟要将一树桃花都送到盈袖阁去呢。” “本来月芳仪就得宠,如今二公主又在盈袖阁养着,皇上自然上心了。” “都说二公主是个小福星,此话还真不假。倒是那个大公主整天哭哭啼啼的,宫里不少人都说大公主是个灾星呢。” 就在安婕妤一群人从转角走出来时,站在另一边墙根下的两个小宫女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说的话被安婕妤等人听了正! 安婕妤身边的宫女香茶脸色一变,当即大喝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非议主子!” 安婕妤气得浑身发抖,她竟不知道宫里人私底下竟说她的女儿是灾星! 安婕妤看着那两个小宫女,眼中当即喷出火来:“来人,给我掌她们的嘴!” “小主饶命啊……” “啪啪啪!啪啪啪!” 那两个小宫女立刻就被安婕妤的人按住,打肿了脸。 大公主见状,吓得哇哇哇大哭。 眼看那两个小宫女就要被打晕过去,安婕妤仍不解气,一把将大公主扯过来。 她竟紧紧抓着大公主的手,用力朝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脸上打去! “贱婢!竟敢说我的女儿是灾星!” 大公主在安婕妤怀里拼命挣扎,安婕妤却气得红了眼,用力按住大公主,像魔怔似的,非抓着大公主的手一下、又一下朝两个宫女脸上打去。 “给我狠狠打!” 直到两个宫女被打晕了过去,大公主两只小手,也变得又红又肿。 “小主!”看到两个小宫女都晕了过去,安婕妤的宫女香茶才敢上前劝阻,“我们先回去吧。” 安婕妤将大公主扔给奶娘,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两个宫女,面色狰狞: “竟敢说大公主是灾星,来人,即刻将她们送到慎行司去!别再让本小主看到她们!” 回了长阳宫,大公主被奶娘带下去上药,安婕妤一口气仍下不去。 她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面容扭曲:“好一个小福星!” 安婕妤眼中闪过一丝歹毒:“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是福星,我的女儿就是灾星!” 一个在她心头盘旋了许久的念头,原先被按了下去,现在又疯狂地浮了上来, 竟怎么按也按不下去了! 安婕妤黑着脸转身回了内室,从梳妆台上了锁的小箱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死死捏在指尖。 对面的铜镜里,忽地映出一张阴沉似罗刹的美人面。 次日,太和殿。 今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小事倒有一箩筐。 皇上坐在金龙宝座上,与朝臣就农耕一事商议完毕,正疲惫地捏了一下眉头。 康公公见状,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上前一步,高声道:“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这话一落,也就是要下朝的意思了。 萧夺扶着金龙宝座的扶手就要起身,这时,忽有一人出列,高声道: “臣有本启奏!” 众臣:……?! 只见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臣拢了拢衣袖出列,手持笏板,朝宝座上的皇上躬身行礼。 他一出来,其他臣子目光转瞬就交汇了好几次。 此人,正是张正,张御史。 这位御史大人是块硬骨头,在朝中向来不朋不党,是个直臣。 说起来,张御史的嫡幼女张令仪,也曾是皇上的妃子。 但张令仪尚在厉王府时,因难产殁了,也没享受到皇上登基后带来的荣光。 萧夺原本正要起身,见状,只能又缓缓坐回宝座上:“张爱卿,何事?!” “皇上乃大武之君,担天下之任,”张御史手持笏板躬身道,“臣近日览阅《包孝肃公奏议》,收获良多。” 这班老臣无外乎借着由头进谏,以树自己贤名,或邀圣宠,萧夺听到这里,脸色仍平和,然而听到下一句,这位帝王眸光忽地一凝。 “包公曾言‘圣王御天下也,初篆大业,即建储贰”,臣以为—— 皇长子萧元泽,少而聪敏,仁孝居心,幼有明德,可堪大任。 常言道‘太子者,国之根本’。臣,恳请皇上早立太子,以固国本!” 他话音一落,朝臣一片哗然。 张正今日上奏,竟是请立太子! 第165章 受伤 相比起其他臣子的惊讶与激动,站在众臣最前面的郭太师,以及征西大将军罗靖成,竟如两座大山,岿然不动。 皇上如今登基还不满两年,膝下只得大皇子一个儿子。 而大皇子,乃淑妃所出。 张正在朝中一向不朋不党,是难得的忠贞之臣,只是没想到,如今,竟也开始结党! 萧夺目光从张正身上移开,忽地化成一支利箭,转而对准了罗靖成。 这位刚过弱冠之年的帝王,现在脸上瞧不出喜怒,但是语气却隐含威严: “罗爱卿,张爱卿所言,你意下如何?” 罗靖成微微垂眸,脸色不变,只持笏板跪下:“微臣惶恐,立储之事,事关国本,既是皇上之家事,亦是国之大事,微臣不敢妄言!” “哼。” 宝座上的帝王冷冷地哼了一声,罗靖成顿时如芒在背,手持笏板跪在地上,腰身又弯了一度。 这时,萧夺目光灼灼,又看向了站在文官一列最前边,长得一脸飘逸的白胡须的郭太师,微微提高了声调: “太师,你意下如何?!” 当今皇后乃是郭太师之孙女,皇后无所出,中宫无子,皇上膝下无嫡子,觊觎太子之位的人,自然就多了。 郭太师正了正神色,躬身道:“皇长子如今才四岁,自本朝立朝以来,尚未有如此年幼之储君,老臣以为,立储之事应当从长计议。” 就连先太子,也是八岁,才正式封为储君。 底下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在罗将军和郭太师之间来回扫视。 就在众臣心里飘忽不定时,果然就听到上首皇上问:“众臣工,意下如何?” 工部尚书,楚妃之父,苏大人当即出列,道:“微臣以为,太师所言有理!” 司马悦,昭芳仪之父,承国公紧随其后:“臣附议!” 众臣瞧准苗头,朗声道:“臣附议!” 皇上登基还不满两年,今年年初新来的七位妃子才刚入宫,太子之位,罗家这么早就想摘去,想得美! 萧夺看着底下的臣子,嘴边勾起一点冷笑,从宝座上猝然起身,一挥衣袖,径直离去。 康公公忙高声唱道:“——退朝!” 不管张正张御史今日是否站队罗家,此次请立太子,不如说是朝臣与新君之间的一次试探。 也是朝中两大派系之争,即以郭太师为首的一派,以及以罗将军为首的一派。 “罗家,好大的野心!” 回了乾清宫,萧夺一脸愠色地接过康公公递来茶,一股怒火堵在胸膛无处发泄,竟“啪”地一声就将茶杯按回桌上! 没想到他正气在头上,力气太大,这一震,竟将整个茶杯给震碎了! 滚烫的茶水还冒着热气,瞬间烫红了他的手掌;陶瓷的碎片同时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刺目! “哎哟,皇上!”康公公心脏一缩,当即尖叫起来,“皇上!您手受伤了!来人!快去拿凉水,快去请太医!” 康公公刚掏出手帕准备将皇上的手按住,却被皇上一挥手一整个掀翻在地:“给朕滚出去!” 乾清宫顿时乱成一团。 偏偏皇上气在头上,将人全赶了出去,连太医来了都不让进。 康公公急得满头大汗,领着一众人跪在乾清宫门外苦劝:“皇上,您消消气,当心龙体……” 然而里头忽又一只茶杯飞出来,“砰”一声落在康公公面前,摔了一地。 康公公吓得整个人一抖,险些跪不住。 “皇上受伤了,又不让太医进去,这可如何是好?”旁边的小太监忙一把将康公公扶住,急得团团转,想了想,小声问, “康公公,要不要去请慈安太后?” 请慈安太后来,事情可就闹大了。 到时乾清宫上上下下吃不了兜着走! 康公公现下手软腿软,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涔涔而下。 他一把按住小太监的手:“不,快去盈袖阁,去请月芳仪来!” 盈袖阁里,御花园的管事太监刚派人过来禀报,说是皇上昨日下旨,让他们今儿早上送些桃花来盈袖阁,如今他们还在修剪,请月小主稍等。 小福子得了消息,刚进去报给徐玉宁听,外头乾清宫的太监就到了。 “奴才见过月小主!” 徐玉宁见来人脸色苍白,一头大汗,忙让他起身:“公公前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请月小主救救奴才们!”那太监突然扑通跪下。 乾清宫出来的太监,自是与别的太监不同寻常,他这么一说,直把徐玉宁吓了一大跳。 只听那太监急道:“皇上受伤了,把奴才们全赶了出来,又不肯让太医进去医治,奴才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康公公让小的过来,请月小主过去劝劝皇上!” “什么?皇上受伤了?” 徐玉宁脸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 既然是康福禄派人过来相请,徐玉宁想了想,还是起身带着玛瑙跟他走了: 边走边问:“到底发生何事?惹皇上生这么大的气?!” 徐玉宁听着那太监说起今日早上太和殿发生的事,也不由得心脏扑通一跳。 竟是为了立太子一事! 皇上登基不到两年,有些人是不是太着急了?! 此举,可是挑战君威啊。 难怪皇上会生这么大的气。 “月小主!” 一见到徐玉宁过来,康公公火急火燎地迎上来。 徐玉宁问他:“皇上伤得可严重?” 康公公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手!皇上的手被茶杯的碎片划伤了,还被茶水给烫伤了!” 徐玉宁脸色微微一变。 天子之躯,系一国于一身,龙体有半点损伤,耽误的可都是大事。 徐玉宁不再犹豫,转身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乾清宫里一众宫女太监都被赶了出去,徐玉宁进去的时候里头静悄悄的,气氛还挺压抑。 徐玉宁进了暖阁,看到萧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垂在左侧的手被茶水烫得发了红,上面被陶瓷划破的伤口也还在流血。 徐玉宁看了一眼,心头忽地松了一口气,还好皇上伤的是左手,而不是执笔的右手。 又见萧夺背对着她肩膀正微微起伏着,似乎怒气还未平息。 徐玉宁轻轻唤了他一声:“皇上……” “滚!再违朕令,朕砍了你的脑袋!” 萧夺以为进来的是康福禄,当即发怒,结果一侧身,眼角余光瞧见是徐玉宁,他忽地一怔。 徐玉宁快步走上去,一把捧起他受伤的左手,轻轻吹了吹,又没好气地看着他,放软了声调:“皇上怎么也这么任性?” 萧夺一看到她,浑身怒气一泄,神色颇有些不自在:“玉宁,你怎么来了?” 第166章 朝堂 徐玉宁瞪了他一眼:“嫔妾不来,乾清宫一众奴才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萧夺顿时知道徐玉宁是被谁叫来的了,忍不住咬牙:“康福禄这个狗奴才!” 徐玉宁伸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忍不住揶揄他: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比宰相还大呢,今儿个怎么气性这么大?” “你!” “好啦好啦!”徐玉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忙拉着他到一旁坐下,双手捧着他受伤的那只左手看了看,原本白晳修长的手,此刻惨不忍睹。 徐玉宁拿出手帕轻轻将他手上的血迹给擦了,嘴里却念叨着: “皇上的手,是嫔妾见过的所有男子当中,最好看的手,如今—— 丑死了!” 萧夺顿时龇牙,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竟敢嫌弃朕!” 徐玉宁嘴角憋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丑陋之物人皆厌之,皇上还不许嫔妾说了?” 萧夺眼角抽了抽,忽地朝门外大喝一声:“让太医滚进来!” 徐玉宁看着萧夺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想起羿哥儿来。 羿哥儿小时候有生气,就跟萧夺现在一模一样,气鼓鼓的,像只炸了毛的猫,每每这个时候,徐玉宁就忍不住逗他玩儿。 这炸毛的猫,也不是非得顺着撸啊。 康公公领着太医进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徐玉宁。 瞧瞧,还是月芳仪有法子,能治住皇上。 张院判进来,就看到皇上侧着身子偏过脸,正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倒是月芳仪抱着一罐子樱桃蜜饯在吃,悠哉悠哉的。 张院判一时拿不定主意。 徐玉宁伸手指着萧夺的左手:“张院判,你快给皇上瞧瞧,这手要留疤了,可就不好看了。” 张院判:…… “徐玉宁,你给朕闭嘴!” 萧夺猛地转过身来,瞪着张院判,“你是死的,还不滚过来!” 张院判忙过来,拿起皇上的手看了又看,大舒一口气: “瓷片割得不深,就是茶水烫得有点严重,要疼几天,不过—— 请皇上放心,不会留疤的!” 萧夺:…… 萧夺顿时气结。 张院判快手快脚将皇上的伤口清理干净,给他上了药,包扎好,退了出去。 等张院判一走,萧夺用没受伤的右手将徐玉宁扯到怀里,又龇牙:“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徐玉宁丹唇衔着一颗樱桃蜜饯,一抬头,就喂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萧夺一怔,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甜味,他搂着徐玉宁腰肢的右手顿时紧了紧,眸子一亮。 徐玉宁秒懂,伸手又放了一颗樱桃蜜饯到唇里,抬头又喂给了他。 哄得萧夺心花怒放,话音到了半路硬生生一转:“……朕就喜欢你的大胆!” 哼。 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玉宁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皇上消气啦?” 再大的气,被她这么哄着,也发不出来了。 萧夺喉咙里是抑制不住的轻笑,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朵上: “还没,你再喂朕一颗,朕就不怪你的罪!” 外头,康公公和乾清宫一众奴才趴在门上,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听着里头皇上的笑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皇上变脸也太快了吧! “去去去,一边去。”康公公笑得嘴巴咧到了脚后跟,挥着拂尘将一众奴才赶跑。 里头,萧夺脚步轻盈,正牵着徐玉宁的手往书房而去。 “可还记得元宵那日在酒楼遇到的那帮书生?” 萧夺来了兴趣,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搂着徐玉宁站在书案边上,与她一起看, “此次春试,倒是遇到了两个熟人。” 徐玉宁先前听小福子提了一嘴,但是后宫不能干政,徐玉宁看了一眼卷轴,佯装惊讶:“竟是宋公子夺了会元!” 萧夺脸上也含着笑意,手指往卷轴一移,点了点另一个名字:“这个沈持珏,倒也有点东西。” 难道他心中属意的状元,是这两位? 徐玉宁笑了笑:“若是宋公子能中状元,那可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者,到时,势必轰动朝野。” 萧夺手指放在卷轴上轻轻敲了两下,不置可否。 徐玉宁话说完,心头忽地一跳,她刚刚,可是揣测圣意,犯了大忌! 她忙从萧夺怀里退了出去,朝他屈身行礼告罪:“嫔妾快人快语,请皇上恕罪……” “欸,”萧夺将她拉回身侧,倒没有怪罪的意思,“朕在朝中听多了虚伪的言论,难得听一句真话,朕岂会怪罪于你?” 徐玉宁松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卷轴上,忽地奇道: “嫔妾还以为沈公子能进前三呢,没想到此次是第四名啊。” 徐玉宁看了一眼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名字,忽觉得有点熟悉:“谢为?罗争言?” 脑海灵光一闪,“这不是……” 京中子弟,有点名气和才华的,徐玉宁岂会不认识? 萧夺眼睛微眯:“是,谢为,乃郭太师的外甥;罗争言,哼,倒是罗家旁支子弟中,难得的好苗子!” “好苗子”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倒显得有点阴阳怪气了。 徐玉宁伸手将卷轴全部打开,慢慢看着上面的名字,却见卷轴最后的空白处有朱砂画的一只鼎。 徐玉宁手指在上面一摸,忽听萧夺在身侧问她:“你可知,这是何物?” “皇上考我?”徐玉宁笑道,“鼎,三足两耳,乃重器也。” 徐玉宁抬头看着萧夺:“看来皇上对这些才子,寄予了厚望。” 萧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有搭话,只伸手将卷轴一收,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徐玉宁觉得萧夺刚刚似有未尽之言,忍不住小心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 鼎? 郭罗两党日渐强大,若有朝一日东风压倒西风,变成一家独大,坐在皇位上的萧夺肯定会受到掣肘。 以萧夺的心性,绝对不甘心被朝臣所制。 所以,萧夺需要一批新的血液注入朝堂。 “三足鼎立……” 这就是萧夺的破解之法! 徐玉宁心头猛地一跳,又看了一眼萧夺,微微垂下了眼眸。 没想到萧夺才刚掌握大权,帝王权术竟如此老到。 徐玉宁跟随先太子身侧亦有数年,可萧夺与先太子相比,心思也太深了些。 “怎么这样看着朕?” 徐玉宁正色道:“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嫔妾惶恐。” 第167章 嫁祸 萧夺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神色放松:“春试早已发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你这算不得干政。” 话是这么说着,可萧夺却打心底里喜欢徐玉宁的这份识趣。 徐玉宁家道中落,生父徐昌泰任礼部员外郎,只是个才干平平的从五品官员; 不像皇后、淑妃、昭芳仪等人,家族势力过大,所以萧夺对徐玉宁身上没有太多的猜忌。 徐玉宁这是,“因祸得福”了? ——“小主,安婕妤那边今日似有点古怪。” 简常在与安婕妤同住长阳宫,两人的位分都在正四品以下,分别住东西配殿。 安婕妤与月芳仪前些日子在御花园为争几朵月季花,大闹了一场,回来之后这几日东配殿就鸡飞狗跳的,吵得简常在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 但是今日,东配殿似乎安静地过分了一些。 简常在撇撇嘴:“听说今日皇上让人剪了一树桃花,大张旗鼓地给盈袖阁送了去—— 皇上此举分明就是在打安婕妤的脸,她今儿个哪还有脸出来见人?!” 长阳宫东配殿,此时安婕妤的面前也摆着一篮子刚剪下来的桃花。 她伸出纤纤细指捏住一枝桃花放在眼前晃了晃,丝丝缕缕的幽香便在鼻尖缠绕着,不肯离去。 若是不注意看,美人与桃花相映衬,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片刻后,美人面色忽地狰狞起来,将手中那娇嫩的桃花往篮子上狠狠一掷! 脆弱的花瓣被这么一震,似雪花,片片洒落在了地上。 御花园里,一树绛桃灼灼似火,着实美不胜收。 这会儿,管事太监正领着几个宫女太监,带着矮梯过来,开始剪绛桃枝。 “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主子赏人花,赏一树的呢!” 管事太监双手拢了拢袖子,看着这一枝枝绛桃被剪下,嘴里不由感叹道。 这株绛桃有好些年头了,因入了皇上的眼,底下的人就更加小心照料着,以至枝冠茂盛,繁花满枝。 不多时,踩在梯子上的几个宫女就剪了满满三大篮子,管事太监亲自去将篮子接过来小心摆放在地上,回头又去递空篮子, 嘴里再三交待:“一个个的,今儿个手脚都给咱家放轻些来!” 小心翼翼地修剪了小半时辰,才将这么一树绛桃全剪下,竟足足剪了九篮! “走吧,随咱家送到盈袖阁去。” 后宫东西共计十二座宫殿,月芳仪所住的盈袖阁已超出了东西十二宫的范围,位于皇宫西北角,位置略显偏僻,紧挨着冷宫。 从御花园到盈袖阁,距离有点远。 管事太监走在最前头,九名宫女排成两列,左列五人,右列四人,提着一篮篮灿若朱丹的桃花,往盈袖阁而去。 走在左列最后的尖脸宫女提着篮子,一路上左顾右盼,神情似有些紧张。 走过一段长长的甬道,路过一扇朱漆宫门,前面就是转往西北角的路。 跟在队伍最后的尖脸宫女看见宫门时,悄悄放慢脚步,落后了众人好几步,与前头的队伍拉了出些许距离, 正当她跨过宫门时,一只手借着宫门的掩护,从左侧飞快伸出来,与她交换了手里的篮子。 那尖脸宫女接过篮子紧紧提在手里,见前方众人都在埋头赶路,不曾留意队伍最后的她,才松了一口气,一脚跨过门槛,跟上了队伍。 一路上,她低头瞧着自己手里被换掉的篮子,却见里头是一模一样的绛桃花枝,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才稍稍定了定心神。 御花园的管事太监领人送绛桃过来时,徐玉宁已经去了乾清宫伴驾,并不在盈袖阁。 珍珠做了主:“这些花,两篮送去正堂、两篮送去东次间,四篮送去西梢间和西次间,最后一篮送去二公主住的偏殿。” “你们且随我来。” 珍珠话音一落,琥珀上前领着提着篮子的九个宫女进去。 走在最后的尖脸宫女深吸一口气,紧紧跟在众人身后。 琥珀领着人进了屋,伸手指着位置分配道:“你们两个把花送到正堂,你们两个把花送到东次间,你们四个去那边,你,” 琥珀伸手点了点最后一名尖脸宫女,转身往偏殿走去:“跟我来吧。” 那尖脸宫女刻意把头埋得低低的,跟在琥珀的身后去了偏殿。 “琥珀妹妹。” 看见琥珀过来,粉藕连忙迎了出来。 琥珀转身从尖脸宫女手里拿过篮子,递到粉藕手里,笑着说道:“皇上让人剪了些绛桃花送给小主,珍珠姐姐特意吩咐送一篮到二公主这里来,也添添皇上的喜气。” 尖脸宫女眼角余光紧紧盯着琥珀手里的篮子,见粉藕将篮子接了过去,她后背似拉满弓的弦,瞬间绷紧了。 粉藕接过篮子忙代二公主行了一礼:“奴婢代二公主谢过月小主!” 琥珀屈身朝二公主还了一礼,转身带着那尖脸宫女出去了。 尖脸宫女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粉藕手里的篮子,才匆匆忙忙跟着走了。 等御花园的管事太监带着人离开,珍珠和琥珀从库房里搬出了九个敞口花瓶,用来插放这些绛桃枝,琥珀听从珍珠的吩咐,也给二公主那边送了一个。 “花花!要花花!” 看到粉藕手里的绛桃,二公主原先坐在罗汉榻上玩布老虎,这会儿布老虎也不要了,四肢往外爬,伸手就要她手里的花。 见状,粉藕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枝桃花递二公主手里,给她拿着玩儿。 同时交待两个奶娘:“我去看看二公主吃的米粥熬好了没,你们好好看着二公主。” “诺。” “都说三月桃花笑春风,这绛桃品色可真好!”一个奶娘抱着琥珀刚送来的花瓶,挑了一些绛桃插瓶。 “要,要花花!” 二公主伊呀呀叫,伸手就要拿花瓶里的花,奶娘见状,轻轻推开二公主的手,转身又往花瓶里倒了点水养着,将其摆到了二公主小床旁边的高几上。 笑着哄二公主:“就摆在这里,二公主每天都可以看到了,好不好?” 二公主高兴地直拍手:“花花,漂漂!” 另一个奶娘坐在罗汉榻上陪二公主玩儿,见状,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两枝略长的绛桃枝,手指这么绕了两圈,就编出了一个小小的花环。 奶娘笑着将花环戴二公主头上。 二公主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乐得咯咯笑。 奶娘从一旁的针线笸箩里找出一只小铜镜,伸出手指头,指了指铜镜里的小人儿,逗她玩儿: “瞧,这镜子里的小仙女是谁啊?是二公主呢!” 第168章 美人有毒1 盈袖阁各处都插上了新鲜的绛桃,忽地一进屋,似误入了桃花林似的,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桃花香。 偏殿里,奶娘见二公主喜欢,顺手又编了两个小小的花环,戴在二公主莲藕似的手臂上,把二公主装扮成“桃花仙童”了。 等过了一会儿,二公主玩累了,新鲜劲儿一过,就不爱惜这些花儿了,开始大搞破坏,把几个花环上的花朵扯光光。 两个奶娘就这么一个转身没瞧见,二公主就恶趣味地把花塞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来,搞得手上、嘴上,全是黏糊糊的红色花汁儿。 “哎哟,这个邋遢鬼!” 徐玉宁去乾清宫伴驾未归,珍珠不放心,来偏殿瞧了两回,见二公主浑身玩得脏兮兮的,忙让奶娘带二公主下去沐浴更衣。 两个奶娘抱着二公主去了净房,拿出小木盆,从铜壶里倒了热水,又冲了些凉水,试了试温度,才将二公主的衣服脱了,将她放进小木盆里。 一个奶娘在给二公主擦身子时,发现二公主手臂上,起了一个小红点。 “许是蚊子咬的。” 另一个奶娘也瞧见了,转身去寻了清凉的薄荷膏来,回头就给二公主抹上了。 入夜,乾清宫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月芳仪今晚在乾清宫伴驾,不回来了。 珍珠得了准信,吩咐小福子将院门关了,让大家下去休息。 “哇哇哇……” 这日睡至五更天(卯时,凌晨五点到七点), 外头天色才蒙蒙亮,偏殿那边突然传来二公主的哭声。 “珍珠姐姐,偏殿出事了!” 乾清宫里,萧夺也正是这个时辰起身。 他刚起,徐玉宁也跟着醒了:“皇上……” 萧夺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忙伸手将她按回了被褥里:“朕要去上早朝,你再睡一会儿不碍事。” 平时徐玉宁也就由他去了,但是昨天他的手受伤了,穿衣怕是不方便。 于是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来:“皇上手受伤了,嫔妾服侍皇上更衣。” 徐玉宁起身披了件薄薄的披风下了龙榻,外头康公公就带着人进来了。 等康公公服侍萧夺洗漱好,徐玉宁从托盘里拿下朝服,萧夺张开双臂,徐玉宁将宽袖折了折,避免碰到他的受伤的手,将袖子轻轻给他套了进去。 两人虽然圆房许久,情到浓时亦相近相亲,但这还是徐玉宁第一次服侍他穿衣。 萧夺此刻正低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徐玉宁。 朝服繁复,徐玉宁还真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该怎么服侍他穿衣。 “皇上,你太高了……” 徐玉宁站在萧夺面前还要矮半个头,服侍他穿衣还真是个麻烦事儿,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睁着眼睛看着他。 萧夺嘴角微微一翘,乖巧地弯下了腰。 他常年习武强身,身材颀长,上身挺拔又笔直,宽袖绣五爪金龙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拖沓。 徐玉宁转身,从康公公手里接过玉带,伸手环过萧夺的腰,将玉带拉到前面来轻轻一扣,瞬间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好了!”徐玉宁大舒一口气,脚步后退就要抽手离开,却被萧夺伸手一扯,她整个人就往他怀里倒去了。 萧夺低头赏了她一个吻,目光黏糊糊的:“朕去上朝了。” 徐玉宁忙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面:“皇上快去吧!” “对了,”谁知萧夺刚走两步,又折身回来,抓着她的手捏了捏,“朕昨日让人剪了些绛桃送去盈袖阁,你回去看看喜不喜欢?等朕下了朝,朕过去陪你用午膳。” 好不容易将萧夺送走,徐玉宁转身准备收拾收拾回盈袖阁,乾清宫的小宫女突然来报,说是小福子有要事来找月芳仪。 这会儿徐玉宁还在里头梳妆,闻言,玛瑙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先行出去见小福子。 “玛瑙姐姐!”小福子一见到玛瑙,神色紧张地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听完他的话,玛瑙脸色剧变,转身小跑进去找徐玉宁,附身到她的耳边低语,“小主,不好了,二公主出事了!” “什么?” 徐玉宁吃了一惊,忙起身领着玛瑙和小福子急匆匆离开了乾清宫。 回去的路上,徐玉宁问小福子:“太医可来瞧过了?太医怎么说?” “还没,”小福子压着声音道,“珍珠姐姐怕事有蹊跷,暂时将消息封锁了,让奴才先过来找您!” 刚回到盈袖阁,就听到偏殿那边传来二公主的哭声。 珍珠领着人守着偏殿的大门,似与粉藕几人发生了冲突。 见到徐玉宁回来,珍珠忙迎上来:“奴婢暂时封锁了消息,只等您回来处理,还没去请太医!但是粉藕和两个奶娘似乎误会了,急着要抱二公主去找康婕妤!” 徐玉宁越过珍珠急冲冲往偏殿走去,结果刚进去,粉藕就扑了过来,砰砰朝她磕头:“小主,二公主生病了,请小主给二公主请太医吧!” 徐玉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下令:“小福子,立刻派人将粉藕和两个奶娘看起来!” 二公主虽然住在盈袖阁,但一直都是粉藕她们三个在照料,二公主出事,徐玉宁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她们三个! 屋里,吓得魂不守舍的奶娘正抱着二公主在哄,而二公主脸上、手上和脚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原先白胖可爱的脸蛋,如今被指甲挠出了一道道红印子,有些地方已经挠出了血。 奶娘紧紧抓着二公主的手,不让二公主挠自己,可二公主身体不舒服,拼命在奶娘怀里挣扎着,哭得小脸红通通的: “哇哇哇……娘……哇哇哇……要娘亲……” 一看到徐玉宁进来,两个奶娘抱着二公主扑通就跪下了:“小主……” 徐玉宁见状,目光从两位奶娘身上一刮而过,怒火有些控制不住:“玛瑙!” 玛瑙立马上前一把将二公主从奶娘怀里抢了过来! 而身后的小福子和小李子已经带了绳子过来,三两下将粉藕和两个奶娘绑了,堵了她们的嘴! 粉藕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也不知道徐玉宁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能害怕地朝徐玉宁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徐玉宁带着未熄的怒火走到罗汉榻上坐下,看着玛瑙手里的二公主:“把二公主抱过来!” 第169章 美人有毒2 玛瑙将二公主放到罗汉榻上,伸手就扒了二公主的衣服。 却见二公主全身上下,几乎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徐玉宁也没想到她才离开一天,盈袖阁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玛瑙,去拿些柔软的绸布,将二公主的手抱起来,莫让她再挠伤自己!” “珍珠,其他太医我信不过,你亲自去趟太医院,去请孙太医!” “你——” 徐玉宁压着一腔怒火,伸手指着那个穿蓝色衣裳的奶娘,示意小福子松了她的嘴, “本小主信任你们,才将二公主交由你们来照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衣奶娘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二公主真有什么差池,恐月芳仪怕头一个处置的就是她。 她膝行两步跪到徐玉宁面前,忙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徐玉宁: “……昨天二公主玩桃花,把身上弄脏了,奴婢帮二公主擦洗身子,发现二公主手臂上有个小红点,奴婢以为只是蚊子咬的,就没怎么留意,哪知睡到半夜,二公主突然哭起来,奴婢点了烛灯来看,才发现二公主全身已经起了疹子!” 依奶娘的意思,二公主这怕是急症。 徐玉宁想起在家时羿哥儿也曾出过疹子,忙将玛瑙喊来:“时刻留意着,看看二公主可有发烧!” 说完,又猛地转头看向蓝衣奶娘:“我且问你,二公主以前可出过疹子?!” 蓝衣奶娘点头:“有的,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严重……” 徐玉宁怒不可遏:“小福子,将她们三人带下去好好审问!弄清楚二公主昨天都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不可遗漏!” “哎呀,好香呐……” 就在徐玉宁雷厉风行地交代着小福子时,外头忽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徐玉宁抬头,就看到孙太医过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青年男子。 只是那个男子走路歪歪扭扭的,没个正形,进来时,他似乎闻到了绛桃花的香味,鼻子用力嗅了好几下。 孙太医老成持重,见状忙斥道:“不得无理!” 只见那青年男子一点也不怵,反而嗤笑一声:“你这老头,当真无趣。” 徐玉宁看着来人,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那个青年男子大约三十出头,进来时正好奇地东张西望,仿佛对宫里的一切都十分新奇的样子,只是他这个样子,也未免太不稳重,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徐玉宁目光落在那张晒得有点黝黑的年轻面庞上,实在无法将这样一个人,跟记忆中所认识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于是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她没想到,萧夺竟真的这么快寻到了此人,而且还把他带进宫来了! 青年男子此时目光也落在了徐玉宁脸上,他嘴角边上浮起浅浅的笑意。 孙太医朝徐玉宁躬身行礼:“微臣请小主安,小主吉祥。” 那个青年男子也有样学样,朝徐玉宁行礼,只不过他那行礼动作就好像猴子学人样似的,生硬又滑稽。 只听他说:“草民沐驱寒,请小主安,小主吉祥。” 草民。 前世,他一直称自己是“罪民”! 徐玉宁定定地看着他,似不认识他似的:“你姓沐?” 沐驱寒站直了身体,语气似有一丝埋怨:“草民听说正是小主向皇上和慈安太后引荐,要寻草民的祖父进宫为慈安太安治病,只可惜祖父前年已归西,故只好由草民顶上了。” 本来他在滇南待得好好的,没想到皇上一个旨意,就千里迢迢把他抓进宫来了,心里对徐玉宁可不是有些埋怨? 寻他祖父?错了,她要寻的人,是他! 此人,正是前世弘武四年,为徐玉宁治闻咳疾的滇南名医,沐驱寒! 只是,前世徐玉宁所见到的沐驱寒,决计不是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前世徐玉宁被萧夺撵到盈袖阁“思过”,只是不侍寝,一切待遇如常,而且也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直到弘武三年末,萧夺突然下了一道旨意,派人将徐玉宁软禁了起来,且不许任何人探视。 那时徐玉宁已经在盈袖阁避居三年,不曾踏出盈袖阁半步,所以萧夺的这道旨意,对于徐玉宁来说,无关痛痒。 哪知到了弘武四年秋,她突然患上了严重的咳疾,那场病彻底拖垮了她的身子,看守她的那些侍卫也不知得了谁的命令,竟不肯将她得病的消息上报。 后来是小福子半夜翻墙出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请来了沐驱寒。 那个时候沐驱寒来为徐玉宁看病,是戴着脚镣,被两个侍卫押着过来的,而且那两个侍卫也不许他跟徐玉宁多接触,看完病就走。 前世那个时候他面色灰败,眼睛黯淡无光,自称“罪民”。 徐玉宁隐隐听说,这位滇南名医牵扯进了一桩大案,下了大狱,本应斩首示众,是他的族人献上了世代积累的治病良方,才保下了他一命,其他的,徐玉宁就不太清楚了。 当时徐玉宁的境遇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对于他的遭遇除了同情之外,也无能为力。 感念他前世救了自己一命,所以这一世,徐玉宁才大着胆子向皇上和慈安太后引荐,也只是想,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没想到提前两年见到此人,这人,竟是这副德性。 徐玉宁看着眼前的沐驱寒笑了笑,看来还没遭遇过人生大难的人,骨子里到底是保留着一丝至真至纯的真性情的。 “你就是沐驱寒?”徐玉宁上下打量一眼沐驱寒,没好气地问他,“现在竟已进宫当了太医,哪来的草民?” 孙太医见状,忙开口为沐驱寒求情:“此小子初进宫,还不识规矩,院判大人暂时让他先跟着微臣,就是怕他言行无状,冒犯了各位主子,还请小主恕罪。” “算了,”徐玉宁忙将这个话题打住,面色一凝,“先为二公主医治要紧!” ——“小主,盈袖阁请了太医。” 长阳宫里,得了消息的安婕妤嘴角扬起了一丝冰冷弧度。 二公主一直都是安婕妤心中的一根刺,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没想到正想打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此次一并将二公主和徐玉宁除去,也算是解了安婕妤的心头之恨! 第170章 美人有毒3 玛瑙突然急冲冲跑过来:“小主,不好了,二公主好像有些喘不上气了!” “快走!” 眼前人影一闪,竟是沐驱寒背着药箱冲了出去。 躺在小床上的二公主不知是哭岔气了,还是别的原因,小胸脯剧烈起伏着,因为喘不过气憋得小脸微微发紫。 孙太医飞奔过去,和沐驱寒一人抓着二公主的一只手腕把了脉,只听孙太医急道:“沐驱寒,快行针!” “膻中、气海、期门……”沐驱寒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模样,飞快从药箱里找出银针,落针又快又准。 二公主顿时“哇”一声,整个人身体弹了一下,小嘴微微张着,拼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徐玉宁此刻面色铁青。 二公主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这么小的人儿在她盈袖阁遭了这么大的罪,她心里也不好受。 “我一进来就闻到屋里有香气,”沐驱寒目光在这屋里飞快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旁边高几花瓶插着的绛桃上。 徐玉宁目光当即一凝:“这绛桃有问题?!” 沐驱寒道:“现在还不能断定,可是有些人对花粉不应,就会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出风疹,二公主症状与其极为相似,快把这些花撤走!” 珍珠手脚快,当即将那花瓶抱走。 “花粉不应?”徐玉宁微微皱眉,抬头看着沐驱寒,“前些日子,我才带二公主到御花园玩过,二公主怎么会对花粉不应?!” 沐驱寒又问:“那二公主可有吃过什么东西?有些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也会引起身体不应,进而呼吸受阻,出风疹。” 所以,只能先排查! 徐玉宁连忙转身:“珍珠,让小福子把粉藕和两个奶娘带上来!” 不一会儿粉藕和两个奶娘被重新带了过来,小福子朝徐玉宁回话: “奴才仔细问过了,二公主昨天吃的是紫米粥和鸡丝粥,都是小李子在小厨房煮的,没有经他人的手,食材也都是新鲜的。” “二公主还没断奶,奶娘呢,两个奶娘吃了什么?!” “两位奶娘来了盈袖阁,一直是随奴才们一起吃的,都是往常一样的菜式,因为二公主要吃奶,所以中午按例给她们多加了一道猪蹄汤,也是咱们小厨房做的,没有经他人之手。” 两位奶娘素日都是粉藕在管,徐玉宁让小福子松了粉藕的嘴,问她:“二公主以前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粉藕连忙摇头:“回小主,没有的,二公主以前从来没有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身上就起红疹的。” “唔唔唔……” 被捆住手脚堵住嘴的蓝衣奶娘突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徐玉宁,似乎想说什么。 “快看,奶娘手上是什么?” 珍珠眼尖,看到正“唔唔唔”叫着的蓝衣奶娘手背起了红点,当即过去查看,顿时惊呼一声:“小主,这个奶娘身上,也起了红疹!” “什么?” 小福子掏出匕首当即割断蓝衣奶娘手上的绳子,一把将她的袖子给撸了起来,却见奶娘手臂上,也起了红疹! 小福子连忙又割另一个奶娘手上的绳子,同样将她的袖子撸了起来,只见这个奶娘手上同样起红疹! 再去看粉藕的手臂,也起了一些许红疹,但是症状却明显轻多了。 徐玉宁瞳孔一缩,回头叫了一声:“沐太医、孙太医!” 珍珠忙上前将徐玉宁挡在身后,脸色有点发白:“这难道会传染?!” 当“传染”二字一出来,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沐驱寒和孙太医连忙上前查看两位奶娘的手臂,这时孙太医似有了几成把握,脱口而出:“风疹不会传染,这倒像是疥疮啊!” “疥疮?!” 言下之意,疥疮会传染。 徐玉宁脸色一变。 孙太医越瞧,面色越凝重:“得了疥疮,是因疥螨作乱,病患全身瘙痒难耐,如果抓挠,传染更快,与病患接触者也会被传染,这病,有点棘手啊。” 如果真的是疥疮,二公主年纪还这么小,是真的要受罪了! 而且整个盈袖阁的人,怕是都要隔离! “不对!” 这时,蹲在地上沐驱寒抬起奶娘的手又看了一眼,突然开声道,“这不是风疹,也不是疥疮—— 她们这是中毒了!” “什么?”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将整个盈袖阁炸翻了过去。 徐玉宁面色铁青,看着孙太医和沐驱寒,忍不住责问:“到底是疥疮还是中毒?!” 沐驱寒抓起蓝衣奶娘的手腕,将她的手举给众人看:“得了疥疮的人,手指甲根部不会泛紫!” 说完,他猛地起身,走到二公主身侧,伸手将包在二公主手上的绸布解开,一把捏起二公主的小手,只见那小手指甲的根部,果然隐隐发紫! 刚刚徐玉宁怕二公主挠伤自己,让玛瑙拿绸布将二公主的手包了起来。 而徐玉宁和玛瑙都只顾去看二公主身上的红疹了,两人都没有留意到二公主的其他症状! 孙太医吃了一惊,连忙过去伸手将二公主脚上的袜子脱掉,只见十只脚趾头的指甲根部,也泛了紫! 孙太医刚刚差点误诊,脸色瞬间难看极了:“果真是中毒!” “哇哇哇……” 二公主难受得四肢乱蹬。 “竟是中毒!” 中毒…… 那毒从何来? 徐玉宁目光似针尖,瞬间落在粉藕和两个奶娘身上。 粉藕和两个奶娘吓得瘫软在地,砰砰磕起头来:“小主,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啊,请您明察!” 二公主起疹子,还可以说是粉藕和两个奶娘照顾不周,但是对二公主下毒,她们三个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怕是有人要害二公主的性命,嫁祸给盈袖阁!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徐玉宁气得眼前一黑,闭了闭眼睛,好半晌才冷静下来,猛地转头看向孙太医:“二公主可有性命之忧?!” 孙太医回道:“指甲变黑,是毒入肺腑之象,如今二公主指甲已有泛紫迹象……须得尽快解毒,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请孙太医、沐太医,务必全力救治二公主!” 孙太医忙道:“诺。” “玛瑙,你们留在偏殿照顾二公主,辅助孙太医和沐太医,” “小福子,”徐玉宁回头看着这一屋子人,面容前所未有的冷肃,“彻查!凡是这两日到过偏殿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第171章 美人有毒4 一句话下来,整个盈袖阁顿时人心惶惶。 徐玉宁去了正堂,很快小福子就将这两日到过偏殿的人排查出来,全带到了正堂。 除了粉藕和两个奶娘,底下跪着的,是琥珀,还有一个自徐玉宁升芳仪之后,新分进来补缺的洒扫宫女。 徐玉宁目光从她们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个洒扫宫女脸上,厉声道:“你什么时辰去的偏殿,去偏殿做什么?!” 那洒扫宫女胆子都吓破了,好几次语不成句: “奴、奴婢……听、听珍珠姐姐……安、安排……去、去偏殿打、打扫……奴、奴婢去的时候,粉藕姐姐和奶、奶娘都在,奴婢根本没有近过二公主的身……请小主明察!” 这宫女胆子小,话一说完,双眼一翻,竟被吓晕了过去。 徐玉宁猛地一拍桌子,问粉藕:“她说的,可是实话?” 粉藕回想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除了这个洒扫宫女之外,也就只有粉藕、两个奶娘,还有琥珀进过偏殿。 徐玉宁眉头拧成了疙瘩,问小福子:“只有这几个人吗?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遗漏?!” 小福子也愁眉不展:“小主,都在这了。” 徐玉宁昨天虽然不在盈袖阁,可整个盈袖阁都是自己人,那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不对,那日除了奴婢几个以外,还有一个人去过偏殿!” 这时,琥珀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徐玉宁,“小主,昨天御花园的管事公公领了九个宫女送绛桃过来,珍珠姐姐吩咐奴婢送一篮去偏殿,奴婢领着送花的一个宫女去了偏殿一次!” 徐玉宁猛地站起身来:“昨日,到底都有什么人来过盈袖阁?!” 小福子忙道:“小主,是御花园的管事公公,还有送花的九个宫女!” 徐玉宁厉声道:“去,把他们送来的东西,都找出来!” 小福子马不停蹄,赶紧领着人将装花的九个篮子,还有插着绛桃的九个敞口花瓶一并搬了过来,一一排开。 “小主,都在这里了!除了这九个敞口花瓶是我们自己的,这些花和篮子,都是他们送来的!” “二公主中毒最严重,两个奶娘症状次之,粉藕症状最轻,说明二公主接触毒物最多,”徐玉宁抬头看向粉藕和两个奶娘,用力咬着牙,“你们三个给我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妥!” 蓝衣奶娘伸手将从偏殿找出来的篮子拿在手里,努力回想着,嘴里喃喃道:“……不是篮子,二公主根本没碰过篮子!” 她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一把将手里的篮子丢开,转身将偏殿的那个花瓶拿在手里,伸手指着里面插着的绛桃枝,急道: “小主,一定是这些花有问题!昨天送了花过来,奴婢看二公主喜欢,就拿了这些花给二公主玩,奴婢还拿这些绛桃枝给二公主编过花环,二公主不懂事,还扯了上面的花放嘴里吃!” 闻言,小福子忙拿出手帕捂了口鼻,将那花瓶拿过来,放到徐玉宁身旁的桌子上。 徐玉宁一只手拿手帕捂了口鼻,另一只手拿手帕包着一枝绛桃枝,拿起来看了看。 只见枝条上的桃花色如朱丹,花瓣灼灼如火,着实艳丽夺目。 然而无论她怎么看,这就只是一枝普通的绛桃罢了。 听说找到了可疑之物,孙太医和沐驱寒当即过来查验。 孙太医拿手帕包着一枝绛桃,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沐驱寒,去拿把剪刀,拿双筷子,再备碗清水来!” 孙太医接过剪刀,将上面的花朵剪下来扔到清水里,拿起筷子轻轻一搅,只见清水表面慢慢浮起一些细微的红色粉末! 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红色粉末如烟雾般细腻,附着在红色的花朵上面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 孙太医和沐驱寒瞬间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得到了一致的答案。 “我果然没有猜错,”沐驱寒眼睛紧紧盯着浮在水面的那层红色粉末,“二公主中的毒,是红颜泪!” “有人在这些桃花上面洒了红颜泪的粉末!” 徐玉宁看着碗里浮上来的红色粉末,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红颜泪,到底是什么东西?!” 沐驱寒道:“中此毒者,初时其症状倒与疥疮风疹十分相似,不仅喉头肿大,呼吸受阻,而且全身会起红疹,瘙痒难耐。 如果不及时解毒,患者会因受不住瘙痒而抓挠,以至身上留下一道道印子,到最后全身皮肤溃烂,死状凄惨,所以起名叫——红颜泪。” 他话一说完,徐玉宁只觉得脊背一寒,随后心头升起一阵怒火。 有人竟用这样损阴德的毒计,来对付一个才一岁的孩子! 实在是可恨! 但是最担心的还是:“此毒可能治?二公主年纪还小,不能受到半点损伤了!” 沐驱寒抬头看了她一眼,虽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污了耳朵,但他还是直言道: “青楼的老鸨,会用这种毒来教训不听话的女子,大多女子中了毒受不了,就会服软,老鸨就会给她们吃解毒丹……此毒可治,但要配解毒丹需要一点时间。” “沐太医孙太医,二公主就交给你们了,”徐玉宁猛地一咬牙,眼中浮现一丝狠戾,“除此之外,还请两位太医,助我一臂之力!” 当御花园的管事公公匆匆赶到盈袖阁,一看到坐在上首面色阴沉如墨的徐玉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主,那个宫女死了!” 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当盈袖阁的小福子找上门,让他去找当日送花的九个宫女,结果发现有一个宫女被人捂死在床上的时候,在宫中浸淫多年的他知道,要发生大事了! “死了?!” 才刚刚查出一点眉目,结果人死了。 直接来了个死无对证! “真是好啊!”徐玉宁怒极反笑,眼中闪过一抹杀气,“我倒要看看,是谁要害二公主,是谁想置我徐玉宁于死地!” 又道:“珍珠,即刻去冷宫,请常嬷嬷来一趟!” 第172章 美人有毒5 “奇怪,怎么徐姐姐和康姐姐今儿个这么晚还没来?” 众嫔妃齐聚坤宁宫来给皇后请安,如今时间不早了,月芳仪和康婕妤的座位还是空的,郑才人忍不住叨了一句。 闻言,安婕妤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二公主在盈袖阁出了事,徐玉宁现在肯定自顾不暇,以康婕妤的性子,肯定要过去撕烂徐玉宁的嘴! 正说着,外头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众嫔妃忙起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扶着竹枝的手进来,冷眼瞧见月芳仪和康婕妤的位置空着,也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安婕妤当即给皇后上眼药:“皇后娘娘,到这个时辰了,月芳仪和康婕妤还没到,分明是不把六宫的规矩放在眼里!更是对您的大不敬!” 她话音刚落,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皇后娘娘,盈袖阁的珍珠姑娘刚刚来报,说是月芳仪感染了疥疮,不能过来请安了!” “什么?!” “月芳仪感染了疥疮?!” 众嫔妃一阵哗然。 安婕妤脸色微微一变:“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徐玉宁?! 难道那个宫女搞错了,将那篮子绛桃放到了徐玉宁的寝殿?! 安婕妤瞬息之间心思转了几个来回,抬头瞪着那个进来禀告的太监:“你是不是搞错了?!” 郑才人看着那个太监,忙拉着温才人往后退了一步,怒道:“疥疮可是会传染的!你这个狗奴才,竟还敢把盈袖阁的人放进来!” 郑才人一出声,其她嫔妃脸色都变了,纷纷避如蛇蝎般往后退去。 皇后倒是众嫔妃当中最镇定的一个,冷声问:“情况可属实?” 那太监忙道:“两位太医都已经过去了,确诊无误。而且昨天晚上月芳仪还去了乾清宫伴驾,如今张院判已经带着其他太医去了乾清宫,就怕……就怕月芳仪把疥疮传染给了皇上!” 张院判都带人去了乾清宫,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皇后娘娘——!” 正当众嫔妃还处于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时,坤宁宫里外头传来了康婕妤哭天喊地的声音。 “月芳仪得了疥疮,又不肯将二公主还给嫔妾,她这分明就是要害死嫔妾的女儿啊!” 康婕妤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冲进坤宁宫,扑通跪在皇后的脚下,伸手拉着皇后的裙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且她声音又尖刺,当即吵得众嫔妃耳朵嗡嗡作响: “皇后娘娘!二公主还在盈袖阁!求您救救二公主!” “二公主还这么小,要是感染了疥疮,这怎么得了?这不是要了二公主的命吗?皇后娘娘,您一定要救救二公主!嫔妾求求您了!” “皇后娘娘……” 只见康婕妤哭得妆都花了,一想到还呆在盈袖阁的二公主,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现在哪里还有半点身为后宫嫔妃的端庄?! “够了!”皇后被吵得头痛,看着康婕妤这副鬼样子都觉得丢人,忙叫竹枝过来,“先带康婕妤下去洗把脸,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康婕妤还拉着皇后的裙摆不肯撒手:“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二公主……” 竹枝忙带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来,不由分说将康婕妤拉了下去。 见康婕妤急成这样,那月芳仪感染了疥疮一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想到二公主年纪还小,不少嫔妃不免生出恻隐之心来。 顾容华皱了一下眉头,看着皇后娘娘道:“月芳仪感染了疥疮,二公主还在盈袖阁,这可怎么得了?!” 皇后定了定心神:“皇上让月芳仪抚养二公主,如今出了这事,二公主也确实不宜再呆在盈袖阁,此事,还得请示皇上。” 皇后一挥衣袖,领着众嫔妃往外走去:“走吧,先去乾清宫!” 昨晚月芳仪在乾清宫伴驾,如果把疥疮传染给了皇上,众嫔妃自然也是要去乾清宫探望的。 此时,皇上还在太和殿上早朝。 康公公正手持拂尘站在龙座下面的台阶上,随侍君侧。 这时,乾清宫的一名太监忽从侧方踏着小碎步进来,康公公瞧见了,微微抬了抬脚下去。 只见那小太监凑到康公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康公公脸色登即就变了。 康公公立马转身走了回去,但是碍于皇上与朝臣正在议事,他也不敢上前。 直到日头渐毒,要退朝了,康公公忙高声道: “——众位大人,今日议事到此结束,退朝!” 往日康公公只说“退朝”二字,今日多加了一句话,众臣工都是老狐狸,便明白有再急的事,也不能上奏了。 萧夺一离开龙椅,康公公就急忙追上去,在他身侧小声说了几句话,只见萧夺脸色一沉。 萧夺匆匆出了太和殿:“摆驾盈袖阁!” 然而他才刚出来,张院判等人早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见到他出来,登即将他给拦住,诚惶诚恐道:“微臣特来为皇上请脉!” 康公公也急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事关皇上龙体,众位太医不敢马虎,萧夺也自知不是任性的时候,只能冷着脸先回乾清宫。 张院判细细为皇上检查了身体,大舒一口气:“昨天月芳仪一直在乾清宫伴驾,皇上现在暂时无碍,但这两日还得留心!” 萧夺一把从架子上拿过衣服披上,转头冷着脸就问:“月芳仪到底如何了?!” 张院判小心瞧着皇上的脸色,斟酌着道:“疥疮这病有些棘手,盈袖阁众人都得隔离,微臣已让孙太医和沐太医留在盈袖阁随时待命。” 昨晚徐玉宁在他这都还好好的,怎么才这么小半天工夫就出事了? 萧夺着实放心不下,抬脚往外走:“康福禄,摆驾盈袖阁!” 康公公哪还敢让他去盈袖阁啊,疥疮可是会传染的! 如今皇上没事,都是万幸! 康公公忙劝阻:“请皇上保重龙体啊!” 萧夺怒火就要上来,外头忽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到了乾清宫,正好听到皇上说摆驾盈袖阁,众嫔妃当即呼啦啦在外头跪下了,集体规劝:“请皇上保重龙体!” 第173章 美人有毒6 萧夺脸色猛地一沉。 康公公也在他身侧小声劝道:“皇上,您不为龙体着想,也为月小主着想,如果您执意要去,到时龙体有恙,月小主怕是要受罚啊!” 似一盆凉水,一下子将萧夺给浇清醒了。 萧夺咬咬牙,抬头看着乾清宫门外跪着的一众嫔妃,没好气道:“平身吧!” 现在皇上身体暂时无碍,但昨天到底是跟月芳仪呆了一整天,所以这两天还要观察,乾清宫暂时也要隔离,众嫔妃就不得入内了。 皇后领着众嫔妃起身,先是问过皇上龙体情况,知道皇上无碍,才道: “皇上,月芳仪感染了疥疮,如今二公主尚在盈袖阁,怕是对二公主身体不利……可否让人先将二公主接出来?” 与此同时,小福子也到了寿安宫,将自家小主感染疥疮一事告知了桂嬷嬷。 桂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忙去小佛堂找慈安太后。 “盈袖阁刚刚派人来报,说是月芳仪感染了疥疮。” 慈安太后微微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就感染了疥疮?!” “是啊,”桂嬷嬷道,“昨天还去了乾清宫伴驾,张院判已经带人去乾清宫候命,幸好皇上无碍,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二公主。” 经她这么一提醒,慈安太后才猛地想起来,二公主还住在盈袖阁。 桂嬷嬷又道,“月芳仪原本打算让康婕妤将二公主带走,但是皇上还没下朝,无法请旨,所以月芳仪便让人在隔壁冷宫打扫出一座宫殿,暂时将二公主安置在此处。 如今盈袖阁众人都要隔离,月芳仪也是急得六神无主了,特意让人来请示您,想请您派几个人过去照顾二公主,说是其他人,她不放心。” 慈安太后微微一顿:“是康婕妤过去闹了吧?!” 桂嬷嬷点头接过话:“可不是要闹?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会儿就差去找月芳仪拼命了。” 慈安太后冷哼一声:“依哀家看,拼命是假,使绊子、上眼药才是真!” “还是这副鲁莽的性子,真是半点都比不上玉宁。”慈安太后面色有些不虞,想了想,对桂嬷嬷说道,“去,传哀家的旨意,让青荷挑几个宫女一并去照顾二公主,若是康婕妤来闹,把她给哀家打出去!” 乾清宫里,皇后正询问皇上关于二公主的安排,这时忽有人来报,说是月芳仪见皇上还没下朝,无法请旨,故第一时间在隔壁冷宫打扫出了一座宫殿,暂时将二公主安置在此。 而且月芳仪已经转头去了寿安宫请旨,慈安太后得知消息,让青荷姑姑带人过去照顾二公主了。 倒是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也没说置二公主于不顾,真是让人找不出半点错处来。 闻言,众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纷纷落在康婕妤身上。 康婕妤现在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于是愤愤地说了一嘴:“二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住冷宫那种地方?这个月芳仪……” 话没说完,萧夺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康婕妤嘴巴登时像被人缝了线,瞬间偃旗息鼓。 萧夺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抬脚下了台阶。 一挥手:“摆驾盈袖阁!” 康公公:“哎哟皇上,万万不可啊!” 萧夺瞪了他一眼:“朕不进去,远远瞧一眼罢了!” 皇上要去盈袖阁,众嫔妃自然也远远跟着。 安婕妤站在人群里,用力咬了一下唇,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她正好去探探徐玉宁的虚实! “小主,皇上和众位娘娘来了!” 盈袖阁里,孙太医开了止痒的方子给二公主熬水洗澡,又在喝的药里加了一点安神之物,二公主好不容易舒服一点,闹了一宿,终于睡着了。 徐玉宁听说皇上和众嫔妃都来了,当即捞起一方面纱蒙了脸,抬脚往外走去:“那就出去见见!” 萧夺站在最前头,因他昨天跟月芳仪呆了一天,谨慎起见,故众嫔妃站在皇上和康公公的后面,彼此隔开了一段距离。 不过他们一行人都没有进去,只隔着盈袖阁的大门,远远瞧着院子里头。 “皇上,求您开恩,让嫔妾去看一眼二公主吧!” 康婕妤就好像掐准了点似的,来了盈袖阁又提了一嘴此事。 皇后见状,不得不出来说话:“皇上……” 萧夺被吵得不耐烦,转身瞪着康婕妤:“朕说了将二公主交由月芳仪抚养,你那点心思最好给朕放好来!念在你是二公主生母,这一次准你前去探望,若还想别的,绝无可能!” “谢皇上开恩!” 康婕妤总算求来可以探望二公主的机会,一起身带着粉荷就往冷宫的长秋殿奔去。 康婕妤一走,康公公就上前敲门传话,不一会儿,孙太医走至院门边远远朝皇上行礼。 萧夺冷着一张脸,问:“月芳仪如何了?” 孙太医:“回皇上,疥疮乃是疥虫作乱,月芳仪感染疥疮,全身起疹,瘙痒难耐,肌肤受损,自是坐立难安,身体不爽。 须全面毒杀疥虫,所用被褥等物也须加以焚烧处理,日夜涂抹硫磺膏,加以药水沐浴,一日三服药,小则半月,长则月余,方能全愈。” “长则月余?”萧夺怒道,“为何要这么久?!” 孙太医额头冒汗:“回皇上,此病棘手,这疥虫不完全杀死,就有重复感染的危险,微臣不敢妄言。” 光是这么听着,众嫔妃就感觉好像自己身上也开始发痒了似的,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盈袖阁外头了。 “皇上……” 萧夺正对着孙太医发怒,这时徐玉宁蒙着面纱,扶着琥珀的手走了出来。 “玉宁……” 隔着大门,远远瞧见徐玉宁出来,萧夺脚步不由往前一步,康公公忙上前一挡,不让他靠前了。 众嫔妃一看到徐玉宁出来,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好像生怕她隔着这么远,都能把疥疮传到她们身上似的。 只因徐玉宁蒙着面,看不清现在是何等模样,但是扶着她的那个小宫女,脸上和脖子上,却明晃晃能瞧见有不少红疹,又因为抓挠,一道道指甲印,甚是不美观。 连徐玉宁身边的小宫女都被传染了,徐玉宁还能好得到哪里去? 徐玉宁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一截白玉般的手臂登时露了出来,众人一下子就瞧见了,她白手臂上附着的一大片红疹! 众嫔妃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徐玉宁似十分惊慌被人给瞧见了,尤其是当着皇上的面,她就更加慌乱了,连忙将袖子放下,遮得严严实实的, 才盈盈拜倒:“皇上能来看嫔妾,嫔妾心里高兴,只是恳请皇上万勿保重龙体,否则伤了龙体,玉宁心里难以安宁。” 说完,抬起头,目光温柔地看向萧夺,在半空中与萧夺静静对视着,似有说不完柔情。 众嫔妃心里登即醋得要死。 淑妃心里大骂:“狐狸精,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勾引皇上!” 第174章 美人有毒7 萧夺看着徐玉宁因生病而脆弱的模样,心头像被人割了一刀, 不由深吸一口气,忙抬手让徐玉宁起来,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听你的!你且安心养病,朕这就回去!” 徐玉宁忙道:“恭送皇上!” 萧夺刚一转身,那边康婕妤就带着粉荷回来了,脸上一扫先前的灰败,笑盈盈的。 萧夺正欲开口,皇后就先问了一句:“二公主如何了?” 康婕妤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回皇上、回皇后娘娘,所幸二公主住在盈袖阁偏殿,才没被月芳仪传染,如今好好的,是青荷姑姑在照顾。” 闻言,萧夺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不满意康婕妤先前对月芳仪的猜忌,冷着脸抛下一众嫔妃,径直离去。 康婕妤见皇上生了气,吓了一跳,忙讪讪地闭了嘴。 皇后摇了摇头,阴阳了康婕妤一句:“如今安心了?!” 不等康婕妤回话,皇后直接走了:“都散了吧!” 等皇上一走,众嫔妃自然也跟着散了。 “都说二公主一出生,皇上就顺利登基,是个小福星,” 简常在领着贴身宫女往长阳宫走,边走边说了一嘴,“如今整个盈袖阁的人都感染了疥疮,就二公主平安无事,真是福大命大。” 身后,一顶步辇抬着的安婕妤正慢悠悠而来。 安婕妤听到简常在的话,那“福星、福大命大”几个字登即如同针尖,一下子就戳中了安婕妤的痛脚。 简常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身后忽传来一声怒喝:“大胆!见了安婕妤还不让路!” 简常在忙回过头去,安婕妤身边的宫女香茶就气冲冲走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一声打了简常在一巴掌! 简常在都被打懵了,还来不及反应, 香茶就恶狠狠地盯着她,怒道:“见了安婕妤还不行礼!” 简常在连忙跪下,太监抬着步辇上的安婕妤靠近,安婕妤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简常在,脸色阴沉,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了她: “简常在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好好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吧!” 等安婕妤一行人一走,宫女忙扶着简常在起来:“小主,你没事吧?” 简常在起身,伸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看着安婕妤远去的背影,目光似毒针:“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安婕妤回了长阳宫,心里烦躁得不行,一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难道是那个贱婢搞错了,把那篮绛桃送到了徐玉宁屋里?! 安婕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这中间出了差错,气得脸都扭曲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香茶!”安婕妤喊来心腹宫女香茶,此事正是交由她去办的。 故安婕妤瞪着她,追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茶见安婕妤发了脾气,后背一紧:“小主,那宫女跟奴婢说确实把东西送到粉藕手里,不可能有差错的……” 安婕妤是正眼瞧见徐玉宁身上的红疹的,心里越发怀疑:“谁知道后来是不是盈袖阁的人把它给换了!” 东西是送到了盈袖阁,可是后面的事,谁敢保证?! 香茶只能硬着头皮道:“小主,您且安心等两天!万一,是二公主身上的毒还没发作呢?!” 安婕妤深吸一口气,暂且按捺住内心的躁动。 次日,月芳仪得了疥疮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几乎整个宫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 安婕妤前往坤宁宫请安的路上,听到不少宫女太监在嚼舌根: “听说月芳仪得了疥疮,把脸给都挠烂了。” “真是可惜啊,那月芳仪岂不是毁了容貌?” 安婕妤听完,心里才终于解气了一些。 又安心等了两天,去坤宁宫请安时,安婕妤十分留心康婕妤的一举一动,见康婕妤恢复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完全不担心二公主,心中的疑虑越发地强烈。 这日,听说康婕妤又跟皇上请旨去看了二公主,皇后便例行问了一句:“二公主可还好?” 一听皇后问这个,康婕妤就有些得意,抬了抬下巴:“整个盈袖阁的人都被月芳仪给传染了,就二公主好好的,真是万幸。” 简常在心里仍记恨那天被安婕妤惩罚一事,当即搭了一句话故意刺安婕妤: “二公主好福气,不像大公主,整天哭哭啼啼的,再好的福气都给哭没了!难怪皇上不喜欢……” “你!”安婕妤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简常在!” 皇后眉头一皱,出声警告。 简常在顺坡下驴:“哎呀,是嫔妾的不是!瞧嫔妾这嘴笨的!请皇后娘娘、安婕妤姐姐恕罪!” “无论大公主二公主,还是大皇子,都是龙子龙孙,有龙气护着,自是有福的,”皇后出声警告简常在,“不可再有下次!” 简常在敷衍地应了声:“诺。” 安婕妤狠狠瞪了一眼简常在,拂袖离去。 “福气?”回了长阳宫,安婕妤伸手往桌面上一挥,登即将上面的茶盏扫落在地,“那个小蹄子怎么不去死!” 香茶让安婕妤安心等了三天,但二公主还是好好的。 “疥疮会传染不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安婕妤拿出珍藏的小瓷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安婕妤按捺不住了,叫来自己的心腹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是夜。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冷宫。 冷宫的长秋殿,是二公主的临时住所。 半夜三更的,守夜的宫女都睡死了过去,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掏出小刀“咔嚓”一声,就将窗户的插销给撬了。 此人身轻如燕,一个跟头就翻进去了。 屋里留着一盏微弱的烛火,一眼能看见精美的雕花小床上有微微隆起,那人眼睛似鹰隼,一下子锁中了目标,飞快走过去,伸手一掀被子—— 谁料被子下盖着的,竟是一个枕头! 糟了!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人影攒动,无数火把亮了起来。 那人转身就要跳窗逃走,小福子已经带着一群人将长秋殿围了起来, 大喝一声:“把他拿下!” 屋里守夜已经“睡死”的两个宫女猛地跳起来,两人手里拿着刀,闪身至窗边,一把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里外包抄,直接将那人给生擒了! 第175章 鹿死谁手1 “想咬舌自尽,没那么容易!” 那两个宫女见那人似要咬舌自尽,伸手“咔嚓”一声就将那人的下巴给卸了! “姑姑,这人是宫里的太监!” 青荷姑姑和小福子举着火把走近,那两个从寿安宫出来的宫女连忙行礼。 青荷姑姑伸手扯下那人脸上的黑色布巾看了一眼,冷声问:“你是哪个宫的?!” 那人拒不回答。 整个盈袖阁的人都因此事受到了牵连,小福子恨得直咬牙:“不肯说?我就不信这宫里能混进刺客!查你不过是费点时间罢了!” 盈袖阁里,隐隐有小娃娃伊呀伊呀的声音传来。 从始至终,二公主就没离开过盈袖阁半步! 徐玉宁佯装得了疥疮,又将二公主在冷宫的假消息放出去,不过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进而引蛇出洞罢了。 现在盈袖阁灯火通明。 正堂里,徐玉宁坐在上首,小福子押着那个还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太监,往地上一扔:“小主,这个太监是安婕妤的人!” “安婕妤?!” 竟是她! 徐玉宁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凌厉,手指当即攥紧了。 小福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呈了上去:“小主,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徐玉宁接过小瓷瓶看了一眼,将它递给一旁的珍珠:“去请孙太医和沐太医!” 听说小福子真的在冷宫抓到了人,沐驱寒抬手摸了摸下巴,看了孙太医一眼:“这个月芳仪到底是什么人啊,还真是神了!” “这位……”说起徐玉宁的身份,孙太医摸了摸胡子,“以后你在这宫里行走,有些事说给你听,你心里有个底也是好的。” 孙太医眨了眨眼睛,一改以往一本严肃正经的样子:“这位月芳仪,是曾经的先太子妃,当过皇上的嫂子。” “……?!” 沐驱寒下巴都吓掉了。 孙太医顿时得意极了,哈哈一笑:“倒是不枉咱们俩个陪她演这么久的戏,走吧,去瞧瞧。” “你这个老头!” 沐驱寒跟在后头,忍不住龇牙,他搞错了,这个老头实则有趣得很! 去了正堂,孙太医接过珍珠递来的瓷瓶,拨掉塞子,从里头倒出一点红色的粉末,拿银针拨了两下,正色道: “小主,是红颜泪!” 现下人赃并获,盈袖阁终于可以洗清下毒戕害二公主的罪名了! “事不宜迟,”徐玉宁冷冷地看了一眼捆绑在地上的太监,当即起身,“去乾清宫!” 四更天,皇宫各处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宫里负责洒扫的宫女,举着扫帚清扫各路的落叶,扫帚发出沙沙的声响; 宫外,住得远的官员,这个时候已经起床,在前往太和殿上朝的路上了。 徐玉宁穿着斗篷,领着两个宫女,在内廷宫门刚刚打开的时候,脚步匆匆直往乾清宫而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乾清宫?!”守着乾清宫的侍卫唰一声亮出雪白的钢刀。 徐玉宁伸手脱下帽子,露出一张浓艳的美人面。 “月芳仪?!” 徐玉宁领着珍珠和青荷姑姑在乾清宫门外跪下,高声道:“皇上,有人要借您的名义,毒害二公主!请您为二公主做主!” 这个点乾清宫绝对不会放任何人进来打扰皇上休息,除非是八百里加急的急奏。 康公公警醒,听到外头有声响,忙跑出来查看,却见月芳仪直挺挺跪在外头,嘴里嚷着什么有人毒害二公主,来请皇上做主。 “哎哟,小主,您这是做什么?”康公公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正欲下台阶询问,里头就传来皇上不悦的声音, “康福禄,外头什么声音?” 乾清宫各处瞬间就燃起了烛灯,灯火明灿。 徐玉宁高声道:“皇上,有人要借您的名义,毒害二公主!请您为二公主做主!” 萧夺听出是徐玉宁的声音,一下子从龙榻上起来,抬头看向旁边的一个太监:“外头可是月芳仪?” 太监道:“回皇上,是。” “混账!还不放人进来?!” 太监扑通跪下:“月芳仪疥疮未愈,不能进乾清宫啊,请皇上恕罪!” 萧夺急忙起身,朝一旁杵着的太监喝道:“更衣!” 乾清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萧夺从里头走了出来,却被康公公带人给拦住了。 萧夺站在门边,看着台阶下跪着的徐玉宁,忙抬手喊了声“平身”, 徐玉宁不肯起来,只跪在地上急道:“皇上,嫔妾有要事禀告!” ——“前几日有人借皇上的名义,送绛桃至盈袖阁,却在桃花上撒了红颜泪的粉末,导致二公主中毒全身起疹! 嫔妾为揪出真凶,故意放出是嫔妾患上疥疮,以及将二公主迁至冷宫的假消息,今晚,有人摸进冷宫,企图再次向二公主投毒,嫔妾已人赃并获! 因投毒之人出自长阳宫,故特来禀告皇上,请皇上严惩凶手,为二公主做主!” 说完,徐玉宁双手抵额,深深叩拜下去。 长阳宫里,安婕妤左等右等不见派出去的太监回来,心里渐渐有些慌了神。 正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忽听外头有人通传: “皇上驾到——!” 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安婕妤吓了一大跳,刚转身,就看到皇上走在前头,面色阴沉地跨进了东配殿! “淑妃娘娘,安婕妤出事了!” 安婕妤是淑妃的爪牙,听说安婕妤出了事,淑妃急匆匆起身赶往长阳宫。 一众嫔妃在长阳宫门外碰了头,皇后走在前头,看着匆匆赶来的淑妃,冷冷地哼了一声。 众人一进去,就看见阳宫正殿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而跪在最前头的安婕妤,一只手正紧紧抓着皇上的裤腿,声泪俱下:“皇上,嫔妾绝对没有下毒害二公主,是月芳仪污蔑嫔妾!” 众嫔妃再一抬头,就看见徐玉宁正完好无损站在皇上的身侧! 没想到徐玉宁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将阖宫上下耍得团团转! 里头安婕妤话音刚落,侍卫押着一个还穿着夜行衣的太监进来了。 安婕妤一看到那太监,瞳孔骤然一缩! 徐玉宁伸手呈上一个青色小瓷瓶,声色俱厉:“此太监,正是你宫里的太监,此毒药,正是从这个太监身上搜出,安婕妤,你还想抵赖?!” 第176章 鹿死谁手2 康公公接过徐玉宁手里的青色小瓷瓶,放在托盘里递给萧夺过目。 萧夺眼底似凝结了一层寒霜,一挥手:“传孙兆吉和沐驱寒!” 孙太医和沐太医还在盈袖阁待命,直到皇上派人来传,不仅他们两人,就连粉藕和两个奶娘带着二公主,也一起过来了。 康婕妤站在人群里,直到今天,才真正见到自己的女儿,顿时眼眶一红,目光紧紧看着粉藕怀里的女儿,若不是紧记着徐玉宁交代的话,这会儿她早就不管不顾冲上去将女儿抢过来了! 孙太医将康公公手里的青色小瓷瓶接过来,倒了一点红色粉末出来,又将从盈袖阁带来的绛桃剪了几朵放到碗里,拿筷子轻轻一搅,等浮起的红色粉末融化,再插以银针入水,那银针瞬间变黑了! 孙太医将两样东西呈给皇上看:“皇上,此毒,名为红颜泪。” 萧夺看着变黑的银针,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沐太医和孙太医花了三天时间才配出解毒丹,给二公主喂下。 二公主这两天舒服了些,恢复了一点精神头,但是身上的红疹还不能这么快消退。 粉藕这时又抱着二公主上前,孙太医撩开二公主手臂上的红疹给皇上看: “皇上,二公主所中之毒正是红颜泪……此乃青楼肮脏之地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女子所用,中此毒者,初起形似疥疮,全身瘙痒起疹,却比疥疮歹毒百倍,若不解毒,会因肌肤溃烂而亡,情状凄惨。” 众人光是听着,就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只有二公主懵懂无知,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时,嗷嗷朝上首的皇上伸出手:“皇皇,要皇皇,抱抱!” 萧夺伸出手指轻轻蹭了蹭二公主的脸蛋,只见二公主脸蛋上也有一片未消的红疹,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的手指顿时就停在二公主的脸颊边上。 再抬头看向安婕妤时,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幽冷。 安婕妤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身体顿时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一次必不能善了,但是她不想死! 求生的念头让安婕妤脑中一激灵,她顿时怒目瞪着徐玉宁: “此人确实是我宫里的太监不假!但是嫔妾绝对没有指使他给二公主下毒,请皇上明察!” 徐玉宁万万没想到,到了现在,安婕妤竟还敢狡辩! 正欲开口逼问,却见萧夺微微抬手,看了一眼那个穿着夜行衣的太监。 康公公会意,当即朝旁边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只听“咔嚓”一声响,那穿着夜行衣的太监下巴就被接了回去。 康公公当即厉声道:“咱家问你,可是安婕妤指使你向二公主投毒?!” 那穿着夜行衣的太监呀呀挣扎起来,就是不肯说话。 康公公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这时,长阳宫正殿的一个太监慌忙爬出来:“回皇上,这是咱们宫里的小全子,他、他是个哑奴!” 徐玉宁忽地明白过来,难怪安婕妤刚刚还敢狡辩,原来,她还有后招! 安婕妤跪在地上,当即用力咬了咬唇。 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她安婕妤也不是吃素的! 徐玉宁眼中闪过一点冷光:“他虽是个哑奴,但是他的耳朵可没有问题!” 徐玉宁一出声,安婕妤心脏猛地一缩。 “皇上在这里,自会为你主持公道,”只见徐玉宁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个哑奴,“我问你,此毒药可是安婕妤给你的?如果是,你就点一下头!” 众人的心脏猛地一提,目光纷纷落在那个哑奴身上。 那个哑奴眼里似有水光,深深看了安婕妤一眼,用力摇了摇头! 徐玉宁呼吸不由一窒。 没想到,这居然还是个“忠仆”! 安婕妤当即冷笑一声:“好一个月芳仪,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毒害二公主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皇上,” 安婕妤当即膝行两步,泪流满面地看着上首的萧夺,哭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月芳仪她居心不良,请皇上为嫔妾做主啊!” “原来这毒是下在了桃花上!” 就在徐玉宁即将败下阵的时候,简常在忽然站了出来,朝徐玉宁看了一眼,才转头看向座上的萧夺,盈盈跪地, “皇上命人送绛桃至盈袖阁那日,嫔妾曾亲眼看见安婕妤身边的宫女香茶,鬼鬼祟祟地提着一个篮子绛桃枝出去,这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徐玉宁猛地抬头看向萧夺:“皇上,将那篮沾了毒物的绛桃,送到二公主所住偏殿的宫女,无缘无故死了!她肯定是受人指使,才被人害了性命,就是为了死无对证!” 简常在直接点名,跪在安婕妤身后的香茶自知大难临头,突然起身,猛地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康公公大喝一声:“把她拦下!” 就在香茶即将撞到柱子的时候,小福子一个飞身,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这叫什么?不打自招! 安婕妤脸上血色当即褪得一干二净,全身微微发起抖来。 香茶是她的贴身宫女……安婕妤心里生出了一点绝望。 “说!”康公公盯着被小福子按倒的香茶,“可是安婕妤指使你向二公主投毒?!” “不是!” 只见香茶死死咬着牙,突然猛地抬起头,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声泪俱下,“是奴婢,是奴婢看到大公主受欺负,才起了歹心,哑奴也是奴婢指使的!” 她这是,要把所有罪行揽上身,为她的主子开脱! 徐玉宁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香茶这是,弃车保帅! 香茶哭道:“皇上,您知道吗?宫里人人都说大公主是灾星,二公主是福星……奴婢、奴婢是替大公主委屈……只要有二公主在,大公主就受人非议,奴婢是替大公主鸣不平! 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不关小主的事!” 她此话一出,简常在气得脸都青了。 没想到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被安婕妤扳回了一局。 “你为大公主鸣不平?!” 这时,徐玉宁突然冷笑一声,“那大公主被奶娘殴打,被安婕妤打骂的时候,你为何不上报?!” 第177章 鹿死谁手3 “什么?大公主被奶娘殴打?”众嫔妃吃了一惊。 萧夺眉头一皱。 徐玉宁猛地一挥衣袖,在萧夺面前跪了下去:“嫔妾亲眼瞧见大公主身上有被人殴打的痕迹,也亲眼瞧见安婕妤打骂大公主,请皇上明察!” 大公主再怎么说,身上也留着皇上的血脉,竟受此等侮辱,这让皇上颜面何在?! 萧夺面色阴沉:“康福禄,去,把大公主和奶娘带上来!” 安婕妤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皇上,大公主是嫔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嫔妾疼她都来不及,怎么会……” 见皇上不理她,她又怒视着徐玉宁:“月芳仪,你为了诬陷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徐玉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哑奴,一个香茶,安婕妤着实养了两条好狗! 她倒要看看,整个长阳宫正殿的一众奴才奴婢,是否都向着安婕妤! 大公主是被康公公抱过来的,而奶娘则是被人五花大绑押上来的! “哇哇哇……”大公主被吓坏了,张开嘴嚎啕大哭。 “大公主,奴才得罪了!”一到皇上面前,康公公就将大公主手臂上的袖子撸了上去,只见大公主手臂上还有不少未消的乌青。 “你这个贱婢,竟敢打我女儿!” 安婕妤先发制人,见状朝奶娘扑了过去,伸手就扯住奶娘的头发,伸手狠狠打了奶娘一巴掌! “不许你打王妈妈!” 就在这时,大公主挣开康公公的手,朝安婕妤冲过去,竟一把将安婕妤推倒在地! 大公主吓得浑身发抖,转身扑到被绑住的奶娘身上,竟以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了那个奶娘。 “不许你打王妈妈……你这个坏人……哇哇哇……” 安婕妤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此刻竟像被人抽走了魂似的:“明丽……” 众人看着这滑稽的一幕,都微微张大了嘴巴。 没想到大公主竟然不护着自己的母亲,反而护着个奶娘! 萧夺看着这出闹剧,勃然大怒,看一眼那个奶娘,咬牙吐出四个字:“给她松绑!” 那个奶娘一松绑,就砰砰嗑起头来:“回皇上,奴婢绝对不敢殴打大公主,大公主身上的伤痕,都是小主打的!奴婢人微言轻,护不住大公主,奴婢有罪!” 对于奶娘来说,若是背了这么一个黑锅,失去的是性命;可是对于安婕妤来说,或许皇上念着旧情,会网开一面。 奶娘还不想死,当即将安婕妤往日种种全数说出。 萧夺目光似凝结成了寒冰,看着长阳宫正殿的一众奴才奴婢,语气发寒:“她说的,可是真的?” 殿内忽地一静,似乌云压顶,竟无人敢吭声。 沉默有时候比言语来得更有威力。 香茶哭道:“皇上,小主对大公主,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萧夺忽从座位上起身,一脚将安婕妤踢倒在地,伸手指着她:“虎毒尚不食子!你竟如此对待朕的大公主!你简直枉为人母!” “皇上,”安婕妤连忙爬起来,拼命摇着头,“皇上,不是这样的,嫔妾是为了大公主好……” 萧夺都要气笑了。 众嫔妃见皇上动了怒,瞬间呼啦啦跪了一地。 安婕妤自知大势已去,只怔怔跪坐在地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大公主,看着那个被大公主抱住的奶娘,心脏似被万箭穿透。 一行清泪,唰地落了下来。 在一片静默中,只有皇上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幽幽传来: “安婕妤品行不端,心肠歹毒,禠夺封号,即日起降为末等更衣,迁出长阳宫,幽禁晚霞轩,不得朕令,永不得出!” 末等更衣,也就是半个主子,半个奴婢的位分。 到底是留了她一条小命。 淑妃失去了一条臂膀,忍不住要开声为安婕妤求情,但是却被一旁的顾容华眼疾手快给按住了。 顾容华朝她摇了摇头。 淑妃看了一眼安婕妤,心里怨她不争气,但最后还是开了口:“皇上,那大公主今后可怎么办?” “哼,”萧夺冷哼一声,语气森寒,“此等毒妇,不配当大公主的母亲!” 众嫔妃心头一震。 徐玉宁犹记得当日康婕妤与李嫔的巫蛊案,萧夺将二公主交由她抚养时,萧夺说的是:“康婕妤骄纵蛮横,屡犯宫规,着实不配教导朕的二公主!” 但对于安婕妤,他说的是:“此等毒妇,不配当大公主的母亲!” 康婕妤与李嫔的巫蛊案,康婕妤诅咒是犯口业;而安婕妤下毒戕害二公主,这可是害人命! 虽然香茶和哑奴将下毒毒害二公主一事揽上了身,但是皇上心中什么都明白。 若非受人指使,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哪有这样的脑子和胆子! 那大公主,他会交给谁抚养? 正当众嫔妃心中疑惑时,安婕妤突然爬过去,抓住了淑妃的裙摆,眼中全是祈求:“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她这是想将大公主托付给淑妃! 淑妃瞪了她一眼,转而看向皇上:“皇上,不如……” 然而萧夺竟连她也一起厌恶了似的,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伸手将皇后从地上扶了起来:“皇后,大公主,日后劳你费心。” 皇后心里也是吃了一惊,但还是立刻正了正神色:“皇上哪里话,臣妾是大公主的嫡母,她也是喊臣妾一声母后的。” 萧夺拍了拍她的手才松开。 似不想再呆在此地,他重重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香茶和哑奴,毒害二公主,杀!” 一个“杀”字,像一把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让人不寒而栗。 也让人切身体会到了天子的雷霆之怒。 安婕妤一下子瘫倒在地。 而淑妃脸色也难看极了,却不敢再开口为她求情。 “带上大公主,走吧。”皇后看了一眼淑妃,嘴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扶着竹枝的手走了。 “走!”淑妃气得要死, 路过徐玉宁面前时,她忽地停住脚步,冷冷地看了徐玉宁一眼,才拂袖离去。 康婕妤直到这个时候才猛地朝二公主扑过去,将二公主抱在怀里,眼泪直掉:“明慧,娘的乖女儿……” 徐玉宁堵在胸腔的一口气,在这一刻终于泄了下来——这一战,终究是她赢了! 她转头看向简常在,发自内心说了一句:“简妹妹,刚刚,多谢了。” 简常在圆脸一笑,憨态极了:“徐姐姐客气,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是可怜了大公主和二公主。” 简常在说着,抬头看向瘫坐在地上没了往日神气的安婕妤,冷哼一声: “来人,没听到皇上说的话吗?还不快把姜更衣送到晚霞轩去!” 曾经高高在上的安婕妤姜若尘,如今变成了后宫中最末等的更衣。 一朝跌下尘。 第178章 嫡子 “这个毒妇,竟差点害了哀家两个孙女儿!” 如今皇上膝下笼统就只有一子二女! 慈安太后听青荷姑姑讲清了来龙去脉,气得伸手重重地拍一把桌子, “去晚霞轩传哀家的旨意,派人盯着姜更衣,让她日日为大公主二公主抄佛经,修身养性,不得间断,以赎罪孽!” “此次若非徐妹妹机智,二公主怕已遭他人毒手,请受我一拜!” 回了盈袖阁,康婕妤抱着二公主,膝盖一屈扑通就给徐玉宁跪下了。 “使不得,”徐玉宁忙伸手将她扶起,心里有如释重负之感,“我既是为了替二公主讨回公道,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说起来,此次还要多谢康姐姐助我一臂之力,否则,我怕是难逃一劫。” 当日查出二公主是被人下毒,徐玉宁当即就让珍珠秘密去找康婕妤,让康婕妤陪她演一出戏,也多亏康婕妤的信任,才能查出真凶。 康婕妤红着眼眶,情绪似有点激动,又有点别扭:“我……” 想起当初她曾借先太子画像一事害徐玉宁,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如今两人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二公主余毒未清,还得仔细着点,你先抱二公主去偏殿休息吧。” 怕康婕妤尴尬,徐玉宁朝她点点头,让她带着二公主去偏殿,让她们两母女好好聚聚。 徐玉宁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松了下来。 听着偏殿二公主伊伊呀呀的声音,徐玉宁嘴角扬起了细微的弧度。 有了安婕妤对大公主那样恶劣的行径在前,更能显出康婕妤对二公主的上心和疼爱,想来皇上很快就会将二公主还给康婕妤了吧。 徐玉宁安心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小福子带来了一个让徐玉宁颇感意外的消息: “小主,姜更衣的兄长姜大人被贬职了!” 今日早朝皇上大发雷霆,当着众臣的面训斥姜家教女无方。 又寻着机会,也一并训了罗靖成一顿。 只因姜更衣的兄长乃是罗靖成的部下,皇上如此不留情面,打的不仅仅是姜家的脸,更是打了罗党的脸。 “就怕皇上是故意的。” 徐玉宁心想。 前些日子张正一道请立太子的折子上来,惹怒了皇上,皇上怕是正好借此机会发作,打击罗党吧。 罗党一众人都遭了皇上一通训斥,今日朝中最得意的,莫过于郭太师一党。 前些日子被罗党压得抬不起头,如今郭党走路都带风。 坤宁宫里,邓祈英踏着小碎步进来,弯腰凑到皇后耳边一阵低语。 此时,一个年过六十,留着一脸飘逸胡须,堪称儒雅的臣子,正穿着皇上御赐的正红色蟒袍,站在一处废弃宫殿的正堂,抬头看着头顶的一块匾额。 当朝中,能穿上这身蟒袍的,也就只有当朝太师,郭怀仁。 身后槅扇“吱呀”一声,皇后穿着戴帽子的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脚跨过门槛,看着背对着她的人,平静地喊了一声:“祖父。” 郭太师听到声响,慢悠悠转身,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皇后时带着尖锐的审视。 他身居高位多年,统领百官,身上的威严与气势与日俱增,面对这位已是中宫皇后的孙女,也没有客气半分: “这一次皇上塞了一个公主过来,下一次再塞个皇子养在你的膝下,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罗党明里暗里想胁迫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若皇上真松了口,对于皇后以及郭党来说是不小的冲击。 皇后脸色微微一沉,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了。 郭太师毫不留情地训斥道:“当初选秀,若是让瑶儿进宫,日后诞下皇子,便养于你膝下,此乃万全之策,如今这一切,皆因你目光短浅!” 见皇后当成了锯嘴葫芦,他怒从心来,冷眼看着皇后,目光越发犀利:“我郭家有的是出色的女儿,如若中宫这个位置你坐不稳,别怪老夫换人来坐!” 说完,郭太师气得拂袖离去。 “娘娘,你手怎么这么凉?!” 回了坤宁宫,竹枝一摸皇后的手,感觉像在摸一块冰。 皇后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竹枝,让邓祈英去请苏太医来一趟。” 皇后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连楚妃那个病秧子都能怀上,本宫这副身子,竟比楚妃还不如!” 自从多年前皇后在厉王府流了头胎,这些年来月信一来总是淅淅沥沥,绵绵不尽,这些年汤药灌了不少,平时也是万分小心,可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今日皇后去见了郭太师,竹枝不用猜也知道郭太师必是又重提嫡子一事了。 皇后无子,一直是皇后的一块心病。 苏太医来为皇后请脉,好半晌才收起手:“娘娘身体已大有好转,只是近来娘娘似有脏燥之症,以致寤寐不安,肝火扰心,还请娘娘放宽心,过于忧虑,于子嗣不利。” 皇后伸手撑着额头,这些话她似乎都听腻了,挥挥手让苏太医下去了。 “娘娘,大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今儿个一大早将大公主从长阳宫领了过来,皇后让人将其安置在偏殿住下了。 皇后睁开眼睛:“让她进来吧。” 大公主怯生生地牵着奶娘的手进来,奶娘也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毕竟换了个主子,这位主子又是当今皇后,如今大公主和奶娘皆是寄人篱下,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奶娘拍了拍大公主的背,小声道:“大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大公主有点害怕,迟迟不敢抬头看皇后,只按着奶娘教的,朝皇后行礼,但话还是说得磕磕碰碰的,倒不如在长阳宫护着奶娘时,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利索: “儿臣……给、给母后请安,母、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不喜欢淑妃,也不喜欢淑妃的爪牙姜更衣,但是对于这么一个怯懦胆小的女娃娃,倒还算温柔。 她朝大公主招了招手:“过来让母后瞧瞧。” 大公主忙回头看了一眼奶娘,直到奶娘小声说了句“去吧”,大公主才敢上前。 第179章 炭火 皇后伸手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脸蛋,笑了笑:“到了母后这里,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敢打你。” 大公主一听到“打”字,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身子当即就瑟缩了一下。 皇后又笑了笑:“随你奶娘下去歇着吧。” 姜更衣如今被幽禁,已成不了气候,大公主这是要记在皇后名下养着了。 等大公主下去,皇后摇了摇头:“本宫就怕这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竹枝却道:“姜更衣那样对大公主,大公主难不成还记着那个毒妇不成?” 皇后似有些不放心:“母女天性,这倒难说。” 竹枝撇撇嘴:“今儿个早上,奴婢瞧得真真的,大公主一把将姜更衣推开,转身跑去护着奶娘时,姜更衣整个人都傻掉了!” 皇后想了想,心里宽慰了些:“小孩子嘛,给颗糖就给哄走了。” 竹枝见自己主子忧心忡忡的,忍不住说两句吉利话哄她开心:“娘娘子女缘未到,如今大公主住进坤宁宫,定能为娘娘招个弟弟过来。” 皇后闻言,倒是对皇上将大公主交由她抚养一事,没有那么排斥了。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忽有道声音从身后传来,皇后转头,就看到皇上正昂步走进来。 当即吓了一跳,忙起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萧夺越过她径直走到上面坐下,微微抬手:“起来吧。” 说完,看了一眼屋内,先问:“明丽呢?” 大公主性子怯懦,不比二公主得萧夺欢心,但是大公主如今遭此劫难,倒是激起了萧夺的一点内疚之心, 知道自己平时对大公主多有疏忽,如今大公主又离了母亲,搬进坤宁宫,他想了想还是过来看一眼,免得大公主遭人轻视。 “大公主是个乖巧的,刚来给臣妾请安,臣妾见她初来坤宁宫,似有些不安,就让奶娘带她下去歇着了。” 皇后起身,想了想,笑着说道, “若是大公主知道父皇来看她,估计心里不知道怎样高兴呢。” 萧夺手放在膝盖上,闻言,手撑着膝盖径直起身:“明丽估计吓坏了,朕去瞧一眼。” 见皇上过来看大公主,偏殿一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呼啦啦跪了一地。 大公主刚沐浴完,穿着素洁的绸袍,如今她已经开始留头了,头发短短的,垂到耳朵,五官倒与姜更衣如出一辙,是个美人胚子。 看到自己的父亲,大公主却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小心往奶娘身后躲去。 萧夺脸上当即浮上一丝不悦,皇后见状,忙拍了一下大公主的后背:“明丽乖,去给父皇请安。” 大公主咬着唇走到萧夺面前:“给、给父皇请安。” 萧夺威严太过,朝中臣子见了他都有些发怵,更何况一个小孩子。 这么一想,萧夺也就压下了那点不悦,伸手揉了揉大公主的头,声音放轻了些,问了她几句简单的话,就放她下去睡觉了。 萧夺起身与皇后出了偏殿,对于大公主太过依赖奶娘一事,似心生不喜: “等大公主再大些,把她奶娘送走!到底是朕的女儿,总不能跟着一个下人,学些小家子气,大公主这性子,日后还劳皇后费心教导。” 皇后忙应道:“是。” 萧夺边走忽地又想起一件事,眉头一皱:“宫中何时出现灾星福星这等谣言?明丽和明慧都是朕的女儿,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这一次,却是问责了。 “是臣妾失职,还请皇上恕罪,”皇后正了正神色,“臣妾定当彻查此事,为大公主和二公主主持公道!” 次日,皇后下令在宫里彻查私下议论大公主是灾星一事,抓了好几个嚼舌根的宫女太监,当众杖责了五十大板,又命各宫奴婢奴都前去观刑,以儆效尤,才彻底止住了谣言。 也从这日起,大公主正式记入皇后名下,有了嫡公主的名分,也无人敢看轻大公主了。 后宫安生了好些天,一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这天下了点雨,迎来了倒春寒。 这夹着雨水的寒气,仿佛能浸入骨头似的,故一大早珍珠忙吩咐小福子和小李子,去内务府领炭。 去了惜薪司,两人正好碰见了建安宫里的人在与惜薪司的人吵架,听了一耳朵,回来当笑话讲给徐玉宁听了。 建安宫的太监去了内务府领炭,结果空手回来了。 淑妃的贴身宫女芳蕊皱着眉头问:“让你们去领炭,怎么空着手回来?!” 太监踌躇着告诉芳蕊:“惜薪司的人说咱们建安宫自去年入冬以来,一直提前支取炭火份例,如今都已经把今年过冬的都提前支取完了,说什么也不让再取了。” “什么?”芳蕊气道,“他们好大的胆子!” 太监又道:“惜薪司总管还说了,这是楚妃娘娘定下的规矩,从今年开始,各宫不得再提前支取炭火,每月只许按例发放,任何人不得破了规矩!” 建安宫把今年过冬的炭火都提前支取完了,那按楚妃的说法,今年过冬是不是都不给建安宫供炭火了?! 整个宫里,就数淑妃宫里用度最奢靡,每月份例往往是超的。 原先为了不得罪淑妃,内务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给建安宫挪用了,其他主子见了,有样学样,导致亏空越来越大。 但也没有哪个宫提前支取份例,像建安宫用量这么大。 有些东西一给建安宫挪用了,其他宫里的主子,就得紧着些,比如炭火。 楚妃也是正在坐小月子,身体不好,宫里常燃炭火取暖,才发现宫里提前支取份例这个问题,当即就下令开始整顿风气。 听说内务府不给建安宫供炭,淑妃大怒:“本宫想要这点什么东西还没有?” 芳蕊气道:“内务府的人说,这是楚妃娘娘协理后宫之后定下的规矩,为免铺张浪费,不可提前预支,说什么若是人人效仿,提前挪用,没有章法! 娘娘,楚妃此举分明就是针对您!” 如今楚妃协理六宫,淑妃就算位分比楚妃高一品级,也奈她不得。 淑妃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第180章 周福年 “皇上驾到——!” 外头还淅淅沥沥下着雨,盈袖阁燃了炭盆,屋里暖融融的。 天气一冷,徐玉宁在屋里烤着火,身子就犯了懒,让粉藕抱了二公主来,与二公主盖着毯子,一大一小窝在贵妃榻上打盹。 “你这里倒是暖和。” 徐玉宁刚听到外头通传说皇上过来了,还没起身,他人就进来了。 萧夺往手里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站在门前抖了两下身子,才一把脱了身上的披风丢给康公公,抬脚往徐玉宁这边走来。 徐玉宁忙将怀里的二公主递给粉藕,起身行礼,萧夺手一伸就将她给扶了起来。 “还下着雨呢,皇上怎么来了?” 徐玉宁瞧见他头发上沾了薄薄的水珠,想必是来的时候淋了点雨,忙伸手往他肩膀处一摸,果然就摸到他衣服湿了一片。 忍不住道,“皇上衣服都湿了!” “无妨,”萧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伸手将她手捏住,转身带着她坐到贵妃榻上,“盈袖阁路远,朕走得急了些。” 后宫嫔妃主要住在东西六宫,在乾清宫左右两侧,但是盈袖阁在西北角,不在这范围之内,就远了些。 从乾清宫到盈袖阁,来回一趟,圣驾可得走了三刻钟呢。 康公公抱着皇上的披风站在一侧,心里直蛐蛐:其她几位娘娘倒是住得挺近,也没见皇上您跑得这么勤。 徐玉宁从他手里抽回自己手,嗔了他一眼:“皇上还有换洗的衣裳在这,先去换身衣裳吧,着了凉可成了嫔妾的不是了。” 萧夺笑了笑,起身进内室,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重新出来,抱着徐玉宁往贵妃榻上一躺。 他体温高,屋里又有炭盆燃着,两个人都是懒洋洋的。 萧夺从背后抱着徐玉宁,脸颊蹭着她的耳朵,声音放得轻轻的,有些诱哄的意思: “玉宁,你瞧,盈袖阁这么远,朕来一趟也不容易,永宁宫朕一直让人收拾着,改日搬去永宁宫怎么样?” 按理说徐玉宁“思过”一事早就过去了,如今有了正式的名分,也该搬进东西六宫住。 但是搬进东西六宫,与其她嫔妃住一块,吵吵嚷嚷的,倒不如住盈袖阁来得清静。 徐玉宁不受他哄骗,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心口,将了他一军: “嫔妾看话本子,都说有情人相隔千里都愿意来相见,皇上嫌盈袖阁路远,莫不是心里厌烦了嫔妾?” 萧夺喉咙一梗,当即气得直哼哼:“朕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屋里情意绵绵,气氛正浓,下人都退了出去,不敢进来打扰,平时最有眼力劲的康公公这会儿突然犯了浑,从外头直冲进来,还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一跤,站在屏风外激动道: “皇上,急报!” 屋里,萧夺猛地一顿,脸上神色一敛。 徐玉宁也立刻收起了与他玩笑的心情,伸手推了他一把:“皇上快去吧!” 不知是怎样的急报,让萧夺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只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就立马放开,猝然起身往外走去。 圣驾即刻便回了乾清宫。 御书房里,有一个人正灰头土脸地站在御案前,只见他身上衣裳略显脏污,一双靴子也沾满了泥土,似赶了很久的路,显得风尘仆仆。 此人身量不高,面白无须,双手交叠放于腹前,习惯性地微微躬身,态度显得十分谦卑。 听到外头有人传唱:“皇上驾到——!” 这人微微低着头立马转身,朝走进来的皇上行了个大礼:“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萧夺脚步匆匆径直越过他走向御案:“平身!” 又道:“周福年!” 此人,正是乾清宫二把手,周福年周公公。 周福年立即拿出一封密函递到皇上手中。 萧夺一目十行将密函阅览完毕,脸上似乌云散开,竟大呼三声“好”字,胸口浊气似为之荡扫一空:“费兴果真没有令朕失望!” “康福禄,传旨,”萧夺龙心大悦,“着费兴先行回京述职!” 听说朝中有急报,萧夺这一走,徐玉宁也有点担心和疑惑。 不知朝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小主,奴才有件事想求您,” 徐玉宁刚用过午膳,小李子就进来求徐玉宁要个恩典,“不知奴才可不可以借用一下小厨房?” 小厨房的事徐玉宁早就交给了小李子管,听他说“借”,徐玉宁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小李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解释道:“小主,奴才的干爹回来了,奴才想借小厨房做几道菜给他送过去。” 宫里的太监没了根,断了子嗣,若是有瞧得上眼的,就会认个干儿子,彼此互相照顾。 只是当初小福子举荐小李子进盈袖阁当差,徐玉宁只听说小李子在御茶房待过,对于小李子有个干爹这种私事是不知的。 小李子和小福子如今是徐玉宁身边的大太监,许多事徐玉宁都交给了他们两人去办。 像这种亲近主子的内侍,私底下与什么人来往,徐玉宁当主子的,也应当有个数才好放在身边,但是这件事,徐玉宁却是今天才知道。 当初小李子是小福子举荐的,瞧着徐玉宁脸色似有些不悦,小福子忙道:“小主,小李子的干爹不是别人,是乾清宫的周福年周公公。” 周福年,与康福禄两人,都是御前红人。 但是康福禄,是自小跟在萧夺身边的。 当年萧夺封厉王,开府建牙,康福禄一跃成了萧夺身边的第一大内侍,任厉王府大总管。 后来萧夺登基为帝,康福禄更是成为大内总管,御前第一红人,萧夺的亲信。 而周福年,是先帝爷的近侍之一,曾经只是御书房的一个小管事。 先帝爷在世时,大内总管是先帝爷的“大伴”王德保,萧夺登基后,乾清宫一众内侍被清洗了一遍,就连王德保都被赶去守皇陵了。 徐玉宁曾多次到乾清宫伴驾,但在乾清宫从来没有见过周福年。 “你干爹,是他?!” 小李子忙点头:“正是。” 徐玉宁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我还以为周福年去守皇陵了。” 第181章 革职 “那倒没有,”小李子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去年冬末,干爹秘密离京为皇上办事,到了今儿才回来!” “办事?” 小李子声音更小了些,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刚刚乾清宫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去年冬钦差大人费兴,领了秘旨前往江南六州暗中查访贪墨案,如今血洗江南官场,参与贪墨案的官员全数落马。 听说扬州知府和苏州知府阻挠办案,为防止有人通风报信,费兴大人手持尚方宝剑直接就杀了两个知府,其余罪臣全数押解进京,等候皇上发落。 干爹陪着钦差大人一同前往江南办案,如今才回宫复命,这一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徐玉宁光是听着,都能察觉出其中的肃杀之意。 萧夺这一次,动作也太大了! “这一次,周公公和费大人,确实是立大功了。”徐玉宁笑了笑,点头应了小李子的要求,“你们再去领壶酒,到时一并给周公公送去。” “谢小主!” 等两人走后,徐玉宁抬头看着窗外的芭蕉出了神。 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原来周福年没有去守皇陵……” 前世徐玉宁一直在想一件事,当初皇宫政变,先太子,是不是败得太快了? 先帝爷病重之后,一直是慈宁太后在照顾,等闲人不得探视,可以说当时先太子和慈宁太后把控着全局,可是偏偏在控制住先帝爷之后,传位遗诏不见了。 紧接着先太子谋害先帝爷的谣言便传得满城风雨。 这两件事,为当时远在边关的萧夺后来的夺嫡赢取了宝贵的时间。 当时徐玉宁一直没想明白,好端端的,传位遗诏怎么会不见。 当时乾清宫一众内侍,都是先帝爷的心腹,“大伴”王德保也一直在先太子的掌控之下。 可先帝爷昏迷前拼尽力气写下的传位遗诏,偏偏就是不见了。 如今,徐玉宁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当年还只是御书房管事的周福年,现在却成了新帝的心腹,或许,当年周福年早就已经背叛了先帝爷,背叛了先太子,成了萧夺的人。 徐玉宁轻声失笑:“萧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在先帝爷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是我天真了。” 江南一带富庶,仅赋税收入就占了国库进项的五分之一。 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江南一带的官员。 没想到新帝默不作声,竟来了票大的,杀得郭罗两党一个措手不及。 江南,是天底下最肥的一块肉,是个人都想咬上一口,此次贪黑案牵连甚广,其中不乏郭罗两党安插在江南的党羽。 郭太师罗将军以及数位大臣连夜进宫,长跪在乾清宫门外,皇上一个也没见。 次日,钦差大臣费兴回京,一份罪状呈上御前,皇上震怒,被押解进京的贪墨罪臣还在路上,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除个别被判流放外,其余,杀! 朝中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此次诛杀官员太多,空出的坑找谁来填?朝廷还要不要人办事了? 众臣联名上表陈情,被皇上驳回。 前朝出了大事,也牵连到了后宫。 “楚妃的父亲苏大人,收了苏州知府的贿赂,被革职查办!” 下面的官员贪墨,找上面的官员庇护,向京官孝敬的银子只多不少,查出来的,何止苏大人一人? 只不过苏大人的女儿,是楚妃,故消息一传出,后宫皆惊。 徐玉宁得知消息的时候,楚妃已经去了乾清宫求情,长跪在外头不肯起身。 她因小产,整个人瘦得厉害,身体似风中扶柳,摇摇欲坠,却仍固执地磕着头:“皇上,臣妾父亲一时糊涂,求您开恩……” “楚妃还在外头跪着?” 萧夺“啪”一声将奏折扔回了案上。 康公公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萧夺冷声道:“去,告诉楚妃,此事乃她父亲所为,与她无关,朕不会降罪于她,让她回去!” 说是“让”,其实就是强行让人将她带走了。 徐玉宁听着小福子汇报的消息,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今圣上并非昏庸之君,事关前朝,其实后宫嫔妃并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只是这一次,萧夺肃清朝堂,牵连的官员实在是太广,是不是过了?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小福子,你知道殿试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么?” 窗外,玛瑙和小福子叽叽喳喳说着话,“也不知道宋公子和沈公子,会得什么样的名次?” 小福子笑道:“殿试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一,还早着呢!” 殿试…… 徐玉宁忽地一顿。 萧夺难不成…… 拔除旧桩子,安插新桩子。 先帝爷在位时,边关不平,一直在打仗,国库入不敷出,户部一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萧夺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清除朝中蠹虫,为他的人让路,把江南的赋税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徐玉宁笑了笑,难怪。 乾清宫里,自江南贪墨案处理完毕,萧夺龙心大悦。 皇上一开心,就十分好伺候,连带着乾清宫一众奴才奴婢也跟着轻松了好几天。 这天,萧夺批完最后一个奏折,伸了个懒腰,喊来康福禄:“走,去盈袖阁!” “啊?” 康公公抬头瞧了一眼外头天色,不解道,“这个时辰,月小主肯定睡下了!盈袖阁又那么远,您要去?” 经康公公这么一提醒,萧夺才发现外头天黑了,猛地一拍脑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康公公瞄了一眼更漏,“戌时一刻了!” 着实没想到这么晚了。 萧夺脚步硬生生给顿住了,转身往回走,边走,突然问了康福禄一句:“永宁宫收拾得怎么样了?” 康公公道:“按您的吩咐,正殿都收拾好了。” 萧夺转身回了案桌前,瞪了康公公一眼:“过来研墨,朕要拟旨!” 四月初一清晨,康公公捧着明黄卷轴去了盈袖阁。 康婕妤亲手做了些点心来盈袖阁看二公主,徐玉宁正在屋里和她说着话,玛瑙匆匆跑进来,高兴坏了:“小主,康总管来传旨了。” “传旨?” 徐玉宁回头看了一眼二公主,心想,皇上怕是要恢复康婕妤的位分,将二公主还给康婕妤了。 徐玉宁朝康婕妤笑了笑:“康姐姐,先恭喜了。” 康婕妤面露喜色,一阵激动:“你、你是说……” 徐玉宁朝她点点头:“走吧,莫让康总管等急了。” 康婕妤忙抱起二公主,随徐玉宁一道去了正堂。 康公公手捧明黄卷轴,看到康婕妤也在,笑眯眯道:“康小主也在,倒省咱家再跑一趟了。” 第182章 月贵嫔 盈袖阁一众人都没留意到康公公嘴里的“再”字,只以为今天的旨意是皇上同意将二公主还给安婕妤。 徐玉宁和康婕妤对视一眼,也是会心一笑,忙领着众人叩拜接旨。 只见康公公手中明黄卷轴一展,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家世之女徐氏,毓生名阀,敏而聪慧,执德不矜,深慰朕心。 仰承两宫皇太后慈谕,着即晋为从三品贵嫔,封号月,赐居永宁宫。钦此!” “哈?” 众人瞬间张大了嘴巴,有些没反应过来。 康公公笑眯眯将圣旨递过来,看着徐玉宁改了口:“月贵嫔娘娘,大喜!” 徐玉宁伸手接过圣旨,还有点愣。 这毫无征兆的,突然连晋三级,也实在是令人意外。 康公公侧身,从身后太监手捧的托盘里又拿过一个明黄卷轴,笑眯眯道:“咱家还没念完呢——康婕妤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怜二公主年幼,季氏亦有改过之心,着即复季氏为正四品嫔位。 望尔今后,戒骄戒躁,用心抚育二公主,莫负朕复尔位分之心。钦此!” “谢主隆恩!” 盈袖阁一众人欢天喜地。 嫔位是正四品,贵嫔是从三品,如今徐玉宁的位分比康嫔还高一品级。 康嫔抱着失而复得的二公主,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虽然徐玉宁位分比她还高,但她没有心生妒意,只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只觉得没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了。 管他什么皇后皇贵妃的,只要女儿能还给她,她还求什么? 康婕妤眼眶一红,忙抱着二公主转身,向徐玉宁行了一礼:“恭喜月贵嫔娘娘,贺喜娘娘!” 徐玉宁笑着将她们母女俩扶起来,如今皇上将二公主还给了康嫔,也是喜事一件,便道了声:“同喜!” 康嫔激动得泪花都出来了:“哎,同喜!同喜!” 康公公又拿出一本小册子,将皇上的赏赐也一并念了,给二公主的份儿也一并念了。 只见后头跟着两排宫女太监,托盘里都放着好些东西。 康公公看了一眼康嫔,笑道:“康嫔娘娘,二公主的那份赏赐,奴才让人给您送启祥宫去?” 康嫔会意,知道康公公有话要跟徐玉宁说,忙抱着二公主向徐玉宁请辞。 二公主身上的毒已经完全清除了,起红疹挠的印子也消了,徐玉宁把一个白白胖胖的二公主重新交回康嫔手里,也算是圆满了。 徐玉宁朝她点点头,康嫔咧嘴一笑,抱着二公主,领着粉藕和奶娘等人,回启祥宫去了。 等康嫔一走,康公公微微侧身一挥手中拂尘,笑眯眯道:“娘娘,部分赏赐皇上命奴才送永宁宫去了,省得娘娘搬来搬去。”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娘娘,皇上命钦天监算过了,本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动土宜出行宜迁居,是个良辰吉日呐。” 徐玉宁忽地明白过来,这肯定是萧夺的意思。 难怪那天过来,突然就问她愿不愿搬去永宁宫,如今,他是等不及了,来下最后通牒了。 今日是四月初一,还有七日就是四月初八,他还给了她几天时间缓缓,到时呢,不搬,他估计就要亲自过来给她搬家了! 康公公还在等徐玉宁吱声呢,谁知徐玉宁只笑笑,也不给个准话,急得康公公抓耳挠腮。 他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徐玉宁只笑着转身喊了一声:“珍珠!给几位公公姑娘抓把金瓜子来,拿去喝茶!” “哎!” 珍珠高兴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个匣子来,给康公公塞了个鼓鼓的荷包,给跟着前来传旨的太监宫女抓了些金瓜子。 月贵嫔娘娘向来大方,众人得了赏,心里也高兴不已。 只有康公公拿着荷包觉得莫名烫手,又看了徐玉宁一眼:“娘娘……” 徐玉宁展开手里的明黄卷轴又看了一眼,从三品贵嫔,就是永宁宫主位了,看在这个份儿上,搬就搬吧。 反正被撵到盈袖阁“思过”之前,她就是住在永宁宫的,对永宁宫也算熟悉了。 徐玉宁清了清嗓子:“不是说了,初八才是良辰吉日?” 康公公大松一口气,脚步轻飘飘地回去复命了。 徐玉宁晋升为贵嫔的消息转瞬传遍后宫,有人欢喜有人愁。 坤宁宫里,竹枝愤愤道:“三个月前徐美人才晋了芳仪,现在又晋三级!娘娘,这后宫都要变天了!” 皇后伸手轻轻挥着香炉飘出的轻烟,闻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她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只淡淡地问:“周常在在永宁宫可有什么动静?!” 竹枝闻言,眼睛忽地一亮。 周常在是先太子的表妹,徐玉宁是先太子的妻,皇上现在还没想起这件事,往后到永宁宫,住在永宁宫的周常在都会时不时提醒他这一点。 当初皇后赶在徐玉宁回宫之前,早早将七位新人的住处分配好,每一个“桩子”都安插到最合适的位置上。 月芳仪晋为贵嫔,各宫主子都送了贺礼去盈袖阁。 与盈袖阁的热闹相比,常春宫正殿死气沉沉。 先是小产,而后是父亲被革职查办,楚妃遭受双重打击,像个木头坐在窗前。 听到外头的声响,楚妃终于转过头来,问沉碧:“外头是什么声音?” 沉碧咬了咬唇,本不欲刺激她,但她问又不好不答:“……回娘娘,月芳仪今日晋为贵嫔……大家都去盈袖阁道喜了。” 楚妃只觉得心里一阵热一阵冷,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护甲把手心划出了血来: “皇上,是去了她那里吧……” 她长跪在乾清宫门外,磕破了头,皇上都不肯见她一面,可是却徐玉宁只要勾勾手指,他就迫不及待去见她…… 真讽刺。 “哈哈哈……” 楚妃突然大笑起来,笑着屋顶都震了起来,可那笑声又那样刺耳,听着瘆人极了。 沉碧心疼地抓着她的手,含着泪看着她,哽咽道:“……娘娘您别这样,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常春宫的笑话,越是这样,您越要振作。” 楚妃笑得差点停不下来。 良久,她忽地抬手一把将手里的医书扔进火盆里,那火“腾”的一下将书本烧了起来。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 第183章 虚凤 徐玉宁晋了贵嫔,这晚萧夺自然翻了徐玉宁的牌子。 晚些时候,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娘娘,皇上在御书房与费大人议事,暂时还走不开,怕您久等,让奴才过来接您过去。” 原以为圣驾会来盈袖阁,看着天色还早,徐玉宁也还没开始准备,没想到皇上临时被绊住了脚,只好接她去乾清宫。 反正晋了位分,也是要去乾清宫谢恩的。 徐玉宁下去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烟蓝绣粉白两色月季的裙子,从妆奁中拿出一支珍珠发簪,放到头上比了一下,跟玛瑙说道: “今天不敷胭脂,挽个简单的随云髻,插支珍珠簪子即可。” 又对珍珠说道,“珍珠,把上次皇上赏的那只碧玉手镯找出来。” 萧夺晋了她的位分,徐玉宁投桃报李,着实用心打扮了一番。 暖轿就在外头等着,等梳好妆,玛瑙又急急忙忙找了件披风给徐玉宁披上,一行人转头去了乾清宫。 “月贵嫔还没到?” 乾清宫里头,萧夺原先装着不在意,沐浴更衣出来,还懒洋洋地躺在罗汉榻上看了一会儿书, 但不知为何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等了一会儿,便等不及了,索性将手里的书一扔,起身往外走去,“这么慢,属乌龟的么!康福禄,摆驾去盈袖阁!” 话才刚落,外头就通传说月贵嫔娘娘到了。 萧夺嘴角立马往上一翘,抬脚往外走去。 暖轿到了乾清宫,珍珠扶着徐玉宁下轿,在乾清宫门前守着两个宫女眼睛一亮,立马迎上来。 里头皇上可是问了几回了,康公公只好打发她们出来等人,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给月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徐玉宁扶着珍珠的手上了台阶,乾清宫一众宫女太监请安行礼,跪了一地。 在这一众呼声中,有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显得那么特别,一下子钻进徐玉宁的耳朵里。 徐玉宁的脚步在即将跨过门槛前猛地一顿,她微微侧身,就看到大门左侧,有一人手持拂尘,双手交叠放于腹前,朝她微微躬身。 这个人似跨过岁月的长河,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徐玉宁的面前。 周福年,周公公。 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谦卑恭顺的感觉,有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娘娘,莫让皇上久等了……” 珍珠轻声唤了徐玉宁一声,徐玉宁才如梦初醒,目光淡淡地从周福年身上收了回来。 她正了正神色,一脚跨过门槛。 萧夺正好从里面出来,徐玉宁一进去,两人隔得远远地,忽地一碰面,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看着徐玉宁清水出芙蓉般清丽的打扮,萧夺不由得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去,径直将徐玉宁打横抱起,一低头就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嗯,你今天擦的什么香露,好香。” 徐玉宁脸一红:“不过是沐浴的时候洒了点月季花瓣……” “是吗?”萧夺边抱着她往里走,边笑道,“让朕再闻闻……” 他一低头轻嗅,呼吸就喷洒在她的脸上,搞得徐玉宁皮肤痒痒的。 徐玉宁手勾着他的脖子,进了内室,萧夺瞧着她身上烟蓝绣粉白双色月季的衣裙,眉毛微微一挑:“衣裳上绣的也是月季?” 徐玉宁脸上发热,轻轻应了声:“嗯。” 萧夺听了似乎很高兴,竟忍不住抱着徐玉宁转了一个圈,把徐玉宁吓得尖叫一声,然后他突然就抱着她往龙榻上倒去。 他有力的双手紧紧钳住她的腰,往龙榻上一滚,扶着徐玉宁的胳膊,徐玉宁就变成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萧夺躺在床上,伸手捏着徐玉宁的下巴,上身微微上倾,镬住了她的双唇。 他喜欢她对他的用心。 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举动,他内心都雀跃不已。 衣裳脱落,碧绿清透的玉镯,从一截皓腕上滑落,衬得徐玉宁手腕莹白胜雪,视觉的刺激,让萧夺喉结滚了滚。 喉间溢出愉悦的声音:“这只碧玉镯子,是朕多年前在边关,从波斯商人手里得来的,朕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藏了好些年……难得你也喜欢……” 如今,总算戴在了她的手上。 徐玉宁还不知道这个碧玉镯子有这段故事,心头也微微激荡了一下。 来不及说话,下一瞬,他伸手将她戴着碧玉镯子的手腕举到嘴边,低头就咬了上去。 并不用力,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又一口,像是爱极了似的。 月色动人,然而她才是那朵诱人的月季啊。 萧夺再也控制不住,用力将身下的月季催开。 良久,又在她耳边诱哄:“玉宁,换个姿势……” 徐玉宁只觉得面红耳赤,被他哄得脑子发昏,让他得了逞。 次日,萧夺都去上早朝了,徐玉宁还没起。 醒来,想起昨晚的种种,伸手狠狠砸了好几下枕头。 平时那样端庄的人,竟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萧夺这个混蛋!” 眼看日头渐毒,徐玉宁忙起来梳洗,乾清宫的宫女说皇上留了话,等下了朝他会回来陪她用午膳。 徐玉宁却吓得扶着酸软的腰,直接跑了。 康公公陪皇上到太和殿上朝去了,守着乾清宫的是周福年。 徐玉宁从里头出来,周福年微微躬身:“娘娘。” 徐玉宁脚步一顿,在清乾宫门前的台阶前站定,看着乾清宫外面长长的御路。 “周公公知道这道路通往哪里吗?” 周福年站在她的身侧,亦抬起头看着那条长长的御路。 “乾清宫前面是乾清门,乾清门过去是保和殿、中和殿,再过去,是太和殿。天子正于此殿面见朝臣。” 风声呼呼从面前的御路吹过,卷起一阵烟尘。 “那周公公可还记得,先太子,也死在了太和殿,离皇位一步之遥。” “记得。” 周公公站直了身体,站在台阶上,遥遥看着太和殿的屋顶。 “先太子,小字龙吉;当今圣上,小字凤奴。可在奴才看来,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只有最终坐上龙椅的那位,才配称真龙天子,其他的,不过是虚凤。” 萧行,小字龙吉。 萧夺,小字凤奴。 真龙,虚凤。 徐玉宁从御路上收回目光,嘴边扬起一丝苦笑,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第184章 患失 “还有几天就要迁宫了,有些东西得提前收拾起来。” 珍珠和小福子商量着,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又去库房对了一次账册,生怕有遗漏。 徐玉宁在盈袖阁住久了,突然要离开,心里就有些怪怪的,可要说舍不得,好像也没有。 前世她被困在此处,度过了碌碌无为的后半生,所以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盈袖阁是一座困住自己的牢笼。 如今要离开了,就好像要与过去彻底割裂开来了。 徐玉宁带着琥珀和玛瑙,又去前院和后院逛了一圈。 后院栽着的桃树和杏树都开花结果了,琥珀遗憾地撇撇嘴:“吃不上桃子和杏子了呢!” 徐玉宁听了,不由轻声失笑。 玛瑙伸手点了一下琥珀的脑门,怨她不争气:“还惦记几个桃子杏子呢?如今主子升了位分,份例多了好几倍,等到了永宁宫,果房送来的桃子杏子怕你吃都吃不完!” 琥珀这才高兴起来。 逛了一圈回来,看到珍珠和小福子在指挥人收拾东西,徐玉宁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拍了一下手掌:“瞧我这记性!” “珍珠,”徐玉宁忙将珍珠叫到身侧,“去挑三匹上好的绸缎,备下五十两银子,再拿个荷包装把金瓜子,让小福子给常嬷嬷送去。” 徐玉宁住在盈袖阁这段时日,常嬷嬷帮了徐玉宁好几次大忙,如今要离开了,也应当聊表一下心意。 常嬷嬷在冷宫住着,赏别的怕是用不上,赏些银两布匹最实在不过了。 小福子带上两个小太监,拿着东西就去了冷宫,也没耽误多长时间,很快就回来复命了。 “娘娘,东西常嬷嬷都收下了,还让奴才带了些她们做的点心,让奴才代为传话,恭祝娘娘高升。” 说着,小福子将手里的食盒放到徐玉宁面前的桌子上,将里面的点心摆出来。 边摆边按常嬷嬷说的,给徐玉宁一一介绍道: “这是梅花糕、芡实糕、荷花酥, 还有艾草青团、大麻糕、红豆糕!” 这一层层精致的点心摆出来,着实让徐玉宁都惊了一下,实在是太多了。 琥珀盯着桌上的点心咽了咽口水:“常嬷嬷手艺也太好了吧,小李子都做不出这么多花样来!” 徐玉宁看着这一碟碟点心,奇道:“这大麻糕和艾草青团,我倒是第一回见。” “娘娘是北方人,自然是没见过的,”小福子道,“这些,都是江南一带的点心,就说这大麻糕,出自常州,这样式儿的梅花糕,则出自浙州!” 徐玉宁恍然大悟:“常嬷嬷是江南人士?” “那倒不是,”小福子摇摇头,“不过以前住在盈袖阁的璃太妃是江南人,常嬷嬷以前曾服侍过璃太妃。” 徐玉宁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难怪。” 或许常嬷嬷屡次对她伸以援手,只是看在她住在盈袖阁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徐玉宁承她的情。 徐玉宁每样点心都尝了一块,最后留下自己最喜欢的红豆糕,其余的就让小福子他们几个分了。 “谢娘娘赏赐!” 众人顿时欢天喜地,琥珀这个小馋鬼,边往嘴里塞荷花酥,边揪着小李子的耳朵:“荷花酥真好吃,你赶紧学,学会了做给娘娘吃的,知道不?!” 小李子取笑道:“是学会了做给你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看破不说破,这可把琥珀气坏了,抬手就要打人。 屋里正热闹着,外头忽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众人吓了一大跳,登即全作鸟兽散。 仿佛进来的不是皇上,而是一只吃人的老虎。 徐玉宁脑海里想象着萧夺是只老虎,自己都不由得笑了。 萧夺一进来,就看到徐玉宁坐在桌边,正抿嘴低笑,快步走过去,伸手就掐了一下她脸颊的软肉, 怨道:“跑什么?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都说了下朝陪她用午膳,结果他人兴冲冲回来,她倒跑了! 徐玉宁起身微微蹲了蹲身子行礼,才抓着他的手借力起身,瞪了他一眼:“……你休得逞凶!” 萧夺嘴边含着笑,一手搂着她的腰,一个转身将她抱在腿上,清咳了一声:“昨晚,是朕猛浪了……” 徐玉宁立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脸红得欲滴血。 好歹是一国之君,嘴里怎么总是吐不出象牙来呢?! 萧夺拿下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才凑过来低声问:“可难受?” 难受倒是没有,就是可能有点儿肿了…… 可这话怎么叫人好意思回答? 徐玉宁伸手拿起一块红豆糕,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萧夺顺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红豆糕,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头哄人:“早点收拾,早点搬去永宁宫,那边可比盈袖阁宽敞多了。” 徐玉宁故意逗他:“臣妾觉得盈袖阁住得挺好的。” 萧夺一听就急了,伸手掐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倒是潇洒快活了,朕可不愿意委屈咱们孩儿将来住这么个小地方。” 八字还没一撇呢! 避子丹她私底下一直吃着,心知不会这么快有孩子,只是惊讶于他的反应:“皇上怎么总是想着让臣妾生孩子?” 萧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朕只是怕你跑了。” 徐玉宁微微一笑:“臣妾如今是你的人了,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萧夺也不由笑了笑,自己是何等洒脱的一个人,竟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不由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徐玉宁的额头,用力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似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也怕徐玉宁肚子久久没有动静而有压力,萧夺将她从腿上放下来,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走吧,朕看看你收拾得怎么样了。” 说选了四月初八迁宫还是跟徐玉宁打了商量的,不然宣旨晋她位分那日,直接就让人将她打包带去永宁宫了。 外头,众人都没留意皇上和自家主子从屋里出来了,琥珀正追着小福子嚷嚷:“还有那八尾花鲤,小福子,你快给记到册子上,可别忘记了,我养了许久的!” 屋里一大堆东西要记册,也难为这丫头还记得那八条鱼了。 “花鲤?” 萧夺挑了挑眉头,低头看了一眼徐玉宁,“你还养着?” 第185章 疯妃 徐玉宁心下奇怪:“一直养着呢,皇上怎么这么问?” 两人走到门前的大缸旁边,只见里头一对一黑一金的花鲤,被琥珀养得圆滚滚似小猪,都快要游不动了。 萧夺瞪大了眼睛,像他这样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被盈袖阁养的几尾彩鲤,给惊得说话都磕绊起来了:“这、这……你们搁这养猪呢!” 也难为一国之君,嘴里竟吐出这样的话来。 徐玉宁用力憋着笑,伸出手往水里轻轻一拨,两条花鲤就游了过来,用嘴轻轻碰着徐玉宁的指尖,尾巴也扑腾起来,看着倒不像猪,像那通了人性的狗。 看得萧夺眼角直抽抽。 怎么感觉好像任何东西经了她的手,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萧夺不由用力捏了捏徐玉宁的另一只手,忽感叹道:“这还是朕让康福禄挑的花鲤。” “啊?” 徐玉宁一愣,这事儿,小福子没提过。 当初徐玉宁想养鱼,她是让小福子拿了银子,找御花园管水池的管事买的。 “竟是皇上给的么?臣妾倒是不知情。” “当时你恼了朕,朕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没想到时间一晃……”萧夺忽地感叹一声,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玉宁,“幸好你愿意回头看朕。” 徐玉宁顿了顿:“都过去了……” 萧夺只笑,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晚,两人又是一场激战。 中途徐玉宁禁不住求饶,可萧夺忽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明天休沐……” 明日休沐,不用上朝,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萧夺发了狠要折腾她,徐玉宁浑身颤抖,又不肯这么快让他得意,身子软着倒进他怀中时,抬头咬了一口他的喉结,激得萧夺不得不弃械投降。 萧夺气极了,抱着她去净房沐浴时,硬是压着她扳回一局才肯罢休。 虽然有些累,但身体带来的愉悦,属实是酣畅淋漓,不仅萧夺迷恋,徐玉宁也乐在其中。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特别沉。 “伊呀呀……我抱定这妆盒子,便是揣着个秋布袋……” “伊呀呀……我未到宫门早忧得我头白……”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徐玉宁隐隐约约听到伊伊呀呀的声音,她自从汤泉行宫回来,很久都没有做梦了,这一天,她竟突然梦到有人在唱戏。 “珍珠姐姐,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戏?”琥珀打了个哈欠问。 珍珠等人这会儿刚起床做事,知道正殿里两位主子还没起,个个都轻手轻脚的,偏生有人大煞风景。 玛瑙听了琥珀的话,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是有人在唱戏……咦,又听不到了。” 珍珠竖起耳朵也听了听,道:“月底是淑妃娘娘的生辰,许是宫里的戏班子在排戏。” 这时外头忽有人敲门。 “什么人啊,一大清早的!” 小李子揉着眼睛去开门,大门一打开,小李子还没看清,眼前忽地有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闪了进去! 小李子吃了一大惊,瞌睡虫一下子就被赶跑了! 他猛地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的人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小李子都吓傻了:“你是什么人?大胆,竟敢擅闯盈袖阁!” 只见那人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涂着红红绿绿的油彩,像喝醉了酒似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跑起来,一会儿又猛地停下,嘴里喃喃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一下子就把小福子等人给惊动了,纷纷跑出来,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人面面相觑: “这人是谁啊?” 话音刚落,那个人忽地一挥衣袖,在原地转起了圈。 那花花绿绿的戏服,破破烂烂的,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被她挥得飞舞起来。 那人顿时高兴地叫起来:“哈哈哈……好玩……好玩……” 琥珀瞪大了眼睛:“她莫不是……疯子!” 这宫里,哪来的疯子?! “管她装疯还是卖傻!”小福子一撸袖子,振臂一喝,“先把她抓住!” 众人连忙行动起来,将那人包围起来。 可是那个疯妇身体灵活地像条蛇,一下子从包围圈中溜了出来,摇摇晃晃往前跑去,嘴里来来去去喝着两句词儿: “伊呀呀……我抱定这妆盒子,便是揣着个秋布袋……” “伊呀呀……我未到宫门早忧得我头白……” 外头的动静吵醒了徐玉宁。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耳边又听到有人唱戏的声音,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伊呀呀……我抱定这妆盒子,便是揣着个秋布袋……” “伊呀呀……我未到宫门早忧得我头白……” 声音听得真真切切,徐玉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好像不是梦! 忽听外头小福子大喊一声:“快把她抓起来!别让她跑到屋里去了!皇上和娘娘还在里头!” “皇上?” 一听到小福子喊皇上,那个疯妇浑身一震,突然抱住头大叫起来:“皇上……皇上……” 徐玉宁眉头一皱,一掀被子就要起身,忽被一只沉重的手臂给拦住了。 微微一偏头,就看到躺在身侧的萧夺正闭目沉睡,一只手还搂着她的腰。 两人发丝散在枕上,似难分彼此。 外头动静这么大,他也还没醒来,可见昨晚是真的累着了。 想到让他劳累的原因,徐玉宁脸不由得一热。 轻手轻脚移开他的手臂,徐玉宁拖着酸软的身子起身,轻轻唤了一声:“珍珠?” 没见有人进来,徐玉宁只好胡乱穿了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外头,康公公也被惊动了,正领着人过来帮忙。 徐玉宁一出来,就看到一个穿着戏服的疯妇正到处乱窜,一众人追着她到处跑。 徐玉宁吃了一惊,这人,前世她见过的。 当时徐玉宁刚搬到盈袖阁,冷宫有个疯妇跑来了盈袖阁,常嬷嬷带人前来抓拿,抓的正是这个人。 这好像是先帝爷的一个妃子,因为神志不清,被关在冷宫很多年了。 第186章 馨太嫔 “请娘娘恕罪,惊扰您了。”康公公看着那满院乱窜的疯婆子,气不打一处来:“这胆大包天的东西!” 徐玉宁的祖母好看戏,也好歌舞,曾在侯府里养了好几个舞姬歌姬,逢年过节也常请戏班子来府里唱戏。 徐玉宁听着这疯妃嘴里唱的调子,只觉得有些熟悉,正站在台阶上想得出神,那疯妇忽地一看到台阶上站着的徐玉宁,突然激动起来,竟 张牙舞爪朝徐玉宁扑了过来。 她嘴里兴奋地叫着:“梦荷!梦荷!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呜呜呜……”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这时身后伸来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徐玉宁抬头,就看到萧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外面披了一件紫色绣五爪金龙的氅衣,正站在她的身后。 徐玉宁:“皇上……” 就在这时,小福子和小李子联手,飞扑过来,总算将那疯妇给按住了。 那疯妇被按倒在地,还拼命抬头看着徐玉宁,委屈地哇哇大哭:“呜呜呜……梦荷……梦荷……他们欺负我……” 徐玉宁在萧夺怀里站定,转头看着那个疯妇,心里一阵疑惑:梦荷是谁? 萧夺看着那个疯妇,眸子忽地一凝。 那疯妇哭得厉害,力气又大,小福子险些按不住。 只听她哭道:“梦荷……我没有害瑾儿……” 她忽然惶恐起来,浑身哆嗦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瑾儿,别杀我!别杀我!” 徐玉宁越听越迷糊:瑾儿,又是谁? 萧夺皱着眉头,脸色不悦地看着康福禄:“怎么回事?!” 康公公忙跪下请罪:“请皇上恕罪,这疯婆子……” “皇上?” 那疯妇听到“皇上”两个字就好像触到开关似的,越发激动起来,竟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萧夺。 “皇上!” 那疯妃一激动,力大如牛,一把将按着她的人甩开了,朝台阶上跑来。 正当她即将跑上台阶的时候,守在外头的侍卫飞奔而入,彻底将人制服了。 那疯妇哭得更厉害了,流着泪痴痴地看着萧夺:“皇上,我是馨儿啊,你不要馨儿了吗……” “皇上,你看看馨儿,呜呜呜……” “不是!”那疯妇又猛地一怔,止住了哭声,面色狰狞起来,“皇上,馨儿没有害瑾儿!你冤枉馨儿!” “呜呜呜,你冤枉馨儿!” “皇上,你害得馨儿好苦啊……” “皇上,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哈哈哈……” 康公公吓得额头冒汗:“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徐玉宁看着下面被堵住嘴的疯妇,又看看面前的萧夺,一时都糊涂了。 只见萧夺脸色微微铁青,看着被堵住嘴的疯妇,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定睛又看了一眼那个疯妃,忽然脱口而出:“馨太嫔!” 馨太嫔? 康公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抬头看向那疯妇,细细认了认那画着油彩的脸,还真是! 太嫔…… 这个疯妃,还真是先帝爷的妃子! 徐玉宁微微瞪大了眼睛,那刚刚,馨太嫔错把萧夺当成了先帝爷? 那梦荷是谁?瑾儿又是谁? 外头忽地又传来一阵声响,徐玉宁抬头,看见常嬷嬷正带着几个太监匆匆赶来。 一看到皇上也在,常嬷嬷脸色剧变,忙跪拜下去:“老奴失职,请皇上恕罪!” 康公公看了一眼萧夺的脸色,顿时拿着拂尘指着常嬷嬷,呵斥道:“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让这个疯婆子从冷宫跑出来了!还不赶紧把她带走!” 常嬷嬷数次帮助徐玉宁,徐玉宁不忍心让她受罚,忙抢在萧夺之前开口:“常嬷嬷,你快把人带回去,莫让她再出来扰人。” 常嬷嬷会意,朝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劈手就将馨太嫔给敲晕了。 显然这样的场面,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很快馨太嫔就被常嬷嬷带走了,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萧夺的脸色仍有些不好看,看着馨太嫔的离去的背影,他眼睛微微一眯,射出一点寒芒。 徐玉宁怕他要治常嬷嬷的罪,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屋里带。 萧夺这才将目光从馨太嫔身上收回来,瞪了徐玉宁一眼:“你住这边,离东西六宫太远,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护卫都赶不及,朕着实不放心!今晚你就带几个人,先搬到永宁宫去!” 说好了四月初八迁宫,怎么好朝令夕改? 徐玉宁短短三个月,连晋两次位分,正是令人眼热的时候,要是被其他嫔妃知道,她还没到迁宫的日子就迫不及待搬进去,该要说她恃宠生骄了。 “皇上总是为难臣妾。” 徐玉宁一把丢开他的胳膊,佯装生气快步往前走去。 萧夺连忙追上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放软了声音哄人:“朕是为你好……” 徐玉宁仍旧不肯理他,萧夺无奈极了:“算了,你当朕没说过……” 让堂堂天子主动服软,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玉宁最会顺坡下驴了,连忙转过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啄了他一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皇上最好了!” 当真像是在驯狼一般,她现在满意了,就立马赏块肉吃。 可狼最是野性难驯的,让狼低头,那大抵就是这头狼打心底里臣服吧。 “你呀!”萧夺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徐玉宁忙抓住他作恶的手指头,抬头看着他,有点卖乖的意思:“皇上饿不饿?等会儿想吃点什么?” 平时吃的穿的,萧夺从来不操心,自会有人为他安排妥当,故徐玉宁这么一问,倒还真把萧夺给问住了。 沉吟片刻,才道:“今天倒还真想吃点香辣的东西。” 外头又飘起了雨丝,倒春寒冷得让人不想出门,吃点暖胃暖身的东西最舒服不过了。 康公公不愧是随侍君侧的人,心细如尘,知道徐玉宁这里的“厨子”怕是个半吊子,连忙又从御膳房调了两个御厨过来。 等徐玉宁和萧夺洗漱更衣出来,就看到康公公正指挥人搬来一张特制的桌子,下面燃着炭,上面支着个铜锅。 此时铜锅里头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汤里飘着些许红油,还有些干辣子,一股香辣的味道飘散开来。 小福子和小李子帮忙打下手,端了好几盘切得薄薄的羊肉摆在四周,除此之外还有些豆芽、小火菇、鲜笋片等物。 徐玉宁一看,就知道是涮羊肉。 第187章 夺权1 萧夺脸上挂着笑,牵着徐玉宁的手入座,看着桌上的铜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感叹道: “以前在军营,下雪的时候,众将士经常围在一起吃锅子,把骨头什么的全丢里头煮,直接来个大杂烩,一开锅,一群人围着抢,吃起来特别有滋味。” 徐玉宁眼里闪着好奇的光:“皇上……也抢过?” 徐玉宁还真的有点难想象他会做这样的事。 萧夺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咳了一声,似有点尴尬:“军营里,哪里有这么多讲究。” 似怕徐玉宁再问,无法维持自己身为帝王的威严,萧夺赶忙一挥手,对一旁的康公公道:“调些辣酱来!” 康公公服侍君侧多年,最清楚萧夺的口味,很快就调了一碗辣酱来。 徐玉宁睁眼一瞧,却见小碗里红彤彤一片,还放了些花生碎之类的东西。 徐玉宁奇道:“臣妾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式儿的辣酱。” 萧夺解释道:“北境冬天极冷,吃辣子可以御寒,这是青州一带才有的吃法。” 原来如此。 徐玉宁养于深阁,去过的地方,不过是京城这方寸之地。 她都有点羡慕萧夺了:“皇上见多识广,臣妾不及你。” 萧夺闻言,伸手拿起象牙箸,夹起薄薄的几片羊肉往铜锅里一滚,烫熟了,放辣酱里一裹,放到徐玉宁碗里,微笑着看她:“你尝尝。” 康公公在一旁忙出声劝止:“皇上,这于礼不合……” 向来没有让皇上给其他人夹菜的道理。 萧夺瞪了他一眼,康公公立马站到一侧当起了木头人,抬头看屋顶。 “那臣妾却之不恭了。” 徐玉宁有点高兴,拿起筷子夹起裹着辣酱的羊肉吃了,眼睛顿时一亮。 果然好吃。 徐玉宁和萧夺都能吃辣,在吃这一块,难得口味一致。 在徐玉宁这里,萧夺身心向来是最放松的,故也不端着帝王的架子,敞开了肚皮吃。 看着萧夺吃得额头直冒汗,徐玉宁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先太子来。 先太子口味清淡,徐玉宁以前和他一起用饭时,往往要迁就他。 但和萧夺一起用饭,好像彼此都不用迁就。 “在想什么?” 萧夺夹了一筷子肉放徐玉宁碗里,看着徐玉宁因为吃了辣酱,而微微发红的脸,只觉得像白瓷着了彩,鲜活极了。 徐玉宁还没来得及回话,萧夺心下意动,凑过来就啄了一下她被辣得红艳艳的唇,“多吃点,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瘦了。” “嘶!” 两人都吃了辣酱,故两人唇瓣一贴近,一点都不浪漫,简直就是酷刑。 徐玉宁赶紧伸手去推他,两人一分开,齐齐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彼此的窘样,都不由笑了起来。 徐玉宁摸了摸自己比以前粗了不知多少的腰,有点担心起来:“臣妾真的长胖了好多……” 大武女子以瘦为美,后宫嫔妃,从皇后到简常在,无不有一段纤纤细腰。 “说什么胡话,”萧夺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时目光灼热起来,“你胖不胖朕还不知道?!” 只有他才知道,她恰到好处的丰腴,他有多爱不释手。 萧夺瞪了徐玉宁一眼,他自己虽是一国之君,但并不是文弱书生,身上也有武人的英气。 所以大武的这位新帝,不爱瘦美人,更喜欢丰腴的美人。 想起楚妃一直病蔫蔫的样子,又想起王贵人等一阵风可以吹跑的样子,萧夺眉头一皱,捏了捏徐玉宁手上的软肉:“不许学旁人节食,康健有力才好。” 徐玉宁笑了笑:“那你以后可不许嫌弃臣妾……” “怎么会!” 前两天晚上两人闹得太凶,故这一晚只浅浅温存了一次,但徐玉宁却觉得萧夺比前两晚还要磨人。 耳鬓厮磨,肌肤相贴,反复流连,萧夺用行动证明了,他有多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次日,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太阳终于肯出来见人。 这几天倒春寒,皇后身体也不太爽快,就免了后宫嫔妃的请安。 今天终于放晴,徐玉宁送萧夺去上早朝,回头收拾收拾,去了坤宁宫请安。 瞧见徐玉宁坐着步辇过来,昭芳仪几人连忙靠边行礼让路:“请月贵嫔娘娘安。” 徐玉宁这还是晋了位分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脸。 如今徐玉宁晋了贵嫔,成了后宫嫔妃中,仅次于皇后、淑妃、楚妃的第四人,真是令人艳羡。 徐玉宁坐在步辇上,微微抬手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地上冷,起来吧。” 等徐玉宁坐着步辇过去了,昭芳仪等人才悻悻起身。 郑才人登即醋道:“皇上这几日都宿在她那吧?!” 昭芳仪冷冷地瞪了郑才人一眼:“嘴不把门,当心祸从口出!” 训完郑才人,昭芳仪扶着贴身宫女的手,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昭芳仪看着徐玉宁的背影,心中也似压着一口气。 她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明明前几日和徐玉宁还是同品级,一转眼就被徐玉宁压了一头。 昭芳仪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到了坤宁宫,康嫔和李嫔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一看到徐玉宁进来,李嫔笑着起身:“还未当面恭喜徐妹妹。” 李嫔如今怀胎七个多月了,看起来笨重不少。 徐玉宁亦客气地笑了笑:“李姐姐身子重,无需多礼。” 康嫔看着李嫔那副谄媚样,冷冷地哼了一声。 她先前在李嫔身上栽了大跟头,今天她就是故意早早过来在李嫔面前晃的,毕竟她可是又复了位分,可不得好好恶心李嫔一把。 康嫔就是看不惯李嫔这个笑面虎,当即一把拉过徐玉宁的手,与她到一旁坐下,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二公主一直念着你,你有空可得常来启祥宫坐坐……” 看着康嫔和徐玉宁如今熟稔,且丝毫没有芥蒂的样子,李嫔脸色微微一僵。 第188章 夺权2 淑妃依然是最晚到的一个。 她扶着宫女的手,高抬着下巴进来,对于晋了贵嫔的徐玉宁,也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 徐玉宁心想着,姜更衣是她拉下马的,以淑妃的性子,今日无论如何得刺她两句,但是今日淑妃却有些反常,并没有为难她,更像是懒得搭理她。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扶着竹枝的手进来,看着一众嫔妃,脸上挂着笑意,坐上凤座,才施施然抬手:“平身。” “谢皇后娘娘!” 众嫔妃刚起身,坤宁宫的大太监邓祈英忽然急匆匆走进来,神情古怪:“皇后娘娘。” 邓祈英不是不分场合的人,皇后脸色有些不悦,问:“什么事?” 邓祈英压了压声音:“回皇后娘娘,慈宁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来了!说是带了慈宁太后的旨意来!” 他话一出,众嫔妃微微一怔。 自她们进宫,也就只见过慈宁太后一面,从那之后这位慈宁太后就像一个禁忌,鲜少被人提起。 今日,忽然又听到慈宁太后的消息,众嫔妃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新奇不已。 只有淑妃眼中闪过一抹流光,嘴角得意地微微勾起。 既然李嬷嬷是带着慈宁太后的旨意过来的,皇后只能领着众嫔妃跪地接旨。 李嬷嬷冷着脸进来,在众嫔妃面前站定:“慈宁太后有旨:皇后身为中宫之主,纵容内务府克扣各宫炭火,中宫失察失职,罚抄宫规十遍,月前送到寿宁宫给慈宁太后阅览!” 此话一落,众人皆惊。 皇后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没想到慈宁太后竟是过来问责的! 阖宫之中,能对皇后娘娘作出处罚的,也就只有上头那三位了。 抄十遍宫规处罚虽轻,可打脸事大。 李嬷嬷什么时候不来,偏偏选在众嫔妃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过来,为的就是当着众嫔妃的面,狠狠打皇后的脸! 可克扣炭火?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一头雾水:“……臣妾领旨。” 她向来与慈宁太后井水不犯河水,实在不知道慈宁太后此举何意,只能看着李嬷嬷:“不知皇母后……还请嬷嬷提点一二。” 李嬷嬷灰色的眸子里射出一点冷光:“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此事还须问奴婢?!” 可谓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后留了。 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后气血翻涌至喉咙口,又只能强忍着咽下。 说完这话,李嬷嬷转身就走。 众嫔妃都在,此事想瞒都瞒不住。 皇后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看向邓祈英,厉声道:“查!” 事情很快就查清了:倒春寒这几日,寿宁宫断了炭火。 寿宁宫是慈宁太后住的宫殿。 虽说慈宁太后与皇上有嫌隙,可无论怎么说,那也是当朝皇太后,皇上的嫡母!底下的人竟这般怠慢?! 皇后得知原因,气得眼前一黑。 简常在脸色发沉:“竟敢克扣寿宁宫的炭火,这底下的人是不是想翻天?!” “皇后娘娘,”简常在义愤填膺,“连慈宁太后他们都敢这般对待,日后,是不是连嫔妾等人也不放在眼里了?!皇后娘娘,请您一定要严惩!” 顾容华和淑妃当即对视了一眼。 顾容华插嘴道:“楚妃娘娘协理六宫,这些事向来是楚妃娘娘在管,如今楚妃娘娘正病着,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 这一下子就将矛头指向了楚妃。 简常在牙齿咬得咯咯响,似气得不轻:“楚妃协理六宫,就是这么纵容底下的人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别说简常在了,郑才人和温才人几个也对楚妃有了意见。 郑才人哼了一声:“若是楚妃娘娘一直这么病着不管事,底下的人还不骑到主子头上来?皇后娘娘,六宫事务繁杂,既然楚妃娘娘一直病着,何不另选他人协理六宫?” 她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淑妃和徐玉宁。 高位嫔妃,除了皇后娘娘和楚妃,也就是只有淑妃、和徐玉宁两人了。 可徐玉宁此前并没有想过要争协理六宫的权力。 她静静看着这一出戏,这会儿终于悟出点什么来了。 趁楚妃病着,淑妃这是想从楚妃手里夺过协理六宫的权力! 皇后也是老狐狸了,事情到了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淑妃在后宫中如日中天,又育有皇长子,皇后本就对淑妃多有忌惮,怎么会同意将协理六宫的权力放到淑妃的手中? 而对于曾差点坐上凤位的徐玉宁,也一直是皇后心中的一根刺,她同样不喜。 她只愿意将协理六宫的权力放到自己人手中! 郑才人眼珠子转了转:“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向来端庄持重,让淑妃娘娘协理六宫,嫔妾心里是服气的。” 温才人还有简常在也附和着道:“郑姐姐说的有理。” 淑妃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承蒙各位妹妹抬爱了,只是如今楚妃妹妹病着,忽然就提出此事……怕是楚妃妹妹心里不痛快。” “众位妹妹说得也有道理,”皇后接过话,眼底藏着一丝晦暗,面上却依然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不过此事,还是先容本宫与皇上商议,再做决定吧。” “是!” 出了坤宁宫,温才人立马将郑才人拉到一边:“你怎么能搅这趟浑水呢!” 郑才人捏了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直到现在你还看不清么?” “什么?” “那王贵人和昭芳仪都投靠了皇后;那顾容华,我瞧着好像也投了淑妃。咱们俩人不早点找棵大树靠着,怎么行?” 温才人听了她的话,眉头皱成了疙瘩。 郑才人又道:“皇后娘娘无子,顶破天也就那样了,可将来大皇子是极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选淑妃准没错!” 温才人性子温吞,而郑才人脑子灵活,温才人向来听郑才人的。 温才人认真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娘娘,如今楚妃病着,淑妃怕是对协理六宫之权势在必得。” 回去的路上,珍珠担忧地说道,“淑妃为人比不得楚妃宽和,先前您和姜更衣又闹成那样,就怕淑妃得了权,要找您的麻烦!” “姜更衣给二公主下毒的事一揭发,我和淑妃早就撕破了脸,就算她没拿到协理六宫之权,她对我也不会客气,” 徐玉宁摇摇头,“坐山观虎斗吧,此事我们不要去掺和。” 第189章 璃太妃 徐玉宁坐在步辇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微微沉思。 如今她刚晋为从三品贵嫔,就去跟淑妃楚妃抢这个协理六宫之权,是十分不明智的。 现在后宫中数她圣宠最盛,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她现在要做的是韬光养晦。 “楚妃这么一直病着,也不是事,” 早上坤宁宫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寿安宫。 萧夺刚下朝来寿安宫请安,慈安太后手里拨着佛珠,出声提醒他,“昭芳仪自进宫以来,知进退,明事理,哀家瞧着倒是个聪明伶俐的。” 慈安太后和皇上打心底里也不想让淑妃得到协理六宫之权,进而把持后宫。 在家世上,承国公同样战功赫赫,承国公一脉更是开国功臣,在这一点上完全可以压制淑妃所在的罗家。 这也是当初慈安太后和萧夺看重昭芳仪的原因。 如今这颗棋子,终于要动了。 萧夺离了寿安宫,转身就去了坤宁宫。 一看到萧夺进来,皇后深吸一口气,抢在萧夺开口前跪了下去,就寿宁宫断了炭火一事先行请罪。 萧夺自知此事不怪皇后,故也没有苛责,只抬手让她起身,问了她一句:“楚妃近来身子如何了?” 皇后斟酌着道:“楚妃妹妹先天羸弱,此次小产又损了元气,不过,臣妾听苏太医说,小月子里好生将养,出了小月子也就无大碍了。” “楚妃如今身体抱恙,怕也是力不从心,”萧夺在心里过了一道,“昭芳仪进退有礼,不骄不躁,今后便让她跟着楚妃,从旁协助,同理六宫事宜。” 皇后心头不由地一跳。 她还没开口,没想到皇上开门见山,选了昭芳仪。 不过选昭芳仪总比选淑妃好,昭芳仪毕竟勉强算半个自己人。 而且皇上也没有当即收回楚妃手中的权力,只是分权给了昭芳仪。 分权也好,昭芳仪家世显赫,别一不小心又养大一头狼。 这个结果皇后还算满意:“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竹枝,”等送走了皇上,皇后低头抿了一口茶,伸手将茶盏放回桌面上,淡淡地说道,“这段时间,让苏植把楚妃的假人参片换成真的,先让她好好养养吧。” 先前她还担心控制不住楚妃,如今来了个昭芳仪,两头牵制,也是好事。 竹枝点点头,退了下去。 “娘娘,皇上刚刚下了旨,让昭芳仪与楚妃共同协助皇后,同理六宫事宜!” 徐玉宁听了珍珠的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皇上竟选了昭芳仪? 看来此事,皇上心中一直有盘算。 而且楚妃正病着,皇上都只说让昭芳仪共同协理六宫,没有夺楚妃的权,而是分权。 幸好徐玉宁没有傻傻地撞上去,平白惹皇上的不快。 建安宫的淑妃听到消息,气成什么样已经不是徐玉宁关心的了,只听外头传来小李子气急败坏的声音:“这疯婆子,怎么又来了?!” 徐玉宁思绪全被吸引了过去,忙问:“珍珠,发生什么事了?” 珍珠小跑着进来,都要气坏了:“娘娘,那个馨太嫔又来了!” 这才隔了一天啊,这个馨太嫔又从冷宫跑到盈袖阁来了。 只见馨太嫔仍旧穿着昨天那身破破烂烂的戏服,守门的太监一个没看住,就让她给溜了进来,在院子里上演了一出猫抓耗子的游戏。 “梦荷!梦荷!我来找你了……” 小福子气得要死,瞪了守门的太监一眼:“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冷宫禀告常嬷嬷!” 徐玉宁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走出去,果然就看到馨太嫔在院子里四处乱窜。 梦荷…… 馨太嫔来盈袖阁找梦荷? 徐玉宁昨天心里就隐隐有猜测,却不太敢肯定。 盈袖阁以前住着谁? 璃太妃! 梦荷,莫不是璃太妃的闺名? 珍珠急忙挡在徐玉宁面前:“娘娘,您先进去,免得她发起疯来,伤了您!” 想起昨日馨太嫔将她错认成什么梦荷,突然发狂的样子,徐玉宁脚步一顿,也就没出去, 只吩咐珍珠:“让他们小心点,别伤着馨太嫔了。” 徐玉宁叹了一口气,这个馨太嫔,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也是个可怜人。 常嬷嬷带着人匆匆赶来,对付馨太嫔,他们也是轻车熟路了。 只见一个太监拿着个布老虎,哄她:“娘娘,瑾儿在这,您再不过来,瑾儿可就要走了!” 那太监拿着布老虎边走边退,馨太嫔怔怔地看着那只布老虎,就哭着上前去抢:“谁也不许带走我的瑾儿!” 那太监瞅准时机,又是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 常嬷嬷上前告罪,看着徐玉宁道:“是老奴失职,让娘娘受惊了。” 徐玉宁只皱着眉头看着馨太嫔:“她……” “太嫔她……已经是失智之人,还请娘娘莫要怪罪,”常嬷嬷叹了一口气,“老奴这就带她回去。” 自从昨天从盈袖阁回去之后,馨太嫔整个人就刺激到了,很是躁动。 这些年她也不认得路,只在冷宫里晃悠,偏生昨日突然想起了来盈袖阁的路,就跑了出来。 等常嬷嬷将馨太嫔带走,徐玉宁眉尖的疙瘩仍没能舒展,心下疑惑,不由喊来小福子:“去打听打听馨太嫔是怎么回事。” 小福子花了点银子,找冷宫的一个老太监打听,没想到这一打听,牵扯出一桩宫闱秘事。 “娘娘,馨太嫔会发疯,与璃太妃和慈宁太后也有一点关系。” 徐玉宁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有了印证:“璃太妃闺名,是不是叫梦荷?” 小福子点头:“璃太妃闺名,陈梦荷。” 徐玉宁出生的时候,璃太妃已经死了。 她也只是偶尔听宫里人说起,先帝爷在位时有位很宠的妃子,封了璃妃,其他的,知道的不多。 “那瑾儿,又是谁?” 小福子轻声道:“那是先帝爷膝下,还没来得及上玉牒就夭折的皇子,萧瑾!” 陈楚荷、萧瑾、馨太嫔…… 昨日馨太嫔疯疯癫癫地说了很多话,一会儿说她没害死瑾儿,一会儿又说先帝爷冤枉了她,可馨太嫔发疯,又怎么跟璃太妃和慈宁太后扯上了关系? 第190章 胎记 徐玉宁有点理不清个中的关系,只好朝小福子点点头:“你慢慢说,把事情说清楚来。” 小福子压低了声音,将事情一一道来—— 兆圣二年,璃太妃和慈宁太后同一晚临盆,慈宁太后先一步发动,先帝爷被慈宁太后宫里的人,先一步请去了坤宁宫。 等慈宁太后在坤宁宫生下嫡长子萧行,远在盈袖阁住着的璃太妃却因难产血崩,拼命产下一子后,撒手人寰。 而璃太妃生下的孩子,就是二皇子,萧瑾。 璃太妃去世后,先帝爷一蹶不振,慈宁太后作了主,将萧瑾交由馨太嫔抚养,可惜这个孩子,才刚满周岁,就突然夭折了。 先帝爷先是痛失宠妃,又痛失爱子,痛不欲生,后来太医查出萧瑾是中毒而亡,而毒物,正是从馨太嫔给二皇子做的布老虎里搜出, 先帝爷怒不可遏,以馨太嫔毒害皇子为由,将馨太嫔打入冷宫。 “从那之后,馨太嫔就疯了!”小福子道。 “虽说那个孩子不是馨太嫔亲生,但是那孩子的生母死了,馨太嫔又无所出,必定是当自己亲生儿子来养的,她怎么会那么傻,去杀害自己亲手养育的孩子?” 徐玉宁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先帝爷肯定知道馨太嫔是被人陷害的,可是查不出真正的凶手,而他的爱子又死了,所以,他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了馨太嫔身上。” 也造就了这个女人可怜的一生。 “最是无情帝王家。” 徐玉宁睁开眼睛,心里忽想,如果有一天色衰而爱驰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萧夺会怎么对她? 这一刻,徐玉宁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某一个信念。 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在萧夺手中。 前世的教训已足够惨痛,徐玉宁笑了笑:“只有傻女人,才会相信帝王情长。” 迁宫的日子,也就这两天。 徐玉宁最爱惜书房里的这些书本和佛经,故特意交代珍珠、玛瑙和琥珀,由她们三人亲手整理,不得假手他人。 这日,珍珠将所有书本按书名列了单子,入了册,命小福子搬来三个大箱子,指挥玛瑙和琥珀将这些书本搬到箱子里。 徐玉宁在盈袖阁住了一年多,抄写的佛经堆满了一面墙。 琥珀负责整理佛经,轻手轻脚将格子上的佛经转移到指定的大箱子里。 当琥珀将书架上面的佛经抱下来放好,转身去抱书架中间的佛经时,手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书架后面突然“啪嗒”一声巨响。 琥珀吓了一跳,怀里的佛经掉了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玛瑙连忙走过来帮忙,琥珀却指着那书架道,“玛瑙姐姐,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 玛瑙伸手往里面一摸,摸到一个凸起的东西,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里怕是有个暗格!” 大户人家的书房常设有暗格,用来藏一些重要的东西,玛瑙是从侯府出来的,她比琥珀懂得多。 玛瑙轻轻一扭,只见后面的挡板移开,果真露出了一个暗格来,只见暗格里面摆着一个卷轴。 徐玉宁听说她们从书房的暗格搜出了一个卷轴,谨慎起见,还是过来看了一下。 “难不成是当初住在这里的璃太妃,留下的东西?” 徐玉宁接过卷轴,小心打开来,却见是一幅画。 琥珀和玛瑙好奇心大,也凑过头来看,然而只看了一眼,两人脸上就腾起了两朵红云。 只见画上的美艳女子披着一头绸缎般的乌发,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怀里抱着一只狸奴。 她似喝醉了酒,也似乎很热,身上的衣裳脱去了半边,只余另一半松松垮垮地拖在身上,露出一片雪白的香肩,还有一段细如扶柳的腰肢。 “咳咳咳……” 徐玉宁脸上发热,连着咳了好几声。 这居然是一幅闺中情|趣图! 再一看落款,竟然是先帝爷的名讳! “这是先帝爷给璃太妃画的画像。” 时隔快三十年,先帝爷和璃太妃的这等隐私,居然被徐玉宁这个“儿媳”给瞧见了,这还真是…… 徐玉宁都不敢多看两眼,忙将画卷一卷,这时,画上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徐玉宁手指猛地一顿。 她很快又将画打开,目光落在画上的某一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璃太妃侧腰间,一小块形似梅花的胎记,映入眼帘。 “娘娘这是怎么了?已经一个人在书房呆了很久了。” 自从看了那幅画像之后,徐玉宁就将琥珀她们叫了出去。 书房里,徐玉宁正看着桌面上的那幅璃太妃画像怔怔出神—— 她曾在先太子的侧腰间,看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那是兆庆二十年三月开春的事。 那时先太子已有十八岁,徐玉宁十六岁,两人相约着到京郊踏青放纸鸢,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只能回到马车上避雨。 他拿帕子蒙了眼睛,又背过身去,让徐玉宁在马车上更衣;然而轮到他更衣时,他却大剌剌一脱,露出精壮有力的上半身,着实把徐玉宁吓得不轻,脸当即红了个透。 就是那天徐玉宁无意中看到,他的身上有块胎记。 徐玉宁也正是因为淋了那场雨,回来之后病了好几天,没能出席萧夺的婚宴。 所以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先帝爷膝下夭折的皇子不少,能活下来的,最终只有三子:先太子萧行,三皇子萧夺,以及玉太嫔所生的皇幼子九皇子静王。 但要说这三个皇子当中,相貌最肖似先帝爷的,当属先太子萧行。 先帝爷脾气温和,被称为仁和之君,而先太子萧行,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人人都说先太子肖父,却忽视了先太子的母亲慈宁太后,是一个性格强势,杀伐果断的女子。 “难怪子不类母,”徐玉宁心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滚,“难怪先太子不能食辣……” 直到这一刻,徐玉宁终于记起馨太嫔嘴里反复唱着的两句戏词,为何这般熟悉了。 年幼时,她窝在祖母怀里,曾听过这一出戏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第191章 身世 馨太嫔唱的那两句戏词,后面还有两句是: “盒子里藏的是储君,我肚皮里怀的是鬼胎!” 这是一出很有名的戏,叫《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它还有一个被人们熟知的名字,叫《狸猫换太子》! 这出戏讲的是:宋真宗膝下多年无子,刘李二妃怀孕后,宋真宗大喜,承诺刘李二妃谁先诞生皇子,就封谁为皇后。 刘妃害怕李妃先于自己产子夺了凤位,便让人在李妃生产时,用剥皮的狸猫换下李妃生下的皇子,又命宫女将李妃生下的皇子杀死。 宫女将狸猫换下的皇子装在提盒里,不料在出宫途中遇到宦官陈琳,宫女不忍心杀害皇子,遂将此事告知陈琳,两人合计,最终在刘妃眼皮底下将皇子救下。(注) 徐玉宁喃喃道:“狸猫换太子……” 馨太嫔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么多年,或许正是这件事藏在她心里,把她给逼疯了。 徐玉宁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那幅璃太妃画像,内心震荡不已。 如果,先太子真的是璃太妃的儿子—— 那么死去的二皇子萧瑾,其实才是慈宁太后生的儿子,是真正的嫡长子! 可慈宁太后怎么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换掉?! “所以……” 徐玉宁手指在画像的右下角处轻轻摩挲着,微微发起抖来。 右下角处是先帝爷的落款,还有先帝爷的名讳。 徐玉宁嘴唇哆嗦着:“是你,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换掉了,是吗?” 璃太妃死了,没了母亲的孩子,在后宫中得不到庇护,所以出于私心,又或者出于别的原因:“你把璃太妃的儿子,跟慈宁太后的儿子,换掉了,是不是?” 耳朵忽地又响起馨太嫔的声音:“皇上,馨儿没有害瑾儿,你冤枉馨儿!” 当年,萧瑾是被谁害死的?! 萧行和萧瑾皆是兆庆二年出生,萧瑾刚满周岁就夭折,于兆庆三年去世。 从兆庆三年至兆庆四年,这两年后宫中再无皇子出生,只因三皇子萧夺是兆庆五年才出生。 这期间,谁最有可能对萧瑾动手? 徐玉宁唯一想到的可能是,慈宁太后。 因为,萧瑾是皇帝最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在皇帝的心中份量自然是不同的,所以她会觉得萧瑾,挡了她儿子的路。 可是她却不知道,萧瑾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徐玉宁自认不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她能猜到的事,先帝爷比她聪明百倍,他能猜不到? 虽然找不到毒害萧瑾的真凶,但他是一国之君,只要他肯查下去,一定会水落石出,可是他却选择将磬太嫔打入冷宫,将事情断在了馨太嫔身上。 “你是想把这件事隐瞒下去,保护萧行。” 保护璃太妃的儿子。 那个他最心爱女子生的孩子。 “你给了他嫡长子的身份,立他为皇太子……” 可是对于那个死去的萧瑾,先帝爷,你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的呢? 他死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过一丝愧疚? 连徐玉宁也猜不中先帝爷的心思。 徐玉宁看着那画像右下角朱笔勾勒出来的名字,只觉得有些讽刺。 帝心九重啊。 想起当初在法莲寺,莲心曾说起, ——“我从来没有听到殿下这样失态地哭过,总觉得他好像很疼的样子……” ——“我就是总觉得,好像殿下和魏琳兰有什么秘密……” 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这一刻,徐玉宁也很想要一个答案。 “小福子,”徐玉宁收回手,声音微哑,“去冷宫请常嬷嬷来一趟。” 常嬷嬷来的时候,徐玉宁正坐在收拾了一半的书房里,佛经书本堆了一地。 她的身侧,只燃了一盏烛灯,光线只照亮了她身侧的方寸之地,还有她平静如水的眸子。 常嬷嬷不知为何,心头忽有些惴惴不安,忙跪地行礼问安:“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徐玉宁没叫起,目光只轻轻地落在了常嬷嬷的身上,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只听她忽道:“这么多年,你呆在冷宫,是为了保护馨太嫔吧?” 闻言,常嬷嬷浑身一颤,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娘娘在说什么?老奴怎么听不懂。” “馨太嫔喜欢唱戏,常嬷嬷可知她唱的是哪一出戏?” 不等她回答,徐玉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出戏,我祖母以前常请戏班子来府里演的,我记得很清楚,叫《狸猫换太子》!” 常嬷嬷心头猛地一跳,灰色的眼眸如同一滩灰烣,却又在这刻复燃。 她声音颤抖着:“……竟是狸猫换太子吗?” “我今天在这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一件有趣的东西,”徐玉宁伸手轻轻摸了摸面前的卷轴,慢悠悠道,“以前这盈袖阁的主人,是璃太妃,想来这东西,应该是她留下的。” 常嬷嬷猛地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徐玉宁的手上。 她瞳孔微微颤抖着:“……娘娘,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服侍过璃太妃的人,”徐玉宁手指轻轻摸着那幅画,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常嬷嬷的眼睛, “先太子的腰侧,也有一个与璃太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胎记,常嬷嬷,你还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吗?” 常嬷嬷似乎很是震惊,嘴唇微微哆嗦起来:“娘娘,你是说……先太子的腰侧,也有一个和璃太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胎记?!” 徐玉宁看着她的反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声音陡然转厉:“常嬷嬷还要跟我打谜语吗!” “不是,”常嬷嬷神情更加慌张起来,她定定地看着徐玉宁,一行清泪忽地流了下来,“其实这么多年来,老奴也只是怀疑……” “你说什么?” “当年璃太妃因生产血崩而亡,先帝爷震怒之下失了心智,杀了好多人,产婆、太医,还有璃太妃的两个贴身宫女……老奴当年虽然也服侍璃太妃,却只是盈袖阁的二等宫女,因此逃过一劫…… “……” “当年的情形太乱了,老奴也不知从何说起……” 第192章 当年1 案桌上的烛火,突然晃了一下。 兆庆二年腊月初八,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才刚用过午膳,坤宁宫忽传来一阵喧闹,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李玩(后来的李嬷嬷)慌忙叫住一个小太监:“皇后发动了,快去乾清宫通知皇上!” 自入冬以来,各地雪灾频发,兆庆帝与几位大臣正在御书房议事,这时,王德保突然匆匆进来禀告,说皇后发动了。 兆庆帝自登基以来,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并无皇子,听说皇后生产,兆庆帝忙扔下几位大臣,往坤宁宫而去。 兆庆帝赶来坤宁宫时,坤宁宫忙成一团,只听皇后因生产而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整座宫殿。 兆庆帝坐在正堂,瞧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仍没有听到孩子落地的哭声,脸色凝重起来:“怎么回事?!” 王德保催人进产房问话,稳婆从里头出来,扑通跪地:“皇上,皇后这一胎,怕是难产……” 兆庆帝大怒:“皇后和龙嗣有什么三长两短,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听说皇后发动了?怎么样?生了没有?” 盈袖阁里,同样大腹便便的璃妃也听到了皇后发动的消息,忙差人去打听。 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她便觉得肚子忽坠胀地厉害。 “我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扶我走走吧。” 璃妃以为是胎动太频繁,忙叫贴身宫女过来扶她走走,然而等她一起身,贴身宫女顿时失声尖叫起来:“有血……” 再去看璃妃的衣裙,已经染了血迹! 后宫之中,皇后与璃妃两人先后有孕,按理说璃妃怀孕还晚半个月,还没到生产的时候,但偏偏就是今晚发动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盈袖阁里备着四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哪怕璃妃娘娘突然发动,也不至于慌得六神无主。 可是看着璃妃娘娘身下鲜血如泉涌,哪怕是经验再老到的稳婆都慌了神,这个时候,她们知道,璃妃娘娘怕是不好了。 盈袖阁的大宫女冲出去:“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一个小太监白着脸回道:“皇后娘娘难产……太医、太医全去了坤宁宫!” 话落,盈袖阁的大宫女不管不顾冲去了坤宁宫。 “皇上!皇上!璃妃娘娘不好了……” 看到盈袖阁的人过来,坤宁宫的大太监怒道:“混账东西!皇后娘娘正在生产,岂容你胡闹!把她的嘴堵了,拖下去!” “不是的,公公,我家娘娘突然发动了,求你进去通传一声,请个太医过去看看……” 后宫中,璃妃最得圣宠,坤宁宫的人平时可没少眼红。 如今皇后娘娘正在生产,璃妃竟还不忘派人过来截走皇上!其心可诛! 坤宁宫的大太监一把怒火冲上天灵盖,听了盈袖阁大宫女的话也当没听见:“拖下去!” “公公!” 盈袖阁的大宫女急了,一咬牙往用头朝坤宁宫的大太监身上撞去,撒腿就往里面跑,边跑边叫:“皇上!皇上!璃妃娘娘不好了……” “哎哟!”坤宁宫的大太监一头栽倒在地,气急败坏指挥坤宁宫的人,“还不快把她抓住!” “王德保,外头什么声音?” 兆庆帝正在屋里烦躁地踱着步,听到外面似有人在叫皇上,王德保竖起耳朵听了听,忙跑出去,不一会儿,他脸色惨白地跑回来: “皇上,不好了,璃妃娘娘突然发动了……” “什么?!” 兆庆帝呼吸猛地一滞,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后生产的屋子,一回头,毫不犹豫转身抬脚往盈袖阁跑去:“摆驾盈袖阁!” “皇上呢?” 坤宁宫临时搭建起来的产房里,皇后脸上布满了汗珠,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显得无端脆弱。 身上是刀割般的坠痛,这个孩子这么久还没生下来,她也知道怕是不好了。 这个时候,是女人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想要自己的丈夫陪在身侧的。 哪怕丈夫帮不上忙,只要他人在那里,她的心,就会踏实一些。 然而当皇后有气无力的声音落下后,产房里无一人敢答话。 意识到不对劲,皇后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看向自己的大宫女李玩,身下的巨痛让她大喊一声:“李玩,皇上呢?! 李玩:“娘娘,璃妃突然发动了,皇上他……去了盈袖阁……” 皇后像一条濒死的鱼,猛地弹了一下,痛得大叫一声:“啊——!” 她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眼睛像一盏熄灭的灯笼,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片刻,一股恨意从胸腔化做一股力量,充盈了全身。 她又用力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帷幔,用力咬住了牙关:她不会死的!她的孩子,也不能死!她不会让那个贱人得意的! “血崩……” 盈袖阁里,一个产婆见璃妃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多年经验告诉她,璃妃娘娘这是血崩了! 她当即吓得晕死了过去。 “梦荷!” 这时,兆庆帝匆匆而至,抬脚就往里面跑,王德保赶紧上前将他拦住:“皇上,产房……您不能进去啊!” “滚开!” 兆庆帝一把推开王德保,慌慌张张往里面跑去,双膝跪在床沿,一只手一把握住璃妃的手,另一只手摸着璃妃的脸蛋:“梦荷……” 璃妃清醒了片刻:“皇上……” 兆庆帝心头一震,用力握住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朕不走,朕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回头去:“太医!” 两名太医连爬带跑滚进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更顾不上皇上会不会介意,连忙查看了璃妃的情况。 片刻后,两位太医脸色剧变: “必须立刻止血,否则璃妃娘娘会血尽而亡……” “保住璃妃娘娘,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 “皇上,龙嗣和璃妃娘娘,只能保一个……” 璃妃呼吸一重:“孩子……” 兆庆帝猛地抱住了她,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梦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也就是这一刻,他做出了取舍。 甚至,他因为太害怕,而在心里下了个决定,等她平安,他都不会再要他们两人的孩子了。 他,只要她平安活着! 兆庆帝转头,狠狠盯着两名太医:“必须保住璃妃,否则,朕诛你九族!” 第193章 当年2 璃妃用力抓着兆庆帝的手,眼里满是哀求:“皇上,救救我们的孩子……” 汤药熬过来,她挣扎着不肯喝,兆庆帝一咬牙,捏开她的嘴强硬灌了进去! 可是他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决心。 汤药喝了进去,她却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靠着一口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呜呜呜……” 婴儿的啼哭,那样微弱,像只猫儿。 孩子生了下来,可血,再也止不住了! 她身下的被褥,在鲜血里浸泡着。 那样浓重的血腥味,在屋里挥之不去。 “梦荷!” 兆庆帝大喊一声,喉咙瞬间涌上一股腥甜。 帝王从不轻易落泪,可此刻泪水却模糊了他的眼睛。 璃妃听到孩子的哭声,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皇上,我想看看孩子……” 稳婆手脚发软将孩子的胶带剪了,连清洗都还没有,就拿包被包了,抱到璃妃面前。 “梦荷……”兆庆帝跪在床沿,抱着床上的璃妃,泣不成声。 一看到孩子,璃妃脸上似有了光亮,她看了看孩子,用力抬起手,摸了摸兆庆帝的脸,温柔地笑着:“皇上,孩子长得像你……” “梦荷……”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更用力抱紧了她。 璃妃觉得身上有点冷,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握着她冰冷的手,兆庆帝痛不欲生:“梦荷,你不要弃朕而去……” 璃妃仍那样温柔地看着他:“皇上,你会保护我们的孩子的,对不对?” “……” “皇上……” “朕答应你,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 璃妃满意地笑了。 她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描过兆庆帝的眼睛,突然,她的手从半空中滑落。 “梦荷!梦荷!” 兆庆帝胸口一阵巨痛,“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常桃(后来的常嬷嬷)身为盈袖阁的二等宫女,这一日,她负责守门,听说璃妃不好了,她心头一阵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产房里有婴儿微弱的哭声传来,正欲松一口气的时候,里头忽然又传来王德保王总管颤抖的声音: “皇上,璃妃,殁了!” 璃妃,殁了? 常桃脸上血色尽褪,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盈袖阁里,一众奴才奴婢顿时哭成一团。 常桃站在门外,伸手抓着门板勉强站起身来。 这时一阵风吹来,从产房飘出来的血腥气,那么浓,浓得,让人闻着都觉得粘腻。 她手脚哆嗦着,不敢相信自己的主子,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就这样没了。 她伸长了脖子往产房里头张望,抬脚就往里面走:她想进去看看,她不相信璃妃娘娘真的殁了! 然而才刚走了两步,产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她抬头一看,只听到“噗”一声,一道鲜血喷洒在了窗棱上。 里头有稳婆,有太医,还有璃妃的两个贴身宫女的哭喊声:“求皇上饶命啊!求皇上饶命……” “噗——!” 又是一声。 “啊——!” 又是一声。 怎么回事? 一阵恐惧从心头窜起,常桃听到那些求饶声一个一个微弱下去,她站在原地,突然浑身发冷。 常桃眼睁睁看着璃妃的一个贴身宫女,从产房里跑出来,然而她才刚跑到门口,一柄利剑从她的后背“扑哧”插入! 顺着那满是鲜血的剑身一移,就看到握着剑柄青筋暴起的一只手; 再往后一移,兆庆帝红着一双眼睛,头发凌乱,满身鲜血,情似疯癫,他一挥手将剑从那宫女身上拔出,鲜血顿时喷洒在他的脸庞上。 兆庆帝,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脾气最是温和不过,然而那一刻,常桃看着他,却觉得他是恶鬼罗刹! 那个时候常桃也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一个青葱少女,见到此情此景,她吓坏了,逃命的本能让她只知道掉头就跑! 身后,仍源源不断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可是她却顾不上了。 她怕极了,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赶,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 大门不知何时被侍卫关上了,已经出不去了,她慌不择路跑去后院,在墙角躲了起来。 她紧紧捂住耳朵,死死咬住嘴唇,紧紧蜷缩在那个墙角里,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手脚一直在发抖,完全控制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大雪还没停,心里的恐惧像刀悬在头顶,她几乎冻僵过去。 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后院的门“咯吱”一声响,她像受惊的猫,猛地警醒过来,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她抬头朝来声看去,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她看到王总管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进了后院,又从后院的小门出去了。 呼呼的风声里,她听到了王总管怀里发出的,猫儿似的微弱的哭声。 这是…… 她瞪大了眼睛。 猛地意识到,刚刚王总管怀里抱着的,应该是自己那还没见过面的小主子,璃妃娘娘刚生下的孩子! 那个时候,她连璃妃娘娘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心里只疑惑:王总管要抱这个孩子去哪里? 她想起身跟上去看看,可是她太害怕了,完全不敢出去。 身上又冷又僵,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幸好墙角挡住了风雪,那晚她才没被冻死过去。 第二天醒来,天光大亮,风雪也停了。 她蹲得发麻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起来,看着静悄悄的盈袖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咬了咬牙,决定悄悄回去看一眼。 就在这里,她听到外头有人通传:“太后(后来的太皇太后)驾到——!” 太后来了? 她刚从墙后面露了个头,就被一个侍卫抓住后颈,扔到了院中:“跪好来!” 院里,正跪着盈袖阁的一众太监宫女,她手脚并用,爬过去跪在最后面,心里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只有未消的恐惧,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太后的裙摆从眼前一晃而过,目光冷冷地从他们身上扫过,脸色凝重:“皇帝在哪里?!”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出声,侍卫突然一把抓起常桃的衣领,将她带到太后面前。 她捏着呼吸,怕及了:“皇、皇上……还在里面……” 侍卫从后背推了她一把:“走!” 第194章 先太子1 她忙走在前面带路,领着太后和一众侍卫往产房走。 一路上,太后脸色难看极了。 一进了产房,看到一屋子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地上未干的血迹,一脚踩上去,脚底都能感受到血迹的粘腻,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她想吐! 屋里,四个稳婆死了,两个太医死了,就连服侍璃太妃的两个贴身宫女也死了…… 再一看,屋内,兆庆帝抱着死去的璃妃坐在这一堆尸体中,像一尊失去灵魂的冰雕。 太后眼前一黑,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放到的兆庆帝鼻子下,感受到一丝微热的呼吸,她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太后颤抖地喊了一声:“皇帝!” 兆庆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死死抱着怀里的璃妃,一动不动。 太后看着兆庆帝,眼眶发红,最后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微微一抬手,一个侍卫立即上前,伸手将兆庆帝劈晕了! 太后转身,冷冷地看着常桃:“孩子在哪里?!” 孩子…… 她也不知道王总管将孩子带去了哪里! 然而就在这时,偏殿忽然响起婴儿响亮的哭声,那哭声响得都快把屋顶震破了。 太后一挥袖子,快步朝偏殿走去! 偏殿里头,王德保正守在一个摇篮前。 摇篮里,是一个很漂亮的婴儿,正敞开喉咙哇哇大哭,小小的手,小小的脚有力极了,正用力蹬着身上的被子。 这也是常桃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 小小的婴儿,皮肤皱巴巴的,红彤彤的,像只小猴子,可是那哭声,却比昨晚刚出生的时候,响亮多了。 ——“璃太妃去世后,老奴等人也被遣散了……” 常嬷嬷从回忆里抽回神,“璃太妃去世后,那个孩子,被交给了馨太嫔抚养……” “那个孩子,老奴偷偷去看了几回,长得可爱极了,身体又康健,倒是听说坤宁宫那位先太子,听说生出来的时候不太好,三天两头就病一回……” 常嬷嬷抬起头看向徐玉宁,眼里隐隐有泪光:“娘娘,这些年,老奴也只是怀疑……后来那个孩子突然死了,馨太嫔被打入冷宫,没多久就疯了…… 老奴只是觉得,她知道些什么,这些年,老奴一直呆在冷宫,就是想查出当年的真相,可是—— 后来皇宫政变,先太子也……” 常嬷嬷无力地笑了笑:“娘娘,如今,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萧瑾死了,先太子也死了,查清当年的真相,又有什么用? 徐玉宁目光从眼前的画像上收回,抬起头看着常嬷嬷,半晌才道:“我想见馨太嫔一面。” 常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可是今天,馨太嫔已经被皇上的人,带走了!” “什么?”徐玉宁微微一怔,萧夺将馨太嫔带走了? “可知皇上将人带去了哪里?” 常嬷嬷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娘娘,您与皇上如今重修旧好,此事又与先太子牵扯过深……不如就让事情断在这里吧,不要再起波澜了。” 萧夺将馨太嫔带走了…… 等常嬷嬷走后,徐玉宁皱起了眉头。 萧夺为什么要将馨太嫔带走? 他,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真龙,虚凤……”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震,“原来如此……” 原来那天周福年早就提醒过她了。 周福年也知道先太子,并非真正的嫡长子! 正是因为先太子和萧夺都不是嫡子,所以周福年才会说:“只有最终坐上龙椅的那位,才配称真龙天子。其他的,不过是虚凤。” 他是天子近侍,服侍过先帝爷,后来更是投靠萧夺,参与逼宫夺嫡一事的人——周福年什么都清楚。 或许很多年前,萧夺就知道了,自己的那位太子哥哥,其实也不是什么嫡子。 太子这个位置,萧行坐得,他萧夺为何坐不得? 大家都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太子之位,立嫡立长,早就是虚言! 萧夺早就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先帝爷偏心罢了! 所以,他敢举兵夺“嫡”,且全无愧疚之心。 “难怪……” 萧夺这些年,藏得太深。 徐玉宁竟也不能窥见他内心某处的一分一毫。 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先太子的身世的呢? 先太子后来,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从来没有听到殿下这样失态地哭过,总觉得他好像很疼的样子……” 徐玉宁与先太子未婚夫妻十年,她了解他的脾性,他不是一个轻易被击垮的人。 能让他如此失态,一定是有什么事击垮了他内心最后的防守。 “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 徐玉宁内心涌起一阵酸楚,“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件事,为什么你连我都不愿意说呢?你知道,我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为什么? “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对我的所有情意,都是假的……” 她以为她不会再为先太子掉半滴眼泪,可是这一刻,眼泪却还是模糊了眼睛。 毕竟,那是她全心全意,爱过的人。 “不,不对,你只是后来才变心了。” 耳边又响起常莲心说过的话: ——“你们那会儿,不是吵架了吗?然后就给了魏琳兰可乘之机!” ——“就是殿下与我们圆房的那个月……” 兆庆二十年三月。 那年三月十三他们才去京郊踏青放了纸鸢,还因为下雨淋成了落汤鸡,后来回马车上更衣,也正是那天,徐玉宁瞧见先太子身上腰间的胎记。 “所以萧行,从那天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在那个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吗?” 徐玉宁喃喃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我是你未来的妻子,你连我也不肯信任吗?” 在他选择不信任她的那一刻起,在他选择转身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起,他们之间,就结束了。 但那个悬在她心里的疑团,却时刻仍在折磨着她。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干爹!” 周福年下值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小李子面色古怪地迎了上来。 “小兔崽子!” 周福年抬手敲了他一记暴枣,然而眼角余光在瞥见屋里,一个正背对着他的倩影时,他手猛地一顿。 第195章 先太子2 屋里有一个人,似乎站在那里许久了。 小李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干爹,娘娘在等您……” 周福年眼睛微微一眯,正了正神色抬脚走了进去。 小李子和玛瑙关上了门,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的两边。 听到身后平稳的脚步声,徐玉宁慢慢地转过身去。 周福年立即叩拜下去:“奴才拜见月贵嫔娘娘,娘娘吉祥!” 徐玉宁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态度永远恭敬谦卑的老太监:“王德保在何处?” 先帝爷死了,这个世上知道先太子身世的人,除了早已疯癫的馨太嫔,也就只有先帝爷的“大伴”王德保。 馨太嫔已经神志不清,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她想见见王德保。 周福年平静的眼眸中,似有波浪微微荡漾起来:“王大伴,自然是在天寿山,为先帝爷守陵。” 徐玉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小福子说,王大伴,并不在天寿山!” 她盯着周福年,一字一句地说道:“都说王大伴带着从乾清宫出来的一众老太监,去了天寿山,为先帝爷守陵,可事实上,自先帝爷死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小福子明面是萧夺的人,徐玉宁想查点什么东西,有小福子在,轻而易举。 想起被萧夺带走的馨太嫔,徐玉宁不难想到,王德保,肯定从一开始,就被萧夺看守起来了。 周福年瞳孔微微一缩。 周福年是服侍过两代帝王的人,不仅参与了皇宫政变,还深得新帝器重,徐玉宁相信,他肯定知道萧夺将王德保藏在哪。 周福年微微叹了一口气,劝解道:“娘娘如今好不容易挣脱牢笼,与皇上重修旧好,何必又去惹皇上的不快?” 徐玉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收:“……我、我只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他。” 周福年沉吟了片刻:“不知娘娘,找王大伴所为何事?或许娘娘想问的,奴才也略知一二。” 徐玉宁看着他,目光似化作一缕闪着寒芒的针尖。 而周福年依然微微躬着身,平静地看着她。 良久,徐玉宁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先太子,其实是璃太妃的儿子,是不是?” 周福年顿了顿,虽不知道徐玉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他也没有否认。 事实上,也没必要否认。 她能想到要找王德保,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所以周福年应了声:“是。” 徐玉宁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先帝爷,是不是在兆庆二十年三月,将先太子的身世,告诉了他?!” 周福年迟疑了片刻,忽道:“这,倒不是先帝爷告诉他的。” 不是? 徐玉宁一怔。 只听周福年神色似恍惚起来,陷进了回忆里:“是先太子自己发现的。” —— 兆庆二十年三月十四日,御书房。 “夺儿这事,办得漂亮。” 兆庆帝笑着合上手中的奏折,将其郑重地放在案头。 王德保见龙心大悦,便附和着说了一句:“三皇子向来聪慧能干。” 今年开春,充州爆发瘟疫,引起暴乱,充州知府知情不报,导致瘟疫扩散,是底下知县的师爷,携文书出城,快马加鞭入京,才上达天听。 此事一经揭发,震惊朝野。 兆庆帝当即任命大臣黄廷清为一品钦差,前往充州处理瘟疫一事。 当天三皇子主动请命,随黄廷清前往充州。 如今历时一个多月,疫病已消除,暴乱被制止,虽说三皇子下令封城,又下令砍杀了一批染病的灾民,被朝中大臣非议弹劾。 但此举,属于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帝爷在太和殿也“痛批”了三皇子一顿,但心里其实却暗喜。 大武朝的皇子,满十三岁可以上朝参政。 三皇子萧夺,如今参政才一年多,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五岁,就有这样的魄力,兆庆帝怎能不欢喜? “王德保,传旨,”兆庆帝笑道,“十八日,就是这小子的大婚之日……命人快马加鞭传旨到充州,命三皇子先行回京述职,充州事宜,交由黄廷清处置!” “诺!” “太子呢?”说完这话,兆庆帝似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脸色似有些不悦,“这两天怎么不见太子的人影?!” 王德保斟酌着道:“太子前两日与太子妃出去游玩,淋了点雨,受了风寒,正被皇后娘娘拘在东宫养病呢。” 然而听了这话,兆庆帝脸色越发难看了。 听说兆庆帝召见,太子拖着还发热的身体匆匆来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周福年站在门前值守。 见太子匆匆赶来,周福年好心提醒:“皇上正因充州瘟疫一事发了脾气,殿下等会儿进去,仔细着点回话。” 太子忙正了正神色,笑着朝他点点头:“多谢周公公。” 太子放轻了呼吸,抬脚迈过门槛。 御书房里有一座很大的屏风,说是屏风,其实是一幅巨大的大武舆图,只不过做成屏风的样式摆放在此处罢了。 太子放轻脚步刚走到屏风处,忽听里头兆庆帝猛地拍了一把桌子,怒气冲冲道:“朕和梦荷的儿子,竟如此不堪大用!” 见兆庆帝正大发雷霆,太子脚步猛地一顿,停在屏风处。 他还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在心里笑了一声:“还是等等再进去,免得触父皇的霉头。” 然而下一瞬,听到兆庆帝和王德保的对话,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只听王德保劝道:“皇上息怒!太子殿下贤德兼备,朝中大臣向来称赞有加,只是年纪稍浅,您不妨看长远些。” 见皇上脸色仍青着,他想了想,又道:“璃妃娘娘在天之灵,必不愿看到您和殿下俩父子翻脸的。” 提到这个兆庆帝呼吸忽地沉重起来:“若不是答应了梦荷……” 下一刻,他重重出声:“当初朕为了保他,才被人害死了瑾儿!” 兆庆帝手指紧紧握成拳头,肩膀因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着,“朕每每看到他,就想起死去的瑾儿……那也是朕的儿子!” 璃妃,瑾儿…… 周皇后曾多次提醒太子,不要轻易提故去的璃妃和二皇弟萧瑾,只因这是兆庆帝的逆鳞。 太子站在屏风的另一侧边,只觉得脑袋“嗡”地炸开,浑身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冻住了! 第196章 先太子3 “殿下,您没事吧?” 看到太子神色恍惚地从屋里头走出来,周福年连忙迎了上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太子木然地推开他的手,脸色发白:“……父皇正动怒,孤就不进去了,周公公,你当孤没来过!” 说完,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周福年心下疑惑,一甩拂尘,转身进去就要禀告太子来过一事,然而听到里头皇上和王大伴的对话,他脸色剧变,连忙悄声退了出去。 太子没回东宫。 从三月十四这日出门,到三月十六这日白天,都找不到太子的人。 东宫的管事有点慌,怕皇后知道要责问,忙打发人出去找,但是一直没找到。 直到三月十六这晚,太子才从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 后面的事,似乎与常莲心说的,对上了。 “就因为这样吗?”徐玉宁只觉得身上有点冷。 “娘娘,您没事吧?” 大门打开,徐玉宁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出来,玛瑙见她脸色难看,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手脚冰冷得可怕。 玛瑙忙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搓了搓:“娘娘,您还好吗?” 徐玉宁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似一抹游魂:“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玛瑙一头雾水扶着她:“什么?” 徐玉宁喃喃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呢?” 那天,你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御书房的呢? “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堪吗?” 徐玉宁脚下一崴,扑通朝前面跌去。 “娘娘!” 玛瑙和小李子吓了一大跳,两人纷纷蹲下身去扶她。 “娘娘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将徐玉宁搀扶回盈袖阁,看到她这副样子,众人吓了一跳。 一众人围上来,忙将徐玉宁扶回床上,拉过厚厚的被子将她盖住。 珍珠担心不已,忙将玛瑙拉到一旁,怒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玛瑙咬着嘴唇,小心凑过来:“你还记得先太子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刚刚站在周公公房门外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只听玛瑙说道,“好像七年前的三月十四先太子出了事,消失了两天,娘娘对此事耿耿于怀,一直在打听。” 听了玛瑙的话,珍珠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七年前的三月十四?那不就是兆庆二十年三月份的事?” 玛瑙:“是啊,事情都过去七年了,也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事,让娘娘如此介怀?” 又道:“回来的路上,娘娘还一直在说,为什么先太子不来找她。” 珍珠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不是娘娘和先太子去京郊放纸鸢回来,正生病那几天?” 闻言,玛瑙用力想了想:“对,好像就是那几天!” 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娘娘好像很介意那件事……心里一直放不下。” “我好像想起来了,”珍珠沉吟了片刻,忽道,“其实那年三月十六那晚,先太子有来找过娘娘!” “娘娘,您别这样,奴婢害怕……” 珍珠重新走进内室,看着失了生气的徐玉宁,心疼不已。 她蹲在床沿,握住徐玉宁的手,红着眼眶看着她,喉咙微微哽咽,“娘娘,您心里有什么事,能跟奴婢说说吗?” 徐玉宁眼珠子动了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您心里有事!您在折磨您自己!”珍珠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贴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玛瑙都跟奴婢说了……” “您为什么这么执着要一个答案?如果这是您想要的,奴婢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徐玉宁眸光波动:“你知道什么?” 珍珠道:“那年正月十六晚上,先太子来侯府找过您,您不记得了吗?” 徐玉宁浑身一震:“他来找过我……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珍珠:“那时您正病着,整日昏昏沉沉的,您怎么会记得?” 珍珠回想道:“那两天,您房间的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您吹了冷风,病情越发严重,少夫人把我们都训了一顿, 后来少夫人就派来了她的大丫环来照顾您,我和玛瑙几个也插不上手。 十六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了,奴婢担心您,想起床检查一下您房里的窗户关没关好,然后一出门,就看到太子殿下从您的房间里出来……奴婢也不好指责太子殿下进您的闺房,又怕太子殿下见了奴婢心里尴尬,就悄悄退了回去。” 徐玉宁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你第二天为什么没跟我说呢?” 珍珠一愣:“奴婢以为当天晚上您与太子殿下见过面了,又怕您不好意思,只好装不知道。” 徐玉宁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天晚上,你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 “那天晚上光线太暗了,奴婢只瞧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珍珠道, “不过也是奇怪,奴婢心里是记着下半夜要起床去检查窗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奴婢困倦得很,一回来,沾床就睡着了。” 珍珠当然困倦了,因为那天晚上,萧夺应该在他们的房间,燃了迷香! 徐玉宁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结合周福年、常莲心还有大嫂郑氏的话推测,其实事情的经过是—— 兆庆二十年三月十四日,命三皇子萧夺先行回京述职的圣旨,从御书房发出,于次日清晨抵达充州。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扑腾了两下翅膀,降落在充州府衙。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竹筒里取下一截短短的信纸,一展开,那人瞳孔骤然一缩,那张英俊的脸庞上,也露出了震惊不已的神情。 只见短短的信纸上,写了两句话:一是太子疑是璃妃亲子;二是太子妃病中。 十五日傍晚,在城门落锁的最后一刻,一队人马进了京城。 那是一个多月之前,主动请命前往充州处理瘟疫一事的三皇子殿下,终于回京了! 第197章 先太子4 回京的圣旨一抵达充州,三皇子便下令即刻动身回京。 众人快马加鞭,一路上每人都换了三次马,一刻不歇,以最快的速度抵京,可把人折腾得不轻。 “回京还这么赶?” 等队伍终于进了京城,一名侍卫直呼受不了,小小地抱怨了一声。 另一个侍卫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挤眉弄眼地说道:“傻小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两大乐事也!你懂不懂?!” 那侍卫摸着后脑勺恍然大悟。 是了,还有两日,就是三殿下大婚的日子了! 难怪三殿下这么着急! 两人跟在队伍后面,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三殿下,是先进宫,还是先回厉王府?” 前头,侍卫长策马上前问了萧夺一句。 萧夺扔下一句话:“我先进宫面圣,其余人等,回厉王府休整!” 说罢,萧夺掉转马头,与他们兵分两路。 然而他并没有即刻进宫去,而是先策马去了忠远侯府。 他将马停在墙外,然后一个纵身,跃上墙头,朝徐玉宁的闺房摸去。 他来到徐玉宁房间的窗户下,掏出匕首一撬,窗户的插销就被撬开,接着他身手灵活地跃了进去。 徐玉宁昨日与太子去京郊踏青淋了雨,回来就发了烧,整日昏睡着。 萧夺一进来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他眉头猛地一皱。 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床前,一手撩开帷幔,就看到病蔫蔫的徐玉宁,正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萧夺伸手按了按胸口,才在她的床沿坐下来,低头痴痴地看着她,这一刻赶路的疲惫好像也全然不见了。 此刻内心像有只小鹿,来回扑腾地跳。 萧夺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感受到温度并不烫手,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不由轻轻地笑了一下,伸出食指轻轻蹭了一下徐玉宁的脸颊。 最后,他的手停在了她的唇边。 他用大拇指按了按她的唇角,目光忽地一深。 这时,门外忽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来了! 萧夺目光陡然一厉,飞快从徐玉宁的床边起身,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他人才刚出去,后脚就有人进了徐玉宁的房间。 来的正是忠远侯府的少夫人,徐世安的妻子,郑氏。 看到徐玉宁房间里窗户洞开,冷风正呼呼往里吹,郑氏怒不可遏,当即将徐玉宁院里的下人全叫起来,当面训了一顿。 接着她就下令,让她自己的大丫环过来照顾徐玉宁,直到徐玉宁病愈。 出了忠远侯府,萧夺翻身上马,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月,嘴唇一抿,立即调转马头往皇宫奔去。 这个点皇宫早已下钥,但一看见三皇子的令腰,宫门便开了半边,将三皇子放了进去。 “三殿下。” 在御书房外,周福年连忙迎上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萧夺才抬脚迈进门槛。 兆庆帝在御书房召见了远道归来的三儿子。 一见到看兆庆帝,萧夺当即叩拜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快起来,”兆庆帝上前,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萧夺的肩膀,笑道,“平安回来就好!” 兆庆帝个子并不矮,但是眼前这个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五岁的儿子,身量却与他齐平了。 而且这个儿子魁梧的身板与勇猛的性情,完全继承了他骁勇善战的外祖父一脉,自小就喜欢舞刀弄剑,身子骨既强又壮,像一匹充满野性的狼崽子。 也不知再过几年,得长成何等惊人的模样。 兆庆帝性情温和,不曾碰刀剑,是个斯文人,再往深里说,骨子里其实是藏有一丝懦弱的人。 故看着眼前这个儿子,虽嘴里平日里骂得最多,说他戾气太重,但打心底里是欣赏的。 “再过两日便是你的大婚之日,朕本不欲让你这么早娶妻,偏生你母妃念叨得厉害,” 兆庆帝扶了扶额头,似有些头疼,“……罢了,都说先成家后立业,早点娶妻也好,将来你可得好好辅佐你皇兄。” 萧夺眼中精光一闪,嘴上却应得爽快:“是。” 踏出御书房,萧夺站在台阶上瞧着夜色下的御路,忽地咬了咬牙。 御书房里,看着三儿子离开的背影,兆庆帝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怒问王德保:“太子怎么回事?!” 昨日召见太子,太子竟然不听宣召,而东宫的人还来报,说太子出宫一直未归。 “混账!” 听了王德保的话,兆庆帝勃然大怒。 明明多年前兆庆帝对太子如珠似宝,可随着太子慢慢长大,他对太子的不喜,越发明显。 太子如今十八岁,璃妃离世也已十八年,纵使当初情意深切,十八年的漫长时间,也把这份感情磨淡了。 而太子,真的像兆庆帝说的那样不中用吗? 虽然此次充州瘟疫一事,太子没有亲临充州,可是后方诸多治疫安方良策,其实是出自太子之手。 太子如明珠,光芒温润而内敛。 只是帝王生性多疑,储君越是出色,拥戴储君的臣子越多,兆庆帝身为帝王感受到了来自储君的威胁,所以他才对太子心生不喜而已。 他已暮年老矣,而储君正年轻气盛。 生在帝王家,父子情谊向来淡薄。 “奴才拜见三殿下。” 夜色更深了一些。 周福年下值回到住所,一打开门,就看到萧夺面色沉沉地坐在桌前,指尖捻着一只茶杯在转。 他冷声问:“太子和璃妃,是何意?!” 两刻钟后,萧夺从周福年的房中踏出,即刻便出了宫,回了厉王府。 先前一个多月他人在充州,此次回来,厉王府已是张灯结彩,四处挂着红绸,一片喜气洋洋。 毕竟,两日后便是大婚之日啊。 他人没在王府,却有一个精明的母妃,一切早已为他安排妥当。 三皇妃是娴妃相中的,定的郭太师的孙女儿,郭容。 此前萧夺与郭容见了几面,她是一个不苟言笑,且性情刚毅的人。 将来的路不好走,厉王府确实需要一位这样的正妃。 他也需要郭太师的扶持。 反正也不能娶那个人为妻,娶谁不都一样? 萧夺已不太在意。 “三殿下回来了!” 厉王府大总管康福禄笑眯眯迎上来:“府里一切安好!三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沐浴更衣吧!” 萧夺泡在浴池里,双手搭在池壁上,温热的水泡着酸痛的肌肉,舒服地让他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浴池里热水蒸腾,高架上的香炉升起袅袅的烟雾,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熏得疲惫的萧夺昏昏欲睡。 这时,一双柔嫩的手,像灵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肩膀,为他轻轻按揉起来。 第198章 先太子5 萧夺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捏住那只作乱的手,狠狠将人来了个过肩摔! 浴池里水花砰然炸起! 萧夺伸手,一把捏住来人的喉咙! “咳咳咳……三殿下……是奴婢……” 来人被浴池的水淋了个透,露了一张清丽的脸蛋。 她抓着他的手腕,哀求着:“三殿下……” 萧夺瞳孔一缩,放松了手臂:“是你……” 元月里,他的母妃,去求父皇为他和郭容赐婚。 娴妃娘娘用心良苦,想到男子成婚时还不通人事,那是要被进门的妻子取笑的,于是当月就送了两个知事宫女去厉王府。 两名知事宫女,一个叫季素月,一个叫李紫烟。 两人进了厉王府已有三个月,三皇子还不曾召她们侍寝。 眼看三皇子就要迎娶正妃,也不知正妃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两人又是位卑言轻的宫女,等正妃进了门,万一不喜她们,将她们赶出府,她们该怎么办? 李紫烟心里有些着急,私下找了万嬷嬷,万般讨好。 李紫烟大口大口喘着气,楚楚可怜地看着萧夺:“无意冒犯三殿下……是万嬷嬷让奴婢来的……” 万嬷嬷是娴妃的心腹,萧夺满十三岁出宫建府时,娴妃将万嬷嬷指派到他的身边,帮他管理王府内宅。 听说三殿下仍未召两位知事宫女教导人事,万嬷嬷也是急了,正好李紫烟私下给了她不少好处,她便趁着三殿下此行回来,忙指了李紫烟过来服侍。 李紫烟一见到萧夺动了怒,便有些怯怯地缩了缩,但态度却恭顺极了:“三殿下……” 萧夺眉头直接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哗啦”从水里起身,一把捞起架子上的衣服披上,转身出去。 呆在浴池里,他觉得有点热。 然而出了外头,身上仍是热,心里还有些莫名的燥意。 李紫烟怯怯地跟了上来,柔柔地说了声:“三殿下,让奴婢服侍你吧……” 萧夺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 在军营的时候,身边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关于男女之事,以及各种荤话听了不少。 他只把这当成男人要经历的一件小事——不过是人都要学会拿筷子吃饭一样平常的事。 于是他一甩袖子,转身往前走去:“就你吧!” 第一次经历毫无美好可言,只不过身下的女子,眉目之间竟与那人有几分神似,他不禁呢喃了一声:“玉宁……” “什么……” 声音很细很模糊,李紫烟听得不太真切。 草草了事,萧夺翻身起来,似很不满意,心里又似窝着一团无法发泄的怒火,他“哗啦”一把用力拉开帷幔,怒道:“康福禄,把她带走!” 十五这一晚,注定是难熬的一晚。 次日清晨,康福禄过来服侍三皇子时,发现三皇子脸色阴沉得吓人。 康福禄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只小声问了句:“三殿下,奴才为你更衣……” 然而才刚出声,萧夺猛地起身往浴池走去。 康福禄连忙跟上去,就看到萧夺一脚将浴池边上的高架踢了个稀碎! 他大怒:“香炉呢?!” 内宅之事一向是万嬷嬷在管,萧夺的房中事自然也是万嬷嬷操持。 像是想到了什么,萧夺怒不可遏:“将万嬷嬷给我扔出去!” 万嬷嬷是娴妃的心腹,一听说萧夺将人扔出府去了,娴妃忙让人去厉王府问问是怎么回事。 娴妃这才知道,见萧夺久久不招知事宫女侍寝,万嬷嬷在香炉里加了点助兴的东西,以助其成好事。 万嬷嬷其实也是听娴妃的意思行事的。 娴妃叹了一口气:“也是本宫太心急了……给万嬷嬷送五十两银子,让她回乡养老吧。” 这天晚上,萧夺又秘密去了一趟忠远侯府。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他特意在下人的房中点了一柱迷香,才翻身去了徐玉宁的房间。 他单膝跪在床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睡着的徐玉宁,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良久,他做了一件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 他轻轻地握住了徐玉宁的手。 她的手肉肉的,绵软的不可思议,只轻轻一触碰,他便觉得全身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全身一阵酥麻。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了。 他目光微微一移,落在她的红艳的丹唇上,这时,徐玉宁似有些不舒服,微微嘤咛了一声。 萧夺这才注意到,她的秀发缠住了她的脖子,他伸出手去,轻轻将那缕秀发从她的脖子抽出,然后他的手微微一顿。 一段好看的玉颈出现在她的面前,目光再往下,微微敞开的领口,丰满雪白的玉峰露出了冰山一角,往下是起伏有致的曲线。 萧夺目光忽地一热,喉结滚了滚。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过去的每一个日夜,一想起她,便觉得亢奋的情绪从何而来。 初经人事的他这才清楚地知道,原来,他想要她! 可是,她却不能成为他的妻。 她,是他兄长的妻子…… 这份柔情,他只能压抑在心底。 没关系,他萧夺想要的东西,总有一天,拼死也是要抢到手的。 萧夺目光一深。 他忽地抬起徐玉宁的手放至嘴边,轻轻一吻,目光更是痴迷地看着她红艳的丹唇,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上去…… 屋外,从窗户外瞧见这一幕的忠远侯府少夫人郑氏,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她当即吓坏了,六神无主地跑开,去找自己的丈夫徐世安。 就在她刚走,有一个贵客也正巧来了忠远侯府。 忠远侯府的门房看着眼前冒着胡茬,身上还带着酒气的太子殿下,都吓傻了! 这么晚了,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来了,还搞成这副鬼样子?! 门房忙迎上去:“拜见殿下,殿下吉祥,请容奴才去通报一声……” “不用,”太子脸色沉郁,虽一身酒气,但此刻他意识还算清醒, 他抬了抬手,“不要惊动任何人,孤进去,找你们大小姐说两句话就走!” 太子殿下与自家大小姐感情甚笃,而且也不是第一回来忠远侯了。 门房将他带到大小姐的院门外,便离开了。 当太子站在徐玉宁的院子门外,他的眼眶忽地一阵滚烫。 那个时候,他太想找一个人说说心里话了—— 第199章 先太子6 周皇后是一个性格十分强势的人,哪怕兆庆帝身为一国之君,是大武的帝王,她也不假辞色。 他们人前,维持着帝后和睦的假象;人后,直接撕破脸皮,连看对方一眼都觉得生厌。 两人私下时常争吵,吵得厉害的时候,双方哪里还管什么帝后的面子,直接动手撕打,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他们不像夫妻,更像仇人。 而这一切起因,太子从小隐隐有听闻,听说多年前兆庆帝有一个很宠爱的妃子,叫璃妃。 璃妃因难产血崩撒手人寰,只留下年幼的二皇弟,偏偏二皇弟在刚满周岁的时候被馨太嫔毒死了。 这么多年来,兆庆帝一直怀疑是周皇后动的手脚,所以他打心底里恨她。 然而太子却不相信,自己的母后会害死无辜的璃妃,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自太子有记忆以来,后宫之中,最受宠的是娴妃娘娘,而且娴妃娘娘总是三番两次挑衅母后,可娴妃和三皇弟不也活得好好的? 直到有一天,当兆庆帝再一次从坤宁宫拂袖离去,周皇后挥手狠狠砸了屋里的东西,太子从东宫赶来,听到周皇后与李嬷嬷的谈话—— 李嬷嬷拍着周皇后的背,劝道:“您又何必跟皇上置气……” “是啊,陈梦荷和她的那个贱种都死了,”周皇后忽地冷笑一声,“本宫的儿子是太子!将来天下都是本宫儿子的,本宫何必再去跟一个窝囊废置气!” 从当年她生产,与腹中的孩子命悬一线的时候,兆庆帝却转头去了璃妃那边开始,她便恨极了璃妃,也恨透了兆庆帝。 周皇后狠狠咬着牙:“如今行儿也大了,本宫只恨不得他早日归西!” “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啊!”李嬷嬷吓了一大跳。 周皇后眸中射出一点冷光,忽意味深长地说道:“如今皇上年纪也大了,龙椅也是时候换人来坐了!” “李玩,”周皇后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皇上的头疾,是不是很久没犯了?这病可不好治……” “去告诉周太医,本宫这里有些香囊,可舒缓头痛之症,让他给皇上送去!” “他不是很喜欢那个贱人做的香囊吗?”周皇后冷冷道,“那些香草送陈梦荷归了西……他们到泉下做对鸳鸯正好!” 璃妃喜欢香草,生前在盈袖阁种了一堆。 璃妃去世后,兆庆帝珍藏着璃妃当年送给他的香囊,哪怕那香囊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也时常挂在腰间。 那些香草制成的香囊,要了璃妃的命? 太子心头震荡不已。 从盈袖阁单独拎出一种香草来,都是上好的药材,或静心宁神,或提神醒脑……药物向来相生相克,当这些香草搭配不当,就成了夺命毒药。 璃妃为何会早产,为何会血崩,当然是周皇后的手笔。 兆庆二十年三月十四日那天,当太子从御书房出来,便突然失踪了。 京郊偏僻的小酒馆客人很少,做的是过路人的生意。 这一天,突然来了一个英俊的年轻公子,拿一块精美的玉佩抵了酒钱,在这里喝了整整两天的酒,嘴里还一直喃喃地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太子抬起酒坛,仰天一灌:“原来我是璃妃的儿子……” 原来,他才是璃妃的儿子。 那个死去的二皇弟萧瑾,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他的父皇怨他的存在,害死了萧瑾;可是他的母后,害死了他的母妃;又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不自知…… 如果有一天母后知道真相,会怎么看他这个儿子呢? 他茫然地出了宫,纵马四处狂奔,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天地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是他萧行的归处。 直到路过这个偏僻的小酒馆,在这个无人认识他的小酒馆,他停了下来,在这里放肆地喝了个烂醉。 小酒馆的老板看他衣着光鲜,非富即贵,怕他醉死在这里脱不开干系,忙让店小二将人叫醒。 店小二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不知公子家住何方?可要小的去通报一声,让您家里人来接您回去?” “家人……”太子趴在桌上,头痛欲裂,这两个字像针尖,刺入他的心脏。 良久,他摇摇晃晃起身,看着头顶刚升起来的月亮,用力地摇了摇头,喊出一个名字,“玉宁……”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被冷水浸泡着的心脏,忽地暖和了过来。 这是他那个时候,唯一想见的人。 他翻身上马,纵马往忠远侯奔去。 一路上,冷风呼呼地吹着他的脸,如刀刮,心却像一块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地滴着水。 来到忠远侯府,冷风将他一身浓重的酒气吹散了一些,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他说明来意,门房带着他来到了徐玉宁的院子门外。 门房退了下去,他迫不及待一脚跨进了院子—— 那个时候,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更想在她的怀里痛哭一场! 然而当他进了院子,来到徐玉宁的房间外,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她正与萧夺十指相扣,“相互”拥吻时, 他的心脏在那一刻似被人硬生生撕成两半,鲜血从中涌出, 他远远地站在窗外,在那一瞬间呼吸仿佛也跟着停止了, 他伸手狠狠地抓住了心口…… 好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忠远侯府的。 当东宫中的人找到他时,他像一条死尸趴在马背上,被身下的宝马驮着,在京城的街道上游荡。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东宫。 他一头扎进书房,终于在这个方寸的小地方,压抑着痛哭出声。 他太痛了,只能蜷缩在地上,伸手紧紧抓着心脏的位置—— 他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人生当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兄弟,皆背叛了他。 他好痛好痛…… 不知何时,书房的门被打开了,魏琳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蜷缩在地上,几欲不成人样,正悲痛出声的太子。 “殿下!”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蹲下去扶他,可是他太重了,她根本扶不动他,扶到一半,两人双双跌坐下去,还碰倒了一旁的高几,花瓶掉下来,碎了一地。 她只能跪坐在地上,双手捧起他的脸,着急地问他:“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第200章 恨? 他意识其实是模糊的,并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听到有人问他,他就说:“我不想当太子了……” 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做一个让父皇满意的儿臣,做朝臣满意的太子,做母后心中听话的儿子,可是他注定做不到了。 魏琳兰吓了一大跳:“殿下,你在说什么傻话……” 太子怒吼:“我本就不是太子!” 魏琳兰:…… “我不是太子,我是璃妃的儿子,”太子压抑着悲切的哭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二皇弟,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听到这话,魏琳兰吓坏了。 她手软脚软地跑出书房,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然后,她立刻派人去通知自己的父亲魏玄凌。 魏玄凌,担任太子詹事辅佐储君,他也是太子的老师。 他亲自教会太子写字,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教他经世治国之道,把一块璞玉雕琢成如今的美玉。 太子年幼时,身边的内侍给他做了一个精美的风车,风吹动时,风车会叮铃作响,十分动听。 可是周皇后知道后,不仅将那个风车扔了,还训斥太子玩物丧志,并将他身边的内侍全部责罚。 但是这位老师,却在次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从宫外买来的风车,悄悄送给了太子。 太子推却:“母后说玩物丧志,此物我不能收下,但仍多谢老师美意。” 魏玄凌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心中有分寸,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殿下还是个孩子,大人才会玩物丧志,孩子不会,还请殿下收下。” 太子收下了,并将其珍重地藏在书房的暗格里。 此后多年,太子收到过这位老师的许多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小罐松子糖,有时候是一只泥偶…… 魏玄凌是太子的老师,然而某些时候,却比兆庆帝更像太子的父亲。 魏玄凌接到女儿的传书,天刚亮就匆匆来了东宫。 一进书房,当他看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魏玄凌扑过去,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心痛地将太子抱进怀里:“殿下……” “老师……” 太子失声痛哭,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他还有老师。 他只有老师了。 魏玄凌在东宫与太子呆了很久。 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最满意的学生。 这样一个贤德兼备的太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他不允许任何人毁了他! 魏玄凌亦师亦父,用尽毕生所学之言语,一遍一遍地劝解太子:“殿下,不管你是皇后的儿子,还是璃妃的儿子,都改不了一个事实,你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朝臣拥戴你,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殿下,无不可过去之事。” …… 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魏玄凌在太子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太子,缓过来了。 在那个时候,能陪伴在太子身边的,只有魏玄凌父女。 魏琳兰像一朵解语花,日夜陪伴在太子的身侧。 她是整个东宫中,唯一能与太子说得上话的人。 然后,她一点一点将徐玉宁从太子的心里挤了出去。 这或许就是当年的全部真相。 徐玉宁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那快要熄灭的烛火,突然无力地笑了一下。 那后来这四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她的呢? ——失望、怨恨、背叛、痛苦、纠结…… 最后,他决定放弃她。 他放弃爱她,也放弃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 “一步错,步步错。” 那个折磨她许久的疑问,终于在今天,水落石出。 一颗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们曾全心全意爱过彼此,奈何命运弄人。 此时挂在脸颊的泪珠,还来不及擦去,却忽听外头有人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徐玉宁一怔,连忙伸手将脸颊的眼泪擦去,那边珠帘“哗啦”一声,萧夺已昂首而至。 “皇上……” 徐玉宁正欲起身,萧夺已经一屁股坐到她的坐沿,伸手将她按住, 此时他的脸色太难看,以致表情微微扭曲着。 看着徐玉宁发红的眼角,萧夺呼吸微微压抑着:“……你都知道了?” 周福年是他的人,他肯定已经知道她去找周福年问什么去了。 然而他也就只知道徐玉宁了解了先太子的身世,关于先太子与徐玉宁两人之间的纠葛,他身为外人,并不知内里详情。 徐玉宁喉咙仍像被什么堵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萧夺重重地喘着气,突然抬手狠狠地将徐玉宁脸上的眼泪擦去:“朕不许你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他太用力,以致微微干燥的指腹擦得徐玉宁脸颊生疼。 徐玉宁眼眶又是一热。 当年萧夺的掺和,成了压垮先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时过境迁,要说她心里怪萧夺吗?徐玉宁心里也没有答案。 她用力抓住萧夺的手,微微摇着头:“皇上,嫔妾没有别的意思……” “朕知道,” 萧夺伸手轻轻地摸着徐玉宁的脸颊,眼神里亦有什么东西不停地翻滚着,“你可怜他,心疼他……” 徐玉宁抓着萧夺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皇上,都过去了……” 往事不可追。 萧夺脸色仍猛地沉了下来:“可是你的心还没有过去!” 这句话一出,两人心头都微微震荡了一下。 “皇上,不是这样的,”徐玉宁喉咙微微哽咽着,更用力抓紧了他的手,“我、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虽然如今你已经在朕的身侧,可有一句话朕一直想问问你,”萧夺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这些年,朕其实一直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恨过朕?” 他杀了先太子,夺了先太子的皇位,也把她抢到了身边。 如果当初他没有发动兵变,那么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徐玉宁心脏骤然一缩。 恨他吗? 前世自然是恨的。 可是这一世,当徐玉宁知道先太子心生两意的那一刻,那个人,已经不值得她去留恋。 要说对萧夺的恨意,其实这一世已经逐渐消弭,只是她的心情仍有些复杂罢了。 “我的祖母在世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徐玉宁心里挣扎了片刻,才慢慢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萧夺的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可听在他的耳朵里,却似狂风呼啸—— 第201章 伤1 “皇上,人各有命。” “……” “我不怪你。” “……” 萧夺心头为之一震。 他呼吸忽地加重了许多,宽阔的肩背随着他的呼吸也重重地起伏着。 看着徐玉宁时,他眼睛更是睁得发红。 沉默半晌,他忽地伸手脱了外面的氅衣,一把扯开衣领,将里头的上衣褪至腰间,露出挺阔的脊背。 他抓起徐玉宁的手,将她的手移至背后,移到那道深深的伤疤上。 他还是皇子时,强健的体魄便十分出众,如今过了弱冠之年,这具身躯像枝叶肆意舒展,长得虎背蜂腰,蓄着惊人的力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光洁的后背上,爬着一道巴掌长的伤疤。 虽然这道伤疤早已愈合数年,可却因为曾经深可见骨,被拿针缝合过,进而长得像一条肥大狰狞的蜈蚣。 徐玉宁手摸着他后背的伤疤,不知他这是何意,微微一怔:“皇上……” 萧夺低头看着她,此刻眼底如聚寒霜:“你知道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兆庆二十二年七月,鞑靼可汗率二十万大军压境,来势汹汹,边关告急。 忠远侯世子徐世安临危受命,奉命带兵征伐鞑靼,三皇子萧夺,随行监军。 大军于八月初一从京城出发。 这一天,是徐世安二十七岁生辰,而当时三皇子萧夺十六岁,离十七岁生辰(八月十七),还有半个月。 徐玉宁为他们二人各煮了一碗长寿面,看着他们吃完,送他们出征。 大军急速行军,于八月三日清晨抵达青州时,鞑靼已经攻下了溢州! 溢州再往下,便是青州。 彼时青州守将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来缓军,要是徐世安他们再他们再晚一步,青州就要失守了! “糟了,他们要强行破门!” 萧夺和徐世安抵达青州时,鞑靼蛮子正在攻城。 萧夺随徐世安即刻上了城门,徐世安一脚踩在城垛上,微微俯身,目光如鹰隼盯着下面攻城的鞑靼蛮子,随后目光化做利箭落在对方将领的身上。 萧夺站在徐世安的身侧,听着耳边几欲刺破耳膜的厮杀声,战鼓声,他只觉得心潮澎湃,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往日他呆在京师卫所,不过是操练,这还是他第一次亲临战场。 原来战场上真正见血见肉的厮杀,是这样的! 他的目光,亦随徐世安一道落在了对面的鞑靼将领身上。 他眉头忽地一皱。 只因,那个将领,实在是太年轻了!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银白的铠甲,头盔下露出一张年轻且刚毅的脸庞。 此人长着深眼鹰勾鼻,手持长戟,漫不经心地端坐在马背上,嘴角挂着一抹挑衅的笑意。 似察觉到针尖一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才终于掀了掀眼帘,看向了站在城垛上的徐世安。 青州守将与他对阵三日,不过是个不中用的老头,他早就见过了。 他一看到徐世安,顿时讥笑了一声:“哟,来人了!” 底下鞑靼蛮子的尖叫声、喝倒彩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徐世安站在城楼上,咬牙问青州的守将:“这人是谁?” 此前大武与鞑靼对战无数次,这个人,还是徐世安第一次见! 鞑靼蛮子中,何时出现了这么年轻出色的将领?! 青州守将郭事明脸色阴沉着回道:“徐将军,领兵的是鞑靼太子孛尔吉索图!” 又道:“他,今年才十八岁!” 十八岁! 萧夺心头忽地一热,目光再次看向底下的孛尔吉索图,双眸中迸出了激烈的火花。 似被一点火星烫到了手背,对面的孛尔吉索图持着缰绳的手忽地一顿。 他的目光从徐世安身上一移,落到了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汇,似两块石头相激,火花迸裂。 孛尔吉索图目光忽地火热了起来。 这是一匹和他一样的狼崽子。 比起徐世安,萧夺似更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不由伸出舌头抵了抵上颚,抬头看着城楼上的萧夺:“你是谁?!” 众人都以为他问的是徐世安。 徐世安放下踩在城垛上的脚,冷冷地看着他:“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回去问你的父亲吧!” 徐世安与鞑靼可汗孛尔吉木帖儿交手数次,双方再熟悉不过了。 闻言,孛尔吉索图挑了挑眉。 但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徐世安身侧的萧夺。 下一瞬,徐世安一挥手,城内忽有石头“嘣嘣嘣”往外落下,攻城的鞑靼蛮子顿时惨叫连连。 人人都以为徐世安守城不出,但是城门却在这时忽地打开,城内的一队人马朝鞑靼蛮子冲去,双方瞬间混战成一团。 直至酉时一刻,鞑靼蛮子才退去。 青州暂时守住了。 徐世安一刻不敢歇,鸣金收兵后,即刻召集青州的一众将领议事。 萧夺留下来在城门监督他们清理战场。 等萧夺回去,众将领议事完毕,青州的守将郭事明走在前头,迎面撞上了萧夺。 萧夺身份特殊,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只能化名“萧三”随行,担任监军一职。 郭事明不认识他,等萧夺过去,他皱了皱眉头,和身边的副将说道: “以往监军,来的都是皇上的心腹太监,这一次怎么派这么个毛头小子过来?这人什么来头?” 监军虽没实权,却可大可小。 强势的将领一向不把监军当回事;没本事的,自然讨好巴结,望其回去后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这日,萧夺回到在青州的临时住所,一进门,忽听耳边有拳声,萧夺眸光一凛,猛地伸手截住已靠近脸侧的虎拳; 却不妨被一个扫腿给踢倒! 两个小兵不由分说与他厮打在一块,其中一个还伸手去偷他桃儿…… 萧夺脸色一黑,拳头再也收不住,把两个小兵往死里揍。 “哥,哥,饶命啊!” 只见两个小兵,一个圆脸,一个方脸,被萧夺打得鼻青脸肿。 方脸的小兵吐出一口血,忙叫起来:“大哥!大哥!手下留情,是郭将军派我们过来服侍你的……” “砰!” 萧夺又猛猛砸了方脸小兵一拳。 直到三人再也打不动了,齐齐躺在地上“嘶嘶”抽气。 圆脸小兵吭哧吭哧喘着气,用手肘撞了一下萧夺:“不是,哥们,你真不是太监啊?” 刚刚偷桃摸了一手实的。 闻言,萧夺脸色又黑了,哐哐又是两记拳头砸过去。 第202章 伤2 过了许久,三人拿着热毛巾敷脸,圆脸小兵才自报家门:“我叫齐磊,今年十六,你叫我石头就成!” 方脸小兵拍了拍胸口:“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陈达是也!” 萧夺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萧三。” 郭事明虽说派两个小兵来服侍他,其实是派来打听他的身份吧。 只是郭事明派来的两个小兵,怎么跟两个傻蛋似的?! 石头当即就问他:“你不是太监,你是哪来的啊?” 萧夺:…… 在萧夺这种城府极深的人面前,这两人就跟白痴似的。 萧夺嘴角直抽抽:“我是京师卫所的。” “哦!” 陈达跟着问:“京师有七十二卫呢,你属哪一卫?” 萧夺嘴角又是一抽:“我是侍卫上直军的人。” 京师七十二卫,其中有十二卫是皇帝的亲军,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这十二卫编在一起叫“侍卫上直军”。 陈达半知半解:“侍卫上直军,很厉害?” 萧夺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还成。” 听到石头和陈达的回报,郭事明勉强点了点头:“这萧三,到底是卫所出身,比那些个太监强点。” 鞑靼蛮子这一次虽暂时退去,却在接下来的日子接连三更半夜过来“攻城”。 说是“攻城”,更像是扰乱,让青州的士兵整日提心吊胆,没个好觉睡。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时不时虚晃一枪,为的就是扰乱人心。 “徐将军!老子们不怕他!要打就痛痛快快干死他娘的!也不受这龟孙子的气!” 半个月后,青州底下的几个副将闹了脾气。 孛尔吉索图三天两头来挑衅,徐世安坚持以守为主,将士们心里憋着一口气。 “援军已至,我们有十万兵马,隔壁成州还有五万兵马,怕了蛮子不成?!” “就是!” “就是!” 徐世安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舆图:“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鞑靼还有二十万大军驻扎在浮云岭?!” 徐世安又问:“这些日子,你可见他们有兵马调度的动静?” 除了派了他们的太子过来打头阵,鞑靼确实还没有动静。 所以孛尔吉索图的后方,还蛰伏着二十万大军。 萧夺站在一侧,看着舆图上浮云岭的位置,深深皱起了眉。 “只有两个可能,” 他突然出声,“鞑靼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再有一个可能就是,” “他们声势浩荡地来,却这么久未出兵,二十万大军每日所耗粮草不是小数目……所以,他们内部怕是出现了分歧!” 两人话音一落,众将一阵沉默。 徐世安敲了敲桌面:“等着吧,这一战,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总要弄清鞑靼蛰伏在浮云岭的二十万大军的动向,才好出兵。 就这样与鞑靼蛮子又周旋了半个月。 “怎么还不把鞑靼蛮子赶走?” “溢州沦陷了,下一个不会是我们青州吧?” “看来还是早点走吧,万一青州沦陷,蛮子屠城怎么办?” 战事越拖,青州城内民心越是不稳。 这日,底下人来报:“徐将军,不好了,城中百姓闹着要出城!” 上个月溢州沦陷的时候,不少溢州百姓拖家带口跑到了青州。 亲眼看到溢州沦陷,百姓心头惶惶不安,再见青州如今这个情况,想逃亡的百姓就多了。 青州,南城门里边,骡子、驴车驮着粮食,马车牛车驮着人,拖家带口的百姓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放我们出城!” 此刻百姓群情激动,闹成一片。 徐世安领众将快速登上城楼,望着底下的百姓,神色严肃:“各位!” 底下百姓纷纷抬头看向城楼上的徐世安。 只见他挺直脊背,朗声道:“我知你们的忧虑!但是朝廷援军已至,万千将士势必会守住青州!我,徐世安,还有众位大人都在此起誓,誓与青州共存亡!” “你们且回去吧!” 底下百姓一阵骚动。 就在这时,忽听有刺耳的号角声响起。 城楼的了望兵看着远处烟尘滚滚,高声叫起来:“鞑靼蛮子来了!” “鞑靼蛮子来了!” “鞑靼蛮子来了!” 城外,是来势汹汹的鞑靼蛮子;城内,是闹着要出城的百姓。 一听说鞑靼蛮子又来了,城内闹着要出城百姓瞬间散去,立刻躲了回去。 “嗖——!” 一支带火的箭矢射进城内! 接着成千上万的火箭射进了城内! 城内百姓哭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不断有人倒下,有熊熊烈火烧起。 看着城内抱头鼠窜,哭着喊着的百姓,萧夺眼睛都烧红了! 徐世安猛地拔剑一挥:“听令,迎战!起盾阵!” 对面的箭阵攻击停下后,孛尔吉索图策马缓缓上前,抬头看着城楼上站着的徐世安等人。 然后,他忽地抬起手中长戟,朝萧夺眉尖一点:“我知道你,你是大武的三皇子,萧夺!” “什么?!” 城墙上的一众将领,除徐世安以外,皆吃了一大惊。 “你你你、你是三殿下?!” 城内的百姓也骚动起来:“什么?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会在这?” “嘘,快看!” 孛尔吉索图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挑衅的笑,目光紧紧锁住萧夺的身影, 声音如雷贯耳:“怎么样,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这是鞑靼的太子,向大武的三皇子,宣战! 萧夺咬了咬牙,眸中燃起两束灼热的火焰。 他猛地走上前,低头看着底下的孛尔吉索图,嘴角也同样挑衅地勾了勾。 棋逢对手,虎兕相逢,自是要分个高低胜负! “三殿下……”郭事明欲上前阻拦,却被萧夺一手挡了回去! 此刻,他是大武三皇子,生来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荣耀,就应当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青州的将士们看着,青州一城的百姓更在看着,若是大武堂堂的三皇子龟缩不出,那他成什么了? 萧夺握紧了手中的陌刀,忽地挥刀朝天一举—— 雪亮的刀刃在半空中画出一半圈弯月,最后指向孛尔吉索图的头颅: “我让你,有来无回!” 第203章 伤3 似一道惊雷,从头顶炸开。 青州城内的百姓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三皇子!真的是三皇子!” 百姓纷纷叩拜下去:“拜见三皇子,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夺转身走向城楼的另一侧,看着城内的百姓,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声如洪钟,在人耳边震荡不休。 他说:“我,萧夺,誓与青州共存亡!” 闹着出城的百姓眼眶顿时一红。 这时人群里忽有人说道:“三皇子都不走,我们怕什么?” 百姓顿时静默起来。 有人怒道:“算了,老子不走了!蛮子来了,老子就与他干到底!” 接着人群高呼起来:“三皇子!三皇子!三皇子……” 与城内百姓激动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鞑靼蛮子的此起彼伏喝倒彩的声音: “龟孙子!不出来?怕了?!” 这话听得刺耳。 站在徐世安身侧的副将咬牙:“徐将军,蛮子在城外,叫阵!” 郭事明虎目一瞪,一把提起红缨枪:“那就让老夫来会会他!” “孛尔吉索图,点的是我,”萧夺一挥手臂将郭事明拦下,目光锐利地像开了刃的刀。 他朝徐世安拱手,目光坚毅:“徐将军,我,请战!” “三殿下,不可!” “不可啊!” 众位将领群情激动,眼前这位三皇子,看着就是个毛头小子,让他去,岂不是平白送死? 徐世安眼睛微微一眯,用力拍了拍萧夺的肩膀:“去吧!” “是!” 萧夺转身就下了城楼。 郭事明等人急得直跺脚:“徐将军,这可使不得啊!那可是……” 那可是三皇子! 万一出了什么差池,皇上怪罪下来…… 徐世安伸手拍了拍郭事明的肩膀,目光沉沉地盯着城门外,忽道:“无妨,正好试试他的刀利不利!” 萧夺出战,徐世安派了一队精兵随行。 萧夺穿好铠甲,坐在马背上,左手持着缰绳,右手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陌刀。 看着城门一点一点开启,他的血液,如滚滚洪流,在身体里奔腾着! 他这一战,不仅是打给青州的将士们看的,更是打给青州城的百姓看的! 他,不能输! 城门一开,萧夺夹紧马腹,挥刀一抡,高声喝道:“众将士,且随我出去,摘了蛮子的脑袋!” 徐世安站在城楼上,双手撑着城垛,捏着墙砖的手用力收紧了! 只见萧夺一马当先从城中冲出去,底下烟尘四起,厮杀声响彻天际:“杀!” “来得好!” 看着萧夺朝他冲来,孛尔吉索图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他提起手中的长戟,迎了上去! “呈!” 陌刀与长戟在半空中相击,火星四溅! 萧夺握着刀柄的虎口,被撞得一麻! 这个孛尔吉索图,还真是不能小瞧了他! 两人这一击,身下两匹宝马错身而过,双方又迅速调转马头,朝对方冲去。 孛尔吉索图伸出舌头抵了抵上颚,看着萧夺时,兴奋地大叫起来:“再来!” 城楼上,郭事明等人都捏了一把汗。 城外,两军对阵,战马长嘶。 萧夺与孛尔吉索图已经打了不下二十回合,他们手中的陌刀与长戟挥出的残影,令周围的士兵都不敢靠近。 “三殿下!” 郭事明心脏猛地一提。 只见下面,孛尔吉索图长戟朝马背上的萧夺一扫,萧夺险些被打落马背! 孛尔吉索图嘴角一勾,立马提起长戟朝萧夺刺去! 萧夺干脆一踢马背,一跃而下,才躲开了这一击。 他的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鞑靼蛮子见状,瞬间高呼起来。 “什么人?” 这时,从城楼上跃下数十道黑影,众位将领忽地一惊。 徐世安猛地抬手:“无妨,是皇上派来保护三殿下的二十名亲卫!” 萧夺化名萧三随军,不可能一点准备也没有。 这二十名亲卫的任务,并不是上战杀敌,而是无论在多危险的情况下,都要尽全力保证萧夺全身而退。 这些身穿黑衣蒙着脸的亲卫像二十道鬼影,很快没入了两军兵马之间,朝萧夺掠去。 这时,萧夺站在地面上,提起陌刀,用尽全力朝孛尔吉索图的脖子挥去, 孛尔吉索图忙往后一仰,那带着寒气的陌刀紧贴着他的鼻尖过去。 就差一点……就能将他的鼻子削下! 一击落空,萧夺以刀尖点地,借着刀身的力,再次跃回马背上! “好!” 孛尔吉索图大叫一声,两人又开始激战。 不久,两人都开始有些力疲,就在这时,萧夺拿刀的右手被孛尔吉索图的长戟刺中了! 郭事明拳头捏得咯咯响:“三殿下!” 徐世安心头猛地一跳:“郭事明,快去助阵!” “是!” 下面,经孛尔吉索图长戟一刺,萧夺手臂鲜血涌出,刺痛让他眼前一黑,提着陌刀的手险些脱了手! 萧夺夹紧马腹,策马猛地往前一冲! “我看你往哪里跑!” 孛尔吉索图兴奋大叫,立即纵马狂追。 直到两人快要跑出对阵的圈子,萧夺忽地调转马头,手中的陌刀从他的右手飞快换到了左手,以回马枪的姿势,插入了孛尔吉索图的右边肩膀! 孛尔吉索图猛地勒马,咬牙一抬长戟将面前的陌刀挑开。 他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夺:“你左手也能使刀?!” 萧夺手中的陌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看着孛尔吉索图,一直没有说话的他,这个时候他嘴角露出几分讥笑之意: “不知索图太子的手,还拿不拿得动长戟?!” 闻言,孛尔吉索图脸色剧变。 他伤了右边肩膀,此刻手中重达几十斤的长戟,怕是要失了准头了。 话落,萧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左手提起陌刀,策马朝孛尔吉索图冲去! “驾——!” 这一次两人位置换了过来. 孛尔吉索图在前面跑,萧夺策马在后面狂追。 萧夺在后面紧紧盯着孛尔吉索图的背影,眸中带上了嗜血的狂热! 一个是鞑靼的太子,一个是大武的三皇子,他们谁不想摘下对方的头颅拿回去下酒?! 后面,郭事明率着一队兵马前来助阵,看见萧夺追着孛尔吉索图越跑越远,他急得大喊:“三殿下,不可!” 穷寇莫追,初出茅庐的萧夺还是太嫩了点。 第204章 伤4 眼看就要追上孛尔吉索图,萧夺用力咬紧了牙头,左手死死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地上忽弹出一条绳索,将他座下的宝马绊倒了! 萧夺从马背一滚,四周忽有一队鞑靼蛮子冲出,将他给包围了! 萧夺脸色忽地一变。 他,这是落入孛尔吉索图的陷阱了! 萧夺抬起头,眸光化作箭尖,看向了孛尔吉索图:“你,使诈!” 前头的孛尔吉索图勒马转头,看着萧夺,脸上露出一丝阴狠:“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 他猛地抬起手臂一挥:“谁能拿下萧夺的人头,赏金千两!” 一听说赏金千两,围着萧夺的鞑靼蛮子像一群饿狼,眼中冒着绿光,朝他冲了上去:“杀!” 萧夺挥刀砍下了冲到面前的一批鞑靼蛮子,下一瞬,后面的鞑靼蛮子又冲了上来。 此前他与孛尔吉索图大战数十回合,早已力疲。 纵使此刻他有通天本领,也是难拳头难敌四手,很快他的身上就挂了彩,左手被人砍了一刀! 萧夺一口牙齿几欲咬碎了去了,一挥刀将砍伤他的蛮子劈成两半! 鲜血如注,喷洒在干燥的地面上,震得围攻他的蛮子心头俱碎。 这人,好强的力道! 蛮子提着钢刀,看着眼前强悍的萧夺,忽地缩了缩,无人敢再上前。 这时,萧夺伸手从臂膀上扯下一块布,将刀柄与自己的右手紧紧绑住! 孛尔吉索图端坐在马背上,吃了一惊。 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萧夺还有一战之力! 萧夺目光如刀,盯着眼前的蛮子,厉声道:“谁敢来?!” “三殿下!” 他话音一落,忽有二十道黑影飞跃而至,一下子就将包围萧夺的蛮子撕开了一个口子! 正是兆庆帝派来保护萧夺的二十名亲卫! 他们迅速奔至萧夺的身边,将萧夺护在了中间。 孛尔吉索图见状,眼睛瞬间充了血—— 眼看就要将萧夺就地斩杀,没想到萧夺也还有后手! 不过没关系,不过是区区二十个人,他在这里埋伏的人,可多出数倍! 孛尔吉索图高举手中长戟,振臂高喝:“都给我上!今日势必摘下萧夺的头颅!” 由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二十名亲卫,个个都是以一顶十的高手,拼尽全力,绝对还有一丝希望。 随着孛尔吉索图一声令下,双方瞬间混战在一起! 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 正激战时,有个亲卫忽悄然退至萧夺的身后,抡起了手中的长刀,朝萧夺劈去—— “啊——!”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萧夺后背被一把钢刀,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对自己人不设防备,被这一刀砍中,整个人猛地朝地上扑去! 他双膝深深陷进了土里,用手中的陌刀点地,才支撑着没有倒下去,却“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三殿下!!!” “怎么回事?!” 不仅那剩下的亲卫傻了眼,就连鞑靼蛮子都有一瞬间的怔忪。 就在这时,剩下的亲卫中忽有两人对视了一眼,猛地举起钢刀,一把杀了身侧的同伴! 变故在瞬间发生,几乎让人猝不及防! 萧夺的人,居然叛变了! 孛尔吉索图最先反应过来,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给我杀了萧夺!” 鞑靼蛮子瞬间一哄而上! 鲜血从萧夺的后背汹涌流出,他眼前是一阵一阵地发黑,喉间尝到的尽是血腥之气。 萧夺借着手中陌刀撑地的力起身,一挥刀将近前的蛮子杀死! 然而他也被逼得往后退了数步! 拿着刀柄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单靠他一人之力,今日,怕是…… 萧夺眼中燃起了怒火,他猛地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他不会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 明年,他还想向那个人讨一碗长寿面吃呢。 他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刀,迎了上去! “三殿下!” 忽有一名亲卫跃到他的身侧,一把抓住了萧夺的胳膊:“快走!” 这二十名亲卫,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了,但是所幸此行带队的侍卫长,并未叛变。 他红着眼眶,猛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远处萧夺座下的宝马听到熟悉的声音,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冲进了包围圈, 侍卫长快速翻身上马,一把将萧夺也拉了上来,猛地一拍马腹:“驾!” 两人一马,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冲了出去! “追——!” 孛尔吉索图急红了眼,一马当先追了上去。 萧夺的宝马驮着两个人,而孛尔吉索图的宝马却只驮了他一人,很快他便越追越近,侍卫长猛地一咬牙,拿刀背狠狠地拍了一下身下的马:“驾!” 眼看两人又要跑远,孛尔吉索图抬起手中的长戟,目光一暗,忽地将手中的长戟掷过去—— “扑哧”一声,长戟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没入了侍卫长的后背! 从马背上掉下的瞬间,他朝萧夺大吼:“三殿下,快走……” 萧夺趴在马背上,感觉到后背一空,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侍卫长从马背上摔下,瞬间就被蛮子们的铁蹄踏成了一滩烂泥…… 萧夺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重重地闭了闭眼睛。 他的后背早已被鲜血浸湿,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划至刀柄,落了一手的粘腻。 抬头,前方就是一片山谷,萧夺眼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他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背:“驾!” 他们,已经跑至浮云岭附近了! 放虎归山,那是不可能的! 孛尔吉索图发了狠,也奋力策马追上去—— 越来越近了! 萧夺回头,看到快要欺近身侧的孛尔吉索图,目光忽地一暗。 他突然调转马头,用尽最后的力气,蓄力提起手中的陌刀,一刀砍向了孛尔吉索图的大腿! “啊——!” 孛尔吉索图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 萧夺再反手一挥陌刀,孛尔吉索图的宝马瞬间被割破了喉咙,倒地不起! 这就是萧夺身受重伤,却一直不肯丢掉手中这把陌刀的原因。 “没了长戟的索图太子,让我看看还有什么能耐!” 若是可以,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但今日他若是死了,总得拉个垫背的! 让鞑靼的太子为他陪葬,也很不错。 心中猛地窜起一团火焰,看着跌落在地的孛尔吉索图,萧夺再次提起了手中的陌刀—— 第205章 永宁宫 看着萧夺骑着马提刀再次逼近,孛尔吉索图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知何时他的手里抓住一块石头,“啪”一声将萧夺座下的马头拍得头破血流, 宝马吃痛,前蹄一扬,顿时将萧夺整个掀翻在地! 他手中的陌刀瞬间脱了手,孛尔吉索图像只豹子迅猛跃起,朝那把陌刀扑去。 察觉了他的意图,萧夺来不及起身将陌刀拿回来,只能一脚朝把陌刀一踢——那把陌刀“呈”一声滑了出去,掉进了一旁的山谷! 孛尔吉索图气得直咬牙,立即朝萧夺扑来。 两人手中都没有了武器,展开了一场赤手空拳的搏斗。 萧夺身上受的伤,比孛尔吉索图重数倍,不过几个来回,他便落了下风!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地面微微震动着,相信很快孛尔吉索图的部下就会追上来。 萧夺瞧了一眼陌刀掉落的方向—— 他忽地一跃而起,跳到孛尔吉索图的后背将他死死抱住,嘴里发出一声怒吼,拖着他往山谷下一跳! 玉石俱焚! 这一跳,也耗尽了萧夺全部的力气。 然而他们并没有死,只是在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掉进山涧的一条浅溪。 两人像两块巨石投入水面,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痛! 好痛! 冰冷的溪水浸入后背的伤口,像刀刮着骨头,却让萧夺脑海越发清醒,他猛地钻出水面,徒手艰难地、一点一点爬向了岸边。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摊在岸边,目光却一直紧紧注视着湍流的溪水—— 孛尔吉索图呢?! 是死了,还是被溪水冲走了? 就在这时,身后“哗啦”一声响,孛尔吉索图钻出水面,只离他不过数米! 杀了他,趁现在! “啊——!” 孛尔吉索图怒吼一声,扑过来将萧夺按在地上,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喉咙被扼住,胸口开始窒息,眼睛开始模糊—— 脑袋更是一阵一阵地发沉。 脑海里闪过徐玉宁姣好的面容,死灰一样的眸子中又燃起了一点火光。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伸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防身匕首,趁其不备,“扑哧”插进了孛尔吉索图的脖颈—— “额……” 孛尔吉索图掐着萧夺喉咙的手忽地一松,萧夺用力将匕首拔出,又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瞬间喷了他一脸。 孛尔吉索图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脖子,喉咙挤出一个音节:“你……” 萧夺咬着牙,忽地轻笑一声:“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 他将这句话,还给了孛尔吉索图! 在孛尔吉索图倒下去的那一刻,萧夺从他的胸口中拔出匕首。 只见匕首上泛着一层绿光。 上面,涂有剧毒,见血封喉! 萧夺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也控制不住,眼前猛地一黑。 也不过是晕过去了一刻钟,他便再度清醒过来。 鼻间是浓厚的血腥味,两人身上的鲜血,将溪流的小半边都染红了。 看着身侧死透的孛尔吉索图,萧夺轻轻地笑了笑。 他抓紧匕首,一点一点将孛尔吉索图的头,给割了下来! 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萧夺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但是此处,是不能再呆了。 他将孛尔吉索图的头颅系在了腰间,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溪边,找了离溪边不远的一个灌木丛藏身。 以他的体力,他也走不了多远了。 唯盼,援军早至! 就在他离开溪边不久,有两名亲卫飞身而至,看着被割掉头颅的孛尔吉索图,两人对视了一眼:“他没死!” “快找!”有一名亲卫咬牙道,“不能让他活着回京!” “必须在这里了结了他,让他‘死’在鞑靼蛮子手中!” 萧夺躲在灌木丛里,看着两名亲卫在周边搜来搜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意。 是父皇,想要他的命? 还是,他的好皇兄? 还是,中宫那位嫡母? 一想到这里,萧夺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冷意。 如果这一次他能活着回去—— “这里有血迹!” 就在两名亲卫提刀朝他藏身的方向搜来时,马蹄声忽至。 那两名亲卫对视了一眼:“先走!” 一队鞑靼精兵骑马奔至溪边,看见被割掉头颅的孛尔吉索图,失声大叫:“太子殿下!” 领头的一名鞑靼将领翻身下马,将孛尔吉索图的残尸抱上马背,发出一声怒吼:“誓报此仇!” 所有鞑靼士兵挥起手中长枪,沉痛道:“誓报此仇!” “誓报此仇!” “誓报此仇!” …… 等鞑靼蛮子终于领着孛尔吉索图的残尸离去,萧夺一口气松懈下来,再度晕了过去。 晕过去时,他仍死死抱着孛尔吉索图的头颅—— 若他熬不过这一劫,将来有援军找到他的尸体,他希望他们知道,他是为国战死,而不是窝囊地死去! “三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徐世安终于带着一队人马搜到了此处。 三皇子萧夺斩下鞑靼太子孛尔吉索图的首级,一战成名。 然而随着喜报一起传回京城的,还有另一个消息:“二十亲卫有人叛变,至三皇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兆庆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可是最后却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大概是出于兆庆帝的私心。 他想保护那个人。 徐玉宁葱白的手指覆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上,这个时候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萧夺阴沉的脸色,几欲是哽咽着出声:“……是他做的,对么?” 萧夺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声音如石掷地:“是他!” 徐玉宁浑身一震。 他低头看着徐玉宁,眼底有什么正在翻涌着,好像有些东西过去了这么多年,其实并未平息:“朕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死在他的手上!” “玉宁,从他朝朕挥刀的那一刻起,朕、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朕不得不争!” “朕非杀他不可!” 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徐玉宁此刻也仍能听出他话语里的肃杀之意。 子不像子,父不像父,兄弟不像兄弟。 皇家何等无情。 不知为何,徐玉宁心底忽地冒出一点酸楚。 而萧夺,心情似乎也很不平静。 徐玉宁伸手,微微用力抱住了他。 “朕说这些,不是要你的怜悯,朕只是想告诉你,”萧夺伸手摸着徐玉宁的脸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 ——“玉宁,你不欠他的;朕,也不欠他的!” 徐玉宁喉咙一梗。 下一瞬,萧夺将她连人带被抱起:“来人,摆驾永宁宫!” 第206章 周常在 “小主,皇上来了!” 永宁宫东配殿的宫女太监看到圣驾往永宁宫而来,个个都高兴极了,忙跑进来禀告。 周常在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皇上来您不高兴么?”她的贴身宫女青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忙催促道,“小主,快出去迎接圣驾吧!” 周常在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伸手慢悠悠地拿过架子上的褙子披上,才神色淡淡地往外走去。 “咦,正殿怎么点灯了?” 刚出了门,就看到正殿里灯火明亮,前几日才分过来的太监宫女,像一群蜜蜂,来回穿梭。 周常在扫了一眼正殿,立即收回目光,转身领着青叶回了屋里:“把门关上吧。” 青叶不明所以:“小主,您这是为何……” 话刚出口,就听到正殿传来声音:“动作快些,皇上和月贵嫔娘娘要来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青叶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殿,不满地撇了撇嘴,生气地将门东配殿的门给关上了。 四月初七这一晚,徐玉宁住进了永宁宫。 萧夺脚步匆匆,抱着徐玉宁进了寝殿,一将她放到床上,他人也跟着压了下来,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徐玉宁伸手颤抖着抱住他,抬起头轻轻回应着他。 情到浓时,她听到萧夺咬住她的耳垂:“玉宁,叫朕的名字……” 细如蚊蝻的声音从喉间溢出:“萧夺……” 萧夺微微一笑,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不管那个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多深的痕迹,总有一天,他会亲手将其抹平。 直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寝殿里的动静才终于停歇。 徐玉宁听到康公公与萧夺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来。 一只手立即就掀开了帷幔,萧夺低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了。 “皇上……” 徐玉宁一出声,才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想起昨晚两人闹得太凶,脸颊顿时微微一热。 萧夺坐在床沿,俯身靠过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叹一口气:“朕舍不得你。” 他在她娇艳的唇上轻轻一啄,忽又笑道:“没事,我们来日方长。” 她的后半生,都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萧夺手伸到被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再睡会,朕去上朝了。” 说完,他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徐玉宁眼皮困得直打架,帷幔一落便再次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是听到外面传来搬东西的声音。 院子里摆满了从盈袖阁搬来了一排排大小箱笼。 珍珠和小福子正在对册子,指挥人将里头的东西放到合适的位置。 看着窗外天光大亮,徐玉宁伸手一撩帐子,叫玛瑙进来服侍她洗漱。 “你去!” “我不去!” “要去你去!” 刚洗漱完,就看到小李子和琥珀站在门口一边往里瞧,一边为难地你推我我推你。 徐玉宁正在梳妆,从铜镜里瞧见了两人的小动作,不由笑了一下。 玛瑙也瞧见了,回头就瞪了小李子和琥珀一眼:“行了行了,娘娘都瞧见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小李子和琥珀脸上大窘。 两人磨磨蹭蹭走进来,似乎做错事似的,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徐玉宁拿起梳妆台上的口脂抿了抿,才道:“说吧,什么事?我不怪罪便是。” 琥珀连忙用手肘撞了小李子一下,小李子只好硬着头皮道: “奴才在盈袖阁的库房看到有一箱东西……琥珀说那是先太子的遗物……奴才想问问,要不要搬过来……” 话才刚说完,玛瑙就瞪了小李子一眼,眼神里满是责怪。 难怪刚刚他们两个不敢进来呢,这确实不是件好差事啊。 刚搬去盈袖阁的时候,徐玉宁保留了一箱子先太子的遗物,徐玉宁让玛瑙将其放到了库房里。 如今从盈袖阁搬回永宁宫,这些东西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 徐玉宁抬起头与铜镜里的自己静静对视着,只见铜镜里的美人丹唇轻轻开合着:“不必带来了,就将它留在盈袖阁吧!” 盈袖阁是璃太妃的住处,那幅璃太妃画像,徐玉宁也将其放回了曾经的暗格里。 兜兜转转,他们母子二人,也算是再次重逢。 “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从这一刻之后,先太子这个人,才算彻底从徐玉宁的心底里,被抹去了。 “人各有命。” 就让过去的一切,在盈袖阁结束。 徐玉宁站起身,伸手扶着玛瑙的手往外走去:“走吧,该去坤宁宫请安了。” 一出门,东配殿的门“吱呀”一声响,周常在与她的贴身宫女青叶,也正从里面出来。 两边就给撞上了。 徐玉宁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周常在也住在永宁宫。 她们两人,一个曾是先太子的妻,一个是先太子的表妹,住在同一宫,还真是“巧合”。 周常在脚步离得远远地就停了下来,朝徐玉宁盈盈行礼:“请月贵嫔娘娘安!” 虽然周常在是先太子的表妹,但是她只是永兴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所生,又常年陪着眼瞎的祖母住在别庄,此前徐玉宁几乎没见过她。 故要说交情,自然也谈不上。 自周常在进宫,她一直都是一副清冷冷的样子,似乎跟谁都不亲近; 就算当初画像案,她开口算是帮了徐玉宁一把,却也不跟徐玉宁套近乎。 但凡与先太子扯上一点关系,她们也确实应该“避嫌”,何况两人的身份摆在这。 但偏偏皇后将周常在分在了永宁宫住着,倒是“用心良苦”了。 徐玉宁心思过了两道,微微抬手:“起来吧。” 到了坤宁宫,康嫔就立马迎了上来,握住徐玉宁的手说话: “徐妹妹搬到永宁宫了吧?等你安顿好,我可要带二公主过去坐坐,徐妹妹可别嫌我叨扰。” 徐玉宁笑道:“怎么会,欢迎至极。” 等众人都差不多都齐了,康嫔看着对面空空的位置,忽皱了一下眉头,言语带刺:“真是奇事,李嫔妹妹向来刮风下雨都是最早到的,今儿个倒是迟到了。” “康嫔姐姐怕是还不知道,” 郑才人撇撇嘴,“昨日皇后娘娘就下了旨,免了李嫔姐姐的晨昏定省,让她安心呆在延祺宫养胎,直到生产。这可是咱们都没有的福气!” 是了,李嫔还有一个多月就临盆了。 第207章 流放 “听说是慈安太后亲自让桂嬷嬷挑的稳婆,”昭芳仪放下手中的茶盏,“李嫔姐姐这胎啊,金贵着呢。” 自楚妃流产,后宫中除了李嫔一人,再无好消息传出,阖宫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李嫔的肚子? 若是李嫔一举得男,那便是将来的二皇子,可要一飞冲天了。 郑才人有些不高兴地小声嘟囔着:“再金贵,能越过大皇子去?” ——“本宫怎么听到有人在说大皇子?” 淑妃扶着宫女的手施施然走进来,众人忙起身屈膝行了礼:“请淑妃娘娘安!” 等淑妃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入了座,郑才人指着李嫔的位置冷哼一声: “是在说李嫔姐姐呢,如今李嫔姐姐快临盆了,皇后娘娘体恤,免了李嫔姐姐的晨昏定省。” 淑妃看着李嫔空空如也的位置,眸子微微一眯。 先是皇上将协理六宫之权分给了楚妃和昭芳仪,后有李嫔快要临盆,听太医说李嫔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胎, 近来就没有一件事是让淑妃感到舒心的。 看着李嫔旁边也空着的座位,淑妃脸色微微一沉:“怎么,一个大着肚子不方便来坤宁宫请安,另一个这小月子坐了一个多月了吧,还在拿乔?!” 顾容华皱了一下眉头:“听说苏大人的案子,昨日大理寺才结案,罚抄没家产,全家流放岭南……楚妃昨日去了乾清宫求皇上赦免她的母亲,但是听说没见到皇上的面,怕是又病了。” “哦?”淑妃染着丹蔻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两下,抬头看向徐玉宁,“本宫怎么听说皇上昨日去了盈袖阁?” 楚妃昨天去了乾清宫求情? 这事徐玉宁并不知情。 她拨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 只见淑妃嘴角微微一勾:“这就是徐妹妹的不是了,听说苏夫人身子不好,岭南路途遥远,瘴气肆虐,苏夫人这回要遭罪了。” 听了这话,郑才人几个看着徐玉宁,似有些心寒。 郑才人轻叹一口气:“由来只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是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徐玉宁咚一声放下茶盏,“后宫不得干政,众姐妹怕也是有心无力,” 徐玉宁扫了一眼郑才人,反问道:“倒是不知郑提督身为苏大人的同僚,可有上折子为苏大人求情?” 郑才人的兄长,乃是九门提督,正二品大员! 徐玉宁又道:“郑提督一道折子,可比众姐妹在皇上面前磨破嘴皮子来得快多了,怎么,郑才人心善,没提醒郑提督么?” 郑才人闻言,喉咙一噎。 说完,徐玉宁又看向淑妃:“不知罗将军,可记得为苏大人上道折子求情?” 这楚妃的父亲出了事,还牵扯到江南贪墨案,皇上震怒,谁敢替他求情?! 徐玉宁一番话,直接撕下了两人虚伪的嘴脸。 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徐玉宁,竟也有如此犀利的时候。 如今徐玉宁晋了位分,又圣盛在身,锋芒渐露,一开口倒是不再客气了。 淑妃看着徐玉宁,眼中闪过针尖一样的寒芒。 就在几人眉毛官司打得正热闹的时候,忽听外头通传:“楚妃娘娘到!” 楚妃来了? 众嫔妃顿时面面相觑。 她们纷纷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就看见楚妃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宫装,挺直了腰背,扶着宫女的手走了进来。 她此次小产伤了元气,比先前看起来更瘦些了,但是今日她脸上扫着胭脂,掩盖住了皮下的苍白; 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也衬得她气色有些红润,倒是看不出半点先前的颓丧来。 也不知刚刚她们的谈话,她有没有听到。 相比起众人脸上未收的惊讶,楚妃神色却很平静,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今日倒是我来得最晚。” 一看到她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淑妃与楚妃向来在后宫中有些平起平坐的意思,如今楚妃娘家败落,靠山倒了,就好像老虎磨平了爪子,淑妃打心底里已看轻了她几分。 淑妃语气讥诮:“听说苏大人不日后流放岭南?” 这就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往楚妃伤口上撒盐。 徐玉宁正欲开口帮腔,却见楚妃道了一声:“是。” 楚妃坦然道:“皇恩浩荡,免了父亲的死罪,臣妾心里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有他求。” 淑妃这一拳头,似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众人看着楚妃,也再说不出奚落的话语来。 楚妃虽是个弱女子,却自有一身傲骨。 她以这样坦荡的方式,维护着她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这时皇后娘娘来了。 众嫔妃起身行礼,皇后入了座,目光犀利地看着淑妃:“淑妃,后宫不得干政,你都忘了吗?!” “皇后娘娘怕是误会了,”淑妃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臣妾不过是关心关心楚妃妹妹罢了。” 皇后也不欲与她扯嘴皮子,目光一移,落到了楚妃的身上: “你身子若是还没好全,就再歇几天,不必急着来给本宫请安,身体要紧。” 楚妃朝她淡淡地笑了笑:“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已经感觉好多了,整日呆在屋里闷得慌,不如出来走动走动。” “也好,”看着楚妃似乎恢复了元气,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忽抬头看向昭芳仪, “昭芳仪,如今楚妃不宜劳累,皇上看重你,将六宫事务分由你打理,这段时间你辛苦些,多为楚妃分担才是。” 昭芳仪看了一眼楚妃,道:“是!” 等众人从坤宁宫出来,徐玉宁与楚妃在坤宁宫门外碰头,徐玉宁还没说话,倒是楚妃先开了口。 她淡淡地笑着说道:“玉宁,前些日子我病着,还未当面恭喜你,恭喜高升。” 徐玉宁想起刚刚顾容华说,楚妃昨日去乾清宫没见到皇上,是因为皇上去了盈袖阁,她略有些歉意:“苏大人的事,没能帮上忙,着实抱歉。” “哪能怪你呢?”楚妃神色并不凄然,语气平静得像不会起波澜的湖水,“这是父亲的命数,如今父亲能捡回一条命,已是皇上开恩。”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蓝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没事!” 这句话也不知是对徐玉宁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说完,她转过头来看着徐玉宁,平静的眸子泛着一点点冷光:“太医叮嘱我少些吹风,玉宁,我先告辞了。” 步辇抬着楚妃缓缓离去。 徐玉宁站在原地,看着楚妃单薄的背影,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她总觉得今天的楚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楚妃坐在步辇上,忽地冷笑了一声。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在乾清宫外苦苦求见皇上一面而不得,却得知皇上转眼就去了盈袖阁的时候, 她的心,有多冷。 第208章 封赏 “娘娘,您回来了!” 刚回长春宫,一个小太监就迎了上来。 楚妃一看到他,就着急地从步辇上下来,因为太急,还差点被绊了一跤:“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那小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道:“回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三日后,官差就要押苏大人还有苏夫人等,动身前往岭南!” “三日后……”楚妃身子一晃。 “娘娘……”沉碧连忙扶住她。 然而只短短一瞬,楚妃就一把推开了她,自己站稳了。 “我没事!”楚妃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 说完,她一甩袖子,挺直了脊背,脚步平稳地走进了屋里。 如果苏家一家流放,楚妃就是苏家最后的依靠。 她,绝对不能倒下! 桌上,摆着两个大包袱。 楚妃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对护膝,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沉碧,这护膝里面缝了五千两银票,务必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中,还有,” 楚妃又拿起一双鞋子,“岭南路途遥远,这一去不知要走多久,母亲身体不好……这双鞋,出发的时候,你亲手给她换上。” 沉碧将她递过来的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袱里,哽咽地应了声:“是。” 楚妃伸手摸着包袱,只恨包袱太小。 她拿起一大包银子,用力塞到沉碧的手中:“这些银子,拿去请几个身手好的人,请他们务必平安护送父亲和母亲到岭南!” 好多流放的犯人,并没有机会到达岭南,他们大多数人受不了磋磨,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楚妃眼眶红得厉害,微微闭了闭眼睛,才重新睁开眼睛来,忽地咬牙:“告诉那些官差,我父亲如今是落难了,可他们别忘了,在这京城的皇宫里,还有一个楚妃!” 沉碧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奴婢一定将娘娘的话,全数带到!” 说完,沉碧将斗篷的帽子盖住脑袋,领着两个小太监,秘密出了宫。 看着沉碧走远,楚妃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们加在我身上的,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百倍偿还! 与阴云笼罩的长春宫相比,永宁宫可谓是一片光明了。 “娘娘,大喜!” 徐玉宁刚回永宁宫,小福子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娘娘如今晋了贵嫔,成了一宫之主,娘家也会有封赏。 刚刚康公公已经去忠远侯府宣旨了,准许忠远侯夫人择日进宫探望!” “真的?”珍珠和玛瑙激动地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夫人可以进宫探望娘娘?” 这可比赏黄金白银,更让人高兴的事。 小福子笑道:“乾清宫的太监刚刚过来亲口说的,错不了!” 宫里的妃子寻常时候非皇恩特许,一年到头见不到亲人一面,没想到萧夺居然下旨,准许魏氏进宫探望徐玉宁。 徐玉宁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忙问小福子:“皇上可有说什么时候让夫人进宫?” 小福子回道:“月底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听说皇上也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准许罗老夫人进宫探望淑妃娘娘和大皇子! 忠远侯夫人和罗老夫人进宫的日子,均安排在四月十一。” 如今是四月初八,离四月十一也就还有两天。 “珍珠!”徐玉宁喜不自胜,忙吩咐下去,“今日永宁宫正殿上上下下,都有赏!” “哎!” 徐玉宁如今晋了贵嫔,服侍的宫女太监就又多了一倍。 除了徐玉宁在盈袖阁带过来了这一批,永宁宫这边的这一批,是康公公听从皇上的旨意给安排的。 借着发赏钱的机会,正殿所有宫女太监都过来给徐玉宁磕头,也算是见过新主子了。 徐玉宁看着底下跪着的乌泱泱的一众宫女太监,略一思索,道:“从今日起,琥珀升为一等宫女,小李子升为一等太监。” 以前在盈袖阁,徐玉宁位份低,琥珀和小李子拿的还是三等宫女太监的俸禄。 琥珀和小李子高兴坏了:“多谢娘娘!” 等发完赏钱,众人退了下去,徐玉宁想起魏氏要进宫的事,心里就有些着急起来:“夫人还有两日就要进宫,有些东西得先准备起来!” 琥珀笑嘻嘻道:“娘娘,永宁宫可比盈袖阁宽敞多了,等忠远侯夫人进了宫,肯定替娘娘高兴!” 徐玉宁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住的这个地方。 她先前曾在这里住了半年,对永宁宫也算熟悉了,可是如今再细细一看,才发现永宁宫与之前大有不同了。 光是瞧着这里头的陈设,无一不精美,就知道萧夺是花了心思的。 徐玉宁不由笑了笑,心里估摸了一下,叫来小李子,交代他去小厨房盯着,做了几个皇上爱吃的菜。 果然,皇上下了朝,就往永宁宫来了。 萧夺进来时,瞧见珍珠几人正在摆饭,眉毛一挑:“看来,朕来得正是时候。” 徐玉宁迎上去,伸手接过他脱下的外衣,打趣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的不正是皇上这样的?” 萧夺佯装生气,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来你这讨碗饭吃还要被嫌弃?” “臣妾岂敢!” 徐玉宁将手里的衣服转交给珍珠,拉着他的手往桌边坐下,亲手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他手中,“还热着呢,皇上快尝尝。” 萧夺接过白玉瓷碗,瞧见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顿时哼了一声:“算你还有良心。” 徐玉宁笑了笑,但是笑意刚挂上嘴角,忽地一顿。 只因桌下,萧夺伸脚暧昧地勾了勾她的小腿。 他突然凑过身来,在徐玉宁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朕让忠远侯夫人进宫与你团聚,该怎么谢朕?!” 每次他说“谢”字,徐玉宁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好话。 徐玉宁耳根发烫,忙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鱼丸子堵住了他的嘴。 入夜,帷幔内,萧夺纠缠了徐玉宁许久。 晨起,徐玉宁打着哈欠,看着铜镜里自己眼下淡淡的乌青,恼极了,生怕这两日乌青消不下去,让进宫的母亲给瞧见。 虽说离忠远侯夫人进宫的日子就这两日,可徐玉宁却觉得时间难熬极了。 左等右等,终于到了四月十一这日。 忠远侯夫人也就比罗老夫人晚一刻钟,进了宫。 第209章 筹谋 徐玉宁正在屋里着急地来回踱着步,忽听外头通传:“忠远侯夫人到——!” 徐玉宁眸子一亮,提起裙摆就朝门口走去。 才刚刚绕过屏风,就看见琥珀扶着魏氏从门口进来,两母女一照面,眼眶猛地一红。 “玉宁!” 隔得还远远的,魏氏就朝徐玉宁伸出了手。 “娘!” 徐玉宁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魏氏的手,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只见魏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簇新的青缎绣浅绿竹叶的宽袖长衫,人瞧着比以前精神多了。 魏氏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膝盖一屈就要朝徐玉宁行礼,却被徐玉宁一把拉了起来。 魏氏紧紧握着徐玉宁的手不肯放开,欣慰地说道:“娘知你是个好孩子,但这不合规矩,要被有人之人看到了,该说你,还有咱们忠远侯府不懂礼数了。” 说着,后退一步,坚持朝徐玉宁行了个全礼。 “娘,快起来,我们进去说话!” 一礼毕,众人簇拥着两人去了西次间。 等魏氏和徐玉宁坐下,珍珠和玛瑙忙不迭地奉上茶水和点心等物。 见魏氏额头冒着汗,徐玉宁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问她:“娘,来的路上,走得急了吧?” 魏氏捏了捏她肉肉的手掌:“来的路上碰见了罗老夫人的马车,娘特意让她先行一步,又怕误了进宫的时辰,就心急了一些,不妨事。” “倒是你,”魏氏抬起头,目光细细地打量着徐玉宁,见她脸色红润,也没有消瘦,才大松一口气, “自过年匆匆见了一面,知道你和皇上重修于好,娘心里大定,却也总担心因为先太子……皇上对你心有芥蒂,后来过了年,你晋为芳仪的消息传出来,我和你大嫂真是又惊又喜。” 魏氏以兼祧的身份嫁给徐昌泰,哪怕与徐昌泰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徐昌泰心中都始终有芥蒂。 魏氏推己及人,都不敢想象徐玉宁呆在宫中的日子。 幸好…… “昨天,康公公突然来府里宣旨,知道你晋了贵嫔,娘和你大嫂高兴得两晚没睡好,”魏氏嘴边挂着笑,“如今进宫见了你一切安好,娘终于放心了。” 徐玉宁依偎在魏氏的身侧,紧紧挽着她的胳膊:“娘,家里还好吧?” “都好都好,”魏氏轻轻拍着徐玉宁的手,“虽说你大哥……好在你大嫂性情刚毅,羿哥儿也懂事,如今跟着武师父习武,从不让我和你大嫂操心,倒是徐府那边,” 一听说徐府,徐玉宁心中一凛。 只听魏氏顿了顿才继续道:“玉锦的亲事定下来了,张氏不满意,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的。” 徐玉宁倒不想管徐府的事,但是听说张氏在闹,就怕张氏无端生事。 徐玉宁问:“玉锦的亲事定了?许的是什么人家?” 魏氏道:“这门亲事,是你叔父做主拍板定下的,定的是你叔父一个下属的儿子,崔主事家的,你有没有印象?” 徐昌泰如今任礼部员外郎,是从五品京官,底下管着主事、令吏等数人。 徐玉锦心高气傲,如今只能嫁一个正六品主事的儿子,自然是不甘心的。 “自从玉锦参加选秀被皇上下令杖责的事一传开,京中稍微有些眼力劲的人家都不敢上门提亲, 如今你叔父给她选的这门亲事,虽说门第不怎么样,但崔主事在你叔父手底下谋生,她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只怕你叔父这番苦心,张氏两母女怕是不能体谅了。” “还有,”说到张氏,魏氏脸色微微一沉, “玉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张氏到处跟人说是你害了玉锦,如今你在宫里恩宠正盛,娘真恨不得撕了她那张臭嘴!” 对付张氏这种人,不给她一点教训,怕是不能消停。 徐玉宁想了想,忽道:“娘,你有空,不妨请卫姨娘到府里坐坐。” 魏氏一怔:“她?” 卫姨娘原是张氏的陪嫁丫环,张氏生头胎时,作主抬了卫姨娘给徐昌泰当妾。 这些年张氏没少磋磨卫姨娘,加上卫与魏同音,张氏这是故意恶心魏氏呢。 徐玉宁提点道:“张氏就是太清闲了,给她找点事做做也好。” 魏氏忽地明白过来,抬起手指头点了点徐玉宁的脑门:“你呀!” “对了,”魏氏放下手,猛地想起了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飞快地塞进徐玉宁手, “这是你大嫂让我悄悄给你带的,说是你用得上。” 是,避子丹! 徐玉宁接过东西,忙将它掩在宽袖下。 “娘是过来人,知道这是什么,” 魏氏压低了声音,似有些忧愁,“只是玉宁,娘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也时候要个孩子了,不说别的,娘希望你在宫中,将来能有个依靠。” 徐玉宁捏着手中的瓶子,顿了顿:“……娘说的,我都明白。” 另一边的建安宫,罗老夫人也正与淑妃说着话。 “听说延祺宫那位快要临盆了?太医怎么说?是男胎还是女胎?” 罗老夫人是罗靖成和淑妃的母亲。 罗家有从龙之功,罗靖成战功赫赫,淑妃又育有大皇子,罗家可谓是风光无限。 听了罗老夫人的话,淑妃气得咬了咬牙:“太医说极有可能是男胎!” 罗老夫人灰色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她忽地伸手一把按住淑妃的手:“你没有动手脚吧?” 淑妃脸色微微一沉:“娘,真让那个贱人一举得男,那咱们元泽(大皇子)……” “你大哥特意让我叮嘱你,皇上如今对你大哥颇有微词,咱们家不宜再冒头。” 罗老夫人朝淑妃摇了摇头,“听说慈安太后派人盯着延祺宫,若你这个时候出手,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万一影响到元泽,可谓因小失大。” “如今元泽还小,你大哥已经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了,皇上不同意过早立太子。那就再等等,等元泽再大些,一切才好筹谋。 静姝(淑妃),若想争长远,你一定要沉住气!” 罗老夫人一番话敲打下来,淑妃刚冒出的那点想法,硬生生被按回了肚子里。 见淑妃仍沉着一张脸,罗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眸中闪过一丝轻蔑: “不过是个宫女生的贱种罢了,不足为惧!” 第210章 鬼胎 魏氏难得进宫一趟,却没有留在宫里过夜的道理,因此短暂的相聚过后,离出宫的时辰就近了。 魏氏眼眶泛红,抓着徐玉宁的手不肯松开。 魏氏强忍着泪意,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徐玉宁的脸蛋,叮嘱道:“在宫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只有你好,娘才会好!” 说完,魏氏深吸一口气,一把放开徐玉宁的手,不忍心回头,直接钻进了轿子里。 “起轿!” 直到轿子出了永宁宫的宫门,徐玉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魏氏走后,徐玉宁坐在梳妆台上,拿着那瓶避子丹看了半晌,忽轻叹一口气,将它放进妆奁里。 今日,忠远侯夫人和罗老夫人进宫探亲的事,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李嫔一想到这事,神色不免有些落寞。 李嫔十二岁进宫,到现在已有八年,未曾见到家人一面。 鸣蝉似猜到她的心思,宽慰道:“娘娘,等您生下小主子,皇上肯定会开恩,准许您的家人进宫探望的。” 听了鸣蝉的话,李嫔伸手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了。 “鸣蝉,这个点皇上应该下朝了,送碗银耳莲子羹到乾清宫去。” 李嫔沉思片刻,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就说我怀孕什么都吃不下,倒是喝着这银耳莲子羹觉得甚好,特地送一碗给皇上尝尝。” “诺!” 四月十一这日,有人家人团聚,有人家人分离。 这一日,也正是苏家一家被押解前往岭南的日子。 常春宫西次间放着一张罗汉榻,榻上摆着一张黄花梨的炕桌。 炕桌上搬着线条交错纵横的棋盘,一只纤细白皙如凝玉的手,执起一颗颗棋子将其掷于棋盘中, 清脆的“啪嗒”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楚妃不能出宫相送,正一个人坐在炕桌边上,与自己对弈。 今天是苏家流放岭南的日子,但是楚妃却异常平静。 沉碧站在一侧,良久,终于听到楚妃开声说话:“这个时辰,父亲他们已经上路了吧?!” 沉碧还没想好怎么接话,楚妃已经起身,突然说道:“走吧,本宫想去延祺宫坐坐。” ——“娘娘,楚妃娘娘来了!” 楚妃来了? 李嫔略有些狐疑地扶着肚子起身,就看到楚妃扶着宫女的手走了进来。 一瞧见她起身,楚妃加快了脚步扶着她一道坐下,温声软语地说道:“你身子重,快坐下。” 如今她们两人都归顺于皇后,算得上盟友。 但对于楚妃的突然到来,李嫔心中仍有些惊讶。 明明已经是四月,楚妃却仍穿得很厚,她似冰一样的手一触上李嫔的手臂,李嫔就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似看出李嫔的疑惑,楚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刚出小月子,就听说皇后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也是许久没见你,就想着过来看看。” 听到她说“小月子”三个字,李嫔心头微微一颤。 李嫔即将当母亲的人,如今哪里听得了这个。 想起她小产一事,李嫔扶着自己的肚子,心亦有凄凄:“楚妃姐姐,节哀。” 楚妃目光落到李嫔的肚子上,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眼眶忽地有点红。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李嫔高耸的肚子,眼中带着艳羡,再开口时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似在和李嫔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的,我这副身子就像个破布袋,补了这头,那头又漏……此次小产,我几乎丢了半条命,太医说,我……怕是再难有孕了。” 知道楚妃身子一向羸弱,但是听说她再难有孕,李嫔还是猛地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出声: “……楚妃姐姐好好养着,将来肯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怕是不会再有了……”楚妃抬起头,看着延祺宫屋里的陈设,她突然凄然一笑,“本宫宫里,皇上已经许久不来了。” 李嫔的宫里,皇上不也许久没来了? 自徐玉宁与皇上言归于好,李嫔这个赝品,被弃之如敝履,如若不是还有个孩子…… 李嫔摸着肚子的手微微一紧。 “至少你还有个孩子……”楚妃凄然一笑,“如今我娘家已失势,阖宫都在看本宫的笑话,我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苏府一家被判流放岭南一事,李嫔自然知晓。 在这后宫中,失了宠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李嫔最清楚不过。 李嫔喉咙一梗,半晌没能说话。 楚妃轻轻地握住了李嫔的手:“如今也就只有你能听我说说话……今日叨扰了。” 似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窘迫,楚妃抬手一把抹掉脸颊上的两滴珠泪,猛地放开李嫔手,猝然起身逃也似的离开, 走到半路却又背对着李嫔忽地站定。 李嫔扶着桌子起身,看着楚妃肩膀微微颤抖着:“楚妃姐姐……” 只见楚妃慢慢地转过身来,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 她目光紧紧盯着李嫔的肚子,似忠告又似意有所指:“李嫔妹妹,你一定要护住自己的孩子!” 李嫔瞧着她这副神色,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眸子一冷:“楚妃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为什么抬举你?难道李嫔妹妹还想不明白吗?” 楚妃似不忍心看到她被蒙在鼓里,语意沉痛,压抑着声音,提点道, “皇后娘娘无子,她需要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李嫔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说……” 皇后想要去母留子? “李嫔妹妹,我言尽于此……若你将来不想落到我今日这个境地,你要为自己好好打算了。” 说罢,楚妃转身离去。 等楚妃走远,李嫔吓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她娘家无权无势,如今又渐渐不得皇上宠爱,孩子,就是她唯一的依仗。 先前李嫔就隐隐有猜测,皇后对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太过上心了些,如今有了楚妃的提醒…… 李嫔喃喃出声:“皇后……” 第211章 反常 出了延祺宫,楚妃脸上已全然不见了刚刚的凄然之色。 沉碧不解地问她:“娘娘,您为什么要帮李嫔娘娘?” “沉碧,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楚妃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她这一胎好不容易才怀上,如今小产,元气大伤,她这一生怕是再难有孕了。 楚妃又回头看了一眼延祺宫,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李嫔生的是皇子,这个皇子,本宫也想要啊。” 虽说不知皇后是不是真的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但楚妃可不是在帮李嫔,她只是未雨绸缪,不想让皇后得手罢了。 毕竟鹬蚌相争,她这个渔翁,才有利可得。 “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鸣蝉去乾清宫送完银耳莲子羹回来,就看到李嫔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忙走过来问了一句,李嫔才清醒过来。 楚妃人虽走了,但是她留下的话,却如同魔音在李嫔耳边反复回响,将李嫔吓得不轻。 看着延祺宫的一众宫女太监,她心里总感觉有皇后的眼线在暗中盯着她。 这种感觉,如芒在背,如影随形,让她十分不好受。 李嫔整日里疑神疑鬼,夜里就睡得不太安稳,连带肚子也有些不舒服起来,这日早上起来,裤子上见了血。 “娘娘,奴婢这就去请苏太医!”鸣蝉惊呼一声,转身就要走。 “别!”李嫔忙一把抓住鸣蝉的手。 自她怀孕以来,皇后就派了苏太医为她保胎,但是皇后的这份“尽心”,如今却让李嫔感到害怕了。 “当初楚妃小产,为楚妃保胎的就是苏太医,但楚妃还是小产了……” 回想起那日从楚妃宫里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李嫔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如今,除了鸣蝉外,她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李嫔:“不要声张,想办法请个医婆子来。” 宫中除了稳婆、奶婆外,还养了一批医婆子。 宫中的嫔妃们身子娇贵,若得了某些隐疾不便让太医查看,就由医婆从旁协助,如慈安太后常年病着,她的宫中就备着两个医婆。 只不过这些医婆医术与众位太医比起来,要略差一些,但是看妇道人家的疾病,还是在行的。 鸣蝉听从李嫔的吩咐,没有惊动太医院,悄悄领了个面生的医婆回来。 关了门,李嫔让医婆诊了脉,心却似一面鼓咚咚响:“怎么样,可有碍?” 医婆神色凝重:“娘娘这是动了胎气!怕是……” 李嫔心头一跳:“怕是什么?你如实相告,本宫不怪罪便是!” 医婆忐忑不安:“娘娘这一胎,怕是无法保证足月生产了。” 也就是说,以李嫔如今的身体状况,极有可能早产! 此前李嫔也曾多次出血,当时众太医过来诊脉,就说有早产迹象,如今安稳怀胎到八个月,虽有大稳之象,却也无法等到真正瓜熟蒂落那一天了。 李嫔嘴唇微微哆嗦着。 医婆吓得脸色发白,扑通跪地:“娘娘如今怀胎已近八个月,就算早产,龙嗣仔细将养着,应无大碍……” 李嫔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医婆,猛地一抬手。 鸣蝉当即拿出一包银子塞进医婆子手里,冷声道:“今日,你没来过延祺宫,更没有见过李嫔娘娘,听到没有?!” 秘密送走了医婆,鸣蝉急得团团转:“娘娘,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 李嫔这个时候突然冷静下来,心思转了好几道,“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娘娘,前面那个是不是李嫔?” 过了两日,徐玉宁带着珍珠前往坤宁宫请安的路上,忽瞧见李嫔也正领着她的贴身宫女鸣蝉,在前面的路上走着。 徐玉宁手肘靠在步辇扶手上,正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听到珍珠的话,她张开眼睛朝前面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李嫔一行人已经一拐弯,往建安宫的路上去了。 珍珠嘟囔道:“李嫔娘娘不在延祺宫好好养胎,去建安宫做什么?” 李嫔投靠了皇后,就得罪了淑妃,她怎么还往建安宫去了? 徐玉宁住在东六宫的永宁宫,而淑妃住永宁宫前面一宫建安宫,李嫔则住永宁宫后面一宫延祺宫。 因为徐玉宁前往坤宁宫的路,与李嫔去建安宫的路正好是错开,所以徐玉宁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对于李嫔,徐玉宁已经不太关心,只淡淡应了一句:“许是散心。” 然而又过了两日,当徐玉宁掐着点出了永宁宫,前往坤宁宫请安时,一出门,忽地就与李嫔一行人撞上了。 李嫔也没有坐步辇,只扶着鸣蝉的手,挺着高耸的肚子慢悠悠地走。 如今徐玉宁位分比李嫔高,一见面,李嫔忙领着自己的人靠边让徐玉宁先过。 她正欲行礼,徐玉宁坐在步辇上微微一抬手:“你如今身子重,不必多礼,起来吧。” 李嫔朝她笑了笑,轻声道:“谢月贵嫔娘娘。” 徐玉宁瞧着李嫔微微出汗的脸,忽地皱了一下眉头:“一大清早的,怎么不在延祺宫好好歇着?” 李嫔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宫女鸣蝉就替她答了:“回月贵嫔娘娘话,是太医叮嘱,让我家娘娘多出来走动走动,将来好生产。” 皇后免了李嫔的晨昏定醒,她自不用去坤宁宫请安; 但徐玉宁却没有这个待遇,眼见就要误了时辰,徐玉宁“嗯”了一声,与她就此别过。 等抬着徐玉宁的步辇走远了些,徐玉宁扶着步辇的手指,忽地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不对,” 徐玉宁细细回想了一下,心道,“要散步也该是去御花园,李嫔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往建安宫去了?” 徐玉宁眸子忽地一凝。 “小福子,” 等从坤宁宫请安回来,徐玉宁将小福子叫至身侧,压低了声音,交代了他几句话。 小福子神色微微一变,忙领命下去了。 “这个李嫔,倒是有趣。” 徐玉宁摆弄着手指上华丽的护甲,轻轻笑了笑。 第212章 殿试 四月十六这晚,萧夺翻了徐玉宁的牌子。 刚到乾清宫,周福年突然过来:“娘娘,皇上在御书房等您。” 进了御书房,就看见萧夺正坐在案桌旁,拿着一本折子在看。 “臣妾拜见皇上。” 徐玉宁刚屈膝行礼,萧夺闻声抬头,笑着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徐玉宁绕过案桌走过去,刚将手放进他干燥的掌心,就被他用力一拉,转而坐到了他的腿上。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这里可是御书房…… 徐玉宁红着脸,拍了拍他铁钳似的手臂:“皇上,这不合规矩。” “怕什么,大晚上的,谁能瞧见?” 萧夺笑了笑,双手抱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人圈在了怀里, 又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太阳穴上,似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快帮朕按按,朕头疼得很!” 徐玉宁拗不过他,又见他好像真的很劳累的样子,双手就轻轻地放到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起来。 徐玉宁十指纤纤,柔若无骨,萧夺似被撸顺毛的猫,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等缓过了劲,萧夺才将她双手拿下来,拿在自己手里把玩着。 徐玉宁瞧着桌上堆放着的奏折,小声问他:“皇上怎么批折子批到这么晚?要保重龙体才是。” “倒不是折子的事,”萧夺伸手从桌面上拿出一个卷轴,塞徐玉宁手里,示意她打开,“是为殿试的事。” 徐玉宁打开卷轴看了一眼,发现是此次殿试的策题,吓得将卷轴丢回了桌上。 泄露考题,可是要杀头的! 徐玉宁忙伸手往萧夺胸膛一推,就要起身行礼请罪:“臣妾无状,请皇上责罚!” “诶!”萧夺将她按回怀里,却并不生气,“是朕让你看的,朕赦你无罪。” 萧夺伸手又将卷轴拿到面前,指着最后一题,问她:“若是你,你会如何破题?” “圣祖爷于金陵起事,得江南各方助力,成就霸业,遂首肯以江南优待…… 然,今兼并良田者众多,贪官污吏杀之无穷…… 江南富庶,赋税承全国之重……朕欲行新政,是减之,或重之?望天下才子,共献良策。” 殿试,是天子考门生,考的是经史时务—— 总的来说,经史,考的儒家典籍史书,考的是功底; 时务,考的则是才子的治国之见、当下时局的应对之策。 而殿试的最后一题,是萧夺向此次参加殿试的才子,求治江南弊病之良策。 他,要向江南的豪门士族,开刀! 实施新政,必受阻挠,江南若乱…… 萧夺此举,太险。 可江南弊病不除,国何以言盛? 徐玉宁表示惶恐:“臣妾不过一介女流,不敢妄言。” 萧夺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朕要你好好说!” 好好的,打她屁股做什么?! 徐玉宁忙按住他的手,气得不行,一副“是你要我说的”的样子,道: “若是对百姓好,皇上就大胆去做;若是对百姓不好,皇上就不做!” 这个回答,要说妙吗?谈不上,可要说不好嘛,好像又有种话糙理不糙的感觉。 萧夺被她给气笑了,又打了一下她的屁股:“连你也糊弄朕!” 徐玉宁觉得萧夺其实心里早就有数,只不过是想再听听旁人的真话。 “你混蛋!” 徐玉宁一把推开他的手,红着一张脸从他的腿上滑下,小声丢下三个字,忙跑开了。 萧夺一愣,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看着徐玉宁的背影都惊呆了:“……你说什么?” 这个世上,哪个人敢骂一国之君是“混蛋”? 身后传来萧夺咬牙切齿的声音:“徐玉宁!你给朕站住!” …… 四月二十一日,是殿试的日子。 朝廷取士,是万众瞩目的大事,更何况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次科举。 皇上也非常重视,自四月十七日起,除了上朝,皇上几乎没踏出过乾清宫。 众嫔妃自然就见不到皇上的面了,倒是四月十八这日,皇上突然发了一道圣旨到瑶华宫,因昭芳仪协理六宫有功,晋了她为嫔位。 昭芳仪年初才入宫,上个月分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这个月就晋了昭嫔,半年时间都不到! 似巨石掉进了水中,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 “皇上将协理六宫的权力分到昭嫔和楚妃手中,若昭嫔位分太低,怕是压不住底下的人。” 徐玉宁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昭嫔这几日的确遭人眼红了一波,但是一转眼到了殿试这日,众人的目光立刻就从昭嫔身上,转移到了在保和殿应试的那帮才子身上。 阖宫上下的目光都投向了保和殿,各宫主子也约束着底下的人,不准他们靠近保和殿。 永宁宫里,玛瑙和小福子几人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也不知道宋公子和沈公子,今日能不能进前三甲?!” 见徐玉宁在书房看书,玛瑙又问了徐玉宁一句:“娘娘猜猜,宋公子和沈公子,会得个什么名次?” 徐玉宁拿起书本敲了一下玛瑙的头:“这哪能猜得到?” 玛瑙吐了一下舌头,出去找小福子几人“下注押宝”了。 徐玉宁放下手中的书,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微微沉思起来。 倒是,很想知道宋子崖和沈持珏会如何破题? 保和殿外,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 保和殿内,正对着大门的,是龙椅。 两层台阶上,华丽的九龙盘金毯,从上面一直铺到朱漆大门前。 盘金毯两侧,是一排排矮桌——桌上摆着统一的笔墨纸砚,这就是参加殿试的进士门生的座位。 “咚!” 悠长的钟声响起,各门生从容有序进殿入座。 参与本次阅卷的几位大人,站在台阶,离天子龙椅最近的地方,恭候着。 气氛庄严,且肃穆。 “皇上驾到——!” 殿试,由皇上亲自考核。 真正的考官,自然是当今皇上。 圣上亲临,众人起身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夺背着手,逆着光,一脚跨过门槛,踏着盘金毯走向龙椅,转身大刀阔斧坐下。 殿试的座位是有讲究的,按上次会试的排名,夺了会元的宋子崖,坐在左侧第一排第一个位置,离皇上龙椅最近; 而会试夺得第四名的沈持珏,在左侧第一排第四位。 无人敢直视圣颜,故众人眼前只有玄色绣五爪金龙的衣摆一晃而过。 萧夺左手捏着紫檀佛珠,右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倾身,俯视着底下的众人,嘴角一勾: “平身。” 第213章 庆生1 新帝刚过弱冠之年,声音清朗有力,“平身”二字落下,大殿里有余音回响。 天子近前,初来乍到的一众士子不由微微屏住了呼吸:“谢皇上圣恩!” 底下的一群士子礼毕,借着起身的机会,才终于得见天子一面。 只见端坐于龙椅上的年轻帝王,长着一双极其锐利的凤眸,众位士子也就只敢偷偷瞧上一眼,立即就低下了头去,丝毫不敢与之对视。 原以为新帝年轻,是个软弱的小白脸,但是亲眼见到其人,才知其气宇不凡。 是他! 殿试的座位按会试的名次排位,宋子崖和沈持珏在左侧第一排前四,只见他们两人瞳孔微微一缩,浑身忽地一震。 这人,他们此前见过一面。 就是元宵那日,在京郊的酒楼里! 没想到,他竟然是当今圣上! 宋子崖和沈持珏微微偏头对视了一眼,瞬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萧夺坐在上首,穿着一身玄色龙袍,厚重的颜色反而衬托出身为天子的威仪,他的目光不曾在哪位士子身上停留,只微微一抬手, 身侧的康公公站在台阶上,往前走了两步,一挥拂尘:“殿试开始——!” “咚——” 酉时正,徐玉宁在永宁宫,隐隐听到保和殿那边传来一击钟声,殿试结束了。 “小福子,怎么样?沈公子有没有进前三甲?” 一见到小福子回来,玛瑙屁颠屁颠跑过去,急得一头汗。 她可是在沈公子身上押了一两银子呢! 小福子无语:“今日殿试,三日后才放榜,哪有这么快就知道结果了?” 听了两人的谈话,徐玉宁笑着摇了摇头。 殿试结束,还要糊名封存,由读卷官传阅评卷,分出优劣,选出前十佳卷,再交由皇上定夺,最快也要到二十五日才放榜。 ——“娘娘,这是建安宫刚送来的帖子。” 殿试刚结束,次日淑妃娘娘就给各宫嫔妃发了帖子。 徐玉宁自然也收到了。 这个月月底的二十九,是淑妃的生辰。 皇上不满罗党左右立太子之举,先前有意打压了淑妃,冷落了淑妃很长一段时间。 此次淑妃生辰,皇上亲自下旨,从内务府划了一大笔银子,为其大办生辰宴,也有安抚的意思。 建安宫这几日早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内务府的人抬着东西进进出出,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听说为了淑妃娘娘的这次生辰宴,戏班子排戏都排了整整一个月!”珍珠撇撇嘴。 皇上开了尊口,这一次倒是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淑妃铺张奢靡了。 被打压了许久的淑妃,可是借着此次生辰宴,扬眉吐气了一把,恨不得让所有嫔妃都来瞧瞧她的风光。 “淑妃到底是淑妃,有罗将军在,这点排场算得了什么?” 徐玉宁打开帖子看了一眼,笑了笑,顺手将其放回桌面上,“这是皇上,给罗家的体面。” 正说着淑妃的生辰宴,徐玉宁忽地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 “小福子,让你派人盯着李嫔,可瞧见她最近有什么动静?” —— 二十五这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众嫔妃前往坤宁宫请安时都忘了掐架,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此事来了。 “听说皇后娘娘的表弟谢为,此前夺得会试第二,此次殿试怕是能进前三甲。”温才人道。 郑才人接过话:“淑妃娘娘的堂兄弟罗争言,此前会试第三,也是个中翘楚。” 此次科举,众嫔妃家中有下场应试者不多,能进殿试者更是屈指可数。 郭太师的外甥谢为,淑妃娘娘的旁支堂兄弟罗争言,可谓引人注目。 家族兴荣与后宫嫔妃的荣宠也是息息相关,嫔妃家中有如此争气的子弟,的确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徐玉宁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以皇上对郭罗两党的忌惮,她总觉得皇上将来可能不太会重用谢为和罗争言。 能进殿试者,就是新科进士,这个殿试的先后名次,其实已经是次要了。 听了温才人和郑才人的话,顾容华和王贵人几个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淑妃,忙恭维道: “谢公子、罗公子前途无量,恭喜皇后娘娘、恭喜淑妃娘娘。” 淑妃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后,唇边噙着一丝得意的笑,似乎在说此次她也没落下风。 “罢了,”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也笑了笑,“各位妹妹坐在这干等着也是心急。这个时辰想来也快发榜了,邓祈英,” 邓祈英:“奴才在。” 皇后:“派人去太和殿守着,有了消息,立刻来报。” 打听一下殿试的金榜排名,也算不上干政。 不多时,见邓祈英小跑着进来,众嫔妃瞬间来了精神。 只见邓祈英面带喜色报:“回各位主子,谢公子中二甲第十二名;罗公子中二甲第十九名!” 谢为和罗争言两人竟都没进前三甲? 皇后和淑妃都微微一顿。 郑才人嘴快:“可知前三甲是何方人士?” 徐玉宁微微坐直了身体。 只听邓祈英道:“晋州才子沈持珏,夺得此次殿试魁首!” “沈持珏?是谁啊?”郑才人问。 温才人想了想:“好像是晋州亚元,会试得了第四名那位!” 此次的状元郎,居然是沈持珏?! 徐玉宁颇有些意外。 只听温才人又问:“听说浙州那位名叫宋子崖的才子,连夺解元和会元,我还以为他会是此次魁首,没想到……“ 温才人顿了顿:“这一次,他是什么名次?” 邓祈英:“回温小主,这位宋公子,是此次的探花郎!” 温才人笑道:“若是这位宋公子连中三元,怕是不得了。” 从坤宁宫回去的路上,玛瑙吐了吐舌头:“没想到榜眼郎,是一个四十岁老贡生!这年纪也太大了!” 徐玉宁坐在步辇上,嗔了她一眼:“有志不在年高,不得胡言!” 参加科举,屡次不中者如过江之鲫,考到七老八十的也大有人在。 皇上依然很忙,快有小半个月没进后宫。 只因殿试一放榜,次日就举行传胪大典,皇上在太和殿接见了各位新科进士。 这晚,皇上在礼部大堂为新科进士赐宴,此为“恩荣宴”。 听说恩荣宴极其热闹,徐玉宁呆在永宁宫,也隐隐能听到外面传来的丝竹之声。 徐玉宁心有所感,坐在案桌前提笔疾书:“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第214章 庆生2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挥笔写完,徐玉宁刚放下笔,乾清宫的小太监悄悄来了永宁宫,说是皇上今晚喝醉了,请徐玉宁过去照顾一下。 礼部大堂。 萧夺坐在上首,指尖捻着一只酒杯在转。 说是宴请新科进士的宴席,但是众位大人也在座陪同,几杯热酒下肚,众人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底下这帮“老臣子”看着对面这帮“新人”,更显游刃有余。 状元、榜眼和探花这三位新鲜出炉的香饽饽,今日自然是坐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 宴会开始,有人笑道:“新科状元,该给皇上敬酒了!” 沈持珏抬头,在半空中与萧夺视线一撞。 萧夺眼睛微眯,看着沈持珏时,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沈持珏身穿一身状元红袍吉服,持杯起身,朝上首的萧夺微微拱手:“臣敬皇上!” 元宵那日,匆匆一面,萧夺对眼前这位沈持珏倒还有印象。 此人沉稳,质若修竹,宋子崖与之相比,显得太过激进。 “孤身自有青云志,一朝踏碎寒冰雪,你的诗,朕亦有耳闻,”萧夺摇了摇杯中的酒,“君子自强,你做得很好。” 沈持珏:“谢皇上。” 说完,沈持珏抬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其他臣子见状,纷纷举起酒杯,向皇上敬酒。 沈持珏坐在下面,望着杯中荡漾的水光,手指微微一紧。 元宵那日,和皇上在一起的是…… 夜色渐深,上首的萧夺喝得有些微醺,康公公在一旁小声劝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萧夺放下酒杯,伸手拧了拧眉心:“永宁宫可落钥了?” 康公公抬头看了看夜色,又揣摩了一下皇上的心思:“皇上,可要奴才让人去永宁宫传话?” 萧夺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罢了。” 瞧着宴会怕是没这么快结束,康公公思来想去,招手叫了个小太监近前。 徐玉宁换了身鹅黄绣穿花蝴蝶的宫装,披了件同色的披风,领着玛瑙去了乾清宫。 皇上还没回来,徐玉宁随意找了本书,窝在罗汉榻上看。 大概过了亥时三刻,皇上才回了乾清宫。 徐玉宁歪歪扭扭地靠着抱枕,头似小鸡啄米,一点一点的。 “皇上,当心啊!” 外面,传来康公公焦急的声音,然后就是萧夺不太耐烦的呵斥。 康公公着急地朝里头的小太监使眼色,只见小太监用力点点头,康公公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是着急忙慌地扶着皇上往里走。 徐玉宁揉了揉眼睛,忙起身迎上去:“皇上回来了?” 萧夺听到她的声音,脚步一顿,猛地甩了甩头:“玉宁?” 徐玉宁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抬手挥了挥:“皇上这是喝了多少酒?!” 萧夺嘴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就去亲她。 也是小半个月没见了,忽地一见到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徐玉宁都没让他得逞,就赶紧推开他:“……康公公,快快快,带皇上下去沐浴!” 熏死她了。 萧夺嘴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非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亲了一口才罢休。 等萧夺沐浴换了寝衣出来,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徐玉宁打横抱起,低头问:“这么久没去看你,有没有想朕?” 也不等徐玉宁回答,他人就压了上来。 蜡烛燃尽最后一点光,“扑”地熄灭了。 徐玉宁张口咬他肩膀,猫儿似地求饶:“皇上,您轻点……” 萧夺似想起了什么,吻着她的脸颊:“叫夫君……” “皇上……” “乖,叫夫君……” “夫君……” 徐玉宁这晚是悄悄去乾清宫的,没惊动任何人。 但是同住一宫的周常在这边,还是有人听到了动静。 “小主,您瞧瞧,自从月贵嫔娘娘来了之后,皇上再没翻过您的牌子了!” 周常在身边的宫女青叶绞着手中的帕子,愤愤地说道。 “你这是做何?皇上想招哪位嫔妃侍寝,自有他的道理,”周常在冷冷地瞪了青叶一眼, 斥道:“在我这里,不许搬弄是非!今后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就把你打发出去!” 青叶心里为自家小主鸣不平,没想到还被训斥了一顿。 但小主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好委委屈屈地应了声:“诺!” 殿试结束,皇上终于得了一回清闲,重新在后宫走动,接连两日都去了建安宫看大皇子。 月底就是淑妃娘娘的生辰,这阵子自然没人敢去抢淑妃娘娘的风头。 “不要这套,去换身素色的来。” 二十九这日,徐玉宁梳妆,特意交代玛瑙拿了身素色淡雅的蓝色宫装,头上也不插金钗,只插了两枝素洁的梅花簪。 今日是淑妃的生辰宴,徐玉宁总不能抢了淑妃的风头,免得招淑妃记恨。 “走吧,别误了时辰。” 梳好妆,徐玉宁再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确认没有不妥之处,这才扶着珍珠的手出了门。 这一日,各宫娘娘和各位小主,都前往建安宫为淑妃庆生,徐玉宁也不例外。 “起!” 等徐玉宁坐上步辇,小福子跟在身侧,喊了声“起”,步辇抬着徐玉宁出了永宁宫的大门,前往建安宫而去。 建安宫与永宁宫都在东六宫的范围内,两宫离得不远。 抬着步辇的几个太监脚步走得稳稳的,刚走到永宁宫大门前大路的尽头,正欲拐了个弯,走向去建安宫的路, 这时,侧面冷不防走出一行人来,“砰”一声,就与徐玉宁一行人撞上了! 抬着步辇的几个太监被撞得脚一歪,坐在步辇的徐玉宁猛得一晃,心脏吓得骤然一缩! “快稳住,可别摔着娘娘了!” 小福子和珍珠两人见状,急得叫了起来。 然而徐玉宁这边抬着步辇的几个太监刚站稳,身后同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尖刺的声音瞬间响彻天际—— “娘娘!” “不好了,娘娘摔倒了!” 第215章 一箭三雕?1 只见后面来的一行人,正是从延祺宫出来,前往建安宫的李嫔! 两边的人猝不及防撞到一起,后面李嫔一行人躲闪不及,抬着李嫔步辇的太监一个没稳住,步辇瞬间失了平衡—— 只听“砰”一声,步辇掉地的声音震耳欲聋,李嫔整个人就从步辇上面摔了下来! 鸣蝉等人瞬间失声惊叫着冲上去:“娘娘!”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啊——!” 李嫔扶着肚子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好痛!” “娘娘!” 鸣蝉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嫔的身边,“娘娘,您怎么样了?!” 这时,忽有一个宫女尖叫一声:“有血!”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李嫔瘫坐在地上,裙下丝丝血迹化成涓涓细流,从地上蔓延开来! 怎么会这样? 珍珠看着鲜血不断从李嫔身下流出,眼前忽地一黑。 万一李嫔和她肚子里的龙胎出了事,她家娘娘怕是撇不清干系…… 珍珠忙扶着徐玉宁从这边步辇下来:“娘娘,怎么办?” 徐玉宁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脸上如覆寒霜。 事出反常必有妖,原来李嫔是在这里等着她啊。 “来人!” 徐玉宁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看着李嫔,猛地一转身,先发制人: “把这些人全部给本宫扣下!” 小福子回头一挥手,小李子立即飞奔喊来一队内廷护卫,将李嫔的人全抓了起来! 李嫔的人吓了一大跳,纷纷哭起来:“月贵嫔娘娘,这不关奴婢\/奴才的事啊!” 徐玉宁厉声道:“尔等护主不力,致使李嫔和龙嗣受损,等本宫禀明皇上,一律杖毙!” 抬步辇的几个太监,有一个一听这话,头一歪瞬间晕了过去。 “鸣蝉,孩子!” 李嫔苍白的小脸上,汗珠滚滚而落,她手紧紧抓着鸣蝉,扶着肚子惨叫一声: “本宫的孩子……” “娘娘!” 眼看李嫔情况不好,鸣蝉猛地回头膝行两步,一把抓住徐玉宁的裙摆,声泪俱下, “月贵嫔娘娘,求求您先救救我家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此话说得,好像是徐玉宁在故意拖延时间不救李嫔似的。 徐玉宁面容多了几分肃杀,当即抬手扇鸣蝉一耳光,声色俱厉: “能救你家娘娘的,自有太医!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来人,把李嫔扶上步辇,去……” 此次离永宁宫最近,李嫔在这里出事,须尽快救治,徐玉宁咬了咬牙,“永宁宫”三个字涌上了舌尖,又强行咽了下去, 这时,身后忽伸来一双戴着珐琅护甲的手,将徐玉宁往后一拉—— 康嫔的声音在身后冷硬响起:“来人,都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往前走!送李嫔去建安宫!” 康嫔冷着一张脸,凑近徐玉宁身侧,压低了声音:“不能去永宁宫,万一出了什么事……怕就要被人一口咬死了!” 徐玉宁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嫔,眸光闪过一丝冷意,终于说出这四个字:“去建安宫!” “啊——!” 李嫔刚被人抬上步辇,立马痛叫出声。 鲜血混着羊水,淋湿了她的衣裙。 李嫔,这是,要生了! “快——!” 一行人簇拥着李嫔,抬起步辇飞一般往建安宫奔去。 “外头什么人在这吵吵嚷嚷?!” 建安宫的大太监听到外面有不合时宜的动静,怒斥底下的人,“不知道今儿个什么日子啊?还不快去将人赶走!” 胖乎乎的大太监一撸袖子就往台阶下走去:“让咱家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 话音未落,忽有人通传:“月贵嫔娘娘到!康嫔娘娘到!李嫔娘娘到!” 大太监一抬头,只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冲进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情况,就听月贵嫔娘娘的声音传来: “快去禀告淑妃娘娘,李嫔突然发动,得借用一下你们偏殿!” 今日是淑妃生辰,郑才人和王贵人几个位分较低的嫔妃,结伴一起早早就到了建安宫,此刻正陪着淑妃坐在正堂讲话。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淑妃几个。 淑妃眉头一皱,正欲叫身边的大宫女出去看看,就看见自己宫里的大太监小跑着进来: “淑妃娘娘,不好了,李嫔娘娘在来的路上突然发动,这会儿人抬到咱建安宫来了!” “什么?!” 郑才人几个瞬间吃了一大惊。 抬头再看淑妃,淑妃脸色已经铁青。 什么叫人抬到建安宫来了?! 好好好,这么个烫手山芋扔她手里! 真是好的很! “走,出去看看!” 淑妃猛地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猝然起身,往外走去。 一出来,果然就看到李嫔羊水已经破了,身下衣裙一片脏污。 ——“李嫔娘娘,要生了!” ——“快!把人送去偏殿!” 淑妃看着李嫔被人抬进偏殿,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更是窜出两簇熊熊火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还不去把稳婆找来!!!” 建安宫瞬间乱成一片。 等李嫔被人抬走,淑妃目光如针尖,落到了徐玉宁和康嫔的身上,厉声喝道: “月贵嫔,康嫔,你们给本宫好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位分在徐玉宁和康嫔之上,自然可以朝她们发难。 徐玉宁出列朝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异常冷静: “回淑妃娘娘,这实属事发突然,臣妾也万万没想到,李嫔姐姐会在来建安宫的路上突然发动,” “情况紧急,回延祺宫已是来不及,只能先将人送到建安宫救治,还请淑妃娘娘恕罪!” 徐玉宁这话说得淑妃胸口一堵。 瞧,人李嫔是在来给你庆生的路上,突然发动的,你好意思将李嫔拒之门外? 李嫔如今送到建安宫来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淑妃还得背上骂名。 好端端的生辰宴,不仅就这么被搅和了; 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将来还与她同一天生辰…… 一想到这,淑妃心里简直快要怄死! 这时,建安宫的大太监忽走到她的身侧,小声低语了一阵。 淑妃脸色剧变,猛地抬头盯着徐玉宁,那尖锐的目光似要将徐玉宁当场剥皮剔骨: “本宫怎么听说,是你,将李嫔给撞倒的?!” “月贵嫔,你好大的胆子!!!” 第216章 一箭三雕?2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楚妃娘娘驾到!” 正当淑妃抓着徐玉宁的“尾巴”,朝徐玉宁发难时,皇上和皇后双双而至。 楚妃跟在帝后身后,蹙起的两道柳眉间,似藏着一丝惊讶。 李嫔怎么突然就…… “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看着皇上和皇后过来,淑妃站在前头,青着一张脸携身后一众嫔妃行礼。 今日是淑妃的生辰,皇上一到,众嫔妃也自然到齐了。 来的路上,听说李嫔突然发动,皇上和皇后脸色就不太好看。 李嫔如今怀孕不过才八个月出头,这一胎,要早产了! 听着偏殿里撕心裂肺的惨叫,萧夺坐在上首,脸色微微一沉, 锐利的目光当即落到淑妃的身上:“李嫔如何了?!” 李嫔人在建安宫,不问淑妃,问谁? 淑妃一口气堵在胸膛快要气炸,但皇上问话,她还是强忍着回答:“回皇上,太医和稳婆刚刚进去了!” 淑妃说完,忙让身边的宫女进偏殿问李嫔的情况。 宫女出来,朝众人回道:“太医说李嫔娘娘受了惊吓,导致早产,又是头胎,怕是没那么顺……” “皇上,”宫女话毕,淑妃猛地伸手指向徐玉宁,“李嫔妹妹之所以受到惊吓,乃是被月贵嫔撞倒所致!你可要为李嫔妹妹做主啊!” 从前倒不见得淑妃有多关心李嫔,如今倒是“姐妹情深”了。 “啊——!” 偏殿内,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里头,李嫔用力抓住鸣蝉的手,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问:“皇上呢?” 鸣蝉:“娘娘,皇上来了,在外头呢。” 鸣蝉拿出帕子擦着李嫔脸上的汗:“娘娘,您会没事的!别怕!” 李嫔抬起手,摸了摸鸣蝉红肿的脸:“你受苦了。” 鸣蝉立马摇了摇头,小声道:“只要娘娘和小主子一切安好,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李嫔轻轻笑了笑:“我会没事的……” 事情的发展,与她预料中的一样。 既然这个孩子始终是要早产的,那么就让这个孩子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一来: 早产的孩子,离了生母,不好养活。就算皇后有心想争这个孩子,皇上不会轻易同意的,她保住了孩子,也提防住了皇后。 二来: 是徐玉要“撞”的她,害她受惊“早产”,徐玉宁撇不清关系。 将来皇上只要看到这个孩子,就会想起徐玉宁的丑陋面目……徐玉宁是皎洁的“月”,她李嫔就只能当一颗伴月星,何以争晖? 三来: 以徐玉宁的聪明,一定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所以肯定会将她送到建安宫生产。 如今她来了建安宫,离了皇后的眼线,皇后想要动手脚,可没那么容易了! 而淑妃,为了不惹一身腥,也一定会让人尽全力保住她和这个孩子。 她不仅算计了皇后和徐玉宁,连淑妃也一起算进去了。 李嫔,这是一箭三雕! 外头,皇后目光陡然一厉:“月贵嫔,可有此事?!” 淑妃冷眼瞥着徐玉宁,若是李嫔这个孩子生得下来还好,若是生不下来…… 徐玉宁必不能善了! 众嫔妃目光纷纷落到徐玉宁身上,又收了回来,转而看向坐在上首的萧夺。 萧夺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手里的佛珠,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只道:“玉宁,你来说!” 见状,郑才人当即撇撇嘴。 皇上这都没发难,分明就是偏心得没边了! “是,皇上,”徐玉宁脸色不变,朝着帝后二人盈盈一拜,“淑妃娘娘此话,未免有失偏颇。” 她慢慢说道:“今儿个臣妾从永宁宫出来,是为了来建安宫给淑妃娘娘庆生,臣妾一行人分明是走在前头,李嫔姐姐一行人走在后头,”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不是臣妾撞到了李嫔姐姐,而是李嫔姐姐的人不长眼,撞到了臣妾!才发生变故。” 这…… 徐玉宁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好像,有道理…… 淑妃心口又是一堵。 徐玉宁,真是好一张尖嘴! “皇上!”徐玉宁又道,“李嫔姐姐身边那些个护主不力的,臣妾已经将人给扣起来了!” “依臣妾看,李嫔姐姐有孕在身,底下人竟如此疏忽,可得好好审问!给李嫔姐姐一个交代!” 萧夺闻言,朝康福禄微微一抬手。 康公公会意:“把人都带上来!” 李嫔那边抬步辇的八个太监立即被押了上来。 皇后怒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个太监膝行两步出列,战战兢兢回道: “回皇上,回皇后娘娘,永宁宫的路,与通往建安宫的路,一横一竖,有个交叉口,奴才等人也没想到月贵嫔娘娘一行人这么赶巧,突然就从侧边走出来了!请皇上、皇后明察啊!” 这么说来,倒是两边不经意给撞上了。 皇后沉吟片刻,看向萧夺:“月贵嫔虽非有意,但也过于莽撞,才冲撞了李嫔,皇上您看……” 这种事,受到伤害最大的是李嫔,以及李嫔肚子里的龙胎,如今徐玉宁毫发无伤,自然要付出一点代价,才能平息此事。 萧夺眉头微微一蹙。 “且慢!” 就在这时,徐玉宁突然出声。 皇后想着此事给徐玉宁一点惩戒也就过了算了,若徐玉宁有点眼力劲也该认了,哪知—— 本欲息事宁人的皇后眉头一拧:“月贵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徐玉宁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当中,适才事发就晕过去的那个。 一被点名,那个太监浑身抖如筛糠。 康公公见状,当即一把揪住那个太监的衣服,一把将他提到前头。 那太监当即被吓破了胆,砰砰磕起头来:“请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 徐玉宁看着萧夺: “皇上,臣妾当时没受伤,全亏身边的太监步辇抬得稳。 而李嫔那边,臣妾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这个太监摔倒在先,才让步辇失了平衡,害李嫔从步辇上摔下!” “他,分明才是罪魁祸首!” 徐玉宁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点恐吓的意味:“此人该杀!以为李嫔姐姐和她肚子里的龙嗣讨回公道!” 不是她徐玉宁做的,她徐玉宁怎么会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呢?! 该杀…… 那太监双眼一翻,差点又晕倒过去,急道:“皇上!奴才冤枉啊!当时一片混乱,奴才、奴才是被人推了一把,才跌倒的!皇上……” 众人皆惊。 这件事,怕是没这么简单啊。 闻言,萧夺忽地一把收了手里的佛珠握在掌心,目光一深:“哦,是谁推的你?!” “是、是鸣蝉姑娘!” 第217章 致命一击 鸣蝉? “怎么是她?她可是李嫔的贴身宫女!” 事情到了这里,忽地来了个大转弯,众嫔妃一片哗然。 康嫔忙抬头看向徐玉宁,却见徐玉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心里替徐玉宁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疑惑徐玉宁是不是太过镇定了? 不管了,康嫔眼珠子一转,一直没说话的她,这个时候突然插嘴道: “皇上,那鸣蝉可是李嫔的贴身宫女!竟敢戕害主子,这样居心叵测的奴婢,万万留不得!” 她与李嫔素日旧怨颇多,上次画像案,还平白在李嫔手底下吃了个哑巴亏,这一回,新账旧账一起算! 萧夺微微掀了掀眼帘:“鸣蝉,人在何处?” ——“鸣蝉姑娘,请吧!” 偏殿内,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突然进来,瞥了一眼李嫔两主仆,说皇上正在外头,召鸣蝉出去问话。 “鸣蝉!” 李嫔用力抓了一下鸣蝉的手,心中一急,身下又是一阵坠痛。 “娘娘!” 鸣蝉伸手拨开李嫔脸上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咬了咬唇,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娘娘一定要平安把小主子生下来!奴婢去去就回。” 说完,她也用力捏了捏李嫔的手,才起身离开。 看着鸣蝉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李嫔心头猛地一跳。 如今她在生产中,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何情形,心头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然而来不及多想,身上的疼痛就将她的神智给扯了去:“啊——!” “看到头了!”稳婆急道,“娘娘,用力啊。” 鸣蝉深吸一口气,跟着淑妃的大宫女一出正堂,看到坐在上首脸色阴沉的皇上,还有坐在正堂里,如豺狼虎豹一样的十三位嫔妃,她藏在袖子下的手有点发抖。 皇后一看到鸣蝉,想起李嫔,脸色骤然一沉。 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皇后面色不悦,盯着跪在下面的那个太监:“你再说一遍,可是鸣蝉推的你?!若有半句假话,本宫绝不轻饶!” 那太监用力磕了一记响头:“……当时鸣蝉姑娘就站在奴才的身后,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了,请皇后娘娘明察!” 他话音刚落,鸣蝉扑通跪下去:“奴婢有罪!” 众人:……??? 这就认罪了?!! 康嫔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 “都是奴婢的错!”果然,不过片刻就听见鸣蝉痛哭涕流地说道, “当时月贵嫔娘娘一行人突然冲出来,奴婢被吓到了,下意识一躲闪,不知怎的就撞到了抬步辇的太监,奴婢……” 鸣蝉猛地一磕头:“皇上,都是奴婢的错,才害了李嫔娘娘,奴婢该死!” “砰砰砰” 鸣蝉额头点地,不多时,便出了血。 这么说来,也就是无心之失了。 皇后又看了鸣蝉一眼,李嫔总算不至于笨到底,把这么大个把柄递到徐玉宁手上! 皇后微微一抬手,身边的太监立马上前将鸣蝉按住,不让她再动了。 “皇上,” 李嫔到底是皇后的人,皇后还是想保一保的。 就算李嫔生的这个孩子没能落到自己手上,至少李嫔还是自己人。 这个孩子若是个皇子,照样可以牵制淑妃和大皇子。 “这么说来,此事也并非全是月贵嫔的错,” 皇后心中飞快权衡了利弊,看着萧夺道, “可见当时双方这么一撞,底下这些个不中用的,难免慌了手脚,您看?” 只要李嫔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底下宫女太监的疏忽,惩罚一遍也就过了。 但徐玉宁还是要背上残害皇嗣的嫌疑。 “这就奇怪了,” 淑妃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李嫔妹妹这一胎一直怀的好,如今这么一撞,倒是要遭罪了……哎,怎么偏偏就与月贵嫔撞上了呢? 如今里头的李嫔和她肚子里的皇嗣,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呢,淑妃恨极了徐玉宁将李嫔抬到建安宫来一事,这摆明了就是拖她下水! 淑妃不趁机痛打落水狗才怪。 听淑妃这么一说,众嫔妃心里忽地有点“了然”。 是啊,怎么偏偏就这么巧,是你徐玉宁的人突然冲出来,与李嫔撞到一起? 太过巧合,就成了“别有用心”。 虽然太监认了罪,鸣蝉认了罪,但你徐玉宁就是说不清,道不楚,无处申冤。 这就是李嫔这一招的高明之处。 康嫔听了这话,替徐玉宁气得不行:“谁想遇到这种事?真是晦气!” 李嫔还在偏殿生产呢,怎能说“晦气”这种话?也怪她心直嘴快。 果然皇后立马就瞪了她一眼。 康嫔有些歉意地看了徐玉宁一眼,不敢再说话了,生怕成了猪队友。 众嫔妃目光这会儿纷纷看向坐在上首的皇上,等他裁夺。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该怎么责罚,主要还是得看产房里的李嫔两母子能不能平安。 萧夺自是不愿意责罚徐玉宁的,正打算将事情断在抬步辇的几个太监、以及鸣蝉身上,忽听徐玉宁声音响起: “是啊,怎么偏偏就撞上了臣妾呢?!” 这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呢。 徐玉宁轻叹一口气,目光直直地看向萧夺,一双眼睛似藏着“皇上,臣妾有话要说”的暗示, 嘴里却问道:“皇上,有一件事,臣妾不知当说不当说?” 萧夺嘴角抽了抽,这个时候他心情仍不算很差,毕竟这件事,怎么看都只是个意外。 他点点头:“……你说。” “谢皇上,”徐玉宁朝他屈膝行了一礼,站起身来,目光冷冷地落到鸣蝉的身上, “臣妾的人,前几日看到有个医婆子鬼鬼祟祟进了延祺宫,” 鸣蝉心头忽地一颤。 “臣妾心里奇怪,若是李嫔姐姐身子不舒服,怎么也该报太医院,请太医诊治才对,怎的请个半吊子的医婆去?这事儿着实蹊跷。” 萧夺目光忽地一转,看向鸣蝉。 “皇上,”情急之下,鸣蝉反而生了一点机灵出来,“那医婆是来帮李嫔娘娘查看胎位正不正的!请皇上明察!” “哦?”徐玉宁假装疑惑,“既只是查看胎位,为何那医婆连夜请辞,出了宫?!” 众人:……!!! 第218章 夺子之争 鸣蝉瞬间慌了神:“奴婢……奴婢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话毕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微微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月贵嫔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 徐玉宁冷哼一声,这一刻看着鸣蝉,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徐玉宁话一落,在座众人中,最惊讶的,反而是皇后! 为了保李嫔肚子里的胎,皇后在李嫔宫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更是明里暗里帮衬着,李嫔宫里自然也少不了皇后的眼线。 但这件事,皇后竟完全不知情! 看着徐玉宁胸有成竹的样子,皇后忽地有些明了,心里顿时冷笑一声,这个李嫔,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以为是她今日算计了徐玉宁,却不知,人家徐玉宁从头到尾把她耍得团团转! 蠢货! 给了医婆一笔银子,让她远走高飞,李嫔自以为首尾断得干净,但是却输在了一个“急”字上。 医婆刚从延祺宫出来就连夜请辞出宫,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 若是李嫔不那么心急,将医婆好生收买,等这事儿过去了,再挑个日子将其送走,反倒让人抓不住辫子。 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错。 反而被徐玉宁看出了端倪。 知道事情要瞒不住了,鸣蝉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伸手抓住徐玉宁的裙角, 她朝徐玉宁摇着头,眼中露出几分哀求:“月贵嫔娘娘,求求您……” 求求您不要揭发我家主子…… 徐玉宁看懂了她的眼神,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察觉出李嫔反常的那几日,徐玉宁让小福子盯着延祺宫,没想到查出这么一桩事。 但是此事本与她徐玉宁无关,她也并不想多管闲事,知道也置之脑后了。 怪就怪,李嫔今日,拿肚子里的孩子算计了她! 也亲手将她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斩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难道她徐玉宁还要一笑而过?! 她徐玉宁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徐玉宁一脚将鸣蝉的手踢开,转身朝萧夺微微屈膝:“皇上,那医婆如今就在宫外的一家客栈住着,可将人抓来回话。”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鸣蝉失声尖叫:“不要——唔唔唔!” 直到这一刻,萧夺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一双眼眸,漆黑得仿若透不进一丝光亮。 见皇上脸色不对,身边的太监很有眼力劲地将鸣蝉的嘴给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郑才人几人一头雾水。 温才人瞧见皇上脸色不好,忙捂了郑才人的嘴:“你快别多话了!没瞧见皇上动怒了?” 只听皇上冷着脸,从喉咙挤出一个字:“传!” 很快,侍卫就将医婆押了上来。 一见圣颜,医婆两股发颤:“奴、奴婢拜见皇上!” 徐玉宁从座位上起身:“皇上在此,你老老实实把那日在李嫔宫里看到的听到的,再说一遍,不得有遗漏!” “啊——!” 听到偏殿里传来李嫔生产的哭喊声,医婆吓坏了:“皇上,这不关奴婢的事啊!李嫔娘娘、李嫔娘娘的胎本就是保不了多久的啊……” 医婆舌头打结,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事情讲明白。 “这么说来,李嫔这一胎,本就是要早产的?”康嫔眸子一亮。 “李嫔娘娘月中动了胎气,见了血,其脉象又不平稳……本就有滑胎之症,”医婆砰砰磕头,“能保到现在已是不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抽丝剥茧,到头来,竟是—— “好啊,大胆贱婢,”康嫔愤怒地指着鸣蝉, “说,是不是你家主子故意指使你们撞上月贵嫔,好将滑胎的事扣在月贵嫔头上?诬陷月贵嫔?!” 康嫔激愤的声音如一支开弓之箭,一下子射进偏殿,钉在了李嫔的耳膜上! 事情怎么会…… 惊惧之下,李嫔心脏骤然一缩,身上忽地似被斧头劈开—— “哇哇哇!” 稳婆喜极而泣:“生了!生了!生了!” 紧要关头,突如其来的啼哭,打断了外头的审问。 众人忽地一静。 康嫔脸色一青。 徐玉宁微微一顿。 难道就这样放过李嫔? 这会儿,众人所有的心思,都被这一声婴儿的哭声给吸引了去,哪里还顾得上审问? 只见萧夺猛地一顿,阴沉的脸色微微收敛。 康公公小跑着走到偏殿外面问了几句话,又匆匆从里面跑出来,面带喜色: “皇上,生了!是个皇子!” 鸣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 不仅救了她,也救了自己的母亲。 一听真的是个皇子,淑妃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皇后却当即笑了起来,起身带着众嫔妃朝萧夺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很快,稳婆就抱着个襁褓从里面走出来,一下子跪在皇上面前:“二皇子给皇上请安!” 康嫔悄悄看了一眼徐玉宁。 徐玉宁脸上的迟疑一闪而过,朝康嫔摇了摇头。 在这个关头上,任何事都要先放一边,不要去扫皇上的兴,否则当心弄巧成拙! “快起来,”皇后眼睛紧紧盯着稳婆手里的襁褓,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快,把二皇子抱上来,让皇上瞧瞧!” 稳婆立马抱着襁褓上前。 萧夺低头,看着刚刚出生,皮肤红红、还未睁眼的婴儿,他紧抿的嘴唇,也不由慢慢化出一点弧度。 到底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众嫔妃也凑过头来瞧,可以瞧见这个孩子的眉眼,长得更像李嫔多一些。 “皇上,” 就在众嫔妃目光都落在二皇子身上的时候,忽有一道温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只见楚妃眼中似有泪光,痴痴地看着稳婆手里的襁褓,突然说了一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臣妾可以抱抱这个孩子吗?” 楚妃说这句话时,带着些许的哽咽,让人一下子联想起了她当初小产一事,也是让人心头一酸。 徐玉宁一下子抬起头,看向了楚妃。 小福子调查医婆的时候,曾说楚妃去过延祺宫…… 萧夺似也想起楚妃流产一事,神色不由一动,看向稳婆。 稳婆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楚妃的身边。 楚妃立即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二皇子抱在怀里,似看着什么珍宝一样,目光紧紧锁住怀里的二皇子。 她抱着二皇子,轻轻摇了摇,那目光温柔得似要化出水来。 一看到楚妃这副样子,众嫔妃面面相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楚妃的孩子呢。 这时,楚妃慢慢抬起头看着萧夺,眼中带泪:“皇上,如果臣妾没有小产,臣妾和您的孩子也……” 第219章 二皇子 一句未说完的话,似化作无形针,一下子扎在了萧夺的身上。 他也不免有些动容地看着楚妃:“云楚……” 温柔计,才是真正的剔骨刀啊。 徐玉宁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疑惑楚妃今日的举动。 难道,是想提及那个小产的孩子,以求激起皇上的怜惜之心?用来争宠? 可是现在这个场合,是不是不太对? “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等皇上看向楚妃的时候,楚妃反而避开了他的目光,立马偏过头去。 一颗晶莹的泪珠,一下子掉进了二皇子的包被里。 皇后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楚妃怀中的二皇子身上,忽道:“竹枝,带楚妃下去洗把脸。” 稳婆赶紧伸手去接楚妃手里的二皇子,可是楚妃却抱着二皇子,似十分不舍,迟迟不肯放手! 皇后看着楚妃,眼睛忽地眯了眯。 她竟主动站起身,亲手将楚妃怀里的二皇子接了过来:“二皇子还是先让本宫抱着吧,楚妃妹妹,大喜的日子,莫哭坏了眼睛。” 对呀,今天可是二皇子出生的好日子,楚妃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皇后轻飘飘一句话,可谓是四两拨千斤。 竹枝二话不说,忙将楚妃拉了下去。 皇后将二皇子抱在怀里,坐回了萧夺身侧。 她低头看了看二皇子,忽道:“这孩子生得早,如此瘦小,太医,” 她忽问:“二皇子可有大碍?” 太医斟酌着道:“回皇后娘娘……二皇子无疾,只是比起寻常孩子难免娇气些,头几月,需细心呵护,万事小心,以保平安长大。” 早产的孩子,这都是通病了。 萧夺听了这话,脸色果然隐隐有些担忧与不悦。 这时,皇后忽瞧了一眼身侧的王贵人。 王贵人接到暗示,眼中闪过一点精光,突然开声:“若不是李嫔娘娘包藏祸心,二皇子今日岂会遭此劫难? 若当时及时请了太医保胎,二皇子说不定能安稳呆到足月生产……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倒是苦了二皇子。” 皇后也想收养二皇子,记在自己名下,以求个嫡子啊。 王贵人早已投靠皇后,自是会暗中相助。 王贵人一句话,轻轻松松又将矛头,指向了李嫔和徐玉宁之间的“官司”。 萧夺眉头一皱。 徐玉宁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人一唱一和,脑海忽地灵光一闪。 皇后这是—— 连徐玉宁都看出端倪来了,淑妃人精似的,岂会看不出来? 让二皇子记在皇后名下?那岂不是成了嫡子? 万万没想到皇后还有这一招! 当初淑妃听了罗老夫人的劝,才没对二皇子动手,这下好了! 桃子刚熟,皇后要来摘桃子了! 淑妃岂会让皇后如意? 淑妃咬了咬牙,嘴角突然一勾:“大公主、二公主和泽儿,有了弟弟,该要高兴了!” 淑妃这是提醒皇上:坤宁宫里还住着个大公主呢! 皇后既养着大公主,还想要二皇子?! 经淑妃这么一说,皇后脸色忽地有些不自然,她似乎才意识到,大公主的存在,成了她的阻碍。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只因,皇上并没有开口发话,说不让李嫔抚育二皇子。 皇后笑了笑:“淑妃说的是,二皇子是弟弟,大皇子是哥哥,这两兄弟也是有伴儿了。” 兄弟?呸! 淑妃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一想到这个孩子,将来与自己同一天生辰,淑妃恨不得提刀砍了李嫔和二皇子! 可是一察觉到皇后的心思,淑妃竟还要忍气吞声帮李嫔说话:“皇上,这孩子生得早,难免娇气,怕是离不得生母, 李嫔妹妹虽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但她始终为皇上开枝散叶,育孕皇嗣有功……” “连自己腹中骨肉都可以狠心利用,二皇子有这样的生母真是可怜,” 王贵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来李嫔若学了姜更衣可怎么办?” 姜更衣虐待大公主的事,可还历历在目呢。 一提起此事,萧夺看着皇后怀中猫儿似的二皇子,目光忽地一深。 淑妃急得像蚂蚁上锅。 不管二皇子给谁抚养,就是不能给皇后! 她道:“倒是楚妃妹妹,与这个孩子投缘……我瞧着这孩子,轮廓与楚妃妹妹还有点像, 说不定,是楚妃妹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舍不得皇上和楚妃妹妹,投胎到李嫔肚子里的呢。” 连这话都搬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急傻眼了。 “皇上,您看……” 各怀心思的淑妃和皇后斗了数个回合,这时终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萧夺。 徐玉宁也看着萧夺,也很好奇萧夺会怎么做。 却见他这会儿似乎已经不怎么生气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犀利的目光在众嫔妃脸上转了一圈。 淑妃和皇后几个粉墨登场唱戏的,脊背顿时绷直了。 事情到了这里,李嫔陷害徐玉宁一事,与二皇子的“归属”问题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戏了。 徐玉宁目光落在皇后怀中的二皇子身上,心里也不由暗叹一声。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成了所有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而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如今反倒正好给皇后、楚妃搭了个现成的台子! 徐玉宁目光从二皇子身上收回,看向了萧夺。 她也很好奇,萧夺会怎么做? 正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皇上发话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人通传: “慈安太后驾到——!” 慈安太后来了?! 只见萧夺敲着桌面的手猛地一停。 众嫔妃哗啦啦跪倒一大片:“恭请母后圣安!” 徐玉宁礼毕随众人起身,就看到慈安太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走了进来:“快让哀家看看哀家的孙儿!” 慈安太后锐利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皇后怀中的襁褓上。 “娘娘,”跟在她身后的桂嬷嬷微笑着越过众人,径直走过去,朝从皇后伸出手,“让老奴来吧。” 皇后顿了顿,不得不将怀中的襁褓递给桂嬷嬷。 二皇子从稳婆手上、楚妃手上、皇后手上转了一圈,最后到了桂嬷嬷手里。 此时慈安太后已经在萧夺的身侧坐下,桂嬷嬷从皇后手中接过二皇子,立即就抱着二皇子走到了慈安太后的身侧。 慈安太后低头看一眼孩子,原先还带着笑意的脸,微微收敛了些许: “这孩子生得过早,怕是娇气啊。” 第220章 赢家 王贵人道:“母后怕是还不知道,若非李嫔娘娘对月贵嫔娘娘心存嫉恨,利用腹中亲骨肉来诬陷月贵嫔,二皇子今日也不至于遭这个罪!” “糊涂东西!” 一听这话,慈安太后面色一沉,生气地伸手拍了一把桌子。 “啪”一声脆响,吓得众嫔妃慌忙劝道:“请母后息怒!” 只见慈安太后心疼地看着桂嬷嬷怀中的二皇子,声音陡然一冷:“稚子何辜!” “将二皇子交由李嫔抚养,哀家着实不放心。既然皇上拿不定主意,今日便由哀家来当这个恶人。” 慈安太后此话一出,众嫔妃心头一跳。 皇后、楚妃和淑妃更是用力屏住了呼吸。 徐玉宁目光从她们三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楚妃身上,又飞快移开。 “皇上,”只听慈安太后转头看向萧夺,“皇后宫里养着大公主,大公主还年幼,二皇子也不宜再去坤宁宫;楚妃——” 被点名的楚妃面色一喜:“臣妾在!” 慈安太后看着楚妃,温和地说道:“你前些日子刚小产,如今眼见气色刚好些,怕是劳累不得,” 慈安太后话音一转,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你身子自来羸弱,只管好好养着,将来好为皇上开枝散叶。” 楚妃手脚忽地一片冰凉:“……是。” 众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猜不中慈安太后是何意了。 徐玉宁微微皱了下眉头。 难不成…… 刚浮起的念头,一下子被慈安太后接下来的话给一棒子打了回去—— 只听她说道:“昭嫔出身名门世家,温柔恭顺,通情达理,不如将二皇子交由昭嫔抚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昭嫔?! 今天一天,昭嫔都是最边缘的人物,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而徐玉宁看昭嫔的神色,她似乎也完全不知情。 当事人昭嫔此刻正目瞪口呆,却又忙收敛了神色。 只是她手中的帕子已经绞成了一团。 慈安太后怎么就选了昭嫔呢…… 众嫔妃百思不得其解时,只见皇上嘴唇微抿,已经做了决定:“就依母后所言,将二皇子送到瑶华宫,今后归昭嫔抚养!” “不要……不要啊……” 被太监按住的鸣蝉瞪大了眼睛,忽然暴动起来,一把挣脱了太监的手,冲过来“扑通”跪在慈安太后和皇上面前, 砰砰磕头:“皇上、慈安太后,我家娘娘只是一时糊涂……求您们开恩啊!” “二皇子早产,最是离不得生母照顾……” “二皇子才刚出生,李嫔娘娘怎么受得了母子分离……皇上,求您开恩啊!” “……” 鸣蝉的哭喊声,似一根针,直接穿透李嫔的心脏。 刚生产完的李嫔这会儿刚悠悠转醒,就听此噩耗,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不要……” 守着她的稳婆吓了一大跳:“娘娘,你刚生产完,不能下床啊!” “娘娘……” “娘娘……” ——“皇上,不要!” 只听偏殿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里面冲出来,一下子扑倒在皇上面前! 正是刚刚生产完,还脆弱不堪的李嫔。 她身上仅着单薄的寝衣,披头散发,泪流满面: “皇上,臣妾求求您!求求您!把二皇子还给臣妾!” 李嫔“砰砰砰”磕着头:“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求求您!求求您……” 看着李嫔苦苦哀求,徐玉宁心生不忍,一下子偏过头去。 温才人几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忙将视线移开。 淑妃也是当母亲的人,不见得她与李嫔有多好,可是看着李嫔这个样子,她也有些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夺看着李嫔,重重地闭了闭眼睛:“二皇子归昭嫔抚养,朕不会再收回成命,至于你,” “朕念在你生育二皇子有功,今日之事从轻发落,” 只见他睁开眼睛,冷声道:“李嫔诬陷月贵嫔在先,不顾腹中骨肉在后,从今日起,降为婕妤,迁回敬禧堂。” “皇上,不要啊——!” 李嫔紧紧抓着皇上的衣角不肯放手,却因为身体虚弱,情绪一激动,猛地晕了过去! 皇后见状,忙道:“还不快带李嫔下去好生照料!” 事已成定局,皇后也回天乏术,只胜在,昭嫔,算是她这边的人。 李嫔没能如愿留住孩子,皇后、楚妃也没能如愿夺得二皇子。 淑妃和昭嫔就是最后的赢家吗? 未必。 徐玉宁看着慈安太后和萧夺,心头忽地有些发沉。 等皇上旨意一下,最慌乱的人,却是昭嫔。 她才进宫不到半年,自己也未曾养过孩子,年纪又不大,甚至比徐玉宁还小五岁。 徐玉宁心智成熟,性情沉稳,当初萧夺将二公主交由她抚养时,虽有惊讶,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而昭嫔,如今却慌得六神无主了。 二皇子早产,将来能不能养活还不一定呢。 对于昭嫔来说,这可是烫手山芋啊。 好在慈安太后发了话,从寿安宫派了两个老到的嬷嬷,前去帮衬。 只见昭嫔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飞快将事情安排下来,带着二皇子回了瑶华宫。 皇后交代道:“淑妃,李嫔……李婕妤刚生产,不好移动,就先让她在你这边呆三日,三日后情况稳定再迁回延祺宫吧。” 淑妃勉强应了声是。 只是今日淑妃这生辰宴,算是搞砸了。 见淑妃脸色难看,慈安太后还是说道:“今日是淑妃生辰,又是二皇子出生的日子,乃是喜上加喜,来人,今日建安宫上下都有赏!” 这一晚,皇上和慈安太后留在建安宫,与众嫔妃一块听了戏,又一起看了烟花,但是众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了。 等众人终于散了,回去的路上,徐玉宁忽地笑了笑。 她想起了一件事——前世,与淑妃斗得最狠的,就是昭嫔! 前世,昭嫔一进宫,就成了皇上的宠妃,而且很快就生下了三皇子。 昭嫔家世了得,承国公是开国功臣,圣祖爷完成霸业后,“兔死狗烹”,杀了一大批曾追随他的将领,只有承国公,一直恩宠不衰。 昭嫔得势又有子,淑妃感受到了威胁,前世两人斗得你死我活。 但是这一世,因为徐玉宁的改变,有些事也发生了改变。 比如,她分了昭嫔的宠;再比如,昭嫔到现在都没怀上孩子。 “所以,今天最大的赢家,”徐玉宁笑了笑,“其实是皇上和慈安太后!” 罗家野心太大,皇上和慈安太后找到了可以牵制罗家的人。 原来,这才是皇上和慈安太后看重昭嫔的原因。 “在这个宫里,只有皇上和慈安太后,才是真正下棋的人。” 徐玉宁看了一眼天上的冷月,忽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过是棋子罢了。” 第221章 丧家之犬 “哇哇哇……” 因为二皇子的到来,瑶华宫顿时人仰马翻。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中用的东西!” 听着偏殿传来的哭声,昭嫔被吵得心烦意乱,手中刚拿起的茶水气得一口都喝不下,只好又“砰”一声扔回了桌面上。 茶杯茶盖茶托瞬间分了家,滚烫的茶水在桌面上四处横流,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哎哟,娘娘,您有没有烫着?” 昭嫔的贴身宫女红玲见状,赶紧掏出帕子将桌面上的水擦了,又将茶杯茶盖茶托给捡起来。 二皇子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突然被塞到瑶华宫来,昭嫔怎能不生气?! 红玲瞧了一眼偏殿,劝道:“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吧,免得落人口舌。” 昭嫔顿时火冒三丈,“啪”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怒道:“这又不是本宫的孩子!” 红玲被她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去捂她的嘴:“娘娘,这话可不兴说啊!” 偏殿里头,慈安太后派了两个经验老到的嬷嬷前来帮衬,万一这话传到慈安太后耳朵里,这可如何是好?! 昭嫔也知道事情轻重,但是心里的火气怎么也下不去,想找个发泄口罢了。 她当即气得将脸扭到一边去,肩膀随着她重重的喘气而剧烈起伏着。 “不管怎么样,如今二皇子来了瑶华宫,记在了您的名下,” 红玲压着声音劝道,“奴婢不求您对二皇子视如己出,但二皇子万万不能在您手底下出半点差错啊!” 昭嫔胸口一堵。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 可是,那不是她的孩子,要她如何接受这个孩子? “或许这也并非是什么坏事,”红玲斟酌着说道,“娘娘,您想想看,皇后和楚妃为何争着抢着要二皇子?” 经红玲这么一提醒,昭嫔微微一顿。 她并不是一个蠢笨的人,有些事,她看得通透。 她刚刚只是太生气了,怒火烧掉了理智。 “二皇子,可是皇上和慈安太后时隔四年,才盼来的皇子!” 红玲继续道,“如今娘娘膝下暂无所出,好好养着二皇子,万一将来二皇子有造化……” 后面的话,已不需红玲多说。 昭嫔深吸一口气,脑子恢复了一丝冷静。 她正了正神色,微抬起下巴,一甩袖子起身往偏殿走去:“那本宫就去瞧瞧吧。” 瑶华宫里,只住了昭嫔一个,整个宫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 昭嫔过去时,偏殿已经收拾好了,二皇子被放在小床上,奶娘刚喂了两口奶,这会儿哭声已经小了下去。 四个奶娘是提前就备好的,先前在延祺宫住着,如今也一并送到瑶华宫来了。 昭嫔凑过头去,看了一眼还没能睁开眼睛的二皇子,就转过身,将照料二皇子的奶娘、嬷嬷、宫女太监都叫了过来。 “二皇子生得早,难免娇气,你们照料万事当心。今后四个奶娘每日吃什么,都得盯紧了!” 昭嫔板起脸,目光从众人身上一刮而过,“若二皇子有什么差池,本宫唯你们是问!” “诺!” ——“娘娘,皇上来了!” 瞧见圣驾进了瑶华宫,昭嫔一下子从梳妆台上站起来,笑着扶了扶头上的发簪,一把搭上红玲的手快步往外走去: “快随本宫出去迎接圣驾!” 因为二皇子住在瑶华宫,皇上接下来三日都宿在了瑶华宫。 这日清晨,刚送走皇上,昭嫔坐在铜镜前梳妆,红玲一边拿象牙梳帮她梳头发,一边笑着说道: “娘娘,二皇子养在咱们瑶华宫,也是件好事,” 她压低了声音,看着铜镜里春意未消的昭嫔,“照娘娘这般恩宠,娘娘将来也不愁怀不上自己的孩子。” 昭嫔手里拿着一只护甲把玩着,闻言,忽道:“罢了,事已成定局,本宫就当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 红玲当即松了一口气,娘娘心里能想通,最好不过。 梳好妆,昭嫔去偏殿看了一眼二皇子。 出生四天的孩子,忽地变了个样,不仅不皱巴了,就连眼睛也睁开了,轮廓慢慢清晰起来。 皇上的孩子,样貌自是丑不到哪里去的。 昭嫔站在小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对照顾二皇子的一众宫女太监说道:“好生照顾二皇子,等二皇子满月,通通有赏!” 话毕,扶着红玲的手往外走去:“去坤宁宫。” “这不是昭嫔妹妹吗?!” 淑妃坐在步辇上,远远瞧见昭嫔一行人,顿时冷哼一声。 昭嫔亦坐在步辇上,带着她的人靠边让路:“请淑妃娘娘安!” 淑妃的步辇从后头走了过来,与昭嫔并排。 淑妃姿势随意的靠在步辇上,冷眼瞧着昭嫔,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几天李婕妤天天哭着喊着要找儿子, 本宫听着,都觉心酸啊。” 昭嫔微微用力抓了一下扶手,抬头看向淑妃: “那也是李婕妤咎由自取,淑妃娘娘为李婕妤鸣不平,怎么,是对皇上和慈安太后的决定,有意见吗?” “你!” 淑妃没想到昭嫔竟敢顶撞自己,脸色瞬间铁青, 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个极具嘲讽的笑,不屑地扫了一眼昭嫔, “孩子嘛,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啊。” 淑妃意味深长地扔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 这句话,似一根刺,一下子扎进昭嫔心里。 她看着淑妃背影,忍不住咬了咬唇。 到了坤宁宫,皇后免不了要过问一下二皇子在瑶华宫的事,昭嫔回道:“二皇子一切安好,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皇后点点头,看着李婕妤空空的座位,忽转身看向淑妃:“李婕妤如何了?” 李婕妤生产完在建安宫住了三天,天天哭着喊着要找儿子,淑妃打心底里瞧不上李婕妤,可没少往她心里插刀子。 这不,三天一过,淑妃立即就让人将李婕妤打发走了。 如今,李婕妤自然是被送回了延祺宫。 在回永宁宫的路上,徐玉宁坐在步辇里,远远瞧见延祺宫的屋顶,目光忽地一冷:“去延祺宫。” 抬着步辇的太监当即拐了个弯,往延祺宫而去。 “咳咳咳……” 才在延祺宫正殿住了几个月,凳子刚刚捂热,李婕妤就如丧家之犬,又被人灰溜溜地赶回了敬禧堂。 此时李嫔像一个破布袋躺在床上,咳得胸膛震荡,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水……” 但是诺大的屋子里,却一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这时,忽有一只白皙的手递了一杯茶过来。 第222章 沈大人 李嫔一把抓住那只茶杯,似被抛上岸的鱼遇到了水,贪婪地咽着。 这时,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 李嫔看到一只显眼的碧玉镯子,从拿着茶杯的人的手腕上滑了下来。 李嫔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一下子抬起头来。 一看到眼前人,她仿佛见了鬼,脸色剧变,紧紧咬着牙关,眼中全是恨意:“是你!” “是我。” 徐玉宁站在床前,看着面色苍白、脸色狰狞的李嫔,她显得那么娴适,那么云淡风轻,反而让李嫔看起来像个被人围观的小丑。 说完这句话,徐玉宁当着李嫔的面,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接着她手掌忽地一翻,茶杯的水,便泼了一地! 李嫔坐在床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看看地上的水迹,只觉得这一刻,她自己才是被徐玉宁泼到地上的水! 那么肮脏,那么低贱。 一股羞辱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李嫔被子下的手死死攥着,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徐玉宁:“今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徐玉宁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有嘲弄之意:“不然呢?” 李嫔如被戳中了肺管子,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徐玉宁,你这个贱人!” “啪!”一声,只听屋里响起一声脆响,李嫔的脸直接歪到了一边,瞬间浮现了红肿。 徐玉宁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才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李嫔:“我劝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 李嫔捂着红肿的脸,猛地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看着徐玉宁:“是你!一定是你收买了医婆,你早就知道了,只等着我落入你的圈套……” 徐玉宁忽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肿了半边的脸抬了起来,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 闻言,李嫔浑身一震。 徐玉宁这句话,比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的衣服全部脱下,让她赤裸裸的被人围观更加羞辱。 在这一刻,她所有的尊严,似被徐玉宁狠狠踩到了地上。 这个孩子、连同她的晋升、以及后来的恩宠,皆因徐玉宁而起。 李嫔浑身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徐玉宁凑过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森冷:“你已经利用了我一次,我,岂会再给你第二次利用的机会?!” 在盈袖阁的时候,李嫔把她当成踏脚石,才怀上了这个孩子;到了生产的时候,还想利用这个孩子,摆她一道? 说完,徐玉宁一把松开李嫔的下巴,将她狠狠甩到了床上。 李嫔趴在被褥上,嘴唇微微哆嗦着:“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徐玉宁看着李嫔,心中再也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 “你一直很聪明,”徐玉宁冷冷地看着她,“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利用我,而我却后知后觉,” 徐玉宁冷笑一声:“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如此不知足,竟还想利用这个孩子,除掉我!” “咳咳咳……”李嫔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喉间尝到了一点腥甜。 她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看着徐玉宁,声音充满了愤恨:“徐玉宁,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动动手指头就可以得到?!” ——“而我,却要争得头破血流?!” 她哭着哭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问我凭什么?”徐玉宁目光从她的身上收回,忽地抬头看着敬禧堂的摆设, 她走到桌边,伸手摸过上面的花瓶,手指又继续游走,摸过上面的香炉, 她的声音在屋子里慢悠悠地响起: “皇后娘娘年幼丧母,他的父亲娶了填房,皇后娘娘在家中不受重视,当年郭太师更想让她的继妹嫁入王府,后来凭什么是她坐上后位? 当年在厉王府,皇后娘娘、张令仪和淑妃娘娘三人先后有孕,后来凭什么是淑妃娘娘生下皇长子?” 徐玉宁猛地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李嫔,目光如刀:“你告诉我,阖宫数千宫女,凭什么最后是你李紫烟攀上枝头,成了皇上的嫔妃?而不是别人!” 说完,徐玉宁头也不回,转身拂袖离去。 李嫔“咚”一声,身体无力地砸回了床上。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个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徐玉宁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步步为营,刀口舔血中夺来的。 她李紫烟,不也是步步筹谋,才从四个宫女中,杀出重围,成为皇上的知事宫女? 在这后宫中,哪个女人不是争得头破血流? 只是,她忘了。 “听说敬禧堂那位病得越发厉害了。” 是日,康嫔带着二公主到永宁宫做客,跟徐玉宁讲起李婕妤的事。 徐玉宁淡淡地说道:“怕是苦肉计,想求皇上将二皇子还给她呢。” 康嫔撇撇嘴,凑过头来:“你说,皇上会不会动了恻隐之心,顺了她的意?” 徐玉宁摇了摇头:“皇上金口玉言,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会朝令夕改。” 果然如徐玉宁所说,皇上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 不然,这段时间也不会一直翻昭嫔的牌子。 这日,康公公从乾清宫出来,拐了个弯,不再往瑶华宫去了,反而往永宁宫来了:“娘娘,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徐玉宁一愣,皇上召她去御书房做什么?! 没想明白,但还是很快换了身衣裳,随康公公往御书房去了。 刚走到御书房门口,正好有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徐玉宁迎面就撞上了。 双方皆是一愣。 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 徐玉宁看着二人身上穿着官服,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沈大人。” “宋大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持珏与宋子崖。 殿试前三甲,可直接入职翰林院。 常言道:“非翰林不入内阁,”想来萧夺对这二位新臣子,还是很看重的。 沈持珏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徐玉宁,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早就猜到她是后宫的嫔妃,但真正见面这一天,他的心情还是无法保持平静。 一旁的宋子崖脸则红了个透。 先前在法莲寺,他大放厥词,抨击皇上是暴君,被徐玉宁出言教训了一顿,没想到她竟是宫里的娘娘! 而她的“夫君”,正是当今皇上! 第223章 不孕1 “愣着作甚?看到月贵嫔娘娘还不行礼问安?!” 看着两位大人像木头桩子杵在门口,康公公不得不板起脸,提醒一句。 月贵嫔娘娘…… 忠远侯府嫡女,徐玉宁…… 她,就是曾经的先太子妃! 沈持珏和宋子崖浑身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更加吃惊地看着徐玉宁。 良久,还是沈持珏最先反应过来,朝徐玉宁微微拱手,声音波澜不惊:“微臣、拜见月贵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宋子崖却显得有些慌乱,声音透着一丝莫名的颤抖,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微、微臣拜见月贵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宫中规矩森严,嫔妃们住在内廷,今日若不是皇上在御书房召见,三人也碰不到面。 “两位大人免礼,”徐玉宁微微抬手,看着沈持珏和宋子崖身上崭新的官服,脸上挂着笑意,“今后两位大人,可要尽心辅佐皇上。” 沈持珏和宋子崖忙拱手应了声:“是!” 上一次见面,他们两人还是意气风发的随性书生,如今两人换上一身青袍官服,倒是看起来更加沉稳了。 尤其是沈持珏。 一身青袍穿在身上,如翠竹般,更显修长挺拔,风光霁月。 萧夺曾说他的性情“藏刀于鞘”,温润的皮相之下,也极具伤人的锋利,而徐玉宁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一种不同常人的刚毅。 徐玉宁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看来两位大人已经与皇上议完事了,就此别过。” 说完,徐玉宁朝他们点点头,转身迈过门槛进了御书房。 美人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衣袖带起的风,洒下淡淡的余香。 沈持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绷紧了些许。 “持珏!” 见沈持珏看着徐玉宁的背影久久没回神,宋子崖有些疑惑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看傻了?” “没有,”沈持珏转身,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只是有些惊讶。” “何止是你?”宋子崖随他抬脚一起朝外走去,神色稍显局促,压低了声音,“我也万万没想到,她会是那位!” 那位,备受争议的先太子妃。 他们两人在背后说什么话,徐玉宁已无从知晓。 一进御书房,就看见萧夺站在案桌边上,正在摆弄一个精致的篮子。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屈膝朝他行了一礼:“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一看到徐玉宁进来,萧夺嘴角立即浮现一丝笑意,脚步一抬,绕过案桌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声音似隐隐有些激动: “朕有东西要赏你!” 徐玉宁微微一愣,大张旗鼓将她喊来御书房,就为了这事? 徐玉宁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不知皇上要赏臣妾什么?” 萧夺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落到那个篮子上,嘴角微微笑着:“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就算徐玉宁再笨,也知道他这是在哄她,想讨她欢心。 徐玉宁也不由微微一笑,目光落到那个精致的篮子上。 只见篮子被一块白色的纱布盖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里头是什么东西。 徐玉宁又看了萧夺一眼,却见萧夺捏了捏她的手,似乎比她还着急:“快去。” 徐玉宁走过去,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住纱布的一角,轻轻掀了一条小缝,一看清里面的东西,当即惊呼一声, 脸上笑容,如花灼艳。 “这、这是……” 篮子里的传来“喵”的一声。 正呼噜呼噜睡着的小东西,一身如雪白毛,盘成一团,毛茸茸的,察觉到动静,忽地睁开了一双蓝宝石似的眼睛瞧着徐玉宁。 是只珍稀的波斯狸奴。 徐玉宁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小东西的头,那狸奴当即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一下徐玉宁的手指,倒是十分乖巧。 萧夺走过来,伸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 “可还喜欢?” 徐玉宁伸手将那只狸奴抱在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笑得双眼弯弯的:“嗯,臣妾很喜欢,谢谢皇上。” 萧夺也笑,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朕不在的时候,让它陪你解解闷儿也好。” 说完,忽顿了顿,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上一次的事,你受委屈了。” 上一次的事…… 徐玉宁忽地明白过来,他费尽心思寻了只珍稀的波斯狸奴来,是补尝她的意思: “没有……皇上处事公道,李婕妤已经受到了惩罚,臣妾不觉委屈。” 萧夺捏了捏她的手,忽轻叹一声:“朕有时候,倒很希望你跟朕说一声委屈。” 徐玉宁明白他的意思,故意嗔了他一眼:“臣妾不是那种人。” 女人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在男人面前落泪,一次叫人怜惜,两次叫人心疼,三次就叫无理取闹了。 萧夺无奈极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地偏生与别人不同?” 叫他怎么也拿不住。 徐玉宁闻言,忽地有些生气:“不许你拿臣妾跟旁人比!” 说完,徐玉宁生气地抱着狸奴退出他的怀里,转身就要走。 萧夺忙伸手将人拉回来,紧紧抱住不肯撒手,放软了声调,“是朕的不是,别生气了,嗯?” “皇、皇上!” 萧夺这边人还没哄好,那边康公公突然急冲冲进来,吓得徐玉宁和怀中的狸奴同时一缩。 徐玉宁脸红了个透,用力推了萧夺一把,两人当即像弹簧一样猛地弹开来。 看着康福禄这个煞风景的,萧夺脸色隐隐铁青,正欲骂人,忽见康福禄面色惶恐跑至跟前: “皇上,瑶华宫出事了!” “什么?!” 徐玉宁和萧夺同时一怔。 两人顿时没有了打闹的心思,匆匆赶往瑶华宫。 坤宁宫里,竹枝也正匆匆跑进来:“皇后娘娘,瑶华宫出事了?!” “哦?” 皇后手拿着的棋子的手在半空中一滞,当即掀了掀眼帘,“可是二皇子出事了?” “不是,”竹枝走至她的身侧,悄声道,“是昭嫔出事了!” “她?!” 第224章 不孕2 “昭嫔盖的被子,被缝进了大量的麝香,还有她平日喝的助孕汤,被加入了一味极寒之物,” 竹枝红唇轻启,“如今所有太医都去了瑶华宫,说是——昭嫔胞宫受损,今后怕是极难有孕了。” 皇后似一点也不意外,手中拿着的棋子“啪”一声往罐子里狠狠一掷: “就算如此,又有什么用?皇上不还是将二皇子给了昭嫔抚养?本宫,” 皇后眸光一暗,忽地咬了咬牙,“终究是功亏一篑!” 从李婕妤怀孕之日起,她计划着要夺子;若不能成功夺子,就让李婕妤养着二皇子,有她的扶持,同样能分大皇子的宠。 而李婕妤出身低微,也更好掌控。 偏偏李婕妤来了这么一出,致使皇上将二皇子给了昭嫔抚养,让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轨道! 昭嫔家世显赫,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话落,皇后黑着一张脸从座位上起身,一挥宽袖,挺直了脊背往外走去:“去瑶华宫!” ——“庸医!你们这帮庸医!统统给本宫滚出去!滚出去!” 徐玉宁跟在萧夺身后跨进瑶华宫,听到的就是昭嫔的哭闹声。 “砰砰砰!”一声声巨响,里头昭嫔似发了疯,凡是屋里能摔的、能砸的,统统都砸完了。 康公公见状,忙捏着嗓子又叫了一声:“皇上驾到——!” 萧夺冷着脸迈进正殿,这时,“砰”一声,一只花瓶摔在他的脚边! “皇上,当心啊!” 康公公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他急忙冲过来,一把挡在萧夺的面前。 跟在后面进来的徐玉宁也吓了一大跳,一抬头,只见昭嫔打砸完屋里的东西,突然朝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冲过去,用脚狠狠踢着前面的一个太医, 泪流满面地嘶吼着:“你们这些庸医!本宫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砍了你们的脑袋,呜呜呜……” 她又哭又闹,披头散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端庄与傲气。 “娘娘!您不要这样!” 她的贴身宫女红玲瞧见皇上进来了,忙冲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腰,吓得面色发白,“娘娘,您冷静点!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皇上……” 昭嫔泪眼模糊地朝门口看去,一看见皇上,当即失魂落魄地朝他扑过去,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泣不成声:“皇上!有人要害臣妾!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呜呜呜……” 话刚说完,昭嫔一个激动,竟在萧夺怀里晕了过去! 徐玉宁见状,忙上前:“快来人,把昭嫔扶到床上去!让太医为她诊脉!” 片刻后,闹哄哄的屋子终于安静了片刻。 昭嫔在内室还昏迷不醒,太医正在为她诊治。 萧夺与一众嫔妃就坐在外头,只见萧夺冷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昭嫔的贴身宫女红玲扑通跪倒,嘶声大哭: “回皇上,眼见天儿越发热了,今日我家娘娘便命奴婢等人将屋里的锦被收起来, 奴婢拆了被褥去清洗,谁知……谁知在被子和枕头里发现了这个!” 瑶华宫的太监当即端着一个托盘上前,张院判在一旁道:“皇上,此乃麝香,可活血通经,催产下胎,可致女子不孕。” 因为在被子里发现了麝香,昭嫔吓坏了,命太医将屋里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 昭嫔每回侍寝,都服用助孕汤,这阵子皇上接连翻她的牌子,这阵子助孕汤日日不断,太医一查,就在药渣里发现了一味极寒之物。 张院判将另一个托盘的东西拿起来给皇上看:“皇上,此乃祸藤子,又名女祸藤,此药性寒无比,可致胞宫受损,寻常女子服用,不易有孕。” 萧夺脸色阴沉:“昭嫔,现下身体如何?” 张院判斟酌又斟酌:“昭嫔娘娘服用此物快有半年……今后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都猜到了。 红玲猛地磕了一记响头:“皇上,求您为我家娘娘做主啊!” 萧夺脸色铁青,转头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重重扔下一个字:“查!” ——“快,把所有被子枕头都给找出来,一个一个地检查!” 听到瑶华宫的事,珍珠和玛瑙如临大敌,当即就将徐玉宁用的被子枕头,全拆了。 徐玉宁看着珍珠和玛瑙在拆被子,忽地想起,她搬来永宁宫时,屋里的东西,都是康公公经手的。 康公公自然不会在她的东西里动手脚。 果然,检查完后,珍珠和玛瑙终于大松一口气,过来禀告:“娘娘,没有。” 徐玉宁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昭嫔所住的瑶华宫…… 昭嫔是元宵过后进的宫,那时还是冬天,如今春末刚刚过去,天儿热了,各宫才将锦被收起来,换上轻薄的被子。 所以,昭嫔盖的锦被,肯定是在她没进宫前,就提前备在瑶华宫的。 那个时候,新人还没进宫,有机会动手脚的人,只有姜更衣,李婕妤,康嫔,皇后,淑妃,楚妃,和徐玉宁这七个“旧嫔妃”。 她们七人当中,是谁,从那么早,就开始防着昭嫔了?! 又是谁,知道昭嫔进宫后,会被分到瑶华宫?! 徐玉宁敲着桌面的手指猛地一停。 “是皇后和楚妃!” 新人进宫,所住宫殿的分配,是皇后与当时协理六宫的楚妃安排的! 那对昭嫔动手的,到底是皇后,还是楚妃? 徐玉宁眸光微微一暗。 皇上下了旨,此事必是要严查,给昭嫔一个交代的。 但是此事闹得满宫风雨,把整个宫都快翻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来。 “听说御药房负责捡药的几个太医,被杖责了五十大板!”小福子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徐玉宁, “那祸藤子,御药房盘点了十来遍,一两一铢都没少!” “给昭嫔下药的人,手尾做得太干净了。” 徐玉宁皱着眉头,轻叹一声, “那祸藤子必不是从御药房拿的,定是有人从宫外带进来的。” 从御药房偷药,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给昭嫔下药的人,不会这么傻。 最后昭嫔被人下药一事,查了小半个月,查不出半点头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娘娘,您怎么了……” 瑶华宫里,红玲看着昭嫔坐在小床边上,一动不动地看了二皇子小半天,不由有些担心。 二皇子如今快满月了,与出生的时候大变样,两只眼睛黑葡萄似地转。 虽然二皇子养在瑶华宫,但是昭嫔却不怎么与二皇子亲近,平日只交给奶娘和嬷嬷带着,只偶尔过来看一眼。 她一心想着,怀上自己的孩子。 对于二皇子,她只当“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 然而在红玲惊讶的眼神中,这时,昭嫔忽地伸出手,轻轻地将二皇子抱了起来! 第225章 生母 “啊啊啊……” 才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孩子,抱在怀里软乎乎的。 昭嫔痴痴地看着二皇子,心头像一块坚冰,一下子融化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二皇子白白嫩嫩的脸颊,这时,二皇子不知怎地就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昭嫔瞬间瞪大了眼睛,猛地回过头看着红玲,因为激动而脸色微微发红:“红玲,他他、他抓我了!” 红玲忙笑道:“二皇子这是喜欢娘娘呢!平常奴婢们抱他,他都是要哭的。” 昭嫔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目光化作一汪春水。 如果她不能生育,那这个孩子,将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我、我好像听到了二皇子的哭声……咳咳咳……” 瑶华宫外,还没出月子的李婕妤披着厚厚的斗篷,在墙根下站了半天,听到里面似乎传来孩子的哭声, 她心猛地一抽紧,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她伸手紧紧抓住身边宫女的手,神色慌张:“春和,你听,是不是二皇子的哭声?!” 她身边的宫女鸣蝉,以及那日抬步辇的八个太监,皆在二皇子出生那日,被处置了,如今身边跟着的,是一个叫春和的小宫女。 春和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却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娘娘,哪有哭声……您是不是听错了?” “咳咳咳……” 被风一吹,李婕妤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此次生产艰难,她也伤了元气,如今还没出小月子,又感染了风寒,身体极其虚弱。 春和见状,忙劝道:“娘娘,这里风大,您身子还未好全,我们回去吧!” “再等等……”李婕妤看着面前高高的一堵红墙,有些失魂落魄的,“我想再听听二皇子的声音……” “咱们二皇子真乖!” 这日,偏殿里,昭嫔笑眯眯地拿着个拨浪鼓,对着二皇子摇了摇。 红玲突然跑进偏殿,小声道:“娘娘,底下的人说,这几日总是看到李婕妤在瑶华宫外徘徊。” 闻言,昭嫔摇着拨浪鼓的手忽地一顿,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娘娘,李、李婕妤来了!” 又过了两日,李婕妤站在瑶华宫外,听到二皇子响亮的哭声,心一急,终于不再顾忌,冲进了瑶华宫, 扑通跪在正殿台阶下,泪流满面:“昭嫔娘娘,嫔妾想见见二皇子!求您恩准!” “哇哇哇……” 偏殿里,二皇子正哭得厉害,李婕妤听着,心如刀割,当即砰砰砰磕起头来: “昭嫔娘娘,求求您,让嫔妾见见二皇子……” 昭嫔冷着脸从正殿走出,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上,瞧着额头都磕破的李婕妤, 怒道:“还不快把李婕妤扶起来!” 瑶华宫的太监当即上前,强行将李婕妤扶了起来。 昭嫔看着李婕妤,暗自咬了咬牙: “二皇子在本宫这里一切安好!如今你身子还没好全,二皇子又比寻常孩子娇气,万一你过了病气给二皇子,该如何是好?回去好好养着吧!” 说完,二话不说,命人强行将李婕妤送回了敬禧堂。 等李婕妤一走,昭嫔怒不可遏:“让人瞧见她这般从瑶华宫出去,本宫岂不是成了恶人!” 果然如昭嫔所言,李婕妤磕得头破血流从瑶华宫出来一幕,被人给瞧见了,一下子就传遍了后宫。 昭嫔居然不让生母探视二皇子,实属过分。 可让李婕妤来探视二皇子,昭嫔心里又不得劲。 改日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就此事说了昭嫔几句,昭嫔面色难看: “皇后娘娘,臣妾并非有意,而是二皇子早产,身子着实娇气,李婕妤姐姐又感染了风寒,臣妾也是怕过了病气给二皇子, 如今,倒成两边不是人了!” 说完,拿起帕子就开始擦眼泪,委屈至极。 最后是皇后娘娘命人去敬禧堂传话,命李婕妤养好身体,再准其前往瑶华宫探视二皇子,才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 “娘娘,过两日就是二皇子的满月宴,可要备一份礼?” 徐玉宁躺在贵妃榻上,正懒洋洋地摸着怀里的狸奴,听到珍珠提醒,想了想: “二皇子属牛,我记得库房有一只玉牛摆件,就送那个吧。” 到了月底,徐玉宁约了康嫔,抱上二公主一起,去了瑶华宫,参加二皇子的满月宴。 因为二皇子早产,洗三并没有大办,如今满月宴,当然就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昭嫔妹妹,恭喜了!” 到了瑶华宫,除皇后和淑妃外,其他嫔妃都到了。 二皇子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色绣万寿纹的包被,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别提多惹人怜爱了。 昭嫔笑容满面,也换了一身崭新的宫装,将二皇子抱在怀里给众人瞧。 康嫔抱着二公主上前,笑着问:“不知皇上,给二皇子起了个什么样的名字?” 昭嫔笑着说道:“我前儿个倒是问了皇上一回,皇上似乎还没想好,不过今日应该定下来了。” 正说着,皇后带着大公主,淑妃带着大皇子,到了。 四个兄弟姐妹,倒是借着二皇子的满月宴,第一次聚在了一块。 ——“春和,给我多敷点胭脂。” 敬禧堂里,李婕妤敷了厚厚的一层胭脂,掩盖住了脸色的苍白。 今日是二皇子满月宴,她是二皇子生母,谁也不能阻止她去见二皇子! 二皇子自生下来,她也就见了一面就被抱走了,如今终于能见儿子,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她沐浴梳洗,隆重地换了一身粉色的宫装,带上一个装得满满的小箱子,迫不及待地去了瑶华宫。 瑶华宫里,一众嫔妃看着四个孩子凑在一块玩耍,正热热闹闹说着话,门外忽有太监通传:“李婕妤到!” 满室一静。 再看昭嫔,脸上的笑容已凝固在脸上。 第226章 养母 众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投到昭嫔身上。 好半晌,昭嫔才勉强笑了笑:“今日是二皇子满月宴,李婕妤也该过来瞧瞧,红玲,” 她抱着二皇子的手紧了紧,心里是翻江倒海的不舒服,却不得不全了面子功夫:“还不快将李婕妤请进来!” 康嫔当即和徐玉宁对视了一眼。 李婕妤和昭嫔,一个是二皇子生母,一个是二皇子养母……气氛忽地有些凝滞。 徐玉宁抬头,只见李婕妤匆匆忙忙从门口走进来,目光飞快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一下子就锁定了昭嫔怀里的襁褓,眼眶忽地一红。 她似被人下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久久没反应。 “这么长时间不到坤宁宫请安,李妹妹这规矩怕是都忘得差不多了吧?”淑妃轻轻拨着茶盖,讥笑道。 李婕妤如被人打了一棒,这才清醒过来,忙红着眼眶屈膝朝皇后和淑妃等人行礼。 “起来吧,”皇后微微抬手,“身子可好些了?” 李婕妤心不在焉地答到:“回皇后娘娘,嫔妾好多了……” 皇后点头,指了指昭嫔身边空着的座位:“坐吧。” “谢皇后娘娘!” 李婕妤忙走过去,挨着昭嫔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昭嫔怀里的襁褓。 李婕妤一靠近,昭嫔浑身皮肉一紧,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二皇子,连给李婕妤抱抱的意思都没有。 李婕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昭嫔娘娘……” 可否让她抱抱孩子? 话还没说出口,外头通传:“皇上驾到——!” 看到皇上进来,众嫔妃哗啦啦起身就要行礼,萧夺嘴角含笑,边走边抬手:“免礼。” 萧夺落了座,目光在众嫔妃身上一扫,看到李婕妤时微微一顿。 昭嫔当即抱着二皇子起身,挡住了萧夺的视线,笑着上前问: “皇上先前答应臣妾,今日给二皇子择名,臣妾和众位姐姐、妹妹可都等着呢。” 给皇子起名是件大事。 昭嫔一说这事,众嫔妃都来了精神。 萧夺笑了笑,抬手:“康福禄!” 康公公当即掏出一张盖着朱红玺印的纸张,递到他的手上。 萧夺拿过纸张展开: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 朕觉得‘湛’字甚好。” 说着,将纸张递给了昭嫔。 昭嫔转手将二皇子交给自己的宫女红玲,双手接过来,低头一瞧,只见上书“萧元湛”三个字。 这就是二皇子的名字:萧元湛。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 徐玉宁记得此句出自《诗经》,皇上这是希望二皇子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啊。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昭嫔也不是目不识丁的人,当即领悟皇上的意思,欢喜道:“臣妾代二皇子,谢过皇上!” 李婕妤看着昭嫔与皇上言笑晏晏,而她这个二皇子的生母却仿若局外人,心头顿时一阵钝痛。 她红着眼眶,再也忍不住:“……皇上,嫔妾想抱抱二皇子。” 欢欢喜喜的气氛,被李婕妤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又给搞僵了。 昭嫔气得快要吐血。 当着皇上的面,说这话,是故意给皇上上眼药,说她不给李婕妤抱二皇子吗?! 昭嫔岂会给李婕妤这个机会? 皇上刚要开口,昭嫔就笑着上前一把拉住李婕妤的手,将那张写着二皇子名字的纸,亲亲热热地塞进李婕妤手里, 声音又大又响亮,透着几分欢快和爽朗: “李姐姐,这是皇上给二皇子起的名,你快瞧瞧!” 李婕妤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只觉得似有千斤沉重。 说着,昭嫔又立即转身,当着皇上的面把面子做全了—— 她从红玲手里接过二皇子,放到李婕妤手里:“李姐姐安心,二皇子康健着呢。” 李婕妤手忙脚乱将小小的襁褓抱进怀里。 直到一个月之后,她才第二次看到自己的孩子,晶莹的泪珠瞬间凝于睫。 这时,原本还好好的二皇子,突然放声大哭:“哇哇哇……!” 二皇子自出生起就被抱走,虽然现在还不懂得认人,但是呆在不熟悉的人怀里,怕是不舒服吧。 “二皇子怕是饿了,”还没等李婕妤将孩子抱紧,昭嫔已经伸手过来,一把又将二皇子抱了回去, “红玲,快带二皇子下去找奶娘!” 李婕妤还维持着怀抱婴儿的姿势,但是手里却空空如也。 昭嫔强忍着欢笑,一把拉她坐下,转头看着上首的皇上:“今日二皇子满月,臣妾瞧着李姐姐是太高兴了,还望皇上莫见怪。” 说着,又拿起一只酒杯塞李婕妤手里:“李姐姐,来,我们一起敬皇上一杯,谢皇上为二皇子赐名!” 自红玲带二皇子下去找奶娘喂奶,一直到宴席结束,众人都没再见到二皇子的面。 等众人散了,红玲将各宫主子送的礼入册,看到李婕妤送的小箱子,她将其拿给昭嫔看: “娘娘,这是李婕妤亲手给二皇子做的小衣、帽子、鞋子……您看?” “拿下去,给本宫烧了!” 昭嫔心头怒火翻腾,伸手一挥就将小箱子打翻在地。 红玲见她气在头上,忙对身边的小太监道:“没听见娘娘的话吗?拿下去烧了!” “诺!” 等小太监将东西拿走,红玲拍着昭嫔的背,开解道:“生恩不如养恩大,娘娘,您别放心上!” 说不放心上,何其容易? 次日去坤宁宫请安,昭嫔坐在步辇上,远远瞧见郑才人和温才人手挽着手走在前头说话。 似乎听到郑才人在说二皇子,昭嫔眼睛一眯,坐在步辇上猛地一抬手,抬着步辇的太监就停了下来。 郑才人一向嘴碎,只听她说道:“先前康嫔降了位分,皇上将二公主给了月贵嫔抚养,后来,还不是还给了康嫔?!” 这是阖宫皆知的事, 却仿佛在这一刻点醒了昭嫔什么,她脸上乌云凝聚,心头像是被人无形中放了一块巨石压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听郑才人漫不经心地又补了一句,“依我看啊,将来皇上还是要将二皇子还给李婕妤的,那毕竟是二皇子的生母!” 昭嫔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如果皇上改变了主意,将二皇子还给李婕妤,那—— 只听“啪嗒”一声,昭嫔竟在不经意间折断了一只护甲! 第227章 萧静安 “娘娘,有岭南那边发来的信!” 常春宫,沉碧拿着一封信,匆匆赶往书房。 岭南的信…… “是父亲的信!” 四月十一这日,苏大人一家被押解流放岭南,一直到五月上旬才抵达,其间来了一封信报平安。 如今六月已至,楚妃足足等了一个月,才盼来了第二封信。 真真是家书抵万金。 楚妃欣喜若狂,从书案后猛然起身。 “嘶啦”一声,她飞快撕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紧紧盯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片刻后,她浑身一僵,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薄薄的信纸慢慢从她的手中滑落,楚妃似断线风筝,整个人摇摇欲坠。 “娘娘!” 沉碧见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那信刚好掉落到沉碧的脚边,她低头一扫,看到“疟疾”、“亡故”等字眼,浑身微微一颤。 ——楚妃的母亲苏夫人,于岭南感染疟疾,不幸亡故! 六月的天,日光如火,炎热无比,可是楚妃感受到的只有冷。 良久,眼见时辰不早了,沉碧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声问: “娘娘,今日是月贵嫔娘娘的生辰,您还去永宁宫吗?” 一连三日,楚妃坐在窗前,像一只失去了灵魂的泥偶,久久无法回神。 是了,今日六月初六,是徐玉宁的生辰。 “去啊,”楚妃声音微微沙哑,脸上突然浮现一个温柔,却又无端瘆人的笑容,“当然要去的。” ——“娘娘……” 今日是徐玉宁生辰,从前晚开始,皇上就宿在了永宁宫。 昨晚萧夺纠缠得厉害,徐玉宁着实困,偏生那只白胖的狸奴一早跳上床来,在徐玉宁耳朵“喵”一声,把徐玉宁吵醒了。 身侧的萧夺睡梦中皱了皱眉,估计是累得厉害,没有醒来。 “讨打是不是?” 徐玉宁一把抱过狸奴,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这狸奴刚来永宁宫的时候,不过是只两三个月大的小奶猫,如今大半个月过去,被珍珠和琥珀几人悉心照料着,竟长大了一圈不止。 再加上一身蓬松发亮的毛发,看起来圆滚滚像个小猪。 那狸奴歪头看着徐玉宁身侧的萧夺,一对蓝宝石似的眼睛露出被侵占领地的不快。 萧夺平时没来永宁宫的时候,那狸奴时常窝在徐玉宁身侧的。 如今被人占了领地,狸奴张牙舞爪就要去挠萧夺,徐玉宁见状,赶紧抱着它轻手轻脚下了床。 今日徐玉宁在永宁宫办生辰宴,不久各宫嫔妃都会到场,徐玉宁身为此次宴会的主人,也得起床早些准备。 萧夺原本的意思要为徐玉宁在清风阁设宴,好好大办, 但徐玉宁想起上次淑妃的生辰宴,被她和李婕妤几人搞砸了,如今她的位分比淑妃低,为不起事端,她也不想越过淑妃去,就提议在永宁宫小办一场即可。 徐玉宁抱着狸奴出来,珍珠和玛瑙就进来为她梳妆,不多时,小福子进来,站在隔门外头,欲言又止。 徐玉宁朝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出去问小福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小福子朝室内看了两眼,没瞧见皇上的人,才压低了声音:“……静安郡主来了!” 珍珠微微瞪大了眼睛,难怪小福子脸色这么奇怪。 珍珠赶紧走回内室,低头凑到徐玉宁耳边,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静安来了?!” 徐玉宁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帷幔垂落的拔步床,透过帷幔隐隐瞧见萧夺还在睡着,才正了正神色,扶着玛瑙的手起身: “我出去看看。” 外头,萧静安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晃着小腿,李嬷嬷站在她的身后,似在跟她说着什么。 萧静安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新衣,头上梳着双丫髻,发上绑着两条粉色丝带,丝带下坠着的两颗红宝石,看起来十分可爱。 一看见徐玉宁出来,她一下子跳下椅子,扑过来抱住了徐玉宁的腰,仰起圆圆的小脸蛋,笑得双眼弯弯的:“给月贵嫔娘娘请安。” 如今萧静安也有五岁了,小孩子长得快,短短数月不见,不仅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不少。 看着那张与魏琳兰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徐玉宁有点恍惚。 想起萧夺还在里面,幸好萧静安这一次没有再喊她“母妃”,徐玉宁微微松了一口气, 随即将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静安乖。” 李嬷嬷手里捧着个盒子,微微笑着上前说道:“今日娘娘生辰,静安郡主精心准备了一份小礼,说是要亲手送给娘娘。” 原来今日萧静安过来,是来恭贺她生辰的。 “哦?”徐玉宁也朝李嬷嬷笑了笑,又看了看萧静安,“倒是劳静安费心了。” 徐玉宁朝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连忙上前,将李嬷嬷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咦?!” 徐玉宁正欲开口问问李嬷嬷关于慈宁太后的近况,这时萧静安拉着徐玉宁的手,瞪大了眼睛,歪头朝她身后看去。 圆滚滚的狸奴正跟在徐玉宁身后,萧静安瞧见了,忙拉了拉徐玉宁的手,好奇地指了指那只狸奴: “娘娘……” 徐玉宁笑了笑:“别怕,是只狸奴,不咬人的。” 萧静安双眸一亮:“娘娘,静安能摸摸它么?” 徐玉宁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萧静安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一把放开她的手,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只狸奴。 “啊啾——!” 徐玉宁和李嬷嬷忙朝萧静安看过去,只听她又是一声:“啊啾——!” 那狸奴被萧静安给吓到了,“喵”一声立即往后一退,弓起了腰,浑身炸毛,警惕地看着萧静安,似要扑上来挠人。 李嬷嬷冲上去一把将萧静安抱起来,脸色微微一变:“郡主!” 萧静安伸手揉了揉鼻子:“嬷嬷,我鼻子好痒。” 看着萧静安的动作,徐玉宁突然想起先太子在世时,好像也是如此,一碰猫猫狗狗就打喷嚏。 “郡主怕是与狸奴相冲,珍珠……” 徐玉宁转身,正欲叫珍珠把狸奴抱下去,却不知萧夺何时从里面走出来了,正站在她们身后,微微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萧静安和李嬷嬷。 徐玉宁有些不自然地唤了他一声: “皇上……” 第228章 生辰 李嬷嬷和萧静安见到萧夺也是吃了一大惊,忙跪拜下去行礼。 也是没想到皇上这么早会在永宁宫。 萧静安小小的身子往下蹲了蹲,双手放在腰侧,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给、给皇叔请安。” 她年纪还小,行礼姿势再标准,也给人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看起来怪怪的。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朝萧夺走过去,解释道:“郡主……是来给臣妾庆生的……” “哦?” 萧夺里面还穿着宽松的寝衣,外面只随意披了一件玄色绣五爪金龙的氅衣,显然是刚刚醒来。 听了徐玉宁的话,他眼睛微微一眯,目光从萧静安身上收了回来,“既是如此,便起来吧。” 落在身上的那股压迫感,瞬间从萧静安和李嬷嬷身上退去。 萧静安起身,看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皇叔,乌黑的眼睛里似露出一丝惧怕,忙朝李嬷嬷身上贴去,不敢再看他。 萧静安虽说年纪还小,但也到了知事的年纪,她肯定也知道,是眼前这位皇叔,杀了她的父亲、母亲和哥哥。 所以面对萧夺时,她眼里的恐惧是真的。 徐玉宁见状,朝李嬷嬷点了点头:“玛瑙,先带静安郡主下去喝杯热茶。” 李嬷嬷是慈宁太后身边的老人,知道徐玉宁是在替她们解围,忙拉着萧静安下去了。 徐玉宁转身,伸手拉了一下萧夺乱糟糟的衣领,微微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看着萧夺,小声道: “臣妾进去服侍皇上更衣吧……” 萧夺看了一眼地上正“喵喵”叫的狸奴,眸光微微一暗,用力抓起徐玉宁的手,拉着她进内室去了。 瞧见皇上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珍珠跟在身侧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皇上走了,她才敢上前将狸奴抱走。 进了内室,徐玉宁替萧夺更衣,将他平常佩戴的玉佩和香囊挂上腰带,又伸手拍了拍他胸前的衣领,上下瞧了他两眼, 确认没有不妥,才道:“皇上,好了!” 更衣的时候,萧夺目光一直看着徐玉宁,她往左,他目光就往左,她往右,他目光就往右。 直到徐玉宁停下站定,萧夺才抓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你今日,甚美。” 今日是徐玉宁生辰,玛瑙和珍珠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替她梳妆,费尽了心思的。 徐玉宁脸颊微微一红,却见他看着她,忽然“唔”了一声:“还是差一点什么。” “什么?”徐玉宁不解。 萧夺拉着她走至梳妆台,看着铜镜里的美人,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盒唇脂打开,看着铜镜里的徐玉宁: “朕听闻张京兆曾为其妻画眉,今日,朕亦为玉宁画一朵莲花,可好?” 东汉京兆尹张敞之妻眉有小缺,故每日上朝之前,张敞都要替其妻画好眉毛才出门,一时传为佳话。 萧夺提笔沾了点唇脂凑过来,不多时,只见镜中美人眉间,出现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小红莲。 萧夺停笔,手撑在梳妆台上,将徐玉宁围在了怀中,两人目光在铜镜中一触,竟有些灼热。 徐玉宁心头一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唇上一啄:“皇上丹青,自是不凡。” 萧夺笑了笑,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一吻。 两人气喘吁吁分开,徐玉宁瞧了一下外头的天色,不敢再与他纠缠:“皇上,该出去了,别误了时辰。” 今日徐玉宁生辰宴,随着午时将近,各宫嫔妃也陆陆续续往永宁宫来了。 周常在与徐玉宁同住一宫,她是最早到的。 她进来的时候,看到萧静安坐在里面,眉头微微一皱。 萧静安看着周常在进来,微微睁大了眼睛,忙抬头去看李嬷嬷。 李嬷嬷朝她点点头,她才从座位上站起身,叫了周常在一声:“表姨……” 周常在顿了顿:“郡主。” 李嬷嬷看着周常在,忽道:“周常在有空不妨去寿宁宫坐坐,慈宁太后一直念着您。” 周常在神色有些冷淡,似那飘落的冰冷雪花,语气不带多少热情: “皇母后在慈宁宫清修,嫔妾不便去打扰。” 李嬷嬷轻叹一口气:“周家……慈宁太后身边没几个亲人了……周常在能来,慈宁太后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是打扰?” 正说着话,简常在来了,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一看到萧静安,简常在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静安郡主也在!” 萧静安还记得这个脸圆圆的简常在,一看到她总是觉得莫名亲切:“简小主!” “诶!” 简常在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挨着萧静安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郡主长高了不少!” 简常在看着萧静安,满眼都是喜欢:“郡主吃不吃马蹄糕?” 她先是自己吃了一个,才拿起另一个递到萧静安手里。 萧静安看了一眼李嬷嬷,瞧见李嬷嬷点了点头,她才将马蹄糕递进嘴里:“谢谢简小主!好吃!” 这时,外头通传:“温才人到!郑才人到!王贵人到!” 往往这种宴会,都是低位分的嫔妃先到,不敢比高位分的嫔位迟的。 又过了半刻钟,康嫔、李婕妤、昭嫔、和楚妃也到了。 楚妃进来时,穿着色彩艳丽的双色织金长裙,外面披着宽袖的红霞色大裳, 一张素日总是有些病容的苍白小脸,扫了朱色的胭脂,看起来红润饱满。 这样艳丽的装着,加上艳丽的妆容,让她看起来竟与往日格外不同了些,令在座的几个嫔妃不由多看了她好几眼。 “给楚妃娘娘请安!” 现在满屋嫔妃,就数楚妃位分最高,众人纷纷起身朝她行礼。 楚妃脸上已看不出半点哀戚之意,微微笑道:“都起来吧。” 等楚妃落了座,众嫔妃才小声说起话来。 只见李婕妤似要与昭嫔说话,昭嫔偏着头,看也不看她,倒只顾与身边的王贵人说话。 楚妃瞧见了,嘴角冷冷一勾。 她手里拿着一盏热茶,纤纤兰花指轻轻划拉着茶盖,冷眼瞧着这一屋子的嫔妃。 忽然一阵小孩的笑声传来,楚妃微微抬眸,才发现,原来静安郡主也在。 刚刚,她倒是没留意。 第229章 观音 看见站在萧静安身后的李嬷嬷,楚妃目光忽地一闪。 还是徐玉宁面子大,连慈宁太后和静安郡主都不再避嫌,赶来为她庆生…… 楚妃眸光一冷,偏头看见将萧静安逗得呵呵笑的,不是周常在,而是简常在,她有点诧异。 她记得,周常在才是萧静安的表姨。 再看周常在,只见她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只一个人坐在原位,也不欲与身边人攀谈。 楚妃刚将诧异的目光收回,外头就通传:“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等皇后和淑妃落了座,很快皇上和月贵嫔也到了。 “皇上驾到!月贵嫔娘娘驾到!” 众嫔妃一抬头,就看见皇上牵着徐玉宁的手,两人面带笑容双双而至。 今日徐玉宁是寿星,她穿着稍次于正红的莲红色,上绣缠枝芙蓉的宫装,眉间点缀着一朵红莲花钿, 头上戴一字莲花冠,两侧垂下的两道珍珠流苏,正随着她的行走,微微晃动, 如坠入人间的莲花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楚妃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上,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等皇上落了座,徐玉宁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 小福子双手一拍,传膳的宫女太监立即从两侧鱼贯而入。 六位伶人手持琵琶,身着彩衣,踏着小碎步进入殿内,歌舞一起,悦耳的曲调当即充盈宫内。 徐玉宁起身,笑着向上首的萧夺举杯:“皇上,臣妾敬您。” 萧夺微微一笑,也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今日是你生辰,朕亦敬你。” 向来没有皇上向妃子敬酒的道理,但是今日是徐玉宁生辰,说敬是有恭祝之意。 “谢皇上。” 徐玉宁也回他一笑,说完,以袖掩面喝了这一杯酒。 向皇上敬的这杯酒喝完,宴会就是正式开始了。 康嫔见状,笑着朝徐玉宁举杯:“臣妾恭祝月贵嫔风华永驻,喜乐长随。” 话落,其他嫔妃也一同朝徐玉宁举杯:“恭祝月贵嫔风华永驻,喜乐长随。” 今日是自己生辰,徐玉宁心里自是高兴的,一直笑着朝众人致意。 等两杯酒下肚,众人边举筷,边欣赏歌舞,也亲热地与身边人交谈起来。 “月贵嫔娘娘,” 气氛正热闹的时候,楚妃身边的宫女沉碧忽然笑着朝徐玉宁行了一礼,道: “今日是您的寿辰,我家娘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寿礼,还望娘娘笑纳。” 徐玉宁生辰,今日各宫嫔妃都会送礼,但她没想到第一个给她送礼的,是楚妃。 只见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拿着托盘上来,上面的东西,有一方红绸盖着。 众人难免好奇,目光纷纷落到那个托盘上。 只见楚妃的贴身宫女沉碧走至那宫女身侧,伸手将红绸一揭—— 一尊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沉碧高声道:“祝月贵嫔娘娘早得贵子!” 送子观音…… 无论怎么看,这的的确确是一件十分用心的寿礼。 萧夺见状,嘴角微微一勾,目光灼热地看了一眼徐玉宁。 底下一众嫔妃,只有皇后、淑妃和昭嫔同时一震。 过去某些被她们忽视的东西,像惊雷劈进脑海! 后宫之中,哪个嫔妃能与如今的徐玉宁争锋? 谁不知道徐玉宁在皇上心中的特殊? 这可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若是徐玉宁有子…… 一个皇上最爱女人生的孩子…… 楚妃这件寿礼,更像是一条导火索,一下子将某些隐藏的东西点燃了! 徐玉宁还没说话,萧夺倒是开声说道:“楚妃,有心了。” 他可是一直盼着,与徐玉宁拥有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的。 这礼,没送到徐玉宁心坎上,反而送到了皇上心坎上。 楚妃笑着看向徐玉宁,目光温柔如一缕春风: “玉宁,你与皇上一向恩爱,只是肚子这么久不见有动静……我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件寿礼方能表达我对你的祝愿。” 徐玉宁看着那尊送子观音,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她可是一直在服用避子丹啊。 她朝楚妃勉强笑了笑:“楚妃娘娘厚爱,臣妾谢恩。” 后面其他嫔妃也纷纷送上了寿礼。 这场生辰宴,看似没有节外生枝,安安稳稳就度过了,实则暗流湍急啊。 一直到酉时三刻,天色微微暗,众人才从永宁宫散去。 “嬷嬷,我回长阳宫,你们回寿宁宫,倒是顺路,” 出了永宁宫,简常在牵着静安郡主的手,跟李嬷嬷说道,“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长阳宫与寿宁宫离得不远,也确实顺路。 李嬷嬷点点头:“也好。” “前面是谁?” 夜色微暗,楚妃坐在步辇上,看着前面一行人,忽问。 沉碧认真看了看:“寿安宫和长阳宫,正是往那个方向,是静安郡主和简常在没错。” 楚妃坐在步辇上,看着前面牵着萧静安手的简常在,眼睛微微一眯。 皇上与慈宁太后不和,后宫嫔妃都避着慈宁太后,倒是这个简常在,反其道而行之。 楚妃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简常在,倒是个怪人。” 楚妃步辇一拐,与静安郡主和简常在一行人分开,楚妃也就收回了视线。 这一天,徐玉宁身为寿星公,着实喝了不少洒。 等散宴了,她脸色酡红,都有些醉了,还是萧夺抱她回来的。 萧夺看着她醉得迷迷糊糊的,像只猫儿一样,忍不住抱着她亲了又亲。 “热……” 萧夺靠近,徐玉宁不舒服地推了推他,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萧夺就这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翘起的嘴角就没有下来的时候。 她自己脱了外裳,内里的衣裳解了半天又解不开,似有点恼了,迷迷糊糊看见眼前有人,一把拉过他的大手放到自己胸前的衣领上, 声音娇软极了:“你帮我嘛……” 平常的徐玉宁,可不会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而徐玉宁还没发现,他温热的大手,正覆盖在她柔软的玉峰上。 萧夺喉结滚了滚,他觉得她没醉,应该是他醉了。 他轻轻掐了掐手下的柔软,覆身上来,狠狠咬住了她的唇:“你说的……” 第230章 惊慌 他可用力“帮”她了。 不仅解了徐玉宁的衣裳,也解了徐玉宁的渴,解了徐玉宁的热。 “唔……” 烛火摇摇晃晃,映照着两道交缠的身影。 良久,徐玉宁全身汗涔涔地趴在被褥上,手脚发软。 正张着小嘴急促地喘着气,萧夺突然从后背覆上来,伸手穿过她的腰和腿,打横将她抱起,去了净房。 等身体被温热的水包围,坐在浴桶里的徐玉宁神智清明了些许,察觉到萧夺似要一起,顿时吓了一大跳, 她真是怕了他了。 若是再来一次,她明天怕是起不来床了。 脸颊滚烫,抵在他胸膛上的手也软绵绵,只要他稍一使力,她便无反击之力。 “嗯?” 萧夺站在浴桶边上,嘴角勾勾了,伸手抓住她那只无力抵抗的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徐玉宁求饶:“让、让珍珠和玛瑙来……” 萧夺眉毛挑了挑,视线一直在水下她那若隐若现的曲线上徘徊:“朕帮你……” 徐玉宁身子往水里藏了藏,顿时抬起头用力瞪着他,被惹毛的意味十分明显。 萧夺真怕她性子上来,等下不理他,只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那点想法, 笑着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哄道,“朕依你就是,莫生朕的气,嗯?!” 徐玉宁伸手狠狠砸了一下他的胸膛,直接赶人:“你快出去!” 萧夺喉间溢出爽朗的轻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这才不舍地转身走了。 直到他出去了,徐玉宁在里面还能听到他愉悦的笑声,气得伸手狠狠砸了一下水面:“下流!” 等珍珠和玛瑙进来服侍,看到徐玉宁身上暧昧的痕迹,两人脸颊也是一阵滚烫。 玛瑙伸手帮徐玉宁按着肩膀,看着自家主子酡红的脸,又想起楚妃送的那尊送子观音, 她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劝道:“娘娘,那避子丹,要不停了吧?” 忠远侯夫人说得没错,永宁宫,也是时候添一个小主子了。 听到玛瑙的话,靠在浴桶边上正闭目养神的徐玉宁,忽地睁开了眼睛。 外头,萧夺想着徐玉宁不会这么快收拾好,正一个人无聊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走至徐玉宁的梳妆台,看着桌面上摆满的瓶瓶罐罐,他饶有兴趣地拿起看了看。 虽对女儿家的东西一窍不通,但是打开来仔细认了认,闻了闻,还是能勉强认出是一些胭脂、唇脂、香露、骡子黛之类东西。 萧夺笑了笑,将手中的香露放回桌面,又瞧见桌上摆着两个螺钿妆奁,顺手就打开了。 只见妆奁里头,一层一层整齐摆放着徐玉宁的珠钗首饰,无一不精美。 他记得曾赏过徐玉宁一盒东珠,伸手在妆奁里头翻了翻,没看到,便去看另一个妆奁, 结果翻了一遍,还是没看到他赏的那盒东珠,反倒在最后一层的小抽屉里,看到两个白色小瓷瓶。 徐玉宁刚从净房出来,就看到萧夺站在她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看。 萧夺拿起那白色小瓷瓶转了转,伸手拔开了瓶塞,顿时一股苦涩的药味冲鼻而来。 萧夺剑眉一拧,摊开手掌从瓶子里一倒,一些黑色的小药丸瞬间落入掌心。 这是…… “皇上!” 直到徐玉宁走近了,才瞧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心脏忽地停跳了一拍! 只因,他手里拿着的是——她藏起来的避子丹! 徐玉宁脸色剧变,这一刻她没能控制自己的表情,走过去,一伸手就将他掌心的药丸打落在地! “扑通扑通”, 待徐玉宁反应过来自己做了蠢事的时候,她听到的是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自重生回来,面对萧夺,她鲜少有失态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喝了酒,醉意还完全没散去,还是太害怕被他发现,她私下服用避子丹,刚刚,她没控制住。 看着徐玉宁惊慌的神情,萧夺先是一愣,随后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这么紧张做什么?” 萧夺将手里的瓶子放回桌上,转身伸手扶住徐玉宁的肩,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朕不过是随便看看……” 徐玉宁勉强压住内心的慌乱,看着他说道:“这是女子吃的东西,皇上拿来做什么?” 见他目光落在那瓶子上,徐玉宁朝他羞赧一笑:“这是臣妾让太医开的养容丸!” “养容丸?” 听名字,倒像是让女子保持容颜、调理身体的药物。 “嗯,”徐玉宁迎上他的目光,神色越发不自在了些,“女为悦己者容……臣妾也不免落俗。”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朕又没责怪你,只是,” 萧夺意会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无奈道,“是药伤身,以后不许你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臣妾听皇上的就是,” 徐玉宁大松一口气,忙转移话题,“皇上,热水备好了,你快去沐浴吧,我让小福子进来服侍你。” “也好。” 萧夺目光从那小瓷瓶上收回,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去了净房。 等他走了,徐玉宁腿一软,扶着梳妆台才勉强站稳。 看着散落在地的避子丹,徐玉宁剧烈的心跳仍未能平息:“珍珠!” 珍珠闻声进来,看到桌面上,还有地上的避子丹,也吓了一大跳! 她手忙脚乱将地上的避子丹捡起,连同那两个小瓷瓶,一并带走了。 等萧夺沐浴出来时,徐玉宁披着一头乌发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萧夺走到床边坐下,徐玉宁立马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萧夺抱着她躺下,徐玉宁靠着他的胸膛,双手抱着他的腰,突然轻轻地说道:“是臣妾不争气……” “嗯?”萧夺指间绕着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闻言,微微一怔。 徐玉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臣妾……一直未能有孕,皇上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萧夺绕着她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笑了笑,“别想太多,我们顺其自然,嗯?” 徐玉宁抱着他腰身的手紧了紧,正欲再说点什么,萧夺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累?” 第231章 悲喜 不累? 他意思是,还来?! 听他这么一说,徐玉宁身子微微缩了缩。 萧夺笑了笑,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快睡吧。” 次日起来,送萧夺去上朝后,徐玉宁忙叫来小福子:“去请孙太医来一趟!” 孙太医没来,来的是沐驱寒。 在太医院,徐玉宁信任的人不多,孙太医是第一个,沐驱寒算是第二个。 但徐玉宁还是问了一句:“孙太医怎么没来?” 沐驱寒耸耸肩,双手一摊,自嘲道:“现在整个太医院,就微臣一个闲人,只能派微臣来喽。” 眼见徐玉宁皱起了眉头,沐驱寒这才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认真道: “李婕妤今早咳了血丝,孙太医被宣去敬禧堂了。” 原来如此。 沐驱寒不免有些唏嘘:“怎么这宫里的人,动不动就患咳疾?难不成是风水不好?” 闻言,徐玉宁忽地想起什么,问他:“对了,慈安太后的病,你去瞧过没有?有没有法子可根治?” 徐玉宁可还没有忘记,当初派人千里迢迢去请沐驱寒进宫的原因。 能治好慈安太后的病,是大功一件。 将来如若沐家还按前世那样,因牵扯进一桩大案而下狱,依靠着这个功劳,或许皇上能网开一面也不一定。 只是…… 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沐驱寒,徐玉宁忽地有些头疼了。 前世,沐驱寒被押解进京的时候,慈安太后已经去世了。 这一世,虽提前找到了沐驱寒,但沐驱寒的医术是不是像前世那般精湛…… 她有些没底。 沐驱寒挠了挠头,似有些不好意思:“……慈安太后这是多年沉疴,我还在调整方子。” 果然。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似忠告又似催促:“本宫希望你能对慈安太后的病多上些心……若能早些治好,是大功一件。” 沐驱寒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看着徐玉宁神色如此严肃,也不由得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行!” 说完这个,沐驱寒才拿出脉枕,示意徐玉宁伸手。 沐驱寒给徐玉宁摸了脉,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她面色红润,脉象沉稳有力,沐驱寒着实没瞧出她有什么毛病。 徐玉宁道:“我想让沐太医开些养容丸,还有,” 她顿了顿:“助孕汤!” 沐驱寒眉毛一挑:“娘娘,是药三分毒,微臣瞧您身体康健,并不用服助孕汤……” 徐玉宁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本宫气血不足,不利子嗣,还请沐太医开些养容丸,再开一剂助孕汤。” 怕沐驱寒没听明白,特意加一句:“医案就按本宫说的写,沐太医,你明白了吗?!” 她话说得这么直白,沐驱寒就算蠢笨如猪也该听懂了。 他斟酌了一下,收回搭在徐玉宁腕上的手:“行吧。” 徐玉宁想了想,又道:“你把医案上的日期,再往前推一个月吧,你记住,这是你一个月前给本宫开的方子!” “若是皇上问起……”徐玉宁看了一眼沐驱寒,叮嘱道,“你知道怎么应付就行!” 沐驱寒这下子傻眼了:“你、你要微臣欺瞒皇上?!” 徐玉宁点了点头:“是!” 真他妈的,这皇宫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沐驱寒骂骂咧咧地留下了一瓶养容丸,和一张助孕汤的方子,脚底抹油,急忙溜了。 等沐驱寒走了,徐玉宁看了一眼高几上的一盆栀子花,叫来珍珠: “把那些避子丹都埋到花盆里,处置了吧。” 想起大嫂交代,避子丹要停半个月才好要孩子,前两日萧夺宿在永宁宫,徐玉宁避子丹没断过。 昨晚…… 避子丹的药性没排干净,怕是不能留。 徐玉宁摸了摸肚子,吞了最后一颗避子丹,剩下的,才让珍珠全处理掉了。 拿着装避子丹的两个空瓶子,徐玉宁将沐驱寒给的那瓶养容丸,分别倒了半瓶进去,才将其放回原位。 虽然做全了准备,但不知为何,徐玉宁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这点不安,随着萧夺接连半个月没来见她,而一点一点加大。 导致这日去坤宁宫请安,徐玉宁都有些心不在焉,倒是王贵人和郑才人几个聊得欢快。 看着李婕妤空空的位置,王贵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姐姐出月子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来坤宁宫请安?” 很快就听郑才人的声音响起: “听太医说,李婕妤自生产后下红不止,没出月子又感染风寒……如今病情加重,皇后娘娘开了恩典,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昭嫔拿着茶盏的手忽地一顿,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低头品茶了。 徐玉宁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没仔细听她们说了什么。 等回了永宁宫,徐玉宁看了一眼更漏,问小福子:“这个点,皇上应该下朝了,可知皇上在何处?” “皇上下了朝,就去了御书房,留了几位大人议事。”小福子回道,“如今快传午膳了,大人们应该出宫了。” 也就是说皇上忙完了。 听了小福子的话,徐玉宁立即吩咐玛瑙提着食盒,带着刚炖好的人参鸡汤去了御书房。 ——“娘娘,皇上不在御书房,请回吧。” 今日守在御书房外头的,是周福年。 皇上是不在,还是,不愿见她? 徐玉宁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抬头看了一眼周福年:“周公公,可否告知本宫,皇上现下在何处?” “娘娘,皇上确实不在御书房,”周福年犹豫了一下,“皇上,去了常春宫。” “好……”徐玉宁眸光微微一暗,转身就走,“我知道了。” 她刚转身,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 徐玉宁回头,却见一人长身玉立,身着青袍官服,正抬脚跨过门槛,从里面走出来。 徐玉宁没想到会是他,微微一怔。 “沈大人。” 正是沈持珏。 他在里头,早已听见徐玉宁的声音。 一见到徐玉宁,那双温润的眸子里,似有淡淡的波澜涌起。 他正了正袖子,才朝她微微拱手:“微臣见过月贵嫔娘娘。” 徐玉宁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御书房:“沈大人怎么还没走?” 沈持珏还在,所以,萧夺并没有去常春宫,他还在御书房? 他,是不想见她? 第232章 复起 沈持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飞快收回:“皇上欲在江南颁布新政,命微臣起草文书,微臣在此耽搁了一会儿。” 他如今已是翰林院修撰,起草文书这种事,他自是有参与。 看着徐玉宁目光往御书房里面探寻,沈持珏微微垂眸:“娘娘可是要找皇上?不巧,皇上刚刚离开。” 徐玉宁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苦涩:“也不是要找他……”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刚刚她和周公公的对话,或许沈持珏早已听了去,倒是,此地无银了。 看着徐玉宁略带苦涩的笑容,沈持珏后退一步,再次朝她拱手,似有开解之意:“还望娘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徐玉宁微微一怔。 说完,他直起身子,垂下的宽袖,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的声音和风而起,又被风吹散:“时候不早了,微臣,先告辞。”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看着沈持珏远去的背影,徐玉宁站在御书房外的台阶上,忽地轻笑一声:“谈何容易……” 那人,是主宰天下、可左右她生死的君王啊。 常春宫—— 看见圣驾朝常春宫正殿而来,沉碧飞奔入内,面带喜色:“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来了?!” 楚妃怔怔的,像是不敢相信,只呆呆地看着沉碧,“真的?” 皇上有多久没来常春宫了? 楚妃有些记不清了。 “娘娘,是真的!”沉碧喜极而泣。 楚妃反应过来,立即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裳,飞奔至梳妆台,拿起颜色最艳丽的一盒唇脂,伸出指尖沾了指甲盖大小,用力往苍白的唇瓣上一抹。 “皇上最不喜欢本宫病恹恹的样子了,沉碧,” 楚妃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快,再给本宫敷些胭脂!” 等楚妃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妆容,圣驾已经到了门口:“皇上驾到——!” 楚妃提起裙摆,从内室飞奔而出! 因为太着急,她还撞翻了脚下的锦凳。 “娘娘,您慢些!”沉碧在后头,都来不及扶她,她人就跑没了影。 跑至门口,圣驾已近在眼前。 皇上刚下了桥辇,楚妃就像一头小鹿扑进他的怀中,抬起头时,目有水光:“皇上……” 萧夺扶住楚妃的胳膊,看着她因自己的到来而满心欢喜的样子,一时心情复杂。 他来时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浑身气息似有些冷。 然而那点冷,却被眼前女子一腔热情,给融化了些许:“这么急做什么?” 楚妃脸颊飞快染上两朵红云,看着他时眸子亮得惊人:“皇上能来,臣妾心里高兴!” “走吧。” 萧夺也笑了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抬脚越过她径直往里头走去。 楚妃心细如尘,怎么会看不出来皇上兴致并不高。 虽不知今日皇上为何突然来了她这里,但既然来了,就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看着跟在后头的康公公,楚妃故意落后了萧夺两步,问:“康公公,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 康公公和往常一样,笑眯眯道:“没有,只是皇上刚跟朝臣在御书房议完事,有些疲惫,娘娘小心侍候着就是。” 楚妃眸中闪过一丝晦涩,朝他点点头:“多谢康公公。” 屋内,萧夺歪歪地靠在贵妃榻上,左手垂落的佛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 楚妃进来,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亲手泡好茶,端至他的身侧。 又搬出一架古琴,自顾自在一侧焚香弹奏。 此刻萧夺的心并不平静,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楚妃进来,更没听到耳边的琴声。 为了躲徐玉宁,他人才不知不觉走到了常春宫。 然而他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徐玉宁很聪慧,那一晚她一把打掉了他掌心的避子丹是对的。 可是萧夺习武,他身手比常人敏捷,早在她伸手过来时,他指尖微微一动,一颗避子丹便悄无声息滑进他的袖袋。 想要查清那是什么,不过是他抬抬手指的事。 信任一旦有了裂口,就算修补,也与当初不一样了。 “微臣听说,月贵嫔娘娘一直在服用避子丹。” 坤宁宫里,苏太医来为皇后请平安脉,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皇后。 皇后闻言,略显吃惊:“这宫里哪个女人不想母凭子贵,这个徐玉宁……” 皇后看着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虽不知徐玉宁为何如此,但她还是冷冷一笑:“倒是省了本宫出手了。” 另一边的永宁宫,沐驱寒也在问徐玉宁: “前不久,皇上给了张院判一颗药丸,让他去查……结果查出来是避子丹,娘娘,” 沐驱寒联想到先前徐玉宁问他要养容丸和助孕汤,还要改医案一事,此刻他心里有些忐忑, “是您一直在服用避子丹,对吗?!” 徐玉宁脸色微微发白:“他,知道了?” 接连数日,皇上都宿在了常春宫。 宫里的人最会察言观色,从前打破头都挤不进的永宁宫,一下子沉寂下来,倒是冷了许久的常春宫,一下子热闹如市。 前朝臣子的命运,与后宫妃子的命运,紧密相连。 这日,沉碧匆匆进来,凑到楚妃耳边轻声低语:“娘娘,有消息了。” 楚妃抬头,点点烛光映照在她的双眸中,也似窜起了两束焰火。 ——“苏大人如今落难了,可别忘了,这紫禁城里,还有一个楚妃!” 这句话,到了今日,似完全得到了印证。 为了帮助父亲复起,这段时间,楚妃一直在暗中联系他父亲在朝中的旧故。 苏大人身为工部尚书,一出事,朝中同僚避之不及。 如今,楚妃重获圣宠,自有“识时务”的俊杰出现。 后宫不得干政?楚妃嗤笑一声,将手中抄写的心经一把扔进了火盆。 火舌燎燃了上好的宣纸,火光扑腾窜起,照亮了她如花般的美人面。 “奴婢是常春宫的人,替楚妃娘娘出宫买点东西,还望两位爷行个方便。” 是日,沉碧拿着楚妃的令牌,领着一名蒙面宫女出宫采买。 宫中每日都有负责出宫采买的太监宫女出入,听说来的是楚妃娘娘的人,如今楚妃娘娘正得圣宠,又协理着六宫,谁不给常春宫几分薄面? 得到放行的沉碧和那名蒙面宫女出了宫,往一座茶楼走去。 茶楼雅座里,一个蓄须的中年男人,正来回踱着步。 门被敲响,沉碧领着那名蒙面宫女闪身入内。 那蒙面宫女走至屋内站定,伸手脱了面纱,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眉目无端肃冷: “江大人!” 第233章 断镯 “娘娘,皇上不在,请回吧。” 徐玉宁接连数日去了乾清宫,都没能见到皇上的面。 常春宫里,沉碧将这个消息告知楚妃的时候,楚妃闻着手中的浓茶的香气,只觉畅快无比: “她徐玉宁,也有今日!” 那日,她苦苦跪在乾清宫门外,只求见皇上一面而不得的时候,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乾清宫台阶下的石板,有多硬,有多冷。 楚妃低头看着茶杯里根根分明的君山银针: “还在王府的时候,皇上从来没有这般冷落过本宫……都是因为你!” “自从你进了宫,一切都变了……” “不过从今往后,不会了,”她眸中射出一点冷光,“我不会再让你挡住我的路!” 永宁宫—— “娘娘,今日还去乾清宫吗?” 连续在乾清宫吃了几天闭门羹,看着自家娘娘闷闷不乐,玛瑙心里焦急万分。 “不去了,” 徐玉宁手里拿着绷子在绣花,脸上神色异常平静。 她专心一针一针绣着手里的香囊,“本宫最近身子有些不适,为免过了病气给皇上,让小福子去敬事房,把本宫的牌子撤了吧!” 玛瑙听完,心中一惊:“娘娘,这、这如何使得啊?!” 本来皇上就因为娘娘服用避子丹一事而怒气未消,若是再这么下去,皇上对娘娘的误会岂不是越来越深?! 徐玉宁头都没抬,语气莫名冷硬:“就按本宫说的做!” 玛瑙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诺。” 等玛瑙一走,徐玉宁嘴里“嘶”的一声,绣针当即一错,插进了手指头。 一颗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一下子染红了香囊的表面。 徐玉宁看着被毁坏的香囊,咬咬牙,似与什么较上了劲,又狠狠拿起针,硬生生将绣了一半的兰花,就着那点血迹,改针绣成了红莲! 绣兰花不成,她就绣红莲,绣红莲不成,她就绣牡丹,她不信好好一个香囊能在她手里毁了去。 “好啊,你不肯见我是不是?” 徐玉宁将手里的香囊往地上狠狠一掷。 他越是不见她,他心里越是在意;他越是在意,其实心里就越是放不下。 最近,乾清宫的一众奴才奴婢发现皇上越发难伺候了,个个叫苦连天,但最惨的还是康公公,挨皇上的骂最多。 是夜,敬事房总管端着一众嫔妃的绿头牌上前,皇上目光往那托盘上一移,也不知为何,突然勃然大怒,反手一把将那托盘掀翻了! 伴随着哗啦啦掉地的绿头牌一起落下的,还有皇上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滚!” 敬事房总管吓得屁滚尿流:“请皇上息怒!” 只听“砰”一声,敬事房总管被皇上一脚踢翻在地。 康公公心脏也从高空“啪嗒”掉地摔成稀碎,他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脑门豆大的汗,一边骂一边朝敬事房总管使眼色: “你这狗奴才,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滚下去!” 说完,又小心翼翼上前:“皇上息怒,今日永宁宫来报,月贵嫔娘娘染了风寒,这才撤了绿头牌……” 头顶瞬间有道天雷劈下:“朕问你了吗?!” 康公公双腿扑通跪地,忙伸手自打嘴巴:“奴才多嘴!请皇上恕罪!” 夜里,康公公听见龙榻上,传来皇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心提了又提。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康公公亲自守在乾清宫门外,伸长脖子盼了又盼,但是永宁宫的鬼影都没瞧见一只。 这些天不是天天来么,今儿个怎么突然不来了?! 康公公心里那个急啊,忙指了个小太监去永宁宫探探情况。 小太监在永宁宫外溜达一圈回来了:“康总管,这永宁宫大门紧闭,奴才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啊。” 难不成月贵嫔娘娘真病了? 康公公忙又差小太监去太医院问话,结果小太监说:“康总管,永宁宫最近没宣太医啊!” 哎哟喂,这月贵嫔娘娘怎么还跟皇上较上劲了呢?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小太监脸色一变,惊恐地看着康公公的背后:“皇、皇上……” 坏了! 康公公像被人操纵的木偶,全身骨头咯吱半天才勉强转过身去:“皇、皇上……” 只见皇上面色铁青,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去!”萧夺额头青筋暴起,顿时怒不可遏,“立马给朕去永宁宫传旨,月贵嫔肆意妄为,从今日起,禁足永宁宫!” “禁足?!” 珍珠听完康公公的传达的旨意,心急如焚,忙问他,“皇上可说,禁足多久?” “你呀你,”康公公咬着牙瞪了珍珠一眼,似恨铁不成钢,一甩袖子转身就走,“问你家娘娘去!” “娘娘,”珍珠回了屋里,看着仍在绣东西的徐玉宁,脸色都变了,“这可怎么办呀?” 徐玉宁手上没停,只道:“让小李子今晚炖猪肘子,本宫今晚想吃那个。” 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听闻皇上禁了徐玉宁的足,一众嫔妃到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叽叽喳喳就议论开来了: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此在永宁宫禁足了三天,徐玉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到了第四日,徐玉宁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珍珠:“皇上只说禁本宫的足,没说底下的人不能出去,那就把这个送去乾清宫吧。” 珍珠看着上面的东西,手微微一抖,差点将东西掀翻在地。 珍珠大惊失色:“娘娘,您怎么可以……” 徐玉宁眸光没有一丝波动:“去吧。” 珍珠吓得快要哭了:“娘娘,您不能……” 徐玉宁反而轻轻笑了笑:“哭什么?我去了乾清宫他又不肯见我,那不如让他亲自来见我好了。” 康公公站在乾清宫门口,远远瞧见珍珠的身影,嘴角一咧。 珍珠人还没近前,他就噔噔迎了上去,猛得一拍脑门:“哎哟,珍珠姑娘,咱家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说完,他忙又问:“月贵嫔娘娘可有什么话吩咐?” 珍珠忐忑不安地将手中的小托盘往他怀里一塞,此刻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笑容来: “康总管……这个,麻烦您呈给皇上。” 太好了,月贵嫔娘娘总算开窍了! 康公公喜出望外,然而低头看到托盘里的东西,忽地眼前一黑。 “这这这……”康公公脸色剧变,劈头盖脸就骂珍珠,“你好大的胆子!” 只见红绸铺底的托盘里,是一只早已断成两截的碧玉镯子! 一张裁成巴掌大小的纸张,被压在断镯之下。 一行字,映入眼帘。 第234章 真话 “你家娘娘这是要做甚?”康公公脑袋阵阵眩晕,“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得不舒服?想挪个地?!” 不说好好哄着皇上,还火上浇油! 珍珠咬了咬唇:“我家娘娘就是这么交代的!” 说完,珍珠强忍着泪花,丢下托盘里的东西,转身就走。 “哎哟,一个个的想要气死咱家!”康公公气得直拍大腿。 看着手里的东西,康公公如拿着个烫手山芋,不停在乾清宫门外来回踱步,送进去也不是,不送进去也不是。 然而关于永宁宫珍珠姑娘到来一事,都不用康公公通传,里头的皇上就已经知晓了。 里头有个小太监匆匆跑出来,神色忐忑:“康总管,皇上叫你!” 康公公端着托盘,双股打着颤进去。 只见皇上背着手站在书案后,留给康福禄一个后脑勺。 良久,只听皇上发出一声叹息,背着的手微微用力一攥。 声音有些无力:“她,可有说什么?” 康公公端着托盘的手,不受控制,微微发抖:“娘娘,她……” 话才刚出口,皇上忽地转过身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有什么话,朕、当面去问她!” 说罢,他抬脚绕过案桌,转身往外走去。 然而他刚绕过案桌,看到康福禄手中的托盘,瞳孔骤然一缩。 萧夺脸色一沉,咬牙切齿:“这是月贵嫔送来的?” 康公公牙齿打颤,已完全说不出话来。 “呵,”萧夺冷笑一声,走上前,伸手拿起那断成两截的碧玉镯子,猛地朝地上狠狠一掷! “啪嗒!” 那碧玉镯子断成无数个碎片。 托盘里一张白纸,明晃晃躺在那红绸布上。 上面白纸黑字,如此刺眼。 ——“红颜未老恩先断。” 徐玉宁在西次间绣香囊,槅扇的门忽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影怒气冲冲走进来,铁钳一样的手掌猛地抓住她莹白的手腕, 一把将她从锦凳上拉起! 萧夺欺身近前,双眸发红,牙齿咬得咯咯响:“徐玉宁,你竟敢……” 珍珠和玛瑙等人根本来不及通报,尾随入内,个个哭丧着脸:“皇上,求您息怒,娘娘她不是故意的!” 萧夺回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大喝一声:“滚!” 康公公忙上前将珍珠等人赶出去,慌慌张张关上槅扇。 室内,只余徐玉宁和萧夺两人,忽地一静。 徐玉宁看着眼前愤怒不已的萧夺,轻叹一口气,身子仿佛无骨, 软软地往他的怀里一靠,眼圈一红:“皇上,您抓疼臣妾了……” 他手掌太用力,似要硬生生将她纤细的手腕一把折断。 萧夺手松了松,另一只手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萧夺突然冷笑一声:“不是要跟朕恩断义绝……如今,又假惺惺哭什么?!” 一句话,似一根针从徐玉宁身上穿过,又狠狠插进他自己的身体里。 两人俱是一痛。 徐玉宁抬头,看着他眼下微微的乌青,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萧夺眼前一晃,就看见一只晶莹碧透的镯子,还好端端地套在她的手腕上! 萧夺浑身一震:“你!” 徐玉宁声音微哑:“若非如此,皇上怎会愿意来见臣妾?” 萧夺喉咙一梗:“徐玉宁!你又骗朕!” “是,臣妾又骗了你……”徐玉宁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似不肯轻易放他走,“臣妾骗了您,臣妾吃的不是养容丸,臣妾吃的是避子丹。” 萧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有些不能自持。 “臣妾也有私心,”徐玉宁将头埋进他的胸膛,眼泪似珍珠,一颗接一颗从脸颊滚落, “臣妾的避子丹,是在盈袖阁的时候备下的,那个时候,臣妾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后来虽升为芳仪,可是臣妾位分还太低,没有资格单独抚养自己的孩子,所以臣妾不愿意……” 萧夺浑身一僵:“可是朕……” “是,皇上升了臣妾为贵嫔,还将臣妾安排进永宁宫,让臣妾成为一宫之主,”徐玉宁声音哽咽, “还说过,不让我们的孩子受委屈,所以, “臣妾来永宁宫的时候,是打算停掉避子丹了的。” 萧夺微微咬了咬牙,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她的话。 徐玉宁仰起泪湿的小脸,定定的看着他:“可是避子丹,要停半个月,排掉身上的药性才好要孩子…… “自臣妾搬进永宁宫以来,皇上宠爱臣妾,臣妾一直没有……所以才……” “后来,臣妾又看到您,将李婕妤的孩子送给昭嫔抚养……臣妾很害怕……” 对于这个三番五次欺骗了他的女子,萧夺真是又爱又恨。 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他心头忽地一软:“……你怕朕把我们的孩子送给别人?” “是。” 那天看到李嫔苦苦哀求他时,她联想到自己,所以才会生出一点不忍。 萧夺心绪如潮水,不停翻涌着,良久,他抬起手,擦去她脸颊的泪水:“朕不会……” 话落,眼中似闪过一丝受伤,又问:“难道你连朕也信不过?!” 徐玉宁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她的肩膀一直颤抖着。 对于眼前人,如果信任有十分,她从来只敢信三分。 然而此刻,她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愿意再信他一分:“皇上一言九鼎……” 说完,她踮起脚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一拉,红唇朝他贴了上去。 她说:“避子丹的药性已经排干净了……” 萧夺呼吸一重,用力扣住了她的腰,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狂风骤雨来临的时候,徐玉宁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地说道:“若今后,你再欺瞒朕……朕不会轻易原谅你……”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震。 指甲深深陷进他宽厚的虎背中。 次日醒来时,徐玉宁睁眼,没有看到萧夺的人。 她坐在床上,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玛瑙撩开帷幔,回想起皇上出去的时候,并不太愉悦的神色,她有些没底:“娘娘,皇上已经去上朝了。” 第235章 病殁1 “若今后,你再欺瞒朕……朕不会轻易原谅你……” 因为在意,所以会介意,会容忍不了对方的一丝背叛。 萧夺心里的这个结,怕是只有等到她真正怀上孩子的时候,才会完全解开吧。 也不知道,她和他的孩子,将来长什么样? 前世,徐玉宁从来没有想过,要亲自孕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今这个念头一起,她伸手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嘴角也不由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才几天啊,皇上就解了她的禁!”王贵人皱着眉头道。 因为徐玉宁被皇上禁足,有好几天没能来坤宁宫请安,如今才将将禁足第六天,皇上就下旨解了她的禁,不仅如此, 一道晋升圣旨更似巨石投湖,在后宫激起轩然大波。 就在众嫔妃拈酸吃醋之际,邓祈英匆匆进来,俯身到皇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皇后放在扶手上的手忽地收紧,但是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大度:“刚刚康福禄已去永宁宫宣旨,晋了月贵嫔为昭仪。” 郑才人大为吃惊:“月贵嫔娘娘晋为昭仪了?!” 从徐美人到月昭仪,从正七品到正三品,半年之内,接连晋升,一时风光无两。 也不难为郑才人吃惊,只因昭仪,离封妃,只有一步之遥! 在座之中,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楚妃。 皇上只有一颗心,不是被这个嫔妃夺了去,就是被那个嫔妃夺了去,有人得意,自有人失意。 淑妃瞧着皇后和楚妃变来变去的脸色,忽地轻笑一声:“若非咱们皇上天助化龙,那位,怕是连凤位都坐得,这才哪到哪?!” 这话,说出来无异于是得罪皇后,可淑妃与皇后早已水火不容,她又怎么会在意得不得罪皇后? 皇后瞥了一眼淑妃:“满宫十四嫔妃,就数月昭仪最得圣心,若是月昭仪将来有孕,怕是该封妃了。” 淑妃脸色微微一僵。 康嫔不动声色地看着皇后与淑妃的你来我往,眉头一皱。 等从坤宁宫出来,康嫔匆匆前往永宁宫。 ——“臣妾,谢主隆恩。” 自昨日萧夺离开,听玛瑙说他脸色不太好,徐玉宁也知他还没有完全打开心结,她本该“趁热打铁”,与他好好再谈一谈,奈何还在禁足中。 直到今日,康公公突然带着圣旨来了永宁宫,皇上不仅解了她的禁,还晋了她为昭仪! 徐玉宁本该开心,但心头却有些发沉。 这次的晋升,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肯定是因为昨日她说了那番话。 她心里的不安,是出自对他的不信任。 萧夺心里,有刺。 明明宣读的是晋升圣旨,本该皆大欢喜,但康公公此刻脸上也没有多大的喜色。 他看了徐玉宁好几眼,才轻叹一口气:“娘娘,要不,您亲自去乾清宫谢个恩吧,与皇上……好好地说。” 徐玉宁拿着明绸的圣旨:“好。” “那奴才,先告退了。” 康公公前脚刚走,后脚康嫔就到了。 来不及说恭喜,康嫔一坐下,就将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康嫔面露担忧:“你如今也太招人眼红了,你自己要当心!” 相比起康嫔的紧张,徐玉宁脸上没有一丝忧虑:“无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徐玉宁若是这点能耐都没有,岂不是太无用了些? 然,有时候明枪易躲,怕的却是暗箭难防。 “皇后娘娘有心事?” 一只黑子“啪嗒”落下,顺着拿着黑子的手看过去,却是气色越显红润的楚妃。 自从皇后让苏太医停了她的假人参片,楚妃身子一日胜过一日。 可一个无法怀孕、父亲又被革职的妃子,对于皇后来说,已构不成威胁。 如今,楚妃只是一把被皇后握在手里的刀罢了。 皇后笑了笑,指尖捏起一颗白子:“本宫听太医说,徐玉宁一直在服用避子丹。” 楚妃眼帘一掀,目露震惊。 这件事,她并不知情。 如今听皇后这么一说,她脸色微变,总算是知道皇上前几日为何如此失态了。 “不过,”皇后落下一子,“今日看来,皇上与徐玉宁,已经冰释前嫌了。” 前几天皇上震怒,禁了徐玉宁的足,皇后就猜到与徐玉宁服用避子丹一事有关; 但是今儿个,不仅解了徐玉宁的禁,还晋了她的位分,说明皇上已经不生气了。 “这个徐玉宁,不容小觑啊。”皇后轻叹一声,“若是将来再得一贵子,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就该封妃了。” “皇后娘娘,”楚妃护甲掐入手心,试探着问了她一句,“若徐玉宁有孕,最该着急的,不应该是淑妃?” 楚妃和皇后,想逼淑妃出手对付徐玉宁,最好一石二鸟,趁机一并将淑妃除去; 然而建安宫里,却有一人早就洞悉了皇后和楚妃的意图。 这个人,就是选秀时,第一个入选的秀女,顾容华,顾名韵。 “娘娘稍安勿躁,” 淑妃从坤宁宫回来,耳边就不停地回响着皇后娘娘说的那句话,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顾容华微微用力按住淑妃的手,朝她摇了摇头,“小心着了他人的道。” 淑妃一怔:“你是说……” 顾容华眸中闪过一缕精光,朝她吐出八个字:“静观事变,伺机而动。” “娘娘,皇上下朝了,可要去乾清宫?” 次日,徐玉宁对外宣告“病愈”,让小福子去敬事房重新上了绿头牌,又精心梳了妆,才领着珍珠往乾清宫去。 刚到乾清宫,守在门外的一个小太监就说皇上不在。 徐玉宁眉尖一蹙,难道萧夺不愿见她? 定了定心神,又问:“皇上可是去了御书房?” “不是,”小太监道,“刚刚敬禧堂的人来报,说是李婕妤病重,皇上去了敬禧堂!” 李婕妤,病重?! 李婕妤生产时伤了身子,一直病着,徐玉宁已有许久没见到她。 后宫嫔妃生病不仅不能侍寝,为避免过病气给皇上和其他嫔妃,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自己宫里养病,直至痊愈才能出来。 皇上自然也不会轻易踏足生病嫔妃的寝殿。 比如上次徐玉宁“感染疥疮”,皇上要去盈袖阁探望,底下人冒死也要拦着,最后也只许皇上远远看一眼。 如今皇上亲自去了敬禧堂,难道…… 李婕妤一向身体康健,这怎么可能?! 第236章 病殁2 敬禧堂—— 隔着一道屏风,只隐隐约约瞧见李婕妤躺在床上。 “咳咳咳……” 浓重苦涩的药味,在这房子里经久不散;刺耳的咳嗽,接连不断,在耳边响起。 萧夺坐在屏风外头,脸色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 最后目光落到为首的张院判身上:“张纪衡,你说!” 张院判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膝行两步出列,叩首道:“臣等无能,李小主自生产过后下红不止……如今怕是时日无多了!” 此话一落,敬禧堂的一众宫女太监,不由小声呜咽起来。 萧夺脸色铁青,看了一眼屏风那边,一时有些沉默。 “皇上……咳咳咳……” 忽然,李婕妤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屏风那头响起。 萧夺一下子站起身,走至屏风处:“朕在。” 李婕妤:“嫔妾想看看孩子……” 萧夺站在屏风外,深吸一口气,回头朝康福禄道:“去瑶华宫,把二皇子抱来。” “康公公,这是何意?!” 听到康公公来传话,说要将二皇子抱去敬禧堂,不明所以的红玲脸色都变了。 她匆匆进来,将话传给昭嫔。 昭嫔听完,只垂了垂眸,很快就抬手发话:“让奶娘抱二皇子过去,记住,莫让李婕妤过了病气给二皇子。” 等奶娘抱着二皇子走了,红玲焦急不已:“若皇上一时心软,将二皇子还给李婕妤,这可怎么办?!” 昭嫔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哼一声:“那就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二皇子抱来,康公公听着屏风那边传来的咳嗽声,有些犹豫不定:“皇上……” 萧夺咬了咬腮帮子:“带二皇子进去!” “小主,二皇子来了!” 屏风这边,听到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李婕妤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血色, 像那艳丽的朱砂,附着于白瓷之面,无端艳丽。 “春和,快扶、扶我起来……” 李婕妤高兴极了,拿起手帕拼命捂住嘴巴,堵住了溢出喉咙的咳嗽声。 奶娘抱着襁褓进来,李婕妤靠坐在床头,拼命伸出手:“让、让我抱抱……” “李小主,”奶娘抱着二皇子,在离她半米开外站定,“二皇子生来娇气,莫过了病气……就这样看看吧。” 李婕妤伸在半空中的手一僵,心脏一阵刺痛,顿时猛烈地咳了起来。 胸腔震动,洁白的手帕刚从嘴边拿开,竟又见了血丝。 春和怒极,红着眼眶狠狠瞪着奶娘:“李小主让你把二皇子抱过来,听到没有?!” “别,”李婕妤伸手抓住了春和的胳膊,突然制止了她,“不能过了病气给湛儿……我就这样看看好了……” 到底还是没能抱一抱这个孩子。 “李婕妤,怕是不好了!” 接连数日,萧夺都抽空去了敬禧堂。 哪怕养只猫猫狗狗,这么久都有了感情,更何况,还是为皇上生儿育女的嫔妃? 如果连这皇上都能做到无动于衷,那是何等冷血无情?这才叫人寒心。 二皇子更是每天早上被抱去敬禧堂,晚上,又被送回瑶华宫。 李婕妤时日无多的消息传来,为她叹息最多的,却是康嫔。 这日,康嫔在永宁宫与徐玉宁说话:“素日身子那样康健的人,竟说不中用就不中用了。” 徐玉宁微微皱眉:“下红不止……这么多太医在,竟也束手无策?” 康嫔摇头:“这妇道人家,生孩子本就是一道鬼门关……她还从那么高的步辇上摔下来,结果拼命生下的孩子转眼就被夺走,这不是挖她的心么? 这一次,她害人,反害己!” 康嫔话这么说着,离开永宁宫的时候,她看着延祺宫的方向,反而说了一句:“去延祺宫!” “季素月,是你!咳咳咳……” 李婕妤看着进来的康嫔,用力瞪大了眼睛。 康嫔瞧着她不过短短两个月,便形容枯槁,一双杏眼深深陷入眼窝里, 康嫔咬了咬牙:“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了!” 李婕妤无力地笑了起来:“但愿你活得比我久。” 康嫔眼眶一红:“李紫烟,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今日一笔勾销了。” 李婕妤只笑,一行清泪从眼中滚落。 当初众多宫女,只有她们二人如此幸运,能成为皇上的知事宫女,想起往日种种,不免让人唏嘘。 康嫔虽多次为难李嫔,但却从来没想过要夺李嫔的命。 如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康嫔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李婕妤突然朝她的背影伸出了手:“等等……” 康嫔转身,却见李婕妤颤颤巍巍地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枚平安扣: “这个,可否求你,将来帮我交给湛儿?” 她没想到,临死的时候,居然只有康嫔值得她托付。 康嫔拿着那只平安扣,出了延祺宫,最后看了一眼敬禧堂,一甩袖子转身离去:“走!” “娘娘,” 次日早上,小福子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李嫔殁了!” 徐玉宁正在梳妆,闻言,当场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换上了两朵素洁的绒花。 众嫔妃去坤宁宫请安,这一日,难得地安静了许久。 看着李婕妤空空的座位,皇后发了话:“把这张椅子,搬走吧。” 等在坤宁宫请了安,众嫔妃随皇后去了寿安宫。 李嫔病殁的消息慈安太后自是也知道了,皇后携一众嫔妃过来,是与慈安太后商量李婕妤的治丧事宜。 慈安太后手捻着佛珠,微微闭上了眼睛,问一旁的桂嬷嬷:“皇上下朝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若皇上下朝了,便传哀家的话,李婕妤,毕竟是二皇子生母,以妃位下葬吧。” 不多时,皇上的圣旨发出来了,李婕妤追封为妃,赐号“婉”。 以“婉妃”的身份下葬。 婉妃丧事期间,皇上自然不会召妃子侍寝,也没进后宫。 一切以死者为重,徐玉宁也没敢去乾清宫找他,以免被人说闲话。 婉妃才刚去,月昭仪就急着邀宠,宫中一人一口唾沫怕都得把她淹死。 第237章 刺杀 因为婉妃病殁,这几天后宫嫔妃都低调行事,只有昭嫔,整天穿红戴绿,丝毫不避讳。 这日从坤宁宫请完安出来,康嫔看着昭嫔笑盈盈的脸,都忍不住背后啐了她一口: “婉妃刚去,昭嫔倒好,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呸!” 死者为大,其他嫔妃也不见得与婉妃有多要好,但是像昭嫔这样,连这几天表面功夫都不做的,也着实招人唾骂。 “湛儿真乖……” 瑶华宫里,昭嫔伸手摸了摸二皇子白嫩的脸颊,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快意,“今后总算没人跟母妃抢你了……” 婉妃一去,再没有跟昭嫔抢二皇子,昭嫔心腹大患已除,看着二皇子时眉梢间都是笑意。 婉妃丧事前后也就三天,三天一过,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初。 等婉妃丧事完毕,宫中一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敬事房也重新开始去乾清宫进绿头牌,然而皇上这两日并没有翻任何嫔妃的牌子。 众嫔妃都以为是因婉妃的骤然离世,皇上还没缓过劲来。 于是这日去坤宁宫请安,皇后看着前来请安的嫔妃,与她们商量道: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宫中总是这样淡着也不好,众位妹妹,你们说呢?” 皇后的意思是,要借点什么,将婉妃离世的愁云冲一冲。 “还有三日便是乞巧节,” 楚妃意会过来,想了想,道,“慈安太后她老人家一向喜欢热闹,今年乞巧节,不如众姐妹一起去寿安宫拜织女?与慈安太后同乐。” “古有彩衣娱亲,”皇后沉思片刻,对着楚妃点点头,眼中透着几分赞赏, “皇上素日朝政繁忙,我们当嫔妃的,自当多在慈安太后膝下尽孝,楚妃此主意甚好。” 皇后留下协理六宫的昭嫔、楚妃商量章程,很快宫中庆贺乞巧节的各项事宜就安排了下去。 红灯笼在各宫挂上,五色彩缕在横梁飞扬,这样喜气洋洋的气氛,一下子就将婉妃离世的愁云冲淡了,就好似,将那个女子存在的最后痕迹抹去了。 永宁宫里,徐玉宁落下最后一针,终于把手中的香囊绣完了。 香囊图案绣的是“鱼戏莲叶间”,徐玉宁往香囊里头放了些公丁香、川芎、艾叶绒,龙脑香等,一个提神醒脑的香囊就做好了。 乞巧节又叫七夕节、女儿节,也是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日子。 徐玉宁拿起香囊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才看了一眼更漏,问玛瑙:“皇上下朝没有?” “下了,”玛瑙点头,“娘娘可要去乾清宫?”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徐玉宁与萧夺已有好些日子没见面,她摸了摸手里的香囊应了一声:“走吧。” 乾清宫外头有两队侍卫在巡逻,徐玉宁领着玛瑙过去的时候,两队侍卫正交完班。 还离得远远的,忽有一个侍卫小跑过来,拦下了徐玉宁。 徐玉宁看着眼前皮肤晒得微微发黑,一脸憨厚的侍卫,微微一愣:“你是?” 乾清宫外值守的侍卫,徐玉宁也认得一些,比如去年曾随秦铮一起,护送她和慈安太后去汤泉行宫的,她都认得。 但是眼前这个,徐玉宁却没什么印象。 倒是她身侧的玛瑙上下扫了这个侍卫一眼,瞬间瞪大了眼睛:“是你!” “嗯?”徐玉宁眉头微微一皱。 那侍卫顿时涨红了脸,立马拱手报上姓名:“微臣陈达,见过月昭仪娘娘,见过玛瑙姑娘。” 陈达…… 徐玉宁一下子想起来,他和小福子,就是从青州追随皇上至今的那两名小兵。 “是你,” 徐玉宁朝他点点头,“不知陈侍卫,有何贵干?” 陈达向四周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娘娘可是要去乾清宫见皇上?” 这话问得有些多余,陈达也没真的等徐玉宁回答,就自顾自补了一句: “朝中有臣子阻挠江南新政,皇上今日还在太和殿杖责了两位大臣……娘娘不妨改日再来。” “阻挠新政?” 这些日子,后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婉妃病殁一事上,徐玉宁身为嫔妃,无法参与朝堂之事,自然不清楚朝堂的动向。 如今听陈达这么一说,她有些吃惊。 众嫔妃都以为,皇上是因婉妃离世伤神才不进后宫,其实不然,而是因为这阵子前朝着火了。 陈达脸色越发严肃了几分:“皇上派往江南督促新政的两位大人,在路上,遭到了刺杀!昨日消息传进京,皇上龙颜大怒……” 竟有人敢刺杀朝廷官员?! 有人刺杀朝廷官员,说明有人要与朝廷作对。 往深点说,与朝廷作对,这是谋反…… 普天之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徐玉宁心脏微微一缩:“可知刺杀两位大人的,是什么人?” 陈达摇头:“还在查。” 徐玉宁抬头看了一眼乾清宫屋顶上闪闪发亮的琉璃瓦,微微吸了一口气:“陈侍卫,今日,多谢了。” 萧夺正因为前朝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徐玉宁也不好去给他添堵,精心绣好的香囊,到底没能送出去。 “寿安宫今日可真热闹。” 乞巧节这日,宫里的太监宫女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一件新鲜事, “没听说吗?楚妃娘娘专门从宫外请了一队波斯舞姬,为慈安太后献舞。” 波斯舞姬,民间又称她们为胡姬,波斯商人在大武经营的酒肆有波斯歌舞表演,很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皇祖母,我为什么不能去寿安宫?徐母妃和表姨都去了,你让我去嘛,我会听话的!” 寿宁宫里,听了底下人说起波斯舞姬的事,萧静安心潮难耐,正抓着慈宁太后的手,求着她让自己去寿安宫看一眼。 因为皇上与慈宁太后关系不睦,萧静安也只能跟着慈宁太后整日呆在寿宁宫,与坐牢没有什么区别。 她年纪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慈宁太后:“皇祖母,我想去!我想去看波斯舞姬!” “不许去!” 慈宁太后面容一冷,语气不容拒绝,“李玩,将静安带下去!” 第238章 乞巧 “不,不要!” 萧静安眼泪啪嗒掉下来,看着慈宁太后锐利的眼神,她吓得一把放开了她的手, “皇祖母讨厌!静安再也不喜欢皇祖母了!” “郡主,”李嬷嬷忙掏出手帕帮萧静安擦脸,心忽地一疼,“你皇祖母是为你好……” “嬷嬷也讨厌!” 萧静安脾气上来,眼泪汹涌而出,突然狠狠推开李嬷嬷的手,转身跑了。 五岁大的孩子,腿脚已经很灵活了,一转身就跑没了影。 李嬷嬷看了一眼慈宁太后,忙起身追上去:“郡主!”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遥转蓬舞。”慈宁太后看着萧静安跑出去的背影, 忽然喃喃道,“倒是许多年未在宫中见过了。” 上次看波斯舞姬的表演,已经是十三年前。 那是兆庆十五年间,波斯使团来访时。 回想起往事,慈宁太后目光陡然一厉。 “前面是谁?” 简常在从长阳宫出来,前往寿安宫,才刚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路边。 她的贴身宫女认了认,惊呼一声:“小主,好像是静安郡主!” “静安?!” 简常在脸色一变,抬脚小跑过去,一把将萧静安从地上抱起来,看见她小脸哭得通红,简常在一阵紧张。 她蹲下身子,伸手摸着萧静安的脸,用力咬着牙,“郡主,是谁,是谁欺负你?!” 她那凶狠的模样,倒像是要将欺负萧静安的人生吞活剥似的。 “简小主!” 萧静安看见是她,顿时扑进她怀里,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呜呜哭起来。 在这个宫里,只有简小主对她好。 “莫哭,”简常在看着她哭,心如刀割,掏出手帕帮她擦脸,问,“郡主,告诉我,是谁欺负你?!” 萧静安抽噎着道:“是、是皇祖母……我想去寿安宫看波斯舞姬,皇祖母不让!为什么?” 她紧紧抱住简常在的脖子,委屈至极:“为什么我不能去?呜呜呜……我不是郡主吗?为什么我不能去?” 简常在听完她的话,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僵,下一瞬,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萧静安,忽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寿安宫。 简常在用力咬着牙,忽喃喃道:“是啊……静安为什么不能去?原本这一切,都是静安的……” 萧静安原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郡主,也可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如今,却在这个宫里,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简常在摸了摸萧静安的头,眼睛因为愤怒而烧得发红。 “郡主!” 李嬷嬷很快找过来,一看到是简常在抱着萧静安,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简小主,给您添麻烦了。” “这怎能说是麻烦?”简常在帮萧静安擦干眼泪,想了想,从头上拨下一只蝴蝶发簪,塞进萧静安手里。 “郡主最好不要一个人偷跑出来哦,不然跑丢了,皇祖母可是要伤心的,”简常在笑着哄道,“我把这个送给郡主,郡主先跟李嬷嬷回去好不好?” 那蝴蝶发簪栩栩如生,似两只从远处飞来的蝴蝶落在上面,轻轻一摇,蝴蝶金翅微微晃动,着实好看。 “娘娘,前面是简常在和静安郡主!” 楚妃坐在步辇上,看着不远处的简常在和萧静安,目光忽深了深。 这个简常在,对先太子留下的这个遗孤,是不是太在意了些? 楚妃扶着步辇的扶手,手指轻轻敲了敲:“沉碧,绕路,莫惊动了慈宁太后。” 永宁宫—— 徐玉宁梳好妆准备前往寿安宫的时候,又拿出亲手绣的那只香囊摸了摸。 再不送,过了今日,这个香囊就要失去意义了。 原本她是想亲手送给萧夺的。 毕竟,她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清楚。 但今日要去寿安宫乞巧,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想了想,只能喊来小福子,将香囊交给他:“也不知皇上忙完没有?你去乾清宫看看,若是皇上忙完了,再请康公公帮忙将香囊送进去。” “诺。” 等徐玉宁去了寿安宫,小福子小心将香囊放进盒子里,捧着盒子去了乾清宫。 “石头!” 他人刚靠近乾清宫,冷不防被一颗石子砸中脑袋。 “谁?!” 小福子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摸着脑袋,忙转过身来,疼得嘶了一声。 陈达穿着侍卫衣服,一手扶着刀柄,从乾清宫外面的一根大柱子后面探出头来,朝他挤眉弄眼:“你哥哥我!” 小福子忙朝四周看了一眼,才小心凑过去:“叫哥哥干啥?!” “手里拿的什么?给哥哥我送吃的?” 陈达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劈手就夺了去,小福子忙将其抢回来,瞪了他一眼: “这是娘娘让送给皇上的东西!别闹!” 陈达闻言,顿了顿,立马收起玩笑的神色:“今天康总管都被打了二十大板,你还敢去?” 近来朝中发生的事,小福子也略有耳闻,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那刺杀朝廷命官的人还没抓到?” “没,”陈达眉头一皱,左手下意识握紧了刀柄,“这事……怕是不简单。” 小福子一愣:“这话怎么说?” 陈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昨天,皇上发了一道密旨给江南总督!” 皇上发了密旨给江南总督?! 江南总督,那可是大武的屈指可数的封疆大臣之一。 朝中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小福子倒吸一口凉气。 陈达不过是小小的御前侍卫,虽值守乾清宫,消息比较灵通,但到底不是朝中大臣,更深的东西,他就不清楚了。 小福子拿着盒子,决定不去乾清宫了。 连康公公这个御前第一红人都讨了打,他去,能讨得了好? 小福子转身欲走:“那,我先回去了。” “欸,”他人刚转身,就被陈达一把给拦住了。 小福子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事?” “那个、那个……”陈达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摸摸刀柄,又挠挠头,还扭捏上了。 小福子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抬脚就踢了他一脚:“有屁快放!” 陈达这才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塞小福子手里。 小福子低头一看,是只蜻蜓金簪子! 小福子一头雾水:“不是,达哥,你几个意思啊?” 陈达脸臊得通红:“那、那个,你帮我给玛瑙姑娘!” 小福子反应过来,指着他怒骂:“你这癞蛤蟆,还敢肖想天鹅肉?要是被月昭仪娘娘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陈达凑过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忍心看你达哥打一辈子光棍?!” 第239章 香囊 “请慈安太后投针。” 寿宁宫冷冷清清,寿安宫这边,却是欢声笑语不断。 乞巧节是女儿家的节日,因此午时未到,众嫔妃便齐聚寿安宫,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太阳底下,晒着一碗碗干净的水,皇后扶着慈安太后走在前头,桂嬷嬷捧着一排细小的绣花针上前,请慈安太后投针。 这叫“投针验巧”,针若不沉,浮于水面,其影投射于碗底如云如花状,便是技巧高妙的好意头。 慈安太后笑着捏起一根针,轻轻放至水面,针悬浮在上面,众嫔妃好一阵恭贺:“慈安太后手巧。” 慈安太后却笑道:“哀家老了,这手都要发抖了,瞧这针影粗如棒,不妥不妥。” 说着就让皇后来。 等“投针验巧”完毕,接下来就是“穿针乞巧”,赏“巧云”,吃“巧果儿”, 再晚些时候,众嫔妃凑一块用凤仙花染了丹蔻,又摆起供品拜了织女,陪慈安太后看了一出“织女会牛郎”的戏和波斯舞姬的表演,直至夜深才散了。 徐玉宁人虽然在寿安宫,但心却一直牵挂着那只还没送出去的香囊。 等散了宴,徐玉宁迫不及待回了永宁宫。 “香囊没送出去?” 徐玉宁看着小福子手里的香囊,微微一顿。 小福子将今日之事复述给她听:“刺杀朝廷命官的人还没抓到,皇上龙颜大怒……听说还发了一道密旨给江南总督,朝中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在朝政大事面前,帝王的儿女情长显得无足轻重。 徐玉宁拿回香囊,挥手让小福子下去了。 她拿着香囊坐在床头,眉尖紧蹙。 朝中有大事发生? 前世这个时候,朝中有发生过什么事么? 只怪前世她避居盈袖阁,终日暗自伤神,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故如今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了。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手里捏着那只香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徐玉宁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沉重的喘息。 她竟梦到一只蛰伏的豹子,瞬间腾跃而起,将她这只猎物按压在地,听到那豹子恐怖的喘息声近在耳边,她感到一阵心悸。 “不、不要……” 在这样的惊恐中,徐玉宁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另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眸。 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却很快反应过来,喉咙溢出两个音节:“皇上……” 是萧夺。 屋里只留了一盏并不太明亮的烛灯,也不知是不是烛光太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徐玉宁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也不知他坐在床沿看了她多久。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目光紧紧锁着她,俯身在上方看着她时,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此刻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似要将徐玉宁看出个洞来。 徐玉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胳膊,抬头观察着他的脸色: “这么晚,皇上来了,怎么不让人叫醒臣妾?” 听到她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暗哑的声音,萧夺突然一下子收起了身上的刺,目光逐渐柔和起来。 他伸出干燥的手掌捧着她的脸蛋,粗糙的拇指却微微用力摩挲着她娇润的唇瓣,眸中闪着一些徐玉宁看不懂的东西。 今晚的萧夺,让徐玉宁觉得太过陌生。 他的沉默,也让徐玉宁心里生出一点不安。 “皇上……” “做噩梦了?” 两人同时出声,听到他终于开声说话,徐玉宁稍稍松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他放在她脸上的手:“嗯。” 没等他再说话,徐玉宁就朝他笑了笑:“皇上一来,噩梦就消散了,看来,皇上是臣妾的保护神呢。” 萧夺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似有什么东西翻涌着:“是么……” 徐玉宁只道他是因为朝中的事而心情不佳,不与他计较太多,只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子软软地贴上来: “当然,夫为妇之天,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不是臣妾的保护神是什么?” 徐玉宁靠在他的胸膛上,久久听不到他说话,正想抬头,却被他的手掌按住了。 他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半晌,只听头顶响起他的声音:“……好,朕当你的保护神。” 徐玉宁心绪有些乱,就在这时,藏在被窝里另一只手碰到了那只香囊,她当即伸手从被窝里拿出那个香囊,亲手挂在他的腰带上: “皇上,七夕安康。” 萧夺看了看那鱼戏莲叶图案的香囊,忽地伸过手来,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徐玉宁还没看清他的神色,他就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了身下。 耳边是他的温热的呼吸,以及呢喃:“玉宁,给朕生个孩子吧!” 次日醒来,身侧是空的。 徐玉宁伸手一摸身旁的被褥,是凉的。 珍珠端着铜盆进来服侍她洗漱时,徐玉宁坐在床上,声音还微微发哑。 她问珍珠:“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珍珠一愣:“娘娘,您是不是做梦了?皇上昨晚没来永宁宫啊。” 徐玉宁喉咙一哑。 皇上没来?怎么可能! 她当即翻开被子去找香囊,结果怎么找也找不着,就在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的时候,忽地瞧见自己白皙的手臂上,有细密的吻痕。 身上的痕迹,以及腰肢上的酸软,总不会骗人。 昨晚,萧夺肯定来过。 徐玉宁忽然记起,他来的时候,是三更半夜。 那个时候,永宁宫的大门肯定落钥了,他是心血来潮忽然而至,还是…… 徐玉宁微微皱起了眉头。 洗漱完毕,徐玉宁想了想,道:“去请沐太医来一趟。” 珍珠闻言,顿时有些紧张:“娘娘,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徐玉宁摸了摸肚子,脸上有点发热:“……不是,我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怀孕。” 停了避子丹之后,她和萧夺上次同房,距离现在已过去大半个月。 “怎么样?” 徐玉宁看着沐驱寒,眼中升起一点希冀。 沐驱寒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摇了摇头:“……娘娘,并未怀孕。” 闻言,徐玉宁心里涌起一点小失落。 第240章 沐驱寒 没想要孩子的时候,总担心不小心怀上;如今想要孩子,又总担心怀不上。 沐驱寒瞧出了徐玉宁的心急,也知道在这后宫中,子嗣对嫔妃的重要。 他开解道:“娘娘不妨放宽心,皇上与您身体康健,只是子女缘未到。”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 徐玉宁主动转移话题:“昨日去寿安宫乞巧,倒是没怎么瞧着慈安太后咳嗽了,可是你的方子奏效了?” 说到这个,沐驱寒一下子来了精神: “慈安太后寒湿阳虚,如今正值七月三伏天,趁这个时机,用热药加以艾灸辅助,最利于逼出体内寒湿,升阳温养,自是大好。” 徐玉宁虽说不是医道行家,但也略懂养生之道,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怀疑了。 此前这个法子,难道太医院的太医想不到? 似看出徐玉宁的疑惑,沐驱寒“切”了一声: “宫里的这些御医,哪个不是人精?但凡用药,都是慎之又慎,宫中主子,个个又娇贵,稍猛一点的药都不敢下,这如何能治病?” 宫中主子都是千金之躯,御医们用药谨慎这是必然的。 “你的意思是、你给慈安太后,用了猛药?!”徐玉宁瞧着他的神情,当即从他这话里悟出了另一层意思。 沐驱寒声音压低了些许:“刮骨才能疗毒,这当然了。” 看着沐驱寒嬉皮笑脸的模样,徐玉宁心头当即咯噔一下,似想到了什么,她脸上浮现一丝怒意:“张院判同意你这么做?” 沐驱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偷偷换的方子。” “混账!” 徐玉宁抬手“啪”一声拍了一把桌面, 她伸出手指指着沐驱寒,脸色剧变:“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沐驱寒是徐玉宁举荐进宫的,他私下换了慈安太后治病的方子,换了猛药; 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给他扣一个“下毒戕害慈安太后”的罪名,徐玉宁也难逃其咎! 沐驱寒膝盖是扑通跪下了,但还在朝她挤眉弄眼:“娘娘,您小点声!” “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按太医院那班老头的法子来,慈安太后这病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再说了,” 沐驱寒看着徐玉宁,一脸无辜,“不是您要微臣尽快治好慈安太后?这是最好的法子!” 上个月徐玉宁暗示了他一番,让他尽快治好慈安太后,却没想到,他这歪歪肠子会用到这上面来! “您放心,药是对症的!” 见徐玉宁手中茶盏就要朝他扔过来,沐驱寒吓得屁滚尿流,暗中叫苦, “这点猛药算什么呀?砒霜还有大毒呢,照样是止咳平喘、蚀疮去腐的好药,我以前给老百姓看病,不知用掉多少……” 他在民间行医这么多年,只要能救命治病,什么法子不敢用?他连病人的肠子都敢掏出看了再缝回去,进了这破皇宫,干点啥都畏手畏脚的。 “你!” 徐玉宁伸手指着他,脸色气得煞白。 外面的平头百姓,能跟宫里的慈安太后相比吗?! 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天底下第一尊贵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此举有多险!”徐玉宁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沐驱寒拍拍屁股站起身,见徐玉宁脸色难看,他忙拍胸脯保证: “娘娘,您放心吧,等这三伏天过了,保管慈安太后病体痊愈!我俗人一个,我也怕脑袋搬家啊!” 徐玉宁胸口不停起伏着。 她可做不到沐驱寒这般心大! 可恨他“先斩后奏”,徐玉宁也来不及阻止。 先前徐玉宁还有些想不通,沐家远在滇南,又世代行医,他一介大夫,会牵连进怎样的大案中,以至全族被斩首? 现在想想,连个小小的沐驱寒都胆大包天,沐家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怕是不足为奇了。 徐玉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们沐家,当真只是个开医馆的?!” “啊?那倒不是,”沐驱寒挠挠头。 “不是?” 还在插科打诨!徐玉宁怒目而视。 沐驱寒有些不解地看着徐玉宁,不是她举荐他进宫的? “滇南境内大小三十二土司,我们沐家,是滇南第一大土司啊,娘娘,您不知道?!” 这一次轮到徐玉宁愣住了:“你不是说你们沐家世代行医?!” 这话说得双方都是一愣一愣的。 这没对上啊。 沐驱寒嘴角抽了抽:“我们家这一脉,是沐家旁支,在家族中说不上话,就改了行医谋生。” 滇南于圣祖时期归顺大武,大武在滇南的治理,因地制宜,授命各自土司首领管理地方,即任命为土知府、土知州,同正四品官员待遇,这叫“土官”。 而从朝廷派往滇南的官员,叫“流官”。 天高皇帝远,滇南土司,说是滇南一带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没想到这个沐驱寒不是普通的大夫,竟大有来头。 徐玉宁这一世本是有心救他一命,却没想到竟招了尊大佛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头疼,忙挥手让沐驱寒走了:“若治不好慈安太后,你小心大难临头!” 沐驱寒赶紧溜走,但离开的时候心下却十分纳闷:月昭仪娘娘,为何如此执着,非要他治好慈安太后? 又是“大功一件”,又是“大难临头”的,真是奇怪。 “娘娘,” 这日,常春宫里,沉碧从外面进了东梢间,对着正在看书的楚妃小声说道,“简常在昨晚偷偷去了寿宁宫!” 楚妃合上了书本,眉尖随之一蹙:“这个简常在竟在暗中与慈宁太后来往?她图什么?” 沉碧也百思不得其解:“周常在才是慈宁太后的侄女,但是周常在好像从来没有去过寿宁宫,倒是避嫌得很!她和简常在,当真是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妃重新打开手中的书本,淡淡地说了一声,“先把简常在盯紧了,本宫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241章 前程 “这东西我不能要,你把它还给那个铁疙瘩!” 得知那蜻蜓簪子是陈达托小福子转送的,玛瑙昨晚一宿没睡着,一大早起来,便怒气冲冲找到小福子,将蜻蜓簪子往小福子身上一砸! “告诉那个铁疙瘩,”玛瑙顶着一张红苹果似的脸,双手叉腰,指着小福子的脑门,似泼妇骂街, “再敢打本姑娘的主意,本姑娘有他好看!哼!” 话说完,玛瑙转身就走。 “不是,”小福子急得挠头,连忙追上去将她拦下,“好姐姐,昨晚不是说这簪子挺好看,怎么才一早上就变卦了?” 亏他昨晚还以为他俩这事儿能成呢。 玛瑙气得脸红脖子粗,抬起拳头威胁道:“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揍你!” “玛瑙和小福子在吵什么?” 徐玉宁靠在罗汉榻上看书,隐约听到外头传来玛瑙和小福子的争吵声,抬头问了身边的珍珠一句。 听到徐玉宁问话,珍珠张了张嘴巴,却不知怎么回答好。 察觉到珍珠的犹豫,徐玉宁目光从书本上移上,看了珍珠一眼:“嗯?” 珍珠犹豫了一下才道:“昨天……有个御前侍卫托小福子送了玛瑙一支簪子……” 昨天是什么日子,是乞巧节。 那御前侍卫托小福子送玛瑙簪子,就是对玛瑙有意了。 “哦?”徐玉宁合上书本,脸色微微郑重起来,想了想,问,“是不是那个叫陈达的?” 珍珠瞪大了眼睛:“娘娘,您怎么知道?!” 徐玉宁笑了笑,那日在乾清宫门口,陈达向她请安,可是特意加了一句“见过玛瑙姑娘”的, 在这宫里,就没见过底下人给主子请完安,还特意向主子身边的奴才奴婢再问安的。 说明这个陈达,早就暗中留意玛瑙许久了。 徐玉宁放下书本,稍稍坐直了身体,态度关切:“玛瑙可是收了人家的簪子?” 见徐玉宁没有反对的意思,珍珠笑了笑: “昨晚收了,但是今儿个早上不知发什么疯,又反悔了,这不,一大早就嚷着要小福子去把簪子还给人家,一会儿一个样,真是的。” 徐玉宁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这丫头!” 收了人家的簪子,就说明对人家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至于玛瑙为何突然反悔……徐玉宁还没想明白。 说着,徐玉宁又道:“那陈达是御前侍卫,虽说出身比不上京中子弟,但他在青州与皇上结下情谊,前途差不到哪里去。” 徐玉宁心里盘算着:“而且陈达这人,本宫瞧着,不是个眼高于顶的,若是他和玛瑙能成,本宫也放心把玛瑙交给他。” 珍珠眼睛一亮:“娘娘真的觉得,玛瑙和陈达……娘娘,那可是御前侍卫,咱玛瑙会不会……” 御前侍卫也是天子近臣了,那是多少京中贵族子弟挤破头也抢不上的职位。 能当御前侍卫,前途不可限量,那陈达又与皇上有那样的情谊,他若想,就连京中大官的女儿也娶得! 虽说她和玛瑙都是侯府出身的丫环,如今又在宫中服侍月昭仪娘娘,也是个体面的,但陈达和玛瑙的身份,还是天差地别的。 俗话说“丫环配小厮”,珍珠怕陈达看轻玛瑙。 “你这是什么话?”徐玉宁理解珍珠的担忧,“咱们玛瑙,再好的,都值得。” 说着,她抓起珍珠的手拍了拍,看着珍珠时,脸上尽是笑意:“咱们珍珠也一样!” 珍珠眼眶一红:“娘娘……” 前世珍珠和玛瑙呆在她的身边蹉跎了年华,这一世徐玉宁一直留心着,要为她们谋一个好前程。 “珍珠,”徐玉宁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一直把你和玛瑙当成半个妹妹,不可妄自菲薄。” 珍珠蹲下来,伸手抱住徐玉宁的膝盖,头埋在徐玉宁膝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多谢娘娘。” 徐玉宁坐在罗汉榻上,伸手摸着珍珠的头,喉咙微堵:“傻瓜!” 对于玛瑙和珍珠的婚事,徐玉宁上了心。 又想到玛瑙和珍珠的卖身契还在侯府,徐玉宁就想着,得找个机会回忠远侯府拿回来。 不过当下之急,是得问问玛瑙对陈达是什么意思,还得看看陈达对玛瑙是不是真心的。 “这丫头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徐玉宁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吩咐珍珠暗中先留意着。 想了想,又道:“去叫小福子进来!” ——“不是,石头,东西你没帮我送出去啊?!” 陈达抱着那支蜻蜓簪子,心情瞬间跌到谷底,“玛瑙姑娘怎么说?她不愿意跟我好?” 小福子瞥了他一眼:“先不说玛瑙姑娘,娘娘让我先来问问你,你是个什么意思?!” “月昭仪娘娘知道了?!” 陈达吓得了一大跳,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我这还能是什么意思?我、我看上玛瑙姑娘了呗。” 小福子冷哼一声:“娘娘说了,你是御前侍卫,玛瑙只是普通人家出身,怕是高攀不上,若你再敢打玛瑙的主意,仔细你的皮!” “什么高不高攀的?”陈达急眼了,“要不是打巧跟皇上混过一阵子,这会儿咱哥俩,还不知道在青州哪个地儿打滚呢!” “好哥哥,”陈达低声下气求道,“你就不能在娘娘面前,为你弟弟我说句好话?” 小福子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你啥意思?你耍我?”陈达一头雾水。 小福子伸手拍了一把陈达的肩膀:“你家中什么情况,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娘娘要看。” 陈达眼睛一亮:“……月昭仪娘娘,同意我和玛瑙?” “同不同意再说,”小福子唬他,“你写不写?不写我走了!” “哥,大哥!”陈达连忙将他拉回来,嘴巴咧到脚后跟了,“我写!怎么不写!” 陈达拉着小福子回了侍卫所,拿出笔墨纸砚,把家底全交代了,还若有其事地在上面按了个手印。 小福子拿了东西就要走,陈达又一把将他拉回,往他怀里塞了一个包袱。 小福子拿着包袱掂了掂:“什么东西?!” 第242章 避暑 陈达嘿嘿直笑:“我到宫外买的,至味斋的果馔盒子!我寻思着,玛瑙姑娘应该爱吃!” “簪子都给你丢了,这果馔盒子玛瑙会要?”小福子眼睛一亮,“还是给我算了!别白糟蹋了!” 陈达不让,两人打打闹闹地从侍卫所出来,送小福子回去的路上,陈达一口一个哥哥,求着他在月昭仪娘娘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过了乾清门,就是乾清宫,再往后就是内廷,陈达就不能过去了。 两人从侍卫所出来,刚走过保和殿,朝乾清门走去,这时, 走在前面的小福子脚步忽地往后一退,伸手拽住陈达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拉! “石头,怎么了?” “前面有人!” 乾清门前面是外朝三大殿,谓之保和殿、中和殿和太和殿。 三座大殿前后相距不过百米,而最前头的太和殿,就是平日大臣朝会的地方。 这个时辰刚下朝不久,有臣子正从太和殿走出来,也有三三两两的臣子还在太和殿附近逗留。 小福子和陈达两人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墙壁。 见小福子脸色不对,陈达小声问了他一句:“是什么人?” 小福子摇摇头:“没看仔细,好像是朝中哪位大人。” 说完,两人悄悄从墙边探出头往外扫了一眼,却见一个穿着青袍官服的大人,与一个白脸内侍在此碰面,那大人与那内侍小声说了什么, 又递了什么东西给那内侍,然后两人才分开了。 只见那穿着青袍官服的大人十分谨慎,左右瞧了四周好几眼,才拢了拢袖子,从保和殿离开,往太和殿走去。 而那内侍,从保和殿离开后,却过了乾清门,往内廷去了。 陈达常在御前行走,对朝中的臣子比小福子熟悉,他仔细认了认:“刚刚那个,好像是工部郎中,江永良,江大人!” “江大人?”小福子愣了一下,“刚刚那个内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是常春宫的。”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了一眼。 宫中嫔妃,与前朝臣子暗中有来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有的嫔妃,家中就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只是常春宫,也就住着两个嫔妃,一个是楚妃,一个是王贵人。 也就是说,这个江大人,是楚妃或王贵人的人。 回了永宁宫,小福子将这事儿跟徐玉宁说了。 “江大人?”徐玉宁微微凝神,“楚妃的父亲苏大人,曾是工部尚书,这江永良,是他的下属……” 王贵人的父亲不过是东阳县县丞,那是何等不起眼的九品芝麻小官; 而江永良是工部郎中,乃是京中从五品京官,他犯不着去攀附一个小小的贵人。 所以,他攀附的,应该是楚妃。 常春宫,楚妃看完江永良递过来的密函,眼睛忽地一亮。 她将手中的信放到烛灯下点燃烧了,转身快速提笔,修书一封交给沉碧:“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去岭南!” 楚妃坐在书案后,因为激动而脸色微微泛红。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真是天助我也!” 片刻后,她从座位上猝然起身,神色微变,一边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一边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道: “我明白了!” “难怪……难怪……” “慈宁太后,简常在,周常在,还有……” “徐玉宁。” 楚妃想通了其中的关联,慢慢地扶着扶手坐回了原位,眸光一暗:“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刺杀两位朝廷命官的人,抓到了!” 终于在小半个月过去之后,刺杀两位朝廷命官的罪犯被抓拿归案了。 消息传来,皇上龙颜大悦。 徐玉宁提着的心,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知刺杀两位大人的,都是什么人?” 小福子回道:“听说是几个山匪。” “山匪?” 仅仅是几个山匪,需要费这么大的周折? 皇上震怒,朝野闹了个鸡犬不宁,仅仅是几个山匪惹出来的烂摊子? 听着让人生出一丝“雷声大,雨点小”的无力感。 “是啊,”小福子也怪道,“据山匪交代,他们本以为抢的是两个无足轻重的过路人,没想到抢的是朝廷命官,一时失手才将两位大人给杀了。” 徐玉宁听了小福子的话,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是不是因为此案牵连甚大,底下人干脆将其推到几个山匪身上结案完事,以平息圣怒? 若真是这样,那皇上……岂不是被人蒙蔽? 还是皇上顺水推了舟? 朝中局势复杂,徐玉宁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倒是此案宣告了结,皇上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第二天,朝中休沐,就算是有再急的折子,康公公也拦下了。 皇上也是人,也有累坏的时候不是。 倒是后宫嫔妃,许久没见到皇上的面,听说皇上终于闲了下来,个个心思又蠢蠢欲动了。 “这天儿,也太热了,皇上,您慢点。” 康公公跟在皇上屁股后面,一手帮皇上撑伞,一手拿着帕子不停擦着自己脸上的汗珠,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皇上步子迈得大,胖乎乎的康公公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呼,”萧夺一脚踏进坤宁宫,感受到四周摆着的冰盆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意,才大松一口气。 “皇上驾到——!” 正在屋里坐着聊天的一众嫔妃,听到皇上来了,都吃了一大惊。 众嫔妃到坤宁宫请安,也才坐下没多久,一抬头,就看见皇上面带微笑进来了。 “皇上!” 众嫔妃哗啦啦站起身来,十余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许久不见的皇上,忙跪拜下去:“恭请皇上圣安!” “人这么齐?”萧夺笑着抬脚越过一众嫔妃,走到上首,一掀衣袍坐下,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 皇后起身,坐在萧夺的身侧,伸手接过竹枝手里的茶递到他的手边,又递过去一方帕子,才笑着说道: “天儿这么热,皇上有什么事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走得这么急?” 萧夺接过帕子一把擦掉额头的汗,正欲拿起茶喝一口,发现茶是烫的,又放下了,但脸上笑意不减,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只抬头扫了一眼坤宁宫四周摆着的冰盆,目光才落到底下一众嫔妃身上,忽道: “酷暑难耐,不如你们也随朕和母后一起出宫避暑?” “避暑?!” 众嫔妃一脸惊讶。 怎么突然就说要出宫避暑了呢?先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第243章 书信 先帝爷在位时,每到酷暑,都去行宫避暑,这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只见萧夺兴致盎然:“如今母后身体大好,朝中也太平无事,你们随朕出去散散心也好。” 听这话的意思是,众嫔妃都可以伴驾,皇上并无厚此薄彼之意。 众嫔妃瞬间喜笑颜开:“多谢皇上!” 皇后脸上也挂着笑意,她笑着问萧夺:“不知皇上,要去哪个行宫避暑?” 是啊,京外行宫这么多,不知皇上要去哪里避暑? 一时间,众嫔妃目光纷纷落到萧夺身上。 见众嫔妃都是一副欢喜不已的模样,萧夺笑了笑,颇为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佛珠:“不去行宫,去木兰围猎。” 去木兰围猎? 众嫔妃顿时一片哗然。 先帝爷在位时,这都多少年没去木兰围猎了,皇上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木兰围猎? “在宫里呆得太久,朕也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说着,只见他微微收敛了笑意: “皇祖父在位时,时常教导众位皇子皇孙,莫忘祖宗创业之艰;如今才过了几个太平之年?一众皇室子弟就开始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连几个山匪都拿捏不住!” 话说到此处,他面容陡然一厉:“真是丢尽祖宗颜面!” 后宫不得干政,有的嫔妃听了这话,都没听明白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底下郑才人小声跟温才人咬耳朵: “没听说么?此次刺杀朝廷命官的,是江南一带的山匪,皇上派端王世子前往江南调查此案,足足花了半个月才拿住真凶,皇上可是气得不轻呢。” 端王即端亲王,是皇上的十一皇叔;端王世子,是皇上的堂兄弟。 萧夺声音骤然一沉:“再这样下去,大武的江山迟早要葬送在这群败家子身上!此次木兰围猎,朕就是要好好治治这班懒骨头!” 见萧夺动了气,皇后忙在旁劝道:“请皇上息怒。” 又道:“皇上所言极是。” 萧夺神色稍缓,忽然抬头看向淑妃:“湛儿还小,泽儿是当兄长的,自当为底下的弟弟做个榜样,此次木兰围猎,让泽儿也跟着去历练历练。” 一听说大皇子也可以去,这可是极大的恩宠了。 也说明,皇上还是看重长子的。 淑妃面色一喜:“是。” 徐玉宁坐在下面,听着帝后二人谈话,不知为什么,心头忽地一跳。 木兰围猎…… 一听到这四个字,她的脑海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正当她用心去想时,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身侧的康嫔忽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康嫔着急地朝她使眼色:“月昭仪,皇上问你话呢!” “嗯?” 等她回过神来,却见萧夺坐在上首,目光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徐玉宁忙正了正神色,起身朝他屈膝:“请皇上恕罪。” “月昭仪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皇后微微笑着看向徐玉宁, “皇上正说呢,月昭仪将门虎女,骑术是众位姐妹当中数一数二的,想必此次围猎,也能一睹月昭仪的风采。” 徐玉宁忙抬头看向萧夺:“皇上、皇后谬赞了。” 她也笑着看向皇后:“若说将门虎女,淑妃姐姐和昭嫔妹妹才是当仁不让。” 笑话,淑妃兄长是当朝抚远大将军,昭嫔父亲更是一等承国公,她徐玉宁一个家道中落的忠远侯府嫡女,怎敢抢她们的风头。 萧夺目光从徐玉宁身上收回,无意看她们打机锋,微微一摆手,起身就往外走去:“你们也早些准备,朕去寿安宫看看母后。” “恭送皇上!” 皇上要去木兰围猎,必是劳师动众的一件大事。 这阵子不论宫内,还是宫外,底下的人都忙得脚底冒烟。 圣驾出行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底,按以往的定例,皇上怕是整个八月都要呆在木兰围场,而且此行不仅众嫔妃要去,文武百官也要随行。 是夜,一个身影悄悄进了寿宁宫。 简常在身披一身黑色带帽斗篷,进了寿宁宫后一把脱掉宽大的帽子,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 一看见慈宁太后,她屈膝跪拜下去:“嫔妾拜见皇母后!” “快起来。” 慈宁太后上前亲手将她扶起,灰色的眸子闪着一点精光:“听说萧夺要去行宫避暑?” 简常在面色微冷:“没有,他要去木兰围猎!” “去木兰围猎?”慈宁太后眸子微微一眯。 “是,”简常在猛地抬起头看向慈宁太后,用力握住她的手,“上次在汤泉行宫,我们已错失了一次宝贵的机会,皇母后……” 慈宁太后眸光一凝,慢慢坐到椅子上,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容哀家再想想。” ——“娘娘,有岭南来的信!” 因为皇上说要携众嫔妃巡幸围场,这几日各宫娘娘都在收拾行囊,常春宫的楚妃娘娘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终于这日,沉碧匆匆进来,带来了一个让楚妃欣喜若狂的消息。 楚妃快速拆了信,只见信中,还有一封信。 楚妃一目十行将信看完,轻笑一声:“父亲不愧为官多年……” 话落,她将第二封信小心折好,以火漆封口,营造出从未被打开的痕迹,将两封信握在手中,眸光一暗: “沉碧,去乾清宫!” 乾清宫里,康公公手持拂尘朝书案后的萧夺禀告:“皇上,楚妃娘娘求见!” “楚妃来了?”萧夺伸手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一边,“让她进来吧。” “娘娘,这雪梨汤,还要送吗?” 离得远远的,徐玉宁和玛瑙看见楚妃站在乾清宫门外求见,这手上的雪梨汤似变得有些烫手了。 后宫妃子要争宠,平日里一个劲地往乾清宫送汤汤水水,难免会有碰上的时候。 俗话说先来后到,徐玉宁看见康公公已经出来将楚妃请了进去,只好转身带着玛瑙走了: “回去吧。” 第244章 记起 乾清宫里—— 楚妃一进去,当即双膝扑通跪地,双手将手中的两封信高举过头顶,高声道:“皇上,臣妾有一物,请皇上过目!” 她一进来,便面色严肃,态度不同于以往的娇嗔嬉笑,萧夺不由微微皱眉:“爱妃这是何意?” 楚妃抬起头,神情急切:“皇上,这是父亲让臣妾一定要呈给皇上过目的书信!” “苏正修?” 一听楚妃提起她的父亲,萧夺以为她是来替她父亲求情的,面色似有些不悦。 楚妃连忙膝行两步近前,急道: “臣妾自知父亲罪孽深重,本不应再以父亲之事来叨扰皇上,但父亲在信中再三叮嘱,说有重要之事呈报皇上,故臣妾今日斗胆,请皇上过目。” 康公公侍立一侧,接到萧夺的眼色,连忙走下去,将楚妃手中的两封信接过来,递到萧夺的面前。 两封信,一封拆封的,是苏正修写给楚妃的;另一封被火漆封印,尚未拆封。 只见火漆封缄的信封外,上书“草民苏正修敬上,万望皇上亲启。” “嘶啦”一声,信封表皮被撕裂,数张信纸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抽走。 跪在下面的楚妃,心头一震,拼命用力咬住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光。 快了…… 只见萧夺原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信上的字,下一瞬,他脸色微变。 康公公站在萧夺的身侧,瞧见他神色不对,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康公公先是看看跪在下面的楚妃,才忙转头看向皇上,小眼睛飞快往皇上手中的信扫了一眼—— 只见皇上一目十行,手上的信纸一张一张翻过去, 康公公勉强扫到几个字眼: “草民其罪当诛,感怀皇上不杀之恩,草民愿将功折罪…… 草民来岭南已数月有余……于滇南岭南两地曾发现其踪迹…… 有谋乱之心……南方不平矣……” 乾清宫是整座皇宫防守最严密的地方,里面的动静,自不是徐玉宁所能窥视的。 故楚妃进去后,乾清宫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徐玉宁所能知晓的。 “这一次去木兰围猎,娘娘,不如还是让玛瑙和小福子随侍吧。” 珍珠站在案桌旁磨墨,心里想着上次徐玉宁去汤泉行宫,也是玛瑙跟小福子随侍, 他们两个,玛瑙胆大心细,小福子有主意,让他们两个跟着,珍珠更放心。 一听到“木兰围猎”四个字,徐玉宁心神有些不凝,手中笔尖一错,一滴黑汁滴下去,瞬间在纸上晕染开来, 把徐玉宁为慈安太后抄的《药师经》给毁了。 “哎呀,”珍珠惊呼一声,赶紧掏出手帕过来吸墨,但终究是慢了一步,连忙告罪,“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娘娘,奴婢该死!” “没事,”徐玉宁看着纸上的那一大团墨汁,轻叹一口气,“不是你的错,是我心不静。” 珍珠瞧见她手上也染了墨汁,忙去铜盆处拧了巾子来给她擦手,笑着问她:“去木兰围猎,可以出宫散心,娘娘还不高兴?” 徐玉宁微微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珍珠开解道:“娘娘许是太久没出宫了,可能心里觉得有些不适。” 徐玉宁也不由笑了笑:“也许……”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通传:“皇上驾到——!” 主仆两人皆是一惊。 徐玉宁忙放下笔,提起裙裾从东梢间走出,只不过她人还没走到门口,萧夺已经迈过门槛进来了。 徐玉宁见他脸色似乎有些发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但脸上还是浮上一丝浅笑,迎了上去:“给皇上请安。” 一双修长的手忽地伸至面前,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起,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她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皇上……” 徐玉宁还没来得及抬头,萧夺的唇就用力地吻了上来! 屋里还没来得及出去的珍珠,见状吓了一大跳,当即红着脸慌不择路跑出去,“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此时还是白天! 日光朗朗,屋内一览无余。 徐玉宁心里有些不自在,柔软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却被他铁钳似的手掌一把捏住,高举过头顶,就连涌至舌尖的话音都被他的唇堵了回去。 萧夺似乎很急切,横冲直撞的,徐玉宁感觉到不舒服,指甲狠狠在他背上挠出一道血痕。 萧夺倒抽一口凉气,微微停了一下,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俯身至她的耳边,语气强硬:“玉宁,不许拒绝朕……” 徐玉宁在他的冲击下如水上浮舟,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背才没被撞飞出去。 她气得想打人,一嘴银牙当即咬住他的肩膀! 她不舒服,他也别想好过! 王八蛋! “嘶”一声,萧夺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沙哑:“放开!” 徐玉宁恶狠狠的报复回去,一口银牙打死不肯松开,这时视线从他线条流畅的肩背看过去,那道蜈蚣似的狰狞伤疤明晃晃映入眼帘,她身子忽地一颤—— 伤…… 受伤…… 脑海里劈里啪啦闪过一串火花,这几天脑海里那些若有若无、怎么也捕捉不住的思绪,在这一刻,忽地清明起来: 她终于知道这几天她心里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前世,木兰围猎, 萧夺受伤! 前世她与萧夺决裂,避居盈袖阁,当年除了她,其他的嫔妃都去了木兰围场伴驾。 慈安太后因为身体欠佳,也没有随驾,有一天,萧夺在围场受伤的消息传回宫里,慈安太后吓得晕了过去。 当时留在宫中的主子,除了慈安太后外,就只有徐玉宁。 可惜前世她憎恨萧夺,所以不愿管这些“闲事”,听说慈安太后晕倒,她也狠着心不愿去寿安宫看一眼。 前世她爱屋及乌,心里只关心慈宁太后和萧静安; 她也恨屋及乌,连慈安太后也多有怨恨。 当年因为皇上在木兰围场不慎受伤,宫中曾传出许多流言:有说皇上坠马,有说皇上射猎之时被老虎咬伤,也有说皇上中毒快不行了等等, 直到九月中旬,皇上平安从木兰围场归来,谣言才不攻自破。 当年在木兰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夺怎么会受伤? 徐玉宁记起前世的事,心中大骇。 “怎么了?” 察觉到徐玉宁走神,萧夺拍了拍她的背,伸手拨开她脸上濡湿的发丝,唇间呢喃,“可是朕弄疼你了?” 徐玉宁松开嘴,在他肩膀上留下一串几乎见血的牙印。 第245章 面熟 “没什么,”徐玉宁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臣妾刚刚只是在想皇上。” “想朕?”萧夺挑了挑眉,“朕不就在你面前?” “臣妾也在想自己。” “嗯?” 徐玉宁眼尾忽地一红:“在想臣妾近来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让皇上这样对待臣妾……” 萧夺微微一顿。 “是朕今天鲁莽,弄疼了你,”他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看着她时,眸光不停闪烁着,“不是你的错,朕只是太心急……” 徐玉宁不解地看着他:“心急?” “是……”他干燥温热的手突然摸向了她平坦的肚子,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寒意。 但很快,他就微微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嘴角挂着淡淡的揶揄的笑意,“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有动静?” 一听这话,徐玉宁所有的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着急:“皇上难道还在怀疑臣妾?!” “怎么会?” 萧夺再开口时,眼中的那抹寒意已彻底散去,面上不露半分端倪,他只笑着捏了捏她的手, “太医可有按时过来把平安脉?朕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有恙,才……” 徐玉宁瞬间明白过来:“太医说了,皇上与臣妾身体康健,又正逢壮年,之所以还没有孩子,是子女缘未到。” “……身体无恙便好。” 萧夺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过来一把将徐玉宁从床上抱起,带着她去了净房。 入夜,徐玉宁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却毫无睡意。 她咬了咬唇在萧夺怀里翻了个身,就着帷幔外留下的一盏微弱的烛火,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心潮起伏。 萧夺,有心事。 又或者,他有事瞒着她! 徐玉宁藏在被窝的手,微微用力收紧。 “娘娘。” 晨起,徐玉宁刚服侍萧夺更衣,康公公忽然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 徐玉宁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目光从康公公身上移开,看向萧夺时,脸色微微一僵:“这是什么?” 她没有忘记,宫中侍寝有规矩,若是哪个妃子的孩子皇上不想要,就会在侍寝过后赐一碗避子汤。 康公公瞧着徐玉宁的脸色不对,忙道:“娘娘,这是,助孕汤。” 他,竟亲自吩咐康福禄,给她端了一碗助孕汤…… 看着眼前这碗助孕汤,徐玉宁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着,只觉得心里忽地空了一块。 不再去看萧夺现在是什么神情,她伸手一把拿过药碗,仰头全灌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背后炙热的目光,似要将她的后背烫出一个洞。 瞧见皇上神色不悦,康公公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徐玉宁放下碗,心里涌上一阵酸涩。 她不欲为难康公公,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太苦了,可有蜜饯?” “有、有的!” 康公公如蒙大赦,赶紧端上一盒蜜饯。 这时,身后忽伸来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身体转了过来。 萧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大拇指擦去了她嘴角残留的药汁,目光幽深:“晚些时候,朕让张院判来给你请平安脉。” 徐玉宁喉咙一梗,看着眼前的萧夺,她只觉得好陌生。 她张了张嘴,一个“好”字涌至唇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就在这时,珍珠忽神色不自然地走了进来:“娘娘,皇上……” 看着屋里气氛不太对,珍珠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夺脸色阴沉,一甩袖子转身看着珍珠,眼中怒火腾起:“何事?!” 珍珠吓得膝盖一软,当即扑通跪地:“……静、静安郡主在门外求见!” 萧静安?! 萧夺冷冷地笑了一声,忽地转身,用一种近乎带刺的目光看着徐玉宁:“让她进来!” 看着已经动怒的萧夺,徐玉宁心头狠狠一跳。 他,要干什么? 片刻后,只见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萧静安牵着李嬷嬷的手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到萧夺黑着一张脸,萧静安吓得后退了一步。 李嬷嬷忙伸手抵住她的后背,笑着领萧静安上前:“老奴代郡主,给皇上请安,给月昭仪娘娘请安。” 察觉到萧夺情绪不对,徐玉宁连忙走到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才看向神色有些害怕的萧静安:“不知郡主,来找本宫所谓何事?” 李嬷嬷代萧静安回道:“听说皇上在永宁宫,郡主便过来了。” 这么说来,萧静安并不是特意来找徐玉宁的,而是来找萧夺的? 只见萧夺眼睛微微一眯,目光落在萧静安身上,明显带着几分不悦。 李嬷嬷伸手拍了拍萧静安的背,示意她说话。 萧静安早被眼前的皇叔吓得不行,说话时声音直打颤:“……皇叔,静安也想去木兰围猎,求、求皇叔恩准!” 话说完,她紧紧抓着李嬷嬷的手。 萧静安,想去木兰围猎? “让皇上和月昭仪娘娘见笑了,”李嬷嬷屈膝又行了一礼,看着徐玉宁和萧夺说道, “这孩子从小住在寿宁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慈宁太后听说皇上要去木兰围猎,也想让这孩子跟着出去见见世面,特地让这孩子亲自过来向皇上求个恩典。” “哦?”萧夺眸光一暗,看着萧静安,忽收起了脸上的那点不悦之色,笑了笑,“既是皇母后的意思,朕准了!” “谢皇上隆恩。” 李嬷嬷仍微微笑着,她是随侍慈宁太后的人,在这宫里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故并不怵萧夺。 萧夺收回目光,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康福禄,摆驾太和殿!” “恭送皇上!” 等萧夺一走,屋里就只留下徐玉宁、李嬷嬷和萧静安。 他人一走,就似眼前移走了一座大山,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萧夺离开的背影,李嬷嬷道:“给月昭仪娘娘添麻烦了。” “嬷嬷哪里话,”徐玉宁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勉强正了正神色:“郡主这么早过来,可用早膳了?” 来者是客,没有说直接赶人的道理,至少也要给人喝杯茶。 于是萧静安在永宁宫用过早膳,才跟着李嬷嬷离开。 两人刚出永宁宫,就迎面撞上了,来给徐玉宁请平安脉的张院判和沐驱寒。 萧静安再怎么不受皇上待见,也是郡主,是宫里的主子,看着萧静安走过来,沐驱寒跟着张院判连忙站到一侧让路。 偌大的宫里就没有几个小孩子,故一看到萧静安从面前走过去,沐驱寒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两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沐驱寒忽地一皱眉。 这个孩子,怎么看着有点面熟?! 第246章 功劳 等萧静安和李嬷嬷走远了,沐驱寒撞了一下张院判的肩膀:“这是哪位公主?以前怎么没见过?” “别乱说话,这不是公主,”张院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这是先太子遗孤,静安郡主!” “哦。” 萧夺特地点名让张院判来给徐玉宁请平安脉,明显是不放心的意思。 自沐驱寒入宫,就由他负责给徐玉宁请平安脉,私底下他可没少给徐玉宁掩盖一些阴私。 故张院判过来,他也紧跟着屁股过来,万一发生什么事,也好周全。 “娘娘身体无碍,”张院判收回手,提起药箱告退,“微臣这就回去给皇上复命。” 沐驱寒起身也要走,徐玉宁忽道:“沐太医请留步,上次你给本宫开的养容丸,可还有?” 沐驱寒会意,跟张院判道:“院判大人,你先行一步,我稍后就到。” 等张院判走了,徐玉宁忽问沐驱寒:“皇上要去木兰围猎,你们太医院,都有哪些太医随驾?” 沐驱寒说了好几个名字,徐玉宁微微皱眉看着他:“你不去?” 沐驱寒双手一摊:“微臣新来乍到,这样好的差事,哪轮得到微臣?” 能进太医院的太医,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严格的考核,才有机会进去的; 而沐驱寒是宫中的娘娘举荐进来的,说白了,是靠“裙带”关系; 能随驾去木兰围猎,是莫大的恩宠,也是个肥差,自然轮不到沐驱寒这个刚刚进太医院的新人。 徐玉宁却反问道:“慈安太后虽说身体大好,但这治病,越是到最后,越是关键,沐太医不随行,那怎么行?” 沐驱寒猛地抬起头看向徐玉宁:“娘娘的意思,是想让微臣想办法随驾?!” 徐玉宁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是!” “为何?” 徐玉宁目光忽深:“因为,你们家需要这个功劳。”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沐驱寒完全没听明白:“娘娘这话是何意?” 徐玉宁不愿多说,只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沐驱寒有点无奈:“行吧。” 他提着药箱,咬咬牙应下来,刚走两步,忽地又折返:“娘娘,微臣向您打听一件事。” 徐玉宁刚捧起茶盏,闻言,又将其放下:“你问。” “那个什么静安郡主,”他忽问,“去过滇南么?” “怎么可能?”徐玉宁听见他突然问起萧静安,还问起了这么离谱的事,都笑了, “静安郡主不过才五岁,一直长在皇城,怎么可能去滇南那么远的地方?!” 萧静安有没有离开过京城,徐玉宁最清楚不过了。 “是吗?”沐驱寒微微皱眉。 徐玉宁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问起静安郡主来了?” “没什么,只是刚刚在永宁宫门外碰见了静安郡主,觉得这孩子有点面熟,” 沐驱寒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娘娘说的也是,静安郡主何等尊贵,怎么可能到滇南去……滇南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呢,定是微臣看岔了。” 徐玉宁摇摇头:“天下间,长有几分相似之人何其多。” 别说萧静安了,就说刚病殁的婉妃,她的眉目间都与徐玉宁有几分相似。 “也是。”沐驱寒也笑,转身告辞了。 等沐驱寒走了,徐玉宁坐在座位上,却心事重重。 若这一世,木兰围猎萧夺仍受伤的话,沐驱寒若在,救治得当,那必是救驾之功,这是天大的功劳! 这个救驾之功,她也想要啊。 徐玉宁想通了什么,眸光一亮,忽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小福子!” “退朝——!” 太和殿内,康公公一挥拂尘,宣告退朝,大臣们从殿内鱼贯而出。 “徐大人,请留步!” 徐昌泰刚走下太和殿的台阶,忽被一名内侍叫住。 他定睛一看,眼睛微眯。 这个内侍,他自然认得—— 这是他的女儿,宫中最近最得圣宠的月昭仪身边的小福子、福公公! 徐昌泰连忙左右看了一眼,推着小福子走到一侧:“福公公!” “徐大人,”小福子脸上笑眯眯的,对于这位自家娘娘的“叔父”,他语气十分客气,“娘娘有句话,想让徐大人代为转达。” 宫里有个出息的女儿,徐昌泰在朝中也是春风得意。 他摸了摸胡子:“福公公,请讲。” 小福子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娘娘在宫中,思亲甚切,若是忠远侯少夫人近日得空,不妨递个帖子,进宫与娘娘小聚。” 说完,小福子朝他点了点头,告退了。 徐昌泰虽说在朝中才干平平,但是为官之人,身上始终有几分敏锐。 这一天下朝,他没回徐府,径直去了忠远侯府。 三日后,郑氏带着羿哥儿一起进了宫。 “玉宁,” 一进永宁宫,郑氏便紧紧抓着徐玉宁的手,心里既高兴又疑惑,上下打量着徐玉宁,“你突然传了消息回来,我和娘心里都担心着……怎么样,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大嫂不必担心,” 徐玉宁扶着郑氏一起坐下,挥手让珍珠和玛瑙关了门窗,面色郑重,“今日找大嫂来,是有要事相商。” 徐玉宁以手挡唇,凑到郑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郑氏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皇上会在木兰围猎时出意外?” 郑氏看着徐玉宁,面色越发古怪:“玉宁,这将来之事不可预知,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根据?” 徐玉宁用力抓着郑氏的手: “我终日侍奉皇上,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这一次木兰围猎,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郑氏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她看着徐玉宁,不解道:“可是咱们两个妇道人家,能干什么呢?” “若是皇上真的在木兰围场发生意外,”徐玉宁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似石头投湖,激起阵阵巨浪: “大嫂,我们忠远侯府如今家道中落,羿哥儿又未长成,若有救驾之功,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机会吗?!” 郑氏的心思可想不到这个上面去。 故徐玉宁话音一落,她瞪大了眼睛,差点失声:“你、你想搏这个救驾之功?!” 徐玉宁这是何等大胆! 别说她们两个弱女子,就算是八尺儿郎,都未必敢这么想! 徐玉宁咬了咬牙,语气透着一股强悍之意:“是!” 第247章 阴差阳错 听到徐玉宁的话,郑氏心头,似有一面鼓,咚咚咚敲个不停。 “呼,”她大口喘着气,伸手紧紧捂住胸口,半天才勉强消化徐玉宁嘴里的这句话。 常言道富在险中求,这救驾之功的的确确是泼天富贵,可要搏这个功劳, 赌上的不仅是忠远侯府的前程,可能还有忠远侯府全府的身家性命! 郑氏坐在椅子上,双手放于腹前,此刻手指已经绞得发白。 她也是将门出身,不是无知妇人,在片刻的惊讶过去之后,她咬了咬牙,用力抓住徐玉宁的手: “玉宁,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徐玉宁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大嫂,只要我们在暗不在明! 不将此事摆到明面是来,若是成了,是大功一件,若是不成,也牵扯不到咱们忠远侯府!” 徐玉宁面色冷肃:“此事搏的是一个机会,若就此直接赌上忠远侯府的前程,我,舍不得。” 郑氏微微松了一口气。 若萧夺真的遇险…… 徐玉宁垂下眼眸,如果不能挣到这个前程,她不会让忠远侯府出手,更不会置忠远侯府于险地。 这,就是她的私心。 她复又抬起头看着郑氏,眼神更坚定了几分:“大嫂,我的意思是,我们伺机而动!” 听到这里,郑氏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深吸一口气,也暗叹幸好自己这个小姑子,不是冲动的人。 她用力捏了捏徐玉宁的手:“你想怎么做?大嫂听你的!”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木兰围猎之时,文武百官,世家子弟,命妇千金都会随驾……” 魏氏年纪大,经不起颠簸,郑氏是忠远侯少夫人,随驾的,必是郑氏。 徐玉宁看了一眼郑氏:“大嫂,咱们忠远侯府的护卫,都是大哥留下的亲信。” 虽然徐世安过世了,但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护卫与亲信,都留在了忠远侯府,个个都是以一顶十的高手。 郑氏:“你的意思是……” “是,”徐玉宁朝她点点头,“到时随驾,你一定要带上羿哥儿,再以羿哥儿年幼为由,挑八个护卫随行!” 羿哥儿今年刚满九岁,又是忠远侯府的独苗儿,围猎之时忠远侯府挑几个护卫随行保护,又有谁会起疑心? 徐玉宁入了宫,身边除了宫女就是太监,身边没有武功高强之人,从忠远侯府借力,这是最好的办法。 郑氏沉思片刻,眸子忽地一亮:“这倒是可行之计。” 为谨慎起见,她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行动,只能掩人耳目——这八个护卫表面是保护羿哥儿,暗地里要能被徐玉宁差遣。 忠远侯府的护卫,对徐世安忠心耿耿,是徐玉宁信得过的人。 徐玉宁再三交代:“大嫂,到了木兰猎场,你想办法让这八个护卫过来见我。” ——“爹,我听说郑氏和徐羿今日进宫了?!” 徐府这边,看见徐昌泰回来,徐易安眼中精光一闪,与张氏一起迎了上去。 张氏冷着一张脸,心里有些不忿,出言讽刺道:“哟,咱们青天大老爷,如今倒是晓得回来了!” 因为徐玉宁有事交代,徐昌泰在忠远侯府住了几日。 张氏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毕竟徐玉宁爬得越高,忠远侯府越是风光,衬得徐府越是落魄。 听见张氏的嘲讽,徐昌泰面色一沉。 徐易安见状,用力瞪了张氏一眼:“娘,你少说两句!” 张氏冷哼一声,转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接偏过脸去。 “爹,娘是无心的,你喝杯茶消消气。” 徐易安端了一盏热茶递到徐昌泰手里,才微微拧着眉向徐昌泰打听, “近来朝中似乎有些不太平,爹,月昭仪娘娘在这个节骨眼让郑氏进宫,可有说什么事没有?” 徐昌泰兼祧两府,与魏氏生了徐世安,与张氏生了徐易安两个儿子。 徐世安在世时,战功赫赫,直把徐易安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他好不容易死了,徐易安无时无刻不想闯出一番事业,好叫人刮目相看。 活在徐世安的阴影下太久,他恨徐世安入骨。 一想起徐世安,徐易安舌尖抵了抵上颚,眼神阴鸷。 “娘娘不过是想见见羿哥儿,能有什么事?!” 徐昌泰被张氏惹得一脸不快,连带徐易安也厌烦起来了,他“啪”一声放下茶盏,起身甩袖离去。 郑氏与徐玉宁密谋的是大事,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虽说徐昌泰是自己的“公爹”,但两府关系并不好,所以郑氏并不会将此事告知徐昌泰。 张氏见徐昌泰甩脸子,当即怒火升腾,拍桌而起,指着徐昌泰的后背骂道:“有本事就一直住在忠远侯府,别回来!” 徐易安忙上前劝架:“娘,爹好不容易回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越是劝,张氏压抑已久的怒火越似火山爆发:“徐昌泰,你给我听好了,你把人家女儿当眼珠子疼,不见得别人把你当爹看!” 张氏在徐昌泰身后破口大骂:“她徐玉宁再风光,我们徐府也沾不到半点光!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张氏心中积累已久的怨恨如竹筒倒豆子,全倒了出来:“我有说错吗?!” 张氏一把拉住徐易安的胳膊:“易安,你瞧瞧,你瞧瞧隔壁温家!人家女儿在宫里只是封了个常在,底下两个妹妹的婚事,哪个不比玉锦好?!” 一说到徐玉锦的婚事,张氏痛得直捶胸口: “偏生咱们徐家的女儿,如今只能嫁一个破落户!” “咱们玉锦,那原本是要进宫当娘娘的人,都是徐玉宁给害的!” “哎哟,娘的玉锦,怎么这么命苦啊……” 听着张氏的哭嚎声,徐易安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张氏发了一通无用的牢骚,却有一句话入了徐易安的心:“她徐玉宁再风光,我们徐府也沾不到半点光!” 一想到这,徐易安眼神似淬了毒,十分阴恻。 ——“皇上,密报!” 还有三天,皇上就要动身去木兰围猎。 这日,却有一封密函从滇南发出,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乾清宫。 萧夺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明明七月流火,他浑身却似被如霜雪覆盖,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自皇上 第248章 木兰秋狄1 自皇上看了那封滇南发来的那封密函之后,他已经在窗边吹了一天的风。 康公公站在他的身后,手持拂尘,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根据楚妃的父亲苏正修在信中所述,皇上在半个月前派出了数批探子,秘密深入滇南查访。 时至今日,一切水落石出。 良久,康公公听到皇上突然轻笑了一声:“原来,是沐家救了他!” 萧夺眼睛似充了血,泛着红:“怪不得你会认识沐驱寒,” “怪不得你要让沐驱寒给你请平安脉,你、根本就不想怀上朕的孩子!” 萧夺嘴角浮现一丝讥诮的笑意,语气却又似带着一丝沉痛,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你一直在欺骗朕!” 话落,他忽一转身,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朝地上砸去! “砰”一声,茶水茶杯化成无数碎片溅起,康公公扑通跪地,胖乎乎的身体抖如筛糠:“请、请皇上息怒!” —— “还有三日皇上就要动身去木兰围猎,你们也下去好好准备吧,接下来三日就不必再来坤宁宫请安了。” “谢皇后娘娘。” 坤宁宫里,皇后说完话,便让众嫔妃退下了。 等众嫔妃一走,皇后拿起身侧的热茶,刚喝了一口,胃里忽然一阵翻涌。 她“啪”一声放下茶盏,连忙伸出手捂住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干呕。 身侧的竹枝见状,吓了一大跳:“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没事……”话还没说完,皇后伸手捂住嘴巴,又是一声,“呕……” “娘娘,您先喝口茶漱漱口。” 竹枝着急地捧着茶递过来,皇后却忽然神色一变,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竹枝!” 皇后似想到了什么,抓着竹枝手指微微发颤,目光却亮得惊人, “本宫上个月的信期是什么时候?!” 皇后自在王府流了一胎之后,月事一直不准,时常淅淅沥沥,绵绵不尽。 故这一次,皇后的月事推迟了十来天,竹枝和皇后都不放在心上。 听到皇后这么问,竹枝脑海里“嗡”一声炸开了! 她嘴唇微微哆嗦着,一双眼睛瞪得似铜铃:“皇、皇后娘娘……” 皇后用力抓住她的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因为激动也一并颤抖着:“不要声张,去,请苏植来一趟!” “皇后病了?!” 寿安宫里,慈安太后听了桂嬷嬷的话,捻着佛珠的手忽地一顿。 “是,”桂嬷嬷道,“坤宁宫来报,说是皇后天热贪凉,近来吃了许多冰饮,如今腹泻不止,怕是不能伴驾了。” “罢了罢了,终是她自己没福气,”慈安太后扶着桂嬷嬷的手起身,“皇上这一次携众嫔妃出宫,宫中虚空无主,也不是事。” “哀家正想着自个儿留下,让她们这些年轻人出去散散心,不跟她们抢风头,” 慈安太后将原先的打算,说出了口,“如今皇后病了,就留她在宫中好好休养,宫中也正好留个主事人。” “皇后娘娘病了?!” 明天就要出发去木兰围场,坤宁宫却突然传出消息,说是皇后生病了,不能伴驾。 “是真的,”淑妃的贴身宫女道,“慈安太后已经发话,让皇后留在宫中休养。” 淑妃得知消息,大笑道:“病得好!” 皇后不能伴驾,此行位分最大的嫔妃就是淑妃,她怎会不高兴?! 永宁宫里,徐玉宁也是刚刚得知皇后生病,被迫留宫休养的消息。 “皇后这一病,倒是病得有些不是时候。” 后宫嫔妃自进了宫,轻易不能出宫,故能去木兰围猎,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徐玉宁对着铜镜,正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一头乌发绸缎一样披散下来。 她记得前世留在宫中的是慈安太后,这一世,因为沐驱寒提前入了宫,慈安太后身体大好,倒是可以随驾了。 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玛瑙,” 徐玉宁伸手拿起桌上的象牙梳,一边梳着垂落在胸前的头发,一边跟玛瑙说着话,“你还记不记得……” 话还没说完,徐玉宁察觉身后一静,一抬头,就在铜镜里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萧夺。 两人目光在铜镜里忽一交汇,徐玉宁目光柔和,萧夺目光肃冷, 彼此一冷一热,倒似什么在镜中相击,让徐玉宁心头一颤。 徐玉宁连忙放下手中的象牙梳,从椅子上站起身,朝萧夺走过去,轻轻挽住他的胳膊。 直到走近了,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她抬手扬了扬,带着一点疑惑看着他:“皇上喝酒了?” 自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徐玉宁私底下也一直在查,萧夺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可是乾清宫里,这阵子突然加强了巡逻,似铁桶般密不透风。 就连陈达,也不能轻易靠近乾清宫。 更别说从乾清宫打听到半点消息。 看着萧夺微微发沉的脸,总让徐玉宁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玛瑙,去煮碗醒酒汤来……唔……” 徐玉宁正吩咐玛瑙做事,萧夺忽伸过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咬住了她的唇。 徐玉宁宁愿他发脾气,也不愿他什么话都不说。 可他今晚异常沉默,直到两人汗涔涔,不分彼此的时候,徐玉宁才听到他忽然呢喃了一句: “徐玉宁,你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皇上在说什么……唔……” 次日醒来,是康公公在门外提醒:“皇上、到时辰了。” 今天,是出发前往木兰围场的日子! 徐玉宁一听到外头的动静就醒了过来,一看窗外,天光大亮! 糟了,一众嫔妃以及文武百官京中世家子弟、朝廷命妇千金,怕都在等着皇上出发! 徐玉宁和萧夺竟差点睡过头! 要是被人知道,皇上因为昨晚宿在她的宫中,才错过了出发的吉时…… 徐玉宁脸红不已,也管不了太多了,俯身过去轻轻拍了拍萧夺的脸颊:“皇上、皇上、该起了!” “啪!”一声, 萧夺不悦地睁开眼睛,铁钳似的手掌一把抓住徐玉宁的手,眼光锐利至极! “好疼……” 直到模糊的视线清明起来,看清眼前人是徐玉宁,萧夺眸中的锐利才慢慢退去。 却又在看清徐玉宁抱着被子露出白皙的肩、以及察觉到自己也是光着上半身时, 他很快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愉悦,更是紧紧皱起了眉! 他似乎很懊恼,竟用力扔开徐玉宁的手腕,翻身坐在床沿,用背背对着徐玉宁。 徐玉宁以为他是在发起床气,忙开声道:“皇上,该起了,再晚些,怕要误了出宫的吉时了……” 她话还没说完,萧夺光着上半身“哗”一声站起身,怒道:“康福禄!更衣!” 第249章 木兰秋狄2 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康公公,在听到萧夺的声音后,终于大松一口气,领着一众内侍端着洗漱的衣物鱼贯而入。 此行秋猎,萧夺换了一身大红织金五爪团龙的骑装,手腕处箭袖收窄,腰带束紧,越发显得腰身劲瘦有力。 徐玉宁坐在铜镜前梳妆,在铜镜里看到康公公正在服侍萧夺穿靴,黑色的长靴穿好,他立即站起来,露出一双笔直锋利的长腿。 他身量高大,又常年习武强身,穿上骑装完全勾勒出了身材的优势,虎背蜂腰螳螂腿,干净又利落。 眼看皇上那边快要完事,珍珠和玛瑙加快了手脚,服侍徐玉宁换了一身利落的鹅黄色绣花鸟纹的骑装,看起来明媚极了。 “去寿安宫!” 萧夺收拾好,长腿一抬,不等徐玉宁出来,他人已经径直离去。 “娘娘……” 看着皇上冷着脸抛下了自家娘娘,玛瑙有些担忧地看徐玉宁一眼。 看着萧夺怒冲冲的背影,徐玉宁心里其实也憋着一股火气,要是放在往日,她定要追上去,找他问个清楚,但是今日不行。 再耽误下去,就要误了出宫的吉时了。 文武百官等都还在外头等着皇帝。 徐玉宁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微微抬手,沉住气道:“皇上要去寿安宫接慈安太后,我们先去南宫门!” 到了南宫门时,淑妃等人早就到了,因为能出宫散心,此刻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 徐玉宁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没看见皇后。 不多时,萧夺和慈安太后过来了。 “见过皇上,见过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脸色看起来更加红润了些,她今日也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不同于以往繁冗的宫装,轻便的骑装让她看起来更显年轻。 徐玉宁目光一移,就看到了跟在桂嬷嬷身后的沐驱寒。 他提着药箱跟在众人后面,不太起眼,留意到徐玉宁的目光,他朝她挑了一下眉。 这个人整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浑身透着用不完的聪明劲,竟真的给他找到办法,让慈安太后同意他随驾了。 慈安太后看着一众嫔妃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也高兴:“皇帝,时辰不早了,出发吧,别让大臣们在城门外久等。” “娘娘,上车吧。” 皇上和慈安太后上了前头的马车,玛瑙扶着徐玉宁,也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随着一声洪亮的:“起驾!” 圣驾缓缓从南宫门驶出,抵达北城门—— 文武百官,京中世家子弟以及朝廷命妇千金,早在北城门等候多时。 看到圣驾过来,众人叩拜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乘坐的金车从人群中缓缓驶过去,徐玉宁的马车跟在中间,她伸手轻轻撩开车帘,目光在一片跪拜的人群中搜寻着。 只见郑氏领着羿哥儿跪在前头,等徐玉宁的马车从他们的面前缓缓驶过时,她飞快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内的徐玉宁,朝她点了点头。 徐玉宁知道事情办妥了,当即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帘子。 圣驾在前,嫔妃在中,文武百官在后头随行。 天子出行,旌旗猎猎,众人前呼后拥,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 车轮滚滚往前走,繁华的京城渐渐远去,马车外面的景色从京城的屋舍,变成一片片连绵的群山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日。 徐玉宁在马车上快要坐不住的时候,终于听见外头传来一片吵嚷声:“到了!” “娘娘,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木兰围场!” 玛瑙撩开帘子,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一脸兴奋地回头看着徐玉宁。 他们一行人在月底出发,终于在八月初八这日,抵达木兰围场! “恭请皇上圣安!” “恭请皇上圣安!” “恭请皇上圣安!” 前头,负责巡守木兰围场的数千骑兵,正在恭迎圣驾。 “娘娘,可以下车了!” 坐了十天的马车,屁股都快要坐麻了,听说可以下车,徐玉宁迫不及待从里头钻了出来! 眼前的天地变得前所未有的广阔—— 千里松林,高岭错落,草原无际—— 阳光朗朗,流水潺潺,蓝天白云,因为圣驾到来而惊得飞起的鸟,四处奔走的小动物,一切的一切,与京城是那么的不同。 草原的风从远处吹来,带着青草的香,还有久别的凉意。 徐玉宁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脸颊挂上了明媚的笑意。 “驾!” 忽然,前头传来驱马的声音,只见萧夺穿着一身紫色绣五爪飞龙的骑装,一钻出金车,就直接飞身上了马! “快跟上!” 只见萧夺一马当先,骑着一匹毛发发亮的黑马,冲了出去! 身后的御前侍卫以及一众骑兵,追随他而去! 马啼声阵阵,瞬间响彻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一切,徐玉宁心脏砰砰跳。 玛瑙也高兴极了:“娘娘,我们先回帐内休整吧。” 进了木兰围场,大大小小的营帐如棋子卧在棋盘中,而在棋盘最中间的,是一座比旁边营帐大了数倍不止的王帐。 随行的十一位嫔妃的营帐,正是分布在王帐附近。 徐玉宁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身子骨都快散架了,难为萧夺,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精力,一到围场,就去骑马了! 因为皇上要来木兰围猎,宫里提前拨了一批宫女太监过来,将一切都布置好了,这营帐内的一切,虽比不得在宫里布置得奢华,却绝对舒适。 徐玉宁回了自己的营帐,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热水,胡乱喝了一碗粥,头一倒,就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营帐外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和火堆,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徐玉宁刚洗漱完,忽听外头有马蹄声传来,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微微动了起来。 果然,外头一阵喧哗,有人高喊:“皇上回来了!” 众人山呼海啸:“恭请皇上圣安!” “娘娘,皇上回来了!”玛瑙绕过屏风进来,高兴道,“奴婢瞧见皇上打了好多猎物!” “是吗?”徐玉宁笑了笑,抬脚出了营帐,“我去看看。” 第250章 平静之下 一出营帐,就看到萧夺骑着马快速朝王帐这边奔来,马背上还驮着一头肥壮的鹿。 而他的身后,跟着陈达和秦铮等人,个个马背上都驮着猎物。 “吁!” 萧夺翻身下马,底下的人飞快冲上去,将他马背上的鹿卸下来。 只见那头鹿后腿被射了一箭,还是活的。 鹿也,逐鹿天下。 君王射鹿,是个好意头。 萧夺朗笑一声,抬手将马鞭丢给康福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才抬脚朝王帐走去,扔下一句话:“去,把这头鹿烤了!” 康公公将马鞭丢给一旁的另一个太监,忙簇拥着他进了王帐沐浴更衣。 徐玉宁才刚刚走出营帐,就看到他人进了王帐,两人都来不及碰面。 玛瑙拉着徐玉宁的袖子,指着那边,眼睛都瞪大了:“娘娘,听说这些都是皇上一个人打的!这也太多了吧!” 只见前头秦铮和陈达等人正忙着将猎物卸下来,搬到一起,兔子、野鸡、野猪、狐狸……堆了一大堆。 徐玉宁出身将门,骑射虽比不上男子,但在女子中也算是佼佼者。 而距离她上一次打猎,还是大哥在世的时候。 如今大哥都已经去世快三年了。 有个小太监正在数数,只听他高声报:“兔子八十六只、野鸡三十一只、野猪两头……” 玛瑙听见了,惊呼道:“才半天工夫,光兔子就打了整整八十六只!皇上好厉害!” 正在忙活的陈达,抬头看见玛瑙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在不远处直嚷嚷,顿时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玛瑙脸上一热,当即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徐玉宁瞧见陈达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旁边的玛瑙看,不由笑了笑。 徐玉宁笑着问她:“我不用你陪,你要不要过去跟陈侍卫说句话?” “谁要跟他说话!”玛瑙脚一跺,“娘娘,外面风大,奴婢扶您回去。” 徐玉宁笑了笑,看了一眼夜色,虽补了一觉,但到底是舟车劳顿,转身回去了。 外头,底下的人很快就将这些猎物抬下去处理,架起一丛丛篝火,将这些猎物烤了。 不多时,小福子笑着从外头进来,手里端了一碟烤肉:“娘娘,这是皇上猎的鹿,特意吩咐给众位娘娘送一份!” 新鲜的鹿肉抹上了香料,烤得微焦,正激出一阵阵香味。 既然是皇上让送来的,徐玉宁还是拿起筷子吃了两块。 小福子在一旁又道:“这是皇上射的第一头鹿,除了慈安太后和众位娘娘,其余的都赏给伴驾的王公大臣了。” 能分到皇上亲手射的鹿肉,对于臣子来说,是无上荣耀,也是恩宠。 闻言,徐玉宁顿了顿,忽问了他一句:“……那,皇上可有赏给忠远侯府?” 小福子犹豫了一下,才委婉地说道:“半扇鹿肉都留给了众位娘娘,余下的不多,分到的王公大臣也没几个……” 他这么一说,徐玉宁就明白了。 这鹿肉吃到了嘴里,顿时没了滋味。 “无妨,”徐玉宁放下筷子,朝小福子说道,“也不知忠远侯少夫人和羿哥儿住在哪个营帐?明儿一早,你寻个时间,代我去看看。” 小福子忙应了一声:“诺。” 这才是到木兰围场的头一天,随驾的众人舟车劳顿,也都是早早就歇下了,为了明天正式开始的围猎养精蓄锐。 “玛瑙,玛瑙,” 到了营帐闲来无事,徐玉宁让人给她找了几把小弓箭,正坐在灯下一一赏玩,小福子忽地撩开帐帘的一角,朝里头喊了一声, “你出来一下。” 玛瑙绕过屏风,一脸疑惑地出去了。 玛瑙刚从帐帘下钻出去,忽瞧见小福子身侧站着陈达,脸色顿时一变,转身伸手撩起帐帘就要折返。 似十分不待见似的。 “欸,”陈达一个闪身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去,微微弯腰凑到她面前, 朝她挤眉弄眼,顺便举了举手中的两只油纸包,“姑奶奶,怎么一见我就跑?我给你送烤鸡来了!要不要?” “谁要你的烤鸡!”玛瑙板起小脸怒道。 “行行行,”陈达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忽大声在帐外高声道,“这是我孝敬月昭仪娘娘的,你帮我送一送?” 他这话分明是故意说给自家娘娘听的,把她架上去了! 玛瑙咬了咬牙,劈手将油纸包着的两只烤鸡夺下,臭着一张脸进去了。 徐玉宁又不是耳聋,他们这点小九九自然是听到了。 等玛瑙气冲冲进来,徐玉宁放下手里的小弓,微微笑着看她:“陈侍卫送什么来了?” 玛瑙红着一张脸,将两只烤鸡放桌上,气道:“娘娘,你可别吃他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徐玉宁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摇了摇头,双手抓住玛瑙的手,将她拉到跟前来: “玛瑙,今天在这里没别人,我且问你,真的不喜欢陈达?” 玛瑙喉咙一梗,用力摇着头:“谁会喜欢这么个铁疙瘩!” “你呀,”徐玉宁笑了笑,心道这口是心非的东西,“人家陈达如今是御前侍卫,外头不知多少姑娘想嫁他呢,你当真不喜欢?” “不喜欢!”玛瑙猛地撇过脸去,忽用力地说道,“奴婢不嫁人!这辈子都不嫁人!奴婢就守着娘娘!” “可是……” 徐玉宁话还没开口,玛瑙忽转过脸来,眼眶红红地看着徐玉宁:“等娘娘生了小主子,奴婢就守着小主子,哪儿也不去!” 说着,竟一把放开徐玉宁的手,转身只顾着铺床去了。 徐玉宁看着玛瑙的身影,忽地有些明白过来。 喉咙一堵:“傻瓜!” 在正式围猎开始之前,还有隆重的仪式。 次日,徐玉宁换上了一身纁红绣金丝祥云白的骑装,随皇上和慈安太后、以及众嫔妃,一起登上了围场的高台。 皇后没来,陪在皇后身侧的嫔妃,自然是淑妃娘娘。 只见她红光满面,穿着繁复的织金重彩紫色骑装站在皇上的身侧,可谓出尽了风头。 底下旌旗猎猎,数万兵马列队严阵以待。 今日,是正式围猎的第一天,是狩猎比试! 萧夺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众人,嘴角勾了勾。 他高抬手臂,高声道:“把朕的神月弯弓拿来!” 神月弯弓…… 听到这个名字,徐玉宁站在他的身后,心头忽地不受控制,猛地一跳。 当年,他正是用这把神月弯弓,于太和殿,一箭将先太子射杀羽下! 第251章 射猎之争 底下两个小兵立即抬着一个厚重的匣盒上来。 匣盒打开,一把半人高的霸道强弓出现在众人眼前,即使它静静地躺在匣盒,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杀气。 萧夺上前,伸手摸了摸强弓上的虎豹纹,目光一寒。 “锵!”一声,他劈手一把将那把神月弯弓从匣盒中取出,猛地一转身,长臂一展,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高台的帝王身上。 风声好似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 徐玉宁站在萧夺的身后,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弓弦拉满,发出低沉的声音,站在自己前面的人,身似磐石,目光锐利如鹰,只见眼前一点寒光飞出, 箭矢飞出去时带起一股强劲的风,吹起了徐玉宁的一缕秀发。 这时,徐玉宁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忽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徐玉宁的视线。 竟是站在她旁边的楚妃,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站在了萧夺的身边。 她抬起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萧夺,眼神炙热。 顺着箭矢发出的那点寒芒看过去,只听“咚!”一声,百米之外的铜锣发出一声巨响,震鸣不止! 底下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声“万岁”过后, “驾——!” 底下浩浩荡荡的队伍,化作成千上万的箭矢,朝四面八方奔跑开来——围猎比试,正式开始! 从高台下来,徐玉宁等一众嫔妃随皇上和慈安太后入座。 皇上和慈安太后坐上首,徐玉宁等人坐下首。 桌前摆着瓜果佳肴,众嫔妃围在一块陪皇上和慈安太后说话,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郑才人笑着道:“不知此次围猎,拔得头筹者是谁?” 正说着,底下很快跑来一个手持五爪金龙黄旗的小兵:“报!承国公世子射中野猪一头!” 承国公世子,那就是昭嫔的兄长了。 竟是承国公世子拔得头筹! 昭嫔闻言,下巴微微一抬,脸上挂着些许的得意。 “虎父无犬子,”慈安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昭嫔说道,“还记得老承国公在世时,圣祖爷曾多次赞其骁勇,如今承国公世子亦有其祖父之风。” 皇上也笑了笑:“承国公教导有方。” 昭嫔连忙手持酒杯,起身朝上首的皇上和慈安太后敬了一杯酒,笑道:“皇上、母后谬赞,臣妾唯愿父亲与兄长,能尽心辅佐皇上,守护大武万千子民。” 见昭嫔得了皇上和慈安太后夸赞,其他嫔妃看着昭嫔目露羡慕。 可见身在后宫,有一个强大的家世,是何等重要。 淑妃坐在离皇上最近的位置,用力咬了咬牙。 这时,又一个手持五爪金龙黄旗的小兵跑来:“报!罗靖远罗将军射中野狼一只!” 淑妃当即松了一口气,面露笑意。 慈安太后也朝淑妃笑了笑:“罗将军身手亦是不凡。” 淑妃:“谢母后夸赞!” 就在大人你来我往说着恭维的话时,忽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舅舅好厉害!” 在场的人莫不有八百个心眼子,只有坐在淑妃身边的大皇子,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是真心替罗靖远感到高兴的人。 听着这一声脆生生的稚童之音,众人都微微笑了。 前来汇报的小兵接二连三跑来:“报!翰林院修撰沈持珏沈大人射中猞猁一只!” 闻言,徐玉宁微微一顿。 身边的温才人惊呼一声:“沈持珏?是不是今年那位新科状元?!” 顾容华道:“没想到沈大人是个文弱书生,竟也不输武将。” 玛瑙站在徐玉宁身侧,咧了咧嘴:“沈大人真是出人意料。” 徐玉宁也笑了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看来沈大人学得很好。” 围猎比试第一天,狩猎前十者,会呈报给皇上,以名次先后进行嘉奖。 到月底木兰围猎结束,则会按射猎数量多少进行论功行赏,举行庆功宴,以示君臣同乐。 然而今日才是围猎比试第一天,正是众人感到新鲜的时候,这狩猎前十者,倒是更引人注目了。 前三已经出来,很快又有手持五爪金龙黄旗的小兵跑来:“报!忠远侯世孙捕捉小兔一只!” 一句话,像是天雷滚滚,炸得众人都懵了:“什么?!” 徐玉宁也吃了一大惊:“是不是搞错了?” 羿哥儿也上场了?! 他才九岁! 还得了第四? 一时之间,徐玉宁也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虽说此处是皇家猎场,有重兵把守,可是重山密林之间,刀剑无眼啊! 徐玉宁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就看到上首萧夺指尖捻着一只酒杯,抬头朝她看过来,喉间溢出一声低沉:“哦?!” 慈安太后倒是微微一笑:“哀家记得,忠远侯世孙今年才九岁?” 徐玉宁连忙站起身,朝她福了一礼:“是,母后,羿哥儿顽劣……” 慈安太后摆摆手,眼中似流露出一丝赞许:“英雄出少年,子肖其父啊。” 徐玉宁闻言,眼眶微微一红:“谢母后夸赞!” 她老人家,夸的不仅是羿哥儿,也夸赞了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 徐玉宁坐下,后面又是谁得了什么名次,她已经不关心了。 羿哥儿下场参加围猎比试一事,徐玉宁事先并不知晓,如今知道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小福子。” 徐玉宁喊来小福子,忙叫他去郑氏那边问问情况。 小福子悄声下去,不多时就回来了:“少夫人让娘娘放心,下场比试是世孙自己的主意,她派护卫跟着呢。” 如今入了秋,天色暗得更快了些,到了申时正,鸣金警示,第一天比试正式结束。 今日射猎前十者,上前受了皇上嘉奖。 只见羿哥儿个子小小的,站在九个大人当中,十分突出。 看到羿哥儿平安归来,徐玉宁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不出意外,羿哥儿是前十人当中捕获猎物最少的,但他却是今日第四个最先射得猎物的人。 其中怕也是有运气的成分在。 但并不妨碍羿哥儿在今日比试中小小地出了一回风头。 等皇上嘉奖完毕,众人复归原位。 夜色渐深,酒酣耳热之际, 羿哥儿身侧的一个身量高大护卫,忽出列,朝座上的徐玉宁微微拱手:“月昭仪娘娘,世孙捕了只活兔,想要献与娘娘。” 徐玉宁看到这个护卫时,眸光忽地一亮。 第252章 戒心何来 此人名叫徐冲,原先是徐世安的副将,对徐世安忠心耿耿。 徐世安去世后,他从战场上退下来,回忠远侯府当了个护卫,只为守护羿哥儿长大。 听说忠远侯世孙给月昭仪捕了只活兔,众人目光纷纷看向徐玉宁。 康嫔看着坐在下面的羿哥儿,笑着捧场:“世孙真是孝顺。” 月昭仪娘娘,是忠远侯世孙的姑姑,侄子捕只兔子献与姑姑,没人敢说不妥。 徐玉宁脸上也挂着笑意,朝羿哥儿看过去,只见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小竹笼,里面正关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 徐玉宁回头:“小福子。” 小福子会意,忙下去,走到羿哥儿身侧,将那个小竹笼提了过来。 这么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夜色渐深,慈安太后体力不支,她一走,皇上也微微有了醉意,被康公公扶回了王帐。 众嫔妃各自散去,徐玉宁和康嫔一起起身时,她忽转头对康嫔说道:“你先行一步,我想跟羿哥儿说几句话。” 康嫔笑着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宫中嫔妃难得与家人一见,忠远侯世孙今日得了皇上嘉奖,徐玉宁召他说几句话也无可厚非。 徐玉宁声音不大也不小,淑妃等人自是听到了,淑妃顿时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小福子领着羿哥儿过来了,他身后跟着徐冲。 “姑姑!” “过来!” 徐玉宁笑着牵着羿哥儿的手进了营帐。 等入了营帐,徐冲当即朝徐玉宁行了一礼:“微臣见过月昭仪娘娘!” “快请起!” 徐玉宁抬头看向徐冲,神色一凛,“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徐冲两道粗眉当即一拧:“微臣今日借着射猎之意,在整个围场巡视了一圈,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才刚开始……”徐玉宁眉尖一蹙很快又松开, “八个护卫,你分六个护卫出来,留两个跟着羿哥儿,以掩人耳目,另外六个,按我说的,时刻留意着皇上这边的动静,一有异动,即刻来报,记住,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徐冲抱拳郑重地应了一声:“是!” 棋下到这一步,徐玉宁虽不能纵观全局,却也步步谨慎,以不变应万变。 接下来两日,许是难得出宫,皇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兴致勃勃地领着王公大臣们入林射猎。 他每日都是早早出去,徐玉宁也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他的面,他这会儿“乐不思蜀”,怕也顾不上她了,导致两人来了木兰围场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娘娘,我听说淑妃、楚妃和昭嫔今日都随皇上出去射猎了……” 玛瑙看着皇上一直冷着自家娘娘,心里暗暗着急,眼睛看着徐玉宁,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娘娘骑射也不差的,不如改日也跟皇上一起出去玩玩?” 徐玉宁摇了摇头:“不急。” 直到来了木兰围场之后,徐玉宁才终于想明白,萧夺这阵子对她忽冷忽热、以及种种奇怪的表现皆是因为: 萧夺对她有了戒心! 这种感觉,在来到木兰围场之后越发强烈。 为何? 她自认为,在与他重修旧好之后,在面对他时,虽保留了三分余地,但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来木兰围猎,是想搏这个救驾之功的决心! 私人感情可以先放一边,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丢不得。 徐玉宁坐在桌边,看着这桌面上她亲手调试出来的弓箭,目光渐深:“叫上小福子一起,我们去骑马!” “走!” 徐玉宁扔了一把小弓给玛瑙,一把背起箭袋,领着玛瑙一掀帐帘出了营帐。 猎场上多的是男子用的大弓,女子臂力不及男子,使用起来多有不便,经过徐玉宁改动的小弓,轻便威力亦不弱。 两人刚出营帐,没想到却迎面碰上了郑才人和温才人。 郑才人正唠叨着温才人:“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去骑马,你这是怎么了嘛?!” 温才人咬了咬唇,扭捏道:“我、我今天身子突然有点不舒服,我不想骑马了……” “算了算了,”郑才人嘟着嘴,一脸不高兴,“不去就不去,那陪我逛逛总可以了吧?” 两人正闹得不愉快,抬头看见徐玉宁,面色微僵:“见过月昭仪娘娘。” 徐玉宁朝她们点点头,领着小福子和玛瑙翻身上了马,直接策马离去。 就在徐玉宁刚离开,忽有个小内侍过来:“两位小主,提督夫人正在那边喝茶,派小的过来问问,两位小主愿不愿赏脸,过去凑个趣儿?” 郑才人闻言,面上一喜:“嫂嫂?!” 郑才人的兄长乃九门提督,提督夫人,自然就是郑才人的嫂嫂了。 郑才人一把抓起温才人的手,过去找提督夫人。 等回来时,郑才人手中被提督夫人塞了一个纸团。 “驾——!” 徐玉宁策马狂奔,领着小福子和玛瑙,几乎围着猎场跑了一圈。 徐玉宁在快跑完整个猎场的同时,脑海中也大致有了整个猎场的舆图。 东面,西面,南面,如今正赶往北面。 徐玉宁骑在马背上,后背衣裳湿了个透,濡湿的发丝更是紧紧贴着脸颊。 她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问小福子:“那边是什么地方?” 小福子认了认:“回娘娘,那是北边的仙子峰!” “仙子峰?” “是木兰围场最高的一座山峰。” 看着那座山峰,徐玉宁忽地调转马头,背对着仙子峰,看向了来时的路。 身后的仙子峰,与她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 从那座山峰往下望,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木兰围场,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在猎场中扎的营帐。 徐玉宁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仙子峰,猛地一抽身下的宝马,一头冲进了猎场的密林。 “嗖——!” 徐玉宁拉弓搭箭,试了试手中的弓箭是否趁手,一箭就射中了地上的一只野兔。 等小福子将那只野兔捡起,徐玉宁看着这一大片密林,忽道:“走,四处看看!” 正当徐玉宁三人在密林中穿梭时,耳边忽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 徐玉宁大叫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嗖”一声朝她射来! 第253章 徐易安 “娘娘!” 小福子和玛瑙大惊失色,抬起马鞭狠抽马臀,闪电般朝徐玉宁冲来! 可惜两人再快,也终究赶不上那枚箭矢! 千钧一发的时刻,徐玉宁用力夹紧马腹,全身趴伏在马背上,那支利箭瞬间带着呼啸而来的风声,堪堪从她的头顶飞过去, “嗖”一声插进她身后的树干上! 底下的宝马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得在原地高高扬起前蹄,差点将她从马背上甩下来。 就算今日在此遭了暗算,她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徐玉宁怒火中烧,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小弓,飞快从箭筒上抽出一支箭,夹紧马腹,强行从马背上直起身,看向了那支箭射来的方向—— 密林的对面,身影闪动, 徐玉宁咬紧牙关,看着对面一闪而过的衣角,一把拉开手中的弓, 她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射出了这一箭! “啊——!” 寒光从空中穿梭而过,密林对面发出一声惨叫! “娘娘!” 小福子和玛瑙飞奔而至,一个跳下马去牵她座下受惊的马匹,一个驾马飞快挡在了她的面前! 三人神色肃冷,警惕地看着四周。 小福子牵着徐玉宁的马背,来不及问她有没有受伤,飞快从腰间掏出一个信号箭,朝天射出! “砰”一声,五彩艳丽的烟花,在蓝天之下炸开。 这时,对面忽传来一阵骚乱:“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 徐玉宁三人飞快对视了一眼,疑惑丛生:难道是京中哪个世家的少爷? 小福子看着对面闪现的人影,大喝一声:“何人在此?!竟敢伤害月昭仪娘娘!” “什么?月昭仪娘娘?” 对面的人似乎更乱了一些。 小福子怒道:“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声响过后,对面一个伸手捂住半边脸颊的人,被几个随从簇拥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鲜血正顺着那人的半边脸颊流下来,虽然面容有损,却并不妨碍徐玉宁一眼就将此人认出。 她端坐在马背看着那人,眸子闪过一点针尖一样的寒光, 她紧紧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往外嘣:“徐、易、安!” 此人,不是徐府的二少爷徐易安,是谁! 他身侧的随从一看见徐玉宁,惊慌道:“大、大小姐!” 徐易安紧紧盯着徐玉宁,那双眸子透着几分阴冷。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信号箭还未消散的烟雾,忽地咬了咬牙。 他慢慢放开了捂住脸的手,只见徐玉宁刚刚那一箭,竟一箭射掉了他半只耳朵! 徐易安冷笑一声:“大妹妹,见到二哥,怎么这么生分了?” “大胆,”小福子怒道,“谁是你大妹妹,这里只有月昭仪娘娘!” 徐易安这才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月昭仪娘娘。” 小福子目光紧紧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你竟敢出手暗算月昭仪娘娘,你该当何罪?!” 徐易安直起身,眼睛一眯:“谁说微臣暗算月昭仪娘娘,微臣在此射猎,并不知月昭仪娘娘在此,” 说着,他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徐玉宁:“大妹妹,二哥还以为是哪只野兔,一时失手,得罪了!” 暗算宫中嫔妃,视同暗算皇上,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是吗?”徐玉宁眼睛微眯,像刺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徐易安,声音森冷至极, “徐二公子眼睛何时变得这般差劲,人和兔子,都分不清吗?!” 徐易安咬了咬牙:“微臣失察!” 失察之罪,与暗算嫔妃之罪,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驾——!” 就在这时,密林中有一队人马看着信号箭发出的方向,正急奔而来。 “是月昭仪娘娘!” 人群中有人远远瞧见了徐玉宁身上,那身纁红绣金丝祥云纹的骑装,一眼将其认出。 “什么?!” 赶在前头的沈持珏脸色剧变,狠狠抽了一记马肚,奋力从密林中冲出,一下子策马挡在了徐玉宁面前! 玛瑙一看到来人,面露喜色:“沈大人!” 沈持珏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徐易安时,一双温润的眸子也多了几分狠厉之色: “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宋子崖携着他的几位同僚同时而至,一把将徐易安以及他的几个随从给包围了! 徐易安脸色瞬间难看极了: 只因沈持珏和宋子崖他们几个同时搭弓拉箭,箭尖瞬间对准了他! 徐易安顶着一张沾着血迹的脸,猛地抬起头看向徐玉宁,牙齿咬得咯咯响:“大妹妹……月昭仪娘娘,此事乃是误会!” ——“什么误会?!” 就在他们两队人马僵持着的时候,忽有一个声音当头炸响。 众人皆是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另一队人马策马而至。 只见萧夺穿着一身玄色绣五爪金龙的骑装走在前头,正冷着一张脸,策马从另一条小道缓缓而出。 他的身后,跟着楚妃、昭嫔和淑妃,以及一队护卫。 沈持珏几个连忙收起弓箭:“恭请皇上圣安!” 徐玉宁从马背上回头一看到他,瞳孔微微一缩:“皇上……” “哟,这是怎么了?”淑妃看着他们两队人马,忽笑了笑,“月昭仪和徐二公子不是一家人么?这又是闹哪一出?” 小福子忙上前一步撑膝跪地:“回皇上、回淑妃娘娘,我家娘娘在此处射猎,险遭徐二公子暗算!奴才等人,正要拿他回去审问!” “皇上,”徐易安脸色剧变,双膝扑通跪地,话说得又急又快, “微臣绝对没有对月昭仪娘娘下手…… 微臣在此处射兔,并不知道月昭仪娘娘在此,才一时失察……弓箭无眼,微臣是无心的,请皇上明察!” “请皇上明察!” “砰砰砰”徐易安连磕三个头。 三言两语,事情也就清楚明了。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马背上的皇上,等他裁夺。 徐玉宁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用了一下力。 只见萧夺看也不看她,似懒得管这等闲事,轻飘飘扔下一句话就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徐易安伤及月昭仪,拖回去,杖责三十!” 徐易安大松一口气,面上大喜:“谢皇上隆恩!” 这样的惩罚,无疑是轻的。 而皇上,从头到尾都没过问一句月昭仪有没有受伤。 这,就有点微妙了。 第254章 呼之欲出 淑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玉宁一眼,嘴边露出一丝讥诮,轻夹马肚,追着皇上去了。 昭嫔和楚妃心思都在皇上身上,也无意留在此地,皇上一走,也连忙跟了上去。 等皇上一行人走了,徐易安立马站起身子,冲徐玉宁挑衅一笑,朝他的人一抬手:“走!” “岂有此理!” 小福子看着徐易安得意洋洋的嘴脸,拳头捏得咯咯响。 沈持珏和宋子崖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徐玉宁,两人眉头同时微微一皱。 “娘娘……”玛瑙看着徐玉宁,用力咬了咬唇。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说着,她朝沈持珏和宋子崖等人点点头:“今日,多谢各位大人相助!” “哪里,哪里……” 那几位大人看着皇上和月昭仪之间有些不对劲,一时面色尴尬。 徐玉宁脸上勉强维持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走吧,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说完,调转马头离去。 看着徐玉宁孤寂的背影,沈持珏目光忽地一深。 宋子崖跟在他的身侧,似乎有些不服皇上对徐易安的惩罚,但又无能为力,只好轻叹一口气:“皇上和月昭仪娘娘……” 话里未尽之意,不明说已有几分了然。 月昭仪,失宠了。 沈持珏没搭话,只轻夹马肚:“走吧。” 宋子崖策马跟上去,忽道:“你不觉得近来皇上,有些奇怪吗?” 沈持珏微微一顿。 “在江南推行的新政举步维艰,赵大人和钱大人上个月才相继被杀,到头来竟只抓拿了几个山匪结案,简直如同儿戏……” 宋子崖坐在马背上,脸上浮现一丝怒意,“皇上竟然还有心情到木兰围猎!” 为了推行新政,皇上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勉强按住那帮反对的老臣……但是现在又轻拿轻放,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宋子崖抬头看着这一片广阔的围场,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还是说,皇上当真,只是来围猎的吗?!” 沈持珏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子崖,不可妄议圣上。” 宋子崖顿时心事重重。 “驾,”沈持珏看着天边斜坠的夕阳,目光一转,改而紧紧追随着夕阳下那抹纤细的倩影,他想了想,忽策马追了上去。 徐玉宁正凝神想着事,察觉身侧有人靠近,她偏头看了一眼:“沈大人。” 沈持珏微垂着眼眸,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只小声说了一句令人无比震惊的话。 他说:“娘娘,您要小心!” 徐玉宁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不知沈大人,此话何意?!” 沈持珏抬起头,看着天边漂亮的晚霞:“微臣无意中发现半个月前,皇上往滇南派了好几批探子,似乎在查先太子……”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了徐玉宁一眼:“您曾是先太子的正妃……或许皇上正是查到了什么,才心生芥蒂,冷落娘娘。” 徐玉宁瞬间瞪大了眼睛。 先太子早就死了! 萧夺还派探子去滇南查先太子? 什么意思?! 这一刻,徐玉宁似遭雷劈,有些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沈持珏紧紧抿着唇:“微臣能帮娘娘的有限……唯愿娘娘与皇上,重修旧好。” 说完,他朝徐玉宁点了点头,一把调转马头,朝宋子崖那边奔去。 虽然…… 转身的时候,沈持珏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见过她与皇上浓情蜜意的样子,见过她为皇上暗自伤神的样子,也见过她守在乾清宫门外,久久等候皇上的样子…… 他祝她,得偿、所愿。 身后的密林,皇上与楚妃等人刚刚策马从里面走出,就看见远处, 夕阳下,走在最前头的徐玉宁与沈持珏的背影。 两人策马走得很近,似乎相谈甚欢。 两人座下两只马正慢悠悠走着,咬一口地上的草,又用彼此的头碰一下对方的头,十分亲昵。 萧夺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徐玉宁和沈持珏,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楚妃瞧着皇上脸色不对,再看徐玉宁和沈持珏时,眉头忽地一皱。 前头,沈持珏很快就策马与徐玉宁分开。 其实他们两人谈话前后都不足一刻钟,可是楚妃却感觉到皇上的眼神,很不对。 远处,徐玉宁骑在马背上,久久不能回神。 沈持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内心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他话中的含义,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她以为,从盈袖阁搬出来的那一刻起—— 她和先太子、萧夺三人之间的纠缠与过往,早已一刀斩断! 可是萧夺派人前往滇南查先太子,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先太子,早就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徐玉宁握着缰绳,胸口一阵憋闷。 她忽用力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先太子萧行, 是在她的怀里断气的! 当年萧夺逼宫夺嫡,于太和殿,一箭射穿先太子的心脏,他死在她的怀里。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一幕,都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记忆。 她亲自看着他咽了气,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失去神采,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冰冷下去, 他,死在她的怀里, 亦是她,亲手将他的眼眸合上。 徐玉宁突然用力睁开了眼睛,眼底有流光浮动:一定是哪里不对! 滇南…… 滇南??? 看着徐玉宁脸色不对,回了营帐,玛瑙摸着她冰冷的手,一脸担忧:“娘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为您请太医!” “太医?!”玛瑙的话,似一枚针一下子刺进徐玉宁的脑袋。 她脑袋顿时一阵刺痛,忽地捕捉到了一丝痕迹:“滇南……沐驱寒!” 徐玉宁猛地一拍桌面,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娘娘,您先坐下,”玛瑙会错了意,“奴婢这就去叫沐太医过来为娘娘诊脉!” 说完,她咚咚咚跑了出去。 徐玉宁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整个人如坠冰窟。 ——“娘娘,微臣向您打听一件事。” ——“那个什么静安郡主,去过滇南么?” ——“刚刚在永宁宫门外碰见了静安郡主,觉得这孩子有点面熟,” ——“不过娘娘说的也是,静安郡主何等尊贵,怎么可能到滇南去……滇南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呢,定是微臣看岔了。” 是啊,这个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 可是与萧静安长得十足相似的—— 普天之下,只有那一个! 第255章 身陷囹圄 就是先太子与魏琳兰生的长子, 萧静安的胞兄—— 皇太孙,萧元祚! 想到某种可能,徐玉宁大惊失色。 沐驱寒怎么会在滇南见过萧元祚? 当年皇宫政变,东宫偏殿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魏侧妃与皇太孙当场葬身火海,她曾亲眼见过他们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徐玉宁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难受、震惊、仓惶、无措、被欺瞒……种种情绪,似利箭,一支接一支,穿透徐玉宁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 她的脸上浮起一个苍白的笑容。 萧元祚啊…… 那个孩子,她还记得。 那毕竟是先太子的长子,皇家的长孙,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她怎么可能忘记! 徐玉宁从座位上猝然起身,走进桌边,铺纸磨墨,挥笔一蹴而就。 “娘娘,沐太医来了!” 帐帘一掀,玛瑙匆匆领着沐驱寒进来了。 沐驱寒单肩背着药箱子,进来时,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急什么?你家娘娘一大早出去还是生龙活虎的,能有什么大碍?” 玛瑙当即瞪了他一眼。 沐驱寒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到徐玉宁站在桌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冷着一张脸盯着他时,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微臣见过月昭仪娘娘……” “你上次问本宫,静安郡主有没有去过滇南……” 徐玉宁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在滇南见过一个,与静安郡主长得很相似的孩子?” 沐驱寒神色一凛,脊背当即挺直了:“娘娘这是何意?” 徐玉宁目光一凝,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你最好认真想想,再回答本宫的话。” 一股凉意从沐驱寒的脚底升了起来,他面色微沉:“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两年前,也就是皇宫政变的那一年。 徐玉宁目光陡然一厉:“你、怎么会见到他?!” 沐驱寒一下抬起头来,声音微微发抖:“娘娘,这人,是不是真的跟静安郡主有什么联系?” 徐玉宁没回答他的话,只厉声道:“回答本宫!” 沐驱寒深吸一口气,边回忆边道:“两年前,有几个人带着一个被烧伤的孩子,来找我祖父救治!” “我祖父是治疗烧烫伤的高手,听说那个孩子有一条手臂被烧伤了。那几个人行迹有些诡异,不愿带那孩子到我们医药堂来,只每天派马车来接我祖父过去。” “后来,那个孩子治好后,我,”沐驱寒眼眶一红,语气似有几分沉痛,“我祖父,突然自戕了!” “这些年,我一直怀疑我祖父自戕跟那个孩子有关,我偷偷去查过,那个孩子被关在偏僻的院子里,守卫森严,我想办法溜进去,在墙头曾见过那个孩子一面……” “后来再去,那帮人就突然消失了!” 徐玉宁拿起桌面上的两张画像, 一张是萧元祚,一张是萧静安。 他们两兄妹年岁只相差一岁,面容长有八成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 萧元祚眉目更像先太子,而萧静安眉目长得更像魏琳兰! 她将两张画像推到沐驱寒的面前,手指在萧元祚的画像上“哆哆”点了两下: “你好好看看,你见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他?!” 沐驱寒低头,目光死死地盯着画上的萧元祚—— 只见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四五岁大小的孩子,长有一对略显英气的剑眉, 可这样英气的剑眉之下,却长有一双似湖水一样温润的眸子。 沐驱寒倒抽一口凉气:“是他!” 虽然当年只是匆匆一面,但是这个小孩与他祖父的死有关,他印象至深。 徐玉宁微微闭了闭眼睛,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确认: 原来萧元祚,没死! 萧夺派人去滇南查的,是萧元祚的踪迹。 他知道萧元祚还活着! 徐玉宁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原来当年先太子死的时候不在东宫,他分明是故意引萧夺到太和殿的—— 为的就是给萧元祚争取逃命的时间!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还在为他们谋划,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把徐玉宁也一并算计进去。 “好一个萧行!”徐玉宁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沐驱寒,“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等沐驱寒回答,她自顾自答道:“他,是先太子的长子,萧元祚!” “什么?!” 沐驱寒大惊失色。 徐玉宁此刻心脏跳得厉害,难怪、难怪前世沐家全族会下大狱,她在这一刻完全明白了。 登上皇位的是萧夺,可在外,还有一个皇太孙。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徐玉宁看着沐驱寒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沐家救了皇太孙……” “在皇上看来,你们沐家此举无异于谋逆!” “你知道你们全族的性命都会葬送于此吗?!” 难怪沐驱寒的祖父会自戕! “我、我、我……”沐驱寒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徐玉宁此刻,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一世,是她将沐驱寒举荐进宫的, 萧夺,或许早就误会是她与沐家联手救下了萧元祚! 这一切的一切,真是阴差阳错! “娘娘,”沐驱寒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娘娘,求求您,救救微臣,救救我们沐家!我们沐家,真的没有谋逆之心啊!” “本宫信你,可是,”徐玉宁浑身气息彻底冷了下去,“皇上未必会相信你!也未必,” “会相信本宫!” 说完这句话,徐玉宁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虽然很残忍,可,这就是事实! 此事若处理不好,她徐玉宁,也自身难保! 心头也似压着一块巨石,让徐玉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站起身,在营帐内来回踱着步,心乱如麻。 外头,夜色如墨。 桌上的蜡烛,几乎要燃尽,徐玉宁仍整理不出头绪来。 第256章 求子偏方 在摇晃的烛光中,徐玉宁忽地在桌边站定:“沐驱寒,” 沐驱寒:“娘娘……” “事到如今,”徐玉宁一字一句地说道,“普天之下,能救你、能救你们沐家的,” 沐驱寒心头一紧。 只听徐玉宁音落:“只有慈安太后!” 他猛地抬起头来,忽地有些明白,徐玉宁不久前为何对他说,要他拿下救治慈安太后这个“功劳”,还说,他们沐家,需要这个“功劳”。 徐玉宁呼吸一滞,喉咙有些发堵:“而能救本宫的,只有皇上!” 沐驱寒的祖父出手救皇太孙,完全是无心之举。 依现在的情形看,尽早解除误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等将来皇太孙还活着的消息爆出,被天下人知晓,到那时,沐家与皇太孙之间已撇不清干系,这才是彻底地完了! “娘娘,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如今沐驱寒与徐玉宁,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们两人,一招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徐玉宁神色冷静,语气却很重:“此事皇上怕是已经知晓,想必也瞒不了慈安太后多久。” “……” “趁她还不知道,我们抢一个先机。” “……” “所以你要做的,是为你祖父,申冤!” “……” “请慈安太后,为你祖父主持公道!” “……” “反客为主!” 而不是等着他们抓到了萧元祚,再前来逼问! 谁先主动开口,谁就拿到了主动权。 沐驱寒沉思片刻,用力咬了咬牙:“娘娘,我、听您的!” 徐玉宁嘲讽地笑了笑,关于萧元祚的事,她徐玉宁,明明从头至尾什么都不清楚, 却因为她曾是先太子妃的身份,就好似总有一条看不清摸不着的丝线,将她与皇太孙连在了一起。 就连她无意举荐沐驱寒进宫,萧夺问都没问,就将她视为皇太孙同党了。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本就没有太多道理可讲。 徐玉宁呼吸忽地一紧—— 她要如何消除嫌疑? 要如何消除萧夺对她的怀疑? 万千思绪在脑海里来回翻涌。 “沐驱寒,”徐玉宁坐在桌边,看着桌面上那摇摇晃晃的如豆一灯,沉思片刻,她忽轻叹一口气, 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沐戏寒一眼,“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沐驱寒忙道:“娘娘,您说!” “听说民间会有一些求子偏方,可一举得子……”徐玉宁目光一深,“沐驱寒,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沐驱寒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臣明白了……” “那就好。” 徐玉宁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萧夺,不是很想要他们的孩子吗? 她也的确该想办法怀上一个龙嗣了。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动,这个孩子,起码会暂时保她无虞。 可,就算有了这个孩子,她手头上的筹码,还远远不够。 沐驱寒离开后,徐玉宁仍眉头紧锁。 而桌面摆着的饭菜,都凉透了,还是一筷子没动过。 “娘娘,康公公来了!” 这时,玛瑙的声音打断了徐玉宁的思绪。 听说康公公来了, 徐玉宁忙正了正神色:“快请。” 康公公进来时,目光在徐玉宁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笑眯眯道:“见过月昭仪娘娘,今儿个实在是奴才叨扰了。” 徐玉宁悟出他话里的含义,不是皇上让他来的,是他自己有事找她。 “无妨,” 在这宫里,哪位娘娘都要给这位御前大总管三分薄面,徐玉宁也不例外,“康总管有什么事,请讲。” 康公公道:“大皇子前儿个看到忠远侯世孙给娘娘捕了只活兔,也嚷着要,皇上今日出去射猎刚好捕了三只,” 他回头微微一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小竹笼上来: “大皇子那凑齐了一对儿,多出了一只单着,奴才想起娘娘这儿也是单着一只,就想着把剩下的一只送给娘娘,也凑个对,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徐玉宁看着小竹笼里毛发松茸,肥嘟嘟的灰兔,嘴角忽微微一翘:“那就多谢康总管了。” 玛瑙赶紧上前,将那只灰兔子接过来。 康公公面不改色:“奴才告退。” 等康公公走了,玛瑙盯着那只灰兔子,气道:“什么嘛!大皇子不要的才给咱娘娘!” 徐玉宁伸手摸了摸那只灰兔子的头,瞪了她一眼:“好生照顾着,若是灰兔死了,本宫唯你是问!” 玛瑙当即撇撇嘴。 徐玉宁抱着那只灰兔在怀里,心里的憋闷终于少了一些,忽问:“小福子呢?怎么一回来就不见他人影了?” 玛瑙脸色微微一讪。 徐玉宁瞥了她一眼:“嗯?!” 玛瑙才道:“皇上不是说杖责徐二公子三十大板?小福子去观刑了!” “观刑?” 玛瑙有点幸灾乐祸:“哼,谁让他那样欺负娘娘?看小福子不让人将他屁股打开花!” 小福子这是想让杖责徐易安的人,下死手啊。 徐玉宁听了,不由“扑哧”一笑。 可笑过之后,却忽地面色一沉。 今日射猎之时,徐易安那一箭—— 徐玉宁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疙瘩,她虽与徐易安不亲,两府关系也不和睦,可心里到底是顾忌着一丝同父异母的兄妹情的, 可他,居然对自己下死手! 这个徐易安…… 她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昭仪,徐易安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玛瑙,等小福子回来,你让小福子去少夫人那边传个话,就说我想羿哥儿了。” “诺。” 两主仆正说着话,康嫔那边让粉藕过来,邀请徐玉宁出去烤火,说是让出来一起凑个热闹。 徐玉宁带着玛瑙一出营帐,就看到对面的王帐那边,有人抬了很多东西进进出出,小福子也在那边帮忙。 一看到徐玉宁,小福子忙跑过来:“娘娘。” 徐玉宁奇道:“这是做什么?” “娘娘,您忘了?”小福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提醒道,“八月十七是皇上的寿辰,过几天要在木兰围场办寿宴啊!” 徐玉宁喉咙一噎。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她的心头,搞得她差点忘记这事儿了! “我……”徐玉宁脸上有点尴尬,忙清了清嗓子,“本宫当然记得!” 第257章 猎场异动 徐玉宁心情复杂地看了小福子一眼:“既是为皇上办寿宴准备的东西,你好生帮忙,去吧。” 说完,抬脚朝康嫔那边走去。 到的时候,不仅康嫔在,顾容华、温才人、郑才人和王贵人也在。 平时在宫里划分为几个阵营的人,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嫌隙,能凑到一块去了。 她们围成一个圈,中间燃着一丛篝火,旁边一群宫女太监正在替她们温酒烤肉。 “见过月昭仪娘娘。” “无需多礼。” 徐玉宁朝她们点了点头,刚在康嫔身侧坐下,康嫔就推了一杯酒过来:“刚温好的秋露白,你尝尝!” 康嫔似有点喝上头了,兴致很高:“怪不得他们男人都喜欢喝酒吃肉,真是畅快啊!” 一句话,逗得在座的几位嫔妃当即笑了起来。 火堆上架着一整只羊在烤,香味四溢。 徐玉宁晚膳什么都没吃,看着这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馋虫被勾了起来, 她拿起桌上的匕首,当即一刀,割下一块肉来,吃得津津有味。 郑才人见康嫔和月昭仪都这么不拘小节,她也有样学样,拿起匕首,从羊腿上来了一刀,微微眯起眼来: “这一出了宫,就感觉什么都比宫里的好吃,真是怪事。” 说着,她割了条小羊排放温才人面前的碟子上:“你也尝尝。” 温才人拿着帕子捂着口鼻,似被烟熏到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郑姐姐,你吃吧,不用管我。” 郑才人觉得温才人有点扫兴,但碍于众人在场,才收住那张碎嘴。 徐玉宁看着温才人手中的帕子一直捂住口鼻,眉尖微微一蹙。 果然,不一会儿温才人就说被烟熏得难受,要先告辞。 徐玉宁抬头扫了她一眼,她似察觉到了,忙放下手中的帕子,朝徐玉宁微微一笑。 温才人和郑才人向来是形影不离的,温才人要走,郑才人也就一起走了。 “扫兴。” 康嫔不悦地嘟囔了一句。 徐玉宁笑着摇了摇头,她们这些嫔妃本就面和心不和,康嫔也是粗枝大叶,才会将她们叫来。 正这么想着,徐玉宁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干呕。 这时,火堆里的木柴“噼啵”一声,炸出一点火星,将那点声音刚好掩盖了过去。 徐玉宁微微回头,就看见刚刚起身离开的温才人,脸色似有些慌张,一把抓起郑才人的手匆匆走了。 远远地,还听到郑才人小声嚷嚷:“你这是怎么了?走慢点……” “呕!” 一回了营帐,温才人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吐了! 郑才人吃了一惊,脑袋忽嗡的一声:“舒宜,你……” 温才人直起身,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她点了点头:“郑姐姐,我、我可能……” 郑才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她来了围场之后不肯骑马,也从来不吃烤肉…… 郑才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惊讶过后脸露喜色:“你真的有了?!” “先前只是怀疑,”温才人小声道,“可我这个月癸水迟了十来天……” “太好了!” 郑才人用力握住她的手,与有荣焉。 她们进宫前,就是闺中密友,进宫后,也一路扶持,温才人怀孕,郑才人自是高兴。 可高兴过后,郑才人又是一脸担忧:“你才刚怀上,围场人多眼杂,你胎儿还不稳,万事要小心,免得遭人暗算。” “近来围场,怕是不太平……舒宜,”郑才人忽道,“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件事先瞒下来,等回了宫,再说!” “郑姐姐……”温才人感激地握住她的手,眼眶一红,可听了她的话,又有几分疑惑,“你说,围场不太平,什么意思?!” 郑才人深吸一口气,忽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她的面前:“这是我嫂嫂给我的!” 温才人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万事小心,自当保重。” 温才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娘娘,不好了,郑才人坠马了!” 次日一早,徐玉宁刚起床,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 玛瑙匆匆跑进来,告诉了徐玉宁这个消息。 徐玉宁倒吸一口凉气:“郑才人坠马了?伤得严不严重?” “伤了腿和腰,如今下不来床了。” 玛瑙道,“太医让卧床静养。” 徐玉宁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玩几天就遇上这事……” 话说了一半,忽地想到了什么,眼中又闪过一丝了然,“嗯,这倒是遭罪了。” 郑才人与温才人情同姐妹,郑才人要卧床静养,温才人自然要陪着她。 后来这些时日,温才人除了呆在她自己的营帐,就是呆在郑才人的营帐,两人都不怎么露面了。 “娘娘,羿哥儿来了!” 离皇上的寿辰仅剩三日的时候,羿哥儿带着徐冲过来找徐玉宁。 徐玉宁心头一凛,看着徐冲问:“可有什么发现?” 只见徐冲拧着眉头:“娘娘,这两天猎场的防守,似乎有点松懈。” 他曾是徐世安身边的得力副将,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于防守一事自是敏锐。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节,和皇上的寿辰。 这几天木兰围场车马进进出出,众人都沉浸在举办万寿节的欢乐气氛里,防守的士兵也慢慢放松了警惕,自然就松懈了。 听了这话,徐玉宁心头莫名有些发沉。 “还有,”徐冲压着嗓子,面色凝重,“微臣这两天,一直没有见过郑大人!” “郑提督?!” 郑大人,是郑才人的胞兄。 此次木兰围猎,文武百官随行,郑大人身为九门提督,掌管皇城九门,是皇上的宠臣,他,这两天没有随行? “不仅郑提督不在,”徐冲缓缓道,“微臣来木兰围场这么久,也没见过端王世子,还有,承国公!” 那天射猎之争,来的是承国公世子。 郑提督、端王世子、承国公,他们三人,掌兵! “难道最近边境不平?” 徐玉宁眉头直接拧成了一个“川”字。 若边境真的有战事,那定然是八百里加急,萧夺也绝不可能如此安心地待在木兰围场! 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258章 尽人事,听天命1 “端王世子?” 小福子忽然搭话,“奴才倒是听说,前段时间端王世子奉命前往江南,调查钱大人和赵大人被杀一案, 因为办事不力,惹了皇上不快,被责在家思过,所以才没有到木兰围场伴驾。” “哦?!” 徐玉宁思量了片刻没整理出什么头绪,暂时先将此事放下了。 这时,徐冲又道:“娘娘,那个沐太医,今日好像惹怒了慈安太后,被慈安太后下令关起来了。” 徐玉宁听了此事并不惊讶,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沐驱寒的事,我心里有数。” 那日,在沐驱寒离开徐玉宁的营帐之前—— 徐玉宁将萧元祚的画像往沐驱寒面前一推,神色肃冷:“用你的写药方的纸,将这副画像,用你自己的笔触,描下来!” 见沐驱寒亲笔描完萧元祚的画像,徐玉宁当即拿起自己画的两张画像,放到烛灯下点燃销毁: “沐驱寒,你记住,你的祖父不是自戕,而是死于歹人之手!” 从徐玉宁的营帐离开后,沐驱寒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连带着每日过来给慈安太后请脉,都有些魂不守舍。 桂嬷嬷瞧见了,问他:“沐太医这两天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身体真有什么不适,好好歇两天也无妨。” 慈安太后也看了沐驱寒一眼,她的病完全是托沐驱寒的福,才大好,故对沐驱寒,她一向宽待: “沐太医来了猎场,也该出去散散心,整天守着哀家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慈安太后说笑了,”沐驱寒道,“这两天正是行针的关键期,不可间断,微臣无事。” 等沐驱寒走了,慈安太后和桂嬷嬷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哎哟!” 过了两天,沐驱寒想办法,与萧静安偶遇了一次。 看见萧静安从营帐出来,沐驱寒单肩挎着药箱,脚步匆匆,直接撞了过去。 萧静安个子小小的,被这么一撞,当即摔了一屁股蹾儿,嘴里哎哟一声。 “郡主,你没事吧?”跟着萧静安的宫女忙将她扶起来,看着沐驱寒怒道,“狗奴才,怎么走路的?!” 沐驱寒连忙跪地道歉:“微臣无意冲撞了郡主,请郡主恕罪!”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宫女正想骂人,她身边的另一个宫女忙拉住她的手,小声道, “这位好像是为慈安太后治病的太医……” 言下之意是不可轻易得罪。 那宫女是萧静安的贴身大宫女,闻言,才收敛了脾气:“你走吧,下不为例。” “是是是,多谢郡主!” 沐驱寒拎着药箱,慌慌张张地走了。 去了慈安太后的营帐,桂嬷嬷瞧着他脸色不对,笑着问了一句:“沐太医性子一向潇洒自如,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沐驱寒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跪地行礼时舌头打结:“微、微臣刚刚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倒了静安郡主……” “哦?” 一听说萧静安,桂嬷嬷和慈安太后神色微微一变。 慈安太后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郡主没受伤吧?” “没……” “那就无事,”慈安太后微微抬手,命他起身,“沐太医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这一天,给慈安太后行针时,沐驱寒手忙脚乱,差点出了差错。 等沐驱寒收拾药箱走了,桂嬷嬷眉头皱了一下,跟慈安太后说道:“这才多大的事儿?这个沐太医就被吓破了胆儿?” 慈安太后面色不虞,冷声道:“她教出来的人,岂是好相与的?!” 她,当然是指慈宁太后了。 言下之意是说,沐驱寒被萧静安身边的人为难了。 隔天来给慈安太后行针,沐驱寒状态还是有些不对,桂嬷嬷在身侧打下手。 沐驱寒转身从药箱里取银针,刚打开药箱,忽地有张纸掉落在地。 他连忙慌慌张张伸手去捡,却被桂嬷嬷抢先一步捡在手里。 “沐太医小心些……”桂嬷嬷伸手正打算将那张纸还给他,眼角余光随意一瞥,忽地脸色大变,“这……” 紧接着,沐驱寒浑身一颤,双膝扑通跪地:“微、微臣……请慈安太后饶命!” 看着两人脸色不对,慈安太后眼睛微微一眯,灰色的眸子里射出一点寒芒:“桂心,怎么回事?” 桂嬷嬷连忙上前,将那张画像递给慈安太后:“您看,这……” 慈安太后伸手接过画像,只瞄了一眼,目光当即一凝! “沐驱寒!”慈安太后伸出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沐驱寒,怒问,“你私藏萧元祚画像,是何意?!” 眼见时机成熟,沐驱寒头磕得砰砰响:“请慈安太后,为臣做主!” 沐驱寒将事情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咬牙道:“臣的祖父,一生仁厚,救死扶生,却不能安享晚年,死于奸人之手……” 沐驱寒痛哭涕流:“微臣那日见了静安郡主,发现静安郡主与那个孩子长得过分相像,遂买通了静安郡主身边的宫女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当年祖父救的那个孩子,竟是皇太孙!” “微臣近来夜不能寐,皇太孙这帮人手眼通天,微臣生怕被灭口……” 沐驱寒脸色发白,重重地朝慈安太后磕了个响头,“求慈安太后,救救微臣!” 徐玉宁让他先发制人,沐驱寒完全领会了。 有的时候,同样一件事,换一个语序,换一种说法,结果大有不同。 听了他的话,慈安太后大惊失色,此刻,她最关心的消息只有那一个: “你是说,萧元祚,没死?!” —— 徐玉宁听完沐驱寒的事,道:“慈安太后只是将他关起来,没砍他的头,就暂时没事,先不管他。” 这一次,但愿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前几日射猎,”想起了另一件事,徐玉宁面色严肃了许多,“徐易安曾对我下手!” 前世,徐玉宁不怎么关心徐府的事,自然也不怎么关注到徐易安。 在她的印象里,徐易安这人资质平平,前世一事无成,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倒是前世徐玉锦顺利进了宫,徐易安靠着徐玉锦的裙带关系,才谋了个闲职。 这一世,徐易安射出的那一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给徐玉宁提了一个醒! 第259章 尽人事,听天命2 羿哥儿紧紧捏着拳头:“姑姑!总有一天,羿哥儿亲手替你教训他!” 徐玉宁摸了摸羿哥儿的头,千叮万嘱,“围场人多眼杂,你们一定要小心徐易安!” ——“皇上今日出去射猎,回来没有?!” 等徐冲和羿哥儿走后,徐玉宁坐在桌边,葱白的指尖捏着沐驱寒给的一颗丹药,看了好久。 玛瑙出去打听了一下王帐那边的消息,回来道:“娘娘,皇上回来了!” “好,” 徐玉宁眼底流光一闪,张嘴,一口吞下了那颗药丹。 事不宜迟,她起身一甩长袖,“玛瑙,备水,本宫要沐浴梳妆!” 徐玉宁从浴桶跨出,水珠从一身凝脂中滑落,脸颊被热水熏得微微发红。 玛瑙赶紧拿着巾子上前,帮她擦干了身体,又拿出一盒凝香膏,细致地涂抹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徐玉宁一手抄过架子上薄得几乎透明的红色纱衣,裹住了一身冰肌玉骨。 玛瑙快速上前,为她披上层层叠叠的梨花白绣红粉双色芙蓉的宽袖外衣。 铜镜中映照的美人,绝色殊丽,一双桃花眼,水汪汪清亮至极,眼线微微上挑,此刻目光流转,妩媚天成。 徐玉宁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由脸颊微微一热,染上一层粉晕,更是艳丽无双。 “玛瑙,给本宫倒杯酒来。” 玛瑙端着琉璃盏递到她的嘴边,徐玉宁低头,浅饮一口,酒香在唇舌尖漫开。 此刻,许是酒意上头,她脸色更红了一些—— 她今日,竟要行媚惑君王之举。 “外头什么声音?!” 王帐里,萧夺穿着一身宽松的绸袍,手里拿着一本书,姿势闲适走至榻边坐下。 听到外头传来的喧哗,他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 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正要打发个小太监出去看看,这时,外头有人大声叫道: “月昭仪娘娘的兔子跑了!” “一个个的,还杵着干什么?!” “还不快帮忙找!” “找不着,看咱家不扒了你们的皮!” 营帐四周巡守的侍卫,被月昭仪身边的福公公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即四散开来,给月昭仪找兔子。 营帐外一时闹哄哄的,一众侍卫举着火把走来走去。 “皇上,”康公公听到动静,亲自走到外头瞅了一眼,回来禀告,“是月昭仪的兔子跑了,正打发人去找。” 听了康福禄的话,萧夺手里的书,当即“啪”一声扔到桌面上,似怒非怒: “看管的人不上心,养的人也不上心,自是跑了!” 康公公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一时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 王帐内忽“哇呜”一声响,外头有什么东西似受了惊吓,从帐帘下钻了进来,在王帐里跑动着,留下一道灰色残影。 “什么东西?!”康公公一挥拂尘, 猎场之内有很多小生灵,万一跑进来一只地鼠或耗子,惊扰了皇上如何是好? 康公公瞧着皇上脸色越发阴沉,忙叫人,“还不快拿住!” 几个太监忙四处翻找,然后就看见一只肥嘟嘟的灰兔,从眼前一蹿而过! “哇呜!” 只见那只灰兔子颠着屁股,一下子蹿到了皇上的脚边! 萧夺正斜斜地靠坐在塌沿,身上龙袍曳地,那受了惊吓的灰兔,一头直接钻进了他的曳地长袍里,露出一截短尾在外。 萧夺低头,看着脚边那只灰兔,眼角微微抽了抽。 康公公瞪大了眼睛:“皇上,这……” 得, 外头月昭仪正在找兔子,这兔子就跑王帐来了。 也是巧哈。 “娘娘,”外面很快就响起玛瑙的大嗓门,“奴婢瞧见那只灰兔子跑到王帐里头了!” 接着是徐玉宁有些惊讶的声音:“啊?怎么跑到这里面去了?!” 徐玉宁似乎十分焦急,提着裙裾,哒哒哒就往王帐门口冲,守在外头的御前侍卫见是月昭仪,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欸,娘娘……” 这还没进去通报皇上呢,月昭仪就这么闯进去了,这怎么行? 徐玉宁闷头往里冲,人都跑进去了,后面的侍卫想了想,才跟着跑进来,半路将人拦下了。 徐玉宁气喘吁吁站在帐门内三米的地方,抬头看见榻边上的身影,似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误闯了王帐, 忙双手放于腰侧,微微屈膝:“……请皇上恕罪,臣妾不是有意的。” 萧夺靠在软榻上,掀了掀漆黑的眸子,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徐玉宁一眼。 只见她因为跑得急,而脸颊微微红,但是看向他时,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看着两个主子,康公公连忙猫着身子慢慢往后退去。 一边往外退,一边瞪了一眼那几个没眼力劲儿的太监和侍卫。 那几个太监和侍卫忙跟着康公公一起,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不过短短一瞬,王帐内服侍的人退了个一干二净。 徐玉宁站在原地,看着萧夺,心里那个着急啊。 刚刚她可是服了沐驱寒给的丹药,可万万不能浪费了! 她微微张唇,语气软绵:“皇上……” 萧夺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抬了抬脚,一脚将脚边的兔子轻轻拨开,意味不明: “找兔子?!” 徐玉宁心里浮上一丝被看穿的尴尬,但这个时候可不能退了,当即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装无辜:“嗯!” 当他萧夺是傻子?! 萧夺冷哼一声,拿起桌面上的书本,看也不看她,下逐客令:“找到了,就走吧!” 徐玉宁看着他的侧脸,咬了咬牙,迈着小碎步过去。 刚走到他的脚边,弯腰去抱兔子的时候,徐玉宁却被绊了脚,嘴里顿时惊呼一声,朝地上扑去! 眼看就要脸蛋着地,徐玉宁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双长臂飞快伸过来将她接住,她整个人转瞬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头顶也传来了萧夺略带薄怒的声音:“徐玉宁!” 这么拙劣的邀宠手段,萧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抱着怀里的人当即就要扔出去。 “皇上!别!” 徐玉宁忙睁开眼睛,两条玉臂立即像两根藤蔓伸过来,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 第260章 山雨欲来 “放开!” 萧夺低头看着她,忽咬了咬牙。 “不放,” 徐玉宁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他时,眼尾微红,“臣妾才不是来找什么兔子……” 她抬起眼眸,看着他时,目光魅惑至极,“是臣妾,想见你!” 温香软玉在怀,温言软语在耳,萧夺那升上来的火气莫名消了一些。 只是她说这话时,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脸上,萧夺忽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他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目光一深:“你、喝酒了?” 废话,酒才壮怂人胆,搁往日,她哪敢做出这等狐媚君王的举动? 徐玉宁伸手拉下他的头,娇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吻了上去。 萧夺呼吸一紧, 鼻间充盈着淡雅的芙蓉香。 皇上自从来了木兰围场,还没召嫔妃进王帐侍寝过,清心寡欲了一阵,现在哪受得了徐玉宁的撩拨? 他喉结当即上下一滚,抱着她的手用力收紧,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 徐玉宁比他还着急,双手像灵蛇,往下一滑就去解他的腰带。 萧夺觉得她今日行为举止有点怪异,喉咙闷哼一声,伸手紧紧按住她作乱的手,斥道: “徐玉宁,你大胆!竟敢对朕动手动脚……” 话才刚出口,衣裳落地,徐玉宁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压着他往后退去。 只听“砰”一声,萧夺往后一仰,抱着她仰倒在那身后那张软榻上! 软榻上铺着柔软的雪狼皮,倒也没有撞疼,可萧夺似乎气还没消, 双手掐着徐玉宁的腰,不让她贴近自己:“滚出去……” 箭在弦上,徐玉宁哪能滚? 那珍贵的求子丹,可就这么一颗呀。 徐玉宁坐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下面萧夺英俊的眉眼,“嘶啦”一声, 伸手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因为太心急,衣裳发出裂帛之声。 衣裳一件一件剥落,如花瓣层层叠叠掉落,美人脱衣,自是美不胜收。 萧夺嘴角微微一抽,此刻嘴硬,可身体却很实诚,掐着她腰肢的手,忽地一收。 今日的徐玉宁,实在是大胆,这股新鲜劲儿让萧夺暂时将某些顾虑抛之脑后。 最后徐玉宁的衣裳,脱得只剩下那一层几乎透明的薄薄纱衣。 徐玉宁心脏扑通扑通跳,双手按住萧夺的肩,双手似灵蛇在他精壮的腹肌上游走,低头吻住了他的唇:“皇上……” “徐玉宁,是你先招惹朕的……” 萧夺眸光一暗,伸手用力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抱着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两人许久未亲近,这一闹可不比平时疯了些? 半夜,萧夺睡得正沉。 徐玉宁轻轻拿开他的手,伸手摸了摸肚子,扶着酸软的腰,轻手轻脚下了地,勉强穿好衣服出去了。 “玛瑙,快去熬一碗浓浓的助孕汤来!” 徐玉宁半夜三更就从王帐出来,急着回了自己的营帐,连着灌了两碗助孕汤。 她求子心切,竟直接丢下萧夺跑了。 次日醒来, 萧夺伸手一摸身侧,是空的。 他翻身坐在榻沿,看着那只灰兔子,卧在他的龙靴旁睡得正香, 又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另一半软榻,神色莫名。 说不上生气,但绝对谈不上高兴。 他披着松松垮垮的龙袍坐在榻沿,伸手拧了拧眉头:“康福禄!” 康公公小跑着进来:“皇上,您醒了?” 原以为皇上会高兴呢,却听他牙齿咬得咯咯响,看着地上那只睡得正香的灰兔, 怒道:“把这个兔子,给朕炖了!!!” “啊?”康公公见他瞪了自己一眼,忙道,“诺!” 挥手让人来将那只灰兔抱走,康公公才小心翼翼道:“皇上,刚刚桂嬷嬷来过。” ——“慈安太后,皇上来了!” “恭请母后圣安。” 萧夺抬进入内,请完安当即起身坐到了慈安太后的身侧。 “夺儿,”只见慈安太后面露担忧,连“皇帝”也不叫了,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哀家听说,萧元祚,还活着?!” 萧夺神色一凛,抬头看一眼慈安太后,目光不太温和:“母后从何得知此事?!” 听这话的意思,他早就知道了! 这事,他竟瞒着她这个母后! 慈安太后,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那个沐驱寒跟哀家说,两年前,他祖父在滇南救过萧元祚!” 萧夺一顿,冷声问:“他人现下在何处?!” 他之所以还没料理沐驱寒,就是不想打草惊蛇,竟不成想,会在慈安太后这里出意外! 萧夺眼中当即透出了一丝狠戾! “哀家已经命人将他看住了!”慈安太后道,“夺儿,萧元祚还活着,此事……” “母后既把人看住了,就把人看好了!” 萧夺语气莫名强硬,神色越发冷肃“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等回宫再说!” 说完,他起身离去。 看着他面色发冷,不愿与她多说什么,慈安太后猛地咳了好几声。 看着萧夺的背影,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皇帝,长大了。” “哀家却总把他当成小孩看……总想事事替他周全……” 可这个儿子,如今已经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娘娘,昨晚月昭仪去了王帐!” 楚妃营帐里,楚妃正在梳发,她的贴身宫女沉碧忿忿不平地说道, “皇上自来了木兰围猎,一心扑在射猎上,根本无心召嫔妃侍寝,月昭仪倒好,竟如此行径,献媚邀宠!” 找狗屁的兔子,争宠才是真! 楚妃听了这话,死死抓着手里的象牙梳,忽抬头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不急,”只见铜镜里她面容微微扭曲着,语气阴森,“她徐玉宁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隔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而过两日,八月十七,是万寿节,皇上的生辰。 所以连着三天庆祝,木兰围场里一片欢腾。 围猎里燃起彻夜不眠的冲天篝火,众人杀猪宰羊,吃肉喝酒,载歌载舞。 “来来来……喝!” 一个士兵醉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一坛酒,嘴里直嚷嚷,“好酒!喝!” 这三日,像这样放松警惕,醉死过去的士兵,绝对不止这一个。 徐冲骑着马在木兰围场转来转去,看到不少巡守的士兵喝得东倒西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261章 虎啸惊天1 羿哥儿骑着小马跟在徐冲的身侧,小小的脸上也露出的几分凝重的神情:“冲叔,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常言道喝酒易误事,再这样下去…… 徐冲一把拉紧了缰绳,面色越发严肃:“不行,此事,得立马回去禀告月昭仪娘娘!” 徐冲生怕有变,领着羿哥儿几个,骑马急速往营帐那边奔去。 “狗奴才,笨手笨脚的,给老子滚一边去!” 这日万寿节,外面一片欢腾,被皇上下令杖责了三十棍的徐易安,今日总算能下床走动走动。 他被两位随从架着咯吱窝,以一副奇怪的姿势在营帐外的草地上慢慢走着,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顿时把气全撒在身边的随从身上。 刚骂完人,一抬头,远远的,就看到羿哥儿领着随从正朝营帐奔来。 一看到羿哥儿,徐易安怒火中烧,面容当即扭曲。 前几日在密林里射猎,徐易安碰见徐玉宁,射了她一箭,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她,替他妹妹徐玉锦出口气,并不想正面与她起冲突, 哪知徐玉宁那个小娘们反应这么快,竟一箭射穿了他的耳朵,将他逮在现场,还被皇上罚了三十棍! 想起这事,徐易安心脏似被人叉在了火上烤! 此刻徐易安目光似毒蛇,紧紧盯着羿哥儿,看着他领着徐冲进了徐玉宁的营帐,他眼睛阴寒地眯了眯—— 他此行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徐玉宁! 徐世安死了,若是徐羿再出点差池…… 等忠远侯府男丁死绝,这侯爵的位置,总该轮到他们徐府的人来坐了! 木兰围场这么大,每天射猎的人如此多,刀箭无眼,出点意外很正常吧?! 徐易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似那黑曼巴吐出了红色的蛇信子,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 “你们暗中盯着,到时若真有什么意外,见机行事!” 听了徐冲的话,一块石头顿时压在了徐玉宁的心头,一时沉甸甸的。 她紧紧皱着眉头,不管围猎会有怎样的动静,她身边的可用之人就这么几个,太大的干预,不是她能做的。 徐玉宁沉思片刻,忽抬起头看着徐冲:“今日过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本宫!” 皇上对她有戒心,若是被他知道她窥探了不该窥探的东西,她怕横生枝节。 这是,避嫌。 “是!”徐冲会意,很快就领着羿哥儿走了。 然而徐玉宁不知道的是,她的一举一动,还有其他嫔妃的一举一动,其实从进入木兰围场之后,都在帝王的眼线之下! “月昭仪那边有什么动静?” 萧夺站在桌前,看完手里的密函,目光陡然一厉。 秦铮拱手回道:“回皇上,月昭仪娘娘这些日子,只见过忠远侯世孙。” 徐世安一死,膝下只留有这么一个独子,徐玉宁当亲姑姑的,对这个侄子感情至深,这事,萧夺是知道的。 听见徐玉宁那边没什么异常,他又问:“萧静安那边如何?” 秦铮:“一切如常……微臣这两日,已经撤了几个巡守的侍卫。” 萧静安的营帐,如今是一众人当中守卫最松懈的营帐。 萧夺剑眉微微拧了起来:“周常在呢?!” 问到周常在,秦铮迟疑了一下才道:“周小主倒是奇怪,一直一个人呆在营帐,甚少出来活动,也不跟任何人亲近。” “哼,”萧夺冷哼一声,将手中密函扔回桌面上,语气不明,“自进了宫,她便孤傲不群,倒是谨慎!” 只见那密函飘落桌面,五个小字刺眼至极:“宫中有奸细!” 萧夺猛地一挥手,让秦铮下去。 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那密函上,眼睛微微眯了眯。 萧元祚没死,与之有关的人,慈宁太后、萧静安、徐玉宁、周常在,除了她们四人之外,还有谁?! 那个藏在宫中这么久的奸细,是谁?! 他低头看着信上的‘奸细’二字,忽伸手从腰间扯下了徐玉宁送的那只香囊,拿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目光忽明忽暗。 而被他忽略的简常在,此刻正骑马在密林里穿梭。 她手中拿着弓箭,带着几个护卫出门射猎,却追着一头小鹿跑至溪边,将几个护卫甩开之后,她当即下马跑到溪边的一棵大树下,将一截信筒埋进了地下! 随后,她飞身上马,走远了一些,才大声朝着林中怒喝:“人呢?死哪去了?本小主在这里!” 几个跟丢的护卫忙顺着声响策马而至,护着她离开了此地。 ——“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万寿节这晚,皇上穿着一身红色龙袍从王帐走出,被众人簇拥着,亲手举着火把点燃了篝火。 “嘭”一声响,巨大的篝火冲天而起! 底下众人瞬间热血沸腾,齐声高呼了数声“皇上万岁万万岁”! 徐玉宁扶着慈安太后,和淑妃等人站在一侧,看着这一幕,脸上也不由挂上了笑意。 文武百官、还有一众世家子弟、命妇千金,都站在下面,冲天的篝火发出的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寿宴正式开始了! “发赏钱了!” 王帐这边,寿宴正热闹,丝竹歌舞表演一个接一个。 而巡守围场的士兵不能参加天子寿宴,不过今晚君臣同乐,与民同乐,故每个士兵都领到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除此之外,一车车美酒佳肴也分到了围场各处:“兄弟们听好了!今日皇上寿辰,好酒好菜,管够!” 众士兵兴高采烈:“谢皇上隆恩!” ——“左大人,献老虎一对!!!” 宴会正达到高潮之际,底下的臣子纷纷向上首的天子进献寿礼。 皇上富有天下,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因而看到底下臣子进献的寿礼,虽说也有非凡之品,他也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并不觉得稀奇。 直到底下的太监高唱到有人进献一对老虎时,上首的萧夺才终于神色一动。 老虎?! 听到这两个字,徐玉宁瞬间如遭雷击—— 第262章 虎啸惊天2 前世木兰围猎时传出皇上受伤的消息,宫中就曾有诸多流言,而其中一说,正是皇上被老虎所伤! 徐玉宁心脏猛地一跳,只听底下众人一阵喧哗: “听说左大人射猎之时发现老虎的踪迹,一直追着不放,真的逮着了?!” “射死猛虎容易,逮住活虎可不容易啊,左大人神勇,尔等不及!” 众位大人见上首的皇上神色颇为愉悦,可见左大人这份礼,才是真正送到了皇上的心头上,众臣顿时恭维起来。 左大人…… 小阁老,左瑜! 徐玉宁抬头看向文武百官席位上坐着的左瑜,只见他正伸手摸着脸上的长须,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他年近五十,身材不仅没像别的大人那样粗鄙臃肿,反而劲瘦如竹,温文尔雅。 内阁的几位阁老不说老态龙钟,但年纪确实不小了。 故年纪还不到五十的左瑜,是如今内阁中最年轻的阁老。 “此次江南新政,也是小阁老力挺皇上……”底下有臣子羡慕地看了一眼左瑜,“皇上如今器重小阁老啊。” 听着众臣都在恭维左瑜,郭太傅神色明显一沉。 皇上打压郭罗两党,提拔了一个左瑜上来,如今已然成为皇上的心腹。 这时,康公公从萧夺身侧走下来,手中拂尘一甩,高喝道:“进!” “慢着!” 徐玉宁闻声看去,却见郭太傅起身:“皇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请皇上爱惜龙体!” 底下郭党阵营的几位大人也劝诫:“请皇上爱惜龙体!” “太傅言重了,”萧夺笑着摆了摆手,俨然一副兴致高涨的模样,“猛虎削其利爪,雄鹰折其猛翼,有何可惧?!” 话落,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刚劲的虎啸! “嗷”一声咆哮,震得众人微微呆愣了一瞬。 徐玉宁心头如同擂鼓。 反观萧夺却大笑一声,一挥长袖:“猛虎之威,可见一斑!” 很快,一个巨大的铁笼,被马车拉了上来! 两只棕黄的老虎身上布满了黑色横纹,正凶猛地在铁笼里横冲直撞,俨然是野性未驯! 在场众人莫不哗然。 徐玉宁目光紧紧盯着铁笼里的两只老虎,只见其身量比起四五百斤重的成年老虎要小一半—— 这是两只大约一岁左右的幼虎! 若是三岁左右的成年老虎,这个铁笼子,根本困不住它们! “好!” 萧夺抚掌而笑,“哗”一声从龙座上起身,朝下面的铁笼走了过去! 徐玉宁心顿时跳了嗓子眼,再看一众嫔妃,莫不大惊失色:“皇上,小心啊!” 皇上万金之躯,万不能有一点闪失啊! 康公公使了一个眼色,一众侍卫当即围了上来,护在萧夺身侧。 萧夺神色当即有些不悦,一抬手就将侍卫挥退! 而他则一脸闲适地负着手,慢悠悠地围着铁笼转了一圈。 两只老虎在铁笼里警惕地看着他,“嘶嘶”地朝他龇牙,因为在铁笼里冲撞,两只虎一身皮毛被撞掉了不少,虎毛乱飞。 “甚好!” 萧夺看完两只猛虎,龙心大悦,抬头看向了左瑜,目露赞赏,“左爱卿有心了,来人,重赏!” 左大人送的两只老虎,将今晚寿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喝!” “来来来,干!” “敬皇上!” “敬太傅!” “敬左大人!” “……”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在这草原之上,完全敞开了肚皮。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不仅上首的皇上喝醉了,底下的众臣也醉得东倒西歪,就连徐玉宁身侧的康嫔,都不胜酒力,被粉藕喊人连忙扶回了营帐。 自看到那两只老虎后,徐玉宁便有些心神不宁,完全不敢再喝酒。 夜色更深了一些。 远处群山影子幢幢,更像只猛虎蛰伏在暗处。 “皇上,奴才扶您回去!” 萧夺眼神迷离,摇摇晃晃地被康公公和一众侍卫扶回了王帐。 “恭送皇上!” 等皇上离席,各位醉倒的大人也被随从们扶了回去,徐玉宁喊来玛瑙,也回了自己的营帐。 外头,风声呼啸。 徐玉宁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一丝睡意。 她在床上又翻了一个身—— 前世有传言说皇上在木兰围猎受伤,是被老虎所伤…… 若传言是真的,那左瑜,是不是有问题? 左瑜,左大人…… 这个人…… 徐玉宁又不上朝,对朝中的各位臣子自然不是那么熟悉了。 如今左瑜是皇上的宠臣,如日中天,他前途一片光明,犯不着跟皇上作对才是。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四更天已过尽,五更天将至,天空快要露出鱼肚白, 王帐内—— “皇上,”秦铮入内,朝坐在案桌后的皇上,摇了摇头。 只见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皇上,此刻坐在龙椅上,眼神清明,哪有一丝醉意?! “哦?”萧夺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没动静?!” 他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抹冷笑:“朕倒要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这一夜,想象中的暴风雨没来,居然很平静地度过了。 围场北边,巡守的士兵东倒西歪睡在地上,酒坛子丢得到处都是。 有个士兵咂咂嘴,抱着红缨枪,又翻身睡了过去。 天色,彻底明亮。 太阳,像一枚鸡蛋黄,从草原上升起。 “嘘,皇上昨晚喝多了,还没起,都给咱家小点声!” 次日日上三竿皇上都还没起,外头巡守的侍卫走路大声了些,都被康公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接连两日,皇上因为宿醉不适,都没出过王帐。 围场内风平浪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万寿节那晚喝多的人太多,众人放纵过后都没缓过神来,这两日出去射猎的人少了许多。 倒是徐玉宁在第三天的时候,起床出去转了转。 如果说前几日守卫是松懈的话,万寿节过后,这围场的守卫可以说是像一盘散沙! 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太舒服,慢慢麻痹了众士兵的神经。 徐玉宁勒紧缰绳,端坐在马背上,皱着眉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王帐。 那正是整个围场最大的营帐,也是整个围场的中心。 前世所有的变故,都是从萧夺身上发生,那么—— 第263章 虎啸惊天3 想到这里,徐玉宁缓缓吐出一口气:从今日起,她要想办法跟在萧夺身侧才是! 徐玉宁问小福子:“这两天皇上那边如何了?” 小福子回道:“皇上一直在批折子,接见大臣。” 来了木兰围场后,皇上难得地偷了一回懒,暂时将朝政学问抛到了一边,故万寿节过后,好好休息了两日,接下来这几天一直呆在王帐处理堆积的政务,徐玉宁就没见他从王帐里出来过。 “玛瑙,去煮碗银耳百合汤来。” 徐玉宁思来想去,拎着一碗银耳百合汤,去了王帐。 康公公进去禀告:“皇上,月昭仪娘娘来了。” “哦?”萧夺似并不惊讶,头也没抬,手中朱笔在折子上飞快写下一行字,“让她进来吧。” 徐玉宁拎着食盒入内,一眼就看见案头堆积成山的折子,萧夺正在案桌后奋笔疾书。 看样子这两天是真的在忙,不是假的。 “给皇上请安。” “起来,”萧夺批完手上的折子,将其一合,扔到一侧,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徐玉宁。 他微微笑着,坐在龙椅上朝她伸出手:“手上拿的什么?” “是银耳百合汤,”徐玉宁起身朝他走去,将食盒放到桌面,另一只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近来秋老虎厉害,喝点降燥润肺的东西,最适宜不过。” 萧夺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将她人抱在怀里,低头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上次跑这么快做什么?!” 徐玉宁微微嘟了一下嘴巴:“臣妾听说皇上气得把那只灰兔都炖了吃肉了……” 萧夺被她将了一军,忍不住咬了咬牙:“谁让你这么大胆,竟敢对朕动手动脚?!” 他气道:“朕还没治你的罪呢!” 徐玉宁抬头,啄了一下他的唇,看着他时,目光里闪烁着别的东西:“皇上近来似乎一直在生臣妾的气,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皇上开心……” “讨朕开心?!” 萧夺忽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眼,暗示之意明显。 这一晚,萧夺要得狠,直把徐玉宁累得不行。 她唇瓣微张,全身汗涔涔,柔软无骨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出声求饶:“皇上,不要了……” 萧夺仿若未闻,轻轻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徐玉宁唇间溢出一声吟哦,极致的酥麻过后,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两人看似恢复了往日的柔情蜜意,可这一晚,两人的心,却并没有靠近。 烛光微微颤了一下,看着怀中熟睡的徐玉宁,萧夺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有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她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烛灯燃成了最后一丝光,“噗”一声熄灭了。 黑暗的王帐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玉宁,你千万不要令朕失望……” “娘娘,皇上今日要出去射猎,您去吗?” 又过了几日,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下旬。 这日,皇上终于处理完政务出了王帐,兴致勃勃地邀请一众嫔妃出去射猎。 除了坠马的郑才人,和照顾郑才人没来的温才人外,其他几个嫔妃难得凑到了一起。 徐玉宁换了一身鹅黄色绣蝴蝶穿花的骑装,背上背着一把小弓,手里牵着一匹大马,和康嫔站在一块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皇上牵着大皇子的手,笑着往集合的地方走来。 大皇子才四岁,淑妃不放心,故来了木兰围场这么久,淑妃也只许让人带着他骑骑小马,不许他跟着出去射猎的。 这一次能出去,定然是皇上发了话。 大皇子高兴坏了,看着萧夺目露希冀:“父皇,儿臣能去看看那对老虎么?” 淑妃跟在身侧,自是不肯让他去的,声音微微严厉:“泽儿!” 大皇子当即不敢再问了。 “欸!”萧夺对着淑妃抬了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只低头看着大皇子,微微挑了挑眉,“泽儿不怕老虎?” 寻常孩童见了这等猛兽,怕都要吓哭了。 大皇子抬起小脸,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父皇说‘猛虎削其利爪,雄鹰折其猛翼,不足为惧’,儿臣记得。” “哦?”萧夺闻言龙心大悦,当即爽朗一笑,单臂抱起大皇子,“也好,那朕就带你去瞧瞧!” 两人一去,徐玉宁等几个嫔妃自然也跟在后头。 左大人献上的两只老虎还关在笼子里,虽然这些天派了专人来驯,但这两只幼虎仍是野性难改,一看到有人靠近,当即虎目一瞪,在笼子里咆哮起来! 这一声声虎啸,震得在场众人耳膜都微微发疼了。 萧夺抱着大皇子离铁笼还有十来米,都还没靠近,大皇子当即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在萧夺怀里瑟缩了一下:“父皇……” 见大皇子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哭,萧夺还是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将大皇子交给淑妃,抬脚朝那铁笼走去: “泽儿,看好了!” 众嫔妃忙道:“皇上,小心啊!” 萧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迈着大步朝铁笼走去。 只见他围着铁笼走了一圈,忽停下脚步,面对着目露凶光的两只老虎站定,眼睛微眯,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两只老虎! 那两只老虎竟被他的眼神所威慑,低声呜叫着,朝后退去! 看着这一幕,众人微微吃惊。 萧夺看着这两只老虎冷笑一声,目光不屑至极。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铁笼,朝大皇子走来,说的话隐约有教导之意:“泽儿,你记住,心强,则无所畏惧!” 大皇子看着自己的父皇,用力点了点头:“儿臣记住了!” “好,”萧夺欣慰一笑,看着一众嫔妃微抬手臂,“出发吧,今日,也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 “是!” 等萧夺飞身上马,众嫔妃也哗啦一声上了马,跟在他的身后,策马朝那一大片密林冲去:“驾!” 此次伴驾射猎,众嫔妃聚在一块,就隐隐有了较劲的意思。 “嗖!嗖!嗖!” 一支支利箭不断朝地上的奔跑的小动物射去,随驾的护卫有专人统计报数,只听传报之声此起彼伏: “月昭仪娘娘射得猞猁一只!” “楚妃娘娘射得野兔一只!” “昭嫔娘娘射得豹子一头!” “昭嫔娘娘射得梅花鹿一头!” “昭嫔娘娘射得野兔一只!” “……” “这个昭嫔……” 听着接连传来的报数声,还一无所获的康嫔气得牙痒痒。 今天昭嫔可谓是出尽风头了。 第264章 虎啸惊天4 有了昭嫔这种抢风头的在先,其他嫔妃都暗自咬紧了牙关,策马四散开来,寻找猎物。 一有比试,就有较劲,众嫔妃平日养尊处优,何时吃过这种苦头?故这一日射猎个个都累得气喘喘。 看着康嫔几人都策马追在昭嫔屁股后面,徐玉宁射了几只猎物后,想了想,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策马紧紧跟着萧夺。 这一日天气出奇得好,到了大中午,密林里闷热无比。 “父皇,儿臣好热……” 大皇子和侍卫陈达同乘一骑,被陈达抱在怀里,此刻被晒得脸蛋发红。 徐玉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抬起手中的马鞭一指:“臣妾听到了流水的声音,那边应该有河流,我们可以过去休整。” 萧夺端坐在马背上,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朗声道:“传令下去,去河边休整!” 说完,他一马当先,众人策马跟在他的身后,片刻就到了贯穿这片密林的河流边上。 热了一天的众人,被河边的水汽一扑,顿时觉得一阵清凉。 大家纷纷下马休整,康公公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喊来两个侍卫: “昭嫔娘娘她们几个估计跑远了,你们快去找找,找到了通知她们到这边与皇上会合。” 来的时候,他们是一大群人簇拥着皇上和众嫔妃到来的,如今昭嫔等人正在兴头上,追着猎物一跑,就跑散了。 一大群侍卫也不得不分散成数个小队,分开跟着昭嫔几个,导致现在跟在皇上身边的侍卫少了一大半。 此刻,离了大队的简常在,正单独一人策马在密林的一角,警惕地看着四周。 她抿着唇,紧紧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目光锐利,一寸一寸地在这片密林里搜寻着什么。 “驾!”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边策马边抬手一扬, 只见一些细小的虎毛随风飞散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灌木丛中忽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简常在竖起耳朵听见了,背后顿觉一阵寒凉! 她端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呜嗷!” 身后传来一声低呜,密林里的风声似忽地止住了,连鸟鸣也渐渐消失。 身后似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简常在浑身一抖, 她咬紧牙关,慢慢地转过头去,瞬间就对上了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就是现在!” 惊恐万状之际,她忽仰天一笑,“呈”一声从靴子上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朝自己洁白的手臂挥去! “噗”一声,鲜血飞洒, 身后的东西闻到这血腥味,瞬间躁动起来,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朝她扑了过来! 河边—— 徐玉宁下了马,当即走至河边掬起一捧水,一把扑在了热得发红的脸上,也舒服地轻叹一口气。 就在她洗完脸刚抬起头的时候,身侧忽有人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 徐玉宁抬头,顺着拿着帕子的手看过去,就看到萧夺穿着一身玄色骑装,正站在她的身侧。 徐玉宁起身,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多谢皇上。” 她刚擦完脸,抬头就看见他玄色的龙袍上,沾了些许虎毛。 应该是早上领大皇子去看老虎时,他靠铁笼太近,沾上了那两只幼虎的毛。 “皇上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毛?” 徐玉宁此时脸上还挂着笑意,温柔地拿起手中的帕子帮他擦了擦衣领。 此时两人站在河边,亲密无间,怎么看都是一副柔情蜜意的画面。 这时,萧夺忽地用力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眸光一暗,脸上神色不明。 他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忽问她:“你不觉得这条河,有些眼熟吗?” “什么?” 徐玉宁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看到湍急的河水,脑海里再无他物。 萧夺忽道:“朕还记得皇考在时,唯一一次到木兰围猎,那时朕追着一头鹿跑到了这里,然后就看到你和先太子,在此处牵手谈笑……” 徐玉宁:“……?!” 她和先太子定亲近十年,两人在一起经历过的岁月这么长,她也不是每一件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的。 萧夺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记得了?!” 徐玉宁脸上笑意猛地一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皇上说这个,是想跟臣妾说什么?!” “你也不必紧张,”萧夺微微一笑,“朕说过,既往不咎,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听着他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徐玉宁心头怒火扑腾,她眼眶一红,忽地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啪!” 一声脆响,震得河边正休憩的众人心头一震! “皇上!” “娘娘!” 因为两个主子都站在河边,众人都很有眼力劲地没来打扰,却不曾想,两人不知因何起了争执, 月昭仪竟伸手打了皇上一耳光! 康公公吓得丢了半条命,一众侍卫也飞快起身朝他们两人冲来,却见萧夺头也没抬,怒喝一声:“谁敢过来,朕砍了他的脑袋!” 徐玉宁站在河边,打了萧夺耳光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这些时日,她真的受够了! 她受够了他的忽冷忽热,受够了他莫名的猜忌! 他是皇上,所有人都要捧着他,可她,也是人,她,也会累…… 萧夺眸中怒火大盛,他忽地伸手过来,用力抬起她的下巴,面色前所未的冷:“你知道朕当年为何非要亲手杀了他?!” 他口中的他,自是指先太子。 只听他怒道:“朕就是要亲手确认,他是死在朕的手上!” “这些话藏在你心里很久了吧?” 徐玉宁冷笑一声,有些嘲讽地看着他,心底酸涩却不断翻涌着,“还有呢?你说啊!” “……” “还有什么话,你不妨今日说清楚!!” 她仿佛上了刑场的人,只等刽子手手起刀落给个痛快。 萧夺咬着牙:“你连萧静安都放在心上,却不肯要我们的孩子……” 他说完,忽地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后退了一步,目光充满失望地看着她,语气莫名沉痛: “朕给过你机会了……” “……?!” “朕说过,若你再欺瞒朕,朕不会轻易原谅你!” 这句话太过沉重,几欲震得徐玉宁肝胆俱碎。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萧夺目光一凛,面色如霜! 就在此时,徐玉宁耳边传来了箭矢破空的声音! 来不及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徐玉宁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枚箭矢闪着寒光,凭空而出,以千钧之力直朝她身侧的萧夺射来! 第265章 力挽狂澜1 徐玉宁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电光石火间,她猛然意识到,有人,埋伏在此处,行刺皇上! “皇上!” 徐玉宁脑海里“嗡”得发出一声铮鸣,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大叫一声,猛地朝萧夺扑过去,用自己身躯的重量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将他护在了身下! 那枚箭矢当即带着强劲的风声从她耳边擦过,射断了她的一缕头发,“噗”一声钉入离他们不到一寸的地方! 只见箭矢周边的青草,嘶一声,顿时一片焦黑! 箭上,有剧毒! 看到这一幕,徐玉宁心神俱震。 差一点、仅差那么一丁点…… 而萧夺,一双漆黑的眸子,更是在瞬间充血变红,闪过厚重的杀意! “护驾!” “保护皇上!” 尖叫声瞬间响彻这片密林—— “嗖!嗖!嗖!” 河的对面,那一大片浓密的森林里,无数箭矢带着寒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啊!” 一众侍卫才刚冲上来,就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皇上!”徐玉宁心脏跳得飞快,她双手死死地抱着萧夺,两人如同连体婴,双双滚倒在地! “砰”一声,萧夺后背着地,整个后背顿时被河边的石子震麻了。 然而他双手却紧紧扶着徐玉宁的肩,抬头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徐玉宁时, 他瞳孔微微颤抖着,眼中写满了震惊,疑惑和不解! 怎么会…… 此刻,一颗心,跳动得前所未有的剧烈,仿佛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在危难的时刻,她舍命、救了他! “玉宁……” 他情不自禁紧紧回抱住了徐玉宁,可就在这时,他面色猛地一变! 此时此地,已然不是可以分神的时候,萧夺猛地收起瞳孔还残留的余震,双手用力抱紧徐玉宁的腰,抱着她往地上又是一滚! “呈!呈!呈!” 他们刚刚躺过的那一小块地方,瞬间被箭矢插满! “快护驾!” “快去拿弓箭!” 秦铮等人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脸色大变,飞快从马背上卸下弓箭,朝河的对面射了回去! “啊!” 河对面的那片森林里,顿时有惨叫声响起! 在经过片刻的慌乱之后,秦铮等一众侍卫飞快调整出队形,一边反击,一边冒着箭雨冲过来,将徐玉宁和萧夺团团围住,边反击,边护着他们往这边的树林退去! “啊!” 护着萧夺和徐玉宁往后退的侍卫,转瞬又倒下了一批。 他们身边侍卫,越来越少了! 徐玉宁死死牵着萧夺的手,和他逃命狂奔。 此刻她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在惊慌中,心头又隐隐升起一些别的东西。 这段时日,她根据前世那点可怜的记忆,反复设想了很多次,却万万没想到,此次木兰围场,竟是一场行刺皇上的谋逆之举!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那到底是谁,要行刺皇上?! 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她身侧的萧夺此时面色阴沉至极,他此生,何时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离开了河边,冲进了密林之后,有树木的遮挡,似乎暂时安全了。 萧夺回头看着河对面的那一片密林,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同时眼中也闪过一丝“终于来了”的兴奋之色! 他忽怒喝一声:“康福禄!秦铮!” 只见一片慌乱中,康公公和秦铮似被这一声怒喝点醒,两人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箭,朝天射出! “砰”一声巨响,两朵黑色的龙形图纹在头顶炸开。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还在另一边追着一只兔子的昭嫔和淑妃同时停了下来,抬头朝天上看去。 一见到这个黑色的龙形图纹,两人脸色剧变! “不好,皇上有难!” “泽儿!” 大皇子还跟皇上在一起! 昭嫔和淑妃同时惊叫出声,两人飞快调转马头,朝皇上所在的方向冲去! 木兰围场五里外,有一片连绵的小山。 此时,山上有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打蚊子,一边怒道: “若被老子逮到,老子非把他大卸八块!害得老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遭这老罪!” 话音刚落,忽瞧见远处炸开两朵黑色的龙纹烟花,那人猛地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老子没看错吧?!” “他爷爷的,终于来了!!!” 下一瞬,他面色一凝,“呈”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华贵的宝剑,朝山中振臂一喝: “兄弟们,勤王护驾!冲啊!” 一片连绵的小山,无数士兵像那躲在蜂巢的蜜蜂,嗡嗡嗡涌出,驾马朝围场冲去! 若是有人看懂这些士兵们护臂上,绣着的龙纹祥云图案,一定认得出,这,是天子的军队! 他们只听天子号令,乃御营亲兵是也! ——“皇上小心!” 徐玉宁一帮人刚逃进密林,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箭矢又“嗖”一声破空而至! 徐玉宁猛地一把将萧夺拉住,一行人瞬间停顿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一片树林,亦有埋伏,并不安全! 意识到这一点,所有人面色铁青,纷纷咬紧了牙关! “呼”一阵风声吹过,树林里叶声阵阵,那隐藏在暗处的箭矢不知何时又朝他们射来。 所有人的心脏都抽紧了: 只因此刻,敌在暗;他们,在明! 可恶! 这时,徐玉宁猛地松开了萧夺的手,飞快拿下自己一直背在后背上的那把小弓,迅速拉弓搭箭,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啊!” 就在他们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周边动静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又一个侍卫突然中箭倒下! 敌暗我明,不知暗中的箭何时再射出,众人额头都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就在众人都不敢出声的时候,徐玉宁耳朵一动,猛地转身,一箭朝萧夺身后的树上射出! 只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忽从树上掉下! “玉宁!!” 萧夺此刻已经被康公公等人围得密不透风,他站在里面,看着前面的徐玉宁,此刻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 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灼热! 第266章 力挽狂澜2 “玉宁,过来!!” 萧夺用力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步,就要朝徐玉宁走来, 却见徐玉宁一脸怒气,回头朝秦铮大声吼道:“秦铮,保护皇上!一定要护送皇上平安离开!”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皇上的个人安危! “是!”秦铮领着人忙上前,一把将萧夺挡在了身后,不让他上前“皇上,不可!!” 萧夺被众人拦住,寸步不能行,但是他的目光,却紧紧地锁在徐玉宁的身上。 那样纤细的身体里,却爆发出惊人的冷静和智慧,此刻的徐玉宁,是那样耀眼……令他移不开眼。 徐玉宁射掉一箭,又飞快搭箭拉弓,此刻她心急如焚,徐冲呢?! 他们不应该在附近吗? 怎么还没到?!! 徐冲那边—— 他们七个人,其实离徐玉宁和皇上已经很近,刚刚,他们才杀了一波蒙面的黑衣人! 这波黑衣人埋伏在此处,就是要阻止外面的人前去营救皇上! “天杀的!” 一刀落下,徐冲杀掉了最后一个黑衣人,抬手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朝身后的护卫怒喝一声:“快上马!” 就在他们飞身上马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中忽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徐冲虎目一瞪,飞快掷出手中陌刀! 陌刀卷着一股劲风,插进了地面! “啊!”一声惨叫, 灌木丛中忽窜出五六个人来,有人大喊,“小少爷!是自己人!自己人!” 只见徐易安面色发白,浑身发抖,像只软脚虾被人从灌木丛扶出。 他今日看到徐冲和羿哥儿出去射猎,便动了杀心,悄悄摸摸跟上来,想寻个机会,杀了羿哥儿!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碰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密林中,竟藏有刺客! 徐易安此刻,胆都吓破了。 “小叔,是你!” 羿哥儿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的头,一看到他的脸,认出他来,羿哥儿眉头一皱,怒道: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徐易安吓得牙齿打颤,却想要找回面子,结结巴巴道:“我来射猎!怎、怎么……你们来得,我们来不得?!” 徐冲冷笑一声,他看了一眼天上快要消散的黑色龙纹图案,若不是时间不等人,他高低揍徐易安一顿! 徐冲道:“那好,我们现在要去射虎,不知徐二公子,去不去?!” 徐易安面色铁青,一把拉过身侧的随从:“我、我屁股痛,就、就不去了!” “……” “混账东西,还不快扶本公子上马!” 徐易安虽不中用,却也知道这片密林是是非之地,呆不得了。 他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被随从扶上马,飞快逃命去了。 看着徐易安跑没了影,徐冲一把从地上拔出那把陌刀,眉头紧锁,急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再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救驾要紧! “嗷————!” 一声虎啸突然冲天而起! 这一声虎啸震得徐玉宁的耳朵发麻, 也震得徐玉宁等人心神俱碎! 只因这一声虎啸,离他们,实在是太近了! 这就意味着,有只老虎,就在他们附近徘徊! 而且听这深厚刚劲的声音,这怕是一只成年的猛虎! 众人皆惊,就连萧夺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这密林中埋伏的刺客还未现身,眼前又有虎患?! “皇上,救命!救命啊!”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秦铮猛地抬头:“皇上,是简常在的声音!” 只见简常在一身血迹,被一匹宝马驮在背上,从小道冲出,朝他们一行人奔来! 她的手臂,鲜血直流,宝马跑了一路,她血也流了一路。 她面色苍白,骑马跑至众人跟前时,体力不支,忽一头从马背上栽下:“皇、皇上……” “快去救简小主!” 两个侍卫飞奔而出,一把将简常在扶起,拉进他们的包围圈! 简常在微微垂眸,掩盖住眼中闪过的阴狠,表面却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嘴唇哆嗦着,告诉了众人一个惊天的消息: “林、林中有老虎!” 此话,让众人心脏猛地一提! 该死!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要把他们逼进死胡同不成?! 只听简常话音刚落,“嗷”一声咆哮,一只猛虎追在简常在身后,闪电般飞奔而至! “快,戒备!!” 徐玉宁瞬间瞪大了眼睛,握着弓箭的手已然被冷汗浸透! 老虎,真来了!!! 看来,这救驾之功,也不是那么好要的。 徐玉宁脸色剧变,目光从地上的血迹,再往简常在流着血的手臂一移, 她忽地明白过来,这只老虎,是被简常在的血——引来的! “嗷”一声,那只猛虎转瞬便奔至了面前,庞大的虎躯疾冲,踏得地面尘土四溅,从众人头顶一跃而过! 瞬间在众人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徐玉宁抬头,只见老虎雪白的肚皮从自己头上一闪! “踏”一声,猛虎落地,卷起一阵疾风,四蹄在地上踏出几个深坑, 面对着徐玉宁这一大群人,它喉间低声呜鸣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带着嗜血的光,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保护皇上!” 侍卫们瞬间提刀飞奔过来,挡在了老虎的面前。 徐玉宁看着这只猛虎,瞳孔骤然一缩! 这,可是一只身长两米以上,体重重达五百多斤的成年壮虎!! 她呼吸都滞住了,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跟众人道:“千万、千万不要惹怒它!” 所有人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刀和弓,不敢轻举妄动,脚步一点一点地后退着,试图离它远一点。 却见那猛虎喉咙忽然“呜呜”作响,鼻翼微微翕动—— 一看它这样,徐玉宁心道:不好! 刚刚他们死了好一些侍卫,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这浓重的血腥味怕是刺激到它了! 果然,下一瞬,这只老虎在地上擦了一下虎掌,“嗷”一声咆哮着朝众人扑来! “护驾!” 挡在前面的侍卫大叫一声,提着钢刀冲了上去! “啊——啊——啊——!” 惨叫声四起,那几个冲上去的侍卫,有的被老虎一掌拍飞,有的被老虎一口咬住,鲜血喷洒而出, 有的被那老虎一甩,“砰”一声掉地,身体被咬穿了几个大洞,肠子都流出来了。 而那只老虎,毛都没掉一根。 看着这一幕,众人完全被震住了! 第267章 力挽狂澜3 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只猛虎,怕是能把他们所有人撕成碎片! 可是,他们不能再退了—— 河边并不安全,河的对面,还埋伏着刺客! 还真是,进退不得!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后背冷汗直流,她觉得,这些刺客更像是故意在河对面放箭,用箭阵将他们逼进此处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 实在是,好周全的计划! 一环扣一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可是,刺客他们是怎么算得到,这里刚好有一只老虎?! 徐玉宁还没想明白,那只猛虎目光就忽地盯住了被人群包围着的萧夺,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咆哮着朝人群中的萧夺冲去! “皇上!” 众人脸上血色尽褪,紧紧护着萧夺的一群侍卫被猛虎这么一冲击,顿时东倒西歪—— 萧夺一下子暴露了在人群当中! 侍卫死了好几批,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三十人了! 那只老虎一掌拍飞阻拦的侍卫,笔直地朝萧夺冲去! 徐玉宁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却见萧夺站在原地,紧紧咬着牙,面色铁青,也不知他手里何时拿了一把强弓,在猛虎扑过来的时候, 他一箭朝它射了过去! 徐玉宁一直知道他身手不弱,可是仅靠一箭,在这样的猛兽面前,简直如同螳臂当车。 果然,这一箭虽射入了老虎的身体,却也只是让它微微顿了一下,反而把它彻底惹怒了! 萧夺冷着脸,再次搭箭拉弓,秦铮等人也纷纷用弓箭对准了这只老虎。 箭矢如流星,朝它射去,大多数被它给拍飞。 “嗷”的又是一声咆哮,老虎一跃而起,直直朝萧夺扑去! “皇上,小心!” 徐玉宁瞬间惊叫起来,只见萧夺往地上一滚,那老虎落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虎爪将那片地,抓出一个深坑。 若是刚刚萧夺躲闪不及,怕是早已命丧虎爪之下! 可是这只老虎,是不是太奇怪了,怎么只盯着萧夺不放?! 徐玉宁用力咬了咬牙,拼命朝萧夺冲过去,急忙伸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从地上拉起他就跑: “皇上,快走!” 秦铮带着人在后面冲上来,与老虎搏斗着,想为他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后面惨叫声连连,徐玉宁听到耳边一阵疾风,两人还没跑远,那老虎,又追了上来, 一下子从他们头顶掠过,扑通一声落地,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玉宁!” 萧夺眼底瞬间凝结了一层寒霜,他急忙一把抓住徐玉宁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皇上!” 徐玉宁看着他,着急万分。 萧夺浑身气息发冷,定定地站在原地,他竟然还有心思安慰她,咬着牙说了一句:“别怕!”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徐玉宁,忽瞧见他龙袍上沾着的泥土,还有一些细毛碎屑,她脑海“嗡”的一声—— 她知道这只老虎,为什么紧盯着他不放了! 他身上沾了虎毛,染上了那两只幼虎的气味! 眼前这只老虎,狂躁至极,怕正是哺育那两只幼虎的雌虎! 左瑜抓了它的虎崽子,它现在闻到了萧夺身上幼虎的气味,自然会攻击萧夺! 真该死! 徐玉宁恨不得冲上去,伸手扒了萧夺身上这身龙袍,可是来不及了! 只见那老虎被秦铮等人射了好几箭,身上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皮毛,更加狂躁了, 它虎尾一甩,龇着牙猛地朝徐玉宁和萧夺冲来! “皇上!” 徐玉宁尖叫起来,萧夺站在她的前面纹丝不动,目光一凝,猛地从腰间抽出了最后一支箭搭上了弓,对准了朝他们奔来的老虎, 此刻,他面色凝重至极! 他这是要…… 徐玉宁一愣,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生怕影响了他。 只听“嗖!”一声, 猛虎飞奔至两人跟前仅剩不到十米的时候, 寒光闪过,那枚箭矢带着千钧之力,“噗”一声扎进了它的眼睛! 那老虎“嗷”一声,眼睛流出鲜血,惨叫起来,痛得在地上打滚,四只虎爪更是把地面划出一道道深痕,尘土飞扬! “快跑!” 萧夺猛地一把拉起徐玉宁拼命往回跑,迎面撞上了追上来的秦铮等人,两人飞快冲进人群的包围圈,才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皇上……” 徐玉宁一站定,伸手就去扒萧夺身上的衣服! 众人都吃了一惊。 萧夺也是呆愣了一瞬,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嘴角直抽抽:“玉宁,现在不是时候……”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玉宁愣了一下,顿时又羞又急,“你身上沾了两只幼虎的气味,这只雌虎,不会放过你的!” “咳咳……” 萧夺猛地咳了好几声,飞快脱了身上的外衣往外一丢。 再抬头时,那只老虎,又过来了!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想要从这片密林逃走,就必须先杀掉这只拦路虎! 现在以他们的人力,还能做到吗?! 萧夺猛地转身,目光沉沉:“众人听令,把你们身上所有的弓箭拿出来,必须将此虎,原地斩杀!” 说完,他猛抬手臂,厉声喝道:“给朕,拿箭来!” 他这是,打算射瞎这老虎的另一只眼睛! 萧夺咬着牙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箭,带着一众侍卫朝那只老虎冲去! 趁那只老虎瞎了一只眼睛,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徐玉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在这时—— 她眼睛余光,忽看到树上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光下一闪! 一直保持警惕的她,猛然意识到,那是箭矢在太阳光照射下,闪过的亮光! 树上,有刺客!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前面的那只随时准备扑上来的老虎,所有人的精力也都用在了对付老虎身上, 却忘记了—— 这密林当中,埋伏的刺客! 糟了! 此时,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正站在一棵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树上! 刺客手里的箭,此刻,正对准了地面的萧夺, 而此刻的萧夺,目光也正凝聚在手中的箭矢之上,对准了前面的老虎!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住了刺客的身形,若不是徐玉宁警觉,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名刺客。 她顺着阳光下闪过的那点亮光朝树上看过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透过枝桠的缝隙,对上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是万人挑一的美丽, 睫毛卷翘,眼珠浓黑且明亮,似一汪春水。 即使过去了很多年,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徐玉宁也不曾忘记—— 第268章 力挽狂澜4 魏侧妃, 魏琳兰! 她居然,也没死! 徐玉宁浑身一震! 她早该想到的,萧元祚没死,魏琳兰也极有可能还活着才是。 站在树上的魏琳兰,一身黑衣,布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察觉到徐玉宁发现了她,她眸光如针尖,忽地一凝,拉着弓弦的手猛地一松—— 一支利箭闪电般朝萧夺飞去! “萧夺!小心!” 徐玉宁失声尖叫起来,可是此时的萧夺离她太远了! 徐玉宁的提醒,萧夺根本听不到! 此时此刻,徐玉宁舌尖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是她,情急之下,把舌尖咬破了! 看着树上的魏琳兰,徐玉宁目光如刀,她猛地抬起手臂,在魏琳兰对着萧夺射出那一箭的时候, 一枚袖箭同时从徐玉宁的手腕中,夹着疾风朝魏琳兰射去! 刚来木兰围场的时候,徐玉宁自己调试了一批弓箭,其中就包含了这枚袖箭! 大哥曾经说过,世上弓箭千万,有一种箭,精巧且威力不容小觑,关键时刻可以保命,她一直记得! 袖箭不仅是防身武器,也是暗器! 看着徐玉宁朝她射出一箭,魏琳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似乎不敢相信徐玉宁会对她下手! 然而徐玉宁此刻看着她,目光锐利至极! 她错了, 不管是萧静安、萧元祚,还是魏琳兰, 哪怕此刻先太子在世,她徐玉宁也绝不会手软!! 从她知道,先太子和魏琳兰欺骗了她这么多年起,她跟他们两个,早就恩断义绝。 她对萧静安好,也不过是因为,看在萧静安还是个稚童的份儿上, 她徐玉宁持有仁心,只是不忍对一个稚童下手罢了。 但,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先太子! 一箭射出,徐玉宁猛地回头,眼睛发红地看向远处的萧夺: 就在刚刚,当萧夺朝老虎射出那一箭的时候,魏琳兰也朝他射出了一箭! 而徐玉宁又朝魏琳兰射出了一箭! 可也逃不开这四角关系中,存在着一个致命的事实—— 老虎←萧夺←魏琳兰←徐玉宁, 如果萧夺避不开魏琳兰这一箭,他会死! 徐玉宁可以肯定,魏琳兰射向萧夺的箭,一定涂有剧毒! 而且,是一招致命的毒! “萧夺!” 徐玉宁大喊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箭矢朝他飞去,却无能为力! 鼻子一酸,急得她快要掉下眼泪来。 这时, 眼前忽有一道亮光从视线里一闪而过。 一把雪亮的陌刀,凭空从侧面横劈而至,快得在半空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刀将魏琳兰射出的那支箭,凭空劈成两截,“啪嗒”掉地! “皇上!” 康公公惊叫起来,他这才发现,刚刚有刺客行刺皇上! 而那把陌刀席卷着一股劲风,在斩断那支箭的之后,“咔”一声插入萧夺身侧的地上! 前面的老虎同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它的另一只眼睛也被萧夺射中了! 林间“沙沙”声响,站在树干上的魏琳兰被徐玉宁一箭射中手臂,“啊”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只是她人还没掉到地上,就被一个黑衣人飞身接住了。 “皇上!” 秦铮飞快挡在萧夺的面前,看着那把还发着铮鸣的陌刀,吓得额头的汗当即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刚刚,皇上差点就…… 萧夺一手持弓,也猛地转过了身,看着那把救了他一命的陌刀,微微吃了一惊。 刚刚,是谁救了他? “姑姑!” 羿哥儿焦急的声音,瞬间从另一处飞快传来。 徐冲他们到了! 徐玉宁心中大喜:“皇上!” 她飞快转头,喜极而泣:“是羿哥儿,和徐冲他们!” 萧夺微微松了一口气,飞快朝她走过来,用力揽过她的肩,抬起手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珠, 目光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他不由地轻轻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 “姑姑!” 羿哥儿和徐冲几人转瞬便骑着大马飞奔而至! 羿哥儿手持弓箭跳下马,朝徐玉宁跑过来,神色焦急:“姑姑,你有没有受伤?!” “羿哥儿!” 徐玉宁没想到他也跟着过来了,一时又惊又喜。 他还这么小,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然而徐玉宁现在却来不及责备他,只喉咙哽咽着道:“姑姑没事……” 徐冲领着几个护卫下马扑通跪地:“臣等救驾来迟!臣等罪该万死!” 这哪是罪该万死?分明是救驾有功! 看着徐冲几人,萧夺目光一凝:“不,你们、来得正好!” 说完,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同时飞身而至的一群黑衣人! 忠远侯府的另五个护卫,同时亮出陌刀,挡在了皇上和徐玉宁的面前! 而徐冲则一把拔起地上的刀,看着那只还在扑腾的老虎,他大喝一声,提刀朝那老虎砍去! 一众侍卫都不敢近身,徐冲竟直接朝老虎冲了过去,只见他手背青筋暴起,一把陌刀虎虎生风, 一刀就劈中了老虎的脑袋! “嗷”一声,老虎发出一声惨叫,头顶的脑浆爆出, 徐冲反手再提刀,纵身一跃,跃成它的身后,朝它的脖子一刀砍下! 一颗血淋淋的虎头,就这么像球一样滚了下来! “呼——” 秦铮等一众侍卫看着此人如此勇猛,这一刻,呼吸都止住了,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萧夺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 他也惯使陌刀,一眼就看出此人的刀法,不同寻常。 这人,绝对是上过战场的猛将! 徐冲这两刀,不仅震住了徐玉宁他们这帮人, 也震住了提着钢刀飞奔而至的那群黑衣人! 解决完那只老虎,徐冲提着血淋淋的陌刀折身回来,挡在了萧夺和徐玉宁的面前。 两帮人,默默对峙了片刻,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嗯?!” 就在这时,徐冲耳朵一动,听到水面激荡的声响,面色微变,“糟了,他们的人正在渡河!” 徐玉宁吃了一惊, 徐冲此话是说,原先在河对面埋伏着的刺客,正赶来此处增援! 而他们这边的侍卫,如今却只剩十几个人,还是算上受了伤的! 此时,敌众,我寡! “呵,” 对面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迈着虎步缓缓走出,他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萧夺, “狗皇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269章 萧夺的后手1 “哼,”萧夺看着对面的黑衣人,不屑地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那蒙面黑衣男似被惹怒,提着刀的手青筋暴起,看着萧夺时眼睛流露出强烈的恨意: “狗皇帝,抢来的皇位坐得可还舒服?!” 天下人都知道萧夺的皇位来得并不光彩,可是成王败寇,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当着萧夺的面说这句话! 而那个人,却指责得如此理所当然。 徐玉宁在认出魏琳兰的那一刻,也终于猜出这帮刺客的身份—— 他们,是拥护皇太孙的人—— 自然也是天底下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听了这句话,萧夺嘴角微微一挑,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谁说朕的皇位是抢来的?!” “……?!” 这话说得,令那群黑衣人微微一愣。 徐玉宁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只听萧夺冷冷地说道:“朕顺应天命即帝位,而你们,” 他目光陡然一厉:“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 那黑衣人当即怒不可遏,这时,他身后忽有一个清丽的声音稳稳传来: “马冀,别跟他们废话,小心他们有后手!” 马冀?! 听到“马冀”这个名字,徐冲立马偏头看了徐玉宁一眼。 他若没记错的话,马冀,乃是曾经的东宫侍卫统领! 所以这帮黑衣人的来历是…… 徐冲等人恍然大悟! 再看萧夺,此刻他脸上不仅没有一点惊讶之色,更是连眼神都没有波动过! 他,早就知道了! 意识到这一点,徐玉宁心头又是一震! 难怪,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猜忌和戒心,终于在这一刻,统统有了解释—— 他怀疑她,跟魏琳兰和皇太孙他们是一伙的! 今天,她出于好心,提议去河边休整,没想到却落入了魏琳兰他们布下的陷阱中,所以当时萧夺才说出了那番狠心的话! 徐玉宁此刻心头震荡不休: 如果、如果这一次,她没有想着争这个救驾之功,误打误撞站到了他这一边,将来等此事毕, 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后果?! 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还是、从始至终都在防备她?! 想到这里,徐玉宁恨得牙痒痒:萧夺,真天杀的混蛋!!! 然而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只见对面,魏琳兰捂着受伤的手臂从黑衣人群中走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魏琳兰看着萧夺,狠狠咬了一下牙,刚刚,因为徐玉宁横插一手,她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招失误,想要再对萧夺下手,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她心中暗恨不已,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重重地、扫了徐玉宁一眼。 而徐玉宁,也正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们,终于又一次相见了。 可是这一次,她们,却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魏、魏侧妃!” 徐冲等人认出了魏琳兰,当即惊呼一声。 真的是‘死去多年’的魏侧妃! 此刻,双方身份已明了,也完全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只见魏琳兰缓缓抬起手,一把摘下脸上的黑色面纱,露出那张依旧美丽的桃腮粉脸。 而站在她身边的马冀,也一把扯掉了蒙面的纱巾,露出一张坚毅的方脸。 徐玉宁看着马冀,忽地微微一愣。 他是东宫的侍卫统领,徐玉宁虽谈不上很相熟,却也绝对不陌生。 直到刚刚,对上他蒙着面露出的那双眼睛,她脑海瞬间劈下一道光—— 他也是元宵节那日,那个脸上涂着油彩,表演喷火、差点烧伤了萧夺的壮汉! 原来,在汤泉行宫的时候,魏琳兰他们就对萧夺下过一次手了! 只是当时时机不成熟,才没有真正动手。 还没等徐玉宁回过神来,耳边忽传来一声震喝:“侧妃娘娘说得没错,小心狗皇帝留有后手,成败在此一举,给我上!” “杀了狗皇帝!!” 杀喊声震天,河的对岸,黑压压的一群黑衣人飞奔而至! 他们的援手,到了! 看着像蚂蚁一样涌过河岸的黑衣人,徐玉宁大惊失色—— 他们竟然在此处埋伏了不下上千人! 反观他们,还剩三十来人! “保护皇上、保护娘娘!” 徐冲振臂一喝,带着忠远侯府的其他五名护卫,提着陌刀身先士卒,冲了上去! 六把陌刀在人群中抡出一片片刀光血影,竟杀得冲上来的黑衣人暂时退了回去! 秦铮等人护在萧夺和徐玉宁的身侧,看着徐冲几个,莫不露出震惊之色。 徐玉宁也为徐冲几个捏了一把冷汗! 忠远侯府的护卫,是徐世安手把手教出来的,个个都是以一顶十的高手,可是,他们人数太少了! 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力竭的时候…… 他们,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这个人,交给我!” 只听对面,马冀突然提起长刀,目露凶光,提起刀尖朝徐冲一点! 他也是个中高手,一眼就看出徐冲是这几个人当中,最厉害的一个,所以,他要制住徐冲! “皇上!” 见此情形,徐玉宁目光微微颤抖着,一把抓住了萧夺的胳膊。 他,到底有没有后手?! 只见萧夺面容肃冷,目光紧紧盯着正在交战的徐冲和马冀。 “呈”一声巨响,一把大刀压下,徐冲竟被马冀逼退了数步! 徐冲握刀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抬头看着马冀,忽道:“东宫侍卫统领,果然,名不虚传!” 徐玉宁脸上血色尽褪。 徐冲已是万里挑一的高手,那这个马冀实力该是何等强大?! 徐玉宁忙抬起头看向萧夺,却见他面色如霜,站在前面,一动不动。 感觉徐玉宁的手在微微发抖,萧夺抓住她的手捏在掌心:“别怕!” 然而此刻,徐玉宁却也摸到他的掌心,也是一片粘腻。 徐玉宁心中大惊:难道,他没有留后手? “皇上!” 就在此时,前方忽传来楚妃的声音,一阵马蹄声传来,那群黑衣人微微一惊:狗皇帝的援手来了?! 徐玉宁面上一喜,但是下一瞬,就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叫什么后手?! 楚妃、昭嫔、淑妃、康嫔等几个嫔妃,带着先前分出去的一小队护卫,匆匆而至, 可他们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五十来人! 第270章 萧夺的后手2 “死马,快跑啊!” 带着近万御营亲兵正往木兰围场奔来的贵公子,此刻恨不得长出双翅膀来。 贵公子嘴里骂爹喊娘,再跑慢点,他就要掉脑袋了! 徐玉宁看着楚妃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面对这上千的刺客,他们的到来也仅是聊胜于无而已。 “泽儿!” 淑妃一马鞭将一个黑衣人抽飞,驾马冲了过来,她失魂落魄跑至萧夺跟前,“皇、皇上,泽儿呢?” 萧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康公公忙上前将她拉到一侧:“淑妃娘娘,大皇子没事!陈侍卫怕吓到他,暂时劈晕了他而已。” 淑妃一边擦眼泪,一边朝陈达跑去,看到大皇子被陈达抱在怀里,只是晕了过去,身上没有受伤,她吓得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皇上!” 楚妃等人也驾马冲了进来,一字排开,挡在了萧夺面前。 “还等什么?”马冀大怒,“事不宜迟,快杀了狗皇帝!” 黑衣人见萧夺的援手只有数十来人,当即大喜,猛地提起钢刀,冲了上来:“杀了狗皇帝!” 两队人马瞬间厮杀在一起,血沫横飞。 萧夺身边的侍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也架不住对面人多啊! 徐冲面色凝重,提刀退至徐玉宁身侧,大声道:“娘娘,臣等尽量拖延时间,你们快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不知何时,魏琳兰带着她的人,从后头包抄过来,将他们全部人围在了中间! 这下子,他们插翅难飞了! 见状,马冀面色大喜,振臂一喝:“全部人都给我上!” 他面容扭曲着,大喝一声提刀身先士卒冲了上来,徐冲也提起陌刀迎上去—— 刀光剑影中,只听到一声“啊”,徐冲提刀的手臂,被马冀一刀砍中,鲜血如注! “徐冲!” 徐玉宁失声尖叫起来,只见徐冲手中的陌刀被马冀一脚踢飞,他人直接飞了出去,“砰”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阵烟尘。 徐玉宁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冀,此人,竟强悍如斯! 只见徐冲手中的陌刀脱了手,被马冀一踢,当即“咔”一声朝萧夺站的位置飞去, 刀锋逼近眼前! “皇上小心!” 徐玉宁大叫一声,却见萧夺用力咬了一下牙,一脚踢了一下康公公,借力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把握住了那把陌刀! 拿住那把陌刀的时候,萧夺还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天色。 只见日头已有西沉的迹象,他脸色更差了一些。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徐玉宁:“玉宁,散开!” 康公公连忙用力拉住徐玉宁的手臂,将她拉到后面来,与楚妃等人一起。 马冀见萧夺拿了刀吃了一惊,似乎才猛然想起,萧夺,也是个练家子! 他恨极,面色瞬间狰狞:“好!狗皇帝,今日,就让我亲手砍下你的头,献给先太子!” 徐玉宁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让皇帝迎敌,可是他们这边,真的没有可以抵抗马冀的人手了! 以不足百人,抵挡上千人,简直是螳臂当车! 徐玉宁眼皮跳了又跳, 连皇帝都亲自上阵杀敌了,说明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了! 魏琳兰眼中瞬间腾起兴奋的火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把他们全杀了!” 她分明才是这群黑衣人的领头人,一声令下,全部黑衣人当即蜂拥而上! 徐玉宁她们这些嫔妃,哪里是这些刺客的对手? 看着这群黑衣人冲上来,徐玉宁忙从地上捡了一把刀提在手里,眼睛睁得发红:今日就算死在这里,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正这么想着,黑衣人还没杀到眼前,一片混乱中,她的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徐玉宁猝不及防,就这么被人用力推了出去,一把摔在了地上! “月昭仪!” 身后是康嫔等人惊恐的尖叫声,头顶是逼近的刀—— “玉宁!” 萧夺回头,当即目眦尽裂! 可此刻马冀正与他缠斗在一起,他根本无法抽身去救她! 徐玉宁来不及起身,一个黑衣人已对着她当头砍下! 危在旦夕的时刻,徐玉宁猛地翻身一滚—— 结果才堪堪避开了致命的一击,那黑衣人又抡起刀砍来! 她倒在地上,猛地抬起手中的刀,“呈”一声架住了那黑衣人往下砍的刀! “小娘们找死!” 那黑衣人没想到徐玉宁还有招架之力,瞬间虎目圆瞪,手中的刀狠狠往下压去,直逼徐玉宁的门面而去! 徐玉宁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刚刚,是谁推的她?! 最好祈祷别让她活着,否则,她定要那人血债血还! 可现在她根本无力分神,只见黑衣人手里的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双臂被那个壮汉压得有些发麻, 体力悬殊,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咻——!” 一声锐鸣悄然而至。 “额……” 那黑衣人提着刀猛地一顿,一支弩箭从他的喉间一穿而过,鲜血喷洒而出,有好几滴,还带着丝许的温热洒到了徐玉宁的脸上…… 她得救了! 顺着那支弩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康嫔面上大喜:“沈大人!” 徐玉宁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见沈持珏手持一把强弩,正策马朝这边狂奔。 昭嫔跟着也是一声高喊:“爹!” “咻——!” “咻——!” “咻——!” 只见沈持珏的身后,承国公正带着一队强弩手狂奔而至,漫天的弩箭射倒了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 “咻——!” 徐玉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这声音,如闻天籁。 世上弓箭千万,而强弩当居世间第一。 那是军中才有的东西。 “皇上!” 满脸虬髯的承国公看见萧夺亲自上阵与马冀缠斗,当即大惊失色,忙策马上前,手中红缨枪一把压住马冀手中的刀, 他虎目圆怒,飞身下马:“且让老夫来会会你!” 萧夺得以脱身,大汗淋漓地后退几步,一把将陌刀丢开,飞快朝徐玉宁奔来—— 他单膝跪地,目光用力地看着她,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地擦掉她脸上的血迹, 声音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玉宁,还好你没事……” 说着,他用力将徐玉宁狠狠拥入怀中! 他太用力,抱得太紧,让徐玉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上……” 徐玉宁眼眶一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沈持珏回头,看到他们两人相拥在一起,又猛地转过头去。 楚妃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又看了一眼救下徐玉宁的沈持珏,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第271章 真正的奸细 徐玉宁抱住萧夺的时候,目光也飞快在一众嫔妃脸上一扫。 刚刚她被人推了一把险些丧命,如今她得救,那个人失了算,应该恨极了吧?! “冲啊!” “护驾!” “杀了这帮叛贼!” 这时,耳边忽有杀喊声响彻天际,地面更是被马蹄踏得都微微震动起来! 只见无数的御营亲兵冲进了木兰围场,似要将这片密林给踏平了! 徐玉宁猛地抬头,只听耳边是山呼海啸的喊声:“谋害皇上,株连九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正是:“八面威风杀气飘,擎王保驾显功劳。” 死里逃生,徐玉宁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不好!” 看着蜂拥而至的御营亲兵,那群黑衣人当即大惊失色! 魏琳兰脸色剧变,猛地抬头看向萧夺,目光如针:“原来,这才是你的后手!” 萧夺抱着徐玉宁起身,抬起头,冷冷的看着魏琳兰: “魏玄凌总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魏玄凌在皇宫政变的时候,就替魏琳兰和皇太孙谋了后路。 萧夺又道:“当初东宫偏殿那场大火也确实烧得漂亮,把‘皇太孙’和‘魏侧妃’烧得面目全非。” “……!” “他甚至跑到了太和殿,等着朕去杀他!”萧夺冷笑一声,看着魏琳兰,仿佛在看一只蝼蚁,“那是因为他知道,东宫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宫外,他这么做是为了拖延时间救你们。” “……!” 说到这里,萧夺眼中闪过沁骨的寒意:“你以为朕是他可以随便糊弄的?!” 听完萧夺的话,魏琳兰瞳孔忽地一震! 徐玉宁躺在萧夺的怀里,忽地伸手微微用力抓住了他衣襟—— 这些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所以,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放弃追查魏琳兰和萧元祚的下落, 此次木兰围猎,不过是他做的局?! 一场蓄谋已久的局! 只为了将这些叛党,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魏琳兰也猛然明白过来,他们,是落入萧夺的圈套之中了! 萧夺说完,从魏琳兰身上收回目光,猛然高喝:“众将听令,捉拿叛党,格杀勿论!” “捉拿叛党,格杀勿论!” “捉拿叛党,格杀勿论!” 御营亲兵威风凛凛,瞬间朝那群黑衣人杀了过去! 胜败在此刻已然分晓。 见失了先机,马冀恨极,回头朝魏琳兰喝道:“侧妃娘娘,你快走!” 魏琳兰猛地回过神来,被一群黑衣人簇拥着往河边退去。 “不好 ,他们要跳河逃走!” 两队人马当即厮杀在一起。 魏琳兰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萧夺和徐玉宁,目光又轻飘飘地从简常在脸上略过,才猛地掉头,领着她的人杀出重围…… 御营亲兵飞快追了上去。 她到底有没有逃掉,现在已经不是徐玉宁所关心的了。 此刻人群中的简常在,正呆呆地看着魏琳兰消失在树林里。 他们,失败了? 就这么失败了? 简常在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他们谋划多年,到头来竟功亏一篑?! 这怎么可以! 她捂着受伤的手臂,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看着前面的萧夺,眼中忽闪过浓烈的杀意。 前头,徐玉宁看着援兵已至,她心里紧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呼出。 她有些脱力,此刻窝在萧夺的怀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周围的众人,忙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襟: “皇上,放臣妾下来吧……” 萧夺这一天也是累得够呛,闻言,将徐玉宁放到地上,扶着她站稳后,他也似如释重负。 “玉宁,朕……” 他低下头,抓着徐玉宁的手紧紧捏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然而此时身边劫后余生的康嫔等人也大声欢呼着: “太好了,没事了……” 正说着,一众嫔妃瞬间呼啦啦围上来,将萧夺围得水泄不通。 “皇上,您有没有受伤?” “皇上,刚刚真是太凶险了,臣妾\/嫔妾都快要吓死了!” “皇上……” “皇上……” 她们个个看着萧夺都是一脸的关切,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说起话来,完全不给他和徐玉宁单独说话的机会。 简常在也跟着众嫔妃一块围了上来,正站在萧夺的背后。 看着萧夺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简常在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 “狗皇帝,我杀了你!” 趁众人不注意,她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面目狰狞地朝萧夺的后背捅去! “皇上,小心!” 只听“噗嗤”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刹那间震得众人心神俱碎! “楚妃娘娘!” 众人瞬间失声尖叫起来。 只见简常在拔出匕首朝萧夺捅去的时候,楚妃以惊人的反应速度一把朝萧夺扑了上来,替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变故发生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萧夺被楚妃一扑,往前一个趔趄,徐玉宁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皇上!”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见楚妃小脸一片雪白,“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楚妃娘娘!” 顾容华站在楚妃的身侧,忙伸手一把扶住了倒下的她。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一个贵公子飞身上前,一脚将行刺皇上的简常在踢飞了出去! “护驾!” 一众御营亲兵飞身上前,将简常在狠狠按住! 那贵公子怒不可遏:“简小主,你竟是他们的同党!” 她,竟与魏琳兰是一伙的! 一众嫔妃心里震惊不已! “楚妃娘娘!” 那把匕首直直地插在楚妃的背上,鲜血直流。 顾容华抱着楚妃缓缓坐在地上,此时楚妃仰面朝天,头枕在顾容华的腿上,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痛得牙齿打颤:“皇、皇上……” 萧夺回过头来,看着豁出性命为他挡了一击的楚妃,他瞳孔微微颤抖着, 随后他猛地转身,走至楚妃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一只手,紧紧咬着牙关:“云楚……” 楚妃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皇上……” “别怕,”萧夺用力握着她的手,大声喝道,“来人!快送楚妃回营!让太医全力救治,治不好楚妃,朕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一声令下,立马有人飞快奔来,将楚妃飞快抬走。 萧夺握着拳头的手骨头咯咯响,似怒到了极点! 他猛地回头,目光那样阴沉地盯着简常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原来是你!” 第272章 决裂1 第272章 前世因·与萧夺的决裂 宫中查了这么久的奸细,原来竟是长有一张孩子气圆脸蛋,平日总是一派天真无邪模样的简常在! “哈哈哈……” 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的简常在,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看着萧夺时,她目光阴狠,似恨不得冲上来咬掉他的皮肉, “狗皇帝,今日不能杀了你,我做了鬼一样不会放过你!” “想做鬼?” 萧夺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阴冷的笑,“来人,把她押下去,可别让她轻易死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世上,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活法…… 牢里,也多的是让人痛不欲生的酷刑…… 他的话,正有此意。 看着被人五花大绑的简常在,徐玉宁瞳孔微微颤抖着。 她,怎么会和魏琳兰搅在一起? 还敢在势单力薄的时候,对皇帝下手?! 她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徐玉宁心中万般不解,抬头看着简常在时,内心震荡不已。 而简常在听了萧夺的话,脸上却挂着疯狂的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看着萧夺时,眼中也满是轻蔑和冷意。 直到简常在被人押了下去,现场还是一片混乱。 因为简常在突然的发作,众人精神一下子绷得紧紧的,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承国公忙上前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营帐吧!” 那名贵公子也跟着扑通跪地:“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何止是救驾来迟,再晚那么一步,皇上就要命丧此地了! 故一看到他,萧夺勃然大怒,抬脚狠狠朝他的肩膀踹去:“萧无名,朕现在就该砍了你的脑袋!” 萧无名? 端王世子! 徐玉宁看着端王世子,又是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被责在家“思过”的端王世子,其实萧夺另有用处…… 徐玉宁等人回到营帐的时候,暮色已四合。 安营扎寨之地,也是一片狼藉,也同样遭到了叛党的攻击。 “皇上回来了!” “娘娘回来了!” 营帐外面,文武百官还有一众京中贵妇子弟,翘首以盼,终于盼到皇上他们平安归来。 一群人当即呼啦啦围上来:“恭请皇上圣安!” 郑氏和身边的丫环提着一盏琉璃灯站在外面,看到徐玉宁和羿哥儿,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徐玉宁下了马,用力抓住郑氏的手,眼眶一热:“大嫂……” “玉宁……” 身后萧夺下了马,本该带着一群大臣入王帐商量后续事宜,但想了想,他还是抬脚折身朝徐玉宁走了过来。 郑氏忙收起快要掉下的眼泪,叩拜下去:“给皇上请安!” 萧夺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徐玉宁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但现在却不是时候,后面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拿主意。 “皇上,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大臣们还在等你……”徐玉宁看着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意,伸手推了他一把, “皇上,来日方长,快去吧。” 死里逃生后的一句“来日方长”,显得那么地珍贵,听得人心头又酸又暖。 萧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才放开,转身带着一群大臣飞快地走了。 今晚,注定不是个太平之夜。 叛党还在四处逃窜,端王世子和承国公带着人马正在全力追捕。 “快去备热水让娘娘沐浴,”郑氏拉着徐玉宁回了营帐,就让人忙活起来。 等徐玉宁沐浴出来,她又一把将徐玉宁按到床上,道:“什么也先别说,先别问,你先好好睡一觉!” 徐玉宁也确实没有精力再多说一句话了,头一沾枕头,直接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天的惊险遭遇,还有突然见到“故人”的复杂,都令她身心疲惫。 再次醒来时是第二天的晚上,徐玉宁是被饿醒的,若不是肚子不争气,她估计还能再睡一天一夜! “娘娘醒了!”玛瑙大喜,当即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粥进来,“娘娘,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简单洗漱后,徐玉宁一口气,直接吃了三碗! 等热热的粥下了肚,徐玉宁舒服地轻叹一口气,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徐玉宁放下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忙问玛瑙:“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玛瑙面色一凝,半晌才小声道:“……娘娘,听说静安郡主,被叛党劫走了!” 听了玛瑙的话,徐玉宁微微一顿,但心里好像并没有太惊讶。 萧静安是魏琳兰的女儿,他们劫走她,不过是将她送回魏琳兰身边罢了。 只是,徐玉宁此刻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慈宁太后。 难怪当初萧静安突然过来找皇上,说也要来木兰围场。 这一切,怕是慈宁太后“顺水推舟”。 徐玉宁突然笑了笑, 原来前世慈宁太后什么都知道,却只瞒着她一个人…… 看着她为先太子暗自伤神,看着她与萧夺决裂,前世她徐玉宁在她看来,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还是—— 慈宁太后,把她当成了用来报复萧夺的工具?! 看着他夺了天下,却始终爱而不得……何尝不是另一种报复他的方式? 先太子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慈宁太后和萧静安,负了她的一世真情。 徐玉宁指甲狠狠掐住了掌心。 桌上燃着的橘黄色的烛火,时不时跳跃着,徐玉宁低头,一滴眼泪忽地从眼眶里落下—— 为前世的自己,识人不清;也为前世的自己,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这一晚,徐玉宁做了好多梦,梦境里一片混乱,让她有些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实—— “从今日起,盈袖阁所有人,无皇上命令,不得随意出入!” 在盈袖阁避居三年,徐玉宁不曾踏出过大门一步,时过三年,这日,萧夺从木兰围场回来后,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将她彻底软禁! 前三年,他将她遣到盈袖阁“思过”,并没有将她软禁,是她自己不肯出来而已。 而这一次,是她想出去,也不得出了。 皇上圣旨一下,一群护卫当即拿起木板和钉子,将盈袖阁的大门死死封住! “不要,不要啊!” 珍珠和玛瑙用力拍着大门,却也阻止不了大门被封死的事实。 透过木板的缝隙,珍珠看着康公公的身影,流着泪大喊道:“康公公!康公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康公公一甩拂尘,面色阴沉着道:“与其问咱家在干什么?不如问问你们主子,都干了些什么?!” 第273章 决裂2 第273章 与楚妃决裂 前世徐玉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会知道木兰围场发生了什么事呢? 康公公恨恨地收回目光,透过门缝,冷冷地传达皇上的命令: “告诉你们主子,她若敢自戕,就不要怪皇上屠她徐家满门!” 说完,康公公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珍珠和玛瑙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妃子自戕累及家族,徐玉宁不敢,所有她前世才在盈袖阁苦苦熬了六年。 此后三年被软禁在盈袖阁,徐玉宁再没有听过萧夺的半点消息。 被封住的不止是这道门,还有别的东西。 如今想来,前世,萧夺在木兰围场肯定被魏琳兰这群叛党围剿,受了很重的伤, 他那时肯定以为,她与魏琳兰是一伙的,所以—— 他,对她彻底寒了心,也决定,将她、彻底放下…… 不见,就不念,不念,便不会痛苦。 原来,前世的真相,竟是如此…… 睡梦中,徐玉宁眼角划过一滴泪。 烛光微颤,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徐玉宁觉得脸颊有点痒,似感觉有人在亲她,她吓了一大跳,挣扎着从梦境中解脱, 结果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 她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营帐里的光线,声音微哑:“皇上……” 不是萧夺,是谁? “朕吵醒你了?” 他睡在她的身侧,一只手正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正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 他眼底有淡淡的乌青,这两天显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可看着徐玉宁明亮的大眼睛,他嘴角又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目光更是一直温柔地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皇上怎么来了……” 徐玉宁动了动身子想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却听到他忽低低抽了一口气,凑过头来用力镬住了她唇,轻轻地吻着她唇瓣的每一处, 就像品尝着一颗好吃的糖,眉眼间都是满足和热切; 那双干燥温热的手掌,也不知不觉地从她的衣领里滑了进去,在她的后背游移着,惹得彼此呼吸渐重。 徐玉宁喘气的间隙,才一把按住了他做乱的手,抬起嫣红的小脸,看着他,眼神很是较真: “皇上怀疑臣妾很久了,是吗?!” 一听这话,萧夺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仓惶来:“玉宁……” “萧夺,” 徐玉宁一把丢开他的手,用力翻了个身,拿背背对着他,微微咬了咬牙,“你到底把我徐玉宁当成什么了?!” 萧夺从她的后背凑过来,不肯放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下巴在她的头顶的乌发上摩挲着。 两人侧躺着,他双手从她的后背伸过来,紧紧在前面抓住了她的手:“玉宁,朕只是怕……” 怕? 只听他慢慢地说道:“朕有时候也很矛盾,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 “朕也很想问你,可朕又怕听到不愿意听的答案,” “……” “不到最后一刻,朕还是不愿意放弃,也不愿意相信你会如此对朕!” 徐玉宁听了,只用力狠狠将他推开,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天的事,误导了朕……朕说的那些话,也是朕误会了你,” 他伸手强行将徐玉宁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将她的手抓到自己的胸前,“此事是朕的不对,你打朕、骂朕,朕都认了……” 他是皇帝,将来她有的是地方要依靠他,而且两人之间的误会,如今好不容易解开,徐玉宁根本不可能真的为了此事与他冷战下去。 但是一口恶气堵在心里,也是真的难受! 徐玉宁捏紧了拳头,狠狠朝他的胸膛砸了下去! 徐玉宁打了一下又一下,直把他的胸膛砸得砰砰作响。 萧夺也任由她打着,笑得像个傻子:“别把你手打疼了……” “混蛋!”徐玉宁骂了还不解气,又狠狠威胁道,“再有下次,休想我再原谅你!” 头顶传来萧夺放肆的狂笑,笑得胸腔都微微震动起来了:“玉宁,朕现在,很高兴……” 说着,他猛地一把抓住徐玉宁的手,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剧烈的、欢快的跳动,立马从他的胸膛,传到了她的手上。 萧夺低头看着他,神色中全是满足。 他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愉悦的笑意:“玉宁,谢谢你……” 入夜,看着身边熟睡的徐玉宁,萧夺心脏还是跳得飞快。 他低头,在她的眼睛上印下一个吻。 玉宁,谢谢你,选择了我。 次日清晨,徐玉宁醒来的时候,萧夺已走了。 这阵子,前朝的事都快要处理不过来了,他哪真正清闲得下来。 “那位昨天晚上烧得厉害,都以为她挺不过去了,没想到竟硬是挺了过来,堪堪捡回了半条命!” 徐玉宁用过早膳,刚打发小福子去问问楚妃那边的消息,康嫔就来了。 楚妃被简常在捅了一刀,这两天所有太医都守在她的营帐,听说情况很凶险,徐玉宁也没来得及去看看。 康嫔刚刚去看了两眼,才从楚妃营帐过来。 她看了一眼徐玉宁,叹道:“那日当真凶险,还好你如今全须全尾的……” 她声音微下压了压:“我可是听太医说了,楚妃身体本就羸弱,这一次受了重伤,可是要折元寿的!” “经此一遭,只怕……”徐玉宁微微垂了一下眼眸,忽有些讥诮地笑了笑,“只怕将来,皇上心底里始终会记着她这份情!” “……” “楚妃,前途无量啊。” 康嫔在徐玉宁这话里,竟听出了一点夹枪带棍的意味,顿时微微有些诧异。 徐玉宁目光忽深:“那日我和你们站在一块,我是被你们当中的某一个从后背推了一把,才摔倒的!” 当时情形混乱,康嫔还以为徐玉宁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她吃了一惊:“所以,你是怀疑……” 徐玉宁微微拧起了眉头:“那日我被沈大人及时出手相救,我一起身就飞快看了你们一眼……” 她并没有错过楚妃脸上,那一瞬间浮起的不悦,和看着沈持珏时,眼中闪过的那抹不甘心。 当所有嫔妃都在为徐玉宁的获救而欢呼雀跃的时刻,只有楚妃,满脸愤恨! 康嫔惊呼一声,尔后又想到了什么,看着徐玉宁道: “她可是为了救皇上丢了半条命!在这个节骨眼上,玉宁,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妥!” 第274章 急报 是啊,楚妃可是为了救皇上丢了半条命! 就算徐玉宁有十足的证据,可以证明是楚妃推的她,可楚妃有这么大的功劳“护身”,皇上顶多是小惩小戒罢了。 而且,楚妃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当时情形这么乱,她难道不会狡辩,是一时惊慌失措,“不小心”才推了徐玉宁? 康嫔说的话,正有此意。 徐玉宁何尝不明白? “当时众姐妹也都跟在皇上身边,也就她能这么豁得出去,”康嫔说起这个,微微有些不自在, “说句真话,若是换我,我怕没有她这样的勇气……” 楚妃舍命救萧夺,完完全全是出于——真情。 康嫔这句话,也说到了徐玉宁的心坎上。 此次,徐玉宁为了搏这个救驾之功,才为萧夺挡了一箭,所幸双方都没有受伤。 可若不是为了搏这个救驾之功呢?她会为萧夺做到这一步吗? 徐玉宁自认,她也做不到。 皇上又不是石头,楚妃这份情,何其深,皇上心里肯定会记她一功了。 “就算她得了这么个功劳又如何?再大的功劳,能比得过你?”康嫔忽地冷哼一声,看着徐玉宁道, “这一次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折损了元寿,就怕她有命得功,将来也无福消受!” “你且暂时压下这口气!” 徐玉宁现在对楚妃发难的话,讨不了什么便宜,若是做得不好,怕适得其反。 “苏云楚,你伪装得够好,我竟错看了你!”康嫔走后,徐玉宁嘴边勾起一抹冷笑,“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们的账,将来一笔一笔、慢慢算!” ——“姑姑!” 康嫔刚走,郑氏就带着羿哥儿过来了。 “姑姑,你好些没有?” 徐玉宁收起眼中的寒意,忙正了正神色:“睡了两天,好多了,羿哥儿呢?” 羿哥儿也笑了笑:“姑姑,我好着呢!” “羿哥儿此次可是立了大功了!”说到这个,徐玉宁也隐隐为他感到骄傲,笑意更大了一些。 说到这个,徐玉宁忙看了一眼郑氏,问她:“对了,大嫂,徐冲的伤怎么样了?!” 此行徐冲立的功劳最大,却也因此而被马冀砍了一刀,伤了手臂。 郑氏带着羿哥儿坐下,才道:“还好只是伤了皮肉,没伤着筋脉!太医说好好将养几个月,便无大碍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玉宁大松一口气,坐在他们的身侧,一边喝着茶一边和郑氏闲聊:“这两天,外头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郑氏脸色微微严肃了几分:“真是万万没想到简常在,竟敢行刺皇上!如今简大人一家,都被抓起来了!” 简常在与皇太孙那帮人搅和在一起,干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自然落不着好了。 徐玉宁微微一顿:“简大人一家与叛党勾结,自然罪不容诛……” “可是,”郑氏忽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简大人和简夫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与叛党有牵扯!” “……!” “那天御营亲兵来拿人的时候,我与提督夫人、简夫人还在一块儿,简常在行刺皇上的消息传来,简夫人整个人都是懵的……” 听了这话,徐玉宁面色微微一变。 这么说来,行刺皇上一事,是简常在自己的主意?! 郑氏痛惜地说道: “你说,她一个弱女子,简大人和简夫人锦衣玉食将她养这么大,她竟干出这等谋逆之事!还连累家族!她图啥?” 是啊,简常在图什么呢? 郑氏不解地摇摇头:“这两天,外面都传疯了,都说简常在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简家这一次,因为这么一个简常在被连累,这一次算是彻底完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郑氏微微正了正神色,面色忽地一凝,“玉宁,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徐玉宁见她面色凝重,也不由正了正心神:“大嫂,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羿哥儿跟我说,那日他们看到皇上发出的信号箭,赶去救驾时,徐易安,也悄悄跟着他们!” “徐易安跟着羿哥儿?!” “可不是!”郑氏猛地抬起头,“上一次他在射猎的时候出手伤了你,这一次,又尾随着羿哥儿……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徐易安,近来行事着实有些诡异!”徐玉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徐易安,我们如今不得不防!” 郑氏闻言,紧紧咬着牙:“咱们两府,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上次出手伤了你, 你说,这一次他是不是也想对羿哥儿下手?!” 郑氏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她与徐世安就这么一个独子,要是羿哥儿出了什么差池,她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 “他先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一想到徐易安对羿哥儿起了歹心,徐玉宁眼神忽地锐利起来,“大嫂,你回去之后,想办法派人暗中盯着点徐易安!” 郑氏与徐世安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此刻她眼睛睁着发红:“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伤到羿哥儿!若他真敢对羿哥儿动手,我要他的命!” 徐易安…… 徐玉宁咬了咬牙,此刻眼中也闪过一丝杀意。 她朝郑氏点了点头,忽地抬手往脖子上一划! ——必要的时候,杀了徐易安,以绝后患! 姑嫂两人,在这一刻,默契十足。 “大嫂,有空,你和娘再请卫姨娘到府里坐坐,”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忽深,“徐府也该安排一个人,把他们一家子一并盯紧了!” 他们不仅要防着徐易安,更要防着徐府里头的那些魑魅魍魉! 郑氏用力攥紧了拳头:“你说的是!” “还有,”徐玉宁眼中腾起了两束怒火,“告诉卫姨娘,只要她跟咱们忠远侯府、跟本宫一条心,将来本宫扶她做徐府的主母!”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张氏总是给她母亲难堪,那么,不如直接把张氏,给换了! “报!” “急报!” “八百里加急!” 徐玉宁正和郑氏在营帐里商量着事,外头忽然一阵骚乱。 徐玉宁连忙和郑氏对视了一眼:“出去看看!” 两人刚出营帐,就看到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一路骑马跑来撞翻了好几个侍卫,直接闯进了王帐! 徐玉宁大吃一惊。 传令兵敢骑马擅闯王帐,朝中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第275章 皇后有喜 小福子打听到王帐那边的消息,急忙飞奔来报: “娘娘,江南总督曹廷礼奏报紧急军情,魏玄凌举旗拨乱反正,领叛党于浙州举兵造反!如今叛军正举旗北上,意图占领应天府!拥护萧元祚为帝!” “什么?!” 此话一出,徐玉宁脸色剧变。 应天府,即金陵,乃是大武王朝的陪都! 小福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道: “此次叛党举旗造反,浙州多地的缙商士族纷纷归顺响应!江南怕是真的要乱了……” 因为实施新政,江南本就人心浮动,此次魏玄凌举旗造反,拥护萧元祚为帝,许给江南的缙商士族许多好处,更提出萧元祚登基为帝后,决不更改旧制。 江南的缙商士族并不在乎谁坐上皇位,他们只在乎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是不是继续能让他们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徐玉宁心头突突跳,忙问小福子:“皇上呢?皇上现在怎么说?” 王帐内—— 听着浙州传来的消息,萧夺冷冷地笑了一声:“好一个拨乱反正!” 正所谓师出需有名,魏玄凌高举的“拨乱反正”四字大旗,就是给萧夺定的罪名——如今坐在皇位的那个,得位不正! 徐玉宁看着大臣们在王帐内进进出出,这两天才刚刚放松的神经,忽地又紧绷起来了。 听说往王帐送膳食的小太监,送了多少进去,就原封不动搬出来多少。 如此到了晚上,王帐内更是彻夜灯火通明。 徐玉宁也不敢去打扰,这一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外面响起马蹄声。 次日天一亮,王帐那边有个小太监过来,徐玉宁才知道皇上昨晚领着人,连夜回了宫。 小太监又道:“玛瑙姑娘,你们也早些收拾东西,过两日,随慈安太后动身回宫。” 他们出发到木兰围场的时候是八月初,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九了。 原本皇上还打算在木兰围场陪慈安太后过完重阳节再回去,但是朝中事变,这个重阳节,众人也没心思过了。 “娘娘,那个马冀人已经抓到了!” 回去的这日,徐玉宁又与徐冲见了一面。 徐冲道:“但是魏侧妃,还有静安郡主,如今仍不知所踪。” 这一次回宫,徐玉宁与郑氏、羿哥儿是分开走的,她回皇宫,郑氏和羿哥儿则回忠远侯府。 徐玉宁又交代了徐冲一些事,才去慈安太后那边会合。 徐玉宁刚过去,桂嬷嬷就笑眯眯迎了上来:“娘娘,慈安太后请您过去,陪她解闷儿。” 慈安太后这是邀请她同乘一车,这可是极大的恩宠。 要知道此行这么多嫔妃,连淑妃都没有这个待遇。 徐玉宁受宠若惊。 “给母后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身边坐。” 慈安太后笑着抓起徐玉宁的手拍了拍,一脸满意地看着她,“好孩子,你没有令母后失望!” 此次,徐玉宁数次救皇上于危难,这笔功劳,慈安太后记着呢。 因为沐驱寒的事,徐玉宁其实心里一直担心她会对自己有意见,如今看来,她老人家好像并没有怪罪。 徐玉宁心里微微一动,挽着她的胳膊,头则朝她的肩膀微微靠了过去,好像她们又回到汤泉行宫相处的那段时日。 “多谢母后信任玉宁……” “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慈安太后目光微微一冷,“倒是那个简常在,藏得深!” “还有她,” 既然说到了简常在,也就难免说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慈宁太后。 徐玉宁从来没有在慈安太后面前主动提起过慈宁太后,这一次倒是慈安太后先开了口。 她面色微微一凝: “哀家当年看在先帝爷的面子上,才让皇上留了她一命,没想到,将她关在寿宁宫这么多年,她仍贼心不死,竟与魏玄凌生出这么大的风浪的来! 当初,哀家就不该留着她!” 慈安太后这一次,对慈宁太后动了杀心! 出发去木兰围场的时候,一路上他们足足花了八天时间,回来的时候,快马加鞭,只用了五日,就回了宫。 马车进了南宫门时,是皇后领着人在此迎接慈安太后,而皇上许是前朝事情太忙,并没有一起出来相迎。 “恭请母后圣安!” 徐玉宁扶着慈安太后下了马车,远远地,就看到皇后领着一众宫人站在前头。 她身上穿着明黄色绣五彩飞天凤凰的宫装,头上戴着华贵的九尾凤钗,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一个多月不见,与从木兰围场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而显得灰头土脸的一众嫔妃相比,皇后似乎更加明艳动人了。 她长胖了一些,宫装穿在身,腰部的线条都微微有些收紧; 而且曾经瘦得线条分明的脸蛋,更是长了肉,微微膨了起来,脸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气血好极了。 众嫔妃进宫这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皇后,一时都微微看呆了。 慈安太后看着皇后,也微微一愣,随后笑眯眯地说道:“皇后倒是丰膄了不少。” “母后见笑了。”皇后笑着走上前,扶上了慈安太后的手臂。 竹枝连忙跟上来,护在她的身侧。 看着一众嫔妃,竹枝微微抬起了下巴,在慈安太后面前似邀功般,大声说道:“奴婢在此恭喜慈安太后!” “哦?”慈安太后不解。 跟在身后舟车劳顿,累得完全不想说话的一众嫔妃,就更加不理解竹枝这话是何意了。 如今叛党闹得朝野内外鸡犬不宁,喜从何来?! 只见竹枝脸上一阵激动:“回禀慈安太后,皇后娘娘,怀孕了!” “什么?!” 似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众嫔妃一下子就精神了,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皇后,竟是怀孕了! 淑妃牵着大皇子的手,脸色猛地一变! 难怪、难怪皇后突然“生病”,不肯跟着去围场…… 她倒是藏得深!! 她们离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就查出有孕一个多月,她们这一次在木兰围场逗留了至少一个半月,如今她们回宫, 皇后娘娘肚中的胎儿怕是有三个月了! 第276章 老太监 皇上比她们早两天回宫,皇后早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皇上,也就没有必要再瞒着一众嫔妃了。 慈安太后闻言,欣喜若狂:“这可是大喜事!” 托生在皇后肚子里的,可是皇上的嫡子! 当日,流水一样的赏赐,就进了坤宁宫。 皇后有孕,后宫嫔妃,有人欢喜,有人愁。 郑才人和温才人回了永和宫,当即关起了门。 郑才人神情激动:“舒宜,真是太好了!皇后竟在这个时候怀上了孩子!” 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有喜,阖宫的眼睛都盯着坤宁宫。 温才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自然也就越安全! 温才人摸了摸还没显怀的肚子:“我别的什么都不求,只愿这个孩子,健健康康的,可是,我又怕……” “若音,”温才人咬了咬唇,眼眶一红,“我如今位分太低,若是将来这个孩子生下来……” 宫中位分太低的嫔妃,是不能亲自抚养龙嗣的。 这才是摆在两人面前,最大的难题! 要知道上一次婉妃生二皇子的时候,楚妃和皇后之间激烈的夺子之争,还历历在目! “让我好好想想……”郑才人心头猛地一顿,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手里的帕子绞得发白。 ——“这宫里,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皇后有孕的消息一传出,立即在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回永宁宫前,徐玉宁看了一眼前头扶着慈安太后的皇后,又看了看郑才人和温才人离开的背影,忽地轻叹一声。 婉妃怀孕那会儿就生出许多风波来,这一次宫里一下子有两个女人怀孕,不知又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 这个时候皇后有喜本是大喜事,可也冲不散覆盖在皇城上的阴霾。 回宫两天,徐玉宁一直让小福子留意着乾清宫那边的动静。 听说从木兰围场逃窜出来的叛党,正躲在京城内,皇上下令封锁了城门,郑提督正带人没日没夜地在京城内搜捕,闹得人心惶惶;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叛党得了江南一带缙商士族的支持,势如破竹,如今正直逼应天府。 接下来几日,天上下起很大的雨。 郑提督被雨水淋了一身又一身,听到手下来报:“提督大人,还是没有!” “他大爷的!”郑提督身穿铠甲,骑在马背上,一脸胡茬,眼窝发黑,可见这阵子累得够呛, 他怒道:“再搜!就算把京城的地皮铲平了,也一定要把所有叛党拿下!” “是!” 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京城的一处破庙里—— “怎么样?” 魏琳兰站在屋檐下,看着一名出去打探消息的黑衣人飞身归来,她黑着一张脸上去问道。 那黑衣人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神色黯然:“侧妃娘娘,狗皇帝下令封锁了城门,如今城内四处都是搜捕我们的人……” 换而言之,他们如今,逃不出去了! 逃不出京城,自然也就无法前往江南与魏玄凌和皇太孙会合! 魏琳兰面色阴沉,用力咬了咬牙。 “哇哇哇……” 这时,庙里忽然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 萧静安又冷又饿,缩在角落里哭得满脸通红:“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不要!我要皇祖母!我要回宫!哇哇哇……” 她从小长在皇宫,虽说身份尴尬,但在宫里从没有人亏待过她,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静安乖,再忍忍,好不好?”魏琳兰拿出一个干冷的馒头塞她小手里,哄道,“静安,来,吃点东西……” “啪!” 萧静安一把就将将手里的馒头扔到了地上! “我不要吃这种东西!” 那馒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正啃着馒头的其他黑衣人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魏琳兰面色微冷,声音忍不住严厉起来:“静安!” “你走开!”萧静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只觉得陌生,“你是坏人!我不要你!我要皇祖母!我要桂嬷嬷!哇哇哇……” 魏琳兰离开的时候,萧静安只有三岁,如今萧静安都快六岁了,哪里还记得她? 魏琳兰嘴唇哆嗦着:“静安,我是你母妃啊……” “你不是!”萧静安紧紧咬着唇,红着眼睛看着她,“皇祖母说了,徐娘娘才是我母妃!你不是!” 慈宁太后想让徐玉宁庇护萧静安,才如此告诉萧静安,没想到有一天,回旋镖打到了魏琳兰的身上。 魏琳兰浑身一震,看着萧静安,心头顿时酸涩难当。 暴雨冲刷着地面,白蒙蒙的雨帘把三米之外的视线都遮挡了。 几个大内侍卫一路跟着劫持静安郡主的叛党,找到了此处,在看清庙里的情形后,悄然隐了身。 ——“娘娘,魏侧妃和静安郡主,被捕了!” 不日,藏匿在京城的叛党,就被郑提督带人一窝端了! 这日一大清早,小福子过来禀告这个消息时,徐玉宁还在梳妆,闻言,描眉的手微微一顿, 不过很快,她便又继续拿起骡子黛,对着铜镜,细致地将眉毛描好了。 从她那日得知萧静安被人劫走的时候,她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萧夺一向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那个时候他连她都猜忌,又岂会不在萧静安身边安插眼线? 帝心,九重啊。 “让小李子熬的鸡汤,熬好了没有?”徐玉宁扶着玛瑙起身,“走吧,去乾清宫看看皇上。” 回宫也有五六天了,听说皇上忙得不可开交,更是食不下咽。 徐玉宁走在前头,身后玛瑙拎着食盒,正往乾清宫走。 离得还远远地,两人突然瞧见一顶不起眼的青帷小轿,从乾清门抬了进来! 徐玉宁微微一愣,脚步远远地停下了。 要知道,连一品大员上朝都不能坐轿进宫,轿子只能停在宣武门附近;此时,竟有人坐着轿子,一路进了乾清宫?! 只见那顶青帷小轿被几个高大威猛的侍卫,一直抬到乾清宫外的台阶下,才停下。 瞧见轿子停下,康公公站在乾清宫大门的台阶上,眉目忽变得有些肃穆。 他手持拂尘,哒哒哒从台阶上跑下来,毕恭毕敬地走到轿子前,轻轻撩开了帘子,伸手从里面扶出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来。 只见那老太监脊背微微弯着,身上穿着的,竟是一件蓝色的四爪蟒袍! 第277章 诛心1 康公公正色道:“可把您老人家盼来了,皇上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那老太监拢了拢袖子,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眼前这座巍峨的乾清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面对这样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他竟是那么的坦然自若。 他扶着康公公的手,直把这个御前第一红人、大内总管当成下人使唤,也并不觉任何不妥。 他声音微微拔尖,语气却很淡然:“那还等什么?走吧!小兔崽子!” 瞧见两人进了乾清宫,徐玉宁仍是一阵恍惚,怀疑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是他?! “王大伴!” 王德保! 先帝爷的大伴太监! 这个人,都多少年没在宫中出现过了! 上次徐玉宁找到周福年,那个时候,她就一直想见见这个人。 没想到,今天,他突然出现了。 “娘娘,我们还去乾清宫吗?”玛瑙拎着鸡汤,看了看乾清宫的大门,又看了看徐玉宁。 徐玉宁摇摇头:“回去吧。” 隔日,朝中忽有一个重磅消息传来,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大清早,皇上正在太和殿朝会,王大伴王德保突然手持先帝遗诏,上了太和殿! 皇宫政变之前,先太子和慈宁太后控制住了重病的先帝爷,在皇宫挖地三尺,也始终找不到的那份传位遗诏,在今日,现世了! 徐玉宁听了这个消息,心头震荡不已:“小福子,可知……遗诏上,写的什么?” 这些年萧夺将王德保秘密保护了起来,这份遗诏,萧夺肯定早就看过了。 当初他登基,在先太子旧党的逼迫下,他都不肯将这份遗诏拿出来,可见先帝爷在遗诏上,表明并没有传位于他! 如今,他为何又让这份遗诏现世呢? 徐玉宁呼吸微微一紧,遗诏一出,可是能影响整个朝局的! 只见小福子脸色似有些古怪,半晌才道:“先帝爷留下的遗诏,是要:传位于二皇子,萧瑾!” “什么?” 徐玉宁当场愣住了。 传位于二皇子,萧瑾? 二皇子,萧瑾,不满周岁就死了! 传位于二皇子萧瑾,先帝爷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不, 他写下这份遗诏时候确实病重了,可是他还没有老到真糊涂了。 或许,他当时也很难在先太子和萧夺当中做出抉择; 或许,他也猜到萧夺可能不服气,会起兵造反,所以留下这份模棱两可的遗诏, 他希望将来无论是哪个儿子登基,先太子和萧夺能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留对方一命。 可是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又岂会如他所愿? 又或许—— 在他弥留之际,他想起了那个, 他愧对了一生的儿子,萧瑾…… 可无论他当时是什么想法,如今都无关要紧了。 萧夺,将这份遗诏公示给了天下人看! 他在这一日,于朝会上宣布,当即追封他的二皇兄萧瑾为帝,谥号靖——靖文帝! 他萧夺的皇位,是继承于二皇兄萧瑾,可谓名正言顺! 魏玄凌举师之名不正是萧夺得位不正? 先帝爷这份遗诏一出,他魏玄凌拨的什么乱?反的什么正? 天下人都将知道,魏玄凌想拥护萧元祚登基为帝,是彻彻底底的谋逆! 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萧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战! 朝廷集结的二十万大军,也在这一日挥师南下,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平乱! “前世你将我一步一步推进深渊,如今,我也想送你一份大礼!”徐玉宁站在长廊下,伸出手接住了屋檐滴落的一颗水珠。 “珍珠,”她嘴角慢慢地勾起一抹冷笑,“去盈袖阁,把那幅璃太妃画像找出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只有诛心,方可解徐玉宁的心头之恨! 自围场之变过后,寿宁宫的守卫更加森严了。 寿宁宫的门窗都被木板钉死,里面阳光都透不进去,阴冷至极。 “皇母后这里,越发冷清了。” 慈宁太后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盘坐在蒲团上,正闭着眼睛在小佛堂里敲着木鱼。 她的身边,如今只有李嬷嬷一个仆人了。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慈宁太后手里的木鱼棒先是一顿,随后又有规律地敲了起来。 一看到徐玉宁进来,李嬷嬷灰色的眸子忽地一厉:“月昭仪娘娘,你来做什么?!” “放心,”徐玉宁自顾自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语气微微发冷,“这一次本宫过来,又没带鸩酒、匕首和白绫,嬷嬷怕什么?!” 慈宁太后曾经贵为一国之母,哪怕落魄了,也依旧是皇太后!岂容徐玉宁这般轻慢?! 李嬷嬷咬着牙关:“月昭仪娘娘,此处怕是不欢迎你,你走吧!” 徐玉宁并没有理会她,目光微微一移,落到了小佛堂正中,正跪在蒲团上的慈宁太后身上, 随后又一移,看向了神龛中的佛像。 “我佛慈悲,可是您呆在寿宁宫,吃了这么多年斋,念了这么多年的阿弥陀佛,” 话说到这里,徐玉宁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也赎不清您这一生造的孽!” 她的声音,在这个清静的小佛堂里愤然响起,似乎震得房梁都微微颤动起来了! 李嬷嬷勃然大怒:“月昭仪,你放肆!” 木鱼声止,慈宁太后手微微一颤,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木鱼。 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徐玉宁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她如今更加消瘦了,一身金凤穿花的明黄色宫装,象征着她尊贵的皇太后身份,可如今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空荡荡的。 只有那犀利的眼神,依然不减当年。 她冷声道:“月昭仪如今得势,有朝一日,可最好莫步哀家的后尘!” 徐玉宁冷笑一声,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突然说道:“今日王德保拿着先帝的遗诏上了太和殿……” 王德保、先帝爷、遗诏…… 这久违的三样事物,让慈宁太后心绪忽地波动起来,她目光顿时像针尖一样看着徐玉宁! 看着她微微变了的脸色,徐玉宁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些: “您知道遗诏写的什么吗?” “……” “先帝爷要传位给二皇子,萧瑾!” 慈宁太后忽地用力捏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传位于二皇子,萧瑾,而非先太子,萧行?! 先帝要传于给萧瑾……那个贱人的儿子?! 她的儿子萧行,自八岁立为太子,直至皇宫政变前,整整当了十四年的东宫太子! 可,先帝爷并没有传位给她的儿子?! 也就是说,先帝爷用一个太子之位,整整哄骗了她们母子十四年?! 慈宁太后身子忽地一晃。 第278章 诛心2 这样,就痛了吗? 更残忍的真相,还在等着她! 徐玉宁忽地抬手:“珍珠!” 珍珠当即上前,将画轴递到她的手里。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拿着那幅画走到慈宁太后的面前,低下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住在盈袖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常桃的嬷嬷……” 突然提起故人,慈宁太后和李嬷嬷心头又是一震。 徐玉宁慢悠悠道:“我曾听她说起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 “……” “我听说,盈袖阁里曾经住着一个璃太妃,当年她与皇母后您同一天生子,后来她大出血不治而亡,皇母后,其中少不了您的手段吧?!” “……” “她留下的那个孩子被送给了馨太嫔抚养,先帝甚至为他起名萧瑾,” “……” “怀瑾握瑜,多美好的名字啊,”说到这里,徐玉宁笑容忽地一凝,声音越发狠厉,“可后来,你——” “……” “亲手杀了那个孩子,嫁祸给了馨太嫔!” 陈年旧事,早就堆满了尘埃,可是今日,徐玉宁几句话,就将上面的灰尘扫开了。 慈宁太后冷笑一声,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一说起璃太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中的恨意似乎并没有减少, 只听她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哼,怎么,今日,你是来为那个贱人和贱种讨公道?可惜啊,他们早就化成灰了!” 徐玉宁只笑:“是啊,他们早化成灰了,我如今又与他们非亲非故,我来替他们讨什么公道?!” 听她如此阴阳怪气,慈宁太后冷冷地看了一眼徐玉宁:“你、到底想说什么?!” “哗——”一声, 徐玉宁站在她的面前,忽将手里的画轴一展! 看着画上那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慈宁太后立马皱起了眉头,似隐隐动了怒: “怎么,今日你还想利用这个贱人来羞辱哀家?!” “怎么可能呢?” 徐玉宁看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来,“皇母后,你是聪明人,一个死人的画像而已,你看着这个,跟看着地上的一只蚂蚁,并无区别。” “皇母后,您看,”她手指忽地往画上一指,手指头慢慢地、慢慢地在画上移动,最后,在某一处定住,“璃太妃腰间有一个形似梅花的胎记,竟与先太子身上那个,一模一样呢!” “……” “您说,是不是,很、有、趣?!” “……” 慈宁太后整个人忽地定在了原地,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徐玉宁指着的那个地方,面容微微扭曲着,“徐玉宁,呵,” 她冷笑一声,“你休想拿这么一幅旧画,来蒙骗哀家!” 徐玉宁又是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皇母后总不会连先帝爷的笔墨都不认得了吧?这幅画,乃是先帝爷亲笔!” “……” “对了,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有去看过馨太嫔吧?她被关在冷宫这些年,疯的时候,总是喜欢唱戏,她唱的,正是那一出《狸猫换太子》!” “……” “皇母后,可还记得那一出《狸猫换太子》是怎么演的?!” 慈宁太后忽地劈手从徐玉宁手里将那幅画夺了过去,目光死死盯着画上的那个胎记,似要将那个地方看出一个洞来。 她捧着那幅画,浑身颤抖着,失声叫了起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儿子?! 她不信! “慈宁太后!” 李嬷嬷冲过来扶住她,可当她的目光落到掉在地上的那幅画上时,她扶着慈宁太后的那只手,竟控制不住,发起抖起来。 慈宁太后血液都凝固了,她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徐玉宁的裙摆,枯瘦的手背青筋爆起,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玉宁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着:“当年,璃太妃生产的时候,守在门外的,是常嬷嬷——” “……” “她亲眼看着王德保,从盈袖阁抱着一个哭声微弱的孩子出去!” “……” “皇母后,您说奇不奇怪?” “……” “当年璃太妃舍命生下来的孩子那么瘦弱,可第二天常嬷嬷再去看那个孩子,竟变成了一个十分健壮的孩子!” “……” “常嬷嬷说,她经常去馨太嫔那里看那个孩子,那孩子可真是活泼健壮啊,倒是听说,先太子小时候有娘胎带出来的弱症,三天两天病一回……难道您当年一点也不曾怀疑过么?” 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慈安太后抓着徐玉宁裙摆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松开了。 她面色狰狞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心脏似被人硬生生撕裂了:“难怪、难怪他当年,要杀了替陈梦荷接生的产婆和太医,还杀了陈梦荷身边的贴身宫女!” “……” “难怪,他那么讨厌哀家,却那么喜欢行儿……” “……” “难怪,当年那个孩子死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被先帝,算计、蒙骗了一生! “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说不出来的凄厉。 徐玉宁站起身,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癫狂发笑,看着她痛不欲生,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恨! 徐玉宁冷冷道:“您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养大了别人的儿子!” “……” “您更是为了先太子,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也赔上了整个周家,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您如今又为萧元祚谋划诸多,您可知道,魏琳兰和先太子,早就知道这一切!却唯独瞒着您!” “……” “皇母后,您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慈宁太后瘫坐在蒲团上,突然“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哈哈哈……” 她手里抓着那幅画,突然仰天长笑,嘴边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她的苍白的唇染得发红,看起来诡异至极! “哈哈哈……” 她用力捶打着胸口,凄然痛哭:“原来哀家这一生,才是真正的笑话!” “……” “先帝啊先帝,哀家被你愚弄了一辈子!” “……” “你们父子俩,把哀家耍得团团转!” “……” 徐玉宁走出寿宁宫,听到身后传来那痛彻心扉的笑声和哭声,她抬起头,看一眼头顶刺眼的阳光,突然扯了扯嘴角。 比真相更残忍的,是背叛,是欺瞒, 如今,慈宁太后也尝到那样痛苦的滋味。 可她徐玉宁,前世何尝不是被他们蒙骗、利用了一生? “珍珠,我们走!” 说罢,徐玉宁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传位于二皇子萧瑾?假仁假义!先帝啊先帝,你让哀家恶心至极!” 身后的寿宁宫里,慈宁太后笑着笑着,突然发了疯, 她猛地抓起那幅画,伸出手指死死地指着画上的璃太妃,泪流满面:“陈梦荷!你和他,害了哀家一辈子啊!” 说罢,她狠狠地抓起那幅画像撕得稀碎! 那幅画化做漫天纸花,纸片那些轻,落在她的身上,却好像千斤重,将她彻底压垮。 她疯狂大笑着,突然抓起地上的木鱼,朝神龛里供奉多年的那尊佛像砸了过去! 佛陀低眉,悲悯世人。 如今化作一地碎片,还有一个女人一生的控诉: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第279章 催命符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从木兰围场回来之后,众嫔妃又恢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皇后坐在上首,如今小肚微微隆起,这段时间她勤于保养,身材也日趋丰腴。 “平身,”皇后微微笑着,扶着竹枝的手起身,道,“今日众位妹妹且随本宫去寿安宫,给慈安太后请安吧。” 淑妃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忽地闪过一点幽色。 到了寿安宫,众嫔妃请过安,都坐在正堂里陪慈安太后说笑,这时,顾容华看着慈安太后,忽有些忐忑地说道: “母后,嫔妾今日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众嫔妃目光一下子看向了顾容华。 慈安太后放下茶盏,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但说无妨。” 顾容华似有些忧心地开了口: “母后,如今皇后娘娘身子重,楚妃娘娘又重伤未愈,这六宫事务依托于昭嫔娘娘一个人,二皇子又还小……长久以往,怕是不妥。” 照现在的情形,这协理六宫之事,放眼过去,还真就淑妃最合适! 皇后脸色微微一僵,猛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楚妃这一次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已经不中用了,这协理六宫之权,不交也得交! 皇后这阵子沉浸在得子的喜悦当中,却忽视了围猎之变后产生的变动。 “母后……” 她才刚刚张嘴,没想到徐玉宁比她更快一步! “母后,顾容华说的不无道理。楚妃如今病着,她的身子……”徐玉宁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今后怕是不能再劳累了!” 她向来不随意出口帮人说话,故此时她出声,分量就格外不同了些。 同样的,她向来是不随意帮腔的……淑妃心里立马警觉起来,微微刮了她一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玉宁岂会安好心?! 淑妃想得对,她徐玉宁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趁楚妃病重,皇后有孕,此时正好卸了楚妃手中的权力! 如今,这个协理六宫之权,她徐玉宁也是时候争一争了! 今日既然顾容华替淑妃开了口,她何不顺水推舟?! 皇上和慈安太后不放心淑妃,那她徐玉宁想赢得这个协理六宫的权力,胜算还是挺大的。 徐玉宁开了口,慈安太后面色微微一正,郑重地思量了片刻。 她手中佛珠一下一下地转着,一想到楚妃三天两头病着,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原先想着楚妃是个中用的,如今看来,也是用不得了。 她轻叹一声:“顾容华和月昭仪言之有理。” 此事慈安太后虽然没有当场给出答复,却也有点板上钉钉的意味了。 回了永宁宫,徐玉宁扯了扯嘴角,忽问:“小福子,楚妃那边怎么样了?!” 小福子道:“回娘娘,这一次楚妃为救皇上才受了重伤,常春宫里照看着楚妃的人,是皇上和慈安太后亲自安排的,咱们这会儿怕是插不上手!不过——” 他话锋一转:“虽说楚妃如今渡过了这一劫,可是听太医们说,没好生将养个一年半载,都好不全,如今,楚妃也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徐玉宁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当日若非沈持珏和承国公及时赶到,死的就是她徐玉宁了! 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徐玉宁微微冷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精致的玳瑁护甲,只见那护甲尖尖,闪着锋利的光。 徐玉宁舌尖抵了抵上颚,怎么办,很想趁她病,要她命啊! 小福子将打听到的另一件事也一并告诉了她:“听说皇上前些时日已经下旨,免了苏大人一家流放岭南的罪,将他们召回了京城!” “……” “奴才还听说,皇上打算让苏大人官复原职!” “她苏云楚,倒是有能耐!” 闻言,徐玉宁当即冷哼一声,“替皇上挡的这一刀,倒是没白挡!” 小福子听了这话,却微微奇怪道:“怕也不只是挡了这一刀这么简单,皇上的旨意,说的是苏大人,此次围剿叛党有功!” “苏正修围剿叛党,有功?!” “可不是,”小福子道,“娘娘,您说,苏大人一家远在岭南,怎么还捞着这么一个‘围剿叛党’的功劳?苏大人,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徐玉宁。 “苏正修在朝为官多年,有点本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徐玉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应该是楚妃在宫中,给他传递了消息,他才能及时响应!” 徐玉宁轻叹一口气:“如今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无用了。” “小福子,”她想了想,“再去查一查苏正修。” “本宫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拿到这个‘围剿叛党’的功劳的!” 苏正修复起,要查这事也并不难。 小福子只稍稍找朝中的大臣一打听,就摸清楚了。 “娘娘,两年前,萧元祚曾在滇南出现,还去沐家治过伤,此事,是苏大人写信向皇上举报的!” 徐玉宁手指忽地用力握成了拳头。 苏正修此前是流放岭南的罪犯,他的信怎么可能到皇上跟前? 所以,他的信,是楚妃给皇上的! 徐玉宁猛地想起先前,曾在乾清宫撞见楚妃求见皇上。 也是从那日之后,萧夺总是无端朝她发脾气,还各种猜忌她,事后,还那样强迫她喝助孕汤…… 所以说,苏正修的信,正是那日楚妃呈给皇上的! 得知萧元祚与沐家有瓜葛,萧夺肯定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徐玉宁与沐驱寒! 因为沐驱寒,是徐玉宁主动举荐进宫,来给慈安太后治病的! 那种情形之下,萧夺怎么会不怀疑,他们与皇太孙勾结?! 楚妃,当真是给皇上上了好一记眼药! “苏云楚!” 徐玉宁此前曾真心待她,却换来她的一记冷箭! 有过前世那样惨痛的教训,这一世,徐玉宁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耳边响起康嫔的话:“这一次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折损了元寿,就怕她有命得功,将来也无福消受!” “也好,”徐玉宁抬手摸了摸怀里的狸奴,目光前所未有的阴冷,“那就让这个救驾之功,成为你的催命符吧!” 第280章 玉宁有孕1 “皇上,捷报!” 江南平乱已过去了小半个月,前线胶着,这日,康公公面带喜色,飞快从门外跑进来时,还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给绊了一跤。 他人还没跑到御桌前,皇上就已经“哗”一声从桌后站了起来,语气也难掩激动:“康福禄,快!” 康公公飞快跑上前,将一封从江南发来的折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萧夺一目十行,将折子看完,瞬间龙颜大悦:“好!” 江南总督曹廷礼在折子上写道,叛军节节败退,目前他们已经擒住了叛军的狗头军师魏玄凌,叛军如今人心大乱,相信不出时日,便能全面平定江南之乱。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萧元祚如今还没找到! 萧元祚,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朝廷真正要抓的,是萧元祚背后的人! 如今已经是九月底了,一转眼天就变冷了,永宁宫更是早早就点了炭盆。 天儿一冷,徐玉宁就越发不想动弹,只愿意窝在暖阁里,抱着那只越发胖实的狸奴,打发时间。 这日,徐玉宁正好好地窝在贵妃榻上眯着眼打盹,一双大手突然从她的后背伸过来,一把将她从贵妃榻上抱起! “啊——!” 徐玉宁身子一腾空,吓了一大跳,猛地惊呼出声,怀里那只狸奴也从她怀里慌忙跳开,不满地“喵”了一声。 “玉宁……” 头顶传来萧夺愉悦的笑声,他竟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转得徐玉宁头晕眼花,胃里也忽地涌上一阵难言的恶心。 她忙伸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怒道:“皇上,你快放臣妾下来!” 她真怕一个没忍住,等下吐他一身! 萧夺似乎很高兴,抱着她停在原地,微微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一碰,小孩子气般说道: “朕的玉宁可真狠心,这么久都没去乾清宫看朕一眼,嗯?!” 他一停下,徐玉宁胃里那股突然涌上的那股恶心,才慢慢下去了。 她大松一口气,当即伸出手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满地控诉道:“皇上就会欺负臣妾!” “臣妾可是听说了,”徐玉宁躺在他的怀里,气呼呼地伸出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道, “前儿个,淑妃娘娘往乾清宫送了雪梨汤,呐,昨儿个,王贵人又往乾清宫送了桃花酥!乾清宫的大门,哪轮得到臣妾登?!” “咳咳……” 萧夺理亏,脸上顿时有些窘迫,可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子忽地一亮! 他嘴角往上一勾,抱着她转身坐到贵妃榻上,低头有几分戏谑地看着她:“玉宁吃醋了?” 徐玉宁当即扭头,嗔道:“呸!” 萧夺只觉得她娇嗔嬉笑怒骂,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头当即埋在她的颈窝里,低低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将徐玉宁的脸又转了回来,眉眼间都是笑意:“再过两日,等朕忙完手上这些事,朕好好陪陪你,嗯?!” 徐玉宁仍旧不搭理他,又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说到底,他心里对徐玉宁是有些内疚的。 他用力捏了捏徐玉宁的手,低声求饶:“朕的乖乖,那你说,你要朕怎么做?朕都依你!” 徐玉宁用力瞪了他一眼:“臣妾说原谅你,可不代表臣妾现在就不生气了!” 徐玉宁说完,一手将他推开,从他腿上滑了下去,离他远远的。 萧夺忙起身去追她—— 徐玉宁刚走出暖阁,身后的人就像只大灰狼从她后背扑了上来,双手伸过来,紧紧抱着她的腰。 王八蛋! 徐玉宁气不过,猛地一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 “嘶!”一声,萧夺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皇上!” 两人正在里边打闹,康公公突然慌慌张张小跑进来,站在门边,犹豫着道,“寿宁宫的护卫有要事回禀!” 寿宁宫? 难不成慈宁太后出事了? 在围场事变之后,萧夺曾几次对她动了杀心,可她到底是皇太后,身份特殊,若真将她赐死,前朝那帮老臣怕是要反对。 萧夺正了正神色,抬头和徐玉宁对视了一眼。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说了一声:“传!” 很快,一个护卫就拿着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三样东西。 那个护卫行过礼,将东西呈了上来,也将慈宁太后交代的话带到了:“皇上,这是慈宁太后命奴才交给皇上的东西,她说,皇上看了,自会明白。” 康公公下去,将护卫手里的东西拿了上来,递到萧夺的面前。 只见上面放着一个明黄卷轴、一本册子、以及一封信。 徐玉宁看着那个明黄卷轴,忽地意识到,这是慈宁太后的懿旨! 其实她到了如今的境地,在萧夺面前,无论她下什么懿旨,都是一张废旨,已经没有人会拿之当一回事了。 徐玉宁看了一眼萧夺,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只见萧夺目光落在托盘上,也似微微犹豫了一瞬,才伸手将那卷轴打了开来。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目光忽地一凝! 徐玉宁伸过头来,也微微吃了一惊。 只见慈宁太后写道: “……于江南犯上作乱者,举皇太孙之旗,哀家析闻,痛心疾首,皇太孙早于两年前不幸亡于东宫!哀家亲眼得见,民间何又来一皇太孙? 可见犯上作乱者,乃为假冒,居心叵测,为祸四方,人人得而诛之! 望天下臣民,切勿被其愚弄之! 当今圣上,夺,乃先帝第三子,哀家膝下三皇儿,人品贵重,英明神勇,承天恩赐,即帝位。自登基以来,躬行勤政,爱民如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懿旨一下,她这是,彻底否定了萧元祚还活着的可能性! 同时,也为萧夺正了名! 在天下人眼里,她就是先太子的亲生母亲,萧元祚就是她的亲孙子, 如今她站出来说话,其分量不言而喻! 只是,她突然倒戈,也着实令萧夺和徐玉宁吃惊。 只见萧夺飞快放下卷轴,又拿起一旁的小册子打开来——那竟是一份详细的名单! 准确来说,是叛党的名单! 其中不乏还有与皇太孙一党有来往的朝中大臣! 此名单一出,这一次定能将叛党连根拔起,也可以更快平定江南的战事。 慈宁太后到底是慈宁太后啊,到了这个境地,手里竟还握着足以致命的东西! 只是让徐玉宁更震惊的是,她竟然会在这个册子上,看到了一个打破脑袋, 也绝对想不到的名字—— 第281章 玉宁有孕2 小阁老,左瑜! 徐玉宁倒抽一口凉气。 当初在木兰围场,她就一直很是疑惑:刺客怎么知道密林里有老虎,简常在怎么那么巧引了老虎过来? 原来问题就出在左瑜身上! 他故意献上那两只幼虎,故意让萧夺沾染上幼虎的气味,再接着让简常在割破手臂用血引来那只雌虎, 雌虎失去了两只幼崽,肯定是要报复的,那定然死死咬着萧夺不放了! 这本名册,可是太重要了! 叛党的底细,全在这本名册上了。 徐玉宁目光微微一移,落到了那封信上。 不知上面,又藏着怎么样惊人的消息! “啪”一声,萧夺狠狠地合上了册子,面色骤然一沉。 先太子旧党,他登基时就血洗了一遍,没想到盘根错节,竟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还差点在木兰围场杀了他……他心情怎么会好? 萧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起那封信拆了开来,这信,却是慈宁太后的“求情信”了。 她在信中说,萧元祚如今藏身于周家祖家! 若萧夺捉到了萧元祚,随他处置,她只盼,萧夺将来,能留了周家祖家族人一命……一切之过,乃她之过。 当然,她也不强求,只说皇上是个有主意的君王,“不以哀家之意为意,哀家亦不怪之”。 一切怎么做,当然是萧夺说了算。 这封信,可是把叛党的老底都揭了。 徐玉宁陪在萧夺身侧,看完这三样东西,心头微微一动。 病虎,尚有余威。 在得知前世的真相之后,慈宁太后心里怎能不恨呢? “康福禄,即刻摆驾,回乾清宫!” 萧夺脚步匆匆就要离开。 结果刚起身,猛地想起徐玉宁,又急地一拍脑门,忙转身伸手抓住徐玉宁的手,一脸内疚地说道: “朕说等这两天忙完就来陪你,可朕又要食言了……” 徐玉宁摇摇头:“国事比较重要,皇上快去吧。” 萧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头对徐玉宁更加内疚了。 他低头吻了一下徐玉宁的额头,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等朕!” 送萧夺离开后,徐玉宁细细回味了一下慈宁太后交给萧夺的三样东西,忽笑了笑。 怎么办? 她现在倒是有些想看看,魏琳兰知道慈宁太后倒戈后,是何反应了呢! 前世积在心中的那股阴霾,到了此刻,终于一扫而空。 真开心啊。 雪白的狸奴跑过来,挨着她的脚边蹭一下头,“喵”的一声。 徐玉宁弯腰,笑眯眯一把将它捞起,抱在臂弯里,伸出葱白的手指头点了点它的鼻子: “小馋猫,今晚让小李子给你加个鸡腿吃可好?” 正这么说着,徐玉宁胃里忽地又是一阵恶心,当即干呕出声:“呕……” 一呕什么都没吐出来,倒是在眼角逼出了泪花! “娘娘,您没事吧?!” 珍珠在一旁瞧见了,忙小跑过来,将徐玉宁扶到旁边坐下,急道,“莫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娘娘,你肚子痛不痛?!” 听到里头的动静,玛瑙也忙小跑过来,手捧着一盏热茶给徐玉宁漱了口,又一把将她怀里的狸奴抱走。 “娘娘,您好点没有?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徐玉宁手捂着胸口,好半晌才将那股恶心劲压下去。 心道难道今天真吃坏了什么东西不成? 正这么想着,她脸色忽地一变:“哎呀!” 她猛地一拍脑门,皇上生辰前三日,沐驱寒给了她一颗可以一举得子丹药,可一点也没浪费…… 徐玉宁红着脸掐指一算,如今也过去一个来月了,她岂不是……怀上了?! “珍珠、玛瑙!” 一想到这个,徐玉宁顿时又惊又喜。 “我、我、我……” 徐玉宁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她忽地从锦凳上站起身,颤抖地伸出手指头,朝她们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珍珠和玛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明白徐玉宁是什么意思。 玛瑙张了张嘴,正想问问徐玉宁要不要去请太医,这时,珍珠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珍珠眼睛紧紧盯着徐玉宁的肚子,惊呼一声:“娘娘,您您您……” 玛瑙不明所以:“娘娘,您可是肚子痛?!” “啪”一声,珍珠抬手拍了一下玛瑙的脑袋,“傻瓜,娘娘这是——” 珍珠伸出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大圆,朝玛瑙做了个口型:“有小主子了!” “啥?!” 玛瑙似遭雷劈,当即惊叫出声,却被珍珠猛地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若是娘娘真的怀上,此时月份太小,胎还没坐稳,可不宜张扬! 主仆三人抱在一块,真是又惊又喜!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娘娘!” 玛瑙捧着徐玉宁的手,眼眶直发红。 这个小主子,她们可是盼了许久,才盼来的。 徐玉宁此刻心脏也砰砰跳。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肚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瞬间充盈了整个心脏。 前世,她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一想到这个,徐玉宁就觉得自己,好像这一世前半生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蒲公英,到这一刻终于落地生了根。 对了,萧夺…… 他那么期盼他们的孩子…… 想到这个,徐玉宁头脑一热,忍不住朝着门口小跑追出去。 一直跑到门口,没看到萧夺的身影,才扶着门框,忽地停下了脚步。 “娘娘,您要去哪里?!” 珍珠和玛瑙从身后追出来。 徐玉宁头脑也只热了这么一瞬,又猛地清醒过来—— 此事,不宜张扬。 “瞧我!” 她突然笑了一下自己,她刚刚真的是一时激动过了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按住激动的心,看着永宁宫空荡荡的大门,摇了摇头。 “娘娘如今,可不能再乱跑乱跳了,万事要小心!” 玛瑙絮絮叨叨。 徐玉宁笑了笑:“放心吧,本宫会小心的!” 她比任何人,都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因为此事不宜张扬,除了珍珠和玛瑙外,永宁宫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入夜,徐玉宁躺在床上,激动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看着头顶的帷幔,她笑容微微一收: “沐驱寒……” 她没有错过那日,沐驱寒给她那颗丹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第282章 玉宁有孕3 刑部大牢,阴冷而潮湿。 抓拿的叛党余孽如今统统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因上头有令,狱卒们一刻也不敢停歇,日夜提审。 惨叫声在这阴暗的牢笼里接连四起,刑架上被拷打的犯人刚被拖走,狱卒一盆冷水往地上一冲,血水刷净,下一个犯人又被押上了刑具。 “哎哟,周公公,您老人家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可是,上面……”典狱长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天上,腆着脸问道,“又有什么吩咐?” 这日,周福年周公公带着两个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悄然来了刑部大牢,可把典狱长吓得不轻。 眼前这位,可是御前红人,代表的是皇上的脸面。 “欸,”周福年拢了拢手中的袖子,“此次咱家前来,乃为私事。” 私事? 典狱长搓了搓手,周公公这是要他行个方便之意了。 “人老了,身子骨就不中用了,”周公公笑眯眯道,“可知那沐太医关在何处?” 原来是要见沐太医。 太监都是阉人,身子骨不比常人,如今周公公年老,想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也理解。 典狱长顿时大松一口气:“慈安太后亲自吩咐关照着,小的们也不敢怠慢。” 典狱长边走,边赔着笑脸道:“自这个沐太医关进了刑部大牢,大伙儿有个头疼脑热也找他摸脉,私下可都敬着呢。” “周公公,您里边请!” 周公公带着两个小跟班穿着狭长的通道,进了一个单独关押犯人的牢门前,只见沐驱寒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正躺在铺着稻草的床,对着那扇小窗,唉声叹气。 周公公瞧了一眼沐驱寒,转身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典狱长:“耽误半炷香,可使得?” 典狱长接过银子,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周公公立马转身,毕恭毕敬地朝身后一个白脸小太监行了一礼:“娘娘。” 这两个小跟班,正是徐玉宁和小福子! 徐玉宁穿着一身太监服,朝周公公点了点头,他和小福子当即走到门外把守着。 徐玉宁抬头,透过栅栏看了一眼沐驱寒,怒道:“还不滚过来!” “谁?!” 沐驱寒吓了一大跳,扑通一声从床上掉了下来! 他摸着屁股,抬头朝栅栏看去,瞬间瞪大了眼睛! 沐驱寒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快一个月了,天天听着那些叛党的哀嚎,那个心惊胆战啊。 现在他身上的案子未结,头顶就日夜悬着一把刀,可没把他吓得半死。 如今见到徐玉宁,如同见到了再生父母,大男人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他猛地扑到栅栏前,紧紧盯着徐玉宁:“月昭仪娘娘!微臣没眼花吧?” 徐玉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腕:“看看!” 沐驱寒当大夫当久了,一看到手腕,手就下意识伸了出去,给她摸脉。 “娘娘脉象流利,如珠滚盘,此乃……” 沐驱寒整个人猛地顿住,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徐玉宁一阵紧张:“怎么样?” 沐驱寒心中狂喜,太好了,月昭仪娘娘此时有孕,这个孩子定能保他一命! 他牙齿直打颤,激动地快要说不出来话来了:“娘、娘娘,大喜啊!” 她真怀上了?! 昨天虽然有那样的猜测,但是到真正确诊的这一刻,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就像一块悬在心里的石头,平稳落了地。 徐玉宁脸蛋微微潮红。 她抬起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沐驱寒:“当初你给我的那颗丹药,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所谓偏方,是“剑走偏锋”,是“险中求胜”,其中的副作用,也可想而知。 沐驱寒脸色微微一变。 徐玉宁心头猛地一跳:“你、但说无妨!” 他伸手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玉宁:“娘娘,其实,世上根本没有可一举得子的丹药……” 徐玉宁一愣:“那你给本宫吃的,是什么?!” 沐驱寒朝她讨好地笑了笑:“就是助兴的而已……” 简而言之,他给她吃的,是春药! 难怪那晚她控制不住得着急,把萧夺扑倒了…… 一口老血差点涌上来,徐玉宁伸出手指头指着他,瞬间大怒:“你!” “娘娘,您可千万别动怒,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沐驱寒跳了起来,“那药不伤身体,也不会影响胎儿的,娘娘,您放心……” 要不是隔着一道栅栏,徐玉宁恨不得当即冲上去,一把将他掐死! “哼!” 徐玉宁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沐驱寒抱着栅栏朝她的背影伸长了手,嚎叫起来:“娘娘,微臣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您可千万别不管微臣的死活啊……” ——“呸!狗皇帝!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徐玉宁跟着周福年离开时,牢房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女子的惨叫与怒骂。 鞭子抽在身上的声音,噼啪作响。 徐玉宁脚步忽地一顿。 是,简常在。 简常在被架在刑架上,被打得浑身是血。 负责拷问她的狱卒瞧见她嘴硬如斯,冷笑道:“简小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与叛党勾结,何苦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狱卒道,“早些交代,或许皇上念在往日的情份上,网开一面,不好吗?” “呸!情分?”简常在眼中只有恨意,“谁跟狗皇帝有情分?! “……” “每一次跟狗皇帝在一起,都只会让我恶心!” “……” 徐玉宁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又不是魏琳兰,对萧夺,哪来这么大的恨意呢?为此,弃整个家族于不顾。 人家魏琳兰,好歹得到了先太子全部的爱意,他死的时候,还不忘替魏琳兰安排好逃生的后路, 而且魏琳兰谋的,也是她亲生儿子的天下。 “徐玉宁?” 简常在披头散头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的徐玉宁,忽地一惊。 徐玉宁站在远处看着她,淡淡地说道:“是我。” “你来做什么?想看我笑话?”简常在冷笑,“可惜,你永远都看不到!”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徐玉宁摇摇头,“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283章 玉宁有孕4 “你可知,简大人和简夫人,因为你,也下了大狱……” “爹,娘……”简常在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简大人和简夫人,半晌说不出来话。 她顿时挣扎起来:“此事全是我一个人干的,与我爹娘何干?他们为什么抓我爹娘?!” 徐玉宁冷冷地看着她:“你干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要诛九族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以为简大人和简夫人,能置身事外?” 简常在浑身一震! 她大哭起来:“我爹娘是无辜的!他们是无辜的!狗皇帝,都是狗皇帝的错……” 可这话,她自己都不会信。 只因她此刻眼中也露出一点茫然来了。 徐玉宁喃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简常在泪流满面,似被人抽走了骨头,全身瘫软下来。 她哭道:“我、我只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啊……” 徐玉宁微微一愣:“恩情?” 简常在似乎陷进了回忆里:“那年冬天,我和娘去相国寺祈福,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是他舍身跳下去,救了我……” 徐玉宁忽地明白过来,她嘴里的“他”,说的是先太子。 徐玉宁隐约记起先太子曾说过,他十二岁的时候曾在相国寺,舍身救过一个女孩,为此被慈宁太后狠狠罚过。 当朝太子,乃一国储君,千金之躯,贵重非凡,他的性命哪能跟一个平头百姓相比呢? 原来,当年他救的那个女孩,是简常在。 “……我一直爱慕他,一直盼着嫁给他,哪怕是成为他后宫一个不起眼的嫔妃……我只想离他近一点…… 可是,他死了! 他被狗皇帝亲手杀死了!” “我,”简常在眼睛发红,“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我的命,是他给的……”简常在哭道,“我就算把命还给他,也可以……” “可你的命,”徐玉宁心头感到一阵怆然,“也是你爹娘给的啊……” “呜呜呜……” 身后,传来简常在哀凄的哭声。 徐玉宁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她在简常在身上,竟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世间自有痴情人…… 重活一世,徐玉宁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这句话是对,是错? 情之一字,百转千回。 她亦,无法评说。 只庆幸这一世,她选择了与前世不一样的路。 徐玉宁转身跟在周公公身后离开时,经过一排排牢房,也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魏琳兰和萧静安。 徐玉宁曾想,若当面把慈安太后倒戈一事亲口告诉魏琳兰,看着她崩溃,看着她痛苦,一定很解恨。 可是这一刻,徐玉宁突然不想再见到她了。 徐玉宁摸了摸肚子,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后她目不斜视,转身离开了。 而这种事,如今也不必等她亲自来做。 相信很快,江南那边就会传来更好的消息。 刺杀皇上,举兵造反,都是谋逆大罪,他们最终会被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他们,不日,也将彻彻底底地从徐玉宁的人生里划去。 “皇上,这是简常在……”瞧见皇上脸色不对,康公公忙改了口,“是犯人简微雨的供词!” 有慈宁太后上交的三样东西在,简常在的这份供词,来得、太晚了。 萧夺站在御案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白纸黑字的供词上。 那供词,一字一句,都是简常在的剖心之言,以及还有简常在替亲人的求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 康公公瞄了皇上一眼,也有些拿不定皇上是何意思。 只见萧夺随手拿起那份供词,微微一瞥,冷哼一声,又毫不在意地将其扔到了桌面上。 只淡淡地问了句:“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康公公斟酌再三,才将简常在对先太子有情一事,讲给了他听。 萧夺微微挑眉:“原来如此。” 那语气,并不惋惜,只有“朕已弄清楚此事来龙去脉”的淡然。 他是帝王,富有天下,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爱不爱他,他又有什么在乎的呢? “简家父族全部斩首;母族和妻族男子全部流放宁古塔;女子全部落入教坊司!” 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乃九族。 刺杀皇上是谋逆大罪,简家九族全遭牵连。 “简常在罪有应得,倒是那周常在……” 这日,从坤宁宫请完安出来,康嫔看着走在前面的周常在,忍不住和徐玉宁说道, “没想到,这一次,她竟能全身而退。” 徐玉宁抬头,看着前面周常在单薄的身影,也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与其说周常在自进宫以来便孤傲不群,不如说她懂得明哲保身。 她,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周常在身影一拐,就回了永宁宫。 徐玉宁与她同路,只不过回来的路上与康嫔多聊了两句,是在她后面进的永宁宫。 两人同住永宁宫,一个住正殿,一个住偏殿,离得这么近,倒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彼此都在避嫌。 自木兰围猎过后,周常在的贴身宫女青叶就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提让周常在去跟月昭仪娘娘争宠这事了。 听说简常在获罪,九族连坐,周常在能全须全尾地活着,都已是万幸,还提什么争宠呢? 青叶如今每日无不都在感谢皇上的不杀恩,跟着周常在的几个宫女太监,也莫不缩起尾巴做人。 周常在依然沉默寡言,每日关起门来过日子,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这日下了雨,天气更冷了些,青叶搬了炭盆过来,又看到周常在坐在桌边,正看着桌上写好的字出神。 这样的情况,青叶都见了无数回了。 青叶往炭盆添了炭,拿着个手炉过来递给周常在时,她往桌面上一瞥。 只见周常在写的是两行诗,她是个普通宫女,识字不多,只零星认得上面的几个字—— “两……若是久长时,又岂在……?” 周常在见她过来,眸光一暗,伸手将那纸一收,顿时揉成一团,扔进了炭盆里。 炭盆的火星燎燃了纸张,一点一点将上面的字,吞噬了。 第284章 玉宁有孕5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玉宁看着眼前这一堆、皇上命康公公送来讨她欢心的小玩意,抿嘴一笑。 只因皇上还送了一首情诗。 他这是,为他先前的食言,赔罪呢。 徐玉宁拿起一柄玉如意,看了两眼,又“哆”一声放了回去。 康公公瞧着她脸色不像很高兴的样子,当即咯噔一下,难道月昭仪不喜欢这些珠宝? “娘娘,那个……”康公公极具暗示性地朝那堆珠宝抬瞅了两眼, 那小眼神就差明摆着问他:娘娘,您等会要不要到乾清宫谢恩?又或者让奴才带几句话给皇上?! “哦,康公公说这个啊,珍珠,”徐玉宁直接装傻充愣,“还不快把东西都收起来?这可都是皇上的心意呢。” 康公公:……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啊,娘娘! 御书房—— 御案上铺着一方明黄卷轴,皇上站在御案边上,右手提着狼毫笔写着什么,很快笔尖一勾,收了尾。 亲笔拟的圣旨,就此落成。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嘴角微微一勾,满意地搁了笔:“周福年!” 周公公躬身上前:“奴才在!” 萧夺指着桌上的明黄卷轴,笑道:“去吧,去忠远侯府宣旨!” 周公公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捧在手上:“诺!” 等周公公退下去,康公公就从永宁宫回来了。 萧夺一边批折子,一边问他:“东西可送去永宁宫了?” 皇上这话问的,可不是东西有没有送到永宁宫去,而是,月昭仪收到东西,高不高兴? 康公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皇上这话,挺难回答啊。 适才他在永宁宫,瞧着月昭仪那脸色……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嗯?” 久久没听到康福禄吱声,萧夺顿时停了笔,抬起头来,看着康公公眉头一皱。 康公公被皇上那不悦的目光看着,顿时如被针扎,支支吾吾道:“……东西月昭仪娘娘收下了。” 这话答了跟没答,没什么两样,萧夺斥道:“狗奴才!连你也跟朕打马虎眼!” “请皇上恕罪!”康公公忙跪下,心里暗暗叫苦。 萧夺见他这怂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哗啦”一声从龙椅上站起身,围着御案走来走去,神色不像生气,倒像是一时没了主意: “康福禄,你说,月昭仪她不喜欢珠宝?那她喜欢什么?”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脚步忽地站定,伸手一拍脑门:“上次明明说好会好好陪她,结果朕食言了,她定是恼了朕……” 萧夺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顿时连折子也没心情看了,抬脚就往门口走去:“朕去瞧瞧她!” 这边萧夺人还没到,那边小李子就飞奔来报:“娘娘,大喜!” “你小点声!” 珍珠怕他这大嗓门吓到了徐玉宁,忙瞪了他一眼。 如今娘娘可是有了身孕,只是暂时还没让小李子他们知道罢了。 徐玉宁坐在锦凳上,那胖乎乎的狸奴就窝在她的脚边打呼噜。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件小衣在缝,听到了声响,抬起头朝珍珠道:“让他进来。” “说吧,什么事乐成这样?” 小李子:“奴才适才去乾清宫找干爹,刚好看到干爹出宫,听乾清宫的小才子说,皇上让干爹去忠远侯府传旨去了!” “传旨?” 徐玉宁忙将手里的小衣放到一边,她知道此次忠远侯府救驾有功,皇上的赏赐定是少不了。 先前朝中事忙,叛党余孽还未抓捕归案,皇上无暇抽空去管这事;如今江南捷报频频,皇上腾出手,就要开始论功行赏了! 徐玉宁嘴边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可知圣旨怎么说?” 小李子更加激动了几分:“皇上下旨,同意徐世孙袭忠远侯爵位!以后,徐世孙,就该改称小侯爷了!” 不是赏金银珠宝,竟是,让羿哥儿,提前袭爵! 徐玉宁喜出望外。 这对于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前世,因为有先帝爷的旨意在上头压着,加上萧夺怨恨徐玉宁,连带着对羿哥儿也多加指责,足足让羿哥儿等到了十二岁,也就是徐玉宁病重的那一年,羿哥儿才正式袭爵。 这件事,一直是徐玉宁的心病,前世,都怪她,才连累了羿哥儿。 如今听到这个好消息,徐玉宁怎能不激动? ——“皇上可下朝了?” 萧夺前脚刚出御书房,慈安太后就让青荷姑姑过来将人截走了。 慈安太后相请,必是有体己话要谈,萧夺看了看天色,想着去看徐玉宁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就转头先来了寿安宫。 “楚妃如今病着,皇后又有了身孕,六宫事务都交给昭嫔一个人,终归不妥。”慈安太后看着萧夺,提醒道。 前段时间萧夺前朝事忙,这事慈安太后压了有一阵子的,只怕淑妃按捺不住,要惹出事端来,故今日索性直接找他来,两母子好商量个章程。 萧夺这阵子顾不上后宫,倒是一时没考虑到楚妃病着的事。 楚妃这一次替他挡了一刀,怕是彻彻底底搞垮了身子,萧夺想要平衡后宫,就必须撤了楚妃的权,再选出一个人顶上。 “原先哀家瞧着顾容华倒是十分满意,可惜了。”慈安太后皱着眉头,又道,“康嫔直肠子,脾气又急……” “母后,”萧夺掂了掂手里的佛珠,突然出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朕,打算封玉宁,为贵妃!” 萧夺此话一落, 慈安太后大为讶然。 皇后掌凤宝凤册凤印,位主中宫,统领后宫; 而贵妃,亦掌贵妃宝册宝印,自有协理六宫之权! 放眼望去,如今的后宫想要再找一个压得住淑妃的,非徐玉宁莫属。 “皇帝,这怕是过了!” 慈安太后虽然喜欢徐玉宁,可是封贵妃,此举非同小可,不说前朝大臣们的反应如何,首先,她第一个就不同意。 “你看重玉宁,哀家也不多说什么,”她语气严厉,“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若真给徐玉宁封个贵妃,后宫前朝,怕是闹翻天! 慈安太后面色一沉,提醒他:“皇帝,你可别忘了,先前答应大臣们的!” 先太子刚死那会儿,为了纳徐玉宁入后宫,前朝大臣就与皇上闹得很不愉快,这事,才过去多久? 他这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第285章 玉宁有孕6 当初大臣们的意思就很明确,如若皇上执意要弟夺兄妻,违背人伦,他们就一头撞死在大和殿。 为此皇上与大臣们僵持了半年之久,最后慈安太后出面周旋,大臣们才让了一步,而萧夺也被迫让了一步: 纳徐玉宁入宫可以,但只能给个低位分。 于是当时萧夺只好给徐玉宁封了个正七品美人。 慈安太后旧事重提,萧夺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猝然起身,冷着脸道:“此事,朕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再劝!” 慈安太后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警告之意明显:“皇帝!” 可萧夺头也不回,竟直接拂袖离去! 慈安太后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猛地伸手拍了一下桌面,怒道: “如今江南大乱,朝中才刚拿了个左瑜,内忧外患的,他又要生出这等风波来?与大臣们对着干?他以为太和殿的龙椅,是那么好坐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慈安太后深谋远虑,没有错;可皇上…… 桂嬷嬷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忙伸手顺着她的背,也叹了一口气:“您莫生气!皇上年轻气盛,性子未免急了些。” 如今皇上身上帝王之气愈重,有些事,他已经不大会听慈安太后的了。 而且,他也不愿再被臣子掣肘! 当这个皇帝,左右受制,那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要封徐玉宁为贵妃,这事暂时还没有从寿安宫流传出去,众嫔妃只知道那日皇上去了寿安宫,与慈安太后吵了架。 但因何事吵架,桂嬷嬷稍微“透”了一点风声,说是慈安太后身子是沐太医瞧好的,想让皇上将沐太医放了,皇上不同意,因此才发生了口角,不碍事。 而提议封徐玉宁为贵妃的事,也不是这会儿能急得来的,至少要等到江南事态平稳之后,于是暗地里皇上就这么跟慈安太后先僵着。 此事徐玉宁本人更是一点也不知情,只因这日听到皇上下旨同意羿哥儿袭爵的消息,就已令她欣喜若狂了。 加上近来怀了身孕,如今她全副身心,都在放在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了。 “康福禄,去永宁宫。” 萧夺从寿安宫出来,微微收敛了一下神色,抬脚去了永宁宫。 “皇上驾到——!” 徐玉宁刚听到外面传来康公公通传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大手就从她侧边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手里还未做好的小衣抽走了! “欸……” 徐玉宁心一急,一站起身就伸手要去抢回来,可萧夺身量比她高,她扑过来时,他手往上一抬,徐玉宁手就够不着了,反而是扑了他一个满怀。 温香软玉投怀送抱,萧夺嘴角微微一勾,拿着小衣的手一边抬高,另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腰,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在绣什么这么入神?连朕来了都不知道!” 徐玉宁只抓住他的胳膊,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那件小衣:“你快还给臣妾!” “哼,”萧夺手指摩挲着那一方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绵软绸缎,冷哼一声,低头看着徐玉宁,“不还!” “皇上!” 他说完,伸手将那小衣一把塞进了衣襟里藏了起来,手指抬起徐玉宁的下巴,嘴边含着促狭的笑意:“想要可以,拿东西来跟朕换。” 徐玉宁朝他眨了眨眼睛:请皇上明示。 萧夺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朕的香囊旧了!” “臣妾再给皇上绣一个?”徐玉宁抿嘴一笑,“那,皇上可以先把东西还给臣妾吗?就差几针了。” 萧夺伸手将那小衣掏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奇道:“你这绣的什么玩意?奇形怪状的。” 只见那小小的一方蓝色绸缎上,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花,形状打开来像一个长筒,下方露出四个小窟窿。 他话刚说完,那只窝在榻上的狸奴忽然跳下来,圆乎乎的脑袋挨着他的龙靴蹭了蹭:“喵!” 萧夺低头,就看到一件绣着连钱纹的小衣,正穿在狸奴的身上! 那金丝绣的金闪闪的“铜钱”,似印在了狸奴的身上,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萧夺眼前一黑,顿时咬了咬牙:“徐、玉、宁!” 搞半天,他是在跟一只狸奴争风吃醋?! 徐玉宁没忍住,捂着肚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她就打算给肚中的孩子做几件小衣,这两天先拿这只狸奴练手呢。 哪知萧夺今日一过来,就闹了这么个笑话。 “再笑,朕砍了你脑袋!” 萧夺气呼呼地将手里的小衣往榻上一丢,伸手就掐了一下徐玉宁的脸。 徐玉宁抓住他做乱的手,微微抬了抬下巴:“皇上,才舍不得砍臣妾的脑袋!” “哼!” 数日不见他,徐玉宁此刻看到他,想起那日得知自己怀孕时,想与他分享这份喜悦的心情,此刻心中有好些话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想了想,还是暂时先按下了这个念头。 只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软软的:“皇上不要生臣妾的气了好不好?臣妾正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礼物,要送给皇上!” 萧夺脸臭臭的:“你就会哄朕!” 徐玉宁伸出三根手指头,正色道:“臣妾发誓,绝对没有哄骗皇上!” 好端端的,发什么誓? 萧夺忙将她三根手指头给按了回去,瞪了她一眼:“好,朕等着!若是……哼哼!” 屋里烧着地龙,还燃着炭盆,两人窝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你一言,我一语,彼此轻声细语地说着一些闲话,倒生出一点情意绵绵的感觉来。 “玉宁,你说呢?” 久久没听到徐玉宁应答,萧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徐玉宁头一歪,不知何时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萧夺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蛋,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懒虫!” 他可是专门推了手头的政务,来永宁宫陪她的,没想到她倒是睡得香。 康公公在门外犹豫了半天,直到听到里头没了说话的声音,才敢进来禀告:“皇上,有江南发来的急报!” 第286章 玉宁有孕7 萧夺微微一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温柔乡。 走的时候,他吩咐珍珠等人:“别吵醒月昭仪,让她好好睡。” 次日,朝中就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呆在后宫的徐玉宁也收到了风声—— 萧元祚,落网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萧元祚被捉,江南的暴动就算是被遏制住了。 真是大快人心! “听说昨日皇上已下旨,让徐世孙袭爵!徐世孙小小年纪,便英勇护驾,将来前途无量,月昭仪娘娘,恭喜了!” 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众嫔妃纷纷向徐玉宁道喜。 此次木兰围猎之变,忠远侯府表现勇猛,救皇上于危难,可谓是引人注目。 徐玉宁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客气地说道:“此次围剿叛党,承国公和郑提督亦是功不可没。皇上是看羿哥儿人小,怜惜他罢了,不敢居功。” 一句话,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昭嫔和郑才人身上。 此次木兰围猎,要说立功,可不止忠远侯府和徐玉宁这一方,一说到这个,昭嫔和郑才人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得意之色。 徐玉宁又道:“听说皇上已经赦免了苏大人一家,不日,苏大人就要官复原职了。” 她这是提醒众嫔妃,可别忘记了,还有一个舍命救驾的楚妃。 此次,楚妃也从中分得了一杯羹啊。 一说到楚妃,众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没了话。 等众嫔妃一一散去,皇后坐在凤座上,拧眉问道:“楚妃,如何了?” 竹枝摇了摇头:“楚妃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次,身子更是被掏空了,如今终日躺在床上养着。” 皇后嫌弃地闭了闭眼睛,叹道:“不中用啊!” 楚妃一倒下,坏了皇后的棋局,楚妃已是她手中的弃子了。 同时,也让皇后头疼。 楚妃不中用了,底下的嫔妃,她还能扶持谁? 谁又跟她一条心呢? “慈安太后驾到——!” 江南局势慢慢平稳,后宫亟待解决的难题,却悬而未决,慈安太后亲自来了御书房堵萧夺。 萧夺知道她来,是为何事,顿时头疼不已:“母后怎么来了?” 只见慈安太后冷着脸,瞥了他一眼:“皇帝是大忙人,哀家如今想见一面,难呐。” 孝字当头,萧夺就算身为帝王,也只能告罪:“母后哪里话?” 慈安太后冷哼一声。 他们两母子鲜少有红脸的时候,如今却因为徐玉宁,而冷了脸。 俩母子,一个站在御案前,一个站在御案后,默默对峙着。 但慈安太后也不跟他客气,普天之下,也就她一人,不用看萧夺的脸色。 她语气强硬:“就封个妃位吧,贵妃之位,万万不可!” 宫中妃位以上,有楚妃和淑妃,徐玉宁此次在木兰围猎确实立了功,就此给她封个妃位,不那么打眼,也还说得过去。 若是给徐玉宁封个贵妃,越过淑妃等人去,着实过了,前朝后宫如何能不生事? “母后!”萧夺脸色微微一沉,“朕意已决!” 慈安太后当即怒道:“皇帝非要一意孤行,那哀家明日就收拾东西,去相国寺剃度!不在这宫里碍你的眼便是!” 说罢,她老人家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逼母出家,可谓是大不孝! 就算萧夺身为皇帝,也万万不敢扣上这么一个大不孝的罪名,否则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要将他埋了! 萧夺脸色微微一变,从书案后追出来,拦下了她的去路,亦是怒火中烧:“母后何故一再逼朕?!” 慈安太后冷冷地看着他:“是你在逼哀家!” “母后!” 慈安太后脊背挺得笔直,看着他眼神越发锐利了几分:“当初哀家不同意你纳玉宁入后宫,怕的,就是今日!” “……” 她厉声道:“难道你忘了你皇考的教训?当年他为了一个陈梦荷,置整个后宫于不顾,造下了多大的孽!” “……” “你要步你皇考的后尘?!” 萧夺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微微一僵。 他自小立誓,将来决不成为像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 登基后,他也致力于成为一个明智的君王,可如今,他又在做什么? 知子莫若母。 慈安太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夺儿!哀家知道你喜欢玉宁,此次玉宁也的的确确立了大功,可是楚妃、昭嫔和郑才人,她们或是家中,不也立了功?” ——“我听说皇上有意大封后宫!” 那日慈安太后从御书房出来,紧接着就去了坤宁宫,然后宫中就隐隐有这样的风声传出。 郑才人伸手摸着温才人微微凸显的肚子,大喜道: “舒宜,这是个好机会! 此时若是你怀孕的消息传出,等皇上拟旨大封后宫的时候,看在你怀了龙胎的份上,定能将你的位分再往上提一提!” 若是能捞个一宫主位,温才人就可以自己抚养孩子了! 温才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郑才人用力点了点头:“我刚刚从淑妃那儿打听来的消息,错不了!” 如今温才人怀孕也有三个月了,怕是瞒不了多久。 此时将怀孕的消息放出去,刚刚好! 温才人激动地脸蛋微微发红,忽又道:“此次皇上有意大封后宫,怕是看在围猎之变,你们四人家中立了大功的缘故!” “若音,”她抬起头,温柔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此次郑提督立了功,你是最有机会争一争嫔位的人,” “……” “若音,若是我没了指望,将来这个孩子生下来,给你抚养,我也愿意!” 此话,她说得如此郑重,惹得郑才人眼眶当即一红。 温才人的这份信任,在这个薄情的后宫里,是那样珍贵。 郑才人用力捏着温才人的手,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娘娘,永和宫传来消息,说是温才人怀孕了!” “温才人,倒是按捺得住……” 直到现在,才将她怀孕的消息放出来。 徐玉宁听了小福子的话,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嘴角微微一勾。 她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第287章 玉宁有孕8 “皇后娘娘,太医院上报,温才人怀孕了!” “哦?”皇后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她就继续端着茶慢慢喝了下去,“让邓祈英送份贺礼去永和宫吧。” 温才人位分低,素日又低调,故而她一怀孕,在皇后这里,就好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入了水面,激不起一丝波澜。 皇上的子嗣不会少,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惹她注目的。 而且温才人这个时候怀孕,对皇后来说,能分散一下众人落在坤宁宫的目光也好。 倒是淑妃,脸色微微有点难看:“温才人怀孕都快三个月了吧?一个个的,倒是瞒得紧!” 这话表面是在说温才人,实则是在指皇后。 皇后瞒天过海,借故不去木兰围猎,将众人耍得团团转! “那可是中宫,嫡子啊……”淑妃松开的拳头,又暗暗握紧了。 倒是慈安太后得了消息,很是高兴,直念:“阿弥陀佛!” 皇上登基两年了,膝下皇子只有两个,二皇子当初又生得艰难,一生下来就像猫儿一样,慈安太后总担心养不活。 婉妃一去,二皇子如今在昭嫔那里养着,虽然昭嫔对二皇子也是如珠如宝,但二皇子胎里不足,体质就弱了些,将来如何,还尚未可知。 总之,天家有江山要继承,自是多子多福才好。 太医刚在永和宫诊出喜脉,就迫不及待上报给了皇上。 萧夺还在批折子,听到外头的声响,问了康福禄一句:“何事?” 康公公小跑着近前,面露喜色:“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刚刚太医院来报,永和宫温才人今日诊出了喜脉!” 萧夺微微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才人侍寝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凑不齐,竟成了最有福气的那个,一下子就怀上了。 萧夺后背往龙椅一靠,伸手从案上拿出一本册子打开看了一眼,沉思道:“温才人……” 随后他提笔一勾,将“温贵人”三字划去,在后面补上了“温婕妤”三个字。 温才人有孕,成了近来宫里最热闹的一件事,当天皇上和慈安太后都赏了不少东西。 不起眼的永和宫,近来竟格外引人注目了些。 一转眼就是十月下旬。 京城下了初雪这日,萧元祚被押解进京,关进了刑部大牢,江南余下的少数叛党还在负隅顽抗,但已经不足为惧。 收到江南总督曹廷礼传来的折子,皇上龙颜大悦,肩上的重担也似一下子卸掉了,整个人都觉得轻松多了。 萧夺从龙椅上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眉目瞬间舒展开来: “月昭仪最近在做什么?” 康公公给他递了一盏热茶,笑眯眯道:“最近天儿冷,月昭仪娘娘不太爱出门,就呆在自个儿宫里呢。” “明儿休沐,走,”萧夺一把扔了手里的折子,迫不及待道,“去永宁宫瞧瞧!” 半个月前,徐玉宁就说了,她精心为他准备了一件神秘礼物,如今半个月过去,他终于得了空,可要找徐玉宁讨东西去了! “皇上驾到——!” 听到外面通传的声音,徐玉宁忙从暖阁里走出来迎接圣驾。 她人刚走到门口,萧夺人就到了。 徐玉宁朝他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好冷!”萧夺站在门口呵了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雪,才解了身上的披风一把丢给康公公。 他转身伸手将徐玉宁扶起,牵着她往屋里走,“快进去,可别冻着了。” 徐玉宁看了一眼更漏,边走边问他:“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一进内室,萧夺就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不急……” 珍珠端着热茶跟着进来服侍,结果看到里头、皇上突然将自己家娘娘抱到床上亲了起来……珍珠脸一红,着急忙慌地退了下去。 徐玉宁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抵住了柔软的锦被,萧夺急吼吼地抱着她上了床,整个人压上来,干燥温热的大手灵活地从她这裙裾底下探了进去。 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萧夺一看到她,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 他伸手握住她衣衫底下那只饱满的玉兔,轻轻掐了一把,声音微哑,染上了情欲的气息: “小东西……这么久都不来乾清宫看朕,朕今天要好好地罚你!” 他一条腿跪在床沿,一条腿压住她的腿,俯身下来就堵住了徐玉宁的嘴,勾起她的丁香小舌,与之共舞,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徐玉宁呼吸都被他夺了去,脸颊酡红,她双手刚抵住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灼热滚烫的体温, 她呼吸一乱,挣扎了一下,结果刚从唇间溢出一个“别”字,就被他全数吞了去。 随后肩膀一凉,耳边传来裂帛之声,竟是萧夺一用力,直接将她身上的衣裳撕破了去,露出一片雪白的香肩。 如鱼渴水,萧夺喉结一滚,低头就咬住了她雪白的胸脯…… 两人许久未亲近,这一触便如烈火燎原,身上衣服掉在地上,凌乱缠绕,不分彼此。 才没多久,徐玉宁全身就出了一层薄汗,感觉他欺身近前,她忙抬起绵软的手,挡住了他欺下来的唇。 萧夺双手撑在她的腰侧,明明箭在弦上,此时被她阻止也并不生气,只低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头,似在询问:“嗯?!” 徐玉宁用力地喘着气,朝他摇了摇头:“皇上,不可以……” 她脸一红,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小小的:“现在,不可以……” 萧夺正欲开口,徐玉宁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温热的大手,慢慢地往自己身上移,最后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肚上—— 这个好消息,她一直想亲口告诉他。 而不是通过太医,或是别的什么人。 徐玉宁抓着他手的手指,这个时候忽地有点颤抖。 她抬起头看着萧夺,此刻心脏跳得很是厉害,就连萧夺,也感受到了她现下心情的不平静。 他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带着情欲的声音有些不明所以:“玉宁?” 徐玉宁仰起头,啄了一下他的唇角才离开,笑着看着他:“臣妾说过,要送皇上一件很重要的礼物……” 她话音刚落,萧夺脑海当即“嗡”的一声,他瞳孔微微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的徐玉宁。 他那只还覆在徐玉宁肚子上的手,此刻竟微微发起抖来, 再说话时,他声音都变了:“玉宁,你、你刚刚说什么?!!!” 第288章 大封后宫1 徐玉宁用力抓着他的手,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皇上,臣妾、怀孕了……” “轰隆”一声,萧夺只觉得脑袋似被人重重锤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欣喜,一下子从他的心脏,冲上了天灵盖! 珍珠和康公公等人守在门外,听到屋里头传来皇上爽朗的狂笑声,似要把屋顶都震破了。 康公公拢了拢袖子,“啧”了一声,奇道:“皇上今日可真是开怀啊。” 珍珠和玛瑙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抿嘴微微一笑,却什么也不肯说。 屋里,萧夺呼吸还没平缓,他伸手紧紧搂住了徐玉宁,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一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可是那一晚?!” 那一晚,她来王帐找兔子…… 一说到这个,徐玉宁脸颊更热了一些。 木兰围猎事变之后,两人一直没有时间好好亲近亲近,故萧夺一猜,就猜中了。 徐玉宁微微垂眸:“嗯!” 萧夺大喜过望,嘴边挂着大大的笑容,目光更是如同烧红的火焰,就这么紧紧地看着徐玉宁,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玉宁……” 他猛地伸手扣住了徐玉宁的后脑勺,倾身上前,灼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又移到她的眼睛、鼻子,最后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双手捧着徐玉宁的脸,此刻的吻温柔至极,一直在徐玉宁的身上留恋不去。 “康福禄!” 不一会儿,槅扇的门被“砰”一声从里头打开来,康公公一回头,就看见皇上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头跑出来,面上狂喜,朝他喊道, “快!将所有的太医都给朕叫过来!” 康公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皇上如此着急,忙道:“诺!” “皇上……” 他实在是高兴坏了,突然跑出去,徐玉宁都来不及劝阻。 见徐玉宁下床,萧夺风一般疾冲过来,一把抓住她放下的脚,又塞回暖和的被窝里, 他用力瞪了她一眼:“别下床,地上凉,万一着凉怎么办?!你如今可是双身子!” 徐玉宁被他按回床上,真想朝他说一句:她只是怀孕了,不是生病了,哪有这么脆弱。 可是萧夺不听啊,他帮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沿,就是不许她动弹。 但是他自己却激动地坐不住,披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龙袍,在屋里转来转去, 嘴里絮絮叨叨:“当初在木兰围场那般凶险,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受影响……” 忽又怒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徐玉宁都无语了,太医身上就算长了翅膀,飞也得花时间啊。 “皇上,”徐玉宁看不下去了,忙将他叫住,“你转来转去,都快把臣妾转晕了!” 萧夺心头一凛,忙坐在床沿,一动也不敢动了。 徐玉宁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好笑。 她忽问他:“皇上也不是第一回当父亲了,怎么还……” “玉宁,朕……”萧夺脸色微微一僵,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朕确实不是第一回当父亲,可,这是朕和你的第一个孩子!” “……” 他眼睛亮晶晶的:“是朕、和你的孩子!” 徐玉宁微微一顿,不想在这个时候扫他的兴,忙撇开了这个话题。 不一会儿,太医们就到了。 萧夺目光紧紧盯着底下给徐玉宁诊脉的一众太医,急道:“如何?!” 张院判出列,整衣肃容,朝他行礼:“恭喜皇上,恭喜月昭仪娘娘! 月昭仪娘娘怀孕已有两个月,从脉象看,胎儿康健,一切安好!” “好!好!好!”萧夺连说了三个好字,抚掌而笑,“永宁宫上下,统统有赏!” ——“月昭仪娘娘怀孕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子传遍整个后宫。 一个月前,皇后娘娘诊出有孕;半个月前,温才人也传出喜讯;如今,月昭仪娘娘,也怀上龙胎了! 短短几个月,宫中就有三个妃子怀孕,宫中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一时都不知道往坤宁宫看,还是往永和宫看,亦或往永宁宫看了。 然而淑妃的目光,却是一直紧紧盯着坤宁宫的。 听到徐玉宁怀孕的消息,她放在桌面的手忽地握紧:“等本宫先收拾了那位,再来慢慢收拾你!” 与上一次温才人怀孕不同,此次月昭仪有孕,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竹枝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便奔至皇后跟前,脸色剧变:“皇后娘娘!月昭仪,有喜了!” “叮!”一声, 皇后手中的茶盖,忽地碰了一下茶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竹枝眸光一暗:“大皇子还没解决……如今月昭仪又有孕,若是让她诞下皇子,岂不是,又添一桩麻烦?!” 皇后面色一凝。 有了孩子的皇后,和没有孩子的皇后,此时考虑的东西,已截然不同。 她腹中的骨肉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淑妃膝下的大皇子,对皇后腹中的孩子,已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而徐玉宁肚中的孩子,亦不容小觑! 这宫里没孩子,令人发愁;这孩子一多,却更令人发愁。 ——后宫真正的厮杀,此刻才刚刚开始。 “咳咳咳……” 常春宫里,楚妃虚弱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身边的贴身宫女沉碧,“沉碧,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如今她的伤已经结痂,性命无碍了。 但是这一次被简常在捅了一刀,也伤了根本,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沉碧搬了锦凳坐在床边绣帕子,闻言,她神色忽地一慌。 没听到沉碧吱声,楚妃从枕上微微偏头,看着她,目光微寒。 沉碧“扑通”跪下,咬着唇道:“娘、娘娘,是、是……” “是什么?”楚妃伸手捂住胸口,厉声一喝,“说!” 沉碧硬着头皮道:“是、是永宁宫的月昭仪娘娘有喜了!” “……” “如今宫中三个嫔妃接连有孕,慈安太后大喜,阖宫上下都有赏,故大家都去内务府领赏钱了……” “咳咳咳……” 听完沉碧的话,楚妃胸膛一震,捂着嘴巴剧烈地咳了起来。 沉碧就知道她听不得这个消息,忙上前顺着她的背,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娘娘,您先喝口水……” 就在楚妃拿下捂住嘴的帕子时,沉碧瞧见那洁白的帕子上染了刺眼的腥红,她顿时失声惊叫起来: “娘娘!” 第289章 大封后宫2 “皇上怎么这样看着臣妾?” 自从太医们走后,无论徐玉宁干什么,萧夺都要紧紧看着,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哪怕现在,两人沐浴完,躺在暖和的床上,萧夺嘴角也仍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徐玉宁哑然失笑,只觉得他平时那样一个严肃且霸道的人,这会儿都变得不像他了。 萧夺眼睛更亮了一些,被子下的右手伸过来,紧紧抓着她的手捏住:“好看……” 徐玉宁脸微微一红。 他的意思是,她好看,所以他要一直这样看着她。 他凑过来,啄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既郑重又温柔:“玉宁,朕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 “……” 他低头,看着徐玉宁的眼睛,似想到了什么,呼吸一重:“那日在木兰围场,如果不是……玉宁,朕那个时候、其实很害怕。” 徐玉宁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日她被楚妃暗中推了一把,差点惨死在刺客刀下的事。 头顶响起萧夺微微沙哑的声音:“朕……很害怕失去你!” 徐玉宁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皇上,都过去了,如今,我们都好好的……” 其实想起在木兰围场的凶险,她也心有余悸,可是如今他们都活了下来,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萧夺笑了笑,伸手覆在她的小肚子上:“朕要看着我们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 “……” “等孩子长大些,朕就教他\/她写字,念书,可好?” 徐玉宁笑了笑,她也希望,她的孩子,是在父亲和母亲的爱与期盼中出生的。 她轻轻地应了声:“好。” 夜色更深了些,外面大雪还没停,可是萧夺却觉得一颗心,如掷火中,热得厉害。 身侧的徐玉宁早已呼吸绵长,可是他一身血液却仍在奔腾,久久不能平息。 他单手撑着额头,目光温柔地看着熟睡的徐玉宁,这一刻,他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可惜就算他是帝王,也不能真的肆意妄为。 ——“忠远侯府于木兰围场救驾有功,如今,玉宁又怀有龙胎,有子封妃,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 慈安太后细细地看过萧夺递来的册子,心头大松一口气。 贵妃之位,举足轻重,万万不可轻许之;若皇上真想将协理六宫的权力给徐玉宁,那么给徐玉宁封个妃位,是最好的安排。 她的话,皇上到底是听进去了。 此次木兰围猎,多位嫔妃家中立有大功,加上又有三位嫔妃怀有身孕,慈安太后提出大封后宫,并不厚此薄彼。 这本册子,就是萧夺与礼部商量过后,拟定的晋封名单。 她将册子合上,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抬头忽问了萧夺一句:“常春宫今儿个一大早就请了太医,皇帝可去瞧过了?!” 萧夺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很快便道:“朕等会儿就过去。” 楚妃病重,已无法理事,自然要收回她协理六宫的权力。 可楚妃毕竟舍命救了萧夺,慈安太后这是在提醒他,楚妃那边,要好生安抚。 ——“皇上驾到!” 沉碧听到外头的通传,眼睛一亮,抬脚匆匆跑进了内室:“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咳咳咳……”楚妃一时情绪激动,又咳了起来,“皇上来了?!” 楚妃忙一把抓住沉碧的手,急道:“快,拿些胭脂来帮本宫敷上……”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楚妃手忙脚乱地伸手摸着头和脸:“本宫这副样子一定难看极了……” 话音刚落,沉碧还没来得及往她脸上扑点胭脂,皇上人就进来了。 沉碧忙将手里的胭脂盒子一把藏进袖子里,转身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萧夺挥手,沉碧低着头,手里捏着那盒胭脂,退了下去。 “皇上……”楚妃躺在床上,一看到萧夺,她苍白的脸上就扬起了笑意,朝他伸出手,“请恕臣妾不能起身行礼……” 萧夺一撩袍子,坐在她床边的锦凳上,伸手握住了她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爱妃不必多礼。” 楚妃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又因为自己仪容不整而心生羞愧:“臣妾如今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萧夺闻言,轻叹一声:“怎么会?!” 她是为了救他,才受这么重的伤,他心里怎么会有这等嫌弃的想法? 这毕竟是舍命救了他的女人,萧夺心中怎么会没有半点触动?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在朕这里,爱妃无论是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 楚妃微微笑了起来:“谢皇上……” 两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一会话,沉碧端了两盏热茶进来,萧夺伸手接过抿了两口,才道: “你是为了朕才深受重伤,朕实在不忍心再让你受劳累,协理六宫一事……云楚,” 有些话,不必挑明了说,彼此也都能会意。 楚妃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心头似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一双剪水秋眸,忽地破碎开来。 “咳咳咳……”楚妃当即重重地咳了起来,咳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萧夺忙伸手拍着她的背,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平复下来,抬起头看着萧夺:“皇上的意思是,臣妾如今不中用了,是吗?!” 听着她刺耳的发问,萧夺微微拧了一下眉头:“云楚,你如今好好地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楚妃此时此刻,只觉得简常在那一刀并不是捅在自己的后背上,而是捅在了自己的心脏里。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气若游丝地说道,“皇上,臣妾、明白了。” 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左右帝王的决定。 任何人,更不可能对天子,挟恩,以图报。 天下间,君臣父子,臣救君,乃天经地义。 哪怕楚妃舍命救了他,在他这里,也不会有太多例外。 萧夺走后,楚妃看着头顶的帷幔,忽冷冷地笑了一声:“呵……” 见皇上离开的时候,自家娘娘神色不太愉快,沉碧有些忐忑地走进来:“娘娘……” “给本宫,拿镜子来!” 沉碧很快手持一面铜镜,站在了床沿。 楚妃手撑着床,忍着后背紧绷的疼痛,强行坐了起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脱去身上的衣裳—— 第290章 大封后宫3 铜镜里,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结着厚厚的、黑黑的痂,因为她刚刚强行移动,那黑色的痂有的地方又裂了开来,渗出丝丝血迹…… “啊——!” 楚妃突然发狂,抬手一挥,将沉碧手里的铜镜一把扫落! “啪”一声脆响,厚重的铜镜掉在地,正面朝上,映照着楚妃那张苍白的、狰狞的脸! 身上有瑕的嫔妃……今后怕是很难再有侍寝的机会了。 皇上怎么会喜欢一个身上有伤疤的嫔妃呢? 楚妃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笑声和哭声掺杂在一起,是那样凄厉。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沉碧心疼不已,她扑上去,紧紧抓住楚妃的手:“娘娘,您别这样……” “……” “一个疤而已,太医院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治好您的伤疤的!” “不会了,”楚妃压抑着痛哭道,“治不好了……” 这样的安慰之言,沉碧骗骗别人就罢了,怎么骗得到楚妃呢? 沉碧看着她这般痛哭,眼眶一红:“可是,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对!”沉碧用力说道,“娘娘,您是为了救皇上才受此重伤,这块伤疤,是您救驾的证明,皇上他不会不管您的!” 这阵子,皇上去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永宁宫,就是常春宫了。 “是啊,他是来看本宫了,”楚妃用力咬着牙关,撕心裂肺般怒吼出声,“可是他的心—— 根本就不在本宫这里!” 若他对她,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真心, 他今日都不会忍心,收走她手中的权力…… 她那么想赢得他的心,到头来,却输得一败涂地。 ——“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日,康嫔带着二公主到御花园赏雪,路过一个暖亭,竹枝突然从小路走出来,笑着道: “康嫔娘娘,外面风大,皇后娘娘与大公主在暖亭饮茶,特命奴婢过来,若康嫔娘娘赏脸,不妨带二公主一起到暖亭坐坐。” 没碰见还好,碰见了,皇后的面子,谁敢不给? 康嫔也万万没想到皇后会请她过去,心里一时忐忑,同时又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素日与皇后并不亲近,此时皇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是直肠子,也是个急性子,没多少头脑,唯一一点好就是:谁对她好,她就加倍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她也能辨别。 进了暖亭,果然就看到皇后挺着微微凸显的肚子坐在里头,她的身边,坐着文静的大公主。 自从姜更衣被软禁,大公主就记到了皇后名下,经过皇后的调教,大公主已不再是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了。 康嫔领着二公主行过礼,皇后笑着摆摆手:“坐吧,不必拘礼。” 康嫔带着二公主忐忑地坐下,皇后看着康嫔笑道:“大公主与二公主是亲姐妹,平日也该好好亲近亲近。” 康嫔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尴尬地应了声:“皇后娘娘说的是。” 皇后笑着拍拍大公主的后背:“明丽,去找妹妹一起玩吧。” 外面风雪呼啸,暖亭四周封闭有门有窗,只有右侧开了一扇窗用来赏雪,角落里燃着炭盆,倒是一点不冷。 大公主和二公主是小孩儿,没什么心眼,两人不一会儿就玩到一块去了。 康嫔虽然陪皇后坐着,但是目光却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一刻也不敢放松。 不知皇后今日此举何意,康嫔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不敢冒然开口。 “康嫔,” 直到喝了两盏茶,皇后才终于慢慢说道, “你是王府的旧人,又服侍过慈安太后,如今楚妃一直病着,也无法理事,本宫瞧着,也就只有你,能助本宫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来了! 康嫔心头一凛。 皇后的意思是,想扶持她协理六宫? 她康嫔何德何能?! 康嫔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收,委婉道:“此事,自有皇上和慈安太后定夺,臣妾不敢妄言。” 皇后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热茶。 康嫔,起码是她可以拿捏得住的。 若是旁人…… 尤其是徐玉宁,她怕是拿捏不住! 等康嫔和二公主走后,皇后当即带着大公主去了寿安宫,给慈安太后请安。 “大公主交给你抚养,哀家一百个放心!”慈安太后乐呵呵地看着大公主,朝皇后说道,“瞧这孩子才跟了你多久,这性子就活泼多了!” “都是大公主自己上进,” 看着大公主依偎在慈安太后怀里,将慈安太后逗得哈哈大笑,皇后眸光一闪,趁机说道, “刚刚在来的路上,臣妾碰见了康嫔和二公主,二公主更惹人疼爱。” 康嫔照顾二公主上心,这是阖宫都认可的事。 慈安太后乐道:“康嫔,一向不错的。” “是母后您的眼光好,”皇后笑了笑,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如今楚妃妹妹如今正病着,协理六宫事务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母后,您看—— 康嫔是王府的过来的老人,又是您掌过眼的,不如让她跟着学掌事,您觉得如何?” 慈安太后脸上笑意微微一收,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被她的目光所慑,脸色微微一僵,忙告罪:“是臣妾多言了……” 慈安太后笑了笑:“此事,皇上已有主意,皇后如今身子重,只管安心养胎吧。” 她这话可谓是重了些,皇后只能硬着头皮道:“母后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等皇后带着大公主一走,慈安太后轻叹了一口气:“迟则生变啊。” 次日,众嫔妃在坤宁宫刚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外头就通传:“皇上驾到!” 众嫔妃抬头,就看到皇上迈着虎步,面带笑意,一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众嫔妃呼啦啦跪了一地:“恭请皇上圣安!” 萧夺一边晃着手里的佛珠,一边道:“平身!” 他迈着闲适的步子越过一众嫔妃,直接走到上首,一撩袍子,大刀阔斧地坐下。 皇后笑着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萧夺看着一众嫔妃,笑道:“木兰围猎之时,众位爱妃护驾有功,如今叛党已除,江南平定,朕心甚悦!” 他话音一落,郑才人和温才人就对视了一眼。 前朝的事,淑妃最灵敏,故她们两个早早就从淑妃那里得了消息——皇上有意大封后宫,今日看来,是真的! 只见萧夺抬手一挥:“康福禄,宣旨吧!” 第291章 无功之人? 只见皇上身边的一个太监捧着朱漆托盘,上面堆放着数个明黄卷轴! 众嫔妃心头俱跳,当即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大封后宫,要宣读的圣旨,就不止一个,众嫔妃跪在地上,顿时屏气凝神。 温才人和郑才人跪在一块,私下悄悄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彼此手掌中,都微微沁出了汗渍。 只见康公公笑眯眯地伸手拿过最上面的卷轴,第一个当众宣读的,是晋封楚妃为德妃的圣旨! 楚妃病重,并不在场,但这并不影响她晋为德妃一事享誉后宫。 如此一来,淑德二妃,就要平起平坐了。 晋封圣旨,由上至下,淑妃听到康公公第一个宣读的圣旨,并不是她,而是晋楚妃为德妃,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此次皇上大封后宫,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先前她隐约从寿安宫打听到一点风声,说是皇上与慈安太后此次有意晋一个贵妃,她还暗自窃喜了许久……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淑妃眼前莫名一黑。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又听康公公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月昭仪徐氏,德才兼备,敬慎持躬,仰承两宫皇太后慈谕,册为月妃,即日起,着月妃,协理六宫!” 徐玉宁有子封妃,这是众嫔妃心里都隐约猜到的,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会命徐玉宁协理六宫! 圣旨一念完,顾容华微微张大了嘴巴,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淑妃。 原本以为此次协理六宫之权非淑妃莫属,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放眼六宫,淑妃明明才是最有资格协理六宫的人选,可是—— 淑妃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似被针扎,身子一晃,差点跪不稳。 刚刚宣读的两道圣旨,仿佛像被人当众狠狠打了她两巴掌: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左脸,另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右脸! 淑妃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徐玉宁则微微一笑,这一把,她还真赌对了! 皇上和慈安太后果然忌惮淑妃,不,是忌惮罗靖成,忌惮罗家!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罗家如今富贵已极,却不懂得收敛,竟还妄想扶持大皇子上位——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和慈安太后打压淑妃都来不及,岂会再给淑妃铺路? 徐玉宁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圣旨:“臣妾、谢皇上隆恩!” 再接下来,康公公宣读的,便是晋昭嫔为“齐昭仪”的圣旨。 昭嫔封号为昭,与昭仪相撞,此次皇上替她改了一个封号“齐”,昭嫔笑着接过圣旨:“臣妾、谢皇上隆恩!” 此次大封后宫,晋封的便不止一两个嫔妃,接下来,康公公宣读圣旨足足宣读了两刻钟: 康嫔晋为康贵嫔、郑才人晋为郑嫔、温才人晋为温婕妤、王贵人晋为王芳仪, “钦此!” “谢皇上隆恩!” 王芳仪接过圣旨,晋封也到此结束。 温才人热泪盈眶,转身紧紧抓住了郑才人的手! 虽然此次她只晋为了婕妤,还不是一宫主位,但是郑才人晋为了郑嫔! 她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得了嫔位! 等将来她的孩子生下来,她再努力争取一下,将孩子交给郑嫔抚养,她也是放心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从晋封的旨意来看,此次晋封的嫔妃,其实获益最大的,还是在木兰围猎中立了大功的那四位—— 德妃、月妃、齐昭仪和郑嫔。 皇上此次大封后宫,有点“论功行赏”的意思。 而康贵嫔、温婕妤和王芳仪,皇上则像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以及怀了龙胎的份儿上,顺带晋封的。 在场得了晋升的六位嫔妃瞬间欢天喜地,那六张灿烂的笑脸,让淑妃和顾容华的强颜欢笑,是那样黯淡。 只因在场没得到晋封的嫔妃,除了淑妃,就只有顾容华和周常在! 周常在是慈宁太后的亲侄女,此次慈宁太后勾结叛党,皇上没有杀了周常在,没有迁怒于她,都是万幸,她哪还敢奢望得到晋封? 哪怕周围人再热闹欢腾,周常在也一如既往,表情淡淡的,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周常在没得到晋封,没有人会觉得意外。 可是淑妃和顾容华……就格外耐人寻味了些。 其实不高兴的,何止淑妃和顾容华两个,坐在上首的皇后,也用力咬了咬牙: 千防万防,这个协理六宫的权力,终究还是落到了徐玉宁手上! “给月妃娘娘请安,月妃娘娘万福金安!” 徐玉宁捧着圣旨,笑着接受了底下嫔妃的叩拜。 她之前为了这个救驾之功所筹谋的一切,在这一刻,值了! 她徐玉宁才是最后的赢家! 春风得意,马蹄急。 离开坤宁宫的时候,徐玉宁抬头看了一眼萧夺,却见萧夺也正笑着看着她,朝她眨了眨眼睛。 他现在还不能随她离开,他待会儿还要留在坤宁宫,与皇后叙话。 徐玉宁朝上首的帝后二人屈膝行礼:“臣妾告退。” 淑妃则是第一个走的,离开的时候她怒气冲冲,快要维持不住表面的笑意。 “小主……” 顾容华的贴身宫女琉璃,扶着主子的手,忽用力咬了咬唇: 刚刚一路从坤宁宫走回建安宫,她都觉得路过的太监宫女,似乎在笑话她们主仆二人! 她头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下人的命运,本就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琉璃看着前面淑妃的轿辇,忍不住对顾容华说道: “初进宫的时候,奴婢就提醒过您,皇上和慈安太后不喜淑妃……您不应该与她来往的……” 她觉得,此次皇上公然打了淑妃的脸,又不给自家小主晋封,她家小主是被淑妃连累了! 以她家小主的家世,此次皇上大封后宫,她家小主不应该是如今这个局面的! 毕竟,温才人都升了婕妤,郑才人也升了嫔位,就连那个笑死人的县丞之女王贵人,都升了个芳仪! “住嘴!” 顾容华听了她的话,面色骤然一沉,冷冷地训斥道, “本小主是无功之人,不受晋封,有何奇怪?这样的话,今后别再让本小主听到!” 他们顾家与罗家,同为武将之门,又是朝中重臣,本就该互相扶持的…… 她没有做错! 第292章 远离是非? 可惜,她错了。 徐玉宁坐在暖轿里,看了一眼顾容华离开的背影,伸手放下了帘子,忽地摇了摇头: “武将有兵权,顾容华的父亲是川陕总督,淑妃的兄长是征西大将军,两人均是位高权重,如今两相联合,只会更遭皇上忌惮!” 那日顾容华出口帮腔,为淑妃争协理六宫之权时,慈安太后看着顾容华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徐玉宁没有错过慈安太后眼中的那一抹深意,故当时才决定横插一脚,赌了这一把。 徐玉宁坐在暖轿里,伸手摸了摸手里的圣旨,笑了笑: “大哥在世时,在朝中从不与其他武将来往过密,他早就说过,兵权是把双刃剑!弄不好,伤人又伤己!” 罗家与顾家两家有兵权,又暗中交好,还想扶持大皇子上位,是想反了不成? 还是、想将皇上从龙椅上赶下来?! 徐玉宁眼睛微微一眯:“顾容华……” 投靠淑妃,走的还真是一步臭棋。 ——“改日徐羿进宫谢恩,便准其祖母及母亲,一并进宫探望月妃吧。” 这日,忠远侯府递了请安折子进宫,萧夺想了想,开口让周福年去忠远侯府传旨。 他顺手将折子放到一边,问康福禄:“月妃今日在做什么?” 皇上朝政繁忙的时候没空去后宫,但每天都要过问月妃娘娘的。 康公公道:“回皇上,今日下了小雪,月妃娘娘与康贵嫔娘娘带着二公主,去御花园赏雪了!” “什么?”萧夺闻言,折子也顾不上看了,当即道,“胡闹!下雪结冰,地上得多滑?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还不知轻重?!” 话刚说完,他就急冲冲往外走:“看朕怎么收拾她!” “欸,皇上,您去哪?” 康公公连忙追上去,却见皇上刚走到门口,脚步猛地一顿—— 外头,冬风呼啸,雪花飘飘,十一月寒冬下,黑漆漆的夜色中,除了发着光的灯笼,和御路下的石灯隐约可见,竟已伸手不见五指。 大雪积得很厚,一脚踩下去,怕是能直接没了脚踝。 如今,竟是二更天了! 萧夺眼角抽了抽,回头就骂康福禄:“狗奴才!什么时辰了?也不提醒朕!” 康公公似那小狗,被骂得蔫头耷脑的,想说什么,却碍于皇上威严,硬是不敢出声。 萧夺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转得康公公眼都花了。 他忽地站定,咬了咬牙:“去永宁宫!” 康公公闻言大惊失色,扑通跪地:“皇上,永宁宫这个时辰已经落钥,而且,外头风雪这么大……请皇上保重龙体!” 可不去永宁宫瞧上一眼,萧夺放心不下,这一晚怕也睡不踏实。 萧夺狠狠瞪了康福禄一眼,一脚将他踹倒:“悄悄去,别惊动任何人,否则,朕第一个摘了你的脑袋!” “啊——!” 永宁宫偏殿,青叶提着灯笼起来解手,忽瞧见有几个黑影从头顶掠过,她手里的灯笼吓得啪嗒掉地,整个人也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有、有刺客……” 她刚惊叫出声,下一瞬,就被人一掌劈昏了过去。 可是她刚刚那一声惊叫,已经弄出了声响,偏殿守夜的太监忙冲出来:“谁?!” 他们提着灯笼,看到雪地里站着几个人影,差点没吓死过去,只见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刚一转身,两人当即吓得扑通跪地:“皇、皇上……” 周常在披着袄子,从窗户里看过去,就看到皇上回头,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萧夺朝康公公使了个眼色,一甩袖子,转身往正殿走去。 “康总管,是误会……” 周常在胆战心惊地走出去,与康公公说了一会儿话,就赶紧让自己殿里的两个太监将青叶抬了回来,然后紧紧关上了门! 看着正殿那边亮起的灯,周常在心思过了好几道,半晌轻叹一口气,垂下了眼眸。 “嗯,皇上?!” 徐玉宁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一睁眼,就看到萧夺黑着一张脸,坐在床沿盯着她,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 她揉了揉眼睛,还没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整个人突然就被一双大手拎了起来,然后,“啪”一声,屁股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皇上,” 徐玉宁脑袋瞬间清醒了,她一把抓住萧夺的手,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萧夺气呼呼地抓着她,放轻了力道,又打了她屁股一下:“叫你乱跑!” 睡得正香,无缘无故被人抓起来打屁股,徐玉宁简直要被气疯了! 她突然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住! “嘶!” 萧夺吃疼,一低头,就见徐玉宁双手捧着他的一边胳膊,贝齿像啃鸡腿一样咬住他的胳膊,露在外面的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正气呼呼地瞪着他! 萧夺都要气笑了,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冷哼一声:“再不松口,朕还要打你屁股!” 徐玉宁气得半死,被他伸手捏住了下巴,被迫松了嘴。 他反手脱了身上的披风一把扔到地上,掀了被子钻进来,将人按在身下,恶狠狠道: “朕才两天没看住你,你就到处乱跑!朕打你两下,你还不服气?” 徐玉宁简直比窦娥还冤:“臣妾什么时候乱跑了?!” 萧夺咬了咬牙:“这几天都下雪,那地上结冰得多滑?你如今怀着朕的皇儿,还敢跑御花园去,朕罚你还错了?” 如今她怀个孕,萧夺管东管西的,她跟坐牢也差不了多少了。 徐玉宁撇撇嘴:“臣妾只是怀孕,又不是那不能自理的病人,” 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控诉道:“皇上这也不许臣妾干,那也不许臣妾干,臣妾呆在永宁宫,都快要闷死了!” 再说了,她一向有分寸的。 萧夺分明就是,神经兮兮,无理取闹…… “反正就是不准!这是圣旨!”萧夺瞪了她一眼,以皇权威压,“再有下次,看朕怎么罚你!” “哼!”徐玉宁翻了个身,快要气饱了。 萧夺又将人搂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同时被子下的手轻车熟路地朝她的肚子摸去—— 他张开双手量了量她的腰…… 他这个动作,让徐玉宁脸蛋一下涨得通红。 她怀孕了,又不怎么孕吐,近来胃口大开,腰都粗了…… 萧夺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嗯”了一声:“两天不见,咱们皇儿又长大了……” 徐玉宁:……赶紧给老娘闭嘴! 第293章 高处不胜寒 “皇上、娘娘,周小主在外头求见!” 次日,徐玉宁和萧夺刚用过早膳,康公公突然来报,说周常在来了。 徐玉宁一愣。 哪怕她与周常在同住一宫,周常在也鲜少登门,更何况是选皇上在的时候登门。 故徐玉宁想了想,抬头看向了萧夺。 她觉得周常在并不是来找她的,应该——是来找萧夺的。 想到这里,徐玉宁眼中闪过一点不解:周常在平日里对皇上避之不及,她今日来找皇上…… 只见萧夺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嘴角微微一扯,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宣!” 周常在进来时,徐玉宁瞧见她打扮得极其素净,一身月牙白绣淡青竹叶纹的长裙,那样不显眼,却越发衬得她气质清淡,如那高山冷雪。 她目不斜视,走至徐玉宁的萧夺的跟前行礼,语气不紧不慢:“嫔妾给皇上请安,给月妃娘娘请安。” 她如今的处境,说不上好。 当初宫中查出有奸细,萧夺一度怀疑那个奸细,是她。 故木兰围猎之时,萧夺的眼线无时不刻在盯着她,却也没有找到她的一丝“破绽”—— 也就意味着,周常在,是真的没有跟慈宁太后有过来往,也没有与叛党有勾结。 不然,她今日就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与简常在相比,她甚至说得上,是后宫中少有的“拎得清”的女人, 但是将这样一个女人放在身侧,尤其她还是慈宁太后的亲侄女、先太子的亲表妹,萧夺对她可不会放心,也自然,不会宠幸于她。 此刻萧夺看着周常在,目光有点冷。 而周常在站在原地,呼吸也跟着紧了紧。 徐玉宁是他们之间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她开了口:“不知周妹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周常在忙接过话:“回月妃娘娘,嫔妾今日前来,的确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 周常在转身,朝萧夺屈膝一拜:“皇上,如今月妃娘娘有孕,嫔妾以及身边的奴才奴婢都是些笨手笨脚的,与月妃娘娘同住一宫,难免打扰了月妃娘娘休息……” “……” “如今延祺宫空着,可否让嫔妾住到那里去?” 她这是要,迁宫?! 闻言,徐玉宁颇有些意外。 却见身侧的萧夺脸上看不出喜欢,一挥手就应承了下来:“难为你考虑得周到,朕准了!” “谢皇上恩典。”周常在双手放于额前,深深地朝萧夺叩了一礼。 随后她站起身,朝徐玉宁点点头,“如此,嫔妾便不打扰皇上和月妃姐姐了,嫔妾告退。” 出了正殿,周常在紧绷着的后背,一下子松了下来。 青叶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小主,您还好吧?” “我没事……” 周常在回头看了一眼正殿,似乎仍能感受到刚刚皇上落在她身上,那带有压迫性的目光。 昨晚皇上带人翻墙进来,她瞧了个实打实。 她看懂了昨晚皇上那不悦的一瞥,也看懂了他眼神中的警告。 她回过头,正色道:“青叶,回去通知其他人收拾东西,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迁宫!” “小主,”青叶咬了咬唇,“我们真的要走吗?其实,如今月妃娘娘圣眷正浓,我们投靠月妃娘娘不是正好吗?您为何……” 周常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让青叶当即噤了声。 周常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宫殿,忽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只看到了月妃娘娘的恩宠,却没有看到这恩宠之下的波涛汹涌。” “……” “如今的永宁宫,才是真正的是非之地!” 月妃娘娘于木兰围猎表现出色,回宫就怀了龙嗣,深得皇上宠爱;如今又横插一脚,抢了淑妃的协理六宫之权…… 月妃娘娘,早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说皇上还有意立徐玉宁为贵妃…… 所幸没有,若是真有,这把火,只会烧得更旺! 离开永宁宫,对她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青叶听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迁宫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回去后,偏殿的人连夜就收拾好了东西,次日一早,就开始迁宫。 徐玉宁看着偏殿的人进进出出,不过片刻就搬空了。 周常在站在屋外,正在指挥自己这边的人将空地上大大小小的箱笼抬走。 直至最后一个箱笼搬走,周常在才扶着青叶的手,到正殿给徐玉宁磕头。 徐玉宁是永宁宫主位,她要走,礼仪也是要周全的。 徐玉宁坐在圈椅上,目光淡淡地落在跪在地上的周常在身上: “其实,你早就知道魏琳兰和萧元祚没有死,也早就知道慈宁太后暗中与他们来往了,是不是?” 周常在心头微微一颤:“……嫔妾不懂月妃娘娘在说什么。” 徐玉宁笑了笑。 周家的人,被先太子所累,如今周家只剩下慈宁太后,以及周老太夫人和周常在。 慈宁太后是她的亲姑母,是她所剩不多的亲人,可从她进宫的那日起,她一次也没有去过寿宁宫…… 她还能从这一次木兰围猎之变中,全身而退…… 她,估计早就知道这一切,所以才故意避开,明哲保身。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徐玉宁了然地笑了笑,抬手道:“你、走吧!” “谢月妃娘娘。” 周常在深深地给她磕了一个头,起身时,她目光落在徐玉宁的身上,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们两人的目光才真正落到对方身上一样。 周常在朝她笑了笑,彼此也都看懂了这一刻,对方的目光—— 徐玉宁放弃了先太子,选择了萧夺,保全了她自己,也保全了忠远侯府; 而她周萤,放弃与慈宁太后、皇太孙为伍,最终保全了她自己。 她们——都走上了新的人生。 这一刻,周常在如释重负:“月妃娘娘,高处不胜寒……您多保重。”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永宁宫。 ——“周常在迁去了延祺宫?!” 直到周常在人都搬走了,坤宁宫的皇后才收到消息。 她身为皇后统领六宫,底下的嫔妃要更换住处,自当来请示她才对! 可她对此事,却一无所知! 第294章 借刀杀人 对了,现在徐玉宁协理六宫,又封了妃位,她也有权利决定此事,可—— 徐玉宁这才协理六宫几天? 这么大的事情,竟不跟她打一声招呼,就私自做了决定! 徐玉宁将她这个皇后置于何地?! 一想到此事,皇后瞬间怒火中烧:“她徐玉宁倒是好的很!” 竹枝见状,忙补充道:“皇后娘娘,这事,听说是皇上开口应允的!” 当初新人进宫时,皇后将周常在安排在永宁宫,别有深意。 为的就是让皇上一进永宁宫,一见到周常在,就时时想到她们二人与慈宁太后、先太子的关系,引起皇上的疑心,以及膈应他们三人。 总之,现在周常在离开永宁宫,对徐玉宁和周常在双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如今,一个病得起不来的楚妃,一个一声不吭的周常在,却让皇后走得好好的棋局,彻底打乱了! “是皇上的意思?” 听了竹枝的话,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她看来,徐玉宁无非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唆使皇上开口罢了! 竹枝见皇后动了气,忙劝慰道:“皇后娘娘,您不必跟那个贱人置气,小心身子!” 一说到肚子里的孩子,皇后用力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然而,导火索已点燃,想要熄灭,绝非易事。 ——“你是说,皇上原本是要将贵妃之位,许给徐玉宁?!” 建安宫里,淑妃听完下人汇报的消息,面容当即扭曲了! “皇上,竟要许她贵位之位……” 淑妃握着拳头的骨节咯咯作响,“本宫就说,好端端的,皇上和慈安太后怎么会突然提出要晋一个贵妃!” 她淑妃比徐玉宁先入王府,罗家又一路扶持皇上登上帝位,居功至伟! 这个贵妃之位,凭什么给她徐玉宁?! 徐玉宁和忠远侯府,先前乃是先太子同党! 淑妃怒不可遏,伸手当即往桌面一挥,一套精美的汝窑茶盏当即掉落在地,碎成八瓣! 碎裂的瓷片弹起来,划伤了淑妃的手指,鲜血刺目。 “娘娘!” 淑妃身边的宫女芳蕊吓了一大跳,连忙掏出帕子,将她划伤的那只手指按住。 芳蕊心中也是怒火扑腾:“这个月妃,难道要越过您去?!” 如今月妃娘娘怀了龙嗣,又得圣心……将来若诞下皇子,就是对大皇子最大的威胁! 淑妃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芳蕊眸子一暗:“娘娘,您先不要着急,总有办法的……” 淑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忽地一闪:“现在恐怕有人比本宫,更着急!” 贵妃之上,是皇贵妃之位。 皇贵妃位同副后,皇后在世,向来不设皇贵妃之位。 与其让她亲自动手,不如借刀杀人! 淑妃手指渐渐收紧:“皇后……” 若是这把刀借得好,直接一箭双雕!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和徐玉宁肚子里的孩子…… 淑妃扯了扯嘴角:“芳蕊,你过来……” 芳蕊听完淑妃的话,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都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做什么?” 这日,坤宁宫洒扫的几个宫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话,竹枝走过来,训斥道, “还有没有半点规矩?如今皇后娘娘怀了身孕,你们做事也不轻手轻脚些!若是把皇后娘娘吵醒了,看我怎么罚你们!” 几个宫女忙告罪:“奴婢知错!” 竹枝气冲冲地挥手让众人散了,才指着一个小宫女道:“你,跟我来,把屋里打扫一下。” “竹枝姐姐,”那个宫女跟着她进了屋里,才小心拉住竹枝的袖子,“这几天外面的人都在传,说等月妃娘娘诞下皇子,皇上有意封她为皇贵妃呢!” 竹枝闻言,目光一厉:“这等疯言疯语,你听谁说的?!” 皇贵妃?! 皇贵妃位同副后, 但是当今皇后还在坤宁宫住着呢! 那小宫女缩了一下脖子:“大家都这么说……” “邓祈英,”她话音刚落,竹枝勃然大怒,“把她拖下去,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那小宫女原本想立个功,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当即扑通跪地求饶,但还是被邓祈英拖了下去。 竹枝狠狠绞着手里的帕子:这个月妃,简直是狼子野心! “发生何事?” 竹枝刚进屋,就看到原先在小憩的皇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上,不悦地拧着眉。 “娘娘,没事,”竹枝笑了笑,“就是罚了个做事不认真的小宫女……” 皇后轻轻地扫了她一眼,眼神很是凌厉:“竹枝,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竹枝面色一僵,当即领会过来:“奴婢知错……” 皇后向来不喜欢被人欺瞒。 竹枝原本不想让这些糟心事影响到皇后,毕竟皇后娘娘如今怀胎已近五个月了,肚子越发大了起来,万事更应小心。 可皇后发问,竹枝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个小宫女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竹枝说完,补充道:“娘娘,不知是何人传出来的疯言疯语……您不要放心上……” 皇后呼吸渐重:“疯言疯语?呵……” “……” “当初大封后宫,若不是慈安太后拦着,她徐玉宁,如今已经是贵妃了!” “……!” 竹枝当即瞪大了眼睛。 她天天跟在皇后身边,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那日慈安太后去乾清宫找皇上,一出乾清宫,就来坤宁宫找了皇后。 皇上有意大封后宫,这事,当然是要与她这个中宫皇后知会一声的。 至于封徐玉宁为贵妃的提议,早在皇上与慈安太后在寿安宫吵架时,皇后就已经知道了! 寿安宫,其实,有皇后的眼线。 她是中宫皇后,前朝她的手伸不到,后宫,自是在她的掌控之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不许任何人,影响她身为中宫皇后的地位! 皇后面色骤然一沉,眸光闪烁个不停:“竹枝,去请苏太医。” 第295章 卖身契1 “娘娘,您说皇后娘娘会出手吗?” 芳蕊将消息放了出去,但是仅凭几句流言,皇后听了就会按捺不住吗? 以芳蕊对皇后的了解,皇后其实是一个精明且十分沉得住气的人,不然这么多年也坐不稳王妃之位,后来更是入主中宫。 淑妃听了这话,眸子微微眯了眯:“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皇后……” 淑妃抬头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熏香,似自言自语般,淡淡地说道:“她最在意的,莫过于这个凤位!” 她们两人从王府开始,至今都斗了多少年了?! 她们,是敌人,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如果说大皇子是淑妃的软肋,那么那个凤座,就是皇后最在意的东西—— 皇后早年母亡弟死,她的父亲娶了继室,她在郭家孤立无援,不受重视, 当初她若不是得了慈安太后的看重,向先帝爷求了一纸赐婚圣旨,那么嫁给皇上的,就是她的继妹郭瑶! 皇后没有退路,她若失了凤位——郭家就会放弃她! 又或者,再安排一个郭家女,取代她! 而淑妃,在家有父母兄长的疼爱,有全家倾力的托举,皇后没有。 她,在逼皇后不得不出手! 淑妃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徐玉宁、郭容……” 一个是中宫皇后,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两人先后有孕,一山不容二虎…… 让她们两个斗起来,而她淑妃只需静观鹬蚌相争,到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娘娘,小侯爷和老夫人他们已经进南宫门了!” 十一月底,羿哥儿袭爵后以徐小侯爷的身份进宫叩谢皇恩,魏氏和郑氏得了皇上恩典,也一并进宫探望月妃娘娘。 徐玉宁坐在正堂的软凳上,摸了摸微微凸显的肚子,闻言,面露喜色,扶着玛瑙的手走到门口,就盼着能早点见到魏氏和郑氏了。 她如今怀孕已三个月有余,胎象已稳定,面色红润,因为怀孕,她的眉目之间更是生出了些许成熟的风韵,一颦一笑,更添风情。 和她肚中的皇儿一样,她本人也似乎是一天一个样。 这样的变化,徐玉宁自己感受不到,倒是萧夺有时因为朝政繁忙,隔了那么一两天没见到她,每每来永宁宫一见到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徐玉宁怀孕,皇上得了空也几乎不再去别的妃子宫里,只往永宁宫跑。 可就算是这样,一日没看见她人,他心里就空落落的,于是有时候就算天色再晚,永宁宫已落钥,他也要翻墙进来瞧上一眼。 幸好如今周常在已迁宫,永宁宫只住着徐玉宁一个妃子,皇上翻墙去嫔妃宫里这等糗事,才没有传出去, 不然,难免有损圣颜了。 当今圣上,竟也学民间那“登徒子”,去爬妇人的墙头! 这种事传出去,非被天下人耻笑不可。 “娘娘,来了!” 珍珠眼尖,守在永宁宫大门外,一看到太监们抬着两顶暖轿朝永宁宫走来,便知道是魏氏和郑氏来了。 郑氏和魏氏下了暖轿,被珍珠等人簇拥着跨过宫门,两人一抬头,看见徐玉宁站在正殿台阶上,忙加快了脚步: “给月妃娘娘请安,月妃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徐玉宁笑着伸出手将母亲和大嫂扶起来,“娘、大嫂,我们进去聊!” “欸,好好好!” 魏氏紧紧牵着徐玉宁的手不舍得放开,直到进了暖阁,她更是仔仔细细地看了徐玉宁好几眼,目光才落到徐玉宁的肚子上。 魏氏有一肚子话要跟徐玉宁说:“九月份的时候,你大嫂和羿哥儿从木兰围场回来,娘才知道当初多凶险!” 魏氏眼眶微微泛了红,她也是事后才知徐玉宁与儿媳私下筹谋的一切! 当初徐玉宁与郑氏商量着要搏一个救驾之功,是瞒着魏氏的。 看着自己的女儿,魏氏心里又欣慰又心疼,当即红着眼睛伸出手指头点了一下徐玉宁的脑门: “下次,这种事,可不许再瞒着娘了!你大哥一去,娘只有你了!” 徐玉宁鼻子也跟着一酸:“娘……” 大哥不在了,她如今就是忠远侯府的依靠…… 就算再让她重来一次,这个救驾之功,拼了命,她也是要搏的。 郑氏拍了拍魏氏的背,忙道:“娘,都过去了……” 魏氏吸了吸鼻子,勉强稳住了情绪,随后她将手搓热了,轻轻地覆上徐玉宁的肚子,看着徐玉宁,轻声问道:“孩子可还好?!” “好,”徐玉宁微微笑着握住魏氏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娘,您放心,我和孩子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魏氏眼中含泪,温柔地看着徐玉宁, “月前皇上突然下了圣旨,让羿哥儿袭爵,我和你大嫂高兴得差点丢了魂…… 紧跟着,宫里又传出消息,说您怀了龙胎…… 娘和你大嫂,高兴得几晚没睡着……” 魏氏压低了声音:“在这宫里……娘实在是担心你和这个小外孙。” 徐玉宁明白魏氏的忧虑,用力抓了抓她的手:“娘,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母女、姑嫂三人在暖阁叙话,珍珠和玛瑙连忙端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和茶水进来。 徐玉宁将碟子往魏氏和郑氏面前推了推:“娘,大嫂,你们此次进宫肯定早早就起来准备了,怕是没怎么用早膳,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皇上说了,等午膳,他带羿哥儿来永宁宫陪我们一起用膳!” 羿哥儿袭了爵,就是以徐小侯爷的身份进宫叩谢皇恩,皇上会在御书房接见他。 这袭了爵,羿哥儿的身份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等满十三岁,就有资格上朝参与政事,接替徐世安的位置。 这才是徐玉宁得知皇上提前让羿哥儿袭爵,如此欣喜的原因—— 袭爵,意味着有实权! 听了徐玉宁的话,魏氏和郑氏皆吃了一惊:“哎哟,这如何使得?!” 皇上来陪她们几个妇人用午膳?朝中重臣怕也没几个有这样的待遇! 可谓是极大的恩宠了。 也是,给足了魏氏和郑氏面子! 魏氏双手合十,嘴里恭敬无比地念叨着:“皇上隆恩!” 徐玉宁见魏氏和郑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撇撇嘴:“这有什么?不就是吃顿午膳……” 魏氏瞧她这副样子,“气”得伸手打了一下徐玉宁的胳膊,瞪着她道:“你呀你,可不许对皇上无礼!” 第296章 卖身契2 皇上是何等身份?魏氏和郑氏平日里远远见一面圣颜,可都吓得头都不敢抬的。 可到了徐玉宁嘴里,皇上好像跟平常人家的夫君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可是皇上! 魏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就算徐玉宁再得宠,也要对皇上敬重。 平日里徐玉宁与皇上是怎么相处的,魏氏和郑氏瞧不见,要是瞧见了,那还不得吓死过去? 徐玉宁不便与她多说,只能娇嗔地挽住魏氏的胳膊,拿起一块茯苓糕塞她嘴里,想堵住她嘴: “娘,你快尝尝!这可是御膳房做的,可好吃了!” 说着,她自己也拿了一块放嘴里。 自从怀孕后,有一段时间有点孕吐,别的什么都吃不下,就爱吃这御膳房做的糕点,皇上知道了,特地拨了个御厨,专门给永宁宫做糕点。 徐玉宁纤纤细指捏着白乎乎的茯苓糕刚放到嘴边,郑氏瞧见了,脸色微微一变,伸手过来,“啪”一声,一把打掉了徐玉宁手里的茯苓糕。 徐玉宁一愣。 只见茯苓糕掉到地上,咕噜咕噜滚远了。 那只白胖的狸奴一瞧见有好吃的,一把扑过来,当即就叼走了那块掉地的茯苓糕,到一旁吃了起来。 徐玉宁抬头,却见郑氏脸色郑重地看着她:“玉宁,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这过嘴的东西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说着,郑氏抬头,看向珍珠和玛瑙两人,面色严肃地指着桌上的糕点,斥道:“如今月妃娘娘身子不比平常!这些东西,平日里,你们可都查验过了?!” 郑氏一言惊醒梦中人,魏氏心头一慌,忙掏出帕子将徐玉宁嘴边的糕点屑擦掉了:“你大嫂说得对!玉宁啊,快,喝口茶漱漱口!” 珍珠和玛瑙瞧见魏氏和郑氏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两人忙对视了一眼,朝郑氏和魏氏小声解释道:“请老夫人和夫人放心。” 徐玉宁也一把按住郑氏和魏氏的手,朝她们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娘,大嫂,放心吧!” 她们所担心的“那种事”,徐玉宁从怀孕的那一刻起,早就想到了。 “呐!” 徐玉宁朝那只狸奴扫了一眼,用眼神告诉了魏氏和郑氏,那只狸奴,如今就是永宁宫的大功臣。 凡是徐玉宁要入口的东西,珍珠和玛瑙都会让狸奴先吃一点,以便试毒! 而狸奴不吃的东西,珍珠和玛瑙几个,就轮流先试吃! 就连安胎药,都是有人试过了,她们才敢送到徐玉宁面前的。 见状,魏氏和郑氏瞬间领会过来,总算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郑氏捏了捏徐玉宁的手,千叮万嘱:“别说宫里,就说这京城里的达门显贵,哪一个人家的后宅就简单了?玉宁,你可得万事小心!” 徐玉宁笑了笑:“大嫂,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见魏氏和郑氏仍是苦着一张脸,徐玉宁忙撇开话题:“对了,大嫂,上次在木兰围场我跟你提过的……珍珠和玛瑙的卖身契,你可带来了?” “对对对,”徐玉宁这么一说,郑氏才猛地想起这事,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小心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两张契约。 正是珍珠和玛瑙的当初入侯府时签的卖身契。 珍珠是家生子,她的父母和两位兄长均在侯府做事;而玛瑙是魏氏当年买来的。 珍珠和玛瑙没想到主子突然提到自己,都愣住了。 徐玉宁拿起那两张卖身契,看了又看,眼中忽涌起一阵热意。 “珍珠、玛瑙,你们过来。” 珍珠和玛瑙依言近前。 魏氏和郑氏对视了一眼,眼中含笑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 “来,伸手,” 徐玉宁说着,将两张卖身契郑重地递到珍珠和玛瑙的手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们,“我已让大嫂去京兆府销了你们的奴籍……” 珍珠和玛瑙闻言,浑身一震:“娘娘……” “快收好,”徐玉宁分别握住她们的一只手,脸上挂着笑,“从今往后,你们就是自由身,外面自有属于你们的一片海阔天空!” 珍珠和玛瑙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了下来,双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徐玉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谢娘娘恩典!” “快起来!”徐玉宁亲手将两人从地上扶起,又拉过玛瑙的手,“玛瑙,你无父无母……忠远侯老夫人,想认你做义女,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泪眼朦胧中,玛瑙瞬间张大了嘴巴,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若魏氏认了玛瑙做义女,那玛瑙就是正正经经要上徐家的族谱的,而且她以后,也将是忠远侯府的干小姐! 徐玉宁温柔地看着玛瑙。 前世,徐玉宁一去,玛瑙也殉了主。 这一世,徐玉宁想还玛瑙一个灿烂的人生。 陈达如今是御前侍卫,玛瑙以现在的身份嫁给他,怕是要受人诟病。 可若玛瑙成了忠远侯府的干小姐,那与陈达就是天作之合,将来,亦无人敢看轻她半分。 徐玉宁看着玛瑙,轻轻地又问了一句:“玛瑙,你可愿意?” “娘娘,奴婢……”玛瑙眼泪只一个劲儿地流,喉咙哽咽,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徐玉宁拉着她的一只手,笑着说道:“来,给老夫人磕个头!” 魏氏也笑着看着玛瑙:“好孩子,你可愿意唤我一声干娘?” 珍珠激动地看着玛瑙:“玛瑙,快,给老夫人磕头!” 玛瑙木木地跪了下去,双手放于额前,重重地给魏氏磕了一个头。 “好孩子,快起来!”魏氏伸出手,将玛瑙从地上扶起,掏出帕子帮她擦干眼泪,“多好的孩子啊……莫哭啊。” 见玛瑙哭,徐玉宁也没忍住拿起帕子擦着眼角。 主仆三个,着实哭了好一会儿。 还是郑氏想到皇上一会儿要来,才忙将人劝住了。 正说着呢,外头就通传:“皇上驾到!” 第297章 撑腰 郑氏和魏氏进宫的次数不多,听说皇上真的来了,两人吃了一大惊,一时间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到底是皇上,身份尊贵,徐玉宁素日与皇上朝夕相处,早已习惯,可魏氏和郑氏都只是寻常妇人,忽见天子,哪有不慌张的? 徐玉宁忙按住魏氏的手,又给郑氏投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才起身走在前头,领着她们二人去门口迎接圣驾。 远远的,看见萧夺下了龙辇,徐玉宁朝他微微一笑,携魏氏和郑氏朝他行礼: “恭请皇上圣安!” “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徐玉宁人还没福下去,萧夺就抬脚快步走来,一把将她扶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捏了捏, “朕在御书房耽搁了一会儿,让爱妃久等了。” 徐玉宁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没有,臣妾正和娘亲她们说话呢。” 羿哥儿跟在萧夺的身后,看见了怀着身孕的姑姑,眼睛一亮。 但是碍于皇上在,小小的人儿也只能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规规矩矩朝徐玉宁行了一礼:“微臣见过月妃娘娘,月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今他是忠远小侯爷了,可不能给姑姑丢脸。 徐玉宁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在皇上面前一直恪守礼仪,心里既心酸又欣慰:“羿哥儿快起来!” 萧夺抬头,目光从魏氏和郑氏身上一扫而过,一眼就察觉出魏氏和郑氏的拘谨。 他笑了笑,尽量装出温和的样子,可是哪怕表现得再温和,到底是帝王,哪怕脸上挂着笑,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徐玉宁是在场当中唯一说得上话的,忙道:“皇上,外面风大,进去再聊。” “也好。” 萧夺瞧见徐玉宁眼角似乎泛着红,心想估计是徐玉宁见了她娘亲的缘故。 他一把牵起徐玉宁的手,领着她走在前头,魏氏、郑氏和羿哥儿跟在后头。 进了屋里,徐玉宁便让珍珠和玛瑙摆饭。 五人坐下来,用午膳的间隙,也就徐玉宁在中间搭话,才不至于让气氛冷下来。 虽说眼前这位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女婿和妹婿,可天底下大概也没有人真的敢在皇上面前摆丈母娘和嫂子的架子。 一顿饭,吃得魏氏和郑氏心惊胆战。 皇上赐膳,也不过是看在徐玉宁的面子上,愿意给忠远侯府一个体面。 如今徐世安一走,忠远侯府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羿哥儿又还小,要等羿哥儿真正长大成材,还早呢。 娘家薄弱,徐玉宁在宫中,也难免被人看轻。 故萧夺给忠远侯府体面,实则是替徐玉宁撑腰。 今天最重要的不是吃这顿饭,而是皇上赐膳的这份体面,皇上的用意,徐玉宁明白的。 她也知道郑氏和魏氏见了皇上不自在,故用过午膳,也不多留他们,让太监抬了三顶暖轿过来送他们三人出宫去了。 “玉宁,过来。” 等魏氏他们走了,萧夺抱着徐玉宁就去了暖阁,将人抱在腿上坐着。 徐玉宁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抬起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今日多谢皇上……” “忘记朕说过什么了?只是口头明谢不足以表示诚意的,玉宁,”萧夺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她的小琼鼻,轻笑道,“安心养胎,给朕好好生个皇儿才是真!” 这人这会儿一改先前在郑氏和魏氏面前的正经,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一边看着她,一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徐玉宁如遭电击,手心顿时一阵酥麻。 脸不由地一红。 这人,实在是……不正经! “脸红什么?”萧夺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轻笑着说道,“都快要当母亲的人了……” 见徐玉宁美目仍瞪着他,他只好轻咳一声,:“让朕好好看看咱们的皇儿……” 他搓热了手,大掌轻轻地覆在徐玉宁的肚子上,看着徐玉宁,挑了挑眉:“嗯,皇儿又长大了……再过一个月,估计就能跟父皇母妃打招呼了。” 徐玉宁坐在他的大腿上,半边身子靠着他的胸膛,闻言,伸出手覆在他的大手上,两人一起摸着那微微凸显的肚子,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便从心底生了出来,似藤蔓,任意生长。 徐玉宁如今才怀孕三个来月,还有一个月估计才会有胎动。 她微微笑着,定定地看着萧夺的眼睛,声音软和极了:“皇上……喜欢公主还是皇子?” “怎么问这种傻问题?”萧夺瞪了她一眼,“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朕一样疼爱!” 说着,萧夺抬手摸了摸徐玉宁红润的脸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若是个公主,倒是希望她长得像你。” 徐玉宁撅了一下嘴:“那要是个皇子呢?” “嗯,”萧夺沉吟一声,认真道:“还是长得像朕好一些……若长得像你,他长大后会被人取笑没有阳刚之气……” 徐玉宁气得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狗嘴吐不出象牙!” 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敢这样说当今圣上了。 萧夺一把抓住她的手,凑过头来,笑着在她颈窝里吸了一口气,抬头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哄她: “若这一胎是个皇子,那玉宁可要再给朕生一个公主……”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这话也说得无端暧昧,惹得徐玉宁耳朵微微发痒。 萧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吻着吻着,他有点儿忘情,抱着她腰肢的手,下意识往衣襟处一探,就摸上了徐玉宁的脊背。 自从徐玉宁怀了身孕,两人许久没有亲近,这会儿一忘情,就有点擦枪走火。 等徐玉宁反应过来的时候,萧夺手一伸,一把就解了她衣裙的系带…… 她怀孕已经满三个月。 太医说满三个月可以行房事,可…… 徐玉宁心头一跳,有点怕,正不知该怎么拒绝他的时候,萧夺忽地停了下来,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猛地伸手将她已经脱到肩膀的衣服拉了回去! “别怕,”萧夺伸手拍了拍徐玉宁的背,眼中还染着未退却的情欲之色,声音沙哑,“朕不会伤害你和孩子……” 徐玉宁坐在他的腿上,感觉底下他蓬勃的欲望正硬邦邦地抵着她,那样滚烫的温度都要将人烫伤了去,徐玉宁脸红了又红。 要命,她有点坐不住了…… 第298章 美人心计1 “皇上……” 徐玉宁伸手轻轻推他,当即想要逃跑,却被萧夺死死按在怀里,不甘心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咬住她的唇吸了又吸,才猛地将她放开。 他飞快将徐玉宁抱起放到床上,“哗啦”一声拉过被子将衣衫不整的徐玉宁紧紧盖住! 徐玉宁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有点儿不敢看他的眼睛。 萧夺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俯在上方看着她气得直咬牙,恶狠狠道:“给朕等着!将来有你吃苦头的时候!哼!” 说完,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手伸到被子下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脸臭臭地起身往外走去:“康福禄,备水!” 他刚刚当真是窘迫极了! 徐玉宁看着晃动的珠帘外,萧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没忍住将头埋在被子里,笑得肩膀直发抖。 这一天一过,次日就是十二月初一。 这日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皇后说起了腊八节的安排。 还有几天就是十二月初八,腊八节那日宫里怎么过,小到各宫宫里的灯笼该挂多少个,大到那日应该给宫女太监发多少赏钱,都是要操心的。 徐玉宁如今协理六宫,故请过安后,皇后留下了徐玉宁和齐昭仪商量事宜。 “过了腊八就是年,慈安太后向来礼佛事诚,慈悲为怀,腊八这日,就照往年的惯例,宫中每人赏两百钱,两位妹妹觉得如何?” 皇后坐在上首,微微笑着看向徐玉宁和齐昭仪。 齐昭仪与皇后是一条心的,闻言,当即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竟是往年如此,便不好破了规矩,否则底下的人怕是要生怨。” 徐玉宁皱了下眉头:“臣妾曾听闻,以往上头的掌事嬷嬷和管事太监,常常昧了底下宫女太监的赏钱,如此腊八节发放下去的赏钱,经层层剥削,怕十有八九到不了底下宫女太监手里,” “……” “皇后娘娘,您说的是,”徐玉宁抬头,“慈安太后向来礼佛事诚,慈悲为怀,腊八乃是法宝节,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怕是违背了她老人家的心意。” 徐玉宁此话一出,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光:“那依月妃妹妹所言,该当如何?” 徐玉宁初接管六宫事务,不敢托大,委婉道: “臣妾听闻腊八这日,民间寺庙与富善人家都会设棚施腊八粥,布施扬善。 不如将这笔赏钱,在宫里换成赏赐腊八粥,以及给太监宫女补贴两双过冬用的暖袜; 多余的钱,在宫外东长街设棚施粥,以示皇家与民同乐?!” 皇后怀孕比徐玉宁早两个月,如今她已经怀孕五个月有余,肚子比徐玉宁显怀,故两个孕妇都挺着大肚子,在说事。 听了徐玉宁的话,皇后扶着凤座扶手的手指微微一紧。 徐玉宁一针见血:往常宫里发放下去的赏钱,上面的人暗中贪了不少,底下的宫女太监到手的,确实所剩不多。 但是皇后统领六宫两年以来,她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她纵容了。 只因她身为中宫皇后,需要打点的地方极多,可郭家能给她的体己银子不多,故皇后管理六宫以来,也曾中饱私囊。 而逢年过节发放的这些赏钱,可操作的空间极大,皇后暗中动了账目,也无人发现。 可是徐玉宁此主意一出,就意味着皇后要损失这笔收入! 让徐玉宁协理六宫,皇后更害怕她做的事败露—— 堂堂中宫皇后,竟昧底下人的赏钱,此事传出去,有损皇后威仪。 这才是皇后千方百计,想将协理六宫的权力,放在她可掌控的人手中的原因! 徐玉宁末了又道:“臣妾愚见,慈安太后见多识广,臣妾觉得,若想将腊八节办得漂亮,不如去向她老人家请教一番。” 齐昭仪唯皇后之命是从,听了徐玉宁的话,当即不满道: “月妃姐姐说得倒是轻巧,事事都要麻烦慈安太后,还要我们底下这些嫔妃有什么用?” 她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是,凡事都要麻烦慈安太后,那岂不是让慈安太后怀疑她们三人管理后宫能力不足?! 这会儿三人意见不合,便微微僵持了一下。 竹枝端了三盏红枣茶过来,一一放到皇后、徐玉宁和齐昭仪身侧,笑着说道:“两位娘娘,凡事好商量,不如先喝盏茶润润喉咙?” 齐昭仪气在头上,捧起身侧的茶盏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皇后也端起茶盏轻轻抿着。 徐玉宁看了一眼身侧的红枣茶,没动。 如今她怀了身孕,坤宁宫的茶水,她岂敢轻易喝? 皇后眼角余光瞧见徐玉宁没喝那盏茶,不动声色地放下自己手里的茶盏,笑着说道: “月妃妹妹言之有理,只是这腊八节发赏钱,是往年的惯例,也不好改动……先容本宫仔细想想吧。” 皇后下了逐客令,徐玉宁和齐昭仪只能先行告退。 等徐玉宁一走,皇后面色骤然一沉。 看着徐玉宁离开的背影,竹枝愤愤不平地说道:“她才刚上来几天?竟敢顶撞娘娘!还拿慈安太后来压娘娘!” 徐玉宁注定是皇后无法掌控的人,更是威胁了皇后的地位,对于皇后来说,就是一个要除掉的人! 看着徐玉宁离开的背影,皇后目光幽幽地落在徐玉宁没动过的那杯红枣茶上。 回永宁宫的路上,珍珠小心翼翼地问徐玉宁:“娘娘,您今日提出更改旧制,岂非得罪了皇后娘娘?” “本宫自拿了这个协理六宫的权力那日起,早就已经得罪了皇后娘娘,既然如此,那本宫为何不做出一番功绩给皇上和慈安太后看?!” 如今她有皇上撑腰,但仅仅有皇上撑腰是不够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她初接手六宫事务,更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功劳”,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以此站稳脚跟! 徐玉宁淡淡地说道:“不破不立,若本宫是个软柿子,这协理六宫的权力放在本宫手中,还是等同于放在皇后娘娘手中!那本宫争这个权力,有什么意思?!” 这协理六宫之权,淑妃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屡次不得意,淑妃为什么还要争? 还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为大皇子铺路! 徐玉宁摸着肚子,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皇子和公主,她自然都是疼爱的,但出于私心,她还是希望第一胎最好先是个皇子—— 唯有皇子,才有资格争皇位啊。 她娘家家道中落,若她自己再立不起来,将来她的孩子出生,拿什么去争—— 储君之位?! 第299章 美人心计2 徐玉宁因为先太子蹉跎了年华,如今才怀上龙胎,到底是晚了些。 要知道淑妃生的大皇子如今都四岁了,占了一个“长”字。 若皇后明年再生下一个皇子,便占了一个“嫡”字。 所以就算徐玉宁生的这胎是皇子,那也是“嫡长”二字半边都不沾,将来的路,只怕更加不好走。 想到这里,徐玉宁目光微微一凝。 珍珠忧心忡忡地说道:“如今齐昭仪与您一起协理六宫,可她唯皇后马首是瞻,只怕皇后一挑唆,她们两人一联手,就把娘娘您架空了!” 齐昭仪…… 徐玉宁斜靠在步辇上,右手撑着额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深:“既然如此,那明日,本宫便去瑶华宫坐坐吧。” 徐玉宁正在想着事,结果刚回到永宁宫,就被玛瑙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给打断了。 只听玛瑙那大嗓门急道:“快来人把它抓住!可别让它把娘娘最爱的花瓶给摔了!” 屋里头一阵鸡飞狗跳,只听“砰”一声,花瓶掉地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她才离开了一早上,永宁宫怎么就乱成一团了?徐玉宁皱着眉头忙往屋里走去。 一进去就看见那只白白胖胖的狸奴,在屋里横冲直撞,永宁宫的一众宫女太监追着它的屁股后面跑。 原来是那只狸奴在捣乱! 徐玉宁一进去,身上夹着一股香风,那只狸奴鼻翼微微翕动着,顿时撒开四爪就朝徐玉宁奔来。 这只狸奴养得久了,微微通了一点人性,平日可没少陪徐玉宁解闷,加上又是皇上送的,故成了徐玉宁的心头爱。 瞧见那雪团子颠着屁股朝自己奔来,徐玉宁心生怜爱,忍不住像平时那样微微弯下腰,笑着朝它伸出手:“过来。” 那雪团子跑至跟着,看着徐玉宁嘴里“喵呜”一声,纵身一跃,直直朝徐玉宁怀里扑去—— 结果徐玉宁刚伸手将它接住的瞬间,它竟突然发了狂,利爪挥出残影一把就撕破了徐玉宁的衣袖,龇牙裂嘴朝徐玉宁的手臂狠狠咬去! “娘娘,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她身侧的珍珠惊叫着飞快伸出手,将那狸奴强行从徐玉宁怀里抓走了! “喵呜”又是一声,那狸奴一受到刺激,顿时疯狂挣扎着,将珍珠的手臂挠出了几道血痕! “啊!”珍珠发出一声惨叫,抓着狸奴的手一松,那狸奴顿时从她手里甩了出去,“啪”一声摔到了地上,痛得“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将徐玉宁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肚子后退了一步,结果不慎一脚踩中了裙摆,当即踉跄着朝后倒去! “娘娘,当心!!” 追着狸奴从屋里跑出来的小福子大惊失色,像一道闪电疾冲过来将徐玉宁拉住:“娘娘,您站稳了!” 徐玉宁也手忙脚乱地抓住小福子的胳膊,这才将将稳住,没有倒下去! “娘娘,您怎么样了?!” 看着徐玉宁微微发白的脸色,众人都慌了。 徐玉宁心有余悸地扶着腰,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她感觉肚皮微微一紧! ——“皇后娘娘,永宁宫刚刚请了太医……” 竹枝匆匆进来,俯身凑到皇后身边低语了几句。 皇后手里拿着香扫,一点一点清理着香炉里的灰:“把永宁宫盯紧了,再有消息,立即来报!” “皇上,不好了,” 康公公听完底下人来报,吓得额头逼出了一层冷汗,赶紧跑进来,朝皇上禀告道,“月妃娘娘被狸奴冲撞,动了胎气!” “什么?!” 萧夺闻言,魂魄都丢了一半,匆匆赶往永宁宫。 内室里,孙太医收回搭在徐玉宁手腕上的手,大松一口气:“娘娘此次受惊,动了胎气,所幸不严重,容微臣开一剂安胎药,娘娘服用过后,稳妥起见,最好卧床静养两日为宜!” 正说着,外头忽通传:“皇上驾到!” 珠帘哗啦一响,萧夺从外面飞奔进来,一屁股坐到床沿,紧紧抓住徐玉宁的手,心神都乱了:“玉宁……” 他一出声,声音都变了,忙又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孙太医:“如何?月妃可有碍?!” 孙太医忙将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 萧夺怒不可遏,眼神似刀子,狠狠地从珍珠等人脸上刮过:“好端端的,那狸奴怎会突然攻击月妃?给朕查!” 永宁宫闹出的动静不小,把六宫都惊动了。 孙太医仔细查验了那狸奴用过的吃食,以及永宁宫里里外外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狸奴到底是畜生,畜生又没人性,怪谁呢?!” 次日到坤宁宫请安时,月妃因为动了胎气,皇上亲自下旨免了她这些天的晨昏定省,没来。 齐昭仪看着徐玉宁空空的座位,冷哼一声。 等众嫔妃散去后,皇后捧着茶盏,听说月妃只是动了胎气,没什么大碍,道了一句:“可惜了。” 徐玉宁初怀孕时,瞒了两个来月,如今已过了三个月,胎象已稳定。 皇后轻叹一口气,她下手,到底是晚了一步! 她有张良计,人家徐玉宁也有过桥梯。 皇后眸光幽深:一计不成,只能生二计了。 “那狸奴,如何了?” 徐玉宁靠坐在床头,紧紧拧着眉—— 这只狸奴一向性情温顺,怎么突然就攻击起主子来呢? 而且孙太医查了狸奴的吃食,也没查出任何异常! 珍珠道:“奴婢让人把它关起来了!” 徐玉宁越想越气:“还是查不出来么?” 问题明明出在狸奴身上,怎么查不出来?! 珍珠面色一暗,摇了摇头。 徐玉宁不信邪:“把狸奴,给本宫抱过来!” 珍珠急道:“娘娘,不可啊,万一……” 徐玉宁抬头,眼神坚定:“没事,你让小福子和小李子进来守在本宫身侧,再把那只狸奴抱过来!” 不多时,小福子和小李子围在徐玉宁床前护着她,珍珠打开笼子,将狸奴放了出来。 那狸奴被关了两天,一出笼子,活泼极了,在屋里小跑了一圈,活动了筋骨,就朝徐玉宁跑来。 小福子和小李子警惕地看着它。 那狸奴不明所以,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床上的徐玉宁。 徐玉宁咬了咬牙:“让它过来!” 第300章 美人心计3 小福子和小李子不得以,只能让开,那狸奴“喵”一声像往常一样跳上了床,温顺地在床尾找了个地方趴着,竟不见前日的癫狂状。 徐玉宁看着窝在锦被上盘成一个雪球样的狸奴,忽道:“前儿个本宫换下的那身衣裳,可还在?” 徐玉宁一遍一遍回想着那天的事,如果狸奴没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天她身上有问题! 自从她怀了身孕,永宁宫上下守得如同铁桶,外面的东西肯定进不来,可若是徐玉宁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呢?! ——昨天她离开了永宁宫,去了坤宁宫请安! 东西,肯定是她从坤宁宫带回来的! 可昨天她去坤宁宫请安,连坤宁宫的茶水都没碰! 所以徐玉宁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衣服在坤宁宫,沾染了坤宁宫的熏香! 阖宫上下都知道徐玉宁养了只雪白可爱的狸奴……畜生什么都不懂,突然发了狂攻击她,是不是一下子就说得过去了? 珍珠心头一跳,匆匆跑出去,将徐玉宁换下的那身衣服抱进来。 徐玉宁道:“将衣服扔到门口!” 珍珠将衣服抖了抖,放在门口,那狸奴闻到了淡淡的熏香,鼻翼又是微微翕动,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一把从床上跳下去,几个纵跃,就扑到了那地上的那衣服上,对着那身衣服,又撕又咬! 一副兴奋不已的模样! 见状,珍珠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娘娘,这……” 徐玉宁抬头看着那狸奴欢快地撕咬着自己的衣服,眸子一暗—— 那天在坤宁宫,竹枝递给她的红枣茶其实没有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坤宁宫燃着的熏香! 那盏红枣茶,只是为了转移徐玉宁的注意力! 徐玉宁顿时握紧了拳头:“皇后……” 珍珠惊道:“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玉宁咬了咬牙:“坤宁宫的熏香,有问题!” 珍珠闻言大怒:“谋害龙嗣乃是重罪,就算她是皇后娘娘也不置身事外!娘娘,奴婢这就去回禀皇上,请皇上替娘娘做主!” 说完,珍珠转身就要去乾清宫,却被徐玉宁一把喝住:“迟了!” 昨日她和皇后娘娘同坐一处,皇后娘娘也同样大着肚子,那熏香肯定对胎儿无害,只是让狸奴发狂罢了。 如今皇后娘娘早就将熏香的痕迹抹除了,现在去查,肯定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落了个诬告皇后的罪名! 徐玉宁冷冷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算计!” 珍珠咽不下这口气:“娘娘,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算了?怎么可能! 徐玉宁想起了齐昭仪当初不孕一事,目光又落在那只正在衣服上翻滚的狸奴身上,眼睛微微眯了—— 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皇后身边,一定有识药性的高人! “娘娘,月妃娘娘来了!” 这日,瑶华宫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齐昭仪正在偏殿逗二皇子玩儿,听到红玲来报,说徐玉宁来了,她脸色微微一凝:“她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徐玉宁扶着珍珠的手,自顾自进了偏殿。 “如今本宫与齐昭仪妹妹共同协理六宫,有事找齐昭仪妹妹商量,怎么,齐昭仪妹妹不欢迎?” 齐昭仪抱着二皇子转身,看见徐玉宁扶着腰肢慢慢地走进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喉咙一梗 尤其是看着徐玉宁因为怀孕,而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的时候,她抱着二皇子的手更是紧了紧。 “二皇子可当真可爱,”徐玉宁走近了,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玉雪可爱的二皇子,忽叹一声,“可惜了,再可爱,也不是从自己的肚子里出来的。” “你!” 这件事一直是齐昭仪心里的一根刺,哪怕如今婉妃已经死了,二皇子非她亲生一事,也是她心底不容他人触碰的逆鳞。 故一听到徐玉宁这般挖苦,齐昭仪面容当即扭曲了起来,伸手狠狠指着门口:“红玲,把她给本宫赶出去!” 可是徐玉宁位分比她高,到底压了她一头,红玲不敢动手,只能默默垂下头。 “诶,”徐玉宁伸出手,将她的手按了回去,微微笑着,“本宫今日查阅账册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齐昭仪妹妹,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是谁,害你不孕的?” 齐昭仪闻言,猛地抬起了头! 徐玉宁道:“要知道,你本来是可以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那结了痂的伤疤,当面又被徐玉宁血淋淋地揭了开来,齐昭仪气得浑身发抖。 她当然恨了! 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能查出害了她的凶手! 徐玉宁看着她眼中腾起的恨意,慢悠悠地说道:“本宫只怕你做了人家的刀下鬼,还替人家卖命,故而实在看不下去了。” 齐昭仪红着眼眶瞪着她:“徐玉宁,你休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今日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齐昭仪妹妹是正月十六进的宫吧?”徐玉宁慢慢地说道,“你还没进宫时,宫里只有七个嫔妃,而本宫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被皇上遣到盈袖阁思过,” “……” “当时把持后宫的,是皇后娘娘。” “……” “后来,因为选秀,皇后娘娘提拔了德妃协理六宫。” “……” “你们这些新选上来的秀女进宫时,所住的宫殿,是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商量过后才安排的。” “……” 徐玉宁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进宫时是隆冬,用的仍是厚实的锦被,里面藏点东西实在是太容易了。齐昭仪妹妹,你说,瑶华宫里的一席一被,是谁授意安排的呢?!” “……” “又是谁?能在宫中拿到麝香这样害人的东西,而神不知、鬼不觉?!” “……” 进宫前的事齐昭仪知道的不多,但徐玉宁是宫里的“旧嫔妃”,过去的事,徐玉宁当然比齐昭仪清楚。 当初齐昭仪所盖的锦被,被人藏了大量的麝香,致使她不易有孕。 后来天气暖和,她换掉了厚重的锦被,可惜下手的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紧跟着在她喝的助孕汤也动了手脚,加了一味极寒的药物祸滕子,使她胞宫受损,彻底夺走了她当母亲的权利! 徐玉宁的提点,让齐昭仪浑身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是皇后和德妃……” 第301章 帮手1 对齐昭仪下手的,到底是皇后娘娘,还是德妃娘娘,先前徐玉宁也不是很确定。 直到徐玉宁突然被狸奴攻击,查出坤宁宫的熏香可使狸奴发狂,才让徐玉宁意识到皇后身边有用药的高人! 可使妇人不孕的麝香、祸滕子、可使狸奴发狂的熏香…… 一桩一件,让徐玉宁肯定,是皇后对齐昭仪下的手! 但是,这个答案,徐玉宁不会亲口告诉齐昭仪。 她要让齐昭仪自己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只有齐昭仪自己亲自揪出凶手,才会相信她徐玉宁并没有骗她! 从瑶华宫出来,珍珠不解地问徐玉宁:“娘娘,您为什么要帮齐昭仪?” “在这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徐玉宁回头看了一眼瑶华宫,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 “本宫帮的不是她,是要让她与皇后彻底决裂!” 皇后已经出手,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棋局一旦开始,便是不死不休。 可想要扳倒皇后,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啊,她以一人之力,怕是做不到。 “那么,就请他人一并入局吧!” 徐玉宁嘴角浮现一丝阴冷的笑意,慢悠悠道, “皇后娘娘亲手养大了这头狼,以为这头狼会朝她摇尾巴,等有一天,这头狼反过来咬断她的脖子时,一定很有趣!” 想到这里,徐玉宁伸手扶了扶头上金灿灿的五尾凤钗—— 后宫之中,皇后可簪九尾凤钗,皇贵妃与贵妃可簪七尾凤钗,妃位当簪五尾凤钗; 而昭仪与贵嫔之位,仅可簪三尾凤钗,余下更低位分的嫔妃,则不得逾矩。 除了齐昭仪外, 徐玉宁眼睛一眯:“还有,淑妃……” 淑妃打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可是徐玉宁这边,也打起了另一个算盘: 这场棋局,她要当棋士,与皇后对弈,那么就让她来——请淑妃一并入局! 只是,皇后身边那个用药的高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徐玉宁面色略有些凝重。 有这个人在,皇后如虎添翼。 当务之急,是先揪出皇后身边的这个用药高人,以免再着了她的道! “小福子!” 一回到永宁宫,徐玉宁当即喊来小福子,如今她协理六宫,想要查些什么就更加方便了, “去查一查坤宁宫所有宫女太监的底细,看看当中是否有识药理,或是进宫前有当过游医的!” 等小福子一走,徐玉宁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沐驱寒……” 后宫手段层出不穷,她不是大夫,不识药理,能力有限,她身边也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啊。 ——“江南彻底平定,抓来的叛党,将于年底问斩!” 江南的暴乱,整整闹了小半年,终于在年底的时候,随着一道圣旨的发出,此事落下尾声。 萧元祚、魏玄凌以及魏琳兰等人,将于年底问斩! 而暴乱过后的江南,留下的残局,还有参与叛乱的晋绅士族,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等皇上和大臣们拿出章程的时候,怕已经是明年开春的事了。 徐玉宁问:“沐太医的案子,怎么判的?” 既然叛党于年底斩首,圣旨已下,那挂在沐驱寒身上的案子,也总该有个结果才是! 小福子摇摇头:“奴才没打听到沐太医的消息。” 徐玉宁急得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片刻后,忽地站定:“事不宜迟,珍珠,陪本宫去一趟寿安宫!” “慈安太后,月妃娘娘来了。” 屋里,慈安太后坐在上首,正与皇上说着话。 听说徐玉宁来了,萧夺立马瞪了康福禄一眼:“外面风大,月妃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还不快宣!” 直到看到康公公从里头走出来,徐玉宁才知道皇上也在寿安宫。 看着徐玉宁进来,想到她如今怀着龙胎,慈安太后道:“快来人,给月妃赐座!” 徐玉宁依礼道:“谢母后,谢皇上!” 慈安太后抓着她的手拍了拍:“前两日哀家听说你动了胎气,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有什么事让底下人来说一声就是,如今你身子要紧!” “谢母后关怀,”徐玉宁柔柔地笑着,跟慈安太后说道,“臣妾今日前来,其实是因为听说了叛党年底斩首一事……” 慈安太后当即会意过来,还真是巧了,刚刚,她也在跟皇上说沐驱寒的事。 她暗中用力捏了捏徐玉宁的手。 徐玉宁眸子一亮,却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那抹惊喜,抬头看了一眼萧夺: “既然皇上也在,那臣妾直说了,臣妾,是来替沐太医求情的!” 萧夺看了看自己的母后,又看了看徐玉宁,为难道:“那个沐驱寒虽说没参与谋反,但他祖父救了萧元祚,这就是死罪……” 徐玉宁道:“皇上,他祖父已经以死谢罪了!” 萧夺喉咙一噎。 徐玉宁又道:“沐太医自进宫以来,一直本本分分。” “……” 上次二公主中毒,多亏了有他在;就连母后的病,众太医一直束手无策,也是他医术高明,才让母后康健起来……” “……” “玉宁说的是,”慈安太后接过话,“皇帝,此人医术高明,可堪大用。再说了,当初他祖父救了萧元祚,乃是阴差阳错,他祖父已以死谢罪。他既然没跟叛党勾结,你就留他一条残命,如何?” 见萧夺神色似有所波动,徐玉宁又道:“那狸奴无缘无故突然攻击臣妾,孙太医查了许久也没头绪,若是沐太医在,说不定能查清,皇上,” 徐玉宁看着萧夺:“你就让他在宫中行医,将功折罪,好不好?” 这话像一根针,一下子扎醒了萧夺。 那天狸奴突然攻击了徐玉宁,萧夺怒不可遏,原本他盛怒之下要将那狸奴赐死,可是徐玉宁不让。 后来也没查出是什么原因,这事就一直悬在他的心头。 其实萧夺也不是非要砍沐驱寒的脑袋,只是就这么放过这个人,心里不爽罢了。 毕竟,如果当初沐驱寒的祖父没有救萧元祚,后来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此时徐玉宁一提狸奴这事,萧夺内心一下子就动摇了。 第302章 帮手2 他并不是时时刻刻能陪在她身侧的,万一她和孩子有个什么不测…… 一想到这个,萧夺心脏骤然一缩。 总之,沐驱寒这个人,可杀可不杀,全凭他的心意。 沉吟片刻后,他道:“那就依母后和爱妃所言,此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赦……” 他想了想,无奈道:“罚他世代,奉旨行医,救人治病,以赎其过!” 皇上金口一开,一言九鼎,沐驱寒的性命就保住了。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对视了一眼,笑道:“臣妾代沐太医,谢皇上隆恩!” 从寿安宫出来,萧夺牵着徐玉宁的手往外走时,故意板起脸,轻哼一声:“你与母后一唱一和,别以为朕瞧不出来!” 徐玉宁:“……” 他又道:“就算你今日不来找母后,你直接来找朕,朕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这是怪徐玉宁宁愿来找慈安太后,也不直接来找他,心里不舒服了。 他倒希望徐玉宁无论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 ——“臣妾还不是怕皇上多想?” 徐玉宁嗔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当初是谁怀疑她是奸细来着?” 说到此事,萧夺自知理亏,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子:“乖乖,莫生气,小心孩子……” 历经木兰围猎事变,两人同生共死过,萧夺心中的芥蒂已全部消弭,只恨不能日日将她捧在手心上。 “这个时辰,朕的皇儿肯定饿了!”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笑着凑过头哄人,赶紧转移话题,“来来来,朕带你和皇儿回去用膳……” “哼,” 徐玉宁哪里看不出来他在服软? 她一只手轻轻扶着腰,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微微抬起日渐圆润的下巴,目光揶揄,“罚你,扶本宫回去。” 看着她这傲娇的小模样,萧夺双手稳稳扶着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配合着道:“是是是,朕认罚……” 夕阳下,徐玉宁穿着桃红色绣粉白双色月季的宫装,因为怀孕越发圆润可爱了几分, 而萧夺穿着玄色团龙纹的龙袍站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又高出她半个头,端的是凤表龙姿, 檀郎谢女,成双成对,夕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交叠的影子也颇为亲昵。 也不知萧夺是不是怕徐玉宁生气,还是为了讨好徐玉宁,次日,沐驱寒就从大牢里出来了。 ——“微臣,谢月妃娘娘救命之恩!” 重见天日,沐驱寒喜极而泣,一到了永宁宫,扑通就给徐玉宁跪下了。 徐玉宁抬手:“先起来吧!” 沐驱寒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徐玉宁皱眉:“沐驱寒,你又闹哪样?!” 沐驱寒膝行两步跪到徐玉宁面前,哭丧着脸:“娘娘,您再替微臣向皇上求求情,放微臣出宫吧,这个太医,微臣不当了!” 这么一个生性自由散漫的人,在大牢关了几个月,眸子的光都变得黯淡了。 废话,再晚那么一丁点,他脑袋咔嚓就没了! 饶是八尺英雄好汉,也惜命的不是? 徐玉宁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头疼:“你先起来!” “不起,您若不答应微臣,微臣就长跪不起,”沐驱寒死皮赖脸,求道, “娘娘,微臣是您举荐进宫的,可微臣志不在此,只想回滇南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你!”徐玉宁简直气坏了,伸手拍了一下身侧的桌子,“你敢威胁本宫?” 徐玉宁早就摸清了这厮的脾性,见他死皮赖脸的,当即就道:“那你好好在这跪着吧!” 徐玉宁理都不理他,扶着珍珠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不是,”沐驱寒见她真走了,赶紧一溜烟起来追上去,“娘娘……” 徐玉宁回头瞪了他一记眼刀:“本宫让你起来了吗?” 扑通又是一声,沐驱寒顺从如流又跪在了徐玉宁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娘娘,微臣是真的不想再当这个太医了,您还是让皇上放微臣出宫吧!” 也就是知道徐玉宁心地仁善,这厮才敢这么没脸没皮,换作旁人,脑袋都不知道掉多少回了! 徐玉宁看着他,心头微微一沉:“你、当真不愿意留在宫里?” 沐驱寒点头如捣蒜,脸皮全不要了:“娘娘,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宫里每个人都八百个心眼子,微臣小命只有一条……微臣还是贪生怕死的……” 徐玉宁气结。 你能说他不争气吗?但是沐驱寒生性散漫惯了,他与其他太医本质的不同就是,他像外边的野鹤,注定是适应不了这富丽堂皇的皇宫的。 徐玉宁轻声叹了一口气:“你先起来吧。” “娘娘,您可是同意了?”沐驱寒喜上眉梢。 徐玉宁凝眸瞪着他:“本宫花这么大力气保下你的小命,自有大用,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走!” 沐驱寒:……?! 徐玉宁伸手摸了摸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看着沐驱寒:“你明白吗?” “……” 徐玉宁慢慢地说道:“你要走,本宫可以替你向皇上求情,但至少、得等本宫平安诞下龙嗣之后。” 徐玉宁看了他一眼:“你,可愿意?” 徐玉宁救了他一命,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徐玉宁已经是让了一步了。 沐驱寒用力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说好了,娘娘您到时可不要食言!” 徐玉宁若不是怀着身孕,真想一脚踹死他! 不过,这一世,徐玉宁救了他一命,他何尝不是,也救了徐玉宁一命? 当初若不是他认出了萧静安,加上沈持钰的提醒,徐玉宁不会这么快联想到萧元祚还活着,也就不会在木兰围场发生变故时,及时想出对策。 命运,本就是一环扣一环的。 “起来吧,”徐玉宁重新坐回椅子上,伸出手腕,“前两日,本宫受了惊,曾动了胎气。” 沐驱寒立即明白过来,急忙伸出手替她诊脉。 片刻后,他正了正神色:“娘娘怀孕时身体康健,皇上又正是壮年,胎儿自然也强健,轻微动了胎气也不必过于忧虑,休息两日便无碍了。” 徐玉宁掀了掀眼帘:“你可知,本宫为何动了胎气?” 第303章 计中计3 徐玉宁将那日的事讲了一遍:“本宫且问你,是不是真的有能让狸奴发狂的熏香?” 沐驱寒却问:“不知娘娘那日换下的衣服可还在?” 珍珠将衣服拿来,沐驱寒说了句得罪了,便拿起来闻了闻。 只是又经过了两天,那衣服沾上的味道,早就散去了。 沐驱寒什么也没闻出来,但还是跟徐玉宁解释道:“娘娘所说的那种熏香,自然是有的,有的香料可以催情致幻,牲畜闻之,会比较兴奋。” 那日皇后娘娘也挺着大肚子,与徐玉宁坐在一处商量事情,所以那香炉肯定是摆在离徐玉宁比较近的地方! 皇后娘娘好香道,坤宁宫平常总燃着各种怡神的熏香,那日竹枝捧了红枣茶过来,转移了徐玉宁的注意力,以至徐玉宁才没有留意到摆在自己身侧的香炉。 “皇后身边肯定有一个用药的高人,”徐玉宁道,“沐驱寒,本宫信得过你,愿意将自己与肚子里的龙胎全权交由你负责,你切莫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 沐驱寒应承下来,忽地抬头:“娘娘,连孙太医也信不过?!” 徐玉宁扯了扯嘴角:“不是信不过,而是本宫让小福子查了坤宁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并没有在其中发现有识药理的人。那么你说——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你们太医院,或者御药房的人?!” 闻言,沐驱寒吃了一惊。 若是太医或是捡药师与后宫嫔妃勾结害人,那的确是防不胜防。 沐驱寒想着徐玉宁说过的话,心有惴惴地回了太医署点卯。 看到一屋子同僚走来走去,沐驱寒真是看哪个,就觉得哪个都不顺眼了。 “小福子,” 等沐驱寒一走,徐玉宁面色一沉,交代道,“既然坤宁宫的宫女太监都没问题,那么,就派人盯着坤宁宫,看看,都有谁进出过坤宁宫!” 她不信,她揪不出这个人! 皇后此次失手,必然还有后手,而她徐玉宁,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皇后的后手还没出,这日,徐玉宁已经先声夺人了—— “齐昭仪,近来可好?” 初五这日,众嫔妃到寿安宫请安,在门口,徐玉宁撞见了齐昭仪,只见齐昭仪眼下浮起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神色恹恹的。 徐玉宁那日给她下了一剂“猛药”,就差当她的面,明说害她的凶手是谁了。 齐昭仪也不是那等无用的人,如今三天过去,自然来龙去脉都查清了。 见徐玉宁问话,齐昭仪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一移,似毒蛇般紧紧盯住了走在前头的皇后! 徐玉宁瞧见她眼底藏不住的恨意,目光微微一闪。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徐玉宁心里笑道,“至少,在对付皇后一事上,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 皇后瞧见齐昭仪神色不佳,关心道:“齐昭仪妹妹近来可是没睡好?本宫这里有一个极好的安神方,稍晚些本宫让竹枝给你送去。” 绵里藏针的东西! 齐昭仪看着皇后,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那语气,听着竟似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皇后不由地一愣。 “母后,再过两日便是腊八节,” 片刻后,众嫔妃进了寿安宫,给慈安太后行过礼后,一一落了座。 徐玉宁坐在下面,目光微微笑着从皇后脸上一扫而过,才落到慈安太后身上, “如今江南平定,叛党已除,乃是大喜! 而腊八这日也是法宝节,如来佛祖慈悲为怀,如今天寒地冻的,臣妾想着,不如腊八这日,宫中上下一起热闹热闹?” “难得你有心,还想到了这个,”慈安太后礼佛一向心诚,腊八又是佛成道节, 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哀家就知道你鬼点子多,说来听听!” 皇后原来想着找个借口将徐玉宁打发了,再照旧例发放赏钱了事,她压根就没有过来询问慈安太后的意思, 没想到徐玉宁竟不依不饶!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 “听皇后娘娘说,往年腊八都是直接发放赏钱,可是——” 她抬头看了一眼皇后: “臣妾自协理六宫事务后,才发现,以往逢年过节发放下去的赏钱,十之八九都到不了底下宫女太监的手上,都被上头的管事太监和嬷嬷,私自昧下了!” 这就是当着慈安太后的面,告皇后娘娘的状了! 淑妃手里捧着热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盖,嘴角藏着一抹暗笑。 皇后和徐玉宁这两人,终于要斗起来! 好好好,无论伤的是哪一方,最后都是淑妃捡便宜,她乐见其成! 慈安太后面色一沉。 直到现在徐玉宁协理六宫,才发现这个问题,那说明这种事在宫中,早就泛滥成灾了。 那先前皇后统领六宫,可谓是失职。 慈安太后灰色的眸子闪过一点精光:“皇后,竟有这种事?!” 皇后看着徐玉宁,顿时咬了咬牙,行礼告罪:“回母后,以往的赏钱都是按定例发放的,底下的人浑水摸鱼,是臣妾失察!” 皇上管理朝堂,尚且斩不尽贪官污吏,皇宫上上下下人多眼杂,皇后偶尔犯个失察之罪,也不过是件小事。 她到底是中宫皇后,慈安太后虽然不悦,但除了口头训斥几句之外,难不成还摘了皇后的脑袋吗? 果然,慈安太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之后,不悦地抬手:“你身子重,先起来吧!” 又道:“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宫中风气一旦败坏了,便乌烟瘴气,此事,一定要拿出个章程来,好好整改!” 皇后忙道:“母后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慈安太后声音微冷:“在没整改好之前,腊八这日的赏钱先按着不发!” 既然腊八不发赏钱,那腊八这日该怎么过? 她抬头看向徐玉宁:“月妃,你有什么好提议,给哀家说说。” 徐玉宁正要开口,这时,齐昭仪突然出声:“母后!” 只见齐昭仪脸色阴冷,突然起身朝慈安太后行礼,重重地说道:“关于管事太监嬷嬷昧了赏银一事,臣妾有话要说!” 皇后手托着茶盏,见开口说话的是齐昭仪,心头暗自一松。 然而齐昭仪站起身时,却笑着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那个眼神,可是一点也不温和,反而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第304章 计中计4 此刻的齐昭仪像是一条毒蛇吐出蛇信子,黏湿湿地舔了皇后一口。 皇后托着茶盏的手忽地一顿,刚刚在门口,她就察觉到齐昭仪今日有点不一样—— 她顿时警惕起来,却见齐昭仪已经转过头去,掷地有声地说道: “母后,昧下赏银这种事,底下的管事太监和嬷嬷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依臣妾看,分明是上行,才有下效!” 她此话一出,众嫔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面面相觑。 上行,下效?! 她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们这些在宫中当主子的,有人也昧了底下奴才奴婢的赏钱?! 怎么可能? 身为后宫嫔妃,那就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富有四海,他身边的嫔妃昧了底下奴才奴婢的赏钱?这话传出去,要被人耻笑的! 这事情一旦追究起来,可就严重了。 慈安太后面色凝重,目光带着几分压迫看向齐昭仪:“你此话何意?可不得胡言!” 徐玉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齐昭仪手中,竟还有皇后的把柄,看来这个盟友,还真找对了! 皇后拧着眉头盯着齐昭仪,不知齐昭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眼睛微微一眯,语气暗含警告: “齐昭仪,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呵,” 齐昭仪目光似一把刮骨刀,狠狠从皇上脸上刮过,随后她一挥宽袖,转身朝慈安太后跪下,朗声道, “母后,臣妾要说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娘娘!!”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皇后手里茶盏忽地一晃,似不敢相信齐昭仪真的会突然倒戈! 她勃然大怒,眼神发狠道:“齐昭仪,你竟敢诬蔑本宫?!” 齐昭仪眼睛似淬了毒,立即迎上皇后的目光,两人目光一触,空气中似有火花迸裂开来。 看着这一幕,其他嫔妃都愣住了。 齐昭仪,不是一向唯皇后马首是瞻的吗?怎么…… 只见齐昭仪嘴角一扯,语气化作一柄利剑,直指皇后! “臣妾岂敢诬蔑皇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猛地一挥手,声音在屋里轰隆炸开,“红玲,将东西呈上来!” 只见她的贴身宫女红玲领着两个太监,搬了一大箱子东西上来。 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账本。 一看到这箱子东西,皇后瞳孔微微一颤! 齐昭仪伸手指着这里头的东西,厉声道: “臣妾自协理六宫以来,发些多本账册有出入,细一查,才知道,底下的奴才竟将宫里的珍贵物件偷出宫变卖,母后您猜,这些物件变卖的钱,最终入了谁的口袋?!” “……!” “还有逢年过节发下去的赏钱,宫中上上下下数万口人,这么大一笔数目,为何账册始终对不上?” “……!” “还有……” 众嫔妃听着齐昭仪一桩一件地指出来,都吓得变了脸色,目光纷纷投向上首坐着的皇后身上! 皇后只觉得此刻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齐昭仪仍在滔滔不绝,就在这时,慈安太后面色一变,猛地伸手拍了一把桌子:“放肆!” 众嫔妃抬头,却见慈安太后此刻面色铁青,一脸怒容。 中宫皇后出了这等丑事,伤的,可是皇上的颜面,皇家的颜面! 就算这事是真的,也得关起门来由皇上和慈安太后悄悄解决了,而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去! 全了皇后的颜面,也就是全了皇上的颜面,皇家的颜面,可是齐昭仪,这是要把这块遮羞布一把扯开啊! 见慈安太后动怒,众嫔妃当即吓得全部跪了下去。 桂嬷嬷也吓了一大跳,忙挥手,将身侧的宫女太监全部清了出去! 慈安太后伸出手指着齐昭仪,语气中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齐昭仪,你可知罪?!” 若齐昭仪“懂事”,此刻就该闭嘴,可是齐昭仪自从知道是皇后害了她,此刻她心中恨毒了皇后,大有要她死,她就豁出去扒下皇后一层皮的架势。 齐昭仪不顾慈安太后言语中的警告,大声道:“若母后不信,臣妾还有人证!” 齐昭仪跪在地上,倔强地迎上慈安太后愤怒的目光:“内务府里,那几个替皇后娘娘倒卖宫中物件的狗奴才,如今就在寿安宫外!” “齐昭仪,好得得很!” 呵,人都带到了寿安宫外,她这是一并将慈安太后架到了火上烤! 她此举,也是胁迫慈安太后啊。 若此刻慈安太后还当众包庇皇后,宫中哪还有规矩可言? 此次齐昭仪干的事,不仅是彻底得罪了皇后娘娘,也是极没有“眼力劲”,一并得罪了慈安太后—— 皇后,是皇上的发妻,慈安太后身为婆母,私心里还是想在人前,为皇后保留一份颜面的。 可是齐昭仪,非要把天给捅破! 不得已,那几个狗奴才被带了上来。 皇后紧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地盯着内务府的那几个太监,警告道:“可是你们联起手来诬蔑本宫?!” 她可不能坐实了这个罪名! 看到皇后的眼神狠辣至极,那几个太监“砰砰砰”只顾磕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在座的哪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齐昭仪狠狠地说道:“偷卖宫中物件乃是重罪!若你们是受了他人指使,可别枉做了他人的刀下鬼!” 徐玉宁看着慈安太后捂着胸口重重地喘着气,却不说话,猜到慈安太后怕是为了皇上的颜面,要包庇皇后。 她仿佛看清了他们的心思,当即厉声一喝:“不老实招来,你们可得仔细想想你们的父母亲人!” 一听到“父母亲人”几个字,那几个太监浑身一颤! 皇后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果然在徐玉宁这句话落下之后,有个太监痛哭出声:“奴才招,奴才什么都招……只求慈安太后饶了奴才的家人!” 听到这句话,皇后自知大势已去,微微闭了闭眼睛,但她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仍跪得笔直。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保持着皇后该有的风度,就算接受审判,也是如此。 慈安太后,也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 据这几个太监交代,他们受皇后指使,在宫外寻找路子,将东西拿出去变卖,其中绝大部分的钱,都孝敬给了皇后娘娘! 当然,他们也得了不少好处。 皇后娘娘不仅自己触碰宫规,更是纵容了底下的人。 慈安太后还没发话,徐玉宁已讥诮一笑,此刻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宛若刮骨刀—— 第305章 笑里藏刀1 “皇后娘娘,您身为一国之母,怎能做出这种事?!” 徐玉宁语气似十分“痛心”,却字字往皇后心窝子捅。 慈安太后失望地闭了闭眼睛,指尖紧紧捏着手里的佛珠:“……皇后,你可认?” 皇后双手抵额,深深叩拜下去:“变卖的东西,都是库里积压东西……还有臣妾自己的收藏……” 齐昭仪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那昧了下人的赏钱呢?还要臣妾说……” “齐昭仪!” 她话还没说完,慈安太后突然厉声一喝! 月昭仪要在众人面前,将皇后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扒掉,可慈安太后终归要替皇后留下一件中衣蔽体的。 等皇上得知消息匆匆赶来寿安宫时,其他嫔妃已经被慈安太后赶走了。 皇后触犯宫规,该怎么处罚,自是皇上和慈安太后说了算,还容不得旁人置喙。 萧夺一脚跨进寿安宫时,看到的,就是皇后挺着大肚子,在地上长跪不起。 萧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似充了血,于心不忍地问皇后:“……为何?!” 为什么这样做? 萧夺与她少年夫妻,相携至今,将后宫事务交给她,他充满了信任; 如今她贵为一国之母,却在后宫大肆敛财,真是令萧夺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心里对皇后也感到了失望。 可皇后在他面前却一句话都不肯说,无论他怎么问,她来回只有一句话:“臣妾知罪!” 等萧夺欲再开口时,却被慈安太后抬手打住了:“皇后已知罪,皇帝,不必再问了!” 她在皇上面前,替皇后保留身为中宫皇后,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 也为皇后在皇上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她身为妻子的尊严。 “齐昭仪妹妹今日,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出了寿安宫,回去的路上,淑妃走在前头,忽地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昭仪一眼。 何止淑妃,王芳仪她们今日更是吃了一大惊! 齐昭仪明明是皇后的人,突然说反水就反水了! 齐昭仪面上仍残留着一丝肃杀之意,见淑妃出言讽刺,她无意与淑妃多言,只冷冷地一挥袖子,带着红玲:“走!” 就算皇后受再重的惩罚,她的身体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也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 这叫齐昭仪怎能不恨? 今后,她与皇后,势不两立! 徐玉宁扶着珍珠的手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众人的后面,看着齐昭仪的背影,嘴角往上一勾。 淑妃穿着华丽的宫装,头上五尾凤钗金光闪闪,看着齐昭仪离开的背影,她眼睛微微一眯,忽地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玉宁: “月妃,好本事!” 竟能说动齐昭仪与她联手! 徐玉宁抬起头迎上了淑妃锐利的目光时,眼中也带着别样的深意,嘴里却道:“淑妃姐姐在说什么?臣妾没听懂。” 闻言,淑妃冷哼一声,转身也走了。 徐玉宁扶着珍珠的手,步伐轻盈:“我们也回去吧。” 她与齐昭仪算不上联手。 只不过是两人的敌人是同一个,才短暂地站在了一条线上。 “齐昭仪是狼,”徐玉宁心道,“狼是不会轻易被人驯服的!” 她现在虽然与齐昭仪站在同一战线,却不意味着她们是一路人,徐玉宁也不会把那样心高气傲的齐昭仪归为一路人。 她们两个,如今只是—— 各取所需罢了。 齐昭仪与皇后决裂,自此她们三人管理六宫,真正分权而治, 而徐玉宁再也不必担忧齐昭仪会与皇后联手,架空她了。 到了手的权力,她岂会轻易让旁人夺走?! “娘娘,” 次日,小福子向徐玉宁禀告, “皇上明令,罚皇后娘娘禁足思过一个月! 这个月暂由您和齐昭仪接手六宫事务,让您和齐昭仪有事去寿安宫找慈安太后商量!” 身为中宫皇后,却带头触犯宫规,如今被齐昭仪揭发,皇上和慈安太后为了大局着想,只能下令禁止宫中人议论此事,替皇后尽力遮掩。 可是经过此事,皇后已经颜面尽失,不仅丢了皇上的人,还丢了皇家的面子。 更重要的是,她因为昧底下宫女太监的赏钱,失了人心! “这一禁足,可就要到明年开年了,” 徐玉宁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棍子另一头坠着条五彩丝线,下面绑着只叮铃作响的小玲铛,正在逗那只狸奴玩儿,闻言,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当然知道仅仅依靠此事,只能让皇后伤元气,想要扳倒皇后是远远不够的。 但皇后一禁足,接下来一个月,各宫嫔妃也不用到坤宁宫请安了。 徐玉宁摸了摸肚子,经过上次坤宁宫熏香一事,她也不想去坤宁宫请安,如此一来她也能好好养胎。 “皇后禁足,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徐玉宁摇了摇棍子,小玲铛叮铃一响,那狸奴像鱼儿见了饵,跳起来就抓,“上钩了”! 徐玉宁见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淑妃娘娘,你可要懂得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坤宁宫里—— 被禁足的皇后怒火中烧,“哗啦”一声响,一挥手将桌上摆放着的香箸等物全部扫落地! “齐昭仪,竟敢出卖本宫!” 皇后自入主中宫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她心里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娘娘,您当心身子,”竹枝劝慰道,“如今我们正好闭门谢客,先避避风头,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收拾她们也不迟!” “……” “事情总会过去的,娘娘不必跟那两个贱人置气!”竹枝看着皇后越来越大的肚子,提醒道,“如今,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把小主子生下来!” 一说到孩子,皇后总算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如今她怀孕将近六个月了,十二月一过,即满六个月,明年再过三个多月,腹中的孩子就要降生。 “你说得有理,”竹枝温声软语,总算把皇后劝住了,“就让那两个贱人先得意一阵!” 皇后娘娘先前在王府流了一胎,这第二胎,她可是盼了好几年才盼来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皇后摸了摸肚子,感觉到腹中胎儿动来动去,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不安道:“让邓祈英,去请苏太医过来!” 第306章 笑里藏刀2 皇后虽被禁足,但大着肚子,万万没有说不让请太医的道理。 竹枝紧张地看着为皇后诊脉的苏太医:“苏太医,娘娘如何了?” 苏太医收回手,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轻声道:“娘娘今日胎动频繁,乃是肝脏失和所致,还请娘娘保重身子,切勿动气动怒,于胎儿无益。” 皇后知道腹中龙胎无大碍,慢慢地收回了手,拧眉问道:“德妃那边,如何了?” 楚妃这一次,着实也病得太久了。 如今齐昭仪倒戈,皇后不得不重新考虑德妃这个帮手。 徐玉宁与齐昭仪联手,可是虎狼结群,来势汹汹,皇后不得不防! “德妃娘娘伤势已无碍,近来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只是……” 苏太医面色微微有点为难, “简常在捅的这一刀用了全力,伤口极长,这伤疤……微臣无能!” 他这话的意思是说,德妃的伤是好了,但留下的疤痕却祛不掉了。 身为后宫嫔妃,无瑕的容貌和身体,是何等重要! 皇后轻叹一声:“可惜了……” 白玉有瑕,德妃这一次虽立下大功,却也意味着将来无宠了。 救驾之功会使皇上记得她的情分与功劳,可以保她在宫中后半辈子富贵无忧,可是想要奢求再多,那是不可能了。 封号一个“德”字,就是她苏云楚这一生最后的归宿。 可是皇后要的,又不是一个得宠的德妃,只是想要一个得用的德妃而已。 至于德妃能不能得皇上的宠爱,皇后并不关心。 所以她对苏太医说道:“疤能不能祛掉不重要,先让她身体康健起来要紧!” 苏太医会意,应了声:“诺!” 皇后禁足期间,由徐玉宁与齐昭仪接手六宫事务,腊八这日,两人各出奇招,将腊八节办得热热闹闹的,大有将皇后压下去的势头。 底下的宫女太监这天虽只得了一百赏钱,但赏钱却是实实在在发放到了手上; 而且少得了一百赏钱,但这日早上和大伙一起吃了热腾腾的腊八粥,晚上又加了丰盛的肉菜;此外还领到了两双暖袜。 对于底下的宫女太监来说,实打实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实惠,没到手的东西,那都是虚的。 “自从月妃娘娘协理六宫,才真的把咱们当人看。” 领了东西的宫女太监凑到一处说话,有人悄悄抹眼泪。 徐玉宁初上任,搏一个贤名。 她走的这一步棋,叫“笼络人心”。 皇上在朝中尚要恩威并施,笼络大臣;后宫也不遑多让。 这一天,皇家在宫外东长街设棚施粥,徐玉宁让小福子领人去监督,对领粥的人说是皇上和慈安太后的恩典,施仁善之心,也为皇上和慈安太后搏了好名声。 徐玉宁协理六宫,可没忘记她的头顶上司是皇上和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对徐玉宁越发满意,悄悄跟桂嬷嬷道:“月妃真真是秀外慧中,是个可堪大任的。” 徐玉宁这事儿办得越是漂亮,禁足在坤宁宫的皇后就越是坐立难安。 心一浮气一躁,皇后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如此下来,肚子也隐隐不舒服起来,接连又请了几次太医。 听说皇后不舒服,皇上去坤宁宫看了两回,慈安太后也赏了不少东西,为的就是安抚皇后。 但此次皇后到底是禁足思过,昔日热闹的坤宁宫,在皇后禁足期间,也不免落寞起来。 内务府好几个管事,瞧见风头不对,有择主投诚的意思,徐玉宁也没将人拒之门外,得用的也就留下了。 先前皇后把持后宫,各处都是皇后的人,徐玉宁也需要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是? “娘娘,这就是近来到过坤宁宫的人的名单!” 这日,小福子呈了一个本子给徐玉宁。 先前徐玉宁让小福子派人盯着坤宁宫,看看都有什么人与皇后来往,为的就是要揪出皇后身边的那个用药高手。 这个人躲在背后,帮皇后害了齐昭仪,又差点害了徐玉宁,不揪出来徐玉宁实在不放心。 如今半个月过去,是人是鬼,总算有点眉目了! 徐玉宁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近来去过坤宁宫的,有皇上、康公公、青荷姑姑……可识药理的却只有这一个! 徐玉宁手指在一个名字上重重一点,目光忽地锐利起来:“苏植?!” 苏太医? 他竟是皇后的人? “沐太医!” 次日,沐驱寒正打着哈欠前往太医院上值,小福子突然从小路窜出,一把将他扯到了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面色严肃地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好一阵。 沐驱寒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 回了太医院,沐驱寒拿起一本药书站在一侧翻看,眼角余光却在一众同僚中搜寻着苏太医的身影。 午时用膳的时候,孙太医喊了沐驱寒一声。 沐驱寒捧着药书回头,笑道:“您先行一步,月妃娘娘近来燥热难眠,我再翻翻书,斟酌一下方子。” 见此,孙太医便与其他同僚先行一步了。 看着苏太医也跟着走了,沐驱寒左右看了一眼,瞧见四下无人,忙一把扔了手里的医书,朝苏太医的药箱摸去。 沐驱寒飞快打开苏太医的药箱子,在里头翻找起来。 他这个闻闻,那个看看,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顿时眉头一皱,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红木药箱,突然“啧”了一声,伸手在外头敲了敲。 太医的药箱又叫百宝药箱,里头大大小小的抽屉和格子极多,当然也少不了暗格机关。 沐驱寒也是大夫,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只听“啪嗒”一响,一个暗格打开来,露出几个没有标签的白色瓷瓶。 沐驱寒打开瓶子闻了闻: 依兰香、荆芥香…… 依兰香可催情,荆芥又名猫薄荷、樟脑草,可使狸奴兴奋,两者加到熏香里,狸奴闻之可不是要发狂?! 沐驱寒闻出瓶子里的几种药,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月妃娘娘要抓的鬼,还真是苏太医! 他赶紧将瓶子放回原位,又拉开底下的抽屉瞧了瞧,却见底层的两个抽屉里放着满满的人参切片。 一股浓郁的人参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苏太医藏这么多人参切片做什么?! 第307章 笑里藏刀3 沐驱寒正打算再好好看看苏太医的药箱,结果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他赶紧在两个抽屉里各拿了几片人参切片藏进袖袋里,将苏太医的药箱关上放回原位,一把拿起自己的药箱挎在肩上往外面走,装作有事忙的样子。 刚一转身,就看到齐太医返身折回:“沐太医,还要出诊?” 沐驱寒笑了笑:“齐太医怎么不去用膳?” “诶,”齐太医也过来拿起药箱,与他一起往外走,“温婕妤那边刚派人来请,我得先去一趟。” 如今宫中有三个嫔妃怀孕,皇后的龙胎,是苏太医负责;月妃的龙胎,是沐太医负责,而温婕妤的龙胎,则交给了齐太医负责。 沐驱寒顺坡下驴:“那赶巧,我也得去永宁宫一趟。” 沐驱寒挎着药箱往永宁宫走,半路他从袖袋里掏出那几片人参切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浓郁的人参香味,确是上等的好人参。 “奇怪,无端端的,苏植藏这么多人参切片作甚?” 沐驱寒总觉得有古怪,将那几片人参他拿在掌心翻过来又翻过去, 白花花的人参切片,切得薄薄的,像雪花一样。 他拿起一片丢嘴里嚼了嚼,突然脸色一变,一口吐了出去:“呸!” 人参味道微苦回甘,这个人参片…… 沐驱寒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拿起一片人参片举过头顶,对着太阳光一照—— 薄薄的人参片在太阳光底下透了光,纹理清晰可辨—— 真人参的参体纹路细密又均匀,十分好看,而这一片人参切片,细一看,那纹路跟那树桩子一样粗糙! 这是以假乱真的假人参啊! 不识药的人,不仔细对比,还真瞧不出来。 沐驱寒吃了一惊。 为什么这假人参片味道这么香?差点连他也骗过去了! 他赶紧又拿起一片放嘴里嚼了嚼,眉头一跳:“是白卜根!” 可白卜根,哪来的人参香味? 沐驱寒猛地一拍脑门:“炮制!” 将白卜根放到人参液里浸泡一下,使其吸收人参的香味,再烘干晾晒,白卜根就有了人参的香味! “糟了!”沐驱寒撒腿就往永宁宫狂奔,“月妃娘娘!” 徐玉宁坐在暖阁里缝小衣,那只白胖的狸奴就窝在她的脚边打呼噜,突然沐驱寒鬼哭狼嚎地闯进来: “娘娘,您近来可服用过人参?!”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手下针线一错,一针扎进了手指头! “娘娘!” 一旁的珍珠忙掏出帕子,将徐玉宁冒血的手指头用力按住。 徐玉宁嘴里“嘶”的一声,就看见沐驱寒满头大汗地飞奔进来,扑通跪到她脚下。 玛瑙在后面追:“欸,沐太医,你可不能乱闯……” 徐玉宁瞧见他神色慌张,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人、人参……”沐驱寒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他摊开手掌心,将几片人参片递到她面前,“这人参片,有问题!娘娘,您近来可服用过人参?” 徐玉宁想了想,很肯定道:“没有!” 沐驱寒大松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永宁宫里,凡是徐玉宁入口的东西,都先试了毒,在吃食上,定没有一丝错漏。 徐玉宁怀孕后确实也吃了一些滋补的药膳,但是恰好没有服用过人参。 徐玉宁看着沐驱寒手里的东西,面色一沉:“沐驱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微臣在苏太医的药箱里,发现了依兰香和荆芥香,那就是使狸奴发狂的东西!” 所以,那个“鬼”真的是苏太医! 沐驱寒将那几片人参片放到桌面上,“除此之外,微臣还发现了这个!” 徐玉宁蹙眉:“人参?!” “是假人参!” “假人参?” “准确来说,是泡了人参液的白卜根!”沐驱寒心有余悸地解释道,“白卜根有毒,孕妇忌服!” 似平地惊雷,惊得珍珠几人面色一变。 徐玉宁目光落在那几片人参片上,目光从所未有的寒冷:难道这就是皇后的后手?! 徐玉宁手指微微收紧:“好盯着这个苏植,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她话里的“她”,可不是指苏太医,而是指皇后娘娘! 皇后此次再出手,徐玉宁就直接给她来个人赃并获,一并报了先前熏香的仇! 只是皇后为了避风头,禁足期间直接关起门来过日子,一步也没踏出过坤宁宫;而苏太医不负责永宁宫,更是没与永宁宫的任何人接触。 平静得诡异。 听着小福子禀告的消息,徐玉宁微微拧了一下眉头:“无妨,再继续盯着他!” 猛虎猎食,潜伏静候,就看谁先耐不住性子! “沐太医,寿安宫有请!” 腊月里冰冷冻骨,慈安太后偶感不适,沐驱寒去寿安宫给慈安太后请完脉出来,直接去了御药房。 沐驱寒问御药房的御医:“二十来年的人参,药房里还有多少?” 御医手里拿着戥称,一边抓药,一边问道:“你要多少?御药房里现存的二十来年的人参怕是不多了。” 谁不知道二十多年的人参品质最上乘? 人参年份太老,药力耗损;年份太小,药力又不够。 沐驱寒斜靠着桌子,奇道:“宫里这么大个药房,还缺这点东西不成?” 御医无奈道:“这上好的人参,都先紧着德妃娘娘了。” 闻言,沐驱寒眼皮一跳,心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德妃娘娘那边,需要用这么多人参?” 御医压低了声音道:“先前德妃娘娘身体不好,需要人参吊命,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来,身体又亏空得厉害,这不,苏太医开的全是补方!” 是了,德妃的身体,也一直是苏太医在料理。 想起苏太医药箱里藏着的那两抽屉假人参片,沐驱寒脑袋里“轰隆”一声—— 难道苏植真正要害的人不是月妃娘娘,而是德妃娘娘?! 第308章 笑里藏刀4 御医见他面色不对,忙问了他一句:“沐太医,这二十多年的人参,你要多少?” 沐驱寒扔下一句话飞快地走了:“慈安太后那边,得制两瓶人参膏,人参年份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二十多年的人参刚刚好,你们看着办。” 离开了御药房,沐驱急匆匆去了太医院的档房,翻找德妃的医案。 从医案上看,德妃的确是个病西施,弘武二年开春德妃刚诊出有孕,结果不到十天就因身体虚弱小产了; 坐完小月之后,一直到木兰围猎之前,可以看见医案上记载着德妃身体大好,一页页请平安脉案的记录,全是一个“安”字。 直到木兰围猎之后,德妃被简常在捅成重伤,医案上记载的诊治次数又多了起来,但可见治疗效果显着,德妃日渐康复。 再往前一翻,是弘武元年的记录—— “胞宫虚寒,不利于子嗣,今开右归饮合温胞汤,暖胞温阳益肾,宜每日晨起含人参片,温养气血。” “阴寒内盛,今开四逆汤,并辅以人参汤,回阳益气,治四肢冰凉……” “体虚寒滞,开参附汤,驱寒回阳……” “……” 弘武元年,苏太医为德妃开的调理身体的方子,几乎都用到了人参! 虽然上面的每一张方子都是对症的,但德妃调理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怀上龙胎,却还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滑胎了。 “如果把真人参换成假人参,长期以往,德妃的身体,根本就好不了……”沐驱寒一把合上本子,“就算侥幸怀了龙胎,也根本留不住……” 沐驱寒将医案放回原位,急匆匆去了永宁宫找徐玉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娘娘,这只是微臣的推测。” 徐玉宁自怀孕以来,永宁宫没有出现过人参,就连她喝的药膳和安胎药里,也不曾添加人参,所以沐驱寒大胆猜测,苏太医药备的那些假人参片,应该不是用来对付徐玉宁的, 更像是用来对付常年需要服用人参的德妃的! “苏植是皇后的人,他只会听皇后的命令行事,”徐玉宁手指微微用力扣住了桌沿,眸子一亮,“如果你的猜测没有错,那当初楚妃小产……” 就是皇后下的毒手! 沐驱寒离开后,徐玉宁坐在桌边出神,手指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珍珠递了一杯热茶给她,问:“娘娘是打算要去找德妃娘娘吗?” “不,”徐玉宁皱了一下眉头,“楚妃不是齐昭仪,我说的话,她未必会信!” 而且她手里除了拿到苏太医的几片假人参片外,单靠沐驱寒的推测,手上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 楚妃心思缜密,自木兰围猎她推了徐玉宁一把,两人就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徐玉宁去找她,她反而会怀疑徐玉宁挑拨离间。 徐玉宁沉思道:“容我再想想。” ——“德妃娘娘驾到!” 这日正说着德妃,次日众嫔妃去寿安宫请安,就见到了德妃。 徐玉宁和齐昭仪等人正坐在正堂里陪慈安太后说笑,除了皇后娘娘禁足未解、德妃卧床养病外,其余嫔妃都在。 如今已经腊月中旬,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再过几天,皇上就要封印了,众嫔妃凑在一块叽叽喳喳讨论着过年的事宜,气氛正浓之际,忽听外面通传,德妃到了! 众嫔妃皆是一愣,热闹的气氛陡然一静。 慈安太后不由得一愣,飞快抬头看了桂嬷嬷一眼:“德妃来了?快宣!” 众嫔妃纷纷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德妃淡扫蛾眉,双颊施粉,着一身梅红色绣缠枝莲纹的艳色宫装,梳着惊鸿髻,单侧簪着一支垂丝金簪,挺直了脊背,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 这还是她自木兰围猎受了重伤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身姿一直纤瘦,身上的宫装改过,紧紧束着一段柳腰,衣服因为合身反而看不出羸弱,只瞧见弱柳扶风的气韵。 她腰杆子站得笔直,一路走来,步伐轻盈而平稳,竟叫人看不出她曾大病过一场的痕迹。 顾容华和王芳仪两人一瞧见她这般风姿,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当初德妃被简常在捅了一刀,像那脆弱的蝴蝶被折了翅,倒在顾容华的怀里时,是何等虚弱? “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直到楚妃响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才微微回过神来。 “好孩子,快,来哀家身边坐!” 一看到德妃进来,慈安太后似乎十分高兴,竟直接从座位上下来,亲手拉着德妃坐到了她的身侧! 如此待遇,让近来出尽风头的徐玉宁和齐昭仪都瞬间黯然失色。 德妃坐在慈安太后的身侧,从进来到刚刚,她一直目不斜视,眼中似乎不曾看到徐玉宁等人, 直到这时,她被慈安太后拉着坐到了上面,她才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瞥了徐玉宁等人一眼,嘴角微微一扯—— 那笑容,透着几分不屑,还有几分轻蔑,仿佛在说哪怕本宫数月没出现,任你们这些莺莺燕燕再怎么舞,也无法将她挤下去, 慈安太后的身侧,总有她德妃的位置! 同样的,皇上的身侧,也总留着她德妃的位置,谁也抢不走! 那毕竟是肯豁出性命去救皇上的人啊。 齐昭仪看懂了德妃眼中的轻蔑,喉咙微微一噎。 近来她与徐玉宁联手,逼得皇后不敢冒头,如今两人把持六宫,费尽心思才讨了慈安太后欢心,而今天, 德妃只露了一个脸,慈安太后眼中仿佛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似的。 这怎能叫齐昭仪不咬牙切齿? 徐玉宁捧着茶盏,垂眸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 “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慈安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德妃,抓着她的手拍了拍,看着跟着楚妃的宫女,斥道, “你们也是,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拦着点?” “母后莫怪,是臣妾自己要来,”德妃微微笑着,“臣妾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合该来给母后请安,岂能再让母后挂心?” 自此慈安太后与德妃一问一答,完全将徐玉宁和齐昭仪等人晾在了一边。 徐玉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妃的脸色,心中只疑惑:这样一个先天不足的人,先是小产,接着又挨了一刀,如今身子看起来,竟似乎比以前还好了。 难道她服了灵丹妙药不成? 第309章 祸水东引 “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今早去了寿安宫!” 听说今日在寿安宫,徐玉宁和齐昭仪被德妃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皇后脸上一扫从前的阴霾:“苏云楚,果然没有令本宫失望!” —— “这怕是那位找来的帮手啊!” 出了寿安宫,徐玉宁故意停下脚步,等了等齐昭仪。 徐玉宁能猜到事,齐昭仪自然也能猜到! 闻言,齐昭仪脸色渐渐铁青:“德妃可没那么好对付!” 徐玉宁微微一笑,她等的,就是齐昭仪这句话! 她和齐昭仪,彼此都是虎狼,可不会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但是现在有齐昭仪这句话,意味着她们,暂时又上了同一条船。 徐玉宁轻叹一口气:“皇后毕竟是中宫之主,她如今有楚妃相助,以你我二人之力,怕是要略输一筹。” 齐昭仪攥紧了拳头,眼中射出一点强悍的光:“未必!” 徐玉宁嘴角一扯:“硬碰硬也未必是上上策。” 齐昭仪只冷冷一笑,信心十足地说了一句:“不是还有一个淑妃么?!” 话说到这里,两人福至心灵,突然相视一笑。 和齐昭仪分开后,珍珠不解地问徐玉宁:“娘娘,我们为什么不把假人参的事告诉德妃?这样一来,她肯定恨毒了皇后,岂还会跟皇后联手?” 回想起德妃到寿安宫时,那容光焕发的模样,徐玉宁目光一黯。 原先还打算将假人参片的事告诉德妃,想劝她站到她们这一边,但是现在徐玉宁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她笑了笑:“德妃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肯定是皇后的功劳吧?!” 皇后要用德妃这枚棋子,私下肯定授意苏太医全力救治德妃,沐驱寒不是说苏太医给德妃开的,全是补方? 那么,德妃现在服用的人参片,也定是品质上乘的人参片了—— 回了永宁宫,徐玉宁将小福子叫至身侧,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想办法,把德妃现在服用的人参片,换了!” 人不是铁打的,她相信德妃如今的身体,表面看起来再容光焕发,不过是靠补药滋养起来的,估计里头早就腐烂不堪了。 看着沐驱寒从苏太医那里顺来的假人参片,徐玉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真假人参,皇后娘娘,这可是你用过的招数啊。” 此计一成,不仅可以除去德妃,也可以嫁祸给皇后,堪称一石二鸟! 何乐而不为?! ——“礼毕!” 十九这日,皇上领文武百官于交泰殿举行封印仪式,这意味着皇上要到明年,才会开印处理国事了。 而这日,也是萧元祚等叛党斩首的日子! 弘武二年间,这场闹了小半年的浩浩荡荡的谋逆,终于在十二月十九这日,彻彻底底地划上了句号。 弘武三年,近在眼前,新年的气息,也越发浓厚了。 “哦?” 听着小福子说着外面的消息,徐玉宁才知道今日也是叛党斩首的日子。 不过她也仅仅是愣了一下,很快就专心致志地缝起了给孩子做的小衣,“知道了,下去吧。” 前世,她不曾亏欠先太子他们,这一世,也同样,她并不欠他们。 所以,她内心坦然。 皇上一封印,意味着不必处理国事,可以好好地休息了,这日各宫嫔妃都在打听皇上的行踪:“也不知皇上今晚翻了谁的牌子?” 德妃听到下面的人来传,说皇上去了永宁宫,脸色微微一沉。 沉碧看着自己娘娘脸色难看,忙愤愤地呸了一声,冲着永宁宫的方向破口大骂:“狐媚子!不要脸!怀着身孕还不忘勾引皇上!” 按理说皇上封了印,第一晚应该会到坤宁宫去,那是正宫娘娘的礼遇,可惜如今皇后尚在禁足,徐玉宁估摸着皇上会来她这里,早早就让人备下了。 雪下得有点大,圣驾到的时候,徐玉宁领着小福子等人台阶上候着,手里提着一盏六角宫灯。 萧夺下了暖轿,远远瞧见了徐玉宁站在长廊下,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小肚微微隆起,心头不由地一?,加快了脚步。 徐玉宁如今小腹隆起的曲线越发明显了。 从八月十四那晚到王帐找兔子算起,到腊月十九这日,她怀孕已经满四个月。 “恭请皇上圣安!” “外面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萧夺一走近,就笑着伸手直接将徐玉宁稳稳抱起,大步朝屋里走去。 徐玉宁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冲他挑了挑眉:“臣妾和皇儿想早点看到皇上,难道皇上不喜欢?” 闻言,萧夺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抱着她窝在软榻上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都要当娘亲的人的,怎么还是这么皮!” 徐玉宁嗤嗤地笑了一声,萧夺忍不住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嘴角。 徐玉宁抬起头,原本只是轻轻地回应他一下,却听到他呼吸渐重,下巴一疼。 竟是萧夺伸手捏住了他下巴,迫使她松开了嘴。 徐玉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他神色沉闷,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似有几分埋怨:“少来惹朕!” 徐玉宁:…… 天杀的,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自从她怀孕,萧夺整天提心吊胆,恨不得天天守着她,加上如今宫中有三个嫔妃怀孕,无论是朝臣还是慈安太后,也没了理由在他耳边念叨“雨露均沾”,萧夺除了来永宁宫,也没了心思去别的妃子宫里。 就算去,也不过是坐坐,喝杯热茶,意思意思也就走了。 “皇上?你是不是有心事睡不着?要不要跟臣妾说说看?” 入夜,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徐玉宁察觉身侧的萧夺翻来覆去,忍不住靠了过去,伸手抱着他一只胳膊,极其认真地问了他一句。 她身子一贴过来,软软的,身上沐浴后的馨香也不断往鼻子里钻,萧夺咬了咬牙,面色似有些狰狞,低头看了她一眼:“闭嘴,睡觉!” 无端端被凶,徐玉宁鼻子里冷哼一声,一把放开他的胳膊,想翻个身背对着她,可惜大肚子顶着,像翻身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好了。 徐玉宁一手扶着肚子,笨拙地挪着身子,萧夺见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焰火,双手扶着她的肩:“要翻身?朕帮你……” 徐玉宁一把甩开他的手,气呼呼道:“臣妾哪敢劳烦皇上!” 萧夺见状,都要气笑了,侧着身子面对着她,伸手摸着她的脸颊,突然说了一句:“叫你不要惹朕,你偏要来惹朕……” 第310章 丧钟1 徐玉宁咬牙,连尊称都不用了:“我什么时候惹你?是你无缘无故凶我……” 话音未落,萧夺凑过来,呼吸似化做了火焰,一下子扑腾到她的脸上。 徐玉宁微微一僵,猛地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睡不着! “你点的火,便由你来灭吧……” 萧夺声音沙哑,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咬,很快就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转而低头吻住了她的玉颈。 徐玉宁脑子轰隆一声:“别……” 萧夺埋伏在她的胸脯上,轻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男人那方面一上来,压不下去的时候的确很不好受。 徐玉宁脸红得欲滴血,被他撩拨着,身上似也跟着燥热起来,他手指轻轻一挑,就解开了她的衣襟,吻如同雨点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身上。 徐玉宁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全身僵得厉害:“孩子……” 萧夺咬了咬牙,低喘地哄她:“就一次……乖……” 等潮汐平静,徐玉宁喘着气低声哀求着:“不要叫人……” 如今她怀孕了,被人知道她还“勾引”皇上,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萧夺吻了吻她的嘴角,也没叫人进来服侍,亲自起身拧了热毛巾给她擦了手,才复又上床将人搂进怀里。 徐玉宁气得伸手往他腰间用力一拧:“王八蛋!” 萧夺低头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不困?” 徐玉宁赶紧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萧夺低低的笑声。 反正封了印,接下来的日子不用上朝,“胡闹”也就“胡闹”了,两人呼吸绵长,沉沉地睡了过去,打算明天睡个长长的懒觉。 然而,四更天刚过,两人不过才浅浅睡了三个时辰,外头忽人影攒动,亮起的火把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康公公在外头急道:“皇上!急奏!” 这个时辰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皇上休息,除非真的出了大事。 徐玉宁在萧夺怀里嘤咛了一声,也就比萧夺晚一点醒来。 萧夺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你接着睡,朕出去看看。” 帷幔“哗啦”一声响,萧夺翻身起了床,不悦地拧着眉:“康福禄!” 康公公飞奔进来,萧夺穿着寝衣走到月门边上,问:“发生什么事?!” 康公公脸上难掩惊恐:“皇上,寿宁宫的人过来相请,慈宁太后,怕是不行了!” “什么?!” 闻言,萧夺脸色骤然一变。 徐玉宁离得远,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她手撑着床,坐在床上,只见萧夺很快折身回来,撩开帷幔的一角,此刻他神色似乎已经平复了。 他伸手摸了摸徐玉宁的脸:“朕去一趟寿宁宫,你睡得晚,不要起来,乖。” 寿宁宫?! 徐玉宁心头一跳:“可是慈宁太后出事了?!” 萧夺将她按回床上,面色沉郁:“朕去看看!” 说完,他已经转身匆匆更衣离开。 “慈宁太后,皇上来了!” 朱漆大门“哗啦”一声响,无数的侍卫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康公公等人簇拥着皇上,和着寒冷的风雪,一脚踏进了寿宁宫。 慈宁太后靠坐在床头上,身上穿着华丽的凤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只是脸颊透着不太正常的红润。 此刻她目光正直直地看着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 烛火映照在她灰色的眸子里,细碎的光芒,像映照着一地璀璨的星光。 李嬷嬷红着眼睛,站在她的身侧,一如既往地守着她。 珠帘哗啦一响,慈宁太后抬头,看着萧夺带着康福禄从外面走进来,她脸上微微笑着,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难得的带上了几分慈爱之色: “皇帝来了。” 萧夺微微咬了咬腮帮子,随后一撩袍子,单膝跪地,认认真真地行了全礼:“儿臣、恭请皇母后圣安!” 慈宁太后微微笑着:“起来。” 又道:“李玩,赐座。” 李嬷嬷搬来一张锦凳,直接退了出去了。 萧夺坐在她的床沿,一时无话。 他们这对“母子”,从来没有如此平和地坐下来说过话。 说她是他的嫡母,其实两人更像是仇人,针锋相对了大半辈子。 慈宁太后以前当皇后的时候,总是盛气凌人,可如今她看着萧夺时,目光却是那样温和、慈爱。 萧夺不知如何开口,慈宁太后却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萧夺肩膀,并将他刚刚赶路时没整理好的衣领,轻轻整理好了。 萧夺看着她,浑身微微一僵。 这样的事,她从前,从来没对他做过。 他们这对母子,实在不适合这样的温馨气氛。 萧夺嘴角抽了抽。 慈宁太后却仿若没有瞧见他脸上的僵硬,自顾自地开口: “哀家记得你十一岁那年,闹着要去军中,被你皇考罚禁足……” “……” “你性子犟,不肯低头,你皇考气狠了,不仅禁了你的足,还罚底下的人三天不给你饭吃,哀家那会儿,偷偷去看过你。” “……” “哀家以为,你皇考饿了你三天,你肯定气馁了,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做了把小弓箭,宁愿将天上飞的雀儿射下来烤着吃,也不愿向你皇考认输……” “……” “哀家那会儿就在想,要是,你是哀家的儿子就好了……” 萧夺浑身一震。 慈宁太后慢慢地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萧夺的脸庞,抓起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眼中似充满了欣慰: ——“夺儿,这些年,你做皇帝,做得很好。” 天下人骂他得位不正,骂他囚母弑兄,骂他残暴不仁,可是今日,她说,他做这个皇帝,做得很好。 第311章 丧钟2 萧夺一下子抬起头,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此刻看起来精神似乎很不错,可萧夺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 萧夺暗中使力捏了捏手腕上佛珠垂下的平安扣,就算她时日不多,在这位嫡母面前,他也做不来太多“孝子”的场面, 只僵硬地开口:“您、可有什么……” “遗愿”二字,滚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彼此都能领会。 慈宁太后声音越发地淡了:“哀家听说你已追封瑾儿为帝,哀家代他谢谢你……” 萧夺瞳孔微微一震:“您知道了……” 他追封二皇兄萧瑾为帝,不是因她之故,只是因为当时朝政的需要。 他惊讶的是,慈宁太后已经知道萧瑾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事。 难怪她交出了那三样东西,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慈宁太后没接他的话,只淡淡地笑了笑,问了他一句:“静安……哀家想问问静安如何了?” 到底是接到身边养了两年,就算是条狗,也多少养出些感情来了。 那个孩子,是她晚年的一点慰藉,她终归是要问问的。 萧夺脸色微微一凝,冷硬说了三个字:“……已问斩。” 慈宁太后呼吸一重,半晌后才平复下来,她说道:“你做得对……” “您、不怪朕?” 慈宁太后摇了摇头,好像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这一次魏玄凌借萧元祚的名义起事,若静安活着,难保不会有人借她的名义生事。斩草除根,属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一点,先帝和他都不及你。” 她话里的“他”,指的是先太子。 萧夺呼吸紧了紧。 就在这时,慈宁太后抬起头,突然说道:“哀家今日厚着脸皮请皇帝来,只有一件事,想请皇帝应允。” 萧夺正了正神色:“……您说。” 慈宁太后脸上挂着笑,声音淡得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说:“哀家死后,不愿与先帝合葬,此事,还请皇帝答应。” 她是皇太后,是先帝的正妻,死后自当葬入帝陵,与先帝合葬。 可是她说,她不愿与先帝合葬。 这样于礼不合,文武百官知道,怕是要误会,还以为是萧夺的意思。 慈宁太后喃喃地说道:“哀家这一生的苦,皆因他而起,如若真的有阿鼻地狱,哀家就算化作厉鬼,也要去找他算账的。” “……” 寿安宫里,慈安太后也被外头的动静惊醒。 她心头极其地不安,飞快地捻着手里的佛珠:“桂心,外头到底发生何事?” 桂嬷嬷差人去打听,不到片刻就回来,凑到她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慈安太后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咚——!” “咚——!” 宫里响起悠长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在这个寒冬的夜里回响着,说不出来的凄凉。 这是丧钟。 徐玉宁呆在永宁宫,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的钟声,也不由地愣了片刻。 “慈宁太后,崩逝了!” “慈宁太后,崩逝了!” 不多时,阖宫惊动,太监宫女上下奔走相告,那些因为临近过年才刚挂起红灯笼,也飞快被撤下,阖宫缟素。 史书记:“弘武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慈宁太后于寿宁宫,崩逝。” 这一日,叛党被斩首,支撑着慈宁太后的最后一抹精神气被抽走,她终于是倒下了。 珍珠看着徐玉宁坐在正堂里发呆,忙劝道:“娘娘,您如今身子重,再去歇一会儿吧,明天起来,怕是有得忙了。” 慈宁太后生前行迹就算再不堪,也是皇上的嫡母,她一崩逝,举国服丧,不是小事。 徐玉宁看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心里也不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倒不是为慈宁太后崩逝伤怀,只是感慨她被红墙困住的一生,如今,她也算是解脱了。 正这么想着,这时,徐玉宁突然感觉到肚子有点麻麻的,她忙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皇儿这几天要乖哦,”徐玉宁摸了摸肚子,再抬起头时,眼睛已是一片清明,“珍珠,去准备一对厚一点的护膝,还有,一条长一点的布带,本宫明天要用。” 徐玉宁爬回床浅寐了半个时辰,外面天就亮了。 “慈宁太后崩逝,宫中治丧必定人多手杂,“徐玉宁喊来小福子和珍珠几个,面色凝重,“小福子、珍珠,你们二人留守永宁宫,玛瑙和琥珀,随本宫去寿宁宫祭奠。” 徐玉宁换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膝盖戴上了厚厚的护膝,腰上轻轻缠了几圈光滑绵软的布带,稳稳托住了隆起的肚子,才动身前往寿安宫。 去的时候,皇后也在。 因为慈宁太后崩逝,皇后提前解了禁足。 慈宁太后的后事不仅仅是礼部的事,皇后身为正宫娘娘,是皇上的发妻,自然也是要帮着操持的。 阖宫上下除了慈安太后不必服丧之外,一众嫔妃皆是一身素服。 也不知是不是慈宁太后西归瑶池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徐玉宁到寿安宫的时候,看到慈安太后神色似乎有些疲惫。 她紧紧抓着那串盘得光滑圆润的佛珠,看着底下的十来位嫔妃,面色黯然地摆了摆手:“好好送她一程!去吧。” “诺!” 从寿安宫出来,皇后扶着竹枝的手从一众嫔妃面前走过,看到齐昭仪和徐玉宁时,她嘴角微微一勾,眼角余光犀利至极。 齐昭仪抬起头,眼中也露出一点寒芒,稳稳地迎上了皇后的目光。 两人只一个眼神,就似两柄利剑同时出鞘,在空中“呈”的一声,相击了。 齐昭仪心头怒火一下子烧旺了,用力咬了咬牙。 皇后从十二月七日开始禁足,到现在也才刚刚过去小半个月! 没想到慈宁太后会在这时突然仙逝,倒是便宜皇后了! 第312章 推波助澜 慈宁太后的灵堂,就设在她生前住的寝宫,于此停灵七日。 这七日里,要做法事,皇上与众嫔妃要跪拜哭灵,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等要进宫吊唁; 七日后,皇上亲自奉移慈宁太后的梓宫(棺椁)出宫,后宫嫔妃、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等前来送灵,一部分人随皇上去太庙祭拜天地祖宗,随后将慈宁太后的梓宫送往陵寝。 一国太后的丧仪,隆重且繁琐,直到下葬,前前后后大约要花二十七天时间,丧礼才算完全结束。 素服二十七天期间,宫中不得作乐宴会。 徐玉宁跟着皇后她们到达慈宁宫的时候,看到萧夺已经换上了一身素服。 慈宁太宁去得突然,他昨晚熬了一晚,连夜召人准备慈宁太后的后事,熬得眼睛都发红了。 看见徐玉宁她们过来,萧夺紧紧抿着唇,朝她们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实在顾不上与她们说话,很快,主持丧礼的裕亲王就将他请走了。 相国寺的方丈与一众住持身披袈裟盘腿坐在东偏殿,为慈宁太后念经超度。 渺渺梵音,充斥着整个寿宁宫。 灵堂里,皇上和皇后跪在前头,徐玉宁等人跪在后头,再后面就是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等人。 丧礼开始,太监捏着嗓子唱道: “跪!” “拜!” “哭!”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可不是一两个时辰可以结束的,一众嫔妃跟着跪拜哭灵,徐玉宁也不能例外。 虽然她早早做了准备,戴上了厚厚的护膝,也用布带托了肚子,但是挺着个大肚子,还是难受的。 “舒宜!你还好吗?”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徐玉宁听到后面传来一点声响,微微偏头,就看到温婕妤身子一晃,郑嫔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温婕妤一手扶着腰,一手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脸色很是难看:“我、我没事……” 在场的一众嫔妃,就有三个怀了身孕,最不好受的,自然就是她们三个。 温婕妤抬头看着前面的皇后跪得笔直,而徐玉宁也跪得端正,她咬了咬唇,不敢再吱声,生怕在慈宁太后的丧礼上出什么差错,被皇上责罚。 其实皇后也不好难受,她们三人,就属她的龙胎月份最大,但她是一国之母,这样的时候,不允许她出任何差错。 人前人后,她一向是个称职的皇后。 灵堂里没有烧地龙,冷得人难受。 齐昭仪看了一眼温婕妤,目光一移,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皇后,眸子微微一眯: 要是……皇后坚持不住,滑了胎…… 心思刚起,又瞧见旁边皇上的身影,齐昭仪暗自咬紧了牙关,才勉强压下了心里刚窜起的那点念头。 虽然她恨不得皇后去死,但是也没有傻到将自己搭进去的地步。 “娘娘,” 就在徐玉宁也感觉有些吃力的时候,康公公悄声走至徐玉宁的身侧,小声道: “皇上有旨,三位娘娘如今身子重,后面的礼仪可免,娘娘且起身去偏殿歇息吧。” 徐玉宁终于松了一口气,扶着玛瑙的手起来,去偏殿歇脚。 皇后、月妃和温婕妤因为怀孕才有此优待,可是淑妃等人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 徐玉宁起身的时候,感觉身边的楚妃身子似乎微微一晃,但事不关己,徐玉宁眼角余光都没瞥她一眼。 ——“这个淑妃,倒是耐得住!” 等今日丧仪结束,出了慈宁宫,齐昭仪故意在前头等了等徐玉宁。 两人并排着走着,光是听她的语气,徐玉宁都能感觉到她的急躁。 一急,就容易出差错,徐玉宁心头顿时咯噔一下,面色一凝:“你最近做了什么?!” 齐昭仪脸色微微铁青,忽道:“我的人,进不去坤宁宫!” 徐玉宁倒抽一口凉气。 自从皇后怀孕,坤宁宫里里外外守得如同铁桶,徐玉宁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但是她的手实在是伸不进去。 没想到齐昭仪也动了把手伸进坤宁宫的心思。 眼见皇后肚子越来越大,都快满六个月了,齐昭仪越发按捺不住:“淑妃那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你稍安勿躁,我们再想想办法。” 齐昭仪握紧拳头,闭了闭眼睛,拂袖离去。 “宫中治丧七天,皇后每日都要到慈宁宫祭奠,坤宁宫虚空,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信淑妃真沉得住气!” 回永宁宫的路上,徐玉宁坐在暖轿里,目光微微一凛。 淑妃,这是需要人推她一把啊。 ——“狗奴才!这么用力,是想痛死本宫吗?!” 建安宫里,一个小太监正跪在地上替淑妃按揉着跪肿的膝盖,冷不防淑妃一盏热茶兜头兜脸淋了下来,吓得小太监慌忙跪地求饶:“淑妃娘娘饶命。” 在慈宁宫跪拜了一天,淑妃早就窝了一肚子气,可不是见谁都不顺眼? 芳蕊见主子生了气,当即叱道:“狗东西!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滚下去!” “是是是,”那小太监忙不迭爬起来退了下去。 芳蕊拿过药膏,轻轻按揉着她的膝盖,劝道,“娘娘不必跟这些狗奴才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淑妃斜斜地靠在圈椅上,单手支着额头,气道:“近来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先是皇后怀孕,中宫嫡子就要出生;再接着夺取协理六宫之权失败; 如今慈宁太后崩逝,她又不是皇后,却因为皇后怀了身孕,皇上体恤,带领众人跪拜哭灵这种事,居然落到了她的身上,想偷懒都不行,当真是吃力不讨好! 淑妃好半晌才平缓情绪:“对了,让你派人盯着坤宁宫,怎么样了?” 想起今日去慈宁宫祭奠,皇后挺着大肚子跪着,淑妃目光忽地一深。 要不是皇后月份大了,这么个跪法…… “娘娘,”芳蕊告罪道,“奴婢无能……” “没用的东西!” 淑妃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刚好看到香炉上袅袅升起了青烟,似想到了什么,她伸手拿起桌面上的药瓶,“砰”一声扔了过去! 那香炉从高几上掉下,里面香烣撒了一地。 “本宫最讨厌沉香!将今日焚香的狗奴才拉出去,掌嘴!” 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最喜欢香道,淑妃分明就是迁怒。 第313章 德妃吐血1 “持珏,你在看什么?” 慈宁太后崩逝,宫中治丧七天,皇上尚且亲自着素衣服丧,文武百官自然也不敢怠慢。 宋子崖瞧见沈持珏一直看着前面出神,不由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前头,徐玉宁着一身洁白的素服,扶着玛瑙的手,一个转弯进了偏殿。 从木兰围场回来,宫中没多久就传出月妃有孕的消息,然而宫中规矩森严,一道乾清门隔开了外廷和内廷,一个在外廷上朝,一个在内廷养胎,再也没见过面。 故这还是沈持珏自木兰围猎过后,第一次见到怀孕后的徐玉宁。 只见她穿着一身素服,头上并无珠钗,也难掩天姿国色。 如今她小腹已微微隆起,因为怀孕脸上也跟着长了肉,下巴越发圆润了几分;当她低头抚摸着肚子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沈持珏看到那片衣角消失在转角处,微微垂眸收回目光,抬脚往前走去:“没什么,我们走吧,别误了时辰。” 宋子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刚好看到一片洁白的衣角,似雪花一飘,倏尔消失在转角处。 他眉尖忽地一蹙。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那个,好像是月妃娘娘…… ——“皇上!” 慈宁太后离世,宫中治丧七天,这才是第四天,可腊月里天寒地冻的,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文武百官,私下都叫苦不迭,但也无人敢在皇上面前吐露半分。 慈宁太后的丧礼,隆重而庄严。 徐玉宁、温婕妤和皇后三个怀着身孕的,每日也一道随众人到寿宁宫祭奠跪拜、哭灵奉香,不曾落下。 除了还不会走路的二皇子没来以外,就连大皇子,大公主和二公主也都老老实实跟在各自的母妃身侧,没敢哭闹。 这日下午还有一场严肃的招魂法事,午间众人歇息了一个时辰,又回了灵堂。 “魂兮,归来!” 这场招魂法事由钦天监的七位天师主持,萧夺是慈宁太后的“儿子”,故天师从高台走下来,请皇上上台进行一些仪式。 众人都不敢发出声响,然而等萧夺手持酒樽,对着天地三拜九叩完下台时,康公公一脸紧张地迎了上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只见萧夺勃然大怒,抬脚越过众人,往后面跪着的皇室宗亲走去,一脚将一个人踢翻在地,喝道: “混账,胆敢对大行皇太后不敬!”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徐玉宁跪在前头完全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只听一个男子慌张的声音传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微臣再也不敢了!” 却听皇上难掩怒意的声音沉沉从背后炸响:“不敬先祖、不敬大行皇太后,你不配为萧家的子孙!” “……!” “来人,把他拖下去!从今往后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那人很快被人拖了下去,招魂仪式得以继续。 “娘娘!您没事吧?” 这时,跪了大半天的德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虽膝盖上戴了厚厚的护膝,却仍感觉寒气不断往膝盖里钻, 大冬天的,她脑门竟逼出了冷汗,身子也不由得一晃! 跪在她身侧的沉碧慌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娘娘,要不,奴婢去找康公公,让康公公去跟皇上说说情……” “别,”德妃咬着牙按住沉碧的手,“不要去!” 皇上刚刚龙颜大怒,毫不留情面地罚了一个宗亲的子弟,这个节骨眼,她哪敢拿乔?! 徐玉宁跪在德妃的左侧,看到德妃身子摇摇欲坠,眸光微微一闪。 德妃的身体再强撑,也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前阵子徐玉宁让小福子换了她的人参片…… 她本就是靠着这些补药吊着命,如今这补药成了毒药…… 徐玉宁嘴角冷冷地勾了一下。 “娘娘!” 招魂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咚”一声,德妃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萧夺不悦地回头,康公公小跑过来:“回皇上,德妃娘娘体力不支,晕倒了!” 听说是德妃晕倒,萧夺皱了一下眉头。 但对德妃,他却不能像惩罚那位萧家不肖子孙那样去惩罚她,又想起德妃刚大病初愈,他只好摆摆手,派人先将德妃抬下去。 现场又是一阵骚乱。 温婕妤挺着大肚子,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色也跟着有点难看。 前几日皇上体恤,只要一些重要的仪式完成,就先让她们三个怀着身孕的嫔妃下去休息了。 今日短短的一场招魂仪式,因为出了两次岔子,不得不重来,这又得拖时间,温婕妤快有点坚持不住了。 徐玉宁跪在皇后和淑妃身后,也觉得膝盖开始发麻,偏生这时肚子不知为何动了一下,她一紧张,脸色也跟着微微一白。 她抬头看着台上正在祭拜天地的萧夺,眉尖一蹙: 她总不能现在上去跟萧夺说,她跪不住了。 心里唯祈愿这招魂仪式能快点、再快点结束。 沈持珏跪在后面,身侧的同僚目光都落在高台的皇帝身上,唯有他,目光落在了徐玉宁身上—— 看着前边徐玉宁伸手一下一下摸着肚子,脸色似乎很是不安,他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 “皇上,” 萧夺刚从祭祀台下来,又看到康福禄凑过来,他冷眼往康福禄脸上一扫。 康公公莫名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禀告道: “翰林院的沈大人和宋大人进谏,皇后、月妃和温婕妤身怀龙胎,恐体力难支,大行皇太后在天有灵,定不愿看到三位娘娘过于悲伤,还请皇上免了三位娘娘的跪拜之仪。” 前头萧夺刚罚了个皇室不肖子孙,后又有德妃晕倒,正是被人看了皇家的笑话,他也不好贸然再开口让徐玉宁三人提前离开, 如今沈持珏和宋子崖上谏,真真是给萧夺递了一个现成的梯子! 萧夺目光往沈持珏和宋子崖身上一扫,在嘴边握拳,假意清咳一声:“准奏!” 第314章 德妃吐血2 臣子进谏,皇上纳谏,任何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很快康公公就过来传达了皇上的旨意。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一离开灵堂,就急道:“快让琥珀去太医院,请沐太医过来!” 刚刚她察觉肚子有点不舒服,心脏顿时抽紧了。 “娘娘,奴婢先扶您进去歇一歇!” 玛瑙见徐玉宁脸色不对,心里也害怕,忙扶着徐玉宁进了偏殿。 里头苏太医正在替德妃诊治,皇后一进偏殿,竟连歇息都顾不上,当即就问:“德妃如何了?!” 皇后是该着急了,齐昭仪一倒戈,她如同失去了左膀;若再失去了楚妃,就又丢了右臂! 苏太医把着德妃的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奇怪……” 他给德妃开的药,是补药,也是猛药,可使将死之人活蹦乱跳好一阵,可是德妃的脉,如今怎么这么乱,还这般、虚弱? 他瞧了一眼皇后的脸色,斟酌着道:“回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晕眩,乃近来劳倦虚损所致。” 宫中治丧这些天众人跪拜哭灵,别说德妃,就连皇后也是疲惫不堪,闻言,她松了一口气,只是劳累所致,那就问题不大。 她对苏太医道:“好好替德妃诊治!” “诺。” 徐玉宁瞧了她们一眼,扶着玛瑙的手转身离开,找了个角落歇着。 不多时,沐驱寒也到了。 玛瑙紧张地捏着手里的帕子,目光紧紧盯着沐驱寒:“怎么样?娘娘没事吧?” 沐驱寒替徐玉宁把完脉,大舒一口气:“娘娘无碍,刚刚肚子有动静,是胎动而已!” 徐玉宁怀的是头胎,她不是很懂,只听说女子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胎动,原来这就是胎动! 前几天她就感觉肚子有点麻麻的,但并不明显,直到今天,才明显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用力撞了自己的肚皮一下! 徐玉宁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只觉得好神奇,眼睛都亮了:“……这就是胎动啊?” 沐驱寒笑着说道:“娘娘如今怀孕才四个来月,胎动还不明显。等再过一阵子,肚子里的孩儿,天天都能跟娘娘打招呼了。” 徐玉宁听了这话,伸手摸了摸肚子,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棉花填满了,隐隐生出一点期盼来。 ——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她眼角眉梢都柔和了起来。 “外头怎么了?” 招魂仪式结束,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琥珀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道:“刚刚皇上和裕亲王说大行皇太后的梓宫不入帝陵,不与先帝爷合葬,单独葬在东陵,几个老臣听了,正在外头跪着劝谏呢!” 虽说这一朝有两宫太后,但是先帝爷的正妻,只有慈宁太后,她理应与先帝爷合葬的。 徐玉宁听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怕是,大行皇太后自己的意思。” 灵堂里,萧夺负手转身,看着跪在外头的几位老臣,沉痛道:“诸位爱卿,这非朕的本意,乃是、慈宁太后的遗愿。” 听了皇上的话,几位跪在外头的老臣,一时无话。 “娘娘,奴才发现这几日淑妃的人也在盯着坤宁宫!” 这日徐玉宁从慈宁宫刚回来,小福子急忙过来禀告。 “哦?!”闻言,徐玉宁眸子一亮。 她就说,这么好的机会,淑妃怎么按捺得住! 可是皇后防备心如此重,她和齐昭仪的手伸不进坤宁宫,淑妃的手也一样啊。 “但是,” 徐玉宁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有一个人可以。” 怎样才能让这盘棋活起来?而她又如何经万花丛,而片叶不沾? 徐玉宁指尖放到茶杯里沾了一点水,在桌面上轻轻一划: 她→齐昭仪→淑妃→德妃。 看着水迹渐渐干透消失,徐玉宁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德妃。” ——“德妃昨日晕倒,皇上体恤,免了她后面三日的吊唁。” 次日再过去寿宁宫祭奠的时候,徐玉宁才知道此事,闻言,顿时冷哼一声。 好在招魂法事过后,后面这两三天的丧仪就没那么繁琐了,徐玉宁也不怎么受累。 “你是说,德妃的孩子也是皇后……” 徐玉宁和齐昭仪坐在慈宁宫偏殿歇脚的时候,看见淑妃牵着大皇子进来,徐玉宁故意将齐昭仪拉到了一边,“鬼鬼祟祟”地与齐昭仪低语了一阵: “我也是刚刚才查出来,苏太医是皇后的人,当初苏太医用假人参片,换了德妃的真人参,致使她中毒小产!” 齐昭仪是今日才知道真假人参的事,她的反应不是假的。 只见她面容微微扭曲着,拳头捏得咯咯响:“这个毒妇!害了我还不够,连德妃她也下得了手!” 德妃,可是皇后自己的人啊! 齐昭仪一脸怒容,这时却又突然冷笑了一声:“这就好办了!” 这时,瞧见淑妃走近了,徐玉宁故意提高了声调:“见过淑妃娘娘!” 齐昭仪没留意到身后有人,闻言,身子一颤,忙转过身来:“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刚刚零星听到几个字,她目光锐利地在徐玉宁和齐昭仪脸上扫来扫去,心头忽地一咯噔,总感觉她们两人正背着她在密谋什么, 她眼睛微微一眯,嘴上却不动声色道:“起来吧!” 回了建安宫,淑妃当即招来贴身宫女芳蕊:“这德妃的病怎么越治越糟糕了?去查一查这个苏植!” 然而都不用她的人怎么查,这真假人参一事,就水落石出了。 徐玉宁让小福子将消息,巧妙地“透露”给了淑妃的人,这是后话。 “娘娘,皇上来了!” 慈宁太后崩逝,举国服丧,皇上也要为慈宁太后服丧二十七天,期间不得饮酒近女色等等。 自然就不会进后宫。 但是拦不住皇上要翻墙。 玛瑙看见窗外掠过几个身影,忙拍了拍正专心致志缝着虎头鞋的徐玉宁。 徐玉宁一抬头,透过窗户,就看到萧夺从墙头一跃而下,连大门都不走,直接走到窗前扶着窗沿,一个翻身跳了进来! 第315章 德妃吐血3·皇上离宫 “皇上?” 徐玉宁看着他身形矫健地翻进来,忙将手中的虎头鞋放到一边,起身迎了上去,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这么晚,皇上怎么过来了?” 萧夺顺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道:“朕明日就要奉移大行皇太后的梓宫出宫,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朕想来看看。” 这些天两人虽然天天都有见面,但都是在慈宁宫祭奠的时候,彼此也顾不上说话。 萧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仔细瞧了一眼她的脸色,轻叹一声:“你还怀着身孕,这几天也跟着受累了。” 徐玉宁摇摇头:“臣妾还好。” 慈宁太后崩逝是国丧,死者为大,就连皇后龙胎月份比她还大两个月,皇后都没敢拿乔,还每日到场吊唁,徐玉宁又岂敢言累? “朕听康福禄说,昨日永宁宫请了太医?”萧夺拉着她的手坐下,低头看着她又大了一些肚子,似有点担忧,“怎么样?皇儿可还乖?” 徐玉宁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挽着他的胳膊,说到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皇儿没事,只不过——” 做招魂法事那日,徐玉宁感受到了胎动,也还没来得及跟他分享这份喜悦。 这会儿他人在眼前,徐玉宁忍不住抓起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微微笑着看着他:“是胎动。” “哦?!” 萧夺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飞快染上了一点喜色,喉间发出一阵轻笑,“咱们皇儿这么活泼?” 他伸手摸了摸徐玉宁的肚子,一笑,眼睛也跟着一弯,喜悦都似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他突然起身在徐玉宁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扶着她肚子的两边,凑过头来,侧着耳朵贴着徐玉宁的肚皮,似乎高兴得有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只傻傻地笑着,温声对着徐玉宁隆起的肚子诱哄着:“皇儿、皇儿,朕是你父皇,来,跟父皇打个招呼!” “皇儿、皇儿……” 徐玉宁如今胎动还不太明显,一天时间里,胎动也就那么一两次,有时都感受不到,哪里就能跟他打招呼了? 徐玉宁看着萧夺这样,都不由抿嘴笑了,却又不忍心打断他。 就在这时,徐玉宁肚皮一顶—— 萧夺侧脸贴着徐玉宁的肚皮,被她肚子里的孩子轻轻踢了一脚! 感觉脸颊上传来不太真实的触碰,萧夺心脏猛地一跳,整颗心里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紧紧抓着徐玉宁的手,声音激动极了:“玉宁,咱们皇儿踢朕了!” 徐玉宁也笑了笑,应了他一声:“嗯!” 萧夺重新上了榻,一手将徐玉宁捞到怀里抱着,脸上还挂着笑和一点得意 “这孩子腿脚有劲,一定是个皮小子!” 肚子里的胎儿不过是轻轻动了一下,哪里就能看出腿脚有劲了? 还是个皮小子呢!他尽会想! 徐玉宁嗔了他一眼,抿着嘴不搭话,由着他自个儿傻乐。 过了一会儿,萧夺平复好心情,突然正色道: “你如今怀着身子,朕想着要好好守着你,直到咱们的皇儿平安出生……但如今却要离宫,朕真舍不得你和皇儿。” 太皇太后(萧夺皇祖母)仙逝的时候,徐玉宁还小,隐约记得先帝奉移太皇太后的梓宫出宫时,她随娘亲去送灵, 扶灵经过之处,百姓官员在道路两旁烧纸跪迎送灵,一直到皇陵,足足花了十多日。 皇陵在京外,离京城一百多公里,萧夺这一离宫, 明日又是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他奉移慈宁太后的灵柩梓宫去皇陵,过年肯定是赶不回来了。 徐玉宁也能理解,但还是抬起头问了他一句:“那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夺低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徐玉宁见状,微微一愣,不由得在他怀里坐直了身体,奇怪道:“皇上?” 萧夺卸下左手腕的佛珠,放在手里盘了一圈。 可能萧夺自己都没发现,当他有烦心事,或是沉思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故徐玉宁看着他这个动作,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萧夺沉吟了片刻,忽轻叹一口气:“朕此次出京,打算秘密出行,巡视北境,可能……” “什么?” 徐玉宁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胳膊!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要奉移慈宁太后的梓宫去皇陵是假,其实他是要借此微服出行,还是巡视北境! 大武北境挨着鞑靼,是边关,亦是军事重地,他要巡视北境,还是秘密出行,也就是说此事他不欲让人知道! 难怪他刚刚欲言又止! 徐玉宁心头一震,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他:“那、那此事母后知道吗?!” 如今腊月,大雪封天,路途遥远难行,他微服私访,那身边铁定不会带太多的随从…… 万一泄露了行踪什么的……这怎能让徐玉宁不紧张! 他可是皇帝!一国之重系于一身! 若是出半点差池,大武要乱的。 萧夺捏了一下她的手:“此事,朕不欲让太多人知晓,所以,等朕离京之后,周福年会过去告诉母后!” 徐玉宁心里乱成一团麻:“可……” 萧夺看着她为自己紧张的样子,嘴角弯了弯:“玉宁在担心朕?!” “夫君远行,臣妾怎么会不担忧?”徐玉宁摸了摸肚子,道,“皇儿也会担心他\/她的父皇的!” 听了她的话,萧夺心里一乐,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朕不会有事的!” 徐玉宁心里有点不安:“皇上,可是北境出了什么事?” 这可是涉及军国机密了,徐玉宁忙又告罪:“臣妾僭越了……” 萧夺也不欲多说,只道:“每年过冬,鞑靼蛮子就到北境烧杀掠抢,频频骚扰边境,朕登基这两年来,一直抽不出手巡视边关…… 都说天高皇帝远……两年了,边关,朕想亲自去看看!” 先帝爷在时,大武与鞑靼连年征战,也就兆庆二十四年,在徐世安的带领下,与鞑靼打了一战,使得鞑靼内讧,分裂成东西鞑靼,大伤元气,才换来了三年的太平。 这三年的太平,也为萧夺夺嫡、登基、掌权赢得了很宝贵的时间,若是他刚登基,鞑靼就趁机来犯,萧夺怕是腾不出手来,那才叫真正的内忧外患。 直到现在,徐玉宁才意识到,自登基以来,他其实并不轻松。 徐玉宁知道此事不是她能劝得动的。 她身子朝他的胸膛靠过去,听着他胸膛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心头也跟着一动。 她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温声说道:“那臣妾和皇儿在宫里,等皇上平安归来!” 萧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这一吻,是承诺,也是安慰。 第316章 德妃吐血4 皇上离宫,还微访出巡,徐玉宁肯定是担忧的。 但这个担忧里面,也有一点私心—— 若是萧夺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个什么不测:如今皇后的嫡子未出生,她的孩子未出生,那大臣们肯定得扶持幼帝登基, 那这个“幼帝”还能是谁?只能是大皇子萧元泽! 虽然二皇子也是皇子,但是二皇子萧元湛如今还在地上爬呢! 这么大的便宜让淑妃和罗家给捡了,徐玉宁可舍不得。 所以萧夺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跪——” “拜——” “别——!” 次日,众嫔妃到德胜门跪送慈宁太后,随着哀乐一响,众人目送着慈宁太后的梓宫离去,送灵的队伍全着素衣素帽,手举白幡,长长的队伍似看不到尽头。 而皇上的车驾,与一众皇室宗亲走在队伍中间,也一并出了宫。 “皇上离宫,近日是不会回来了。” 目送着皇上的车驾离去,徐玉宁站在齐昭仪的身侧,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笑着扶着玛瑙的手离开了。 齐昭仪眸光一闪,用力捏紧了拳头。 皇上离宫,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不在了,就意味着很多事情要脱离掌控了。 “母后,今年不设宫宴,这除夕宴您看怎么安排为妥?” 往年过年,宫中一向热闹非凡,除夕这一日会举行盛大的宫宴,皇上还会在太和殿宴请朝臣,以示君臣同乐。 但是今年慈宁太后崩逝,皇上奉移慈宁太后梓宫出宫,不在宫中,且服丧期间宫中又不得奏乐兴歌, 所以这个年,注定是要安安静静地过了。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这个年安静地过,但怎么过,总得有个章程。 徐玉宁、齐昭仪和皇后三人如今管理六宫,本应该坐一块商量,但是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趁着众嫔妃过来请安的时间,皇后主动开口向慈安太后请示。 慈安太后想了想,道:“皇上过年也赶不回来,依哀家看,除夕宴就摆在寿安宫,你们都到寿安宫来,陪哀家守岁吧。” 慈安太后拍了板,众嫔妃应了一声:“诺。” 治丧事毕,众嫔妃不必再穿孝服,但也不敢着大红大绿,只穿素色衣裳,头上也不敢簪金钗。 “德妃娘娘驾到!” 除夕这日,徐玉宁刚到寿安宫,后脚德妃就来了。 这还是自招魂法事德妃晕倒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容光焕发,尤其今日她穿着素雅的淡青色宫装, 这身衣服不显气色,越发衬得她面容枯败。 犹记得半个月前,她从常春宫复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是何等的光鲜艳丽,短短半个月,居然又打回了原形! “咳咳咳……” 德妃一进来,就拿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虽然她极力想忍住,可这种事却由不得她做主。 “臣妾……咳咳咳……恭请母后圣安!” 一看到德妃这样,慈安太后面色也不由地一凝,忙道:“快起来!” 慈宁太后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关怀道:“来,好孩子,坐哀家身边来!” 她拉着德妃的手,宽慰了几句,而德妃得了优待,却再也引不起众人的羡慕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德妃如今似有“油尽灯枯”之态,她想得意,也得意不起来了! 见状,齐昭仪冷冷地哼了一声。 慈安太后对德妃再好,也不过是怜悯。 徐玉宁笑了笑,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 而皇后,目光往德妃身上一扫,只叹其终是扶不起的阿斗! 吃过宴席,众嫔妃陪慈安太后坐在正堂守岁,大过年的,慈安太后还是下令命人放了几发烟花贺了贺,也正好添一添喜气。 此刻,众嫔妃簇拥着慈安太后站在门口看烟花,个个嘴里都似抹了蜜,逗得慈安太后呵呵笑,而德妃那细微的咳嗽声,也渐渐隐没在这热闹的烟花炸响声中。 她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一张张笑脸,心中忽地一阵钝痛! 她的身体明明已经大好了…… 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开怀地笑…… 可是…… 命运半点不由人。 她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烟花,仿佛看的是自己。 “铛——!” 宫中敲起祈福钟的时候,也意味着除夕过去,迎来了新的一年。 是,弘武三年了! 众嫔妃簇拥着慈安太后,大声呼喊着:“慈安太后,新年大喜!” 慈安太后笑呵呵道:“大喜!大喜!” 这时,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雪花,众人又是一阵欢呼:“下雪了!” 这新年的祈福钟刚敲过,天上就下起了雪花,可真是应景。 德妃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那雪花留在掌心,不到片刻,就化了。 “娘娘,我们回去吧,明儿早上,再早早来给慈安太后拜年!” 守完岁,众嫔妃陆续从寿安宫散去。 德妃拜别了慈安太后,扶着沉碧的手,一路咳着回去了。 “沉碧,可知皇上什么时候回宫?” 回了常春宫,德妃躺在床上,沉碧在替她盖被子,还往被子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可一握德妃的手,还是冷得像冰一样! 沉碧捧着她的手来回搓着,想帮她搓热一些,闻言,回道:“此次皇上奉移慈宁太后的梓宫出宫,至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这么久啊?” 德妃似有些失落,当即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起来,这时—— 一阵腥甜猛地冲上了喉咙, 她脸上血色尽褪,“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娘娘!” 沉碧见状,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除夕才刚守完岁,新年才迎来一个时辰不到,德妃吐血了! “慈安太后,德妃吐血了!” 寿安宫里,慈安太后才刚歇下,桂嬷嬷又匆匆将她叫醒,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德妃的身体,是因为替皇上挡了一刀才枯败的,慈安太后可始终替皇上记着她这份情。 闻言,慈安太后重重地说道:“快,将所有太医都召到常春宫!” 说完,她让桂嬷嬷服侍她更了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哀家得去瞧一眼。” 桂嬷嬷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怕德妃—— 第317章 《香乘》1 “娘娘,”永宁宫里,徐玉宁刚准备睡下,珍珠突然从外头走进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德妃吐血,慈安太后动身去了常春宫!” “哦?”徐玉宁淡淡地说道,“慈安太后亲自过去了?” 珍珠点了点头。 徐玉宁心思过了一道,垂眸道:“母后这是怕德妃熬不过去啊。” 德妃一边吃着补药,一边吃着毒药,两相交击,如同水火不容,就算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的。 那假人参片,只会加快要了她的命! 慈安太后过去了,皇后想必也会过去,珍珠问她:“娘娘可要去看看?” “不去,” 徐玉宁低头看着自己越发大起来的肚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适才在寿安宫守岁,本宫累了,要歇息。” 德妃,她也配?! 如今天大地大,都没有她肚子里的皇儿大。 珍珠会意过来,轻轻笑了笑,此事就当不知。 徐玉宁看着桌上的烛灯,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也该是时候了。” 常春宫里灯火通明—— 今晚除夕守岁,一众太医都早早下了值归家去了,慈安太后一道懿旨,众太医又冒着风雪进了宫。 皇后也就比慈安太后晚一步到,婆媳两人坐在屏风外,看着太医们进进出出,两刻钟后,慈安太后冷着脸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德妃如何了?给哀家说实话!一个个的,在这当锯嘴葫芦,是何意?!” 见慈安太后发了脾气,一众太医跪在下方身子忽地一抖。 见无人说话,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慈安太后虽然早有准备,但心头还是咯噔一下,伸出手朝底下的一人一指: “张纪衡,你来说!” 张院判只能出列,谨慎地说道:“回慈安太后,德妃娘娘如今心脉受损严重……怕是时日无多了……” “砰!”一声响,屏风那边端着铜盆正准备出去打热水的沉碧,手里的铜盆应声而落! 沉碧脸色一白,扑通跪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慈安太后饶命!” 昏迷过去的德妃,被这一声巨响惊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屏风外面坐着的皇后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慈安太后:“母后,这……” 慈安太后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显示着她此刻内心的烦乱。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都见过,自知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所以她也无法拿一众太医出气,沉默良久,只听她重重地开口:“如今皇上还在宫外,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全力救治德妃!” 她特意提了一句“皇上还在宫外”,是意在提醒一众太医,要想办法替德妃续命,至少—— 要让她见到皇上最后一面。 内室里,德妃眼珠子木然地转了转,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承尘,胸腔忽地一震:“咳咳咳……” “娘娘!”沉碧飞快扑过来,掏出帕子擦着她嘴角的血迹,眼眶一红,“娘娘……” 屏风外有脚步声响起,沉碧一回头,就看到慈安太后扶着桂嬷嬷的手走进来,沉碧眼泪当即啪嗒一掉:“慈安太后……” 桂嬷嬷叱道:“德妃还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宫里的规矩全忘了是不是?!” 这是斥责沉碧不懂事。 沉碧忙抬起手背将眼泪一抹。 桂嬷嬷冷着脸:“出去!” 沉碧忍着泪意低着头出去了。 内室里,慈安太后坐在床沿,紧紧抓着德妃的手:“好孩子,哀家已经给皇上去了信,你可要好好的……” 德妃病重的事,根本瞒不住六宫。 “那个病秧子吐血了?!” 淑妃得了消息,当即冷笑一声,“这个蠢货,果真是替人‘挡刀’的命!” 她眸光一闪,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猛地坐了回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芳蕊,” 她将芳蕊叫到身侧低咕了一阵。 一转眼就是初八,这日,淑妃捏着帕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见芳蕊进来,忙问:“怎么样,月妃和齐昭仪可去过常春宫?” “没有,”芳蕊摇了摇头,面色一凝,“娘娘,您说月妃和齐昭仪是不是在憋什么坏点子?这个时候,她们两个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德妃与皇后是一伙的,如今德妃病重,正好除去皇后的另一臂,月妃和齐昭仪不是更应该趁机痛打落水狗么?! 她们反而没动静了。 “对了,”芳蕊又道,“上次娘娘让奴婢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哦?” 芳蕊道:“那个苏植,原来竟是皇后的人!” 闻言,淑妃似乎并不吃惊,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冷哼一声:“太医院数十个太医,皇后单单指了苏植替她保胎,本宫早就猜到了。” “奴婢还查到了另一件事,”芳蕊面色略有些奇怪,“不过这事儿,是听永宁宫的人说漏嘴,才听了一耳朵。” 淑妃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什么事?” 芳蕊道:“月妃先前派人暗地里查过苏植,听说先前德妃小产,是苏植下的手!德妃体虚,常年服用人参片,那个苏植,用假人参换了德妃的真人参!” 淑妃“啪”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恍然大悟:“本宫说呢!” 那日在寿宁宫,徐玉宁拉着齐昭仪鬼鬼祟祟,突然说到了苏太医,又提到了德妃,原来她们是在说这事! “难怪她们两个突然没了动静!”淑妃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像是想通了什么,她脚步一顿, “难怪德妃会吐血!” 她突然冷笑一声:“看来徐玉宁和齐昭仪是想要德妃的命啊!” 她们,早就下手了! 芳蕊闻言,眸子一亮:“娘娘,那我们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抓到月妃和齐昭仪谋害德妃的把柄?! 徐玉宁早就“祸水东引”,淑妃若往下查,最后只会查到皇后和苏植的身上,这就是徐玉宁敢将真假人参一事透露给淑妃的原因。 淑妃不知情,高兴地抚掌一笑:“查,当然要查!” “但是在这之前,” 她嘴角冷冷一勾,“本宫,得先去会会德妃!” 第318章 《香乘》2 “德妃妹妹这屋里,味道也太重了些,” 淑妃扶着芳蕊的手走进常春宫时,闻到那股浓浓的药味,当即掏出帕子在鼻子前嫌弃地扬了扬, 她施施然走进来,看着躺在床上咳个不停的德妃,冷嗤一声, “德妃妹妹怎么不好好学学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整日把屋里熏得香喷喷的!” “淑妃?” 看着淑妃旁若无人地走进常春宫,而外头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德妃一阵激动,当即又咳了起来:“咳咳咳……” 树倒猢狲散,德妃如今日薄西山,常春宫底下的奴才也就开始怠慢了;更有甚者,怕是连下家都找好了,比如—— 投靠淑妃。 德妃以为第一个到她宫里奚落她的人会是徐玉宁,没想到竟是淑妃! 她也一直在等徐玉宁……她们之间,有很多账,还没算不是? 德妃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看着淑妃穿着一身华丽宫装,头上珠钗金光闪闪,她苍白的脸浮起一个讽刺十足的笑容: “……怎么是你?咳咳咳……” 淑妃走到她床边放着的锦凳坐下,讥诮地笑道:“好妹妹,除了本宫会来瞧你,如今谁还愿意到这常春宫来?” 这常春宫,如今比冷宫还不如。 德妃靠坐在床头上,嘴边亦含着一个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淑妃姐姐,又何必拐弯抹角?!”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淑妃当即冷哼一声,也不装了:“德妃妹妹一张利嘴还是这么厉害!只是又何必扫兴呢?等一下,就怕你感激本宫都来不及!” 彼此尚在王府的时候,就因为争宠斗过无数回了,德妃岂不知道淑妃是什么德性? 德妃冷冷一笑:“淑妃,今日我是输给了徐玉宁和齐昭仪,不见得输给你,来日,” 她撑着身子起身,慢慢地凑到淑妃的面前, 就像一条毒蛇突然挨近了淑妃,那双冒着冷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淑妃, 嘴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也不见得、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她这话的意思是,徐玉宁和齐昭仪联手,能斗倒她德妃,来日,也能斗倒她淑妃! “你!” 淑妃见她病成这样,还能反唇相讥,当即咬了咬后槽牙。 她一下子收敛了笑意,伸手将已无缚鸡之力的德妃一把推倒在床上,猛地从锦凳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妃, 冷声道:“本宫今日来,只是怕你将来到了阴曹地府, 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你,看你可怜罢了!” “……” 她看着倒在床上的德妃,目光充满了嘲讽:“你这破身子一直是苏植负责调理,可这病却越治越重,难道你就不曾起疑心?” 闻言,德妃一阵激动,猛地咳了起来:“咳咳咳……” 淑妃慢慢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小产的事?” “……” “你常年服用人参片,那苏植就用假人参片换了你的真人参片,致使你中毒小产!可惜,你竟还被蒙在鼓里!” 德妃浑身一震,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猛地扑到床边,伸出那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住淑妃的一片衣角, 因为激动和震惊,抓着淑妃衣角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看着甚是骇人。 她喉咙咯咯响,说出来的字像是从里面一个一个挤出来似的:“你、说什么?!” “本宫说,”淑妃弯下了腰,凑到她的面前,紧紧盯着她那张苍白而愤怒的脸,“苏植是皇后娘娘的人,你说,他是受了谁的指使?!” 说完这句话,淑妃冷冷一笑,伸手一把将袖子扯了回来! 德妃被她衣袖的力一带,径直从床沿“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她身上仅着单薄的中衣,像一条没有力气挣扎的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 那样狼狈,那样不堪。 她死死咬着唇,连喊叫都没了力气:“是她、竟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噗——!” 胸口一阵钝痛,德妃再也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淑妃皱着眉头看着晕过去的德妃,伸手踢了踢她的手,见她没了反应,心里气极了,回头朝芳蕊呵道: “还不快请太医!可别让她这么快死了!” 她留着德妃,还有用处呢! 常春宫又是一阵慌乱,等看到太医为德妃诊治完,淑妃才翩然离去。 “娘娘,您为何来找德妃?”回去的路上,芳蕊不解地撇撇嘴,“这德妃都不中用了。” 淑妃低头欣赏着自己手指上艳丽的丹蔻,意味深长地说道,“病虎余威,尚有一击之力,你懂什么?!” 德妃是死是活,她才不关心。 她只“关心”皇后肚子里怀着的嫡子啊。 “沉碧,把皇后先前送的人参,还有苏植开的人参片,都给本宫找出来!” 德妃苏醒后,紧紧咬着牙,看着桌子上找出来的一堆人参和鹿茸等补品,她眼睛瞬间充了血! 她怀孕之后,曾停了一段时间的人参片,还留了一些没有服用。 淑妃话说得如此直白明了,直指苏植和皇后,德妃想查,也不过是花费一两日的工夫。 “奴婢让苏大人将这些人参片带出宫,找了大夫来瞧……”沉碧紧紧咬着牙关,鼻子一酸,“娘娘,这里头有些是假人参片,是白卜根所制,有毒……” “哈哈哈……” 听完沉碧的话,德妃一边咳着一边大笑起来,猛地一挥手,将桌面上的补品扫落在地! 不一会儿,她瘫坐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可怜我苏云楚,自诩为才女,自命清高……到头来,竟成了他人的刀下鬼!” 直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皇后既要用她这把刀,也一直防着她! “娘娘!” 看着哭晕过去的德妃,沉碧连忙又去喊太医。 等德妃再次悠悠转醒,沉碧用力抓住她的手,哭着说道:“娘娘,您一定要撑住!皇上还没回来呢……” 沉碧真怕她心中最后一口气散去,再也撑不住,只能提起皇上,给她一点念想。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德妃醒来的时候,神色却很是平静。 那样的平静呈现在她的脸上,一点也不柔和,反而充满了肃杀之意! 她说:“本宫,没事!” 接下来几天,她躺在床上静养,太医说她情绪不宜波动,她就真的好像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还静静地看起了书来。 沉碧端了些点心进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书,灵机一动,想办法逗她开怀些: “娘娘,可要奴婢燃香?听说在香里放点橘子皮,香味甚是宜人!” 德妃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本香事典藏:《香乘》。 茶圣陆羽好茶,而着《茶经》;淮海人周嘉胄好香,而着《香乘》。 第319章 登门 “咳咳咳……”听了沉碧的话,德妃猛地咳了好几声,等平复下来之后,她将手中的书轻轻一合,自嘲道, “要那东西做什么?再好的东西给本宫用,也是糟蹋了。” 沉碧一听,当即急了:“……娘娘千万不要这样说!” 德妃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将手中的书本递给沉碧:“烧了吧。” 沉碧不敢再惹她生气,忙接过那本《香乘》,一把丢到炭盆里,烧了。 看着火舌将那书本燃成灰烬,沉碧才转身,将刚刚端进来的东西端至床边:“娘娘,该喝药了……” 只见托盘上放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和蜜饯,还有一碗黑漆漆、正冒着热气的药。 德妃靠坐在床头,一直看着那碗药,目光一动不动。 沉碧轻轻唤了她一声:“娘娘?” 德妃轻笑一声,伸手将那碗药端起,但是她并没有喝,而是从床上起身,忽然端着那碗药走至窗边, 将那碗药尽数倒进了高几的盆景松里! 沉碧一愣,忙扑过来:“娘娘,不可啊,你病还没好……” “本宫的病何时好过?” 德妃端着那个空碗,突然抬头看向了窗外的飘雪,声音平淡得像一阵风,“沉碧,本宫喝了一辈子的药,如今,不想再喝了……” 沉碧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起桂嬷嬷当日的训斥,她忙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呜咽全吞回了喉咙里。 看着站在窗边,身体单薄的德妃,看着她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漫天的雪花出神,那一刻, 沉碧仿佛觉得,德妃随时就会化成一阵风离去。 “沉碧,可知皇上何时回来?” 德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雪,突然问道。 沉碧抽了抽鼻子:“娘娘,大行皇太后丧期二十七天,皇上去年腊月二十七日出宫,十七日丧期一完,就该回宫升座临朝了。” “这样啊……”德妃低下头,突然喃喃道,“今日可是十三了……” ——“娘娘,德妃来了。” 这日,坤宁宫里,皇后与王芳仪正坐在一块儿喝茶,竹枝突然走过来,说德妃来了。 “哦?”皇后捧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茶盏道,“快宣!” 自从德妃病重,听太医说她时日无多后,皇后不得不放弃这枚好用的棋子,转而物色新人。 王芳仪出身不显,好拿捏,又有一张不输于徐玉宁的脸蛋,着实令皇后满意。 听说德妃来了,王芳仪微微垂下了眼帘。 这几日,皇后娘娘频频约她到坤宁宫喝茶下棋,就是要重用她的意思,王芳仪喜不自胜。 她出身低微,其父只是一个小小县丞,在这宫中,她就是一只人人可以踩一脚的蝼蚁,她也想抓住机会,早早怀上龙子,借势一飞冲天啊。 如今宫中有三个嫔妃怀孕,正是她冒头的好时机! “咳咳咳……” 看到德妃扶着沉碧的手进来,因为咳嗽而微微弓着身子,像一只孱弱的虾, 王芳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从座位上起身,朝上首的皇后盈盈一拜:“德妃姐姐定有体己话要与皇后娘娘说,嫔妾就不打扰了。” 皇后点点头,王芳仪便也微微笑着起身,退了下去,与德妃错身而过。 看着王芳仪从自己身侧过去,德妃微微一顿,但此时王芳仪也引不起她的兴趣了。 “德妃妹妹身体抱恙,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等王芳仪退下,皇后微微一抬手,“竹枝,赐座!” “咳咳咳……谢皇后娘娘。” 德妃缓缓坐下,抬头看着上首的皇后,看着皇后因怀孕而微微圆润的脸颊,她目光淡淡一移,移到了皇后高耸的肚子上—— 曾几何时,她的肚子里,也孕育过一个小生命。 那是她和皇上的孩子…… 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她是那样的欢喜,甚至想到了那个孩子的将来,想着那个孩子将来是长得像她多一点,还是像皇上多一点…… 想到这里,德妃心头传来刀割般的刺痛,她猛地又咳了几声。 竹枝站在皇后的身侧,看着德妃咳得如此厉害,她面色一凝,忙上前一步,悄悄挡在了皇后的面前,生怕德妃过了病气给皇后。 德妃眼角余光瞧见了,心里嘲讽一笑,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皇后娘娘向来看重臣妾,可臣妾如今却不中用,误了皇后娘娘的大事……” 她神色哀戚,看着皇后时充满了悲切之意:“臣妾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屋里闷得慌,想来与皇后下下棋,解解闷,如今看来,是臣妾叨扰了……” 德妃若不是病这一场,可是皇后心中的得力“猛将”,想到这,皇后心里也不由地轻叹一口气, 看着挡在前面的竹枝,眉头一皱:“竹枝!” 竹枝会意过来,皇后娘娘这是怪她自作主张了。 她忙告罪:“奴婢知错。” 皇后将竹枝挥退,看着德妃,客气道:“底下人不懂事,德妃妹妹莫怪。” 很快棋盘摆上来,德妃与皇后一个执黑一个执白,啪嗒落子有声。 “其实臣妾今日来,”德妃淡淡地说道,“只是想问问娘娘,皇上何时还宫?” 德妃对皇上用情至深,这一点,连皇后也无法比。 听德妃问起皇上,皇后才知晓她今日来坤宁宫的目的,心头顿时一松,宽慰道: “慈安太后亲自修书,催促皇上早日归宫,德妃妹妹,皇上若是知道你……定会早日赶回来的!” 德妃掏出帕子轻轻地咳了两声,等平复下来后,她手里捏着一颗黑子迟迟没落下,仿佛出了神:“但愿臣妾能等到那日……” 皇后闻言,伸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别说傻话。” 德妃坐在她的对面,从她的肩膀看过去,目光正落在那头高几摆着的香炉上—— 此刻青烟正袅袅从上面升气,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但是空气中,却多了一点点怡人的清香,闻进鼻子里、喉咙里、肺里、胸膛里,舒服得,让她喉咙都不怎么咳嗽了。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香炉好半晌,才收回目光,看向皇后娘娘那张因为怀孕而显得气色红润的脸, 微微垂下了眼眸:“是臣妾失言了。” 沉碧看着自家娘娘咳得难受,只能厚着脸皮问一旁守着的竹枝: “竹枝姐姐,可否劳烦泡一盏菊花茶来?我家娘娘咳得厉害,只宜喝菊花茶,多谢了。” “等着!” 竹枝闻言,不满地撇了撇嘴,心里怨她事多,但又不好推辞,只能一甩帕子下去,吩咐底下的人泡两盏菊花茶端上来。 第320章 边关1 泡两盏菊花茶而已,这点小事没人在意。 里边,德妃端着菊花盏喝了两口,前后一共与皇后下了三局棋,许是她病着,心思不到,竟连输了三局给皇后。 她将手中的最后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中,只听“啪嗒”一响,同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臣妾又输了……” 皇后摇了摇头:“解闷罢了,谈何输赢?” “皇后娘娘说的是,”德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告辞,“今日叨扰皇后娘娘了,请恕臣妾体力不支,臣妾告退!” “也罢,你回去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好要紧,”皇后淡淡地扬手,“竹枝,好生送德妃出去。” “咳咳咳……” 德妃扶着沉碧的手,慢慢出了坤宁宫,慢慢走远了。 在宫道上,她忽地回头,看向了远处坤宁宫的屋顶,上面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似那湖面的水,波光粼粼。 她静静地看着那屋顶,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身扶着沉碧的手走了:“沉碧,本宫累了,我们回去吧。” ——“娘娘,您猜得没错,前儿个淑妃去了常春宫,听说淑妃一走,德妃又吐血了;而今日,德妃便去了坤宁宫!” 看着德妃进了坤宁宫,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小福子忙回永宁宫禀告。 徐玉宁闻言,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她们两个,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慢一些,如今,可都快元宵了!” “尽人事,听天命,”徐玉宁嘴角微微一勾,“后面的事,淑妃和德妃怎么做,不是本宫能管得了的了。” 棋子一个一个入了局,胜负输赢,也不是这么快能看出来的。 徐玉宁也不纠结,只让小福子盯紧了,又问:“对了,可有皇上的消息?” ——“好好好!连你这个狗奴才也敢瞒着哀家!” 寿安宫里,慈安太安看着跪在底下的周福年周公公,气得将一盏热茶“砰”一声摔到了他的脚边! 周公公浑身一颤,扑通跪地告罪:“慈安太后息怒!” 慈安太后伸手捂着胸口,气得一口气都喘不匀了,桂嬷嬷一直在帮她拍着背:“您消消气。” 若不是久久没收到皇上的回信,慈安太后还不起疑心。 年初一就发出去的信,都快元宵了,也没见皇上回信,今日,周福年突然登了寿安宫的门,告诉慈安太后,说皇上早已离京,去了北境微访巡视! “都瞒着哀家!”慈安太后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周福年,大怒,“来人,即刻把这个狗奴才,给哀家拉出去杖毙!” 一屋子的人都吓坏了,就连桂嬷嬷都慌忙跪地求饶:“慈安太后息怒!” “驾——!”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边塞之地,一队人马冒着风雪疾驰而来,马蹄踏过处,卷起一地的风雪。 “皇上,前面就是辽州了!” 秦铮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抵不住骑马的时候风雪吹透衣裳,持着缰绳的手更是冻得通红。 萧夺端坐在一匹黑色宝马上,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城门上,刻着的“辽州”二字,眼睛微微一眯。 “呀——!” 就在他们一队人停在辽州北城门外不远处时,头顶掠过一个黑影,那展翅的清东青高亢的声音破空而来,“噗”一声落到秦铮的手臂上。 秦铮飞快从鹰爪上拿下一个小竹管,匆匆一瞥,面色一凝,忙恭敬地递给了萧夺:“皇上,是慈安太后的信!” 萧夺展开纸条一看,瞳孔微微一缩:“德妃病重,望君早归!” 看完信,他将纸条撕碎朝空中一扬,咬了咬牙,猛地一挥手:“趁着天还没黑,加紧进城!” 君王的去路,无人可挡。 有些时候,帝王何来儿女情长? 众人忙应声:“诺!” “蛮子来了!快跑啊!快开城门啊!” “蛮子来了!大家快跑啊!” “为什么不开城门?!” “……” 等萧夺一队人策马狂奔而至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就在这天色即将四合的时分,城门外突然冲来一队鞑靼蛮子,将排队等着在关城门前进城的百姓杀了个片甲不留。 而那厚重的城门,在听到城外的百姓哭着喊着说“蛮子来了”的时候,“轰隆”一声关上了! “怎么回事?!” 萧夺等人还远远的,看到鞑靼蛮子烧杀抢夺,眼睛都烧红了! 萧夺一扬马鞭就要策马冲过去,却被秦铮等人策马冲上来,一把将他围在了中间,急道:“皇上,不可!如今敌众我寡,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此次皇上微服出巡,他们一行人,只有二十人! 而对面的鞑靼蛮子,怕是有五六百人! “啊——!” “啊——!” 只见前方被鞑靼蛮子冲散的百姓四处逃窜,有的还没跑远,就惨叫着死在了鞑靼蛮子的刀下! “跟这帮蛮子拼了!” 只见人群中有几个人提着大刀迎上去,与蛮子打在了一起,却不到片刻,全被蛮子乱刀砍死了! 萧夺眼睛瞬间充了血。 只见城外们那一车车粮食,一袋袋堆在马车的板子上,运粮的马车排出两百米长,却不到片刻,就被鞑靼蛮子抢光,扬长而去! 萧夺看着夜色下高耸的城楼,夜色下城楼燃起的火把照亮处,还能看到上面来回巡守的大武士兵, 他额头青筋暴起:“为何不见守城的将领领兵出来抵抗?!” 秦铮等人心头也猛地一震,回过头去,看着那高耸的城楼,是啊,怎么不见辽州城的士兵将领出来抵抗? 还在鞑靼蛮子来的时候,将城门关上,不让城外的百姓进城,这—— 不是白白让这些百姓去送死吗?! 等鞑靼蛮子扬长而去时,萧夺等人策马抵达北城门外,只见外面一片狼藉,萧夺挥手,隐忍着怒气:“先救人!” “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时,一个身穿华丽锦袍、有些富态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回原地,看着那空空的马车,跪地嚎哭起来。 有两个提着刀的奴仆忙过来将他扶住:“三当家!你可不能倒下啊!” 秦铮认出那两个提刀的奴仆,是与刚刚抵抗蛮子的那几个是一伙的,忙过来问那个富态的男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情绪激动无法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奴仆开了口: “我们当家的,是辽州景泰粮行的三当家,此次联合辽州几大粮行的人,一起结队从江州运粮回来,本想有个照应,没想到……粮食全被鞑靼蛮子抢了!” 这么大一批粮食,被鞑靼蛮子一抢,损失惨重,岂能不痛哭? 第321章 边关2 辽州城内,官邸地下暗室灯火通明。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站在暗室中,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发出的光,照在他帽子盖住的半边脸颊上,明明灭灭—— 此人深眼鹰勾鼻,头发全部梳成辫子发式,下巴蓄着山羊须,乃是一鞑靼蛮子! 石室门“轰隆”一声响,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男子迈着虎步昂首走了进来。 那鞑靼蛮子立即转过身来,一把脱掉帽子,左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了鞑靼的敬礼:“吕将军!” 辽州守将吕盛梁,吕将军。 “阿悍达兄弟,别来无恙!” 两人一见面,哈哈一笑,一拳挥出在半空中一碰! 而这个鞑靼蛮子不是别人,正是西鞑靼的猛将阿悍达! ——兆庆二十四年之前,鞑靼还是一个疆域辽阔,拥有精锐骑兵,对大武造成重大威胁的部落, 彼时鞑靼的可汗是孛尔吉木帖儿,他膝下有一子,名为孛尔吉索图,一出生便立为靼鞑的太子,骁勇善战,威望极高; 可惜孛尔吉索图于兆庆二十三被萧夺斩杀。 次年冬,鞑靼与大武于贺连山作战,此一战,大武大获全胜,鞑靼内讧,鞑靼左翼王也先自立为王,与孛尔吉氏分了家, 自此鞑靼分裂为东鞑靼和西鞑靼。 东鞑靼由可汗孛尔吉木帖儿统领;西鞑靼则为也先可汗统领。 两人寒暄过后,阿悍达抚掌一拍,身后走来两个随从,“啪”一声接连打开了身侧的数个红木箱子。 “吕将军,”阿悍达伸手一摆,指着面前的几个大箱子,笑道,“此乃我们可汗的一点敬意,还请吕将军笑纳!” 黄金,虎皮,珠宝,金银器皿…… 红木箱子一打开,金光闪闪,将这暗室照得更加亮堂了几分。 吕盛梁见到这一箱箱金银珠宝,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伸手抓起一把珠宝看了看,又如同看着地上的石子一般,将其丢回了箱子里。 他斜眼看着阿悍达,隐隐有高人一等的姿态:“此次也先可汗要的东西,本将军已经给了,回去后,可要代本将军向也先可汗问好啊。” 阿悍达微微低下头,一副恭敬无比的样子:“多谢吕将军!” 说完,阿悍达爽朗一笑,又一挥手,身后走来两个黑衣蒙面的人,那两人一把扯掉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足以倾国倾城的脸! 阿悍达笑道:“吕将军,此乃我们西鞑靼万里挑一的美姬,如若吕将军不嫌弃,便留下她们服侍吕将军……” “哎!”一看到那两个美人,吕盛梁面色一沉,眼睛射出一点精光,气势威逼,“阿悍达兄弟,此举可是要破了本将军的规矩?!” 自古以来美人计好使,枕边风易吹,可是这个吕盛梁爱金银财宝,却独独不收美人。 阿悍达计划落空,只能尴尬一笑:“吕将军,可是不喜欢我们靼鞑的美人?” 吕成梁看着阿悍达,眼神比鹰还锐利:“东西留下,人带走!” 竟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阿悍达计划落空,也只能赔不是 等吕盛梁从暗室出来,阿悍达已经带着他的人悄然离开。 暗室一出来,就是重兵把守的书房。 一个老书生模样的男人迎了上来:“吕将军。” 此人乃是吕盛梁的幕僚,孔子蒲。 吕盛梁走到木架子的端盆边上,伸手洗了手,孔子蒲恭敬地递了毛巾过去。 吕盛梁接过毛巾擦了手,又一把扔回孔子蒲手里:“改日找人将那几箱东西运到京城,送到罗大将军府上!” “是,”孔子蒲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忽又问,“将军,可要送两箱到郭太傅府上?!” 远在边关的守将,天高皇帝远,想要混得好,就要跟京官打好关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吕盛梁皱眉,不悦道:“那个老匹夫,一身酸儒味,不好打交道,本将军何须热脸贴他冷屁股?!” 这就是不送的意思了,孔子蒲会意:“是。” 吕盛梁大刀阔斧地坐在太师椅上,道:“罗大将军与咱们这些守边关的武将,更亲近些,如今淑妃得宠,大皇子渐长,跟着罗大将军准没错!” 又呵呵一笑,“咱们这些臭打仗的,天天只知道动刀枪,肚子里没几个墨水,斗不过朝中那帮动笔杆子的!” “……” “只要跟着罗大将军,将来等大皇子登了基,照样有咱们好日子过!” 这目光倒是看得长远。 吕盛梁原先在罗靖成父亲手下,是罗老将军的部下,跟罗靖成关系十分要好。 吕盛梁手指咚咚敲了两声扶手:“干咱们这行的,天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在朝中,咱们武将不拧成一股绳怎么行?” 孔子蒲附和道:“那是,那是。” 吕盛梁看了一眼孔子蒲,摇头道:“孔先生有经纶济世之才,可惜,却不懂为官之道。” 孔子蒲道了声“惭愧”,像是想起了什么,忧心道:“自入冬以来,吕将军已给阿悍达行了数次‘方便’,是否太频繁了些?” 今日吕盛梁领兵守城不出,纵容鞑靼蛮子抢粮,本就是一场与阿悍达暗中说好的交易—— 鞑靼有宝石、有宝马、有牛羊,但是没有大米小麦,没有布匹茶叶,一到入冬,鞑靼缺粮, 吕盛梁守着辽州,时不时丢块骨头给蛮子,让他们抢几回,却又不给他们填饱肚子,你来我往,此举—— “孔先生可听过‘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吕盛梁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点精光,轻叹一声, “徐世安拼了命,打出了三年太平,可是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于咱们而言,是头顶悬着的一把刀啊!”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意味深长地说道: “本将军底下有这么多弟兄要吃饭,可整日无战可打,将来还吃不吃得上饭,都是问题,可若是——” 他看着孔子蒲狡猾一笑,“时不时有战打,那军饷……” 说着,他伸出手指意有所指地搓了搓。 孔子蒲一下子领会过来,双手朝他深深一揖,敬佩道:“吕将军,高明!” 吕盛梁此举,乃“养寇自重”也。 第322章 还朝 北城门外,萧夺下了马,看着面前那扇厚重的城门,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伸手扶起一个紧紧缩在城墙下,被吓得魂不守舍的老人家,面色凝重至极: “大娘,难道、以往蛮子来犯,这守城的将士,也不出城抵抗吗?!” 大娘胆小,看着萧夺一身锦衣华服,面容俊朗,当即不安道: “倒也不是……可是把蛮子打跑了,不久他们还是会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正说着,城门外侥幸存活的百姓纷纷聚过来,拍着着面前这扇厚重的城门: “放我们进去!” “开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各位大人,求求你们开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看着百姓群情激动,秦铮等人忙靠过来,将萧夺围住。 “诸位——” 看着城门外一众死里逃生的百姓,一个膀大腰圆的副将穿着甲胄,举着火把站在了城楼,朝城外大喝一声, “我朝有令,每日酉时三刻关闭城门,每日卯时正开城门,违令者斩!请诸位带好牒文,明日再进城!” 大武夜里宵禁,每一座城都是酉时三刻关城门,卯时正开城门,这是严令。 好像,守城的将士,也没有做错。 “皇上。” 秦铮看着面色铁青的皇上,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 萧夺冷笑一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刚刚鞑靼蛮子来犯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到关城门的时间! 鞑靼蛮子晚不来,早不来,掐的这个点,正是吕盛梁与阿悍达约好的时间。 他让阿悍达正好劫走一批粮食,而他,又刚好“依令关城门”,稳稳保住了头顶的乌纱帽。 叫人,找不出半点错处。 秦铮:“皇上,如今我们怎么办?” 萧夺咬了咬牙:“等!” “……?” 他们真的在北城门等了一夜,幸好鞑靼蛮子劫走粮食后并没折返,次日卯时正,萧夺等人拿着路引牒文,进了辽州城。 ——“娘娘,慈安太后请您过去。” 徐玉宁数了数日子,今日都十七了,皇上离宫大半个月,她竟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心里难免有些牵挂。 这日,慈安太后请徐玉宁过去,一看到徐玉宁进来,她冷着脸问:“皇上离宫去了边关巡视,此事你可知?” “什么?”见慈安太后面色不虞,徐玉宁张大了嘴巴,佯装惊讶,“皇上不是去了皇陵吗?!” 慈安太后看着徐玉宁目光微冷:“你当真不知?” 这是怪徐玉宁没有劝止皇上。 “皇上确实跟臣妾说过此次离宫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徐玉宁一阵后怕的样子,疯狂摇着头,竟隐隐垂泪,“皇上竟去了边关巡视?难怪这么久,臣妾都没听到皇上的消息……” 瞧着她慌了神,慈安太后皱着眉头,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今日找她来的目的: “你来,按哀家的意思,亲笔给皇上去一封信!” 明日就是十八,众臣上朝,桂嬷嬷亲自来了太和殿传达慈安太后的旨意: “大雪封路,路途难行,皇上在路上耽搁了行程,慈安太后有令,众位大臣先归家去,择日等皇上还宫,诸位爱卿再进宫觐见。” 此话一出,朝臣顿时窃窃私语,最后还是郭太傅领头“领旨”,众臣才退去。 一日两日或许好糊弄,可等时间久了,仍不见皇上临朝,朝臣怕就不好相与了。 辽州城—— “辽州守备可是吕盛梁?”萧夺进了辽州城微服私访,察看民情,已足足过去了三日,这日,他骑马经过官邸。 秦铮抱拳道:“回皇上,正是!此人原是罗老将军部下,兆庆十二年升为参将,兆庆二十年,升为辽州守备,” 秦铮将此人的过往履历详细说了一遍,“此人善守,曾于兆庆十二年,以攻代守,守住洪阳,一战成名。” 这日,萧夺等人于客栈留宿,忽听战鼓起,城中百姓大喊:“蛮子来了!” 只见火箭射进城内,引燃了一大片屋舍。 “驾——驾——!” 马蹄声响,吕盛梁手握红樱枪率领众士兵从城中穿过:“出城抗敌!” 萧夺站在客栈的二楼,听着城外的杀喊声,半个时辰后,又听到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城中百姓高兴大喊:“蛮子退了!蛮子退了!” 吕盛梁着铠甲骑马回城,城中百姓夹道相迎。 萧夺看着这一幕,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吕盛梁纵蛮子抢了百姓,今日,自然要与蛮子再演一场戏,以安民心。 湖面之上,不见波涛,底下,却暗涌横流。 吕盛梁戏唱得好,以致萧夺在辽州城待了数日,也没瞧出异常,却又觉得辽州城内,似乎不对劲。 海东青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下,秦铮将信递给萧夺:“皇上,慈安太后的信!” 萧夺展信一看,却见是徐玉宁的亲笔,当即正了正神色。 只见上书:“母后病重,德妃吐血,朝臣盼君还朝,望夫君早归!” 短短一行字,件件事都在催促萧夺早日还京。 因为是徐玉宁亲笔,萧夺不疑有他。 此次他的确离京太久了,京中无主,不是什么好事。 沉思片刻,萧夺猛地一抬手:“明日回京,辽州——”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这座城池,“派人盯着辽州!” 从辽州返程这日已是二十日,一路昼夜不歇,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五日了! “慈安太后,郭太傅、罗将军、费大人、还有两位阁老,带领众臣跪在太和殿,求见!” 数日不见皇上临朝,朝中已流言四起! 就连后宫一众嫔妃,都隐隐猜测皇上是不是出事了?!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京中百官,私下不知凑到一块秘密私会了多少次,更有甚者,都在猜测皇上是不是出了意外—— 若是……那朝中局势动荡,最坏的打算,就该考虑拥护幼帝登基了。 “臣等今日没见到皇上,绝不起身!” 事情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慈安太后神色威严又庄重,一挥袖子,扶着桂嬷嬷的手:“走,随哀家去趟太和殿!” 一看到慈安太后现身,朝臣哗啦啦跪了下去,再起身时,只见慈安太后声音多了几分逼迫:“诸位大人,这是何意?可是要逼死哀家?!”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敢吱声。 “慈安太后言重!”郭太傅身为百官之首,忙持笏道,“臣等绝无此意,只是久不见皇上临朝,慈安太后,可否告知臣等实情?” 慈安太后都气笑了:“哀家不是说了,皇上在路上耽搁了?怎么,”她目光陡然一厉,“太傅大人是质疑哀家不成?!” “微臣不敢,只是,”郭太傅道,“臣派人去了皇陵……并未见到皇上……” 慈安太后面色骤然一青:“尔竟敢跟踪皇帝?!” “臣知罪,”郭太傅道,“久未见皇上,臣等心急如焚……” 底下众臣附议,声音朗朗,震得太和殿地面都动了起来:“请慈安太后,告知实情!” 是病是伤,是死是活,朝臣要的是一个说法! 慈安太后扶着桂嬷嬷的手忽地一紧。 就在这时,忽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第323章 遇君 太和殿上,看着驾临登朝的皇上,朝臣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叩拜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日上朝,皇上将带头威逼慈安太后那几位大臣骂得狗血淋头。 若不是念在朝臣忧君的份儿上,不知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萧夺离宫一个月,朝中井然有序,无臣子生事,总算勉勉强强令萧夺满意, 于是将朝臣训斥了一顿,该罚俸禄的罚俸禄,该打板子的打板子,也就过了。 下了朝,从太和殿出来,罗靖成走在最后,看了一眼拂袖离去的皇上,他眉头用力皱了一下。 皇上……这一个月没在皇陵,到底去了哪?! 不仅罗将军在琢磨此事,郭太傅和几位阁老也在琢磨此事。 帝心九重啊。 “娘娘,皇上回宫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传遍整座皇宫。 徐玉宁得了消息,悬着许久的心,总算落了地。 于私心而言,如今她肚子里的皇儿尚未长成,她也不希望萧夺出任何差池。 珍珠很高兴:“娘娘,等会儿皇上下了朝,肯定要先过来看您和小主子,奴婢这就去让小李子备膳!” “午膳不用备了,嗯,”徐玉宁扶着肚子转身,笑着摇摇头,“晚上再备宵夜吧。” 正如徐玉宁所想的那样,萧夺下了朝就直奔寿安宫:“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得知他出了边关,一个月不见人,慈安太后几乎夜不能寐,此时看到萧夺人跪在地上,慈安太后也不叫他起,反而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手狠狠打了他的胳膊一下: “孽障!” 慈安太后眼角含泪,此时此刻倒不像这宫里尊贵的太后,只是一个担忧儿子安危的寻常妇人般。 慈安太后真不客气,狠狠又打了几下萧夺的胳膊。 萧夺喉咙一声闷哼,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告罪:“儿臣令母后担忧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 甭管他是皇帝,就算是天王老子,在慈安太后面前,也仅仅是她的儿子罢了。 萧夺抬头,笑着抓住慈安太后的手,起身扶着她坐下:“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看到慈安太后身体好好的,萧夺也知道徐玉宁在信里说慈安太后病重一事,是假的了。 肯定是慈安太后的把戏,想方设法骗他回来呢。 桂嬷嬷端了茶进来,慈安太后看着萧夺就来气:“去去去,不许喝哀家的茶!” 萧夺立马将茶盏抢过来,可怜兮兮道:“儿臣回来得匆忙,母后当真连口热茶都不给儿臣喝了?” 慈安太后气得直瞪他。 两母子寒暄了一阵后,慈安太后才看着萧夺,叹了一口气:“德妃……怕是时日不多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萧夺捧着茶盏的手忽地一顿。 慈安太后:“她可是吊着一口气,一直等着你回来,去吧,去常春宫看看,也好全了你们的情分……” ——“娘娘,皇上来了!” 一大早听说皇上回了宫,沉碧就一直在门口守着。 她知道,皇上一定会来瞧他家娘娘的。 “咳咳咳……” 看着沉碧小跑着进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德妃躺在床上,黯淡的眸子亮了亮,但那点亮光又很快平和了下来,“是吗?” 沉碧扑到床边握住她冰冷的手:“娘娘……您不高兴么?” “自是高兴的……”德妃淡淡地说道,但是这一次,她的神情不再像以往那般急切。 犹记得每一次皇上来,她都欢快得像一只喜雀朝皇上扑去,但是这一次,那股热情劲,好像从心底里,彻底地消失了。 能见到他,她仍是高兴的; 只是,又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欢喜。 “皇上驾到!” 圣驾进了常春宫,很快就听到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德妃微微偏头,就看到萧夺逆着光从门口走进来。 他仍是那般俊郞,身形矫健,龙行虎步,恍惚间,德妃好像又看到了他十七八岁的时候。 那时他不过是个刚刚长成的少年郎,发上束着张扬的红发带,纵马从京城的街道上疾驰而过,风吹得他发丝发扬,那红色的发带,扬风而起,肆意至极。 没想到,一遇君,误终生。 “皇上……” 德妃躺在床上伸出手,萧夺见状,快步走过来,坐在她的床沿:“爱妃。” 德妃苍白的脸上微微笑着,目光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脸上扫过。 一个月不见,好像他与记忆中又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了。 如今,他已过弱冠之年,不仅是大武的帝王,还是几个孩子的父亲,身形更加挺阔,英俊的脸庞,棱角如刀斧雕刻般锋利。 “臣妾还记得,有一年皇上去忠远侯府,臣妾刚好在忠远侯府的湖亭,与众位手帕交抚琴,皇上进来,一下子就从众位姐妹的琴声中,听出臣妾弹错了……” “……” “皇上还记不记得?臣妾刚嫁入厉王府的时候,你最喜欢与臣妾一起作画,你会给臣妾作的每一幅画题词,臣妾还怨过你,说你的字就是臣妾画作上的狗皮药膏……” “……” 她一边轻轻地说着,目光一瞬不瞬温柔地看着萧夺。 萧夺:“爱妃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朕再给你的画题词。” 许是回忆起了以前快乐的时光,楚妃闻言,只笑了笑,没回答。 “臣妾累了,”她突然从他手中抽回手,“皇上刚回来,朝政也忙,去吧。” 这是她第一次,赶他走。 以往,她总是恨不得,将他永远留在她身边。 萧夺起身,看着德妃闭上了眼睛,他心头一叹:“那爱妃好好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听到耳边响起离开的脚步声,一滴晶莹的泪,从德妃的眼角,滑落。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她爱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萧夺,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郎萧夺,而不是如今的——皇上。 一遇君,误终生;不遇君,终生误。 “咳咳咳……” 德妃又咳了起来,沉碧瞧见她嘴角的血丝,惊叫失色,忙扑过来,“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了,”德妃自己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脸上淡淡一笑,“本宫不会有事的。” 她还没有看到害了她孩子的人付出代价,她还舍不得走。 接下来的日子,德妃缠绵病榻,听说晕睡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但始终还没真正咽气, 就好像,她心中还留着一口气,这是后话。 第324章 皇子 萧夺此次离宫太久,故从常春宫出来,又去了一趟坤宁宫。 帝后两人,就是这座皇宫的男女主人,有一些事,也只有帝后之间才能说。 徐玉宁就猜他不会这么快过来,但估计也不会太晚过来。 果然,天色刚暗了下来,就听到外头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彼此也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徐玉宁听到通传的声音,就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绣花绷子。 看着萧夺走进来,她笑眯眯地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 萧夺飞步过来,一把扶住徐玉宁下蹲的身子。 许久未见,两人忽一见面,都有些激动,萧夺张开手,用力朝徐玉宁抱过去,“玉宁!” 徐玉宁也张开手想抱抱他,结果他话音未落,徐玉宁高耸的肚子就顶住了正往她身上靠的萧夺…… 空气忽地一静。 两人张开的双臂同时僵在半空。 萧夺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低头往下一瞅。 看着她又大了一大圈的肚子,他的心头当即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颤鸣不止! 如今她肚子都这么大了? “你快坐下!” 萧夺又惊又喜地扶她坐下,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肚子,紧张道:“朕离宫的时候,咱们皇儿也就……”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点大……如今,”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难掩激动:“都这么大了!” 徐玉宁笑子笑:“妇人的肚子过了五六月才真正显怀,皇上离宫的时候,臣妾才怀胎四个来月,不显怀,如今都五个多月了!” 正是胎儿猛长的时候,可不就瞧着前后变化大了些? 萧夺侧坐着,避开了徐玉宁的肚子,笑着伸手扣住徐玉宁的后脑勺,一把吻住了她的唇:“玉宁,朕好想你和皇儿……” 他紧紧抓着徐玉宁的手捧到自己的胸前,亲吻急切,似要将这些天的思念全揉化在这一个吻里。 徐玉宁被他吻得气喘喘,脸颊爬上一抹胭脂红。 一吻毕,萧夺才将她放开,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大拇指摩挲着她红艳艳的嘴唇,情难自抑,又凑过头来,狠狠啄了一下! 只可惜,如今徐玉宁月份大了,什么也做不了。 徐玉宁怕他乱来,忙将他推开:“皇上……” 萧夺暧昧地挠了挠她的手心:“哼,先放过你这一回!” 徐玉宁:…… 说了这句还不够,他还故意凑过来,咬她耳朵,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你欠朕的,朕可都记着,将来朕再向你讨回来……” 徐玉宁脸上又红又烫,真想拿东西堵住他的嘴! “怎么样?咱们皇儿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萧夺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终于不逗她了,起身在徐玉宁面前蹲下来,笑着侧耳朝徐玉宁的肚子凑过去。 “没有,”徐玉宁摇头,坐在上面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萧夺,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只见他一个月来回奔波不仅瘦了,就连皮肤,都因为北风吹多了,看着很是粗糙, “倒是皇上,瘦了!” “时间太赶,”萧夺边轻轻摸着她的肚子,边说道,“花了一半的时间在路上,去了北境也只匆匆转了一圈,几乎每天都在赶路。” 外面天寒地冻,她整天待在烧着地龙的屋里,都不耐烦出门,可见皇上这一个月有多辛苦。 还好他人全须全尾回来了。 徐玉宁倒抽一口凉气:“那,边关还好吧?!” 萧夺起身坐到她的身侧,眼中闪过一点晦涩,却仍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太平无事。” 徐玉宁高兴地笑道:“边关无战事,百姓也总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萧夺不欲跟她说这些让她烦心,故也不怎么多提。 “接下来的日子,朕再也不出宫了,”萧夺认真地看着徐玉宁,“朕要好好陪着你和皇儿,直到咱们皇儿平安降生。” 细一算日子,徐玉宁五月底六月初就要临盆,萧夺心底里其实是紧张的。 自古以来,妇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不管是在他年幼时,还是在他成为帝王之后,他在宫中,见过太多悲剧…… 一想到这个,萧夺心里莫名有点沉重。 徐玉宁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笑了笑:“好,皇上说过的,可不要食言……” 两人一起期待着一个孩子出生,共同孕育着一个生命,是很神奇的事。 萧夺摸了摸她的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忽道:“对了,朕有东西要送给你!” 徐玉宁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萧夺笑着抬手:“康福禄!” 康公公从外头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萧夺伸手接过上面的红木盒子,递到徐玉宁面前,眼中怀着一点期待: “打开看看!” 徐玉宁有点疑惑,但还是很快就伸出手去,轻轻将盒子打开了—— 只见里头,放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精美匕首! 徐玉宁一愣:“皇上要送臣妾这个?” 她还以是珠宝首饰呢! 萧夺笑着伸手将匕首拿出来,“呈”一声拨了出来! 只见锋利的边刃,闪过一抹寒光! 徐玉宁忙道:“皇上小心,可别误伤了自己!” 徐玉宁不懂兵器,但是看着萧夺看着眼前这把匕首里,目光灼热,也知道这是一把利器。 “朕此次巡视边关,在互市上一眼就相中了它,”萧夺呈一声将匕首插回鞘内,将匕首递给徐玉宁,笑着看向她的肚子, “朕总觉得咱们的第一个皇儿,一定是个皇子,这把匕首,就送给咱们的皇儿!” 他说到兴头,忽又道:“等将来……” 说到将来,萧夺猛地一顿,神色一凛。 徐玉宁却因为他这句话,心头震荡不已! 若她的孩子是个皇子,等将来…… 他是怎么打算的? 不登帝位,则为王爷,这就是徐玉宁孩子将来的路。 萧夺这一停顿,显然也意识到此事提得不合时宜了。 徐玉宁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一停顿的意思,忙笑着伸手接过匕首,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言外之意: “将来还远着呢!万一臣妾生的是个公主,看皇上今日被打嘴不?” 萧夺轻咳一声,笑着将话揭过:“若是个公主,那也是朕的掌上明珠,等将来,朕有更好的东西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