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平妻?十里红妆嫁你三叔!》 第1章 十年错付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吏部尚书嫡女沈昭对崔家大郎一往情深。 但没人知道的是,陛下亲自赐婚,崔少卿与沈昭定亲十载,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为了与誉满京城的麒麟才子崔少卿相匹配,在其他小姐放纸鸢荡秋千的年纪,沈昭耐着性子苦读诗词歌赋,练习琴棋书画,立志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 崔少卿喜欢礼佛,沈昭便日日在佛前念经,恭敬虔诚。 只因他一句:“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 沈昭便舍去骄纵,变得谦卑柔软。 她好不容易活成了崔少卿喜欢的样子,温柔贤淑,才貌昭昭,崔少卿却频频流连城北的阳春面摊子,嘴里也有了念念不忘的名字,秋娘。 还记得那日,时值休沐,春光大好。 沈昭穿着新裁的春裳,兴致勃勃地去往崔府,想让崔少卿陪她到城北街市买花笺和砚台。 甫一进门,就看到崔少卿一身朴素长袍,步伐沉稳地往外走。 “少卿哥哥,今日不是休沐吗,你要去哪?” 崔少卿一愣,神情稍显不自然,眼神闪躲地说:“阿昭,我与人有约,要晚些回来。” 沈昭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却怕自己继续纠缠惹他不快,便没再坚持。 她轻声应道:“好,你忙吧,我带着春白和夏桑到城北随便逛逛。” 崔少卿是个寡言的人,却难得多说了几句话:“近日京城有些不太平,你莫要到处乱走。毓莹一直说想和你学描花刺绣,你去教教她,可好?” 沈昭温顺地点头答应:“嗯,好。” 她对崔少卿的话一向言听计从。 寥寥几句过后,崔少卿便转身离去,只是脚步略显匆忙。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沈昭的笑容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春白看到自家小姐一直盯着巷子看,忍不住提醒道:“小姐,现在春寒料峭,咱们还是先进去找崔小姐吧。” 沈昭神情萧肃,冷冷回了两个字:“上车。” 崔少卿是崔太傅嫡孙,祖上数代都是显贵,乃诗礼簪缨之家,出门在外最讲究衣着得体。 世家子弟但凡见客必是锦衣玉带,头戴发冠,腰系玉佩香囊、流苏缨穗等配饰。 适才崔少卿衣着朴素,不可能是去见友人。 他们定亲十年,崔少卿的朋友沈昭多半都认识,什么人需要他素衣相见? 沈昭不禁想到手帕交言兰蕊同她讲的流言,“我可听说,你家崔大公子最近常常光顾城北的面铺,那店家还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名唤秋娘。” 当时她还漫不经心地回道:“少卿整日手不释卷,女子在他眼里都是红颜白骨,粉黛骷髅。别说是清丽女子,就算天仙杵在他眼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言兰蕊担忧地劝说:“你和崔少卿明年就要成亲了,这事无风不起浪,多留意些总归是好的。” 沈昭至今还记得自己的回复:“少卿清清如泉水,莹莹如玉石,最是清风霁月,绝无可能喜欢什么秋娘。” 当马车追随崔少卿停在城门口的地摊时,沈昭才知道自己把话说的太绝对。 这世间万物,有好有坏,有得有失,但没有绝无可能。 马车停在阳春面铺子的对面,她看到矜贵高雅的崔少卿俯下身子,帮一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女子收拾桌上的碗筷。 桌子一片狼藉,阳春面碗挂着汤水,他却毫不在意,笑语晏晏地同女子说着话。 那低眉细语的神情,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沈昭惨然一笑,自己曾跑遍京城,只为找到最好的兔毫与麟管,做他生辰礼物。 他手指干净修长,握笔时骨节分明,沈昭认为只有绝佳的毛笔,才配得上他的笔墨丹青。 然而这双干净的手却没被主人珍惜,沾染了污垢还浑然不觉,好像在嘲笑她错的离谱。 沈昭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感到心脏在不断收紧,几乎快要窒息。 没等她多想,一声高喊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秦家小娘子,你哥哥欠了我们十两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一行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们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站在面铺前。 为首的男子满脸横肉,眼露凶光,举着棍子质问秋娘。 “你们已经打伤了我哥哥,气病了我爹娘,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被你们抢了去,还要我怎么还?”秋娘红着眼眶,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我见犹怜。 为首的恶棍大声呵斥:“哼,你哥欠了我们赌场的银子,打死了都活该。你家穷的家徒四壁,全部家当加起来都不值十两银子,还不够我们出趟门的饭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至于怎么还......” 他上下打量着秋娘,目光停留在她那洁白无瑕的面孔和纤腰袅袅不任衣的娇躯上,眼中淫光乍现,语气猥琐地说:“我看小娘子容貌不错,卖到妓院定能换个好价钱,不如你就拿自己抵账吧!” 秋娘顿时脸色惨白,咬紧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 崔少卿自然听不得这样的污言秽语,挡在秋娘前面说道:“大胆狂徒,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 恶棍早就看到这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但他一身寻常百姓装扮,看着也不像大富大贵,故而没把他放在眼里。 “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管我们九宫坊的闲事!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崔少卿面色一沉,身上散发出阵阵上位者的气势,厉声说道:“别说九宫坊,就连你们坊主程季见了我都得喊一声爷,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他的气息强势骇人,又直接点出程老板的名讳,恶棍心里泛起了嘀咕。 在京城,扔一块砖头都能砸倒一片官员,难不成这年轻男子真的出身显贵? “小的眼拙,敢问公子是?” 崔家家规严苛,从不让嫡系子弟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但崔少卿看到秋娘红彤彤的眼睛,心下一软,顺嘴说出:“我是城西崔家的大公子。” 恶棍常年混迹市井,自然知道城西的崔家只有太傅府。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问:“公子可是崔太傅的长孙,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崔少卿?” 崔少卿面容冷峻,微微颔首。 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一阵唏嘘,他们居然看到了传闻中的麒麟才子崔少卿! 恶棍赶忙道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还请崔翰林见谅!” 崔少卿从手袖中掏出五十两银票,扔到恶棍面前,“赶紧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得嘞,小的立刻滚,滚的远远的。” 秋娘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恶棍,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灰溜溜地跑了。 她缓缓转头,低声问道:“公子......是官身?” 崔少卿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说道:“这段时间一直叨扰秦姑娘,还未自我介绍,真是失礼了。” 百姓们马上跟着起哄,纷纷称赞道:“崔大人不仅才学出众,还乐于助人,英雄救美,不愧京城第一公子美名。” “公子与姑娘真是天作之合。” “对,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这些话字字传入沈昭耳中,让她心神恍惚。 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这都是京中女眷时常拿来夸赞她和崔少卿的话,自己还曾洋洋得意,原来用在别人身上也这般贴切。 第2章 迎为贵妾 沈昭紧紧攥着车帘,她看到崔少卿正弯着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向秋娘诉说着他们的相遇。 他是如何偶然来到这里,品尝到那碗汤鲜味美的阳春面,自此魂牵梦萦。 听到这些话,沈昭只觉荒谬。 区区一碗阳春面也能让尝遍世间珍馐的崔大郎魂牵梦萦? 简直可笑至极! 然而那秋娘却浅笑嫣然,仿佛对崔少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沈昭觉得眼睛刺痛,漠然放下手中的帘子,坐回到车里,然后紧闭双眼。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哭,为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男人哭。 原来崔少卿也会怜惜女子仰头说话累,有意弯腰与之直视。 原来崔少卿也会眉眼含笑,而不是生来就清冷自持。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春白和夏桑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小姐。 小姐与崔公子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一颗心也都扑在了崔公子身上。 崔公子怎敢这样辜负小姐! “小姐,要不我们回府吧。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夫人,让他们定夺?” 沈昭眼眸低垂,轻声说道:“再等等。” 两个丫鬟虽然不知道小姐要等什么,却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坐在一旁。 这一等,就从太阳东升等到西落,从天亮等到黄昏,直至秋娘收摊。 崔少卿帮忙收好摊位,面带微笑,腿脚轻快地朝崔府走去。 他今日终于与秋娘说出了心里话,秋娘也接纳了他,这些年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 走着走着,崔少卿就看到巷子深处有个身穿浅紫色衣裙的女子。 他心中一惊,那道身影如此熟悉,他自然知道是谁。 “阿昭?” 沈昭面色如常的看向他,只是没有了以往的笑容。 “少卿,你在这做什么?” 崔少卿的话有些急促,还带有一股责备之意:“我不是告诉你有人相约,你日落还不回府,在这等我作甚?” 沈昭冷笑一下,“少卿有人相约,相约之人可是旁边面摊的秦秋娘?” 崔少卿眉头微蹙,扬声质问:“阿昭,你跟踪我?” 沈昭向他逼近一步,语气平静的发问:“你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所以才怕我跟踪?” 崔少卿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快,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就算阿昭不高兴,自己哄哄便好了。 他放柔了声音,嘴角微微上扬,用哄劝的声调说道:“阿昭,我不过是见那女子可怜,顺手帮了她一把。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可怜?若觉得她可怜,随便差一个下人帮忙还赌债就好,为何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她出头,还报出了崔家的名号?” “我那时情急,赌场催债的人要把她卖到青楼抵债。你也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女子若被卖进去,一生的清白就毁了!” 沈昭又逼近一步,“你既知道女子清白重要,难道就没顾忌过我的名声?” “全京城都知道你崔大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明日我就会成为京中贵女茶余饭后的笑谈,说我堂堂尚书嫡女比不过一个平民女子,你可替我考虑过?” “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千万种,少卿素来有勇有谋,怎会想不到更妥帖的办法?” “还是说,你觉得我的名声不重要,比不过让你屈尊擦桌子洗碗的心头好?” 她步步紧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将崔少卿质问的面色通红。 更让他难堪的是,沈昭说的都对。 崔少卿在沈昭面前强势惯了,不屑于向她低头,反正她从来都不敢反驳自己。 他们的婚事是陛下亲赐,板上钉钉,就算沈昭再不高兴也没用,日后还是要接纳秋娘。不如趁现在把窗户纸捅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阿昭,你不要无理取闹!” 崔少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出身高门,自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你可知平民女子过的如何艰辛?既要伺候生病的双亲,还要挣银子养家,甚至还得面对邻里的指指点点,说她不守妇道,摆摊抛头露面!秋娘是个自尊自爱的好姑娘,她明明可以给富户做妾,却宁愿吃苦受累也要养活全家。她的坚强忍让,是你一个只知道逛街买花笺砚台的官宦小姐比不了的!” 沈昭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笑容惨淡的说:“你的话好像没说完,不妨继续说。” 见她一直不温不火,崔少卿便知道她不会怎么样,鼓足勇气说道:“待我们成亲,我要纳秋娘为贵妾!阿昭,你是我的正妻,我会做一个好夫君,尊重你,爱护你,但你也要有容人之量!” 他的话高高在上,宛如恩赐。 沈昭强忍下满腹的愤怒与委屈,秉着高门贵女的矜贵与风度,昂首说道:“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沈昭乃高门贵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风华盛极京城!我幼承庭训,规行矩步,所受的教养都是做一府宗妇,自然不会降低身份与一个平民女子相比。” “崔少卿,你真以为我会事事向你妥协?” “你高看了自己,也低看了我!” 对面的女子俏丽若三春之桃,说的话却夹枪带棍,全然没有以往的温良柔顺。 崔少卿虽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却也不想妥协,他咬牙说道:“沈昭,世间男子均三妻四妾,既然你想做宗妇,便要知道妒忌是七出之罪,你最好想清楚,莫要惹我生气!” 沈昭不怒反笑,“世间男子即便三妻四妾,却也没人在正妻进门前将风月之事闹的满城皆知!” “我已将此事报给崔家,崔太傅和崔学政可会容忍你如此乱来?还是你能顶住陛下和沈家的怒火,不顾崔家脸面,依旧我行我素?” “崔少卿,我虽不会临街摆摊,却有身居高位的父兄做倚靠,有十里红妆做嫁妆,还会执掌中馈、打理祖产、接待交际、整治后宅,是京中贵女的典范,你觉得我会吃这个哑巴亏?” 崔少卿怎么也想不到她如此决绝,竟直接将此事捅到府里,让他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抿紧双唇,盯了她半晌,无奈道了句:“阿昭,往后在府里,你为尊,她为卑,秋娘永远都越不过你。你就让这一次,好不好?” 不等她开口,崔少卿又继续说道:“秋娘父母都病倒了,哥哥还是个不争气的,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这乱世中生存?你就当可怜可怜她,给她一条活路吧。” 沈昭嗤笑出声:“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何不帮人帮到底,直接娶她做正妻?” 崔少卿怎会娶个平民百姓做正妻,就算他想,家里也不会同意,他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沈昭满眼讥讽,勾唇笑道:“怎么,崔大郎都能屈尊降贵沿街叫卖,却不敢为心上人争取一次?如此深情厚谊,真是让人笑话!” “沈昭!”崔少卿瞧出她存心捉弄自己,扬声说道:“说到底,你就是气我喜欢秋娘,对不对?你今日种种,不过都是善妒罢了!” 沈昭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展颜一笑,“对,我就是善妒。崔少卿,我能走一万步去见你,也能退一万零一步离开你。你既不喜我善妒,那就去找个大方的姑娘吧,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胡闹!”崔少卿厉声呵斥:“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今日我只当你是气糊涂了,这事以后休得再提!” 不等沈昭再开口,崔少卿就快步走出巷子,那慌乱的脚步,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沈昭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无意识地将手攥成拳头。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好的姻缘是要两个人共同努力,而不是一个人委曲求全。 第3章 忍而不发 日暮时分,沈昭的马车才缓缓停在沈府后巷。 她一日未曾进食,头脑昏涨的厉害。 沈昭掀开车帘,便看到一双强壮有力的手伸到眼前,抬眼望去,正是她的兄长,沈成安。 “哥哥......” 她刚喊出口,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心里所有的委屈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沈成安心急如焚,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急忙上前扶住妹妹,压着声音咒骂道:“阿昭别哭,哥哥已经知道了,明天就去替你教训那个王八羔子!我们沈家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岂能让姓崔的随意摆布?” 一位面容温婉的妇人走上前来,抚摸着沈昭的手,心疼地说:“阿昭,娘给你煮了燕窝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稍后慢慢说。” 母子二人一左一右,护在沈昭身侧,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 回到沁芳院,沈昭小口小口的喝着粥,耳边都是母亲和哥哥对崔少卿的控诉。 “阿昭,娘一定不会让你白受委屈,明天我就穿上诰命霞帔,到皇后娘娘那状告崔家!” “娘说的对!实在不行我就到御前跪着,让陛下收回成命,咱们不嫁了!我妹妹容貌绝佳,知书达理,难不成还找不到好人家?” 母子二人正义愤填膺,沈尚书的贴身小厮过来传话:“夫人,老爷说小姐用完饭就去趟书房,他有话要交代。” 沈夫人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夫君定是听说了此事,要给阿昭讨公道,娘陪你一起去。” 沈成安:“娘,我也去!” 就这样,沈夫人带着一双儿女气势汹汹地冲到书房,刚要进去,就被小厮拦下。 “夫人,大公子,老爷让小姐一个人进去。” 母子二人有些不解,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沈昭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性子,转头跟母亲和哥哥说道:“父亲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娘和哥哥先行回去吧。” 母子二人嘴上说着好,待沈昭进去便侧身将耳朵贴在门口,打算一探究竟。 小厮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向月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尚书的书房古朴大方,左右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典籍和整齐的书案,书案上依次摆放着笔筒、笔架、笔洗、笔掭、笔匣等文房用品,布局甚是典雅。 沈昭走进书房,见父亲正专注于写字,便安静地站在原地,不敢出声打扰。 整个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昭沉浸在这宁静的氛围中,难过一天的心情好像也慢慢被平复,不禁反思起今日的举动。 崔家作为簪缨世家,在京城的势力根深蒂固,两家联姻无疑会带来许多好处。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单单是两家多年来积累的情谊,也不该轻易破坏。 或许,她可以理智一些,用更加委婉的方式处理自己与崔少卿的事情。 但她就是委屈,十年的全身心投入,十年的倾情付出,居然就这样付之东流。 凭什么受伤害的是她,要让步的也是她? 沈尚书见女儿的气息乱了,叹了口气,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 他招了招手,“阿昭,你过来。” 沈昭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身侧,像做错事的孩子。 沈尚书循循善诱:“你看看父亲写的是什么?” 沈昀低头看去,父亲写的是《心经》中的一段经文。 讲的是,观世音菩萨以般若之智,观察到色、受、想、行、识等五蕴皆是一种假有,最后都归于空无。 “你常年诵经,跟父亲说说,如何看待这段经文?” 沈昭沉思片刻,答道:“世间万物都是由众缘和合而成。一切皆因缘生,所以无有实体,求其究竟相,毕竟不可得。诸多种种,无自性,无实体,因缘生,不可得的,所以是性空。” “父亲,您是想说,我们的喜怒哀乐,都是无相的,不该执着于假有,而舍不得,放不下?” 沈尚书笑着问:“你能放下吗?” “能!” “甘心吗?” 沈昭噘着嘴,突然不想说话。 “不甘心就是放不下。但是阿昭,权势有时候是把刀,用得好能杀敌护己,用不好反而害己伤身。陛下如今年迈,本就多疑,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我们抗旨拒婚,都会引起陛下的猜忌。父亲虽然官居二品,却也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盼我出错。若我真拼了一身剐,为你出头,惹恼了陛下又得罪崔家,恐怕咱们沈家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沈昭长于官宦之家,父亲说的道理她都懂。 正如父亲所言,她不甘心,不甘心被崔少卿耍的团团转,不甘心伏低做小,却仍换不来崔少卿的真心喜爱,是她执拗了。 沈家犯不着因为一个女子破坏大好联姻,给政敌有机可乘。 沈尚书又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个“忍”字。 “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若要忍住心头恨,还需心刃将恨压。阿昭,御赐的婚约暂时还不能毁,你且忍一忍,为父自会想办法,绝不让你平白受委屈。” 她理解父亲的难处,也知道树大招风,自己享受着尚书千金的荣耀,就得肩负起身上的责任。 寻常百姓可以任性毁婚,但她不可以。 她不能以父兄的前途做赌注,只为一己之快。 “父亲,阿昭知道了。” 沈尚书拍了拍她的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没有人能欺负我的阿昭,父亲会为你做主。” “嗯。”沈昭乖巧地点头。 待她退出书房,藏在回廊拐角处的母子俩才一起涌进屋里。 “夫君,阿昭没错!那崔少卿现在就敢将阿昭不放在眼里,待嫁过去,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父亲,咱们父子勤恳奉公,争取功名,不就是为了保护家人吗?如今阿昭受了委屈,怎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沈尚书看着如出一辙的母子,无奈地笑了。 “我没说不管阿昭,但退亲一事要从长计议,急不得。” 沈夫人气鼓鼓地说:“你整天就知道计来计去,我就告诉你一句话,阿昭绝不能嫁崔少卿!” 沈尚书知道夫人一点就爆的脾气,宽慰道:“好好好,为夫答应你,绝不让她嫁崔少卿。” 听到他的应承,母子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沈尚书一向言出必行,他说了不嫁,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这桩婚事。 另一厢,崔府也同样不太平。 听闻崔少卿与秦三娘的事,崔家太夫人一气之下晕了过去,全家人都跑到廖风斋侍疾。 崔少卿前脚刚踏进府门,就被守在门口的父亲长随领到了祠堂。 长随告诉他,太夫人被他气晕,崔大老爷没空管他,已替他向上官报了假,让他静思己过三日。 崔少卿跪在祖先牌位面前,心里想的却都是秋娘。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总该为自己争取一次。 日后有名门贵妻相伴,还有爱妾在旁,人生才算圆满。 第4章 登门道歉 翌日,崔少卿的风流韵事像旋风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百姓们闲来无事的谈资。 更有好事者,将崔少卿英雄救美的事迹编成了故事,由说书人添油加醋地讲出来。 竟有不少百姓听完还大为感动,声称崔府应接纳秋娘,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消息传的这样快,其中必然少不了那些对沈崔两家怀有敌意之人的推波助澜。这些人巴不得沈崔两家打的不可开交,彻底撕破脸才好。 所以越是这样,沈崔两家就越不能将嫌隙暴露在人前。 崔府深知这点,摆足了姿态,一早便命管事薛嬷嬷抬着成箱的精美礼物,浩浩荡荡地前往沈府,向沈家道歉。 这些赔礼很是壮观,金银珠宝、玉盘金盏、药材补品,一箱箱礼盒在沈家庭院堆积如山。 前来送礼的薛嬷嬷更是态度谦卑,言辞恳切,尽显崔家的诚意。 “沈夫人,我家大夫人说了,昨日之事都是大公子的错,大老爷已罚他在祠堂静思己过,必会严惩他。大夫人本想今日亲自登门,奈何太夫人昨晚突然病倒,她要床前侍疾,所以特派老奴前来传话。这些礼品是崔府给沈小姐的道歉礼,还望沈夫人笑纳。” 沈夫人心里冷笑,崔府此举既是为了平息外界的风言风语,也为了挽回两家的颜面,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劳烦嬷嬷回去转告崔大夫人,我们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懂得礼仪廉耻。昨日之事,我女儿确实受了委屈,还望贵府日后能约束好家中子弟,莫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昨晚夫君向她解释了半宿,说越是风口浪尖越要沉住气,只有拿住崔家的短处,日后才有谈判的资本。 沈夫人昨晚虽然气急,但静下心来细思,也明白是这个道理。 有娘家撑腰,女儿就有底气,收点赔罪礼怎么了?她还觉得不够呢! 薛嬷嬷听出了沈夫人话中的气愤,连忙点头称是。 接着,她又拿出一份请柬,双手递了过去,“沈夫人,崔府后日将举办春日宴,诚邀夫人和小姐参加。” 沈夫人看了眼请柬,然后轻轻放在桌上,并没有立刻回应。 崔府想要借宴会修复两家关系,同时也向京城世家传递消息,崔府与沈家已经和解,想的倒是挺美。 “我家阿昭身体不适,能不能赴宴还得再看看。哎呀,女儿家身体娇弱,若是心情愉快,兴许身体还能恢复的快些。” 薛嬷嬷低头哈腰地赔笑,她平日里见沈夫人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竟也这般得理不饶人。 她这是逼大夫人拿出态度,光赔罪不行,还得让沈小姐心里痛快,否则沈府就不愿意给崔府这个脸面。 “老奴明白,回去就将沈夫人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大夫人。” 沈夫人摆了摆手,“我的话都说完了,嬷嬷请回吧。碧玉,送客。” 静侍一旁的大丫鬟碧玉伸出右手,摆了个请的手势,将薛嬷嬷带出了会客室。 “哼,派个婆子就想打发我们,真是给他们脸了。”沈夫人甩了甩袖子,满心不悦地走回里屋。 看到女儿正低头出神,她温声劝道:“阿昭,娘跟你说,女儿家的心意重于金石珠玉,所谓情情爱爱不过尔尔,没必要把感情浪费在苦求不得的人身上。” 这样的话,母亲曾多次告诫过她,让她不要整天跟着崔少卿的屁股后面跑。 但那时沈昭只觉得心悦之人千金不换,一点也听不进去。 如今撞了南墙,方知不值得。 沈昭忍住心中的涩意,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喃喃说道:“娘,阿昭知道了,以后都听您的。” 这时,沈成安阔步从门外走来,见到妹妹就蹦豆子似的说道:“阿昭,哥已经命人盯住崔府,只要崔少卿敢出门,我就带人套麻袋揍他去!” 沈成安现任兵部正五品郎中,身边兄弟下属一大堆,揍个崔少卿不在话下。 “莽夫。”沈夫人点了点儿子的脑袋,“你父亲都说他会处理,你再把人打了,咱们岂不理亏?” 沈昭也从母亲怀里探出脑袋,笑着说道:“适才崔府派人来,说崔少卿已被罚跪祠堂三日,暂时出不了门。哥,你还是别等了,母亲已经替我出气了。” 沈成安撇了撇嘴,“哼,什么关祠堂,崔家分明就是在护着他!我以前惹事,父亲每每都关我祠堂,他是怕我出门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崔少卿好运,投了个好胎有家人护着,否则我定要打他个皮开肉绽!” 沈昭痴痴地笑,哥哥这都是经验之谈。 沈成安凑到她眼前,笑着说:“妹妹,换身骑服,哥带你打马游街。” 沈夫人不禁翻了个白眼,“打马游街?你当是中状元,还四处炫耀啊!” “那怎么了,凭什么外面都编排我妹妹,我妹妹还得憋在家里。我非得让他们知道,沈府的嫡女也有家人护着,什么时候都恣意潇洒!” 沈夫人知道儿子在哄女儿开心,她也不想女儿困在府里,总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就你疼妹妹。阿昭,你就去换娘刚给你做的红色骑服,咱们漂漂亮亮的出门,看谁敢说长道短。” 沈昭被家人护着,心里的委屈也慢慢化开。 待她转身出门,沈夫人悄悄塞给儿子一沓银票,“给你妹妹多买些金银首饰,女孩子就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 沈成安嘿嘿一笑,“每次父亲惹你不高兴就会买首饰,我晓得。”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母亲的银票,一把揣进怀里,“娘出银子,我负责哄妹妹开心,咱俩分工合作,各负其责。” 沈夫人瞪了他一眼,真是见钱眼开。 不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女儿高兴便好。 第5章 巧遇三叔 沈昭穿着一身鲜艳如火的骑服,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沈成安仔细打量了妹妹一番,只见她发束流苏,眉眼如画,身姿曼妙,飒沓如流星,眼中不禁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样穿多漂亮!我沈成安的妹妹如此美貌,就得多穿艳丽的衣服,活的像小太阳一样。阿昭,你回去赶紧把以前那些老气横秋的衣裳统统扔掉,哥给你买新的。” 哥哥的话让沈昭有片刻愕然。 是啊,娘也说她皮肤白皙如雪,皓齿红唇,艳丽娇美,应该多穿些艳色的衣裳。 但崔少卿崇尚魏晋之风,说女子就该素衣清颜,如尘若水,才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美。 所以她就以清淡素雅自居,整日不是挂画插花,就是闲坐庭院听雨声,生生将颜如牡丹活成了静若秋兰。 她曾经活的那样卑微,连在崔少卿面前说话都要反复斟酌,唯恐他说自己学识浅薄。 甚至还时常洋洋得意地与闺中密友分享,说女子微笑时要垂眸,这样才端庄。喝水要四只手指捏住杯身,轻轻翘起小拇指,那样更显优雅。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秋娘在摊前大声揽客,崔少卿就站在她身后笑眼相看。 秋娘行动大开大合,崔少卿只会悄声挪开桌椅,生怕她磕磕碰碰。 秋娘笑的时候露出八颗牙齿,崔少卿还会夸她淳朴洒脱,美在自然。 爱与不爱,其实很明显。 爱你的人迁就,不爱你的人只想改变。 爱你的人生怕给的不够,不爱你的人就怕付出太多。 爱人如养花,而她只是草芥。 沈昭骤然抬头,将马鞭在空中挽了个花,策马疾驰而去。 沈家嫡女岂会是草芥! “阿昭,你等会哥哥啊!” 沈成安赶忙在后面追赶,嘴角却笑成了花,这样鲜活的妹妹真好。 让崔少卿的贤良淑德见鬼去吧! 兄妹俩在最繁华的商肆里从头买到尾,绫罗绸缎,头面首饰,金钑臂钏…… “阿昭,这枚簪子好看吗?” “阿昭,这件衣服适合你!” “阿昭,这个耳坠你喜欢吗?” 沈昭看着哥哥满脸期待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我都喜欢。” 沈成安闻言更高兴了,每走一家都会挑不少东西。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高悬头顶,兄妹俩逛的尽兴,身后的随从们却累惨了,他们每个人手上、肩上、背上都挂满了各种物品。 沈成安摸了摸腰间渐瘪的钱袋子,十分担心再买就会囊中羞涩,提议道:“阿昭,已经快到晌午,咱们到长庆楼喝口热茶吧。” 沈昭从善如流,“好啊,正好我也口渴了。” 沈成安立刻遣散不堪重负的随从,“你们先把东西送回府,回去好生休息,不用再跟回来了。” 刚刚还愁眉苦脸的随从们马上眉开眼笑,虽然辛苦了半天,但主子体恤,还给他们放了假,一身的疲惫也跟着烟消云散。 “谢大公子,谢大小姐。” 兄妹二人笑着扬鞭,策动身下骏马一路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了长庆楼。 他们同时勒住缰绳,骏马猛地抬起前蹄,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崔颢正在二楼看戏喝茶,听到楼下的嘶鸣声,侧头望向窗外。 他身后的李管家还在喋喋不休:“我的三爷,您都跟陛下复完命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崔颢盯着楼下一袭红衣、娇艳动人的女子,笑着问道:“我怎么看楼下的姑娘那么眼熟呢?” 李管家满脸的褶子都皱成一团,“三爷,您别管什么姑不姑娘了,太夫人如今正病着,心里就惦记您,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崔颢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笑容不变地继续问道:“我娘是真病了吗?” 李管家:“额......” “我娘心志坚定、身体硬朗,别说是少卿那点风流韵事,就算是我爹的风流韵事也气不倒她。我猜啊,八成是少卿把事做的太难看,沈家不能得罪,但小阿昭又是要过门的孙媳妇,这事惩治轻了没法跟沈家交代,惩治重了又怕以后拿捏不了新妇,所以娘就索性装病,让沈家别追究的太过。” 太夫人的心思一下子都被崔颢点破,李管家只能嘿嘿尬笑两声。 “你看看下面,是不是小阿昭?” 李管家侧头看向楼下,沈昭将缰绳交给茶楼的小二,正转头与沈成安笑着说话。 “确实是沈小姐,但沈小姐往日都是坐轿子出门,衣裙也以素雅为主,今日怎么格外不同?” 崔颢嘴角微微上扬,“大概是我那读书读傻了的大侄子彻底把人伤透了,人家姑娘幡然醒悟,终于打算做回自己。少卿心高气傲,不懂得珍惜,以后有他受的。” 李管家很无语,那可是您亲侄子,这样说好嘛? 崔颢侧过身子,朝楼下喊道:“成安,小阿昭,我定了厢房,你们要不要上来啊?” “三爷!”李管家立刻出声制止:“下面说书的正在讲大少爷英雄救美的事,可不敢让沈小姐听啊!” 自家三爷被陛下宣回京,说什么也不回府,偏在茶馆听大少爷的风流史,把他急的是团团转。 崔颢作为崔家唯一的武将,常年在北疆领兵打仗,通常年余才能回家一次。 他不愿意立刻回府,是因为自家母亲实在过于慈母心肠,府里现在又都是女眷,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和婚嫁诸事,每次都把他讲的昏昏欲睡。 太夫人本就偏疼幼子,又常年见不到,但凡他回府就要从头到脚研究个遍,恨不得五脏六腑都要扒开来看,以确保他安然无恙。 此次他被调回京,是因为北疆初定,陛下有意让他接管兵部的武选司,掌管“除授”,也就是选用武官。 武选司既手握实权又是个肥差,是多少人都眼红不来的好差事。能得此官位,说明陛下对崔家圣眷正浓,也是对崔颢的器重。 崔颢打算先在城中了解一下新鲜事,等大哥下朝再同他一道回府,也好让大哥随时把他从一众女眷的盘问中解救出来。 这是兄弟俩惯用的伎俩。 没想到他刚出宫门就被李管家堵住,恨不得将他绑回去,立刻给太夫人看。 崔颢摆脱不了李管家,只能带上他一起去茶楼听书,恰好城中最新鲜的事又是崔少卿的情事,于是他就兴致勃勃地听了下去。 更巧的是,他居然还遇到了侄子风流债的苦主,也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姑娘,沈昭。 不怕事大的崔三爷就起了坏心思,打算邀她一起听书,顺便了解一下她对这事的看法。 李管家如今毁的肠子都青了,太夫人让他去接三爷,他就该说自己头疼脑热拉肚子,死活都不能应下! 这主就是匹脱缰的野马,谁能控制得住啊! 第6章 把酒言欢 沈家兄妹同时仰头看向二楼,映入眼帘的是崔颢明晃晃的笑脸。 沈成安早已听到小道消息,说崔三爷即将回京,要入职兵部,没想到他今日就回来了。 兄妹二人常去崔府,对崔家人都极为熟悉,崔颢还曾指导过沈成安拳脚功夫,几人甚是熟稔。 “三叔,你回来啦,我和阿昭这就上去。” 片刻功夫,沈成安就带着沈昭来到二楼。 李管家长长叹了口气,这下三爷终于有借口不回府了,他蔫头耷脑地将兄妹二人引入厢房。 长庆楼的厢房不比酒楼,看戏那端是敞开的,能够清晰听到楼下的说书声。 沈家兄妹刚坐定,就听说书人猛的一拍醒木,绘声绘色的讲道:“话说那翩翩公子乃是连中三元的麒麟才子,但见到豆腐西施也惊如天人。只见那女子柳眉星眼,玉立娉婷,举手抬足俱是婉转风流。公子暗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虽然说书人没指名道姓,还换了身份,但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说的是谁。 沈成安怕勾起妹妹的伤心事,气的一拍桌子,“讲的都是什么鬼话,我这就下去让他闭嘴!” 沈昭连忙扯住他的袖子,劝解道:“哥哥,我倒是觉得说书人讲的没错,咱们且继续听听吧。” 崔颢笑着给沈昭倒茶,问道:“小阿昭,你不生气?” 沈昭虽然心里还堵得慌,但说书人讲的是真话,她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回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各花入各眼,兴许在崔少卿眼里,秋娘就是惊如天人。” 沈成安不屑的说:“什么惊为天人,我看遍了京城,就没有比阿昭更好看的姑娘,崔少卿那是眼瞎!” “确实。”崔颢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小阿昭的美貌有目共睹,只是以前不够张扬,现在刚刚好。” 凭心而论,他觉得以前的沈昭总是刻意遮掩锋芒,看起来有些寡淡,今日红衣素手,笑容明媚,竟比往日好看得多。 母亲每次见他都会掏出一箱的仕女图,画中女子各个都是名门贵女,羞涩低头,眉眼含笑,除了高矮胖瘦不同,其他均如出一辙。 崔颢不想成亲,是因为他不想同画卷里一样敛目垂容的女子成亲,感觉生活都会跟着无趣。 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沈昭这样很好,至少比从前要好。 同样都是崔家人,沈成安看崔颢就比崔少卿顺眼得多。 只要不是瞎子,就该知道珍珠与鱼目的区别,崔少卿眼盲心瞎的厉害。 “三叔,你也回去管管崔少卿,我看关他禁闭都是轻的,就该狠狠打一顿,让他醒醒脑子,看看他自己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 沈昭却突然嗤笑出声。 两个男人一起看向她。 “阿昭,你笑什么?” “哥哥,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崔少卿是醒悟之后才发觉他根本不喜欢我,再醒醒怕是都得退亲。他喜欢的是坚强又有傲骨的女子,而我只会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大概日后我的作用也只是持家理账,很难让他心生爱慕。” 这些情情爱爱的话说起来惊世骇俗,沈昭当着外人的面是绝对不敢说的。 但哥哥和三叔都是亲长,说说也无妨。 就如崔少卿在巷子里和她说的话,只要自己能给秋娘容身之地,他会永远尊重她。 沈昭觉得好笑,她就活该为崔家劳心劳力操持庶务? 活该当牛做马累死累活无人问津? 活该看着他和心爱的姑娘恩爱到白头? 如果她嫁给的是其他人,也许可以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 但换做崔少卿,沈昭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因为真心喜欢过,所以容不下他眼中还有别人。 沈成安愤恨地说:“放屁!谁家宗妇不是持家理账,教养子女,整日风花雪月、红袖添香,还哪有功夫打理家事!” 崔颢点头附和:“嗯,对。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 兄妹二人同时看向崔颢,他不是崔家人吗,怎会向着他们说话。 崔颢耸了耸肩,神色自若地说:“我只是就事论事,无关立场。在北疆的时候,我曾遇到一对老夫妻,他们说少年夫妻老来伴,金女银男,不如生铁老伴。正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能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就像在战场上能够交付后背的人,自然应该彼此尊重,互相包容。” 沈成安听完后立刻拍手称赞,“三叔,虽然多年不见,但你的话依然见解独到,一针见血!就冲你这句话,咱们必须喝一壶!” 随后他高声喊道:“小二,来壶酒。” 李管家一听就知道要坏事,三爷估计真回不去了。 小二马上就端着酒壶和酒杯跑了过来,“几位爷,这是您要的酒,还需要其他吃食吗?” 崔颢看了眼沈昭,随口说道:“再加几道你们楼里的名菜,来点适合女子喝的浆水,配上一碟酥酪,记得酥酪要多加蜜糖。” 沈成安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由衷感叹:“还是三叔想的周到,连阿昭喜甜都知道。” 崔颢转着手里的茶杯,展眉低笑,“我也算看着你们兄妹长大,怎会不知道你们的喜好。” 沈昭轻轻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晦涩。 连崔家三叔都知道自己喜甜,崔少卿却从未关注过这些。 每每一起用餐,他点的都是素食,自己到底是多入不了他的眼。 沈成安起身拿起酒杯,为崔颢甄满酒,还顺嘴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三叔,你也老大不小,这次回京不能再走了吧,我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 崔颢接过酒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才刚过弱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哪里算得上老大不小?男人应当先立业再成家,不急。” 李管家:你是不急,太夫人都火上房了。 “成亲可以不急,定亲的对象总该有吧?” 世家子弟通常定亲较早,沈成安早年就与山东巡抚的女儿定亲,年底就要成亲。 崔颢叹了口气,回府要被长辈们催促婚事,怎么在外面还要被晚辈唠叨,难不成真的老了? 他不禁有些郁结,慵懒地答道:“成亲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自然要自己中意才行。来来来,男人就该痛痛快快地喝酒,别没事嚼舌根。” 说罢,崔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给沈成安倒满酒,示意他也一起干杯。 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一壶酒就喝完了。 沈昭闲来无事,开始打量起崔颢。 比起上次见面,三叔明显清减许多,面部轮廓也愈发分明,配上一身玄色锦衣,更显沉稳内敛。 他虽然爱笑,但眉眼间总透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坚毅,大概是久经沙场的缘故,他的英武与京城的白面书生截然不同。 三人天南地北的聊着,从奇闻轶事到塞外趣谈,崔颢嘴里的小故事总能逗的兄妹俩哈哈大笑,不觉便天色渐晚。 第7章 胡言乱语 李管家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焦急地提醒道:“三爷,这会大爷和二爷都已经下朝,您也该回府了。” 崔颢酒量很好,喝了三壶依旧面色不改,神色清明。 反倒是沈成安已经醉的有些坐不稳,嘴里还不断说着胡话。 “是该回府了。”崔颢放下手中的酒杯,“成安他们骑马来的,劳烦李管家雇辆马车,我把他们兄妹二人先送回府。” 沈府本就离崔府不远,沈成安又早早把随从们都遣回府,崔颢担心沈昭一个人难以安置她哥,因此决定先送他们回去。 只要三爷肯回府,李管家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他立刻下楼张罗马车。 酒醉的人往往格外沉重,而且还不听摆弄。 崔颢弯腰扶起沈成安,沈成安却仍然东倒西歪,手脚很不老实。 见沈成安醉的如此厉害,崔颢索性直接把他背起来,还掂量了一下,对一旁的沈昭说道:“你哥还挺沉。” 沈昭笑着回答:“他一顿能吃下半头牛,能不沉吗?” 崔颢看着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沈昭,善意的提醒:“你也该向你哥哥学学,多吃些东西,免得瘦骨嶙峋。你知不知道,北疆地域辽阔,风沙极大,长得瘦弱的女子通常都不好嫁人,因为风一大就被吹跑了,夫君根本找不回来。” 沈昭又被他风趣的话逗得前仰后合,只觉笑的腮帮子都有些酸疼。 看着她笑靥如花,崔颢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应该多笑笑,这样多好看。” 醉得一塌糊涂的沈成安还不忘在崔颢背上附和:“对,我妹妹最好看。” 说完他突然搂紧崔颢的脖子,大声说道:“三叔,我看你比崔少卿强了不知道多少,反正你也没定亲,要不你来做我们沈家的姑爷吧。” 崔颢惊的差不点把他扔到地上,怎么醉酒了还这么多话! 沈昭也被她哥的神来之语吓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李管家站在楼下高声喊道:“三爷,马车来了,您下来吧。” 崔颢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冲着沈昭说道:“咱们走吧。” 沈昭微微颔首,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莲步轻移跟了下去。 车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沈成安躺在一旁不停嘟囔着酒话。 “阿昭,你嫁谁都不能嫁那狗玩意。” “我家阿昭最漂亮,那狗玩意有眼无珠,配不上你。” “要不你别嫁人了,哥养着你。” 沈昭被说的有些脸红,直接捂住了哥哥的嘴。 “呜呜呜。” “呜呜。” “呼,呼。” 直到马车抵达沈府门口,崔颢才将睡过去的沈成安背下马车,送进府内。 沈尚书和夫人此刻都未入睡,他们正焦急地等着一双儿女回来。 听到下人传报,说大公子喝多了,夫妻二人立刻赶到前院迎接。 当看到沈成安歪歪扭扭地挂在崔颢的背上时,沈夫人忍不住责怪起来:“成安怎么搞的?带你妹妹出去还不知道分寸,竟然喝这么多酒!” 沈成安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惊醒,从崔颢的背上探出脑袋,笑嘻嘻地说:“娘,我没醉,就是有点迷糊。” 沈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吩咐身边的下人将儿子搀扶下来。 奈何沈成安人高马大,两个小厮费尽全力才勉强将他扶住。 沈昭趁机偷偷瞄了一眼崔颢的胳膊,尽管隔着衣物,仍然能感受到他臂膀结实有力。 她不禁又想起刚才崔颢轻松背起哥哥的情景,心中暗自感叹,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臂力惊人。 沈尚书走上前,向崔颢表达谢意:“多谢崔将军将犬子送回来。” 崔颢微笑着拱手行礼回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尚书莫要客气。我今日刚回京,还需早点回府,沈尚书,沈夫人,在下就此别过。” 沈尚书点了点头,温和的说:“好,崔将军慢走。” 他看着崔颢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崔家文有太傅,武有崔颢,真是能人辈出。” 沈夫人撇了撇嘴,“你也有一喝就多的儿子,不用羡慕别人家。”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尚书的拳头就硬了,“带着妹妹出去还敢喝大酒,看我明天不打断他的腿!” 沈昭:...... 哥,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8章 静观其变 翌日清晨,沈成安尚在睡梦中与周公对饮,就被气势汹汹的父亲薅了起来。 他捂着酒后头痛欲裂的脑袋,耳边全是父亲滔滔不绝的训斥声,边走边掏耳朵,一路龟行到前厅。 丫鬟们已经摆好了饭菜,沈成安从站着听训变成了坐着听训,脑袋已经全然浆糊。 “幸好阿昭没事,否则我就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沈成安顺嘴就接道:“让你迫害陈塘关的百姓!” 沈昭默默把饭碗往后挪,哥哥居然还敢挑衅父亲,真是不要命了...... 紧接着沈尚书就被气的一蹦三高,拿起屋中常备的戒尺,抡起就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我不抽死你!” 沈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夫君的餐前训子就不能换换花样吗? 她和阿昭都看腻了。 “好了,夫君,别打了,一会上朝该犯困了。” 官员们每日卯时上朝,一站就是小半天,好人都犯困,更别提还要晨起训子了。 沈尚书扔掉手中的戒尺,冷哼一声,“哼,今天先饶了你。” 沈夫人小声接道:“对,明天再继续。” 沈尚书:...... 儿子爱接话的毛病都是跟夫人学的! 人前训子,人后教妻,他打算给夫人留点面子,先到此为止。 例行公事后,一家四口开始安静的享用早饭。 待他们吃完饭,碧玉上前说道:“老爷,夫人,盯着秦家的人来报,崔府昨日给秦家不少安家银子,让他们三日内务必搬离京城。” 沈尚书:“崔家动作还挺快,算他们识相!” 沈夫人送上漱口茶,不屑地说:“崔家要是再不出手,我非得把这事捅到皇后娘娘眼前,跟他们好好论道一番。” 沈尚书接过茶,漱了口,吐在茶盂里。 “夫君,崔家还算厚道,给了秦家置家银子,这要是换做其他家,肯定会让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嗯,崔家要是不厚道,咱们也不会让阿昭嫁进去。” 陛下指婚前都会试探二家的口风,若不是真看好崔家,沈尚书也不会松这个口。 沈夫人盥手完毕,又喝了口新茶,才转头问女儿:“阿昭,秦家要是就此消失,你还作何想?” 沈昭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娘,您看我善良吗?” 沈夫人一时间竟被问住。 女儿虽然没做过什么坏事,却也在贵女堆里从不吃亏,无论是宫闱秘事还是后宅阴私,她都了然于胸,善不善良还挺难说。 她勉强挤出三个字:“还行吧。” 沈尚书狐疑地问:“阿昭,你想做什么?” 沈昭低垂着眸子,淡淡说道:“世人都劝和不劝离,女儿也想做桩好事,成全一下崔少卿。”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明日崔家举办春日宴,哥哥,我想让你找人把秦家被逼离京的消息告诉崔少卿。” 沈成安马上应下:“这事有什么难的,没问题。” 沈尚书:“你想借此事看崔少卿的态度?” 沈昭点了点头,“御赐的婚事不能退,但他若是仍然情深不移,我也不甘心。女儿想借此事探探他的真心,看他究竟愿意为秋娘付出多少,也算是了却我的痴念。” “也好。”沈尚书平静的说:“陛下赐婚的是沈崔二家,又不是你和崔少卿,他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沈夫人有些迷糊,不解的问:“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尚书笑了笑,“夫人不必在意,明日你们就如约赴宴吧,我们静观其变。” 世道不公,条条框框约束的都是女子。 女儿若是强行退亲,名声定然受损,之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崔家又不是只有崔少卿,且看看吧。 第9章 性情大变 崔府的春日宴定在三月初三,恰逢上巳节。 这一日,春光正好,花开正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举办宴请正当时。 世家大族每年春季都会举办形式各样的宴席,诸如探春宴、裙幄宴等数不胜数。 这些宴请无非是公子王孙,朱衣丽人,赏花饮酒,欢庆交际,大多是相似的。 崔府作为四世二公的名门望族,地位显赫,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因此,各大家族都很重视这次宴请,纷纷派遣族里最出色的子弟前来赴宴。 因是春日游园,崔府将主宴设在花园,在缤纷绚丽的花海之间,摆放着数十张精美的长桌。 尽管宴席筹备的仓促,但崔府凭借着深厚的家族底蕴和传承,依旧以世代流传下来的十六件青花瓷摆盘和私房菜挣足了脸面。 每张桌子都精心摆放着各式佳肴,包括热荤、素菜、冷盘、羹汤、粥面、糕饼、饮品以及果子等,琳琅满目,菜色鲜艳,令人垂涎欲滴。 更有乐师分列花园两侧,弹瑟弹琴奏乐调,丝竹之声袅袅不绝,令席面更显高雅。 待到设宴之时,崔府门前来来往往的权贵如流水般络绎不绝。 崔家的几位爷在前院热情款待宾客,崔太夫人在后院招待女眷,一家人分工明确,下人们也有条不紊。 随着开席的时间临近,崔大夫人焦急地望向门外,心中暗自思忖:沈家人为何迟迟未到? 今日设宴,主要目的就是击破外面的流言蜚语,向各大家族表明崔沈依然亲密无间,宛如一家。 崔毓莹察觉到母亲的担忧,悄声安慰:“娘,阿昭已经回了帖子,说她会来,您不必担心。” 崔大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平日,娘自然不会如此担心,但......” 崔毓莹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娘亲的话:“娘,您就放心吧!我最了解阿昭,我哥在她心里犹如皎皎明月一般,她绝不可能气我哥太久。您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宴上吃了酒,让哥哥吹箫,自己唱歌。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崔家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那词曲唱的缠绵悱恻,听得我们脸都羞红了。” “最好是这样。”崔大夫人想到沈昭的痴情,这才微微露出笑容。 她对这个出身涵养都挑不出毛病的媳妇很满意,不想临成亲前出什么岔子。 “等会儿我们把哥哥叫出来,让他向阿昭道个歉,这事很快就会过去。” “好,你和阿昭交好,这事你去安排,娘要盯着宴席,暂时脱不开身。” 崔毓莹笑着点头应下。 她也很喜欢沈昭,不仅家世出众,出手还大方,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会送给她,还会处处关照她。 有沈昭做自己嫂嫂,她也是极有面子的。 世家大族就是这样,互相联姻,互相扶持,构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再世代相传,枝繁叶茂。 甚至很多时候,世家子弟宁愿娶望族之女,都不会去娶公主。因为皇位会更迭,公主也只是一时显贵,但大家族却薪火相传,绵延不息。 这就是名门望族的底气。 月洞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崔毓莹高兴地说:“娘,定是沈伯母和阿昭来了,咱们过去看看。” 母女二人一同笑着迎接,临近门口却顿住了脚步。 沈昭头挽惊鸿归云髻,身穿一袭妃色望仙裙,裙上用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还缀着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娇艳大方,贵不可言。 崔毓莹看着她的穿着和头上罕见的翠玉响铃簪,喃喃说道:“阿昭,你今日打扮的真......特别。” 沈昭伸手拂了拂发髻,反问道:“不好看吗?” 相比女儿的诧异,崔大夫人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反应的很快,“好看,好看,我们阿昭钟灵毓秀,自然穿戴什么都好看。” 也不怪崔毓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连周围的贵女们也都跟着窃窃私语。 全城谁人不知,沈尚书嫡女一向做清流装扮,衣服无非是雨过天青、淡紫、秋香、松绿诸色,什么时候穿过如此艳丽的颜色啊! 沈夫人笑着说道:“她们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应该打扮的花枝招展,待到我们这个岁数,就羞于穿成这样出门了。” 崔大夫人面不改色地拉过沈夫人的手,同样微笑回答:“就是,咱们家的女儿,穿什么都使得。毓莹,你带着阿昭四处逛逛,不必在我身边拘着。” 崔毓莹得令后立刻摆出好姐妹的姿态,亲热的说:“阿昭,今天微风不燥,咱们去放纸鸢吧。” 崔家二房小姐崔千岚马上会意,也跟着招呼其他女眷,有的赏花,有的漫步,一众女子就这样四下分散开来。 崔毓莹拉着沈昭的手,信步走在青石小路上,熟稔地闲聊:“阿昭,你偶尔这么打扮也挺好看。” 两人是多年的交情,虽然沈昭与崔少卿有了龃龉,但不会牵扯到崔毓莹身上,她浅笑回应:“娘说我之前的装扮过于老气横秋,我本就生了一张芙蓉面,何必故作人淡如菊,反而东施效颦。毓莹,你觉得呢?” 崔毓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世人都知晓她哥喜欢文静淑女,阿昭这般张扬妆容,不知哥哥会作何想。 她觉得有用吗? 得她哥那头犟驴觉得好才行啊。 “呵呵,阿昭喜欢就好。” 两人不多时就来到后院,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一排的风筝供她们挑选。 有蝴蝶的,大雁的,飞鱼的…… 只有最后一个稍显丑陋,是螃蟹的。 “阿昭,我要放这个蝴蝶的,你看翅膀多漂亮!” 沈昭笑着点头,她巡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螃蟹上。 “我要这个螃蟹的。” “啊?螃蟹多丑啊!”崔毓莹不解的问。 沈昭拿起螃蟹风筝,仔细打量一遍,极为满意的说:“螃蟹有钳,还能横着走,我看就不错。” 崔毓莹:…… 她觉得阿昭今天好像吃错药了,怎么和往日一点都不同。 她娴静淡雅的准嫂子去哪了? 第10章 不堪为妇 崔毓莹为规劝在祠堂静思己过的哥哥,特意请了刚回府的三叔做中间人。 哥哥脾气倔,若是请父亲说项,估计得先挨通鞭子,若是请同辈的堂弟劝说,哥哥根本不会听,只有年纪相仿辈分又高的三叔最合适。 崔颢昨晚回府就被母亲拽着看画册,还说今日的春日宴也是为给他相看亲事,更替他安排了好几位世家贵女,让他挨个见面。 崔毓莹一找他,他就立刻同意了。 与其周旋在一众女子中间,不如跟鬼迷心窍的侄子谈心,还能落个清净。 到了祠堂,崔颢见到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崔少卿,微微一愣。 自家芝兰玉树的侄子竟然憔悴了不少。 “少卿,你着相了。” 崔少卿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挺直腰背回道:“三叔,从前我什么都听家里的安排,读书、科考、入仕,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见到秋娘,我才知道,世间竟还有如此坚韧不屈的女子,我想保护她,让她不被世事磋磨。” 崔颢头皮有些发麻,他这侄子怕是癔症了吧。 这世上坚韧不屈的女子多去了,北疆战事频繁,男丁除了上战场就是干体力活,哪家女子不是一边放牛一边养家。 更有甚者,战事骤起时,女子都要拿起锄头迎敌,保家卫国的劲头不输男人。 侄子就是在富贵乡待久了,偶尔见到自食其力的女子觉得新奇罢了。 他反倒认为像母亲和大嫂这样的世家贵女更厉害,操持家务时条理清晰,处理棘手事情时杀伐果断,即便离了男人也能打理好庞大的家族,确保全家上下百十口人衣食无缺,夸句女中诸葛都不为过。 但他知道侄子现在听不进去,只能徐徐善诱:“少卿,你要知道,凡事应该有度。咱们作为世家子弟,享受锦衣玉食,更不能任性妄为。有的时候,你越在乎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喜欢的东西应该藏在心底,而不是摆在面上尽人皆知。” 崔少卿看向滔滔不绝讲大道理的崔颢,忍不住反问:“三叔,您说的好听,为什么祖母给您相看亲事,您都避而不见,反而还躲到北疆去了?” 崔颢直接给他一个大脑盖,“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非得逼我动手是不?我虽然不成亲,但也去北疆立了军功,总算光宗耀祖,你为家里贡献了什么?” 崔少卿倔劲一下就上来了,站起来反驳道:“我也三元及第,怎么就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崔颢终于知道大哥为什么不愿意跟亲儿子说话,他这侄子简直是扛东西四十里地不换肩,抬杠的一把好手。 “你是靠自己三元及第的吗?没有家族的滋养,没有名师的教导,没有祖父在你科考的时候递名帖,凭你自己真能考中状元?痴人说梦吧!” “我的军功,是靠着自己一场场硬仗打下来的,我用一身伤疤换来自己的尊严,无愧于心。你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还是长房嫡子,就应该担负起繁衍家族的重任。要不你官位别要了,嫡长子的身份也弃了,跟你的心上人坚韧不屈地过日子去吧!” 崔少卿登时就闭嘴,崔府长房嫡子是他在外面受尊重的根本,他又不是真疯了,怎么会放弃身份。 “三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让阿昭承认秋娘,以后我也会努力拼搏,为祖上争光。” 见崔少卿终于说了软话,崔颢也消了气,又不是自己儿子,他跟着义愤填膺干嘛。 “昨天我看到阿昭了,人家好好的尚书嫡女,没道理总受你的气。你知道心疼秋娘,人家父母也心疼女儿,你先把阿昭哄好吧,别拣了芝麻,丢掉西瓜。” 崔少卿小声嘀咕:“秋娘不是芝麻。” 崔颢火气一下又上来了,拎着他的脖领子就怒吼:“爱是啥是啥,我现在就负责把你领出去,让你跟阿昭赔礼道歉!” 三叔手劲太大,崔少卿赶紧服软:“知道了三叔,你先把手放开。” 崔颢瞪了他一眼,真是一身犟骨头,非得把好人逼成坏脾气,活该跪祠堂。 叔侄二人一路东行,来到后院,恰巧看到沈昭和崔毓莹正在放风筝。 沈昭一身妃色衣裳,白皙的脸庞因跑步微微泛红,笑语嫣嫣的样子格外动人。 崔少卿却眉头微皱,略带嫌弃的说:“怎么穿成这样,还连跑带跳,一点端庄淑女的样子都没有。” 崔颢翻了个白眼,“要不你找个卧病在床的?肯定不能跑也不能跳,正好让你满意。” 崔少卿:...... 三叔今天火气好重。 崔毓莹看到哥哥,立刻拉着沈昭小跑过来。 “三叔,哥哥,咱们去喝杯茶啊?” 喝茶方便聊天,她早就准备好了。 “阿昭。”崔少卿轻唤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沈昭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向摆放茶具的凉亭。 往日崔少卿这般唤她,沈昭都会像小鸟一样雀跃地跑过来,但显然这次没有奏效。 崔毓莹给三叔使了个眼色,两人并坐在一排,故意给哥哥和沈昭让出位置。 沈昭面无波澜,平静的坐下。 “阿昭,喝茶。”崔少卿亲自为她倒上一杯茶。 两人相识十年,以往要么是丫鬟倒茶,要么是沈昭主动倒茶,崔少卿倒茶还是第一次。 在崔少卿看来,这已经算是道歉,再多的话他说不出口。 沈昭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只觉茶水入嘴清香怡人,甘甜适中。 她放下茶杯,依然不看崔少卿,也不说话。 崔少卿眉头紧皱,显然心情不悦,“阿昭,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你还要怎样?” 沈昭轻扯唇角,冷笑道:“你崔大少爷天资聪颖,前途一片光明,是京城女子竞相爱慕的对象,就算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跺几脚也是应该的,我又能怎样?” 崔少卿“砰”的一声放下茶盏,“沈昭,我放低姿态向你道歉,你也要适可而止,别得理不饶人!” “放低姿态?”沈昭上下打量他一番,“崔大少爷的放低姿态就是摔杯子放狠话?我劝你还是别放低了,免得把我吓到。” “你......” 沈昭和他说话一向都是温言细语,从来没有这样牙尖嘴利的时候。 “看看你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哪堪做人妇?” 沈昭顿时起身,怒喝道:“既然我不堪做人妇,崔大少爷也别委屈自己,请另娶他妇吧!” 崔毓莹赶紧站起来把沈昭按回座位上,开始做起了和事佬:“阿昭,你快尝尝我新泡的花茶。这茶从选用、制作到炮制,乃至煎制出盏的时辰,都精确到极致,实乃上品。” “三叔、哥哥,你们也尝尝。” 崔颢看了眼吹眉瞪眼的侄子,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昭,无奈地摇摇头。 傻侄子是真不会哄姑娘啊。 就在这时,崔少卿的贴身小厮跑到他身侧,附耳低语起来。 “什么?”崔少卿立刻站了起来,他狠狠瞪了眼沈昭,随即向崔颢说道:“三叔,我要出去一会。” 崔颢看他的神色就把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厉声制止:“府里都是客人,你哪也不能去!” 崔少卿咬了一下后牙槽,坚定的说:“就算父亲在这也没用,谁都别想拦我!” 说完他转身就跑了。 崔颢刚想起身去追,却被沈昭拉住袖子,“三叔,让他去吧。” 不去戏就唱不下去了。 第11章 我不嫁你 崔颢原本懒散的眼睛瞬间厉如鹰目,他用探究的口吻说道:“小阿昭果然长大了,居然还知道声东击西。” 沈昭两手一摊,满脸的无辜,“三叔,我可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这,什么都没做。” 崔颢侧眸看了她一眼,“崔家可以允许小打小闹,却不能伤及根本,你可想好了后果?” “崔少卿身为崔家嫡长孙,难道他就没想过后果?” “还是他算准了我一身软骨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向他妥协?” “三叔,十岁的沈昭会期待会妥协,但十七岁的沈昭却会心酸会后悔,我用十年等他回头,但他最终还是看向了别人。” 崔颢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有时候人越平静,越淡定,眼里深藏的汹涌就越沸腾。 他记忆里的沈昭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摔倒了会撒娇,一个没心没肺追着心上人跑的小姑娘。 而现在,她没有笑,也没有哭,冷静的让他陌生。 崔毓莹在三叔和沈昭之间来回巡视,不解的问:“三叔,阿昭,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这是大房的事,崔颢不想涉足太深,遂交代崔毓莹:“赶紧去找你娘,能拦就拦住少卿,拦不住就去秦家堵他,务必把他抓回来。” 崔毓莹这才反应过来,哥哥突然离席,居然要去秦家! “好,我马上就去找娘。”说完她就快步离开。 沈昭向崔颢欠了欠身,也起身离去。 有些事还需亲眼见到才能死心。 凉亭转瞬就空了,崔颢打算去找大哥,把倒霉侄子的事交代一下。 他刚起身,就听到一句脆生生的“三爷”。 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彩云。 “三爷,太夫人说诸位小姐马上就要点茶,请您过去品茗。” 崔颢对母亲这种无孔不入的相亲很是头疼,自己一个粗人会品什么茗! 他神色一厉,蹙眉说道:“少卿跑出去了,我得赶紧把他抓回来。” 彩云顿时一愣,大少爷不是在祠堂面壁思过吗,怎么会跑出去? “告诉我娘,我要替崔家清理门户,没功夫品茗。” 言罢,他就义正言辞的走了出去。 彩云:太夫人,三爷又跑了...... 秦家住在辇子街,该街原是惠王府存放车辇之处,后因惠王犯事被问罪,这条街便闲置下来。 因大户人家都忌讳风水问题,所以官府就将此地划给了平民居住。 沈成安陪着妹妹来到辇子街,窄街一眼就能望到头,而秦家正处巷子的最深处。 马车缓缓停靠在秦家门口,沈成安和沈昭相继下车,一起朝院内走去。 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一进院,狭仄的院子里仅有秋娘一人在吃力的搬东西。 巷子幽深僻静,马车的声响很快就引起了秋娘的注意。 她闻声抬头,一眼便望见了身着华服的沈家兄妹。 两个女子相互打量着对方,显然都已经认出彼此。 秋娘赶忙放下手中的包袱,拘谨地将双手往身上擦拭了几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沈昭面前。 “您可是沈小姐?” 沈昭点头。 这次见秋娘和上次大不一样,上次她守着自己的面摊,从容大方,笑容灿烂如朝阳。 而这次,她袖子上绑着襻膊,衣裳有些灰扑扑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崔少卿不是来了吗,他怎会让你一个人干这些活?” 秋娘咬了咬下唇,难为情地说:“我哥哥拿着崔家给的银子又去赌钱,赌场的人合伙骗他,让他欠下更多。赌场的打手把哥哥狠狠揍了一顿,爹娘求了很久,他们也不放人。刚才恰好崔大人过来,就陪着爹娘一起去赌场赎哥哥。” 她偷偷看了眼雍容华贵的沈昭,继续解释:“沈小姐,这银子就当是我跟崔大人借的,以后我一定会还他。” 沈昭无声的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他心甘情愿把银子借给你,还不还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沈小姐,我之前不知道崔大人与您订亲,崔府派人过来说明了情况,我才知道前因后果。爹娘如今已同意搬离京城,我们以后都不会回来,也绝不会打扰您和崔大人的生活。”她的话说得恳切,院子里又乱糟糟的一片,看起来像要搬家的样子。 还没等沈昭说话,崔少卿就骑马赶了过来,人未下马声先到:“沈昭,你有什么不满意就冲着我来,别欺负秋娘!” 沈成安气极,反手就把崔少卿从马上薅了下来,举起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 “混蛋!你是没长眼睛吗?我妹妹哪只手欺负她了?” 沈成安的拳头就像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崔少卿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哪能抵挡得住沈成安,不多时就被打的缩成一团。 沈昭赶紧上前拦住哥哥,生怕他打出人命来。 “哥,别打了!” “两位公子别打了!” 沈成安已经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哪能听进去别人的话。 “别管我,我今天非得把他揍的满地找牙,让他知道什么叫欺负人!” 沈成安的拳头再度扬起,却被人狠狠攥住。 兄妹俩齐回头,“三叔!” 崔颢叹了口气,麻烦事年年有,回府之后特别多。 “你们有事说事,别打打杀杀的,一个个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沈成安不忿地说:“三叔,这事你得帮理不帮亲。阿昭只是和这位姑娘闲聊,崔少卿不分青红皂白就说阿昭欺负人。我们沈家若真想欺负她,京城早就没有她立足之地了,还用亲自上门吗?” 崔颢直接问秋娘:“阿昭欺负你了吗?” 秋娘看了一圈这些衣着华丽的官家子弟,有些摸不准他们的身份,如实说道:“沈小姐确实是与我闲聊。” 崔少卿五脏六腑都疼,面色也十分难看,“秋娘,你不用替她说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既然来了,必然是想做什么?” 沈昭站在秋娘和崔少卿之间,就好像横加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她心中的难堪更甚。 “崔少卿,以沈家的权势,我真想做什么你拦得住吗?我今日来,不过是想亲眼看看我输在哪,死也死个明白。” “你总挑剔我不够端庄,书读的不多,说话声音太大,迈步子不够文雅,哪哪都不符合你对妻子的要求。如今我才知道,不喜欢一个人,她说话是错,不说也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崔少卿被说的有些心虚,“你是我的正妻,是崔家的嫡长媳,自然要规规矩矩,这有什么错吗?” “我是正妻?”沈昭转头问向秋娘:“他有告诉你,要纳你为贵妾吗?” 秋娘闻言眼里有泪光闪烁,紧抿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家虽不富裕,却也知道宁做贫人妻,不做富家妾。崔大人,您和沈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您忘了秋娘吧。” 崔少卿眼里都是慌张,他确实跟沈昭说过要纳秋娘为贵妾,但秋娘那么要强,根本不同意做妾,所以自己一直说的都是会娶她,至少也是平妻。 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急切的解释:“秋娘,你听我说......” 沈昭看着他满眼都是秋娘,一颗心彻底凉了。 瞧瞧,她成了棒打鸳鸯的那个棒子,还是个蠢到家的棒子。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就是她曾经满心喜欢的男人! “好了,不必再说。”沈昭突然打断他,“崔少卿,我明知道自己受不了半点敷衍和委屈,却为你坚持这么久,既然你不懂珍惜,那么我来教你,从失去开始。秋娘不愿做妾,我也不会给别人做妾,咱们的亲事还是退了吧。” 崔少卿顾不上身上的疼,大声喊道:“沈昭,那是御赐的亲事,岂是你我说退就能退的!” 沈昭再次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对,御赐的亲事不能退。” 崔少卿好像一下子有了底气,稍微松了口气。 紧接着,沈昭一字一句的说:“崔少卿,我不嫁你,换你三叔娶我!” 第12章 直言不配 沈昭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辇子街上空炸响,瞬间将所有人都震的目瞪口呆。 崔少卿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剧痛的胸口走到沈昭面前,话语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沈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质问那样严厉,仿佛回到了从前无数次指责她缺点的时候,像一个严肃的夫子在训斥不听话的学生。 沈昭静静地站在原地,用冷漠的眼神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她做出决定的那刻起,崔少卿就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一个曾经弥足轻重,如今却毫无意义的过客。 崔少卿被她冷漠的目光刺痛,胸口一窒,却还是语气强硬的说道:“你别再胡闹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沈成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挡在妹妹身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说什么说?我妹妹跟你这个狗东西没啥好说的!从今往后,你给我离阿昭远点,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见两次就打死你!狗东西,真是癞蛤蟆贴脚面,不咬人也能恶心死人。” “成安兄,我还有话想跟阿昭说。” 崔少卿有点被沈成安打怕了,不敢直接顶嘴,说出的话也软了几分。 沈昭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她自己的事情,想自己了断。 “哥哥,你让我把话说完。” 沈成安撇了撇嘴,但还是听话地侧跨了一步,目光仍然嫌恶地盯着崔少卿,好像真的在看恶心的东西一样。 沈昭先是垂眸,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而后才昂首说道:“崔少卿,你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左拥右抱,但你不能不顾沈家的脸面,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 “你敢一次又一次的无视我,挑衅沈家,无非是笃定我沈昭非你不嫁。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也没有始终如一的人心,我累了,也不会再追着谁跑,我成全你和秦姑娘。既然退不了亲,我就换亲。” 说完这些话后,沈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十年如一日的约束自己,她真的累了。 沈昭又转头看向崔颢,“你们崔家负我在前,在抗旨退婚与成亲之间,你们自己选吧。” 崔颢始终一言不发,眸色晦暗复杂。 此事事关重大,他无法草率做决定,还需与母亲和兄长商议后再定。 崔少卿突然就慌了,他确实没想过沈昭会离开自己。 他们自小相伴,一起长大,早就默认了彼此的身份。 崔少卿一直挑剔她的行为举止,不过是想让她成为合格的妻子,崔家的宗妇,也是他在外行走的脸面。 沈昭怎么可以不嫁他! “阿昭,你在说气话,这不可能!三叔是你的长辈,他比你大五岁,你怎么可以嫁给他?” “有什么不可以!” 沈尚书带着夫人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十年前,本官因治匪患和水患有功,从四川巡抚擢升至漕运总督,陛下为嘉奖功臣,亲赐沈家与崔家的婚事。因你与阿昭年纪相仿,本官便与崔太傅定下口头婚约,既然还未交换庚帖,为什么不能换婚?” “我沈正君一生勤政为民,治水赈灾,亲剿捻患,政声卓着,自然要惠及家人,小女阿昭堪配世间良婿。崔少卿,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我沈正君的女儿吗?” 沈尚书说话时语气坚定,气势磅礴,一身威压强的可怕,让崔少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崔颢顶着沈尚书的施压,俯身鞠躬,神情严肃地回道:“沈尚书所言,在下会如数转告家父家母,必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沈尚书目光犀利地审视他,缓缓说道:“崔将军多次英勇抵御敌寇,当知何为修齐治平,何为家,何为责任,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崔颢脸色沉重,低头回道:“是。” 沈尚书这番话既是对他的提点,也是对整个崔家的警示。 崔少卿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所谓修齐治平,是齐家的孝,治国的忠,平天下的义,沈尚书在指责他没有责任担当,连自己都未能修好,更妄提齐家治国。 沈尚书说完后,转身就走。 沈夫人紧紧搂住女儿,狠狠瞪了崔少卿一眼,骄傲地抬起下巴,也跟着离开了。 哼,什么玩意儿。 还敢拿捏我儿女?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第13章 绝不做妾 崔大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和小厮急匆匆地赶到辇子街,在街角处恰好遇见刚从赌场接儿子回来的秦家夫妇。 秋娘的大哥秦方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爹、娘,儿子本来想用崔家的银子狠狠赚一把,让你们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可谁曾想,赌场里的那帮混蛋竟然合起伙来骗我,害我输的一塌糊涂。他们就是看咱家没人,所以才敢这样欺负我。还好有崔大人及时赶到,否则儿子真要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秦父气得双手直发抖,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舍不得骂也舍不得打,只能高声怒喝:“我不让你赌,你偏不听,挨打也是活该!崔府给我们一百两银子,是让我们离开京城安置家业的钱。你倒好,全拿去赌了,今后我们一家人该怎么生活啊?” 面对父亲的斥责,秦方自知理亏,只好低声下气地说:“要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再找崔大人多要些银子。他对秋娘那么好,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出吧。” 秦家只是普通人家,靠摆摊卖菜为生。 一家人虽然日子过的不宽裕,但还能维持基本生活。 奈何秦方沾上了赌瘾,只要家中稍有积蓄,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拿去赌博,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雪上加霜。 为了帮秦方还债,老两口只能四处借钱,生活越发艰难。 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秋娘才不得不出去摆摊卖面。 好在秋娘天生丽质,性情温和善良,深受周围邻里喜爱,大家都愿意照顾她的面摊,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 见妹妹挣了些银子,秦方心生贪念,又开始偷偷摸摸从家里拿钱,再跑到赌场里挥霍,结果欠下巨额赌债,无法偿还。 哪想有个冤大头看上妹妹,愿意替秦家还债,还是个大官。 秦方有了依仗,手脚越发不干净,更肆无忌惮地伸手向妹妹要钱,甚至还将崔府给的安家银子都偷出去赌。 在他看来,崔家能帮一次,就能帮无数次。 那大官就是他的财神爷,只要提到妹妹,他总能出手相助。 崔大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几乎要晕过去。 儿子竟然因为这样的人家得罪沈家,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她大步走到秦家人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我是崔少卿的母亲,他人在哪?” 秦家三口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崔大人的母亲面前说出那些话,尤其还伸手向崔家要银子。 见三人默不作声,崔大夫人气急败坏地说:“快去把大公子给我叫过来!” 她身后的小厮听到命令后,急忙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秦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请夫人恕罪,小儿刚才只是随口乱说,不能当真啊!”他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崔夫人冷冷看着秦父,皱眉说道:“老人家请起,你这样跪着,等会儿少卿来了,还以为我故意欺负你呢。” 大丫鬟秋蓉见状立刻将秦父扶了起来,“老人家,您快些起来吧。您不是我们崔府的家仆,不必行此大礼。” 秦方看着一身贵气的崔大夫人,也胆颤的很,哆哆嗦嗦地道歉:“夫人,我刚才确实是昏了头,说错了话,您别往心里去。” 崔大夫人冷哼一声,不想再说话,只等儿子过来。 不多时,崔颢便带着同样鼻青脸肿的崔少卿过来,秋娘紧随他俩身后。 崔大夫人看见儿子的惨状,立刻无比心疼,关切的问:“我的儿,你怎么让人打成这样!疼不疼,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崔少卿不好意思说,崔颢替他回答:“刚刚沈尚书夫妇都来了,人是沈成安打的。” 崔大夫人捧着儿子的脸左看右看,又拿出手绢给他擦脸,气愤地说:“他们就算不满意也不能打人啊!咱们崔家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家,有什么不能说的?” 天下母亲护犊子的时候都一样,崔颢见怪不怪,接着说道:“是少卿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阿昭,说阿昭欺负秦姑娘,沈成安气不过,才动手打的少卿。” 崔大夫人听罢,也知道是儿子把沈家人气极了,点着崔少卿的脑袋责怪道:“做事不长脑子,沈尚书凌驾于六部尚书之上,平时和气是给你面子,你还真当人家是软柿子啊?这次你可是捅了马蜂窝,明日让你爹出面,带着你到沈府负荆请罪,说什么都得让沈家人消气。” 崔少卿看了看母亲,沈昭要换亲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崔颢直接替他把话说开了,“沈尚书说少卿配不上阿昭,要换亲。” “换亲?”崔大夫人直接懵了,“换谁?” 崔颢:“换我。” 崔大夫人:...... 自家儿媳妇怎么被小叔子偷了? 崔少卿赶紧哀求道:“娘,阿昭肯定是一时气昏头了,她自小就喜欢我,不可能换亲的。娘,您帮我求求父亲,只要阿昭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崔大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仅仅是沈昭这么说,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沈尚书都亲自到场,这事就难办了。 “哎,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啊!”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秋娘身上,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就是秦家姑娘?” 秋娘虽然被吓的面色苍白,却难掩清丽,在狭长的街巷里,如同初绽的梨花,柔弱而美丽。 秦方急忙将妹妹拉到崔大夫人面前,语气谄媚的说:“对,夫人,这就是我妹妹秋娘。虽然我们是平民百姓,但教养姑娘也是极为严格的,她不仅擅长洗衣做饭,女红刺绣,还能侍奉父母,做什么都行。” 崔大夫人端详着秋娘,就像打量物什一样,眼里都是审视。 因为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儿子竟然得罪沈家,实在太不知深浅。 秋娘站在表情冷峻的崔大夫人面前,感觉自己像被剥光衣服一般难堪。 她咬紧下唇,毫不犹豫地跪下来,坚定的说:“夫人,崔大人对我家有诸多恩情,我们无以为报。我和父母已经商量好了,会立刻搬离这里,绝不会再给崔大人添麻烦。” 秦家二老胆子都小,见女儿跪下,也跟着哀求道:“夫人,我们马上就走,您千万别生气!” 都说民不与官斗,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如何敢惹怒官眷。 “那怎么行,咱们搬家的银子都没了,能去哪?夫人,您也看到了,我被打成这样,做不了工也干不了农活,搬离京城您让我们怎么活啊?” 秦方见多了市井无赖,深知此时崔家有求于自家,若不多赖些银子,以后再想要就难了。 秋娘见不得哥哥如此流氓行径,立刻制止:“哥哥,你别这么说,这和崔府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不是他们,咱们用得着搬家吗?” 兄妹俩意见不统一,竟争执起来。 崔少卿见秋娘跪在地上迟迟不起,母亲又不发话,心疼的把她拉了起来。 “娘,秋娘身子骨弱,这地面又凉,您别让她跪着。” 崔大夫人让秦家人左一句又一句说的脑袋疼,儿子还不省心地给心上人求情,火气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我让她跪了吗?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非不分,看不出眉眼高低,活该沈家人打你。” “娘!”崔少卿不愿在秋娘面前丢脸,想把母亲的话头堵上。 他哪懂得女人做婆婆的心思,本来就见不得儿子护着心上人,还是个拿不上台面的心上人,崔大夫人越想越生气。 “她现在跪一下你就心疼,以后当妾常年被主母立规矩,你还能受的了?什么是妾,上立,下女,站立着的女人就是妾,这是你给她选的路!” “娘,阿昭性情温和,她不会为难秋娘的。” “那你是不了解女人,没有女人看着夫君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还能好好过日子的!” 秋娘的难堪更甚,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哽咽着说:“崔夫人,我不愿做妾,也绝不做妾,您放心吧,我会离崔大人远远的。” 秦方却不干了,他还指着这个崔大人给自己撑腰,巴不得妹妹嫁进大户人家呢。 “秋娘,这些年的苦你难道还没吃够吗?给崔大人做妾,以后就穿金戴银,还有丫鬟伺候,多风光啊,你可千万别犯傻。” “我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死都不做妾!” “够了!”崔大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厉声说道:“崔少卿,这都是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崔大夫人隐约觉得秋娘和她哥就是在做戏,银子她已经给了好几日,秦家早不搬晚不搬,怎么就偏偏当着儿子的面搬家? 一百两银子按理说足够普通人家安稳过半辈子,秦方真的说赌就赌没了? 还有那秋娘口口声声说不做妾,难不成还有更大的图谋? 儿子现在被这女人迷晕了头,她说什么都没用,待她回去好好查查,再做定夺。 崔大夫人带着一众随从扬长而去。 崔颢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深深瞥了眼执迷不悟的侄子,也甩袖离去。 他早晚要娶妻,娶自小看到大的沈昭,总好过盲婚哑嫁。 再想到沈昭英姿飒爽的娇俏样子,沈家要换亲,好像也不是不行。 崔家人已经全部离开,只剩下崔少卿独自站在幽暗的巷子里,茫然又无措。 他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平民女子,怎么就这么难! 第14章 负心名声 崔家宽敞明亮的厅堂里,太傅和太夫人坐在上首,其他人依次坐于下方,唯独崔少卿孤零零地跪在正中央,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 “少卿,你糊涂啊!” 崔太傅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崔少卿,这是他最看重的孙辈,自己倾尽全族之力才将他培养成三元及第的状元,本以为他会世事通明,却不想在情事上跌了如此大的跟头。 “祖父,孙儿知错,今日之事孙儿会一力承担,明日我就上门认错,务必让沈家满意。”崔少卿垂首说道。 “不必认错了。”崔太傅长叹一口气,“沈尚书已经来寻我,说要换亲,我也同意了。” 此言一出,崔家众人皆面露诧异之色。 换亲可不是小事,太傅怎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大老爷崔辰学皱眉说道:“父亲,全京城都知道少卿与阿昭定亲,如今突然换成三弟,且不说对阿昭名声有损,少卿日后也会被京城人耻笑。” 儿子年纪小,只看到情情爱爱,却没看到亲事对世家子弟的影响。 倘若被退了亲,所有名门望族都会怀疑他的人品,怕是没人愿意把精心教养的嫡女嫁给他。 崔太傅徐徐说道:“我如何不知,但沈尚书说了,结亲本应是件喜事,若因此两家生出龃龉,最后结成仇家,就不美了。” 他抬头看向幼子,问道:“老三,你怎么看?” 崔颢坦然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听父亲母亲安排。” “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孙子和沈昭差不点结成怨偶,崔太傅不想再横生波折。 崔颢脑海里突然闪过沈昭马上的英姿和绯红蹁跹的身影,眼里有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回道:“父亲,沈家乃望族巨室,族内子弟科第连绵,人才辈出,享誉朝野。单去年,崔家就有近十个族亲和门生的任命、考核、升迁、调动经由沈尚书之手,若没有沈尚书的暗中相助,少卿也未必会轻松蟾宫折桂,入职翰林,这门亲事崔家退不得。” “父亲,成亲是两家之姓结一家之好,我若能娶沈昭,必真心待她,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他回答的中规中矩,简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其他人听的点头如捣蒜,这才是嫡出子弟该有的担当。 崔太傅和太夫人却同时眯起双眼,这话说的太冠冕堂皇,他们差点就信了。 每次躲避相亲都能躲出花的儿子能这么听话? 谁爱信谁信。 反正生身父母不信。 “咳,既然老三也没意见,那就这样吧。”崔太傅见好就收。 崔少卿急忙反驳:“祖父,阿昭说的都是气话,待过几日,她一定会反悔的!” 大夫人暗自叹了口气,虽然儿子今天把她气的够呛,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她还是附和道:“父亲,小姑娘家总是说风就是雨,要不我们再观察两日吧。” 一直没发话的太夫人终于开了口:“老大媳妇,小姑娘心性不定,但沈尚书可是言出必行。他说了,之前阿昭年纪小,虽然定了婚约,但两家还未行三书六礼,明日让我们把聘书送到沈府。聘书一送,代表男女正式缔结婚约,亲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她看着一脸淤青的长孙,继续说道:“还有那秦家姑娘,现在城里传的风风雨雨,说沈尚书和你娘在秦家撕破了脸,沈成安还对你大打出手,你情种的名声算是坐实了。老大媳妇,你还要把人送出去吗?” 崔少卿哀求的看着母亲,“娘,这事和秋娘没关系。” 大夫人气不过儿子的执拗,怒斥道:“你这也不想,那也不行,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太夫人也跟着劝说:“少卿,祖母作为过来人跟你说句实话,所谓齐人之福,往往都是两败俱伤。你这样犹豫不决,今日伤了阿昭,以后也会伤了你未来的夫人,甚至那秦姑娘都会被你所累,姻缘坎坷。” 崔辰学直接决断:“你刚入翰林,还只是个七品编修官,根基尚不稳。今日之事,已让家族蒙羞,你若不想蹉跎,就好好治学奉公,混出个名堂再想婚嫁之事吧!” 在他看来,儿子刚闹出此事,应远离女色,待风头过了再谈婚论嫁。 崔少卿却急着将秋娘娶进门,辩驳道:“父亲,儿子日日读书,金榜题名,不过就是倾心一女子,何来给家族蒙羞一说?” 崔辰学被儿子气的肺管子疼,“你是日日读书还是日日去街上摆摊?为了个女人闹得鸡犬不宁,难不成你读的都是淫词滥调,里面全是男盗女娼?” 大夫人见儿子面色苍白,不觉有些心疼,向前走了两步,小心劝说道:“老爷,事情已经这样,我们再不管那秦家女子,少卿怕是要落个负心的名声。” “住嘴!”崔辰学拔高声音怒喝。 崔大夫人顿时被吓一跳,不敢再出声。 崔少卿还想再争辩,却听祖父下了逐客令:“好了,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太夫人:“老三留下,我有话问你。” 一众人纷纷离开,只余崔颢面不改色地坐在原位。 “娘又不会吃了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崔颢扬起惯有的笑脸,听话地坐在母亲身旁。 崔太傅冷眼旁观,哼,自己儿子自己最清楚,能答应的那么痛快,分明是别有用心。 “什么时候看上阿昭的?” 崔颢:...... 太夫人见他不说话,笑着换了个问法:“我听李管家说,你刚回京就跟阿昭兄妹吃了顿饭,可是那时?” 儿子离京时,沈昭还是个未及笈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旖旎心思。 “娘,我那是把她当侄媳妇,见到了打个招呼而已。” “那现在呢?不当侄媳妇,想当媳妇了?” 对于太夫人而言,儿媳妇和孙媳妇都行,反正都是自家的媳妇。 “咳咳,爹娘,这话可不能被少卿听到,否则他又要闹了。” 太夫人:“哎,少卿是不知惜福,阿昭理家管事都是一把好手,心性还善良,妻贤夫祸少,以后定会是助力。你自小就鸡贼,最知道把好东西往自己屋里搬,连找媳妇都知道钻空子。” “娘,我那是形势所迫。” “对,出去就说形势所迫,要不我都替你害臊。” 崔颢:...... 崔三爷再次被怼的无话可说。 崔太傅打算给儿子留点颜面,说起了正事:“明日你就要去兵部报到,兵部尚书孙炎是个滑不溜丢的笑面虎,最会左右逢源,他说的话你可别尽信。” “是,儿子省得。” “武选司虽有实权,却离核心较远,不适合久留,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当着父亲的面,崔颢直言不讳:“父亲,儿子不喜文职,还想掌兵。” 崔太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咱们崔氏祖上是武将起家,由于太祖收回兵权,后世官家也重文轻武,才慢慢栽培文官。倘若崔家不出你这么个武将,世人怕是都忘了,崔家人还会带兵打仗。你若能做到都指挥使,为父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他对这个小儿子寄以厚望,崔家若能在武官里有话语权,以后的路只会更广。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崔太傅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第15章 吃闭门羹 崔少卿这一日过的格外漫长,好像多年的疲惫都攒在一起,整个人像脱了水一般,比科考还要乏累。 从正厅出来,他就被父亲拎到书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说他不知分寸,肆意妄为。 崔少卿静静地站着,耳边都是父亲的斥责声,脑袋里却一会是垂眸浅笑的阿昭,一会是坚强独立的秋娘。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满眼都是自己的阿昭会如此狠心,竟然要与自己退婚。 走出书房后,崔少卿抬头仰望漫天星空。 星月明明可以共存,交相辉映,为什么人就不能两全? 他已经向崔府的每一位长辈保证,自己可以善待阿昭,也能妥善处理好与秋娘的关系,为什么就没人相信他? 一生顺风顺水的崔少卿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大哥!”二房的崔卓文从背后唤他。 “三弟。” 崔家共三房,大房一子一女,崔少卿和崔毓莹为嫡出;二房是庶出,二老爷在太常寺任员外郎,从五品,同样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崔卓文和崔千岚;三房便是崔颢。 崔卓文目前仍在读书,明年就会下场科考。 “大哥,我看你一晚都闷闷不乐,可是有心事?” 崔少卿长叹口气,他孤傲惯了,除了自己嫡亲的妹妹,与其他弟妹都不亲近,也不愿意向崔卓文倾吐心事。 崔卓文眼睛一转,笑着安慰道:“大哥,我虽然没成亲,却也知道女子多口是心非。沈小姐对你的情谊我们谁看不出来,她应该就是在等你道歉,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崔少卿也是这么想的,立刻急迫的回应:“三弟也看出来了?一定是我今天心情不好,和她说话的口气太生硬,她气极了才会这样恼我。” 话说一半,他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明天祖母便要下聘书,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大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都说了明日才送聘书,今晚不是还有机会嘛。” 崔少卿顿时如醍醐灌顶,“对,我现在就去找阿昭,一切还来得及!” 说完他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崔卓文冷笑,崔家一直在举全家之力培养这位长兄,三岁启蒙,六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三岁被国子监博士称赞:“墨香溢四座,诗韵动三才”。 说到底还不是名师传道授业解惑,无数孤本藏书浸润,再加上祖父仙人指路,这才有了崔家惊才绝绝的状元郎。 崔家其他子弟虽然也在国子监读书,但祖父有时月余都问不上一句,二房又是庶出,更不得重视。 明明他的学问也很好,老师都说极有可能金榜题名,却不见祖父过问。 之前有崔少卿珠玉在前,祖父看不到其他人。 如今他被秋娘迷昏了头,屡屡做下错事,让长辈们寒心。 崔卓文只盼崔少越疯越好,这样他才会被重视,被栽培,才会有机会走进世家大族的视线。 唯一让崔卓文可惜的是,沈家的亲事最终落在了三叔头上,若能与自己结亲,有那样得力的岳丈相助,他必然会前途无量。 但世事不会尽如人意,他能占到几分,便心满意足了。 崔卓文低声嘱咐身边的小厮:“把大哥半夜偷跑的事传出去,就说他去私会心上人。” “是,二少爷。” 崔少卿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 他记得阿昭最喜欢自己穿月牙白的锦袍,说穿上后愈显芝兰玉树,尊贵雅致,还曾亲手做了一件。 那时他不愿意理会阿昭风花雪月的小心思,锦袍也一直闲置未穿。 崔少卿此番回来就是要穿上那件锦袍,这样阿昭就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说什么都得拼力一搏,挣个两全回来! 崔颢从正厅出来就看到大步流星出门的侄子,还穿了一身新衣,在黑夜里白的发光。 少卿一向自诩君子夜不出门,避免旷功疲神,怎会这么晚出去? 他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崔少卿一路快马疾驰,来到沈府后门。 自己曾多次送阿昭回府,她都会故意在后门处停留,缠着他多说几句,仿佛每一刻相处都弥足珍贵。 后门看守的门子自然认识崔少卿,惊讶的问:“崔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见阿昭,你去帮我传个话。” 门子有些犹豫,他听下人们谈论,说崔大人看上个民女,闹的很不好看,今日怎会这么晚过来? 崔少卿从腰上摘下块玉牌,递到他手中,“你把这块玉牌交给阿昭,她自会出来见我。” 那玉牌崔家每位公子小姐都有,是身份的象征,阿昭知道它的重要性,见牌如晤,必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门子见他神情笃定,又想到小姐以前对崔大人的情谊,一时间也拿不准,只能捏着玉牌进府询问。 过了良久,门子才回到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我们小姐说了,她与崔大人已无婚约,私下见面于礼不合,让您以后不必再来。” 然后他将包袱放到崔少卿手上,继续说道:“小姐说包袱里都是您之前送她的东西,她明年就要嫁人,总不能留着外男的东西,请您收回。” 说完就毫不留情地将后门关上。 夜晚的春风很凉,吹的他衣角猎猎作响,崔少卿只觉身上像是被吹透了,凉彻心扉。 崔颢默默退出街角,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毕竟明天就要送聘书,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沈昭的心意。 崔颢虽然与沈昭相识多年,却始终以长辈自居,突然变换身份,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但崔颢总觉得,笑意盈盈的沈昭会是个不错的妻子。 第16章 立夏生辰 隔日清晨,崔颢早早来到兵部,等候孙尚书召见。 朝廷三日一朝,兵部尚书孙炎今日恰好不用上朝,正在衙门内处理公务。 见崔颢前来赴任,他马上笑脸相迎:“诶呀,崔贤侄少年英雄,能到兵部任职,伯父真是万分高兴呐!” 孙炎与崔太傅同僚多年,有过一些交情,因此对他格外热情。 崔颢恭敬地拱手行礼:“祖父和父亲都说孙尚书却金暮夜,克己奉公,堪称百官楷模。晚辈能与孙尚书共事,实乃三生有幸。” 孙炎听罢立刻哈哈大笑,“好小子,能文能武,又会审时度势,不错,以后一定前程似锦。” 两人交谈之际,沈成安恰好从门前走过。 孙尚书赶紧高声喊道:“成安,你来一下。” 沈成安闻声阔步走进屋,问道:“尚书大人,您找下官何事?” 孙尚书微笑着说:“崔颢新入兵部,司掌武选司。我记得你妹妹与崔家订有婚约,想必你们都熟悉,你带着他到处走走,和同僚们都打个招呼。” 沈成安直言不讳:“大人,与我妹妹有婚约的就是崔大人,您记的没错。” 以往他叫崔颢都是三叔,现在马上就是自己妹夫,一下子辈分高了,他还挺高兴。 “啊?”孙尚书十分惊讶,“你妹妹不是......” 孙尚书是个老江湖,想到之前的传言,他的话问了半句,立即收了回来:“哈哈,待你们俩家结亲,老夫定去讨口喜酒喝。” 他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暗暗叫苦。 那两座大山的嫡系子弟怎么都跑到自己衙门了,是欺负他好脾气吗? 以后啥事都得考虑这两位公子哥,面上还得公平公正,真是太难了。 三人闲聊几句,便由沈成安带着崔颢四处参观。 沈成安低声抱怨道:“你来的真是时候,前几日兵部忙的人仰马翻,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现在才刚刚能喘口气。” 以后都是自家人,沈成安便细细介绍起兵部的情况。 原本朝廷军队的人事权是由五军都督府掌握,但弘治帝大刀阔斧的改革,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尽数交给兵部,甚至卫所土地和军户户籍的管理也移交给兵部,彻底架空了五军都督府。 “前几天才刚解决完边关钱粮不足的问题,这两天陛下又让确定戎政方略,事事都催的紧,简直把人当牲口用。” 兵部负责的事务一下子激增,所有衙门官员均焦头烂额,都干冒烟地应付?。 兵部设有武选司、职方司、车驾司、武库司,说话间,二人便来到武库司。 “我就在这办公,武选司在隔壁,咱们俩离的最近,可以随时走动。” 正在里面满头苦干的邵方看到自家上官,急忙说道:“诶呀,我的沈大人,你可算回来了!昨天你告了假,尚书大人让我核对各州府武器使用情况,我熬了半宿才做完。我已经连着几天没回府,夫人今日生辰,说什么我都不能夜值了。武器使用情况已经给你整理成册,你去跟尚书大人汇报吧,别再使唤我。我夫人小性子,若生辰再不回去,她该偷偷躲着哭鼻子了。” 沈成安和邵方自小就认识,两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沈成安马上质问道:“净胡扯,你夫人可是将门虎女,一手银枪使的虎虎生威,你哭鼻子她都不能哭鼻子。该不会是你想夫人了吧?” 邵方面色微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这事就不能私下说?” 沈成安猜中了他的心事,笑的直不起腰,“还拿夫人当挡箭牌,你夫人知道能拎着大刀追你三条街。” 邵方梗着脖子,“我就想她了,怎么了?你又没夫人,当然不知道夫人娃子热炕头的乐趣!” 崔颢听着两人的调侃,由衷感叹:“邵大人和尊夫人的感情真好。” 邵方这才关注到上官身旁的陌生男子,问道:“这位大人是?” 沈成安笑着介绍:“武选司新任郎中,崔颢,崔大人。” 邵方官职是主事,低崔颢一等,赶忙向他行礼:“原来是崔大人,幸会幸会!” 沈成安补充道:“也是我未来的妹夫。” “啊?”邵方同样震惊。 “你妹夫不是在翰林院吗?” 沈成安揽过他的脖子,细细讲起了换亲的事。 崔颢看着得意洋洋介绍自己的沈成安,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少年心性,心里有事逢人就说。 邵方听完之后又是一顿感慨:“成安做的对,这事要是换成我妹妹,亲事说什么都得退了。” “不过说归说,你是上官,可不能再躲懒了,今天务必把手头活都干完,我还得按时回府呢。” 沈成安摆了摆手,“知道了,再说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先带我准妹夫四处认认门,你赶紧忙吧。” 说完二人继续走,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四司走了个遍。 交流完公事,崔颢状似不经意的问:“阿昭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立夏。”沈成安突然哀嚎:“哎呀,还有一个多月我家小祖宗就过生辰了,我得赶紧着手准备礼物。” “阿昭通常都喜欢什么?” 沈成安扒拉着手指细数:“金银珠宝,簪钗,花钿,金步摇......你别看她整日摇头晃脑说些之乎者也的,其实最喜欢闪闪发亮的阿堵物,只是当着崔少卿的面不敢说。你要上赶着问,她就会一本正经的告诉你,喜欢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反正都是风雅之事。风雅个屁啊,家里满院子鲜花就没见她动过,整天净摆弄她那六层妆奁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住,“不对啊,她现在离了崔少卿,应该不会再装模作样了吧。” 沈昭那点小心思,全被亲哥哥卖了个彻底,沈成安还浑然不觉。 崔颢嘴角微扬,他好像能想象到沈昭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的样子。 娇俏精致的小姑娘,笑靥如花,璀璨如朝霞,光想想就觉得美好。 母亲今日会亲自到沈家下聘礼,或许他们也该好好增进一下感情。 第17章 气氛旖旎 崔府太夫人兴师动众地到沈家提亲,京城又多了一桩谈资。 “你听没听说,崔太夫人今日终于去沈家送聘书了。” “送聘书崔大夫人去不就行了吗,惊动太夫人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崔家换亲了,求娶沈小姐的不是崔家嫡长孙,而是崔三爷。” “啊?这大户人家的亲事还能说换就换?” “还不是崔家大少爷吃相太难看,激怒了沈家,人家沈小姐说什么都不嫁了。” “这事还真新鲜。” “可不嘛。” 沈昭和言兰蕊坐在茶楼的二楼雅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楼下的人闲谈。 言兰蕊见好友眼前的瓜子快没了,又给她抓了一把,调笑道:“我就跟你说喝茶嗑瓜子听闲嗑最惬意,你偏说有伤风雅,这回知道舒坦了吧。” 沈昭给自己灌了一嘴热茶,舒服的直吧唧嘴。 “你说的对,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之前算是白活了。” 言兰蕊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打趣道:“也不算白活,至少装起来还挺像端庄淑女,沈夫人去哪赴宴都愿意带着你。” 沈昭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你娘赴宴不愿意带你似的。” “我娘参加的宴请名义上是赏花品茗,实际上都是打马吊、听戏,无聊的很,我巴不得她别带我。” 两人正说着,言兰蕊余光瞄到楼下,突然惊呼:“阿昭,外面那人是不是你哥?” 沈昭俯身看向楼下,果然是自己大哥,不过他身旁还跟了个崔颢。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哥哥,言兰蕊直接喊道:“沈大哥,阿昭在这!” 沈成安和崔颢听到声音,一起抬头望向二楼,只见窗口露出两个水灵灵的小脑袋。 沈昭有些害羞地缩回头,拽了拽好友的袖子,“兰蕊,我哥旁边的人是崔颢。” “崔颢怎么了?”言兰蕊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哦,他就是你的新欢。” 然后她又好奇地抻脖子往外望了一眼,“诶?你总说三叔,我还以为他两鬓斑白了呢,看起来也不老啊。” “啧啧,仔细品品,还挺威武雄壮的,比你哥还壮一圈。”言兰蕊冲她挤眉弄眼的说:“姐妹,就你三叔这壮硕如虎的身材,可比一推就倒的文弱书生强了不知多少倍,你以后可要躺着享福了。” 沈昭登时涨红了脸,娇声叱道:“你作为翰林院掌院的千金,说话就不能文雅点吗?” 言兰蕊耸了耸肩,“我爹是翰林院掌院,但我娘还是威武将军的女儿呢,我已经尽量平衡发展了。” 二人说话间,沈成安和崔颢已经走上二楼。 沈昭眼睛不错地盯着正在上楼的崔颢,只见他一袭窄袖束腰长袍,玉质腰带围在腰间,衬得腰肢劲瘦,双腿修长,走动间带着蓬勃的力量。 她光润的脸颊突然敛住笑意,有了一丝莫名的拘谨,随即,脸蓦地更红了。 好友的话实在太羞人了! 沈成安进来先是关心妹妹,“阿昭,你脸为什么这么红,是病了吗?” 沈昭觉得脸像火烧一样,一个哥哥,一个密友,他们都是来火上浇油的吧。 言兰蕊笑着解释:“沈大哥,阿昭没事,就是茶喝多了,有些上脸。” 沈成安第一次听说喝茶上脸,将信将疑的说:“那我把窗户开大点,散散热。阿昭,如果身体不舒服,千万别忍着,咱们赶紧找郎中。” 沈昭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崔颢一直没说话,眼神却始终落在沈昭身上。 轻粉华衣紧裹着她柔软的腰肢,眼角眉梢生动明媚,低头时耳珰轻轻摇晃,被落日余晖映出一道水光,漾在她粉白的肌肤上,莫名的招展。 这是他们正式定亲后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崔颢总感觉哪里不一样。 他浅笑问道:“阿昭,你怎么不说话?” 沈昭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唤人,赶忙抬头说道:“大哥,三......” 之前她三叔喊的畅快,但今日崔太夫人上门送了聘书,两人已经是定亲关系,再叫三叔怕是不好吧。 崔颢顿时明白过来,浅笑着说:“我表字喻之,你可以唤我喻之。” 男子二十岁冠礼以后,不便直呼其名,都会以表字相称。 只不过崔颢参军时还未及冠,在军营又没人举办冠礼,所以始终无人唤过他的字。 “喻之。” 沈昭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有些羞于启齿。 喊了十多年的三叔,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喻之,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为情。 就连粗线条的沈成安都察觉到了不对。 叫个名字而已,弄得这么缠绵悱恻干嘛? “你们......” 言兰蕊突然打断他的话:“沈大哥,我想给父亲买个护腕,正好前面有个成衣铺子,你陪我过去看看,好不好?” “成衣铺子怎么可能卖护腕,你这不是瞎买吗?” “哎呀,不过是下趟楼的功夫,你就跟我去吧。” 言兰蕊推推搡搡,终于将不识趣的沈成安以及一旁伺候的春白和夏桑都推出雅间,临走前,她还不忘调侃:“阿昭,这些年你吃的太寡淡,现在也该吃点好的了。” 说完她还冲沈昭眨了眨眼。 新的婚事,新的男人,玩的开心! 沈昭感觉自己就像炉子上烧开的水,热的冒泡。 崔颢抬眸看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一双桃花眼也弯了起来。 “喝茶吗?” “嗯。” “凉茶还是热茶?” “嗯。” “嗯?”崔颢语气上扬,故意拉长尾音。 沈昭这才意识到自己驴唇不对马嘴,赶忙说道:“凉茶,我要喝凉茶。” 崔颢笑着唤小二。 店小二闻声跑进来,“这位爷,您要点什么?” “给我来碗冰雪冷元子,再加一碟瓜子。” “好嘞,马上来。” 沈昭疑惑的问:“冰雪冷元子是什么?” 崔颢见她面前有不少瓜子皮,也抓了把瓜子放在自己身前,又拿来一个干净的碟子,一边扒一边解释:“冰雪冷元子是这家店特有的蜜水,由黄豆和蜂蜜制成。要把黄豆炒熟,去壳,再磨成豆粉,用蜂蜜慢慢拌匀,加水揉成圆,最后浸到冰水里,就成了香甜可口的冰蜜水。” “三......喻之。” 喊完这两个字,她声音停顿了片刻,然后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北疆吗?怎么会对京城的事这么了解?” “我人在北疆,架不住狐朋狗友多。他们没事就给我写信,告诉我京城各种新奇事物,勾着我回京。” 他说到朋友时眼睛亮晶晶的,有种少年人的意气。 沈昭这才反应过来,崔颢只有二十二岁,如果不是身穿官服,兴许也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她忽然有片刻的恍惚,恰好店小二端着托盘进来,唤回她的神志。 沈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盯着三叔失神了! 崔颢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眉眼温柔地将蜜水碗和剥好的瓜子仁一起放在沈昭面前,语气轻快地说:“冰雪冷元子配上瓜子,也许能更好吃,你试试。” 沈昭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低头吃起了黄豆元子。 两人之间气氛旖旎,却不知有人站在窗外目眦欲裂。 崔少卿下值后心情不好,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冷不丁看到沈府的马车停在茶楼外面。 他抬头向上望去,正好看到三叔笑着给沈昭剥瓜子,沈昭也目光灼灼、眉眼带笑地望回去,两人视线交缠,好像眼里只能容下彼此。 第18章 同桌共饮 沈昭低着头,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黄豆元子,嘴角还沾了一点黄色的豆粉。 崔颢手头剥瓜子的动作一直没停,时不时还用余光打量着对面,两人相处融洽,岁月静好。 直到她碗中的元子已经下去一半,崔颢才出声提醒:“现在天气还凉,凉饮吃一半就好,吃多了怕你会肚子疼。” 沈昭听罢手中的勺子一顿,她的月事快来了,确实不能多吃寒凉的东西。 但这元子冰冰糯糯的,实在太好吃了,她还想再吃一口。 崔颢看着她可怜巴巴盯着元子的样子,心里不觉好笑,到底才十几岁,还是藏不住事的年纪。 他笑着劝说:“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再带你过来便是。这家茶楼就在我下值的路上,到这里很方便,你想吃什么提前命人知会我一声,我给你定位置。” 沈昭乖巧地点了点头,默默放下手中的勺子,只是眼神还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元子上。 崔颢觉得她乖巧又可爱,怪不得沈成安整日妹妹长妹妹短,恨不得将妹妹挂在嘴边上。 若他有这样娇娇柔柔的妹妹,怕是也要捧在手心里疼。 好在他有夫人,一样可以疼。 崔颢将碟子中剥好的瓜子又放到沈昭面前,看着她一点一点吃完,又从手袖掏出一方白帕子递过去,点了点嘴角,提示她擦嘴。 沈昭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把蜜水吃到嘴上,立刻接过手帕慌乱地擦拭。 崔颢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拿起窗边的茶壶给自己斟茶,嘴边的笑意始终没停过。 随着茶壶的方向,他看到窗外怒目而视的侄子,眼角微压,眉心蹙了蹙。 难怪沈昭说什么都要退亲,侄子这副拿不起放不下的样子,连他都觉得厌烦。 他按捺下眼底不悦的神色,温声说道:“阿昭,你要是觉得剩下的可惜,我帮你吃吧。” “啊?”沈昭有些惊讶,“这是我吃过的。” 她擦完嘴角一抬头,就对上了男人浸着笑意的眸子,但他眼中的笑意好像未达眼底。 “军营物资匮乏,常常吃完上顿没有下顿,我连粗糠和野草根都吃过,你的剩元子有什么不能吃。” 说罢,崔颢拿过她的碗,挑出勺子,将剩下的元子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还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其实我是看你吃的香,也想尝尝味道。” 沈昭看着被抢走的碗,一时有些无语。 想吃自己再点一碗就好了,为什么要抢别人的。 但思及哥哥有时候也会吃她剩下的东西,便没再过多追问。 “我带你去街市上逛逛啊?”崔颢提议道。 沈昭有些犹豫,“哥哥和兰蕊还没回来,要不我们等等他们吧。” 崔颢轻笑出声,“傻姑娘,前面根本没有成衣铺,只有首饰铺,你哥哥和朋友不会回来的。” 也不怪沈昭迷糊,她这些年净想着做名门淑女,很少出来逛铺子。 言兰蕊经常调侃她,如果不是自己做掌院的父亲让她和沈昭交好,她才不会跟沈昭这样装模作样的女孩玩呢。 好在处着处着,言兰蕊也品出了沈昭的真性情,为人热情大方,心有成算却不计较,对交好的人肝胆相照,两人这才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手帕交。 “街上这个季节蛐蛐儿笼、绢扇、帐子、香袋卖的最好,都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长街拐角处还有几家吃食,比如羹汤店、点心店、水果店、面饼铺,口味也都不错。若是走累了,我还可以带你去喝果汁、饮子、绿豆汤,还有加了秘制配方的果子酒,保证你喝了还想再喝。” 沈昭听着他的介绍,好奇心也被勾了出来。 原来街市这么好玩,从前崔少卿总是不耐烦,嫌人多拥挤,她都没从头到尾的逛过。 “好,那我们快去吧。”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离窗口,直至消失不见。 崔少卿只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闷的喘不上来气。 曾经低眉浅笑的沈昭和三叔在一起居然笑的这样开怀,三叔还会给她剥瓜子,吃她剩下的东西,这些卑微的事他从来都不屑于做。 但他没想过的是,他也会陪着秋娘站在街边招揽吃客,会帮她收拾碗筷,会为了她浪费自己最珍惜的休沐时间。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为了喜欢的女子,让自己跌入凡尘,低到尘埃,这才是沈昭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 在感情的世界里,因为太爱一个人而失去自我,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所以沈昭决定跳出来,下一个兴许会更好。 第19章 互送簪花 崔颢陪着沈昭从街头逛到街尾,走走停停,吃吃买买,直到华灯初上。 沈昭见什么都稀奇,游走在纵横的街道上,看到什么也都想试一试。 她走到面具摊上,拿起一个兔子面具,戴在脸上问道:“喻之,你看这个面具好不好看?” 女孩一身粉裙,还带着个兔耳朵,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俨然是长街上最靓丽的风景。 崔颢由衷感叹:“好看。” “呀,这个狐狸面具也好看。” “那就两个都要。” 沈昭美滋滋地拿着两副面具,又走到卖绢花的摊位上,白嫩的小手一会摸摸这朵,一会看看那朵,不住地翻找。 “喻之,你看,这里有通草、绫绢、绰枝、摔枝,颇能混真。” 其实这些绢花对于沈昭来说并不稀奇,但各式各样摆满了整个摊位,还是让她眼花缭乱。 沈昭的亲姨母与大公主是妯娌,大公主又是皇后的长女,所以皇后也颇为眷顾沈昭,隔三差五就会送她一些宫花和首饰,精致程度远不是民间手艺能比的。 但女孩子就是这样,无论拥有多少名贵的珠宝首饰,看到新的还会忍不住买回家,再加上沈昭很少出来逛街,所以才乐此不疲地翻看。 她挑来挑去都不太满意,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正犹豫之际,崔颢从绢花堆里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插在她的发髻上。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崔颢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听得沈昭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哪个女孩不愿意听人夸赞? 崔少卿从未用这样欣赏的语气夸过她,无论她做的再好,在他眼里都不过尔尔,或者说是应该的。他的声音一向偏冷,听起来如击玉磐,虽然好听,却会让人心里发凉。 沈昭抿了抿嘴,努力将狼心狗肺的男人甩到脑后,从摊子里挑了一朵蓝色木槿花,踮起脚尖,想插在崔颢的发冠上。 崔颢有些惊讶,却还是顺从地低下头。 沈昭成功将花插在他的发冠处,满脸笑意地说:“直起身子,让我看看。” 崔颢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挺直了腰板,任她打量。 沈昭之所以挑木槿花,是因为崔颢常年在外经受风吹日晒,面色不似读书人斯文白净,不适合太过艳丽的颜色。京城男子逢节或中举、成亲等重要时刻也会插花,但多为茱萸、蔷薇、梅花、菊花等样式,粉嫩的花朵都不够英气,所以她才挑了少有人簪的蓝色木槿。 她转圈打量一番后,打趣的说:“三叔应该鬓边常插四季花,这样才玉树临风,俊美刚毅。” 崔颢故意板起脸,装成不高兴的样子,“就会拿我做怪,再取笑我,我就不陪你逛夜市了。” 沈昭笑嘻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贴着他耳边说:“你领兵出征时,应是戎服簪花,鼓骑出城,可惜那时我没看到。今日见你簪花,方知什么是丹心铁骨少年将,将军意气足英豪。” 她的声音甜甜腻腻,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到崔颢的耳廓,惹来一阵阵酥麻。 他手指动了动,想将她揽入怀中,却害怕吓到她。 旁边卖绢花的老妪看到他们亲昵的样子,不禁感叹道:“你们小夫妻真恩爱,我再送你们一朵百合,祝你们年年长相见,岁岁如花红,百年好合!” 周围的商贩和百姓听到也跟着起哄,共同祝他们百年好合,沈昭羞的顿时红了脸。 “大娘,我们还不是夫妻。” 崔颢趁机拉起她的手,“现在不是,明年就是了。” 女孩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握在手里滑若无骨,崔颢觉得自己都不敢使力,生怕弄疼她。 周围再次响起一片哄笑。 恩爱的年轻人总是令人羡慕。 十里长街,灯烛辉煌。 沈昭站在人群中,第一次感觉整个人都是暖的,再也没有患得患失。 崔颢嘴角也噙着笑意,他突然觉得娘亲说的对,找个夫人很重要,有人知冷知热,遇事有商量,生病有人陪,漫漫余生都有了着落。 第20章 阴险算计 崔少卿仿佛一个提线木偶,神情恍惚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并肩同行、耳鬓厮磨,直至彼此簪花、相互依偎、十指紧扣…… 一幕幕亲昵无比的场景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没有勇气再继续跟下去。 就算他与阿昭相识十年,两人都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曾经,自己对她的殷切关怀弃如敝履,现在亲眼看她被其他人捧在掌心,心里却难过的要死。 即便不曾深爱,但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彼此习惯,宛如亲人,血脉相连。 他感觉像是被人生生抽出一根肋骨,痛得无法呼吸。 崔少卿游走在大街上,觉得周边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辇子街,抬头便是巷子尽头亮着烛火的秦家。 秦家的院门没关,屋里尽是吵闹声。 “你个逆子,居然又去赌,还输了十两银子,你是要气死我吗?”秦父在屋内怒吼。 “爹,我真没想到会一直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就帮帮我吧,要不我会被打死的!” “十两银子,那可是十两银子啊!咱们家拼死拼活,一年才能挣出十两银子,你就是将我这把老骨头榨干了也还不上啊!” “妹妹,不行你再去求求崔大人,他家那么有钱,稍微漏漏手指缝就有十两银子,这不算什么难事。” “你疯了吗?”秋娘歇斯底里的喊道:“他凭什么一遍遍帮忙,第一次替你还了五十两,第二次崔家给了我们一百两安家银子,全让你赔光了,第三次又帮你还了二十两,我哪有脸再向人家伸手要钱啊?” 屋里顿时传来一阵嘈杂,随后“啪”的一声。 “娘,你打我?” 秦母呵斥道:“你说话就说话,推你哥干嘛?你现在攀上高枝,翅膀硬了是吗?” 秦父心疼的劝解:“你打秋娘干什么,她又没做错。” “那也不能推她哥,方儿是我们家顶门立户的男丁,她是泼出去的水,能一样吗?” 秋娘不甘心的争辩:“你们一个利用我要银子,一个嫌我是泼出去的水,干脆直接把我卖了吧,也好过让我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 说完她就捂着脸推门而出,当看到站在门口的崔少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屋里仍然吵嚷不断。 “你看看,孩子都让你打跑了。” “让她跑,我看她能跑到哪去!” “娘,以后你别打秋娘的脸,还得嫁人呢。” 秋娘觉得十分难看,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崔少卿此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被沈昭退亲,秋娘被家人压榨,他们都是失意人。 “疼吗?” 秋娘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声说道:“崔大哥,我们到外面说,免得让我哥哥发现你来了。” 两人走到街头,确定四下无人,秋娘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崔大哥,真是不好意思,又让你见笑了。我哥就是这个样子,贪得无厌,以后如果他再找你,你千万不要借银子给他。” “那他的赌债要怎么还?” 秋娘信誓旦旦的说:“不过十两银子,我们全家一起努力,节省开支,一年总能还清的。崔大哥,你已经多次帮我,我绝不会让哥哥再继续纠缠你。” 听到她处处为自己着想,崔少卿原本杂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满身的寒气也被抚平。 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善良、坚强、独立,然而这些性格的养成与她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所以崔少卿没有立场指责她的家境。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轻声嘱咐:“这银票你先拿着,把你哥的赌债还了。你们也不必搬出京城,娘那边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秋娘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哽咽的说:“崔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们秦家真的无以为报。剩下的银子我会拿去开个小铺子,等挣够了银两,一定如数归还给你。” 崔少卿静静看着秋娘,月光下她泪眼朦胧,格外动人,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柔情。 “这点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不必在意。只是……之前我答应过你的事,恐怕要食言了。” “崔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秦秋娘听后心头一紧,焦急地问。 崔少卿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秋娘,父亲命我先立业再成家,近几年都不得再提婚嫁之事。我之前答应娶你为平妻,可能暂时无法实现了。” 崔少卿春日宴上从家里跑出来,原想劝说秋娘,纳她为贵妾。 然而秋娘态度坚决,说绝不做妾,还下定决心举家搬离京城。 崔少卿一时心急,便许下娶她为平妻的承诺。 他原本以为,沈昭一向心软,只要自己多磨几次,她一定能同意。 哪想沈昭直接要求换亲,父亲也断了他成亲的念头,他现在进退两难。 秋娘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眼泪掉的更凶了。 “崔大哥,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我不做妾。” 崔少卿搂着哭得浑身颤抖的秋娘,心中满是疼惜和无奈,轻声安慰道:“你再给我点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秋娘伏在他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像个无助的孩子。 许久之后,崔少卿才缓缓放开秋娘,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辇子街,心中满是眷恋和不舍。 秋娘伫立在街口,目光始终追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尽头。 “怎么样,还是哥哥厉害吧。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了大怨种,你哪能找到机会开口跟他要银子,还能安然留在京城?你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银子分我一点。” 秋娘瞪了他一眼,直接将银票揣入怀中,没好气儿地说:“你之前赌输了那么多银子,还好意思跟我要,想的美。”说完扭头就走。 秦方气的直跺脚,冲她后背“呸”了一口,低声骂道:“现在跟我耍威风,什么玩意儿!要不是我脑子灵活,让你装惨卖乖,你还能继续做官太太的美梦?” “要我说你也别再吊着他,人家老子娘那么厉害,能当个妾就不错了,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后人财两失!” 秋娘猛地停住脚,回头恶狠狠地说道:“我等了那么久才遇到一个崔少卿,他现在被我哄得团团转,连亲事都退了。你如果敢拖我后腿,让我当不成官太太,我就让你死无全尸!” 秦方顿时被吓的打了个冷颤。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心狠手辣,自己在她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保不齐真能干出这种事。 “妹妹,哥哥不过说说而已,你还真生气啊。” 秋娘冷哼:“最好这样。” 第21章 为何是我 崔颢和沈昭逛完街市后,皓月已经悄然爬到中天。 沈昭还沉浸在刚才奇妙的幻戏中,有些意犹未尽,兴奋地问:“刚刚那个幻戏好厉害,卖艺人是怎么做到从火盆里长出莲花的?” 崔颢低头回应:“不过是个古老的戏法,叫火中生莲。其实做法很简单,事先将莲子剥开,把中心挖空,然后用通草做成荷花和荷梗,染上颜色,再用细铜丝盘曲成型,穿入荷梗,一并藏在空心莲子内,最后以白桃胶粘合。当莲子投入火盆时,火会将白桃胶烧化,莲子便绽口,通草制成的荷花就会弹出。” 沈昭惊叹不已,惊奇的追问:“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崔颢笑了笑,继续说道:“在北疆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流浪的手艺人,他给我讲了很多幻戏的技巧。” 说着,他滔滔不绝地向沈昭讲解起各种幻戏,有常见的傀儡戏、影戏,也有不太常见的藏掖幻术、吞刀吐火等,听的沈昭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他背过手,悄悄向身后摆了摆,示意一直跟着他们的车夫可以离开了。 就这样,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间就来到沈府门前的小巷。 快要走到家门口时,沈昭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侧头看向崔颢,轻声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崔颢问道:“哪里对不起我?” 沈昭微微低下头,眼神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低声述说:“我没问过你的意思,就擅自做了换亲的决定,让你无端卷入这场风波,我很抱歉。” “只是抱歉吗?”崔颢挑眉问道。 沈昭有些不明所以,抬头望向他,除了抱歉还能有什么? 崔颢紧盯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追问:“崔家适龄的男子不只我一个,而且我的年纪又比你大上许多,为什么选我,而不是其他人?” 他的问题让沈昭一愣,自己确实毫不犹豫就做了这样的选择,事后她也想过,为什么是崔颢。 沈昭再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同样是身穿官服,其他人穿起来多像披了件宽松的麻袋,但穿在崔颢身上却愈显修长挺拔,就连他胸前的白鹇都跟着威风凛凛。 直觉告诉沈昭,崔颢与旁人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崔颢垂眸凝视她,眼神说不上凌厉,却也极具压迫感。 沈昭被他看的有些心慌,随口说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觉得三叔不会是负心人。”她情急之下又唤回了三叔。 “阿昭,你莫不是忘了,我曾中二甲进士,也是个读书人。” 沈昭愕然,这事过去了太多年,她一时都忘了。 当年崔颢先考中二甲进士,崔太傅还曾想让他进监察御院,任监察御史。 但北疆战事告急,朝廷急缺武将,故又开了武举。 崔颢以文举进士身份参加了武举,并顺利进入殿试。弘治帝亲试武举十人,先阅其骑射,测试基本功,又以弓马定高下。 崔颢力拉五十斤硬弓,三箭齐中,力摘武举状元。 弘治帝当场夸赞,崔家三郎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实乃文武奇才。 是啊,崔家最不缺读书人,崔颢更是才兼文武。 “三叔虽是读书人,但你能捐躯赴国难,自是与旁人都不同。我爹说国难当前,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有你们拼死抵御鞑靼,守住国门,才有现在的万国来朝。三叔,你我明年就会成亲,我答应你,你若安居京城,我便与你举案齐眉,你若提枪上马,我就为你守好家门,等你凯旋。” 他微微一怔,旋即问道:“你对少卿也是这样?” 沈昭摇了摇头,“我和少卿识于微时,年少定婚,以为能长厢厮守,却忘了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三叔,相识容易,相处太难。若我在你心上,你亦在我心上,纵使山水迢迢,我也无惧无畏。” 崔颢能清楚的感觉到,沈昭的感情直白而热烈,直击他内心深处。 他眼神深邃的看向她,眸底的温柔径自漫开到眼角,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缱绻。 若我在你心上,你亦在我心上,这样很好。 反正来日方长。 第22章 相处融洽 敞开心扉后,两人越发亲近,说说聊聊便走到了沈府门口。 沈昭眼尖的发现门口还坐着一人,正是被好友拽走的亲哥哥。 “哥,你为什么坐在门口不进去?”沈昭惊讶地问。 沈成安吐出嘴里快要嚼烂了的草根,气愤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们两个一逛就是两个时辰,要不是我派人跟爹娘解释,说我要带你去酒楼吃饭,他们岂不是担心死?” 崔颢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成安,确实是我疏忽,我已经提前派人向沈尚书和沈夫人请示过,要阿昭逛夜市,会晚些回府,却独独忘了告诉你。” 沈成安一听这话,登时暴跳如雷,大声吼道:“合着我在门口蹲了这么久,都是白费力气啊!” 沈昭笑的欢畅,“也不算白费力气,爹娘肯定以为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再逛夜市,想必会更放心。” 其实沈家夫妇早就猜到,儿子和崔颢都派人回府传话,一个说要吃饭,一个说要逛夜市,肯定是傻儿子在给妹妹打掩护,他们只是懒得戳破而已。 哪知这个傻儿子居然一直守在门口,宁愿受冻吹风也不愿意进府,简直一根筋,傻得惨绝人寰。 崔颢笑着给未来大舅哥鞠了一躬,真诚地感谢:“多谢成全,日后定请你吃酒赔罪。” 沈成安如今辈分长了,底气也硬了,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吃酒就不必了,我可喝不过你。我听人说你从鞑子手里抢了匹汗血宝马,回头让我见识一下就行。” 崔颢立刻意会,马上接口道:“我正好新得两匹宝马,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明天就让人送来,成安和阿昭一人一匹,再合适不过。” 男人都爱马,沈成安听完立刻咧嘴笑道:“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屋里也有柄青霜剑,喻之擅长使剑,宝剑赠英雄,送你正合适。” 沈成安这人最讲义气,别人敬他一分,他必还三分,绝对不会让对方吃亏。 崔颢嘴角微扬,紧接着问:“那以后放衙咱们还一起回府?” 沈成安连忙点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起,一起,反正咱们两家也顺路。” 崔颢侧过头,朝着沈昭眨了眨眼,眼神中满是得意之色,似乎在向她炫耀自己与大舅哥相处融洽。 沈昭一脸无语,她老谋深算的爹怎么养了个一说就上套的儿子,实在是虎父生犬子。 “阿昭,如今春光明媚,最适合骑马踏青,等下次休沐,我带你去梅花山游玩?” 沈成安这才反应过来,崔颢又是恭维又是送马,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喂,我还在这呢,你约我妹妹是不是得先过问我的意思?” 崔颢从善如流:“那成安的意思是?” 他的态度着实太谦逊,沈成安一时语滞,转头看向妹妹,自己好像问了句废话。 沈昭莞尔一笑,崔颢此人太狭促,哥哥根本不是对手。 “好像不行,我记得那日是镇国公六十大寿,各府都要去贺寿。” 沈成安皱眉说道:“哼,我最不耐去镇国公府,他们仗着丽贵妃得宠,恨不得以国丈自居,府里子弟也都眼高于顶,没一个好东西。” 他转头又跟崔颢说道:“尤其丽贵妃去年诞下十一皇子,陛下老来得子,对镇国公府更是赏赐不断,还加封丽贵妃的妹妹佟筱惠为县君。佟筱惠喜欢崔少卿,以前总爱借故找阿昭麻烦,简直烦死个人。” 沈昭倒是没哥哥那么义愤填膺,淡淡说道:“站的越高,摔的越重,只要皇后娘娘稳坐中宫,太子殿下不犯大错,丽贵妃再怎么折腾都没用。” 听完兄妹俩的对话,崔颢已经将事情了解大半,宽慰道:“阿昭说的对,无论前朝后宫怎样,我们做臣子的只要恪守本分便好。那日我也会去,若遇到什么事,阿昭尽可找我。”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无论皇权如何更替,世家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三人刚闲聊几句,忽有小厮出门传话:“公子、小姐,老爷说天色不早了,让你们早点进府。” 然后小厮又跟崔颢行了个礼,恭敬地说:“崔大人,老爷还说,您以后可以早点来,也好陪他对弈几局。” 沈昭低头偷笑,父亲这是嫌崔颢带她回来太晚,故意拿话点他呢。 崔颢见她幸灾乐祸,瞥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还笑,若不是晚上出去,你能看到灯火辉煌的夜市?” 沈昭推了推他,娇嗔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我爹就亲自出门撵人了。” 沈成安也跟着落井下石,乐呵呵地说:“我爹有个半人高的戒尺,你要是再不走,他就要请出打狗棍了。” “成安,沈尚书的戒尺平日里都打谁?”崔颢坏笑着问。 沈成安:...... 他瞬间语塞,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沈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哪有哥哥这样的,还自己骂自己。 沈成安恼羞成怒地下了逐客令:“去去去,我现在看你就厌烦,你赶紧走吧。” 虽然他嘴上说着送客的话,嘴角却始终挂着笑意。 只要能让妹妹高兴,调笑他几句又怎样? 这个妹夫他是越看越满意,比崔少卿好了不知多少倍。 崔颢笑着向兄妹俩挥了挥手,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月光如银,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昭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第23章 兰因絮果 时节如流,转眼就到了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大寿之日。 因丽贵妃深受陛下宠爱,镇国公又权势滔天,京中的官员们无不携家眷前去贺寿。 沈夫人一大早就带着成套的衣裳首饰去往沁芳院,这是女儿换亲后首次赴宴,必须盛装出席,以免遭人闲话。 母女二人这厢梳妆打扮,沈尚书闲来无事,只能例行训子:“这次寿宴你要跟紧我,镇国公如今正春风得意,你千万不能胡言乱语,以免节外生枝。” 沈成安无精打采地应道:“是,父亲,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谨言慎行。” 沈尚书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倒霉儿子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于是问道:“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沈成安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丽贵妃盛宠嘛,连皇后娘娘都得退一射之地,我们做臣子的当然也得避让。” 沈尚书冷哼一声,“你也就知道这点皮毛!镇国公多次向我施压,要我拥护十一皇子,还说想将佟筱惠嫁给你,以结秦晋之好。” “啊?”沈成安整个人都不好了,“佟筱惠不是喜欢崔少卿吗,怎么会嫁我?” “她喜欢谁重要吗?崔太傅是惠妃的父亲,惠妃还有三皇子,崔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支持镇国公。” 沈成安赶紧捂紧领口,“爹,我已有婚约,你赶紧让镇国公死了这条心,别惦记我。佟筱惠满肚子坏水,我宁愿出家为僧都不愿意娶她,咱们沈家能不能延续香火全靠你了。” 沈尚书见他越说越不着调,气的抽出桌子底下的戒尺,怒喝道:“就你这脑子,沈家就算延续香火也没用,全得被你败了!” 说完,爷俩又开始了常规操作,你打我跑,你跑我追。 母女二人刚进正厅,就见到习以为常的一幕,沈夫人不耐烦地催促道:“都什么时辰了还闹,赶紧出门,否则一会就迟到了。” 沈尚书闻声默默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磨蹭,千呼万唤也始不出来。 爷俩同时转身,看到盛装打扮的母女,马上对视一眼,当即心领神会。 家里女人打扮的这么漂亮,必须往狠里夸,否则她们还得追问个没完。 沈尚书率先称赞:“夫人真美,阿昭也颜色娇如花,不错不错。” 沈成安接着吹捧:“娘,你和阿昭这么一打扮,镇国公府的满园春色都得被比下去,你们这是去砸场子啊!” 沈夫人顿时笑容满面,这爷俩的嘴真是一个比一个甜,孺子都可教。 “阿昭舅舅听说她受了气,命人快马加鞭从杭州送来新出的金彩提花缎子,正好做成春裳。她舅母也送了一套宝髻花簇鸣珰的头面,刚好配今日这身衣裳。” 沈夫人出自三槐王氏,其兄长任杭州知府。杭州素来号称“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富贵程度可想而知,沈舅父送东西从不手软。 听闻外甥女换亲,沈舅父立刻就送出成箱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哄外甥女开心。 沈尚书微笑着点头,显然对这个精通人情世故还疼爱外甥女的小舅子非常满意。 三槐王氏乃太原王氏的分支,枝繁叶茂,世代出贤良,更难得的是族人团结。沈尚书对妻族常有照拂,王家也多有回馈,交情甚好。 一家四口说话间就走出府门,乘车来到镇国公府。 就在马车缓缓停下时,随行的小厮快步上前,禀告道:“老爷,夫人,崔府的马车就在对面,崔太傅和太夫人刚下车。” 毕竟是女儿未来的夫家,沈尚书夫妇自然不能失了礼数,马上带着一双儿女下车,前去问好。 崔家人显然也看到了沈家的马车,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沈昭一手扶着车辕,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丫鬟的手上,步履轻盈地下车。 她挽着精致的簪花髻,身着紫罗裙裳,袖口与领口处绣着大朵玉兰花,腰间坠着一块剔透的白玉压裙摆,行走间衣带琼裾,优雅大方,尽显大家风范。 崔颢的目光紧紧锁在沈昭身上,仿佛她一人就占尽了明媚的春色,天地间也只余这一抹风景。 “太傅,太夫人,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哈哈,托沈尚书的福,一切都好。” 沈成安抱拳,沈昭微微欠身行礼,一同说道:“太傅安好,几位大人、夫人安好。” 沈昭发髻上插着步摇,说话时,步摇微微摇曳,愈显端庄秀美。 无论见过沈昭多少次,崔少卿仍觉心里刺痛,但他现在早已没了立场,只能不言不语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三叔阔步向她走去。 崔颢眉眼含笑,轻声夸赞:“阿昭今日甚美。” 沈昭起了些坏心思,故意问道:“美在哪里?” 崔颢于她一向不吝啬赞美之词,眼中的笑意愈浓,“玉颜桃面不须臾看,便是人间四月天。” 沈昭被他直白的称赞逗笑,眼波流转,眉眼弯似月,越发楚楚动人。 崔太夫人感叹道:“咱们阿昭玉颜婀娜,就该常笑,多好看。” 沈夫人也笑着颔首,“她啊,就是个不知羞的,偏偏喻之还总宠着她,能不高兴吗?” 听闻沈夫人直呼喻之,口气还十分熟稔,明显对他甚为满意,崔家人纷纷心里嘀咕:两人这才定亲几天,沈家竟对崔颢这般热情。 崔二夫人眼珠一转,举袖掩唇轻笑:“诶哟,还未成亲就腻成这样,以后成亲还了得,不得羡煞我们。” 她的话令崔大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自家媳妇成了隔房夫人,还如此恩爱,二夫人的话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脸嘛。 崔毓莹也气的直扯手帕,二叔母惯会火上浇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少卿只觉口苦的像吃黄莲,世人都说兰因絮果,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第24章 夫善妻贤 崔太夫人察觉到大房的异常,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乜视二儿媳妇一眼,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崔二夫人知道婆母看重大房,故而也只是过过嘴瘾,遂即再未言语。 崔太夫人淡淡开口:“沈夫人,咱们进去吧,别让主家久等了。” 沈夫人对崔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争执并不感兴趣,只微笑地点头,跟在后面。 崔家和沈家的小辈走在最后,崔颢故意放慢脚步,跟在沈昭身侧。 崔毓莹见大哥神情萎靡,忍不住抱怨道:“我以前真没想到,阿昭竟然如此无情,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断就断。” 沈昭挑眉毛,反问道:“我不断,难道还要与未来的侄子纠缠不清?” “那你也不应该与三叔打情骂俏啊!” 沈昭停下脚步,蹙眉说道:“毓莹,你这指责没道理。过去我说话你哥嫌我声音大,不说话嫌我礼数不周全,在他眼里,我哪哪都不好。换到秋娘身上,她一颦一笑都是婉转风情,是全天下最妥帖的人,这一切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我想了许久才明白,两个人的世界挤不进去就不要硬挤,没的难为了别人,还作践了自己。” 崔毓莹不忿地回怼:“那秋娘顶破天也就是个妾,根本威胁不到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看你就是善妒!” 沈昭的怒火顿时就被她挑了起来,忍不住厉声质问:“不过就是妾?毓莹,你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你可愿意自己操持中馈,教养子女,夫婿却和另一个女子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她转过头,紧紧盯着崔少卿,连声问道:“敢问博学多才的崔翰林,女人的贤惠、宽容、大度真能换来尊重吗?我曾无数次退步,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全是得寸进尺,你有在意过吗?我所有的恭德贤良,贞静自持,落在你眼里都是寡淡无趣,还要被迫做个没脾气的空心人,你真当我是任你拿捏的泥人吗?” 面对沈昭连声质问,崔少卿内心愈发不忿。 京城哪个官员不蓄养姬妾,自己不过一时不慎将事情闹到明面上,她怎地就这样得理不饶人? 他眉头紧锁地反驳道:“自古以来都是妻为夫纲!我身为一家之主,纳个妾室又如何?看看你现在咄咄逼人、胡搅蛮缠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贤惠妻子模样?” 沈成安一听这话,顿时怒发冲冠,他最见不得崔少卿这样理所应当的口吻,正欲上前一步与他争辩,却被妹妹一把拦住。 只见沈昭微微侧过头,目光看向站在身旁的崔颢,问道:“三叔,你眼里的贤妻是什么样子?” 崔颢低头轻笑,一着急就喊三叔,这个毛病怕是难改了。 他不紧不慢地回道:“既然夫唱妇随,就要先有好夫,才能有好妻。京城的贤妻虽多,恩爱白头的夫妻却很少,多数都是相敬如宾,各行其是。有人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有人能共患却不能共富,无非是面和心不和。常言道,夫善则妻贤,妻贤则家安,家安则兴旺。我眼中的贤妻,是能与我同生死共患难、享富贵到白头的妻子。阿昭,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沈昭脸上的笑意也跟着蔓延开来,有些人她用十年都看不透,有些人却可以时时哄她开心,高下立现,根本无需分辩。 沈成安冷声说道:“不要以为外面的女人温柔多情、善解人意,那是因为她享用了你的荣华富贵,却没参与你鸡零狗碎的生活。如果正妻不用管家理账,不用锱铢必较,只需吃喝玩乐,她也会成为那个最温柔多情、善解人意的女子。崔少卿,你眼瞎耳聋,根本配不上我妹妹!” 沈昭心里的怒气已然被崔颢抚平,不在意的说:“哥哥,别费力气与他们争辩了,咱们可叫不醒装睡的人。” 崔卓文笑着打圆场:“沈小姐,大哥和毓莹妹妹只是一时没想开,过阵子就好了。咱们以后都是家人,沈小姐还是我们的长辈,确实没必要争执。” 崔千岚也跟着附和:“就是,待三叔母进门,咱们日日都见面,可不能一言不合就争辩,多不尊重长辈啊。” 二房一口一个长辈,崔少卿霎时眸光骤缩,只觉脊梁都要塌下来。 待沈昭进门,自己还要喊她叔母,面对曾经日日唤他少卿哥哥的女子,他如何能叫得出口! 崔颢瞥了眼自找没趣的侄子,低声说道:“阿昭,咱们进去吧。” “嗯。”沈昭仰着笑脸应下。 沈成安回头看了眼神色各异的崔家子弟,撇嘴说道:“真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沈昭笑着回应:“有难念的经不可怕,别是个藏经阁就行。” 崔家现在能风平浪静,不过是太夫人手段强硬,只留下一个庶出的二房,否则指不定要多热闹。 大家族争权夺势的事屡见不鲜,哪有那么多的兄友弟恭。 崔颢看着小声蛐蛐的兄妹,心里很是无奈,他们说闲话也太不背人了。 沈昭现在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既然委曲求全换不来尊重,还不如随性而为,至少活个心里舒坦。 沈成安大摇大摆地走进镇国公府,却不知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第25章 御前献舞 镇国公府朱门高耸,门口立着两尊威武霸气的石狮子,府内更是飞檐斗拱,朱帘翠幕,陈设极尽奢华,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沈成安虽然来过镇国公府多次,却仍忍不住咂舌:“这得多少银子才能堆出来一座府邸啊,尚书府已经不小,这镇国公府恐怕得有咱家两倍大!” 沈昭笑着打趣:“要不你给镇国公当上门女婿?这样就能日日睡在金窝里了,免得你羡慕。” 沈成安想到父亲早上的话,脸上顿时露出惧色,连连摆手道:“你可别害我,就佟筱惠那刁蛮性子,我可消受不起,一会儿吃饭都不香了。” 崔颢笑着说道:“我倒是挺好奇,何方神圣能让成安吃不好饭。” 沈成安挤眉弄眼地说:“她可不是神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夜叉,一会你就知道了。” 沈昭解释道:“佟筱惠以前经常找我麻烦,我哥见她就骂街,有一次还差点把她揍了,被父亲关进祠堂里面壁思过。” 沈成安笃定地说:“谁要是娶了这个败家娘们,肯定倒八辈子血霉。” 几人说话间走到正厅,由于男女分席而坐,沈昭等女子被丫鬟带到右侧席位,男宾被引至左侧。 崔颢分开前深深地看了沈昭一眼,沈昭却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女席。 沈夫人等了许久才看到女儿,连忙招手示意,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待沈昭坐定,她悄声问道:“你们刚刚做什么去了,怎么来的如此晚?” 沈昭朝崔毓莹扬了扬下巴,“刚才有狗在狂吠,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 崔毓莹也同样窝在崔大夫人身边说悄悄话,眼神还不住地瞄向沈昭,显然两人都在向母亲告状。 崔大夫人始终正襟危坐,神色坦然,好像并没有将女儿的话放在心上。 沈夫人瞥了她一眼,有些人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发疯,轻声提醒女儿:“以后毕竟是隔房亲戚,你还是与崔毓莹少来往吧,崔家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是善茬,小心为上。” 沈昭点了点头,乖巧地说:“知道了娘,人好我敬之,人不好我远之,绝不给自己惹麻烦。” 她心里清楚,以往崔大夫人对她热忱,因为她是板上钉钉的儿媳妇,还有得力的娘家。 如今情况全然不同,她们成了隔房的妯娌,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和睦相处了。 沈夫人笑着点头,有娘家撑腰,女儿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吃亏。 别说是隔房妯娌,就算正头婆婆都没在怕的! 随着宾客陆续入座,正厅也逐渐热闹起来。 丫鬟们端着酒水和餐食穿梭其间,宾客们谈笑风生,气氛极为融洽。 席上舞姬翩翩起舞,丝竹声声绕梁,佳肴美味摆满桌,却迟迟不见镇国公开席。 正当众人诧异之际,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一听,立刻起身跪地,恭敬地喊道:“陛下万岁龙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身龙袍的弘治帝牵着丽贵妃的手走进正厅,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缓缓开口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镇国公马上携夫人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陛下百忙之中,拨冗莅临寒舍,微臣不胜荣幸!” 沈昭嘴角微抽,这么金碧辉煌的府邸也能叫寒舍? 镇国公真能睁眼说瞎话! 弘治帝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来,亲切地说:“镇国公今日大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丽贵妃抿嘴一笑,脆声说道:“父亲,陛下体谅您功勋卓着,特意亲自前来参加赴宴,这可是天大的殊荣,您就别再推辞了,快些起身吧。” 她容貌绝丽,尤其长着一双娇媚的狐狸眼,一颦一笑尽是迷人风情。 在场的官员纷纷垂眸敛目,不敢多看一眼,以免失态。 就连同为女子的沈昭也不得不承认,丽贵妃确实生的美艳动人,怪不得能宠冠后宫。 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镇国公将弘治帝迎到主位,亲自为其斟酒,随后才坐于下首位置。 官员们经过短暂的呆愣,迅速回神,纷纷向镇国公送上祝寿词。 要知道,当年张国丈过寿时,陛下也只赐了一把玉如意作为贺礼,并未亲自出席。 而这次亲临镇国公府,无疑肯定了镇国公的无上尊荣和地位。 镇国公事先并未透露半点弘治帝亲临寿宴的消息,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显然是想借此机会让京城各府明白,佟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不可撼动。 丽贵妃轻轻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优雅地翘起尾指剥开外皮,送进弘治帝嘴里,娇声说道:“陛下,今日的寿宴全是筱惠一手操办的,所有事宜均是由她亲自过目,一连数月都忙的脚不沾地呢。” 弘治帝对她的服侍极为受用,含笑说道:“哦?规模如此宏大的寿宴竟是筱惠一手操持的?” 镇国公连忙应承:“是啊,筱惠现在长大了,管家理事都得心应手,让臣倍感欣慰。” 弘治帝听后笑了起来,称赞道:“确实是女大十八变,咱们筱惠县君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围坐下端的大臣们也跟着连番夸赞,称镇国公教女有方,县君颇有乃姐之风。 弘治帝环顾四周,好奇地问:“筱惠人呢?” 突然,一阵悠扬的曲乐声骤然响起,一群身着彩衣的貌美女子翩然登场,她们手持彩带,身姿轻盈,宛如春日里盛开的繁花,令人眼花缭乱。 为首的女子率先跳上寿宴展台,伴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顿时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第26章 眉眼官司 台上轻歌曼舞,台下如痴如醉。 美人一笑倾城,美酒醇美芳香。 沈昭端起手中精致的琉璃盏,轻抿一口杯中香醇的果酒,目光又落回到舞台中央翩翩起舞的佟筱惠身上。 佟筱惠舞姿轻盈,步步生花,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妩媚的仿佛能勾人心魂。 尽管她不喜欢佟筱惠,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美景确实令人心动,佳人入眼销魂,烈酒入喉醉心。 沈昭的视线缓缓扫过宴会大厅,官员们都沉浸在曼妙的舞姿中,情不自禁地打着节拍,神情极为享受。 就连一向以清冷贵公子自居的崔少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显然是看的入迷。 沈昭心里稍微有些不适,倒不是因为她对崔少卿余情未了,而是为自己不值。 她曾经竟如此痴迷于这样一个表面清风朗月,内里浅薄庸俗的男人,真是应了言兰蕊的话:聋子瞎了眼,听不见也看不见。 沈昭的目光停留在崔少卿身上,却没注意到,此时的崔颢也正默默地看着她。 崔颢内心有些唾弃自己的行径,他明知道沈昭与少卿的过往,现在却越发难以忍受他们之间的接触。 从最初的些许关注,到后来的慢慢欣赏,再到不由自主地追寻她的目光,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在意这个注定要与他纠缠半生的女子。 他不希望沈昭心里留下分毫关于崔少卿的痕迹,哪怕是厌恶都不行。 大抵是崔颢的目光太过炙热,沈昭突然有所察觉,终于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一旁面容有些冷峻的男子。 沈昭不禁一愣,记忆中的崔颢总是面带笑容,极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她眨了眨眼,不清楚崔颢是怎么了。 崔颢看到她俏皮的小动作,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还知道讨好自己,看来也不傻。 他将手中的酒杯倒扣,示意沈昭少喝些酒,毕竟果酒也是会醉人的。 沈昭看懂了他的手势,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脸上尽是讨喜的明媚。 坐在对面的沈成安正风卷残云地吃着东西,不经意间看到妹妹冲着崔颢笑,突然心里一阵郁闷,顿时没了胃口。 就算是未婚夫妇,也不能这么腻歪啊! 他气鼓鼓地看向妹妹,又狠狠回瞪崔颢,试图用目光逼迫他们俩收敛点,少打眉眼官司。 崔颢接受到大舅哥充满怨念的眼神,连忙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酒杯,表示他已知晓。 沈昭则对哥哥撇了撇嘴,他手上拿了个羊腿,嘴巴周围沾满了油渍,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全是没嚼完的肉,简直邋遢的无以复加。 不消片刻,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整个寿宴席上不解风情的男人就两个,一个是眼里只有吃食的哥哥,另一个是她垂眸浅笑的未婚夫...... 哦,不对! 还有一个满脸紧张、如临大敌的父亲。 沈尚书此时的神情异常严肃,镇国公举办如此盛大的寿宴,还特意将陛下请来,必定另有深意。 佟家在宫里已经有了位盛宠的贵妃,按理说不会再将嫡女送入后宫,今日佟筱惠的献舞究竟有何企图? 想到这里,他不禁转过头,看向埋头苦吃的儿子,不安感愈发浓烈。 只要他们不打自家傻儿子的主意,其他的都好商量。 与此同时,镇国公远远地举起酒杯,向沈尚书微笑示好。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词,叫天不遂人愿。 第27章 荒唐避婚 随着曲调渐低,佟筱惠终于完成了舞蹈的收尾动作。 只见她以腰为轴,优雅地旋转身体,左臂轻轻打开,右臂伸直举起,娇媚的脸庞微微转向崔少卿的方向,眼中尽显羞涩的爱意。 沈昭:......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崔少卿啊。 就在佟筱惠眼波流转之际,丽贵妃忽然轻咳一声,抱着弘治帝的手臂柔声说道:“陛下,筱惠的舞蹈好看吗?” 弘治帝满面红光,笑着点头,“好看,好看,果然有乃姐风范。” “讨厌。”丽贵妃脸泛红霞,不胜娇羞地说:“陛下就会打趣臣妾。” 她纤手轻抬,又给弘治帝添了一杯酒,而后朱唇轻启,缓缓说道:“筱惠不仅舞跳的极好,抚琴更是一绝,陛下要不要再听一曲?” 弘治帝喝酒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跳舞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抚琴? 他虽然喜欢丽贵妃的妩媚娇柔,却也知道后宫不能再进佟家女,否则佟家会一手遮天。 没等他仔细琢磨完,就听镇国公扬声说道:“贵妃娘娘,今日宾客众多,展台搭建的如此之大,如果只是抚琴,会不会显得有些单调?” 丽贵妃立刻明白了父亲的言外之意,故意反问:“父亲的意思是……” 镇国公脸上带着笑意,站起身来,恭敬地拱手作揖道:“陛下,筱惠待嫁闺中,还未定亲,您不妨替微臣看看,在场的青年才俊哪位能与她琴瑟和鸣?” 在场官眷立刻哗然。 镇国公这是要现场招亲啊! 有的青年官员当即跃跃欲试,镇国公势大,佟县君又容貌甚美,这种好事无论落在谁头上,那都是美事一桩啊! 多数的世家子弟却低下头,如今皇后和太子虽然势弱,但毕竟是正统,以后的事未可知,他们不想太早押注。 弘治帝脸上仍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太子过于中庸,比起皇储,更像是翩翩君子。 国之储君乃未来国之君王,必需要有足够的心性、手段、眼光、格局,心慈手软是大忌。 弘治帝将镇国公推在前面,就是要给太子立个狼一般的对手,却又不想那头狼转头咬自己,所以就挑了刚生养皇子的佟妃。 将她升为贵妃,给佟家无上的权势,打压皇后母族和太子拥趸,再收回张国舅的兵权,就是逼着幼虎伸出利爪,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若是还不成,他就要考虑易储了。 皇帝与太子,名为父子,实为君臣,无非是血缘亲情与至高权力之间的博弈罢了。 “好啊,筱惠县君正值妙龄,在场的才俊可要抓紧了。” 弘治帝也想看看,哪家权贵能入得了镇国公的眼。 丽贵妃看向妹妹,眼里透出警告之意,示意她赶紧说话。 佟筱惠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来,轻声说道:“琴剑书茗,剑胆琴心,臣女想以琴声和舞剑,还望陛下与父亲准许。” 镇国公一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满意地点头称赞:“正所谓刚柔并济,如此甚好。陛下,您以为呢?” 弘治帝敛起眼里的审视,浅笑问道:“筱惠县君想与哪家少年郎抚琴舞剑啊?” 不少武将都满脸期待地挺直腰板,恨不得马上就登台献艺。 佟筱惠巡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低头猛啃羊腿的沈成安身上。 沈尚书赶紧踹了儿子一脚,让他打起精神。 “臣女愿与沈郎中抚琴舞剑。” 沈成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块羊肉,神情全是呆滞。 佟筱惠是疯了吗? 他们俩不是死对头吗? 两人一个眉头紧锁,一个满眼厌恶,明显相看两相厌。 听完佟筱惠的话,弘治帝神色略显凝重,目光犀利地看向沈尚书。 无论皇子们如何争斗,六部始终都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沈正君作为吏部尚书,更是自己的心腹。 难道沈正君也要站队了? 沈尚书敏锐地察觉到了陛下的不快,再次狠狠踹了儿子一脚。 沈成安腿上吃痛,马上吐出嘴里的羊骨头,登时倒在餐桌上。 “诶呦喂,我肚子怎么这么疼,父亲,您看看我是怎么了?” 沈尚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刚刚吃完西瓜又吃羊肉,当然肚子疼。” 沈成安心想还是父亲聪明,顺势说道:“对啊,羊肉性热,西瓜性寒,我怎么就嘴馋混着吃了呀。” 随后也不怕丢人,捂着屁股站了起来,慌忙向弘治帝行礼请罪:“陛下,恕臣贪吃,殿前失态。臣现在别说舞剑,裤子都要捂不住了。” 沈尚书脸皮止不住地抽搐,他一生老谋深算,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 但在要命和要脸之间,沈尚书还是果断地选择了前者,他同样站起来请罪:“陛下,犬子御前失仪,臣有罪。” 弘治帝看了眼大惊失色的镇国公,面色如常地说:“今日朕也是来赴宴的,你们无需拘谨。年轻人贪吃了些,人之常情,沈尚书不必在意。” 就这样,所有人目送沈成安捂着屁股仓皇离席。 良久之后,厅内才发出阵阵哄笑声。 沈家大公子为了不与佟筱惠舞剑,真是脸都不要了。 丽贵妃与镇国公面面相觑,他们如何都想不到,沈成安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作为! 沈尚书手握官员人事任免大权,镇国公一直想尽手段拉拢,却始终抓不住沈尚书的把柄,所以他们将目光转向沈成安。 奈何沈成安自小就有婚约,沈尚书对未过门的儿媳总是交口称赞,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陛下亲临,又是寿宴,只要给女儿创造机会,丽贵妃再缠着弘治帝赐婚,沈尚书恐怕再难推拒。 哪想沈成安会用屎遁,直接将佟家的面子撅到茅坑里了。 第28章 互相掣肘 沈成安突然离席,佟筱惠不仅没觉得丢人,反而高兴的差点笑出来。 她本就不喜欢一身匪气的沈成安,刚才见他吃的满嘴流油,心里都忍不住犯恶心。 佟筱惠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若真嫁给沈成安,以后怕是要嫌弃到绝望。 不过说来也可笑,两个人见面就吵,这辈子唯一一次意见相同竟是刚才。 幸好他们彼此看不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弘治帝斜眼看向丽贵妃,笑着问道:“爱妃,看来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啊,你说该怎么办是好?” 丽贵妃登时就被问住,勉强挤出笑容,回道:“既然沈大人扫了陛下的兴致,那就换其他人表演歌舞吧,来人......” 没等丽贵妃把话说完,弘治帝伸手拦住了她:“朕的兴致尚可,筱惠既然待嫁闺中,今日又是群贤皆至,不如再看看?” 弘治帝的口吻是询问,用的却是肯定语气,丽贵妃哪敢拒绝,只能喏喏应下。 佟筱惠之前一直听父亲和姐姐的话,如今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死活也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她蓦地跪下,颤声说道:“陛下,臣女听闻崔翰林吹得一手好箫,可否邀他琴箫合奏?” 弘治帝之前听皇后说过,崔少卿与沈尚书的女儿定有婚约,他疑惑地说:“朕记得崔翰林是有婚约的,这......” 佟筱惠赶紧解释:“陛下,崔翰林并没有婚约,沈小姐已经同其三叔定亲了。” “哦?”弘治帝第一次听说此事,好奇的追问:“太傅,可有此事?” 崔太傅不敢隐瞒,立刻起身说道:“回禀陛下,您在十年前为沈崔两家赐婚,沈大人看中了臣的三儿子,然而北疆战事告急,犬子自请上了战场,婚事便耽搁下来。前些日子他回京述职,臣妇便亲自到沈府下了聘书,预计明年成亲。” 崔颢是弘治帝亲自调回京城的,能文能武,弘治帝对他寄予厚望,欣然说道:“太傅的儿孙都教养得极好,崔颢在北疆屡立战功,这门亲事定的不错!你们二人上前,让朕看看。” 崔颢和沈昭一同起身,两人隔着人群对望,仿佛万千人海,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众人见他们情意绵绵,连连称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昭粲然一笑,崔颢也跟着喜上眉梢,两人同时起步,走向前厅。 四周喧嚣一片,唯独崔少卿拼命喝酒,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看到会忍不住后悔。 现在每遇见沈昭一次,就觉得她离自己更远了些。 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绝望,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原来心如刀割的滋味是如此难捱。 也许沈昭看到自己与秋娘在一起也是这种心情,只是那时的他太过自傲,根本没有留意。 慢慢的,她心变凉了,热情也就不复存在,所以才对他视而不见。 如果他对阿昭再好些,阿昭会不会回头? 崔少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他反复说服自己,阿昭会回头的,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自己。 弘治帝看着年轻男女向自己走来,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女子婉约动人,心里止不住的喜欢。 他果然慧目如炬,十年前就能定下这么般配的亲事。 甚好,甚好。 “臣崔颢(臣女沈昭),恭请陛下圣安。” 弘治帝含笑回道:“好,都起身吧。” “你们二人亲事是朕定下的,待到成亲之日,朕定要送些贺礼,以兹祝贺。” 崔颢和沈昭再次四目相对,涩然一笑,同时谢恩。 弘治帝越发满意,笑着说:“爱妃,你看看,他们一个清俊若竹,一个清隽如月,怎么看都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丽贵妃笑容淡淡,敷衍道:“是啊,陛下亲自赐婚,那是天大的福分,他们必然珠联璧合。” 其实丽贵妃最看不得恩爱的青年男女,她十六岁就被父亲送进宫中,青葱岁月都用来陪伴年近半百的老人,虽然全家都跟着荣宠加身,却一点都不快活。 嫁个年龄与自己父亲相仿的男人,即便对方是帝王,丽贵妃也不甘心。 弘治帝似乎对做媒上了瘾,接着问道:“崔少卿,筱惠县君说想与你琴箫和鸣,你作何想?” 崔少卿喝的神志恍惚,直到被身旁的崔卓文轻轻推了一下,才如梦初醒。 他猛地站起来,一时间头昏脑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弘治帝看着目光呆滞的崔少卿,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不禁调侃道:“你瞧瞧,年轻人一谈及婚事就如此羞涩,连满腹经纶的状元郎也不例外。” 崔太傅见状,心知不妙,陛下这是要乱点鸳鸯谱! 他赶紧起身回道:“陛下,少卿刚刚踏入仕途,年纪尚轻…...”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弘治帝直接打断:“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先成家后立业,何来年少之说?崔太傅不盼着尽早四世同堂吗?” 崔太傅一时拿不准弘治帝的想法,难不成陛下真要赐婚? 崔少卿这才回过神,连忙推拒:“陛下,臣无心婚嫁......” 弘治帝摆了摆手,语气中带了不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看不上筱惠县君?” 这话将崔少卿问得语滞,他若敢说看不上,怕是会同时得罪丽贵妃和镇国公。 若说看的上...... 他瞄了眼抿唇偷笑毫无仪态可言的佟筱惠,直接皱紧了眉头。 崔少卿与沈昭相处十年,见过她们多次因为自己争吵,自然知道佟筱惠的秉性。 佟筱惠可是跟端庄贤淑半分都不沾边啊! 想到此处,崔少卿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臣并非此意,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还需征求父母双亲的意见。” “正好今日崔学政和崔夫人都在,你们可有异议?”弘治帝似笑非笑地问。 崔少卿闻言,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陛下已经金口玉言,父母又能如何反驳? 崔大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佟筱惠可不比沈昭,那是京城出了名的草包县君,除了刁蛮任性,其他方面可谓一无是处! 崔家一时间没人说话,跪在一旁的佟筱惠突然娇嗔道:“陛下,少卿哥哥脸皮薄,就算愿意也不好意直说,您就别难为他了。” 弘治帝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有道是夫妻互补,崔少卿脸皮薄,你这丫头脸皮够厚就行。今天你父亲作寿,他掌上明珠的婚姻大事,朕自然要亲力亲为!” 镇国公夫妇也同样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佟筱惠是他们最小的女儿,若嫁到崔家,有惠妃和三皇子在,这女儿算是白嫁了,根本借不上力啊! 看着两家人都不情愿的表情,弘治帝笑着伸展身体,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这些臣子不想着江山社稷,整日只想结党营私,他偏要顺水推舟定下这门亲事,让他们互相掣肘,省着利用姻亲四处钻营。 第29章 琴箫和鸣 弘治帝说话时语气温和,还带着商量的口吻,俨然慈眉善目的模样。 但在场的官员都知道,弘治帝从来都是笑里藏刀,绵里夹针,绝不容人拒绝。 沈昭看着进退两难的崔佟两家,这才清楚的明白,为何父亲坚持不让她退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威严不容置疑,岂容他人质疑和冒犯。 越是位高权重,越要收敛谨慎。 弘治帝亲临寿宴,既是对镇国公的恩宠,也是一种无声的警示,否则也不会寥寥数语就将两位权臣压制得无法喘息。 幸好父亲反应快,当机立断让哥哥拒了佟筱惠的邀约,要不然现在难堪的就是自家。 宴厅内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须臾。 崔太傅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既然筱惠县君有意琴箫合奏,少卿,你便陪同吧。” 崔少卿惊的瞠目结舌,整个人如雷击般僵住,好一会才回过神,最后也只能哑着嗓子回道:“是,祖父。” 尽管他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但这是陛下的意思,祖父的要求,他别无选择。 佟筱惠满心欢喜地看着崔少卿朝她走来,眼里闪烁的都是兴奋,这是他与自己距离最近的时刻。 未来,他们还会朝夕相处,越来越亲密。 想到这,数月来被家人逼练舞蹈和弹琴的辛苦都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甜蜜和期待。 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沈成安在茅厕蹲了半天才屎遁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崔少卿和佟筱惠正在台上演奏,令他无比诧异。 只见崔少卿满脸悲痛欲绝,俨然一副死了媳妇的模样。 而佟筱惠却与之相反,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神中全是痴缠,恨不得将自己都黏在崔少卿身上。 沈成安惊的张大了嘴巴,他怎么都想不到,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竟是崔少卿。 不过转念一想,崔少卿就是抱着金砖挨饿,活该。 自家妹妹对他那么好,他偏在外面生出花花肠子,这下落在佟筱惠手里,看他还怎么嘚瑟。 有佟筱惠这个搅屎棍在,崔少卿这辈子都别想消停。 这也算是豺狼配虎豹,天造地设的一对。 为了不显眼,他没回到父亲身边,而是坐在排于宴席后方的邵家位置。 邵方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这个,当着陛下的面都敢扯谎。” 沈成安咧嘴说道:“我要是不跑,过不了多久全家都得进牢里面喝稀饭,陛下怎么会允许镇国公随意结交权臣。哎,这哪是寿宴,分明是鸿门宴。” 他无论以什么理由拒绝佟筱惠,陛下都不会在意,因为这事触及了陛下的底线。 丽贵妃和镇国公恃宠而骄,却忘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越界了。 邵方有些不解的问:“同样是权臣之间联姻,为什么陛下会夸赞令妹和崔大人的婚事?” 沈成安压低声音反问:“你见过我父亲站队吗?” 邵方摇了摇头。 他父亲是户部侍郎,父亲常说沈尚书是陛下近臣,极有可能入阁。 入阁者朝位班次在六部之上,专为陛下处理机密事务,总览国内大事,手握宰相之权,更是未来新皇的辅臣。 所以父亲一直让邵方与沈成安交好,有这么个权臣做靠山,不愁以后没前途。 “我都提示到这,你还不明白?” 邵方继续摇头。 “不明白就等寿宴结束问你爹去吧。” 邵方:合着他问了个寂寞? 沈成安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自己,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确实非傻即蠢。 当然,他也问过...... 沈尚书当时的回答是:“惠妃端庄,三皇子稳重,陛下让我们与崔家联姻,说明放心崔家,也放心三殿下。但光放心还不够,将阿昭嫁入三皇子母族,就相当于在崔家安了双眼睛,崔家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不怕三皇子会生出什么不臣之心。” 陛下只让阿昭嫁进崔家,至于嫁给谁,并不重要。 因此,沈尚书才敢理直气壮的向崔太傅提出换亲的要求,崔太傅也不敢不应。 但凡崔家亏待女儿,崔家大大小小的事就会马上传进陛下的耳朵里。 有些事情看起来是家庭琐事,未见得不会上升到皇子夺嫡的高度,全看沈尚书一张嘴怎么说。 朝廷官员一旦在大事上犯糊涂,就会引发一连串的麻烦事,一夜倾覆在京城都屡见不鲜。 如今陛下又将佟筱惠嫁进崔家,正好一遭把佟家也纳入监视的范围,可谓一箭双雕。 佟筱惠想的只是情情爱爱,却正中弘治帝下怀,他当然会极力促成这桩婚事。 然而这些所有的基础,都是沈尚书只忠于陛下,一旦他生出二心,恐怕会死的比所有人都惨。 所以,沈尚书无论如何都不敢与镇国公私下有瓜葛。 沈成安虽然做官时间不长,但跟在老奸巨猾的孙尚书身边,还有父亲的悉心指点,他也渐渐悟出了些为官之道。 大事拎得清,小事装迷糊,实是一种智慧。 随着琴箫声渐低,崔少卿和佟筱惠起身行礼,厅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弘治帝微微侧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向丽贵妃说道:“这对璧人倒也般配,不愧是咱们县君选的才俊,还真是有几分琴箫和鸣之态。” 丽贵妃听到这话,强挤出一丝笑意,却没有搭话。 她握紧手里的帕子,心里百转千回,试图扭转眼下的局面,头上的凤钗流苏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摇晃。 弘治帝目光敏锐,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头上晃动的凤钗,面色微冷,厉声说道:“爱妃,你这凤钗的流苏太长,晃的朕眼晕,下次还是换一个吧。” 听完弘治帝的话,丽贵妃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按照规制,贵妃可以佩戴七尾凤钗,流苏却不可垂至肩膀,且只能钗单边。 丽贵妃近日因受宠而极为得意,陛下又答应陪她回国公府祝寿,令她愈发骄纵。 所以特命尚宫局将凤钗的凤衔流苏延长,还戴上了双边流苏金步摇,想要彰显自己的地位。 她原以为有恩宠在,陛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却未曾料到,陛下会在寿宴上点出,折了她的脸面。 丽贵妃连忙低头认错:“陛下说的是,臣妾一定注意。” 弘治帝转回头,面色如常的看向展台,浅笑着问:“崔翰林,你觉得筱惠县君琴弹的如何?” 崔少卿垂下眼帘,努力遮住不满的神色,恭敬回道:“回陛下,县君精通音律,琴艺高超。” 其实刚刚他像石化了一般,脑子里都是去年春日宴上他吹箫沈昭吟唱的画面,根本没留意佟筱惠弹的怎么样。 沈昭昔日歌声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望向沈昭,眼里都是绝望。 说好的岁岁长相见,如今却物是人非,唯留桃花笑春风。 他们究竟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沈昭侧过头,故意低声与母亲说话,拒绝与他对视。 去年有花堪折你不折,现在无花你又故做什么深情,无端让人厌烦! 弘治帝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继续问道:“筱惠,你觉得呢?” 佟筱惠笑容灿烂的回道:“崔翰林玉箫声动,风华无双,自然是极好的。” “极好就行。”弘治帝再次哈哈大笑,“崔太傅,筱惠县君寿宴操办的不错,确实堪为佳妇,朕等着听你们二府的好消息。” 崔太傅低头应下,心里说不出的苦楚。 除非陛下还能康健十年,否则丽贵妃绝无可能得偿所愿。 这佟筱惠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崔家却不得不接。 造孽啊! 第30章 狗拿耗子 一场寿宴,两人欢喜,三家叹息。 欢喜的是离间成功的弘治帝和夙愿以偿的佟筱惠。 叹息的是马上就要结为亲家的崔佟两家,以及间接被牵扯上的沈家。 弘治帝看完热闹后便声称有些疲惫,带着丽贵妃起驾回宫。 见皇家护卫仪仗尽数离去,其余官员们才放开了觥筹交际,谈笑风生。 镇国公夫人站了出来,热情地招呼道:“诸位夫人小姐,妾身在后院安排了乐善班唱戏,还请移步后院,咱们一同去听戏。” 女眷们早就结束了用餐,纷纷起身,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往后院。 言兰蕊趁机挤到沈昭身边,兴奋的满脸通红,激动地说:“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没想到佟筱惠竟然要嫁给崔少卿,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沈昭默默看向她,无奈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也要嫁到崔府,以后指不定要怎么热闹呢。” 言兰蕊光顾着捡笑话,竟忘了这茬,满肚子的风凉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阿昭,我怎么觉得你和佟筱惠才是虐恋情深呢,你与崔少卿纠缠多少年,她就跟你对峙了多少年,现在好不容易你和崔少卿斩断了关系,你俩居然又成了一家人,真是阴魂不散。我听说结冤讨债才成一家人,没准她就是你前世的冤亲债主。” 沈昭听完之后突然陷入沉默,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佟筱惠也是自小就喜欢崔少卿,无论宫宴还是家宴,只要有崔少卿的地方,佟筱惠多半就会出现,两人难免会产生口角。 沈昭初时还与她针锋相对,后来丽贵妃入宫得宠又怀有龙子,沈昭便刻意避其锋芒,尽量不再单独与她相处。 然而,有些时候,她越想回避,佟筱惠就会越得寸进尺。 就比如现在。 镇国公夫人带着夫人们去往后院,佟筱惠故意放慢脚步,站在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得意地等着沈昭。 沈昭不想搭理她,拉着言兰蕊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佟筱惠却带着四个丫鬟挡在她面前,炫耀地说:“哟,这不是被穿了十年的破鞋嘛,怎地还敢出来见人,不怕让人笑话吗?” 言兰蕊拿出帕子四处扇了扇,嫌弃地说:“我说怎么这么大的酸馊味,原来是有人捡了别人不要的破衣烂衫,居然还洋洋得意。你不嫌馊得慌,我们却嫌味大。赶紧滚开,好狗不挡道!” 佟筱惠气急败坏,怒喝道:“言兰蕊,我没跟你说话,你最好闭嘴!” 言兰蕊翻了个白眼,捂着鼻子说:“你是没跟我说话,但你的口臭熏到我了,我再不说话喘口气,一会就该憋死了。” 佟筱惠跟言兰蕊吵架从来没赢过,她不打算浪费口舌,直接扬起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沈昭,以后崔少卿就是我的夫君了,你别再没皮没脸的粘着他,小心我把你之前那些不检点的事都说出去,看崔颢还敢不敢娶你!” 正在推杯换盏的崔颢发现沈昭站在后院门口一动未动,担心她有事,便跟上了上去。 沈成安坐在最后一排,见崔颢走了过来,回头一看,也看到佟筱惠堵着门口不让妹妹进,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佟筱惠这个搅屎棍八成又要闹幺蛾子,他刚才幸灾乐祸的有点早。 崔少卿原本一直在喝闷酒,突然被身旁的崔卓文推了推肩膀,抬头就看见院门口的动静。 “少卿,我看到佟筱惠和沈昭在一起,你要不要去看看?” 听到沈昭两个字,崔少卿心神一乱,也摇摇晃晃地起身,同样朝着月洞门走过去。 沈昭冷声问道:“我一向坦坦荡荡,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 “就是,我们阿昭是京城贵女的典范,你要是嘴闲就去舔舔茅厕,别在这叭叭的。”言兰蕊跟着说道。 佟筱惠堵门的方向对着宴厅,正好能看到三个男人朝这边走过来,她故意大声说道:“哼,她为了讨好男人,什么下贱的事做不出来!” “少卿八岁的时候写了首诗,里面有句‘玉骨冰肌最可人,一缕暗香沁芳魂’,她就将自己的院子改名为沁芳院。连个低贱的民女都比不过,还敢自称玉骨冰肌最可人,真是痴人说梦。” “她十岁的时候给少卿写信,信里面都是什么‘郎君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还有什么‘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好在少卿一心读书,根本没心思看她的腻歪信,拆都没拆开就扔进了纸篓里。要不是毓莹因为好奇捡起来看,又念给我们听,我们都不知道女子还能这么恬不知耻,居然敢给男人写这样露骨的话。” “少卿字梅彰,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偷偷给自己取了个小字,叫占魁。哼,自矜颜色难为偶,嫁得梅花却占魁。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就这么恨嫁,简直羞死个人。” “还有每年的元宵节、上巳节、乞巧节,她不是送衣物、鞋袜就送荷包,还未嫁人就送这些贴身之物,京城贵女的典范就这么不知廉耻吗?” 佟筱惠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越过沈昭,目光直视崔少卿,眼中尽是得意。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昭曾经多么的不知羞耻。 “你放屁!”沈成安大步冲了过去,想要与她理论,却被沈昭一把拦住。 沈昭先是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崔颢和崔少卿,又漠然回头,冷冷问道:“佟筱惠,你知道的这些都是崔毓莹告诉你的?” 佟筱惠得意的说:“你整日给毓莹送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却不知道她在背后这么讲究你吧!你能送,别人自然也能送,我想知道什么都手到擒来。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勾引少卿哥哥吗?可惜啊,少卿哥哥根本看不上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女人!” 沈昭自嘲的笑一声,她之前那么掏心掏肺的对崔毓莹,换来的却是背叛。 崔少卿和崔毓莹果然同气连枝,都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淡淡问道:“佟筱惠,你刚刚跳舞弹琴的时候应该流了不少汗吧?” “怎么了?” 佟筱惠有些不明所以,沈昭突然问这个干嘛? “你还真是癞蛤蟆装小青蛙,长得丑玩的花。有功夫在这说长道短,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丑成什么样子。” 沈成安立刻跟着讽刺道:“可不是嘛,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做啊。瞧你脸花得像个大染坊,眼睛眉毛黢黑成一团,跟死了三天似的,怎么还有脸说别人!” 有时候结束女人的纠缠很容易,嘲笑她的脸就够了。 佟筱惠一向最在意自己在崔少卿面前的模样,她立刻捂着脸倒退两步,惊恐的看向崔少卿。 难道自己的妆容真花了? 少卿哥哥看到会不会嫌弃她? 崔少卿的脸色十分阴沉难看,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阿昭还为他做过这些事? 为什么他大多都没有印象? 他要找毓莹问清楚,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少卿......”佟筱惠见崔少卿不搭理自己,想追上去,又怕自己模样不好看,只能在原地干跺脚。 随后她又注意到崔颢,语气刻薄地说:“自古女子都该端庄守礼,不得轻易表露情感,不可轻言放肆,更不可与人私通。沈昭高门出生,却连男女大防都不避讳,还与人私相授受。崔三爷,你知道未来的夫人是这样放荡的女人吗?” 崔颢状若惘闻,径直走到沈昭身旁,牵起她的手,语气温柔的说:“这府里倒胃口的东西这么多,你是不是没吃饱?我带你出去再吃些东西吧。” 沈昭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任由崔颢牵着她走出宴厅。 佟筱惠怎么也想不到崔颢会无视她的话,这世上难道还有甘愿戴绿帽子的男人? 居然还骂她倒胃口! 她想追上去再说几句,却被沈成安挡住了去路。 “你是狗拿耗子的事还没干够吗?崔颢是崔少卿的小叔,他什么事不知道,你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炫耀个屁啊!我看你就是天生属黄瓜,欠拍。乌鸦趴到猪腚上,看到人家黑看不到自己黑。茅房里打灯笼,找屎......” 佟筱惠受不了沈成安的出口成章,转身就往后院走。 “诶,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沈成安追着她继续骂:“还有吊死鬼擦花粉,死不要脸。老肥猪上屠宰场,挨刀的货......” 看着几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崔卓文与崔千岚从墙边的杨树后面走出来,相视一笑。 崔家以后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自从庶祖母去世后,他们二房就像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草,任谁都能踩一脚。 待佟筱惠嫁进来,看大房和三房还怎么亲如一家! 第31章 乱嚼舌根 崔少卿跌跌撞撞地来到后院,镇国公夫人正陪着一众女眷坐在台下听戏,小姐们则三五成群地在花园里赏花。 一个机灵的小丫鬟见他走路不稳,担心他会冲撞后院的小姐,赶紧上前询问:“公子,这里是女眷休息的后院,请问您有什么事?” 崔少卿急切地说:“我要找太傅府的崔小姐,她在哪?” 丫鬟伸手指向右前方,答道:“崔小姐应该在碧落湖那边,您往东走即可。” 崔少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群小姐围在一起。 妹妹被围在中间,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礼部尚书嫡女李婉琪一脸惊讶,“毓莹,我以为你哥哥暂时不会成亲呢,今天这事也太突然了吧!” 旁边兵部侍郎之女魏淑媛附和道:“是啊,京中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小姐失望了,谁不想嫁给才华横溢的崔翰林啊。” 诚意伯之女孙颖然突然发出一声冷哼,轻蔑地说:“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就是个小妾嘛,有什么不能容的?还好筱惠慧眼识珠,下手快,否则那人不知道要怎么贬低你哥哥呢。” 孙颖然与佟筱惠交好,她素来看不惯沈昭自命清高的样子,言语中也多是讽刺。 对于崔毓莹来说,有位三元及第的哥哥一直是她最骄傲的事。 京中多数贵女都愿意与她结交,就是希望借着和她在一起的机会,让哥哥多看她们一眼,要是能说上几句话就更好了。 即便哥哥定了亲,守着他咬死不嫁的世家贵女也大有人在。 面相英俊还才高八斗的男人,谁能不爱呢? 她娇笑着说:“可不是嘛,京城哪个世家子弟身边没有妾室和通房,偏她沈昭容不下人,还故意换亲让我哥难看。等我哥跟筱惠县君成亲,她指不定要怎么后悔呢!” 孙颖然好奇地问:“这话怎么讲?” 崔毓莹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不知道吧,沈昭以前可粘我哥了,只要我哥休沐,她必然会来崔府。整天托我送衣又送鞋,还有数不清的荷包、香囊,我哥根本看都不看,都仍在一旁。后来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就挑些贵重东西给我哥,其他小东西都随手赏给下人。” “啊?”魏淑媛惊讶的问:“赏给下人她不会发现吗?” 崔毓莹得意地笑了笑:“发现了又怎样?她隔三差五就送东西,我哥又不耐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即便收到也是扔了。尤其那些书信和画什么的,我哥嫌她的东西没品味还占地方,基本上都会扔进纸篓里。我哥书画造诣那么高,怎能看得上她写的,沈昭实在是不自量力。但我每次都会好心的告诉她,说我哥很喜欢,还夸她有进步,沈昭别提多高兴了。” 众人听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沈昭这么傻,竟被崔毓莹耍的团团转。 魏淑媛笑着说:“毓莹,也就是你心善,替你哥收下东西,否则沈昭知道了真相,不得天天掉眼泪啊。” 孙颖然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她还自称贵女典范呢,哪个大家闺秀会追着男人跑,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崔少卿薄唇紧抿,过往的事情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现。 沈昭小的时候动不动就会到书房找他,让他帮忙指点诗作,那时他满心都是不耐烦。 女子能作出什么好诗? 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他不想因为这些无聊事耽误自己读书,每次都把她赶出去。 有一次,他在书房里小憩,沈昭趁机拿出自己的画,让他帮忙点评。 他接过画卷,只看了一眼就毫不客气地批评道:“笔触生硬,构图简单,你没作画的天赋,还是别画了。” 沈昭当时脸色就白了,但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自那之后她就很少再去书房。 后来,沈昭不再研究书画,开始学习做衣服和刺绣,每月都会把做好的衣物通过妹妹送给他。 她总爱绣兰花、竹子等图案,崔少卿觉得华而不实,所以极少穿戴。 渐渐地,这些东西就越来越少,他以为是沈昭没长性,不愿意费力刺绣,便没再过问。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些东西竟都被妹妹赏了下人。 过去自己对她很冷漠,希望她能安静些,不要总缠着他。 现在想来,他不禁感到一丝后悔,自己那时不该对沈昭太过苛刻。 如果他能多一些耐心,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这样疏离,她也不会要求换亲。 崔少卿转念一想,都是妹妹从中作梗,否则他也不会错过那么多。 他和阿昭能走到今天,崔毓莹难辞其咎。 他想上前打断妹妹,话刚要说出口,言兰蕊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去。 “你们几个,没胆量当面说别人的坏话,却喜欢在背后嚼舌根,你们礼仪教养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吗?有脸就做好你们的人,没脸就管好你们的嘴,别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恶心死了!” 孙颖然气愤地走到她面前,反唇相讥:“言兰蕊,你是沈昭养大的狗吗?怎么老替她乱吠!” 言兰蕊一把推开她,嫌恶地说:“离我远点,你身上贱味太重,我可不想被熏死。” “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话再难听,也比你们两面三刀强,刚才陛下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说,一个个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 孙颖然气不过,也回手推言兰蕊一把,却被言兰蕊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 “呜呜,言兰蕊,我要打死你!”孙颖然躺在地上哭了起来。 其他小姐们见此情形,立刻围拢过来,有人拦着言兰蕊,有人伸手扶孙颖然,还有人想去通风报信。 沈夫人听闻女儿和崔颢离开,觉得无聊,想离席回府,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快步来到言兰蕊身边,关切地问:“好孩子,你没有受伤吧?” 言兰蕊扬起下巴,骄傲地回答:“哼,我要是连孙颖然都打不过,回府我娘肯定还得再打我一顿。” 崔毓莹仗着自己与沈夫人相熟,挺身而出为孙颖然说话:“沈夫人,刚才明明是言兰蕊无缘无故地打人,您为什么要偏袒她?” 沈夫人冷声说道:“你们刚刚说什么我可都听到了!这些年我家阿昭是怎么对你的?御赐的首饰,宫造的绢花,江南最新款的绸缎,哪样东西少过你的?你就这么回馈她?兰蕊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真是让人不齿!” 她转头看向其他小姐:“还有你们,一个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奸,我会挨个找你们母亲,问问她们是怎么教养女儿的!你们不是爱背后编排人吗?我就好好跟夫人们讲究讲究!” 原本要走的沈夫人又转身折返后院,她非得回去挨家打脸,看谁还敢背后说她女儿! “沈夫人,您不能这样!” “沈夫人,我们错了!” “沈夫人......” 第32章 当众发难 沈夫人气势冲冲地回到后院,将刚刚所见所闻当着众夫人的面讲了出来,最后还强调道:“小姐们小打小闹没关系,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拿别人婚事取笑实在有失体统!我们沈家一向家教森严,夫君和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阿昭素来清心玉映,是闺房之秀,崔家更是以三书六礼迎娶,不知哪里不妥值得人说道。诸位夫人,我今日所言多有失礼,却也是爱女心切,还望见谅。” 在座的夫人们一时间鸦雀无声。 涉事的小姐们也一脸难看的站在后面。 谁也想不到沈夫人居然能当众发难。 在众人眼中,沈夫人出身名门,一直谦和有礼,极少在人前发脾气。 但好脾气不代表没脾气,沈夫人能将沈府管理的如铁桶一般,沈尚书的子女均由她所出,自然颇有手段。 她一番话说的言之凿凿,确可信据,令人无法反驳。 镇国公夫人听闻女儿在门口堵沈昭,实在气的够呛,但她毕竟是主家,不得不出面平息沈夫人的怒火。 “沈夫人莫恼,到底都是些未出阁的小姐,心性未定,偶尔逾矩也难免。待寿宴结束我必好好教训筱惠,让她亲自给阿昭陪不是。” 沈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姐们待嫁闺中,偶尔逾矩不碍事,别随心所欲就好。” 镇国公夫人被连番指责,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沈夫人怎么还得理不饶人了? 论品级,镇国公高于尚书,若其他人这么说话,镇国公夫人必不会忍着。 但面对沈夫人,她的底气却没有那么足。 一方面,沈尚书是弘治帝的近臣和耳目,今日沈成安御前出丑,弘治帝从头到尾都未责怪一句,足见信任和爱护。 另一方面,王氏乃历代帝后之族,仅本朝就出过三任皇后,任谁都不敢轻视。 镇国公夫人尽管生气,却也只能咬牙陪笑。 沈夫人说完之后就看了眼崔大夫人,浅笑着说:“小姐们早晚都会嫁人,娘家虽然是底气,但自身的品行也需立得住才行。有时候害人的小聪明真要不得,适当吃点糊涂亏,兴许还能占便宜。” 崔大夫人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沈昭在儿子和女儿这吃了糊涂亏,却换了小叔这门亲事,在沈家人看来就是好事。 她怒从心头起,却无从反驳,只能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沈夫人懒得再多说,微微欠身道:“真不好意思,打扰了诸位夫人雅兴,我这就回府,你们继续看戏。” 言夫人起身说道:“我也看乏了,沈夫人,咱们一道走吧。” 言兰蕊最不爱看这些夫人勾心斗角的嘴脸,立刻兴高采烈地跟着母亲离开了。 三人走后,众女眷开始窃窃私语,对刚才的事讨论不停。 李夫人和魏夫人面上都臊得慌,不敢久留,均带着自家女儿回府。 崔太夫人也起身说道:“国公夫人,时辰不早,我们也先行回府了。” 镇国公夫人笑着应承,命贴身嬷嬷亲自送几位夫人离府。 崔毓莹不敢看祖母和母亲的脸色,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们身后。 行至无人处,崔大夫人才偷瞟了眼婆母的神色,小声说道:“母亲,沈夫人也太过分了,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给我们留。” 崔太夫人目光扫向她,冷声说道:“哼,若毓莹没说那些话,怎会被人戳脊梁骨!你们总以为沈尚书和沈夫人笑脸相迎,是好脾气的,今天知道厉害了吧。当初少卿的事,你但凡果断些,快刀斩乱麻的将人处理了,也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事!” 崔大夫人心里五味杂陈,她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从小到大从未让她操心过,唯独在秋娘一事上犯了糊涂。 儿子多次苦苦哀求,她最终还是心软了,没采取过激手段。 她原本计划,等沈昭嫁过来后再给儿子纳妾,满足他的心愿。 谁能想到沈昭那般果决,而秋娘又坚决不做妾,导致事情陷入僵局。 但即便娶不了沈昭,也绝对不能让佟筱惠进门啊! “母亲,您再帮忙想想办法,少卿那么骄傲,如果娶了蛮横无理的佟筱惠,他以后可怎么过啊!” 崔太夫人定定看向儿媳,眼神愈发不善,“老爷既然已经开口,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回去就立刻着把少卿的亲事张罗起来,还有......”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孙女,接着说道:“毓莹也到了适婚年龄,你尽快为她安排亲事。” “母亲!”崔大夫人一脸惊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毓莹才十五岁,我还想着再多留她两年呢。” 崔太夫人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语气坚决地说:“再留两年?她在沈昭和佟筱惠之间挑拨离间,惹出这么多事端,难道你还想让家里继续鸡飞狗跳吗?女儿家当嫁就嫁,我不想再徒增麻烦!” 崔大夫人整个人僵在原地,婆母平时看着和气,但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一次,她恐怕护不住儿子和女儿了。 崔毓莹快步上前,面露焦急地说:“娘,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崔大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祖父祖母都发话了,娘再说什么都没用,待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吧。” 崔毓莹泪水夺眶而出,心中满是委屈。 她只是说了几句闲话,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同样费解的还有佟筱惠,她刚换好新衣从闺房走出来,迎面就被母亲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佟筱惠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母亲,声音颤抖地问:“娘,你打我?” 镇国公夫人面色阴沉的吓人,咬牙切齿地说:“谁允许你擅自作主,当着陛下的面示好崔少卿?婚姻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么做,就是把刀尖对着自家,却把刀柄交给敌人!” 佟筱惠捂着红肿的脸颊,委屈的说:“怎么会......崔家也是簪缨世家,哪里都不差啊。” 镇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崔家已经出了个惠妃,你再嫁进去,是给你姐添堵吗?” 佟筱惠愤怒地站起来,反驳道:“她明明不是你的亲女儿,你却事事都想着她,任何好处也紧着她,你可想过我?我难道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镇国公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扬起手,又狠狠扇了佟筱惠一巴掌,怒不可遏地斥责道:“我虽然是继室,却也要一碗水端平。你姐为了家族利益,不惜嫁给年近半百的陛下,为家族争光,而你只会给家族丢脸抹黑!” “继室”两个字是她的禁忌,女儿却偏要戳她心窝子,根本不体谅自己的难处。 “来人,看紧二小姐,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门!” 周围的丫鬟立刻齐声回道:“是,夫人。” 第33章 故事陈情 崔颢带沈昭坐马车离开镇国公府,沈昭全程有些沉默,更准确的说是尴尬。 她那么多年全心全意的喜欢一个男人,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最后换来的却只有假意和背叛。 沈昭无数次告诉自己,不经一难,不懂一人,过往的十年就当是对她眼拙的惩罚。 然而在单独面对崔颢时,她仍然感到窘迫。 在未婚夫面前被人揭露得那样彻底,任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偷瞄一眼对面笑的云淡风轻的崔颢,轻声说道:“我和崔少卿自小定亲,从我知事起,他便是我的未来夫君。佟筱惠说的那些事我确实都做过,但我以后会和他划清界限。” 对面静了几瞬,随后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宛若拂过树梢的风。 “阿昭,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你不必在意过往。” 沈昭的声音又弱了几分,“我怕你被人嘲笑。” 她经历过一段糟糕的婚约,不想未来的几十年都活在崔少卿的阴影里。 “阿昭,你年纪还小,会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很正常。人生路漫漫,总会有崎岖泥泞,有坎坷艰辛,待你跨过去再回头时,你会发现,曾经的迂河潭沟不过只是小水洼,不值得你反复思量。” 男人的目光炙热而坦诚,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又如皓月般皎洁明亮,渐渐抚平沈昭的不安。 崔颢慢慢开解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昭对他的故事都很感兴趣,乖巧地回应:“好。”。 崔颢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北疆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名叫陈松。他尚未成亲就有两个妾室,一个是他副将的女儿孟氏,在北疆陪他征战多年,精通兵法骑射,与他情谊相通;一个是秀才之女薛氏,在老宅操持家务,执掌中馈,伺候年迈的陈母。在他征战期间,陈母曾多次为他相看妻子,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阿昭,你可知是为何?” 沈昭抿了抿嘴,如实回答:“但凡是好人家,就不会把姑娘嫁给陈将军,未成亲身边就有一个出生入死的解语花,还有一个深受母亲器重的妾室,哪有当家主母的立足之地啊。” 这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婚嫁,一个妾室占着情爱,一个妾室占着将军府的管家权,谁能愿意嫁进去,做个无权无势又不得宠的夫人。 崔颢继续笑着说道:“是啊,陈母寻觅多年,才找到可心的儿媳,姚氏。姚氏有个贪图钱财的知县父亲,姚知县将嫡女许配给陈将军,条件是陈家要出一万两白银作聘礼,好给他继室生的儿子娶妻。” 虽然见识过京城很多后宅阴私,但沈昭依然觉得这姚小姐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还要嫁进这样的人家,以后的生活全然没有指望。 “陈将军也知道自家情况特殊,以为姚氏进门会大闹一场,却不想那姚氏极为贤良淑德,既没有着急要回管家权,也没有为难陪他多年的妾室。” 沈昭惊讶的说:“这姚氏也太大度了吧,难道她想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崔颢摇了摇头,“姚氏唯一的要求是,让陈将军给她一个孩子傍身,让她余生有所依仗。” “嗯,也对,总要生出一个嫡子,余生也好有盼头。” 崔颢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眸底轻轻荡着笑意,接着讲道:“陈将军觉得对不起夫人,便在成亲之后日日与她一起,不过三个月,姚氏就怀孕了。陈将军喜出望外,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对于在外征战的将军而言,子嗣就是血脉传承,就算马革裹尸,他也不怕。” “哪想平日英姿飒爽的孟氏却闹了起来,她常年陪着陈将军戍边,受风寒伤了根本,无法受孕。新夫人刚进门就有孕,她妒从心中起,竟偷偷给姚氏下药,被姚氏抓了个现行。” “啊?孟氏也太冲动了,即使不能生孩子,以她陪伴多年的感情,陈将军都不会亏待她啊!” 沈昭听的聚精会神,脸上的表情也极为丰富,双眉时而舒展,时而收拢,跟着他的故事起伏不定。 崔颢笑着点头,“是啊,但人心就是这么贪婪,她以为自己能与陈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想姚夫人不温不火的横插一脚,以孩子赢得了陈将军的关爱。” 沈昭紧忙问道:“后来呢?陈将军惩治孟氏了吗?” “陈将军治下极严,从不徇私枉法,自然不会包庇孟氏。他将孟氏送到了庄子上,却不想庄子条件恶劣,孟氏到后不久便染病去世。” 沈昭惊吓的捂住嘴巴,她觉得孟氏的死好像没那么简单。 “失去爱妾的陈将军消沉了一段时间,但随着姚氏产下嫡子,他的注意很快就被憨态可掬的儿子吸引去,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紧接着,姚氏再度怀有身孕,为他生下一女,陈将军便满心满眼都是妻子和一双儿女,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沈昭不禁为手段高明的姚氏竖起大拇指,进门什么都不争,一心生孩子,竟真的挽回了夫君。 “姚氏有儿有女,陈母也不好再偏向妾室薛氏,就将一半的管家权分出来给姚氏。” 沈昭撇了撇嘴,“才分出来一半,分明还是袒护薛氏。” 崔颢笑着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像正室都听不得小妾得宠的事,娘亲以前也这样。 “姚氏却丝毫不恼,欣然接下一半的管家权,还为陈将军纳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室。陈将军儿女双全,又有美人陪伴,自然不愿再登薛氏的门,慢慢就彻底疏远了薛氏。待到陈母去逝,姚氏顺其自然接过所有的管家权,将薛氏也发落到了庄子上。” 沈昭好奇地问:“薛氏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陈将军也没提过。” 本就不是陈将军喜欢的女子,他当然不会关注。 沈昭开始觉得薛氏可怜,为陈将军付出那么多,又是管家又是伺候婆母,却什么都没落下。 “后来呢?” “后来啊。”崔颢抬头望向车窗外,路上人流拥挤,车水马龙,但他的声音却略显沉重:“后来宁夏驻军叛乱,陈将军带兵平叛,命丧沙场。” 沈昭一下子呆住,她怎么也想不到,陈将军会是这么个结局。 “最后宁夏大捷,陛下犒赏三军,也追赏了陈将军,奖他子嗣可以世袭军职。因其子未成年,朝廷通过优给,将陈将军生前全额俸禄都赏给了姚氏。” 对于这个结局,沈昭实在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至少对于姚氏来说还不错。 “我去吊唁陈将军,将军府上下哀恸,姚氏抱着孩子接待来客,我在她脸上只看到释然,却没有悲伤。” “阿昭,我当时就在想,以后一定要善待夫人,否则一旦有什么意外,除了爹娘,生前身后就真的没人惦念我了。” 第34章 泼皮无赖 崔颢虽然讲完了故事,却没将最震惊自己的事告诉沈昭。 他把陈将军生前遗物送到里屋时,不小心听到了姚氏和丫鬟的对话。 丫鬟问道:“夫人,您平日里与将军鹣鲽情深,为何这些天一次都没哭过,难道您就不伤心吗?” 姚氏的声音很平淡:“死去的夫君,才是最好的夫君,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丫鬟听的云里雾里,崔颢却霎时明白。 陈将军离世,将所有的荣耀和家财都留给了孩子,姚氏再也不用勾心斗角,不用阿谀奉承,真正属于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自然不难过。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不过如此。 崔颢那时就想,他不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让余生索然无味。 他想要一生的温暖与相伴。 这份感情要油烟浸不烂,风雨打不散,彼此包容,历久弥坚。 沈昭对侄子的感情他都看在眼里,虽然执着又莽撞,却也热烈纯粹。 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若也能有这样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依赖他,大概就此生无憾了吧。 直到沈昭在辇子街狭窄的甬道里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话,他才茅塞顿开,也许自己也可以和沈昭培养一段感情。 只要他足够有耐心,这份感情必会生长出枝芽,变成参天大树。 后来她又说:“若我在你心上,你亦在我心上,纵使山水迢迢,我也无惧无畏。” 崔颢就觉得沈昭是这世上最坦诚可爱的女孩,他开始对两人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这么妙不可言,原本毫无可能的两个人,竟真的走到了一起,交织出无限的可能。 他的声音温润低沉,又带着几分饱经风霜后的沙哑,如同羽毛般轻轻扫过沈昭的耳朵,让沈昭的心弦微微颤动。 崔颢说他一定要善待夫人。 他的话温柔且坚定,仿佛能穿透人心。 沈昭默默告诉自己,不能轻易相信男人的承诺,然而心里却止不住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无法抑制。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犹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崔颢很快就被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鹤鸣楼新来了个厨子,惯会做淮扬菜,一品锅是他的拿手绝活,我带你去尝尝啊?” “一品锅是什么,我都没听过。” “就是在热锅里用干笋打底,第二层铺上块肉,第三层摆满白豆腐,第四层再堆上肉丸子,第五层盖上绿豆粉丝,最后缀上菠菜,用文火煨熟。此菜味厚而鲜,极为诱人,保证你吃完唇齿留香。” 沈昭听得入神,不禁垂涎欲滴,原本萦绕心头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 她好奇地问:“这些菜肴都是朋友告诉你的吗?” 崔颢点了点头,“我有很多热衷吃喝玩乐的朋友,以后有机会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崔少卿从来不会主动向沈昭提及自己的友人,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他的朋友皆是满腹诗书的读书人,而女子大多见识浅薄,难以与其相谈甚欢。 沈昭再次确定,崔颢与崔少卿截然不同,她决心不再将两人作比较。 “刚才寿宴上的菜都凉了,正好我也没吃饱,咱们再去吃点东西吧!” 崔颢微笑着点头,轻轻敲了敲车窗,对车夫说道:“去鹤鸣楼。” 车夫之前没得到三爷的指示,不知道要去哪,只能在京城周围闲逛。现在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他立即扬起马鞭,驾着马车向前疾驰。 崔颢原本坐在沈昭对面,但眼前女孩雪肤桃腮,笑容明丽,他忍不住身形一变,坐到了她旁侧。 在沈昭惊讶的目光中,他摘下腰间的荷包,带着委屈的语气说道:“我常年在军中,身边也没有会打绦子的婆子,你能帮我打个同心结吗?” 沈昭先是一愣,随后脸上迅速泛起红晕,连耳尖都变得滚烫。 “打绦子也得配花色,岂是说打就能打的。” 崔颢垂眸轻笑,一把将荷包塞进她的手中,无赖地说:“我不急,你可以拿回府慢慢打。” 沈昭赌气似的将荷包又塞回崔颢手里,娇嗔道:“我又没有答应要帮你打,你这是强买强卖!” 她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连同荷包被崔颢一起攥住。 崔颢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只觉荷包的锦缎虽然柔软,但远比不上手中的玉手嫩滑。 他不由自主地紧握手掌,将那柔弱无骨的素手牢牢握在掌心。 “沈小姐心善,就当是可怜我这个孤苦伶仃的人吧。”崔颢轻声哀求着。 沈昭:...... 她深深觉得崔颢有两副面孔,之前以长辈自居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现在却活脱脱像个泼皮无赖。 沈昭有些无所适从,一时愣住,竟忘记将手抽回来。 崔颢狭长的眼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唇角的笑意也愈发深邃。 他才不是傻侄子,既然看上这个姑娘,就要想尽办法把人留在身边,攥得牢牢的,让她想跑也跑不掉。 第35章 对弈之邀 两人吃的不知道是中午饭还是晚饭,说说聊聊间,就到了申时。 崔颢想起上次沈尚书对他们回府晚颇有怨言,便不敢多耽搁,提议道:“天色暗了,我早些送你回府吧。” 沈昭听了这话,眼睛一转,故意难为他:“啊?我还没玩够呢。你上次带我去的是正阳门夜市,我记得东便门和西便门一带也有夜市,可以再逛逛吗?” 崔颢表情有些苦涩,轻声求道:“姑奶奶,上次回府晚了,沈尚书都想扒我一层皮,这次要是再晚回去,估计我就得像你哥一样挨戒尺。等你过生辰,我再带你逛夜市,可好?” 沈昭捂嘴偷笑,哥哥挨打的事怎么尽人皆知,突然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要过生辰了?” 即便她与崔少卿相识十载,崔少卿总是记不住她的生辰,崔颢才回京多久,是怎么知道的? 崔颢的嘴角微微上扬,自己这些日子都与沈成安一同上下值,还有什么事不知道。 沈家每每有新鲜事,沈成安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一点都不把他当外人。 他朗声说道:“风暖人间草木香,一笺清浅入夏来。你诞于初夏,与繁华万物为伴,沈尚书为你取名昭,是希望你生如夏花,芳馥人间,光彩照人,盛景可待。” 沈昭名字的由来只有沈家人知道,没想到崔颢竟知之甚详,她被夸的满心欢喜,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这人是怎么做到嘴甜又讨喜的! 崔颢说话时眼底有星河,笑里有清风,她真是越看越喜欢。他的长相并不属于一眼惊艳的类型,但仔细看去,面部线条硬朗,轮廓分明,有一种男性特有的魅力。 尤其那双桃花眼,笑起来仿佛藏着星辰大海,让人心动不已。 沈昭忍不住问道:“你在外征战多年,怎么半点大将军的凌厉都没磨出来,还是这么喜欢笑?” 崔颢闻言,反问道:“谁说将军不能笑,还是哪条律法款匡定,将军必须凌厉才能掌兵?难不成我越笑敌军就能越勇猛?” 沈昭被他的回答逗得轻笑出声,接着又好奇地问:“可是你笑起来亲和力这么强,手下的将士还怎么怕你啊?” “威严又不是靠凶狠树立的,军队全凭实力说话。我出征时能做急先锋,跟着我的将士能打胜仗,他们自然就会敬我。” 事实上,在艰苦之地待久了,人总会通透。崔颢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他慢慢觉得,凡事都不必太计较,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有些事,笑着笑着,就看淡了。 有些苦,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让该过去的过去,让该开始的开始,生活才能徐徐向好。 “阿昭。” 崔颢突然轻声唤她,声音低沉而沙哑。 沈昭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崔颢口中吐出,心头不禁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崔颢眼眸深邃,眸底的温柔缓缓漫开到眼角,柔声说道:“我对别人的笑都是礼貌应和,对你却是不同的。” 沈昭顶着他灼热的目光,心跳愈发加快,面色再度微红,但还是梗着脖子问:“哪里不同?” 崔颢俯下身子,眯着笑眼说道:“一想到你,我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泛起微笑,根本无需应和。” 两人的距离很近,崔颢说出的话带着灼人的热度,令沈昭整颗心都止不住地颤抖。 在崔颢的注视下,沈昭脸颊晕开一片绯红,仿若明珠生晕,光彩流离。 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崔颢一眼,生怕被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慌乱。 崔颢没有再逼她,只是轻轻地牵起她的手,面带得意之色离开了鹤鸣楼。 回到沈府时天还大亮,守门的下人见到大小姐和准姑爷,立刻说道:“小姐,老爷吩咐过,如果崔大人一同回来,就请他进府一叙。” 崔颢马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吧,我就说早点送你回府,岳父大人又不高兴了。” 沈昭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有马车不坐,偏要手拉手散步回来。 她没好气地说:“咱们还未成亲,叫什么岳父大人,小心我爹真拿戒尺抽你。” 门子在前面引路,忍不住低头偷笑,心里想着小姐现在这样真好,整个人既精神又活泼,比和崔翰林在一起的时候要开心得多。 沈尚书正与沈成安正在书房里下棋,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局势全然一面倒。 他赢的实在太轻松,正觉得无聊,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女儿和崔颢回来了。 沈尚书赶紧哄开儿子:“快让开,你这个臭棋篓子,下的都是什么没脑子棋,换崔颢跟我下!” 沈成安一听,顿时不服气,龇牙咧嘴地抱怨道:“娘,你看看爹,刚才还求着我下棋,如今崔颢来了就撵我,不能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沈夫人不满地扫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你爹是提不提裤子都不想认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沈尚书:...... 夫人儿子他想一起打,怎么办? 崔颢向沈尚书和沈夫人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沈伯父,晚辈棋艺不精,还请您多指点。” 沈尚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我可听昭武将军说了,你棋艺高超,善于变化,布局严谨,不必在这自谦。” 昭武将军是镇守北疆的主帅,也是威震四方的一品武将,能得他一句夸奖,棋艺水平可见一斑。 沈尚书一言不发,直接将白子推到崔颢面前,显然想与他痛快地对弈一局。 沈夫人马上命人搬来三张椅子,带着一双儿女瞪大眼睛静坐在一旁,高手之间的对弈不容错过。 两人相对而坐,棋盘再次摆好,一场新的棋局即将开始。 第36章 不生二心 沈尚书率先落黑子,点在了棋盘的星位上,然后随口问道:“你在武选司干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崔颢手执白子,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回道:“兵部事务繁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适应。” 沈尚书微微抬起头来,他问的明明是武选司,而崔颢回答的却是兵部,显然话中有话。 他迅速落子,接着问道:“你对兵部有什么看法?” 崔颢轻拈棋子,每一步棋走得都十分稳健,“自从五军都督府被撤销后,兵部全面掌管军队从征伐到后勤的所有军务,在朝廷的地位也明显提升,权力空前。” 沈尚书率先抢占左上角的先手,反问道:“你觉得是好事?”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完了十几手,基本已确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但还未有刀兵往来。 崔颢不慌不忙地回答:“兵部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孙尚书也被架在火上烤,算不上什么好事。” 沈尚书棋风开始变得凌厉起来,每一步都充满了攻击性,仿佛要把棋盘当成战场。 他一边下棋一边头不抬眼不睁地问:“看出了什么问题?” 崔颢执棋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落子。 “军队失管,人心散漫。” 沈尚书手中的棋子飞速落下,将崔颢刚下的子与其他子的联系切断。 “陛下毕竟年迈,难免有疏忽的地方,现在军队确实不如过去精锐。” 崔颢颔首说道:“军队以卫所编制,戍边卫所、内陆卫所和京卫所合起来近四百个,且连年增改。其中仅京卫所就多达七十个,共二十余万人,因久不经战事,真实作战能力未可知。这些年卫所不断增加,军队的供给和军费成了朝廷的负担,陛下为缓解军费开支和税赋压力,采取了军屯制。戍边卫所三分守卫、七分屯田,内陆卫所二分守卫、八分屯田,这样自给自足虽然减少了军费支出,却也导致将士疏于操练,人心涣散,战斗力不强。” 沈尚书瞅准机会,直接尖冲,打得崔颢措手不及。 他看着局面已成压制状,心中甚是欢喜,又继续问道:“还有呢?” 崔颢依然不紧不慢地落子,“晚辈发现,京卫所分发军饷时,有部分前来领饷银的将士竟是受雇的乞丐。另外,晚辈还察觉到,军中有占役现象严重,军户都被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征去私用,却仍在军队里领饷银。占役、虚冒、军官敲诈、富兵行贿免兵役一类事情层出不穷,卫所现在已经形同虚设,不得不治。” 沈成安在一旁大惊失色,崔颢才来兵部短短月余,竟发现了这么多事! 沈尚书将崔颢的话听在耳里,神色却未变,只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架空五军都督府?” “兵权。”崔颢言简意赅的回答。 沈尚书虽未说话,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崔颢见他没有反驳,便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他继续说道:“五军都督府独揽统兵权和调兵权,陛下不能直接掌控军权,所以才提任孙尚书,旨在整合调兵权。” 沈正君执子的手一顿,侧头问他:“你为何只提调兵权?” 崔颢笑着落白子,“陛下撤销五军都督府,却迟迟不将统兵权下放,孙尚书也只接了调兵权,晚辈以为,孙尚书是不敢接统兵权。” 沈尚书顿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黑子,正色问他:“你觉得孙尚书下一步会怎么做?” 崔颢斩钉截铁的说:“孙尚书现在可以发号军令,手中却没有一兵一卒,这样才不会引陛下猜忌。晚辈猜想,他不仅不会接手统兵权,还会陆续将所有都兵权都归还陛下。” “你为何作此猜想?” “晚辈听父亲说,陛下现在重用内阁,很多涉及军备的奏折都交由内阁大学士徐闻批复。故而晚辈才猜想,陛下是有意栽培徐闻,让他兼任兵部尚书,再由内阁主导军事决策。孙尚书在兵部多年,不会看不出陛下的想法,所以他一定会在年底前交出兵权,为自己留好后路。” 沈尚书第一次正视眼前年轻人,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眼界,着实不易。 “你想做什么?” 崔颢缓缓说道:“晚辈想请您和兵部尚书一同上书,一是提议陛下亲自阅兵,整肃军队。二是在要冲之地增设按察司,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兵马、钱粮和屯田,查处军队内部贪腐。” 沈尚书沉声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会惹祸上身的!” 崔颢垂眸落子,将沈尚书精心布局的两个黑子与其他黑子之间的联络彻底切断,诺大的右下角俨然成为了他的地盘。 随后他抬起头说道:“伯父,陛下既然架空五军都督府,收回兵权,就说明他要整顿军务,攘斥外夷,想为下一任君王留个铁桶一样的江山。眼下局势,只有敢做善为,才能立不世之功。” 沈尚书一时间陷入沉思,目光又落回到棋局,原本空旷的棋盘已经摆满了棋子。 他的黑子虽然四处都有,但子与子之间总有白子镇守,让他们无法相连。 沈家人的目光也都放在了棋盘上。 白棋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三条巨龙,将黑子冲的七零八落。 沈尚书放下手中的棋子,认真问道:“崔颢,你回我一句真话,你可支持哪位皇子?” 崔颢坦然对上沈尚书的目光,句子清晰的回答:“伯父,崔家虽然是三皇子的外家,但三皇子绝无夺位之心。晚辈可以向您保证,无论崔家最后是否站队,我都只听命于陛下。” 沈尚书表情严肃,冷声说道:“记住你说的话,陛下一日不退位,你就一日只能是直臣。” 崔颢恭敬地站起身,行了一个礼,真诚应道:“晚辈保证。” 沈尚书微微点头,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女儿说道:“阿昭,你陪崔颢在府内逛逛吧。” 沈昭闻言起身,看向崔颢。 崔颢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书房。 沈成安连忙上前问道:“父亲,崔颢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啊,夫君,你们刚才还好端端的下棋,怎么就突然说起了政事?” 沈尚书低下头,目光落在棋盘上那盘散乱如沙的黑子上,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是我老了,做事总瞻前顾后。崔颢说的对,敢做善为,才能立不世之功。咱沈家虽然四平八稳,却少了个敢于破局之人。让他去闯荡一番,兴许不是坏事。” 沈夫人和儿子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明白,崔颢已经入了夫君的眼。 沈尚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成安,崔颢不是池中之物,只要他不生二心,你就跟着他干吧。” “父亲,孩儿知道了。” 沈成安主打一个玩归玩,闹归闹,绝不拿正经事开玩笑。 就是听劝! 第37章 下马作威 因沈夫人是江南女子,所以沈府的布局既有江南园林的柔美又有京城贵族府邸的恢弘。 园内小径交错相连,山石点缀其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园繁花似锦,可谓风景如画。 崔颢望着眼前的美景,不禁低头问道:“我能看看你的院子吗?远远看一眼就好。” 沈昭狐疑的看着他,女子的闺阁向来不允许外男进入,他从来都是知礼守节之人,怎会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想看什么?” 崔颢微微一笑,垂下衣袖,巧妙避开丫鬟的目光,偷偷伸出右手指勾住沈昭的尾指,压低声音说道:“我想知道你院子的布局,好重新规划一下我们的婚房。” 沈昭顿时咽住话,娇美的芳靥晕红如火。 她害羞地低下螓首,左手紧紧攥着衣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现在有些肆无忌惮,忒不要脸! 那垂首娇羞之态,如同一朵盛开的水莲花,极为惹人怜爱。 两人面对面站立,衣袖相连,傍晚的暖阳透过林间密叠的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一道昏黄的光圈,好像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崔颢再次感叹自己眼光好,眼前的女孩开心时两眼弯弯,好像月牙般明亮,能甜到人心里去。害羞时,粉腮微晕,眼神娇羞含情,总是让人心痒难耐。 当然,生气的时候也可爱,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让他不自觉的想多宠一些。 他轻轻摇晃着手指,恳求道:“让我站在门外看一眼就行,总不能等新妇进门再拾掇庭院,那样太劳累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春白和夏桑深觉不忍直视,这还是那个生气时会板着脸训人的崔三爷吗? 简直比看门的大黄还粘人…… 春白急忙摆摆手,示意后面跟着的小丫鬟们离开。 作为一名优秀的大丫鬟,她要时刻维护小姐的尊严,就算丢在自家也不行。 小丫鬟们笑着四散开来,小姐和姑爷实在太甜,羡煞了她们一众人。 沈昭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身后,发现只有自己的贴身丫鬟在场,才稍微放心下来。 她壮着胆子说:“咱们可说好了,就只能远远的看一眼!如果被我爹知道你去了我的闺房,他肯定会举着戒尺撵你三条街,让你好好长记性。” “好。”崔颢边走边歪头看她,顺势又将她的手攥进手心。 他现在真的越来越喜欢牵着她走路,就好像漫漫人生路都有了着落,心里十分安定。 他们穿过垂花门楼,走过抄手游廊,再经过爬满宝相的后院,终于来到了沈昭所住的沁芳院。 院门口种满了紫薇花,里面更是佳木葱茏,花草满院,甚是漂亮。 “喜欢紫薇花?”崔颢侧头问道。 “紫薇花又名百日红,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它花期长,耐阴耐旱又抗寒,桃李落尽后依然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我想花开如此,人更要如是,朝开暮落浑可惜,不如雕阑百日红。” 崔颢轻触花瓣,入手娇柔却自有傲骨,不禁笑道:“确实,人当如是。” 他抬头望去,闺房门口挂着精致的云罗绸纱帘,微风拂过,帘帷轻轻摇曳。 透过轻透的帘帷,崔颢隐约能看到典雅的闺房,墙上挂着精美的书画,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靠墙右侧放着一架古琴,屋内布局典雅大气。 窗台上还摆放着几盆盛开的木芍药,粉色的花瓣娇艳欲滴,日光透过窗户洒在花盆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可见被主人照料的极好。 最引人注目的是窗边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菱花铜镜、大红漆雕牡丹花的首饰盒以及各式各样的胭脂,每一件物品都极尽精致。 他不禁想起沈成安常常提及的六层首饰盒,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即便不去看里面的东西,也能想象到其中的奢华。 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贵女,这样的尊荣自是当之无愧。 正当他看的入神,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这是我妹妹的闺房,你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做什么?”沈成安拧着眉头,没好气地问。 崔颢也知道自己有些孟浪,笑着解释:“再过一阵子母亲就要下纳采礼,我想看看阿昭喜欢什么,别送的彩礼她不喜欢。” 沈成安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但还是警惕的提醒妹妹:“虽然我们以前喊他三叔,但现在身份变了,咱们也得转变思想。” 他背着手说道:“喻之以后就是我妹夫,有句话我作为大舅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颢看这架势,哪敢让他不讲,立刻摆出虚心聆听的姿态,“成安,请讲。” “阿昭,你别看他现在对你挺好,那是因为你年轻容颜俏丽,即便娇嗔轻狂,他也觉得你率性天真,至诚可爱。待年老色衰后,你的娇嗔就会变成做作,轻狂也会变成无德,没准还得被他厌弃嘲讽。哥哥告诉你一句话,千万别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成亲了就立刻把他的私房全都把在手里,人和财总得有一样。” 沈昭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也就是她哥哥,能当着崔颢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说的在理。 崔颢觉得他在沈成安面前腰板都快直不起来了,这大舅哥的嘴是真不留情面。 奈何他不敢反驳,只能顺着说道:“成安说的对,成亲之后我立即就把俸禄和私产都交给阿昭,保证人和财都是她的。” 沈成安俨然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但还是继续提点妹妹:“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成亲一定要把住钱财,把住孩子,可别相信什么来日方长。他现在喜欢你,你做什么都是娇憨可爱,当他不喜欢你时,你上吊他都觉得你是在荡秋千。” 崔颢:...... 沈昭点头如捣蒜:“嗯,我知道了哥哥。” 沈成安见妹妹听话,终于舍得将目光赏给崔颢,带着警告之意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娘可是把半个尚书府都陪嫁给了阿昭,你们崔家的聘礼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崔颢赶紧表态:“除了公中会出聘礼,我这些年征战陛下赏赐的东西也都会送给阿昭压箱,绝对不会亏待阿昭。” 沈成安挥着拳头叮嘱:“你一定得对我妹妹好,不然……哼!” 崔颢深鞠一躬:“谨听大舅哥教诲。” 听到他的承诺,沈成安才微微放心。 崔颢日后有了父亲的支持,只会平步青云,他可不想让妹妹嫁给个陈世美,该争取的东西他都会替妹妹争过来。 有些话父亲母亲作为长辈不好说,但他作为平辈可没有忌讳,该给的下马威还是要给的。 “态度不错,晚上留下吃饭吧。” 崔颢哭笑不得,合着他回答的不好,连饭都吃不上啊! 第38章 共度余生 崔颢在沈府用完晚饭才离开,沈成安和沈昭将他送到门口,三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静立无言。 沈昭隐晦的提醒:“哥哥,三人行,必有一人是多余。” 她想单独和崔颢说几句话,哥哥怎么总跟着啊! 沈成安真想狠狠敲打敲打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能跟外男独处,未婚夫也不行啊! 想想又舍不得说重话,他只能重咳一声,“我要去喂马,一炷香就回来,你们聊几句就行了,别太过分!” 沈昭再次笑着提醒:“哥,马棚都关了,马也睡了,你去哪喂?” “你管我!”沈成安气的直跺脚,随后叮嘱门子:“你在这盯着,他们两个必须相隔一尺远,崔大人若是敢有什么冒失的举动,马上就将他扫地出门!” 门子笑着应下:“是,公子。” 大公子也就是嘴上说的厉害,他要是真把崔大人扫地出门,回头估计就挨板子了。 沈成安复又瞪了崔颢一眼,以示警告,然后才背着手离开。 崔颢颇为无奈地说:“阿昭,你哥是把我当贼防了。” 沈昭很了解自己哥哥,他喜欢崔颢才会啰里八嗦地说个没完,若是不喜欢,根本就不屑于浪费口水。 就比如崔少卿,哥哥一年同他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多,更不会像防贼一样盯着他们,因为崔少卿压根不会同她亲近。 沈成安以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崔少卿眼盲心也盲,真不知道你喜欢他啥!” 沈昭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同样是眼盲心也盲,怎么就偏在歪脖树上吊死。 一根筋要不得,死心眼不可取,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她拽了拽崔颢的袖子,宽慰道:“我哥那是把你当成自家人,才会故意捉弄你,你别往心里去。” 崔颢的目光落在袖子上,戏谑地说:“你哥可是让我们保持一尺的距离,这样就越界了,还请沈小姐慎重。” 沈昭看了眼门子,门子马上识趣地把门关上,嘴里还嘟囔着:“今天的风真大,怎么就把门吹上了。” 沈家的奴才都清楚,得罪了老爷和公子顶多挨顿打,得罪夫人和小姐可不行,那才是要被扫地出门! 看不见,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 沈昭得意的说:“这回你不用怕了吧?” 崔颢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宠溺地说:“沈小姐真厉害,崔某自愧不如。” 月华如水,清辉满地,晚风吹来一阵阵花香,满月和朗照都恰到好处。 寂静的街巷只有依依惜别的两人,月色诱人,暗香浮来,铁汉如崔颢也生出了几分不舍。 他幽幽抱怨道:“沈小姐,在下有个烦心事。” 沈昭眨着浑圆的大眼睛,仰头望向他,“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 崔颢的嗓音如琴弦轻拨,低沉而勾人,“我遇到一个喜欢到不想撒手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沈昭的脸颊再次泛起红晕,羞涩的笑容中藏着万千风情,如同枝头初绽的桃花,但她仍坚持着仰头对望,“你这张嘴是抹了蜜吗,怎么净会说好听话?” 女子发髻轻挽,含羞带笑,掩映在夜色之中,仿佛是漫漫春夜中的一支嫩芽,美丽又娇俏,撩的人心头软绵。 崔颢捏着她的手,缱绻的说:“因为有美一人,清扬婉转,邂逅相遇,适我心愿。我满心欢喜,情难自禁,说的也全是肺腑之言,还望小姐见谅。” “喻之。”沈昭轻轻唤着,嗓音中带着腻人的软糯,“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崔颢挑眉问道。 “你该是个儒将,上马提剑上阵平战事,下马说礼乐而敦诗书,是顶好的将帅良臣。” “阿昭,这句话应该是上马提剑上阵平天下,下马执笔拜相安天下。你怕我有压力,所以才不敢这么说?” 沈昭点了点头:“不是每个人都要封侯拜相,你只需做自己就好。” 崔颢欣喜于她的体贴,但还是抬头望向头顶的月亮,缓缓说道:“阿昭,你看,天上的月亮挂得高了,才能照亮更广阔的山河。我出生于清流世家,自幼饱读圣贤经书,师傅是当朝大儒,我不想泯然众人矣。” “现在的天下不太平,北有蒙古,南有交趾,西有西域,东有女真,朝廷穷兵黩武,国库空虚,天下民变四起。边疆更有官兵大量溃逃,屯田制岌岌可危,军营战斗力锐减,一旦战事再起,恐国将不国。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寸铁,满腹经纶又能怎样?我投身军营,就是想凭自己的能力保家卫国。” 崔颢伸出手,上面布满练箭的茧子,接着说道:“于国,我想整治军营乱象,替君子守国门。于家,我想建功立业,让你衣食无忧。阿昭,五品以上官员立功,夫人可封为诰命,我想为您挣个诰命回来,你等等我可好?” 尽管家中子弟世代为官,但沈昭却是第一次听见如此震撼人心的抱负。 她清晰的知道,这个会与自己荣辱与共的男人与他人不同。 迎着皎洁的月光,沈昭听到自己缓缓说道:“能与你共度余生,我很高兴。” 崔颢心头一暖,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里,“阿昭,我亦然。” 背靠着墙体站立的沈成安同样抬头望向月空,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让自己跟着崔颢。 乱世出英雄,盛世产庸吏。 他也不想只做京城中安逸求生的庸吏。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第39章 登门闹事 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 沈昭趴在窗台望向窗外,雨滴落在屋檐上,汇成一条小溪,像断了线的珠子,清脆地敲打着石砌的地面。 自从上次寿宴分别,她已多日未见崔颢。 哥哥闲来无事就会讲崔颢的事,称父亲已经说服孙尚书一同上奏,提议整肃军队。 军营乱象一直是弘治帝的心腹大患,此奏一经上报,当即就被采纳。没几日便下达圣旨,立秋之后在京城阅兵,轮番检验各卫所的统兵作战能力。 阅兵的旨意下达后,各州府又出现了新状况,盗贼激增,沿海倭寇横行,地方卫所连连吃败仗。 崔颢的第二个提议顺势被提上弘治帝的案头,在要冲之地增派按察使,监督地方军政。 经过几次朝会商议,弘治帝决定在要地增设兵备道,一方面加强分巡道、分守道的军事职能,操练地方卫所军队和民快,缉捕盗贼并镇压民乱。另一方面将提刑按察使司派驻到地方整饬兵备,管理卫所兵马、钱粮和屯田、巡视江湖防御等。 虽然几次奏折都是由沈尚书和孙尚书联名上奏,但也署了崔颢的名,崔颢再次走进弘治帝的视野。 陛下频频召见,他的军事才能备受认可,一跃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官员。 沈成安的原话是:“京中官员多是纸上谈兵,真让他们说兵患,没几个人能讲的清楚,而且就算他们清楚也多数不敢说。阿昭,你不知道,当崔颢在大殿上说出占役、虚冒、军官敲诈、富兵行贿免兵役才是肘腋之患时,所有官员均哗然,尤其几位勋贵脸都黑了。但我觉得他做的对,军权问题关乎国家的治乱兴衰,卫所一旦掌控不好,就会如脱缰的野马,导致国家大乱,百姓也跟着遭殃。” 沈昭担心的问:“他这么做会不会太扎眼,能不能被人嫉妒陷害啊?” “嫉妒自然少不了,但有崔太傅和父亲护着,孙尚书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现在和我们是利益同盟,自然也会照应,虽然眼下难了些,却还过的去。阿昭,崔颢是干大事的人,他有领兵打仗的经验,精通国政律法,他若真能成功,兴许会立下不世之功,我都替他骄傲!” 沈成安丝毫不掩饰对崔颢的欣赏,有这样的妹夫,他与有荣焉。 此时,窗外的细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沈昭的思绪也不自觉地飘远。 正当她出神之际,春白过来禀报:“小姐,言小姐来府里找您。” 沈昭诧异的问:“外面还下着雨,她怎么冒雨来了?” 春白摇头表示不知,沈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而后吩咐道:“快去煮碗姜茶,给她驱寒。” 不多时,言兰蕊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见到沈昭便迫不及待地喊道:“阿昭,发生大事了!” 沈昭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别急别急,先坐下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言兰蕊浅浅喝了口热茶,然后迫不及待的说:“今日我二伯家的堂姐生子,母亲带我过去探望,回来正好路过辇子街,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沈昭看着她激动得通红的脸,好奇地问:“看到了什么?” “佟筱惠带着下人把秦家给掀了!” 沈昭虽然有些吃惊,但这确实是佟筱惠做派,她为何要挑个雨天去闹事? “是什么事刺激到她了吗?” 言兰蕊连连点头:“我听周围的邻居说,崔少卿出银子给秋娘赁了个汤面铺子,就在达官显贵聚集的城西。那铺子昨天开张,崔少卿还带着几个同僚过去捧场,场面还闹的挺大。后来半个京城就在传,说崔少卿品味独特,就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我还听说,佟筱惠在寿宴后被关了好几天紧闭,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可不就得拿秋娘开刀嘛。” “那秦家怎么样了?” 言兰蕊啧了一声,“我还特地偷偷去看了眼,秦家屋子都被砸破了,秋娘还被佟筱惠带去的婆子打了五十个嘴巴子,整张脸几乎破相。还有她爹娘也被打的满地打滚,场面挺惨烈,跟刑狱似的。” 沈昭漠然,哪个女人敢挡佟筱惠的路,抢崔少卿,估计她杀人的心都有。 过去连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都没少被佟筱惠针对,更何况一个无权无势的民女。 言兰蕊又挤眉弄眼的说:“我本来还想再待会,但那秋娘的哥哥趁乱跑了出去,估计是给崔少卿通风报信,我就没敢久留。阿昭,估计今天崔佟两家要热闹了,你就瞧好吧!” 第40章 错过好戏 沈昭现在听到崔少卿,已经像是听见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男人有没有能力伤害她,都是她赋予的。 喜欢一个人,就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力。 她再也不想要那种廉价得如同草芥一般的喜欢,既然崔少卿和秋娘两情相悦,那就让他们情意绵绵直到地老天荒好了。 就是不知道佟筱惠那霸道的性子,能不能容忍他们天荒地老。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且看着就是了。 沈昭吩咐夏桑准备茶点,还特意叮嘱道:“再让后厨做两碗冰雪冷元子,给兰蕊尝尝鲜。” 夏桑笑着说道:“小姐,崔大人之前交代过不能让您多吃凉性食物,您可别因为言小姐在这里就贪吃哦。” 言兰蕊有些费解,问道:“小夏桑,我们吃个元子跟崔三爷有什么关系?” 夏桑解释道:“言小姐,上次您与小姐在茶楼听戏,在您和大公子走后,崔大人给小姐点了碗冰雪冷元子,小姐极为喜欢。最近几天,崔大人因为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来府上探望小姐,特意派人送来了很多首饰和吃食,这道冰雪冷元子的作法就在其中。崔大人还特别嘱咐,不能让小姐多吃凉性的元子,偶尔解解馋就行。” 言兰蕊顿时被气得笑出声来,“哪有他这么奇怪的人,给人送食谱,却不让人多吃,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春白也忍不住跟着附和:“不仅如此,崔大人还命人送来一大袋剥好的瓜子,细心地将它们分成了十小袋,叮嘱小姐每天只能吃一小袋,以免吃多了上火。” 言兰蕊戏谑地捏了捏沈昭的脸颊,“哎呀呀,你这哪里是找夫君,分明是找了个老妈子嘛!” 沈昭抿了抿嘴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样的老妈子,我恨不得再多来十个!” 言兰蕊见她笑得那么开心,眼里都是幸福,故意装作生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喊道:“好哇,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个孤家寡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便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去挠沈昭的痒。 沈昭笑着躲避着言兰蕊的攻击,两人很快就嬉闹在一起,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沈成安进来时,正好看到言兰蕊与妹妹打闹,故意逗弄她:“言夫人给你相看夫婿都相到兵部了,你不回家假装贤良淑德准备嫁人,在这缠我妹妹干嘛?” 听到这话,言兰蕊立刻气得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沈大人是住海边吗?怎么管的这么宽!我们姐妹情谊可比男人重要多了,自然要多走动。况且找夫家是我娘的事,我只需要穿喜服嫁过去就行,没事操那个闲心做什么?” 沈成安忍不住嗤笑一声,嘲讽道:“等明年阿昭嫁人,看你还怎么好意思上门找她,估计我妹夫都得嫌你碍手碍脚。” 言兰蕊这才发现,如今沈家上下四张嘴,张口闭口都是崔颢,真不知道崔颢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提亲事她就气短,但秉承输人不输阵的家风,她还是竭尽全力地反击:“现在还没到放衙的时候,沈大人拿着朝廷的俸禄,难道不该好好奉公值守吗?小心我偷偷告诉沈尚书,让他请出家法教训你。” 两个人只要一碰面就忍不住互掐,沈昭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恰巧夏桑端着冰雪冷元子走进来,她连忙接过其中一碗递给言兰蕊,试图当个和事佬:“你们两个别吵了,吃点东西。哥,外面还下雨吗?” 沈成安长腿一跨,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顺手从夏桑的托盘里拿起另一碗冰雪冷元子,二话不说就直接倒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回答:“中午就停了,春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昭眼睁睁看着哥哥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冰雪冷元子吃掉,气得直跺脚,嗔怪道:“哥,那是我的!” 沈成安无所谓地抹了抹嘴巴,斜睨了她一眼,振振有词地说:“崔颢说了,让你少吃凉食,尤其是下雨天寒的时候,更不能吃。” 说完他还吧唧了一下嘴巴,意犹未尽的吩咐道:“夏桑,你再去端一碗,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言兰蕊听后瘪了瘪嘴,嘲讽道:“沈大人的牙缝还真大。” 沈成安不甘示弱地反驳:“我牙缝再大也比不上有些人的心大,都十六了还不愁嫁。”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沈昭连忙转移话题:“哥,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被问及此事,沈成安也顾不上和言兰蕊斗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阿昭,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沈昭对这副嘴脸莫名的熟悉,毫不犹豫的回答:“你看到佟筱惠带人拆了秦家?” 沈成安顿时愣住了,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昭指了指旁边的言兰蕊,“刚刚兰蕊说的。” 沈成安一脸狐疑地看向言兰蕊:“你也派人监视了秦家?” 言兰蕊白了他一眼,“我路过看到的,佟筱惠把人家房上的瓦都掀了,人也打的面目全非,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床了。” 沈成安似乎有些失望:“就这些?” “嗯。”言兰蕊点头说道:“对啊,秋娘的哥哥偷跑后我就回来了。” 沈成安神气的说:“那你真是错过了后面的好戏!” 第41章 勾引男人 沈成安故意卖了个关子,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似乎在等着两个小姑娘追问。 言兰蕊第一个憋不住,催促道:“你快说啊,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戏?” 沈成安挑了挑眉,得意的说道:“你错过了崔少卿这辈子最爷们的时刻。” 他特意加重了“爷们”两个字,又将两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原来秦方趁乱逃出了秦家,跑到翰林院找崔少卿求救。 翰林院位处东交民巷御河北桥西岸处,毗邻钦天监、鸿胪寺、太医院等府衙,乃是起草机密诏制的重地,门口有守卫轮番把守。 秦方既无腰牌,又面生,守卫见他流里流气,根本不让他进去。 情急之下,他只能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大喊:“诸位官爷,我有急事找三元及第的崔翰林,劳烦通禀!” 守卫值守翰林院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人敢这么闹事,立刻上前驱赶他:“府衙重地,岂容你大声喧哗,快滚!” 秦方哀求道:“我真有急事找崔翰林,他再不出来我妹妹就要被打死了。” 守卫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仅破衣烂衫,还鼻青脸肿,怎么看也不像正经人,于是掏出佩刀怒吼道:“你这个破乞丐找崔翰林能有什么事,赶紧滚,别逼着我出手!” “官爷,我妹妹叫秋娘,是崔翰林的心上人,她现在有危险,人命关天,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正巧此时,庶吉士吴谦从外面办完事情回来,路过门口时听到“秋娘”两个字,立刻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你所说的可是在城西开汤面铺子的秦秋娘?” 秦方见终于有人认识他妹妹,心中一喜,连忙回答:“是啊,大人!崔翰林喜欢我妹妹,昨天还去店里捧场呢。” 吴谦平日就对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崔少卿没什么好感,他依仗祖父是当朝太傅的关系,处处都压同僚们一头。 他们同科同朝为官,翰林院什么好差事都落在崔少卿头上,其他新科进士极少能得到重用。 想到翰林院即将选拔御前讲席,院内疯传最有可能当选的人是崔少卿,吴谦心中一动,忽然计上心头,决定推他一把。 他微笑着对秦方说:“我是崔少卿的同僚,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我带你去找他。” 守护见吴谦将秦方领进去,不解地嘟囔道:“即便崔大人真认识这人,吴大人也不必将他领进去啊,让他在门口等着不好吗?” 另一个守卫推了他一下,“咱们只管守好门就行了,别的事别多嘴。” 吴谦带着秦方走进翰林院,一路走得招摇过市,见人就打招呼。 因为秦方衣着打扮实在太引人注目,一路上众人纷纷侧目。 吴谦毫不介意,逢人就介绍:“这位是崔少卿的大舅哥,家中有急事,这才找到翰林院来。” 听到这话,秦方心里不禁有些慌乱,赶忙低声对吴谦说:“这位大人,我妹妹尚未嫁入崔家,我怎敢自称是崔翰林的大舅哥?” 吴谦不以为然地劝慰他:“如今这世道,人人都踩高捧低,若不如此说,旁人岂会拿正眼瞧你?” 秦方一想也是,于是吴谦再向其他人介绍时,他也笑着应承。 那些打招呼的官老爷们无不一脸吃惊的盯着他看,再也没有了先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众人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崔少卿即将与镇国公之女成亲,他未来的大舅哥理应是佟世子,怎会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 原本静谧的翰林院突然嘈杂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男子的来历。 当吴谦找到崔少卿时,他正与几位修撰围坐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经筵讲学的事。 秦方出现在门口,屋内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这个外人身上。 “少卿,我在门口遇到这位秦公子,他自称是你的大舅哥,说有急事找你。”吴谦解释道。 崔少卿对秦方的到来显然也很惊讶,赶紧将他拉到一旁,责备道:“这里是翰林院,你来这做什么!” 秦方急忙解释:“有个自称是筱惠县君的人找到我们家,一进门就开始砸东西,还动手打人。你看看她把我打的,鼻子都快歪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肿胀的脸。 崔少卿马上皱起眉头,他知道佟筱惠脾气坏,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 “秋娘呢?她有没有受伤?”崔少卿焦急地问。 “那疯婆子带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过来,抓住秋娘就是一顿猛扇。你赶快去看看吧,再晚一些,秋娘可能就被她活活打死了。” 崔少卿顿时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手头的公务,一把拽住秦方,两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 其他官员听到这,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其中一个官员忍不住问道:“少卿这是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吴谦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解释道:“哎呀,你们也知道,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他养了个外室,不小心被筱惠县君发现,可不就闹起来了嘛。” 众人听后纷纷恍然大悟,这种事在京城并不罕见,但哪个官员都不会闹到明面上,毕竟于官声有损。 对于崔少卿养外室的事,他们早有耳闻,虽然崔少卿在人前总说他与秋娘萍水相逢,见她可怜才帮忙,并非养外室。 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 既帮人家还赌债,又出银子开铺子,还因为这事丢了与沈家的婚约,不是外室还能是什么? 京城穷困潦倒到吃不起饭的人比比皆是,也没见他好心的帮过谁啊。 那秋娘的哥哥都自称大舅哥了,崔少卿真是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怨不得沈家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也要换亲。 官员们的讨论一声高过一声,吴谦得意的笑了起来。 崔少卿,你脸都没了,我看你还拿什么高傲! 崔少卿来到辇子街时,秦家门外已经被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只见两个膘肥体壮的婆子将披头散发的秋娘高高架起,她们扯着嗓门大声喊道:“街坊邻居们都来瞧瞧,就是这个不知羞耻的狐狸精勾引我们家小姐的未婚夫婿,还让男人出银子给她开铺子,简直就是个狐媚子!” 另一个婆子走上前,对着秋娘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顺势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逼迫她说:“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勾引爷们?你是不是不要脸?你害不害臊?” 此时此刻,秋娘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根本无法说话。 崔少卿心疼的扬声高喊:“都给我住手!” 第42章 颠倒黑白 佟筱惠原本正惬意地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地看着下人折磨秋娘。 她可不是沈昭那个怂包,还能被区区一个民女吓退。 谁敢惹她不高兴,她就让谁生不如死! 当崔少卿出现时,她脸上得意的神色瞬间成惊愕,快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有些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头发,生怕仪态不够端庄美丽。 “崔......”她习惯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想起两人之间身份的变化,她连忙改口说道:“少卿,你不是在上值吗?怎么会来这里?” 崔少卿气愤地指着佟筱惠,怒不可遏的说:“我要是不来,秋娘恐怕就要被你打死了!” 佟筱惠娇笑一声,轻轻甩了甩手中的手帕,口气中满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个贱人而已,我怎么就不能打她?” 崔少卿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佟筱惠,我警告你,京城是天子脚下,打人是犯法的!” “打人?”佟筱惠故作无辜地捂住嘴巴,然后转过头,冲着周围的百姓问道:“分明是秦家人冲撞了我的马车,我可没打过人,你们谁看见我打人了吗?” 面对她指鹿为马的说辞,百姓们纷纷摇头,向后倒退几步,以免被牵连。 与镇国公府的县君作对,无疑是嫌命长,他们可不想自找麻烦。 见众人不敢出声,佟筱惠得意洋洋地挽过崔少卿的手臂,娇笑着说道:“少卿,你看,所有人都摇头呢!现在有谁能证明我打人了?” 崔少卿被她的无耻彻底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能如此颠倒黑白,不禁抽出手臂怒吼道:“你也是个幼承庭训的大家小姐,怎么能说出如此失德的话?” 佟筱惠虽然喜欢崔少卿,但她更在意自己的面子,于是仰头讽刺道:“你说我失德?好啊,我问你,你屡次给这个贱人银钱,她到底是崔府的下人还是你的外室?如果是崔府下人,等我进了门便是崔家的当家主母,我有权处置她。如果是你的外室,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你就赶紧把人给纳了,我也好教教她规矩,免得在外面丢人现眼。她名不正言不顺,却心安理得花着你的银子,究竟是谁失德?” 周围的百姓们也开始议论纷纷,声音此起彼伏。 “这位县君虽然行为过激,但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是啊,哪有良家女子会向外男索要钱财?要说他们没关系,谁信呐!” “秦家娘子若是自重自爱,也不会被人家未婚妻找上门来。” 这些话语如同潮水般涌向秋娘和崔少卿,使他们面色极为难看。 秋娘心里十分焦急,她知道崔少卿要与另外一个高门贵女成亲,本以为大家小姐都会像沈昭一样注重体面和名声,不会为难她,不料初次见佟筱惠就遭此大亏。 见崔少卿被问的语滞,她用哭腔说道:“这位小姐,您误会了,那银子是崔大人借给我的,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而且我绝不做妾。” 站在旁边的婆子丝毫不惯她毛病,反手就是一巴掌:“我家小姐没叫你开口,你给我闭嘴!” 崔少卿气极,一脚踹倒婆子,将虚弱无力的秋娘紧紧搂入怀中。 “狗奴才,谁允许你欺负人了?” 佟筱惠见自己的人被打了,一点也不恼,反而信步走到两人对面,讽刺的说:“光天化日之下,这贱人居然敢钻进你怀里,她连清白都没有了,不做妾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妄想做你的妻子?” 崔少卿一时有些恍惚,这个场景好像在不久前发生过。 那时秋娘也口口声声说不做妾,沈昭说她累了,不会再追着谁跑,她要成全自己和秋娘。 然后他拼尽全身力气护住了秋娘,却彻底丢了阿昭。 这些日子他都不敢细想,只能反复说服自己,是阿昭气量小,不容人,这事怨不得他。 他喜欢秋娘,秋娘也值得他倾心维护,他们都没错。 然而看着眼前刁蛮任性的佟筱惠,崔少卿心中一阵刺痛,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值得。 他弄丢了那个陪伴自己十年的未婚妻,弄丢了事事想着自己、顺着自己的青梅竹马,换来的是蛮不讲理的佟筱惠,以及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秦家烂摊子。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佟筱惠趁着他失神,直接将秋娘从他怀里猛地拽出,毫不留情地推到地上,口中还怒骂道:“我看你就是个离了男子就活不了的下贱坯子,被我打死也活该!” 崔少卿见怀中的人突然消失,反手也推了佟筱惠一把。 哪想他手劲太大,佟筱惠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 她先是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嚎啕大哭:“崔少卿!我可是你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人啊,你居然为了个贱人推我,我跟你没完!” 第43章 以死明志 佟筱惠话音未落,镇国公世子佟修业就如旋风一般冲进院子。 他挥舞着铁拳,气势汹汹地朝崔少卿猛击过去。 只听一声闷响,崔少卿被重拳打倒在地。 佟修业先祖乃开国名将,曾与太祖一同驰骋沙场,历经生死考验,立下赫赫战功。 佟家凭借祖上的功勋,世袭罔替,子孙后辈也出了不少将帅之才,佟修业更是自幼习武,武力惊人。 仅一拳,崔少卿便感觉眼前一花,身体摇摇欲坠,脚下不稳,连带着秋娘一起摔倒在地。 “崔少卿,你这个狗娘养的,居然敢推我妹妹,你当佟家是吃素的吗?”佟修业是武将,说话一向强硬。 佟筱惠见嫡亲哥哥来了,顿时底气十足,泪流满面地哭诉:“哥,如今大街小巷都在传言这小贱人跟少卿有私情,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所以才带人过来讨说法的。” 佟修业猛一甩袖子,气愤地说:“父亲和我本就不看好你们的亲事,他还这么不把你当回事,你何必委屈求全?让我看,打这对狗男女都是轻的,就应该让他们一起浸猪笼!” 崔少卿被打的眼冒金星,好一会才缓过来,他感觉自己被佟筱惠搀扶起来,耳边传来她略带尖锐的声音:“少卿,我相信你一定是被这小妖精迷惑了,你快跟我哥说句软话,哥哥定会原谅你的。” 秋娘见崔少卿迟迟没有反应,心中愈发惶恐不安。 她深知镇国公府权大势大,浸猪笼可能不是说说而已,心下一狠,决定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以求崔少卿庇护。 “崔大人,都是我不好,让镇国公府世子和小姐误会,但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若你们不信,我……” 秋娘眼中满是恳切之色,话说一半,突然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着一旁的围墙冲了过去。 崔少卿还未从秋娘的话中回过神,只觉眼前一花,秋娘已经奔向围墙。 他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抓秋娘的衣摆,想要阻止她,可惜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秋娘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围墙上,鲜血霎时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流淌而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崔少卿瞪大双眼,撕心裂肺地喊道:“秋娘,你怎么这么傻啊!” 秋娘勉力睁开双眼,目光中充满了悲凉与绝望,声音微弱地说:“崔大人,秋娘真的没有非分之想,你要相信我。”说完,便缓缓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崔少卿抱起她就往外冲去,边走还边喊:“秋娘,我马上带你去看郎中,你坚持一下,千万别睡!” 秋娘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丝毫回应。 看着崔少卿远去的背影,佟筱惠气得直跺脚,向佟修业抱怨道:“哥哥,你看看他!” 佟修业冷哼一声:“看什么看,那不是你自己选的男人嘛!这秋娘要不是难缠,沈家怎会果断换亲?就你没心没肺,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我看你嫁进去怎么办!” 佟筱惠咬紧下唇,恶狠狠地说:“我自小就喜欢崔少卿,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他,就算撞的头破血流,我也要和他成亲!” 两家的亲事也已经板上钉钉,佟修业无奈地摇摇头,心知多说无益,只能生气地甩袖离开。 女子嫁人就等于第二次投胎,无论前方等待佟筱惠的是什么,她也只能自己承受。 自求多福吧! 沈昭和言兰蕊听完事情经过后,唏嘘不已。 这秋娘真不是省油的灯,佟筱惠也不是能吃亏的主,以后崔少卿有的忙了。 第44章 甘愿认栽 崔颢写完兵备佥事提议已接近戌时,他刚踏出兵部府衙,一直在外等候的长随墨玉就迎上前,向他禀报:“三爷,靖宁侯的四公子叶晟在清晏舫设下酒宴,说您几时到场他就几时开席。” 他闻言皱起眉头,无奈地说:“叶晟每次找我都是这套说辞,我哪次到场他不是烂醉如泥?告诉他,我公务繁忙,没时间去!” 墨玉见主子不想去,小声说道:“叶公子还说了,如果您不去,您明日预定的烟花就别想要了。” 崔颢捏了捏眉头,对好友这种无耻行径感到十分无语。 明日立夏,他特意为阿昭寻来烟花庆生,那厮是怎么知道的? 靖宁侯乃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叶晟身为靖宁侯的幺儿,自小便被娇生惯养,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 崔颢和他一起上私塾,一起上太学,两人可谓是挚交好友。他才刚回京一个多月,叶晟就已经约了他十余次,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偏偏叶晟又拿住了他的短处,崔颢别无他法,只能翻身上马,连夜赶往清晏舫。 皓月当空,金水河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微风轻拂,河水波光粼粼,仿佛一条流动的银河。 河面上的画舫灯火辉煌,还有几艘游船穿梭其中,船桨激起层层涟漪,宛若繁星坠落河中。 位于金水河中央的画舫尤为宽敞华丽,红色的幔帐低垂,舫内人影隐约可见,歌声、笑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景象。 船上歌姬轻拨琴阮,歌童绰红牙板,糜麋之声不绝于耳。 叶晟身着华服,慵懒地靠在两个歌姬怀中,他眼神迷离,显然已经有些微醉。 崔颢掀帘入内,叶晟远远向他举了举酒杯,慵懒的说:“哟,这不是崔大人嘛,想见你一次还真不容易啊!” “呵,我十天见你八回,比见我娘的次数都多,确实不容易。” 说完,他就径自坐到叶晟旁边,自顾自地拿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 叶晟拍了拍身边的歌姬,用温柔的声音说着驱赶的话:“我们崔三爷不喜女色,你们别在这碍他的眼了,都出去吧。” 歌姬们娇笑着起身,轻盈地挥动玉手,示意周围的乐师停下演奏,随后扭动着妖娆的腰身离开画舫。 她们最喜欢叶公子这样出手阔绰又不刁难人的恩客,只需唱几首歌就能轻松获得赏银,简直不要太舒服。 崔颢睥睨叶晟一眼,嘲讽的说:“每次都拿我当挡箭牌,你不腻歪我都腻了。” 叶晟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如今陛下对叶家越发忌惮,如果我不每日寻欢作乐,恐怕陛下早就将六公主配给我了。为了兄弟的终身幸福,你还是多多体谅一下吧。” 崔颢眼神略显深邃,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说道:“陛下忌惮的并非叶家。” 叶晟冷笑一声,“谁叫我们叶家是皇后的外家,被猜忌也是情理之中。都说皇帝在位时间越长就越昏庸,太子储位的时间越长就越难继位,所谓的君臣父子,不过如此罢了。” 崔颢皱起眉头,冷声提醒道:“叶晟,你喝多了!” 叶晟四仰八叉地瘫倒在软榻上,话语中充满了艳羡之意:“真羡慕你,能够娶到自己中意的人。沈昭在闺中时就声名远扬,无论样貌还是品行都是贵女中的翘楚,难怪你愿意搜罗全城的烟花,只为给她庆生。” 他仰头灌下半壶酒,哀怨的说:“我就惨咯,注定只能娶宗室女,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同样身为世家子弟,崔颢理解他的苦楚,门第婚姻是世家蒸蒸日上的根本,他们谁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 他和沈昭若不是阴错阳差,断然不会走到一起。 叶晟见不得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故意戳他肺管子:“我说,沈昭从前只把你当长辈看,如今却上赶子嫁你,怕不是存了气崔少卿的心思吧?” 此话一出,崔颢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良久以后,他才回道:“我这人向来只凭感觉做事,既然婚事我应下了,即便她利用我,我也认栽。” 叶晟撇了撇嘴,没想到自小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还是个情种。 两人没再说话,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喝光了整整三大坛酒。 正当崔颢微醺之际,墨玉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焦急地说道:“三爷,府里派人传来消息,说太傅被大公子气倒了,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崔颢心头一震,立刻站了起身。 叶晟边打酒嗝边催促:“你赶紧回府看看,别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媳妇又被侄子抢回去了。” 崔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天到晚没一句好话。” 叶晟笑着拱手向他告别:“快走吧,明天我会亲自给你放烟花,保证把夜空照的比白天还亮。” 崔颢摆了摆手,转身就投入夜色之中。 第45章 秦家起火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 崔颢回到崔府已是深夜。 他穿过府门,一路走向内院,整个崔府一丝声响都没有,安静的有些吓人。 即便偶尔碰到一两个下人,他们也是蹑手蹑脚地行走,生怕引起主人不快。 崔颢踏进崔太傅居住的廖风斋后,眼前才突然一亮,主院内灯火通明,明亮如昼。 院门口跪着一个身影单薄的人,走近一看,竟是崔少卿。 崔颢瞥了眼满脸颓废的侄子,淡淡问道:“你又闯了什么祸事,居然把父亲气倒了?” 崔少卿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膝盖也跪的生疼,却不敢动弹半分。 他闷声说道:“今天佟修业和佟筱惠到秦家闹事,我一时失手,推了佟筱惠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没想到竟激怒了佟修业,他对我大打出手,还出言讽刺秋娘。秋娘为了自证清白,撞墙自尽,幸好我及时发现并将她送往医馆,才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我刚将秋娘送回秦家,镇国公就携夫人找上门讨要说法,说崔家若不能公正处理此事,他们就到御前告状。” 崔颢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就算没在刑部任过职,也该有些基本的判断吧?人的头颅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撞墙需要多大的力度才能撞死,至少也得脑浆迸裂,她有那个力气吗?” 崔少卿喃喃说道:“可是,我明明看到她拼死撞向围墙的,额头都磕破,还流了好多血,人也晕了过去。三叔,她不可能是装的。” 崔颢不吃他这套,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树,说道:“普通人家的院子也就从这到那棵树的距离,最多不过二十几步。你从这里跑过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撞晕?” 他曾在战场上亲眼目睹士兵被车马撞飞,那样的冲击力,士兵身上也就几处骨折。 除非是撞到腰椎、颈椎,或是胸骨碎裂刺入心肺,否则人还真的没那么脆弱,撞一下就晕。 “少卿,你也老大不小,不能总被个女人哄得团团转吧。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她不假装晕倒,又怎能逃脱镇国公府的责罚?你就一个人,镇国公府一群人,要是我,我也会选择装晕的。” 崔颢说完便站起身来,不再理会崔少卿,径直朝屋里走去。 崔少卿独自跪在那里,脑海里都是秋娘坚强又绝望的目光,不禁思绪万千。 她那样质朴善良,怎么能装晕呢? 他不信,也不敢信。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为她得罪了整个镇国公府,他颜面何存? 正屋内早已人满为患,崔家人几乎全都到场。 崔家大爷崔辰学满脸羞愧地跪在崔太傅榻前,手拿着药匙,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喂药。 其他人全部静立一旁,没人敢说话。 就这样过了很久,崔太傅才悠悠转醒。 他微微侧头,有些艰难地看向大儿子,虚弱的说:“那个秦家,绝对不能再留了。你要尽快安排人手,将他们赶出京城。” 崔辰学低头应下:“是,父亲。” 随后崔太傅的目光扫过大儿媳,眼里尽是失望。 若不是大儿媳优柔寡断,宠溺儿子,崔家最出色的长孙也不会被人如此诟病。 慈母多败儿,他已经没办法相信大儿媳能够处理好此事了。 崔大夫人面色难看的低下头,她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境地,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接着,崔太傅又吩咐道:“去把少卿给我叫进来。” 立刻有丫鬟快步走出房门,将大公子领进屋内。 崔少卿一进门就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眼中满是悔恨和自责:“祖父,都是孙儿莽撞,孙儿知道错了,请您责罚!” 太夫人看到夫君似乎想要起身,连忙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他扶起来。 崔太傅身子虚弱得厉害,依靠着夫人才能勉强坐起,徐徐说道:“少卿,人生有三道坎,几乎每个人都会栽跟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壮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老之时,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你年少得意,几乎没吃过苦头,难免在情事上犯错。但再一再二不再三,你难道真想因为外面来历不明的女人丢了前途?” 崔少卿愧疚地低下头,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一边是他深爱的女子,另一边是对他寄予厚望的祖父,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崔太傅见他不说话,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做下决定:“莫要再痴心妄想那个秋娘了,今年年底你就与佟筱惠成亲,秦家也会从京城消失!” 崔少卿如遭雷击般猛地抬起头,激动的喊道:“祖父,我不想娶佟筱惠!” 崔太傅皱起眉头,语气严厉地说:“事已至此,岂容你反悔?我已经答应镇国公,会以重金下聘,风风光光地将佟筱惠迎娶进我崔家大门。” 崔少卿闻言,身体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地。 佟筱惠嫉妒心极强,如果他坚持不放秋娘走,那么秋娘一定会没有活路的! 然而,现在让他放弃,他心里更是不甘。 沈昭已经要嫁作他人妇,秋娘再离开自己,他真觉得此生无望。 就在他挣扎取舍时,崔府的管家匆匆赶来禀报:“老爷、夫人,刚刚收到眼线传来的消息,说秦家着火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崔太傅脸色一变,立刻询问道:“火势如何?有没有人员伤亡?” 管家连忙回答:“具体情况尚不清楚,但听说火势凶猛,秦家的房子几乎都烧成了废墟。” 崔少卿也从绝望中回过神,连忙问道:“秋娘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管家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崔太夫人当机立断吩咐:“派人再去看看,有什么事立刻回禀。” 佟家刚闹完事,秦家就起火,这火来得蹊跷,事关自家声誉,必须要查清楚才行! 第46章 此生不娶 经过太医的精心诊治,崔太傅的病很快就有了好转。 好在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需用些药,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彻底康复。 崔辰学亲自侍奉父亲喝下汤药,看着父亲渐渐入睡,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目光正好落在儿子身上,只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丢了魂儿一样,怒火顿时就涌上心头,破口大骂:“看看你干的好事,把祖父气成这样,竟然还有心思担心外人?还不给我滚回房里面壁思过!” 崔少卿听到父亲的话,嘴唇动了动,想要求情,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如今父亲正在气头上,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得另想办法。 出了房门,崔少卿发现父亲的护卫始终紧跟着自己,无论走到哪都甩不掉,将他盯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停在回廊的拐角处,直到母亲搀扶着祖母走出来,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夫人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崔少卿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苦苦哀求道:“祖母,孙儿这辈子别无他求,唯独对秋娘放心不下,恳请祖母准许我到秦家看上一眼!” 太夫人听到这话,气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额头上的青筋也跟着暴起,怒声斥责:“你气晕祖父不够,难道还想气晕我吗?” 大夫人同样附和道:“你祖母已经命人过去探查,有消息自然会回禀,你就别掺和了。” 崔少卿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娘,您就再心疼儿子一次吧,秋娘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此生再难安睡!”说完,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大夫人虽然做事雷厉风行,却对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为难地看向婆母。 崔少卿再次跪着爬行两步,额头触地,哀求道:“祖母,孙儿求求您,我只任性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只要她平安,我就立刻回来!” 他偷偷抬头,见祖母还是不为所动,心一狠说道:“祖母要是不同意,少卿这辈子就不娶了,大不了让二弟的孩子给我扶棺!”说完又是接连磕头。 “你……”太夫人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孙子,心里不由一痛,再多的责备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执着,那便去吧。” 随后她吩咐身后的丫鬟:“去把三爷叫来,让他跟着少卿一同去,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崔少卿如获大赦,连忙磕头,激动地说:“谢谢祖母!谢谢祖母!” 说完,他迅速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太夫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语气中满是担忧和无奈:“也不知道那秦家女给我的乖孙儿下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对她这么念念不忘,真是孽障啊!” 崔大夫人宽慰婆母:“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珍贵的,只要还没到手,就会一直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男人大多都这样,等再过段时间,他自然就会放下了。” 接着,她带着一丝哀怨的神情看向婆母,压低声音抱怨道:“都是沈昭心胸狭隘,容不下人,否则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麻烦事。” 太夫人猛然抬头,眼神犀利地盯着儿媳,严肃警告道:“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长孙是她的心肝宝贝,幺儿也是心头肉,一码归一码,她绝不会厚此薄彼。 崔大夫人见抱怨没用,只能悻悻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47章 全城救火 崔颢平日作息规律,通常亥时前就会入睡,但今夜诸事繁多,回到房间时已近子时。 他刚要散开发髻,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三爷,大公子要出门去秦家,太夫人让您一同前往,以便照应。” 崔颢听罢立刻皱起眉头,真是欠他的,居然深更半夜还得陪他去秦家。 后来转念一想,就当是欠他的吧,谁叫自己也算计了侄子的亲事。 权当一报还一报。 他重新穿上外衫,长叹一口气,走出房门。 月黑风高夜,注定无法酣眠。 同样无法酣眠的还有北城兵马指挥使陆景。 辇子街火势如龙,在夜风的助推下狂飙突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所到之处都烧成了灰烬。 望火楼上值夜的军士第一时间发现了火情,并迅速通知铺兵。 但铺兵正在走街串巷巡逻,等到他们赶到辇子街时,火势已然失控,街里的几户人家均连成了火海。 时下每坊街巷三百步便有军巡铺房一所,每个铺房配备五名铺兵,然而即便召集周围所有的铺房兵丁也不过二十余人,远远不足以扑灭这片蔓延成片的熊熊大火。 整个北城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守夜人急忙用木槌敲响大铃,呼吁周边百姓一起帮忙运水灭火,并安置烧伤百姓。 这晚的火势异常凶猛,又恰逢南风,火光如巨兽般吞噬周边的一切,连北城的夜空都被烈火照得通明。 崔颢望着黑烟滚滚的辇子街,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火情不像是无心之失。 上午刚下完雨,屋舍尚且潮湿,京城又火禁严格,半夜必须灭掉烛火,怎会燃此大火? 明日顺天府尹有的忙了。 陆景半夜从睡梦中被下属叫醒,听闻火势凶猛,马上带人赶了过来。 他看着火光冲天的街巷,心道不好,立刻命人调动戍京的卫所,发动所有守卫灭火。 崔颢没找到侄子,但看到前来救火的陆景,随即说道:“陆指挥使,现在火势太大了,不能只灭火!” 陆景虽然与崔颢不熟,但也认得当朝新贵,故而客气的问:“崔大人还有什么好法子?” 崔颢急忙说道:“边关仲春之际也曾起过大火,当时昭武将军命人用沙袋建起隔火墙,防止火势蔓延。另外周边的百姓也得疏散,万不可因为抢救家财而错失逃命的生机!” 百姓逃生不及时,多数都是为了搬运家财,最后却不幸人财两失。 陆景认为他说的在理,当即安排人在辇子街外运沙筑墙。 他转头问随行人:“京卫为何迟迟未到?” 前去传话的救火兵丁回道:“京卫今夜执勤应是五百人,但在营守卫却不足百人,还有不少将士吃了酒,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京卫混乱众人皆知,却没想到混乱至此。 兵丁继续说道:“京营的士兵还说,他们多数人都被卫所长官调去给皇亲国戚和勋贵当杂役,虽然京卫名册人数有五千余人,但真正在营的却不足两千人。士兵白日里被当做奴仆对待,晚上自然不愿意好好值守,喝酒误工已是常态。” 陆景怒骂道:“这帮尸位素餐的王八蛋,他们这是在拿百姓的性命享乐啊!” 调不来兵力,如何能熄灭这场滔天大火? 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他难辞其咎! 崔颢眼神冷冽如冰,陛下已经责令整治卫所,他们居然还不收敛,简直无法无天。 区区卫所长官怎敢调走半数兵力? 又是哪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在用京卫做杂役? 这事必须捅到陛下眼前。 京卫之患,不得不治! 他略微思量便提议道:“陆指挥使,还有一法可以解燃眉之急。” 陆景已经火上眉毛,他去年刚任职指挥使,还不满一年就碰到这样十年不遇的大火,真是倒霉到家了。 “崔老弟,你快讲!”陆景急得都忘记了官称,直接以兄弟相称。 崔颢冷静地说:“京中各府都有许多随从小厮,每府不下百余人,事急从权,可以号召周围官员府邸的下人一起救火。” 既然火势如此之大,不如让各府官员都知晓,明日自然会有御史递折上奏,好好查查不作为的京卫。 陆景听罢立即反应过来,这事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一定要把京卫扯进来,他马上点头应道:“火情当前,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听你的,咱们把能调的人都调来,一起灭火!” “来人,到各府叩门,就说京备力量不足,需要全城支援救火!” 崔颢也吩咐道:“墨玉,去把崔府能叫来的人都叫来,再把府里的水桶、麻搭、斧钜、梯子、火叉、火钩也带过来,帮陆大人一起灭火。” “是,三爷。”墨玉应下。 陆景拍了拍他的肩膀,“崔老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有任何事情尽管告诉我,只要为兄力所能及的,一定义不容辞!” 患难见真情,这兄弟他认下了! 崔颢正准备回答,忽然瞥见辇子街往来穿梭的救火人群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先他一步离开的侄子。 只见崔少卿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双手还搀扶着虚弱不堪的秋娘。 两人一身狼狈,活像一对落难的苦命鸳鸯。 第48章 一无所有 崔少卿见到崔颢,急切的说:“三叔,里面火势太大了,秋娘父母双亲和哥哥都没逃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崔颢眼神阴沉而锐利,上下打量着秋娘。 只见她面部红肿,衣裳被烟熏得黢黑,但身上却没有烧伤的痕迹,心中不禁泛起疑虑。 他皱起眉头,冷冷质问道:“火势这么大,你是怎么一个人逃出来的?” 秋娘目光含泪,神情哀痛,嘴唇微微颤抖,还未开口便已泣不成声。 崔少卿见此情形,心疼不已,连忙替她解释道:“三叔,秋娘刚死里逃生,她家人都葬身火海,您就别问了。” 崔颢不为所动,依然沉声说道:“火是从秦家起的,涉及到失火的起因和问责,秦姑娘作为当事人,有义务配合官府的调查和问话。” 一旁的陆景也附和道:“没错,朝廷对于纵火者严惩不贷,即使只是弃灰于公道者也要断手,更何况引发如此严重的火灾。今晚必须查明起因,秦姑娘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崔颢和陆景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秋娘,等待她的回复。 秋娘偷偷瞄了一眼这两个人,只见他们面色严肃,其中一人还穿着官服,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哽咽着回答:“官爷,我和父母兄长早早就睡下了,家中并未点油灯,实在不知为何会突然起火啊!” 说完,她就悲不可遏,泪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 崔少卿看着眼前饱受磨难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楚之情,他抬起衣袖,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陆景是个粗人,他才不管秋娘如何梨花带雨,只冷言继续问道:“让你回话就如实回答,哭有什么用?你现在不老实交代,难道要等进刑狱再申诉吗?” 秋娘被他一吓,身体如同风中摇曳的秋叶一般瑟瑟发抖。 崔少卿注意到她的恐惧,连忙说道:“陆指挥使,火灾并非秋娘所愿,她也是受害者,你何必如此逼迫她。” 陆景摊上这么大的事,早就急得想骂娘,哪有心思跟他理论,扭头就跟崔颢抱怨:“崔老弟,你这侄子是不是脑子进屁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才好声好气地问话,等明天顺天府来人,肯定要拿秦家人进狱问责的!” 随后他又虎着脸说:“你别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为何秦家所有人都命丧火海,偏你逃了出来,难道你长翅膀会飞吗?” 秋娘见他连番追问,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我半夜被浓烟呛醒,想唤父母兄长起来逃命,他们却都混昏迷不醒,无奈之下,我只能先跑出来求助,哪想跑到半路房梁便被烧塌了。火那么大,我根本靠近不了,想找周围四邻帮忙,哪想刚跑到半道,就遇到了崔大哥。” 崔少卿马上作证:“我见到秋娘的时候,她正四处呼救,当时秦家都被火苗吞噬,我只能先将她带了出来。” 陆景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娘们在说谎。 他严声问道:“你说你出来呼救,为何见到我们这么久,你一次求救都没说?正常人遭此大难,不应该先求爷爷告奶奶地救亲人吗?” 秋娘被问的当下一愣,随后整个人都摊在崔少卿身上,掩面痛哭道:“我刚才已经被吓傻了,几位大人,请你们救救我的家人吧!” 陆景立刻瞪圆了双眼,合着我教一句你学一句啊,这娘们有病吧! 还没等他多问,秋娘就惊厥般倒在了崔少卿身上。 “秋娘,秋娘,你怎么了?”崔少卿惊慌的问道。 陆景和崔颢对视一眼,心道这娘们晕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崔颢还想上前进一步查看,恰巧各府派来帮忙的下人陆续赶到,还有不少官员和官家子弟也亲自赶来,现场一时间杂乱起来。 崔少卿为了避免秋娘再度被盘问,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朝着医馆跑去。 这场火一直烧到天明,好在各府救援及时,在辇子街四周建起了隔火墙,才阻止火势进一步蔓延。 但辇子街的百姓们就遭殃了,他们跪在烧成废墟的家宅前,痛哭不已。 建业千日功,火烧当日穷。 一场大火就让整条街的人痛失亲人,一无所有。 第49章 失火源头 应天府府尹陈儒星到达辇子街已是鸡鸣时分,他暗自后悔昨晚不该贪杯喝酒,导致睡的死沉,竟对辖区发生的大火一无所知。 望着残垣断壁的街巷以及来来往往的官吏,陈儒星片刻不敢再耽搁,也投身到灾地清理过程中。 眼看就要上早朝了,他作为府尹不亲自查勘现场,那可说不过去! 陆景已经忙碌了整整一个晚上,看到陈儒星姗姗来迟,不禁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这老东西,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不见人影,等我们忙完他倒是起劲了。” 崔颢一边指挥着府内下人将烧毁的梁木搬出,一边回应道:“至少他还来了,京卫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呢。” 陈儒星看到他们二人在窃窃私语,连忙走上前,满脸歉意地说道:“哎呀,昨晚可真是辛苦二位大人了,老夫深感愧疚,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们赶紧休息一会儿。” 陆景赌气的扭过头,不想跟这个老滑头多费口舌。 崔颢却从墨玉手中接过一个名册,面色凝重地转交到陈儒星手中,“陈府尹,这是辇子街昨晚百姓伤亡名册,共计有四人死亡,另有七人被烧伤,其他人都已安全撤离。” 陈儒星面露感激之色,连忙道谢:“多谢崔大人,您和陆指挥使的功劳稍后我一定会当面奏明陛下。” 听他这么说,崔颢又从墨玉手中拿过另一个名册,继续说道:“昨晚火势实在过大,陆指挥使人手不够,连夜寻求京卫协助,但不知为何,京卫始终未出兵。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向附近的府邸求援,这份名册记录了所有前来支援的官员以及仆从人数,请您务必一同呈献给陛下。” 陈儒星听后诧异地张大嘴巴,都说崔府三爷为人忠厚老实,没想到也是一肚子坏水啊! 如果自己刚才没明确表态要帮他邀功,他是不是就不把这个名册拿出来了? 待早朝奏报时,他对各府的增援只字不提,不得被其他官员们掀老底啊! 官场就是这样,表面上一团和气,互相吹嘘,实则和而不同。 若自己触犯了其他官员的利益,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事崔颢不提让人挑不出错,提了却可以帮他大忙,自己着实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陈儒星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陪着笑脸说:“崔大人提醒的是,我一定会如实奏报。” 崔颢之所以将这些东西交给陈儒星,是因为他和陆景官位都不够,没资格上朝,总要有人替他们将灾情呈上,将百姓尽快得到安置。 就在这时,陆景的手下前来禀报:“指挥使大人,烧毁的房屋已经清理完毕,可以查看了。” 陆景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知府,我们一起去看看失火的源头吧。” 三人一同来到秦家,映入眼帘的是被烧成灰烬的墙壁和倒塌的房屋。 铺房兵丁从废墟中扒出一块半烧焦的木头,仔细闻了闻,突然说道:“指挥使,这块硬木上有火油的味道,应该有人蓄意纵火。” 另一个兵丁从墙角处发现了一枚烧黑的铜腰牌,仅看一眼就大惊失色,立刻呈给陆景。 “指挥使,您看这个!” 陆景接过铜腰牌,定睛一看,同样大惊失色。 上面赫然写着“镇国公府”四个大字。 第50章 道听途说 陈儒星心中暗叫倒霉,这么棘手的事怎么又让自己碰上了。 但随即又一想,这可是京城,哪件事不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根本就没有容易解决的事啊! 他默默将腰牌揣入手袖里,脑子转的飞快,思考应对之策。 崔颢和陆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佯装没看到。 他们可不想招惹镇国公府,查案的事还是交给陈府尹吧。 要知道,上次京城着火还是二十年前,当时大火从奉天门烧到左右顺门,几乎烧光了整个外朝,连弘治帝都被吓破了胆,赶紧斋戒五日,祈福免灾。 自那之后,弘治帝亲自颁发诏令,将直接放火或导致失火之人称为“火头”,并明例规定,如果因失火造成自家房屋烧毁,鞭笞40下;如果造成巨大损失,甚至火势危及宫廷,“火头”被绞死;如果故意放火烧毁他人房屋,照价赔偿;如果火灾导致他人丧命,则按照谋财害命处理。 同样,官员也在追责行列。 若灭火指挥官以“不能理救”为由耽误救援,被判处重罪;若瞒报火情,官员将被杖责一百,徒三年的处罚。 所以陈儒星才格外紧张,生怕被治个渎职之罪。 但此事牵扯到镇国公府,丽贵妃又盛宠在身,他实在有点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思,更不敢擅自做主。 他眉头紧皱,格外留意了眼兵丁,这人也需查一查,以免有人故意将腰牌送到自己眼皮底下,让他去做出头鸟。 当官难,当京官更难,当应天府府尹更是难上加难! 临近卯时,陈儒星赶紧整理好手头的物证,准备进宫面圣。 走之前,他还特意抹了把墙灰,涂在自己脸上。 待会务必要让陛下知晓,他已经竭尽全力灭火,绝无懈怠之意。 崔颢和陆景见此情景,立刻明白了陈儒星的意图,也有样学样地往脸上抹了把灰。 他们要像官场老油条学习,该邀功的时候就邀功,以免落于人后。 弘治帝宿在乾清宫,还未睡醒就被近侍张公公轻声唤醒:“陛下,今日有早朝,您该起身了。” 由于昨夜与丽贵妃小酌了几杯,弘治帝睡得比较沉。 一觉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石方那张被放大的脸。 他闻声起床,一众宫女马上鱼贯而入,为他穿戴整齐。 洗漱完毕,弘治帝在用餐时不经意地开口询问:“石方,你眼下怎么黑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石方轻笑一声,低头回道:“回陛下,奴才昨晚听到城楼敲鼓,所以才没睡好。” 弘治帝一听,神色微愣,随即追问:“城楼多少年都不曾击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石方一边布菜一边回道:“听说是城北那边失火了,火势还挺大呢。” 弘治帝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关切地问:“城北居住的都是百姓,朕之前不是已经下达了禁火令,怎么还会晚上起火?” 石方的眼神有些闪烁,低着头回答道:“这......奴才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弘治帝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他神色不自然,当下便冷哼一声,不满地说:“怎么,现在连你也对朕藏着掖着?” 石方赶忙跪下来,求饶道:“陛下饶命,奴才不敢!奴才都是道听途说,实在不敢将不确定的事情讲给您听。” 弘治皇帝目光深邃的盯着他,石方是陪了自己半辈子的贴身太监,如果连他都不敢说,这事必定与前朝后宫有关。 “那就让朕听听这个道听途说吧。” 石方偷偷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讲起来:“奴才听闻失火的源头是一户平民,但这家有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儿,崔翰林似乎很喜欢她。昨天上午,筱惠县君还带着人去教训过那位姑娘,可没想到,到了晚上……”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奴才也只是听人随口一说,做不得准。” 弘治帝想起崔沈两家的乌龙亲事,心中不觉信了几分。 如果仅仅因为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就纵火烧人,佟家人未免太胆大妄为。 镇国公究竟还值不值得自己扶持? 弘治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石方看着弘治皇帝垂眸思索的样子,低头内视敛神,嘴角却微微上翘。 帝王都是冷血且多疑,答案得来的太过容易,反而会让他怀疑。 如此这般正好。 外表花团锦绣的勋贵之家不在少数,但能长久的却不多。 丽贵妃如此嚣张跋扈,早晚会墙倒众人推。 稍后的朝会定会很精彩。 第51章 奏报灾情 太和殿上,众大臣各列两排,文官站右,武官站左,井然有序。 临近上朝时,陈儒星才风尘仆仆地赶到,悄声站在文官后排。 周围的官员见到他本想慰问一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弘治帝便已在石方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大殿。 石方高声喊道:“上朝!” 群臣纷纷跪地,三呼万岁。 鸿胪寺官员按照惯例先出班,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情况,随后就进入了早朝最重要的“奏事”环节。 御史??秦子垚率先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请奏。” 弘治帝点了点头,示意准奏。 秦子垚拱手道:“昨晚城北辇子街失火,整条街都焚烧殆尽。北城兵马指挥使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人赶往现场救,终在天亮前控制住了火势。令人气愤的是,京卫竟然玩忽职守,不仅兵营无人值守,连卫所指挥使方文宣都对火情视而不见,导致火势蔓延,百姓生命和家财受损。臣要状告京卫和方文宣失职!” 弘治帝虽然已经知道城北失火,却没想到烧了整整一条街,事态之严重,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十分震惊。 “百姓可有伤亡?” 陈儒星迅速出列,恭敬地禀报:“启禀陛下,昨晚北城兵马指挥使陆景和兵部郎中崔颢第一时间赶到辇子街,由于火势过于凶猛,增援力量又不足,他们不得不请求各府帮忙灭火。这里有关于百姓伤情和各府增援情况的名录,请您过目。” 殿前他不敢说假话,所以用的是“陆景和崔颢第一时间赶到”,潜台词是,他虽然没第一时间到,却也去了。 旁边随侍的太监将名录呈递给石方,石方再转交给弘治帝。 趁着弘治帝审阅名录的功夫,陈儒星继续奏报道:“昨晚共有四人不幸遇难,另有七人受伤,二十五间房屋被烧毁。微臣与诸位大人以及各府增援人员为控制火情,使用麻搭抹刷周边房屋,还搬来沙袋搭建隔火墙,并将燃烧的屋舍推倒,这才遏制了火势。虽然整条街都被烧毁,好在没让大火向外蔓延。” 尽管陈儒星不在场,却不耽误他将救火描述的栩栩如生,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 有些官员就是这样,不管他们做没做过,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表面上看着兢兢业业,实际上碌碌无为,这种人俗称“巧官”。 说完这些话后,陈儒星还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语气中尽是疲惫。 弘治帝一向重视火灾,仔细阅读陈儒星呈上来的册子,里面罗列的内容详尽,各府支援人数近五百人。 也正是因为增援及时,才控制住了火势,否则损失就不局限于辇子街了。 弘治帝越想越生气,狠狠将名册拍在桌子上,大声怒吼道:“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都尽心尽力地忙碌了整晚,京卫呢?为什么找不到人?” 卫所指挥使方文宣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弘治帝的质问,吓得立刻跪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陛下,昨晚负责值守的是王千户,他擅自离岗,没有及时报告火灾情况,微臣也被蒙在鼓里,对此毫不知情啊!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责罚?”弘治帝质问道:“那可是百姓世代居住的地方,一烧就是整整一条街,你让他们以后怎么生存?城内京营共五千六百人,下辖五个千户所,你跟朕说说,昨晚在营有多少将士?他们都做了什么?” 方文宣额头上冷汗直冒,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昨晚在营的只有两个总旗,加起来不足一百人,其余的士兵都分散在皇亲国戚和勋贵府邸中当值,他不能说啊! 弘治帝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道里面有猫腻。 他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吩咐道:“不说是吧,责命兵部和大理寺联合查处此事,但凡渎职者,均以军法处置!被烧毁的民宅由应天府负责重建,务必妥善安置好百姓。” 方文宣一听,霎时间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头上的乌纱帽恐怕是保不住了。 弘治帝最后说道:“应天府尹留下,其他人退朝!” 第52章 贵妃失宠 没人知道弘治帝在保和殿与陈儒星说了什么,他随后去了丽贵妃的同心殿,待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又去往皇后的坤宁宫。 皇后立即命敬事房撤走丽贵妃的绿头牌,并且一个月内不准敬事房再向皇上进献贵妃的牌子。 丽贵妃失宠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后宫,惠妃也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了崔府。 前朝后宫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崔府也有更为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就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秋娘。 不知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镇国公府欺压民女的事情仅半日就满城皆知。 崔辰学下朝后原本打算到京堂商讨来年科考事宜,可人还没到京堂,就被府里的下人拦住。 “大老爷,大事不妙啊!如今满城都在传筱惠县君放火烧秦家,致使秦家只剩下秋娘这一个孤女。而且坊间还有传言,说大公子重情重义,不仅费心医治秋娘,甚至还准备纳她为妾。” 崔辰学暗骂竖子无知,被有心人利用还浑然不知,一心仍扑在女人身上。 经过一番思索,他决定先回府稳住局面,吩咐长随:“你去衙门给我告两日假,就说我要侍奉父亲,暂时无法上值。” 长随点头应下,转身要走。 崔辰学又想到儿子,急忙叫住他:“你再去趟翰林院,给大公子也告个假,我要清理门户。” “是,大老爷。”长随得令后马上离开。 崔辰学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女人是个祸害,就怕少卿沾上就甩不开,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车夫权当听不见,扬鞭就驾车回府。 与此同时,奔波整晚的崔颢并未休息,径直赶往兵部府衙。 下朝回来的孙炎看到崔颢,立刻关心的问:“听说你昨晚参与救火了,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崔颢谦逊的回答:“下官恰好路过,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并无大碍。” 孙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说:“做的不错,替兵部长脸了。如今陛下对你颇为器重,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空缺的官职,伯父会帮你留意的。” 他奉皇命调查京卫渎职一案,如果能查实,京卫恐怕会有一番大变动。 陛下历来重视京卫,必定会安排亲信重整京卫,他看好崔颢。 崔颢对孙尚书的热情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满怀感激的说:“多谢伯父厚爱,晚辈定会再接再励。” “哈哈哈,少年可期啊!你也忙了一晚上,我给你批个假,赶紧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吧。” 崔颢恭敬地向孙炎行了个晚辈礼,目送着他离去。 沈成安突然从侧门窜了出来,一脸好奇地凑过来问:“那老狐狸跟你说什么呢?怎么笑的跟花一样。” 崔颢避重就轻地回道:“我昨晚顺道救了个火,孙尚书给我批了个假,让我回府休息一日。” 沈成安可是京城百事通,大事小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好心提示:“外面的火是灭了,但崔家却被架在火上烤,你还是赶紧回府看看吧。” 见崔颢不明所以,他将崔少卿与秋娘的事细细说来,最后还提醒道:“我猜这事不简单,你们千万要小心。” 崔颢亲眼看到了镇国公府的腰牌,自然知道事情不简单,兴许还牵扯到皇子与后宫,故而郑重的应承道:“谢谢成安提醒,我晓得。” 沈成安该说的都说完了,本想与他道别,却被崔颢拉住了衣袖。 “成安,今日是阿昭的生辰,我想约她晚上出来逛集市。” 沈成安挑了挑眉,嘴角大幅度上扬,调侃着说:“这事你别跟我讲,需得过娘这关才行。” 有道是“大舅哥关”好过,“丈母娘关”难过! 第53章 纳为妾室 春尽日,气温宜人,万物繁茂,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为了迎立夏,街上不少人都穿上了轻薄的朱色衣裳,王孙贵族还会佩戴朱色玉佩,驾乘赤色马和车子,祈求五谷丰登。 弘治帝也在朝会之后开启冰窖,赐冰给文武大臣,让各府消暑度夏。 此外,京城还有一个独特的习俗,名为践春。 家家户户都会准备丰盛的酒食送别春天,餐食多以青梅、麦子为主,取尝新之意。 然而,今日的崔府却有些不同寻常。 府内很安静,没有挂朱红,也无人准备立夏尝新的吃食,各房老爷和夫人均聚在廖风斋,站立听训。 太夫人默默坐在夫君身旁,头压的很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若不是因为她身份尊贵,此刻恐怕也要和儿子们一起站着听训了...... 崔太傅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堂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等挨骂。 良久,他才缓缓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神色逐渐镇定下来。 “你们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崔太傅肃声问道。 崔辰学立马跪下,闷声认错:“儿子不敢。” 崔大夫人程氏和二房也跟着跪下来,齐声回道:“父亲息怒。” 崔太傅顿时一拍桌子,猛的站了起来,指着堂下子女大声呵斥道:“我刚说完不允许少卿再见那个女子,你们就半夜把他放出去,是想气死我吗?” 太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觉将头埋得更低。 慈母多败儿。 慈祖母也败孙…… 昨晚长孙苦苦哀求,额头都快要磕破,她寻思不过是去看一眼,也不会怎样。 哪想到火势会那么大,竟直接烧到了御前。 如今那秋娘成为了孤女,少卿若是对其放任不管,定会被世人诟病无情无义。 可若是管了,怕是无法向镇国公交代。 现在京城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崔家,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无论如何抉择,似乎都难以周全。 就在这时,惠妃差人送来一封密信,崔太傅连忙展开查看,里面写着:“丽贵妃被陛下撤了绿头牌,恐要失宠。” 崔太傅面色凝重的交给崔辰学,“老大,你过来看看。” 崔辰学接过信件,匆匆浏览后觉得有些奇怪,“这......怎么还牵连上了丽贵妃?” 正当众人困惑之际,崔颢快步从门外走进来,先向父亲母亲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说道:“应天府已经查实,昨晚的大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有人故意将火油浇在秦家门柱上,意图杀人灭口。陈府尹还在院子里找到了镇国公府的腰牌,想必也呈给了陛下。” 崔辰学喃喃说道:“朝会上,陈府尹并未提及此事,陛下将他单独留下,想来是私下说了什么。” 崔太傅琢磨片刻,说道:“看来陛下还想继续用镇国公,撤了丽贵妃的牌子只是给他警告,让佟家收敛一些。” 他话音未落,镇国公同样也送来一封信。 崔太傅心中一紧,皱眉展开,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崔辰学随后又接过信件,信里写道:“昨日小女和犬子莽撞,私闯秦家,还失手伤人。现秦秋娘已成孤女,痛失至亲,实在令人同情。崔少卿若想将其收入房中,镇国公府绝无怨言。近日诸事繁多,少卿和小女的婚事最好提前,年底前完婚。” “父亲,镇国公这是服软了?” 崔太傅冷冷说道:“镇国公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丽贵妃,为了平息陛下的怒火,他自然要做出让步。” 镇国公倒是能屈能伸,摆出认错的姿态让陛下息怒,还顺水推舟地卖了自家一个好,两边都不得罪。 崔辰学问道:“父亲,这火真是镇国公放的吗?” 崔太傅冷笑道:“他能坐稳国公之位,自然清楚陛下的底线在哪里。他就算再怎么嚣张跋扈,也绝对不会做出纵火烧整条街这样的事,这事不像他的手笔。” 随后他看向小儿子,问道:“老三,你说呢?” 崔颢沉声回答:“父亲,我趁没人时又回去查看了秦家。接连几日下雨,房屋都比较潮湿,想要纵火并不容易。如果官宦人家要纵火,应该会使用常见的火油或者麻油。但从现场残留的断壁来看,泼的更像是造价颇高的膏油。” 一直垂首的二老爷崔清佑突然开口说话:“三弟想说的是,膏油价格昂贵,一般只有在榨油坊或者走街串巷的调油郎那里才能买到,纵火之人一定着急用油,才不惜重金购买膏油?” 崔颢点了点头,赞同二哥的看法,并补充道:“这场火灾处处都透着蹊跷,不知背后是哪家人的手笔。” 崔太傅叹了口气,缓缓开说道:“如今事态发展至此,矛头对准了我们崔家,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命人暗地里去各个油坊调查,务必要揪出幕后黑手。另外,少卿的亲事也要尽早提上日程,以免再节外生枝。” 崔辰学轻声询问道:“父亲,那个秦家女该如何处置?” 崔太傅反问一句:“少卿现在在哪?” 崔辰学低头小声回道:“在医馆。” 崔太傅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既然镇国公府都已经认下,我们又何苦让少卿背负个无情无义的名声,索性将她纳入府中吧。” 太夫人面露忧虑之色,追问道:“夫君,既然已经知道秦家有问题,为何还要纳她进府,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崔太傅面色漠然,语气平静地说:“唯有将她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才能洞悉那背后之人的意图。这是少卿自己选的路,就让他跪着走完吧。” 崔辰学和程氏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无奈。 儿子的大好前程别葬送在一个女子身上。 崔太傅最后说道:“老二,以后让卓文每日放学都来找我,我要考校他的功课。” 崔清佑顿时喜上眉梢,开心的回道:“是。” 有父亲的指点,儿子登科入仕一定不成问题! 第54章 花言巧语 崔颢用一下午时间将府中诸事安排妥当,骑着快马在申时之前赶到沈府。 门子看到崔颢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礼盒,马上快步到门外,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笑容热切的问:“崔大人可是来给小姐庆生辰的?” 由于他时不时会派人到沈府送些小物件,沈府上下都说小姐找了个顶体贴的夫婿,下人们对他尊敬之外还多了几分亲切。 崔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经过上次风大关门一事,他对这个嘴巧还有眼色的门子颇有好感,从手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打赏给他,随后问道:“小姐可在府上?” 门子笑眯眯地接过银锭,点头应道:“在的,小姐每年生辰都在府里过。” 崔颢再一次问道:“阿昭往年都是怎么过生辰?” 门子得了好处,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每逢小姐生辰,夫人都会亲自下厨,早膳必有红鸡蛋、甜线面和韭菜这三样吃食,寓意无灾无难、长长久久。老爷和大公子也会精心准备生辰礼,不仅有金银细软等贵重物件,大公子还会请戏班子或是邀请小姐的闺中密友一起庆生,每年方式都不一样。” 崔颢听得格外认真,门子也说得兴致勃勃,不一会儿就将沈昭生辰介绍得清清楚楚。 最后,门子还特意提醒道:“崔大人,小姐特别嘱咐过,如果您来了,可以直接到花厅找她。” 崔颢颔首,踏过正门,穿过缦回婉转的风雨连廊,沿花荫小径而行,不多时便抵达花厅。 花厅佳木茏葱,奇花烂漫,正中间有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风景秀丽,景色宜人。 院中央,沈夫人坐在精致的台案前,边闲话日常,边修剪花枝。 沈昭则站在对面的楠木桌前作画,画中夏日西斜,紫薇花亭亭绽放,花朵绚烂粉艳,花瓣清新秀美,满卷芬芳馥郁。 崔颢眼中只有提笔作画的女子,她身着月白与淡粉交织的委地锦缎长裙,袖口勾着祥云花纹,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鸢花,笑容灿烂如夏日朝阳。 沈夫人和沈昭听到声音,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院门口。 崔颢快步走进来,向沈夫人行礼问好,而后走到沈昭身侧,先是低头看画,目光顺势上移,眼中含笑的夸赞:“伯母团花式插花高低拥簇、一派富贵,阿昭插花入画,娇艳欲滴,相得益彰。” 他虽然夸着花,眼神却专注地盯着沈昭,仿佛那句“娇艳欲滴”是说给她听的。 沈昭不禁抿唇一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嗔怪道:“就会说好听话,我娘才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呢。” 沈夫人却笑得格外开心,连声说道:“怎么不会?让他多说点,我爱听。你爹和你哥夸人跟背书似的,一点新意都没有,还是喻之夸的好听。” 刚回府要进花厅的父子俩同时收回右脚,尴尬的站在门外,均觉得崔颢有些碍眼。 家里就两个女人,怎么一遭都被他讨好了? 夸人还得分出三六九等,以后还让不让他们爷俩活了! 沈昭瞪他一眼,继续低头专注于笔下的画作,笔尖轻轻勾勒出细腻的线条。 崔颢静静地站在一旁欣赏沈昭作画,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 沈夫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女子平日闲来无事,都喜欢烧香点茶挂画插花,你不觉得无聊?” 她至今还记得,崔少卿嫌弃女儿画功不好,害得女儿伤心许久。 崔颢嘴角含笑,温和地回应:“人间难得闲情时,莳花弄草最相宜。四般闲事既能陶冶情操,又能忘却尘世纷扰,怎会不好?” 沈夫人突然觉得状元之才也没什么稀奇,还不如自家女婿能说会道呢。 她临时起意,指着沈昭的画问道:“好画须配好诗,犹如锦上添花,不如喻之帮阿昭题首诗,如何?” 崔颢欣然点头,目光从画移向沈昭,又落回到画上,缓缓提笔写下:“沈家生辰好风烟,柳暖花繁四月天。金凤对翘双翡翠,蜀琴初上七丝弦。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不羡鸳鸯不慕仙,人间天上共婵娟。” 崔颢写完将笔放下,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轻声问道:“阿昭,你觉得这诗如何?” 沈昭觉得这男人总是时不时的撩拨自己,连题个诗都要卖弄风骚,实在可恶,故意不屑地说:“你这诗跟我的画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怎么样。” 沈夫人好奇地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画卷上的诗,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怎么没关系,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寄情于诗,诗融于画,我倒是觉得挺好。你爹要是能写出这样的诗,我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沈尚书终于听不下去,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急切地说:“让我看看,什么诗能把你笑醒。” 当他看到画上的诗,嘴巴顿时撇下来,酸溜溜的说:“阿昭画的确实不错,但这诗嘛……实在不敢恭维。不能说跟画一点关系没有,只能说毫相不干。” 他绝对不是嫉妒,哪个好儿郎会写这样的酸诗? 沈成安也跟着抻脖子看,然后啧啧骂道:“谁要跟他琴瑟谐和!这诗忒不要脸,光看我就觉得羞耻。” 爷俩难得意见一致,眼中充满了对彼此的肯定。 沈夫人呲笑道:“你们就是嫉妒喻之才华横溢,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 说着,她吩咐下人:“来人,将这画挂在小姐屋里,方便小姐日日欣赏。” 沈昭登时又闹了个大红脸,跺脚说道:“娘,我才不要挂屋里!” 沈成安赶紧应和:“对,看多了长针眼,咱们不要。” 沈尚书背手说:“为父晚上重新给你画幅仕女图,怎么也比这个强。” 沈夫人不屑地摆了摆手,“两个大老粗,你们懂什么情趣,小年轻就要这样才蜜里调油。” 崔颢笑着向沈昭眨了眨眼,对沈夫人的话深表认同。 沈昭则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夫人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中了然,体贴的说:“天色不早了,你们要逛集市就早点去吧。” 沈尚书没想到夫人这么容易就松口,赶紧踹了儿子一脚,暗示道:“你不是一直说要买砚台吗?不如跟阿昭和喻之一起去逛逛。” 他可不放心女儿跟崔颢单独出去,必须让儿子全程做监督官。 沈成安被父亲踢了一脚,不满地捂着屁股,敷衍着说:“是啊,我书房里十几个砚台,偏偏还缺个砚台,可不得买一个嘛。” 沈尚书听罢又踹了他屁股一脚,催促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 沈成安撇了撇嘴,父亲怎么总对他凶巴巴的,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路上捡来的...... 沈家女儿是宝,儿子是草,太不公平了! 第55章 以镜传情 沈成安由于刚放衙,需换常服才能出门,于是便让沈昭和崔颢在花厅等他。 沈夫人注意到准女婿一直对着女儿傻笑,故意推了推沈尚书,笑着说道:“老爷,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您跟我回屋,试试合不合身。” 沈尚书一脸严肃,紧紧盯着崔颢,不悦地回答:“衣裳晚上再试也来得及,你急什么?我现在只想坐在这喝茶,哪儿都不想去!” 沈夫人见无法说服丈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威胁道:“我今天非得把衣裳改好,你要是不试,以后就别穿新衣裳了!” 沈尚书本想摆出自己当家人的威严,坚决守在这儿看着女儿,但当他转头看到夫人虎着的脸时,心里顿时有些发怵。 他假装咳嗽一声,语气也变得软弱了一些:“嗯……天气确实有点热了,那就试试吧。” 沈夫人掐了他胳膊一把,翻着白眼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让我动手才行!” 沈尚书捂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叫出声来,只能小声嘀咕:“在外人面前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好歹我也是堂堂二品大员。” 沈夫人撇嘴说道:“喻之也不是外人,你那点破面子谁会在意。况且二品大员又怎么了?我还是髻上金翟七的二品诰命夫人呢,等你能让我穿上金翟八朝服的时候再跟我说这些话吧!” 说完,沈尚书就被她推着走出了花厅。 沈夫人临出门前还特意朝儿女和准姑爷眨了眨眼,示意他们尽情玩耍,不必顾及家里。 女孩子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被人追着的时候,沈夫人是过来人,她都懂。 崔颢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他暗自庆幸,自己丈母娘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以后抱紧丈母娘大腿准没错。 崔颢不知道的是,沈夫人能如此快速接纳他,全是因为前面有崔少卿做对比,两人天差地别,所以沈夫人才对他格外满意。 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被自己视作感情路上绊脚石的侄子,如今却成了他讨好丈母娘的垫脚石。 人生妙言,妙不可言。 沈昭悄声和夏桑交代道:“去把我新作的荷包拿来。” 夏桑笑着回道:“是,小姐。” 临走前,她还拽了拽春白,示意她陪自己一同去,让小姐和准姑爷好好说话。 不大会儿,诺大的花厅就只剩下沈昭和崔颢。 沈昭拿起一块茶饼,细声说道:“这是我舅父从杭州送来的龙井,茶芽细嫩,回甘持久,最是柔顺饱满。” 说着,她将茶饼用微火慢慢灼烤,直至茶香渐渐弥漫开来。 然后熟练地用茶碾子将烤过的茶饼碾碎,放入绢罗里面过滤杂质,最后留下最细的那层茶粉。 “父亲爱茶,母亲每日都会命人到玉泉山取上游最清澈的泉水,泡出来的茶汤才鲜爽甘甜。” 沈昭一边说,一边向汤瓶里注入煮沸的泉水,而后轻轻摇晃汤瓶,让水温均匀分布,再用沸水烫洗茶盏,令茶水香气充分散发。 随后将茶末置于茶盏中,用少量沸水调成膏状,再将汤瓶里面的水慢慢注入黑釉茶盏中,边注边用茶筅来回搅动击打,直到茶盏内壁泛起一层饽沫。 沈昭将茶盏推到他面前,笑着说:“茶如人生,人生如茶。愿君终如月,淡然落清辉。” 崔颢低头看向眼前的茶盏,只见茶汤鲜白,泡沫持久,沈昭还在上面画出明月和山河,端的是色香味俱全。 这碗茶汤水汽氤氲,茶香幽幽,慢慢浸入他的心间,让他无比的暖心。 那晚自己和她说的抱负,原来她都记得。 “天上的月亮挂得高了,才能照亮更广阔的山河。” 沈昭就这样将明月与山河都送给了自己,世间最好的礼物也不过如此。 崔颢拿出准备好的礼盒,放到沈昭面前,示意她打开。 沈昭打开精致的黄花梨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一面掐丝珐琅夔龙纹镜。 镜身刻着铜鎏金錾花夔龙纹,线条流畅,工艺精湛,镜底为浅蓝色珐琅质地,中间镶嵌着各种彩色贝壳和宝石,样子新奇,做工独特。 “这是我在北疆从一个传教士手中得到的。这种珐琅质地在京城相对罕见,我觉得它色彩艳丽,很适合你,希望你能喜欢。” 沈昭小心翼翼地拿起镜子,反复端详。 相比常用的铜镜,这种珐琅颜色鲜亮夺目,造型美观,设计独特,让人耳目一新,令她爱不释手。 崔颢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不禁有些痴了,脑中都是她对镜贴花黄的样子。 人比花娇,美人如斯,纵然世间千般美好,也不及她展颜一笑。 崔颢实在想不通,崔少卿曾经有沈昭相伴,为何还对秦秋娘念念不忘? 也许真的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 与沈昭在一起,哪怕是做最简单的事情,也会让他觉得快乐。 他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姑娘,喜欢到一见到她,脸上和心口就会自然而然地泛起笑意。 春白和夏桑其实早就将荷包取了回来,但看到小姐和崔大人含情脉脉、相视而笑的样子,便不忍心打扰。 人生得一知心人,便足以慰风尘。 沈成安也同样气鼓鼓地站在花厅外,要不是见妹妹笑的高兴,他早就冲了进去。 父亲还让他做监督官,他现在只剩下没眼看了! 第56章 孟浪之举 沈成安觉得自己酸得没抗,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要进去棒打鸳鸯。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走时,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了夏桑手中的托盘,上面赫然摆放着两个精致的荷包和玉佩。 “这是什么?” 夏桑笑着说道:“大公子,这是小姐特意为崔大人绣的荷包。” 春白还低声解释道:“香闺绣荷包,赠与钟情郎,大公子您就别问了。” 沈家大公子顿时感觉一股酸水从胃里往上涌,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声抱怨:“阿昭也就给我做过衣裳、大氅、鹿皮靴子、护腕护膝、护甲、马鞍,她居然还给崔颢做荷包?”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全然不明白大少爷在纠结什么。 给家人当然是做衣裳鞋子啊,给夫婿才做荷包,这有什么不对吗? 但沈大公子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人,妹妹没给自己做过香囊,却给了崔颢,他就是不满意! 沈成安被气到不行,双手叉着腰,拔高声音喊道:“你们俩个还不赶紧进去?送完荷包就告诉他们,本少爷在门口等着,让他们赶紧出来!” 两个丫鬟只觉自家公子脑袋顶着四个大字:色厉内荏。 他自己不敢进去打扰小姐,偏让她们做坏人,她们才不干呢。 两个丫鬟悄咪咪地进院,将托盘放在小姐右手边,又悄咪咪地退了出去。 小姐和崔大人聊完了自会唤人,她们才不做恶人。 沈成安见两个丫鬟如此不争气,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哼,这次就暂且纵容妹妹一回,以后绝对不会再放水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同时翻了个大白眼。 府里的男主人就这样,嘴上喊得越猛,实际上越怂,都是空口说白话,根本不用怕。 而此时的沈昭十分无语,她明明只是让丫鬟把崔颢的荷包拿来,怎么连自己的也一起拿来了? 看着笑容得意的崔颢,沈昭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崔颢一手拿起一个荷包,仔细端详起来,一个是他原本的荷包,被沈昭绣上了登枝喜鹊,另一个是女子的荷包,绣着蝴蝶。 荷包针脚平齐细密,绣工精美,配色雅致,足见绣工极佳。 随后,崔颢又拿起两枚玉佩,一枚是白玉龙鱼连环佩,另一枚白玉透雕桃梅花活环佩,他将两枚玉佩举到沈昭眼前,笑着问道:“这两个哪个是我的?” 沈昭抿了抿唇,这人分明就是明知故问,于是故意回答:“都不是,这两枚是我和兰蕊戴着玩的。” “哦。”崔颢拖长了声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玉雕龙鱼象征吉祥与权威,寓意吉星高照、仕途高升。怎么,你们也要更上一层楼?” 沈昭觉得这男人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处处心机,是个笑里藏刀的。 她伸出手试图抢走他手中的玉佩,但崔颢却将玉佩高高举起,让她无法触及。 沈昭心里有些急,咬了咬牙,决定站起来抢,崔颢为了逗她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沈昭猛地向前扑去,却没有抢到玉佩,反而因为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扑进了崔颢怀里。 崔颢生怕她摔倒,出于本能,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 两人瞬间面对面贴在一起,眼神交汇,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崔颢只觉她腰部纤细柔软,手心也开始微微发烫。 自己好像过于孟浪了...... 第57章 冤家聚头 沈昭立刻红着脸推开崔颢,小声说道:“我哥马上就回来了,你注意点。” 崔颢也担心自己被沈尚书和大舅哥一起扔出去,摸了摸鼻子,低头将荷包和白玉龙鱼连环佩系在腰间,还不忘得寸进尺的说:“阿昭,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个竹青色的荷包,我好上值的时候佩戴。” 沈昭:...... 这人就是长虫吃高粱,顺杆爬。 一旁等候的两个丫鬟见小姐不说话,趁机提醒道:“小姐,大公子说他在门外等着,还请小姐和崔大人尽快过去。” 沈昭闻言,顿时如临大敌般整理自己的衣裳,生怕哥哥看出什么端倪,真的将崔颢这个“罪魁祸首”大义灭亲了。 崔颢同样默默拍了拍衣袖,他也有点心虚...... 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前一后地离开沈府。 沈成安虽然在门口等了一会,但对他们之间的距离很是满意,掀开车帘说道:“阿昭,夜晚风凉,咱们坐马车去皇城北大街,那人多热闹。” 然后转过头,对着崔颢说道:“你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自己骑马吧。” 崔颢:沈成安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他对于大舅哥这种区别对待早已习以为常,只微微一笑便潇洒地翻身上马,三人相伴而去。 沈府的马车缓缓驶进皇城北大街,突然在人声鼎沸的清江楼前被两架豪华马车拦住了去路。 崔颢用腿轻夹马腹部,上前查看。 当他看到车徽时,心中一惊,立刻就掉头往回走。 沈成安却从马车探出脑袋,扯着大嗓门问道:“前面是谁的车,怎么停在路中间,懂不懂规矩啊?” 崔颢急忙快走两步,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咱们赶快掉头!” 沈成安瞪大了眼睛,谁这么大排场,竟然让他掉头让路? 就在这时,清江楼内走出两位女子,其中一位雍容华贵、盛气凌人,另一位紧随其后,面带讨好之色。 “谁在这大放厥词,居然敢教本宫规矩!” 沈成安循声望去, 同样大惊失色,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小声和妹妹说道:“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居然碰上宝庆公主!” 原来,弘治帝一直想让自己最疼爱的幺女宝庆公主嫁给叶晟,奈何叶晟风评不好,他担心女儿吃亏,所以迟迟未下定决心。 宝庆公主的生母淑妃也看好这门亲事,以让女儿出宫探望外祖母为由,将两人约在清江楼见面,试图增进感情。 淑妃的侄女孙颖然为了讨好宝庆公主,自请陪同表姐赴约,没想到刚进清江楼,就看到叶晟搂着一个歌姬在低头私语。 宝庆公主顿时怒火中烧,当场扇了歌姬一巴掌,并与叶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这股邪火还没发泄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喧哗,说她不懂规矩。 宝庆公主从小到大还未受过这么多委屈,她怒气冲冲地带人出来理论,正好遇上出来游玩的三人。 出于礼数,沈成安只能带着沈昭下马车,与崔颢一同向宝庆公主行礼,“参见宝庆公主殿下,殿下安好。” 宝庆公主见冲撞她的是沈尚书的子女,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扬起下巴,高傲的说:“本宫今日微服,你们不必多礼。” 孙颖然向来与沈昭不和,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故意挑衅道:“都说沈小姐霸道,没想到连公主的车驾都敢冲撞,果然目中无人。” 沈昭神色自若,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哥哥在车内,不知道是公主的马车,不知者不怪,还望殿下见谅。” 宝庆公主虽然任性,却不会无故为难重臣之女,见她主动认错,便点了点,没再追究。 叶晟看到崔颢,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刻薅着他的胳膊,热情地邀请:“相逢即是缘,既然遇到,不如就一起用饭吧!” 说要他还不停眨眼,祈求好友相助。 孙颖然见挑拨离间不成,仍想找事,却突然瞥见人群中走过来的崔少卿,他身边还跟着个清丽女子。 她眼珠一转,心中顿时有了新的主意,激动地喊道:“那不是崔翰林吗?今天真是太巧了,竟能遇到这么多故人!”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崔少卿扶着刚从医馆出来的秋娘,正打算坐马车去客栈,却被孙颖然喊住。 崔少卿看到三叔和沈昭,脸上都是愕然。 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聚头几时休。 第58章 挑衅滋事 场面一时间无比的尴尬。 沈成安不禁后悔自己刚才嗓门太大,硬是将游玩变成了冤家见面的修罗场。 崔少卿被人叫住,自然也注意到宝庆公主的存在,他压低声音对秋娘解释道:“正中间那位头戴串珠金围髻的女子是我朝六公主,因备受陛下宠爱,陛下特赐予她宝庆公主封号。” 秋娘虽然不知道金围髻是什么,却认得串珠,她惊讶的捂住嘴巴,自己居然见到了天家公主,这是升斗小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她有些拘谨的问:“少卿,我们要不要过去问好?” 从昨晚到现在,崔少卿一直寸步不离的陪着她,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故而秋娘偷偷改变了称呼。 崔少卿不离开,倒不是他如何情深不移,而是秋娘昨晚一直陷于梦魇之中,连睡觉都泪流满面,始终不安宁。 白天的时候,情况稍微好转一些,秋娘尚能自理。 但每当崔少卿想要回府处理事务时,秋娘都会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只要他离开,就是背信弃义。 崔少卿虽然知道这样守着个女子不合适,却又无法将秋娘一个人扔在医馆。 毕竟佟家的祸事都因他而起,如果秋娘没遇见他,就不会惨遭灭门之灾。 尽管秋娘从未责怪过他半句,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充满了愧疚,于情于理都不能对秋娘置之不理。 眼下崔少卿虽然不想过去,但尊卑有别、礼数在前,他不得不去问安。 崔少卿嘱咐道:“你跟紧我,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秋娘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惶恐,连连点头。 她娇柔的面容始终紧绷着,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显然非常紧张。 崔少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牵着她来到宝庆公主面前,恭敬地俯身行礼:“公主万福金安。” 秋娘紧紧依偎在崔少卿身旁,也小心翼翼地屈膝行礼,轻声细语的重复:“公主万福金安。” 孙颖然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掩嘴笑道:“她行的那是什么礼啊?不伦不类,活脱脱一个小鹌鹑!” 崔少卿一直秉承着君子不与女子论是非的原则,对于孙颖然的话,他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并没有打算反驳。 秋娘则紧张的望向他,有些不知所措。 孙颖然对沈昭充满敌意,对外总是声称看不惯沈昭自命清高的样子,但实际上,她心中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倾慕崔少卿。 风姿绰约又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哪个女子能不爱慕? 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她心底,骄傲的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半句。 孙颖然见崔颢没替秋娘说话,继续冷嘲热讽:“秦家娘子,你身边的人可是出自世代书香的崔家,崔家连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极重礼节,崔大人该不会从未让你学过规矩吧?” 叶晟看不惯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呲牙说道:“怪不得都说嫉妒会让女人丑陋,我怎么觉得她都有点面目全非了呢?” 沈成安也点头附和:“就是,哪个大家闺秀说话会这么夹枪带棒,又不是行武出身。” 孙颖然不忿的回道:“我嫉妒她?她一个克父克母的孤女,有什么好值得我嫉妒的?” “克父克母”这四个字刺痛了崔少卿,他终于开口反驳:“孙小姐不要妄言,女子之行在德,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方为妇德。” 沈昭心中暗自冷笑,崔少卿还是那个样子,只要事不关己,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看来他对秋娘也不过如此。 沈成安对崔少卿那副文绉绉的样子最为看不惯,忍不住咧着嘴说道:“你扯那么多之乎者也干嘛?想说她缺德,直说不好吗?你这样啰嗦半天,谁愿意听啊!” 叶晟不禁向沈成安投去赞赏的目光,悄声跟崔颢说:“你这大舅哥行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眼明心亮的人呢?” 崔颢笑了笑,回道:“沈家人都眼里容不下沙子,确实不错。” 叶晟点点头,表示赞同:“不错,你这波嫁的不亏。” 崔颢:! 宝庆公主刚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叶晟身上,只见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一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一点大家公子的风度都没有。 她心中暗自嘀咕:“叶晟如此猥琐,根本配不上自己!回宫后一定要说服父皇和母妃,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叶晟:我谢谢您全家。 宝庆公主冷声说道:“好了,都是世家子弟,站在门口斗嘴像个什么样子,咱们进去吧!”说完她转身就往清江楼走去。 沈昭等人五脸相对,“咱们”指的都是谁啊? 他们不过路过,也要进去吗? 叶晟急忙推了推崔颢,低声求道:“我叫你一声兄弟,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送死吧?刚才我差点被这个泼妇给打死,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丢进龙潭虎穴里不管啊!” 崔颢懒得理他,转头问沈昭:“你想去吗?” 沈昭反问道:“叶公子就是你常常提起的那位精通吃喝玩乐的朋友?” 叶晟连忙点头,生怕晚一刻沈昭就后悔,“对,我就是跟他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朋友,他今天给你庆生辰的烟花还是我买的呢!” 沈昭有些惊讶,“你还准备了烟花?” 叶晟也很惊讶,抓着头发问道:“他没告诉你吗?” 沈昭摇了摇头。 叶晟看着旁边面色阴沉的兄弟,顿时有些尴尬,一不小心将人家的惊喜给戳破了。 但他还是厚脸皮的缓解气氛:“那个……没关系,我跟你讲也一样。” 沈昭笑着说:“既然宝庆公主相邀,咱们还是去吧。” 叶晟立刻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还是沈小姐重情重义,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子!崔颢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立刻替你大义灭友!” 沈成安:你是当我不存在吗? 崔颢:交友不慎...... 第59章 不入勾栏 他们走进清江楼,里面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花木扶疏,美不胜收。 所用的器具均是琼筵玉盏、金樽银榼,四周更是珠帘翠幕,极尽奢华。 诚意伯事先打过招呼,楼主深知这些人身份尊贵,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迎接贵客上楼。 迎面正好有个男客搂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下楼,那女子身后跟着一群婆子丫鬟,有的捧琴匣,有的拿毡包,有的端香炉,好不气派。 沈昭好奇地问:“这是哪家夫人?” 叶晟常年混迹于勾栏瓦舍,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笑着回答:“她可不是什么夫人,而是出来应条子的。” “应条子?”沈昭的好奇心登时就被勾了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崔颢瞪了他一眼,显然嫌他多嘴。 叶晟浑不在意的说:“既然出来,就得了解民情,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沈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不太确定,小声问道:“你说的可是风尘女子?” 叶晟微微颔首,继续解释道:“风尘女子也分三六九等,最底层的被称为老妈堂,她们大多容貌欠佳,年龄较大。而高一等的被称为倌人,你刚才见到的那位正是怡红院的头牌,名叫缪苏。” 沈昭对青楼充满好奇,追问道:“那应条子又是什么意思?” 崔少卿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训斥道:“阿昭,你是大家闺秀,怎能问这种问题?” 沈成安最听不得他说话,立刻反驳道:“有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怎么?寡廉少耻的事你能做出来,我妹妹却不能问了?” 崔少卿被质问的脸色铁青,阿昭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最是循规蹈矩,现在却越发不守规矩了。 “就是!”叶晟迅速将崔少卿挤到身后,接着讲:“妓……哦不,风尘女子让客人留宿,就叫做住居;如果应邀外出,则称为出局。出局必须由客人写请柬,也就是所谓的局票,俗语称条子,因此应召陪客也就被称为应条子。” 崔少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激动地说:“三叔,你也不管管,怎能任由阿昭接触这些低俗不堪的事情!” 秋娘第一次见崔少卿如此激动,神情复杂地看向沈昭。 少卿明明说他和沈昭只是家族联姻,对她没有什么私情,没有私情会在意这些细节吗? 崔颢浅笑着问:“叶晟不讲,难道她就永远不知道了吗?” 叶晟连忙随声附和:“就是,现在知道,总比以后夫婿在外面寻花问柳被捉奸在床的时候知道好。” 话音刚落,他突然捂住嘴巴,转头望向崔颢。 哎呀呀,自己这张臭嘴今天怎么老说错话! 沈昭的夫婿不就是崔颢嘛...... 崔颢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叶晟是不是出门只带了嘴,把脑子忘在家了。 沈昭的笑容却格外灿烂,叶晟真是个奇才,她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叶公子大才。” 叶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笑道:“我只是略知一些市井之事罢了,算不得大才。” 崔颢靠近一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不懂,是因为我从不入勾栏。” 叶晟的脸顿时就垮了,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好友钉在了耻辱柱上。 第60章 侍立一旁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厢房。 厢房布置的富贵不失雅致,地上铺着木红地双鸾凤纹绒毯,墙上横一轴仇英的仕女图,正中间是一张梨花木圆桌,上面罩着黄缎地锦绣桌围。 靠墙处放置着金丝楠木的高几,顶上摆着一个青白釉梅瓶,瓶中斜插几支秀美的兰花,让人赏心悦目。 秋娘双眼瞬间就被屋内奢华的装潢所吸引,一时间竟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这哪是酒楼,简直比街上富商的住宅还气派! 在秋娘失神的时候,其他人均已面色平静的入座,仿佛对这样的屋子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坐定后,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仍然站在门口的秋娘。 崔少卿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世家贵族自有一套座位标准,宝庆公主坐主位,孙颖然和沈昭分别坐在她左右两侧,然后依次是沈成安等人。 秋娘身份尴尬,无论坐在哪都不合适。 孙颖然再次嗤笑出声,眼中满是不屑和嘲讽:“在座的都是公子小姐,身份尊贵,哪能让一个下人随意入座?要不就让秋娘站着布菜吧,也好让她学一下大户人家吃饭的规矩。” 崔少卿对秋娘正是愧疚感最强的时候,他虽然知道秋娘坐下不合适,却不忍心让她拖着病躯站着,故而转头望向沈昭,蹙眉说道:“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让她坐在你旁边吧。” 沈成安哪肯让妹妹吃这个亏,立刻拒绝道:“我是阿昭的亲哥哥才能坐在她旁边,你让她挨着我坐?你不担心,我还怕男女授受不亲呢!” 叶晟深觉有道理:“女子的名节重要,男子的名誉就不重要啦?成安兄若是挨着个未成亲的女子坐,回头再被人讹上,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秋娘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手足无措。 她别无他法,无助地看向崔少卿,神情好不可怜。 崔少卿此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将目光投向沈昭,示意她帮忙。 沈昭感受到他熟悉的目光,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反感。 过去,每当他们意见不合时,崔少卿都会这样看她,她总会选择妥协。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没有关系,她也没道理再让步。 沈昭转过头,看向宝庆公主,淡淡说道:“公主殿下,您今日微服,我们有幸与您同桌共餐,已是莫大的恩赐,但断没有让外人再加进来的道理,您说是吗?” 宝庆公主听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傲慢地说:“那是自然,本宫贵为公主,拥有封号,就连诰命夫人见本宫也要行礼请安。若是连市井小民都能与本宫同桌用餐,岂不让人笑话!” 沈昭嘴角含笑,目光落回到崔少卿身上。 她很想知道,崔少卿为了秋娘,究竟能做到哪个地步。 崔少卿却觉得沈昭不可理会,她曾经那么善解人意,如今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了? 他细思之后安慰自己,一定是沈昭为了气自己,才故意刁难秋娘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声劝秋娘:“今天情况特殊,你暂且站在我身后吧。” 秋娘虽然觉得委屈,却也别无选择,只好顺从地点头。 她越是柔弱懂事,崔少卿就越觉得心疼,入口的东西都味同嚼蜡。 皇亲贵族用餐时,必须保持鸦雀无声,安静得连碗筷的声音都不能有。 然而叶晟却毫不顾忌这些规矩,一只手拿着酒杯痛饮,另一只手大块朵颐地吃着肉,那豪迈的架势,就连沈成安都自愧不如。 宝庆公主看着叶晟,同样一点胃口都没有。 人怎么能失礼成这样!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宝庆公主看了眼近身服侍的宫女,宫女赶忙开门查看。 门刚开一个缝,诚意伯府的下人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大小姐,大事不好了,大理寺卿带人来府里抄家了!” “什么?”孙颖然猛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第61章 抄家问罪 诚意伯府的下人语气惊慌失措,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大……大理寺卿刚刚带一群人直接从正门冲进府内,声称陛下亲自下旨,要逮捕伯爷,还命手下衙役在府内搜查罪证。夫人让小人从后门溜出来寻您,请您立刻与宝庆公主进宫,暂时不要回到府里。” 宝庆公主紧紧皱着眉头,满脸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父皇明知我去探望外祖母,怎么会挑这个时候查封诚意伯府?” “公主殿下,一切都是奴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宝庆公主紧接着追问:“大理寺抄家的理由是什么?” “大理寺卿说伯爷骄奢淫逸、贪黩坐赃。” 听到这句话,宝庆公主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力量,软绵绵地瘫坐在座椅上。 外祖家为了迎接自己回府,将府内各种稀奇宝贝都搬了出来,就连提炉、盥盆、水盂、啐壶等小物件都是纯金的,更别提衣食住行所用之物,件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父皇准许自己出宫探望外祖母,难道就是为了抓诚意伯府奢靡挥霍的罪证吗? 怎么会这样! 叶晟忍不住冷笑起来,将手中的酒杯倒满,仰头一饮而尽。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帝王之术至黑至毒,利用女儿这种事自然也做得出来。 诚意伯之过可不仅是骄奢、贪黩这么简单,想必与前段时间查的冒领军饷有关。 孙颖然已经彻底慌了神,她紧紧拉着宝庆公主的手,满脸焦急地哀求:“表姐,现在怎么办?你和姑母一定要救救祖父和父亲啊!” 宝庆公主定了定神,拍着孙颖然的手安慰道:“别急,我们先回宫问问母妃,看她有什么办法。” 孙颖然听了表姐的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应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宝庆公主不再啰嗦,起身便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却突然停住脚步,转头望向正独自喝酒的叶晟。 “你很得意?” 叶晟听到宝庆公主的问话,缓缓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回道:“公主殿下真是杀人诛心,我与诚意伯无冤无仇,伯爷落难,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宝庆公主抿了抿嘴,冷然说道:“伯府被抄家,你以为叶家能好到哪去?” 叶晟抬起头,直视宝庆公主的双眼,毫不示弱地反驳:“淑妃娘娘一心想把你嫁给我,应是盼着叶家越来越好,公主殿下莫要想左了。” 宝庆公主被叶晟的话噎得一时语塞,母亲多次劝说她嫁给叶晟,她却因为讨厌他的纨绔之名坚决不肯。 难道母妃早就猜到外祖家要落难?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震。 宝庆公主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叶晟,细看之下,他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眼神深邃如古井。 只是平日里他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让人看不透。 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叶晟眼中也藏着深深的波澜,只是自己从未留意过。 京城的世家子弟,哪些是真纨绔,哪些是假纨绔,早就让人分辨不清了,是她傻乎乎的只看表象。 宝庆公主微微垂眸,心中暗自思忖:各府的盛衰荣辱不过都在父皇的一念之间,兴许是外祖父和舅父太过汲汲营营,才被父亲猜忌,惹来今天的滔天大祸。 她稳住心神,对叶晟说道:“我母妃从不与皇后娘娘作对,希望叶家也能高抬贵手,不要在背后落井下石。” 言罢,她挺直腰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叶晟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副临危不惧的模样,还勉强有几分天家公主的风采。 淑妃悉心培养的六公主倒也不是蠢货。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秋娘就亲眼见证了颐指气使的诚意伯嫡女掉落泥潭,狼狈的像落汤鸡一样。 想到她刚刚对自己的折辱,秋娘不禁长舒一口气。 哼,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活该落难。 崔少卿见她低头垂手,以为她累了,看到旁边孙颖然的座位空置,便拉着她坐下。 如今屋里也没什么外人,他便不避讳地给秋娘倒了杯茶,让她简单吃点。 那体贴温柔的模样,让沈昭觉得格外好笑。 若是真的心疼,刚才应该起身就走,何必让人站一个时辰。 沈成安也撇嘴小声说道:“即舍不下脸面,又放不下小情人,他还真是恶心他妈哭恶心,恶心死了。” 沈昭粲然一笑,提起筷子就给哥哥夹了个鸡腿。 “哥,你多吃点,反正饭钱诚意伯已经付完了。” 沈成安一听这话,赶紧夹起鸡腿猛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对,我得多吃点,下次再想吃诚意伯的饭怕是难了。” 沈昭压低声音问道:“诚意伯真的是因为贪黩坐赃被抓?” “狗屁。”沈成安凑近解释道:“兵部和大理寺一起查京卫失职案,结果查出京城内外名簿登录的营兵十万有余,实际不过三万,七成都在吃空饷。更可恶的是,近一半的营兵都在给皇亲贵族和勋贵当壮丁。陛下不舍得拿皇子和宗亲开刀,只能在勋贵里找个替罪羔羊,诚意伯怕是最近太高调,正好撞枪口上而已。” “陛下为什么将罪名定为骄奢淫逸和贪黩坐赃?” “京卫涉及陛下的脸面,七成都在吃空饷,陛下也没脸说啊!” 沈昭不禁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还是哥哥消息灵通。” 沈成安一脸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可是京城万事通,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也就孙颖然傻乎乎的,还敢给你难堪,以后她再看到你都得绕路走。” 崔颢见兄妹俩低头小声蛐蛐,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俩还真是走哪说哪,遇到什么事都不影响心情。 崔颢拿起酒壶,给叶晟倒了一杯,然后举起酒杯与叶晟碰杯。 两人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畅饮,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已经见底。 崔颢放下酒杯,笑着问叶晟:“秦家的大火跟叶家有没有关系?” 叶晟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悦,皱眉说道:“我们叶家一向奉公守法,杀人放火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才不会做!” 崔颢给他又续上一杯酒,继续问道:“那镇国公府的腰牌呢?” 叶晟原本正准备举杯喝酒,听到崔颢的话,动作瞬间僵住。 他们趁秦家着火将镇国公府的腰牌扔进院子,虽然不伤天,却好像有点害礼,他的大话是不是说早了? 崔颢拍了拍他的肩膀,骤然一笑,果然让他猜对了。 叶晟暗骂崔颢鸡贼,故意灌他酒,还故意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让他放松警惕,最后才套他的话。 偏偏自己还就中他的计。 果然,越是亲近的人,越要提防! 他狠狠地瞪了崔颢一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崔颢捏着手里的酒杯,目光却投向坐在对面的秋娘。 秦家的火,究竟是谁放的? 第62章 烟花庆生 酒足饭饱后,叶晟笑着提议:“崔颢,你不是要给沈小姐放烟花嘛,陆指挥使说大火后京城戒严,他会亲自在北山上给你们放,咱们一起去北城兵马指挥衙门找他吧。” 崔颢看向沈昭,带着歉意说:“本来想好好陪你逛街庆生,结果却被这些事耽搁到现在。你吃饱了吗?我们去放烟花吧。” 沈昭欣然点头:“我吃好了,咱们走吧。” 叶晟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我真是嘴贱,以后有事我就直接找沈小姐,免得让你费力再问一遍。” 崔颢冷飕飕地说:“你跟阿昭能有什么事,还是免开尊口吧!” 叶晟:...... 他就多余搭理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崔少卿正在给秋娘倒茶,顿时抬起头,惊讶的问道:“阿昭,今日是你的生辰?” 沈昭冷笑一声,神情不悦的说:“是啊,我都过了十七年生辰,崔公子今日才知道?” 崔少卿目光一直盯着她,下意识的反驳:“往年你都会提前告诉我,还说让我以学业为重,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所以我就......” 沈成安气不一处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所以你根本就没把我妹妹放在心上,反而为了陪秦姑娘治病,连翰林院都不去了?” 崔少卿皱起眉头,急忙解释:“秋娘她没有亲人,我自然要多照顾她一些。” 沈成安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话,气愤地骂道:“呵,难不成我妹妹有亲人就是错了?城隍庙有那么多无亲无故的孤儿,也没见你大发慈悲去帮他们啊!赶紧把你那些虚情假意收收吧,你再多说一句,我都得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崔少卿眉头拧成了川字,急切地望向沈昭,“阿昭,我......” 崔颢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眼神阴鸷地看向他,冷冷说道:“注意你的称呼,以后要叫她婶娘!” 叶晟听到“婶娘”两个字,差点将含在嘴里的饭后茶喷了出来。 自家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崔少卿见三叔面色不善,嘴巴张了又合,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 最后,他无力地垂下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自己连唤她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崔颢淡淡看了侄子一眼,转头说道:“走吧。” 沈家兄妹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外。 秋娘看着崔少卿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中对他所说的“毫无私情”越发怀疑。 她抬起头,望着前方衣着华丽的沈昭,心中冷笑:就算世家贵女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己抢了亲事。 即使崔少卿对沈昭还有些余情未了,她也会亲自掐断这根情愫,让崔少卿眼中只有自己! 于是,秋娘轻轻抓住崔少卿的手臂,摇晃着哀求道:“少卿,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场可怕的大火。我真的好害怕,你能不能陪我散散心?兴许这样今晚还能睡得安稳些。” 叶晟走在最后,听到秋娘说怕火,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马上提议道:“这么晚你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要不咱们一起放烟花吧?” 秋娘也想让崔少卿多看看沈昭和崔颢恩爱的样子,用渴求的目光望向崔少卿,问道:“我还没放过烟花,少卿,可以吗?” 崔少卿原本想要拒绝,但看到秋娘充满期待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拒绝。 叶晟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坏笑,调侃道:“崔少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别说放烟花,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你摘下来,这有什么不行的!” 这话让秋娘的脸颊瞬间泛起了红晕,她羞涩地低下了头,只用余光瞧着崔少卿。 崔少卿一时间被两人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叶晟转过头,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难怪崔颢会说侄子读书读傻了,放着品行端庄的沈家嫡女不娶,偏要受秦家女的蛊惑,以后有他受的。 有道是人心不足,美女化蛇,他早晚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沈成安原本和妹妹并肩而行,但他很快就发现崔颢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想到这是妹妹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日后嫁人怕是不能像现在这么自在,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将位置让给了崔颢。 只要妹妹高兴,他怎么都好。 崔颢偷偷地向沈成安拱手表示感激,沈成安却骄傲地扬起头,假装不屑一顾。 哼,他只是一心为妹妹着想,跟姓崔的没半点关系! 随后他瞥见跟在后面的崔少卿和秋娘,满脸不高兴地向后努努嘴,质问叶晟:“他俩怎么也跟着来了?” 叶晟低声说道:“那秦姑娘听说要放烟花,也想凑热闹,我就让她一起来了。” 沈成安嗤笑一声,不客气地说:“她想不想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她要是想上天,你还能让她上天不成?” 叶晟却温声解释道:“成安兄,你这就误会我了。你想啊,她刚刚经历火灾,亲人都葬身火海,正常人见到火应该都会害怕吧。可她偏偏还想看烟花,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成安冷笑道:“崔少卿为了那个娘们连我妹妹都不要,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觉得奇怪的?” 叶晟回头瞄了一眼,轻声说:“我只是想试探一下秋娘,看看她究竟怕不怕火。” 沈成安眉毛一挑,“兄弟,你这是在玩火。” 第63章 相看亲事 沈家兄妹再度登上马车时,夜幕已完全降临,天空中繁星闪烁,宛如璀璨的宝石。 与来时不同的是,由一车一马变为两车两马,显得更加热闹。 沈成安感叹道:“好好的游玩,居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沈昭微微一笑,说道:“人这辈子充满变数,大概唯一不变的就是充满意外的生活吧。” 崔颢骑着马在马车侧面缓缓前行,抬头望着头顶的明月,也感慨道:“也许不确定才是生活的真相,好在我们有朋友倾诉,有亲人陪伴,还有爱人可以携手。” 沈成安立刻伸出脑袋纠正:“臭不要脸,你现在哪来的爱人?” 崔颢故意卖关子,侧头看向车内,笑着说:“怎么没有,远在天边,近在......车里。” 沈成安立刻扬声大喊:“气死我了!阿昭,赶紧把我的三尺大刀拿来,今天我就直接让他魂归天边。” 沈昭看着自家哥哥气急败坏的模样,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成安原本还气得鼓腮帮子,但见妹妹开怀大笑,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眼中闪烁着宠溺的光芒。 崔少卿听到他们说笑,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叶晟注意到他的举动,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大声说道:“是啊,人生就是变化无常,有人无忧无虑,有人忙着赶路,有人檐下躲雨,有人......”他故意拉长声音,接着说道:“永远留在过去。” 崔少卿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愤怒地撂下车帘,重重地坐回到马车里。 秋娘见崔少卿脸色阴沉,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偎在他身边,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少卿,我真羡慕沈昭,她有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有疼爱她的哥哥,以后还会有体贴的夫婿,而我......”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泛起了泪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轻吐出:“只有你。” 崔少卿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情,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柔声说道:“对,你还有我。” 秋娘听了这话,眼中充满了感动,靠在崔少卿的怀里,默默点头。 崔少卿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喃喃自语道:“你还有我。”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秋娘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秋娘缩在他怀里,嘴角慢慢上扬,温柔的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秋娘何其有幸,能够遇见你。” 崔少卿却突然感到一阵茫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 他们相遇真的是有幸吗? 他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遭到全家人的强烈反对,秋娘也因他失去至亲。 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却仿佛已经过了半辈子。 这段感情一开始确实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慢慢却变成了“浮生若梦,不知为欢几何”,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欢喜多一些,还是遗憾更多一些。 崔少卿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眼,只觉得这条道路无比漫长,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秋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口。 崔少卿喜欢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个时候她本就不必多言。 马车缓缓驶出城皇大街,崔颢突然敲了敲车窗。 沈成安心道这人怎么还没完了,不耐烦地掀起帘子,问道:“什么事?” 崔颢指向前面,“前面那个姑娘好像是言小姐。” 沈成安定睛一看,还真是言兰蕊。 她对面站着一个人,正是翰林院庶吉士吴谦。 沈成安叫停了马车,问妹妹:“阿昭,你要不要跟言小姐打个招呼?” 沈昭闻言立刻下车,抬眼就看到一身红衣的言兰蕊。 言兰蕊也认出沈家的马车,不耐地向吴谦挥了挥手,转头就朝马车走去。 吴谦赶紧快走两步,追上了她,压低声音说道:“言小姐,我不过是提了个建议,你若不同意可以跟我说,别急着走啊!” 言兰蕊华衣裹身,在黑夜里犹如烈火中的凤凰,耀眼又漂亮。 她停下脚步,不悦地看着他,厉声说道:“我和你无话可说!我现在就要回府!” 吴谦知道自己得罪了她,脸上迅速堆起讨好的笑容,忙道:“我既然把你带出来,自然也得安全地将送你回去,否则如何同言掌院交代?” “不必了。”言兰蕊冷着一张脸,指向沈昭说道:“她是沈尚书嫡女,她会送我回府。况且我的丫鬟也在此处,吴公子无需担忧。” 沈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绝不能让好友丢了面子,立即附和道:“我与言小姐相识已久,这位公子大可放心,我定会送她回府。” 言罢,言兰蕊就拉着沈昭登了上身后的马车,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沈成安好奇地探过头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蛤蟆都没你气多。” 沈昭忍不住戳了哥哥一下,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 她从车内小几上拿起一盏茶,递到言兰蕊面前,温柔地劝说:“先喝口茶顺顺气。” 言兰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后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我爹娘这段时间一直给我相看人家,父亲说翰林院的庶吉士吴谦虽然家境贫寒,但学问不错,为人也温和。父亲还说我性子野,他和我正好互补,可以相看试试,于是娘就让他陪我出来走走。” 沈成安立刻笑出声,调侃道:“言伯父这法子可不对呀,你性子野,就得找个更野的,否则怎么可能压得住你?” “哥!”沈昭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示意他别再气言兰蕊。 言兰蕊对沈成安的调侃已经习以为常,并没在意,继续说道:“那吴谦当着我爹娘的面好一顿承诺,说得天花乱坠,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全心全意待我,将我捧在手心里。可是,我们刚出来不久,他就跟我说,他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弟弟和妹妹,待我嫁进吴家以后,不仅要侍奉婆母,还要帮衬小姑子和小叔子,万不能耍大小姐脾气。” 沈成安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真好笑,说要将你捧在手心,却捧了颗孝心给你,偏你还挑不出来错。” 沈昭顿时明白好友气什么了。 女子嫁人,侍奉夫婿双亲,晨昏定省,本是孝道。 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出嫁自有丰厚的嫁妆,衣食住行都有下人打理。 婆婆轻易不会故意刁难儿媳,如果传扬出去,反而会被他人笑话。 但寻常人家可不是这样,做妻子的总是很操劳。 她搓了搓言兰蕊有些发凉的手,劝慰道:“赶紧把不开心的事忘掉,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 听到烟花,原本还一脸怒气的言兰蕊突然展颜一笑,调皮地向沈昭眨眨眼,“是不是你家三叔用烟花哄你开心,给你过生辰啊?” 沈昭闻言,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轻轻推了推言兰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毕竟隔墙有耳。 两个女孩不大一会就说笑起来,浑然忘了刚才的烦心事。 沈成安暗叹,女人的脾气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屁大会儿功夫就好了。 第64章 晋升在望 夜晚的京城,街面开阔无人,马车行得快极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抵达北城兵马指挥司。 衙门四敞大开,里面灯火通明,门口的守卫看见马车到来,立刻跑进衙门通报:“指挥使,夫人,客人来了!” 陆景满脸笑容地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后还紧跟着位温婉娴静的妇人。 “崔老弟,你可算来了,我等你等得实在无聊,已经独自喝了一坛子的酒!” 崔颢笑着向他行礼,以表歉意,然后说道:“让陆兄久等,路上碰到几个朋友,耽误了点时间,所以迟了些。” 他侧身介绍:“靖宁侯府叶公子,你们都熟悉,我就不介绍了。这位是沈尚书的嫡长子沈成安,这位......” 崔颢停顿了一下,笑眼含星的说:“是我的未婚妻,沈昭。” 沈昭马上福了一礼,同样笑道:“常听喻之提起陆指挥使,说您一手春秋刀法,精妙无比,是京城难得一见的智勇之士。” 崔颢侧头看向她,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沈昭冲他眨了眨眼,意思是让他配合一下。 她父亲可是吏部尚书,哥哥对京中官员都如数家珍,想知道的事她自然能知道。 崔颢马上心领神会,原来她提前做了功课,看来是对自己上心了。 两人一个明朗如风,一个皎洁如月,对视的时候眼中含笑,般配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酸到了。 沈成安实在受不了,径自介绍起来:“后面这位小姐是翰林院掌院之女,再后面是崔家大郎,他旁边之人......嗯......不重要。” 秋娘一瞬间眼眶就又泛起了红,她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人,故而抬头看向崔少卿。 崔少卿也知道秋娘身份尴尬,这样的场合确实不适合介绍她,于是便垂眸佯装没看见。 秋娘见哀求无效,瞬间就收敛了神色,仿佛自己真的无足轻重一般。 陆景的夫人耿氏见他们神色有异,连忙笑着说道:“夫君盼你们盼了整整一个晚上,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大家都别站着,快进里屋歇歇吧。” “对啊,夫人准备了一些吃食,你们可以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咱们闲聊几句,然后就到后山放烟花。” 说完,陆景拉着一众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很是春风得意。 耿氏则优雅地跟在后面,温柔贤惠地招待女眷,俨然一副贤妻模样。 言兰蕊歪头端详起耿氏头上的发钗,轻声提醒:“陆夫人,您的发钗好像歪了。” 耿氏不仅没诧异,反而笑着扶了扶发髻,略带狭促地说:“夫君说今日来的都是京城鼎负盛名的贵女,怕我被比下去,特意帮我簪了根金钗,结果还插歪了。” 沈昭和言兰蕊同时“哦”了一声,男人哪懂得簪钗,以为插上就行,实则每个钗都有自己的位置,怪不得会歪。 陆景顿时有些尴尬,左脚绊右脚,险些被摔倒。 他刚才还在努力树立自己大丈夫形象,没想到瞬间就被夫人戳破了! 好在他脸皮厚,强撑着说:“夫妻就像鱼和水的关系,互相依赖,互相包容,偶尔画个眉、簪个钗也是情趣。” 耿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幸好夫君没替我画眉,否则我怕是真出不了门。” 一行人被这对夫妻逗得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关系就拉近了许多。 陆景满脸得意地炫耀道:“怎么样,我夫人厉害吧,无论是上官还是同僚家眷,就没有她相处不来的!” 崔颢嘴上恭维着“厉害”,心里却不以为意,我家阿昭待人接物才更厉害,连皇亲贵族都对她交口称赞。 崔少卿好像被猛然击中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对于官宦人家来说,妻子不仅要打理好后院,更需要在外交际。 就像母亲长袖善舞,举凡世家宴请,从来不会落下她,父亲也因此结交了很多人脉。 他转眸看向秋娘,她在这个时候只会垂头不语,仿佛与周围事物都格格不入。 崔少卿忽然明白了祖母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上不了台面”的意思,既不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又对珠宝服饰一窍不通,如何能与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交流? 崔少卿看向与耿氏谈笑风生的沈昭,她点茶焚香插花挂画无一不通,举手投足间都是高雅,比之佟筱惠不知强了多少倍,更何况是秋娘。 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竟放弃这样一桩完美的婚事! 他越想越心惊,面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崔颢察觉到崔少卿的异样,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他侧身挡住了崔少卿的视线,不让他继续盯着沈昭看。 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别说阿昭看不起,连他这个叔伯都觉得丢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耿氏精心准备的夜宵非常丰盛,再加上她口才极佳,总能巧妙地挑起话题,逗得大家常笑不已。 不一会儿功夫,四家人就打成了一团。 陆景几杯美酒下肚,说话也不再避讳:“崔兄弟,今天大理寺开始处置京卫失职案,不少勋贵人家都被牵连其中。我听说京卫指挥使将由越亲王兼任,那是陛下的亲弟弟,任谁都越不过。至于副指挥使......” 他神秘一笑,挑眉说道:“听闻兵部孙尚书将你的名字提到了吏部,沈尚书又将你的名字调到了名册第一个,老弟晋升指日可待啊!” 叶晟吃了一惊,连忙追问:“副指挥使可是从三品,陛下会越级提拔吗?” 陆景挤眉弄眼地回答:“我夫人的长姐是越王妃的弟媳,有两位尚书护航,加上越亲王也美言几句,这事十有八九错不了。” 崔颢连忙向他拱手作揖,“多谢陆兄帮忙!” 陆景赶紧摁住崔颢的手,坦率的说:“咱们是君子之交,重在交心,你帮了我,我自然也愿意为你锦上添花。” 叶晟笑着问道:“陆大哥,别光说崔颢,这么多官员变动,你要到哪高就啊?” 陆景嘿嘿笑了一声,得意地宣布:“我要接任五城兵马指挥使。” 此言一出,其他四名男子纷纷向他拱手祝贺。 然而崔颢、叶晟和沈成安是真心实意祝贺,崔少卿却有些勉强。 自己仍是七品翰林,三叔已经要荣升从三品,两人的官位越来越悬殊。 他嘴苦的快要笑不出来了。 第65章 岁岁欢愉 男人们谈天说地,话题从朝堂政事说到江湖趣事,从诗词歌赋谈到市井奇闻,各自畅所欲言。 女人们笑语晏晏,谈论着时兴的衣料首饰,分享后宅趣闻,也其乐融融。 不多时,众人便吃好了,相携去往到后山。 陆景已经有了醉意,他兴致勃勃地引颈高歌:“春意阑珊处,立夏款款来。时有微凉不是风,开门小立月明中。” 叶晟也被他高昂的情绪感染,拎着个酒壶与他对吟:“莺啼春去愁千缕,蝶恋花残恨几回。睡起南窗情思倦,闲看槐荫满亭台。 沈成安不甘落后,跟着赋诗一首:“立夏真春色,深山叹光荫。邀花空举酒,拜月有浮云。” 三个男人均赋完诗,同时转头起哄:“崔颢,你也来作一首!” 崔颢回头看了眼沈昭,笑着说:“四月清和雨乍晴,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紫薇向日倾。” 男人同时“嗤”了一声,作个诗还腻腻歪歪的,简直不要太讨厌! 崔少卿悻悻地跟在最后,明明他是状元郎,却无人邀他赋诗,简直视他如空气。 他再次后悔,就不该陪秋娘放什么烟花,自讨没趣。 耿氏担心女子畏寒,从丫鬟手中接过彩锦刺绣搭肩,为她们逐一披上,就连秋娘都没被遗漏。 秋娘轻轻挲质着细腻的搭肩,竟比崔少卿给她买的衣服料子还要好,不禁有些羡慕。 今天她总算见识到了世家大族的生活方式,奢华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凝视着沈昭,目光充满深沉,默默地想:终有一日,她也会身穿绫罗绸缎,头戴珠玉宝石,成为众人羡慕的焦点。 耿氏侧过头,对沈昭和言兰蕊说:“夫君今天是真的高兴!我偶尔也会陪他参加各种宴请,却从未见他如此放浪形骸,想来是与几位大人和公子极为合得来。” 沈昭笑着回道:“陆指挥使是性情中人,自然喜欢与人坦诚相交。怀真情,讲真话,无哗众取宠之意,有实事求是之心,但这在官场偏偏是最难的。” 耿氏立刻向沈昭投以欣赏的目光,怪不得崔家三爷对她另眼相待,她确实是个极为通透的女子。 她长吁一口气,继续说道:“但真字实在太难得,单不阿谀奉承、不背后议论就要难倒多少人。” 言兰蕊爽朗的说:“人潮人海,我们总会遇到对的人,见之欢喜,相处不厌。” 耿氏笑着点头:“你们说的对!诸法皆由因缘而起,咱们能相遇,就是缘法。” 秋娘站在一旁听着,全然插不进去话。 她与崔少卿聊的多是风月,再就是儿女情长,从不会这样聊心事。 看着谈吐文雅的官眷,秋娘暗自做下决定,她要识字,总不能日日与崔少卿讲家长里短和儿女心事。 几人说着说着,便来到山顶。 站在山上举目望去,京城风貌尽收眼底,房屋鳞次栉比,满眼都是烟火人家,好不热闹。 陆景吩咐士兵将烟花搬来,几十架烟火摆在地上,琳琅满目。 士兵点燃火线,火花直接冲天。 金盏银台,松竹梅,水瓶花,白牡丹,烟花各式各样,让人看的应接不暇。 崔颢悄悄走到沈昭身后,低声说道:“阿昭,祝你年年皆胜意,岁岁都欢愉,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沈昭笑着回头,眸中灿若星河,“我也祝你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同一片天空下,沈夫人也在廊下看得起劲。 “夫君,你看!这漫天烟花,都是崔颢为咱们女儿准备的!” 沈尚书嘴上说着:“烟花有什么稀奇”,心里却十分满意。 如果男人在意女人,一定肯为她花心思。 崔颢还算不错,不枉自己为他经营筹划。 沈夫人最了解夫君的口是心非,笑着夸赞道:“咱们阿昭有个好父亲,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底气。” 沈尚书耐不住夫人的甜言蜜语,眉梢眼角都透着温和的笑意,“是夫人教的好,给了她立身的资本。” 沈夫人将头依在他的肩膀,脸上都是幸福,眼里都是开心。 第66章 试探秋娘 皓月高悬,夜明如昼,火树银花触目红。 望着一束束烟花向星辰,所有人都跟着拍手叫好。 崔颢低头看着巧笑嫣然的沈昭,她眼里是漫天星火,自己的眼里也是满目光华。 沈成安识趣地将脚向旁边挪动了几步,站到言兰蕊身侧,漫不经心地闲聊起来:“看来言伯父这次是铁了心要把你嫁出去。” 言兰蕊耸了耸肩,“女人这辈子,嫁给谁都一样,反正日子都是和自己过。” 沈成安抬头看向山上并排生长的两棵树,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看那两棵树,根部紧握在地下,枝叶相触在云里。母亲说,好的姻缘,应该是两个人共同成长,而不是谁依赖谁,也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言兰蕊瞄了眼靠在崔少卿身上的秋娘,默默认同了他的说法。 “听沈伯母说,你年底就要成亲,你见过郭姑娘吗?” “见过。”沈成安思索片刻说道:“但那时我们年纪尚小,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是个活泼的姑娘。后来她跟随父亲赴任,我们便再无交集。” 言兰蕊话语中有些羡慕:“真好,你们至少还有幼时的情谊,不像我,高嫁了爹娘怕我受委屈,低嫁了怕我吃亏,看哪户人家都觉得不如意。” 沈成安随即安慰道:“慢慢来,一切的命中注定,都会不期而遇。” 两人说话间,一个兵士放桶状烟花时,不慎将烟火放到秋娘旁边。 瞬间,烟花接二连三地爆炸开来,地面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焰熊熊燃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火势,女子大多显得惊慌失措。 崔颢第一时间挡在了沈昭面前,沈成安也将言兰蕊推到自己身后。 耿氏紧张得想要叫人去灭火,但被陆景一把拦住,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等等。 秋娘则下意识地用脚踩灭了周围几处火苗,突然发现其他人都在看她,这才捂住耳朵扑到崔少卿身上,娇声喊道:“少卿,着火了,我好怕!” 崔少卿温柔地将她护在身后,轻声安慰道:“别怕,等这些烟花放完就没事了。” 叶晟忍不住调侃道:“秦姑娘真是勇猛,遇到着火竟然不想着躲避,反而直接用脚踩。” 陆景也跟着附和:“是啊,我记得当初秦家着火时,秦姑娘可是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呢。” 崔少卿眉头紧皱,语气带着一丝不悦,质问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陆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回道:“我们只是看了场热闹,懂的人自然会明白,不懂的人解释也没用。” 秋娘心中一紧,感觉到他们似乎是在针对自己,于是连忙捂着胸口,娇弱地说:“少卿,不知为何,我心跳得厉害,咱们还是尽快下山吧。” “好。”崔少卿若有所思地看了其他人一眼,随后扶着秋娘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叶晟不屑地嘲讽:“她的心要是不跳才怪呢,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吓唬谁啊?” 陆景也露出鄙夷之色,“崔老弟,你这侄子怕是脑子有病吧,八成要废了。” 沈昭小声发问:“你们刚才是故意吓秋娘的?” 沈成安笑着回道:“是她主动要求过来看热闹,我们正好借此机会让陆兄试探她一下。结果这娘们不仅不柔弱,胆子还挺大。” 崔颢微微皱眉,神色凝重地说:“父亲已经命人彻查在火灾之前买膏油的人,但调油郎四散在各地,踪迹难寻,想要查清并非易事。陆兄,北城你熟悉,能否劳烦你帮忙查一下。” 陆景立刻回道:“小事一桩,有消息我立刻就回你。” 崔颢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说:“这事只告诉我就行。” 他还需要秋娘在他和阿昭大婚前拖住崔少卿,免得崔少卿总惦记,所以不急于解开谜底。 陆景以为是家丑不可外扬,随即点头应道:“好,没问题。” 一束束璀璨烟花仍在绽放,金色的光辉满布天空,立夏就这样在火花中悄然流逝。 第67章 私会缪苏 四时天气促相催,一夜薰风带暑来。 沈昭坐在花厅里,悠闲地品着手中的花茶,听母亲讲述京卫失职案的经过。 “陛下对此事震怒,五皇子和六皇子府均动用了京卫看家护院,甚至连一些老牌的皇亲宗室也牵涉其中。为整顿京卫,陛下责令越亲王重整军营,并提拔崔颢任指挥使副使。” 在此之前,沈昭已从陆景那获得了消息,因此并不惊讶,她好奇地问:“听闻诚意伯府被抄家,诚意伯现在状况如何?” 沈夫人轻笑一声,“诚意伯就是之前行事过于张扬跋扈,否则这么多勋贵,陛下也不会只盯着他不放。好在淑妃聪明,立刻向陛下表明态度,愿以百万两家财换取诚意伯平安。如今军费紧张,各州府卫所屯田养兵的制度需要进一步调整,同时还要增设兵备道,处处都需要银子,所以陛下便同意了。” 沈昭歪头问道:“诚意伯府不是被抄家了吗,陛下为何还同意用银子换诚意伯呢?” “我的傻姑娘,狡兔三窟,更何况是人,谁会把银子都放在府里等着被查?这次诚意伯府被抄家,只抄出了三十万两银子,还有很多商铺和田产不在诚意伯名下,大理寺也无法追查出来。陛下这么做,一是淑妃认错态度诚恳,诚意伯也愿意散尽家财换取一线生机。二是让贪腐的官员明白,主动交出家财就能获得减刑,这样也可以尽快充实国库。” 沈昭听完后笑了笑,“只要朝廷银子见底,首先想到的肯定就是查抄贪官,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沈夫人笑着说道:“不论怎么样,我们阿昭的未婚夫婿升官了,为娘很高兴。待你们成亲,一定要让崔颢给你申请个诰命,我们阿昭以后也是有品级有俸禄的命妇啦!” 在京城这个地方,身份地位至关重要,几乎是立身之本。 即使同为官员眷属,有无品级也是天壤之别,出去做客的待遇都不一样。 对于女婿的晋升速度,沈夫人还是挺满意的。 就在母女二人说话之际,沈成安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沈夫人忍不住责备道:“成安,你是不是每天都踩着时辰放衙啊,怎么一到酉时就准时回家?” 沈成安跑得气喘吁吁,拿起茶壶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随后才说:“孙尚书安排我进宫送文书,路过翰林院时,正好看到吴谦急冲冲地往外走。我寻思言家不是在相看吴谦嘛,就留了个心眼儿,看他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哪想他拐进一个小巷就没出来,我好奇地跟了进去,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沈昭发自内心地感慨:“哥,你真的太会吊人胃口,不去说书屈才了。” 沈夫人也丝毫不给面子,直接催促道:“快别卖关子,赶紧说,说完我还得准备晚饭呢!” 沈成安对自家的女人很无语,只能继续说道:“我看到吴谦与咱们上次碰到的怡红院头牌缪苏抱在一起。” 沈夫人立刻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沈成安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兔崽子,竟然敢带你妹妹去那种地方,看我不打死你!” “误会啊娘!”沈成安连忙解释:“我们在酒楼吃饭,正好碰见缪苏应条子,我绝对没有去过妓院,您要相信我啊!” 沈夫人听后更加生气了,怒声喝道:“哼,你连应条子都知道,还敢说没去过妓院?” 说着,她一把夺过身旁丫鬟手中的扇子,对着沈成安就是一阵猛打。 沈成安捂着脑袋哀嚎:阿昭,你快来帮哥解释一下啊,我真没去过妓院!” 沈昭赶紧上前扶住母亲,解释道:“娘,您消消气。这些事都是靖宁侯府四公子叶晟说的,不怪哥。” 沈夫人虽然打错了儿子,却还是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那也是他交友不慎,活该挨打!” 叶晟顿时被沈夫人划到了不学无术的行列...... 沈成安捂着脑袋,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他就是想做个善良的好人,怎么就这么难! 沈夫人根本不看他,转过头对沈昭说道:“阿昭,兰蕊是你的闺中密友,之前也多次帮过你,这事你得赶紧告诉她,以免她被骗。” 沈昭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去。” 沈夫人指着儿子说:“反正你在家闲着也没事,你就陪阿昭一去吧。” 沈成安:我闲着碍谁的眼了?让我歇会不行吗…… 第68章 当面对峙 沈昭拉起惫懒的哥哥,坐着马车一路疾驰到言府。 彼时言兰蕊正在庭院里与母亲练剑,她十岁的弟弟在一旁兴奋地拍手叫好。 沈昭说明来意,言夫人顿时火冒三丈,提剑就要出门教训人,嘴里还喋喋不休地骂道:“你爹真是瞎了眼,竟然给你找了这么个混蛋,还敢蓄婢养妓,他简直不配做读书人!” 言兰蕊赶紧拦住一生气就上头的亲娘,劝慰道:“娘,对付这种软脚虾何须您亲自出马?我一个人就能摆平!” 说罢,她也提着剑就往门外冲。 沈成安心想,做你家姑爷可真不容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两肋插刀,性命堪忧。 但这件事毕竟是因他而起,沈成安赶忙快走几步将言兰蕊阻拦:“我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具体情况还未可知。言伯母,我留了人在巷子里盯着,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先过去查看一番,给您回个准话。” 言夫人将剑往地上一扎,气愤地说:“贤侄,你有所不知,原本翰林院要推荐崔少卿为陛下讲解经籍,但因为他最近口碑不佳,经众学士研究,决定推荐学问扎实的吴谦进宫讲经。太祖曾明令,禁止官吏嫖娼,若吴谦真有这种行径,不仅是与兰蕊相看亲事的问题,我们还得赶紧告诉你伯父,让他换人讲经,免得被牵连。” 言兰蕊接着说道:“我将他上次说的话都告诉了爹娘,爹本来也无意我和他的亲事,但他多次登门请罪,还说已经在祖宅安顿好了吴母,绝不会让我为难。再加上他学问出众,父亲爱才,才没直接回拒他。” 母女二人没说的是,言家之所以能看上吴谦,一方面是因为他常常为陛下起草诏书,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深得陛下器重;另一方面翰林院庶吉士很有可能成为天子近臣,是未来内阁辅臣的重要人选,若好好扶持,前途不可限量。 吴谦出身清贫,如果无贵人相助,即使他再才华横溢,也要在翰林院熬个十年八载才能出头。 言家不缺钱不缺势,只想将女儿嫁到个稳妥人家,所以才看上颇具潜力的吴谦。 哪想吴谦并没有因为穷就老实,反而花花肠子更多。 沈成安顾及到两家多年的交情,迅速夺下言兰蕊手中的剑,安慰道:“你和伯母且信我,我一定能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言兰蕊凝视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吧,但我也要同去,说什么都得亲手扒了他伪善的面目!” 沈成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们都未曾预料到,这一句承诺竟让两人有了交集,命运之轮也悄然转动。 —————————— 沈成安根据随从的指引,带着妹妹和言兰蕊来到宫城门南大街东边的第三条巷子,名为“桂花巷”。 待他们赶到一户藏在深巷子里的民宅时,吴谦已经离开,但依稀能听见里面有悠扬的琴声传来。 所弹之曲正是《思凡》。 沈成安咧嘴一笑,“怪不得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曲子一响,果然没好事。走吧,吴谦跑了,咱们先进去会会这个缪苏。” 他刚想扣门,却被沈昭拉住,“哥哥,我听说青楼名妓多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你若贸然登门,她未必会见我们,见了也不一定能说真话,不如让我来吧。” 沈昭抬手扣门,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双垂髻的女童。 她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们要找何人?” 沈昭说道:“我们听院内有人弹奏《思凡》,主家琴艺高超,望不吝赐教。” 女童见来人面生,拿不准主意,便说:“你们稍等一会,我问过姑娘再回话。” 缪苏正垂泪抚琴,听丫鬟说有女子闻琴音来访,以为是喜欢弹琴的同道之人。 恰巧她一腔心事无人说,便让丫鬟将她带进来。 沈昭三人随丫鬟走进庭院,这院子虽然不大,却青砖黛瓦、树影婆娑,布置的甚是雅致。 入门便是主室,缪苏正垂首抚琴,神色萧瑟。 见到来人,她手下一停,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丫鬟看不出这三人身份尊贵,缪苏却常年辗转于达官贵人之间,对官宦人家的穿着再熟悉不过。 她轻声问道:“公子和小姐身份尊贵,民女不过蒲柳之姿,敢问贵客找我何事?” 沈昭随意地坐在对面的矮塌上,说道:“《思凡》讲的是小尼姑色空,不耐拜佛念经寂寞,情窦初开后悔入空门。姑娘甚美,何事让你后悔?” 缪苏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犹如上等瓷器,不施粉黛仍然清丽脱俗。 她长发盘起,斜插着一只碧玉簪,更显高贵典雅,丝毫没有风尘之气。 缪苏虽然不知来人是谁,却隐约觉得他们不是为曲子而来,谨慎的回答:“女子之愿,都是觅一如意郎君,以度年少大好光阴。我刚刚不过是有感而发,惊扰各位,是我的不对。” 她盈盈起身,俯身行一拜,继续说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多留诸位了,请便。” 这是下了逐客令。 言兰蕊不耐与她打哑谜,直接问道:“我们今日来不是要为难你,而是想知道,你可认识吴谦?” 闻言,缪苏抿紧嘴唇,绷紧下颌,认真打量起对面的两名女子。 她们一个端庄大方,犹如白牡丹,极清极妍;一个明艳夺目,好似带刺的蔷薇,锋芒毕露。 她惨然一笑,对着言兰蕊缓缓问道:“敢问小姐,你可是翰林院掌院之女?” 言兰蕊微微蹙眉,如实回道:“正是。” 听到这个答案,缪苏眼中顿时多了几分失落与苦涩。 吴谦告诉她,言家嫡女是个母老虎,无才无德,凶悍泼辣,他之所以会求娶,完全是为了仕途考虑,绝没有私情。 眼前这位小姐明艳动人,气质高雅,怎么看也不像是无才无德之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居然还真信了。 缪苏努力恢复平静,复又坐下来,吩咐丫鬟:“言小姐和公子请坐,翠微,给贵客上茶。” 言兰蕊不会喝外面来历不明的茶,直接拒绝:“不必上茶,你和吴谦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缪苏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抬起凤眸,漠然回答:“言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应该明白,我不过是一个靠着吃百家饭为生的风尘女子。在怡红院,我只有恩客,哪里认识什么吴谦李谦?” 即便吴谦两面三刀,缪苏却是真心喜欢他,因此并不想将他供出来。 言兰蕊刚想发怒,却被沈昭按住,她温声说道:“缪苏既然能出局,必然是有人写了条子,究竟是谁,我们到怡红院一问便知。官员招妓,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但若我们闹起来,吴谦怕是不好过。” 沈成安张大了嘴巴,好嘛,叶晟讲的这点破事全让他们用上了! 第69章 男欢女爱 缪苏实在没有想到大家闺秀还懂这个,不禁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微笑着说:“小姐已经说了,官员不能招妓,因此怡红院的条子上用的也都是化名。就算你们去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不必白费力气。” 沈成安见软的不行,直接来了硬的,他厉声说道:“我们也许查不出来,但京城的各个青楼酒馆都需要向五城兵马指挥使进贡,新上任的指挥使陆景是我兄弟,如果我托他去问,总不会空手而归吧。” 五城兵马指挥使是京城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就连怡红院的周妈妈见到西城指挥使都要点头哈腰,时常打点“炭敬、冰敬”,更不用说五城的总指挥使了。 缪苏听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看来此事不说不行。 她轻咬下唇,粉拳紧握,那轻蹙眉头的模样,连女子看了都要说声我见犹怜。 沈昭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们既不想断你的财路,也不想断吴谦的官路,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倘若他并非良人,言家就会与他断了往来,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这对你来说不也是一桩好事,何必替他遮掩?” 缪苏终是开了口,但说出话的却出乎三人意料。 “小姐想错了,吴大人成不成亲,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言兰蕊不解地问:“都说青楼女子爱才子,你与他私下来往,难道不是喜欢他?” 缪苏脸上毫无波澜,语气平静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吴大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功名。他的同窗好友是兵部侍郎的公子,也是怡红院的常客,当时他们醉了酒,就将吴大人一起带到我这。世家公子来青楼都豪奢浪荡、挥金如土,但吴公子却囊中羞涩,我便让他赋诗一首,权当抵了他的局账。吴大人惊才绝艳,颇有几分柳三变的婉约情致,我就留意了他。”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缪苏轻柔的声音,缓缓述说着过往。 “后来,吴大人帮人写书,赚了些银两,第一时间将我替他垫付的局账还给了我。那时我觉他不仅文采斐然,还至诚至信,便时常与他来往。京城虽然繁华,却也是个销金窝,即便是读书人,往来交际也少不了。我心疼吴大人既要读书科考,又要抄书写书养家维持生计,便出银子资助了他。今日他来找我,是告诉我,他有大造化,以后不会再来,还给了我一笔银子,还清我供养他的恩情。” 言兰蕊皱起眉头,语气严厉地说:“你不必骗我,京城寸土寸金,单这么个院子就不是一个穷翰林能支付得起的。你不仅供养了他,还买下了这个院子,是准备与他共筑爱巢吧?让我猜猜,他不仅辜负了你的恩情,还拿话骗你,说终有一日会替你赎身,风光娶你进门,对吗?” 缪苏看向言兰蕊,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心思通明,绝非容易糊弄的人。 于是,她低头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言兰蕊好奇地问。 缪苏抬起头,眼中无悲无喜,更不见丝毫贪婪之色。 “小姐此言差矣,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于他有什么恩情。吴大人满腹诗书,即便没有我的帮助,他也能凭自身才学登科入仕,我所做的,不过是替他减轻一些生活上的困顿而已。如果说有恩,也是他于我有恩。有他的官家身份在,妈妈多少会关照我些,让我在倚门卖笑时不至于太过难堪。如果说有情,我也要谢他曾经倾心于我,让我不至于无爱无恨,一生无望。哪个女子不渴望得到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入了青楼,那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念,我早已看透,不做妄想。” 三人听完,纷纷觉得吴谦就是个混蛋,不仅欺骗言家,还辜负了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缪苏看着他们震惊的眼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自嘲,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事实也正是如此,几位公子小姐不必替我不平。你们能坐这听我说话,而不是带着人打我一通,已是对我莫大的抬举。我缪苏虽是个迎来送往的下三流,却也知道廉耻,我不会缠着吴大人,也不会打扰言小姐,你们放心,今天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言兰蕊却起身说道:“你们见不见面和我没有关系,吴谦只是我父亲的下属,现在是,将来也是,他和我们言家不会有任何关系。” 说罢,言兰蕊就果断起身离开,沈家兄妹也跟着一并离开。 缪苏心中暗叹:吴谦真是错过了段好姻缘。 或许是他真的德不配位吧。 待彻底离开“桂花巷”,言兰蕊才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巷子深处,轻声说道:“这缪苏也是个痴情人,蟾宫折桂,可惜吴谦根本就没想过折她这个桂。” 沈昭叹了口气,默默说道:“痴男怨女,男欢女爱,京城真的比比皆是。” 沈成安却冷笑道:“呵,男欢女爱,多数时候都只是男欢而已。” 言兰蕊:...... 沈昭:...... 言家自此就断绝了与吴谦的来往,言掌院最终将殿前讲经的差事安排给了新科榜眼王栩。 王栩官路亨通,从翰林院修编一路升到侍讲, 最后成为正二品内阁学士。 但那都是后话。 第70章 甩手掌柜 崔颢刚到京卫指挥司上任,便与越亲王一起听取了同知和指挥佥事的奏报,深觉京卫鱼龙混杂,水深难测。 京城自古以来就驻扎重兵,周边的兵力能占天下一半,而京营人数更是远超陛下的亲军。 京营共有七十二卫,分为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人数总计近三十万。 然而,大部分兵士都被派往北部边防驻守,还有一部分在中都留守司以及山东、河南、大宁三都司的各卫轮流值守,很是分散。 目前,留在城内的京卫只剩下五军营管辖的十二营和三千营一部分兵马,其他各司可能几年都见不到一次。 仅是京城内的京营就如此混乱,实在不敢想象那些在外值守的各卫会乱成什么样子。 越亲王长得富态,圆胖的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总挂着亲切微笑,给人一种随和的感觉。 他听完下属的奏报,丝毫不愁,反而笑呵呵地说:“还是在外面的卫所好啊,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得很。要是我能出去,肯定也会在外潇洒不回来!” 他身后的长随刘宾却被这句话吓得背后一凉,赶忙压低声音提醒道:“王爷,慎言呐!” 众所周知,没有皇令,亲王不得私自离京,即便越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也无法避免被严密监管。 越亲王却并不在意,依旧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今日谨慎了,难道以后还能一直憋着吗?” 崔颢笑着回道:“正是因为王爷真性情,陛下才对您格外器重。想必主簿们也都懂规矩,该记的记,不该记的就是笑谈,总不能让王爷回到家还不自在吧?” 一众下属纷纷附和,点头应和道:“是啊,王爷爱开玩笑,我们都不会记在心上的。” 越亲王登时就对崔颢十分满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大声说道:“崔副使说得没错,既然进了京营的大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笑就尽情地笑,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下属们均笑着点头。 越亲王果然名不虚传,是吃喝玩乐中的翘楚。 只要知道了他的喜好,以后就能投其所好,日子也就不会太艰难。 众人的笑容尚未褪去,越亲王却突然话题一转,严肃地说道:“从今往后,中都、大宁、山东、河南等地的都司所兵卒分春秋两季轮流进京操练,本王会亲自阅兵。”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下属们的耳边炸响,他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纷纷对视,显然没预料到越亲王会这么说。 同知王琦低声请示道:“王爷,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三年才举行一次阅兵仪式,如今改为每年两次,会不会太耗费财力?” 越亲王毫不留情地反驳:“你们当练兵是科考啊?还三年一次,武举状元都出来了,你们的兵还没带出来,像什么样子!本王只负责提供粮草,各卫自己负责路费,如果哪个不来参加练兵,那就不要担任营官了!” 下属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多言半句。 若是前任指挥使,他们或许还会顶上几句,但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弟弟,谁也不敢轻易冒犯。 “好了,今天的集会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越亲王一声令下,众人各自离去。 崔颢笑着说:“王爷英明神武,您此令一出,京城卫所必能焕然一新。” 越亲王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说:崔颢,本王听闻你在北疆参与了大大小小十余次战斗,从未败过,就连昭武将军对你都赞不绝口,可见你会领兵,也会统兵。本王今日来,是为了立规矩,至于今后京卫如何管理,就要靠你的本事了!” 崔颢:...... 合着越亲王只是张张嘴,活都让他一个人干啊! 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崔颢无奈,只能回了个“遵命”。 见他配合,越亲王心情甚好地说:“你负责管理好京营事务,本王负责提振士气,咱们两个精诚配合,必能让京卫重振雄风!” 崔颢与越亲王聊了一上午,渐渐也摸到了他的脾气,直接问道:“敢问王爷,您打算如何提振京卫士气?” 越亲王财大气粗地说:“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整顿军务,入夏之后,本王将在越王府设宴款待,为咱们京卫庆功!” 崔颢突然不想说话了…… 越亲王还真的是定位清晰,一点都累不到自己。 越亲王又提示道:“本王听说你还有个未婚妻,赴宴时把家眷全都带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崔颢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地点头应承下来。 基于越亲王扎实的作风,崔颢愣是忙的脚打后脑勺,用半旬时间才将京卫梳理清楚,又用半旬整顿军纪,京卫这才慢慢展现了新风采。 第71章 钓成翘嘴 大暑,是一年中最热的节气,也是万物狂生长的时节。 进入二伏之后,天气越发酷热,阳光变得刺眼炙热,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也在抱怨这酷暑难耐的天气。 对于百姓来说,伏天就是恶日,不宜外出劳作,所以京城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以图“伏藏”之吉。 然而,越亲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向京城武将世家广发请帖,邀请他们到越亲王府赴宴,庆祝他执掌京卫“百天”。 各府收到请帖后均骂声连天。 只听说生孩子贺“百天”,谁家上任还有“百天”啊! 就连弘治帝知道后,也是气得直拍桌子,唾沫星子满天飞。 他时常对弟弟这种做事不经过大脑的举动很无语,但也正是因为越亲王随心所欲,弘治帝才放心将京卫交给他管理。 越亲王要真是个精明的,他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骂归骂,各府官员还是如期赴宴,毕竟谁也不敢轻易得罪本朝唯一的亲王。 越亲王府的宴席设在水榭,水榭临湖而建,三面被水环抱,风景宜人。 殿四周立有风轮,湖堤沿岸一片翠绿,沿路种满了各种花卉植物,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让人心情愉悦。 每每风车转动,都会将湖水的凉气源源不断地送往水榭,同时还有花香夹杂其中,端的是满室芬芳。 官员们抵达水榭立刻就觉得清爽凉快,忍不住啧啧称赞。 各府邸夏日避暑都是用冰块降温,但京城冰块比黄金还贵,只能紧着嫡系子弟使用。 偏越亲王会玩,利用湖水来解暑,既风雅别致,又能节省开支,实在让人佩服不已。 崔颢伫立在湖边,一动不动地望向门口。 陆景好奇地问叶晟:“他这是在看些什么呢?” 叶晟不屑地说:“他像个望妻石似的站在那,还能看什么!” 直到沈昭和言兰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崔颢的嘴角才有了笑意。 叶晟指着湖中的鱼儿打趣:“你看看他,就像那池子里的胖锦鲤,沈昭手里若是有钩子,都能把他钓成翘嘴你信不信?” 陆景听后忍不住轻笑出声,调侃道:“我看啊,你分明就是嫉妒,等你有了夫人,指不定比崔颢还夸张呢。” 叶晟摇头晃脑地说:“不可能,小爷我常在花丛中,片叶不沾身,怎么可能被女子迷惑。” 陆景心想,老子之前也这么说,现在不还是被夫人管的屁都不敢放。 沈昭身穿一袭粉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披帛,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走动间裙摆微微飘动,高贵优雅。 言兰蕊穿着水蓝长裙,乌发用一根水红玉簪轻绾,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微微晃动时如同雨意缥缈,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沈昭与言兰蕊并肩而行,宛如一对姐妹花,二人容貌出众,很快就成为园子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不少年轻官员纷纷将目光投过去,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紧随其后的沈成安不耐别人这样打量妹妹,立即像母鸡护仔一样挺身而出,挡在她们身前。 但他只顾着盯前面,却忘了守后方。 崔颢避开他的视线,直接沿墙边走了过去,轻轻拉住沈昭的手,将她带到一旁。 言兰蕊看见这一幕,好心提醒:“沈大哥,你被偷家啦。” 沈成安闻言,猛地回头,只见崔颢正低着头与妹妹窃窃私语。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让妹妹笑的跟偷油老鼠似的。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传来:“你们长没长眼睛?不知道好狗不挡路吗?” 沈成安转头望去,只见佟筱惠挽着崔少卿的胳膊,亲昵地朝这边走来,言语间尽是炫耀之意。 “我们眼睛又没长在后脑勺,怎么知道有狗过来。”沈成安一如既往的回怼她。 言兰蕊立刻助阵:“有人就知道好狗不挡路,怎么不知道好驴不乱叫呢?” 佟筱惠一人难抵众口,立刻娇嗔道:“少卿哥哥,你看他们。” 而崔少卿的眼里却只有笑靥如花的沈昭,月余不见,她好像愈发美丽动人了。 “崔少卿!”佟筱惠一声怒吼,立刻拉回了他的视线。 第72章 捉住女婿 佟筱惠的喊声顿时让崔少卿回神,他双眉拧成疙瘩,厉声提醒道:“这里可是越亲王府,你能不能小声点?” “你嫌我声音大丢人?”佟筱惠越发拔高嗓门喊道:“我都没嫌你眼睛长别人身上,你还嫌我?” 她抬起手推搡着崔少卿,逼问道:“怎么,外面的野花香,家花就臭了?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没用的软蛋,任你搓圆捏扁!” 沈昭感觉自己被她冒犯了,但这事又不能对号入座,故而幽幽说道:“呵,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呢,又臭又硬。” 佟筱惠听后,气得立刻就要冲上去与沈昭理论,却被崔少卿拉住了胳膊。 他劝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都少说几句。” 此话一出,像极了两个女人在为他争风吃醋,沈昭登时就后退几步,走到哥哥身侧,免得让崔少卿浮想联翩。 佟筱惠却不领情,一把甩开他的手,并警告道:“你少管我!别忘了你答应我爹的事!” 崔少卿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前几日,经两家商议决定,将他和佟筱惠的亲事定在年底。 佟家同意秋娘进门,但她要先入府做通房丫鬟,待二人成亲后再提为妾室。 话虽如此,但世家大族向来有规矩,纳妾须得主母点头同意,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秋娘的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佟筱惠手中,崔少卿只能事事让着她。 今日赴宴的多是武将人家,崔少卿原本不必来,但佟筱惠写信强行逼迫,无奈之下他只好陪同前来。 几人的争吵声顿时引来周围人的注意,沈昭和言兰蕊见势不妙,赶忙拉着手溜之大吉。 佟家不怕丢人,她们爹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昭等人往东走,佟筱惠扯着崔少卿往西去,俨然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水榭东边是一座精致的花园,园中饲养着许多可爱的动物。 耿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园里居然还饲养孔雀!” 栅栏旁原本蹲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孩,她听到声音后马上站了起来,热情地介绍道:“对啊,这孔雀可是从大理府云龙州运来的,我们费尽心力才把它们养大,中途还死了好几只呢。” 那女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稚气未脱,让人难以猜出年纪。 耿氏见女孩长相可爱,穿着普通的青色布衫,言谈举止却与众不同,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好奇,问道:“我听闻宫里也曾养过孔雀,却都无法存活,为何亲王府上的孔雀不仅毛色鲜亮,还生龙活虎呢?” 叶晟对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他指着后面的花房说道:“大理府气候温暖湿润,咱们京城冬季却寒冷干燥,所以孔雀很难养活。越亲王府特意盖了个花房,就是为了让孔雀在四季如春的环境下成长。” 女孩目光落在叶晟身上,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大声喊道:“公子,你就是我爹要找的女婿!”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叶晟自己。 作为最年长的人,崔颢默默吐出了四个字:“何以见得?” 女孩兴奋地说:“我爹说了,女婿一定要好看又聪明,我看他就不错!” 言兰蕊忍不住好奇地问:“老丈人找女婿,不是应该找对女儿一心一意的人吗?为什么要找好看的?” 女孩笑着回答:“我爹说了,男人都花心,长得好看花心,长得丑也花心,两害取其轻,当然是可好看的找,至少日子赏心悦目。” 沈成安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看出他聪明的?” 女孩听罢,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自豪地回道:“大理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他连大理孔雀怎么养都知道,自然是极聪明的。我问你,你知道吗?” 沈成安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沉默不语。 陆景语气中肯的说道:“小姑娘,有没有可能,他就是人傻钱多,秦楼楚馆泡多了,自然懂得也多。” 女孩瞪大眼睛说道:“那他岂不是好看聪明又有钱!” 众人:...... 越亲王从远处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小小,你在干嘛?” 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拉住越亲王的手,激动地说:“爹,我帮您捉住女婿了!” 第73章 浪子回头 越亲王听罢表情一滞,疑惑地问道:“你捉住了什么?” 女孩兴奋的指着叶晟,再次大声回道:“女婿!” 越亲王的目光缓缓落在叶晟身上,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又问了句:“你确定?” “嗯。”女孩用力点头,神情很是欢快。 叶晟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这对父女,不解地问:“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越亲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我女儿看上你了,回去让亲家准备彩礼吧。” 叶晟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说不出来话。 婚姻大事要这么草率吗? 崔颢与越亲王还算熟络,为了好友的终身幸福,他开口问道:“王爷,下官只听闻您有两位郡主,她们都已经出嫁,这位小姐是?” 越亲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介绍女儿,连忙将她拉到叶晟眼前,认真解释道:“我和王妃老来得子才有了小小,她出生不足月,身体孱弱,自小就疾病缠身。相国寺主持说她命弱,小时候不能承受太过贵重的东西,待及笄后才能有所好转。所以我们就一直将她养在府内,对外也隐藏消息,免得冲撞她的命数。好在下个月她就要及笄,我们也终于熬出头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姑娘穿着普通,眼神清澈,原来是极少接触外人。 叶晟当惯了浪荡公子,他立刻摇头拒绝:“越亲王,您是知道我的,从小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我不是良婿啊!” 越亲王笑的越发亲切,拍着叶晟的肩膀说道:“阿晟,没关系,人少谁没轻狂过。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精通,秦楼楚馆就没有不认识我的,现在不也照样生儿育女老实过日子吗?” 叶晟听后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越亲王怎么如此难缠。 “您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是花天酒地一去不复返,我怎么能跟您比啊?” 越亲王见叶晟如此坚决,便低头询问女儿:“小小,你看,他说自己品行不好,你还要他吗?” 小小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的微笑,甜甜的说:“没事的爹,我品行好,我会好好教他。” 越亲王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嗯,真是爹的乖女儿。” 随后他又跟叶晟说道:“阿晟,你放心,有我在,以后京城的秦楼楚馆没人敢做你的生意。” 叶晟悲痛万分地说:“王爷,亲事怎么能如此随意,强扭的瓜不甜啊!” 越亲王毫不在意地说:“甜不甜,扭下来给我女儿尝尝就知道了,大不了过不下去再和离。” 众人都被越亲王的话震惊了,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说离就离啊! 越亲王接着解释道:“我都想好了,我家小小要是在婆家过不下去,我就给她找十个八个面首,让她每天都享尽人间极乐。” 小小好奇地问:“爹,面首是什么?” “额......”越亲王思索片刻回道:“就是脸很白,头发又很长的男人。” “为什么和面首在一起就能享尽人间极乐啊?”小小好像发现了新世界。 越亲王艰难地回答:“他可以天天陪着你,让你高兴。” “哦。”小小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道:“那就和我养的小白差不多呗。” 她的小狗脸也白,毛还长,天天都让自己高兴。 越亲王肯定的回答:“嗯,差不多。” 众人这才明白越亲王为什么会看上叶晟,论起混不吝,他们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这时,水榭里的下人过来汇报:“王爷,宴席快开始了,您入座吧。” 越亲王颔首,然后和女儿说道:“爹单独给你们开一桌,你跟叶晟好好聊聊,没问题的话,爹明天就去叶家给你提亲......哦不,议亲。” “嗯,好!”小小笑着应下。 叶晟顿时觉得越亲王比弘治帝还难缠...... 第74章 二女争夫 越亲王府的席面极其丰盛,不仅有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还有琳琅满目的甜点和冰圆子。 王府下人将崔颢等一行人引至第二排侧面临湖的桌子,待众人坐定,越亲王便准备宣布开席,忽听门房传报:“宝庆公主、诚意伯到!”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向后看去,这可是诚意伯被抄家以来的首次赴宴! 尽管他被陛下赦免释放,但家财被抄没却是不争的事实,寻常人怕是没脸出来赴宴吧。 宝庆公主昂首挺胸的走在最前方,诚意伯和孙颖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孙颖然神情有些怯懦,不复往日风采。 越亲王带着王妃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大侄女,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皇叔一声呀。” 宝庆公主笑意盈盈地回道:“父皇得知京卫如今军纪严明,很是高兴,特赐玉如意一柄。侄女听说皇叔这有许多美味佳肴,特意过来给您送玉如意,正好打打牙祭。” 越亲王嘴角含笑,眼中满是宠溺,亲切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宝庆啊,你就跟婶子坐一起,咱们马上开席。” 宝庆公主摇了摇头,指着叶晟的方向说道:“皇叔不必麻烦,那边还有空位,侄女过去坐便好。” 说罢,她就快步朝叶晟走去。 叶晟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他出门是没看黄历吗? 怎么所有人都冲着他来? 沈昭和言兰蕊很有眼色地主动起身让座,宝庆公主却没打算坐在她们旁边,反而将目光投向坐在叶晟身旁的朱小小。 孙颖然一下子来了精神,毫不客气地对朱小小说道:“喂,你是哪家府上的?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不知道给宝庆公主让座吗?” 朱小小刚拿起面前盘子里的桂花糕,突然被人质问,吓了一跳,手一松,桂花糕又重新掉回到盘子里。 叶晟见不惯孙颖然狐假虎威,他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帮她拿起桂花糕,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语气冷淡地说:“诚意伯府穷的连教养嬷嬷都请不起吗?孙小姐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不知道座位都是主家安排好的吗?” 朱小小听后连连点头,果然是她看中的人,连教训人都这么气宇轩昂。 在众人的注视下,越王妃步履优雅地走过来,声音略带不悦地说:“孙小姐,她不叫喂,也不是哪家的,而是我越亲王府上的小姐。” 孙颖然一时间有些呆愣,她参加过那么多次宴请,从没见过这姑娘,况且她穿着朴素,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孩子啊。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难道……她是亲王府的庶出小姐?” 越王妃冷笑了一声:“我们府上不可像诚意伯府那么热闹,抄家还抄出五个外室,养了十多个外室子。” 此事诚意伯一直竭力隐瞒,除了大理寺,知晓的人并不多。 经越王妃一提,在场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诚意伯居然有这么多外室子! 孙颖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本就是仗着表姐才有勇气前来赴宴,其他人碍于宝庆公主的面子自然不敢胡说八道。 但越王妃却不惯她毛病,当众揭诚意伯的短处,让她颜面扫地,不知如何应对。 虽然外界对越亲王府的小女儿知之甚少,宝庆公主却曾有所耳闻,她见越王妃面色不虞,赶忙拉住表妹,笑着说:“婶婶,这位就是我藏在深闺的小堂妹吧?” 越王妃点了点头,“你堂妹八字弱,世人都说贱名好养活,所以我和王爷给她取名为小小,至今未请过封号。陛下说了,待到她及笄,会亲自册封她为长安郡主,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宝庆公主当即坐在朱小小的旁边,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开口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婶婶,你就放心吧,小小有我在这照看,肯定吃的好玩的好。” “那是自然。”越王妃说完,瞥了一眼孙颖然,然后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接着,宴席正式开始,悠扬的音乐声响起。 一群衣着华丽的舞姬娉娉婷婷地走到水榭中央,她们身姿曼妙,身上的银铃随舞步叮当作响,令众人看的如痴如醉 。 宝庆公主注意到朱朱小小喜欢吃甜食,于是夹了块桂花藕片放进她的碗里,然后漫不经心地对叶晟说:“上次的事,我同意了。” 叶晟正准备把鸡腿送进嘴里,听到这话,手一抖,鸡腿直接掉在桌子上。 “你同意什么?我绝对不可能娶你!”叶晟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 宝庆公主微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回宫就立刻向父皇请旨,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一直在专心吃东西的朱小小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说:“宝庆堂姐,他是我爹看好的女婿,你怎么能和我爹抢人呢?” 桌上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朱小小。 第75章 突遇刺杀 宝庆公主如遭雷击,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戳在那儿,蹙眉问道:“小小,你刚才说谁?” 自从外祖家失势,母妃得皇后娘娘相助才堪堪保住诚意伯府,她这才真正认识到士族联姻的重要性。 叶家经历多个王朝更迭,依然枝繁叶茂,绝非寻常人家可比。叶晟家境殷实,相貌出众,尽管有些风流不羁,却并非放纵无忌之徒。 经过深思熟虑,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嫁给叶晟。 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堂妹来。 朱小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字一句地回道:“我说的是......” 话到嘴边,她又忽然扭过头看向叶晟,好奇地问:“公子,你怎么称呼?” 叶晟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他从未遇见过如此荒谬之人,竟然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 崔颢的目光在宝庆公主和朱小小之间来回巡视,最终落在叶晟身上,笑着介绍道:“他是靖宁侯嫡子,叶晟。” 在公主和郡主相比,他还是觉得郡主好些。 毕竟驸马永不能掌权,若是娶了公主,好友这辈子就只能是个闲散富人。 朱小小的生活圈子虽然很小,但母亲却让她背过《世本》,熟知世家乃至士大夫的氏族、世系、名号等情况。 当听到叶晟的名字时,她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兴奋地说:“原来你就是叶晟啊!你们叶家百年世家,世代簪缨,还是皇后娘娘的母族。你是太子哥哥的表兄,我又是太子哥哥的堂妹,那我岂不是可以唤你一声晟哥哥?” 宝庆公主一脸不高兴,她第一次打定主意想嫁人,却半路冒出个程咬金,这谁能忍? 她不方便说话,只能目光不善地看向孙颖然。 孙颖然刚被越王妃训斥,心里正有些忐忑不安,本不想惹是生非,却不敢拒绝表姐,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连叶晟是谁和姻亲关系都不知道,就口口声声要嫁给他,是不是太儿戏了?” 朱小小噘嘴说道:“哼,姻亲关系本就错综复杂,我现在知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我问你,周瑜的夫人是小乔,小乔的姐姐是大乔,大乔嫁给了孙策,孙策有个妹妹叫孙尚香,孙尚香又嫁给了刘备,刘备的儿子叫刘禅,刘禅的皇后是张氏,张氏的母亲是夏侯涓,夏侯涓的父亲是夏侯渊,侯渊还有个哥哥叫夏侯惇。你就说吧,夏侯惇要跟周瑜叫什么?” 孙颖然一时间被她绕懵了,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小小又问叶晟:“你这么聪明,肯定是知道的吧?” 叶晟真心不知道朱小小哪来的自信,却又不想承认自己不聪明,只好硬着头皮瞎编:“应该叫……周都督吧。” 朱小小竟然十分激动地鼓起掌来,大声称赞道:“叶公子真厉害,你说的太对了!叫什么根本不重要,抓住重点就行,否则就是舍本求末了。” 她又不傻,能来参加父王宴请的非富即贵,只要看着合眼缘,身份根本差不了。 叶晟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之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信任自己呢。 一旁的孙颖然出声反驳:“你那都是胡搅蛮缠,皇亲国戚哪能这么随意定亲,越亲王和王妃知道吗?” 越亲王正在与勋贵们推杯换盏,忽见女儿所在的桌子有骚乱,便亲自走过去查看。 刚走近,就听诚意伯之女大声质问女儿,他霎时气不打一处来,扯嗓子喊道:“本王的女儿想嫁谁就嫁谁,岂容你在这指指点点。来人啊,把她给本王轰出去!” 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了句:“养女不教如养猪,顺便再把诚意伯也轰出去!” 宝庆公主神色一变,连忙说道:“皇叔,那可是我的舅舅和表妹,您这样做不合适吧?” 越亲王冷眼看着宝庆公主,不屑地说:“他们都敢蹲在我头上拉屎,我还三思个屁啊!” 他这话表面上是骂诚意伯一家,实际却是指责侄女,宝庆公主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水榭中央弹奏乐曲的十余名乐师们突然从乐器底下抽出利刃,直接冲向越亲王。 与此同时,那些翩翩起舞的舞姬也脚下一变,迅速扑向周围的侍卫。 第76章 崔颢中箭 事故瞬息万变,离宴席最近的乐师快速冲到桌前,持剑刺向越亲王。 千钧一发之际,崔颢身手敏捷地从桌下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剑,一跃而起,挡在了越亲王身前。 只听“哐当”一声,崔颢将乐师的短剑击落,周围其他长随才反应过来,将人七手八脚地拿下。 越王爷劫后余生,深吸一口气,大声呵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刺客,竟敢行刺本王!” 刺客们没人回答,攻击却越发凶猛。 长随们赶紧拔刀出鞘,紧紧护在自家主子旁边。 沈成安心中暗骂越亲王和崔颢狡猾,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宴请,没想到二人居然提前有所准备,连武器都藏好了。 他急忙从靴筒中拔出一把短刀,将妹妹和言兰蕊牢牢护在身后。 水榭内乱作一团,宾客们惊惶无措地四处逃窜,场面一片混乱。 一舞女抢过侍卫的佩刀,见王府下人将越亲王团团围住,故而快速冲向朱小小,打算抓个人质威胁越亲王。 她左手拿匕首,右手握着佩刀,左右开弓,快速刺杀周边的侍卫,转眼就跑到女眷这边! 其他乐师也反应过来,朝着女眷冲了过去。 崔颢转身回防,挡在女眷前面,手脚利落地斩杀刺客。 无奈来人太多,仍有七八个刺客冲向身后。 叶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舞女右手腕,顺势一转,将佩刀反向刺进后面乐师的腹部。 乐师惨叫一声,捂着腹部倒地,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躲躲闪闪一脸畏惧的矜贵公子居然会武,而且身手还不错。 叶晟回手夺下舞女手中的匕首,然后一脚踢在她腿上,将她压倒在地。 他回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朱小小,问道:“你没事吧?” 朱小小赶紧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成安和陆景一边护着女眷,一边阻挡刺客,奈何人数太多,仍有两个刺客冲破防线,再度朝着朱小小的方向冲去。 朱小小见叶晟一人难敌四手,不想因为自己让父亲受人牵制,再连累叶晟,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湖水跑去,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叶晟没想到朱小小这么果决,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凫水,无奈之下只能追着她一同跳进湖中。 刺客们突然失去目标,只能更加凶狠地扑向其他宾客。 宝庆公主见身边无人保护,她亲眼目睹了刺客逢人就杀的凶狠行径,心生恐惧,竟用力将表妹推向前方的刺客,自己转身就跑。 孙颖然躲闪不及,被刺中了一剑,顿时剧痛难忍哀嚎出声,鲜血淋漓地倒下。 随着外院的侍卫陆续冲进水榭,刺客很快就被制伏在地,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也终于得到了控制。 众人刚松口气,突然间,无数冷箭如雨点般从屋顶上射向被捕的刺客。 侍卫们大吃一惊,连忙挥剑斩箭,努力保留活口。 这些弓箭手显然有备而来,一轮射杀之后又迅速转变方向,箭头直指越亲王。 箭矢射得又快又急,令人防不胜防。 崔颢忙不迭地挥剑保护越亲王,一箭被拨落,一箭却躲闪不及,射中左胸,其他侍卫也接连中箭。 他强忍剧痛,挥剑把箭竿砍断,毫不犹豫地将越亲王拉到身后,再继续用剑挡住密集的箭矢。 弓箭手们见连续攻击都未能杀死越亲王,心知大势已去,随后收起弓箭,转身逃离王府。 王府的侍卫们立刻提剑追了出去。 越亲王心急如焚,一边扶着崔颢大声呼喊“府医”,一边安排侍卫到湖中救女儿,整个水榭顿时乱成一团。 第77章 拔倒钩箭 待府医赶到时,崔颢已经浑身无力,需靠在沈成安身上才能勉强站住。 他此时意识尚且清醒,但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 沈昭焦急地守在他身旁,不断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 崔颢看到府医跑过来,努力抬起头,扯出一个微笑,声音虚弱却温柔地说:“阿昭,别担心,我没事。” 随后又跟沈成安说道:“刚才我的剑不知道丢在哪了,你带着阿昭帮我找找吧。” 沈成安刚想说你的剑被王府下人收起来了,却感觉崔颢掐了自己一把,他手上的温度热得惊人。 他深深看了崔颢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后轻轻将他移给陆景,拉着沈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昭知道崔颢不想自己在旁边干着急,但心中的担忧却让她无法冷静,忍不住开口问道:“哥哥,崔颢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让我看?” 沈成安看着妹妹焦急的神情,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今天来的都是死士,他们最后射出的箭是为了杀人灭口。想必箭上有毒,所以崔颢才会疼得一直冒冷汗。” 沈昭眼圈立刻变得通红,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时候她不能添乱,更不能让崔颢分心,于是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水,急切地说:“哥,咱们赶紧去太医院把吴院判请来,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救崔颢!” 兄妹俩立刻达成一致,快步朝府外走去。 沿路上,他们看到许多受伤的侍卫,有的躺在地上,有的正在接受救治。 此外,还有一些赴宴的宾客也陆续被抬走,其中伤势最重的当属孙颖然。 她已经完全陷入昏迷,鲜血不停地从腹部涌出,情况十分危急。 宝庆公主和诚意伯都已经趁乱逃走,根本没人在意她的生死。 而崔少卿和佟筱惠也在事发时就逃离了亲王府,因此崔家也不知道崔颢受伤。 有的家人可以患难与共,有的家人却大难临头各自飞,人情冷暖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沈昭走远,崔颢才让府医检查他的伤势。 府医小心翼翼地用刀划开他的衣物,看到伤口呈现撕裂状并且流出的血发黑,顿时大惊失色。 “王爷,这箭头上不仅有毒,而且还有倒钩,您赶紧把病人送到干净的地方,我得仔细检查后才能医治。” 越亲王震惊不已,看来死士做足了准备,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陆景毫不犹豫,立即伸手将崔颢抱起来,边走边喊:“附近哪有客房?快带我过去!” 越亲王赶紧安排下人引路,他不时看向湖边,直到确认女儿被叶晟救起,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下,随后快步跟上他们。 待安置好崔颢,府医才认真检查他的伤势,只见箭矢深深插进胸膛,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青紫,血水不断渗出。 他越看越觉得棘手,一边摇头一边说:“王爷,这箭伤实在太重了,我……我从未处理过,恐怕难以救治。” 越亲王一听,气得直接推了他一把,怒吼道:“少废话!人命关天,现在不是推脱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救人啊!” 府医心里没有把握,连忙解释道:“不行啊王爷,若强行拔箭,伤口周围的血肉会被一起带出,拔出来就是个肉窟窿。如果皮肉坏死,轻则残废,重则性命堪忧!” 崔颢低头看向胸前的伤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他强忍剧痛说道:“先用刀划出个十字口再拔箭,之后把周边的腐肉剔掉就行,军队里都是这么治,死马当活马医吧。” 府医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毕竟没处理过,还是觉得无从下手。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沈成安扛着吴院判如一阵风般跑了进来,一把将他放在地上,心急火燎地说:“你快给我妹夫看看,千万别让他死了!” 吴院判被他肩膀硌得脸色发白,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双脚着地,他捂着肚子抱怨道:“沈大人,你再这样颠倒几下,我这把老骨头就散架了,到时候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他注意到床上的崔颢,立刻碎步跑了过去,看着伤口啧啧说道:“怎么伤得这么重?幸好这箭插在肩窝处,没有刺中要害,否则你神仙难救。” 沈成安急忙说道:“就算他半脚迈进阎王殿你都得给我救回来,否则我妹妹就成寡妇了!” 沈昭比哥哥慢了几步,一进门就冲到崔颢床边,看到他的伤口顿时就捂住了嘴巴,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 崔颢见她眼睛又红又肿,不知为何还有些欣喜,侧头说道:“没事,就算我拆了阎王殿也得跑回来找你,这辈子怎么都得和你白头到老。” 听到这话,吴院判高声说道:“要是再不拔箭,你今天就得终老,别贫嘴了!” 说罢,吴院判挥手将其他人赶出房间。 沈成安拉着妹妹往外走,边走边喊:“崔颢,你一定得醒过来,否则我就把妹妹改嫁啦!” 听到这话,沈昭只能无语凝噎…… 崔颢则无声地笑了,他这大舅哥还真会劝人。 吴院判拿出莨菪子,让府医用清酒浸泡,给崔颢服下。 “拔箭时会扯出皮肉,莨菪子有安神镇痛的作用,免得你忍不住痛乱动......” 崔颢听着吴院判的话,视线渐渐模糊,意识也开始飘忽不定。 他脑中只记得一件事,自己必须得醒过来,否则媳妇就改嫁了。 第78章 对她负责 吴院判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先用药酒擦拭崔颢身上的血迹,然后双手握住箭头,用力一拔。 即使他动作很快,但昏迷中的人还是痛苦地闷哼一声。 暗红色的血汩汩地流,刹那间就染红了整个床铺。 吴院判连忙倒出将近半瓶的金创药才勉强止住血,他小心翼翼地剔除伤口周围的腐肉,最后用纱布紧紧缠绕住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顺势瞥了眼崔颢,见他额角早已冷汗涔涔,唇瓣也毫无血色。 吴院判自言自语道:“一会再把解毒的汤药喝下,我力所能及的都已经做完,后面的就全看你自己了。\" 当他打开房门时,外面早已围了一圈人,众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吴院判,怎么样?” “崔颢的伤势如何?” “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吴院判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语气严肃地说:“你们都挤在这做什么?病人现在暂时稳定,需要安静休息,留下一个人照顾他就行,其他人明天再过来吧。” 沈成安见妹妹眉头紧锁,立刻自告奋勇地说:“崔颢也算半个沈家人,我留在这陪他,你们都回去吧!” 吴院判听后直撇嘴,毫不客气地说:“就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会照顾人?别到时候再把人给折腾坏了。” 沈成安立刻把白眼翻上天,没好气地反驳:“吴院判,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大庭广众之下,难道我还能直接说让妹妹留下来照顾他?男女即便病了也授受不亲啊!” 吴院判懒得和他贫嘴,直接交代注意事项:“不管是谁照顾他,你们都要记着,病人可能会出汗,要勤给他换衣服,免得伤口溃烂。我一会写个药方,加水煎煮去渣,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如果发现他有发烧的症状,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兄妹二人立刻点头应下。 越亲王这时也开口说道:“吴院判,我女儿刚刚也落水了,麻烦你帮忙给她看看。” 就在这时,府里的下人匆匆跑来禀报:“王爷,诚意伯府孙小姐中剑,现在流血不止,请来的大夫说她生命垂危,您快去看看吧!” 毕竟人是在自己府里受伤,越亲王不敢耽搁,立刻先带着吴院判过去给她治病。 话分两头说。 朱小小其实从小就会凫水,越亲王怕她在府中憋闷,专门买了处温泉庄子,每逢冬季都带她去泡温泉,顺便也教了她游泳。 为躲避刺客追杀,朱小小特意跳进湖里,没想到叶晟也跟着跳了下来。 朱小小看着叶晟游过来,心中一动,马上装作不会游泳的样子,只用脚在水下踩水,双手却在水面上不停地扑腾,还不住发出呼救声:“救我!” 叶晟常年泡在脂粉堆里,自诩能看透所有女人的小伎俩,情急之下却被朱小小骗了去。 他焦急地游向朱小小,奋力将她拖上岸。 越王妃早就带着丫鬟候在岸边,却看到女儿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叶晟,气得差点把她重新丢回湖中。 这父女俩,一个看中人家出身,一个看中人家身子,就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叶晟看着岸上脸色铁青的越王妃,自己手里还攥着人家女儿,心里一阵发虚,嘴巴登时跑得比脑子还快:“请王妃放心,我一定会对小小负责到底!” 朱小小仰着笑脸说道:“娘,你就让他负责吧!” 越王妃的脸色变了又变,强忍着打孩子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能不能先上岸再说话!” 叶晟见越王妃脸色阴沉,以为是对他冒失的行径不满意,连忙将朱小小送到岸边,垂着脑袋低头认错:“王妃,都是我一时冲动,坏了小小的名声。不过您放心,我平时虽然荒唐些,但成亲是大事,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越王妃没好气地嗔了女儿一眼,随后说道:“行了,你先去泡个热水澡吧,后面的事等我跟她父王商量好了再找你。” 叶晟深刻感受到源自岳母的压制,头都有点抬不起来,只能悻悻应下。 一直对亲事避之犹恐不及的叶家四少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此生最怕的人居然是岳母。 第79章 幕后黑手 五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众人前脚刚离开,突然就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晴朗的天空也变得乌云密布,仿佛被泼上了一层浓墨。 雨来的很急,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掉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上。 屋内光线霎时变得昏暗,沈昭起身走到烛台前,将蜡烛点亮。 微弱的烛光照在沈成安脸上,显得有些灰暗,他时不时地望向窗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沈昭察觉到哥哥的心不在焉,她轻轻掖了掖崔颢的被角,低声问道:“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沈成安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压低声音回道:“倒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言兰蕊躲人的时候好像撞到了桌角,我从吴院判那讨来一瓶药膏,忘记给她了。” 刚才遇刺时,沈成安一心只顾着保护妹妹和言兰蕊,没注意到身后有刺客偷袭他。 千钧一发之际,是言兰蕊抡起凳子砸向刺客,才让他躲过一劫。 混乱中,沈成安瞥见言兰蕊撞到了桌子,似乎伤得不轻。 沈成安把自己担心的情绪认定为知恩图报,沈昭听罢也没多想,跟着担心起好姐妹,连忙催促道:“外面雨下得这么急,兰蕊应该走不远,你赶紧给她送过去吧。” 沈成安看了眼仍在昏睡的崔颢,叮嘱道:“你照顾好他,我去去就回来,有事让下人找我。” 沈昭将哥哥送到门外,笑着说:“知道了,你赶紧去看兰蕊吧,春白和夏桑都在这,没事的。” 听罢,沈成安不再啰嗦,立刻追了出去。 沈昭低头看向床上沉睡的崔颢,昏黄的烛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柔和。 她用温水沾湿手帕,一点点擦拭他鬓角的汗,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总是不自觉将崔颢当成长辈,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从未主动为他做过什么。 即便是仓促定亲,崔颢也一直在极尽所能的做到最好,她好像不够投入。 或者说,不像对崔少卿那样投入。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沈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脑中思绪万千。 越亲王安顿好府内诸事,最后又回到崔颢这,进门就笑着说:“沈家丫头,崔颢现在怎么样?” 沈昭抬头,并没有直接回应他的问题,反而淡淡问道:“越亲王,今日这场大戏,您还满意吗?” 越亲王神情一滞,随后又压下心里的怀疑,打趣着说:“本王几乎被人对穿,吓都快吓死了,还有什么满不满意的。” 沈昭语气很平静,声音却带着十足的冷漠和疏离:“您和崔颢早就算到会有人来捣乱,所以特意设下陷阱,打算瓮中捉鳖,对吧?” 越亲王这才收起了笑脸,严肃问道:“这些都是崔颢告诉你的?” 沈昭转头看向沉睡中的崔颢,漠然说道:“崔颢若是知道您全部的计划,必然不会将刺客引到我们这边。您故意减少了水榭内的侍卫,让宝庆公主陷入危险,就是为了把事闹大,让陛下知晓。但您没想到的是,对方竟还留了弓箭手这个后手,险些真的伤到您,我说得对吗?” 越亲王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没想到她会观察的这样细,但还是坦然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昭直视他的眼睛,眼眸平静如水,字句清晰地说:“从我们在花园里遇到独自玩耍的小小,她天真烂漫,却只对叶晟感兴趣,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小小口口声声说要给爹爹找女婿,想必女婿的标准,都是您根据叶晟量身打造的吧?” 越亲王对她的话十分感兴趣,拿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本王为什么想要叶晟做女婿呢?” “叶晟背后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您想的是什么,恐怕只有您自己清楚。” 越亲王继续问道:“你又是如何笃定我动了手脚呢?” “臣女记得,举凡皇亲国戚设宴,外来人员都要搜身,这些乐师能把刀剑藏在乐器里,想必也是您默许的。京卫的事雷声大雨点小,应当是牵扯上了皇子,所以才潦草结案。陛下让您接手京卫,一方面是对您信任,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您的选择,试试您的忠心。这些死士欲置您于死地,我猜您的选择应该是让一些人不满意了吧?” “本王问你,你觉得今天的事是谁的手笔?” 沈昭摇了摇头,“这个我猜不准。众所周知,方文宣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和六皇子又是一母同胞,您接手京卫,就是断了两位皇子和敬嫔的财路。但敬嫔的外家是皇商,向来只对敛财感兴趣,我觉得不像能豢养这么多的死士。” “是大皇子。”昏睡中的崔颢突然发出声音。 沈昭和越亲王闻声都看向他。 “你醒了?”沈昭一脸惊喜。 崔颢先是侧头冲着坐在床沿的沈昭笑了笑,而后又抬眼看向越亲王,虚弱地说:“我看到死士之间打手势用的是军队中暗语,这些皇子中,只有大皇子背后的薛家掌兵权,应当是他无疑。” 越亲王低头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本王手握京中重兵,那些皇子大多私下都找过本王,只有大皇子撂狠话相威胁,想来崔颢猜的没错。”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对崔颢说:“今日之事,本王欠你一条命,本王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把你牵扯进朱家的事。本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们聊吧,我走了。” 说完,越亲王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沈昭默默说道:“皇家还真没有哪个人是简单的。” 崔颢却眉眼带笑地看向沈昭,声音温柔的仿佛能将人融化:“阿昭,你知不知道,只有妻子才能坐在男子的床榻?” 这话转折太快,让沈昭顿时愣住,羞的满脸通红,猛地从床沿站了起来。 这人怎么醒了就不安分! 第80章 吻她手背 沈昭刚站起来,忽被崔颢一把攥住手腕,又重新拽回到床上。 崔颢拉着她的手,一脸不满地抱怨:“阿昭,你站起来太高了,我仰头看你脖子酸得很,你就体谅体谅我这个病人吧。” 沈昭心知他在耍无赖,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只能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另一只手乖乖撑在他身旁不敢动。 崔颢的手掌宽大厚实,带着温暖的热度,他突然大掌一伸,扣住沈昭纤细的腰肢,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入怀中。 两人离的如此近,一股好闻的皂角香味混合着淡淡的墨竹香萦绕在鼻尖,让她白净的脸蛋不受控制地变得更红。 “你还受伤呢,别乱动!”沈昭有些惊慌失措,急忙低声呵斥,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胡来。 崔颢对沈昭的明示视而不见,笑着将她葱白如玉的手指翻转过来,轻轻捏在手心,缓缓摩挲,仿佛在把玩稀世珍宝。 沈昭心头一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用略带薄茧的拇指摩挲自己的手背。 那温热的触感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更加脸红心跳。 “你刚才那么义愤填膺,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吗?” 崔颢的嗓音清冽磁性,如同潺潺溪水般蜿蜒流转在她耳边,又如同一粒石子投在她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搅得她心神不宁。 沈昭确实生气越亲王让他陷入危险,软软糯糯地说道:“这事越亲王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他却偏偏以你们受伤为借口向陛下表忠心、示弱,我若不戳破他,他下次指不定还怎么利用你呢!” 崔颢突然笑了,眉眼间藏不住的欢喜。 “入主京卫的这段时间太顺利了,我们确实猜到会有人利用宴请闹事,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肆无忌惮。越亲王表面看着风光,实际却谨小慎微,生怕被陛下忌惮。” 沈昭感觉自己靠在他胸膛上的脸颊也跟着他胸口一起轻轻颤动,让她略微不自在。 她轻声说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越亲王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都不幸幼年夭折,最后只剩下三个女儿。他做事看起来荒诞,却从不越雷池一步,是个谨慎的人。但就算他可怜,也不该伤害你啊!” 崔颢被她护短的话说得心头火热,低头问道:“阿昭,你是在心疼我吗?” 他的眼神过于炙热,沈昭只能慌乱的解释:“我哥说了,你算是半个沈家人,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你被别人欺负。” 崔颢执起她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沈昭黑白分明的美眸蓦地睁大,怔愣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感觉被崔颢亲吻的手背顿时变得酥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想抽回手,却又被男人握得更紧。 沈昭怕碰到崔颢的伤口,只能低头躲避他过于直白的目光,眼里充满了羞涩。 殊不知,她低头时,细腻的粉颈完全呈现在崔颢眼前,纤细的腰身给人极大的冲击,让他手痒心更痒。 崔颢眼眸深沉,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孩,白若霜雪的肌肤透着点点粉红,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羞涩的样子令人心动不已。 “你哥还说,我要是醒不过来,他就让你改嫁。阿昭,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怕别人不能让你幸福,所以,你还是嫁给我吧。” 接触越多,沈昭越觉得他三分正经,七分无赖,是个极会调情的人。 只可惜她段位太低,每每都不是崔颢的对手。 沈昭微微抬头,见崔颢勾着嘴唇,笑的肆无忌惮,她难为情地嗔道:“你快放手,一会春白和夏桑煎完汤药就回来了,看到我们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 崔颢俊却不以为然,“我已经去你家下了聘书,你马上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咱们不怕人看。” 沈昭见他软硬不吃,突然莞尔一笑,戏谑地说:“可是我哥哥马上也要回来了,你难道不怕被他看到吗?” 崔颢听完神情一愣,心里一阵发怵。 沈成安现在防他跟防贼似的,若是被他看到,估计自己得伤上加伤。 放还是不放,这是个艰难的问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成安追上言兰蕊时,她正站在越亲王府门口对着魏淑媛和吴谦破口大骂。 第81章 对天发誓 言兰蕊自从将吴谦用缪苏缠头度日却负心忘义的事告诉爹娘,她就再也没见过吴谦。 因为顾及到女儿声誉,言掌院并没有将吴谦狎妓一事告诉其他人,只是逼着吴谦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去殿前讲经的差事。 因此,除了翰林院个别学士之外,其他人均不知晓此事。 吴谦自知在翰林院升迁无望,于是转而缠上了兵部侍郎之女魏淑媛。 魏侍郎见他确有真才实学,写了一手锦绣文章,人也气质儒雅,最重要的是看起来老实本分,竟动了栽培他的心思,默许他与女儿来往。 由于突降骤雨,吴谦便打着送伞的旗号来越亲王府接魏淑媛。 魏淑媛在水榭因躲避刺客受了擦伤,经过府医上药后才出府。 她本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突然看到吴谦,心中既感动又欣慰。 她轻轻接过雨伞,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羞涩,轻声细语道:“小女谢过吴大人,这伞我先用着,改日再还你。” 吴谦看着美丽娇羞的魏淑媛,心中一阵得意。 他出身清贫,深知在官场上若想有所作为,必须得找个得力的岳家。 如今,他已成功吸引魏淑媛的注意,接下来只需好好表现,便能得到她的芳心。 届时有兵部侍郎相助,再加上他的才学,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两人正相谈甚欢之际,却意外碰上了刚出府的言兰蕊。 言兰蕊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吴谦!你怎么会在这?” 吴谦见到言兰蕊,心中一惊,怕她坏了自己的好事,故作镇定地回道:“言小姐,真是巧啊,我刚好路过这,顺便给人送伞。不知言掌院近来可好?劳烦你帮我给他带个好。” 言兰蕊冷笑一声,讽刺道:“哼,你就是一卑鄙小人,少在这惺惺作态,装什么正人君子!” 魏淑媛与言兰蕊向来不和,听到言兰蕊贬低吴谦,顿时心生不满,愤愤不平地反驳:“你休要血口喷人,吴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才华横溢,岂是你能随意诋毁污蔑的?” 言兰蕊上下打量魏淑媛一番,笑着说道:“哦,原来他是找到了新的下家,难怪急不可耐的过来送伞。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个阴险如豺狼,一个心狠如蛇蝎,简直绝配。” 魏淑媛气得脸色发白,立刻回击道:“吴大人,你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有些人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衫不认人,惯会狗眼看人低!” 吴谦赶忙附和:“魏小姐所言极是,你不仅貌美如花,还蕙质兰心,不像有些人行为粗鄙,妄称大家闺秀,和你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拿着药膏追出来的沈成安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刻大声说道:“她要是花,以后牛都不敢拉粪了!吴谦,我真羡慕你脸上的皮肉,保养的真厚,竟还有脸出现在言小姐面前!” 魏淑媛气的直跺脚,愤愤说道:“沈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和吴大人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为何这么讨厌!” 沈成安冷飕飕地说:“你讨厌我,关我屁事啊?被你喜欢又怎样,能封侯拜相吗?我就是看你们来气,一个个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就没个人样。” 吴谦不能在魏淑媛面前示弱,再加上立夏之日他也没看清沈成安,并不认识他,故而硬气地说:“这位公子,君子不可逞口舌之快,小心祸从口出!” 沈成安啧啧说道:“哟,瞧我这记性,竟把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当人看。怎么,最近又从青楼领了缠头,兜里有银子说话硬气了?” 魏淑媛这才反应过来,转头问道:“吴谦,你去过青楼?” “魏小姐,绝对没有此事,他们是为了污蔑我胡说的!我一向洁身自好,怎会去那种地方。”吴谦赶紧解释。 沈成安冷笑两声,又继续说道:“今天风真的好大,和你一样会吹。还洁身自好?人家都是往青楼送银子,哪像你,还从青楼里掏银子,你是吃了多少大蒜,口气这么大!” 言兰蕊向沈成安竖起了大拇指,放眼京城,论嘴毒之人,他要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好了,沈大哥,咱们没必要和他们浪费口舌。别人三十而立,吴谦是二十又当又立,惯会装腔作势,咱们别搭理他就好了!” 魏淑媛知道无风不起浪,不依不饶的追问:“吴谦,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真拿过花娘的银子?” 吴谦心里叫苦不迭,连忙解释:“魏小姐,真没有啊,他们都是瞎说的,我敢对天发誓!” 忽然,“轰隆”一声,天空传来一声巨响,雷声响彻云霄。 吴谦:...... 沈成安笑着说:“看吧,别乱发誓,说不准就真被雷劈了呢。” 说完,沈成安举着一把大伞将言兰蕊送上马车,没再理会身后呆若木鸡的两人。 第82章 当冤大头 “姓吴的那个王八蛋就知道靠女人上位,魏淑媛也是个脑子有病的,还把他当成宝。”言兰蕊骂骂咧咧地上车。 沈成安紧紧跟在后面附和:“对,他就是个软骨头,估计连站着撒尿都够呛。” 言兰蕊猛地回头,有些惊愕的问道:“沈大哥,我要回府,你跟着我上马车干嘛?” 沈成安挠了挠耳朵,又揉了揉鼻子,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刚才看见你撞桌子上了,所以特意向吴院判要了药膏,忘记给你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药膏瓶子,一把塞进她手里,然后迅速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言兰蕊的反应。 言兰蕊大大方方地笑着回应:“谢谢沈大哥关心,我回去就擦。” 沈成安一时间有些呆愣,他以前一直把言兰蕊当妹妹看,但今日看到她高举板凳砸人的样子,突然觉得她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言兰蕊身姿高挑,亭亭玉立,好像任何时候都神采飞扬,一颦一笑间都带着英气。 许是常年同言夫人练武的缘故,她动作潇洒利落,行为举止不像其他小姐一般谨小慎微,自有爽利风采。 沈成安想到自己还有婚约,不好单独和言兰蕊在一起,于是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打算下车。 他刚掀开车帘,就看到叶晟从雨中狂奔过来,浑身都湿漉漉的,却一脸兴奋地喊道:“成安,我今天是骑马来的,外面雨势太大,你送我回府好吗?” 没等沈成安回话,叶晟已经大步流星地跨上马车,一头钻进车厢。 当他看到车内的言兰蕊时,不禁一愣,随后又看了看车里花里胡哨的装饰,茫然问道:“成安,这不是你的马车啊?你怎么不早说!” 沈成安默默回道:“我也想说啊,你一头就扎进车里,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言兰蕊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大度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送叶晟回府。沈大哥,你还是回去照顾崔颢吧。” 沈成安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紧紧盯着浑身湿透的叶晟,随口说道:“崔颢现在需要休息,他受伤的事我还得告诉崔家,不如就和你们一起走吧。” 叶晟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狐疑地问道:“这种事随便派个下人去传话就行,何必劳烦你沈大公子亲自出马?” 沈成安义正言辞地说:“下人也是人,下这么大的雨,他们淋雨伤寒了怎么办?我身强体壮,多跑几趟无妨。” 叶晟:我信你个鬼...... 沈成安顿时嫌叶晟碍眼,伸手推了推他,语气不满地说:“你坐到门口去,身上都是雨水,别把我们弄湿了!” 叶晟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真矫情,你连伤寒都不怕,还怕沾点水啊?” 言兰蕊好奇地问道:“叶公子,我看见你跟着小小一起跳湖里了,小小还好吗?” 叶晟唉声叹气地说:“她倒是没什么事,我却不大好。” 沈成安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没事逞能,非要英雄救美,这下好啦,说不清楚了吧?” 叶晟一听这话,立马气得鼓起腮帮子,反驳道:“你就知道护着妹妹和言小姐,当时朱小小有危险,她身边又没有别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沈成安不屑地说:“别看你平时挺精明,其实就是个傻的。你也不想想,越亲王身边的长随都带着武器,肯定是早有准备,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陷入危险?只有你这个傻蛋,还彪呼呼的跳湖救人,现在可好,被人家给抓去当郡马了吧!” 言兰蕊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连忙问道:“沈大哥,你的意思是越亲王故意让朱小小接触叶公子?” 沈成安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然呢?堂堂亲王府的小姐,身边却连个丫鬟都没有,你觉得可能吗?” 言兰蕊恍然大悟地点头,看叶晟的眼神顿时像看冤大头,还是那种被越亲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冤大头。 沈成安语重心长的说:“作为世家男儿,绝不能救失足落水的女子,一救一个以身相许,这谁受得了?我要是逢人都救,早就三妻四妾了。” 叶晟整个人都傻了...... 第83章 殿前抢亲 弘治帝端坐在龙椅上,神色雀跃地与群臣商议秦王圈地占田案。 事情起因是一百户向朝廷上书,状告先皇第四子秦王侵占祖上家财,其中包括八十余处庄田和三十余万两白银。 由于国库空虚,弘治帝对任何可能增加国库收入的事都极为关注,当下就责命大理寺彻查此案。 只要查的不是皇子,弘治帝敢拍胸脯保证,他对没收宗室和官员家财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正询问的起兴,就听石公公轻声禀报:“陛下,越亲王请求觐见。” 弘治帝疑惑地问:“他今日不是庆祝上任百天吗?朕上午才赐他一柄玉如意,你去告诉他,谢恩就不必了,朕还有要事要做。” 石公公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越亲王披头散发,看起来好像不是来谢恩的。” 弘治帝无奈地说:“他进宫,不是要钱就是告状,既然不是谢恩,肯定又有人惹他不高兴了。” 殿下的大臣们也面面相觑,越亲王整日混吃混喝,这才刚干点正事,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弘治帝无奈地摇摇头,只能暂时中断议事,让越亲王进来。 只见越亲王一路小跑着来到弘治帝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就是一阵痛哭流涕,嘴里还念念有词道:“皇兄,臣弟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差不点就见不到您了!” 弘治帝见他衣衫不整,头上还包着一圈布,不耐烦地说:“净胡扯,你整天好吃懒做,什么时候吃过苦?要是怕见不到,你就在这多看会,别耽误朕议正事。” 越亲王立马不乐意了,边哭边喊:“臣弟真的好惨啊!刚才还遭人行刺,差点就命丧黄泉,若不是崔副使舍命相助,皇兄就得给我办丧事了!” 听到“行刺”二字,弘治帝立刻来了精神,急切地问道:“谁这么大胆竟敢行刺你?快细细道来!” 这时,又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淑妃娘娘和宝庆公主在殿外求见。” 弘治帝深觉今日创收无望,只能无奈地让朝臣退下,将淑妃和宝庆公主传唤进来。 宝庆公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哭诉道:“父皇,女儿好惨呐,刚才差不点就和您天人两隔了!” 越亲王顿时就哭不出来了,他这烦人精侄女难不成跟他拜了一个唱戏师傅? 怎么假哭的调子跟他差不多。 弘治帝自然要先关心女儿,赶忙问道:“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宝庆公主进殿才看到越亲王,但来都来了,索性就继续哭诉:“父皇,女儿到皇叔府上赴宴,居然有人行刺,女儿差不点就没命回来了!” 弘治帝连忙安慰道:“有父皇在,没人敢伤害你,你跟父皇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越亲王顿时就闭上了嘴,比起他这个不省心的皇弟,皇兄果然还是更相信女儿的话。 宝庆公主心有余悸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最后说道:“那些刺客武功高强,下手狠毒,若不是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年轻官员在场,您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弘治帝听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愤怒地拍案而起,“可恶!竟然敢在亲王府行刺,真是胆大包天!” 他转头问越亲王:“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越亲王惶恐不安地抹着眼泪,颤声说道:“那些刺客个个凶神恶煞,下手又狠又快,刀刀要命,臣弟当时差点就尿裤子了。后来,我听府里一个参过军的侍卫说,刺客交流时用的是军中手势,恐怕来头不小。皇兄,我才刚上任就被人行刺,这京卫我是真不能管,求您收回成命吧!” 弘治帝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你放心,朕会严查,一定给你个交代。京卫至关重大,朕信不了别人,这事你也躲不了懒,还是辛苦你继续兼任吧。” 越亲王一脸苦相,可怜巴巴地嘟囔着:“皇兄,您就当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得了,我是真的一点辛苦都受不了。” 弘治帝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你看看你,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身为皇室子弟,怎么能如此惫懒?” 越亲王心想,有上进心的那几个都死了,他就是因为惫懒才苟活到现在。 皇兄就是口不对心,哪个傻子若真听了他的话,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装作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原来吃吃喝喝,过得多舒服,这才刚有点上进心,就差点挨刀子。谁爱上进谁上进,反正我就这样混死等死了。” 淑妃见话题跑偏,急忙补充说道:“陛下,宝庆正值花龄,连驸马都没有,这事臣妾细思极恐,恳请您给宝庆赐......” 她话还没说完,越亲王突然拔高音量喊道:“皇兄,臣弟要状告靖宁侯!” 弘治帝疑惑地问:“靖宁侯又怎么你了?” 越亲王理直气壮地回道:“靖宁侯的倒霉儿子抱了我的宝贝女儿,我要告他教子无方!” 淑妃顿时哑口无言。 还有这么抢亲的? 弘治帝对弟弟的话深表怀疑,敷衍地说:“此事非同小可,朕得与靖宁侯核实一下,我们日后再行商议。” 随后,他转过头问淑妃:“爱妃,你刚刚说希望朕为宝庆赐什么?” 淑妃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越亲王心里冷哼,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看你拿什么跟我抢女婿! 淑妃嘴角一扯,干笑道:“陛下想赐什么就赐什么吧。” 反正她心仪的女婿无望了。 弘治帝:...... 第84章 父慈子孝 弘治帝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越亲王,还赔上了不少珍稀药材,送得他心肝脾肺肾一起疼。 如今国库空虚,边关战事频发,内乱又不止,每花一文银子都像是在割他的肉。 弘治帝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深觉疲惫不堪,是时候需要人分担一些了。 “石方,起驾,坤宁宫。” “是。”石方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临行前,石方回头看了眼老态龙钟的弘治帝,他满脸倦容,再不似之前气盛。 英雄暮年,即便有壮志也力不从心。 坤宁宫巍峨瑰丽,气吞四方。 弘治帝阻止了宫女的通报,独自一人径直走入殿内。 只见寝殿内香雾袅袅,珠玉帘叮当作响。 他静立在门口,目光扫视着整个宫殿,暗自观察里面的情形。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瘦削的青年人跪在殿中,神情恭敬,态度虔诚,朗声说道:“母后,您近日身体一直不适,儿臣十分担忧,特从相国寺方丈处求来一串佛珠,希望能保佑您平安健康。太子妃也以血染丝,为您绣了一套《十善业道经》,祝您身体康泰。” 珠帘内传来略微苍老的声音:“晔儿快起,母后已至天命之年,身体大不如从前,偶尔病痛在所难免,你无需如此费心。” 太子朱晔恭敬顺从地站起来,目光关切的望向皇后,只见她丽服生辉,仪态雍容,但不少银发爬上了双鬓,略显苍老。 弘治帝暗想,到底是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人,心思总是浅的,孺慕之情都跃然脸上。 他信步走进殿内,皇后和太子看到弘治帝,立即俯身行礼。 弘治帝面带微笑,温和地说:“今日朕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梓童,不知你身体是否有所好转?” 皇后垂下眼眸,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局势动荡不安,帝王怎么可能闲来无事? 这坤宁宫,向来只有陛下遇事时才会被光顾,如果真的没什么事,陛下恐怕早就去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宫殿歇息了。 她轻声回道:“陛下,臣妾这都是老毛病,喝些汤药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名宫女踩着碎步而来,她手上捧着四方漆器描金托盘,上面放着冒着热气的碧玉碗。 宫女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该用药了。” 皇后伸出手端碗,那手瘦可见骨。 弘治帝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一震。 他们少年夫妻老来伴,皇后近年潜心礼佛,不问世事,自己真是忽视她良多。 弘治帝不禁坠入回忆:“尤想当年,朕还是个闲散王爷,皇后乃是将军之女,后来咱们有了晔儿,那时多快活。后来内阁一纸文书接咱们入宫,闲散王爷做了皇帝,喜欢舞刀弄枪的你成了皇后,真是世事难料。” 皇后淡然一笑,低头喝药,努力敛去眼中的不屑。 不过是一个处心经营的皇子和不受宠的皇妃之间的故事,竟让他说的好像有多少情愫。 因她出身武将之家,后宫那些出身清流的嫔妃总想压她一头,就连晔儿也常常受人诟病。 所以她才闭门礼佛,让晔儿装的温良恭俭,否则偌大的后宫哪有他们母子一席之地。 “陛下说的是,臣妾能与您结为夫妻,恩爱到白头,实乃此生幸事。” 太子也笑着恭维:“父皇母后恩爱情长,岁月见证,是天下人的楷模,谁人不羡慕。” 弘治帝高兴得大笑,夫妻情深、父慈子孝总是能让人欣慰。 他抬眸凝视儿子,随后问道:“你最近在户部理事,对国库有何看法?” 太子敛起笑意,肃声说道:“如今国库存银不足千万两,但每年支出却高达一百四十万两,再加上战事频发,实是捉襟见肘。儿臣以为,地方官商勾结,部分州府将商税定的极低,却将民税调的极高,实在荒谬。” 弘治帝继续问道:“那你对税收又有什么看法?” 太子接着说:“历代国库空虚,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被榨干,便掠之于官,最后君迫官反,结果就是官反、商叛、民起。朝廷的政策永远出不了京城,官绑富榨,不将贪官污商打倒,国库永亏不溢。” 弘治帝反复思索,他不知道太子是不是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树立拥趸。 但面对内忧外患,他确实觉得有心无力。 “晔儿,朕命你重整太子府官,执掌枢机,替朕处理政务。” 皇后和太子俱是一惊,这是太子成年以来弘治帝第一次放权。 帝王和储君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兄弟尚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更何况父子。 弘治帝是个心思缜密、权力欲望极强的皇帝,为了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他时刻保持警惕,生怕有人威胁到皇位,就连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因此他对成年的太子多加防范,不允许他干预朝政。 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其实就是在后宫虚度光阴的傀儡。 母子二人好像终于看到了曙光。 太子当即跪拜:“谢父皇!” 他面上恭敬顺从,但低头时嘴角扬起的笑容,只有自己知道。 弘治帝慈祥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朕年迈体弱,无力再承担繁重的政务,今后就全靠你了。” 说完,弘治帝转头对皇后嘱咐道:“梓童,越亲王说叶晟欺负了他的女儿,朕不耐处理这些琐事,你就替朕分担些吧。” 皇后笑着回道:“臣妾遵命。” 享受完天伦之乐后,弘治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坤宁宫。 当走到殿门口时,他吩咐石方:“传朕旨意,火速调薛将军回京述职。” 听话的儿子要奖励,不听话的儿子也要敲打。 既然亲儿子舍不得处罚,那就惩治他们身边的人。 第85章 情路坎坷 自从越亲王的“百天宴”后,京城的天就像破了个洞,大雨连绵几天不断,最终竟成了水灾。 由于朝廷和百姓毫无防备,这次大雨给京城造成极大的损失。 京城内外的城墙有多处出现坍塌,排水渠道更是因为年久失修而无法使用,导致雨水倒灌京城,淹没了一部分主要街道,严重的地方甚至有一丈深,各衙门都泡进水里。 百姓们无法上工,官员们也无法上朝,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陷入停滞状态。 五城兵马指挥司和京卫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四处疏通渠道,全力治理水患。 崔沈两家离的比较近,沈成安和沈昭闲暇时便会去崔府探望崔颢。 因为下雨,炎热的天气骤然降温,崔颢的伤势也恢复得相当快。 是日清晨,沈成安见雨势有所减弱,早早就起床练武,然后饥肠辘辘地到前厅等待吃早饭。 沈昭也很早来到前厅,正捧着针线笸箩,聚精会神地用马皮做油靴。 沈成安一眼就看到了她正在纳的鞋底,迫不及待地抢过来,放在自己脚下比划,随后嘟囔道:“诶?这鞋大小怎么感觉不太对啊,老实交代,你给谁做的?” 沈昭迅速地从他手中夺回靴子,故意气他:“反正不是给你做的。” 沈成安眼睛提溜一转,若有所思地说:“父亲和我的脚差不多大,这鞋不是给我们的,难道是给崔颢做的不成?” 沈昭笑眯眯地点头:“对啊,就是给他做的。” “什么?”沈成安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掐着腰愤怒地喝道:“不行!外面野男人有的我也得有,你赶紧给我做双一模一样的!” 春白笑着从后面的笸箩里拿出两双鞋,说道:“大公子,您别急,小姐刚才开玩笑呢。她已经给您和老爷做好了油靴,方便你们上值的时候穿。” 夏桑补充道:“小姐这几天都没睡好,紧赶慢赶才把油靴做出来,这样您和老爷外出就不怕沾水了。” 沈成安从春白手里接过青色的油靴,美滋滋地在脚下比划,嘴里还念叨着:“我就说嘛,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到大的妹妹怎么可能不给我做靴子。” 沈昭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蜣螂,犯不着你用屎尿喂大!” 沈成安贱兮兮地说:“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脏,一天要换十多个尿戒子,要不是我伺候你,爹娘都不能要你。” 沈昭被他逗弄的哭笑不得,反驳道:“你就知道气我,等以后有了嫂子,我才懒得管你呢!” 沈成安闻言,神情一愣,随后揉了揉鼻子,有些不自然地问:“那个……你知不知道言兰蕊这几天在做什么?” 沈昭一边熟练地纳着鞋底,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像言伯父终于死心不再给她相看文官,言伯母最近正张罗相看曹将军的小儿子曹源呢。” “曹源不行!”沈成安一听,顿时有些着急。 沈昭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曹将军家风挺好啊,曹源哪里不行?” 沈成安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含糊其辞地回答:“额……具体哪不行......我得打听打听才知道。” 他觉得很有必要发动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去打探一下消息,总不能让她稀里糊涂地嫁人。 沈昭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追问道:“哥,你最近是不是过于关注兰蕊了?” 沈成安连忙抬头望着天空,故作镇定地说:“她不是受伤了嘛,我就多问两嘴。” 沈昭却不依不饶,走近两步逼问道:“哥,你不对劲啊,之前你可是从来不打探姑娘家的事。” 沈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对,我是不该打探,不然爹又要拿戒尺抽我了。” 沈尚书和夫人正好走进前厅,随后问道:“臭小子,你又犯什么错了?” “爹。”沈成安唤了他一声,然后试探性地问道:“您说有没有可能......我换门亲事啊?” 沈尚书立刻沉下脸,从桌子底下抽出戒尺,抬手就往沈成安身上打,怒喝道:“我是不是给你点脸了!你还敢换亲?” 沈成安一边躲避着父亲的戒尺,一边大喊:“爹,我就是问问,问问也不行吗?” “不行!”沈尚书怒气冲冲地吼道。 沈昭和母亲对视一眼,哥哥最近好像确实不太对劲。 第86章 媳妇不易 待众人吃完早饭后,沈夫人趁着夫君沃盥净手的功夫,悄悄来到儿子身旁,一把将他拽到门外。 沈尚书皱起眉头望了过去,疑惑地问:“阿昭,你娘把成安拉走是要做什么?” 沈昭微微一笑,帮母亲遮掩道:“爹,娘给哥做了双新靴子,想让哥试试。女儿也给您做了双油靴,您要不要试试?” 春白手疾眼快地捧上靴子,沈尚书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女儿的孝心吸引了过去,笑着拿起靴子在脚上比量。 另一头,沈夫人将儿子拉到一旁,严肃地问:“上次我见你搅和兰蕊和吴谦的亲事就觉得不对劲,你老实跟我交代,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沈成安目光有些呆滞,抿紧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很爽利。” 沈夫人见儿子眼神躲闪,哪还猜不到,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警告道:“这事你可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不然少不了要挨顿打!你的亲事早就定下了,这事由不得你胡来,以后兰蕊到府里你也不许上前,见到她就绕道走,听到没?” 沈成安心里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顿了顿,回了句:“好。” 他手指捏得泛白,一阵苦涩感顿时在嘴里蔓延。 沈夫人看了眼儿子,发现他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温和地说:“一会我和阿昭要去崔家,听说崔家的大姑奶奶从陇西回来了,咱们也沾亲带故的,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个面,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位崔家大姑奶奶崔筠清是崔辰学的妹妹,嫁到了陇西李氏。 李氏累世官宦,才俊辈出,是世家大族之一。 恰巧沈夫人的堂妹也嫁到李家,与崔筠清是妯娌,因此沈夫人与其也算是亲戚。 沈成安有些提不起精神,低声说道:“娘,来的都是女眷,你们去就行,不必带着我吧。” 沈夫人为了让儿子转移注意力,特意提道:“听说今天佟家也会派人过去,你不得看着点阿昭啊,万一在佟筱惠手里吃亏怎么办?” 沈成安心想也是,于是便应了下来。 沈夫人瞥了一眼儿子,心中不禁感叹,儿女都是债,以后还真的要多留意他,以免闹出乱子。 她抬头看了眼天,只见外面天色阴沉,雨丝如线,看来又是个雨天。 与夫君道别后,沈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前往崔家。 在马车上,沈成安叮嘱起妹妹:“阿昭,你一定要离佟筱惠那个疯婆子远点,每次见到你都要咬一口,烦死了。” 沈夫人看着儿子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慰道:“其实也不必担心,以后阿昭和佟筱惠的地位会有天壤之别。” 沈成安一脸疑惑,好奇地问:“不都是嫁进崔家的媳妇吗,为什么会有区别?” 沈夫人转头看向女儿,“阿昭,你常年跟在我身边,应当知道世家大族的规矩,不妨给你哥哥讲讲。” 沈昭笑着说:“哥,娘心疼我们,从来不用我们晨昏定省,所以后宅的弯弯绕绕你不懂。大户人家的媳妇可不是好当的,每日不到卯时就要起来伺候夫君上值,然后到正房给婆母请安。若是孙媳妇,就要先给祖母请安,再给婆母问安,这一趟下来就得一个时辰,最后才能回到房里吃早饭。晚上也同理,若是大户人家一起吃饭,有祖父祖母在场,孙媳妇都得站立伺候婆母吃饭,然后再自己用饭,随后还得挨个房问安,几乎要戌时才能回房休息。” 沈夫人微笑着颔首,接着说道:“成安,你记不记得我带你们去外祖家,你大舅的两个儿媳荣氏和于氏一个捧饭一个安箸,始终都得立在旁边布让。所谓的礼出大家就是这样,要不怎么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想安生吃个饭都不容易。” 沈成安这回终于有了精神,幸灾乐祸道:“也就是说,以后阿昭坐着佟筱惠站着,阿昭吃着佟筱惠看着,那不得气死她!”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辈分高总归是有好处的。 随后沈成安又问道:“但崔颢不是长房,阿昭以后是不是没有管家权?” 沈夫人点了点他的脑袋,取笑着说:“有崔大夫人在,你当管家权是什么好差事啊,咱们阿昭可不去争那个。举凡孙媳妇管家,那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一早起就得坐等点名,然后分发对牌,处理府内事务,若是起得迟了,恐怕下面的婆子都不服,还会到处说媳妇是懒婆娘。崔家好几房的人,今天要吃的,明天要新衣,后天打首饰,没事还得办个宴席,累都累死。管完家事,晨昏定省依然一个都不能少,碰上个婚丧喜庆,就要累的脚打后脑勺,连睡觉都是奢望。” 她牵着沈昭的手,温柔地叮嘱:“阿昭,你要记住娘说的话,除非分房过,否则咱们宁可不当家。那佟筱惠若是想当家,你就让她去管好了,到时候自然有她苦头吃。” 沈成安听完就咂嘴咂舌,附和道:“对,咱家嫁妆多的是,犯不着去当家受累,你以后就舒舒服服地做崔家三夫人,甭管他们鸡飞狗跳。” 沈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说到底,只有男人对妻子上心,妻子才能过得舒心,否则就算是住在金屋里,也不过是个牢笼罢了。”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眼沈成安,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深意。 嫁进世家的女人,对内一地鸡毛蒜皮,对外打交道的都是王公贵族、诰命、敕命等名门,没有哪个是容易的。 如果夫君不体贴,日子过得恐怕还不如普通人家自在。 沈成安默默地低下头,若有所思。 第87章 冤家路窄 说话间,沈家马车就缓缓停在了崔府大门外。 天空中飘着细雨,丫鬟们迅速跳下马车,从车厢里取出雨伞,为主子遮挡雨水。 说来也巧,沈夫人刚走下马车,镇国公府的马车就正好迎面驶来。 镇国公夫人和佟筱惠先后下车,她们身着华服,面容姣好,神情很是得意。 狭路相逢,两家俱是一愣。 由于镇国公府的地位高于沈家,沈夫人便带着子女上前一步,微微行了个点头礼。 镇国公夫人顿觉憋闷,因为沈夫人顶多行了个半礼,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其实也不怪沈夫人礼数不周,京中多数世家贵族都没把这位镇国公夫人当回事,全因她是个“尴尬人”。 镇国公的原配夫人耿氏在生丽贵妃时难产离世,这新夫人是耿氏的庶妹,被耿家送来当继室。 毕竟佟修业是镇国公府家业的继承人,耿家担心世子之位落在别人手里,所以才将庶女送去照顾嫡出的外孙和外孙女。 所谓继室,往好听了说叫续弦,往不好听说叫填房,算不得正经夫人,说起来也一言难尽。 后因她生了小女儿佟筱惠才在国公府站稳脚,渐渐被世家接纳。 众人皆知,她是不敢生儿子的,因为耿家主母怕她生的孩子会抢了外孙的地位,一直拿捏着她。 所以,镇国公夫人始终憋着一口气,她占着国公夫人的位置,却无法真正享受国公夫人的荣耀,心里委实憋屈,才将女儿宠的娇纵跋扈。 因父亲是国公,嫡姐是贵妃,佟筱惠自小便养成了擎天架海的性子。 为了见崔少卿,她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长发挽起梳成飞天髻,斜插一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身穿花云锦,腰束九孔玲珑玉带,脚下踏着镶嵌珍珠的精致绣鞋,整个人格外的趾高气昂。 沈成安不禁撇了撇嘴,把自己打扮的好像九天仙女似的,就怕她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跟着崔少卿没福可享。 他侧头看了眼妹妹,她穿着一身双蝶戏花的淡粉外衫,里面是轻丝鸳鸯锦月牙裙,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用玉钗松松簪起,雪白的皓腕上带着红玉镯,不论怎么看都舒服。 妹妹果然还是自家的好。 就在这时,佟筱惠突然拉起母亲抢先一步,硬生生走到前面,想要压沈家人一头。 她的脚步有些急切,刚迈上门槛,脚就在潮湿的地面上打了滑,整个人瞬间向前倾倒。 镇国公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试图拉住女儿,却被她带着一起摔倒在地。 母女二人狼狈不堪地倒在门口,周围的下人见状纷纷涌上前去,扶的扶,搀的搀,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沈成安看到佟筱惠狼狈模样,笑的前仰后合,“让她掐尖要强,不仅摔了个狗吃屎,还淋成落汤鸡,活该!” 沈夫人也忍不住捂嘴偷笑,还嗔了儿子一句:“咱们可是背后笑话人,小点声。” 沈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套在绣花鞋外面的羊皮小靴,暗自庆幸,雨天出门果然还是得注意防滑。 佟筱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衣服脏了,梳好的发髻也散了,一早上的精心打扮全都白费力气! 她愤怒地扯下头上的金簪子,狠狠扔到地上,然后回头瞪了眼沈家人。 沈家三人却齐齐看天,显然都不想理会她。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去车里拿备用衣服!”佟筱惠气的张口就骂,丫鬟们忙不迭地去找衣服。 镇国公夫人虽然也摔倒,好在她扶住了门框,只是衣裙略微沾了些雨水。 沈夫人慢悠悠地走过来,低头看着镇国公夫人,轻声说道:“国公夫人,有时候走得快不是本事,走得远、走得稳才是真能耐,你说是吗?” 镇国公夫人脸色阴沉,咬牙回道:“最好你们一直有能耐!” 沈夫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淡淡说道:“不劳烦国公夫人费心。”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娘,您看看他们小人得志的样,真是太可恶了!”佟筱惠气得满脸通红,眼中充满了愤怒。 镇国公夫人想起自己多次在沈夫人手中吃瘪,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眼里像是淬了毒,冷声说道:“下次进宫,一定要告诉你姐,让她想办法打压沈家的嚣张气焰!” 有时候,后宫的枕头风要比前朝的以死进谏更有用。 佟筱惠紧咬下唇,脸上露出一丝狠厉之色,“好,我们走着瞧!” 此时的崔府正厅已经坐满了人,崔太傅和太夫人端坐在上方,各房依次位列两旁,就连养伤的崔颢也在其中,可见崔家对大姑奶奶回门的重视。 崔筠清正忙着为女儿李芮宁和庶女李芊姣引荐亲长,侧头就看到沈夫人领着儿女缓缓走进厅内。 看清来人,她立刻亲热地拉过沈夫人的手,仔细端详起沈昭,随后激动地说:“哎呀呀,这不是沈家嫂子嘛!瞧瞧我们的小阿昭,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这通身都是大家闺秀的气派,怨不得我那犟种弟弟眼巴巴地求娶。” 沈夫人也笑着回应:“筠清说笑了,小姑娘家家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她在我身边娇气惯了,以后还望太夫人多担待。” 此话一出,崔大夫人瞬间就撂下脸。 同样的话,沈夫人之前也曾说过,不过她的原话是:“以后还望大夫人多担待。” 哪想她还没正儿八经的担待,沈昭竟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妯娌。 崔筠清一向不喜欢把家虎似的大嫂,故而全然不理会她,径直将沈昭带到太夫人面前,笑着说:“如此天仙般的人物,日后要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定然每天都得笑开了花。” 太夫人笑容和蔼的说:“阿昭确实是个有福气的,才刚刚定亲,我们老三就升了官。我只盼着他们小夫妻能好好过日子,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那我可真要高兴得开花了。” 沈夫人始终面带微笑,心里暗想,崔颢有得力的岳父,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种场合,沈昭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偷偷看了眼崔颢,恰好崔颢也正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崔筠清看到这一幕,笑得越发灿烂,“你们瞧,他们这幅这含情脉脉的样子,连我看了都羡慕。” 崔颢毫不避讳,笑着回道:“大姐说的没错,阿昭确实有福气。” 与此同时,崔少卿也板起了一张脸,姑母那句“有福气”让他心里不由得一震。 都夸三叔有福气,那没福气的岂不是他自己? 站在后排的秋娘忍不住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脸上露出哀怨的神情。 沈昭不经意间看到秋娘,发现她头上梳着梳妇人发式,显然已经被崔少卿收了房。 第88章 卖身为奴 两家人都极为熟络,崔筠清直接将沈夫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又将沈昭安排在崔颢旁边,顺手拉着女儿和庶女都坐在她身旁,沈成安位列最后。 大夫人愈发觉得生气,崔筠清做姑娘的时候就喜欢插手府内各种事务,如今作为姑奶奶回家仍然大包大揽,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见太夫人看崔筠清的眼神满是慈爱,一点没在意她反客为主的行为,故意轻咳了一声,说道:“大妹妹回府就是娇客,哪能让你张罗座位,母亲一会好责备嫂子不懂待客之道了。” 她这话明显是在指责崔筠清喧宾夺主,但崔筠清只当没听见,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 大夫人见她如此,心中更是恼怒,忍不住又开口道:“咱们府上向来讲究规矩,三爷和沈昭虽然定亲,却未成婚,大妹妹这样安排,怕是不好吧。” 她话里话外都说崔筠清是客人,崔大老爷哪能听不懂,特意侧头看她一眼,眼里都是警告的意味。 大夫人却不以为然,侧过身子,不去看他。 太夫人在众人身上巡视一圈,浅笑着说:“崔府什么时候都是筠清的家,她想坐哪就坐哪。今天也没有外人,大家都随意点,你就别操心了。” 大夫人见婆母只帮着崔筠清说话,连规矩都不管不顾,脸上甚是不悦,但还是强撑着说:“可是……” 崔太傅突然打断她的话,笑道:“好了,不要再说了,都快些落座吧!” 崔筠清得意地看向大夫人,“大嫂嫂,我知道你是个知礼守节的人,只是今日咱们一家人团聚,也不必过于拘泥繁文缛节,大家随意一些才更显亲昵呢!”说着,她还拍了拍沈夫人的手,行为甚是亲昵。 大夫人虽然心里不快,但见崔太傅已经表态,也不好再坚持,只能应道:“大妹妹说得是,是嫂嫂想的不周到了。” 就在这时,一丫鬟走了进来,通报道:“镇国公夫人和小姐到。”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门外。 镇国公夫人进门就笑道:“听闻崔府大姑奶奶回府探亲,我特意带筱惠过来讨口茶喝,沾沾贵府的喜气。” 太夫人热情地回应:“劳烦国公夫人费心,请快快入座。” 此时母女二人已经重新梳妆打扮过,佟筱惠头上挽了个简单的月牙髻,发间插着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和蝴蝶金钗,身上穿着绯红色彩蝶锦衣,搭着百褶罗裙,虽然也明艳贵气,却比照之前的打扮逊色不少。 尤其佟筱惠和沈昭同时穿着绣蝶锦衣,佟筱惠是金钗配绯色衣裙,沈昭则是玉钗配粉衣,两人这么一对比,愈发凸显沈昭清丽婉约,细腻温柔。 崔颢笑着看向身边人,轻抚头上的玉冠,示意两人搭配的刚好。 沈昭则摸了摸腰上蝴蝶荷包和白玉佩,莞尔一笑。 一样的佩饰,一样的荷包,两人仿佛天生一对。 他们二人的互动都落在对面崔少卿的眼里,只觉心里发酸,嫉妒得发狂。 大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先是看了二房一眼,随后才走到国公夫人身边说道:“国公府诸事繁忙,夫人还能抽空来访,我们蓬荜生辉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睨视沈夫人,好像在炫耀亲家身份高贵。 崔清佑和二夫人自然明白大嫂的意思,崔颢和沈家人坐在一起,镇国公夫人自然也要坐在她身旁。 故而夫妻二人连忙挪位置,留出两个空座。 大夫人就势拉着镇国公夫人和佟筱惠坐在自己身旁,满脸笑容地招呼儿子:“少卿,这段时间总是下雨,你和筱惠应该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吧?” 佟筱惠微微侧过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崔少卿。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站在崔少卿身后的秋娘身上,顿时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大夫人,她怎么会在这?” 她虽然同意秋娘进府,却没想到这么快,崔少卿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秋娘听到佟筱惠的质问,心中不禁一紧,下意识地朝崔少卿靠过去,从侧面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仿佛在寻求庇护。 大夫人略微有些尴尬,一时间没想好说辞。 镇国公夫人再次沉声追问:“大夫人,再有半年筱惠就要嫁进来,总不能什么猫啊狗啊的都往崔少卿身边放。” 崔少卿眉头紧蹙,肃声回道:“国公夫人,秋娘一个人无亲无故,我娘见她可怜,才将她接进府里。” 镇国公夫人却不买账,当下便冷笑道:“哼,崔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吗?我正在问大夫人,你一个晚辈竟敢插嘴!” 佟筱惠有母亲做靠山,马上挺起了腰板,同样用眼神谴责崔少卿。 大夫人心中顿时不悦,过去沈家从未如此不客气,沈夫人即使不满意,也只是私下跟她说,绝不会当众让她难堪。 沈昭面带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 过去,父母和哥哥一直碍于她的面子,怕她以后在大夫人手下受磋磨,所以才会忍着性子。 镇国公府仗着势力庞大,又有贵妃撑腰,在外面向来不肯轻易低头。 大夫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道:“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说到底也就是个下人,国公夫人没必要放在心上。” 镇国公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她掌管国公府多年,岂能让秋娘轻易蒙混过关,厉声问道:“既然是下人,可有卖身契?是死契还是活契?” 对于下人来说,若是签活契,就可以花钱买回自由身,死契却不可以,婚嫁、转卖甚至生死都要掌握在主家手中。 秋娘一直自诩良家女子,即便进崔府,也是被崔少卿用小轿子抬进来的,吃喝用度都比照姨娘的份例,根本没签过卖身契。 大夫人见儿子上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被镇国公夫人当面质问,竟不知怎么回答。 崔太傅见场面僵持住,果断做出决定:“既然是下人,就要按照下人的规矩来办事。老大媳妇,回去后你就把卖身契签了吧!” 秋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崔少卿,嘴唇微微颤抖,轻声唤道:“少卿......” 太夫人知道镇国公夫人难缠,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大声说道:“筠清,你不是说给大家带礼物了吗?还不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崔筠清笑着站了起来,语气轻快地说:“哎呀,瞧我这记性,还得让娘提醒!来人啊,快去把礼物都抬上来!” 秋娘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妇人间的几句闲谈,竟定下了自己的生死荣辱。 她想要的是一辈子的风光荣耀,而不是区区下人的身份,否则她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多! 秋娘感到深深的绝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死死盯着崔少卿。 崔少卿虽然面色不虞,却只能沉默不语。 这种场合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 第88章 姨娘有孕 陇西属巩昌府,因地处陇山以西得名,盛产药材、战马、盐等物。 崔筠清这次带来了许多当地特产,其中包括精美的首饰、上等的皮毛和名贵的药材以及李家珍藏的书籍字画。 她给长辈送的都是皮毛和人参,给晚辈送的是书籍、字画和钗环首饰。 当走到沈昭面前时,崔筠清笑着说道:“听说三弟已经送你一面罕见的珐琅镜,我也来凑个热闹,再送你一套玳瑁荷花鸳鸯八方盖盒,给你装首饰用。” 崔筠清一向疼爱幼弟,姐弟俩关系甚好,生辰送镜子还是她出的主意。 她看着沈昭长大,又成了自己的弟媳,自然对她另眼相看。 当崔筠清拿出玳瑁荷花鸳鸯八方盖盒时,连沈夫人都为之惊叹。 整个盒子通体用玳瑁龟甲制成,内部用的是紫檀木,盒盖上用夜光贝镶嵌成连珠纹和鸳鸯图案,色彩鲜艳,工艺精湛,四周还镶嵌琥珀、青金石、绿松石等宝石,更显华丽。 见礼物过于罕见,沈夫人轻声说道:“这八方盖盒实在太贵重了,我们......” 崔筠清却笑着打断了她:“这是我送给弟妹的东西,你别拦着,小姑娘年轻漂亮,就应该好好打扮自己。咱们这样的人家,用什么都不为过,只要阿昭喜欢就好。况且荷花和鸳鸯寓意好,象征着幸福美满、家庭和谐,送阿昭再合适不过。” 沈昭接过玳瑁荷花鸳鸯八方盖盒,大大方方的回道:“谢谢李夫人,我很喜欢。” 崔筠清揶揄道:“下次再见面就应该改口叫我长姐了。” 崔颢马上接话:“现在叫,也不犯错。” 他的话总是能将沈昭逗得脸红,沈昭当下就别过头去,脸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 众人顿时笑成一片。 紧接着,崔筠清又走到佟筱惠身前,拿起托盘上的金钑花钏,戴在她的手上。 “你自小就仰慕少卿,没想到还真有夫妻缘分,长房孙媳不好当,以后怕是要辛苦你了。” 佟筱惠原本还微笑的嘴角顿时拉了下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她确实自小就喜欢崔少卿,但这事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 弄的好像是她觊觎别人未婚夫似的! 这金钑花钏虽然金贵,却完全没法与玳瑁荷花鸳鸯八方盖盒相比,可见这位崔家大姑奶奶对自己根本不上心。 崔筠清权当没看见她不快的表情,因为她打心底里就不看好少卿和她的亲事。 夫妻之间应该彼此互补,自家侄子本就心高气傲,又娶了个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以后日子怕是少不了争吵。 一番寒暄结束后,又有丫鬟进来通报:“太夫人,孟夫人带着孟小姐来了。” 太夫人一听这话,当下就高兴地拍手叫好:“诶呦,娇娇也到了,今天来的可真齐整,快让她们进来!” 佟筱惠毕竟接触崔家人时日短,她好奇地向门外望去,想知道什么人能让太夫人如此高兴。 沈昭却勾了勾嘴角,这位可是比崔毓莹还难缠。 只见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快步走进屋内,脆声说道:“老祖宗,娇娇可想您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中年妇人,她脸上虽然挂着浅笑,但笑容却不达眼底,显然和崔家并不亲近。 沈昭压低声音向母亲介绍道:“这是太夫人娘家二房的嫡出小姐孟云娇,也是太夫人的侄孙女。” 太夫人出身西平伯爵府,她大哥唯一的嫡长子早逝,侄媳妇也相继离世,只留下女儿孟云娇。 后面的妇人是西平伯夫人,孟云娇是她一手带大的,可惜孟云娇与崔家人关系更为亲密,反倒对自家的叔叔婶婶有些疏远。 太夫人心疼侄孙女孤苦伶仃,因此时常将她接到府上玩耍。 近年来,西平伯爵府入仕的子弟越来越少,渐渐变得没落,只剩下一个勋贵的空架子。 因此孟云娇更喜欢住在繁华鼎盛的崔家,与崔毓莹和崔千岚也相处得如亲姊妹一般。 厅内正其乐融融,忽又有下人来报:“大老爷,王姨娘让奴才给您报喜,郎中查出姨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崔辰学立刻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奋地问:“我有孩子了?” 下人连忙笑着奉承:“是啊,恭喜大老爷!” 崔太傅和太夫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大儿子一直子嗣单薄,大房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这个孩子他们可是盼得太久了。 崔太傅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声说道:“今天咱们崔家真是双喜临门!诸位贵客都别走了,咱们一起吃个家宴。” 大夫人却一脸震惊,这些年她严防死守,大房始终没有庶出的孩子。 近段时间夫君气她没管好儿子,赌气不再来她房里,竟这么快就让王姨娘钻了空子? 二老爷和夫人也相视一笑,在崔家想有庶出的孩子可不容易,这王姨娘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如今大房不仅有执拗的嫡子,还有怀孕的姨娘,想必日子要热闹起来了。 沈成安同样绽开了大大的笑容,以前他就不待见崔家大夫人,仗着儿子是状元就骄傲得跟斗鸡似的。 崔家大房越热闹越好,省着大夫人没事就挤兑妹妹。 第89章 永以为好 餔食定在一个时辰后,崔太傅目光扫过满堂儿孙,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好了,你们也别拘在这了,都到院子里溜达逛逛吧。卓文,你来书房找我,我要考教你功课。” 崔卓文笑着起身,再有小半年他就要下场考试,这些日子得祖父指点,他觉得自己的学问突飞猛进。 路过崔少卿时,崔卓文得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只要祖父肯悉心栽培,崔家可不一定只出一个状元。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被一点点拉近。 崔少卿看出了堂弟的炫耀,他抿了抿嘴,漠然看向别处。 这些日子他过的并不好,先是失了御前讲经的差事,后又多次被翰林院的同僚排挤,连言掌院都告诫他要修身齐家。 他曾经风光无二,是名誉京城的状元才子,如今好像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崔少卿回头看向低头沉思的秋娘,心中不由得一软。 他反复告诉自己,他爱秋娘之深,纵奋不顾身,亦与天相争,他常常在茶馆听到百姓称赞自己有情有义。 如今,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以后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太夫人笑着让崔毓莹和崔千岚带着一众小辈出去玩耍。 沈昭因为坐在前排,不像崔家的其他小辈坐在门口,所以走在最后面。 崔颢也默默起身,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后。 沈成安见状,不禁打趣道:“怎么,崔家三爷现在也成小辈了?” 崔颢笑着和沈昭说:“现在你的辈分就是我的辈分,往后我的辈分便是你的辈分。” 沈昭忍不住眯起笑眼,好奇地问:“那你的辈分是什么?” 崔颢认真的说:“在家坐上桌,在外你和我同品级。” 沈成安一脸疑惑,问道:“怎么同品级,你给我妹请诰命了?” “差不多。”崔颢微微勾起的嘴角,笑意像是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你别打官司吊我胃口,什么差不多?”沈成安急忙问道。 “越亲王说我救他有功,要替我讨封赏,问我要什么。我说救上官是本分,我什么都不缺。” “然后呢?”沈成安急着问。 “越亲王说,我若真要金银玉石,陛下现在囊中羞涩,赏多了心不疼肝疼,现在他最喜欢赏赐的就是荣誉。于是他就进宫替我给阿昭请了个诰命,如今已报备礼部。待我们成亲,陛下会亲赐三品淑人。” 崔颢说自己什么都不缺,越亲王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小心思。 世人都追名逐利,既然他不要名,那肯定是要利啊。 由于崔颢刚被越级升官,陛下不可能在他身上再给封赏,所以越亲王脑子一转,就给沈昭请了诰命。 反正陛下在镇国公寿宴上也说了,待他们成亲时会填礼,崔沈两家都是朱门绣户,夫荣妻贵就是最好的封赏。 沈成安高兴的说:“阿昭,以后你就是命妇,也可以领朝廷俸禄啦!” 沈昭也很惊讶,朝廷官员这么多,但有诰命身份的命妇却不多,就连母亲也是父亲治水患立功擢升漕运总督后才得的诰命。 刚成亲就被封赏,她还是本朝第一例。 崔颢却仍有些不满意,郑重说道:“阿昭,终有一天,我会给你请封夫人,往后无论走到哪,我们都能共进退。” 沈成安嘟囔道:“你们都要成亲了,自然是共进退,这事还需要等吗?” 他不懂,沈昭却顿时就明白了崔颢的话中之意。 三品官员夫人只能请封淑人,一品和二品才能请封夫人。 举凡重大节日、庆典,或是皇宫中举办宴请,以及皇室的祭祀活动,只有一品和二品的诰命夫人才会受邀出席,随同丈夫一起赴宴或参加活动。 他想说的是,以后无论在任何场合,他都想自己伴在左右。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他要给自己永远在他一丈之内的权力。 沈昭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感慨万千。 京城人人称赞的贵公子,眼里只有风花雪月,对人对事都极为冷淡。而这位策马山河、仗剑天下的少年将军,却懂得人情冷暖,重情重义。 她轻声说道:“崔颢,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崔颢灿然一笑,钱财地位都是身外之物,他要的其实更多。 但沈昭却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下一句。” 崔颢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顿时笑出声来。 原来他想说的,她都懂。 下一句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不是仅为了答谢你,而是珍重你的情意,与你永相好。 世间微尘里,相逢不易,且行且珍惜。 沈成安觉得他快要把嘴咧到胃里了...... 一句诗词而已,有这么好笑吗? 第90章 两处留情 孟云娇走在最前面,见外面依旧下着小雨,便提议道:“天气不好,咱们别逛院子了。诗中有云: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今日人也多,不如就到书斋玩飞花令吧。” 说完,她还特意看了眼走在人群最后的崔少卿,生怕他听不见。 崔毓莹冷哼了一声,每次孟云娇来都把自己当成主家,不是张罗这就是张罗那,竟比她们这些崔家的小姐还有脸面。 不就是仗着祖母那点怜悯吗? 真是不知好歹! 崔千岚却不以为意,笑着应和:“好啊,赏雨赋诗,确实有情趣。” 崔毓莹心中暗骂一句:“墙头草。” 崔千岚惯会迎合长辈们的喜好,只要长辈喜欢的事,她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祖父喜欢吟诗作赋,她就苦练琴棋书画,还时不时拿着自己的诗画去请教。 祖母最喜女孩子温婉娴静做针线,她就时常窝在房里练女红,每逢换季就会给祖母送上亲手做的抹额、鞋袜等物。 虽然二房并非嫡出,但因子孙都会奉迎亲长,所以太夫人也没有刻意为难。 但在大家族里,没有偏爱就是一种为难,连下人都不太把二房放在眼里,所以崔卓文兄妹才会格外小心谨慎。 崔少卿对女孩之间的玩乐没兴趣,更何况崔卓文还被叫去读书,他在此处不自在,遂言道:“你们玩吧,我要回房看书。” 佟筱惠却挽着他的胳膊,娇声道:“少卿,我好久不来府里一次,你就陪陪我嘛。” 崔少卿皱起眉头,他既厌恶佟筱惠浑身金玉叠戴的打扮,又反感她时刻粘着自己,当即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应顶天立地,立志建功立业,怎能终日陪伴你玩耍?” 佟筱惠顿时生气,反驳道:“那你为何数日不去翰林院,却整日陪在你身后那贱人身边,难道她就不妨碍你建功立业了?” 崔少卿被怼得一时语塞,沉思半晌才挤出一句:“她与你不同。” 自己真心倾慕她,又连累她家破人亡,他的喜欢还掺杂着愧疚,旁人怎能同她比。 秋娘听后低下头,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崔少卿现在没事就会教她识字念诗,说话也是细声细语,从来不会这样严词厉色的和她说话。 有时候崔少卿心情不佳,秋娘只需为他做一碗汤面或是馄饨,再述说几句自己对他的倾慕之情,崔少卿便会由阴转情,对她倍加温柔。 尤其同房后,他的温柔更甚。 沈昭从后面看着秋娘得意的神情,心中暗笑,不过是青涩年少,初尝情事,新鲜罢了。 崔少卿的冷情,相处十年,她比旁人懂得多。 沈成安偷笑道:“喻之,你们府里的戏真有意思!把男人赖在身上就当是喜欢,今日喜欢,明日喜欢,用不了几日,喜欢就淡了,说不准又得喜欢别人。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她爬得了床,别人也爬得。” 崔颢虽然没回应他的话,却深知侄子的秉性,他把自己看得最重,对旁人再好也长不了。 这秋娘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佟筱惠看着躲在后面低头偷笑的秋娘,心中突生一计,指着她恶狠狠地说:“既然你不愿意陪我,那就让别人陪我,我使唤你崔府一个丫鬟总不为过吧。” 秋娘立刻满脸惧意的看向崔少卿,自己在佟筱惠手里吃了太多苦头,深知她是个狠心折磨人的主儿。 崔少卿马上挡在秋娘身前,怒声说道:“这是崔府,你别太过分!” 佟筱惠却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威胁道:“要不要我去问问大夫人,看她觉不觉得我过分?” 哼,谁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得罪出身高贵的儿媳妇? 就在此时,孟云娇走过来,轻声说道:“好了,不过就是对个诗而已,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少卿哥哥,你就同我们一起去吧。” 听到孟云娇对崔少卿亲昵的称呼,佟筱惠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两人是正经亲戚,叫一声哥哥并不为过,但这叫法怎么如此腻歪呢? 佟筱惠不清楚孟云娇的底细,沈昭却一清二楚,因为她在孟云娇身上吃过不少亏。 这位太夫人的内侄女怕叔叔婶婶不给自己找好亲事,所以一直在打崔家的主意。 只可惜崔少卿有婚约,崔卓文的出身又不好,所以两人都无法让她满意。 但不满意归不满意,却不耽误她两处留情恶心别人。 崔少卿也不想再继续争执下去,因为长辈本就不喜欢秋娘,如果再引起什么麻烦,可能会让她在府里的处境更加艰难,于是妥协道:“好,那就陪你们玩一会。” 孟云娇见自己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崔少卿,更加得意起来,又提议道:“三叔,大家都去,你也一起去吧。” 崔颢原本打算带沈昭去别处逛逛,但被孟云娇这么一叫,也不好再单独行动。 他的视线在崔少卿和沈昭身上转了一圈,淡淡回道:“好。” 虽然也不喜,总归不能做个扫兴人。 况且还能让阿昭看侄子的热闹,也是件趣事。 第91章 习以为常 崔家乃诗礼簪缨之族,数代相传,家中藏书可谓汗牛充栋,因此特在后院辟出一方院落,供子弟们读书学习。 此处院落被命名为“文杏斋”,意喻文人雅集之地。 文杏斋的院子非常宽敞,鲜花繁复,栏杆朱红。 族中子弟可以在院中席地而坐便,静心阅读,弹奏乐器,或是品尝香茗,也可以入室攻读,交流研讨。 书屋窗下引水成池,蓄养金鱼。 窗户下方特意镂空,与池面相连,读书疲倦时便可倚窗欣赏风景,别具一番雅致情趣。 孟云娇自诩饱读诗书,对崔府的各处院子也了如指掌,她轻车熟路地吩咐斋中的丫鬟:“去,给公子和小姐们备些上等的好茶,再拿些点心和水果。” 丫鬟们却面露难色,纷纷将目光投向三爷和各位公子小姐。 如果只是简单搬动桌椅之类的事情,这些丫鬟自然会听从孟云娇的指示,但涉及到茶水、糕点等食物的请领,就必须经由大夫人同意才行。 在崔府,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享用的茶品和糕点也有严格的规定,如茶叶的品级,点心是由府内制作还是从糕点铺子买等,这些细节都需要经由主子同意,她们不能擅自做主。 所以,对于孟云娇的要求,这些丫鬟们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对。 孟云娇只想着在崔府客人面前展示自己在崔府的话语权,却没关注过这些细节,她见丫鬟们都站着不动,便生气地大声吼道:“怎么回事?你们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吗?还是说非要等太夫人亲自下令才能做?” 崔毓莹常年跟在母亲身边,精通庶务,故冷笑道:“她们手上没有对牌,无法与管家领取所需的物品,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 佟筱惠也学过管家理账,轻声笑着附和:“有些人拿鸡毛当令箭,但是鸡毛就是鸡毛,谁会真的听令呢。” 她早就看孟云娇不顺眼,不过是个借住在崔府的远房亲戚,却总是将自己装成主子,最重要的是还胆敢肖想崔少卿! 沈昭担心崔颢走动过多会牵扯伤口,低声劝道:“咱们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吧,他们估计还要争执一段时间。” 说罢,兄妹和崔颢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们背后是潺潺流淌的涓涓细流,眼前是鸡毛蒜皮的锁事,既有高雅又有世俗,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孟云娇的婶婶虽然给她请了女先生,却没教过她管家,她这会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无权调用府内人事物。 秋娘见她在太夫人面前颇为得脸,便好心提醒:“不过是小憩片刻,不如花些许银钱,让厨房婆子备些吃食。” 佟筱惠当即呵斥道:“主子们说话,岂容你一个下人插嘴!” 崔少卿见状皱起眉头,不满地说:“说事就说事,你教训人做什么?” 佟筱惠立刻柳眉竖起,针尖对麦芒地说:“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懂什么?世家大族,什么茶配什么点心都是有定数的,那些伙房里婆子岂能知晓?你这么不辨是非,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你颜面扫地!” 这段时间,佟筱惠送了不少好东西给崔毓莹,再加上崔毓莹本就厌烦孟云娇,因此也附和道:“况且就算孟小姐愿意付银子,她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能买什么?单龙兴铺的一盒云片糕就要一两银子,她付得起吗?” 沈成安好奇地问:“不就是顺便喝点茶,竟还能讲出这么多道理?” 沈昭笑着回道:“待客之道可是一门大学问,比如干果使人口渴,最适合搭配龙井解腻;咸辣的糕点虽然好吃,但容易留下异味,最好配凤凰单枞;甜腻的糕点不易消化,就需要搭配普洱;油炸的点心容易引起肠胃不适,最好适当饮用铁观音。” 崔少卿就站在她前面,可以清楚听到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平日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衣食住行都是母亲打理好的,却不想里面还有如此之多的学问。 仅一道茶点就有这么多讲究,世家主母要操持家务,可见多么劳心费神。 沈昭能把招待客人说的如此清楚明白,足见细心,恐怕就连常年跟着母亲身边管家的妹妹都做不到。 而一旁的秋娘也十分震惊,没想到豪门世家连喝杯茶都有这么多规矩,她暗自庆幸自己没说太多话,不然可就要出丑了。 她越发觉得日后要谨言慎行。 崔颢开口问道:“阿昭,如果今天安排小聚的人是你,你会用什么样的茶点招待我们?” 沈昭微微一笑,“再多的讲究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待客最讲究真诚和细心,我会给哥哥准备饱腹感强的核桃酥搭配龙井,给你准备好消化的芋头糕搭配铁观音,你们吃的满意才算是好。” 崔颢听后,轻笑说道:“那我以后可是有口福了。” 两人之间的轻声细语在崔少卿听来却格外刺耳。 以前每到冬季,他便会咳嗽不止,阿昭总会为他准备杏仁和各式绿茶。 那时他从未在意过,现在回想起来,她定是因为杏仁止咳平喘才让自己多吃。 原来暖心的关怀,都体现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偏偏这些细节,他过去都视作平常。 崔少卿有些不耐烦,说道:“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去我母亲那,就说我要在书房待客,让母亲准备些茶点送来。” 丫鬟们这才找到主心骨,说是大公子要的,大夫人怎会不应,马上应道:“是。” 孟云娇看到崔少卿帮了自己,马上动容地说:“还是少卿哥哥最体贴,不像有些人,总是揪住死理不放。” 佟筱惠和崔毓莹一听她竟然还敢讥讽,顿时怒火中烧,正要反驳,崔少卿却不耐地催促:“不是说要玩飞花令吗?怎么还不快点开始?” 第92章 扫兴离场 在崔少卿的催促下,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子终于安静下来,丫鬟们赶紧将他们引到侧面茶室的圆桌处坐下。 崔颢坐于主位,沈昭和沈成安坐在左侧,另一侧是崔少卿和佟筱惠,随后依次是崔毓莹、孟云娇、崔千岚以及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芮宁和李芊姣。 十个人满满当当坐了一桌。 孟云娇目光扫过一圈,抢先开口道:“既然状元和甲榜进士都在,那我们今日的飞花令可就不能太过简单。我提议定一个字,这个字在诗中的位置对应下一人,由该人接着往下说,如果刚好轮到自己,那就得罚饮一杯茶,怎么样?” 在座之人都自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不会对游戏规则有什么异议。 崔毓莹却看不惯孟云娇事事争先,故意反驳道:“云娇妹妹来者是客,总劳心也不好,这规则还是让三叔定吧。” 崔颢听后微微一笑,小女孩之间常有勾心斗角,竟不亚于朝廷上的口诛笔伐。 “我对云娇的提议没意见,芮宁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就让她起个头吧。” 坐在李芮宁身旁的李芊姣微微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嫡姐身上。 她外祖家乃是皇商,对李家助益颇多,加之她生母孙姨娘长的娇柔美丽,因此李芊姣在父亲面前比较得脸。 这次父亲特意让她同嫡母一起回京,就是为了让她长见识,如果能寻到一门好亲事,那便更好了。 她默默观察良久,发现京城的官宦人家确实富贵,行走坐卧都是讲究,往来交际的也均为贵族,这是陇西老家无法相比的。 与其回到老宅,让父亲给自己定下一门乡宦士绅的亲事,倒不如想办法留在京城。 李芮宁受母亲爽朗的性格影响,也是个端庄大气的性子,她微笑着回道:“多谢三舅的厚爱,今天在座的恰好有七位姐妹,个个都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不如我们就以花为题吧。” 她不清楚众人学识水平如何,所以特意选了一个简单的题目,以免得罪人。 李芮宁笑着说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我把这首春意盎然的诗送给沈昭姊姊。” 李芮宁出了第一个题,花字落在第六个,对应座位正好是沈昭。 因母亲对沈夫人亲近,所以李芮宁挑的接诗人是沈昭,也有示好之意。 沈昭莞尔一笑,应道:“妹妹好意,那我也应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芊姣妹妹人比花娇,正应此诗。” 既然崔颢提了“芮宁难得回来一趟”,李芮宁又向自己示好,她自然要给李家面子,免得冷落她庶妹。 李芊姣面上有些慌张无措,抬头看了眼众人,糯糯回道:“我不是很精通诗词,只提一句,让诸位见笑了”,随后缓缓说道:“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李芮宁登时就皱起了眉头,自家妹妹学识不错,素有才女之名,她为何要说自己不精通诗词? 她看了眼座次,这首诗对应的第四个字刚好落在神游的沈成安身上。 母亲此次带自己回京,是要相看京中世家,父亲却硬让母亲将庶妹也带来,其心可知。 沈昭撞了哥哥一下,沈成安这才骤然回神。 “啊?到我了?这么快吗?”沈成安连续发问,满脸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李芊姣漠然垂首,刚才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以为是个清贵的公子,结果竟是个憨的。 沈成安都提前想好了,无论什么诗落在自己身上,他都要以第三个是花的回复。 在座都是崔家的亲戚,让崔颢自己去想吧。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看向妹妹,眼中满是炫耀之情,仿佛地说:“怎么样?哥哥厉害吧!让崔颢去修道心,免得他到处留情。” 沈昭时常觉得哥哥其实很聪明,却总能做出看似愚笨的举动,可以在聪明和糊涂之间无缝切换,大概也是一种超凡的能力。 崔颢随即念了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又将话头转给崔毓莹。 崔毓莹觉得游戏不难,便提议:“之前的诗多与春有关,不如我们提高难度,只接与春相关的诗?” 孟云娇顿时来了兴致,附和道:“好啊,好啊,越难才越有意思。” 崔毓莹笑着继续说:“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自打哥哥与沈昭解除婚约,她们俩很久都不再联系。 崔毓莹隐隐觉得,沈昭对自己有敌意。 但她骄傲惯了,故意说道:“桃花开的再美,也有人喜欢深红,有人喜欢浅红,更何况人呢?阿昭,你说是不是?” 这诗又落回沈昭头上。 沈昭淡然一笑,应道:“谁道花无百日红,紫薇长放半年花。各花入各眼,但花开再美也不过一季,我只盼着能百日红、千日好。” 众人看了眼座次,皆以为她想让坐在第三位的崔少卿接诗。 崔少卿受了她那么多挤兑,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回一句:“春风吹落旧时花,花谢花飞又一年。” 哪想崔颢却笑着问:“阿昭,你想说的是不是第二个花?” 沈昭笑道:“没错,这首诗我想送给芮宁妹妹,愿她独领风骚,花红满堂。” 众人看向清嗓后正襟危坐要接诗的崔少卿,不禁笑出了声。 看来他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啊! 崔少卿也顿时涨红了脸,沈昭的冷漠,就像一把刀子插在心里,让他有苦说不出,有痛却不能表现。 沈成安当即嘲笑道:“有些人就是自以为是,你们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我妹妹却只喜欢花开常盛的紫薇。经得住岁月风霜的,才是最好的!” 崔颢顿时对他的神来之句感到佩服,知他者,大舅哥也。 崔少卿被沈成安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来,衣袖一挥,怒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 “少卿!”佟筱惠急忙快步跟上,眼中都是关切之色。 秋娘无奈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佟筱惠身后。 她其实不太明白,不过是念了几句酸诗,怎么就把崔少卿气成这样? 佟筱惠虽然明白,却觉得心里高兴。 还算沈昭拎得清,懂得避开不该招惹的男人。 她用余光看向跟在后面的秋娘,若不是母亲叮嘱她要忍耐,不能在崔少卿兴头上收拾秋娘,自己才不会让她一路跟着呢。 好在再有三个月她和少卿就要成亲了,来日并不方长。 镇国公夫人的原话是:“夫妻恩爱的诀窍就在于不扫兴不抱怨,再美的花也只能开一时,待盛开过后自会凋谢,到时候还不任你处置!” 第93章 纠缠不清 看到桌上一下子少了两个人,众人顿时觉得兴致缺缺,原本热闹的氛围也很快冷却下来,大家都没了继续玩闹的心思。 崔颢适时说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吃饭了,你们自行玩会。成安、阿昭出来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说完,崔颢看了眼沈昭,随后起身离开。 沈成安撇了撇嘴,虽然崔颢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个陪衬而已,崔颢真正想叫的只有阿昭一人。 作为妹妹感情路上的挡箭牌,他还是很自觉地跟在了两人后面。 待三人离开后,剩下的五位小姐越发觉得没趣,便各自散开找乐子去了。 出了书斋,沈成安见细雨已停,斜睨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崔颢,默默说道:“那个......我找春白和夏桑也有点事,你们先去吧。” 看在崔颢近来表现不错的份上,他决定当一回识趣的哥哥,暂时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时间。 见沈成安带着两个丫鬟主动离开,崔颢抱了抱拳,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个大舅哥越来越上道了。 从书斋出来便是花园,甬路两侧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还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这条路沈昭曾经走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是径直走向大房,甚至连沿途的景色都没太留意。 如今细看,处处都是水榭池塘,小桥流水起伏,亭台廊桥相连,竟别有一番美感。 “你要带我去哪?”沈昭好奇地问。 崔颢指了指远处只能看到屋顶的八角凉亭,神秘地说:“你跟我过去就知道了。” 两人刚走出几步,却被一个下人拦住去路:“三爷,太傅有急事找您,请您随小的来。” 崔颢见他眼熟,应当是父亲身边的侍从,便点了点头,低头对沈昭叮嘱道:“阿昭,我先把你送到沈夫人那,待我回来再找你。” 沈昭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崔府的路我都认得,你先忙正事,别让太傅等急了。” 见他还是不动,沈昭笑着说道:“这里是花园,四处都是人,你怕什么?况且再往南走就是正厅,我哥哥肯定在那吃茶,就几步道的事,谁还能吃了我不成?” 侍从也催促道:“三爷,太傅唤得急,您还是快点跟我走吧。” 崔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我快去快回。”随后转身跟着侍从离开。 当崔颢走到拐角处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鬼使神差般地回过头。 只见沈昭依然站在原地,目光也始终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崔颢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他朝沈昭挥了挥手,然后才大步流星地走出花园。 沈昭也微微一笑,轻轻地挥手道别。 崔颢突然觉得,无论自己走多远,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沈昭。 这种认知让他心头一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正当沈昭看的入神,突然听到一道阴沉的男声传来:“阿昭,你嫁给三叔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必装的一往情深?” 沈昭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崔少卿正站在不远处。 她立刻明白刚才崔颢是被崔少卿有意支开的,如今春白和夏桑也都不在,为了避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崔少卿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上前一步死死拉住她的手腕,神情执拗地说:“阿昭,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和三叔之间那些亲昵举动,无非就是想激怒我而已!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中毫无波澜。 眼前的男人面容俊朗,发间簪着一支白玉透青的簪子,一袭焕白的缎子衣袍,衣角还绣着颇为雅致的竹叶花纹,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声俊俏郎君。 沈昭现在看来,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崔少卿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情绪,仿佛自己只是个陌生人,他再次轻声唤道:“阿昭,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沈昭用力地甩动手腕,试图挣脱崔少卿的束缚,却被握得更紧,只能怒斥道:“崔少卿,我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后半生跟你赌气!你这样朝秦暮楚,即对不起你心心念念的秋娘,也对不起一心要嫁给你的佟筱惠。我已经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了,你快放手!” 崔少卿急促的哀求道:“阿昭,我真的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秋娘不过是个妾室,佟筱惠举止粗鲁,娶妻当娶贤,我只想让你做我的夫人。” 他的眼神充满了哀求,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沈昭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却从来没意识到错在哪。你说我出身高贵,只知道胡闹,处处不如坚强隐忍的秦秋娘,她在你眼里千般好,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甚至能猜到以后的日子,但凡我对她说话声音大了便是盛气凌人,不说话就是以势压人,坐着看她是瞧不起,站着看她是教训,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在欺负她。我反倒觉得你和佟筱惠是绝配,佟筱惠越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你就越拿她没办法,你们俩一个阴狠一个软弱,真是天作之合。崔少卿,你根本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只是秋娘和佟筱惠都不如你意,你才想着回来找我。说到底,你心里只有自己!”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沈昭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在沈昭犀利的视线下,崔少卿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扒光,赤裸裸地展示在阳光下,令他无所遁形。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沈昭,阴恻恻地问道:“你以为三叔和我会有什么不同吗?世家子弟均三妻四妾,他会一辈子都对你好吗?” 第94章 各自安好 崔颢一路走出花园,见那长随始终低垂着脑袋,仿佛心事重重,顿时觉得不对。 逼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自己那不成器的侄子设套,借故引他离开。 他快步折回花园,刚要迈进去,便听到侄子的大声质问。 崔颢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静静站在拐角处,屏息潜听沈昭的回答。 女孩清脆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崔颢和你不同,他心中有广阔天地,不为外物所欺。他是皎皎明月,明月虽然也有阴晴圆缺,但暗夜不染,清辉常在。你不过是萤火之光,照人不亮,徒有其表罢了。” 崔少卿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沈昭,大声怒吼道:“你所见到的,不过是他伪装出来温文儒雅的模样而已,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处心积虑地破坏我们的婚事,利用你父亲职务之便连升两级,甚至还攀附上了越亲王。这样的人真的干净吗?他真的像表面上那样与世无争吗?” 沈昭看着他歇斯底里,冷笑道:“他凭借自身能力得到我父亲和越亲王的认可,我们定亲那么久,父亲难道没有帮助过你?为何别人能扶摇直上,而你却始终官居七品?崔少卿,其实机会都是一样的,你还是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平白无故的恨,我的温柔体贴,只会留给值得的人。” 她说话的样子咄咄逼人,眼中完全没有曾经对他的爱慕之情,仿佛变了个人。 崔少卿虽然还想自欺欺人,但她眼中的厌恶已经清楚地告诉自己,离开他之后,沈昭过的更好。 沈昭最后说道:“往后君卧高台,我栖春山,咱们还是各自安好吧。” 说完,沈昭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甩开崔少卿的手,毅然决然地离开花园。 崔少卿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眦欲裂。 相识十年。 他们最终竟走到了这步。 路过不见,相逢不识。 君卧高台,卿栖春山。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崔颢见他们说完话,脚下一变,转身快步离开。 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消耗过往,沈昭想去哪,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崔颢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沈昭漫无目的地走着,每走一步都在远离过去。 走着,走着,过不去的都过去了,放不下的也都放下了,随后一身轻松。 再深刻的感情,一旦放下,就真的放下了,从此再无留念。 她仰头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八角凉亭。 待看见亭中之人,她满心诧异:“你不是去见太傅了吗?” 崔颢步下凉亭迎她,脸上的笑容如清风朗月,“父亲只是简单嘱咐几句,说完我便回来了。你一路赶来想必也有些乏了,过来歇歇脚,喝口茶。” 他们顿时相视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两人都是一流的。 沈昭跟着他走进凉亭,一眼便瞧见摆在桌上的两个泥坯,还有一旁放置的画笔和染料。 “你是在釉画吗?”沈昭惊奇的问。 崔颢微微颔首,笑着说:“近来无事,叶晟也整日研究制瓷,我就想给你绘一对花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 沈昭闻言立刻来了精神,眼睛一亮,“我想要一对天青色的花瓶,正好入秋插山茶花!你怎么连烧瓷都懂啊?” 崔颢伸手将她拉坐到铺着绣垫的石凳上,那双含笑的眼眸像是盛着一汪清泉,缓缓开口道:“我本是个怀揣泥土的人,遇见你,怀中的泥土才有了瓷的模样。” 第95章 好事将近 沈昭听崔颢的情话张口即来,心里好奇,忍不住凑近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在北疆养了一屋子的美妾,所以才练就了这副好口才?” 崔颢听后哈哈大笑,温声说道:“阿昭,你想多了。行军打仗只有将军级别才能携带家眷,我去年刚被提为裨将军,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个待遇呢。” 说笑后,他语气沉了几分,继续说道:“即便是将军能携带家眷,真正带去的也不多。现如今,蒙古、女真逐渐崛起,边境局势越发不稳定,烧杀抢夺时有发生。若遇攻城战,打赢了才能保住全城百姓,可一旦战败,城中的女子都将惨遭不幸。就像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位程松将军,他随军的妾室就是在瓦剌人冬季抢粮时遇袭,为了逃命只能跳进冰冷刺骨的河里,最终落下寒疾,导致无法生育。北疆时有战乱,这种颠簸之苦非一般女子能受得。” 沈昭虽然没去过边城,却也知道战乱中的女人最可怜,成为俘虏就只有两个归宿,要么惨遭侮辱杀戮,要么当做礼物辗转于不同人手中。 即便侥幸逃生,也怕让家族蒙羞,只能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她细声问道:“因为了解战争的残酷,所以你才主张练兵、增设兵备道?” 崔颢点了点头,“只有经历过鏖战,才知道战争的残酷和前线将士的不易。京卫弊病良多,朝廷多年操练的兵士不会打仗,艰难供给的军饷落于勋贵之手,早晚我们的防线会由内瓦解。既然我回来了,就该为前线的将士多做些什么。” 沈昭点了点头,接着说:“父亲说过,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就能读懂他的现在,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崔颢却抢先说道:“你也可以期待他的将来。” 他的话总是猝不及防,让沈昭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颢不错眼珠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笑声清脆悦耳,眉眼弯弯,宛如夏日朝阳,让人看得心头暖暖。 “那你的情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沈昭调皮地眨眨眼,好奇地问。 崔颢缓缓说道:“其实我也很奇怪,我走过许多路,行过许多桥,看过许多形状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遇到一个最好年纪的你。大概遇到对的人,就想把我知道的全都说给你听。话讲多了,自然就有你喜欢的。” 四下一片安静,只有男人清冽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沈昭静静听着,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止不住。 两人边说边聊,偶尔还探讨一下画法和上色,相处极为融洽。 沈昭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盯着崔颢釉画,想起他送自己礼物还要询问姐姐,不由问道:“我突然想知道,那位常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叶大公子,是不是也传授给你许多经验啊?” 崔颢手上动作一顿,一时无语。 怀里叶晟亲手写的“迷死人不偿命的三十六个必杀技”突然有些硌得慌...... 沈昭顿时了然,再次笑了起来,连忙道歉:“是我不好,看透不说透,看穿不揭穿,以后我绝不会这样了!” 崔颢侧头看她,语气轻快地说:“无碍,你刚才在书斋说得对,真诚和细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喜欢,我少说就好。” 沈昭猛地摇了摇头,急忙说道:“大可不必!嘴有多甜,命就有多好,我们崔三爷以后命好着呢。” 她娘不知道多喜欢这样的女婿,逼着爹和哥哥也跟着猛学风雅情话。 崔颢想起适才姐姐的夸奖,再次承认:“你说的没错,我的福气都在后面呢。” 妻贤夫祸少,好妻旺三代,可不是好命嘛。 沈昭嗔了他一眼,随后又想起亲王府眼睛笑成月牙的女孩,于是问道:“叶晟和小小后来怎么样了?” “听越亲王说,他通知了全城的青楼酒馆,谁要是敢接叶晟的生意,他就让下人上门砸招牌。叶晟现在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府里琢磨吃喝玩乐,最近还迷上了烧瓷。” “他浪荡惯了,这样岂不是很无趣?” “不尽然,我反倒是觉得他乐在其中。”崔颢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估计等小小及笄,他们也就好事将近了。” 不必做驸马,老丈人也从皇帝变成了知情识趣的越亲王,叶晟心里指不定多快活呢。 “那孙颖然呢?我记得她伤的很重。” 崔颢点头应道:“确实,吴院判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救回来。听说诚意伯在四处给她张罗亲事,估计会草草嫁出去。” 沈昭叹了一口气,女子身上有疤,就是有瑕疵,孙颖然无论如何都嫁不了高门大户。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之前又何必争强好胜? 崔颢见她垂眸沉思,故意转换话题:“阿昭,芮宁这次进京是为了相看亲事,估计日后京中的宴请她都会参加。她对各府闺秀不熟,还请你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芮宁人美性子好,以后说亲的人定会踏烂门槛。”沈昭立刻答应下来。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时间飞快。 最后,崔颢在花瓶上绘出一幅侍女图,献宝一样端到沈昭眼前。 沈昭仔细端详着花瓶,只见仕女体态轻盈,眉眼娟秀,竟有几分自己的模样,止不住的喜欢。 崔颢见她浅眉低笑,眼波流转间皆是欢喜,心里也跟着悸动。 现在眼前人是心上人,以后心上人是枕边人。 如此人生,幸福且从容。 第96章 稀客登门 崔府的家宴办得极为热闹,男女分席而坐,觥筹交错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 崔太傅因女儿归家,心情格外舒畅,难得多喝了些酒,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他滔滔不绝地夸赞近来崔卓文的出色表现,言辞间满是赞赏之意,然而平日里常挂在嘴边的长孙却只字未提。 在场之人都察觉到了异样,崔辰学却浑然不觉。 他面色红润,喜气洋洋,还破例让王姨娘入席,以示对她孕育子嗣的嘉奖。 大夫人和崔少卿全程皆沉默不语,看起来心情不佳,却又无可奈何。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他们也怨不了别人。 秋娘则与其他随侍的丫鬟们站在一侧,她目光落在穿金戴银的王姨娘身上,眼中满是羡慕。 过去她自恃美貌,确实过于心气太高,以为崔少卿对她情深义重,就能抵过世俗对门当户对的要求。 然而真正融入崔府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狭隘和无知。 人的出生就决定了阶层,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被崔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迎为正室。 因为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正妻走正门,妾室只能走偏门。 成亲给正妻的叫聘礼,给妾室的叫买金。 妾室往好听了说是半个主子,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奴才,还是可以随意买卖的奴才。 即便是像王姨娘这样被认可的妾室,都不能被抬为正室。 因为官宦人家认为,正经人家的女子是不会做妾的,只有不被父母认可的女儿才能做妾。 而这样的女子,纵然正妻亡故,也不可能扶正。 妾室永远是妾室。 太夫人虽然笑语交际,却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得分明,无论是多热闹的场合,永远都有人欢喜有人愁。 毕竟是长子的媳妇,太夫人不免多费些心,侧头轻声说道:“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不及早做决断,待佟筱惠进门,大房怕是会更难看。若真让二房骑到了你的头上,以后你还有何脸面往来交际?” 大夫人听后,一时间有些恍惚。 要她做什么决断,难道是处理王姨娘? 太夫人见她一脸呆滞,不禁叹了口气,再次提醒道:“祸头。” 顺着婆母的眼神,大夫人看到了四处张望的秋娘。 无论她心机多深沉,毕竟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看到满屋的金樽清酒和玉盘珍羞,还有各位夫人小姐穿戴的首饰衣物,脸上难免露出羡慕之情。 大夫人顿时明白过来,以前她一直顾念着母子情分,而且秋娘还在外面,为了名声不能轻易对秋娘下手。 但现在她进了府,是时候该有个了断。 她眼神愈发深沉,无论秋娘在儿子眼前怎么得宠,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注定搅不出什么花样。 沈夫人喝着茶清口,看到婆媳二人交错的眼神,顿时也明白几分。 镇国公夫人亲临,就是给崔家施压,但凡不是糊涂人,就得拿出些诚意。 她看了眼女儿,沈昭也会心一笑,母女二人同时默默低头喝茶。 后宅的阴私多去了,不玩出个花样都对不起各家门第。 在酒酣饭饱之际,下人过来传报:“太傅,越亲王带着几位大人过府探望三爷。” 崔太傅有些惊讶,自从三儿子受伤,越亲王只在送他回府的时候亲自上门,如今带人过来是做什么? 下人又补充道:“随行的还有一位小姐。” 沈昭莞尔一笑,中午才提到小小,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崔太傅赶紧命人在正厅备茶,带着家眷迎接越亲王登门。 转到正厅,越亲王人未到,声先到:“太傅,本王叨扰了!” 崔太傅赶紧上前迎接:“越亲王登门是鄙府的荣幸,您赶紧坐。” 随着越亲王进门,他身后跟着的人也陆续进来,分别是朱小小、陆景和叶晟。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一伙人是怎么凑到一处的? 崔太傅顿时冷汗直流,京卫指挥使加上五城兵马指挥使,大半个京城的兵力都在自家府里,他们过来是要研究造反吗? 越亲王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坐在上位,让女儿坐到他右手位置,然后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大快朵颐。 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饿死老子了,嗯嗯,好吃。你说这小点心(嚼嚼嚼),谁研究的呢(嚼嚼嚼),咋这么好吃呢!” 崔太傅只能扯着僵硬的嘴角说:“好吃您就多吃点。” 越亲王吃了半盘子点心,还不忘塞女儿手里几个,直到打饱嗝才继续说道:“光顾着吃东西,竟忘了说正事了。” 众人皆是一脸茫然,越亲王竟还有正事? 只见他大手一挥,潇洒自如地说:“小小啊,你先跟诸位小姐们玩玩,过会儿爹爹再去找你。” 太夫人见状,连忙招呼大孙女:“毓莹,你快领着朱小姐逛逛园子。” 朱小小却是个眼尖的主儿,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沈昭,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脆生生地说:“太夫人,不必麻烦了,我跟阿昭随便走走就行。” 话音刚落,她便如一阵旋风般小跑到沈昭身旁,压根没搭理站在一旁脸色略显尴尬的崔毓莹。 崔太傅何等精明,自然明白越亲王此举是在清退宾客,跟着附和道:“夫人,你也带着诸位夫人们到客房歇息一会。” 太夫人立刻会意,笑着张罗女眷去别处休息。 越亲王见女眷均离开,才皱眉说道:“我今日本来是带着小小进宫请陛下赐婚,结果钦天监有事请奏,说后面十天都会是大雨。前些天的雨就已经让京城苦不堪言,若再这么下去,估计屋舍会冲垮,百姓将颗粒无收。” 崔太傅也吃了一惊:“这是天灾啊!” 越亲王也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陛下命京卫和五城兵马一起维护城中秩序。其实,京城还好说,至少没有洪灾,其他州府怕是要遭殃了。” 众人立刻知晓事情的严肃性,天灾后面就是人祸,弄不好会民乱四起。 越亲王接着说:“陛下命本王牵头做好防灾,我想着崔颢也不方便挪动,便带陆指挥使和叶佥事过来了。” 陆景大家都知道,但叶佥事是谁? 见众人一脸疑惑,越亲王才笑着说:“忘了介绍,陛下亲封叶晟为京卫佥事,今日就上任,协助本王处理京卫事务。” 崔辰学咋舌道:“才刚做官就被封四品?” 崔颢低声回道:“他未来岳丈是亲王。” 崔辰学:“那也不能这么破格提拔啊?” 崔颢依旧说道:“他未来岳丈是亲王。” 崔辰学:“这不是胡闹吗?” 崔颢:“他未来岳丈是亲王。” 崔辰学:...... 第97章 线索中断 几位朝廷重臣聊完朝堂大事便说起了闲话,话题几乎都和崔颢的伤势有关。 崔太傅见三子与他们相交甚熟,便给大儿子和二儿子使了个眼色,为五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沈成安大步上前,拱手说道:“恭喜叶兄,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实乃吾辈楷模。” 没等叶晟回答,越亲王就笑呵呵地回道:“我这女婿一表人才,为人通透,做事练达,早就该做官,偏得避什么狗屁嫌!年轻人,你们就记着。看不上你的人,你再怎么努力奉迎也没用。喜欢你的人,就算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众人...... 越亲王总是这么语出惊人,说的话初听是废话,细听还是……废话。 陆景毕竟年长,溜须拍马更为娴熟,连忙笑着附和:“还是越亲王阅历丰富,您的一番话真是让下官醍醐灌顶啊!” 越亲王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我以为你小子是个耿直的,没想到竟也内里藏奸。哈哈,不错,很有前途!” 陆景心里暗自嘀咕,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夸奖,但从越亲王嘴里说出来就莫名的理直气壮。 毕竟两人有姻亲关系,越亲王关切地问:“你在五城兵马指挥司干得如何?有没有人为难你?” 陆景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爷,您不知道,这差事看似风光,实则麻烦事一大堆。但凡我想做点什么,总有大小事缠着我,让我无法脱身。属下也是各自为营,一点都不好摆弄。” 越亲王立刻给他出了个主意:“我告诉你,做人一定要谦虚,你刚上任,应该多多听取别人的意见。” 陆景听着仍然是废话,只能敷衍地点头。 越亲王接着说道:“多听听别人的意见,然后记录下来,看看是谁对你有意见。” 众人! 这也行? 看着他们惊讶的神色,越亲王说得越发起劲:“本王这辈子骂骂咧咧地干了很多活,小心翼翼地闯了很多祸,又掏心掏肺地得罪了好多人,回头一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你们就记着,有本王在前面顶着,只要我不造反,你们就放心大胆的去做!” 在座的小辈均有一种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快感,纷纷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越亲王。 然而,越亲王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他们的头上:“剩下的就全交给天命吧!”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这种废话技巧真是让越亲王玩明白了。 说了半天,就好像在说:年轻人你就记住,别管记住什么你就记住。 在四人呆滞的目光中,越亲王背负双手,挺直腰板走出了正厅。 这几个孩子果然还是太嫩,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他们镇住了,看来以后还得经常对他们说教才行。 见越亲王离开,陆景迅速将崔颢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托我查的事,我查了一半。” 崔颢不解地问:“什么叫查了一半?” 陆景面色凝重地说:“我已经把全城都查遍了,发现城北有个叫沈重的卖油郎,他在案发前从榨油坊买了两桶油。我派人去抓他问话,但周围的邻居都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我又派人四处寻找他,却都没有他的踪影。这些天一直下雨,沈重的亲戚因为房屋漏雨,就去他家借住,结果时常在院子里闻到臭味。你猜怎么着?竟有人把他杀了,还将尸体埋到树底下!由于大雨冲刷掉部分泥土,导致臭味散发出来,这才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崔颢沉声追问:“可有人看到他死之前去过哪?” 陆景:“有街坊看见他去了城西,之后就再没音讯。” 崔颢陷入沉思,一个城北的卖油郎为何要去城西? 城西是达官贵族居住的地方,又不是他卖油的区域,他去那干嘛? 线索好像突然就断了。 第99章 扬州瘦马 一众小姐簇拥着朱小小来到花园。 朱小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园中的景色,崔府的花园虽然精巧,却与越亲王府的奇珍异宝相差甚远。 但出府一趟不容易,能结交新的朋友,她还是很高兴的。 崔毓莹走在前面,笑容满面地介绍着园中的各色花草景致。 待走到桂花树前,她特意指着其中一丛桂花树说道:“朱小姐,我们府里这棵莲子桂可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听说是衡王府遗物呢!这棵树一旦开花,整个园子都会弥漫浓郁的香气,极为难得。” 众女正围着桂花树欣赏,佟筱惠恰巧从大房走过来,满脸都是郁色。 她追着崔少卿到书房,却吃了个闭门羹,崔少卿以专心读书为由,将她挡在了门外。 更令她生气的是,秋娘居然跟了进去,还美其名曰要在一旁伺候笔墨。 憋了一肚子火的佟筱惠刚到花园,就听见了崔毓莹的炫耀,当即冷笑道:“区区一棵桂花树,有什么好显摆的,莲子桂又不值钱,镇国公府里还有五百年的丹桂五株呢!等我嫁进来,就移一株过来,免得让外人看笑话,说崔府没有好东西。” 崔毓莹其实打心底里有点怕佟筱惠,毕竟她是陛下亲赐的县君,无论家世还是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出许多。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仍然有些气不过,小声反驳道:“人挪活,树挪死,就算把树移过来,也未必能活的成。” 佟筱惠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活不成就再移一株,我就不信五株都活不成!” 崔毓莹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忍不住讽刺道:“你移再多也没用,我哥哥又不喜欢桂花树,小心白费力气。” 李芮宁想到表哥身后亦步亦趋的秋娘,忍不住笑道:“表哥喜好高洁,可能更喜欢莲花吧。” 孟云娇冷哼一声:“可不是嘛!最好是洁白无瑕的白莲花,还得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种。” 佟筱惠被几人接连讽刺,气得直跺脚,大声说道:“你们不用在这看我笑话,等到你们嫁人,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样的夫君,没准还有一屋子的小妖精等着你们呢!” 朱小小低声问沈昭:“不过是一棵桂花树而已,她们为什么要在这争执不休?越亲王府玉兰、海棠、牡丹、桂花应有尽有,满园都是玉堂富贵。如果她们想要,我可以送几颗给她们。” 沈昭同样小声回答:“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你就左耳听右耳冒吧。” 孟云娇气不过地说:“就算一屋子又怎么样?总好过屋里有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心头好!” 佟筱惠一向目中无人,更何况孟云娇还是个借住的落魄户,她张口就是讥讽:“哟,我可是听说了,孟家最近不知道在替谁相看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那三公子啊,最近刚从扬州买回来一匹瘦马,宝贝得很,现在满京城的闺秀都不敢嫁他。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命不好,要许给这种浪荡子弟,兴许就是那没爹没娘的!” 孟云娇不知道叔叔婶婶在相看人家,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朱小小见二人不再说话,好奇地问:“什么马还得特意从扬州买来?” 一众女子顿时陷入沉默...... 佟筱惠冷笑道:“哼,真是个土包子,什么都不懂!” 过来寻女的越亲王刚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攥紧拳头走过去。 他今天非得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第100章 筹集善款 “什么狗在这狺狺狂吠,吵得本王脑瓜子生疼!”越亲王声音洪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 他皱着眉头,目光扫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佟筱惠身上。 朱小小听到父亲的声音,眼睛一亮,立刻笑着围了过去:“爹,佟县君说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从扬州买了匹瘦马。” 越亲王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赶紧捂住女儿的耳朵,轻声说道:“我的小乖乖,以后这样的污言秽语可不能听,别人不怕烂舌头,咱们还怕烂耳朵呢。” 朱小小乖巧地点头,模样听话极了。 爹爹不让她听的就不是好话,她绝对不会再说。 一众小姐们纷纷向越亲王行礼,齐声问安:“给越亲王请安,越亲王万福。” 佟筱惠心里有些忐忑,她刚才心情不好,口无遮拦,怕是引起了越亲王的不满 越亲王摆了摆手,冷冷说道:“这地方晦气,本王万福不了,你们也别白费力气了,都起来吧。” 佟筱惠起身后与越亲王的目光相撞,只觉他目光森森,好像要吃了自己一样,不觉更怕了。 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越亲王冷哼一声,然后很快就收起了冷脸,和蔼可亲地问道:“乖女儿,崔府好玩吗?” “好玩!”朱小小开心地点头应道:“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们说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可新奇了!” “那爹再说个你不知道的谜语,你猜猜好不好?” 朱小小欣然应允,眼中满是期待。 越亲王先是狠狠瞪了佟筱惠一眼,随后说道:“谜语是这样的,头尖身细白如银,论秤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衫不认人。你知道什么吗?” 朱小小的脑筋转得飞快,一下子就猜出了答案。 但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看了眼面色铁青的佟筱惠,故意问道:“爹,你说的是人还是物啊,我怎么猜不到呢?” 越亲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缓缓说道:“爹说的,不是人,也不是物。” 佟筱惠的脸顿时比锅底还要黑,愤怒和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自持。 孟云娇刚刚被佟筱惠挤兑的险些失态,她故作无知地问:“越亲王的谜语真是有趣,难不成答案是针吗?” 越亲王冷笑道:“起初我也以为是针,后来才意识到,这更像是某些人的心眼子。明明小得如针尖,还整天搬弄是非,说长道短,容不得他人有半点好,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得失,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佟筱惠即便再嚣张跋扈,却都不敢顶撞越亲王。 因为他是出了名的“朱大状”。 屁大点事都会告到皇兄面前,?偏他告的人还都是弘治帝想惩治之人,正好让弘治帝借题发挥,以护弟之名让勋贵和世家大族吃尽了苦头。 如今丽贵妃刚恢复了绿头牌,佟筱惠可不敢再惹事上身,只能低下头,默默忍受。 李芮宁不想场面闹得太僵,见崔毓莹只顾着低头偷乐,于是硬着头皮问道:“朱小姐为何唤越亲王为爹,而不是父王?” 朱小小笑眯眯地说:“我从小就身体不好,爹爹说我不能活得太娇贵,所以不让我喊他父王。” 沈昭安抚道:“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小小现在身体越发好了,以后我们也可以经常在一起玩耍。” 朱小小听完之后猛地点头:“日后你们出去玩一定要带上我,保证随叫随到。” 越亲王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笑着说:“对,只要小小高兴,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爹就负责给你们付账!” 正当大家说的兴高采烈,几位夫人从正厅走了过来。 崔大夫人手里拿着一封请柬说道:“越亲王,皇后娘娘给各府夫人小姐都发了帖子,说后天要举办布施宴,为受灾的州府筹集善款。” 镇国公夫人接着问道:“您对宫里熟悉,这布施宴是个什么章程?” 越亲王心中暗自嘀咕:还能是什么章程?我那抠搜搜的皇兄怕是穷疯了,借故圈银子呢! 第101章 比试才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特别在于钱财二字。 不只是平民百姓家,国家更是如此。 一想到粮草军饷,弘治帝穷的恨不得向大臣们借银子。 历代王朝,无论是旱灾还是水患都会导致疫情肆虐。百姓吃不饱,性命堪忧,起义便无法避免。 若是派兵镇压,又需要大量钱财,国库自然就更空虚。 再加上边疆战乱,关外各族也虎视眈眈,弘治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治国理政更是如此。 五年前,由于战事连连,已经掏空了大半国库。 无奈之下,弘治帝只得下令勋戚大臣们捐助饷银,定的标准是“以三万为上等”。 但积极响应的大臣却不多。 就连富得流油的镇国公也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万三千两银子,其中五千两还是弘治帝偷偷塞给他的,否则镇国公只出一万两。 这和弘治帝想的相差不是一点点。 有人说这个账算的不对啊,镇国公不是只出了八千两银子吗? 事实上,被逼着捐款后,镇国公跑到宫里向丽贵妃哭穷,说家里都揭不开锅了,陛下还逼着他捐饷银! 丽贵妃无奈,她还得倚靠陛下在后宫生存,于是动用了五千两的私房银子给父亲。 穷凶极恶的弘治帝居然偷偷留下了三千两,却坚持在账面上写道:镇国公捐款一万三千两白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风飘不到的角落,此事一度在后世成为了笑谈。 满朝捐款最多的当属叶家,他们敲锣打鼓地变卖了不少田产铺子,捐了整整十万两。 叶家的中心思想是,穷谁不能穷皇后,苦谁不能苦太子,该出手时就出手,总不能被镇国公比下去。 后来,弘治帝又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允许罪臣充饷赎罪,举荐官员去江南筹饷练兵,甚至卖官都不在话下。 只要是来钱的道,都活跃着弘治帝的身影。 然而,今年的雨水来的实在太急,山东来报,称胶东地区遇特大洪水。 这场洪水东起自威海卫,西至潍县东关,硬将两片海域连成了一片,整个山东半岛几乎全部淹没。 更可怕的是,连最高的两目山也在一天之中被淹没了两次。 胶东流传着一句童谣:“天降大雨把山淹,一天两没两目山,淹到潍县城东关。” 就连刚建立起来的洪州城也未能幸免,直接被淹没在滔滔的洪水之中,洪州百姓无奈只能西迁,一路流离失所。 处处都需要银钱,弘治帝担心的坐立不安,只能到皇后处讨主意。 皇后淡淡一笑,朝臣们不愿意捐银钱的源头其实还在弘治帝身上。 弘治帝天天哭穷,国库里尚有银钱,但他就是抠抠索索的不拿出来。 既然弘治帝都这么抠搜,大臣们自然也不愿意拿自家的银子填充国库。 另外,当朝官员的俸银低得可怜,为了养家糊口,官员们多多少少都得收受一些好处,否则一大家人怎么养? 弘治帝让官员们捐款,拿得太多会让弘治帝觉得银子来历不明,回头再来个秋后算账怎么办? 因此大臣们都只是象征性的拿出来一点点。 皇后思量之后说道:“各府官员并不是没有银子,而是不方便多拿银子。既然现银不方便捐,不如就号召官眷布施。京中世家大族流传下来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贵女们一支发钗都不只几百两,可比她们手头紧的爹爹阔气多了。陛下仁慈,您再给官眷们一点好名声,她们定会打破头的抢,还愁没银子?” 弘治帝顿时豁然开朗,乐呵呵地说:“梓童说的极是!” 皇后最后还说了句:“陛下也别只邀女眷,把她们夫家也都邀来,再弄个才艺比试,捐银子多者胜,谁家不愿意给夫人和女儿体面。” 弘治帝一拍大腿,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自家皇后分明见识和头发一样长! 第102章 端门之女 接到帖子后,各府都是一脸懵。 陛下以皇后的名义在奉天殿大宴群臣,三品以上官员列于殿内丹墀,四品以上位于殿后方,五品以下于东西两庑,举凡京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几乎都收到了邀请。 弘治帝向来以节俭着称,除非遇到重大庆典如正旦、冬至、圣节等,否则很少设宴款待百官。 正所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此布施宴的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沈夫人一回府,便急忙带着儿女找夫君商议对策,询问参加宫宴需要准备什么。 沈成安咂舌道:“先是布施,现在又来比试,陛下这不是明摆着抢劫嘛!” 沈尚书看着傻儿子又开始不着四六,忍不住叹气道:“明抢能抢到多少?我月俸才61石,你不足20石,咱们俩加一起才勉强够府里吃喝。再加上人情来往,单靠俸禄各府都入不敷出。陛下会喊穷,我们就不会吗?如今正值夏季,下这么大的雨,庄稼八成要绝收,弄不好今年俸银还得再降,生存都不易,哪个府里有闲钱?” 官员们可精着呢,他们才不会在陛下面前露富。 矮子面前不说短话,这是大忌。 沈成安看到父亲满脸忧愁,连忙拍着胸脯安慰:“爹,您别担心,以后我每餐少吃一碗饭,这样也可以给府里节省一些开支。” 沈尚书听到这话,差点背过气去。 他说的是吃饭的问题吗! 沈成安见父亲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再少吃半碗?爹 ,我一顿就吃三碗饭,真的不能再少了。” 沈尚书瞪了儿子一眼,无奈地说:“有你这样的儿子,可真是我的福气…...” “夫君。”沈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儿子卖蠢,出声打断道:“家妹给我传信,大公主说了,布施宴上表现优异的夫人可获命妇封赏,小姐也会荣获端门之女的称号。听说不少官眷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份殊荣可是极其难得。” 沈夫人的妹妹是大公主的妯娌,她得到的消息自然准确无误。 “咱们家阿昭明年就要出嫁,如果能得端门之女的称谓,也算是锦上添花。” 沈昭听后连忙摇头,“娘,陛下已经赐婚,再多的称号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咱们没必要非得去争。” 沈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轻声责备道:“你这个傻孩子,名誉多了烧手啊!” “这端门之女就是皇家给的护身符,走到哪都体面。崔家那几个女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上面有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婆婆,还有三品舒人的长嫂,下面佟筱惠是县君,侄子侄女也都各怀心思。娘猜啊,崔大夫人肯定会给崔毓莹力争,镇国公府也会替佟筱惠争取,别到时候就你没有。”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满脸担忧。 沈成安一听,马上也跟着急,“娘说的对!别人有的,我妹都得有,别人没有的,咱们还得想办法弄呢。” 沈尚书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样,夫人去库房看看,有没有祖辈流传下来的珠宝首饰,能捐的咱们都捐了。对外就说府里没有银子,都是靠祖产过活,免得陛下惦记。” 沈夫人立刻应下,家里虽然没有银子,却有传家宝,这样别人总挑不出毛病吧。 “还有。”沈尚书又开口叫住了她,接着说道:“你再拿出五千两银子给郭巡抚送去,听说整个山东都遭了洪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咱们能帮就帮一把。” 沈夫人马上笑着回答:“夫君放心吧,我一听说那边发大水,立马就备下了不少粮食和财物,咱们一起给郭巡抚送过去。若是能帮到地方百姓,也算是一桩善事。” 夫妻二人从来都是同心同德,说完便会心一笑。 沈成安紧接着说:“爹,娘,我也出一千两银子。国难当前,匹夫有责。” 沈昭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心想晚上也凑五百两给娘。 把银子捐给国库,指不定要有多少人在中间扒皮,还不如直接交给地方,但愿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第103章 特殊待遇 京城果然如钦天监所说,又接连不断地下起了雨。 即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但各府赴宫宴的热情依然不受影响。 尤其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和家眷,平日里几乎没有机会进宫面圣,现在得见天颜,每个人都格外兴奋,不时将脑袋探出车窗张望。 他们的马车一早就在宫门西侧围墙外的灰厂街排起了长龙,生怕因为迟到而失去面圣的机会。 然而,宫墙之内等级森严,一些小官即便早早就到了,但仍需给持通行令的勋贵和重臣让路,车队前进速度极为缓慢。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片水花。 众人害怕雨水打湿衣裳,不敢轻易下车,只能坐在车里焦急地等待。 就在这时,一辆四架马车快速驶进灰厂街,车轮飞速辗过街道上的水坑,溅起透明的水帘。 那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的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得严严实实,与周围的普通马车相比,立显高贵。 灰厂街虽然宽阔,却也只能容纳两辆车并驾齐行。 各府发现这辆马车,纷纷主动让道。 放眼京城,能够如此高调出行的公卿,也就只有镇国公府。 尽管其他马车都尽可能地避让,但由于车辆太多,临近宫门时仍然十分拥堵,镇国公府的马车只能停了下来。 镇国公眉头微皱,一把掀开了车帘,对旁边举伞随侍的丫鬟吩咐道:“你过去看看,前面马车是哪家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不知道给本公让路吗?” 丫鬟听后连忙应下,快步走向前方,扬声问道:“我是镇国公府的丫鬟,敢问车里是哪位大人,可否给国公让路?” 随着话音落下,车帘子掀开,露出沈成安那张英俊的大脸,“小丫头,你家主子要是真这么着急,就想办法把前面排队的马车都扒拉开,否则我们可没地方让。” 那丫鬟踮起脚尖向前望去,这才发现前方竟排了二十多辆马车,而且每辆马车的规格看起来都不低。 她心中暗暗叫苦,只能无奈地转身向镇国公禀报。 佟筱惠在车内愤愤不平地说:“父亲,您看看沈家,他们处处与我们作对,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 镇国公夫人也幽幽附和道:“可不是,每次沈夫人见我也是趾高气昂,一点尊卑规矩都没有。” 镇国公因为小女儿与沈成安的亲事,本就对沈尚书心怀不满,此刻听到妻女的抱怨,面色愈发阴沉。 突然,前方传来车辆移动的声响,他们乘坐的马车也开始缓缓前行。 佟筱惠嘴角含笑,得意地说:“肯定是前面的官员认出了我们的马车,自觉让了路。我就说嘛,京城像沈家这样没眼力劲的人家可不多。” 这时,一名太监手持雨伞快步走来,在沈府的马车前停下脚步。 他恭敬地向车内行礼,而后说道:“沈大人,越亲王特意吩咐奴才为您引路。咱们直接从侧门进入,这样您就无需下车,可直抵奉天殿。” 沈尚书听后惊讶不已,自己与越亲王不过是泛泛之交,怎会得到这般特殊待遇? 太监赶忙解释道:“是越亲王的千金急于见到贵府小姐,所以才派奴才过来传话。” 沈尚书恍然大悟,原来全家都是沾了女儿的光。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沈府的马车一骑绝尘,直接脱离官员车队走进宫门。 沈昭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笑着说:“我在越亲王的宴上与小小相识,甚为投缘,如今也算是手帕交。” 沈尚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说道:“嗯,你做的不错。我和你哥在外不方便与朝廷重臣交往过密,以免被人猜度。你们小姑娘之间玩玩闹闹倒是无妨,在闺中多结交一些密友,以后嫁人也会受益。” 说话间,一家四口已经行至宫内。 马车刚停下,就听到朱小小清脆的声音传来:“阿昭,幸好镇国公的下人过去问话,我才知道你在后面,咱们一起进去吧!” 沈家人下车,看到越亲王和王妃也都站在外面,他们赶紧上前行礼问候。 越亲王脸上带着笑意,温和地说:“沈大人无需如此客气。小小过去因身体孱弱,常年只能待在府中养病,阿昭是她第一个朋友,本王希望她们能多来往。” 沈尚书微笑回道:“年少时结下的情谊最为珍贵,过后再难拾。她们既然投缘,自然要多交往的。” 越王妃说道:“距离开宴还得再等一会,皇后娘娘安排我们在侧殿休息,你们也一起来吧。”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沈家四口直接被带去偏殿休息。 其他早到的官员均窃窃私语,越亲王和沈大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崔大夫人也站在人群中,她低声嘱咐女儿:“朱小小这么得宠,你下次见到她一定要更热情些。要知道,越亲王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都极为得脸,可不能把好处都让沈昭一个人占了。” 崔毓莹有些委屈地嘟囔道:“我也想啊,可是她根本不搭理我……每次我跟她打招呼,她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崔大夫人瞪了儿女一眼,“你看看人家沈昭,惯会投机巴结,不管是什么人都能让她哄得团团转。你应该多向她学习,不要总这么孩子气。” 面对母亲的指责,崔毓莹虽然心中不满,却只能无奈地应下。 第104章 相得甚欢 偏殿内,越亲王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的蟋蟀罐,笑容满面地与沈尚书介绍:“沈老弟,你快看看本王最近新得的''大将军'',头圆、 牙大、 腿长 、毛粗 ,斗起来可凶了。本王花了十金才买下它,天天用鱼、虾喂养,浑身都起油!”他边说边打开蟋蟀罐让沈尚书看。 沈尚书接过蟋蟀罐,低头仔细观察,沈成安也好奇地凑过来,爷俩一本正经地研究起来。 “这蟋蟀通体乌黑发亮,肯定气性大,极为善斗。” “爹,你要看它的外形,通体乌黑发亮,头部圆润,牙齿锋利,腿部修长有力,毛发粗壮,一看就知道越亲王喂养的好。” 看完后,沈尚书将蟋蟀罐还给越亲王,说道:“王爷,这斗蟋蟀可是一门大学问。” “哦?”越亲王立刻来了兴致:“你快细细说来。” 一旁的越王妃忍不住嗔怪:“人家沈尚书想的都是家国天下的大事,怎会对你的破蟋蟀感兴趣。” 沈尚书连忙笑着解释:“王妃误会了,前朝贾宰相就极擅长斗蟋蟀,他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蟋蟀,撰写出《促织经》,我书房还收藏一本。能把蟋蟀养好,说明王爷善于观察,极富耐心。” 越亲王夫妇立刻对视一眼,这沈尚书看人的眼光果然毒辣。 他们若是没有耐心,日复一日的谨慎度日,可能早就像其他王爷一样被派去守皇陵了。 沈成安也在一旁附和道:“父亲说的《促织经》我也看过,绝对是研究蟋蟀的开山之作,里面有两卷,分论赋、论形、论色、决胜、论养、论斗、论病,对蟋蟀描述的极为详尽。” 越亲王眼睛一亮,兴奋地追问:“真的吗?这本《促织经》如此厉害?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沈尚书笑着回答:“王爷,这《促织经》我也是偶然间得到,流传已有百年,确实在外不常见。” 越亲王迫不及待地说:“那本王可得好好读一读,说不定能从中悟出养蟋蟀之道。沈老弟,你可否将此书借给本王?” 沈尚书爽快地答应:“自然可以,王爷若想看,随时可以派人到我府上取。” 越亲王乐呵呵地说:“那就多谢沈老弟了。哈哈,没想到今日能听闻如此奇书,真是不虚此行!” 越王妃甚是无奈,“你平时没事折腾也就罢了,得了这书,以后不得让你玩出花来啊!” 沈昭微笑着说:“王妃,人要是能专注地做一件事,胜过敷衍地做很多事。真正的高手,都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想必越亲王以后一定能成为我朝蟋蟀第一人。若是也着本书,定然会像贾宰相那般流传后世。” 越王妃听罢就笑了起来,眼中也有了欣赏之意,“我以前一直以为沈尚书是个严谨的人,应该喜欢琴棋书画那样文雅的事,没想到居然事事精通。怪不得小小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你们沈家人确实有趣。” 朱小小赶紧附和道:“娘,阿昭长的漂亮,还不古板,连走马斗鸡都能说上几句。还有陆家......” 越王妃突然咳了一声,朱小小也立刻止住了话头。 自家和沈家人聊的来可以,若是让陛下知道与越王妃有姻亲关系的陆家和沈家人也相交甚密,怕是会浮想联翩。 沈昭见状马上反应过来,笑着接话:“哥哥也喜欢玩,常在家里摆弄,所以我才略知道些。” 只要是京城时兴的东西,就没有沈成安不感兴趣的,所以父女二人耳濡目染也就知道了。 越王妃见沈家人语气诚恳、笑容真切,还极有眼力,也对他们的好感马上倍增。 尽管越亲王身份尊贵,但京城中的世家大族往往只是表面上对他们尊敬,背地里却都说越亲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像沈家这样真心诚意与他们交往的并不多。 俗话说:“言之如金,品如玉,言辞之美,品格之珍。” 一个人品行好不好,从说话就可以看出来,她这才彻底放心让女儿与沈昭来往。 京中被朋友背刺的人家数不胜数,越王府不敢行差踏错。 越亲王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击球、蹴鞠、射猎和角抵,沈成安随即与之聊了起来。 沈尚书和夫人则是在一旁闲聊,小小与沈昭说起了悄悄话,两家人相处融洽,欢笑声不断。 谈笑间,一个小太监悄悄退出了殿门。 越亲王用余光瞄到他离开,然后才放慢语速,真正说起家常。 只要他踏进宫门,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皇兄严密的监视,生怕他单独接触皇子,再生出异心。 历代帝王,无论年轻时多么雄才大略,到老几乎都性情大变,残暴多疑,往往会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 不过是人性使然。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一名宫女迈着小碎步匆匆走进来,恭敬地行礼,而后传报:“越亲王,沈大人,布施宴很快就要开始了,请移步奉天殿。” 话音落下,越王妃便准备起身,宫女赶紧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越王妃,关切地说:“王妃小心脚下,奴婢扶着您。” 紧接着,她压低声音说道:“丽贵妃有孕,皇后娘娘让王爷小心行事。” 第105章 当仁不让 在宫女的指引下,各府人员有序入殿。 越亲王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路上遇到的官员们均侧身避让。 沈成安低声和妹妹蛐蛐道:“阿昭,我以前总觉得镇国公神气,但和真正的龙子龙孙相比,简直天上地下,气度都不一样。” 沈昭回道:“兰蕊说过,这就叫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沈成安啧啧称赞:“尤其那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佟筱惠,简直一身毛病,治好了都得淌哈喇子。” 沈夫人隐约又听到儿女在背后蛐蛐话,一脸的无奈,嘀咕道:“这兄妹俩只要凑到一块,嘴就不能闲着,夫君,你说他们随了谁?” 沈尚书:......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一行人走进殿内,刚好看见正在让路的言家人,沈夫人马上笑着跟言夫人打招呼。 言兰蕊也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道:“阿昭,沈大哥,好久不见。” 沈昭同样高兴地回应,沈成安却神情略显紧绷,只“嗯”了一声。 言兰蕊好奇地问:“阿昭,你哥怎么了?以前见面话都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今天怎么像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沈昭想了一下,回道:“他最近淌哈喇子,娘让他少说话。” 沈成安:! 言兰蕊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表妹的三叔父有一次酒喝多了中风,也淌哈喇子,听说是大病,得赶紧治,不能讳疾忌医。” 沈成安突然觉得妹妹不是小棉袄了,简直四处漏风。 沈昭不敢让哥哥再接触兰蕊,一把推开他,带着好友去找朱小小。 都是新出炉的小姐妹,三人凑在一起甚是兴奋,话多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沈成安神情有些落寞,他一个人无聊的四处张望。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大殿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就连支撑大殿的八个廊柱后面都摆满了桌椅。 幸好他爹争气,官职还算高,他们一家四口能坐在前面。 若是一不小心坐到柱子后面,岂不是一下午都得面壁思过? 崔家恰好坐在沈家的斜前方,崔颢看到沈昭从自己身旁走过,笑着点头示意,沈昭也回以微笑。 两人虽然只对视一眼,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眼神都腻的快拉丝了。 崔少卿端起茶杯,微垂下眼睑,借着水汽掩住眼中冷光。 他轻吹杯口,水面轻波微浮,茶叶沉沉浮浮,聚聚散散,时而簇拥,时而分离。再慢慢饮嗜,一股浓郁的苦涩自唇间荡漾开来。 自己不过是个七品穷翰林,如果不是借祖父的光,根本进不了这奉天殿。 沈昭向来心高气傲,贪图权势,选择官位更高的三叔也是人之常情。 女人都贪慕虚荣,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忽而锵然一声铜锣响,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宴席即将开始。 “陛下驾到!”弘治帝携同皇后和丽贵妃缓缓入殿。 弘治帝由于近日忧思成疾,半夜睡不着觉出去赏雨,不小心染了风寒。 本就不大好的身体又病上加病,整个人形容枯槁。 在场的官员没甚留意弘治帝,反而纷纷将目光投向雍容娇媚的丽贵妃。 她才刚复宠不久,竟能陪同陛下出席宴会,可见受宠之深。 沈昭却隐约觉得丽贵妃的妆容不对,上次在镇国公府见到时,她脸蛋还吹弹可破,今日却扑了厚厚的胭脂,眼底好像也有些淤青。 她低声将自己的观察告诉母亲,沈夫人淡淡一笑,回道:“静观其变吧。” 刚才越王妃没藏私,将皇后娘娘传来的消息告诉了沈家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今日这宴席还是得小心为上。 待弘治帝入座,一众宫女捧着菜肴和酒水鱼贯而入,很快桌子上都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沈昭扫了眼桌上的菜,竟然素菜居多。 沈成安嘬了嘬牙花子,感觉菜叶子有点塞牙。 陛下果然穷疯了...... 还好娘出门前让他们兄妹吃饱了,否则一桌子清汤寡水的凉菜,他们肯定得饿肚子。 弘治帝看着殿下众人,沉声说道:“诸位爱卿,近日来各地降雨频繁,多个州府受灾严重。在座的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也就不与你们客气了。如今国库紧张,还望诸位能多贡献力量,为受灾的州府筹款。” 皇后娘娘接着说道:“由于库银紧张,后宫也积极响应陛下的号召,各宫均节衣缩食。因此,今日每桌只备五道菜,粗茶淡饭,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弘治帝听罢满脸感动,拍着皇后的手说道:“还是皇后考虑周全,天灾当前,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要节俭度日,以做表率。” 皇后低下头,淡然一笑。 明明你才赏了丽贵妃一套赤金头面,现在却说的好听,这节衣缩食可真冠冕堂皇。 丽贵妃笑着问道:“陛下,听闻今日宴请各府夫人小姐,还有比试,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弘治帝笑着侧头看向皇后:“梓潼,这个规则是你定的,还是你来解释吧。” 皇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忍不住暗骂道:“合着你就说好话,坏人却让我当!” 虽然心中有气,但她总不能在人前给陛下难堪,故而缓缓说道:“今日在场的所有夫人和小姐均可以参加比试,大家可以用金银财物下注,下注最多者获胜。排名前三的夫人可获诰命封号,小姐则荣获端门之女的称号,所获财物都将纳入国库,充作赈灾银。希望大家多行善举,为赈灾献力。” 弘治帝听后微微颔首:“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哪位夫人小姐想先展示才艺啊?” 话音刚落,佟筱惠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自信满满的回答:“陛下,臣女愿意一试。” 第106章 当场发难 佟筱惠向来争强好胜,此刻第一个站出来,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丽贵妃莞尔一笑,对弘治帝说道:“陛下,筱惠最是乖巧懂事,对您更是言听计从。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您开口,她必定全力支持。” 弘治帝颔首微笑:“爱妃说的没错,你入宫快五年了,朕也是看着她从个小丫头片子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她一向是最听话的。” 若不是佟家人都听话识趣,他也不会这么快提升丽贵妃的位份。 听到陛下的话,丽贵妃心头猛地一震。 皇后不禁低头用手帕捂住嘴角,轻笑起来。 丽贵妃入宫至今,满打满算不过三年,那多出来的两年,陛下也不知道跟谁过的。 丽贵妃很快就回过神来,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陛下能一个不差的说出全国140个府,20个直隶州,却从不将后宫的事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后宫妃子不过是任他摆布的玩物,记错年份又如何? 况且就算是她的亲生父亲,也记不住自己的生辰,两人如出一辙。 自古皇室权贵多薄情。 丽贵妃定了定神,娇声道:“陛下,您去年赏赐给臣妾一把古琴,名为绕梁。臣妾近来忙于照料十一皇子,实在无暇抚琴。筱惠精通音律,琴艺精湛,不如让她代臣妾为您弹奏一曲吧?” 只要不是让弘治帝赏赐东西,弹个琴自然不在话下。 “石方,去把琴拿上来。” 不大一会,石方就抱来一把通体黑色却隐隐泛着幽绿的古琴,那色泽犹如绿色藤蔓缠绕在古木之上,一看就是极品好琴。 丽贵妃笑着嘱咐:“筱惠,这把琴乃是由桐木所制,琴弦用的是蚕丝,流传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音质清脆悦耳,如高山流水,你可要好好弹奏。” 虽然她们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但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丽贵妃也不会亏待妹妹。 沈夫人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女儿说道:“这姐俩可真是好算计!佟筱惠用陛下亲赐的绕梁弹奏,不管她弹得好坏与否,我们都必须给她下注,否则就是对陛下的不敬。看来端门之女的名号,非佟筱惠莫属了。” 沈昭闻言微微点头,回道:“有丽贵妃坐镇,自然少不了佟筱惠的好处,只要她别闹幺蛾子就好。” 她话音刚落,佟筱惠就娇声恳求道:“陛下,都说了是比试,臣女一个人总觉得提不起精气神,要不再挑个闺秀上来,让臣女与之对弹啊?” 沈成安心中暗骂佟筱惠是个烦人精,怎么就那么能出馊主意! 弘治帝却来了兴致,群臣互撕可是他最爱看的戏码,立刻附和道:“筱惠这提议倒是有趣,你想挑谁同你比试?” 佟筱惠的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沈昭身上。 沈家人:...... “陛下,臣女想与越亲王的爱女朱小小比试。” 听到这话,正在说笑看热闹的越亲王和朱小小同时一愣。 皇后和太子也皱起眉头,不知道丽贵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丽贵妃轻抚自己的肚子,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大皇子,那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朱小小先是一脸惊愕,然后转变为委屈,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爹,怪不得你不让我出门,原来外面真的有坏人!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善琴乐,却偏偏找我麻烦,不就是想让女儿在皇伯父面前丢人吗?呜呜呜……” 佟筱惠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不善琴乐,大家闺秀哪个没学过琴棋书画啊?” 宗室子女怎么可能不会弹琴? 这事佟筱惠打破脑袋也猜不到啊! 朱小小的哭声越来越大,抽泣着说:“爹啊,她要不是针对我,那肯定就是针对你!你是不是得罪人啦?” 越亲王在女儿的哭喊声中马上想好了对策,立即跪下,眼泪汪汪地向弘治帝哭诉:“皇兄,我早就说过我不能掌管京卫!自我上任以来,不仅遭遇刺杀,还时时被人针对。这次更过分了,竟然连我的宝贝女儿都不放过。皇兄,请允许臣弟辞去这个职务,让臣弟做回闲散王爷吧!” 弘治帝听到刺杀,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将目光转向丽贵妃,眼神晦暗不明。 丽贵妃也没想到,朱小小和她爹居然一个尿性,竟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事情挑破了。 她紧紧捂住肚子,感受着阵阵剧痛,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陛下,筱惠定是喜欢越亲王的掌上明珠,想同她玩闹才说的。小姑娘家不懂事,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弘治帝的神色微微缓和,佟家和越亲王素来没有恩怨,如果只是玩闹,确实算不得事。 朱小小却扯着嗓子接着喊:“她上次在崔府就对我出言不逊,还说我是土包子,什么都不懂。她分明就是嫌弃我,怎么可能同我玩闹!” 越亲王立刻对女儿投去赞赏的目光,就冲她机智的回答,今天晚上必须加鸡腿。 “皇兄,您也知道小小的身体状况,从小到大我都不敢轻易带她出门。今天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把她带来,本想着让您见见,结果饭碗还没端起来就被人挑衅,以后这皇宫我们父女俩是真不敢来了!” 父女俩相拥而泣,哭的那叫一个伤心,肩膀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怜。 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两人干打雷不下雨,实在没脸让别人看见。 弘治帝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不悦地说:“佟筱惠,小小身份特殊,你找别人比试吧!” 见陛下喊了佟筱惠全名,佟家人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 陛下现在没有当场发作,日后肯定会找麻烦,他们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佟筱惠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提出要求:“陛下,我要和沈昭比。” 沈昭在一旁暗自叹气:“自己这辈子怕是躲不开佟筱惠的纠缠了。” 第107章 胎死腹中 沈夫人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紧紧攥着丈夫的衣袖,催促道:“正君,你快想想办法啊!” 沈成安也心急如焚,这个时候还坚持什么? 明知山有虎,猛敲退堂鼓啊! 佟筱惠得意地望向沈昭,挑衅的说:“都说沈尚书的千金是闺门典范,琴总是会弹的吧?” 沈昭见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看她,丽贵妃紧抿下唇,神情急迫。 她轻盈地站起身,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陛下,既然县君已经决定抚琴,如果我也同样抚琴,岂不是毫无新意?” 佟筱惠用着御赐的绕梁,她赢的可能性不大,不如另辟蹊径。 弘治帝微笑着问:“那么依你之见,怎样才算有新意?” “臣女想为陛下和娘娘画上一幅泼墨山水画,琴音悠扬,笔墨添香,必然别有一番意境。” 沈成安当即明白了妹妹的想法。 前几年,他见一位游方修士用清水在地上作画,觉得格外新奇,回府后也跟着尝试。 以水作画看似简单,实际上却非常考验画工,对颜色的浓淡和形状的点染都有极高要求。 沈昭当时好奇,也尝试了一下,结果首次就画出了远山将落日的景象。 这让兄妹二人十分惊奇,他们翻阅了许多古籍才知道,前朝有种类似的画法,叫泼墨画。 两人兴致勃勃地练了许久,发现这种画法最适合山水,应手随意,掂笔即出,画作山奇水险,宛若神工。 沈成安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陛下,泼墨山水画是以画笔蘸取墨汁,然后泼洒于画纸之上,先用阔笔画形,再用细笔勾勒,对画工和构图都是极大的考验。” “哦?还有这种画法?听起来倒是颇为有趣。”弘治帝顿时也来了兴致。 沈成安接着说道:“如果能让两个人配合,一人泼墨,另一人根据泼墨的形态进行画作,那样才更有挑战性。” 皇后娘娘霎时明白,沈成安是想给沈昭作保,陪着她一起画。 她柔声说道:“陛下,这泼墨山水画听起来着实有趣,不妨就让沈家兄妹为我们展示一番吧。” 越亲王见沈昭成了女儿的替罪羔羊,也站起来说道:“皇兄,这兄妹俩肯定有默契,算不得挑战。既然要加大难度,那干脆再多加几个人进去,这样才能考验沈小姐的画工,您觉得如何?” 弘治帝向来都是爱看热闹的主儿,随即问道:“皇弟,你看加谁好?” 越亲王乐滋滋地说:“臣弟带着崔颢和叶晟一起泼墨,若沈小姐画的不好,臣弟也好当面嘲笑她。” 听到这,在场的官眷顿时心疼起了沈昭。 四个大老爷们联手欺负一个姑娘,他们也不嫌害臊! 弘治帝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于眼底,紧接着问:“沈昭,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沈昭欠身回答:“回陛下,臣女无有不从。” 丽贵妃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双手死死捂着肚子,急迫地说:“陛下,小姐们比试才艺,让男子加入,怕是不好吧?” 她感觉腹中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同时搅动,这种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忍受。 前段时间,弘治帝身体一直不好,极少临幸后宫。 丽贵妃为了尽快复宠,故意在花园偶遇弘治帝,还趁机用了欢情香,这才终于勾得弘治帝留宿,恢复了绿头牌。 哪想弘治帝由于长期服药,身体状况根本不利于女子受孕。 尽管丽贵妃最终怀上了龙种,但胎儿发育不良,随时都有可能流产。 大皇子通过眼线得知,丽贵妃一直在偷偷服用保胎药,于是便说服她将流产的责任归罪于越亲王身上。 谋害皇子是死罪,就算陛下有心庇护越亲王,却也逃不过王法。 大皇子还承诺,只要他夺下京卫,以后就给丽贵妃做靠山,京卫的人马也随她调动。 丽贵妃决定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就在赴宴前狠心吃了堕胎药。 她原本想着,以观看妹妹弹琴为由走下大殿,趁机来到朱小小身边,再装作不小心摔倒,将流产的责任推给她。 哪想朱小小根本不上当,沈昭又找来那么多人护着她,丽贵妃根本无从下手。 弘治帝哪知道丽贵妃心中的谋划,笑着说:“真金不怕火炼,沈昭若是真有才能,自然不怕被人为难,朕准了。” 石方为方便夫人小姐们展示才艺,早就提前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弘治帝话音刚落,他就安排随侍的太监将桌子和笔墨纸砚搬了上来。 由于桌子实在太大,占据了不少地方,最终只能让佟筱惠坐在一侧弹奏。 这样一来,现场就变成了沈昭站在大殿中央作画,佟筱惠在一旁弹奏,宛如宫廷乐师一般。 由于泼墨画过于新奇,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画桌。 只见越亲王率先执笔沾墨,随意甩了几下,洁白的画卷顿时多了几处墨点。 叶晟心想,山水画都是下方多墨,于是便将墨水甩在了画卷下方。 崔颢也同样做好留白,给沈昭更多发挥空间。 待到沈成安接笔,画卷上的墨水不过才星星点点。 他按照两人之前的习惯,用阔笔由下而上泼墨,最后将笔交给妹妹。 沈昭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淡定的接过笔,以水调墨,根据墨迹的大小和形状,巧妙地勾勒出山峦和云朵,再用细笔随意点染,表情很是惬意。 弘治帝原本坐在龙椅上,似乎被画法吸引,径直走下台阶,就近观看。 皇后看到丽贵妃的身体微微颤抖,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也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可不想和疯狗坐在一处,担心被反咬一口。 在场众人见陛下和皇后都走到桌前赏画,也纷纷站起来,围在不远处。 大殿中央很快就聚集了一群人,随着沈昭画笔的起伏,众人的惊叹声也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佟筱惠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她的琴音完全被淹没在人群之中,根本没人听她弹琴! 第108章 歌功颂德 “把墨泼在纸绢上,就墨色的浓淡自然而成山水,这就是泼墨山水啊!” “烟雨江山景致,风雨晦明,云烟变幻,峰峦林壑,墨晕淋漓,简直渲染入微!” “不光是渲染的好,用笔还细腻,勾勒圆劲,真是画工和构图无一不精。” 一众官员看得啧啧称奇,弘治帝和皇后也频频点头。 崔太傅和太夫人好奇地围了上去,两人仔细端详画作,心中也赞叹不已。 看了良久后,崔太傅回来说道:“笔墨豪放,气势磅礴,确实是佳作。”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却足以可见崔太傅对沈昭的认可。 太夫人笑着颔首:“没想到阿昭看着文文静静,画工竟然如此自由豪放,也是难得。” 自家未来的儿媳出彩,老两口说话都带着得意。 大夫人心中有些不快,但不好发作,只能酸溜溜地说:“不过就是取巧而已,若是毓莹好好练习,未必比她差。” 崔太傅斜睨儿媳一眼,漠然说道:“世间最难得的就是个''巧''字,毓莹若是再练,那就叫东施效颦,没的让人笑话。” 大夫人被公爹这么一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更是不满。 崔毓莹撅着嘴小声嘀咕:“她经常来咱们府里,也没说过这种画法啊?还是她心思深沉,特意留了一手,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吃惊。” 太夫人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头,觉得孙女说话有些不妥当。 她抬眼看向夫君,见他也眉头紧锁,心想回去定要敲打孙女,免得她行事越发不羁。 女孩最怕的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崔少卿敛下眼帘,默默不语。 自他几年前嘲笑沈昭画工不好,不让她拿画作烦自己之后,沈昭就真的再没提过画画的事。 尽管他心里清楚,却没替沈昭辩解半句。 倒是李芮宁开口说道:“虽然只见过阿昭一次,但她为人直率坦诚,不像心机深沉之人。或许,她只是觉得这等技艺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罢了。” 崔卓文也笑着附和:“芮宁妹妹说的是,我曾多次看到阿昭手持画卷找大哥,大哥总是忙于学业,没时间同她探讨。毓莹和千岚妹妹又对丹青都不感兴趣,所以她可能就不愿再提及绘画了。” 这样的宫宴,崔卓文根本没资格参加,这次是祖父特意为他争取到一个座次,他才有幸见得见天颜。 只要能给大房抹黑,他自然不会放过。 崔太傅打量了晚辈一圈,然后沉着脸说道:“蝉鸣一夏,却蛰伏了四季。所谓的一鸣惊人,都是厚积薄发,就算是自家人,也没义务逐个告知。你们如果也想有所建树,就各凭实力说话!” 他已经盖棺定论,所有人立刻噤声。 待沈昭终于快画好后,崔颢走到她身侧,假意低头看画,小声说了几句话。 沈昭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 她挑了只狼毫笔,挥笔写下:“江山画卷展徐徐,步步惊心探峻庐。万壑雄奇飞翠羽,千波浩淼隐渊鱼。笔墨功能铭四海,名垂千古载新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越亲王早就看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不禁会然一笑。 他瞪了眼身旁的叶晟,捋着胡子说道:“你也学着点,拍在马屁上才是真功夫。” 叶晟:...... 崔家八百个心眼子可能都长在崔颢一个人身上了。 果不然,弘治帝看到沈昭最后提的诗后,立刻龙颜大悦,连说了三个“好”字。 皇后嘴角微抽,强按下翻白眼的冲动。 如今内忧外患,能保证不被万国攻门就不错了,居然还指望万朝来贺? 想太多了吧! 太子从后面拉了拉母后的袖子,小声说道:“父皇年纪大了,就喜欢歌功颂德,您忍忍就过去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浊气,随后笑着称赞:“沈小姐这字画配的极好。陛下千功伟业,功在当代,造福后世,实乃千古一遇、万世不出的贤君啊!” 太子也赶忙附和道:“父皇雄韬大略,功德无量,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其余大臣们见状,也纷纷跟着赞扬,一时间恭维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大殿。 弘治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看太子都顺眼了几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是帝王也不能免俗。 众人正欢声笑语,身后突然传来宫女惊慌失措的呼声:“贵妃娘娘,您怎么了!” 第109章 当众挑衅 弘治帝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丽贵妃面色苍白如纸,瘫倒在地,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他顿时吃了一惊,早上丽贵妃才刚给他传信,说怀有身孕,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怎能坐在冰冷的地上呢! 弘治帝临近花甲之年又喜得一子,赴宴前还和石方说自己龙精虎猛不亚当年,破例给丽贵妃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 老来得子不容易啊,可千万不能出岔头。 他连忙快步登上台阶,急切地询问:“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快快起来!” 丽贵妃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之色,声音虚弱地说:“陛下,臣妾腹痛难忍,怕是要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下身一阵温热,一股鲜血涌出,瞬间将裙摆染得猩红一片。 弘治帝脸色剧变,急忙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很快,吴院判和妇科圣手陈太医一同跑进殿内。 路过酒桌时,吴院判不知被谁绊了一脚,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没爬起来。 越亲王顿时一呲牙,没有个十年功夫,怕是都不能摔得这么惟妙惟肖。 陈太医快步跑到殿上,把脉后说道:“陛下,贵妃娘娘有流产的迹象,怕是不好。” 弘治帝听到这话,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将丽贵妃抱起来狂奔。 但想到自己的老腰,只好招手让旁边的宫女过来,急切地说:“你们快把贵妃送回宫殿!” 四个宫女齐心协力地抱起丽贵妃,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吴院判见状,也急忙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叮嘱着:“你们手上稳点,千万不能颠簸到贵妃啊!” 皇后一把拉住同样往外跑的弘治帝,问道:“陛下,宴席怎么办?” 弘治帝毫不犹豫地回答:“皇后主持就好,朕先去探望丽贵妃。” “陛下,臣妾这就把贵妃用过的饭菜和酒水都送到慎刑司,别是有心之人下毒,后宫可容不下居心叵测之人。” 皇后素来公正,弘治帝不疑有他,回道:“皇后考虑的周全,就听你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皇后望着弘治帝离开的背影嫣然一笑,转过头吩咐宫女清理大殿。 趁着打扫的功夫,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略带悲伤地说:“贵妃身体抱恙,本宫亦是焦急万分。但如今灾地募捐之事更为重要,咱们还是继续进行吧。” 沈昭对皇后的反应肃然起敬,这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段位实在太高。 佟筱惠才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弹到哪,只能默默地站到一旁,等待皇后点评。 皇后目光柔和地看向两人,轻声说道:“沈昭的水墨山水技艺高超,令本宫眼前一亮,筱惠县君的琴艺也十分出色,辛苦你们二人了。” 佟筱惠原本以为皇后会赞赏自己,没想到只是一句带过,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中一阵失落。 上位者的话都是说一半,嘴里留一半。 皇后娘娘虽然没明确指出谁更优秀,但将沈昭放在首位,意思便不言而喻,她昨天的精心准备全都白费功夫! 但她的高兴本就无足轻重,第一轮比试就这样结束,两人行礼退下。 皇后微笑着看着场中的众人,温声问道:“哪位夫人小姐想下一个上来?” 几位前排的夫人都蠢蠢欲动,机会难得,谁不想给自己挣个诰命。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粉色纱衣的女子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笑靥如花,声音清脆悦耳:“皇后娘娘,臣女是龙虎将军之女曹雅芙,想与言掌院之女言兰蕊比试。” 言兰蕊正努力从盘子里的青找肉丝,闻言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在地上。 她和曹雅芙无冤无仇,曹雅芙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 难道是嫉妒她长得太漂亮了? 曹雅芙脸上都是冷笑,言兰蕊和哥哥相看亲事,却嫌弃哥哥弱不禁风,言夫人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母亲。 武将儿女有仇当面报,她就是要挑衅言兰蕊,看看她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曹源没想到妹妹这么冲动,眼里都是焦急。 亲事不成仁义在,何必人前发难呢。 沈昭这才看到言兰蕊口中弱不禁风的曹二公子,他唇红齿白,却身形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一般。 第110章 巾帼芳华 沈夫人看到曹雅芙旁边的曹源,压低声音说道:“这曹公子确实有点过于瘦弱,感觉成安好像都能把他装进去。我若是言夫人,恐怕也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回头再饿个好歹。” 沈成安连忙将自己从那些狐朋狗友那得来的消息讲给母亲听:“娘,曹公子从小就有个毛病,食欲不振。据说他一顿饭只能吃上那么几口,如果稍微多吃点就会吐出来。曹将军找了许多名医都没用,郎中说曹源是先天不足之症。” 曹源每次看到食物就毫无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如果强迫进食,只会适得其反,立刻就恶心呕吐。 曹家的厨子隔三差五就换,但再精致的菜肴都勾不起曹源的食欲,曹将军夫妇对此十分无奈。 沈夫人瞥了眼人高马大的儿子,曹源是不愿意吃饭,儿子是吃不饱饭,两人要是能综合一下多好。 言兰蕊一脸不情愿地走出来,与曹雅芙并肩而立,站在大殿中央。 皇后笑着看向她们,问道:“你们二人想比试什么?” 曹雅芙扬起下巴,高傲地说:“无论言小姐想比试什么,臣女都奉陪。” 言兰蕊却直截了当地问道:“皇后娘娘,可以认输吗?” 皇后诧异的问她:“还没开始比试,你怎么就如此笃定自己会输?” 言兰蕊坦诚地解释:“臣女的娘说了,端门之女,臣女就只占了个女字。臣女擅长舞刀弄枪,但今天这种场合又不适合与曹小姐切磋武艺,打赢了容易坐牢,打输了会住太医院,怎么算都划不来。皇后娘娘,战场上投降是耻辱,生活中投降是智慧,臣女这点智慧还是有的。” 说完,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大把金银钗环以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笑着说:“皇后娘娘,臣女今日来,就是诚心诚意为受灾州府捐银子的。这些都是臣女攒下来的私房钱,臣女先捐为敬,爹娘那份您跟他们另算。” 言掌院和言夫人同时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儿也太诚实了吧! 皇后却笑得格外开心,京城这么实诚的小姐可不好找,比起那些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的可顺眼多了。 她吩咐身旁的宫女将言兰蕊的金银钗环和钱袋子拿上来,打开一看,里面不仅有银票,还有许多银锭子,加起来竟然足有上千两之多。 再加上那些珍贵的钗环首饰,这言家小姐自己恐怕就得捐出两千两银子! 皇后抬起头,笑着问言掌院:“言大人,你可知道令千金捐了多少银子?” 言掌院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苦笑着回答:“回皇后娘娘,这些都是小女自己准备的,臣实在不知具体数目。” 皇后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言兰蕊,温柔地问:“言小姐,若不是曹小姐找你比试,你还会把这些银钱都捐出去吗?” 言兰蕊神色认真地回道:“臣女外祖父曾说,若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这些银钱都是臣女自小到大攒起来的,放在臣女手里也只能当做平日消遣,若是能变成厚粥和御寒的秋冬衣服,也算物尽其用。臣女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愧于心。” 一时间,奉天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沉默不语。 他们好像喧闹了太久,竟忘了初衷。 皇后凝视着言兰蕊,心中感慨万千。 她不禁想到了自小就喜欢仗义执言的自己,叶家乃将门世家,公子小姐本性均直爽刚烈。 奈何一朝为后,她被圈进这森冷的皇宫之中,父兄也为了避嫌上交兵权,族中子侄皆甘做纨绔子弟。 在金笼子里关久了,她好像也渐渐迷失了本心,即使面对木鱼青灯,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波澜。 皇后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是本宫舍本求末了,言小姐的无愧于心才是爱国之心。” 然后她环顾四周,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在座的诸位可能对‘端门之女’有所误解,‘端门之女’并非是端庄淑女。‘端门’乃是宫殿的正南门,代表的是公正廉明、正直无私。今日要选的‘端门之女’,是心怀慈悲、愿意救民于水火的女子。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只有让人民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言小姐能有如此觉悟,本宫认为她就是当之无愧的‘端门之女’。” 话音刚落,满殿一片哗然。 竟然还能这么比? 沈尚书不禁感叹道:“言兄,兰蕊好口才,堪比御史。” 言掌院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也就是皇后娘娘主持,若是陛下在,怕是得治我个大不敬之罪。” 他心里骄傲,但他就是不说,低调淡然才是君子之风。 但言掌院忘了,自己还有个嘴里漏风的媳妇。 言夫人挺起胸膛,自豪地说:“夫君净胡说,兰蕊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最优秀的,怎么可能不敬!” 言掌院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刚才谁在找地缝…… 皇后微笑着说:“但规则已定,端门之女要由众人评定,注高者得之。” 一直在旁边充当木头桩子的曹雅芙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才对嘛,否则她们一个个都争个什么劲。 她得意洋洋地斜眼看向言兰蕊,光巧言令色有什么用! 皇后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说道:“今日本宫下道懿旨,特赐言掌院之女言兰蕊‘巾帼芳华’称号,以兹鼓励。” 满殿又再次一片哗然。 第111章 仗义解围 言兰蕊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她好想紧紧抱住皇后娘娘的大腿,以后娘娘就是她心中的楷模!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收拾一顿的心理准备,今天肯定先是在殿前受一顿训斥,然后回家再被爹娘混合双打,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惊喜。 在兴奋之余,言兰蕊还不忘露出一副谄媚的笑脸,询问道:“皇后娘娘,臣女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笑着回道:“你说吧。” 言兰蕊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问:“沈昭温婉娴静,是臣女心中最蕙质兰心的女子,臣女的捐助能不能算到沈昭身上?” 反正她的赐封是皇后娘娘亲赐的,这些银子本来也要压给阿昭,她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 皇后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姑娘真是有趣。 她温和地说:“你这孩子倒是讲情义,这是你的银子,想压给谁都可以。” 反正捐助款也进不了自己腰包,皇后当然乐得做顺水人情。 言兰蕊立刻转头看向沈昭,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今天真是让她捡了大便宜! 沈成安看到言兰蕊的笑脸,不禁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低下头去。 是金子总会发光,只是他不应去觊觎这份光,否则对谁都不公平。 沈夫人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言兰蕊,不骄不躁,还有情有义,是真正秀外慧中的姑娘。 只可惜...... 她看了眼低头的儿子,叹了口气。 姻缘天定,不宜强求。 言兰蕊心愿达成,乐呵呵地行礼退下。 皇后转头看向像是要哭出来的曹雅芙,默默叹了口气。 龙虎将军也是难得的将才,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总不能让曹雅芙太过丢脸。 她开口问道:“曹小姐尚未比试,不知在场哪位小姐愿意与其一试?” 殿内闺秀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任何人主动站起来。 有言兰蕊珠玉在前,她们自然不愿意接曹雅芙这个烂摊子。 李芮宁见曹雅芙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之中,轻声问道:“娘,我记得祖父曾提过,龙虎将军担任过巩昌卫指挥使一职,他重修巩昌城,让整座城池固若金汤,是陇西的功臣。这位曹小姐只是年轻气盛,未必是坏人,不如我去和她比试吧。” 崔筠清笑着对女儿说:“也好,咱们李家在京城根基不深,那端门之女本就与我们没关系,你无需在意比试的结果,尽力而为便好。” 李芮宁点了点头,随后缓缓起身,对着上方的皇后行了一礼,恭敬地回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乃山西左参政李辰仲之女李芮宁,愿与曹小姐切磋技艺。” 曹雅芙听到终于有人站出来,激动得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立刻感激地望向李芮宁。 崔毓莹微微皱眉,语气有些不悦:“所有人都等着看曹雅芙的笑话,她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大夫人扫了眼婆母,低声回道:“如今你姑母和李芮宁可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她要不要逞强与我们无关。你只需专心准备好舞蹈,稍后挑一位普通的闺秀比试。只要你能赢得比赛,母亲就会为你周旋。此次你若表现出色,求亲的人还不踏破门槛,任我们挑!” 崔毓莹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心情大好。 崔家正经小姐就她一个,想必祖父定会全力以赴,为她争回“端门之女”的称号。 李芮宁身材娇小玲珑,面容柔和圆润,如同熟透的苹果般散发着健康的光泽,长相很是讨喜。 皇后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忠实厚道的姑娘,于是亲切地招手示意:“好啊,李小姐上前些,让本宫仔细瞧瞧。” 待她娉娉婷婷地走向大殿中央,众人也都打量起这个名不经传的姑娘。 崔太傅的外孙女,陇西李氏嫡女,这样的出身不算低。 再加上举止文静,模样讨喜,部分夫人甚至帮自家子弟盘算起了亲事。 皇后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开口问道:“你们二人想比试什么?” 曹雅芙转头看向李芮宁,带着善意询问:“不知你琴棋书画擅长什么?” 李芮宁小声回道:“筱惠县君刚弹完琴,咱们还是避其锋芒吧,不如赋诗如何?” 曹雅芙现在不求出彩,只求赶快回到座位上,立刻就点头应下。 “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二人想要赋诗。” 皇后见她们有商有量,微笑点头,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出一题。眼下正是夏季,你们就以夏日为题赋诗一首吧。” 这个命题并不难,曹雅芙和李芮宁思考片刻,很快就有了章程。 曹雅芙率先说道:“垂杨枝上喜迁莺,梅子黄时雨乍晴。 几阵薰风穿玉殿,直珠帘内有欢声。” 李芮宁真诚地恭维:“曹小姐这句‘几阵薰风穿玉殿’形容的极为应景,确有诗才,看来一会我要班门弄斧了。” 被她夸赞后,曹雅芙终于恢复了些自信,笑着回道:“李家是诗书大家,我就是抛砖引玉罢了,李小姐请。” “那我就献丑了。”李芮宁欠了欠身,赋诗道:“瑶台夜滴金茎露,水殿凉生玉枕风。卧看星河归阁晚,月斜疏影转梧桐。” 殿内众人马上交口称赞,闺阁女子能如此快速赋诗,可见学识都不浅。 更难得的是,李芮宁不仅词句工整,还暗地颂赞了皇后娘娘,很是机智。 凤栖梧桐,寓意甚好。 皇后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些。 曹源看向这个替妹妹解围的姑娘,眼中满是赞赏。 饱读诗书,气质文雅,大家闺秀当如是。 第112章 两女对舞 皇后听完二人的诗作后,忍不住赞叹道:“两位小姐真是韵律天成,才华独秀,实在令人惊叹!” 听到皇后娘娘的夸赞,两人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皇后指着她身前的一盘麦糊野菜卷说道:“这道麦糊野菜卷做的甚是不错,你们二人可以尝尝。” 弘治帝一直对太子存有猜忌,故而太子极少接触武将,皇后特意赐菜,就是想卖曹家一个好,替儿子做人情。 宫女将麦糊野菜卷端到二人面前,皇后继续说道:“这道菜其实大有来历,是太祖在千亩草甸练兵时亲自研究制作的。那时兵荒马乱,粮草短缺,士兵们都饥肠辘辘,食不果腹。太祖在路过一户农家时,偶然闻到一股香味,见农户正在用面粉和野菜卷成卷充饥。他向农户讨要一块尝了尝,没想到,味道竟然不错。于是,太祖便将野菜卷带回到了军营,命令火头军到山上采摘野菜,洗净后裹上面粉如法炮制。将士们品尝后,均赞不绝口,太祖也颇为得意,暂时解了缺粮的燃眉之急。” 皇后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地说:“只可惜现在大雨连连,也不知道百姓有没有野菜果腹。如今内忧外患,诸位当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共度国难。” 李芮宁看着眼前的麦糊野菜卷,脆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女曾读过一本名为《救荒本草》的书籍,书中记载了一种叫苋菜的野菜,不仅能饱腹好消化,还有清热解毒、增肌壮骨的功效,春夏秋三季都可种植,只需一个多月就能成熟。臣女家乡陇西也有一道特色菜肴,叫上汤苋菜松花蛋,味道鲜美可口,老小皆宜。” 皇后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喜之色,连忙追问:“如果夏秋季都能种植,那么百姓就可以在粮食减产的时候尝试播种,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紧接着,她转头吩咐宫女:“你去问问司膳司,宫里可有这种菜?” 由于举办宫宴,魏尚食一直随侍左右,不大会就快步走上殿来,恭敬地行礼后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御膳房中确实有少量苋菜。此菜汁水为红色,因此我们称之为红菜。苋菜的口感略带苦涩,烹饪时通常会与蒜蓉一起搭配,或者与土豆、豆腐、马蹄等食材一起炒制。” “魏尚食,李小姐说陇西有道名菜叫上汤苋菜松花蛋,你们可会做?” “奴婢单从菜名上看,应该是先炒制苋菜和松花蛋,再以高汤调味,只是不知这样做是否正确。” 李芮宁笑着说:“这道菜清热祛湿、止血止痢,臣女的祖母喜欢吃,所以臣女也会做,可以帮魏尚食参谋一下。” 见她孝顺亲长,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着说:“那就劳烦李小姐了,若果真如你所说,三季皆可种植,本宫就算你立功一件!” 李芮宁实在没想到,不过是作诗一首的功夫,自己竟能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睐。 与此同时,曹雅芙接连看到言兰蕊和李芮宁都受到了皇后的嘉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直以来,她仗着父亲是正二品龙虎将军,在京中颇有体面,人也心高气傲。 比起前面几位贵女的侃侃而谈,她方知自己见识浅薄,让她很是沮丧。 李芮宁随魏尚食退下,曹雅芙也默默地退回到原位,神色有些萎靡。 曹源注意到妹妹低沉的情绪,轻声安慰道:“二妹已经做得很好了,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们只要继续努力就行。” 曹雅芙垂着脑袋,小声问道:“哥哥不嫌我多事,给家里丢脸?” 曹源笑着摇了摇头,“妹妹不必往心里去,一家人不争对错,你也不必觉得丢人。” 曹夫人笑着说:“雅芙,你年纪还小,喜欢争高下,论长短,等你再经历一些事,自然就会成熟起来。” “嗯。”曹雅芙听了母亲和大哥的话,心情逐渐好转,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由于前三轮比试耽误了不少时间,导致后面的节奏异常紧凑。 各府夫人小姐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唯恐落在他人之后。 崔毓莹等了一轮又一轮,见名声在外的贵女都已比试完毕,她才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轻声说道:“臣女......”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另一道更为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臣女西平伯爵府孟云娇,愿为皇后娘娘献舞。” 崔毓莹回头一看,鼻子差点被气歪了。 又是孟云娇那个破落户! 只见孟云娇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走上殿前,显然有备而来。 崔毓莹气得咬牙切齿,不甘示弱地继续说道:“臣女太傅府崔毓莹,愿为皇后娘娘献舞。” 沈成安忍不住“噗呲”一声乐了出来,调侃道:“这下可有趣了,让她们两个作人精对舞吧,也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沈昭小声说道:“崔大夫人特意为崔毓莹请来宫廷舞蹈大家授课,苦练了许久。虽然她没在人前跳过,但舞技应该不差。” 沈成安瞥了嘴:“就她脖子仰上天的样,顶多能跳成个酒醉的鸭子,估计我上去都比她强。” 沈昭:...... 第113章 亡国之象 始终没开口说话的沈尚书此时却说道:“崔大夫人这步棋走偏了,高门贵女首先要学的是陶冶情操的学识,如诗、礼、论语、孝经等,其次才是学习茶艺、插花、诗词歌赋,目的在于读书识礼、知古鉴今。舞艺一道并非不好,但对于女子来说,娱己可以,悦人就大可不必。” 沈夫人也颇为赞同地点头:“夫君说的是,就说那三国时期,董卓到王允府上赏桃花喝酒,王允把歌姬貂蝉认作干女儿,让她当众跳舞,没听说谁把亲生女儿喊出来给大家跳舞。真不知道崔大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出了这么个歪主意。” 崔毓莹和孟云娇的举动也完全出乎崔太傅的意料,女儿家比试些诗词歌赋无妨,但这样人前献舞就过于谄媚了。 他立刻怒斥起长媳来:“到底是谁让毓莹跳舞的?难道你不知道养女莫教歌与舞,教会歌舞做小妾吗?” 太夫人眉头紧皱,对此也甚是惊讶,最近儿媳怎么如此糊涂! 崔大夫人赶忙解释道:“是毓莹自己喜欢跳舞,我也没想到她能在这个场合跳啊。” 她这话说得极为心虚,显然底气不足,崔太傅是半点都不信。 崔太傅环顾四周,见众人交头接耳,只有六皇子颇有兴致地扯脖子张望,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面色阴沉,厉声说道:“崔家已经出了位惠妃,老夫绝对不会再把孙女嫁进皇室。无论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都是空想,我坚决反对!” 崔大夫人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 都说树老成妖,人老成精,她的打算竟然被公爹发现了。 嫁入崔家多年,她一直对两位小姑子心存不满。 一个进宫做惠妃,却从不关心家中子侄的前程,白白位列四妃。 一个远嫁到陇西,还时不时给自己添堵,一副刁酸刻薄相。 这两人就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现今魏姨娘有了身孕,崔辰学的心思都偏在了妾室身上,对女儿的婚事也毫不上心。 原本让她扬眉吐气的儿子还被狐狸精迷了眼,根本不听她的话,在翰林院的名声也日渐不好,前程堪忧。 这可把崔大夫人急坏了! 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女儿,希望她嫁到鼎盛的人家,好给自己争口气。 这天底下最鼎盛的人家非皇室莫属,她这么打算有错吗? 崔少卿也皱眉说道:“娘,你看看姑姑过的是什么日子,整个人暮气沉沉,极少出现在人前,三皇子也不敢多与我们来往,皇室哪有那么好。妹妹的婚事不着急,咱们慢慢相看。” 崔大夫人气得直跺脚,却也只能压低声音回道:“慢慢慢!再慢下去,你妹妹就要成老姑娘了!我不替她谋划,还有谁管她?” 崔辰学冷哼一声:“哼,妇人之见。父亲都说了不行,你赶紧打消没用的念想吧,也不看看女儿都让你教成什么样了!” 崔筠清握紧了女儿的手,若不是她执意要回京给女儿相看亲事,夫君指不定要把女儿嫁到什么人家。 男人要么不作为,要么乱作为,真正一心为女儿考虑的人家还真不多。 崔颢则叹了口气,低头漠然喝茶。 《礼记》有言:父子笃,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 崔府现在各怀心思的人太多,若不快刀斩乱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后便是一败涂地,他得找机会同父亲好好谈谈。 在一家人沉思之际,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 只见崔毓莹脚穿木鞋,裙系小铃,婀娜多姿地走到大殿中央。 她翩翩起舞,木鞋踏在地上,发出“铮铮嗒嗒”声音,和裙上小铃清脆欢快的“叮叮当当”声相互交织,霎是好听。 当真是纤纤玉手,腰若蒲柳,舞姿翩跹,别有一番迷人的风味。 沈昭看了一眼就低声说道:“这是汉唐《响屐舞》,传闻是越女西施所创。跳舞者要节奏感强,脚下有力量,跳起来其实极费力气,看来崔毓莹下了不少功夫。” 沈成安冲着笑眯眯的六皇子扬了扬下巴,略带嘲讽地说:“满朝谁人不知,六皇子对善舞的女子情有独钟,府上更是美女如云,歌舞升平,好不让人羡慕!崔大夫人这般举动,司马昭之心,怕是路人皆知。” 正当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之际,一声轻笑突兀地响了起来:“呵,传闻西施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脚大。她跳舞时喜欢穿长裙,好遮住自己的大脚,真是白璧微瑕啊。” 说话之人正是敬嫔的娘家大嫂,赵夫人。 赵家虽然门庭不算显赫,但敬嫔的肚子却争气,一连生下五皇子和六皇子,因此在后宫也颇有地位。 赵夫人是武进伯幼女,她一直打算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六皇子,无奈陛下迟迟未表态。 赵家捉摸不透陛下的想法,自然不敢轻易行动。 现在居然有人敢公然对六皇子垂涎三尺,赵夫人岂能坐视不理? 她的话马上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连六皇子也忍不住顺着崔毓莹的腿看向她裙摆底下的脚,仿佛要验证一下她是否脚大。 崔毓莹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脚上,心中一阵慌乱,脚下的步伐也跟着乱了套,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赵夫人当即冷笑道:“就这舞蹈功底也敢学西施讨好吴王?简直是死马当活马骑,痴心妄想!” “够了!”一向好脾气的皇后突然拍案而起,怒喝道:“吴王沉迷女色,不理朝政,是亡国之君,你们也想亡国吗!” 一时间,大殿之内噤若寒蝉,连六皇子都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第114章 各府捐款 皇后一直以来都是不怒而威的模样,如今骤然发怒,让在场众人都有些胆颤。 见满室寂静,崔毓莹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只能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赵夫人当即下跪求饶:“皇后娘娘,是臣妇无状,还请您恕罪。” 皇后冷哼一声:“你岂是无状?简直是无法无天!虽然陛下不在此,但本宫还是要多说一句,陛下尚在鼎盛之期,你们都把不该有的心思收收。谁是西施,谁又是吴王,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杀你们一百次都不为过!” 六皇子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赵夫人将自己戏称吴王,不就是暗示他有谋权篡位之心吗? 母妃的娘家真能添乱,怎么总是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乱说一通! 皇后扫视一圈,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越亲王也暗自冷笑,皇兄只顾着约束臣子,却对皇子们太过放纵,这才导致皇亲国戚目中无人。 蛟龙生气尽,蝼蚁方横行。 太子见众人都不敢做声,于是起身说道:“母后息怒,想必赵夫人已经知错,您就别再生气了。” 皇家的兄友弟恭,不过是一群皇子佯装糊涂,太子一人故作偏袒罢了。 见到太子送上台阶,赵夫人赶忙跪地求饶:“臣妇已知错,日后必定改过自新,还望皇后娘娘饶恕臣妇。” 皇后这才慢慢坐下,脸色沉重地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臣妇谨遵教诲。”赵夫人再次叩拜谢恩。 越亲王心中感叹,皇嫂这般气势,着实令人钦佩,只可惜生为女儿身,否则定能有一番作为。 太子妃好意朝崔毓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跳个舞便惹得母后如此生气,若不是太子从中斡旋,恐怕崔毓莹也难逃罪责。 此时不退下,更待何时? 崔毓莹赶忙跪地磕头,连滚带爬地退回原位。 崔太傅心中暗自叹息,府中女子短视,恐怕后患无穷! 随后,孟云娇战战兢兢地上场表演。 她寄居崔府时,偶然发现崔毓莹在背地里练习舞蹈,又听闻近日有宫宴,便想以惊艳之姿压制崔毓莹,抢走她的好处。 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名声狼藉,倘若她不自己想办法,叔叔婶婶定会无情地把她嫁过去。 哪想事与愿违,她明明抢先回话献舞,后殿的宫女却因收了崔大夫人的好处,拦着不让她第一个上场。 孟云娇倍感委屈,躲在后台伤心落泪,感叹失去父母庇护的孤女只能受人欺凌,没想到崔毓莹却吃了个大瘪。 糟糕的是,皇后娘娘不喜欢舞蹈,偏偏她准备的却是“霓裳羽衣舞”。 一时间,孟云娇也陷入了两难境地,不知如何应对。 随着悠扬的旋律响起,孟云娇内心愈发惊恐,根本不敢抬头直视皇后,只得低头跳舞。 由于她过度紧张,舞姿也僵硬得放不开,没有丝毫美感。 她面无表情地跳着,只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舞曲终了,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孟云娇的舞蹈跳得实在不尽人意,皇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挥挥手便让众人继续往下进行。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各府的展示也接近尾声,魏尚食伺机问道:“皇后娘娘,上汤苋菜松花蛋已经做好,可否传膳?” 皇后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大家也都看乏了,传上来吧。” 一众宫女捧着托盘有序进殿,在每个桌上都放了个青瓷汤盘,里面盛放着上汤苋菜松花蛋。 只见汤底色泽红亮,苋菜翠绿鲜嫩,松花蛋罗列四周,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皇后率先夹起一筷子苋菜放入口中,只觉苋菜口感爽滑,叶片肥厚,汤鲜味美,竟意外的美味。 她突然会心一笑,想必太祖当年尝到麦糊野菜卷时也是这种感觉吧。 众人见皇后低头吃菜,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苋菜的鲜嫩在高汤中得到了充分的释放,皮蛋的鲜美则让汤汁变得醇厚无比,每一口都充满了层次感,让人回味无穷。 曹源盯着桌上的菜盘,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觉得味觉一瞬间就被打开,接连吃了好几口,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曹夫人诧异地看向儿子,没想到区区一道野菜竟能让他如此开胃,随即笑逐颜开。 她决定,回府就立刻请教那位李小姐,无论如何都要让厨子学会这道菜。 皇后看了眼众人的神情,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好吃又开胃,没想到野菜也能如此美味!” “不错,别有风味。” “吃起来饱腹感还挺强。” 殿内一时间赞扬声此起彼伏。 皇后吩咐道:“司农司丞,劳烦你确认一下苋菜的种植,看看是否适合全国推广?” 周司丞恭敬地回道:“臣谨遵懿旨。” 随着才艺比试进入尾声,奉天殿终于进入了最后的捐赠环节。 皇后率先起身,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梨木盒子,说道:“这是本宫带着后宫捐赠的银钱,合计八万两,就不纳入比试了,诸位大人们开始捐赠吧。” 立刻有太监搬来桌子,上面摆满了托盘,前方写着各位参选夫人小姐的名字。 太子带着众皇子们来到桌前捐款,他将银票分成十余份,皇亲国戚和一品大员府上参选的夫人小姐都至少有一千两的押注,完全是雨露均沾的做法。 其他皇子原本都只拿了几千两,见太子捐了近两万两,赶紧有样学样,从怀里掏出更多银票,每个重臣府上也都至少放了五百两。 皇后顿时十分满意,这样一来,皇子们便捐了十万余两。 大臣们原本只想捐自家,看到皇子们的做法,只能咬牙继续掏腰包。 自家要押注,关系亲近的同僚也得押注,下注竟比他们预想的要多得多。 不少人家都像沈尚书一样,准备了许多首饰金器,各家托盘里都放几个,绝对谁都不得罪。 轮到崔家时,崔太傅果断将手中的五百两银票放进外孙女李芮宁的盘里,崔毓莹的盘却看都没看。 崔辰学顿觉没脸,手里的三百两银票也投到了外甥女的盘中,然后扭头就走。 崔大夫人气不过,偷偷掏出一把金钗,扔到女儿少得可怜的盘里。 崔颢慢慢悠悠地掏出一沓银票,大多数都放在沈昭的盘里,其他交好的朋友同僚家也放了一些。 叶晟诧异的问:“你爹才捐五百两,你这一大把该有几千两了吧,你不怕回去挨家法?” 崔颢笑着说:“这些都是打胜仗陛下赏赐给我的,又不是来路不明的银子,我怕什么?全当给阿昭添妆了。” 叶晟竖起拇指,“还是你有种!” 随后他也掏出一大把金银诸物,毫不犹豫地放进沈昭的盘里。 “这些是我准备给小小的,反正她也不参比,就都给沈小姐吧,我可不是觊觎你媳妇噢!” 陆景一把推开他,“捐完就快走,磨磨唧唧的干嘛!”,随后也扔了一把金饰进去。 还有不少人家在一旁观望,生怕怕自家盘里少,反复加了好几次。 随着铜锣声响起,宫女们端走托盘,开始统计起来。 第115章 出乎意料 等待期间,皇后离开了座位,并让众人小憩片刻。 其他官眷闻令也四散开来,前后左右地聊起天来。 越亲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见女儿又去找小姐妹们聊天,便笑了起来。 这样看似平淡的生活,却着实得来不易。 朱小小一脸羡慕地说:“阿昭、兰蕊、芮宁,你们都好厉害!我让我爹捐了好多银子,保证谁都越不过你们去。” 崔毓莹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哼,不过就是赢了个比试,有什么可厉害的,投机取巧罢了。” 言兰蕊冷笑道:“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不知道刚刚趴在地上不敢起来的人是谁!” “你......”被戳到痛处,崔毓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话。 沈昭拉过言兰蕊,淡淡说道:“若是活在别人眼里,必将死在别人嘴里。闲话所有人都会说,但有什么用?路是自己选择的,也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 崔大夫人看到女儿被挤兑,心中十分不快,快步走过去说:“我倒是谁在这大放厥词,原来是沈小姐啊。不过就是得了皇后娘娘几句夸奖,用不着这么趾高气扬。马上就要嫁人了,还是收敛点好。” “娘。”听到母亲的声音,崔毓莹立刻走到她身旁,脸上又恢复了得意的神色。 等沈昭嫁到崔家,母亲是崔家宗妇,又是长嫂,早晚有收拾她的时候。 崔颢正在与陆景和叶晟说话,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了沈昭,便转身朝她走去,微笑着问:“大嫂,你刚才说谁快嫁人了?” 崔大夫人瞥了眼最近风头正盛的小叔子,冷冷回道:“女子迟早都是要嫁人,我没特指谁。” 崔颢站在沈昭身侧,似笑非笑地说:“既然还没嫁人,那就在家从父。今日诸位小姐表现出众,相信几位大人都会为自家千金自豪,不至于连说话都不允许吧。” 崔大夫人目光不善地看向他,语气冰冷地反问:“那么出嫁以后呢,难道夫家会任由她们胡作非为吗?” 崔颢轻笑出声,语气带着淡淡的轻蔑:“出嫁从夫,想必这几位小姐的夫君更不会让她们在外受委屈。大嫂,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崔大夫人不屑地说:“自古男儿皆薄情,年少耳鬓厮磨的时候,哪个都是情深义重!日子过久了,便会弃之如敝履,你以为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吗?” 刚成亲时,崔辰学也曾将她捧在手心,千般呵护,万般体贴。 如今她半老徐娘,那些誓言就如风过无痕,深情也被辜负,唯有薄情成了常胜军。 世间男子皆如此,崔大夫人才不相信什么情深不移的鬼话。 崔颢敛下神色,郑重地说:“人性本就是善恶交织,善变也是人的本性之一,谁都不能保证一成不变。但阿昭说的对,路都是自己走的,愚者苛责别人,智者修炼自己,怨不得别人。嫂子若觉得不如意,何不静下心来,好好审视现状,总好过自怨自艾。” 沈昭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高大无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 崔颢虽然只比她大五岁,却总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仿佛在他身边就很安心。 崔太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厉声说道:“老三说的没错,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不由人。愚者互争,智者互让,老大媳妇,你也该好好想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跟你离心离德!” 他的话让众人一惊,小辈们立刻侧身行礼。 崔大夫人在公爹面前丢尽了脸面,脸色难看得像被人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似的。 一旁的崔毓莹更是局促不安,她低垂着脑袋,生怕祖父再训斥自己。 突然,铜锣声响起,弘治帝和皇后一同回到了殿中。 众人赶紧各归各位,等待最后的评选结果。 皇后方才离席是去探望丽贵妃,弘治帝对这个老来得子十分看重,一路恨不得亲力亲为,保护丽贵妃周全。 然而,经过两位太医的仔细诊断,丽贵妃已然小产,胎死腹中。 弘治帝对此十分痛心,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现实,便跟着皇后一同返回奉天殿。 比起夭折的胎儿,筹款大事显然更为急迫。 石方将整理好的捐赠清单呈了上来,轻声说道:“陛下,各位大人捐款金额已统计完毕,宫人还将捐赠的金银器具都折算成了银两,请您过目。” 弘治帝粗粗一看,好嘛,居然筹集了近五十万两,比上次多出来两倍不止。 刚才的丧子之痛顿时减轻了不少,他微笑着说:“还是朕的皇后精明能干,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筹集到这么多银两,甚好甚好。” 皇后谦逊地笑了笑,回道:“陛下过奖了,臣妾不过是沾了您的福气,否则哪能如此顺利。” 除了几位皇子外,捐款最多的当属越亲王,其次是叶家,重臣捐款都在万两左右,官位低的也捐了几千两,确实都出了力。 见弘治帝大致看完,石方又把夫人和小姐们的押注排名呈了上来。 弘治帝扫了一眼,略微有些诧异,这和他想象的出入很大。 不过妇人之事无关紧要,他又把清单交还给石方,让他当众公示。 石方拿着名单念道:“募捐排名已出,夫人排名前三的是,都御史陈夫人,户部左侍郎李夫人......” 最后一个人他掂量了片刻,缓缓说道:“武英将军遗孀周夫人。”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遗孀是如何进殿赴宴的? 皇后解释道:“陛下,按照律例,凡军官守御城池战殁,将校阵亡,其子世袭,加一秩。妻儿无依或幼小者,一律送至京城优给,幼男则送京卫优给,成年后于原卫补役。武英将军原本从一品,其子现奉公于京卫,目前已经成年,但世袭之事一直无人提起。礼部将此事向本宫请示,本宫便允许周夫人入殿赴宴。” 自太祖以来,历代帝王都极为重视阵亡将士的抚恤,对立下功勋的有功将士多方笼络优待,同时对阵亡将士予以嘉奖优崇,并厚恤其家,借此激励军心,以慰忠魂。 但往往只有银钱和米麻布匹等赏赐能及时送达,其他优给则需等其子嗣成年后才能兑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处官员变动也颇多,类似于世袭之类的嘉奖很少能落到实处,尤其对于武英将军这样在京中根基不深的人家。 武英将军的独子周睿哲便是其中一例。 朝廷并非不给予补位,只是将军赐封需要论资排辈,因此周睿哲一直只是百夫长。 崔颢在梳理京卫人员时发现了周睿哲,他夜值最多,贡献最大,却常常受他人排挤与打压。 于是,崔颢将周睿哲推荐给越亲王,越亲王又推给太子。 太子不方便插手武将安排,便将此事告知皇后,才有了今日一幕。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然而那些无法归来的,往往就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 总要有人站出来,替他们发声。 第116章 身心契合 弘治帝在位期间,尽管对朝政尽心尽力,也曾试图重振朝纲,却终究无力解决官吏贪赃枉法、朋党争斗、赋税沉重等百年沉疴。 随着年岁渐长,弘治帝变得生性多疑、刚愎自用,愈发难以挽回江河日下的朝堂局势。 周睿哲的遭遇仅仅是无数含冤受屈之事的冰山一角,弘治帝虽然有所感触,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动容。 毕竟从一品武将的身后事并非小事,他交代道:“太子,朕命你重整太子府官,对于皇后刚才提及到的事,由你来牵头处理。” 朝堂之上尚有太多政务需要处理,弘治帝实在没有精力去关注每一件事。 太子恭敬地领命。 殊不知,正是这样一件小事,便让太子收拢了不少武将子弟,他们日后也陆续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石方见事情告一段落,便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各府小姐排名前三的是,礼部尚书之女沈昭,都督佥事之女刘菡湘,山西左参政之女李芮宁。” 皇后低声将李芮宁推荐的苋菜讲给弘治帝听,弘治帝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地说:“嗯,这位李小姐推荐的好!让诸位夫人小姐都上前,朕要亲自册封。” 他今日几十万两白银入兜,心情格外舒畅,决定亲手为她们颁发赏赐。 六位女子纷纷站起身来,缓缓地从各自的座位走到殿前。 周夫人因为身份尴尬,只能坐在大殿的最后一排,自然也走在最后。 坐在前面的沈昭眼尖,立刻拉住李芮宁,给周夫人让出一个身位。 同样位置靠前的刘菡湘也注意到这点,心领神会地顿住脚步,给周夫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三位小姐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刘菡湘压低声音说道:“哎,你们都是凭实力入选,只有我是凭爹的实力当选,实在是羞愧啊。” 她长着一张圆脸,身形也不似其他小姐弱柳扶风,反而略微丰满,笑起来脸颊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 沈昭笑着说:“你的秦筝也弹得不错,铿锵有力,荡气回肠。” 刘菡湘一听这话,脸上立刻浮现出笑意来,忙不迭地道谢,又忍不住夸赞起沈昭:“我们武将之女很少与你们这些文官女儿打交道,但我觉得你人不错。” 李芮宁好奇地问:“刘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菡湘眨了眨眼,语气笃定地说:“她要是说我弹得婉转动听那肯定虚伪,但铿锵有力绝对没错。我娘说了,我这一身肉弹什么都有劲,要是再胖点,都能把你们耳膜震穿。” 沈昭和李芮宁闻言,顿时低头浅笑。 这还是个实诚姑娘。 待周夫人跟上其他两位夫人,三人才一同走上大殿。 弘治帝感慨道:“刚才事发突然,朕无缘看到诸位夫人小姐展示,好在皇后已经讲给朕听。你们这些女子个个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确实当得起此殊荣。” 皇后笑着附和道:“既然陛下没能亲眼目睹她们比试,不如就让诸位夫人小姐各自讲几句,以谢隆恩?” 弘治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顺势点头道:“那便让她们都说几句吧。” 陈夫人和李夫人说的都是皇恩浩荡、叩谢隆恩之类的话,大同小异,弘治帝只是一笑而过。 到了周夫人这,她屈膝下跪,扬声说道:“夫君虽然战死沙场,但臣妇和孩子一直受陛下照拂,衣食无忧,我等感激涕零。臣女学识不佳,不会说文词雅句,但夫君生前曾写过一首词,臣妇想在此借花献佛。” 弘治帝点了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周夫人挺直腰板,抬头说道:“持躬玉立壁千寻,缔造经营矢荩忱。海上甘棠无恙在,碑镌遗爱泪痕深。夫君常说,大丈夫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能将此诗讲与陛下听,也算臣妇了却夫君心中所愿。” 皇后顿时觉得无比伤感,缓声说道:“荩忱便是尽忠诚,周将军将忠心献给陛下,将深情留给妻儿,真是可歌可泣。” 她给了周夫人进殿的机会,越亲王将她推到前三,他们只是想让忠臣之妻荣获命妇殊荣。 没想到周夫人如此善言,一时间让殿上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弘治帝心知朝廷对武英将军有所亏欠,好在其夫人未曾抱怨,反而感恩自己,也颇为触动。 沈昭原来想好的谢恩话顿时都抛之脑后,她听过崔颢讲陈将军,如今又听到周将军,好像更能理解崔颢的诸多想法。 武将家眷和文官家眷其实全然不同,肩负的责任也不尽相同。 待轮到沈昭谢恩,她缓缓说道:“臣女曾听人说,世上有两个''我'',一个是别人眼中''我'',一个是自己心中''我''。今日听了武英将军的诗,臣女深有感悟,想必将军的两个''我''与常人不同,一个鲜衣怒马露长枪,一个烟火人间轻声言。武英将军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是为大义,令人钦佩。臣女只愿陛下福寿万年,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刘菡湘和李芮宁反应很快,她们同时跪下说道:“愿陛下福寿万年,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崔颢看着殿上之人,缓缓笑了出来。 他想说的,她都懂,两人好像越来越契合了。 弘治帝心中一动,便破格赐予周夫人一品诰命,其他人按例封赏。 一场宫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日落西山前落下了帷幕。 第117章 整顿家风 宫宴结束后,众人纷纷走出奉天殿。 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雨过天晴,空气中散发着沁入心脾的泥土青香味儿。 沈成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天晴了,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 沈夫人也点头说道:“刚才我一直提心吊胆,可算是有惊无险,咱们是该好好庆祝庆祝。” 沈昭粲然一笑,“谢谢爹娘,哥哥,不过……你们能不能先等我一会儿?我还有恩怨需要解决一下。” 在沈家三人诧异的目光中,沈昭转头走向佟筱惠。 此时,镇国公夫妇和佟修业正向宫人打听丽贵妃的状况,佟筱惠静静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失神。 就在刚才,她唤了崔少卿一声,然而崔少卿却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佟筱惠敢肯定,崔少卿一定听到了,却故意无视她。 从前崔少卿对她冷漠,她总是自我安慰,男女有别,崔少卿是遵规守矩之人。 但现在两人已经定亲,崔少卿却仍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顿时涌上心头。 “咱们谈谈。” 佟筱惠正在沉思,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不禁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死对头,不客气地说道:“胜负已出,你也不用特地到我面前炫耀。” 沈昭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原来你对我有敌意,我可以理解。现在我们毫无瓜葛,你为何还要处处针对我?” 佟筱惠拧紧眉头,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无论容貌还是才情,几乎样样都比她出色,这也让她十分不舒服。 沈昭继续游说道:“听说你和崔少卿年底就要成亲,真是可喜可贺,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确实曾经喜欢过崔少卿,但那是在我以为他会是我夫君的前提下,既然不是正缘,就没必要纠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吧。” 佟筱惠听着这些话,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沈昭这次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佟筱惠,咱们认识这么久,我始终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我们虽然成为不了朋友 ,却也不是敌人,所以没必要互相伤害。以后你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子,崔少卿还有红颜知己,真的没必要再盯着我不放。” 佟筱惠却一脸愤怒,大声说道:“沈昭,你说的好听,可我就是讨厌你!上次在崔府,你趁着没人与少卿拉拉扯扯,别以为我不知道!” 面对佟筱惠的指责,沈昭无奈地笑了笑,平静地说:“你既然都看到了,应该很清楚,是崔少卿对我拉拉扯扯。他以前对我不屑一顾,现在却弄得好像意难忘似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对于这个问题,佟筱惠也是充满好奇,追问道:“为什么?” 沈昭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崔少卿是个不懂珍惜的人,他总是得陇望蜀,永远追逐得不到和已经失去的东西,却对唾手可得的视而不见。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手中握有宝藏,却到处寻找碎石,你说是不是?” 佟筱惠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知道沈昭说的对。 “不管怎么样,以后你都离少卿远点!” 沈昭无奈地说:“你放心,他在你眼里是个宝,我却见到他就觉得晦气,巴不得离他十丈远。希望我们以后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说完她转身就走。 佟筱惠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却谁都不敢说。 她盯着沈昭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着急,追上去问道:“沈昭,少卿......真的喜欢秋娘吗?” 沈昭耸了耸肩,“有些人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吃点粗茶淡饭,谁知道呢。” 如果按哥哥的话说,那就是老山猪吃不来细糠,家豕食不出野味,不知好歹。 不过沈昭不想再无端树敌,也就懒得细说。 —————— 一场盛大的宫宴,举办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崔太傅回到府邸,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之色,他二话不说就将三房所有子女都召集到正房。 子孙们整齐地站在屋内,没人敢坐下。 “你们是不是看我老了,一个个算盘打得咔咔响,都想为所欲为!” 崔辰学立刻带头跪下,恭敬地说:“父亲请息怒,儿子绝无此意,万不敢违背您的意愿。” 其他人也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大夫人和崔毓莹格外紧张,连头都不敢抬。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削尖脑袋往皇室钻,大姐儿是选秀的时候被陛下亲自选中的,否则我怎么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他指着崔毓莹,愤怒地咆哮:“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就你这个榆木脑袋,真要嫁给皇子,估计比丽贵妃肚里的孩子没的都快!” 大夫人一脸不满,惠妃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那么沉闷呆板的人都能进宫,自己女儿怎么就不能嫁皇子? “父亲,毓莹在您跟前长大,自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也讨喜。那六皇子本就出身不高,把毓莹嫁给他,我还觉得委屈了毓莹呢。” 崔筠清立即讽刺道:“也不知道大嫂哪来的优越感,六皇子再不济也是龙子龙孙,你还脸大挑剔上了。我看毓莹是脾气比本事大,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大夫人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反驳:“你好歹也是姑姑,怎么能这么说毓莹!” 崔筠清撇嘴说道:“就因为我是她姑姑,才敢于说实话。人得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眼睛比肚子大,小心撑死。” “你......”大夫人还想再说什么。 崔太傅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到了地上,怒吼道:“够了,你今天还嫌不够丢人吗?同样是世家贵女,芮宁和沈昭能得陛下和皇后的接连称赞,只有毓莹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还不知悔改!老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赶紧把毓莹的亲事定下来,否则我就把她送到庵里去,免得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大夫人听罢,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她还想反驳,却被崔辰学一把推倒在地。 崔辰学怒不可遏,指着她骂道:“都是你妇人之见,毓莹都被你带歪了!父亲,我回去就立刻给毓莹找人家,绝不会再让她丢人现眼。” 太夫人急忙劝阻:“老爷,亲事哪能说定就定......” 崔太傅严肃地看向她,语气坚决地说:“还有你,西平伯爵府一堆烂摊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不准孟云娇再来府里,否则我见一次撵一次!” 他环视一圈子女,最后说道:“老大媳妇要操办少卿和毓莹的婚事,想必没有精力掌管府中事务。从明天起,将对牌交出一半给老二媳妇,由她协助管家!” “老爷。” “父亲。” 太夫人和大夫人满脸惊愕,同时惊呼出声。 崔太傅却毫不留情面,冷冷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不必多说,都散了吧。” 崔太傅一言既出,再无更改的可能。 二夫人在一旁差点乐出了声,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崔筠清也和崔颢对视一眼,父亲终于狠下心整顿家风,否则家里都快让大嫂折腾散了。 第118章 伯府婚贴 由于这场雨实在太大,导致各地灾情四起。 皇城以外地区,水深有一二尺,地势低洼处,水深甚至一丈多。 通州的运河和昌平的沙河发生泛滥,胶东半岛被淹没,其他州府也是水灾频发。 弘治帝无奈,只能带着文武百官到天坛祈福,祈求上天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沈尚书和沈成安忙碌一天后回府,父子二人都忍不住连连叹气。 沈夫人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沈尚书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陛下带百官去祈福,刚走出皇宫,紫禁城的东华门居然坍塌了四十余丈。陛下当场就大发雷霆,要问责工部,称宫墙坍塌都是因为工部怠工造成的。工部侍郎却反驳道,京城排水的沟渠年久失修,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多次上奏请求疏浚京城的沟渠,但户部却以军饷开支不足将其驳回,然后工部、户部和兵部便打成一团。说到底,还是国库空虚,这场天灾怕是难过了。” 沈昭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爹,我听说百姓种的庄稼大部分都绝收了,夏日尚有野菜能果腹,入秋之后怕是不好过。据史书记载,每逢灾年,粮价必然上涨,百姓粮食短缺,只能以草皮充饥,甚至还会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咱们府上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多备些粮食,一来府里有保障,二来可以施粥救济灾民,也算是未雨绸缪。” 沈夫人随声附和:“女儿说的对,咱们府上的储粮已经给郭家送去不少,如今粮价虽然有所上涨,但尚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咱们确实需要再储备一些粮食。” 沈尚书觉得妻女说的不无道理,于是点头应道:“那就劳烦夫人多买些粮食,少买精米,多买糙米,另外再??买些大麦、穬麦和糯米。去年收成不错,陛下应该会放太仓给京中官员供粮,各州府的正仓也有赋税粮,再加上常平仓和义仓,想必一个冬天还能过得去。” 沈成安面色凝重地说:“若是太平年,兴许还能熬过去,就怕外族也同样缺粮少食,再侵犯边境,掠夺粮食。边关若战事再起,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沈尚书微微一笑,“这事越亲王和崔颢都考虑到了,他们上书陛下,提议在长城沿线设立军镇,并对城墙进行修缮加固,提前做好抵御外敌的准备。据我所知,陛下此次有意启用叶国舅,派他率重兵驻守宣府,在北边建立军防重镇,同时增强蓟州一带边防。有叶家军坐镇,相信那些外族也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来犯。” 沈昭压低声音说道:“真没想到,越亲王竟投向了太子,之前可是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啊。” 沈尚书冷笑一声:“历史上多少太子在位数十载,最后熬不住造反,落个被废黜的下场。皇帝和太子之间,除去亲情,就是对立关系。皇帝越长寿,太子就越危险,权力使然。越亲王现在推波助澜,皇后娘娘和太子都会领他的情,想必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但你们要记着,我们做臣子的,没有血缘牵绊,务必要与皇子保持距离。越是看好,就要离得越远,否则一个结党营私,死的不会是皇子,而是我们这些臣子。” 沈成安和沈昭同时点头,沈家只做纯臣,也只忠于陛下,这才是自家长盛不衰的秘诀。 “陛下这边放权给叶家,那边就会敲打同叶家交好的人,成安,你最近还是别与叶晟来往了。” 沈成安听劝地点头,他和叶晟原本就是君子之交,想必叶晟能理解他的苦衷。 沈尚书又转头跟女儿交代:“阿昭,你和小小该怎样就怎样,闺阁之间的来往,本就不引人注目,皇后娘娘和越亲王的心里自会清楚。” 沈昭笑着应下,阳奉阴违这套算是让她爹玩明白了。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夫人,诚意伯府送来了帖子,请您过目。” 诚意伯自打被罚了百万两白银,家底几乎被掏空,在京城已经销声匿迹很久,如今下帖能有什么事? 他疑惑地接过帖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婚帖。 沈夫人和兄妹俩见状,也好奇地将脑瓜凑了过去,异口同声道:“什么?孙颖然居然要下嫁给吴谦!” 沈成安忍不住咂舌:“我是真没见过比吴谦还热衷于攀高枝的读书人,翰林院新进的官员品行都不太行啊,言伯父是不是该找个大师看看风水?” 沈夫人也啧啧说道:“可不是,先是一个崔少卿,现在又是一个吴谦,估计言掌院的胡子都要愁白咯!” 沈昭小声嘟囔着:“这也不能全怪言伯父吧,这些人可都是陛下亲自选拔塞进翰林院的,他又拒绝不了。” 母子二人同时点头:那就是陛下的眼光越发不行! 沈尚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夫人那点坏毛病都让儿女学过去了,就连喜欢凑热闹的劲头都一模一样。 “诚意伯变卖家产,族中子弟又没有出息的,孙颖然很难高嫁,所以诚意伯才打算扶持吴谦吧。诚意伯毕竟身份还在,淑妃也稳坐后宫,咱们该去还得去。婚宴定在下月十五,辛苦夫人准备一下贺礼。” 沈夫人笑着点头应道:“我去问问言夫人,看她出多少礼金,咱们跟言家保持一致便可。” 她开心地和女儿说:“阿昭,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娘俩去趟言府。” 沈尚书看着自家夫人一脸兴奋的模样,又是一阵无奈。 她这哪是去问礼金,分明是去打探小道消息...... 第119章 皇子选妃 沈夫人带着女儿来到言府时,言家刚吃完晌午饭,言夫人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悠闲地带着一双儿女嗑瓜子。 见到来人,她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踢了儿子板凳一脚,说道:“智安,快去给沈伯母问个好,然后就跟你爹去书房读书吧。” 言智安被母亲踢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先向沈夫人和沈昭行礼问安,然后调皮地说:“娘,您看现在太阳还高高挂着呢,我要是这个时候去找爹读书,恐怕至少得两个时辰才能出来,您就再让我多玩一会儿嘛,好不好?” 言夫人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嗔怪道:“你爹一会要是看不到你,又该骂你懒驴上磨屎尿多了。你就不能争口气,好好读书,当个神童给你爹长长脸?” 言智安听后撅起嘴巴,嘟囔道:“我爹才不会说懒驴上磨屎尿多这种话呢,他只会念叨一寸光阴一寸金,然后把《四书五经》都考一遍,直到我焦头烂额为止。” 说完,他转身看向姐姐,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姐,我去找爹了,你们记得早点做宵夜哦,尽快把我解脱出来。” 说完,他便蹦蹦跳跳地跑了。 沈夫人感叹道:“智安这孩子真是又聪明又机灵,比我家不省心的成安可强多了。” 言夫人打趣道:“你就知足吧,满城重臣和勋贵子弟,有几个不到二十就身居五品的?你家成安才叫聪明呢,麻烦事一个也不沾边,升官发财的事却一个都不落,是个顶有福气的。” 随后她抓了个一大把瓜子放到沈家母女手里,催促道:“你们快尝尝,这是厨房新炒的瓜子,可香了。” 言兰蕊接着说道:“伯母,您都不知道,我爹在花园里种了一堆的名贵花草,大雨一浇全蔫了。幸好我娘在院子边上种了一排的迎阳花,雨越大瓜子就越饱满,还没入秋肚子就圆溜溜的,正好被我娘一锅端。” 言夫人得意地说:“要我说啊,野花如锦绣开满园也挺好看,夫君非得附庸风雅,养什么牡丹、兰花。那些花中看不中吃,一点扛不住事。” 沈昭不禁笑了起来,连忙劝道:“言伯母,您可别说了。我娘本来就看一屋子的金丝皇菊不顺眼,您再说下去,估计我爹精心照料的菊花都得遭殃。” 沈夫人也笑着说:“言妹妹说的对,明年我干脆把菊花都拔了,也在院子里种上一排迎阳花,免得她爹把金丝皇菊看得比我们娘几个还重要。” 然后,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小巧精致的锦匣,递给言兰蕊,“这是皇后赏给大公主的宫花,大公主又分了一部分给阿昭的姨母。我妹妹没有女儿,便差人送给了阿昭。这东西虽然不贵重,却胜在样式新颖,正好分一半给兰蕊戴着玩。” 言兰蕊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感激道:“谢谢伯母,您对兰蕊真是太好了,每次有好东西都想着我。” 言夫人看着宫花,若有所思地说:“沈姐姐,听说敬嫔今日出事了,你可知晓?” 沈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言夫人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个族妹在宫中做女官,她悄悄递出消息,说前些日子丽贵妃小产,皇后当机立断,将丽贵妃用过的东西全部送去了慎刑司。经仔细查验后发现,丽贵妃穿过的衣服被人动了手脚,缝合衣服的丝线竟是用麝香泡过的,这才导致小产。皇后娘娘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竟然抓住了敬嫔。” 沈夫人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地问:“敬嫔已经有了五皇子和六皇子,刚出生的十一皇子根本无法对她造成威胁,她为什么要迫害丽贵妃呢?” 言夫人面带愁容,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焦虑:“谁说不是呢,这事透着蹊跷,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证据确凿,敬嫔现在是百口莫辩,估计脱不了罪。听说陛下大发雷霆,扬言要下旨将敬嫔贬为昭仪。我那族妹特意提醒我,要尽快给兰蕊定下亲事,陛下不日就会给六皇子选妃。” 言兰蕊原本还笑着听下巴颏,没想到回旋镖竟打到了自己头上,立刻着急地说:“娘,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言夫人瞄了她一眼,无奈地说:“我收到消息时,你正捧着猪蹄吃得津津有味,我怕说了会影响你的胃口。” “娘说的对。”言兰蕊连连点了点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夫婿可以晚点找,但饭不能晚吃,这事还是您和我爹愁去吧。只要我爹身强体壮,不愁给我找不到好夫婿。” 沈家母女同时陌声。 这大实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言夫人也是被女儿弄得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脑袋,嗔道:“你呀,就知道吃吃吃,也不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言兰蕊却不以为意,“娘,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 说着,又低头嗑起了瓜子。 沈昭默默掐手指算了算,京中未出阁的闺秀虽然多,但三品以上的却不多。 言伯母愁的不无道理。 第120章 秋娘小产 孙颖然出嫁时已是初秋,暑热消退,早晚微凉。 沈尚书带着家眷来到诚意伯府贺喜,只见整个府邸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但细看之下,也就只有张灯结彩,虽然红灯笼和红绸子挂的哪都是,却再无贵重的装饰物品,与寻常人家成亲无异。 沈成安低声说道:“诚意伯如此匆忙操办亲事,莫非是想借此赚我们一笔银子来补贴家用?” 沈夫人瞪了他一眼,轻叱道:“净说什么大实话!” 沈尚书:…… 站在门口招呼宾客的诚意伯瞧见他们,赶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拱手说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沈尚书海涵,快快请进。” 诚意伯夫人也热情地走过来,拉住沈夫人的手说:“女宾的席位在后院,沈夫人,里面请。” 在一众小厮和婆子的指引下,男宾们在正厅就坐,女宾则到后院就坐。 沈昭看到院子里摆放的嫁妆箱子,粗略扫了一眼,几十台是有了,但照比伯府小姐的嫁妆规格显然还差得很远。 世家贵女的嫁妆都是自小攒起来的,如今少了一半,想来应该都填补诚意伯的百万罚金了。 这时,言夫人也带着言兰蕊步入后院。 看到沈夫人,言夫人便笑着拉她坐到夫人席位。 言兰蕊则与沈昭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来:“你知道吗,吴谦在京城是租房子住,在老家也就只有一处四方院。听说这次为了迎娶孙颖然,他典卖老宅拼凑聘礼,但还是凑不全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后来是在诚意伯的帮衬下才勉强走完流程的。” 沈昭好奇地问:“老宅卖了,那他的那些兄弟姊妹都住哪?” 言兰蕊不屑地说:“听说都搬进京城,要和儿子一起住。本来吴谦还想在城外买一处宅子,好有个落脚的地方,但孙颖然死活都不同意,说就算租房子也要住在城里。一番折腾后,诚意伯夫人填了些银钱,给他们换租了个三进的宅子,勉强成亲用。” 沈昭感叹道:“若诚意伯还像以前一样风光,说什么都不会让女儿租房子住,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可有孙颖然受的了。” 言兰蕊冷哼道:“哼,要是诚意伯还那么风光,估计也看不上吴谦那样的姑爷吧。我爹就是喜欢有才的人,可惜有才者未必皆君子,越聪明的人藏的就越深,可不是肉眼凡胎能看出来的。” 不大会,崔家人也进来了。 在婆子的指引下,崔毓莹、李芮宁、崔千岚和李芊姣都坐在了沈昭这桌。 李芮宁热情地向她们打招呼:“阿昭,兰蕊,好久不见。” 崔毓莹近日过得极为不顺,她看到沈昭就没好气地说:“表妹,你每次都上赶着跟人家说话,小心拿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 言兰蕊立刻瞪大了眼睛,怒叱道:“你的嘴巴是不是被铁水浇过啊?刚进来就阴阳怪气的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沈昭赶紧把李芮宁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关切地叮嘱:“可小心一些,有些人的舌头长得都能当鞭子用,可别被抽到了。” “沈昭!”崔毓莹愤怒地说:“要是三叔知道你现在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他肯定不会娶你的!” 两人早就已经撕破了脸,沈昭也不惯着她:“你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漱口吗?怎么一张嘴就到处熏人。喻之会不会娶我,好像跟你们大房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有功夫关心别人,还不如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孟云娇也随着西平伯夫人走进来,听到几人在吵嘴,就笑着说:“我倒是谁呢,原来是惯会跳《响屐舞》的崔大小姐啊。怎么?现在不跺脚了,改动嘴了?”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孟云娇一直都不喜欢崔毓莹,如今崔太傅更是明令禁止她再踏入崔府半步,所以孟云娇见到崔毓莹就忍不住要嘲讽她几句。 听到“响屐舞”三个字时,在座的各位小姐纷纷掩嘴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向来以和蔼着称,崔毓莹却能让皇后当众拉下脸叱责,这个笑话在京中都传疯了。 崔毓莹被如此讽刺,不禁羞得面红耳赤,猛地站起身来。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她只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冲崔千岚怒吼:“你还傻愣愣地坐在那干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看别人笑话我们崔家不成?还不赶紧跟我走!” 崔千岚十分无奈,她好端端地坐着,招谁惹谁了? 但她又不好公然反驳崔毓莹,只得悻悻地站起来,跟崔毓莹一起换了座位。 朱小小和刘菡湘进来,恰好看到李芮宁旁边有两个空位,便顺势坐了下来。 沈昭低声问李芮宁:“崔毓莹是吃了炮仗吧,怎么脾气这么大?” 李芮宁同样压低声音向几人解释道:“你们不知道,上个月崔家出了点小事,现在大房都快闹翻天了。” 接着,她详细讲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崔太傅命长子一个月内给崔毓莹找好人家,崔辰学选了几个京中四品五品的清流人家,却都不能入大夫人的眼。 夫妻俩只要一碰面就争吵不休,夹在中间的崔毓莹更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崔毓莹心情烦闷地到园子散心,结果正好看到崔少卿陪着秋娘悠闲散步。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责怪崔少卿:“哥,父亲给我找的都是些小门小户,你也不为我说句话,只知道整天陪着这个奴婢,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妹妹啊!” 崔少卿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说:“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父已经发话,父亲也在尽心尽力为你找人家,总不会亏待你。你还是收敛一下脾气,回屋里好好读读《女诫》,免得四处惹事生非。” 秋秋娘见状,也赶忙跟着劝说起来:“我都听少卿说了,大老爷给你相看的都是一些清流世家,进门就能当宗妇,家里也都和睦。等再过几年,夫君为你争个命妇回来,岂不是很好?咱们做女子的,就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切不可任性妄为。” 她说完之后,崔少卿频频点头,甚是认同。 秋娘刚得意自己的书没白看,却被崔毓莹一把推倒在地。 “怪不得筱惠说你是个搬弄是非的贱妇,你整日在我哥耳边吹枕边风,害得他六亲不认,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尽管有崔少卿护着,崔毓莹还是趁机狠狠踹了秋娘两脚。 结果一股血流从秋娘身下流出,竟导致她小产了。 第121章 隐蔽交谈 李芮宁这段话讲得众女子瞠目结舌。 她又继续说道:“小产之后,秋娘一直闷闷不乐。为了让她高兴,表哥今日特地将她带出来散心,如今应该在外面随行的丫鬟席上歇着。” 朱小小不禁诧异地说:“听闻太傅和太夫人都是极为遵规守礼之人,大房怎么会如此一言难尽。” 虽然是关系交好的小姐妹,但李芮宁也只能挑着无关痛痒的事说,涉及到崔府辛秘,她不好多言,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据母亲说,太夫人为了家宅安定,曾经下令让大夫人给秋娘喂下绝育药,以免佟筱惠进门后再生事端。 谁知,大夫人见大老爷因魏姨娘有孕,整日对她嘘寒问暖,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太夫人也赏赐不断。于是便起了逆反心思,故意无视太夫人的话。 在她看来,佟家和崔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公爹如今亲自栽培崔卓文,夫君又天天盼着魏姨娘的孽种出生,他们都偏心庶子,凭什么自己儿子不能有庶子。 哪想不过是一念之差,竟真的让秋娘怀上了。 崔毓莹这一脚反倒帮了大夫人大忙,否则正室还未进门,妾室就先怀有身孕,这事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由于大儿媳阳奉阴违,大孙女又将秋娘踢到流产,几乎把太夫人气得昏死过去。 太夫人一见到女儿便埋怨不断,说大儿媳猪油蒙了心,一点不听劝。 奈何太傅已经夺了大儿媳一半的管家权,再这么闹下去,大房就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她只能咬牙把事情压了下去。 崔筠清见大房鸡飞狗跳,便让女儿离他们远远的,以防惹火烧身。 众人说话期间,李芊姣一直都安静地坐着,目光却闪烁不定,时不时地四处张望。 她原以为京城的高门大户会有什么不同,结果腌臜事也一堆,没比自家好哪去。 现如今,嫡母一心扑在嫡姐身上,却对自己不管不顾,分明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给父亲写了好几封信,却都石沉大海,一点回应都没有。 李芊姣猜测,她的信定是被嫡母拦下了。 嫡母这么多年都斗不过姨娘,这点事自然也拿捏不住她,她要为自己谋划出路。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声通报:“新娘出门了!”众夫人小姐纷纷起身到前院观礼。 朱小小是小孩性子,尽管家中已经嫁出去两位姐姐,但还是对新娘出阁极为感兴趣。 她迫不及待地拉起沈昭,迈着小碎步第一个冲出去。 言兰蕊和李芮宁、刘菡湘紧跟其后,李芊姣走在人群最后。 待众人走远了些,李芊姣转身便朝外院走去。 穿过月门时,朱小小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连忙回头查看,却只能看到一个丫鬟仓促离去的背影。 “你没事吧?”沈昭见朱小小被撞得一趔趄,连忙关切地问。 朱小小揉了揉被撞麻的肩膀,摇头说道:“没事,不过那丫鬟是谁府上的?怎么撞了人就跑了,也不知道说声道歉!” 沈昭闻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丫鬟穿着一身青色的襦裙,早就跑得没影了。 各府丫鬟穿的几乎都是青色衣料,仅凭这一点很难分辨是哪个府上的,她皱眉摇了摇头。 “哎呀,算了算了,别管了。”朱小小惦记着新娘子,不耐烦地摆手,拉着沈昭就往外走。 另一边,李芊姣避开了人群,在诚意伯府漫无目的地走着。 尽管诚意伯已经是强弩之末,但祖上的辉煌依然能从这座宏伟壮丽的伯爵府中窥见一二。 只见粉墙环护,绿树成荫,垂花门楼上雕梁画栋,四面抄手游廊曲折蜿蜒,比起李府的老宅不知道要富贵多少倍。 她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一边缓步前行,不知不觉间竟迷失了方向。 等她回过神想找人问路时,才发现四周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芊姣不禁有些着急,她试图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原路返回,却突然从斜前方的假山处听到一阵轻微的交谈声。 “你到崔家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连书房都进不去?主子好心帮你,你就这么回馈他?”说话的男人嗓音冰凉如刀,尖锐刺耳。 “乔公子,崔府戒备森严,只有嫡系子弟才能出入太傅的书房,我尝试了很久都不行,求求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女人低声哀求。 “哼,主子可不养吃白饭的!若不是主子及时帮你杀了卖油郎,你还能有今天?早被送进刑狱大牢了!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你还是不能把东西放进书房,就别怪我不客气!”男人恶狠狠地威胁。 “乔公子,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我是真的进不去书房。您再给我两个月时间行吗,待崔少卿成亲,崔府防备定然会有所松懈,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放进去的。” 李芊姣听到“崔少卿”三个字,吓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人!”谈话的男女立刻警觉起来,走出假山查看。 四下空旷,李芊姣避无可避,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第122章 各取所需 从假山走出来的男人穿着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官家子弟,但目光却如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李芊姣连连后退:“这位公子,我什么都没听见,我......” 当看到男人身后走出来的女子时,李芊姣惊呼出声:“秋娘?” 男人见她认得秋娘,脸色顿时一变,直接从腰间掏出锋利的匕首,显然打算杀人灭口。 秋娘见状,急忙摁住了他握刀的手,轻声说道:“乔公子,杀不得,她是崔筠清的庶女李芊姣。” 男人冷哼道:“不管她是谁,既然听到不该听的,那就必须得死!” 李芊姣深知自己得罪了不得的人物,心里害怕极了,连忙开口求饶:“公子饶命,小女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女罢了,平日里受尽嫡母和嫡姐的欺凌虐待,早已对崔家心怀不满。若公子不弃,小女愿效犬马之劳,替公子做事儿!” “哦?”男人一听,突然来了兴致,挑眉问道:“你打算如何帮忙?说来听听。” 李芊姣急忙回答:“秋娘只是下人,她自然进不得崔太傅的书房,但我嫡母深受崔太傅宠爱,如果有我帮忙,或许有办法进去。” 男人突然一乐,崔府一家子都是窝囊废,没想到女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他收起匕首,冷冷说道:“空口白牙我不信,除非你有把柄在我手里。” 李芊姣颤抖着声音问道:“公子,那……您想要什么把柄呢?”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缓缓说道:“我想娶沈昭。” 秋娘听后一愣,心中震惊不已。 她从不知道乔公子还有如此打算,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能阻止沈昭嫁进崔府,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崔少卿极度厌烦佟筱惠,却对沈昭念念不忘。 只要有沈昭在,崔少卿的目光就难以落在她身上。 如今,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万不能再失去宠爱,否则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难有立足之地。 于是,秋娘笑着说道:“乔公子,我倒是有办法将沈昭引来,但沈成安总是与她形影不离。如果您能设法引开沈成安,我定能让您如愿以偿。” 秋娘口中的乔公子,正是太尉长子乔希权。 他嘴角轻轻一弯,“你们放心,沈成安现在已经被拖住了,后面的事就全看你们。只要你们把这件事办成,本公子必定重重有赏。” 今日原本定的是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乔希权不禁喜出望外。 —————— 吴谦刚踏进诚意伯府大门,还没来得及迎接新娘,门口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紧接着,有人高声喊道:“大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宝庆公主驾到!” 众人闻声望向门外,他们谁都没想到,已经落魄的诚意伯居然还能请动三位皇子前来贺喜。 就连诚意伯本人也是惊愕不已,竟将女儿出门的吉时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满脸笑容地迎接贵客。 “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请快快到府内歇息。”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其他官员见状,也赶忙走上前行礼问安。 大皇子意气风发地说:“诚意伯,淑妃娘娘一向对我们照顾有加,宝庆也吵着要来观礼,本殿便自作主张,将他们一起带过来了。” 诚意伯连忙恭维道:“诸位殿下兄恭弟谦,着实让人羡慕啊。” 随后,他拉起一旁的吴谦,接着介绍道:“这位便是小婿吴谦,目前在翰林院任职。贤婿,快见过各位殿下。” 吴谦为了迎娶孙颖然,可谓是倾尽家财,心中多少有些怨怼。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岳父竟能请来几位皇子,心中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忙不迭地行礼:“下官吴谦,叩见殿下。” 大皇子温和地笑了笑,语气亲切地说:本殿对你有所耳闻,听说你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就连父皇也对你赞赏有加。你好好努力,日后定大有前途!” 自从与言家交恶,吴谦已经很久没受到上位者的称赞,激动得几乎要跪下来。 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大皇子便微笑着打断他:“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可不要因为本殿耽误了良辰吉时,赶快举行仪式吧。” 吉时虽然被耽搁,但诚意伯府却越发热闹起来,就连众人的欢呼声都格外响亮。 就在这时,秋娘走到李芮宁身旁,低声说道:“李小姐,我在后院看到令妹,她好像崴了脚,您快去看看吧。” 李芮宁略微皱眉,秋娘在她们这些主子面前从不自称奴婢,表哥也未纠正,俨然将她当成半个主子。 她环视一周,确实没看到李芊姣的身影,不觉信了几分。 “阿昭,你们先观礼,我去看看芊姣。” 沈昭看着低眉顺眼的秋娘,轻声说道:“府里人多杂乱,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朱小小原本兴致勃勃,但看到宝庆公主深觉扫兴,便也说道要一起去。 言兰蕊和刘菡湘本就对迎亲不感兴趣,一行人便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去往后院。 孟云娇看到她们离开,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若是有好事,少了她可不行。 第123章 丢失玉佩 走在去后院的小路上,沈昭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我看各府丫鬟都随主子去了前院,你为什么没和崔少卿在一起?” 秋娘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回沈小姐,诚意伯府实在太大了,我在后院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路。恰巧看到芊姣小姐脚受伤坐在路边,便代她向李小姐传话。” 沈昭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继续追问:“伯府专门准备了让丫鬟休息的偏厅,你就算不记得路,只要跟着人群走就行,怎么还会走丢了呢?” 秋娘一脸平静地回答:“不瞒小姐说,这事都怪我,一时贪恋府内的景色,不小心跟丢了人群。沈小姐责怪得对,我稍后会主动向少卿请罪,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走了。” 听了她的话,沈昭暗道一声厉害。 如此能屈能伸又温柔体贴的女子,难怪崔少卿会将她视作掌中宝,单听她说话很难挑出错处。 李芮宁紧接着问:“妹妹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秋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右脚。芊姣小姐说她光顾着看前面,没留意脚下的楼梯,一不小心踩空就崴到了脚。只是当时诸位小姐已经走远,她又不好意思大声唤人,所以只能坐在路边等着。” 几人说话间就走回到后院宴厅,但院子里却没有李芊姣的身影,李芮宁皱眉询问:“芊姣怎么不在?” 秋娘故作惊讶,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转头问向旁边正在清扫灰尘的丫鬟:“刚才坐在这的那位小姐去哪儿了?” 丫鬟回道:“那位小姐说院子门口风大,她怕冷,先去客房休息一会。” 紧接着,丫鬟用手指向宴厅后面的院落,“小姐朝那个方向去了,她腿脚不太方便,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宴厅确实有几处院落。 秋娘欠身说道:“既然诸位小姐已经知道芊姣小姐在哪,我就不奉陪了,一会少卿见不到我该着急了。”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了。 刘菡湘一脸疑惑地问:“不过就是个丫鬟,一会儿看不见有什么可急的?” 言兰蕊冷笑一声,道:“你是不知道这丫鬟有多厉害,和她那主子简直就是毡袜裹脚靴,寸步不离。” 朱小小也跟着附和:“按我爹的话,那就叫苍蝇叮大粪,屎壳郎嫁蝽象,臭味相投。” 李芮宁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又恢复了端庄,微笑着说:“好了,咱们还是先去找我妹妹吧,别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娘该没法和爹交代了。” 言兰蕊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家家锅底都有灰,回娘家探亲还得带着庶女,也是不容易。” 几个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便离开了院子。 秋娘沉着脸从门洞后面走出来,冷哼道:“谁是苍蝇,谁是大粪,待会儿自然会见分晓!” 孟云娇躲在树后面一脸懵,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行人刚进院子,便有丫鬟快步上前询问:“奴婢给诸位小姐请安,不知哪位是李小姐?” 李芮宁回道:“我是。” 丫鬟笑着说:“刚才有位小姐去了西厢房,担心家人找不到她,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几位小姐,请随奴婢来。” 李芮宁微微皱起眉头,追问道:“方才我们一路走来,少说也有数百步,我妹妹脚受伤,如何能自己走过来?” 丫鬟顿了一下,说道:“回李小姐,今日我们府上办喜事,来来往往的下人多。尊妹在途中遇到好心的婆子,被搀扶到这。” 随后她快走几步来到门前,做出侧身指引的动作,客气地说:“几位小姐,里面请。” 沈昭等人走进屋内,一眼就看到李芊姣正坐在床沿揉脚踝。 见到来人,她猛地站了起来,却因脚部不敢吃力,又跌坐回去。 李芮宁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站都站不稳呢?” 李芊姣低着头,轻声说道:“是妹妹不好,走路不仔细看脚下,竟崴了脚。我怕一会大家观礼回来看见我举止不雅,所以特地找了间厢房休息。” 她说话时,眼睛里还闪烁着泪花,仿佛强忍疼痛,好不可怜。 随后她又抬起头,感激地问:“姐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芮宁皱起眉头,反问道:“不是你让丫鬟在门口等我的吗?” 李芊姣连忙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出去观礼了,院里根本没人啊。况且就算有人,我也使唤不动伯爵府的丫鬟呀?” 她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完全不像是在说谎,屋里众女子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坏了!”沈昭脸色突变,急忙转身向房门走去,但门却被人从外面紧紧锁上。 言兰蕊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推门,然而那扇门却如同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我的头……好晕……”朱小小虚弱的声音忽然传来,只见她满脸痛苦地扶着额头,身体摇晃不止。 其他人也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很快就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前厅已经送走新娘,众人纷纷回到座位上用餐。 大皇子与表兄薛兆竣并肩而行,突然惊讶地问道:“表兄,我记得前年狩猎时,你勇夺第一名,父皇赏赐给你一枚麒麟玉佩。你一直都将它戴在身上,今天怎么没看到呢?” 薛兆竣焦急地摸了摸腰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陛下亲赐的玉佩我从来不离身,早上明明带出来了啊。” 乔希权也是满脸疑惑,附和道:“对啊,你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你腰间挂玉佩,怎么就没了呢?” 大皇子当即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诚意伯,御赐的东西在你府上丢了可不是小事,当心父皇治你的罪!” 诚意伯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跪地求饶:“殿下息怒,兴许是人多拥挤,掉在哪了也说不准,微臣这就去找。” 他话音刚落,一个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惊恐地喊道:“伯爷,不好了,后院走水了!” 诚意伯顿时一头两个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怎么哪哪都捅篓子! 第124章 偷梁换柱 大皇子起身说道:“算了,先别管玉佩,救火要紧。后院有没有什么人?” 下人赶忙低下头,有些慌张地回答:“回殿下,起火的地方是给宾客休息用的厢房,据说有几位小姐进去休息了。” 此言一出,前厅一下子炸开了锅,官员们纷纷急了起来。 “你可看仔细了,到底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你快说呀,要急死个人吗?” 下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时间被问得晕头转向,只能结结巴巴地回道:“奴才只是个下人,对各府小姐不熟悉,是真的不知道啊。” 大皇子立刻催促道:“不管是哪个府上的小姐,人命关天,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向后院,五皇子和六皇子也紧随其后。 “大皇子,火势危险,您可千万不能去啊!” 就算借诚意伯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皇子亲自救火呀! 乔希权一把将诚意伯推到身后,追随着皇子们的脚步走向后院。 宝庆公主安慰道:“外祖父莫急,大哥和薛公子身手都很好,不会有事的。” 诚意伯却心急如焚,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说:“但凡哪位皇子在这受了伤,我都是万死莫辞啊!” 越亲王闻言冷哼一声,语气不忿地说:“哼,若哪位小姐受了伤,你也是万死莫辞!” 崔颢和沈成安等人也都快步跟上去,生怕女眷有危险。 诚意伯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再说话。 后院也同样乱成一团,诚意伯夫人不停地安抚在座的夫人小姐:“不过是一场小火,很快就能扑灭,大家稍安勿躁。” 沈夫人焦急地四处寻找女儿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阿昭?” 言夫人心里也是一紧,连忙附和道:“对啊,我家兰蕊也不在,她们一定在一起,咱们赶紧去找找。” 越王妃暗自后悔,自己就不该依着女儿的性子带她出来赴宴,她身体那般弱,若遇到危险可怎么是好! 几位找不到女儿的夫人心急如焚,她们担心女儿在后院遭遇什么不测,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大皇子等人毕竟是男子,走路的速度要快得多,不大会儿就追上了夫人们。 薛兆竣连忙拦住三位皇子和后来人,神色凝重地说:“前方浓烟滚滚,情况十分危险,请允许下官代劳,先去查看一番。” 一旁的乔希权闻言,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也慷慨说道:“我陪你一同去!” 话音刚落,两人便如一阵疾风般冲进了后院。 越亲王冷声说道:“跑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抢头功。” 越王妃怒怼:“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居然还在这说风凉话,小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越亲王顿时噤声。 突然,里面传来一声惊呼。 六皇子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从浓烟中冲了出来,直直朝着六皇子扑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六皇子眼疾手快,迅速稳住女子身形,嘴角含笑,轻声问道:“让本皇子好好瞧瞧,你是哪家小姐?”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泪光盈盈,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这副柔弱可人的样子,令六皇子不禁愣住,但当他定睛细看女子面容时,当即怒不可遏,大声质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孟云娇柔声回答:“殿下,您忘了吗?臣女是西平伯的侄女,前些日子还在殿上献舞呢。” 她眨了眨眼,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羞涩与期待。 六皇子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她,语气冰冷地说:“本皇子要找的人不是你,你最好离我远点!” 大哥说他将沈家言家刘家的小姐都困在院子里,无论他救的是谁,都能获得最大的助力。 这些小姐都足以堪当正妃,但西平伯的侄女是哪来的? 孟云娇却不肯罢休,反而娇羞地扑到六皇子怀中,撒娇说道:“殿下,臣女被吓得腿都发软了,实在是走不动路。请殿下怜惜……” 六皇子奋力挣扎,高声呼喊起来:“本皇子怜惜你个头啊!快来人呐!赶快把这女人给我拉走!” 他得尽快摆脱这个烦人精,今天抢个贵女做正妃才是正事。 孟云娇见势不妙,干脆两眼一翻,装作晕倒的样子。 六皇子又不能将她直接扔到上,只好拎起她的衣领,继续大声呼喊:“来人呐!赶紧把她弄走!” 但男女授受不亲,在场的护卫和小厮们都不敢贸然上前,一个个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几个婆子挺身而出,将孟云娇抱了出去。 孟云娇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六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她,就必然得给她一个说法。 她这次尾随沈昭,算是赌对了! 待六皇子再度冲进内院时,薛兆竣和乔希权正挨个屋找人。 薛兆竣作为大皇子的表哥,他今天的目标就是找到朱小小,无论如何都要破坏太子和越亲王的结盟,给表弟创造更多机会。 三人把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床板都掀起来查看,却愣是没见到一个人影。 “人呢?”六皇子着急地问。 “下人明明看到她们进屋了啊!”乔希权皱着眉头说道。 “都是大家闺秀,难不成还能飞天遁地?”薛兆竣也觉得十分奇怪。 就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越亲王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这是救人还是找金子啊?屋子都让你们翻乱了,难道还能翻出花不成?” 原来院子里火势并不大,乔希权故意命人点燃湿柴火,产生大量烟雾。 从外面看着黑烟浓浓,其实火苗几乎都快熄灭了。 这次敬嫔被贬,六皇子首次向大皇子投诚,乔希权自然要把事情办得漂亮些,不会真的把皇子置于险境。 大皇子无奈,只能走进来,苦笑道:“六弟和两位公子也是好心,怕有人误伤,所以搜的才仔细些。” 崔颢提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丫鬟扔进院子,扬声说道:“厢房只有这两个故意纵火的丫鬟来过,几位要找的,怕是她们吧。” 乔希权见自己安排的人被抓住了,心中大惊,连忙倒打一耙:“崔颢,你明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是怎么知道这两个丫鬟纵火的?难不成火是你放的?” 沈昭等人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朱小小开口说道:“这事和崔大人可没关系,是我们看到两个丫鬟行迹鬼祟,便告诉父亲,让他派京卫抓人。” 越亲王身份尊贵,又是皇子的皇叔,所以这话由朱小小来说最合适。 薛兆竣看到这几人,便知坏事了! 他眼神一厉,这两个丫鬟留不得,务必要尽快杀人灭口! 他赶忙说道:“既然这样,那便送到刑部,由刑部问审吧!” 被捕的丫鬟立刻斗成了筛子,她们的亲人都在乔希权手里,此事一旦泄露,不仅她们要死,就连她们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因此她们只能担下罪责。 越亲王当即反驳:“不行!这两个丫鬟涉嫌谋害皇子,必须交由慎刑司审讯!” 第125章 抓住现行 李芊姣站在人群后面瑟瑟发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招惹的竟是皇子和太尉公子。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躲在人群后面的秋娘,只见对方低头敛目,完全置身事外,心中的不安也稍稍缓解了些。 只要保持沉默,她们便是受害者,一定不会被波及到。 俗话说的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人总要为自己搏一搏。 见事情已经败露,大皇子再也没有心思逗留下去,急忙说道:“诚意伯还要修缮府邸,本王便不再过多打扰,先告辞了。” 越亲王却伸手拦住了他,严肃地说:“皇侄,丢失御赐之物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咱们还是再找找吧。” 大皇子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诚意伯会帮我们找的,毕竟府里还要操办喜事,我们总不好耽误人家。” “那可不行。”越亲王拦住了他,态度坚决地说:“如果不慎将御赐之物落在谁身上,恐怕日后还得背个盗窃御赐之物的罪名,我们可承担不起,还是当场弄明白吧。” “对啊。” “还是说清楚的好。” 在场的官员纷纷附和,谁也不想因此担责任。 越亲王对众人大声说道:“诸位,我们今天相聚在此,本是一件喜事,没想到却事故频发。为了自证清白,还请大家相互帮忙检查一下。咱们清清白白赴宴,也得清清白白地出去啊!” 听到越亲王的话,众人一呼百应,开始互相检查起来。 大皇子和乔希权对视一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越亲王这是要把事闹大啊! 就在这时,朱小小突然高声喊道:“爹,我荷包里多了一枚玉佩!您快来看看,这是谁的?” 越亲王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然后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不就是陛下亲赐的麒麟玉佩吗?乔希权,你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我儿女的荷包里?” 朱小小一脸委屈地说:“爹,刚才有个丫鬟狠狠撞了我一下,撞完就跑了,我连她正脸都没有看到。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我一个闺阁小姐怎么可能会有外男的东西,这简直是逼我去死啊!” 越王妃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心疼地说:“不要乱说话!谁敢逼你,娘撕了他!” 越亲王气得浑身发抖,瞪着乔希权,怒声吼道:“又是放火又是栽赃,简直是打人嘴巴还吐唾沫,欺人太甚!我现在就进宫,此事必须让皇兄给我做主!”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走。 大皇子赶紧拦住他,焦急地说:“皇叔,您先别急着进宫,咱们怎么也得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去面见父皇啊!” 越亲王愤怒地说:“查清楚?那几个犯人没等出门就得被灭口,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磨蹭!这事我们京卫接管了,崔颢,你立刻带人把这些犯人全都给本王抓起来,本王要亲自把他们押送到慎刑司,绝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转身离去。 大皇子和六皇子看着越亲王离去的背影,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就不该把事交给乔希权,处处都有漏洞,这下可如何是好? 沈尚书走到崔太傅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还好阿昭机敏,发现朱小小的荷包被人塞了玉佩,后面才能有所防备,不然几个姑娘恐怕都要被关在厢房,清白可就全毁了!” 崔太傅将整个事情看在眼里,也猜出了个大概,长叹一口气,说道:“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也肆无忌惮了!” 沈尚书趁机提醒道:“阿昭说李芊姣和秋娘也参与其中,太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 崔太傅听罢浑身一震,竟还有这事! 沈尚书见他已经知道厉害,便拱手离开。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有人精心策划罢了。 沈尚书带着妻儿回到府上,沈夫人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说道:“刚才找不到阿昭,真把我吓死了。你们既然有所防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现在还心跳得厉害,差点就晕过去了。” 沈昭歉意地说:“娘,小小被一个丫鬟撞了,那丫鬟跑的太快,女儿觉得不对,便检查了她随身携带的物品,发现她香囊里多了个玉麒麟。没等找到哥哥,秋娘就喊住了我们,说李芊姣崴了脚,需要帮忙。所有事情都发生的太过巧合,我们便打算一探究竟。” “那你们是怎么从厢房出来的?” 沈成安接着解释道:“阿昭在人群中看到了周夫人,周夫人找到周睿哲,进而告诉了我们。大皇子不停地与我们寒暄,但他不认识周睿哲,周睿哲偷跑过去,撬开窗户将妹妹她们带了出去。” 沈夫人狠狠拍了儿子胳膊一巴掌,又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怒嗔道:“今天周夫人若是没将话带出来,她们多危险那!大皇子和薛兆竣是冲着朱小小去的,六皇子和乔希权却是冲着你妹妹去的,女孩子要是名节受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以后不许再冒险了!” 沈成安揉了揉胳膊,委屈地说:“我们也是掐好时间的,崔颢特意绕近道赶过去,把那两个丫鬟抓了个现行,估计今天有大皇子和六皇子受的了。” 诚如沈成安所说,越亲王直接在宫里闹翻了天。 第126章 缘分天成 临近傍晚时分,京城各府都收到消息,称越亲王坐地嚎啕大哭,大闹保和殿。 弘治帝愤怒至极,当场停了大皇子的差事,罚没薛兆竣半年俸禄,以治下不严之罪罚了诚意伯五万两银子,并将孟云娇指婚给六皇子。 其他人罚的都是职务和银钱,只有六皇子最惨,竟搭上了婚事...... 孟云娇出身勋贵之家,按理说也有资格做皇子正妃,但差就差在她是个孤女,既没有银钱又没有依靠,六皇子根本借不上力。 弘治帝冷眼看着两个儿子,让你们整天不消停,朕把你们的念想全断了,看你们还拿什么折腾! 大皇子的差事以后还能恢复,但六皇子的婚事却板上钉钉,六皇子当场就如丧考妣。 崔颢带着第一手消息回到崔府,来到书房与崔太傅密谈。 “父亲,今天陛下雷霆大怒,指责大皇子图谋不轨,六皇子心怀叵测,其他人也都受了罚。慎刑司已经审了两个丫鬟,目前她们还未吐出幕后主使者。据我观察,陛下虽然大怒,但应该不会深入追查此事。今日的处罚,就是给越亲王一个交代。” 崔太傅长叹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皇子们都大了,各怀心思。陛下现在尚且顾念父子之情,如果将这点情分也磨光了,估计就离守皇陵和圈禁不远了。” 崔颢问道:“同样是敬昭仪所出,为何五皇子只顾着埋头钻研书画,从不参与政事?” 崔太傅淡然一笑,“这便是他的聪明之处。五皇子早已看透陛下,深知陛下最看重血脉传承。敬昭仪原是宫女出身,即便如今为父兄都捐了官职,但陛下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她出身低微,否则也不会说贬就贬。若是安于本分,知足常乐,五皇子尚能成为一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若急功近利,不安分守己,便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崔颢继续说道:“这些成年皇子里面,太子仁厚友爱,大皇子急功近利,三皇子醉心读书,四皇子逗猫遛狗,五皇子和六皇子都不受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时让人摸不清楚。” 崔太傅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真亦假时假亦真,咱们就静观其变吧。我问你,沈尚书说李芊姣和秋娘都参与其中,你怎么看?” “父亲,我已经向偏厅休息的丫鬟们打探过,说秋娘中途出去散心,一直没回来。李芊姣也始终远离人群,不见踪迹,她们两人的行迹确实可疑。” “秋娘自然能处理,但李芊姣身份特殊,我们只能将她遣回李家。” “父亲。”崔颢突然出声打断:“儿子觉得秋娘身上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今日之事明显是大皇子设局,咱们即便处置了秋娘,却不知道大皇子下一步要做什么,以后没准还会有春娘、夏娘。与其千日防贼,不如把贼放在眼皮子底下,待她露出真实意图,最后一起收拾。” 崔太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秋娘刚小产,身体怕是很虚,就让她调理调理吧。” 崔颢不再做声,父亲估计会让她一直虚下去。 与此同时,沈家收到一封来自郭巡抚的信函,里面装着一封信和一份婚书。 沈尚书打开信封,目光扫过信纸,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信上写道:“沈兄亲启。近日大雨导致黄河泛滥成灾,为治理水患,愚弟不得不开闸泄水,让黄河改道进入大清河,暂时堵住沙湾决口。然而徐州一带平地水高一丈,房屋皆坍塌,连巡抚衙门都未能幸免。吾妻带着小女避难,小女不幸落入水中,恰巧被一路过的秀才救起。虽是天灾人祸,但小女落水被救却是实事,那秀才人品才学也都上佳,愚弟恐不能将女儿嫁给成安。现将婚书退回,望沈兄见谅。” 沈尚书读完后,沉默良久,将信件递给沈夫人。 沈夫人先是诧异,很快便释然,又将信交给儿子。 沈成安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可以塞进两个鸡蛋,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一旁的沈昭默默从他手中接过信,看完之后感叹道:“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第127章 上门提亲 翌日清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沈夫人一大早便起来,在院子里认真清点物品。 她挑选了很多方便携带的秋冬衣服及布料,还有一些银钱,整齐地打成包袱,连同沈尚书的回信一起装车送往山东。 郭巡抚和沈尚书是同窗好友,又是同年进士,两人秉性相投,交情甚笃。 按照沈尚书的话,即便结亲不成,情谊还在。 如今山东遭难,能帮衬的还是要帮衬些。 再有两年郭巡抚的任期就满了,说不得还要回京任职,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将此事圆满处理的好。 沈夫人忙碌地在院子里清点行李,沈成安扭扭捏捏地凑到母亲身边。 “有事说事,没看我忙着呢吗?”沈夫人头不抬眼不睁地说。 沈成安轻声说道:“娘,我……”后面的话轻得如同蚊子哼哼一般。 沈夫人依旧没抬头,没好气地说:“有事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沈成安犹豫了一下,提高了音量,但仍然有些含糊不清:“能不能……那个……” 沈夫人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包袱,蹙眉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是舌头烫嘴吗?怎么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沈昭倚着门框,嘴角挂着一抹坏笑,向母亲说道:“娘,哥哥想让你去言家走一趟,听说言夫人又看好了周睿哲,让你赶紧出门堵人。” 沈夫人看着儿子一副蔫头巴脑的模样,打趣道:“周夫人正直,又是一品诰命,周家家财也不少,周睿哲还上进,这门亲事确实不错。” 沈成安一听,急得抓耳挠腮,立刻说道:“哎呀,陛下的意思是让周睿哲子承父业,以后肯定得戍边。兰蕊自小在京城娇生惯养,怎么能受得了颠沛之苦啊!” 沈尚书穿着一身官服出来,路过儿子时,故意冷哼道:“我看言兰蕊做事洒脱,可不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边城天高云阔,说不定还挺适合她。” 沈成安忙不迭地辩驳:“女孩子家离爹娘太远不好,回头要是受了什么委屈,都没人知道。” 沈昭笑着说:“兰蕊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受委屈?” “诶呀!”沈成安越发着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三人之间打转,“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胳膊肘往外拐,是要急死我吗?” 沈昭见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哥,娘早上就选好了上门礼,一会就去言家,你就放心上值吧。” 沈夫人看着儿子一脸懵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嗔怪道:“我就是想让你哥着急,你就多余告诉他!” 沈尚书也跟着笑起来,宠溺地对妻子说:“行啊,别逗他了,一会上值都该魂不守舍了。” 沈成安见父母都有了成算,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一家子的磨人精。 母女俩将父子二人送出门后,简单收拾一番便去往言府。 言府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家丁和丫鬟,正忙碌地进进出出。 门子一眼就认出了沈夫人,立刻迎上来,满脸笑容地说:“沈夫人,沈小姐,您们来的可真巧!我家夫人一会儿要去法缘寺上香,如果您们再晚来些,恐怕就要错过了。” 法缘寺求姻缘最灵验,沈夫人从碧玉手中拿过一些碎银,赏给门子,笑着说:“我今日上门拜访,想必你们夫人就不会出去,你们也不必准备马车了。” 门子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能得到赏银还是很让他开心,连连点头称谢,然后高高兴兴地带着沈家人去往二门。 此刻的言夫人和言兰蕊正从府内往外走,见到来人,两人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神色,立刻迎上前,热情地打起招呼。 “沈姐姐,今天可真是巧了,我们正要去上香呢!不如一同前去啊?”言夫人满脸笑容地邀请。 沈夫人赶忙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言妹妹,我这有个好消息,听完保准你没心思上香了。” 言夫人有些诧异,好消息和上香有什么关系? 父母讨论婚姻大事,小辈不方便在场,沈昭便拉着好友说:“兰蕊,你之前不是说新养了一只小白狗吗?快带我去瞧瞧吧!” 就这样,言夫人被沈夫人神秘兮兮地拉进屋,言兰蕊则被沈昭拽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母女俩皆是一脸茫然。 第128章 沈言定亲 “什么?成安想求娶兰蕊?”言夫人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沈夫人讲完原由后,从怀中掏出一枚洁白无瑕、温润细腻的雁穿莲纹玉佩,送到言夫人手中。 “这是沈家传家的雁穿莲纹玉佩,当年正君向我提亲时,用的就是它。以玉缀缨,向恩情之结,还望妹妹能成全我家傻儿子。”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言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斟酌着问道:“此事是沈尚书和姐姐的意思,还是成安的意思?” 沈夫人笑着说:“我和夫君看着兰蕊长大,深知她的人品端正,心地善良。成安若是能娶得如此贤妻,那可真是我们沈家的福气,我们定会待她如亲闺女一般。这两个孩子自幼便相识,对彼此的脾气秉性可谓了如指掌,也不怕日后有什么不适应。再者说,只要有我们在,成安但凡对兰蕊有一点不好,我们第一个抽他。” 言夫人为了给宝贝女儿相看亲事,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几乎把整个京城的青年才俊都仔细研究了一遍。 家世太高的,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到欺负;家世太低的,又害怕女儿婚后会跟着受苦受累;性格过于直率的,怕他不解风情;性格过于圆滑世故的,又难以信任。 言夫人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考察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中意的人选,所以只能求神拜佛,祈求天上掉下来个好女婿。 让言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好的人选竟然就在身边。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言兰蕊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大吃了一惊,忍不住惊呼道:“你说什么?你哥居然想娶我?” 沈昭点头如捣蒜,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言兰蕊不解地问:“你哥是日子过的太安逸,想找点刺激吗?” 沈昭看着好友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开窍。 自家哥哥那蜿蜒曲折的心思,她也懒得多解释,还是让他自己倾诉衷肠吧。 “兴许……我哥就是觉得你们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哪里都般配呢。” 言兰蕊呵呵了一下,“你哥觉得我们俩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是狼狈为奸的好搭档吧。” 沈昭:......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哥哥和兰蕊“狼狈为奸”怼人的画面,这两人还真有几分欢喜冤家的感觉,看来以后家里要热闹了。 沈昭忍不住开口问道:“兰蕊,你想不想嫁给我哥?” “当然想啦!”言兰蕊毫不犹豫地点头答道:“沈伯父深谋远虑,伯母也开明睿智,你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嫁到你家跟回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沈昭催促道:“不要光说我们啊,你对我哥是什么感觉?” 言兰蕊想了想,说道:“你哥为人正直,仗义疏财,除了有时候话太多,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哦,对了!”言兰蕊突然问道:“你哥淌哈喇子的毛病治好了吗?” 沈昭:...... 好友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歪了? “已经治好了大半,估计你们成亲就全好了。” 言兰蕊笑着点了点头,“你哥要是治不好也没事,反正我也不图他好模好样。” 沈昭只能在一旁干笑,你图了我们全家所有的人,就是不图我哥,你到底嫁的是谁啊? 言兰蕊理直气壮地说:“阿昭,我跟你讲,娶妻看丈母娘,嫁夫看公婆。当初你和崔少卿定亲,我就一直担心你,崔大老爷和大夫人可不是拎得清的人。你瞧现在多好,你改嫁崔颢,太傅和太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人的。” 随后,她郑重其事地说:“你尽管放心好了,等我嫁到你们沈家,我就是你嫂子。以后但凡崔家人敢欺负你,我就带着你哥撕烂他们的嘴,咱们娘家人硬气,看谁敢给你气受!” 沈昭咧了咧嘴角,兰蕊身份转换也太快了吧...... 半旬后,沈言两家定亲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各府都告诫自家子女,千万不能和这两家人吵架,唯恐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第129章 流民入京 不期朱夏尽,凉吹暗迎秋。 随着天气转凉,各州府频频发来灾情奏报。 受水患影响,两季的粮食收成均不佳,麦子只有十之一二,谷子和黍子更低,十不存一。 尽管去年还算是丰收之年,但维持到现在,家家户户的存粮也已经快要见底。 土地无收,百姓无法缴纳赋税,国库日益空虚。 最糟糕的是,京城还涌入了大量难民。 为避免引发民乱,应天府尹陈儒星一改往日和稀泥的做法,上书请旨,恳请京卫大力打击城中盗匪。 要求凡聚众闹事之人,皆以盗匪之名抓捕下狱,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迫使流民离开京城。 陈儒星的行为并非最过分,还有不少知州为了在陛下面前邀功,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疯狂搜刮钱财,仍然按惯例纳税进贡。 如此重压之下,各地乱民起义之事不断,驻地的京卫也疲惫不堪,苦不堪言。 这是越亲王上任以来遇到最为棘手的问题,他几次下大力气整顿京卫,但各卫所仍然如同一盘散沙,不仅没办法管治乱民,有的还被乱民追着打。 弘治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日朝会都逼着百官想政策,以解决眼下困境。 是日散朝,忽有一群难民堵在了百官下朝必经的路上。 他们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围着官员们讨要食物。 陈儒星无奈,只能唤来衙役驱散难民,疏通道路。 越亲王看到这样的情况,想要把自己马车上的干粮送给难民,崔颢却拦住了他的手,沉声说道:王爷,请您三思!如果您现在拿出食物,不出片刻功夫,就会有更多的难民蜂拥而至,层层包围住您。难民实在人数众多,我们很难保证您的安全。那些拿到您食物的人也会成为其他人攻击的目标,到时候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冲突,您的好心恐怕会变成坏事。” 崔颢在北疆曾经历过一场严重的旱灾,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没有粮食果腹,官吏仍然征收赋税和田租,导致百姓忍饥挨饿,只能以树皮草叶为食,甚至还会弃子逐妻,易子而食,路边田沟饿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 有位善良的小姐见流民可怜,心生怜悯,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 哪想那些饥饿的流民如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混乱之中,小姐不幸被踩踏致死。 官府衙役来的晚了些,那小姐的尸体都被流民分食,惨不忍睹。 沈尚书也下车,在一旁劝慰道:“确实,王爷车上所携带的不过就是些糕点干粮,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人的需求。无论是谁拿到了您的东西,其他人都会争抢不休,到时候您的好心分粮,极有可能闹出人命。” 越亲王感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善举和恶行都在一念之间,无论把干粮分给谁,都会让得到干粮的人成为众矢之的,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崔颢接着补充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请旨,在城外设置粥棚和简易木屋,暂时将难民安置在城外。否则如此之多的难民,必会引发城内混乱,偷盗抢劫之事将层出不穷,京城百姓也会深受其害。” 沈成安紧接着问道:“如果在城外设置粥棚,会不会导致各地灾民都围聚过来?若是有人趁乱攻城,后果不堪设想啊!” 叶晟叹了口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京卫就得维护京城内外秩序,咱们轮流带兵把守吧,总不能见死不救。” 越亲王仔细思考一番,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立即折返回宫,打算向皇兄建议此事。 路上,崔颢缓缓说道:“越亲王,此次灾民大量涌入京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国库空虚,赈灾措施不足,导致百姓流离失所。” 越亲王忍不住问道:“虽说咱们京卫并不直接负责赈灾之事,但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你就如实说吧。”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两人已经极为熟稔,崔颢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眼下现状,主要是朝廷过于厚待宗室和士绅,每年的国库收入,有三成都用来供养宗室。而且宗室、官员和士绅不用纳税,他们名下土地也无需向朝廷缴税。如此一来,导致宗室和士绅想方设法抢夺肥沃富饶的土地。地方官员难以干涉,只能将税收压力转嫁到百姓身上。一旦遇到灾年,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只能将土地抛荒,靠四处流浪乞讨为生。” 听完这番话,越王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一会儿才说道:“这种情况,想必户部和各州府心里都很清楚,却没人敢提出来。谁敢站出来说话,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成为宗室和士绅口诛笔伐的对象。朝堂争论这么多日,却始终未能得出结果,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他看了眼崔颢,眼神深邃而复杂,好半晌才说道:“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实在不宜过多地插手这些事。过一会儿,我会向皇兄进言,提议增设赈灾粥棚和流民庇护所,以缓解当前的困境。至于其他事情,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崔颢点了点头,“当作不知道”,那便是会发生什么,越亲王定不会袖手旁观。 越亲王先是面见了弘治帝,将利害关系讲清楚,恳求朝廷放粮赈灾。 弘治帝听后大为认同,京城若是乱起来,第一个寝食难安的就是他。 当天下午,朝廷便派遣官员在城外放粮施粥建屋舍。 隔日,越王妃借着给女儿请封的机会,觐见了皇后娘娘。 几日后,太子便携带府官在朝堂上联名上奏,要求宗室、士大夫和士绅名下田产土地必须缴纳赋税。 这个突如其来的请奏犹如惊雷,瞬间在大殿引发了轩然大波。 众人议论纷纷,各种争论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下午。 最终,弘治帝力排众议,果断拍板决定,宗室、士大夫和士绅名下的田产土地均需要缴纳半成的赋税,以充实国库。 与此同时,弘治帝还命令太子率监察御史对宗室、士大夫和士绅名下土地进行全面核实,坚决杜绝以荒地遮掩良田,混淆视听,逃税漏税。 朝堂之上,赈灾政策源源不断出台,但京城却又掀起另外一场风波。 以佟筱惠为首的部分贵女,为博得好名声,也纷纷效仿朝廷做法,在各自府邸门口设立起了施粥棚。 各府的粥相比城外的粥更加厚实,导致原本已经在城外安顿下来的灾民们又开始大量涌入城内。 不仅如此,其他州府的灾民们听闻这个消息,也赶来京城,使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的粮价也开始跟着大幅度上涨,从最初的四十文一斗,一路攀升至六十文、八十文,最终竟然涨至一百文一斗! 到了十月份,粮价更是令人咋舌,直接飙升到三百文一斗! 面对高昂的粮价,京城的百姓也无力购买,均前往各个赈灾粥棚讨饭吃。 城外难民围城,城内也乱成一团,整个京城不得不进入戒严状态。 第130章 贵妃献策 弘治帝派人调查难民再度涌入京城的原因,发现竟是佟筱惠带头在府门前发放赈灾粮,而且还是馒头和稀饭,比朝廷的赈灾粥棚要好得多。 难民们都纷纷称赞,镇国公府出了位天仙般的小姐,大仁大义地发放赈灾粮,连带着丽贵妃和镇国公的名声在民间都好了起来。 弘治帝一气之下将镇国公招入宫中,打算治他个祸乱民心之罪。 丽贵妃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继母所出的妹妹,佟筱惠还屡屡生事,连累父亲多次受陛下叱责,自己也频频受其牵连,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正在殿中急得团团转,思索着如何解救父亲,突然收到一封密信,随后便笑颜逐开。 丽贵妃连忙命宫女拿来镜子,仔细梳妆打扮,又精心挑选了件素雅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向着保和殿走去。 “佟筱惠这个丫头,平日里娇生惯养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做出这等惑乱民心的事情!她以为发放些馒头和稀粥就能收买人心吗?简直荒唐至极!” 弘治帝面色铁青,双眉紧锁,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镇国公,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帝王的威严之气弥漫在整个大殿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 镇国公吓得瑟瑟发抖,心里暗恨小女儿多事,自己就不该听她的,趁着灾情立好名声。 弘治帝用力一拍龙案,大声说道:“你身为镇国公,本该为朕分忧,可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引发民乱,你该当何罪?” 镇国公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他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息怒,筱惠她一时糊涂,才做出这样的错事,还望陛下恕罪。” 石方出声传报:“陛下,贵妃娘娘请求觐见。” 弘治帝心中微微一滞,本欲让她退下,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丧子时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下终究还是不忍,于是缓缓说道:“让她进来把。” 丽贵妃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缓缓步入殿内。 只见弘治帝怒气未消,父亲则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 她盈盈拜倒在地,素色衣裙铺了一地,如同摇曳在风中的白花,轻声说道:“陛下,筱惠她确实有错,但也是出于一片善心,还请陛下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父亲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望陛下给父亲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弘治帝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她身上青白相间的衣服,再看向她楚楚可怜的脸,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孩儿,声音也弱了几分:“爱妃说说,镇国公要如何将功赎罪?” 丽贵妃乌发蝉鬓,微微仰起头,明眸流盼,轻启朱唇说道:“臣妾听闻城外的难民越聚越多,连马棚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着实令人忧心。朝廷就算有再多的赈灾粮,也难以支撑这些难民度过漫长的秋冬季。臣妾心中有一主意,还望陛下能够圣裁。” 弘治帝现在最喜欢听的就是主意,立刻笑着说道:“爱妃快快起身吧,速将你的主意说与朕听。” 丽贵妃这才展颜一笑,身姿婀娜地起身说道:“依臣妾之见,与其让那些难民白白吃朝廷的赈灾粮,倒不如让他们以工代饭,男子可以帮忙修建破损的屋舍和城墙,女子可以缝制将士们过冬的衣物,缓解京卫、兵部等部门的压力。臣妾的父亲在城外恰好还有两处温泉别庄,那的温泉水充沛且温度适宜,若是种些四季皆宜的蔬菜,比如芹菜、荠菜、瓜、茄子等,定会收获颇丰。如此一来,也能解决一些粮食短缺的问题。” 镇国公马上接着说道:“臣愿将温泉别庄上交朝廷,为灾年略尽绵薄之力!” 弘治帝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于是说道:“爱妃的主意甚是不错,朕准了。” “陛下......”丽贵妃抻了个长音,婉转说道:“这事虽好,却也有麻烦。” “哦?”弘治帝好奇道:“什么麻烦,爱妃说来听听。” 丽贵妃略带担忧地说:“筱惠只是施了点粥,便让外面疯传她故意收买人心,如若让有心人担当安置难民的重任,风头怕是会盖过陛下啊。此事关乎社稷安危,臣妾恳请陛下慎重挑选监官,以免节外生枝。” 弘治帝脑中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太子,若是得了这么个好名声,恐怕天下都会归心,这差事确实不能随便指派。 “爱妃的意思是......” “陛下,管制难民少不得要出动军队,越亲王掌管京卫,诸事繁多,还要维持京城内外秩序,恐怕分身乏术。臣妾想,不如男女两处各安排几位监官,或许能更好地管理难民。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自知见识浅薄,对朝臣也都不熟悉,但女子监官确是现成的。” “爱妃所指为何人?” 丽贵妃笑得格外妩媚,声音也微微拔高了些:“皇后娘娘不是才选了端门之女和巾帼芳华吗?各府夫人都要忙于府内事务,小姐们却时间充裕。既然三位小姐都是闺门典范,必然聪慧机敏,品德高尚。臣妾以为,选她们最合适。” 弘治帝和镇国公都大为震惊,丽贵妃居然举荐皇后所选之人。 “爱妃真是一心替朕着想啊!筱惠也有善心,不如让她也加入其中吧。” 丽贵妃笑的越发温柔,“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荣幸,只是筱惠年底就要成亲,帮个忙倒是可以,却当不得监官重任,还请陛下三思。” 弘治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爱妃说的不错,成亲是大事,朕再好好思量思量。” 第131章 各有盘算 镇国公离开威严的保和殿后,下意识地用宽大的袖子狠狠擦了一把额间渗出的冷汗,随后问道:“像监官这样好的事,你为什么不让筱惠参与进去?” 到底是自己女儿,镇国公还是盼着她好。 丽贵妃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讥讽道:“就她?不拖后腿就已经烧高香了,还配做监官?父亲,您难道忘了吗?筱惠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害的我被陛下撤了绿头牌,您可千万不能再被不知深浅的女人牵着鼻子走。” 她指的“不知深浅的女人”,自然就是筱惠母女。 即便丽贵妃在父亲面前有话语权,也抵不过筱惠母女整日卖乖吹枕头风,她实在受够了与愚蠢的人为伍。 镇国公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女儿确实不堪大用,如今马上就要嫁进崔家,于家族也不是助力,便彻底断了想扶持她的心思。 丽贵妃见父亲主意已定,这才缓缓说道:“况且那监官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凡稍有一点差错,便会造成民乱,必将引得龙颜大怒。父亲才虎口脱身,难道就忘了?” 镇国公回想起刚才的惊险,现在还心有余悸,转而又想到沈崔刘三家,顿时明白了女儿的深意:“你是想......” 丽贵妃立刻打断父亲的话,低声说道:“父亲,隔墙有耳。但有一件事您要记得,咱们别院的温泉监官只能由哥哥来做,别院我有大用处。” “你打算在别院做什么?”镇国公有些不解。 丽贵妃没回答他,反问道:“城外的难民有多少?” 镇国公想了想,“只现在就已经成千上万,日后怕是会更多。” 丽贵妃狡黠一笑,说道:“他们一路逃荒,恐怕连通关文书都没有,今日死一个,明日伤一个,根本没人留意。哥哥可以找处大院子,专门救治伤员。” 镇国公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女儿,你想私养兵马?” 丽贵妃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父亲,自古皇家最擅长的就是纵横之术,联合弱国,蚕食强国,再把弱国逐一消灭。咱们不能只做菜板上的鱼肉,总要为自己多打算些。您让哥哥看住温泉别庄,再多建些暗道,最好能容下万人。咱们有十一皇子,不能光看着别人风光,自己也需搏一搏。” 镇国公接着问道:“咱们府上虽然家财颇丰,但养私兵可不是小钱,纵然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花啊!” 丽贵妃摸了摸头上碧玺挂珠长簪,得意地说:“陛下不敢重用太子,皇子里领过兵的只有大皇子,如今他一直闲赋在家,想必也该启用了。父亲,您私下多买几家粮食果蔬和布料铺子,放在他人名下,女儿有办法让大皇子从咱们府上购买赈灾物品。届时,咱们有人又有权,还怕不成事?” 镇国公顿时心领神会,怪不得女儿不插手赈灾诸事,即便是粮食布料以次充好,也不会波及到自家头上。 这次沈崔刘三家可要背黑锅了! 父女俩相视一笑,神情尽是得意。 不多时,宫里便传出圣旨,任命大皇子为赈灾总使,负责难民安顿事宜,任命沈昭、李芮宁、刘菡湘为监察女史,协助赈灾放粮,并组织女难民缝制将士们的秋冬衣物。 难民以工代粮这一决策得到了满朝文武的称颂,丽贵妃再夺圣宠,一时间风头无二。 沈成安满头大汗跑回府里,急切地喊道:“娘,阿昭!” 沈夫人正给宝贝儿女看陪嫁单子,见儿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道:“这么着急做什么,疯狗咬你屁股了?” 沈成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头灌了一大壶水,愁眉苦脸地说:“娘,确实有疯狗,不过咬的不是我。” 随后,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母亲和妹妹听。 沈夫人喃喃说道:“这也不一定全是坏事。” “怎么不是!”沈成安急忙分析起来:“佟家人一肚子坏水,丽贵妃有好事不可能交给妹妹,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屁呢!” 沈昭叹了口气,世上坏人太多,想躲都躲不掉。 她安慰起母亲:“娘,既来之则安之,丽贵妃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同时对付三大家族。” “这话说的没错。”沈成安点了点头,“虽然国公的名头响,但论起朝中势力,未必比得上我们。况且还有妹夫呢,前朝后宫一旦有什么异动,越亲王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沈夫人仍然十分担忧,只回了句:“但愿如此,等你爹回来,我定要让他细细盘算,绝对不能让阿昭陷入危险。” 权势之争,全凭实力说话。 沈王两家列代都有公卿,也不是随便一个国公能轻易撼动的。 第132章 城外集结 大皇子奉命率薛家军管理难民之事在京城很快就传开了。 上任当日,大皇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薛家军,从城内搬运赈灾粮到难民营。 一路上敲锣打鼓,声势极为浩大。 薛家军身着战甲,手持精良兵器,气势如虹,不像是去维护难民营秩序,更像是游街出城。 沈崔刘言几家跟在队伍中间,各府均派人护送家眷出城,还有不少亲眷好友列队随行。 众人所到之处,皆引起瞩目,百姓纷纷出来围观。 几家人各显神通,沈夫人到坤宁宫请旨,皇后当即指派针工局和内织染局经验丰富的女官前去协助,指导难民制作战袍和护甲。兵部负责行军打仗所需武器、护甲等物的制造和调配,沈成安自动请缨,到城外监工;崔家替李芮宁找来经验丰富的账房和记录官,负责物资的管理和请领,确保账目清晰,条理分明;刘家更是干脆利落,直接安排协管都督军纪、训练的武官随行,一经发现违规违纪之事,直接按军纪处置。 即便各家准备的极为充沛,可当真正来到难民营,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难民们黑压压遍地都是,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那密密麻麻的身影,让人说不出的压抑。 营区满地都是垃圾,各种异味混杂在一起,味道十分难闻。 沈夫人看到这般景象,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轻声感叹:“这个地方乱泱泱的,一点秩序都没有,想统一管理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崔大夫人在崔毓莹的搀扶下缓缓下车,她平日里保养得宜,现今看到那些满身污渍、形容狼狈的难民,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压低声音说道:“没有千层底的鞋,就别去走泥泞的路。别说是几个娇生惯养的闺秀,就算是经年的将军在这,也约束不了这么多人呐。知道能力不行,就别硬撑着,不如早早向陛下坦白无能,尽快卸任,以免丢人现眼。” 崔毓莹也跟着用帕子捂住嘴,一脸嫌弃地说道:“这是什么味啊,简直让人作呕,这种地方能住人吗?芮宁,你就别逞强了,赶紧让祖父求陛下收回成命吧。” 崔少卿今日休沐,特地护送母亲和妹妹出城,当他看到漫山遍野的难民时,面色也瞬间凝重起来。 崔筠清当即反驳道:“你们究竟是何居心,想让崔家抗旨不遵吗?不会说话就别说!” 崔大夫人却冷冷一笑,嘲讽道:“怎么是崔家抗旨不遵呢?那端门之女分明是陛下赐给你们李家的,你可千万别胡乱攀附关系!” 后面下车的言夫人和刘夫人听闻此言,也都是眉头紧蹙。 她们之前听闻崔大夫人在掌家方面颇有手段,行事果断且有章法,却未曾想她对小姑子如此刁钻,丝毫不顾及家族颜面。 言兰蕊拉着沈昭,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崔大夫人该不是吃错药了吧,怎么来了就叭叭个不停,真是让人瞧着厌烦。” 她和沈长安已经定亲,沈家这么重要的事,言家也不能袖手旁观。 言掌院特地拜访国子监祭酒,建议学子们放沐或者下学过来帮忙,由官府提供吃住。 不少有志之士和家世不显的学子纷纷赶了过来,帮忙登名造册,做些记录工作。 李芮宁小声说道:“最近外祖母与大舅母置气,处处给她使绊子,二房又夺了她一半的管家权,大舅母过的极为不顺,所以气性难免大了些。” 沈成安不屑地说:“这哪是气性大,分明就是王八钻火炕,连憋气带窝火,纯粹活该。” 言兰蕊当即就点头应和:“阿昭,你千万别管她们,都是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不上什么好鸟。” 她声音清脆,恰好能传到崔大夫人母女耳中。 崔毓莹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掐腰回道:“我们在这儿说家事,与你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关系?都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嘴巴怎么就这么碎呢?还有没有礼数了?” “怎么会没关系?”言兰蕊冷哼道:“我可不像那些没心没肺、只知道背后嚼舌根的人,当着外人的面就诋毁自家小姑子,没的让人看笑话。” 沈成安脸上立刻如沐春风,喜笑颜开,恨不得竖起大拇指。 他未过门的媳妇,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崔大夫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喝道:“言夫人,令爱说话如此口无遮拦,你就不管管吗?” 言夫人一脸诧异地问:“崔夫人,兰蕊究竟说了什么让你生气不快?我们往后都是一家人,和睦相处难道不对吗?” 沈夫人面带微笑,语气轻快地说:“我呀,就是打心底里喜欢兰蕊这丫头的性子,最是和睦友善。咱们可是一家人,当然不能说两家话咯。” 刘夫人虽然和她们接触不多,但她秉性正直,马上直言不讳道:“能得帝后称赞,几位小姐人品自然是顶好的。如今恰逢国难,咱们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争执不休。” 崔大夫原本就心中憋闷,又被几人接连言语挤兑,面色尤为难看,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就在这时,越亲王带着一大群随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着问:“诸位都在说些什么,怎么如此热闹?” 一众女子见状,连忙齐刷刷地俯身行礼。 他身后的朱小小则是一脸俏皮,欢快地跑到沈昭的身旁,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阿昭,我求了爹娘好久,他们才同意放我出来,我想和你们一起赈灾。” 叶晟苦着脸嘟囔道:“小姑奶奶,你可千万悠着点,帮忙就不必了,别给她们添乱就行。这几日,你一定得跟着我,千万别乱跑!” 崔颢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向几位夫人行礼说道:“越亲王命我等负责城外巡防,这些日子就叨扰几位夫人小姐了。” 说完,他抬起头,故意向沈昭眨了眨眼。 有这么多人加入,沈昭顿时也多了些底气。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一位薛家将领走了过来,行礼后说道:“越亲王,诸位夫人小姐,大皇子要做赈灾讲话,请随我来。” 第133章 安抚难民 越亲王带着一众人来到营区正中央,大皇子正紧皱眉头训斥乔希权:“难民怎么还没过来?你整天都干什么吃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不行就滚蛋,别在本殿面前碍眼!” 要不是乔太尉执掌军政事务,大皇子是真的不想再用乔希权,做什么事都不动脑子。 乔希权心中满是委屈,低声回道:“殿下,他们那群人实在是太懒了!听说要以工代粮,一个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要么找借口称病,要么说自己缺胳膊断腿,谁都不愿意过来干活,我也没办法啊。” 一旁的薛兆竣严声说道:“哼,就是这些日子好吃好喝把他们惯的,竟然都不愿意劳作,陛下当初就不应该宽待这些难民!” 大皇子顿时怒不可遏,怒吼道:“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把人都赶过来,难不成让本殿在这干等着?” 越亲王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咧了咧嘴角,缓缓说道:“皇侄好大的威风,百姓连日奔波才到京城,惫懒点也正常。他们又不是你麾下训练有素的薛家军,能做到令行禁止,难管教些也正常。” 大皇子微微俯身向前行了一礼,冷声说道:“皇叔,父皇已经将难民一事交给我,您不必在这亲自盯着。这营区乌烟瘴气的,您不如早些回府歇息,何必多余受累。” 越亲王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说:“难民之事虽交由你负责,但京城内外的巡查布防依旧在本王的职责范围之内,本王可不敢有丝毫懈怠。我不像大侄子,好福气休息了一个月,皇兄看重我,我自当尽心尽力,为君分忧。” 大皇子现在一看到越亲王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个闲散王爷,却整天在父皇面前煽风点火,暗中使绊子,害得他屡受责罚。 若不是现在有要职在身,他真想立刻安排死士,将越亲王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崔颢凑到沈昭身边,低声说道:“以后若是遇到大皇子的人,务必要尽量避开,实在不行就传话给我,切不可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沈昭点了点头,大皇子现在行事越发乖张跋扈,再加上还有丽贵妃在一旁帮衬,委实不好对付。 说话间,薛兆竣亲率人马,将成群衣衫褴褛的难民驱赶了过来。 沈昭极目远眺,只见走在前面的全是老弱妇孺,青壮年却都蜷缩在人群后面。 众人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绝望,眼睛也一片空洞,仿佛早已失去了生机。 大皇子站在高处,声音如洪地喊道:“本殿奉命前来安置难民,你们必须按照本殿的话去做,如有不从者,我定会砍掉你们的脑袋!” 这些难民们一路逃荒过来,途中因饥饿和疾病致死的不计其数。 他们早已见惯了生死,所以大皇子说出“不从者会被砍头”时,依然漠然低着头,并没有引起丝毫骚动。 崔颢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很是沉重:“朝廷虽然设置了粥棚,但上百口大锅从早烧到晚,每人也就只能喝上一碗米汤,其实难民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叶晟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崔颢在城外巡防,对他的话深表赞同,说道:“能在逃荒路上扛过来的人,都几经生死。对他们而言,最残忍的死法就是饿死,他们宁愿被砍掉脑袋,也不愿意活着挨饿。” 朱小小听到这话,不禁咂舌道:“这些人每天只喝一碗米汤?那跟喝水有什么区别,怪不得他们都面黄肌瘦的。” 越亲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瓜,轻声解释道:“傻丫头,你没看周围的树皮和树叶都没了吗?朝廷的赈灾粮有限,难民还越来越多,粥棚里每天熬的粥自然不够分。伙兵只能将上面的米汤舀给他们,汤没了再往锅里添水,又是一锅新粥。难民们饿着肚子,野草吃没了,就只能靠树皮树叶果腹,身体根本吃不消啊。” 朱小小喃喃自语:“所以他们才不想以工代粮,因为压根就没有多少粮可以吃。” 越亲王点了点头,赈灾粮实在有限,他也没有办法。 好在今日陛下大开粮仓,大皇子运了新粮过来,想必难民可以略微喝上稀粥了。 言兰蕊长叹一口气:“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是要把人往死了逼啊。” 大皇子等人第一次来到营区,又没提前调查,自然不知道难民们的状况。 见众人如同木头一般毫无反应,薛兆竣气急败坏地扬起马鞭,狠狠抽了前排人几鞭。 “殿下问话呢,都回话啊!” 难民们本就衣衫单薄,几鞭下去,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少孩子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痛哭流涕,整个营区刹那间就被哭声所笼罩。 大皇子本想通过赈灾行善积攒好名声,却没想到弄巧成拙,竟将难民吓得哭声阵阵,他内心也渐渐被烦躁所占据。 “烦死了,快让他们都别哭了!”他忍不住大声怒吼。 然而他的怒吼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周围的兵卒立即上前安抚难民,但他们口气生硬,越安抚难民们越激动。 不少人和兵卒们推搡起来,现场的秩序也瞬间崩塌。 薛家军一时间束手无策,薛兆竣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乔希权瞥见站在人群后面的女眷,突然眼前一亮,提议道:“殿下,要不让几位小姐试试,她们也是陛下亲派的女官,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大皇子被吵得头疼,闻言立刻问道:“你们几个,谁过来安抚一下难民?” 崔毓莹站在人群里大声喊道:“沈昭说她有办法!” 崔颢猛地回头,眼神中都是狠厉之色,吓得崔毓莹一颤。 崔大夫人立刻挡在女儿面前,怒喝道:“她本来就是奉命赈灾,你瞪毓莹干嘛?” 大皇子才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当即说道:“沈昭,你给本殿速速过来!莫要耽搁时间!” 崔颢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过去。” 沈昭却摇了摇头,低声回道:“马车后面有一百口新锅,你让人熬上新米,再把车里的馒头也拿过来,我自有办法。” “好。”崔颢见她目光坚定,便不再多说,马上带人离开。 崔少卿皱眉拦住她:“这里哭天抢地的,他们连皇子的话都不听,你能有什么办法?” 沈昭甩开他的手,冷冷说道:“男女有别,请崔公子有多远滚多远。” “你别不知好歹,我是在帮你!”崔少卿咬着后牙槽说道。 “我妹妹用不着你帮忙!”沈成安一把推开他,随后啐了口唾沫,狠狠骂道:“好狗不挡路,滚开!” 崔毓莹立刻上前扶住哥哥,怒骂道:“哥,他们惯会把好心当作驴肝肺,都不识好歹,你就别管了!” 沈昭懒的搭理这对厚颜无耻的兄妹,昂首走上前。 第134章 以食为天 沈昭缓步走到大皇子身旁,看着与守卫兵士对峙、扭打成一团的难民,始终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皇子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情,大声说道:“让你过来是解决问题的,你倒是说话啊!” 沈昭微微侧过头,低声回话:“殿下,您身份尊贵,声音洪亮,他们都胆敢不听,臣女人微言轻,即便说话,也无济于事啊。” 薛兆竣听闻此言,怒目圆睁地问:“那你上来做什么?在这看热闹吗?” “臣女在等。”沈昭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 大皇子的眉头都快拧成了川字,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能不能别卖关子,到底要等什么?” 沈昭轻轻勾起嘴角,淡淡回了句:“殿下,请给我一炷香时间,您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乔希权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悸动,他每每看到沈昭轻声细语说话的样子,就觉得灵动又养眼,全然不像世家小姐的矫揉造作。 当他得知崔少卿在外沾花惹草时,还特地帮忙添油加醋,就盼着沈崔两家退亲。 结果左等右等,却始终没等到沈昭退亲的消息,反倒是直接换了亲。 但只要她还未真正成亲,自己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在一旁劝慰道:“殿下,沈姑娘聪慧,没准真有办法呢,咱们且等等吧。” 说完,他还冲着沈昭微微一笑,讨好之意十分明显。 崔毓莹不屑地说道:“娘,沈昭正经事没做,却仗着三叔不在这,和男人眉来眼去。您回去一定得告诉祖母,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言兰蕊听着来气,她扫视了下四周,见崔颢正指挥人抬着锅过来,于是轻轻踩住崔毓莹的裙角。 沈成安马上心领神会,高声喊道:“铁锅搬过来了,请诸位避让。” 众人迅速向两侧移步,以便留出一条通道。 崔毓莹刚走几步,突感背后一紧,尚未回头,又遭人群一挤。 只闻“刺啦”一响,她的下裙竟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的青色胫衣也直接露了出来,惊得她失声尖叫。 她不声张倒还好,一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均看到了她的异样。 崔毓莹的脸迅速涨得通红,赶忙用手紧紧捂住裙摆,想找到始作俑者。 但所有人都齐齐后退一步,与她隔开一臂的距离,他们可不想引火烧身。 崔大人立刻走上前,试图将女儿遮挡起来,同时对着众人喊道:“都别看了,快散开!” 越亲王不悦地说:“我们在这是办正事,哪有地方给你散开。” 崔颢也严声说道:“大嫂,你们来是为了送芮宁的,别总无事生非惹麻烦,还不赶紧带毓莹回去好好反省!” 小叔子一向好脾气,却突然说此重话,崔大夫人顿觉下不来台。 崔毓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也纷纷指责道:“别人出城都轻装简行,偏她穿着行动不便的长裙,还到处说长道短,这下可好,丢人现眼了吧。” 各种嘲讽的话不绝于耳,崔毓莹只能捂着脸跑向马车。 崔少卿本打算跟上去安慰妹妹,但想到祖母叮嘱他看好姑母和堂妹,而且女子换衣服他也不方便在眼前,只能收住了脚步。 言兰蕊笑着说:“你笑他人戏中戏,岂知自己也是戏中人。看笑话的,别忘了笑自己!” 沈成安也跟着附和道:“哼,笑人不如人,迟早要还人。” 沈夫人和言夫人同时瞪了眼不省心的儿女,示意他们收敛点。 偷笑就行了,搞那么明显干嘛。 这时,步卒们已经在空地搭起了大锅,旁边还摆了多张桌子,上面放着堆积如山的馒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粥的香味渐渐散发开来,众人都被香气吸引,没人再吵闹,都盯着锅不放。 沈昭见场地终于安静下来,这才扬声说道:“诸位,大皇子此次前来,带了五万袋粮食,后面还会有赈灾粮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如果大家参与劳作,每天可以领厚粥和馒头,绝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众人当场就惊呼起来,有厚粥,还有馒头,这下至少能吃饱了。 沈昭又继续说道:“若是老人孩子不能参与劳作也不要紧,大家可以帮火头军做饭,拾捡柴火,都可以换取粮食。只要配合朝廷赈灾,大皇子一定会保证大家有饭吃!” 听到能吃饱饭,众人眼里这才有了光,纷纷举手要参与劳作。 大皇子其实不懂,不过就是给点粥和馒头,沈昭怎么就说服难民了? 之前朝廷不也在施粥吗? 他锦衣玉食惯了,虽然不至于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却根本不知民间疾苦。 沈昭将目光投向崔颢,若不是经他提醒,自己也不知道难民活的如此艰难。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真正好的感情,从来都是相互成就,滋养人成长。 崔少卿默默看着人前侃侃而谈的沈昭,总觉得她越发不同了,好像浑身都发着光。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如此耀眼? 第135章 先苦后甜 上百口大锅同时熬粥,锅中的米汤翻滚着冒泡,整个营区顿时充满了饭香。 不少孩子拿着饭碗,坐在离锅不远处的地上等着。 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目光紧紧盯着锅里的食物,生怕一不留神,美味的粥就会消失不见。 朱小小和刘菡湘也同样守在铁锅前,闻着饭香味,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 每当伙头兵用勺子搅动米粥,周围的孩子们就不约而同地猛吸一口气,仿佛光闻味道就能饱腹。 沈昭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看的最入神,她小脸蛋瘦削,两颊深深凹陷下去,但眼睛却很有神,于是便蹲下来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小女孩见有漂亮姐姐问自己,高兴地回道:“俺叫宝丫头。” 言兰蕊紧接着问道:“你几岁了?家里大人呢?” 被问及家人,宝丫头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低声说道:“俺八岁了,家住古北口曹家寨,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俺和娘,娘在后面坐着呢。” 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正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 崔颢蹲下身子,与沈昭并肩,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牛肉干,每个孩子都掰了一块,温声说道:“这是肉干,你们先垫垫肚子。” 牛肉干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孩子们很久都没吃过肉,纷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宝丫头却只是闻了闻,小心翼翼地将肉干攥在手里。 沈昭看到这一幕,连忙问道:“宝丫头,你为什么不吃啊?” 宝丫头抬起头,小声说道:“一会还有粥喝,俺就不吃肉干了,留着娘饿的时候给她吃。” 沈昭见她懂事,轻声问道:“古北口距离京城至少一个月的路程,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宝丫头认真回答:“夏天的时候连续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引发了山洪,把村子都冲毁了。爹是卖货郎,他认得山路,就带着我们一家逃了出来。娘把家里仅剩的干粮都烙成了饼,路上饿的时候就给我们吃几口。后来干粮没了,我们就吃山上的蓬草,再到后面连蓬草都少的可怜,我们就只能啃树皮。祖父年纪太大,走着走着就说累了,要靠在树上睡一会。哪想他一觉没醒来,就永远留在了山上。好不容易快走到京城,爹的肚子却越来越大,最后一步路都走不动,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醒过来。娘从爹身上发现了一块石头,说那种石头一吃就能饱,却会把人的肚子撑大。爹把吃食偷偷都分给了我们,自己却一路吃草皮和石头。他常常念叨,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到了我们就不会挨饿,可我们来了还是挨饿。” 几个姑娘听着宝丫头讲述自己一路的遭遇,心中皆是一阵酸楚,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崔颢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种石头叫做青石,闻起来有腥气味,吃一点就饱,但吃后数日就会腹胀下坠而死。荒年百姓为了活命,没有办法,只能吃青石和观音土,多数都会腹胀而死。” 叶晟听着崔颢的话,眼中渐渐泛起了泪花,哽咽地说:“我们一直身处京城,看到的都是繁华盛世,没想到百姓们竟如此凄苦艰难。” 宝丫头摇了摇头,语气轻快地说:“爹说了,日子如果先苦了,以后一定会有甜。无论开头多么艰难,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她声音稚嫩,说的话却让众人一愣。 沈昭轻轻摸了摸她圆嘟嘟的小脑袋,笑着说:“你爹说的没错,所有吃过的苦,都会化作未来的甜,你和你娘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嗯。”宝丫头笑容灿烂地点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坚定的光芒,爹说的话一定没错!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几辆马车驶了过来,车辙印深深地印在泥泞的路上,看来车内的东西挺重。 下车之人却出乎众人意料,正是曹将军的小儿子,曹源。 他向越亲王和大皇子行礼,恭敬地说道:“在下是龙虎将军之子曹源,听闻王爷和殿下在城外赈灾,特送来布料和咸菜,以尽绵薄之力。” 大皇子见车里没什么好东西,顿时就没了兴致,随便说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 越亲王却拍了拍曹源的肩膀,夸赞道:“你有心了,马上就能开饭,你也留下来吃一口吧。” 曹源立刻笑着回道:“谢谢亲王款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崔颢也笑着说:“今天能吃上热乎乎的馒头,还有咸菜配稀饭,百姓们有口福了!” 随后,他便指挥伙头兵从车上搬下腌咸菜的坛子,并开了几坛放在铁锅旁。 “开饭咯!”随着伙头兵洪亮的吆喝声,铁锅旁顿时排起了长龙。 一碗浓粥,一块杂面馒头,再加上几块腌咸菜,看似普通的食物,却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崔颢问众人:“今天的粥熬得很浓稠,你们要不要尝尝?” 朱小小和刘菡湘立刻抢着回答:“要!要!” 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 大皇子不屑于吃难民的食物,早有下人在远处支起了营帐,他正悠然自得地坐在营帐里用餐。 薛兆竣特意过来询问:“越亲王,几位大人小姐,要不要一起进帐用膳?” 越亲王摆了摆手,“不用,我们就在这守着锅喝粥就行,正好吃热乎的。” 薛兆竣有些诧异,却也没再强求,恭敬地拱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去。 伙头兵动作极为敏捷,马上拿出几套新碗,将热腾腾的米粥、馒头以及咸菜摆了一桌。 越亲王率先端起碗,不顾形象地喝了一口,滚热的粥顺着喉咙流下,顿时温暖全身,他忍不住感叹道:“果然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那。” 其他人见状也拿筷子吃了起来,虽然没有金樽玉盏,但几口热粥下肚,也让人心头暖暖的。 曹源献宝一样将咸菜推到李芮宁眼前,低声说道:“李小姐,别光喝粥,尝尝咸菜。这腌萝卜是我家庄子上做的,绝对开胃!” 李芮宁顺势夹了一筷子咸萝卜,一口下去清脆爽口,不禁赞叹道:“曹公子家的萝卜果然好吃!” 她脸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灿烂,曹源登时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随后笑着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手中的馒头。 他心里还止不住地奇怪,这杂面馒头怎么是甜的? 好像比糕点还好吃! 崔筠清上下打量了曹源一番,虽然瘦了点,却也知道体贴人,还算不错。 崔颢被曹源情窦初开的模样逗乐了,分别给沈夫人和沈昭都夹了一筷子咸菜,小声说道:“我也借花献佛,你们尝尝。” 沈成安翻了个白眼,夹菜谁不会啊,这种小事也值得炫耀? 他抢过公用的筷子,也给言兰蕊夹了一筷子。 言夫人见状,不禁轻咳一声,这姑爷看着挺精,怎么学样都学不会! 沈成安一拍脑袋,这才恍然大悟,居然把准岳母给忘了…… 他又夹了一筷子给言夫人,试图挽回刚才的尴尬。 叶晟光顾着看热闹,碗里突然多了两条萝卜。 “吃吧。”朱小小笑着说道。 叶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回了句:“好。” 越亲王马上冷哼一声:“废物!” 叶晟:…… 桌上众人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一顿粗茶淡饭竟也吃的有滋有味。 崔少卿站在不远处,看着其乐融融的一群人,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挪不开步。 秋娘自从小产后就一直体弱,每日汤药不断,再也不能红袖添香。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问自己,如果没遇见秋娘,他的生活定然不会这样一团乱麻。 眼前的这群人中,说不定也会有他。 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如今好像都变成了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日子是怎么过成这样的?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后,耳边只有秋风吹过树木的瑟瑟声。 第136章 母子离心 大皇子还在悠闲地品着美酒,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乔希权出帐查看,竟发现京卫正在收拾锅具,难民们则被带着有序离开。 “大皇子,京卫将难民带走了!” “什么!”大皇子放下酒杯,不可置信地走出营帐,看到崔颢正指挥京卫引导难民迁移。 “崔颢,你这是做什么?” 怒吼声顿时让众人停下脚步,沈昭担心地看向崔颢。 崔颢依旧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地行礼回道:“启禀殿下,城外聚集近万名难民是极大的城防隐患,一旦发生暴乱,恐有攻城的危险,下官要将难民迁移到二十公里外的方山脚下,以确保城池安全。另外,下官挑选出近两千人的青壮年留在马驿,协助修缮城墙。” “本殿奉命管制难民,你凭什么擅自做主?”大皇子语气中尽是不满。 越亲王背着手走了过来,浅笑着说:“崔颢可没擅作主张,皇兄开仓放粮之时便已明言,务必要消除难民围城隐患,让城门恢复正常出入。大侄子,皇兄下令的时候你也在殿内啊,怎么几口黄汤下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弘治帝确实当面说过此事,只不过大皇子今日诸事不顺,心中烦乱,一时间未能想起。 “皇叔,此事本王自有安排,您这般越俎代庖,恐怕不妥吧?” 越亲王闻言,一脸虔诚地拱手高高过头,“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身为臣子,一日不能为皇兄分忧,皇叔我寝食难安呐。接下来还会有更多难民涌入京城,若一日不解围城之困,皇兄必将面临更多危险。皇侄能吃得下饭,皇叔我却如鲠在喉,实难安心啊!要不你再吃会,皇叔把难民安置好了你再过来?” 大皇子暗自咬牙,越亲王此人难缠至极。你若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他就跟你胡搅蛮缠,你若跟他耍横,他就时时把父皇放在嘴边,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父皇却偏偏就吃这套! 越亲王看着大侄子咬牙切齿,心里无比的舒坦。 哼,才出窝的小家雀,翅膀还不硬就敢暗杀他,谁给他的脸!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有京卫中的副官将他们对话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 用不了多久,这份暗报就会呈到弘治帝的桌案上。 对于弘治帝而言,无论是弟弟还是儿子都不足为信,他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真相。 大皇子深知自己不占理,无奈之下,只能派薛家军盯着难民往东南方向迁移。 沈昭和母兄站在营区里,看着井然有序前行的万人队伍,心中感慨万分。 其实迁徙近万人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否则京城也不至于被围困多日不敢开城门。 崔颢命令五百京卫和伙头军带着铁锅和粮草走在前面,告诉难民,伙头军会在二十公里外架锅做饭,想吃饭就跟上,走丢了就没饭吃。 堵不如疏,与其硬逼着难民离开,不如让他们自己走。 刚吃饱饭的难民自然不想挨饿,所以只能跟着队伍走。 没过多久,原本嘈杂的营区就彻底空了下来。 城门终于被打开,城里的人也能自由进出,京城终于恢复了常态。 沈夫人静静看着前方,感叹道:“以前觉得掌管府邸不易,如今才知道,行军打仗掌管千万兵马更不易。” 沈成安点头应道:“平民百姓还算是听话,军队里的兵油子可没这么好管,但凡是功成名就的将领,都魄力惊人。” 然后他长叹一口气,低声发问:“娘,我是不是很没用?” 沈夫人嘴角撇了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言兰蕊安慰道:“将军有剑,不斩苍蝇,你只是保存实力,早晚会有用武之地的。” 朱小小也跟着劝说道:“我爹常说,只要你肯倒下,就没有人能打倒你。沈大哥,咱们躺着叫沉得住气,站起来叫厚积薄发,你不要泄气。” 刘菡湘同样笑着说:“对,我娘也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有时候知难而退比迎难而上更有意义。沈大哥心态这么好,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 在场的父母顿时陷入沉默,他们的家教是不是有问题...... 崔颢见队伍按计划行进,遂对叶晟叮嘱了几句,便驱马转身返回营区。 他飞身下马,向几位夫人说道:“新营区安置还需要一段时间,几位夫人和小姐可以先行回府,明日我再派人接诸位。” 越亲王笑着说:“今日也算开了个好头,待明日安顿好了,大家再大展拳脚。咱们京卫的冬衣可都要靠大家了,一定要做的厚实些,让将士们穿暖和了!” 他话音还未落,突然有个婆子风尘仆仆地跑了过来。 崔颢一眼就看出她是崔大夫人的陪房孙妈妈,开口问道:“你来这做什么,可是府里有什么急事?” 孙妈妈焦急地问:“三爷,夫人在哪?老奴有急事要禀报!” 崔颢指向不远处的马车,母亲要求大嫂和少卿前来送李芮宁,刚才一番闹腾之后,大嫂和崔毓莹再未下车,始终窝在车里不见人。 崔少卿则站在树下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妈妈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马车前,着急地说:“夫人,大事不好,老爷把大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崔大夫人猛地掀开车帘,怒目圆睁地问:“我不在府里,他怎敢独自做决定?” 孙妈妈下一句话硬是咽回了肚里,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太夫人特意把大夫人和少爷安排出城,就是为了方便敲定大小姐的婚事。 大老爷更是直接交换了婚帖,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再难转圜。 崔毓莹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颤声问道:“父亲定的是哪家?” 孙妈妈回答:“是大少爷的同科进士,名叫李廷吉。” 崔大夫人眉头紧锁,追问道:“这李廷吉家境如何?” 孙妈妈将自己偷听到的说了出来:“听说出身贫寒之家,现任洗马兼修撰。” 崔颢走上前,劝说道:“大嫂,我听过李廷吉,此人虽出身贫寒,但极为上进。殿试后被陛下钦点到翰林院任编修,因勤勉奉公又被提拔至侍读中允,现在已是东宫官属。他每日四更鼓响就从长安门入宫筹备讲课,风雨、寒暑无阻,在宫中的口碑极好。” “好什么好!”崔毓莹顿时歇斯底里,精致的脸庞也因愤怒而变得扭曲,“不过是个没家世没背景的穷翰林,能有什么前途!” 越亲王轻轻摇了摇头,对崔毓莹的浅薄很是无奈。 这崔家姑娘只看重家世和背景,却全然不知品质和能力更重要。 娶妻当娶贤,嫁人当嫁能,偏偏多数女子都不懂。 沈昭轻声说道:“我记得东宫洗马是从五品啊,短短三年就能连升两级,已经很厉害了。” 沈成安默默点头,“你哥我有父亲做靠山才刚做到五品,清贫之家能升得如此快,可见必有过人之处。” 言兰蕊低头轻笑,原本大家还云里雾里,但沈成安拿自己这么一对比,所有人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个大能人啊! 背靠东宫,一旦太子继位,李廷吉前途不可限量。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崔家这门亲事其实选的极好。 崔毓莹见周围众人偷笑,以为是在笑话自己,被轻视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她立刻大声质问:“哥,你怎么不说话?不过是个穷酸文人,如何能配得上我,他除了扛棺尸谏还会做什么?” 崔少卿此刻沉默,并非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没脸说话。 同样入翰林,?他三元及第,到现在还只是从六品修撰?,李廷吉进士出身,却已经高了他一品,让他如何置喙? 崔大夫人也在反复思量,女儿不懂其中门道,她却知道这门亲事不差。 虽不是世家大族,但有公爹和夫君在,人又勤勉上进,前途总不会差的。 “好,好,你们都袖手旁观是不?”崔毓莹现在对母亲和哥哥极为失望。 崔大夫人皱起眉头,轻声劝说道:“毓莹,娘回府再好好打听打听,你爹总不会害你的。” 崔毓莹冷笑着下车,目光在母兄之间来回扫视一圈,“哥,你向来对我的亲事漠不关心,我今天却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冷冷问道:“你可知道秋娘为什么会一直缠绵病榻?” “住嘴!”崔大夫人猛地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女儿的袖子,嘴里焦急地喊道:“不许说!” 崔毓莹一把甩开了她,继续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只想着利益,全然不顾我的死活,我又何必替你们保守秘密!” 崔少卿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娘,你让她说!” “少卿!”崔大夫人怎敢让女儿说,她想再次拉住女儿,却被愤怒的崔毓莹狠狠推搡在地。 崔毓莹看着惊慌失措的母亲,放声大笑起来,“咱们的好娘亲,每日给你那心肝宝贝喝乌头,让她头昏脑涨下不了地。哥,你对我不管不顾,殊不知自己也被全家人算计。这算什么一家人,还不如像秋娘一样,无爹无娘才好呢!” 说完,她就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崔大夫人马上大喊道:“还不赶紧去把她追回来,千万别让她出事!” 崔少卿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颤声问道:“娘,毓莹说的是真的吗?” 崔大夫人嘴唇微微蠕动,却说不出话。 这是公婆的意思,她也没办法啊。 孙妈妈见主子们都一动不动,只能带着两个丫鬟追了出去。 第137章 拒不嫁人 崔颢看着仍在对峙的母子,深觉气不打一处来。 回想当初,他之所以自请离开京城,一方面是想效仿班超投笔从戎,另一方面是不愿看到兄弟阋墙。 崔太傅向来以学识渊博、见识超群闻名,对儿子的教导也极为严苛。 崔辰学虽然老实听话,对父亲言听计从,却在读书方面略显呆板,只会一味地死记硬背,难以做到举一反三。 尽管有名师指点,崔辰学仍历经三次科考才考中同进士,让崔太傅颇为失望。 相比之下,崔清佑在学业上更为扎实,领悟力也更强。 只可惜他是庶出,为了避嫡出锋芒,不得不装出一副愚钝木讷的样子。 在夫子考查学业时,他会故意答错一些问题,让自己课业不如长兄。 崔颢作为家中幼子,自小就聪慧机敏,学习能力远超两位哥哥。 为了不给大哥压力,他并未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业上,时常舞刀弄枪,性格也相对调皮。 即便是这样,崔颢仍然首次科考就中了二甲进士,让崔太傅喜出望外。 他至今都记得,父亲精心为自己筹备高中宴,大哥全程都冷着脸,兄弟二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再也不复往日的亲热。 后来他考中了武状元,毅然决然地从军,大哥才再度与他友善起来。 至于这位长嫂,高门嫡女出身,确实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却过于争强好胜,容不得别人比她强。 夫妻二人初时也有过恩爱,但时间久了,常常因为小事发生口角,再加上她容不下府中的妾室和通房,夫妻最后便渐渐离了心。 说到底不过八个字,“尖刻之人,难相共处”。 与此同时,崔毓莹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一个人慌不择路地跑到溪边。 为了躲避孙妈妈的追赶,她特地藏在一块巨石后面。 孙妈妈和丫鬟看了一圈溪边,没见到人,便朝着旁边的林子跑去。 此时,满腔怒火的大皇子也恰好走到溪边,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喝道:“我让你们放的东西,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好?” 乔希权小心翼翼地回道:“咱们送进去两个人,一个重病缠身,一个被关在屋子里,此事委实有些难办......” “废话!要是好办,本王还会交给你吗?赶紧给本王想办法解决!” 薛兆竣突然拦住两个人,低声说道:“殿下,前面似乎有啜泣声。” 三人闻言,都停下了脚步,细听之下,不远处确实隐约传来“呜呜”的哭声。 大皇子立刻走上前,厉声问道:“什么人!”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崔毓莹突然被吓到,猛地站起身来。 见来人是大皇子,她马上低下头,试图遮掩哭得红肿的双眼,弯下身子请安:“崔毓莹见过殿下。” 乔希权担心她听到三人对话,立即问道:“你们不是准备回府了吗?怎么躲在这哭?” 提及伤心事,崔毓莹又泣不成声,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看起来委屈极了。 她本就生的小巧玲珑,如今又哭的梨花带雨,更增添几分弱不禁风,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大皇子放柔了声音,哄劝道:“你别哭了,到底是什么事,本殿给你做主!” 崔毓莹眼中噙着泪花,微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怯生生地看向气宇轩昂的大皇子,声音细若蚊蝇:“父亲要将我嫁给一个寒门子弟,臣女......呜呜......实在不愿意,却又不能违背父母。” 大皇子看着眼前柔弱无助的姑娘,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你若不想低嫁,本殿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第138章 请封侧妃 孙妈妈带着丫鬟们把各处都搜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崔毓莹身影,崔大夫人和崔少卿这才慌了。 见崔颢也出去寻人,崔大夫人只能找到越亲王,焦急地说:“王爷,这里四处都是您的兵,您一定得帮我们找到毓莹啊!她是我们崔府的千金,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啊!” 越亲王对这种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女人十分厌烦,但思及自己也有女儿,只能强忍着脾气,冷冷说道:“本王只是替陛下掌管京卫,可没有一兵一卒,崔夫人不要胡乱攀扯。刚刚你们有功夫为一个奴婢争论不休,却连自家小姐都弃之不顾,我看崔小姐在你们眼里也没那么金贵!崔夫人有功夫在这挑别人毛病,不如赶紧派人四周找找,说不准崔小姐已经自己回府了呢。” “不可能!”崔大夫人喃喃自语道:“毓莹平日里多走几步就会喊累,这里离城门那么远,她根本走不回去啊。” 崔少卿则站在一旁,默默垂着头,心里十分懊悔。 若祖父和父亲知道自己因为秋娘的事和母亲争吵,恐怕会更不喜自己,必须要尽快找到妹妹才行。 崔筠清毕竟是姑姑,见状也急了起来,她懒得和崔大夫人多说废话,直接带着女儿和丫鬟们出去找崔毓莹。 其他几位夫人也长叹一口气,世家之间多少也有些交情,她们纷纷指派随行的丫鬟跟着一起找人。 城郊虽广阔,但诸多人马分散出去,却仍找不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就连气定神闲的越亲王也察觉到了不对。 就在所有人心急如焚之际,越亲王的亲卫神色凝重地领来了一个年轻的兵卒。 那兵卒毕恭毕敬地站着,眼中满是紧张与不安。 “越亲王,陈顺说他见过崔小姐,但事情的经过他只能和您讲。” 听罢,越亲王皱紧眉头,“陈顺,你上前一步,与我细说。” 陈顺低头走到越亲王身侧,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王爷,小的尿急到河边如厕,看到大皇子与崔小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将她带走了,看方向好像是回了营帐。” 越亲王心中一凛,脸上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立刻吩咐道:“赶紧把崔颢和崔大夫人都喊回来,本王有要事相说!”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崔颢带着崔大夫人和崔少卿来到大皇子营帐外,扬声说道:“下官崔颢,求见大皇子殿下。” 等了半晌,营帐里仍没有回应,他又提高音量再次重复了一遍:“下官崔颢,求见大皇子殿下!” 薛兆竣慢悠悠地从他后方走了过来,笑着说:“崔副使真不识趣,殿下不回应,自是有急事,你退下吧,等殿下有时间自会传唤你。” 崔颢面色一沉,眼神冷厉地说:“下官的事也是急事,还望殿下务必召见!” 就在这时,营帐的帘子突然被掀起,大皇子系着腰带走了出来,心情甚好地说:“崔颢,不怨兆竣说你不懂事,本殿下刚刚在河边救了个失足落水的姑娘,正在体察民情,偏你过来搅本王好事。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崔大夫人和崔少卿顿时一惊,神色也变得不知所措。 崔颢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营区周边恐有细作,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殿下让臣辨认一下您救的姑娘。” 大皇子不甚在意地说:“不过是个身娇体软的姑娘,能是什么细作?”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不过崔副使也是为了本殿着想,既然如此,你就出来吧。” 营帐再次被掀开,一个乌发垂肩,衣衫略显凌乱的女子低头走了出来。 崔大夫人顿时惊呼:“毓莹!” 大皇子故作惊讶的问:“哦?原来你们认识啊!” 崔少卿上前一步,扬起手就要扇崔毓莹一巴掌。 大皇子却神色一厉,抓住了他的手,语气不满地说:“这是本殿的女人,岂容你随便动手!” 崔毓莹缓缓下跪,脆声说道:“适才哥哥与母亲争吵,毓莹心情烦闷,便到河边散心,不慎失足落水。是大皇子殿下救了臣女。臣女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大皇子诧异地说:“原来你是太傅的孙女啊,怎么不早说!本殿说什么都得以侧妃之礼迎娶你,要不崔家说本殿挟恩图报怎么办?” 崔毓莹娇羞道:“救命之恩大于天,臣女的家人绝不会这么想的!” 崔颢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显然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 他抱拳说道:“这一切定是误会,还请殿下让下官将侄女带回去!” 大皇子扶起他的胳膊,热切地说:“崔副使不必与本王如此客气,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不得本殿还得尊你一声叔叔呢。你放心,本殿这就进宫禀告父皇和母妃,定会给崔小姐一个侧妃名分!” 崔毓莹面色含羞,盈盈叩拜:“臣女谢殿下怜爱。” 崔大夫人只觉天都塌了,自己精心培养的嫡女怎么能给人做妾? 就算是皇子也不行啊! 第139章 万劫不复 从大皇子的营帐出来后,崔大夫人直接将崔毓莹扯进马车里,里面顿时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崔少卿被吵得头疼,不愿再留在此地,索性一甩马鞭,头也不回地策马返回京城。 崔筠清望着大房一家,深深地叹了口气,拉了拉弟弟的衣袖,轻声说道:“这下父亲母亲该头疼了,崔毓莹这般不知轻重,自轻自贱,以后咱们崔家的女儿恐怕都别想找好人家了!” 自家女儿也在谈婚论嫁,崔筠清甚是忧愁。 崔颢看了姐姐一眼,谨慎地问:“姐姐觉得曹源如何?” 崔筠清被刚才的事闹的心烦意乱,一时间没想到曹源这个人,经弟弟一提,这才突然回过神。 她犹豫地问道:“龙虎将军虽说是正二品武将,但曹源自幼便身体孱弱,恐怕不能从军吧?” 崔颢笑着回道:“上次宫宴之后,我曾特意打听过曹源。据我所知,他现在就读于国子监,听闻学识好像还不错。虽然不能从军报国,从文也未尝不可。听说龙虎将军与兵部孙尚书交情匪浅,曹源不愁找不到文职。” 崔筠清这才放心些,她今天吃饭的时候特意留意了曹源,中午吃了一碗粥和一个杂面馒头,虽然不似弟弟吃的多,饭量却也还算可以。 殊不知,曹源这个饭量几乎是平日的两倍,曹夫人得知都要高兴坏了。 崔颢提议道:“姐姐要是觉得曹源尚可,我便找人给他递个话,你看可以吗?” 崔筠清反复思量后点了点头,一定得趁崔毓莹的事传开前把女儿的亲事定下,否则后面的事很难说。 姐俩刚说完话,沈成安便走了过来,略带抱歉地说:“喻之,我家马车卡住了,你能不能帮忙看看?” 崔筠清顿时明白他们有话要说,便笑着说:“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带芮宁回府。” 崔颢随着沈成安来到马车旁,沈昭掀开车帘,示意他进来。 沈成安则守在车外,时刻留意四周的动向。 崔颢一进车厢,就看到沈夫人神色严肃地看向他,“喻之,你先坐,伯母有话要问你。” 崔颢敛了敛神色,坐到沈昭对面。 沈夫人思量了一下,然后问道:“有个事我和你伯父思索了很久,一直没敢问你。但大皇子一直盯着崔家不放,你和阿昭明年就要成亲,这个事虽然冒昧,伯母还是想厚着脸皮问一下。” “伯母,您想问我大姐的事?”崔家只有这么一个秘而不宣的事,崔颢故才如此发问。 沈夫人点了点头,“按理说崔家和大皇子没有太大关联,他没必要非得盯着你们不放。我和你伯父思来想去,他身后有薛家,陛下又将薛将军困在京城,大皇子现在迫切想夺兵权。之前行刺越亲王不成,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徐家军。一旦昭武将军有什么意外,薛将军便有可能取而代之,名正言顺地领兵出征。” 崔颢神色有一丝松动,这也正是父亲和他担心的事。 他看向沈昭,沈家多次帮过自己,两家以后也休戚相关,她早晚都会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瞒着的必要。 “伯母,这件事其实各府都有耳闻,晚辈也没必要瞒着您。” 他缓缓说起了大姐与昭武将军徐谢安的往事。 徐谢安乃开国将军徐熙年之后,徐家儿郎世代从军,世宦传授,功勋卓绝,乃是肱股之臣。 因祖辈关系亲厚,徐谢安自小就是弘治帝的伴读,关系也甚是亲近。 虽出身武将,但徐谢安却一直爱慕崔太傅的掌上明珠崔筠倩,两家家世相当,双方父母也都心照不宣。 徐谢安与崔筠倩初识稚童,青葱相伴,就等着崔筠倩及笄之后上门求娶。 斡难河一战,徐谢安的父亲大破鞑靼军主力,成功击败了蒙古人,是人人称颂的护国英雄。 也正是因为此战大捷,徐家功高盖主,被皇家深深忌惮。 弘治帝继位后,先是嘉奖了徐家,而后钦点崔筠倩进宫为妃。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一品大将与太傅联姻,一旦他们有异心,自己的帝位便岌岌可危。 崔筠倩封妃那日,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所有人都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明年会有好光景。 只有徐谢安守在宫门外跪了一整日,飞扬的大雪落在他的乌发上,仿佛一夜就让他白了头。 对于徐谢安而言,他不会再有好光景。 此生,无人与他共白头。 晨光微露,徐谢安摇晃着站起了身,他眷恋地看了眼紧闭的宫门,翻身上马,马蹄声声向边关。 既然不能与崔筠倩携手余生,徐谢安决心不拖累她,只盼她日后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同日,弘治帝下了一道旨,命徐谢安镇守北疆。 没人知道的是,他同时还下了道口谕:“徐谢安非召不得入京。” 就这样,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只能天各一涯。 彼此相爱,互为掣肘。 从此以后,宫里多了位沉默寡言的惠妃,边关多了个骁勇善战的昭武将军。 沈夫人和沈昭对视一眼,虽然捕风捉影听过几句流言,却不知真相如此残酷。 这件事弘治帝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他有自己的利弊权衡,在权势利益面前,儿女私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极少去看惠妃,没人愿意对着一张冷脸,帝王的自尊心更不允许他低头。 后宫不乏美人,给惠妃留下一子,已是对她最大的补偿,他仁至义尽。 有时候人越心虚,就越理直气壮,因此“徐谢安”三个字在后宫也成了禁忌。 如果大皇子利用昭武将军生事,必会让弘治帝大发雷霆,才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沈夫人不屑地说:“今日的话,咱们都是关起门来讲,以大皇子的脑子,定然想不到赈灾收买人心这样的主意。他背后之人,除了薛将军,还有太尉,你们要小心。” 崔颢颔首,连沈尚书都猜到了昭武将军,此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家中本就有秋娘和李芊姣,如今再多一个崔毓莹,真可谓千疮百孔。 “多谢伯母提醒,晚辈定会告知父亲,小心行事。” 沈夫人担忧地说:“今日崔毓莹之事,怕是已成定局。你也不便在这久留,快回去处理家事吧。” 崔颢行了个告别礼,随后看了眼沈昭,转身下车离去。 沈成安守在马车外,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上车后便说道:“这世上最难念的经,不是佛经,也不是道经,而是家里的经啊。” 沈夫人微微点头,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嘱咐道:“丽贵妃让你们在这主持将士的秋冬衣服裁制,想必也是图谋不轨,你们定要加小心。布料的数量、棉花的质量、针线的疏密都得上心,不知道她在哪等着呢。” 沈昭宽慰母亲:“娘,您放心,女儿心里有数。所有的东西我都是详细登记成册,再誊抄一份交给春白保管,定会小心再小心。” 沈成安也紧接着说:“我也会时刻盯着,不让丽贵妃有可乘之机。” 沈夫人笑着说:“你们兄妹二人能相互守望,娘就放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的沉闷感却半点没消。 这些人布了这么大的局,稍有不慎,就会让各家万劫不复。 第140章 双喜临门 崔大夫人和崔毓莹刚进府,太夫人身边的掌事孔嬷嬷便迎了上来,俯身行礼后说道:“夫人、小姐,太傅和太夫人有请。” 崔毓莹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比起父母,她更害怕祖父,今天这关恐怕是难过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自己闯的祸,拉我也没用,咱们走吧。” 孔嬷嬷侧身让开,随后吩咐道:“来人,把后面这个跑风冒气的奴婢给我抓起来!” 大夫人听闻此言,心中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孔嬷嬷的衣袖,急切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孔嬷嬷恭敬地说:“老奴奉太夫人之命,将泄密的奸细抓起来施家法,以正视听。” “夫人,救我!”孙妈妈立即慌了,大声求救起来。 大夫人连忙解释道:“孔嬷嬷,孙妈妈向来忠心耿耿,今日是情急才出去找我,她绝不可能做出背叛家族之事。” 孙妈妈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口中不断念叨着:“夫人,奴婢冤枉,奴婢一片赤诚,从未有过二心呐。” 孔嬷嬷冷笑道:“崔家容不下叛徒,今天谁也救不了你。按照家法,先打你三十大板,再将你逐出家门!” 孙妈妈是大夫人的陪房,平日关系甚笃,大夫人快走几步护在孙妈妈面前,哀求道:“我要见母亲,孙妈妈是我娘家人,你们没权力打她!” 孔嬷嬷虽然面上恭敬,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太夫人有言在先,不顺父母乃是七出之罪,只要夫人一日是崔家的媳妇,就必须按照崔家的规矩行事。夫人,还望您认真思量,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崔大夫人犹如被一盆冷水浇透,瞬间僵在了原地。 婆母居然用“七出”威胁自己,她想休妻不成! 孔嬷嬷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唤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将孙妈妈按在长凳上。 婆子手中的长板不断落下,“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哀嚎声顿时响彻庭院,声声都击在大夫人心上。 她想上前阻止,马上有两个婆子拦住她,严声说道:“夫人,太夫人说的很清楚,您若是胆敢上前,就是顶撞婆母,请您务必三思而后行!” 大夫人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句“顶撞婆母”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自己现在是崔家的罪人,祠堂的蒲团上有她一席之地,她不敢逾矩…… “娘,孙妈妈这么大的年纪,如何能挨得住板子啊?”崔毓莹吓的有些不知所措。 崔大夫人回手就是一巴掌,眼含热泪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孙妈妈一手把你拉扯大,她今天遭的罪,全是你害的!” 崔毓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问:“娘,你打我?” 崔大夫人怒其不争地说:“娘今日护不住孙妈妈,以后也护不住你,你好自为之吧!” 崔毓莹喃喃道:“怎么会?我以后是皇子侧妃,会上皇家玉牒,还有封号,哪里需要娘的保护?” 崔大夫人耳边充斥着孙妈妈的嚎叫声,眼前是不懂事的女儿,一种绝望感扑面而来。 “正妻为上,嫡妻为尊。侧妃又能怎样?入府不能走正门,不能拜天地,不能穿正红色,说白了也是妾,你以后会后悔的。” 崔毓莹疯狂摇头,“我为自己博前程,我没错!我才不要像孙颖然,嫁给个穷光蛋,我绝不后悔!” 崔大夫人默默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她是正妻,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妾室。 世家贵族尚且如此,皇室只怕更甚。 大皇子的正妃和肖侧妃都不是好惹的,女儿想的太天真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孙妈妈的板子就打完了,人也昏了过去。 孔嬷嬷这才笑着说:“既然孙妈妈是夫人的娘家人,老奴这就把她送回您娘家,也算是全了您的主仆情谊。夫人,请随老奴入内吧。” 崔大夫人只觉双手冰凉,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僵硬地跟在后面。 她刚进入廖风斋,崔辰学迎面就走了过来,伸手打了她一巴掌,怒喝道:“无知妇人,你可知你坏了全府的名声!” “老爷,你打我?”崔大夫人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崔辰学冷哼一声,又怒气冲冲地指着女儿喊道:“我给你选的是一条金光大道,只要你好好过日子,那李延吉一路高升指日可待!偏你趋炎附势,非要嫁入皇室,皇家的媳妇是那么好当的吗?” 他亲眼看着大妹妹日渐消瘦,即便生了皇子在后宫也立不起来,崔辰学是打心底里不认为女儿能玩得转皇家人。 崔太傅失望的说:“毓莹,只无媒苟合这一条,正妃就能压得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今天你如何急功近利,以后就会如何遭罪,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家里不会再管你。” 崔二夫人焦急地说:“大伯已经同李家换了庚帖,如今又要悔婚,定要被各府取笑。我们千岚还没说亲事,以后该怎么办呐?” 崔辰学无奈地说:“二弟,弟妹,是大哥对不住你们!千岚的婚事我会帮忙想办法,定不会委屈她。” 崔筠清却冷冷说道:“大哥,毓莹作出这样的糊涂事,外面定会说崔家门风不好。就算是爹娘亲自出面,恐怕孩子们的婚事都不好说了。” 就在这时,崔千岚站了出来,跪地说道:“祖父,祖母,此事涉及皇家脸面,务必要妥善处置。李大人才华横溢,千岚愿意替姐姐嫁他。” 崔太傅和太夫人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惊讶之后方觉这样最好,既不伤害李家颜面,又遮掩了丑事,算是两全之法。 崔辰学立即高兴地说:“孩子,是大伯委屈你了,待你出嫁,大伯定会为你准备厚厚的嫁妆,绝不会亏待你!” 崔千岚乖巧地回道:“崔家养育千岚,能为大伯分忧,是千岚的荣幸,千岚不求回报。” 她越是这么说,崔辰学就越觉得亏欠,满嘴就只剩下“难为你了”。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崔颢就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父亲,母亲,龙虎将军派人传话,说曹夫人明日就带媒人上门,求娶芮宁。” 崔筠清登时就面露喜色,没想到弟弟办事如此之快! 崔太傅先是惊讶,而后笑着说道:“曹家人虽然直率些,但家风不错,这门亲事说的好!” 李芮宁一脸诧异,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曹公子想娶她? 太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好好好,今天算是双喜临门,回头我开私库,给两个姑娘添妆!” 崔毓莹听罢怒火中烧,十分不甘。 什么叫双喜临门? 那她算什么? 她定会让所有人都后悔今日这般苛责她! 第141章 从简操办 崔太傅看着不成器的老大,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知道长子平庸,但世家大族都“以礼为先”,遵从的也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简单来说,嫡子中只有长子可以继承家业,即使老大是个愚笨的,只要尚在,没有品质问题,就享有继承权。 若庶出为长,也要由嫡子继承财产和世袭爵位。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即使皇家亦如此。 因此,无论是擅长读书的二儿子或是天资聪颖的小儿子,他们都不会轻易僭越长兄,便养成了长子越发不顶事的性子。 他让大房先行离开,留下了崔筠清和崔颢,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道:“老大和媳妇管家无方,让你们受累了。” 姐弟俩连忙起身回道:“父亲言重了。” 崔太傅摇了摇头,转头和夫人说:“我知道你护着老大,但越护着,老大就越不抗事,老大媳妇也越跋扈。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还是得把规矩立起来,不能再放任老大媳妇胡作非为。” 今日之事,太夫人也吓得心惊肉跳,只能无奈地点头。 她生于西平伯爵府,成亲前正值伯府鼎盛时期,十里红妆嫁到崔家。 夫君仕途顺利,一路高升至太傅,她也跟着册封一品诰命夫人。 没想到尊贵了大半生,竟在大儿子这屡屡受到夫君斥责,所以她才狠心当着府内众人的面杖责了长媳的陪房。 崔太傅叹息道:“一个人笨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为聪明,害人害己。毓莹之事,府里必须表明立场,否则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太夫人点了点头,“我马上让老二媳妇按照侧妃规格置办毓莹的嫁妆,原来准备的陪嫁估计都要减半。至于原本备下的嫁衣和首饰......” 她长长叹了口气:“婚服都是上好的织金锦,既然毓莹没资格穿,就按千岚的身形裁制吧。我还特意留出一匹织金锦给芮宁,说不准明年她也会出嫁呢。” 崔筠清笑着说:“谢谢娘,织金锦千金难买,若是裁成嫁衣,定会艳压群芳的。对了,今日之事还有四家也在场,沈家倒是好说,其他三家是不是要请托一下,免得毓莹婚前失贞的事被传出去?” 崔颢说道:“沈言两家已定亲,曹家又求娶芮宁,这两家都会约束下人的。至于刘家,沈夫人已经帮忙打过招呼,刘夫人和小姐都是厚道人,不会到处宣扬。反倒是大皇子......” 崔太傅冷哼了一声:“他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其实愚蠢至极!府内正侧妃均出身高门,再加上毓莹,随便哪个身世都堪比太子妃,陛下定会心生不满。他若聪明,就把嘴闭死,否则丢人的必是他自己。” 见父亲如此说,崔筠清和崔颢都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想丢人丢的满城皆知。 果然如崔太傅所说,隔日大皇子就进宫请求弘治帝赐婚。 弘治帝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你与崔太傅孙女情意相投,想纳她做侧妃?” 大皇子笑着说:“崔小姐钟灵毓秀,儿臣心生欢喜,恳请父皇赐婚。” 弘治帝立刻拍案而起:“朕命你赈灾,你不仅在帐内饮酒嬉戏,还相看姑娘,你是打着朕的名义寻花问柳去了吗?” 大皇子没想到父皇会生气,马上跪了下去,低头求饶道:“请父皇息怒,是崔毓莹失足落水,儿臣出手相救,她说此生非儿臣不嫁,故儿臣才斗胆请您赐婚。” “她一个大家小姐,出行奴婢成群,怎么会失足落水,还偏偏让你遇到了,难不成是你让她落水的?你满口胡言,信不信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大皇子这才意识到父皇不看好这门亲事,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父皇息怒,儿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弘治帝眼神冷的像冰窖,让人不敢直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既然你们情真意切,朕也不好棒打鸳鸯。不过是纳个侧妃,你找个小轿子把她抬进府吧,不必大张旗鼓地张罗仪式。” 大皇子十分诧异,侧妃是上玉牒的,怎能一个小轿子就抬进门,这和纳妾有什么区别? 他挣扎着问:“毕竟是太傅的嫡亲孙女,这样恐怕不好吧?” 弘治帝冷笑道:“有什么不好?奔者为妾,聘者为妻,太傅应该清楚的很。” 大皇子见父皇面色不虞,便不敢再多说,反正让他把人纳进来就行。 “儿臣谢过父皇。” 弘治帝眼光犀利地盯着长子,他故意不准操办仪式,就是让两家都面上无光。 结亲和结仇,不过就是一字之差。 当日下午,弘治帝颁发了一道圣旨,赐婚朱小小和叶晟,并赐朱小小长安郡主封号。 同时,六皇子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在隔年三月。 大皇子纳侧妃是由皇后下的懿旨,轻描淡写几句就揭过,命崔毓莹一旬后进大皇子府,仿佛无足轻重一般。 崔毓莹接到懿旨后,生生哭了一整日。 连孟云娇的亲事都由礼部亲自操办,她却一个轿子就抬进府,凭什么? 殊不知,更让她难堪的是后面的添妆送嫁,俨然成为了全城贵女口中的笑话。 第142章 上门蹭饭 无论外界如何纷扰,朝廷新贵京卫指挥使副使开启了每日接未婚妻上值的幸福生活。 清晨,漆黑的天际尚未泛起光亮,沈府的大门就被叩响。 门子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将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定睛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自家准姑爷。 这位可是沈府下人口耳相传的新财神爷,他立刻来了精神,讨好地询问:“崔副使,您怎么来的这么早?” 崔颢嘴角含笑,语气轻快地说:“阿昭以后每日都要去方山,我负责城外巡防,正好方便接送她。” 门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连连点头称赞:“还是崔副使想的周到,有您一路护送,老爷夫人可算是能放心了!老爷通常半个时辰后才会出门,您来的刚好,府里此时应该正在准备早饭呢。” 得知沈昭即将吃早饭,崔颢笑着从宽大的手袖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门子手中,温和地说:“以后就劳烦你早些开门了。” 门子满心欢喜地接过银子,高兴地回道:“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您快里面请!” 待崔颢走后,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守门人问道:“柱子哥,大少爷不是要亲自送小姐去城外吗,听说马车都套好了,崔副使来了也是白来啊?” 柱子马上瞪了他一眼,“你小孩家家的懂什么?大少爷送小姐是哥哥应尽的本分,崔副使送小姐那叫情分。咱家姑爷这么看重小姐,日后小姐嫁到崔家,任谁都得高看一眼。要我看,夫人定会让崔副使送,大少爷的马车套了也白套。” “还是柱子哥考虑的周全!”年轻的门子马上恭维道。 柱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着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就跟着老哥学吧,到手的都是活儿!” 崔颢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膳厅。 沈成安正在门口扎马步,惊讶的问:“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崔颢笑着说:“听说伯母熬的香米粥甚是好吃,我的馋虫被勾出来了,过来讨口饭吃。” “我娘又不是你家厨娘,凭什么给你做饭吃,以后回自己家吃去!” 沈成安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就是在打宝贝妹妹的主意! 沈夫人正好带着丫鬟们过来,当即踢了儿子小腿一脚,怒斥道:“连喻之都知道我做的香米粥好吃,就你天天嚷嚷吃肉包子,谁家大早上吃的这么油腻,我整天喂你就跟喂猪似的!” 沈成安心里默默流泪,自家娘亲虽然从来不说脏话,但这字和字放在一起怎么听都不干净...... 沈夫人两眼笑成一条缝,亲切地说:“喻之,你来的正好,伯母今天熬了厚厚的米粥,还做了鸡汁馄饨,快进来一起吃。” 沈尚书换好朝服走了过来,看见儿子蹲在地上揉小腿,随口问道:“你蹲门口干嘛,等着下蛋吗?” 沈成安:自家爹娘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无比肯定,自己定是路边捡来的! 沈夫人走在前面,沈昭放下手里的绣活,笑着起身迎接:“娘......” 她话刚喊出口,就看到母亲身后跟来的崔颢,顿时傻了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夫人故意取笑她:“喻之来是要尝娘的手艺,总不能特地来看你吧!” 被娘亲打趣后,沈昭原本白皙的双颊此刻宛如熟透的苹果,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有些羞赧无措,眼神微微闪躲,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向一旁的崔颢。 秋日淡淡的晨曦洒在少女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一层金色的纱衣,更衬得她亭亭玉立,身姿曼妙。 尤其那双犹如秋水般清澈动人的眸子,一眨一眨,看得崔颢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般,止不住地发痒。 他不忍再打趣女孩,视线移到她手里拿着的巴掌大的毛布料,笑着问:“你在做什么?” 沈成安气鼓鼓地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一把抢过妹妹手中的料子,大声说道:“阿昭在给我做手套,你别妄想抢我的东西!” 自从崔颢来了,他就爹不疼娘不爱,他必须要扞卫住妹妹,不能让他再多占半分便宜。 沈昭见状,糯糯地说:“哥,我在帮小小家的小白做衣服,你抢它做什么?” 沈成安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问:“小白是谁?” 沈夫人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小白不是谁,是只整天摇尾巴的哈巴狗!” 沈成安:...... 为什么所有人都伤害他! 沈夫人直接无视傻儿子,张罗其他人上桌吃饭。 沈成安吃了一早上瘪,故意一屁股坐到崔颢旁旁,坚决用自己伟岸的身躯将妹妹和他隔开。 崔颢状似无意地问:“成安,听说言小姐也要到方山帮忙,女孩子一个人出城不安全,你不用送她吗?” 沈成安刚抬起胳膊夹包子,闻声立刻顿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三个肉包,嘴里叼一个,手里拿两个,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那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狗追他似的。 沈尚书和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生了这么个傻儿子,可怎么办是好? 崔颢满意地往沈昭身旁凑了凑,笑眯眯地夹起一个包子,温声说道:“现在天气冷了,吃点肉包子,也好御寒。” “那你也吃一个。”沈昭同样夹了个肉包子,放进崔颢碗里。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沈尚书突然觉得嘴里的包子不香了…… 他侧头和夫人说道:“成安说的对,以后别让他来了。” 沈夫人再次翻了个白眼,“喻之,你别听他们爷俩的,以后天天来,伯母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 崔颢笑着回应:“我听伯母的。” 沈尚书心里顿时泪流成河,好好的女儿,就这么被猪拱了…… 这饭以后没法吃了! 第143章 一击毙命 沈尚书含泪将女儿送到马车上,反复叮嘱道:“女孩家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谁的话都不能轻信,就算是你哥的话都不能尽信!” 沈夫人前一刻还在翻白眼,听到后面的话,她马上接着说道:“对,你哥有时候是真虎,他的话你尤其不能信。” 崔颢:…… 父母果然是最了解孩子的。 沈昭看着泪眼婆娑的爹,还有一脸担忧的娘,连声宽慰道:“爹,娘,女儿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沈尚书又继续嘱咐春白和夏桑:“小姐走哪你们都得跟着,千万不能让她落单,要是有人图谋不轨,马上派人找我,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两个丫鬟点头如捣蒜。 在沈尚书接着碎碎念之前,沈夫人马上打断了他:“夫君,再不上朝可就要迟到了,你赶紧走吧。” 沈尚书也知道时间紧,幽怨地看了眼崔颢,这才坐进轿子,落寞地离开了。 儿行千里父担忧啊! 崔颢向沈夫人抱了抱拳,潇洒地翻身上马,沈昭也缓缓放下了车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沈府,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渐行渐远。 沈夫人这才长叹一口气,面带忧愁地走回府邸。 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用。 站在言府门口的沈成安突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言夫人见状,关切地问:“成安,你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进屋休息一下?” 沈成安揉了揉鼻子,咧嘴一笑,安慰道:“言伯母,我壮的像头牛一样,没事的,您不用担心。” 言兰蕊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之前谁淌哈喇子...... 言掌院将手背到身后,正准备开口叮嘱,却被夫人直接打断了话头:“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早去早回。” 但凡让夫君多说一句,今天谁都别想走出言家大门! 言兰蕊马上笑嘻嘻地将沈成安推出门外,“爹、娘,我们先走啦!” 她爹的长篇大论,谁听谁迷糊。 言掌院无奈地摇了摇头,嘟囔道:“夫人,你怎么能这样?女婿可不能惯着,该敲打还得敲打啊!” 言夫人撇了撇嘴,反驳道:“你那哪叫敲打,分明就是磨嘴皮子。他要真敢辜负咱们家兰蕊,我定让我爹和五个哥哥一起上门敲打他,保证他比鹌鹑还弱小。” 言掌院想到人高马大的岳父,以及一排小山一样的大小舅子,他摸了摸鼻子,实力差距太悬殊,自己还是别吱声了。 —————— 坤宁宫。 大公主不忿地抱怨道:“母后,最近淑妃好不容易消停会,丽贵妃又支棱了起来。儿臣听说,镇国公偷偷买了不少铺子,都放在下属和管家名下,其中多数都是粮铺和布庄。想必丽贵妃已经和大皇兄联手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太子哥哥就危险了。” “别急。”皇后慢悠悠地点燃宝鸭香炉中的篆香,馥馥香云从“香鸭”口中徐徐吐出,香气醇厚,悠远绵长。 “母后,我们不能再退了,丽贵妃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人,她真的会爬到您头上!”大公主在一旁干着急。 皇后笑了笑,“你父皇尚且康健,文能大骂群臣,武能宫里走一圈,他们蹦跶的还太早。现在趋炎附势的均是小人,有底蕴的世家大族都不会太早站队,咱们再等等。” 大公主皱眉嘟囔道:“您总说再等等,儿臣实在不知道您在等什么?” 皇后拿起香筷,在香炉内缓缓拨弄,意味深长地说:“等他们把自己玩死。” 大公主:...... 母后,您要这么笃定吗? “你皇叔下个月要办定亲宴,届时会邀请亲朋好友,你想个借口报病,千万别去。” 大公主马上来了精神,好奇地问:“母后,你是怎么说服皇叔支持太子哥哥的,他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啊?” 皇后走到佛龛前,拿起木鱼,跪在蒲团上,轻轻敲了起来。 大公主顿时就明白了,佛曰,不可说。 掌事宫女芸香笑着说道:“大公主,天色晚了,您也早点出宫吧,奴婢送您。” 大公主见母亲有主意,便不再着急,起身随着芸香离开坤宁宫。 待芸香再次入内,皇后低声问道:“大皇子最近可有入宫探望康妃?” 芸香点头回道:“最近大皇子三天两头就进宫,康妃还常常夸大皇子孝顺呢。” “孝顺?”皇后笑着摇了摇头,“丽贵妃是个好孕的,咱们也该帮她一把。” 上次堕胎算不得大事,孩子本就留不住,就算揭发了丽贵妃,只要她哭个几次,陛下就会心软。 完美的狩猎必须要一击毙命,绝不能给猎物翻身的机会! 芸香见皇后跪了很久,提醒道:“娘娘,您都跪半天了,起来歇会吧。” 皇后不紧不慢地说:“最近坤宁宫眼线多,我再装一会儿!” 芸香:……… 第144章 故意刁难 未到辰时,四位小姐便齐聚新建的女子营区。 尽管新营区建造得仓促些,但地面干净整洁,没有垃圾和异味,较城门口的难民营不知好了多少倍。 沈昭等人第一时间聚在一块商量分工,经征求针工局的许女史和内织染局的关女史的建议,初步决定将军衣裁制划分为四个步骤。 第一步是选布。秋衣的用料主要以棉绸和麻布为主,冬衣的用料以毛料、棉布和棉花为主。至于布料的分配,则按照兵部提供的将士级别来执行。因衣料的保管和分配至关重要,经大家一致决定,这个重任由细心的李芮宁负责。 第二步是裁剪。这步需要将布料裁剪成不同部件,如袖子、衣领、裤腿等。关女史主动提出要帮忙制作衣鞋样板,有经验丰富的女官在,刘菡湘便自告奋勇地领下了这个工作。 第三步是缝制。将裁剪后的衣服部件拼接在一起,用针线缝合起来,制成完整的衣服。许女史常年负责宫内衣服的织染,便加入了缝制环节,言兰蕊紧接着主动认领这份差事。 第四步是收尾。这个环节主要是检验衣服质量,剪去多余的线头和布屑,修整衣服的边缘,以确保衣物达标。虽然工作看似简单,但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最是马虎不得,因此由沈昭负责。 众人刚分好工,就见朱小小蹦蹦跶跶地下了马车,提着裙子小跑过来。 叶晟跟在后面喊道:“姑奶奶,你慢点,别绊到脚。” 沈成安笑话道:“你看看,叶晟好好一个纨绔子弟,现在全然老妈子做派,还是越亲王会调教人呐。” 崔颢低头浅笑,好友自从定了亲,现在鲜活的不得了。 果然一门好的亲事能改变人。 沈昭上前扶住朱小小,揶揄道:“小小,听说越亲王府下个月要办你和叶晟的定亲宴,我们都以为你不能来了呢。” 朱小小笑呵呵的回道:“举办宴请是我娘的事,又不需要我做什么,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自然就过来啦!” 言兰蕊笑着说:“陛下亲封你为长安郡主,我们还没来得及向你祝贺呢。” 朱小小拉着小姐妹们,热情地说:“我得了封号,自然要先请客,你们再道喜。晚上谁都别走,跟我好好吃一顿!” 随后她大声喊道:“叶晟,你帮我定个酒楼,晚上我要请大家吃酒!” “好嘞!”叶晟立刻就回复,相当的训练有素。 沈成安贱兮兮地问:“叶大少爷,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狗腿?” 叶晟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我狗腿至少有官职有俸禄,你屁颠屁颠地接送言小姐,一身奴才相,还好好意思说我?” 沈成安最受不得激,立刻撸袖子和他辩驳起来:“我看你就是小人得志,脸比屁股大,臭不要脸!” “我臭不要脸?”叶晟马上反唇相讥:“我看你才是屁股上描眉画眼,好大的脸!” 崔颢默默后退一步,这两人半斤对八两,他可不想被波及。 正当众人说话之际,大皇子摇着扇子从远处走了过来。 “诸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刚刚还争吵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脑袋凑在一块嘀咕了起来。 沈成安:“大冷天摇扇子,也不怕灌风。” 叶晟:“可不是,惯会装模作样,要不是被陛下责骂,他会这么早过来?指不定在哪个暖被窝里趴着呢!” 崔颢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适可而止,随后躬身行礼:“殿下,大家在商议裁衣的分工,已初步梳理清楚。” 大皇子合上扇子,皱眉说说:“你们光梳理不行,得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啊!希权,你去把女工都叫来,本殿下要亲自在这监工。” 众人默默叹了一口气,大皇子真是哪有事哪到! 不多时,乔希权就将近三千名中青年女子赶了过来。 由于人数众多,来的时候七嘴八舌的,院子瞬间就乱了起来。 乔希权扯嗓子喊道:“你们都安静些,大皇子要讲话!” 没人鸟他…… “都给本官闭嘴!” 继续各说各话…… “再不闭嘴就挨板子!” 除了前面几排安静些,后面根本听不见,该干嘛还是干嘛。 就在乔希权气急败坏之时,崔颢拎着个铜锣出来,“哐哐哐”敲了三下,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他微微侧身,恭敬地说:“殿下,这回您可以讲话了。” 大皇子被难民的不恭气得咬牙切齿,扭头怒喝道:“一群乌合之众,本殿没什么好说的!沈昭,本殿命你一个月之内完成秋装,两个月内完成冬装,这是军令!” 沈昭在心里默默测算,这次兵部给的军装数量是秋冬季各五十万套,虽然护甲、披膊等外用罩甲不用做,但内衫、宽袍、短靴等至少三件才算一套。 秋装还算好做,但冬装需要填棉,用时较长。粗略算下来,秋装每天至少要做两万套才能赶得上进度,但这些人的女红如何未可知,任务着实艰巨。 而且裁衣和制作需要在白天进行,晚上一是光线不好,二是容易有火灾隐患,若一旦走水,后果不堪设想。 沈昭实在不敢赌丽贵妃和大皇子的坏心思。 大皇子见她不说话,大声喝道:“本殿跟你说话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昭身上,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殿下,这次需制作秋冬军装各五十万套,秋季是内衫、宽袍、短靴,冬季是棉衣、棉裤以及厚靴,冬装的裁衣工期较长。您一共给我们两个月时间,秋装制作就必须在二十天之内完成。那么,每日制作秋装至少要两万五千套,折合成件数是七万五千件,每人每日至少要制出二十五件才能完工。” 整个院子立刻一片哗然,她们居然要做这么多衣物! “殿下,一个经验丰富的绣娘,一日做衣物也不过十余件,您给的时限实在过于紧张了。” 大皇子当即被她一大串数字绕晕了,他连制作什么都不知道,时间也是随口说的,目的就是为难这些贵女,哪想被沈昭当场回拒。 见众人议论纷纷,大皇子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怒声说道:“若不是时间紧,任务重,陛下也不会钦点你们!少跟本殿说这些没用的,这是军令!” 沈昭微微一笑,淡然说道:“臣女等人既然领旨,必然会服从军令,不过臣女有个条件。” “你说。”大皇子皱眉回道。 “臣女需要米面五千袋,每袋五十斤重,另外还请大皇子特批两百匹布料,给这些工女制作御寒的秋衣。” 这些东西在大皇子眼里都微不足道,他大袖一挥:“本殿准了!但你们若不能按工期完成,别怪本殿上奏陛下,告你们一个渎职罪!” 沈昭俯身行礼:“臣女领命。” 第145章 送嫁添妆 与大皇子猜想的一片混乱截然不同,几位小姐简单碰了个头,便由沈昭执笔写下规则。 经分工后,她们将在场所有女工井然有序地分为三组,分别是擅长女红、略懂女红以及不懂女红。 不懂女红的负责选布,略懂女红的负责裁剪和收尾,擅长女红的负责缝制。 沈昭面色严肃地站在众人面前,将几人商议好的规矩当众大声宣读出来:“各位女工,烦请细听!我们将百人划作一班,两日后,根据大家工作完成情况选出班头,负责人员秩序和监工。对于做工速度快且质量高的班,班头和女工均可以获得额外的粮食和布匹。反之,若有人偷懒耍滑、打架斗殴、争吵拌嘴或是胆敢偷窃物料,绝不姑息,必定严惩!许女史和关女史每日揽总查看,奖优罚懒。每天卯正时开饭,卯正二刻上工,午时休息并用饭,日落前收工。班头于卯正二刻到我们四人处领取当日所需布料和针线,一面交发,一面登记,日落后再将完工的衣物和剩余物料一并上交,核对无误后便可各自回营休息。整个工期两个月,希望诸位能各司其职。能力优异者,我们会将大家介绍到京中各府或者布庄做事,让大家日后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诸位可否听懂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传话兵将规矩从前传到后,确保每个人都知晓。 规矩本就不复杂,而且还能获得粮食和布料作为奖励,众女工马上就振奋起来,恨不得立刻投入工作。 朱小小马上发问:“阿昭,那我做什么?” 沈昭笑着说:“你就做我们的大总管,负责每日伙食和粮食、布料的发放,怎么样?” 朱小小高兴的猛点头,她居然也能在外做事,想必父亲知道后一定会为她骄傲的! 叶晟感叹道:“没想到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做起事倒也像模像样。” 沈成安骄傲的说:“女子管家理事,就好比男子在外行军打仗,迎来送往、人员调度、物品请领核对、子女教育,哪样不是手到擒来?我妹妹自幼跟在我娘身边,掌家理事都一把抓,别说是几千人,就算上万人也未见不可!” 叶晟听的直撇嘴,“行行行,知道你妹妹厉害,你全家都厉害,小弟甘拜下风行了吧!不过你妹妹刚才也说了,经验丰富的女工每天才能做出十多套衣服,她要怎么在两个月内完工?而且她好像多要了不少粮食,一袋粮食应该够百人吃上一天,这些女工每日最多也就吃三十袋粮食,两个月就是一千八百袋,多出来的粮食要做什么?” 沈成安挠了挠脑袋,其实他也不大清楚...... 崔颢在一旁解释道:“阿昭刚才是故意误导大皇子,以秋季军装为例,要做的是内衫、宽袍和短靴,看似是三件,但短靴比衣服好做,内衫比宽袍好做,又有各环节相互配合,速度会大幅度提升。多要粮食,是因为难民数量在不断增加,阿昭做了长远打算,想吸收更多的女工进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昭应该想多招女工,帮难民做冬衣取暖。” 沈成安听后长叹一口气,“真正的困难还没开始,也不知道多少人能熬过缺衣少食的冬天。” 崔颢看着人头攒动的营区,默默说道:“待城门和房屋修补好后,这个营区也需要重新改造,总得为冬日避寒做准备。” 然而大皇子却懒的考虑这么多,他见女工已经开始分拣布料,便无趣的离开了。 薛兆竣冷笑道:“她们别得意的太早,真正要紧的还在后面!” 大皇子嘴角微微上扬,“咱们没事多喊几次狼来了,待她们以为我们黔驴技穷,咱们再把真正的狼放出来。” 乔希权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还是殿下高明!咱们时不时找点小麻烦,让她们以为不过如此,待她们放松警惕,再给她们当头喝棒。” 大皇子立刻踹了他一脚,怒骂道:“你还有功夫在这重复我说话?让你安插的内应混进去了吗?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还不滚去做事!” 乔希权马上缩了缩脖子,大皇子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随着营区诸事有序开展,崔府迎来了第一个亲事,崔毓莹册封侧妃。 顾念姻亲关系,李芮宁和沈昭告了半日假,回崔府给崔毓莹送嫁添妆。 作为崔家第一个出嫁的孙女,崔毓莹的婚事却一点都不体面。 二夫人奉命张罗崔毓莹出嫁事宜,由于弘治帝命令不得举办仪式,她只在大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贴了个“喜神”,再不见其他装饰。 沈夫人带着一双儿女上门,感叹道:“崔府这嫁女阵仗,还不如孙颖然出嫁呢!” 沈成安冷哼道:“孙颖然至少是正妻,崔毓莹却是个妾,当然张扬不得。” 沈昭粗略数了下院子里的嫁妆,低声说道:“嫡女出嫁至少有六十四抬嫁妆,崔毓莹的却只有三十二抬,崔府是按半抬准备的。” 沈夫人撇了撇嘴,“看来太傅和太夫人是真的失望了。” 突然,众人身后传来一阵嗤笑声:“哟,毓莹嫁妆就这么点啊?不过也说的过去,做侧妃的,自然要按照半礼准备,真是难为咱们出身尊贵的崔大小姐了!” 三人同时回头,来人正是被崔太傅禁止上门的孟云娇。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不是落魄的伯府小姐,而是即将嫁入皇室的六皇子正妃。 沈成安咧嘴说道:“哟,看这架势,八成是来砸场子的!” 第146章 过则生恨 因侧妃不能拜天地,故崔毓莹明日出门也没什么仪式,只等着大皇子派人将她接走即可。 她神情落寞地拿起薄薄几页纸的嫁妆单子,看着上面罗列的物品,原本已经哭干的泪水再度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才三十二抬嫁妆。 普通富户女子出嫁也就这样。 崔家又不是破败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嫁妆是女子的私产,也是尊严和体面,目的是告诉夫家,新娘嫁过去吃穿用度都是自己的,不必仰仗夫家人的鼻息过日子。 就区区这点嫁妆,她带过去还不够人情打点,能派上多大用场! 崔毓莹不禁悲从中来,泪眼朦胧地问身边的大丫鬟:“娘不是早早就为我筹备嫁妆了么?当初她亲口对我说,从家具到衣物,再到田地和店铺,里面应有尽有,那些东西都哪去了?” 大丫鬟偷偷看了眼小姐的神色,低声回道:“回小姐的话,二夫人说您过去的嫁妆规格太高,已经逾矩了,故而……就截了下来。” 另外一个年纪较小的丫鬟气不过,不由分说地抢过话头:“什么叫截下,二夫人分明是把小姐的嫁妆都放到了二小姐的嫁妆里!原本二小姐的嫁妆统共也就几十抬,现在可好,抢了咱们小姐的嫁妆,生生凑成了一百抬!真不知道是谁给她们这么大的胆子!” 崔毓莹气得浑身发颤,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怒喝道:“可恶!她们不过是庶出的二房,居然还敢抢我的嫁妆!我娘呢?她为何不找二叔母理论!” 大丫鬟狠狠瞪了眼挑事的小丫头,然后压低声音回道:“太夫人说夫人近日管家无方,有失偏颇,这会儿正罚她在祠堂跪着思过呢。” 崔毓莹听后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几晃,险些站立不稳,然后踉踉跄跄地跌坐到椅子上。 明天就是她出门的大喜日子,今天亲友都来送嫁添置妆奁,祖母居然让娘跪祠堂,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啊! 大夫人确实想为女儿夺回嫁妆,她刚找到二夫人理论,崔太傅和太夫人就差人将她叫到廖风斋。 一进门,她就气不忿地控诉:“爹、娘,毓莹的嫁妆是我早就攒好了的!二弟妹竟然胆大包天,私自留了一半,还一股脑儿全给了千岚,你们可要为毓莹做主啊!” 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夫人面色阴沉,缓缓说道:“这事不怪老二家的,是我的意思。” “娘!”大夫人满脸的难以置信,声音都不禁拔高了几分,急切地追问道:“再怎么说毓莹也是嫁到皇家的,您这样做,难道就不顾及皇家的脸面吗?” “颜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崔太傅突然冷哼一声,随手抛出一份彩礼单子,冷声说道:“你还是先好好看看大皇子府送来的彩礼吧!” 大夫人原本还义愤填膺,看完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彻底傻眼了。 里面只有羊鹅、米酒、花茶、果子以及几匹布。 简直和平民百姓纳妾无异! “这……这到底是为何?”她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道。 勋贵之家的聘礼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海味珍馐,虽然只有正室有聘礼,但侧室也会给些彩礼,不至于就这么点东西啊? 实在太寒酸了! 崔太傅紧皱眉头,语气严肃地说:“你还用问为什么,我问你,纳妾是谁给下彩礼?” 大夫人身体微微一颤,迅速垂下眼眸,不敢与崔太傅对视,声音轻的如同蚊蝇一般:“自然是……正室。” 崔太傅脸色愈发冷峻,毫不留情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毓莹嫁过去,单就婚前失贞这条,正室就能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今天只是彩礼,以后她要受的磋磨恐怕会更多!” 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沉声说道:“说到底,还是你把毓莹养的太过心高气傲。倘若她在出嫁前能学会低头藏拙,兴许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些。大皇子府中莺莺燕燕那么多,她家世算不得最好,长相也就是中上,又不会伏低做小,你也是过来人,她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崔太傅最后只说了句:“老大媳妇,爱有度,过则生恨。收起你的慈母心肠吧,否则她以后只会更恨你。” 大夫人脚下一软,颓然瘫倒在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第147章 教养嬷嬷 正当崔毓莹低头垂泪、黯然神伤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毓莹,宾客快来了,你收拾妥当了没有?” 听到兄长的呼唤,崔毓莹急忙用手帕擦掉眼泪,迅速挤出一丝微笑。 到底是亲哥哥,虽然生她的气,但毕竟血浓于水,不会真的不管她。 她对身边的丫鬟嗔怪道:“你们还傻站在这干嘛?还不赶紧给我哥开门!” 房门打开后,原本心情稍有好转的崔毓莹却僵住了笑容。 门外除了哥哥,还有愈发弱柳扶风的秋娘。 崔少卿站在门口拧着眉头问道:“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装扮好?再晚宾客就要上门了。” 秋娘轻轻推了他一下,柔声细语说道:“少卿,女孩子成亲可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自然得精心打扮,你莫要催促。” 说完,她娉娉婷婷地走到崔毓莹身旁,从袖子里拿出一朵粉色珠花,轻轻放在梳妆台上,垂眸说道:“少卿本来还想看会书,是我再三催促,他才肯放下书过来。亲妹妹马上就要出嫁做侧妃了,怎么也得过来添妆不是?” 崔毓莹如今最听不得“侧”字,偏偏秋娘还拿了朵粉花过来,她气得一把将珠花扔到了地上。 “我用不着你假好心,还不把你的脏东西拿走!” 秋娘顿时吓得连连后退,哽咽着说:“这珠花我帮你哥哥选了好几日,单上面拇指大的珍珠就要一百两,你怎么说扔就扔啊?” 崔少卿本就生气,如今更是怒火中烧,他快走几步来到秋娘身侧,怒斥道:“你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今明日就要出嫁,还这般刁蛮任性,是嫌自己的名声还不够坏吗?” “我名声坏?”崔毓莹指着掩面擦泪的秋娘,狠狠说道:“要不是你非得退亲纳这个贱人,祖父和父亲也不会一气之下将我低嫁,我更不会上门给大皇子做妾!你作为长兄,不想着光耀门楣,整天就听这个小贱人撺掇,你还有脸说我?” 她越说越生气,一脚踩在珠花上,狠狠跺了几下才继续说道:“哥,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嘴上说的好听,添妆送什么不好,却偏偏拿个粉花刺激我,她就是在离间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秋娘攥紧了帕子,这对母女一个害她失去孩儿,一个给她下慢性毒药,幸好她命硬,挺了过来,否则早就见阎王了。 她垂下眼睑,努力遮掩眼中的怨恨,委屈的说道:“少卿,是你说金银俗气,珍珠富贵,所以我才挑了这个珠花,没想到竟让毓莹小姐误会了。” 随后秋娘屈膝跪下,低声哀求道:“毓莹小姐,都是我不好,大喜的日子还让你不高兴,我给你请罪。” 秋娘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动,崔少卿哪舍得让她跪下,一把就拉起来她,怒声说道:“珠花是我让你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崔毓莹,你若再不知好歹,我就永远都不管你了!” “哥!”崔毓莹一行热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指着秋娘说道:“你就为了这么个贱人跟我断绝关系?她是个丧门星你不知道吗?克爹克娘克哥哥,现在还把你的名声都搞臭了,你居然还护着她!” 这时,沈昭正好陪着母亲走了过来,听到兄妹俩争吵,嘴角微微上扬,缓声说道:“毓莹,你怎么能顶撞哥哥呢?你忘了在镇国公府怎么说我的?秋娘顶破天不过是个通房,根本威胁不到你,你何必耿耿于怀,跟她过不去。” 沈成安不赞同地说:“妹妹,你说错了。当日她是教你怎么做正妻,要有容人之量,现在她要做侧室,自然得站在妾的立场说话。有道是女人就得为难女人,妾室就得为难妾室,你得理解才是。” “是,哥哥说的对。” 见兄妹俩说的有来有回,沈夫人也捂着帕子低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家人都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崔少卿回身看去,沈昭穿着一身石榴花色的浮光锦衣裙,上面绣着海棠和花鸟,走起路来光彩动摇,更显容貌娇媚,竟让他看入迷了。 “少卿。”秋娘低声唤道。 温婉的声音顿时让崔少卿回神,他侧头看了眼温婉的秋娘,强压下心中的波澜。 衣着再华丽又怎样? 还不是一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副做派! “沈昭,你少说风凉话,以后你也未必比我强到哪去!”崔毓莹怒吼道。 “毓莹,崔家就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崔颢信步走了过来。 二夫人也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两个嬷嬷。 崔毓莹带着哭腔指责:“三叔,你怎么总帮着外人说话?” 沈成安噗呲一声乐了,“崔大小姐,你还真是里外不分。你马上要出嫁,我妹妹却是喻之未来的夫人,怎么也算不上外人啊。” “你......”崔毓莹一时语塞。 二夫人笑着说道:“好了,大喜的日子,诸位都少说几句。” 然后她侧身介绍两位嬷嬷:“这两位是康妃指派来的教养嬷嬷,明日要随毓莹出嫁。毓莹,还不过来见礼?” 崔毓莹差不点惊掉了下巴,康妃给她指派两个嬷嬷做什么? 沈昭小声嘟囔道:“别人添妆都是送金银珠宝,康妃添人是什么意思?” 沈成安幸灾乐祸地回道:“添堵呗。” 崔颢默默抬头看天,这兄妹俩的蛐蛐声实在太大了...... 第148章 目无尊长 在宫里,伺候在主子面前的嬷嬷,通常比有诰命的夫人还得脸。 两个嬷嬷见崔毓莹三请四邀都不过来,便也来了脾气。 身穿暗红色花边对襟坎肩的嬷嬷怒声说道:“哼,康妃娘娘听说崔大姑娘是个率性的,怕她年轻不懂宫内礼节,才让我们两个老骨头来教规矩。哪想崔大姑娘不单是真性情,还难请!二夫人,我二人怕是没福气教贵府的姑娘,这就回宫跟康妃娘娘告罪,让娘娘另请高明!”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这位嬷嬷说话字字珠玑,“率性”是没有礼数,“真性情”是脾气大,句句都在指责崔毓莹无理。 沈夫人见她说话中气十足,态度倨傲,仔细上下打量一番,才反应过来,说话之人大有来头。 她赶紧低声说道:“阿昭,娘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位是在后宫荣养的孙嬷嬷。她原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后来又被安排教养长公主,连陛下和皇后娘娘见到都得礼让三分。你赶紧拦住她,娘去找太夫人。” 孙嬷嬷是宫中的老人,沈夫人年少时常随母亲进宫探望做太妃的姑母,这才认得她。 沈夫人一向眼力过人,绝不会认错,沈昭当下便知道厉害。 崔毓莹对已故太后身边的女官不敬,传出去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恐怕整个崔家都要受牵连。 康妃将孙嬷嬷请出山,却不提前说明身份,看来是对崔毓莹不满,也存了敲打崔家的心思。 若传到一向孝顺的弘治帝耳朵里,说不定会怎样联想。 崔家大不敬的名声,怕是要坐实了。 若只针对崔毓莹,她和母亲可以视而不见,但牵连上崔家,就不能袖手旁观。 她连忙笑容真切地上前说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未认出孙嬷嬷,还请嬷嬷息怒。毓莹今日应是忙晕了头,一时乱了分寸,并非故意冷落您。” 孙嬷嬷见她认得自己,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她身上穿着新进贡的浮光锦,这缎子陛下只赏给皇后和丽贵妃,听说皇后又赐给大公主。 稍稍思索后,她就猜出这姑娘是谁,于是淡淡说道:“沈小姐虽知晓护短,却不知道别人领不领情。” 崔毓莹自然不会领沈昭的人情,在她看来,宫里的嬷嬷再得脸,也不能大过主子,哪有她上赶着见礼的道理。 “你不必在这惺惺作态,佯装好人!我虽是皇子侧妃,却也是有品级有赐封的妃子,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沈昭神色有些着急,赶忙瞥了眼身旁的崔颢。 崔颢虽然不知道孙嬷嬷是谁,但能让沈昭紧张,想必来头不小,于是好言相劝:“毓莹,长者赐,不敢辞。康妃娘娘好心替你请来教养嬷嬷,你当速速谢恩才是!” 崔毓莹敢无视沈昭,却不敢顶撞三叔,她刚想低头认错,便听秋娘温声说道:“少卿,今天可是毓莹小姐的大日子,总不能让外人再三捣乱。毓莹小姐也是可怜,若大夫人在这,定不会让她如此委屈。” 崔少卿自从见到沈昭,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子闷气无处发泄,经秋娘一挑拨,顿时就起了逆反心思。 他沉声说道:“三叔,这是我们大房的事,这两位嬷嬷我会派人妥善安置,还请您到前院休息。” 随后,他又看向沈昭,语气不悦地说:“有些人还未嫁进我崔家,现在就摆主家的款,当真不知羞耻。女子就该安分守己,慎言慎行,否则早晚让夫君厌烦!” 沈昭时隔几个月又被崔少卿训教,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刚想反驳,却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在原地。 只见崔颢一脸怒容,毫不犹豫地抬脚向崔少卿狠狠踹去。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说不动,他就直接动脚! 崔少卿来不及躲闪,竟直接被踢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旁的秋娘身上。 只听两声闷哼同时响起,秋娘和崔少卿双双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这府里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当家作主,我今天就替大哥好好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 “哥!”崔毓莹马上跑到崔少卿身边,先是故意踹了秋娘一脚,然后才将崔少卿扶了起来。 秋娘本就被撞得浑身生疼,又被崔毓莹一脚踢在肚子上,惨叫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三叔,你怎么能踢人?咱们现在就去找爹娘评理!”崔毓莹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崔大老爷就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大声吼道:“两个孽障,你们在这闹什么?还不赶紧跟孙嬷嬷道歉!” 第149章 长辈解围 崔毓莹眼眶微红,满含委屈地说:“父亲,三叔为了维护沈昭,不分青红皂白就踢了哥哥。他是您唯一的嫡子啊,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挨打!” 若不是刚才沈夫人急冲冲出去找人控制局面,大老爷还不知道府里来了这么个大人物。 他瞪圆了双眼,怒视着眼前两个不让他省心的子女,恨不能立刻伸手将他们掐死! 自己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他们怎么还像榆木疙瘩一样,根本听不进去呢? 难道非得让他掰碎了揉烂了讲清楚嘛! “孽障!孙嬷嬷奉康妃娘娘旨意,特来教导你规矩礼仪!你可知,孙嬷嬷乃是先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后来更是被委以重任,亲自教导长公主,是宫里首屈一指的教养女官。今日她老人家能来教导你,那是天大的福分!你们非但不感恩戴德,还不识好歹,简直辜负了康妃娘娘的一片良苦用心!” 听罢,在场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 尤其是崔少卿和崔毓莹,整个一呆若木鸡,显然被大老爷的话震惊到了。 原本还想落井下石的孟云娇悄悄拍了拍胸口,幸好刚才她光顾着看热闹没说话,否则非得被孙嬷嬷记恨上。 崔毓莹还没进门就得罪了康妃娘娘,还惹怒了宫中资历最深的女官,看来以后有她受的了。 满脸怒气的大老爷从旁边打扫庭院的仆人手中一把夺过破旧的扫帚,随后高高举起,狠狠朝着两个儿女抽打过去! 养过孩子的都知道,自家孩子犯了错,一旦父母出手教训了,被惹怒的人即便心有不满,也不好再多加指责。 大老爷深谙此道! 他这么做,就是要先发制人,让孙嬷嬷闭嘴。 那把扫帚刚扫完院中尘土,虽然打在身上不如棍子疼,却全是灰尘和垃圾,每打一下都往下掉灰渣子。 崔少卿和崔毓莹被打得狼狈不堪,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整个院子都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就连原本躺在地上的秋娘也未能幸免,被扫帚接连打了好几下,只能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尽量减少伤害。 不多时,崔太傅和太夫人就带着在佛堂面壁的大夫人快步赶了过来。 “少卿,毓莹!”大夫人一个箭步冲向两个孩子,赶紧抢下大老爷手中的扫帚。 太夫人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这儿媳妇是越发糊涂了! 她移步来到孙嬷嬷身侧,陪着笑脸说道:“孙嬷嬷大驾光临,崔府有失远迎,照顾不周,让您见笑了。” 孙嬷嬷微微一笑,这话虽说的客气,却也透着不满。 分明是说她隐瞒身份,没有提前告知府里。 她沉声回道:“太夫人言重,老奴不过只是个嬷嬷,受康妃娘娘之托来此,当不起您的礼待。” “是我们没教导好毓莹,让康妃娘娘费心了。毓莹,还不赶紧过来,跟嬷嬷认错!” 太夫人努力给自家孙女找台阶下,孙嬷嬷若接受她的认错,便不能再就此发难。 崔毓莹见祖父祖母都来了,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惹的人物,于是低声说道:“孙嬷嬷,刚刚是毓莹不对,毓莹给您道歉。”说罢,她行了个礼。 孙嬷嬷面无表情地说:“老奴只是奉康妃娘娘之命,教导您入府和进宫的礼仪。入府第二日,大皇子要带您面见皇后娘娘和康妃娘娘,待礼成之后,老奴便身退。还望小姐虚心学习,莫要辜负娘娘的厚爱。” 她此次前来,不过是还康妃过往的恩情,并不想介入大皇子和崔家的恩怨,所以回答的也很直接。 崔太傅见孙嬷嬷没有过多追究,便笑着说:“能得嬷嬷指点,是毓莹的造化。劳烦您先到客厅喝口热茶,待毓莹见完外客就回来学习规矩。” 孙嬷嬷看到太傅亲自前来,也不敢托大,特意介绍身边另外一个嬷嬷:“这位是司正司的严嬷嬷,最是精通规矩礼仪,康妃娘娘特意请了皇后娘娘的旨,让严嬷嬷跟随崔小姐,贴身伺候。” 这个“贴身伺候”说的很委婉,司正司的嬷嬷哪会伺候人呐,不上刑具就不错了! 太夫人赶紧推了推崔毓莹,让她见礼。 严嬷嬷刚才一直受人怠慢,她本就脾气不好,此时的脸也冷得吓人。 崔毓莹俯身行礼,她却微微侧开,没受她的礼,冷冷说道:“老奴不过是宫里的旧人,得康妃娘娘看重才放出宫,当不得崔小姐如此大礼!” 孙嬷嬷不再说话,乐得让严嬷嬷耍威风。 两人一个是临时工,一个是长期工,得罪人的事还是让严嬷嬷来吧。 大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康妃哪是赐了个嬷嬷,分明是放了座得罪不起的大山在女儿身边。 以后女儿稍微有点差错,严嬷嬷就能直接告到宫里,康妃的斥责也会随告随到。 她赶忙打圆场:“严嬷嬷,小女虽然年幼无知,但天资聪慧,以后您常加教导,很快就会规行矩步的。” 严嬷嬷冷哼一声:“同样是大家小姐,沈小姐尚知以礼待客,作为主家的崔小姐却见人下菜碟,老奴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怕也不能很快教好。” 刚才沈昭和崔毓莹的所作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严嬷嬷其实没有夸大其词。 见大房安抚不住严嬷嬷,崔太傅只能开口说道:“规矩养成非一日之功,今日宾客众多,还请两位嬷嬷先行移步,日后再慢慢教导。老大媳妇,还不赶紧请两位嬷嬷上座!” 太傅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严嬷嬷若不领情,那就是奴大欺主。 她狠狠看了崔毓莹一眼,想着来日方长,总会让她吃教训,便转身随着大夫人离去。 崔太傅看了看满院狼藉,心里满是恨其不争,却不能当着宾客的面教育子孙,只好将两个儿子先行带走。 宾客们看足了热闹,也跟着四散离开。 沈昭刚想走,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她。 “沈昭,我有话问你!” 第150章 自以为是 沈昭光听这个自命不凡的死动静,就知道是崔少卿。 她头都懒得回,只想加快脚步离开这个闹人的院子。 崔少卿却迈开大步,迅速挡住了她的去路,并大声质问道:“我在和你说话,你走什么,心虚吗?” 沈成安见状,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推开他,讽刺道:“哟呵,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吗?凭什么我妹妹要回你的话!我看你就是天生属黄瓜欠拍,后天属核桃欠捶,你爹打你真是打轻了,就得让你下不了地才好!” 崔少卿确实有几分忌惮沈成安,这人向来手比嘴快,嘴比脑子快,能动手绝对不吵吵。 但他刚才颜面尽失,心中的怒火无论如何都平息不下来,只能梗着脖子说:“沈昭,你明明早就认识孙嬷嬷,却故意装聋作哑不提醒我们,定是想看我们出丑。我一直以为你心地纯善,天真质朴,没想到竟也学会耍心机手段,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昭顿时被气笑了。 “你失不失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哪来的立场和脸面指责我?” 两人已经分开良久,沈昭才不会受他窝囊气,她连声质问:“孙嬷嬷是久居深宫的老人,我不过才十几岁,如何能认得她?别说是我,就算大夫人、二夫人以及满府宾客都在这,不是也没人认得她吗?” 她话还没说完,崔毓莹就顶着一头乱发冲了过来,指着沈昭的鼻子问道:“你们若是不认识,孙嬷嬷为何会夸你懂得待客之道?” 沈成安直接从地上捡起扫帚,扬起来就要打崔毓莹的手,吓得她赶紧收手后退。 沈昭轻蔑地说:“我的外太姑母是先皇的妃子,母亲年轻时常随外祖母入宫,这才认出了孙嬷嬷。时隔这么多年,母亲还能认得孙嬷嬷已是万幸,我当时就有提醒,让你们赶紧向孙嬷嬷道歉。是你们见识短浅,以为她是宫中不知名的嬷嬷,才当面给人家下马威。” 随后她冷哼一声:“况且就算是宫里不知名的嬷嬷又怎样?康妃娘娘既然将其指派到你身边,她代表的就是康妃娘娘的脸面,你若敢顶撞,便是不敬婆母。崔毓莹,别人都是越大越聪明,偏你光长岁数不长脑子,能怨得了谁?” 崔毓莹被骂的面色铁青,颤抖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话。 崔少卿被沈昭一说,顿时也觉得自己可能误会她了,但道歉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沈成安跟着讽刺道:“啧啧,岁月只增加了你的皱纹,却未曾雕琢你的心智,老天爷还真是厚待你啊。以后见到严嬷嬷还是老实点吧,我听说宫里罚人的花样可多了,什么禁足、面壁思过都是拿不出的把戏,罚抄百遍佛母经、掌嘴罚跪、背诵上千条宫律、高举律典过头之类的,哪一项都够你玩半年的。” 崔毓莹听后,脸瞬间就白了。 她惧怕地依偎到崔少卿身边,“哥,你看看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崔少卿不敢反驳沈成安,只能对着沈昭说:“沈昭,你为何变得如此尖酸刻薄?你忘了过去跟毓莹情同姐妹的感情了吗?” 沈昭突然就笑了,问道:“崔少卿,我银钱上不依赖你们,生活上不依靠你们,你们还处处恶心我,我为什么要惯着你们?” 她眼中的嘲笑越发浓烈,看得崔少卿心底发凉,冰冷的话也不断涌入耳朵。 “人性本就薄凉,所有的热情被挥霍耗尽后,剩下的当然就只有沉默和疏远。无论什么样的关系,我看不到想要的态度,自然就会收回所有的好。况且适才我只提醒了一句话,你三叔立刻就明白我的意思,当场便打断了你们。偏偏你们自以为是,觉得他是故意替我出头,还恩将仇报。心胸狭隘之人,既听不进去劝,又见不得别人好,我只能敬而远之。” 沈成安接着说道:“哎呀,懂你的人,无需千言万语,不懂你的人,万语千言道不尽。咱们还是别浪费口舌了,有闲工夫还不如歇会,狗又听不懂人话。” 在兄妹俩将走之际,沈昭拿出一个锦盒,随手扔在地上。 “崔毓莹,我今日是来给你添妆的,东西在这,爱要不要。以后咱们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崔毓莹气得原地直跺脚,“哥,你看看他们,一脸的小人得志!还美其名曰给我添妆,分明就是来给我难堪!” 然后她更是一脚将锦盒踢开,怒喝道:“她巴不得我事事不顺,能给我什么好东西,我才不要呢!” 躲在角落的秋娘见兄妹二人都面色不善,故意将锦盒捡了起来,劝说道:“沈昭虽然没安好心,但这终归是添妆礼,丢掉了不吉利,咱们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秋娘巴不得沈昭送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好让崔少卿彻底失望。 结果她当着兄妹的面打开了锦盒,里面居然中规中矩地放着一枚金钗。 虽然说不上多华丽,但也拿得出手。 秋娘眼睛一转,直接拿起金钗在手里掂量掂量,嘴里说着:“有些人面上大气,其实小气得紧,指不定拿些包金的东西糊弄人。” 她掂量了半天,却仍觉得钗子沉甸甸的,迎着兄妹俩探究的目光,硬是没法继续说下去。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笑。 佟筱惠看完了整场闹剧,带着一众丫鬟走了进来。 “有些人啊,自己心里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小姐,怎么可能在面上让人挑出错处。哼,包金,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摸过包金的东西!少卿,有时候我就在想,你之前明明风光霁月,是士林学子的楷模,各府小姐竞相瞻仰的对象,为何现在越发无能?今日一看,身边有个愚不可及的妹妹,还有个没见过世面却心思恶毒的心上人,不愁不走下坡路。” 佟筱惠站在崔少卿面前,轻声细语地说:“少卿,你靠近什么样的人,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崔少卿没想到佟筱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回想刚刚妹妹和秋娘的举动,两人确实各有问题。 曾经他和沈昭在一起,从来都是人人交口称赞的贵公子,难道自己现在诸事不顺,真的和她们有关? 佟筱惠又走近一步,理了理他凌乱的衣衫,笑容可掬地说:“少卿,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却不能被无能的人耽误仕途。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只盼着你好。” 秋娘虽然没听懂佟筱惠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却也知道她在故意挑拨。 为了吸引崔少卿的注意,她故意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秋娘!” 崔少卿以为她又犯病了,赶忙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直接跑回院子。 崔毓莹顿时冷笑道:“你说再多废话有什么用?人家两眼一闭就能夺走宠爱,你磨破了嘴皮子又如何?” 佟筱惠笑了笑,反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你打我?”崔毓莹满脸的诧异。 佟筱惠笑的很是猖狂,“不过是个妾室,我打你又如何?以后再搬弄是非,我就让姐姐给你小鞋穿,看你拿什么嘚瑟!” 在崔毓莹震惊的眼神中,佟筱惠直接扬长而去。 别说是皇子侧妃,就算是陛下的妃子,她都没在怕的。 皇室中人,全凭地位说话! 第151章 孟夏成亲 从廖风斋出来的崔颢正好在半路遇到气鼓鼓的兄妹俩。 只见沈成安义愤填膺地说:“就崔少卿刚才那个没皮没脸的劲头,我都恨不得变成八爪鱼,狠狠扇他八个大巴掌,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沈昭撇嘴说道:“他现在脸皮都比城墙厚,哥,你就算变成蜈蚣,恐怕也打不疼他。” 沈成安深以为然,附和道:“这点你说的还真没错,他和秦秋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爱演,一个爱看,堪称绝配!崔大夫人就该让秦秋娘生个孩子,让我看看绝世情种是什么样。” 沈昭不禁掩嘴轻笑,“正所谓乌龟配王八,长天又地久,哥你别着急,迟早有一天能瞧见。” 这兄妹俩说的刚起劲,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正是笑得满面春风的崔颢。 沈成安打趣道:“你家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有功夫笑,小心大房一把火把后院烧了。” 崔颢知道他心中气愤,带着歉意说道:“方才父亲把我和大哥叫去,说陛下要在南直隶分设学政东、西两院,将委派大哥在江阴建学署,待少卿成亲后就动身启程。” 沈昭压低声音问道:“此事是陛下之意,还是太傅从中请托促成的?” 崔颢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稍作迟疑后,他反问一句:“依你之见,会是哪种?” 沈昭认真分析起来:“如今崔毓莹进了大皇子府,崔少卿又要迎娶佟筱惠,大房一下子被卷进两股势力。我猜应该是太傅的权宜之计,让崔大人暂时脱离权力争斗,以求独善其身。” 崔颢时常惊讶于她的聪颖,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赞叹道:“你说的没错,大皇子和丽贵妃现在都是热灶,陛下身体尚康健,最见不得臣子烧热灶,这个时候还是避开些好。” 沈成安悄悄发问:“喻之,你烧的是什么灶?” 崔颢眉目舒展,轻快回道:“我答应过沈伯父,不论冷灶热灶都不烧。崔家如今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我不会再引火烧身的。” “哦。”崔颢的回答在沈成安意料之中,他继续问道:“你大哥被外放,你这么高兴干嘛?” 崔颢嘴角再次不自觉地上扬,眼中盛满了笑意,他凝视着沈昭,缓声道来:“父亲已经和沈伯母商议好了,决定将我和阿昭的亲事定在明年的孟夏之日。沈伯母说,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是再吉利不过的好日子。” 沈昭也没想到,母亲来一趟崔府,竟将自己的婚期定了下来!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了脸颊,她羞涩地别过头去,试图躲避崔颢灼热的目光。 沈成安见妹妹脸上泛起红云,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多余。 他轻咳一声,略显尴尬地说:“那个......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娘在哪。” 沈多余像脚底抹油一般,识趣地溜了。 崔颢嘴角的笑意不断攀升,低头问道:“外面宾客杂乱,要不要到我的见山院小坐一会?” 沈昭见他邀请的诚挚,笑眼却满是狡黠,还没等回话,就被人拉住了手。 对方微微摇晃着她的手,带着些许耍赖的意味,沈昭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时不时天南地北的闲聊。 “你为什么给院子起名为见山?” “年少求学时曾遇到一个老僧在山里打坐,他说十年前入山参禅,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现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我觉得意境深远,便给院子起了这个名字。” 沈昭琢磨片刻说道:“初时的见山是山,是眼见为实,内心纯净;经历的世事后的见山不是山,是看透人性复杂,对世事的怀疑;顿悟后的见山还是山,是返璞归真,归于自然。可惜我们多数人只能停在第二层,时常苦苦纠缠,不如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她抬头笑着问:“我们的崔三爷现在修炼到了第几层?” 崔颢的笑容温暖明亮,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暖意:“我大概太庸俗了,看不到许多深意。” 随后,崔颢突然停住脚步,俯首靠近,揶揄道:“日日依山看荃湾,帽山青青无改颜。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你觉得我修炼到了第几层?” 沈昭笑容愈发灿烂如彩霞,和她身上的浮光锦遥相呼应,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 “我觉得你修炼的还不够,想来你也参不得禅。白云尽处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你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你应如是。” 崔颢不觉哈哈笑了起来,“像我这般眷恋红尘,红颜白骨皆入眼,大概是真参不得禅。” 他琢磨着“唯有见你是青山”,突然说道:“阿昭,要不我把院子改为青山院吧,这样每日回府也多了些念想。” 沈昭知道他在占便宜,嗔道:“那是你的院子,你喜欢改什么就改什么,问我干嘛?” 崔颢不赞同的说:“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的院子,自然要问你,否则女主人不同意怎么办?”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开不完的玩笑,两人时常互相取笑打闹,甚是欢畅。 正当大灰狼磨刀霍霍要把小白兔叼回窝里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 “崔颢和沈昭在这,可算找到他们了!” 崔颢:…… 第152章 被吃绝户 崔颢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三张兴致勃勃的脸上,顿觉一股闷气直往上涌,到嗓子眼儿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有点顶脖子...... 他默默开解自己,来者是客,还是先招待吧。 沈成安注意到崔颢紧绷的表情,赶忙开口解释:“是叶晟和朱小小吵着要来找你的,我也没办法......” 叶晟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张嘴就嚷嚷:“老崔,前面就是你的闺房啊!以前你总拦着不让我进去,今天我非得好好瞧瞧!” 朱小小轻轻晃了晃叶晟的衣袖,问道:“咱们这样直接进去不好吧,会不会太失礼?” 叶晟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你怕啥子,一个人来兴许会挨揍,咱们现在可是一群人,他还能把我们轰出去不成?老崔把屋子捂得这么严实,万一金屋藏娇怎么办,咱们可得帮阿昭妹妹把关不是?” 经他一提醒,沈成安顿觉有道理,第一个带头冲了进去。 众人紧随其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院门口一排随风摇曳的紫薇花。 虽然眼下已是入秋,紫薇花有些凋谢,但树姿舒展,干枝飘逸,看起来颇有傲骨。 叶晟啧啧说道:“想不到咱们崔三爷内心还挺狂热,不爱竹菊偏爱紫薇。有道是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崔三爷,敢问谁是紫薇花,谁是紫薇郎啊?” 朱小小可算知道他为什么会挨揍,这张嘴简直太欠。 偏偏还挺有意思。 沈昭好奇地打量崔颢的院子,里面三间屋子,左右两边游廊相接,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 庭院中央点缀山石和水池,两侧栽种着参天大树,门前除了紫薇花,再没有其他花草。 小厮墨玉见有客人进来,立刻手脚麻利地准备好茶点,心里还止不住嘀咕:“三爷明明吩咐我准备女子喜欢的茶点,怎么来客有男有女,这么多人!幸好自己机灵,多跟厨房要了些吃食,否则还不够分呢。” 几人进屋后依次落座,崔颢率先问道:“叶晟,你早上不就送长安郡主去营区了吗?怎么还没到午时,你们就赶回来了?” 叶晟叹了口气,皱眉说道:“我们早上就到了营区,本来大家各司其职,干的挺顺利。哪想大皇子带了一群人过来,还到处指手画脚,一会嫌衣服长,一会说靴子短,没用的废话说了一大堆。” 沈成安不解地问:“这跟你们回来有什么关系?” 朱小小低声说道:“我嫌大堂哥闹得慌,就给他茶里下了点巴豆,好让他速速退散。” 沈昭接着问道:“小小,你哪来的巴豆?” “当然是我给的!”叶晟理所当然地说:“我给小小的巴豆效果立竿见影,大皇子几个转身的功夫就''一泻千里'',哈哈哈!” 众人想象着那带味道的场景,脑里只有六个字:“好一对贼夫妻!” 崔颢无奈地说:“真是难为你们两个挺身而出了,下午我送阿昭回去,你们还去吗?” “当然去啊!”朱小小立刻坐到沈昭身边,笑着说:“阿昭去哪,我就去哪。而且我告诉你们哦,在营区我可没闲着,都已经学会做衣服了呢!” 叶晟一听,立刻把马屁拍得叮当乱响:“你真厉害,这才几日就学习做衣服,速度也太快了吧!” 朱小小得意地点了点头,“可不是,起初我也以为很难,结果把两边一缝,嘿!居然就成了!” 沈昭:小白的衣服,可不是一缝就成了...... 叶晟赶忙对着朱小小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朱小姐果真是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在下对你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佩服佩服!” 朱小小被夸得心花怒放,嘴上还谦虚地说:“过奖,过奖。” 两人简直自成一个戏台子。 沈昭和崔颢说道:“最近你一直往返送我,怕是耽误了不少正事,下午我和小小一起回去,你就别送了。” 叶晟马上说道:“别,你还是让他送吧。越亲王是为了你们后院着想,才特意把他安排到城外的。” “后院?”沈昭听的一头雾水,送她跟后院有什么关系? 崔颢想极力阻止,但他伸出的手却没有叶晟嘴快。 “我跟你们说,目前京卫最重要的差事就是协助工部疏通沟渠,修缮护城河的河堤。自打崔颢整日在河边转,失足落水的姑娘一天比一天多。按越亲王的话说,今天是王小姐,明天是八小姐,他走一圈河里得捞上来好几个。越亲王还说,河堤若是再让他修下去,崔府后院早晚装不下,人家修河堤费银子,崔颢修河堤费女子,于是便把他赶到城外去了。” 沈成安乐呵呵地说:“看吧,我就说世家公子洁身自好得远离河边,要不今天救一个,明天救一双,功德马上就得比肩崔少卿了。” 叶晟马上追捧道:“这话说的没毛病!” 沈昭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有魅力,要不以后把院子里的水池填了吧,免得让人不小心跌进去。” 崔颢被三人连番打趣,只能苦笑道:“阿昭,叶晟的话信不得,我巡防城外主要是为了防止民变,同时盯着丽贵妃和大皇子,免得他找你们麻烦。” 提及丽贵妃,沈成安突然来了兴致,“你们知不知道,最近镇国公府挺热闹的。”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了过去,听他继续往下说。 沈成安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镇国公给庶子娶了个皇商出身的夫人,结果没过多久,那皇商家遭了盗贼,满门都被杀了。后来,那皇商的家产都被庶子占了去,外面都说佟家吃绝户。” 听完这话,叶晟突然忆起件陈年往事,接着说道:“我记得薛家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那庶子夺了富商家产不久,夫人也跟着去世了。后来他又娶了位商人之女,结果继室夫人家里也遭了土匪。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薛家庶子专克岳家。” 沈昭听罢,若有所思地说:“世家向来注重门第,若不是穷到揭不开锅,极少有人会迎娶商户女子进门。以佟家和薛家的势力,根本没必要如此行事,除非......” 崔颢马上接着说道:“除非他们需要大笔银钱!” 沈昭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分析:“且不说佟家和薛家,就算是被陛下抄了百万家财的诚意伯府,现今依旧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勉强支撑,往来婚嫁也都是官宦人家,没必要非得和商人结亲。” 崔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猛地站起身,神色匆匆地说:“阿昭,我需要找越亲王商量事,一会可能无法送你出城了。” 沈成安摆了摆手,“无事,你去忙吧,我送阿昭就行。” 说完,崔颢抱了抱拳,转身就离开了。 主人不在,其他人也觉得无趣,便结伴一起离开。 他们刚离开见山院,就看到大房又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 里面传出孟云娇尖锐的声音:“孙颖然,即便咱们崔家大小姐是去做侧妃,你也不能拿金包银的簪子糊弄她啊!” 第153章 接二连三 孟云娇这些年没少受崔毓莹的冷嘲热讽,说她是破落户,依附崔家苟延残喘。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反击,她自然不能放过。 尤其在亲眼目睹崔毓莹被佟筱惠扇巴掌后,她心里更是畅快,恨不得扇崔毓莹巴掌的人是自己。 恰巧同崔毓莹交好的孙颖然也来添妆,孟云娇不禁想起她们从前联手挤兑自己的样子,不觉恨从中来。 现在她们一个是侧妃,一个是七品小官的夫人,身份的优越感一下子让孟云娇有些飘飘然。 她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去,饶有兴致地翻弄起孙颖然送来的礼盒,里面静静放着一支精致的金簪。 孙颖然神情有些紧张,迅速出手,一把将金簪夺了回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可是我送给毓莹妹妹的添妆礼,要看也得让毓莹妹妹先看。” 孟云娇见她神色慌张,又联想到秋娘说的话,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簪子看起来倒是精致,只是……为何有点轻飘飘的呢?该不会是包金的吧?” 孙颖然眼神突然变得躲闪,脸色也微微发红,双手下意识地搓着手帕,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的嫁妆大半都用来装饰新房,吴谦的仕途还需四处疏通、上下打点,导致自己手头颇为拮据。 原本孙颖然不想来崔府添妆,吴谦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个簪子给她,叮嘱她一定要与崔毓莹搞好关系。 当初迎亲时,大皇子亲口夸赞他大有前途,如果能通过崔毓莹搭上大皇子这座靠山,不愁以后没有机会。 拿到金簪时孙颖然就觉得重量不对,但吴谦却说添妆的人那么多,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各府送什么,让她随手塞进礼物堆里就好。 哪想竟被孟云娇发现了…… 孟云娇抓住了孙颖然的把柄,当即大声嚷嚷道:“哎呀呀,我说怎么这么轻呢,原来是包金的啊!大家快来看看呐!”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孙颖然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孟云娇的嘲讽声中,朱小小拉着沈昭的手,快步钻进了院子里。 刚踏入院门,两人就看到同样站在院子边上看热闹的佟筱惠。 只见她身姿绰约,亭亭玉立,面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沈昭轻声说道:“真没想到,你最近定力愈发长进了。” 佟筱惠淡淡一笑,“这个场景过去你看着,如今换成我看着,女子嫁人后本就没什么体面,若不长进些,还不得被人吃了。崔毓莹也好,孙颖然也罢,还有那上不了台面的孟云娇,她们其实没什么不同。” 沈昭深深看了佟筱惠一眼,觉得今天的佟筱惠让她有些陌生,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佟筱惠也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侧过身,迎上沈昭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但这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 自从她与崔少卿定亲之后,父亲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无论她如何努力表现,得到的总是责备,父亲好像已经放弃她了。 还好有母亲在,时间长了,兴许父亲会原谅她的任性吧。 佟筱惠缓缓说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对,我们成不了朋友,却也不是敌人。崔少卿纵使有千般问题,但至少他才学出众,仪表堂堂,满京城的男儿难出其右,否则你当初也不会为他付出那么多。男人娶了谁都后悔,女人嫁给谁都有遗憾,总归要找个不让自己那么遗憾的,方能熬过漫长的后宅日子。” 沈昭摇了摇头,不认同地说:“古语有言,男领妻行道,女助夫成德,男刚女柔,各尽其道。我原也以为,成亲是妥协和付出,现在方知,只有互相成就,才是花好月圆。” 朱小小跟着说道:“这话我爹也说过,夫君要和妻子一起走正道,妻子要帮夫君完善品德,上孝公婆,中悌兄弟姐妹,下慈儿女,这便是夫妻的道德。阴阳相济,才是天地之合。” 屋里闹的天翻地覆,屋外几人却悠哉悠哉地闲聊,根本没人愿意帮孙颖然解围。 得意时把坏事做尽的人,怎么会有朋友。 只听崔毓莹将簪子狠狠扔在地上,大声怒骂道:“孙颖然,你连房子都住不起,居然还敢来作践我,还不给我滚出去!” 围观的人均笑着散开,崔毓莹的添妆日实在太热闹了,话本子都不敢写这么多的戏。 大夫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劝说道:“好了好了,来者都是客,礼轻人意重。你明天就要出嫁了,还不消停点!” 她最近一直被婆母拘在祠堂,又因为孙嬷嬷的事被公婆骂了一遍,本就焦头烂额,哪想女儿还接二连三地出幺蛾子。 再多的慈母心肠,如今也都快被女儿磨没了。 崔毓莹被人连番挤兑,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娘,她们都欺负我,女儿没法嫁人了!” “净说什么胡话!”见女儿胡搅蛮缠,大夫人越发觉得心堵,大声叱责道:“这是你自己求来的亲事,皇后娘娘也下了懿旨,哪有反悔的余地!” 这门皇亲据说来的不干净,随礼的人虽然不知道细节,却也多少有些耳闻。 如今再听大夫人这么说,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沈成安嗤笑道:“撞南墙才知道拐,孩子没了才来奶,早干嘛去了?” 叶晟也呵呵地说:“就她这脑子,大皇子府里的莺莺燕燕能玩死她!我原来以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才知道,她是真虎。” 大夫人不想让女儿被人看笑话,赶紧疏散宾客。 哪想原本晕厥的秋娘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哭诉道:“大夫人,大少爷房里出事了!” 第154章 始料未及 原本还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的佟筱惠突然皱起了眉头,暗自思忖:少卿房里能发生什么事,竟让秋娘连病都不装了,就这样急匆匆地跑过来。 大夫人对秋娘的手段多少有些了解,被自己下药还能靠儿子的宠爱再次站稳脚跟,简直就是比“牛筋”还坚韧的野草。 能让她如此慌张失措,想必出的乱子不小。 涉及到儿子,大夫人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朝门外走去。 哪想她脚还没迈出院门,李芊姣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地跑了进来,一边哭天抢地,一边扑倒在大夫人脚下,泣不成声地哭诉:“大夫人,求求您行行好,赐我一条白绫吧!我实在没脸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 若不是李芊姣这么突兀地冒出来,大夫人几乎都要把这个人抛诸脑后了。 自从孙颖然成亲,李芊姣就被崔筠清关在房里,想着待李芮宁亲事定下就带她回陇西老家。 此刻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夫人不禁万分惊诧,呢喃道:“李小姐,你这是......” 崔少卿快步追了出来,当看到李芊姣跪在母亲面前时,不由得止住了脚步,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娇柔可人的李芊姣匍匐在地,泪眼汪汪地说:“今日府里办喜事,下人都到毓莹小姐院子里帮忙,一整天都没人给我送饭。我实在饿得慌,便自己出来找吃食。哪想路过大少爷的院子,突然听到里面有惊呼声,我担心有人出事,便进去瞧了瞧。结果发现是秋娘睡觉被梦魇住,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唤醒,还给她倒了杯水喝。却不想秋娘有些神志不清,竟将热水打翻在我身上。我寻思先将湿衣服换下,崔公子他……他竟然毫无征兆地走进来了!我......” 说到这里,李芊姣似乎再也难以启齿,掩面痛哭起来。 此时的大夫人脸色极为难看,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让人将李芊姣拖出去。 这样没脸的事,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是不知羞嘛! 崔少卿看到衣衫半解的李芊姣,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将昏厥的秋娘送回房,便吩咐丫鬟出去请大夫。 今日府内诸事繁多,丫鬟尽管四处奔走,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可用的马车。 崔少卿无奈,只能亲自出去安排管家备马车。 当他赶回屋子时,就迎面撞上了正在换衣物的李芊姣,两人同时尖叫起来。 而后李芊姣就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崔少卿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秋娘起身柔声劝说道:“少卿,李小姐毕竟只是客居在府上,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咱们还是赶紧把夫人请过来主持大局吧。” 听到秋娘的话,崔少卿这才如梦初醒,赶紧点头让她去请母亲。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秋娘刚走不久,情绪激动的李芊姣就大声叫嚷着自己不想活了,也跟着跑了出去。 崔少卿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他也不想活了...... 第155章 上吊自尽 由于大房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崔府也没了宴客的心思,午时便将宾客全部送走,随后直接闭门谢客。 隔日,几个姑娘忙完了各自手头的事务,趁着午饭的功夫围住了李芮宁,央求她讲后来发生的事。 面对姐妹们殷切期盼的目光,李芮宁没有隐瞒,将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太夫人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怒,亲自来到大房,将负责看管李芊姣的丫鬟以及崔少卿院子里的下人们统统召集到一起。 经过一番审问后得知,原本负责看管李芊姣的丫鬟确实玩忽职守,跑到崔毓莹的院子看起了热闹。 李芊姣瞅准机会,趁乱溜进了崔少卿的院子。 至于秋娘有没有梦魇,又怎样不小心将水洒在李芊姣身上,暂时无法得知。 两人各说各话,太夫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 更为蹊跷的是,在排查府里人员时发现,李芊姣的贴身丫鬟竟不见了! 据守门人说,那丫鬟上午打着替崔府采买的名头出去,而后再也没回来。 李芊姣一口咬定自己不清楚丫鬟去了哪,之后无论谁问什么都不说,只顾着低头垂泪。 崔筠清猜测,定是李芊姣将丫鬟放出去给李家通风报信,想必不久陶姨娘就会找上门。 太夫人一时也觉得棘手,这事涉及到女儿的颜面,若不能妥善处理,女儿回家该如何交代? 一边是寄以厚望的孙子,一边是自小宠爱的女儿,太夫人实在左右为难。 然而更令人咋舌的是,李芊姣居然当天晚上就上吊自尽了,说是要以死明志。 由于踢板凳的声响太大,被值夜的丫鬟听见,便好心将她救了下来。 据说大夫人知道后,气得狠狠打了那多事的丫鬟一顿。 她宁愿李芊姣吊死,一了百了,免着缠上自家儿子。 李芊姣的寻死觅活弄得崔家半夜鸡犬不宁,太夫人感觉自己头发都愁白了半边。 宝贝大孙子招惹的都是什么人呐! 言兰蕊好奇地问:“芮宁,李家也是世家大族,为何你们进京还要带个庶女?” 听到这话,李芮宁不禁长叹一声,然后缓缓讲了起来。 原来,李芮宁的父亲曾担任过市舶司监官一职,负责管理各国商人经商事宜。 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通洋的商人陶长春。 那陶长春可是相当了不得! 在闽、滇、浙都有商船,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巨富,人称当代陶朱公。 经过李父的牵桥搭线,陶长春搭上了户部,揽下为朝廷采购海外稀奇货物的差事。 李家虽然家底颇丰,但族人繁多,单李父这一脉就有七个儿子和四个女儿。 随着家族繁衍,李父越发担心坐吃山空,入不敷出。 恰巧陶家愿意以五十万两白银嫁女,李父便动了心,同意纳陶家女为贵妾。 众人一下子便明白了,正所谓“千里为官只为财”,而财又多数掌握在富贾手中,因此李家才愿意与陶家结亲。 陶家宁愿耗费半数家财,也要把女儿嫁入官家,无非是希望找到大树好乘凉,方便日后拓展商路。 “陶姨娘不仅有丰厚的嫁妆,而且容貌极为娇媚动人,擅长的手段不似世家女子,举手投足都万种风情,所以父亲对她宠爱有加。此次李芊姣进京,也是陶姨娘授意,目的是将她嫁到京中世家,方便陶家日后在京城行商。” 沈昭说道:“我听说有不少富商专门生养女儿,让她们嫁到官宦人家为妾,进而巩固家族权势地位。” “哦,这个我也有听说!”刘菡湘紧接着说:“听闻那些投机取巧的商人会重金聘请名师教导女儿琴棋书画,甚至还会请风尘女子教一些秘术,据说能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 朱小小不禁发出感叹:“既送白花花的银子,又送如花似玉的美人,这好事谁不愿意要!怪不得爹说好男人最容易被坏女人迷惑,谁要是这么迷惑我,恐怕我也招架不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红尘行走,诱惑太多,谁不想花天酒地,美人作伴。 莫说男子心动,女子也心动啊! 又隔了几日,朱小小带回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 进门次日,崔毓莹随大皇子进宫谢恩,竟被康妃娘娘扣在宫中一整日,直到宫门落锁才被放出来。 康妃娘娘美其名曰管教儿媳,实则是听了两个嬷嬷的话,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即决定将其关进佛堂,让她跪着抄写经书。 崔毓莹一整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竟在佛堂哭了起来。 康妃娘娘更为生气,以教导崔毓莹“柔顺”、“敬慎”为由,罚她回府抄写百遍《女诫》。 崔毓莹除了进府当夜与大皇子圆房,其他时候都在抄写《女诫》,直至三朝回门。 朱小小啧啧说道:“怪不得说皇家儿媳与书香为伴,就这么抄下去,估计浑身都是墨香,想不饱读诗书都难。” 言兰蕊笑着说:“以前崔毓莹打破头都想当皇家儿媳,现在八成打破头都想出来。真真一个乌龟背上刮毡毛,想的美?。” 然而崔家受罪的不仅是崔毓莹,还有撞见李芊姣更衣的崔少卿。 陶家以维护外孙女为名,竟直接找上了崔府。 第156章 坐以待毙 上门之人是李芊姣的舅舅,陶钱荣。 他特意挑官员休沐之日上门,还带来不少玳瑁、珊瑚、玛瑙、乳香等尊贵礼品,全然一副和谈的样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夫人本就底气不是很足,人家又拿着重礼上门,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拒,只能让他在客厅稍坐片刻,转身找公婆讨主意。 彼时崔颢正在暖阁中与崔太傅下棋,顺便汇报自己这些天查到的事情。 “父亲,儿子从越亲王口中得知,镇国公近日通过族亲、下人购买了几十处商铺和庄子,耗金近五十万两。” 崔太傅执棋的手顿了一下,思索片刻问道:“镇国公买铺子倒是可以理解,但买那么多庄子做什么?” 崔颢的手在棋盘上缓缓移动,每一次落子都很慎重,低声回道:“那些庄子都在城郊,相邻很近,却算不上多好,确实蹊跷。儿子还听说,镇国公给多个庶子娶了皇商出身的夫人,那些亲家不是吃了官司就是遭了烧杀抢夺,几乎都只剩下独女。薛家也同样有这样行径,只是收尾做的干净,又将庶子外放,在京城闹的动静不大。” “他们这是在吃绝户!” 崔颢点了点头,“镇国公和薛家都需要银钱,至于做什么,暂未可知。父亲,少卿马上就要迎娶佟筱惠,但佟家的水太深,咱们还是得保持与佟家的距离。” “此事越亲王怎么说?”崔太傅举棋问道。 “越亲王已经派人偷偷查了辽东都司卫所和阳城卫所,这两年军械制造的耗损一直居高不下,当地还有不少商人从事贩铁生意。虽然朝廷明令盐铁不许私下买卖,却仍有不少商人通过此道家累巨万,那些铁从何而来,显然可疑。” 钱财、铁器,这两样东西放到一起,崔太傅顿时皱紧了眉头,幽幽说道:“陛下老了,皇子们也都各怀心思了。” 崔颢淡淡一笑,落子后说道:“越亲王说,陛下文能骂群臣,武能晚上连转两个宫,尚且算不得老。” 崔太傅咧了咧嘴角,越亲王还真敢说。 随后他又叹了一口气,“少卿这亲事,真是......” 还没等他说完“一言难尽”四个字,太夫人就带着儿子和儿媳扣响了门环,“老爷,李芊姣的大舅陶钱荣上门讨说法来了!” 崔颢赶紧走下矮塌开门,“母亲,大哥大嫂,请里面说。” 崔辰学一脸忧愁地走了进来,抱怨道:“父亲,咱们崔家可是清流世家,如何能纳商贾之后,还用了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少卿以后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大夫人低声说道:“那李芊姣就算进门,顶多也就是个妾室,又不是正妻,夫君会不会太小心了些?” 崔辰学气愤地说道:“你懂什么!自古士大夫不与商人通婚,只有世代清正,才能保住咱们崔家的清流雅望。少卿在翰林院任职,最忌讳名声有污点,他现在一个寒门的通房,又来个庶族的妾,以后怕是要被人笑话死!” 大夫人这才知道厉害,也一脸愁容地低下头。 崔太傅见大儿子眉头都能夹死苍蝇,无奈地说:“好女旺三代,悍妇毁一族。当初我就让你们尽快处理秋娘,你们却犹豫不决,还把祸患收进府里,如今蛇鼠一窝,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崔辰学和大夫人同时缩了缩脖子,谁能想到是这个结局...... 太夫人低声问道:“老爷,陶钱荣不过是个商人,咱们能不能吓吓他,让他知难而退?” 崔太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该硬气的时候不硬气,现在倒是来能耐了,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崔颢见母亲没明白,立刻解释道:“那陶家可不是普通商贾,其父陶长春已经在户部挂了号,算是半个皇商。若陶家将此事传扬出去,那才是毁了少卿的名声。” 崔辰学也没了主意,眉头紧蹙,问道:“父亲,那怎么办,这事显然是李芊姣动了歪心思,难不成让我们捏着鼻子认下?” 崔太傅瞥了眼明显缺心眼的儿子,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自己是捏着鼻子认下,人家说不准觉得你是提着裤子认下,少在这自说自话了!”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长叹一口气,如今崔家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想撇清关系太难,是时候该主动出击了。 “老大,你过来。” 崔辰学蔫头巴脑地走了过去。 崔太傅低声嘱咐道:“陶家生意遍天下,你就说自己接连操办儿女的婚事,手头紧,让他给你介绍一些贩铁的生意。” 崔辰学震惊地说:“父亲,我贩那玩意干啥,又不是嫌命长!” 崔太傅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再去打听一下镇国公府和薛府与商户联姻之事,他们经商的消息灵通,务必要让他讲清楚。大房日后能不能安全脱身,就全看你自己了。” 崔辰学虽然算不上聪明,却一向听父亲的话,他虽然不知道问这些做什么,却也老老实实地点头认下。 大夫人小声问:“父亲,那李芊姣怎么办,就这么认了?” 崔太傅冷声说道:“你要是不怕陶家玉石俱焚,就梗着脖子跟他们干,看鸡蛋硬,还是茅坑里的臭石头硬!” 大夫人登时就闭了嘴。 崔颢提议道:“大哥,李芊姣的事可以先拖一拖,就说新妇马上要进门,一年之内纳妾恐令镇国公府不快。让陶钱荣先将李芊姣带回陇西,待后年再议亲事。” 多一个生人就多一份隐患,多拖一天就多一份变数,后年兴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谁说的准呢。 崔太傅点了点头,对小儿子的说法很是认可。 他环视一圈不成器的长子和长媳,深觉心累,都是亲儿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崔辰学得了准话,转身就跟陶钱荣扯皮去了。 干别的不行,打官腔、扯闲谈他可是一把好手。 崔颢默默盘算着这些事,大皇子和镇国公已经把崔府的水搅浑了,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第157章 私换军戎 不论外界如何风起云涌,营区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裁制秋衣。 随着天气渐冷,难民数量逐渐增加,女工也从三千人迅速扩张至五千人。 幸亏沈昭未雨绸缪,多争取了些粮食,女工营区餐食尚能如期供应,不至于饿肚子。 据说其他营区已经吃不上干粮,只能依靠粗粮粥勉强果腹。 即便如此艰难,只要还有一口饭吃,难民仍会源源不断地聚拢过来。 为接纳新人,营区不得不继续扩建,不知不觉间就发展成颇具规模的村落。 日落时分,沈昭等人按照惯例巡视衣物和剩余的布料。 朱小小难掩喜悦之情,高声说道:“大皇子给咱们一个月时限裁制秋衣,可眼下仅仅过去十七天,咱们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啦!照这个进度,冬衣说不定也能提前收工呢!” 沈昭笑着让人将成衣装箱,回道:“还好人手充裕,大家齐心协力,咱们完工的速度大大提高。明天再检查一遍衣物,就可以上交兵部了。” 刘菡湘高兴地说:“为了庆祝明日提前完工,我让我爹送过来五十头猪,咱们加个菜,慰劳一下大家!” “那我也让我爹送一些牛,咱们好好庆祝一番!”朱小小紧跟着说道。 “咱们可以做点煨肉和烩菜,每人送上一碗,保准吃的满嘴流油。”同样无肉不欢的言兰蕊附和道。 沈昭看着三个口水都要流出来的“饿徒”,笑着说:“荒年养牲畜不容易,可以留一半猪牛圈养,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给大家加菜。我也从府里找出不少布料和旧衣服,明天都带过来,咱们用一天时间给女工和老弱妇孺做身冬衣,免得冻出风寒。” 几人说说笑笑,在每个箱子贴上字条,将领兵参将和兵卒的衣服分开,最后关箱锁门,并嘱咐守夜的女工看守好库房。 隔日,沈成安让兵部主簿前来清点军戎,崔颢和叶晟则亲自率京卫搬运衣物。 一个月消失不见的大皇子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自打上次“一泻千里”,大皇子就对女工营区有了心理阴影,走哪都想用帕子捂住口鼻。 总感觉这里有异味...... 殊不知,他在嫌弃别人,别人也同样嫌弃他。 叶晟悄声说道:“上次他放屁都把屎蹦出来了,咱们赶紧离远些,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其他人闻言,均默默向后退了一大步。 “秋衣都缝制好了吗?”大皇子目光扫过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箱笼,转过身发问,却发现众人都离他很远,便拧眉问道:“你们站那么远干嘛?” 沈成安立即挂上谄媚的笑容,恭维道:“殿下威仪赫赫,不容僭越,臣等不敢直视。只得站的远些,方显恭敬。” 大皇子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未深究,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箱笼吸引,重复问道:“秋衣到底有没有裁制好?” 沈昭见他执着发问,心头忽地涌起一阵不安,她谨慎回道:“回殿下,臣女等人正在清点衣服,还有些收尾工作未完成。” 话不能说的太满,总要给自己留一些回旋的余地。 大皇子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军戎可是大事,你们在这清点,本殿就坐在旁边监工,免得有些人诬告本殿不作为。” 沈成安和叶晟同时看天,这话可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不叫有些人,也没有诬告。 偶尔和御史台的同僚瞎聊天绝对不算! 言罢,立刻有随从搬来一张椅子,大皇子面露凶光的坐下。 沈成安嘱咐妹妹:“你们仔细些,黄鼠狼进宅,无事不来,他肯定没憋好屁。” 沈昭点了点头。 大皇子见他们皆是一脸肃穆,便高声下令:“父皇命本殿负责赈灾诸事,这衣物清点的工作还是由薛家军负责吧。来人,开箱验货!” 崔颢怕大皇子的人动手脚,赶忙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施礼:“殿下,此次军戎运输由京卫负责,清点的事不劳殿下费心,还是京卫做吧。” 大皇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不怀好意地说:“本殿突然想起一件事,崔侧妃进门后总是很莽撞,昨日给王妃奉茶,竟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王妃的手上。原本严嬷嬷要掌掴她的脸,是本殿好心求情,才勉强改成打抽手心二十下。啧啧啧……可怜那羊脂白玉般的小手,被打得又红又肿,本殿瞧着就心疼。” 崔颢见他拿崔毓莹威胁自己,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到底是家中小辈,即便有诸多过错,但听到她在夫家遭受如此折磨和欺凌,还是止不住地生气。 事实上,崔毓莹的日子要比大皇子看到的还惨。 她日日被罚抄写《女戒》,手和手腕都钻心的疼,连吃饭拿筷子都手抖。 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侍寝。 昨天大皇子让她给王妃奉茶,肖侧妃故意命下人换上滚烫的热茶。 崔毓莹一向娇生惯养,刚端起茶杯,就被烫的将茶扔在了地上。 严嬷嬷本就看她不顺眼,找到机会自然要往死里磋磨她,抬起手就要扇她巴掌。 哪想大皇子却颇为喜欢她柔弱可怜的样子,不愿让严嬷嬷掴脸,便换成了抽掌心。 却不知,崔毓莹宁愿被掴脸都不想抽掌心。 手掌被打得肿烂,《女戒》却还得继续抄。 一旦写的不好,严嬷嬷就会撕碎让她重写,日子过的更为艰难。 崔毓莹整天都是以泪洗面,悔不当初。 崔颢攥紧了拳头,指关节也隐隐泛白,大皇子这番作为实在让人不齿! 大皇子见崔颢沉默不语,便得意地扬了扬眉,随后让手下翻箱查看。 哼,有崔家人在自己手上,就不信他们能无动于衷! 起初,核对兵卒军戎一直很顺畅,成衣均与记录在册的数量相符。 待核对到参将级以上军官的衣料时,手下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大皇子脸色一沉,厉声喝:“出了什么事?” “启禀殿下,按照册子记载,将领的规制,除了衣鞋和甲胄,还有一套皮袄和珍贵的狐帽。可属下翻遍所有箱子,只看到大褂和布帽,珍贵的物料怎么都没有了?”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几位小姐均面露惊色,急忙走上前查看。 她们昨晚明明把十箱将领的皮袄和狐帽放在这,怎么一夜间就不翼而飞了呢? 大皇子脸色愈发阴沉,转身呵斥:“那皮袄和狐帽乃是陛下特批,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私换将领军戎!本殿必将查清真相,禀告父皇,严惩不贷!” 第158章 血溅当场 大皇子嘴角高高扬起,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想办法揪出真凶,自证清白;另一个是乖乖低头认罪,恳求从轻处罚。 若是选择前者,就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查抄营区,抓住暗中跑风漏气的两个守门女工。 可是抓住了又怎样? 这两个女工的丈夫都在疏通京城沟渠,孩子也牢牢掌控在他手上,一旦她们招认,全家都会跟着遭殃。 大皇子自信她们不敢暴露自己,以一个人的性命换取一家老小的安稳,这个账不难算。 他奉命赈灾,虽然阻止不了京卫白天巡防,却可以不让他们晚上留守。 那十箱皮袄和狐帽早就已经被悄无声息的烧掉,连灰都倒进河里,她们拿什么对证? 退一万步讲,就算女工熬不住严刑拷打招了又如何? 她们不知道东西在哪,说了也是污蔑皇子。 见众人陷入沉默,大皇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怎么?诸位难道还没想出是谁监守自盗吗?本殿倒是有时间跟你们耗下去,但耽误军机乃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你们真以为自己脑袋长的结实,能扛得住罪责吗?” 紧接着,大皇子朝身旁的薛兆竣递去一个眼色,狠声说道:“来人呐!速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官给本殿押解下狱!” 崔颢立刻手握佩剑挡在沈昭面前,大声说道:“且慢!几位女官乃陛下亲封,殿下无权私自收押她们!下官恳请带她们到殿前分辨是非黑白!” 沈成安也挺身而出,“不错,陛下亲赐官职,理应由陛下亲自审问,军戎丢失尚未查清缘由始末,殿下不能擅自将女官带走。” 面对两人的阻拦,大皇子不怒反笑,冷冷说道:“父皇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们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殿既然奉命赈灾,自然要替父皇分忧。崔颢、沈成安,你们二人若胆敢对本殿拔剑相向,那便是犯下刺杀皇子之罪!后果如何,想必不用本殿多说吧,你们可都想清楚了?” 他巴不得崔颢和沈成安对自己出手,到时候给他们扣上一顶谋反的大帽子,就足以摧毁崔沈两家。 世家大族又如何,在皇权面前,还不是如蝼蚁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李芮宁和刘菡湘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紧紧抓住沈昭的胳膊。 就连一向镇定的言兰蕊也不禁慌乱起来,不由自主地靠向沈昭。 沈昭一直都是她们当中最有主见的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朱小小见好友身陷困境,想上前争辩,却被叶晟一把抓住胳膊,低声劝说道:“小姑奶奶,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你又不是陛下亲赐的女官,大皇子找不上你,一会你赶紧回家找你爹,我进宫找姑姑,咱们各自搬救兵,不能都折在里面,否则谁去通风报信啊!” 这种时候不能意气用事,还是各找各爹,各自回家告状的好! 薛兆竣眼神一冷,口中下达命令:“还不把这些逆贼给我扣住,一个都不许放走!” 装备精良的薛家军一拥而上,将几人团团围住。 京卫虽然听命于崔颢,此刻却不敢移动分毫,大皇子威胁的话犹在耳边,谁敢“谋逆”啊! 崔颢和沈成安也受制于人,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护不住身后的女子。 眼看着薛家军向几个姑娘冲了过去,崔颢和沈成安急的火上房,却无法突出重围。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昭突然高呼:“慢着!” 大皇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轻轻拍了拍手,收到指令的薛家军也随即停止了行动。 他满脸戏谑地问:“沈小姐,你这是想起来了什么不成?这种时候嘴硬可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还是乖乖把事情交代清楚比较好。” 沈成安高声喊道:“阿昭,你别听他鬼话连篇,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没做就是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薛兆竣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沈成安的腹部。 这一脚力道极大,沈成安猝不及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最终痛苦万分地跪倒在地。 “哥!”伴随着一声惊呼,沈昭迅速扑到沈成安身上,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崔颢身形一闪,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摁着他的人撂倒在地,扶起因疼痛而浑身颤抖的沈成安。 大皇子向来讨厌这些自视甚高又不服管的世家子弟,忍不住出言讥讽:“本殿早就说过,嘴硬可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偏偏不听劝,这回吃到苦头了吧。沈小姐,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免得让你哥再受皮肉之苦。” 沈昭趁着查看伤势,低声说了两个字:“貉子。” 崔颢和沈成安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她,迅速思索起她话中的意思。 随后沈昭缓缓起身,尽管气氛肃杀,她依然将脊背挺得笔直,柔美动人的脸上尽是坚毅之色。 “我哥说的没错,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们没什么可认的!” 崔颢瞳孔微缩,抬头凝望着临危不惧的女孩,心中说不出的慌乱。 大皇子眼底骤然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怒声说道:“竟敢顶撞本殿,来人,将她拖下去杖责,直到招了为止,看她的嘴还硬不硬!” 他就是要屈打成招,待沈昭签字画押,沈尚书就算告到御前,也无济于事了。 崔颢再也管不了那么多,立刻起身想拔剑,却被沈昭按住了右手。 就在薛家军将手伸向沈昭时,她竟直接将头上的金簪拔了下来,后退一步,大声说道:“谁敢动我,我就血溅这里,想必陛下不会放任重臣之女含冤受死!” 左右打算抓她的薛家军也都震得一惊,他们不过是平头小兵,怎敢逼着尚书之女赴死啊! 大皇子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竟然如此彪悍,略微心虚地问:“大胆,你想干什么?” 沈昭将金簪对着自己的脖颈,威胁道:“我父亲乃当朝吏部尚书,母亲出身世宦之家王氏,此番也是奉皇命前来赈灾。殿下,即便您是皇子,也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逼迫我认罪。我要进宫面圣,否则您就带具尸体进宫回话吧!” 言兰蕊当即反应过来,一把抽出沈长安的佩剑,横在颈前说道:“大皇子虽然天潢贵胄,却也不能屈打成招。臣女尽管血脉不够尊贵,父亲却也是翰林院掌院,外祖父是替君王守国门的威武将军,您若再敢以权压人,就找尸体问话吧!” 刘菡湘和李芮宁立刻站在她们身侧,眼中尽是坚决之意。 大皇子不过是想教训一直和他对着干的沈崔两家,却不能一下把朝中的文武大臣都得罪全了。 他咬牙思索今日之事,觉得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自证清白,于是咬牙说道:“你们既然要面圣,那咱们就进宫,铁证在前,本殿不信你们能脱罪。” 随后他背过手,摆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乔希权当下便明白,两个女工留不得了,立刻退出房门杀人灭口。 人证物证都不在,看她们如何自辩! 第159章 持刀杀人 见大皇子终于松口,沈昭一直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但她仍然不敢有半分懈怠,依旧稳稳举着手中的簪子不肯放下。 大皇子虽然嘴上做出了让步,但对屡次挑衅自己的崔颢和沈昭却越发憎恶痛恨。 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笑着说道:“本殿既然已经答应带你进宫面圣,就一定言出必信。你还是把簪子放下吧,免得一不小心误伤自己,本殿可就没法向沈尚书交代了!” 沈昭谨慎地环顾四周的薛家军,争辩道:“殿下既然言出必信,何不让兵卒先撤下,我们又不会逃跑,无需这么多人护送。” 大皇子摇了摇头,冷声道:“你们现在都是嫌疑人,本殿岂能轻信你的话?沈小姐还是别东拉西扯了,速速与本殿一同进宫吧。” 随后,他挥了挥手臂,后面训练有素的薛家军立刻步步紧逼,沈昭四人只能被逼着走出库门。 崔颢快步跟上,却被薛兆竣伸手拦住,“殿下有令,仅让女官随行进宫面圣。还请崔副使与殿下保持距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沈成安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们莫不是做贼心虚,否则为何害怕我们跟着?” 薛兆竣却一脸的从容淡定,不慌不忙地说:“我是为了保护殿下安全,谁知道京卫有没有混入身份不明的人,我自然要多加防范,对吧?” 在薛兆竣慢悠悠说话的功夫,沈昭等人已经越走越远。 崔颢深觉不能再耗下去,皱眉说道:“成安,这批军戎还需要咱们护送进城,你先去清点一下物品,我马上安排人员护送。” 大皇子虽然不让他们跟着,但护运军戎总没问题吧? 薛兆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他们的垂死挣扎毫不在意,转身就离开了。 沈成安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双手抓着脑袋,嘴里不停地念叨:“喻之,大皇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阿昭要如何自证啊?” 崔颢面色凝重,快速说道:“成安,你赶紧把剩下的布料都带上。叶晟,有劳你比照狐皮毛,买些劣质的貉子皮毛回来。既然大皇子想死无对证,咱们也将计就计,让他尝尝伤筋动骨的苦头。” 沈成安和叶晟见他有主意,赶紧行动了起来。 “那我能做什么?”朱小小急忙问道。 “劳烦郡主将此事告知越亲王,越亲王自会知道要怎么做。” 崔颢简单说完,便转身跟上薛家军。 他总觉得大皇子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沈昭四人随着薛家军离开女工营区,外面是不能劳作的老弱难民休息的地方。 众人见大皇子带着兵卒趾高气昂地走出去,纷纷闪躲避让。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扯开嗓子大喊道:“大家伙儿快来看呐!就是那几位娇滴滴的小姐,假借做衣服之名,竟偷走了赈灾的粮草,害得我们没饭吃!” “对,这些天我们连杂面馒头都没有了,就是她们害的!” “这些小姐仗着家世四处敛财,全然不顾我们死活,大家赶紧打她们!” 难民一经煽动,顿时义愤填膺起来。 “打死这些偷赈灾粮的贼!” “把粮食还给我们!” 难民一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来到赈灾营区还吃不饱饭,心中早已积压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恨,此时一个比一个疯狂。 不知是谁捡起了石头,狠狠朝着四个姑娘扔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难民也加入这个行列,纷纷捡起石块砸了过去。 更有甚者,竟直接冲进薛家军,伸手就要打人。 薛家军第一反应是将大皇子围住,以防他被误伤,只有极少数人挡在前面维护秩序。 大皇子笑着看向眼前这幕,都说人性本善,他却觉得人性本恶。 看吧,只要稍微一煽动,这些垂死挣扎的蝼蚁就会奋起反扑,恨不得将她们生吞活剥。 与其赌人性的善,不如赌人性的恶,被难民打死可跟他没什么关系。 四个姑娘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铺天盖地飞来的石头如雨点般砸在她们身上,打的她们浑身生疼。 紧随其后的崔颢快步跑了过去,突然发现有难民手持尖刀向沈昭扑去,由于距离太远,他只能拼尽全力喊道:“阿昭,小心!” 第160章 死里逃生 沈昭四人原本被薛家军如铁桶一般严密围着前行,哪想难民刚闹事,一部分兵卒竟撤了出来,护在大皇子身侧。 如此一来,严丝合缝的包围圈顿时出现了个缺口。 大皇子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眼里都是残忍之色。 他特意不让京卫跟着,就是为了在此时发难。 不过嘛,他自认还算善良,并不打算要沈昭的命,只想毁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崔颢不是喜欢她吗? 以后就是让他日日对着一张毁容的脸,看他如何深情! 世间哪个男子不好色? 即便沈尚书权势滔天,崔颢也不能终日守着个丑婆娘过日子吧? 时间一久,必然会有龃龉。 京城因为姻亲关系闹翻的世家可不在少数,老死不相往来的都一大把! 想到此处,大皇子心中甚是快意。 乔希权立马竖起了大拇指,满脸谄媚地恭维:“殿下高明!此计一出,定叫崔颢和沈昭吃不了兜着走!” 大皇子冷哼一声,斜睨着他问:“以前你不是一直想娶沈昭吗?她若是破了相,崔颢不要她,你还想娶吗?” 乔希权连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嘴里不住地说:“不不不,我可不想娶个丑媳妇回家,岂不是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大皇子畅快地笑了起来,杀人有什么难的,让人一辈子难受方能出气。 听到崔颢的警示,言兰蕊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身手敏捷地拉过沈昭,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向扑过来的恶汉。 她虽然是女子,却自幼跟随母亲习武,一脚下去的力道着实不轻,直接将恶汉踹翻在地。 哪想后面还有个中年男子,他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再次扑了上来。 被踹倒的恶汉见状,直接抱住言兰蕊未收回脚的脚,令她难以脱身。 那些官家说了,只要能划伤绿衣小姐的脸,就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有了这笔钱子,足够全家人一年衣食无忧。 反正不是杀人,罪不至死,就算被关进牢狱几年也不亏! 言兰蕊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都踢不开恶汉,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扑向沈昭。 沈昭临危不乱,飞快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是刚刚扶哥哥时,崔颢悄悄塞给她的。 说时迟那时快,沈昭手起刀落,直接向持刀男人的胳膊狠狠砍了过去。 男人骤然吃痛,紧紧捂住受伤的胳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沈昭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言兰蕊惊呼:“后面!” 另一个面目狰狞的妇人竟从她身后扑了过来,径直朝着沈昭的脸划去! 距离太近,沈昭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刃挥了过来,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上的凉意。 她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突然撞向沈昭,让她跌倒在地。 沈昭回头看去,正是前些日子在一起闲聊的宝丫头。 “姐姐,你快跑!”宝丫头焦急地大喊。 话音未落,那妇人由于用力过猛,无法收住刀势,竟直接将刀子插进了宝丫头的肩头。 “啊!” 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宝丫头的衣裳。 沈昭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起身就将慌了神的妇人推倒在地,刘菡湘和李芮宁也冲上前帮忙压住了她。 那被沈昭砍伤的男子竟再度捡起刀,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沈昭的胸口猛地刺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昭只觉有人用力揽住她的腰,随后中年男子就被崔颢一脚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 大皇子双眉紧皱,立刻使了个眼色,示意死士补上。 原本他只想借难民之手伤人,但现在已经无法收场,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人。 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向二人,有的拿刀,有的持剑,均目露凶光。 崔颢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练家子,绝不是普通百姓,故而大声喊道:“乱民造反,快来保护大皇子!” 后面严阵以待的京卫立刻一拥而上。 他们无法干涉薛家军行动,但维护治安却是京卫的职责,这下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崔颢虽然久经沙场,但左手还要护着怀里的沈昭,只能右手持剑回击。 由于敌众我寡,不多时,他的左肩膀就连中数刀,鲜血直流。 大皇子见京卫加入其中,咬紧后牙槽,猛地一甩手。 薛兆竣看的明白,这是死士暗语,不留活口的意思。 崔颢彻底将大皇子惹毛了。 现场顿时陷入了混乱,难民和京卫纠缠在一起,哭喊声、叫骂声、兵器相交声此起彼伏,营区也跟着尘土飞扬。 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太子殿下驾到!” 一群身着甲胄的东宫宿卫立刻冲入营区,很快就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大皇子瞪大了双眼,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极少出城的太子居然会来难民营区! 崔颢也有些惊讶,转头看向沈昭。 沈昭默默说道:“我爹说了,遇到事情就派人传话给他。” 有事找爹,没钱找娘,这是沈家的家训。 自从大皇子踏入库房,她就让春白偷偷回去传话,总得有备无患不是。 幸好查验衣物时间够长,否则还真等不到亲爹救援。 不过沈尚书确实给力,竟然将太子请了过来。 沈尚书自收到女儿的消息,就猜到大皇子要生事。 单凭儿子和崔颢根本拦不住大皇子,一句君臣之分就能压死他们。 所以沈尚书一面向太子求助,一面给崔太傅去了信。 如今两个当朝重臣都坐在宫门口的马车里,一旦自家孩子出了事,他们就第一时间进宫哭诉。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没人疼。 不闹一闹,陛下还以为他们这些老臣没脾气呢。 谁家的孩子不是宝啊! 第161章 民心所向 太子看着一群被压在地上的难民,笑着走上前,问道:“大哥,一直听说你把难民营打理的井井有条,今天怎么闹到喊打喊杀的田地,是不是人太多,大哥有些招架不住?” 大皇子听着太子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话,气的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今日不过是出了点小状况,让太子见笑了。” “小状况?”太子略微惊讶的看向左臂负伤的崔颢,以及血流不止的宝丫头,担忧地说:“连朝廷命官都受了伤,这可不是小事!你们这有没有大夫,赶紧给伤患治病啊!” 大皇子不由皱起眉头,没好气儿地说:“此地不过是难民暂住的地方,怎么会有大夫。” 太子连连摇头,不认同地说:“这如何使得?要知道灾患最容易产生瘟疫,若没有大夫时刻盯着,万一将疾病传到城内怎么办?再者说,这么多人居住在一起,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总不能对伤病置之不理吧?父皇爱民日子,咱们做臣子的也得多替父皇分忧。” “这荒郊野岭的上哪找大夫!”大皇子被问的愈发不耐烦。 太子缓声说道:“哎,也是,大哥事务繁多,做弟弟的理应多替你分担点。” 随后,他招了招手,五名身着长衫、背着药箱的大夫迅速走上前来。 “请诸位大夫尽快救治伤患,百姓们若有头疼脑热,也务必悉心医治,所需药材皆由东宫提供,你们无需担心费用问题。” 原本死气沉沉的难民营顿时爆发出欢呼声,他们一路徒步跋涉至此,不少人身负重伤或染上恶疾,又没有银子医治,早就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如今听闻太子慷慨相助,怎能不欣喜若狂? 太子关切地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百姓就像是大树,没有树根晃动而树上的枝叶却不动的,你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孤心里甚是挂念。母后也同样记挂大家,最近一直节衣缩食,准备了很多衣服布料和粮食,就盼着让大家吃饱穿暖,重建家园。” 东宫宿卫立刻抬进来成箱的衣料和一车车粮食,霎时间就堆满整个营地。 比起一个月只能见到一次的大皇子,进门就送赈灾物资的太子显然更得人心,满院子都充斥着难民的高呼声。 “太子宅心仁厚。” “太子勤政爱民。” “太子千岁千千岁。” 大皇子听着只觉啪啪打脸。 他在这里辛苦了一个多月,声望竟赶不上只站一炷香功夫的太子。 这些难民都是白眼狼! 沈成安整理好东西出来,正好听到满院子的欢呼声,顿时觉得十分解气。 他来到妹妹身旁,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然后看着面色铁青的大皇子说:“活该,怎么不气死他!” 言兰蕊冷笑道:“有些人啊,在生气和窝囊之间,一定要选择生窝囊气。” 沈昭一脸忧虑地盯着崔颢和宝丫头,大夫正在为他们缝合伤口。 尽管伤口处传来阵阵剧痛,但崔颢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宽慰道:“别担心,伤口缝合好就不流血了。” 另一边的宝丫头将头埋在母亲文氏怀中,虽然疼的浑身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连大夫都直夸她坚强。 待大夫为两人包扎好伤口,沈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俯下身,轻声问道:“宝丫头救我一命,是我的恩人。不知夫人可否愿意和我回府,让我照顾你们?” 文氏是个老实人,面对沈昭的示好,她怯生生地看了眼沈昭,然后又迅速垂下眼眸,低声回道:“宝丫头说小姐给她吃食,是个大好人,她救您是出自本心,没有想要回报。” 宝丫头也连连点头:“那些坏人说的不对,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偷赈灾粮。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给了我肉干,俺也要回馈您。俺有手有脚,您不必特殊照顾我们。” 看着质朴的母女俩,沈昭心中愈发觉得温暖。 这世上虽然有不少坏人,但还是好人居多。 夏桑劝说道:“宝丫头如今身负重伤,夫人还是先随我们回府,待把宝丫头的伤养好了,咱们再说后面的事。” 沈昭笑着说:“正是这个理,夏桑帮夫人收拾一下行李,你们先回府吧。” 文夫人看着受伤的女儿,眼里满是忧虑和心疼,便没再坚持。 太子见众人都收拾差不多,对刚刚发生的军戎丢失一事也大致有所了解,便移步到崔颢身边,低声问道:“你们后面打算怎么做?” 崔颢低头看向沈昭。 沈昭一脸坚毅地回答:“请太子殿下带我等进宫觐见陛下,我们要澄清冤屈!” 太子面色严肃地说:“孤最见不得有人蒙冤受屈,今日孤就陪你们面见父皇,必将此事分辨明白!” 大皇子看着义正言辞的太子,不由得心头暗恨。 皇后和太子一向最会装腔作势,总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样子博取好感,实在令人厌恶至极! 第162章 进宫告状 在太子明确提出让东宫宿卫护送沈昭等人回宫后,大皇子的脸色就冷的如同冰霜一般,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太子不在皇子之列,是未来的储君,身份也独立于众皇子之外。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权势之下难自立。 官员不敢得罪皇子,皇子同样也不能逾越太子,这便是地位之分。 太子虽然语气温和,却没留下商量的余地,一应安排都是礼貌的告知。 大皇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成安扶崔颢走向马车。 他们敢如此笃定的进宫面圣,必然胸有成竹,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经过仔细思索后,大皇子暗自做下决定,若真被查出什么,就断尾求生。 他先是看向乔希权,然后给薛兆竣使了个眼色。 薛兆竣心领神会,立刻着手安排补救事宜。 沈成安将崔颢扶上车,自己也想跟着上车,却被言兰蕊一把拉了下来。 “诶诶诶,你干嘛?” 言兰蕊指了指站在后面的沈昭,示意沈成安识趣点。 沈成安据理力争地问:“他们俩个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我怎么就不能在旁边坐着?” 言兰蕊挑眉问道:“那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在未来夫人和妹妹之间,沈成安犹豫了片刻,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到言兰蕊身旁。 兄妹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手足尚能断,不穿衣服可就裸奔了...... 崔颢笑着向言兰蕊点头示意,这嫂子能处,比大舅哥强。 言兰蕊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两个诸葛亮好好出谋划策,我们全靠你们啦!” 紧接着,她又回头嘱咐沈成安:“咱俩凑一起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心眼子,就别跟人家八百个心眼子的凑热闹了。咱们只要吃饱喝足别拖后腿就行,你说是不是?” 沈成安立刻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 言兰蕊见他听劝,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俩好似的说:“好了,你自己骑马进宫吧,我还要跟芮宁她们坐马车。” 沈成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咱俩刚才不是一直在说话吗?” 沈成安:...... 随后就看着自家准媳妇上了别人的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妹妹...... 沈昭见哥哥在好友那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掩嘴轻笑起来。 她轻轻放下车帘,目光关切地望向崔颢,柔声问道:“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崔颢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罐,说道:“把右手腕伸出来给我看看。” 听到这话,沈昭先是一愣,随即乖乖将右手袖子往上卷起。 只见她羊脂白玉般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处明显的擦伤。 尽管未破皮,但周围红肿得厉害,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宝丫头扑倒她时擦伤的,如此细微之处,没想到崔颢竟留意到了。 崔颢轻轻握住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将药粉洒在擦伤处,抬眼问道:“刚才拿刀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沈昭眼里闪过一丝波动,缓缓说道:“当时不觉得,但现在回想却有些害怕。” 崔颢颇为自责,语气低沉地说:“是我不够强大,连累你跟我一起受苦。” 说完,他低下头去,继续认真为她擦拭伤口。 沈昭反握住他的手,笑容温婉地说:“这世上总会有人教我们成长,虽然方式不值得感谢。我爹常教我和哥哥,不能做善良的绵羊,而是要做仁慈的狮子。他人若是好人,那恰巧我们也是。他人若是坏人,我们就要有足够的手段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崔颢抬起眼,撞进一双灼热的眼眸,耳边都是她的轻声细语。 “喻之,我们生来就是高山,并非溪流。站的越高,风就越大,我能与你一起享受富贵,自然也能与你共甘苦。在我看来,大皇子就像是蒲牢?,嗓门大,但胆子小,见到比他还大的鱼就只会躲开。他虽然占了个龙子龙孙,其他没什么可怕的。” 崔颢被她狭促的话逗笑了,蒲牢是龙九子的第四子,传说是龙与蛤蟆所生,平生喜好鸣和吼,声音洪亮却胆小。 也就是沈家嫡女的出身,才敢这样调侃皇子。 “若是成安在这,估计会说大皇子像赑屃。” 沈昭也“噗呲”一声乐了,哥哥八成会说大皇子就是个龟孙子。 原本沉重的氛围顿时就消散,两人又恢复说说笑笑,全然没有进宫面圣的紧张。 临近宫门口,徐徐前行的车队被崔太傅和沈尚书拦下,旁边还站着面色凝重的言掌院和刘佥事。 几人刚下车,沈尚书就快步走了过去,心疼地说:“乖女儿啊,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可有哪里受伤?快快告诉爹爹!” 沈昭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胡葱,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哽咽地哭诉道:“爹,女儿差点死在营区,您一定要求陛下为女儿作主啊!” 沈尚书连忙环住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手还将女儿精心梳理的发髻弄乱,让她看上去愈发楚楚可怜。 刘佥事更省事,直接从墙角薅一把枯黄的野草,插在自家姑娘的脑袋上,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这可怜的闺女哟,怎地出去一趟人都变傻啦!” 刘菡湘:...... 一向老成稳重的言掌院也不甘人后,从墙上抹了把灰,一边故作嗔怪:“你这丫头,走到哪儿都不让为父省心”,一边往女儿白嫩的脸蛋上抹。 李芮宁环视一圈,乖巧地摘下几枚发钗塞到丫鬟手里,然后哭着扑到外祖父怀里。 崔太傅心疼地安慰道:“真是个乖孩子,没事了,外祖父在。” 沈成安顿时无语,路上还光鲜亮丽的四位小姐,转眼就变成了地里可怜的小白菜,他们这是要把大皇子往死里整啊! 大皇子看到哭成一片的四家人,心脏顿时突突了起来。 太子长叹一口气,哀怨地说:“大哥,你看把几位小姐吓的,都没人样了。” 大皇子:...... 第163章 殿前对峙 弘治帝刚在保和殿处理完朝政,他伸展双臂,活动了几下筋骨,心中盘算着一会到哪个嫔妃处锻炼体魄。 首先映入脑海的是新近得宠乔贵人的一把小嗓子,一句“宫墙柳,玉搔头,纤纤红酥手”,唱的九曲十八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嫔妃的绝活太多了,每天都推陈出新,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正当他迈步准备离开,却被石方拦住了去路。 石方面带微笑,恭敬地向弘治帝行礼后说道:“启禀陛下,太子在殿外请求面圣,您是否要召见?” 弘治帝心里像长了草似的,不耐烦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能有什么事着急见朕?让他明日再来禀报便是!” 最近各地灾情总算稍有缓解,他好不容易腾出空闲宠幸后宫,倒霉儿子怎么如此不会挑时辰。 石方说话一向慢慢吞吞,他略微为难地说:“是,奴才这就去传话。只是……此次来的除了太子殿下,还有几位大臣和小姐,恐怕他们要白跑一趟了。” 弘治帝顿时被吊起了胃口,问道:“太子觐见怎么还带着小姐,难道他也救了失足落水的姑娘,要请求朕赐婚?” 大皇子前些日子的举动着实让他有些生气,连带着对崔家都心怀不满。 自己这些儿子娶妻纳妾,初问都是真爱,细查全是祸害,没一个省心的。 石方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告罪道:“陛下恕罪,奴才现在上了年纪,说话颠三倒四的。好像是大皇子指责赈灾的几位女官盗窃军戎,要前来治罪。” 弘治帝一听此事牵扯进两个儿子,刚生出来的旖旎心思顿时就没了。 他就十一个种,比他爹少生了一半,哪个都挺金贵,有事得赶紧处置。 “把他们召进来吧。” 不大会儿,一脸愁容的太子和面无表情的大皇子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位重臣,以及...... 弘治帝初看吓了一跳,抻脖子仔细瞧了半天才看出来,他亲封的女官怎么个个蓬头垢面,活像喜鹊窝似的? 没等大皇子开口,太子就沉声说道:“父皇,母后让儿臣将后宫捐献的物资送到难民营,哪想营区竟爆发民乱,幸亏京卫在场,才及时控制住了暴乱。” 比起军戎丢失,弘治帝更关心民乱。 家门口动乱可不闹笑话,历代多少皇城就是这么被攻城的。 他疑惑地问:“薛家军不是奉命赈灾吗?他们干嘛去了?” 大皇子又想开口解释,却再次被太子抢先:“薛家军还要保护大哥,实在分身乏术。” “上千人在那,全都分身乏术?” 为了不让太子继续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大皇子赶紧抢过话头:“父皇,实在是民乱爆发的突然,薛家军反应不及,才让难民钻了空子。” 沈尚书一听这话,立刻耷拉个老脸说道:“陛下,恕臣说句逾矩的话。薛家军是大殿下的外族,保护殿下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几百人将大殿下围的水泄不通,却将四个姑娘推在前面挡刀子啊!” 作为官场老人,沈尚书最知道陛下不爱听什么,一句话就将大皇子和薛将军捆绑到了一起。 皇子拥兵自重,就不信陛下不动容。 沈昭立刻举起沾满胡葱汁的帕子,哭诉道:“陛下,臣女等人先是被人有意陷害,说我们偷将军的皮料,而后又有人故意传出风声,将我们传成偷赈灾粮食的贼,这才引起民乱。臣女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是聚众扰乱,乃谋逆之罪。” 大皇子听她将“谋逆”原封不动安回到自己头上,气愤地说:“父皇亲自赏赐十箱上好的犀牛皮和狐皮给将领,命你们裁制成皮袄和狐帽,你们却将御赐之物弄丢,不仅不思悔改,还在这振振有词?你知不知道,你们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沈昭顿时挺直腰板,声泪俱下地回复:“陛下,犀牛皮和狐皮确实珍贵,但臣女几人均出自望族,怎会贪图御赐之物?” 大皇子平时虽然喜欢看女人梨花带雨,但此时瞧着沈昭,深觉痛恨,冷声说道:“正所谓贪心如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嗜利如命,见钱眼开!” 沈昭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即据理力争:“陛下,大皇子这月只来过两次营区,不了解营区的情况也情有可原。为了让营区粮食充足,刘佥事特送来五十头猪,越亲王送来三十头牛,臣女等人也将府内衣料和余粮都尽数捐献出来。若按金银折算,哪家捐献的不亚于皮料,我们为何要去偷皮料?” 李芮宁高举一沓账册,说道:“启禀陛下,这是各府近来捐献的物资,请您过目。” 弘治帝先是扫视一圈账册,而后又琢磨起长子只去过两次营区,不禁眯起了眼,质问道:“朕将重任交予你,你就这么赈灾的?” 大皇子慌忙解释:“父皇,沈昭这是有意混淆视听,皮料丢了和捐献陈年旧物怎能混为一谈?” 沈昭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臣女还有其他证据,还请您宣证物。” 太子见沈昭条理清晰,便不再多言,故意退到一侧。 百年的泥鳅还想跟一群千年的狐狸精斗,大哥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弘治帝心知此事不得不断,于是沉声说道:“宣证物。” 然后还没等证物上殿,越亲王就拽着同样一身狼狈的朱小小跑上了殿,坐地就嚎啕大哭:“皇兄,臣弟就这么一个女儿身前尽孝,今天差点被乱民打死了,您可得给小小做主啊!” 弘治帝:这个家太难当了…… 怎么啥啥都得他做主! 第164章 百口莫辩 被众人一闹,弘治帝开始肉眼可见的不开心,老人家的暴躁脾气顿时往上涌,随时准备爆发。 石方敏锐地察觉到了弘治帝的情绪变化,赶紧奉上一杯菊花茶,轻声说道:“陛下,您已经说了半天话,想必口干舌燥,还是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一杯败火的菊花茶下肚,弘治帝顿时感到一阵清凉润泽,火气也消了大半。 石方冲着越亲王微微一笑,陛下的火气他最会把控,绝对不能坏了正事。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弘治帝语气威严地说:“皇弟,你先到旁边稍作歇息,待朕处理完军戎丢失一案,再来解决你的事。” 越亲王见上殿目的已达成,连忙带着女儿坐到一旁,等着听下巴颏。 随后,崔颢和叶晟指挥京卫抬着浩浩荡荡的箱子上殿,数量之多,瞬间就摆满了整个宫殿。 弘治帝沉声问道:“沈昭,你说的证据就是这些箱子?” 沈昭从怀中取出一摞厚厚的账簿,双手呈递给石方公公,回道:“陛下,为了能详细记录布料使用情况,臣女等人将每百人划成一班,每日清晨将所需布料发给班头,让他们当面签字画押领取。待到日落时分,再令班头将成品和剩余布料如数交回。所有布料的出入库情况都详细记录在册,箱子上也对应编号,方便每日核对。皮袄和狐帽制作过程均记录在册,剩余料子也在箱里,陛下可以差人核对。” 刘佥事感叹道:“诸位小姐所行之法甚妙啊!每日将布料核对成册,再入库保存,这样就不怕有人暗中藏匿私利了。” 大皇子却一脸不屑地反驳:“这话全是你们说的,女工也是你们招的,万一你们相互勾结欺骗父皇呢?薛家军负责看管营区,可没见人往外搬东西,一定是你们藏在身上偷偷带出去的!” 言兰蕊愤愤不平地争辩道:“今日尚未到交货的期限,大殿下也没提前告知我们验货,我们如何能把账册做的天衣无缝?再者说了,就算账册能作假,剩余皮料数量总不可能分毫不差吧!” 弘治帝微微颔首,显然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便让石方开箱验货。 由于衣料堆积如山,石方只能紧着将军的衣料先核验。 过了好半晌,石方回话道:“陛下,成衣和剩余布料确实对的上,箱子的编号也都正确,独独少了十箱皮料。” 沈昭接着说道:“陛下,昨晚我们当着营区女工的面将做好的狐帽和皮料封箱入库,又留下两人看守库门,臣女斗胆恳请守门女工上殿。” 弘治帝想点头答应,却听崔颢低声说道:“启禀陛下,据京卫传报,守门的两个女工均已自尽身亡。”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众人皆是一惊。 大皇子出言讽刺道:“瞧瞧,几位小姐可真会自圆其说,如今人证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你们还如何证明清白?” 弘治帝虽然没见到人证,但看着条理清晰的账册,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真相。 这事十有八九是大儿子栽赃陷害,但碍于皇家颜面,他不想人前训子,于是便想把这事遮掩过去,遂开口说道:“此事......” 哪想越亲王却“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此事甚好解决!皇兄,现在几位小姐坚称她们已经封箱入库,负责镇守的薛家军却说没看到人将箱子搬出去,两方之中必然有人在说谎。京卫正好驯养了不少嗅觉灵敏的官犬,只要让狗嗅一嗅剩余的皮料子,就能知道东西被谁拿走了。” 大皇子顿时有些心慌,他命薛兆竣带人将皮料拿到山上烧毁,难免身上会沾上皮料的气味,决不能让越亲王这么做。 他反驳道:“皇叔,那官犬毕竟是畜生,怎能用来破案?往来接触皮料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哪些是小偷,哪些是工人?” 越亲王直接回道:“营区接触皮料的女工都有记载,如何不能分辨?况且畜生怎么了?畜生又不会睁眼说瞎话,可比有些人强多了。” 说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些人啊,就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肚子里除了垃圾就是坏水,还真不如畜生。” 大皇子被越亲王含沙射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十分难受。 弘治帝听到这自然都已明白,全是大儿子搞的事! 他转头看向一直盯脚尖的太子,眼睛转了几圈,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儿子也是太子的磨刀石,在太子没达到自己要求之前,这刀还不能断。 “此事......” 越亲王突然满脸惊愕地喊道:“皇兄,这狐皮毛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呀!” 听闻此言,其他几位大臣也凑上前查看,随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是啊,好像狐狸毛没这么粗犷。” “对,毛色也没这么浅。” 崔颢见越亲王终于将话引到正题,立刻将装有剩余狐皮的箱子抬到众人眼前,让所有人仔细端详。 沈昭一脸诧异之色,不解地问:“这狐皮有何不妥,我们裁制狐帽一直用的是这个啊?” 弘治帝果断下令:“石方,你拿一块给朕看看。” 石方不敢怠慢,立刻从箱里挑出一块相对完整的狐皮。 弘治帝接过狐皮反复查看,也发现了异样。 狐毛本该柔软细腻,这块料子却粗犷扎手,他随即皱起了眉头。 石方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依奴才之见,这好像是貉子皮。” 貉子皮和狐皮极为相近,但价钱却相差甚大。 大皇子顿时就失了神,这狐皮虽是弘治帝亲自开口赐下的,但采买却是他从镇国公名下的商铺中购得。 不应该会错啊! “父皇,狐皮是您亲口赏赐的,采购的时候也经过多方审核,绝不可能错!” 崔颢恭敬的说:“大殿下,所有皮料都在这,四位小姐也说了,平时用的就是这种皮毛制作狐帽,您要怎么证明没错呢?” 大皇子霎时明白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若想证明箱里的狐皮是假的,就必须拿出之前的狐帽。 若拿出狐帽,就会暴露自己,他根本不能自证清白。 这些人兜了一大圈,居然在这等着呢! 沈昭默默地笑了,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总得让大皇子也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第165章 藏锋守拙 面对众人的质疑,大皇子想要开口,却无从反驳,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底要怎么证明狐皮没问题? 谁能见证狐皮被人掉包了? 崔颢和沈昭一定早早就布好了局,挖好了坑,就等他傻乎乎地往里跳呢! 从军戎丢失,到以次充好,大皇子挑起的事端,如今都如回旋镖一般,狠狠砸回到自己身上。 坐在龙椅上的弘治帝,此时也是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可以容忍儿子犯小错误,却不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上瞒下,甚至利用职权之便中饱私囊。 想到此处,弘治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大声喝问:“这批狐皮究竟是谁负责采买的?给朕如实说来!” 大皇子吓得浑身一颤,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声音颤抖地回道:“父皇息怒!营区内所有的物资采买,均由儿臣负责。只是......这狐皮向来稀缺难寻,儿臣近来又事务缠身,无暇顾及,故而将此重任交予了乔希权,命他全权处理。” “繁忙?哼!”弘治帝见他将责任推脱出去,彻底被激怒,质问道:“从朕下令让你赈灾至今,不过短短二十日,你仅仅去过营区两次,中途还纳了个侧妃。你倒是跟朕说说看,究竟在忙什么,光顾着寻花问柳了不成?” 大皇子低着头,不敢再辩驳。 他这些日子一直接受各种朝臣的宴饮和讨好,府里也歌舞升平不断,确实没忙过正事。 这些天,弘治帝多次提及纳侧妃一事,厌烦之意再明显不过。 那崔毓莹不仅帮不上他,连嫁妆也没多少,整天还只知道哭哭啼啼,果然是个晦气的。 崔太傅骤然跪下,沉声说道:“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弘治帝狐疑地看向他,问道:“你要奏什么?” 崔太傅从手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回陛下,大殿下近来或许是受人蒙蔽,以远高于市价的价钱购买赈灾物资,老臣斗胆,要检举赈灾银使用不当!” 石方赶忙快步上前,伸手接过崔太傅手中的奏折,随后迅速转身呈给弘治帝。 弘治帝拿过奏折后仔细翻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霍然起身,怒吼道:“岂有此理!朕足足拨下二十万两赈灾银,竟被你们如此乱用!” 崔太傅接着说道:“赈灾账目上明明写的是购买糙米,实际上难民吃的只是米糠。本该用于难民过冬的布料,却都是些碎布条,根本做不成遮风挡寒的衣裳。老臣还私下查证,大殿下采买物资的铺子,或多或少都与镇国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事关乎百姓生计,社稷安稳,恳请陛下务必详加彻查,揪出幕后黑手,还难民一个公道!” 这些信息都得益于崔大老爷和陶钱荣的深交,大皇子在哪买的物资,商人最是清楚,里面有什么猫腻,也能细细道来。 崔颢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米糠和碎布,也一并呈给弘治帝。 所谓米糠,就是谷物的外壳,非常粗糙难以消化,通常都是碾碎了喂猪的。 弘治帝看着手中的米糠,实在不敢想象难民是怎么下咽的。 大皇子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刚结的姻亲,崔太傅居然会对自己倒打一耙! “崔太傅,我知道你嫌我无权无势,但也不能这么诋毁我啊?” 崔太傅缓缓回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语气平静地说:“毓莹不懂事,进了大殿下府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还劳烦康妃娘娘和王妃日日教她规矩。老臣没教养好孙女,已经羞愧万分,又怎会故意诋毁殿下?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听了崔太傅的话,弘治帝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也不是所有朝臣都蝇营狗苟,先前对他的怨怼逐渐消失殆尽。 “宣镇国公进宫,朕要好好问问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弘治帝已经窘迫到四处募捐,没想到自己的好大儿居然和亲家暗中勾结,大发赈灾财,他光想想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在众人等待的时间里,崔颢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大皇子身侧,低声说道:“大殿下,作贱女人并不能彰显本领。崔家的女子就算出嫁,也决然不会做家族的累赘。父亲今日说的很清楚,毓莹以后怕是要多让您费心了。” 大皇子脸色一变,满脸怒气地问:“好你个崔颢!先前在营区,你那般唯唯诺诺,难道都是装出来欺骗本殿的吗?” 崔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从容应道:“微臣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只知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岂敢欺骗殿下。” 大皇子恶狠狠地说:“你们崔家人人都是好戏子,我这次算是记住了!” 崔颢无所谓地耸耸肩。 记住了又如何? 世家绵延数百年,又不是吃白饭的! 沈昭微微侧头,看向气定神闲的崔颢,眼里不觉泛出笑意。 越有本事的人,越要懂得藏锋守拙。 就大皇子这浮躁性子,如何与一群老狐狸比。 第166章 兴师问罪 镇国公正坐在酒桌前与一众追捧者推杯换盏,好不欢快。 他满脸通红,双眼迷离,嘴里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显然已经沉醉其中。 就在这时,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公公,他急匆匆来到镇国公面前,高声说道:“镇国公,陛下传召!” 突如其来的传唤让镇国公有些慌张,他略微惊讶地看向小太监,想站起来,却浑身瘫软无力。 日头都快落下去了,陛下找他能有什么事? 前来传唤的公公一脸严肃,只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命随行太监将他抬上马车。 凭借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镇国公深知,陛下天黑召见,定然没有好事。 但两边的太监什么都不说,他只能硬着头皮坐上马车,胃里止不住地泛酸水。 待进入保和殿,镇国公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努力走直线来到殿前。 弘治帝端坐在龙椅上,面沉似水,冷冷地盯着下方的镇国公,厉声问道:“镇国公,你可知错?” 镇国公本就因为饮酒过量而头脑昏沉,再加上外面冷风吹拂,此时更是晕乎乎的,整个人都有些五迷三道。 知错? 他犯的错误多去了,要知道哪个错? 弘治帝见他默不吭声,怒气更大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朕在问你话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所犯何错?” 镇国公小声问道:“陛下说的……莫非是强抢民女之事?” 他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少干,陛下问的究竟是哪个? 弘治帝闻言,微微挑起眉毛,居然还有这事,他继续不动声色地诈道:“不是,你再想!” 镇国公越问心越虚,脑袋也昏涨涨的,低声回道:“要不然,是放印子钱的事?” 大皇子顿时揉了揉眉心,镇国公平日说话办事挺有深沉,怎么喝多了这么藏不住话! 他赶紧假意咳嗽了两声,试图唤回镇国公的理智。 镇国公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像在旋转的云端一般。 弘治帝看出镇国公醉的厉害,担心他一会昏睡,直接问道:“你有没有用狢子皮充当狐皮,卖给大皇子?” 镇国公摇了摇头,表示没做过。 越亲王趁他迷糊,紧接着追问:“那你有没有将铺子暗中转移到亲眷名下,囤积赈灾物资,牟取暴利?” 镇国公眼神有些呆愣,下意识地掰起手指头,嘴里喃喃自语道:“有啊,粮铺,油铺,布庄,我开了一大堆......”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臣妾求见陛下!” 弘治帝刚想深究镇国公与长子的往来,却被丽贵妃熟悉的声音打断,不悦地说:“石方,朕在处理朝政,没工夫见她,你先让她离开。” 丽贵妃听闻父亲醉酒被带入宫,早就心急如焚,在门口喊道:“陛下,太医给臣妾诊脉,说臣妾腹中又怀有龙子了!” 弘治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脚步急促地走向门外,大声说道:“快让贵妃进来!爱妃,你方才所言可当真?” 他这么快就又当父亲啦? 这么厉害吗? 大皇子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丽贵妃,眼神复杂难测。 越亲王等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丽贵妃如此横插一杠,陛下还能继续公正断案吗? 这次好不容易抓住大皇子和镇国公的把柄,可不能让他们脱罪。 随着丽贵妃进殿,宫外又传来太监的传报声:“陛下,皇后娘娘请求觐见。” 弘治帝一时间有些迷糊,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连不喜外出的皇后都来了? 第167章 淫乱后宫 弘治帝目光落在一脸严肃的皇后身上,疑惑地问:“梓童,你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从来不参与朝政,更不会轻易踏足前朝之地,来了必然是有要事。 弘治帝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后淡淡扫了眼站在弘治帝身侧的丽贵妃,嘴角微微上扬,缓声说道:“陛下,您平素一再强调,后宫不得干涉朝堂政事。最近丽贵妃是不是来的有点过于频繁了?” 丽贵妃没有反驳,而是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神情哀怨地说:“陛下,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都是臣妾不好,太过思念陛下,所以总想过来看您。臣妾日后定会尽量克制自己,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还请陛下恕罪!” 说完,她举起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若隐若现的泪水。 听说丽贵妃有孕,弘治帝正在兴头上,哪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后宫除了丽贵妃,已经好几年未有妃嫔怀孕,弘治帝亲自伸手将她扶起,柔声安慰:“爱妃,莫要责怪自己,你惦念着朕,偶尔过来请个安,也算不得错。” 随后,他眉头微皱,目光转向皇后,略带责备地说:“丽贵妃身怀龙裔乃是大喜事,皇后啊,你身为六宫之首,统管整个后宫事务,理应事事巨细无遗,怎么连妃嫔有孕都不知道?” 其他人听后,脸部都抽搐了一下。 幸亏皇后心胸宽广,否则一定原地吐血三碗。 陛下这责备简直没道理啊! 皇后眉头微蹙,望向弘治帝的眼神很快就收了回来,仿佛生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拔刀。 她朱唇轻启,缓声道:“陛下,丽贵妃今日例行查了平安脉,臣妾连太医的脉案都没看到,她就跑到保和殿觐见。臣妾倒也想知道丽贵妃的身体状况,可惜实在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做不到未卜先知。” 弘治帝闻得此言,不禁伸手揉了揉鼻子,觉得皇后说的也对,有些下不来台。 这是皇帝的家事,臣子们都不敢插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盯着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假装不存在。 越亲王肚子有点大,只能看到前胸绣着的宗彝,觉得实在无趣,于是开口说道:“皇兄,就算我们上折子,也得先经过通政司,最后才能到您手里。皇后娘娘统领后宫,丽贵妃有孕不先报给坤宁宫,反而来到保和殿,难道丽贵妃不信任皇后娘娘?” 丽贵妃知道越亲王在指责她越锅台上炕,连忙又跪下解释:“陛下,臣妾怀有龙嗣,实在太高兴了,一时乱了规矩,还请您恕罪。” 弘治帝哪舍得最“好孕”的丽贵妃下跪,连忙伸出双手再次扶起了她,关切地说:“爱妃有孕,务必要倍加小心,以后万不能这样跪来跪去的!若不小心伤到了膝盖,可如何是好?来人呐,传朕旨意,丽贵妃孕育皇嗣辛苦,怀孕期间见朕和皇后不必行下跪礼。” 要知道,丽贵妃是整个后宫唯一能证明弘治帝“雄风犹在”的人,他年近花甲,却仍然能让后妃有孕,自然高兴的很! 听到恩旨,丽贵妃这才盈盈起身,笑眼看向皇后,挑衅之意尽在眼底。 皇后嘴角微微一抽,一个肤浅,一个眼拙,真是一对般配的大傻缺! 弘治帝继续问道:“皇后,你来前殿觐见,是有什么事吗?” 皇后挥了挥手,让身后女官将一名宫女绑了上来,沉声说道:“陛下,臣妾偶然发现一宫女有孕,她却死活不说与何人私通。有人胆敢在后宫禁地肆意淫乱,臣妾却查不到奸夫是何人,实在失职失查,还请陛下亲自审理。” 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只有皇帝一个男人。 宫女有孕,还不是弘治帝的,那就相当于有人给他戴绿帽子。 弘治帝当即勃然大怒,高声问道:“大胆贱婢,你究竟与何人私通?” 那宫女缓缓抬起一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眼神飘向大皇子,又很快收了回来。 大殿下明明答应她,很快就会安排她出宫,怀孕这么隐秘的事,是怎么被皇后发现的? 她紧咬下唇,只要咬死不说,大殿下会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吧? 大皇子此时也慌了神,今天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什么事都和他过不去! 第168章 帝王之心 男人对于头顶冒绿光的事都避之不及,一国之君更是如此。 今天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明天兴许就是后妃。 倘若真有人混淆皇室血脉,弘治帝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想到此处,他不禁怒发冲冠,厉声说道:“来人,速传慎刑司的方郎中进宫面圣!” 皇后思忖片刻,提议道:“陛下,臣妾以为应该将太医以及尚宫局掌事一同传唤过来,先查明宫女何时怀有身孕,再仔细核对后宫的出入记录。如此一来,方能尽快破案。” 弘治帝一向对皇后的提议都很认可,点头应道:“嗯,就依皇后说的办。” 紧接着,他笑着将丽贵妃搀扶着坐下,询问她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丽贵妃本来就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子,她先是夸赞腹中胎儿乖巧懂事,接着又说孩子肖父,日后必有大作为,一番甜言蜜语将弘治帝说的心花怒放,不一会儿就开怀大笑起来。 太子悄悄移步到皇后身侧,低声问道:“母后,您既然已经知晓丽贵妃和大哥的丑事,为何不直接戳穿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是什么意思?” 皇后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用杯盖划过水面,将漂浮在上层的茶叶撇到一旁,而后说道:“傻孩子,你太心急了。咱们今天扳倒了大皇子和丽贵妃,明天你父皇就会扶持他人,总会有人站在你的对立面。那两个是蠢的,蠢得还在后宫偷情,只要这个把柄握在咱们手里,咱们想什么时候发难,就随时能扳倒他们。” 看着儿子仍然愤愤不平的表情,皇后语气平静地说:“你可曾仔细想过,如果你父皇下一个要扶持的对象变成老三,崔家真的还能保持中立吗?沈尚书会不会因为姻亲关系而给崔家托底?还有在外手握重兵的昭武将军,崔家不仅可以笼络朝中文臣的心,还有武将支撑,我们母子二人还会像现在这样悠闲吗?” 皇后接连抛出这三个问题,犹如三把利剑,直直刺向太子,令其顿时瞠目结舌。 大皇子性格鲁莽冲动,行为动机也好猜测揣摩,若对上深藏不露的老三,恐怕还真是胜负难料。 皇位之争,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 皇后放下手中茶杯,看向笑作一团的弘治帝和丽贵妃,缓声说道:“你要记着,万事先思而后行,则无往而不利。母后此生一手举屠刀,一手捧佛经,只盼着你平安无忧。只可惜你是太子,这辈子都做不到无忧,母后只能将你送到那个位置,方能保你平安。” 太子默默低下头,他想问题还是太肤浅,不及母后万一。 另一边,叶晟看着蔫头耷脑的大皇子,问道:“后宫的事,陛下为什么让我们在这等着,先审完大皇子和镇国公不好吗?” 朱小小跟着问道:“爹,陛下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越亲王看着女儿和未来的女婿,突然很无语。 “崔颢,你给他们两个解释。” 崔颢笑着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既然没让我们走,就是想让我看见。想必陛下应该都已经猜到,今日的发难都是冲着大皇子去的,让我们看着,就相当于让群臣都知道,便是对大皇子最好的敲打。” 沈昭小声补充道:“陛下这么做,也同样是对我们的敲打。让我们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必然与我们有关,我们没准还会因此获罪。” 越亲王笑着说道:“崔太傅,沈尚书,还是你们会调教孩子,一个个都百精百灵的。” 沈尚书谦虚的回道:“当不得王爷夸奖,他们就是有点小聪明,真要遇到事,怕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越亲王不客气地说:“谦虚,你就是太谦虚!镇国公醉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成安做的?” 沈尚书悄悄指了指崔颢,“找人灌醉镇国公的主意是崔颢出的,成安不过跑个腿罢了。” 崔太傅始终笑而不语,今天这么多人出力,大皇子和镇国公不死都得脱层皮。 别看丽贵妃怀有龙嗣,陛下可不会因为个未出生的孩子而心慈手软,否则他早就让丽贵妃回去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帝王之术也同样至黑至毒。 第169章 雷霆雨露 待众人看够了弘治帝的体贴关怀后,方郎中、吴院判和文掌事才匆匆赶到保和殿。 所有人各归各位,原本有些喧闹的大殿也瞬间安静下来,丽贵妃仪态万千地离开弘治帝,坐到皇后下方。 吴院判走到大殿中央,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宫女的手腕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恭敬地向弘治帝行礼并回复:“启禀陛下,此女怀孕月份尚浅,估计不满两个月。” 文掌事根据吴院判的提示,马上翻阅起大上个月的后宫出入记录,徐徐说道:“陛下,大上个月正值暴雨,出入后宫的男子并不多。有太医院的吴院判、刘太医和李太医,太子殿下、大殿下、三殿下、六殿下,再就没有其他人了。” 吴院判一听,心中暗叫不好,生怕弘治帝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赶忙解释道:“陛下明鉴!老臣已是天命之年,不像您这般龙精虎猛,连起床都得靠人搀扶才行,干什么事都有心无力,力不从心,心如死灰。别说是宫女,就算天仙站老臣面前,老臣都提不起半点儿精神呐!” “有心无力”四个字很有说服力,“提不起精神”更是神来之笔,吴院判的一连串自述,简直就是男人对自己最强的否定。 方郎中分析道:“陛下,此女名为秋彤,日常负责交泰殿的打扫,由于擅长吹竹笛,偶尔也会让她在宫宴上充当女乐。近两个月,她曾在布施宴上吹笛伴奏,除此之外再未出过后宫。交泰殿位于乾清宫与坤宁宫的中间,是皇后娘娘千秋节受庆贺礼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人去,因此太医路过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吴院判暗道方郎中说的好,以后他家有个头疼脑热,自己必定会第一时间安排太医前去诊治。 其实,就算方郎中不说,聪明如弘治帝也知道,此事多半与太医没关系。 这三位太医皆年逾五六旬,年纪一大把,没必要偷宫女,惹上一身腥。 坐在一旁的皇后微微侧头,目光流转间便洞悉了弘治帝心中所想,不禁轻轻一笑。 同样是年纪一大把的人,眼睛花,耳朵聋,下牙都掉了一颗,后宫新进的妃嫔还不是挨个“品鉴”一遍。 男人好不好色,其实跟年纪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些人反而越老越好色...... 哀莫大于心死,可惜后宫都是一群不死心的人。 弘治帝细细打量起殿下的秋彤,由于她刚才久跪,又怀有身孕,明显能看出她身体颇为不适。 宫中有近四万名宫女,能被人看上,自然容貌出众,细看之下,眉眼还颇似丽贵妃。 再加上会点乐器,倒也有张扬的资本。 交泰殿...... 康妃向来喜好宁静,所居之所乃长信宫,恰好毗邻交泰殿。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大儿子和丽贵妃,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猜忌。 紧接着,方郎中恭声问道:“陛下,微臣即将审讯秋彤。过程会有些血腥,恐污了您的眼,不知微臣可否先将她带到别处?” 秋彤听后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刚才她仅跪在此地,便已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自己能扛得住严刑拷打吗? 之前大皇子对她百般宠爱,口口声声说要带她回府,大皇子一定会救她的! 她紧紧攥住衣角,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满脸惊恐地望向大皇子,眼中尽是哀求之意。 大皇子见状,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迅速转过头去,脑中快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弘治帝先是笑着问太子:“方郎中提议,你意下如何?” 太子赶忙躬身施礼,答道:“回父皇,此女竟敢在后宫兴风作浪,实乃罪大恶极,理应严惩,整肃后宫纲纪,以正视听。” 弘治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将目光移向大皇子,问道:“你觉得呢?” 大皇子躬身回道:“父皇,此女罪恶滔天,十恶不赦,要依儿臣之见,应当即刻处决,以儆效尤!” 秋彤霎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她不过是想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没想过搭上性命啊! 弘治帝笑的意味深长,好像对两个儿子的回复早已了然于胸,丝毫没有意外,扫向丽贵妃的眼神也透着冰冷。 皇家子嗣,哪有心慈手软的。 女人也容易朝三暮四,就没有一个老实的! “既然如此,就将她......” “陛下!”丽贵妃娇柔婉转的声音突然响起。 弘治帝压下震怒,温声问道:“爱妃,你有何事?” 丽贵妃伸出玉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柔声说道:“臣妾今日方知怀有身孕,见血恐怕不吉利,会冲撞了胎气。能否恳请陛下开恩,不要在此处取她性命。倒不如将她发配至皇陵,让她以身赎罪,也算是给她一条生路,为我们的皇儿增福。” 她自打看到秋彤,想到大皇子平日里对自己的痴缠,便猜到这个孩子必定同大皇子有关。 弘治帝年迈,后宫新进的年轻妃嫔不断,对她的宠爱早已不如之前,甚至月余都不到她殿中一次。 即便她喝了许多补药,设计怀有身孕,也仍然落胎,说到底还是弘治帝不行。 若不出此下策,以孩子留住弘治帝,自己早晚会被皇后踩在脚下。 相比一身老人味的弘治帝,丽贵妃很快就被大皇子哄骗失身,两人苟且不到两个月,自己就再度怀有身孕。 今日秋彤若真将大皇子供出来,于两人的计划也不利,所以她只能出言相助。 弘治帝眼眸骤然深沉,目光也跟着骇人,厉声说道:“皇子的福气是朕给的,何须一个宫女增福!方郎中,朕给你半个时辰,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务必问出奸夫!” 方郎中得到准话后,立刻恭敬地应了一声:“遵命!”然后便将秋彤迅速带离大殿。 这女子眼神飘忽不定,心思活络,并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 以方郎中多年断案的经验来看,只需夹棍、拶指、压膝一起上,估计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能从她口中审出实情。 弘治帝面沉如水,整个保和殿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大皇子此刻也紧张到了极点,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几乎要拧成麻花状。 因为气氛实在过于静谧,一阵响亮的鼾声在殿上传了开来。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镇国公。 弘治帝脸色愈发难看,怒喝道:“来人,将镇国公给朕浇醒!” 他不高兴,谁也别想好过! 只听“哗啦”一声,镇国公猛地打了个激灵,瞬间被冷水激醒。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周围,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坐在一旁的丽贵妃敏锐地察觉到弘治帝的盛怒,当下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稍有不慎就触怒龙威。 他宠幸你时,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你,冷落你时,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第170章 万贯家财 被冰冷刺骨的水泼在脸上后,原本还酣睡的镇国公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尽管他的脑袋依旧像是被重锤狠狠敲过一般,疼痛欲裂且昏沉发胀,胃里也翻江倒海,但好歹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陛......陛下。”镇国公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一脸怒容的弘治帝,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 弘治帝冷哼一声,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强抢民女、放印子钱、私售赈灾物资,简直是无法无天!” 镇国公吓得面无血色,心慌意乱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女儿,似乎想寻求应对之策。 丽贵妃也是眉头紧皱,心中叫苦不迭。 按理说,赈灾物资应从户部登记在册的商户采购,大皇子为从中牟利,强压着户部将镇国公的铺子全数挂在户部。 镇国公负责打通商路,大皇子从中分五成利,两人赚的盆满钵满。 此事若深查,必然会牵扯上大皇子,自己的后路就断了。 想到此处,丽贵妃将抚摸小腹的手攥成了拳头。 父亲恐怕已经保不住,与其做无谓的挣扎,还不如弃车保帅。 比起父亲,她的妃位与十一皇子更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深吸一口气,轻蹙蛾眉,盈盈起身,侧身跪向弘治帝,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父亲,您怎会如此糊涂,偏要插手赈灾的事!陛下英明神武,目光如炬,岂是能被蒙骗之人?事已至此,您还是快快向陛下认罪伏法吧。” 镇国公万万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居然如此果断地将黑锅甩到他身上。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目光直直地落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只低头摆弄腰间的玉佩,对眼前发生的事都视而不见,显然要回避责任。 镇国公心中一阵悲凉,整个人颓然瘫在地上,手掌死死撑在地面,颤声说道:“陛下,臣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臣罪该万死!” 弘治帝眯起双眼,靠坐在龙椅上,一个时间沉默不语。 保和殿霎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不知道弘治帝在想什么,只能屏息敛声,尽量降低存在感。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理寺卿未经通传直接上殿,高声奏报:“陛下,微臣奉旨查抄镇国公府,除了查收大量的房产账簿外,还发现国公府多处逾制。镇国公所住内院,院门钉为九路,每路九颗,共计八十一颗,屋内建有庑殿顶,卧床为五爪龙床。” 弘治帝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把手中的青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茶杯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杯中的茶水更是溅得到处都是。 镇国公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像烂泥般软在地。 他顾不得地面上的瓷片碎渣,如捣蒜般拼命磕起头来。 一旁的丽贵妃也是脸色惨白,手脚凉的厉害,只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这才见识到弘治帝的狠毒,明明刚才还和丽贵妃谈笑风生,暗地里却命人抄了镇国公府,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方郎中也神色凝重地从殿外走了进来,将秋彤的认罪书双手奉上。 弘治帝看完之后,直接将认罪书攥成团,用力朝着大皇子扔了过去,怒喝道:“好一个逆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大皇子哪敢打开团纸,当下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求饶:“父皇息怒!前些日子,儿臣进宫探望母妃,一时贪杯多喝了些酒,迷迷糊糊间被贱婢引诱,这才失了分寸。儿臣知错,还望父皇饶过儿臣这一回!” “饶过你?”弘治帝大声吼道:“朕的儿子在后宫胡作非为,霍乱纲纪;朕所倚重的大臣贪污赈灾款,逾制睡龙床!你们还妄图构陷忠臣,就差将朕从皇位上赶下去了!朕杀你们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消除心头之恨!” “传朕旨意……” 他话还没说完,丽贵妃立刻高声哭喊起来:“陛下息怒!臣妾父亲愿以万贯家财换取一线生机,还望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镇国公也如梦初醒,涕泪横流地苦苦哀求道:“陛下,微臣自知罪孽深重,愿以全部身家求您网开一面,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到万贯家财,弘治帝紧绷的面容稍稍缓和了些,这些勋贵都是骄奢淫逸的废物,对皇位没什么威胁,只抢钱,不杀人,也不是不行。 “镇国公,你倒是先告诉朕,你全部身家有多少?” 镇国公对比着诚意伯的罚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低声回道:“三......百......万两。”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上方传来一声不满的鼻音:“嗯?” 镇国公被吓得浑身一抖,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改口道:“五......五百万两。” 弘治帝显然对这个数字依旧不满意,说道:“拉下去!” 镇国公像是豁出去一般,猛地一咬牙,大声喊道:“一千万两!陛下,微臣就算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最多也就只能拿出一千万两!” 弘治帝这才心里舒服些,下令道:“传朕旨意,撤除大皇子所有职务,回府闭门思过一年。念及镇国公为忠臣之后,暂且免去死罪,撤销公爵。丽贵妃行为不端,即日起贬为嫔位,以儆效尤!” 大皇子和丽贵妃已经被吓破了胆,只能磕头谢恩。 镇国公痛失爵位和家财,难过的鼻涕眼泪一起流。 越亲王感叹道:“瞧瞧老佟这鼻涕,怕是比他的命还要长,怪恶心的。” 众人:…… 弘治帝接着说道:“太子,朕命你接管赈灾事宜,务必安顿好灾民,若发生民乱,朕定不轻饶!” 太子强压心中喜悦,跪地回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必不负父皇厚望!” “几位爱卿之女被难民所吓,特赐珠宝一箱,聊作抚慰。你们暂且回府休养,赈灾之事交由太子负责,你们可还满意?” 弘治帝说的很明白,她们是被灾民所吓,还是有心偏袒大皇子。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他们也不敢反驳盛怒之下的弘治帝,只能回道:“臣等谢主隆恩!” 弘治帝挥了挥手,不耐地说道:“满意便退下吧。” 皇后微微一笑,陛下查收千万两白银,才赏赐几位小姐一箱珠宝,这吝啬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今日之事,看似是几位重臣起事,其实都是陛下在推波助澜。 真正得利者,只有他一人。 所有的利弊权衡,也都在他一念之间。 第171章 嫁妆被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镇国公倾尽家财被贬为庶民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镇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箱箱珍贵珠宝、精美器皿以及价值连城的字画被抬出门外,那场面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更令人咋舌的是,后面还有一人高的珊瑚树,雕琢精致的玉屏风,直把围观的百姓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热闹的人笑呵呵地对着珍宝指指点点,说什么话的都有。 但佟家到底还有个入宫为嫔的女儿,无论是抄家的官差或是百姓,多少都留了几分情面,不敢太过刻意打压佟家。 一群忙着抄家的衙门捕吏手脚不停地搬运财物,年轻的捕吏调笑道:“别的官员被抄家都是翻的底朝天,家里能拿走的东西一点儿不剩,唯独镇国公和诚意伯例外,只没收了财产,祖宅倒是保下了。” 年纪稍长的捕吏说:“可不是嘛!这两家都有娘娘在宫里镇着,且育有皇嗣,有这样的功劳在,自然要比其他人家更受优待。依我看呐,还是给陛下当老丈人舒坦,连受罚都要比旁人轻上许多。” 两人正说的起劲,突然一声怒喝传来:“都瞎嚷嚷什么呢?还不快干活!今天要是干不完,谁都别想吃饭!” 领队的官员听到手下的闲言碎语,生怕惹出什么乱子,赶忙出声喝止。 众捕吏一听这话,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只得埋头继续忙碌。 上面有人打过招呼,不得在镇国公府太放肆,所以官员只能约束手下,以免日后被人穿小鞋。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谁知道以后能发生什么事。 佟筱惠坐在闺房里,望着窗外,她怎么都想不到,区区几个头目和捕吏,居然敢踏进自己家肆意践踏折辱。 她身边的丫鬟小声说道:“小姐,我听说别的官员抄家,捕吏连夫人小姐身上的绫罗绸缎都会扒下来,还作弄取笑,我们......” 佟筱惠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他们不敢,陛下之所以留下父亲和诚意伯的性命,就是要杀鸡儆猴,让所有勋贵夹起尾巴做人。官员抄家能抄出多少银子,有个几十万两顶破天了。但勋贵世袭罔替,家财数不胜数,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陛下根本抄不完。一千万两银子虽然数目惊人,但我相信父亲拿的出来。” 庶弟们继承了那么多商贾的家财,少说也有几百万两,父亲砸锅卖铁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有了弘治帝敲山震虎,原本吵闹着不纳税的勋贵和官员们终于消停了,该纳税的纳税,该卖地的卖地,税收竟一下子多了起来。 弘治帝抄没了两个顶级勋贵,又收回来不少税收,终于弥补了国库灾年的窟窿。 果然,要想富,先宰富。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他带着一群官吏,把您的嫁妆全都抬走啦!” 佟筱惠再也无法镇静,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什么?父亲怎么能这么做!他把我的嫁妆全送去抵债,叫我如何嫁人呐!” 还有十天她就要出嫁,没有嫁妆,不是要逼死她吗? 佟筱惠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抬脚便要往门外跑。 还没等她出门,佟夫人忽然在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筱惠啊,你父亲心意已决,就算你这会儿跑过去,也是无济于事。” “娘!”佟筱惠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紧紧抓住佟夫人的衣袖,苦苦哀求道:“您又不是不清楚崔大夫人的秉性,如果我两手空空嫁到崔家,肯定会受尽欺凌和侮辱!到时候,恐怕连下人都敢把我踩在脚下。求求您了,帮我想想办法吧!” 佟夫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姐为了帮家里还债,把她积攒多年的首饰和钱财都送了回来,连你姐都不怕被后宫之人嘲笑,你自然也要牺牲些。” 佟筱惠大声辩驳:“娘,你是知道的,爹不会只有这些银子。他肯定会背着我们悄悄给姐姐银子,他还要依仗姐姐帮忙起复呢。可是我有什么?除了嫁妆,我一无所有啊,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佟夫人心疼地看着眼前激动的女儿,无奈地说:“你父亲已经发话了,你的嫁妆留不得。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得装的像。” 说完,她从手袖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女儿手中,柔声安慰道:“这是一千两银票,你先用着,以后娘再想办法。” 佟筱惠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银票,双腿一软,整个人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一千两...... 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她来说,这点钱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以往她买个头面都要几百两,一千两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佟筱惠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佟夫人满脸愧疚之色,自知亏待了女儿,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劝道:“崔家人还算厚道,虽然你婆婆刁蛮了些,但好在等你们成亲之后,她会随任,往后的日子都是你自己过。只要你稍微低下头,跟夫君服个软,总不会太过艰难的。” 佟筱惠此时眼神空洞,神情无措。 崔家人厚道? 崔太傅精明,太夫人老辣,公婆心胸狭窄,还有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夫君。 她是失心疯了,放着那么多宽厚的人家不嫁,偏去喜欢冷若冰霜的崔少卿,还要和他烂掉的名声一起腐烂。 一想到未来漫长而又无望的岁月,佟筱惠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永远都望不到头。 无论她如何不情愿,十天依然弹指一挥间。 在一个阳光并不怎么明媚的清晨,只有寥寥数人的送嫁队伍缓缓抬起了花轿,将佟筱惠送到崔家。 当轿帘被掀开的那一刻,佟筱惠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孤苦无望的生活。 她真的不甘心。 第172章 相看相厌 与崔毓莹出嫁时的简陋不同,崔少卿娶妻是严格按照嫡出子女成婚的规格来操办的,整个婚礼的流程无一疏漏。 众多前来观礼的宾客满心期待能看到崔佟两家的难堪,他们以为佟家落魄,崔家会落井下石,却都落了空。 然而这些好事者却大失所望,这场婚事自始至终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丝毫混乱。 因为婚礼的一应流程都是崔太傅亲自拍板决定的。 崔太傅的原话是:“士族联姻,不计官品,而尚阀阅。” 简而言之,世家大族联姻,不论官品大小,要更看重门第声望和过往功绩。 虽然佟家落魄了,但开国功臣之后,当得起被风风光光迎娶进崔家。 更何况,这桩婚事是当今圣上亲自赐婚,即便崔家心有不满,也绝不敢敷衍了事,否则就是公然在打陛下的脸。 听闻佟筱惠没有嫁妆,太夫人连夜命绣娘和工匠为她重新定制婚服和首饰,确保她能体面出嫁。 崔家的聘礼也和原计划一样,如数送到佟家。 原镇国公佟隆立自然明白崔太傅的意思,对方不愿婚礼太过潦草,便稍微添置了一些陪嫁,一并随女儿嫁到崔府。 见到崔府的迎亲规格,众宾客都纷纷夸赞崔家家风优良,崔太傅仁义,前期被崔毓莹抹黑的名声也终于挽回了些。 叶晟看着崔少卿出门迎亲,感叹道:“幸亏现在还是太傅当家,如果交给你大哥,这场婚事非得被全城笑话。” 朱小小撇嘴说道:“凭什么女方身份差了就要被笑话,你怎么不说男方品行不佳,崔少卿现在名声都臭成什么样了!” 叶晟强辩道:“崔少卿再怎么样也是翰林院的官员,但佟家却没了爵位,能一样吗?” 朱小小不屑地说:“若不是我爹推举你进京卫,你现在还没有官职呢。怎么?没官职就不能成亲啦,皇伯父如果招你为驸马,你还得推辞说,你一介白身,配不上公主?” 叶晟:...... 扎心了。 沈成安偷笑道:“你看看他们俩,凑到一块就打嘴仗,就没有老实的时候。” 言兰蕊挑眉问道:“你羡慕?要不要我也跟你打嘴仗?” 沈成安赶紧摆手说道:“别别别,你家有两把刀,我还没活够呢,可不想饮恨西北。” 耿氏看着几个小年轻说说笑笑,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陆景,低声说道:“别人都在观摩婚礼仪式,你瞅瞅他俩,也不知道在那儿嘀咕什么。” 陆景顺着耿氏的视线望去,崔颢正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绘声绘色地讲着儿时趣事:“阿昭,我小时候淘气,就喜欢爬树。有一次父亲揪着我背书,我实在厌烦,就偷偷爬到了树上去。结果父亲把整个府都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能找到我。” 沈昭听后忍俊不禁地说:“真没看出来,我们能文能武的崔副使小时候竟如此淘气。到底是哪本圣贤书让你这般头疼,都得逃之夭夭?” 崔颢眉角眼梢都是笑意,顺口答道:“《过秦论》。” 沈昭点了点头,表示深有同感:“《过秦论》确实难背,《汉书》《文选》又都有这篇,想要熟记于心着实不易。我哥哥当初为了背它,挨了爹两顿狠揍,戒尺都生生打断了两根。” 崔颢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凑近问道:“那你会背吗?” 沈昭没做他想,笑着背了起来:“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自小做伴读的墨玉都快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三爷翻几遍书本就背了下来,当时背不下来的是大爷,三爷怕大爷被太傅责怪,所以故意装淘气,躲到了树上。 如今居然拿出来骗沈小姐,还让人家在婚礼上背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崔颢没怎么想,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沈昭看侄子的婚礼。 万一自己穿喜服没有侄子英俊潇洒,是不是就被比下去了...... 沈昭如何也猜不到崔颢百转千回的心思,还傻乎乎地对着树背《过秦论》。 不光背,还时不时被考词句意思,她有一种重回女学的感觉。 崔少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一群热情高涨的宾客簇拥着、推搡着走出大门。 他别别扭扭地来到喜轿前,不情不愿地掀开了轿帘。 坐在轿子里的佟筱惠以扇遮面,突然感觉眼前一亮,是崔少卿动作粗鲁地将轿帘扯到了一边。 她原本充满期待的心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变得冰凉。 自己曾经无比期待今日的婚礼,现在却五味杂陈。 因为她透过扇子的边缘,只看到崔少卿满脸不耐烦。 这是多不喜欢自己,才能连成亲都不愿挂着笑脸。 就在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大声起哄:“状元郎文采斐然,何不作诗下轿啊!” “对啊,作诗!作诗!” 听到呼喊声,崔少卿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朝佟筱惠看去。 其实崔少卿第一眼看到佟筱惠是惊艳的,少女褪去了平日的傲慢,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向他,喜服衬得她白净的面容更加妩媚,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见犹怜。 但回想起她过去的种种行为,以及如同过街老鼠般遭人唾弃的佟家,他又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本来性情就不好,现在又没了鼎盛的家世,她根本不配与自己并肩而立。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貌,依她的性子,做个妾室或许还勉强合适。 碍于面子,周围人又都在起哄,他只能作诗一首:“花堂小轿落门台,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莲花开。” 观礼的人顿时齐声高喊起来:“状元郎果然大才,这下轿诗实在精妙绝伦!” 由于众人欢呼声太大,全然盖过了沈昭背诵的声音,她不禁好奇侧耳倾听。 几个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正摇头晃脑地咏着崔少卿所作之诗,并时不时地加以点评。 崔颢干咳一声,提高嗓音说道:“这诗作得太过敷衍了事,一看就没有真情实意。” 沈昭好奇地问:“如果换你写我,你会写什么?” 崔颢面树沉思,努力思考真情实意...... 最后缓缓说道: “若我写你,不写风花,不写雪月。 只写春来暖,花满园,陌上清风迷人眼。 若我写你,不写情深,不写意重。 只写蝶双飞,燕成对,飞来飞去柳树旁。 写尽冬去春来犹带雪,新芽吐蕊逐芬芳。 只愿风如初,花如故,柳色拂过燕子巢。 与你共饮岁月风尘酒,杯杯都是人间情。” 第173章 结为夫妇 沈昭曾无数次问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最初觉得是初见相欢,炙热不保留,却经历了一段黯淡无光的日子,落得情错的下场。 自己和崔颢之前没有过太多的交集,见面也只是点头问好,没想到相处之后竟如此合适。 崔颢告诉她,喜欢一个人是春风送暖,鲜花满园,蝶燕双飞,岁月与共。 让她不禁开始期盼往后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也再次感受到热烈和绽放。 原来乍见之欢,真的不如久处不厌。 所谓姻缘,合适更重要。 沈昭听到崔颢问她:“你呢?” 她有些混沌,问道:“什么?” 崔颢嘴角微扬,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星辰落入眼眸,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若你写我,会写什么?” 沈昭莫名觉得耳朵发热,在别人的婚礼上,检视自己的感情。 好像有点刺激...... 她看着崔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一屋合两人,三餐烟火暖。 相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 眼前有风景,心中有花香。 日出光有盼,日落风有念。 不念过往事,只盼余生情。 愿可共繁华,四季皆安然。” 沈昭继续柔声说道:“和你在一起,我能感觉自己更自信,也更爱笑,甚至对世界都充满了好奇。无论何时看向你,你都能及时回望,不管多么鸡毛蒜皮的事,你也会有笑着回应。是你教会我,感情一事,最重要的是双向奔赴。人生很短,不过朝暮与春秋,我所求,是温暖与陪伴,我想与你四季皆安然。”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诉求,崔颢缓缓牵起她的手,郑重回道:“你在我心上,我在你身旁,往后余生,愿我们不负相遇。” 四周喧闹的乐声好像都消失不见,梧桐树下,两人相视而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我懂你的欲言又止,你懂我的言外之意。 世界上最温情的语言,莫过于一个懂字,爱之易求,懂之难求。 崔少卿与佟筱惠牵着红绸走进崔府内院。 男子玉树临风,曾经名动京城,是文人雅士和世家小姐追捧的对象。 女子面容娇美,一身凤冠霞帔,俏丽若三春之桃。 单论相貌,这两人是般配的。 若再论其他,就有点一言难尽。 新妇还未进门,各种风流韵事就传遍了京城,甚至女方还带人上门揍了通房全家。 别人是白玉微瑕,这两口子却是瑕中夹玉,说来有些微妙。 崔少卿的心思却没在红绸那端,而是不断地在人群中寻找。 婚礼如此盛大,他心中却缺了一块,那一块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得圆满。 直到看到梧桐树下笑语嫣然的两人,他突然慌了。 他以为沈昭会躲在哪个角落哭泣,或是一脸不甘地看着婚礼,哪怕带着怨恨也行,却唯独不想看她这样满不在意,还与其他人谈情说爱。 十年的相伴,怎能说断就断! 他那么多次卑微求和,换来的却是沈昭狠心移情,她是铁石心肠吗? 众人见新郎止步不前,故而齐声催促:“新郎官,你倒是走啊!” 佟筱惠顺着崔少卿的目光,也看到了沈昭,垂眸冷冷一笑。 凡是纠缠不清的人,多数都不是真心喜欢,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和不甘心而已。 他和父兄一样,女人都仅是生活的调剂,他们永远觉得外面的新鲜,一旦到手就弃之如敝履,丝毫不懂得珍惜。 今天的她,就是从前的沈昭。 唯一不同的是,崔少卿对沈昭还有些许尊重,对自己已经破罐子破摔。 经历家中变故,佟筱惠不再是从前随心所欲的千金大小姐,以后的路,她只能自己走。 佟筱惠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柔声提醒:“少卿哥哥,你不必担心我跟不上,咱们走吧。” 崔少卿这才骤然回神,狠狠收回目光,咬牙走向正厅。 往日走惯了的路,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格外漫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拜”和“兴”的指令,崔少卿和佟筱惠正式结为夫妇。 秋娘站在角落扯着帕子,眼里满是愤恨。 她以为抓住崔少卿,自己就能飞上枝头,哪想这枝头长满了倒刺,竟将自己扎的体无完肤。 世家规矩森严,行走坐卧都有要求,说话还要言之有物,引经据典,竟不如摆摊卖面轻松自在。 她越努力,崔少卿投向她的目光就越少,她都不清楚自己在崔少卿心里还有几分重。 之所以帮李芊姣,不单是因为大皇子,更因为需要有人教她名门望族的规矩礼仪。 崔府所有人都防着她,没人教她规矩和体统,又不能总缠着崔少卿问,时间久了,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男人一时兴起的爱慕不会长久,新鲜感也很快就会退却,总得想办法让他离不开自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皇子如今被关禁闭,那件事终于可以有所缓和。 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结发为夫妻,有人恩爱两不疑,有人渐行渐远。 日子过成什么样,取决于自身。 第174章 偷工减料 秋将归去冬又至,坐看青竹变琼枝。 随着崔佟两家婚事完毕,天气也逐渐变冷,京城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冬。 沈家忽然收到宫内洗三礼的宴帖,称三皇子喜得嫡长子,弘治帝喜出望外,特命惠妃在景阳宫举办洗三礼。 说来也巧,皇子的几位正妃生的都是女儿,这些年弘治帝一直盼着嫡长孙,所以才格外重视这个小皇孙。 皇孙由宫里举办洗三礼可不多见,尤其三皇子非嫡非长,各府都拿不准弘治帝的意思,只能准备金项圈、金锁等贺礼前去观礼。 沈夫人将金镶玉的项圈放在紫檀木盒内,嘟囔道:“陛下刚举办完布施宴,把我们搜刮一圈,如今又举行洗三礼,明年六皇子还成亲,皇家的礼咱们是走不完了。” 沈成安笑着说道:“别人是雁过拔毛,咱们陛下是雁过褪毛,生怕我们藏私银子。” 沈尚书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小兔崽子,陛下岂是你能随便妄议的!我和言掌院商议好了,明年春天你就和兰蕊成亲,你赶紧熟悉一下流程。另外,你在兵部也快三年了,成亲之后我会帮你走动走动,谋一份实职,你可别给我丢人!” 沈成安:你怎么不说我娘…… 沈昭在一旁笑的很开心,先成家,后立业,哥哥的前途父亲安排的明明白白。 “爹,您打算让我做什么?”沈成安好奇地问。 沈尚书又踹了他一脚,呵斥道:“告诉你有什么用,把手头活干好就行了!” 沈昭见哥哥满脸好奇,不禁帮忙问道:“爹,哥哥一直在武库司奉职,您是不是想让他到工部历练啊?” 沈尚书疑惑地问:“阿昭,你怎么知道的?” 沈昭笑着说:“崔颢之前跟我提过,说工部今年疏通水利和抗涝不及时,陛下甚是恼火,工部可能会有大变动。您之前做过漕运总督,与工部吴伯伯交情也不错,所以女儿就随便猜猜。” 沈尚书见女儿聪慧,心里甚是欣慰,又转头拿戒尺敲打儿子:“学学你妹妹,什么事一点就通,哪像你,还得我掰碎了揉烂了讲。” 沈成安一边躲一边说:“妹妹聪明有什么稀奇的,女儿肖父,儿子肖母,阿昭像爹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沈夫人本来还乐呵呵地看热闹,突然反应过来,倒霉儿子是不是在埋汰自己呢。 随后她一把夺过沈尚书手中的戒尺,追着沈成安就猛打,“就你那榆木脑袋,哪里像我,你埋汰谁呢!” 沈成安被父母轮流胖揍,无辜地大喊:“我不像爹也不像娘,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们还讲不讲理啊!” 沈昭笑着在旁边说:“哥,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 沈成安:...... 只有他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说归说,闹归闹,一家人准备好隔日进宫所需的衣服和贺礼,早早便睡下了。 翌日清晨,天刚刚放亮,沈尚书就收到老家急信,称沈老太爷风寒后病重。 沈老太爷辅佐两任帝王,一度官拜内阁首辅。 由于一心想落叶归根,致仕后便回到老家蔚县,由沈尚书的弟弟奉养。 沈尚书登时心急如焚,立刻差人向宫中告了假,打算回蔚县探望父亲。 兄妹二人原本也想随父母回老家看望祖父,沈尚书却说:“你们祖父病情还未清楚,蔚县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若情况不乐观,为父随时传信给你们。另外,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在京中要多留意外面的事,一旦发现异常状况,立即差人送口信给我。今日的洗三礼也来的突兀,说不定隐藏着什么玄机,你们务必小心谨慎,莫要着了小人的道。” 沈夫人也安慰道:“老人换季生病在所难免,你们先别慌,我和你父亲有什么消息都会通知你们。看好家门,若有急事,也可以先跟言伯伯或者崔颢商量。” 兄妹二人这才作罢,将父母送出门后,便拿着提前准备好的贺礼进宫。 马车行至前门外大街,突然停了下来。 沈成安从车窗中探出头,问马夫:“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多人?” 马夫立即下车去察看,半晌后回来说道:“大公子,前面有一青年人拦住了应天府尹陈大人的马车,说是要告御状。” 沈昭问道:“哥,我听说百姓拦轿越级告御状是要滚钉板的,那青年人定是有莫大的冤屈才这么做。” 马夫紧接着说:“大公子、小姐,奴才刚才听了一耳朵,好像是男子的哥哥是军中千户,前些日子战死沙场。军队将其哥哥尸体送回,家人发现本该护体的棉甲填充的不是皮革和铁片,而是烂絮。那男子状告朝廷偷工减料,要为死去的哥哥讨公道。” 沈成安突然僵住。 军械装备一般由工部制作,交给兵部武库司保管。 这事好像和他脱不开干系。 第175章 草菅人命 将士的甲胄经过多次改良,已经从原来笨重的铁衣换成了棉甲,表面覆盖着皮革和布料,背面由多层铁片叠加而成,能够较好的抵御箭矢或武器。 若将里面换成烂絮,便失去了甲胄的作用,只要稍微用力就会被戳穿,根本没有防御的功能。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巧合,沈成安不得不往自己身上联想。 他刚想下车,却被妹妹一把拉住。 “哥,你先别下车,咱们让马夫靠近些,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做决断。” 沈成安沉着脸,但还是听从了妹妹的建议,让车夫靠近些。 随着马车靠近,兄妹二人清楚地听到年轻男子的哭诉:“我陈家是军户,子弟世代当兵,传到我们兄弟二人这代已是第五代。哥哥自小就武力超群,入伍之后便从伍长升为百夫长,又因战功累累被擢升为千夫长。哥哥刚将第一个月的千夫长俸禄送回家,我们就听说前线战败,随后哥哥战死沙场的死讯也传了回来。在收敛哥哥尸骸时,我帮他脱下身上的甲胄,结果甲胄却轻飘飘的,划开一看,里面居然都是烂棉絮!诸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以身报国是我们的命数,但不能因为贪官污吏贪没军戎而枉死啊!”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民愤,本来军户就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绝户。但凡有权有势的富户为了逃避征兵,都想方设法的窜籍,甚者逃亡。 这陈家人世代守国门,却惨死沙场,当官的简直不把百姓的命当人命看待! “太可恶了,这是草菅人命! “陈小哥,你一定要告御状,让贪官把牢底坐穿!” “对,这种事绝不能容忍!” 那男子见百姓都在替他说话,又往陈府尹的轿子爬行了几步,大声说道:“府尹大人,您是京城百姓的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我哥陈冤呐!我还问了哥哥的同僚,他们收到的甲胄也均是轻飘飘的,不少人都折在沙场上,这是扰乱军心,视人命如草芥啊!” 陈儒星只觉背后冷汗直流,他不过就是进宫赴宴,怎么还碰上这样的事,是要逼死他吗? 车内的沈成安喃喃说道:“年初工部确实造了五千副重甲,我都抽样核验过,确认没问题才送往前线,给先锋军使用。那些铠甲光用铁就二十斤,皮革和布料在十斤左右,一箱都得四个人才能抬动,不可能有错啊。” 沈昭沉思道:“哥,工部造的重甲你核验过,但你送出去的却无人核验,这事矛头就是冲着你来的。况且此事过了大半年才被人提起,说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前线战败,陛下必然会追究,若再查出重甲以次充好,有人中饱私囊,导致前线将士大批阵亡,不仅是你,连孙尚书都脱不了干系。” 就在此时,他们听陈儒星回道:“年轻人,你拦轿告御状可是要先赤膊滚钉板的。既然你有冤屈,何不先到府衙擂鼓告状,遭这个罪干嘛?” 他这是缓兵之计,百姓到衙门告状,总有办法拖一拖,还能先跟相关人等通个气,以免惹火烧身。 哪想那年轻人却是个铁血汉子,激愤地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官官相护,我若告到府衙,必定会被你们推来推去,说不准我晚上回家命就没了。与其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死在大人的轿子前,九泉之下也算对得起哥哥!” 百姓听到这话后,情绪瞬间变得异常激动,开始七嘴八舌地嚷嚷道:“人家陈小哥滚钉板都不怕,大人堂堂府尹,怎能如此胆小怕事,推卸责任?” “就是,陈小哥说的对,有冤屈就得告御状,否则根本没人搭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坐在马车里的沈成安忍不住掀开车帘,仔细一瞧,告御状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心头不禁一震,再次觉得坐不住,不论重甲在哪个环节出问题,陈家已经死了个男丁,若这少年人当街滚钉板,就算侥幸不死,恐怕也会身负重伤。 他心中的负罪感愈发强烈起来。 沈成安决心下车阻止这场悲剧,却被沈昭死死拉住,她焦急地喊道:“哥,你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思考,三思而后行!” 沈成安心意已决,大声回道:“这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家绝后啊!” 他用力甩开妹妹的手,抬腿就要下车,却突然被一股力气硬生生又推回到车里。 沈成安抬头看清来人,惊呼:“喻之?” 第176章 出谋划策 车外的年轻人依旧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告御状,那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一般。 沈成安看着崔颢,语气沉重地说:“喻之,早上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突然收到一封从老家来的急信,匆匆回了蔚县。我又遇到甲胄被掉包之事,有人利用上千将士的性命陷害我,你让我在车里当缩头乌龟?” 崔颢反问道:“所以,你认为所有的事都是冲着你来的?” “不然呢?”沈成安不解地问。 崔颢看着沈成安,心中暗叹,这小子平时还算机灵,但遇事却容易冲动。 眼下形势紧迫,他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今天是三皇子嫡长子的洗三礼,兵败的消息却不早不晚,偏选在这个时候送达,想必是有人故意拖延战报。皇嫡长孙出生''不祥'',兵部办事不利,工部本就不受陛下器重,现今也被牵扯进来。再加上明年官员会有大调整,沈伯父又手握官员任免大权,必然也是众矢之的。拿住你,便是拿住沈伯父,你只是这些谋划中的一环而已。”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成安原本发热的头脑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了下来。 沈昭接着说道:“哥哥,今日之事,他们明显做了两手准备。倘若我们全家一起回蔚县,这件事就彻底失了先机,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我们有人留下,就会在进宫的路上遇到告御状。一旦哥哥现身,那些人肯定会将矛头指向你,到时候你的名声就全毁了。” 崔颢认同地说:“百姓们平日里见到官差都心有畏惧,现在却有这么多人公然指责陈府尹,这里面指不定有多少暗钉,多少人推波助澜。你在此时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同情他人,就是在纵容他人伤害你,那些人可不会像你这样心怀怜悯。” 沈成安这才瘫坐回座位上,紧咬下唇,恨恨咒骂道:“这些家伙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竟然拿将士们的性命作筏子,与禽兽何异?” 沈昭扯了扯崔颢的袖子,轻声发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点什么吧?” 崔颢将目光转向沈成安,打算先听他的想法。 沈成安缓缓说道:“喻之,你先带阿昭进宫,我去找孙尚书,不能让他们先发制人。” 崔颢见他已然心中有数,提示道:“我听说战报才刚传进宫,这年轻人是怎么得到战报的?你先想办法将他支走,把这事来龙去脉问清楚,兴许他会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沈昭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语气轻快地说:“哥,既然有人利用陈家,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借着陈家人将此事主动呈到陛下面前?甲胄何时出库,何时送到军营,又何时交到将士手中,这中间能探究的环节很多。他们栽赃兵部中饱私囊,咱们也可以说有人偷盗军戎,拥兵自重,甚至怀有谋逆之心啊。” 沈成安闻言,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被点通了。 他眸中精光一闪,当即决定下车。 崔颢嘱咐道:“你骑我的马走,宫里我们帮你盯着。” “嗯。”沈成安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沈昭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来的如此及时?” 崔颢伸手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轻声说道:“我陪着父亲进宫,路过此地,看到沈府的马车就过来了。你手怎么这么凉,是害怕了?” 沈昭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哥哥冲动,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是如何知道边境战败的?” “现在官差出入城门都会通过京卫,战败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会知道。金人今年也受了灾,粮食紧缺,前些日子,他们发动五万人偷袭抚顺城,当时城内只有不足万人的兵力,一日就被击破。这场战役折损官兵近五千余人,大小将官被俘五十一人,还被缴获盔甲、战马无数。边关失守,陛下必然会轩然大怒,恐怕今天不少人会被问罪。” 沈昭突然想起之前崔颢说过的话,金人手段十分残暴,她担心的问:“你曾经说过,城门失守,百姓们都会跟着遭殃,他们会不会被......” “屠城”两个字太沉重,沈昭有些问不出口。 崔颢安慰道:“百姓被守城将领转移出去了,昭武将军的军队就在附近,想必会保护好百姓。” “陛下不是不喜昭武将军嘛,前线的将士又多数被俘虏,陛下会命昭武将军领兵夺回城池吗?” 崔颢想了想,肯定的说:“陛下能用的人不多,即便他不愿意重用昭武将军,恐怕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家国大事比儿女私情重要,陛下应该不会犯糊涂。” 沈昭长叹一口气,“现在还真是多事之秋。” 突然,外面年轻人的声音弱了下来,人群也渐渐散开。 车夫敲了敲车门,汇报道:“小姐,刚才突然来了位老者,将年轻人劝走了。现在路已经通了,咱们走吗?” 沈昭没想到哥哥动作这么快,稍稍放心了些,沉声回答:“咱们进宫吧。” 崔颢握紧了她的手,劝慰道:“别担心,我会陪着你。” 沈昭点了点头,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第177章 名不副实 崔颢带着沈昭进宫,门口早有宫女等候多时。 那宫女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行礼,柔声说道:“崔副使,奴婢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言芮。娘娘请您与沈小姐入殿一叙,二位随奴婢走吧。” 沈昭有些诧异,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崔颢。 崔颢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地解释:“想来是姐姐想见你,此刻时辰尚早,我们不妨去看看。” 沈昭轻轻颔首,她平日即便进宫,也极少有机会见到深居简出的惠妃娘娘。 在她印象里,惠妃娘娘总是一副淡漠的神色,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作自己经历惠妃娘娘那些事,恐怕也会心如死灰吧。 就这样,两人跟随言芮一路前行,先是穿过后宫悠长而又狭窄的甬道,而后从西北角的侧门拐入大成右门,最后进入惠妃所在的宫殿。 如今天气已经很冷,各宫都烧起了地龙,但惠妃的宫殿却仍然一片冷清,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宫女贴心地将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递到沈昭手里,轻声细语地解释:“娘娘向来喜爱清静,宫里伺候的人本就不多,所以就没怎么烧地龙。沈小姐若是冷,奴婢这就去给您拿个毯子。” 还没等沈昭开口婉拒,崔颢便抢先说道:“那就劳烦女官了。” 言芮微微抿嘴一笑,随后转身离开。 沈昭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不冷,不用那么麻烦。” 趁着四下无人,崔颢伸出自己宽厚温暖的大手,将她略显冰凉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低声说道:“怎么不冷,我看你鼻头都红了。” 突然,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传来:“筠清可都跟我说了,自打你定亲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像老婆子一样说个不停。我今日一见呐,果然有过之无不及。” 沈昭猛地抬头,只见三皇子扶着惠妃娘娘从殿内走了过来。 她刚要躬身行礼,却被惠妃娘娘轻轻一扶,笑着说:“好孩子,来我这不必多礼。崔颢在家里就是只猴,你能把他拴住,我们全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三皇子和颜悦色地打着招呼:“小舅舅,沈小姐,母妃今日一早起就念叨,眼巴巴地盼着你们早些过来。” 沈昭不由得微微一愣,这对爱说爱笑的母子俩是传闻中不苟言笑的惠妃和三皇子? 只见惠妃身着一袭宝蓝色华服,裙摆颜色深邃幽蓝有如夜空,整个人看起来沉静高雅,宛如明月般清冷出尘。 崔颢见她发呆,忍不住开口埋怨:“大姐,你把她吓到了。” 惠妃娘娘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人家沈小姐又不是瓷娃娃,怎么会说句话就被吓到,你呀,净瞎操心。” 随后她不再理会崔颢,拉过沈昭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笑容温婉地说:“都说长姐如母,我又比你大上许多,你就当我是自家长辈,不必拘谨。” 沈昭见她语气始终温和,便笑着回道:“谢娘娘厚爱,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惠妃娘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对,女孩子还是大大方方的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千万别拘着。不要像我,被关在深宫后院,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沈昭回握她的手,轻声说道:“境由心造,物随心转。娘娘心中自有天地,行于静中自若,怎会死气沉沉。” 三皇子也跟着附和:“母妃,沈小姐说的对。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咱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惠妃娘娘会心一笑,“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啦。”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崔颢,饶有兴致地问:“听说你们遇到了难事?” 崔颢没想到姐姐消息如此灵通,立刻将路上的遭遇讲了出来。 惠妃娘娘听后冷哼一声:“自从陛下将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官员们就各自为政,拉帮结派,如今终于沉不住气了。” 三皇子拿出一张纸,交给崔颢,“小舅舅,这是今天在民间疯传的一段话,您先过目。” 崔颢展开纸张,上面写着:“京师五可笑,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武库司刀枪,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他看完之后,同样冷笑一声,“乔太尉终于肯出手了。” 惠妃娘娘拍了拍沈昭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过都是些魑魅魍魉,见不得光,你不必害怕,今天我罩着你。” 沈昭瞪大了眼睛,惠妃娘娘竟然如此霸气! 第178章 错过吉时 言芮掐算好时间踏入内殿,轻声提醒:“娘娘,小皇孙的洗三礼已经准备妥当,请您移步景阳宫。” 惠妃微微颔首,她看向最喜欢的弟弟,又轻拍了下沈昭的手,柔声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本宫稍后便到。” 她将称呼换成本宫,即是送客,崔颢和沈昭双双站起身来,恭敬地向惠妃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惠妃目送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喃喃自语道:“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烽火未许换年华,相期毋负此良缘。” 三皇子看着敛起笑容的母妃,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若能选择,即便生为猪狗豺狼,或者是强盗乞儿,他都不愿生在皇家。 母亲终日在宫中谨小慎微,外祖父在朝堂上殚精竭虑,自己凡事都如履薄冰,只因冠上皇姓,一家子都不得快活。 这座沾满鲜血的皇位,哪里值得众人争的头破血流! 但这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走出阴冷的宫殿,明媚的阳光洒在沈昭身上,却仍然驱散不开她心中的郁结。 惠妃娘娘那样清韵高华,却要老死在无望中,没来由的让人心疼。 崔颢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关切地问:“你在想姐姐?” 沈昭微微仰起头,看向高悬于顶的太阳,口中喃喃低语道:“我们不过是世间走马观花的过客,终其一生,什么也无法拥有,什么也无法带走,为何还要汲汲营营度过这一生?” 崔颢伸出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低下头来,嘴角含笑地说:“瞧瞧你,才多大就想这些。阿昭,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被温柔以待,也不是所有的妥协,都能被好好珍惜。凡觉辛苦,皆是强求,只有放下苦苦执着的,才能抓住属于我们的。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沈昭瞪了崔颢一眼,嗔怪道:“还好意思说教我,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崔颢陪着笑脸哄道:“是是是,我们沈小姐最通透,最聪慧伶俐,一颗七窍玲珑心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呢。” 沈昭被他一番甜言蜜语逗的笑了出来,原本萦绕心头的些许烦闷也都一扫而空。 一会还有硬仗要打,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没过多久,众人陆陆续续齐聚景阳宫,等着给小皇孙举办洗三礼。 此次洗三礼可谓备受瞩目,弘治帝不仅要亲临景阳宫,还赐下金盆以洗浴,小皇孙的待遇简直可以与皇子相媲美。 然而众人左顾右盼,等了又等,直至过了吉时,也不见弘治帝踪影,殿内议论声也逐渐嘈杂起来。 惠妃和三皇子格外安静,始终眼眸低垂,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康妃笑着说道:“惠妃妹妹,这吉时可都要过去了,要不你去请一下陛下吧,吉时拖延太久可不吉利。” 惠妃神色平静如水,淡淡回道:“多谢姐姐的一番好意,不过妹妹始终觉得,陛下来的时辰,就是最吉利的时辰。只要陛下能够稍稍赐一些福气给这个孩子,就足够他荣耀一生了。” 康妃最看不惯惠妃这种副冷冷冰冰、高高在上的做派,她狠狠瞥了淑妃一眼,示意让她说话。 现今诚意伯夹缝里求生,孙家上下还需仰仗康妃和大皇子,淑妃谁都不敢得罪,只能低声说道:“陛下久久不来,想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也不知何事如此重要,竟然连小皇孙的洗三礼都能耽搁?” 康妃迅速接过了话头,阴阳怪气道:“诶呀,本来洗三是个大喜的日子,可别出什么岔子,毁了这孩子一生的运道。” 惠妃不紧不慢地说:“命由己造,福自己求。这孩子能有什么运道,不是一个洗三礼能决定的。孩子能不能成材,会不会走歪路,还得靠父亲的教诲,母亲的引导,想必康妃姐姐最有体会。毕竟……呵呵。” 惠妃故意停顿下来,意味深长地朝着康妃笑了笑。 她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讽刺被关禁闭的大皇子,康妃一听此言,顿时气的脸色发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刚被贬的丽嫔轻轻用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暗自盘算,惠妃凭借一个皇嫡长孙就能翻身,自己唯一的依仗就是肚里的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恐怕真的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她不知道的是,皇后比她还盼着这孩子平安降生,因为所有的好戏还都在后面呢。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弘治帝终于姗姗来迟,只是他紧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笑意。 边境丢了至关重要的城池,将士也尽数被金人俘虏,这无疑是今年最为惨烈的一次败绩。 原本满心期盼小皇孙降生的弘治帝,此刻看向孩子时,心里却觉得有些厌烦,再也没了爱护之情。 但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能出尔反尔,定好的洗三礼还要照常举行。 他将目光投向惠妃,冷声命令道:“惠妃,开始洗三礼吧。” 在场的众人听到他冰冷的话,不由心头一紧,好像真有大事要发生。 第179章 三次打断 随着掌赞一声传唱,洗三礼正式开始。 宫女将用艾叶、菖蒲、金银花、樟树叶、雄黄等煎好的香汤放于金盆中,又放了些果子彩钱葱蒜等吉祥物品,再用数丈彩绕金盆,名曰“围盆”。 观礼众人都要往金盆内添置“金银细软”或者“钱币”,以示祝贺。 惠妃以钗子搅水,念诵祝福话语,谓之“搅盆”。 弘治帝又往金盆内添一勺水,再填些“钱币”和“喜果”,是为“添盆”。 掌赞不断在旁边唱祝福语,比如添清水,会说:“长水流,聪明伶俐”;添红枣、桂圆,会说:“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添金银之物,会说:“财源广进,财运亨通。” 盆中若有直立的枣子,宫女还会取出单独放起来,由三皇子妃送给交好的亲朋,祝其早生贵子。 待沐浴完毕,便是落胎发,寓意一生圆满。 最后由三皇子和皇子妃遍谢坐客,三皇子妃抱孩子入他房,谓之“移窠”。 仪式刚完成,乔太尉便张口说道:“陛下......” 惠妃却抢着说道:“陛下,皇孙能得您亲自主持洗三礼,是他莫大的福运。臣妾老家还有个习俗,要给孩子蘸几滴黄连水,代表苦尽甘来,还请陛下赐福。” 弘治帝听到“苦尽甘来”,便想到失守的城池,微微叹气,说道:“苦尽甘来的寓意极好,望以后诸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说完,他便跟着惠妃给孩子点了黄连水,完成最后的仪式。 待弘治帝再次回到内殿,乔太尉立刻迎上前去,正欲开口说话,却被突然站起身子的三皇子打断了话头。 只听得三皇子声音洪亮地高声说道:“父皇!儿臣为皇孙想好了一个名字,还请您定夺。” 弘治帝原本也想了好几个名字,但今天诸事纷扰,心情实在不佳,便未主动提出。 他十分好奇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三子能起什么名字,说道:“老三,说来让朕听听。” 三皇子郑重其事地说:“儿臣只想了一个字,鲁。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身为皇孙,若能为国家尽些绵薄之力,一生安稳顺遂,便足矣,恳请父皇赐福。” 弘治帝不由得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起三子,连给孩子起名都是鲁,看来他是真的一点夺位之心都没有啊。 君子不争,是为无器。生于皇室,却仍能坚守本心,实为不易。 三儿子心态好的连他这个帝王都不禁钦佩起来。 皇后和太子也将目光投向三皇子。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他这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的话令众人左思右想,一时还摸不到头脑。 弘治帝沉思片刻后说道:“那朕也赐一个字,鸣。鲁鸣,笨鸟先飞,终有一日一鸣惊人,成大器。” 这个名字说不上多贵气,却是弘治帝亲自赐名的皇孙,想必以后前程不会太差。 惠妃和三皇子的连番打岔,很快就化解了他心中的烦闷,心情也舒缓了些。 乔太尉见他们终于说完了话,第三次唤道:“陛下……” 殿门传来一声急报:“陛下,微臣有事禀报!” 只见沈成安快步走进殿内,跪地请安,而后双手高举奏折过头。 弘治帝掏了掏耳朵,刚才突然听到重音,难道幻听了? 乔太尉却皱紧了眉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80章 主动请缨 “沈成安,你有何事禀报?” 作为朝中得力干将的嫡子,弘治帝一直都很关注沈成安。 这些重臣之子的言行举止,往往能反映出父亲的作风和想法。有时候弘治帝也会安排一些勋贵中的纨绔子弟,故意与他们交好,从而了解大臣家中情况和思想动态。 沈成安面色阴沉,额头紧贴地面,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陛下,微臣有罪!” 听到这话,弘治帝十分诧异。 在他印象中,沈成安虽然算不上是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人物,但为人还算正直,向来循规蹈矩,他能有什么罪? “你确定要在这说?”出于对臣子的保护,弘治帝再次开口问道。 沈成安毫不犹豫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斩钉截铁地回答:“臣若不如实坦白,心中实在难安。” 弘治帝见状,略微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那你就酌情说说吧 。” 所谓酌情,便是让沈成安自己掌握汇报尺度,弘治帝给他留了充分的余地。 沈成安却直言不讳道:“启奏陛下,臣在进宫途中偶遇一陈姓男子,称其哥哥陈中是军中千户,因金兵突然来袭,不幸身中数刀,惨死于城门外。金人将陈中的头颅砍下,身躯随意弃之荒野。有忠心下属趁着夜色掩护,冒险把将士们的遗体收回,托逃亡百姓送回京城,交其家人埋葬。陈家人发现,陈中身上的甲胄没有皮革和铁片,只有布料和烂絮,根本抵御不了任何攻击。” 说到此处,沈成安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眼眶泛红,语气也愈发哽咽:“陛下,陈中等将士于危难之际,浴血奋战,誓死保卫家国,是国之铠甲。然而我们送去的甲胄却被换成烂絮,让将士用血肉之躯抵御外敌,臣身为兵部官员,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实是罪该万死!” 乔太尉:你说的是我的词啊! 弘治帝本就因为战败而怒火中烧,如今听到将士甲胄被偷换,那股怒气顿时如火山爆发一般,再也无法抑制,高声喝道:“查!此事必须给朕查的一清二楚!” 沈成安大声说道:“陛下,陈家人在收殓尸体时还发现,陈中怀中有三封家书。臣看过之后,实在觉得羞愧难当,还请您亲自过目。” 石方迅速回头观察了一下弘治帝的脸色,见他对此事颇为关注,立刻从沈成安手中接过家书,毕恭毕敬地呈递到弘治帝手里。 弘治帝阴沉着脸,展开一看,每封都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 待我回家。 代我回家。 带我回家...... 沈成安深吸一口气,继续有条不紊地陈述:“据陈中的弟弟说,陈中读书少,识字不多,所以家书一般只有几个字。他在年初时曾回过家,而后其妻子便怀有身孕,现在已临近分娩。陈中与下属说,待到年关定会归家,为孩子取个好名字,这第一封信的‘待我回家’应该是写于月前。而后边关战事吃紧,陈中自知身负重任,便想拜托族中的堂弟替他将俸禄和为孩子准备的礼物送回家,这第二封信的‘代我回家’应该是写于近期。最后一封信的‘带我回家’字迹格外潦草,应是写于金人攻城前。陛下,每一个士兵背后都有一家老小,他们有无限的牵挂,却还是选择奔赴战场。臣身为兵部主管武库司的郎中,负责的甲胄竟被掉包,臣责任重大!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准许臣彻查此案,好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说罢,他重重地朝地面连续叩拜数次,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声声闷响,态度恳切,令人动容。 弘治帝微微眯起双眼,凝视着沈成安,原本紧绷着的神情也有了些许松动,刚想答应,却被乔太尉打断。 “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事沈郎中亦是嫌疑人,如何能让他参与调查?他此番请命委实不妥!” 惠妃朱唇轻启,缓缓说道:“陛下,臣妾听沈郎中所言,甚是动容。沈郎中能主动承担责任,胜过朝中许多不作为却爱指手画脚的大臣。他能当众请命,勇气可嘉,忠心可赞,不若就给他个机会吧。” 康妃却冷笑着反驳:“妹妹这话未免说的轻松,前线无小事,关乎国家存亡,岂能如此草率?万一有人心怀叵测,监守自盗,岂不是将陛下蒙在鼓里?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就在这时,崔颢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今日巡城,偶然听到大街小巷都传唱一段话,内容颇为怪异。说京城有五可笑,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武库司甲胄,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然而无论是前方战事失利,还是武库司甲胄被换,消息都是今日才传回京城,百姓如何得知?臣怀疑有人故意妖言惑众,煽动民心。” 弘治帝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群臣之间缓缓扫过,大臣们各说各的话,唯有三皇子低头不语。 太子如今肩挑赈灾事宜,长子被关禁闭,其余儿子也各有立场。 经过深思熟虑,弘治帝终于开口说道:“此事兹事体大,老三,朕给你五天时间,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三皇子恭声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定当全力以赴,不负皇恩。” 沈成安这才缓缓松了口气,他本也没指望陛下同意,适才只是重在表态。 今日之事,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累及全族。 第181章 暗中相助 崔颢与兄妹俩缓缓走出皇宫,只见越亲王正背着手,腆着大肚子站在宫门口。 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怎么样,你们几个小家伙,差点就在乔老贼手里吃亏了吧?” 越亲王说话时微微抬头仰望天空,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沈成安赶忙快步上前,恭敬地向越亲王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说:“多谢亲王出手相助,若不是您及时指点迷津,晚辈恐怕难逃一劫。” 贻误战机可是大事,但凡让乔太尉提前发难,估计他现在就在牢狱里蹲着了。 弘治帝连自己刚出生的亲孙子都能迁怒,又怎会惯着他这个臣子。 面子能给,但是有限。 越亲王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我帮你纯粹是看在崔颢的面子上,用不着这样谢来谢去的,反倒显得生疏。乔老贼是个老奸巨猾的,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哼,敢算计我女儿,老子迟早收拾他!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那吧。” 乔家多次帮着大皇子算计小小,越亲王找准了时机自然要报复回去,要不怎么对得起自己“朱大状”的美名。 沈成安死里逃生,长长吐了一口气。 三人嘱咐丫鬟和随从先行回府,而后就上了马车,被越亲王带走了。 路上,沈成安详细地讲述起来。 陈中的弟弟陈禾铁了心要告御状,陈儒星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劝不走他。 正在僵持之际,越亲王帮忙找来陈家族长,将陈中带走。 乔太尉之所以无法在仪式上提前发难,就是因为迟迟没等来陈禾,无奈之下,只能在仪式最后挑起话头。 崔颢说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越亲王洞察先机,咱们恐怕真的会受制于人。” 即便这事最后能解决,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全身而退。 越亲王:本王市井无赖之名可不是白混的! 几人说说聊聊,便到了一处偏僻的民宅。 越亲王敲了敲车门,说道:“你们下来吧,这是本王的偏院,一般人找不到,可以放心说话。” 三人刚下车,就看到朱小小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阿昭,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爹是狡兔三窟,院子还挺多!” 越亲王干咳一声,纠正道:“你爹是有备无患。” 随后他指着后面的叶晟教育道:“你就跟本王学吧,都是生存技巧。做事要出其不意,攻其后背,一定不能让别人猜到你从哪出招。” 叶晟发现,最近越亲王格外喜欢说教,立刻追捧道:“越亲王真是神机妙算,比肩诸葛。” 越亲王冷哼一声:“本王能位居亲王,总不能像你似的,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到处被人牵着鼻子走。” 叶晟:...... 这事明明和他没关系,为什么挨骂的却是他? 沈昭笑着低声说道:“怪不得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还真是这么回事。” 崔颢侥幸地说:“幸好沈伯伯喜欢我。” 沈成安疑惑地问:“你是怎么有这个错觉的?我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崔颢:...... 一定要这样互相伤害吗? 好像言掌院喜欢你似的…… 说笑间,几人走进院子。 这间庭院与寻常百姓家无异,位置极为隐秘,前后侧面都有门。 朱小小提议道:“阿昭,你身上的宫装和首饰太沉,要不要换个轻便些的,一会用餐也方便。” 沈昭揉了揉被头冠勒得紧绷的头皮,顺从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跟着朱小小去了里屋。 崔颢见她没带丫鬟,担心朱小小不会照顾人,便毛遂自荐:“阿昭,我帮你拆发饰吧。” 朱小小怀疑地问:“这种盘发很难拆的,我都拆不下来,你能会吗?” 崔颢上下打量了几眼,再难还能有经义文难? 他颇为自信地说:“看起来还行,我可以试试。” 沈昭和朱小小同时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他,他哪来的自信? 一盏茶后...... 二盏茶后...... 三盏茶后...... 崔颢看着沈昭凌乱如鸡窝的发顶,一脸挫败地将木梳交给朱小小。 “劳烦......郡主了。” 绾发画眉真的比经义文还难! 朱小小:我就知道! 简单梳洗后,几人来到正厅用饭。 虽然没有山珍海味,却也是色香味俱全,越亲王还真是走哪都不亏待自己。 众人刚动筷,忽然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叶晟惊的几乎要蹦起来,“三皇子殿下?” 准岳父私会其他皇子,难道都不背着他嘛! 第182章 无中生有 三皇子步伐优雅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令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皇叔、小舅舅、堂妹、沈小姐,诸位安好”,随后他又转身和叶晟打招呼:“叶公子别来无恙啊。” 叶晟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敢情这里就他一个外人呐? 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好:“微臣见过殿下。” 三皇子似乎没察觉到叶晟的尴尬,反而热络地走上前,亲切地说:“叶公子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叶晟眨巴了几下眼睛,他算吗? 越亲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豪爽地说:“哈哈,有道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日后你和小小成亲,他们可都是你的堂兄堂弟,用不着这么见外” 三皇子面色一正,向着越亲王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地说:“今日本是鲁鸣的洗三礼,却被乔太尉无端搅合,幸得皇叔提前传信,让侄儿有了应对,否则鲁鸣定会被父皇不喜。” 越亲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另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笑着回应:“本王不过是给你们送了段市井流言,能顺利应对,还是靠你们自己随机应变。” “叶晟,你也不必多心,本王常年在河里浪,深知一个道理,脚踏一条船,迟早得翻船,脚踏万条船,翻都翻不完。咱们关起门来说句贴心话,你们争权夺位跟我没关系,我就想安享晚年。谁看我不顺眼,我就让谁没眼看,无关立场。” 三皇子一脸坦然地说:“我的想法与皇叔无异,今日之事若不是惹到我头上,我断不会当这个出头鸟。叶公子,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说。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携手共进?” 叶晟顿时觉得脑袋被干冒烟了。 这三皇子究竟是何意? 难道他在主动向太子表哥示好? 崔颢出言相劝:“你只需将三殿下的话原封不动传达便可,叶大人定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朱小小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双筷子,送到三皇子手中,笑着说:“三堂哥,既然您都来了,就坐下一起吃顿便饭。阿晟脑子现在没转过来,还得缓缓,你不用管他。” 就这样,三皇子被众人簇拥着坐下。 越亲王关心地问:“皇兄给了你五天时间,你作何盘算,打算怎么查?” 三皇子说道:“乔太尉是武官之首,掌握全国兵马,对军事政务更是有监管之权。于他而言,若想调包甲胄,简直易如反掌。大皇兄之所以能横行无忌,一方面因为手握薛家军,另一方面也是有乔太尉的鼎力支持。这事若想彻查清楚,绝非易事,乔太尉既然敢如此做,必然已经将后患消除的一干二净。” 越亲王一时有点接不下去话,他怎么不知道老三这么猛,这种话都能直言不讳! 叶晟也惊掉了下巴,是谁说三皇子温文尔雅的,大皇子的破事他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啦? 崔颢低声向沈昭解释:“我大姐在闺中就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母亲为了不让她惹麻烦,每天都再三叮嘱,人前要少言寡语。后来她进了宫,整天郁郁寡欢,渐渐就不再像从前那般爱说话了,没想到大姐的''天赋''居然尽数传到了三皇子身上。” 沈昭点了点头,这就叫不言则已,一言惊人。 沈成安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那三殿下打算怎么查?” 三皇子笑着看向沈昭,温声说道:“几位小姐之前整治皇兄用的无中生有甚是巧妙,我觉得倒是可以借鉴。” 沈昭:有必要说得如此直白么......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三皇子道出了自己的计划:“父皇前段时间刚打散五军都督府,陆续收回了兵权。若此时有人传出,乔太尉任人唯亲,妄图威胁皇权,父皇必然会震怒。” 越亲王有些没听明白,追问道:“你再说详细些,他如何能威胁皇权?” 三皇子微微一笑,随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从中挑出一粒放在桌子中央,解释道:“父皇虽然深居皇城,四周有精锐重兵把守,但太尉手握铨选武官大权,能干涉武将任命。” 他将两粒花生米各放南北两边,继续说道:“诸位可知乔太尉曾担任过光禄勋,我听说南北军的将领都曾是他的部下,甚至连城门校尉也是他的亲眷,倘若有朝一日他心生异念,京城的兵力就全在他掌控之间。父皇若知晓此事,定然会寝食难安。” 紧接着,他又在城门的方向放置花生米,初略一看,四周守军好像确实都是乔太尉的人。 “此事还需沈尚书和孙尚书帮忙,我们要查清乔太尉有没有干涉武将的任免,只要能查证属实,无论他有没有谋反之心,陛下恐怕都容不下能掌控京城兵力的人存在。” 南北护军是京城外最大的两支武装力量,如果武将选任都与乔太尉有关,再加上薛家军,弘治帝确实不能容忍。 沈成安高高竖起大拇指,“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十个会说的,也说不过一个胡说的!这无中生有也太有理有据了!” 崔颢接着说道:“只要咱们能抓到乔太尉的错处,就会墙倒众人推,那些投向他的人自然会反目,就不愁找不到调包之人。” 三皇子点了点头,“正是此理。” 人为了自己利益,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出来。 第183章 大闹洞房 经过一番研究后,众人达成共识,决定兵分四路。 三皇子主查甲胄运输和分配诸事,沈成安负责到吏部和兵部调查武将任免,崔颢和叶晟则找人接近乔希权,通过他洞悉乔家平日的往来交际。 越亲王也没闲着,到处寻找勋贵纨和绔在城中造势,大肆宣扬乔太尉权势滔天,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 男人们忙的如火如荼,女子这边则接到了崔家的请帖。 李芮宁即将定亲,不日便要启程返回陇西,为此,她特地邀请一众好姐妹到崔府小聚。 崔太傅和太夫人十分疼爱女儿和外孙女,二话不说就拨了百两银子交给二夫人,让她替李芮宁准备宴席。 二夫人也乐得配合,在府内花园办了场隆重的菊花宴,邀请与崔府交好的贵女都来赴宴。 她之所以这么尽心尽力地操持宴席,也是为了自家女儿考虑。 崔千岚与李延吉的亲事定在来年秋天,崔府公中出了六十四抬嫁妆,二夫人也给女儿置办了不少嫁妆,算得上风光大嫁。 由于李延吉在宫中口碑甚好,如今还兼职中侍读,可以在御前行走,可谓仕途一路顺遂,二夫人也乐得让女儿多结交权贵。 尤其是沈家和言家,只要哪位重臣稍微提携下女婿,再加上公爹的扶持,女婿必然官路亨通。 沈昭和言兰蕊第一个到崔府,朱小小、刘菡湘紧随其后。 女孩子聚在一块总是吵吵闹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李芮宁坐在一旁陪聊,心里很是羡慕这些身份尊贵的小姐。 她们出身名门望族,谈吐举止优雅大方,不像自己,做什么都得思前想后,不敢越雷池半步。 好在她议了门好亲事,未来夫婿也上进。 想到此处,李芮宁的脸不禁泛起一丝红晕。 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她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简单闲话家常后,言兰蕊开始讲起了孙颖然的近况:“她成亲后便和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住在一起,吴谦为了给母亲贺寿,在添香楼举置办了场寿宴,把老家的亲眷都请了过来。吴谦好面子,没敢提前和孙颖然商量,怕她不同意。还骗孙颖然,说要带她出去吃酒,实则是让她去结账。孙颖然满心欢喜地来到添香楼,却看到了寿宴的排面,当场就翻了脸。添香楼可是京城屈指可数的酒楼,一大家子连贺寿再安排住宿,少说也要花费上百两银子。吴谦月奉才五两银子,两年都还不清这顿宴请,这群人分明就是在抢她的嫁妆!一家人顿时在添香楼吵的不可开交,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沈昭拿起桌上的菊花酥饼,边吃边听,最后笑着说:“我听过一句老话,叫夫妻一条心,天黄土变成金。夫妻不同心,便是猫狗同眠,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朱小小想到崔府另一对不同心的夫妻,狡黠地问:“芮宁,你表哥和表嫂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李芮宁小声说道:“算不上多好,不过大表嫂整个人都变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现在还挺喜欢她。” 成亲当日,崔少卿全程冷着脸完成婚礼,最后竟然还与同僚喝多了,说什么都不肯回婚房。 崔卓文甚是识趣,直接帮他谢了宾客,连拖带拽将他送进洞房。 结果,进屋后的崔少卿非但不消停,连合衾酒都不肯喝,当场数落起佟筱惠的不是。 说她嫁妆少,丢了自己的面子,让他在宾客面前抬不起头。 佟筱惠原本还忍气吞声,不予理会。 崔少卿却不依不饶地讲起了佟家,说都是她父亲和姐姐跋扈,才落得这么个丢爵被贬的下场,让她以后没事不要出现在人前,以免丢人现眼。 佟筱惠新婚夜没感受到夫婿的温情,却被从头数落到脚,一直压抑的脾气再也控制不住,淡淡回了句:“都说崔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培养的嫡长孙却三年不被重用,只会欺压良善女子,抬举无知妇人,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可见一代不如一代。” 她的话极轻,除了站在崔少卿身后的崔卓文,其他人都没听清。 众人只看到崔少卿像发疯了似的猛砸婚房内的摆设,连放合衾酒的桌子都掀翻了,完全陷入癫狂的状态。 崔卓文没有拦着崔少卿,只大声喊道:“快去请伯父,大哥癔症了!” 没等众人回神,崔少卿又疯狂冲到秋娘的屋子,趴在门口先是一阵狂吐,而后又反反复复说道:“我没错,我不可能错!” 秋娘见门口味道实在难闻,立刻捂着帕子大喊:“快来人呐,大公子醉酒了,还不赶紧扶到夫人房里。” 她现在已经略懂世家的规矩,新婚当夜主子不圆房,却跑到通房屋里,一句宠妾灭妻就足以让她被逐出崔府。 崔少卿傻,她可不傻。 而后一众小厮将吐得满身污秽的崔少卿又抬回婚房,佟筱惠以屋内太乱为由,硬是不让他进去。 堂堂崔家嫡长孙,新婚当夜被一妻一通房拒之门外,又酩酊大醉,小厮只能将他送到书房。 直到隔日敬茶,崔少卿都未醒酒。 佟筱惠一个人敬茶,一个人拜见府里亲眷,又一个人回到婚房,全程没有半句埋怨。 崔大老爷气极,翌日就带着魏姨娘离家赴任。 大夫人强忍到儿媳三朝回门,也追随大老爷赴任,至此大房就只剩下崔少卿和佟筱惠。 佟筱惠一个刚过门的新妇,没有多事的婆母,太夫人又不用她晨昏定省,还管着一房钱财事务,日子竟过的还不错,连腰身都粗了一圈。 正当所有人都唏嘘大房的烂事,花园的月亮门处却传来了吵闹声。 “佟筱惠,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184章 夫妻对峙 听到争吵声,众人循声望向月洞门。 只见秋娘虚弱地靠在崔少卿身上,掩面低泣,时不时还用哀怨的目光看向佟筱惠。 沈昭其实有些不明白,崔少卿不是喜欢秋娘的坚强隐忍吗?现在怎么一天哭八次还爱的死去活来? 她始终记得崔少卿在落日余晖下,义正言辞地说:“秋娘是个自尊自爱的好姑娘,她明明可以给富户做妾,却宁愿吃苦受累也要养活全家。她的坚强忍让,是你一个只知道逛街买花笺砚台的官宦小姐比不了的!” 当时她有多心痛,现在就有多讽刺。 言兰蕊翻着白眼说:“哎,这就是爱你哭,爱你笑,爱你矫情,爱你无理取闹。真佩服秦秋娘,万千人海都能找到眼盲心瞎的崔少卿。” 朱小小不认同地说:“不不不,应该佩服崔少卿,能在万千人海中找到坏得冒黑水的秦秋娘。” 沈昭默默说道:“应该佩服老天,能创造这么般配的有情人。别人都是嫁人,只有他们是嫁祸于人。” 刘菡湘点了点头:“要不怎么说大自然鬼斧神工呢。” 几位小姐的窃窃私语毫不影响门口对峙的三个人。 只见崔少卿大声说道:“我们明明走得好好的,你是瞎吗?偏往秋娘身上撞!” 佟筱惠掐着粗了一圈的腰身,理直气壮地说:“崔少卿,瞎的人是你吧!你们明明走在我前面,我如何能撞到她,我是助跑了吗?你亲眼看到我撞她了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撞她又如何?她不过是个丫鬟,凭什么走到主子前面,难道她见我不用行礼吗?” 崔少卿适才听到秋娘惊叫一声,确实没看见佟筱惠撞人,只是下意识觉得是佟筱惠做的。 他被问的一时没话说,想了半天回道:“女子都以夫为天,你就这么和夫君说话?” “夫君?”佟筱惠冷笑道:“你尽过夫君的义务吗?你不仅不配做人夫,也不配做人子。成亲至今,咱们可都是分房住的,你爹娘都被你气跑了,你配指责我吗?崔少卿,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不生孩子,你就没有嫡子,就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我可不怕你宠妾灭妻,最好你能一直这样!” 旁观众人纷纷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佟筱惠不被色相迷惑的时候还是挺爽利的。 秋娘见场面陷入了僵局,小声劝道:“少卿,都是我不好,走路不看道,撞到了夫人,我给夫人赔罪。你不是陪我出来赏菊的吗,咱们去花园里看看菊花吧?” 佟筱惠再次冷笑道:“就你还赏菊?你知道菊花的品种特性吗?你懂菊花的专着和诗词吗?你不过就是看见各府女眷都这在,想让大家见识一下你多受宠罢了。秦秋娘,少在我面前抖聪明,你还不配!” 随后她面向崔少卿说道:“如今祖母让我管大房的账,你一个月的月例只有十两,奉银五两,如何能买得起胭脂斋的胭脂水粉?超出份例的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可没银子给你补。” 原来大夫人当家时,崔少卿买什么东西都让店家与府里结账,没想到轮到佟筱惠管家,她一分银子都不肯出。 崔少卿怒喝道:“佟筱惠,你差不多就行了,谁家夫人像你这样胡搅蛮缠?” 佟筱惠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毫不示弱地回道:“你要是买书买砚台,多少银子我都肯付。若是替那贱人买珠宝首饰、胭脂水粉,抱歉得很,我是一文都没有。你要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咱们就去廖风斋评评理,看看祖父祖母怎么说?” 崔少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与佟筱惠交锋都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喉咙里像被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愣是吐不出半个字。 崔少卿的余光瞥见院子里边吃桂花糕边看热闹的沈昭,只觉心里火气更盛。 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她们! 他憋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真是无理取闹”,然后就如斗败的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地走了。 秋娘在后面追着喊:“少卿,你等等我。” 然而崔少卿却没有片刻停留,只一味地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听说沈昭来了,就鬼使神差地想看她一眼。 恰好秋娘也想赏花,他便顺水推舟,也陪着过来。 明明知道无望,自己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脚,非要亲眼看看? 崔少卿其实也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了? 佟筱惠愤怒地甩了甩袖子,什么玩意,还想拿捏她,简直痴人说梦! 沈昭想到秋娘的异常,起身说道:“佟筱惠,咱们谈谈。” 第185章 达成共识 佟筱惠似乎并没有觉得意外,笑着回道:“沈小姐,那我们就借一步说话吧。” 沈昭想到崔颢曾经为她制陶的凉亭,提议:“咱们去前面的八角亭吧。” 佟筱惠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交代丫鬟在原地等候,并肩离开,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言兰蕊感慨道:“她俩之间的恩怨纠葛还真是叫人唏嘘,相比之下,与崔少卿之间的破事反倒是平淡无奇。现在这样多好,既清醒又独立,让人看着也心里舒服。” 朱小小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调皮地说:“可不是嘛,世人都以为牵了哥哥的手,就能得到哥哥的心,殊不知哥哥是千手观音。我爹常说,女人活着本就不容易,能怪别人就别怪自己,男人能过就凑合过,不能凑合就扔了。反正以我们的家世,下一个也不会太差。” 言兰蕊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失败的相亲经历,默默说道:“小小,你的家世确实可以,大不了让陛下再赐个婚。但对于我们来说,好像没那么乐观......嫁错人,大概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毕竟谁家也不想有个和离的女儿,让人指指点点。” 李芮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在咱们要嫁的人家都不错,沈大哥若是敢欺负你,估计能被全家一起打断腿。” 言兰蕊“扑哧”一声笑了,这事根本不用沈家人出手,只要自己小山一般的舅舅们往门口一站,沈成安的腿肚子就得转筋。 夫家不差,娘家得力,这才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另一头,沈昭和佟筱惠在八角亭中坐定。 沈昭率先问道:“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佟筱惠神色不悲不喜,淡淡回道:“如果不搭理崔少卿,我过的还算不错。” 她长叹一口气,问道:“过去咱们是失心疯了吗,怎么就看上那么个混账玩意?” 沈昭幽幽回答:“年少的欢喜不过是情窦初开的惊鸿一瞥,咱们只是把喜欢看的太重,把不甘心当成放不开。人啊,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知道不值得。” 佟筱惠细细思量片刻,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崔少卿长相俊秀,面如冠玉,又是天之骄子。能与他成亲,是之前京城闺秀最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 她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喜欢崔少卿,还是喜欢被人羡慕追捧。 也有可能两者都有吧。 佟筱惠侧头望向远方,低声说道:“年轻时没吃过苦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甜,他从来都不懂得珍惜,我也太过于娇纵任性。如今佟家失势,我看尽世人冷脸,才知道离了权势,我什么都不是。” 沈昭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劝慰道:“崔少卿刚与秋娘山盟海誓时,让我成了全城的笑柄,也曾失落一段时间。后来才明白,人有劣根性,都希望别人过的不如自己,甚至越惨越好。但当你不在意时,任何闲言碎语都伤害不了你。佟筱惠,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要活在别人的眼里,也别活在自己的情绪里,让自己满意才最重要。” 这是近半年来,佟筱惠听到最中肯的话,她转过头,直视沈昭,问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沈昭却反问道:“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如果让你在佟家和崔家之间做选择,你会如何选?” 佟筱惠不假思索地说:“佟家已经放弃了我,我如今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自己。我不选佟家,也不选崔家,我只想好好过完余生。” 其实她隐隐觉得,父亲还在谋划些什么,她只盼祸不及出嫁女,以后能在崔府安度余生便好。 沈昭听罢,点了点头,笑着说:“你想的没错,但想在大房安稳,可不太容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佟筱惠诧异的问。 “秋娘虽是平民百姓,却能在全家葬身火海的情况下死里逃生,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初在给孙颖然送嫁时,我们被大皇子陷害,差点失了清白,也是秋娘在途中指路,这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她原本不通文墨,现在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行走坐卧都比往日优雅,定是有人暗中指点。这人浑身透着谜团,日后必成祸害,若累及崔少卿,想必你也不能独好。” 佟筱惠听着她的话,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秋娘确实不是善茬,不得不防。 沈昭最后提示道:“我听说你如今掌管大房,何不趁机派人盯紧她,查清楚她的底细。只要消除这个隐患,崔少卿又不是个主意大的,以后你定能过上想要的安生日子。” 佟筱惠抿了抿唇,点头应道:“好,这事我同你合作。” 沈昭笑着说:“喻之重亲情,与大老爷兄弟情深,轻易不会反目。况且父母在,不分家,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相处,何不各取所需,互相扶持?喻之有他的志向,我不想让后宅之事牵扯他太多的精力,你有什么需要尽可找我。” 佟筱惠再次应下,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后来沈昭听说,佟筱惠与崔少卿谈了条件,只要她怀有身孕,便将秋娘提为妾室。 尽管崔少卿百般不愿与她同房,但架不住秋娘软磨硬泡,最后也服了软。 终于,两个月后,佟筱惠查出了身孕。 在大夫确诊当日,佟筱惠就将秋娘提为妾室,并赏赐给她两个丫鬟。 就是这两个丫鬟,在日后给崔家立了大功。 但这都是后话。 第186章 围炉话谈 佟筱惠离开后,崔府迎来了三位客人,其中一人还是不速之客。 先到的是曹家兄妹,曹源和曹雅芙。 曹源一见到李芮宁,原本白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更是飘忽不定,始终不敢抬头直视对方。 那娇羞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小媳妇似的。 在一旁的曹雅芙见状,不禁轻轻推了推自家兄长,提醒道:“哥,你不是给李小姐带礼物了嘛,快拿出来啊!” 被妹妹这么一催促,曹源只得低着头从手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蝶恋花纹手炉,细声说道:“我……我听闻李小姐即将返回陇西,天气渐凉,路途遥远,所以特地准备了个手炉,希望小姐在归途中能感到些许温暖。还望小姐不要嫌弃,收下这份薄礼。” 虽说曹源与李芮宁已有婚约,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却不多。 李芮宁亦是脸颊微红,嘴角微微抿起,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手炉。 沈昭忍不住调侃道:“曹公子好上心,上次送布料和咸菜,这次送手炉,如此深情厚意,真是羡煞我等。” 李芮宁羞赧地瞪了沈昭一眼,佯怒道:“我三舅舅平日没少往沈家送稀罕物件儿,你倒在这里打趣我了!” 言兰蕊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揶揄道:“哎呀,以后都是亲戚,竟还自相残杀起来了。来来来,大家快坐下,咱们看看中午吃些什么?” 朱小小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提议:“今天是赏菊宴,菊花可是好东西,最能清热解毒,要不我们吃点清脆爽口的菊花鸡丝吧?” 李芮宁接着说道:“都说药食同源,现在正值菊花盛开,也可以让厨房加道菊花暖锅,里面再放些鱼片和青菜,这样既有菊花的清幽芳香,又有暖锅的温热,两者相互交融,定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刘菡湘连忙点头,兴奋地说:“对,再加上各色味碟,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为了满足主子们刁钻的要求,各府都使出浑身解数,不惜花重金聘请名师大厨,绞尽脑汁研究各种私房菜。 区区几道菊花菜肴,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说说笑笑,便将中午的吃食定了下来。 崔千岚立刻起身交代丫鬟,让母亲找厨房加菜。 不大一会,一群训练有素的丫鬟便鱼贯而入。 她们手中端着各类精致的餐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摆放干净菊花的餐盘以及散发着热气的炭火暖锅。 暖锅中盛着半锅浓郁的肉汤,锅盖刚被掀开,一股诱人的香气就弥漫开来。 另有丫鬟端着几个浅浅的小碟子,里面放着薄如蝉翼的生鱼片,鱼片晶莹剔透,让人垂涎欲滴。 众人围坐在一起,边欣赏菊花,边品尝热气腾腾的暖锅,别有一番风趣。 正当大家开心畅聊之际,孟云娇突然走进花园,笑着说:“芮宁妹妹马上就要回家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送送你啊!” 大家均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孟云娇。 自从她被定为六皇子妃,整个人穿着打扮愈发贵气,只见她身穿一袭华贵的锦缎长裙,头戴金凤踏祥云簪头,鬓发斜插一枚镶嵌珍珠的碧玉步摇,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孟云娇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缓缓扫过院子里的女眷。 以往她们个个穿着打扮华丽,动辄花费上百两银子买珠钗首饰,让她甚是羡慕。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孟家的叔叔婶婶不敢再苛待她,就算她购买超出份例的衣服首饰,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付款,俨然把她当作活菩萨一般供奉起来。 就算崔太傅曾下令不许她踏入崔府,如今还不是作出让步,随她出入。 世道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看人下菜碟。 在人之上视人为人,在人之下视己为人,如此而已。 沈昭看着她得意的神色,不禁暗自冷笑。 人最大的愚蠢,就是自以为是。 孟云娇以为成为皇子妃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那枝头也是摇摇欲坠,闹不好还会从云端跌落,零落成泥碾作尘。 朱小小等人也是继续举起筷子夹菜,懒的再多看她一眼。 崔千岚见他们都默不作声,自己毕竟是主家,只能起身说道:“云娇,大家在吃菊花暖锅,你也一起尝尝?” 孟云娇暗恨其他人不识趣,对崔千岚说:“我以前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往后有什么事你尽可找我,能帮忙的地方我绝对义不容辞。” 朱小小终于忍不下去,问道:“孟小姐,就算你嫁给六堂哥,他现在连个差事都没有,能帮千岚什么?人家李大人好歹也在东宫官署任职,还能到殿前侍讲,他有事难道不会找太子哥哥?你未免也太不懂皇室规矩了吧!” 她的话说中了众人的心声,只不过他们都碍于皇室面子,不想反驳罢了。 作为皇室宗亲,朱小小可不惯她毛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惹事还有自家亲爹兜着呢。 崔千岚见孟云娇被怼的脸色不好,赶紧拉着她坐下,劝道:“大家都是来给千岚送行的,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高高兴兴的才好。” 孟云娇也知道得罪不起朱小小,害怕没嫁进皇室就被越亲王到陛下面前告一状,只能悻悻地坐下。 随后她拉着崔千岚的手说:“我看啊,崔家的小姐就属你最有福气。你都不知道,自打崔毓莹嫁进大皇子府,见大殿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府里连个下人都敢踩到她头上。” 紧接着,孟云娇缓缓道出崔毓莹的近况,令众人唏嘘不已。 第187章 蹊跷怀孕 说起崔毓莹,握着一手好牌,本该是人生赢家,却硬将好牌打得稀烂。 明明出身显赫之家,含着金汤匙长大,样貌才学都不错,性格却偏偏专挑父母缺点长,完美避开了所有优点。 她继承了大老爷不容人的秉性,大夫人掐尖要强的性子,还养出一副嫌贫爱富、眼高于顶的做派。 过去十年,她表面上与沈昭亲密如姊妹,实则嫉妒其才貌更出众,一边拿着沈家的好处,一边到处贬低她。 尽管她不喜欢佟筱惠的脾气,却对她的讨好很受用,常常向她说尽沈昭的坏话,还不时暗示更希望佟筱惠做其嫂嫂。 对于其他名门闺秀,若是身份地位比她低,她便瞧不上眼;若是出身比她高贵,她又觉得自降身价结交有失体面,故而在京中知心好友寥寥无几。 为了不嫁给出身寒门的李延吉,她更是不顾礼义廉耻,委身于大皇子。 崔毓莹以为,凭借自己的花容月貌以及家世背景,定能博得大皇子宠爱,甚至取正妃代之也未可知。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 皇室子弟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她虽然容貌姣好,却也算不上惊为天人,大皇子仅新婚与她一夜春宵,而后便将她弃之脑后。 后来,她整日以泪洗面,嘤嘤啼哭个不停,惹得大皇子心生厌烦,再也不肯踏入她院子半步。 康妃曾对大皇子和其正妃姚氏提出要求,一年之内必须生出嫡子,进而博得弘治帝的好感。 姚氏之前已经生过两个女儿,由于过度操劳府内事务,还曾流了个不足三个月的胎儿,患上下红之症,整个人十分消瘦。 大皇子本就喜新厌旧,面对青春不在的姚氏,自然不喜,故而常常留宿在外,除了初一、十五碍于规矩礼节不得不回府,其他时间都在外面歌舞升平。 所以,只要大皇子一回府邸,康妃娘娘都会派手下的嬷嬷逼迫他与姚氏行房。 久而久之,大皇子就愈发贪恋外面的莺莺燕燕,回府也只为传宗接代。 崔毓莹不是没想过办法,她绞尽脑汁在大皇子常走的路上守候。 只要见到大皇子,她就会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千般谄媚,用尽甜言蜜语将大皇子哄到自己院子。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她所有的举动都在严嬷嬷的监控之下。 严嬷嬷会故意让她堵到大皇子,然后板着张死鱼脸,义正言辞地说:“康妃娘娘有令,崔侧妃屡教不改,冥顽不灵,必须抄写《长阿含经》,以此收敛性子。抄写经文时需要心无旁骛,平心静气,绝不可与大殿下同房,否则便是对神灵的亵渎!” 原本康妃只让她抄写五百字的《佛母经》,偏崔毓莹桀骜不驯,对此事完全不上心,随意敷衍了事。 康妃知道后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更变命令,责令她抄写篇幅最长的《长阿含经》。 这部经书共七卷,每卷长达十米,字数高达五十一万四千字。 崔毓莹抄的苦不堪言,出现错字要整篇重写,字迹不工整也要重头再来,《长阿含经》生生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苦不堪言。 她多次向家中求助,奈何姚氏将府里把的像铁桶一般,什么消息也传不回去。 但崔毓莹不知道的是,即便她能将消息传回崔府,大夫人已经离开京城,崔太傅和太夫人也彻底寒了心,根本不会替她做主。 后来,她好不容易抄完佛经,还得到大皇子被关禁闭的消息。 这事对于全府来说都是坏消息,唯独崔毓莹喜上眉梢。 她故意在秋天穿着薄纱,踩在金黄的落叶上翩翩起舞,终于成功地留住了大皇子。 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姚氏和侧妃肖氏就将此事告到康妃娘娘处,称崔毓莹不守妇道,狐媚勾引大皇子。 康妃娘娘本就在气头上,大皇子被沈崔多家联合设计,夺走了差事,薛家军也尽数归入城防军。 她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借着中秋节祭月,命姚氏带崔毓莹入宫,让她在殿中跳了一整日的祈福舞。 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崔毓莹的消息越来越少,好像人间消失了一般。 这些事都是有意讨好孟云娇的贵女告诉她的,孟云娇单纯的以为崔毓莹是因为不受康妃待见而被人忽视,还兴致勃勃地当众讲了出来。 沈昭却敏锐地发现事情不对,无论怎么,崔毓莹都是上了玉牒的皇子侧妃,怎能销声匿迹? 回府后,她立刻托姨母找宫人细查,竟发现崔毓莹被关了起来,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与此同时,正妃姚氏差人给宫中送去喜讯,说她怀有身孕。 弘治帝虽然气长子手伸的太长,但后辈子孙昌盛也是好事一桩,立刻赏了柄玉如意给姚氏,命她好好养胎。 沈昭心里隐约觉得,这胎来的蹊跷。 第188章 柿柿如意 近日来,崔颢等人常常聚在越亲王的偏院,交流各自的近况和情报。 今日已经是甲胄丢失的第四天,沈成安通过父亲的亲信和孙尚书,将乔太尉插手京中武将人事任免的事查的八九不离十,人也放松了下来。 几人约在午时相见,他见时辰还早,便翘起二郎腿,在府中品起了香茗。 正悠然自得之际,忽见沈昭身着一袭明艳动人的衣裙,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只见她上身穿着揉蓝色的钿花彩蝶锦衣,下身搭配一条杏黄色的裙子,细腰以云带约束,发间斜插一支七宝珊瑚簪,将原本就如芙蓉般娇美的面容衬得更加楚楚动人。 “阿昭,你打扮成这样干嘛,可是要外出?”沈成安诧异地问。 沈昭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轻盈地转了一圈,娇声问道:“哥哥,我这般打扮可还漂亮?” 沈成安喃喃说道:“漂亮是漂亮,但府里就咱们两个,你漂亮给谁看呐?” 父母来信,说祖父病情无大碍,明天就会回来,沈成安实在不知道妹妹一早起就梳妆打扮,折腾个什么劲。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一名下人匆匆来报:“大公子,崔副使上门拜访,说是要接大小姐出门。” 沈成安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好他个崔颢,竟然趁着父亲母亲不在,胆敢登堂入室,真当我沈家无人不成?快把打狗棍拿来,我非把他轰出去不可!” 周围的丫鬟小厮都捂嘴偷乐,根本没人挪动脚步。 大少爷也就是过过嘴瘾,实际上色厉内荏得很。 崔颢信步走了进来,笑着问:“成安,你要用打狗棍把谁轰出去啊?” 沈成安的声调弱了几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有些人穿靴子光脚,自己心里明白。阿昭,我跟你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可不能被心怀不轨的野男人骗了去!” 若不是崔颢出手相助,沈成安这会儿可能还身陷囹圄,不得脱身。 他承蒙崔颢照顾,心中十分感激,所以说出口的话就有些中气不足。 但一码归一码,人情归人情,他还是得看住妹妹,免得被人哄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崔颢却幽怨地叹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成安,我近日刚得了匹纯白无瑕的骏马,听闻言小姐精通马术,还想着将此良驹送予你,可惜......” 他故意抻了个长音,看了沈成安一眼。 沈成安一听提及言兰蕊,瞬间竖起了耳朵,眼睛也放着亮光。 “可惜啊......成安似乎不欢迎我,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把马带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佯装欲走。 “欸,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沈成安马上急了,赶紧拉住转身要走的崔颢,急切地说:“马都带过来了,哪能再带回去,也不怕让人笑话你小气。小白马在何处,快让我看看!” 沈昭故意问道:“哥,你就这么走了,我和崔颢授受不亲怎么办?” 沈成安见她胳膊肘往外拐,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促狭鬼,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不是还有下一句话吗?” 沈昭眨了眨眼,故作不明地问:“《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说的是事急从权,这和崔颢有什么关系?” 沈成安略带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孟子说的,要你哥说,男女授受不亲,亲了就要成亲!反正你们明年就要成亲,女大不中留,你爱干嘛就干嘛吧。” 言兰蕊整天跟他处得跟兄弟似的,一点没有要为人妻的自觉。 她看起来对感情了如指掌,实则一窍不通,沈成安都快愁死了。 沈成安要抓紧时间和言兰蕊培养感情,免得娶回家个同床共枕的好兄弟。 “好了,你们注意分寸啊,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说完,沈成安急匆匆地转身离去,心里装的都是言兰蕊和小白马。 至于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哼,自求多福吧! 沈昭见崔颢又三言两语把自家兄长轻松哄走了,嗔怪道:“你就欺负我哥哥老实,回回都这般戏弄他,拿他寻开心。” 崔颢闻言,露出一脸无辜之色,连忙解释道:“阿昭,你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成安是我的大舅子,我自是盼着他好,怎么敢欺负他。就算真要欺负人,那也……” 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崔颢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将后半句话说出。 即便是这样,春白和夏桑也听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转过身去。 姑爷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沈昭眼含娇嗔,“我哥说的没错,你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惯会花言巧语!” 崔颢赶忙陪着笑脸讨饶:“好阿昭,你哥哥平日里把我看得多紧啊,我哪敢花言巧语。倒是前些日子,我发现越亲王偏院后面有座小山,上面种了好些老柿子树,口感也甚是甜脆。我见柿叶翻红霜景秋,柿柿如意在眼前,便想带你也去看看。” 两人难得能抽出一个时辰好好说话,沈昭也想将查到关于崔毓莹的事告诉他,便欣然点头,笑着与崔颢一同出门。 第189章 五世同堂 秋日柿子红如火,满树枝头挂珠玑。 沈昭漫步至半山腰处,一眼便望见了满树如红灯笼般的柿子,顿时喜不自禁,高兴地说:“我以前常听人说,七月枣,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现在看到漫山红柿挂满枝头,果真应了范大家那句:''村暗桑枝合,林红柿子繁''。这般美景,实在是柔了岁月,暖了时光,抚慰了寒凉。” 她见多了精心修剪、布局雅致的园林景致,如今看到山上自然野趣,反倒觉得生机勃勃,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崔颢见她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想要摘高处熟透的柿子,不觉微微一笑,立刻帮她摘下高枝上最为红艳的那颗,递到她手上。 他提醒道:“柿子虽然甜美,却不能摘下就直接食用,须得脱涩才行。” 若说起各类精致的美食佳肴和烹饪方法,沈昭可谓是如数家珍,肚子里装满了沈王两家的私房食谱。 但论起如何吃野外食物,她就全然不知了,故而问道:“柿子都红透了,难道还不能食用?” 崔颢慢慢给她讲起了柿子的来源:“早在汉晋年间,柿子树因造型美丽,味道涩口,就被达官贵人当作奇花异木,栽植在庭园之中。到了南北朝,人们渐渐掌握了柿子的脱涩方法。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载:“柿熟时取之,以灰汁燥再三,令汁绝,着器中可食。”百姓这才知道,柿子是能吃的,在脱涩之后,风味更佳。太祖发迹时,曾饿了两天,忽见有一树霜柿正熟,顾不上去涩就取来食之,吃了十枚才觉饱腹。多年后,太祖攻打采石,再次路过那棵曾救他性命的柿子树,当即下马,将身上的红袍披在树上,说:“封尔为凌霜侯”。因太祖喜欢柿子,各地纷纷种起了柿子树,到了荒年还能拿来充饥。后来,我朝君王继承祖上遗志,用广种柿子树表达求贤若渴、广揽天下贤才之心,众官员也竞相效仿,因此大街小巷都能看到柿子树。” 沈昭时常觉得他知识渊博,不似一些掉书袋那般喜欢卖弄,但每每提起什么,总能说的头头是道。 “怪不得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听你讲完,我才知道京城为什么随处可见柿子树,原来是这般缘由。” 崔颢笑着说:“父亲曾说过,柿子如人,只要扎根就会结果,十年如此,百年亦如此。《尔雅》有言,柿子有七德:''一寿,二多阴,三无鸟窠,四无虫蛀,五霜叶窠玩,六嘉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柿子树耐热耐旱,南北方均可栽种,且寿命可达三百年以上,生命力旺盛。柿子在深秋至冬季成熟,可挂在树上三个月不烂,因此成为了过冬的主要水果,若制成柿饼,保存的会更久。因其诸多好处,百姓常说,''柿柿''如意,百事大吉。” 想到艰难求生的难民,沈昭心中一动,连忙开口提议:“这里地处偏僻,山上的柿子无人采摘,实在太可惜了!咱们不如带些人手将柿子都摘下来,送到营区给百姓们尝尝鲜?” 崔颢笑着点头,应道:“还是沈小姐心思细腻,聪慧过人,在下自愧弗如。下午我就吩咐京卫的人过来,将这些柿子尽快运往营区。” 其实他早就做了安排,只是想让沈昭亲眼看看,所以才将柿子留到现在。 见多了叶晟哄朱小小的种种,崔颢觉得自己与沈昭相处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若叶晟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当男人遇到喜欢的女人,有些事情是无师自通的。 他现在看到崔颢的老练,都觉得自愧不如。 简直浑身上下都开窍! 虽然陛下命太子负责难民安置事宜,但毕竟在难民营待过一段时间,沈昭对那里有着深厚的感情。 她望着远方,悠悠感慨道:“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以后一定会''朱柿''大吉的。” 崔颢那双明亮的眼睛笑得更弯了,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月牙一般,他故意卖起关子,带着几分戏谑之意打趣道:“如果再配上海棠,想必会更加吉利。” 沈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有些摸不到头脑,满脸疑惑地问:“这是何解?” 崔颢从怀中拿出一枚通体晶莹剔透的鸳鸯海棠纹玉簪,插入她漆黑如墨的秀发中,笑着说:“五个柿子加上海棠,便是五世同堂。希望我们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沈昭一时间有些呆愣。 五世同堂...... 自己明年成亲才十八岁,按每二十年一代人算,至少得活到百岁才能五世同堂。 他也真敢想...... 崔颢看着沈昭呆愣的样子,低笑着说:“阿昭,秋绥冬禧,柿柿如意。愿你日日如常,岁岁安康。” 岁月悠悠,前路迢迢。 心若明镜,不将不迎。 行己所爱,爱己所行。 朝暮相伴,携手白头。 第190章 自食恶果 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两人从山上走下来已临近午时。 沈昭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脚下蜿蜒曲折的道路,有些沉默不语。 崔颢关心的问:“怎么,有心事?” 沈昭手中握着红彤彤的柿子,秀眉微蹙,低声说道:“上次孟云娇来崔府,说毓莹被康妃和王妃姚氏折磨得不成样子,最近甚至了无音讯。我便拜托姨母暗中打探大皇子府内的情形,得到的消息是,毓莹被关了起来,人也胖了些。此后不久,就传出姚氏有孕的消息。我担心......” “你担心毓莹有孕,王妃借腹生子?”崔颢侧头问她。 沈昭点了点头,她虽不喜崔毓莹,但此事涉及到皇孙和崔府的颜面,如果处理不当,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估计这事瞒不过皇后娘娘,你们还是得提前应对。” 崔颢缓缓抬起头,望着云卷云舒,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缓缓说道:“如果以后我们有女儿,一定要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齐大非偶。” 沈昭:...... 他怎么还在惦记五世同堂! 紧接着,崔颢又说道:“再过几日就是重阳节,按照惯例,皇家会举办祭祀仪式,届时我会想办法见毓莹一面。” 被家族放弃的女子,在夫家哪有地位可言,崔毓莹好高骛远,定然会自食恶果。 如今大哥已经被外派为官,二哥又素来不插手大房的事,崔颢不忍心父亲过度操劳烦心,只能挑起家族重任。 他要见崔毓莹,如果她还是冥顽不灵,那腹中胎儿恐怕难保。 混淆皇室血脉是重罪,就算崔家是受害的一方,也难免会被陛下猜忌。 崔家不能留有把柄在大皇子手中,大皇子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日后说不定还会牵扯出多少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握了握沈昭的手,感谢道:“阿昭,多谢你及时提醒,大皇子一向心狠手辣,做起事毫无底线,说不准还会拿这个孩子反过来要挟祖父和大哥,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有口说不清。” 沈昭忍不住问:“陛下明知大皇子跋扈,为什么还屡屡护着他?” 崔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陛下同样也是长非嫡,因先太后出身不显,导致他自幼备受冷落,不被重视。后来,三位王爷为争夺皇位明争暗斗,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最终引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兵变。先皇为稳定民心,才将皇位传给以仁孝着称的陛下。大皇子作为陛下的长子,自小便由陛下亲手抚养长大,倾注的心血甚至比太子还要多。或许,陛下是从大皇子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生怕他被人欺负才格外宠爱。后来太子渐渐得民心,引起了陛下的警觉与防备,导致大皇子愈发受重视,在朝中势力日益膨胀。只要陛下一日在位,大皇子没有谋逆之心,估计很难有人能扳倒他。” 沈昭叹了口气,默默说道:“溺爱如投毒,为人父母者不可不戒。” 皇室如“养蛊”,把诸多皇子放在一起,让他们互相撕杀,吞噬,最后只能剩下一个,就是蛊王。 如若帝王偏心,只会让皇子们厮杀的更厉害,最终花落谁家未可知。 一旦产生“蛊王”,必然是毒中之毒。 两人说话间便回到了越亲王的别院,只见叶晟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 宛如看门狗一般。 “你怎么不进去?”崔颢问道。 叶晟僵着脸说:“我得在这守门,以防有心之人窥探。” 沈昭见他神情紧张,接着问道:“是三皇子来了?” 叶晟:“何止,我大表哥也来了,他们刚才还在院里谈笑风生呢。” 沈昭和崔颢对视一眼,均觉得有些诧异。 素来没有交情的太子和三皇子谈笑风生? 越亲王真是个好船夫,无论脚踏多少船都能稳如老狗! 朱小小这时从屋里出来,冲着叶晟喊道:“大家都到了,你怎么还不进来?” 叶晟忧心忡忡地说:“越亲王和两位皇子都在此,我自然要加倍小心,防备外人。” 朱小小不解地问:“这里里外外都是暗卫,你瘦弱得跟小鸡仔似的,能防备什么外人?” 叶晟:...... 扎心了。 第191章 互为参谋 屋内的太子和三皇子果然如叶晟所说,相谈甚欢。 沈成安和言兰蕊弱小地坐在角落,眼睛时不时看向两位皇子,生怕他们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日后再被灭口。 待看到崔颢和沈昭进来,两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独受罪不如众受罪,反正法不责众。 越亲王也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说道:“两位贤侄大驾光临,小院真是蓬荜生辉啊!” 太子亲切地回道:“皇叔,侄儿还得感谢您,若不是有您从中牵线搭桥,我和三弟恐怕还不能这么敞开心扉的聊天。” 越亲王心想,你那心扉就跟透风的窗户纸似的,全是眼子,哪用得着敞开。 “贤侄客气了,来来来,大家都上桌。咱们今天能坐在一起,就是志同道合,哪天道不合了,再分开也不迟,都别拘谨。” 叶晟默默想到了准岳父的名言:“甜不甜,扭下来给我女儿尝尝就知道了,大不了过不下去再和离。” 合着什么事都能分开呐! 崔颢环视在座众人,见他们仍在说着客气话,便起身倒茶。 当他走到三皇子面前,正准备往茶杯里倒水时,太子突然开口问道:“三弟,明天五日之期就到了,你可想好了如何向父皇复命?” 三皇子愁眉苦脸,无奈地说:“皇兄就别拿小弟打趣儿了,乔太尉实在老奸巨猾,臣弟的进展颇为不顺。臣弟查到协管军戎务的杨超年初将甲胄入库,直到秋季才发放,若真有人动手脚,定然与杨超脱不了干系。只可惜,这杨超是乔太尉妾室的弟弟,嘴紧的很,死活不肯承认偷换甲胄。如今局面已然僵持不下,臣弟也束手无策呀。” 太子愤愤不平地拍案而起,大声呵斥:“这些个官员们,整日里不干实事,尽搞些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勾当,着实可恶至极!依我看,就应该严惩不贷,从重处罚,方能杀一儆百!” 三皇子连忙点头应和:“皇兄所言极是,他们都是国之蛀虫,细查之下,不仅收受贿赂,还倒卖军需。所犯下的罪行,真是令人发指,触目惊心呐!” 众人听这兄弟俩说话,深觉心累。 无论是问话的,还是答话的,都让人听的云里雾里。 直接说甲胄被杨超倒卖出去不好吗,非得上升到朝政做什么,不往大了说不行嘛! 越亲王教导叶晟:“看到没,厉害的人,都懂得含糊说话。会说是一种能力,会听是一种修养,你还得内外兼修啊,懂不懂?” 叶晟漠然点头,心里顿时泪流成河。 他原本装纨绔挺好的,自从跟了越亲王,脑袋现在都不够用了。 以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他已经从装傻变成真傻了...... 越亲王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是学废了。 三皇子倾述完烦心事,太子也颇有同感,蹙眉说道:“咱们哥俩真是同病相怜,父皇命我全权负责赈灾诸事,然而难民数量却在急剧上升,从原本的万人,增加到三万余人。这才秋天,想必冬天只会更多。如今父皇拨下来的赈灾粮已经用了大半,再这么下去,可能坚持不到入冬。” 越亲王参与过赈灾,他粗略估算了下,觉得赈灾粮不应该用的如此快,于是不解地问:“就算是三万人,至少也能挺到过年,赈灾粮怎么会这么快就没了?” 太子苦笑道:“从派粮到发粮,每经过一人,就会被扒下一层皮,真正到难民手中的不到五层。皇叔,我抓了这个,就会牵扯出那个,如果真要深究,恐怕父皇就不用上早朝了。” 沈成安激愤地说:“就算当官的不贪,手下难免也会贪,太子殿下能抓住几个贪官,却抓不住所有。想要喂饱灾民,首先就得喂饱贪官,这世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太子看向有话直说的沈成安,点头道:“是这个理。” 三皇子转头看向崔颢,今天太子和他都抛出了问题,能将自己的短处示人,就是彼此示好。 看来他们得双向解决问题。 崔颢顿时明白,三皇子想让他挑开话头,故而道:“殿下,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崔副使,你请说。”太子早就听说过崔颢,他是当朝难得的文武全才。 崔颢缓缓说道:“微臣建议,向赈灾粮中掺麸糠。” “你这是何意?”太子顿时十分震惊。 崔颢接着解释道:“目前在难民营的不仅有难民,还有很多游手好闲之人,他们为了得到免费粮食,特意扮成四处流窜的难民。太子殿下如果拿着白花花的大米赈灾,定会被贪官层层贪污到颗粒不剩,若掺入麸糠,他们即无法拿出去售卖,也不能私用,便不会再动赈灾粮。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见粮食难以下咽,也就不会天天来领粮,只有这样才能让真正的难民吃到粮食。” 比起于阴谋,阳谋实则更直接,即便对方识破诡计,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这......”太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大皇子就因为以次充好坏了名声,他实在怕担上亏待难民的罪名,因此有些犹豫。 越亲王建议道:“仓里的赈灾粮有限,皇兄若是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定会同意的。况且也不必每袋粮食都掺麸糠,主要还是做样子给外人看,待他们收手,再恢复正常也不迟。” 三皇子见太子依旧犹豫,决定道出心里所想:“皇兄,你有没有想过,乔太尉不一定是大哥的人?” 第192章 出其不意 三皇子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将太子炸得晕头转向。 乔太尉不是大皇子的人? 那他到处煽风点火是为何? 三皇子继续说道:“皇兄,倘若乔太尉是大哥的人,为什么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偏要等到大哥被圈禁后才有所动作?他平日里四处投机讨好,不惜让自己的嫡子给大皇子当跟屁虫,常常被人笑话。乔希权每每行事,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像一无是处。臣弟觉得,乔希权好像不是在帮忙,而是在帮倒忙。再者说,自从大哥遭圈禁,整个薛家都受到牵连,唯独乔希权安然无恙,皇兄不觉得奇怪吗?” 别说太子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就连一向以老谋深算着称的越亲王也始料未及,他低声说道:“对,这世间没有偶然,一切''巧合''都是必然,乔太尉确实不对劲。” 太子连忙问道:“他不是大哥的人,还会是谁的人?” 一时间,几位皇子的身影排队在崔颢的脑海中闪过,他眉头紧皱,沉思良久后,缓缓开口:“也许……我们都忽视了一个人。” 沈昭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五皇子!” 叶晟顿时豁然开朗,不禁拍案叫绝道:“哎呀呀,还得是你们两口子心有灵犀啊!五皇子自小就聪明伶俐,无论学什么都比旁人要快。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突然醉心诗书,不理朝政,原来是在韬光养晦啊!” 沈成安接过话头,分析道:“之前一直是六皇子在前面冲锋陷阵,还把原卫所指挥使方文宣招到麾下,好不威风。我就说嘛,以六皇子的行事作风,如何能让方文宣心服口服,原来是有黄雀在后啊。” 崔颢立刻在桌底下各踹他们一脚,当着太子和三皇子的面,他们怎敢如此放肆,不怕以后被人穿小鞋吗? 叶晟:好疼...... 沈成安:踢我干嘛? 太子却全然没注意到崔颢的小动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与五弟接触不多,关系也不亲密。 印象里,他总是捧着本书,逢人就讨论诗词歌赋,好像除了书什么都不在意。 他怀疑过所有人,却唯独没对五弟起过疑心。 现在细细想来,才惊觉这其中处处透着可疑。 尽管敬昭仪降了位份,却没听说被后宫踩高捧低的人苛待,可见一直有人帮她疏通关系。 方文宣前期一直疯狂敛财,但被抄家时却没搜出过多的财物,谁都不知道他的钱财去了哪。 至于六弟,虽然顽劣,却找不出太过明显的短处,唯一能让人诟病的就是马上要迎娶没权没势的孟云娇。 但反过来一想,六弟连亲事都如此憋屈窝囊,谁还会怀疑他有心机。 这兄弟俩,一个不理世事,一个毫无建树,简直是皇子里的一股清流。 若背后之人真是五弟,那城府可真够深! 太子脑中的思绪如潮水般汹涌,他猛地站起身,说道:“三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三皇子闻言也起身,跟在太子身后离开了正厅。 叶晟低声问道:“他们两个单独出去,是要说什么可怕的悄悄话吗?” 朱小小当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怕掉脑袋,大可以跟上去偷听。” 叶晟立刻疯狂摇头。 他膝下无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第193章 授人以柄 别院的偏房内,光线有些昏暗。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面前一向沉默寡言的三皇子。 房间里静谧得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如果说一切都是假象,那这张波澜不惊的脸后面又藏着什么? 太子深知人心难测,任何人都不能轻信,却再一次被五皇子颠覆了认知。 深宫之中,十年如一日的装蠢、卖乖,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一飞冲天吗? 所有皇子,无一例外都盯着那把椅子。 面对太子怀疑的目光,三皇子淡淡一笑:“皇兄,都说被供奉的是皇位,被活埋的才是真身。臣弟对那个位置真没有半分觊觎之心,还望皇兄莫要把我划入敌人的行列。” 太子沉声说道:“三弟此言差矣!父皇尚且康健,三弟为何如此笃定?” 他紧紧盯着三皇子的眼睛,试图从对方的神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三皇子转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枝叶轻轻摇曳,很是惬意。 他语气平静地说:“皇兄不妨想想,方才我们所在的那间屋子,无论是崔颢、叶晟、沈成安,都有人家护着,有兄弟姊妹可以依靠。可我呢?”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太子,声音透着疏离:“我虽身为皇子,却自小不被父皇喜欢。年幼时,我还曾天真的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懂事、听话,所以才无法赢得父皇的欢心。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明白,无论我如何努力迎合讨好,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他讨厌我的事实。从小到大,他从未夸奖我一句,即便我拉着他的衣摆喊父皇,也会被他无情的推开。皇兄,你说父皇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皇后掌管后宫,太子自然也知道些往事,或者说后宫人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提起。 惠妃是被父皇硬生生从昭武将军身旁抢来的,惠妃与昭武将军年少就有婚约,父皇这么做,与夺臣子之妻无异。 “三弟,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也已经成年,何必揪着往事不放?” “都过去了?”三皇子第一次在太子面前情绪外露,冷笑着说:“皇兄,你可知道宫里人说的有多难听,有说母妃红颜祸水,有说母妃人尽可夫,甚至还有人偷偷说我是野种,所以才不被父皇喜爱。因为被父皇嫌弃,我还多次被太监欺负。六岁时,按惯例我离开母妃独自居住,所有皇子都住在西五所,只有我被送到西华门外。那时我白天到南书房读书,下学后回所,太监们最会见风使舵,见父皇厌弃我,母妃也不得宠,所以对我的照顾根本不上心。他们时常把我一个人扔在院里,门一锁,就自行打牌喝酒去了。有时他们想起来,就给我扔几个大饼,想不起来就索性不管,导致我饥一顿饱一顿,长的比兄弟们都弱小。后来,父皇偶然看到我,见我比五弟还矮,心中更是不喜,还呵斥了我一顿。直到成年后,我才知道,那时宫中因为我比兄弟们都矮小,疯传我是母妃与他人偷生的杂种。” 他神情惨淡的看向太子,问道:“皇兄,后宫连个男人都没有,母妃能和谁偷生?我是不是父皇亲生,难道他不知道吗?我受人欺凌虐待,他真的一无所知?世人都说夫妻是缘,孩子是债,可我觉得,我和母妃都是来还债的。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这辈子要用一生来还债。” 太子一时间有些沉默,其实除了大皇子,其他皇子的童年都说不上有多好。 但至少母后在,没人敢欺负他。 “直到我八岁,母妃见我瘦骨嶙峋,带我到坤宁宫拜见皇后娘娘,说我被太监欺负。皇后娘娘震怒,责罚了我身边的太监,换成一批性子好的,我才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其实他心里清楚,后宫的事都瞒不过皇后的眼睛,她早就知道三皇子的遭遇,不过是让惠妃亲自求她罢了。 后宫没什么真好心,欠下的人情都是要还的。 叶家在军中有话语权,却缺少文官的助力,这个人情当然是外祖父来还。 三皇子诚恳地说:“皇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么多兄弟中,只有你德才兼备,臣弟真心希望你继承正统。” 不论是真是假,太子都被捧的很舒服,而且他的遭遇自己也清楚,便笑着说:“三弟,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必能共建海晏河清的盛世。” 三皇子摇了摇头,苦笑道:“皇兄,你饶了我吧,我志不在此。” 皇帝怎会与别人“共建海晏河清的盛世”,太子的话中都带着试探,他自然不敢接。 “那你想做什么?” 三皇子郑重说道:“皇兄,待你继位后,我只有两个请求。一是将我母妃放出宫,二是给我个封地,让我做个自在藩王。” “这......”太子有些犹豫,“父皇只要健在,后妃又不能和离,为兄如何放惠妃娘娘出宫?” 三皇子笑着说:“没有生离,那就死别吧。” 想要一个人出宫,办法多的是。 太子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为兄必然会满足你心中所愿。” 到时候他手握惠妃与昭武将军私通的把柄,就不怕三皇子再有什么二心。 三弟主动授人以柄,他为何不成全! 第194章 表明决心 太子对三皇子的投诚很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两人笑着走回正厅。 越亲王见他们达成共识,问道:“看来两位皇侄已经心中有数,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 太子胸有成竹地说:“乔太尉如今尚未得意忘形到极点,我们还需再给他添把火,让火势烧得更猛烈些。” 三皇子一听便心领神会,连忙附和:“皇兄,臣弟一会就回宫禀报父皇,说五天时间实在太短,恳请父皇再多宽限几日。乔太尉听闻此事,定会觉得我已束手无策,兴许还能多露出些破绽。劳烦皇兄再让人将救济粮中掺麸糠之事传出去,若咱们两个同时处于下风,乔太尉身后的靠山必然会有所行动,到时候敌明我暗,也方便我们行事。” 太子对此表示赞同,立刻点了点头。 崔颢突然起身,向太子拱手施礼,说道:“太子殿下,后日便是重阳节,按照惯例,陛下会带着宗室祭祀。臣侄女崔毓莹自打嫁入大皇子府便杳无音讯,臣十分担心,可否请皇后娘娘出面,让毓莹参加祭祀,臣想了解她的近况。” 太子对康妃和姚氏虐待崔毓莹的事略有耳闻,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后宫女人之间争斗的小事罢了,想也没想就随口应承了下来。 见众人商议的差不多,太子便先行离开。 三皇子正笑着向崔颢拱手作别,越亲王却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他身后,轻声问道:“老三,我方才瞧太子一脸喜色地走了出去,你向他低头了?” “皇叔说笑了,太子是正统储君,还是我的亲兄长,于情于理,我都该俯首称臣。” 越亲王微微眯起双眼,狭长的眼缝里透出一丝狡黠,继续追问:“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你当真一点都不动心?” 面对越亲王咄咄逼人的质问,三皇子依旧面色不改,神情严肃地回答:“皇叔,正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侄儿深知自己生性慵懒,做事缺乏杀伐决断,若非要盯着那个位置不放,只怕不仅无法达成所愿,还会给身边之人带来无尽的灾祸。” 越亲王依旧不肯罢休,又抛出一个问题:“你身后还有崔家作支持,论实力和背景,你可比老五和老六更具竞争力,不试试怎知不行?” 他故意当着崔颢的面问,就是想让崔颢清楚三皇子的态度。 三皇子神色平静如水,缓声道:“皇叔,武将打天下,文官坐天下。每一次权力更迭,都少不了武官的助力,若我逼着崔家争权,叶家必然会反目。前有虎视眈眈的薛家,后有乔太尉的拥趸,若叶家也起兵闹事,天下必然会生灵涂炭。倘若我真的去争,崔家没有兵权作倚仗,不仅不占据优势,还会遭受无妄之灾。若我不去争,以祖父帝师的身份和威望,再加上崔家人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定会绵延百世。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位置,不值得押上全族历代人的心血和性命,您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越亲王听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心里却暗自叹息。 以三皇子的胸襟和气度,必能成大事,可惜皇兄从没正视过这个出类拔萃的孩子。 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皇位之争,成王败寇,稍有不慎,就会让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叶家表面上低调,实则军权财都不缺,还有皇后坐镇后宫,想扳倒难如登天。 好人不一定要做君王,也未必适合做君王。 一切顺其自然吧。 三皇子目光遥遥望向皇城方向,他真的不喜欢那个困住母亲一生的地方。 如果他们母子之间有一人能快活,他希望是母亲。 第195章 三思后行 下午时分,阳光斜照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仿佛被涂上一层金色,显得熠熠生辉。 太子和三皇子分别进宫,只不过一人去了保和殿,一人去了坤宁宫。 保和殿气氛凝重的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三皇子跪拜在地,低头迎接弘治帝的雷霆之怒。 只见弘治帝面色阴沉,对着地上的三皇子就一顿痛斥:“竖子不堪重用!朕苦口婆心地教了你多少次,做人要有心机,做事要有手段,你偏偏只学你母妃那套,就知道''无为而治''。案子审不下去,难道不会将人扔到刑部大刑伺候吗?朕膝下有十一个儿子,怎的就你心善,就你手上怕沾血?这般无用,那你干脆什么事都别干好了!来人呐……” 三皇子脸色苍白,急忙伏地向前爬行几步,紧紧抱住弘治帝的双腿,苦苦哀求道:“父皇息怒,都是儿臣愚钝无能,恳请您再宽限几日。儿臣保证,此次定当竭尽所能,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说罢,他已是涕泪横流,模样甚是可怜。 弘治帝低头看着脚下这个老实巴交的儿子,心里反复思量。 这差事本就是他安排的,若老三这样无功而返,不仅老三颜面扫地,就连自己这个做父皇的也脸上无光。 无论再怎么不喜,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想到此处,弘治帝原本紧绷的面容稍稍缓和了些,但嘴上依旧毫不留情地说:“哼!既如此,那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若是此番仍不能有所建树,休怪朕无情!” 说完,他猛地一挥衣袖,转身坐回龙椅之上,不再看三皇子。 三皇子连忙磕头,抹着眼泪离开。 石方站在侧面伺候,偷偷瞄了眼三皇子。 虽然三皇子泪流满面,但眼里却没有波澜,根本看不出多少愧疚和难过。 石方淡淡一笑,这深宫之内,人人都是局中人,人人亦皆是局外人,多少玲珑心思也未必能真正看清。 坤宁宫,皇后跪在蒲团上,正潜心礼佛。 太子走了进来,跪在她身侧,将上午的事一一讲出。 皇后听后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三鞠躬礼。 她回身问道:“晔儿,你可知为什么礼佛都要拜三次?” 太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皇后笑着说:“这一拜是折服骄傲心,二拜是见贤思齐,三拜是忏悔业障。人往往知表不知里,你可不要同普通人一样,被假象迷惑。礼佛有三拜三扣,人也有三思后行,老三素来心思重,他这么说,你就真信?” 太子愣了一下,轻声回道:“母后,儿臣自然不会全信,但老三提及五弟,儿臣也深表怀疑。” 皇后坐在龙纹交椅上,浅笑着品了口茶,继续说道:“能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要么极度自卑,要么极度自信。母后日日礼佛,悟出一个道理,无为不是无所作为,也不是顺其自然,而是''向无而为'',老三倒是精通此道。若不是乔太尉向沈崔两家发难,老三是决计不肯跳出来的,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他心思如此深沉。先让他和老五斗一斗吧,如果两败俱伤,你也好坐收渔翁之利。至于赈灾粮一事,为了掩人耳目,你先别声张,我去找你父皇商榷。” 太子原本有些激动的心顿时静了下来,他果然还是想简单了。 “母后,崔颢还请托一件事,他想在重阳祭祀的时候见崔毓莹。” 皇后静思片刻,说道:“姚氏产女后伤了身子,再难生育。她突然怀孕,我本来还觉得奇怪,看来崔家应该发现了端倪。既然是场乱战,那就把老大也拉进来,看看究竟哪条鱼命硬。” 听皇后如此说,太子便放下心来。 皇子之间搏杀,难免鱼死网破,自己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晚间时分,皇后带着宵夜去了趟乾清宫,弘治帝正在点灯批阅奏折。 “陛下,眼下已经一更天,您还是休息一会吧。” 弘治帝叹了口气:“人人都想做君王,却不知道君王每天要批阅奏折数十件,审议报告无数,写字都要上万。太子尚且年轻,朕还得帮他守住这万里河山,否则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皇后冷笑一声,太子都已经而立之年,哪里年轻? 他守江山是真的,却不知替谁守的江山。 这种自我感动,听听就算了。 她压下眉眼中的不屑,声音忧愁地说:“多亏了陛下夙兴夜寐,各地灾情才有所缓解,只可惜......” 夫妻多年,弘治帝很少见她犹豫不决,立刻追问:“可惜什么?” 皇后皱眉说道:“今日晔儿进宫请安,我见他愁眉不展,便多问了几句。晔儿说现在难民激增至三万,若到了冬天,没准会增到十万,如今赈灾粮源源不断地送往营区,却还是不够用,根本坚持不到入冬。若救济的都是难民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不少游手好闲的闲散人士夹在其中,更有甚者,还带着一家老小在营区懒散度日。陛下,倘若日日精粮细面的供着,谁还会去务工?恐怕周边城村的百姓都会来领朝廷的赈灾粮。长此以往,根本不是个办法,晔儿想在粮食中掺夹麸糠,让吃白食的人知难而退,也好将粮食供给真正需要的人。” 弘治帝略微思索就想通了其中的关卡,他立刻说道:“哼,朕开仓放粮,竟让这么多有心人钻了空子!既然他们都想发不义之财,那就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晔儿还是太心慈手软,光掺麸糠不行,让他加石子。朕要亲眼看看,这两天粮食会不会省下来,都省在哪个环节!” “陛下!”皇后马上出声阻止:“这样一来,难民岂不是要恨死晔儿。” 弘治帝安抚道:“梓童莫要担心,朕只想揪出那些贪墨赈灾粮的硕鼠,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当替罪羊。” 皇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笑着说:“既然陛下心有成算,臣妾就放心了。不过臣妾还有一事,想与陛下商量。” “你说。” “陛下上次带着文武百官祈福,没几天暴雨就停了下来,想来定是陛下心诚,百官齐心,感动了上苍。马上就是重阳节了,臣妾想扩大一下祭祀规模,让文武百官和命妇家眷都参加,祈求诸神和先祖保佑,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弘治帝最忧心的就是明年的税收和民生,觉得皇后的提议不错,便同意下来。 谁承想,不过是一场祭祀,竟然让朝中多位重臣落马,甚至改变了朝局。 第196章 拜神祭祖 每逢重阳节,整个祭祀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拜神祭祖。 按照惯例,弘治帝要带皇室宗亲或文武百官祭拜先帝陵墓,并祭祀三皇。 今年,在皇后的倡议下,祭祀规模空前庞大,流程也有所变动。 众人要从三山门开始,绕着城往东行,先拜祭太祖孝陵和懿文陵,再进入东华门,到奉先殿祭拜,这才算完成祭祀。 康妃闻信后,马上快步前往乾清宫,打算先给崔毓莹报个病假,以免她肚子露陷。 按理说,女眷如果遇到突发状况,理应先报给皇后知晓。 但康妃留了个心眼,皇后向来头脑机敏,她怕引起皇后警觉,被发现端倪,所以直接找弘治帝告假。 令康妃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迈入内殿,她就看到皇后正陪着弘治帝下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皇后竟然不礼佛,理陛下了! 弘治帝正沉浸于棋局之中,见康妃进来,感到十分诧异,开口问道:“今天是什么风,居然把你们都吹来了?” 这两个后妃,一个没事就烧香拜佛,一个专注于替大皇子管后宅,往日对他都不理不睬,今天竟然都来了! 皇后优雅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浅喝了一口,努力压下嘴角的不屑。 陛下嫌弃她们年老色衰,殊不知她们也嫌弃陛下力不从心。 她们可不是初入宫闱的小妃嫔,都一把年纪了,谁会把弘治帝短暂的柔情放在心上? 又不是情爱上头,闲的没事做。 康妃见状,只能换个说辞:“陛下,臣妾原本想求见皇后娘娘,后听说皇后娘娘来了乾清宫,便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正好也给陛下请个安。” 弘治帝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他目光犀利地在皇后和康妃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圈,随后说道:“既然康妃都找到乾清宫了,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不妨直说,让朕也听听。” 难得他今天有空,正好看看后妃们的勾心斗角,权当是解闷儿消遣了。 康妃悠悠叹了口气,一脸愁容地抱怨道:“陛下,臣妾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儿女债。咱们睿儿不争气,被陛下禁足,臣妾想着他闭门思过,也不好让府里女眷单独出来抛头露面,所以想替三个儿媳向皇后娘娘请个假。” 弘治帝听到大儿子,不禁忆起往日种种,心中颇不是滋味。 十一个皇子中,唯独大儿子和自己最像,也最得他器重,偏偏管不住下半身,做出那等荒唐事,真是气煞他了。 皇后见他脸上都是想念之色,故意轻声感叹起来:“哎,其实仔细想想,之前那件事情倒也不能全怪大皇子。臣妾后来偶然听闻,那宫女原本就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爱慕权势之人,不单是大皇子,就连五皇子和六皇子进宫,她都会想方设法地凑到跟前卖弄风情。再加上那日大皇子吃了酒,一时之间难以自持,也是情有可原。” 康妃一听皇后帮忙说话,心头猛地一颤。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娘们可不是好人呐! 弘治帝却颇为认可,长子可是他亲手教导长大的,怎会是罔顾人伦之人? 回想那日之事,他不禁心生懊悔:“皇后说的是,那天朕也是气急了,否则断不会让他闭门思过一年。” 人年纪越大,越希望子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他都有点想长子了。 康妃眼见弘治帝有所松动,赶忙趁机哀求起来:“陛下圣明,咱们睿儿向来都是循规蹈矩、知书达理的好孩子。若不是那不知廉耻的小贱人趁睿儿酒醉之际百般勾引,睿儿怎会失了分寸?他现在整日在府里为您诵经祈福,就盼着能早日得到您的宽恕,您就原谅他吧。” 皇后再次捂着帕子轻笑。 大皇子府天天歌舞升平,还诵经祈福? 他拜的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佛,而是欢喜佛吧。 弘治帝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朕才刚下圣旨不久,总不能朝令夕改,这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朕这个皇帝?” 康妃见劝说无果,顿时有些泄气。 皇后却接着说道:“陛下,祭祀可是大事,即便大皇子有错,也不差拜神祭祖这一天。到时候您再说他诚心可嘉,给他减些刑罚不就好了吗?” 弘治帝顿时喜笑颜开,“还是梓童说的对!身为皇子,怎么不祭祀先祖,明日就让他出来!” 康妃也跟着满面笑容,儿子终于可以出府了! 弘治帝看着笑容可掬的皇后,真是越看越顺眼,当即说道:“梓童,你让人把坤宁宫的地龙烘起来,朕今天晚上去你那。” 皇后霎时就不笑了。 自己不燃地龙,就是不想让弘治帝留宿,他心里没点数嘛! 康妃目送弘治帝和皇后离开乾清宫,心里突然一乱。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197章 各怀鬼胎 祭祀时间从辰时开始,直至未时结束。 众人惊讶的发现,消失已久的大皇子突然出现在队伍中。 弘治帝一眼便瞧见了大儿子,特意越过诸位皇子,来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说:“老大,朕听闻你近来一直潜心悔过,皇后和康妃也都给你求情,所以朕才同意让你参加祭祀。从今往后,你一定要戒骄戒躁,严以修身,严以律己,切不可再做那样的糊涂事。” 众人默默低头,都被关一年禁闭了,还叫糊涂事? 陛下心都偏的没边了。 大皇子诚惶诚恐地俯身行礼,声音颤抖地回答:“父皇放心,儿臣已经痛思己过,改过自新,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弘治帝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嗯,知错能改便是好事。” 众人又是一脸懵,大皇子私通宫女,那可是淫乱后宫的重罪,陛下这么容易就翻篇了? 他们不得不重新衡量大皇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恐怕连太子都得退一射之地。 六皇子悄悄凑到五皇子身边,低声问道:“五哥,咱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把长相酷似丽嫔的秋彤送到大哥身边,难道就这样草草了事?” 五皇子稳稳地站立在原地,神情镇定自若,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轻声回道:“被偏爱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大哥消停不了几天,况且今天还有重头戏,你先别声张,等着看好戏吧。” 六皇子听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神情雀跃地看向祭坛。 五哥说有好戏,必然精彩的很。 沈昭见崔毓莹被夹在姚氏和肖侧妃中间,她脸上擦了厚厚的粉,除了身形有些臃肿,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又望向远处领兵的崔颢,他想与崔毓莹说话,想必没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皇后下令,命女眷根据诰命封号站好。 这样一来,太子妃、皇子正妃以及诰命夫人都排到了前面。 由于大皇子一直未给崔毓莹请封,所以她尽管是侧妃,还没有封号,只能被人群挤到后面。 朱小小有郡主身份,故意与周围的人东拉西扯,其他贵女也只能跟着附和,没人留意崔毓莹被人群推到最后。 言兰蕊和刘菡湘则故意站在沈昭前面,给她和崔毓莹留出说话的机会。 崔毓莹神情有些怯懦,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骄傲姿态,只低着头,抚摸着肚子,一声也不敢吭。 随着赞礼者传唱,祭祀开始。 弘治帝来到圜丘,冠带就位,按照赞礼者所念步骤逐项进行。 迎神、奏乐,燔柴,所有人一拜再拜。 沈昭看着跪下起身动作迟缓的崔毓莹,语气平淡地问:“你腹中胎儿几个月了?” 崔毓莹脸上瞬间浮现出震惊之色,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你……你怎会知晓此事?” 沈昭见她神情紧张,不紧不慢地说:“不妨让我来猜猜,这次祭祀大皇子和姚妃是如何交代你的。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怀孕不满三个月,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以免动了胎气?” 崔毓莹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沈昭却从她呆愣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说的没错。 她冷笑一声:“崔毓莹,你脑子是被驴踢过吗?家中长辈们好言相劝你置若罔闻,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随口胡诌你倒是深信不疑。莫非在你心里,只有家人想害你,其他人都对你掏心掏肺?” 听着她的讽刺,崔毓莹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压低声音狠狠回击:“哼,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想什么,分明是看我落魄暗自高兴,故意拿话刺激我,让我在祭祀的时候出丑。我才不傻,我绝对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沈昭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淡淡回道:“看你过的不好,我确实挺高兴。” 崔毓莹:...... 要这么直接吗? “不过,你若拖累了崔家,我也会受牵连,所以我还是想好心提醒你。” 崔毓莹听着她毫无保留的话,心情反倒没那么激动了。 所有人都想看她笑话,最坏也不过这样。 沈昭将目光放在前排的姚氏身上,提醒道:“姚氏前几天向宫中报喜,说她怀孕近两个月。大皇子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前两个月又被你缠的紧,姚氏是怎么怀孕的?” 崔毓莹听罢瞪大了眼睛,王妃怀孕了,她怎么不知道! 她看着姚氏扶着后腰缓缓起身,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反倒比她这个孕妇还像。 平日里严嬷嬷将她看的太紧,身边的丫鬟也都被姚氏借故发卖了出去,她确实对府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沈昭见祭祀已经接近尾声,故意靠近崔毓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你怀孕两个月无人知晓,姚氏同样怀孕两个月,却尽人皆知。大皇子眼下最缺的就是嫡子,你觉得是谁怀有身孕?” 崔毓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就是她处心积虑争取回来的亲事? 康妃整天变着花样折腾她,大皇子只沉溺于声色犬马,身边还有个严嬷嬷到处生事。 好不容易怀有身孕,以为后半生有了倚仗,却被告知是借腹生子。 她顿感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沈昭立刻高声大喊:“毓莹,你怎么了!” 所有人都循声往后看。 崔毓莹做了人生中最聪明的一件事,两眼一闭,身子软绵绵地向后倒了过去。 她先晕为敬。 第198章 起兵谋反 弘治帝见人群后方有些骚乱,不禁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地吩咐道:“石方,你速去查看一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石方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路小跑至队伍末端,询问道:“何人在此喧哗,不知道陛下在祭祀吗?” 沈昭扶着紧闭双眼的崔毓莹,颤声说道:“石公公,大皇子侧妃不知为何突然间晕厥,还请您让太医过来瞧瞧。” 石方吓的马上后退两步,大皇子刚被放出府,正与陛下父慈子孝,崔侧妃这是晕给谁看呢? “这......奴才怎敢擅自做主啊,此事还需先禀明陛下才行。” 三皇子妃从人群中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地说:“石公公,眼下人命关天,吴院判不是也在场嘛,你让他帮忙看看吧。” 石方听后,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随后点头应道:“三皇子妃所言极是,奴才这就去请吴院判。” 吴院判心中瞬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本打算使出“左脚拌右脚”的绝技,却被越亲王从背后拍了一下。 “我说吴院判,你好歹也是个大夫,能不能换个把戏,总用一招可就没人信了。” 吴院判苦着一张脸,无奈地说:“越亲王,我们做太医的不容易啊!不论是哪位主子病了,陛下少不得要说句让整个太医院陪葬,我们太医就是个陪葬品。微臣能活到老,全凭腿脚不利索,您就别拆穿微臣了。” 越亲王嘿嘿一笑,打趣道:“只有把脉不准、腿脚不利索的人才能混到院判,今天太医院就你来了,你不去谁去?” 两人说话间,石方也走了过来,说道:“吴院判,这边请。” 吴院判叫苦不迭,深深叹了口气。 祭祀仪式上闹病,准不是好事。 越亲王给不远处的崔颢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他放心。 吴院判走到崔毓莹身旁,伸出手指搭在崔毓莹的手腕上,垂眸为她号脉。 没过多久,他就后背一凉,惊出一身冷汗。 他好想做个庸医...... 崔太傅也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满脸焦急之色,问道:“吴院判,老夫的孙女怎会突然晕倒?” 吴院判面露难色,含糊其辞地说:“这个……崔侧妃可能是身体有些虚弱。” 崔太傅又紧接着追问:“她年纪轻轻,怎会身体虚弱?” 吴院判继续打马虎眼:“也许是站的太久。” 崔太傅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步步紧逼道:“在场这么多人,别人都安然无恙,怎么就她不行?” 吴院判看着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崔太傅,像是豁出去一样,硬着头皮再次搭上崔毓莹的手腕,视死如归地说:“哎呀,这么仔细一查,崔侧妃好像是滑脉啊!” 崔太傅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夸赞道:“吴院判果真医术高明,乃妙手神医!” 吴院判:...... 他只想离这些难缠的老狐狸们远点! 石方听罢,高兴地跑了回去,大声喊道:“恭喜大皇子,崔侧妃有孕了!” 大皇子:你看我高兴吗? 姚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皇后一脸喜色地恭贺:“陛下,祭祀刚结束崔侧妃就被查出有孕,想来是天降吉兆。” 弘治帝原本紧绷着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眉开眼笑地说:“哈哈,说得好!此子来的正是时候,定是祖宗显灵赐下的祥瑞之兆!” 皇后转头看向一脸扭曲的康妃,开口问道:“康妃妹妹,崔侧妃有孕,你为何看上去不太高兴?” 康妃心中一惊,但还是强作笑颜回答:“皇后娘娘真会开玩笑,睿儿再添子嗣,妾身自然是高兴的。” 皇后突然提议:“陛下,姚氏也站了大半天,可别像崔侧妃似的晕倒,不如让吴院判也把把脉吧。” 姚氏急忙表示:“父皇,儿媳没事,就不必劳烦吴院判了。” 皇后语气温和地劝说道:“皇孙金贵,怎么能说是麻烦,就当是让吴院判给你把个平安脉了。” 康妃大声说道:“皇后娘娘,不必这么麻烦。今天是祭祀,怎好耽误陛下和诸位大臣的时间,咱们回宫把脉也不迟。” 她话音刚落,圜丘台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坚固的台面竟然裂开了。 皇后马上问道:“康妃妹妹刚才说了什么,怎么连圜丘台都裂了。” 忽有锦衣卫快步跑上台来,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陛下,臣刚刚收到一封密报,还望陛下亲自过目。” 锦衣卫是弘治帝的暗卫,收到的密报自然不会是小事。 弘治帝伸手接过密报,里面赫然写着:“崔家暗自勾结昭武将军,意图起兵谋反。” 第199章 变故频生 锦衣卫的消息素来不会有错,弘治帝紧握着密报,目光如炬地看向崔太傅,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太傅,朕忽得密报,称崔家勾结昭武将军,妄图起兵造反,可有此事?” 崔太傅顿觉五雷轰顶,他浑身一颤,急忙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高声喊冤:“陛下圣明!崔家随太祖打天下,辅佐五代君王,始终忠心耿耿,绝不可能生出忤逆谋反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不仅崔太傅惊讶,就连一旁的大皇子也惊愕不已。 这是他给崔家准备的大礼,但自己一直被关禁闭,并不想在此间生出事端,所以命秋娘按兵不动,为何现在被曝光于世? 随后他联想到圜丘台破裂,看来是有人提前设了局,动用秋娘来达成目的。 大皇子暗自咬牙切齿,秋娘竟不听命于自己,他恐怕是被他人摆了一道! 弘治帝见崔太傅言辞恳切,脸上却并无动容之色,依旧冷冷说道:“既然太傅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那朕就搜查崔府,看看事实到底如何!传旨下去,锦衣卫即刻查抄崔府,其他大臣随朕到祈年殿等候!” 说完,他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开。 他千防万防,崔家究竟还是和徐谢安勾结在一起,让他如何不气愤! 石方紧紧跟随在弘治帝身后,侧头看向惠妃,惠妃摇了摇头,他便了然。 崔太傅独自一人跪在原地,眉头紧皱,额头上冷汗直流,却一动也不敢动。 崔颢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也快步走了过来,跪在他身边,轻声安慰道:“父亲,清者自清,您不必担心。” 崔太傅见他神色平静,原本焦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是啊,准备这么久,也该拔出陛下心中的钉子了。 沈昭紧张地拉着母亲的袖子,今日如此多的变故,她深觉惊险万分。 沈夫人感受到女儿的不安情绪,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莫要慌张,崔家想必早有应对之策,咱们暂且耐心等待便是。” 大臣们都被传唤进了祈年殿,女眷则随皇后娘娘到偏殿休息。 不大一会,诺大的祭坛就只剩下崔家父子。 祈年殿内气氛凝重,群臣肃穆而立。 乔太尉出列,大声说道:“启禀陛下,圜丘台破裂乃是天降异象,必有大事发生,微臣也有一事要向陛下禀奏。” “爱卿但讲无妨。” 得到弘治帝许可,乔太尉继续高声说道:“微臣听闻,近日难民营怨声载道,朝廷发放的赈灾粮中竟掺入大量石子,百姓食难下咽,恳请陛下细查,以安民心!” 弘治帝眸光深邃地看向乔太尉,今日先是大皇子侧妃有孕,众人神色紧张,紧接着是崔家被报有谋逆之心,必然会牵扯上三皇子,最后矛头竟然指向了太子。 他原本震怒的心情竟平复了下来,看来是有人要把他的儿子一网打尽呐。 幸亏这事皇后提前和他商量过,否则以他往日的脾气,今天定然会大发雷霆。 弘治帝面色阴沉,缓缓开口:“既然乔太尉要彻查此事,那就查个水落石出!传朕旨意,锦衣卫即刻前往难民营,将相关人等和账册统统带回来!” 他现在谁都信不过,只能动用亲卫。 随后,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皆伫立原地不敢出声。 弘治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吩咐道:“吴院判,两位皇妃有孕,你速去偏殿查看一番,切不可吓到朕的皇孙。” 他刻意加重了“皇孙”二字,吴院判是心思通透之人,当下便明白过来。 真孙当然不能吓到,假的自然也容不下。 吴院判拧紧了眉头,缓缓低下头,回道:“是。” 自打诊出崔毓莹有孕,他就一直忐忑不安。 大皇子妃早年产女伤了身子,吴院判曾经亲自为她把过脉,再次受孕的可能微乎其微。 正妃侧妃同时有孕,崔侧妃隐而不报,必然存在问题。 陛下现今命他诊脉,想必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估计太医院又要损失几名太医。 吴院判不禁长叹一口气,他们何苦非要卷入皇家的破事啊! 此时的大皇子已是万念俱灰,他就不该轻信妇人之言! 他好像看到府内大门在眼前再度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吴院判踩着小碎步再次回到殿内,他小心附在弘治帝耳边低语。 弘治帝嘴唇紧抿,神色变幻了几次,但还是强行将情绪压了下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此时的大皇子已面如死灰,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所有大臣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众人纷纷垂下头,眼睛盯着脚尖,暗自祈祷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直等到天色渐暗,负责抄崔家的那队锦衣卫才带着崔少卿回来复命。 为首的锦衣卫校尉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个木盒,恭敬地回道:“启禀陛下,臣等在崔少卿的书房内搜到了崔太傅与昭武将军的往来书信和城防图,请陛下过目!” 崔少卿惊慌失措地说:“陛下,这不是臣的东西,臣一点都不知情啊!” 第200章 殿上对峙 弘治帝面沉如水,冷哼一声说道:“你动动嘴巴就说毫不知情,若说话有用,那朕还养着锦衣卫做什么!” 他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来人,速将崔太傅和崔颢带上来,朕要亲自问话。” 崔太傅和崔颢在看到崔少卿被锦衣卫带来时,便已猜的八九不离十,秋娘这个搅家精终于出手了。 崔少卿见两位长辈入殿,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赶忙哀求道:“祖父,三叔,锦衣卫从我书房里搜出了祖父和昭武将军的往来书信以及城防图,说我们谋逆造反。我向来只读圣贤书,哪里会造反,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们快向陛下解释清楚!” 弘治帝听完就气笑了,现在即便有人告诉他崔少卿有谋逆之心,他恐怕都不信。 就凭崔少卿这愚笨的脑子,跟谁谋逆啊,自寻死路还差不多! “东西是从你书房里搜出来的,若要解释,也该由你来解释,难不成这些东西自己长脚跑到你书房不成?” 崔少卿转回头,急忙辩解道:“陛下,书信里不是说祖父勾结昭武将军吗,自然与祖父脱不开关系......” 他见祖父的目光越来越冷,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直到听不见。 在场的众大臣霎时都低下了头。 崔家这位状元,除了会读书,其他的真是一窍不通。 弘治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殿试的时候为什么点他为状元,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倒不是弘治帝识人不清,而是当年崔太傅邀请言掌院和诸多学士同时辅导崔少卿,为他讲解考题,甚至还完美押中了时务策。 崔少卿在殿试时侃侃而谈,其实是通篇背诵。 几位拥有几十年为官经验重臣的策论,自然是普通书生比不了的,他的见解当然超群。 别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只为中举,崔少卿却出生就是举人。 学习的差距其实就是阶层的差距。 崔颢长叹口气,说道:“陛下,东西是从崔少卿书房搜出来的,却不代表是崔少卿放的。今日臣等都进宫祭祀,府内只有女眷,臣恳请宣侄媳佟筱惠进殿。” 崔少卿眉头紧簇,不解地说:“她就是个无知妇人,三叔宣她过来做什么?” 崔太傅心中一滞,立刻大声叱责:“你连家门都看不住,怎敢责怪他人无用!” 崔少卿被骂的没脸,只能低下脑袋不吭声。 若东西是从崔太傅书房搜出来的,弘治帝必然会信七成。 现如今...... 他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将佟筱惠宣进来吧。” 五皇子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六皇子,这事是怎么办的? 书信为什么从崔少卿的书房搜了出来? 六皇子讪讪一笑。 秋娘进到崔府已经大半年,除了崔少卿的院子,她走到哪都会被人盯着。 五哥交代的事情急,秋娘能去的地方又有限,所以就只能放到崔少卿的书房。 哪想崔少卿竟这么不争气,连个聪明模样都装不出来。 六皇子也很无奈。 不多时,佟筱惠就被带入大殿。 众大臣见到她都有些诧异。 以往的佟筱惠总是衣着华丽,穿红戴绿,今日再见,穿着打扮都很朴素,神色也没了往日的光彩,与从前大相径庭。 好的婚姻让女人容光焕发,坏的婚姻让女人面容憔悴。 一个女人,姻缘幸不幸福,都写在脸上。 弘治帝问道:“佟筱惠,崔少卿书房被搜出来谋逆之物,你可知谁是罪魁祸首?” 佟筱惠双目微垂,说道:“回禀陛下,臣妇知道罪魁祸首是何人。” 崔少卿怕她乱说话,立刻出声制止:“佟筱惠,欺君是死罪,你可别乱说话!” 佟筱惠冷眼看向他,反问道:“崔少卿,你不让我说话是何意?陛下问话不回,也是抗旨不尊,难道你想让我抗旨不成?”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崔少卿面对佟筱惠总是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崔太傅忍无可忍,只能痛斥:“崔少卿,你给我住嘴!” 对于崔少卿的指责,佟筱惠早已不在意,她轻抚肚子,朗声说道:“陛下,崔少卿从不允许外人进入他的书房,臣妇虽然与他成亲月余,却无权踏足书房。但崔少卿却有一宠妾秋娘,整日为他红袖添香,可以自由出入书房。今日上午,有下人看到秋娘独自进入书房,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出来了。臣妇已经将她五花大绑,随时可以当面对峙。” “胡说!”崔少卿激动的指着她骂道:“你定是嫉妒秋娘受宠,所以才当着陛下的面陷害她,你就是个毒妇!” 听到“秋娘”二字,满殿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女人曾经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如今竟还做了宠妾,这崔少卿还真是宠妾灭妻。 弘治帝猛地一拍龙椅把手,大声喝道:“崔少卿,朕还在这,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来人,将秋娘带上来!” 第201章 秋娘被捕 看着神情癫狂的崔少卿,佟筱惠却浅浅笑了起来。 崔少卿可是三元及第的人,曾经那么才华横溢,怎么可能真的这样荒诞无能? 他只是自视甚高,生性傲慢,却不是无知呆傻。 只不过在锦衣卫查抄崔府时,佟筱惠趁着府里慌乱,命伺候崔少卿的两个丫鬟在茶水里放了茛菪,并劝他服下。 茛菪有镇痛解痉、活血去瘀、止血生肌的功效,直接服用却可令人狂浪放宕,所以才让崔少卿行为举止荒诞。 佟筱惠能得到这味药,还得益于沈昭。 在李芮宁离京时,两人曾有过简短的交谈。 她答应帮沈昭盯住秋娘,沈昭也答应日后帮她。 在佟筱惠得知自己怀孕后,便向沈昭要足以收买人心的银钱和可以搅乱人神志的药。 崔少卿从始至终都对她不屑一顾,她又何苦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 大房只有崔少卿这么一个独根苗,若他不堪重用,崔太傅和大老爷必然会不遗余力地栽培她的孩子。 佟筱惠原打算在自己产子后,暗中给崔少卿下慢性毒药,让崔家逐渐舍弃他。 却不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让他御前发癫,不仅可以替崔太傅洗清罪责,自己还能坐稳大房夫人的位置,对她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佟筱惠现在只想要实打实的利益。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运气来了,连老天爷都会出手相助。 秋娘被五花大绑的带到殿上,她惶恐不安地看向崔少卿,声嘶力竭地喊:“少卿,妾身是冤枉的,你快救救我!” 崔少卿顾不上许多,猛地磕起头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陛下,秋娘只是个妇道人家,她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能做出这等忤逆之事,还请陛下明鉴!” 崔太尉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秋娘做不出忤逆之事,那就是崔家人忤逆。 在秋娘和家人之间,他最疼爱的孙子竟然选择了秋娘! 好好的长房嫡孙,竟养成这样无知的性子,崔太傅只觉心中滴血。 佟筱惠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缓缓说道:“陛下,崔少卿曾当着府内下人的面,明令禁止我进入他的卧室和书房,但那些伺候他的丫鬟却可以随意出入。臣妇偶然听到丫鬟们讨论,说秋娘形迹可疑地避开院中下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崔少卿的书房,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臣妇心中顿生怀疑,让丫鬟仔细搜查,竟发现了装书信和城防图的盒子。臣妇本想等太傅回来禀告此事,却突然有锦衣卫进府搜家。无奈之下,臣妇只能将秋娘和两个丫鬟带到此处,等候陛下召见,为崔家陈冤。” 崔少卿也不知怎么了,好像管不住自己嘴似的,忙不迭地开口反驳:“陛下,那两个丫鬟都是佟筱惠的心腹,如何能作数?这妇人素来善妒,眼中容不下人,您可不能轻信她的一派胡言啊!” 弘治帝听着崔少卿语无伦次的辩驳,看着他失态的样子,再次确信,他脑子定被驴踢过。 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口问道:“太傅,崔少卿如此说,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崔太傅沉声说道:“陛下,崔少卿于市集遇到秋娘,可怜她家中失火,痛失亲人,便将她接入府中。臣念及秋娘可怜,便同意孙儿纳她为妾。哪想秋娘心思深沉,竟在诚意伯之女孙颖然的婚宴上勾结外人,意图谋害臣的外孙女和几位小姐。为了查清她的来路,臣始未曾声张,只命府内众人盯紧她的一举一动。据臣查证,秋娘与内院和方婆子和外门的小厮来往密切,多次通过他们向府外递送消息,臣怀疑有人故意陷害崔家,所以才将她送进崔府。” 崔颢也补充道:“陛下,秦家失火当日臣也在现场,秦家的外门和柱子上明显有火油的痕迹,说明有人故意放火。为了查清火油来源,臣找到卖油郎,结果发现他死于自己家中,被人埋葬在树下。秋娘不过是一介女流,家中贫寒,却能买油纵火,行凶杀人毁尸灭迹,必有人暗中相助。臣恳请陛下查清缘由,还崔府清白!” 秋娘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所行之事未被人察觉。 令她万万没想到,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被查得一清二楚,让她当场便失了神,宛如灵魂出窍一般。 崔少卿满脸惊愕,难以置信地拼命摇头,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秋娘为人善良,质朴醇厚,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盯着秋娘,还想辩驳些什么,却看到秋娘失神的双眼,让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瞬间破灭。 此时崔少卿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他声嘶力竭地朝着秋娘大声吼叫:“他们一定是在撒谎骗我,你根本没做过这些事对吧,你倒是说话啊!” 面对崔少卿近乎疯狂的质问,秋娘只能一脸惊慌失措地望向他,嘴唇微微颤抖,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愣是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崔太傅和崔颢能将她联系过的人都说出来,必然掌握了证据,让她如何否认? 崔少卿见她始终沉默不语,行为更加癫狂,先是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紧接着又疯狂地摇晃起脑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你们统统都在骗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生骄傲,如何能接受被一个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现在回想起与秋娘的邂逅,崔少卿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全是悔恨。 在漫天飞絮的春天,他漫不经心地从街头走过,偶然瞥见了个小面摊。 那摊主正是面若桃花的秋娘,她面带微笑,声音温柔地邀请他入内喝茶吃面。 崔少卿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走进了他平日里不屑一顾的简陋地摊。 只吃了几口,就觉得这滋味胜过世间所有的山珍海味,让他念念不忘。 一来二去,秋娘就成了他短暂人生中最特别的存在,温柔独立,坚强隐忍,胜过世家贵女无数。 秋娘进府后给他做了很多次面,却再也没有了地摊上的惊艳口感。 面对他的疑惑,秋娘总是耐心解释,说崔府所用食材与地摊不同,自然味道也不同。 现在细细想来,他们的初次相遇,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似乎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不寻常。 为了能和秋娘在一起,崔少卿不惜与家中长辈反目成仇,毅然决然地抛弃陪伴他十年之久的未婚妻,还在仕途上一事无成,终日沉浸在情爱之中。 这些日子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糊涂事啊! 悔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崔少卿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双眼一翻,直直地晕厥了过去。 佟筱惠见状,不禁用手帕掩住嘴角,避免笑出声来。 崔少卿果然没白和秋娘厮混一场,竟连秋娘的拿手好戏都学的有模有样。 不过他这会儿晕了又能怎样? 他的悲惨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202章 严刑拷打 女人一旦狠下心来,便如带刺的蔷薇,美丽又危险。 秋娘迎着众人审视的目光,心中充满了恐惧不安,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她无非是想过上更加优渥的生活,难道有错吗? 家中父母重男轻女,他们对兄长百般呵护,却视自己如草芥。 兄长赌博成性,为了还赌债,多次想把她卖入青楼。 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如果她不为自己打算,此刻或许早已沦为倚楼卖笑的红倌人,或是某个年逾半百富家老翁的小妾。 当有人找到她,让她勾引样相貌堂堂且出身名门的富家子弟,她当然要搏一搏。 只不过那时的她心气颇高,不懂世家规矩,只想让崔少卿娶自己为妻。 有贵人在背后为她指路,她天真的以为,只要使出浑身解数,崔少卿定能为了她舍弃门庭显赫的未婚妻,就连崔家也会为了嫡长孙妥协让步。 结果沈昭是主动退了亲,崔少卿却又与脾气暴戾的佟筱惠定亲。 那时的佟家权大势大,为了留住崔少卿,她不得不对亲人痛下杀手,斩断所有的退路。 在决定火烧辇子街的当晚,她终于知道,背后的贵人竟是当朝六皇子,这也更加坚定她缠住崔少卿的决心。 而后大皇子也找到了她,以帮她杀卖油郎为条件,让她为其卖命。 六皇子在五皇子的指点下,索性顺水推舟,让秋娘明面上做大皇子的眼线,实则为他们办事。 之所以大皇子的每次计谋都失败,其中都有五皇子的手笔。 秋娘从出生就手握一手烂牌,好不容易凭借自身的力量有机会翻身,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她当然不甘心! 其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若碰上一个极度自私自利且狠毒有心计的另一半,必会成为一辈子的灾难。 五皇子此时脑中快速的思索,秋娘已经是弃子,他只想将大皇子推到前面,好保下自己和六弟。 他始终觉得,大皇子斗不过皇后,太子又太过无能,反而是平平无奇的三皇子更具竞争力。 所以五皇子一直将三皇子视为眼中钉,想方设法的要搞垮崔家,再栽赃给太子或大皇子。 能打垮崔家的必然是长房嫡系。 崔家大老爷虽然平庸,却极听崔太傅的话,很难被女人左右。 只有崔少卿年少成名,自视甚高,最容易被攻坚。 针对他,五皇子培养了几十个女子,其中有世家贵女,有饱学的女夫子,有青楼歌姬,还有贫民百姓。 一个不行,就试十个。 十个不行,就试二十个。 都是肉体凡胎,崔少卿总会有喜欢的女子。 在大浪淘沙之下,秋娘最终脱颖而出,心计和手段都没让他失望。 美人计最简单,往往也最好用。 所有的谋算中,他唯一忽略了被突然调回京的崔颢。 此人敏锐非凡,竟第一时间察觉秋娘的异常,锲而不舍地查到卖油郎,甚至对她的行事动机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崔太傅也同样看穿了秋娘,一直命人严密的监视她,让她在崔府举步维艰,处处受限。 弘治帝也不禁由衷地感慨,能对亲生父母和兄长下手,这娘们确实够狠,崔少卿栽在她手上不亏。 他看了儿子们一圈,反复思量秋娘背后是谁。 “你们打算自己承认,还是让朕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大皇子深知逃不过,与其被父皇查出来,还不如自己承认,也免得替别人背锅。 他咬咬牙,毅然决然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父皇明鉴!儿臣的确曾与秋娘有过接触,但近一个多月儿臣一直在面壁思过,根本未曾与她联系。儿臣敢保证,今日之事与儿臣毫无关系!” 虽然书信和城防图都是他给的,但他就是要先发制人,犯下小错父皇可以容忍,但偷城防图这样的大错却不能往自己身上揽。 六皇子心中暗骂大皇子狡诈阴险,竟把这口大黑锅甩给他们来背! 五皇子默默看向秋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这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看来他埋伏在宫里多年的暗线要提前暴露了。 弘治帝气得咬紧牙关,怎么什么事都跟大儿子脱不了干系,难不成自己这些年的精心培育都喂了狗? 他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瞪大眼睛扫视殿下众人,厉声喝道:“还有其他人要交代吗?” 所有人都垂着头,殿内鸦雀无声。 弘治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吼道:“来人呐,立刻将秋娘押到慎刑司,朕今晚就要知道真相!” 慎刑司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凡是被送进去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 秋娘吓的瘫坐在地,拼命磕头求饶:“陛下饶命啊!陛下开恩呐!” 只见两名锦衣卫毫不留情地将她拖走,一股黄色液体瞬间从她的腿部流出,显然是被吓尿了。 另一队前往难民营的锦衣卫也赶了回来,带队的指挥使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份卷宗,高声禀报:“启禀陛下,赈灾粮掺杂石子一案已经查清,所有证据皆在此处,请陛下过目!” 第203章 一波三折 为了能有效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灾情,朝廷特意设了常平仓、义仓等官办仓储,以保证民生稳定。 然而每当遭遇灾年,无论是位高权重的大官还是基层小吏都会插手赈灾,从救命粮中捞取好处。 有人在粮食斤数上做文章,有人在粮食袋数上做增减,到了营区,还有人在每日用量上偷工减料。 贪墨的赈灾粮会被转手卖给黑心店家,商铺再高价卖给百姓,如此循环往复。 太子尽管想插手制止,在深入调查之后却惊讶的发现,每个环节都存在问题。 他沿着线索一路向上追溯,竟发现三司、户部与司农寺的账目完全对不上! 因牵扯太广,太子尚根基不稳,根本不敢涉足太深,以免引火烧身。 皇后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亲自出马替太子找弘治帝,让弘治帝出头遏制贪腐,否则太子必会落下个赈灾不力的罪名。 弘治帝手中的奏折其实不是赈灾粮掺石子的原因,而是近日赈灾粮流转在各部的差距。 原来营区一日要用五百袋粮食,自从掺石子后,每日所用竟骤降至三百袋,那凭空消失的两百袋去了哪? 答案不言而喻,必然是平日里贪婪成性的官员们趁机中饱私囊所致。 弘治帝不过略施小计,运用倒推之法,便将赈灾粮贪污案查了个八九不离十。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贪墨粮食的官员这些日子也怨声载道,咒骂连天。 他们绞尽脑汁要揪出在粮食中掺石子的人,哪想查到源头竟是太子所为,无奈只能偃旗息鼓。 弘治帝怒发冲冠,厉声呵斥道:“朝大开粮仓,发放赈灾粮,以济苍生,孰料尔等贪官污吏竟屡屡觊觎,每日贪墨粮食两百袋,胆大妄为至此!粮食或插和沙土,或大入小出,或诡名盗支,或冒名关领,简直罪无可恕!此事从三司到户部与司农寺,均有官员参与其中,你们为了填满自己的腰包,以赈灾济民的名头上下勾结、共谋作弊、肆意侵贪,全然不顾百姓死活,朕必将严惩,绝不姑息养奸!” “太子,朕命你牵头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追回赈灾粮和银两。凡涉案官员,一律发配到边疆充军,以儆效尤!” 他为了筹银赈灾,不惜厚着脸皮举办布施宴,想尽办法从大臣们兜里掏银子。 前朝后宫勒紧裤腰带,好不容易省下的银子粮食却都进了贪官的腰包,弘治帝怎能不气? 乔太尉听罢十分诧异,他明明只想状告的是太子,为什么会牵扯上这么多官员? 经此一事,满朝文武岂不是要恨死他? 想到这里,乔太尉的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细汗。 五皇子也满心疑惑,他收到眼线消息,说太子命人在赈灾粮中掺石子,从中牟利。 他本以为能抓住太子的把柄,让乔太尉当众上报,父皇为何只字不提,反命太子监官审案?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忽有御史出列,高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请奏。” 弘治帝深觉今日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干脆大手一挥,说道:“有什么事快说!” 御史昂首走到大殿中央,高高举起奏折,义正言辞地说:“启奏陛下,臣要状告乔太尉!乔太尉掌管天下兵马,身负监管军事政务之重责,却肆意妄为,滥用手中职权,在南北护军、京中守军都安插心腹,甚至连城门校尉都是其门下武官。恳请陛下圣裁,查明真相,还朝廷一个清明!” 弘治帝从石方手中接过奏折,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四方守军都有乔太尉的旧部,这意味着什么? 分明是织了一张大网,要把皇城包围啊! 乔太尉刚刚还理直气壮地状告他人,转瞬就变成了被告者,如此戏剧性的转变令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 他惊恐万分地跪倒在地,不住叩头求饶:“陛下圣明,一定是有人诬陷臣,臣实在是冤枉啊!” 弘治帝冷哼一声,质问道:“冤枉?这奏折上面说陈玘、王冠宇、张贺东、刘彦芳、魏长民皆是你的旧部,你利用职权之便,肆意干涉武将的任免事宜,莫非这些事情也是凭空捏造出来冤枉你的不成?” 他猛地一甩手,将那份奏折狠狠地扔到了乔太尉的面前。 乔太尉战战兢兢地捡起奏折,颤抖着双手打开,匆匆看了几眼。 刹那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襟。 这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啊! 人心有欲,见利则动,人人都被贪字所困。 第204章 恳求原谅 女眷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祈年殿内发生了什么。 只见殿门开开合合,一波又一波的人被带了进去,却始终没有定论。 直到慎刑司和锦衣卫指挥使也奉诏入内,官眷们才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 坐在上方的皇后神色自若,仿若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并未出声制止。 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和官眷们舒服太久,也该紧张些,否则就愈发轻视皇权了。 随着天色渐暗,祈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崔少卿竟被人抬出了殿外! 一直强装镇定的崔太夫人彻底坐不住了,她满脸焦急地走上前,朝着皇后躬身行礼,问道:“皇后娘娘,臣妇孙儿不知因何缘故惹恼了陛下,眼下还未做出裁决,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可否劳烦您请个太医给他瞧瞧?” 别人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皇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崔家已经脱罪,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说道:“太夫人既然开了口,本宫岂有不准之理。只是太夫人您年事已高,来回奔波怕是身体吃不消,不如让大公主陪着您去吧。” 大公主闻听此言,瞬间心领神会,母亲是想让她将实情告诉太夫人,应声道:“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说罢,便携同崔太夫人一同走向殿外。 待大皇子被定罪后,皇后才微微眯起双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佯装出疲累状,起身说道:“想必诸位夫人小姐也累了,不妨四处走动走动,解解乏,本宫也去歇会。” 随后她起身离开偏殿,给众女眷留出议论的空间。 沈昭的姨母吴氏快步走到沈昭母女身边,安慰道:“你们别担心,崔家没事,遭殃的只有崔少卿和秦秋娘。” 刚才大公主已经将殿内发生的事都告诉她,她现在与大公主走的近,自然要替皇后传话。 众人听到吴氏知晓内情,不约而同地侧过身子,竖起耳朵,听她讲解殿内发生的事情。 吴氏从秋娘勾结外人放火杀害亲人讲起,最后说到她以书信和城防图诬陷崔家。 所有人听后都心惊不已,这秋娘的战斗力实在忒强,心肠之狠毒实在让人咋舌。 沈夫人用手轻轻拍了拍胸脯,状似惊吓地说:“还好陛下英明神武,洞察秋毫,终于将事情的真相查得水落石出。若真让崔家留下这么个害人精,还不把整个家族都给坑惨喽!” 吴氏拉着姐姐的手,语气欣慰地接过话茬:“可不是嘛,说到底还是咱家阿昭最有福气,与崔副使定亲,以后定能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大皇子妃被吴院判号了脉,心中一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如今听到大皇子亲口承认私下联系过秋娘,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这次错上加错,大皇子再想起复,恐怕难如登天。 吴氏眼珠一转,提议道:“阿昭,想当初那崔少卿鼻孔朝天,老是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如今他自食恶果,姨母这就带你过去看看,以解咱们心头之恨。 ” 谁家的女儿谁心疼,崔少卿有眼不识金镶玉,就休怪她们落井下石。 朱小小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立刻催促道:“对,咱们都去,看看死鸭子昏了嘴还硬不硬。” 言兰蕊和刘菡湘也齐声附和:“对,此仇不报非女子,咱们一起去笑话他。” 一群有仇必报的女子簇拥着沈昭来到崔少卿休息的厢房,里面只有大公主的丫鬟,其他人都不在。 吴氏看到床上的崔少卿就来气,故意提高嗓门大声问道:“大公主和太夫人呢?” 丫鬟回道:“二夫人,太夫人听闻秋娘往崔大人书房放私通书信和城防图,一时气急攻心,被送到其他屋子诊治去了。” 吴氏听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冷笑,嘲讽地说:“哼,子女不孝,一家灾殃,太夫人生气也理所应当。” 崔少卿听到吵闹声,费力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经过吴院判施针,他脑子也清明了些,当看到满满一屋子的女眷时,不由心中一惊。 他的目光最终聚焦在沈昭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涌上心头,化作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只见崔少卿强撑着从床上坐起,用颤抖的声音对沈昭说道:“阿昭,都是秋娘心思歹毒,从中作梗离间你我二人。看在往日情分上,你就原谅我吧,咱们重新开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