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公》 第1章 再见,郑乾 “开局就死了爹?” 郑乾看着面前铜镜之中,那张十分俊朗,却又格外陌生的脸。就这样一动不动,看了好几个小时。 他叫郑乾,这是他离开孤儿院时给自己取的名字,寓意挣钱,挣大钱当人上人。 但现实是,从他步入社会的那天开始,一直到昨天之前,他都只是一名勉强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社会最底层. 他做过力工,送过外卖,送过快递,摆过地摊.... 他一直努力的起早贪黑的辛苦的劳累的工作,就为了努力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可以凭借自己的付出过上好日子。 可现实是,他始终一直在最底层徘徊,比没有回报让他感到愤怒的是,没有希望。 于是他累了,暂时放下了对美好生活的痴念。选择当了一名最不起眼的,南京钟山岐阳王李文忠墓园的保安。 但谁知道,上天居然跟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夜班巡逻完毕,一觉睡醒之后,竟然成了大明王朝开国六公之一。自小被明太祖朱元璋当成亲儿子养的亲外甥,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文忠的嫡长子,李景隆。 他的祖母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最为敬重的二姐,大明帝国曹国长公主。 祖父乃是明太祖朱元璋视为亲兄长的姐夫,大明陇西郡王李贞。 灵堂棺椁中那位,是他的亲生父亲,大明王朝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文忠,追封岐阳王。 赐葬钟山,配享太庙,名列大明帝国开国功臣第三位。 在元朝末年,天下大饿殍满地的岁月之中。明朝的开国皇帝洪武大帝童年少年时,正是靠着他姐姐姐夫的救济,才能免于饿死。 洪武皇帝曾在晚年回忆,有年春节,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父亲长吁短叹母亲偷偷落泪。正在一家人绝望的时候,他姐夫挑着担子带着自家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走了三十多里地,顶风冒雪给他们送来了过年的口粮。 而他的父亲李文忠,更是被朱元璋从小当成了亲儿子一般培养,且倚为臂膀。 ~~ “呵!” 抚摸着自己那张青涩的脸颊,郑乾的嘴角带上几分复杂的玩味的笑容。 “李景隆?未来的大明帝国曹国公....” “这个身份倒是不错呀?一生下来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一生下来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生下来就是人类最顶层....” “老天...” 郑乾抬起头,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苦笑道,“你是不是看我前一世活的太苦了,所以这一世给了我这么一个高高在上人中龙凤的身份?” “呵呵!” 随即他又笑了几声,再看向镜子自己那俊朗的面容。 “大明帝国世袭罔替曹国公?你虽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可在历史上却是个着名的绣花枕头,草包将军,二五仔,被万人唾弃千夫所指背负万古骂名的大明战神一代目呀!” 郑乾虽没什么文化,但因为在李文忠墓园工作的原因,对于李家父子的生平却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建文帝朱允炆小时候就是在李景隆的陪同下长大,表兄弟之间虽差着十来岁,但情同手足。 不然在朱棣起兵靖难的时候,建文帝也不会同意先后让李景隆统领近乎六十万大军,北征平叛。而且在一败涂地之后,没有任何处置,连他手指头都没动一根。 而在李景隆成年之后,对他寄以厚望的朱元璋派,多次派他去边关学习练兵打仗。甚至一度在大明帝国风头最盛的燕王朱棣麾下。 朱棣是他的表叔,他在朱棣身边的日子里,朱棣对他也是百般呵护。 曾有人戏言,曹国公李景隆是燕王的义子! 可以说李景隆前半生,风光无限,简直就是命运之子! 但他的后半生,却晚景凄凉不胜唏嘘。 当朱棣兵临南京城下的时候,他李景隆背叛了自己的表弟建文帝朱允炆,带人打开了南京城门。 朱棣登基为帝,先是封他为靖难第一功臣,后又各种无以复加的奉赏。大明帝国世袭罔替曹国公,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加封太子太师,并增岁禄一千石。位列,大明帝国文武百官之首。 但随后,他又被朱棣褫夺爵位,圈禁抄家。 家族荣誉与他的人生一块儿颜面扫地。而他也在众叛亲离之中,圈禁憋屈而死。 “既然我成了你,那我就会变成更好的你!不,是变成更好的我!” 郑乾昂起头,缓缓走到铜镜跟前,看着镜子之中自己的眼睛。 “我不会辱没你的姓氏,不会辜负众多人对你的期望和厚爱,更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千夫所指的骂名!” 说完,他低下头整理下自己的衣襟,转身欲动。 但下一秒他再次停住,再次转头。 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再见郑乾!你好,李景隆!” ~~~~ 三月的风带着几分清冷吹过,吹得廊檐下的白幡轻轻晃动。 往日窈窕的枝叶,如今化作摇曳的鬼影,挂满院墙。 此时的曹国公府再无往日的富贵和恢弘,只剩满目萧索凄凉。 “少爷,有宾客上门了!” 崇礼堂外,响起李家亲卫统领,跟着李文忠南征北战的老兵李老歪的声音。 “知道了!” 随着李景隆一声应答,吱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少爷!” 李老歪上前一步,拉着李景隆的手,不断的打量着他,哽咽道,“听说您昨晚昏厥了,您没事了吧?少爷,老爷刚走,您万不能再有个好歹。咱们李家上下几百口人,都指望着您呢!” “我没事!” 李景隆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握紧他的手,“李叔放心,我扛得住!”说着,叹口气,“走,随我去迎客!父亲生前最重礼数,万不能怠慢了客人!” 忽然之间,李老歪觉得自家少爷好似哪里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好似,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一夜之间长大了! 曹国公的府邸极大,从李景隆所住的崇礼堂到李文忠的所在的灵堂,需要穿过两个跨院,两条长长的回廊。 走着走着哭声越来越近,廊檐下的灯火还在,映照出一张张惨白的脸。 灵堂前人影闪现,不断有人面带戚容进进出出。 “来了!” 李景隆刚走到灵堂前,一群熟悉的面孔就围了过来。这些人或是他李景隆自小到大的玩伴,或是家中亲朋故友,也都是京城之中,大明开国勋贵之家的二代子弟们。 “我昨儿晚上当值,得着信儿就赶紧从宫里过来了!” 为首之人身材魁梧,比旁人高了一头,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一脸的络腮胡,身上穿着盔甲。 此人乃是故开平忠武王常遇春之子,郑国公常茂,小名毛头。 “兄长....” 李景隆刚开口,直接被常茂攥住双手。 后者咧下嘴,低声道,“估摸着老皇爷和太子爷,这一时半刻的也就到了!宫里头昨晚上郭老侯爷在,接着你家的报信儿,老侯爷当时吓了一个跟头!” “二丫头,你也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反正有什么事我能帮手的,你尽管开口,跟谁客气也别跟我客气!” 常茂身后,另一名年轻人也跟着低声道,“我来的时候路过信国公家,几名老侯爷的车马已经在那了!估计这会也在来你家的路上!” 这人也二十出头的年纪,方长脸儿,眉毛淡。 此人姓曹名泰身上袭着宣宁侯的爵位。他父亲当年是李文忠的副将,跟着李文忠北征塞外的时候壮烈战死,两家的交情非比寻常。 “来之前我们哥几个商议了!” 常茂又道,“这几日就住在你家,你家里男丁少,你俩弟弟也岁数小,有些跑腿的迎来送往的事儿,我们哥几个帮着你办!” “兄弟们!” 李景隆抱拳,“我这先谢谢了!” “操!” 常茂瞪眼,“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谢不谢的?” 曹泰也道,“咱们谁跟谁,你怎么这么外道呢?” 这边正寒暄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铿锵的脚步。 李景隆回头,就见管家带着数名武夫,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赶。 “哎呦,我舅舅来了!”常茂咧嘴道。 李景隆定睛一看,为首之人,赫然就是永昌侯蓝玉。 第2章 封王 蓝玉大步在前,身后是定远侯王弼,鹤寿侯张翼等数人,都是如今大明军中青壮派的将领。 东宫太子朱标有两个最信任的人,一是李文忠,二就是这蓝玉。前者是太子的表哥,手足情深。后者是太子的妻族,忠心耿耿。 而且李文忠和蓝玉也是交情匪浅,李文忠当初做过常遇春的副手,且在常遇春死后统领所部兵马。蓝玉又是常遇春的小舅子,在常遇春死后,一直被李文忠所提携。 论亲戚,蓝玉的辈份比李文忠高。 但是论资历,蓝玉在李文忠面前是后进晚辈。 “见过几位侯爷!” 李景隆赶紧上前,俯身行礼。 “免免免!” 蓝玉双臂一沉,托着李景隆,叹气道,“前儿不是你父亲身子说见好吗?怎么突然就走了?” 说着,陡然皱眉,满脸杀气,“是不是那些御医不当用?遭娘瘟的一群废物!庸医!该杀!该剐!” “哎!” 王弼在旁皱眉,“当着孩子面儿说这些作甚?”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你带路,我们去见你父亲一面!” “这边请!” 李景隆也不多说,带人就往灵堂前走。 毕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虽然脑中残存着原本的记忆,但现在尽量做到话少说,事多做。 少说少错,多做不错! 虽他话少,可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些人。 常茂等人实心眼热心肠,真是拿他当朋友。 蓝玉武夫做派,张口就是御医该死,这多多少少有些跋扈了。 而他的好友王弼,则相对稳重。 他必须要观察,要了解,然后慎重对待这些大明帝国的淮西武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李景隆,即便是继承了人家的记忆,但却继承不了人家那种自小被培养出来的政治嗅觉。 原时空的李景隆即便再怎么草包,可人家从没卷入过任何的是非旋涡当中。洪武末年朱元璋大杀功臣,但他李家却始终安然无恙。这可不仅仅是血缘关系,亲戚关系那么简单。 “老爷呀,您怎么就这么走啦?” “父亲呀!呜呜呜!” 灵堂前,李景隆的母亲毕氏跟两个弟弟,李增枝还有李芳英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蓝玉率先大步迈入灵堂,满脸肃容。 “母亲!” 李景隆快步走到毕氏身前,低声道,“永昌侯,定远侯,鹤寿侯等几位来了!” 毕氏擦着眼泪起身,行礼道,“几位侯爷!” “不敢!” 蓝玉王弼忙侧身不敢受礼,口中纷纷道,“您节哀!” 毕氏泪如雨下,看着李文忠的棺椁,“老爷,蓝侯他们来看您来了!” 李景隆的目光也望了过去,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真正的近距离看看这个父亲。 棺椁中的汉子,早就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面颊削瘦。即便如今躺在棺椁中,也好似眉头紧皱在忍受痛楚。 “哎...” 上前瞻仰遗容的蓝玉等人,站在棺椁边上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声。 “当年北伐之时您在三军前慷慨陈词,吾辈军人当尽忠国事,死于边野马革裹尸!” 蓝玉高大的身影晃动两下,闭眼长叹,而后再次睁开眼,看着棺椁之中的身影,继续道,“可现在北元强敌仍在,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您却先离我们而去了!” 说着,又是长叹,“哎!一路走好!” 说完转身看向李景隆,“日后有事,随时去我家中找我!” “蓝侯恩义,晚辈铭记于心!”李景隆俯身行礼。 “我这可不是客套话!我这人也不说客套话!” 蓝玉摆摆手,又道,“别看你曹国公府是高门大户,可你年岁太小,才十六岁。你父亲不在了,你未必能支撑得了!”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世人都是跟红顶白趋炎附势,你父亲在你李家是一番光景,他不在了,又是另一番光景!若真有不长眼的跟你吆五喝六,或是你受了欺负,你只管跟我说便是。” “这人....” 李景隆闻言,心中暗道,“倒也是直来直去的热心肠!” 就这时,门外腾腾腾传来一阵脚步。 却是李老歪跑到门口,“夫人,少爷,皇上和太子爷来了!还有信国公,颍国公,江夏侯,武定侯,景川侯,长兴侯.....” ~~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 曹国公中门大开,李景隆带着两个弟弟还有家中身上有官职的家将,跪地叩首。 尽管原来的李景隆已经见过洪武皇帝无数次,可现在面对这位历史上得国最正的草根皇帝,此时的李景隆心中还是莫名的激动。 蓝玉常茂等人也跪在叩首,“臣等....” “去去去....” 身材高大方面阔额,须发茂密,身着灰色布衣脚穿布鞋的朱元璋。背着手大步流星从外进来,皱着眉头连连呵斥。 “都该干啥干啥去,别在咱跟前碍眼!都起开!” 而在他身后,身材微胖,面容和他有几分相似,却带着浓浓书卷气的,正是太子朱标。 除此之外,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名干瘦的老太监,还有数十名大明开国公侯勋贵。 朱元璋脚步极快,近乎于小跑一般。 但就在他靠近灵堂的那一刻,看到廊檐下挂着的白幡,脚步却又是猛的一顿,高大的身形也忽然晃了晃,一只手不由得的把着门框。 他微微探头,朝灵堂之中看了一眼,但又马上转开目光,抬起头,咬牙切齿恨恨的看着天空,眼眶唰的就红了。 他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绝境,面对了多少的生离死别,早就锻造了一副铁心肠。 可现在面对自己的亲外甥的棺椁,依旧悲痛得几乎不能自已。 “父皇!” 朱标快步上前,搀扶着朱元璋的左臂。 “咱没事!” 朱元璋闭目长叹,忽觉得右臂一轻。 诧异的睁开眼,却是李景隆在无声中上前,搀扶住了他的右臂。 “皇上!” 李景隆扶着朱元璋的手臂,低声道,“您慢点!” 说着,抬起头看着朱元璋的眼睛,“臣知您心中难受,可您要保重龙体呀!父亲前日能说话的时候还说过,他不孝,让您老人家跟着他操心了!” “保儿...” 朱元璋低呼一声,在朱标和李景隆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进了灵堂。 “父亲!” 李景隆低头低声道,“老爷子来看您了!” “保儿...” 朱元璋再次低呼,上前几步,站在棺椁边,大手颤抖的伸出,触碰着李文忠削瘦的脸颊,低着头老泪纵横。 朱标也伸出手,摸了下李文忠的手背,无声垂泪。 “你这混账...你就这么走了?这让咱以后见了你爹娘咋说?咱以后还哪有脸去见他们?” 人,孰能无情。 他朱元璋这一生尝遍了人间疾苦,乱世之中骨肉至亲惨遭横死。家中血脉至亲,只有这个外甥还有一个侄儿。 李文忠自小就被他和马皇后养在膝下,视若己出。眼看着这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功成名就。 如今,他老了!正是该享受儿孙孝顺之时,却不想这孩子却先走一步。 “皇上!” 李景隆再次出现在朱元璋身后,且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您坐!” “二丫头..” 朱元璋在朱标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了,继续看着棺椁中李文忠的面庞,“你父亲怎么走的??” 李景隆揉揉眼睛,按照脑海中的记忆低声道,“昨儿傍晚开始,父亲就陷入昏厥当中,高烧不退!半夜时分,臣正在父亲床前伺候,突见父亲睁开了眼!” 朱标忙追问,“你父亲可有话留下?” 李景隆缓缓摇头,“当时父亲睁开眼,看到臣,先是一笑。而后却是忽然半声长叹,就此....撒手人寰了!” “话都没有!连个话都没留...” 朱元璋脊背靠着椅子,身子颤抖,喃喃说道,“你个混账玩意儿,连个话都没留....” 噗通一声,却是李景隆直接跪在朱元璋的身前,重重叩首,“老爷子!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呀!父亲病重时常跟臣说,万一他...万一他不能再您身边尽孝了,让孩儿一定要带他尽孝,好生侍奉您!” “啊!” 朱元璋口中长出一口气,大手摸了摸李景隆的头顶。 “父皇!” 朱标在旁开口,“您的身子也不好,太医说了,不能大喜大悲!”说着,又擦拭下眼睛,“不然表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况且,二丫头说表哥临终时长叹半声,想来定是放心不下二丫头!” 不等朱元璋开口,李景隆咚咚磕头,“老爷子,您不用替孩儿操心!孩儿已是大人了,能支撑门户。孝顺母亲,爱护弟妹,勤勤恳恳读书本本分分做人...上不辜负您老,下不辜负父亲。” “好孩子!” 朱元璋大手抚摸着李景隆的头顶,口中轻声道,“咱知道你打小就是个孝顺孩子!” 说着,他再叹一声,竭力的控制着情绪,“标儿!” “儿臣在!” “于私,保儿是咱的外甥,是你的亲表哥!于公,他有大功于国...” 朱元璋顿了顿,再次张口道,“咱要追封他为王!!”说着,加重语气大声道,“咱要给保儿封王!” 第3章 殊荣 话音落下,灵堂内外顿时寂静无声。 无论是一直没出声的信国公汤和,江夏侯周德兴等,还是垂着手站在廊下的蓝玉常茂,心中都是惊涛骇浪。 世袭罔替的公爵还不够,老李家又要出一位王爵? 这些人又不约而同的看向跪着的李景隆,同时心中暗道,“以皇爷那亲亲之故的性子,以后对这孩子只怕会更好!” “父皇所言极是,应该的!” 朱标在旁道,“表哥性子沉厚,文武双全,每战必胜,又从不居功!为我大明披肝沥胆,王爵之位名至实归!” 说着,他沉思片刻,“姑父(李文忠之父)的王爵是陇西郡王,按照如此...表哥的王爵冠以地名,该在凤翔。凤翔又名岐阳,儿臣以为表哥当追封岐阳王!” “而且岐阳寓意聪慧美好,正和表哥的性子!” “岐阳王!” 朱元璋沉思片刻,“好,岐阳王!”说着,他又摇头道,“不够,还不够!” “儿臣以为以表哥之功,当配享太庙,肖像也供奉于大明功臣庙中!”朱标又道,“享受万世香火!” “嗯!对,说的对!” 朱元璋再抬头,又看向李文忠的棺椁,“还有...继续拟旨,把你表哥赐葬钟山,就挨着咱的孝陵。我们爷俩,以后也能作伴!还有,下葬的规格,就按亲王的办!咱辍朝三日,以示尊荣!” 话音一落,周围文武百官又顿时暗暗心惊。 大明开国至今,功臣追封王爵不是绝无仅有的。但功臣的后事,以亲王的规格办理,却是独此一例呀! “儿臣遵旨!” 朱标又道,“父皇,那表哥的谥号?” “武...”朱元璋沉思片刻,“武靖吧!” 靖乃安定平定之意,这个靖字涵盖了李文忠一生,对内对外的赫赫军功! 随即朱元璋大手揉着太阳穴,“标儿,咱现在脑子乱,你来拟诏,说给咱听听!” 朱标深思,而后开口,“自古帝王创业,必有亲戚子弟委心效顺,以助兴隆之运,故生有爵禄之荣,没有褒赠之宠,斯古今之彝兴也。咨尔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大都督府左都督、曹国公、同知军国事李文忠,乃朕姊氏所生,当朕起兵之初,尔年尚幼,能励志立功,佐朕开拓疆宇,所向克捷,威振遐方,民怀其惠。及天下宁谧,四夷来庭,厥功居多而小心勤慎,始终如一,其于甥舅之亲、君臣之义,能兼之矣,正期共享太平,夫何婴疾长逝,朕甚悼焉。生封公,死封王,已着令典,今特追封为岐阳王,谥武靖,以慰尔于冥冥。呜呼!尔能笃亲亲之义,成开国之勋名,播华夷,福及后裔,可谓死而不亡者矣。” 说着,询问道,“您看行吗?” “行!出口成章,没白读书!” 朱元璋虚弱的说道,“就这么写!” 咚咚咚,又是三声重重的叩首。 李景隆大声道,“臣,代父亲叩谢皇上隆恩!” “傻孩子!” 朱元璋苦涩的笑着,再次摸着李景隆的头顶,“人都死了,这些隆恩有啥用?咱给的再多,你爹也活不过来呀!” “老爷子!” 李景隆抬头,郑重道,“自臣祖父始,李氏一门于乱世中残喘苟活朝不保夕。臣祖父昔年曾教导过臣,若没有您,就没有李家的今日!” “若没有您的教导,父亲也不会成为大明良将。如今更是您,让臣之父,追封王爵,青史留名与卫霍并肩!” 咚咚! 再次叩首,李景隆大声道,“李氏一族何其幸焉?皇上天恩,臣满门上下无以为报,唯有谨记父祖教诲,承继父辈之志,以赤子之心回报陛下!” 咚咚! “傻孩子!” 朱元璋轻轻拉起李景隆,动容道,“咱们是骨肉至亲,说这些干啥?” 说着,他又顿了顿,“标儿,再拟旨!” “父皇您说!” “李景隆,保儿之嫡长子!” 朱元璋指着李景隆道,“承袭保儿之爵,世袭罔替曹国公!” 李景隆忙推辞道,惊道,“臣尚且年幼...” “等丧期一过。” 朱元璋摆手打断李景隆,“去东宫,到太子身边当差去!”说着,看向朱标,“保儿走的早,往后二丫头你要多费心!” 朱标点头,“应该的!” 说着,目光看向李景隆,又道,“二丫头今日看来,倒是比以前稳重了许多!” “哎!不经事不成人!” 朱元璋感叹一声,撑着椅子的扶手起身,似乎想再去看一眼李文忠的棺椁,但终究是硬生生的忍住。 “咱回去了!二丫头....” “臣在!”李景隆从地上爬起来,快步上前搀扶着朱元璋。 “记着,家里有难事儿,直接进宫跟咱说!” 朱元璋的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原本高大的身形也显得有些无力。 “记着,你是长子,你爹不在了,长兄如父,你得把家担起来!” 李景隆低声哽咽,“是老爷子,您说的对!” “哎!” 朱元璋走到门口,再次长叹。 “臣等恭送皇上,恭送太子殿下!” 灵堂外站着的文武群臣,又是齐刷刷跪倒一片。 朱元璋微微摆手,“都起开.....” 忽然,扶着朱元璋的李景隆就觉得老爷子脚步猛的一顿。 他缓缓抬头,就见朱元璋已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盯着跪着的几个人。 为首的是奉旨带着御医,负责给曹国公李文忠诊治的淮安侯华中。其余几几人,都是太医院的御医。 “前儿还跟咱说保儿见好!” 朱元璋推开李景隆的手,口中轻语,缓缓走到华中和几名御医面前,“怎么保儿突然就没了呢?” 华中和几名御医不敢抬头,几乎把头埋进了地中。 “臣...”华中颤声道,“前日是太医跟臣说曹国公见好,所以臣还禀告陛下...” “嗯?” 朱元璋目光微转,几名御医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回..回陛下!” 太医院院正颤声道,“前日公爷确实是病情好转了,可谁知昨日骤然恶化,且恶化之快毫无征兆,臣等束手无策...” “哈!” 朱元璋一声冷笑,“好一个束手无策?救人你们救不了,人怎么没的你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着,戏谑的笑笑,“那咱,还要你们何用?” 骤然,周围又是一片沉寂。 灵台内外,所有的公侯大臣,全都屏声静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似乎生怕被牵连一般。 “皇....” 太医惊恐的叩首声中,朱标微微叹气,上前搀扶住朱元璋,“父皇,咱们先回宫吧!咱们爷俩在这,耽误宾客吊唁...” “你少替他们打马虎眼!” 朱元璋冷声开口,朱标忙低头,后退半步。 “朴国昌!” “奴婢在!”朱元璋身后,一直默不作声佝偻着腰的老太监上前。 朱元璋先是回望一眼灵堂,而后再次冷笑,指着几名御医,“他们几个狗东西,害了咱保儿性命,拉下去!” “遵旨!” 朴国昌依旧佝偻着腰,无声的对院外摆手。 “皇上...皇上饶命...” 华中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 那几名御医或是魂飞魄散,说不出话来,或是连连叩首拼命求饶。 “皇上饶命呀!” 有御医对着朱标大喊,“太子爷.....太子爷,您救救臣等....” 就在御医呐喊之时,一队锦衣卫小跑着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拽着这几名御医就往外拖。 灵堂内外一片噤声,无论是公侯还是将相,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开口。 这一幕让李景隆暗暗心惊,心中暗道,“史书记载,洪武皇帝因为外甥李文忠英年早逝,迁怒于负责诊治的御医,所有给李文忠看病的御医全被被处死,而且就连负责人,功臣二代淮安侯华中,也被削爵流放....” “洪武爷这脾气也太暴躁了,想杀人就杀人.....” 心中正想着,李景隆突然觉察到有两道目光看了过来。 下意识的抬头,心中又是一惊。 原来却是太子朱标,正不住的暗中对他打着眼色。 “他...什么意思?”李景隆心中迷惑。 忽然,就见太子朱标的眼神陡然变得严厉甚至带着几分苛责的意味。 “莫非?” 李景隆似乎有些懂了,心中暗道,“他是让我开口帮那些御医求情?” ~~ 第4章 您也真看得起我。 “您也真是看得起我?” 面对朱标不住催促的目光,李景隆心中暗道,“老爷子要杀人,院里这些大明朝的开国功臣,还有你这个太子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却让我开口求情?” “我有那么大面子吗?” 突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声。 再抬头看看朱标已经眯起来了的眼睛,心中忽有些明了。 “太子的意思应是,让我开口求情,不管说的好说不好,老爷子看在李文忠的份上,都不会和我计较?” “是的,一定是这个意思!” “老爷子对我是爱屋及乌的,不会迁怒于我。但我要是拒绝了太子....” 猛的,李景隆心中打了个寒颤。 “得罪了老爷子没什么,但要是得罪了太子?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老爷子!” 想到此处,李景隆快步上前,噗通一声,就跪在朱元璋的脚边。 正要朝外走的朱元璋,皱眉低头,“咋了?还有啥事要跟咱说?” “老爷子!” 咚的一声,李景隆重重叩首,额头一片乌青。 “老爷子,孩儿有话跟您说!” 见他额头一片乌青,朱元璋心中不忍,皱眉道,“你这娃,有话你就说,咱都应你...” “是孩儿有话跟要老爷子您说!” 李景隆再次重复,继续叩首道,“不是臣有话要跟皇上说!皇上您恕罪!” 唰,灵堂内外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李景隆的身上,且所有人的目光都满是意外,甚至惊愕。 太子朱标不住的打量李景隆,心中暗道,“这小子,真他妈机灵!” 他若称臣说话,则是公事。 他口称孩儿,就是家事,说的是家常。 这两者,天差地别! 朱元璋微感意外,背着手道,“你说!” 李景隆抬头,迟疑片刻,“老爷子,孩儿请您移步,咱爷俩去内堂之中说话!” 朱元璋皱眉道,“就在这说!” 李景隆抬头,就见那几名御医已被拽到了院外,咚的一声再次重重叩首,“孩儿请老爷子,饶了那几名御医的性命!”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之中,满是惊骇。 皇上要杀人,谁敢拦? 可以说大明朝开国至今,除了姑去马皇后之外,谁敢拦着皇上? “嗯?” 朱元璋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冷声道,“咋?你还心软了?嗯?他们若是用心给你爹看病,何至于你爹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这么走了?啊?” “你小子,他娘的年岁不大,就跟咱这来什么扭扭捏捏的妇人之仁?啊?” “你还当上好人了?咱现在心里很不痛快!” 两句话,冷冰冰的直让李景隆心中打颤,就感觉朱元璋的目光好似刀子一样的落在他的身上。 “孩儿...孩儿...” 李景隆脑子飞快的运转,忽然福灵心至,叩首道,“孩儿是想起一件事,所以才斗胆让老爷子您饶了他们的性命!” “哦?”朱元璋再次冷哼,“说!” 咚咚, 李景隆再次叩首。 “孩儿...其实父亲英年早逝,孩儿心中也悲痛不已。说实在的,孩儿心中也怪罪那几名御医,也想着若是他们医术再高超一些,孩儿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承受着丧父之痛,孩儿是不是还可以承欢父亲膝下...” “父亲如山,父亲是天,他这么一走,这世上还有谁还真心的疼爱我,包容我....” “可是...” 李景隆抬头,双眼含泪,看着朱元璋,“孩儿求您饶了他们,不是孩儿心软,更不是装好人,而是孩儿是想起洪武十一年的一件事!” 李景隆抬头道,“那年,三表叔晋王就藩太原途中,鞭打了他的厨师,您闻听此事之后,严厉训斥。您说您讨平天下期间,无论什么人犯错,您都禀公处罚,唯独对自己的厨师,从来没有责备过,更别说用鞭子抽。因为厨师掌管饮食,若心怀怨恨,恐遭下毒...” 唰,灵堂内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惊住了。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这话是能随便说的? “厨师掌管饮食,御医掌管药方!” 李景隆再次叩首,抬头道,“人,哪能不生病呢?孩儿是怕...是怕你处置了这些御医之后,以后万一赶上谁病了,这些御医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或是束手束脚的不敢施展.....或是怕担责任,不敢用重药!”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或是心怀怨恨,明明能救却说救不了....老爷子,孩儿此言,乃一片孝心!求您三思呀!” “好孩子呀!” 朱元璋脸上的恼怒瞬间消散,心中无比妥帖,暗道,“确实是一片孝心呀!” 就这时,朱标也上前低声道,“父皇,二丫头说的对,那几名御医罪不至死。” “罢了!” 朱元璋叹口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些个庸医,全部发配甘肃充军!” 说着,他又看看李景隆,再次叹气,伸手把李景隆拽起来,“你这孩子,打小就性子淳朴厚道!哎,你李家都是忠厚人呀!” 随即,他沉思片刻,“传旨!赏曹国公李景隆...蟒袍一件!” ~~ 夜色再次笼罩人间,风中带有几分春寒。 曹国公府内灯火重重,却又寂静无声格外安静。 灵堂中,守灵跪了一天的李景隆,轻轻捶打着酸麻的腿脚。在他的身旁,年仅七岁的二弟李增枝,还有刚满五岁的三弟李芳英,已经带着泪痕昏昏沉沉的睡去。 “史书记载,李文忠故去之后,洪武皇帝朱元璋视李景隆三兄弟为肺腑之亲,亲自教导与皇家子孙无异。” 李景隆看着那两张稚嫩的脸庞,心中暗道,“李增枝和李芳英年幼,被朱元璋叫到宫中和皇子皇孙一块读书。有一次,朱元璋在华盖殿考核朱家龙子龙孙和李家兄弟的功课,年幼的李芳英因为读书好,让朱元璋龙颜大悦!” “并且亲手用他随身的玉罗手帕,包了点心让李芳英带回家吃!这样的恩宠,从来都只仅限于朱家龙子龙孙之中。而那方手帕,也被李家人当做传家宝,供奉了五百多年。” “待到李家兄弟长大之后,不但李景隆本人高官厚禄,他两个弟弟一个官居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一个官居凤阳中都正留守。如此皇恩浩荡,已是无以复加!” 心中想到此处,李景隆轻声开口,“来人!” 守在灵前的李老歪快步上前,“公爷,您吩咐!” 这一声公爷,听在李景隆的耳中还微微有些不适应。 其实按照原时空的轨迹,他是在三年之后,洪武十九年才得以继承爵位。 “二弟三弟年岁太小,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李景隆轻声道,“把他们抱下去,让奶娘照看着,让他们好好睡觉!” “是!” 李老歪答应一声,蹑手蹑脚的带着几名曹国公的老兵,抱起两个孩子,转入后堂。 李景隆脑中浮现起白天时朱元璋的身影,继续暗道,“洪武皇帝最看重的就是亲情和孝道,想要抱紧他的大腿,一定要做个好儿子,好大哥!” 就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母亲毕氏带着几个丫鬟和老妈子,缓缓走入灵堂。 李景隆忙起身道,“母亲,您怎么还没歇息?” “哎,我哪能睡得着?” 毕氏看着李文忠的棺椁,又是眼前一红,拉着李景隆的手,“儿呀,随我来,娘有话跟你说!” “儿呀,你也熬了一天了,水米未进。我特意给你煮一碗疙瘩汤,你趁热吃些!” 偏厅之中,毕氏亲手从食盒中捧出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放在桌上。 “有劳母亲了!” 李景隆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汤匙,轻轻搅动,然后食不知味的放入口中。 “咱们娘俩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毕氏看着儿子的侧脸,然后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李景隆的额头,低声问道,“疼吗?” “不疼!” “哪能不疼!” 毕氏满眼都是心疼,“白天时候看你给皇上磕了那么多的头,脑门都肿了!”说着,叹口气,“哎,你爹要是跟你一样多磕多说好话,何至于走的这么早?” 第5章 国公府的家底 李景隆拿着汤匙的手一顿。 他自然明白毕氏这话的含义,李文忠之所以壮年重病,其实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心中悲愤所至。 李文忠是洪武皇帝的亲外甥骨肉至亲不假,但他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家教导,为人方正,在很多事上多次触怒洪武皇帝。 尤其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谋逆案,因为此案洪武帝大肆屠杀开国功臣,满朝文武公侯将相无一人敢开口劝诫。只有他李文忠多次上书,上书朱元璋不要杀功臣,不要滥杀无辜。 以前一些小事,朱元璋不跟自己的外甥计较,但这件事上朱元璋忍无可忍。 怒斥李文忠,咱诛杀叛逆与你何干? 李文忠直言,你把这些开国功臣都杀光了,将来谁来为国效力,保卫朱家天下? 朱元璋大怒,你小子敢跟你舅舅这么说话,信不信我连你也杀了? 李文忠梗着脖子,你杀! 朱元璋一怒之下,直接让锦衣卫把李文忠关入大牢。 其实朱元璋的恼怒是有道理的,在他看来我是你舅舅,你是我外甥,你得跟我一条心呀!我要杀人,你得帮着我杀呀,你怎么还拦着我呢? 而且要知道,在胡惟庸案爆发的前一年,朱元璋已经让李文忠掌管五军都督府了,等于把大明帝国的军权都交给了自己的这个外甥。 为啥让外甥掌兵权?就是因为放心!就是因为这是朱元璋在杀功臣的时候,给自己准备的后手! 可谁能想到,他最信任的外甥,居然跳出来反对他,跟他对着干! 当时马皇后尚且在世,朱元璋处理了李文忠之后回到宫中,见马皇后独自垂泪。 马皇后对朱元璋说,听说你要杀保儿?乱世之中,你家几十口 都死了,如今所有的亲戚晚辈之中,就只有保儿这一个男丁你也要杀? 闻听此言,老朱也是潸然泪下。 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罚李文忠削去官职,让他闭门思过! 但李文忠似乎没能理解舅舅和舅母的一片苦心,闷闷不乐心中满是愁绪。后第二年又赶上他视若亲母的马皇后病故,在双重打击之下也一病不起,最终英年早逝撒手人寰。 ~ “哎,你爹就是性子执拗!” 此时,毕氏又幽幽叹道,“人呀,太执拗了不是啥好事!”说着,再次看向李景隆,“儿呀,你今日倒是让娘刮目相看了!” 说到此处,苦笑一声,“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景隆低头,慢条斯理的吃着碗中的疙瘩汤,“哪变了?” “你以前呀....有些轻佻!” 毕氏又道,“太子爷也说了,你今儿比以前稳重了许多!” “皇上说了,人不经事不成人!” 李景隆放下手中的汤匙,“父亲走了,如今这家里,儿子是年岁最大的男丁,不稳重点,这个家怎么撑得起来?” 毕氏欣慰的点头,“是呀,这个家你得撑起来!” 说着,顿了顿,“这个家得交给你!” 说到此处,她轻轻拍手。 紧接着曹国公府的大管家,捧着一摞账本,躬身从外进来。把账本放在桌上之后,又悄声退下。 “母亲,这是?”李景隆疑惑道。 “咱们曹国公的家当!” 毕氏指着最上面的账本,“上面是咱家还有多少结余,中间是今日京城各家勋贵送来的奠仪账册!” 李景隆翻开账本,刚看了两行顿时微怔。 “府中银库,有银子一万七千两...” “铜钱,两千三百贯..” “各色金银器皿六十套..” “布库,有棉布两千匹,绸缎五百....” “京城外有庄田两千亩...” “前门大街有铺面七处..” “盱眙老家,有祭田五百亩,山林三百亩....” 李景隆忍不住开口道,“咱家....就这点家底?” 这些东西放在普通人家,确实是天文数字。可放在三代都被追封为王爵,世袭罔替的曹国公家,显然有些太...不够看了? “咱家还能有多少家底?你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毕氏摇头苦笑,“他那人...本就视钱财如粪土,又不像旁人那般,能拉下面皮来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这些年靠的就是那些死俸禄!” 闻言,李景隆心中感慨万千。 作为大明帝国开国六公之一,他不像其他出身草莽的淮西勋贵那样,打到哪抢到哪儿!眼里只有黄的金子,白的银子!恨不得给自己家里抢几座金山! 其麾下的军队可谓是秋毫无犯,所有的战利品也都赏给麾下的有功将士,他绝不私贪私占。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李景隆想起一句台词来,心中苦笑,继续翻动账本。 “嘶...” 第一行就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魏国公徐家,郑国公常家,宋国公冯家,卫国公邓家,信国公汤家送来的奠仪是每家都是两千两。 江夏侯周家,永昌侯蓝家,安南侯俞家,武定侯郭家等等侯爵之家都是奠仪一千两。 可韩国公李家一出手,就是整整白银六千两,外加绸缎三百匹! “韩国公李善长?” 李景隆纳闷道,“他家怎么送这么重的礼?” 在他这具身体的记忆之中,李文忠和李善长的关系,好像没好到这个份上!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 毕氏在旁叹气道,“这些奠仪,我都让人收起来了,是不能动的!往后这些人家,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儿吾的,咱们都得给还回去走人情的!” “是,您说的对!” 李景隆又翻开最下面的账本,“这最下面的是什么账?” “是这些年跟着你的爹南征北战,战死的部将名册!” 毕氏郑重的开口道,“你爹说,这些人是跟着他战死的,咱家 的军功,也是人家帮着出力的!所以不能对人家家里留下的孤儿寡母不管不顾!这些年来,他们的家人都是咱家在照应着!” 李景隆翻着账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名,粗略一看不下百十多人。 “百户张荣...” “总旗周孝先..” “马队千户陈六..” 邓氏又看向李景隆,正色道,“做人呀,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言而无信。不管咱家的日子咋样,但这些人一定要帮衬到底。” “哎,朝廷那点抚恤,给的那点田地,无非就是勉强饿不死罢了!够干什么的?婚丧嫁娶,哪样够呀?” “哎,等到那些孤儿都长大成人了,咱家也就不用管了!” 李景隆合上账本,“您说的对,应该的!” “往后,这个家就是你的了!” 毕氏似乎是说累了,站起身,开口道,“儿呀,记着!你爹刚强了一辈子,咱李家,万不能旁人家看轻了!” 说到此处,毕氏停步转身,直视李景隆,“既然你是李家的儿子,那这就是你的责任!你责无旁贷!” 是的,当你享受某种身份,或是某种特权的时候,那么你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 第6章 我的太子表叔 转眼,四月末旬时节,人间满是芳菲。 这大概是江南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节,放眼望去皇城内外,百花盛放姹紫嫣红。但又不见丝毫的燥热,阳光温暖和煦。 一辆单马的马车,缓缓停在皇城玄武门外围。 “皇城重地,闲杂人闪开!” 神武门外几名外班皇城军,见马车停住之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但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赶紧按着腰刀,上前大声呵斥。 这些外班的皇城军负责皇城外围的护卫,身份跟只能由贵族子弟担任的内廷侍卫,不可同日而语。 车上下来的年轻人自是李景隆,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笑道,“几位,在下李景隆....” 不等他说完,一名膀大腰圆的皇城军百户已经走到他面前,横眉立眼的,“你爱他妈的什么隆什么隆,你聋子老子都不管你,皇城脚下岂是你寻常百姓能来的?等会...” 说着,那兵丁突然瞪大眼,上下仔细打量了李景隆两圈,“你说你是什么隆?” “呵!” 李景隆微微一笑,长身玉立,背着手,“在下李景隆!哦,就是曹国公李景隆!”说着,顿了顿,“奉旨,进宫!” “你...你是曹国公?” 那百户好似见鬼了一般,满眼不可置信。 下一秒就见那年轻人身后,赶车的车夫狞笑着举起一块腰牌。 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大字,世袭罔替曹国公李! 啪! 那百户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点头哈腰道,“哟,下官见过公爷!公爷您大人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眼拙没认出您来?小的给您请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妨无妨!” 李景隆洒脱一笑,“劳烦你去快去通禀,太子爷还在等着本公,莫让殿下等急了!” 说着,他微微摆手。 赶车的车夫,就是曹国公府的亲兵统领李老歪上前,手腕一抖,哗啦一声,一小袋碎银子就塞在那百户的手中。 “这...”百户愣住了! “拿着,我们公爷赏哥几个的酒钱!”李老歪斜眼道。 那百户接了钱袋子,更是点头哈腰,“下官怎敢...” “无妨!” 李景隆又摆手笑道, “日后本公少不得每日从玄武门进进出去的,说不得以后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别嫌少,拿着,等下了值,哥几个喝酒去!” “啧,您看!这不老好意思的!” 那百户满脸堆笑,“下官这么不长眼,还拿您的赏....” 说着,他猛的朝后摆手,“哎,哥几个赶紧过来见过曹国公!” 说着又弯腰笑道,“公爷,外边热,您那边值班房歇会,下官给您倒一杯茉莉花...” “有劳了!”李景隆依旧笑呵呵的。 忽然,玄武门内,几名穿着飞鱼服的侍卫,趾高气昂的走出来。 为首一人大声喊道,“那边是不是二丫头?” “二丫头?” 不等李景隆搭话,那外围皇城军的百户纳闷道,“喊谁呢?这哪有丫!” “嗯嗯!” 李景隆咳嗽一声,而后脸上笑容更盛,对着来人喊道,“毛头大哥,是我,我在这呢!” 那群侍卫为首的,正是郑国公常茂。 “哈哈哈!我这等你小半天了!” 常茂咧着大嘴,大笑上前,一拳砸在李景隆肩膀上,瞪眼道,“你小子进宫怎么穿着粗布衣裳?” 李景隆笑笑,“哥,您怎么还亲自等我干嘛?” “太子爷交代的!” 常茂随口一句,眼睛不经意的看见那百户手中的钱袋子,顿时眉毛胡子都立了起来。 “这些狗东西没认出你来?老子刚才怎么说的,见着曹国公赶紧来报?你们眼睛是喘气用的?” 常茂眼睛一立,几个玄武门外的皇城军顿时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茂太爷,说踹谁就踹谁的茂太爷呀! “哥,哥...” 李景隆知道常茂脾气不好,赶紧开口道,“不知者不罪!” “你...” 常茂指了下那百户,“过来!” “公爷!” 那百户战战兢兢的上前,满是畏惧,“卑职...” 咣! 常茂抬腿就是一脚, 那百户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记着,不打勤不打懒,就他妈打你不长眼!” 常茂继续怒道,“记住喽,这是曹国公,是我亲弟弟...” 说着,拽着李景隆的手,“走,咱们见太子爷去!” ~~ 进了玄武门,才算是进了皇城的外廷。 大明朝的规矩,文武百官上朝走东华门,侍卫进出走玄武门。 “宫里规矩多...” 常茂比李景隆大了十岁,今年正好二十六,但心性却好似没那么稳重。 带着李景隆朝宫里走,但嘴上不闲着。 “可不比咱们自己家,也不比外边,说话做事,都得长点心眼!” 常茂开口道,“尤其是那些遭娘瘟的文官,他娘的整日眼睛就盯着咱们这些公侯。被他们抓着错处,他们是真弹劾呀!” “不过你放心,太子爷仁厚。一般弹劾咱们的折子,到他这就给扣下了,也从不责怪咱们!” “我估摸着太子爷那意思,你先补个羽林卫指挥使的虚职,然后就在他身边当差。” “你年纪小,别看你现在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可你鸡毛资历战功都没有,就一个空桶子公爵。你可千万别把公爵的帽子多当回事,你这公爵是你老子用命换来的,人家高看你老子,未必高看你呀!” “不过你也别灰心丧气,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没资历咱们就熬呗,等再过几年你二十郎当岁了,跟着哪个老国公出去练两年兵,要是再赶上北征杀鞑子,这资历功劳不就有了吗?” 常茂是边走边絮叨,嘴里掺杂不清。 但李景隆听着却是心中妥帖,常茂这人完全就是一副热心肠,甘愿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这样的人,现代社会哪有呀?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两人很快到了太子朱标所在的玉华堂。 玉华堂位于乾清宫东侧,弘德殿内,乃是太子朱标平日用来办公读书的地方。 弘德殿乃是洪武皇帝亲自命名,此名足见他对太子的期望之深。 而玉华堂则是太子自己所取,也展示着他的雅致和气量。 “老朴....” 刚进殿到了玉华堂门口,常茂就对门口的太监大喊道,“老包,曹国公来了...” 说着,转头对李景隆挤眉弄眼,“这厮是太子爷身边的总管太监,也是个老高丽!叫包敬...嘿嘿,你瞧他这名儿起的!哈哈!” “包敬?”李景隆没懂笑点在哪儿,有些不明所以。 “啧,你看你笨地!”常茂说着,把手指放在下面,竖起来勾两下,“嘿嘿,这不是茎吗?包茎....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笑,可李景隆却没笑。 李景隆是朱元璋的肺腑之亲不假,可人家常茂在某些方面比他这个肺腑之亲更亲。 首先人家是常遇春的儿子,是太子朱标的小舅子。而且自幼长在宫中,等于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看着长大的。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人家有取笑太监的资格,他李景隆不是没有,但决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 “奴婢见过曹国公...”包敬身材微胖,未语先笑人畜无害。 李景隆侧身,不受包敬的鞠躬行礼,“不敢!劳烦公公亲自相迎,曹某心中有愧!” 包敬面上笑容更胜,“那曹国公您跟着奴婢来吧!太子爷等着您呢!” “公公请稍等!” 李景隆忙转头看向常茂,拱手道,“哥,前些日子弟弟我一直在守孝,出不了门!父亲的丧事,您和其他诸位哥哥们,没少帮忙。今儿既然进了宫,等下值的时候,弟弟我做东,好好请您和其他哥哥们乐呵乐呵!” “哎,就等着你小子这顿饭呢!” 常茂大笑,“那我回去知会其他人了,等着你!” 说罢,常茂转身大步离去。 “公公!” 李景隆又对包敬道,“您辛苦,请带路!” “哎呦,奴婢可不敢当您这个请字!”包敬忙半躬身。 “曹某也当不得的您一口一个奴婢的,您可是太子爷身边的体面人!”李景隆也边走边笑道,“外边人谁不知道,您是太子爷身边最得用的人,伺候太子爷都十好几年了!在东宫之中,最有脸面!” “呵呵呵呵!” 包敬笑得合不拢嘴,“杂家早就听人说过,曹国公您是人中龙凤,今日一看呀,果然名不虚传!” “你过谦了!” 李景隆看看左右,忽然手指在袖子中一勾,然后一块大拇指长的,晶莹剔透的翡翠无事牌就塞在了包敬的手中。 第7章 我的太子表叔(2) “哟,可不行!宫里没这规矩,旁人知道了,杂家这小命...” “公公!” 李景隆低声打断,“朋友有通财之义,日后李某在东宫当差,和您就是朋友了!这块小玩意儿,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曹某一点心意!”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要不拿,就是不把李某当朋友!” “啧,呵!” 包敬顺手把翡翠无事牌滑进袖子中,笑道,“您看,您也太客气了!” “咱们都是自己人!” 李景隆又笑,“您要是推辞,才是客气呢!” 包敬又是一笑,站在暖阁门口,“太子爷,曹国公来了!” 话音落下,殿内传来朱标的声音,“嗯,让他进来吧!” ~~ 李景隆整理下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头发,迈步进入。 朱标就坐在堂内靠窗的位置,正是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又微微敞开半扇窗,使得清风吹入,正吹拂着他的侧脸。 书案上,放着厚厚一摞奏折。 “坐!” 朱标随口开口,拿起一本奏折,笑道,“本来按照规矩你得在家守孝,但孤想着你得早点出来历练,所以跟老爷子说了一声,让你守四十九天即可...” “呵呵,其实咱们大明朝没那么多规矩。昨日老爷子还下令,若父母病故,家中儿子没结婚的,守孝一年半之后就可以成亲....” 说着,他忽然皱眉,看着李景隆,“你怎么穿着粗布衣裳?” “回殿下!” 李景隆站在朱标面前,躬身道,“虽说皇上和太子爷隆恩,但臣仍需谨记为人子的本分。周礼上说,父母之丧,要服大功一年,臣穿粗布衣裳乃是服大功!” “臣...实不敢忘,父亲养育之恩!臣又年幼愚钝,实不知如何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只能恪尽礼法,寥表孝心!” 朱标沉默片刻,从书案后走出来,坐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个点心,“难得你年岁这么小,想的却这么周全!” 说着,又随手把点心递给李景隆,“尝尝,膳房刚做的!” “是!” 李景隆双手接过,却没有张口去吃。 “以前呀!孤看你有些...” 朱标又端起茶来,“孤看你一身纨绔之气,但现在看来,老成稳重许多!”说着,抬头道,“你父亲故去那天,你劝诫老爷子不要杀人,劝诫的很好!” “臣不敢居功!” 李景隆马上开口,“其实臣当时是....”说着,他顿了顿,“是不敢劝的!但是...” 朱标笑问,“但是什么?” “但是一想到太子爷您性子仁厚,最不见不得这些,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李景隆说着,心中暗自腹诽,“不是你一直用眼睛斜楞我, 给我使眼色,我吃饱了撑的去劝老爷子?” 朱标喝口茶,放下茶碗,“做人不能有妇人之仁,但要有仁义!” “太子爷说的是,不过臣当时没想到这些!” 李景隆笑道,“臣就是觉得,臣是晚辈,年岁又小,臣劝的不管对不对,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您,都不会跟臣一般计较!” “哈哈哈!” 朱标大笑,“你呀!刚还说你老成稳重呢,这会你这嘴怎么好听的话一套一套的?” 说着,他笑容渐渐收敛,正色道,“你年岁小,虽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可是在孤身边当差,也不能贸然给你个大官儿做!老爷子虽有话,可你也要从小做起,明白吗?” “臣明白!” 李景隆又忙道,“臣出身淮西勋贵之家,淮西勋贵最重军功。臣一个毛头小子,半点功劳没有,哪能以来就位居高位?”说着,他看向朱标,“太子爷您说这些,臣感动五内,您是把臣当成自己的晚辈,才会跟臣说这些!” 朱标顿了顿,微微叹气,“难得你这么懂事!” 说着,笑容又暗淡下来,“你说的没错,孤确实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子侄!” 而后,朱标再次叹气,“可能你也不知道,在孤心中,你父亲...表哥,我一直视若亲兄!” 说到此处,朱标缓缓起身看着窗外。 “早些年,孤年幼的时候,父皇让宋濂学士教孤读书!” 朱标笑道,“当时孤年幼, 调皮得很!学士让孤自习读书,孤却跑去花园子胡闹了!” “那年正是秋天!” 朱标的脸上带着几分追忆,微笑道,“父皇听说孤逃课了,拿了藤条气冲冲的找来!就在花园子门口,瞧见孤正骑在你父亲的脖子上,伸手摘李子!” “孤一见父皇,吓得怀里的李子都掉了!父皇盛怒,拿起藤条就要抽孤!是表哥....趴在孤的身上对父皇说,要打就打他!” “后来,孤还是让父皇抽了一顿。当然你爹那顿抽,也是跑不了!父皇一边抽一边骂你爹,你是当哥哥的,你得管着他,你怎么纵容他呢?” “呵呵呵!” 朱标的语气带着几分伤感,“那晚上,孤因为挨了打,自己躲在被窝里哭!你爹在外边敲窗户...孤推开窗,就见你爹从怀里掏出几个李子来跟孤说..” “弟弟,这几个是最熟最甜的,我藏起来了,舅舅没看到,你快吃!” “你爹比孤大了十五岁....孤小时候待在他怀里的时间,比在母后怀里的时间还要多!” “孤降生那年,父皇基业远远未成。只是乱世中,带着一群兄弟乡党,为了活命整日厮杀的小小军头而已,前途渺茫!” “而孤降生那天,父皇更是不在母后和孤的身边,而是率军在滁州血战,以图在乱世之中,有个栖身之地。” 按理说,上位者一般不愿意也不会轻易的坦露心声,表达情绪。即便有感情,也是深藏心底,刻意遗忘。 可现在,朱标轻轻的话语之中,却满是对旧日的缅怀,还有对曾经的日子之中所爱的人,无尽的怀念。 李景隆悄悄的抬头,看着朱标的侧脸。 阳光正好从琉璃窗中照射进来,落在朱标那张微胖的圆脸上。 他嘴角含笑,眼若星辰,身上完全没有那种大明帝国储君的威势。 言语之间,甚至有些微微动情。 “母后曾和孤说过...” 朱标走到窗台前,伸手轻抚盛开在花盆之中的兰花,又继续轻声说道。 “孤降生那天,你父亲,还有沐英他们几个,就抱着刀,寸步不离的守在母后的产房门口。” “待听到接生婆说是个男娃,沐英他们只知道咧嘴傻笑。而你父亲....” 说着,朱标转头看向李景隆,“却走到门外,问侍卫凤阳的方向在哪儿?” “待得到答案之后,你父亲.....表哥对着凤阳的方向,哭着跪地叩首。口中大喊,姥爷姥娘,大舅二舅三舅。朱家....有后了!” 说着,朱标忽的别过头去,继续看着花盆之中,娇艳的鲜花。 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李景隆已经清晰的看到,朱标眼中泛起的一丝温润。 第8章 我的太子表叔(3) 李景隆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那副画面。 元末乱世,人命如草芥。 明太祖一家十几口,全都病饿而死。 朱家共有四子两女,可却仅存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血脉后裔。 朱标轻轻揉了下眼睛,叹了半声,轻笑,“呵!母后还跟孤说过,孤降生的时候她把孤抱在怀里,表哥跪在床边,探着头小心翼翼的看。” “母后跟表哥说,保儿呀,这就是你的弟弟。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以后你得护着你弟弟。” 说着,朱标又顿了顿,长叹一声,“呵!母后说,当时表哥伸手把孤抱进怀里。发誓说....娘,从现在起,儿子这条命就为弟弟活了....” “哎....” 朱标仰头,又是长叹,而后是笑。 “那时,母后其实也没多少时间来哄孤,父皇在外征战,军中的眷属母后都要照顾操心。” “所以孤从小就在你父亲的肩膀上长大,晚上他抱着孤睡觉,白天扛着孤去念书....” “呵呵!” 说到此处,朱标忽然笑出声来,“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李景隆忙俯身道,“父亲在世时,对往日的事说的甚少!” “嗯,他是那样的人,不喜欢谈这些!” 朱标又是笑笑,然后殿门口摆手,“都远点儿....” 殿外肃立的宫人太监,还有侍卫等马上无声的躬身退下。 “这事谁都不知道,孤被父皇立为世子的第二天...” 朱标上前两步,对李景隆低声道,“二弟和三弟穿着孤的龙袍,戴着孤的金冠,说他们也是世子,让侍卫们给他们磕头。” “当时父皇听了哈哈一笑,没当回事!” 朱标顿了顿,又道,“可是表哥听了,却很是生气。板着脸把二弟三地拽到一个小屋里,结结实实的给揍了一顿。” “老二脸,都让你爹给打肿了!” “这....” 李景隆稍微迟疑片刻,赶紧道,“臣猜想,在父亲心中,君臣名份已定,即便秦王晋王是您的亲兄弟,但绝不可有僭越之举!” “嗯!” 朱标点头,“你爹那人,就是这么眼里不揉沙子!” 说着,又在软榻上坐下,笑道,“这事呀,可让父皇老大不高兴的!父皇吃饭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质问你爹...” “谁让你打他们的?他们才多大,你都多大了?再说谁让你往脸上打的?” “呵呵,你可知你父亲当时说了什么?” 李景隆上前,先摸了下桌子上的茶壶,然后给朱标倒了一碗温茶,笑道,“以父亲的性子,肯定硬邦邦的顶撞了老爷子!” “哈哈哈!” 朱标大笑,“何止是顶撞呀!当时你爹跟父皇说,打脸还是轻的,下次老二老三哥俩再敢不分大小的胡闹,拼着被老爷子责罚,也要直接打折他们的腿...哈哈哈!” “当时父皇脸都青了....” 朱标欢畅的大笑,“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爹又说,舅舅您现在是吴王,表弟是世子...” “咱们一家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但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小孩胡闹现在不把他打怕了,将来他们大了,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说着,朱标忽然又是叹气,低头道,“往事历历在目,可表哥就这么去了。跟咱们阴阳两隔,你没了父亲,父皇没了外甥,孤....也没了好兄长好哥哥!” 闻言,李景隆哪里还能站得住,噗通一声跪下。 “太子爷,父亲病危之时,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不能在老爷子身边尽孝,不能在您身边尽忠了...” “还多次对臣说,臣一定不能辜负了老爷子和太子爷对李家的大恩....” 忽然,朱标开口,正色打断李景隆。 “孤跟你说的是亲情,不是什么大恩!” 说着,又道,“你不要总跟孤表忠心,你是谁?” “臣?” 李景隆有些发懵,“臣,李景隆!小名二丫头!” “哈哈哈!你这小名还是母后给取的,说你爹一把年纪了有个儿子不容易,怕你将来养不活,特意取了个丑名字!” 说着,朱标收敛笑容,又正色道,“你虽姓李,可你的身体里流着跟孤一样的血,你是孤的亲人,是朱家的自家人....” “自家人还说什么忠不忠的?自家人要是不忠,天下还有谁忠?” “外人整天跟孤表忠心,图的是高官厚禄荣福富贵。你是孤的自家人,整天表忠心,这不是外道了吗?这不是疏远了吗?” “太子爷!” 李景隆忙抬头道,“臣...臣愚钝..” 说着,尴尬的笑笑,“您也知道臣年岁小,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长大,本就没什么见识。” “而且父亲刚去,蒙皇上和太子隆恩,臣弱冠之间继承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臣又半点本事没有,心中实在忐忑紧张,生怕您生气,觉得臣难当大任...” 朱标看着李景隆那张情真意切的脸,直接笑出声,“呵!你呀,有这份谨小慎微的心,就已经很难得了!” 说着,点点桌子,示意李景站起身。 又抬胳膊,指了下桌子边上的凳子,让李景隆坐下。 “没人生下来就一身本事,孤这个太子也是一边学一边做!” “年轻人不怕没本事,就怕没办事还以为自己有本事,自高自大,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焦躁浮夸...” 说着,朱标把点心盘子推到李景隆面前,又道,“你刚才说你父亲鲜少跟你说他和孤小时候的事,你可知为什么?” 李景隆想了想,皱眉道,“臣琢磨着,父亲之所以不说那些。大概是怕...怕臣听了之后,老爷子和您又是念旧情的!” “怕臣仗着咱们自家人这点情分,胡作非为,恃宠而骄傲,目中无人,不思进取。” “哈!” 朱标大笑,身子微微后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李景隆半晌。 “大侄子呀....孤早还没看出来,你小子心思竟然这么通透?啊?” 闻言,李景隆赶紧起身侍立。 “臣以前年少无知,始终在父亲的庇护之下混日子,文不成武不就,整天什么也不想,就知道瞎胡闹....” “父亲突然这么一走,臣...就觉得天塌了!父亲走的那天,臣母亲又跟臣说,往后这偌大的一个家,就靠臣来支撑了!” “所以许多事,臣必须要三思而后行.....” “坐坐坐坐!”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又对着凳子点点。 “自家人,没外人的时候你不用这么拘束!” 说着,微微叹气,揣手道,“孤还是那句话,你呀有这份心,将来就错不了!” “你是孤的侄儿,你爹跟孤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一般!” “他现在走了,孤对他的亲亲之意,自然就转到了你的身上,所谓爱屋及乌即是如此!” “通过那日在你父亲灵前,给几名御医求情,还有今日和孤的对答,足见你不是个纨绔子弟。” “而且,还是个可造之材....” 李景隆又忙道,“太子爷夸奖,臣实不敢当...” “你看!” 朱标不悦道,“你这孩子....谦逊是好事!谦逊过头了就是虚伪!” 说着,翘起腿继续道,“你是孤的肺腑至亲,你父亲没了,孤就有看顾你的责任!” “你要明白,爵位你家已经到顶了,孤再给也给不了什么!” “官职,你如今年少,寸功未建,而且国家名器,不可随意而授!” “孤现在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在东宫当勋卫,是真心的想把你教好!” “孤倒也不求你将来能超越你的父亲,孤只愿意你,能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戒骄戒躁,让李家跟我大明,跟朱家....长长久久,永为至亲!” “臣...” 听到这些话,李景隆哪里还能坐得住,忙不迭的再次起身叩拜。 他知道朱标会维护自己,可哪里想到对方的用心良苦能如此之深。 别说有君臣大义的分别,别说只是表叔,即便是亲父子,亲表叔,话也就说到这儿了。 “太子....” “表叔...” 突然,一句表叔脱口而出。 李景隆哽咽道,“以后,您就是臣的天了!” 第9章 我的太子表叔(4) “啊?” 朱标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哈哈哈,快起来!” 说着,他起身扶气李景隆,拍着他的肩膀,又道,“这才像是自家人说的话!” 随即又看着李景隆,“孤今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有两点。” “第一,凡事都要从小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方能成大器。” “第二,你要耐得住心性,不能因为你身份高贵,就得位居人上!” 朱标又拍拍李景隆的肩膀,笑道,“孤很欣慰,这两点你都懂!从明日开始,你就在孤的东宫当差,平日给孤站岗看门。” “孤出宫的时候,你就陪在孤的左右。” “多学多看,多长见识多历练!” “平日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等过两年你大些,再对你另有差遣!” “咱们是一家人,孤自会给你一份锦绣前程!” “太爷爷您放心!” 李景隆也看着朱标的眼睛,“臣,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不,不是辜负孤,也不是辜负你的父亲,更不是辜负父皇!!” 朱标点点李景隆的心口,“而是你不能辜负你自己的大好人生!” ~~ 君臣两人说话,不知不觉差不多说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有太监来报,永昌侯蓝玉求见,李景隆才告退出来。 “朱标对我的话,既有爱意也有告诫,还有期望!!” 李景隆一边朝外走,一边心中暗道,“哎,李景隆呀李景隆,你真是天命开局!” 正想着,忽迎面撞上一个人影。 “唉,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谁在里面呢,竟然能跟太子爷说这么久的话!” 话音落下,李景隆抬头。 却是一身蟒袍的蓝玉,正站在他的面前。 而且蓝玉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浓浓的怒气。 “晚辈见过侯爷....” 按理说李景隆的爵位比蓝玉高,但他还是率先行礼。 蓝玉微微颔首,“来东宫当差?” 李景隆笑道,“蒙太子爷厚爱,明日起来东宫当值。” 蓝玉又问,“侍卫统领?” “呃...”李景隆低头,“就是普通勋卫....” “啧!” 蓝玉皱眉道,“这怎么行?你这身份当勋卫?”说着,仰着下巴道,“当勋卫有什么出息?都他妈绣花枕头!” “一会我跟太子爷说去,你来我军中,先做个副将!没军功怕什么,我带你几年,什么军功没有?” “再过几年执掌羽林卫,五军都督府当个都督,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景隆低头苦笑,就在文华殿暖阁的门口,蓝玉怎么就敢这么大包大揽的说话? 不过,心中倒也有些感动。 因为人家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你好! 而且把这种好,直接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 “蓝侯!” 李景隆岔开话题,“晚辈看着您脸色不好?” “唉,别他妈提了。” 蓝玉说着,摇摇头,大步朝前走,“说了你也不懂。我先去见太子爷,回头有事,你去我家中找我!” “您慢走!” 李景隆微微侧身,让蓝玉迈步进殿。 他刚走几步,就听暖阁之中,传来蓝玉愤愤不平的声音,“太子爷,您看看,韩国公又卡臣的脖子,臣要的军需军饷,他竟然只给了七成?” “臣就纳闷了,咱们大明朝没人了吗?” “怎么兵部的堂官儿,尽是他韩国公 的门生?臣等这些出生入死的武将,为了给弟兄们要点军饷,还要看他们脸色?” 紧接着,隐隐传来朱标的呵斥,“你胡沁什么?瞎咧咧什么?” “臣错了....” 李景隆赶紧快步离开,把殿中的声音抛之脑后。 “蓝玉的性子太直了!” “说话也有些口无遮拦,标准的武人做派!” “他这样容易得罪人。太子朱标在,自然能保全他!” “历史上太子朱标不在了,没人保护他周全了,就有了洪武末年的蓝玉案.....” “当然,也有人说。其实蓝玉案,背后的幕后推手是朱允炆。他自知难以收服大明朝这些开国的交兵悍将,所以才撺掇着朱元璋,把这些功臣良将,屠戮一空!” 李景隆边走,心中暗道,“后世人都说,若朱标不英年早逝,承继大统之后定然是一代明君仁君,大明帝国定然也是另一番盛世局面....” 忽然,他心中一怔。 站在原地,默默的问自己,“我既然来了这个世界,就不能光想着自己,我能不能也为他们做点什么?” “刚才朱标还在隐隐教导自己,做人不能没有担当.....” “上一世的我,蝇营狗苟的活着,是因为我自己本就微不足道!” “而这一世,从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拥有了一切。而且身边还有这么多,一心为我好,为我筹划的人...” “而且这一世,我有实现梦想的途径和权利,又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就这么心里乱哄哄的想着,眼看就要走到了宫门外。 脚步刚迈出玄武门,就听门外陡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这小子出来了!” “曹国公,我等久候多时了!” “二丫头,今儿你请客,哪儿吃呀?” 李景隆抬头,骤然一愣。就见眼前,数十个武将,还有身穿蟒袍的开国勋们,都正聚在玄武门外等着他。 他心中暗道一句,“坏了!” ~~ 玄武门乃是皇城禁地,此刻门外聚集了数十位大明开国勋贵还有军中武将,再加上他们的亲兵,近乎数百人。 这些人连人带马,几乎把整个玄武门都给堵住。 而且这些人中,许多人还身着铠甲,带着兵器,持弓挎刀。 开国勋贵之中,以永城侯薛显为首,然后是南雄侯赵庸,六安侯王志,景川侯曹震等,怀远侯曹兴等。 除了他们,还有军中少壮派的将领。 金吾卫镇抚单发,骁骑卫镇抚中军都督府佥事马云,旗手卫指挥使张德等人。 这些人,都是李文忠一手提拔起来的军中宿将。 当然,更少不了李景隆往日的二代好兄弟们。 郑国公常茂,宣宁侯曹泰,东平侯韩勋,申国公邓镇等等。 “这些人胆子真大?” 李景隆心中惊道,“这可是皇宫外头,就在洪武爷眼皮子底下呀!” 上位者最容不得什么? 最容不得最忌讳的就是手下的人私下串联,形成小山头,还都交情匪浅铁板一块! “可能是因为现在是洪武十七年,老爷子还没有大杀功臣,这些跟着老爷子打天下的武夫还不知道收敛....” 就当李景隆暗自心惊的时候,常茂已大步过来。 “你小子发什么愣呢?赶紧着,选地方吧?” 常茂上来就是一拳,“大伙都等你了好半天了!” “不是.....” 李景隆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常茂眼睛眨眨,“不是你说要请客吗?” “我也没说请这么多人呀?”李景隆压低声音。 “这人还多?” 常茂撇嘴,“这是看你还在孝期,我没给你大张旗鼓的张罗,不然的话一百桌都坐不下!” 说着,又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小子忘啦?这可是咱们淮西武人的老规矩,谁升了官儿得请大家伙吃饭喝酒呀!” 忽然,李景隆再次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些他脑海中熟悉的名字。 这些人有个共同点,都是李文忠一系的。 老一辈的侯爵都跟随李文忠北征过,新生代都是李文忠提拔的。 “嘿嘿,想明白了吧?都是自己人!” 常茂又笑道,“外人我一个都没告诉,哈哈!” “但这么大张旗鼓的,要是御史和锦衣卫看见?” 不等李景隆说完,常茂再次开口,皱眉道,“怕个鸡毛?”说着,对着皇城内努嘴道,“有太子爷给咱们撑腰,谁吃饱了撑的说咱们闲话?” 说着,看向李景隆,不满道,“我说你小子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磨叽呢?” “哎!”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你俩在哪嘀咕啥呢?哪吃呀?老子肚皮都饿扁了!” 顺着声音望去,马背上一个看着就不像好人,活似强盗一般的老头正对着李景隆这边呲牙。 正是永城侯薛显! 李景隆脑中瞬间浮现出李文忠曾对这些老军侯们的评价,老匹夫!老杀才!老人渣! 第10章 你是没事干了吗? “我说....” 另一军侯景川侯曹震也喊道,“小曹国公,我们是来给你贺喜的。你这东家得发话呀?哦,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在这晒太阳?” “呵呵!” 李景隆快步上前,拱手笑道,“诸位老侯爷,我是主随客便,哪吃您几位定就是!” “嘶...” 曹震在马上抓着胡子想想,然后看向几个老军侯,“几位老哥哥,他既然这么说了,今儿天又不错,干脆咱们秦淮河吧?” 说着,咧嘴一笑,“咱们也来点雅的,包一艘画舫,弄几十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给咱们跳舞...” “你个老犊子!” 六安侯王志开口就骂,“小曹国公还在孝期呢,能在明面上弄这些吗?” “也是!”曹震大手挠头,“说的也对!”说着,看向薛显,“哥哥,不过要是没女的,这酒喝的也没多大意思吧?” 就这时,常茂大声喊道,“诸位诸位,我这弟弟呀,岁数太小,刚继承了国公的爵位,是头一次挑大梁!” 说着,拍着胸脯子,“我说个地方,南市口聚丰德,正儿八经的鲁菜馆子。” “咱们走着....” 说完,回头扯着李景隆又道,“赶紧的,你是东家你走前边,上马!” “您等会!” 李景隆摸摸腰间跟袖子里,低声道,“我跟亲兵说一声!” 常茂不解,“说什么呀?” “我这早上出来的急...” 李景隆身上有些尴尬,“出门没带钱!” “你是不是这些天在家待傻了?” 故宁河王邓愈的长子,申国公邓镇过来笑骂道,“咱兄弟们从小到大,在外头下馆子哪用得着花钱?都是让人把账单送家里去,老爷们出门带钱,丢不丢人?” ~~ “啥?太子就让二丫头当个勋卫?” 与此同时,皇城内乾清宫中。 洪武帝朱元璋听了身边总管太监朴国昌的禀报之后,坐在椅子上咬着后槽牙。 “这.....低了吧?怎么也得给几个虚职吧?” 太子的东宫勋卫,听着是了不得的官职,可实际上就相当于大户人家公子哥身边的书童或者伴当。 亲近是绝对亲近的,地位也是有的,尊重也是有的,但权利却是半点都无。 “太子爷说了!” 朴国昌俯身道,“说曹国公年岁小,他带在身边好好教几年,等大一点再委以重任!” “嗯!也是!” 朱元璋脸色稍缓,又道,“二丫头那边咋说?” “曹国公跟太子爷说,他性子愚钝,若是刚入仕就身居高位,被人笑话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就怕办错了事,辜负了皇爷您和太子的期待!” “他还说.....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的踏实....” “嗯!” 朱元璋再次点头,“这孩子倒是个实在厚道的!” 正说着,余光忽然瞥见殿外有人。 当下皱眉道,“谁在哪呢?滚过来?”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匍匐着跪在门槛之外,叩首道,“臣,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叩见皇上!” 朱元璋端起茶盏喝了半碗,“说,啥事?” “锦衣卫侦知,有军侯永昌侯,南雄侯,景川侯等人带着亲兵聚集在皇城玄武门外....” “还有军中宿将马云等.....” “还都带着亲兵,身披甲胄.....” 瞬间,朱元璋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朴国昌给朱元璋满了茶之后,垂首退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另有郑国公,申国公,宣宁侯等....” “几十人公然纵马狂奔招摇过市,去南市口一处酒楼饮酒....” “哼!” 砰的一声,朱元璋的重重的一拍桌子。 “大白天的喝酒?还几十个兵痞子一道?还在咱的皇城门外聚集?” “还穿着盔甲带着兵刃?带着亲兵?” “大明朝建国十多年了,他们还跟土匪似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眼见皇帝发怒,朴国昌的头垂的更低。 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跪的也越发的虔诚,但心中却在暗自窃喜。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皇帝厌恶什么提防着什么,甚至防备着什么。 军中那些骄兵悍将,仗着有跟着皇上打天下的功劳,无法无天惯了。 而且各个手握兵权! “滚上前来,仔细说!” 朱元璋又是一声怒喝,蒋瓛连滚带爬匍匐在朱元璋面前。 “臣已打听清楚了,是郑国公常茂牵头的....” “嗯?”朱元璋再次皱眉,“毛头?” “说是曹国公入仕,众人前来贺喜....” 边上朴国昌闻言,忽忍不住抬头看了蒋瓛一眼,然后低下头,微微抿嘴。 “臣还听说!” 蒋瓛又压低声音道,“郑国公在玄武门外跟曹国公说,今日叫的军侯还有军中将领都是他们的自己人,没叫外人。皇上.....” 蒋瓛抬头,“依臣看来这就是结党呀!他们都是您的臣子。既是大明的臣子,何分内外?” “哦....” 朱元璋点点头,长叹一声,“你抬头,凑近些!” “是!” 蒋瓛心中大喜,抬起头膝行两步,“皇上,臣已让密探前去侦听...” 啪! 咚! 电光火石之间,朱元璋抡圆了胳膊,对着蒋瓛就是一个耳光。 蒋瓛就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鼻子一热,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 “你没事干啦?” 朱元璋指着趴在地上的蒋瓛骂道,“你是不是没事做了?” “臣....”蒋瓛忙爬起来,咚咚磕头,“臣有罪....” 朱元璋又抬腿咣的一脚,把蒋瓛踹了一个跟头。 “你是不是没事干啦?” 朱元璋骂道,“二丫头那孩子请亲朋好友吃个饭,你跑咱这巴巴来说小话?” 瞬间,蒋瓛汗如雨下,颤声道,“臣是觉得他们做的有些太过招摇,所以....”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朱元璋冷声开口,低头俯身盯着蒋瓛,“你是咱养的狗!你是看家护院的,不是让你咬咱自家人的!” 闻言,蒋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他不是不知道曹国公跟皇家的亲戚关系,但即便是老曹国公李文忠在的时候,锦衣卫也会暗中盯着,且跟皇帝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况且监视军中武将,朝中文武,事无巨细的汇报,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 但没想到,今日皇帝却勃然大怒! “二丫头的小名,皇后给取的!” 朱元璋继续指着蒋瓛,冷声道,“他和他两个弟弟的大名,咱给取的!” “他是咱家的孩子,你胆子包了天了,不盯着外人,盯上咱的外甥孙子了?” 说着,又是咣的一脚。 “滚出去!再敢在咱面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宰了你!” “臣遵旨!臣告退....” 蒋瓛磕头如捣蒜,在地上手脚并用爬着往后退。 “臣还有一事...”临出门时蒋瓛再次颤声开口。 “说!” 蒋瓛叩首道,“魏国公已从北平动身,正在奉旨回京的路上!” “快到了?” 朱元璋的大手拍着膝盖,转头看向朴国昌,“告诉太子.....不,过几日让二丫头去接徐天德护送回京!” 说完,转身坐回御案后,顺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 “孩子大了....” 朱元璋口中自语,“是时候让他在老一辈儿面前露露脸儿,在年轻一辈儿当中出出威风了!” “奴婢多嘴!” 朴国昌在旁小道,“由您和太子这一片苦心,曹国公将来想不成才都不行!”说着,躬身道,“由您和太子爷的教导,咱们大明未来又多一良臣!” “呵!” 朱元璋眉毛动动,“咱呀,就是操心的命!” 说着,他又忽然皱眉,“哎,二丫头咋还给咱上了奏章?” 他手中翻开的,正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奏折。 “这孩子,有话直接跟咱说就是了!” 说着,他低下头细细观看。 下一秒,嘴角泛起几丝冷笑。 “瞧瞧...” 朱元璋指着奏章上的文字,开口道,“韩国公家是真阔气呀!给咱外甥家的奠仪,一出手就是六千两.....好家伙!大明朝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五十两,这一出手就是一百二十个知县的俸禄呀!” 原来,李景隆那本奏章当中,工工整整的营头小楷写的都是李文忠停灵期间,登门吊唁的宾客名单,还有他们赠送的奠仪数字。 第11章 放浪形骸(1) “哼!” 朱元璋冷哼半声,把手中的奏章甩在桌上。 缓缓端起茶盏,“瞧瞧.....我大明朝一个七品的知县,一年的俸禄,米粮和布匹加起来才折合银子四十八两....” “韩国公一出手,就是一百二十多个知县,一年的全银实俸!比咱这个皇帝还要阔气!” 说到此处,他微微停顿片刻,瞄了一眼桌上的奏折,又道,“其他人也是白银千两起步。” 朱元璋低头喝口茶,“咱不是反对他们走人情,可是人情这东西,意思到就行了。这几千几千的往出拿,他们家里有金山呀?” “以前都是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现在各个都拿钱不当钱了!他们的钱哪来的?” “以前打仗的时候,他们能抢点弄点,咱睁眼闭眼的就过去了!可现在天下承平,他们也都是吃俸禄的,那点家底能经得起这么祸害?” “哼,咱还听说他们私下里,各个都盖了庄园,养着成群的奴婢,锦衣玉食绫罗绸缎......骄奢成性!” “奢靡无度的后果就是贪婪成性,贪婪成性就会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钱都敢要,什么钱都敢拿!到时候天下百姓,戳的是咱老朱的脊梁骨!哼!” “哼!” 朱元璋又是冷哼,“再过些年,恐怕这些跟着咱打天下的人,就会变成咱当初,最恨的....跟大元朝那些人上人一样人!”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朱元璋的喘息在回荡。 边上的朴国昌屏声静气,垂着手一言不发。 “二丫头在哪请客?”朱元璋微微转头问道。 “回皇爷!”朴国昌上前,“聚丰德!” 朱元璋沉默片刻咧嘴一笑,“更衣,咱也去凑个热闹!” ~~ 南市口,算得上大明朝京师应天府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恰好又是下半晌饭口的时候,街面上车马如龙人流如织,好一片富足景象。 “啷个哩个啷...” 眼看自己的买卖高朋满座,聚丰德掌柜的惬意的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一盏茶,嘴里悠闲的哼着小曲。 “掌柜的....” 突然,就见外头迎客的店小二,跟狗撵似的飞快的冲了进来,口中大呼小叫。 “你慌什么?”掌柜的皱眉骂道。 “侯侯侯...”小二指着外边大街,瞪眼结结巴巴的喊道,“侯爷来了!” “哪个侯爷?”掌柜的噌的站起来,也面带惊恐。 “一群侯爷!” 小二赶紧道,“正朝咱家这边来,说要来吃饭来!” “天爷!” 掌柜的跺脚,“一群侯爷?这不要血命了吗?” 大明朝这些开国侯爷们,可一个比一个不好伺候! 就这时,就见一队车马,直接停在了聚丰德的门外。一个个彪悍的军汉从马上下来,持刀挎枪跟跟要打仗似的。 掌柜的心中叫苦,却不得不面上带笑,赶紧迎到门外。 “哟,我说怎么今儿喜鹊叫,原来是......” “别废话!” 宣宁侯曹泰大步上前,横眉立眼,“包场了,不相干的撵走!” “啊?”掌柜的一愣,然后双手作揖,求饶道,“侯爷,这可使不得,没这规矩......” 申国公邓镇紧随其后,冷笑道,“你是不想招待呀,还是不愿意招待呀?” “不是不是....”掌柜的忙摆手。 常茂也下马,上前骂道,“什么不是,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 “我??” 掌柜的苦着脸,啪的给自己一耳光。 “是小人的不是!” “几位爷!楼上有雅间,小人好生伺候着行不行?客人们早就定了席了,要是撵人走,小人这买卖也就不用做了....” ~~ “哈哈哈!” 这时,李景隆正带着着薛显赵庸曹震等一干军侯往里走,就听曹震咧嘴大笑道,“这帮小子,有点咱们当年那股扞劲儿!” “曹!” 薛显骂道,“欺负买卖人算什么扞劲儿?看着跟他娘的地痞流氓似的!” 说着,大步上前,“掌柜的!” “哟!” 正在请罪的掌柜的转头一看,赶紧弯腰,“小人不知是侯爷您....” 薛显大声道,“我要在这喝酒,让你撵人走,是我不讲理!” “但是呢!”他话锋马上一转,“要是不撵走,老子万一喝酒喝多了,看谁不顺眼,伤着谁也不好!” 掌柜的汗都下来了,只能不住点头,“是是是!” “老子这人最讲理,所以客气点,把人请走!” 薛显又道,“每桌客人,按照他们吃饭的饭钱,给三倍的赔偿!” “啊?”掌柜的愣住。 “回头记在曹国公账上!” 薛显说着,斜眼骂道,“还不带路,老子都饿了!” “您里面请!” 掌柜的转惧为喜,躬身引路,“来人呀,楼上雅间伺候着!” 而李景隆则是站在原地,看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的进去,心中骂道,“这....这群老人渣!凭什么我给钱呀?” ~ 一群人在其他食客们错愕的眼神中,大马金刀的上楼。 “侯爷们驾到,小店蓬荜生辉....” 雅间中,掌柜的弓着腰,脸上都笑出褶子来了,“不知一共有多少位?” 曹泰不耐烦的摆手,“茶....” 掌柜的一愣,看向乌压压的一群人,“一二三四....” “耳朵塞鸡毛了?”曹泰骂道,“让你倒茶!” “是是是!”掌柜的忙改口,目光看向人群最末尾,“十八十七十六....” 韩勋怒道,“茶水!让你倒茶水!” “行了!” 常茂在旁摆手道,“赶紧着好酒好菜的上来!” 说着,看向走在人群最后的李景隆,“兄弟,今儿你是主,你得坐在主位!” “使不得!” 李景隆进了雅间笑道,“在座的要么是我长辈,要么是我兄长,我不能.....” “啰嗦!” 曹震抬头骂道,“要论爵位,你是国公呢?你请客你不做主位,谁做?赶紧的!” 李景隆笑笑,在主位上坐了。 常茂挪着椅子坐在他身边,开口笑道,“我是副陪!”说着,看向一群老军侯们,“几位侯爷,今儿我可得把你们喝好了!” “哈哈哈!” 南雄侯赵庸笑道,“行,不喝躺下不是好样的!” ~~ 就说话的间隙,各种凉菜已流水一般的上来了,说话的功夫就摆满了两张桌。 “你小子平日看着又奸又灵的,怎么今儿净发瓷呢?” 常茂在桌子底下踩了下李景隆的脚面,低声道,“敬酒呀!” 李景隆起身,双手端着酒杯,“诸位侯爷,各位将军.....今儿...” “等会!” 岂料,他刚开口,曹震就大声道,“我先说两句!” “您说!”李景隆笑道。 “曹二!”曹震对楼下喊。 咚咚咚一阵脚步,曹震的亲兵跑上楼,“家主,您吩咐!” “去....” 曹震摆手道,“去鼓楼大街把王寡妇叫来....对了,让她把她三个女儿也都叫来!” “好嘞!”曹二答应一声,转头飞跑。 六安侯王志在旁骂道,“不是说了吗,今儿这场合,不能找....” 曹震咧嘴,“你说不能明着找...” “你这还不明....?” “不明呀!”曹震瞪眼,“王寡妇和她女儿,是暗娼....” 瞬间,屋内鸦雀无声。 “嘶....” 半晌,薛显点点头,“有道理!” 第12章 放浪形骸(2) “哪有一个好人?” 李景隆看着雅间内,一个个放浪形骸的老杀才们,心中暗道一句。 面上却不得不笑着,举起酒杯,“诸位长辈,诸位兄长!前些日子家父病故,有劳诸位忙前忙后。多了我就不说了,都在酒里!” 说完,仰头一言而尽。 常茂紧随其后,“诸位老侯爷!我这弟弟年纪小,刚支撑门户!今儿刚进宫得了差事,往后要在东宫当差。我这也陪一杯,往后呀他要是有用得着几位老军侯的地方,您几位多多包容指点!” 说完,也是一饮而尽。 “这话就说得远了!” 薛显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叹口气,“我们这些老骨头,论爵位没你们高,但是论年岁....你们也真跟我们自己家孩子似的!都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有用得着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地方,就说话!” 李景隆又满了一杯,“晚辈再敬诸位一杯,晚辈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诸老杀才也是酒到杯干,痛快得很。 “哎,要说你父亲这么一走呀,把我真闪一下子!” 薛显叹气,“谁成想他那么年轻,竟然走在我们这些老骨头前边了!” “哎!” 曹震在旁也叹气道,“我们这帮人以前是常大将军带出来的,后来呢跟着你父亲南征北战的。他这一走,我们好似主心骨都没了!” 六安侯王志道,“我等武人,一辈子就知道打打杀杀,许多朝堂上的事都要依仗你父亲从中斡旋。甚至有时候要军饷,要战功,要抚恤,也都是要你父亲出面!” “我们这些老家伙尚且如此...” 南雄侯赵庸,忽指着另外一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原先都是在李文忠麾下,如今在军中担任实权将领的几位武官说道,“他们这些人,就更没人帮他们出头了!” 忽然之间,李景隆就明白,为何这些老杀才们吃饭喝酒要清场了。 因为这些话,实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就这时,忽门外楼梯传来阵阵脚步。 紧接着香风袭人,吱嘎一声门被拉开,一名三十多岁徐娘半老微微丰腴但又风情万种的女子,带着一群莺莺燕燕款款而来。 屋内原本有些悲戚的氛围,瞬间变得别样起来。 曹震一见来人,咧嘴就笑,“快坐到我身上....坐到我身边来!” 说着,对周围人笑道,“诸位老哥哥,这就是鼓楼大街有名的风月翘楚,王寡妇!” “哦....” 一众老杀才刚才还表情沉重,这会却又都两眼发光盯着这群女子。 “咋来这么些人呢?”曹震笑道。 王寡妇坐在曹震身边笑道,“奴听您的人说要奴过来伺候您饮酒!奴一想,要是奴带的人少,您是尽兴了,可您的朋友怎能尽兴。所以自作主张,把家里的女儿们都带来了!” “哈哈哈!懂事!” 薛显大笑道,“都坐都坐!”说着,指着一名身材起伏的女子笑道,“你坐我身边来,哎呀...啧啧,这身段!” ~~ “公子,奴家翠环!” 李景隆身边也坐了一个,刚一坐下就双手捧着酒杯,含情脉脉,“奴家伺候您饮酒!” “他身上有孝!” 还不等李景隆说话,边上常茂的大手就把那女子拉了过去,揽在怀中,“你陪我!” 说着,一只大手放在一女子腿上,另一只大手已经顺着领口往下..... “哥!” 王寡妇虽带了了许多女儿,可也不够两桌分的,且他常茂一人还占了俩。 边上曹泰小声道,“给我分一个,我这没有!” “你一边去!”常茂瞪眼,“没有你就干看着!” 另一边,薛显搂着个女子,小声的跟李景隆说话,“那边....给了你一个个什么差事?” 他口中的那边,说的就是东宫。 “这些老家伙真是口无遮拦,这么多暗娼在这,也敢说朝廷的事?”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面上道,“暂时在那边当勋卫!” “低了!”薛显微微皱眉。 常茂在旁开口,“这也没事,他年岁小总要熬几年!等再过两年,朝廷再北征的话,他到军中,有诸位军侯照应着,军功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着,又在桌子底下踢了李景隆一脚,“敬酒呀!” 李景隆端着酒杯起身,“诸位老侯爷,晚辈....” 说着,他身子陡然一僵,愣在原地。 “你发什么愣....” 常茂顺着李景隆的目光看去,也陡然呆住。 就见雅间的门已被推开,一名穿着灰色布衣趿拉着鞋背着手的老人,阴沉着脸,缓缓进来。 “老爷子....” 李景隆放下酒杯,快步迎了过去。 那老人不是朱元璋,还能是谁? “您怎么来了?” ~~ 朱元璋冷笑着进屋,就见两桌酒席上,男男女女成双成对..... “咱咋不能来?” 瞬间,屋内一片死寂。 “呜!” 一声女子的低呼,却是常茂把身边女子直接扔到曹泰怀中。 “我说不要,你非要给我!” 曹泰愣住,“啊?” 噌... 曹震一下窜起来,手忙脚乱,“您坐这!” 说着,又后退两步,“那个....让王寡妇陪着您!” 朱元璋冷冷扫了屋内几眼,“好兴致呀!都好兴致呀!” 说着,在主位上坐下,“二丫头请客......答谢你们去他府上吊唁,你们居然大白天的,公然弄这些劳什子.....?” 唰,几名老军侯齐刷刷站起身,垂着手面若死灰。 “去去去!” 常茂拽起王寡妇,“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 “老爷子!” 李景隆给朱元璋换上新的碗筷,低声道,“不怪他们,是晚辈觉得一群男人吃酒没什么意思,所以给几位老军侯叫来几名女子助兴!” “你不用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他们什么德行咱比你清楚!” 朱元璋横了李景隆一眼,又道,“你往后少跟他们打连连,好好的孩子都让他们带坏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因朱元璋好似话中有话。 “你,跟咱来!” 这时,就见朱元璋突又起身,背着手往外走。 ~~ 长街,热闹非凡。 朱元璋在前李景隆微微在后,出了酒楼之后,在一处茶摊上坐下。 “呼!” 朱元璋端着一碗糙茶,吹着茶汤上的梗子,低声道,“你的奏章咱看了!” 说着,顿了顿,“你小子连收了多少奠仪都告诉咱,你咋想的?” 李景隆听着这话,恭谨的说道,“臣....” “私下里别弄这些虚的!”朱元璋不耐烦的说道。 “父亲在的时候,多次告诫孩儿!” 李景隆换了称呼,继续开口道,“要忠心伺主!孩儿想,既然是忠心,就要做到事无巨细,都要禀告您!所以家里的事无论大小,孩儿都一五一十告知您老人家!不为别的,也是怕孩儿有什么做错了,您老能及时点拨!” 说着,顿了顿,“而且,诸位军侯们送的实在太多了!孩儿心中实在惶恐!” 朱元璋捧着茶碗若有所思,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这一辈子表忠心的人多了,可却没有任何人像李景隆这样,能有如此的赤子之心! 很多人,都忘本了! 第13章 入仕就是副市长级别 朱元璋喝完茶盏中最后一口苦茶,站起身来,“陪咱走一走!” “是!”李景隆起身,跟在朱元璋左右。 闹市之中车水马龙,行人各色。有人悠闲有人忙碌,有人衣着光鲜,有人穷困寒酸。 各色人各色景,勾勒出一幅活生生的,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三教九流的生活画卷。 俩人就这么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正阳门附近。 大明的都城分宫城,皇城,京城,外郭。 正阳门正是京城和外郭的分界点。 正是五月好风光,而正阳门内外却烟尘滚滚。数不尽多少民夫打着赤膊,在城墙上下辛苦劳作。 阳光之下,民夫身上的汗珠清晰可见。而且随着民夫的动作,汗珠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滚落......那画面就像是犁耙耕过农田,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京城已经修了十多年了,可还是没修完。” 朱元璋站在忙碌的正阳门下,抬头看着正在修建中的城门,低声道,“知道为什么吗?” 李景隆垂手在后,他不知今日为何老爷子会突然来找他,为为何又把他带到这。所以斟酌再三,开口道,“孩儿想,是不是因为国库没钱!” “何止没钱....”朱元璋咧嘴一笑,“简直就是穷困潦倒!” 说着,又顿了顿,“你可知咱大明为啥没钱?” “因为您从前朝蒙元手里接过来的,是个烂摊子!” 李景隆也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施工当中,但已显露出巍峨模样的城楼,“蒙元末年天下处处饥荒,处处战乱,各省几乎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我中国,已成废墟!” “现如今虽说我大明一统江山,但外敌仍在,须养百万强兵以保中原!” “一面要养兵,一面还要宽待百姓轻徭薄赋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同时减免各省的赋税。如此一来,国库那点收益就入不敷出!” “说的好!” 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你这个年纪能有份见识,委实难得!” 李景隆忙躬身,“孩儿不敢当老爷子如此夸奖!” “谦虚是好事,但年轻人太谦虚,就假了!” 朱元璋笑了笑,而后忽又叹气,“你都有这份见识,朝中的文武百官能没有吗?”说着,摇摇头,“今日咱看了你的奏章,心有所感!” “谁都知道,咱大明如今百废待兴,还远远不是享乐的时候!可你看看这朝中的文武大臣,一个个的全是眼里只有金子银子官帽子!” 李景隆看了一眼,朱元璋身上很是陈旧的灰布袍子,上前搀扶着他的手臂,“老爷子,这边日头大,我搀着您去阴凉地方歇着!” “不用你搀,咱还没七老八十!” 朱元璋甩开李景隆的手臂,走到林荫之间,就在几块摞起来的城砖上坐下,又道,“大明开国才多少年呀,功臣勋贵就开始纵情享乐奢靡无度....呵!甚至私下里,侵占田地矿山,搜刮民财!” “二丫头你说,他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李景隆沉思片刻,笑道,“孩儿觉得,这天下是您的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所以他们用不着像您这样把天下当成自己的家一般经营!” 闻言,朱元璋一怔。 半晌才微微点头,笑道,“嗯,是这个理儿!” 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父亲在的时候,总是劝咱要宽待功臣百官,不要动不动就杀人。为这事,我们爷俩没少拌嘴!你说,你爹说的对不对?” “呃....” 李景隆微微沉吟,“在孩儿看来,父亲说的其实也是对的,他是希望您老人家别杀那么多人....” 说着,他看了看老爷子的侧脸,就见老爷子的眉毛已立了起来。 忙继续开口道,“但是,孩儿觉得,父亲是没您看的长远!” 朱元璋眉毛弯了下,“咱看的怎么长远啦?” “您不是不想宽待他们,而是您....不能宽待!” 李景隆琢磨着措辞,“您不宽待,他们尚且如此,您要是宽待了,那咱们大明.....”说着,他低下头,“跟大元有什么两样?无官不贪,谁管百姓死活?无权不侵占,视百姓为牛马!” “那您一刀一枪打下的这大明朝,不就是.....” 朱元璋面若沉水,“不就是什么?” “不就是换了一批人,继续当老爷,继续欺压百姓。换了个国名,却换汤不换药吗?” “至于说杀功臣?孩子说句咱们自家人之间的话!孩儿觉得,您老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元璋捋捋胡子,点头道,“说下去!” “杀吧,外人说您老......”李景隆观察下朱元璋的神色,低声道,“说您老不近人情!可是有些人闹的过分了,不杀的话.....” “说,磨磨唧唧的!”朱元璋不耐烦道。 李景隆道,“不杀的话,那别人都学着如此,朝堂不就都烂了?他们弄权结党,他们下面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是世袭的爵位,他们现在就开始鱼肉百姓了,那他们的儿孙将来也是朝廷的蛀虫,只有杀了才能永绝后患!” “嗯?” 朱元璋双眼猛的一凝。 “孩儿也就是当着您老的面,在您面前才敢这么说!”李景隆忙躬身道。 “好小子!” 朱元璋笑了笑,“好胆子!” “这是当着您的面,在您面前孩儿才敢这么说!”李景隆忙躬身道。 朱元璋站起身,眺望城头,“你比你爹强!” 李景隆又忙道,“孩儿不敢!” “太子只给你了一个东宫勋卫的官职!” 朱元璋沉思片刻,又道,“低了,屈才了!” “孩儿年幼,太子的是怕太过于拔苗助长!”李景隆又忙道,“再说孩儿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本事有见识的人,当踏踏实实的从小做起,万一骤然身居高位做错了事,伤的是您和太子的脸面....” “那是对外人!” 朱元璋大手一挥,“自家人就算做错了也没啥!”说着,顿了顿,“往后,你上午在东宫当差,下午去光禄寺坐衙!” “啊?”李景隆一怔,“光禄寺?” 光禄寺就等于是大明朝的皇家大管家,典型的油水多权力大,光禄寺卿位列从三品,几乎就等同于封疆大吏。 朱元璋又道,“你年岁太小,就先....兼任光禄寺少卿吧?” 光禄寺少卿,正五品的文官职位,放在外地就是一个上等州府的一把手。 “出身好就是他妈的占便宜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我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伙子,刚入仕途就跟市长平级了!不过老爷子这官职给的,也够随心所欲的了!” “别嫌官小!光禄寺卿是凌汉那穷措大,他基本不管事儿,就是个甩手掌柜的!你先去历练几年!”朱元璋又道,“好好干,干好了咱再给你升官!” “臣,叩谢....” “行了行了!”不等李景隆行礼,朱元璋大手扯着他的胳膊,“天天磕头你累不累?你不累咱看着都累!” 第14章 步步惊心(1) 不经意间,已是黄昏时分。 远处夕阳斜挂,染透天边。 “少爷....公爷,您回来了!” 李景隆刚在府前下马,管家李全就迎了出来,“您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李景隆把缰绳交给亲兵,大步朝府内走,“家里今天都挺好的!” “都挺好都挺好!” 李全弯着腰跟着李景隆的身后,“那个那个.....” “怎么?”李景隆停步转身,“有事?” “聚丰德送来的账单!” 李全从袖子中抽出一张账单来,“说您今儿在那儿会朋友请客来着.....” “嗯,是有这事儿,明儿打发人送钱去!” 李景隆顺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嘶......吃什么了?吃了一百二十两?” “小人也这么问的,聚丰德的人说您是包场,当时的其他客人给了三倍的....” “知道了!”李景隆打断他,“按数送钱吧!” “还有!”李全再次开口,看看左右小声的说道,“还有一张!”说着,又抽出一张账单来,“您是找了......唱曲的姑娘?” “姑娘?” 李景隆皱眉,接过账单,就见上面写道,“妾身王氏,叩谢曹国公赏!嘶.....三百六十两?” 他瞬间就明白了,敢情曹震那老杀才,他娘他叫的王寡妇,结果把账算在他李景隆头上了。 那老王八蛋! 李全又道,“少爷,小人是看着您长大的,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也到了近女色的年纪了,俗话说....那个那个.....食色性也!” “可是呢,外边的女人不干净,都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咱家里什么女子没有呀?您要是想要,回头小人把闺女好好拾掇拾掇,送您房里去.....” “打住!” 李景隆摆手,把账单扔回去,揉着太阳穴,“明儿赶紧派人送钱去!” 说完,大步朝院内走。 一边走一边心中暗道,“这他娘的什么事儿?刚当了一天官儿,什么都没看见,就花了五百多两银子!家里有金山也禁不住这么花呀?” “怪不得那些当官的有权的要贪呢,这钱在他们手里真不是钱呀!” 如此想着,李景隆走到后院,母亲毕氏的门前,在庭院中低声道,“母亲,我回来了!” “哦!” 屋内传来毕氏的声儿,“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母亲,有件事,儿子要和您说!” ~~ 日落日出又一天。 晨光刚泛起时,紫禁城中的钟声响起。皇帝和太子,在乾清宫前御门听政。 待朝阳浮现,朝会散去。 “父皇,您怎么给了二丫头一个光禄寺的官职?” 乾清宫中,朱元璋站在镜子前头,换下龙袍,换上平日的灰色常服。 朱标穿着团领的红色绣五爪金龙袍服,笑着开口道,“他一个孩子,能管好一个衙门吗?” “管不好才要练!” 朱元璋抖拉下袖子,坐在御案后头,开口道,“哦,你让他当个勋卫,就能历练出来了?” 说着,对着边上招招手,有太监端了个装着点心的托盘过来。 朱元璋拿起一枚芝麻烧饼,冲着朱标那边挥挥手,太监又把托盘送到朱标面前。 ”谁生下来就会?咱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当皇帝,你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当太子!” 朱元璋一只手托底,吃着烧饼,开口道,“凡事都在于练!” 说着,叹口气,“咱老了,以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你要记住,能信得过的,只有咱们自家人!所以,更要重用咱们自家人!” 爷俩正说着话,总管太监朴国昌双手捧着一个包袱,快步从外进来。 “拿的什么?” 朱元璋张口吞下最后一口烧饼,又举手把掌心中的渣子倒进口中问道。 “回皇爷的话!” 朴国昌上前一步,打开包袱,笑道,“是曹国公进献的!” “他?”朱元璋微微疑惑,待目光落在朴国昌的手中时,忽的咧嘴一笑。 原来朴国昌手中,竟然是一件簇新的灰布袍子。 “曹国公说,昨儿见您身上的衣裳都破了!” 朴国昌又笑道,“所以回去跟他母亲说了一声,老国公夫人连夜给您赶制一件新袍子出来......” “拿上来!” 朱元璋站起身,扯开身上的领口。 “孤来吧!” 朱标也起身,接过袍子,走到朱元璋身后亲手给老爷子披上。 “嗯,正好!” 朱元璋穿着新袍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道,“到底是自家人!外人哪有这份心?谁在乎咱穿啥?看看,这针脚多密。” 说着,低头看看袖口的针脚,“自从你娘去了之后,这还是咱头一回穿新衣裳!他有心啦!” 随即,在镜子前转了圈儿,又道,“外人,哪有这个心!” 朱标后撤一步,垂首道,“儿臣惭愧,平日对父皇您多有疏忽!” ”你惭愧啥,你一个大老爷们,整日要忙的事多,两个眼睛都放在你爹身上,忙这些家长里短,你还当个屁的太子?记住,天下为重.....” 朱元璋眉毛动动,摆手道,“行了,你去忙吧!” ~~ 春光如露,衬得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格外娇艳。 就在这一片娇艳之中,弘德殿外数名身着飞鱼服的侍卫,如雕像般耸立。 能在东宫当差的侍卫,除却必须是开国功勋子弟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身材健硕面容俊美。 而在这些俊美的侍卫当中,又数李景隆的面容最为俊朗。飞鱼服穿在他身上严丝合缝,将他健美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 剑眉郎目,一双眸子之中仿佛有阳光流淌,温文尔雅之中又带着将门虎子的威势。 弘德殿中穿梭的宫女,时不时的悄悄抬头,又马上如触电一般缩回去,刹那之间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嘿,瞧瞧....” 站在李景隆身前的常茂嘿嘿一笑,回头道,“那些小宫女又偷看你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 李景隆看看左右,低声道,“毛头大哥,这玩笑开不得!” “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常茂嘟囔道。 “弟弟我胆子一向不大!”李景隆低笑。 其实若论辈分的话,常茂比他辈儿大,但大家年岁相近,又是自小相识的,平日就以兄弟相称。 “啧啧啧,你胆还小!”常茂揶揄的笑道,“那是谁呀?小时候趴在茅厕外头,要偷看邓家大姑娘上厕所.....然后让老卫国公追着打!” “啊?” 霎那间,李景隆面红耳赤,忙道,“我....大哥,哪有的事儿?” “不认?一会我问问邓镇去...呵呵呵!估计提起这茬,他保准得揍你!哈哈哈!”常茂大笑。 “啧,您这当大哥的真可以,整天拿我取笑!”李景隆站着一动不动,压低声音。 “哎,明日秦淮河边上淑芳院....”常茂眨眨眼,“你会账?” “凭嘛?”李景隆不满道。 “你不请客?”常茂撇嘴,“那一会我去跟邓镇兄弟唠唠,你小时候偷看他妹妹上厕所的事!” “得得得得.....”李景隆一个头两个大,“行,我会账还不行!”说着,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嘀咕道,“昨儿我请客,明明是曹侯找的歌妓,账单却送我家去了!” “哈哈哈哈!” 常茂忍不住大笑,“你知足吧,那老杀才没把秦淮河都包下来,够克制啦!”说着,凑到李景隆耳边,“哎,昨儿皇爷找你,跟你说什么了?” “说些闲话....” 李景隆顿了顿,看着常茂那憨厚的脸,清澈的眸子,心中犹豫片刻,“皇爷说了,让我少跟那些老侯爷在一块胡闹,别让他们带坏了!” “嗨.....” 常茂笑笑,耸耸肩,“你要是想学坏,用不着别人带!” “看来,他是完全没领会我我话中的意思呀!”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道。 第15章 步步惊心(2) 人,都是分远近的。 常家也好李家也罢,淮西勋贵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两三代人一块出生入死的交情。 可现在不是过去打天下的时候了,是朱家人坐天下的时候了。而且常茂也好,他李景隆也罢,也不是当年的常遇春和李文忠。 他们这一代人的富贵,一是父祖那辈的余萌,二是皇帝的爱屋及乌。 所以他们这辈人跟皇帝,肯定要比跟其他淮西勋贵更为亲近。 你一边享受着皇恩浩荡,一边再跟其他功臣勋贵亲亲热热,是不是有点吃里扒外? 再说也不是不让你跟他们亲近,而是要适当,更要拉开距离! 李景隆又心中暗道,“他这性格这么单纯,怪不得历史上落得个被贬蛮疆,英年早逝的下场!” 想到此处,他又看看常茂,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忍。 “历史记载,常茂是北征蒙古的时候,跟他岳父宋国公冯胜起了冲突,两人互相指责,然后被朱元璋夺了总兵印,发配边疆了.....” “他这样讲义气没心眼的人,怎么会跟自己老丈人起了冲突?看来定是有隐情!将来.....我要是能拉他一把的时候,定要拉他一把!” 李景隆正想着,忽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名穿着茶色宫装的女子,带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正朝这边走来。 瞬间,李景隆脑中浮现出这女子的名字来,忙对周围道,“太子妃来了!” 他话音落下,就听身边的常茂却是不屑的撇嘴,“哼!” 来人正是太子妃吕氏,她身边那个孩子,正是她的儿子,太子朱标次子朱允炆。 “臣等,见过太子妃,见过皇孙殿下!” 等吕氏靠近些,李景隆带头,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吕氏在李景隆等人身前一米多的距离站住,笑盈盈的说道,“大热天的,你们辛苦了!”说着,转头对身后的嬷嬷说道,“传我的话给御膳房,一会给郑国公曹国公几位煮些绿豆汤。” “臣等不敢当太子妃赏!” 见常茂在边上一言不发,李景隆只好开口。 “曹国公这话说远了...”吕氏掩嘴笑道,“咱们亲戚之间,何必那么见外!”说着,扯了一下朱允炆的手,“炆哥儿,叫人呀?” 朱允炆才六七岁大,但却跟小大人一样,抿着嘴颇为含蓄的对着李景隆颔首,“曹国公!” “臣见过殿下!”李景隆继续俯身,不卑不亢。 他和常茂不同,常茂是故太子妃常氏的亲兄弟,所以常茂心中真正亲近的,只有常氏所出的朱标第三子朱允熥。 但真是以儒家礼法来说,朱允熥诞生的时候常氏还在,吕氏还是侧妃,所以朱允熥是嫡次子,朱允炆尽管年长,但却只能是庶长子。 不过随着吕氏被扶正成了太子妃,朱允炆的身份就盖过了朱允熥成了次子。但即便如此,朱允炆身上有这个嫡字,也颇为说不过去。 而且,他和常茂最大的区别还在于,常家是外戚,自然是希望自己家的外甥将来能身登大宝。 而对于李景隆来说,他李家是皇家的实在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表亲,谁当皇帝对他家来说都一样。 “这孩子怕生!” 吕氏笑笑,又对朱允炆道,“你忘啦,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曹国公了....” 话音落下,李景隆的脑中浮现出一段往事。 前些年李文忠在的时候,经常带他进宫。大人们在商谈国事,他就在御花园中带着朱标的儿子玩耍。 不过那时候,他带的最多的却是朱标已经薨了的嫡长子,黄台孙朱雄英。 ”曹国公,听说你骑射很好!” 朱允炆清脆的童音响起,“改日得闲了,教我骑马可好?” 李景隆笑道,“殿下有所求,臣定然竭尽所能!” 他除了继承了这具俊朗的身躯之外,也继承了李景隆自小被培养的所有贵族技能。在所有功勋子弟当中,骑射绝对称得上是佼佼者。 “母亲,曹国公答应了!”朱允炆又看向吕氏。 吕氏笑道,“你呀,就知道玩!”说着,对李景隆笑笑,“那你们哥几个忙着,我先去里面等着太子爷!” 说着,牵着朱允炆的手,一步步朝弘德殿走去。 待她们娘俩走远了,常茂在旁又低声骂道,“娘的!” “哥哥!” 李景隆看看左右,见其他侍卫都各回岗位,低声道,“注意言辞!” “我注意他娘了个腿儿!” 常茂瞪眼,嘟囔道,“她成了太子妃了,她的儿子倒压在我外甥头上了!哼,你以前不在东宫当差你是不知道!他整天带着炆哥儿往太子爷身边凑,我外甥那边.....我他妈十天半个月都看不着一面!” “哥!” 李景隆的声音之中,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莫忘了咱们的身份,这些话也是能说的?” “妈的!” 常茂又骂,“我这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说这些!”说着,又骂道,“妈的,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说着,叹口气,“我妹子,还有大外甥,好端端的就没.....他妈的!” 陡然,李景隆心中一惊。 “好端端的就没了?” “虽说古代孩子夭折是常事,可是朱元璋生了那么多儿子,哪个夭折了?哪个不是结结实实的长大,如今宫中还有几岁的小藩王呢,怎么偏就皇太孙夭折了?” “再说历史上朱标也好几个儿子,偏就折了嫡长子?” 想着,他不敢再想了。 若是朱雄英不夭,铁打的皇太孙之位谁都夺不去! 若是太子妃常氏不死,凭借常家这样的军功豪门,还有一大批常家的旧部,以及其他淮西勋贵的支持,朱允炆打破天都争不过朱允熥。 “嘶....” 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又想起吕氏那张脸, 以及刚才朱允炆的话。 那话,是孩子能说出来的吗? 想来事先定是有大人教过的! 心中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常茂的侧脸。 ”你瞅我干啥?” 常茂微微斜眼,“我脸上有花?” “大哥...”李景隆正色道,“我还是那话,有些话心里清楚,但绝对不能说!” “心里清楚还不能说,那还活着啥劲儿?” 常茂冷哼,也看看李景隆,忽的又是一笑,“你还担心我,你小子先担心你自己吧?” “我?” 李景隆挺了下胸膛,“我担心什么?” “你真当我憨?我是憨,但我不傻!” 常茂笑道,“太子妃刚才,怎么跟别人不笑呵呵的,就跟你和颜悦色的?炆哥儿怎么不让别人教他骑马,非要找你?” “这.....”一时间,李景隆怔了下。 “而且!” 常茂压低声音,“你小子还没成亲.....你曹国公可是未来可期....说不定现在已有人惦记你的亲事了!” “啊?” 李景隆苦笑,“不能吧?” “呵!” 常茂一笑,“我把话撂这....” 第16章 亲上加亲? 事情,似乎被常茂说中了。 “太子爷,这是臣妾亲手给您熬的莲子羹....” 玉华堂中,吕氏盈盈笑着,将一碗莲子羹放在朱标的书案边上。 朱标放下手中的奏折,微微点头,“你有心了!” 说着,看向边上的朱允炆,招手道,“你今儿没去读书吗?” “回父亲,儿子刚读了早课!休息一会,下午要跟着高学士学习书法!” 朱允炆依旧小大人一般,回答的利落干脆。 “嗯,要好好读书!”朱标板着脸,“不许偷懒!” “看您,一见孩子面就数落。儿子几天都没看着您了,听说我要过来看您,就说要跟过来!” 吕氏挨着朱标坐下,笑道,“对了,太子爷,刚才臣妾在外边看着曹国公了。以后他在您这东宫当差了?” “嗯!” 朱标小口吃着莲子羹,顺口道,“这也是父皇的意思,他年岁小没了父亲,我这当长辈的当多多照看!” 吕氏想了想,犹豫片刻,低声开口道,“曹国公今年十六.....?” 朱标道,“十七了....” “哎呦,那可不小了!” 吕氏又笑笑,侧头道,“也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说着,她看看朱标的侧脸,继续说道,“老话讲成家立业,这男人呀先得有家,才能有业.....” 说到此处,她又顿了顿,继续观察了下朱标的表情,而后道,“曹国公一表人才,家世显赫。要说这良配....还真不好找!不过呢,自古以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嗯....” 吕氏再次沉吟,笑道,“臣妾冒昧多嘴,曹国公也算是臣妾看着长大的.....也跟自己家孩子似的。” “臣妾家中有一个侄女儿....今年刚满十四.....” 当啷...... 汤匙不重不轻的落在桌上,吕氏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朱标慢条斯理的拿起边上的帕子,缓缓的擦着手,目光微转看向吕氏。 刹那间,吕氏的心陡然跳的厉害起来。 她是太子的枕边人,自然知晓太子的脾气。外人都觉得眼前这位大明朝的太子爷,是个厚道仁和之主。 可她却心里明白,这位爷是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起来,不管是谁,半点余地都不留。 “太子殿下,臣妾确实是一片好心!” 吕氏站起身,忙道,“是想着您拿曹国公当自家的子侄,臣妾....” “他本就是孤自家的子侄!” 朱标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你要清楚,我家子侄的婚事,要父皇来定!” “是是是!”吕氏忙连声道,“臣妾糊涂了!” 说着,勉强笑笑,“其实臣妾也存了些私心,就是想着跟曹国公家里亲上加亲....” “好了!” 朱标终于露出几分笑容来,“知道了!” 说着,顿了顿,“孤这还有许多公事,你先下去吧!” “啊?” 吕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低头再抬头时,脸上又满是笑容,且对朱允炆招手,“是,臣妾告退!” 说完,给了朱允炆一个眼色。 后者躬身行礼,“父亲,儿子告退!您...也注意身体,别太熬了!” ~~ “哎!” 吕氏和朱允炆走后,朱标长叹一声微微摇头。 再拿起一本奏章,却又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吕氏的用意,他再清楚不过了。 身为大明帝国,乃至古往今来地位最稳当的太子,他这点小把戏都看不破还当什么太子! 亲上加亲? 给谁加? 自然是给朱允炆加! 曹国公李景隆除了是皇家的骨肉至亲之外还有另一层身份,他的家族是大明帝国最显赫的六个开国功臣之一。 别看现在李文忠不在了,可在淮西勋贵当中的影响力还在。他李景隆,更是被老爷子和他朱标倾心培养! 假如真像吕氏说的那样亲上加亲了,朱允炆这个皇孙,未来的皇子身后,就多了一股庞大的势力。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但聪明的不多!” 朱标心中暗道一句,又是叹息一声。 这就是出身皇家的无奈之处了,人人都有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 其实当初在太子妃常氏故去之后,他之所以立吕氏为太子妃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常家的背后是大半个大明淮西勋贵集团,是无数的军中实权将领。 而吕氏出身文官家族,吕家乃是世代的豪门,在士林之中拥有不凡的影响力。 现在不是打天下的时候了,是坐天下治天下的时候。 而且作为大明帝国的储君,不能单纯的只依靠一方面的力量,那样的话等于养虎为患。 再说句不好听的,现如今不但不能依靠,甚至还要隐隐的给开国勋贵集团一些打压,抬高士大夫的力量,进行制衡。 这不单是他这个太子的想法,也是他父皇的想法。 因为打天下靠刀枪,治天下则是靠笔杆子! 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作为帝国未来的皇帝,必须站在全局上考虑,不能感情用事! “来人!”朱标轻声开口。 太监包敬踩着小碎步从殿外进来,“奴婢在!” “去文华殿传孤的口谕....” 朱标再次拿起一本奏章,遮盖住自己的半张脸,“让几位给皇子皇孙授课的大学士把熥儿的功课拿过来,孤要亲自看看!” “是!” “还有!”朱标又道,“父皇那边好些日子没见着熥哥儿了,让他晚上过去伺候父皇用膳!” “是!” 包敬忙躬身,缓缓退出殿外。 朱标的话中,只提到了皇孙朱允熥,没提刚从玉华堂出去的朱允炆! 这,就是他对吕氏的敲打。 他可以允许那个女人有小聪明,但绝不允许那个女人的小聪明,用在他朱标的儿子身上! 也是在告诉吕氏,别的事可以允许她耍小聪明,但涉及帝国未来大统继承人的事上,她......绝对不能有小聪明,甚至不能插手不能多嘴! “哎!” 朱标又微微叹息一声,面上五味杂陈神色复杂。 其实在吕氏所出的朱允炆,和已故常氏所出的朱允熥之间,他更喜欢后者。 不单是他,单从感情而论,他父皇那边也是如此! 但....朱允熥的身后,武人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太孙的人选,才一直迟迟未定! 若立朱允熥,则大明帝国的淮西武人将越发的水涨船高。 可立朱允炆,那些淮西武人又不会真心服气! 到时候以老爷子的性子,肯定是要大开杀戒! 不管哪一种,都非国家之福呀! 越想,朱标心中越是凌乱。 他站在窗前抬眼眺望,恰好看见殿外,站在阳光下的李景隆。 “嗯,吕氏有句话说的倒是很对!” 朱标心中暗道,“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要给他说一门好亲事了!” 想着,眉头不由得又蹙了起来,“皇族之中找一个年岁相当的?嘶....不好找呀!我闺女跟他年岁也不大呀...” “其他功臣之家?不行不行.....” 朱标又暗中摇头,“再给他找一个淮西武人的丈人,将来一旦有事,他避免不了被牵连!” “可若是家世低的,又配不上他!” 想到此处,朱标忽然眼睛一亮。 心中暗暗笑道,“活着的开国功臣不能找,但是死了的,应该可以!” 第17章 我就这一个外甥! “阿嚏...” “阿嚏...” 刚下了值,一只脚刚踏进侍卫房的李景隆突然之间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引得周围同僚人人侧目。 “好家伙!” 常茂一边脱靴子一边瞪眼道,“这谁在背后骂你,骂的这么厉害?你又做什么缺德事儿了??” 民间俗语,打喷嚏是一想二骂三念叨..... “我能做什么坏事?” 李景隆笑着打哈哈,“就你弟弟我,天生忠厚老实善良淳朴....” “呸!” 恰好申国公邓镇要去当值,路过李景隆的身边骂道,“我他妈一刀鞘偰死你....” “别!” 不等李景隆回嘴,常茂已大声道,“小邓你晚点偰死他,今晚上他会账,秦淮河淑芳院!” 刚走出值班房的邓镇回头,“那带我一个!” 常茂大手一挥,“必须的!”说着,对侍卫房中众人嚷嚷道,“晚上不当值的都去,谁不去就是不给我茅太爷面子!” “好嘞!” “您就等着吧!” “谁不去谁孙子!” 侍卫房中,顿时一阵嗷嗷叫。 “不是...” 李景隆呲牙,坐在常茂身边,低声道,“大哥.....我说会账请客,我没说带这么多....” “都鸡巴兄弟!” 常茂瞪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是几辈子交情,你请我不请他们?” 李景隆又道,“那怎么都谢你呢?” “老子人缘好呗!” 常茂笑笑,唰的一下把靴子拽下来,“你小子不懂.....人缘怎么来的?就是请客来的!人生在世呀,狐朋狗友就他妈是最好的朋友....” “你这哪来的歪理....呕...” 突然,一股恶臭袭来,李景隆差点被熏了一个跟头。 捂着鼻子站起身,连忙后退,“大哥,您这脚丫子也忒味儿了!” “哈哈哈哈!” 常茂大笑,“没办法,随我爹,人送外号千里臭!” 李景隆忙站到门口,大口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就这时,正好两个小太监拎着四个食盒进来。 “公爷!” 其中一小太监躬身笑道,“午饭给您几位送来了!” “嗯嗯!” 常茂把脚放在一个水盆中,次牙咧嘴的搓着,“辛苦了!” 说完,看向李景隆。 后者站在门口,有些发懵,“有事儿?” “给钱呀!”常茂骂道,“人家给咱们送饭来了,你不给赏钱?” “我....?” 李景隆怔怔,摸摸腰间却是空空如也。他入宫来当值,根本就没带钱。 眼见几个小太监笑呵呵的站在他跟前等赏,他把心一横,顺手扯掉腰间挂着的一块和田玉金鱼玉佩来。 “不值钱的东西,公公拿着玩去!” “哎呦!” 几个小太监顿时双眼发亮,双手接过,千恩万谢,“奴婢等谢曹国公的赏......” “你呀!” 等太监们走了,常茂随意的擦擦脚站起身,在饭桌边上坐下,打开食盒,“记住喽,以后进宫,身上多带点金瓜子吾的.....咱们都是爷,那些没卵子的太监伺候了咱们,是不是得赏人家?” 李景隆心中肉疼,那块玉佩是早上刚带的,据说还是赵宋时的老物件,起码能值大几十两银子呢。 “您当我是您呢,家里有金山银山?” 李景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也在桌子边上坐下,“我跟您能比吗?您郑国公府上家大业大的!” “又他妈吃鸭子?” 常茂打开食盒,两大碗浓油赤酱的烧鸭子,一盆炒豆芽菜,一盆煎豆腐,两碗汤,一盆老米饭。 外人以为宫里天天山珍海味呢,其实则不然。 宫里吃的最多的就是鸭子,因为朱元璋喜欢吃鸭子,鸭子肥。 但若论肥,鹅比鸭子还肥。 可是鹅比鸭子贵多了! 朱元璋除了是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最勤政,最恨贪污的皇帝之外,也应该是最俭朴的皇帝了。 所以宫里侍卫们的伙食,基本上就是烧鸭子炖鸭子烤鸭子.....偶尔赶上年节,能吃一顿羊肉。 “腿给你!” 常茂扯了一条鸭腿,放在李景隆碗中。 李景隆没说话,而是看着常茂的手。 丫刚搓完脚丫子,就给自己扯鸭腿? “你瞅啥?我洗手了!”常茂骂道。 “我看着你洗脚了,你借着洗脚水顺便把手也洗了是吧?”李景隆哭笑不得。 “你他妈吃不吃?”常茂瞪眼,“不吃我揍你!” “吃吃吃!” 李景隆脑中,瞬间想起曾经被茅太爷支配的恐惧。 眼前这位,可是号称勋贵二代纨绔克星。大明的二代,好像除了太子朱标,就没有他没揍过的。 “怎么着?我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哭穷?” 常茂嗦着鸭子脑袋,满手油光,开口道。 “哎!” 李景隆笑笑,“也不是哭穷....”说着,摇头道,“不怕您笑话,母亲让弟弟我管家,可我堂堂曹国公府,您猜家底多少?” 常茂停住吃肉的动作,斜眼等待下文。 “存银,只有一万七千两!” “哦!” 闻言,常茂眼睛转转,“是惨了点!” 说着,顿了顿,“哎,你家老爷子呀....以前也忒....忒廉洁了!一辈子...留下这么点银子也就够过日子使!” 随即,再顿了顿,“这么着,我在前门大街有七个铺子,每个月能对付个千把两银子的瓦片钱儿。回头,我差人把地契给你送去....” “别别别!” 李景隆忙道,“可使不得!” 前门大街,可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那的铺子向来是有市无市。 这份礼可太贵重了,就好比他常茂一出手,就是后世王府井半条街! “曹,自己家兄弟,又他妈外道?”常茂不乐意了。 “哥哥好意,弟弟心领!” 李景隆抱拳道,“但这铺子弟弟不能要!”说着,压低声音,“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您这么大恩情,往后弟弟怎么还?” “谁要你还?” 常茂瞪眼,而后摆手,“行,知道你要脸儿,随你!反正你周转不开的时候你就开口。”说着,又是一笑,“其实那铺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是当年我们家老爷子进城的时候抢......” 说着,他也知说错话了,赶紧咳嗽一声,“那个,下半晌你干什么去?” “光禄寺!” 李景隆用菜汤泡了米饭,“皇爷给的差事光禄寺少卿,我得去坐衙!” “那晚上秦淮河见!” 常茂打了个哈欠,“早上起太早,我一会眯一觉!下半晌,我还得带三爷骑马玩呢!” 他口中的三爷,正是朱标的嫡次子,在所有儿子之中排行老三的皇孙朱允熥。 闻言,李景隆筷子一顿,他本有心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常家不是一般的勋贵,跟皇孙走的太近,多多少少有些......容易让外人浮想联翩。 但人家舅舅爱自己的外甥,自己一个外人也不方便多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常茂又道,“我也知道,有时候太亲近三爷对他.....不大好!” “可是呢!”常茂叹口气,“我妹子没了,我要是不每天亲眼看着,我还真是不放心!二丫头.....” 他声音有些寂寥,“我就这么一个外甥了!” 闻听此言,李景隆也只能在心中叹气。 亲戚是亲戚,情分是情分,但皇家的事儿,是那么好掺和的吗? ~~ 吃了饭,李景隆脱下身上的飞鱼服,换了簇新闪耀御赐的蟒袍。 也没骑马,就带着几个亲兵出了皇城。 光禄寺衙门,就在皇城外头的千步廊外边,挨着礼部衙门。 第18章 钱来! “下官等参见公爷!” 李景隆赶进光禄寺衙门正堂,光禄寺丞还有主簿员外郎等一众属下官员,齐刷刷的行礼。 “诸位免礼!” 李景隆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看着眼前这些年岁比他几乎大了两轮的芝麻大的官儿们。 “本公奉旨为光禄寺少卿....” 李景隆站在正堂之中,郎朗开口,“但是呢,本公年岁小,第一次当差,往后的日子还要仰仗各位!” 说着,他拱拱手。 “下官们不敢!” “本公也是初来乍到,政务还没熟悉,衙门的一切萧规曹随,跟以前一样!” 李景隆又笑道,“按理说呢,今儿本公第一次见大家伙,该做东,弄几张席面,请诸位同僚们欢聚一堂把酒言欢!” “可是不凑巧了!” 李景隆继续笑道,“上午在太子爷那边的时候,跟郑国公申国公宣宁侯东平侯他们晚上约好了....” 听眼前这位少年公爷的口中,蹦出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名字来,正堂之中的诸位官员们,态度越发的谦卑了。 这位公爷年岁是小,但却是皇上钦点的光禄寺少卿,谁敢不重视? 而且人家出身显赫,乃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能这么可客客气气的跟他们这些官儿说话,已是给足了面子。 “李老歪!”李景隆开口道。 “您吩咐!” 大热天,依旧一身锁子甲的李老歪,横着刀疤脸上前。 “去贵宾楼....” 李景隆朗声开口道,“给各位大人,每人定一盒上好的盒子菜!” 所谓盒子菜,就是酒楼做好的各种酱肉。 大明朝的官儿俸禄低廉,这些京官儿的日子也相当清苦。甚至有人一大家子,还在外头租房住,平日青菜豆腐,衣裳都带着补丁。 光禄寺是有油水的衙门不假,可大明律,贪污五十两银子剥皮充草点天灯,妻女发往教坊司为妓,京城又是皇帝眼皮子底下,谁敢贪? 这一盒酱肉对李景隆这样的公爵之家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却是一份不轻的礼物。 起码拿回家中,一家人可以美美的打牙祭! “卑职等谢过公爷.....” “哎!诸位太客套了!见外了!” 李景隆又笑道,“李某知道各位清苦......”说着,又对李小歪道,“再去兰馨斋,上好的点心每位大人定一盒!” “是!” 李小歪面无表情的点头,迈步朝外走。 但同时心中骂道,“少爷也忒败家了!这才当官几天呀,花钱如流水!” 前世的李景隆虽是个小人物,但也正因为他是小人物,知道小人物的特性。 那就是容易被小恩小惠所感动和拉拢!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段,也在小人物身上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不是贬低谁,而是人性如此! 但跟小人物交往,同时也要拉开距离,保持高高在上的官威和神秘感! 如今他当了官,既需要手下人捧他,也需要手下人敬他怕他! 正应了那句老话,近之则怨,远之则不逊! “诸位都去忙吧!” 李景隆又笑笑,转身道,“本公去拜会下凌学士!” ~~ 他这个光禄寺少卿是光禄寺的二把手。 光禄寺的正堂掌印卿,是国子监祭酒,都察院右都御史,文华殿大学士老臣凌汉。 这位觉得算得上位高权重,既掌管大明最高学府,又掌管最高司法机构。而且老头有个外号,凌铁头! 虽是文人可性如烈火,惹急了即便遇上开国功臣,一样跺脚怒骂,撸袖子要开干! 对于这样的人,要敬! 是以,李景隆走到凌汉的公事房外,示意门口的书记官不用通报,整理下衣冠,恭恭敬敬的开口,“下官李景隆,前来拜会凌大学士!” 其实从李景隆进来,屋内的凌汉就看了个满眼。 在他心中,淮西勋贵武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些杀才脑子里就两件事,杀人和抢钱,一群匹夫! 对于淮西武人二代,老学士更是没好印象,就是一群投胎好的纨绔而已! 平日高高在上目光无人,仗着父祖的功劳和皇帝太子的宠信横行霸道! 但就在刚才,李景隆在正堂之中一番话,却突然让凌汉有种刮目相看之感。 猛听得李景隆在外口称下官,凌汉又是顿感意外。 但同时心中也暗暗说道,“嗯,这小子还是蛮懂事的!” “进来吧!” ~~ 李景隆轻轻推开房门,恰好阳光洒落,一身簇新的蟒袍刺得凌汉老眼一阵恍惚。 “下官李景隆,参见老学士!”李景隆笑着俯身行礼。 “哦!” 凌汉笑笑,“曹国公呀!您口称下官,老朽可不敢当呀!” 他口说不敢,却端坐纹丝未动。 “论年龄,老学士是下官祖父一辈!” “论功绩,您老更是开国之前的文臣!” “论官职,您老更是在下官之上!” “下官只不过是投个好胎,更蒙皇上恩典,继承的爵位而已,于国于民没有半点建树。而您老,多年来为国为民废寝忘食。” 李景隆继续笑道,“所以下官这声下官,您老是当得的!” “嗯.....懂事!” 凌汉心中暗道一句,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容,“曹国公太客气了!” “下官来之前,太子爷亲口吩咐过。” 李景隆上前,又笑道,“有不懂的就多请教老大人您,您老说什么下官就听什么!太子爷还说了,要是下官触犯了您老,就要打下官的板子,让下官回家闭门思过去!” “啊?” 凌汉一怔,而后捋着胡子笑道,“哈哈哈哈!太子爷也言重了!” 说着,摆手道,“曹国公请落座!” “不敢,老大人面前,下官还是站着吧!” “别,你是国公....”凌汉又笑道,“论爵位,高了老朽十万八千里!” “如此,下官就僭越了!”李景隆告罪一声,在太师椅张坐下。 “政务一道没什么窍门,唯有一点...” 凌汉开口,“认真的看!” 说着,转头对外道,“来人呀!” “学士,您吩咐!”书记官从外进来。 “把光禄寺历年的账册,各种契约存根,都送到曹国公的公事房中去!” 凌汉说完,转头看向李景隆,“往后,这光禄寺就全仰仗曹国公您了!” “下官不敢!” 李景隆起身,“那下官就不叨扰老学士了!” 说着,转身之际却又再次停步,从门外亲兵的手中接过一个礼盒,郑重的放在凌汉桌上。 “这是何意?”凌汉怒道。 “老学士勿怪!”李景隆笑道,“俗话说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这是前宋的一方古砚...下官一介武夫,用了它岂不是暴殄天物?” “如此古物,只有老学士您这样国士无双的人物,才配使用!” “下官告辞!” “这.....” 凌汉看着桌子上的礼盒,喉结动了动,心中暗道,“这小子....跟其他武夫不一样呀!” ~~ “当官难!” 李景隆公事房中,看着眼前摞得几乎一人多高的账册卷宗不禁顿感头疼。 信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嗯?” 原来这一本,却是记载着皇家在京城内外土地,田庄,还有房屋商铺的档案。 “嘶......昨儿老爷子说缺钱!” 李景隆脑筋动了动,“大钱儿我这弄不来,这小钱儿这不明摆着吗?” 第19章 陪领导与民同乐 夜半一场雨,满城皆碧绿。 大概是因为昨夜有雨的缘故,初夏的京城竟然一下子变得艳丽起来。 就像是情人身上的红装,格外的赏心悦目,又带着丝丝的缠绵悱恻。 “二丫头,孤那边还有好些政务要处理,你却偏要拉着孤出来闲逛!到底逛什么?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孤要治你的罪!” 闹市街头,花红柳绿之间,太子朱标一身圆领的儒生常服,衬得身形英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雍容之气。 他口吻看似在说教,但眉眼之间满是笑意。 显然今日的出宫游玩,让他心情舒畅至极。口中所说的治罪,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李景隆也是一身常服,微微落后朱标半步,低声笑道,“太子爷,臣见您每日日理万机,甚是劳累。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让您松快松开,所以才斗胆拉着您出来游街串巷,感受下民间烟火!” 说着,顿了顿,“如今我大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您今儿出来,也算是与民同乐!” “哈!” 朱标笑着摇头,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笑道,“好一个与民同乐?你小子,以前孤倒是没看出来,竟然长了一张俏嘴!” “太子爷...” 李景隆笑笑,微微侧身引导道,“那边就是通济门,咱们往那边去!” “那边有什么好的?”朱标举目眺望,脚步不停。 他虽贵为大明帝国的储君,但大多数的时间还都是窝在紫禁城中,鲜少有时间出来溜达。所以偶尔出来一次,还真是觉得处处惊奇。 “通济门那边有家卖猪头肉的不错!” 忽然,便装跟在朱标身后,一脸横肉的常茂嘟囔道,“猪头肉边上还有个小寡妇卖大油饼的,用大油饼卷了猪头肉,抹点甜面酱,加上几根小葱....” 啪! 朱标一扇子敲在常茂脑袋上,笑骂道,“你这厮,就知道吃!” 李景隆在旁低笑,“太子爷,臣看毛头大哥未必是喜欢吃猪头肉,也未必喜欢吃油饼,而是.....” 朱标眼睛眨眨,“而是什么?” “呵呵!”李景隆揶揄道,“而是喜欢那卖油饼的小寡妇!” “哈哈哈哈!” 朱标开怀大笑,瞥了一眼常茂,“嗯....估计是,不然他为何这么清楚?” “太子爷!” 常茂咧嘴,“还真让您说着了,那小寡妇呀...”说着,在胸前比量一下,“哎呦,那可真是....真是一个成语.....” 朱标好奇,“什么成语!” 常茂正色道,“一波三折!” “啊?”朱标一怔,而后,“哈哈哈哈!” 直笑得他直不起腰来,“你这杀才,孤第一次听说一波三折这么用,哈哈哈哈!” 一行人说说笑笑,穿过繁华的闹市,渐渐走入一片小巷当中。 李景隆费劲吧啦的把朱标带出宫来,自然不是为了闲逛的。而是他心中有个计划,一个能弄点小钱的计划。 这个计划他自己也能完成,不过要是拉着大明帝国的二把手,就更有成算,也更稳妥。 走着走着,朱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脚下这片小巷,毗邻夫子庙,穿过这片小巷就是大名鼎鼎的烟花圣地秦淮河。 按理说本该是繁华的地方,可触目所及到处是低矮的窝棚,脏污横行,幽长的小巷当中不见天日,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李景隆朱标一行人衣着光鲜,引得巷子之中那些穷苦百姓纷纷侧目,更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赤着脚远远的好奇的跟着,就好像他们是闯进鸡窝的凤凰一般。 “应天府是干什么吃的?” 朱标怒道,“天子脚下.....京城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脏乱的地方?” 常茂开口道,“太子爷,这天下穷的地方多了.....” “殿下!”李景隆忙接过话头,低声道,“这还真怪不得应天府,这块地方不属于应天府...而是属于光禄寺!” “哦?” 朱标脚步一顿,看向李景隆,“你到底要说什么?” “殿下!” 李景隆引着朱标继续前行,“臣看了光禄寺的卷宗,这块地原本是我大明开国之后,筹划出来准备安置伤残老军的!但后来皇爷口谕,把伤残老军的安置地改在了皇城之外,所以这块地就搁置了...” “而且当时天下战乱未平,大量百姓涌入京城,许多人便在这地方搭建房舍扎根落脚,时间一长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光禄寺以前想管,但若是把这些赶走了,他们去哪?以前的诸位大人们,也是想着再不济这些穷人能有个落脚栖身的地方,所以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朱标目光不断的在周围低矮的民房上辗转,沉声道,“你要干什么?” “臣今日请太子爷您出来,就是因为臣心中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让太子爷您给把把关!” “别卖关子,直接说!” 李景隆笑道,“那臣就直接说啦.....” “等会!”常茂忽然开口,拉着朱标的手臂,“太子爷您小心点,看着脚下,地上有狗屎.....” ~~ 一行人继续向前,小巷越发的狭窄昏暗潮湿。 “这地方后面是夫子庙,夫子庙左近是国子监,过了国子监就是京城之中达官显贵所住的崇礼大街...” 李景隆在朱标身后,缓缓开口,“这地方的前面儿,就是秦淮河。往东,是通济门,外地人进京的必经之路。往西是水门关码头,骡马市菜市粮油布匹商行云集。” “这块的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 李景隆继续道,“臣想着这块地既然是光禄寺,就把这块地....开发出来!” 朱标脚步一顿,“开发?什么意思?” “就是推到了重新建!” 李景隆郑重道,“好好的规划一番,建成各种商铺,既然地是光禄寺的,那这些商铺也还是光禄寺的,然后租给客商!” 这世界上什么生意最赚钱? 物业不敢说第一,但绝对位列其中。 圈一块地理位置好的地,规划成各种什么家居城,汽车配件城,什么小商品城,每年光是收房租都收爆了! 朱标皱眉,犹豫起来。 边上常茂咧嘴,“二丫头,这收租能收几个钱?我前门外最好的地方七个商铺,每年也不过一千多两的收益.....” “那七百间呢?” 李景隆笑道,“是不是就是十万两银子?” 说着,他看向朱标,“而且,这地方一旦捡起来,就叫天下第一街...” “啊?”常茂一怔。 而朱标则是眉头忽的蹙紧了,但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笑意。 “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天下最繁华富贵的地方。在这做买卖的铺子,也必定是天下最大最好的商铺!” 李景隆又道,“而且有别于前门大街等其他街道,这几条街日后就叫.....步行街!不许车马经过,只能溜达着走。” “地面都用青砖铺地,设排水渠,路两边设置公厕。要做到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所有商铺的窗户,都用琉璃窗,整齐划一,赏心悦目,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处!” “这租金,到时候可就不是一般的价儿了!说十万两都是少的!” “左边几条街卖古玩字画,珠宝玉器。右边几条街,可以卖丝绸布匹,胭脂水粉。” “中间有金店银店,山珍干果......” “除了租金之外,每个月还要按照铺子的大小,收一笔管理费!” 朱标那边还在思索,常茂又道,“都租给人家了,怎么还要钱?” “他们租的是店铺,但店铺外边日常清洁保养,街道的维护,是不是都要花钱?” 第20章 我的好兄弟们 “等会!” 朱标忽然开口,打断李景隆,“你怎么忽然想做这个事儿?” “臣前几日跟老皇爷在正阳门下闲逛,老爷子说京城的城墙之所以迟迟没有竣工,就是因为朝廷没钱!” 李景隆说着,叹口气,“大钱,臣.....想不到办法。但这小钱,臣想试试!”说着,又忙道,“这钱虽小,办不得什么大事。但是.....” 朱标追问道,“但是什么?” “臣进宫当差的日子虽短!”李景隆继续道,“但也知道老爷子和太子爷您的日子很是清苦!”说着,看下朱标,“您两位的日子....还不如江南富家翁那般,宫里的用度向来是能省就省,臣想着这个法子若是赚钱了,最起码能让老爷子和您手里宽裕一些......” ~~ 啪! 朱标的折扇,点在了李景隆的脑袋上。 “小小年纪,净想这些歪门邪道!” 朱标骂了一声,“不过嘛,你说的倒也不是不行.....” 说着,他又沉思片刻,继续道,“既然父皇把光禄寺交给你,就是历练你,你不做事怎算得上历练呢?且不问这事行不行,起码你有做事的心,这点孤很欣慰!”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笑。 朱标这话,跟后世领导们口中的言辞,但是颇多相似之处。 “宫里呢也不缺这点钱,但是....” 朱标继续道,“天子脚下,能多几分繁荣之气,也是造福百姓!” “太子爷明见万里高瞻远瞩,真乃天下万民之福!” 李景隆适时的送上一记马屁。 “呵呵呵!” 朱标含蓄的笑笑,但随即又正色道,“你要干这事,户部是不会给钱的!”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我可以支持你干,你但别想着扯我的幌子,让户部掏钱! “臣心中已有预案,其实一开始要不了多少钱,无非就是盖商铺的钱....”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唰的合拢折扇,指着旁边的小巷,“最主要的,这些百姓如何安置?”说着,叹口气,“寒窑虽破,但也是家呀!” 说着,看向李景隆,无比郑重的说道,“家!” “可以别处安置!”李景隆忙正色道,“不敢说安置的新家,比他们现在自己搭建的窝棚更大,但一定住得比这要干净许多!” “钱从何来?”朱标又道,“这地方推倒重建,盖房子,又给这些百姓安置新居,加一块也不少钱吧?” “这就是臣....今日请太子出宫的缘故!” 李景隆笑笑,“请太子许臣,或找人入股,或可以借贷...” “从户部借?”朱标面色凝重起来。 “不...”李景隆忙道,“臣从别处借!” “别处?”朱标又沉思片刻,“好,既然你要做,孤就让你做......”说着,又叹口气,“这事听着简单,但做起来,难!” 随即他的折扇又点点李景隆的肩膀,“当官的最怕什么?” “这个....臣不知!” 朱标笑笑,“做事!做好事!因为很多时候,做好事不一定得好名。而且做好事,更不会立竿见影!” 说着,唰的展开折扇,“走,前边继续溜达溜达!” ~~ 一行人继续往前,深一脚浅一脚的游走在陋巷之中。 “一会你请客!” 朱标边走边对李景隆说道,“把孤诓出来,竟然别有用心,该罚!” “是是是!”李景隆忙不迭的笑道,“随太子爷您挑地方!” 朱标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常茂,“你说那小寡妇....卖油饼的在哪?” 正说着,朱标忽的又皱眉。 目光看向巷子之中,口中喃喃道,“这些女子大白天站这干什么?” 就见陋巷之中,幽暗光线之下,路两侧许多女子或是依门或是靠墙,都微施薄粉..... “哎!”朱标又奇道,“那女子怎么一直看着孤?” 说着,脚步继续向前。 一名靠着墙的女子,见一群衣着不凡之人迎面而来,便脸上带了几分笑容,扭动着腰肢过来。 “这位爷!” 女子对着朱标轻笑,眉眼轻动。 “啊?”朱标疑惑,“有事?” “玩玩呀!”女子的手绢轻甩,给了朱标一个媚眼。 朱标更疑惑,回头看看李景隆,又对女子道,“玩啥?” “呵呵呵!”女子花枝乱颤,“自然是玩我!” 咯噔....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大步上前,“去去去,一边去!” 常茂也怒道,“哪来的骚狐狸,他娘的....!” “等等!” 朱标却叫住他们俩,看向那女子,他已明白过来这女子是做什么的。 “多少钱?”朱标问道。 “十文钱!”那女子捋了下头发,挺挺腰肢,“若您再把我大姑子叫上,俩人一块就便宜些,十五文!” “大姑子?” 朱标瞠目结舌,“你丈夫的姐姐!” “嗯!”那女子点头,“来嘛,保准您快活.......” “爷!”常茂忙拽着朱标的胳膊,“您不能呀,她们有病.....” “呸!” 就见那女子勃然变色,对着常茂就骂道,“你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秦淮河上的姐儿没病,你怎么不去秦淮河?” “你....” 常茂大怒,他茂太爷何时受过这种气,大骂,“老子撕了你......” “赶紧走!” 朱标怒道,“你跟一个娘们对骂什么?” 一群人飞也似的逃出那片满是女子的小巷,一直逃到宽阔的大街,才长出了一口气。 大街车水马龙,小巷暗无天日,宛若两个世界。 “你你你你你......” 朱标手中的折扇,啪啪啪啪啪,不住的打在李景隆的脑袋上。 “臣有错臣知罪,但臣也不知道这地方有这么多女子....” “赶紧把这地方给孤拆了!”朱标怒道,“快!” ~~ 黄昏再次来袭,天边一片火红。 前门大街,珍馐坊。 李景隆站在二楼的雅间内,靠窗的位置,望着华灯初上的长街,若有所思。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紧接着是常茂大步进来,他刚进来坐在桌子边上,端起茶壶,咕噜咕噜的灌了了一大口。 “把太子爷送回去了?”李景隆问道。 “嗯!我还回了一趟家!” 常茂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沓东西来,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 李景隆疑惑道,“哥哥,这是?” “三万两银票.....” 常茂咧嘴道,“我在家找了半天就这么多了.....”说着,大手挠头,“要是不够,回头我再回家给你踅摸去!” “您给我银子做什么?” “你不是要做事吗?”常茂正色道,“我虽不懂你要干什么?但你既然做事缺钱了,我正好有钱,我就给你拿!” 忽的,李景隆的心就好似被温暖包围了一般。 “哥哥,弟弟我是要做事,但没想着拿您的银子呀!弟弟我这有办法!”李景隆笑道。 “你有个球办法!”常茂撇嘴,“我还不知道你,你小子从来都是屎没拉就把狗叫来的货!” 说着,大笑道,“不但是我,兄弟们也都凑了!” “啊?” 李景隆正纳闷间,门外楼梯噔噔噔全是脚步声..... 紧接着数个熟悉的面容,嗖的一下全部涌入。 “我曹....” 宣宁侯曹泰一进屋就咧咧,“小李子,我可是听说了,今儿你带太子爷出去溜达去,差点让半掩门的女的给拉屋里去给祸害了....” “这....”李景隆看向常茂,这厮的大嘴巴! “那地方在哪呀?” 东平侯韩勋也道,“这秦淮河的鲜花爷我是吃腻了,路边的野花我倒是想采摘一番!” “你大爷的!” 申国公邓镇紧随其后进来,骂道,“采花长菜花!” 说着,啪的一下,一叠银票甩在了桌子上。 “小李子!” “哎!”李景隆有些懵。 “五万两银票....” 邓镇挺着腰,“家里现钱暂时就这么多了,拿出使!” 曹泰也甩出一叠,“一万三,我家比不得诸位哥哥,我就这但心意!” “还有我!”韩勋也道,“我这一万整!” 李景隆看着诸位纨绔兄弟们,心中百感交集。 “诸位哥哥....” “啥也别说了!” 常茂起身道,“咱们这些人,从小到大都是样仗着老爹那点功劳胡混日子的。难得你,如今有想法做点事,为皇上为太子分忧!” “咱们是兄弟,咱们不帮你,谁他妈帮你?” “就是!” 邓镇在旁道,“你出息了,咱们脸上也有光!” ~~ 第21章 表哥表弟(1) 时光悄然是夏,婵儿叽里呱啦。 “哎....忘了这茬儿了!” 乾清宫中,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章,听着不远处御花园里传来的蝉鸣忽然有些懊恼的说道,“前几天该带着熥哥儿,抓点知了猴炸了下酒,这他妈都过季了!” “皇爷,您要是想吃炸物了,奴婢让御膳房....” 不等边上的总管太监朴国昌话音落地,朱元璋就不耐烦的打断,“宫里头的厨子揍的饭,他娘的一个比一个难吃!” 说着,放下奏章,又叹了一口气,“以前没当皇上的时候,吃啥都香,现在当了皇上,他娘的吃啥都没味儿!”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太监躬身踩着小碎步进来,跪在地上道,“启禀皇爷,曹国公求见!” “啊?” 朱元璋眉毛动动,“这大早上的,他不在东宫那边当值,咋跑到咱这来了?”说着,摆摆手,“传他进来!” 话音落下不久,就见一身蟒袍英气勃发的李景隆,手中拎着个食盒,款款从外而来。 恰好阳光洒落,正打在李景隆那张俊朗的脸上。 “啧啧!” 人还没进殿,朱元璋就开口对朴国昌笑道,“这孩子长的随了咱二姐,模样好!” 朴国昌忙在旁凑趣道,“民间有句老话,儿子肖母,孙儿像祖母!老陇西郡王奴婢以前也是常见的,长的就是一般人,个子也不高.....可无论是岐阳王还是曹国公,都是相貌堂堂人中龙凤。尤其是眉眼之中那股英气....颇有些像您!” 他口中的陇西郡王就是李景隆的祖父,朱元璋口中的二姐正是李景隆的祖母。 “哈!” 朱元璋展眉一笑,“你说的对,没咱二姐,他老李家的盐碱地,能长出这么好的苗子?便宜他老李家啦!” 正说话之间,李景隆已经进殿。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行了!”朱元璋大手一摆,目光看向李景隆手中的食盒,“拿的什么?” “回皇爷!” 李景隆笑着起身,双手捧着食盒上前,“早上起来,臣母亲包了梅菜咸肉馅的包子。她说您老人家爱这一口,特让臣赶紧给您送来!” 说着,掀开食盒。 一股热气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臣一路快马,您瞧,这包子还热呢!”李景隆笑道。 “这...这才是包子!” 朱元璋站起身,看着食盒中,带着油汪汪的油边,拳头大的包子笑道,“宫里厨子包的包子,都他娘没个鸡蛋大!” 说着,伸手拿起一个。 “皇爷....”朴国昌在旁赶紧阻拦,开口道,“外边来的东西,按规矩得先试试....” 莫说是外边的食物,就是朱元璋平日所用的所有食物,在进他的口之前,都要有专门人的试过,怕有毒! “试个球!” 朱元璋骂道,“咱外甥媳妇包的包子还能害咱?” 说着,吧唧咬了一口,嚼了两三下不等咽下去,又顺便把剩下半个塞嘴里。 “老爷子,您慢点!” 李景隆见状,轻车熟路的在边上倒了一碗茶,双手捧着,“您顺顺!” 咕噜咕噜.... 朱元璋喝了半碗茶,大手抹了下嘴,“香!香透了!” 说着,忽又道,“二丫头,你可知这包子配啥嘴好?” 李景隆脑筋转转,“小米粥?” “胡辣汤!”朱元璋咧嘴一笑,“油汪汪的大包子,配上加了肉丸黏糊糊的胡辣汤...给山珍海味都不换呀!” “既然老爷子您得意这口,等晚上臣回家就跟母亲说....” “你小子!” 朱元璋笑骂,“就拿你母亲的好,到咱这来卖乖!”说着,拍拍李景隆肩膀,“这胡辣汤呀,咱等着以后你小子娶媳妇了,你媳妇来孝顺咱!” 但随即,就见朱元璋突然面色一变,板着脸看向李景隆。 又道,“昨儿,你带太子出宫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他知道这宫中什么事都瞒不过朱元璋,赶紧跪下,“回皇爷,臣确实是带着太子出宫了!” “哼!”朱元璋冷哼,“还带他逛了小巷子,遇着半掩门的了?” “这....”李景隆惶恐道,“臣事先也不知那地方竟然有那种勾当,臣要是事先得知,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带着太子爷出去.....” 朱元璋伸出一根手指,“下次......” 李景隆忙道,“皇爷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 “下次你再带着太子出去散心,记得带上咱!” 忽的,李景隆怔住。 就见朱元璋又拿起一个包子,“咱最近心气不顺,在这宫里看啥都不顺眼.......你小子再带着太子出去,记得知会咱一声,咱这老骨头也跟着你们出去溜达溜达!” 李景隆脑筋转转,开口道,“臣斗胆,谁惹您老心气不顺了?” 朱元璋眼睛一横,“咋,你还要帮咱分忧呀?”说着,笑笑,“大明朝出了贪官污吏了.....你去把他们皮都扒了,给咱出气!” “啊?” 李景隆吓一跳,只能讪笑两声。 “哈!”朱元璋又笑道,“逗你呢,看你小子吓的!”说着,大手拍拍李景隆的肩膀,“那些脏活咱哪能让你去干,你好好当差,咱不求你能超过你爹,但最起码也得是国之干臣!” 说到此处,突然抬起一脚。 照着李景隆的屁股,咣的来了一下,“滚,该干啥干啥去吧!” “是,臣告退!” 李景隆躬身,缓缓的退了出去。 “来人!” 朱元璋又道,“把膳坊的点心,装两匣子给二丫头,带回去给他母亲还有弟弟尝尝鲜!” 闻言,边上的朴国昌心中暗自说道,“皇上对曹国公这份慈爱之心,罕见至极呀!不,不是罕见,而是绝无仅有!” 他伺候了朱元璋二十多年了,莫说其他皇亲国戚,就算是皇子藩王,朱元璋都从没这么和颜悦色过。 “岐阳王英年早逝,皇上把对外甥的那份亲情,都转到了曹国公身上!” ~~ 李景隆这边还未走出乾清门,两个太监就拎着一个彩绘的食盒追了上来。 “公爷,您慢点,这是皇上赏的点心,您拿好!” 李景隆嘴上笑笑,转身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叩首下去。 正好朱元璋在窗口望着,笑呵呵的对他这边摆手。 “有劳两位公公了!” 李景隆起身后,手腕一抖,一把金瓜子就塞在了小太监的手里。 “公公拿着喝茶!” “哎哟,可不敢,奴婢哪敢受您的赏?”两个小太监受宠若惊。 “啧,拿着!” 李景隆笑道,“本公知道宫里的规矩,宦官不得接纳钱财!可那是对外官说的,本公是皇亲,给你们点辛苦钱,不碍的!” 说着,不由分说的塞到两个小太监手中。 “那....奴婢们就谢您的赏了!” 太监无根不全之人,最是贪钱。 得了李景隆的赏,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就这时,边上忽的响起一个声音。 第22章 表哥表弟(2) “表哥.....” 李景隆转身看去,不远处地上趴着一个太监,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着。他的背上骑着一个五岁左右,粉雕玉琢的男孩。 这男孩胖嘟嘟的,团团脸儿,模样酷似太子朱标。 李景隆赶紧上前,“臣见过三爷....” 原来这孩子,就是朱标和已故太子妃常氏所出的嫡次子,在所有朱标这一支皇孙中排行第三的朱允熥。 “表哥,真是你呀....” 朱允熥天性烂漫,见了李景隆满脸都是亲近,“我好久没见你了哟!” “驾驾!” 他催动身下的太监,模样起码的模样,快速接近。 “您慢点!”李景隆笑道,“您这是要去哪?” “去找父亲玩呀!” 朱允熥在太监的背上,忽然伸出双手,“表哥...我要骑颈颈....” “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好!” 说着,双手张开托着朱允熥的腋下,然后用力一举。 “咯咯咯!” 孩子的欢笑之中,李景隆就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子上。 边上一众太监大惊失色,“公爷,可使不得,万一摔了殿下.....” “无妨无妨...” 李景隆故意掂量两下肩膀,惹得朱允熥大笑着抱紧了他的脑袋。 “三爷坐稳了?咱们走着.......” 朱允熥学着李景隆的口吻,“表哥,咱们走着.....” “坐稳喽!” 李景隆双手高举,扶着朱允熥,突然脚下用力,嗖嗖嗖的快步奔驰起来。 “公爷...” “殿下!” 身后,一群太监跟着,大呼小叫,惊骇欲绝。 “哈哈哈!” 乾清宫门口,朱元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大笑。 忽然,他低下头,嘴角动动,“咱记得当年,保儿也是这么驮着太子的.....” ~~ “太子爷....” 弘德殿玉华堂中,太子妃吕氏拿着一份皇孙的功课,呈到太子朱标的案前,笑道,“您看,这是朱大学士对炆哥儿书法功课的评语。” 她口中的朱大学士,正是负责教导皇子皇孙读书的文渊阁大学士朱善。 “哦,是吗?” 朱标接过吕氏手中的评卷,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虽装作小大人模样,但眼神雀跃的朱允炆。 七岁大的孩子,还不到精通四书五经的地步。 所做的功课,是一篇临魏碑赤壁怀古。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评卷上,朱允炆的书法工工整整,错落有序。但字里行间,显得笔力不足,而且也缺少韵味。 朱标继续往下看,落卷之处,有朱大学士批阅的一个佳字! “朱大学士都说炆儿的书法好!”吕氏在旁笑道,“就是年岁小,气力不足.....” 朱标微微抬手,打断了吕氏,看向朱允炆,“这篇字,是朱学士让你写的?” “回父亲的话!” 朱允炆躬身道,“朱学士留的课业,让儿子抄写古词,儿子就选了苏轼的.....” “苏轼的词,豪迈雄盛,你这个年纪,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吗?” 朱标开口道,“而且,你这字虽看着好,但只是照虎画猫,只有其形而无其神。书法一道,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你现在连楷书都没写好就临魏碑,这不是没学会走就想着跑吗?” “儿子....” 瞬间,朱允炆涨红了脸,委屈道,“父亲说的是!是儿子轻浮了!” “书法如人.....一个人什么样的性子,就写什么样的字!” 朱标又道,“学习书法,也是为了磨练你的品性!做人要脚踏实地,踏踏实实!” 说着,他笑了笑,“不过,在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已是很难得了!” 闻言,朱允炆又脸上带了欢喜,大声道,“谢父亲夸奖,儿子以后一定更加努力!” “呵呵,好!” 朱标放下手中的评卷,“记住,学习一定要戒骄戒躁!”说着,转头看向吕氏,“熥儿的功课如何?” “这....”吕氏低头,犹豫不决。 “嗯?”朱标收起笑脸来,“怎么了?” “回父亲!” 朱允炆有些胆怯的开口,“三弟他....” “他怎么了?”朱标皱眉。 “他给学士的功课是一幅画.....” 朱标追问,“画的什么?” “画的是....”朱允炆低头,犹豫再三,“画的是....一个王八!” “啊?”朱标顿时大怒。 “三弟在纸上画了一个王八当做课业交了上去,在边上写着千年王八万年龟!”朱允炆低声道,“朱学士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朱标大怒,“混账行子!” 突然,就听殿外传来一阵欢畅的笑声。 朱标和吕氏还有朱允炆抬头看去,都是齐齐一愣。 ~~ “哦,飞喽!哈哈哈哈!” 远远的就见曹国公李景隆,脖子上架着朱允熥,飞似的从外边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上气不接下气的太监。 朱允熥骑在曹国公的脖子上,嘴里发出欢快的笑声,口中大喊,“表哥快跑....他们追来啦!” 这声音不但惊动了朱标,也惊动了侍卫房中的一概侍卫等。 常茂曹泰等人冲出侍卫房,见了这一幕,不由得站在原地捧腹大笑。 “舅舅,我要飞......” 朱允熥见着自己的舅父,在李景隆脖子上伸出双手。 “毛头大哥...” 李景隆停住脚步,举起朱允熥,“接着!” 说着,嗖的一下,把朱允熥直接扔了出去。 “来喽!” 常茂张开双手,在朱允熥的惊呼之中,稳稳的接住自己的外甥,然后低下头,用胡子一顿猛扎。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允熥提着双腿大笑。 “兄弟!” 常茂转头看向身后的曹泰,“接着....” 嗖,朱允熥又一次飞了出去。 “这来....” 曹泰双臂一沉,然后咻..... 邓镇在后面也是稳稳接住,抱着朱允熥转了个圈,“小李子!” “好嘞!” 李景隆上前,看着空中飞过来的朱允熥....... “这.....” 玉华堂中,吕氏看的瞠目结舌,带着几分惧怕道,“太不像话了,这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得了.....” 而在她身后,朱允炆却是眼神之中,带着几分羡慕的神色。 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带他玩过! “太子爷....” 吕氏再次开口,却发现朱标的表情先是错愕,而后竟然也笑了起来。 又听朱标笑道,“他们都是自幼练武,能徒手降服战马的人,一个孩子还能接不住?” “但这也太没规矩了....”吕氏又道。 “孤小时候也是这样!” 朱标看着外边,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儿子,笑着道,“孤下了课,就骑在保儿表哥的脖子上去母后那边吃饭......到了门口表哥就把孤扔给沐大哥,沐大哥又把孤扔给徐司马....徐司马又扔给买驴,然后再扔给文辉......” “一开始孤吓得哇哇哭,母后却带着围裙在锅台边上笑.....” 他口中的几人,俱是当年朱元璋和马皇后收养的养子。 朱标面带温情,讲述着童年的趣事。 可听在吕氏耳中,却多了几分隐忧。 老皇爷的养子,有好几位壮烈战死,位列功臣庙。剩下的,无一不是封疆大吏。 沐英封侯,手握重兵镇守云南。 徐司马是河南都指挥使,建威将军。 还有一个平安,是禁卫大将,御林卫指挥使。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都是太子的死忠。 还有个共同点,在他们心中,常氏所出的嫡子,地位绝对高于他吕氏所出的朱允炆。 吕氏再抬头,看向外边的花园,一群勋贵二代..... 不,曹国公,郑国公,申国公,宣宁侯,东平侯.... 这些眼看日后就是国家栋梁,会被皇帝和太子委以重任,掌握实权的二代皇亲国戚们,如今都围着朱允熥转.... 吕氏心中暗道,“现在,炆哥儿还能在功课上压着熥哥儿一头。可将来,再过十年.....熥哥儿背后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我的儿子,能争过他吗?” ~ “你这厮....” 玉华堂中,朱标对李景隆道,“把孤的儿子当皮球了,扔来扔去的!” “太子爷.....”李景隆俯身笑道,“臣是见三爷粉雕玉琢,天真烂漫,就情不自禁的当成自己弟弟了!” “本来也是你弟弟!”朱标笑笑。 “臣斗胆,请太子爷给臣几天假!”李景隆又道,“就是为了昨日跟您说的那事!” 朱标看着李景隆,“嗯,去吧!”说着,顿了顿,“这是你上任光禄寺后做的一件事....要做就做好,别丢孤的人!” 说到此处,又笑道,“孤倒也好奇,想看看你赤手空拳的,怎么把这件事办好!” “臣有个请求!” “说!” 李景隆笑笑,低声道,“臣求太子爷手书一幅!” “孤的手书?写什么?” “就写.....天下第一街!” 朱标微一思索,笑骂道,“你小子,主意都打到孤的头上来了!” ~~ 第23章 白手套(1) 京城有三大钱庄,全盛魁位列其中,票号坐落于京城中轴线上的三山街中。 此三山因李太白之诗,三山半落青天外而得名,是以历朝历代在这六朝古都之中,三山街都是寸土寸金之地。 全盛魁票号后院上房之中,年过五旬不似商人,倒像是个教书先生一般的周掌柜站在地上,看着毫不客气坐在主位的曹国公李景隆,无奈苦笑。 “公爷,老朽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如此显赫的出身,何必给自己...惹这个麻烦呢?” 周家有钱,但再有钱在曹国公这种身份人面前也只站着的份儿,没有坐着的资格。 “老朽给您算一下!” 周掌柜见李景隆一直笑着低头喝茶,再次开口道,“您说是太子爷的口谕,安置夫子庙后身那一片窝棚地的百姓,那就不能随便把人赶走,让他们自生自灭,起码得给房子....” “那可是一千多户人家呀,按照京城的地价,就算是安置到外城,每家给一间民房...造价就高达三四万两白银!” “除了安置那些百姓,那几条街推倒重建......哦,按您说的,还不是一般的建,要建成仿苏园林式的大街....没个十几万,能成吗?” 周掌柜边说边观察李景隆的神色,开口的同时心中暗道,“小公爷还是年轻气盛呀,刚一掌管光禄寺,就给他自己揽了这么一件棘手的差事!谁不知道那块地皮好?当官的谁不知道把那块地皮经营起来是一桩大大大政绩?” “可钱呢?钱从....” 想着,周掌柜陡然心中一惊。 往日他求着曹国公这样的皇亲国戚上门都求不来,今儿曹国公却主动来了,莫非.... “上我这打秋风来了?一万两还是两万?万一他把我当成钱包了,可怎么得了?” 周掌柜心中正想着,就见李景隆不轻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这茶....一般!” “这个....呵呵呵!”周掌柜忙笑道,“公爷,老朽这的茶,自然没您府上的....”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又道,“我府上有特供的云南团茶,回头本公差人送你几斤尝尝!” “老朽不敢!”周掌柜心中再惊。 他是商人,哪怕富可敌国,可有些东西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享受的..... “周掌柜!” 就听李景隆弹了下身上蟒袍的衣角,又道,“本公记得,你家原先在京城之中,算不得第一流的票号吧!” “是是是....”周掌柜忙道,“说起来还是托了老王爷的福......” “嗯!”李景隆又道,“我父亲生前北征那几次,是你们票号帮着筹办的军需,对吧?” “本公记得仅是洪武七年那次北征,因你筹办军需有功,我父亲就给了你周家三十万担的盐引,还特许你家的票号随军。” 说着,李景隆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说起来,这算得上是泼天的富贵了吧?” 不是算的上,而是绝对的泼天的富贵。 十几万大军远征,仅他一家商号跟着,全军上下的战利品,将士们的赏赐,军马牲畜的草料等等,足可以让他周家从寂寂无名,一跃成为京城三大票号之一。 噗通! 周掌柜顿时汗流浃背,直接跪倒在地,“老王爷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呵呵!” 李景隆轻笑,“你大概是忘了,你家的富贵从哪来的?当年我父亲若不点你周家,而是点了张家王家.....随便点一家商行,他们也都发了吧?” 咚咚咚! 周掌柜连同他身后几名管事,全部跪下,不住的叩首。 “公爷!”周掌柜惶恐至极,瞬间汗流浃背,“周家能有今日,全仰赖老王爷的恩德,周家世世代代不敢忘本.....” 他是真慌了! 因他陡然发现,眼前这位小公爷跟他老子岐阳王一点都不一样。 老王爷是不屑于和商人打交道,你只要把军需办好,你该发的财发就是了,而且所有好处一概不收! 而现在这位小公爷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周掌柜.....我世袭罔替曹国公,想捏死你周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哦...” 李景隆又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没忘!” 说着,啪的一声一拍桌子,“那本公刚说明来意,你就开始在这给本公算账了....怎么?你是觉得这本账本公不会算吗?” “小人不敢!”周掌柜又赶紧连连磕头。 “你不敢!” 李景隆站起身来,“哼!你这老狐狸,你是怕我今日不请自来,要在你这打秋风....跟你伸手要银子是吧?” 说着,拂袖道,“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也未免....太不把我曹国公当回事了!” 说完,抬脚就走。 “公爷公爷....” 周掌柜手脚并用爬到李景隆身侧,一把拽住他的大腿,“小人绝不是那个意思....小人要有那个意思,叫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王爷对小人如同再造父母,如今公爷但有差遣,小人必当竭尽所能.....” “你要知道!” 李景隆背对着周掌柜,“找你....我看得起你!也是因为你曾经办差得力,用着顺手!” “是是是!”周掌柜忙道,“能为公爷分忧,也是小人...是鄙号上下的荣幸!” 这就是以势压人! 有钱人算什么?再有钱也得给有权的跪下! “呵!” 李景隆又笑了笑,返身回了主位,在太师椅上坐下,继续端起茶盏,“你也别往坏处想....本公不会欺负你!” “瞧您说的!”周掌柜满头是汗,连忙作揖。 “我要钱!很多钱!” 李景隆忽的收敛笑容,惹得周掌柜身子一晃。 “但,我不是跟你白要!” 李景隆说着,顿了顿,“而是借....” “那他妈跟白要有什么区别?”周掌柜心中叫苦,“我这家业,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安置那些百姓的钱,夫子庙后面那几条街推倒重建的钱,本公都从你这借!” 李景隆又道,“本公事先算过,初步要用三十万两.....” 咯噔! 周掌柜心的心就好似被刀子剜了一下似的,站都站不稳了。 三十万两白银? 大明朝一个上等的州府,一年交给朝廷的赋税都没三十万两!而且这三十万,还都是现银! “这三十万两分五年还清.....” 李景隆又道,“利息嘛.....年息一分....” 周掌柜一怔,但脑子却在下意识的运转。 三十万一年一分利,那就是三千六百两,三年一万多两.... “这他娘的.....古往今来哪有这么底的利?” 周掌柜心中大骂,但面上丝毫不敢表露,继续拱手道,“公爷看您说的,什么利息不利息的.....” 李景隆又忽然打断他,“你应该能明白,我要是纯粹的讹你,就不会跟你提利息!” 说着,又笑道,“你也应该能想清楚,帮了我,日后你有数不尽的好处!” 说到此处,他又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神秘道,“你可知道,夫子庙那几条街推了重建之后,叫什么名吗?” 周掌柜越发的迷惑,低声道,“小人斗胆请问公爷?” “天下第一街!” “啊?”周掌柜惊呼一声。 “这可是太子爷金口取的名儿!” “嘶.....”周掌柜面色大变。 “而且!”李景隆又道,“呵呵,等那几条街建成了,街道牌坊上会上书的天下第一街五个大字,也是太子爷的手书!” “呃....” 陡然,周掌柜打了个嗝,差点把自己噎过去。 第24章 白手套(2) “不是,公爷!” 周掌柜弯腰站在李景隆身侧,满眼都是热切,“那这么说,三十万....够吗?” 他是买卖人,做了一辈子买卖的买卖人,自然知道太子爷这三个字的份量! 莫说那块地皮本就是京城中心最好的地方,哪怕是荒郊野岭,有了太子爷的手书,那他娘的也是日进斗金的风水宝地! “你刚才那股扭扭捏捏的劲儿呢?”李景隆嗤笑道。 “公爷!公爷!”周掌柜恨不得头拱地,连连请罪道,“小人一介商人眼皮子浅....” “你不是浅,你是太精,太奸!” 李景隆哼道,“你是不是生怕本公来敲你的竹杠?” “小人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小人对天发誓.....” “行了行了!”李景隆摆手,“发誓要有用....你都死多少回了!” 说着,喝口茶,“三十万差不多了,你准备准备,五天之内本公差人来提银子!” “那那那那....” 周掌柜急了,忙道,“公爷,要银子小人没二话!您看,这安置百姓盖房子,拆房子,再建天下第一街的活计,能不能交给小人....” “嗯?” 李景隆骤然眼睛一横,把周掌柜后半截话,直接吓得咽了回去。 “这小国公属他妈酸脸猴子的,说翻脸就翻脸呀!”周掌柜心中暗道。 李景隆轻声道,“这些活,本公自有安排!” 这些活那是活吗? 那都是钱! 无论让谁负责该安置百姓的民宅,还是拆,还是再建商业街,学问大了去? 除了这些之外,用谁的沙子谁的砖谁的木材,是不是也有学问在里面? “不过嘛?” 李景隆又道,“钱,毕竟是从你这借的,也算是个人情!商业街建好之后,本公许你......” 周掌柜两眼放光,“您说!” “许你全盛魁票号,为天下第一街中,唯一一家票号!”李景隆笑道。 “小人谢过公爷大恩!” 周掌柜欣喜若狂,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那可是太子爷让建的天下第一街呀,到时候天下最好的商铺都在那,无论是存银子还是拆借银子,他全盛魁都赚翻了! 忽然,周掌柜心中灵机一动,“公爷,要不....小人有个想法!” 李景隆端茶,“嗯,你说!” “干脆,您要用的这三十万就放在鄙号!结算的时候,让人直接来鄙号这支钱....” 当! 李景隆放下茶盏,斜眼道,“你长的很好看吗?” 周掌柜不明所以,下意识的摸摸脸,“小人五十多岁了......” “那你怎么想的那么美?”李景隆嗤笑,起身道,“五天.....本公让人来拿银子!” ~~ 出了全盛魁票号,李景隆站在门口伸了下懒腰。 阳光洒落,他身上的蟒袍格外的耀眼。 他知道此刻,这条街上说不定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呢,而且都在暗中猜测,堂堂世袭罔替的曹国公,到这来干什么。 他更可以肯定,不超过一天,京城之中只要是做买卖的就都会知道,大明朝的京城,有一条太子爷手书的天下第一街,马上就要开工建设。 “公爷!” 亲兵李老歪,一身锁子甲上前,“您上车!” “嗯!” 李景隆摆摆手,示意身后全盛魁的掌柜管事等十数人不必远送,一头扎进自家的马车。 马车微晃,李景隆在车厢之中闭目沉思。 “哼!哪个权贵手底下没几个白手套?” “没白手套算他妈什么权贵?” 是的,今天这一步,就是全盛魁票号日后成为他李景隆白手套的第一步。 但他要白手套,并不是为他自己敛财。 他这样的身份用老皇爷的话说,要银子没什么用。 可银子没用,跟没银子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再者说,人...必须要有价值。 他虽是老朱家的血亲,但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必须有自己的价值,才能走的长远,地位才能更加的稳妥。 至于常茂曹泰韩勋邓镇等人给他凑的那些钱,他另有打算! ~~ “这...公开招标是什么意思?” 翌日清晨,弘德殿玉华堂中,朱标看着李景隆手中的条陈,若有所思的问道。 “回太子爷!” 李景隆一身蟒袍,站在朱标案前,俯身笑道,“这天下第一街是光禄寺的事,但归根到底是朝廷的事,花的是朝廷的钱!” “嗯....”朱标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过去朝廷花钱,无论是建城墙还是建码头,亦或是疏通水渠等....在臣看来都是一笔糊涂账!” 李景隆又道,“都是工部找人承建或者征发民夫,人工费材料费林林总总加起来,到底花了多少钱,朝廷就算了个大概,然后人家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朱标笑笑,“你这话,工部听了肯定不乐意!” “他们不乐意,臣也要说!” 李景隆又道,“朝廷出钱了,可有时候活却干不好!” 说着,他上前一步,帮朱标倒上热茶,继而后退又道,“所以臣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张贴告示,公开的招标!” 朱标端起茶盏,努努嘴,“你坐那仔细说!” “是!” 李景隆半个屁股沾着锦墩坐下,“就是京城之中,善于营建的商家都可以参与,比方说安置夫子庙穷苦百姓民宅的房舍,建造下来一共的花费是多少,选择其中报价最低的.....” “哦!” 朱标点头,“孤明白了!你是直接把活包出去了.....工人他们找,各种砖石沙子木料也是他们出。然后看他们谁的报价,跟咱们朝廷这边算的报价相近。” 李景隆起身道,“太子爷英明神武.....” “行行行行....” 朱标骂道,“马屁在孤这不好使....”说着,又道,“天下第一街也是如此,也包出去?” “是!” “那....”朱标微微皱眉,“那.....商人重利,一旦他们偷工减料,朝廷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所以,公开招标之后,中标的人要先缴纳总价两成的保证金!”李景隆又道。 朱标齐道,“保证金?保证什么?” “这保证金在光禄寺存放!”李景隆又道,“保证三年之内,所建的房舍街道.....绝不会出现纰漏。一旦出现纰漏,不但要追回朝廷给与的所有工钱,还要捉拿相干人等,给与治罪!” “嗯!” 朱标眼睛一亮,“你这招,倒是投老爷子的脾气!” 说着,顿了顿,“可是你想过没有,这天下第一街的城建可不是小活.....谁有那么大的魄力,先交总价两成的保证金呢?” “也不用缴!” 李景隆笑道,“结算的时暂扣两成即可....” “啊!”朱标大笑,“你小子.....坏透了!” “呵呵呵!”李景隆舔脸笑道,“太子爷,不是臣坏!就算暂扣两成,他们也赚发了!” “你要明白一件事!” 朱标渐渐的正色起来,“暂扣......官府暂扣,给不给呀?” 说着,顿了顿,“三年之后,他们跟谁要呢?言而无信.....失了民心呀!” “这就是另一条了!” 李景隆又道,“臣以为这天下第一街建好之后,只能由光禄寺来管!所收的钱财专款专用,单独记账!” 说着,他又看看朱标,“臣....得请太子爷另选派贤能,管这笔账!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在案!” 朱标看了李景隆几眼,“你小子,学会避嫌了哈!” “臣不是避嫌!”李景隆忙笑道,“臣是觉得凡事都得有规矩!” “嗯!” 朱标琢磨片刻,忽开口对殿外的太监道,“包敬!” “奴婢在!” “传詹事府主簿李至刚来!” “是!” “你小子,平日看着油嘴滑舌!” 朱标把桌上的点心,推到李景隆面前,“没想到真做起事来,倒也是一板一眼,稳妥得当!” “不敢当殿下夸奖!” 李景隆小心的拿了一块绿豆糕在手中,“臣年少...唯恐做错了辜负了您的信任,所以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吃半点差池.....” “是人就会错,哪里能没差池?” 朱标叹口气,“为臣子者,不怕差池。就怕因为怕差池而不做事....”说着,叹口气,“古往今来,大多数官员都如此呀!” “人性都是避重就轻!”李景隆道。 “呵!”朱标又笑,“你小小年纪,还知道人性?”说着,看看李景隆,“天下第一街这件事要是做好了,孤觉得可以给你多加加担子!” “臣不敢!”李景隆忙道,“臣就是有些小聪明....” “不....” 朱标点点李景隆呈上来的奏章,“你这不是小聪明,是大智慧!” 说着,笑道,“应天府尹给你做吧?” 李景隆一愣,应天府尹可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之位,历来是朝中重臣兼任,让他来当? “哈哈哈哈!” 朱标忽的大笑,“你还当真了,哈哈哈!” 他正大笑之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一名面容儒雅,长须到胸,比朱标长了几岁,但满脸精明强干之色的官员迈步入内。 “微臣李至刚,叩见太子千岁!” “嗯嗯!”朱标点点头,“李以行...孤记得你是明经科的进士,对吧?” 李至刚匍匐在地,“是,臣是洪武十六年.....” “好好!” 朱标又道,“这位你可认得?” 李至刚抬头,被李景隆身上的蟒袍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开口道,“臣认识,这位是曹国公!” “嗯嗯!” 朱标又笑道,“你是詹事府的主簿,从七品...嗯,孤再给你个差事,光禄寺做个中丞,算是升了半格!”说着,笑道,“日后,你听从曹国公的调遣!” 第25章 千金楼 “卑职日后,定效犬马之劳,唯公爷您马首是瞻!” 秦淮河畔,清凉的江风吹得游人心中如醉。 但却吹不灭李至刚心中,那股升腾的火焰。 临江楼二楼的雅间之中,面对曹国公郑国公申国公等一众大明朝最顶尖的勋贵,最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李至刚的心中,突然充满了雄心壮志。 他李至刚一直是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 只是因为诗词一道不够出色,一直被排斥于传统的士林之外,满腔抱负却只能在詹事府做个无足轻重的小官。 而今日,苍天有眼,太子隆恩,让他得以融入曹国公等这些大明朝最顶尖的贵族的圈子,得以让他给太子爷效力! “我他妈看以后谁还瞧不起我?” “哼,诗词歌赋有个蛋用?” “老子日后有太子爷的看重,有这些国公军侯们的关照,还怕升不了官?” ~ 李景隆作为主位,笑盈盈的端着酒杯附和,“以行,你太客气了!马首是瞻本公不敢当,日后许多俗物,还要仰仗你出谋划策!” “不敢不敢!” 见曹国公对自己如此看重,李至刚脸上笑容更甚。 “你可知本公为何要弄这天下第一街?”李景隆继续笑道。 “卑职愿闻其详!”李至刚毕恭毕敬。 “前几日,本公陪同皇上游览京城....” “嘶!” 闻言,李至刚倒吸一口气,眼神之中的羡慕溢于言表。 心中暗道,“曹国公不愧是天家近臣,竟然能陪着皇上游览京城?” “我大明开国十七载,可这京城却始终没有修好!” 李景隆叹口气,“到处都乱糟糟的,杂乱无章,实在有碍观瞻!” “是是是!”李至刚忙道,“的确有些.....不符我天朝气象!” “本公年幼时读书,读到盛唐时有番邦使节前来朝贡....乍一见到雄伟的长安城,以为到了仙境,忍不住在城墙下顶礼膜拜!” 李景隆叹口气,“我大明....驱逐鞑虏再造中华,华夏一统江山如画,赫赫武功.....比不得大唐吗?” “皇上乃千年不世出的圣主!起兵十七年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大明一扫两宋以来,汉家数百年耻辱。自然比得过,而且在卑职看来,是有过之无不及....”李志刚马上道。 “以行这话说的好,改日本公定当讲给皇爷他老人家听听!”李景隆笑眯眯的端起酒杯。 李至刚闻言大喜,面色潮红,心跳加速,“卑职所说,句句发自肺腑....天下臣民对于皇上,无不倾心爱戴!皇上武功,雄迈远超汉唐!” “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把话题再次转到正事上,“京城乃天子脚下,代表着皇上也代表着大明的脸面!修一个符合我天朝气象的京城出来,本公自问没那个能耐!” “但是...”他话锋一转,“毗邻皇城的夫子庙一带,改造成天下第一繁华之地,让日后皇上和太子闲暇出宫时,能有个悠哉的去处,让各国使节来京,能见识到我天朝富足之地,本公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是是是!公爷您高瞻远瞩见识非凡....” 李至刚口中连连称颂,心中暗道,“应天府还有光禄寺那些大人们,都站着茅坑不拉屎。这么明显的政绩工程,居然都视而不见?” “本公...”李景隆说着,忽然正色起来,“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嗯?”李至刚骤然紧张起来,“上千户百姓的安置?还有重建....就三个月?” “如今是五月!”李景隆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再有五个月,就是皇上的万寿!届时朝鲜,安南,琉球,东瀛等国的使者都要前来朝拜....” “外城也就罢了,内城之中这么有这么一处贫民窟,你让那些番邦使节怎么看?” 闻言,李至刚顿时双眼泛光。 “公爷放心!”李至刚拱手道,“卑职定当竭尽所能!” 说着,他忽然放下酒杯,起身道,“事不宜迟,卑职这就去跟应天府兵马司沟通相关事宜!” 说着,起身对着桌上众人拱手道,“下官告退!” ~~ “不是....” 待李至刚出了雅间之后,一头雾水的常茂对李景隆道,“二丫头,他芝麻大的官儿,你怎么还挺上心的?” “哥哥!” 李景隆笑着举杯,“用人嘛!自然是...要隆恩待之!” 他心里清楚,把李至刚调到光禄寺的朱标心里也清楚。 这李至刚就是李景隆日后的马前卒,得罪人的事棘手的事就要他去干。 尤其是太子朱标那,往小了说是改造贫民窟打造天下第一街。往大了说,是日后整个京城的营建。 公开招标这种事,能给朝廷省下不少的银子,同时还能加快工期!但这种事,八面玲珑的人做不了。必须那种六亲不认,一门心思往上爬,钻牛角尖的的人才行! 他李至刚要是在天下第一街这件事上表现的好,下一步就是调任工部。 这就是人和人的境界之分,李至刚只看到了一.....李景隆看到了二....而朱标那则能看到三.... “二丫头!” 申国公邓镇在旁带着三分酒气,“满京城都知道了,你在全盛魁拆借了三十万两银子!”说着,不满道,“缺银子你说话呀,跟那些商人借什么钱?掉价不掉价?” “就是就是....”曹泰在旁嚷嚷道,“我们哥几个可以再给你凑呀!” “哥哥们!” 李景隆站起身,推开雅间的窗户,江风阵阵涌入,无限清凉舒爽。 “你们给弟弟我凑的银子,我呀,另有他用!” 常茂狐疑道,“干什么用?” “诸位哥哥请看!” 顺着李景隆手指的方向,一群二代勋贵们齐刷刷的起身,挤在了窗户前。 秦淮河上灯光璀璨,画舫穿梭不停。 常茂有些懵,”看什么呀?” “那地方,将来就挨着天下第一街!”李景隆手指秦淮河边上,“更挨着十里风月秦淮河.....所以弟弟心里有个想法!” 常茂眼珠转转,“盖妓院?” “那可不行啊!”邓镇大声道,“咱们都是好男儿,怎能干老鸨子的活?” “哥哥哎!” 李景隆苦笑,“谁说盖妓院了!”说着,正色道,“弟弟准备盖一间京城之中,最豪华最雅致的千金楼....” “嗯?”一众勋贵二代面露懵懂。 “李太白有诗云,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景隆笑道,“所以咱们这楼就叫千金楼!” 这下众人懂了,邓镇挠头道,“花钱的地方!” “对....酒楼,客栈,戏院,三合一!” 李景隆又道,“还有温泉......搓澡....松骨.....杂耍...” 常茂瞪大眼,“那些玩意才能花多少钱?” “真没生意头脑!”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 然后,口中继续道,“诸位哥哥,敢问这京中,有这样的地方没有?” 曹泰摇头,“别说还真没有!京城之中,吃饭的地方是吃饭的,洗澡的是洗澡的,看戏的是看戏的,都不挨着!” “那假如,咱们哥几个闲来无事,吃了饭之后,恰好能泡泡温泉,听听戏,看看歌舞,而且都在包房雅间之中....你觉得这地方....”李景隆又笑道,“行不行?” “那太行了!” 曹泰大笑,“我他妈一边泡澡,一边喝酒,一边看女的跳舞....” 说着,他眼睛陡然一亮,“哎,这个好!在雅间里,外人也不知道!不用怕那些遭瘟的御史弹劾!” “是了!” 李景隆笑笑,又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有权人!人一有钱有权,这应酬就多!应酬多,就要注重.....保密!” “而且,这地方实行...会员制!” “会员?” 常茂继续瞪眼,“我他妈听说过桂圆!” “我老奶最得意这口!”韩勋在旁笑道,“甜丝丝的熬大米粥,她老人家能喝两大碗!” 第26章 端倪 “会员就是...一个身份!” 李景隆耐心的继续解释,“只有会员,才能来着千金楼花钱。而千金楼的会员,无一不是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一般人....暴发户...咱们不接待!” “会员又分金卡银卡,金卡会员能吃到皇家养生药膳,太医院延年益寿松骨法....” “太医院有这玩意吗?”常茂插嘴道。 李景隆一滞,“这个可以有!” “伺候他们的,一水儿的朝鲜美娇娘,歌姬全是扬州瘦马,喝的茶是贡茶,酒是贡酒,所用的器皿全是仿宫廷内造....” “等会!”曹泰插嘴,“不会被弹劾吧?” “曹!”常茂张嘴就骂,“谁敢?二丫头一没贪污,二没受贿,三没勒索....开个买卖自食其力,皇爷知道了也是一笑而过!” “那这个金卡银卡的...”邓镇沉思道,“是得花钱买的吧?” “邓大哥一点就透!”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继续道,“金卡会员,存银三千两,银卡会员存银一千五百两.....”说着,看看左右,“千金楼,就是京城之中有钱人...最顶尖有钱人的身份象征!生意应酬招待朋友,不来千金楼,算什么有钱人?” “照你这么说?” 韩勋在旁道,“这买卖还真有搞头!”说着,笑笑,“而且有你曹国公在背后当老板,别人家也不敢跟风,京城之中仅此一处....” “哥哥,且慢!” 李景隆开口道,“不是我当老板!”说着,他看看众人,“而是诸位哥哥...都是老板!” “嗯?”众人又是一愣。 “前几天诸位哥哥给弟弟我凑银子!” 李景隆回身,端起酒杯,正色道,“弟弟心中感动之余,但也有些别的想法!” “嗯嗯!”众人正色倾听。 “咱们这些人这些年一直仰仗父祖的功劳,吃家里的花家里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李景隆继续道,“弟弟我弄这个买卖出来,也是想着给各位哥哥,弄个进私房钱的进项!再不济...” 说到此处他笑笑,“咱们兄弟吃喝玩乐,也有个方便的地方!” “那不行...你的就是你的!”常茂摇头道。 “哥哥是瞧不起我?不拿我当兄弟了?” 李景隆举杯,“我自小跟着诸位哥哥屁股后头长大,咱们情同手足!从来都是好事一起来,坏事一块扛....如今我做买卖撇了诸位哥哥,我还是人吗?” “那咱们也不能白占你的便宜?”邓镇皱眉道。 “不白占!”李景隆笑道,“诸位哥哥不是凑银子了吗?在弟弟这就算是入股了!”说着,笑看邓镇,“您出的最多,你占大头!” “不不不!”邓镇看了一眼常茂,“还得是毛头大哥占大头!” “我占毛的大头...要我说,二丫头你直接给我个什么金卡,我没事来吃喝玩乐就行了!”常茂咧嘴,“分兄弟钱?不像话....” “不是我的钱...”李景隆哭笑不得,“是诸位哥哥们的钱!” 说着,举杯道,“哥哥们,我提一杯!” 唰,众勋贵二代齐齐举杯。 “人生在世,难得兄弟!” 李景隆道,“不为别的,为咱们的千金楼...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 翌日,风儿和煦,阳光娇媚。 五月春风仍在,江南风光无限。 可此刻,明明是大清早,应天府兵马司衙门内,兵马司指挥使刘广业的头上,却大汗淋漓,宛若置身火炉之中。 “李大人!” 刘广业看着一大早就堵在门口的光禄寺中丞李至刚,颤声道,“光禄寺要改造夫子庙那片贫民窟,我这边是昨儿下午才得到的消息!” 说着,他顿了顿,“朝廷的告示还没贴出来,您就让我带兵把那些贫民窟的百姓迁走?往哪迁?” 李至刚端坐在椅子上,冷笑道,“外城有的是地方!” “可迁去了外城,他们住哪?搭窝棚?”刘广业开口道。 “他们现在住的不就是窝棚吗?”李至刚继续冷笑,“在哪儿都是住窝棚,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可.....起码人家现在有窝棚住呀!” 刘广业微微恼怒,“李大人,您不知道吗?那可是一千多户百姓,不是一户两户?涉及到三五千人那!” “你手下的兵,吃干饭的?”李至刚端起茶盏,遮住半张脸。 “你.....” 刘广业惊诧万分,“这可是京城,一旦那些穷棒子闹起来....” “你手下的兵吃干饭的?”李至刚再次冷笑。 “李大人!” 刘广业怒道,“我手下的兵是朝廷的兵,是应天府的兵,他们吃不吃干饭,还轮不到您来指点吧?” “七天!” 李至刚做了个手势,“我只给你七天的时间,这七天内.....公爷那边招标完毕,夫子庙一片马上动工。耽误了工期,你担待得起吗?” 说着,不等刘广业开口,他继续道,“七天之内,所有民户安置到外城。这对你们应天府也是好事!” “好事?”刘广业连连冷笑,“这就是烫手的山芋!” “想吃山芋害怕烫手吗?” 李至刚讥讽一声,“那些民户,多是外地逃荒进京,这些年一直没有户籍文书。你们应天府完全可以借此次机会,给他们落户...” “另外,七天之后外城给他们的安置房,也一并同时开建!” “到时候,所用的工人就从这些民户当中招募....” 说着,他冷笑着看向刘广业,“刘大人,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呀!看似是把他们迁出去了,可一来他们有了身份,二来他们短时间有了活计可以养家糊口!” “再者,朝廷还给他们盖房子!” “这么好的事,怎么在你这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呢?” “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千户百姓迁出城外,吃喝拉撒....谁来管?”刘广业大声道。 “这是你们应天府的事呀!”李至刚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你手下的兵吃干饭的?” “你.....”刘广业顿时气结。 “总之!就给你七天时间!” 李至刚站起身,拂袖道,“七天之内办不好,或者出了纰漏!哼,这可是太子爷亲自过问的事,是曹国公主抓的要务.....你自己掂量着办!” “你....” 刘广业瞠目结舌,看着李至刚拂袖而去,咬牙切齿道,“一个七品的小官儿,仗着身后有曹国公,就他妈...就他妈这么欺负人?” ~~ 与此同时,皇城外光禄寺衙门之中。 正琢磨着招标事宜的李景隆,忽遇到一位意外的客人。 “奴婢见过公爷!” “哟!” 公事房中,李景隆从书案后走出来,笑看来人,“包公公,您怎么来了?可是太子爷有口谕?”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弘德殿总管太监包敬。 “奴婢是公务!” 包敬笑了笑,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文书来,双手奉上,“东宫要裁撤一些宫人,这是名单!” 自大明建国以始,洪武皇帝他们爷俩始终秉承着俭朴治国的观念。 宫廷之中,尽量少养活太监宫女。 尤其是宫女嬷嬷等,一旦到了岁数就给些银钱,放出宫去。 “这事,你报给内官监不就行了?”李景隆笑道。 “还有一份已经递到朴大总管那了!” 包敬又笑道,“他老人家说了,按照规矩,您这边光禄寺也得给盖上公印!” 若放在几十年后,宫里留人还是要人,就是那些太监头子们一句话的事,外人谁敢多嘴。 但此时大明开国之初,太监不得干政。就算是宫里的事,也要由光禄寺这个皇家大管家来决定。 太监,就是伺候人的! 光禄寺,是管理的! “哦,原来如此!” 李景隆笑笑,伸手接过,“那我一会就盖印!” “您忙,奴婢告退!” “等会!” 李景隆上前,揽着包敬的肩膀笑道,“难得你出来一回,这么急着回去?” “奴婢得回去伺候太子爷呀!”包敬笑道。 “也是!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李景隆笑笑,忽返身走到书柜边,从里面拿出两个罐子来。 “这是....?”包敬不解。 “琉球国送来的红糖!” 李景隆笑道,“我这也是近水楼台,先得了两罐尝鲜,不过我不爱吃甜的,送给公公你,拿回去泡蜂蜜!养身呢!” “这怎么使得!” 包敬忙道,“这都是主子们用的东西!” “啧!” 李景隆嗔怪道,“就是两罐红糖,不犯忌讳的!”说着,又道,“拿着拿着!” “公爷!” 包敬捧着俩罐子,一脸唏嘘,“奴婢见的皇亲国戚多了,可就您....” “我怎么着?”李景隆笑道。 包敬苦笑,“就您拿奴婢当人,每次见奴婢,都不让奴婢空手回去!” 李景隆拍拍对方的肩膀,“都他妈朋友......是吧!哈哈哈!老包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公爷您留步,奴婢可不敢当您送!” 眼看包敬走远,李景隆再次回头书案后。 拿起桌上的印章,翻开那本裁撤宫人的名单。 按理说这样走过场的事,盖下去就是了,可偏偏他鬼使神差的翻开。 “嘶...” 忽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 “有古怪呀!” 这次裁撤的,怎么都是在宫里当差了十几年的老人儿呢? 而且裁撤的还都是已故太子妃常氏当年的身边的人? 甚至,还有现在三殿下身边的奴婢? 想到此处,他踌躇片刻,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卑职在!”一名书记官,出现在李景隆门外。 “把这几年宫里裁撤宫人的名单都给本公送来!” 第27章 谜团(1) “敬懿太子妃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九日,生皇孙朱允熥....” “同月二十一日,薨!” 光禄寺少卿的公事房,房门关得死死的,窗户也紧闭着。 双眼通红满是血丝的李景隆,坐在案后,拿着各种宫中秘档的手,不住的颤抖。 “洪武十六年,裁撤咸阳宫宫人.....嬷嬷三人,太监四人....” “有女官两人犯错,打碎瓷瓶,驱逐出宫.....” 猛的,李景隆心中一颤,又赶紧狠狠的盯着秘档上记录的时间,然后再猛的拿起一本。 “洪武十五年孝慈高皇后薨.....” “老皇后是洪武十五年没的...” 李景隆在脑中,搜索着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洪武十六年,也就是去年,马皇后的小样祭礼时,吕氏以皇太子妃的身份主持了祭典!” “也就是说,她没有在当太子妃之后的第一时间,开始裁撤原先咸阳宫中,故太子妃常氏生前所信任使用的奴婢!而是在马皇后死了之后,才开始裁撤....” 作为朱家最至亲的骨肉血亲,李景隆的脑海中存留着许多外人并不知晓的皇家秘闻。 比如常氏身边所用的嬷嬷,就是把她从小带大的奶娘。而且因为常氏自小也是在马皇后身边长的,所以这两个嬷嬷,也格外被马皇后高看一眼,在宫中颇有颜面。 这样的老人儿,即便是常氏和皇太孙都不在了,也应当留下来尽心伺候三爷才是,怎么就给裁撤了? ”洪武十五年五月皇太孙薨.....洪武十五年八月皇后薨....” 李景隆的脸色煞白,心中继续暗道,“当时人人都说,马皇后因为嫡长孙的夭折,触发了心疾......” “而在马皇后故去之后,老爷子那边是郭惠妃主持宫内事物。太子这边则正是吕氏.....” 猛的,李景隆又想起一件事来。 “马皇后生前把三爷熥哥儿抱在身边养着....在她薨了之后,郭惠妃也把三爷抱在身边养着。按理说......吕氏既然成了太子妃,也就成了三爷名义上的母亲,郭惠妃没有理由在把三爷养在身边....” “莫非...她知道什么?” “不对不对!” 李景隆又在心中摇头,“郭惠妃乃是马皇后养父的亲女儿,两人同等于亲姐妹。这里面若真有什么阴谋在其中,郭惠妃焉能善罢甘休?” “再者,朱家父子是什么人?他们眼里能揉沙子?” “可是,这一切也太巧了吧?” 心中如此想着,李景隆烦躁的起身,来回在地上踱步,眼神一片赤红。 陡然,他停住脚步,唰唰唰的翻着桌上的各种档案。 直到目光看到太医院三个字时,手上才停止了动作。 “敬懿皇太子妃病案.....” 李景隆颤抖的手翻开档案,“太子妃洪武七年,诞皇太孙....又育有太子长女,江都郡主,太子次女.....而后生嫡次子.....” “常氏一辈子给朱标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李景隆心中继续暗道,“而且她是武将之家的女儿,自幼身子强壮,怎么在生下三爷没多久就突然没了?” 他忍住内心的惊骇,继续往下看。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辰时,太子妃脉象平稳....” “午时,太子嫡次子诞生,太子妃脉象平稳....” 陡然,李景隆双眼一凝,“未时,太子妃心律失常,下身有血.....” “妈的!” 李景隆心中骂道,“常氏生孩子那天,早上和中午还好好的,怎么到了下午就开始出现病端了?” 他继续朝下看,“至亥时,太子妃昏厥......” “太医院用药,红参灵芝油桂.....太子妃转危为安,但依旧面色恍白!” “而后,太医院换药为普济方.....” “三日后太子妃脉象略长微微有力,但再服药后却陡然腹痛难忍....” “太子妃连泻三日,气怯难续....” “终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薨!” “她病了十多天....照着上面的记载,她的病情起伏不定!” 李景隆继续翻看,“皇太子妃薨,帝后悲恸大哭辍朝三日......太医院院正以下十二人,为皇太子妃问疾者,昏庸无能,悉数诛杀....” ”以老爷子那活阎王的脾气,这些人是必死的!” 李景隆又拿起一本秘档,皇太子妃起居录。 “皇太子妃病重期间,皇后于宫中佛堂每次晨昏诵经祈祷...太子妃所用之饮食,全由皇后一手操办,亲手喂食!” “如此说来,当时的常氏是由马皇后亲手照顾的,杜绝了一切其他的可能.....” “等等!” 李景隆突觉得不对,心中道,“老太太当时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为何要亲自...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就算是她把常氏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可也用不着这么如临大敌吧?” “是不是.....?” 李景隆心中大胆猜测起来,“如果常氏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害她的人,能下手的机会就是在常氏怀孕的时候....而且还必须是被常氏非常信任的人!” “那人是谁?” “常氏死了,谁获得的利益最大?” “嘶....”李景隆的身子猛的一晃,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太师椅上。 ”不对不对....” 他又不住的摇头,“我的推断其实也经不起推敲......朱家爷俩人都跟人精似的,尤其是老爷子,一辈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能这点戒心都没有?” “吕氏进宫以来贤良淑德,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朝臣,都是交口称赞.....” “可是,这一切哪能这么巧呢?” “皇太孙,皇太子妃,皇后的死亡时间.......好像都被人给安排好了!” 猛的,李景隆又想起一件事来。 尽管他的前世文化不高,但作为李文忠墓园的保安,关于明初这段历史,他在众多学者和专家的耳目渲染之下,也知晓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朱棣靖难成功,进了南京之后。朱允炆不知所踪,朱棣把朱标最小的儿子徐王降为敷惠王....” “而且,让吕氏和她的儿子搬出皇宫去给朱标守陵时,太宗实录上说,敷惠王随母吕氏....” 注意,注意,注意.... 太宗实录上,并没有说随先太后,而是说随母! 当时的吕氏是皇太后,是朱标的合法妻子。 朱棣靖难反的是自己的儿子,可不是自己的大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能这么称呼吕氏。 最起码,那可是他朱棣名义上的大嫂呀! 而且后来,在历史上吕氏记载几乎为零...她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史书只记载了她儿子十六岁的儿子朱允熙因为宅邸失火被烧死了,然后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任何的记录! 这不符合常理! 首先,一个堂堂的藩王,朱标的儿子,竟然能被烧死? 其次,朱标的合法妻子,当过大明朝皇太后的人,竟然不知所终? 要知道,朱棣最忌惮的可不是他们母子,而应该是那位太子朱标元妃所出,根正苗红的三爷朱允熥。 可三爷也是在永乐十五年,暴卒于凤阳的。 她们竟然死在了三爷之前? 朱棣恨他们多过对三爷的忌惮? 她们做了什么? 第28章 谜团(2) 谜团...到处都是谜团! 说不通,一切都说不通。 但是一切又能说得通! 汗一层一层的湿透了脊背,仿佛那绣着金线的蟒袍,已死死的贴在了后背上,让身体格外的沉重。 李景隆面色恍惚,手足无力,几乎等于是瘫软在太师椅中。 他竭尽全力的想把脑海中那些推测,全部屏蔽掉。 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不关你的事,你最好是置身事外,反正你是世袭罔替的曹国公,谁当皇帝你都是曹国公.... 可是....能吗?能置身事外?能毫无关系吗? 他想忘掉这一切,不去想这一切。 但换来的却是异常鲜活的种种的往事,还有一张张好似就在眼前的殷切笑颜。 马皇后... 皇太子妃... 皇太孙... 如果皇太孙没有夭折,他现在的职位不应该是东宫的勋卫,而是皇太孙的伴当。 因为皇太孙朱雄英,也要叫他一声表哥。由他陪着皇太孙长大,再适合不过! 而在他小时候,每次进宫马皇后都会如同对待自家孙儿一般,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每年他的生日,皇太子妃常氏都会亲自过问,赏赐各种衣服食物,乃至玉带玉器等!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那些被裁撤出宫的太监,嬷嬷,宫女等....还活着吗?” 李景隆心中暗道,“第一批裁撤的两个嬷嬷,是皇太子妃常氏的奶娘,她们出宫之后应该回了常家....” 陡然,李景隆脑海中浮现出常茂的面容来。 还有常茂每次见着三爷时,那双深邃带着忧虑的眸子! “毛头大哥,是不是知道什么?” 常茂是憨,但不是傻。 这些年他明明有机会去外面做个总兵官,或者出任京营,或者在五军都督府担任高官。 但他始终在太子的身边,始终待在宫中! 想到此处,李景隆在杂乱无章的桌子上,找出那张包敬送来的要裁撤掉的宫人的名单。 他仔细的看了看名单上的名字,又看了看桌上,那枚光禄寺的印章! 不能盖! 绝对不能盖! 他双手支撑着桌子,缓缓的坐直了身子。 然后拿起笔,蘸了墨,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手臂不再颤抖,在一张空白纸上,用力的书写。 “女官张氏,太监王二等...原咸阳宫,元皇太子妃身边旧人!” “三爷幼年丧母,不知元皇子妃音容笑貌!” “当留旧人在宫中,以慰三爷日后之思亲之情!” “此等旧人,也必当竭尽全力伺候小主人!” 写完,啪的一声,笔落在了地上。 李景隆看着纸上的墨迹慢慢变干,然后仔细的叠好放在信封之中,又用蜡水封住。 “来人!”李景隆对外道。 “下官在!”话音刚落,书记官在门外出现。 “送到宫中,交给弘德殿总管太监包敬.....” 李景隆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把信封递了出去。 “是!” “等等!” 突然,李景隆闪身从门里出来,正色道,“直接送到乾清宫,交给朴大总管,宫里的事他说了算!” 说着,他点点那名书记官,“记住喽,这件公文,必须直接交给司礼监大总管朴总管的手里!” 那书记官见他说得郑重,点头道,“您放心,卑职把这公文,直接送到司礼监去!就算见不着朴总管,也交给他徒子徒孙!” “嗯!”李景隆点点头,“辛苦!” 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直接去乾清宫跟朴国昌知会一声。 但他始终觉得,那老太监的眼神太过吓人。 有些事落于文字会授人以柄,但有些事又不得不落在文字上,才能显得顺理成章。 “呼!” 待那书记官走远了,李景隆才霍然松了一口气。 他掰了下手上的关节,想要迈步出去。 却又突然转身,回了公事房。 所有看过的秘档全部合上,整理成好似没人翻看过一般,然后杂乱无章的放在书柜上。 整理好这一切之后,他又把包敬送来的名单锁在了自己的抽屉当中,然后整理下身上的蟒袍,迈步出去。 刚出去,就听衙门外传来兵丁问好的声音。 “卑职等参见公爷!”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嗯!拿着,哥几个散了支喝酒去!” 然后就是一张熟悉的脸,触入李景隆的眼帘当中。 “呵,巧了,我正找你呢!” “毛头大哥!” 李景隆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郑国公常茂。 “找你有事呗!” 常茂撇嘴笑笑,大步流星的上前,“哎,你屋里说!” “好...” 李景隆赶紧拉住常茂的手臂,“嗨,我这正要出去呢,咱俩边走边说!” “也行!” 常茂点点头,忽盯着李景隆的脸,仔细的看了起来。 李景隆心中一慌,干笑道,“毛头大哥,您看什么?” “嘶....你小子....” 常茂眯眼道,“脸色不对呀?” “我...哪儿不对?”李景隆讪笑两声。 “呵呵!” 忽的,常茂一肘子打在李景隆胸口。 疼得李景隆踉跄两步,口中哎呦。 “你小子大白天的是不是没干好事?” 说着,常茂在李景隆身上闻闻,“他娘的....是不是房间里藏了个娘们!” “啧,看您说的,这是衙门....” 李景隆的心放下来,笑道,“您就别逗我了!” 哥俩一同出了衙门,双双上马。 “给你!”常茂甩出一沓东西,扔在李景隆怀中。 “这...银票?”李景隆怔道。 “三万两!” 常茂撇嘴,“既然你那千金楼让我占大头,我就不能占你的便宜.....嗯,也不能占小邓的便宜!我回家又搜刮出三万两银子来!” “哎哟,我的好大哥呀!” 李景隆苦笑道,“用不了这些银子....” “算入股的!”常茂嘿嘿一笑,“你赶紧把那千金楼开起来吧....哥哥我现在一想到泡温泉,有扬州瘦马给我搓澡,我就浑身痒痒!” “哥哥,搓澡师傅是男的,扬州瘦马是听曲的!”李景隆提醒。 “咋?” 常茂瞪眼,“老子就喜欢女的给搓澡,不行吗?实在不行,我给女的搓也中!” “行行行!” 李景隆连连点头,在马上犹豫下,“对了,哥!那个,你家有没有老一点的....嬷嬷!” “啊?” 常茂也愣了,然后大手挠头,“我曹,你他妈...得意岁数大的?” “什么叫我得意?” 李景隆哭笑不得,“我家,我俩弟弟....” 说着,叹口气,“自从父亲没了,母亲身子一直不好。还要照看两个弟弟,颇有些力不从心!我呢,就想给他俩找几个信得过的嬷嬷!” “你家那么大宅门,没有老妈子?”常茂撇嘴。 “不是没有!是没有那种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 李景隆忙道,“最好还能教教弟弟们规矩....” “男孩教什么规矩?” 常茂继续撇嘴,然后想想,“我家倒是有几个...嗯....早些年跟着我娘在老皇后身边的....”说着,顿了顿,“回头我问问你嫂子!” “好嘞!您费心!” “走走走!”常茂不耐烦的甩着马鞭,“下半晌没啥事,喝酒去吧?”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紫禁城,司礼监。 大总管朴国昌难得片刻清闲,泡了一壶茶,躺在躺椅上扇着扇子假寐。 “老祖宗!” 一名小太监小跑进来,双手捧着个信封,“光禄寺送来的公文!” “光禄寺的公文?” 朴国昌疑惑的睁开眼,伸出扇子,让小太监把公文放在扇子上。 然后等小太监走了,在躺椅上坐起身。 “呵!” 待看清了公文上写的什么,朴国昌口中轻笑。 可随即,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带了许多的阴冷。 “好小子!” 朴国昌心中暗道一句,“够慎重的!” 随即他站起身,把公文揣在了怀里,整理下身上的衣服,朝外走去。 穿过层层幽长的夹道,一座座宫院,来到了万安宫前。 “通禀娘娘一声,奴婢朴国昌求见!” 万安宫中,住着如今宫里地位最尊贵的女子,皇贵妃郭惠妃。 朴国昌站在殿外,毕恭毕敬。 话音落下不多时,一个嬷嬷笑着把朴国昌迎了进去。 进殿之后朝左走,进了偏殿。 郭惠妃坐在帘子后头,手中的扇子正轻轻的摇摆,另一只手掖着被角。因为她身边的软榻上,正有个孩子在酣睡着。 那孩子正是太子的嫡次子,朱允熥。 “嘘....小点声,刚哄睡了!把他吵醒了,我可不饶你!” 郭惠妃轻声笑道,“啥事呀?” 朴国昌站在帘子外头,低声道,“回娘娘,是这么个事儿!今儿咸阳宫那边,太子妃娘娘要裁撤几个宫人,单子递给了光禄寺!” 闻言,郭惠妃忽的起身,掀开帘子,露出半张冷清的脸来。 朴国昌继续道,“光禄寺如今是曹国公在管,他没用印,还给奴婢回了一封公文!” 说着,双手捧着,把公文送上。 唰! 郭惠妃抖搂开来,看了几眼,眼神之中突然多了几分愤慨之色。 “呵....就这么碍眼吗?” 闻言,朴国昌深深低头,没有言语。 “都是当初大妞身边的人,既太子那边不留,我这边留...” 说着,郭惠妃微微一笑,“正好,调我这边来!” 第29章 滚出去 黄昏,是专属于炊烟的时刻,即便是紫禁城也不能例外。 万安宫的小厨房中,炊烟缭绕。 阵阵香气,从蒸笼的缝隙中穿透出来。惹得躺在郭惠妃怀中的熥哥儿,嘴角亮晶晶的,忍不住要想要从郭惠妃的怀抱中挣脱。 “别急...” 郭惠妃爱恋的捏捏熥哥儿的小脸,笑道,“枣糕还没熟呢!” “枣糕里放绵白糖了没有?”熥哥儿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笼屉,嗦着手指问道。 “呵呵呵!”郭惠妃笑道,“放啦放啦!”说着,点点熥哥儿的脑门,“小馋猫!”说着,又笑道,“咱们今儿不单有枣糕,还有小酥肉,炸面鱼儿....” 闻听都是自己爱吃的,熥哥儿的脸笑成了一团,张开手搂住郭惠妃的脖子,亲昵的喊道,“娘娘最疼我啦!” 边上,几名下半晌刚调来万安宫这边的年老的嬷嬷,还有女官等,见了这一幕,都无声的低头,擦拭着通红的双眼。 他们都是曾经皇太子妃常氏身边的人,郭惠妃怀中的熥哥儿,就是他们的小主子! 见状,郭惠妃把怀中的朱允熥交给身后的一名老嬷嬷。后者抱着孩子,无声的退了出去。 郭惠妃站起身,看着这些曾经咸阳宫的宫人,低声道,“往后,谁再敢在熥哥儿面前抹眼泪,就撵出宫去!” “我叫你们来,是来伺候熥哥儿,不是让你们在他面前抹眼泪的!” 众人心中一惊,赶紧俯身行礼。 正说着,忽有个小太监飞快的跑来,“娘娘,皇上来了?” ~ 郭惠妃赶紧整理下头发和衣裳,笑盈盈的迎杀过去,“哟,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臣妾这了?” 朱元璋一身布衣,趿拉着鞋,背着手大步流星的过来,闻言顿了顿,“那....咱走?” “走哪去?” 郭惠妃上前,挎住朱元璋的胳膊,笑道,“十天半个月都不见您来一趟,来了就想走?” “嘿嘿!” 朱元璋咧嘴一笑,忍不住在郭惠妃的鼻子上刮了一把,低声道,“哪有十天半个月那么久....前两天刚跟你一块吃了饭!”说着,压低声音,“咋,那次没喂饱你?” “你....?” 顿时,郭惠妃脸上浮现出两抹浓浓的红晕,羞涩的低下头。 她是已故马皇后的养父,郭子兴的幼女,洪武元年十六岁的时候,按照姐姐马皇后和母亲的意思,嫁给了朱元璋。 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节。 成熟女子的娇羞,往往别具风情,眼神中好似有水光在荡漾。 一时间,朱元璋竟然看呆了。 “要不....先不吃饭?”朱元璋笑道。 “哎呀!” 郭惠妃暗中拧了下朱元璋的胳膊,“您说什么呢?” “哈哈哈哈!” 朱元璋大笑,忽的鼻子动动,“哟,咱说怎么这么香,又蒸枣糕呢!熬了白菜豆腐汤没有?” 郭惠妃笑笑,“现在就给您做!”说着,对厨房内的几名奴婢说道,“给皇爷熬白菜豆腐汤,用大油熬,在抄一碟萝卜干咸肉来!” “哈哈哈!咱就得意这一口!” 朱元璋爽朗的大笑,眼神在那几名宫人脸上扫了扫。 ~~ 天边一片红云,像是烧起来了似的。 万安宫的寝殿内,摆起了饭桌。 ”嘶...呼呼....” 朱元璋崴了一块滚烫的豆腐,直接放入口中,烫的眉毛鼻子眼睛不住的扭动,又夹了一口咸菜,吧唧吧唧的嚼着。 “这咸菜好!” 他筷子点点桌上的小菜,笑道,“回头多预备几坛子!” “一坛子都吃不完,预备那么多干啥?”郭惠妃一边给朱元璋烫酒,一边开口道。 “等过年的时候....”朱元璋大口的吃着豆腐,“赏给朝鲜国王!” “啊?呵呵呵!” 郭惠妃掩嘴而笑,“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您的年赏,竟然就给几坛咸菜!” “他给咱上贡的,也是咸菜!”朱元璋笑骂一句,“哦,难不成他给咸菜,咱给金子,那咱不成傻子了!” 说着,他目光动动,“你这宫里来新人了?” “也不算新人!” 郭惠妃给朱元璋倒酒,“就是几个以前在咸阳宫当差的奴婢,调到臣妾这边来了!” “咱说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他们似的!” 朱元璋端起酒盅喝了半口,“太子那边的人,怎么调你这来了?” “可不是臣妾把他们调来的,臣妾这边也不缺人伺候!本来他们是该被裁撤掉的!” 郭惠妃给朱元璋夹菜,“公文送到了光禄寺,曹国公那边看了看这些宫人们的履历,就把单子又送回宫里了。” 说着,她看看朱元璋,笑道,“这几人都是以前皇太子妃的身边人,在宫里都有年头了。就这么放出宫去,她们哪有地方去?” 朱元璋的筷子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 ”老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些老人儿养在宫里怎么了?” 郭惠妃又道,“就算裁撤宫人,也裁撤不到他们头上呀!”说着,端过一盘菜,放在朱元璋面前,“您尝尝,保儿媳妇腌的咸肉,昨儿曹国公府那边差人送进宫的!” 朱元璋看着面前油汪汪的萝卜干炒咸肉,耳中听着郭惠妃无心的言语,开口道,“太子知道吗?” “这点小事,用得着告诉他吗?” 郭惠妃继续笑道,“军国大事都忙不过来呢,后宅这点事呀,我们女人就做主了!” 朱元璋的筷子再次顿了顿,而后忽然抬头,四处张望。 “熥哥儿今天又没去读书?” 郭惠妃继续给朱元璋夹菜,开口道,“早上看他睡的正香,就没叫他!” “啧!” 朱元璋怒道,“胡闹呢!睡的香就不去读书了?有你这么惯孩子的吗?” “又不考状元....那么小的孩子,天不亮就起来,多累呀!老话说,睡不好不长个儿!” 说着,郭惠妃起身,站在朱元璋的身后,双手在他的肩膀上揉捏起来,“再说,臣妾惯着他怎么了?他那么点就没了娘....又没了祖母,您和他爹,你们爷俩脑子中全是军国大事,臣妾不惯着他,谁惯着他!” “你.....” 不等朱元璋再说,郭惠妃继续揉着他的肩膀道,“好啦好啦!姐夫....您怎么一到我这就吹胡子瞪眼的!” “咱不是跟你瞪眼!” 朱元璋叹口气,“自古以来,慈母多败儿....” 正说着,突听身后,郭惠妃哎呦一声。 “咋了?” 朱元璋回头,就见郭惠妃正揉着手腕。 “硌手了!”郭惠妃道。 “哪硌着了?”朱元璋忙拉过她的手。 “您肩膀上的肉呀!”郭惠妃皱眉道,“杠硬!” “呵呵呵!” 朱元璋笑笑,把郭惠妃搂紧了,抬头道,“咱就光是肩膀硬呀?” “啊?” 郭惠妃先是一怔,而后嗔怒,“姐夫.......” 说话之间,陡然又是惊呼,却是被朱元璋两只胳膊一横,整个人直接给打横,抄了起来。 “姐夫,姐夫.......” 朱元璋慢慢靠近床榻,低头笑道,“硌疼了?咱给你吹吹?” 郭惠妃脸颊仿若渗血一般,不敢睁眼,“不...不用!” “那...”朱元璋把他轻轻放下,又笑道,”你给咱吹吹?” “嗯!”郭惠妃睫毛颤抖,“吹灯....” “哈哈哈哈!” 朱元璋欢畅的大笑,正要回头吹灯。 陡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大胆淫贼!” 朱元璋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是他孙子朱允熥手里挥舞着一把桃木剑,追着一个小太监跑进殿来,口中叫唤道,“大胆淫贼,今天老子要为民除害!” 说着,手中的桃木剑对着小太监就是一顿乱捅。 那小太监抱头鼠窜,“殿下剑法高强,奴婢不是对手...哎哟.....” “淫贼看剑!” 朱允熥又是大喊一声,却猛的见着站在里屋珠帘后的朱元璋,吓得直接愣住。 “皇....皇爷爷!” 朱元璋满脸狰狞,“滚出去!” 第30章 查 月色如钩,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微微荡漾。 一盏宫灯,照着花丛之中,蜿蜒的小径。 “你在咱身边多少年了?” 朱元璋背着手,沿着御花园的湖边,小步的溜达。 躬身举等的朴国昌抬头笑道,“奴婢还真不记得!”说着,想了想,“皇爷您打下应天府那年,把奴婢等收留在了身边.....” “咱当时是不想留你们的!啥都不会干,就会伺候人,留下白吃粮食!” 朱元璋开口,笑笑,“是皇后觉得你们都是苦命人,觉得你们可怜,让你们留在宫中,在她身边伺候!” “皇后大恩,奴婢就算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朴国昌低下头。” “你....” 朱元璋脚步放慢,信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然后在手心当中掂量着,“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咱?” “奴婢怎敢?” 朴国昌咚的一声跪下,忙磕头道,“奴婢长了几个脑袋,敢瞒着您!” “狗东西,咸阳宫裁撤宫人,不是从今年开始的吧?” 朱元璋目光冰冷,“以前怎么不见你跑到惠妃那多嘴?” “回皇爷!” 朴国昌浑身战栗,开口道,“咸阳宫那边是太子妃当家做主的,奴婢这就是走个过场,往年的公文送到光禄寺,光禄寺的大人们也是走个过场...” “谁知今年曹国公较真了,非说那几个奴婢是当年太子元妃身边的旧人,说三爷没见过娘,以后孩子大了,这些老人能跟三爷说说太子元妃的音容笑貌...” “奴婢看了这公文觉得有道理,但是....但涉及到咸阳宫,涉及到现在的太子妃,奴婢不敢自专,只能禀告给贵妃娘娘!” “狗东西,还不说实话!” 朱元璋怒斥一声,“你是内廷大总管,即便要留下几个人,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宫内这么地方可以安置,你非要跑到惠妃那去说?” 说着,又哼了一声,“你是生怕咱看不见他们?生怕咱不知道这事,对不对?” “奴婢不敢!” 朴国昌跪地,磕头如捣蒜,浑身瑟瑟发抖。 忽的好似一阵风吹过,花园之中有枝叶微微被压低之声传来。 他余光却瞥见,哪里是风? 而是有人影,无声的出现皇帝的身侧,且那人的手,静静的按在刀柄上。 “皇爷!” 朴国昌抬头,涕泪交加,“奴婢.....不敢欺瞒您,奴婢绝没有事瞒着您!奴婢...奴婢就是有些私心!” “呵!”朱元璋冷笑。 “在奴婢心中,还是偏着三爷多些...毕竟...毕竟奴婢以前一直在皇后身边当差,三爷是奴婢看着长的....” “三爷幼年失母,连太子妃什么相貌都不知道。奴婢是看了曹国公的公文,觉得是该给三爷身边留几个当年伺候过太子妃的老人儿....” “那你咋早不这么干?”朱元璋再次冷声道,“为何偏要等到今日?” “奴婢不敢呀!” 朴国昌嚎啕道,“奴婢是怕......把这些伺候过太子元妃的人送到三爷身份,现在太子妃那边不高兴.....” 说着,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按罪当诛.....” “那你现在怎么不怕了?”朱元璋又道。 “奴婢...”朴国昌抬头,“奴婢看了曹国公的公文,想着他一个外臣都能想这么周到。而奴婢....奴婢身受慈高皇后大恩,知道她.....当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爷....却..畏首畏尾的不敢对三爷好,奴婢简直...不是人!” 忽的,朱元璋心头微沉。 他最不能容的,就是身边的人有....小心思。 但此刻,他却有些怒不起来。 “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饶你这一次!” 朱元璋想了想,哗的一声,手中的土坷垃扔进湖中,打碎如钩一般的弯月倒影,低声道,“滚下去,自去找你干爹,领十板子!” “是是是,奴婢遵旨!” 朴国昌再次叩首,连滚带爬的去了。 御花园之中,再次恢复宁静。 朱元璋对着身边勾勾手指,刚才出现在朴国昌身侧的黑影,躬身上前,“主子!” 月色下,那是一张粗犷的脸,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 “这几年咸阳宫被遣散的宫人...” 朱元璋低声道,“查!” “遵旨!” ~~ 夜,越发的深沉了,随着月色被云掩住,那鸣叫的宠儿似乎也累了,在林间开始酣睡。 朱元璋躺在竹椅上,脚泡在木桶之中,一把带着缺口的圆扇,微微在手中晃动。 “主子!” 静谧之间,一个细长干瘦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朱元璋的身侧,弯下腰,轻轻的揉搓着朱元璋的大脚。 “奴婢刚才私自给国昌那狗东西,加了五板子!” “别打坏了!”朱元璋闭目道,“打坏了,谁给咱端茶倒水?” 说着,缓缓睁开眼,“不成啊!” “奴婢在!” 干瘦的老太监,看着好似比朱元璋的年岁还大那么一点儿,头发花白。但他人,却看着很是干练。 “你说咱是不是年纪大了!” 朱元璋又道,“以前....啥事都瞒不过咱的眼睛。可现在,很多事咱都是云里雾里的,闹不清楚!” “不是您岁数大了!” 那老太监拿着手巾,细细的擦着朱元璋的脚,“您现在是皇上!您要管的是天下亿万苍生,大明百万大军,自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朱元璋再次闭目,“要是皇后还在就好了...宫里,就没这么烦心事了!” “要不?” 老太监抬头,斟酌一下,“奴婢...查?” “一宫之主!” 朱元璋哼了声,“又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还是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这些年人人交口称赞的太子妃,怎么可能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朴国昌那狗东西都知道...怜惜熥儿!她如今身为母妃,竟然想不到?” 说着,陡然睁开眼,刹那间寒光四现。 “查!” 老太监抬着朱元璋的脚,放在木桶上,然后拿过一双干净的布鞋,小心的给朱元璋穿上,“是!” 说着,他缓步走到床榻边,小心的铺着床,“主子,夜深了,您歇着吧!” “嗯!” 朱元璋起身,慢慢在床上躺下,任凭老太监给他盖上锦被。 “你过来找咱,除了国昌那狗东西,还有别的事吧?”朱元璋又低声道。 “是!” 老太监跪在床边,低声道,“韩国公府中的人说,韩国公近日收了门生孝敬的两万两银子.....帮着两个门生,一个得了苏州知府,一个得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的位置....” “哈哈!” 朱元璋忽的翻身,大声的笑笑,“李老抠呀李老抠,一把岁数了要那么多银子作什么?”说着,翻个身,“太子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太子爷没说话!”那老太监又道。 “哎!咱这个儿子呀....” 朱元璋叹口气,“咱估摸着,他是在等李老抠老死!可是这人呀.....你越盼着他死,他越是不死....呵呵!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且再等等......等太子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什么时候再动他!” ~~ 与此同时,曹国公府崇礼堂中。 沐浴过的李景隆,换了一身白色的绸缎小衣,走入卧房。 刚靠近门口,就见卧房之中人影闪动。 他轻轻的把门推开一道缝隙,就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褂绿长裤,梳着双鬓头的小丫头,正在他的床前弯腰忙碌着。 小丫头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床铺好。 而且随着她动作的起伏,腰肢处那份白腻,也是若隐若现。 一时间,李景隆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他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动不动就需要压枪的岁数..... 就见他小心的推开门,无声的悄悄的走到小丫头的身后。 小丫头铺好床,又把一炉安神的檀香,放置在床头的柜子上。 又弯下腰,把床边脚踏处方便主人起夜时穿的软底鞋摆好。 “啊?” 陡然,小丫头一声惊呼,就觉得身后好似有谁在顶着她。 急忙起身回转,却不想正看到自家公爷就站在她的身后。 “奴婢见过....” “你叫什么呀?” 李景隆抓住小丫头的手,不让她拜下去,上前一步,挨着她说道。 这时他才看清小丫头的长相,白嫩嫩的鹅蛋脸,精致的眉眼儿,既可爱又有风情。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唇上微微的涂了一层胭脂。 小丫头满脸通红,扭着头,“奴婢小桃红......奉夫人的命来伺候您!” “母亲让你来的?” 李景隆笑笑,“知道她让你来干什么吗?” 小丫头的头更低了,声儿跟蚊子似的,“来伺候您!” 豪门贵族子弟,到了一定的岁数必然要知晓男女之事。 所以家中的女主人,便会精心挑选出来品德相貌都不错的丫鬟,送到自己儿子的身边。 “那你知道,什么叫伺候吗?” 李景隆又笑道。 “奴婢.....不知!” “呵呵!没事,我知!” 李景隆笑笑,目光忽的落在小丫头的掌心,轻轻伸手拽住,“这什么呀?” “这...公爷....别弄脏了!” 小桃红低声的抗议声中,李景隆抽出她掌心的东西,却是一条白丝帕。 “这是干什么的呀?”李景隆明知故问。 “铺床的...”小桃红跟受惊的小猫一般,身体有些战栗,“明儿,夫人要看呢!” “呵呵呵!” 李景隆笑笑,“可是我听说,这玩意是垫屁股.....” 正说着,突然门外传来脚步。 紧接着就听管家李全在外开口道,“公爷,您睡了没?” “干嘛?”李景隆没好气的怒道。 “有访客!” “谁呀大晚上的,不见!” “来客说名叫李至刚,是光禄寺的中丞....” 第31章 惹不起(1) “这么晚了,你最好是有大事找我,不然的话.....” 李景隆带着气愤怒火,在一众管家和亲兵的簇拥下,跨进前院的待客厅。 他他妈的穿越过来快俩月了,刚想乐呵乐呵,居然让李志刚给搅和了? 那叫小桃红的丫头,漂亮的跟猫似的。 这在前世,他这样的人,一个月不吃不喝那点工资,也不够带人家外卖的呀! 况且,还是雏儿! 但就在他一条腿刚迈进待客厅的那一刻,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公爷....” 李至刚盯着个乌眼青,嘴角也破了,眼泪汪汪的站起来,哽咽道,“您可得给下官做主呀!” “老李!” 李景隆忙上前,搀着对方坐下,“这咋了?遇上劫道的了?” “卑职让人给揍啦!”李至刚一拍大腿,咧嘴就嚎。 “啊?” 李景隆再愣,而后勃然大怒,“你可是堂堂朝廷命官,谁敢打你?”说着,看向亲卫李老歪,正色道,“来人!” “小的们在......”李老歪等数位亲兵昂然出列,杀气腾腾。 “是太子妃....呃呃...” 李至刚哭道,“太子妃的堂弟.....” “呃..那个!” 李景隆转头看向李老歪还有管家等,“你们都出去。” “是!”一众人等瞬间退出门外。 李景隆亲手给李至刚倒了一碗茶,“太子妃的堂弟揍了你?” “不是,是这么回事!” 李至刚抹着眼泪,“您不是让卑职负责夫子庙重建的公开招标吗?” “是是是!”李景隆翘起二郎腿,本能的抓了一把瓜子,但想留下想又放下,“你接着说!” “卑职上午刚让应天府把告示贴出去,通知了京城各个商行,还有工部相关的衙门!” 李至刚继续哭道,“中午的时候,太子妃的表弟....工部员外郎吕方就找到了卑职!” “哦...”李景隆眼皮抖抖,“你接着说!” 太子妃吕氏之父,曾官任太常寺卿,这是个清水衙门。 但之后,却官居两浙都转运盐使这样的,大明朝最有油水的,直接听命皇帝的,货真价实的财神爷。 两浙是从前朝留下来的称呼,就是浙江。 而浙江又是大明最富的行省,也就是说太子妃的父亲吕本,掌管着浙江一省的盐业。 不过老头已死了,而且吕本无子,如今吕家是太子妃的堂哥堂弟们当家,官职也都不大。 当然,这也是朱允炆和吕氏最大的短板。 看看人家三爷的舅舅,世袭罔替的公爵,世袭罔替的侯爵,还有京营的总兵官,姻亲之中更有十几位军中实权将领.... “吕方那厮找到了卑职!” 李至刚继续道,“张口....”说着,瞪眼道,“他一张口,就跟卑职索要夫子庙一带,天下第一街的承建之事!” “卑职跟他说,此事是您主导的,您已跟太子爷那边说过,要公开招标!” “嗯嗯嗯!”李景隆不住点头。 “可您知道那厮怎么说?” 李至刚怒道,“他说,您说的公开招标还不是做个样子糊弄外人的吗?” “那厮又跟卑职说,只要这活到了他的手上,他愿意给卑职七千两银子的好处!” “哦?”李景隆冷笑,“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李至刚压低声音,“而且当时,他还先拿出了三千两的银票来塞给卑职,说是先给一半!” 李景隆忙道,“银票呢?你收了?” “卑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李至刚正色道,“卑职当时义正言辞,言道...吕方兄,尔乃皇亲国戚,却私下贿赂朝廷命官,至国法于何地?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于何地?” “啊?” 李景隆顿感失望,“你没要?” 这银票李至刚要是收了,那就有文章做了,可他偏偏没收! “卑职乃松江豪族出身,家中.......” 不等李至刚说完,李景隆忙摆手,“我知道我知道,那...你那脸到底谁打的?” 李至刚这人还真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李家在松江乃是传承百年的大族,族中三百张制造机以上的棉布织造厂,就有四五处。另外良田店铺钱庄货栈,更是不计其数。 “送走了吕方那厮....紧接着又来一人!” 李至刚怒火升腾,“您可知是谁?” “你快说吧!”李景隆敲敲桌子。 “太仆寺丞李存义之子,李佑!” “嘶....” 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 太仆寺丞李存义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当朝太师大明开国六公之一,世袭罔替韩国公李善长的亲弟弟。也就是说这李佑,乃是李善长的亲侄儿。 这李佑还有另一层身份,就是已经被老爷子处死的原丞相胡惟庸的侄女婿! “李佑打的你?” 李景隆脸色郑重起来。 虽说历史上李善长的下场很是不好,但此时洪武十七年间,老爷子对这位老臣还是颇多宽容的....颇多耐心的! 尽管他的侄儿是胡惟庸的侄女婿,但却没有卷入胡惟庸案之中,没有收到任何的处置,这就是明证! “就是他!” 李至刚愤愤道,“当时卑职在衙门之中,李佑不请自来,卑职以下官之礼待之!” “那厮比吕方胃口还大,不但要天下第一街的重建大工,还要卑职....把夫子庙周围另外三条街一并划进来,多算作天下第一街的改建之中,甚至....” “甚至什么?” 李至刚恨得咬牙切齿,“甚至还跟卑职说,等天下第一街建好之后,他李佑要十七间位置最好的商铺!” “贪得无厌!” 啪,李景隆一拍桌子。 他李佑要的东西放在后世,就等于在王府井,单独给他建两家十多层的摩天大楼.... 说贪得无厌是轻的,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卑职也是这么说的!” 李至刚又道,“卑职说这件事乃是太子爷首肯,您牵头,卑职出力.......此事更关乎皇爷的圣寿,容不得半点差池。李大人所说,卑职恕难从命!” “不想那李佑目中无人,口出狂言....言道...” 李至刚双眼之中,满是怒火,“他说,卑职就是个跑腿的,他来是通知卑职,不是跟卑职商量。至于其他的事,他自会亲自找您来说!” “找本公?”李景隆狞笑,“他李佑...找本公?哈哈哈!他也配?” “卑职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李至刚大声道,“卑职当时还说,莫说是他,就算是他父亲李中丞,他大爷李太师,都不敢这么大言不惭!” “说的好!”李景隆赞一声,竖起大拇指,“以行(李至刚字),有风骨,有胆气!” 李至刚闻言,顿时双眼冒光。 但下一秒,又陷入无限愤恨当中,“谁想那厮....听了卑职的话,竟然.....直接给了卑职一巴掌!” “啊?”李景隆瞅瞅李至刚的脸,“一巴掌就把你打这b.....打这样?” “他打卑职,卑职也不是吃素的,抬腿给了他一脚!” 李至刚又怒道,“岂料....那厮是练过的,卑职一介书生怎是他的对手,被他三拳两脚打翻在地!” “你等会....” 李景隆突然觉得,李至刚没说实话。 打断对方,张口道,“你说他给了你一巴掌,你给了他一脚....” “呃....” 李至刚顿了顿,犹豫片刻,“当时卑职也是急怒攻心.....” “你骂他了?”李景隆继续问道。 “呃....是!”李至刚低头。 “骂他什么?”李景隆追问。 “当时...当时下官突然被他抽了一巴掌,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李至刚低头,“卑职抬腿还手,同时张口骂他....” “你到底骂了他什么?”李景隆又问。 “曹他大爷的!” 第32章 惹不起(2) “啊?” 顿时,李景隆哭笑不得,“你草他大爷?他大爷不正是韩国公吗?” “是,卑职是口不择言!” 李至刚继续愤愤道,“但是公爷,卑职是朝廷命官呀!他....他说打就打?哦,他大爷是韩国公,他就这么大胆?他大爷要是封王了,这大明朝还能容得下他吗?” “嗯!”李景隆重重点头,“这话对!” “再说!” 李至刚又委屈道,“打狗还看主人呢?公爷....” 李景隆冷笑,面色狰狞起来。 李至刚是替他跑腿办事的,他李佑仗着他大爷是韩国公,就干扫自己这个曹国公的面子,打他李景隆的人。 与此同时,李景隆又心中暗道,“韩国公....跟我曹国公家一直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他们既然不给我面子,那这个场子我必须找回来!” “公爷...” 突然,就听李至刚哭道,“卑职可是...卑职可是太子爷的人呀! 李景隆一顿,“哦.....对对,你是太子爷的人!” “你说,打人不打脸呀!” 李至刚指着自己的眼眶子,“卑职这副模样,明儿怎么当差?公爷,您得帮卑职出这口气!”说着,重重道,“不然的话,这天下第一街这块肥肉,是个人就都想来咬一口不说!而且....” “而且.....他们打的是卑职,但何尝不是摆明了没把公爷您放在眼里吗?卑职就不信了,这事要是郑国公管......他们敢吗?” “嗨!你小子还挺能拱火!”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但是他不介意让这把火更旺一些。 不然他的话,外人对他这个世袭罔替的曹国公,恐怕就没什么敬畏之心了! “刚才你跟本公的话!” 李景隆低声,靠近了些,“明日一早,原封不动的去东宫,跟太子爷再说一遍!” 李至刚想想,“太子妃堂弟那事,也....?” “这厮也是奸诈之辈!”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又道,“你看着办,但是以行呀!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太子爷的人.....忠心侍主,是不是得事无巨细,凡事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对对对!”李至刚忙点头,“卑职明白!多谢公爷提携...那?”说着,他点点自己的脸,“卑职这伤?” “放心!” 李景隆敲敲桌子,“打了你,就是打了我.....哼!李佑!” ~~ 翌日晌午,夫子庙。 “几位爷....诸位的豆腐脑,小笼包!” 街市当中,小贩殷勤的把吃食放在了桌上,“花椒油,老陈醋都在桌上的瓷瓶里....” “知道了!” 李景隆摆摆手,唰的一下,一小块碎银子就甩了出去。 “哟!” 那小贩双手接了,顿时眉开眼笑,点头哈腰的,“几位爷慢慢吃,有什么要添的您吩咐....” “去去去!” 挨着李景隆的常茂,不耐烦的摆手,“我们哥几个说事呢!” 说完,转头看向李景隆,“一会咋弄?断胳膊还是断腿?” “哥哥!” 宣宁侯曹泰在边上探头,“让我拍第一块板砖吧!我可好些年没拍了,这手艺都生了!” “哈哈哈!” 边上,东平侯韩勋也咧嘴大笑,“多少年没打群架了,弟弟我现在饥渴难耐呀!” “今儿二丫头做主!”常茂瞥了他俩一眼,“咱们是来站脚助威的,真正出手的是曹国公,呵呵!” “哎,邓大哥怎么没来?”曹泰吸溜两口豆腐脑问道。 “他媳妇是韩国公的外孙女,按照辈分,李佑是他的舅丈人!” 李景隆笑道,“你说他该来吗?” “曹!”曹泰大大咧咧的,“舅丈人怎么了?惹急了亲老丈人一样揍!” “你他妈怎么不睡丈母娘呢?”常茂瞪眼,“看看你能的!” “您还别说!” 曹泰低声道,“嘿嘿,弟弟那丈母娘,哎呦喂......我一见她呀,我就受不了!” “呵呵呵!” 桌子上,几个勋贵纨绔,顿时齐刷刷的咧嘴坏笑。 “哎!” 忽的,韩勋低呼,“来啦!” 众人抬头,就见街转角处,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驶过街道,在对面的太白居前边停住。 紧接着,两名仆人小心的搀扶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从车厢中出来。 太白居的掌柜的,早就小跑着迎接,恨不得跪在地上,赔着笑脸。 “走!” 李景隆咬了一口包子,然后擦擦手起身。 “好嘞!” 几个哥们也都起身,紧随其后。 曹泰在周围踅摸片刻,忽弯腰顺了个矮凳子抄在手里。 ~~ “爷的客人都到了吗?” 李佑站在太白居大堂之中,背着手慢慢往楼梯上走。 “回您的话,您的客人都到了,正在楼上!” 太白居的掌柜的小心翼翼的陪在后面。 突然,就听身后传来几声嚣张的怒骂。 “起开,你他妈瞎呀,挡爷的道?” 紧接着就听噗噗两声,李佑忍不住回头,就见自己的亲随还有车夫,被俩汉子,砂锅大的拳头砸在脸上,直接砸得躺在地上。 “你们....” 瞬间,李佑脸色大变。 太白居掌柜的,更是吓得浑身直打摆子。 来的人他都认识,郑国公,宣宁侯,东平侯.... 这帮子人从十来岁开始,在京城之中就号称谁也惹不起! “几位爷....” “滚!” 曹泰一脚把掌柜的蹬出去老远,后者顺其自然的躲在了柜台后面。 “哟....” 李景隆看着李佑,“我说谁这么大排场呢,出来进去的身边跟着这么多奴婢...敢情是...李大人呀!” 说着,他上前几步,拱手道,“下官这,给李大人见礼了?” 李佑心中一慌,后退两步,干笑道,“曹国公,您莫要说笑了!” 说着,看看李景隆身边几个不怀好意的纨绔哥们,又后撤几步,“几位,这么巧!” “呵呵!” 常茂等人皮笑肉不笑,各自散开。 但隐隐的却把李佑围在了当间! “那个....” 李佑心头狂跳,“下官还有事,后悔后期....” 说完,抬头就走。 但岂料,李景隆却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本公让你走了吗?” “这....” 李佑身子一僵,他多少能猜测出来,为何在这碰着了李景隆还有常茂他们这些惹不起的混不吝。 昨儿打了李至刚他也有些后悔,但其实心中也存在一丝侥幸。 想着曹国公还年少,官职也不过是东宫的勋卫,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找他李佑的麻烦! 但此刻看来.......人家不但要找他的麻烦,还摆出一副大张旗鼓又不善罢甘休的样来! “曹国公!” 李佑俯身请罪道,“下官知道您今儿为何在这堵着下官....不过昨日的事也确实是李至刚那厮无礼在先...” 说着,抬头道,“改日下官摆酒赔罪如何?您....” 说着,他又顿了顿,“不看僧面看佛....?” “谁是僧?谁是佛?” 李景隆不客气的打断他,“你昨儿打本公的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什么僧呀佛呀的?嗯?” “这....?” 李佑再次后撤,连连道,“不是.....?” “什么不是?” 曹泰斜眼,手中小凳子藏在了背后,“你的不是呀,还是我们哥们的不是呀?” “侯爷!” 李佑颇慌,不住的左右作揖,“公爷,您几位且听下官说.....” 就这时,就听楼上传来一阵腾腾腾的脚步。 紧接着数个脑袋,在二楼转角的楼梯处探了出来。 却是李佑的客人听着他的声儿,纷纷从楼上出来。 “李公子,谁呀....”其中,一名看起来也是官二代的人物,梗着脖子,大言不惭的边走边道,“这光天化日的,要干....咦....” 那人定然也认得李景隆这一群惹不起,直接愣在原地。 “谁裤裆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 啪,李景隆一拍桌子,指着李佑,“李佑,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本公的人你也敢打?本公的事你也敢伸手要好处?” “公爷....” 就在李佑惊骇之中,曹泰抬起胳膊,“招家伙!” 哐! 小木凳在他手中粉碎。 咚! 李佑一头栽在地上,脑瓜顶上滋滋冒血。 而后李佑刚爬起来,迎面就见李景隆抬起大脚丫子对着他的脸..... 砰! 一记闷脚之后,李佑仰面栽倒,手足抽搐。 “坏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别他妈让我踢死了!” 第33章 爷俩(1) “因为什么揍人家?” 天已经黑了,但黑不过朱标的脸。 弘德殿玉华堂中,朱标牙齿咯咯作响,看着眼前一众,人送外号惹不起的勋贵二代们。 罪魁祸首李景隆站在最头前,小心翼翼低眉顺眼,装出一副迷途知返的模样。 常茂曹泰韩勋几个滚刀肉,各个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架势。 “说话呀!为啥揍人家?” 噗通! 边上一直瑟瑟发抖,吓得跟鹌鹑似的李志刚噗通一声跪下。 “太子爷....” “孤没问你!” 朱标站起身,走到李景隆面前,手指头点点李景隆的脑门,“说话!打人时候的刚儿哪去了?啊?” “你们几个...” 朱标一个个的点过去,“把人家揍的,他妈都认不出来.....”说着,赶紧开口,“把人打的面目全非!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其实臣等也是....也是情有可原!” 李景隆陪着小心,低声开口,“您也知道,是他先打李以行在先.....您瞧,李大人也被李佑打破相了!” “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李大人是东宫的人,就是太子爷您的人。他李佑不过是韩国公的侄子,就敢随意殴打东宫官员?” “哼!” 李景隆自问这副说辞,足可以避重就轻,谁知朱标却哼了一声,指着李至刚开口道,“李佑固然有错,你问问他...他该不该打?” “啊?” 李景隆常茂等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李至刚。 后者深深低头,跟寒风中的寒号鸟似的。 “丫跟我没说实话?他挨揍另有隐情?”李景隆心中怒道。 ~ “是,李佑是找他了,是摆着谱骂他了!” 朱标继续怒道,“可你李以行,是怎么回他的?说!” “呃.....” 李至刚有些不自然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臣....他骂臣不知好歹,芝麻大的官儿好大的威风,还骂臣是狗仗人势.....” “但确实是他先给了臣一嘴巴!” 朱标骂道,“他打你一嘴巴,你干什么了?” “臣...” 李至刚低头, “臣....吐了他一脸...粘痰!” “我曹!” 李景隆心中怒道,“你玩埋汰的?朝人脸上吐痰?你他娘的活该挨揍呀!” “他打你,你直接找孤做主就是了!你也是堂堂一科进士...居然朝人家脸上吐痰?” 朱标捂着心口,“你怎么不学娘们打架,挠个满脸花?” “太子爷,臣不是诚心的!” 李至刚忙道,“臣最近连日熬夜,得了风寒,当时...痰多...” “拉下去!” 朱标怒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给孤打!” “是!” 常茂等人答应一声,几人拽着李至刚的胳膊就朝外拖。 “太子爷...” “曹国公...” 李至刚连连惨呼,“但是确实是李佑欺负臣在先呀!他仗着是韩国公的侄儿,在京城之中横行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 “给孤打!” 朱标继续怒道。 然后叉着腰在殿中来回踱步,又指指李景隆,“你让我怎么说你啊?你一脚差点把人给闷....哎?” 说着,朱标身子一晃,对着外边喊道,“毛头,曹泰,谁让你们下去的,你们仨给孤滚进来!” ~~ “你你你你你...” 玉华堂中,朱标指着李景隆等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多大了?啊?” 朱标点点常茂的心口,“你是小孩呀!让你出去跟着几位老国公练兵,你说离家太远不愿意动....结果你快三十的人了,带着他们打群架?” 常茂的头,恨不得藏进裤裆中。 “还有你!” 朱标又看向曹泰,“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曹泰后撤两步,眼睛眨眨,“不是...” “不是?” 朱标咬牙冷笑,一只手突拽着曹泰的脖领子,然后抬脚就踹。 “不是你, 不是你,他娘的不是你!” “不是你先动的手,是老子给李佑开的瓢?” 殿中满是朱标的咆哮,连踹了好几脚还不过瘾。 回身嗖的一下抽出花瓶中的鸡毛掸子,对着曹泰就开始呼呼的抽。 “哎呦!哎呦妈呀!” “哎呦!哎呀太子爷..” “哎妈!妈呀妈妈呀!” “鬼叫什么?” 朱标更怒,“鸡毛掸子抽两下你就鬼叫啦?你把人家开瓢你怎么不说呢?” “妈的,每次都是你!” 朱标继续骂道,“我他妈还不知道你,你们这群人中,每次都是你先动手...每次只要有你,打不起来都得见血!” “太子爷,臣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啦!”曹泰捂着屁股,原地跺脚,眼泪纵横,“臣再也不敢啦!” “你老子用脑袋换来的侯爵!” 朱标又抽了几下,最后用鸡毛掸子点着曹泰的脑门道,“早晚败在你的手里!” 边上的李景隆看得是胆战心惊! 这太子爷是真怒了! 不然他平日那么儒雅的人,能一口一个他娘的,一口一个他妈的? 正想着,突然两道凌冽的目光射了过来。 李景隆浑身一哆嗦,咧嘴干笑,“太子爷!” “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朱标放下鸡毛掸子,揉着手腕,“啊?” “那个...” 李景隆一时有些发懵,咽口唾沫,“您跟臣说,让臣踏踏实实做人...” “你就这么踏实?” 朱标咬牙,“哎哟,曹国公...” 李景隆大惊,“臣不敢..” “您练的好鞭腿呀!” 朱标戏谑的笑笑,“您这功夫在哪学的?是七十二路弹腿?还是三十六路霹雳脚呀?” 说着,朱标忽然回身,抄起窗口放着的,用来支窗户的,手臂粗细的棍子。 “你一脚闷下去,李佑大小便都失禁了....要不是救治及时,现在韩国公府上已经开始治丧了!” 说着,手中的棍子呼的就落下。 当啷! 却是打了个空,李景隆早闪到柱子后边去了。 “太子爷,你听臣说!臣...臣原本没那么大胆子。但臣一听说,他打了您的人,摆明了没把您放在眼里...” “谁他妈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朱标拎着棍子,“就他妈你们几个坏嘎嘎,敢不把老子放眼里!你给老子站住!” “太子爷...” 李景隆嗖嗖嗖,绕着廊檐下的柱子跑。 “你要揍臣也换个家伙事呀?” “那玩意臣挨上了就是伤筋动骨....” “你站住?” 朱标打曹泰的时候就打雷了,如今气喘吁吁。 “太子爷您消消气!”李景隆躲在柱子后头,舔脸笑道。 “好,你小子...你也学坏了,你也气我?” 朱标怒不可遏,直接追了上来,“我让你跑?” “太子爷,您手下留情!”李景隆抱头鼠窜。 “毛头,逮住他!”朱标喊道。 “毛头大哥能抓我吗?”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又绕过一个柱子。 正要再度开口求饶, 突然觉得脚下被一人的腿绊住,紧接着噗通一声来了个狗吃屎。 常茂若无其事的收回脚,低着头往旁边挪了两步。 曹泰韩勋同时扭头,看着棚顶。 砰! 朱标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李景隆的屁股上。 “哎呦!” 李景隆撕心裂肺的大喊,“太子爷.....” “我让你跑!”朱标继续举起棍子。 “皇上驾到....” 第34章 爷俩(2) “干啥呢?吵闹吵吵的?” 朱元璋依旧一身灰色布衣,趿拉着鞋,阴沉着脸,缓缓从外进来。 “臣等参见皇上....” 与刚才面对朱标不同,常茂曹泰等人耗子见了猫似的,乖乖的跪在地上,把屁股撅起来,脑袋藏起来。 朱元璋瞄了一眼这群纨绔子弟,撩了下衣服,坐在椅子上。 李景隆也揉着屁股跪好,忽发现老爷子身上穿的,正是他母亲熬夜给做的衣裳。 “皇爷!” 李景隆开口道,“早上臣的母亲还问臣呢...衣裳您穿的合身不?她还说您穿的要是合身,就多给您做几件,让您换着穿...” 朱元璋没搭话,淡淡的瞄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心中一凛,就好像有人拿刀架着脖子一样,瞬间毛骨悚然。 “闯祸的就他们几个?” 朱元璋翘起腿,“对吧!” “回父皇!” 朱标在旁躬身,“就是他们几个!” 说着,又笑道,“怎么把您给惊动了?儿子这边已经罚完了,该打的打了,该骂的骂了!” 说到此处,扔了手里的棍子,笑道,“他们几个,到底是年轻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 “这就是为什么,朱标能深受众多人的爱戴!” 闻言,李景隆心中不胜唏嘘。 别看朱标骂得狠,其实没下什么狠手。李至刚那二十板子,就是最狠的了。不过也应该就是皮外伤,不致命! 而且对他们这些纨绔的打骂,虽有真的恼怒的成分,但也有做给外人看的成分。 他这个太子爷,对于“自己人”是真的格外的护短! “啊?你处置过了!” 朱元璋笑了笑,眉毛动动,忽看向常茂。 后者战战兢兢的抬头,“皇爷!” “过来...” 朱元璋勾勾手指。 常茂膝行上前。 “抬头!”朱元璋又道。 “皇...” 啪! 边上的李景隆就觉得耳边好似抡鞭子一样的响,紧接着一股热血飞溅到他的脸颊上。 转头看去,常茂鼻孔窜血,半边脸都肿了。 “滚...” 朱元璋就骂了一个字,常茂跪地磕头,后撤继续跪好。 “你...”朱元璋又点点曹泰。 “呜呜呜...” 曹泰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皇上..” “憋回去!” “呃...” 就见朱元璋缓缓脱下脚上的布鞋,冷声道,“抬头!” 曹泰闭眼,抬头。 啪! 李景隆吓一哆嗦,都不敢去看。 “二丫头,到你班儿了!” 朱元璋最后,看向李景隆。 ~~ “老爷子!” 李景隆咽口唾沫,膝行上前,“孩儿知错了!” “错哪了?” 朱元璋穿上鞋,顺手把朱标刚才扔的棍子捡起来。 “孩儿不该光天化日,带着毛头大哥们寻李佑的不是。” 李景隆快速道,“孩儿不该动手打人!老爷子,千错万错都是孩儿自己的错,您要怪罪就怪罪孩儿一个人...” “啊!” 朱元璋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然后对对李景隆说出三个字,“撅起来!” “是!” 李景隆麻溜的翻身,撩开蟒袍,屁股撅得高高的。 “父皇!” 朱标在旁,拉着朱元璋,低声道,“儿子刚才打过了!” “你那是打?” 朱元璋斜了儿子一眼,“挠痒痒差不多!” 说着,手起棍落! 呼! “嘶...哎哟!” 一阵剧痛,直达李景隆的天灵盖,顿时让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整个人全身绷紧,肌肉僵硬.... “毛头!” 朱元璋看向常茂。 “臣在!” “二丫头小,曹泰混,韩勋傻...他们蠢,你也蠢吗?” 朱元璋轻声道,“你都多大了,还跟着他们胡闹?” “臣...”常茂嘴里含糊不清,“知错了..” “打人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打呀?” 朱元璋又道,“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你们几个差点把李相国的侄儿给打死!” “你把他堵没人的敌法,巴掌撇子打几下,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张扬!” “你这么大了,这点脑子都没有吗?” “臣知错了!” 常茂口中继续含糊不清,可李景隆却是心中哭笑不得。 敢情他们挨打,不是因为打了人,而是因为打人打的不够漂亮。 “还有你!” 朱元璋指着曹泰,“拿凳子砸人家脑袋?你想要他的命啊?” “呜呜呜!” 曹泰咧嘴嚎,“臣也是一时冲动..” “憋回去!” 朱元璋又骂了一声,看向李景隆,“还有你!咱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按理说你这么奸的孩子,怎么能办出这么虎的事呢?” “你是谁呀?” 面对朱元璋的问话,李景隆又是懵懂,下意识道,“臣...是您封的曹国公!” “你还知道你是国公,你不是地痞流氓!” 朱元璋骂道,“你想找回场子,依你国公的身份你该找谁?” 李景隆忽然反应过来,“找韩国公!” “对喽!” 朱元璋点点头,扔了手中的棍子,“这事你不动手,你找李相国你还占着理!他动家法收拾他侄儿,不比你自己动手更痛快!” “今儿多悬?要是真打死了人,你们能落得了好吗?一个个的不夺爵发配,国法何在?” 说到此处,他恨铁不成钢的点点一众纨绔,“一代不如一代!” “听见老爷子说什么没有?” 朱标对着李景隆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以后怎么办?” “以后?” 李景隆想想,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李佑目中无人,打了太子爷您的东宫属官,臣也不能私下寻仇!” “这事是臣做错了,明儿臣去韩国公府登门道歉!” “嗯!” 朱标点头,“这还像句人话!” 说着,看向朱元璋,“父皇,您看,孩子们都明白是事理了,您也消消气!” “嗯!” 朱元璋微微点头,目光再次一扫。 “毛头!” “臣在...” 朱元璋道,“去太医院,领几瓶上好的伤药...” “臣叩谢皇上...” “滚吧滚吧!”朱元璋摆摆手。 李景隆搀着长常茂,还有一众纨绔,赶紧溜之大吉。 ~~ “刚才吓死我了!” 出了弘德殿,曹泰肿着半边脸,嘟囔道,“皇爷眼睛一立,我差点吓尿了!” “大哥!” 李景隆愧疚的看着常茂,后者也是半边脸都淤青了,“是我连累了你!” “妈的!” 常茂吐出一口血水,“早知道,我也给李佑那厮来几下好了!娘的...” “他都半死了,您再上去,他不直接死了?”韩勋探头道。 “哎,你小子怎么没挨打呢?”曹泰怒道。 “我躲你身后了,皇爷没看着!”韩勋一脸后怕。 “我曹...” “行了!别闹腾了!” 常茂回头看看弘德殿,低声道,“皇爷打咱们,也没下重手!他要是真恼了,就不会自己动手,早让人把咱们几个捉大牢里去了!” “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毕竟咱们差点把人当街打死!” 说到此处,他看向李景隆,皱眉道,“明日你真去韩国公那赔礼?” 李景隆耸耸肩,“我敢不去吗?” 说着,一摊手 ,“谁知那小子那么不经打呀?” “可不咋地,就挨了一腿,屎都出来了!”曹泰在旁嘟囔道。 就这时,就见邓镇远远的小跑过来。 “哥几个嗨...” 邓镇看看几人,“行了...打也打了,这关是过了!” “不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李景隆问道。 “我能回吗?” 邓镇撇嘴,“我的兄弟,你们几个揍儿...把我媳妇舅舅一顿闷脚加板凳....妈的,你们把他打死了,老子还得给他披麻戴孝!” “那你舅妈不是便宜你了!”曹泰嘿嘿笑道。 “滚滚滚...” 邓镇白眼一翻。 忽然,李景隆心中猛的警醒。 他有个预感,这事...没完! 不是说他打人的事没完,而是李佑及其家族的事,还没完。 因为李佑的媳妇,正是已被处决的权相胡惟庸的侄女。 而谁都知道,胡惟庸的背后,其实就是韩国公李善长。 就算朱标对李善长再宽容,但是他的侄儿这么骄狂,连东宫的属官都敢打?朱标心中能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 这位太子爷,可不像后世人理解的那般人畜无害,宽厚博爱! 朱元璋为何要除去胡惟庸,后来为何又有牵连更广的李善长案? 朱标可以容忍淮西武人勋贵集团! 首先这些武夫,除了杀人放火就不会干别的,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但以胡惟庸李善长为首的淮西旧臣,却未必! 要知道胡惟庸权力最鼎盛的时候,大明朝的要职当中,近乎有一大半,都是他的门生。 早些年,朱元璋和朱标不是没换过丞相。浙东学派就是他们爷俩抬起来,跟胡惟庸李善长对抗的! 但是,最后浙东学派的下场是什么? 要么被活生生的整死,要么靠边站.... 对于皇帝和太子来说,这才是最让他们难以接受,以及感到威胁的! ~ 李景隆心中恍恍惚惚,跟着一众兄弟走出紫禁城。 刚出了玄武门,就见自家马车边上,竟然站着一个陌生的面孔。 “小的参见曹国公?” 那人相貌堂堂,虽是下人的打扮,但举手投足也都颇有气质。 “你是?”李景隆问询道。 “小人是韩国公府上的管事!” 那人继续笑道,“我们公爷说...” 说着,他从袖子中抽出一张拜帖来,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次我们家侄少爷不知天高地厚,触犯了公爷您,还请公爷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和我们侄少爷一般见识!” “我们公爷还说了,明儿晌午在家略备薄酒,请曹国公无论如何都要登门...我们公爷给您赔罪!” “老狐狸!”李景隆心中骂道。 ~~ “那老不死的!” 与此同时,弘德殿玉华堂中,朱标也在咧嘴骂,“他怎么就不死?” 咔嚓! 一边的朱元璋,捏碎一个核桃,慢条斯理的吃着核桃仁,“你越想他死,他就越不死!老大...” “儿子在!” 朱元璋抬头,“这事,你就这么算了?” 朱标沉思片刻,“再给他提个醒,看他自己晓不晓事吧!要是晓事,他自己告老还乡就是了!” “哼!” 朱元璋一笑,“咱把话撂这儿,你这提醒也是白提!” 第35章 小凤(1) “少爷,我觉着这韩国公府,您不该去!”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李景隆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巷。 赶车的李老歪斜靠着车辕,手里一套油饼卷油条,大口的吧唧着正香。 “为什么不该去?” 李景隆的马车就是寻常模样,他也穿着一身便装,完全不似往日那般,蟒袍耀眼玉带加身。 “他要想赔礼,他得来咱家呀?” 李老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煮鸡蛋,啪的一声在车厢柱子上磕碎了,本想直接塞嘴里。忽然动作一顿,大手捏着递给李景隆,“您来!” “我不吃!” “我媳妇下的!”李老歪忙道,“不对,我媳妇煮的!”说着, 又笑道,“昨儿城外庄子上送来一百个鸡蛋,老夫人给了我家二十个!” 李景隆笑呵呵的接了,一口咬了半个。 鸡蛋煮的正好,鸡蛋黄颤颤巍巍还带着点溏心儿... 李老歪又道,“都是国公,咋?他韩国公就多个卵?” “啧...” 李景隆笑道,“怎么说话呢?人家毕竟是长辈!” “他就岁数大,跟咱家轮不上辈分!” 李老歪三两口把手里的大饼油条吞下去,顺便在裤腿子上擦擦大手,继续道,“早先咱家老爷在的时候,就不大得意他们家!” 李景隆送到嘴边的鸡蛋,顿时停住。 “也是!”他想了想道,“父亲倒还真是....跟韩国公家鲜少来往!” “老爷以前常说,韩国公他们家呀!” 李老歪抖搂下鞭子,“太能装了!好像这大明朝除了皇上就他最大!” “不能瞎说!”李景隆皱眉道。 “老爷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李老歪耸耸肩,“他娘的,老爷没的时,他韩国公脸面儿都没露...” “他是没露面,但他家送了六千两的奠仪银子!”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按说两家没这么大交情,他怎么送这么多?” 想着,他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 “是不是他觉得我年纪小,可以拉拢一下?” “不对不对,我是老朱家的血亲,他拉拢我干什么?” “他送那么多,应该是送给皇上跟太子看的!” 李景隆心里正想着,忽然耳边就听李老歪嘿嘿坏笑两声。 “你又笑啥?“ “少爷,您看! 李老歪指着街对面的小巷子,“那边儿一个小媳妇倒尿壶呢?” 李景隆手里捏着半拉鸡蛋,从马车中探头出来,“哪呢?” “就那....嘿嘿!” 顺着李老歪指的方向看去,几步之外,一个似乎刚起床的,白嫩的小媳妇,一只手捏着宽松的领口,一只手拎着尿壶。胯胯骨一步三甩,风情万种。 “呵呵!”李景隆微微一笑。 就见那小媳妇走到水沟边上,正着李景隆的方向,弯腰下去。 “唔...” 李景隆再次伸长了脖子,目光追随着小媳妇因为蹲下而敞开的领口.... 突然,他意识到一件事。 京城内城是有下水道,可也架不住这么多百姓早上都往里倒尿壶呀! 现在的京城是新建的,要是再过些年万一下水堵了,那不成臭水沟了? 正想着,他突觉得有些不对。 第六感突觉察到,边上不远处有人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他下意识的转头,果然,就在他马车的后面,一个骑马的俊俏的后生,正冷笑着冷冰冰的盯着他。 一时间,他又怔住,因为总觉得对方很是面熟。 “登徒子!” 恰好,那后生纵马跟李景隆的马车并排。 那人一开口,竟然是女声。马上的后生,原来是个女扮男装。 “你.....?”这声,李景隆听着也熟。 “哎哟!” 就听李老歪惊呼一声,“是邓家大姑娘....您这大早上的又去跑马去了?” “嗯!” 马上女扮男装,李老歪口中的邓大姑娘又剜了李景隆一眼,随口对李老歪道,“送你们家小少爷去衙门?” 突然,李景隆想起这是谁了。 申国公邓镇的亲妹子,已故宁河王邓愈的亲闺女,老邓家的掌上明珠,闺名邓小凤的邓大姑娘。 “发啥愣呢?” 邓小凤在马背上上,继续对李景隆冷笑道,“小国公!” “不是...”李景隆皱眉,“谁小?” “你小!” 邓小凤撇嘴道,“小国公真是好出息,看人家小媳妇倒尿壶都丢魂儿了,眼珠子都快掉啦!呸!” “谁看....那啥啦?” 李景隆脸上挂不住了,反唇相讥道,“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待着,大早上的女扮男装出来瞎溜达什么?” “呦呵!” 马背上的邓小凤撸起袖子,露出半条白生生的胳膊,“怎么着?小国公跟我耍威风呢?管到我头上来了?几日不见脾气见涨出息了哈?来来来,下马...咱俩练练!” “我....” 李景隆脑海中突然泛起一段,一个梳着朝天辫儿的丫头,手里拎块板砖,撒丫子满后花园追他李景隆的回忆来。 “我好男不跟女斗!” “呀呀呀呀!”邓小凤撇嘴,“就你....好男?专门喜欢下三路的好男?” “你有完没完?”李景隆怒了,对李老歪喊道,“快...走....” 李景隆的马车加快速度,却不想邓小凤骑着马再次追了上来。 “你追我干什么?”李景隆探头问道。 “不要脸的玩意儿,路是你家的?”邓小凤怒道。 “我进宫....” “我也进宫...” “我见太子爷...” “我见贵妃娘娘...” 说着,两人齐刷刷的哼,又同时别过头去。 不多时,李景隆的马车,邓小凤的战马同时在玄武门外停住。 李景隆下车,邓小凤下马。 “啧,你个大老爷们,竟然坐马车?”邓小凤把鞭子,扔给身后的家将。 李景隆冷笑,“你一个大家闺秀,竟然骑马?” “哼,不像爷们!”邓小凤再次讥讽。 “哈!”李景隆不甘示弱,“粗俗!” “你说谁?” 邓小凤鼓着眼睛,就靠了过来。 鼻尖之中涌入一股香风,李景隆纹丝未动,“说你!” “有本事你再说一句!” 邓小凤继续靠近,她比李景隆稍矮,仰着头竭力的挺胸.... “呵!” 李景隆低头,笑笑,“有本事你再靠近一点儿!” “我靠近了怎么着...” 说着,邓小凤陡然警觉起来。 再靠近,就跟李景隆这臭不要脸的贴上了。 陡然间,她面上一红,迅速的后撤。 低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 “我怎么不要脸了?” 她后撤,李景隆上前。 “你....” 邓小凤抬手,怼着李景隆的肩膀,“别过来啊!” “我要进宫,你挡着道儿了!”李景隆一脸坏笑。 “呸!” 邓小凤再次脸上一红,转身就朝玄武门里走。 李景隆嘿嘿坏笑,就跟在她身后。 “你...” 邓小凤跺脚,回头,“别跟着我!” “你这人讲理不讲理!” 李景隆道,“你跟了我一路,现在不许我跟着你?再说你哪看出来我是要跟着你呢?路是你家的?” “你....” 邓小凤气得脸上红了大片,再次跺脚,“哼!” “哈哈!”李景隆大笑。 他俩身后,邓家的家将张着嘴瞪着眼,不由得看向李老歪。 “呵呵呵!” 李老歪咧嘴大笑,“哥们,知道这叫什么吗?” 申国公家将是个老实的憨厚汉子,微微摇头。 “这就叫打情骂....不是,这叫青梅竹马!” ~~ 第36章 小凤(2) 不光是申国公家将纳闷,玄武门那些皇城侍卫们看着李景隆跟邓家大姑娘这眉来眼去的,也满脸的意外。 眼巴巴的看着俩人进了宫,然后又低声嘀咕,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最后一个去了西边,一个走了东边。 “我曹....” 一个侍卫低声道,“这...曹国公和邓家大姑娘一块来的? “嗯?”另一个侍卫道,“看样儿,俩人话还挺多!” “何止!”又一个脑袋凑过来,“就跟.....小两口似的!别说,这俩人还挺配!” 忽然,他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谁跟谁挺配呀?” “曹国公和邓家大姑娘呀,这俩人这股黏糊劲儿哟!走到皇城门口了,还跟那儿依依不舍呢....” 说着,这名侍卫回头,突然好似见鬼了似的,“邓....申.....公爷!” 就见申国公邓镇,脸上青筋暴起。 先是盯着李景隆远去的方向,又看看那侍卫,“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扯什么老婆舌呢?” “卑职没有呀!” 那侍卫讪笑,“门口的兄弟们都看着了!” “滚你姥姥的!” 邓镇抬腿就是一脚。 ~~ 弘德殿玉华堂。 正吃着一边看奏章一边吃着早膳的朱标,见着一身布衣的李景隆进来,顿时微微愣神。 “你这...怎么穿这身儿就来了?”朱标问道,“蟒袍呢?” 李景隆先行礼,而后起身,“臣...臣这不刚惹了事,想着低调一点吗?” “低调?” 朱标再怔了下,随即笑骂道,“再低调,你也是差点把韩国公侄儿活活踢死的曹国公呀!” 说着,又是咧嘴一笑,“昨儿晚上孤跟几位老军侯饮宴,武定侯景川侯听说你的事,笑得都岔气儿了!” “嘿嘿!”李景隆干笑两声,“臣不懂事,给太子爷您添麻烦了!” “这么早来,找孤有事儿?”朱标又问道。 “回太子爷!” 李景隆上前,压低声音,“昨儿臣不是说,要亲自登门给韩国公赔礼吗?不想,臣先收着韩国公的帖子了,说今儿请臣上门,给臣摆酒,他要赔罪!” “嗯?” 朱标微微皱眉,想了想,“就请了你一个?” “嗯!”李景隆点头,“他就给臣一人下了帖子,臣也纳闷!” “去吧!” 朱标微微摆手,“别空手去!” “太子爷放心,这点人情世故臣还懂的!” “你要是懂,你就不会去打李佑!”朱标瞪眼。 “臣这不是来气吗?打狗还看主人呢,李以行可是东宫的人....” “行了行了,你不用在这给他上眼药!” 朱标直接点破李景隆,而后忽然点点身前的凳子,示意李景隆坐下,“吕家那边....?” 李景隆一听这话就明白,李至刚是把吕家的人也惦记着天下第一街的事跟朱标说了。 忙开口道,“臣以为,不能让他们沾边...非但不能给,还得给他们家点教训!” “哦?” 朱标一笑,“你接着说!” “吕家是外戚!”李景隆又道,“他们家仗着的就是太子爷您呀!不是臣...” 说着,李景隆扫了扫周围。 “啧!”朱标瞪眼道,“在孤这儿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你怕别人听去呀?” “呵呵!” 李景隆笑笑,又低声道,“不是臣说闲话,臣觉得太子妃堂弟这事,做的有点...掉价!” “哦,他是您的堂小舅子....大好前途有着呢!不好好想着怎么报效国家,竟想着在天下第一街这点小事上捞银子...啧,真够跌份的!” 说着,又补充一句,“再说了,臣也搞不懂,他们那样的人家,要银子干嘛!” 干嘛? 自然是有大用! 吕氏虽是太子妃,朱允炆虽是皇孙,但每个月的用度都是有限的。 他又不像三爷那样,当年家里母族抢的银子还了去了,可以提供无限制的支持。 宫里,拉拢人心靠的就是银子! 这话李景隆不明说,朱标心里也一清二楚。 “造价三十万两银子的天下第一街,可不算是小事了!” 朱标开口,点点桌上的奏折,“工部尚书,专门上了折子说这事!三十万两呀....一个上等州府一年的赋税才多少?三十万两能养活多少军队?” “这钱是臣拆借到光禄寺的,日后天下第一街就是您和皇上的小金库!和他们有什么相关!” 李景隆看了下朱标的脸色,又道,“幸好吕方找过李以行的事儿,外人谁也不知道!” 说着,又道,“这要是被那些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弹劾一番!” “啥玩意儿?” 朱标斜眼,“天下第一街啥时候成了孤和父皇的小金库??” “您瞧臣这张嘴!” 啪,李景隆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忙道,“是光禄寺的小金库!” “你...呵!” 朱标陡然失笑,“行了,你滚吧...” “好嘞!” 李景隆麻溜的起身,躬身后退出去。 朱标站在窗边,看着李景隆一路小跑朝殿外去,脸上浮现出几丝笑容来,“这...臭小子!” 想着,他又回到书案后,看着上面堆积如山的奏折,长叹一声。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这个太子手中,还真是空空如也。 国库有钱,是国库的。 国库那点钱,够干什么的? 他那些塞王弟弟们,无时无刻不在毫无节制的跟他要钱。 还有那些淮西武夫们,忠心是忠心,但那些人带着的兵也是要养活的呀! ~~ 与此同时,万安宫中,郭惠妃正在笑呵呵的跟着邓家大姑娘说话。 “小凤呀!” 郭惠妃怀中抱着朱允熥,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总是穿着男装?” 邓小凤低眉顺眼的,“穿女装,骑不了马呀!”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骑什么马?” 郭惠妃又是笑。 忽然,她怀中的朱允熥不安分的扭动几下,然后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张开双手,嘴角亮晶晶的朝着邓小凤而去。 “姐姐...抱抱!” “这孩子!”郭惠妃笑道,“就喜欢年轻漂亮的闺女!” 邓小凤看着朱允熥那张脸,还有那贼兮兮的眼睛,忽然有种想抬腿给他踢飞可的冲动。 但这种念头也只敢在脑中一闪而过,脸上还要笑呵呵的把朱允熥抱起来。 “三爷可比以前沉了!” 邓小凤把朱允熥抱在怀里笑道,“也越来越好看了....” 说着,她身子陡然一僵。 却是朱允熥张开肉乎乎的小巴掌,突然结结实实的拍在她的胸口。 而后猛的一抓,再那么一转,然后捏着.... “吼吼吼吼....” “哈哈哈哈!” 朱允熥咧嘴大笑,满嘴的豁牙子,“咱的小姨咋....” “快快!” 郭惠妃瞬间满脸黑线,对边上宫人喊道,“快报下来!” 边上的嬷嬷和太监,赶紧上去,七手八脚的往下拽朱允熥。 “殿下快松手,这不合适!” “别拉我...” 朱允熥不舍的喊道,“皇爷爷就是这么掐.....呜呜呜!” 却是边上一个嬷嬷,用力的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来。 “呃呵!” 郭惠妃捋着鬓角,尴尬的低声道,“小凤呀,他还是个孩子...呵呵!!” 邓小凤揉了下被拽得捏的生疼的地方,低头道,“没事的,他就跟我小弟弟那么大.....” “哎,说起来呀,这孩子就跟一阵风似的!” 郭惠妃岔开话题,“嗖的一下就长大了!” 说着,看看邓小凤,“你十八了吧?” “嗯!”邓小凤红着脸,应了一声。 “老姑娘喽!” 郭惠妃又开口,“别家闺女像你这么大,都当娘了!你的亲事,你家里人没张罗?你娘也不着急?” “是我自己....”邓小凤忙道,“是我求着母亲还有大哥,多留我几年!” “孩子,你跟我说!” 郭惠妃笑了下,正色道,“你是不是眼界高?” “哪有?” “眼界高也正常,毕竟你是邓家的嫡女!再说你又这么俊....” 郭惠妃笑了笑,“不过呢!要我说呀,咱们女人,也不能太挑了!婚姻大事,图的是日后一辈子的和睦!男人长的俊的,未必知道疼人!” “知道疼人的,未必会过日子!” “过日子好的,未必会说话!” “这男人呀就跟马儿是一样的,哪有十全十美的?” “人生在世.....我是过来人,说句实在话,这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挑来挑去的,最后耽误的,还不是你自己吗?” “娘娘....”邓小凤已是满脸通红,手都不知往哪放。 “今儿叫你来!” 郭惠妃也压低声音,“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有个事呀,皇爷让我张罗,既然是我张罗,我就得先问问你!” 陡然,邓小凤心中一惊,预感到了什么。 “你觉着....” 郭惠妃压低声音笑道,“二丫头那小子,咋样?” 第37章 他?(1) “这事是太子的提议,皇上的首肯,我来张罗....” “你家和二丫头家,妥妥的门当户对....” “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丫头,你家再留你几年,你就真成老姑娘了!到时候,可就不是你挑别人,而是别人挑你了....” “说句不好听的,甚至别人挑都不挑你。稍微跟你家对等的 人家,人家找十五六的多好?” “二丫头家人口简单,他母亲人和善,嫁过去你就是当家人!” “二丫头那孩子也性子憨厚,心地淳朴.....” 邓小凤脑子乱哄哄的,满是郭惠妃“殷切”的话语。 她捂着左边不住发堵的心口,右边隐隐作痛的胸口,失魂落魄的从宫中出来。 她明白郭惠妃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在告知她。 想必过些日子就会有旨意,给到他们邓李两家。 “二丫头那孩子性子憨厚,心地淳朴....” “他憨厚?他淳朴?” 邓小凤脑中泛起李景隆那张,一看就想大嘴巴抽过去的脸,心中暗道,“他要是憨厚淳朴,这天下就没坏人了!” “从小他就偷看别人家姑娘上厕所,然后回去跟那群纨绔炫耀,是一个圆圈之间一个点儿....” “再长大点,整天跟着常茂他们屁股后头打群架....” “成天撺掇曹泰那傻大个,拿拍砖拍这个拍那个....” “坏透了他!” 邓小凤心中暗骂,“不但坏,还能最能装好人!长辈面前装得人见人爱的,实则就个坏嘎嘎...人间祸害!” “我嫁给他?” “哼!” 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出了玄武门。 识主的战马,瞧见她的身影,远远的甩着尾巴小跑过来。 “都不用跟着!” 邓小凤对着家将们说了一声,自顾自的上马。 马儿似乎觉察到主人的心情不好,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然后迈开四蹄,稳稳当当的小跑起来。 ~~ 晌午的闹市,人潮汹涌。 马儿穿梭在人潮之中,看着眼前无比喧嚣的街道,邓小凤却满心的愁绪。 其实她顶看不上淮西武人之家的那些和她岁数相当的纨绔们...各个就只会仗着父祖的功劳嚣张跋扈不说,基本上都是不学无术.... 明明没有老辈子人的本事,却把老辈子人的恶习,学了个青出于蓝! 她自己的哥哥就是那样! 可她更明白,皇上的金口,不允许任何人丝毫的违背! 而且她身为淮西勋贵的女儿,要嫁人的话,注定也要嫁给淮西勋贵中的一员。 忽的,马背上的邓小凤目光定住。 在她视线当中,一个魁梧的男子,肩膀上扛着个女娃,正穿梭于闹市之中。 “爹爹,我要吃糖炒栗子!” “好嘞,走着!” “爹爹真好!” “哈哈哈!闺女,你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你爹都给你摘来!” 耳中听着这对父女的欢笑,眼看着他们欢快的身影擦肩而过。 邓小凤的脑海之中,也忽然浮现出,他父亲那张慈祥的面容来。 “要是爹活着,不会让我嫁二丫头那损种的!” “就算非要嫁,有我爹在,二丫头也不敢让我受半点委屈.....” 想着,她不由得红了眼圈。 抬手擦擦眼泪,下一秒再次愣住。 然后目光陡然之间变得凶狠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身后。 ~~ 李景隆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河套健马,正笑吟吟的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邓小凤回头怒道。 李景隆纵马上前,依旧笑吟吟的,“我本是要去毛头大哥家里看他,不想在街角看到了你。见你一个人好像心里有烦心事儿似的,失魂落魄的,还偷偷哭!所以担心你,就悄悄的跟在你后面!” “谁失魂落魄?” 邓小凤眼眶微红,泪痕仍在,“谁偷偷哭了?” 李景隆依旧微笑,然后纵马跟邓小凤并排,从怀中掏出一块丝绸手帕,递了过去,“喏....” “你....” 邓小凤执拗的扭头,“你走开,别跟着我!” 李景隆依旧单手递着手帕,笑道,“若是往日,你求我跟着你,我都不跟着你!可现在,你明显情绪不对!” 说着,他顿了顿,再次把手帕举过去,“擦擦吧,你哭起来的模样.....” “我哭起来咋了?” 不知为何,邓小凤忽的心中一软,伸手把带着淡淡香味的帕子接过,擦着眼睛开口。 “你哭起来的模样,一点都没有你笑的时候好看!” 忽的,邓小凤的手一顿。 她怔了半天,才捋顺了李景隆这话。 陡然之间双颊微红,美目狠狠的瞪了李景隆一眼,“油嘴滑舌,登徒子!” “我夸你也不行?” 李景隆叹口气,“哎.....其实我也不算是夸你!” 闻言,邓小凤微微皱眉。 就听李景隆继续道,“你本就长的很好看呀!” “你....” 蓦地,邓小凤显得局促起来。 有心骂李景隆几声却又发现怎么都开不了口。 “哎,你吃饭没有?” 忽然,李景隆话锋一转。 邓小凤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道,“没...” “前边有个馄饨摊儿.....是京城最好的馄饨摊....” 李景隆笑道,“走,我请你吃馄饨!” “我才不....” 邓小凤本能的开口拒绝,却愕然发现自己身下的战马,竟然屁颠屁颠的拉着她,跟着李景隆并排而行。 ~~ “到了!” 穿过两条街,在一处林荫下。 李景隆下了马,栓好缰绳,对着邓小凤道,“你慢点!” “用你管?” 邓小凤嗖的从马上下来,“我骑马的年头比你多!” “呵!” 李景隆也不恼,只是一笑,对着锅台后的摊主道,“两碗馄饨!” 说着,回头看向邓小凤,“你有忌口的吗?” 邓小凤打量着周围,“没....” “那就都多放香菜多放醋多放芹菜末....” 说着,李景隆指着一张矮桌,“这边坐!” 他口中说着,手上动作也不停。 方形的矮凳被他抄在手中,用袖子仔细的擦拭之后,放在地上。 那张油渍麻花的桌子,也被他三两下擦得干干净净的。 “坐呀,我擦干净了!” 李景隆见邓小凤还站着,咧嘴一笑。 然后转身弯腰在一个竹筐中拿出两个碗来,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又飞快的跑回战马的身边,解下水囊。 哗啦啦... 邓小凤抬眼看去,就见李景隆用水囊中的水,把馄饨摊上的青花大碗,冲刷的干干净净。 “给,我都洗干净了!” 李景隆甩着大碗中的水滴,把碗放在了邓小凤的面前。 ”你还挺干净的?”邓小凤撇嘴道。 “哈哈,平日我们男的来吃,才不讲究这些!老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李景隆又擦擦筷子,递过去笑道,“我这不是怕你觉得脏,下不了口吗?外边的东西呀,是没家里的干净,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他这人....” 陡然,邓小凤的心中升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还挺细心的!” “客官留神,馄饨来了!”老板拎着锅,笑呵呵的过来。 哗啦啦,顷刻之间两个青花碗,就装满了馄饨,香气四溢。 “慢点,小心烫!” 李景隆把一碗推到邓小凤的面前,又道,“你想不想吃炸豆腐,那边有卖的,我给你买去....” 第38章 他?(2) “哎,我不....” 邓小凤本有心拒绝,可李景隆却一阵风的跑远了。 “炸豆腐...” “酸梅汤...” “甜芋头....” 随后她就看见,李景隆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吃摊子上,点了一堆东西。 忽然,邓小凤看着李景隆的眼神,再次定格了。 好多年了.... 多少年没人给她买东西了! 以前,她小手,她父亲在的时候.... 那时候她父亲总是带兵打仗,一年也未必见得了一两面。但每次回家,都会带着她们姐妹出来,给她们买上一堆的东西..... 再后来,父亲没了... 父亲没的时候,她也还是个孩子... 再后来,大哥继承了爵位..... 然后就再也没人带她出来,给她买东西了! “嘶嘶....” 正想着,就见李景隆捧了一个大托盘,吸着冷气把托盘在桌上。 “小心烫,都是刚出锅的!” 李景隆把手指放在嘴边吹着,“你尝尝,这个甜芋头可好吃了!” 邓小凤缓缓的拿起筷子,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这是白天,这地方还不是太旺!等到了晚上有卖炒面炒饭的,有臭豆腐,有溜丸子.....” 甜芋头入口甜丝丝的,好像一块糖在口中化了一般。 邓小凤颇为矜持的小口吃着,听着李景隆在她耳边滔滔不绝,“你.....” 说着,她突然皱眉,“你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就想着吃呀?” “啊?”李景隆怔住。 “男子汉大丈夫,就想着这点口腹之欲?”邓小凤又冷声道。 “呵!” 李景隆苦笑,喝了一口馄饨汤。 “其实,这条街我也是第一次来,我也听别人说这边热闹,才带你来的!” 闻言,邓小凤的筷子忽的顿住。 而后诧异道,“你没来过?那你....带我来?” “我是看你满脸都写着....”李景隆笑笑,“心里很难过....所以就想带你来这种热闹的地方,让你高兴一下!” “不是有句话吗,人间烟火,最抚凡人心!” 李景隆又道,“就是希望你心情好点,别一个人偷偷的难过!” “你.....” 邓小凤下头,一绺头发恰好遮住她的面容。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心里难受吗?” 李景隆郑重的想了想,却忽然咧嘴一笑,“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你这人,三句话就原形毕露!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闻言,邓小凤差点把手中的筷子戳过去。 “哈哈!” 李景隆笑道,“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 “我....” 邓小凤心中气苦,低头道,“我是想我爹了!” “哦....” 李景隆微带伤感的点头。 “你....”邓小凤再抬头,“你父亲也不在了,你...你会想他吗?” 李景隆手中的勺子,顿住了。 邓小凤注意到,他的手晃了晃。 “想,很想,经常想,做梦都想....甚至....” 李景隆低声开口,“会哭!” 他所说的,不是他这具身体的父亲李景隆。 而后前世,他那从没见过的父亲。 “我时常在想,要是有父亲,是不是就有个人帮我...遮风挡雨?” “是不是有个父亲在....我也可以....有个依靠!” “有个父亲在....我不用那么累!” 唰的,邓小凤的心,就被李景隆这几句话给牵住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李景隆话中的那隐含的歧义。 李景隆说的,是有个父亲!而不是有父亲.... “我们都是没了爹的人!” 邓小凤看向李景隆的目光,忽然间柔和了许多。 “但是,想也没办法!” 李景隆苦涩的笑笑,“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来撑住!” 说着,他看向邓小凤,“告慰亲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的生活!不是活着,而是好好的生活!” 邓小凤小口的吃着馄饨,突觉得李景隆这话很是深奥,问道,“有什么区别?” “活着,就是浑浑噩噩,就是睁眼闭眼!” 李景隆给邓小凤夹了一块炸豆腐,“而生活,是有滋有味!” “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善待身边每一个人,不沮丧不懊恼!” “不生气不暴躁!” “不抹眼泪不暗自神伤!” “吃山珍海味固然好!” 说着,李景隆又夹了一个炸丸子,放在邓小凤的碗中,“但是....街边小食也别有风味呀!生活就是,自得自乐。” “你....” 不经意间,小凤的目光对上李景隆的目光,“好像....跟以前不一样!” 说着,她赶紧转开头去,“你以前不学无术....” “人总是会长大的!” 李景隆笑道,“再说,哪个男孩儿,小时候不调皮捣蛋?不能因为我小时候不好,就一辈子都不好吧!” “人都是会变的,就好像你....” “啊?” 正细细品味李景隆话中意味的小凤,诧异的抬头,“我怎么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 李景隆挤眉弄眼的,“长的黑黑的,跟柴火妞似的!谁知你长大,居然这么好看?” “你.....” 顿时,邓小凤心中又气又想笑。 扬起拳头,“信不信我揍你!” “别别别!” 李景隆忙道,“我记得我长这么大,就挨过两次揍!” 说着,想想,“一次是毛头大哥,一次是你举着板砖追我....” “你还说?” 瞬间,邓小凤眉毛眼睛挤在了一块,怒道,“你偷看...打死你都不解气.....” “好好好,好姐姐!”李景隆拱手作揖,“我错了还不成吗?您原谅我,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你....” 邓小凤都气笑了,“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还以后?” 说着,她陡然变色,“你管谁叫姐呢?” “你本来就比我大!” 李景隆说着,就见邓小凤已在发怒的边缘,赶紧改口道,“那....以后我叫你妹妹?” “哼!” 小凤冷哼一声。 不知为何,见她这副模样,李景隆就想逗她,又嘿嘿一笑,“好妹妹!” 说完,他就很是后悔。 以邓小凤那火爆脾气,如此轻薄的话,不得给他两拳? 岂料,对方愣了下,然后低下头,飞快的喝着馄饨汤..... ~~ “今儿,谢谢你了!” 依旧是闹市,依旧是两匹马儿并肩而行。 邓小凤的马甩着尾巴,贼眉鼠眼。李景隆的马儿,则很是高冷,对边上邓小凤的马儿有些不屑一顾。 听邓小凤开口致谢,李景隆笑道,“算不得什么?” 说着,看看邓小凤,“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对了,要不过些天咱们去城外我家庄子上,我给你弄些不一样,你没见过的!” “啊?” 闻言,邓小凤脸上一红,“咱俩去你家庄子?” “可以把毛头大哥,你大哥,曹泰他们都叫上呀!” 忽的,刚才还颇为羞涩的小凤,顿时又皱起了鼻子。 “这呆子!” 她心中暗道一句。 其实她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她对李景隆的称呼,已在不知不觉之间。从先前的坏嘎嘎,人间祸害,变成了现在的呆子。 “等等!” 忽然,就见李景隆翻身下马,径直朝路边走去。 小凤错愕的抬头,路边有家花店。 就见李景隆嗖的甩了一块银子进店,然后低头瞅瞅。 “啊!” 小凤低呼一声,就见李景隆弯腰伸手,唰的一下把几只盛开的夏菊,从花盆中扯了出来。 陡然之间,邓小凤突觉得心跳的厉害,呼吸有些急促。 因为李景隆正拿着淡粉色的花,笑吟吟的朝她走来。 “给你....” “为....为何?” “心里难过的时候,就闻闻花香....” “可是,这花儿...总有枯萎的时候呀!” “那...” 李景隆想想,抬头举目,笑道,“那我就把花店买下来,或着专门让庄子种几亩花儿给你,天天都有花香,你就永远不会难过.....” 他抬头时,恰好阳光洒落。 俊朗的面容上,好似浮着一层光泽。 “他.....原来生的这么好看??” 小凤的心,砰砰的跳的非常厉害,好想要从嗓子中挣脱出来。 李景隆翻身上马,紧挨着小凤,低声道,“送你一朵小红花.....” “难道,他还会作诗?”小凤再次抬头。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芽...” 李景隆说着,口中变成轻唱,“奖励你有勇气,主动来和我说话.....” 忽然间,小凤儿看着李景隆的目光,痴了! ~~ “哥几个,中午这顿怎么样?” 街对面,申国公邓镇挺着肚子,叼着牙签,从酒楼中走出来。 “哥哥找的地方还有不好的?” 曹泰打着饱嗝,笑道,“这家的鸡,是真嫩.....” “哈哈哈哈!”邓镇大笑,“你小子这点出息,就知道鸡!” “嘿嘿!” 曹泰坏笑几声,对周围其他纨绔们挤眉弄眼,“这叫男人本色.....”说着,他陡然好似见鬼一样,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街对面。 “你看什么呢?”邓镇好奇,凑过去。 “没没没!” 曹泰忙挡着邓镇,“哥哥,再回去吃一顿吧!” “还吃,肚子都他妈溜圆了还往哪吃?” 邓镇不解,忽瞥见边上的兄弟,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盯着街对面。 他一把推开曹泰,“呃......” 恰好看见,他二妹子......跟李景隆那....厮在一块并肩骑马说说笑笑。 而且李景隆那狗日的,还给他二妹子送了一把花? 李景隆那厮还贴着他邓镇妹子的耳朵边上,说悄悄话! “哥哥!哥哥!” 曹泰拉着邓镇的胳膊,低声道,“大街上,家丑不可外扬!” “我.....” 邓镇被几个人往酒楼里拽,“李景隆....二丫头....我曹你大爷!” 第39章 后生可畏(1) “阿嚏....” 眼望着邓家大姑娘骑着马儿走远,李景隆陡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嘶!” 他擤下鼻子,嘟囔道,“谁骂我?” 这时,一直在后边默默跟着的李老歪,赶紧现身,一溜小跑到了李景隆身边,“少爷!您是不是忘了啥事?” 李景隆眼皮转转,忽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早上出门时候,母亲说想吃东大街的糖点心。快快快,这个点儿别关门了!” “不是点心!”李老歪跺脚。 李景隆奇道,“那是啥?” “您今儿不得去韩国公府上吗?”李老歪提醒道。 “哎哟!” 李景隆又是一拍大腿,然后抬头看看已经快暗淡下来的天色,“啧,你怎么早不提醒我?” “早您不跟邓家大姑娘在那唧唧歪歪的腻腻乎乎的,脸对脸嘴对嘴...” “行了!” 李景隆赶紧打断对方,“多暂脸对脸,嘴对嘴儿了?你这话要是外人听去,人家邓大姑娘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少爷!” 李老歪忽然凑近了,低声道,“我瞅着,恁俩可挺配!” 李景隆一时没明白过来,“啥配?” “挺配!” 李老歪左右手两根大拇指竖起来,互相碰撞着,“就配嘛!” 说着,无比郑重的说道,“她邓家,老有钱了!” “你咋知道他家有钱?”李景隆翻身上马。 “当年邓王爷,可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 李老歪正色道,“就说这应天府,当年就是他第一个带人冲进来的.....” “别瞎白话啦!” 李景隆笑笑,“去....前边找个古玩铺子之类的,买点礼物带上!”数着,想了想,“照着两三百两银子花吧!” “少爷!” 李老歪嘟囔,“您这官没当几天,花钱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一下就是二三百两....咱家那点家底够折腾吗?” “不够折腾也得买!” 李景隆也是微微叹气,“总不能拎着一挂猪下水上门吧?” ~~ 韩国公李善长的府邸,就位于京城之中的李府巷。 因为李善长住这儿,所以就叫李府巷,意思就等于是老李家的巷子。 别以为巷子小,整个李府巷占地极大,东起弓箭坊,西至彩霞街,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 别人的家是盖在街巷之中,他的家是包含了街巷! 应天府这样的府邸不过四处,魏国公徐达所住的王府园,常家所在的常府街,还有邓家的邓府街。 其中最为华丽的,就属徐达和李善长的府邸。不过徐达的府邸,乃是朱元璋曾经的吴王府,并不是徐家人自己建的。 “娘呀!要血命!” 李老歪手里捧着个礼盒,斜眼看着李府巷的李善长府邸那金碧辉煌的大门,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院墙,口中低声道,“跟皇宫似的....” “别多嘴!” 李景隆瞪了他一眼,“别咋咋呼呼的让人笑话!” “日他血哥!” 李老歪先是点头,而后低声道,“少爷,早知道真应该拎一挂猪下水来算球了!他李太师家比皇宫都大,要啥没有?咱买的东西他们都未必稀罕看!” 就这时,吱的一声。 却是数十名锦袍仆人,鱼贯而出,推开韩国公府的中门。 紧接着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出,继而是一名长身玉立的儒生现出面容来。 “曹国公大驾光临,鄙舍蓬荜生辉呀!” 却是李善长的长子,临安公主驸马李祺,带着一群人亲自从门中迎了出来。 李景隆忙上前,躬身作揖,“驸马爷!” “啧!” 李祺脚步放慢,拖着李景隆的胳膊,佯装不悦,“九江,你这就外道了不是?在外人面前我是驸马爷,私下里,咱们只论亲戚!” “不愧是李善长的儿子,一见面就能拿捏住别人的命门!” “你这一句只论亲戚,直接把我的身份定性了,就是比你矮一头!” 李景隆心中腹诽两声,面上笑道,“姑父!” 其实他叫李祺一声姑父也没错,李祺是临安公主的驸马,临安公主是朱元璋的长女,也就是李景隆他老子,李文忠的亲表姐。 “快快!” 李祺亲昵的拉着李景隆的手,“家里早就预备好了酒席,可等你许久了呀!你若再不来,父亲就要差人去请了!” “呃....” 李景隆干笑两声,被李祺拽着胳膊,进了李善长的府邸。 ~~ 从外边看,李善长的府邸恢弘壮观。 走进其中,顿感一股豪奢之气。 穿越前院就是花园,花园之中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各种奇石搭建起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让人眼花缭乱。 李景隆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见识到此种远超皇城的景象,依旧忍不住内心之中涌出无限的感叹。 “他李善长跟老爷子大半辈子了,老爷子是啥人他不知道?非要把自己家弄的这么张扬?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呀!” “按说他李善长今年也七十来岁了,这个岁数不会想开开呀?” “以他的功劳,此时放下权力回归田舍,老爷子看在你过去的功劳和苦劳上,自然保你李家几代人的荣华富贵!” “可你还在痴迷权力不放,将来老爷子耐心耗尽了,你要迎接的就是皇帝的雷霆怒火!” “人呀,最难得的其实就是放下!” “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之所以身败名裂就是因为放不下!” “将来有一天,我也会老!那时的我,能放下吗?” 脑中如此想着,李祺引着李景隆到了花园的正中央,一处楼台之中。 李景隆刚靠近了,就见一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穿着道袍的老人,笑呵呵的站在亭台处看着他。 “晚辈见过韩国公!” 李景隆的姿态做得很足,快步上前弯腰行礼。 亭台外的银发老人,正是大明朝的太子太师韩国公李善长。 “后生,咋才来呀?”李善长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淮音。 “哦....” 李景隆撒谎张口就来,“今日公务有些繁忙,让老国公您久等了!” 说着,回头示意。 李老歪捧着盒子上前,将礼盒交给李善长身边的老仆。 “来就来,带啥东西?” 李善长微微皱眉,“我这又不缺啥?” “晚辈也不知您老喜欢什么!” 李景隆笑道,“这是一套前宋的象牙酒具....” “太贵重了!” 李善长微微侧身,“来来来,亭中说话!” “嘶...” 待在亭中坐好,李景隆心中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桌上器皿之奢华,远超皇宫大内! 让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 流光溢彩的鎏金镶宝石的金酒注,镂空云纹玉盖碗,犀牛角,象牙杯,纯色釉里红.... 这里每一件,随便拿出去一件,都是普通人干一辈子,都赚不来的财富! “哎!” 此时,就见李善长看看左右,忽皱眉对李祺道,“你二叔呢?” “儿子这就去请!” “放肆!” 李善长怒道,“贵客上门,他还要让人请?曹国公面前,他竟敢如此托大?” 第40章 后生可畏(2) “既然搞不懂你们父子叔侄之间,到底搞什么名堂?我就尽观其变。” 见李善长如此做派,李景隆心中暗笑。 从他到李善长府邸大门前,李祺开始论亲戚开始,李景隆就觉得今日所谓的请他过门,给他赔罪,倒好似是他李景隆亲自上门赔罪一般。 首先李祺拿出了长辈的身份,他李祺是长辈,那李祺的叔父,还有李景隆一个闷脚差点踢死的李佑,也是他李景隆的长辈! 那么不换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李景隆对李佑动手,就是不对! 而且这件事也完全可以就这么淡化掉,把李佑打了李至刚,甚至想插手天下第一街的事,直接给忽略。 李善长话音落下没多远,远处一个六十多岁,面容和李善长有几分相似的老人,背着手缓缓而来。 此人正是太仆寺丞,李善长之弟,李存义。 ”你咋才来?好大的架子?是不是要我去请你?” 李善长一见弟弟,就冷声开口。 李存义面带愁容,“大哥,弟弟我刚从佑儿那过来!”说着,叹口气,“佑儿头受重创,整日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说着,又顿了顿,“而且,还掉了几颗牙齿!” “你这话说给我听的呗?” 李景隆心中发笑,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站起来,以晚辈的礼仪对李存义说,是我下手太重了,是我不应该,是我的错,还望您多多海涵等等。 但他就是不说,非但不说还坐着一动不动,就笑呵呵的看着李存义,好像人家儿子挨的一闷脚,不是他踢的似的。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我李景隆可以对李善长客气,可以对李佑客气,可是你李存义是个毛? 我今儿来是看着李善长的面子来的,我认识你李存义是谁? 有时候做人不能太硬,但更多的时候是不能软! 不然谁都想捏你几下! 再说李存义在李景隆的眼中,已是一个死人了! 如果说历史上李善长的死,颇有些冤枉的味道。那么李存义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甚至,李善长的死,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李善长绝不是胡惟庸的同党,但他李存义定然和胡惟庸当年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边上李善长沉默片刻,看看李存义,“还不见过曹国公?” 后者明显有瞬间的错愕,然后行礼道,“下官李存义,见过曹国公!” “嗯!” 李景隆依旧坐着,动都没动,就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忽然间,因为他这样的做派,顿时冷场起来。 “九江....” 李祺开口,打破这份冷场,“你尝尝这道菜!” 他命仆人把一道鹅肉放在李景隆的面前,“这可不是一般的鹅,这是广东送来的狮头鹅,用的是粤菜的秘法,京师之中仅此一味,独一无二!” 精美的瓷盘之中,几块带着汤汁的鹅肉,边上点缀着雕花.... 李景隆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宫里朱元璋和朱标每日的御膳来。 那爷俩,老的就是大碗上面盖着菜,菜下面压着饭。 小的则是一碗饭两个菜,一碗汤。 李景隆心中暗道,“人家是皇帝和太子,你家是臣子,却住的吃的用的比皇帝都好....这不他妈的倒反天罡了吗?” “对了,老爷子还下旨,让我迎魏国公徐达回京呢?也不知那位....如今走到哪儿了?” “怎么不合曹国公胃口?” 见李景隆迟迟不动筷子,李存义在边上开口笑道。 “哦....呵呵!” 李景隆笑笑,“不是不合胃口,是....” 说着,他看向李善长和李祺,“不瞒您二位说,我呀现在不能吃鹅....” 李祺点点头,“这边有羊肉....” “羊肉也不行!”李景隆摆手。 “鱼....” “鱼虾蟹也不行!”李景隆又道。 “那这么说,这满桌的菜,您竟都不吃?”李存义又笑。 “不是不吃,而是不能吃!”李景隆的目光,终于看向了他。 “哦!”李存义放下筷子,“为何?” “我呀,正是青春年少...” 李景隆咧嘴一笑,“屁股上长了个火疖子....这鹅羊鱼虾都是发物,我吃不得!” “撤下去!” 李祺对仆人道,“告诉厨房,再次整治酒菜...” “不用不用!”李景隆连声道,“有咸菜什么的吗?” ~~ “这小子,不好对付呀!” 李善长一直默默观察,此刻心中暗道。 他之所以请李景隆上门,即摆出长辈的身份,又如此隆重的接待,其实是想李景隆给他个面子。 把李佑的事轻轻揭过,不再抓着不放。 作为李家的当家人,大明朝的太师,外人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 宫里那爷俩,不是良善人! 那爷俩要杀人的时候,一点点小事,都能变成惊天大事。 这件事若处理不好,就等于提前给李家埋了个雷.... 说不定哪天,那爷俩突然拿着李佑这事当幌子,直接对李家动手。 而且,眼前这位少年继承世袭罔替爵位的小国公,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 论跟那爷俩的亲近程度,比李祺那个驸马都要更为亲近。 要是这小国公整天在那爷俩耳朵边上,嘀咕他老李家的坏话,也不是啥好事! 想到此处,李善长忽的对李存义开口道,“今日请曹国公上门,是要赔罪的!既然佑儿卧床不起,你这个当父亲的,就要子债父还!” 李存义沉默片刻,对李景隆举起酒杯。 “公爷!” “是犬子一时糊涂,冲撞了您。其实论起来,大家都是亲戚,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您呢,该出的气也出了,李某这托大,斗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举杯道,“我先干为敬!” 李景隆依旧坐着,眼看着李存义把杯中的酒干了,却丝毫没有举杯的意思。 “您这是?” 李存义脸上露出几分恼怒。 他已经姿态很低了,可对方却始终油盐不进! “不能喝酒!” 李景隆苦笑两声,“昨儿,刚挨了老爷子的棍子.....”说着,指了指后腰,“现在还淤青着呢,太医说了,酒是万万喝不得的!” 说到此处,他又长叹一声,“诸位是没看见,当时要不是太子爷拉着,可就不是一棍子那么简单喽!” “毛头大哥,郑国公!” 李景隆看看几人,指了下自己的脸,“让老爷子一耳刮子,打得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牙都松了!” “其实这事,跟他没关系呀!他也没动手!” 闻言,李善长和李存义对视一眼。 看来过几天,还得专门请常茂一顿。 “其实呀,你也不用跟我赔罪!” 李景隆又看向李存义,开口道,“按理说,应当是我给你们家赔罪!毕竟...李佑是我带人打的!” 李存义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模样来,“不敢当曹国公赔礼.....” “可是呢!” 岂料,李景隆话锋一转。 “我为什么揍他?不是因为他想插手天下第一街!” “是因为他打了李以行!” “李以行官职不大,但却是太子爷的人!” 说着,他忽然目光冰冷,“李佑.....何等嚣张跋扈?东宫的人也敢打?” 哗啦! 李存义手一抖,筷子落在了桌上。 他怕的,就是李景隆抓住这个点,咬死了不放。 “老国公!” 李景隆又看向李善长,正色道,“您请我来要给我赔罪,晚辈受之有愧!晚辈也受不起!” 说着,他顿了顿,“如果真要赔罪,晚辈觉得....您,还有李大人,是不是应该直接去东宫,给太子爷赔罪才对?” 桌上,再次冷场,鸦雀无声。 忽的,李善长无声一笑,看向李景隆,“是老朽想左了....曹国公真是,后生可畏!” 李景隆拱手道,“不敢当!” 说着,站起身来,“老国公,天色已晚,家母还在等着晚辈回家吃饭,晚辈就不打扰了!就此别过!” 李善长也起身,“送客!” 眼看曹国公李景隆的身影渐渐消失,李存在咬牙道,“大哥,他这毛头小子,就这么不给咱们颜面...” “住口!” 李善长呵斥一声,从椅子中缓缓起身,“我一再告诫你们,要低调行事,小心做人,可你们.....” 说着,转头对身后老仆道,“准备更衣!” “大哥,这么晚了您去哪?” “进宫,见太子爷!” 李善长叹口气,“你口中的毛头小子,小国公,今日....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李存义不解,“他说什么了?我看一直在那装模作样的!” “你呀...” 李善长点点弟弟,“你真不适合做官!” 第41章 大哥(1) 傍晚时分,浅浅的来了一场雨。 使得这初夏,好似顿时回到了初春。 ~ “公爷,您回来了!” 李景隆从马号那边的侧门,回了曹国公府,管家李全就迎了上来。 “让灶上准备吃的!” 李景隆将坐骑,交给家里马号之中负责牲口的伤残老兵,开口道,“我跟老歪叔晚上还没吃饭呢!” “公爷!” 李全微微躬身,恭敬的说道,“老夫人给您准备了酒饭!” 忽然,李景隆觉得李全的脸有些不大....正常。 是那种带着光泽,一种憋着好事想要大笑的不大正常。 ~~ 曹国公府第七进院的灯亮着,空气之中飘荡着淡淡的饭菜香。 “回来啦?” 毕氏正端着一盘饺子,走到饭厅,回头见着长子,微微一笑,“洗手,过来吃饭!” 说着,拿起筷子,啪的一声打在守在桌边,正要夹饺子的小儿子李芳英的手背上。 “没规矩,你大哥还没吃饭呢!” “没事没事!” 李景隆忙笑道,“弟弟们饿了就先吃!” 说着,在丫鬟端来的水盆中洗了手擦干净,迈步进了饭厅。 “大哥好!” 李景隆的二弟李增枝还有三弟李芳英起身行礼,哥俩一个十三一个十岁,眉眼都和李景隆很是酷似。 “今儿吃饭怎么吃的这么晚?” 李景隆说着,坐在桌边。 却不想二弟李增枝却起身道,“大哥,母亲说了,您今儿坐主位!” “我坐哪不都一样吗?” 李景隆满脑子疑惑。 “让你坐你就坐!” 毕氏整理下衣襟,挨着李景隆坐了,“尝尝这饺子,萝卜羊肉馅的!我包了一下午呢!” 说着,她竟然拿起一个酒壶,亲自给李景隆倒了一杯酒。 “母亲,这如何使得?”李景隆忙道。 “使得,你现在是男子汉了!” 毕氏看着自己的长子,满眼都是骄傲。 “刚生下来时,你才这么大!” 毕氏又双手比量一下,而后笑道,“一转眼,你已是男子汉,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了!” 说着,伸出手,微微触碰下李景隆的面庞,“呵,我儿胡子都长出来啦....将来定然跟你爹一样,是个威仪的美男子!” 灯火下,毕氏眼角的皱纹随着说话,慢慢起伏。 眼神之中,既是欣慰又是满足,还有丝丝惆怅。 “母亲,到底怎么了?”李景隆笑问。 “下午宫里来人了,传了皇上的旨意!” 李景隆刚夹起一个饺子,“是皇上和太子,又赏咱家好东西了?” “赏了你一个媳妇.....” 啪嗒,李景隆筷子上的饺子,跌落在碗中。 “哈哈!” 毕氏笑笑,“傻孩子,我一开始也是懵的!”说着,停住笑声正色道,“这可是太子爷的提议,皇上亲自指婚,大明朝谁能有这个体面呀!” “谁?” 李景隆愣了半晌,开口道,“我媳妇是谁?”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呀,竟然就有媳妇了? “申国公的妹子,邓家大姑娘.....” “啊?” 李景隆再怔,“这么巧吗?” “什么巧?”毕氏不解。 “下午儿子还和邓家大姑娘在一块....”李景隆有些心不在焉的夹起饺子,“我还请她吃了顿饭....” “说起来也都不是外人,当年宁河王跟你爹最是聊得来!” 毕氏继续笑道,“你跟邓家大姑娘也算是青梅竹马!那孩子呀,长的也俊俏!”说着,又忽的微微皱眉,“就是毕你大两岁......” “女大二抱金块儿!” 边上,李芳英忽然插嘴道。 “没规矩!” 毕氏皱眉,斥责道,“你这当弟弟的,是在开你大哥的玩笑吗?” 顿时,李芳英笑脸吓得煞白,站起身低头道,“母亲,儿子知错了!” “跟你大哥说!” “大哥,弟弟不是要开您的玩笑,弟弟一时失言,请您勿怪!”李芳英又对着李景隆行礼。 “坐下吃饭吧!”李景隆对着弟弟笑笑。 “你别这么宠他们俩小的!” 毕氏又皱眉道,“你这当哥哥的,要拿出威严来,以后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什么是规矩,这就是规矩。 什么是礼法,这就是礼法。 亲兄弟之间,长幼有序,不可僭乱。 再者李景隆是曹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于两个弟弟而言,长兄如父。 “婚期定在九月,太子爷让钦天监宣的日子。明儿呀,你呀,明儿多给太子爷磕几个头!咱家多亏了他照应!”“我也得进宫去,跟贵妃娘娘商量下聘礼的事儿....” 毕氏又给李景隆夹菜,开口道,“咱家的宅子也要整修一番.....还得抓紧给你们兄弟做新衣裳。哎呀,不单是衣裳,要做的东西多着呢!” “回头呀,说不得还要麻烦织造司那边.....这人情得你去走!” “对了,你下午去了韩国公府,咋样呀?” “我知道你性子有些傲气,咱家平日跟韩国公家来往的不多!” “可是人家毕竟是长辈,你岁数小,对长辈要有个晚辈的样儿.....” 李景隆小口的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听着毕氏口中,随口拈来的絮叨。 饺子的味道很好。 母亲的话....也很好! ~~ 与此同时,申国公府。 邓镇送走了宫里来传旨的太监总管包敬之后,坐在屋里无声的咬牙运气。 “公爷!” 她的夫人张氏轻推了下邓镇的肩膀,“你这干嘛呢?好似要杀人似的!” “我正想杀人!” 邓镇皮笑肉不笑,而后看着自己的夫人,继续咬牙道,“你说....怎么就便宜他了?” “谁?” 张氏一时没懂,而后忽笑道,“你咋能乱说呢,皇上指婚....” “不是,怎么偏偏是他?” 邓镇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我自小看着二丫头那小子长大的,他一撅屁股我都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那小子,最他妈坏!” “而且还是蔫坏!” “就这回,你看他去揍李佑.....把他人打差点一脚闷死了,结果跟没事人一样,挨的处罚最轻....” 说着,他赶紧闭口不言。 因为他妻子张氏正是李善长的亲外甥女,被李景隆一个大闷腿,屎都打出来的正是他媳妇的亲堂舅。 张氏冷笑两声,“呵呵,坏的何止是曹国公,你身边那一圈儿,有一个算一个哪有一个好人?” “不是,你不了解二丫头...” “不了解也是皇上指婚....” 张氏白了邓镇一眼,“你敢不遵吗?再者说这也是门当户对....”说着,又道,“要我说呀,曹国公还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良配呢!” 邓镇皱眉,“他哪良了?” “人家长的俊呀!” 张氏开口道,“就大明朝这些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当中,谁有人家长的好看....早些年,勋贵圈子之中,那些定亲的姊妹,谁见着曹国公不是两眼放光...” “你们这些娘们....” 邓镇骂道,“肤浅!那脸能当饭吃?” “起码看着得劲儿!” 张氏又道,“再者说,他家人口少.....谁嫁过去马上就是当家的主母,就是诰命夫人!” “再说句大实话,你随便问问其他女子,让她选是嫁给大明朝的王爷呀,还是嫁给曹国公呀!只要脑子不坏,都选曹国公....” “行行行....” 邓镇指着媳妇骂道,“明儿我把你嫁他!” “哼!” 张氏摸摸自己的头发,“我倒是想,可是人老珠黄了...” “你....他娘的!” 邓镇又骂了一声,转头朝外走。 “哎,你今晚上又去哪个狐狸精房里?” 张氏陡然厂前一步,叉腰拦住邓镇,瞪眼道,“我这儿,你就不过夜是吧!” 说着,挺着胸,使劲的晃了晃。 “起开吧姑奶奶,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思?” “那你干嘛去?” “我找管家,算算得给我妹子带多少嫁妆!” 邓镇大声道,“我得让我妹妹风光大嫁....” “我也跟着去,我看你到底给多少?” 第42章 大哥(2) “公爷...您莫非忘了,其实府上小姐们的嫁妆,当年老公爷在的时候,都安排好了!” 申国公府的管家留着三寸山羊胡,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不像是个管家,倒像是个算命的。 邓镇端着茶盏,“嗯,说说,多少!” “这嫁妆当中,第一项是陪嫁银子....” 管家说着,拿出一个陈旧的账本翻开,“六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嘶.....”邓镇顿时倒吸一口气。 “呃....”夫人张氏在边上,猛的打了个嗝,赶紧捂着自己颤动的胸口。 “老公爷的意思是,陪嫁银子的数目中带着六,是顺。带着九,是长久!” 管家解释一句,继续翻着账本。 “另有金器十箱,玉器十箱,银器十箱...” “珍珠玛瑙十箱,古玩字画十箱....” “嘶..” 这回倒不是邓镇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而是他媳妇在边上,突然在他大腿上恶狠狠的掐了一把,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别废话!就说总共多少箱...”邓镇道。 “嗯,各种珍宝玩意儿,首饰器皿,一共是一百六十箱!” 管家笑笑,又翻了下账本,“还有....” “嘶!” 突然,邓镇脸都青了,又是他媳妇狠狠的拧着他的大腿里子上的肉。 “还有啥?” “另有两处小庄田....” 管家慢条斯理,认认真真,“都是水田,每个庄子是三百顷....一处在句容,一处在六合...” “嘶....哦!” 邓镇的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按住他媳妇继续拧他大腿里子的手。 张氏在边上,妒忌的都要疯了。 银子七万.... 金银珠宝一百六十箱。 还有加一块六百顷地的小庄子....? 六千亩地是小庄子?还都是水田? “还有!” 管家的话还没完,继续道,“绫罗绸缎各五百匹,棉布一千匹,貂皮狐狸皮等共三百张,马一百二十匹....” “还有....” “等会!” 邓镇打断管家,摆开张氏的手。 然后有些哆嗦的端起茶盏,一口气咕噜咕噜的灌下去,“还有什么?” “前门大街铺子六间,东门大街铺子六间....” “典当行一家,粮油行一家....” “还有....” 邓镇大怒,“你他妈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五进宅子三所....” 管家看看账本,“没了!” 呼! 邓镇长出一口气。 “但是!” 管家又道,“老公爷当年留下这些安排之后还说了!这些只是暂定的...几位小姐真出嫁的时候,是否还要添什么,由公爷您几兄弟看着安排!” “我他妈还安排什么呀?” 邓镇无语,心中道,“爸爸诶...您老摸着良心说,这他妈...还用再添吗?普天之下,有您这么嫁闺女的吗?您这纯是搬家呀!” “公爷,账本给您放这儿了!” 管家站起身,“小的这就去带人,去库房给姑娘挑东西去!” “你急什么?又不是明儿就结?” 邓镇斜他一眼 ,又看看账本,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他不是抠搜的人,嫁妹子是要分光大嫁的。就算是家里砸锅卖铁,也不能让妹子以后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可眼目前的账本,也忒吓人了! 这等于是把他邓家的四分之一,直接给掏出去了。 ~~ “你个没良心的....” 管家刚一出去,张氏就扑在邓镇身上又抓又咬。 “你这娘们疯啦?”邓镇怒道。 “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才给多少彩礼?啊?” 张氏咬牙道,“连这个零头都不到.....” “你们家给的嫁妆,也没多少呀!”邓镇冷笑。 “你.....” 张氏愣了下,再咬牙道,“我嫁妆再少,也是往你们老邓家带东西。可你家现在,是要往外掏东西!” “掏就掏!” 邓镇瞪眼,“我妹子....我爹活着时候最疼家里几个姊妹.....多给点东西给点钱怎么了?”说着,眼珠转转,“妈的,以后二丫头那小子,我他妈....我他妈把他当儿子使唤他...” “哼!老李家这哪是娶媳妇呀!” 张氏在旁冷哼,“这不就是请了个财神爷吗?” “行了,你别酸叽溜的!” 邓镇起身,“妈的,怪不得二丫头那小子,打小就被老辈儿人说是有福之人。敢情他那福,是从我们家来的!” ~~ 翌日清晨,鸟语花香。 “哥们....” 通往弘德殿的夹道之中,曹泰小声的对李景隆道。 “我跟你说呀,昨儿邓大哥可是看着你跟他妹子,俩人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当场...要不是我拦着,他当时就过去抽你了!” 李景隆脚步微顿,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哦!” “你哦个鸡毛呀!” 曹泰急了,“我跟你说,邓大哥早上来的时候,脸儿都他妈是绿的,好像他媳妇坐他一宿似的.....” “你可千万别惹他啊,让他揍一顿犯不上!” 如果说常茂,茅太爷是淮西勋贵二代中的老大。 那么邓镇,就是二代之中的金牌打手。 当初这哥俩联合,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李景隆和曹泰说着话,刚迈过弘德门,就见邓镇背着手,阴沉着脸站在廊下,眼皮一跳一跳的盯着走来的李景隆。 “哥哥,您早!” 不知为何,李景隆有些心虚。 邓镇冷笑,没说话。 李景隆硬着头皮,“邓大哥,您早!” “把邓字去喽!”邓平斜眼。 “啊?”曹泰在边上插嘴,“您...不姓邓啦?” “滚!” 邓平抬腿就是一脚,而后盯着李景隆。 后者被看的毛骨悚然,瞬间灵机一动,“大哥,您怎么来这么早?” “啊!” 邓镇脸上肌肉动动,“是来的早了,我这还没吃造饭呢还!” “您等着,我去给您拿早饭去!” 说着,李景隆抬腿就往侍卫房那边的小厨房奔。 “看看,我就说了吧,让你臭嘚瑟!” 曹泰在边上小跑着跟着,“你勾引谁不好,勾引他妹妹?你忘了小时候啦.....” ~ “咳咳...嗯!” 邓镇背着手,咳嗽两声进了侍卫房。 惹得房间内一众纨绔子弟,纷纷转头。 “大哥...” 李景隆左手一碗豆浆,右手一盘包子,“给您放哪儿?” 邓平怒道,“问我那?你没长眼?” “您坐您坐!” 李景隆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拉过一张凳子。 吸溜! 邓镇喝口豆浆,斜眼道,“放糖了吗?” “放了呀!”李景隆搓手苦笑。 “苦....” “得嘞!”李景隆忙道,“我给您拿糖去!” 侍卫房中,突然静得出奇。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李景隆嗖嗖的跑出去,又嗖嗖嗖的跑回来。 好赖不计,二丫头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跟你邓镇一边大,你这么使唤人家? “啧...” 邓镇咬了一口包子,“咸菜呢?” “得嘞!” 李景隆又嗖嗖的跑出去,唰唰唰的回来。 “大哥,今儿早上腌黄瓜,芥菜丝,还有咸鸭蛋,每样都给您拿了点!”李景隆继续点头哈腰。 曹泰越看越奇,低声道,“小李子!不是.....你....在他手里有把柄吗?” “一边去!” 李景隆甩脱曹泰的手。 而邓镇在吃了两口包子之后,忽然把筷子一丢,“不吃了!” 这边李景隆马上奉上茶水,“您漱漱口!” 咕噜咕噜! 邓镇这边漱口,李景隆那边又拿痰盂。 “我知道啦!”曹泰突然在旁大喊。 唰,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李景隆不解。 “你....在邓大哥手里的把柄,不简单!” 曹泰瞪眼道,“你....不单单是勾引人家妹子.....” 唰! 所有二代勋贵们眼冒金星,探头过来。 “小李子,你是把邓大哥的妹子,弄怀了吧?” “哈哈哈哈!哎哟!邓哥...哎呦!哎哟....别别别,别拿刀....” 第43章 游园(1) “毛头哥,你瞅他给我揍的,一拳砸我下巴上啦!” 就他曹泰被邓镇暴揍的时候,大救星常茂及时出现。 嗖的一下,曹泰躲在常茂的背后,扬起脸儿来,哭叽赖尿的说道,“他真下死手呀!都青了,我现在下巴颏嘎嘎疼!呜...” 常茂一看自己的小老弟让邓镇一顿炮拳,顿时大怒,回头怒道,“你这么大人了,打他干啥?” 邓镇也怒道,“他瞎鸡巴咧咧!” 常茂眼睛一横,上前道,“你跟谁说话带啷当呢?” “我....”邓镇面皮微颤。 “哥哥,哥哥!” 李景隆赶紧夹在俩人中间,劝道,“毛头大哥,这事真不怨我大哥,是曹泰满嘴喷粪,他该打!” “哎呦!小李子,你个没良心的!” 曹泰顿时一蹦三尺高,“前儿我才帮你偰了李佑一板凳,让皇爷给了一鞋底子,你居然现在帮着他说话!” 说着,上前扯着常茂的胳膊,“哥哥,你听他说的啊...你管邓大哥现在直接叫大哥了。邓大哥现在还不算他大舅哥呢,他就开始拉偏架了!” 常茂明显一愣,看看邓镇看看李景隆,“大舅哥?” “小李子把等家姑娘给办了!” 曹泰继续咋呼到,“昨儿我在大街上亲眼看着了,俩人黏黏糊糊的,小李子贱不呲的给人家送花,邓姑娘眼汪汪都要出水儿.....我估摸着,小李子是把人家给办了...” “嘶...哎呦!” 侍卫房中,一众侍卫齐齐惊呼。 常茂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李景隆,“真的?啥时候的事呀?你小子行呀?” “行什么呀?哥哥,不是那么回事!” 李景隆气得浑身直哆嗦,“我跟你说....” “说什么呀?”曹泰撇嘴,“从你早上进来,在你大舅哥身边,就跟包敬伺候太子爷似的,亏兄弟们对你掏心掏肺.....” “谁他妈也别拦着我!” 邓镇再也听不下去了,嗷一嗓子,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曹泰就是一个窝心脚。 而后对李景隆喊道,“妹夫,你他妈还等什么呢?上手呀!” 曹泰飞快的绕着柱子,“小李子,你敢动我一下,咱俩绝交!” “我...我他妈这都什么兄弟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声,陡然大声喊道,“是皇上赐婚了!” 陡然,屋内寂静无声。 侍卫们齐刷刷的看向李景隆,邓镇收住飞腿。 曹泰跑着跑着身子突然一顿,紧接着砰的一声....撞柱子上了。 “太子爷跟皇爷提的,贵妃娘娘给做的煤,皇爷昨儿下半晌下的圣旨!” 李景隆大声道,“我....即将迎娶申国公家的二女儿,也就是邓镇大哥的亲二妹为妻!” 说着,瞪着曹泰,“兄弟,我...我今儿讨好我大舅哥,不行吗?” “不是....” 曹泰咂摸下嘴儿,“凭嘛是你呀?” 李景隆面皮颤抖,“你啥意思?” “我...”曹泰一摊手,“我也没成亲呢....” “大哥,揍他!” 曹泰话音未落,李景隆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暴走。 今儿不揍丫满脸桃花开,丫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厮这张嘴,简直就是老太太喝稀粥,无耻下流! “且慢,看我,都看我!” 常茂堵在当间,阻止邓镇和李景隆砂锅大的拳头,大声道,“他自小就不会说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看我面子,饶他一次!回头让他请客....” “我请我请!” 曹泰见犯了众怒,赶紧道,“我请大伙逛窑子....” “滚你蛋吧!” 李景隆咬牙道,“你可做个人吧?” 就这时,太监包敬出现在侍卫房门口,满脑门子汗,“诸位爷,别打了,太子爷那边传曹国公呢!” 李景隆点点曹泰,嘴唇动动,无声的骂了两句。 眼看他走远,曹泰又嗖的一下坐在邓镇身边,“哥哥!” “干啥?”邓镇没好气的道。 “那个....”曹泰眼睛一个劲儿的眨,“您嫁妹子,给多少嫁妆呀?” 闻言,邓镇就觉着心口一阵抽抽。 而后问道,“你小子随多少礼份子??” 曹泰认真的想想,“礼份子给钱那就见外了!”说着,忽的一笑,“我送他两盒海狗丸,保准两口子永远不打架.....” ~~ 李景隆进了弘德殿玉华堂,就见太子朱标阴着脸,正坐在书案后。 玉华堂内还有另外一人,李至刚。 “他不是越过你单独找孤说事儿的!” 朱标点点凳子,示意李景隆坐下,开口道,“他来的时候,你那边正打着呢!”说着,突然怒道,“这是哪儿?这是孤的东宫,不是天桥....” 说到此处,他捂着心口,“孤早晚让你们这些杀才给气死!” “太子爷您消消气!” 李景隆忙道,“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他突然警觉到什么,看向朱标,“太子爷,臣看您老捂着心口,您的身子.....” “让你们气的!”朱标怒道,“咋?你盼着孤有病?” “臣不敢!” 李景隆赶紧低头。 但同时,心中暗道,“历史上朱标壮年早逝,他的同母兄弟也都不是长寿之人......是不是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 “你跟他说说正事!” 朱标瞥了眼李至刚,又对李景隆道,“还指望你能出息呢!结果你倒好,当甩手掌柜的了!” “公爷!” 李至刚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开口,“钱庄的三十万两银子,早上运到了理藩院。您说的公开招标的事,也已落实完毕了!” 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份条陈来,双手捧着,“夫子庙的改建,由六家商行承建。夫子庙原百姓的安置房屋,由四家货栈给包了!这是明细....” “另外,夫子庙那片儿原先的穷苦百姓,有两批已经开始往城外搬了。听说朝廷的德政,百姓们都很欢喜,没闹事很老实!”“窝棚区那边,明天就开始拆。臣跟承建的商行说了,既然需要大量的人手,干脆就从原先那些贫民之中招募!” “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挣钱的活路,不至于没了生计!” 李景隆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李至刚递过来的明细。 “夫子庙承建,需花费六万二....” “贫民安置,需要三万一.....” 这花费比事先预想的还要略低些,大头都是在建筑材料上,至于人工....这时代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力。 但这只是个开口头,一旦天下第一街建起来,各种装修花费,才是支出大头。 “倒也够快的!”李景隆赞了一句。 “这其中,下官呢....” 李至刚转头,看向朱标,“下官也私下跟那些商人们透露了,将来天下第一街有您的手书做匾额。商人嘛,无利不起早!” “嗯!”朱标微微点头。 “哎哟,太子爷...臣看来还倒不一定就是无利不起早!” 李景隆上前,对着朱标开口道,“是您在民间拥有崇高的威望,是您在民间深受官商百姓的爱戴。所以听闻,天下第一街跟您沾边,就纷纷报效!” “臣说句不好听的,古往今来那么多太子爷,随便换一个来,官商们一听这事,能这么踊跃的出钱出力吗?” “他们躲还来不及呢!古往今来,储君之德,太子爷您青史之中,无出您左右者.....” “哈哈哈!” 朱标笑笑,而后摸着短须,“你少拍马屁!” 随即抿嘴,“呵呵呵!说的有点过分啦!” “不过分!” 李景隆摆手,“不是,您要是不信,改天您跟臣出去走走,去工地上转转,去市井之中听听百姓对您的评价!臣可是亲耳听见的,有人说了,咱们这位太子爷,将来就是五百年不世出的明君!” 第44章 游园(2) “啧...” 朱标撇嘴,“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嘘嘘呼呼的,太过了!” 随即,欣慰的看向李景隆,“天下第一街是你的提议,孤倒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光,你也很是难得!” “昨儿云南送了五十斤贡茶过来,晚上回家的时候,你带回去几斤!” “对了,凌汉昨儿还上折子呢,说都察院的事实在太多了。这么着,光禄寺卿就是你了.....” “臣,谢主隆恩!” “啊?”朱标一愣,而后明白过来,“啥谢主隆恩,你这孩子,真能整事儿,哈哈哈哈!” “妈的!” 边上李至刚心中,陡然爆了一句粗口。 “不是,事儿都是我做的呀....怎么现在太子爷始终在一个劲儿的说他的好呢?” “我呢?我呢?” 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心中狂吼,“太子爷,您看看我...给我升官呀!” “太子爷!” 李景隆微微躬身,“其实李以行,还是不错的!能干......” 闻言,李至刚顿时两眼冒光。 然后更加谦恭的躬身,站在朱标面前。 “嗯!” 朱标微微颔首,“也是个好苗子!” 说着,沉吟片刻,“你现在是......” 李至刚开口,“臣位列七品!” “是不是小了点?” 朱标看向李景隆。 瞬间,李至刚的热血直接冲到了脑瓜顶,眼眶子嗖的就通红。 “太子爷提拔臣子,臣不敢多言!”李景隆笑道。 朱标又微微颔首,“李以行!” “臣在!” “你本是孤詹事府左春坊的属官....办差得力,踏实勤勉!着..升为.....” 咚咚咚,李至刚就觉着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 “臣,谢主隆恩!” 李至刚学着李景隆的口吻,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咣咣磕头。 “好好办差,呵呵呵!”朱标又笑道。 “臣,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若有违背此言,臣.....臣不得好死!” 官从七品升到了六品,算不得什么。 但是要看升的是什么官! 左春坊等于是太子的幕僚机构,其中的左中允,更是可以兼任翰林院编修的! “我他妈让那些清流进士都瞧不起我!我看以后谁他妈敢瞧不起我!” “我现在翰林编修,而后做大学士,再做六部侍郎,再做尚书阁老.......” “好好!” 朱标瞅瞅李至刚,摆手,“起来吧!” 说着,又对李景隆道,“下午没事?” “臣没事!”李景隆道,“有事也是李以行去办!” “是是是,臣去!”李至刚忙开口,同时心中期盼,太子爷您再夸夸我,求您了,夸夸我! 朱标却只是淡淡的点头,又对李景隆道,“那就叫上两家人,咱们御园聚聚....啊,也算是让你提前见见未来的新娘子!” “我昨儿已经见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感紧谢恩。 “等等!” 边上李至刚心中却道,“两家人?新娘子?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随即,心中又失落道,“什么时候,我才有资格能陪着太子爷游园呀!我还得继续努力呀!” ~~ 御园,就是毗邻皇城的皇家马场。 坐落在紫金山脚下,郁郁葱葱无限风光。 午后阳光正美,难得太子爷今儿有雅兴,东宫的侍卫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在马场之中草地之上,尽情的展示着骑术,箭术。 咚咚咚,一阵马蹄疾驰而过。 却是邓镇在马背上,双肩如满月,手中利箭如流星,嗡的射出去。 砰! 正中二十步外,箭靶子的中心。 且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那木头做的箭靶子不住的晃悠,箭镞入木三分。 “好!邓大哥神射!” 一众侍卫,大声欢呼。 “呵呵呵!” 朱标坐在遮阳伞下,手中端着一盏凉茶,略微点头,“你们这些杀才,闹归闹,但还没忘了祖辈留下的看家的本事!” “弟兄们都时刻准备着!” 李景隆在旁笑道,“帮太子爷您征战四方,让日月之下皆为我大明国土!” 闻言,朱标微愣。 “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着,叹气道,“武是不能忘,但...于国而言要先治,才能兴武!” 说着,目光微转,脸色突然一僵。 李景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常茂正把皇孙朱允熥抱在怀中,仔细的给他外甥穿着一会骑马用的小靴子。 边上曹泰手里抓着一把樱桃,咧嘴笑道,“三爷,看臣给您表演个天女散花!” 说着,一把樱桃就塞嘴里了。 然后吧唧吧唧的开始大嚼。 接着嘴皮子一番.... 噗噜..... 说不清多少樱桃籽儿,从他的血盆大口中喷出,跟他唾沫星子一块纷纷洒落。 “好!” 朱允熥兴奋的拍手,然后也抓了一把樱桃塞嘴里。 噗...... 曹泰,噗! 朱允熥,噗! “三爷,您这不对,您得有气势,您学着臣,使劲儿,噗.....” 朱允熥鼓着腮帮子,小脸憋的通红,“噗.....呸!” “哈哈哈哈!” 常茂笑得前仰后合。 “这厮.....” 朱标嘴角不住颤抖,“还是抽轻了!” 就这时,太监包敬快步跑来,“皇上来了!” ~~ 众人忙起身,“参见皇上!” 就见朱元璋背着手,趿拉着布鞋,身后跟着郭惠妃,笑呵呵的踩着草地走来。 “呵呵呵.....” 朱元璋在朱标的搀扶下,在伞下面坐了,“听说你们在这玩乐,咱老头子过来凑凑热闹!” 朱标笑道,“您老过来怎么不先告诉儿子一声,儿子都没迎您!” 李景隆也跟着开口,“老爷子,其实刚才太子爷想让臣去请您了!可是一想到您日理万机忙于国事,就没敢打扰您!” “种地还得忙里偷闲呢!!” 朱元璋说着,转头对郭惠妃道,“让人在那边支口大锅,一会炖鱼炖肉....” “臣妾亲自下厨!” 郭惠妃笑笑,忽瞅见朱允熥满嘴的樱桃汁,衣襟都染色了,心疼的赶紧把他抱在怀里,“这怎么弄的?” “娘娘!” 朱允熥憨憨的道,“皇爷爷,孙儿给你们表演个天女散花.....” 说着,却忽然顿住,然后咧嘴大笑,“漂亮姐姐来了!” 众人转头看去,正是邓家姑娘小凤,一身猎装骑着马儿,款款而来。 ~~ “你瞧,二丫头多俊!” 御园马场之中,男女分开,各在一处。 郭惠妃抱着一直踢腾的朱允熥,对邓小凤私语道,“你看那飞鱼服穿在他身上,就好似专门给他做的似的!你再看旁人,一个个活张飞。就二丫头,那身段那相貌!” 邓小凤低着头,满脸娇羞。 昨儿一开始,她对李景隆心中还满是不以为然。 可是在馄饨摊上一见之后,回到家中,竟然整晚满心都是他说话的样儿。 当然,还有他送她的夏菊! 此刻再看向李景隆,目光之中隐隐柔情闪动。 女子动心,往往就在一刻。 此时在她看来,人群之中的李景隆,竟然有些无可挑剔了! 出身好家世好,长的好,能文能武..... 最主要的是,懂得人心,知道疼人,不像其他男人那样,不把女人放在心上! 而且,他还会作诗。 送你一朵小红花..... 想着,唰的一下,邓小凤脸更红了。 ~~ “以后结婚了!就是大人了!” 朱元璋这边坐着,李景隆蹲着。 老爷子开口道,“老话说成家立业...家就是业。好好过日子,别欺负人家闺女....记着啊,赶紧多生几个娃出来,你们老李家,人丁太稀薄了!” “是是是!” 李景隆说着,偷瞄了邓小凤那边一眼。 恰好对方也在偷偷看他。 李景隆莞尔一笑,调皮的朝对方挤了下眼。 嗖,小凤那边飞快的低头,捏着衣角。 “行了,咱老头子不啰嗦了!” 朱元璋笑道,“你过去跟小风说说话!” “是!” 李景隆站起身,大大方方毫不扭捏的走向邓小凤那边。 郭惠妃一笑,推了了小凤一把。 后者也起身,颇为羞涩的朝李景隆走来。 “啊啊啊 !” 朱允熥在郭惠妃怀中挣扎,却挣扎不脱。 “哦哦哦....” 不远处,曹泰等一众纨绔张大嘴,双眼精光四射。 ~~ “昨晚上睡的可好!” 众目睽睽之下,李景隆长身玉立,笑着开口。 “嗯!”小凤低头,满脸娇羞。 “你....” 忽的,李景隆低头,低声道,“今儿的衣裳好看!” 小凤抬头,眼神之中满是笑意。 “但是.....主要还是人好看,衬的衣服好看!” “呵!”小凤抿嘴,身子微晃。 “这臭不要脸的!” 曹泰在不远处咬牙骂道,“瞧他把人家姑娘勾引的....” 啪! 常茂对着他后脑就给了一巴掌,“你别吵吵,仔细看!” “嗯!我学着呢!”曹泰道。 ~~ “要不!” 李景隆回头瞅瞅,目光含笑的老爷子和朱标,还有一众坏笑的纨绔兄弟们,“咱俩跑马去!” “好!” 小凤捋着被风吹乱的鬓角。 “牵马来!” 李景隆对着马厩那边开口。 却不想马厩那边陡然一声惊呼,“坏了!快来人呀,了不得啦!” 唰,众纨绔起身,按着腰刀站在朱元璋和朱标身前。 “起开,咱看看怎么个事儿?”老爷子起身,大手推开众人。 大家齐齐朝马厩那边走去,陡然之间,全部愣住。 噗噜噜! 就见小凤的战马次牙咧嘴甩着尾巴,面目狰狞,口喷白沫。 前蹄腾空,后腿着地.... 对着李景隆那匹枣红色的爱马,呲着大牙就端了过去...... 第45章 李子 其实人生在世,最值得怀念的,往往是最平凡而又简单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中,有我们的爱人,亲人,还有随时在你身边耍宝的狐朋狗友。 还有一个个,专属于我们之间,最温情最特别最难忘的故事。 ~~ 黄昏很美,天空像是胭脂。 常茂曹泰等一众纨绔子弟,骑着马远远的跟着在前面,送邓小凤回家的李景隆。 “你今儿的衣裳真好看....” “其实是你长的好看,才衬得衣裳也好看....” 曹泰在马背上,捏着兰花指,学着下午李景隆的口中情话。 “哕....” 他呕了一下,对着常茂道,“毛头大哥,你说他恶心不恶心,一个老大爷们这话也说得出口!” 常茂无声咧嘴,“娘们就得意这口!” “嗯,也对!” 曹泰想想,正色道,“明儿我也找个娘们跟他说这话去?” 东平侯韩勋在旁听了一耳朵,“你找谁?” “红袖楼的翠红呀!”曹泰道。 “曹!”常茂咬牙,“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正儿八经定个亲?怎么老找窑姐儿呢?” “我也想定亲呀!谁给我张罗呀?” 曹泰一摊手,“托媒人找了好几家了,一听说是我,对方脑袋直接摇成拨浪鼓了....” “哎....” 常茂叹气,“你那人品..想找个正儿八经人家的闺女,确实费劲!” “哥!” 曹泰忽然在马背上斜身凑近,“那个....嫂子家是不是有个妹妹!” “滚!”常茂顿时大骂,“咋,你想跟老子做连襟?” “那不挺好吗?”曹泰道,“我老婆是你小姨子,你老婆是我大姨子,咱俩还是兄弟.....” “滚滚滚滚.....” 常茂眼皮颤两下,“今儿我就不该拉着小邓和二丫头,怎么不打死你狗日的!” ~~ 这时,已走到了邓国公府的门口。 邓镇先下了马,迈步进院,临走时恶狠狠的瞪了李景隆一眼。 而后者完全没看他,眼睛都落在邓小凤的脸上。 感受到晴朗的目光,小凤的脸小凤的脖子异常的滚烫,红晕一片。 “今儿,就送你到这了!”李景隆下马轻声开口道。 “嗯!”小凤也下了马,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李景隆,又飞快的低头。 “这几天咱们都不能见了!” 李景隆又道,“得等着我家这边下聘,然后贵妃娘娘帮着给聘书!” “嗯!”小凤捋下头发,眼角浮出一丝笑意。 “那.....” 李景隆低声道,“我走了?” “嗯!”小凤应了一声。 “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讨厌!”小凤莞尔一笑,目光看向李景隆,多了几分不舍。 男女之间的事,就是一层窗户纸。 一旦捅破了,不管多烈性的女子,一开始都缠人。 “我真走了!” 李景隆忽叹息半声,“但我有些舍不得你!” “要不...” 小凤回头瞥了眼身后,那些大眼瞪小眼的纨绔们,“来我家坐坐?” “不了!” 李景隆犹豫下,开口道,“你大哥.....咱大哥怕是不愿意!” 说着,又叹口气,“我真走了!” “那....”小凤咬着嘴唇,“你慢点!” “嗯!” 李景隆说着,拽了下身侧,正在跟小凤战马腻腻歪歪的坐骑。 但下一秒,他陡然回身。 “啊!” 就在小凤的惊呼当中,凑到了小凤的面前,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 “你要....干嘛?”小凤紧张的问道。 “别动!” 李景隆说着,缓缓把手伸到自己的衣襟当中。 而后手臂轻动,一枚玉佩,蓦地出现在小凤的眼前。 “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平安扣!” 李景隆说着,把玉佩放在小凤的手心当中。 又道,“你可知,为何我把它送给你吗?” 小凤茫然的抬头。 “因为它....就挨着我的心!” 唰! 小凤的眼眶,直接就红了。 “现在,我把我的心给你!” 说着,李景隆轻轻合上小凤的手。 然后突然伸手,捏了下小凤的脸颊,翻身上马。 ~~ “这臭不要脸的!” “他跟哪学的这些话?” “太他妈....肉麻啦!” 一众纨绔子弟,既羡慕又嫉妒的纷纷破口大骂。 李景隆回望爱人,爽朗一笑,正要策马扬鞭。 “等会!” 他诧异的回头,就见小凤又道,“等我!” 说着,一头钻进了国公府。 ~~ “妹....” 邓镇就在国公府门里呢,等着妹子进院。 就见小凤一阵风似的在他身边掠过,朝着后院而去。 而后,就见管家嗖嗖嗖的跑来,“公爷,小姐进了库房了!” 邓镇迷惑,“她进库房干什么?” 正纳闷间,就见邓小凤又嗖的一下,一阵风似的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长条物件。 “不是....” 邓镇愣住,“她拿的什么?给谁呀??” ~~ “二丫头.....” “九江.....” 小凤捧着东西站在府邸门前,连续张口两次,但都觉得口中的称呼不妥。 二丫头是李景隆的乳名,她不能叫。 九江是李景隆的字,她叫起来显得太过郑重。 “怎么了?”李景隆拉着缰绳,缓缓策马过来。 “李子!” 小凤缓缓开口。 李景隆听了这个称呼也是一怔,而后弯腰笑道,“这个名字儿好听!李子!” “我也有东西送你!” 说着,小凤把手中的东西举了起来。 李景隆接过,感觉非常压手,打开上面包裹的绸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嘶.....” 赫然是一柄鎏金刀鞘镶嵌红宝石,鲨鱼皮刀柄。吹毛断刃的宝刀。 “我爹生前,从鞑子王爷那缴获的!” 小凤正色道,“书上说,宝刀送烈士......” 说着,她低下头,又小声道,“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刀是我爹生前最喜欢的宝贝。除了我之外,连我哥哥都不能碰......”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 “我他妈的.....” 邓镇在国公府门里捂着胸口,扶着门框。 “这他妈的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胳膊肘朝外拐了!那可是爹留下的宝刀呀!是老邓家的传家宝呀.....妹子,我有儿子呀!咱家没绝户呀!” ~~ “这我不能要!” 李景隆满脸震撼,“这是你父亲留下的....” “父亲生前最疼我....” “而我往后余生....” 说着,小凤脸嗖的一红,然后转身抛开。 但就在她即将进门的那一刻,又陡然转身,含情脉脉的看着府外,马背上的李景隆。 “往后余生!” 李景隆持刀在手,抱拳道,“某心中,也只有小凤一人!” “嗯!” 小凤点头,嫣然一笑。 ~~ 长街依旧喧嚣,但一众骑马的纨绔们却鸦雀无声,毫无往日的嚣张跋扈。 无他,被李景隆的运道给震慑住了。 老邓家的千金小姐,淮西勋贵当中一朵金花,就这么落在他小子头上了? “李子!” 曹泰在马背上,捏着兰花指,怪腔怪调,“往后余生!我呸.....李子?你他妈还桃儿呢?还苹果呢?还他妈柿子呢!” 说着,大声嚷嚷道,“弟兄们,以后咱们都叫他李子嗷!” “哈哈哈!”众人笑得东倒西歪。 “哥!” 李景隆脸上挂不住了,对常茂道,“你管管曹泰那张臭嘴!” “我劝你....” 常茂斜他一眼,“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啊?”李景隆一怔。 “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还不许兄弟们说两句?” 常茂怒道,“要不是我现在岁数大了,早拿板砖拍你了!” 说着,又道,“赶紧找地方,你请客!” 第46章 上马! 请客是绝对不能的,请不了一点。 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呀,花钱如流水了。 且不说家里的存银就只有不到两万,而且自己马上要面临人生大事,结婚! 人家女方那边,恨不得刮地三尺给嫁妆。 男方这边也不能抠搜的,给点彩礼咋了? 不对,古代没有彩礼,那叫聘礼。 一旦女方出现反悔,是要退回的。 而女方的嫁妆,始终掌握在女方手中,传给女方所生的儿女。 于是,李景隆灵机一动,决定带自己的纨绔兄弟们回家吃。 ~~ 一众纨绔子弟,纵马来到曹国公府后街,马厩所在的小门儿。 “家里能有啥好吃的?”曹泰嘟囔着下马。 “外边东西都不干净!” 李景隆把缰绳扔给李老歪,开口道,“油大!” “就油大才香呢!”曹泰瞪他一眼,“你小子是不是心疼钱了?” “啧,我是那种人吗?”李景隆怒道。 说着,他转头看向管家,“告诉厨房,好酒好菜.....” “去八珍馆!” 常茂背着手,闲庭信步的朝曹国公府里走,开口道,“叫他们掌勺的大师傅带着小徒弟们,还有家伙式,来曹国公府做饭!” “不是....” 李景隆一听,有点慌。 忙道,“哥,咱们在家吃!” “嗯!” 常茂点头道,“他们来你家做,就是在你家吃呀?” “那他妈还不如在外边吃了!” 李景隆心中长叹一声,但也只能对着管家无奈的摆摆手。 八珍馆乃是京城内有名的好馆子,叫人家灶上的主厨来家里专门给这些纨绔们做饭,是比在八珍馆包场更奢侈的事儿! “还有!” 常茂又道,“东华楼的绍兴黄,要五坛...要十年陈的!” “是是,小的明白!” 曹国公府管家李全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小声对李景隆道,“公爷,家里来人了!” 李景隆正肉疼,“谁呀?哪来的客人?” “也不算客人!”李全犹豫片刻,小声道,“是老公爷曾经的部将之后......” “嗯?” 李景隆脚步停住,皱眉回头,“怎么回事?” ~ “这孩子叫罗定....” 管家李全小跑的跟在李景隆身后,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爹叫罗二,当年跟着咱们老公爷北征,死在阵前了!” “这人我知道!” 李景隆身侧,李老歪忽然开口道。 “罗二是个弓刀手.......” 李老歪说着,叹口气,“当年老公爷跟魏国公分三路北征,魏国公那边败了,老公爷这边也被鞑子给咬上了!” “老公爷亲自在后面给大军垫后....” “这罗二就是殿后军中的一员,一人射死了三个鞑子,最后被鞑子的战马给活活踩死了....尸首都没抢回来!” 李景隆走到前门正厅,停步问道,“我记得看过我爹留下的,救济那些战死老兵的账册,没发现有姓罗的呀?” “这家人要强!” 李老歪开口道,“罗二战死,老公爷是按照总旗给的抚恤.....还给了他们家一些田地,再要给银子的时候,罗家人说什么也不要了!” “不但不要,这些年逢年过节的还总给咱家送些乡下特产.....” “公爷,小的看罗定那孩子是受委屈了!实在没地方说了,才找了咱家!” 管家李全在旁也道,“公爷,咱家可不能管呀!” ~~ 李景隆迈步进了正厅,里面一个手足无措低着头,端坐在椅子上,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噌的站起身。 “罗定,这是公爷!”李全喊道。 那少年抬头看向李景隆,目光清澈.....宛若眼神之中藏着水潭,刹那间眼泪溢出。 “公爷,我叫罗定,我从句容县来!” 说着,瘦弱的罗定咚的一声跪下,磕头道,“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您....给我做主呀!” “你先起来!” 李景隆上前,拉着对方的手臂。 忽然之间,他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对方的脖颈,却发现对方的脖颈异常细腻白皙。 “家里是遭灾了?”李景隆低声问道。 “不...不是!”罗定擦泪。 “那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李景隆又观察下罗定的脸颊嘴唇和下巴,继续问道。 “是....” 罗定抬头,泪如雨下,“我们家的地被人抢走了....我大哥打伤了人,被衙门给抓了!” “嗯?” 李景隆面色一震,“咋回事?仔细说!” ~~ “我家本有二十亩地,我大哥勤快,家里有牛有骡子,还养着鸡鸭....我们的日子也过的下去,能吃饱!” 罗定边哭边开口,断断续续,“可是,前年....年景不好。一场大水庄稼都冲毁了,又赶上我娘...病了!” “大哥就从王家.....王财主家借了五贯钱给娘看病。娘病没治好,人走了!” “大哥又借了钱,把娘安葬......” “呜呜....” “今年...大哥把家里的牲口卖了,凑足了十贯钱去王财主家还钱....” “但....没找到王财主,他不在家!” “大哥想着乡里乡亲的,那就等他回来再还...” “可半个月前,王家的人突然冲进我家,说我大哥不还钱,要收我家的地....” “我大哥就说,不是不还,是你不在家,你家的人说不知道借钱的事儿!” “当时我大哥拿了十贯钱给他,王财主说.......按照契约,过了日子没还钱就收我家的地.....” “我大哥说没这个道理...就和他去了衙门!” “衙门说,有字据契约,就按照字据来定!要么,我家还三倍的钱,要么就给人家地....” “公爷!” 罗定泪如泉涌,“我家哪有钱呀,那二十亩地是我爹要命换来的呀....大哥气不过,就跟王家的人打了起来....他就打了人家一拳,就被衙门给关了起来,说他蓄意伤人.......” “后来我才知道,王财主的外甥,就是我们句容县的主簿....” “可怜我家中,还有嫂嫂和侄儿,一家人被王家赶出家门......” “公爷!” “看在我战死的爹的份上,您救救我家吧!” 咚! 罗定跪在地上,死死的拽着李景隆蟒袍的衣襟,使得他蟒袍上那条绣金的四爪金蟒,格外的狰狞。 “你家是被人下套了!人家的目的,就是为了他的地.....” 李老歪在旁,咬牙道,“奶奶的,欺负到咱们头上了!”说着,看向李景隆,“少爷,得管!” “起来,我管!” 李景隆郑重的拉起罗定,亲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我管!”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权柄在手....自然要人间浩浩荡荡,清清白白! 如此,方为丈夫! 上一辈子他没这个能力! 这一辈子,他当仁不让! 说着,看向李老歪,“集合!” “喏!” 李老歪弯腰行礼,而后大步走到门外,大喊道,“李家的兵,集合,出征!” ~~ “咋回事?” 常茂曹泰等人,正在后院等着酒菜。 猛听得曹国府一阵闹腾,紧接着数十个精壮汉子,披甲带刀,噌蹭的跑到马号纷纷牵马,遂也来到了前院,开口问道。 “哥哥,不能陪您吃酒了!” 李景隆抱拳,“弟弟我,要去帮人找个公道!” “咋回事!” 常茂又问,“啥公道?” 当下,李景隆把刚才罗定的言语复述一遍。 还没说完,常茂曹泰等人已是双眼猩红。 “遭娘瘟的!” 曹泰跺脚骂道,“欺人太甚了!” 说着,又道,“李子,我跟你去!” “还有我...”韩勋大喊。 “带上我.....” “我也去!” 李景隆看着一众纨绔兄弟们,“大伙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明儿诸位还要进宫.....” “不去了!” 常茂直接打断他,“咱们兄弟们都去!” 李景隆微微皱眉,“哥哥,我一个人就行....” “都去!” 常茂冷笑,“闹出人命来,我兜着!” 说着,回头大喝,“上马!” 曹泰大喊,“弟兄们上马.....入他娘的.....砸了狗县衙,砍了县令的狗头.....” 第47章 死了(1) “啥?” 弘德殿玉华堂中,朱家爷俩正在喝酒。 老爷子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皱眉道,“你再说一遍!” “回皇上...” 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躬身道,“郑国公曹国公宣宁侯东平侯等,十几名勋贵。各自带着亲卫,其中有曹国公家兵一百二十人....” “全副武装的从通济门出去...” “守门的百户多问了两句,让宣宁侯曹泰直接给了一鞭子...” “无法无天了!” 砰,老爷子恼怒的一拍桌子。 “谁给他们的胆子?” 边上给老爷子倒酒的朱标,暗中不满的盯了蒋瓛一眼,同时心中暗道一句,“要坏!” 别的事,老爷子都能容! 甚至因为这些人岁数小,即便是闹出事来,老爷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现在他们私自带着家兵,没有接到朝廷的调令,就全副武装的出城,可是触碰到老爷子的逆鳞了! 别小看这些勋贵身边的家兵,就以曹国公所带的一百二十个老兵而言。 这些人无一不是以一当十之辈,指挥得当的话,甚至可以跟数十倍于他们的敌人,打个旗鼓相当!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勋贵的家兵也是朝廷的兵,私自调兵就是死罪! 而且,蒋瓛的话中还藏着另外一条。 那就是守城的军丁,让宣宁侯曹泰抽了一鞭子就打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去,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应天府的城防,在淮西勋贵的眼里,就是他们家的后花园,随意进出! “父皇!” 朱标想了想,低声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按理说二丫头不是那么不稳当的人呀?” 说着,看向蒋瓛,“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带兵出城?” “回太子爷!” 蒋瓛的身子躬得更低了,“这臣倒是不清楚!” “你竟然什么都不清楚,就敢跑到父皇面前来歪嘴?” 朱标怒道,“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你捕风捉影断章取义,居心何在?” “太子爷!” 蒋瓛慌的直接跪下,“臣只是实事实奏,绝没有其他的心思!” “滚下去,把事查清楚再奏报...” 但不等朱标说完,老爷子却直接开口打断他,“传咱的口谕,让那些小崽子们给咱马上滚回来。不然就等下镇抚司的大狱吧!” 闻言,朱标大急。 “父皇...” 老爷子却执拗的摇头,“太宽容了,不是好事!” ~~ 句容距离应天府,不到一百里的路程。 李景隆常茂等人都是身骑快马,差不多午夜时分,已到了句容城外。 城头灯火点点,守城的兵丁早就看到了城外官路上,举着火把如长龙一样的骑兵,吓得当当当的鸣金示警。 同时紧关城门,刀枪出鞘,守军如临大敌。 “这大晚上的,哪来的兵?” 句容县令被守城的千户请到了城头,看着外边在灯火下,奔腾而来距离城池越来越近的骑兵,颤声开口。 “不管哪来的兵?” 县令又赶紧道,“都不能让他们进城!若是路过的,就给些好酒好菜,赶紧打发了!” 这倒是合情合理,这年月兵匪不分家。 尤其是在不知对方来路的情况下,贸然放对方进来,可能换来的后果就是,整个城池都将被这些大头兵糟蹋一翻。 ~~ 腾腾...马蹄如雷。 曹泰一匹纯白色的战马,一马当先立在城头。 因为长途的奔袭,战马显得有些气力不济,停下来时,不住的喷着热气,略微有些焦躁。 “吁...” 曹泰摸着战马的脖子,直接开口对城头喊道,“开城门,老子有公干!” 城头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才有人回道,“本县已到宵禁时间,不能开城!” “给老子开!” 曹泰又骂道,“老子是宣宁侯曹泰!” 陡然,城头更加的寂静了。 “入你娘的不开是吧...不开老子冲进去,到时候鸡犬不留...” “一边去!” 突然,曹泰的身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却是常茂和李景隆同时纵马赶道。 常茂道,“我来叫城...” 李景隆的家兵,常茂曹泰等人的亲卫,在他们几人身后无声列阵,像是个冲锋的箭头形。 “李子!” 东平侯韩勋纵马到了李景隆身侧,低声道“稳当点,别莽撞!” 说着,又道,“别节外生枝!” 他的意思,李景隆懂,也心中明白。 勋贵们在京城跋扈是一回事,但到了地方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来到句容可以以势压人,但决不能真的随意处置或者惩罚任何人。 那样的话,就是越界! “哥哥放心,我心里晓得!” “刚来来这一路我想了许多!”韩勋又道,“别心里想着法不责众,真闹出事来,老皇爷那边可容不得!” “再说,这事其实...哎,其实你一张条子送到句容县,他敢不放人?” 闻言,李景隆只是一笑,没有过多的解释。 “城上的人听着....” 就这时,常茂在城下大喊,“句容卫所千户何在?” 城头沉寂片刻,而后有人大声道,“在下句容卫千户张正国,你是何人?” “老张,我....”常茂大笑道,“常家老大...” “常家...?” 城头的千户张正国眼睛猛的一瞪,一拍大腿,“哎呦,这他娘的...吓我一跳,我寻思谁呢,原来是老帅家的公爷!” 说着,直接吩咐手下道,“快快开城门!” 说完,他摘下头盔就要往城下走。 “且慢!” 句容县令一个箭步,直接拦住张正国。 “你干什么?谁让你开城门的?” “外边的人我认识!” 张正国笑道,“大人,你放心吧,不会祸害咱们句容的!” “那也不行....”句容县令张开双臂,大声道,“你私开城门,本官....本官定然重重的参你一本!” “嗨...” 张正国顿时大怒。 这大明开国之初,武人的地位还在文官之上。 不像是再过百十年,即便是总兵大将在七品文官面前也要弯腰行礼。 “你爱参就参,老子怕你?” 张正国骂了一声,“这鸟千户老子早就不相干了....娘的,哪里在边关吃羊肉日娘们快活!” 说着,不理会县令,“开门开门!” “尔等武夫,无法无天.....” 县令气得直跺脚,大喊道,“大明朝的江山,早晚会毁在你们的手里!” 说着,直接拽过衙役班头,吩咐道,“钱粮库房都给本县守好了,没有本县的手谕,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还有通知城内百姓,家家户户把门锁好。” 说完,毅然的走下城墙。 “大人,您去哪儿?”衙役班头问道。 “本县去拦着....” 县令无奈道,“最好能拦住他们,让他们住在城墙下面,别再往城里走!” 第48章 死了(2) “哎呦,公爷,您看,小人这耳朵,竟愣是没听出来在城下喊的是您...” 嘎嘎嘎,句容县的城门被推开,吊桥缓缓落在护城河上。 千户张正国最前迎了过来,“这啥风咋把你吹来了呢?” 常茂大笑,“哈哈哈!跟我兄弟来办点事...” 说着,朝后一指,“快去拜见曹国公!” “啊?” 张正国一惊,“哎呀,我当年在老曹国公手下也是当过兵的!” 说着,走到李景隆的马前,“卑职张正国,见过公爷!” “不必多礼!” 李景隆跳下马,亲手把对方搀扶起来。 但同时心中也在暗道,“怪不得朱元璋晚年,对武将是那么的猜忌!” “常茂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功臣,可他一句话就能让京畿之地的城池打开城门...” “换谁,谁不猜忌呀?” “来者何人?” 李景隆正策马进城,猛听前面有人大喝一声。 紧接着就见一名文官,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滚你奶...” 曹泰刚要大骂,就被李景隆拦住。 李景隆在马上微微侧身,见对方文官四十多岁,也算是相貌堂堂,开口道,“某,李景隆!” “啊?” 句容县令顿时一愣,而后赶紧行礼,“下官句容县,参见曹国公!” “免了!” 李景隆微微摆手。 但那县令,还是挡着他的去路。 “为何拦住某的去路?” “下官斗胆请问公爷,来我句容有何贵干?” 那县令又道,“若国公是路过此地想休息在此,乃是下官和句容的荣幸!” “但是...” 说着,那县令看向李景隆身后,“公爷带着这么多兵进城?恕难从命!” “哦?”李景隆笑道,“为何?” “因为下官,守土有责!” “哈哈哈!” 李景隆身后,一众纨绔顿时大笑,“咱们带都是大明的兵,你守哪门子土?” “下官守的是句容百姓之土!” 那县令正色道,“下官卑微之身,断不容有人,惊扰城内百姓!公爷可以进城,兵..不可以!” “妈的!” 唰,李景隆身后,有抽出腰刀,“你竟然敢这么跟公爷说话?” 李景隆突然竖起手臂,身后顿时安静下来。 “来之前,某以为这句容县,都是一群混账王八蛋!没想到...” 李景隆笑道,“你这七品县令,倒也是一身正气!” “您...” 县令再次愣住,“是专门来我句容县的?您?有何贵干?” 李景隆纵马,徐徐来到句容县令面前,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我的兵不进城,可以!你怕百姓被惊扰,我理解!” “公爷高义,下官佩服之至。但下官还是斗胆请问,公爷您不在京城带待着,来我句容所为何事?”那县令又道。 “找人!”李景隆一笑,“我曹国公的人!” “谁?” “名叫罗安!” “此人在城中何处?” “你县衙的大牢!” “啊?” 陡然,那县令惊得后撤两步,骇然道,“下官的县衙,怎能管得了公爷您的人!” “叫你县衙王主簿出来,他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 ~~ 随着李景隆常茂等人冲进县衙,原本就不大的句容县衙,顿时变得拥挤不堪起来。 “李子你怎如此磨叽?” 曹泰嘟囔着,不满道,“直接让骑兵冲进大牢,把人救出来,然后再把那狗主簿抓来,一刀砍了狗头,那才叫快活!” 说着,看向常茂,“哥哥,是不是这个道理?” 后者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李景隆却叹口气,摇头,“兄弟,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带这么些兵干啥?” 曹泰撇嘴,“有刀把子,要他娘的什么德?” “你少说几句!” 韩勋在旁道,“李子这事做得对!按你说的,占理也变没理了!那句容县也说了,先放人再查案,绝对给咱们一个说法!” “哼!” 曹泰冷哼,“文官那嘴,都不如窑姐的裤腰带!” 就这时,就听李景隆身后突嘤的一声。 紧接着就见罗安唰的冲出去,跑到门口。 众人看过去,就见一个手脚都带着镣铐,面部被殴打至伤,但身材壮硕的青年,出现在门外。 想来就是罗安了! “哥..”罗定哭出声,抱住罗安,眼泪决堤。 “你怎么来了?”罗安不解,顺带着朝县衙内看了一眼,迷茫道。 “是我找了曹国公...” “啊?” 罗安大惊,推开罗定,直接跪下,“小的给公爷磕头!” 李景隆大步上前,“先起来吧!” 说着,看看罗安身后此刻吓得跟鹌鹑似的狱卒,“怎么还带着镣子呢?” ~~ “ 忒磨叽!” 曹泰又在常茂耳朵边上嘟囔。 “李子..” 常茂顿了顿,“自从他爹没了之后,比以前稳当多了!” “你看那叫罗定的,娘们唧唧...” 不等曹泰说完,常茂又笑,“枉你小子还号称阅女无数..那是个小姑娘!” “啊?姑娘?”曹泰愣住。 韩勋凑过来,“货真价实,良家妇女!” “哦...”曹泰咧个大嘴,“那还怪好嘞...” 说着,眼睛不住的在罗定的后背上,来回的扫来扫去。 ~ 就这时,又是一阵脚步传来。 却是千户张正国带着几个兵,跟在句容县令还有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身后。 那男子面色惨白,走路时两股颤颤,不用猜都知道,就是给罗安定罪的王主簿了。 “就是个狗官!” 罗安见了王主簿,分外眼红,喊道,“就是他让人把哥哥严刑拷打,抓入大牢!” “咳嗯!” 曹泰嗖的站起身,站到了李景隆身后,猛的大喊,“跪下!” 唰! 罗定和兄长,赶紧跪地。 “我不是说你!” 曹泰忙上前,拉着罗安的胳膊,捏了捏,笑道,“我是说让狗官跪下!” 说着,打量着罗安的脸,继续笑道,“我是宣宁侯曹泰,你叫我曹哥也行,泰哥也中。我小名叫二埋汰,但这名只能我奶奶叫.....” 王主簿跪在李景隆常茂等人面前,早已是惊骇欲绝。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被他欺负的寻常百姓,居然能搬出两个世袭罔替的国公,还有一群侯爷来! “王主簿在此,公爷有话就问吧!”句容县令道。 李景隆端着茶盏,“为何构陷罗安一家?” “没...没有!” 王主簿绝境之中,突爆发出几许侥幸心里,“下官断案,都是按照案情,一切合法合规?” “好!” 李景隆默默点头,“哪合法?哪合规?” “首先,他确实是欠债在先。” “第二,字据上说明了利息多少...” 罗安大喊道,“胡说!我是要按照利息还钱的,可我去还钱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人...” “你闭嘴!” 李景隆呵斥一声,对王主簿又道,“你继续说!” “是!” 王主簿想想,“他说他找不到人所以该还钱的那天没还...但这只是一面之词呀!没有证人呀!” “下官断案看的就是证词....债主有字据,字据说明了超过时间就是三倍的利...” “这..他罗安事先是认可的呀?” 罗安又喊道,“是还钱找不到他人...” “之所以羁押罗安,是因为审案那天,他在大堂之上,公然动手打人....” “某听明白了!” 李景隆放下茶盏,“本以为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说辞,听来听去都不过是狡辩而已!” “卑职没有狡辩...” “本公问你,民间接待三倍的利,大明朝哪个地方允许这么做?” “还有,那涉案的王财主....不是你的舅舅吗?” “身为亲戚,你理当回避。你不回避不说,反而亲自断案?你这不是徇私枉法是什么?” “还有,你真当本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子哥吗?” 李景隆砰的一拍桌子。 然后,目光看向一名边上的狱卒,“你说说,他们这样的案子是第一起了吗?” “回....回爷的话!” 那狱卒双膝一软就跪下了,“这是王大人和舅舅惯用的手段!低息借钱给别人,然后标注超过还钱的时间是三倍的利...” “然后等欠债的要还钱的时候,王财主就藏起来,让欠债的找不着...” “就是故意让欠债的超时不还,然后他们就占人家的地,占人家的房...” “你你你...” 王主簿大怒,“你血口喷人...” “公爷!” 那狱卒又道,“罗兄弟进去的时候,王主簿的人找了小人,要小人给罗安一点颜色看看!” 说着,低头道,“以前有好几个人,就是这么被他害死的!” 砰! 却是边上,句容县令勃然而起,浑身颤抖,指着王主簿,红眼道,“你这....丧心病狂之人!” “你坐下吧!” 曹泰冷笑,“你也跑不了!” “我从小就知道...” 李景隆站起身,“越小的地方,越是无法无天!当然,无法无天的可不是寻常百姓....” “罗家兄弟的案子,这是幸亏有我。不然的话,他们就算被折磨死,害死了,谁又能在乎他们?” 说着,看向李老歪,“带人,王家庄!” “喏!” 李老歪答应一声,按着腰刀噌噌的跑到门外。 “公爷...公爷...” “县令大人..” 王主簿颤声道,“下官还要自辩...” “你自辩什么...贪污超过五十两...剥皮充草,儿子以后当龟公,女儿送到教坊司为妓...” 曹泰笑道,“你自己算算,你这些年贪了多少?” “我这不是贪污...” “比贪污更可恨!”曹泰道,“你就等着锦衣卫炮制你咯!” “不不不...”王主簿已是浑身颤抖。 “我..我没罪!” 王主簿继续喊道,“你们没有权利给我定罪,你们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 “即便判我有罪,也是三司问案,层层审核...” “你这狗官!” 罗定上前骂道,“当初你判我家案子,夺我家田产的时候,怎么不说三司,不说要层层审核,不说那是你舅舅的一面之词...” “你这泼妇...” 王主簿陡然大怒,突的一下就奔着罗定扑来。 “啊!” 罗定尖叫一声,下意识的藏在曹泰背后。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王主簿冲过来的时候。 曹泰头颅微微低下,同时双手抱架。 右手成拳,缓缓后拉,腰腹蓄力... 而后砰的一个摆拳! 噗通! 王主簿的身子就跟断裂的弓弦似的,嗖的一下飞出,重重落在墙角。 然后手脚抽搐一下,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 “哥哥!” 曹泰咧嘴,对着罗定大笑道,“看我这拳如何?” 而李景隆则是快步走过去,俯身在王主簿鼻息上一摸。 “坏了?” “咋了?”常茂问。 “死了!” 第49章 疑,就是有(1) 回程的路上,一众纨绔们完全没了从京城出发时的不可一世,而是多多少少有点那么....底气不足。 毕竟...打死了人。 而且这被打死的,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 天色已微亮,纨绔们的队伍在官道上拉得老长。 “哎!” 东平侯韩勋忽然叹气,看着曹泰,“你小子.....从小到大,每次有事都是你先动手。这回好好啦,褶子啦!” “你还埋怨上我啦?” 曹泰叫屈道,“是那狗官先动手的...我是拦着他抓那姑娘....我...”说着,他顿了顿,“我这是见义勇为!我又不是故意打死他的!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打?再说了,他一个贪官,死在锦衣卫手里也是死,死在我手里也是死,咋了?” “这话,回京之后你跟太子爷说吧!”韩勋摇摇头,眉头紧蹙。 “你少在那边阴阳怪气的?” 曹泰顿时大怒,“我是打小就莽撞,你小子就好了?闹事的时候你跟着起哄架秧子,出事儿你这会有一副马后炮的模样?” “曹泰,你他妈别不识好歹?” “我他妈就不识好歹了?” “行了!” 常茂突然大声开口,“吵吵什么?不就是打死个鸟官吗?老子早说了,弄死人了老子兜着!” 说着,满不在乎道,“回头老子找太子爷去,你们都是十几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儿,又都是练武的,下手没轻没重也是正常。” “毛头大哥,还是我去跟太子爷请罪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景隆开口道,“事是因我而起的!我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带着兄弟们来了。” “老韩说的对,这事有一万种可以圆满解决的办法,但我....选了最出力不讨好的!” “不但自己麻烦,还连累诸位兄弟!” “你说的这是他妈的什么话?” 曹泰嚷嚷道,“什么叫连累我了?我愿意跟你来,我就见不得欺负人......李子,以前我还觉得你有时候不够爷们呢!” “这回呀,我还真就挺佩服你的!敢作敢为,是个男子汉!” ~~ “我这几天可能是飘了!” 李景隆面上笑了笑,心中暗暗反省。 “我以前一个臭屌丝,陡然间大权在手,就有点管不住自己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呀?” “做莽夫是没前途的,要是在朱家爷俩心里留下莽撞的印象,以后他们就算想重用我,也得心里犯嘀咕呀!” ~ 天光大亮时,纨绔们终于来到了应天府通济门外。 有亲卫快马先行,知会了守军,诸纨绔自然是畅通无阻。 但一进城门悠长的门洞,李景隆就陡然觉得有些不对。 往日这座城门,可是人潮汹涌。 今儿怎么异常安静呢?除了守军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参见几位公爷,侯爷!” 忽然,就听门洞的出口处,出现一个声音。 紧接着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按着腰刀面无表情的出现,且列队在正前方。 “完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摆明了这些锦衣卫就是在这等他们的! 这些锦衣卫,可是除了皇帝之外,谁都指挥不动的? 而锦衣卫办的,也都是惊天的大案! “何事?” 李景隆纵马,来到蒋瓛身前,在马背上故作轻松,又居高临下的问道。 “公爷!” 蒋瓛温和的笑笑,“诸位公爷私自带兵出城,已经很触犯了律条。请诸位镇抚司走一趟.....” “叫毛骧来!” 常茂也策马过来,大声怒道,“你一个指挥同知,跟老子说得着吗?” “公爷!” 蒋瓛不卑不亢,又冷冷的看了众纨绔一眼,“卑职是...奉旨行事!” 瞬间,纨绔们的队伍鸦雀无声,人人都好似丢了魂一样。 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的就是奉旨行事这四个字! 唯独曹泰张嘴喊道,“一会去行不行?我还没吃早饭呢?” ~~ “撑住了,不能跌份儿!面儿不能掉地上!” 纨绔们丧胆游魂的纵马,机械的跟着前头的锦衣卫,朝镇抚司那边走。 常茂挨着李景隆低声道,“万不能让锦衣卫这帮孙子把咱们拿住!不然以后咱爷们怎么抬头做人?” 李景隆也看的出来,纨绔们确实是有些.....怕了! 镇抚司谁不怕呀? 被杀的胡惟庸是当朝宰相,厉不厉害? 可进去一趟牵扯了上万人,被皇爷杀得血流成河。 多少功臣将相进了镇抚司,还能囫囵出来? “我瞅着这事呀,还有缓儿!” 李景隆声音微微放大,马背上的纨绔们瞬间都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蒋同知说的是请咱们去镇抚司.....也没说是缉拿!” 李景隆又道,“就他们锦衣卫这帮孙子,若真是奉旨缉拿的话,不早把咱们五花大绑了?” “对呀!” “嗯!” 众人一听,心里顿时宽松不少。 而锦衣卫听曹国公李景隆把他们一口一个孙子的叫着,顿时都面带不悦的看了过来。 “你瞅个鸡巴!”曹泰是混不吝,张口就骂。 几名锦衣卫,又同时转开头去。 “曹!” 常茂皱眉,“你小子骂人咋把自己都骂了呢?” “骂他轻的.....” 曹泰又道,“要不是昨晚上刚惹了事,就刚才他们瞅我那几眼,就够给他们开瓢的了!” 李景隆苦笑,“你小子是真的啥都不怕呀!” “怕个屌呀!” 曹泰咧嘴,“咱们谁家没有免死金牌?” ~~ 众人到了镇抚司门口,远远的就瞅见申国公邓镇,跟热锅的蚂蚁似的,来回在门口踱步。 见了李景隆等人,邓镇一个箭步就扑了过来。 “哥几个,我跟弟兄们说两句话!” 邓镇先对几名锦衣卫开口道,“我已然跟你们毛都堂打过招呼了!” 说着,不理会那几名锦衣卫,径直朝李景隆走来。 “大哥!” “小邓来了!” “邓大哥!” “邓头儿!” 李景隆先翻身下马,“这事闹的,把您都惊动了!” “这时候就别说客气话了!” 邓镇直接开口道,“家里头已然得着信儿,这会各家都提心吊胆呢!” 说着,又道,“不过没事!皇爷正在火头上,说的是先收押,还没说怎么处置呢?” “你们进去之后,别再摆少爷谱儿,得客气点!记住,过什么河穿什么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现在是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也别慌,我早上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咱们太子爷正跟老皇爷那周旋呢!” 他这长长一段话,对众纨绔来说,无异于一颗定心丸。 “多谢大哥了!” 李景隆开口道,“是弟弟不懂事,惹祸了,劳您来回奔走!” 啪! 邓镇抬头就给了李景隆后脑勺一巴掌。 第50章 疑,就是有(2) 然后冷眼看着众纨绔被锦衣卫们分别带进了镇抚司,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痛心疾首的开口道。 “不是...你他妈的刚跟我妹子定亲,就弄这事儿?” 邓镇骂道,“你多大人了?一点点小事能弄成这样?” “你以为没事了?” “你们是闹出人命了!” “没错,皇爷是喜欢杀贪官!” “可皇爷杀的贪官都是经过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杀之平息民愤的贪官!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贪官!” “你们有什么资格,随便就把朝廷命官给打死了?” “还带兵出城?二丫头....你爹当年都不敢,你怎么敢?” 李景隆讪讪道,“我是脑袋一热,当时就觉着....” “你觉着什么呀?你觉着皇爷和太子爷对你不错,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邓镇跺脚,“再说,你带谁也不能带曹泰去呀!先给韩国公的侄儿差点没打死,现在又把朝廷命官打死了....没见过你们这么出格的!” “您也消消气.....” “我消气管蛋用?”邓镇再度骂了一声,而后叹气,“行了,反正事都出了,我也甭跟你这费唾沫了!你先进去吧,毛都堂那边我都打点过了,老皇爷没发话之前,你们都是好吃好喝待着....” “大哥,您去哪?”李景隆问道。 “先去你家!”邓镇眼皮子转转,“跟你母亲说,先进宫找惠妃娘娘哭诉去!然后再让毛头哥的媳妇,抱着孩子进宫,也哭诉去!” ~~ “父皇!” 乾清宫中,朱元璋坐在御案后,眼皮子夹了下朱标,没有说话。 朱标则是上前几步,托着个凳子挨着他老子坐下。 “这回,二丫头他们闹的是比较出格,但是....” “但是什么?” 朱元璋冷冷的打断他,“带兵出城,全副武装,叫开句容的城门,威逼官员打开牢房,又当场打死了朝廷的命官!” 说着,他冷笑下,“你跟咱说,这叫出格?” “儿子刚看了急报!” 朱标又道,“那王主簿也是罪有应得....” “他有没有罪!咱说了算!” 啪,朱元璋手中的奏章直接撇在了桌上。 “你也可以说了算,旁人谁说了也不算!” “哦,今儿有个官贪污了,他们随便把人打死...明儿有个官贪污了,他们也随便把人打死!” “那这大明,要咱这个皇帝,要你这个太子有啥用?泥菩萨当摆设?” 朱标心中发苦,“您知道儿子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也绝不敢!” “要是别人,儿子还真就不管了!您老定就是!” 朱标又道,“可毕竟...都是孩子!表哥尸骨未寒,二丫头....” “你就纵容吧!” 朱元璋又张口骂道,“他们现在这么胆大包天,就是你给惯的!”说着,气得胸口起伏,“保儿若是在....他能直接拿棍子,打断二丫头的腿!” “那就打断他一条腿!” 朱标马上道,“让他长长记性,毛头也没动手.....其他孩子都没动手,就是声势闹的有些大!” “曹泰.....就....夺了爵位,发配西北军中效力去!”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身上的勋职全部免除,罚俸三年....” “老大!” 朱元璋正色看着朱标,“你跟咱说说,你为啥对这些人....这么宽大?” “爹!” 朱标长叹,“这些人....他对咱们爷俩....” 说着,顿了顿,“说句咱爷俩之间的话,他们对咱爷俩咱们朱家...没有害处!而且....” “而且什么??”朱元璋又问。 “胡惟庸的案子....杀了太多人。这两年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 朱标又道,“儿子维护这些孩子,也是在给别人看。您也知道,这两年私下里,许多功臣心里的都犯嘀咕,跟咱家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再者说...咱爷俩不是捉摸着,怎么让韩国公下去呢吗?” “到时候又是要牵连一大片....勋贵武人,是咱们爷俩的基本盘....” “嗯?” 朱元璋皱眉,“基本盘?这啥词儿?” “儿子从二丫头那听来的!” 朱标笑笑,“维护咱们的,咱们也得维护...抵御外敌还得靠他们呢?总不能随便抓个人就去打仗吧?” 说着,苦笑了一下,“该纵容就纵容,不能让人说咱们朱家,无情无义,是不是?” “老子就无情无义了!” 朱元璋骂道,“老子无情无义为了谁?” 说着,点点朱标的额头,“你老子无情无义,你有情有义。遭娘瘟的,老子是恶人,你是好人!” 说着,运了半天的气。 “咱原是打算着,除了二丫头,全重重的处置了!你这么一说,哼!” 说着,他又看向朱标,“毛头那小子....你得好好的教!他那死鬼老爹在咱面前的那点情分,经不起他三番五次的折腾!” “是是是儿臣明白!” 朱标点头道,“回头儿子对他动家法!” 说着,又试探性的道,“儿子也知道,这事要是轻轻揭开了,这帮小子肯定没记性!所以该打还得打....” 说着,朱标忽然闭口不言。 因他发现,殿外忽然出现一个干瘦的太监。 “嗯嗯!” 朱元璋也看到了来人,“你先忙去!” “儿子告退!” ~~ 朱标退出殿外,门外的太监正是敬事房总管,司礼监的大太监朴不成。 “奴婢叩见太子爷!” “免礼!” 朱标对着朴不成和煦一笑,然后快步离开。 作为古往今来,地位最稳固的太子。 朱标深知他们父子的相处之道,那就是不该管的不管,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也不听。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人。 对于他老子来说,大明的开国功臣是他老子的自己人。 而如常茂李景隆等开国二代,则是他朱标的自己人。 ~ “皇爷,您中午没用膳?” 朴不成迈步进殿,低声道。 “气都气饱了,这帮子混蛋!” 朱元璋叹口气,“一天也不让人省心!” “那您也不能不吃!” 朴不成说着,给朱元璋倒了一碗茶,“奴婢已经通知御膳房了,给您做一碗菠菜鸡蛋汤...烙羊肉馅饼,再加一盘糖醋白菜!” “嗯!” 朱元璋喝口茶,然后放下。 此时殿外的太监们,全都退得远远的。 随后朱元璋又开口道,“来咱这儿,有事?” “您让查的事,奴婢还没有完全查明白!但是奴婢,发现了几处.....端倪?” “嗯?” 朱元璋陡然皱眉。 朴不成上前一步,跪在朱允熥身侧。 “这两年咸阳宫放出不少宫人,都是太子元妃当年的贴身旧人!” “但这些人,放出去之后.....就查不到下落了!” “按理说,他们即便是出去了,嫁人也好,回老家原籍也好,或者单独开了民户,都是有据可查的!” “但那些人,出去就没了踪影!” “只有....” 朱元璋面色冷清,“说下去!” “只有郑国公府当初陪嫁进来的两个奶妈子,可以查到。”朴不成又道。 “可奇怪的是....这俩奶妈子其中一个,在出宫的两个月后,冬天时候失足落水死了。” “另一个却不知为何变得疯疯癫癫的.......被郑国公家里管事的,送到乡下郑国公的庄子上养着!据说,那奶妈子已疯得不认人了!” “不过....” “大大方方说,别欲言又止的!”朱元璋哼道。 “嗯....奴婢听在郑国公府的青眼禀告....” 朴不成又道,“前些日子,郑国公回家时候跟夫人念叨过一嘴。说曹国公问他,郑国公府上有没有合适的老妈子,最好是....知书达理认得字...” “嗯....最好是宫里裁撤出去的,懂规矩的....要请到他们府上教养两位小少爷!” “等!” 朱元璋突竖起一根手指,眯着眼,“怎么还有二丫头的事儿?” “不是奴婢要节外生枝,而是奴婢想,曹国公不会无缘无故问询这事!” 朴不成顿了顿,而后道,“再说曹国公府那里会没有老妈子呢?即便真没有,问惠妃娘娘要,不是比问郑国公要,要合适得多吗?” “于是奴婢就多了个心眼....光禄寺的青眼说....有一天曹国公突然把自己关在公事房里!” “突然把这些年宫里裁撤宫人的档案调了过去。还有.....” 说着,朴不成畏惧的低声道,“还有太医院,当年给皇太孙还有太子元妃问诊下药的存档,也都调了过去,看了整整一整天!” “而那天......” 朴不成又道,“正是咸阳宫那边把要裁撤的宫人名单,送到光禄寺的那天!也正是那天,曹国公把单子打了回来!” “国昌去了惠妃娘娘那,惠娘娘把本该裁撤的人给留下了!” “等!” 朱元璋再次竖起手指,但这次手指已微颤起来。 “你是说.....咱大孙还有大妞那丫头的死,有蹊跷?” “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 “你是说.....” 朱元璋的手,瞬间抖得厉害,“二丫头应该是看出什么了,然后才把单子给打回宫内?” “奴婢觉得,有这个可能!”朴不成又道。 嘎巴嘎巴! 朱元璋捏了一下手上的关节,声响极其刺耳。 “疑,就是有!” 朱元璋眯着眼睛,冷冷的说道,“没有,就不会疑!” 说着,他顿了顿,“那孩子,咱觉着他一向稳当得体!咱还纳闷,他咋就突然跋扈了起来?” “哦......” 朱元璋又道,“他是不是想让咱故意发落他,把他赶出京城?” 第51章 质问(1) 月色渐渐爬上来,星若银河。 南门大街,锦衣卫北镇抚司。 大概是因为尚未定罪的原因,锦衣卫对李景隆等人还算客气。 并未进入想象中的大牢,而是众纨绔们,几乎是一人一个房间。 窗明几净,清新雅致。 ~~ “曹国公,您的饭来了!” 李景隆门外,响起一名锦衣卫的声音。 “劳驾你,送进来吧!” 李景隆坐在屋内的床上,身上的蟒袍依旧一丝不苟。 余光瞥见一名锦衣卫,拎着个食盒进来。 他顺手从腰间的玉带上,扣下两块玉来,“辛苦了,拿去喝茶...” 说着,他噌的站起来。 既惊又喜又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小凤,你怎么来了?” 邓小凤一身束腰飞鱼服,白嫩的鹅蛋脸上嘴巴微微嘟着,脸颊上的酒窝也好似带着些忧郁。 “我不放心你,就来看看你....” 小凤说着,眼泪陡然落下。 她忙低头用袖子擦拭,然后从食盒中拿出食物来。 而就在这豁然之间,李景隆的心也化了。 担心你,就来看看你!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他妈的什么才是爱情! 担心你,就来看看你! 这他妈的胜过所有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 “我...” 一瞬间,李景隆也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强笑道,“我没事!嗯...你怎么进来的?” “大哥跟毛都堂打了招呼,我穿了锦衣卫的衣服悄悄从后门进来的...” 小凤说着,忽然声音就带了哽咽,“呜呜...” “不哭不哭!”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了,快步上前揽着小凤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了?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你怎么哭了?” 吧嗒,吧嗒! 小凤泪如雨下,哭着道,“是我不好!给你带的饺子....坨了!” “啊?” 李景隆朝食盒内看去,一盘水饺黏糊在了一块儿,面目全非皮开肉绽连馅都露出来了。 “哈哈哈!” “我就爱吃坨的!” 李景隆说着,捏起一个扔进嘴里,下一秒眼睛一亮,“嗯,黄瓜鸡蛋里面放了虾皮儿?” 小凤擦拭着眼泪,哭中带笑,“我包的!”说着,又扭捏起来,“是我听你母亲说,你自小不爱吃肉馅的饺子....” “说错了!” 李景隆板着脸,“该打!信不信我揍你?” “啊?”小凤抬头,“什么错了?” “啥叫我母亲?” 李景隆拉起小凤的手,看着她的眼,“应该是...咱娘!” 小凤咬着嘴唇没说话,但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笑,像是在应答。 但随即,她脸上又挂满了悲伤,“我...害怕!怕你有事!” “别怕!” 李景隆宽慰她,“我肯定是没事儿...”说着,低声道,“等我出去了,带你去我家庄子上玩,到时候我烤肉串给你吃!” “我...” 小凤抬头,满脸满眼都是红色,“我啥也不想吃,我就想你好好的!来之前我跟大哥说了....” 李景隆低头,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少女的鼻息,“说什么了?” “我说..” 小凤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点了下李景隆的胸膛,“我说你要是出事了,我也绝不独活....” 顿时,李景隆身子猛的一僵。 “一女不侍二夫...” “况且,你都把你的心给了我..我又怎能辜负你?” 小凤咬着牙,“从接了你家聘书的那天起,咱俩就是生死与共!” “小凤...” “啊?” 少女惊呼之中,却是被李景隆一把重重的抱住。 本能的想挣扎推脱,但在碰触到对方有力的手臂之后,自己的手也慢慢的放在了对方的背上,用力的搂着。 “我不许你说傻话!” 李景隆感受着对方发梢的香味,“不许你说什么生呀死呀的,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等我出去了就筹备咱们的婚礼,你等着...我李景隆,定然十里红妆,给你一个前无古人的婚礼...” “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邓小凤是我李景隆的妻子,” “我....” 李景隆说话之间,小凤的手,抱得更紧了。 “我还要跟你生他十几二十个儿子....” 李景隆又道,“然后咱们会有上百个孙子....等咱们老,脚边跪满了给咱们磕头的儿孙..” “等咱们老了,我动不了,或者你动不了,就让孩子们推车,推车咱们.....” “嗯!” 小凤用力的答应一声,把头埋进了李景隆的胸膛。 陡然,李景隆心中的热血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般。 他低下头,闭着眼,本能的用嘴唇找寻。 “别....李子,不行...嗯!” “小凤....” 李景隆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我想亲亲你...就亲一下下...” “嗯!” 小凤双眼朦胧,耳鬓之间热痒难耐,心中已是迷离。 “小凤....” 李景隆再次开口。 咚咚咚! 突然,外边响起敲门声音。 屋内的二人突然一愣,然后唰的一下,小凤猛然把李景隆推开,满脸红晕的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谁呀?”李景隆怒道。 “回公爷!” 外面是一个锦衣卫的声音,“我们毛都堂请您去正堂说话!” 毛都堂,就是锦衣卫的掌印都指挥使毛骧。 “我....我走了!” 小凤看了李景隆一眼,然后飞也似的箭步逃离。 “慢点....” 李景隆喊了一声,小凤却越跑越快。 他走出门外,看着门外站着一个低眉顺眼,没穿飞鱼服,面容清秀... “咦,这人不像锦衣卫,倒像是太监!”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口中正色道,“是毛都堂找本公?” “是!”那锦衣卫又躬身道,“正在正堂等您!” “说没说什么事儿?”李景隆又问。 “都堂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闻言,李景隆心中更有些捉摸不定。 首先他跟毛骧没有半点交情...俩人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能掰过来。 再者现在李景隆是半个阶下囚..莫说他现在,就是放在以前。身为帝王心腹耳目的毛骧,也未必就鸟你什么国公。 心中带着怀疑,跟着那锦衣卫,避开关押众纨绔的院落,而后朝着北镇抚司深处,越走越远。穿越花园,池塘,假山,密林... 直到在一处好似与世隔绝的小院前,才停住脚步。 “公爷,您往里面走!奴...下官不能再往前了!” 那锦衣卫说了一声,弓腰退去。 “邪了!”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看了一眼前方微亮的光,朝着院内走去。 刚迈步进院,就见角落中噌的窜出个人来了。 “哎妈!” 李景隆吓一跳,弯腰捡起地上半块砖头。 “公爷,下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 借着微弱的灯光,李景隆才看清,边上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眼睛冷冽的汉子,正是毛骧。 “毛都堂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景隆依旧攥着手心里的半块板砖,“有事找我,直接我那说去不就完了吗?这什么地方?这么渗人?你是找我说事呀,还是找我挖坟盗墓去?” 毛骧嘴角动动,“你言重了!” 说着,您继续朝里走,“您就明白了!” 第52章 质问(2) “我就知道不是你找我!” 李景隆笑笑,扔了手里的砖头,“太子爷来了吧?” 说着,继续往前,但下一秒身子直接僵住。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盏浊灯,悬在堂屋中央。 门口的位置,一张陈旧的竹榻。 朱元璋半闭着眼,身子斜靠。 一只橘猫,慵懒的爬到他的腿上。 “滋啦...” 院中,炊烟泛起。 一名干瘦的老者,正守着灶台。 啪啪两声,两个鸡蛋打入热锅之中。 滋啦声中,鸡蛋迅速的膨胀变的焦黄。 然后又是滋啦一声,热水在锅中遇到了煎鸡蛋,瞬间变得奶白起来。 再将切好的白菜丝倒入,一丢丢花椒粉,一点点盐,几滴酱油。 待水开了,一把面条唰的撒落进去... 随即在等待面好的时候,那老者又拿起菜刀,在菜板上当当当几下,葱花切好... 忽的,那老者回头一笑,“曹国公吃香菜吗?” 李景隆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懵的。 他不知为何朱元璋要在这儿见他,更不知眼前这一切是在干嘛。 “他除了屎不吃,都吃!” 朱元璋摇着蒲扇开口,随即睁眼看向李景隆,“饿没?” “臣...” 不知为何,李景隆的后背出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臣还真有些饿了!” “那一会多吃点!” 朱元璋说着,再次躺下手中蒲扇不住的摇着。 咕噜噜...铁锅之中汤汁沸腾,面香四溢。 干瘦老者用两根长长的筷子,娴熟的挑了三碗。 其中两碗上放了鸡蛋,一碗就是素面。 “老爷子...” 那老者把面送到朱元璋的面前,后者起身,把鞋趿拉上,接过碗来,蹲在门口边。 呼呼呼,小口的吹着热气。 “瞄...” 橘猫在他身侧,前爪子搭在他的腿上,一只爪子轻轻的挠了一下。 “给!” 朱元璋用筷子挑了一小块鸡蛋放在地上,“热,等会吃!” 橘猫低头嗅了嗅,然后乖巧的趴下,等待食物微凉。 “公爷,您的!” “不敢不敢!” 尽管不大明白这老者的身份,可是给朱元璋做面的人,李景隆根本不敢大意。 撅着屁股起来,双手接过。 他忽发现那老者的碗中没有鸡蛋,忙道,“您这没蛋...我分您半个!” “不不不..”那老者忙把碗移开。 “没事的..” 忽的,朱元璋抬头,“咋,你要把蛋给他一半?” 李景隆下意识一愣,低头道,“臣是觉得,他做饭挺辛苦...” “他是太监,他没蛋,所以他从不吃蛋!” 朱元璋说着,低下头,美美的喝了一口面汤。 “哎哟,对不住!” 李景隆心中一慌,对着那老太监笑道,“我也不知道...” 朱元璋哼了一声,又给小猫挑了一筷子面条放在地上,“有些事,即便你知道了,你也装不知道是不是?” 猛的,李景隆心中一惊。 朱元璋抬头,张嘴骂道,“你狗日的不吃?” 李景隆心中再慌,低头一看自己的面碗还是满的,赶紧低头猛刨.... 吸溜吸溜.... “好吃吗?”朱元璋忽问道。 李景隆抬头,“好吃!好吃!” “你爹...” 朱元璋放下面碗,手撑着膝盖起身,“当年你爹跟你爷爷来滁州投奔我...第一顿饭,吃的就是这个!咱记得保儿,吃了六碗...” 说着,他又回到了躺椅上,笑道,“当时把你舅奶吓坏了,生怕你爹撑死....” “臣举族上下,蒙陛下...” “别说那些假话!” 朱元璋忽然开口,打断正要歌功颂德的李景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说着,点点自己脚下的台阶,“坐这来!” “哎!” 李景隆吃下最后一口面,连面汤都喝了。 正要在台阶上坐下,却见边上的老太监忽然给他屁股下面塞个垫子。 “刚吃了饭,地上凉..” 老太监说了一句之后,返身回到灶台边,开始洗刷碗筷。 “你多大了?”朱元璋又问。 李景隆下意识的顿了顿,“臣十七了...” “你爹在你这个岁数,已经独当一面了!” 朱元璋摇着蒲扇道,“二十多年前...咱跟张士诚抢夺浙东富庶之地,打得昏天暗日!” “好不容易攻了浙动,但是胡大海被叛军害死,耿再成战死。咱在浙动的兵马,都成了瓮中之鳖,早晚要被张士诚一口吞下!” “那年...所有人都说要撤军。唯独你爹...不顾任何人的劝阻,带着仅有的几千人突袭处州...” “他带着几十骑兵,冲击张士诚数万人的大营,七进七出...” “斩杀背信弃义的叛将,给咱把浙动守住了,打得张士诚狗日的都不敢冒头!” 说着,朱元璋看向李景隆,“那年,你爹才十九!” 李景隆又忙道,“父亲自小蒙皇爷您亲自教导...” “咱事后问他!” 朱元璋再次打断李景隆,“你怕不怕!你爹说,怕!咱又问他,既然怕,为啥不要命的往前冲...” “你爹说,因为身后是咱....是他的老舅!” “因为越是艰难的时候,自家人越要站出来,维护咱们自家人!” “知道啥是自家人吗?”朱元璋又看着李景隆开口。 李景隆也看着朱元璋,“有饭一块吃....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哼!” 朱元璋一笑,点头道,“嗯,是这个理儿!” 说着,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还有一点,就是啥事,瞒着谁都不能瞒着家里人!” 顿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他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冷汗再次冒出,脸色煞白。 “你是不是知道了啥,不愿意告诉咱?” 朱元璋说着,轻抚怀中的橘猫。 “好好说,别撒谎!你问毛头,家里有没有宫里出去的奶妈子...是吧?” “老爷子!” 李景隆瞬息之间,毛骨悚然,慌忙跪倒,“孩儿...孩儿...不是知道,而是猜测。孩儿不是有心瞒您,而是怕猜测错了...” “错了之后,伤了您老人家的心,也坏了咱家的和睦..还有对不住二爷三爷..” 就在朱元璋刚才说话的时候,李景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经历的事都梳理了一遍。 唯一一件能让朱元璋如此对待的,就只有他发现的那件蹊跷事。 “那你跟咱说说...嗯,就咱俩人知道,你随意说说,你为啥心中会有猜测?” “孩儿就是觉得,一切都太巧了!” 李景隆颤声道,“而且巧的好似被安排好了一样....皇太孙太子妃还有皇后,接连病故....” “瞄!” 陡然,朱元璋怀中的橘猫惊呼一声,耷拉着耳朵飞快的逃远。 “这两年,原太子妃身边的人全被裁撤了。孩儿想,宫里裁撤谁,也裁撤不到这些人身上,他们可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还有,太医院留下的当年太子妃的病案,孩儿看着也觉得有些不对...” “太子妃身子一向强健,再说在生三爷之前,也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怎么从发病到薨,就在短短时间之内?” “而且太医院的太医还都束手无策,还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只能说是心疾....” “还有..” 李景隆又道,“皇太孙殿下.....孩儿..孩儿想,宫里这么多年没夭折过孩子,怎么偏偏就是皇太孙!” “而皇皇太孙是皇后当成心尖子,亲手照顾的。再说,孩儿也是从小孩长过来的...” “孩子有病,都是早有端倪,哪有暴病的?” 突然,朱元璋坐起身,“你怀疑谁?” “孩儿不敢怀疑!” 李景隆拼命的叩首。 “那你为何把裁撤宫人的单子,打回了宫里送到咱这边来?”朱元璋冷声问道。 “孩儿是觉得蹊跷!” 李景隆汗如雨下,“另外,孩儿确实有私心!” 说着,他抬头,瑟瑟发抖道,“孩儿之所以把那名单专门送到朴总管那,就是希望他...也能注意到这其中种种的蹊跷。” “他注意到了,您也就注意到了...” “这事,你有没有和太子说过?”朱元璋冷声问。 “老爷子!” 李景隆哽咽道,“孩儿哪敢乱说呀!” 第53章 揭秘(1) “这事决不能让太子知道!” 朱元璋本想起身,身子却猛的一晃。 “老爷子!” 李景隆惊呼一声,本想上前搀扶,却被朱元璋的手臂阻挡。 “咱没事!” 朱元璋重重的喘息几声,“不能告诉标儿,不然...他非气死不可!不能告诉他,咳咳咳咳...” 说着,他捂着嘴,冷冷的看向李景隆,“二丫头..” “臣在!” “想来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咱的大孙还有儿媳妇....甚至皇后,都不是病死的!” 猛然间,饶是李景隆早已心中有了准备。可猛听见朱元璋如此问,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慌张不已。 “想来,你也已猜到是谁了?” 朱元璋说着,冷冷一笑,“谁获利,谁就有嫌疑,对不对?” 咚咚咚! 李景隆不住的叩首,“臣不敢胡乱猜测....” “一开始,咱也不敢猜,但是...” 朱元璋忽的一笑,对着旁边招手,“你来说!” 一直在灶台边洗刷碗筷,默不作声的朴不成。把干瘦的双手,在围裙上了擦了擦。 然后缓缓上前,任灯火照着他半张脸。 “皇后的死因,尚未查明跟那人有直接的关系...” “但太子妃的死,她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因为....” 说着,朴不成略微停顿片刻,“太子妃是被毒死的!” “可有证据?”李景隆惊呼。 “有!” 朴不成低头,“奴婢下午将太子妃的头发和牙齿给锦衣卫最好的仵作看过,确认是慢性毒药给害死的!” “太子妃的头发...” 陡然,李景隆的身子倒退两步。 噗通一声,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他见鬼的似的,看着半边灯火下露出半边脸来,浑身干瘦说话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老太监。 “你你你....” 朴不成能拿到太子元妃常氏的头发和牙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那就是他进了常氏的陵墓,取得了常氏的骸骨.... “另外!” 朴不成的声音终于带了些波动,不过却是一种恨不得将某人碎尸万段的波动。 “另外,大爷...也就是皇太孙殿下的头发,奴婢也拿给了锦衣卫的仵作!” “可以确认.....大爷是中了毒,被害死的!” “而且,下毒之人,每次所下的份量极其准确,积少成多,又不被人发觉。等到药效发作的时候,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而能接触到太子元妃还有大爷饮食的人....宫中只有三位,皇后,惠妃,还有...如今东宫那位太子妃!” 砰! 陡然一声巨响。 却是朱元璋按在躺椅上的手,直接硬生生的捏断了躺椅的扶手。 “尤其从太子元妃身子有怀了三爷开始...” 朴不成又继续道,“那时候太子元妃总是感到气力不济,而同在东宫的如今的太子妃,隔三差五就进献参汤!” “这一点,和仵作所说慢性中毒,对上了!” “而且在太子元妃怀三爷的时候,临产前两个月。大爷总是闹着要见母妃,也回东宫住了一个多月....” “而就在太子元妃薨了之后,皇后觉察到事情有蹊跷,就把大爷再次接了回去!” “可从那之后,大爷就时常生病,太医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里,还有一个疑点。据宫人所说,大爷在咸阳宫时,吃的用的跟二爷都是一样的。太子妃并未插手大爷的饮食,但大爷有确实是慢性中毒而死...” “所以,件件事现在有两个疑点!” “第一,太子妃和大爷中的是什么毒?” “第二,他们是如何中毒的?” “你稍等片刻!” 忽然,浑身冷汗,双脚瘫软的李景隆开口道,“您刚才说,故皇后也觉察到了不对之处?” “这,就要问问另一个人了!” 说着,朴不成看向朱元璋。 后者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国昌,出来吧!”朴不成对着屋内喊道。 话音落下,李景隆的双眼陡然瞪大。 里面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太监,不是乾清宫大总管朴国昌,还能是谁? ~ “奴婢以前一直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 朴国昌跪地朱元璋身侧,叩首道,“太子妃和大爷的死,死的太过蹊跷,让皇后心中犯嘀咕!” “可皇后总是念叨着,家和万事。怕太子爷知道了受不了,怕皇爷您知道了,一路之下会把整个紫禁城的人都杀了殉葬,就让奴婢私下去查!” “奴婢无能,却什么都查不到!” “这事,奴婢又不敢跟任何人说!” “直到皇后病重,弥留之际。她还悄悄跟奴婢说....查出来的话,让奴婢悄悄告诉皇爷您...” “若是查不出来,就好好的跟惠妃娘娘一道把三爷伺候好教养好!她还说...” 朱元璋大手掩面,哽咽道,“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以后三爷就住在惠妃娘那,万不能回咸阳宫!” “这事....” 朱元璋突然抬头,眼眶通红,“惠妃是不是也知道?” “惠妃娘娘不知其中的隐情!” 朴国昌又道,“但是在皇后走之前,她们姐俩闲聊时说过,皇后说有后娘就有后爹..” “现在咱们的熥哥倒成了老三了...吕氏的孩子倒成了嫡长了....” “所以不能让三爷太出挑了!不然容易招人嫉恨!最好是不招人妒,等十六岁就藩之后,远走封地就安全了!” 突然,朱元璋眯着眼睛,眼神像是要撕碎猎物的狼王一样,“你这狗东西,为何这些话,今日才对咱说?” “奴婢不能说呀!” “奴婢说了宫里要血流成河!” “奴婢说了常家蓝家还不直接提兵冲进吕家,鸡犬不留?” “再说!” 朴国昌抬头哭道,“最主要的是,奴婢也没证据呀!要说私心,奴婢仅有的私心就是,奴婢知道奴婢自己是最没用的人...” “奴婢哪敢贸然跟您说?那人在宫里也定然有着自己的眼线,奴婢哪知道谁是她的人,谁不是呀?” “万一奴婢不慎走漏了风声,万一害了三爷,奴婢...万死都难辞其咎呀!” “等等!” 浑身瘫软的李景隆,突然开口。 “你....那天是故意让包敬把咸阳宫裁撤宫人的名单,送到光禄寺的,对吧?” “公爷明鉴!” 朴国昌苦笑点头,“以前光禄寺都是文官管事,甚至还有吕家的子弟担任过光禄寺卿...所以这公文,奴婢派人送过去也是白送!” “直到公爷您当了光禄寺卿,奴婢想着您是皇亲国戚,新官上任肯定要慎之又慎,所以故意不在公文上盖章,使得包敬不得不把公文送到光禄寺!” ~~ “也果如奴婢所料,您把咸阳宫那边的公文直接给打了回来,而且还把那几个要被裁撤的太子元妃身边的旧人给留下了!” 朴国昌继续道,“奴婢又添了一把火,让惠妃娘娘收留了那几人。这样一来,咸阳宫裁撤太子元妃身边旧人的事,就会满宫皆知....” 说着,他再次朝着朱元璋叩首,“奴婢虽是这两年才到皇爷您身边来伺候的,可也知道您的性子,最是眼里不揉沙子...” 第54章 揭秘(2) “其实这些年...” 朴国昌嚎啕大哭,“奴婢一想起先皇后的遗愿就夜不能寐....现在查出些眉目来了,奴婢...奴婢可以去死了!” 忽然,朴不成也开口道,“你也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好听!你先前之所以不说,也是因为你自己...怕死!” “你让咸阳宫那边把公文送到曹国公处,想的就是既能让皇爷起了怀疑之心,又能把自己摘出去,对不对?” 顿时,朴国昌身子一软,缓缓的栽倒,像是烂泥一样。 “拉下去!” 朴不成又冷喝一声,“你对得起先皇后对你二十多年的宠信吗?” “皇...皇....” 朴国昌哀求之中,夜色之下毛骧按着腰刀出来,大手拽着他的脖颈就要朝外拖。 “等等!” 朱元璋忽然开口,而后犹豫片刻,“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他还算有些良心,留他一命,去给皇后守陵!” “奴婢叩谢天恩....” 死里逃生的朴国昌,不住叩首,咚咚作响。 ~~ “事情,应该都清楚了!” 朱元璋大手用力的揉搓下面庞,继续开口道,“家贼难防呀!”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二丫头,要不是你,咱可能还真就一直蒙在鼓里..” “孩儿也没做什么!孩儿就是觉得蹊跷,所以存了几分慎重的心思...” “等等!” 李景隆突然大吼一声,手脚并用的爬到朱元璋的面前,抱着朱元璋的大腿,“老爷子,老爷子...老爷子...” “有话慢慢说!”朱元璋拍拍李景隆的手背。 “您和太子爷的饮食....” 李景隆细极思恐,“万万不能...” “咱这边,全是这老狗一手操办,没人能插手!” 朱元璋顿了顿,面带冷笑,“老大那边,她现在没也没必要弄这些....她所做的,还不是为了她和她的儿子?” “世上最毒妇人心,咱打了一辈子的仗,差点最后栽在一个妇人手里...” “老爷子!” 吕氏完蛋了,吕家也完蛋了,朱允炆也绝不会再成为大明帝国的建文皇帝了。 那么他李景隆不介意在这时候,再踩上一脚。 李景隆开口打断朱元璋,“这几日孩儿跟太子爷说话,发现他总捂着心口,时不时的冒虚汗....” “您刚才说,她用不着谋害太子?” “可是孩儿倒是觉得...” “说下去!”朱元璋一声怒喝。 “她害死了大爷和太子元妃,为的是是自己当太子妃,为的是让他的儿子上位,将来成为大明的储君!” “但现在,东宫皇太孙之位空悬...” “您和太子爷心中也未必就一定非要立二爷不可...” “那么...孩儿再想是不是另另一种可能?” 李景隆的话语中,朱元璋已是满面杀机。 “您也不再年轻了..” “万一太子爷有个好歹..” “孩儿不是咒您,孩儿是说如果..” 李景隆又低声道,“如果万一,太子爷走在您前面儿了...您又上了年岁,那么...大明之储的位子,她的儿子是不是就唾手可得了?” 砰! 朱元璋一拳,把身下的躺椅砸了一个窟窿,骂道,“贱人!老子必要灭了她全族...” “别让我去..” 闻言,李景隆心中陡然一惊,暗中说道。 他还真怕老朱在盛怒之下直接来一句,二丫头你带人把吕家的人都给老子宰了! “老爷子,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 “有屁就放!” “是是!” 李景隆又低声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既然您不想让太子知道...而且孩儿猜想,您也不想让二爷和三爷两个孩子也知道...” “更不想让天下人,让满朝文武,让史官知道....” “所以,一定要低调处理!” 朱元璋看看李景隆,“你小子心中,是不是有预案了?” “先前太子妃的堂弟,曾跟孩儿手下的人伸手要过天下第一街的好处!” 李景隆沉思片刻,“那...就给他!” 随后,顿了顿,“然后再让御史知道,或者再给他弄出点什么事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必须被法办!” “比方说?”朱元璋眯着眼问道。 “比方说逼出人命来了?” “比方说偷工减料了?” “比方说虐待工人出人命了?” 李景隆心中蔫坏的那部分,还不保留的展示出来,低声道,“反正就是..按照大明律,即便他们家是外戚,也必须法办!” “族中所有子弟,当官的免官,有功名的罢免,直系亲属发配岭南或者西北...不,发配云南!” “哼哼!” 朱元璋冷哼两声,“到了云南,落在咱的英儿手里,让他们生不如死!” “老爷子您英明!”李景隆送上一记马屁。 “这事交给你!” 朱元璋又道,“哼!太子昨天在和咱说过,他是想把这事按在李佑头上的。没想到你小子竟想着用在这了....便宜他姓吕的了!” “啊?” 陡然,李景隆又是心中一惊。 随即暗中道,“现在是洪武十七年,距离李善长案还有好几年呢?难道朱元璋和朱标,现在已经开始着手下套了?” “做得漂亮点!” 朱元璋拍拍李景隆的肩膀,“这种事,也就只有自家人能做!” “那...” 李景隆眼珠转转,低声道,“孩儿昨晚上刚闯了祸..” “人又不是你打死的,你闯什么祸?” 朱元璋摆摆手,“回家吧,你娘在家等着呢!” “但事情是因为孩儿而起的,而且孩儿还私自带兵出城!”李景隆又道。 “你这小子!你不说咱还没想起来!” 朱元璋说着,忽脱下脚下的布鞋,怒道,“以后有啥事直接和咱说,你才多大,就跟咱玩啥自污的心眼来了?” 说着,对着李景隆的脸,啪的就来了一下。 李景隆就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紧接着鼻孔发热,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但同时心中也在纳闷,“我啥时候自污了?我用得自污...哦,看来是弄拙成巧了...老爷子以为我故意黑自己,是想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老爷子明鉴,孩儿再也不敢了!” 李景隆不住的叩首,“您重重责罚孩儿吧,孩儿确实有错!但是曹泰等人,还望您手下留情....” “毕竟,他父亲是跟着孩儿的父亲出征,在北疆战死的!” “打二十军棍!” 朱元璋沉思片刻,“罚五年俸禄!” “孩儿先替曹泰,谢主隆恩!” “滚蛋!” ~~ 从小院中出来,冷风一吹,李景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而过了刚才在朱元璋面前,那股神经紧绷的劲儿,此时也觉得浑身酸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公爷慢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李景隆回头看去,浑身的汗毛又都陡然间立了起来,“朴公公!” 却是朴不成,拎着个灯笼缓缓走来。 “奴婢跟您一路!” “不敢当!”李景隆忙道。 “您留神脚下!”朴不成举着手里的灯,照着脚下的小路。 “您这是要去哪?” 还没问完呢,李景隆就想给自己一嘴巴。 问这话干嘛? “回宫!” 朴不成笑笑,“家里进老鼠了,咱这当猫的,得抓呀!” 说着,看看李景隆笑笑,“听说您府上还算宽敞?” “您的意思?”李景隆问询道,“您直接说!” “明日早上,让府上的老夫人进宫来,请惠妃娘娘去您府上住几天呗?” 朴不成笑道,“顺带领着三爷!” 第55章 惊变(1) 曹国公府的农庄,在出了京城三十里之外。 夏日和风暖阳,照的山野天地之间的绿色,好似都活了一样,碧绿碧绿的,看着就让人心神舒爽。 庄子前面有条蜿蜒的小河,被绿色衬托得碧波荡漾行,又被阳光洒落,很是波光粼粼。 成群的鸭鹅游弋水上,慵懒的梳理着身上或是纯白,或是鲜艳的羽毛。 三不五时,有鸭子潜入水中,再出来时,口中已叼了一条细小的鱼儿。 ~ “公爷,留神脚下有屎....” 庄子的管事李三儿,小心翼翼的跟在李景隆身后,低声道,“鸭子拉的....” 李景隆走到河边,慢慢蹲下,手掌浸入温暖的水中,随意拨动。 “把河边这块地方,杂草都除掉,搭一排帐篷!” 李景隆又指着不远处说道,“叫人把灶台搭起来,山里的果子,河里的鱼虾,农家的小菜多预备些!” “是是是!” 李三儿忙点头哈腰,“小人这就去安排!” “一定要安排好!” 李景隆郑重的吩咐,“爷今儿要在这招待贵客!” 正说着,就见李老歪按着腰刀,嗖嗖嗖的从远处跑来,“少爷,少爷!” 李景隆站起身,顺便在蟒袍上擦擦手,“人来了?” “来了来了!” 李老歪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惠妃娘娘来了,邓家姑娘也来了....那个...三爷也来了!” “到哪儿了?” 李景隆整理下衣裳,“我去迎迎!” “那个....”李老歪忽压低声音,“太子爷也来了!” “啊?” 李景隆微微意外。 他昨晚上大半夜被放出来之后,就按照老朴说的,让母亲一大早就进宫请惠妃娘娘和三爷来庄子上游玩。 谁想朱标竟也来了! “太子爷不是自己来的!” 李老歪又道,“二爷也来了!” “啊?” 李景隆苦笑咧嘴。 不过随即心中也释然,他们都来了也好,宫里的血雨腥风他们看不见,不知道,最好不过。 ~~ “怪不得古人常说要寄情于山水之间!” 朱标一身便装,看着就像是个教书先生似的,站在河边举目眺望。 “你这庄子,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可比京城要凉快多了!” 说着,朱标深吸一口气,继续笑道,“在这,丝毫没有京里的心浮气躁.....这山这水这田,看着得劲,怪不得乡下老农,大多长寿!” “太子爷您要不嫌弃!” 李景隆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标身边笑道,“以后常来臣的庄子上溜达溜达!” 说着,他忽然灵机一动,然后低声道,“太子爷,眼看咱们天下第一街就建起来,到时候赚了银子,臣挑个好山好水的地方,给您建个别院?” “别!” 朱标也在河边蹲下,笑看水面上成群的鸡鸭,“老百姓饭还吃不饱呢,孤就建别院?那得花多少银子?扯淡吗那不是?” 说着,他叹口气,看向李景隆,“这次的事鲁莽了!” 李景隆知他说的是句容县的事,忙低头认错,“是臣思虑不周,行事孟浪...” “你跟孤说说!” 朱标打断他,“你到底怎么想的?”说着,又笑道,“以你的为人,不该这么莽撞才是?你一句话,一个条子就能解决的事,怎么闹的这么大?” “这...您想听实话?”李景隆犹豫片刻,开口道。 “你要不说实话!”朱标抓了一把草,扔进湖水之中,“孤就让人把你扔下去!” “臣,心中有气!” 李景隆挨着朱标蹲下,正色道,“臣知道,这种事臣压根不用出面,派个人快马去句容县就直接能把那王主簿给吓死!” “可是臣要是那么做了,就不解气!” 朱标莞尔一笑,“接着说!” “那王主簿仗着官身,勾结无良财主,放高利贷,侵占百姓田地,导致别人家破人亡!” 李景隆咬牙道,“被他害的人,恨不得生撕了他!” “他为什么能作恶?因为他身上有权!” “那欺负老百姓靠的是权,那臣就用臣的权来整他,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哈哈哈!”朱标大笑,“你小子,净他妈歪理!” “他欺负老百姓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吃准了老百姓拿他没办法!臣带着兵直接冲进句容,直接把他全家都抓了,他也拿臣没办法!” “一张条子一句话,让他伏法,很容易!可一点都不解气!” 李景隆继续道,“对付恶人,必须比他更恶,更坏!” “你这话,倒是合了老爷子的脾胃!”朱标笑笑。 李景隆又笑道,“不瞒您说,不怕您生气!臣还觉得曹泰一拳打死那厮,是便宜了他!按照臣当时的打算,召集全城百姓,把他的罪状公之于众,然后打个半死,再送到锦衣卫去.....” “少年锐气!” 朱标叹口气,手指轻轻划动着湖水,“人不轻狂枉少年!” “不过臣也知道,说到底也是臣太过大胆了!” “知道自己大胆了?还要做?”朱标又问。 “这不是...嘿嘿!” 李景隆笑道,“由您给臣撑腰吗?” “滚蛋!” 朱标抬手,在李景隆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笑骂,“我又不是你爹,我能撑你一辈子?” 正说着,忽然边上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两人转头,就见朱允熥朱允炆哥俩,手牵着手,大呼小叫的在草地上追逐着鸭子.... “鸭鸭!” 朱允熥边跑边喊。 而后噗通一声,在草地上来了个狗吃屎。 然后又快速的爬起来,“二哥,抓鸭鸭....” “抓不着呀!” 朱允炆也没了往日稳重的样儿,咬着牙弯腰去拽一只鸭子的翅膀。 却不想那鸭子嘎嘎两声,飞舞翅膀直接飞远了。 “小祖宗,慢点...” 包敬在后面,吓得脸色煞白,突然脚下拌蒜,“哎呦!” 咚的一声,他也摔在了草地上。 “哎呦,这...这什么玩意呀?” 包敬抬起头,脸上黏糊糊的,用手一抹,竟是鸭粪! “狗!” 朱允熥突然发现了新玩意,扯着朱允炆回头就跑。 汪汪汪.... 河边的帐篷底下,几只小奶狗摇着尾巴,一跳一跳的迎了过来。 “可不行,咬人...” 包敬惊恐的声音还未落下,就见一只小狗已跳起来,对着朱允熥一扑。 噗通! 一孩一狗,倒在了草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舔我脸,哈哈哈哈!” 朱允熥抱着狗子,撒欢的笑。 “哎....你走开你走开...” 朱允炆则是拽着裤子,有些慌张,喊道,“别咬我裤子,你这臭狗....哎哟,来人,我裤子快掉了!” 第56章 惊变(2) 正喊着,就听撕拉一声。 却是那狗子甩着脑袋,用力一扯。 朱允炆的裤子陡然掉落。 孩子骤然一呆,然后捂着屁股就蹲在了地上,大喊道,“来人呀!来人呀!” “二哥光屁股啦!” 朱允熥一只手拽着狗子的腿儿,一只手指着朱允炆大笑,“哈哈哈!二哥光屁股啦!” “祖宗哟!” 包敬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手忙脚乱的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就往朱允炆的身上盖。 “别动!” 突然,朱标笑着站起身。 “大老爷们光屁股怕什么?” 他边走边走,到了两个孩子跟前,然后弯腰,一边胳膊夹起一个。 “我的狗子....”朱允熥还念着自己的小狗。 “父亲!” 朱允炆大惊失色,被朱标的臂弯夹着,屁股全露在了外面。 “二丫头!” “这呢!” “接着!” 朱标胳膊一甩,朱允熥嗖的飞出来。 “表哥....” 朱允熥根本不带怕的,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李景隆的脖子。 紧接着就见朱标,扛着光屁股的朱允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脱了外边的长袍,噗通一声跳进了湖水当中。 “太子爷,等等我!” 李景隆也扯下身上的蟒袍,肩膀上扛着朱允熥,紧随其后。 噗通噗通,河水之中,顿时多了两大两小。 “笑话你二哥光屁股是吧!” 呼啦一下,朱标扬了一把水,然后蹚水过来,举着朱允熥,三两下把他的衣裳也给扯下去了。 “哈哈哈!” 朱允熥完全不似朱允炆那般,动不动就害臊。 还对李景隆喊道,“表哥,我有小牛,你有吗?” 说着,顺势又骑在了李景隆的脖颈上,对着他老子和他二哥,双手捧着水,哗啦哗啦的扬了过去。 “老二,你也扬他呀!”朱标大笑。 汪汪,又是几声狗吠。 紧接着几只小狗,也跳入水中,四只爪子用力的刨着.... ~~ 岸上,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皇孙,骑在太子和国公的脖子上,撒欢的互相泼水。 唯有郭惠妃,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早些年呀!太子他们几兄弟小时候,就爱这么玩!” 说着,站起身挽着袖子,对边上看着李景隆眉眼弯弯的邓小凤说道,“丫头,男人们玩他们的,咱们女人做饭!” “我给您打下手!” 小凤笑笑,跟着郭惠妃走到锅台边。 “好!” 郭惠妃又是笑,然后对着身后那些要跟着的宫人太监奶妈子等人道,“你们都待着,不用你们动手!” 忽的,小凤看着锅台不远处,地上一长条用红砖垒起来的,窄窄的砖墙问道,“这是什么呀?” “回姑娘的话!” 李老歪上前,“这是少爷让人搭的,说要烤肉串用的!” “烤串?” 陡然,小凤猛的想起昨晚上李景隆的说的话。 “改日带你去我家庄子上,我烤肉给你吃!” “他还真是说话算话!” 小凤的心,顿时一暖。 但随即又想起昨晚,李景隆按着她,把她挤在墙角,嘴唇咬着她的耳朵,不由得顿时面红耳赤,半边脸都红透了。 “坏东西,坏透了!” 小凤的心,怦怦的跳,心中暗暗说道。 ~ 滋啦! 铁锅中的油冒泡了,一勺子素油之后,郭惠妃又放了一大块颤颤巍巍的大油进去。 然后勺子搅了几下,一大盆刚斩好的,大块的鸡块倒了进去,接着大火,快速的翻炒几下。 原本微黄的鸡肉,迅速变得紧实紧绷起来。 随即大片的葱姜扔下去,跟着一块翻炒。 唰刷刷之中,浓香四溢。 然后沿着锅边烹了一圈酱油,再给一勺子甜面酱,香味越发的诱人起来.... 最后倒上一盆水,堪堪没过鸡肉。 然后添柴,小火咕嘟着! 又切了一大把蒜苗,放在旁边备用。 哗啦啦! 郭惠妃又把鸡蛋打在大碗中,搅得哗啦啦的响,不多时碗中的鸡蛋就呈泡沫状。 “娘娘,是要摊鸡蛋吗?” 小凤看了一眼,看着三爷从水中出来的李景隆,低声道。 “蒸鸡蛋糕!” 郭惠妃笑道,“一会给熥哥儿拌米饭吃!” 说着,她抬起头,看着光屁股在草地上大呼小叫的朱允熥,眼中满是慈爱。 随即她的目光,又落在正在太监的伺候下,手忙脚乱穿新衣的朱允炆身上,慈爱的目光微微暗淡下来,而且隐隐的还带了些惋惜和其他说不清的别样的情绪。 ~~ “娘娘,我要吃鸡大腿儿...” 朱允熥换了衣裳,撒欢似的跑来。 “别摔着,鸡腿儿都是你的!” 郭惠妃在围裙上擦手,弯腰捏着朱允熥的小脸,“鸡心眼也是你的!没人跟我大乖孙儿抢!” “呵呵呵!”朱允熥傻笑,“吃心眼补心眼!” 说着,他看向边上的邓小凤,张着嘴不说话。 “殿下....”小凤被他看得周身不自在,有些发毛。 “嫂咋!!” 朱允熥咧嘴又喊,“我是不是得喊你嫂咋?” 瞬间,小凤满脸通红。 “哈哈哈!” 郭惠妃笑着道,“哎哟,看咱的熥儿多聪明!” 而此时,李景隆则是蹲在了用红砖垒起来的炉子边上。 用扇子轻轻摇着,里面的木炭呼呼冒烟。 小凤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李景隆也正在瞧着他。 “给你烤肉串吃!”李景隆笑道。 “你....头发都没干!”小凤低声道,“别着凉!” “我火力岗岗地!” 李景隆大笑,从李老歪的手中接过事先串好的,用调料腌制好的肉串。 然后一个个铺在了红砖炉子上,顿时滋啦滋啦,肉串上的油水冒泡,不住的往下滴答。 “这是啥?” 朱允熥好奇的蹲在李景隆身边,满眼都是好奇。 “肉串,香透了!” 李景隆把肉串小心的翻面,让它们受热均匀。 “茴香呢?” “这呢....”李老歪赶紧把装着盐,胡椒,安息茴香的小瓶放在李景隆脚边。 “三爷你来!” 李景隆笑道,“拿着瓶子....” “哦!” 朱允熥兴奋的拿着瓷瓶。 “慢慢往上洒.....” 随着李景隆的指挥,朱允熥把瓶中的调料,缓缓的洒落在肉串上。 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味道,开始冲击着众人的味蕾。 “好了没?” 朱允熥大喊。 李景隆翻着手里的肉串,“还得等会,有点焦才好吃呢!” 说着,忽然口中发出怪声,“瞧一瞧看看,新疆的羊肉串.....不好吃不要钱!” 朱允熥在旁也跟着怪模怪样的喊,“不好吃不要钱......” 不远处,朱允炆静静的挨着朱标坐着,眼巴巴的看着烤肉的李景隆,还有大呼小叫的朱允熥,眼神之中满是羡慕。 “想去玩就去呀!” 朱标摸摸他的头,笑道,“去,帮你表哥烤肉去!” 朱允炆抬头,“父亲,可以吗?” “这有啥不可以的!” 朱标笑道,“表哥表弟在一起玩,不是天经地义吗?”说着,笑道,“去吧!” ~~ 就这时,陡然一阵急促的马蹄传来。 紧接着一阵大呼小叫,“李子,你小子不仗义呀!自己先放出来不说,来庄子上吃独食,也不叫我和毛头大哥!” 李景隆抬头,就见一队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士,踏风而来。 当先两人正是常茂和曹泰。 “你俩怎么撵这来了?”李景隆大笑。 “哈哈哈哈!” 常茂大笑着下马,“臣见过太子爷!” 朱标微微点头,“明儿再收拾你!” 说着,对曹泰道,“你小子记住,明日自己去找郭侯,领二十军棍去!” 曹泰也翻身下马,委屈道,“太子爷,为啥每次都罚臣呀?” “谁让你惹事了?” 李景隆骂了一声,把手中的肉串分给朱允熥两根,“小心烫!” “呼呼...” 朱允熥接过来,吹了两口。 余光瞥见朱允炆犹犹豫豫的走来,顺手递给对方一根,“二哥,你也吃!” 说着,忽然一呆。 就见手中的肉串,嗖的一下被一只狗子给抢跑了,顿时大怒。 而后看着手里仅剩下的一根肉串,但还是朝着朱允炆举了过去,“二哥,你吃!” ~ “三爷,烤什么呢?” 曹泰一屁股挨着朱允熥蹲下,鼻子动动。 朱允熥好奇的看着他手里拎着一个圆兜,“这是啥呀?” “刚在路上看着卖家雀的了!臣买了一兜子!” 曹泰说着,咧嘴一笑,“这玩意扔灶台里烤着吃才香呢!” 朱允熥一愣,“活着往里扔呀?” “嗯!死的也不新鲜呀!”曹泰说着,伸手进了兜子里。 “你边上烤去,吓着孩子!” 李景隆笑骂一声,给朱允熥和朱允炆又分了几根肉串,“尝尝,好吃不!” 朱允熥迫不及待,无师自通的撸了一口。 朱允炆则是有些犹豫,小口的咬了一下。 但随即,两个孩子都是眉眼弯弯。 “二爷,三爷....奴婢这带着解腻的山楂水....” 就这时,一个跟着朱允炆来的奶妈子,拎着个精美的铜壶过来。 “听说两位小主子要来公爷的庄子上玩,我们娘娘特意准备的!” 那奶妈子对李景隆行礼笑笑,然后拿了两个小碗摆在两个孩子面前。 “好吃就多吃,这还有呢!” 李景隆不以为意,又拿起一把肉串来放在火上。 突然,他手臂一顿。 就见那奶妈子先是左手拎着铜壶,给朱允炆倒了一碗山楂水。 紧接着换成了右手,又给朱允熥倒了一碗。 “三爷,您少吃点,臣这给您烤家雀呢....” 曹泰的嚷嚷声中,朱允熥已拿起了那碗山楂水。 “等等!” 陡然,李景隆伸手拦住。 然后目光如刀,冰冷的看向那个奶妈子。 后者脸色顿时一变,略带惊恐。 “二丫头,咋了?” 常茂背着手,看看他的外甥,又看看那奶妈子,又看看李景隆。 李景隆没说话,趁着那奶妈子慌神的间隙,一把夺过了铜壶。 就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当中,他先用左手拎着铜壶,然后壶口冲下。 哗啦啦.... 山楂水洒落一地。 然后他控了了控,确保铜壶之中再无山楂水可以倒出来。 他又换成了右手..... 壶口倒转... 哗啦啦! 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铜壶中,山楂水竟然再次宣泄而出..... 常茂瞬间瞪大眼,“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见那奶妈子突然扯下头上的发簪,对准了朱允熥的咽喉,猛的一刺。 但李景隆比她还快,已是抢先一步,伸手挡住。 噗嗤! 发簪刺破了李景隆的手掌,而那奶妈子也直接被李景隆按在了地上。 “保护三爷!” 李景隆大喊一声。 唰! 常茂抽刀在手,一个箭步把朱允熥护在身下,跟狼虎一样须发皆张。 “我曹你妈,要害我外甥?” 曹泰紧随其后,但是不明所以。 却也是持刀在手,用脊背护着常茂和朱允熥,喊道,“谁?哪有刺客?谁?” 第57章 惊变(3) 最美的黄昏,却陡然间乌云滚滚。 那遮天蔽日的云,使得人间漆黑一片。 咔嚓! 骤然一道闪电,将混沌的天空撕碎。 闪电没有照亮天空,却照得朱标那张平日和气的脸,分外的狰狞。 “太子爷,她都招了!” 曹国公府别院的正堂内,曹泰俯首在朱标身边开口。 “那奶妈子,是奉了...太子妃的命,给三爷下药!据她自己说,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曹泰近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手臂也在隐隐的颤抖着。 细细看去,他的手指缝隙之间,满是血渍。 想来刚才在马厩之中,没少对那奶妈子用刑! “下的是砒霜,每次用那么一点,太医也查不出来。积少成多了,三爷就.....完了!” “就算侥幸留了一条命,但身子也毁了!” “贱人!” 陡然,边上一声咬牙切齿的怒骂。 却是郭惠妃已气得浑身发颤,面无血色,“怪不得熥哥儿经常拉肚子,晚上喘不上气...原来是这个贱人在作怪!贱人贱人贱人....” 说着,她突然落泪,“我可怜的熥哥儿,那么点的孩子,怎么就碍了她的眼?曹泰....” “臣在!” “去...”郭惠妃咬牙道,“把那奶妈子的家人亲亲都给我抓来,都当着那奶妈子的面,一个个杀了.....我让她害我的熥哥儿!” 闻言,曹泰没动,而是先看了一眼朱标。 后者端坐着,但脸色一片铁青。 右手微微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惠母妃的话,你没听见?” 但朱标依旧细细的开口,尽量让声音之中不带任何的情绪。 可越是如此,他说出的话,越让人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是!” 曹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到门外。 紧接着,数十骑兵马,狂暴的冲出李景隆的别院。 ~ “你.....”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 朱标的目光,看向一直站在门口,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李景隆。 “你的手没事吧!” “回太子爷的话!”李景隆忙道,“臣的手没事,不过是皮外伤!” “好好!” 朱标连说了两个好字,“你今儿救了我的儿子!” “臣不敢居功!” 不知为何,朱标的话此刻落在李景隆的耳中,却比昨晚上朱元璋的雷霆震怒,更让人恐惧。 “你...就没别的,要对我说的吗?” 朱标轻轻的声音,继续响起。 “为何这么多人中,只有你发觉那狗奴婢所用的铜壶有鬼?” “还有....” 朱标顿了顿又道,“父皇为何突然就把你放了,连闭门思过这样的惩罚都没有!而且,你还突然非要让母妃带着熥哥儿来你的别院游玩?” 唰的一下,李景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朱家这爷俩,都精得简直不是人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细微的蛛丝马迹,他们都能推算出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宫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咔嚓,再次闪电划过夜空。 咚... 李景隆膝盖一软,跪在朱标身前,“表叔,不是我不说。而是老爷子,不让我告诉您!” 他知道,这事绝对是瞒不住了。 “侄儿奉旨领了光禄寺的差事....” 于是,李景隆就从他收到那份咸阳宫裁撤宫人名单开始讲起。 “侄儿心中怀疑,既是太子元妃身边的旧人,为何一定要裁撤....” “侄儿又看了太医院的存档.....” “侄儿怀疑.....” 咔嚓! 咔嚓! 哗啦.... 暴雨宛若瀑布一样,骤然从天空宣泄下来。 豆大的雨珠无情的打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让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总之,大爷的死,还有太子元妃的死,都跟现在的太子妃脱离不了干系....”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朱标那铁青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贱人!呵呵...这贱人!” 他咬着牙开口,“入他娘的臭婊子....” “太子!” 郭惠妃在旁冷声开口,“杀了她!杀她全家!” “杀她全家是便宜她.....” 朱标继续咬牙,“毛头,备马.....” 他话音落下,却没有回应。 “毛头?”朱标又皱眉低呼。 “太子爷!” 东平侯韩勋从门外进来,低声道,“郑国公刚才跟曹泰骑马冲出去了!” 顿时,朱标暴怒,“你怎么才说?” “坏了!” 李景隆也心中惊道,“以常茂那脾气,今晚势必要血流成河!” “二丫头!”朱标喊道。 “侄儿在!” “快马拦住毛头!” 朱标大声道,“我已经对不住他姐姐了,不能再对不住他!快!” “是!” ~ 画面一转,紫禁城咸阳宫。 “刚才还好好的,眨眼的功夫竟下雨了!” 寝宫中,吕氏看着窗外密不透风的雨墙,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担忧。 “下这么大的雨,太子爷和炆哥儿可怎么回来?” 边上,灯火下一名正在做着针线活的老嬷嬷抬起头,笑着道,“娘娘无需担心,曹国公是稳当人!太子爷和二爷在他那,肯定被伺候的好好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爷俩吃不好喝不好!” 吕氏笑笑,返回身坐下,看着老嬷嬷做针线,“我就是见不着他们爷俩,心里空落落的!” 老嬷嬷展开手里的衣裳,铺平了放在桌上,正是一件孩子穿的小袍子。 “不是奴婢多嘴,二爷呀...平日在宫里太拘束了!” 老嬷嬷一边缝着袖子,一边开口道,“看着是稳重了,但失了活泛!” “哎,你说的我何尝不知!” 吕氏看了看了老嬷嬷的针线,露出满意的神色,笑道,“可他....除了在宫里还能去哪呢?” 忽的,老嬷嬷的手一顿,尴尬的开口,“奴婢有罪,是奴婢多嘴了!” 是呀,她口中的二爷朱允炆除了在宫里还能去哪呢? 人家三爷的母族,是世袭罔替的公爵豪门,侯爵豪门,有的是别院猎场给三爷玩耍!也有的是人陪着三爷胡闹! 二爷....出了宫门去吕家? 只怕比在宫里还不自在! “哎!有什么罪不罪的!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 吕氏又笑了笑,慵懒的躺在软榻上,“所以这回太子爷要带着熥哥儿去曹国公那,我让太子爷也把炆哥儿给带上了!” 说着,叹口气,“曹国公....倒是可以亲近的!” 老嬷嬷放下针线,“您说的是,曹国公是皇亲,不是外戚。他心里对待二爷三爷一定不像其他人那么偏心....” “胡说!”吕氏笑笑,“该打!” 忽然,她的笑容顿住了,狐疑的看向殿外。 哗啦啦的雨声之中,似乎响起了别样的声音。 那不是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而是闷闷的,阴沉的..... 就在她视线当中,先是出现了一张油纸伞。 然后,是一张瘦长的有些陌生的脸。 吕氏陡然坐了起来,警惕的盯着来人。 ~~ 油纸伞下,朴不成的肩膀都被打湿了,他的靴子也湿漉漉的。 他在殿外的屋檐下,轻轻的收好伞,然后用力的甩甩水。 而后,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奴婢朴不成,见过太子妃!” 第58章 惊变(4) 咔嚓,一道闪电划空而过。 吕氏紧张的捋了下头发,看着殿外的朴不成,“原来是朴公公....” 她虽身为大明的太子妃,但却不是紫禁城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所以,没见过眼前这位司礼监的大太监。 但却在暗中,听过许多这位朴总管的传说。 “既然娘娘还没睡,那奴婢就失礼了!” 朴不成的声音轻轻的,脚步也轻轻的,湿漉漉的靴子踩着精美的波斯地毯,一步步走入殿中。 “你....” 吕氏突然呼吸急促起来,紧张道,“何事?” “没事!” 朴不成微微一笑,“送你上路!” “啊?”吕氏一声惊呼。 “大胆!”那老嬷嬷直接怒道,“这是太子妃的寝宫....” 嗡! 嗖! 噗! 咚! 一支弩箭凭空而来,根本看不清箭影。 弓弦声响之后,那老嬷嬷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而后,红色的血汩汩的从她的脖颈之中流出来,缓缓的无声的在地上流淌。 “你....” 吕氏在软塌上蜷缩着后退,颤抖着,“来人...” “娘娘不用喊了!” 朴不成又上前几步,笑道,“咸阳宫的人,奴婢已经都换掉了!” “你...你...你敢谋逆.....” 朴不成直接打断吕氏,“奴婢不敢谋逆,奴婢是奉旨,给大爷还有皇太子妃...报仇!” “啊!” 吕氏身子一滞,而后一个趔趄,咚的声落在了地上。 然后像是见鬼了一样,“你说什么?” “您做了什么您心里最清楚!” 朴不成又笑笑。 “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吕氏突然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太子呢?我要见太子?我要见太子.....” 朴不成只是笑,不再开口,但目光依旧冷冷的看着她。 “我没做,你们冤枉我!” “自从我进宫以来,贤良淑德......我为皇家诞育子嗣....我什么都没做过,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对,有人陷害我!” 说着,吕氏茫然四顾,似乎在找什么。 但最终,她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件没做完的小孩穿的袍子身上。 “你走吧,别耽误我给炆哥儿做衣裳!” 吕氏颤抖着拿起针线,“他长高了,原本的衣裳穿着小了......我儿那么好看,我得让他穿的漂漂亮亮的.....” “您....” 朴不成打断她,“说完了吗?” “没有,我没说完!”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大爷和太子妃是我毒死的?” 吕氏疯狂的大喊,“你有什么证据?” “奴婢没说过您毒死了大爷和太子妃,是您自己说的!” 朴不成的笑容不见了,眼皮颤了颤。 “我....” 吕氏的身子再次一软,滑在了桌子边,但手中依旧死死的攥着针线。 眼泪,也在瞬间决堤而出。 “主子让奴婢问问您,您....怎么就这么狠?” 朴不成又上前一步,“怎么就这么毒?” “我....我没办法!” 吕氏突然抬头,哭泣道,“我不狠.....我就永永远是小妾!我不狠,我的儿子永远是庶出....” “我差在哪儿?” “是相貌差,还是出身差?” “论女红厨艺,论诗词歌赋,论善解人意,我哪一点不如她....凭什么....凭什么我每天要跪在她的面前....” “凭什么,我的儿子,要管她叫母亲,而只能叫我母妃!” “凭什么将来她能和太子合葬,而我只能以东宫妃子的身份另外下葬!” “凭什么她将来老死了,我的儿子要给她披麻戴孝。” “凭什么,我给她跪,将来我的儿子也要给她的儿子跪!” “凭什么....” 吕氏好似疯了一样,尖锐的叫喊着,“她和她的儿子什么都有!而我和我的儿子,什么都没有?” “她们集万千宠爱,被人顶礼膜拜!” “而我和我的儿子,却好似奴婢一样,卑微的讨好她们?” “凭什么,她的儿子生下来就是皇储,将来是皇帝。而我的儿子,将来只能远远的就藩...” “凭什么她们母子一辈子都在一块儿,而我的儿子,却要离开我,骨肉分离!” “我不甘!” “不甘心!” 吕氏叫喊着,咒骂着。 “我说的话,你有在听没有?” 吕氏陡然发现,朴不成似乎没在听的她的话,大喊道,“你回话,你在想什么!?” “奴婢在想!” 朴不成抬头,笑道,“怎么给您一个体面的走法!毕竟....再怎么样,都要给您一个体面!” “走?” 吕氏颤抖着,“我哪都不去,我给我儿子做衣裳,我儿子长高了......” 说着,她拿着针线,胡乱的在衣裳上缝合着..... “我儿子长的比她的儿子好看多了.....人家都说我儿子人品贵重.....” 突然,就在她说话之间,猛的觉得喉咙一凉。 却是一只枯瘦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喉咙。 “我要给我儿子做衣裳....”吕氏绝望的流泪,目光之中充满乞求。 朴不成手掌微微用力,面无表情,“您...可想过,太子妃也想着给大爷三爷做衣裳....” “你不能杀我 ,我肚子里有身孕....我真的有身孕了,我又怀了太子的骨肉...” 闻言,朴不成没有表情的脸,忽多了几分纠结。 但随即,嘎吱一声。 吕氏的身子一僵,而后头一歪,喉骨被朴不成直接捏碎了。 “坏了又如何?生下来,只会让主子看着别扭....” 朴不成叹息一声,对外道,“进来收拾。通知太医院....太子妃突发心疾,薨了!” ~ 哗啦! 暴雨依旧在下! 马背上,李景隆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开门....开城门!” 他带着亲卫,追着常茂一路疾驰,终于到了通济门外。 “何人喧哗?” 守城的千户拦住李景隆的去路,喊道,“下马,受查!” “查你妈!” 李景隆纵马过来,鞭子对着那千户啪的就是鞭。 砰的一声。 却是那千户的头盔,直接被李景隆一鞭打落。 “睁开你的狗眼,老子是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在马上大喊道,“速开城门,老子要进城!” “你....” 不等那千户开口,李景隆又道,“本公奉皇太子口谕进城办差,再聒噪,老子取了你的脑袋!开门!” 千户脸上犹豫片刻,松开抓着刀柄的手,对身后摆手道,“开门!” 吱嘎嘎,城门刚开了一道缝隙。 李景隆已迫不及待,纵马嗖的一下窜了出去,直接冲入京城。 “毛头大哥,你这时候千万别犯傻呀!” 李景隆心中焦急万分,他真的怕常茂一时怒火攻心,带着人就把吕家给屠了。 “少爷!” 李老歪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在马背上大喊道,“东边...郑国公府在东边!” “来不及了!” 李景隆拼命抽打着战马,“直接去西边,去吕府!” ~~ 哗..... 暴雨,突然在宣泄之中戛然而止。 马蹄的声响打破了内城的寂静。 有人从门缝中小心的露头,嘶的倒吸一口冷气之后,又赶紧关上大门,插上门栓。 呼! 火把骤然燃起。 长街之上,带着数百亲卫的常茂,狰狞的跳下战马。 而后呛的声,抽出腰间长刀。 “屠了....” 常茂怒吼一声,“鸡犬不留.....” “不.....” 紧接着另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响起,“给老子把吕家人都抓起来,送到大妞坟上,老子要亲手剐了他们.....” 火把照亮了说话之人的脸,赫然竟是.... 永昌侯蓝玉! 而后,蓝玉和常茂舅甥两人拎着刀,肩并肩。身后是无数常家和蓝家的子侄还有亲兵...... “撞开大门...” 眼看吕家的府邸就在长街的尽头,常茂大呼。 “且慢!” 陡然,一匹健马,从街角处冲了出来,纵马立在长街中央。 “二丫头?” 常茂冷着脸,眯着眼。 李景隆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哥!” “滚开!”常茂冷声道。 “哥,你听我说!” “滚开!” 常茂的刀,唰的架在了李景隆的脖子上。 唰唰唰! 又是阵阵抽刀之声,却是李景隆的亲卫们也是抽刀在手,摆出一副要拼命厮杀的架势来。 “谁都不许动!” 李景隆大喊一声,看向常茂,“我就说几句话!哥,让你的人也别动!” “是兄弟,别拦我!”常茂低吼。 “让开!” 蓝玉上前,一把将李景隆推开,红着眼,“今儿谁他来都他妈不好使!小的们,杀进去!” “侯爷!” 李景隆大喊,“你是要你们常蓝良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吗?” 随即,他又看向常茂,“哥哥,你不想想自己,也不想想三爷吗?” 陡然,常茂手中的刀,突然一垂! “他们家该死!” 李景隆低声道,“但他们家怎么死,要看老爷子和太子爷的意思!” 说着,他抓着常茂的手腕,也红着眼,“哥哥,三爷没娘了!再没了舅舅....以后他怎么办?” “我....” 刹那间,常茂喉咙哽咽,眼眶子嗖的就湿了。 “可是我姐姐.....我大外甥....死的....冤枉...” “我知道!” 李景隆双手抓着常茂的肩膀,“哥,我要是你,我也和你一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可是....” “可是你要明白,你这么做....非但不能出气,反而把你们常家还有蓝家都害了呀!” “老子不怕!”蓝玉在旁怒吼。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 李景隆盯着蓝玉的眼睛,许久之后挪开,看着常茂,而后贴着对方的耳朵,用只有他和常茂,还有蓝玉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没有吕氏当太子妃,以后还会有其他太子妃.....” “三爷只是太子爷的一个儿子,不是太子爷仅有的儿子!” “你要想想,你是痛快了!可是日后,没了母族的三爷.....怎么办?” “你在,没人欺负他!” “你不在了,谁还护着他?” “你现在冲进去,毁的不但是你们....还有三爷!” ~~ 当啷! 常茂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七尺高的汉子猛的捂住眼睛,蹲在地上,“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姐呀.....姐....” 李景隆俯身,抱住常茂,轻轻的拍打他的后背。 “呜呜呜,二丫头....我心里难受!” 哗! 雨,竟然再次落下。 雨中,他们兄弟二人紧紧的抱着。 第59章 父子(1) 雨夜之后,清晨依旧带着三分湿冷。 就连花瓣嫩叶上,都还残留着些许的雨滴。 然后随着风吹过,洒落满地。 人间,依旧是人间。 京城,依旧是京城。 紫禁城,依旧是紫禁城。 不会因为谁死了,这人间就变了。 不会因为谁没了,这紫禁城就变了。 但人则不同,因为人有悲喜。 ~~ 咸阳宫边上的侍卫房中,李景隆满身狼狈。 昨晚被湿透的蟒袍,如今正湿漉漉的裹在身上。 浑身困顿无力,双眼已布满血丝,随时都可能倒下睡着,但却只能咬牙硬撑着,看着常茂。 常茂正在他身边熟睡,七尺高的汉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像是月子里的娃一样。 口中不时发出呢喃,紧皱的眉头满是痛楚,像是陷入深深的噩梦之中。 “哎!” 李景隆无声的叹口气,端起早就凉透的浓茶一口气灌下去,顿时满嘴都是苦涩。 “老爷子和朱标的意思是,这事要冷处理。那爷俩都要面子,家丑决不能闹得沸沸扬扬的!” “可是毛头跟蓝玉,京城内城,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调动私兵,全副武装,披甲带刀....” “在老爷子那,可从来就没有情有可原这四个字儿呀!” 想起昨夜的事,李景隆心中又满是担忧。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李景隆抬头,却是咸阳宫总管太监包敬。 “老包,这么急匆匆的?”李景隆起身迎了过去。 “哎哟我的好公爷!” 包敬脸色煞白煞白的,见着李景隆就跟见了救星一样,“您快跟奴婢去看看太子爷吧!” 李景隆心中一惊,忙问,“太子爷怎么了?” “昨儿半夜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了,一个劲儿的喝酒,谁都不见!” 包敬急道,“都喝了有两三斤了,刚才又让人送进去两壶...奴婢想劝,太子爷直接一块砚台飞了过来。” 说着,他拽着李景隆的手,“这时候,奴婢看也就是您,能开导开导他!” “哎,你们怎么不早说!这么喝下去,身子还要不要?” 李景隆撩着蟒袍的裙角,甩开腿,嗖嗖的朝咸阳宫那边跑。 ~~ 咸阳宫,寂静无声。 所有的宫人太监,都低着头跪在宫外的夹道之中,面色惶恐。 李景隆从他们当中穿越而过,径直进了正殿。 那儿,曾是太子元妃常氏的寝宫,自常氏薨了之后一直空着。 即便是吕氏后来为太子妃,也不曾住进去。 “呜....” 走到殿门口,李景隆脚步一顿。 殿内,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男人痛苦的压抑的哭声。 “哎!” 李景隆心中又是长叹。 其实,在整件事中最痛苦的人,就是朱标。 他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儿子。还被枕边人,算计欺骗。 他不但痛苦,而且自责,乃至悔恨懊恼。 当当当...李景隆轻轻敲打房门。 “滚!” 里面陡然传来朱标的冷喝,“都滚远点!” 外边的李景隆顿了顿,低声道,“表叔,是我,二丫头!” 殿内,忽然寂静无声。 “表叔!” 李景隆在门外道,“您要喝酒,侄儿陪着您行不行?别一个人喝闷酒?” “我自己一个人待会,你走吧!” 过了一会儿,殿内传出朱标的声音。 李景隆又清清嗓子,“叔,侄儿陪您一块喝吧!最起码....侄儿能陪着您说说话,侄儿也不是外人,您把话都憋心里,越憋着不是越难受吗?” 说着,他不等朱标答应,吱的一声缓缓推开殿门。 就推开一条缝隙,然后侧身进去,再回身小心的关上。 却不想陡然间,嗖的一下。 余光就见一个东西奔着他的脑袋飞了过来,他下意识的矮身一朵。 啪嚓! 一个酒壶,在墙上四分五裂。 瓷器的碎片还有酒液到处飞溅。 “老子不说了吗?滚!” 朱标坐在凌乱的摆满了酒壶的桌子后头,双眼通红,张口骂道。 李景隆没说话,低头把地上的瓷器碎片划拉到一边。 然后缓缓的上前,整理着朱标身前桌子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酒壶。 “您这么喝,怎么行?” 李景隆手上不停,口中道,“都说一醉解千愁,可喝寡酒最伤身!您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呼!呼! 朱标没说话,胸口不住的起伏,眼神之中满是怒火。 “侄儿知道,您这时候要自己一个人待着!” 李景隆说着,挨着朱标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叔,您要是个寻常人,侄儿也不讨这个嫌,非要宽慰您!” “可是,您是太子呀!” “呵!” 朱标突然冷笑,而后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这个太子....哈哈,我这个太子以后就他妈的是个笑话!我自问...我自问..我他妈自以为我自己..” 说着,朱标指着自己的脑门,“我自己以为我自己,妙算无双,聪明绝顶。可是到头来!我他妈的竟然被一个娘们....” 砰砰砰! 朱标砸着桌子,“被一个娘们耍得团团转!” 此时,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我的发妻,青梅竹马的发妻,我的嫡子.....我的家,就这么毁了!二丫头,你懂吗?” “我的家...没了!” “呜呜呜!” 朱标说着,趴在胳膊上,失声痛哭。 “叔!” 李景隆轻轻地揉捏着朱标的肩膀,“老话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这也不是您的错,是那吕氏歹毒,都是她的错!” 说着,他叹口气。 “侄儿理解您,若把您换做侄儿,恐怕侄儿现在.....早就拎着刀,胡乱杀人了!” “我是太子,但我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 朱标呜呜的哭着,泪水顺着胳膊不住的滴落。 “侄儿明白!”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手帕,塞到朱标的手中,“叔.....您还是老爷子的儿子,还是三爷的父亲!” “侄儿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心里难受,您说老爷子您说三爷心里难受不难受?” 陡然,朱标的压抑的哽咽声停住了。 “别的话侄儿不说了!” 李景隆继续道,“就说老爷子那儿......他现在心里得多难受?” “您有爹.....” “您得为他想想不是?” “您也是当爹的,您想想,要是您见着您儿子,这么难过伤心,一个劲儿的喝酒,一个劲儿的糟蹋自己,您心里难受不难受?” “他...您爹,也没了媳妇了。满心就您这么一个儿子,紫禁城这个家里就剩下您和他....还有三爷!” “他心里都够难受了,您再这样,他都那个岁数了,您让他怎么活?” “还有三爷....您这么糟蹋自己,三爷咋办?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将来他长大了,遇着事也学你,一个劲儿的喝闷酒糟蹋自己?” “咱们....都是男子汉了!” “上有老下有小.....支撑着这个家!酸甜苦辣咱们都得憋在心里。上,不能让老人操心。下,要养育子女!” “侄儿再说句....说点冠冕堂皇的话!” “还有满朝文武怎么看?您难过了,老爷子也难过...您爷俩都难过了,都走不出来,这天下怎么办?” “无论是太子妃也好,大爷也好,乃至舅奶...她们在天上,愿意看着你们爷俩这样吗?” “现在!” 李景隆握着朱标的手,“好好的...打起精神来,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不能糟蹋自己,不能软弱.....叔....” “二丫头!” 朱标反手,用力的握着李景隆的手。 抬起头,微微点头。 “侄儿再陪着您喝两盅,然后您睡一会?” 李景隆说着,转头对殿外喊道,“来人,准备点吃的,酒....烫点黄酒来!” 第60章 父子(2) 殿外,包敬哆哆嗦嗦的不敢答应,跪在地上,目光偷偷的看着前面,站在殿门前听着里面讲话的,朱元璋的背影。 朱元璋来了有一会儿了,李景隆刚才在里面跟太子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一开始,他是带着怒火来的。 怒,是因为朱标喝了一晚上酒,糟蹋自己。 可此刻,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全部幻化成无奈,还有满满的心酸和怜惜。 “曹国公的话,你没听见吗?” 朱元璋低声道,“准备酒菜!”说着,顿了顿,“多准备点,咱也....跟着太子喝点!” “是!” 包敬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都瓢了,“膳房....赶紧着!” ~~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殿内,朱标满脸苦笑,摇头道,“呵呵.....我能看穿所有人的心,却看不穿枕边人的恶毒!我算什么大丈夫!” 李景隆起身,走到门口。 在架子上拿起一条毛巾,拎起水瓶,倒了些温水进去,然后浸泡其中,再拧得微干。 而后走到朱标身边,拿着手巾轻轻擦拭朱标的面庞。 “叔,过去的事,过去了!” “咱们人活着,不都得向前看吗?” “幸好,苍天有眼!” 李景隆正擦着,突听到门口有脚步。 “酒菜来了?放门口,我自己去拿.....” 说着,他陡然怔住,然后咚的跪下,“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朱标也起身,“父皇!” 朱元璋双手端着个托盘,迈步进屋。 然后脚后跟一兜,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听说你喝了一晚上闷酒,咱怎能不来?” 朱元璋冷眼看着朱标,把酒菜放在桌上,“你出息呀!” “父皇!” 朱标躬身,垂手站好。 “你真出息呀!” 朱元璋骂道,“这点小事就让你要死要活的?” 说着,砰的一拍桌子,怒道,“你平日的气概哪里去了?这点小事你都过不去,日后这江山,还能指望你吗?” “父皇!” 朱标哽咽着跪下,“是儿子不好,让您老失望了!” “看不着我,看不着我.....” 就在朱标跪下的时候,李景隆低着头,在地上慢慢的朝外头爬,同时心中默念。 “咱是你爹,儿子让爹失望,是他妈天经地义!” 朱元璋怒道,“但你祸害自己的身子,你是在等于往你爹心口上捅刀子!” 骂着,朱元璋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壶,呼的扔了出去。 砰! 一个酒壶,就在李景隆的头顶爆裂,吓得他一个哆嗦。 “你哪去?” 朱元璋对李景隆怒道,“回来倒酒!” “好嘞!” 说着,他麻利儿的起身,给人家爷俩倒上酒。 然后推了下桌上的菜品,“那个....老爷子您和叔,先垫巴点,别空肚子喝酒!” 朱元璋瞥了李景隆一眼,“你的呢?” “我?” 李景隆怔了下,赶紧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双手捧着,规规矩矩的弯腰站着。 “咱...就在二丫头这个岁数...比他还小呢!” 朱元璋看着朱标,“先死了爹,再死了娘,又死了哥哥.....” “你爷爷奶奶当时连口棺材都没有,埋身的地方是人家看咱可怜借给咱的!” “要吃没吃,要钱没钱...就一碗稀糊糊,跟你三伯俩人分了吃了之后,他拿了根棍子出去要饭了!” “一家人,就剩下咱!” 朱元璋继续道,“咱,比不比你现在难?” “咱但是要像你现在似的哭叽尿嚎的,能有你吗?” “这么多年,血雨腥风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七进七出。你老子遇到的哪件事,不比你这个厉害?” “你老子我要是遇着事就他妈哭,就他妈嚎.....能有今天?” “咱一辈子为了谁?为了咱这个家!” “你是咱的儿!你大了,你都当爹了,你也得为了这个家!” “天塌下来,你给老子撑住!” “地陷了,你给老子盖住!” “能哭吗?不能!” “眼泪是他妈最没用的东西!” “咱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既然是个带卵子的男人....” “你就只能自己难受!难受,挺着!” “哭鸡毛呀!啊!” 朱标抬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知道,他爹看似是在骂他。其实....是在安慰他! “再说了!” 朱元璋说着,忍不住伸手,摸摸朱标的脸颊,“有你爹在呢!你爹在这呢!你爹活着呢!” “儿呀!有爹呢。你要哭,你跟爹哭!” “你糟蹋自己干啥呀!” “你糟蹋自己,你爹心里难受呀!” “爸!” 朱标哇的哭出声,趴在朱元璋的腿上,肩膀不住的耸动,“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哪有对不起的!” 朱元璋摸着朱标的头发,“要说对不起,是咱对不起你呀!是咱给你选的女人,是咱.....这当爹的不够格呀!” “爸!” 朱标的哭声,更大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朱元璋轻轻拍打朱标的后背,就好像曾经朱标儿时,被哄着睡觉一样。 “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边上,李景隆看着父子两人如此,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但.....他捧着酒杯的手,已经僵了。 “来!” 终于,朱元璋拍拍朱标的后背,“起来,跟你爹喝一杯!” 朱标擦去眼泪,双手捧杯。 “二丫头,带你一个!” 朱元璋咧嘴笑了笑,“小子.....你也长大了,能帮大人排忧了!” 李景隆的酒杯放得很低,“应该的,都是孙儿应该的!” 滋! 一杯酒,三人一饮而尽。 “传旨!” 朱元璋忽对殿外大声道。 “臣在!”殿外,传来官员的声音。 “曹国公李景隆,公忠体国,勤恳勉励,着升为....” 忽然,李景隆心头狂跳。 “升为金吾卫都指挥使!掌皇城禁卫!” 随着朱元璋的话音落下,李景隆再次跪倒,“臣少年无知,何德何能身居高位?皇上待臣之恩,如浩荡日月....” “少拍马屁!”朱元璋皱眉。 “是!”李景隆大声道,“臣李景隆谢主隆恩!” 金吾卫都指挥使是武官之中的正三品,而且这金吾卫是皇帝的亲军之一,专门负责皇城 内外的安防。 掌皇城禁卫,就等于他李景隆从一个东宫勋卫,一跃成为掌管朱家父子,乃至整个紫禁城安危的第一人....之一! 这就等于他李景隆,一介黄毛小子,直接跻身于大明帝国权力的最中心! 货真价实,红得发紫,前途无量的帝王心腹! “好生做!” 朱元璋笑了笑,“你知道的,咱从不亏待自家人!” 说着,他忽然收起笑容,看向朱标,“哭你哭了,酒你也喝了,现在说正事!” “儿臣聆听父皇训斥!”朱标忙道。 “昨晚上....毛头跟蓝玉!” 朱元璋哼道,“私自率军进入内城,还持有甲胄强弓等违禁物...你说,咋办?” “父皇!” 朱标忙道,“他俩...他俩也是心中义愤所至!” “他俩是目无王法,眼里没有咱这个皇帝和你这个太子!” 朱元璋怒道,“若不是二丫头昨晚拦住了!今早上....咱爷俩的皇城外边,定是死尸遍地!” “父皇!” 朱标再次跪下,抬头道,“他俩,粗鄙莽夫.....” 这话说对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他俩坏就坏在莽上,但正因为这个莽字,才显得没心机!你要把昨晚上的事换成别人,换成冯胜或者傅友德,你看他俩脑袋现在还能在脖子上待着不?” “二丫头,你咋说?” 忽然,朱元璋目光转向李景隆。 顿时,李景隆心中发毛。 他顿了顿,正色道,“郑国公永昌侯都没坏心思,他们都是纯粹的武人莽夫!不过,要说有罪,也确实有罪,毕竟他们是咱大明的臣子....” “但是!” 说着,李景隆苦涩一笑,“老爷子,三爷没了娘,没了哥哥,您要是再处置他们,三爷....连舅舅和舅姥爷都没有了。往后.....三爷心里,能好受吗?” “至于...他们昨晚是闹了些动静。不过可以对外统一口径,就说是太子妃病重了,他们去请吕家人进宫的!” “吕家那边....他们此刻正惶恐着呢,不知道太子妃那边出了什么事,也定然不敢声张!” “再者,他们家早晚是要料理了,派一队锦衣卫去看管起来,保准丝毫风声都不会泄露出去!” 朱元璋沉思片刻,忽的起身。 然后背着手对朱标道,“从明天开始,熥哥儿必须每日都要去文华殿读书,咱亲自给他挑老师!你这个当爹的,要亲自教导!不可再顽劣顽皮.....” 第61章 夜色(1) 六月中,夏意正浓。 太阳在天空中,撒着欢儿的骄阳似火。 百姓在人间,卯着劲儿的热火朝天。 夫子庙天下第一街的工程,如火如荼。 大明朝太子爷手书天下第一街的牌坊,屹立在闹市之中。牌坊下面围了一圈的栏杆,闲人勿进。 曾经脏乱差的贫民窟全被推倒,一栋栋雕梁画栋的房舍拔地而起。无数的珍奇异草,被人栽种在道路当中。 更有数不清楚的官造的大青砖,一块块整齐有序的铺在了地上,亮的跟镜子似的。 干活的民夫,前来送钱租赁的商人,还有围观的闲汉,把这块未来的京城商贸中心之地,整日围得水泄不通。 ~~ “太子爷,您慢点!” 李景隆高高的举着伞,帮朱标遮着头上的太阳。 后者一身儒生常服,手里一把折扇,轻轻摇晃,饶有兴致的看着喧闹的工地,还有周围的街景。 “别说!经你小子这么一折腾....” 朱标笑着开口,“看着是比以前顺眼不少!” 跟在朱标身后的应天府府尹,大理寺卿边泰开口道,“太子爷,不单是比以前顺眼了!自从这天下第一街,三条大街开工以来,先是把聚集此地的流民清走,又给了周围劳力一份工,仅是这个月,应天府兵马司各种偷盗抢劫的案子,就比往月少了七成!” 说着,他看看李景隆,又道,“虽说曹国公建的天下第一街是商贾之地,但在臣看来,也颇合圣人治国之道!” “正印证了古人云饥寒起盗心,圣人云仓禀足知礼节!” “虽非治世之正道,但亦是治民之策也!” “老家伙!” 李景隆对边泰投去感谢的目光,但心中暗道,“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在太子爷面前把老子说的这么好,是不是想暗中要点好处?” “嗯,等天下第一街的钱富裕了,拨点给你应天府!” 唰的一声,朱标展开折扇,扇了几下笑道,“边爱卿,你少夸他!” 说着,白了李景隆一眼,“他还小,孟浪得很!” “臣还真不是故意夸赞曹国公!” 边泰白胡子一颤一颤的,“自这天下第一街开工以来,夫子庙一带日渐繁华,仅是壮劳力这一项,用工就多达两千多人,这就等于两千多户贫民百姓之家,有了进项足以温饱!” “其实说起来....” 李景隆在旁笑道,“臣不过是小聪明!这天下第一街若没有太子爷您的首肯,没有您的支持,没有您在百姓之中的民望,哪能这么热火朝天的!” “呵呵呵!” 朱标笑笑,“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子!呵呵呵!” “臣说的是实话呀!不信您看看账本去!” 李景隆引着朱标,朝边上挂着天下第一街筹备处的院落走。 “您天下第一街的手书牌坊刚建好的那天,大明各处的豪商差点把门槛都踩破了!” “仅那一天,各家商人预定的商铺租金,就收了近十万两......” “多少?”朱标心中一惊。 “十万两纯色白银!”李景隆笑道。 “嘶...” 朱标倒吸一口冷气。 光禄寺每年给他们爷俩送往宫中的定额钱粮,折合成白银也就二十八万两。 李景隆这边捣鼓了一个天下第一街,就弄了差不多紫禁城每年一半的花费? 当然,紫禁城里每年的花费,不可能只有光禄寺的输送。 可十万两,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天文数字! 一个上等的州府,一年上缴朝廷的赋税才多少? ~~ “以行,快出来迎驾,太子爷来了!” 进了筹备处的公事房,李景隆对屋内喊道。 紧接着就听噗通一声,一个人影直接冲了出来,却是因为冲得太快,一脚绊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但随即这人马上爬起来,五体投地大礼参拜,“臣李至刚,叩见太子千岁!” “嗯嗯,起来吧!” 朱标打量着公事房的样子,见里面颇为简朴,没有任何华丽的陈设,微微点头。 随后,不经意的看了李至刚一眼,忽的吓了一跳,“李爱卿,你这是....?” 才没多少日子没见,李至刚现在眼眶黢黑,须发凌乱,憔悴至极,好似多少天没睡觉似的。 “回太子爷!” 李至刚弯腰行礼,“自从天下第一街开工以来,臣无论白天黑夜都值守在此。所有账本亲自过目核算,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原来是累的!” 朱标叹道,“公事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 陡然,李至刚的血唰的冲到了脑门上,满脸通红。 大声喊道,“臣不敢稍有松懈,唯恐辜负了太子爷您提拔之恩!” 说着,他余光一瞥,发现李景隆正要给太子搬椅子。 赶紧快步冲过去,从李景隆手中把椅子接过来,“太子爷您坐!” “嗯!” 朱标颔首,刚要坐下,就听身后突然传来李景隆的声音。 “太子爷,您等会!” 说着,就见李景隆用袖子仔细的擦拭了椅子的表面,笑道,“您请坐,刚才有灰!” “有灰怕什么?”朱标笑笑,对李景隆道,“你也坐!” 随即,看向李至刚,“接着说!” “是!” 李至刚站在朱标面前,张口道,“截止今日,天下第一街应有铺面一千两百间,已有七成的铺面下了定,交了定金!” “所缴的银两,共计十三万七千九百八十二两.....” “嘶!” 朱标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开口道,“这租金是多久交一次?” “按照现在的租赁契约,每年交一次!” 李至刚开口道,“租赁的商户,臣都一一核查过。首先,都是豪门商贾。其次,没有售卖假货的劣行。再者,都身家清白,三代以内没有犯法违禁的!” “哦!” 朱标点点头,赞许道,“够慎重!” 听了太子的夸赞,李至刚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又道,“臣为太子办差,就秉承着一个观念。小心再小心,慎重再慎重!” “太子爷!” 李景隆忽在旁插嘴道,“其实这十多万的租金,只是收入的其中一项!” “啊?”朱标微怔,“还有别的钱!” “等这些商铺交付到商户手中的时候!” 李景隆又笑道,“还有一项维修抵押金!” 朱标皱眉,“这又是什么名目?” “您想,这房子以后风吹日晒的,少不了这儿坏了那破了,是不是得维修呀!” 李景隆笑道,“所以让他们交一笔钱放在光禄寺,专款专用,用来日后商铺的维修!” “钱也不多,一间铺子一百两.....” 朱标眼皮动动,心中开始盘算。 一间铺子三百,十间铺子三千,百间三万,千间..... 嘶....三十万? “还有!” 李景隆又道,“交付之后,还有契税!” 说着,他看向应天府尹边泰笑道,“到时候商人们也好,光禄寺也罢,都要在应天府备案,缴纳赋税!” “嗯嗯嗯!”边泰捋着胡子,“理当如此!” 同时心中暗道,“这曹国公,会办事,会做人!” “那....” 朱标沉思片刻,“是不是太狠了?人家是租铺子的。给了租金还给维修金还要缴税,他们的生意万一不好.....?” “太子爷!” 李景隆笑道,“天下第一街,天下仅此一处。又地处天子脚下,大明的中心。哪能不赚钱呢?” “如此太平盛世,他们闭着眼睛都赚钱!” “再说那些奸商!” 李景隆又笑道,“一只兔儿都能卖出骆驼的价,收他们点钱,伤不到他们的筋骨!” 开玩笑,从古到今什么最赚钱,当然是平台最赚钱?物业就是平台的一种! 跑网约车赚钱要给平台。 送外卖的赚钱也要给平台。 做买卖的赚钱也要给平台。 “老爷子最近正为北征的事发愁!” 朱标闻言,心中暗道,“北元那头老虎,不把他打死了,中原就难以安稳!可打仗需要的钱,从哪来?三十万大军出塞,怎么也得两三百万的银子!” “户部的官员们急得抓耳挠腮,也变不出钱来。二丫头这边一个小小的天下一街,短短时间内筹集了就近乎五十万两....” “嘶...这小子光让他当武将,是不是屈才了?回头让他去户部?” 第62章 夜色(2) “太子爷!” 李景隆又低声笑道,“天下第一街这您看完了,跟臣去前边看看?” “前边?” 朱标又道,“前边又有什么可看的?” “臣..呵呵呵!” 李景隆低声道,“前面靠近秦淮河的地方,臣建了一处千金楼!” 朱标皱眉,“你要经商?” 李景隆忙道,“就是个供人吃喝玩乐的去处!”说着,顿了顿,“您也知道臣家底薄,家里花销又大,所以想着弄个营生,补贴点家用!” “其实臣也知道,臣这样身份的人做买卖有些失了身份!可臣....” 李景隆继续笑道,“可臣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臣总不能仗着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暗地里收受贿赂,是不是?” “再者说这买卖也不是臣一个人的。有臣的舅兄申国公,还有郑国公...” “毛头也有份?”朱标疑惑道。 “反正几位哥哥,平日里都去外边花天酒地的!” 李景隆压低声音,“还不如,在自家的地方自在些!”另外,能分润点银钱,也省得他们跟别人打秋风!” 说着,贴着朱标的耳朵,“再说,日后太子爷您出宫,是不是也得有个泡澡吃茶听曲的清净地方....” “哦....” 朱标折扇啪的合上,起身道,“走,看看去!” “不是...” 李至刚见朱标起身,心中狂呼,“这就走?跟我刚说两句话就走?我这还好些功没表呢!太子爷您还没好好夸我呢!” “您先请!” 李景隆让朱标先走一步,而后走到李至刚身边,压低声音,“以行!” “下官在!” “现银有多少?”李景隆问道。 “筹备处有银四十三万.....” “取整数!点四十万银票出来!” 李景隆正色道,“本公让人来拿!” “公爷!” 李至刚变色道,“钱您都拿走?” “账上给你留的钱够支应了!” “可是,咱们还欠着票号三十万两....” “欠别人的钱着什么急?”李景隆不满道,“再说那钱说好了,分期还!往后每个月还就是了!” 说完,拍拍李至刚的肩膀,“好好干,等竣工那天,我还领太子爷过来!你好好干...” ~~ 千金楼,不算最好的地段。 但是将来天下第一街建好了,它就是最好的地段。 如今这块地段上,一座五层的高楼正在建设当中。虽外面用排栅等挡着看看不清真面目,但远远看去,就觉得气势非凡。 “京城里唯一一家,五层的高楼!” 李景隆带着朱标等人,在路边一间茶馆中坐下。 “请的是苏州的建筑师傅,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 李景隆用毛巾擦着桌子,开口笑道,“等它建好了,定能名动京城!” “建这么高呀?”朱标看着建设中的千金楼,开口道,“那不是比城门楼子还高?” “取的就是登高望远的寓意!” 李景隆笑笑,转头对茶馆掌柜的道,“热水!” 说着,又对着身后一摆手。 李老歪上前,从包裹之中掏出一套精美的茶具,放在桌上。 李景隆从茶叶罐中夹出茶叶,放在盖碗之中。 朱标微微皱眉,“过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富贵人?显摆?” “那可不是!” 李景隆接过水壶,给盖碗中注入热水。 徐徐之间,茶叶在热水之中伸展开来,漂浮其中。 “我呀,都做下心病了!宫里我管不着,可是您跟我出来,我必须要保证,入口的东西,万无一失!” 李景隆说着,把茶壶交到一边,“这还是您上回赏我的贡茶呢!” 朱标明白,李景隆说的是吕氏下毒谋害常氏和皇太孙一事。 那件事后,宫里宫外进行了大清洗,暗地里不知死了多少人,反正绝不会少了。 ~~ “诸位,听说了吗?” 就这时,茶馆之中,靠门口的位置,一名喝茶的闲汉开口道,“太子妃的娘家...倒霉了!” “听说了!” 另有人开口,“这太子妃刚病死,都察院左都御史,凌大学士就参了一本。据说是太子妃的本家兄弟们,这些年仗着太子妃的势,里里外外贪了不少银子!” “嗯,皇上震怒!” 又有一闲汉起身,对着众人开口道,“凌大学士弹劾的是证据确凿,最后在吕家搜出白银一万多两......” “按理说呀!” 一开始说话的闲汉道,“咱们大明朝贪污五十两就做成人皮灯笼了,可太子爷仁厚,念着是亡妻的娘家,所以跟老皇爷那求情,吕家全家发配岭南!” “啧啧啧!” 有人感慨,“这真是.....那话怎么说来着?人走茶凉!太子妃刚死不到一个月,吕家就倒了.....那么大的外戚豪门,现在成了阶下囚了!” “呵!” 突然,茶馆一角有人冷笑道,“你们懂什么呀?” 唰,众人的目光同时看去。 那人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太子妃那么年轻,突然就没了,吕家突然就被人参了就倒了.....要说这里头没关联,谁信呀?” 说着,那人神神秘秘继续道,“要我说呀.....” “这位爷这位爷这位爷!” 茶馆掌柜的忙上前,躬身道,“谁死谁倒的,跟咱们小百姓都没关系!您可怜可怜我,我们这买卖小...呵呵,我这人胆子也小,您老千万嘴上留神!不然我这买卖,可就做到头了!” 说着,掌柜的转圈作揖,“诸位爷,一会每桌一份炸果子,算我请的!喝茶喝茶.....” ~ 边上,李景隆眼皮猛的跳跳,观察下朱标的神色。 后者倒是神色如常,且缓缓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但以李景隆对朱标的了解,却知道眼前这位爷跟他老子有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老爷子发怒,那是雷霆万钧。 太子爷发怒,却从来都是面上显得很平静。 “说话还不让说了.....你这比官府还厉害呢!” 最后说吕氏之死和吕家倒台有关系的那人,骂骂咧咧的掏出钱来往桌上一扔,转头就走。 李景隆对着李老歪给了一个眼神,后者快速跟上。 “无知小民无知之言!” 李景隆笑着继续给朱标倒茶,“您别放在心上!” 朱标笑笑,“是不放在心上,但也挺讨厌的!” 说着,看向李景隆,“这几天你没去看看毛头??” “去了!” 李景隆叹口气,“毛头大哥,这回是.....真病了,七尺高的汉子瘦的都脱相了!” 自从那天他拦住了常茂杀人,常茂回家之后就称病闭门不出。 是真病了,且病得不轻。眉眼之中没有了往日的爽朗,整个人身上满是阴冷之气。 “你和小凤的婚期定在了九月?” 朱标岔开话题,“家里都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妥当了!” 李景隆笑道,“到时候还请太子爷您赏脸,喝杯喜酒!” “呵呵!是不是还得给你随点份子钱?”朱标打趣一句,余光朝门口看了一眼。 就见李老歪匆匆进来,一边走一边擦拭着他砂锅大的拳头。 李老歪走到李景隆身后,直接开口道,“爷,少爷....小的把那厮的牙都敲掉了!” “行了!” 朱标起身,唰的展开扇子,“出来小半天了,回家!” 说着,扇子对着李景隆肩膀打了一下,“你忙你的去,不用送!” ~~ 却说朱标这边,上了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街巷。 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朱标微微撩起车窗的帘子。 边上一名便装侍卫,快步上前,做倾听状。 朱标低声道,“告诉毛头,他可以去了!” 那侍卫无声点头,而后迅速转身,消失在街巷的人潮之中。 ~~ 长夜,格外漫长。 尤其是对前路渺茫,心中发慌的人来说。 京城外的官道边上,点着两处篝火。 吕家连主带仆,近乎一百多人,守着篝火无声的依偎在一起。 半个月前,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 短短十几天之后,却成了被剥夺了所有,发配岭南的囚徒。 “快点吃,吃完了快点睡!” 不远处,一名押送他们的把总,横眉骂道,“明一早还赶路呢!” “是是!” 吕家的当家人,曾经的太子妃吕氏的堂哥吕贤忙对着那些他曾经看都不看一眼的小人们拱手,微笑。 “睡吧!” 吕贤低声对身边的吕家子弟们说道,“女眷们睡当间,咱们男的在外边!晚上警醒着点!男的分两拨睡....” 如丧考妣的吕家子弟们无声点头,又唉声叹气。 他们的家已经没了,他们的财产也早就充公了。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家里的女眷们..... 一路上,那些兵丁们的不怀好意,他们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 长夜,寂静无声。 忽然,扑扑一阵飞鸟,从林中跃起,在空中盘旋飞舞。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一群黑衣人,无声的靠近,押送吕家人的队伍。 他们身手矫健,脚步虽轻,但动作极快,像是猫一样。 “毛头....” 一名黑衣人,走到一名魁梧青年的身边,低声道,“动手吧!” 后者微微点头,“嗯!” 突然,漆黑的夜空之中,月色泛出。 清冷的月色照亮了两张脸。 赫然是郑国公常茂,还有永昌侯蓝玉。 第63章 还是太年轻(1) “头儿,嘿嘿!” 夜风吹动篝火,暗影涌动。 一名押送吕氏一族的兵丁嬉皮笑脸的凑到闭目假寐的把总身边。 那把总躺在大车上,眼皮都没抬,抱着腰刀,不耐烦道,“说!” “嘿嘿!” 那兵丁斜眼看了下吕家人的方向,低声道,“这趟活弟兄们苦呀....那吕家又没人帮着出来打点....咱们兄弟是半点好处捞不到!” 自古以来,押送发配罪官其实都是美差,为了路上不受罪,少不得多给银钱孝敬这些丘八大爷!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总睁开眼。 “嘿嘿!”那兵丁又道,“既然腰包不能痛快痛快,那...不如让弟兄们,下面痛快痛快?” 说着,贴着把总的耳朵,“我看吕家那几个娘们不错,豪门大户的小姐少奶奶,一个个细皮嫩肉溜光水滑.....” “你想死?” 把总突然瞪眼,打断兵丁的话,“长几个脑袋?” “不是!”兵丁忙道,“吕家这不都倒台了吗?” “倒台了也不是你能碰的?”把总正色道,“当官儿的今儿倒了明儿起来,谁能说得准?他们将来一旦翻身了,咱们这样的人,两根手指头就能掐死!” “啧!” 那兵丁嘟囔道,“他们家要是能翻身,也不至于连个给银子打点的,或者跟咱们大人递话,让咱们路上多照应的人都没有!” 说着,顿了顿,“再说了,玩了也没什么呀?当官的最要脸了,咱们玩了他们家的女人,他们敢声张?” “你小子一脑子裤裆里那点事!” 把总瞪眼大骂,“告诉你,实在憋不住了前面镇子随你花钱找快活去,但是人犯女眷,一个不许动......” “哎,是!” 兵丁悻悻的起身,“不动就不动......” “你干啥去?”把总低喝。 “尿尿!” 那兵丁说了一句,转身走到一边解开裤子,低声骂道,“娘的,嘴边的娘们不能吃....” “老子告诉你,别他娘的心里打鬼主意!” 把总不放心,继续开口道,“敢胡来,老子就剁了你!” “知道啦....” 突然,那兵丁知道啦三个字还没说完。 就听嗖的一声,紧接着就见他喉咙上陡然出现半根颤抖的箭簇,然后身子咚的一下,重重的后仰。 “敌袭!” 把总一个翻身从大车上滚下来,藏在车身后面抽刀大喊,“起来起来,有贼人,把盾牌立起来!” 骤然之间,原本寂静的旷野顿时变得声嘶力竭。 押送人犯的几十名兵丁,仓惶的起身或是寻找兵器,或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别他妈乱!” 把总大喊道,“别他妈乱跑,举盾躲在大车后....” 嗖嗖嗖! 就在他喊叫的同时,又是一泼箭雨跟泼水似的射来。 “啊!” “哎哟!”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还没看到敌人,这几十名兵丁就又倒下好几个。 “妈的,敢截杀官军,不要命了.....”把总红眼,对着漆黑的夜色大喊。 ~~ 忽然,箭雨停了。 密林之间,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识相的放下兵刃!” “老子是官军....” “刚才是对着手脚射的,我查五个数......不放下兵器,就把你们都杀了。一....二....三....” “妈的!放下兵器回去逃不过军法是死,跟他们拼了也是死...” 把总心中飞快的运转,陡然他看见刚才那兵丁咽喉的箭簇,心里猛然一惊。 “强弩?只有京营和边军才有这玩意?来的不是强盗,而是大明的兵?” “四....” “放下兵器!” 把总起身大喊,率先丢了手下的腰刀,对着林间喊道,“不知是哪路兄弟?我等只是押送人犯!” “是识相的好朋友!” 黑夜之中,陡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无数黑衣武士,如鬼魅一般从密林中窜了出来。 见了这些武士,把总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眼前这些黑衣人,一看就是军中的精锐,即便是迅速奔跑的时候,手中的弩箭也是张开的,对准了他们。 “蹲下!” 把总视线之中,出现一个双眼布满血丝的汉子,对着他冷冷的开口,“抱头.....我不难为你!” “蹲蹲蹲....兄弟们蹲下!” 把总非常识趣。 ~~ 吕家那边早就炸开了锅,在这些黑衣人围过来的时候,女人们歇斯底里的叫唤,男人们双腿发软,瘫软在地,像是待宰的羔羊。 “不知是哪里一路的好汉,在下本是朝廷命官,当朝太子妃的堂兄....” 吕贤硬撑着,对着眼前的黑衣武士们开口。 突然,他身子猛的一抖,看向视线之中出现的两人,哆嗦着喊道,“郑国公?永昌侯?” “哼!”常茂冷哼。 蓝玉则是拎刀上前,“入你娘的,你们家那个臭婊子,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妃?” 说着,目光忽扫到一名躲在女子怀中,瑟瑟发抖七八岁的孩子,面色狰狞但却低声道,“我家大爷被你们害死的时候,也就这么大!” “侯爷....”吕贤大喊。 嚓.....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鲜血噗的就冒了出来,那孩子的脑袋在刀锋掠过之后,咚的落地。 “杀!” 蓝玉大吼一声,“娘们赏你们!” 噗噗噗... 夜色之下,吕家的男人们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黑衣武士人砍瓜切菜一般砍倒。 “啊!啊!啊!” 一名名女子,无助凄惨的大喊着,却被那些黑衣武士们狞笑着扯着头发,拖到了黑暗处。 紧接着就是撕拉撕拉....衣衫破碎的声音。 “你们....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吕贤指着常茂,恶毒的喊道。 “好不好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儿你一定不得好死!” 常茂慢慢蹲下,刀架在了吕贤的脖子上,冷笑道,“你是罪有应得,别说吕氏做的那些事,你一概不知!” “你.....” 吕贤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我们真不知道!” “哈哈哈哈!” 边上的蓝玉忽然大笑,“死到临头还嘴硬!”说着,咬牙道,“老子今儿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害了老子的血亲,老子就百倍奉还!” 说着,对暗处喊道,“把他女儿拉过来,当着他的面玩!” “爹...爹爹救我....哥哥,大哥....啊!不要....啊啊啊!” 一名二十岁的女子,被一名武士三两下扯去衣裳,拽到了吕贤面前。 然后两人按着她的手脚,不让她挣扎。 “哈哈哈哈!” 蓝玉大笑,“把吕老狗的头抓住,让他睁眼看.....遭娘瘟的,害我们的血亲?今儿你知道了你惹的是谁了吧?” “你们....你们....” 吕贤被人死死拽着头发,按着眼皮,歇斯底里的大喊道,“蓝玉,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噗! 刀锋入肉之声,陡然响起。 就见一把刀,直直的插入吕贤的胸口,让他当场毙命。 “毛头...” 蓝玉皱眉道,“你就这么弄死他了?这不太便宜他....” 唰! 常茂抽刀,鲜血喷了他一脸。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正被黑衣武士压在身下的吕家女儿身旁,倒转刀尖。 噗! 周围,所有的黑衣武士们都停止了动作,看向常茂。 “杀了就行,别祸害!” 常茂说着,在尸体上擦擦刀刃,还刀入鞘。 ~~ “咯咯咯.....” 押送吕家的把总还有兵丁们,亲眼目睹了这些黑衣人杀人就跟喝水似的,吓得牙齿打颤,不由得从蹲着变成了跪地发抖。 他们这些兵丁,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哪见过这种阵势。 而那霸总,更是吓得尿都快出来了。 郑国公? 永昌侯? 第64章 还是太年轻(2) 竟然是他们,他们灭了吕家的满门? “他们肯定要灭口!” 把总心中胡思乱想,“完了完了.....” 他想跑,可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呼啦! 就在他不远处,那些黑衣人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吕家人都丢了进去,然后倒上火油,呼的一下点火。 刹之间,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浓的焦臭。 “呕....” “哕....” 一瞬间,许多兵丁吓得直接吐了出来。 ~~ “听见我的名字了?” 常茂缓缓蹲在那把总身边,大声开口。 “小的....小人...卑职.....” 那把总哆哆嗦嗦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呵!” 常茂一笑,把腰刀交给身后的亲兵,而后在回手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哗啦哗啦! 包袱在常茂的手中,发出脆耳的声响。 “我可以杀你了!” 常茂把包袱,丢在地上,当啷一声。 “公爷饶命....” “但....我不愿意滥杀无辜!” 常茂看着那把总,“这里是三百两黄金,平分下去,够你们几年的军饷了!” “不敢不敢.....” “拿着!” 常茂起身,看着那把总还有一众兵丁,“继续朝前走......走到长沙。” “长沙总兵会亲自招待你们!” “然后就说你们在路上遇到强盗了,会说吗?” 把总陡然看到一线生机,连忙点头,“会会会! ” “嗯!,很好!你们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们是谁!” 常茂冷眼扫过众人,“日后倘若让我听见半个有关于今晚的事.....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 听他说着,把总还有一众手下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就跟他们一样!” 常茂指着熊熊大火之下,吕家人燃烧的躯体,大声道,“死无葬身之地!” “公爷放心!” 把总和兵丁们飞快的叩头,求饶。 常茂又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 黎明时分,天色微亮,硝烟仍在。 地面上红色的血变成了黑色,深深的印在泥土当中。 埋着吕家人骸骨的地面微微凸起,像是坟包一样。 “记住了!” 把总召集手下的弟兄们,郑重的吩咐道,“谁都不许多嘴!这关乎到咱们每个人,满门的性命!” 一众熊兵不说话,但都飞快的不住的点头。 “走,继续往南走!” 把总催促手下们,“走走走!” ~~ 没了人犯,兵丁们再次上路。 他们卯着劲儿,可发软的腿脚却让他们的身形显得格外的跌跌撞撞。 “都打起精神来!” 巴总鼓舞着士气,“别想昨晚的事儿....要想也想想那些金子!兄弟们,老子跟你们平分....” 突然,把总觉得前方路边好似有人影闪动。 正纳闷间.... 嗖嗖嗖! 无数箭雨遮天蔽日,呼啸而来。 噗噗噗! 赶路的兵丁顿时倒下一片。 紧接着就见远方,一队骑兵挥舞着马刀,疾驰而来。 唰! 把总就觉得眼前刀光一闪,紧接着脖子上一凉。 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头颅,却只摸到了自己的脖子。 咚! 身首分离! ~ “到底还是年轻!” 毛骧背着手,缓缓从林间出来。 看着在血泊中哀嚎的兵丁,还有自己那些下了马,行走在尸体和伤兵之中,面无表情补刀的手下,轻声开口。 “这种事,怎么能留活口呢?” 毛骧踢了下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转头吩咐道,“都装麻袋里,一半人找个地方深埋了,一半人沉江底!” 说完,他掏出一张纯白的手帕,用力的擦拭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掌。 ~~ 紫禁城,依然美不胜收。 乾清宫中,朴不成给朱家爷俩布置好早膳之后,悄悄的退了出去,且掩上房门。 “父皇!” 朱标盛了一碗小米粥,看着一大早就皱眉盯着奏章的朱元璋,开口道,“吃饭吧!” “嗯!” 朱元璋把手里的奏折仍在御案上,趿拉着布鞋坐到了餐桌边,筷子一卷,把一张馅饼对折,张口咬下去半个。 “淡了!” 老朱吧唧下嘴,往自己的粥碗里倒了半碟咸菜,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父皇!” 朱标在旁笑道,“御医说了,吃太咸了对身子不好!” “太咸?咱看他们是太闲了!” 老朱骂道,“多吃盐才有劲儿,他们懂个卵呀!” 朱标一笑,也不分辩,拿起一枚鸡蛋,轻轻的剥开,放在朱元璋的碗中。 然后,低声道,“父皇,儿子瞧您的神色,昨晚上没睡好?” 老朱眼眶微微有些浮肿,叹口气道,“能睡好吗?老四的奏章说,北元哈纳出在辽东拥兵二十万.....” 说着,骂道,“遭娘瘟的,二十万大兵,咱得弄三十万人,才能把他们都砍喽!” 随即,又是叹气,“兵是小事,咱爷们手里有的是敢打敢杀的好兵,也从不缺能打仗会打仗的好将!可他娘的....” 老朱放下碗,“钱呢?军饷钱粮从哪来?” 闻言,朱标原本笑呵呵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忧郁之色。 大明建国至今,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已经发动了五次北征。 一方面确实是大明帝国赫赫武功的象征,但另一方面,国家凋敝已久,刚从战乱中走出来,百废待兴。这庞大的军费开支,压得他们爷俩已完全透不过气来。 “父皇....” 朱标想了想,开口道,“凡事都要慢慢来....” “慢慢来就等于啥也不干!” 老朱喝下最后一口小米粥,鸡蛋直接整个儿扔嘴里,开口道,“你想着积攒钱粮等几年再打?咱告诉你,那时候你想打,咱们的兵未必想打了!” “安逸久了,谁愿意拼命?” “再说了,咱不能把蒙元这个难题,留给你们!” 老朱咽下去鸡蛋,继续道,“趁我还活着,要给你们留一个万无一失,稳稳当当的万年江山!” “父皇!” 朱标苦笑,“世上哪有不灭的王朝!” “你小子!” 啪! 老朱给了儿子一巴掌,骂道,“哪有咒自己的?” 朱标再次苦笑,然后想了想,“昨儿原山西布政,户部侍郎郭恒上了个折子,倒是让儿子眼前一亮!” “那穷酸说啥?”老朱又吃口咸菜,顺顺嘴里的鸡蛋。 “他说朝廷应当改制税收!” 朱标道,“咱们大明立国尚短,虽说在乡间设置了粮账,但直隶和浙江福建等地,用的还是前朝包税的办法。” “这么以来,当地的乡绅富户地主,依旧从税收之中从中渔利。” “郭恒说官田和民田的税,要一致!富庶的地方要加收......” “就好比浙江,那儿的税本就比其他的地方要高!但是,乡绅地主等缴纳的税,其实都摊在了百姓身上....” “等会!” 老朱忽然眼皮动动,沉思起来。 忽然,又咧嘴一笑,“地主有钱呀!” 见他这副模样,朱标心里咯噔一下。 刚要说完,就听殿外传来脚步。 紧接着朴不成的声音响起,“皇爷,太子,曹国公来了!” ~~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 一身蟒袍英气逼人的李景隆,大步流星从外进殿,行礼叩拜。 “起来吧!” 老朱摆摆手,“吃了早饭没有?” “回老爷子的话!” 李景隆上前笑道,“臣早上出来的早,还真没吃呢!” “呵!” 老朱笑笑,对朴不成道,“加碗筷来,再让膳房送一笼包子来,要肉馅的啊!” 朱标也开口,“鸡蛋再拿几个!” “对对对,还有鸡蛋!”老朱又道。 随即,眼睛打量一番李景隆,“你小子一大早巴巴的过来,不是就为了在咱这混顿饭吧?” “老爷子您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说着,李景隆伸手入怀,而后双手捧着匣子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啥呀?”老朱好奇,伸手打开,“嘶......” 匣子之内,整整齐齐厚厚一摞,银票! “这是?” 老朱疑问,朱标已是明白过来,对着李景隆颔首一笑。 “臣先前不是受太子爷的庇护,捣鼓一个天下第一街吗?” 李景隆弯腰笑道,“眼看要建成了,这是第一笔的收益。臣取了个整数,四十万两,孝敬老爷子您还有太子殿下!” “多少?” 老朱胡子都颤了,“就那什么天下第一街,就这老些银子?你挺能耐呀!” “都是仰赖老爷子您和太子爷在民间的声望,各处商人才蜂拥而至!” 李景隆笑道,“臣,其实是坐享其成,什么都没做,不值一提!” 老朱愣了半晌,心中暗道,“遭娘瘟的,四十万银子?要是再有四十万,老子还能凑十万大军出来,弄死北元那些狗日的!” 随后,他斜眼看看李景隆,“四十万?你自己没留点?” “臣万万不敢!”李景隆吓得连忙摆手。 “啧,咱没别的意思!” 老朱大手一划拉,银票放在了一边,“你这.....多多少少自己也留点!” “臣一切都是您和太子给的,要钱没用呀!” 李景隆摊手道,“再说这本就是光禄寺的钱,是您和太子的钱,臣怎能私自截留?” “啧!” 老朱点头,欣慰道,“看看,啥叫自家人!这就是自家人!” 说着,对外喊道,“老朴!” “奴婢在!” “给二丫头加....加碟咸菜!” “奴婢遵旨!” “哎呀!” 老朱又看看李景隆,忽摇头道,“你小子....嗯,不行!你这大功一件,咱得赏你点啥!” 第65章 我不是财神(1) “您不能再赏了!” 李景隆说话的同时,走到老朱身后,顺手就给老朱捏起了肩膀。 “臣才多大岁数?又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又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使!” 老朱闭着眼,身子微晃,“哦,你是怕别人眼红!” “那倒不是!” 李景隆手上微微用力,继续道,“臣是怕....这个所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臣是怕万一办不好差事,伤的是您老的脸面!” “嗯?” 老朱忽然疑惑的睁开,“这话说的好?谁说的?” 李景隆停手,“您说臣说的哪句?” 朱标在旁,“权利越大责任越大!” “哦....” 李景隆忙道,“那个,这是臣父亲以前教导臣时说的!” “这话,像是保儿能说出来的!” 说着,老朱叹息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哎!这满朝文武,所有的皇亲国戚,若是能有保儿一半儿的操守,我们爷俩何至于这么累!无人分忧呀?” 李景隆没说话,但手上再次加了些力气,老朱虽年岁大了,可身上的肉却硬邦邦的,格外有力。 “臣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反正...” 李景隆笑道,“反正臣就是有好事了,就想着您和太子爷!” “要这么说的话,更不能不赏!!” 老朱沉默一会又道,“不是赏你给咱送来了四十万银子!赏的是你这一片,大公无私的赤诚之心。” “那这么着!” 李景隆揉着老朱的肩膀,“您就赏臣,随时能来您这儿,陪您老吃早饭!” “啊?” 老朱先是一愣,而后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小子...哈哈哈,保儿那闷葫芦,竟生出了你这么个机灵鬼!” ~~ 从老朱那出来,李景隆跟着朱标,朝弘德殿那边走。 悠长的夹道之中,只有他们二人,宫人侍卫等都跟得远远的。 “你这四十万,能让父皇睡几个安稳觉了!” 朱标脚步轻慢,背着手开口。 “其实臣也是侥幸!” 李景隆微微俯首,“完全没想到居然能收这么多银子!” “嗯...” 朱标踌躇片刻,“有件事,孤给你透透风!” 李景隆忙竖起耳朵。 “父皇正在筹备第六次北征!预想是傅友德为主将,蓝玉王弼等人为副。起二十万大军,征伐辽东!” “嘶....这可是国家机密!” 李景隆心中暗暗心惊,但又陡然吓了一跳,暗中道,“他不会让我跟着去打仗吧?我这...我这刚订婚,还没入洞房呢!”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朱标又道,“咱们大明家底也薄,父皇为了二十万大军的钱粮,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说着,他忽然停步,回身看着李景隆,“还有什么好办法,能快速的筹集军费?” “这....” 李景隆眼珠不住的转,心里也飞快的盘算。 朱标冷不丁这么一问,还真把他给问住了。 “算了!” 朱标有些失望,摆手道,“孤也就顺嘴这么一说,这事六部尚书满朝公=卿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就在李景隆说话的时候,朱标突然回头,“说!” “就是...” 李景隆看向朱标,“有点...丢人!” ~ 御花园中,摆上了茶桌。 喝茶者,唯朱标李景隆二人。 “到底什么法子能筹集军费?”朱标正色问道。 “臣这个想法,也不太成熟!” 李景隆沉思片刻,“这次臣建这天下第一街,发现这天下的有钱人...太多了!” “您想,人有了钱,想干嘛?” 朱标眯着眼想想,愕然道,“你小子要干啥?卖官帽子?”说着,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行....这官位,必须是国家取士,必须是科举晋身,必须是真才实学,必须是良善之家...” “朝廷为了几个钱,就开始卖官位,卖功名...那成什么了?让天下人如何看?让天下贫寒士子怎么看?” “朝廷管不了贫富之差,但必须保证,无论贫富....科举一途,必定要公平公允!” “不不不,太子爷,您想错了!” 李景隆笑道,“臣长几个脑袋,敢妄言买卖官位!臣的意思是说,这有钱人最缺什么?” 朱标再次沉思,“不还是权吗?” “您这么说也对!” 李景隆笑道,“但在咱们大明朝,权是用钱买不来的呀!咱们大明朝,老爷子那定下的,商人连丝绸都不能穿,不能使用奴婢....” “这条律法就是摆设!” 朱标笑道,“人家在家里别说穿丝绸,就算是穿龙袍还能咋地?” 说着,他忽然一怔,“你是说...提高他们的身份?” “卖给他们...他们以前花多钱也买不来的东西!” 李景隆正色道,“让他们拿在手里,既能彰显身世,又能当做传家宝!” “皇宫里的东西?”朱标又问。 李景隆点点头,低声道,“对外就说历朝历代的珍宝...比方说一幅字画,咱就说是从蒙元皇宫里抢....找回来的,宋徽宗的真迹!” “随便一个茶叶罐子,咱就说是以前唐太宗用过的....” “找几座佛像,就说是辽代传下来的...” “药方也可以拍卖呀!宫廷秘方,滋阴壮阳....嗯嗯!多子多福!” “一件卖他两千两银子...十件就两万了,一百件就二十万,二百件就是四十万....” 李景隆低声笑道,“再说,两千两银子是普通皇家珍藏....沾上帝王气息的,怎么不得五千两往上!” “嗯!” 朱标眼睛一亮,“宫里库房里头,破烂不有的是吗?正好可以拿出去骗那些有钱的冤大头...嗯嗯!” 说着,他咳嗽两声,正色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是怎么卖?” “拍卖!” 李景隆道,“比方说...臣拍卖一幅太子爷您的字画!起拍价一千两....” 朱标若有所思,“哦,起拍就一千两...那其他人可以开价一千五,一千六?最后价最高者得?” 李景隆一拍大腿,“正是如此!” 朱标小眼睛眨巴眨巴,“到时候在找几个托儿,故意把价往高了喊....”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这拍卖,在哪拍卖?你可别往宫里招人呀!” “臣的千金楼竣工在即!” 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千金楼竣工那天,邀请我大明南北豪门富商,齐聚前千金楼!” “第一届中华瑰宝拍卖会.....” 李景隆又继续笑道,“臣这儿还得求您手书一幅,装装门面!” “你小子,就会扯孤的大旗!” 说着,朱标面色变得郑重起来,“二丫头!” “侄儿在!” “这事办好了,孤保你...” 朱标唰的一展折扇,“再进一步!” “我是直不想进步!” 李景隆忙起身行礼,但心中却在暗道,“进步什么呀?我这爵位到顶了,还能在我活着时候封王?” “我又不是官迷,让我当将军当总兵当尚书...我还真不愿意!” 第66章 我不是财神(2) 其实在他看来,拍卖会弄银子,乃是上下之策。 可眼前,除了这个方法能来快钱之外,别的法子都太慢了。 终大明一朝,老朱家的爷们都是在捧着金饭碗要饭吃。 大明的赋税方法,基本继承了前朝蒙元的赋税,就是包税,你这个地方一年给朝廷上缴多少,其他的朝廷就不管了。 这样一来,就无限的放大了地方官绅地主土豪的权力,使得土地兼并越来越厉害,朝廷的税收越来越少。 至于商税,终大明一朝,近乎等于零! 大明就没跟商人正儿八经的征过税,顶多就是货物进城的税。 而且那种税,也不进朝廷的口袋,多是进了当地官员的私人腰包。 关税就更别提了,准确的说世界上的白银是从大明中后期,开始疯狂朝中国涌入的。 可是大明中后期,朝廷的财政收入才多少? 南宋高宗末年的时候,一年的关税就高达两百万贯。这还仅仅是一个海关,没有统计广州泉州两浙四处所有的市舶司! 而在大明....等于...零! 大明朝就没有市舶司这样的衙门,也没有后来满清那样的十三行,通商口岸! 况且大明皇帝也不敢多收税,就那几个脾气暴躁的皇帝,弄了几个太监下去收矿税,都让文官们骂成啥了? 文官们为啥骂皇帝? 因为钱都在他们手里! 李自成进北京,仅仅在北京,就从当官的身上弄了两千万两白银。 满清入关,江南人头滚滚。 谁让你包税的?都给老子交! 谁让你官绅不纳粮的,都给老子交! 归根结底,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是因为这大明朝...除了老朱和他家老四不好欺负之外,都好欺负! ~~ “我这是又给自己揽个活呀!” “这要是以后朱家爷俩一没钱就找我,一没钱就找我,我哪能有那么多主意?” 出了紫禁城,李景隆坐上马车,缓缓朝着夫子庙方向而去。 马车旁边,大热天还套着锁子甲的李老歪微微俯身,在车窗外开口道,“少爷,您现在是金吾卫都指挥使了,您不去营里头看看?” 李景隆瞥他一眼,“现在金吾卫管事儿的是谁?” “永城侯薛显,还有景川侯曹震...” “我...突然成了那俩老匹夫的顶头上司,你说那俩老匹夫能服气吗?” 李景隆冷笑道,“所以呀,得等俩老匹夫心里那股不平衡的劲儿下去了,我才能露面呢!” “不服能咋地?” 李老歪咧嘴,“当年老爷统军的时候,谁不服上去就是一刀...” “你说了,那是当年!你也知道,那是我爹!” 李景隆摇摇头,心中暗道一句,“我还是资历不够!” 军中就是这样,别管你是谁的亲戚,战功说话。战功稍微一些,资历说话。 战功资历都没有,那你就别说话! 马车轻快,沿着富饶的街巷很快就到了夫子庙后面,天下第一节的筹备处。 刚进了筹备处,就见着李至刚在里面,对着几名衣着光鲜的人在指着鼻子骂。 被骂的几人李景隆看着也眼熟,正是承办天下第一街,铺设路面的商行掌柜的。 “我怎么说的?” 李至刚个儿不高,仰着头指着一个人的鼻子,“埋在步行街下面的排水渠,必须一步宽,一步高....” “大人,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排水管...” “没有想办法买去!没地方买找石匠给老子硬抠!抠不出来不会找工匠用砖砌..” 李至刚骂道,“而且必须按照工部所说的,最少都能用上五十年....” 闻言,几名掌柜的顿时满脸苦涩。 “你们几个鬼东西,看着他妈的像个人似的。其实一肚子鬼水!” 李至刚还不解气,继续骂道,“三天,老子就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内不但原先那些劣质的,不够尺寸的排水渠要给老子拆掉..” “老子还要看到你们把新的,合格的给老子装好!” “弄不好!” 李至刚双手掐腰,“不但你们抵押在老子这的钱,全部充公。预支的官银也全部交回,敢少一个铜钱,要你们脑袋!” 说着,砰的一声。 就见李至刚一脚踹翻边上的纸篓,骂道,“滚!” ~ “以行!怎么了这是?” 等几个掌柜的让李至刚骂走,李景隆才慢悠悠的现身,“生这么大气?” “卑职参见公爷!” 李至刚忙起身享迎,附身道,“您有所不知!这不是正铺设步行街的青砖,还有铺设排水渠吗?” “嗯!”李景隆顺势坐下,“怎么了?” “他们糊弄人!” 李至刚怒道,“表面看着砖铺得挺好,可把上面的砖扒开,里面一点砂灰都没有,全是沙子,更别提糯米汁了!” “而且他们铺的地砖,跟咱们原定的也差着厚度呢....他们的砖薄了起码一巴掌那么厚!” “还有,最让人来气的是排水渠!” “早就说,必须用石管或者用青砖在地下砌出一条,一步宽高的水渠出来!” “结果他们就挖了一条沟.....” 说着,李至刚怒道,“这群鬼东西,等验收之后,卑职这边一个大子儿都不给他们!” 李景隆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笑道,“行啊,你这也够认真的!” “卑职必须认真呀!” 李至刚瞪眼道,“这可是太子爷交待的差事,这天下第一街将来是光禄寺的财产,是给皇上和太子私产....能让这些奸商给糊弄喽?” “对对对!说得对!做得好!” 李景隆拍手,“明天我进宫,一定把今儿这事说给太子爷听!” “呵呵呵!” 顿时,李至刚双眼冒光,“公爷,那就麻烦您在太子爷面前美言了!” “你好好当差,不用我美言,你的能力你的功劳,太子爷都看得见!” 李景隆站起身笑道,“对了,老李,吃饭没有?” “没呢!我这一上午净生气来着!”李至刚起身,“公爷,要不您赏脸,我做东!东边有家淮扬菜!” “我一猜你就没吃饭,路上给你买了烧饼!” 李景隆 摆摆手,自有亲兵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之后几枚焦黄的烧饼,还冒着热气。 “啊?” 李至刚有些发愣,“就吃烧饼?” “啧,这不还有咸菜呢吗?” 李景隆话音落下,又有亲兵捧着一小罐咸菜,小心的放在桌上。 “啧,你给他用小蝶倒出来点!”李景隆皱眉。 李至刚不解的看着,李景隆的亲兵把咸菜小心翼翼的倒在一个碟子当中,然后宝贝的盖好,揣在怀里。 “公爷,您...这咸菜你还宝贝什么呀?” 李至刚说着用筷子夹了一根,举到眼前,小心的看着。 “这是一般咸菜吗?” 李景隆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这是今儿早上,皇上赏我的咸菜,是惠妃娘娘亲手腌制的芥菜疙瘩...” “还是贵妃娘娘亲手切的,拌了酱油陈醋蒜末香油....” 啪! 陡然间,就见李至刚筷子拍在了桌上,对着桌上的咸菜就跪了下去。 “臣李至刚,叩谢天恩!” 说着,站起身,颤抖着用手指头捏起一条咸菜丝,放入口中。 然后闭着眼睛,细细回味。 “咋样?”李景隆笑问。 “无与伦比,回味无穷....” 李至刚摇头晃脑,甚至带了哭腔,“想我李某人,竟然也能品尝到....呜呜!贵妃娘娘腌制的,皇上所吃的...咸菜!” 说着,他忽然睁眼,擦了擦眼。 郑重的把桌上的咸菜用纸包了,揣入怀中。 “你这是?”李景隆纳闷道。 “好东西不能多吃!卑职打算日后每天吃一条!” “那都坏了个屁的了!这么热的天,一宿就长毛!” 李景隆摇头,“不就是咸菜吗?明儿我进宫,去贵妃娘娘那给你要一坛子,够你吃一年的!” “当真?” 李至刚嗖的起身,“公爷大恩,卑职磨齿难忘!” “都是朋友!” 李景隆扶起他,“客气什么?” 说着,摆摆手,让周围的人下去,“不过我这还真有个事儿!” “公爷您说!” “我千金楼那边,进度慢了点!” 说着,李景隆端起茶盏。 “您的意思是,下官让第一街这边的工匠等,先去给您盖房子?” 李至刚眼皮抖抖,踌躇了半天,“这倒是没问题,但是....您那边得出这些人的工钱!” “账是卑职管的,您虽是总管之人,有多少钱卑职都可以给您!但账目,必须要清楚!” “卑职决不能让您既用了这边的人,又要用公款办私事!那样的话,账就不清不楚了!” “好!”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够高风亮节!” 他正说着,突然门口传来两个大嗓门。 “曹国公呢?” “小曹国公呢!?” “妈的谁呀?” 李景隆心中怒骂,下一秒却是陡然愣住。 就见景川侯曹震,永城侯薛显两个老匹夫,拎着马鞭带着几个歪瓜裂枣的亲兵,骂骂咧咧闯了进来。 “就说我没在!” 李景隆嗖的一下,跑进了后堂。 第67章 三个老匹夫(1) “就说我不在...不不不,说我没来过!” 李景隆一听俩老杀才的声儿,头皮都炸了。 猫腰就往后门蹽,临走时候回头对李至刚道,“你也赶紧撤,千万别招他俩...” “招谁呀?” 突然,正要扭头的李景隆身子一震。 慢慢回头,一张冷峻但是刚毅的老脸,出现在他视线当中。 大明开国淮西勋贵之一,一直担任老朱宿卫的心腹大将,武定侯郭英,郭老四。 “呵呵!” 李景隆笑笑,“四大.....爷” “哎!” 郭老四点点头,背着上前几步,对着里面喊道,“老薛,傻子,人在这儿呢!” “哈!” 就见薛显扫都没扫呆立在屋里的李至刚,径直朝这边走来,开口道,“老四你这堵后门的本事,真他娘的炉火纯青了!” “四哥,你咋知道这小子要从后门跑?” 景川侯曹震也咧嘴,快步上前。 不等郭英说话,薛显已是开口道,“操,说啥呢?你四哥多奸呀!” ~ 说话的功夫,三个老杀才把李景隆围在了当间。 “呵呵,诸位老前辈!” 李景隆拱手,“今儿怎么这么闲在,跑晚辈这来了?” “哎哟,可不敢当!” 薛显揶揄一句,笑道,“您现在是金吾卫都指挥使,新官上任...我们哥俩以前是代管金吾卫,可不得巴巴的到您跟前来聆听训话吗?” “不敢不敢!”李景隆忙摆手。 “您现在是掌皇城禁卫军事!” 郭英也笑道,“等于管着皇宫大内的安危,我呢...也是掌皇城禁卫军事。论官职咱俩一边齐,但是论爵位你比我高,我不也得来....拜您吗?” “可不敢当!” 李景隆原地作揖,“诸位老前辈,我一毛头小子,既不通军务又没带过兵。营里头也好,宫里头也罢,还是您几位做主!” “那可不行!” 曹震斜眼道,“军人首当服从命令,您是掌印的主帅呀。金吾卫好几万人,都得听您的号令呀!” 说着,笑了两声,“正事大事还得您拿主意!这不,眼看就中秋了,今年中秋给咱们金吾卫这几万兄弟,发点什么好贺(好东西)呀?” 中秋? 李景隆眼珠转转,面皮颤动。 心中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中秋还远着呢!你咋不说过年呢?” “呵呵,这个...” 李景隆笑笑,忽一拍大腿,“啧,您几位来的真不是时候,我这边还有公务在身!” 说着,迈步朝屋里走,“以行!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屋里的李至刚似乎还陶醉在刚才,品尝御赐咸菜的滋味当中,完全没回过神来。 不但没回李景隆的话,还郑重的从怀里又把咸菜掏了出来,仔细的端详,好似看着绝世珍宝似的。 “你咋呼什么?” 曹震一把拽住李景隆的袖子,“我们哥仨巴巴的过来找你,早上饭都没吃呢!” “我安排!” 李景隆马上道,“几位老前辈,哪吃,您说话?” 薛显仰着头,“那就千金楼吧!” “还没竣工呢!” 李景隆忙道,“等开业那天,一定宴请几位老前辈!” “我听说你那千金楼,要弄什么贵宾卡?”郭英咋着牙花子,“说那玩意,代表着身份?” “谁说的?”李景隆瞪眼问道。 “曹泰那小子呀!”薛显在旁道,“那小子把你那千金楼说的跟王母娘娘蟠桃会似的....” “诸位放心,到时候人手一张!” “曹泰你个狗日的!”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 “既然没开张就不为难你了!” 曹震咧着大嘴,一口大黄牙,“那就怡红院吧!” “不是...” 李景隆发愣,“诸位...大白天的逛窑子,不太妥当...?” “草!” 薛显张嘴就骂,“逛窑子还分什么白天晚上?” 曹震转身,“就白天玩才好玩呢!白天看的清楚!” “走走走!” 郭英也拽了一把李景隆,“那地方正好,有些话在这不方便说!” 李景隆真是欲哭无泪。 啥事在这不方便说,反而在怡红院方便说?那他娘的是正经事吗? ~ “我说几位老前辈!” 李景隆被仨老杀才拽着往外走,瞅着他们身上的斗牛服,开口道,“你们几位的穿着...不大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你小子还穿蟒袍呢!”薛显满不在乎的咧嘴。 说着,他余光一扫,忽然皱眉。 慢慢悠悠的朝着坐在书案边上,低头看着咸菜的李至刚走去,“你干啥呢?” 李至刚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起身,“下官...没干啥?” “没干啥你手里是啥?”曹震窜过去,鼻子动动,“啥味道?” 嘴上说着,大手唰的伸出去,一把将李至刚手里的咸菜包抢了过去,放在鼻尖跟狗似的一个劲儿的嗅。 “嗯.....咸菜?” “侯爷!”李至刚大惊失色,就要抢回来。 可他哪是曹震老杀才的对手,曹震一挥胳膊就把李至刚弄一边去了,然后张开血盆大口。 “使不得.....” 就在李至刚惊恐至极的呐喊声中。 曹震喉结动了动,吧唧下嘴,吐下舌头,对薛显道,“哥哥,还真是咸菜!” 薛显瞅瞅好似媳妇跟人跑了一样的李至刚,回头对李景隆道,“你手下都什么人?办公的时间吃咸菜?这要是在咱们大营里,直接军棍伺候!” “文官都不干正事,白吃草料!” 曹震也跟着骂一句,忽的眼睛一亮。 桌上还有一个烧饼,大手再次拿起来,顺手那么一掰,纸包里剩下那点咸菜塞进去。 血盆大口张口,吧唧吧唧。 而后,“别说!多少年没吃这口了,真香!” 咚的一声! 却是李至刚身子软软的倒在椅子当中,神色失魂落魄,眼中欲哭无泪。 “走吧走吧!” 郭英在旁催促道,“怡红院红火着呢,去晚了就没好菜了!” 说着,看向李景隆,“曹国公,您先请!” “您请您请!” 面对这些惹不起的老匹夫,李景隆只能一个劲儿的赔笑。 带着几人往外头,回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李至刚。 “我说,来人呀!” 刚走到筹备处外头,曹震那厮就对亲兵喊道。 “帅爷,您吩咐!” 曹震那亲兵长的就跟郑屠户似的,看着就不是好人。 “去罗家烧饼铺,买二十个芝麻烧饼,要刚出锅的。” “再去李家酱菜坊,要二斤咸菜,多放香油!” “是!” 那亲卫听了之后,利索的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老东西!” 李景隆心中暗骂,“吃那么多咸菜,也不怕变蝙蝠.....” 这时,就听曹震又对亲卫喊道,“记着,告诉他们掌柜的,记曹国公账上!” “老杀才!” 李景隆牙都快咬碎了,“上回吃饭你找王寡妇的花费,让人把账单送我家了!今天你咸菜,还他妈让老子给钱?你个老不死的老匹夫!” ~~ 第68章 三个老匹夫(2) 怡红院,十里秦淮之中一等一的风月场。 大白天的就已高朋满座,丝竹歌声不绝于耳。 怡红院的老鸨子,在楼上就瞧见一队骑兵,簇拥着几位穿着斗牛服的侯爷过来,赶紧蹬蹬的跑下楼。 “哎哟,几位老爷子....” 老鸨子三十出头,正是风韵最美的岁数,扭臀甩胯,捏着手绢上前,“可有日子没帮衬我们这小店了!” 曹震大手,轻车熟路的攀在老鸨子的腰上,对着那儿的赘肉捏了一把,笑道,“叫谁老爷子呢?叫哥!” 老鸨子风情万种的一笑,顺势靠在曹震身上,磨蹭开口,“哥哥!” “呵呵呵!” 曹震哈喇子都快下来了,“一会你来伺候我,咱俩喝他三皮杯!” “妹子我这岁数大了,还是给您找小闺女....” 不等老鸨子说完,曹震就捏着她的下巴笑道,“谁说你岁数大?你岁数能有我大?再说,我还就喜欢岁数大的!” 说着,回头浪笑道,“两位哥哥,是不是?岁数大的....他妈的...就去火!” “哈哈哈哈!” 郭英和薛显笑得前仰后合。 李景隆被他俩夹在中间,低着头满脸尴尬。 “楼上包间请!” 老鸨子挎着曹震的胳膊笑道,“马上给几位哥哥预备好酒好菜!” “嗯嗯嗯!” 曹震不住点头,忽然停步,回头对着李景隆努嘴,“啧,不认识他?” “这位哥哥.....” 老鸨子看着面颊粉嫩,一表人才的李景隆,忽的就眼神迷离了,咬着嘴唇道,“这位小哥哥,看着倒是面生!” “你他妈管谁叫哥哥呢?” 李景隆心中大怒,“你都能当我妈的岁数了,叫我小哥哥?” “哎哎哎!我说你瞅着小伙儿,眼睛都他妈直了!” 曹震又捏着老鸨子的下巴,“记住喽,这位是咱们大明朝.....” 薛显在旁接口,“金吾卫都指挥使....” 郭英也道,“掌皇城禁卫军事,光禄寺卿....” 曹震做最后的总结,“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 “我尼玛....” 李景隆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三个老匹夫,逛窑子报名号,也是没谁了? “哎哟,原来是曹国公.....” 不等那老鸨子说完,曹震又来了一句,“记住,今儿所有的花费,都记他账上!” 薛显背着手朝楼上走,“别替他省钱,给老子来三个姑娘!” “我呸....你个老杀才,你咋不死在娘们身上!” 李景隆心中狠狠的咒骂,无奈的跟着仨老匹夫上了楼。 ~~ 二楼雅间极大,且临窗。 江风阵阵,不住涌入,令人无限舒爽。 曹震土匪一样,进了雅间就把帽子扔了,靴子脱了,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又两下把衣襟扯开,隐隐露出护心毛来。 一群怯生生的歌姬,站在门口。 其中一名怀抱琵琶的,引得曹震的注意。 “你唱曲....” 那歌姬微微低头,“不知侯爷喜欢听什么?” “你唱什么呀?”曹震往嘴里扔了一把瓜子,嘎巴嘎巴的嚼着。 “奴家会柳辞,少年游....蝶恋花.....” “十八摸!” 曹震大手一挥,打断歌姬,“好好唱,唱好了曹国公有赏!” “我曹,连小费都得我来给?” 李景隆心中暗骂,真想跳起来,打破曹震的狗头。 “奴不会唱十八摸.....”那歌姬脸色微红。 “啧....不是,你干这个的,你不会唱十八摸?” 曹震嚷嚷道,“就那个...就那个....大姑娘抓几把....大姑娘抓几把......” 他说话时带着浓浓的淮音,以至于李景隆在一旁听得直迷糊。 心中暗道,“抓几把....?抓什么抓几把....?” 这时,就见曹震盯着那歌姬,“我这岁数大了想不起来怎么唱了?就那个,大姑娘抓几把........” 那歌姬懵懂的接口,“抓几把....抓什么?抓几把....瓜子?” 噗! 边上郭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着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这么大岁数了,第一次听说十八摸是大姑娘抓几把瓜子?哈哈哈!” 顿时,李景隆脸色涨红。 他这才明白过来,曹震那厮刚才唱的是什么! “丢人呀!这几个老杀才,就不知脸面为何物?”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个个这个侯那个侯的,一点脸都不要呀!” “去!” 砰,曹震一拍桌子,怒道,“给老子换一个会唱十八摸,大姑娘抓几把的来!” “哎呦,哥哥,您消消气!” 这时,香风扑鼻。 刚才的老鸨子,带着几个丰腴的颇有年岁的姐儿,笑着从门外进来。 然后一屁股坐在曹震身边,笑着道,“这些都是扬州瘦马,是专门伺候那些秀才公的!她们不会唱市井小调....奴给您换换!” “草,遭瘟的书生就喜欢这种调调!” 曹震骂道,“婊子不看活儿...看他娘的诗词歌赋......”说着,又道,“换赶紧换!” “楼里刚来了一批色目歌姬,会跳肚皮舞!”那老鸨子又道,“一个劲儿的摇呀抖呀,奴一个女人看了都脸红!” “色目人不要!” 郭英摆手,“味儿大!要玩就玩咱们大明本地的!” 薛显已经喝上了,端着就杯,“对,味儿正!” 李景隆这边,一个三十多岁肥肥的姐儿,已是挨着他坐下。 而后眉目轻动,轻启朱唇,“奴来喂曹国公您吃果子!” 说着,贴近李景隆,低声道,“曹国公,您爱吃葡萄干吗?” 唰! 李景隆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嘿嘿嘿!” 曹震在旁坏笑,“老汉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国公还是个雏儿吧?” “行了!” 就在李景隆再也忍耐不住,即将暴走的边缘,郭英发话了。 “都别逗他了!说正事!” 说着,他端着酒杯,看向李景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三个老不死的,故意拿你开心?” “晚辈不敢!” “告诉你!” 郭英正色道,“今儿请我们一顿,你不吃亏!” 薛显斜眼道,“别人想请,老子还不给他这机会呢?你真当我们哥几个没钱逛窑子?” “晚辈可没那个意思!” 忽然间,李景隆对这几个老匹夫,有些捉摸不透了。 “第一,你得合群!” 郭英继续道,“你现在不是曹国公府的公子了,你现在是咱们淮西武人了!” 说着,他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得跟咱们亲近,明白吗?” “再者!” 薛显又道,“你奉旨掌管金吾卫,我们老哥几个,虽心中对你这毛头小子有些不服,可圣旨在上,今后也要听命于你!” “所以,今儿逗你一顿,就算是扯平了!” “放心!” 曹震咧嘴,手抠着那老鸨子,大声道,“以后公事上,不会难为你!你是上官,爵位也高,不会让你小子下不来台!” 瞬间,李景隆明白了这三个老匹夫的用意。 都是大明开国百战军侯,现在突然被他这个毛头小子爬到他们头上了,心里自然有气。 但有气归有气,可又不能发作。 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排解心中的不满。 今儿他们倚老卖老欺负李景隆,但是明儿在公共场合,就不会给他李景隆软钉子! “几位前辈!” 李景隆心中感慨,端起酒杯,“这让晚辈怎么说呢?” “你小子人不错!” 郭英又道,“就是缺少了咱们武人该有的锐气!” “这点你不如你爹!” 薛显接口道,“老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常大将军都算不上真佩服。但对你老子,我是真服气!” 曹震叹气,“万军之中七进七出,战无不胜,生平每一场都是硬仗!还不像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走到哪里祸害到哪儿.....” “所以!” 郭英也举杯,“别堕了你父亲的威风!好好干,我们都老了,将来这大明,是你们的!” “几位老侯爷!” 李景隆开口,“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 说着,仰头三两的杯子一口下去,一饮而尽。 “痛快!” 曹震一拍老鸨子的大腿,大笑道,“这才有点爷们样!” 正说着,突然楼下一阵剧烈的喧哗。 李景隆下意识的从窗口探头出去,紧接着直接愣住。 就见一队骑兵,在闹市之中横冲直撞而来。 当先一人跳下战马,一鞭子把怡红院门口的龟公抽得满地打滚。 而后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李景隆,给我滚出来!” “嘶.....” 曹震在旁大笑,“坏了!你媳妇找来了!” “李景隆,出来!” 楼下,粉面铁青一身男装之人,不是邓小凤还能是谁? 第69章 最佳损友(1) “这位姑娘,您找谁....” “哎呦!” “您怎么打人呀?” 怡红院又一名老鸨子迎了过去,试图和暴露之中的邓小凤讲理。 可迎接她的却是,小凤手里的鞭子。 啪! 一鞭子结结实实的,直接抽得那老鸨子皮开肉绽,惨叫一声满地打滚。 ~~ 一楼大厅之中骤然无声。 那些衣着华丽,搔首弄姿的歌姬女子等,全都捂着嘴,诧异的看着门口。 而那些各个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猥琐的客人们,也都是双眼放光,满是好奇的看着门口。 看着门口站着的,气得胸口起伏面色铁青的邓小凤。 那一道道目光,落在邓小凤的眼中,直达她的心里。 陡然之中,一股浓浓的屈辱涌上了心头。 她是大明宁河郡王的女儿,是世袭罔替国公的亲妹妹。此刻,却在这,让这些婊子,这些嫖客看她的笑话! 甚至,许多男人还对着她评头论足,私下跟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来人!”邓小凤怒道。 “在!” 哗啦,身后数名邓家家兵铿锵上前。 “把这地方给我砸了!” 邓小凤咬牙,环视着怡红院的一楼。 又看到几名猥琐的看着她,嘿嘿坏笑的男子,“把他们的眼珠子,都给我抠出来!” “是!” 邓府家兵不假思索,挥手道,“弟兄们,冲进去,砸喽!” 砰砰! 哐哐! 邓府家兵手中的棍棒上下翻飞,怡红院大厅之中顿时一片狼藉。 啊!! 歌姬女子等,尖叫着四处逃散。 那些看热闹的嫖客,也直接被邓府的家兵棍棒加身,打得满地打滚不住哀嚎! ~~ “哥哥,您快管管!” 二楼雅间之中,老鸨子摇着曹震的胳膊,哭道,“再砸下去,我们这院子可完啦?” “哈哈哈哈!” 曹震薛显还有郭英三个老匹夫咧嘴大笑,“邓家丫头,有当年邓小舍的风范,哈哈哈!” ~~ “小凤!小凤!” 李景隆跌跌撞撞从楼梯上跑下来,穿过乱糟糟的大堂,“你听我说!” “站住!” 小凤举着手里的鞭子,看向李景隆。 突然间,她眼圈一红,委屈的泪滚滚而落。 “没想到,你居然来这种不要脸的地方?” “都是误会!” 李景隆忙道,“你听我说...” “你别过来!” 邓小凤再次让李景隆跟她拉开距离,哭道,“我以为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但没想到你....” 说着,突然转身捂着嘴,头也不回的跳上战马,疾驰而去。 ~~ “今儿这事,您可惹大了!” 已是黄昏时分,斜阳西挂。 邓府的管家,领着李景隆往府里走,嘴上不闲着。 “我们家小姐,正跟魏国公,信国公,颍国公,江夏侯这几家的姐姐妹妹们在一块,商量着跟您大婚的事儿呢!” “您这边却大张旗鼓的,逛窑子.....” “您这让我们小姐的脸往哪搁?还没成亲呢,您这边就风流成性了?” 管家说着,领着李景隆进了第七进院儿。 李景隆就觉得脑子嗡嗡的,刚进院,脚都还没落地,就又是忽悠一下子。 就见邓小凤闺楼下面的花园里,他李景隆一众未来的大舅子小舅子,齐刷刷带着喊站了一排。 邓镇打头,而后是他们家老二邓铭,再往后是邓铎,最后是只有八岁大的老小邓平。 兄弟几个都是歪着肩膀斜着眼,看着李景隆不怀好意。 老小邓平鼻子还挂着半条鼻涕,手里捏着半块板砖.... “大哥!” 李景隆硬着头皮上前。 “等会!” 邓镇开口,“我妹妹那关过了,我才是你哥!”说着,骂道,“我妹子为了你哭了一个时辰了....眼睛都他妈肿成桃儿了!” “是弟弟的错!” 李景隆无奈叹口气,“我跟小凤说几句话行吗?” “去呀,谁拦着你了?”邓镇斜眼道。 ~~ 李景隆缓缓走到闺楼前,咚咚咚轻轻敲打房门,“小凤,是我!” 里面骤然无声,没有回应。 李景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耳朵都竖着的邓家兄弟们,又道,“小凤,今儿的事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里面还是没声,李景隆再回头,顿时哭笑不得。 邓镇他们几兄弟,一人端了一碗炸酱面,就蹲在花坛边上,眼巴巴的朝这边看着。 吸溜!吸溜! 吧唧!吧唧! 邓镇咔嚓一口,咬了半口蒜。 然后好像辣着了,次牙咧嘴的抽了几口冷气,“瞅啥呀!跟我妹妹解释呀!” “老邓家哪有好人?”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转头再次敲门。 “小凤,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行不行?” 咚咚!咚咚咚! 可是,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你是不是傻!” 忽然,邓镇在李景隆身后喊道,“她没回话就是答应给你解释的机会了,你直接说呗!” “可是...” 李景隆摊手,“我总得进去说吧!” “啥玩意?” 邓镇怒道,“你想进我妹妹的闺房?就在这说!” ~~ “妈的,你等我和你妹妹结婚的,我掏死你...”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面对闺楼的房门,开口道。 “我是去了怡红院了,但首先不是我要去的。而是武定侯,景川侯,永城侯三位,非要拽着我去的!” “第二,我是去了,但是里面的女人,我是绝对没碰!” 闺楼之中,还是没有回应。 吸溜吸溜! 吧唧吧唧! “再来一碗!”邓镇在后面对仆人道,“再给蒜,要独头的!” “辣死你狗日的!” 李景隆心中大骂,继续对着闺楼,“小凤,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不是我要去的...”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有你这么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我对那些庸脂俗粉哪有兴趣?” “我去了就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都不是,我是被他们三个老匹夫...老侯爷拉着去的!” “你要不信,你可以去天下第一街的筹备处问问去,那儿的人都看着了!” 里面,还是丝毫没有回应。 “小凤!” 李景隆又敲了下闺楼的大门,抬起头看着敞开的窗户,大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着,无奈摇头,“小凤,自从咱俩定了亲,我的心里除了你,就没别的女人!” “我说真的!别说是外边那些不干净的女人,就在我家...” “我家里,我的贴身丫鬟,我都没碰一根手指头。” “而且,我不但没碰她,我还把丫鬟送到我母亲那了!” “为啥?” “我就是觉得,我不能对不起你!” “我连家里的丫鬟都不碰,我碰外边的女人?” “那未必...” 突然,李景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70章 最佳损友(2) 他诧异的回头,身子气得直哆嗦。 不知何时常茂和曹泰两个杀才也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的夹着邓镇,端着海碗,吃着炸酱面。 呼噜! 曹泰一口下去,嘴丫子全是酱。 还从邓镇的碗中抢了一头蒜,一口咬下去半拉。 “兴许,外边活好呗!”曹泰挤眉弄眼。 吸溜吸溜! 常茂咧着大嘴,一碗面吸溜吸溜的就没了半碗。 “我才知道,原来你小子还是雏儿呢?呵呵呵!娘们雏值钱,男人是雏...多丢人呀!” ~~ “小凤!” 李景隆差点让这群损友,气得背过气去。 干脆他也不搭理他们了,大声的敲着小凤的房门。 “小凤,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发誓,我李景隆但凡有半句..不,一个字的假话,让我后半辈子孤苦伶仃.....” “呜哦!” 瞬间,他身后传来一阵怪叫。 “发誓呀?” 曹泰嗦了下筷子,瞪眼道,“这么毒呀?” 常茂也道,“兄弟,用得着发誓吗?你以后告别秦淮河了?” “你们能别在这裹乱....” 吼着,李景隆骤然一愣。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视线中,从院外进来的,板着脸的邓小凤。 又回回头,看了看自己敲了半天,诉说了半天的闺楼大门。 “不是...” 李景隆看向邓镇,“小凤不在这儿呀?” “我也没说她在呀?”邓镇摊手。 “那您让我跟她解释?”李景隆怒道。 “我也没说你现在在这跟她解释呀?” “哦,合着,我对着大门说了半天...” “好啦!” 小凤突然冷冰冰的开口,远远看了一眼李景隆,“我刚才在旁边那院儿了..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小凤!” 李景隆上前,一把抓住邓小凤的手。 “啊?”对方陡然惊呼。 “干甚么呢?” 邓镇噌的站起身,怒道,“二丫头,你给老子放开!” “就不放!” 李景隆说着,看着小凤的眼睛,突然捧着小凤的脸,撅着大嘴唇子。 吧唧! “啊!” 小凤低呼一声,呆住了。 “他竟然亲我?” 小凤愣了,边上的人都傻了。 当啷! 曹泰手里的筷子落地,张大嘴,炸酱面顺着嘴丫子,流到了大襟上,表情就跟痴呆似的。 吧唧! 李景隆也豁出去了,对着小凤嘴唇,又是吧唧一口。 你是我的人了,我就亲了,怎么地吧? “你...” 小凤又羞又怒,袖子狠狠的擦着嘴唇,眼泪决堤而出。 岂料,李景隆再次捧着小凤的脸,吧唧一声。 嘴唇碰触,不肯放开。 ~~ “他妈的...” 邓镇目瞪口呆,而后陡然大叫,“兄弟们,抄家伙!” “别别别!” 常茂和曹泰拦腰抱着邓镇,拦着其他邓家男丁们! “李子...” 曹泰回头大喊,“你快松手...松嘴呀!” ~ “呜么...” 李景隆放开邓小凤,看着对方梨花带雨的眼睛,举起右手。 “我李景隆对天发誓,若是我有对不起爱妻邓小凤之举,让我活着时候,百病缠身....死了之后堕入十八层地狱......” “你傻呀!” 小凤踮起脚尖,抓着李景隆的手指,大声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我原谅你了,不原谅你也不会出来见你....” “小凤!” 李景隆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我就怕你心里真的恼了我!刚才来的路上,一想到你伤心了,我就心如刀割....” 说着,他伸出手,想捏捏小凤的小脸。 却不想,在对方的瞳孔之中看到了几分恐惧。 下意识的回头,就见一个黑影嗡的飞了过来。、 咚! 李景隆眼前一黑,额头一阵剧痛。捂着脑门,痛苦的蹲在地上。 “咻...” 不远处,甩出半块砖头的邓平。见命中目标之后,潇洒的吸了下鼻涕。 “太平奴!” 却是小凤怒斥一声,顺手抓起墙角的笤帚。 刹那间,邓府后宅鸡飞狗跳,哭声震天。 ~~ 转眼,就是月末。 六月的骄阳,照着李景隆那张年轻充满了活力的脸。 应天府外三十里,搭建了一处临时的凉亭。 凉亭内外,数十名锦衣卫校尉身体笔直,更有数百穿着银甲的金吾卫,如枪屹立。 今儿是魏国公回京的日子,曹国公郑国公奉旨,出城三十里迎接魏国公徐达。 “哟,脑门好了这是!” 常茂扫扫李景隆的脑门,“没留疤?” 李景隆头上戴着纱冠,正遮着那天被邓平一板砖拍到的地方。 “没好利索呢,有时候还疼呢!” 李景隆叹口气,“老邓家的孩子,真下死手!” “哈哈哈!你这还没成亲呢,就让小舅子给揍了一顿!” 常茂咧嘴笑笑,“有点窝囊!” “哎,一场误会!” 李景隆肩膀撞了下常茂,“你也别笑话我,你那几个小舅子就好相与了?” 常茂撇嘴,“他们?都我从小当沙包打的,谁敢跟我呲牙?” 哥俩正说着,就见前方忽然一骑疾驰而来。 马上的骑士根本不等马停,直接翻身飞下。 “启禀公爷,魏国公到了!” “赶紧!” 常茂整理下身上的蟒袍,对李景隆正色道,“这位...咱们可得恭恭敬敬的,不然太子爷那,有咱们板子吃!” ~~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骑兵缓缓而来,骑兵队伍当中,一匹老马拉车晃晃悠悠的。 没有任何旗号,没有任何排场。 马上的骑兵也看着也都跟老农似的一脸黝黑,完全没有半点骄狂之气。 但越是这样,越证明这些是好兵。 咬人的狗不叫,兵也是如此。 李景隆和常茂,联袂徒步上前。 “晚辈李景隆..” “常茂..” “奉旨来迎您老回京!” 唰! 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圆圆的胖乎乎的,胡子拉碴,小眼吧唧,笑呵呵好似邻家大爷一样的脸来。 而且,嘴唇还亮晶晶的。 “是你们哥俩呀?” 谁能想到,千古名将徐达,竟然长着一张特别和蔼可亲的脸。 “二丫头!” 徐达看看李景隆,又看看常茂,“毛头....等半天了吧?” “没有没有!” 李景隆笑道,“您老一路奔波辛苦了!您是先在边上的驿站歇歇脚再进城,还是...” “先进宫,见皇上是第一大事!” 徐达笑呵呵的,然后擦了下嘴角,又问道,“你哥俩吃饭了吗?” 马车缓缓行驶,李景隆和常茂徒步跟在边上。 忽听徐达这么一问,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这有烧鹅!” 说着,徐达变戏法似的,从车窗里递出半只烧鹅来。 “您吃您的..我们哥俩吃完了!”常茂忙摆手拒绝。 而李景隆则是看着那烧鹅,若有所思。 后世许多人说,徐达是被老朱给害死的。徐达背上背疽发作,吃不得发物,偏偏这时,老朱派人赏了他一只蒸鹅。 徐达含泪吃了,病逝而死。 但在李景隆看来,这就是扯淡。 老朱要杀人,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用得着这么多花样吗? 徐达死后还位列功臣庙第一位,爵位子子孙孙世袭罔替。 朱老板要杀人,要么不杀,要杀就杀全家! 要真是他弄死的徐达,他能对徐家的后人这么好? “二丫头...” 李景隆正愣神之时,就见徐达手里捏着个鹅腿,从车窗中探头出来。 “晚辈在!”李景隆忙上前道。 徐达笑呵呵的,“等我见了皇上之后,过几天在家里摆家宴,你和毛头要来啊!” “晚辈一定到!” 李景隆跟在马车边上,笑道,“到时候晚辈好好敬您几杯!” “酒,我这把老骨头是喝不动喽!” 徐达笑笑,眼神中忽多了几分伤感,“上一次喝酒,还是岭北之战的战后。” 徐达说着,目光眺望远处,“那一次,我败了,你父亲中了北元的埋伏,但却带兵反杀,之后转战千里,算是给咱们大明保留了几分颜面!” 第71章 拜师?(1) 徐达那张和煦慈祥的笑脸之中,藏着一双隐隐带着忧绪的双眼。 这个和气的老头,是历史上公认的名将。但他到底名在哪里?他的功绩到底如何惊天动地,却鲜少有人叙说。 他不同于常遇春的暴烈,杀人盈野。他从不滥杀无辜。 他也不同于蓝玉的勇猛精进,所向披靡。他用兵善稳。 他更不同于李文忠的绝代风华,总是出其不意。他的用兵并不出彩。 但他的名声,功劳,地位都在这三人之上! 勤于王事,忠于主公。 性格淳朴,大局为重。 他,从来都是大明帝国,最坚定的主战派。 对于被大明驱逐到漠北的北元,从不妥协。 李景隆明白,他眼中的忧绪,是那种年华已老颇为无力的体现。更是北元强敌仍在,大明边陲未安的担忧! ~~ 迎接魏国公的仪仗声势浩大,在京城百姓翘首以盼的拥挤人潮中,到了紫禁城外。 但魏国公本人,却一身灰色半旧的布衣,像是个寻常老农一样,逢人就笑,又恭恭敬敬的走入皇城。 ~ “臣李景隆启奏圣上,太子殿下!” 进了紫禁城后,徐达执意要在乾清宫外等候。 李景隆先行一步,进了乾清宫,对朱家爷俩叩首行礼道,“魏国公到了!” 老朱坐在龙椅之上,而朱标则是侍立在侧。 老朱一身布衣,简单的用木簪插着头发。 而朱标则是穿着杏黄色的五爪金龙袍服,头戴金冠。 “好!” 老朱点头笑笑,对朱标道,“太子,带咱迎迎天德!” “儿臣遵旨!” 朱标微微俯身,大步走到殿外。 徐达就站在乾清宫对面的乾清门外,眼见太子朱标从殿内走出来,忙大步上前。 且大礼参拜,“微臣徐达,叩见....” “徐叔!” 朱标忙快步上前,伸手搀扶。 却不想徐达已是先郑重的拜了下去,“微臣徐达,叩见太子千岁!” “哎!” 朱标无奈的笑笑,亲手将徐达搀扶起来,“您呀,总是这样!” “君臣之礼不可废也!” 徐达仔细的看看朱标,“太子您看着比以前结实了许多!” “结实未必,胖倒是真的!” 朱标把着徐达的手臂,“走,父皇在等您呢!” 徐达低头一笑,跟着朱标缓步进殿。 ~~ “微臣徐达....” “不许跪!” 龙椅上,老朱笑着起身,点着徐达道,“咱让二丫头去城外接你,让太子去殿外接你,等于已是让你行过君臣之礼了!” 说着,拽着徐达的手,仔细的打量着对方的脸,“现在,就咱们老哥们,没啥皇上微臣的!” “皇上!” 徐达也笑看朱元璋,忽然皱眉,“您白头发比以前多了!” “你这狗日的,白头发也不少!” 老朱大笑几声,拍拍徐达的肩膀,“身上的旧伤不碍事吧?” “死是一时半会死不了!” 徐达摇头苦笑,指了下自己的腋下,胸口两处,“就是遭罪....” “等会!” 老朱忽然开口,打断徐达,鼻子凑近了动动,“你狗日的又偷吃烧鹅了?” “臣那不是偷吃,是实在饿了,恰好在路上遇着了卖烧鹅的!” 徐达眼珠转转,“要怪就怪....那卖烧鹅的....烧鹅做的太香了!” 说着,顿了顿,“臣也知一身旧伤,一到换季的时候,就发痒流脓,烧鹅吃多了不好。可是臣这辈子,既不好赌钱,又不喜欢喝酒,嗯...还不喜欢漂亮娘们,就这么一个喜好。实在是....忍不住!” “哎,咱倒是盼着你喜欢酒,喜欢钱,喜欢漂亮娘们!” 老朱再拍拍徐达的肩膀,回头对朱标道,“让人上菜上饭,咱和天德小小的喝一盅!” 随即,又看向李景隆,“你小子说话好听,你留下伺候儿!” ~ 自古以来,皇帝赐宴都是无上的隆遇,繁琐至极场面宏大。 可这老哥俩的赐宴,却格外的与众不同。 李景隆有些错愕的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御花园中。 园里没有奇花异草,反而种着几陇小青菜。 老哥俩笑呵呵的蹲在豆角架下面,老朱随手拽了根香菜,徐达信手捏了半拉葱叶。 “再有一个月,咱这豆橛子就好了!” 老朱笑道,“到时候给你装上几袋子!” “吃不完!” 徐达嘴里嚼着葱叶,“这玩意吃两顿就腻了,拉屎都是豆橛子色儿!” “忘本了!” 老朱点点徐达,“早些年这都是好玩意儿!” “臣这不是借您的光,现在不是国公了吗?家里的肉都吃不完,有肉谁吃豆橛子?” 说着,徐达叹口气,“哎,皇爷!要是没有您呀,臣这样的人,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饿不死的庄稼汉!” “现如今,大官做着,大钱有着,大权握着...啧啧啧,祖坟都冒烟了!” “少他娘在这拍马屁,这都是你拿命换来的!” 老朱笑骂,“咱当这皇上,也有你的功劳!” “可不敢!” 徐达忙摆手,然后低声道,“臣在北平找过一个算命的!” 老朱凑近了,竖起耳朵,“咋说?” “算命的说了,皇上都是天命!” 徐达指着头上的天空,正色道,“是老天爷选谁当皇上,谁就当皇上!” “你可拉倒吧!” 老朱大笑,“算命的净挑好听的说,哈哈!” 边上的李景隆,默默的听着这老哥俩看似随意说笑的君臣问答,心中感慨万千。 都说朱元璋晚年杀戮功臣,残暴猜忌。 可那些大明的开国功臣们,若人人都能像徐达这样谨小慎微,知道谁是老大谁是老二,知道自己的一切是谁给的,兴许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就这时,不远处朱标喊道,“二丫头,过来帮手!” “哎!” 李景隆撸起袖子,嗖嗖的跑到边上。 从朱标手里接了一个大托盘,托盘上两个沉甸甸的青花大海碗。 晶莹却又焦黄,滋滋泛着油花的大块五花肉,还有沾了大油之后更加翠绿的大蒜苗,盖在掺了小米的二米饭上。 油脂和菜汤已经渗到了饭里,看着油汪汪一片。 朱标手里也是一个托盘,一碟咸菜一碟酱,一大盘子金黄色的摊鸡蛋,两根洗好的,顶花带刺的嫩黄瓜。 “老爷子,魏国公!” 李景隆笑着把托盘放在老哥俩的面前,“您二老慢用!” “嘶....” 老朱斜眼,骂道,“你小子平日挺会说的呀!怎么今儿一张口就老老的,谁老了?” 第七十二 拜师?(2) “哎哟,臣该打!” 李景隆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笑道,“您二位慢用!呵呵!” “滚一边去!” 老朱骂一声,“薅几根葱,再抓把芫荽。”说着,又瞪眼道,“沿着陇走,小心摘,别踩着咱的菜!” 而后,又对徐达笑道,“这帮小子,他娘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 “臣看着还行呀!” 徐达把海碗里的菜饭都搅合在一块,呼噜咕噜的扒拉了两口,咔嚓又来一口黄瓜。 吧唧着嘴,“多好的后生,稳稳当当仁仁义义,人高马大,长的也好...” “长的好管蛋用?” 老朱骂道,“老爷们能活一张脸?咱们这代人是老虎,他们这辈人起码也得是狼!” “嗯!” 徐达长出出一口气,又划拉两口饭,袖子擦着嘴角的油渍,开口道,“皇上,咱们这代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老虎呀!那不是...给饿的吗?” 说着,抱着海碗,看着在园子里撅屁股给他薅葱的李景隆道,“臣刚才见着二丫头的第一眼,就不由得想起....文忠来了!” 老朱也放下碗,等着下文。 “早年间文忠也这样,看着水当尿裤....一见着大姑娘就脸红....” “啥水当尿裤!” 老朱怒道,“咱外甥生的多俊俏...那叫风度翩翩!见着大姑娘脸红,那是咱教的好!不然都跟那些杀才似的,见着娘们就往自己屋里拽?” “哈哈哈!” 徐达咧嘴大笑,“确实是您教的好,不过....也确实面嫩!看着跟书生似的!谁也想到不到,打起仗来却跟活阎王似的不要命!” “随了咱!”老朱袖子擦嘴,狠狠咬了一口五花肉,“就这种!” “也是练出来的!” 徐达的筷子顿了顿,又看了看李景隆,低声道,“苗子好不好,不在于地好不好,在于会不会种地!” “他们这代人都长起来了,放在军中历练些年,肯定比臣这一代大字不识几个的睁眼瞎要强!” “臣老了!” 徐达又叹道,“春夏换季,身上疼!阴天下雨刮风下雪,身上也疼!哎....兄弟们也都老了!” “一个个再没有当年的那股劲儿,也都是在家混吃等死!” “这天下,将来还要靠他们年轻人!” 说到此处,徐达又望向边上,忙前忙后的朱标。 再次开口道,“太子好,他们这一代人,也好!俩好加在一块,就是咱们大明好上加好!” “臣....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咱们大明...特别好的那天呀!” “说啥呢?” 老朱皱眉,放下碗,“不许胡说!不吉利!” “您还信这个?这么多年死人堆里打滚的,啥时候您还信上这了?”徐达笑道。 “让你回京,就是好好让你养病,北方风沙大,不养人!” 老朱叹口气,“天德!” “臣在!” “哎,你别这么绷着,随意点!” 老朱又道,“咱心里正筹划着第六次北征!”说着,顿了顿,“可是...没你坐镇,咱心里总是不托底!” “皇上您指哪儿,臣这把老骨头就死在哪儿!” 徐达也放下碗,正色道,“但是....” “但是啥?”老朱说着,接了朱标递过来的葱,嘎吱嘎吱的就嚼了起来。 “但老臣这不争气的身子!” 徐达叹气,“要是战死在阵前还好,可要是死在出兵之前,或者大军行进的时候,要影响军心呀!” “那你就给咱好好养着!” 老朱端起一碗汤,咕噜一口干掉半碗。 然后大手擦嘴,“回家好好养,就住咱赏给你那宅子...” “那更养不好...” 徐达顿了顿,道,“您说的那处,您以前赐给臣的宅子,是您之前的吴王府...” “您先别瞪眼!臣是臣,您是皇上,您登基之前住的王府,臣敢住吗?别说住了,臣迈步进去都心里直哆嗦!” “啧,你看你!” 老朱瞪眼,寻思片刻,“那这么着,咱给你另寻个别院!” “那更不行了!” 徐达道,“您给臣的已经够多了,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了。还让您大兴土木,花朝廷的钱给臣盖别院.....” “魏国公!” 边上,拿了酒壶过来的太子朱标,忽然挨着他们老哥俩蹲下,开口道,“其实要说清净的,养人的地方,我还真知道一处!” 不等徐达说话,老朱已是开口,“哪儿?” “二丫头!”朱标张口道。 刚从菜园子里出来,洗手的李景隆马上抬头,“到!” “过来!”朱标摆手。 “哎!” 李景隆嗖嗖几下,蹲在几人身边,“太子爷什么吩咐?” “你家....就我上次去那庄子不错!” 朱标开口道,“你拿出来,给魏国公养病用!行不?” 徐达摆手,“不可不可不可!臣家里有庄子....” “那太行了!” 李景隆忙笑道,“魏国公去臣的庄子上静养,那是看得起臣,那是臣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说着,对徐达道,“晚辈马上安排人,给您老好好修缮下住处!” 他不知道为啥朱标突然要把他的庄子给徐达,但既然领导开口,必定自有深意,而且必须竭力配合。 不就是一个庄子吗? 小凤那边还陪嫁了俩呢! “这....” 徐达摊手,“臣这不成了....占人家便宜了吗?” “踏踏实实住!” 老朱摆手,“就跟你自己家一样!”说着,看向朱标,“愣啥呢?酒呢?” “这儿!” 朱标忙给人家老哥俩倒上。 倒的不多,还真是一人一小盅,顶多五钱酒。 “来吧!”老朱举杯。 “臣不敢!”徐达双手碰杯,杯口微低。 “想跟你大喝一场,你这身子也不行!不喝吧,感觉还出点事儿!” 老朱笑笑,“干了!” “干了!” 滋啦! 老哥俩举杯,仰头下肚。 “人这辈子,真快呀!” 徐达忽然笑了笑,开口道,“想当初,跟皇上您大口喝酒的日子,好像就在刚才似的!” ~~ 吃了饭喝了酒,老哥俩肩并肩的在御花园里溜弯去了。 想来,是私下里有点不方便在晚辈们面前说的话。 “你过来!”朱标对着李景隆勾勾手指。 “您吩咐!”李景隆肩膀低垂,站在朱标身边。 “明儿,预备点庄重,但是不贵重的礼...”朱标开口道。 “啊!” 李景隆想想,“给谁呀?” “笨的邪乎!” 朱标抬腿,对着李景隆屁股,咣的就是一脚。 李景隆挨了一脚,脑子唰的灵活起来,“您的意思,给魏国公?” “不挨打脑子不转个儿?” 朱标骂了一句,“知道为啥让你把庄子给魏国公住不?” 李景隆想想,靠近了些,撅着屁股。 “干啥?”朱标怒道。 “您再来一脚吧!”李景隆低头道,“想不明白!” 啪! 却是朱标抬手,对着后脑勺就给李景隆一下。 “他住你的庄子,你是不是就能天天见着他了?” “嗯!” 李景隆答应一声,但心里暗道,“我见他干嘛?” “知道为啥让你送礼吗?”朱标又问。 然后,不等李景隆回答,低声道,“他在你家庄子上住着,你再给他送礼,他收了....你就是他徒弟了!” “啊?”李景隆眼皮一个劲儿眨,真是有点想不明白。 “你那点聪明,都他妈长嘴上了!” 朱标气得直骂,“刚才老爷子跟他话里话外说的你没听明白!” “老爷子说你啥也不是,魏国公说你还行!” “那意思就是让魏国公教教你怎么带兵,怎么练兵。你爹不在了,你靠我靠老爷子提拔你,也就能忽悠忽悠那些文官!” “有了魏国公给你当师傅,教你领兵打仗,你在武人圈里就算立足了!我告诉你呀,这可是毛头都求不来的好事!” 确实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既有世袭罔替国公的身份,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亲,再有个军中大佬提携指点...... 嗯,背后还有个娘家富可敌国的老丈人! 这辈子,这不稳了吗? 唰唰唰! 李景隆舒服的好似浑身毛孔都开了。 “你再往深里想!” 朱标又低声道,“除了教你带兵打仗之外,魏国公麾下的故旧袍泽,是不是也跟你亲近起来了,拿你当自己人?” “往后你要真要是带兵打仗了,这些人是不是真能给你出力?” “呵呵!” 李景隆美滋滋的笑笑,而后忽然又有些面带伤感。 “咋了?” 朱标皱眉,“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 李景隆抬头,哽咽道,“臣.....太子爷您真是帮臣...把所有事都操办好了!” “记着就好,我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么上心!” 朱标横他一眼,“记着,得给老子争气!不然收拾不死你!” 第73章 韩忠武兵书?(1) 又是一日,依旧晴空万里。 一样的人间,但每天都有着不同的故事在上演。 ~ “公爷!” 咸阳宫总管太监包敬,笑呵呵的走入光禄寺衙门内,李景隆的公事房中。 “老包来了!” 李景隆从书案后起身,“坐!” 说着,对门外大声道,“来人,上茶,上好茶!” “奴婢奉太子爷之命!” 包敬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笑道,“给您送来了三十箱的大内珍宝!” “这真是一天都不让人闲着!” 李景隆心中暗道,“刚说完要弄拍卖会,就东西给送来了。还大内珍宝?估计就是他们爷俩用不着的破烂罢了!” 但他面上依旧笑呵呵的,“嗨,你还亲自来一趟做什么,招呼一声我让人去取不就完了吗?” 说着,又低声道,“老包,吃饭了没?这眼看晌午了,中午咱们迎宾楼?” “可使不得!” 闻言,包敬绷着脸,“现在宫里的规矩可严着呢,您这边接收了,奴婢就得赶紧回去,片刻都不能耽搁!” “来人,让李中丞过来一趟!” 对外说了一句之后,李景隆笑笑,站起身,“这事弄的,我还想跟你喝几盅呢!” 说着,他走到书案后的百宝架前,拉开一个抽屉。 从里面拿出两个纸包来,返身回来,笑道,“正好,我这有点.....” 不等李景隆说完,包敬却吓得连忙摆手,“可不敢,公爷,现在宫里的规矩也可严着呢....” 自上次太子妃一事之后,宫里死的人海了去了。即便是包敬这样总管级别的太监,现在也是如履薄冰。 这也就是面对李景隆,要是面对其他人,包敬早就三两句话把公事说完,回宫复命去了! “啧!你害怕什么呀?是我送你东西,又不是外臣送你东西?” 李景隆把两个纸包塞在包敬的手里,“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兰州总兵那边给我家送的端午贺礼,叫什么三炮台!” “其实就是养生茶,我喝了几次味儿不错,据说是有通便安神的功效,今儿你来的正好,我这是顺手给你两包!” “拿着,不拿...可就是不把我李某人当朋友了!” 包敬手里拿着纸包,心中暖和的就跟三九天钻了娘们的被窝似的。 “哎..这宫里宫外,也就公爷您,拿奴婢当个人似的!” 包敬感叹道,“就您心肠热!” “嗨!” 李景隆摆手,“咱们谁跟谁!” 就这时,李至刚出现在门外,低声道,“公爷,您找卑职!” “哦!” 李景隆坐着,微微点头,“这位是咸阳宫的包总管....”说着,目光看向进来的李至刚骤然一愣。 就见李至刚两眼框子黢青,眼珠子上满是红血丝,脸色暗淡。好似在怡红院,连续睡了一个月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李景隆纳闷道。 “马上天下第一街就要开业了!卑职这儿恨不得一人当成三个人使唤,连着熬了好几天了!” 李至刚说话有点中气不足,“您找卑职是?” “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李景隆嘱咐一句,又道,“包总管送来了紫禁城珍品,古玩字画珍宝三十箱!” 闻言,李至刚瞬间眼冒金光。 “公爷,可是为了您说的拍卖?” “对!” 李景隆笑道,“这些宝贝,你负责查验收好!留着拍卖会上用!” “是,卑职一定查验清楚!” “你办事我放心!”李景隆说着,忽然叹气,“哎,就是....哎!” “公爷,您叹什么气?”李至刚问道。 “我本想着拍卖的事也交给你全权负责!毕竟你办事,最让人放心不过!” 李景隆又道,“可是看你都累成这样了,我也于心不忍...” “不累!” 李至刚忙道,“卑职一点都不累!拍卖会的事您就交给卑职,卑职一定办的妥妥当当滴水不漏风生水起日进斗金!” 说着,顿了顿,“拍卖会,太子爷会来吧?” “何止!” 李景隆走到门口关上门,低声道,“拍卖会那天,皇爷都要亲自过来!” “嘶....”李至刚倒吸一口冷气。 “稳当点!” 李景隆皱眉道,“这事,外人谁都不知道!拍卖开始那天,皇上和太子微服过来。对了,到时候还得你张罗!把两位爷引到雅间里去...” “是是是!” 李至刚眼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刚才的疲惫不堪之色? 同时心中兴奋的呐喊。 “发达了发达了!” “老子连续两个政绩,又能私下见着皇上和太子爷....” “升官!升官!升官!” “李大人,那跟杂家来吧?” 包敬在椅子上起身,两个纸包收进怀中,笑道。 “好好好,您跟下官这边来!” 李至刚跟在包敬的身后,昂着头跟要出笼的斗鸡似的。 “你这辈子,就是闲不住的命!” 李景隆看着包敬跟李至刚出门忙活,心中暗道一句。 “还是当领导好,坐这儿摆摆手,就有牛马冲锋陷阵。站起来动动手,就有现成的功劳!” 心里美滋滋的正要关门,余光不经意的一瞥。 ~~ “你怎么来了?” 李景隆大步上前,走到公事房外。 衙门里大小官员们瞬间齐刷刷的抬头,然后都抿着嘴憋着笑,又齐刷刷的低头。 小凤穿着碎花的荷叶裙,手里拎着个食盒,颇有些羞涩从外进来,低声道,“家里包了素饺子,想着你爱吃,就顺路给你送点!” “这大热天的,热坏了吧?快进屋凉快凉快” “我不进去了.....”小凤扭捏道。 “看不着你的话....”李景隆低声道,“这饺子吃的不香!” 噗! 小凤低声一笑,眉宇之间满是柔情。 她就喜欢听李景隆说话,既好听又...有情。 ~~ “小凤,你坐那!” 进屋之后,李景隆搓搓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给你倒茶去...” “不喝了!” 小凤打量着李景隆的公事房,忽皱着鼻子说道,“你瞧瞧你这地方乱的,你也不知道收拾!” 说着,走到李景隆凌乱的书桌前,开始整理起来。 “我娘以前总是说!” 李景隆打开食盒,捏了一个饺子扔嘴里,“她说我呀,这辈子就得找一个好媳妇管着,不然就窝吃窝拉!”说着,笑道,“嗯,小白菜虾仁的饺子,香!” “呵!” 小凤回头,瞅着李景隆往嘴里扔饺子的模样又是一笑。 然后,目光忽然落在桌面的一张纸上上。 纸上都是李景隆的字迹,全都是写的一个字! 难!难!难!难! “你怎么了?遇到难处了?”小凤回头,皱眉道。 “也没啥!没事没事!” 李景隆吃着饺子,“你不用管了,没事!” “到底怎么了?”小凤回身,正道,“真是有难事?跟我说说!” “你帮不上忙!”李景隆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小凤执拗的说道。 “是这么回事....” 李景隆低声道,“太子爷让我给魏国公送礼.....既不能太值钱了,但又不能不郑重不珍贵....” “昨晚上我在我家库房翻了半宿,愣是没找着!” 小凤眼珠转转,“为啥要给魏国公送礼?” 李景隆朝外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拜师!” “啊?” 小凤惊呼,“让你拜魏国公为师?” “嗯!”李景隆又往嘴里扔了个饺子,“下次送饺子记得带点醋啊!” “来人!” 小凤突然朝外喊了一声。 “姑娘,小人在!”邓府的下人,出现在门外。 “去买醋去!”小凤吩咐一声。 然后回头看着李景隆,“为啥要拜师呀?” “啧!笨呢!” 李景隆笑笑,“还不是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寻思着让我,跟魏国公学点东西呗!” 说完,他笑着朝小凤眨眨眼。 “既不能太值钱,又不能不值钱...” 小凤琢磨着这话,开口道,“那就是说得合魏国公的心意!而且还要珍贵....” “嗯,可不是吗!” 李景隆又道,“这样的礼物,可怎么挑呢?我家库房里,好东西倒是有,可这样的,真没有...” “你等着....” 小凤说着,风风火火的就要转身。 “你干嘛去?”李景隆问道。 “你别管了!” “哎!” 眼看小凤大步出去,李景隆在她身后喊道,“那我那醋呢?” 第74章 韩忠武兵书?(2) “正月里那个正月正...” “十八岁的寡妇点花灯...” “寡妇穿着花棉袄哇...” “花灯照着她那俩大灯呀么嗨呀.....” 申国公邓镇,唱着小曲从马背上下来,信手把缰绳交给亲兵,然后继续哼唱着,摇头晃脑的进了自家的后院。 刚进去,就见管家拎着钥匙,面色沉重的守在库房的院门前。 库房那院的门,也敞开着。 “干嘛呢?”邓镇斜眼问道。 “公爷!” 管家躬身,“二姑娘回来了.....” “哦,小凤回来了!” 邓镇点点头,刚要迈步朝自己那院走,心里陡然咯噔一下。 然后唰的回身,朝库房那院不住的张望,“咋?她进去了?” “嗯!姑娘一回来,就让老奴给她开库房!”管家道。 “不是....”邓镇瞪眼,“她进库房干什么?” 随即,他心里猛的咯噔一下,泛起浓浓的不好的预感。 “她...她说她要找什么了没有?”邓镇又问。 “没说!”管家摊手,“小人也不敢问呀!” “这败家闺女....” 邓镇咬牙怒骂。 就这时,就见小凤捧了个玉匣子出来。 一边走还一边吹气,吹着玉匣子上的灰。 “站住!” 邓镇大喊一声,“又拿家里东西干啥去?” 说着,看清了小凤手里的东西,又大声道,“那匣子可是羊脂玉的呀?是蒙元皇宫里出来的好东西,里面装的是南宋的......” “你管我干啥去?” 小凤白了邓镇一眼,嗖的一下从邓镇身边掠过。 “哎...哎哎哎哎哎....” 邓镇捂着心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小凤的背影大喊道,“是不是又顺家里东西贴补给二丫头?” “要你管...”小凤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你你你你.....” 邓镇浑身哆嗦,怒道,“你胳膊肘朝外拐....” 突然,前边的小凤直接停住脚,回身皱眉看着自己的大哥,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我.....” 陡然间,邓镇心里的怒火直接化成另一句话,“那个...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呀?” ~ “嚯...!” 马车正在通往应天府外,徐达所在的庄子路上,缓缓行驶。 李景隆打开小凤刚派人送来的玉匣,里面赫然是两本,封皮发黄,古朴陈旧的兵书。 小心的翻开扉页,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韩忠武练兵纪要》 “韩忠武就是南宋名将韩世忠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这书是韩世忠本人留下的兵法?还是别人撰写的韩世忠练兵心得?” 再往下看,大字之下还有一行小字。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哎?” 李景隆心中又是一惊,“这是岳武穆的用兵诀窍呀!不过这字,可够丑的!” 他想不清楚这本兵书到底是谁所作的,但既然集合了南宋两大名将的用兵心得,定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宝物。 “这个送给徐达倒是妥帖!” 李景隆暗暗点头,目光忽落在了装着兵书的玉匣上。 “这匣子也不错?” 李景隆拿起来,仔细的端详着。 而后他随手扯下马车的窗帘,把兵书包裹起来。又顺手扯下另一边的窗帘,把玉匣子包裹起来。 “兵书给徐达,玉匣我留下!” ~~ 不多时,庄子到了。 原本寂静的农庄,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 数不清多少工匠,在庄子里头忙碌着。更有数十匹战马,被骑兵赶着,悠哉的漫山遍野闲逛。 “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的马车在庄子大门前停住,徐达的家将就快步赶来。 “免礼免礼!” 对这些老兵,李景隆从来都是格外客气,“魏国公呢?” “在前边河沟那钓鱼呢!” “你忙着,我自去寻他!” 庄子前有河,后有沟。 河水清澈,水沟微微有些浑浊。 河滩平坦,水沟边上草木茂盛,野草半人多高。 李景隆踩着草,摆手驱赶着蚊虫,走了好一会,才见着河沟边上,一片锄过草的空地上,坐着小马扎钓鱼的徐达。 “魏国公!” 徐达本在马扎上一动不动,盯着鱼钩。闻听有人喊他,扭头瞧瞧,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 “您老昨晚上睡的还好吗?” 李景隆笑嘻嘻的凑近,“庄子里可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比军营里好多了!” 徐达笑笑,“啥也不用填!”说着,捋了下胡子,又笑道,“怪不好意思的,老汉这一回京,倒是把你家的庄子给占了!” “瞧您说的,能孝敬您是晚辈的福分!” 徐达又瞥了一眼李景隆,“你小子手里拿的什么?” 李景隆忙上前,把手中的包袱双手捧着,“这是晚辈一点心意.....” 徐达眯着眼,盯了李景隆半天,“又是给庄子,又是送贺礼的?咋?你要给老汉我当干儿子呀?” 猛的,李景隆一怔。 徐达原本一直都是笑眯眯,就跟邻家老大爷似的。突然好似兵痞般的说话,倒还真让人不适应。 “哈哈哈哈!你给老汉当儿子,差着辈分呢!” 徐达笑笑,拿了包袱打开来,“这啥....?” “这是晚辈无意间得来的,南宋的兵书。记载了岳武穆还有韩忠武两大绝世名将的兵法和练兵用兵心得.....” “你无意间得来的?”徐达抬头,斜眼看着李景隆。 不知为何,李景隆心中一慌,“是是是,正是晚辈无意间所得。晚辈看不懂,想着您老是当世名将....” “去!” 徐达突然变脸,怒斥道,“你小子撒谎是张嘴就来呀!”说着,突然大骂道,“一边蹲着去!蹲着...” “啊?” 李景隆有些慌神。 但见徐达眼睛都立起来了,赶紧后退两步,蹲在半人高的野草之中,口中嘟囔道,“可是晚辈哪做错了?” “还他妈岳武穆?” 徐达哗啦哗啦摇着手里的兵书,“还他妈无意间所得?你是无意间抄了邓小舍的家吧?” “啊?”李景隆吓一跳,“您老....” “这书,是我送给邓小舍的!” 徐达怒道,“是从元大都皇宫里抄出来的,那年老子当主帅带人北征远大都,邓小舍作为偏师从湖北发兵,攻克河南!” “两军会师之后,互相赠送礼物。他送了老汉我一把刀,我送了他一箱子书,其中就有这本韩忠武用兵纪要!” “上面这一行字...看着没!”徐达又怒问。 李景隆撅着屁股,探头道,“岳武穆的...” “是岳飞的用兵心得不假!” 徐达继续怒道,“但却是老子写上去的!” “呜....” 李景隆张大嘴,“是您写上去的呀?” “蹲着,蹲好喽!” 徐达大怒,抓起地上的土坷垃,嗖的一声。 “哎哟!” 李景隆捂着脑门,蹲在了野草当中。 “你说,哪来的?”徐达怒问。 “不瞒你老!” 李景隆摸着脑袋,“是晚辈说想给您送点礼物,却没有合适的。晚辈没过门的媳妇,从家里找出来的.....” “邓家姑娘?” 徐达咧嘴,想了半天,拍着大腿,“你小子哪是个人了?啊?人家闺女还没过门呢,你就开始顺老丈人家东西了...” “是她顺出来给我的....” “那他妈都一样!” 徐达怒道,“邓小舍摊上你这么个姑爷子?可到了血霉了!” “这个这个...” 李景隆脑筋转转,笑道,“其实要晚辈说呀,这也是缘分?” “啥?”徐达歪脑袋,“啥缘分?” “您想呀!当初你和我岳父.....” 李景隆开口道,“乱世当中南征北战惺惺相惜同生共死!攻下元大都时,何等的豪情壮志?何等的赫赫武功?” “当时互赠礼品,乃是英雄惜英雄!情投意合......” “什么他娘的情投意合!那叫生死兄弟!”徐达骂道。 “对对对,生死兄弟!” 李景隆忙道,“当年您和我岳父都是意气风发,您赠兵书给他!如今您容归京师,在他老人家的姑爷子,就是晚辈我的庄子上养老!” “我恰好又把这兵书还给了您,这不是缘分吗?” “嗯?” 徐达倒也愣了。 半天,开口道,“这么一说,倒也还....是这么回事哈?”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李景隆又道,“是晚辈的岳父,借晚辈的手,跟您老问好呢!” “别不要脸,是借你媳妇的手!” 徐达骂了一句,然后叹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苦出身,认得几个字就了不得了!” “谁会打仗呀?谁会兵法呀?打仗比的就是他娘的谁命大!” “老汉我,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才开始学着认字儿,看书的!” 徐达说着,又是叹气,“唯独他邓小舍,人家自小就文武双全。没跟我们这些人结伙之前,就跟他老子在家乡办团练,保境安民!” “哎!” 徐达又叹气,看着手中的兵书,心中百感交集,开口道,“小舍呀,走得太早了!” “谁走早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布鞋踩着野草的唰唰声。 李景隆抬头,看清来人,赶紧撅着屁股,半起身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嗯,来看看!” 老朱背着手,穿过野草而来,瞥见李景隆半撅着屁股,顿时大怒道,“拉屎一边去!不知道这是风口吗?恶臭恶臭的....” 第75章 善款(1) 对不起,来晚了! 胃疼犯了,折腾了半天胃镜! 老朱徐达老哥俩,坐在河边吹着凉风,喝着凉茶。 李景隆蹲在半人高的野草里,耳朵边上嗡嗡的全是蚊虫和小咬,一个劲儿的往他后脖颈子和鼻孔里钻,烦不胜烦。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还要听着老朱的怒骂。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老朱咬牙切齿的怒道,“你家里连个像样的贺礼都没有?还得从媳妇娘家划拉?” “你还要不要脸?啊?咱这张老脸都替你害臊!” “你个瘟大灾的玩意儿!” 老朱的骂声中,李景隆垂着头,手掌有气无力,有一下没一下的驱赶着头上的蚊虫。 他也算看清楚了,在外人面前,他是世袭罔替的曹国公,是御前大红人。 可在这些老头的身边,他就是个受气包! “咋?”老朱突然怒道,“咱骂错你了?” “没!”李景隆忙抬头道,“您骂得对!是臣没出息!” “哼!” 老朱瞥了李景隆一眼,转头对徐达道,“跟他操不完的心!” “呵呵呵!” 徐达跟着笑笑,“文忠的儿子嘛....您是他长辈,您不操心谁操心!” “你要这么说....” 老朱忽然一笑,“当初文忠可是跟你学的练兵,你也是他长辈!”说着,一指李景隆,“你是不是也得操操他的心?” 徐达瞅瞅李景隆,犹豫道,“他还小吧?当初文忠刚领兵的时候,也比他现在岁数大...” “小啥?” 老朱摆手,“都快当爹了!” “都没成亲呢!”徐达苦笑。 “成了亲就不当了爹吗?”老朱撇嘴,“男男女女那点事儿还不快?嗖一下....” “呵呵!” 徐达又是苦笑,也看看李景隆,“那,你要是不嫌老汉人老话多,往后咱们爷们多亲近亲近。打了那么多年仗,我那点拿不出手的心得,跟你唠唠?” 看着这老哥俩你一言我一语,李景隆的心里忽然有些迷惑。 “老爷子为啥非让我跟徐达亲近?” ”肯定不是为了栽培我这么简单?大明朝又不是只有徐达一人会打仗? “徐达的意思之中,似乎隐隐有些....推脱?” ~ “愣啥呢?” 陡然,就听老朱一声怒喝,“等着挨揍呢!” “晚辈....” 李景隆唰的从野草中冲出来,跪在徐达面前,“拜见师爷!” “啊?”俩老头齐齐一愣。 “当初您教过晚辈父亲练兵打仗!” 李景隆对徐达正色道,“那就是晚辈父亲的师傅,现在又要教导晚辈,那就是晚辈的师爷了!师爷在上,请受徒孙一拜!” 说完,啪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不敢当!” 徐达伸手,将李景隆拽了起来,看看老朱,又看看李景隆,“这么地,私下里咋叫都行。在外边外人面前,还按以前的称呼!” 说着,笑道,“你是公爵,老汉我也是公爵。我这公爵给另一个公爵当师爷,他...不是那么回事呀!” “行,都听你了!”老朱直接开口,下了定论。 “估计是老爷子还有太子,已经在开始谋划,要绝对的集权了!” 李景隆看着说说笑笑的老哥俩,心中暗道。 “前两年的胡惟庸案,是他们爷俩集权的第一步,先拿文官开刀!” “现在徐达回京了!这位大明朝的开国第一人,想着不再过问军政。可是其他的淮西军贵,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权利!” “这也正和朱家爷俩集权的第二步冲突起来。人家爷俩第二步要的是,军权!” “这爷俩都是天生当皇帝的料儿,知道一味的打压或者处置是行不通的。而且现在的大明帝国,还有很多需要这些武人的地方!”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迅速在军中,提拔起一批中青年将领!” “我现在年纪小,可他们集权的过程也会很长,按照历史来判断,差不多要五到十年的时间。” “等他们真正开始收网的时候,我也在军中历练的差不多了,且接手了曹国公家族,申国公家族,还有魏国公家族的多数人脉!” “嘶....”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暗笑,“怪不得原本时空当中,从李景隆成年之后,升官的速度就跟坐了火箭似的!” “先是在京,然后跟着燕王练兵,又去甘肃当总兵。最后调回京师,帮朱允炆保驾护航!” “而在朱棣靖难之后,更是先后两次率领五六十万南军,讨伐叛逆!”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 李景隆心中暗叹,“我既是在朱家的庇护下飞黄腾达,也是朱家爷仨选中了我.....” 但..... 心中想清楚了这些之后,李景隆的内心深处,并非那么的高兴。 反而隐隐有些...担忧和失落! 担忧,是他怕辜负了朱家爷俩的这份信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起肩头的重担。 毕竟在他的灵魂深处,只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最底层的小屌丝。 至于失落.... 其实李景隆从没想过要做什么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 很没出息的说,上辈子苦够了,这辈子就想好好保护且享受这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 他的内心既欢喜又矛盾,既有期盼又有忐忑。 但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哪种出身,那个阶层的人。 其实人的一生,都是在不停的成长。 而成长,就是患得患失之后,不得已的毅然决然! ~~ “皇上!” 突然,一个大嗓门远远的传来。 紧接着就见一个长的好似沙僧一般,满脸络腮胡挺老长,双眼如统领的老头,左手拎着个坛子,右手拎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快步走来。 “是他?” 来的人,李景隆认识。 正是淮西勋贵之中的老资格,老朱最好的兄弟之一,信国公汤和! “大嘴呀!” 老朱笑笑,“这呢!” 说着,瞪了李景隆一眼,“还不过去帮手!” 李景隆又跟狗撵似的,嗖的冲出去,“老国公,您拿的什么,晚辈来拿!” 说着,他鼻子忽然不受控制的抽动两下。 木桶之中满是浓油赤酱,酱香浓郁,刚出锅热腾腾的酱肉。 第76章 善款(2) “小心点烫!” 汤和笑着说了一声,拿了一个马扎坐在老朱身边,“皇上,厨房里刚出锅的!” “啥呀?”老朱眉毛颤抖两下,“啥肉?” “香肉呗!” 汤和伸手从木桶里掏出一大块好似排骨的酱肉,递给老朱,“看看,多肥!” “好东西!” 老朱笑呵呵的接了,也不怕烫,一嘴下去满嘴是油。 “香肉?” 李景隆则是有些发愣,“狗肉?” “嗯!”汤和吹吹被汤汁烫着的手指,大声道,“吃哪块你自己拿啊!”说着,唰的一下,扯了一个大腿,递给徐达,天德,这块你的!” “不是!” 李景隆依旧有些发懵,“哪来的狗呀?” “你庄子上的呀?” 汤和大手油渍麻花的,打开坛子的封盖,咕噜噜倒了三碗酒。 “我庄子上的?” 李景隆的脑中,瞬间浮现出朱标带着儿子来他庄子上游玩的那天,跟着他们屁股后头,疯跑的那几条大黄狗! 那是庄子上农户养着平时放牛放羊用的,最是温驯不过..... “这老匹夫!” 李景隆心中大骂,“一来就把我家狗杀了吃肉?” “喝着喝着....” 老朱端着碗,美美的喝了一口,美得眉毛胡子都舒展开了,咧嘴笑道,“哎哟,还是跟兄弟们在一起快活!” 说着,撇嘴道,“在宫里,整日跟那些文官打交道。那些遭瘟的文官,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让...娘的,败兴!” 说到此处,老朱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天德,少喝点没事吧?” “喝喝!” 徐达也举起一个空碗来,“吃肉不喝酒,人生路白走。来,倒满!” “呵呵!” 汤和挤眉弄眼的倒酒,“这可是十全大补酒,宫里的秘方!” “哈哈!”老朱大笑,“天德,你这又是狗肉,又是补酒的,晚上能睡着了?” “睡不着也没事!” 汤和抢着道,“臣给天德送几个好闺女过来!”说着,又大笑道,“臣家里刚得了一批十四五岁的高丽丫头,都白着呢!” “老杀才!” 李景隆在旁暗骂,“哪还是个人了!你都土埋到人中了,还祸害十四五岁的丫头?” “咦....” 这时,汤和发现了在边上好似透明一般的李景隆,“你...不吃点?” “晚辈不吃!”李景隆蹲在地上,往后挪动几步。 “那你玩去吧!” 老朱摆摆手,“这没你事了!” “是,那微臣告退!” ~~ “老东西!” 李景隆从河沟边上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还在河沟边上,大声嚷嚷的汤和心中暗骂。 “药酒加狗肉,补死你!” “咦....药酒!” 李景隆心中,突然若有所思。 早些年他也是看过一些穿越小说的,人家那些男主角,各个都会什么制盐啦,炼钢啦,火药啦....再不济也会捣鼓什么花露水,造纸术! 样样都是取之不尽的生财之道! 可他李景隆呢? 啥都不会! 但是,今儿汤和说的药酒,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路。 放在后世,药酒的配方随便网上那么一搜,起码上百种。 可在这个时代,这药酒的配方就是打死也不能外传的秘方呀! “回头太医院弄几张药酒的方子去,就说是皇家秘法!” 李景隆边走,心中边暗道,“小凤的陪嫁,前门大街东门大街那边好几个铺子呢!租出去吃瓦片,有点大材小用了!” “倒不如开个药铺....” “开药店可是挣钱呀!哗哗的挣呀!” “嗯,不单是药酒!再弄点什么皇家秘方养生丸,大补丸....” “再弄几个退休的老太医过去坐馆....” “都不用多,一两年的功夫,家底儿不就厚实起来了吗?” 李景隆低着头,不住的琢磨。 “这买卖弄好了,不比千金楼差!” “而且来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不怕人说闲话!” 这时他正好迈步走到庄子口,远远的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走近了一看,却是几个鼻涕娃,坐在个土包上,扯着嗓子嚎呢。 “嚎啥呢?”李景隆怒道,“大白天的?” “公爷!” 一个鼻涕娃子眼泪八叉的,“我家的狗,大黄....让一个老登给宰啦......” “那老寄把登....还让我娘....把大黄给炖啦....” “回家去!” 李景隆扯起那倒霉孩子,对着屁股就是一脚,“炖你家的狗?没把你炖了下酒,你就偷着乐吧!滚,回家嚎去!” “这也就是大明朝建国了...” 李景隆看着几个鼻涕娃的背影,心中又暗道,“这要是搁打仗那些年,别说杀你家的狗让你娘炖。那些老匹夫吃完肉,说不得都得把你娘拽被窝里去...” 心里正想着,猛然间打了个激灵。 就听前边马蹄阵阵,烟尘滚滚。 然后几张老脸,出现在李景隆的视线中。 “这帮老不死的!” 李景隆怒骂一声,嗖的一下藏进了路边的林子里。 就见武定侯郭兴,六安侯王志,江夏侯周德兴....永城侯薛显还有景川侯曹震等人,鲜衣怒马的冲进了农庄。 “完犊子了!” 李景隆心里叹息一声,无奈摇头,“这帮老杀才来了,庄子里别说狗了,估计牛都得死好几头!祸害!一群祸害!” ~~ 待李景隆慢悠悠的回城之后,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光禄寺衙门之中,李至刚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地打转。 见李景隆从容的从马车中下来,进来么衙门。 李至刚一个箭步冲到李景隆的公事房外,弯腰低声道,“公爷,宫内送来的珍宝,卑职已经查验清楚了!” “嗯!” 李景隆伸了下懒腰,看看左右,“小点声,跟我来!” 说完,迈步进屋。 “公爷!” 李至刚顺手关上门,又把窗帘拉了下来。 “窗帘拉他干啥?” 李景隆用火折子点燃灯火,开口道,“外人以为咱俩要干啥坏事呢?” 李至刚一愣,“咱俩能干啥坏事?” 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单来,双手捧着,“太爷子送来的三十箱珍宝,全是前朝皇家专用的.....这是单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李景隆接了单子扫了几眼。 “那个...咱们这个拍卖会用什么名头呢?” 李至刚搓手道,“天下第一街开业的时候,必定是富商云集。但贸然弄这这么一个拍卖会,没有个好由头的话,怕是也...不能十全十美!” “笨呢!” 李景隆撇嘴道,“理由还不会找吗?就说朝廷....” 说着,他想了想。 自古以来没有皇家卖东西的先例! 打仗筹措军费这个由头肯定不行,修建宫殿更是不行? 那.... “对外就这么说!” 李景隆低声道,“就说,为了让天下寒门学子,得以安心读书。朝廷要修建各地的官学,修筑学舍学堂,补贴童生!” “但是我大明这几年轻徭薄赋,户部一时拿不出那么钱来!” “太子爷仁厚...记住,这句一定不能少!” 李景隆郑重的吩咐着,“太子爷仁厚,从宫内...选了一批皇家珍宝,售卖民间殷实良善之家!” “用来筹集....善款!对,善款!” “善款?” 李至刚想了半天,竖起大拇指来,“公爷,高!实在是高!” 说着,他突然又问道,“那....要礼部那些人知道了,跑到咱们这要这些善款修官学怎么办?” “谁吃饱了撑的?” 李景隆笑骂,“卖的是宫里的东西,他们要钱?” “那....说是修官学的善款,不得....” 李至刚摊手道,“不得公开张贴告示,哪城哪府得了多少,具体救济了多少学生,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这钱谁管着.....?” “记住了,善款!” 李景隆正色道,“是良善之家送上来的款,不是要行善的款!你还真当真了!这钱是要进内库的,还真拿出去修官学?” “榆木疙瘩脑袋!” 李景隆又骂道,“一点都不开窍!” 第七十七 与民同乐(1) 砰砰... 礼炮震天,象征着财富的金银花纸漫天落下,阳光一照,璀璨逼人五彩斑斓。 夫子庙左近,天下第一街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负责警戒和保持秩序的应天府差官们,各个满身大汗,如临大敌。 此刻,好似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这了。 “天下第一街,今日开业!” 光禄寺中丞李至刚,站在天下第一街的最中央,临时搭建的礼台之上,面对台下无数看热闹的百姓,还有最前排坐着的豪商们,意气风发。 “天下第一街,是奉东宫太子爷口谕。由金吾卫都指挥使,光禄寺卿,世袭罔替曹国公主办,本官光禄寺中丞李至刚协助办理!” “取京师之内,最繁华之地,精心修筑,繁华之相远超历代......” ~~ “呵呵!” 礼台对面一间商铺的二楼,朱标一身便装,端着茶盏笑呵呵的说道,“这李以行,虽说有点官迷,太看重权力!但办起事来,还真是一把好手!” 李景隆一身簇新的蟒袍,金光闪闪。 边上常茂曹泰等人,也都身着麒麟服。 李景隆站在朱标身侧,俯身笑道,“太子爷你看人真准!要说李以行,他整日就盼着一件事!”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就是盼着他那点功劳,能直达天听,能让您夸上几句!” “上回您夸了他几句,他尾巴翘了好多天,走路都带着凤,脖子昂的跟斗鸡似的!” “哈哈哈!” 朱标又是笑笑,“没地埋汰人!自古以来,只要是当官的,谁不是如此呢?” “太子爷圣明!” 李景隆忙道,“臣虽读书少,但也知道古往今来,无论是贤臣还是奸臣,都是有能力的!关键是看,谁在用他们!” “同样的臣子,在隋炀帝手下就是奸臣,在唐太宗手下就是治世之能臣!” “哈,你还有这种见识?” 朱标笑得眉眼都黏在了一起,“那你小子是奸臣还是贤臣?” “臣是忠臣!”李景隆正色道。 “去去去,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标又是笑笑,微微侧身,“哎,今儿天下第一街开业了,明儿是不是就是千金楼呀?” “明日不单是臣的千金楼开业的日子,还是大明朝第一届皇家珍宝拍卖会!” 李景隆低声道,“到时候,太子爷您赏光!” “你那个拍卖会,用的是朝廷要修官学的名义.....” 砰! 朱标正说着,陡然外边又是一阵震天的礼炮巨响。 紧接着就是围观百姓们,如潮水一般的拍掌叫好之声。 朱标要说的话,骤然被打断了。 “吉时已到.....” 紧接着,数十名穿着长袍的壮硕伙计,站在礼台下,齐声呐喊。 “诸位!” 朱标李景隆从窗口探头出去,就见李至刚站在礼台上大声喊道,“现在请曹国公,亲临现场,为天下第一街剪彩.....” “哈!” 朱标笑笑,“这花头倒是多,还有剪彩,去吧去吧!” 剪彩,古已有之,取吉祥喜庆之意。 闻言,李景隆眼珠动动,躬身道,“太子爷,这剪彩....臣想,还是由您亲自来剪!” “我?”朱标一怔,然后猛的摆手,“不行不行不行!” “太子爷!” 李景隆拽着朱标的胳膊,笑道,“天下第一街的牌楼上挂的是您的手书,所以天下客商才踊跃报效,使得光禄寺多了一处取之不尽的财源!!” “如今外面百姓客商云集,若是这彩再由您剪,将是何等的盛事?” “您剪彩,百姓闻之必然欣喜若狂。商人闻之,必然欢欣鼓舞。官绅得知,必然为您的与民同乐而喜极而泣!” “记于史书之上,必然是流传千古,万民称颂!” “不妥不妥....” 朱标说着,已是被李景隆站起身。 “你看,我这穿着便装.....” “真龙天子,穿什么都是真龙!” 李景隆笑道,“就臣这样半吊子,才整天穿着蟒袍晃悠!” “大胆!” 朱标板着脸,“胡言乱语!” 啪! 李景隆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你看臣,一高兴就胡说八道!不过....” 说着,他压低声音,搀着朱标往外走,“老爷子是真龙天子,您是真龙天子之子,将来也是真龙天子呀!臣也没说错....” “呵呵呵!” 朱标眼眉低垂,“你这张嘴,死的也是活的。哎,我这剪彩...不妥呀!” “就算臣求您了,今儿呀,您就皇恩浩荡一把,让天下百姓雨露均沾一回....” 说着,李景隆转头看向曹泰,“太子爷要去剪彩了!” 曹泰嘴里还咬着半块糕点呢,咕噜一口咽下去,唰的抽出半截腰刀,“兄弟们,闲杂人等都撵走,敢靠近太子爷十步内者,格杀勿....” “杀你姥姥个爪!” 常茂上去就是一脚,“没听太子爷说要与民同乐么?” 说着,斜眼看着众侍卫,“都精神点!” ~ 砰! 最后一声礼炮落下。 李至刚掸了下身上的金银彩纸,神色有些紧张的朝两侧张望。 不但是他,那些花了天价在天下第一街租了商铺的豪商们,也都忍不住面露焦急之色。 曹国公哪去了? 耽误了剪彩吉时,那还了得? 而外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有些不耐烦了。 “剪呀!” “曹国公呢?” “吉时都快过了!” “李大人....” 一名站在礼台商的豪商,对李至刚道,“曹国公到底来了没有.....” 话音未落,陡然一阵倒吸冷气的喧哗之声。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顿时寂静无声。 就见街对面,两队身着飞鱼服,头戴鹅冠,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动作整齐划一,数百人好似一人一般,缓缓朝这边走来。 再然后,就见数名身着蟒袍,麒麟服的勋贵公侯,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便装,笑容和煦的男子,也朝这边而来。 当啷! 李至刚手中的剪子,突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李大人,您这是.....” “太...太.....” 说着,李至刚噗通一声跪倒,口中大呼,“臣李至刚,恭迎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与此同时,护驾的一百多锦衣卫齐声呐喊,“东宫.....太子爷驾到!” “军民臣子,跪地叩拜!” ~~ “太....太....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拥挤的街巷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后又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呼啸叩拜之声。 这声音之大,震得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缓缓行走的朱标也被这山呼之声,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去,黑压压全是人头,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仿佛漫无天际无穷无尽。 但不知为何,一种别样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从生下来,他不知被多少文臣武将叩拜过,但面对如此多的百姓,却还是第一次! 他再次望去,人群之中白发老翁浑身颤抖,目光痴痴的看着他这个太子。 顽劣孩童被大人按着脑袋,咚咚咚的一个劲儿的磕头。 还有那些交了大把银子的豪商们,因为他这个太子的出现,已有人喜极而泣不能自已。 第78章 与民同乐(2) “都平身吧!”朱标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李景隆马上大声道,“太子爷口谕....” 紧接着锦衣卫跟着大喊,“太子爷口谕,军民平身!”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标耳中又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眼中更是数不清多少人再次叩首,起身遥望。 “太子爷!” 李景隆站在朱标身边,地笑道,“臣民们对您的爱戴,发自肺腑浑然天成!要不,您对他们摆摆手!” “哦...好!” 朱标微微迟疑,然后缓缓伸手,对着人群轻轻摆动。 ~~ “太子爷跟我摆手呢?” “太子爷摆手了!” “太子爷动了!” “太子爷对我笑呢!” “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群,就在朱标摆手之际,骤然沸腾。 无数百姓情不自禁的疯狂起来,好似潮水一般向前涌动。 眼看就要冲到了礼台下方,更有数不清的手掌,对着朱标伸了出来。 “拦住拦住!” 应天府的官差们,大惊失色。 班头抽出腰刀来,红着眼大喊,“靠近者,死.....” 说罢,在场的官差们,纷纷抽出腰刀,举起手中的水火棍,铁尺等兵器,就要对着冲过来的百姓们砸下去。 “住手!” 李景隆大喝一声。 紧接着常茂曹泰,数百锦衣卫齐齐呐喊,“住手!” 骤然,人群安静下来。 李景隆走到礼台边,对着刚才抽刀的应天府官差班头,居高临下怒斥道,“百姓们想上前一睹太子爷的风采,乃是百姓们对太子爷的爱戴之心,你怎么能喊着要杀人呢?” “这....下官下官....” 那班头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李景隆不等他回话,转身靠近朱标,“太子爷,要不,您和百姓们说说话!让他们听听您的龙...御音?” 朱标还有些懵,“说啥?” “你想说啥就说啥!” “咳咳!” 朱标清了下嗓子,又有些嫌弃的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早知道有这出,出来就穿龙袍了!” 说着,背着手,缓缓走到礼台边。 居高临下那么一看,满是一张张虔诚清澈的眼睛,顿时心中百感交集。 “那个....” 朱标咽了口唾沫,对着一名头发凌乱的老翁,低声笑道,“你上前来!” “我....草民.....” 那老翁欢喜得傻了,一名锦衣卫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就拖到了台下。 “你多大岁数了?”朱标干脆就蹲在礼台上,温和的笑道。 “草民五十二了.....”老翁已是泪流满面。 “家里几口人呀?”朱标又问。 “八口!” “日子过得咋样?”朱标又问。 “草民...儿子多....都是壮劳力,能吃饱!” 老翁看着朱标,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哭道,“太子爷....草民能吃饱!” “光吃饱可不行呀!” 朱标看着老翁粗糙的双手,没有丝毫犹豫,伸手下去握住对方。 “告诉你的儿子们,得好好干活,多挣钱,好好孝顺你!”朱标又道。 “是.....呜呜呜!啊啊啊啊!” 老翁碰触到朱标的瞬间,浑身激动的直打摆子,颤抖得好似筛子似的。 “行了行了!” 一名锦衣卫,看了一眼李景隆,得到对方许可的眼神之后,把那老翁又拽了下去。 老翁是一步三回头,泣不成声。 “你....” 朱标兴致勃勃,忽指着一个抱着他爹大腿的顽童,“几岁了?” “啊?” 顽童的老子先是一愣,然后唰的把儿子举起来,扛在脖子上,嗖嗖嗖的上前,“太子爷,您叫我儿子.....” “嗯!” 朱标看着胆怯的孩子,笑道,“叫什么?” 孩子低头,不敢说话。 他老子顿时大怒,“狗日的说话!” “我....狗蛋儿!”孩子说了一声,怯怯的低头。 他被他老子架在脖子上,正好跟礼台上蹲着的朱标差不多高。 朱标见对方生得可爱,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捏捏他的脸蛋。 “上学了没有?”朱标又问。 “美!”那孩子声儿跟蚊子似的。 “咋不上学读书呢?”朱标微微皱眉。 “爹娘说我家读不起.....” “没有的事!”他老子闻声大喊,“草民明儿就送他去学堂!” “读不起也要读!” 朱标叹口气,“不识字让孩子将来当睁眼瞎?” 说着,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腰间,却愕然发现,空空如也。 就此时,余光忽然瞥见,李景隆送来一物。 他顺手接在手里,却是一枚差不多五两重的金元宝。 “拿着!” 朱标捏着孩子的小手,把金元宝放在手心当中,“拿好了,给你买糖吃!” 孩子傻了,他老子欢喜得跟疯了一样,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这时,李景隆对着李至刚招手,后者风似的卷过来。 “拿五千两碎银子出来!” 李景隆低声道,“太子爷赏人用!” 李至刚先是一愣,紧接着嗖的一下跑到一名钱庄掌柜的身边,狰狞道,“拿五千碎银子,太子爷赏人用!” 那掌柜的也是一愣,然后转头就给了身后亲儿子一个嘴巴,“取一万两碎银子出来,太子爷要用!” “大人,我家也有!” “李大人,务必给小人一个机会!” 顿时,周围的商人们都坐不住了,七嘴八舌的开口。 “闭嘴!”李至刚怒斥一声。 “呵呵呵!” 这时,朱标笑着站起身,拍拍手。 “草民等,叩见太子殿下!” 礼台之上,所有的商人们再次虔诚拜倒。 他们是有钱,但自古以来商人哪有任何地位? 一个县令就足以让他们家破人亡! 而现在,太子爷居然跟他们和颜悦色的说话? 这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起来吧!” 朱标淡淡的点头,背着手上前,“国之良民,士农工商!士治国,农稳国。商,则兴国!” “孤之所以让曹国公兴办这天下第一街,就是想着给你们这些商人,一个好的....经商之处!” 说着,回头看向李景隆,“是吧!” “太子爷之言,振聋发聩!” 李景隆忙道,“历朝历代,商人地位卑微。唯太子爷您,高看他们一眼!”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些商人们哪里还站得住,再次跪下,哽咽山呼千岁。 ~~ “嘶.....” 不远处,天下第一街,这礼台的斜对面,另一处商铺二楼的雅间之中,窗边站着仨老头。 汤和在左,徐达在中,老朱在中间。 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同知蒋瓛,垂手站在墙角。 “哎呦!” 礼台上的一幕,结结实实的被三个老头看在眼里。 老朱咬着后槽牙,看着礼台上,朱标礼贤下士,与民同乐的模样,开口道,“别说,咱儿子还挺有派,是不是?” 徐达笑笑,没吱声。 汤和大手挠挠头,“那还说啥了,啥爹啥儿子!” “啊?”老朱斜眼,“你啥意思?” “啧!”汤和道,“臣是说,您年轻那阵儿,也是嘎嘎有派!太子现在,就跟您当年似的!” “哈哈哈!” 老朱咧嘴,“那是那是!” “不过,还是微微差那么一捏捏!” 汤和又道,“没您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威势!” “他是太平太子,将来是太平天子!” 老朱摆手,叹口气,“咱们这代人,打生打死的,为的不就是让儿子享受太平吗?” 说着,他目光落在远处礼台上,朱标身后的李景隆身上,顿时又是微微皱眉。 “二丫头倒也不错!” 徐达忽然开口道,“跟在太子身后,查缺补漏.....嗯,是个能帮衬的!” “他?” 老朱瞪眼,“差多了!” “这孩子挺周全的呀!”徐达疑惑道,“刚才还让太子与民同乐呢!” “他要是周全,他咋不请咱来?” 老朱怒道,“啊?咱是不会剪彩呀,还是不会与民同乐呀.....?” 闻言,汤和徐达同时低头抿嘴。 砰! 就这时,又是一声礼炮声响。 礼台上,剪彩完毕。 代表着吉祥富贵的大红花,被朱标拿起,放在托盘之中。 紧接着,就见李景隆大声开口。 “今日,至此天下第一街落成之日。太子爷亲临现场与民同乐,我等军民感受皇恩浩荡,不胜荣焉!” 说着,顿了顿,看着乌央乌央的百姓。 “太子爷口谕!” “放赏!” 话音落下,就见曹泰和常茂,两人吃力的抬着一个大箩筐。身后,也是数人抬着装满了白花花碎银子铜钱的箩筐,走上礼台。 “太子爷放赏!我们百姓,沐浴君恩!” 李景隆大声喊道,“发银子!” “太子爷放赏喽!” 常茂大喊之后,抓起一把碎银子,唰的一下漫天洒落。 顿时,天地之间满是百姓的欢呼呐喊,“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 “败家玩意!” 老朱看着这一幕,恨恨的骂道,“撒钱玩儿?败家呀!” 第79章 装不知道(1) 夜色悄然降临,人间烟火徐徐。 李景隆的马车,停在了曹国公府的马号。 “公爷,您回来了!” 李景隆还没下车,管家李全儿就已快步迎了过去。 “有事儿?” 李景隆下了车,伸着懒腰,随口问道。 “驸马爷来了!” 李全儿挥手,让周围的小厮下去,几乎是贴着李景隆的耳朵,“还带了两大车的礼物!” “哪位驸马爷?”李景隆疑问道。 “尚崇宁公主的那位驸马爷!” “哎....?” 李景隆心中,再次疑惑起来。 “他怎么来了,还带了两大车礼物?” 崇宁公主是老朱的第三个女儿,生母就是一位普通的嫔妃。 但老朱对媳妇可能分了三六九等,可对自己的儿女,那是实打实的好。 崇宁公主性子恬静,老朱就没选择在淮西武人勋贵当中给她挑夫婿。 所选的驸马都尉牛城,出身于四品文官之家。 据说之所以选中这人,是因为牛家乃是书香门第,家风甚好。牛城其人,也是憨厚踏实。 老朱就盼着这小两口,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这俩人就在今年,洪武十七年,年初的时候成的亲。 按照辈分,崇宁公主是李景隆的三姑,牛城就是他的三姑父。可实际上,他们两家走动的并不多,顶多算是熟人而已。 李文忠病逝的时候,牛城也亲自上门吊唁过,还留了五百两银子的奠仪。 这份奠仪,中规中矩不多不少! “公爷!” 这时,管家李全又小声道,“人还在前厅呢!”说着,顿了顿,“等了您俩时辰了!” “嘶....说什么事没有?”李景隆皱眉问道。 “没说!”李全摇头,“人家是驸马爷,小的也不敢多问,就是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 李景隆心中暗道,“看来,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 曹国公前厅,灯火通明。 李景隆顺着游廊,迈步进院。就见厅堂之中,一名比他略长几岁,面容俊秀满是书卷气的年轻人,一丝不苟的端坐着。 这人,便是驸马都尉牛城。 “驸马爷,您怎么来了?” 李景隆人未到,声先至。 边走边笑,待迈步进厅的时候,已是微微躬身。 牛城不敢托大,忙起身扶住李景隆的手臂,“曹国公,咱们都是自家亲戚,就别这么客气了!” “等久了吧?” 李景隆笑笑,在主位上坐下,对牛城道,“要是知道您来,我早该回来的!” “知道你今天一直陪着太子爷!” 牛城笑着开口,“要说这皇亲国戚当中,也就你,最得太子爷的看重!” 他说话的时候,李景隆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 李景隆发现,这位驸马爷的眼中,藏着深深的忧色。 再听牛城说的话,李景隆也忽然觉察到,这位驸马爷的情商,好似不是很高! 没错,他李景隆现在是朱标面前第一大红人不假。 可你牛城说话时把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带上了,这看似是在捧李景隆,其实言语之间是把其他皇亲国戚给踩了。 而且,你也等于是在说,那么多皇亲国戚,太子就得意李景隆一人儿! 偏心! “今日您来...” 李景隆笑笑,主动开口,“有事儿?” “这个....” 牛城搓搓手,面上有些尴尬,“是我有些冒昧了!但是,事出匆忙,也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突然的登门拜访.....” 李景隆没接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等待下文。 牛城见李景隆没接话,面上一红,笑容有些讪讪的,“那个...那个...是这么回事!” 说着,他看看李景隆,犹豫片刻。 “曹国公!” “您说!” 牛城顿了顿,张口道,“我听人说淮安守备,徐州总兵,是曹国公你家里的故交,都曾是老公爷手下的战将!” 闻言,李景隆脑筋动动,笑道,“您听谁说的?” 蓦的,牛城又是面上一红,“就是听别人说的,呵呵!”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李景隆,“我还听说,这两名武官,无论年节都差人来京师,给府上送特产!” 闻听此言,李景隆给牛城又总结了一条定语,“这人有点不知道进退,听不出好赖话!” 他方才问牛城,你听谁说的? 那意思就是,他李景隆不清楚那两名武官和他父亲李文忠的关系。 可牛城这边却依旧不依不饶的,非要点明了那两个武将和曹国公一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嘶!” 李景隆沉吟片刻,笑道,“好像还真是!哎,您是不知道,家里这些人情往来,都是我母亲在做主!” “这小子还真是油滑,就是不问我到底什么事儿?” 牛城也是有几分城府的人,李景隆虽然面上笑呵呵的,但言谈之间避重就轻,就是不肯追问他到底什么事! 索性,他就直接开口道,“是这么回事!” 说着,他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前探,“我家中有些生意,往来于中都,徐州,淮安之间.....”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生意,是家里其他人挂在我的名下。我牛家不比其他淮西勋贵,家底薄....” “我若是不答应他们,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嗯嗯嗯!”李景隆喝着茶,点头算是应和。 “其实其他驸马家中,也都这么干!家都是一大家子人,京城花费又大,人情又多。光靠那点俸禄,实在难以为继!” 牛城又笑笑,“但还是那句话,我牛家不比其他勋贵!我的船在过徐州的时候,被扣了。” “那跟淮安有什么关系?”李景隆奇道。 牛城叹口气,“船被徐州总兵扣了,我家里的管事,在淮安被淮安守备给扣了!” “没报你的名儿?” 李景隆放下茶盏,“报您的名号,他们长几个胆子敢扣您的人您的船?” “不能报....” 牛城苦笑,看了李景隆一眼,尴尬道,“报了的话,伤的是公主的脸面,” 你是不敢报! 李景隆心中讥讽的笑笑,肯定是私下做违禁的生意才被查扣的。 就老朱和小朱那脾气,知道这事不抽死你? 但随即,李景隆心中又暗道,“做这种违禁的买卖,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好,不是有面子就行了,除非你面子有我这么大!” “而且,这种买卖绝不是你一个人能做成的!肯定还有其他同伙,出钱出人,你牛驸马出脸面!” “曹国公!” 牛城又道,“船和人现在都扣着呢,我也找了些关系,事儿暂时还没闹大!现如今,我只能来求求你....帮着疏通.....” “且慢!” 李景隆竖起手掌来,打断牛城,正色道,“驸马爷,您总得告诉我,您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吧?” “这....” 牛城再次顿了顿,面有难色,“茶,盐!” “嘶....” 李景隆真是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道,“胆子太大了!” 盐茶,乃是大明朝廷专卖的。 是朝廷重要的赋税来源,你都敢打主意? 不过随即再一想,心中也释然了。 古往今来,凡是朝廷垄断的,最后不都便宜了皇亲国戚了吗? 第80章 装不知道(2) “其实也不多!我平时再三交代他们,要有分寸,不能太贪心!” 牛城又道,“就四五船而已....” “就四五船....”李景隆苦笑,“还而已?一艘船起码一两千斤的货,您这四五船?不多吗?” “曹国公!” 牛城忽然起身,竟然对着李景隆行礼,“这事,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只需一封手书,淮安徐州就会放人。” “你放心,这份人情我肯定记在心里,事成之后,我肯定少不了....” “别!” 李景隆再次打断他,手指重重的点着桌子,“事关重大!” 这事,他绝对是不能管的。 但当着牛城的面,话也不能说死喽! 他牛城可以得寸进尺,但李景隆不能随便得罪人。 毕竟眼前这位,再不济也是老朱的姑爷子,是小朱的亲妹夫。 李景隆婉言相拒,不是给牛城留台阶,而是给朱家爷俩留面子。 “您容我想想.....这事太大,我一个空筒子国公,人家那边未必给面子!”李景隆又道。 “怎么会不给你面子呢?” 牛城急道,“当年土剌河(今蒙古国境内图拉河)一战,你父亲老国公中箭落马,是现在的徐州总兵李荣把马给了老国公,然后跟在老国公身侧,保护者老国公,步战杀敌....” “这可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李景隆皱眉,“您也说了,那是跟我父亲的交情,不是跟我!人家现在给我送特产,不是因为我是曹国公,而是因为我是人家的故人之子!” “再说也不是指名道姓单给我送的,而是给我家...给我们李家送的!” “这.....” 陡然间,牛城愣住了。 “拎不清的东西!” 李景隆心中暗骂,“公主给你都白瞎了!” “这事...不瞒你说!” 牛城有些颓然的坐下,“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才找了你!” 忽的,李景隆心中警觉,“你还找过谁?” “听说永城侯薛显就是徐州人!” 牛城道,“不过我登门了两次,都没见着人!” “能见着人就见鬼了!那些老匹夫沾上毛比猴都精!” 李景隆心中暗骂,“你以为见不着人?说不定人家是早就收到徐州那边的消息了,故意躲着你呢!” “还有一种可能,徐州也好淮安也好,早知道你牛驸马有违禁的买卖了,以前没难为你,是给你留公主留着面子呢!” “现在难为你,定是你做的过分了!” “你这祸精!” 李景隆心中继续骂道,“徐州淮安那边不扣你的船和人,将来人家要倒霉。你求到薛显老匹夫门上,人家帮不是不帮?帮不帮人家都要倒霉!” “曹国公,我一向难得求人!” 牛城再道,“这事,还真就拜托了.....” “我不能答应你,我也不敢答应你!” 李景隆再度摆手,郑重道,“这么的,我琢磨一下!您容我琢磨下行不行?” “这....哎!” 牛城无奈,重重叹气,“那明天,我再过来!” “你他娘的还真是不知深浅了!你赖上我呗?” “我这话说的还不明白吗?打个比方,你现在跟我借钱,我说想想,那不就等于说不借吗?” 李景隆心中苦笑,无声的端起茶盏。 管家李全站在门外,马上扯着脖子大喊,“送客!” ~~ 翌日清晨,阳光如少女的眼神一般明艳。 “他真这么说?” 玉华堂中,朱标正坐在镜子前,让总管太监包敬梳着头发。 闻言,砰的一下,一脚踹翻面前的凳子,勃然起身。 李景隆一身蟒袍,躬着身子,快速的说道,“驸马爷确实是这么说的,臣转述之词,绝没有夸大不属实的地方!” 昨晚上牛城找了他,架着他非要他跟淮安守备徐州总兵说情。 今儿一大早,借着进宫请朱标出宫的机会,李景隆转头就把牛城给卖了。 这也不是卖。 而是忠诚!对太子朱标的忠诚! “太子爷您先消消火!” 李景隆扶起凳子,捡起包敬吓得掉在地上的象牙梳子,轻声道,“臣觉得这事太大,拿不准主意,所以才跟您说!” “这事万不能让老爷子知道,他那脾气知道了,三姑那边肯定落不下好!” “这事呀,现在就咱们爷仨知道!” 李景隆又扶着朱标坐下,“臣呀,已经把给徐州总兵淮安守备的书信准备好了,一会就让人快马.....” “你有病呀?” 朱标突然斜眼,骂道。 李景隆故作茫然,“啊?怎么了?” “这事你管他作甚?”朱标指着李景隆,“你曹国公有能耐呗?” “不是....侄儿不是想着,这是三姑家的事吗?侄儿不看牛驸马的面子,也看不着他的面子!侄儿是想着三姑母.....” “你这人!” 朱标轻轻踹了李景隆一脚,“就是心太软,心太善!这是你能管的吗?往小了说,你结交地方武将,串通不法!” “往大了说,你这是徇私包庇,比他们倒卖违禁之物,更可恨!怎么着?你小小年纪,还要给人家当靠山不成?” “侄儿没想这么多!” 李景隆笑笑,“就是觉得都是一家人....侄儿要是不帮,牛驸马看着怪可怜的!那么大人了,四处碰壁,找谁谁都不搭理他。” “他自作自受!” 朱标气得胸口起伏,“缺他吃了还是缺他喝了!就是纯粹的贪婪无度.....”说着,又怒道,“选他当驸马,就是看重他们家门风清白,可现在看来...哼哼!” “一朝权在手,什么门风清白,全是假的!” “遭瘟的文官!” “那.....”李景隆眼珠转转,“现在怎么办?您不管?” “不管,就装糊涂!” 朱标说着,站起身来,“我就当没听到,你就当他没找你,装糊涂!” “那...咋装呀?” “就装不知道!” 朱标白他一眼,“我告诉你,任何事,在没有完全的掌握了解之前,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就装....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侄儿脸皮浅....” “那就练!练厚...” 李景隆摇头,“这不难为侄儿吗?侄儿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厚脸皮....” 朱标笑骂,“我他妈踹死你!” ~ 朱标梳洗之后,带着李景隆,俩人穿过御花园,来到乾清宫外。 “我总觉得...” 朱标看看身上的袍服,又看看李景隆身上的蟒袍,“穿便装出去不大对劲儿.....” “你这是与民同乐玩上瘾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口中道,“那...让人把您的龙袍带着,要是遇到换衣服的场合,再给您换上!” “嗯!” 朱标点点头,“甚好!” 说着,走到乾清宫外,对着迎出来的朴不成道,“父皇起了吗?” “皇上起了,正吃早膳呢!” 朴不成笑笑,退到一边。 朱标昂首阔步,直接就往里走。 李景隆亦步亦趋,跟在朱标身后。 “儿臣...”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老朱坐在饭桌边儿,捧着一碗炝锅面,斜眼瞅瞅他俩,“这么早,干啥?” 朱标一怔,“今儿是拍卖呀!不是说好了吗?咱爷俩也去看看热闹....” “咱去干什么去呀?” 老朱哼了声,瞥一眼李景隆,“也没人来请咱呀!” “臣来请驾.....” 李景隆忙上前,行礼道,“请老爷子赏脸...给臣的拍卖会坐镇去!” “不去!” 老朱吸溜着面条,“咱去干啥?咱也不会与民同乐!” 说着,哼了声,“咱也没银子发!咱也不是太子千岁....咱也不是国公.....咱一个老头,出什么风头?” 闻言,李景隆朱标全明白了。 老爷子这是为了昨天的事儿,心里不高兴呢! “哎呦,父皇!” 朱标笑着上前,搀扶老朱的胳膊,“您看您,还老小孩了!这么着...今儿您是主,我和二丫头捧着您,行不行?” “咱用得着您们捧吗?”老朱不情不愿的起身。 “老爷子!” 李景隆也上前,笑着架住老朱另一条胳膊,“都是臣的错,等拍卖结束了,臣请您老喝好酒.....” “咱什么酒没喝过....” 老朱被朱标李景隆,一左一右的架着,往外走,嘴里道,“用得着你请客?” “您脚下留神!” 朱标笑道,“过门槛啦!” 李景隆也笑道,“老爷子,夫子庙那刘家寡妇豆花可是京城一绝,一会给你买几碗?” 看着老朱让儿子和外甥孙子,架着出了乾清宫。 朴不成笑着摇摇头,然后拎着个包袱,就跟寻常大户人家的仆人似的,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第81章 曹国公好样的(1) 如果说昨日,夫子庙天下第一街的人群是水泄不通的话。那么今日,千金楼内外的人潮是...密不透风。 人多到风都吹不进去!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皇家珍品拍卖,售于民间良善人家,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 在百姓们看来,闻所未闻,千古奇谈! 而且,据说这次拍卖皇家珍品所得的款项,将用来筹办大明各州府的官学。在读书人们看来,这是古往今来第一盛举! 昨日的夫子庙是热闹。 今日的千金楼是盛事! 千金楼还没开业,左边附近所有的酒楼茶社,全被包圆了,就连对面秦淮河上的画舫,都靠岸停泊。 许多往日千金都难得一见的名媛佳丽,一改往日的盛装,犹如小家碧玉一般,在茶楼之中对着千金楼翘首以盼。 更别说京师内各省的学子,六部的官员,还有那些达官显贵们。 ~~ “劳驾,让让,让让!” 赶车的李老歪满头大汗,压抑着心中的暴虐之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气一些。 曹国公的马车,在潮水一般的人群中缓慢艰难的行驶,终于在千金楼前停住。 而随着曹国公李景隆的马车到达了千金楼外,本就密不透风的人群,呼的一下就跟海浪似的,不住的向前涌动。 “咱地个乖乖!” 老朱在马车中,朝外了了一眼,咋舌道,“咋这老些人?” “老爷子,您请下车!” 李景隆笑着拉开车帘,先伸出一只脚,然后整个身子慢慢从里面出来。 双脚刚一落地,好似还没站稳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之中,陡然传来一声呐喊。 “曹国公高义!” 李景隆被吓一哆嗦 ,回头看去,却是对面树上,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抱着树干,踩着树杈,激动的大喊。 “学生听闻,此次拍卖是曹国公您的奏议!” “历来太平盛世,都以圣人教化为先!” “朝廷修建官学,使天下士子再无贫寒之分,此乃千秋义举也!” 树上的声音还没落下,地面上又有人大声喊道。 “曹国公高义,学生代天下贫寒学子,给您磕头了!” “国子监的学生们,给公爷您磕头了!” “下官等礼部学科微末官员,谢公爷您对天下寒门士子的一片苦心!” “曹国公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天下读书人,都念您的好!” 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之中,也传来嘶吼,“曹国公,你他妈好样的!” “李子,牛逼呀!” “曹国公,我服你!回头,咱俩喝个痛快!” ~~ “哈哈哈!” 看着朱家爷俩,被李至刚带人战战兢兢的迎了进去。 一身蟒袍,气质非凡的李景隆,对着人群微微摆手。 “其实本公没做什么?” “诸位称赞,本公愧不敢当!” ~~ “曹国公!” 陡然,又是一个声音响起。 却是婉转多情的女子之声。 人群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西边一个茶楼之中,靠窗的位置,竟然站满了秦淮河的名媛佳丽们。 最前面一人,不施粉黛青色素衣,带着一众姐妹对着李景隆,遥遥俯首。 “奴家等青楼女子,听闻公爷今日举行拍卖,为大明官学,为天下贫寒人家子弟筹措善款!” “奴家等自不量力,不请自来!” “奴等自知身份卑微,不配参与。但若公爷不嫌弃我等女子的钱脏.....奴家等愿倾囊相助!” “愿天下男儿.....” 数十名秦淮佳丽,气生生的喊道,“好好读书,东华唱名,造福百姓,振兴家邦!” 说着,陡然.....哗啦啦啦。 那茶楼的二楼之上,竟然无数荷包飞了下来,洒落满地。 甚至有的,直接飞到了人群之中,围观者的脸上。 紧接着,那些荷包又被那些人捡了起来,举在手中。 然后一个传给一个,后边传给前边。 那些绣着荷花,金鱼的荷包,竟然就这样,全被送到了李景隆的面前。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那的手,不知为何也开始哆嗦起来。 有些心虚的接过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解开绳子,里面赫然是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 甚至其中的银票,有的已是陈旧发黄,想来是存了许多年的。 “她们.....” “她们咋....” “咋把存着的养老钱都给我了?” 李景隆抬头,看着茶楼那边,大喊道,“姑娘们万万不可,这钱可是你们的身子钱呀!日后...你们要靠着这些钱养老的......” “公爷!” 对面茶楼二楼之中,领头的那女子俨然一笑。 然后,忽的微拍手掌。 就在这长街之上,就在这千金楼对面,就在这密不透风人群之中,悠扬的丝竹之声,竟然陡然而起。 楼上女子们,双手交叠,齐齐放声歌唱。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杜秋娘,金缕衣....” 李景隆听得呆了,喃喃道。 我劝你不要太过于追求功名利禄,要珍惜少年时的读书时光...... 当啷啷啷..... 又是一阵珠落玉盘之声,竟然是琵琶突来,扣人心弦。 秦淮佳丽们曲风突变,眉宇微凄。 再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争不咨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又一曲,长街寂静无声,余音绕梁。 李景隆呆呆的看着那些佳丽的方向,一种莫名的情绪,突的涌入心头,让他倍感自责惭愧。 而人群当中,许多白衣书生少年,早已是泪流满面,神情激动。 这是柳永的词,只有半阙! 说的是读书人的落第之伤,和恃才傲物! 读书人,难呀! 一户人家,养活一个孩子,从学堂启蒙到走入官学,何其难也? 偏这世上,不读书无晋身之法。 可读了书,也未必飞黄腾达! 只是可怜家中爹娘,累坏了肩膀,盼白了头发。节衣缩食,只为自家儿郎,将来不用卑微屈下..... ~~ “卿卿....” 突然,骑着树杈上的书生,对着那些佳丽,大哭道,“我要娶你....我早晚都要娶你.......非你不娶!” “哈哈哈哈!” 刚还悲伤的百姓士子们,不可抑制的狂笑起来。 茶楼二楼之上,那些佳丽抿嘴一笑,然后对着李景隆的方向,齐齐俯身行礼。 “秦淮河上,日后只要公爷您来....” “哪怕您要做入幕之宾,奴家等,也是分文不取.....” “公爷,奴家等着您,奴家就喜欢您这样的俊俏小郎君.....” “祝公爷您,公侯万代!” ~ “我呸,不要脸!” 千金楼之中,事先已经进场的,一身男装的邓小凤,双眼喷火。 “回头就砸了你们的画舫,让你们出来勾引我男人!” “啧啧啧!好大的酸味儿呀!” 小凤身边,一名明眸皓齿,二十多岁,风姿绰约的女子,掩嘴笑道,“怎么,你郎君招人喜欢还不行?” “公主!” 小凤跺脚,而后指着楼下,一身蟒袍格外耀眼的李景隆,恨声道,“你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 “呵呵呵!”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老朱的长女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又笑道,“哎,莫说那些青楼女子了!就曹国公那独一无二的风姿,俊朗的仪表,我看了都挪不开眼睛!” 说着,轻轻撞了下小凤,“你可知道,就这几年,勋贵之中,多少人家的女眷,都暗中惦记着曹国公呢!以后呀,你可得看紧了!” “您看了都挪不开眼睛?” 小凤美目微滞,惊呼道,“公主,您可是他姑姑呀?” 第82章 曹国公好样的(2) 却说朱家爷俩先行一步,在千金楼中,静静的看着外面的一幕幕。 待那些青楼女子,将手中的荷包甩下来,又被人群送到李景隆面前时。 老朱原本笑呵呵的脸儿,忽的就板了起来。 而朱标,也是低头沉思,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些思量之色。 “给朝廷筹措善款,修建各地官学?” 老朱低声道,“谁的主意?” “这....?” 朱标顿了顿,想了想,“好像是二丫头手下,一名叫李至刚的官员想的!” “李至刚?” 老朱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该死的货!” 而这时,就在他们爷俩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爷俩眼冒金星,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李至刚,猛的打了个摆子。 别的话他没听清,就听皇帝叫了一声李至刚。 他忙上前,躬身道,“臣在?” “啊?” 朱家爷俩一愣,朱标不住的朝李至刚打眼色,意思你赶紧滚蛋,有多远现在滚多远! 而老朱则是笑着,“你就是李至刚?” “微臣正是!” 李至刚激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带着哭腔,“微臣今日得以觐见天颜,就算是死了.....” 啪! 说着,他就感觉后脖颈子一凉。 却是老朱的大手,猛的拍了一下。 “今儿是好日子!” 老朱冷笑道,“不适合杀人!” “啊?” 这回,轮到李至刚迷惑了。 但是就算他再怎么想,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在阎王殿上走了个来回。 “嘶....” 老朱转身,刚要登楼,直接被千金楼内的场面,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咱地个乖乖!日他血哥,这啥场面?” 朱标抬头看去,也是目瞪口呆。 千金楼内,肉眼可见装潢之处,精美绝伦远超皇宫大内。 整面整面的瓷墙,满是精美的画工,满了珍奇异草,侍女图。俱是人物丰满,栩栩如生。 另还有许多,仿瘦金体的诗词。 虽是仿宋金体,可那些字,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再看看脚下,精美的手工西域地毯,寸步寸金。 还有墙上镶嵌的烛台,竟然全是鎏金的...... 更让他爷俩瞠目结舌的是。 就在千金楼大堂之内,十几名俊俏少女,身着敞领的艳丽宫装,带着金步摇,分列两排。 各个都是身形俏丽,呼之欲出一波三折。 而且还都带着面纱,让人浮想联翩.... “要血命了....” 老朱低呼一声,又马上怒道,“这什么玩意?” “皇上!” 李至刚快步上前,“这是迎宾,一会迎接参与拍卖的客人。” “光迎呀!”老朱眼皮眨眨。 李至刚也眨眨眼,“嗯,光迎!” 说着,指着一面红布做成的,上面有大明皇家珍品拍卖一行金字的幕布,继续道,“一会来的人,都会在上面落款题字!就是写下姓名!” 老朱又问,“干啥用?” “那个....公爷说了!” 李至刚又道,“参与此次盛举的不能是无名之辈!留下他们的名字,是方便天下百姓知晓!” “哈!” 老朱眉毛一扬,“遭娘瘟的!那不是让这些人出名吗?”说着,看向朱标,“就凭这出名的机会,他们交钱来参加这拍卖,也不亏呀!” 朱标一笑,没有说话。 “万岁爷您圣明!” 李至刚在旁,一个劲儿的笑道,“公爷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这些主意,是曹国公出的吗?” 朱标忽然开口打断对方,且暗中对李至刚挤眼。 这回,李至刚注意到了,忙改口,“呃.....?” 朱标又接着道,“孤怎么记得,是你的主意呢?” “我曹,我曹,我曹!” “太子爷竟然当着皇上的面,说我好话!给我政绩功劳?” 瞬间,李至刚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头发都立起来了,“是臣的主意!” “那你为啥说是二丫头的主意?”老朱哼道。 “臣.....” 李至刚眼珠转转,看了一眼朱标,“微臣...是...不敢贪功!” “哈!” 老朱眉毛都笑歪了,“好好好!” 说着,背着手,一步步朝楼上走。 “遭娘瘟的,比咱的皇宫还气派!” 就这么着,朱家爷俩沿着楼梯,一直上了五楼,在事先准备好的雅间之中,缓缓落座。 ~ 不多时,楼下忽的阵阵礼乐响起。 想来是参与拍卖的宾客们陆续到场,在楼下闹哄哄好一会之后,一个个满面富贵的豪商,在五楼大堂之中落座。 “哼!” 雅间之中,老朱喝口茶,“都肥得很!” 朱标笑笑,盯着大堂之中那些相互寒暄的豪商们,眼神颇有些不怀好意。 唰! 陡然,所有的窗帘全拉了下来,黑麻麻一片。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猛的又是一阵光亮在大厅正前方,中央亮起。 所有人看过去,正是曹国公李景隆,一身蟒袍,长身玉立。 “诸位!” 李景隆笑着,轻声开口,“本公在此,感谢诸位参与第一届我大明皇家珍品拍卖会!” “此次拍卖,筹得的款项,用来解朝廷燃眉之急!诸位今日,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为皇上为太子爷分忧!” “今日所拍卖的器物,珍宝等。都是奉太子爷之命,从大内之中精挑细选而来!” “多是历代皇家珍宝,对于诸位来说....” 李景隆说着,笑了笑,“别说拥有了,即便是看一眼,都是杀头的僭越之罪!” 闻言,大厅之中众人的呼吸声,陡然急促起来。 “不过,此次拍卖,只要是买下了,就不算僭越!” 李景隆又笑道,“不但不僭越,朝廷还发给文书,让你们可以代代传承!” 随即,他拍拍手掌。 “话不多说!本次拍卖,正式开始!” 二楼雅间之中,老朱斜眼看了下朱标,“二丫头这话,差点意思!感觉他突然之间有点精气神不足了!要是往常,他那漂亮话场面话,能把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朱标低头,“那个....可能是累了!” “他不是累了!” 老朱低头,弹了下袍子,“他是怕了!” “父皇,他也是一片好心!” “嘘....”老朱制止朱标继续开口,“咱爷俩接着看!看二丫头,能宰出多少肥油来!” ~ 啪! 大厅正中央,有一张台,台上之人敲打惊堂木。 一见这人,朱家爷俩同时笑了。 台上那人,正是李景隆的纨绔一党之一,东平侯韩勋。 韩勋穿着飞鱼服,人模狗样的。 开口道,“今日拍卖的第一件物品,乃是大唐旧物!” 说着,他看看众人,又道,“李唐的宗室金册!” “嘶....” “呜....” 顿时,大厅之内一片抽气之声。 “这玩意啥用?”雅间中,老朱不明所以。 “买回去,抬高身份呗!”朱标一语点破。 所谓金册,是册封宗室爵位时,皇帝给予的纯金打造的金牌。 上面写着受封宗室的出身,爵位等等。 这些商人最缺什么? 就是身份! 要是姓李,买回去之后,正好说自己是李唐后裔,货真价实,由此为据。 哪怕不姓李,也可以逢人吹嘘,攀上李唐这样的祖宗! 比方说什么天下战乱,李唐亡国,先祖为了避祸,改了姓氏。但我家确实是李世民的后裔,由此为据,等等等。 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眼睛都蓝了。 谁都没想到,第一件拍卖品,就这么惊人! 啪! 韩勋又拍了下惊堂木,大声道,“起拍价,三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 “我出五千!” “我出六千....” “七千.....” 第83章 曹国公加封(1) 傍晚时分,忽来了一阵云,遮了漫天的红霞,使得天色有些阴沉。 若有若无的细雨,漂浮于风中,只见窗台湿了留下了痕,却不见半点水滴。 乾清宫点燃了灯火,纱灯放在老朱的餐桌上,正好映着他那刀斧雕刻一般的脸来。 每当他偶尔微微抬头时,眸子的深处,仿佛有火苗在闪动。 ~ 老朱身前的不远处,太子朱标和李景隆围坐在一张圆桌上,边上几个光禄寺的官员,手中的算盘子打得飞快。 噼里啪啦,错落有致! 哗啦一声,一名官员把算盘上的珠子归位,颤声对朱标和李景隆道,“启禀太子爷,公爷...本次皇家珍品拍卖会,一共筹得款项,六十万二万八千两....” “嘶....”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正摸着唇上短须的朱标,依旧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那可是六十万多万两的白银呀? 大明朝一年才能收多少税? 去年全国的米粮加起来,折合成白银,差不多在八百九十万多万。其他杂七杂八的纱绢等加起来,二百万出头。 整个大明一年的赋税加起来,一千多万银子,已算是近三十年来最好的年景了。 可李景隆就随便一张罗,就是六十万多。再加上之前天下第一街,这小子一个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弄出来相当于全大明赋税十分之一的收入! 而且,还都是现银! 要知道朝廷收上来的税,是折合成银子,多是实物不是货币。而李景隆弄来的,是真金白银! 莫说朱标,就连在边上,小口抿着烧酒的老朱,都是眉毛一颤。 端着酒盅,意味深长的看向李景隆。 作为百战帝王,他太明白这一百多万真金白银的意义了! 若是都用来给三军将士发军饷.....三军将士必然嗷嗷叫唤着,扫荡漠北! 但李景隆的脸色,却颇为平静,而且平静之中带着几分郑重,少了往日的轻佻。 “参与拍卖的共有八十家豪商....” 李景隆沉吟着开口,“收益是六十多万,也就是说折合下来,一人花了还不到一万!” “今日拍卖得银最多的物品,就是那个李唐的宗室金册。至于其他珍宝,都是叫好不叫座!” “如此看来....” 李景隆说着,看了一眼朱标,“下一次再举行拍卖的话,珍宝古玩等物,不用准备太多!” 朱标也陷入沉思,“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都觉得新鲜,那些豪商们都掏钱!下一次的话,失了新鲜感,人家未必愿意真金白银的拿出来!” “下一次,可以换换!” 李景隆犹豫片刻,看向朱标。 “换啥?” 忽然,不远处端着酒杯的老朱开口了。 “回老爷子!” 李景隆忙起身,躬身道,“臣有个不成熟的奏议...” “说!” 老朱筷子夹了一块煎豆腐放入口中,“没外人,想说啥说啥!” “这次拍卖!” 李景隆继续道,“从筹措到举行,还是太仓促了!参与拍卖的豪商,都是在京的商人!” “福建,江西,两广,浙江这几处富庶地方,真正的豪门巨富,都还没来!” “尤其是两广,福建,浙江....臣听说这些地方的海商,可是富可敌国!”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还有山西,陕西的老字号商家,也没到!” 闻言,朱标侧头看了李景隆一眼,插嘴道,“按你这么说的话,你想拍卖的,恐怕不单是皇家珍宝吧?” 李景隆躬身,正色道,“是!” 朱标眼神一凝,忽然对着边上刚才算账的几名官员摆手。 不等那几名官员有所动作,总管太监朴不成已是亲手拉开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然后挥手,让殿外的宫人侍卫等,全部退开。 一阵低微的脚步之后,乾清宫中就剩下他们爷仨。 “那你....” 朱标顿了顿,又道,“到底要卖什么?” 李景隆直起腰,先看看老朱,又看看朱标,“臣知皇上和太子有北征之意,更知我大明如今百废待兴,不能擅自加赋!” “想要筹措军费,就要稍微的.....放宽一些国策,稍微的另辟蹊径!” “臣斗胆....” 李景隆又看看老朱父子二人,“奏议,拍卖给商人,通商专卖之权!” “嘶....” “嗯?” 朱标又是倒吸一口冷气,而老朱则是瞬间眉毛胡子都竖了起来。 “说下去!”老朱冷声道,“如何拍卖?” “比如山西!” 李景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朝廷明令禁止,不许与漠北漠南通商,但事实上这些年各种走私,一直络绎不绝!” “有小打小闹走单帮走私的,有大商号暗中组织商队的,甚至....” 李景隆话音未落,朱标接口道,“甚至军中,也有将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 “茶,糖,布,铁锅,这其中每一样,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李景隆没有正面回应朱标的话,而是列举数据,“而且他们赚的钱,没有一分一毫,收入国库当中!” “走私,是抓不绝的!” 李景隆又道,“既然抓不绝,那依臣看来,干脆.....让他们专卖!允许他们跟北元做买卖,但他们必须从朝廷这,竞拍取得专卖权,价高者得!” 朱标先是看了老朱一眼,见他老子没说话,皱眉问道,“那若是有人不参与你所说的专权拍卖,继续走私呢?” “杀!” 李景隆咬牙道,“走私一颗钉子,也杀他全家!” 闻言,朱标顿感意外。他没想到李景隆能说出这么杀气腾腾的话来。 而老朱则是微微咧嘴,惬意的喝了一口酒。 “跟北元通商比起来,海商那边才是大头!” 李景隆又道,“对日本,对朝鲜的海商专卖,对爪哇吕宋等地的专卖....” 此时的大明,一直到弘治时期,海关几乎等同于无。 大明的外的贸易政策,是勘合! 勘合发给那些对大明朝贡的藩国,准许他们带多少人,带多少船来大明进行贸易。 但这种贸易总体上看,是大明吃亏的。因为来贸易的藩国,除了贸易之外,还有私贡,打着进贡的幌子,得到的是大明皇帝十数倍的回赠。 比如朝鲜,朝鲜使臣在大明时基本就赖在大明不走了。大明朝皇帝赐予他们的回馈,他们转手就卖给西洋商人,他们就是一群二道贩子! 一直到后来的满清,朝鲜都是这么干的! 而大明直到隆庆时,才正式的提出开海贸易,收取海税。可那时候,大明的对外海贸,早已被各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瓜分殆尽。 “瓷器,漆器,铁器,绸缎棉布....” 李景隆继续开口道,“各种手工制品,分类专卖也可,打包专卖亦可。在臣看来,不但可以增加朝廷的收益,而且对于沿海之地的民生也大有裨益!” “怎么个大有裨益法?”老朱张口问道。 “朝廷许他们专卖了,那么他们卖的货必然超过以前走私时的数倍!那么多货怎么来?自然要设置工坊,聘请工匠工人....“ ”如此一来,百姓多了一条生路!” 李景隆顿了顿继续道,“工坊多了,当地州府的进项也多了,上缴给国库的赋税,也不用全都是陈年的老米,破损的绢纱了,而是变成真金白银了!” 第84章 曹国公加封(2) 乾清宫内,寂静无声。 无论是老朱还是朱标,都在皱眉沉思。 他俩都是人精,稍微一琢磨,就能想到李景隆的奏议,能给朝廷带来巨大的收益。 他们在琢磨的是,这样做的风险,还有对朝廷未来的影响! “你也说了!” 似乎过了许久,老朱放下酒杯,靠着椅子,看向李景隆道,“沿海之地,本就许多富可敌国的豪商!给他们专卖权,他们赚的更多,那不是越来越有钱吗?” “回皇上!” 李景隆抱拳,眼底浮现出一抹笑容来,“再有钱,他们也是商人!” 啪! 闻言,老朱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桌子,嘴角微笑。 对,再有钱他们也是商人。 有钱的商人在朝廷的眼中,其实跟农户看肥猪没什么区别。 朱标也是沉思许久,“这个事,太大了!” 说着,看看李景隆,“光靠你,不行!还是要把六部尚书都叫过来,一块议议!嗯,也得问问个行省布政司的想法!” 李景隆心中明白,这并不是朱标太过于慎重,而是朱标对他的一片爱护之情。 因为这事,做好做不好,都要挨骂。 而且,直接触动了相当大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 甚至,很容易被守旧的文官集团踩在脚底下,一辈子不得翻身。 “太子说的对!” 老朱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罗汉床上坐下,看着李景隆,“这事,应该不是你临时起意吧?” “说的这么清楚,头头是道,想来你心里琢磨了许久!” “皇上明鉴万里!” 李景隆赶紧送上一记拙劣的马屁。 同时心中也在暗暗心惊,老朱这双眼,真是能看穿一切。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老朱又问道。 李景隆微微迟疑,有所犹豫。 “说话?”老朱揣着手,看似笑呵呵的。 “臣....微臣....” 李景隆再三犹豫,开口道,“臣以前不敢说!” “为啥不敢?”老朱继续追问。 “怕担责任!”李景隆垂首道,“怕惹麻烦!” “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朱标轻轻挪动下身体,挡在了老朱和李景隆中间。 且顺手,把罗汉床茶几上的茶壶,放远了一些。 “因为臣今日想起了臣以前跟皇上和太子爷说过的,父亲活着时候说过的话!” 李景隆抬头,眼神清澈,“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臣,身为皇亲国戚,从降生那一天开始,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臣的一切是皇上和太子给的,也是咱们大明给的!” “臣.....该为皇上和太子,该为大明,担一份责任!” “这份责任,才是臣.....真正的忠心!” “哎!” 闻言,朱标长叹,“难得你能想的这么透彻!不枉父皇对你一片苦心,也不枉我...把你视为己出!” 说着,他看向老朱,“父皇,您没白疼他一回。也知道帮咱爷俩分忧了!” 老朱的目光,一直看着李景隆。 然后轻轻开口,“还有吗?” “还有就是.....” 说着,李景隆缓缓摘下头上鹅冠,轻轻放在桌上。 而后撩起蟒袍的一角,咚的一声重重的跪下,叩首道。 “皇上,太子....臣,知错了!” 朱标眼珠动动,再三确认他老子手边没有什么可以拿起来砸出来的家伙式。 但旋即,目光落在罗汉床下面,他老子刚脱下的布鞋上。 然后他趁着他老子不注意,缓缓伸脚,想把那鞋扒拉到边上... “哦?” 老朱意味复杂的笑笑,微微弯腰,突然愣住。 他正要抓地上的布鞋,不想却一把抓住了,他儿子要扒拉他布鞋的脚! “呵呵呵!” 朱标身子一僵,抬脸道,“父皇!呵呵呵!” 老朱轻轻扒拉开朱标的脚,抓起一只布鞋在手。 面色郑重的看向李景隆,“错哪了?” “臣...” 李景隆抬头,已是哽咽,“不该将朝廷的名义,当成儿戏!” 这份哽咽,确实是真情实意。 就在那些秦淮河的妓女,将那些装满了她们养老钱的荷包,甩在地上送到李景隆手中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触动了。 就好似许多年前,他见到许多人.....许多本来收入微薄的人...... “人不可失信!人失信,人人不信!” 老朱盘着腿,张口道,“朝廷失信,民心丧!” “你说拍卖是要修官学,就连秦淮河的婊子都来了,啥都不买,却把自己的身子钱都给扔出来了!” “你失信了,朝廷也失信了,天下人会咋说?会说咱们连婊子都不如!” 说着,陡然大喝一声,“过来!” 李景隆低着头,膝行上前。 朱标在旁,低声道,“父皇,二丫头这回有功....” “闭嘴!惯子如杀子!” 老朱怒斥一声,看着李景隆,“抬头!” 李景隆战战兢兢的抬头,刚看清老朱的脸。 啪! 他脑袋嗡的一声,鼻孔一热,紧接着半边脸发麻,眼前全是金星。 啪! 老朱反手又是一下,李景隆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但又赶紧跪好。 “平日胡闹,咱容你!” “但信义二字,做人之根本,立国之根本,断不容你胡闹!” 老朱捏着手中布鞋,看向李景隆,“今日打你,好过将来你再铸大错!” “微臣明白!” 李景隆叩首,鲜血顺着嘴角落下,“老爷子,你打的好!” “这钱...” 老朱看着桌上那厚厚的账本,“你说怎么用?” 李景隆擦去嘴角的血迹大声道,“修官学!” “好!” 老朱把布鞋扔了,“给你一个差事,你去找都御史凌汉,找礼部尚书赵瑁,这个钱,一分一毫都用在给贫苦百姓子弟修官学上!” “但凡差一点账,咱打折你的腿!” “是!臣遵旨!”李景隆咚的叩首。 “二丫头!” 朱标在旁叹气,“你要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他虽打了你,但是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你,也是在栽培你!明白吗?” “太子爷!” 李景隆泪眼婆娑,“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臣知道错了,臣该打!老爷子让臣办官学,臣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不出半点纰漏!让天下贫苦百姓子弟,都念老爷子的好!” “不用念好!” 老朱大手一挥,“不暗地里骂咱是贼王王八就行!” 说着,又看看李景隆,“还有件事.....” “您说,臣听着!”李景隆拭泪道。 “你方才说的拍卖各项专卖事!” 老朱郑重道,“咱也一并交给你。记住,办好了没赏,你他娘的已是公爵了,没法赏!” “但要是半砸了,自己来拎着布鞋过来挨抽吧!” “是!” 李景隆再次叩首,“臣定竭尽所能!” “父皇....” 朱标搓手,“他一个孩子,还没成亲呢,两件重任,即便是六部尚书,也未免力有不逮....” “金吾卫都指挥使,掌皇城禁卫军事曹国公李景隆....” 老朱直接道,“加......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衔.....” “父皇!” “老爷子!” 老朱话音未落,朱标和李景隆齐齐惊呼。 老爷子这是在给不到二十岁的李景隆,在公爵之上加封尊号! 这个头衔是勋号,但却凸显着他爵位自尊荣。要知道当初李景隆之父,李文忠的头衔当中,就有一条,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 而现在,李景隆寸功未建,在没有军功的情况下,竟然给了尊号? 而且还是钦承父业? 要知道李文忠在官职最多的时候,统领五军都督府,管着国子监,总中书省,御史台,等于文武一把抓。 老爷子这是告诉天下人,朕希望朕的外甥孙子,能继承朕外甥的功业,成为大明第一勋贵! 同时也在告诉天下人,这事朕的自家人! “另....” 但老朱的奉赐还没完,继续开口道,“同参军国事!” “不可!” 李景隆再次惊呼,后背满是冷汗。 同参军国事,虽是利益性的称号,但却表明了一种态度。 那就是皇帝允许有此称号的臣子,可以参决军国大事。 这个称号,六部九卿的尚书们谁都没有!御史台,都察院也没有! 当初老朱怀念常遇春,开国之后给他封的是平章军国事。禄米品轶和徐达李善长这样的左右丞相,一般大小。 李善长位列开国六公韩国公,称号是参军国事。 李景隆他老子李文忠,是录军国事。 比方说李文忠还在的时候,老朱经常把军国大政的奏章直接转发给李文忠,上面就写一句话,叫保儿知道!而且这些公文奏章,可以不经过御史台,也不经过中书省,直接由皇帝颁发到勋贵大臣手中! 这是何等的殊荣? 现在,他竟然直接给了李景隆一个同知军国事? 这个殊荣,就连那些百战军侯都没有用! 那些老杀才们打了一辈子仗,最多就是同知都督府事! 老朱给的这个称号,等于直接对朝廷文武百官下旨,告诉他们。曹国公李景隆,勋贵之身,国之血亲,现在到了可以参与国政的岁数了。 但他毕竟年纪小,暂且先让他知晓军国大政,日后再参与制定! 无论是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还是同知军国事。这对于臣子来讲,都是巨大的殊荣。 而且还是外人获取不到的殊荣! 这两个称号源自于西周,带着明显的贵族治国的意味。 “老爷子!” 李景隆都懵了,颤抖道,“臣....不敢受呀!” “好好做!” 老朱叹口气,擦了下李景隆嘴角的血渍,“你爹在你这个岁数,万军之中七进七出所向披靡!咱不求你能赶超你爹,但是...你得拿出年轻人的锐气来!别整日想着混吃等死!” 第85章 千金楼(1) “咳咳!” 礼部衙门正堂之前,一身戎装的李老歪反手按着腰间的绣春刀,清了清嗓子。 然后轻蔑的看了看礼部衙门外,那些站岗放哨的寻常士兵。又板着脸,瞅了瞅礼部大堂之内,那些奔走劳碌,芝麻大的小官儿们。 “咳咳,嗯!” 当他再次清理嗓子的时候,礼部大堂内忙碌的官员这才发现,一名穿着千户服饰武官,就站在他们礼部衙门的正堂内。 “您是....?”一名校书郎,上前问道。 “光禄寺卿,金吾卫都指挥使,掌皇城禁卫军事....” 李老歪声音嘹亮中气十足,“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同知军国事,世袭罔替.....曹国公....到!” 唰,礼部衙门内,所有人齐齐一愣。 紧接着就听礼部衙门外,那些站岗放哨的护军,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行礼。 “卑职等,参见公爷!” ~ 唰! 一名穿着山字纹盔甲的曹国公府亲卫,利索的撩开马车的车帘。 穿着大红色绣金蟒蟒袍,腰配玉带,头戴纱冠的李景隆,缓缓从马车中出来,绣云纹的皂靴轻轻踩在地面上。 正值晌午,阳光普照。 年轻的李景隆俊朗非凡,眉宇之间满是天潢贵胄的威仪,其中还略带着点少年人的矜持! “下官等参见公爷!” 李景隆迈步进了礼部衙门大堂,所有的官吏全部起身,恭敬的行礼。 与此同时,礼部侍郎李原名也迅速的从公事房中出来,亲自到门口前来迎接。 “下官礼部侍郎李原名,见过曹国公!” “无需多礼!” 李景隆笑容和煦,“赵尚书和几位老大人可在?” “都在内堂等着您呢!” 李原名说着,微微侧身摆手,既给李景隆指明了方向,又谦恭的落在李景隆身后。 距离皇家珍品拍卖会,已过了半个月。他今日前来,正是奉旨,跟礼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等,商议办官学的事宜。 还不等他迈步进礼部的内堂,又听一阵笑声传来。 “曹国公,我等恭候多时了!” 一名五旬年纪的官员,拱手站在内堂正门,笑容满面。 此人正是礼部尚书赵瑁。 论爵位,他距离李景隆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论官职,李景隆不但和他文武殊途,且也差着好大一截。 他若去礼部正门亲自迎接李景隆,显得他这个尚书有点掉价。 只能折中,站在内堂的正门亲迎。既自持身份,又给足了李景隆面子。 “赵部堂,劳您久等了!” 李景隆面上依旧笑容和煦,抱拳行礼之后,“都察院的老大人们来了吗?” “呃..来了来了!” 赵瑁笑容顿顿,“都在里间等着您呢!” 说罢,推开内堂的正门。 随着吱呀一声之后,两个半老头出现在李景隆的视线当中。 左边的,国子监祭酒,都察院右都御史凌汉。 右边的,都察院走副都御史茹太素。 另有半个老头,五旬年纪的官员,坐在一角。 都察院佥都御史袁泰! 两个半老头见曹国公李景隆进屋,屁股都没动,就是坐在那,简单的拱了拱手。 他们有这个资格,凌汉是开国时候的老臣,茹太素和袁泰分别是洪武三年洪武四年的进士,如今朝中绝对的老资格。 而且这三人都有个特点,清廉刚正。不然老朱也不会让他们担任掌管天下官员风纪,还有最高司法机构都察院的御史。 别说李景隆,就算他老子李文忠在,对这两个半老头,也得客客气气的。 因为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两个半老头,不属于朝中任何派系。 既不是开国淮西勋贵一党,也不是浙东清流中人,更不是李善长领导的淮人文官集团。 跟谁都没有利益往来! 他们就属于老朱!只忠于老朱! “让几位老前辈久等了!” 李景隆姿态放得很低,在内堂之中落座,看着众人开口说道,“晚辈长话短说,前些日子的皇家珍品拍卖,共筹措白银六十二万两!” “皇上口谕,这六十二万白银,要悉数用到各州府道的官学修筑,还有扶持贫寒学子的身上!” “这叫专款专用!” ”晚辈呢,对于各州府官学这一块,了解的不多,这钱到底怎么花,还得各位老前辈,还有赵部堂拿主意!” “这个主意,本官可拿不了!” 闻言,赵瑁马上摆手,笑道,“还要诸位一起,集思广益!” “售卖皇家珍品,造福贫寒学子!” 忽的,凌寒叹息一声,“此举亘古未有,老夫听闻此事.....感慨良多呀!” 说着,又顿了顿,“自古以来,贤君良主不知凡几。战功赫赫者有之,封禅泰山者有之!” “重视教化者亦有之!” “但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谁见着史书上写了反哺百姓的?” “像皇上这样,真把天下学子放在心里的,拿皇宫大内的珍品换取真金白银,来扶持天下学子的,仅此一例!” “我曹?”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乐,“还是有学问的人牛呀,这简简单单一番话,就是绝好的马屁呀?” “而且这马屁拍的毫无痕迹!” “细细品味一下,言下之意,什么秦皇汉武,什么唐宗宋祖,都是口号喊得响,行动半点无!” “哪像本朝朱老板,说到做到绝不含糊,而且也舍得!” 想着,他开口道,“几位老前辈刚才所说的,晚辈定当转述于皇上御前!” 凌汉给了李景隆一个,你小子懂事的眼神。 然后神色不再板着,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说起来这事,曹国公您也居功不小!” 茹太素也开口道,“以前,本官觉得您年纪小,无非是仗着出身尊贵,皇上和太子的亲亲之心,才能位居高位!” “现在看来.....” 说着,他笑叹一声,“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晚辈不敢当您如此夸奖!” 李景隆笑道,“晚辈这也是....凑巧了!呵呵!再说也无非就是跑跑腿,张张嘴,哪有功劳呢?” “要说功劳,还得说您几位!您几位都是当朝的状元魁首进士及第,刚正清廉,学风严谨,所以皇上和太子爷才钦点诸位,决定这六十万多银子到底如何分配!” 内堂之中,老头和赵尚书等,见李景隆态度如此谦恭,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依下官看来....” 佥都御史袁泰沉默许久,皱眉开口道,“六十万银子看似不是个小数,但是平均分配到天下各州府,却又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 袁泰继续道,“直隶,浙江等本来就文风兴盛,富庶的地方,暂且就不用拨款了!” “山西陕西,山东河南河北等北方数省,从元季以来,饱受战乱民不聊生!” “而且...这些地方近两百年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沦丧于胡人之手。南人北人,隐有裂痕!” “如今,若朝廷在这几处重金推行教化,修筑官学帮扶士子,必能收北方各省官绅学子百姓之人心,使我大明,再无南北分歧之忧呀!” 第86章 千金楼(2) 李景隆看的清楚,袁泰这番言论,让内堂之中诸位官员们,都微微点头。 唯独礼部尚书赵瑁,眉宇之间颇带微辞。 “赵尚书,您怎么看?”李景隆笑问。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赵瑁沉吟着说道,“此次拍卖筹得的款项六十多万,是要用在我大明天下各州府官学上的!” 说着,他看看众人,“是,江南之地,官绅助学成风,多有良善之家修私学,更有大儒以教书育人为善之举!” “但是....不能因为江南读书人多,就把钱都给了北方吧?” “哦,朝廷用钱征粮的时候找江南!有福祉了,反而因为江南富庶,就不给了?” “谁说不给了?” 凌汉眼珠子一瞪,“这不正商量着吗?” “赵尚书此言差矣!” 袁泰继续道,“说的太偏颇了,也太绝对了!甚至下官觉得,还有点太过于情绪化了!” “哼!”赵瑁冷哼一声。 “事有轻重缓急呀!” 袁泰又道,“江南是大明财税核心之地,学风本就昌隆,可以缓!” “北方各州府刚从战乱之中走出来不到二十年,而且从洪武三年开始,北方各州府一直负担着大明北方各地边军的粮饷,器械,民夫,马匹牲畜等....” 袁泰是个务实的人,直接用数据说话。 “百姓和地方州府早就不堪重负,哪有余钱用来修官学,帮扶士子,推行教化呢?” “这笔钱,如果是朝廷国库拨款!这话,我真不敢说!我也不能说....正如您说的,都是大明子民,必须雨露均沾!” “但这钱...” 袁泰顿了顿又道 ,“是曹国公主持拍卖得来的善款,既不是国库发的,又不是收上来的民脂民膏!” “选贫寒之地,加重扶持,有何不可呢?” ~~ “呵呵!” 听这些文官们打嘴仗,李景隆心中暗乐。 “赵瑁是江南清流派的,都察院这两个半老头都是山西人,属于北派。本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这回有的争了!” 想着,他忽然心里猛的警醒。 “他们仨都是山西人?” “礼部侍郎是河北人?” “就老赵是江南清流?” “老爷子还钦点了他们几个研究如何分配这六十万的银子?嘶.....?” “没点脑子,还真是没办法在官场上混呀!” 李景隆心中继续暗道,“看来老爷子那边在钦点凌汉他们几人的时候,已经定下主意了!” “这六十多万,大多是要贴补给北方各省官学的!” “但老爷子不想明说,因为说了怕江南清流聒噪歪嘴!” “就点了凌汉他们三个山西老陈醋来,这样一来,就算是江南清流不满,也怪不到老爷子头上!而是这三坛老陈醋顶缸!” “选了赵瑁参与,又是想让江南清流系,制约一下凌汉等人....” “不,不单是制约....” “老爷子是顶看不上江南清流一系的,这帮人太报团了!太有钱了!在大明的财税重地,也太有话语权了!” “最好是这次的事,能让江南清流系因不满而生出事端来!这样一来,朱家爷俩就能挥舞大棒,一顿猛砸....” “至于朱家爷俩这样做的用意,那可就深远了!” “往小了说,是绝对的中央集权!” “往大了说,是要铲除自赵宋以来,士大夫敢于跟皇家叫板的政治生态!” “还有,当初老爷子在争天下的时候,不得不依靠这帮有钱有话语权的人,给了他们在地方上许多权利!” “所以现在,是要收权的时候了!” “嗯,或者,朱老板似乎对胡惟庸案有些不满,觉得杀的人太少了....想再找点借口,多杀点人?” “嘶....” 李景隆心中苦笑,“朱家这爷俩!浑身上下加起来,恨不得有一万个心眼子!” “稍微没点心眼的人,让他爷俩给卖了,还得帮他爷俩数钱呢!” ~~ 就这时,赵瑁忽然对着李景隆开口道,“本官是说不过他们,曹国公,这事您怎么看?” “你个老狐狸!” 李景隆心中骂道,“把难题推给我了?” 心中想着,他目光在内堂之中,诸人的身上扫了扫。 “我还是那句话!” “六十万的银子到底怎么分配,您几位做主!” 李景隆朗声道,“我只有一点!” 瞬间,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正色倾听。 “这个钱,必须一分一毫都用在官学上!无论是学舍修筑,寒门士子的补贴,还是印刷造书也好,聘请儒师也好!” “差一个字儿....” 李景隆说着,拉长声音,“本公都要请旨....杀人!” 话,告诉你们了。 花钱我不管,但我管监督! 钱你们分配,出了事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顿时,内堂之中寂静无声。 诸位官员们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公爵,看了许久之后,才想明白些什么。 这位,可是刚加了两个勋号的御前第一大红人! 在一定程度上,他代表的就是皇帝和太子的意志。 他说杀人,真不是开玩笑的! ~~ 天色渐渐暗淡,晚霞浮现。 李景隆从礼部出来,跟身后的李老歪嘟囔道,“哎,明儿还得再来!” “书呆子们磨叽着呢!” 李老歪咧嘴道,“嫖娘们之前都要唱曲吟诗的货,这么大的事儿不争个七八天,弄不出甜酸来!” “你的比喻....” 李景隆苦笑,“怎么总是这么新奇呢!” 说着,迈步朝自己马车那边走,但下一秒脚步唰的顿住。 就见街对面,兵部衙门正门之外,停着一辆青色帷幔的马车。 一张熟悉的脸,正在马车窗户里头,笑吟吟的望着他。 李景隆嗖嗖小跑,一溜烟的过去,“太子爷,您怎么来了?” 朱标一身便装,笑道,“上车!” ~~ 马车缓缓驶动,平稳至极。 车厢里,朱标往嘴里扔了个酸梅干,笑问道,“今儿谈的如何?” “诸位大人们意见分歧比较大!” 李景隆低声道,“估计得争论些日子!” “嗯嗯,争吧!” 朱标笑道,“不争就不是文官了!” 说着,看看李景隆的脸,“都好利索了?” 李景隆知道,朱标说的是他被老爷子抽的伤。 他忙道,“劳您惦记,已经好了!其实老爷子那天,都没使劲!要是真使劲,臣这满口牙都保不住!” “嘶...” 朱标被酸梅干酸着了,眉毛直抽抽,“老爷子就是让你有个记性!” 说着,顿了顿又道,“专卖拍卖的事,你得抓紧了!我给你透个底....” 李景隆端坐,“您说!” “父皇已经下令,让大哥从云南回来了,又让冯胜去河南河北巡视卫军!让傅友德领了前军都督!” 闻言,李景隆眼珠转转。 朱标口中的大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平侯沐英! 沐英,冯胜,傅友德? “看来老爷子心里,对第六次北征,已经急不可耐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 “噗...” 朱标随口,就把酸梅干吐出车窗外。 “我这难得出来一次,到饭口了,你不安排?” “臣安排!” 李景隆马上道,“那个...对了,千金楼开业有几天了,您还没去过呢!” “呵呵呵!孤听说了!” 朱标靠着车厢中的软塌,笑道,“宾客络绎不绝,排队办什么会员卡的,能排出二里地去!” 说着,点点李景隆,“你小子这回肥了吧?” 李景隆低头,咧嘴笑笑。 首先千金楼是京师第一繁华之楼,再者有他曹国公身份的加持,更重要的是借了皇家珍品拍卖会的东风。 一夜之间,京城之中达官显贵,都以能有一张千金楼的会员卡为荣! 就几天的时间内,当初纨绔兄弟们凑的银子,已经连本带利的回来了! “你这脑袋!” 这时,朱标又点点李景隆的脑门,笑道,“是天生的搂钱耙子呀!” “呵呵呵!” 李景隆傻笑两声,忽低声道,“太子爷!光吃饭怕是不够...雅致!要不....” “啧?” 不等他说完,朱标已是皱眉,“你小子是不是想给我找几个歌姬?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不是,臣绝对不敢!” 李景隆摆手,忙道,“臣那千金楼里呀,来了一群金发碧眼的色目女子,专门跳那种...扭肚皮舞的!” “哦...”朱标凑近了,“就浑身雪白的那种女子?” “对对对!” 李景隆忙道,“千金楼的管事说,不知道京城人看不看的惯,都没敢让他们登台!” “臣想着,今儿正好,要不您先给验验?您要觉着好,臣就留下。您要觉着不好,他们哪来的回哪去?” “嘶!” 朱标摸着下巴,“扭肚皮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光屁股!” “我看看倒也不是不行.....主要是,得雅!” 第87章 救命啊(1) 黄昏渐去,星落人间幻化灯火万盏。 明月低垂,佳人轻纱遮面矗立窗前。 星照明眸不胜美艳,直叫人心痒难耐,欲与美人把酒言欢! ~ 日落之后,京城更美。 尤其从千金楼最顶层,天地字第一号雅间的窗口眺望出去。 从秦淮河的中心到夫子庙沿岸,处处灯火辉煌车马如流,仿佛一条涌动的银河,在人间缓缓流动。 “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 天字号雅间之中,一名三十年纪左右,身材丰腴,白纱半遮面的女子,怀抱琵琶,口中清唱。 “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身上黄.....” 伴奏的虽只有一张琵琶,可那歌女的嗓子却极好,玩转婀娜无限深情,浓情蜜意依依不舍。仿若在情郎的耳边,轻声哭诉,牵动人心难以割舍。 “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前亭....” 歌女身前,隔着一道珠帘。 珠帘之后,一身便装的朱标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后仰,翘着二郎腿。 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随着歌声的节奏,轻轻拍打桌面。 “爷!” 李景隆也是一身便装坐在旁边,拿着酒壶缓缓斟酒,低声道,“这词儿,还算雅吗?” 朱标拿起折扇,唰的展开。 “道不尽相思苦,流不干美人泪!不知何人所做,倒也...催人心肝!” 说着,他目光看向珠帘外的歌女,低声道,“她,穿的什么衣裳?” 那歌女的衣裳,他见所未见。 坐在那抱着琵琶,穿着白色印粉花的衣裳。 你那衣裳似乎很紧,衬得她格外的错落有致。尤其是腰肢处,光是看就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随着琵琶声起,她袖口的衣服微微滑落,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 又因她坐在高脚凳上,双腿交叠。 侧面些许开叉的裙子之中,一道白腻的曲线若隐若现,宛若油脂一般滑腻,又有着无限的白皙..... “呃....” 李景隆放下酒壶,“臣也不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裳?” 他哪能不知道? 那歌女穿的就是他私下捣鼓出来的旗袍! 汉服是好看,可要论...勾人,还得是旗袍呀! 两条大长腿,经过旗袍那么一衬....那真是又长又直.... 这时代的人哪见过这个? 据说开业那天,那些办了贵宾卡的豪客们,见着穿着开叉旗袍的歌姬,随歌起舞,直接就疯了。 银票呼呼的往姑娘们的身上甩呀! 但这事李景隆还不能跟朱标说是他琢磨出来的,说了容易挨骂! “呃....” 朱标顿了顿,“那个....雪白的色目女子,何时上来?” “好饭不怕晚!” 李景隆忙给朱标夹了一筷子凉拌莴笋,继续低声道,“您先吃点开胃小菜,带着三分醉意,小的再让他们登场....” “哦!” 朱标微微点头,“这倒不必,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一向直来直去!” 说着,不等李景隆说话,唰的一声把折扇合上,点着珠帘外的歌女,“叫她过来!” ~~ “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 珠帘外,那歌女正动情的唱着,忽听闻一声脆脆的巴掌响从珠帘后传出,她的歌声马上戛然而止。 然后,她不由得望向雅间门口。 一名千金楼的管事恭敬的垂手站在门外,也听见了声音,而后对着她徐徐点头。 她不知帘子后是谁,但登场之前被千金楼的管事千叮咛万嘱咐,说要伺候的两人是高不可攀的贵人,还说她能在这两人面前露脸,乃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歌女脚步轻轻,撩开珠帘。 就见一名面容俊美的少年,正跟一名气质非凡笑容儒雅的男子,坐在一处。 随即,歌女俯身道,“奴家见过两位恩客!” “坐!” 朱标手中折扇,轻点他身侧的圆凳。 那歌女闻声上前,双手叠在小腹,微微侧身的坐了。 朱标目光低垂,就见她落座之时,旗袍略微开叉,两条腿虽合并着,但却勾勒出两道圆滚滚的曲线..... “你叫什么?” 朱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刚把酒杯放下,就见那歌女起身,纤纤玉手持玉壶,将酒水缓缓注入。 她这一起,一俯身,再一落座,又是风光无限! “奴家名娇娘!” “呵呵呵!” 朱标又是笑笑,看了几眼女子身上白色印粉色小碎花的袍子,低声道,“多大了?” “奴....” 娇娘些许扭捏,低声道,“三十一了!” “哎哟!” 李景隆在旁,一直看着朱标,赶紧插空开口,“叔父...她...岁数大了点!” “去,你不懂!” 朱标摆手,看都没看李景隆。 而后对娇娘笑道,“我一猜你岁数就不小了!” “奴家虽然年岁大了,可奴家......” 不等娇娘解释,朱标打断她,“你这身衣裳,年纪小的姑娘,穿不出来这种风韵,也压不住这样的颜色!” 说着,手指转动玉杯,轻声笑道,“花,需盛放才艳。正如美酒,要陈的才香!” “不是...” 李景隆在旁,心中暗自腹诽,“不是...标子你挺会呀?” 而娇娘闻听此言,已是眼波流转,面颊微红。 “恩客您太抬爱奴家了!奴家这个年纪,毕竟是老了.....” “不不不!” 朱标微微叹气,“才三十一,怎么就老了呢?” 娇娘又道,“可是秦淮河上的姐妹.....” “庸脂俗粉!” 朱标打断她,端起酒盅,“十五六岁,都不解风情!二十多岁,扭捏做作...” 说着,看向李景隆,“是吧!” 李景隆赶紧点头,“对对对,套路多!” “唯有你这个岁数!” 朱标又看向娇娘,“又会说话,又会疼人,又懂得人心,又晓得体贴!就是常说的.....风情!” “呵!” 娇娘掩嘴轻笑,“奴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朱标身子微微前探,笑道,“把面纱脱了....不是,摘了!” 娇娘对着朱标,勾人一笑。 然后解开面纱,霎那间,一张略微圆润,但极其精致的脸,出现在朱标和李景隆的视线当中。 怎么形容呢? 这张脸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但也带着成熟女子特有的风情万种。 既奔放又含蓄.....既精美,又热烈.... “你多大开始做歌女的?”朱标看着娇娘的脸,轻声问道。 “奴七岁时,被卖给了人牙子....” “谁卖的?”朱标怒道。 “奴的嫂子!” 娇娘美目低垂,“奴是家中小女儿....爹娘没了。嫂子要给侄儿说媳妇,就用奴换了钱!” “竟然有这种畜生!” 朱标怒道,“告诉我你家在哪,我给你出气!” “别!” 娇娘伸手,挡住朱标的嘴,“要说恨,奴家现在也不恨了!”说着,低声道,“都是命!” 朱标顺势抓住娇娘的手,看着对方的眼,“所以,你就在这风月场中,竟熬了二十多年?” “倒也不是!” 娇娘声音越发凄楚,“奴也曾嫁于良人.....” 朱标挪了下凳子,靠近些,“那后来呢!” “所嫁之人就是个寻常商人....” “不应该呀!你这样的颜色,即便是赎身从良了,也要嫁进富贵人家呀?”朱标道。 “奴....是觉得,嫁个寻常人,两个人在要一块相濡以沫,好好的把日子过好。要是嫁给有钱有势的老爷,奴就跟小猫小狗一样被圈养,奴的命已经够苦了,不想再苦下去!” “哎呦!” 朱标摇头,“你嫁人不是为了富贵,而是奔着过日子去的!” “嗯!” 娇娘又道,“嫁了人之后,奴便跟着夫君操持家中生意。可谁知.....?” 第88章 救命啊(2) 朱标紧张道,“怎么了?” “奴到底是,所托非良!夫君沾上了赌瘾,三五年的光景,不但把我俩打拼出来的家业,输的干干净净!” “还....还欠了许多外债!” “奴实在没办法,还有....” 娇娘口中轻泣,“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要养,所以奴只能再走回头路,再堕风尘!呜!” “哦...” 朱标又靠近些,“你生过小孩了?” “恩客您可是嫌弃了?” 娇娘抬头,泪眼朦胧。 “不不不不!” 朱标摆手道,“你要不说你生过小孩,我都看不出来!” 说着,又靠近些,“也难为你了,一个女子,既要出来逢场作戏,又要养活女儿....” “不是...标子!” 李景隆在旁,心中急道,“你别再往那边靠了,你俩都他妈快黏上了!” “难为你了!” 朱标拉着娇娘的手,身子再动。 突然,他猛的扭头,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先是一怔,而后缓缓起身。 “那个....那个.....” “我去个厕所,您先自己喝着啊!” 说着,李景隆迈步就朝外走。 唰的一声撩开珠帘,走到门外。 “公爷!” 门外的管事忙俯首行礼。 “那女的干净吗?”李景隆低声质问道,“我告没告诉你先找几个岁数大的?” 管事叫屈,“她是咱们这,岁数最大的了!”说着,顿了顿,“她...绝对干净!咱们这,就没有不干净的!” “呼!” 李景隆心中,长出一口气。 就这时,他刚要再说,耳朵忽然一动。 就听楼下传来,几名千金楼管事和妈妈不住求饶的声音。 “侯爷侯爷...天子号有人定了!” “侯爷?” 李景隆心中怒道,“又是哪个老匹夫来我这吃白食了?” “管他谁,撵出去?” 李景隆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景川侯曹震没跑了! “侯爷,侯爷....” “滚!信不信老子让人找个地方挖个坑把你埋了!滚远点!赶紧给老子把房间开好!快!” 听曹震一边上楼一边大呼小叫,李景隆气得直咬牙。 “妈的,你来搅和什么呀?” 他心中刚想到这,目光不由得从楼梯的缝隙往下查看,顿时如遭雷击。 就见景川侯曹震,武定侯郭英,永城侯薛显等七八个老杀才,簇拥着仨老头沿着楼梯往上走。 仨老头? 汤和,徐达...还有老爷子! 就见徐达落后老爷子半步,苦笑道,“我..我还在家里养病呢!” “养病,不是有病!” 汤和开口道,“就算有病,出来快活快活,病也没了!是吧,大哥!” 老爷子背着手,趿拉着布鞋,比旁人高出半头来,一步两个台阶,大步流星。 闻言,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大哥!” 汤和在老爷子身后,又大声嚷嚷,“我家那小畜生说了,这千金楼呀,有浑身奶白奶白的色目女子....跳那个舞,能勾魂哟!” “啧!” 老爷子撇嘴,“你们家这是什么家风?儿子跟老子说这个?呵!” ~ “完蛋了!” 楼上的李景隆听了个真切,唰的就转身回屋。 而后又猛的扯着门口管事的领子,“赶紧进来收拾!” “是是是!” 随后,两人嗖的一下冲进屋里。 “太...叔.....” 李景隆一声喊,撩开帘子。 噗通一声,却是朱标把怀里的,坐在他大腿上的人直接扔在了地上。 “你大呼小叫干什么?吓我一跳?”朱标怒道。 “赶紧撤,老爷子来了!” 李景隆拍着大腿,“都到三楼了!” “啊?” 朱标也是一愣,然后抓着扇子就往外跑。 “别别别,您这么出去就撞上了!” 李景隆赶紧拦住。 “那.....那怎么办?” 朱标看看左右,“也不能跳窗户吧?这...五楼呀!” 此时,外边楼梯上又骤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李景隆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突然看见墙边两个衣柜。 “藏起来!” 说着,拉着朱标打开柜门,先把朱标推了进去,紧接着自己也藏了进去。 那管事在屋里,噼里啪啦的把桌上的酒菜,都藏到了其他抽屉当中。 吱嘎一声,却是大衣柜再被推开。 “你也进来!” 李景隆拽着娇娘,也推进了柜子当中。 然后反手,用力把衣柜关严,从里面勾着柜门,以防被他们不小心撞开。 “能行吗?” 衣柜的空间很是狭小,三个人进来,顿时就显得拥挤不堪。 三人都是侧身,娇娘靠着最里面,朱标贴在他身后,李景隆贴着朱标的背后,三人跟叠罗汉似的。 听朱标发问,李景隆无奈道,“先躲躲再说吧!” “嘘,进来了!” ~~ “哈哈哈哈,不是说有人定了吗?” 曹震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哪来的人?娘的,敢忽悠老子,一会让曹国公收拾你们!” “大哥您上座!” 从大衣柜的缝隙中看出去,汤和让老爷子坐在了主位。 “好酒好菜!” “记曹国公账上!” 听这些老人渣在外头吆五喝六的,李景隆咬牙道,“这群老杀才!” 而后,他忽然觉得这姿势很是别扭。 就在柜子中小心的挪转,背对着朱标。 “这.....” 朱标顶着娇娘心中气苦,“这叫什么事呀!” 就这时,忽的一双柔夷拉着他的手,放在了对方的腰肢上,然后腰肢轻拧磨蹭.... 朱标手掌微动,就觉滑腻无比,甚有肉感。 然后,手掌不可控制的慢慢往下,身子微微前探。 “嘶...!” “嗯!” “啥声?” 面对墙壁的李景隆耳朵里先后冲进两个声音来,第一个声音是倒吸冷气,第二个声音是甜得发腻,心里顿时一个突突。 “你俩在这闹啥呢?” 李景隆心中骂了一声,忍不住要回头。 ~~ “难得....” 汤和大咧咧的坐着,开口道,“大哥,您说是不是难得?难得咱们这群老兄弟凑一块儿!” “说起来!” 老朱略微矜持的颔首,“咱其实有时候也挺怀念,当初跟你们这些杀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 “那....主公!” 曹震大笑道,“一会喝酒了,咱们开几把大小?哈哈哈,来人,上骰盅!” “你这杀才!” 徐达骂道,“如今咱们都是.....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要稳重!都过了放浪形骸的岁数了,得给儿孙们积德!” “我逛窑子就不积德了?”曹震委屈道。 “这不是窑子!” 薛显在旁,“这就是喝酒听曲的地方!” 曹震咧嘴,“那不都一样吗?” “你这厮....” 老爷子笑骂一声,“天德说的对!你...还有大嘴你!怎么当老子的还跟儿子谈论这个风雨场呢?” “家风!家风最重要!” “咱们都是儿孙的榜样.....” 突然,砰的一声。 几个老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靠墙的衣柜大门突兀的敞开了。 衣柜之中,一个身影噗通一声趔趄在地。 另有一男一女贴在一块。 “呜.....”曹震瞪眼,“这啥节目?” “不是.....” 老爷子揉揉眼睛,“二丫头?” “呵呵呵!” 李景隆笑着起身,“您几位玩好!” 说着,再钻回衣柜当中,反手关上柜门。 啪的一下,却是柜门没关严,再度敞开。 他又费劲的拉着柜子门,缓缓的关上。 “狗日的!” 砰,老朱一脚踹翻桌子。 砰!却是朱标也一把推开了柜门。 然后撒丫子就往外跑.... 李景隆紧随其后。 但路过徐达身边的时候,突然脚下多了一只脚,在他小腿上轻轻一踹。 噗通一声,他来了个狗吃屎。 “二丫头快跑.....” 朱标的声音远远传来,紧接着是噔噔噔跑下楼的声音。 李景隆爬起来,正要狂奔。 猛的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头发,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救命啊!” 第1章 说下去(1) “救命呀!” “闭嘴!” 老朱抓着李景隆的头发,满面狰狞,唾沫星子都喷在了李景隆的脸上,“二丫头,你在这领着太.....” 陡然,徐达在旁接过话头,插嘴喊,“你在这屋干啥呢?” “我.....?” 李景隆眼珠转转,徐达看着他眼珠也转转。 “哦,我说呢!” 汤和在边上,指着李景隆道,“我说咱们上来的时候,你手下那些人在下面拦着不让咱们上来,说这房让人定了!” “敢情是你小子,在这房子里头跟歌女鬼混?” 徐达咣给了李景隆一脚,“你小子年纪轻轻不干不好事!” “但是不得不说!” 曹震上前,笑嘻嘻的,“这小子会玩呀!” 说着,回头点了下那面无人色缩在墙角的歌女娇娘,笑道,“玩女人,就得这个岁数的!这岁数的娘们,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说着,他猛的发现徐达和汤和两人死死的盯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瞬间明白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咳咳!” 于是,曹震尴尬的咳嗽几声,低着头四处踅摸,“刚才眼睛一花,是不是个大黑耗子嗖的跑过去了!” “你娘的!” 咣,却是郭英再也听不下去了,对着曹震的屁股就给了一脚。 “大哥!” 徐达笑呵呵的掰开老爷子的手,笑道,“小孩不懂事,咱们喝咱们的!” 汤和也上前,“都是男人!他们这个岁数,正是如狼似虎的年岁.....偶尔出来玩玩也正常,老不出来,那不憋坏了吗?” 说着,他看向曹震薛显郭英等人。 郭英薛显猛点头,不搭话。 曹震却咧嘴大声道,“对对对,老话儿说的好!男男女女之间,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那他娘的是一日不见!” 徐达气得眉毛都拧在一起,“曹傻子,你他娘的不会说话滚一边去!” “那不都差不多吗?” 曹震委屈道,“一日不见,日了就不见。一见不日,等于没见......” ~~ “你你你....” 老朱气的不行,指着李景隆,身子都有些哆嗦。 他刚还跟汤和跟曹震他们在那巴巴说呢,说家风,说要把儿子教育好。 转头自己的儿子,就从衣柜里蹦了出来,还有个....歌女。 这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 大明朝的太子,还有大明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叔侄两人在一块玩娘们。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老朱的脸....还有脸吗? 他知道,徐达汤和他们在那插科打诨是在替他找补呢! 可事实就是事实,是装糊涂就能过去的吗? “老爷子,你听我说,绝对不是您看着的那样!” 李景隆鼻涕一把泪一把,开口道,“是我这正陪着....陪着表叔喝酒呢!喝酒得找一个唱曲的呀!” “我们俩人正听曲呢,听说您上来了,我俩情急之下只能藏在衣柜里!” 说着,举手发誓道,“我发誓,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干!” “没干....” 老朱勃然大怒,“没干你们....” 说着,双臂做了个搂抱的手势,“没干你们在一块.....?” “柜子太小了,塞不进去呀!” 李景隆解释道,“只能硬挤!” “那...老大怎么抱着那个娘们?还从后面贴着.....?”老朱怒问。 “这....”李景隆急中生智,“老爷子,表叔和我都是大男人,总不能我俩抱着吧?” 顿时,老朱一愣。 徐达和汤和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暗道,“二丫头这小子,还真会狡辩!” “对对对!” 曹震又在边上开口道,“幸亏是抱个娘们,要是他们俩男的抱在一块儿,还从后面贴着....嘶.....我都不敢想!” “你闭嘴!” 老朱大喝一声,曹震吓一缩脖。 而后,老朱指着李景隆,“走!” “去哪?”李景隆茫然道。 “跟咱回家!”老朱跺脚,“赶紧的!” “是是是!” ~~ “这事闹的?” 徐达看着老朱带着李景隆从楼上下去,叹气道,“我就说,不来这不来这,非来,出事了吧?” “谁知道遇见这事了?” 汤和也摇头,“不是....” 说着,靠近徐达压低声音,“平常瞅着太子,一本正经的,咋也好这口?” 徐达也低声,嘟囔道,“曹,啥叫也好这口?宫里的太监家伙式都没了,不也喜欢摸摸搜搜的吗?” 他俩在前边低声嘀咕,就见后头的曹震,一步三晃的走到娇娘身边。 “嘿嘿嘿!” 曹震弯腰,把娇娘拉起来,“哎呦,这丫头真俊.....今年有三十没?” “奴三十一.....”说着,娇娘陡然一声惊呼,“您要作甚?” “我试试....” 曹震拉着她往衣柜里走,“野地里弄过,河沟上弄过,马厩里也弄过,衣柜里还没弄过.....” “你他娘的!” 郭英上前,一把拽住曹震,“别犯浑?” “你排队!”曹震怒道。 “你他妈真傻还是假傻?” 薛显也怒道,“她刚跟那谁....”说着,不住的挤眼。 “哦...” 曹震瞬间恍然大悟,赶紧放开娇娘,“那啥大妹子,我跟你闹着玩呢,哈哈哈哈!” ~~ “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今晚弘德殿是宣宁侯曹泰当值,刚在侍卫房中躺下,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却是朱标小跑着进了玉华堂。 再过一会,里面的太监宫人都被撵了出来,太子朱标暴躁的在地上来回踱步。 而且还时不时的垂足顿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曹泰再也忍耐不住,迈步进殿,轻声问道,“您是....有什么事儿吗?有事您吩咐臣去办就是了,看把您急的!” “去去去去!” 朱标不耐烦的摆手,“没你的事!出去!” “哎,是!”曹泰一缩脖儿。 “把门关上!”殿内,传来朱标不耐烦的声音。 “是是是!” 曹泰又赶紧关门,而后站在殿外心中思量,“平日太子爷那是泰山崩于前而变色,从没见他这么焦躁过?到底遇着什么事了?” “衣裳烂糟糟的,靴子上还沾着灰尘,头发也都乱了!” 心中想着,他缓缓朝外走,“伺候太子爷十来年了,就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想着,他心里咯噔一下。 站在原地,悄悄的回望玉华堂,心中暗道,“莫非.....” “莫非太子爷要篡位?” 就这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紧接着皇帝暴怒的声音响起,“太子呢?” “完了!” 曹泰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篡位失败了,老爷子打上门来了!” 与此同时,就见暴怒之中的皇帝,像是要吃人的狮子一般,须发皆张的冲了进来。 曹泰心中狂呼,热血上涌,“今日,我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太子爷.....” 想着,颤抖着上前。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叩见....” 啪! 却是老朱一个嘴巴抽过来,“滚!” “哎!” 曹泰在地上滚了滚....顺势滚到边上的花丛中,趴在里面一动不动。 觉得皇帝似乎走远了,才敢微微探头。 “咦?” 就见皇帝大步流星往里走,一只大手还拽着一个好似人影似的玩意..... 再仔细看看,皇帝拖着那人,就跟拖着拖布似的.... “皇上手里拎的什么玩意?小李子?” ~~ 第2章 说下去(2) 砰! 老朱盛怒之下,一脚踹开玉华堂的大门。 “太子....” “父皇!” 朱标撩起裙摆,跪在地上,“儿臣知错了!” “你真可以呀?啊?” 老朱咻的一下,把李景隆扔在一边,大步上前,指着朱标说道,“那地方是你该去的吗?你是什么身份?啊?”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李景隆从地上爬起来,心中默念,然后缓缓关上大门。 “宫里啥样的女子没有?非要去外边那种的地方?” 老朱怒不可遏,挽起袖子来,“你知不知羞?” “儿子就是喝酒听曲了,什么都没干呀?” “还定罪!” 老朱暴怒,“咱都亲眼看见了!” 说着,唰的抽出花瓶中的鸡毛掸子来。 “老爷子!” 唰..... 李景隆一个滑步,跪在朱标和老朱面前,伸臂阻拦。 “臣可以作证,太爷子真就是听曲了!” “一会咱再收拾你!” 老朱满脸狰狞。 “父皇!” 不想,朱标大喝一声,“儿子是去了,您不也去了吗?” “咱....”老朱陡然一怔,“咱去....咱也没抱着娘们呀!咱去喝酒的!” 说着,胡子都气翘起来了,“咱就算去耍,能咋?咱整日憋在宫里,想出去松快松快....” “儿子就不能松快一会儿?” 朱标抬头,看着老朱,苦涩一笑,“儿子.....鳏夫一个,还不能去外头风流?” “啥?” 老朱定在原地,半晌之后,啪的扔了鸡毛掸子。 “谁说你是鳏夫?啊?!谁说的,咱宰了他!” 说着,拉起朱标,“老大,宫里啥样的没有呀?你去那种地方,那不干净,你是咱的大儿,是大明的太子,你要是染上病!” 说着,老朱跺脚道,“可咋整?你告诉咱,咋整?” “宫里....!” 朱标又是苦涩一笑,“宫里...宫里的人都跟木偶一样!”说着,看向老朱,“父皇,儿子心里闷呀!平日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说宫里女人多....呵呵...哪个对儿子是真心的?” “这....” 一时间,老朱竟无言以对。 “我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朱标又低声道,“整日呆在宫中,早上起来被窝是凉的,晚上睡觉,被窝是凉的!” “身边全是奴婢,没人敢对儿子笑,儿子也不能对他们笑!” “这宫里,儿子一个人活着,七情六欲都被压制了!” “整日就是国事国事国事国事.....儿子感觉自己不是个人,而是个磨盘,整日就那么一直转!” “父皇...” 朱标抬头,看着老朱,“儿子是人!” 说着,他顿了顿,“就像...就像二丫头说的,情绪....需要情绪价值您懂吗?” 老朱站在原地,吧唧两下嘴,许久没说出话来。 刚才满心的怒火,此刻已化为乌有,看着儿子的眼,心中又满是怜惜。 他也是男人,知道一个人的滋味多难熬! 女人怕守空房?男人就不怕了? 身边有个人儿,躺在一起,说说话,笑笑骂骂,那才是过日子! 可自己的儿子? 陡然间,老朱又觉得刚才对大儿的话,说重了! 毕竟他的好大儿,就在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中最阴暗的算计。 而算计他的,正是他的枕边人! “对,是...” 老朱叹息一声,“你是应该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 吕氏那毒妇被诛杀之后,他的好大儿从始至终,在外人面前都装作若无其事。 只有男人才知道,得多大的毅力才能把那些事压在心里。 也只有男人才知道,那些事压在心里是多么的难受。 不发泄出来,早晚得做病! 而且,他好大儿那一声鳏夫....直疼得他心里直抽抽。 他太明白男人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抓心挠肺的寂寞感了。 “父皇,您要打就打吧。” 朱标垂手站着,“这事跟二丫头没关系,是儿子非要去的!”说着,叹息一声,“喜怒哀乐,呵呵!儿子就不能有喜怒哀乐.....” “啥话!” 老朱跺脚道,“说的这叫啥话?啊?你说的这叫啥?你故意戳你爹心窝子是不是?” 说着,老朱上前一步,按着朱标肩膀,“坐下,坐下!” “你呀....” 老朱也坐下,但坐下之时,忽看向李景隆,“你跪着!” “哎哎!” 李景隆不敢多嘴,笔直的跪在墙角,面对墙壁。 “你觉着你这边宫里冷清,你说话呀!” 老朱开口道,“明儿给你送一百个宫女....” 说着,直接转头对外道,“来人!” 老太监朴不成,无声出现在殿外,“奴婢在!” “传旨给朝鲜国王!让他选五十名少女,孝敬太子!告诉他,必须都要好看的,俊俏的....” “奴婢遵旨!” “父皇,您送再多人,也都是活死人!各个都战战兢兢的,一点笑脸都没有!” 朱标苦笑道,“她们见着儿子,手都不知往哪放?” “啧.....那....” 老朱有些犯愁,“那咋弄?儿呀....外边不干净!” 说着,有些烦躁的挠挠头,“这么地,咱再从勋贵之家当中,给你挑几个出身好的,颜色好的女子,充实东宫?” “不要了!”朱标叹息,“儿子,不想再有妃子了!” “这啥话!” 老朱又暴躁起来,“为啥不要妃子了?” “儿子....” 朱标摇头,“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儿子已经够对不起熥哥儿了,日后再纳妃,再生皇孙.....或许,吕氏的故事,又会重演!” 砰! 老朱一拳砸在茶几上,“混账话!就是混账话!你才多大你就不要妃子了?你才几个儿子你就不要妃子了?” “父皇!” 朱标拉过老朱的手,轻轻揉捏,“儿子最近心里有些乱,您给儿子一点时间!” “你....哎!” 老朱无奈叹气,不经意看向李景隆,又是怒道,“你干啥呢?” “您....不是让臣跪着吗?”李景隆回头,满脸无辜。 “倒水呀!” 老朱浑身写满了暴躁,“没看咱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吗?” “是是是!” 李景隆爬起来,弯腰倒水,放在他们爷俩面前。 “您消消火!” “你也是!” 李景隆不说话还好,一会说话又把老朱的火勾起来了。 “你带着太子出去放松,你找个好地方呀!” “是是是,都是臣的错!” 李景隆心里这个委屈,京城之中还有比千金楼更好的吗? 还有比千金楼更隐蔽的吗? 不是你们非要去天子第一号,能撞见这种事吗? “咱为啥生气?” 老朱又道,“这关乎到太子的名声!”说着,低声道,“你再领太子出去,上你家去...哎,把门一关,谁知道你们在里头干啥?” “哦....” 李景隆点头,“老爷子您言之有理!” 就这时,殿外忽然响起朴不成的声音。 “皇爷,太子爷,锦衣卫急件!” 老朱放下茶盏,“二丫头,你去拿进来!” ~~ “不能看不能看!” 李景隆拿着朴不成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书信,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信笺上。 大晚上的锦衣卫的急件,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见老朱接过去之后扫了几眼,又是砰的一声。 且有一声怒吼,“不争气的东西!咱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朱标弯腰把信笺捡起来,“父皇,何事呀?” 说着,扫了几眼之后,也是脸色大变。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简直目无国法,无法无天!” 李景隆在旁心中暗道,“啥事呀?让他们爷俩这么生气?” 正想着呢,就听老朱又道,“真是咱的好姑爷,真是咱的好伴儿......咱给他泼天的富贵他还嫌不够,竟然明目张胆的走私!” “走私也就罢了,还让人给扣下了!” “他一个驸马,还大剌剌的给人家徐州总兵写信,威逼利诱!” 瞬间,李景隆明白了。 锦衣卫的急件,说的应该就是驸马牛城走私的事。 可是.... 他看看朱标,“这事标子不是知道吗?他怎么装不知道呢?” 正纳闷间,李景隆忽然发现朱标也在看着他,而且在对他微微眨眼。 “啥意思?” 李景隆心里忽悠一下,“标子要我说话?我说啥?” 这时老朱又怒道,“谁给他的胆子?啊?跟一镇总兵吆五喝六,他以为他是谁?” “老爷子!” 李景隆咚一声跪在地上。 老朱诧异的扭头,“你又咋了?” “臣...有话说!” 李景隆看看朱标,“其实这事,臣....知道!” “嗯?” 老朱转头,面色不善。 朱标在旁,对着李景隆微微颔首。 “你知道啥?” “驸马爷在货船和手下人被徐州淮安两地扣下之后,曾经找过臣,让臣帮着疏通!” 老朱陈沉吟片刻,“你咋没帮他?” “臣不是不想帮,也不是不敢帮!” 李景隆回答道,“臣是怕帮了之后.....”说着,他抬头看着老朱,“帮了他一次,就有第二次。帮了他之后,别人再找臣,臣帮不帮?” “再说.....再说....” “还有啥?”老朱怒道,“说下去!” (祝我生日快乐) 第3章 崇拜(1) “再说....再说....?” 李景隆先是瞄了一眼朱标,而后开口道,“再说这种事臣要是插手帮忙了,那臣不是同流合污了吗?” “自小臣就被父亲教导,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蝇营狗苟,更不能干损害我大明利益的事!!” “哈?” 老朱气笑了,“你小子说的倒是冠冕堂皇....那你为啥知道这事之后,不告诉咱?” “俗话说的好呀!” 李景隆不假思索大声道,“儿子偷老子不算偷!一个女婿半个儿,驸马爷是您的半个儿子,半个儿子占老子的便宜,那也算不得啥.....” “放屁!” 老朱怒道,“他是占老子的便宜吗?他要是跟你似的,专门从老丈人家划拉东西咱也不说啥!可这是走私....而且是咱的女婿,带着一群人走私......” “您老说的对,但是....” 李景隆低头,似乎有些委屈道,“毕竟涉及到三姑母呀?臣说句不怕让您抽的话!” 老朱眉毛一横,“说!” “驸马爷是臣的三姑夫,但这个三姑夫,臣可不太理会他!” 李景隆低声道,“可是三姑那边的脸面要紧呀!没跟您说,就是怕您说三姑母,让她下不来台!” “这已经不是下不来台的事了!” 老朱瞪了李景隆一眼,回头看看朱标,“老大,你有啥话说?” “儿子觉得,二丫头说的不无道理!” 朱标搀着老朱坐下,又给他满上茶,“家丑不可外扬.....” “你先别说好听的!” 老朱突然摆手,打断朱标,且直直的看着他,“咋,还装?” “啊?” 朱标懵了下,弯腰道,“装啥?” “别说你不知道!” 老朱点点朱标的脑门,然后又指了下李景隆,“他知道了,你能不知道?” “我天.....” 李景隆在边上心惊肉跳,暗道,“往后跟谁撒谎,都不能跟朱老板撒谎!这多精呀?” “这.....呵呵呵!” 朱标低头,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老朱撇嘴,“那你心里怎么想的?” “正如二丫头所说,家丑不可....” “停!” 老朱再次竖起手掌,打断朱标,正色道,“说心里话,说真话!” “其实要说走私违禁的事儿....” 朱标沉吟片刻,开口道,“您应该也知道一些,不单是三妹他们家在做!” 边上李景隆竖着耳朵倾听,心里忽然泛起疑问,“不只一家?还有谁家?” “走私违禁品,无非就是那几样!” 朱标又道,“茶盐铁布....还有马匹粮食!” 豁然间,旁听的李景隆心里好似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咱明白了!” 老朱轻轻拍打大腿,沉声道,“你那些藩王弟弟们,也都各自在做,是不是?” “是不是您问儿子干嘛?” 朱标苦笑半声,“您心里不是有本账吗?” “你俩真是亲爷俩呀!” “老朱是杀人不眨眼!” “标子你是杀人诛心呀!” 现在李景隆才明白,他跟朱标打小报告那天,为啥朱标会说要装糊涂装不知道。 只有他装不知道,驸马牛城的事才能最快的直达御前暴露出来。 从而还能把大明各藩王走私的事,也一并挑明了! 茶盐等物,本就是朝廷专卖的,一般人能插手吗? 至于马匹粮食,那更是国之重器,除了老朱家的藩王,谁敢弄?谁有那个资格弄?谁有资源? 小朱早就知道他那些无法无天的弟弟们,私下里弄这些违法乱纪的事。 但他是一个好大哥的人设,他不能主动说,他更不能要跳脚严查。那样的话,老朱的脸没地方放! 而老朱依稀也知道一些,但那是人家亲儿子,人家能处罚自己的儿子吗? 知道装不知道,小朱装糊涂避重就轻。 现在避无可避,一切都挑明了,小朱直接把难题交给老朱了。 看您老现在怎么处理? 老朱一直没说话,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过了许久,才张口道,“是,咱多少是知道一点!” 说着,又皱眉道,“其实呀,你弟弟他们也不容易,山西陕西养着那么多兵,人吃马嚼的每年都抛费不少....” “老五老六一个在河南,一个在武昌,说都是富庶的地方,可毕竟家大业大的.....” “再说,也都是小打小闹!他们自己心里有数,没出格儿!” “真是双标呀!” 李景隆听了心中暗笑,“姑爷子那边,就无法无天容不下,亲儿子这边就不算啥大事,还说自己儿子也不容易!” “多新鲜,谁听说过皇上的儿子,要兵有兵要地盘有地盘的藩王不容易?” 这时,就听老朱继续道,“老大,你到底咋想的,你跟咱说实话!” “其实呀,弟弟们私下做这些,对您来说不是事儿,对儿子来说更不是事儿!” 朱标挨着老爷子坐下,摊手道,“都是儿子的好弟弟,儿子也从来都不是刻薄的人!” “嗯,你是在暗示,你跟你弟弟们没有利益冲突!” 李景隆心中补充道,“他们再折腾,也威胁不到你的位子!” “是是是,你还是比较大度的!”老朱点头道。 “儿子一直都装不知道,不想为这点小事,坏了兄弟感情,更不想让您....” 朱标说着,叹口气,“让您难做呀!手心手背都是肉,对吧?” “哎!”老朱叹口气,“你这性子像你母亲,宽和仁厚!” “但是!” 朱标话锋一转,“爹,你也说了,惯子如杀子呀!” “您想想,他们现在说是小打小闹,但咱爷俩公允的说,走私马屁粮食铁器茶叶,是小事吗?” “儿子可以不管不问,可以在您面前,装做个爱护弟弟们的好儿子!” “可以在他们面前,装做个护犊子的好大哥!” “但是,爹...” “万一哪天真闹出无可挽回的事?儿子咋办?” 闻言,老朱不说话了。 他是皇帝,自然明白太子这话的意思。 现在您在,我啥都不计较。 可将来有一天您不在了,他们若是继续不知收敛,您猜我动手不动手? “这是咱爷俩之间说的话!” 朱标又道,“儿子能和您这么说....” “咱知道!” 老朱换了个姿势,“你能和咱这么说,证明你心中坦荡,没啥藏着掖着的,也真是为了那些畜生们好!” “你这是先明后不争,先把事往坏处想,但把人往好里做!” “啧....” 李景隆在边上偷偷看着朱标,满心都是崇拜。 朱标所表现出来的,正是他刚才心中嘀咕的,杀人诛心。 第4章 崇拜(2) 人无完人。 对朱标来讲,他先是大明帝国的太子,其次才是那些藩王们的哥哥。 藩王们走私,明明是他想解决的事,明明是他让他心中不舒服的事,但最后你还得念着他的好! 首先,且不说别人。 他亲爹老朱,就得念着他的好。 ~~ “那你....” 老朱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对朱标道,“你跟咱说,咋处理?” “谁?三妹那边?”朱标问道。 老朱顿了顿,“嗯!” “他爷俩说的是三公主,其实话里是在说大明朝那些暗中走私违禁品的藩王们!”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件事上,老朱想听标子的意思!” “要儿子说!” 朱标笑笑,“严惩!” “啧!” 老朱眉毛一立,“杀了?” “那不能!” 朱标又笑道,“毕竟骨肉至亲,那能到那一步呢?” 说着,长叹一声,“但,必须严惩,不可只动嘴不动手!” “依儿臣看,不如....三妹夫那边流放边疆,也算是给宗室之中的人提个醒!” “让大家都看看,牛城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什么他妈的叫会说话!” “什么他妈的叫会做事!” “什么他妈妈的叫会做人!” 李景隆听了,心中狂呼,对朱标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驸马爷走私,发配边疆给朝臣一个交代。 同时也是给自己的亲弟弟们提醒,乃至警示。 不是我不想收拾你们,是我不愿意搭理你们! 你们要是真过分了,我这当大哥的,可要打孩子了! 前头对老朱说的话,是好儿子的话。 现在要表达的是,当哥哥,当一个严厉的哥哥的话。 总之朱标要所表现出来的,既是好儿子又是好大哥! 果然,一听朱标这么说,老朱眉毛都展开了,点头道,“对对对,不能一棒子直接打死了!” “对弟弟们,儿子一直都是以教为主!”朱标又笑道,“总之,也是为了他们好!” “嗯,你后半句咱信!” 老朱笑笑,“前半句咱可不信!哼,你小时候,可没少指使英哥儿他们揍你弟弟们!” “啧,哪有的事? 朱标顿时脸色涨红,大声道,“您可真是冤枉儿子了!” “咱亲耳听见的!” 老朱站起身,“你对英哥儿还有保儿说,要揍就找没人的地方揍!还别打脸,专挑屁股后面肉多的地方揍!打完了大人还看不出来!” “我....” 朱标尴尬的笑笑,“儿子那时候不是小,不懂事吗?” “三岁看八十!” 老朱揶揄一句,转身看见李景隆,“你还在这干啥呢?” “臣.....?” 李景隆直接懵住,“您也没说让臣走呀?” “啊!” 老朱点点头,“那这么说,你都听见了?” “臣刚才....” 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转动,“刚才心里琢磨这怎么能逃过您一顿打!您刚才和太子说啥了,臣都没留心!” 说着,指着自己的耳朵,“左边进,右边出了!” “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实在了!” 老朱回头,对朱标道,“在咱爷俩面前,都敢装傻充愣了!” ”父皇!” 朱标笑道,“他不是装傻,他是真傻!” “对对对!” 李景隆不住的点头,“臣傻,臣是真傻!” ~~ “过来!” 老朱走了,玉华堂中只有朱标和李景隆二人。 “坐...” 朱标点了下身边的圆凳,笑道,“折腾了小半夜,饿不饿?” “哎呦,臣哪顾得上饿不饿呀?” 李景隆心有余悸的说道,“老爷子提溜着臣从千金楼回宫这一路,臣这心呀,也就是嗓子眼小,嗓子眼稍微大点,都能蹦出来!” “呵呵呵!” 朱标虚按下手臂,“慌什么!凡事,都要稳!老爷子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多数时候...就是吓唬吓唬人!不动真格的!” 闻言,李景隆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 心中暗道,“他对你是吓唬,对我是真打呀!” 这时,朱标对外道,“来人,给孤和曹国公煮两碗细面来!” 而后转头看着李景隆,“孤现在,倒是盼着你快点成人!” 说到此处,微微叹息,“你现在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等你到了二十来岁,孤就可以让你去河南,去山西,去北平学着练兵....” “练上几年,你就能独当一面。到时候无论是文的还是武的,你都能帮得上孤!” 朱标说话时,李景隆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 在他的眸子深处,似乎藏着某种些许的忧愁。 “是喽,其实标子也挺难。很多事,他都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对外说。” “就算是说了,也没人有能力,能帮他解决!” “而且在标子身边的人,那些所谓 东宫班底。其实对标子的依赖还有所取,远超过他们能带给标子的回报!” “臣....” 李景隆抬头,看着朱标,“只要您不嫌弃,您让臣干什么,臣就干什么!” “呵呵!” 朱标微笑,“那可不成!孤要是只是想要听话的人,何必对你这么费心!” 就这时,太监包敬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上面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吃!” 朱标拿起筷子,“这是四川进贡的金丝面,外边吃不着的!一会你出宫的时候,给你母亲带两箱回去!” 说着,夹起面碗中的鸡蛋,轻轻放在李景隆的碗中。 “太子爷....” “孤不爱吃荷包蛋!” 说着,朱标轻轻踢了李景隆一下,“哎.....哪天再去你那一次!那雪白雪白的色目女子,孤还没看着呢!” “咳!” 正吃着面条的李景隆,差点一口呛住。 “可不敢再带您去了。” 李景隆忙道,“臣还在老爷子那,记着一顿打呢!再带您去,让他老人家知道了,那还不得扒臣的皮?” “那这么着.....” 朱标喝口面汤,“改天你那儿泡澡去!你给我搓搓背,刮刮脸!” 说着,又笑道,“宫里的太监都不敢再孤身上使劲儿,拿着剃刀和澡巾手都哆嗦!” “搓澡?”李景隆的眼神,忽然迷茫起来。 “怎么?” 朱标放下筷子,“你没给人搓过澡?” “没....” “啧...以前没给你父亲搓过澡?搓后背什么的?” 李景隆捧着碗,忽的心中一酸,“好像....没!” “看我!” 朱标伸手,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不小心勾你难受了!” 说着,忽皱眉道,“孤记得,你的生日也是十月吧??” “十月初五!”李景隆回道。 ”嗯,孤是十月十!” “等十月,臣好好给您操办一次生日!”李景隆忙道,“好好让您乐呵乐呵!” “不过了!” 朱标低声,搓着手,“自从母后走了之后,我就不过生日了!” “为啥?”李景隆茫然。 “因为....”朱标笑笑,“没人记得!” 说着,他叹半声,继续道,“不是没人记得,而是没人....真心!以前,母后在的时候。从九月开始,母后就张罗着给我过生日!” “生日当天早上,定有一碗热腾腾的金丝面,面上铺着溏心的荷包蛋!” “新鞋新袜新裤子....” “每年,还有一封新铸的钱,用来讨彩头!” “我不想过生日....因为....” “每天到那天,我就忍不住...想他!” 第3章 总有不怕死的(1) 八月的燥热,就像是素了二十多年的寡妇。 稍微动动,就浑身焦黏。 整个京城就像是炉火上的蒸笼,呼呼的冒着热气。天地万物,都蔫蔫的! ~ “哎,哥几个,听说了么?” 夫子庙天下第一街边上,大树下面的阴凉处。 一名赤膊的汉子,肩膀上搭着条看不出颜色的毛巾,端着碗凉茶蹲在地上,对着周围几名脚夫穷哥们,开口说道。 “这千金楼,曹国公....又要弄啥拍卖会了!” “听说了!” 边上同样打扮的另一个脚夫汉子,小口的喝了一口碗中的凉茶,跟着说道,“这次的动静可不小,没见着这几天,咱京城里多了许多外地客商吗?听说都有从广州泉州那边来的!” 说完,这汉子又端着凉茶,小口的喝了一口。 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抿,爱惜的抿。 这些脚夫就是在这夫子庙附近,帮人家搬东西干力气活的力巴。 虽说现在因为天下第一街,他们平日的活多了起来,挣的也多了。 可这么一碗要两枚洪武通宝的凉茶,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贵了。 要不是因为天太热出汗太多,他们还真舍不得买! “广州算什么?听说辽东那地方都来了人!” 又有汉子咧嘴说道,“听说前边许家绸缎的伙计说,这回拍卖的可了不得!是朝廷卖给有钱人,跟外邦做买卖的专权!什么茶呀,布呀,铁呀....” 说着,他压低声音,“听说,好像起拍价,五万银起!” “嘶....”周围顿时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咱们这朝廷,这得搂多少钱呀?” “搂多少钱也不是你的!” 忽然,脚夫之中,一名年纪大的老汉开口道,“那都是皇上的!” “哎,大叔!” 有年轻汉子紧接着笑道,“你说皇上过的是啥日子?” “皇上?” 老汉脚夫皱眉想想,“这大热天的,解暑的凉茶肯定能敞开了喝!” “哈哈哈哈!” 顿时,周围一片大笑。 ~ 穷人的解暑,是喝凉茶。 所以他们认为,凉茶是夏天之中,最奢侈的东西。 但对真正有钱有权的人来说,暑...根本不用解。因为无论是八月的燥热,还是腊月的湿寒,都和他们无关1 在千金楼的楼顶,烈日炎炎之下。 推窗远眺,秦淮河上波光粼粼。 燥热之中那珍贵的清风,会顺着精美镂空的窗棂徐徐吹进,然后让室内金盆之中盛放的冰块,散发出无限的冷气。 “我他妈终于明白了!” 常茂就站在窗边,看着秦淮河上那些安静游弋的画舫,忽然开口。 啪! 他身后猛的一声拍桌子响,却是邓镇把手中的牌九,用最大力气拍在了桌上。 口中喊道,“丁三配二四....给钱!” “曹....” “邓大哥,您今儿吃了大力丸是吗?连开了七手了?” “不是,真他妈邪了,我这一对儿让你杀你了?” “哈哈哈!” 邓镇把桌上的牌九推得哗啦啦的响,面对一众纨绔兄弟,大笑道,“给钱给钱!” 而后,他回头看着窗口的常茂,“毛头哥,您刚才说什么明白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常茂端着一盏装着冰镇葡萄酿的水晶杯回身,看着已赌得面红耳赤的诸小兄弟们。 “您到底明白什么了?” 输的最多的曹泰,担忧的看向常茂,“哥哥,您到底明白什么了?” “为什么....” 常茂忽一指窗外的秦淮河江景,“为什么那些遭瘟的书生能写出诗来?” “啊?” 众人一愣,“为嘛呀?” “因为这风景....” 常茂一口把葡萄酿干掉半杯,咧嘴道,“真他妈好!” “外边热的跟火炉似的,咱们屋里小风嗖嗖的....” “你们再看看外边江上,就跟画里的似的...船儿悠悠,风帆微动.....多美的景呀?” “哥!” 曹泰打断常茂,“您....喝多了吧?景色有啥美的?娘们最美吧?” “滚滚滚滚!” 常茂陡然大怒,骂道,“你小子脑袋里除了娘们,就没有别的!” “有哇!”曹泰瞪眼,“脑浆子呀!” “滚一边去!”常茂骂道,“你呀,多跟小李子学学.....看看人家,比你岁数还小呢,可你看人家现在折腾的?” 数着,看看诸位兄弟,“不到仨月,这么大场面,又先后给宫里和朝廷弄了差不多一百万银子!什么叫能耐?这就叫能耐?” 闻言,诸纨绔们忽然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以前大家伙都混,而且比的是谁更混,以混不吝为美德。 现在,他们这一帮纨绔堆儿里,竟然冒出了这么一个牛掰的人物!而且这财神爷一般的人物,还是他们兄弟! 让他们忽觉得有些...意外! “哟!” 曹泰撇嘴,对常茂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您瞧,您现在都不叫他二丫头了,都叫他小李子了!” “以前他不立事,我叫他二丫头没毛病!” 常茂继续大声道,“现在他立住了,在太爷子那有前程了,我叫他小李子,也没毛病!” 说着,瞅瞅邓镇,“谁庄了?” “我....” 邓镇说着,忽退到一边改口道,“您要做庄?那您来!” “我来!” 常茂把杯中剩下的葡萄酿干了,抹把嘴儿,“刚发了红利,我给兄弟们发点零花钱.....开牌!” 千金楼已经开业整整一个月了。 就在刚才,他们的好兄弟曹国公李景隆,刚给他们分了这个月的红利,也给他们看了账本。 从开业那天到现在,千金楼天字贵宾卡,总共售出三十张。 其中有十五张,是送人情的。至于送给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剩下的十五张,每张预存白银六千六百两。 仅此一项,就高达近十万银子。 地字号贵宾卡,售出五十张。 每张存银高达三千八百八十八两,这又是快二十万。 人字号贵宾卡,售出八十张。 每张卡要存银子一千九百九十九,又是十六万..... 还没算零了八碎儿,其他的进项就差不多五十多万了! 这些数儿加一块,都把这些纨绔子弟勋贵二代们给吓傻了。 尽管李景隆一再的解释,账上这些钱都是宾客的充值,不能都给兄弟们分下去。 而且各位的本金,还有这些充值钱是客人放在千金楼里的,必须都在账上。也再三的跟他们说了,这买卖刚开,京城里的有钱人是图个新鲜,所以进的钱多。 以后,不可能每个月都是这个数。 可刚开业一个月,每人就是一两万银子的分红,这些纨绔们都疯了! 当初李景隆要弄千金楼,他们就单纯的以为,是曹国公手面不宽裕了,想做买卖贴补家里。 谁知,丫竟然弄了个金山出来! 而且这一下,曹国公李景隆在他们兄弟们的心中,位置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高大了起来。 第4章 总有不怕死的(2) 旁边的雅间中,坐在茶台边儿的李景隆,听着隔壁哗啦啦的牌九,还有熟悉的骂娘声,苦笑着掏了掏耳朵。 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千金楼的管事周大福领着光禄寺中丞李至刚进来。 “坐....” 李景隆对李至刚一笑,且亲手给对方倒了一杯香茗,笑道,“这些日子,以行你辛苦了!” 说着,不等李至刚回话,他转头对周大福道,“去拿十五万的银票过来!” ~ “有两件事!” 就在周大福去拿银票的间隙,李景隆对李至刚竖起两根手指。 “公爷,您说....” 忽然间,李至刚心里一阵恍惚。 眼前这个少年公爷的身上,那种贵气.....越来越足了。甚至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给人一种,从容不迫但又居高临下,让你不敢反驳的威压。 “一会您走一趟!” 李景隆喝口茶,顿了顿开口道,“拿着本公的腰牌,进宫去弘德殿拜见太子爷....” 唰! 李至刚的眼珠子,直接就红了。 颤抖着起身 ,“您让卑职自己去见太子爷?去见....太子爷....?” “坐下!” 李景隆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我跟你说,老李呀!” “哎哎,卑职在!” “你这两次办差都办得不错,好日在后面呢!以后别说单独见太子爷,就算被皇爷召见,也不是没可能的!” 闻听此言,李至刚浑身的血都热了。 他这么兢兢业业图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往皇上跟太子的身边凑吗? “今儿你进宫,给太子爷送一样东西!” 李景隆话音刚落,周大福迈步进屋,十五万的银票放在了桌上,然后又退了出去。 “把这钱....” 李景隆把银票推到了李至刚面前,“给太子爷送去!” “啊?”李至刚愣住了。 瞬间之后,又马上清醒。 低声道,“是,您放心!” 他都不用问就能猜到,这肯定是曹国公孝敬太子爷的私房钱。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曹国公在这日进斗金的千金楼,给太子爷留着干股呢! “第二件事!” 李景隆又喝口茶,继续道,“让你进宫去见太子爷,是.....让你谢恩!” 嗡! 李至刚脑子当中,直接忽悠咣当一下子。 就听李景隆继续道,“天下第一街你有功...拍卖会你也有功....而且,接下来十月份的专卖权拍卖,也等着你出力呢!” “所以....” 李至刚心中已满是蚂蚁在爬了,可李景隆还在卖关子。 他看着李景隆那张俊美的脸,真想把他脑袋摘下来,然后倒转个儿,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 “所以,本公呢....在太子爷那,给你讨了个前程!” 嗡! 李至刚脑里又是咕咚一下,眼珠子通红通红的。 “你原本是六品的光禄寺中丞,左春坊左中允....” 李景隆继续道,“这两个差事你还留着,但是......” “公爷!” 李至刚终于忍不住了,颤抖着开口,“您....就直接说吧!” 说着,他哆哆嗦嗦的端起茶盏,咕噜就是一口。 “太子爷口谕,着升你为从五品上.....” “升官了!” 李至刚面容都兴奋的扭曲了起来,跟要吃人似的。 “升为从五品上,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 “苍天在上!” 李至刚心头狂呼欣喜若狂,浑身上下激情涌动。 就好像,哪怕此刻有千万敌人在眼前,他也敢毫不犹豫的冲锋过去。 大明的官儿,从五品是个台阶。 有些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有些人跨过去了,就是一条通天之路! 广东清吏司郎中,就代表着他在户部之中,掌握着大明广东一省的财税核查监督权!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个郎中虽然只有五品,但即便是广东的布政司使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但是,紧接着李景隆的一句话,直接让李至刚如坠冰窟。 “本来,给你争取的官职是更高的!” 李景隆淡淡的开口,“是想让让你当金科的郎中....” 嗡! 李至刚眼前一片金星,脑子又是嗡的一下,差点坐都坐不稳了。 户部下分四科十三司等,这金科乃是其中一科,主管的是天下渔盐税课的审核结算。 官场上把金科的郎中,称做户部四大金刚! 历来户部侍郎,都要经过这道坎儿...... “那..那...那...” 李至刚都快疯了,带着哭腔,“怎么没给卑职这个官职呢?” “哎!” 就听李景隆无奈叹气,“户部金科,是户部侍郎郭桓自己兼的,他毕竟是三品大员,太子爷也不好直接夺了他的权!” “郭桓,我曹你祖奶奶!” 尽管,户部侍郎郭桓和他李至刚没有半点交集,甚至来人都不认识。 可此刻在李至刚的心中,郭桓对他而言,已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你去了户部,你这性子不要太张扬!” 李景隆又嘱咐道,“本公听说,郭侍郎那人不是好相处的!” 说着,又低声道,“而且,你这郎中,原先也是他举荐了人的,现在落在你的身上,他难免对你有些看法!” “我曹你姥姥郭桓,我他妈干死你!” 李至刚心中再度大骂,不知不觉之间把郭桓当成了生死仇敌,除之而后快。 “不过你也别担心!” 李景隆又宽慰道,“户部的余熂余部堂,人还是不错的!” 李至刚完全没听进去李景隆说什么,心里一个劲的在骂,郭桓你个贪权的小人,耽误老子的晋升之路! 就这时,周大福在门外低声道,“公爷,凌老学士来了!” “你先去忙,回头再叙.....” 李至刚见李景隆起身,忙道,“公爷,您不必相送!” “没事,你走你的!” 俩人走到门口,就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都御史大学士凌汉,抽抽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走进来。 “哎呦,老学士!” 李景隆忙上前,“您要来怎么不早说,晚辈好去正门迎您去呀!” 凌汉眼皮眨了两下算是答应了,然后看看李至刚。 后者忙躬身,“卑职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左春坊左中允,光禄寺....” “知道了!” 他话都没说完,就见凌汉忽的摆手,“忙去吧!” “呃....是!” 李至刚又赶紧俯首。 “哎...?他....” 忽然,就在走出门的一刻,李至刚忍不住回头,心中疑惑道,“刚才曹国公起来,是送我的吗?他妈的,他是去迎凌铁头的吧?” 屋里,李景隆凌汉已是分宾主坐下。 李景隆亲手泡茶,双手奉上。 “您这是有事?” 凌汉主动来这千金楼,李景隆也是颇感意外。 “嗯!” 凌汉接了茶却没喝,放在手边,开口道,“前几天,你那边刚拨了五万的官学款子给洛阳......” “对!” 李景隆笑道,“可是不够使?或者又要给别的地方拨?嗨,这点事还劳您老自己来一趟,打发个人说一声....” “老夫,对不住你!” 突然,凌汉摇头开口。 李景隆闻言,心里顿感不妙。 “老夫力排众议,先给洛阳拨银子!” 凌汉咬着后槽牙,胡须眉毛气得直颤,“但不想....现在却落得个丢人现眼,有眼无珠的名声!” “老学士,到底是怎么了?”李景隆问道,“可是那款子.....?” “日他娘!” 凌汉直接大骂出声,“那钱到了地方上之后,竟然....被洛阳府给挪了!” “挪?挪用?”李景隆惊呼,“您怎么知道?” “洛阳的学正,是老夫的学生!” 凌汉咬牙,面色狰狞,“银子刚到,他那边正准备接收,却发现直接被知府衙门提走了!” “该杀的货!”李景隆冷哼一声,“挪到何处去了?” 凌汉面色惭愧,“给知府衙门的差役,衙役,发差遣钱!” 第5章 出京(1) “河南行省的压力,确实很大!” “之前朝廷五次北伐,河南负担的粮饷民夫最多,而且从开国到现在,朝廷还数次在河南组织数十万大军的操练!” “以至于地方上的府库空虚,再加上元季以来,打的最惨烈的地方就是河南,当地官府都不能说捉襟见肘了,而是实在的难以为继!” “据说,官府吏员差役等人的饷银,都拖欠了半年之久!” “这都是凌老学士说的!” 哗啦啦,就在李景隆说话的时候,阵阵水花声响。 此处是一个专门用来泡澡的雅间,水池下面掏空了,装上热炭,使得身处其中的人好像在泡温泉一样。 热气缭绕,香气升腾。 水池之中,朱标双臂展开,靠在池边,脸上还铺着一张白毛巾。 太子爷平日虽看着有些微胖,但此时看起来,他不是胖而是壮,属于典型的膀大腰圆。 哗啦! 朱标伸手,把脸上的毛巾丢在水中。 哗啦啦又是一阵轻响,却是一名风情万种,身材丰腴,穿着纱衣的少妇端着放有点心黄酒的托盘,缓缓走入水中,来到朱标身边。 “滋啦!” 朱标一口饮尽一小盅黄酒,然后翻身趴在池桌边,身后那少妇拿起他放在丢在池中的毛巾,沿着他粗壮的手臂,往后背方向细心的擦拭起来。 “他还说什么了?”朱标眯着眼,听不出喜怒的低声道。 “他还说!” 李景隆顿了顿,忍住不去看朱标身后的女子,又道,“这几年又因周王就藩在开封,河南的税收少了一大截!” “还有.....”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四爷在北平,总是索求无度。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还不断的给河南摊派北平都司,燕山三卫的军需!” 忽然,朱标开口道,“洛阳知府是许观秋对吧?” “这个微臣倒是不清楚!” 水池边很热,李景隆已是满头大汗,“臣对于朝中的官员,认识的一向不多!” “他还说什么了?”朱标又淡淡的问道。 李景隆明白,朱标口中的他,就是指凌汉。 “凌学士还说,洛阳知府跟当地的学正官说了,这个钱是暂时的挪用,来年秋后一定补上.....” “哈哈哈!”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已是笑出声来,“补?他拿什么补?” 李景隆顿了顿,“其实臣也搞不懂,甚至想不明白。老爷子的大诰之中早说了,贪污五十两以上就是扒皮充草点天灯,做成人皮褥子的罪过....怎么这些官儿,胆子还这么大?” 朱标没说话,而是顺势转身,面对给他擦拭身体的少妇,还顺手在那女子身上抓了一把,“下去!” 哗啦啦....水声再起。 那女子闻言脸色微红,然后把头扎进水中。 “啧!”朱标怒道,“我说让你出去!” 哗啦啦,那女子双手环绕身前,从池中爬了出去。 “你下来!” 朱标又对李景隆道,“给我搓搓后背!” “是!” 李景隆三两下扯掉身上的蟒袍,噗通一声跳进水池。 朱标瞥了一眼李景隆,笑骂,“你小子,活驴呀!” 说着,再次转身,闭着眼,“使点劲搓.....! 唰唰唰! 李景隆手中的毛巾三两下之后,朱标的后背上就满是一道道的红檩子。 “嗯!” 朱标惬意的长出一口气,“凌铁头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这事被洛阳那边给压住了。因那学正官是他的学生,才把事情透露给他!” 李景隆双手按着毛巾,顺着朱标的肩膀,唰的一下。 “哼,屁话!” 朱标冷笑,“无非既是觉得这事太大,想把自己摘出去罢了!” 哗啦哗啦,李景隆往朱标身上倒了两瓢热水。 “压,是压不住的。除非,这次挪动官学款,是洛阳府上下一致的意见!” 朱标又道,“而且,他们笃定了,明年一定有办法堵上这个窟窿!” 忽然,李景隆觉得这事,好像远没有这么简单! 绝不只是当地官员因为财政紧张,挪用了官学款一件事! “许观秋....洪武十三年国子监出身!” 朱标又是一笑,“户部右侍郎郭桓的门生!” 李景隆的手再次猛的一顿。 稍微对明初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郭桓正是明初四大案之一的郭桓案的主角。 据说这人贪污了差不多整整大大明国库一年的收入,据说在这次案件当中,大明帝国除了兵部尚书之外,其余六部尚书侍郎等悉数被杀。 甚至在这期间,官员们上朝之前都要给家里留遗书。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牵连至死。 但其实历史上真正的郭桓案,一直扑朔迷离。而在后来满清所修的明史当中,更是用了一个成语来描述。 语焉不详! 因为在郭桓案的表面之下,被杀的远不止是朝廷的官员们,还有许多民间富豪,粮长地主等..... 而且在郭桓案之后,老爷子发动了他在位期间十三次北伐之中,最为盛大的,也是取得战果最辉煌的两次北伐。 也是汉人王朝之中,历代王朝难以出其左右的两次。 辽东北元太尉纳哈出之战! 蓝玉捕鱼儿海之战! 前者歼灭招降辽东北元二十多万大军,其中除了北元太尉纳哈出之外,还有北元亲王郡王国公将军,平章太尉,参政院判,万户同知等三千余人。 后者除却北元皇帝和太子匹马逃窜之外,宗室王公丞相嫔妃悉数被俘,招降北元兵丁七万。 两次北伐,直接把北元给打崩了!使得原本还能号令草原的黄金家族,成了丧家之犬。 但大明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 仅纳哈出之战,仅仅是账目上可以查询的数字。 洪武十九年拨银九百万,粮一百二十万石,从北平河南山东山西,征民夫二十万! 注意,这仅仅是有记载的,还远没有算上从洪武十八年筹划北伐开始,走海路达到辽东的军需花费。 还没有算上战马,军械等物的损耗。 以至于后世有人说,郭桓案不但是朱老板对大明内部的一次大清洗,更是一次大规模的.....劫富! 朱老板何许人也? 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贪污,那不是在高压线下面钓鱼吗? 还贪污了大明一年的赋税总和,差不多三千多石的粮食,那不是直接摸高压线吗? 但这其中,也隐藏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郭桓到底干了什么? 而现在从朱标看似无心的言语之中,认为洛阳的地方官员,笃定了来年秋收能补上这笔账。 那李景隆就不难认定,这里面有猫腻! 就这时,朱标再次开口道,“哎,郭桓那人,最近很得父皇的看重!” 说着,他微微转头,看向李景隆,“你觉得凌汉那人咋样?” “老学士刚正不阿,廉政无双....” “哼!” 朱标咧嘴笑道,“那老登比猴儿都精! 他要是真的刚正无双,这事他应该直接捅到父皇面前去,跟你说什么?” 李景隆骤然明白过来,“他算准了,臣会跟太子爷您说!” “他为何要这么做?” 朱标又是笑笑,趴在水池边,“因为他知道,朝廷要做什么!” ~~ “他知道,我不知道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我就想过我的太平日子,偶尔那么...责任心爆棚,指点下江山吾的。你们这么多心眼子,跟你们在一块儿,我他妈都少活十年!” “你们到底要剂霸干啥呀?” “挪用款学款者....” 朱标从水中起身,走出池外,披上浴袍,开口道,“杀无赦!” 说着,他看着李景隆一笑,“但是....这事必须要落成.....” 李景隆也不知怎么了,一句话脱口而出,“个人行为?” “聪明!” 朱标一笑,“诛连是可以,但不是现在!” “不是不株连,而是先养着!” 李景隆心中似乎明白了,暗中道,“你们爷俩是在憋着个大的!” “而且........而且凌老头通过我的口告诉你了。你太子爷只杀一人,你还是那个贤良仁厚宽宏的太子爷?” 果然,就听朱标说道,“拍卖会是孤的首肯,那这事孤来办!” 忽然,李景隆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但这个主意是你想的,官学的款子是你负责,人...你来杀!” “太爷子!” 李景隆口中发苦,忙道,“臣...没杀过人呀!” 朱标微微皱眉,“你怎么这么胆小?” “臣真没杀过人!” “所以才要有第一次呀!” 朱标正色道,“往后,你是孤的肱骨之臣,不杀人,你怎么当大明的肱骨?” 说着,朱标叹口气,“没人愿意杀人,但这世上,许多事的尽头,就是杀人!杀人,是有些事最好的答案,最好的解决之法!” “那....”李景隆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 “你回去准备准备!” 就听朱标继续开口,“咱俩后天动身!” “啊?” 李景隆再愣,“哪去?” “河南走一趟!”朱标笑道。 “不是....” 李景隆忙从池子中跳出来,“臣...下个月就成亲了!” “下个月成亲,这个月出门,不搭嘎呀!” 朱标甩了一眼李景隆,“你赶紧穿上衣裳,别甩来甩去的!” “没这么急吧?” 李景隆套上衣服,低声道,“臣...什么都没准备呢!” “骑上马,穿上蟒袍,世袭罔替曹国公,准备什么呀?” 朱标斜了李景隆一眼,“磨磨唧唧跟娘们似的,你以后怎么成大器?” 第6章 出京(2)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且不说李景隆,先说太子朱标。 他返回紫禁城弘德殿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西垂。 “太子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总管太监包敬,捧着一件常服,站在朱标身后。 而朱标则是站在镜子前,双手按着自己的肚子。 “你说.....?”朱标沉吟道。 “奴婢听着呢!”包敬忙道。 “你说肚子要是小些,话儿是不是就显得长些?”朱标开口道。 “这....”包敬一时愣住了。 “哈!”朱标忽然一笑,“孤忘了,你都没话儿的!” 说着,穿上常服,“李至刚是不是在外边候着!” “已经在外边候了一下午了!” 包敬躬身道,“太子爷,这位李大人可真够可以的!就这么咱在侯见房中,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身子都打晃了,都不坐下等!” “掌嘴!” 朱标皱眉,呵斥道,“朝廷官员,是你能评价的?” 啪! 包敬赶紧给了自己重重一个嘴巴,“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 “这也就是在孤的面前,容你放肆了!” 朱标点点包敬,“若是父皇听见你这话,你脑袋就得搬家!” 包敬顿时脸色惨白。 “传!” ~~ “太子爷口谕,传光禄寺中丞,左春坊左中允李至刚觐见!” 已经站了两个时辰,身子摇摇欲坠的李景隆如闻天音。 他迈着僵硬的脚步,带着僵硬的笑容,快步走入玉华堂。 “微臣李至刚,叩见太子殿下!” 朱标坐在书案后头,笑吟吟的。 “等了许久吧?” 说着,摆手道,“给李郎中搬个凳子来!” “臣....” 瞬间,李至刚就哽咽了。 他终于混到了,混到了可以在太爷子面前有座位的地步了。 “臣不敢!” “坐那,好好跟孤说话!给孤奶茶,给李大人香茗!” 朱标说完,看向李至刚,“提升你为户部郎中的事,你知道了吧?” 咚! 李至刚跪在地上,大声道,“太子爷提拔之恩,臣没齿难忘!” “是你办事的能力出挑,孤才格外看重你!” 朱标看着跪着的李至刚,“跟孤说说,去了户部该怎么办?” “臣听闻户部弊端甚多!” 李至刚之前心中打了一万遍的草稿,此刻回答起来不假思索。 “所以臣到任之后,一定革除弊端....” “急了点吧?” 朱标端起奶茶,遮住自己半张脸。 “嗯?” 李至刚心中愣住,暗道,“太子爷这是何意?” “你刚去,很多事还不熟悉!贸然的提出...改革!” 朱标放下茶盏,“你又不是一部尚书,走不到一言九鼎,你怎么改?” “臣迎难而上....” “只怕你会被人家踩在脚下,边缘你,排挤你才是真的!” 朱标冷笑,“你这人,不会做官!” 陡然,李至刚满腔的热血唰的退下去了,迷茫的看着朱标。 ”你说有弊端,孤不知道?“ 朱标冷笑,“但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你是孤的东宫出身....” “呜呜!” 李至刚几乎即刻哭出声,“臣是太爷子您的人!生是您的活人,死是您的死人!” “要升你的官,那么多好地方,那么多可以出成绩的好地方,孤不选,为何要把你放在户部?” 朱标又道,“您心里就没琢磨过?” “臣.....” 李至刚满脸迷茫,突然又福灵心至,开口道,“臣就是太子爷您的耳朵,您的眼睛.....” “这话说的!” 朱标摇头,“孤是让你去历练去的!” 说着,放下茶盏,“记住,不要盲目的急躁的想着做成绩,而是看看你的同僚们在干什么!” “萧规曹随?”李至刚疑惑道。 “呵!” 朱标摇头,“你可真够笨的!” 说着,心中暗道,“二丫头能玩你五个来回还带拐弯的!” “还请太子爷明示!”李志刚低头,神色惶恐。 “你呀,性子过于急躁了!” 朱标又道,“记住,去了之后不要和郭侍郎起冲突!” 忽然,李至刚好似明白出什么了。 “郭侍郎吩咐的事,你也别拆台!你就认真去做!” 朱标又道,“孤问你,要是他让你做的事不对,你怎么办?” “臣...” 李至刚想想,“也还是认真去做,但记在心里!” “嗯嗯!” 朱标点头,心中暗道,“他没笨到家!” 随即,开口道,“孤看重的就是你这股认真的劲儿,所以才把你放在查账的位置上,好好干,自有远大前程!” 这句话,陡然又让李至刚热血上头。 咚咚的叩首,“臣,必不辜负太子爷一片苦心!” ~~ 又是一日,风和日丽。 一行骑士,从沿着应天府通济门出城,来到城外。 马上的骑士虽人人便装,但一看气质就不是凡人。 人人双马不说,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十骑面无表情,眼帘低垂的护卫。 这一骑所到之处,人群如退潮一般散开,避之不及。 “说了微服出京!” 朱标皱眉,看着身边的李景隆,“闹这么大阵仗干嘛?” “太子爷!” 不等李景隆开口,常茂已是抢着说道,“不关李子的事,是臣觉得还是多带些人好!” “你这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一群人都是贵人!” 朱标马鞭指着身后的护卫们,“人家一看,就知道这些杀才都是亡命徒!” 说着,摇摇头,甩着马鞭,“走吧!” 就这时,朱标忽然发觉李景隆神色有异。 就见这小子,突然纵马从队伍中冲了出去。 “哎.....” 朱标纳闷,在马上伸长了脖子看去,然后一笑,“邓镇,你妹子来了!” 说着,打趣道,“是送你吗?” 申国公邓镇唰的一下满脸通红,李景隆冲过去的地方,正有一人站在路边等候。 不是他妹子邓小凤还是谁?” “啧啧!” 朱标在马上抱着怀笑道,“看人家这小两口,真是如胶似漆呀!” “嘿嘿嘿!” 边上常茂曹泰等人,咧嘴坏笑。 ~ “你怎么来了?” 李景隆拉住缰绳,看着骑马伫立守在路边的小凤,“也不事先说一声!” “你要出门了!怎么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小凤声音微恼。 “我...我怕你担心呀!”李景隆笑道,“放心吧,我没事的,就是陪着太子爷出去溜达溜达!” 说着,低声道,“等回来时,咱们就成亲!” 唰,小凤脸红了。 然后看着李景隆,“那你...自己小心!千万别....” “别怎么?” “别把自己晒黑了!” 小凤低头抿嘴,“黑了就不好看了!” “黑的才好看,显得粗实!”李景隆笑道。 “啊?” 小凤似懂非懂,懵懂的抬头,“总之,你要快快回来!” “嗯!” 李景隆回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看热闹的众人,然后开口道,“你今儿真好看!” “又哪好看了?不是跟往日一样吗?”小凤美目流转。 “我也说不出来,但就是好看,就是那种....” 李景隆笑道,“看一万年都看不厌的好看!” “呵!” 小凤捂嘴轻笑,“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说着,忽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扔到李景隆的怀中。 “这什么呀?” 李景隆直接打开,摸着绵软份量也不重,但却是一件环环相扣的锁子甲,精美得好像艺术品一样。 “出门在外小心些,这甲轻便不压身,你穿在身上,也不惧冷箭!” 小凤说着,依依不舍,“李子,出门在外,你千万小心呀!” “嗯,放心吧!” ~~ “放开我.....” 不远处,骑士之中,邓镇推托着曹泰和常茂的手臂。 看着前边的李景隆,咬牙骂道,“那是我家的宝甲,家传的呀.....” “哥哥哥...” “兄弟兄弟...” “算了算了,李子也不是外人,谁穿不是穿呢!” 第7章 偶见(1) 徐州是个特别的地方。 你说它是南方吧,但无论饮食还是百姓的习性,他都和北方颇为类似。 但你若说他是北方吧,它在地理上归属于直隶,属于不折不扣的南方。 而且这儿,自古以来就出精兵强将。 汉高祖刘邦及其开国功臣,多出于此。 若是在细说的话,其实大明帝国洪武皇帝的祖籍也属于这一撇子。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朱跟老刘还是老乡! ~~ 八月时节,京城应天府是骄阳似火,徐州就是妥妥的大火炉。 李景隆朱标一行人快马来到城外,早已是人困马乏汗流浃背。 而且顺着额头流下的汗水都是黑的,用手一搓,都能带下皴来! 作为南北门户,连接三省的交通枢纽。 即便是徐州的外城,也是异常繁华。 “老板娘.....” 曹泰骂骂咧咧的下马,大步走入一家门前搭着防晒棚,还算宽敞的馆子,“老板娘?人呢?” 还不是饭口的时候,饭馆里没啥人。 柜台后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拿着手中的蚊拍,不停的驱赶着蚊虫。 猛听有人大声喊,抬头看去,却是一群骑着健马,穿着不凡的大爷。 当下赶紧捋了把头发,扭着水桶腰出来。 “吃饭?” 做买卖的眼尖,老板娘一看这些人就不是寻常人,而且都是外乡口音,料定是敢花钱的主儿,顿时笑得脸上的粉都往下掉渣。 “不吃饭还嫖娼?” 曹泰斜眼骂道,“有啥好吃喝?”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话音刚落,就听紧随其后进来避阴凉的朱标骂道,“多大个人了,整日满嘴污言秽语!” “哎呦,无妨无妨!” 那老板娘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当中谁真大爷。 甩着手里的毛巾来到朱标身前,殷勤的擦着桌椅,“客人是用饭?” “嗯,随便吃点!” 李景隆上前一步,将那老板娘跟朱标隔开,顺手从她手里夺过毛巾,仔细的擦拭了一番。 “您坐.......” 说着,李景隆环视一眼店中,“先弄些凉水,弄几条干毛巾,我们赶了大半天的路,擦擦身!” 此时此刻,他咯吱窝裤裆里都黏糊糊的,跟抹了浆糊似的。 “还擦啥?” 老板娘咧嘴笑道,“看着门口那水缸没有?里面的水晒了一天,温乎的!几位爷直接在水缸边上洗就是了!” “咦?” 曹泰在旁笑道,“我们几个就在这水缸边上脱了洗?那不便宜你了?你就不怕,看了我们的身子之后,晚上睡不着?” “呵呵呵!” 老板娘捂嘴轻笑,“挨着这运河边上,壮硕的汉子俺见多了....” “那可未必有我壮实!” 曹泰靠近些,眯眼笑道,“我跟你说,我这一身的硬肉....” “你能不能有点正事?” 李景隆无奈,皱眉道,“你咋见这女的话这么密呢?” 说着,转头看向老板娘,“有啥吃喝?” “把子肉,羊肉汤,烙馍....” 老板娘目光在一众汉子的身上扫过,专挑好的报,“还有小烧鸡,我们徐州的小烧鸡那可是天下一绝.....” “都要了!” 李景隆大手一挥,“快点上来!” “药酒不?” 老板娘又低声道,“小店有正儿八经的土烧锅,喝一口美地很!” “不要不要,我们一会还要进城!” 就在李景隆说话的时候,朱标的眼睛一直盯着远处,拥挤不堪人流嘈杂的运河。 忽然,李景隆觉得朱标拉了他一把。 他顺势在朱标身边坐下,低声道,“太子爷,您有什么吩咐?” “看那边!”朱标朝运河岸边努嘴。 李景隆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几个把总打扮的军汉,正对着一名穿着青衣,好似寻常农家员外似的人,不住的点头哈腰,作揖道歉。 那边隔得有些远,说的什么这边听不清楚。 但从那把总的态度来看,已是谦恭至极。 “你再看那些兵丁!” 朱标又指着,运河边上那些在货船之上检查的兵丁们,“发现什么没有?” 李景隆眯着眼看过去,一开始还没察觉什么异常。但多看两眼之后,就发现了端倪。 那些检查货船的兵丁们,是挑着来的。 有的船他们不查不碰,径直略过。 但是有的船他们查得格外仔细。 就这么三五眼的功夫,已有船只被查出船舱之中有夹层,夹层之中有违禁的夹带。 船东连水手,连狡辩都来不及,就被如狼似虎的兵丁给套上了铁锁链。 “看出什么没有?”朱标低声问道。 “那些没查的船....”李景隆低声道,“看样子是官造的,都是官船的样式....” 朱标点点头,“接着说!” “是....?”李景隆沉吟片刻,“应该是背后有靠山的,已经疏通好了的,所以才不被查!” “呵呵!什么靠山比公主还厉害?” 朱标冷笑道,“我三妹家的船有人扣,这家船官府反而帮着遮掩...呵呵!” 说着,他转头看向一直警戒着周围的常茂,“毛头!” “在!” “这里面有你家的事儿没有?” 常茂明显怔了下,然后先是看了眼李景隆,才开口道,“太子爷,您是知道的,臣家里不缺钱呀,何必弄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儿?” “唔!” 朱标点点头,又看向另一边的邓镇。 “臣家也没有,臣父亲当年抢的....” 邓镇面上一红,“臣父亲生前留下的积蓄,足够臣一家子衣食无忧了!” 朱标又是点头,看另一侧的东平侯韩勋。 后者一摊手,正色道,“太子,臣爹死的早.....也就是您怜惜臣,给臣些脸面,旁人谁会给臣脸面呀?” 紧接着,不等朱标看过去,宣宁侯曹泰也马上道,“臣爹死的也早!”说着,“战死的,骨头渣子都没找回来!” “这么大的能耐!” 朱标又看向运河边上,那糟乱的场景,低声道,“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老一辈的开国勋贵......” “诸位客官,小烧鸡,把子肉来啦......” 就这时,老爸娘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放在了桌上。 “几位慢慢吃着,不够再添!” 说着,老板娘的目光在朱标身上打转,笑道,“这位大爷,您尝尝这小烧鸡,都是我亲手杀了,亲手拔毛,亲手做的......” 说到此处,她竟然主动伸手,扯下一条鸡腿来,送到朱标的碗边,“来,您试试.....” “行行行,我自己会吃.....”朱标忙道。 “老板娘你忙你的去吧!” 李景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啪的一下放在桌上。 顿时那老板娘眼睛唰的一亮,嗖的一下抓着银子塞怀里,然后叉着腰,“诸位今儿走不走,不走小店也有地方住.....” 说着,又低声道,“要是晚上想要快活,也有姑娘.....” “老板娘!” 陡然,门外一声大喊。 众人诧异的看过去,却是刚才在运河边上,跟人点头哈腰的那名把总,带着几个兵,满脸愤恨的走了进来。 “酒!” “娘的,拿酒来!” 第8章 偶见(2) 砰! 啪! 一个酒碗在桌上被直接拍碎,半边桌子重重的翘起,落下。 那把总干脆直接拎起酒坛子,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然后双眼通红,坐在那喘着牛气。 “娘的。老子早年也是跟着李大帅跟鞑子拼过命的好汉子,如今却要在这徐州,受这种鸟气!” 咕噜咕噜,那把总又灌了两大口,咬牙道,“若不是老子早已成家立业,今日哪怕这官不做了,去山上落草,也要直接抽刀剁了那鸟人!” “大哥不可说胡话!” 边上,一名兵丁劝道,“李太师家的人,咱们可惹不起!” 瞬间,李景隆和朱标同时竖起了耳朵,然后同时对视一眼。 李太师? 大明朝的李太师,就只有一个人。 韩国公李善长! “什么鸟太师?” 就听那把总继续骂道,“没咱们这军汉打天下,他当个鸟太师!” 说着,继续不忿的骂道,“他家的船过境咱们徐州,咱们不敢查也就罢了,还让咱们的弟兄给他赶紧把河道清理开,让他们的船先行,也太跋扈了!拿咱们弟兄当他们家佃户使唤?” “咱们动作慢了些,他们家那些狗仗人势的狗奴婢,还对着咱们指鼻子骂。我曹他奶奶的,老子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大哥,也怪了!” 这时,另一名兵丁开口道,“以前他李家的船,吃水没这么深呀?” “这回装的是木料!” 那把总张嘴,咕噜咕噜把一坛子酒全灌下去,继续开口道,“说是李太师要在淮西定远老家盖宅子,专门派人去高丽那边找的好木料。” “啧啧!” 又一名兵丁撇嘴道,“太师好威风,修宅子的木头都得是高丽的!” “呵!” 那把总酒意上涌,斜眼道,“这算啥!俺听千户大人说过,李太师家修宅子的工匠,都是以前给皇上修皇宫的....” “而且他们家宅子先前弄地基的时候,中都总管府还专门给调了五百兵过去当长工....” ~~ “李善长.....不应该如此不智吧?” “莫非是他家里的人,打着他的名义?” 闻听此言,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然后偷偷看了一眼朱标。 发现后者一直在慢条斯理的吃着烧鸡,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来。 “这些事,朱家爷俩不知道?” 李景隆心中又道,“小朱可能真不知道,毕竟锦衣卫现在还不听他的!但老朱必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忽然,李景隆就听身边的朱标小声的嘟囔一句,“出来带个小本本好了!” “呵!” 李景隆心中笑出声,“标子,你也不用记!你老子那边关于李太师的黑材料,肯定早就厚厚一本了!” 但同时,他也心中警觉。 “一个人要想始终身居高位不出事,不但自己立身要正,而且还要约束好身边的人。” “不然的话,可能没被敌人给干掉,先让自己身边的人给害死了!” “走吧!” 这时,朱标忽然丢了手中的食物,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赶路!” ~ 一行人没有进城,而是绕过了徐州城,走乡野小路,继续出发。 大概是因为饭馆中的那一幕,连朱标在内,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兴致寡淡,再没有刚出发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太子爷,为何不进城呢?” 见队伍中没人说话,李景隆开口道,“不是说,在徐州歇一天吗?” “没心情!” 朱标轻轻的甩着马鞭,脸上露出几分讥讽来。 “其实臣以为,太子爷您也不必太过于挂怀!” 李景隆宽慰道,“何为权贵?自古以来权贵皆是如此!” “我用得着你开导吗?” 朱标白了李景隆一眼,“我心里不是因为恰好撞见李太师家的威势难受,而是......” 话虽没说完,但李景隆心中已猜到了朱标要说的下半句。 他之所以生气,并不在于这事。 而是在于李善长或者说李善长家族的不知收敛,还有....李善长的老糊涂! ”面子都是自己赚的呀!” 李景隆心中再次自省,暗中道,“给脸不要脸的后果就是.....自己把路走绝了!怪不得昨天标子跟我说,许多事到最后,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杀人!” “孤...跟你们说!” 朱标忽然对着身边的侍卫们正色开口,且换了一个极其正式的自称。 他只有在要说正事的时候,才会自称为孤。 话音刚落,常茂曹泰韩勋等人,都在马背上正色倾听。 因出京的时候朱标觉得阵势太大,所以明面上只带了他们几个人。 “你们都是孤的身边人!” “你们要脸面,孤给你们!” “要前程,孤也给你们!” “但是....” 朱标说着,手中的马鞭一个个的点过去,“都给孤记住一句话,干什么事,都要堂堂正正的,别给孤丢人!” “喏!” 众人轰然应答。 其实这些人,谁都不傻! 他们心里都清楚,李太师的家人在地方上这么霸道,丢的其实不是李太师的人。 丢的是,皇上的脸面! ~ 一行人继续前行,眼看天色即将暗淡下来。 不远处,村落已清晰可见,空气之中飘荡着阵阵炊烟。 “晚上就在前边庄子上借宿一晚!” 朱标马鞭指着前方,随即看看众人,笑道,“都换一身衣裳吧,这一路奔波,浑身都是汗臭!” “太子爷!” 曹泰指着前方小路旁,青山脚下,开口道,“哪有一条小河....要不咱们去洗洗?” 说着,摊手手,“不瞒你说,臣现在靴子里黏糊糊的!” “是的洗洗!” 常茂在旁笑道,“这厮的脚,本来就迎风三里逆风三丈....” “洗!” 朱标大手一挥。 ~~ 留了一个人,在山坡上看着战马。 李景隆朱标常茂等就在河边脱了衣裳,然后噗通噗通一个个浪里白条似的跳入水中。 哗啦! 李景隆抹了一把脸,天色已暗淡下来,远处灯火闪现,但河中的水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温暖。 “噗!” 河看着窄,但水颇深。 朱标吐了一口水,笑道,“出宫来,就是来散心的!就该如此肆无忌惮.....” “太子爷,要臣帮您擦背....” 李景隆说着,突然目光一愣。 “咋了?” 朱标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低呼道,“我曹,有娘们?” “哪呢?” 曹泰嗖的站起身,“哎哟,正朝这边来呢!” 众人看过去,就见远处小路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扯着裤腰带一路小跑,正奔着他们这边河岸边上,半人高的草丛而来。 “她.....?” 李景隆眼珠转转,“是不是要解手?” “坏了!” 朱标也道,“要是被她看着了,咱们就是登徒子了,说都说不清楚!” 话音刚落,就听噔噔噔一阵脚步。 却是那年轻的妇人越跑越快,她是在岸上,李景隆朱标等人是在水中,且被岸边的水草挡着。 而这妇人心急之下,也没朝这边看。 “藏起来..咕噜咕噜.....” 朱标说着,捏着自己的鼻子,潜入水中。 其他众人,也感觉如此。 噔噔噔! 唰唰唰唰! 那年轻妇人跑到了半人高的草丛边,四处看了一眼,然后直接解开裤子,蹲下去。 哗啦啦啦..... 水中潜中的众人,就听岸边传来一阵澎湃之声。 “我曹....” 随后几人心中怒道,“她...对着河里尿?” 李景隆心中一慌,拉着朱标缓缓从树中探头,就见岸边水中,水花翻涌,层次分明! 哗啦啦! “哎呀哎呀,哎哟妈呀!” 岸边的女子惬意的发出声音,但随即目光陡然愣住。 就在她的身边,草丛之中,赫然扔着几件男人的衣裳还有靴子。 她诧异的拿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 哗啦! 却是河水之中,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噗噗的吐着口水起身。 常茂刚抹了水睁开眼,就看见眼前一阵白花花...... “啊?” 那少妇大喊一声,提上裤子撒腿就跑,“非礼呀!” “你别跑....” 曹泰大骂,“你个臭娘们!岸边你不尿,你往河里呲...我呸....哕!” “赶紧穿衣裳!” 朱标爬到岸边。 “太子爷,您没喝....没呲着....” 常茂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事!” 朱标摆手道,“二丫头先拉着我起来了!这女子也是,那么大的地方不尿....” 正说着,他忽然一愣。 就听不远处的村庄已是敲锣打鼓,人声鼎沸,且有狗儿不住的嚎叫。 “来人那,抓淫贼呀!” “有淫贼看了二傻子媳妇屁股啦!” “老少爷们抄家伙呀.....” “快快!” 李景隆大惊失色,套上衣服,喊道,“来人,牵马来!” 可是,战马都在远处山坡上,放马之人是韩勋,他似乎没听清,还在回声,“啥?您说啥?” “牵马....” 李景隆大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庄子之中,无数男人已经挥舞着锄头粪叉冲,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冲了出来。 “别喊了!二丫头快跑!” 朱标就穿了裤子靴子,拉着李景隆撒丫子就朝远处跑。 “哎哎哎!” 曹泰大喊,“等等我.......” 说着,噗通一声,却是没踩实,一个狗吃屎跌在了草丛中! 然后迅速爬起,就穿了一只靴子,光着屁股甩着腚...... 正跑着,就感觉身边嗖的过去一股风。 却是常茂,嗖嗖嗖一阵狂飙。 “哎,毛头大哥,你别那么快?” ~~ “抓淫贼呀!” “抓着浸猪笼呀!” 一群乡下汉子,疯狂的追。 乡间的小道上,李景隆他们....疯狂的逃窜! 第9章 我大舅子呢(1) 呼哧...呼哧... 夜色黑得近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李景隆和朱标一阵疯跑。 根本不知跑了多远,反正是实在跑不动了,躲进一片果园之中。 双手按在膝盖上,猫着腰呼呼的喘着粗气。 噔噔噔... 一阵激烈的脚步,却是光着膀子的常茂,甩着一身护心毛,嗖的冲了进来。 “太子爷,咱跑啥呀?” 常茂瞪着牛眼,“臣等身上都带着刀呢?” “刀刀刀刀....” 啪! 朱标掰下一根树枝,对着常茂的脑袋就来了一下,怒道,“真闹出人命来,咋收场?人家全庄子的男人都出来了,你能砍几个?” “对对对!”李景隆在旁边补充道,“太子爷说的是,这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朱标双手叉腰,站起身来,朝夜色之中眺望。 远处还有灯火闪烁和阵阵犬吠,想来是那庄子上的男人,正带着猎狗满山遍野的抓人呢! 常茂光着膀子,穿着单裤。 李景隆和朱标稍微比他强点,身上还穿着内袍,但也极其狼狈! 噔噔噔....噗通! 先是疯跑之声,紧接着是栽倒之声。 随即,曹泰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毛头大哥,你不等我.....” “过来,别嚎了!”常茂低声怒道。 月色下,就见曹泰身上不着寸缕,就左脚还穿着靴子,浑身上下满是泥泞,头发上还插着几根狗尾巴草。 “呜呜......” 曹泰呜咽着上前,一把抱住朱标的大腿,“太子爷,可撵上您啦....呜呜,我刚才差点让狗给掏啦!” “闭嘴!” 朱标怒道,“瞧你这点出息?” 说着,他环视一周,又怒道,“韩勋呢?”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之声。 不等其他人所有反应,曹泰已是唰的跳起来,钻出果林,张开双手原地大跳,“这呢....小韩...这呢?” ~~ 吁! 韩勋勒住战马,咚的落地。 然后反手按着腰刀过来,目光焦急的转了一圈,满是后怕的说道,“太子爷,终于追上您了!” 说着,又解释道,“您几位刚才嗷嗷跑呀!臣在后面骑马都没追上....” “闭嘴!” 朱标呵斥一声,回头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走!” “是是是!” 韩勋这才明白过来,“您请上马,您慢点....” 正说着,他忽然被常茂的大手抓住。 然后常茂的大手,就开始撕扯他的衣衫。 “哎,哥哥.....” 唰的一下,韩勋吓得小脸煞白,声儿都发颤了。 “借我件衣裳!” 常茂不由分说,扯下韩勋的外袍就套在身上,“没见我这光着膀子呢吗?” “我我我我...还有我!” 曹泰急得不行,也伸手去扒韩勋的衣裳。 “滚一边去!”韩勋怒道。 “曹!” 曹泰浑身上下就穿着一只靴子,原地大跳,骂道,“给我件衣裳,我挡着点儿!” “给你我就光了!”韩勋怒道。 “大哥大哥....” 曹泰又去央求常茂,带着哭音儿,“给弟弟分点,我挡一挡....” “你...哎!” 常茂摇头叹气,刚套上的衣裳又扯下来,吱嘎一撕,把下襟给扯下一块布来。 “给!” 曹泰接在手中,看看屁帘大小的布料,直接愣住。 “愣啥呢?” 常茂怒道,“能挡住!本来你也没多大!” 就这时,朱标早已翻身上马,已是等的不耐烦,且远方的火光越来越近了。 当下怒斥道,“还不快走!” “走走走!” 常茂大手一挥,“李子,明儿早上找个店铺,咱们买几件新衣裳!” 闻言,李景隆下意识的摸腰,然后脸就僵了。 “刚才.....” 李景隆哭丧着脸,“跑的太急,钱袋子在河边,没来得及拿......” 朱标的脸也僵了,然后看向曹泰常茂韩勋等人,“你们别告诉我,你们几个身上都没带钱?” 常茂摇头,“臣自小就没出门带钱的习惯!” 韩勋也摇头,“臣都是花李子的钱!” 曹泰腰间围着一块布,脚踩单靴,摘着脑袋上的狗尾巴草,“臣这样....带没带有区别吗?” “我.....” 瞬间,朱标目眩头昏,捂着额头道,“我多于带你们出来!” “哎?” 突然间,李景隆又惊呼出声。 “又怎么了?”朱标问道。 “那个....” 李景隆舔舔嘴唇,惊恐道,“臣...大舅哥呢?” “对呀,小邓呢?” “我捋捋嗷!” 曹泰仰望星空,张口道,“就在刚才,那娘们拽着裤腰带,从山坡上往咱们河边跑的时候....” “我正跟邓大哥比划谁扎猛子厉害,赌注是五十两银子!” “我憋气没憋过他,从水里探头出来,恰好看见那娘们扯开裤腰带,蹲在了河边上....” 啪! 说着,曹泰一拍大腿,“坏了!” 而后,他后知后觉到,“我邓大哥,是不是.....” 瞬间,众人的心悬了起来。 “我邓大哥是不是....扎猛子憋过去,淹死了?” “滚您娘的蛋!” 常茂咣当就是一脚,“你咋不替好人淹死呢?” 突然,就听韩勋在旁颤声道,“我刚才,骑马追你们的时候.....听见有人喊....” “喊什么?”李景隆追问。 “抓着了!” “嘶.....”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朱标又是长叹一声,看向李景隆,“徐州总兵以前是你爹的部将?” 说着,无奈道,“调兵吧!” “太子爷....”常茂惊呼,“这调兵?多丢人呀?” 堂堂大明帝国的储君,还有三位世袭罔替的国公,两位侯爵,就因为看了小媳妇在河沿上解手。 然后让一群庄稼汉,撵的漫山遍野的跑,衣裳都没来得及穿,而且还被人抓住一个,多丢人呀? 曹泰唰的一下,抽出马鞍边的长刀,怒道,“太子爷,不用调兵,臣护着您....” “滚一边去吧你!就你们...” 朱标摇头,捂着心口,“我爹身边有那群老兄弟护着,才能打下江山!!” “到我这儿....我身边你们就这些杀才.....他妈的不把江山丢了都万幸了,你还保护我?” ~~ “七舅姥爷....”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小村庄中,正中间的堂屋里。 一个矮胖的庄稼汉,对一个盘腿坐在炕上的干瘦老头,恭恭敬敬的开口,“抓着一个!” 老头山羊胡子微微翘起,“狗日的人呢?” “抬上来!” 那矮胖汉子的话音落下,几个青年男子,拎着一个木头笼子从外进来。 笼子之中,一个嘴被堵着,手脚被捆着,光腚的男子不是申国公邓镇,还能是谁? “你....” 山羊胡子七舅姥爷,看着笼子里的邓镇,“从哪来?叫啥名?”说着,啪的一拍炕桌,“为啥偷看俺外甥女解小手?” “呜呜呜.....”邓镇瞪眼,嘴被堵着,口不能言。 咣当! 矮胖汉子踹了木笼一脚,怒道,“问你啥你说啥....回话!” “呜呜呜.....” “哎呀!” 矮胖汉子撸袖子,顺手抄起门栓,“你还挺犟?” “嘴....”七舅姥爷喊道。 “好嘞,俺怼他的嘴....”汉子把门栓打横放在手中。 “他嘴堵着呢,咋说?” ~~ 第10章 我大舅子呢(2) “问你话呢,叫啥?” “我.....” 木笼之中,邓镇这个憋屈呀! 他正跟曹泰比赛扎猛子呢,在水里就听他们在外边呜嗷的喊,刚探出头,一棍子就砸了下来,然后就两眼一黑啥也不知了。 再睁开眼,就被人捆着塞进了木笼之中。 要知道他邓镇,在一众勋贵二代之中,弓马可排前三,真要是披挂上阵手持尖锐,七八个人都近不得身。 可现在.....却阴沟里翻船了! “愧对祖宗呀!” 邓镇心中哀嚎,“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问你话呢!” 咣当,矮胖汉子又踹了木笼一脚。 邓镇的身子在里面晃晃,双眼之中快要喷出火来,“老子我乃世袭罔.....” 说着,他陡然闭嘴。 “啥?” 七舅姥爷岁数大了没听清楚,在炕上咧着豁牙子嘴,“你姓史?” “尔等为何抓我?眼中还有王法吗?” 邓镇一边喊,一边观察着四周。 同时心中暗道,“这也不像是土匪窝呀?” “你狗日的!” 咣当,那汉子又踹了一脚笼子。 怒道,“你偷看七舅姥爷大外甥女解小手,你还有理了?”说着,继续指着邓镇鼻子骂道,“你是赶上好世道了,官府不让庄子里随便杀人了!要是俺爹那辈,把你挖坑埋了都没人问!” “谁偷看了?我正在河中洗澡....刚从水里探头,就被你们一棍敲晕了!”邓镇大声喊道。 “哎呦,你他娘的还挺硬气!” 矮胖汉子说着,又抄起顶门栓,“老子今儿打折你腿....” “好汉不吃眼前亏!” 邓镇瞬间想起一句老话,开口道,“我赔钱行不行?我家有钱!” 嗯! 屋里围着的汉子们,齐齐一愣。 “钱?”七舅姥爷眼珠转转,“多少钱?”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邓镇开口道,“我还双倍的给!” “咦,你狗日的吹牛逼呢?”矮胖汉子更怒。 “且慢!” 七舅姥爷盘着腿竖起手臂,看向邓镇,干瘪的眼珠不住的转动,“你说你家有钱,你家哪的?” 就这时,外边陡然一阵喊,“七舅姥爷,您老给看看,这啥呀?” 话音落下,又是几个汉子抬着个箩筐进来。 而后哗啦一声,箩筐里的东西倒了满炕。 唰的一下,庄稼汉们全围了过去。 “这啥呀?” 一个庄稼汉,拿起一个羊脂玉的挂件瞅了瞅,闻了闻,然后送到嘴边,咔嚓... “咦,死硬!” “这衣裳不孬?”另一个庄稼汉摆弄着丝绸的长袍,“回去给俺媳妇穿!” “这靴子咋就一只?” “别喊!” 七舅姥爷怒斥一声,扫扫周围的庄稼汉。 然后郑重的抓起一个钱袋子,哗啦哗啦呼啦。 解开绳子一倒,咕噜噜铛铛铛..... “嘶......” 灯火之下,瞬间屋内金光灿灿。 七舅姥爷颤颤巍巍的拿起一根小黄鱼,死鱼眼狠狠的盯着。 然后送到嘴边,用最后的两颗牙用力一咬。 咯噔! 噗! 七舅老爷子吐出一颗带着血沫子的牙,死鱼眼陡然精光四射。 “金子.....” “嘶......” “呜.....” “您老没看错?”矮胖汉子惊呼。 “俺活了八十七了!” 七舅姥爷怒道,“金子还能看错?” 说着,双手捂着钱袋子,瞪眼道,“都后退,一会平分!” 而后,看着地上的邓镇,“这么说,你真是有钱人?” “有...只要你放了我!” 邓镇狞笑道,“这些金子都是你们的!” “想啥没事呢?” 七舅姥爷瞪眼,“这些金子本来就是俺们的!”说着,翻了个白眼,“是俺们村的后生,在河里捞出来的沙金!” “你.....” 邓镇气得都笑了,“行行!你们的!没事....都好说!只要你们放了我,这样的金子,我按照人头,每人一袋子!” “嘶......” 周围的汉子们,又是齐齐惊呼。 “娘的,等老子出去了,定要带兵把你们的脑袋都摘下来,然后插在篱笆上....”邓镇心中发狠。 但他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来,“老人家,都是误会一场!只要您放了我,一切都好说!” 说着,求饶道,“您看,都绑了我半天了,我现在手脚都麻了,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你行行好,把我给放开行不?” “一人一袋金子?” 七舅姥爷死鱼眼乱翻,山羊胡子乱抖,啪的猛拍桌子,“不中!” “哪儿不中咧?”邓镇问道。 “每人....” 七舅姥爷伸出一个巴掌来,“每人再给五袋白面。不....十袋!” “中!十袋!” 邓镇大声道。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俺们强要的?” “是我自愿给的!”邓镇大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冒犯了村上的女眷,我该当赔罪!” “你要是反悔咋办?”七舅姥爷追问道。 “反悔?” 邓镇眨眨眼,“我要是反悔?我要是反悔,我曹泰不得好死!” 啪! 七舅姥爷一拍大腿,“这后生发这毒的誓弄啥?” 说着,慈眉善目的笑道,“不是俺们欺负你,俺们这庄子一向民风淳朴!人家女眷解小手让你看着了,清白都没咧,让她以后咋说?” 说着,捋着胡子,“哎哟,俺那外甥女命苦呀!嫁给了王二傻子,王二傻子去年淹死了!”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现在又你给看了,你说....哎!造孽呀!” “是是是,晚辈造孽!” 邓镇不住点头,“您老说的是,这么的,您先把晚辈放开,晚辈当面给那姑娘赔罪.....” “姑娘?你要是看了姑娘,那就是打死的罪过!” 七舅老爷子又含糊一句,死鱼眼一翻,“你刚才说给钱给白面,咋给?” “您把晚辈放开,晚辈写字据,然后您老派人去城里拿?不行吗?”邓镇道,“嗯!”七舅姥爷点点头。 边上矮胖汉子得了七舅姥爷的许可,打开木笼,解着邓镇手脚上的绳索,骂骂咧咧道,“你个外乡人,跑俺们这来撒野,胆子还真大......” “是是是,你说的对....” 骤然间手脚一轻,但邓镇却没有马上暴起。 而是小心的从木笼中出来,蹲在地上,先是环视一周。 然后,暗中的活动手脚。 “过来,写字据吧!” 七舅姥爷开口道,“签字画押,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理儿!” “对对对,您老说的对!” 邓镇起身,揉着自己的手臂。 “快点....”矮胖汉子忍不住,推搡邓镇一下。 邓镇顺势上前...... 电光火石之间,右手成拳,对着七舅姥爷身边站着的汉子。 砰的一个炮拳! 紧接着转身,左肘横扫。 咣当一声,一个庄稼汉直挺挺的栽倒,双腿不住的抽搐。 就在这眨眼之间,邓镇犹如疯虎,其他人本能的避退。 邓镇又再度回身,对着矮胖的汉子一个回旋踢。 咚! 矮胖汉子脑袋意外,小舌头耷拉在外,双眼一闭,生死不知。 “老不死的.....” 这一切,其实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七舅姥爷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邓镇的铁手捏住了咽喉。 然后跟拎小鸡似的拽了起来。 “放下七舅姥爷....” “抄家伙!” 这时,门外的庄稼汉们才反应过来。 粪叉子,红缨枪,呼的一下举了起来,对准了炕上的邓镇。 “娘的!” 邓镇狞笑骂了一声,正要翻窗逃走,却余光瞥见,院子当中几个庄稼汉,已经拉开几平日他们自制的弓箭。 “我曹你奶奶,这是土匪窝吗?” 邓镇怒骂一声。 “后生后生...咳咳咳....” 七舅姥爷翻着白眼,不住的蹬腿。 “妈的,不能把这牢记把灯掐死了!” 邓镇心中怒骂一声,手上微微松劲儿,但却依然把七舅姥爷挡在自己的胸前,而他则蜷缩在炕上的一角。 “都别动,谁过来我就掐死他!” 邓镇说着,随手从炕上抓起衣物。正是刚才那箩筐之中,装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长条好似磨刀石一样的东西。 他在上面一按,唰的一下,原来却是一把折叠的短刀。 “咳咳,都别动....”刀锋在颈,七舅姥爷惊恐的大喊,“都别动!” “后生,你听俺说,你还年轻,千万不能做傻事!想想你家中的亲人...” 七舅老爷子死鱼眼不住的转动,开口道,“你要是伤了老汉,你就真出不去了!” “呵!” 邓镇冷笑,“出不去......爷爷我压根就没想出去!” 说着,狞笑着看向所有人,“不把你们都杀了,我....还是邓镇吗?” 第11章 五勇士(1) “小伙子,你听我说....” 七舅姥爷被邓镇掐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子里只剩下白眼仁儿。 “抓你回来就没想把你咋着?” “最多是打你两下出出气!” “你说,你家的女眷让别人白看了,你生气不?” “我说,小伙子...对了,曹泰呀!不,曹公子呀,你松点劲儿.....” 邓镇让七舅姥爷念叨的脑仁疼,大喝一声,“闭嘴,再叨叨我掐死你.....” 就这时,外边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呐喊。 “七舅姥爷,可了不得了....” “庄子里进匪啦....” “老少爷们,抄家伙呀.....” “赶紧报官.....” 这歇斯底里的喊声还没褪去,又猛听到远处....腾腾腾一阵紧锣密鼓的战马疾驰之声。 紧接着,就听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你家爷爷曹泰来也.....” 而后就见月色之下,一匹战马鬃毛飞扬。 律律律的鸣叫声中,双蹄腾空,唰的一下从庄子大门口,一人高的篱笆上飞身而过。 一众听到预警,赶到村口的农汉们,看着马上的骑士,霎时间目瞪口呆,犹如见了神明。 就见马上之人,身无寸缕,只有左脚穿着一双靴子。 裤裆上围着一小块布,风吹布起,呼之欲出。 巴掌大的护心毛分在胸口左右两侧,与战马之上,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呼呼的甩着一根好似风车似的短绳。 眼看那战马就要冲入人群,马上的骑士陡然一个身子前倾,紧接着手中的短绳呜的甩了出去。 却是一块鹅卵石,呼啸而来。 砰! 那鹅卵石在一众农汉们的头上掠过,砰的一声砸在一户农家的院墙上。 霎那间,砖石四分五裂,两巴掌厚的墙,竟然被那石头砸了个窟窿! “乖乖,这要是砸在脑袋上?还不直接死球了?” 不等农汉们反应过来,庄子大门处陡然轰隆一声。 却是两匹战马用铁钩子挂住了大门,然后奋力一拉。 朦胧月色之下,农庄再无屏障,门户大开。 “冲进去.....” 一声呐喊之后,四匹战马顺着倒塌的大门,浓烟滚滚之中,排山倒海而来。 朱标一马当先,手中马刀横放。 常茂在左,手中是一杆一人多高的树枝,绑着一把匕首做成的长枪。 右边是韩勋,右手提溜着一把长柄流星锤... 李景隆紧随朱标身后,马背上已是猿臂轻舒,张弓搭箭。 “贼来啦.....” 就在这眨眼之间,又是嗷唠一嗓子。 先头冲出来的农汉们直接被吓崩了,转头就往要庄子里钻。 但后头出来的不明所以,还抄着家伙呐喊着往前冲。 也有一些胆大的农汉,对准朱标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其中一名农汉做猎人打扮,手中的弓箭刚对准朱标。 就听嗡的一声!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他就感觉手臂一阵滚烫。 却是那羽箭不偏不倚,恰好洞穿了他的手臂。 “啊!” 那农汉惨叫一声,撕心裂肺的满地打滚。 于此同时,眼看朱标挥刀就要冲入人群。 却是在慌乱的人群之前,来了一个漂亮的横移..... 战马侧身之际,手中的马刀轻轻挥舞。 唰! 一名农汉就觉得一阵风掠过,下意识的摸向头顶,见鬼一样连滚带爬的往后逃窜。 却是他的发簪,被朱标一刀,连根割断。 与此同时,常茂手中长枪猛挑! 嗷嗷嗷! 却是一只猎狗,被直接挑到了半空。 咔嚓一声,常茂手中的长枪也陡然断裂,他调转马头,弃枪抽刀。 另一侧的韩勋,手中流星锤呼的一下就甩出去。 轰隆! 却是边上一户农舍门前的遮阳棚,陡然坍塌..... 刹那间,把好几个汉子压在了身下。 他三人的动作不分先后,几乎是同时进行,直让人眼花缭乱避无可避。 眼看他们仅靠四匹战马,就把几乎上百号的农汉给压缩在狭窄的街道之中。 农汉们惶恐的眼神内,李景隆纵马路过一户农舍,腰部用力踩着马背,嗖的一下爬到了房顶之上。 就见他左手弓,右手在腰间箭囊之中抓出五根羽箭。 在房梁之上快速奔跑的时候,唰唰唰唰..... 五箭先发后至,后发先至。 几乎是同时,准确无误的落在那些农汉们的身前,深深的扎进了泥土之中,羽毛嗡嗡作响。 “跪下!” 朱标手中长刀对准了农汉们,大喝道,“跪下!” 乡下农户们虽有几分狠劲儿,可到底是寻常百姓。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眼看眼前这几人跟杀神似的,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人见了血,如今正满地打滚,心中只剩下恐惧,哪里还有半点反抗的勇气! 当啷一声,不知谁的粪叉子跌落在地! 紧接着几个后生,包着头蹲在了地上..... “你们哪来的.....” “老少爷们....” 嗡! 但这些农汉之中,还真有不知死活的。可刚有人喊一声,李景隆的羽箭已是闻声而至。 “啊!” 农汉们清楚的看着,自家乡亲,被人家一箭正中大腿,满地打滚血流成河。 “都给老子跪下!” 曹泰在马背上张着大嘴,面容狰狞如鬼魅。 而且腰间的破布早就不翼而飞了,滴沥咣当的晃荡着,格外的吓人。 “好汉好汉,有话好说!” “要钱还是要粮,都好说话!” “快去请七舅姥爷.....” “跪好....” 朱标倒转刀锋,刀背砰的一下砍在一名农户的肩膀上。 瞬间,数十名庄稼汉寂静无声,全都弯腰跪在地上。 “你你你....” 朱标随口点了几人,“拿绳子.....十人一组,捆住手脚!若是捆不结实,叫你脑袋搬家!” “嚯!” 房梁上,李景隆手持弓箭,半张状态,看得清楚听得清楚,心中暗道,“标子真是打家劫舍的好把式呀!” “十个人一组,捆住手脚,谁能跑得了?” 又是片刻之后,庄子上的农汉们的脚踝上都被捆了绳索,十个人一组,别说跑了,动起来都费劲。 “庄子上的人听着,你家爷爷名叫曹泰...” 曹泰已是翻身下马,“左边这位是我们太.....” “太你奶奶哨子!” 朱标马鞭啪的抽过去,打断他,瞪眼道,“还他娘的自报家门?” 与此同时,李景隆一个纵身从房梁上跳下,然后又翻身上马。 在庄子之中来回跑马,口中喊道,“小孩女人都藏好了,莫露头让大爷看见!爷爷们路过此处,和你们无仇无怨!” “想活命的,都老实听话!” 而另一边,曹泰已是开始扯脖子大喊,“邓大哥,邓大哥你还活着吗?” “邓大哥?” “小邓.....” 曹泰和常茂同时呐喊,庄子之中久久没有回应。 “坏了!” 曹泰一拍大腿,“我邓大哥可定遇害了,说不定心肝肺都被这些刁民挖出来给下酒了....” “滚一边去吧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李景隆已是忍无可忍,怒骂一声,看向一人,“你们抓来的人呢?” “我在这?” 第12章 五勇士(2)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就见皎洁月色之下。 一名光腚的汉子,从一处农舍之中走出来,而且胳膊底下还夹着一个干瘦老头。 不是邓镇还能是谁? ~ “大哥!” 李景隆惊呼一声,顺手扒下一名农汉的衣服,迎了过去。 “我曹....” 曹泰站在原地,双手叉腰,“邓大哥比我还惨,我起码还有点遮着的....” 说着,他朝下一模,瞬间神色扭捏起了,而后到处张望,“哎,我刚才拿块布呢?他娘的,我说咋小风嗖嗖的,这么凉呢!” “大哥,快穿上!” 李景隆欲给邓镇披上衣服,却不想被对方的大手推开。 而后就听唰的一声,却是邓镇抽出李景隆后腰上的马刀。 咬着牙走到那些跪着的农汉中间,对准一人,当头一刀..... “住手!” 朱标在马上皱眉,“要干啥?” “我......”邓镇面目扭曲,“我.....” “不可随意杀人!” 朱标微微摇头,“他们罪不至死!” “可是,我憋屈呀.....” 邓镇跺脚,“少爷,我长这么大....没这么憋屈过?” “有啥憋屈的!” 李景隆忙给邓镇披上衣服,笑道,“您不是让庄子上的农户,请来吃饭了吗?” 邓镇一愣,没反应过来。 突然,他刚在胳膊底下夹着的干巴老头开口,“对对对,是来俺们庄子上吃饭的,铁锅炖大鹅呀!” ~~ 噼里啪啦,外屋地的大灶台里,木头棒子呼呼的烧着。 “一开始,爷的意思是调兵!” 原本属于七舅姥爷的炕桌,被朱标李景隆等人霸占了。 他们几个围坐在桌边,上面摆着酒菜。而七舅姥爷,则是跪在墙角,而且还要面对墙壁。 常茂给邓镇满上酒,“当时我说了,我说咱们这些人,自小兵书弓马,让一群乡下农汉给收拾了,以后还咋做人?” “于是......我们整备兵器翻身上马。在进庄子之前,先后侦查了三次.....” “毛头大哥!” 李景隆往嘴里扔了个炒黄豆,开口打断常茂,“您这话说错了!” 常茂瞪眼,“哪错了?” “当时是小弟我说要去调兵!” 李景隆纠正他,“是咱们少爷说,我等自幼读书习武,此等乡野刁民,不过土鸡瓦狗尔....” 说着,他给朱标倒上酒,“少爷,我说的对吧!” 朱标喝口酒,摸了下唇上短须。 瞥一眼常茂,虽没说话,然眼神中的意味已是呼之欲出。 “你他娘的看看,人家二丫头多会说话?本太子什时候说调兵了?” “其实呀,以前小弟就是纸上谈兵!” 李景隆继续道,“真抄家伙动手的时候身上还真有些哆嗦!多亏了咱们少爷....” 说着,李景隆举杯,对朱标道,“少爷,今儿是您指挥有方调动有度,身先士卒运筹帷幄,才有此大胜!!” 朱标举杯,“哈哈哈,你少拍马屁,这不算什么!哈哈哈!” “啧,您这话就错了!” 李景隆正色道,“凡事都是由小见大!这要是在战场上,这就是大功一件呀!” “而且您指挥的,还是我们这几头烂蒜!” “您要是指挥的是当朝名将,老一辈子军侯,那岂不是战无不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标咧嘴,扔了几个黄豆进去,“说得太夸张了!” “不夸张!” 李景隆摆手,而后叹口气,“哎!” 朱标斜眼,“你叹什么气?” “您呀!” 李景隆摇头,“啧...就是耽误了!”说着,低声道,“您要是有领兵的机会,什么唐太宗,什么元世祖....跟您比,那就是....” “那就是什么?”朱标接口道。 “麻绳绑豆腐....”李景隆道,“不值一提!” 啪! 朱标一拍桌子,墙角跪着的七舅姥爷吓一哆嗦。 就听朱标低声道,“所以我常说,你们得给我长脸!以后出兵放马,我是没机会了!但你们是我的手,我的眼睛,你们就是我,你们得多学多练呀!” “呃...” 常茂邓镇对视一眼,忙点头,“是是是,您说的对!” “哎......” 朱标忽然疑惑的看看四周,“曹泰呢?” “外屋地!” 常茂喝口酒,“给寡妇烧火呢?” ~~ 给他们做饭的,正是在河岸上解小手的年轻寡妇。 二十多岁,算不得多好看,但就胜在丰腴二字。 而且跟城里女人的丰腴还是两种丰腴。 丰儿不肥,身上的肉都结结实实的,看着就有弹性。 “呜呜!” 小寡妇守着锅台,炊烟之下不住的抹着眼泪。 曹泰坐在小凳子上,拿着个烧火棍,一边朝院子外头瞄,盯着那些被绑的农汉,一边乱捅灶坑中的火苗。 ~ “大妹子,你哭啥呀?” 曹泰其实岁数比寡妇小,但臭不要脸的就叫人大妹子。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曹泰又低声道,“就哥哥我,前些日子,为了一个妹子出头,一拳打死一个贪官!” 说着,扬着砂锅大的拳头,“你不信!” “呜呜呜...”寡妇不敢看他,只是哭。 “你看我胳膊上的肉,莫说人,牛都打死了!”曹泰起身,一手掐腰,一手露着肱二头肌。 “呜呜呜.....好汉哥,你要真不是坏人,你....” 寡妇捂着脸,“你把衣裳穿上呀!” “我....” 曹泰坐下,“我这不是热吗?守着锅台呢!妹子你不热?” “呜呜呜.......” 寡妇忽的,趴在锅台上就哭。 “啧,咋了?你哭啥?我不枪尖你!” 曹泰吼道,“我真不枪尖你.....” “我家就这三只鹅!” 寡妇哽咽道,“养了留着过年卖了换盐呢!” 曹泰一愣,“你...日子不好过?” “寡妇家,就三分薄地.....咋能过好!” 那寡妇又哭道,“平日吃穿就是靠养着点小牲口....大牲口都养不起,没东西喂....” 说着,突又悲从中来,再次无声落泪。 “你别哭,我就见不得女人哭!哎呀,你这一哭,我这心里就好似被刀扎了....” 曹泰手足无措,“那啥....那啥.....” “俺以后怎么见人呀?” 寡妇又哭道,“今日之后,十里八乡俺都是个笑话了!” “嗨!” 曹泰一拍大腿,背着手在地上猛的来回踱步。 “唾沫星子都能把俺淹死.....” “那就不在呆了!天下大了去了,哪不能活?” 曹泰大声道,“再说你才二十多岁就守寡了,又这么苦!这鸟地方你不待也罢!” “去外边活去,再找个爷们......生他十个八个儿子!” “呜呜呜.....” 女人的哭声让曹泰心烦意乱,“你等着!” 说完,转身进屋。 ~~ “依小的看来,这些刁民吓唬一阵得了!” 炕桌边上,李景隆小声的跟朱标说话,“明儿走的时候,再给他们扔点钱,算是伤药费!” “嗯嗯!” 朱标点头,“此言甚合吾意!” 忽的,李景隆感觉有人拍他肩膀。 回头一看笑道,“大鹅好了?” “快了!” 曹泰说了一声,直接伸手插进李景隆怀中。 “哎哎!” 李景隆捂着腰,“干啥!” “拿来吧你!” 唰,曹泰一把抢过钱袋子。 然后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我.....” 炕桌边,几人都愣住了。 半晌,李景隆才反应过来,“你给我留点,你们几个身上都没带钱,明儿喝西北风呀?” ~ 曹泰走到外屋地,啪的一下,钱袋子拍在寡妇的大腿上,也顺势摸了一把。 “这....?”寡妇泪眼朦胧。 “拿着!” 曹泰正色道,“哥哥给你的!” 说着,叹口气,“明儿,跟我们一块走,然后进城...买个小院!” 说到此处,压低声音,“我知道,寡妇的日子难过!尤其是没儿子的寡妇,你要真想过上太平日子,这地方你就不能待。不然你早晚,被人算计了!” “哥,好汉哥!” 寡妇低声道,“你...咋这么明白?” “因为....” 曹泰忽然一顿,“我娘也是寡妇!” 说着,叹口气,“当初我爹死的时候我还小呢!我族里的人就来我家里打秋风,还有人想侵占我家产....整天盯着我家库房,还有我家的田产....” “还有人说风凉话,说我娘不回给我爹守着,我爹拿命换来的钱财,早晚是外人的....” 忽的,他眼眶一红。 而后指着屋内,炕桌上的朱标和常茂。 “我俩大哥....” 曹泰继续道,“带着人把我家那些亲戚暴揍一顿,吓得他们再也不敢打我家主意!” “那个...坐中间那个!” 曹泰又指了下朱标,“他做主,让我继承了我爹的爵.....我爹留下的家业!” “咦!” 寡妇擦擦眼泪,看了几眼,“他咋那么能耐呢?他看着也没多大呀?” 说着,叹口气,“俺男人要是不死,也这么大了!” 第13章 李大本事(1) 乡村的夜晚虽然静谧,但也很是恼人! 啪! 啪! 啪! 韩勋抱着刀,坐在七舅姥爷家院子当中的磨盘上,一下下的拍打着无处不在的蚊子。 一边拍,一边挠... 越挠越痒,越痒越挠。 “妈的!” 韩勋啪的一下拍在自己的后脖颈上,然后借着月色,看到手上满是被蚊子吸出来的血。 “妈的!放马的活是我,看着这些农汉的活也是我......” 随即他看着院子当中,被十人一组捆着手脚的农汉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哎!” 他猛的朝一个睡着的农汉踹了一脚。 “啊?好汉爷,咋了?”那农汉睡眼朦胧。 “谁让你睡觉的?”韩勋骂道。 “那....困了....” “把眼睛睁开....” 韩勋大骂,“妈的,蚊子怎么不咬你们呢?专他妈挑我咬!” 就这时,忽然屋内炕上传来骂声。 “你小点声,没见咱们少爷刚躺下准备睡了么?” ~~ 曹泰贴着窗户,对韩勋耀武扬威的骂了一句,然后起身下炕,趿拉着鞋走到墙角。 随后拉开裤子,对着朦朦胧胧的木桶,哗啦.....哗啦..... “好汉爷....” 墙角面壁跪着的七舅姥爷蜷缩成一团,“您别尿俺老汉身上呀!” “尿你身上咋了?” 曹泰提起裤子,骂道,“没他妈让你喝了就不错了!” “你做个人吧?” 朱标在炕上睁眼骂道,“尿尿就不能去外边尿去?整满屋这股死味儿?” “嘿嘿!” 曹泰挠挠头,“嘿嘿,下一泡不在屋里尿了!” “你小子是不是肾不好?” 挨着朱标的李景隆打趣道,“这一晚上好几泡了!” “谁肾不好呀?” 曹泰怒道,“不服咱俩比比,看谁尿得远?” “呵!” 李景隆扭头,然后忽然又把头扭了过来,“曹泰,帮我个忙!” “咋了?” 曹泰脱鞋上炕。 “我后背痒,你帮我挠挠!”李景隆开口道。 “你没长手呀?” 曹泰瞪眼,但还是跪坐在李景隆身旁,伸手道,“哪?” “往上点!” 李景隆指引道,“就是肩胛骨...脊梁骨那块....对对对对,嘶....哎,我屁股咋这么疼呢?” “曹泰你快给我看看,我是不是受伤了?” “你净在边上放冷箭了,你受什么伤?” 曹泰说着,还是低下头,查看李景隆的屁股。 突然.... 噗! 噗噗噗噗! 曹泰就觉一阵热气扑面,身子陡然一僵。 “哈哈哈哈哈!” 朱标在李景隆旁边,捂着被子笑得直打滚。 “小李子?” 曹泰大怒,“你拿屁崩我......” 说着,就要动手。 “闹什么?” 朱标强忍着笑,开口道,“赶紧睡!” 李景隆对着曹泰呲牙一乐,后者抬手做个了扇巴掌的动作。 然后挨着最右边的常茂躺下,“毛头哥,小李子多不是人,拿屁崩我....” “哼....呼噜....呼....呃....突突突突!” 回答他的,是常茂一阵抑扬顿挫的呼噜声。 ~ “你也够损的!” 被窝里,朱标踹了李景隆一脚,“对着人脸上放屁?” “臣是没忍住!” 李景隆低声道,“不过老话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臣那屁一点味儿都没有?” 朱标在炕上翻了个身,“哎,这炕睡着...真难受!” 李景隆忙道,“委屈您了,出门在外的,咱们也是没办法!” “这有啥委屈的!” 朱标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奉老爷子旨意回凤阳祭祖.....是一路穿着草鞋走回去的!” “老爷子说了,不能忘本!要晓得他当年创业的艰辛,还有民生的艰难!” 说着,顿了顿又道,“倒是你,自幼锦衣玉食的,出来这一趟算是遭罪了!” “不遭罪不遭罪!” 李景隆忙笑道,“别说睡炕了!只要是能挨着太子爷您的龙体,就算睡草地,也是臣的福分!” 说着,又笑笑,“这普天之下,能跟太子爷您住在一块的,有谁呀?也就臣.....有这个福分!有这个造化!” “哈哈哈!” 朱标笑几声,“你小子这嘴呀!天生就是为了说好话长的!” 说着,他忽然嘶了一声。 “太子爷您怎么了?”李景隆忙问道。 “哎.....我腿好像抽筋了.....” 朱标皱眉,面露痛苦之色。 “凉着了?” 李景隆吓一跳,“臣给你捏捏!” “哎呦,麻了!” 朱标说着,翻身过去,掀开后背的被子。 李景隆凑了过去,捏着朱标的大腿,“是这儿.....” 突然之间,朱标反手按着李景隆的头,用力的往下一按。 李景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咻的一声。 紧接着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像是在曹泰的臭鞋里放了一坛子三十年陈的臭豆腐一般。 “哕....” 李景隆再也忍耐不住,钻出被窝趴在炕头,大口的喘气。 “哈哈哈哈!” 朱标拍腿大笑,“哎哟,臭屁不响....哈哈哈!” 说着,看向李景隆,“臭不臭?” “不....”李景隆脸都快成猪肝色了,还得笑着道,“不臭不臭...” “不臭再来.....” “不不不.....” 李景隆忙摆手,低声道,“要不,让曹泰睡您身边来?” “你不是说能挨着我的龙体,是你的造化吗?”朱标笑问。 “呃.....” 李景隆卡壳,而后笑道,“臣这不是想着,您的龙屁让大家伙雨露均沾吗?” “我是睡觉那!” 边上,曹泰嗷一嗓子,“我不是死了听不着!” 陡然,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 他身边常茂咣一脚踹了过来,怒道,“啥时候了还不睡?睡觉!” 说着,又骂骂咧咧的翻身。 “哥,这可不怨我!” 曹泰愤愤的起身,扒拉着常茂的肩膀,“小李子刚才说....” 噗! 噗..... 崩崩崩..... 又是一阵连环夺命响雷屁.... 霎那间,曹泰再次呆住。 然后他悄悄抹了一把脸,乖乖的躺下,把自己蒙在了被子当中。 “哈哈哈!” 边上朱标和李景隆已是笑得不行了。 可谁知,紧接着曹泰又把被子给掀开了。 且对着空气,呼呼的大口喘气。 “你咋了?”李景隆问道。 “刚才.....” 曹泰喃喃道,“刚才盖上被子,我突然自己也放了个蔫屁........把我自己给熏了!” 说着,无助的叹口气,“真臭!” “哈哈哈哈!” 朱标笑得不住的捶炕,“曹泰呀曹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景隆捂着肚子,“没心没肺!” “我娘说了!” 曹泰翻个身,叹口气,“没心没肺能长寿.....” 说着,看向李景隆,“有心眼的活不长!” 忽然,屋内直接安静下来。 “你骂谁呢?” 李景隆反应了半天。 他身后嗖的一下,一个枕头对着曹泰就砸了过去。 却是朱标大骂道,“谁说有心眼的活不长?你说谁呢?” 第14章 李大本事(2) 年轻人的夜,热闹且短暂。 一眨眼,已是天光大亮。 “啊.....” 韩勋依旧抱着刀,坐在磨盘上不住的打瞌睡,哈喇子都流在大襟上了。 呼哧呼哧! 常茂抱着个大海碗,蹲在廊檐下,大口的吸溜着刚出锅的手擀面。 乡下地方没什么吃的,面的浇头就是昨晚上他们吃剩下的大鹅,然后那小寡妇,又给他们煎了一大锅油汪汪金黄色的土鸡蛋。 “吃呀?” 李景隆也抱着个碗,对身边发愣的曹泰说道,“你盯着人家驴棚干啥?” “要不,多待一天吧?” 曹泰转头,“想吃驴肉了!” 闻言,跪在墙角的七舅姥爷猛的一哆嗦。 “好汉,那可不中呀....” 闭嘴,邓镇从茅房中出来路过,顺带着给了七舅姥爷一脚。 “你个老棒子,信不信爷连你一块炖了!” 说着,接过小寡妇递过来的面碗,蹲下就开吃。 但刚吃两口,就次牙咧嘴的开始挠后背。 “昨晚上这厢房里的文字也忒多了,给我浑身上下咬个遍!” 七舅姥爷家的正房,炕上就能睡四个,所以邓镇没跟李景隆朱标他们住在一块。 “咦......” 曹泰忽然开口道,“你不是说你去仓房睡吗?咋跑厢房去了?厢房不是....”说着,他指了下跪着的七舅姥爷,“不是这老头的婆娘睡的吗?” “他婆娘睡,老子就不能睡?”邓镇斜眼。 “哦.....” 曹泰怪叫道,“我知道了!” 唰! 李景隆朱标常茂齐齐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你是光腚拉差的让人抓了,你心里气不过!” 曹泰大声道,“所以你晚上钻了人家老头婆娘那屋,把那老太太给....” “曹泰!” 邓镇噌的窜起来,“今儿不打爆你的狗头,我就不姓邓!” 说着,纵身扑来。 曹泰一个闪身,端着碗嗖嗖的跑。 嘴里还不闲着,“邓大哥,你也真下得去嘴呀,那老太太起码得有七十了.....” “你他妈站住!” 邓镇大骂道,“给老子站住!” 他俩围着院子中的磨盘,蹭蹭蹭一顿跑。 韩勋张大嘴,目光呆滞,“别跑了,我要晕了!” “大哥,他揍我!” 嗖,却是曹泰,直接躲在了常茂身后。 常茂抬头斜眼,看着邓镇,“跟你闹笑话呢?你还急眼了!” “好啦好啦!” 朱标也在旁开口,“他比你小,你让着他点儿!” “我.....” 邓镇脸上青红交加,但也只能无奈的狠狠点头,“是!”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 朱标又道,“得干正事了!” 说着,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早点赶路,争取今儿就到河南......” 李景隆也放下碗,“我这就给您铺马鞍去!” “等会!” 朱标拉住他,指了下七舅姥爷,“不管咋说,把他们吓够呛!”说着,低声道,“给留俩钱儿!” “哎,应该的!” 李景隆说着,走到拴着战马的地方。 然后伸手,篱笆上挂着的马鞍子上摘下一个小包袱。 又捣鼓一阵,从里面掏出两枚五两重的银元宝来。 “借宿钱!” 李景隆把两锭银子,齐刷刷的摆在窗台上。 七舅姥爷一愣,不可置信道,“你们不抢......” “你家有啥呀?” 曹泰咧嘴骂道,“你告诉我,你家有啥可抢的?” 说着,他忽然疑惑的看着李景隆,“李子?” “嗯?”李景隆在院子当中洗手,“咋了?” “你咋还有钱?”曹泰瞪眼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常茂起身骂道,“出门在外,一分钱不带!” “我不带不是有您呢吗?”曹泰嘀咕。 常茂骂道,“我还不都是花小韩的!” 韩勋擦了把困出来的眼泪,“我从小到大都是花李子的!” “你看...” 李景隆一摊手,“我不多带钱行吗?” “走了走了!” 朱标不耐烦的催促,“别在这扯淡了!” “哎!” 曹泰站起身,却没有走向战马。 而是径直走到灶台边,看着给他们做饭的年轻寡妇,“跟我一块?” 那寡妇扭捏的看了看七舅姥爷,又看了看院子当中,那些被捆着的农家壮汉们。 犹豫了半晌,最终用力的点头。 ~ “不是....你咋想的?” 乡野间的小路上,李景隆在马上没好气的问道,“你带着她干嘛?” “她在这活的憋屈,给她换个地方,让她换个活法!” 曹泰振振有词,“这么年轻就守寡了,还他妈不许人家改嫁!要我说,昨天那庄子,就该都弄死拉倒!” “咋?” 李景隆回头瞅瞅,骑着七舅姥爷家的驴,低眉顺眼跟在最后的年轻寡妇,挑眉,“你要把她弄你家去?” “啧....我说了吗?”曹泰瞪眼。 “那你弄哪去?”李景隆追问。 “送到河南那边去!” 曹泰低声道,“给她的钱足够她买个小院了!” “何止!”李景隆撇嘴,“你抢过去那钱袋子里,光金子就一百多两.....买个小院,再买个铺子收租,还有富余呢!” 说着,他又疑惑道,“可是她身份这事怎么弄?” 大明律,没有户籍文书寸步难行! 这可不是后世,你想去哪就去哪,想着哪生活就在哪生活那么简单! “这不有你呢吗?”曹泰道。 “啊?”李景隆不解,“跟我有啥关系?” “啧!” 曹泰说的理所当然,“有你世袭罔替公爷在此,到了河南打你的名号,衙门给个新身份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景隆皱眉,“不是.....为啥啥事都是我呀?” 曹泰摊手,“因为你有能耐呀?” 忽然,前边骑马的朱标回头笑道,“他不是有能耐,他是有本事!” 常茂紧随其后,“李大本事!” “哈哈哈!” 一众纨绔子弟,顿时爆出一阵笑声在山野间回荡。 ~~ 一行人就这么赶路,走了几个时辰。 远处青山尽头,村落再现。 “一会去那打尖儿...” 朱标在马背上开口道,“记住了,这回都老实点,别弄那些幺蛾子,尤其是你,曹泰!” “是!” 曹泰大声道,“我保证老老实实的,谁都不招惹!” 说着,他纵马掉头,到了年轻寡妇身边,“大妹子,你也累了吧?” “俺骑着驴呢?累啥?” 寡妇低声道,“要累也是驴累!” “等进了河南就好了!” 曹泰拍着胸脯子,“你放心,你以后的事就交给哥哥我,我去衙门...给你弄个新的户籍文书....让你重新安家落户!” “俺不去.....” “啊?不去?” “俺?” 年轻寡妇抬头,坚定的看着曹泰,“俺要跟着你!”说着,低下头去,“你是好人!” “不是.....你跟着我干啥呀?” 曹泰大声道,“我可没成亲呢?” “俺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俺给你当丫头!”寡妇执拗的说道。 “不是....你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俺都让你看光了,你不要俺?” 一句话,让曹泰错愕当场。 半晌之后,他暴跳如雷,“不是我看的....我啥都没看着,当时我在河里憋气呢!” 说着,转头道,“邓大哥,我是不是当时正跟您比赛扎猛子呢?” “没有!” 邓镇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不是.....” 曹泰又看向常茂,“毛头大哥,我记得那时候是你看来着?” “我看个屌呀?” 常茂怒道,“我套上衣服就跑了!” “不是....” 曹泰又看向韩勋。 “别瞅我,我那时候放马呢!” 曹泰又看向李景隆。 “少爷.....” 李景隆都没瞧他,扭头对朱标道,“一路走来,这些农田看着还不错,平平整整的,也不缺水......想来地方官府在耕种上是下了大力气的!” “你没发现吗?” 朱标指着远处的田野,“农人多,牲口少!回头还得督促户部,多给这边拨耕牛!” “我真啥也没看着呀!” 曹泰憋闷的大喊,“我真没看着!” “没看着你狗日的咋跑在最后了?” 常茂回头道,“还连衣裳都没穿?” 第15章 洛阳行(1) 八月十九,朱标李景隆一行人,快马进入洛阳。 洛阳居天下之中,地处洛水之阳。 十三朝的古都,一千五百年的建都史。 这历经千年的雄盛肃穆悠长的历史,其实只是这座城池的沧海一粟。 早在西周时期,刻在青铜祭器上的铭文,已将洛阳平原称之为中国。 此刻,可以说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但如此悠久的历史,并未给这座城池这片土地带来什么世代传承的荣誉和骄傲。 历史赋予它的,是一次次变成废墟。 它的伟大只存于历史,因为它所有的辉煌已毁于战火。 ~~ “哪来的?” 城门口,顶着三角眼的官差,拦住了李景隆等人的去路。 且在官差身后,还有几名兵丁冷着脸,不住的打量着李景隆他们牵着的马匹。 “京城!” 李景隆一身得体的宝蓝色袍子,俊朗端庄的面容,和那些官差兵丁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京城?” 那官差反复看着李景隆手中的户籍文书,“干啥的?” “做买卖的!”李景隆依旧是笑。 “上洛阳弄啥?”那官差斜眼盯了下李景隆。 “做买卖!” “问你做的啥买卖?”官差怒道。 “我等是做绸缎生意的。” 李景隆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格外的轻慢,“想来洛阳府买几个门面!” “咦,还是个财主!” 官差复杂一笑,啪的把户籍文书扔进李景隆的怀中,“交钱?” “交什么钱?”李景隆奇道。 “商人进城都得交税!” 那官差斜眼,背着手道,“每人五十文钱!” “我没有带货我交什么税?” 李景隆反驳道,“我等现在就是进城看看!” “八十....” “啊?” 李景隆笑了,“哈...问多一句,你就涨到八十文了?” “一百..”官差怒道,“交不交?” “好,我交!” 李景隆说着,伸手入怀中,继续道,“交了之后,是不是有票据给我...” “一百五!” 那官差怒道,“交不交?” “交!” 李景隆笑笑,“不就一人一百五十文吗?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说着,从怀中掏出手来。 “嘶.....” 官差和身后的兵丁们倒吸一口冷气。 对方的手心之中,赫然是一枚五两重的银元宝。 “够了吧?” 李景隆把银锭在手心之中抛了两下,然后捏着,举在官差的面前,“够吧?” “没钱找...” 陡然之间,也不知为何,官差的气焰瞬间低了下来。 “不用找了!送给诸位了!” 李景隆说着,将银元宝抛入官差的怀中。 与此同时,心中补充了一句,“送给你们买纸烧!” ~~ “李子,你咋想的?” 进城之后,曹泰开始在李景隆耳边念叨,“还给他们钱,要是我,直接砸碎他们的狗头!” 说着,愤愤不平的骂道,“咱们啥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李景隆低头一笑,没吱声。 “现在,咱们是老百姓!” 朱标叹息一声开口道,“老百姓可不就是受气的吗?” “你们呀,还是出来的少!” 朱标又对众人道,“以为天下处处都跟京师一样。其实这世上呀,欺负人的事多着呢!” “他们...” 曹泰嘟囔,“就不怕有人告官?说他们勒索?” “民不与官斗!” 朱标又道,“他们站在城门口,穿着官衣就是官!” “再说,就算告了又如何?是吧,二丫头?” 李景隆微微侧身,回道,“您说的是!就算告了官,交的钱也拿不回去!” “就算钱拿不回来,也扒了他们的官衣!”曹泰哼哼道。 “说你年轻没见识,你还不服气!” 李景隆又道,“今儿扒了明儿穿上....换个地方继续拦道要钱。” “嗨!” 曹泰怒道,“还没王法了?” “王法?” 朱标笑了起来,“王法....出了紫禁城,王法狗屁都不是!” 说着,一指前头,正大街上一间带着幌子的客栈,开口道,“都别声张,就住这儿....” “好嘞!” 李景隆接口道,“我这就去交钱开房去!” “这么大个人了,半点城府都没有?” 朱标回身,看着曹泰,正色道,“咱们现在是微服,微服懂吗?” 曹泰想了半晌,“哦,您是说...回过头来,定要帮他们是吧?” “嗯!” 朱标背着手点头,“你去办,打死他都不多!” “嘿嘿!” 曹泰脑海之中,想着刚才城门处勒索商人的官差,那张烦人的脸,口中道,“臣...一拳打死..” “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朱标陡然回身,正色道,“打死他,等于便宜了他!” 说着,忽然咬牙,“光明正大的勒索过路商人?呵呵...行!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们?” “你呀,到时候打断他的手脚,弄瞎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就在洛阳城门口,像条狗似的趴在那要饭!” “让他以后,就像狗似的活着。让他想死都死不了....” “嘶....” 几名纨绔,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老皇爷抓着贪官,最多也就是一死。哪怕扒皮虫草,做成人皮灯笼褥子,那也是人死后的事了! 可这位太子爷,就是祸祸你,就是不让你死...就让你生不如死! “到时候,老子让天下这些腌臜官差们看看!” 朱标又咬牙道,“他们干坏事,别让老子抓住!一旦被老子抓住了,这就是下场!” ~ “掌柜的!” 李景隆大步进了客栈。 “客官,您几位?” “五六位!” 李景隆说着,啪的一腚十两的银元宝甩在桌上,“三间上房,洗澡水,牲口给喂好,要精料!” 掌柜的见了银子,已是双眼放光,不住点头哈腰,“是是是,您里面请!” “还有,挑你们洛阳城最好的馆子!” 李景隆揉揉肚子,“最好的席面送两桌过来!” “您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掌柜的跟见着自己亲爹似的,不...他见着亲爹都这么高兴! “另外!” 李景隆眼见朱标他们已经快进来了,低声对掌柜的说道,“你去城门口,贴张告示...” 掌柜的疑惑,“什么告示?” “寻人的告示!” 李景隆低声道,“我有几个朋友走散了,你就写告知李老歪,曹公子在你这客栈落脚,多贴几张!” “好好好!” 掌柜的忙不迭的答应。 ~ “那边干什么呢?闹哄哄的?” 就这时,朱标背着手,迈步进了客栈。 指了下远处,对掌柜的道,“听着乌央乌央的!” 掌柜的探头朝外看了眼,苦笑道,“嗨,几位外乡来的不知道!那是工匠们闹事呢!” “工匠闹事?” 李景隆皱眉,“工匠闹哪门子事?” “这可说来话长了!” 掌柜的把众人往楼上领,开口道,“咱们这洛阳城是从洪武六年开始重修的。前几年还好,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拖欠着工头工匠还有民夫们的工钱...” “拖欠?” 朱标唰的就黑脸了,“我怎么听说朝廷的拨款可是如数给了的?” “嘿嘿!这位客官您一看就不经常出门!” 掌柜的打开雅间的房门,“朝廷给是给了,可怎么花,还不是我们当地的各位大人做主吗?” 第16章 洛阳行(2) “其实要说拖着一直不给吧,老百姓也不敢闹!” 掌柜的又推开第二间雅间,“诸位客官,这房间如何?” “你继续说!” 朱标压根就没管房间如何,皱眉道。 “是小人听说...” 那掌柜的压低声音,“官府把有关系的人,钱给了!”说着,眨下眼,“没关系的活干了,但是半文钱也拿不着...” “所以现在不单是工匠们闹,那些接了修筑城墙活计的工头们,也跟着闹!” 说到此处,掌柜的又笑道,“诸位是来我们这做买卖的?” “嗯,想开几个绸缎铺子!” 李景隆瞅瞅朱标那张青黑色的脸,开口道。 “哟!” 掌柜的又压低声音,“客官,不是小老儿多嘴!做买卖呀...得慎重!尤其是您几位,外地人...呵呵呵!” 就这时,突然楼下传来阵阵喧哗脚步。 众人走到窗边,就见一名穿着百户服饰的男子,骑着马不出的催促手下的兵丁们,“快,再快点,莫让那些刁民,冲了知府衙门!” “走!” 朱标冷着脸,“看看去!” ~~ “让衙门里的大人们出来说话!” “我等给官府干活,力气出了,现在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这好几年,就零星给了几回钱,我等的钱呢?” “大人们出来说话,不出来今日我等就死在这里!” 知府衙门外,人流如怒潮涌动。 官差兵丁等手持兵器如临大敌,汗如雨下。 “别动,都别动...” “别往前挤了..” “冲撞衙门,乃是死罪!” 官差们生死裂解的大喊,推搡着不住朝前的百姓们。 “我等都快饿死了,还怕你这些?” “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去京城告状去!” “别人有钱拿,为何我们些人就没钱拿.....” ~~ “拦住拦住,拦住他们....” 如此纷乱之间,李景隆护着朱标,已到了人群外围。 见人多,就在旁边茶楼之中,找了个雅间,靠着窗口冷眼旁观。 与此同时,呼啦一阵嘈杂的声响。 兵器出鞘之声,战马马蹄之声,还有铠甲摩擦之声骤然响起。 呛.... 只见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百户,在马背上对着知府衙门外的人们,横眉冷对腰刀出鞘。 呛呛呛呛... 紧接着一片抽刀之声。 在随后,就见知府衙门的墙上,爬上去许多弓箭手。 外围又有骑兵来回游弋,更有数十刀斧手举盾上前。 “尔等听着...” 那百户大喊道,“冲撞府衙者,以谋反论处!杀无赦!” “杀!” “杀!” “杀!” 数百官兵三声呐喊,本来如潮的百姓们顿时鸦雀无声,面露畏惧。 “尔等想好了!” 那百户继续大声喊道,“冲撞府衙,不但你们要死,你们的儿子,孙子,往后也要沦为贱籍.....” 呼! 人群又是后退半步。 但随即,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这位大人,我等不是冲撞府衙!” “我等就是为了一口饭吃!” “我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官府拖欠的钱,今日必须给个说法!” “晃晃大明,我等百姓连讨个说法都不行了吗?” “我八十了,我活够了。有本事现在杀了我,我让我儿子拎着我脑袋,进京找洪武爷去!” “准备!” 骤然,那百户举起腰刀。 吱嘎嘎....无数弓箭拉动之声。 律律律...还有战马冲锋前,刨蹄蓄力。 “且慢!” 突然,府衙之内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就见一名青衣官员,被数个书办官吏等簇拥着走出来。 “大人,给我等做主呀!” “大人...” 人群陡然再次沸腾。 那官员站在了高处,双手虚按。 与此同时,数百兵丁同时呐喊,“肃静!” ~ “本官是府衙主簿吴秀峰!” 那青衣官员开口道,“诸位听我一言...” “自古以来,干活给钱天经地义!” “尔等的难处,诸位大人都已知晓!” “而且,现在正在商量解决...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是,拖欠你们的工钱,不是一天造成的!所以解决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府衙已经筹措了一部分银子,诸位大人正在商议,如何分发...” “但你们却把府衙的大门给堵了,这不是添乱吗?” 说着,那官员顿了顿,冷眼看着眼前,那些眼中满是期意的百姓们。 “我,也是百姓家的孩子!” “我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现在当务之急,是你们回去...那伙人干了什么活,那些人干了多少活,给了你们多少,欠了你们多少...” “把账本票据准备好,然后报到府衙里来。府衙这边,核对之后,看着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总要先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 “诸位,我跟你们说句实话...” “你们的事,诸位大人很重视....” “先散了散了,先回去按我说的做...” ~~ “此人口才倒是了得,三言两语就把百姓们安抚下来!” 茶楼雅间之中,李景隆站在窗口看了个满眼,低声道。 “口舌之辈罢了!” 朱标冷笑,“但凡是把什么掏心窝子,实话挂在嘴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臣倒是觉得,这官不错呀!” 曹泰在旁嘀咕,“说的挺有道理!” “你闭嘴!” 常茂呵斥一声,“你知道个鸡儿呀?” “哎!” 邓镇忽指着窗外,“那几个官朝这边来了!” 众人看过去,却是百姓们散去了的时候,刚才说话那官员,带着几个文武官吏,朝这茶楼走来。 “呵!” 朱标微微一笑,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 ~ 后者会心一笑,走到墙壁边上敲了敲。 茶楼的雅间,大多数都是木板的。 李景隆掏出匕首,咔嚓一下,钻了个小洞出来。 “秀峰兄,今日多亏了你!” 朱标把耳朵贴在小洞上,听着旁边雅间的声音。 “不是你出面,那些刁民哪那么容易散去?” “这些刁民,简直无法无天,府衙都敢堵!” 紧接着,那吴秀峰声音传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没钱怎么解决呀?知府衙门没钱!” “您说个章程,到底怎么解决?” 听到此处,朱标面上浮现几许冷笑。 然后对着一众纨绔招招手。 唰! 几个耳朵,同时贴着木板墙,仔细的倾听。 “要是那些刁民知道了衙门没钱,肯定还要闹!” “不但要闹,甚至还要闹大” “说不定真的去京城告状也未可知!” 吴秀峰话音落下,有人马上道,“那怎么办?” “首先!” 吴秀峰声音又起,“这些刁民聚集此地,绝不是自发的,而是有人带头!先把带头的人找出来....” “然后把他那些刁民之中的骨干,也都找出来!这些骨干,大多都是工头!” “抓?”有人惊呼。 “不但要抓,还要严判!” 吴秀峰继续道,“随便按个罪名!就说..就说府衙以前给了工钱,但都被这些工头给私下贪了,才没发给工匠们!” “那口供....?” “口供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还要本官教你?” 吴秀峰怒道,“还有...所有闹事的百姓,先想个办法他们的户籍文书都收上来...” “没了户籍文书,他们出了不城,跟去不了别处!” “如此一来,就不怕他们出去告状!” “大人高见!” “闹的最凶的抓!但是也要挑几个最可怜的,补贴一点!” 吴秀峰又道,“要让闹事的刁民们看到,不闹事有粮吃,闹事...死路一条!” ~ “哈!” 隔壁雅间,朱标直腰起来,满脸冷笑。 “呸,亏我刚才还说他这个官不错!”曹泰怒道,“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歹毒!” “呵呵!” 朱标压抑着怒道,“这就是我大明的官儿...治国不行,但治人...烁古震今!” 第17章 洛阳行(3) 洛阳的傍晚,似乎比京城的傍晚来得更早。 或许还因为洛阳的灯火没有京城那么璀璨的缘故。所以洛阳的傍晚,显得更加的深沉。 ~~ “太子爷....” 李景隆端着一盆热水,走入朱标房中,“累了一天了,您洗洗脚吧!” 朱标坐在靠窗口位置的摇椅中,一把蒲扇放在小腹上,身子轻轻晃动。 “行,泡会脚!” 闻声,朱标坐直了身子,脱去鞋袜。 “嘶.....” “烫了?” “烫点好!” 朱标双脚放在水盆之中,长出一口气,“解乏!” “太子爷!” 李景隆从包袱中拿出新的鞋袜来,放在摇椅边上,轻声道,“下午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朱标抬头,“哪件事儿?” “就是那个叫吴秀峰的主簿,说要抓人的事儿....” “且等!” 朱标双脚互相搓着,面若沉水,而后忽然抬头看向李景隆,“二丫头!” “臣在!” “假如...我是说假如..让你来定吴秀峰的罪,你怎么定?” 李景隆蹲下身子,拿着毛巾轻轻擦拭朱标的脚踝,小腿.... “若是臣来定的话,他肯定是活不了!” 李景隆说着,顿了顿,又道,“但臣知道,其实他一个小小的主簿,也定是有人在背后授意,才敢如此的妄为!” “那你知道,为何刚才我说且等吗?”朱标又笑问。 “臣猜想太子爷大概是在等,等他们自己把路走绝了!” 李景隆把朱标的脚,放在了木盆上,笑道,“然后一网打尽!” 朱标叹气道,“一网打尽?那是痴人说梦!顶多是顺藤摸瓜...杀几个不长眼的罢了!哎,打不尽杀不尽呀....” “太子爷,您也不用为这些没良心的官儿生气!” 李景隆撤了洗脚水,回身笑道,“不值得!” “我跟死人生什么气?” 朱标苦笑,“我早就明白啦,这样的事绝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说着,他扭头道,“你先别忙活了,下楼去接一个人!” “接人?” 李景隆怔了片刻,“接谁呀?” “去了你就知道了!你认识?” ~~ “接人?我认识?谁呀?” 李景隆心中满是疑惑。 待下了楼,目光在客栈大堂之中转转,眼睛突然定格在一名喝茶的中年人身上,顿时心中一惊。 赶紧大步上前,“叔儿,您怎么在这?” 说着,恍然大悟道,“少爷让我接的是您?” 那人三十大多的年纪,胡须浓密身材魁梧。 见了李景隆斜眼一笑,“几年没见,你小子长这么大了?” 说着,站起身来,跟着李景隆往楼上走,边走边笑道,“定亲没有?我家老闺女今年十四,跟你岁数倒是差不多!” “叔儿!” 李景隆忙低声道,“您还不知道?老爷子给侄儿定了亲事了,是....”说着,他又压低声音,“故宁河王的嫡次女!” “啊?” 那人眉毛一挑,而后点头,“哦.....他家呀!”说着,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小子抄上了,老邓家有钱!” 这人不是别人,乃是定国将军,河南都指挥使,徐司马。 徐司马扬州人,元末天下大乱,父母亡于兵灾之中,乞讨为生。 九岁时被洪武帝收为养子,改姓朱,小名马儿。 自幼与沐英,李文忠,朱文正等一同读书习武。 待长成,先侍从洪武帝左右。后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大明建国之后,又跟着李文忠北征,曾生擒大元宗王庆生。 名声虽不如李文忠沐英那么响亮,但也是一员大将。 而且深得老朱的信任,不然也不可能把河南都司交给他! “你母亲可还好?” 楼梯不算很长,徐司马刻意放慢脚步。 “劳您惦记了,母亲一切都好!” 徐司马跟他老子可谓是手足兄弟,所以李景隆是毕恭毕敬。 “明年....我才能回京陛见!” 徐司马叹一声,“到时候去你父亲陵上敬杯酒!”说着,摇头道,“哎.....做梦都没想到,他走的这么早!” 不等李景隆答话,徐司马忽停住脚步,又道,“你父亲走的时候没遭罪吧?” “父亲走的很快!” 李景隆低声道,“走得也算安详!” “那就好!” 徐司马长叹一声,“他没遭罪,就是享福!走的快,也是你的福分。要是拖拖拉拉的,他遭罪,你也跟着难受!” 说着,他又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低声道,“你父亲没了,你家就靠你了。有什么难处别见外,只管跟我说!” “我虽和你不同姓,但跟你亲叔叔没区别!我能帮上的一定帮,帮不上的我豁出去脸不要,也求人来帮!” “是,叔父....” 李景隆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三个字。 他这一路走来,凡是亲朋故旧,没有一人对他不是真心相待,宛若至亲。 ~ “少爷,人来了!” 李景隆在门外,顿了顿,推开门的同时,低声开口。 徐司马快步进屋,大礼叩拜,“微臣徐司马,叩见太子....” 他跪的快,但朱标的动作更快。 已是一把拽着他的手臂,拉他起来,笑道,“跟我来这个?” 徐司马憨厚的笑笑,“君臣大礼不敢废....” “私下里哪那么多规矩?” 朱标笑笑,“吃饭没呢?” “还没!”徐司马咧嘴,“怎么?您想让臣陪着您喝几盅?”说着,低声道,“臣知道一处羊汤馆,白汤羊蝎子做的不错!” “走着!” 朱标趿拉着布鞋,看向李景隆,“你也跟着!我跟你徐叔喝酒,你这当侄子伺候局....” “臣告诉毛头....”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皱眉道,“就咱们仨,不用告诉别人!” 说着,斜了李景隆一眼,“有你徐叔在这,你怕啥?” ~~ 客栈外,夜色正浓。 李景隆陪着朱标从客栈中出来,刚走在街上,就发现身边若即若离的跟了十几个腰间鼓鼓囊囊的便装汉子。 “标子一路都跟我在一块?他是怎么跟徐司马联系上的呢?” 李景隆心中暗道,“莫非,有暗卫跟着我们?” ~~ ”大哥,正在从云南往回走!” 长街之上,朱标背着手在前,徐司马落后半步。 就听朱标低声道,“等他回来,我让你提前回京,再叫上平保儿,咱们好好聚聚!” “那可好!” 徐司马大笑,“臣跟英大哥好些年没见了,做梦都想他!”说着,忽然一顿,有些为难道,“可...臣这样的都指挥使,要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回京,恐怕遭人非议?” “你这人.....” 朱标笑笑,“你怕那些文官们参你?哈哈!”说着,忽然回头,一指李景隆,“到时候就说回京喝他的喜酒,我看哪个敢多嘴?” “呵!” 徐司马也看看李景隆,然后苦笑道,“这一晃,孩子们都成亲了!” “咱们都老喽!” 朱标唰的展开折扇,“再也不是小伙子喽!” 第18章 洛阳行(4) “老板....” 徐司马所说的羊汤馆,在一处狭长的巷子当中。 铺面不大,烟雾缭绕,但里面已经坐满了食客。 寻常人吃饭的馆子,总是伴随着喧嚣。 三五成群大声说笑的,小口的抿着羊汤看着别人桌上酒肉,吃着自己的烧饼的。 还有孤孤单单坐在墙角,一壶浊酒一盘凉菜的。 当然,也少不了桌上酒菜已空,带着三分醉意,却依旧舍不得回家的。 “坐这儿....” 徐司马自己搬个了矮桌,放了门前,“老板,老板....” “哎,这位爷,好些日子没见您来了!” 羊汤馆老板,一边在案子上剁肉,一边抬头笑道。 “白汤羊蝎子,烧饼,凉拌羊肚多放香菜!” 徐司马大声道,“热乎的羊排也来半扇,浑酒三壶!” “来啦!” 不等那老板答应,腰跟水桶似的老板娘已经端着盘毛豆,还有小葱拌豆腐出来。 “你们兄弟几个先喝着.....” 老板娘笑道,“其他菜马上来!” “啥眼神?” 徐司马皱眉,“谁是兄弟呀?” 说着,一指李景隆,“这我大侄子!” “哎呦....也不怪我眼拙!” 老伴娘爽朗的笑笑,“你们三位长的连相!” “哈哈哈!” 朱标摆手,“能不连相吗?我们仨是自家人!” 说着,看向李景隆,“大侄子愣啥呢?倒酒呀?” 就在李景隆倒酒的间隙,朱标拿了盐水毛豆,放在门牙下面咬着。 跟嗑瓜子似的,把毛头皮扔桌上,低声对徐司马道,“洛阳地方,还有河南的官员们,你了解的多不多?” 徐司马把筷子擦了擦,低声道,“臣是武官,不跟他们打连练...除了公务之外,跟他们没交往!” 说着,他擦着筷子的手一顿,“是不是有谁冲撞了您?” “谁敢冲撞我?” 朱标端着浑酒抿了一口,叹口气,“刚来就遇上糟心事了!得杀一批!” “那您放心!” 徐司马拍着胸脯子,“您说杀谁吧,臣来动刀子!” “用不着你!” 朱标摇头,又看向徐司马,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河南都指挥使,没给地方上多摊派军饷吧?” “别人那,臣不敢说!” 徐司马正色道,“但是臣这.....一文钱的军饷都没多摊派!”说着,压低声音道,“但是....” “说,别吞吞吐吐的!” 朱标又掰开一个毛豆,却发现是坏的,顺手撇到一边。 “五爷那边....” 徐司马犹豫片刻,低声道,“臣也是听说,听别人说的....” “你少来这套,什么听别人说的?你知道就是知道,了解就是了解!” 朱标皱眉,“你什么时候学会藏着掖着了?” 徐司马忙低头,“这几年五爷就藩之后...没少在布政司还有洛阳府打秋风...” “前年五爷修王城建王宫,洛阳这边都出了人出了钱!” 他口中的五爷,就是周王朱橚。 啪! 却是朱标又掰开一个毛豆,还是坏的! 气得他又是顺手撇在一边。 “这些事,你跟老爷子嘀咕过没有?”朱标问道。 “这....” 徐司马犹豫片刻,“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臣多什么嘴呀?”说着,低下头,“再说,老爷子什么脾气您不知道?五爷又没别的毛病,就是爱享受点!” 说着,他又略微沉吟,再开口道,“况且,这种事....臣不说,老爷子那也应该清楚!” 朱标本来正要再去拿毛豆。 闻言,手忽然一顿,缩了回去。 端起杯,无声的抿了一口。 而在边上的李景隆,则是心中暗道,“历史上快三百年的大明朝,就是被这些藩王宗室们吃亡国的!” “老朱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是太迁就太溺爱他的儿子孙子了!” “羊排来了....” “给我吧!” 李景隆把老板娘端来的羊排接过,放在桌上。 “嘶....” 徐司马伸手,咔咔几下就掰成一块块儿,挑了一块有肥有瘦的放在朱标面前。 “您尝尝,比南边的羊肉好!” “嗯!” 朱标应了一声,而后看向李景隆,“给我扒头蒜!” “我给你拿去!”李景隆起身就走。 桌上没有蒜,朱标也很少吃蒜。 他知道朱标之所以对他这么说,肯定是有单独的话,要跟徐司马讲。 果然,他刚走到馆子里,回头就瞥见朱标跟徐司马两人,在那嘀嘀咕咕的说了起来。 ~ “蒜....” 李景隆跟老板娘要了两头蒜,就站在柜台边上,慢慢悠悠的开始扒了起来。 刚扒到第二颗,忽瞥见一队官差,冷着脸直冲冲的冲进小馆。 本来喧闹的饭馆,顿时鸦雀无声。 老板娘和老板战战兢兢的看着这队官差,径直走到墙角。 “哎!” 领头的官差,一巴掌拍在正对着一点点残酒发呆的酒客的脑袋上,啪的一声。 “啊?” 那酒客迷茫的抬头,“咋了?” “王大可?” “正是小人!”叫王大可的酒客拱手,“不知几位.....” “带走!” 官差一摆手,身手数名差役哗啦一下就给王大可套上了铁链,噗通一声把他拽到在地,就要五花大绑。 “我怎么了我?” 岂料,王大可虽带了酒意,但身强力壮,几番扑腾,乒乒乓乓撞翻了几张桌子之后,红着眼喊道,“为啥抓我?” “抓你还要为啥?” 官差怒道,“抓的就是你!” “我犯了什么王法?” 王大可挣扎着,推搡开一名差役。 “反了反了!” 官差大怒,唰的抽刀在手,“殴打官差,抗法不遵,罪加一等!” “我他妈哪来的罪?” “老子良民一个,没偷没抢.....” 王大可死死的掰着差役套在身上的锁链,大喊道,“你们要抓我,拿出罪名来......” 哐当!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铁链加身,被几名差役将他双手反绑,按着他的头,就跟杀年猪似的,往外拽。 “你们随意抓人,老子没犯法....” 王大可口中大喊,“老子要去京城,老子顶着洪武爷给发的大诰,老子要告死你们.....” “堵住他的嘴!” 领头的官差怒斥一声,一脚踹翻身前挡路的椅子。 当的一声....碗筷落地。 残汤剩饭飞溅而起,不偏不倚正洒了扒蒜的李景隆一脚面。 恰好,又有一根筷子,嗖的飞到另一边,啪的一声砸在了门口,坐着的朱标的头上! “老子知道啦......” 王大可拼死摇头,口中大喊道,“官府知道是老子组织人去衙门讨要工钱,所以来抓老子是吧?” “老子早说了,当官靠不住....” “有本事你们弄死我,弄死不死老子,老子就告死你们....” 砰! 一刀鞘,直接砸在了王大可的后背上,直接让他疼得喊不出话来。 ~ “且慢!” 官差正要往外走,猛听身后有人喊。 下意识的回头,却见一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攥着一把蒜,站在柜台边上。 “你喊的?”那官差斜眼问道。 李景隆看了下自己的靴子,又弹了下裙摆,冷声道,“那人说的没错,官府抓人是要先告知其罪,才锁拿归案的!” “你们折腾了半天,也没说他有什么罪呀?” “咦...” 那官差勃然大怒,倒转刀柄,突的一下怼了过来,“你是干啥的?你是干啥的?” 李景隆手臂一挡,把官差的刀鞘推开,“我不是干啥的,我就问问!” “你问个鸡拔毛你问!” 官差怒道,“该你问吗?” “该不该我问,另当别论!” 李景隆指着自己的脚面还有裙摆,“我的靴子还有衣服,让你弄脏了!” “咦,哪来的信球货?” 官差恨得咬牙切齿,扬起手臂。 啪! 却是李景隆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而后微笑用力。 “你你你....啊啊啊....放开.....” 瞬间,官差疼得龇牙咧嘴,身子弯了下去。 “放开放开放开.....” “反了反了!” 其他差役纷纷怒喝,“抓了这作乱的刁民!” “老子看谁敢!” 砰的一声! 徐司马一个酒壶,呜的一下砸在一名官差的头上,酒壶四分五裂的同时,那官差也应声而倒。 “我曹你奶奶的.....” 紧接着徐司马大步上前,扯着一名差役的领子,呼的一下扔出门外。 “有反贼.....” 哗啦一下,剩下的几名官差大喊一声,嗖的一下撤出门外,远远的跳脚大喊。 “快去通知兵马司,有强盗匪徒谋杀官差....” “调兵来,砍死他们....” 而就在此时,坐着一直没动的朱标,突然抓起那盘毛豆,啪的仍在地上。 “坏的,都是坏的!” 呼啦一下,暗地之中,也不知从哪,眨眼之间涌出十来个汉子。 对着那几名大喊的官差,直接拳脚相向! 第19章 我家主人(1) “围起来.....” “捉拿反贼,闲杂人等回避....” “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寂静的长夜,瞬间被浓郁的血腥打破。 无数全副武装的官差兵丁,手持利刃火把,将李景隆朱标所在的客栈团团围住。 ~~ “呦吼!” 客栈二楼的雅间之中,朱标抓着一把瓜子,噗的把瓜子皮顺着窗户吐出去,笑道,“阵仗不小!” “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常茂邓镇曹泰韩勋等一众纨绔杀才,纷纷咧嘴大笑,满脸无所屌谓的同时,还都嗜血一般的不住的舔着嘴唇。 “一群乌合之众!” 常茂咧嘴道,“手里不是烧火棍就是只能吓唬老百姓的铁片子!”说着,他又笑了笑,“单是臣等兄弟几人,就能杀他们个抱头鼠窜!” 噗! 朱标又吐出一口瓜子皮,而后回头,看看身后,一直处在懵懂状态之中的王大可。 “你怕不怕?” “草民.....” 王大可现在犹在梦中。 他在酒馆之中差点被官差给抓了,然后莫名其妙被这人给救了,又给带回了客栈。 却不想,救他的人,竟然是大明朝的太子爷! 太子爷身边那几个年轻人,竟然不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就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而且还有一个,竟然是跟布政使老爷官一边大的,管着好几万大军的河南都指挥使! “太子爷在问你话呢?” 李景隆回头,皱眉道,“怕不怕?” 啪! 王大可陡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鼻血直流。 剧烈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明白这不是梦,不是他在做梦! “不怕,草民不怕!” 王大可浑身颤抖着大喊。 双目之中,泪水也汩汩涌出,“苍天有眼.....” 李景隆再次皱眉,“救你的,帮你的是太子爷!你喊什么老天爷?” “是是是,草民说错话了,是太子爷有眼....” “哈哈哈!” 朱标朗声一笑,“孤是有眼,但孤这眼呀,看得没有老天爷周全!” 说着,忽一指楼下,骑着马指挥官兵准备强攻客栈的主簿郭秀峰,“你看这逼!” “冲进去,抓活的......” 客栈外,郭秀峰正在马背上耀武扬威。 二楼雅间之中,李景隆看得真切。 “太子爷,您是下让臣生擒他,还是让臣...射死他!” “呵!” 朱标一笑,“他该死,但不该死在你我的手中!” 说着,转头看向徐司马,微微点头。 后者起身,走到窗口。 ~~ “砸开门....” 客栈外头,郭秀峰在马背上大声喊道,“有反抗者,以谋反论处,格杀勿论....” 正说着,突听嗖的一声。 余光中光亮一闪,紧接着头顶天空之上,好像有颗流星骤然滑落。 “这是.....?” 郭秀峰正纳闷间。 陡然... 砰! 那下坠的流星在天空之中刹那间爆炸开来,犹如烟火一般璀璨。 漆黑的长街瞬间被照亮,宛若白昼。 而就在烟花爆炸之声尚未散去,又听无数重重的脚步轰鸣,从四面八方而起。 轰隆轰隆! 噔噔噔噔! “什么人?” 郭秀峰大惊失色,陡然之间无数甲士,从四面八方涌出,霎那间将郭秀峰带的人全都包围住了。 长枪如林,箭头森然..... 甲士不动如山,一动....就能把这些官差兵丁们化作齑粉! “本官乃洛阳主簿....” “洛阳卫参将在此.....闭嘴!” 包围的甲士缓缓分来,一名穿着环臂铁甲,红色鸳鸯战袄的战将,骑马出列。 “参...参将.....?” 郭秀峰一时间错愕当场,满是不解。 “下官是公务在身,不知大人您....” “你闭嘴!” 那参将又骂了一声,然后翻身下马。 咚的一下,单膝跪在客栈门口。 “禀报镇台,洛阳府的官差兵丁都被小的人们围住了!是杀是剐,请您吩咐!” “什么?” 马背上的郭秀峰脑袋里嗡的一声。 “镇台?徐镇台在客栈里?” “打了官差带走王大可那刁民的,竟然是徐镇台?” ~~ 就此时,客栈的大门吱的一声打开。 一身便装的徐司马,带着几个卫兵,冷着脸从里面缓缓走出。 “下官郭秀峰,见过镇台大人!” 郭秀峰面色惨白的下马,“不知大人在此......” “你刚才说啥?” 徐司马冷声笑笑,掏掏耳朵,“要他娘的格杀勿论?” “不不不,下官不知......” “你过来!” 徐司马陡然一声大喝。 “大人....”郭秀峰浑身颤抖,“下官属实是公务在身,抓捕以民告官的刁民王大可....” “老子让你过来!”徐司马不耐烦道。 郭秀峰汗如雨下,但又不敢不上前。 脚步刚削弱的迈出,直接被徐司马的大手一把拽住,像抓小鸡一般拎在手里。 “大人,下官也是奉上峰之命.....” 郭秀峰颤声开口,“实在不是故意充冲撞镇台大人您....” “冲撞我没啥!” 徐司马笑笑,“再说文武有别,老子平日也懒得管你们这些烂事!” 说着,他上下瞅瞅郭秀峰,忽咧嘴大笑,“你小子官不大,心肠咋这么歹毒?说抓人就抓人?大帽子还一顶顶的往人家脑袋上扣?非要整死人家?” “公务公务....” “公你奶奶的务!” 徐司马说着,手臂一扬。 呜的一下! 咚的一声! 却是那郭秀峰被他直接甩到了客栈当中。 “大人.....” 郭秀峰头昏目眩的起身,刚要开口,就眼前一黑。 陡然间被几名汉子用破布塞住口鼻,绑住手脚,然后拽到了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之中。 ~ 客栈外,所有洛阳府的官差还有兵丁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但却没任何人敢有所动作。 都吓傻了! 正如常茂所说,他们平日也就能欺负欺负老百姓,真见了真正的当兵的,就好似花猫见着了大虫! “回去告诉你们洛阳府那些大人们....” 徐司马冷声道,“王大可的事老子管了,明早上老子带人去洛阳府击鼓鸣冤去!” 说着,他对着那参将摆手,“让他们滚蛋,老子要睡个安稳觉!” “是!” 那参将起身,猛的摆手,“驱退了.....” 哗啦! 甲士们手中的长枪陡然端平。 但不等他们所有动作,官差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撤.....” 呼啦一下!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官差们,一哄而散,像是被撞翻的垃圾桶中,逃出去的老鼠一样。 ~~ “他想睡个安稳觉?” 噗! 二楼雅间之中,朱标吐了最后一口瓜子皮,笑道,“只怕今晚上睡不着喽!” 说着,对着曹泰勾勾手。 “太子爷!” 曹泰大步上前,“要臣做什么,您吩咐!” “没事!” 朱标抓着他的袖子,“我擦擦手!” ~~ 上街上的官差虽然退去,但喧嚣依旧。 正如朱标所说,徐司马今晚上是别想睡觉了。 那些官差们刚散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快马来报。 “洛阳知府求见.....” “老子不见!” “河南按察使大人求见....” “本镇台睡了,明日再说....” ~~ 第20章 我家主人(2) 洛阳的清晨和京城的清晨,也并没什么不同。 但大抵是这座城池之中,要早起谋生的人更多,所以天似乎亮的也更早。 但今日.... 那些城里城外起早谋生的人却愕然发现,洛阳的城门竟然关起来了。 不但关着,还到处都张贴着告示。 即便有人不识字也不要紧,因为还有无数巡街的兵丁,在四处呐喊。 “徐镇台于今日,在洛阳府衙告状,请各位街坊乡亲前去旁听!” “徐镇台状告洛阳府,欺压良善,栽赃陷害,请各位街坊乡亲前去旁听!” 咚咚咚咚.... 洛阳府衙之前,那面巨大的鸣冤鼓,被王大可敲得如战鼓一般,震耳欲鸣。 就在一步之遥,的府衙大门内,知府许观秋眉头紧蹙。 咚! 鼓声落下! “冤枉!” 王大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喊,“草民冤枉!” 一众洛阳府的官员们,狠狠的看着这名刁民。 然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王大可身后站着的那人,河南都指挥使,定国将军徐司马。 “徐镇台!” 许观秋长揖到底,低声道,“这事有误会!” “别跟我说!” 徐司马摆摆手,“有人报官!你要审案!” “镇台!” 几行汗水,顺着鬓角落下。 一夜未睡的许观秋再度开口,“事情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您不能单听一面之词,下官等也有苦衷.....” “别跟我说,有人击鼓鸣冤!”徐司马再道。 许观秋沉默片刻,看向王大可,再看看府衙外黑压压的人头。 “王大可,你的事本官知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今后不会有人再找你!” “我知道你是带着工匠在城墙干活的工头,拖欠你的钱现在就给。” 说着,他不住的对王大可挤眼,“马上就给!你说个数!对了,听说你的儿子也在官学之中读书!” “今年秋考,本官是主考,可以给你儿子一个秀才的功名.....有了功名就可以来衙门做事.....” “我....” 陡然,王大可抬头。 看着眼前对他卑躬屈膝,说尽好话不住许诺的知府大人,他心头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知府大人,草民冤枉......” 咚! 王大可重重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许观秋面色惨白,再看向徐司马,“镇台...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徐司马叹口气,“这话,你不该问我,该问问你们自己!” ~~ 啪! 府衙大堂之上,惊堂木有气无力的拍着。 “堂下何人,状告何人!” 许观秋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如坐针毡。 “草民王大可,状告洛阳府主簿郭秀峰,栽赃陷害,意图置草民于死地!” “草民本是带着工匠在城墙上干活的工头,因为带着宫人讨要工钱。郭主簿便要抓捕草民,且罗织罪名,要将草民一良善百姓,变成阶下之囚!” 许观秋后背一凉,低声道,“郭主簿何在?” “在这!” 堂下话音落下,就见几个年轻人抬着被五花大绑的郭主簿上来,咚的一声把人扔在地上。 “呜呜呜.....” “啊!呼...呼....” 郭秀峰口中的破布被扯开,大口呼吸几声,扯着脖子大喊,“知府大人,下官冤枉!” “嗯,你有何冤枉?”许观秋心中一动,忙问道。 ‘“这是一场误会!” 郭秀峰道,“下官昨日跟官差们说的是,将他带回府衙来对账!也不那些官差们怎么想的,可能是会错了意,变成了抓捕他!” “后来下官带人去客栈抓王大可,也是因那些官差说,有人殴打官差至伤!下官以为洛阳城中有了反贼,才带着兵马司的兵过去!” 说着,他看向徐司马,“镇台大人,这都是误会!” “哈?” 徐司马一愣,“你他娘倒是好口才,真会颠倒黑白!” “不是下官颠倒黑白,而是事实如此!” 郭秀峰又道,“下官也不推诿,此时要说有错,是下官没有跟官差们说清楚.....” “住口!” 徐司马大喝一声,“你让人抓捕王大可的时候,老子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你还狡辩什么?” “下官没有狡辩...不信....?” 说着,郭秀峰猛的抬头看向许观秋,“大人可以叫那几名抓捕王大可的官差来问话,看事实是不是如此?” 啪! 许观秋一拍惊堂木,“正当如此!” ~~ “死到临头,还百般抵赖!且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堂下,扮做寻常百姓的朱标,对李景隆笑道,“打个赌?” “您想赌什么?”李景隆凑趣道。 “我赌那些官差上来,定然会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朱标一笑。 “呃.....” 李景隆心中一滞,暗中道,“这还用赌吗?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但眼看太子爷来了兴致,只能装糊涂,低声道,“臣赌一顿饭,官差们必不会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哈!” 朱标一笑,“好,就赌一顿饭,千金楼顶楼!” ~~ 他俩这边嘀咕着,过了许久,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之后,才有几名鼻青脸肿的官差被带到堂上。 “你们几个如实说话!” 许官秋看着几名官差,“郭主簿到底是如何跟你们说的,是让你们去找王大可,还是抓王大可?” “回府尊大人!” 一名官差苦着脸,哽咽道,“郭主簿说的是找王大可,不是抓王大可!” “那为何给人套上枷锁,当做囚徒?”许观秋怒道。 “是.....” 那官差泪流满面,“是小的们耍威风,想先给王大可来一个下马威。岂料这人脾气执拗,小人等觉得没了面子气不过,所以才信口雌黄,说他有罪,要锁拿下狱!” “呔!大胆狂徒,朝廷国法岂是儿戏!” 许观秋大怒道,“岂能容你等信口雌黄?” “大人,小人等愿意受罚!” 咚,几名官差跪倒在地,“愿受责罚!” “尔等身为府衙官差,不能善待百姓也就罢了,就因为薄了你们的面子,你们就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 “不罚,不足以平民愤!” 说着,许观秋又大声道,“来人,剥了他们的官差衣裳,押入水牢,明日发配辽东军前效力.....” 啪! 惊堂木再响,气势惊人。 “镇台大人!” 那几名官差被拉了下去,许观秋对徐司马道,“您看,真是一场误会!” 说着,冷眼看着郭秀峰,“你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夺了你的功名,扒了你的官衣,你可有话说?” “下官无话可说!” 郭秀峰忙大声道,“此事皆因下官表达不清而起,下官愿意,拿出家财,赔偿王大可!” “如此甚好!” 许观秋捋须道,“镇台大人,您看....” “我看个毛呀?” 徐司马怒道,“你们在老子眼前演戏呢?拿老子当傻子吗?” “镇台大人何出此言?” 许观秋凝神道,“您要审案,下官审了!是非已经辩白,错的人被惩处了,受害的人被赔偿了,这不已经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吗?” “我他妈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着这样的真相大白?”徐司马冷笑。 “镇台大人!” 许观秋又道,“文武殊途,这是洛阳府的公案!下官已署理清楚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管不了你?”徐司马眉毛一横。 “大人,下官知您有爱民之心。但凡事不能偏听偏信!” 许观秋又道,“是非曲直已经明摆着了,你不信我等,却偏信那子虚乌有的.....” “我他妈子虚乌有?” 徐司马暴怒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子管不着你,你现在有人给你们顶缸了,所以开始晒脸了?”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不了你!”徐司马大声追问。 “这个....” 许观秋顿了顿,“下官已说过了,文武殊途......” ~~ “他管不了,我能管!” 陡然,堂下有人大声开口,周围为之一顿,寂静无声。 “何人开口??”许观秋怒道。 随后,他就见一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器宇轩昂之人,昂首出列,对他怒目而视。 没来由,许观秋心中一慌,“你是何人?” “我?” 李景隆走到大堂中央,不屑的笑笑。 “现在就让你知道!” 人群之中,李老歪带着几名曹国公亲卫现身出来。 “我家主人....” 李老歪冷眼环视,“乃是当朝故大明长公主与陇西郡王之嫡孙,故征虏大将军,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太子太师。” “特进正一品荣禄大夫,上柱国。开国辅运宣力武臣,录军国事。” “配享太庙,功臣庙位列第三....大明岐阳王之嫡子。” 说着,李老歪换了一口气继续道。 “光禄寺卿,金吾卫都指挥使,掌皇城禁卫军事,同知军国事。” “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 “啊?” “呜!” 陡然,府衙内外一片惊呼,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唰! 李景隆一展折扇,“怎么?你觉得,本公管不管得了你?嗯?” 咚! 知府许观秋,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栽倒。 然后颤颤巍巍的扶着俯首,勉强着坐起来。 “您...是曹国公?” “您虽是曹国公,但这是洛阳地方的公事,您...您无权过问.....” “哦?我都管不了!” 李景隆一笑,唰的合上折扇,“那么.....你坐好了,现在....介绍我家主人出场!” 许观秋浑身颤抖,“你家主人?” “大明东宫皇太子殿下在此.....” 李景隆垂手而立,大声道,“军民人等俯首叩拜,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唰!” 朱标手中的折扇也唰的展开,对着李景满意的点点头。 可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种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 而后,颇为矜持的开口,“怎么,孤也管不了你这洛阳的事吗?” 第21章 发了(1)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府衙内外,山呼海啸叩拜声中。数百甲士鱼贯而入,更有数十名穿着飞鱼服带着鹅冠的锦衣校尉,反握绣春刀进入大堂。 哐当... 却是那知府许观秋,直直愣愣的摔倒在地,然后像是厕所里的蛆虫似的在地上不住的蠕动。 “臣....叩见太子.....” 啪! 朱标一收折扇,嘴角带上几分冷笑。 “瞧你那点出息,知道的,是你看到了孤这个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着你太爷了呢?” 说着,迈步上前。 “下面跪着去!” 李景隆抢先两步,拽着许观秋的脖子就扔在了堂下。 “明镜高悬.....” 朱标大堂匾额下站住,念着上面四个庄严的大字,再次冷笑,“高悬的,是他妈明镜吗?” 说着,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回身大声道,“孤给你这大堂之上写一副对联....左边是,巧言令色不知廉耻。右边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随即,看向李景隆,“横批?” 李景隆立马会意,大声道,“横批是,丧尽天良!” “好!” 府衙内外,顿时掌声如雷。 “你听听!” 朱标指着地上瘫着的洛阳府一众官员们,“围观的百姓为什么鼓掌?因为孤骂你们骂得好?” “你们把别人都当傻子?殊不知你们才是最大的傻子!人在做,天在看!” “太子爷就是你们的天!” 李景隆马上继续接话道,“所谓苍天有眼,就是太子爷今日要为民除害!铲除尔等奸佞之辈!” “好!” 府衙内外,再次掌声如潮,震耳欲聋。 眼见朱标一步步走到刚才知府坐着的太师椅上,而欢呼声未断,李景隆再次大喊,“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天地之间无数人跟着疯狂的呐喊。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 百姓官兵的欢呼声中,朱标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缓缓转身,面对众人。 然后轻轻抬起手臂,微微虚空下按。 “肃静!” 李景隆又是大喝一声。 紧接着数十名锦衣卫齐声呐喊,“肃静!” 瞬间,府衙内外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眼睛,都狂热的看着站在高堂之上的大明太子。 陡然,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却是一个孩童站在人群之中,奶声奶气的大喊。 但那孩子还没喊完,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呵!” 朱标莞尔一笑。 唰唰,李景隆大步直接奔着那孩童走去。 孩童的父亲顿时惊恐得浑身颤抖,把孩子紧紧的护在怀中。 “你喊的?” 李景隆冷声斥问。 刹那间,府衙内外所有人看向了那对父子。 “草民......” “拿着!” 就在那孩童父亲慌得再次跪下的时候,李景隆伸手入怀。 再拿出手来,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根金灿灿的小黄鱼。 “太子爷赏你的!” 李景隆变脸一笑,将金条放入那孩童的稚嫩的小手当中,且捏捏他的脸,笑道,“记住,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要知道孝顺父母!要忠君爱国,立志振兴家邦!” 那孩子呆呆的攥着金条,迷茫的眼神中似乎透出某种坚定,郑重的点头。 “这.....” 那孩童的父亲已是呆住了,热泪盈眶。 嘴唇一个劲儿的颤抖,然后哐的一下,拉着儿子跪在地上,咚咚磕头,“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府衙内外又是山呼海啸的叩拜之声。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呵呵呵!哈哈哈哈!” 朱标双手下按,“好啦好啦!哈哈哈,无需多礼,哈哈哈哈!” ~~ 啪! 惊堂木一拍,府衙内外归于宁静。 朱标看着许观秋等人,冷脸冷声,“现在,孤就管管你洛阳府的公务!” 说着,转头看着那几名先前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官差们。 那些官差,早吓得跟烂泥一样。 “太子爷要问你们话,你们如实说来,但凡有半句假话....” 李景隆在旁重重说道,“人头落地!” “呜呜....” 几个官差,直接被吓得失声痛哭。 “孤问你们,郭主簿到底是如何跟你们说的?他到底说的是抓王大可,还是让你们把王大可带到衙门里来对账?”朱标低声问道。 “回太子殿下!” 其中一名官差抢着大喊道,“郭主簿说的是抓!” “他跟小人等说,王大可不知好歹,串连工匠们来府衙堵门,必须严惩!” “他还说了,王大可这样的人不抓,以后就没人怕衙门了!” “他还说了...他说直接塞到死囚牢里去。让里面的犯人先把他折磨个半死,然后逼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朱标皱眉,“什么口供?”‘ “是栽赃他的口供.....” 又有官差抢着喊道,“口供上说,工匠的工钱府衙已经给了一部分,是王大可自己给花了,然后带着工匠来闹事....” “还说他居心叵测,有挟持良善百姓逼迫官府之心......还有...造谣诬陷朝廷官员,诽谤诋毁朝廷命官....” ”犯上作乱,意图谋反.....” 啪! 朱标又是惊堂木一拍。 “为了对付一个老百姓,你们竟如此下作?” 朱标摇头,长叹道,“然后你们死到临头还装做不知道王大可有多冤枉?其实你们最知道,他到底有多冤枉!” “他不过是想讨要工钱?” “他带人堵着府衙的大门,固然不对。但那是他走投无路,情有可原!” “欠了人家钱,不还钱也就罢了,还要把人家弄成罪囚......?” “天日昭昭,王法何在?” 李景隆俯身抱拳,“启禀太子爷,您就是王法!” “好,孤即是王法,那孤现在就判你的罪!” 朱标大喝,“洛阳主簿郭秀峰.....尔身为朝廷命官,不思百姓奉养之恩也就罢了。竟然还以莫须有之罪,构陷百姓.....” “来人,拉下去,做成人彘。让他以后在洛阳城门外,像狗一样的活着!” “是!” 堂下,邓镇和曹泰闻声出列。 曹泰抢先几步,一把薅住郭秀峰的头发,“你这狗官,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家爷爷我....” “乃是,追封大明故忠壮安国公,光禄大夫,柱国,宣宁侯曹良臣之子。御赐免死金牌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啰嗦什么?”朱标在高堂上大喝,“拉下去!” “冤枉....太子爷,臣冤枉!” “臣都是奉命行事!” “是许知府说,若不惩处刁民,官府颜面无存....” “臣是奉命行事,太子爷....太子爷.....” “所有涉案的官差等,一并拉下去!” 朱标又是怒斥一声,常茂带人上前,直接跟薅大葱似的,薅下去一片。 “他的事说完了!” 朱标指了下被拉下去的主簿,然后看向知府许观秋,“现在,说你的事!” 啪! 随着惊堂木响,徐观秋一个哆嗦,茫然无助的抬头,泪流满面。 “说,为何拖欠工匠民夫的工钱?孤清楚的记得,朝廷每年给州府修筑城墙的钱,都是实数拨款的!” “太子爷,臣真是冤枉!” 第22章 发了(2) “洛阳的城墙,从洪武六年开始修筑....” 许观秋涕泪交加,浑身颤抖,“臣是前年十月才到任的......历任知府的亏空都留给了臣....” “臣也不想欠,可是洛阳府没钱呀!” “周王就藩,给洛阳摊派了钱粮差役....” “燕王在辽东练兵,洛阳有养马之责....” “朝廷几次练兵都在洛阳,那么多大军的口粮....” “住口!” 李景隆大喝一声,上前指着许观秋的鼻子喝道,“太子爷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胡乱攀扯!” “就算前任有亏空,可到你这儿,总不能一点银子都不给吧?” “还有!” 李景隆怒目而视,怒道,“你挪用了朝廷拨给洛阳官学的专款五万两银子....钱呢?那不是钱吗?” “公爷!” 许观秋掩面道,“卑职挪用也是逼不得已!洛阳府拖欠差役听差等工钱饷银已有两年,不能再拖了!” “哦...他们的钱不能拖!百姓的钱就能拖?” “不是不是不是....” 许观秋忙摆手,“卑职不是那个意思,这里面有个因果.....” “你求佛呢?还是念经呢?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和尚,你还因果?” 李景隆继续怒道,“要说因果.....你做的孽是因,你即将要承受的是果!” “卑职.....” 许观秋已是大哭,“卑职没做错什么呀?历任的事,不能卑职一个人全担呀!” “那为何不上报?” 朱标皱眉,横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马上垂手,退到了一边。 “上报上去,前几任同僚,都活不了!” 许观秋哭道,“为官之道,在于和气....臣总不能把同僚们往死里逼吧?” “可你却把百姓往死里逼!” 朱标忽然神色复杂的叹息半声,“若不是遇到了孤,王大可...还有其他讨要工钱的工头工匠,只怕这辈子就毁在了你们手里!” “太子爷....太子爷.....太子爷....” 许观秋忽然匍匐前行,叩头哭道,“臣知罪。但罪不在臣一人呀!臣也是无能为力......臣为官多年,从未贪污受贿....” “不贪污,你也不是好官!” 朱标冷声道,“单凭你草菅人命,漠视良知,丧尽天良这三点...你就死有余辜!” 说着,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手,“拉下去,交有司定罪!” “太子爷,太子爷.......” 许观秋还要大喊,却被李景隆直接捂住嘴,往后一扯。 另有侍卫上前,将他拉了下去。 ~ “是个糊涂官!” 案子已经审完,该杀的杀,该判的判。 臣民们亢奋的山呼海啸叩拜声中,朱标走入知府衙门后堂。 刚在知府衙门的内堂中坐下,就烦躁的扯开衣领,开口道,“是可恨,但也可怜!” 边上李景隆闻言,眼睛转了转。 心中暗道,“这许观秋.....倒是可以有个体面的死法!不用饱受酷刑折磨!” “杀人简单,办事难!” 朱标端着侍卫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道,“挪用的官学银子是收不过来了....” 李景隆在旁,忙躬身道,“毕竟也都是发给衙门的官差了,要是收回来,难免伤了人心!” 说着,看了眼朱标,“至于官学的银子,臣回京之后再拨一次就是了!” “哎!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朱标弹了下裙摆,翘起二郎腿,“天下事,总是有许多不得已......计较不过来!” 正说着,常茂走入堂内,“太子爷,河南布政司使吴庸吴大人求见!” “哈?” 朱标撇嘴,“他倒是会卡着时间来?”说着,咬牙道,“让他滚进来!” ~~ “臣吴庸,叩见太子殿下!” 吴庸五十多岁,乃是洪武四年的进士,在朝中颇有清名。 此刻跪在朱标面前,神色惶恐,额头上已渗出汗来。 “许观秋的事,你知不知道?” 朱标没有叫对方起身,而是居高临下的冷声开口。 “臣,属实不知.....” “呵!”朱标再次冷笑,“洛阳府乃是河南行省的治所所在,就在你这一省布政的眼皮子底下....” “这些事,洛阳府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扫大街的掏厕所的都知道,你这个一省布政不知道?” “吴庸...” 朱标怒喝一声,砰的将茶盏拍在桌上,“你是孤一手提拔起来的...就这么回报孤的提拔之恩?” “太子爷!” 吴庸抬头,已是哽咽,“洛阳府缺钱,臣知道.....但这其中确实有隐情。” “这些年朝廷数次北征,河南的压力最大!牲口,民夫,差役,军粮.....这都是钱呀!本来就底子薄,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还有周王在开封,燕王在北平....” “每年秦王晋王领兵巡视塞上,河南卫也要悉数出兵。就单是这一笔粮饷,就足够官员们焦头烂额....” “行了行了!” 朱标怒道,“你们总有理由!是吧?” 说着,强人怒火,沉吟半晌,“知道洛阳府欠了工匠民夫多少银子吗?” “应是三十九万八千多两!”吴庸擦泪道。 “哈?”朱标又是冷笑,“你这不是知道得听清楚吗?”说着,又是叹气,“怎么解决?” “所以说,许观秋虽可恨,但也可怜呀!” 边上,李景隆心中暗道,“三生作恶知县附郭,里里外外坏人都是他做了!” 想着,他又观察下吴庸。 “这人是标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就这么轻飘飘的不追究他的连带责任,不是标子的风格呀?” “等着吧!” 李景隆心中继续暗道,“标子现在不追究你,说不定正在心里琢磨着,以后让你顶什么缸呢?” 这时,就听吴庸说道,“藩库之中,还有十八万的压仓银....” “那不能动!” 朱标摆手,“这地方隔三差五就闹水患,一点钱都不留,真要有天灾,那不是等着老百姓造反吗?” “库粮还有两万多石,可以先解燃眉之急....” “孤说了不能动!” 朱标怒道,“那钱和粮,是等着将来一旦有事救命的!” “再想别的办法!孤这个太子不露面还好,孤已经露面了,全洛阳的百姓都知道孤来了,这事再不解决,大明朝就真成笑柄了!” 说着,他好似不经意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就一眼,李景隆心里直打了个哆嗦。 “瞅啥呀?瞅我干啥呀?跟我有啥关系呀?莫非你想让我帮着解决!” 他心里正想着,朱标又看了他一眼。 “呃....这个这个这个....” 李景隆不得不开口了,强笑着说道,“太子爷,其实这三十多万的银子,倒也不多!” “啧!” 朱标皱眉,“你有啥办法,别吞吞吐吐的!” “呃.....是不是可以拆借?” “跟谁借?”朱标横眉道,“谁能借?” “臣倒是认识一个人?” 李景隆的心中,忽然想起他的白手套来。 京城三大钱庄之一的全盛魁! “谁?”朱标疑惑道,“一下子能拿出三十多万?” “他倒是没钱,不过他家是开钱庄的!” 李景隆低声道,“可以从他钱庄里拆借!” 朱标眼帘动了动,“总不好跟商人借钱吧?商人重利!” “那就给点蝇头小利!” 李景隆说着,看向吴庸,“吴布政...” “下官在!” “您客气了!” 李景隆面对封疆大吏,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这样,从他那借钱,帮衬着洛阳府渡过难关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呢,我的面子是一回事,但商人无利不起早....” “下官明白!”吴庸看了眼朱标,继续道,“总归不能让人白忙活!” “是这个道理!” 李景隆笑道,“我想呀...我设想,他是开钱庄的,那不如您下令,洛阳府只能有他一家钱庄,如何?” “这....?”吴庸沉吟,再看眼朱标,犹豫道,“倒也不是不...行?” “城内官银私银杂色铜钱的兑换...” 李景隆又道,“也得都给他!毕竟,人家是三十多万拿出来了,而且还不要利息....” “这....” 吴庸再看朱标,又道,“倒也不是不...行!” “还有票号.....全盛魁是做票号的,存银也好兑换也好,以票代银也罢,这专权得给人家吧?” 吴庸又看看朱标,“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有您这话就行了!” 李景隆笑道,“一会,我就让人快马通知全盛魁给洛阳府运银子!” “呵呵呵!”与此同时,李景隆心中暗道,“发了发了,这下是真发了!” 第23章 秋天(1) 九月来临,秋似乎也来了。 人们总是把丰收和秋天结合在一起,却忘记了,其实秋天才是最为盛放的时节。 就好像一个女人,十五六岁是她的春天,虽美虽好看,但她的内在却是青涩。 而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看着已很是饱满,却始终还带着些扭捏。 只有到了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完全的盛放。 你说她老了,殊不知她却最是娇艳,让人欲罢不能,既能润物无声,又能狂野热烈。既能浅浅沟通,又能把酒言欢。 秋天如美人,沐浴其中,能洗涤心灵。 ~~ “您是没瞧见.....” 乾清宫后的御花园中,老朱蹲在菜园子中,粗糙的大手将一个个饱满的,但又带着些伤痕的茄瓜摘下来。 在他身后,刚刚回京的曹国公李景隆,撅着屁股拎着个篮子,口中滔滔不绝。 “当时臣在公堂之上,面露嘲讽,对着那糊涂官许观秋说道....现在,有请我家主人.....” 洛阳事毕,他随着朱标等人快马赶回京城。 刚回京城,就屁颠屁颠的进宫来老爷子。 他不是不想回家,但他觉得,得先跟朱老板汇报一下,人家的好大儿,在洛阳的英姿! “呵呵!” 老朱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茄瓜,拂去上面的泥土,笑道,“娘的,你岁数不大,花花肠子倒是挺多!” “当时太子爷.....唰的一展折扇!” 李景隆继续道,“那风姿,那仪表,那气质....简直就是人中龙凤,万中无一....” “公堂内外欢呼如潮,百姓虔诚叩首,甚至有白发老翁幼年童子,泪流满面!” “您是没瞧见呀,当时都昏过去好几个....” “太子爷跟百姓们摆手的时候,那家伙....那些百姓嗷嗷冲呀!要不是带着锦衣卫呢,当场都得踩死好几个!” “呵呵呵!” 老朱又是笑笑,双手撑着膝盖起来,“你他娘的就会说好话忽悠咱!” “不是臣会说话!” 李景隆跟着老朱后头,往凉亭边上走,开口道,“当时的场面确实是如此呀!不但如此,而且....” 老朱端了一碗凉茶,咕噜咕噜喝下去,“而且啥?” “洛阳府的百姓!” 李景隆低声道,“自发的把太子爷的画像....请回了家中,放在神位上,日夜焚香祈祷!” “啊?” 老朱一怔,“把老大画像请回去干啥?他又不是老天爷?他们都知道老大长啥样了?” “当时公堂之上有几个善于绘画的百姓,见了太子爷之后,当天就回去画了好几张,结果您猜怎么着?”李景隆又道。 老朱眼皮动动,“咋了?” “当天还没等墨干呢,就有财主找上门了!非要重金购买....” “不出三两天的时间,满洛阳都是太子爷的画像了,老百姓都抢疯了,就跟灾民抢粮食似的!” “呵呵呵!”老朱咧嘴,大笑几声。 “皇爷,臣请罪!”李景隆说着,忽然弯腰垂手。 “你哪来的罪?”老朱不解道。 “按理说,太子爷的画像是不应该允许民间买卖的!” 李景隆正色道,“但臣看着太子爷太受臣民爱戴了,老百姓私底下都说了。太子爷,就是大明朝的苍天在上!” “噗!” 老朱正喝茶,差点一口喷出来。 而后捋着胡子笑骂道,“他成老天爷了,那咱是啥?” “您是天外天呀!” 李景隆笑道,“您是没去,您要是去了...哎呦喂,整个河南的老百姓都得疯!” “哈哈哈!” 老朱坐在藤椅上,拍着大腿,“哎哟,这让你说的...跟唱戏的话本似的,真真儿的!” 咚... 却是李景隆忽然跪在老朱脚边,“臣,恭贺吾皇万岁!” “嗯?”老朱奇道,“又恭贺什么呀?” “您和太子,天下臣民爱戴您和太子之情,亘古未有!” “所谓三皇五帝,秦皇汉武,虽史书称赞功勋彪炳。然,未得民心至此!” “天下臣民,有如此虔诚爱戴我大明之心。我大明,必然千秋公爷,万古长青。” “世代传承,江山万年!” 说完,李景隆叩头下去。 “哈哈哈哈!” 老朱拍着大腿,“你呀你呀,二丫头呀,你小子这张嘴呀!” “这可不是臣故意说好话呢!” 李景隆抬头道,“洛阳百姓人心,就是明证!” “好好好!” 老朱笑得不住点头,回头对总管太监朴不成道,“传旨!” “奴婢在!” “赏曹国公锦缎十匹,贡茶二十斤,河西健马五匹...”老朱摆摆手,“惠妃腌的蒜泥茄子,酱油豆角,各给一坛子!” “遵旨!”朴不成对着李景隆笑笑,转身而去。 而李景隆又是叩首,“老爷子,您给臣的太多了!” “不多不多!” 老朱斜靠在藤椅上,一只圆滚滚的橘猫不知从哪嗖的冒出来,趴在他两腿之间,对着李景隆打了个哈欠。 “老大以前呀....总是板着端着,性子虽庄重了,但失了鲜活!” “有你在他身边,他倒是能多乐呵乐呵!” “臣就这点小能耐!” 李景隆说着,顿了顿,又道,“其实臣心里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你又有啥想法?”老朱斜眼瞅瞅他。 “臣想,既然您和太子深受天下臣民的爱戴,那不如...” 李景隆笑道,“让天下各州府,把您和太子爷的画像推广到民间去,让百姓们得以瞻仰天颜!” “拉倒吧!” 老朱忽然板起脸来。 “弄这劳民伤财的事干啥?就那些官儿....你让他们把咱和老大的画像给百姓,到他们那儿...就变成他们盖个庙,能把咱和老大当神仙给供起来了!” 说着,老朱点点李景隆的脑门,“扯这个蛋干啥?” “您老高瞻远瞩,臣...肤浅了!” 李景隆说着,从边上果盘之中拿了个橘子,剥开送到老朱身边,“老爷子,这是今年广西第一批的糖橘,您尝尝!” 老朱张嘴,咕噜声吞了。 然后吧唧下嘴,“广西那边送了多少?” “装了二十辆马车,刚送到光禄寺!” 李景隆又拿起一个橘子,开口道。 “以后不要送了!” 老朱摆手,示意不吃了,“广西到京城千里迢迢的,又是民夫又是牲口的,就为了几筐橘子?不值当.....” “要么怎么说天下百姓爱戴您呢!” 李景隆叹气道,“就您这份爱民之心,古往今来,哪位帝王能跟比您呀!” “呵呵呵!” 老朱又是笑,眉毛胡子都舒展开来,“咱哪敢跟历代帝王比,咱是穷出身,就盼着天下百姓能多吃点饭,少受点罪!” 说着,看看李景隆,“回头呀,你把这些橘子,分点出来,快马给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他们,一人送点过去!” “哎,他们都在北方,哪有这么可口的橘子吃?” “老四那多给点....他家大小子,就爱吃甜的!记得上回来京城看咱,拿着蜜桔不撒手,吃的满嘴都是汁儿....” “那小子虎头虎脑,胖胖乎乎的,呵呵!” 第24章 秋天(2) 人,都是矛盾的。 朱老板前头刚说,广西到这运送不易,为了点口腹之欲,不能劳民伤财。 转头却又惦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没有好东西吃。 矛盾,是人性的一部分。 “对了!” 老朱拍拍肚子,腿上的橘猫慵懒的趴到他的胸口上,然后舔着老朱的手指。 “洛阳那些该死的官儿,怎么处置了?” 李景隆拿起扇子,给老朱轻轻扇风,低声道,“构陷百姓的郭秀峰,让太子爷下令做成了人彘.....” “就是养在一个坛子中,就露出一个脑袋来,放在城门口受万人唾骂。” “太子爷说了,对这种黑心的官,就要如此。也让天下其他官员看看,这就是祸害百姓的下场!” “嗯!” 老朱满意的点头,“老大也算难得心狠一回!”说着,咧嘴道,“还真是,做成人皮褥子毕竟是死物,没有威慑!做成人彘养着,让其他黑心官看了就肝颤!”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洛阳知府呢?” 李景隆沉吟片刻,“据说是当晚,在地牢之后,用腰带上吊自杀了!” “啥叫据说?” 老朱突露狞色,咬牙道,“谁看管的?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李景隆低头,没有回话。 但心中却道,“那你得问你好大儿呀!你好大儿觉得人家可恨但也可怜,当天晚上就让人家自杀了,留个全尸,没折磨人家!” “呵!” 老朱忽又是笑,“是老大不忍心了?呵呵,还是心软呀!” “太子爷嫉恶如仇!” 李景隆马上回道,“但终究.....!” 老朱皱眉,“终究咋?” 李景隆正色道,“终究还是带着七分菩萨心肠,悲天悯人,雷霆手段行事,却不忘慈悲为怀!” 老朱沉吟片刻,“嗯,说的是!”说着,叹气道,“咱....这样的皇帝,有一个就够了。他要坐江山,跟咱不一样!” 说着,老朱突然伸手。 啪的给了李景隆一个脑瓜崩。 “哎呦!”李景隆捂着脑门,“臣说错话了?” “你小子,字字句句全是太子,你自己的事你却只字不提!” 老朱笑骂道,“你曹国公好大面子呀?” “臣哪有面子?”李景隆忽然有些心虚。 “嗯,一张纸条,京城四大钱庄之一,就乖乖掏了三十多块四十万两的银子!” 老朱揶揄道,“还不是面子?” “那哪是臣的面子!” 李景隆上前,给老朱揉着大腿。 老朱胸口的橘猫,不满的白了李景隆一眼。 “呵呵,您这猫养的真好,溜光水滑的!” 李景隆笑一句,然后道,“要说面子,臣就是狐假虎威...有您和太子爷的宠信,臣才有面子!” “您当那钱庄是看臣的面子?其实他看的是臣背后是您和太子爷呀!” “他是晓得臣是天家的血亲,才上赶着巴结!” “哈?” 老朱又是笑,大手摸着橘猫的后背,眯着眼,“你小子,让那钱庄成了洛阳城唯一的钱庄,还让洛阳府给了他银票专权?” 说着,老朱斜眼道,“好家伙,这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呀!” “呃....” 李景隆顿时语塞,笑容讪讪。 全盛魁成了洛阳城唯一的票号,且不说杂色银钱的兑换,就说其他票号想在洛阳推行,就必要用全盛魁的银票这一项,任何做生意的,想大额汇票或者存取银两,每年在钱息上的收益就是天文数字。 李景隆原来是没什么钱,弄了千金楼等于是成了有钱人。但这个钱庄,却让他的财富直接发生了质变。 从有钱人,变成了财团! “其实臣也是想着,日后太子爷用钱的时候能方便点!” 李景隆低声道,“臣的面子是您和太子爷给的,臣心里一直想着您和太子爷!” “滚!” 突然,老朱又是脑瓜崩。 “哎呦!” “你哎呦啥?”老朱笑骂,“咱都没使劲!”说着,摆手道,“玩去吧!大晌午的,咱眯一会!” ~~ 深宫的夹道,悠长宁静。 阳光下,李景隆一身簇新的蟒袍大步在前。 几名抱着绸缎贡茶,咸菜坛子的小太监,在他身后踩着小碎步。 “公爷,您这又是得了皇爷的赏了?” “公爷,下回出去能不能带上卑职呀?“公爷,您气色不错呀?” “公爷,大婚那天,得给兄弟们留一桌呀!” 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到处是其他侍卫们羡慕的眼神,还有略带讨好的话语。 “好说好说!” 李景隆不住抱拳,脸上始终带着和气的微笑。 “说好了,我结婚那天,不喝躺下几个不是好样的!” “老哥您看着气色也不错,哈哈!” “今儿我忒忙,刚回来还没家去呢!改天,都上千金楼玩去,挂我的账,哈哈!” 李景隆脸上那矜持的笑容背后,是满满的意气风发。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在别人口中,他从一个东宫勋卫,变成了掌管皇城禁卫军的心腹大臣。 也从别人口中的曹国公,变成了更为让人亲近和尊敬的公爷。 而且,等着他的还有将来无限远大的前程。 “李子?” 刚走到玄武门,就听身后有人喊。 李景隆回头,却是大舅哥申国公邓镇。 “大哥,您也进宫来了?” 邓镇背着手,一身麒麟袍,瞅瞅李景隆,有瞅瞅抱着御赐之物的太监们,“你小子够烧包的,哪去?” “那个...”李景隆笑笑,“回家!” “哦!” 邓镇点点头,但随即面色一变,“回你自己家嗷,别上我家去!” “不是...我这出来好些日子了,没见着小凤....” “成亲之后愿意咋见咋见,你俩睡一块我都管不着!” 邓镇怒道,“但是....”说着,压低声音,“还有半拉月就成亲了,你就不能忍忍?谁像你似的,还没成亲呢,成天往大舅子家里跑?” “我就是想去见见....” “那也不行!” 邓镇皱眉,“还没成亲呢,就跟我妹子天天在一块拉拉扯扯的,这啥家风呀?不让人笑话?” 说着,瞪眼道,“别逼我揍你嗷!” “您这话说的...” 李景隆笑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来,“拿这个给您吧!” “啥呀?”邓镇纳闷。 “在洛阳的时候,看着一家金银铺子打的珠花不错!” 李景隆低声道,“特意给小凤,买了个簪子!” 说着,又道,“出门在外的,总是惦记家里,想着给她买点啥,也不贵重,就是一点心意!” “我.....” 邓镇哭笑不得,“你一个大老爷们..脑子里全是娘们?出门一趟,还背着我们悄悄去街上买了东西?”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李景隆说着,顿了顿,“另外,还有一句话请您转告给小凤?” 邓镇横眼,“啥话?” “您跟小风说,我当时买这头簪的时候心里想....” 李景隆低头,有些腼腆的说道,“她戴上这头簪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我他妈抽你!” 邓镇扬起手臂,然后猛的一激灵。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话你也能说的出口?” “我就不信,您以前没这么跟嫂子说过!” 李景隆说着,拱手道别,除了玄武门翻身上马。 “我他妈说什么呀?光顾着上炕了!” 邓镇看着手中的木盒,低声嘟囔一句。 而后把木盒交给身后的随从,“你跑一趟,给小姐送回去!” “是!”那随从转身就走。 “等会!” 邓镇突然开口,“告诉管家,库房的钥匙赶紧换!” “我那傻妹子,别人给她一个头簪子,她能给人家一座金山!” 第25章 秋天(3) 月色朦胧,夜晚正美。 汪汪汪.... 陡然间却是一阵犬吠。 紧接着砰的一声,就听那刚才还在吠声不不止的狗子,突然呜咽一声,而后夹着尾巴钻到了草丛当中。 ~~ “高点,再高点....” “还咋高呀,我就这么高!” “你把脚尖踮起来....” “我踮你大爷我踮.....” 宣宁侯府的后宅,曹泰双手扶着院墙,不住的踮着脚,试图让自己更高一些。 李景隆骑在他的脖颈子上,双手扒着高墙的墙沿儿,朝隔壁宅子中张望。 “再高点....”李景隆低声道。 “高你大爷.....”曹泰双腿打晃,双目圆瞪,满脸通红,“你他妈咋这么沉?” “啧,你家的院墙咋修这么高?”李景隆的脑袋探出了曹泰家的院墙,朝着边上一望无尽的大宅之中张望搜寻。 “这他妈不是我家修的院墙,是你媳妇他们家修的墙!”曹泰怒道。 申国公府跟宣宁侯府挨着,两家就隔着一道高高的院墙。 既然邓镇不让李景隆登门,那他只能另辟蹊径,隔墙观望! “哎!” 李景隆在曹泰脖颈子上一夹,“你别晃!” “我他妈都站不稳了还不行晃?”曹泰大怒。 骂着,他忽然恍然大悟,“哎,对呀,我们家有梯子呀,我给你找个梯子不就行了吗?” “别动,人来了!兄弟,撑住!” “我.....呃呃呃!” 曹泰双目突出几乎要瞪出来了,咬着牙继续踮脚。 ~~ “小凤,这呢!” 李景隆趴着院墙,对着边上宅子中出现的身影,摆手笑道。 夜色下,小凤的倩影见了李景隆无声一笑,然后举着一张梯子架在了墙边。 四处看了看,撩起裙子蹭蹭蹭几步上来,就扒在城墙上,跟李景隆四目相对。 月色,高高挂起。 漫天,星辰闪烁。 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说话,只是傻乐。 “你....” 小凤看着李景隆,眼中柔情闪动,“好像瘦了!” “你....”李景隆也看着小凤,目光满是专注,“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讨厌!” 小凤莞尔,微微娇羞。 低头之时,头上一枚带着珠花的金簪不住的晃动。 李景隆开口道,“簪子喜欢吗?” “嗯!”小凤低头,文字般的回应,而后抬头,笑道,“你怎么想到给我买东西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李景隆挠挠头,“但是我着出门在外,怎么都要给家里人带点东西....” 小凤眉目微动,“还给谁买了?” “只给你买了!” 闻言,小凤嘴角低垂,贝齿轻咬嘴唇。 而后又道,“你还挺会挑的,样子挺好!” “我进了那金铺子....” 李景隆双腿夹了下曹泰的脑袋,示意他再高一些,又道,“进去之后就说,掌柜的给我拿最贵的最好的!” 小凤诧异的眨眼,“为啥要最贵的最好的?” “因为是给你的呀?” 李景隆正色道,“必须给你最贵的最好的!” “呵!” 小凤眉眼弯弯,“我啥好东西没见过?” “那不一样!” 李景隆说着,忽然抓着小凤的手。 对方略微挣扎了一下,而后娇羞的别过头。 “你的手好小!” 李景隆感受着对方手心的温度,笑道。 “你是男人呀,你自然手大!”小凤轻声细语。 “以前,你是你家中的掌上明珠,你的父亲兄长,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以后,你将是我的妻子爱人....” “哎呀!”小凤单手捂脸,“还没成亲呢!” “是我的爱人....” 李景隆轻轻拨开小凤捂脸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就要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 瞬间,小凤的眉目之中蒙上一层水汽。 朦朦胧胧,清清澈澈.... “哎呀!” 小凤忽然皱眉道,“你难得出门一次,怎么不想着给你母亲带点东西呢?你家里还有弟弟,怎么就只给我带?” “呵呵!” 李景隆忽然尴尬的笑笑,挠头道,“我....我都给忘记了!”说着,挤眼道,“这就是老话说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呸....净说浑话!” 小凤唾了声,撩了下耳边的头发,“明儿,明儿我看看,找个时间偷偷溜出去,去你家里看看你母亲.....” “我爹的部将在山东当总兵,给送了好些的阿胶,正好给你母亲送一些.....” 忽然,李景隆插嘴道,“你见了我娘叫什么呀?” “啊?” 小凤一怔,双颊通红,“叫...伯母!” “干脆....” 李景隆都几乎快咬着小凤的耳朵了。 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小凤的心噗通噗通的开始乱跳。 “干脆....”就听李景隆继续道,“直接叫娘吧!” 刹那间,小凤脸上红霞泛起,宛若晚霞,美艳不可方物。 “哎,小凤!” “干嘛!” “你过来点...” “干嘛呀?”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你就这么说吧,我听得见...” “你靠近点.....” ~~ “你快点儿.....” 就在李景隆循循善诱之际,胯下的曹泰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喊道。 “我腿都麻啦.....” 曹泰咬牙切齿,全身都跟着颤抖。 “哎呀,你.....还有别人?”小凤大惊。 “不是外人,是曹泰!” 李景隆啪的一巴掌,拍在曹泰的脑袋上,“你老实点!”说着,对小凤笑道,“我骑着他呢!” “那...咱俩的话他刚才都听见了?”小凤又是惊呼。 “我啥也没听见!” 不等李景隆回话,曹泰就喊道,“但我知道,他让你靠近点,是想捋捋你!” “捋捋我?” 小凤一呆,然后顿时双眼之中泛起一丝恼怒。 猛的挣开李景隆的手,“我走了!” 说着,噌噌噌的下了梯子。 “哎...哎...别走呀!我还没说完呢!” 李景隆惊呼,“曹泰,再高点...” “高你大爷.....” 噗通! 却是曹泰再也忍耐不住。 膝盖一软,摔倒在地。 正要爬起来,顿觉一阵大力袭来。 眼前一黑,却是李景隆结结实实的砸落。 又是咚的一声,黑夜之中分外真切! “哎哟!” 李景隆揉着后腰,四处踅摸,“曹泰,曹泰,曹泰?人呢?” “杂草的!” “我在底下呢?” “底下?” 李景隆低头翻身,就见曹泰整个人呈大字形,被他深深砸在了草地上,都印在里面了。 “哎呦,哥们....” 李景隆连忙把曹泰拽起来,“你说你咋好好的还摔了?”说着,拂去曹泰脸上唇上的草屑,又道,“没摔坏吧?” “我咋摔了?我咋摔的你心里没点逼数呀?” 曹泰怒道,“你不说就骑一会吗?你他妈骑着不下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 李景隆连忙道歉,“明儿,明儿千金楼我做东!” “我是股东!” 曹泰更怒,“我有卡,我稀罕吗?” 啪! 李景隆一拍大腿,“那哥们你说,得怎么安排你?” 曹泰眼珠转转,忽咧嘴笑道,“真想安排我?” “嗯!”李景隆拍着胸脯子,“都他妈哥们!” “嘿嘿!” 曹泰坏笑道,“那...你成亲那天.....我去听墙角....” “滚你大爷!”李景隆飞起就是一脚。 ~~ 第26章 秋天(4) 翌日。 晌午。 光禄寺衙门,李景隆公事房的窗开着。 衙门里静悄悄的,官吏书办等都屏声静气。 因为从窗口看去,曹国公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手捧一本兵书,正在皱眉钻读。 阳光洒落,好一张英姿勃发的脸。好一副孜孜不倦,求学之态。 “嘿嘿!” 李景隆心中无声笑笑,手指放在唇间舔了一下,然后翻动书页。 却是他捧着的兵书当中,夹着一本巴掌大的小画册。 册子虽小,但画中人物栩栩如生,且色彩鲜艳极其华丽。 画的正是杨家将的故事.... 杨六郎流落番邦被公主招为驸马... 草原女子性格豪迈,直来直往..... ~~ “嘿嘿.......” “公爷!” “嗯!” 随着外边一声呼喊,李景隆倒扣兵书,正色道,“进来!” 却是李老歪拎着个食盒,“您该用膳了!” 说着,从食盒中把食物拿出来放在桌上。 人这辈子,其实有两样东西最是刻骨铭心,难以改变。 一,口音。 二,胃! 原先的李景隆是自幼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吃饭的讲究多。 可现在的李景隆,却还是前世的饮食习惯。 对他而言,龙虾鲍鱼,都不如一碗放了陈醋辣椒的手擀面。 山珍海味,还不如一碗有肥有瘦配上小米辣的猪脚饭。 他午餐,几个刚出炉的芝麻烧饼。 两碟御赐的咸菜,一盘酱肘子,一碗豆腐汤。 他刚要动筷,又听外边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门口,就露出李至刚那张好似别人都欠他钱一般的脸来。 “哟,老李来了!” 李景隆掰开热腾腾的烧饼,往里面塞了两块带皮的肘子,笑道,“吃了没?没吃一起?” 李至刚快步上前,一屁股就坐在李景隆对面,“公爷,卑职可算见着您了!” “有事儿?” “那个,您回京了,太子爷也回来了吧?” 李至刚欲言又止的,“卑职递了几次牌子,咸阳宫那边都给拒了.....” “太子爷刚回京,正忙着呢!估计现在没功夫见你!” 李景隆把夹好肉的烧饼递给李至刚,“吃,烧饼夹肉,吃完不挨揍,尝尝!” “这....” 李至刚乃是松江豪门出身的世家子弟,拿着烧饼夹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从哪下口。 “吃呀!” 李景隆大口的吃着,夹了一筷子蒜泥茄子,“尝尝这个.....” “这....” 李至刚看过去,就见碟子之中黑乎乎,螚螚歪歪,软趴趴几条茄子...... 茄子上面还满是蒜汁,闻着就一股刺鼻的酸味儿。 而且在蒜汁上面,还有厚厚的一层香菜。 “老子最烦香菜!” 李至刚心中骂道,“老子不吃香菜!” “吃呀!”李景隆嘴里鼓鼓囊囊的,又道,“你尝尝...好吃!” “是....” 上官让吃,李至刚这个下官不敢不吃。 夹了一小条茄子放入口中,嚼都不嚼打算直接吞下。 但刚入口,顿感口腔之中满是香菜的怪味还有蒜汁的辛辣,再也吞不下去了。 “你一个国公,啥好吃的没有,吃这玩意?” 李至刚心中再骂,“吃完这玩意还能说话吗?” “咋样?不错吧?” 李景隆笑道。 李至刚含着口中的食物,言不由衷,“嗯,还行!” “这可不是一般的蒜泥茄子....” 说着,李景隆又给李至刚夹了一筷子。 “你他妈的!” 李至刚心中大骂,“你刚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就给老子夹菜....” 但突然,直接愣住。 “这可是御赐的!” “啊?” 李至刚直接变脸,张口喷道,“皇上赏的?” “哎哎!” 李景隆挥下筷子,“你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烧饼渣子差点喷我碗里!” 咕噜! 李至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大声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这蒜汁茄子,是皇爷赏的不假!” 李景隆正色道,“但确是惠贵妃亲手腌制的!” 嗡! 李至刚直接热血上头,眼珠子都红了。 “又是皇上赏的?御赐咸菜?” 他心中狂呼,“我竟然直接给吞了,真是暴殄天物?” “而且....” 就听李景隆继续道,“这茄子,你知道哪来的吗?” “莫非?”李至刚再次惊呼。 “嗯哼!”李景隆点头,“皇爷亲手种的,亲手在御花园的菜园子里种的!”说着,低声道,“这也就是我....皇上家实在亲戚,能吃着!” “外边,其他什么公侯哪有这个体面?” 啪! 李景隆吓一跳。 就见李至刚突然抬手,结结实实给了他自己一个大耳瓜子,他半边脸红彤彤一个手指印。 “你干啥?”李景隆惊呼。 “我真是该死.....” 李至刚欲哭无泪,“我刚才,竟然.....没嚼!” 说着,啪的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没嚼....” “不至于不至于!” 李景隆忙道,“这不这么多呢吗?喜欢你就多吃点,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当真?”李至刚激动道。 “你呀,是近水楼台了!” 李景隆笑道,“今儿这御赐的咸菜,管够!” 话音未落,就见李至刚已拿起一个烧饼。 直接掰开,蒜汁茄子酱油豆角一股脑袋塞进去。而且还特意多夹了蒜汁,多加了香菜。 刚要送到嘴边,忽又把烧饼放在桌上。 然后正色起身,面北而站。 “你这是....”李景隆纳闷。 “臣....” 李至刚拱手,满脸虔诚,“谢主隆恩!” “不是....” 李景隆心中笑骂道,“这咸菜是我让你吃的,你还朝宫里谢上恩了?” “常言说的好,世间绝美之味不在于精,亦不在于奢华!” 李至刚捧着烧饼,感叹道,“越是淳朴,越是自然,越是自然,越是扣人心弦!” 说着,就要张嘴。 突然,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就见一个老头直眉愣眼的进来,咧嘴笑道,“吃着呢?” “魏国公,您老怎么来了?”李景隆忙起身行礼。 “坐坐坐!”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徐达。 “坐坐坐!” 徐达笑呵呵的,瞥一眼李至刚。 后者忙把烧饼放在食碟之中,起身动容道,“卑职左春坊左中允,光禄寺中丞,户部.....” “得得得!” 徐达摆手,“甭念....老汉记不住你那老长的官名!”说着,一屁股坐在李至刚方才坐的位置上。 “您吃了吗?”李景隆笑道,“没吃我安排您外边....” “外边干嘛,这不有烧饼吗?” 徐达咧嘴一笑,“这不都夹好咸菜和酱肉了吗?” 说着,拿起刚才李志刚亲手夹了御赐咸菜的烧饼,张开大嘴。 “不要.....”李至刚心中惊呼。 吧唧! 拳头大的烧饼,徐达一口咬下去半个。 吧唧吧唧! “呵!” 徐达边吃边笑,“还是这玩意好!家里整天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就是吃个样子!” 说着,又是一口吞下去。 然后又拿起一个烧饼,将碟子中最后的咸菜,一股脑全加了进去。 “我的咸菜.....” 李至刚在边上,身子摇摇欲坠,面若死灰。 盯着徐达,心中暗骂,“老匹夫,这可是皇上赐的咸菜,皇上亲手种的,贵妃娘娘亲手做的......” “您喝口汤...我都没动!” 李景隆把豆腐汤推过去,“别噎着了!” 徐达两口一个烧饼,端起汤碗咕噜咕噜干了半碗。 然后一抹嘴,“这咸菜不错,回头给老汉我弄几坛子!” “皇上赏的!” 李景隆笑道,“他老人家今年种的新茄子,惠贵妃亲手腌的!” “我说呢!” 徐达笑道,“这味儿这么熟!” “您老今儿来我这,有事?”李景隆笑问。 “你小子....” 徐达斜眼,“怎么老不去军营呢?金吾卫你不管啦?” “我...军营里有几位老侯爷看着....” 不等李景隆说完,徐达已是怒道,“他们看着跟你有啥关系?你不去军营,下面人都寄吧不认识你,你以后怎么带兵!” 说着,起身道,“走,跟我去兵部演武场!” 李景隆起身,“去那干啥?” “看大炮去!” 徐达用手抓了一块肥肉,沾了点咸菜汤扔嘴里,“走!” ~~ “老匹夫!” 徐达和李景隆走了,李至刚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咸菜碟子,心中万念俱灰。 “他妈的!” “畜生啊!” 李至刚心中骂道,“连点咸菜汤都没给我留!” 心中骂完,端起咸菜碟子,闭着眼伸出舌头....... 第27章 曹国公再添新担(1) 兵部的演武场,坐落于紫金山西侧。 这里还是李景隆所主管的,金吾卫的驻地。 金吾是个概称,有前后左右四卫,分别负责皇城四个方面的巡视警戒等事。 李景隆这个金吾卫指挥使,隶属于上直卫指挥都司,直接听命于皇帝。 但从官职上来说,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正是如今在京修养的魏国公徐达。 大明开国不到二十年,且这二十年之间数次北伐。皇帝直属亲军十二卫,从将到兵,无一不是百战精锐。 ~~ 待李景隆和徐达赶到演武场时,周围已是人满为患。 李景隆心中暗骂,“这些老东西!” 放眼望去,一众大明开国老杀才...老军侯们悉数在场,更有各家勋贵二代子弟,以及军中的实权将领们。 武人们嗓门大,凑在一块各种带娘的字眼儿,污言秽语,各种桃色故事层出不穷。 若是烂茄子沈河在此,定能累死! 因为根本沈不完! ~~ “天德.....” 这边李景隆和徐达,刚把战马交给亲兵,就听不远处有人大喊。 抬头一看,却是汤和左手西瓜,右手蒲扇坐在大树底下,敞着怀儿跟他们招手。 “老货..” 徐达笑骂道,“这都上秋了,有这么热吗?” “这不吃西瓜呢吗?” 汤和大笑,“吃西瓜不敞怀儿吃,感觉他妈的...不甜!” “哈哈哈!” 他周围那些老杀才们,如景川侯曹震,永城侯薛显等人,也都一个造型。 “好家伙!” 李景隆瞅见这些老家伙们的造型,心中暗道,“军侯?这不活脱一群梁山好汉吗?” “哥哥....” 六安侯王志也不知从哪抱了个西瓜过来,放在地上,然后四处瞅瞅,忽然一脚踹向景川侯曹震,“起开!” 曹震屁股微抬,露出一个刀把子来。 唰的一声! 一米长的长刀直接出鞘,王志轮在手里,手腕一抖! 噗! 浑圆的西瓜顿时一刀断! 然后唰唰唰几刀下去,片瓜成瓣! “好把式!” 徐达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李景隆,“看出什么没有?” 李景隆的目光正看向别处,另一边永昌侯蓝玉,定远侯王弼等人正聚在一处,一群人拿着一根铁棍子,在那比比划划的。 闻言,李景隆赶紧回头,“您让晚辈看什么?” “六安侯切西瓜的把式,你看明白没有?”徐达瞪眼。 “这...” 李景隆苦笑,“老侯爷切西瓜切的好!” “好你大爷!” 徐达抬腿就是一脚,然后走过去,拿起一块西瓜,“你好好瞅瞅,看出什么没有?” “切西瓜有什么好看的?” 李景隆心中纳闷,但还是凑过去。 忽然,他看着那些西瓜,惊呼道,“晚辈看出来了,这些切开的西瓜,都是一样的薄厚!” 切西瓜不难,但把所有西瓜都切成一片薄厚,那就很难! 而且是看都没看,举刀就砍,更是难如登天! “呵!” 徐达吐出一口西瓜籽,“继续看!” “嘶...” 李景隆又看了半天,拿着西瓜端详道,“侯爷的刀法,真是出神入化呀!” 刚才西瓜放在地上,六安侯王志抽刀砍瓜。 按照常理来说,瓜皮上,刀锋上,瓜瓤上,定然会沾着些许的泥土。 可眼下这些切好的西瓜,除了西瓜皮上沾着灰之外,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您这手刀法!” 李景隆对着王志竖起大拇指,“绝了!” “有啥绝的!” 王志大口吃着西瓜笑道,“你小子要是砍了一辈子别人的脑壳子,你也能练出来!” “哎...” 忽然,徐达开口叹气。 而后道,“往后这些手上功夫,都没啥屌用了?” 说着,指着演武场前方,一群工部兵部的官员们,指挥着兵丁推了几门新铸的火炮出来。 徐达又道,“还是这些火器玩意厉害!别说炮,就那火铳..让它一下打实了,什么甲能扛得住?” “上千杆火铳列阵集合,一轮齐射出去,遍地都是骨头渣子...” 吧唧吧唧! 景川侯曹震在边上吃着西瓜,大声道,“其实也没你说那么好使!打仗时候,哪那么容易结阵?” “敌人也不是傻子,让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这些?” “火铳是威力大,可太耽误工夫!” “慢不说,也没有咱们的弓箭准呀...” “而且那玩意下雨阴天也不能用,药装少了打不远,药装多了直接炸...” “哈!” 闻言,徐达咧嘴大笑,“你个老杀才!” 说着,斜眼看向曹震,“知道为啥你是侯,老子是公吗?” 曹震抬头,“啥公猴母猴?” “呵!” 徐达又是咧嘴笑笑,“跟你这浑人说不清楚!你呀,匹夫之勇!” 说着,转头对李景隆道,“火铳这玩意,随便抓个农汉,只要不瞎,只要有手,半个时辰就能教会他!” “弓箭呢..没个一年半载算不上会。没有三五年上不了场...” “精心训练出来的弓箭手也好,随便抓的农汉也好,人家一刀砍过来还不都是死?” “火铳火炮的缺点是多,但带兵之人,不能只看缺点不看优点...” “有缺点就弥补缺点,尽量避免。” “敌人不让咱们结阵用火器,咱们就冲锋到他鼻子跟前!” “远远的,先拿着火铳放一轮...” “打出个缺口了,轮着铁棒子上去,瞄准他们天灵盖,一砸一个准儿!” “这玩意慢,这玩意不准..但现在不是在改良呢吗?人生下来还得养活还得教呢,何况这种死物?他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咱们不停的用,发现缺点解决缺点,说不定哪天就造出又快又狠的火铳了!” “哈!” 忽然,曹震在后边又笑道,“徐达哥哥,你这跟小李子说了半天,这小子是一声不吭呀!” “晚辈不是不吭声,晚辈是在...” 李景隆笑道,“晚辈是在学!” 曹震皱眉,“学啥?他也没教你啥呀?” “魏国公刚才已经教了!” 李景隆笑笑,对徐达抱拳,“不是晚辈奉承您,您真不愧是千古名将!” 徐达老脸一红,“老汉我哪算得上名将?” 第28章 曹国公再添新担(2) “他们呀...” 李景隆低声道,“没有您的远见....您看待事物的境界,比他们高的多得多...” 说着,李景隆手指天空,“你能看到那儿...” 徐达跟着看过去,“嗯嗯嗯...” 李景隆点点自己的脚面,“他们只能看到这儿...” “对对对!”徐达低笑。 “火器这个东西,以后必然是战场上的主宰!” 李景隆又道,“个人的勇武在枪炮面前毫无胜算!您说那种又快又准又狠的火铳火炮,其实呀,也不难...” “等会!” 徐达本来一个劲儿的点头,乐呵呵的听着,闻言忽然变脸,“好好拍马屁,别吹牛逼!” ~~ “两位公爷,这是火器局刚铸出来的火铳...” 别的老杀才们,还在吃着西瓜等着一会试炮。 李景隆和徐达凑在一块,盯着兵部官员送过来的样品。 “这是熟铁打造的。” 那兵部官员面对两位世袭罔替的国公,颇有些激动,唾沫星子横飞,“十步之内....” “装药多少?” 李景隆突然插嘴,拿起那黑黢黢的跟铁棒子没什么两样的火铳,开口道,“弹丸多大?射程多远?” “呃....” 顿时,那官员语塞起来。 “连这些你都不清楚,你哪来的自信说这东西好?” 李景隆掂量着火铳的份量,非常压手。 口中也十分不客气,开口道,“光是铸造就完了吗?能打响就行了?” “火铳最佳的装药量,杀伤力最大的射程,还有用多大的弹丸....你们不试验吗?” “知道什么是标准吗?” 那官员已是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标准就是,所有铸造出来的火铳,都是一边大小,统一装多少火药,统一用什么样的弹丸。” “本公听说军中很多将士,都是因为炸膛而伤的!” “这就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早试出来到底该装多少药,用什么样的弹丸...然后做成统一定装弹,怎么会出现火药放多了炸膛?” “这.....”那官员面露委屈之色,吞吞吐吐。 “他说的对!” 边上徐达接过火铳,皱眉深思道,“曹国公方才说的对!这是将士们在战场上保命杀敌的玩意儿....” 说着,徐达再次沉吟深思,“标准?最佳射程?定装弹?” 随即,眉头紧紧蹙着,“这就跟老汉我刚才说的,火铳列阵集合对上了呀!” “知晓这火铳的最佳射程,就知道离敌人多远开始放炮...” “有了定装弹,最面前的放炮交给后面的人,后边的直接装上再交给前面...” “弓箭手临阵五箭就力竭了,可是火铳放他娘的一年,也不累呀!” 说着,徐达已是出神,抬头看着天空,“再遇着王保保,老子轻骑引诱.....待他率军来追。老子反手就是月牙阵,三五千火铳手分列两侧山梁.....老子射你满身都是窟窿!” 李景隆在旁,诧异的看着徐达,低声呼唤,“哎..哎...老国公?” “他娘的!” 徐达回神,盯着那官员道,“明儿叫你们头。滚到老子军营里来!” 说着,他忽然瞄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心里陡然一个激灵。 正要说话,余光又见有人过来。 却是永昌侯蓝玉和定远侯王弼。 就见蓝玉对那官员冷眼道,“让你们头儿先去魏国公那儿,回头再去老子那!” 说着,他掂量着他手中那根火铳,对徐达道,“您看,做这么重,骑兵怎么用?” “这压根也不是骑兵用的呀?” 不知何时,其他老杀才们也凑了过来。 景川侯曹震道,“你骑兵拿着火铳砸人家脑瓜门?那也不对路呀!” “骑兵怎么不能用?” 蓝玉直接张口,大声道,“骑兵有了这玩意,上马是骑兵,谁也逃不掉。下马步战,列阵齐射,谁也追不着!” “骑兵不但要配火铳,大炮也得配上...” 蓝玉瞪着眼,一个劲儿的嚷嚷,“回头我就跟太子爷说,拨几千匹军马给我...那些军马专拉火器!” 说到此处,咬牙道,“大炮轰完骑兵冲,骑兵冲了大炮再轰....我看谁能顶住?” “别说!” 徐达制止住要嚷嚷的老军侯们,低声道,“倒还真是个好路子....可以琢磨琢磨!” 说完,他又瞄了李景隆一眼。 ~~ 夜幕降临,紫禁城中灯火通明。 “谁?” 乾清宫中,老朱刚端起饭碗,就听朴不成来报。 “魏国公来了!” “人呢?” 老朱放下饭碗,“快让他进来呀!在外边等啥呢?” 说着,转头对外喊道,“天德?天德,进来!” 随即又对朴不成吩咐道,“告诉厨房加菜。炒鸡蛋,炒咸肉蒸咸鱼,快点的!” 正说话间,徐达已是进殿。 “臣徐达叩见...” “哎呀,你可拉到吧!” 老朱起身,拽着徐达的胳膊往殿内走, “咱都说多少回了,别老动不动跪下磕头....你不累咱看着都累!” 说着,拉着徐达坐下,笑道,“哈,你今儿有口福,咱今晚上吃炖鸭子!” “这鸭子可肥呀!” 老朱说着站起身,走到边上柜子边,举目看了看,然后拿下一个瓷瓶来。 “正好,咱这还有老三从山西送来的好酒那!哈哈,正好鸭子就酒,越喝越有!” 忽然间,徐达看着老朱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怜惜! 宫殿很大,但里面只有他们两个老头。 器皿很精美,但盛放的只是寻常的乡下菜肴。 灯火很璀璨,但并不温暖。 而且,无论是地面上,还是墙壁上,乃至角落里,都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回荡。 “孤家寡人!” 徐达心中叹息一声,“拼了一辈子...到最后...也难免是孤家寡人!” “来!” 这时,老朱坐在桌边,咕嘟咕嘟的倒酒。 “俩鸭腿,咱俩一人一个!” 老朱笑道,“咱哥俩今儿好好吃喝一番!” 说着,看向徐达又道,“听说你下午去演武场了,咋样?” “兵部工部所铸的火炮火铳,倒是没什么问题!” 徐达正色道,“不过,臣认为...管理火器铸造局的人选,该换了?” 说着,又道,“这些人毕竟不会带兵打仗,他们造的东西,好是好,但就是不顺手...” “行!” 老朱吃口菜,甩着筷子说道,“你想换谁?” “臣以为..曹国公李景隆可担此大任!” “谁?” 老朱筷子顿顿,“用他?” 说着,皱眉道,“伙计,你得明白!这火器铸造局,可是咱们大明军中第一要害的衙门呀?” “正是如此,臣才觉得非曹国公不可!” 徐达正色道,“臣看得出来...他懂火器!” “他一个毛孩子,他懂啥火器?” 老朱不解道,“他就长了一张会忽悠人的嘴!” “他不但懂!” 徐达看向老朱,“而且,还会用!且善用火器!” 说着,低声道,“臣相信,他能造出更好的火器!” 第29章 给曹国公送礼(1) “火枪的发展...” “元明时期出现了火铳火炮..” “明朝中晚期的时候火绳枪传入中国...” 曹国公府,崇礼堂。 李景隆从演武场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 桌上放着几张纸,凌乱的画着几张图画,他一会坐在原地不动,一会站起身来自言自语振振有词。 “别的穿越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随便点开金手指都是无限高科技..” “到我这儿...哎...啥也不会呀!” 李景隆自嘲的笑笑,再次坐下,继续在草纸上仔细的画着图样。 “明朝的火绳枪多是轻型火绳枪,同时期欧洲的火绳枪都是用木棍架着的重型火绳枪。” “再加上朝政败坏,制作的时候多偷工减料,所以明朝晚期的火绳枪就是烧火棍,根本打不穿后金的重甲....” 他李景隆倒也不是啥也不会,作为曾经的文物景区的一名保安,耳目渲染之下,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皮毛! “最难做的应该就是枪管!” 李景隆终于在纸上画出了比较满意的,火绳枪的图样,心中暗道,“而且这时代没有任何的加工设备,只能靠人工...” “人工?哈,我大中华最不缺的就是人工!” 李景隆想着,继续提笔写道,“精铁卷成一大一小两根铁棍,大包小,然后锻成铁管....然后去除铁管内部的毛刺..” “铁管侧面钻孔,连接外边的药池,用来引燃枪管内的火药..” “然后是火绳夹...火绳夹连接杠杆...” “装好火药,枪托手掌位置握紧杠杆,火绳下落点燃药池..” “嗯!” 李景隆连写带画许久,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对于现在的大明而言,结构越简单越好,操控越容易越好! ~ “公爷...” 这时,李老歪在门外呼唤,“您让找的人,小的给您找来了!” “进来吧!” 李景隆话音落下,就见李老歪带着三个战战兢兢腿都在哆嗦的老汉,一步一步慢慢的从外边进来。 三名老汉的脊背深深的躬着,目光只敢盯着脚下,唯恐踏错一步引来滔天大祸。 “他们三个,是督军府军械司的..” 李老歪上前,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低声道,“现如今兵部火器铸造局那边的工匠,都是他们的徒子徒孙!” 李景隆微微颔首,而后笑着对三名老汉道,“三位...” “小人等不敢!”瞬间,三名工匠跪在地上俯首道,“小人等见过曹国公!” 见他们三人如此,李景隆脑中忽然浮现起一段话来,“为什么说儒家害人呢?因为他把人分了等级了!” 读书人是最上等,其他人都是下等。 技术远没有读书重要。 甚至都不如种地重要,因为农民....有田地的农民是属于有恒产者,是最让人放心的。 而且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体系当中,人的欲望没有那么大。 当兵也好,当工匠也好,种地也好,只要能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 只要不打仗,就是好年景! “三位请起!” 李景隆本想亲自搀扶,但顿了顿之后,示意李老歪上前。 后者跟提溜小鸡仔似的,一个个拽起来。 “公爷问你们话呢,站好了!” 李老歪呵斥之中,三名工匠跟风中的鹌鹑似的,相互依偎着,依旧战战兢兢。 “听说你们三位是军械司最好的工匠,今日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本公做一件东西!” 说着,李景隆拿起桌上的草纸,递了过去。 李老歪大手接过,按着三人的脑袋,“看!好好看!” 三名工匠拿着那草纸,只看了几眼,忽集体陷入了沉默。 “公爷您要做的是....?” “好像是火铳?” “嘶,这么长?六尺....?” “用药四钱,铅弹三钱?” “哎,这个想法不错...枪管套上木头托在肩膀上,这可比用手抓牢固多了!” “还有这点...杠杆扳机连接火绳,点燃药池....” 草纸上所画的,是李景隆曾见过的明代赵士桢所做的,仿奥斯曼土耳其的火绳枪。 这种火绳枪是结构最简单操控最便捷的,同时又射程远威力大。 而且因为长度够长,在枪口处还可以加上刺刀用来贴身肉搏。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种枪造价足够低廉,史书记载万历年间制造这种火枪,每杆的造价是一两一钱八分银子。 就这个价格,造他百八十万杆,都不用朝廷出钱,他李景隆自己掏腰包都掏得起! “几位好眼力,本公要造的正是火铳!”李景隆笑道。 “但是您....” 一名工匠正要说话,突然被李老歪狠狠的瞪了一眼,顿时闭嘴不敢再言。 “但是什么?” 李景隆瞥了李老歪一眼,看向那工匠道,“有什么问题你但说无妨,说得好,本公有赏!” “是!” 那工匠犹豫片刻开口道,“您这个做法,太费工费力了!” “就锻造铁管这一项,就得一名好工匠,敲上一个月!” “那不怕...” 李景隆笑道,“本公给你们时间!” 说着,正色道,“这第一杆,务必做到完美!” 随即,他轻轻拍手。 一名婀娜侍女,端着个托盘缓缓从门后走来。 “嘶....” 三名工匠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目光之中满是惊诧。 就见那托盘之上,竟然整整齐齐码放着满满的银元宝,每个都是十两重的官银。 “公爷赏你们的!” 李老歪盯着三名工匠,大声道,“还不磕头谢恩!” “小人等万不敢拿!” 三人再次叩首,咚咚作响。 “你老吓唬他们干什么?” 李景隆斥了李老歪一声,又开口道,“拿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钱,是预先给你们的工钱!” “起来,拿着..” 见那三人还跪着不肯起来,李景隆大吼一声。 三人一个哆嗦,慢慢爬起来。 “只要能把本公要的火铳做好!” 李景隆正色道,“银子都是小事!” 说着,无声笑笑,“几位都有家眷吧?” 三人顿时,又是齐刷刷一个哆嗦。 “本宫要的火铳做好了!” 李景隆继续道,“本公亲自抬举你们三人的儿子,进衙门做吏员...” 瞬间,三名工匠眼中的惊恐变成了狂喜。 再次叩首,“公爷大恩,小人必竭尽所能....” 钱,有花完的一天。 但是若曹国公真能抬举他们的儿子,让他们的儿子出了匠籍,成为真正的良民,又能在衙门之中穿上官衣。 这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记住!” 李景隆郑重吩咐道,“这事,就你我几人知道!不许外传!” “胆敢泄露出去,杀你们全家!”李老歪在旁喊道。 第30章 给曹国公送礼(2) “老歪..” 待那三名工匠退去,李景隆端着茶盏,开口道,“你就不能和气点,你看你把他们吓的!” “小的都够和气的了?” 李老歪眼皮眨两下,“要按小人的意思,这事您根本不用出面!您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您亲自跟他们说话?那是他们的造化!” 就这时,门外忽传来管家李全的声音,“公爷,有客到了!” “谁呀?”李景隆皱眉,“这么晚了?” 李全推门进来,躬身道,“回公爷,是...给您...送礼的!” ~ “送礼?” 李景隆皱眉,“谁给我送礼?” 说着,沉思片刻。 心中暗道,“莫不是看我最近红得发紫,有人来我跑官儿来了?” “不行不行....小李子,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你得控制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受贿是绝对不行的!” 这时,又听管家李全道,“回公爷,送礼的人是广东来的,带着番禺卫指挥使的手书!” “番禺卫指挥使?” 李景隆又想了想,番禺卫的指挥使刘荣是当初跟着他老子三次北伐的老部下之一,可以说是李文忠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 “手书呢?”李景隆皱眉问道。 “在这...” “啧!” 李景隆接过,唰的抖搂开,看看李全,“你以后说话别大喘气啊!” 说着,低头细看。 “门下番禺卫刘荣拜上...” “好家伙!” 见信如此,李景隆心中暗道,“三品的指挥使,姿态放这么低?” 继续往下看,上面写道,“广东豪商伍家,闻听公爷要主持海关专卖拍卖之事....” “呵!” 看到这,李景隆心中再笑,“这些人鼻子都够灵的呀...” 看到这他就明白了,这伍家之所以来他这送礼,就是为了十月份即将会举行的通商专权拍卖会而来的。 “门下孟浪,还望公爷海涵!” “人呢?”李景隆收起那手书,问道。 “什么人?”李全发愣。 “送礼的人!” “在门房候着呢!”李全忙道,“来了五六个,我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在门房坐着呢!” “哦!” 李景隆点头起身,本欲叫人进来,但瞬间脑中浮现出刚才李老歪说的话来。 “他们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能见着您,是他们的造化?” “这人我还真不能见....哼,我越是不见,他们越要准备厚礼!这就叫..拿捏!” “公爷!” 李全又低声道,“他们带了三大车的礼物,说其中有一车,是番禺卫指挥使托他们给带的特产!” “刘荣的东西留下!” 李景隆摆手道,“其他的,让他们带回去!” “是!” 李全也不废话,“小人就跟他们说公爷您日理万机,没功夫见他们!” “不!” 李景隆摆手道,“你跟他们说,我明早上要进宫陪太子爷用早膳。哎,最近太子爷心情不好,没我他都吃不下饭!所以我早早的就躺下睡了!” “番禺卫那边送来的东西,你查看一下,收到库房里去!” “是!” 李全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哎哟!” 李景隆站起身,伸了下懒腰,打个哈欠,“别说还真困了!” 说着,迈步朝崇礼堂后的卧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人影隐约闪烁。 却是他母亲毕氏身边的大丫头小桃红,正在他屋中,给他换着被褥。 秋到了,小桃红穿着粉色的短襟袄,配荷叶裙。 站在床边,微微弯腰,身子随着手臂不住的起伏。 “嘿嘿!” 李景隆笑两声,靠着门框站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小桃红先是懵懂的扭头,而后见到李景隆那俊朗的面容之后,双眼如弯月满是欣喜。 “公爷,您忙完啦!” “嗯,正准备睡觉呢,就瞧见你了!” 李景隆笑笑,“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比..以前...” “比以前什么?” 小桃红站在原地,张开双手上下打量着自己。 “比以前好看了呢?”李景隆笑道。 “呵!” 小桃红顿时面上桃花盛开,捂嘴轻笑。 “不单是比以前好看了!” 李景隆上前,目光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着好像比以前还胖了!” “奴婢没胖呀?”小桃红眨眼。 “胖了..” 李景隆正色道,“来,我摸摸是不是胖了....” “公爷!” 突然,外边陡然一声喊,吓李景隆一激灵。 却是管家李全,在门外好像死了爹似的,“公爷,您快出来看看吧!” ~~ “大晚上的你扯脖子喊什么呀?” “嘶.....” “我曹...” 李景隆正鼻子不是鼻子的骂着李全,目光不经意的一瞥。 就见李全跟李老歪俩人吃力的抬进来一口箱子,箱子盖微微敞开着,里面金光四射! 探头看去,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一层层码放着的...全是手指头粗细的小黄鱼! “哪来的?” “莫非....?” 李老歪低声道,“刚才您不是说看下番禺卫指挥给您送了什么礼吗?” “结果小的随手打开一口箱子,这里面竟然都是....金子!” “小人算了算!” 李全在旁吞了口唾沫,“这些小黄鱼,起码有三千多两!” “嘶....三万多两银子?大手笔呀!” 李景隆忍不住挠挠头,而后一笑,“哈哈!广东的豪商聪明呀!” “他应该是料定了第一次上门,我不可能收他的礼,所以谎称是番禺卫指挥使给我带的特产!” 说着,李景隆伸手进去。 金条一阵冰冷,但又一种格外令人心潮澎湃之感涌上心头。 “还有别的吗?”李景隆又问。 “其他箱子中,还有一袋子珍珠,一匣子翡翠....” 李全又吞口唾沫,“剩下的都是绸缎!” 忽然,外边传来一阵脚步。 却是前院的小厮匆匆而来,在崇礼堂外边低声道,“启禀公爷,有客登门拜访!拿的是湖广都司那边的拜帖...” “哈!” 李景隆咧嘴一笑,“又是来送礼的!” ~~ 翌日,晴空万里。 弘德殿玉华堂中,朱标早早的起身了。 按照他的习惯,早起第一件事是先漱口,而后泡一盏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看看昨晚上批阅的奏章。 人在早上的时候脑子是最清醒的,看看昨天批阅过的奏章,是在检查有没有疏漏和不合适的地方。 “太子爷!” 朱标刚拿起一块绿豆糕,就见包敬站在门口道,“曹国公来了!” “嗯?” 朱标微感意外,“这么早?”说着,摆手道,“传!” 这边话音刚落不久,就听外边李景隆的声音传来,“哥几个慢点,别把这箱子给摔了!” 朱标看出去,就见李景隆带着几名侍卫,抬着两口箱子进来。 “你小子大早上的,给孤送什么来了?” 朱标背着手,迈步出去。 “呵呵呵!” 李景隆挥挥手,让侍卫等退出去,然后啪的一声,掀开箱盖。 “你小子神神秘秘....嘶....” 朱标瞪眼吸气,看着一箱子的小黄鱼,愣了半晌,“你小子挖了金矿了?” “回太子爷!” 李景隆上前,“不是臣挖着金矿了!是有人给臣送了金矿!”说着,低声道,“有人给臣行贿!” “嗯?” 朱标面容顿时狰狞起来,“谁?” 李景隆刚要开口,突听外边传来声音,“皇上驾到...” “快!” 朱标猛退了李景隆一把,“快把这些金子藏起来!” 第31章 奉旨贪污(1) “嘶....” 这回,轮到老朱对着那口装满金条的箱子倒吸冷气了。 “怪不得有人说你小子,一大早鬼鬼祟祟抬着口箱子进宫了!” 老朱打手抓起一根条子,砰的一下敲在李景隆脑瓜门上,“原来你小子是受贿了呀!” “臣哪敢受贿...”李景隆捂着脑门委屈道,“再给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呀?” “你不敢这金子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老朱怒道。 “父皇...父皇...” 朱标忙在旁拦着,“您听儿子说,这金子呀是别人送给二丫头的,然后他直接送来宫里孝敬儿子的!” “是是是!” 李景隆忙道,“这种不义之财,臣哪敢自专?必须交给太子爷来定夺呀!” 老朱背着手,绕了箱子两圈。 看向李景隆,“行呀,你小子涨行市了呀,都有人给你送礼行贿了!...”说着,坐在桌边,问道,“说,别人为啥给你送金子?” “回皇爷的话!” 李景隆大步上前,躬身道,“正是为了十月份的,各项边贸专权拍卖会!” 说着,又压低声音,“估计这几天,各省各州府的豪商们,就会陆续到京!” “到时候,臣这个奉旨主管拍卖之人,就是他们第一要巴结的...” 李景隆说着,顿了顿,“给臣送礼的人,会越来越多,礼也会越来越重!” 说到此处,他咳嗽两声,“臣年少无知,所谓财帛动人心,臣亦不能免俗!但人家直接送到臣的家门口了,臣也不能把东西给人家丢出去!” “随意,只能送到宫中,求太子爷来做主!这钱,是留在宫里金库当中,还是拨到各州府的助学款中,还是另有安排....” “这一家就给你送了三千两的金子!” 朱标若有所思,“比高丽一国给咱们上贡的贡品还值钱...” “可别提高丽了!” 老朱摆手怒道,“除了咸菜嘎达,他们送过啥值钱的玩意?” 说着,斜眼看看李景隆,“钱你收了..” “不是臣要收的!”李景隆忙道,“是他们送到臣家里就走了!” “但这钱你毕竟是收了!” 老朱正色道,“钱收了,你以后见着送礼的人,打算怎么说怎么办呀?” “呃..” 李景隆眼皮动动,笑道,“臣打算给他们来个...不认账!反正这钱也没直接交到臣手里,臣就当不知道!” “不行!” 老朱皱眉,“你既拿了钱,就不能不办事!” “啊?”李景隆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朱标,然后再看看老朱,满脸的懵懂。 “自古以来,收钱就得办事!” 老朱又站起身,看看那箱金子,再抓起两根在手里当当当的敲着,“你不办事,那不是言而无信吗?以后,谁还敢找你办事?” “臣压根就没想让他们找臣办事!” 李景隆大声道,“臣受皇上和太子爷的隆恩,要什么有什么,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呀?” “这钱又不是臣跟他们要的....臣估摸着,他们是自己有所企图,所以先给臣送金子,以为就可以跟臣打好关系!” 当啷! 又是一根金条,敲在了李景隆脑门上。 “你不要你送宫里来呀!” 却是朱标敲了李景隆一下,“一个人送你三千金子,十个人就是三万...折合成银子就是三十万!啧啧,你曹国公简直就是我和老爷子的聚宝盆呀?” “要不给他改个爵名儿?” 老朱忽然坏笑半声,对朱标道,“干脆给他改封聚国公得了?” “别介..” 李景隆讪笑,“呵呵,臣知道,您二位跟臣闹着玩呢!” “钱,你继续收!” 老朱把手中的金条扔箱子里,拍拍手,“事,别人求你的,你该办也得办!” “这钱呢,我们爷俩也不要,你拿回家去,想咋花咋花!” 闻言,李景隆顿时大惊,“老爷子,您是不是生臣的气了?臣是不是哪做的不好?” “傻孩子!” 老朱咧嘴一笑,“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说着,拍拍李景隆的肩膀,把他按在凳子上,“这几个月,你帮着朝廷屡立功勋,帮着咱和太子屡次解忧..”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这种种的功劳,早就位居高位了,可咱却没给你啥实惠的!” “瞧您说的!” 李景隆忙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臣为自己家做事,那不是应该应分的吗?再说,臣年岁还小,好日子在后边呢!您和太子亏了谁,也不会亏了臣呀?” “话是这么说!但咱心里不落忍呀!” 老朱叹口气,“反正你家底薄,这金子礼物你继续收,只要不触犯朝廷的律法,别出格...些许钱财,都是小事!” “拿回去吧!” 朱标在旁也笑道,“父皇贵为天子,孤贵为太子,金银这物对于我父子二人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的心意咱知道了!” 老朱又继续开口,“咱这个当长辈的没给你啥东西,反而一再的从你个孩子身上占便宜,那叫什么话?” “你就放心大胆的收,没人找你麻烦,更没人找你后账!” “我曹...” 李景隆心中暗道,“那我岂不是奉旨...贪污?” “但有一样!”老朱忽竖起手指。 “您说!”李景隆跟歪带盒子炮的汉奸似的,歇着肩膀凑过去。 “到底谁给你送了钱,送了多少,求你办什么事儿!” 老朱说着,低声道,“一五一十的都记住了!” 李景隆马上道,“您放心,臣一会就能一个小本本,从今往后谁给臣送钱,包括他家里应该有多少钱,臣定记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得嘞!” 老朱笑了笑,甩甩肩膀,“就这话...” “您是不是昨晚上睡觉把胳膊压着了?” 李景隆一个箭步,站在老朱身后,开始揉捏起来,“臣家里有上好的红花油,一会呀臣就给您送宫里来...” “嗯嗯,使点劲儿,哎..” 老朱次牙咧嘴,长出一口气,“咱这是上了岁数啦,胳膊腿都不中用了!” 说着,又伸展下胳膊,口中道,“昨晚上魏国公见了咱!” “呵呵!” 李景隆手上用力,“您老哥俩又喝了两盅!” “魏国公跟咱说!” 老朱忽然回身,瞅着李景隆,“让你去担任火器铸造局的掌印主官!” “啊?” 突然,李景隆吓了一跳。 “臣...何德何能?” “臣...可担当不起!” 这倒不是他在这故作谦虚推辞,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担当不起。 火器铸造局,属于兵部五军都督府还有工部三重衙门之中的最重要的部门之一。 管的是大明京营,上直十二卫,乃至边军的火器铸造。 下属在册工匠十余万人,直管铁矿铅矿数十座,更有砖窑火药炭厂等不计其数。 火器铸造局的掌印正官,一直是工部侍郎,兼尚书的麦至德,还有兵部侍郎王志,与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江夏侯周德兴三人负责。 现在,老朱竟然要交给他? 第32章 奉旨贪污(2) “一开始咱是不同意的!” 老朱说着,忽然道,“使劲儿捏,干啥呢?” “是是!” 李景隆忙回过神来,仔细的给老朱捏着肩膀。 “你还是太小!这个官职又太重要!” “别的事,你要是办砸了,咱都好说!” “可这涉及军中利器国之重器的事,咱也得慎重!” 老朱微微闭眼,脑袋轻晃。 “而且你资历太浅,军中那些杀才,可不管你是什么公爵侯爵,没有资历在他们眼中,说话就没分量!” 说到此处,老朱睁眼,再次扭头看着李景隆,“你说,你能胜任吗?” “臣万....” 李景隆本想说万万不能,但不知为何对上老朱的目光之后,一句话直接脱口而出,“臣,必能胜任!” “哦?” 老朱微感意外,“你小子吹牛逼...你怎么个胜任法?” “臣虽没去过火器铸造局..” 李景隆垂手正色道,“但昨日在演武场看了他们做铸造的火器,就知道火器铸造局....有些..” 老朱追问,“有些啥?” “官僚习气太重!” 李景隆看着老朱的眼睛,“火器是将士们用的,火器是工匠们铸造出来的,应该以这二者的意见为先!” “但火器铸造局现在确是官员们做主,那些官员们一没上过战场,二不懂冶炼铸造之法!” “墨守成规,不肯改良!” “没有创新,固步自封!” “且造出来的东西,材料抛费过多,合格品太少。” “最主要的,是他们做铸造出来的火器,制式不一!” “哦?” 老朱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 他指了下边上的圆凳,“你坐那好好说!” “谢皇爷!” 李景隆半个屁股沾着凳子坐了,“假如臣主管火器铸造局,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统一制式!” “如此,可以杜绝浪费,避免残次品!” “而后改良铸造局各个作坊!” “比如敲炮管的就专门做炮管,做弹丸的就专门做弹丸,分类管理提高效率...” “第三...” 说到此处,李景隆心中突然灵机一动。 “以前,凡是火器铸造局所铸造的火器,都是试射之后,大批量的铸造,然后发配军中!” “在臣看来,这有些轻率了!” “连铸造之人都不了解所造火器的射程和威力,还有耐久性!” “往小了说,就是给军中将士们手里送烧火棍!往大了说,那不是拿军中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吗?” 朱标沉吟片刻,“那依你之见?” “臣以为!” 李景隆又道,“当选拔骁勇之士,单独成军,日常操练演武专门使用火器。” “如此,既可以考察火器铸造局所造之火器的优劣,又可以为我大明军中,培养一批善用火器的人才!” “这些人放在京营也好,调拨到边军之中也罢,都能做到教授寻常士兵火器使用之法。” ~ 殿内,略微有些沉默。 朱标的目光看向老朱。 而后眯着眼,深思良久,而后微微点头。 “那你再说说,选拔火器军的话,多少人合适呀?”朱标又道。 “臣以为!” 李景隆心中盘算片刻,“不宜太多,但也不能太少。三千人之数,最好不过!” 朱标微微颔首,“那就从你的金吾卫挑三千人!”说着,笑笑,“这支火器军,你管着!” “这万万不可!” 李景隆忙摆手,“还是太子爷您另选贤能为好?” “耶?” 老朱在旁笑骂,“你小子还整上避嫌这套了?让你管就你就管!” 说着,看向李景隆,“这些事,是你刚才临时想到的?” “倒也不是!” 李景隆笑道,“是...臣其实平日就爱瞎琢磨!” “这可不是瞎琢磨呀!” 老朱摇头道,“即便是多年的老行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说着,深邃的目光又开始在李景隆身上打量。 忽然间,李景隆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老朱那目光跟刀子似的,就在他身上来回的割! “想不到呀!” 老朱忽然长叹,“咱看着你长大,却没有徐天德看的清楚!”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外走,“老大,拟旨!” “您说,儿臣听着呢?”朱标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着,曹国公李景隆为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佥事...” “我曹!正二品?”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惊,暗道,“我直接成了大明帝国,前军都督府的参谋长?” 所谓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前军都督府,在京统属留守前卫,龙骧卫,还有豹韬卫。 在外领湖广都司,湖广行都司。江西都司,广东都司,兴都留守,直隶九江卫.... 李景隆这个一天都没打过仗,没上过战场的人,直接成了大明朝一大军区的参谋长? “让他以前军都督佥事之身,领火器句铸造局督办大臣,直接咱还有你这个太子负责!” “二丫头!” 朱标已把老朱送到门外,回头道,“还不谢恩!” “臣,谢主隆恩!” ~ “不是...” “我这又升官了?” 从紫禁城中出来,李景隆一直晕晕乎乎的。 “正二品,前军都督佥事..” “直接对皇帝和太子负责的火器铸造局督办大臣!” “还要挑选三千精兵,组成大明朝第一个全部用火器的火器军?” “嗯,等会!” 李景隆心中一动,“老朱看似是给我升官了,但其实是直接把火器铸造局抓在他们爷俩手里了!” “而单独成一军火器营,也是等于给他们爷俩多了一个直属的亲卫?” “哎哟,这俩老谋深算的!” 李景隆脑中想着,目光忽然落在马车里,放在一角的木箱子上。 “以后能奉旨贪污?” 李景隆心中再次疑惑,“这钱,拿着烫手呀?” 正想着,马车停住,却是光禄寺衙门到了。 李景隆刚迈步进去,就听见远远传来李至刚的咆哮声。 ~ “有李某在一天,光禄寺上下,就不允许有人行贪腐之事!” 李至刚站在大堂之中,对着数十名官员,愤怒的咆哮着。 “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受皇上和太子爷的隆恩,所食禄米,乃是天赐!” “而这些腌臜之物...” 说着,就见李至刚指着大堂之中,数口箱子,数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大声骂道,“他人必有所图,才有所授....” “不是..” 李景隆随手拉住一名书办,“怎么回事这事?” “回公爷的话!” 那书办低头,叹息道,“湖广商会江西商会,一大早给咱们光禄寺送了三车特产!” 说着,又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腊肉腊鱼腊鸭之类,说是孝敬咱们光禄寺的,请光禄寺各位大人尝尝鲜!” 李景隆明白了,就是有人给光禄寺送了点免费的福利。 “李大人听了,急了!” 书办又是叹息,“本来是准备给大家伙分发拿回家去的,谁知李大人,竟然直接开骂了!” “呵!” 李景隆咧嘴无声一笑。 “我等乃朝廷命官,岂能为这些东西所收买?” “来人呀,给本官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他在堂上骂得欢,下面人虽都低着头肉,但眼神之中都是一副,你李至刚真清高的嘲讽! 你李至刚出身松江豪门,家里有的是钱,在京师有大宅子,仆人成群,丫鬟成双。 可你身边这些同僚,哪个不是清苦的京官儿! 说句不好听的,过年过节多买几斤肉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好不容易有人给送点特产,你不要也就罢了,你还不许别人要,还上来就扣大帽子? 你真是损人不利己呀! 就这时,忽有人看见了从门外进来的李景隆。 顿时好似见着了救星一般,大喊道,“卑职等,见过曹国公!” “呵呵呵!” 李景隆一身蟒袍,背着手满脸笑容,“都在呢?哟,这怎么了?什么东西扔出去?” “公爷,您来的正好...” 李至刚一个箭步上前,叨叨叨把事情的原委又说了一遍。 “嗨,我以为多大的事呢?” 李景隆瞅瞅众人,板着脸道,“你们别以为李大人在这是危言耸听!你们今儿可以收他们的特产,,明儿就能收他们的钱...” “对!”李至刚一拍大腿,附和道。 “咱们都是朝廷命官,缺什么用得着他们送吗?” 李景隆又道,“还不是要巴结你们,有所图?” “正是这个道理!” 李至刚在旁,得意洋洋,又道。 光禄寺一众官吏,低下头去,心中暗暗叹气。 “你们也别怨李中丞,他这人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闻听此话,李至刚眼皮一顿,“啊?对!我是没坏心眼!” “他也是以防万一!” “您说的是,卑职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 李景隆话锋一转,众人齐刷刷的抬头,“既然送来了,丢去干嘛?” 说着,摆手道,“给大伙都分分,眼看中秋节了,大家伙平日生活清苦,都一大家子人靠那点俸禄养活,好不容易有福利了,还给扔出去像话吗?” 瞬间,所有人眼睛又是一亮。 “公爷,可这不等于贪...” 不等李至刚说完,李景隆已是骂道,“等于什么?东西送来了,咱们不白要不就完了吗?” 说着,转头道,“老歪,去...那几张银票,回头给这几家商会送去,就说算我买的!” “公爷,这可使不得!” 有官吏忙道,“平日属下等受惠您良多,哪能再让您花钱....”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李景隆笑道,“不就是钱吗?有钱不花王八蛋...哈哈哈!” “卑职等多谢公爷!” “来人!” 李景隆又道,“去街上寻个米面铺子,按人头,每人一百斤大米五十斤白面三十斤菜籽油....” “公爷高义!” “公爷英明!” “哈哈哈!” 李景隆心中大笑,“老子刚贪污三千两黄金,这点钱算啥呀!” 第33章 伯父(1) 又是一日,李景隆闻鸡而起。 曹国公府崇礼堂后,花园之中盛开的花卉上,最顶尖的枝叶微微泛黄,在秋风之中轻轻摆荡。 花瓣黄了,但却不难看,只是有些伤感。 就像四十岁女子眼角的皱纹,让人感叹容颜易老的同时,又想要伸手抚平。 唰唰唰! 花园之中,李景隆一袭白衣迎风而立。 手中宝刀一抖翻出几许刀花,于姹紫嫣红之中一片寒光阵阵。 而后辗转腾挪劈砍撩刺,身形进退有度。忽一会勇猛精进如虎啸山林,忽一会犹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再一会又好似空中飞燕姿态翩翩。 唰! 半炷香之后,一套刀法堪堪使完。 唰的一收刀锋,风吹过,拂动他长发的同时,也带起几片花瓣。 “少爷好刀法....” 啪啪啪! 侍女小桃红站在廊檐下,双手不住的拍着巴掌,眼中满是崇拜。 “呵!” 李景隆微微一笑,手掌张开,任凭空中的花瓣落入掌心之中。 然后抬头,清晨的阳光恰好落在他茁壮的身躯上,这一刻朝阳与少年,完美的结合。 “少爷,您该梳洗了!” 小桃红还有几名侍女,端着水盆毛巾等物站在廊檐之下。 “知道了!” 李景隆收刀入鞘,而后手臂一抖。 啪的一声,宝刀被边上的李老歪稳稳的接住。 “公爷,好刀呀!”李老歪赞了一声。 “我老丈人生前用的宝刀,那还有错?” 李景隆笑笑,走入崇礼堂中。 站在镜子前张开手臂,自有侍女上前,轻轻的帮李景隆脱去白色的小衣,露出他线条如雕像一般健美的身体。 宽厚的肩膀,笔直的脊背,还有层次分明的肌肉,无一不在展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那无尽的活力与力量。 只是微微碰触一下,几名侍女的眼神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今儿不进宫,不坐衙...” 李景隆缓缓开口,“穿曳撒!” 曳撒,起源于前朝宫廷。 与传统汉人宽袍大袖不同,更能展现男行的阳刚之气与力量之美。 话音落下,小桃红从边上的衣柜之中,郑重的捧出一套,下为褶裙,上身束腰。大红色,后背肩膀绣着盘蟒的袍服出来。 而后又有侍女选出一条玉带,一只绣金鱼荷包。 最后,又从一个玉匣之中,拿出一顶红宝石顶大檐笠子帽来。 待穿戴完毕,原本镜子之中,那俊美的少年身上顿时被无上的贵气和威视所笼罩,仿若阳光一般耀眼。 “少爷....” 小桃红等侍女,面色潮红呼吸紧促。 边上身经百战的李老歪,也是激动得肩膀有些微微颤抖。 “少爷....” 李老歪用了许久不曾用过的称呼,“上一次...小人上一次见这身衣服,还是老爷那年执掌大都督府的时候....这都多少年了!” “嗯!” 李景隆矜持的点点头,“走!” ~~ 几名亲兵,簇拥着李景隆穿过府中雕梁画栋的游廊,来到后面的马号。 “上马!” 早有数十位三四十岁的老兵,一身戎装无声肃立。 李老歪手臂一挥,那些老兵无声之间翻身上马,整齐划一。 与李老歪一样,这些老兵的眼神之满是激动神色。 因为今天,是他们的家主,当代曹国公第一天去五军都督府就职的日子。 对于这些老兵来说,只有代表着大明军权的五军都督府,才配得上他们的家主。 至于其他官职,那算个鸟! 曹国公,乃军功豪门! 我家公爷,将来是要带兵纵横沙场的! 李景隆接过亲兵递来的马鞭,傲然道,“走,去督军府!” ~~ 吱吱吱...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紧接着哒哒哒,战马的马掌踩着青石板,一队队骑兵昂然而出。 当先两名骑兵,手中擎着迎风招展的大旗。 左侧,前军都督佥事。 右侧,世袭罔国公曹。 最前方的骑兵纵马在前,手中马鞭对着街巷口过路之人,啪的一声虚甩。 口中轻喝,“闲杂人等闪开!” 于是,沿路之人纷纷闪避。 街边林立的商铺之中,更有许多人悄悄探头。 暗中既羡慕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看着,被数十名亲兵簇拥着的,马背上的曹国公李景隆。 而后,心中不约而同的感叹。 “真尼玛烧包.....” “呸,不就是投胎好吗?威风什么?” “咋不摔死你狗日的!” ~~ 李景隆的队伍穿过前门大街,过太常寺,即将到达五军都督府所在的白虎街。 有别于京师之中其他繁华嘈杂的街道,白虎街因有督军府这样的军国重地,所以一片肃杀。 远远的就有骑兵来回游弋巡视,更有数队重甲步兵来回巡逻。 “今儿是我第一天去大都督府就职的日子.....” 李景隆在马背上微微转身,对落后自己半个马头的李老歪说道,“一会你去通知千金楼那边,把顶楼丙字号雅间留出来,我晚点要宴请同僚!” “另外郑国公,申国公,宣宁侯东平侯那边也要知会到,你亲自去请!” “是!” 李老歪毫不犹豫的答应,然后刚要说话,整个人却陡然定格了。 “你看什么呢?” 李景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挨着白虎街的街边,一处早点摊子上,一个嘴里嚼着烙饼的汉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汉子看着身形不高,也不是很魁梧,面容也是中人之姿,短须圆脸,看着就跟邻家大叔似的和善。 但坐在那不动如山,隐隐有威势流露。 在他身边同样有几名汉子,也是看着淳朴至极,但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行伍作风。 “这人....” 李景隆看着那人,沉思道,“有些面熟呀?” 确实是面熟,但他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 李老歪嘴唇动动 ,“公爷,那...那是您大爷!” “我大爷?” 李景隆一怔,而后大呼一声,“停!” 说着,翻身下马,嗖嗖嗖的跑过去。 远远的就对着那汉子鞠躬行礼,“伯父,您何时回来的?” 那汉子把嘴里的卷饼塞进去,然后毫不在意的在膝盖上擦擦手,站起身来嘟囔道,“你小子威风呀?排场比老子还大?” 说着,大笑道,“滚过来!” 李景隆赶紧颠颠的上前,行礼道,“伯父....” 大明朝可以称得上是他伯父的只有一人。 洪武皇帝与马皇后第一养子,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 沐英乱世失亲,八岁时于濠州,被朱元璋还有马皇后所收养,待之如亲子。 与朱文正李文忠等一块长大,一块从军,一起为国厮杀! 而大明近三百年江山,最终沦丧之时,也只有沐家子弟做到了与国同休! “侄儿前几日还打听您来着,说您还有几日才能到京呢!怎么这么快您就回来了!” 李景隆忙道,“早知道您回来侄儿就去接您了!您进宫见了老爷子和太子爷没有?” 沐英面色含笑,“昨晚上半夜到的,下午再去!” 说着,斜眼瞅瞅李景隆身后的亲卫们,“你爹当年,可没这么张扬啊?” “这..呵呵!” 李景隆笑笑,“侄儿这不是第一天去都督府任职吗?所以出门多带了点人!平日侄儿出来,简单的很!” ~~ “你....虽继承了你爹的爵位!” 沐英看着李景隆的眼睛,“但你毕竟寸功未立,你要记住,你是仗着父祖的功劳,皇上和太子的宠爱才能身居高位!” “虽说少年人要有朝气,但少年人亦不能...” 说着,沐英一指李景隆身后那些亲卫们,“太过张扬!如此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还他娘的举着大旗,什么前军都督佥事?老子不比你厉害?还不就带了这么几个人,鸟悄的出门?” 李景隆面上一窘,“您说的是!是侄儿...鲁莽了!” “老子说的,是为你好!” 沐英说着,粗短的手指点点李景隆的脑门,“你也别在乎,太张扬不是好事!” “侄儿明白!” 李景隆抬头道,“只有您这样的至亲,才会如此跟侄儿说话!” “呵!” 沐英咧嘴笑道,“行!是个聪明娃儿!” 说着,拍拍李景隆头上的宝石顶,“与这你正好了,抓你的差,跟我去办点事!” “好嘞!” 李景隆起身,对李老歪等人道,“你们回去吧!今儿我不去督军府了!” 随后转头对沐英道,“伯父,咱们去哪儿?” 沐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叹口气,“跟我去给你舅奶上坟去!” 第34章 伯父(2) 风,虽感受不到,但已渐渐起。 哗啦啦,卖香火纸钱的殿门口,黄钱纸随风摆动。 换了一身深色布衣的李景隆,拎着两袋子纸元宝,放在了大车上。 又转身回去,抱了好几捆黄钱纸出来。 “这位爷,这有银票.....” 铺子老板捧着个饭碗,牙上沾着米饭粒,大声道,“您看,一万两一张的,老太太在下面用着方便!” “来几捆....” 李景隆回头瞅瞅大车,香烛纸钱各种祭品都买全了,然后伸手掏钱,“多钱?” “我这边算算....” 老板掐着手指装模作样,“零头抹了,您给五十个铜钱得了!” “不便宜呀?”李景隆笑道。 老板咧嘴道,“孝顺长辈是一片心!”说着,又道,“您多孝敬点,长辈才能保佑着!” “呵!” 李景隆不愿意跟他掰扯,掏兜就要给钱。 “你这黑心厮!” 一直坐在门口的沐英起身,横眉道,“这点东西哪用得着五十个铜钱?你是不是看我侄儿年岁小,穿得好,觉得他面皮薄好糊弄,所以故意多要?我他妈揍死你!” “没没...”铺子老板连忙摆手。 “说,到底多少钱?”沐英怒道。 “您...您给四....三十文吧!我这都小本买卖....” “给钱!” 沐英摆手。 李景隆从钱袋子里数出三十个铜钱来。 都说由俭入奢易,自从他有钱之后,花钱都是直接银子撒出去,多久都没用过铜钱了。 正要递给老板,却又被沐英大手拦住。 “这钱咱俩一人一半,你给十五文,我给十五文!” 沐英说完,边上自有他的亲兵送上铜钱。 “咱爷俩谁给不都一样?”李景隆笑道。 “不一样!” 沐英板着脸,顺手从摊子上顺了一把香,开口道,“谁送的保佑谁!” ~~ 马皇后所在的孝陵,位于紫金山南麓独龙阜下。 从洪武十四年开始兴建,至今还没有完善,依然在建设当中。 李景隆沐英爷俩一路快马,下午时分秋风正浓的时候,来到陵前,于文武方门前下马。 守陵太监早早得知了消息,正带着在门前候着,远远见到沐英和李景隆,就已颤颤巍巍的上前。 “侯爷....” 守陵的老太监,也是马皇后生前的宫里人,见了沐英面露悲戚,哽咽道,“您来了!” “来了!” 沐英上前,拉着老太监的手,“你挺好的?” “老奴...” 老太监闻声落泪,反攥着沐英的手,哭道,“老奴就盼着早点死,早点去下面伺候娘娘!” “娘娘心善,盼着你好好活着呢!” 沐英说着,叹口气,“我和曹国公进去,给娘娘上香!” “老奴这边都准备好了,祭品纸钱....” “不用那些!” 沐英抬头,看着深邃的神道,“娘...娘娘生前,最不爱麻烦!我是来送孝心的,不是祭奠给别人看的,不用那些虚礼!” 说着,他回头看向李景隆,“走吧,咱爷俩进去!” “哎!” 李景隆答应一声,从大车上开始卸那些纸钱香烛。 而后,他们爷俩就跟上山上坟的寻常叔侄一样,拎着大包小包,扛着包袱,顺着神道,一路向前。 穿过方城明楼,就见宝城。 宝城,就是马皇后的陵墓。 “就这儿吧!” 说话间,沐英的声音带了颤音。 指挥着李景隆,在正对宝城的方向,放下手中的东西。 李景隆掏出火褶子,点燃香火,分了一炷给沐英。 后者接过,看着埋葬马皇后的宝城,突然间眼神朦胧..... “娘....儿子...来看您老了!” 说着,沐英跪在地上,上香叩首。 李景隆紧随其后,“舅奶,二丫头来看您来了!” “娘.....” 再抬头,沐英已是泪流满面。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当年若不是遇上马皇后,即便他不变成他人口中之食,也会沦为饿狗福中餐...... 死无葬身之地! 是马皇后给了他一条命,更给了他一个家。 养他教他.... 爱他怜他.... 不是亲母,胜过亲母。 风,吹过! 跪在沐英身后的李景隆,清晰的看见,沐英的头发之中,掺杂着些许白发。 更看见沐英的肩膀,不住的颤动。 历史记载,沐英闻听马皇后的死讯吐血三升,落下了病根。 后来又听闻朱标的死讯,悲恸至极,以至于他...也英年早逝! 正如许多史学家所说,抛开马皇后的儿子秦王晋王不说,沐英李文忠但凡有一个在世的,朱棣的靖难都不会成功! “娘啊!” 沐英哽咽,“儿子回来晚了!儿子不孝.......呜....呜....” “没见着您最后一面啊!” “您都不等等儿子.....呜呜!” “娘....呜呜!儿子不孝,儿子回来晚了...” 咚!咚!咚! 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 呼! 纸钱迎着风,呼呼的烧着。 沐英依旧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马皇后的陵寝。 “儿子家里都挺好的....” 沐英口中呢喃,“儿子的儿子也都挺好的...您老别惦记!” “这回儿子回来的突然,没带上他们。等下次,儿子带着他们来给您老磕头来!” 说着,沐英摇晃着站起身。 走到环绕宝城的城墙下,又再次跪下,跪在了通往宝顶的青石台阶上。 然后就那么跪着,一步步...一步步往上爬! 呼呼.... 纸钱的灰烬,迎风飞舞,消失不见。 李景隆看着沐英,一步步爬到了宝顶边上。 伏地大哭,“娘啊!俺的娘呀.....” ~~ 呼! 燃烧的纸钱,依旧带着金色的火焰,但终究是即将熄灭了。 “二丫头!” 沐英擦去脸上的泪水,“来,跟我一块,给你舅奶磕头吧!” “是!” 李景隆站在沐英身边,跟着他一块再次跪下。 “娘....!” “舅奶!” 咚! 咚! 咚! ~~ “走吧!” 擦去泪水的沐英,回望宝城叹了口气。 然后搂着李景隆的脖子,边走边道,“哎,我这命,你舅奶给的!” 李景隆的心中也跟着难受,开口道,“父亲在时,也常这么说!” “你爹也是个没福气的!” 沐英又是叹气,“哎.......” 他爷俩一步三回头,沿着原路返回。 “一会儿,记得给守陵的老太监他们留俩钱儿!” 沐英又开口道,“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放心!”李景隆忙道,“侄儿省得!” 正说着,他忽然脚步一顿。 “太.....” 一个人影,正背着手站在方门前。 不是太子朱标,还能是谁? “大哥?” 朱标远远的瞧见沐英,大步上前,笑道,“回来不进宫?父皇那生气了,要揍你呢?” 沐英郑重行礼,“微臣沐英,叩见太子殿下!” “大哥哟!” 朱标忙拉着沐英的胳膊,“咱哥俩弄这些干啥?” 但他根本拉不住,沐英还是跪了下去。 “好了好啦!” 朱标无奈的把沐英拉起来,而后突然抬腿,咣给了李景隆一脚。 “你咋不拉着你大爷呢?非要他跪下?” 第35章 你来(1) 秋风吹动江水,引得波澜如浪。 英雄独立窗前,万里江山如画。 ~ “瞅着没?” 千金楼顶楼天字第一号雅间外, 朱标从门缝中看了一眼,就见他老子背着手站在窗边。 然后转头,对身后的李景隆小声嘀咕道,“看着没,老爷子生气了!一会要是对你大伯动怒,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李景隆眼珠左转右转,“我.....我故意发科打诨逗老爷子高兴?” “哎,对喽!” 朱标拍拍李景隆的脑瓜们,“用的着你的时候,你得往前顶.....” 突然,屋内传来老爷子的冷喝,“在外头嘀咕啥呢?给咱滚进来!” ~~ “父皇,大哥来了!” “微臣沐英,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二丫头给您磕头了!” 老朱在窗口处慢慢转身,冷眼看着沐英,“回了京,不进宫,不见咱....啊?还得咱请你?小英子,你够可以的呀!” “皇上恕罪!”沐英叩首,“臣....”说着,他抬头,“臣.....” 说到此处,他突然语塞,低头下去,不再说话,而是继续重重的叩首。 “说话!”却不想,老朱又是一声怒喝。 沐英依旧磕头,他身后的李景隆却吓了一个哆嗦。 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视线之中出现一只脚,狠狠的踩了他的脚面一下。 然后就见朱标对他暗中挤眉。 那意思是在说,你小子还等啥呢?上去忽悠老爷子去呀? “妈的,那是你爹,你咋不哄呢?” 李景隆心中骂了一句,但面上却强挤出几分笑容来,上前道,“老爷子....” “你站那...没问你话!” 老朱一指李景隆,眼中更怒,“今儿你不是应该去都督府任职吗?昨儿刚给你加了担子,你今天就给咱撂挑子?” “跟我有啥关系?” 李景隆心中那叫一个委屈,“你干儿子拉着我上坟,你亲儿子我拉着我顶缸.....你当我愿意来呀?” 就这时,老朱再转头看向沐英,“说,为啥不去宫里见咱?” “臣.....” 沐英再次抬头,然后眼圈唰的就红了,“臣进城之后....站在宫门前,忽然想到....” 说到此处,他忽的哽咽起来,“以前那些年,臣每次回家....先见都是娘娘!” “每次臣回家...娘....娘都站在门外等着臣....” “皇上...呜...” “臣....心里想她....” 瞬间,屋内寂静无声。 而老朱的脸,也缓和下来。 “咱不是怪你去上坟!” 老朱叹口气,靠着窗户坐下,“咱是气....知道你要回来,都让人准备好了饭菜,你却没来......咱等了你一晚上...” “皇....” 沐英诧异的抬头,而后咚咚叩首,“皇上....臣不孝,臣不孝....” “过来,挨着咱坐!” 老朱眉眼动了动,拍拍身侧。 咣! 朱标抬腿,突然又给了李景隆一脚。 “扶你伯父过去坐着!” “你爹让我站着的!” 李景隆心中大呼,但手上不敢丝毫怠慢,赶紧搀扶着沐英挨着老朱坐好。 “咱听说,你母后走了之后你都哭吐血了....” 老朱仔细的打量着沐英的脸庞,“可痊愈了?回头让太医给你看看,别年纪轻轻的就留下病根!” 咚! 沐英再次跪下,忽然抱着老朱的大腿,“皇上...呜呜....其实臣在云南,没有一日不惦记着您!” “臣别的不盼,就盼着您能长命百岁.....” “娘娘不在了,臣还有您....假若您也...不在了,臣就真成了无亲无故的孤魂野鬼了!” “什么话?” 老朱伸出手的顿了顿,但还是落在沐英的头上,“就算将来咱没了,老大不是还在吗?小英子,记着,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说着,拍拍沐英的后背,“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啥话?” 这回李景隆不等朱标抬腿,一个箭步上去把沐英扶起来,然后做到墙边拿了手巾递过去,又端起茶壶给人家爷仨倒上热茶。 就这时,门外响起乾清宫总管朴不成的声音,“皇爷,饭好了!” “端来!” “我去!” 李景隆很自觉的走到门口,接过外边递进来的托盘,不由得微怔。 托盘之上一碗一看就是铁锅蒸出来的老米饭,还带着一层厚厚的锅巴。 另有一碗蒸出来的,油水旺旺五花三层的咸肉,还有一碗鸡蛋糕,一碟腌菜。 待他将这些饭菜放在桌上的刹那,沐英刚擦去眼泪的眼,又瞬间热泪满眶。 老朱别过头去看着窗外,朱标微微仰头咬着嘴唇。 “你母后在的时候...” 老朱转头看着窗外,低声道,“每次你回家,给你准备的第一顿都是这个....” “现在她不在了,这是....你惠母妃给你做的......” 噗噗! 沐英的泪,跟珠子似的落在大襟上。 然后端起碗,把鸡蛋糕拌在米饭之中,又在饭上铺了一块咸肉,又夹了点腌菜..... 他那双无论面对多少敌人,都从不会颤抖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几乎连筷子都拿不住。 只能把碗捧起来,拿着筷子不住的往嘴里扒拉.... “慢点吃!” 老朱回头,目光罕见的温和,“没人跟你抢!” 说着,笑道,“你在云南做的很好,咱听说无论是汉人,还是番人,还是那些土王土司,都很服你。你很争气!” “臣...” 沐英擦去嘴角的食物,开口道,“就秉承您老当初的嘱托,对臣服于咱们大明的,就按大明子民来对待。对那些不服天朝的,就用刀把子说话!” “臣在云南,领兵屯田,兴修水利,为的是减少当地百姓的负担。” “推行官学,是为了使边疆子民得以明智。” 说着,他咽下去口中的食物,又道,“皇上既然把云南交给了臣,臣就得把他治理好,就得让云南百姓念您的好....” “这话,该说给你那几个混账弟弟听听!” 老朱先乐后叹,“哎,有时候咱在想,把你放在云南,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皇上您让臣去哪,臣就去哪!让臣打哪里,臣就打哪里!”沐英正色道。 “先吃饭....” 老朱说着,亲手给沐英夹了一块咸肉。 就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当小透明的李景隆忽觉得门外有异动。 诧异的转头,就听外边传来朴不成的声音,“皇爷,毛指挥使来了?” “嗯?” 老朱眉毛扬了起来,“他来了?有事儿?叫他进来!” 话音落下,就见毛骧阴沉着脸,快步进来。 然后目光在屋里一扫,站在一边垂首不言。 “说,没外人!”老朱横他一眼开口道。 “回皇爷!” 毛骧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犹豫再三,“崇宁公主......” “三妹怎么了?”朱标急问道。 “回太子爷!” 毛骧顿了顿,“崇宁公主在黄冈,急病突发...薨了!” ~~ 第36章 你来(2) 砰! 老朱一拍桌子,吼道,“你说啥?” 咚! 毛骧吓得跪在地上,颤声叩首道,“崇宁公主跟着驸马去往云南途中,在黄冈突发急病,救治无效...薨了!” “薨了?急病?” 老朱瞪眼,满眼狰狞的起身,“咱的闺女好好的,年纪轻轻的没了.....?” 说着,他身子陡然一晃。 沐英和朱标同时上前扶住,“父皇....” “崇宁公主死了?” 边上的李景隆,也是暗暗心惊。 “上回说把牛城发配边疆....然后标子带着我出京了....” “我估计是标子是怕妹妹一哭二闹的跟他求情,所以躲出去了!” “可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然的死在路上了?” 随后,他心里咯噔一下。 “我他妈马上要结婚了,可千万别再有我啥事呀?” ~~ 呼呼! 朱标抚着前胸,沐英顺着后背。 老朱喘着粗气,恨声道,“咱不让她跟着,她非要跟着去。还跟咱说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非要跟着牛城那狗日的去云南......” “咱也是,咱怎么就答应她一道跟着了呢?咱这当爹的,跟自己闺女置什么气呢?” 砰! 又是一拳砸在了桌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路上咋说没就没了?” 说着,对着毛骧怒目而视,“说,咋没的?” “据报!” 毛骧低声道,“因为被发配一事,驸马爷有所怨言,一路上多对公主....冷言讥讽诸多埋怨....” “公主出京之后终日以泪洗面....又在路上淋了雨.....又没地方休息,赶到了黄冈之后,突发高热....” 李景隆闻言,心中长叹。 “天之骄女,为情所困,非要做个好妻子,这不是舔女吗?” “诸多埋怨冷嘲热讽?估计那牛城一路上都没给公主好脸,整日说什么你爹你哥多绝情,你啥也不是,求不来情....害得我还得发配边疆!哼!” ~~ “咱糊涂呀!” 老朱跺脚,“要是咱那天就不让她跟着去,咱闺女也不可能遭这个罪!” “父皇,要说有错,也是儿子的错!” 朱标红着眼,面色从未有过的狰狞,“要是儿子在京,妹妹或许就不会跟着牛城那厮出京去云南了!” “不怪你!” 老朱咬牙切齿,“要怪,就怪牛城!是咱瞎了眼,把闺女给了他!” 说着,转头看向沐英,“小英子,你跑一趟!” “是!”沐英不多话,直接道,“臣把牛城给您提溜回来!” “还提溜什么?” 老朱怒道,“拿着咱的鞭子去,抽死他!” 说着,忽一指李景隆,“你也跟着去!” “是!” 李景隆也不多话,“臣这就动身!” ~~ 哗啦.... 一场倾盆秋雨骤然而至。 残夏的些许温暖,直今被砸了个稀巴烂。 刺骨的寒气不知从哪冒出来,开始在人间横冲直撞,无处不在无可抵挡。 驾! 驾! 马蹄如雷,比雨声还大。 踩着冰冷的雨水,飞跃过条条沟渠。 “前边就是黄冈了.....” 雨水顺着斗笠流到了蓑衣上,哗啦啦的流淌着。 沐英在马背上,指着远处秋雨之中,朦胧的城池说道,“再坚持一会!” “侄儿没事!” 李景隆和沐英两天之前从京城出发,一路快马丝毫不停,沿途已换了两匹战马。 “倒是您....” 李景隆大声道,“您先从云南奔波而来,又是长途跋涉的.....” 不等他说完,沐英一拽缰绳,“这算啥?以前打仗的时候,半个月都下不了马!” 说着,一夹马腹,“驾...驾!” ~~ 咔嚓一声闷雷。 恰好照亮了牛城那张惨白的脸。 不但是他,黄冈县衙之内,知县等人也是如丧考妣,长吁短叹。 谁能想到,路过此地的公主,竟然死在他们这了? 以当今皇上那脾气,弄不好就得让这些人给公主陪葬了! “我他妈找找谁惹谁了?” 黄冈知县看着愣愣的牛城,低声道,“驸马爷,现在公主.....已经收敛了,是运回京师,还是.......?” 牛城呆呆的坐着,闻言木讷的转头,忽然大喊,“别问我,我不知道...”说着,突然双手抱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以前公主活着的时候,他没觉得如何。 可现在公主死了,他陡然间才明白过来。 公主不单是他的妻子,还是他命运的主宰! 有公主在,即便死罪也可以免除。 现在公主不在了,他...就算没有死罪,也是死罪。 咔嚓...... 吁! 无数突兀的,冷冽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见黄冈县的师爷连滚带爬跑进屋内,见鬼一样的大喊,“驸马爷,县尊大人,京城来人了!” “啊?” 不等县令开口,牛城已是大惊失色,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内乱转,“我....我要藏起来,我要藏起来...我藏哪儿?” “来的谁?” 黄冈县令看着牛城,不住的摇头。 “世袭罔替,曹国公李!”那师爷惊恐道 ,“带着好些兵呢!一个个跟要吃人似的!” “坏了!” 黄冈县令顿时也面色惨白,叹气道,“这些军功皇亲,最是嚣张跋扈,这次...本官休矣!” “谁?” 不想,驸马牛城却来了精神,一把拽住那师爷,大声道,“来的谁?曹国公李景隆?” “哎哟!” 师爷被他攥得手臂生疼,挣脱开来,“是,是他!” “是他....是他那就还有缓和!” 牛城双手合十,低声道,“曹国公那人,最是和气不过....我和他还算有交情,我们是亲戚.....” 咣! 突然,门直接直接被踹开。 紧接着一队虎狼按着腰刀,簇拥着两人并肩进来。 “曹国公.....” 一见来人,牛城顿时涕泪交加,“不怪我呀,谁知道公主能染病呢?谁知道诺大的黄冈县竟然没有好医生....” 说着,他一指边上的黄冈县令,“是他,怪他!是他救治不力...” “我曹你大爷!” 黄冈知县心中破口大骂,可面对冲进来的一队虎狼,赶紧行礼,“下官....” “且慢!” 李景隆竖起手掌,屋内鸦雀无声。 亲卫李老歪上前,帮李景隆去了头上的斗笠,还有身上的蓑衣。 “嘶....” 屋内人,顿时倒吸一口气。 就见这位公爷的身上,一袭金蟒袍服,气势逼人。而那袍服上的金蟒,四目圆瞪,更仿佛要噬人一般。 但随即,众人又是不解。 曹国公脱了蓑衣之后,竟然帮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汉子,把蓑衣脱了。 而且还微微落后半步,站在那汉子的身后。 “他.....” 牛城也发现了异样,看看李景隆,指着沐英说道,“他....” “我是沐英!” 沐英说着,朝后伸手,随即一根马鞭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啊?” 牛城一呆,突然面色再次惨白,软软的栽倒在地。 “是你媳妇的大哥!” 沐英说着,缓缓上前。 突然举起手中的鞭子,唰的一声落下。 啪! 啊!啊! 啪啪! 啊...... 皮鞭之下,牛城满地打滚。 仅仅是几鞭子下去,他已是皮开肉绽疼得大声惨叫。 啪! 沐英话不多说,又是一鞭子下去。 “奉旨,抽死你这狗东西!” 啪啪啪! 又是几鞭子,牛城已是钻到桌子底下,用手捂着脸,大声哭喊。 “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曹国公,救命!” “自作孽不可活!” 李景隆微叹,不愿再看,转头看向黄冈县令,“崇宁公主呢?” “已经收敛好,装入棺椁了!” 黄冈县令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卑职...卑职派医生来的时候,公主已经开始发热说糊涂话了....” “卑职选了最好的棺材....” “带我去看看!” 李景隆叹息一声。 “二丫头!” 突然,沐英停住。 李景隆转身,“伯父....” 随即,就听沐英又道,“把这狗东西拽出来!” “我....” “拽出来!” 李景隆咬牙,砰的掀开桌子,一把薅着牛城的头发拖拽出来。 “公爷公爷公爷......” “看在公主的面上....”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沐英双目欲裂,“按住他!” 李景隆双手猛的把牛城往下一按,随即膝盖压着他的脊背。 就听咔嚓一声! 紧接着,膝盖下的牛城停止了挣扎。 确是沐英拿着刀鞘,直接敲断了牛城的大腿。 “躲?” 沐英冷笑,啪啪几鞭。 “呃呃呃.....” 牛城口吐鲜血,徒劳的对着李景隆伸出手臂。 李景隆心中不忍,别过头去。 但不想,沐英却把鞭子递了过来。 且看着他,“你来!” 第37章 蜕变(1) “嗯?” “我?” 闻言,李景隆本能的后退两步。 但是,沐英却快步上前,不由分说拉起李景隆的手。 啪的一声,鞭子用力的塞进他的手中。 且面无表情的吐出五个字,“你来,抽死他!” 瞬间,李景隆的心猛的一抖。 “要我抽死他?” 他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带血的鞭子,又怔怔的看着同样在看着他的沐英。 陡然间,他的手也抖了起来。 那份量并不重的鞭子,几乎有些拿捏不住。一种恐惧开始在心中蔓延,浑身上下没有别的情绪,只有战栗。 他经历过杀人,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跟曹泰一块闹出了人命。可那是曹泰一拳,打死了对方,而不是他李景隆。 那次的事,他只是个旁观者。 但是现在,沐英却要他亲手....杀人? “不敢吗?” 沐英双手,抱着李景隆的头,盯着他的眼睛。 “我....” 李景隆有些不敢去看沐英的眼睛。 对方的眼神之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有杀气...有严肃....有督促....有命令.. 还有...鼓励!!!!! 忽然,沐英松开李景隆,直接弯腰。 “饶我...!” 牛城的哭嚎声中,沐英抓着对方散乱的头发一扥,让李景隆看清了牛城,那满是血污惨不忍睹,充满了绝望还有求饶的脸。 “他害死了你的姑母!” 沐英继续用刚才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李景隆,大声道,“你要是个小子,你现在就抽死他!” “我...” 李景隆的嘴唇动了动,手臂却没有半分力气。 脑中也是一片空白,除了恐惧就是恐惧.... “为什么?” 他竭力的震惊,勉强发出声音,“为什么让我来?” “没有为什么!” 沐英放下牛城,站起身来,他无声一笑,“别让我们失望!” 我们? 我们是谁? 谁是我们? 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而后在李景隆心中浮现的,是朱标还有老朱爷俩,那两张一张总是笑,一张总是眯着眼的脸。 “我不杀人,他们会失望吗?” “为什么我不杀人,他们失望?” “他们要我来,就是要我来动手吗?” ~~~ “动手呀!” 沐英大喝一声,“你个孬种,他害死了你的亲人!” 啪! 李景隆闭着眼,手中的鞭子突然重重的落下。 “啊....曹国公,饶我...” 啪! 啪! 啪! 李景隆不管不顾,麻木的机械的挥舞手臂,把手中的鞭子抡起,抽下.... 感受着对方躯体上,传来的阵阵反弹,还有对方越发微弱的呻吟。 “使劲儿!” 而沐英还不满足,在旁边大声怒斥。 “啊!” 李景隆大喊一声,猛的睁开眼,手中的鞭子高高举起... 啪!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原来越是他攥着鞭子太紧了,又太用力了,磨穿了自己的手掌。 “行了...” 沐英低呼一声。 当啷! 李景隆手中的鞭子,无声的垂落。 ~ “侯爷...” 沐英的亲兵上前,摸了下牛城的脉搏,“还有口气儿!” “你知道,对待敌人最残忍的方式是什么吗?” 沐英微微颔首,又对李景隆道。 后者,已是麻木了。 只是无力的摆摆手。 “让他哀嚎等死!” “呵!” 李景隆忽然一笑,然后抬手看看自己的手掌。 “哕....” 陡然,一股难以抑制的呕吐感翻涌上来。 他捂着嘴,咚咚咚的跑到门外。 哗... 外边的雨,还在下着。 噼啪的雨水顺着屋檐,像瀑布一样洒落。 “哕...” 李景隆扶着墙壁,不住的干呕,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靠着墙,慢慢的蹲下。 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放在滂沱的雨中。 任凭雨水冲刷着手心的伤口.... 身边,微微有脚步。 是沐英迈步出来,也蹲在他的身边,同样带着鲜血的手掌,在大雨之中稳定而又有力的搓洗起来。 “第一次都这样,以后习惯就好了!” 沐英说着,转头看向已经完全吓傻了的,挤压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黄冈县官员们。 “谁是县令?” “下官...下官..” “饿了!”沐英淡淡的说道。 “有有有有有有..” 那黄冈县令的舌头都打结了,无论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他一介文官,哪里见过这个? 太残暴了! 大明朝皇帝的养子,皇帝的外甥孙子。 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竟然活活的把当朝驸马给打死了? 而且,西宁侯还让曹国公练手? 太残暴了! “吃的,热的!”沐英再次开口,“拿来!” “是是是是..” 县令慌的不行,满口答应,刚迈步出门却哐的一声,摔在地上。 而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远。 “记得拿两壶酒!” 沐英嘲讽的笑了笑,而后再转头看向李景隆。 “一会喝点酒,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李景隆已把手从雨中收回,抱着交错放在膝盖上,头深深的埋着。 此刻,他的心是空的。 没有情绪,没有感觉,甚至刚才的恐惧也不翼而飞了。 但同时,他好似也丢了魂一样,不知该去想些什么,也不知该去说些什么。 边上的沐英,搬来两张椅子,放在屋檐下,正对着滂沱的大雨。 “你怪我?” 沐英把李景隆按在椅子中,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李景隆依旧没说话,微微低头。 “二十年后,当你想起今天...” 沐英拿起一块布,擦拭着刚才给牛城用刑的鞭子,开口道,“二十年后,当你想起今天的事,你会感谢我!” 李景隆诧异的抬头,“为什么?” 一张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声音格外的沙哑。 “其实你父亲第一次杀人,也是我让他杀的!” 沐英没有回答李景隆的问题,而是淡淡的一笑。 “那时候他还没你现在这么大,满身的书卷气!” “我让他杀人..” 沐英又低头,换了一张干净的毛巾,继续擦着鞭子,继续说道,“但他不肯....” “于是...” 说着,他淡淡的一笑,平静的继续说道,“我把你父亲, 跟两名战俘关在一块儿!那俩人不知你父亲是谁,我跟他们说...杀了你父亲,他们就能活命!” 李景隆的手,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一抖。 “说完,丢下三把刀,我就转头出去了!” 沐英把擦好的鞭子交给亲卫,又笑道,“一泡屎的功夫,屋内传来敲门声...你是爹,他说英大哥,放我出去!” “我打开门...” “地上,是两名俘虏的尸体!” “你爹胳膊上中了一刀!” 忽然间,也不知为何就在沐英这种毫无情绪,毫无波澜的讲述之中, 他竟然渐渐的平静下来。 “你爹当时也问我,为什么?” 沐英说着,咧嘴无声一笑,“我跟你爹说,因为咱们生下来不是享福的,而是要拼命的!” “你不敢杀人,你将来就会被别人杀!我不想你被人杀,所以我逼着你,学会杀人!” “而且...” 沐英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我当时跟他说,我们兄弟之间不能有孬种!” “你连人都不敢杀,你就不配做我的兄弟!” “哈哈!” 突然,沐英又是一笑,“那一次,因为逼着你爹杀人,被娘...母后给打惨了!擀面杖都打断两根,哈哈哈!” 第38章 蜕变 (2) 酒,是黄酒,不烈但很醇。 肉,是羊肉,很香却带着膻。 还有一条鱼,一条李景隆不认识的鱼,摆在盘子当中,样子很好看。 “喝酒!” 沐英没有喝酒,把酒壶推给了李景隆,自己选择了鱼塘泡饭。 “你..还没回答我?” 李景隆握着酒壶,忽然有了力气。 也忽然有些激动,“为什么,让我来?这跟你当年逼着我爹杀人不一样!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别让你们失望?” 噗! 沐英吐出一口鱼刺,“因为杀人分很多种!” 说着,他抬头,看着李景隆,“最简单的是杀掉敌人,因为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最难的...是杀掉..你不愿意杀的的人!” “这个人可能是你的朋友,可能是你的部下,甚至是你的长辈,乃至...也算是你的亲人!” 陡然,李景隆的心,再次猛的一抖。 “再过三五年,你会带兵!” 沐英继续低头吃着鱼汤泡饭,静静的开口,“你会上阵打仗...再过些年,你会走进朝堂,超过我甚至超越你爹..” 突然,他又抬起头 ,把一根鱼刺,用力的从口中拔出。 李景隆看的真真的,那根鱼刺上面,带着丝丝的血迹。 “那时候,你要面对的不是敌人。” “所以如果那时候要你杀人,就一定是你不想杀的人!” “人....” 沐英把那根鱼刺放在桌上,继续吃着鱼汤泡饭,继续说道,“人,狠心要趁早!二十岁的时候,面对不想杀的人,你可以犹豫。” “但是三十岁的时候,你没得选!” “不但没得选,而且要快,要狠,要准!” “不然,就会误事!” “当然,也会毁了你自己!” 忽然,李景隆激动起来,“你别跟我打机锋....” “这条路,你没得选的!” 沐英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他吃的很干净,碗中干干净净一粒剩饭都没有。 “因为你这代人,和我这代人要面对的,根本不一样!” “我那时候很简单,杀人活下去!” “打仗,建功立业,为了大明江山!” “而你...” 说着,沐英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你将来要面对的是...权力!” “不是权力让人变狠,而是狠的人,才配拥有权力!懂吗?” 突然,李景隆明白了什么。 是他,他将来要面对的是权力。 他不由得想到,在未来的日子中,若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大明朝会死很多人。 大明帝国的开国功臣们被诛戮一空,一次次的血雨腥风,一次次的屠杀! 而他李景隆,作为皇家最亲近最被信任的人,能置身事外吗? 当然,若他能置身事外,那他就不是最被信任的人了,也不是最亲近的人了! “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跟你说这些!” 沐英轻轻地脱了靴子,然后扒了袜子。 赤着脚踩着椅子,左手拿着一根牙签,惬意的看着眼前的风雨。 “你以为的人生,或许是一帆风顺的!” “但我认为你的人生,将来一定是...” 沐英笑了笑,“要充满了取舍和抉择的!” “哦对了,你知道你爹当年杀过谁吗?” 猛的,李景隆一阵心悸,“谁?” “嗯!” 沐英顿了顿,摆手叹道,“算了!” 随后他温和的看了眼李景隆,“不饿吗?吃东西,羊肉快凉了!” “你...” 李景隆下意识的问道,“一筷子羊肉都没吃?” “膻!” 沐英扣着牙齿,笑了笑,“我讨厌膻味儿...”说着,他忽然有些坏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人肉也膻!” 当啷! 李景隆刚拿起来的筷子,陡然落在桌上。 “哈哈哈!” 沐英见状欢快的大笑,然后正色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时,多大吗?” 李景隆的脸色有些泛白,无力的摇头。 其实他现在才是一个少年,一个年轻人,真正应该有的反应。 “应该不到八岁...” “我被母后和皇上收养那年,母后问我多大,我随口说了八岁,其实我到底多大了,我也不清楚!” 沐英叼着牙签,闭着眼,好似在回忆,“那一年在濠州城下...我娘饿死了,我爹...我忘记他啥时候死的了!” “我娘死了,我跟着灾民的队伍,在濠州城外..等死!” “有天晚上!” 沐英换了个姿势,口吻平常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刚迷糊着...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然后被一个汉子往没人的地方拽...” “好像是拽到了一个避风的墙角,我听那汉子对别人说,他娘..快点火烧水...” “嘿嘿!” 沐英咧嘴,露出满口白牙,“我知道,他要吃我!” “我当时嗖的一下,掏出我娘留给我匕首,一下就扎在他的脖子上!血滋滋的窜呀...” “然后我头也不回,撒丫子就往回跑....躲进灾民堆儿里,挨着几个老大娘!” 咚咚咚! 李景隆的心,跳的厉害,“后来呢?” “后来,我听见哭声了!” “再后来,闻着了肉香...嘿嘿!” “那汉子想吃我,却被别人给煮了!” “那天,我看见很多人围着一口锅,锅里煮着那个想吃我的人的身子...” “我闻着味儿忍不住凑过去,一个好心的大爷,给了我半条胳膊...” “跟我说,孩儿呀,啃吧!” “哕...” 李景隆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窜到边上,对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吐的,都是黄色的苦水。 “哈哈哈哈!” 沐英又是一阵大笑。 李景隆脸色惨白,“你吃过人肉?” “逗你玩呢!” 沐英说着,站起身,看向门口自己的亲卫,“那狗日的死了没有?” “刚断气...”那亲卫回道,“侯爷,尸首咋弄?” 沐英再次回头,看着李景隆,“咋弄?” ~ 这一夜,李景隆压根就没睡。 准确的说,无法闭眼。 一闭上眼,要么是牛城死前的惨状。 要么是沐英所描述的,吃人的场景。 其实他吃没吃过人,一点都不重要。 那个乱世,人为了活下来吃什么都不稀奇。 他猜测,沐英是在告诉他。 其实人....任何时候都没分别。 要活着,就要杀人吃人。 要权力,也要杀人....等于吃人。 不然,就要被人杀,被人吃! 而这些,就是权力背后的真相。 与此同时,这一次也让李景隆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真正第一次很郑重的问自己。 你将来,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开始,他因为成了世袭罔替的公爵而沾沾自喜。想着抱紧老朱小朱的大腿,成为朝堂之上的弄潮儿。 有点可以呼风唤雨的小权利,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把上一世不曾拥有过,甚至都不曾奢望过的权力和地位,都牢牢的抓在手中。 再后来,他觉得.... 似乎,也可以做点什么。 耍点小聪明,在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尽所能的帮着老朱小朱筹谋划策。 有正义感,但不多。 有责任感,但也不多。 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自己越来越好。 可是他忽略了,直到今天之前他都忽略了。 未来的路,并不由他! 想拥有什么样的路,首先是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安心过自己小日子,仰仗父祖的功劳和皇家的情分,放纵享乐的过一生。 还是.... 有所求有所图,想要掌握权力,想要站在帝国顶峰? 他问了自己一个晚上,似乎....都没得到答案! 而且同时,他脑中也还有个疑问一直挥之不去。 那就是沐英所说的,你知道你父亲当年杀过谁吗? 第39章 心结(1) 几场猝不及防的秋雨之后,残雨凝结成霜。 御花园中那姹紫嫣红的花,于秋风之中很是狼狈,像是落难的官家女子一般楚楚可怜。 但老朱却看都不看半眼,反而蹲在自己那半亩菜园子中,对着被秋雨打过的冬瓜,满是心疼。 “多好的瓜呀,正想着这几天喝冬瓜汤呢,一场雨....都给咱打坏了!” 老朱的大手,轻柔的抹去冬瓜上面沾的泥土,轻柔的扶着冬瓜上面被秋雨打出来的痕迹,叹道,“其实被雨打坏了也能吃,可放在集市上,带坑的瓜,就不值钱了!” “咱种了这两垄还不算啥,自己家里吃也吃得完。可那些卖菜的农夫,哎.....只怕是要收成减半!” 说完,他朝身后招手。 刚刚回京的沐英上前,把竹筐放在了老朱的脚边。 “一会呀,让厨房给咱们爷俩做一顿冬瓜汤,再烙几张油饼!” 老朱口中道,“你惠母妃腌的糖蒜也入味了,对喽,再炒他一大盘子鸭蛋!有荤有素!” “皇上,如今年景正好,您在饮食上,无需这么俭朴!” 沐英蹲在老朱身后,粗实的手掌拔起几根杂草,“您这也忒....节省了!” “呵呵呵!” 老朱咧嘴微笑,“这还节省?这还俭朴?”说着,扶着膝盖站起身,“这已经很好了!” 说着,走到廊檐下,坐在陈旧的藤椅上,“烙饼鸡蛋,冬瓜汤?咱这皇上吃了是俭朴,可是在百姓之家....他们一年能吃上几回?” 说到此处,老朱突然长叹,“御史言官们上奏折,跟咱说现在是太平盛世!” “各地的布政司使上奏章,却跟咱说百姓的日子还很艰难!” “前年河南大水,百姓开始卖儿卖女....” “南方山区,有的百姓生了女儿,半夜偷偷找个水洼溺死....” “真正的太平盛世,是人人有饭吃,家家有存粮!” “大明朝,远不没到那样!” “况且,北元余孽依旧盘踞漠南漠北,对咱们中原虎视眈眈!” 说着,老朱的大手有些烦恼的挠头,“哎,有些遭瘟的官儿跟咱说,不能打仗,要先治理民生!” “可是....他们不知道,安内必须先攘外呀!外边都是强盗,你在家里种稻子,那是给他娘的谁种的?” 沐英悄悄走到老朱身后,大手笨拙的捏着老朱的肩膀,“您老也别忒费心了....现在这不好起来了吗?以后会更好的!” “呵...” 老朱闭着眼,笑了笑,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二丫头呢?” “回家去了!” 沐英低声道,“一路奔波,又受了风寒....” “病了?” 老朱忽然睁开眼,皱眉骂道,“这个没出息的,你先从云南回来,又快马去黄冈再快马回来,你都没病,他年纪轻轻的倒是病了?” 说着,冷笑道,“他是病了,还是吓着了?不争气的东西,不就是杀个人吗?” “他毕竟是头一回!” 沐英手上微微用力。 “嘶....”老朱瞪眼,“你他娘的轻点,你和面呢?” “是是是!” 沐英忙小心的轻轻用力,低声道,“那孩子打心眼里良善,这回也是连惊带吓的....” “哼,就是打小给惯的...!” 老朱叹息半声,“经不起事扛不起事!”说着,又是长叹,“咱在...他们都可以善。咱哪天不在了,谁还护着他们?” 说到此处,转头道,“来人呀!” 朴不成踩着小碎步,从远处过来,“皇爷,您吩咐!” “曹国公的婚期还有几天?” “回您的话,还有五天!” “去库房里,寻十箱子好东西,给二丫头送去,说咱赏的!” 老朱说了一声,又看向沐英,不满道,“二丫头那小子没志气!一天到晚总是惦记他老丈人家那点东西.....” ~~ 曹国公,崇礼堂。 后花园中,本该四季都盛开的四季海棠,倦倦的卷着叶子,在秋风中瑟瑟摇摆。 原本那些总是立在廊檐下,羽毛鲜艳的飞鸟,也不见了踪影。 人口本就稀少的曹国公府,在几场秋雨之后,愈发的空旷无声。 但这种萧索,宁静,空旷,正好符合李景隆现在的心境。 他静静的坐在窗边,手中是一盏已经冷了的热茶,眼神略微有些空洞的看着窗外。 在他脸上,再不复往日那种....爽朗和鲜活! “我够没用的!” 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丝苦笑。 这些日子,尤其是刚一到家,只要一闭上眼,就是牛城临死之前的惨状,仿佛那些哀嚎,一直在耳边萦绕,格外的真切。 尽管,他上一世其实也过的也是很苦。 可归根到底,他还是一朵温室之中长大的花朵,没经历过凄风冷雨,更没见证过真正的暴风雨。 杀人这种事,当肾上腺素褪去之后,带给他的,是每个夜晚总是突如其来的噩梦! 而且,还有一种问题困扰着他。 那就是...他至今都没想好,将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准确的说,是没做好,迎接将来的准备! 正如回京时,沐英又说的一番话。 “你觉得我们这代人的一生,只是靠着打仗杀人,才有今天的吗?”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你必须要学会面对这种身不由己,必须把他们当做理所当然!” “不然,你就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哎!” 李景隆心中无声长叹,看看手中已经冷了的热茶。 忽然脸上苦笑起来,心中暗道,“有根烟就好了!” 接着,他不经意的抬头,目光突然顿住。 就见管家李全和李老歪簇拥着一个拎着好几个包袱的人影,从院外快速的朝这边走来。 而那个人影,口中还在不停的念叨着。 “这人参是高丽参,三百年的嘞!” “每次炖汤,切那么一点点,补中气!” “这袋子是吐蕃的虫草....” “还有,这袋子里是牛黄....” “灵芝当归....” ~~ 邓小凤把手中的包袱,一个个交给边上的李全还有李老歪。 口中还在埋怨,“你们也真是的,他都病了,你们也不知道给他找郎中?” 说着,她目光一转,整个人脚步突的一顿。 第40章 心结(2) 窗边,李景隆一袭白衣站着,正微笑着望着她。 小凤的心,陡然就揪了起来。 他...瘦了! 脸上的笑容淡,没有往日那么热烈! 他....虽在笑,可眼神中,满是忧愁! 他没了往日的自信开朗。 没了以前那种玩世不恭。 他好像满腹心事,又好像在自怨自艾。 “你.....” “你别站在窗口呀!” 小凤忍着心酸,“风这么大!” 说着,跺脚道,“都变天了,你不知道多穿衣裳吗?” 而后,她的目光忽然变得诧异起来。 就见李景隆,一个纵身从窗户跳了出来,然后径直的朝着她,快步走来。 “你.....” “呀!” 小凤一声惊呼。 确是李景隆径直而来,张开手臂,不由分说的直接把小凤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 ~~ 唰! 李全扭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李老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一动不动。 “你....” 小凤又羞又恼,又有些别样的心酸,推了李景隆几把,却推不开。 “别动!” 李景隆贪婪的闻着小凤发稍的味道,呢喃道,“别动!” 忽然,小凤不动了。 只是双手无助的握成拳头,放在了李景隆的脊背上。 然后,她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抱在风中。 李老歪目光依旧盯着自己的脚面,挪动两步,拉扯下管家李全。 然后这两人,一个仰着脖子,一个低着头,跟瞎子带着瞎子似的,顺着墙根溜出了院儿。 “你...放开我吧!” 小凤脸色潮红,声音跟蚊子一样。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抱着她的人,身子是那么的滚烫。 “再抱一会儿!” 李景隆在小凤的发梢边,深吸一口气。 引得小姑娘,顿时身子一阵颤栗,毫无力气。 “见着你,真好!” “你....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小凤说着,终于有力气推开李景隆的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心疼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病...” “可你都瘦了,没精打采的....” “我杀人了!” 一句话,李景隆脱口而出。 他也看着小风的眸子,继续道,“我用鞭子抽死了一个人...一个我认识的人....嗯,这几天一闭上眼就是那人的脸......” 说着,他笑笑,“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难受是应该的,毕竟...是一条命!” 小凤的目光在李景隆脸上流离,看着他脸颊上,还很细软的刚冒头出来的胡须。 低声道,“我小时候,不小心摔死了一只小狗,我都难过了许久,也都害怕得很多天睡不着!” “但是....” 突然,小凤变得凶巴巴的,捏着李景隆的肩膀,仰着头道,“你是个男人呀!你是爷们呀!” “啊?”她的变化,让李景隆有些愣神。 “咱们生在勋贵人家,父祖都是靠着杀人放火,咱们才有今天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这大明江山不也是杀人放火来的吗?” “你心里良善,所以杀人之后不好受!” “但你要明白,这是第一次,绝不是最后一次呀!” “因为你以后,是要上阵打仗的!” 李景隆苦笑,“你不懂!” “我懂!我爹说过,慈不掌兵!” 小凤坚定的说道,“男人,对家里人好就足够了!对外人,就得狠!” 忽的,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李景隆若有所思。 “杀了一个人你就内疚了,那以后杀许多人,你还不内疚死?” 小凤又道,“你是男人,你肩膀上扛着家,心里头装着国....哪还有那么多功夫内疚?” “优柔寡断,期期艾艾,那是女人!” “你是个爷们....” 说着,小凤抬手,捏着李景隆的脸颊,“爷们,是不能软弱的!” “你软弱了,你老婆孩子咋整?嗯....不对,你家里人咋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说着,小凤竖起一根手指,“就这一次...李子,咱就难过这一次!” “以后不许你软弱,不许你内疚,也不许你....这么没出息了!” 李景隆痴痴的看着小凤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 小凤说着,突把头靠着李景隆的胸膛,“因为我看见你这样,我心里...更难受!” “小凤!” 李景隆的手臂,用力的抱紧对方,“有你...真好!” ~~ “呵呵呵!” 突然,外边好似传来声音。 “他不过是偶感风寒,还劳你跑一趟!” 是李景隆母亲,毕氏的声音。 “看您说的,我是他大舅哥,我不来谁来?” 是邓小凤的哥哥,邓镇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邓镇说道,“老夫人,您身子挺好的?往后咱们就是实在亲戚了,没事您常去家里走坐坐.....” 坏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推开小凤却已为时已晚。 ~~ “我.....” 邓镇一只脚,刚迈进花园子,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 就见李景隆那厮,正不要脸的抱着个女子在那卿卿我我... 等会? 那不是我妹子吗? 我曹? “这....” 毕氏也傻眼了。 而后老脸一红,怒道,“儿子,你.....?” 说着,忙看向邓镇,“他大哥...那个...那个...都是自家人,俩孩子早晚的事,你可千万别恼!!” “好哇?” 邓镇一跳三尺高,指着李景隆,“枉我还惦记着你...来探病!你竟然抱着我妹子?” “不是,您听我说...”李景隆这时才想起撒开小凤。 “我....” 邓镇气得七窍生烟,摸着腰间,“杂草的,我刀呢?我刀呢??” “哎,他大哥!” 毕氏忙拉着,忙道,“都是自家人!” “小李子!这他娘的没到日子呢....” 邓镇怒不可遏,挥舞拳头,“我今儿非揍死你!” “李子,快跑!” 小凤一声惊呼,李景隆撒丫子嗖嗖嗖满院子乱窜。 邓镇在后面穷追不舍,骂道,“我家的人参,我家的虫草....我家的妹妹...小李子,你给老子站住!” “李子,跳墙跑!” 小凤跺脚喊道,“跳墙!” ~~ 翌日,迟来的阳光驱散了秋雨之寒。 且阳光之中没了热烈,只有温暖。 玉华堂中,朱标拿着一本书卷,看着从外头进来的李景隆。 “不是说病了...哎!” 朱标放下书卷,从书案后走出来,板着脸道,“脸怎么了?” 李景隆低头,遮着发青的眼眶子,“没事!” “啥没事,你这是让谁给了你一炮拳呀?”朱标怒道,“谁打的?” “臣不小心撞的.....” 说着,李景隆编不下去了,“那什么,昨儿臣见了小凤没控制住,抱了一下。臣大舅哥撞见了,给了臣一拳...” “啊?” 朱标先愣,而后大笑,“哈哈哈哈哈,当着人家大哥的面抱人家妹妹,你活该挨打,该!打轻了,我要是邓镇,我连你那只眼睛也打青喽!” 说着,他又看看尴尬的李景隆,“病好了?” “臣好了!” “我说的是...”朱标点点李景隆心口,“心病好了?” “好了!”李景隆抬头,“臣没事了!” 朱标略微有些意外,看着李景隆笑道,“昨儿还装病呢,今儿就想通了,咋想的?” “臣不是想通的,臣是明白了!” 李景隆正色道,“不管对不对,不管为了啥,也不管他该不该死....” “但是,臣对自家人好,对得起自家人,就行!” 朱标静静地看着李景隆,颔首,“你这也算,长大了!” 第41章 两件事(1) “咳..嗯嗯!” 兵部后堂,南厢房门前。 身着戎装的李老歪轻蔑的瞄了一眼,兵部大堂之中的那些芝麻大的官儿们,然后清了下嗓子。 “咳....” “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同知军国事...” “五军都督府前军佥事,金吾卫都指挥使,掌皇城禁卫军事,光禄寺卿,火器铸造局总督办...” “世袭罔替曹国公....到!” 唰..... 兵部衙门堂内,瞬间鸦雀无声的同时,又是齐齐一片扭头观望之声。 而后,就听吱的一声,后堂的门被推开,一群官员依次从里面走出,分列左右两侧。 而后长揖开口,“下官等恭迎曹国公!”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曹国公李景隆龙行虎步,由外而内。 因天已渐凉,李景隆头戴红宝石笠帽,身披类似于披风一样的氅衣。 氅衣青灰色,一般人看不出是什么料子所做。但明眼人却一眼就能辨别出,是云锦夹杂了孔雀翎,这种工艺只有皇家织造才能织出来,且只供奉内廷,专属于东宫和皇子亲王的珍品。 所以这氅虽略微宽大,但穿在李景隆的身上却使得他的身形格外的挺拔。 “哈哈哈!” 李景隆走到兵部后堂门前,笑道,“诸位免礼!” “卑职等谢过公爷....” 众位官员刚刚直腰起身,就见李景隆双肩微微一抖。 马上有两名穿着蓝色棉甲,甲钉光可照人的亲卫上前,一左一右同时伸手,把李景隆身上的氅衣脱去。 也就在同时,兵部大堂内外又是齐刷刷一片惊呼。 “嘶.....” 看似平凡无奇的氅衣之下,赫然是一身光彩夺目,不可一世的蟒袍。 而且,这不是一般的蟒袍,乃是缂丝蟒袍。 缂丝乃是皇室专属,一寸缂丝一寸金。 李景隆所穿的缂丝蟒袍,又与一般的缂丝袍服不同。 其袍服上的蟒,还有裙摆的金边,全部是由纯金拉制成线的捻金线绣制。 大明朝御赐蟒袍不知凡几,但如此华贵而又尊贵的,恐怕为数不多! 外氅衣看似平平无奇,实乃宫廷御用。 内蟒流光溢彩华贵非凡,亦是皇家专供。 与李景隆一比,兵部后堂门外站着的官员们,寒酸得几乎等同于蝼蚁一般。 “诸位久等了!” 李景隆走到近前来,又是和煦的笑道,“本公早该到了,奈何太子爷一定要拉着本公说话!” 李景隆说话之间,看向面前的官员们。 领头的是兵部侍郎何礼,工部侍郎暂兼尚书麦至德两人。其余人等,也都是五品以上的...小官! 闻言,何礼跟麦至德对视一眼,心中无声苦笑。 眼前这位国公,可谓是国朝圣眷最隆第一人,出入皇宫大内犹如自家后宅,宛若皇明朱家子嗣一般。 李景隆迈步进屋,众人紧随其后。 “下官斗胆,请问公爷,太子爷拉着您说话,说的是火器铸造局的事吗?”工部侍郎麦至德开口道。 其实李景隆虽官职勋号众多,跟文官们又是文武殊途。 但其实在官位上,并没有达到可以让一部侍郎自称下官的地步。 但是.....但他脑袋上那顶世袭罔替曹国公的帽子,足以超过一切官位。 “本公今天请诸位来!说的正是火器铸造局交接的事!” 李景隆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了,继续笑道,“但太子爷刚才拉着本公说的却不是火器铸造局的事,而是....” 说到此处,李景隆低头一笑,“本公还有四天大婚,太子爷说的是本公的亲事!” “下官等恭贺曹国公,新婚大喜,百年好合....”众官员又齐齐起身,齐齐拱手行礼。 “哈哈哈!” 李景隆起身还礼,笑道,“本公大婚那天,诸位都要赏光到场....礼金,本公是分文不要,但是酒...一定要喝到位!” “呵呵!” 诸位官员矜持的笑笑。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心里清楚,曹国公的婚宴他们是没有资格到场的,但人家客气话说的漂亮,让他们心中听了舒畅面上有光。 “公爷...” 麦至德继续开口,边上一名五品的工部郎中带着几名书办,捧着几摞厚厚的账本名册上前。 “这是火器铸造局,自洪武十年以来的账册,库册,细料册,匠册等.....下官现在交接给您!” “呵,好!” 李景隆微微点头,身后又是两名亲卫跨步上前,接了过去。 “这账册的事,本公大婚之后再一一查勘,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要侍郎大人您,指点迷津呀!” “应当的应当的!” 闻言,麦至德心中长出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火器铸造局乃是个肥差中的肥差,账目能清明吗? 天底下凡是花钱花大钱的衙门都是如此,莫说当官的从中渔利,就是下面那些管事的,也要浑水摸鱼。 哪怕是工匠等,偷偷摸摸带点东西回家变卖,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 人家李景隆说,我大婚之后再查勘。 言外之意,我有功夫就看,没功夫就不看。 “怪不得人家圣眷最隆,是有道理的呀!” 麦至德心中暗道,“年岁不大,忒会做人了!” 接着就听李景隆继续道,“账册不急,但是...” “我丢累老某....” 刚听到但是二字,麦至德心中直接冒出一句多年不曾说过的,大雅粤音。 同时心中骂道,“我这边刚松了一口气,你就跟我要人情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是当务之急!” 李景隆开口道,“本公听闻,火器铸造局所属的近乎上万工匠,都散落的住在京城内外?” 麦至德一愣,他不明白李景隆为什么提起这个。 下意识的说到了,“正是如此,工匠等散居,每天按时来衙门出役!” “怪不得造不出好火器来!这种效率能造出好东西才怪了!” 李景隆心中嘲讽的笑笑,面上却依旧和煦,“本公跟太子爷讨了个情!” 说着,看向众人,“钟山南麓,挨着本公掌管的金吾卫边上要了一块地....”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要建一座城!一座..工城!” “啊?”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建城? 好端端的建什么城? “麦侍郎!” “下官在!” “这件事,还要劳烦工部!” 李景隆正色道,“您尽快让人绘制图纸出来,这工城不但要容纳安置上万匠户及其家属,而且还要有相应的工坊三十套....” “料库,油库,煤库,金库.....” “更要有疏通的水道水渠....” “还要保障这工城之中的民生....” 李景隆所要建的,就是属于这时代的,开天辟地的大国企.... 大明重工! 以火器铸造局为核心,边上是一系列冶炼锻造,加工配套等产业链。 在这个环环相扣的产业链旁边,就是他即将组建的火器营驻地。 老一辈的经验告诉我们,工业要发展,就要放手大干。 这种方案不是完美的,甚至是被后世淘汰的。 但历史已经证明,它是最适合当下的! “嘶....” 李景隆的豪言壮语,麦至德听得头皮发麻。 按对方这么说,所建的工城起码要容纳十多万人! 第42章 两件事(2) 十多万人什么概念? 等于五个中等规模的县城! 而且按照李景隆所说的,这工城边上还驻扎着金吾卫,还有即将组建的三千火器兵! “你个扑街...” 麦至德瞠目结舌的同时,心中暗骂,“挨着京城这么近,你造这么大的城,你要造反呀?” 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李景隆继续道,“侍郎大人无需担心,太子爷已有了手谕!诸位要想要圣旨,本公去跟老爷子讨就是了!” 说完,李景隆的一只手,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再次环视众人。 “呃.....” 麦至德沉吟片刻,笑道,“公爷说笑了,既有太子爷的首肯,下官等哪还有什么顾虑?” “但是...” 他也话锋一转,“建如此大城,非一日之功....”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李景隆不由分说的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的时间,最起码要把工城的轮廓和安置工匠的房舍建好!” 数着,李景隆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火器铸造,乃国之重器,涉及我大明武运,若在像以往那么散漫,就本公看来...” 砰! 众人心头一跳。 “在本公看来就是浪费朝廷的银子,养了一群吃闲饭的蛀虫!” 唰! 众人心肝齐齐发颤,低下头去。 “三个月哪够?” 麦至德皱眉道,“光是征调民夫....” “简单!” 李景隆笑道,“反正都是安置匠户的,匠户的家属完全可以征集起来,充作劳力!” 说着,顿了顿,“又不是不给工钱,不给米粮!” 其实这活,他自己都想接过来。 但建城这事不是修天下第一街那么简单,这钱挣在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 还是索性,推给工部! “你卤味....” 麦至德心中骂了一句,直接伸手道,“下官斗胆请问,钱呢?钱从何来?” 说着,看向其他官员们,“下官这是工部,不是户部....工部没钱呀!没钱召集民夫出役,可是要出乱子的呀?” “简单!” 李景隆轻轻一笑,“来呀!” 众人诧异的抬头,却见李景隆身后的亲卫们一个都没动。 接着,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卑职户部广东司郎中,光禄寺中丞,左春坊左中允李至刚,见过诸位大人!” 说话间,李至刚面沉如水,缓缓从外进来。 “介绍下....” 李景隆笑道,“李以行,以后就将兼任火器铸造稽查郎中一职!”说着,大笑道,“就是管钱儿的!” 老李这人,别的方面或许不行,做人太过于功利。但是,在钱财上,可以说是两袖清风,视金钱如粪土,且嫉恶如仇。 麦至德等人,诧异的看着李至刚那张陌生的脸孔。 他们忽然察觉到,眼前这名文官打扮的官员,跟他们这样的文官,绝对是两路人! “给他!”这时,就见李景隆微微摆手。 李至刚快步上前,从袖子中掏出一摞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侍郎大人,筹划工城到底需要多少银子,现在还没有定数,也需要工部诸位大人们,仔细核算!” “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里是四十万两银子的先头款!” 李至刚傲然道,“下官可以保证,年前起码还有六十万银子的款项,将交给工部!” 说着,他环视一周,“但这钱,是专款专用,希望工部设立单独的账册,以方便下官查勘!” “嘶.....” 麦至德何礼等人,同时诧异出声。 谁都知道,皇上跟太子爷他们俩是多抠...仔细! 发军饷都没这么痛快过,曹国公一张口就是一百万? “呵呵呵!” 李景隆面上,云淡风轻的笑着,但心里却是痛不欲生,心疼的肝都疼。 “我的钱....” 他这些天奉旨贪污的钱,天下第一街的分红,千金楼的存账,还有全盛魁钱庄得了洛阳汇兑专权之后,给的孝敬钱都在这了! 就朱家爷俩那一毛不拔,赏人都用咸菜糊弄的主儿,让他们拿一百万,杀了他们吧! 至于后续的钱,人家爷俩说了,提议是你李景隆的提议,责任是你李景隆的责任。 那你就从十月份组织的各项贸易专卖会上筹措吧! 当然,该给的军费一文都不能少? 否则你小子别想以后吃惠妃娘娘腌的咸菜! “我他妈,又穷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幸亏媳妇那边的嫁妆多,不然以后日子咋过?喝西北风去吧!” “呃....” 麦至德看着手中的银票,愣了许久,“那......钱...钱...” “钱就不是事儿!” 李景隆心中滴血,但还是昂着头,笑道,“在本公这钱就是不事儿,能用钱解决的,更不是事儿!” “是是是是!” 麦至德等人,连连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同时心中暗道,“怪不得人家曹国公那么烧包,人家有烧包的资格呀!” “本公丑话说在前边!” 李景隆又道,“花钱不怕,但事一定要做好!若是钱花了,把军国大事耽误了....” 说着,他冷脸环视,“那就别怪本公,在老爷子和太子爷那....直言不讳了!” 嘶! 屋内人,直接从刚才震惊当中挣脱出来,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他们才想来,眼前这位穿着缂丝蟒袍的尊贵公爷,可有着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决定他们前程乃至身家性命的能力! “公爷放心,卑职等已经竭尽所能!” 不知不觉之间,诸位官员已经把姿态放得更低。 自称从下官变成了卑职! “呵呵!” 李景隆又是笑笑,看向兵部侍郎何礼,“侍郎大人!” “不敢!”何礼欠身道。 “本公奉旨组建火器营!” 李景隆正色道,“虽都从本公的金吾卫选人,但调兵的文书还要兵部用印!” 为了避免五军都督府权力过大,督军府有统兵权,但没有调度权。而兵部有调度权,却没有指挥权。 “应当的!”何礼笑道,“下官回去马上就办!” 兵部在大明朝就是受气的。 因为开国那些老杀才们还都在,军中又都是一群骄兵悍将,兵部是谁都不敢得罪! “另外,还有三张..” 李景隆又笑道,“官身官印!” “啊?” 何礼一愣,“给谁呀?” 啪啪! 李景隆拍了几下手掌,“三位兄弟,进来吧!” “是!” 铿锵之声响起,而后三个大汉,昂首挺胸而入。 当先一人,故中军都督,江国公之子,江阴侯吴高。 中间者,故左柱国,海国公之子,靖海侯吴忠。 他俩人乃是亲堂兄弟,他们的父辈都是最早跟随洪武皇帝的铁杆嫡系,淮西二十四将之二。 还有一人,年岁略微小些。 但身份也不可小觑。 乃是故忠翊运宣力怀远功臣、光禄大夫、湖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蕲国公康茂才的幼子,康镇。 这三人,根正苗红的大明勋贵二代。 “日后他们三人,就是火器营的统兵官!” 李景隆对何礼笑道。 其实之所以选这三人,也是大有学问的。 兵权这个东西,是烫手山芋中的烫手山芋。 李景隆自知,他现在还驾驭不了军权,同时.....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知进退,所以特意在朱标面前提及这三人。 首先吴良吴忠哥俩,不但是功臣之后,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皇室的姻亲。 吴良的姐姐,是就藩青州的齐王朱榑的正妃。 吴忠的姐姐,是尚未就藩的湘王朱柏的正妃。 而康镇,他最大的优势并不是他的父亲是开国功臣。 而在于他那位,征云南时,死于军中的亲哥,第二代蕲国公康铎。 国公的身份不一定尊贵,尊贵的是康铎从十岁时开始,就是朱标的伴读! 乃是朱标最信任的人之一。 如此安排,表明了李景隆对于军权是毫无私欲,上上下下滴水不漏。 第43章 让弟兄们准备(1) 人必须要知进退,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爹妈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的纵容你。 更不会有人在你一而再的犯错之后,一边咬牙切齿的恨你,一边又强忍怒火的宽容你。 人,知进退。且有畏惧之心,那这辈子,不说能鹏程万里,起码能相安无事! ~ “哥仨...” 除了兵部衙门,李景隆对着吴良吴忠康镇三人抱拳道,“以后,这军中的事,就仰仗你们了?” “不敢不敢,曹国公您太过谦了!” 吴良等人赶紧回礼,“日后我等都是您的属下,有何要求您直接吩咐就是!” 尽管他们三人出身根正苗红,乃是大明帝国的妥妥二代。可要知道,二代多去了! 真能得到实际到军中带兵机会的,能有几人?能真正走进太子爷核心圈子的,有几个? 更何况这是太子爷下令,组建的大明火器兵?别看只有三千人,这就三千人,日后各个都是大明朝的天子门生。 所以对他们来说,李景隆在太子面前举荐他们,已是无法衡量的提拔之恩,早就让他们在心中感激涕零了! 康镇岁数小些,面色赧然,有些拘谨的说道,“日后,属下唯公爷您马首是瞻!” “啧!” 李景隆笑着撇嘴,看看吴家兄弟,瞅瞅康镇,笑道,“什么叫唯我马首是瞻?哥们,咱们都是给太子爷当差的...” “练的是东宫的兵马,壮的是大明的军威!” “明面上咱们是同僚,私下里咱们都寄吧兄弟...” 说着,李景隆拍拍康镇的肩膀,“走,哥仨儿...今日哥哥带你们去个地方!乐呵乐呵!” “哈哈哈!”吴家兄弟俩,咧着大嘴傻乐。 而康镇却是在李景隆上马之时,忽伸手拉住他,低声蹙眉道,“兄长,您还几天就成亲了,这时候还去快活?” 说着,跺脚道,“这...多少有些不像话?您..多少得藏着点呀?” 啪! 李景隆弹了对方一个脑瓜崩,“想啥呢?我说的是去我的千金楼,毛头大哥他们都在,咱们兄弟们在一块喝酒打牌那种乐呵!” 说着,正色的看着三人,“咱们兄弟,是自己人!” 他把自己人这三个字咬得极重! 这代表着他将把眼前这三位大明的勋贵二代,直接带到大明帝国以常茂邓镇为首的,最为顶级的二代圈子当中。 闻言,康镇眼中感激之意更浓。 而吴家兄弟,也再次的郑重抱拳行礼。 其实李景隆不过是想跟他们拉进关系关而已,但殊不知这一举动,是在把他们三人拉进了他的圈子,扩展了他的圈子的同时。 也加大了他所在的圈子当中的话语权! 以前,他李景隆是别人的兄弟。 现在,别人是他李景隆的兄弟。 这种潜移默化,改变格局的能力,李景隆具备,但他自己以前并不清楚,也不善于运用。 以前的他,自认为自己来这个世界之前,只是个小人物。所以,在内心深处,在嬉笑的表象之下,是对这个世界的畏惧。 但就在黄冈抽死了牛城之后,他仿佛被醍醐灌顶了一般,许多事不用想,直接顺水推舟一举多得! 因为他想通了,他前世之所以不行,并不是他的人不行。 而是他的人,没有机会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注意,这里最重要的不是位置,而是合适这个词! 位置要合适,人才能有所建树!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位置,但许多人生下来就有非常合适的位置! 而李景隆现在,恰恰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干什么都合适的优势! ~ “哗!哗!哗!” 宣宁侯曹泰打着赤膊,黑乎乎的护心毛跟海草似的,凌乱的在他胸口上东一片西一片。 “哗!哗!哗!” 千金楼顶楼,丙字号雅间内,已是人满为患,但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盯着曹泰手中摇着的骰盅。 哗啦! 最后一声骰子响,啪的一下,骰盅被曹泰拍在了桌上,而后傲然环视一周。 “买定离手了!” “娘的,我就不信了,连开八把大?” 东平侯韩勋,啪的一下把一叠银票拍在桌上,捋起袖子大骂道,“老子还是压小....一万两你敢不敢接?” “凑...十万两都敢接!” 曹泰怒道,“还有谁下注!” “我来!” 另有声音马上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却是郑国公常茂的弟弟,常升还有常常森二人。 两人似乎输急眼了,大声道,“韩大哥说的是,已经连开八个八点大了,就不信它还开!这把...咱们连本带利!” 说着,啪的一把银子拍过去,“压小!” “好兄弟!” 坐庄的曹泰竖起大拇指,“够豪气,是个爷们!”说着,冷笑道,“咋,都输的不敢压了?不敢压的闪开,别在这碍眼!” “凑..看把你能耐的!今儿老子就专治你!” 一名急赤白脸的勋贵二代,啪的一下将手中最后一点银票,重重的拍在了桌上,也压了下。 今日的赌局并没有进行多久,但曹泰有如神助,坐庄杀得满屋的哥们兄弟们是片甲不留! 现在大家伙已经不是赢钱的事儿了,已是看不得曹泰如此张扬了! “妈的,老子也不信邪了,五千两小...” 啪,故杞国公之子临江侯陈德,把自己的银票跟韩勋的拍在了一块儿。 “还有我..” 延安侯唐胜宗之子唐敬业,也拍了八千多两的银子上去。 “还有我,还有我...” 刹那间,十几双手前仆后继,都把钱压在了赌桌上,都压小。 “好!” 曹泰狰狞的看了一圈。猛的一掀骰盅。 唰,屋内所有人齐齐低头。 “四五...九点大!” 曹泰敲打着满是护心毛的胸膛,跟大马猴似的上蹿下跳,“通杀,通杀,通杀!” “妈的!” 韩勋把桌子上有锁的银票往中间一推,骂道,“连开九把大,活见鬼了?” 说着,摊手道,“输干净了,散了散了吧!大伙楼下用饭去....” “妈的!” 临江侯陈德狠狠的看着摇头晃脑,在那搂着银票的曹泰,不忿道,“老子不服,来人,回家给老子取银票去!” 说着,解下身上的腰刀,啪的拍在桌子上,“先用这个抵钱!” “抵毛呀?” 身后,忽然传来个令所有勋贵二代们都畏惧的声音。 就见郑国公常茂冷着脸从外头进来,瞅一眼赌桌,“这玩意怡情就得了,非得压房子压地的?操!” 说着,摆手道,“楼下宴席已经摆好了,诸位兄弟们先过去喝着....” “走吧走吧!” 见领头人如此发话,一群输光了的小侯爷勋贵二代们,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常茂背着手,瞥了一眼曹泰,“操!” 然后,走到窗边,眺望秦淮夜景。 “赢多少?” 常升关上门,兴奋的问道。 “等会!呸...” 曹泰往手心吐口唾沫,“一五二十二十五三十....” 说着,似乎有些懊恼,“赢的不多,也就五六万两...” “嘿嘿!” 边上韩勋坏笑一声,抓起曹泰刚用过的骰子,手腕一抖。 哗啦啦... 两个六,十二点大! 第44章 让弟兄们准备(2) “哎,别乱扔!” 曹泰唰的扔了银票,赶紧把骰子宝贝一样的收在怀中。 且嘟囔道,“这可是百战百胜的宝贝!” “在哪学的江湖把式?” 床边的常茂皱眉回头,“回头让那帮小子知道你耍诈糊弄他们,非把你蛋黄子踩出来不可!” “哥哥放心!” 曹泰咧嘴大笑,“他们傻着呢,根本看不出来!” “啧啧啧!真他妈世道变了!” 常茂撇嘴,“你还觉得别人比你傻?” 说着,不住的摇头,“也对,大家都认为你是傻子,所以谁也想不到会被你骗了!” “分钱分钱!” 韩勋挨着曹泰,肩膀一怼,“我这捧哏咋样?下的药猛吧..那些笨蛋唰唰上钩,钱唰唰来!” “嘿嘿嘿!” 常升常森也上前道,“还有我们...我们哥俩也跟着演戏来着!” “这钱..” 曹泰看看手中厚厚的银票,然后郑重 的放在桌上,用手压平了。 “我不想分!” “我曹!” 韩勋开始撸袖子,“曹泰,你他妈玩埋汰是不是?” 常升常森哥俩也是怒目而视,开始龇牙咧嘴。 “这钱...我准备都给李子!” “啊?” 瞬间,屋内人齐齐愣住。 常茂回头,不解的看着曹泰。 “他结婚了!份子钱呀!”曹泰咧嘴笑道。 “不是...你没钱啦?” 常茂疑惑道,“没钱给李子随份子,所以设了个赌局弄钱?”说着,皱眉道,“你钱呢?祸害哪去了?你没钱你跟我要不就完了吗?” “哥哥,弟弟有钱!” 曹泰挠头,“李子不是没钱了吗?” 说着,低声道,“昨儿您没听这千金楼的周大福掌柜说吗,李子把账上的钱都支走了....” 说到此处,他又压低声音,“他现在掌管火器铸造局,自己往里搭了好几十万银子!” “他才过几天好日子呀,这不又穷了吗?” “所以弟弟想,多给他张罗一些!但是弟弟,您也知道,家中老母管得严...” “分红那点银子早交上去了,准备那点份子钱不好够干什么的,所以想了这么一个办法!给他多凑点!” “你...” 常茂韩勋怔怔的看着曹泰,好似不认识他一般。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思了?”常茂皱眉道。 “我哪有心思呀!” 曹泰嚷嚷,“我就是觉得李子现在不容易!” 说着,叹口气,“哎呦,一个官职一个官职的往身上加,整天忙的不着家,连跟咱们兄弟喝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弟弟一边看着他心疼,但也一边替他高兴!” “咱们这群人里,终于有....人混出个人样来了!” 说到此处,曹泰笑道,“自家兄弟,咱们不帮衬,谁帮衬?是不是?” 屋内,常茂和韩勋低下头。 “草...你早说呀!”韩勋低声道,“明儿我家继续组局去,我坐庄...” “哎!” 却是常茂突然长叹一声,“李子是越来越出息了,可咱们呢?还他妈无所事事呢!” 就这时,忽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毛头哥,曹泰,小韩,开门呀!” ~~ 李景隆迈步进屋,狐疑的看看几人。 “你们几个偷偷摸摸在这嘀咕什么呢?” 曹泰怀里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银票,但却没拿出来,反而骂道,“我们能偷偷摸摸干啥?我们哥几个互相插屁股?” 闻言,刚紧随李景隆进来的吴家哥俩还有康镇,齐齐身躯一震,下意识的捂住屁股。 “哎,你们哥仨也来了!” 常茂见着他们三人,矜持的开口打招呼。 “大哥!” 几人上前,赶紧俯首。 “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常茂摆手笑道。 而李景隆则是看向曹泰,“你那嘴,就不是嘴!” 曹泰瞪眼,“那是啥?” “粪坑!” “哎呦小李子,我这砂锅大的拳头我他妈的...” “行了,一见面就打?” 常茂呵斥一声,而后开口,“你要我给你找人,都来了!” “都在下面喝酒呢?你到底什么章程?” “是这样!” 李景隆上前,他们几个铁哥们的脑瓜凑到了一块儿。 “我当初答应了小凤要给她一个前无古人与众不同的婚礼!” 李景隆说着,看向身边这群狐朋狗友们,“一会咱们兵分几路,带着下面吃饱喝足的兄弟们,把京城之中所有的红绸子都给买下来!” 说着,顿了顿,“那个,都记在千金楼的账上!” “等会!” 常茂瞪眼道,“你买红绸子干啥呀?” “十里红妆呀!” 李景隆比比划划的开口,“从小凤他们家到我们家这一路,送亲的沿途,全部红绸包裹,十里红妆为她盛放...” “你可拉倒吧!” 常茂斜眼 ,“十里红妆是女方家的事,不是男方的?” “啊?” 顿时,李景隆怔了。 “不是,什么女方的?” “自古以来嫁女都是如此呀!” 韩勋在旁边插嘴道,“送亲队伍三百人起步,最前面是拔步床,最后面是棺材...” “金银细节绫罗绸缎,房契地契丫鬟身契...” “碗筷茶具,尿壶恭桶...” “锅碗瓢盆,牙签木梳....” “从离开家出嫁到死那天,娘家给的嫁妆里都给包了!” “越有钱的人家,陪送的嫁妆越多。送亲的队伍,都穿红衣,所以才叫红妆十里!” “啊?”李景隆挠头,“我..也不知道呀!” “哎,我估计你媳妇他们家的嫁妆,说不定得他妈红装三十里!” 曹泰正色道,“但是...李子呀!人家嫁妆多是人家家风好,人家兄长疼爱!” “咱们要是花了人家嫁妆,那可就不要脸了!” “我什么时候说花她嫁妆了?” 李景隆脸上一红,随即道,“那咋整?总不能人家十里红妆了,我这边就....就骑着马就把人接家来了?那也忒说不过去了吧!” “嗯!” 常茂韩勋皱眉陷入沉思。 “嗯!” 曹泰也跟着沉吟片刻,“要不的...” 唰,众人扭头看他。 “你光膀子迎她去....指定京城都轰动了!” “滚!” 李景隆抬腿就踹。 “哎,气死猴,踹不着..” 唰,曹泰一个闪身。 顺手把吴良拽到身前。 恰好,李景隆的螳螂腿,咣的跺在吴良的脚面上! “嘶...哦哦..” 吴良面容扭曲。 但强忍着,刚想对李景隆说无妨,却愕然发现,李景隆正痴痴的看着窗外。 窗外,秦淮河夜景。 画舫之上,花团锦簇。 每一艘画舫,都被秋日最后的鲜花所点缀着..... “毛头哥..” “你说!” “让弟兄们准备!” 曹泰嗖的探头过来,“准备什么?血洗秦淮河吗?这活我自己来就行,我嘎嘎猛!” 第45章 百年好合(1) 夜晚的京城,总是显得比白天更加的鲜活。 但今日京城的夜晚,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的嘈杂。 数不清多少人,被堵在了长安街上。从天空俯瞰,密密麻麻都是人头,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有金吾卫的兵把前边路给堵了?” “为啥堵路?” “说是明儿曹国公结婚,要走这条道!” “他结婚堵寄吧路呀?他要在马上上洞房呀?” “不是...他娘的他还堵个路,他娘的他是皇上呀...” “这尼玛世道,老百姓晚上出门回家道都不让走?” “咋了,人家有权,就堵你的路了,咋了?” “有本事你冲过去?你敢吗?” “你不敢你在这叫唤什么呀?” “我他不敢跟他叫唤,我他妈还不敢收拾你?” 人群之中,三言两语之间,有那脾气暴躁的汉子已经开始叫骂,也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讥讽,然后双方对骂甚至推搡... “滚滚滚!” 挥着腰刀的衙役满头大汗的维持秩序,“去他妈一边打去,明儿这条道是曹国公大婚要走的,谁他妈今儿在这惹事,我他妈让谁吃不了兜着!” 一片喧闹嘈杂之中,有心中有怨的,但自然也有伸长脖子看热闹的。 路边,路边的茶楼,路边的酒肆,路边的商铺之中,一楼二楼三楼之中,满是探出来的脑袋,满眼都是好奇的张望。 “乖乖,亲娘嘞...” “以前拿刀捅人心都没慌,现在咋恁慌?” “你他娘的手劲儿小点,把花骨朵捏碎了,老子摘你脑壳!” 大明朝的金吾卫官军,俱是堂堂正正膀大腰圆的汉子,往日一身金甲在身手持雁翎刀,说不出的威风! 可现在,一个个儿跟端着汤药准备喂丈夫的小媳妇似的,小心翼翼的猫着腰,踩着小碎步,沿着铺设。 渐渐的,长街不再喧嚣了。 路边那些探出看热闹的眼神之中,由最开始的不解变成了惊奇,赞叹。 长安街,彻底变成了一条花街。 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儿,摆在了道路两侧。临街的所有商铺门前,全被花卉所遮挡。 就连沿途的树,在树枝之上都点缀了盛放的鲜花.....像是一座座花树,在尽情绽放! 花街之美无法描述,望之犹如置身花海。深秋清冷之气洗涤一空,鼻尖宛若满是花香。 “不是...这大秋天的?哪来的这么多花?” “这放在外边,今晚上要是下霜了,不全冻死了?” 有人回过神来,喃喃自言自语。 也有人凝视许久之后,忽然惊呼,“也不都是真花,看那边的....是..竟然是绢花!” “呜!” 满是人群的长街,顿时爆发出不可抑制的惊呼。 有人瞪大眼睛,努力仔细的查勘,神情变得更加惊愕起来。 “乖乖,真是绢花!” “我地个亲娘,这得花多少钱?” ~~ “公爷...” 千金楼的顶楼,恰好可以俯瞰长安街。 李景隆端着茶盏,微微蹙眉看着忙碌的长街。 他身后,一名五旬年纪的官员,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太监,正垂手站着。 那官员面带苦色,开口道,“公爷,卑职已经调集了三百多匠妇,正在赶工...” “您要把从申国公府到您家,沿途都布满花树,起码得需要两天的时间...” 那太监爷苦笑道,“公爷,内织造局的红绢已用得差不多了!”说着,顿了顿,“您要用织造局的金银花,奴婢可不敢做主,得宫里发话!” “第一!” 李景隆目不转睛,依旧看着长街,对那官员说道,“本公何时说,要把申国公到本公家的沿途,变成花街了?” “呼!” 那官员长出一口气,顿时喜出望外,“那定然是下面人听错了...” 但紧接着,当头一棒重重打来,让他直接愣在当场,魂都吓没了。 “本公说的是,把整个京城都变成花海!” 李景隆慢慢转身,微蹙的眉头带着上位者的威势,“不是一条街,是整个京城!” “这...” 那官员都快吓哭了,“公爷,这...卑职做不到呀!” “你做不到就多调人手来!” 李景隆冷声道,“人不够就多调集匠妇,三百人够干什么的,给本公调三钱人!每人本公给一两银子的工钱。” “嘶...”那官儿又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本公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把京城给本公变成一座花城!” 说着,李景隆看看那官员,“本公一辈子就这一次....你要是办砸了...” 陡然,一个声音在外边响起。 “办砸了李子的喜事,老子把你拉城外头,挖个坑把你埋了!” 却是曹泰跟一群纨绔,从外面进来,骂骂咧咧的开口。 而后,李景隆又看向那太监。 “你说,本公要用内织造局的金银花,你做不了主是吧?” 那太监满脸苦笑,“公爷,这事奴婢真做不了主!那金银花都是有数的,而且擅自挪动,奴婢是要掉脑袋的!” 所谓金银花,就是金花银花,乃是金线银线织造成的花朵.... “喏..” 李景隆再次转头,看向窗外,手指间却多一张纸条。 “这...?” 那太监愣了下,而后双手接过,打开一看。 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就见那字条上写到,内织造所属一切,尽可全供曹国公使用!” 落款,玉华! 玉华不是别人,正是东宫太子的别号。 太子爷有两个别号,第一是弘德主人,第二就是玉华。 分别由弘德殿和玉华堂演变而来。 第一个别号,还颇有些官方意味。 第二个别号,妥妥的太子爷私人用印。 “奴婢这就让人打开库房...” 那太监叩首道,“金花银花,还有珠花,这就都给您搬出来...” “哥!” 屋内,那些凑在一块的纨绔之中,刚进入这个圈子的康镇起身道,“我带一队兵护着去!” “哎呦,还是我弟弟想的周全!” 李景隆一笑,“那就辛苦你了!” 康镇也是一笑,对那太监道,“公公,请吧!” “是是是!” 那太监爬起来,恭恭敬敬的好似拿着祖先牌位一般,把手中的太子手书放在桌上,然后跟着康镇快步出去。 “结婚而已,用弄这么大阵仗?” 屋内,又只剩下这些纨绔了。 常茂大手挠头,“花城?有啥说法?” “没啥说法,好看!” 李景隆笑笑,“就是图好看!” “我看你是闲的!” 曹泰在旁,开始阴阳了,“就为了讨媳妇欢心,就把整个京城都变成花海了?” “你牛逼你也找个媳妇呀?”李景隆笑道。 “我曹!” 曹泰嗖挑起来,“闹着玩抠我眼珠子是吧?是不是抠我眼珠子?” 说着,双手叉腰,“我说李子,下午我可是带着弟兄们,把秦淮河上所有画舫的花都给强买了过来,京城所有花店,也都给包圆了!” “你不念我的好也就罢了,还抠我眼珠子...” “哎!” 忽然,李景隆心生惭愧,赶紧道,“我哪是那个意思...” “诸位兄弟!” 曹泰却不给他悔过的机会,叉腰转头大声道,“有一天晚上,李子跑我家去了,我们家跟邓大哥家不是挨着吗?” 唰,所有人眼睛都亮。 “他跟小凤,人家俩人在家墙头上,眼对眼,嘴对嘴儿...” “亲了?”有人惊呼。 “亲没亲我没看着,但是...” 曹泰顿了顿,“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别说两人脸对脸,就是隔着墙..要是我啊,墙我都给他顶个窟窿出来...” 第46章 百年好合(2) 大明洪武十七年,九月二十七。 大吉,宜婚。 ~ 天还未亮,大明洪武皇帝嫡长女宁国公主,以新郎官李景隆姑母的身份,先新郎官一步,带着临安公主汝宁公主,且每人带少年四人,少女四人,手持彩灯,还有一众淮西勋贵家的女眷,来到了申国公府,做迎亲前最后的准备。 ~ 天色未亮,夜灯微熄。 整个申国公府早已忙碌起来,在早已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府邸之之中,穿着喜服,忙碌穿梭。 “瞧瞧..” 邓小凤的绣楼之中,小凤坐在半人高的琉璃镜子前,有些不敢抬头看镜子之中,自己那....陌生的但却又是每个女子这辈子只有一次,既期盼又紧张的梳妆。 “瞧瞧..” 宁国公主看着小凤如瀑布一般的头发,笑道,“多俊呀!” 小凤微微抬头,只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她被镜子中的自己,给羞到了! “呵呵!” 宁国公主见状,笑道,“这妮子,羞得脸都红了!”说到此处,又打趣道,“是不是昨晚上一宿没睡?” “嗯!” 小凤低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今儿晚上你更睡不着?”宁国公主笑道。 “啊?”小凤诧异的抬头。 “因为呀!”宁国公主一笑,“二丫头得翻来覆去的折腾你!” “哈哈哈哈!” 绣楼之中,顿时满是妇人女子的轻笑。 笑声之中,小凤深深低头,脸颊发烫。 “抬起头来!” 宁国公主抬着小凤的脸颊,笑道,“该画眉毛了!” 说着,拿起眉笔,继续道,“本来呀,该给你找个父母公婆,儿子丈夫俱在的全福之人当全福太太...” “可咱们大明朝勋贵圈子之中,哪有全福的?” “就算我们这些公主,也没有全福的...” “要是从外边找呢,还怕配不上你和二丫头的身份!” “所以呀,父皇在宫里选了好几天,干脆让我这当大姑的来给你梳妆吧!” 小凤默默听着,心中充满感激。 宁国公主确实不是公婆父母都在的全福之人,可却是大明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乃是皇后所出的嫡女! 大明长公主来给她梳妆的寓意,远超全福的含义。 而且,这是一种传承。 因为在当年,老曹国公李文忠结婚的当日,给他妻子梳妆的,是马皇后。 这时,宁国公主看看小凤的眉毛,又笑道,“而且,父皇还额外下旨,准许你戴珠翠九翟冠!” 小凤抬头,眼神之中微微带上了水汽。 九翟冠,乃是除了皇后的九龙四凤冠之外,女子最高等级的冠带了。 只有帝妃,皇子太子妃,王妃公主才能佩戴。 今日她,已是破格得不能在破格了。 “好了!” 这时,宁国公主放下手中的眉笔,扶着小凤,让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道,“多漂亮的新娘子呀!” 而后,她拍拍手。 两名少女上前,捧着翘头绣花鞋,还有盘锦璎珞项圈。 还有一顶,绣彩凤翡翠圈,镶嵌珍珠宝玉,华贵非凡的九翟冠。 九翟冠,有翡翠山鸡九只,金凤四只,山鸡凤凰口中,衔着珍珠。 另有大珠花九只,小珠花四只,中间镶嵌二十四颗珍珠。 就是皇后的九龙四凤冠的缩小版! 这时,宁国公主又是忽然一笑。 从袖子中悄悄掏出一张纸条来,塞到小凤的手中,低声道,“昨晚上我都躺下了,二丫头去了我家,死皮赖脸给我这么一张字条,非要我今儿早上给给你!” 咚咚! 瞬间,小凤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手指微微颤动的打开字条,上面满是李景隆那俊秀的字迹。 “许你凤冠霞帔一世无忧,此生明月清风长长久久....” 不知不觉间,小凤眼眶忽的发热。 突然,外边一阵兴高采烈的笑喊。 “姑爷来了!” ~~ “来了,来啦...” “嚯...” “曹国公大喜呀!” 不知何时,天已大亮。 早就盼着今儿大喜来看热闹的闲人们,把申国公府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的,就见一队整齐的,溜光水滑,个头都是一边大小的,神俊的白马,满载彩衣骑士而来。 曹国公李景隆一身缂丝蟒袍居中,边上全是白衣绣飞鱼的俊俏少年郎。 “曹国公,给您道喜啦!” “曹国公百年好合!” 看热闹的百姓之中,有人欢呼呐喊。 “多谢多谢!” 李景隆在马背上抱拳,“谢谢诸位吉言!” “曹国公放赏啦!” 李景隆话音刚落,就见挨着申国公府的宣宁侯正门院墙上,宣宁侯曹泰跟东平侯韩勋两人,吃力的接过下面人抬上来的竹筐。 然后抓了一把,唰.... 无数铜钱,散碎银子从天而降。 “那边的接着...” 曹泰大手抓着铜钱,呼的一下甩出去。 “那边的别抢...” “别抢,有的是...” ~~ “呜呜呜....” 申国公府正堂,穿着命妇服侍的申国公夫人,皱眉看着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申国公邓镇。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眼看邓镇的眼泪,都落在蟒袍大襟上了,夫人忍不住皱眉道。 “我他妈乐意哭,你他妈管的着吗?” 邓镇捂着脸,“呜呜...大妹子嫁给秦王了,十年八年都见不着。二妹子现在又嫁出去了,我们这个家...呜呜....” “哥!” 忽然,外边邓家老二喊道,“李景隆来了!” “别瞎说,以后得叫姐夫...” 老三邓铎在边上提醒。 “鸟姐夫..” 最小的邓平板着脸,“敢对姐姐不好,回头我一板砖偰他脸上!” 闻言,张氏皱眉叹气。 低声道,“老邓家这家风...随了谁呀?” ~ “妹婿,见过大哥!” 李景隆在前,刚从墙上跳下来的曹泰韩勋紧随其后。 曹泰手中还拎着一只红绳绑着的大雁,韩勋手中拿着一摞红包,俩人咧着嘴,笑得能见着后槽牙,就跟他们要结婚似的。 “啊!” 邓镇抹去眼泪,抬头瞅瞅李景隆。 突觉得对方实在面目可憎,特别想跳起来一拳砸爆对方的狗头,然后按在地上一顿猛踩.... “拿着拿着拿着...” 韩勋在边上,不住的把红包往邓家几个男丁手里塞。 “以前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更是自家人了!” “拿着拿着..都是你们姐夫预备的...” 几名邓家男丁,对着李景隆怒目而视,但装着银票的红包,还是利索的收了。 “以后见着叫哥!” 曹泰捏捏邓平的脸蛋,“我跟你姐夫是哥们!” ~ 李景隆做到邓镇身前,长揖到底,“哥,妹婿来接亲了!” 邓镇瞅着李景隆,眼神中的暴躁渐去,点点头,无声转身。 穿过跨院,就在小凤绣楼窗前。 宁国公主笑道,“来了!” 说着,拿起盖头。 “等下!” 小凤开口,美目环视,珍重的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家。 花园中的果树,是她父亲还在的时候给她种的。 窗棂上有个小窗户,是她以前养了一只猫,方便它进出的。 楼下的花园,每到春天总是开满她喜欢的花卉.... 唰... 盖头遮住了她的头,蒙住了她的眼。 以前种种熟悉的一切,只有在心头浮现。 ~ “我...” 绣楼下,邓镇即将迈步进去之时,忽然转身,看着李景隆。 “大哥,您说!”李景隆忙道。 “我去背妹妹出来!” 邓镇低声道,“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我背着她上轿子...给她送亲!”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眼神中竟罕见了多了往日不曾见过的软弱。 “李子!” “弟弟在!” “往后,对我妹妹好点!” ~ 吹个牛b,明天三更。 编辑说不更干死我。 第47章 成人(1) 绣楼并不高,邓镇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脑中都是这些年,他看着妹妹从小到大的种种回忆。 妹妹从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到开始穿裙子的少女。从偷偷梳妆打扮,到如今即将嫁入别家。 从凡事都依靠他这个哥哥,到即将...靠在另个男人的怀中撒娇。 从邓家的千金小姐,要变成别人家自成门户的媳妇! 一种没来由的酸楚,开始在邓镇的心中蔓延。 在即将走入小凤闺房的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楼下跟曹泰挤眉弄眼的李景隆。 心中骂道,“你狗日的!” 然后他站在绣楼的门口,连续调整了几次呼吸,擦去眼角的酸涩,努力挤出几分笑脸来。 “准备好了吧...” 邓镇笑着进了闺房,但下一秒悲伤却又不可抑制的挂在了脸上。 只见他的妹妹小凤,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盘腿坐在床上。同时一张红色的盖头,完全的遮盖住了妹妹的脸。 “这么快...就盖上盖头了?”邓镇失神道。 “人都到了!” 宁国公主笑笑,“自然要盖呀!” “哦!” 邓镇强笑着点头,“也好!” 是呀,盖上了也好。 那样妹妹,就看不见他流泪的眼了。 那样妹妹,就不会哭了。 “小凤..” 邓镇发现,不管自己如何控制,声音都有些抖。 而在听见自己大哥声音的瞬间,也不知为何,小凤的声音也抖了起来。 父亲,走的早。 在小凤的心中,哥哥就是父亲。 一样的可以依赖,一样的可以信任,一样的对她包容宠爱! “妹子!” 邓镇站在小凤身前,想伸手摸摸小凤的头,但最终还是没伸出手。 “打今儿起,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嗯!”小凤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别人家不比咱们自己家,不能太任性了!” “上有公婆,下有小叔子!” “要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子。家里家外,和和睦睦相亲相爱!” 小凤的肩膀也抖了起来,再次回应,“嗯!” “来..” 邓镇蹲在小凤身前,弯下腰,“哥.背着你..上花轿!” “呜!” 忽然间,小凤呜咽出声。 她多想..再看看自己家一眼。 多想在看看哥哥弟弟.. 可是那大喜的红盖头呀,却遮住了她的眼! 然后在宁国公主等人的帮扶下,趴在了邓镇的背上。 “我妹妹,原来这么重了!” 邓镇笑中带泪,一步步前行。 小凤的手,不由得搂住了邓镇的脖子。 随即,她发觉,几行滚烫的泪水,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哥..” “嗯!在呢!” “你哭了!” “哥没哭,大喜的日子哥哭什么...” “你哭了,眼泪都落我手上了!” “哥没哭,哥是想爹了...” 邓镇背着妹妹,一步步下楼,“爹走的时候交待过,让我把你们照顾好...” “我想,要是爹还活着,亲眼看着你出嫁,背着你上花轿....多好!” “呜呜..” 小凤趴在了邓镇的肩头,泪如泉涌。 “不能哭!” 邓镇背着妹妹,安慰道,“妆哭花了不吉利,你见哪个新娘子,哭得跟花猫似的!” “嗯!” ~~ 李景隆在楼下,眼看邓镇背着小凤下来,刚要上去,身边呼啦一下。 却是邓家兄弟几人,绷着脸嗖的一下围在了邓镇身旁。 “二姐..” “姐..” “呜..姐姐!” 邓镇瞪眼,看着鼻子揪揪的弟弟们,怒道,“都干啥呢?今儿是大喜的日子!” 说着,用力一驼,让小凤在他后背上更稳当些。 “跟着我,送小凤上花轿!” 邓镇又对几个弟弟低吼一声,然后背着小凤,缓缓前行。 大哥在前,妹妹在他的背上。 几个弟弟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最小的邓平边走边哭,几次想伸手去拽自家姐姐那红色的嫁衣,但几次又畏惧的缩回手。 忽然间,院外的邓镇夫人红了眼眶。 他公公走的那年,也是这样的场景。 送葬时,邓镇牵着妹妹的手,几个弟弟在后面跌跌撞撞.... ~ 穿过跨院,穿过长廊,再穿过花园,继续穿过跨院。 申国公府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视线之中,那些穿着红色吉服的轿夫,还有吹打乐手,乃至数十匹神俊的战马,已经清晰可见。 邓镇的脚步又慢了些。 “妹子..” “嗯!” “虽说你嫁出去了,成了别人家的人!” “但你记住,这儿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咱们虽说是要做好媳妇,可也不能吃亏受委屈。” “有事,哥给你撑腰!” “你的闺房你的小院哥都给你留着,啥时候想回来,哥去接你!” “嫁妆...哥又给你添了许多!” “嫁妆多,腰杆就硬!” “咱们邓家的姑娘,嫁给谁家,谁烧高香去吧!” “大哥!” 盖头中的小凤,泪眼朦胧,手臂紧紧的抱住了兄长的脖子。 “好好的!” 当脚迈出大门的那一刻,邓镇的声音哽咽起来。 转身矮腰,把妹妹放进了花轿之中,轻声道,“好好的,哥等你回门....等你回门,让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 “吉时到!” 门外,同样一身蟒袍的常茂朗盛开口,手臂猛的挥舞,“放炮!” 啪啪... 啪啪啪... 一万响的挂鞭,开始狂欢,呛人的烟雾开始弥漫。 “上马!” 常茂又是一声呐喊,数十名俊俏的少年郎,齐齐翻身上马,簇拥着李景隆,围在花轿前。 “送亲喽!” 常茂再次大喊,乐声骤然而起。 唢呐手鼓着腮帮子,摇头晃脑在前。 长长的,压根就看不出到底多少人组成的送亲队伍,缓缓开动。 “咱们也上马!” 邓镇回头对着几个弟弟说道,“送小凤...” 话音落下,邓家几兄弟也翻身上马,跟在兄长背后。 唯独邓平,他还太小了,不会骑马。所以不能跟着,只能站在门口无助的看着。 眼看,送亲的队伍越来越远。 眼看,姐姐的花轿不见了。 眼看,人群走过的地方,只有满地的鞭炮碎片。 “姐...” 邓平突然大喊一声。 “姐...” 花轿继续前行。 “姐!” 邓平再次呐喊,猛挣脱开嫂子拉着他的手。 然后朝着花轿的方向,发足狂奔。 “姐姐...” “姐姐...” “姐...” ~~ “太平奴...” 花轿之中的小凤听见弟弟的哭喊,掀开盖头,朝外探头张望。 “哎哟!” 花轿边上,一名徒步跟着的奶娘大惊失色,赶紧制止。 “这可不行..” “嘘!” 李景隆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对着那奶娘瞪眼,示意她不要出声。 ~~ “姐..” 哭声远远传来,小凤回头。 “姐姐..” 就见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从后面跑了出来。 “姐..” 噗通,那人影咚的摔在地上。 然后无助的扯着脖子大哭,“姐姐呀..姐姐..” “呜!” 小凤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夺眶而出,“太平奴.....” 第四十八 成人(2) “滚回去...” 邓镇勒马转头,看着地上哭嚎的邓平,“没出息的东西...没规矩!” 下一秒,只见人影从他身边闪过。 “大哥,咱们自家人要什么规矩?” 却是一身蟒袍的李景隆纵马到了邓平身边,然后弯腰舒臂,一下将邓平捞了起来,且放在自己的身前。 “你姐结婚你哭啥?” 李景隆轻弹了下邓平的脑门,笑道,“走,去姐夫家吃好的去!” 说罢,夹着马腹。 神俊的战马懂得主人的心意,踩着欢快的马蹄来到花轿边上。 “你姐在呢...”李景隆笑着拍拍邓平,“看你哭的,鼻涕啷叽的!” “姐姐....”邓平在马背上,不住的抽泣。 “你...” 小凤看着邓平,忽破涕为笑。 而花轿边的奶娘,趁机赶紧劝着小风把头缩回去。 “哎呦,小姐,中途掀盖头不吉利!” “老人说,中途掀盖头,不能长久....” “闭嘴!” 陡然,奶娘身子一个哆嗦。 就见李景隆对她怒目而视,“你才不吉利呢!” 锐利的目光让那奶娘忍不住再打了一个寒颤,然后赶紧闭嘴不敢多言。 “没事,别听她的!” 李景隆在马背微微俯身,看着小凤笑道,“我娶的是你,不是规矩,在我这儿,你想干啥就干啥?” 说着,温柔一笑,“你就是规矩....” 小凤抬头,掀开盖头一角,怔怔的看着李景隆,点头,“嗯!” 突然,李景隆怀中的邓平指着前方喊道,“花...花....” ~~ 小凤诧异的看过去,直接呆住了。 眼前所有的街道,所有的景色,所有能看见的全部都被盛开的鲜花包围着,点缀着。 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茶色的.... 迎风招展,争奇斗艳。 娇媚盛开,向阳而生... 一朵朵鲜花盛开在长街,铺设成一条绝美的花道。 陡然,小凤的脑中浮现出当日,李景隆的话来。 “心里难过的时候,就闻闻花香!” “可是鲜花总有枯萎的时候...” “那我就把花店买下来,或者专门在庄子上种几亩花田....天天有花香,你永远不会难过...” “呜!” 瞬间,小凤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偷偷的看向车窗外,马背上的李景隆。 而后者,也在嘴角含笑,静静的默默的看着她。 随后,他的嘴角无声动作,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唱歌。 随着他的嘴角,小凤的心中浮现出那日,李景隆送的那首诗。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昨天心长的枝丫....” “奖励你有勇气,主动来和我说话...” 眼泪,无声的落下了。 又在陡然间,就在眼泪落下的同时,小凤的视线当中,出现无数的花雨。 不知何时开始,簇拥在李景隆身边,那些俊俏的飞鱼服少年郎们,齐齐下马。 手中拿着花篮,沿街而走,手臂扬起,漫天花瓣随风飘落。 阳光落下,穿透了花瓣,带着斑斓的色彩。 一片花瓣,恰好落在李景隆的肩头。 他轻轻摘下放在鼻尖嗅嗅,然后对着小凤微微一笑。 瞬间,好似有阳光涌入小凤的心中。 她呆呆的看着漫天花雨。 她静静的看着俊俏的郎君。 “我没嫁错人!” 小凤心中暗道,“他真的...很好!” 然后,她挂着泪珠的眼,变得眉眼弯弯。 ~~ 砰... 咣... 一个礼炮在曹国公府的门前绽放。 曹国公前后长街,全部搭了喜棚。 棚子中摆满了一张张,每张可以容纳二十人就餐的餐桌。 每桌二十个菜,都是上尖的,满满登登的肉菜。 扒肘子,烧鸡,红烧肉,炖大鱼.... 猪头肉,炖鸭子....等等等等... 早在三天前,应天府各处城门上都贴了告示。 世袭罔替曹国公今日大婚之喜,告知京城内外良善百姓。公府略备薄酒,凡有所到者,皆为公府宾客。 也就是说,不管认识不认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来....你拖家带口就往桌上一坐,就开吃。 这流水席,酒肉不断,连续三天。 除了曹国公府前后两条大街,京师九门各城门外,亦都如是。 所以从早上天刚亮,就有无数的百姓正拖家带口,一群群的往这赶,蜂拥的开始占位置。 使得金吾卫的官兵还有应天府的差役,不得不出面维护,让他们分拨吃。 “哎,吃了就行了,怎么还拿呢?” 有差役满头大汗,对着刚从流水席上下来的大娘喊道。 “老娘拿你家的啦?你咋呼什么?”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人家曹国公家里人都没说什么,你还巴巴的叫唤上了!” 一群老娘们把差役骂得无地自容,然后开始疯狂的争抢剩菜。 “哎,老三媳妇,那边的鱼也拿着...晚上正好你公公嗦喽鱼头...” “哎哎,那骨头也拿着...回家喂狗呢!” “败家的媳妇,早跟你说了多拿几个盆儿,多拿几个....” ~ 砰! 又是一声礼炮响。 李老歪带着亲兵在门口大喊,“信国公到....” “永城侯到...” “六安侯到..” “韩国公到.....” 陡然,热闹非常的李家大宅出现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作为李景隆的姑父,在曹国公中接待宾客的驸马都尉梅殷和李坚,赶紧禀告李景隆母亲毕氏。 然后又带着李景隆两个弟弟,迎出正门。 “老太师,您慢点...” 宁国公主驸马梅殷快步上前,搀着从马车中出来,颤颤巍巍的李善长笑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就不能来?” 李善长气色红润,边走边笑道,“曹国公大婚,举国同喜呀!老夫作为长辈,怎能不来?” 说着,看见李景隆母亲出来,拱手道,“夫人!” 毕氏带着李景隆两个弟弟行礼,“韩国公您竟然亲自来了,快里面请,上座!” 眼见李善长走入公府,那些大明开国勋贵们还不觉得什么,但那些被宴请来的朝中文官们,却更多了几分思量。 许多人都在心中暗暗开口,“妈的,李善长都来了?贺礼是不是准备少了?” 官员们也还就罢了,在曹国公的前院,咱们准备了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用来招待的既不是官员,也不是贵族,而是.....那些为了在十月即将开始的边贸专卖权而来的,大明各地的,给李景隆送过礼的豪商们。 耳听韩国公都来了,这些人面色大变的同时,赶紧给身边的随从打眼色。 其中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礼份子钱给少了,快回去再拿...多拿银票.....要全盛魁的银票...” 曹国公是皇帝的宠臣不假,但归根到底,影响不到他们这些各地州府的豪商。 可曹国公要是跟韩国公李太师,关系匪浅的话,那就又是一个价了。 谁不知道,韩国公的门生满天下。 说不定他们所在州府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父母官,就是韩国公的门生。 ~ 砰! 咣! 曹国公府外,又是炮响。 “武定侯到...” “景川侯到..” 郭英和曹震,老哥俩俩人下了马,把酱绳甩给边上人。 “礼账在哪呢?” 郭英对着李老歪道,“江夏侯不在京里,让我带一份贺礼...” 而曹震则是看看长街外那些流水席,骂道,“他娘的这么早就开席了?” 说着,径直走去,张望着,“这菜不错呀!” 而后,一屁股坐在一个老娘们身边。 吧唧吧唧... 正吃着把子肉的老娘们抬头,不屑的瞅了干瘦的一眼曹震,继续低头吃肉。 咕噜! 曹震咽口唾沫,看看左右抓了一个猪蹄子.... 刚要往嘴里塞,一只大手忽然抓着他的脖子往后拽。 “我说你有点出息没有?” 郭英怒道,“这是外边给别人吃的流水席,咱们在里面...” “我瞅着外边的菜挺好...” 曹震挣扎,“不是...老四你比拽我...哎!哎!外边好,外边有老娘们....” 第49章 成人(3) “咦,李老抠都来了?” 曹震一进门,就瞧见正堂之上,须发皆白的李善长被一群文官们簇拥在最中央。 “啧,咋说话呢?” 郭英横他一眼,低声道,“李太师...” “鸡毛太师呀!” 曹震斜眼,“草.....往那一坐,不知道的以为他家办喜事呢?” “你说话有点把门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不等郭英说完,曹震又骂道,“鸡毛交情呀?去年我家大小子结婚,我发了请帖人家都动,打发儿子来的还好大显示,在我跟前人五人六的!” 说着,又是冷哼,“越老越他妈势利眼!” 就这时,曹震突然被人撞了下,身子一个趔趄。 怒着回头刚要开喷,看清来人顿时偃旗息鼓。 却是徐达背着手,跟看热闹的老头似的。 “天德...” 勋贵圈子那边,汤和起身招手。 “你狗日的嗓门就不知道低点?” 徐达对着汤和那边点头,而后看向曹震,“老子在门外都听着你在这骂骂咧咧了!” 与此同时,被文官们簇拥的李善长也拄着拐杖起身,“天德....这边!” “哎呦,老哥您也来了!” 徐达笑呵呵的,却径直走向汤和那边。 曹震紧随其后,大咧咧的喊道,“难得人来的齐呀,开局呀!我坐庄...” “对对对,耍几手!” 郭英也跟着喊道,“吃席着什么急!” 说着,他跟曹震两人夹着徐达,走进一众开国勋贵的圈子当中。 李善长白色的长眉颤了两下,无声一笑,再次坐在了文官之中。 但他刚坐下,外边陡然一声炮响。 就听李老歪震泼天一般的大喊,“太子爷驾到!” 瞬间,屋内人又是一惊。 唰的一下,招待豪商的跨院之中,所有商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眼神狂热。 ~~ “太子爷,您慢点...” 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拉开马车的车帘,穿着便装的朱标迈步出来。 长街之上鸦雀无声,流水席上那些抢菜的老娘们,长长的筷子伸出来都忘了收回去了。 “呵...” 朱标看着流水席上,那些溜光水滑大嘴,转头笑道,“这也算,与民同乐?” 毛骧俯身道,“这样的场子,除了这,九门之外还有九处...” 朱标微微颔首,“挺好的事!” 说着,看向身后一人,却是跟着朱标一同前来的都察院右都御史老臣凌汉。 “挺好的是吧?” “殿下说的是!” 凌汉眉毛动动,“人这辈子就这么一会,好好热闹一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朱标再次颔首,“嗯!老成之言!” 他的意思很明确不过了,今儿这事,你都察院下面的御史,别在朝堂上叽叽歪歪多嘴。 老凌汉的意思也明了,太子爷您放心,大喜的日子绝不给您和皇上添堵,更不让曹国公难堪! ~~ “臣女...” “嫂子!” 就在曹国公内中门,朱标上前,一把扶住躬身行礼的毕氏笑道,“今儿大喜的日子,我是来做客的,您可别让我喧宾夺主了!” “臣都叩见太子...” “诸位免礼!” 朱标说着,目光看到了徐达和汤和,上前一步,虚扶起身。 “都起来吧!” 说着,众人起身时。 就听另一个声音传来,“老臣叩见...” “韩国公您也来了!” 朱标上前,亲自弯腰把对方扶起来,然后看看左右,“本来,父皇也是要来的!” “嘶...”周围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孤给劝住了!” 朱标笑道,“孤跟父皇说,您老要是去了,谁还敢吃席呀?” “哈哈哈!” 开国勋贵军侯之中,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父皇没来,但有赏赐!” 朱标说着,两名太监上前,捧着红绸子包着的长条的匾额。 “臣等谢主隆恩!” 毕氏带着两个儿子,跪地叩首。 唰! 朱标掀开匾额上的红绸,却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佳儿佳妇百年好合。 下联是,郎才女貌天作地设。 横批,早生贵子! 见对联如此,曹国公府内如潮的宾客们,又是各有心思。 大明朝开国至今,曹国公的婚事算得上除了皇子之外,皇上最上心的婚事了。 对曹国公,也是除了皇子之外最为上心的。 不但下旨,只让曹国公服孝一个月。 还亲自指婚,还亲自挑的婚期,还亲手给写了对联当做赏赐! 莫说是外甥孙子,亲孙子也就这样了吧? 就这时,外边又是陡然一阵喧哗。 紧接着无数人欢喜的呐喊,“新娘子来啦!” 噼里啪啦,数挂一万响的挂鞭,开始欢快的作响。 “哈哈!” 朱标大笑,“走,看看新娘子去!” ~~ 喧闹总归是要过去的,夜晚的曹国公府,不管装点得如何富丽堂皇,但总要归于宁静。 小凤盘腿坐在床上,感觉手脚都僵了。 她就这么坐了两个时辰了,耳朵中满是外边的喝彩和热闹,但她却只能在房中枯坐。 吱的一声,却是房门被推开。 带着些许酒气的李景隆,跌跌撞撞的走进来。 咚咚咚! 小凤的心,陡然跳的厉害起来,脸都烫了。 “他要掀盖头了吗?” “他要是亲我...我要不要让他先去漱口?” 心中正纠结呢,就听唰的一声。 却是李景隆拉上了窗帘。 然后哐的一声,咔嚓一声。 却是李景隆关上门,直接反锁。 “他...” 小凤心中惊呼,“还没喝交杯酒呢?他就要入洞房了?” 唰! 突然间,小凤的盖头被掀开了。 小凤下意识的捂脸,娇羞无限。 但等了半晌,却不见郎君上前。 悄悄睁开眼睛,就见李景隆正蹲在地上,一口皮箱前,在那美滋滋的查着...数儿...? “李子?”小凤轻唤。 “李子!”小凤怒道,“你干啥呢?” “嘘...娘子!” 李景隆回头大笑,“发了发了!” 说着,把皮箱拽到小凤面前,神神秘秘的说道,“你看,都是银票呀!” 小凤瞄了一眼,“呜...哪来的?” “别人送的!” 李景隆撸起袖子,忽在箱子中抓了一把。 然后哗啦啦... 漫天的银票从天而降。 “媳妇,这是咱们的!” “你干啥呢?” 小凤哭笑不得,捶了李景隆一拳。 却不想,对方的大手直接抓住他的手腕。 然后向后一压,正好压在了满床的银票上。 小凤心中一慌,脑中一片空白。 瞬间之后,李景隆那带着酒味儿的嘴唇,已印在了她的唇上。 骤然间,小凤浑身发软。 ~~ “声儿?没声儿?” 外边,墙根底下,常茂曹泰韩勋康镇吴良吴忠....一串纨绔二代瞪着眼竖着耳朵。 却怎么也听不见声音, “窗帘拉上了!” “门也锁了!” 曹泰纳闷道,“不开始吗?” 说着,看向常茂,“我记得娘们叫的声儿都可大了呀?” “你他娘的别咋呼!” 常茂一巴掌拍过去,“接着听...” 突然,就听方中啊的一声! ~~ 小凤一把推开李景隆,皱眉道,“疼!” 说着,反手在被子下面一摸。 却是一个核桃,恰好咯了她腰。 “这有啥疼的..” 李景隆一把将核桃扔了,转头呼的吹灭灯,“一会才疼呢!” “哎,别!交杯酒还没喝...” 突然,窗边灯光大作。 却是十几个人影,举着彩灯出现在窗口。 其中一个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曹泰。 “小小花烛往下照,照照新娘腰...” “不胖不瘦刚刚好,来年生个胖宝宝....” 第50章 聚财童子曹国公(1) 各位,我今天状态不好,写不出东西来,就两章,见谅。 我明天去参加番茄年会,十二号回来之后,我努力给大家加更。 ~~ 清晨,薄雾微微泛起。 雾气之中又带着浓浓的水汽,这预示着冬日将至,也代表着霜降来临。 酣睡的李景隆自然的睁开眼睛,慵懒的在温暖的被窝中翻身,手掌下意识的摸向旁边。 但期待中的温柔细暖并没有出现,反而空空如也! “嗯?” 李景隆疑惑的翻身起来,“人呢?” “夫君,你醒了?” 门外,头戴珠翠穿着红色吉服的小凤,既羞涩又欢喜的进来,站在门口怯生生的看着望着笑着。 昨日她还是邓家少女,今日已是李家妇人。 原本姑娘的头饰换成了贵妇的盘头,举止之间少了往日的调皮多了几分端庄从容。 李景隆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的小凤,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呆了。 两世为人,他终于侥幸...有幸体验到....爱人的滋味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李景隆翻身下床。 “谁家媳妇不早起?” 小凤上前,从衣架上拿起一件袍子,披在李景隆的身上,笑道,“刚才我已去给母亲问过安了,两位小叔子也醒了,我已让厨房给他们准备了早饭!”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景隆反手握着小凤的柔夷,看着她的眼睛。 “这个家,往后就交给你了!” 小凤微微低头,“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应该的!” 说着,抬头笑道,“梳头吧,一会还进宫呢!” “嗯!” 李景隆笑着坐在梳妆台前,对外道,“来人!” “不许来!” 小凤忽板着脸,打断李景隆,而后从玉匣中拿出象牙木梳来,站在李景隆的身后,正色道,“以后,我给你梳头!” 说着,象牙木梳已穿过李景隆茂密的头发,“夫君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长又浓又密....” 李景隆一笑,忽又反手握住小凤的手,笑道,“我身上只有头发...黑长直吗?” “嗯?你?哎!” 小凤眉目转动,突然握拳砸着李景隆的肩膀,咬牙道,“坏透了你!” “小凤!”李景隆轻声呼唤。 忽然间,小凤有些不敢去看自己夫君那双热切的眼睛。 “昨儿晚上我喝酒了...” 李景隆看着镜子之中的妻子,正色道,“许多话,都没来得及和你说。” “还说呢!” 小凤撅着嘴巴,“哪有你这样的?新婚之夜先...查银票?你个财迷!” 李景隆正色道,“我不是为自己查的,我是为咱们家查的!” “咱家又不缺钱!”小凤也正色道,“你是男人,是要干大事的,钱财乃身外之物...” “咱俩是不缺钱,可以后咱们会有很多很多儿子呀?” 李景隆的话,让小凤忽然一怔。 就听李景隆继续道,“咱俩真要有了十几二十个儿子,这点家业哪里够分呀?我这当老子的,不现在多给儿子攒点,他们以后怎么办?” “再说了,要是咱们有十个儿子,十个儿子每人又有十个儿子,那咱们就有一百个孙子....儿子管了,孙子要不要管?” “盖宅子娶媳妇,买田产置车马......” “呸!” 小凤脸上一红,带着几分往日的泼辣,嗔怒道,“满嘴歪理,谁家生儿子一窝一窝的?” “我呀!我种好!” 李景隆拉着小凤的手,忽一下把她拽进怀里,而后撩着她的头发。 “从近期,你便是我的妻!!” 李景隆看着小凤的眼睛,格外的郑重,“我便是你的夫,我们生儿育女,共度余生,相濡以沫....”说到此处,李景隆动情的揉着小凤的手,“白头到老.....” 闻言,小凤亦是动情的看着李景隆,眼神中蒙上了一层水汽。 “你嫁给我,我心中欢喜!” 李景隆继续道,“心里好多话想跟你说,就算说上一整天都说不完。可是现在,我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不过没关系...” 说着,他撩了下小凤的头发,“我们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说!” “嗯!” 瞬间,小凤红了眼眶。 李景隆张开手臂,小凤顺其自然的靠近怀中。 “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爱太会讲话,嘴巴笨...” “呵呵呵!” 闻听此言,小凤美目如月,抱紧了李景隆的脖子。 下一秒,如月的美目忽变得诧异起来。 “你腿上有什么东西咯到我了...哎哟!” 一声惊呼,却是李景隆已把她打横抱在怀中,走向床榻。 初为人妇的小凤满脸通红,“不行不行,天都亮了...” “天亮了才好!” 李景隆轻轻放下娇妻,附身上去,温柔一吻。 “看得清楚!” 说罢,低头重重的一吻。 ~ “他还没起来?” 李景隆母亲毕氏带着几个老妈子,走入崇礼堂中。 对站在门外的丫鬟小桃红道,“媳妇都起来忙里忙外了,他还在睡?” 说着,迈步就要往里走。 “老夫人!” 小桃红手忙脚乱的拦住,口中慌乱道,“您...您先别...” “哎!” 毕氏看看小桃红奇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突然,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格外细弱....但却异常让人心痒难耐的声音。 唰... 毕氏也是脸色一红,然后苦笑一声,拉着小桃红就往外走。 “这孩子真是的,也不分个时候,大早上就这么腻歪!” 说着,他低声对小桃红道,“昨晚上你守夜,公爷要了几次?” “嗯...” 小桃红的脸红的跟个桃子似的,声音跟文字似的,“奴婢也不知道几次,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公爷喊的声儿挺大的!” “他喊什么?”毕氏皱眉道。 “奴婢也不知公爷喊什么...” 小桃红的桃子脸愈发的红了,跟熟透的山楂似的,低声道,“反正奴婢就房外边,前半夜听着公爷喊.....哎呦哎呦.....” “然后奴婢等了许久之后,里面再也没了动静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了一个时辰,就听里面咚咚咚....公爷又是哎呦哎呦...” “好了好了!” 毕氏捂嘴轻笑,然后拧了把小桃红的脸,“你这傻孩子!” 随后,她转头看看身后的嬷嬷,低声道,“准备香火!” ~~ 李家的祠堂,位于曹国公第一进的前院。 因李家三代都被追封为大明王爵,所以李家的祠堂格外恢弘,宛若宫殿。 正殿的门开着,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火徐徐。 毕氏小心的用手帕,擦拭着李文忠牌位前似乎存在的些许灰尘。 然后,缓缓的倒了一杯酒,放在灵前。 “夫君....咱们的儿子也成亲了!” 毕氏脸上带着温和轻笑,“用不了多久,您就要当祖父了....” 说着,她的眼眶突然就微微泛红。 然后,表情变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 最后,双手合十虔诚跪下,叩首道,“列祖列宗保佑我儿,开枝散叶,家族繁茂....保佑我儿,无病无灾,一帆风顺!” ~~~~~~~ 第51章 聚财童子曹国公(2) 秋日的暖阳,终于肯从云层后探头出来。 就好像新婚的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娇娇滴滴。 但暖阳毕竟是暖阳,它一出现,就把那层湿漉漉的霜露驱逐一空,让这忽冷忽热的深秋之末初冬之前,微有些许暖气。 啪! 乾清宫偏殿,老朱随手磕了一个鸡蛋,然后朝外看了一眼。 “您老看什么呢?” 朱标吸溜着小米粥,“瞅好几眼了都?” 老朱拿着鸡蛋,咧嘴道,“不对呀,按理说...早该来了?” 朱标更是迷惑,“谁呀?” “二丫头他们两口子呀!” 老朱瞪眼,“他们结婚头一天不得来给咱磕头来?”说着,又道,“咱这东西都准备好了,人也不来呀!” “呵呵!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朱标笑道,“估摸着这时候还在被窝里呢?” “呵呵!” 老朱也笑笑,“老大,你猜这小子见了咱爷俩第一件事是啥?” 朱标夹一筷子咸菜拌在粥里,“磕头呗!” “跟你爹你还装上了?” 老朱瞪了朱标一眼,撇嘴道,“那小子见了咱们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咱们他这结婚,收了多少礼!”说着,低声道,“估摸着又要说孝敬你这太子爷!” “儿子哪能那么没脸没皮...” 朱标微微发窘,苦笑道,“二丫头这半年来,没少帮咱爷俩忙活...” 正说着,忽听外边传来一阵阵咯咯咯的笑声。 爷俩探出头去,就见沐英脖子上扛着皇孙朱允熥,迈着大步刷刷的从外跑来,他俩身后跟着长长一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宫人太监。 “哈哈哈,大伯,跑快点....” 朱允熥在沐英的脖子上可劲儿的撒欢。 殿内朱标已是板着脸起身,走到殿门口,“下来!” 朱允熥见了自己老子,嘴一瘪瘪,抱紧了沐英。 “没大没小的!” 朱标上前,就要把朱允熥扯下来,“谁让你骑你大伯脖子的?” “殿下,无妨,无妨!” 沐英抱着朱允熥后撤两步,笑道,“是臣带着熥哥儿玩呢!” 说着,跨步越过朱标,进殿,“皇上...” “你咋又不去读书呢?” 老朱看着自己的孙子,也是分外头疼。 “皇爷爷...” 朱允熥从沐英的脖子上下来,扭扭捏捏的说道,“孙儿今儿....那个.....肚子疼!” “我看你是屁股痒!” 老朱冷哼两声,下意识的把手里一直捏着的鸡蛋递过去。 朱允熥嘿嘿笑着上前,拿了鸡蛋咬了一口。 然后拿着半个鸡蛋沾了点咸菜汤,踮着脚尖往老朱嘴里送。 “哎,咱不爱吃这玩意...” “你吃...哈哈哈!” 老朱嘴上说不吃,却张开口,弯腰让大孙子把鸡蛋送了进去,且大手一揽,把熥哥儿抱在了腿上。 “你咋就不听话呢,咋就不爱读书呢?” “脑袋疼!” 熥哥儿揉着太阳穴,苦巴巴的说道,“一念书就脑袋疼!”、 说着,双手搂着老朱的脖子,“一见皇爷爷您就不疼了!” “呵呵!” 老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嘴里道,“这可咋弄?不爱读书可不行呀!” 突然,老朱怀里的熥哥儿一指外头,喊道,“表哥!” ~ “微臣李景隆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皇孙殿下....” 朱家爷仨,准确的说是爷四个。 老朱坐在饭桌当间儿,腿上抱着熥哥儿,朱标在他左手边的位置,沐英站在身后。 “起来吧!” 老朱斜眼瞅瞅李景隆,目光看向他身后,几个太监手里拎着的盒子,“拿的什么呀?” “这不,今儿早上是臣新媳妇过门头一天!” 李景隆拎着一个盒子过来,笑道,“早上起来,臣母亲和臣媳妇,一块包的饺子!”说着,笑道,“您和太子既是臣的长辈,又是臣的媒人,所以您二位得吃着头一锅呀!” 说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满了一排排元宝形的饺子。 “啥馅的!”熥哥儿跳下老朱的大腿,抓了一个就要往嘴里塞。 “生的!” 李景隆吓一跳,赶紧拦住,把食盒交给身后的太监,“公公,劳烦御膳房给煮好了端上来!” “你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给咱这个媒人送饺子!” 老朱哼了一声,“你媳妇呢?” “去贵妃娘娘那边了!” 李景隆笑笑,忽噗通声跪下,“臣请罪!” 老朱跟小朱对视一眼,“哪来的罪?” “臣...” 李景隆抬头,苦笑,“收钱了!” “你看,咱说啥了?!”老朱对着小朱一咧嘴,“这小子一撅屁股,咱就知道他拉什么屎!” “你结婚收的钱?” 朱标挠挠头,“早不是跟你说过吗....这钱你自己留着就是了!” “臣不敢!” 李景隆大声道,“忒多!” “嗯?” 老朱小朱齐声开口,“多少?” “六十万....” “多少?” ~~ 噼里啪啦... 算盘子上下翻飞,老朱跟小朱并肩站着,沐英脑袋上扛着熥哥儿。 四人八只眼,齐齐的盯着打着算盘的李景隆。 “各家勋贵军侯的臣没算...” 李景隆低声道,“光是那些跑来给臣贺喜的,各地有头有脸的豪商,他们的礼份子加一块,就六十万还多这么一点儿!” “广东商会,浙江商会,直隶商会...” “江西商会,福建商会,甚至辽东那边都有人来给臣送了贺礼...” “嘶...” 老朱面色有些狰狞,“做买卖的这么有钱吗?” 朱标看着李景隆手中的单子,皱眉道,“光是福建福州泉州的色目商人,就给你送了八万两的银子?” “是估价!” 李景隆开口道,“他们各送了一尊珊瑚,一尊玉佛....臣让人看过,估价八万两!” “嘶...” 老朱再次冷笑,“好家伙!朝廷想收点税,下面异口同声说没钱。你结个婚,他们恨不得把家底掏出来!” “所以臣说,这钱臣不能要!” 李景隆正色道,“第一,他们给臣送礼,是因为臣马上要主持咱们大明第一届边贸专权的拍卖会!商人无利不起早,现在这拍卖会他们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为了知道点内幕消息,所以不惜重金在臣这买个脸熟....” “嘶..” 老朱又恨声道,“这行贿的比受贿的更可恨!挖着心思给别人送钱,神仙也挡不住呀!” “臣这可不可受贿!” 李景隆忙道,“这其二.....他们之所以给臣送钱,除了拍卖会之外。还因为臣最近红得发紫,在您二位面前不但能说得上话,还能讨来脸面!” “所以这钱,臣不能收!” “那我们爷俩也不要!” 朱标一摆手,“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说着,皱眉看向李景隆,“你踏踏实实的花,没人找你后账!” 还是标子懂我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 要是标子你这句话,往后我奉旨贪污的钱,哪有胆子花呀? “你该收收,你不收这钱朝廷也落不下!”朱标又道。 还是标子明白呀! 李景隆心中在道,大明朝是没钱吗? 但没钱的只是朝廷,或者说即便朝廷有钱了,但最后也是没钱。 人家爷俩为何让李景隆奉旨贪污! 因为他爷俩知道,李景隆弄的钱,关键时刻能帮上他们爷俩解燃眉之急。 别人弄钱,都弄自己家银库里去,谁也不会帮朝廷分忧。 这道理李景隆也懂。 就好比,后世的和中堂。 和中堂一辈子据说是贪了两亿白银! 后来的北洋水师总造价才多少? 他那么多银子,他帮朝廷分忧了吗? 李景隆心里暗美,但嘴上还在扭捏,“这钱臣拿着不踏实呀....” “你要觉得不踏实...” 突然,扛着熥哥儿的沐英开口道,“给我!” 第五十二 原来你是这样的沐英(1) “你要不要,我要....” 唰,爷几个齐齐回头。 沐英脑袋上扛着熥哥儿,眼睛盯着李景隆手里的算盘,眼神里明显打着他自己的小算盘。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这就是跟他们爷俩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你要钱?” “整个云南都是你的?云南都是你的,你跟我要钱?” “你是我大爷,你当大爷的跟你大侄子要钱,我还没想着在你云南弄点产业呢,你先打我份子钱的主意了?” 李景隆心中一阵如潮的腹诽,但面上丝毫不显。 “臣在云南,用钱的地方多!” 沐英看向老朱,开口道,“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开垦田地,开边贸易,还有兴办官学....哪样,都需要钱!” 老朱捋捋胡子,点点头。 “臣总不能每年都跟朝廷伸手吧?” 沐英又看向朱标,“一万石粮食运到云南,还能剩下多少?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而且,臣还不能在云南搜刮地皮。大明朝好不容易打下的疆域,再把当地番人土人给逼反了,那就不是得不偿失的事了!” “嗯!” 朱标深深点头,“也对!” 唰,朱家爷仨再回头,齐刷刷的看着李景隆。 “您拿去...” 刹那间,李景隆大义凛然,手中算盘子往出一推,“反正都是咱们自己家的钱,谁用不是用?” “而且您还要用在正地方,总比侄儿把这些银钱放在银库里吃灰强!” “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李景隆嘴上是高风亮节,心中却是痛苦哀嚎,“我的钱...又没啦!我的钱!” 沐英一笑,“你真舍得?这可是六十万呀?” “这钱,它压根就不属于我!” 李景隆站起身,义正言辞,“别人给侄儿送钱,是给侄儿的吗?侄儿要是没曹国公这身份,谁认得侄儿呀?” “侄儿背后要不是站着皇爷和太子爷,谁上赶着给侄儿送这么多钱呀!” “俗话说的好,那个....无事献殷勤他非奸即盗呀!” “他们送钱,必有所图!” “那这钱,就属于不义之财!” “哎,他就应该用在造福百姓身上!” “嗯...”老爷子和朱标同时点头,目光充满嘉许。 沐英有些似笑非笑,“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说不心疼是假的!” 李景隆笑道,“但是侄儿想的明白!这钱留下了,富的只是侄儿的小家。但是拿出来的,造福的却是咱们大明这个大家.....” “只有大明这个大家好,侄儿这个小家才能好!” 说着,他看向老爷子,点头哈腰道,“您老说对不对,没有爹哪有儿子?” “哈哈哈!” 老朱咧嘴大笑,大手拍拍李景隆的肩膀,“说的好,二丫头这话呀,真该让朝廷中那些遭瘟的文官们来听听!” “听了他们也说不出来,道理他们比臣懂了!” 李景隆低声道,“可毕竟,他们跟咱们不是一家人,他就想不到一块去!” “这孩子!” 老朱赞叹一声,“憨厚哇!” 朱标也不住点头,“不枉我平日对你格外看重,就冲你这片为国为民之心,就算有些小错,也瑕不掩瑜!” 说着,径直走到老朱御案前,拿起几本奏折,在手中晃了晃。 “父皇,儿臣看,这些参二丫头的奏折,大可不必理会他们!” 说着,啪的把奏折扔到一边,冷哼道,“哼,这些言官清流,自己屁股下面都是屎,却整日把眼睛都钉在别人身上!好似这天下人,他们看不惯的就都是错的!” “我曹....” “他妈的...” 李景隆先是一怔,而后心中怒骂道,“竟然已经开始有人弹劾我了?我他妈多低调呀?我招谁惹谁了?” “哪个王八犊子参的我?说我啥坏话了?” 他心中想着,忍不住踮起脚尖,往御案上瞄。 可离得太远,奏折上的蝇头小楷根本看不清楚。 “你也不用瞅!” 老朱在旁,瞪了李景隆一眼,“虽说他们参你...参的不是那么的对..但是,你自己身上没毛病吗?” “大明朝的御史言官,风闻奏事是本职!咋,你还要记住谁参你,回头找人家麻烦?” “皇爷...!” 李景隆忙道,“臣万万没有那样的心思!就在刚才,太子爷说有人参臣的瞬间,臣心中一开始确实在骂人...” “但是臣转念一想,这是好事呀?臣 年少无知,举止情况。各位御史言官参我,其实也是一片维护之心!” “古人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李景隆又道,“而且臣身为皇亲国戚,身为大明朝世袭罔替的国公,一举一动代表着的都是您和太子爷,还有咱们大明朝的脸面....” “臣必须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啪啪啪! 朱标在旁,鼓掌道,“父皇,您瞧瞧您听听,什么叫觉悟?什么叫大义?什么叫懂事?” “你别老夸他!” 老朱横了朱标一眼,“他哪好?他娘的他就嘴好!” 数着,扭头冲外,“老朴!” 朴不成踩着小碎步出现,“奴婢在!” “回头把糖蒜给二丫头拿一坛子!” 说着,老朱皱眉道,“饺子那?” ~~ 饺子,终于来了了。 爷们几个,让老朱坐了桌子当间,熥哥儿爬到他爷爷的腿上。 小朱和沐英一左一右,李景隆坐在老爷子对面。 “咦....” 老朱看向盘中的饺子,皱眉道,“咋还煮飞边子了?” 盘中的饺子,有的好似元宝一般,齐齐整整让人食欲大动。 有的却馅都露出来了,好似片汤一样,看着哭笑不得。 “不怪别人!” 李景隆笑道,“这飞边露馅儿的,应该就是臣的媳妇包的!” 说着,给老朱夹了个饺子,继续道,“臣媳妇小凤,这些年在家金贵着呢,没下过厨房!” “这饺子还是早上,臣母亲现教她如何包的!呵呵,您是没瞧见,她那个笨样!” “多包几次就好了!” 一个饺子吞下去,老朱吧唧两下嘴,“你也成亲了,以后好好当差!”说着,顿了顿,“差事给你的有点多,但越是多,越是历练人!” “您放心!” 李景隆正色道,“孩儿一定尽心竭力!”数着,又给老朱夹了个饺子,又笑道,“不过,孩儿这万一有啥做的不好的,您还得包容!有啥想不开的,还得您老给把关!” 老朱低头吃饺子,筷子一点朱标,“这话别跟咱说,问他!” ~ 一顿饺子吃完,李景隆从乾清宫中出来。 刚走了不远,就听身后有人喊,“二丫头!” 回头一看,李景隆赶紧行礼,“伯父!” 原来越是沐英,背着手缓缓追了过来。 而后沐英一努嘴,李景隆顿时会意。 爷俩肩并肩朝外走。 “知道,我为啥跟你要那个钱吗?” 第五十三 原来你是这样的沐英(2) “对呀?” 闻言,李景隆回过味儿来。 那六十万是多,可对沐英这样权利比藩王还大的一方诸侯来说,多吗? 他犯得上用得着,当着老朱小朱的面儿,特意的说一声,故意的伸手吗? “你小子,就他妈驴粪蛋子表面光!” 啪! 沐英走着,忽然抬手给了李景隆后脑勺一巴掌。 “哎哟!” 李景隆一个趔趄。 “真一辈子就打算只靠一张巧嘴活着?” 沐英又道,“遇着事,就不能往深里想?” 李景隆眼珠转转,忽心中一动,“您和太子爷都知道,有人在老爷子那参了侄儿?” “呵!还行,没傻到家!” 沐英笑了,对着远处小跑过来要行礼的侍卫们摆手,示意他们远远的。 而后又低声道,“知道人家为什么弹劾你吗?” 李景隆又沉思片刻,“是不是侄儿最近太招摇了....” “不招摇就不是勋贵了!” 沐英板着脸,“大明朝的勋贵谁不招摇?”说着,点点李景隆,“是你....太红了!” “我太红?” 陡然,李景隆全明白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太红了,而是在老朱小朱那,红得发紫了。 这朝堂上下,他的风头盖住了一切。在朝堂内外,民间百姓或许不知朱家藩王,但一定知道他李景隆。 再往深处想,李景隆不由得悚然而惊。 从李文忠病故到现在,才大半年的时间。 老朱先是破例,只让李景隆守孝一个月。 而后这加官进爵就没断过! 且不说他那长长的,光领俸禄不干活的名号勋爵职官,就说他的实际职位。 光禄寺卿,皇家大管家。 掌皇城禁卫军事,管着紫禁城的安危。 金吾卫都指挥使,有着军权。 前军都督府佥事,都督府的参谋权。而且还代表着,他有资格把手插到几个行省的武官调动任命上!更可以,构建庞大的关系网! 另外,还有火器铸造局督办大臣。 这可是老朱剥夺了工部和兵部的权利,直接全部交给了他李景隆。 光移交给他也就罢了,而且还格外给了他无限的权利。 允许他在城外建立可以容纳十几万人的工城,以及其他庞大的配套还有资源。 更莫说,他还说服了老朱小朱,开设皇家边贸专权拍卖会! 要知道这个拍卖会,可是没经过任何朝廷的决议,就是他们爷三个私自决定私自做主....关键是收益,也进了他们私自的腰包。 这所有的权利,其中任何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够别人奋斗一生,都足够别人杀得头破血流。 可现在,却轻轻的,被老朱和小朱,就这么非常非常偏心的,给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 羡慕呀...假的! 嫉妒呀,真的! 恨呀...绝对的! 偏这毛头小子,有了这么多的权利。 他娘的他军营不去,他督军府不去,他兵部和工部也不分润好处出来。 他整天跟着一群这个国公那个侯爷的呼呼哈哈,名下一大堆产业....挥金如土! 参他! 告他! 弹他! “不光太子爷事先知道有人参我了?” 李景隆脑子反应贼快,开口道,“您也知道了!” “那么说,您今儿故意问侄儿这个礼金钱....其实在帮侄儿!” “对喽!” 啪! 沐英又给了李景隆后脑勺一巴掌。 大笑道,“堵住他们的嘴!” 说着,顿了顿,“你当我没事闲的呢?你那俩钱...” 说到此处沐英不屑的笑笑,“老子随便开俩矿,啥也没有?” “我曹...我这忙的要死,里外里挨骂,还得花钱堵别人的嘴?” “你轻飘儿的一句话,开矿?” “不是...那个...伯父!” 李景隆眼皮动动,“您开矿,不怕别人弹你?” “谁他妈敢?” 沐英瞪眼,“太子是我弟弟!” 说着,咧嘴一笑,“再说,老子手里是实打实的刀把子,又是驻守边关开疆拓土的,谁敢多嘴?妈的,回头就运作一下,把他发配老子军中,老子让他填护城河去!” 妈的! 李景隆心中也骂道,“有刀把子就是腰杆子硬!” 随后,他马上靠近些,笑道,“伯父,您老开矿的事儿,侄儿能不能....?” 沐英眼睛一斜,“咋,掺和下!” “呵呵呵!” 李景隆傻笑,“跟着您后面,混点零花呗!” “昨儿你结婚,我可是分文没送,知道为什么吗?” 沐英搂住了李景隆的脖子,低声道,“因为老子送的东西,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数着,低声道,“我在富宁那边,有三个金矿!”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 “其中一个,是你结婚的贺礼!” 沐英说着,拨了下李景隆的脑袋,“你偷偷派人过去接了。” “这礼物太重,侄儿....” “我和你爹跟亲兄弟没分别!” 沐英叹口气,“在我心中,你跟我儿子也没分别!” 说着,看看左右,继续前行,“另外还有俩,你也要寻几个可靠的人给我接管过去!” 李景隆眼珠一个劲儿的乱转,“您放心,侄儿一定好好的接管,收益直接送到您府上...” 啪! 沐英抬手一个嘴巴。 李景隆捂脸,“伯父....” “刚还说你聪明,现在笨的跟狗似的!” 沐英骂道,“老子要是想要金矿的收益给你干啥?老子手底下是没人还是没刀?还是朝中没关系?” “那您是?”李景隆真不懂了。 沐英停住脚步,正色道,“给...熥哥儿!” “啊?”李景隆愣住,真愣了。 “太子把你发现的那个事,跟我说了!” 沐英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咬牙道,“我恨不得...哼哼,亲手结果了那贱人!” 说着,继续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鞭长莫及,熥哥儿我照顾不到!” “你...得护着他!” “我再说句不好听的,熥哥儿现在看似是嫡皇孙。可将来的事谁知道?” “那孩子...有点....有点闹腾!” 沐英微微皱眉,“未来谁都不知道。老一辈的死干净了,谁还护着他?” “我是想着,再不济,将来也让他手中有大把钱财可以享用!” 说到此处,沐英郑重的看向李景隆,“而且你也应该清楚,维系人情世故....最需要真金白银!” 陡然,李景隆心中一慌。 沐英说的是维系人情世故吗? 他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是交织势力网,是扶持铁杆! “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我这个想法很大胆?” 沐英盯着李景隆,有些咄咄逼人。 “没有没有....”李景隆笑道,“侄儿对熥哥儿也是一样的!” “我对熥哥儿可以无条件的好!” 沐英眯着眼,“因为他是我娘....唯一的嫡孙!唯一剩下的嫡孙,是我娘的命!” “我在跟你上坟的那天心里就一直在想,我娘临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熥哥儿!” “我这个当儿子的,决不能让她老人家最在乎的孙子,有半点差池!” 第54章 无所不能曹国公(1) 深秋的天儿,像是女人一样多变。 刚才还好好的,可从紫禁城出了之后,骤然之间秋雨无声飘落。 秋天的雨,总是很恼人。 稀稀拉拉就跟尿不净弄了自己一筐似的,再好的心情也会被破坏殆尽。 ~ 出了玄武门,与沐英分别之后,李景隆的脸儿就跟这天色似的,阴了起来。 不为的别的,就是因为那金矿。 金矿的背后可不只是那些金灿灿的金子,而是一张巨大的,他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拉扯进去的权力关系网。 这张网,围绕着熥哥儿那位如今标哥唯一的嫡皇孙的展开,建立。 背后是沐英,常茂,是数不清的开国勋贵。 当然,也有他李景隆。 他明白,光是凭借着嫡这个身份,不管以后标哥立正妃与否,不管再生多少儿子。 只要朱允熥活着,就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但是在李景隆看来,现在就为那个孩子未雨绸缪,太早了些! 而且,他们的所作所为,很容易引起老爷子的反感。 当然,沐英不管做了什么,在老爷子那都说得过去。可是别人呢? “李二!李二?” 李景隆站在玄武门外,看着空旷的广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应该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还有护卫,竟然一个都不见。 “李二!” “来了来了!” 连续两声答应从边上传来,李景隆的长随李儿拎着一把雨伞,慌里慌张的跑来。 他这个人很有特点,瘦得跟竹竿似的,而且还是不直溜的竹竿。 走路时,胯胯骨比腿先动,然后身子还往后仰着走,且两条腿罗圈腿巨宽。 宽得能容纳两条狗,在他腿当间穿来穿去。 “你跑哪去了?”李景隆一见李二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他的意思,他出门时身边的亲随怎么着也得选个相貌堂堂的。 可奈何这李二是他们家老管家李全的儿子,用母亲毕氏的话说,虽说人长的古怪,但绝对忠心。 “公爷,小的去那边上了一个茅房!” 李二啪的打开雨伞,遮在李景隆的头顶。 “爷的马车呢?”李景隆怒道。 “夫人坐着回家了!”李二忙道。 “那爷的护卫呢?” 李二朦胧浑浊的眼睛,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小人让他们护着夫人回家了!” “那马呢?”李景隆又怒道,“不能让爷腿着儿吧?” 李二眼珠动动,“那个,要不小的背着您?” “你可拉倒吧!” 李景隆跺脚,“就那小身板,爷能压死你!” 说着,抬头看看细雨蒙蒙的天儿,背着手道,“走走走....” “好嘞!” 李二费力的举着伞,“咱们家去?” “家什么家?” 李景隆对这个长随有些无语,“光禄寺衙门!” 说着,转头吩咐道,“去八宝楼,叫五十盒上好的盒子菜,让他们装好了送衙门去!爷我昨儿大婚,属官们都送了礼!” “他们本就俸禄不多,不能白让人家破费!” 李二马上答应,“哎,小人马上就去!” “嗯!” 李景隆点头,但随即马上急了,“伞,伞给爷我的留下呀!你让我淋雨走路呀!” ~~ “恭喜公爷!” “给公爷道喜!” 李景隆一进衙门,迎接他的就是如潮的贺喜声。 “多谢诸位了!” 李景隆对着光禄寺内的属官们点点头,笑道,“昨儿本公太忙,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多担待!” 说着,又笑道,“本公让人给诸位准备了点回礼,呵呵,一会就送到。诸位也别跟本公客气,哈哈!” 说罢,直接进了自己的公事房。 “咱们这位大人,办事那叫一个让人心里妥帖!” “就是,滴水不漏!” “满朝廷,哪有这么体恤下属的?” 身后的嘟囔,若隐若现的传入李景隆的耳朵当中。 他唰的拉上窗帘,刚准备坐下,李至刚就迈步进来了。 “公爷,给您贺喜了!” “哟,老李!” 李景隆笑笑,“坐...有事儿!” 昨儿他大婚,李至刚不但去了,而且还送了一幅前宋宰相王安石的墨宝。 “卑职就不坐了!” 李至刚说着,转身关上门,低声道,“朝鲜使臣来了,要见您?” “见我?” 李景隆皱眉,“他们不是该去礼部吗?”说着,又纳闷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他们来干什么?” “十月是皇上的万寿,朝鲜使节是来拜寿的!” 李至刚忙道,“另外,前两月皇上不是说让朝鲜给太子爷进献美女吗?眼下这美女...到了!” “啊!” 李景隆想想,是有这么回事。 作为紫禁城的大管家,这些朝鲜进献的美女,自然要经过他李景隆这一关。 “那...”李景隆顿了顿,“让朝鲜的美女...使臣进来吧!” 朝鲜就是原先的高丽,朝鲜这个国名还是老爷子御赐的。 而朝鲜也从大明朝开始,一直以中华藩属自居。 但这个藩属,在李景隆看来也不完全是绝对的仰慕和追随。 更多的是他们比较喜欢占中华老大哥的便宜。 俗话说的好,跟着大哥混,三天能吃九顿! ~~ 李至刚出去不久,一名宽袍大袖戴着黑纱斗笠大檐帽的朝鲜官员走了进来。 且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下官朴九日,参见上国公爵大人!” 一听这名,李景隆原本带着几分阴霾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使臣无需多礼!” 李景隆坐着须摆手臂,心中笑道,“妈的,你还朴九日....你怎么不叫朴半年呢!也不怕累死你丫的!” “启禀曹国公!” 朴九日不肯落座,躬身道,“鄙国进献的五十名美女都已到京,现都住在驿馆之中。” 说着,笑了笑,“这些美女,都是鄙国从士族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通汉学能歌善舞之女!” “来之前,鄙国也专门教过他们大明的宫廷礼仪!” “啊!” 李景隆点头,“本公这就派人去接收!呵呵,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朴九日忙摆手道,“听闻能来京城侍奉大明太子殿下,这些女子及其家人,都觉得此乃天赐无上之荣光!” “临行前,许多女子的家人拉着她们的手,哭泣着殷勤教导,一定要像对待太阳一般,顺从大明皇太子殿下!” “嗯!啊啊啊!” 李景隆单手托着下巴,再次不住点头。 心中却骂道,“妈的,你们丫拍马屁的功夫,竟然比老子还深!” 这时,就见朴九日上前几步。 “公爷您的大名,在朝鲜国也是如雷贯耳!” “哦?” 李景隆笑道,“你们居然知道本公?” “您乃是大明皇室尊亲!” 朴九日马上大声道,“少年继承公爵之位,被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今日一见,您果然如传闻一般,文武双全人中龙凤,英姿不凡器宇轩昂....” “呵呵!”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景隆笑呵呵的听着。 “上国风采在您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假以时日,您必定是大明栋梁之臣...” “不,您现在已是大明栋梁,在卑职这样的小邦之人看来,犹如天之昊日....” “等会!” 李景隆竖起手指,盯着对方,“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第55章 无所不能曹国公(2) “没有,绝对没有!” 朴九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开口道,“卑职只是表示心中,对公爵大人您的敬仰之心!” 说着,忽伸手入袖子当中。 然后继续开口道,“其实下官昨日就到大明京城了,听闻您昨日大婚。下官本来斗胆想去讨一杯喜酒!” “但下官深知自己身份卑微,不能登堂入室。所以只能等今日,才能对公爵大人您贺喜!” 说着,他再次上前,手中一个信封,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桌子上,“区区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公爵大人不弃笑纳!” “这...?” 李景隆低头,看看鼓鼓囊囊的信封,有些意外。 “你给我送礼?” “不是送礼!”朴九日摆手,正色道,“贺礼!一点心意!” “呵呵!” 李景隆又笑了几声,随手拿起信封,顺着信封口往里一瞄,没看清! 然后干脆,直接当着朴九日的面,唰的把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哎哟...” 李景隆吓了一跳,全盛魁的龙头大票,一千两一张,厚厚一叠,最起码有十张。 “小棒子功课做的够足?手面也够阔绰!” “一出手就是一万两,而且还知道用全盛魁的银票?” 李景隆心中琢磨片刻,皱眉看着朴九日,“啥事求我?” “您看....呵呵呵!”朴九日满脸堆笑。 “我呢!” 李景隆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开口道,“我这人不太会讲话,我也不爱讲话,但是我喜欢讲道理!”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李景隆又敲敲桌子,“咱们素不相识。本公跟你们朝鲜国王也是素昧平生。你上来这么厚的礼?对劲吗?” “真没事....”朴九日摆手,堆笑道,“纯粹是下官代表朝鲜国王,对您一片仰慕之心!” “那行!” 李景隆拍拍桌子,“本公还忙,送客....” “有事有事有事!” 忽然,朴九日连声开口。 眼前这名红得发紫的大明新贵,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对方不但压根不说场面上的话,而且一点套路都不讲,上来就开门见山。 “有事就说!” 李景隆点点银票,啪的用指头弹出去,“别跟我来这个!” “这...这...” 朴九日为难道,“下官实不知如何开口?” “拿着你的东西回去,本公没时间跟你磨牙!” 李景隆皱眉,摆摆手。 他是大明的公爵,说句不好听的,周边这些小国的使者,他半点面子都不用给。 莫说朴九日了,就算朝鲜国王来了,李景隆跟他称兄道弟,都是抬举他。 “公爵大人!” 朴九日上前俯身,猛的跪地,“求大人在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嗯?” 李景隆瞅瞅他,“你们朝鲜又想要占我们大明什么便宜?” “非也非也!” 朴九日慌张道,“下国岂敢!” 说着,一咬牙,“按理说上国有令,下国不敢不从。而且能为上国分忧,乃是鄙邦的福分....” “嗯嗯嗯!”李景隆咬着后槽牙点头,心中道,“就你们那记打不记吃的揍性,不是把你们丫打服了,你们忠个屁!” “但是....” 朴九日说着,观察下李景隆的神色,“下国国力实在有限!” 闻言,李景隆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上国天朝数次北征,朝鲜身为下国,协助粮饷,筹集战马...” “你等会!” 李景隆再点点桌子,“你说的这些,我大明给了钱的!”说着,又道,“而且每次都是多给的!本公记得,几年前的北征,从你们朝鲜买了六百匹战马,光是绸缎就给了五百匹!” “这可是远超市价的!” “是是是!” 朴九日又忙道,“上国对鄙国小邦,一向是宽容有加!” 说着,他看看李景隆,“即便上国不给,给天朝提供协助,也是下邦的责任!” “可是....” 朴九日额头见汗,低声道,“下国毕竟是卑微小邦,除了协助粮草军马之外,其他的真是....力不从心!” “譬如说....” “就在下官从汉城出发之时,上国的天使传达了皇帝陛下的旨意!” “要下国小邦,准备三万大军,胁从天朝大军,以备将来再次北征!” 闻言,李景隆一顿。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这等军国大事乃是帝国的机密,估摸着就老爷子和标哥,还有徐达汤和傅友德他们知道!” “从朝鲜征兵?” 李景隆心中继续琢磨,“嗯,估计是炮灰!不是炮灰,就是去前线干脏活的!” “三万大军,乃倾尽朝鲜全国之力也办不到呀!” “而且三万人的盔甲粮食军械...我国实在力有不逮!” 你不是力有不逮,你是墙头草! 李景隆心中冷笑,直接给朝鲜定了性。 他们惹不起大明,但也同样惹不起北元! 在朝鲜之前,其国为高丽。 高丽乃是大元忠犬,人家北元虽被大明撵到草原上去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人家打不过大明,还打不过你朝鲜吗? 人家跟大明打架,你在边上助拳。大明走了,你看北元收拾不死你! “公爷,我朝鲜本就穷困小邦,民不聊生!” 朴九日涕泪交加,跪地行礼,“还请公爷您...看在苍生艰难的份上,能不能在皇帝陛下和太子面前美言几句,容我朝鲜...三韩子弟能在家务农!” “朝鲜上下,必感念公爷您的恩德!” 李景隆低头,瞅瞅桌上的银票。 “妈的,这么大的事,且不说老子能不能说得上话?” “就凭这么大的事,你他妈只给一万两?你打发要饭的呢?” “就算一个人头一两银子,那也得三万两!” “这事呀!” 李景隆叹口气,面露难色,“这个.....” “公爷!” 朴九日不住叩头,“下官知道,您在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说话最有份量....” “哎!” 李景隆突然心中一动,开口道,“你们不想出人帮着大明打仗,那....要是大明借你们的地方练兵,行不行?” 陡然,朴九日心里咯噔一下。 他本想着走李景隆的门路,跟大明朝就征兵这事上讨价还价。 谁知对方直接给他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借你们的地方练兵,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北征,我大明是数路大军齐头并进,呈包围之势,扫荡塞外!” 李景隆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 “就算你朝鲜出兵,也是偏师!” “你们家国王不愿意出兵,那这么着....我大明派三万人去你朝鲜境内!” “军械我们自备,你们就提供点粮食....这样一来你们就不用征发本国男丁了!” ”你们也不用白白养活三万大军了!” “我们在贵国境内整兵备战,打赢了北元,我们就撤!” “你撤?到时候怕你们会把我们朝鲜连骨头都吞下吧!” 朴九日脑门上全是汗,心中惊呼。 “你放心!” 李景隆从桌上拿起一个核桃,咔嚓捏碎了,往嘴里扔着核桃仁,“我们大明,对你们那穷地方,没兴趣!” 第56章 至我挚爱亲朋,你们! 亲爱的朋友们,以下文字写于刚结束的番茄年度巅峰论坛之后。 此刻,我微微动情,眼角隐有泪痕。 看着大屏幕上,播放着有我的片段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个词,人生如梦。 我今年四十岁了。 第一次动笔,是我人生最低谷之时。 而能把把动笔延续到现在变成工作的,则是我那一年经历的人生最最至暗的时刻。 吾生最爱。 最爱我的.....骤然离世。 我还来不及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还有好多话,还想经常依偎在他怀中,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似乎,是冥冥之中他在保佑着我。 让我在无声之中,悄然蜕变。 不,不应该说是蜕变。 应该说是君子豹变。 以前的我,狭隘而又虚伪。 那时.... 我认为贫穷是耻辱。 我认为软弱是耻辱。 我认为平庸也是耻辱。 这三种认知,让我艰难而又脆弱的活着,像是在一个无法自拔的世界中,自己欺骗着自己。 我活在自己的梦里,不管那个梦多么荒诞,哪怕我有无数次可以从梦里挣脱出来的机会,我依然选择闭着眼睛,继续的艰难的沉浸的做着那个虚伪的梦。 是人生的至暗时刻,还有在番茄动笔之后的豹变,让我重新看清审视自己。 原来,在过去的日子之中,我忘记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也忘记了,人生本该有的模样。 不,我不是把梦想忘记了。 我是觉得她...变得高不可攀了。 梦想从未给过我压力,而我却对她畏惧了。 现在回头想,梦想是什么? 是坚持.... 是勇敢... 梦想就像是我曾住过的城中村中,楼上每晚哗啦啦的女孩子的洗澡水声。 或许但是我不再幻想,而是每次在楼梯上见她,都鼓足勇气说你好,就会收获一段美妙的相遇。 亲爱的朋友,也许你现在的日子很不好。 或者,你现在正处在最迷茫最无助的时期。 那正好,这正是你追求你梦想的最佳时期。 想写作,动笔! 想做其他的,动手! 想亲吻哪个女孩,他妈的动嘴! 总之,要动! 动起来,梦想才会出发。 而最后,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人生如梦,你们是我梦境之中出现过的最美好的人,甚至比我十五岁时,经常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妖艳的姐姐还要美好! 也是你们,组成了我的梦想。 也是你们,是我梦想的轨道。 更是你们,是我梦想的燃料。 我不是一个特别自信的人,我常自问,你丫会写文吗?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常患得患失,你们会真的喜欢我吗? 我也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不敢想象,经历失败! 尤其,是现在这本书。 我写的一点都不好。 可是你们,却依旧在助力,在支持,在为我叫好呐喊! 是你们,组成了我的梦。 是你们,实现了我的梦。 我,岁月神偷,无以为报。 江湖路远,有你们相伴。 漫天大雪,有你们给我取暖。 谢谢! 真的谢谢! 请允许我,岁月神偷,我这个平庸平凡的人,跪谢我的衣食父母读者朋友们。 也请诸君和我一同前行,笑傲江湖! 第五十七 曹黑心 朴九日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相信李景隆那句,对你们朝鲜那山旮旯不感兴趣的话! 三万大明虎狼之师一旦开赴三韩之地,朝鲜焉有宗庙国祚? 自古以来中国王朝凡是大一统之后,最开始的几代君主都是锐意进取,开疆拓土之英主! 比如此时之大明,百战雄狮正踌躇满志,磨刀霍霍。 而弱小的朝鲜,也一定在他们的功劳簿之上。 “这...这...” 朴九日额头满是汗水,面色苍白。 他万想不到眼前这名大明的少年新贵,竟然这么狠。 而李景隆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时刻观察着朴九日的神色。 突然,李景隆心中一动,来了个主意。 “看来...” 李景隆轻蔑的点点桌上的银票,“贵国上下对我大明很是不满呀?” “啊!啊?” 朴九日顿时大惊失色,他还没从李景隆所说的,要把明军驻扎在朝鲜境内的提议中走出来,突然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公爷!” “大明上国对朝鲜小邦,乃是父母之国。鄙国上至国君,下至臣民,也皆是大明臣属百姓!” “鄙国视大明犹父母,哪有不敢呀?” “不敢?” 李景隆冷笑半声,“既然不敢,那为何征兵一事,尔等朝鲜君臣处处掣肘,百般阻挠推卸!” “公爷...” 瞬间,朴九日大惊失色。 但李景隆不给他继续说话的声音,从桌子后起身,居高临下俯视道,“本公知道了,尔等朝鲜君臣不单是对我大明不满!而且,还对我大明洪武皇帝,还有太子爷不满!” 噗通! 朴九日吓得跪在地上,嘴唇颤抖。 “而且,你们进献美女是假!” 李景隆怒道,“尔国之君派尔前来我大明京城,为的是贿赂国家勋贵,帮你们说情!” “呔...朴九日!” 此时,李景隆已是怒不可遏,弯腰对着朴九日,口水喷了对方一脸。 “既为我大明藩属,不为天朝分忧,即是不忠!” “贿赂本公这样的大明忠臣,极为不智!” “不敬我大明帝国皇帝陛下,乃是不孝!” “在我大明与北元之间蛇鼠两端,两面讨好,真乃不义!” “公爷..” 朴九日已是涕泪交加,“您...不是像您说的那样呀!鄙国也有苦衷!” “那是哪样?” 李景隆指着对方的鼻子,“难不成是本公冤枉你了?啊?” 说着,咬牙道,“好哇!既然你不承认,那好!” 随即,对外喊道,“来人!” ~~ 哗啦! 两声甲胄摩擦之声,两名亲卫昂首出现在李景隆公事房外。 “把这朝鲜的使臣,还有桌上的银票拿着!” 李景隆看着朴九日冷哼,“去宫中!本公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万岁!尔等朝鲜君臣到底是何居心,自有皇上定夺!” “啊?” 朴九日浑身一抖, 疯狂摆手,“公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说着,咚咚咚的叩首,“公爷,卑职小邦之人,卑鄙无知,您饶了卑职吧!” “您...饶了朝鲜吧!” 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事若真的被李景隆捅到了洪武皇帝那。 他朴九日肯定是回不去朝鲜了,起活着回不去了。 而且,朝鲜的国君为了撇清关系,他朴九日在朝鲜的家属亲族,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饶了你?” 李景隆给了俩亲兵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而后,就见李景隆缓缓坐回椅子上。 “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小邦之人...” 李景隆冷笑道,“你们这些小邦之人,知小礼而无大节。做事鬼鬼祟祟,总想着小道取胜?哼,跟着我们学了几千年,就不知道什么是堂堂正正吗?” 咚咚咚! 朴九日不住的叩首,“公爷说的是,下官无耻至极...” “让你朝鲜征兵的事,一会再说!” 闻言,朴九日心中一惊,眼神中多了几分期望,“您这话的意思是?” 一会再说,就是这事还有的说! “先不说这个!” 李景隆弯腰,盯着朴九日,低声道,“本公,应该不是你来京城之后找到的第一个人吧?” 陡然,朴九日的身子肉眼可见猛的一抖。 然后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景隆。 “这还用猜吗?” 李景隆翘着二郎腿,顺手在书案之中,拿起一把银锉,慢条斯理的修整着自己的指甲。 “呼!” 他对着指甲吹口气,侧头瞄了瞄。 “这么大的事,尔等朝鲜君臣即便是再笨,也知道....在大明朝堂之上,光走一个人的门路是不够的!” “必须同时贿赂几名位高权重的大明重臣,人多了说话份量就重,呵呵!只有如此,征兵的事才有缓儿!对吧?” “公爷...” 朴九日的汗顺着脖子就流了下来。 “说吧,除了本公还给谁送礼了?” 李景隆瞥他一眼,“实话实说啊!本公没什么耐心!” “公爷您误会了,下官来京城之后,第一个找的就是您...” 不等对方说完,李景隆猛的抬头,对外喊道,“来人!” “公爷您猜的对!” 朴九日马上大喊,而后哽咽道,“下官是去拜访了几位大人...” “你们那地方人都你这么贱吗?” “让你好好说话你不说,非得巴掌打到你们脸上才说?” 李景隆冷声道,“拜访了谁,说!” “是....” 朴九日闭上眼,痛苦的垂首,“下官来京之日,先拜访了江夏侯...” “他娘的你们倒是会找人,那是老爷子的发小!”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 就听对方继续道,“但江夏侯不在京中,是江夏侯家的公子,接待的下官!” “送了多少?” 李景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擦擦嘴道,“你利利索索的说,别逼着本公给你准备老虎凳小皮鞭辣椒水!” 朴九日长叹,满脸绝望,“三万两!” “妈的,他是侯爵你给三万,老子是公爵你给一万?” 李景隆心中大骂,“收了?” 朴九日无声答应,重重的点头。 眼前这位少年新贵,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自古以来,中国都是伸手不打笑脸的。 哪有他这样的,人家给他送礼,他不收就罢了,还把这事当做把柄,用来要挟质问? “还有谁?” 李景隆又吹了下手指甲,“说!我媳妇在家等我吃饭呢!” 朴九日双眼紧闭,重重的捶打地面,“还有.....还有....” 说着,一咬牙,无助的道,“韩国公!” “嗯?” 唰! 李景隆手中的锉刀一歪,本来修理得弧度圆满的指甲,唰的一下磨歪了! “谁?” 他拿着银锉,眯着眼睛,“韩国公!” “正是!” “送了多少?”李景隆低声质问。 “十万!是韩国公的弟弟亲自收的!”朴九日低下头,哭泣道,“习惯知道的都说,求公爷万万不要告诉洪武皇帝陛下,求公爷饶下官一命!” “哼!” 李景隆突然再次冷哼,猛的拽着朴九日的脖领子这么一扥,“那你告诉本公!” “让你来贿赂本公的,是不是也是韩...国...公!” 五十八张 曹黑心(2) 下了飞机刚到家! 出门一趟真折腾人呀! 明天三章,补偿今天的短小无力。 ~~ “您....?” 朴九日猛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景隆,“您怎么知道?” “哈哈!” 李景隆怒极反笑,捏着对方的下巴,“抬头!再抬头!看着我..” 说着,点点自己的额头,“知道这是什么吗?” 咕噜! 朴九日紧张的喉结吞咽两下,犹豫片刻,“您的...头!” 啪! 李景隆轻轻拍了对方一下,笑道,“这里面,都是智慧!” 咕噜! 朴九日的喉结再次吞咽一下,“其实,是韩国公的弟弟指点下官..”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 李景隆放开对方站起身来。 李存义算哪根葱? 他指点? 没有李善长的授意,他敢指点吗? “老李呀老李!” 李景隆背着手,看着自己公事房内,墙壁上悬挂的那幅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厚德载物! 与此同时,心中继续暗道,“老子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啥要拖老子下水呢?” “你跟小棒子苟且就算了,还让他们来找我?” “你可够坏的呀!” “我要是真一时糊涂收了小棒子的钱,然后在你们提出不在朝鲜征兵的奏议的时候,跟老爷子说一声臣附议...” “不对,我都用说臣附议,我他妈只要是收了小棒子的钱,我就等于在你手里有把柄了!” “妈的,老子招你惹你了?” “不对不对...” 想到此处,李景隆忽然摇头。 心中警惕道,“老李想的肯定不会这么肤浅?他让小棒子来找我...更多还是想把我,拉到他们那利益共同体当中去!” “对,他们的利益共同体!” 李景隆眯起眼睛,盯着厚德载物四个大字,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老李呀老李,胡惟庸的罪名之中,就有一条是侵吞日本进贡之物!” “你这收小棒子钱,跟他差不多呀!” “嗯,你是不是觉得把我拽到你那边,你就多了一张护身符?” “你个老不死的,钱能带进棺材里?你要钱什么用呀?” “公爷...?” 见李景隆迟迟不开口,朴九日顿觉压力倍增,叩首道,“下官知道罪该万死,但下官已是知无不言了...” ~~ “他们都答你,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尽量免除你朝鲜的征兵之事?” 李景隆转身,盯着对方。 后者面若死灰,无助点头。 “哦!” 李景隆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征兵的事,你让他们办!本公呢,跟皇上说,还是派兵驻军为好!嗯...正好你这朝鲜使臣在京,到时候你把圣旨带回去!” “公爷...” 朴九日再次重重叩首,嚎啕道,“此事万万不可呀!如此大事,下官哪敢轻易做主呀!” “哦,你做不了主?” 李景隆坐下,弹了下蟒袍的裙角,翘起二郎腿。 云纹朝靴一颤一颤,“那你能做什么主呀?” 忽然,朴九日一顿,然后又是满怀期盼的抬头。 “你虽是小邦之臣,但也是尽忠王事!” 李景隆伸手,把对方扶起来,笑道,“你为朝鲜考虑,本心是好的!” “公爷...” “但是!” 李景隆竖起手指,阻止了对方开口,“既然做错了事,是不是要接受惩罚?我可以当做今日你贿赂我的事没发生,我也可以在朝堂之上,试着帮着您们美言几句,更可以把你当着的我面,出面江夏侯和韩国公的事当没听到,但是...你怎么回报我?” “公爷!” 朴九日瞬间绝处逢生,大哭道,“您但有所求,下官无不应允!” “呵呵!” 李景隆笑笑,“贸易上的事,你能做主吧!” “能!”朴九日忙道,“下国朝鲜户部判书朴半天,乃是下官的族兄....” 我草! 你九日他半天? 李景隆笑笑,“坐坐,既然如此,这就好说了!” 说着,低声道,“你们朝鲜有什么特产?” “这个...?” 朴九日沉思半晌,开口道,“朝鲜穷困小邦...就是一些药材,皮毛,珍珠...” “药材就行!” 李景隆忽然开口,看着对方,“本公有位好友,开着药铺。你在贵国使使劲儿,跟你族兄说一声。当然,不会让你们哥俩白忙活!” 说着,李景隆起身,抓了桌上一万两的银票,啪的塞进朴九日的手中。 “这个拿回去,算我送给你们哥俩的!” “这钱?” 朴九日发愣,心中暗道,“好像本来就是我的?” “把你们朝鲜高丽参的专卖....给我这位朋友的药铺!” “嘶...”朴九日一激动,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怎么?” 李景隆冷笑,“不愿意?” 说着,皱眉对外道,“来人!” “愿意愿意!” 朴九日忙道,“下官一定跟族兄说....让他上奏王上....” “你就是上奏天上!” 李景隆指了下头顶,“高丽参的专卖也得给我....朋友!” “还有!” 他顿了顿又笑道,“你们朝鲜也用银票?” “这是下官..” 朴九日看看手中的银票,“是下官用带的沙金,在大明京城钱庄之中兑换的!” “那多麻烦那!” 李景隆笑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是开钱庄票号的!” 说着,笑道,“你们朝鲜不是没票号吗?让他去汉城开一家!” “这事好办!” 朴九日心头一松,笑道,“莫说一家,开几家都...” “另外!” 李景隆拍拍对方的肩膀,“把你们散碎银两,杂色铜钱,沙金等的汇兑也交给他!” “还有,高丽参,药材,珍珠等物的贸易。完全可以用银票代替银子吗?这多省事儿,是不是?” 唰! 朴九日脸色一僵。 “让他成为朝鲜境内!” 李景隆继续笑道,“唯一一家钱庄!” 说着,又道,“我办事可比你大气多了,你回去跟你族兄说,如果成了!他...有两成的干股,你...有一成的干股!” “慢慢的,通过贸易和钱庄!” 李景隆脸上笑容格外和气,心中却暗暗开口,“早晚吸干你们!” 第59章 生财有道曹国公(1) 在李景隆心中,这个所谓的自古以来就是中华藩属的藩国,其实不是什么好鸟。 丫自古以来就一直在占中华老大哥的便宜。 哪次要亡国灭种的时候,不是天朝老大哥仗义相救? 老大哥是真救呀,自己家都穷啥样了,还救他去! 结果呢? 中华老大哥得着啥了? 吃大哥喝大哥,吃完之后骂大哥。 但话反过来说,中华这个老大哥当的也挺憋气。上下几千年一直当冤大头了。 殊不知真正的大哥不是人傻钱多,而是左手板砖右手片刀,看谁嘚瑟抬手就削...这才是大哥! ~ “你呀,先回去。” 李景隆面色和煦,完全一副一礼贤下士的模样。 竟然亲自把朴九日送到光禄寺衙门的门口。 而朴九日则是神色恍惚,失魂落魄。 “今日你也受惊了!” 临行分别之前,就在官员穿梭往来的光禄寺衙门口,李景隆拉着朴九日的手说道,“回去好好歇着,平复下心情!” 说着,压低声音道,“过几天,我那做药材生意的朋友,还有做开钱庄的朋友,自会去找你!” 随即,拍拍朴九日的手臂。 “贵使上车吧,本公就不送了!” 朴九日被几个随从架着,上了马车。 他竭尽全力的在脑中思索,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今日本来是来贿赂的,不想贿赂不成,却被曹国公李景隆抓住了把柄,然后直接把他拽到了另一个丧权辱国的旋涡之中! 心中想到这些,朴九日忍不住在马车中回望。 正看见曹国公李景隆,带着一群亲兵,一身蟒袍,脸上挂着亲切之笑,站在光禄寺大门口,对着他摇摇摆手。 “嘶.....” 朴九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缩回车厢当中。 ~ “公爷我正愁钱太少,天下掉下个大钱包!” 李景隆看着朴九日远处的方向冷笑一声,背着手慢慢悠悠的往自己的公事房中走。 且边走边喊,“李二...李二!李二?” “来了公爷!” 李二那永远都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声儿传来,紧接着先是胯胯骨往前顶,先于两条罗圈腿出现在李景隆公事房外。 然后是后仰的上半身,带着脑袋优哉游哉的出来。 “公爷您吩咐!” 李景隆端起茶盏喝了 一口,“通知千金楼那边,准备三十桌,爷我晚上宴客!” “啊?” 李二浑浊的眼珠左右站岗,“您不回家吃饭!” “不回了!”李景隆放下茶盏道。 “您不回去吃饭您不早吱一声...?您得跟夫人说呀!家里都预备好了,您不回去又得扔好几桌子.....这年月,日子多难过呀!” 李二念叨几句,脖子慢慢转动,胯胯骨领先两条腿,转身迈步。 “不是....?” 李景隆这才反应明白,怒道,“嗨...咱俩谁是老爷?我回不回家还用告诉你吗?回去我告诉你爹收拾你.....” 李二远远的站住脚,回头道,“就我爹说的,说您现在败家!” ~~ 夜幕下,华灯璀璨。 今夜的千金楼,宾客更多。 楼外一辆辆马车,已将长街堵塞。 从天空俯瞰,车马如龙,东风夜放。 整条长街都被树枝上挂着的宫灯,照得多姿多彩。 但于楼下鼎沸的人声不同的是,千金楼最顶楼,整整一层的露天台上,却很是安静。 近乎数百名或是面容镇定,或是故作矜持,或是老成的男子,围坐在三十张桌上。 这些人都默不作声,即便是有相互熟悉的人,也不过偶尔用眼神无声交流一番。 忽然,千金楼的大掌柜周大福走上顶楼。 唰的一下,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接着,就见一名武夫,出现在周大福的身后。 ~ “咳!” 李老歪斜着眼,瞄了一眼身前,呜呜泱泱的人五人六的富商们,眼神中满是不屑。 这些人,都是来京参加大明边贸专权拍卖会的各州府的顶级豪商。 说起来这些人在地方上,那都绝对堪称是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 但在京师之中,在他们李家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 “咳!” 李老歪再咳嗽一声,正准备说话。 突然,余光瞥见,一副胯胯骨抢在张开的罗圈腿前边,身子笔直的后仰,脑袋一动不动,眼睛左右一边一个的李老二竟然走到了他前边,直接开口。 “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同知军国事...”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掌皇城禁卫军事...” “金吾卫都指挥使,火器铸造局总督办...” “光禄寺卿....” “世袭罔替....曹国公到!” 李二人瘦得跟洗衣板似的,但中气格外悠长。 长长一串名头喊出来,气儿都不带换的,然后侧身站在一边。 轰轰... 一阵脚步轰鸣。 当先两排铁甲亲兵整齐划一的上楼,然后唰的一下,目不斜视的分列两侧。 紧接着身披云锦氅服,头发红宝石顶毡笠帽的李景隆,徐徐走出。 呼! 天台之上,数百位大明各州府的最顶级的商人们,齐齐俯首。 且口中高呼,“参见李公....” “呵呵呵!” 李景隆矜持的一笑,肩膀微一抖。 唰! 李老歪上前,将李景隆身上的氅衣摘下。 接着,天台上的诸人心中一凛,直接被李景隆身上那鲜艳的蟒袍所震慑,低下头去。 “诸位久等了吧!” 云纹朝靴,不轻不重的踩着地毯。 李景隆走到宴会的中央,唰的一撩蟒袍的裙摆坐下。 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两名身材丰腴,面带薄纱,略微敞怀,玉兔圆润的双十女子。 左侧的女子,将一杯清茶放在桌面上。 右边的女子,把一个巴掌大的金丝镂空镶青金石的手炉,放在李景隆手心当中。 而后,两名女子飘然而去。 “呵呵!” 李景隆再笑一声,双手覆盖在手炉上,左手无名指上一只平凡无奇的戒指,微微反射着灯光。 右手小拇指上,硕大的翡翠马鞍戒,在流光溢彩。 “呵呵,都坐吧!”李景隆微微摆手。 “小人等,谢过李公!” “坐,别拘束!” 李景隆环视一周,“叫你们来,就是唠唠家常,别这么严肃!” 他嘴上这么说,但周围的豪商们的表情,却都是愈发的严肃。 “诸位都是给本公送过礼,且送过重礼的!” 李景隆直接开门见山,豪商们诧异之余,不免私下跟周遭眼神交流。 “所谓来往而不往非礼呀,诸位都给本公送过礼。那今天,本公略备薄酒,也算还礼招待!”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 但他身后的李二却会错意,直接开口道,“上菜!” 第60章 生财有道曹国公(2) “我让你上了吗....?” “不对呀?” 李二话音落下,就见从楼梯上来数十个鼻梁高耸,须发卷曲的色目人。 这些人抬着桌子,搬着铜壶银壶,扛着木桶等物。 最后一行人,却是抬着冒着火苗的碳炉,还有几人手中高举...一只只...冒着香气的.... “烤全羊?” 李景隆对李二低声怒道,“老子不是告诉你准备三十张酒席吗?” “吃不了!”李二眼珠左右一边一个,开口道,“吃不了都得扔!这烤羊肉多好,吃不了剩下的下顿还能吃,这叫不糟蹋东西!” 说着,抬起头来,对着那些烤羊的色目人说道,“下刀...!” 话音落下,就见一名色目人少年,拿起长长的银刀,在烤熟的羊背上书唰的来了一刀,微微还有些粉嫩,但外表焦黄的羊肉,直接落在纯白的盘子当中。 而后,一名面上带着薄纱的少女,芊芊素手捏了一把盐,又洒了各种香料。然后又走到一旁,由另一名厨子切了点黄瓜片,在盘中摆成花瓣。 接着一名名少女上前,一盘盘羊肉切好。 她们沿着宴会桌与桌之间的缝隙,来回穿插,引得香风阵阵。 更有美酒琼浆,装在高脚的银杯之中,奉于众人面前。 而那些色目厨师们还在忙碌着,除了烤全羊之外,还有与洋葱一块炙烤的鲜虾。又有薄若蝉翼的鱼脍,还有一道道鲜美浓稠的汤水也都已经准备好。 “嘶....” 诸豪商人心中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这些人,穷的就剩下钱了,什么没见过? 什么山珍海味,川鲁淮粤,什么没吃过? 但眼前阵势,就是没见过,几辈子都没见过! 再低头一看杯中之酒,竟然都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酿! 红色的酒水,银色的酒杯.....还有杯子上镶嵌的宝石,繁复的花纹,当真是...五光十色。 许多人心中暗道,“曹国公的生活,竟然奢华至此?” ~ “这什么玩意儿?” 李景隆看着面前,盘子中几块羊肉,几片子生鱼片,瞪着李二,“这玩意都不如来一碗白色豆腐烩菜再给我溜个馍....” 李二眼珠波澜不惊,“哎,小人叫人给您溜馍去...” “回来!” 李景隆怒道,“一边站着去!” 随即,他端起酒杯起身。 “诸位!” 哗啦! 所有豪商们齐齐起身,双手碰杯。 “这一杯,敬诸位参加本公的婚礼!”李景隆举起酒杯,矜持的抿了一口,只是嘴唇碰了一下。 而与会的豪商们却举着杯,直接一饮而尽。 “诸位好酒量!” 李景隆笑了笑,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 边上一个玉兔微凸的面纱女子上前,俯身缓缓倾注。 而后李景隆手中捏着酒杯,走入宴会场中,在所有人的目光追随之下,开口道,“这第二杯...敬诸位远道而来!” 唰... 所有人齐齐举杯,看着李景隆。 李景隆一笑,把酒杯放在桌边。 而那些豪商们则在短暂的诧异之后,继续选择了一饮而尽。 “好酒量,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几声,目光看着视线之中,一张张满怀期盼的,一张张低三下四的,甚至谄媚的脸来。 “权,真好!” 他心中暗道,“权在手....有钱人?....哈哈哈,好像一条狗呀!” “诸位酒到杯干,那本公也直接开门见山!” “诸位先后不远万里,历经万般险阻,一路奔波劳累赶赴京城,为的什么?” 李景隆说着,转身道,“为的就是我大明第一届边贸专权拍卖会,对吧?” “呵呵!” 宴会之中,发出几声轻笑,但随即马上戛然而止。 “足下是?”李景隆看向一名五旬年纪,好似教书先生一样的人,开口问道。 “草民是黎见威!” 那人赶紧起身,俯首道,“从广东来,家中世代从事瓷器买卖!” “哦,广州来的,卖瓷器的?” 李景隆点点头,笑道,“你来京城,想要买下什么专卖呀?” “小人看了标书其中第六条!” 黎见威忙道,“准许商人售卖景德镇官瓷!”说着,他热切的看着李景隆,“我大明官造的瓷器,一向是价值连城,一物难求...” 李景隆不等他说完,转头随意对一人道,“请问足下?” “小人是茶商!” 那人赶紧起身,哆哆嗦嗦的说道,“小人家中世代贩茶...” 李景隆微微颔首,又看向一人。 不等他开口询问,对方就赶紧起身,“草民是布商....草民家中开着织造作坊,专门织造棉布。” 李景隆继续前行,在一汉子身边停住脚步。 那汉子起身,“那啥...那个...草民是开商行的。针头线脑,锅碗瓢盆,茶叶药材,贩布贩牛啥都卖!辽东铁岭卫,宝源号!” 对此人,李景隆格外多看了两眼。 辽东的商行,若是利用得好的话,就等于大明朝在辽东女真居住之地,还有北元的地盘上,多了一双眼睛。 那汉子让李景隆看的直发毛,咧嘴傻笑。 “此次朝廷拍卖边贸专权,一共分四大类!” 李景隆在宴会当中站住,开口道,“东北,是对辽东女真各部,以及朝鲜的贸易专权.....” “西北,是对蒙古的贸易专权!” “西南对吐蕃....” “东南则是沿海...” 李景隆说着,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四大类中,有分出数十个小类别来....” “尤其是东南沿海...” 李景隆话音一落,福建浙江广东等地的商人们,顿时神色振作双眼冒光。 李景隆徐徐吐出四个字来,“国朝禁海...” 老朱这皇帝千好万好但有一点特别不好,他就认准了,天底下没有比种地更正经的事儿了,所以不种地的人,都不是正经人。 他也不爱吃海鲜,也没见过大海,也不知道大海之外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当然也因为海盗猖獗,还有居心叵测数典忘祖之海外之匪,常冒充时辰上岸,坑蒙拐骗! 所以大明朝在洪武年间,确实是禁海的! 而跟海外诸国的贸易,都是以朝贡的形式展开,发给堪合。 堪合贸易,就是官方的贸易。 比方中日堪贸,在老爷子把日本列为不征之国的时候,允许日本十年一朝贡,每次二百人,带两艘船过来上贡顺便做买卖。 后来洪武爷驱逐了日本的使节和贸易人员,断绝了跟日本的关系,把日本列为不庭之国,双方堪合中断。 但国家拒绝贸易,民间是不拒绝的。 不管海盗多猖獗,总有海商铤而走险,走私谋利。 第61章 生财有道曹国公(2) “以前,许多东西禁止你们买卖!” 李景隆捏着酒杯,看着其中琥珀色的液体,低声道,“但这一次,朝廷决定....选出几家来,可以.....”说着,他一笑,郑重道,“光明正大的合法合规的,对海外贸易!” 说着,他拿起银刀,插了一块肥美的羊肉,缓缓放入口中。 而后,咀嚼两下,露出几分心满意足的神情。 ~~ “诸位都是给本公送过重礼的...” 夜风阵阵,吹动侍女的纱衣,裹紧了浑圆。 月色之下,李景隆丰神俊朗气度万千。 “所以呢,今日本公在招待诸位的同时...” 说着,李景隆返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不介意给诸位,透漏点...一点点消息!”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了过来。 “此次拍卖各类专权,拍卖成功之后,三年为一期!” “这三年之内,你赚多少银子,朝廷不额外加收一文钱!” “但这三年的专权,不管哪一类,都是天文数字!” “三年之后,各项专权朝廷或是收回,或是....继续拍卖!” 说着,李景隆目光猛的一扫。 “诸位心中是不是在想,既然三年为一期,那么....干脆私下联合其他商人。比如说你卖瓷器的,你们几家联合起来,不竞标不竞争,就以堪堪超出朝廷拍卖的底金数拍下。” “然后你们合起伙来做专卖,私下再分润利益。既做到了垄断,又做到了一本万利!” “小人不敢....” “本公只是打个比方!” 李景隆笑着宽慰那名做瓷器生意的商人,然后目光一凝,“丑话说在前边,谁这么干...杀谁全家!” “嘶....”重商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真如李景隆所说的,还真有人心中是这么想的。 但却不想他们那点小心思,直接被曹国公点破。而且,也被那句杀你全家,吓得浑身发凉,脊背生寒。 “李公!” 突然,辽东宝源号的汉子,开口问道,“敢问,起拍价是多少?” “你是辽东的,比方说你商行对辽东各女真部的专卖权.....” 李景隆沉吟片刻,“三年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 那汉子眼珠转转,嚷嚷道,“三年二十万,要是我一家独大,不算啥呀?每年光是东珠就多少钱了,还有人参,貂皮,兽骨药材....挺合适!” 何止合适? 已有脑子快的商人暗中盘算,仅他一家有资格对辽东女真各部贸易,这二十万半年就能赚回来,剩下的两年半都是白赚! 而且独家贸易有个好处,比方卖给那些女真鞑子的东西,他们卖家说多少,就是多少! 兔子都能卖出骆驼的价钱来! 而女真人的东西,没有那么多人收,也是他们这些买家说算,说你值多少就是多少! “李公!” 那汉子又嚷嚷道,“要是...要是有人没买下专权,却依旧私下跟女真各部和朝鲜交易呢?” “放心!” 李景隆把银刀在绢帕上擦擦,继续插了一块羊肉,“杀!发现一个,杀他全家!” 嗡! 在座官员们,齐齐动容。 “朝廷是公平的!” “本公是讲理的!” 李景隆继续道,“你们花钱买了专权,给朝廷交了钱,朝廷就要护你们周全!” 嗡! 这下,那些商人们再也沉不住气,议论纷纷。 古往今来,谁保障过他们的权益呀? 突然,一名气质不凡的商人起身,急切的问道,“李公,敢问宁波这边,对日贸易....” “且慢!” 李景隆皱眉打断他,举起手掌啪啪两声。 就见几名薄纱侍女,面露微笑,将一个个写着名字的信封,准确的放在相应的人面前。 “都在这,诸位回去自己看!” 李景隆笑道,“拍卖会五日后开始!” 说着,笑容又收敛起来,“凡事参与的商家,每家缴纳两千两参与金....这钱,就算没拍到也不退!” “真黑呀!” 有人拿着信封如获至宝,心中暗骂,“我们暗中给你送了那么多银子,才得了这么一张报价的纸!” “然后参加这拍卖会,还要额外再交两千两?” “十个人两万,一百个人就是二十万....” “曹国公你真是生财有道呀!” ~ “诸位!” 这时,就见李景隆再次端起酒杯。 “这第三杯酒...” 说着,他又是微微一笑,“祝,咱们大明第一届边贸专权拍卖会....大功告成!” 说完,他举起酒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而后把空空如也的酒杯倒扣,举在众人面前。 第一杯,他只沾了一点。 第二杯,他点滴未动。 第三杯,一饮而尽! ~~ 夜风,甚寒。 灯火的光影,在风中摇曳,时而光明时而混沌。 崇礼堂中,小凤托着下巴的手陡然滑落,身子猛的一颤,然后揉揉困倦的眼,朝外面张望。 “还没回来!” 她有些失望的撇撇嘴,然后微微委屈的趴在桌上。 忽然,外边传来丫鬟欢喜的声音,“公爷回来了!” 小凤欣喜的抬头, 起身朝外就跑。 但跑了两步,赶紧回身站在梳妆台前,仔细的梳理下自己的头发,整理下自己的衣裳,然后笑着站在门口,靠着门框。 灯火下,李景隆健步如飞。 嗖嗖嗖的穿过游廊,到了屋前,跟小凤四目相对,无语凝望。 “路过前门外的大街...” 李景隆举着手中的油纸包笑道,“炸豆腐还没收摊,想着你爱吃这个,剩下点儿都给你包圆了!” 说着,摸了下纸包,笑道,“还热呢!就是可能没那么脆...” “大冷天的,买这个干什么?” 小凤上前,接过纸包,然后帮李景隆脱下氅衣。 “是不是喝酒了?” “喝酒了没吃东西吧?” “厨房火压着呢,我让厨房给你下一碗疙瘩汤....” “行啊!” 李景隆脱了靴子,进屋关门,笑道,“正好,咱们俩小夫妻,就着疙瘩汤吃着炸豆腐!” 说着,他忽然拉着小凤的手,“咋感觉,跟你是老夫老妻了呢!就好像...上辈子,我们也在一起!” “呸!” 小凤红着脸,推了李景隆一把,“谁跟你老夫老妻!” “也是!” 李景隆突然上前,臭不要脸的一把抱住。 “干嘛,不是说吃豆腐吗?” “不,我先探探路!” 第62章 对上了(1) 到底还是冷了。 即便阳光微微探头,花瓣上依旧残留些许昨夜之霜,有的晶莹剔透,有的带着裂痕。 ~ “天儿冷了!” 小凤站在屋里,看了下天色,对丫鬟小桃红说道。 “去西跨院找我的陪嫁嬷嬷徐三娘,告诉她从我陪嫁的皮毛箱子中,找几件紫貂皮出来,抓紧给公爷做几件大氅!” “不单是公爷的,府里的老太太二爷三爷那,也每人一并做几件。老太太要素净点的料子,二爷三爷用云锦苏绣!” “是....” “还有!” 小凤又叫住丫鬟,“把咱府上的碳炉,都换成镂空银丝网的....西城外的宝兴炭场也是我的陪嫁,让管家知会那边一声,核桃炭专往咱们府里送,就不用外卖了!” “是,夫人....” “还有!” 小凤利索的又道,“如今都十月了,这离年也越来越近,通知我陪嫁的城外庄子上,现在开始准备过年祭祖要用的乳猪和羔羊!” “还有,年底了,庄子上铺子上的收益...都赶紧送到府里来!账都最好给我记得清楚一点,别到时候让我费事再找人核算....” 卧房中,李景隆听见自己媳妇在外头风风火火的吩咐,笑着从床上起来。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 小凤听见身后的声音,迈步进房。 “你都起来了,我还能继续懒着?” 李景隆捋着微微凌乱的头发,搓了把脸笑道。 “你是爷们,你赖床就懒呗!” 小凤拿起象牙梳子,站在李景隆身后,轻柔的梳着他的头发,“我是媳妇,哪有赖床的道理?” “怪不得老话说,男主外女主内!” 李景隆抓着小凤的手背揉了揉,笑道,“这一大家子,就靠你了!” “都是应该的!” 数着,小凤一闪身,脸色微红,“别闹,给你梳头呢!”说着,捶了李景隆一拳,“昨晚上还没够?” “嗯!” 李景隆鼻子中哼了一声,转身直接搂住小凤的腰,紧紧贴着他,“不够....怎么都不够!” 说着,他突然用力攥了下小凤的手。 “哎?”李景隆诧异的抬头 ,“你手怎么这么凉?” “估计是....” 小凤轻咬嘴唇,“快来事儿了!” 说着,她双手捧着李景隆的脸庞,犹豫片刻,“你....我身上又是有事儿,你又想的话...那...那就....” 李景隆笑问,“那就什么?” 小凤眼帘低垂,“那爷您就把...小桃红收了房吧!她是府上的老人儿了,也比我的陪嫁丫鬟都好看....” “呵呵!” 李景隆瞅着小凤那不情不愿的眼神,低声道,“那行呀,爷一会让人把西跨院收拾出来,咱们府上从今儿起多了一个姨奶奶.....哎哟!疼...” 却是小凤用力的拧着李景隆的耳朵,怒道,“让你收房已经是给你脸了,什么姨奶奶?你要纳妾是不是?” “我逗你呢!” 李景隆又抱紧小凤,手掌轻抚,笑道,“除了你,别的女人在我的眼中就是一块....死猪肉!” “我呸!” 小凤双颊霞飞,又捶了李景隆一拳。 “没正经!” 说着,小凤继续梳着李景隆的头发。 此时,又有丫鬟端托盘进来放在桌上。 “让人给爷您做了紫菜汤元宝馄饨!” 小凤梳完了头,又走到衣柜边上,在里面翻翻找找。 “今儿风大,得穿厚衣裳了!” “你靴子里我给放了毡垫儿....” 李景隆小口的喝着馄饨汤,笑眯眯的看着媳妇在那边忙活,心中说不尽的那叫一个美。 哗啦... 小凤又从桌子上拎起一个袋子,对门外道,“李二!” “哎,夫人,小人在这呢!” 胯胯骨永远比腿先走的李二,出现在门口。 “这袋子里都是二两重的碎银子还有金瓜子!” “爷出门在外要赏人的时候,你看着点时候,别等爷说话,你就把钱给出去。该赏的时候手面要大点儿...咱们赏的不是钱,而是咱们公爷的脸面...” “知道了夫人!” 李二把钱袋子小心的收怀里,然后依旧胯胯骨先动,转身出去。 什么是幸福。 这他妈的就是幸福。 身边有个人惦记着你,怕你吃不饱穿不暖,怕你出去没面子,怕家里的事耽误你的精力。 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料理好,然后等你回家之后,还能在寒冷的夜里,抱着她暖暖的香喷喷的身子! 这他妈不是幸福,什么是幸福? ~ 李景隆吃饱喝足,上了马车。 刚上车,管家李全就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公爷....” “先去五军都督府!” 李景隆跟赶车的李老歪交代一句,然后在车厢里转头看着李全,“什么事儿?” “公爷,三江源票号的东家...天还没亮就上门求见了!” 李全低声道,“吓小人一跳,那老东家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怎么叫都不起来!” 说着,压低声音,“还带着好几箱子的礼呢?小人估摸着,不是黄的就是白的,反正沉甸甸的....卸车的时候可费劲了!” “三江源?” 李景隆蹙眉琢磨。 这三江源钱庄也是京城四大票号之一,它的背后主要是徽商,主营的是放贷还有典当。 “这是最近全盛魁的风头太盛了,这些老牌钱庄票号坐不住了,开始跑我这拜码头来了!” 李景隆稍一琢磨已经明白其中关键,低声对外边的李全道,“让他去千金楼...” 说着,又顿了顿,“你去辽东会馆,找宝源号的东家,说本公要见他!记住,悄悄的找!” “是!” 李景隆微微点头,又对赶车的李老歪说道,“先去....千金楼吧!” 按照李景隆一贯的做人行事风格,在他看来,振兴国家的同时,自己赚点小钱那是应当应份无可厚非的。 毕竟,他上一世真的是穷怕了! 可殊不知,他自认为的只是赚点小钱,但在他日后漫长的宦海生涯之中,这些赚小钱的方式,对外成了大明帝国控制海外,乃至开疆拓土的不二法宝。 对内,则是他大明第一公爵李景隆的杀手锏! ~~ “这边!” 千金楼的后门通道里,李老歪斜了三江源的东家一眼,心里有些不耐烦。 暗中道,“咱家公爷是统兵十万的主帅,这些做买卖的整天觍个脸缠上来,真烦!” 三江源的东家张茂才,小心翼翼的顺着墙根,跟着李老歪来到一间密室外头。 “公爷,人来了!” “进来了吧!” 李老歪扭头,给了张茂才一个进气的眼神。 后者赶紧躬身进门,一进门就噗通拜倒,“草民张茂才,叩见曹国公!” 李景隆坐在一张书案后,手捧一本春秋,正在凝神观看。 余光瞄了对方一眼,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中等,中人之姿。 “说吧,找本公什么事?” “这不前几日是您大婚吗?” 张茂才依旧跪着,笑道,“草民对公爷您,早就心生仰慕,想去祝贺。可草民一介白身,不敢贸然造次....” “你就直接说....” 李景隆把手中的春秋,轻轻放在桌上,“找本公什么事?” 第六十三 对上了(2) 张茂才愣了片刻,咚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草民是想求公爷,可怜可怜三江源.....给小号,一条生路!” “小号上下,从草民到学徒,今后都将维公爷马首是瞻。” ~ “咦....” 听这意思,李景隆心中一动。 看来事情好像不是单纯的,只是三江源想分润一条财路这么简单,而是想找一个....靠山! 而且,是所有的产业直接投到李景隆的门下。并不像全盛魁那样,只是跟他合作的关系。 “你三江源怎么没活路了?” 李景隆端茶,遮住半张脸,开口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 张茂才满脸苦涩,开口道,“自从全盛魁有了您做靠山之后,银票的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其实严格来说,大明现在还有没有所谓标准的银票一说。 市面上流通的银票,靠的只是商家多年累积的个人信誉。 如今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曹国公是全盛魁的背后靠山。 太子爷手书的天下第一街用的都是全盛魁的银子,曹国公的千金楼,每日的现银收益,也都存放在全盛魁。 甚至洛阳一府,都只用全盛魁的银票。 银子是民间最流通的货币,但银子的汇兑极其麻烦,得称重得切开,而且还要看成色。 无论是商人之间做买卖,还是缴纳赋税,还是异地运输都非常麻烦。 而在全盛魁有了曹国公李景隆的背书之后,信誉大增的同时,又得了无数让人眼红的好处,票号的业务直接冲到了京城第一。 就单说这一次,马上要举行的边贸专权拍卖会,曹国公这边点名了,只收全盛魁的银票。 第一次皇家珍品拍卖,就是几十万的银子。 这一次边贸拍卖,无可估量! 到时候光是钱息还有汇兑的手续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今的全盛魁,已经让京城各个票号红了眼! “他做他的生意,你做你的生意,你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李景隆笑问。 “是因为有人....” 张茂才眼眶通红,“想要效仿全盛魁....” “哦!本公明白了!” 李景隆大笑,“你是让人给盯上了吧?” 他这么说,李景隆就懂了。 大概是有其他权贵,想要照葫芦画瓢,从中牟利。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别人可能做不到让三江源如全盛魁这样风生水起。 但让三江源在哪个州府一家独大,就是吃用不尽的百宝箱。 但是,看上三江源的人,吃相比较难看,不像李景隆这样和全盛魁相辅相成,而是想一口气把三江源吞下去。 “公爷,您圣明!” 张茂才叩首道,“草民家的买卖,穿了六十年了.....” “等会!” 李景隆打断他,“别人看上你的产业了,你为何要找本公呢?是不是有人给你支招了?” “这....?” 张茂才顿了顿,开口道,“草民不敢瞒着公爷,其实真是没人支招。草民贸然找您,是因为....?” 李景隆奇道,“因为什么?” “因为您厚道?” “啊?哈哈!” 李景隆大笑,“本公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本公厚道!来来来,你好好说说,本公到底厚道在哪儿?” “您给了全盛魁那么多好处,却没占全盛魁的便宜!” 张茂才正色道,“草民行内做银票生意的,都知道您给了全盛魁是坐吃用不尽的金山,可您却没从跟全盛魁伸过手张过嘴....” “本公这人,不会讲话,但会讲理!” 李景隆笑笑,“买卖是人家的,本公只是用他家用的顺手。多拿多占,不是本公的风格!” “所以说您厚道呢!” “像草民这种钱庄....”张茂才继续道,“这些年哪有贵人帮扶呀?贵人....敲竹杠倒是敲了不少!” “每年大把的银子拿出去孝敬,保平安!可到头来,却还是难保家业!” “所以草民想着,与其让人把骨头渣子都吞下去,变成他们家的奴才。还不如,投奔曹国公您,成为您的门下走狗!” “哈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门下走狗?这个词儿说的有意思!”说着,正色道,“本公很好奇,你三江源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想来也是有靠山的。到底是谁家呀,让你这么害怕?那你怎么又这么自信,觉得只有投到本公门下,才有生路了呢?” “您...是当今皇上的血亲!” 张茂才抬头道,“论身份,只有大明朝的藩王在您之上...” “呵呵呵!”李景隆矜持的点点头。 “而且如今在朝中,您圣眷最隆.....” 张茂才又道,“说话最有份量!” “哈!” 李景隆一笑,“那看来,盯上你的还不是一般的权贵,谁呀?” 张茂才看着李景隆,面色沉重,“韩国公......” “嗯?” 李景隆陡然一惊,“谁?” “之弟,李存义大人!” “嘶...” 李景隆忍不住挠头,心中暗道,“他妈的,我这是跟李善长他们家对上了?怎么我俩总是能撞到一块呢?” 本来三江源突然找上门来,他心中打的就是收了这个钱庄的主意。 而且三江源这个钱庄他还有大用,那就是放在朝鲜去开票号。 北方用三江源,南方用全盛魁.... 先把大明帝国的票号弄一个标准出来,然后让其他票号效仿。 这样一来,大明朝的金融底子就有了。 钱,只是钱。 而金融,才是财富。 另外李景隆还有个私心,那就是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全盛魁那边,李景隆不打算再给更多的好处! 扶持三江源起来,也是为了让全盛魁的人知道。 曹国公能让你们起来,也能让你们下来! 但现在,涉及到韩国公李善长李家.... 李景隆就不得不重视了。 他不是怕李善长他们李家,而是心里在权衡,为了一个钱庄,得罪李家犯得上吗? 这张茂才也是个狠人呀! 眼看躲不开要被李家给吞下去的命运,干脆直接投奔他李景隆了? “公爷,求您救救三江源!” “你等会!” 李景隆竖起手指打断对方,皱眉道,“你别喊,我想想!” 说着,他正色道,“确定是李...存义要吞了你?” 张茂才哽咽道,“是李大人前几天把小人叫了去,亲口跟小人说的!” “他让小人用三江源库存的银子,调到中都,还有宁波两处开设钱庄票号!” “然后给小人谋取这两地的汇兑专权....” “这不好事吗?”李景隆奇道。 张茂才见李景隆神情犹豫,马上大声道,“其实....草民个人的财产倒不算什么,关键是.....” “关键是三江源银库之中,还有几百位同乡贵客,存放的七十多万银子....” “另有其他客商抵押的铺子房产田地,还有尚没兑换的交付的三十多万欠款....” “草民个人没什么...” “可这些要是都没了,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呀?” “这些,也都是他们的血汗钱呀!” “李大人还说的很清楚,给小人家里一个体面的官身,以后就让小人学着全盛魁,给他们赚银子!” “小人家里几代人几十年的声誉,不能就这么毁了呀!” 第64章 三千(1) 白手套可以有很多! 为了一个宝手套,得罪韩国公李家,值得吗? 李景隆倒不是怕,他真不怕。 按照历史的轨迹,韩国公李家也蹦跶不了几年了。 他是要避免过早的卷入洪武末年,那个血腥无比的斗争旋涡之中。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低调做人猥琐发育,跟任何人都不起冲突。 “张东家!” 李景隆回头,看着屋内墙上悬着的四个大字,上善若水,低声开口。 “小人在!”张茂才满怀希望的抬头。 “这事,本公.....”李景隆顿了顿,“爱莫能助!” “公爷.....”张茂才抬头,忽的软倒,眼神一片灰暗。 “但是....” 岂料李景隆话锋一转,慢慢转身,露出一抹微笑来,“本公可以介绍一个人,让你去做他的门下走狗!” 瞬间,张茂才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小人...小人一切都听公爷您的安排,你让小人给谁当狗,小人就给谁当狗...只要...只要能保护三江源票号!” “呵呵!” 李景隆微微一笑,端起茶盏。 “妈的,老子是怕麻烦,但是老子不是怕你!” 李景隆心中暗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老李前几日撺掇小棒子使臣给老子行贿,要把老子拉下水!” “老子这次不摆你一道,就不是有仇必报李景隆!” “老子也要让你看看,咱老李也不是好欺负的!” 心中想着,李景隆摆手道,“你先回去,后天.....后天到千金楼来。到时候,本公介绍个人给你!” “公爷再造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张茂才擦去眼泪,起身从袖子中抽出一叠,“公爷,这是小人.....” “拿回去!” 李景隆冷脸,看都不看对方拿出的厚厚一叠银票来,“你把本公当什么人了?嗯?” “这.....”张茂才呆立当场。 “本公之所以救你!” 李景隆盯着对方,“是看你还有几分良心!是因为你想着在你三江源存银子押房子押田产的客商,不是图你这几个三瓜俩枣!” “公爷.....” 张茂才垂手道,“小人惭愧!” “回去吧!” 李景隆摆摆手,“等本公的消息!” 把张茂才介绍给谁当走狗? 自然是标哥! 标哥这太子穷呀....日子远没有他那些藩王弟弟们过的滋润! 当然,标哥也没时间管张茂才这种小事。三江源日后具体的运作,还是要靠他李景隆来盯着。 这就等于无形中摆了他韩国公家一道! 你韩国公家敢跟太子爷呲牙? 粑粑给你吓出来! 就这时,外边传来李老歪的声音,“公爷,今儿还要进宫,别耽误了吉时!” “嗯!” 李景隆起身,“给本公更衣,拿战甲来!” ~~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又轻柔,透过琉璃窗,正好洒落在朱标那张俊朗的脸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捧一本奏章,脸上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皱眉。 时而叹息,时而摇头。 “哎!” 他轻叹一声,把奏章放在桌上。 顺势端起茶杯,不经意朝场外一望。 顿时,有些愣住了。 ~~ 弘德殿外弘德门。 一员战将,突兀的出现在弘德门外。 他头戴金色插白羽枪盔,阳光一照,枪盔熠熠生辉。 身着蓝色棉甲,另有铁甲环臂。 胸口兽头护心镜,肩膀是两尊虎头护肩。 身披红色大红披风,迎风摆动。 这虎将大步流星之间,甲片哗啦啦作响。 且身材高大,魁梧非凡,威严得令人不可直视。 “这....” 一瞬间,朱标猛的起身,“表哥....” “呵!” 随即,他笑了笑,再次坐下。 ~ “微臣李景隆叩见太子殿下!” 李景隆由外而内,单膝跪地,抱拳军礼。 朱标坐在书案后,看着李景隆笑道,“这是你父亲留下的甲?” “正是!”李景隆大声道。 “你穿着....”朱标沉吟道,“倒也合身!就是看起来...比你父亲少了几分杀气!但也...多了几分贵气!” “臣生于温柔之乡,未曾历经苦难,更未曾为国建功!” 李景隆大声道,“所以没有父亲身上的百战之气!但臣以父亲为榜样,总有一日要为太子,为大明策马扬鞭,拓土开疆!” “哈哈!” 朱标大笑,“话,你从来说的都很好!” 说着,揣着手道,“你今儿又闹哪一出呀?” “太子爷您忘了?” 李景隆抬头笑道,“今儿是火器营成军的日子呀!” 说着,大声道,“臣奉旨从所属金吾卫之中,挑选三千名身家清白品行端庄的良家子,为太子爷的亲军,今日已挑选完毕,在金吾卫校场集合,臣特意来此,请太爷子您前去检阅!” “嗯?” 朱标微微诧异,“这么快就选好啦?” 说着,顿了顿,看看桌上奏章,摆手道,“既然都交给你了,你去检阅就是,我这还忙着呢!” “那哪行呀?” 李景隆上前,俯身笑道,“这可是太子爷您的亲军!” “胡说!” 朱标绷着脸道,“他们都是大明虎贲,是我大明雄狮,怎么成了孤的亲军了?” “是臣说错话了!” 李景隆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正色道,“但这三千火器营确实是奉您的旨意,由臣挑选的!您不知道,挑选当日,多少虎贲将士,听闻是您的意思组建火器营,激动得当场落泪!” “更有多少将士,因为没选上而痛哭流涕!” “呵呵!” 朱标咧嘴笑道,“你呀你呀...在哪学的这么多好话!” “这可不是好话!” 李景隆郑重道,“臣打个比方,您就是这三千将士的爹呀!他们就是您的儿子呀!” “啊?”朱标疑惑,“这什么比喻?” “您创造了他们呀,没有您的旨意,他们就是寻常兵丁,哪有机会进火器营!” 李景隆笑道,“这自古以来,哪有儿子出生,爹不在的道理?” “你你你!” 朱标指着李景隆大笑道,“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哪有这么比喻的!” “好我的太子爷哟!” 李景隆搀着朱标,“现在将士们都在校长场列阵等您检阅呢....将士们盼您,那等于是久旱逢甘霖一般!” “您要不去,他们得多难受多失望?” “你要是去了,必然军心振作一往无前!” “我....好好好,你别拉扯我!” 朱标道,“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呀,孤也好准备准备....” 说着,迈步朝外道,“包敬包敬...“ “奴婢在...” “给孤更衣!” “毛头,曹泰....” “臣在!” “孤要出宫!” “太子爷,在臣看来,今儿您穿龙袍不合适!” 李景隆跟在朱标身后,低声道,“检阅将士们,自然是穿甲呀!”说着,又笑道,“将士们看了您的天威,必将欢欣鼓舞,精神振作!” ~~ 第65章 三千(2) 紫金山南麓,金吾卫校场。 三千虎贲迎风而立,人人如标枪一般。 若是从天空俯瞰,三千人不动如山气势非凡。 江阴侯吴高,靖海侯吴忠,指挥康镇三人,都穿着父辈的战甲,列于军阵之前。 三千多双眼睛,满怀期盼的眺望校场营门之外。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 红色的日月战旗猎猎作响,隐有飞沙吹打一张张古铜色的脸庞。 “来了!” 康镇激动的低吼一声。 “全军.....” “肃立....” 轰! 一声巨响,三千名将士挺直胸膛双脚并拢,迎风肃立。 他们手中虽没有兵器,但却隐隐展露出无坚不摧的杀气。 ~ 吱嘎吱嘎... 沙沙沙... 战马的铁蹄,踩着校场的砂石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三千多双眼睛,骤然睁大。 一匹纯色的战马,出现在校场营门之外。 战马纯白,没有半根杂色,毛发光滑如雪,晶莹如玉。 马背上之人,一身令人不敢直视的金黄色的龙纹战甲,华贵非凡。 战马的缰绳,被身披红色披风的战将牵在手中。 在他二人身后,是长长一队银甲骑兵。 行进之时,骑兵队列鸦雀无声。 令行禁止之间,窥见百战精锐的无双风采。 ~~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吴高等人率三千火器营大小军校,齐齐跪伏。 三千将士,轰然单膝跪地,声响犹如山崩地裂,震人心弦。 朱标骑在马背上,沉重的战甲压着他的双肩,但他依旧竭力的昂着头,在马背上俯瞰,眼前那望不到边际的虎贲之师。 “殿下!” 李景隆牵马,大声道,“这就是臣奉旨为您组建的三千火器营。” 闻言,朱标微微眯起双眼。 一股特别的感觉,突然在心中攸然而生。 他突的想起李景隆在宫中时候跟他说的话。 “太子爷,这都是您的亲军!” 他这个太子,确实是古往今来地位最稳当的太子。 但是,作为太子,他也有一些身不由己的地方。 开国军侯勋贵们忠诚于他,朝廷百官听命于他。 但他却不像他的那些藩王弟弟们一样,拥有自己的...直属的只听命于自己的亲军。 他不是不能有,也不是不可以有。 而是....他一直不愿意有。 这份不愿意,其实也是对他父亲那个皇帝的最大尊重,也是父子之间的一种默契。 但现在.... 视线之中的三千虎贲,突然让朱标心中豪气万千。 作为将来大明帝国开国第二代的君主,他朱标何尝不想,指挥方遒统帅千军万马呢! 他何尝不想让世人看到他除了仁厚温和的一面之外,心底那隐藏的,纵横万里的雄心壮志!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忍不住低头看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也在看着他,眼神之中满是孺慕之色。 朱标忍不住,对李景隆点点头。 后者还以微笑,纯粹清澈,没有半点杂念。 一时间,阵阵暖流从朱标心头涌过。 “二丫头对我,真情如此!” 朱标心中暗道,“我这一生,必不负他!我们二人,可为千古君臣榜样!” ~ “众爱卿平身!” 朱标在马背上,微微抬起马鞭,正色道,“军旅当中,甲胄在身无需叩拜!” 说着,轻轻夹动战马腹部,白色战马缓缓前行。 待行至三千虎贲军列之前,朱标的马鞭轻轻拍打两下。 纯白的战马,缓缓跪倒。 一身金甲的朱标,翻身下马。 李景隆按着腰刀,大步上前,随行在朱标身侧。 “起!” 李景隆大喝一声,三千虎贲昂然起身,挺胸肃立。 朱标徐徐前行,眼神在一张张年轻但坚定的脸庞上掠过。 突然,他一拳砰的一声砸在一名士卒的胸口。 那士卒一个趔趄,但随即马上站好,昂首挺胸。 “有把子力气!” 朱标笑笑,张口问道,“叫什么?” “回殿下!” 瞬间,那士卒眼眶泛潮,大声却又急促激动的喊道,“臣名,张自强!” “出身军旅之家?”朱标又问。 “家父洪武三年从军,洪武十一年战死,臣于洪武十三年成丁补入金吾卫!”张自强大声道。 “也是功臣之后!” 朱标拍拍对方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李景隆道,“赏!” 李景隆按着军刀,环视一周,大声道,“太子爷有旨,赏!” 话音落下,就见营门外,数辆马车依次而入。 朱标微微诧异,他只是想让李景隆赏这张自强。而看样子,李景隆好似要赏赐全军? “殿下!” 李景隆在朱标耳边道,“请您先恕臣自作主张之罪!” “嗯?”朱标更是诧异,但没有说话。 就见李景隆唰的抽出腰刀,走到马车前。 而后腰刀挥舞,咔嚓一声。 “嘶.....” 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就见一口箱子迎着刀锋碎裂,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太子爷口谕!” 李景隆大声喊道,“今日火器营三千军旅,人人有赏!” 喊着,顿了顿,继续大声喊道,“每人五两大银,棉布一匹!” “诸君!” 李景隆振臂高呼,“厚赏至此,足见殿下热爱吾等之心,身为军人,有明主在此,岂惧个人生死乎?” “大明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后,如潮的欢呼,震天而起。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江山万万年!” 喊声之中,李景隆手捧银锭,走到朱标身前,“臣请殿下责罚臣自专,自作主张之罪!” “你...?” 朱标笑叹,“你何罪之有呀!” 说着,他重重的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殿下!” 李景隆又道,“臣斗胆请您亲自给三千虎贲发赏!” “好!” 朱标心中豪气顿增,转身立于军列之前的高台之上。 “孤,亲自赏赐尔等!” “上前来!” 一名名军士,激动得无以复加,双手接过朱标的赏赐。 更有甚者,已是当场落泪,恨不得当场就为朱标去死。 待朱标手都麻了,三千人的赏赐才堪堪发完。 军阵重新列阵,依旧稳如泰山。 朱标背着手,站在高台上,心中感慨万千。 刚想说什么,就听李景隆又突然大喊。 “你们吃谁的饭?” 三千虎贲,不假思索,脱口大喊,“吃太子爷的饭!” 李景隆挥舞双臂,“穿谁给的衣?” “太子爷给的衣!” “拿谁的军饷?” “太子爷给的军饷!”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一次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李景隆转头看向朱标,“太子爷,您讲两句!” “嗯!” 朱标重重点头,唰的举起手臂。 轰! 三千将士再次双脚并拢,目光虔诚。 朱标沉声,开口道,“今日,尔等是孤....火器营中,寻常士卒!” “但翌日,孤希望你们是大明军中,百战良将!” “愿尔等奋发图强,保我大明千秋万代,江山无恙!”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呵呵!” 朱标听着耳中震撼的欢呼,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余光忽然瞥见,李景隆擎着一杆大旗出现在他身侧。 “太子殿下!” 李景隆郑重道,“臣斗胆,请您给火器营三千虎贲授旗,赐我等军旅之名!” “好!” 朱标接过大旗,唰的一下展开。 就见战旗之上,一条巨龙分外狰狞。 “孤赐尔等!” 朱标大声道,“即为三千营....我大明独一无二之三千营!” 第66章 别闹,危险(1) “啥玩意?” 下午的阳光,温柔的像是姑娘的手。 乾清宫后的小菜园中,微微发黄的藤蔓架子下,正跟徐达下棋的老朱,斜着眼回头。 他身后,锦衣卫都指挥同知蒋瓛的脑袋,恨不得藏进裤裆里,低得不能再低了。 “二丫头又带着太子出宫了?” 蒋瓛先看了一眼,对面捏着枚炮,正犹豫落子与否的徐达,低声道,“是,太子爷玩的挺高兴的。曹国公带了好些银锭,让太子爷给将士们亲自发饷!” 与此同时,对面捏着棋子的徐达心中骂道,“妈的,你俩说话就不能让我滚一边去......?我他妈听是不听?我这耳朵不是摆设?” 就这时,就听蒋瓛继续道,“曹国公还让将士们喊,他们吃的谁的饭,穿的谁的衣....” 咣! 却是蒋瓛话都没说完,老朱飞起一脚。 就叫蒋瓛噗通一声飞出两米多远,然后扑棱着起来,手脚并用的跪着又爬过来。 “你没事干了?” 老朱怒道,“你是不是又没事干了?屁大点儿的事,也跑咱跟前来嘀咕一声?” “臣罪该万死,请皇爷责罚!”蒋瓛叩首。 咣! 老朱抬脚,又是一记窝心脚。 “滚,滚远点!” 老朱骂道,“没屁搁楞嗓子.....” 闻言,徐达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蒋瓛可不是没屁搁楞嗓子呀! 他那是在告二丫头的状呢! “帝王鹰犬......” 徐达心中暗道,“这等事不报给主子才是不正常!” 报吧,挨揍! 不报吧,就不是挨揍了!而是白养他了! “娘的!” 这时,又听老朱骂道,“不就是出城去军营了吗?又不是拉着太子去弄那些风流勾当去了!” 说着,看向徐达,“愣啥呢?下棋呀!” “嗯....” 徐达手里捏着炮,迟疑片刻,心中暗道,“下啥呀?我他妈往哪落呀,我他妈是将你还是不将你呢?” “赢你吧,你不高兴。不赢你吧,你也不高兴!” “啧.....”老朱已是不满,“真磨叽呀!” 啪! 徐达手中的炮,正落在老朱帅旗的正面,“将!” “啊?” 老朱一愣,看看棋盘,“哪跟哪就将我了?咱这....支士不就行了吗?” 却见徐达又是手起刀落,另一个炮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侧方,啪的一下干掉老朱窝在原地没动的马。 “将!” “咱落....?” 说着,老朱大手挠挠头。 正面一个炮,侧面一个炮,自己的老帅被徐达不知不觉给架死了,怎么都是要挨轰呀! “你这炮啥时候跑到咱这边.....?” 老朱搓着大手,皱眉盯着棋盘。 徐达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不下啦!” 哗啦,老朱把满盘棋子推个凌乱。 怒气冲冲的回头,看着蒋瓛还在原地,抬脚哐的又是一踹。 蒋瓛再次飞起,再次爬起来。 “都赖你!” 老朱怒道,“就你非在这跟咱嘚吧嘚的,让咱分心了,本来咱都赢了!”说着,骂道,“滚!” “是是是!” 蒋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 他滚出去的时候,恰好一直跟他面和心不和的锦衣卫都指挥毛骧进来。 毛骧瞥了一眼蒋瓛,躬身走道老朱身边,“皇爷,太子爷那边让人传话回来,说晚上不能陪着您老用膳了?” “啊?” 老朱微微皱眉,“咋?跟二丫头在外头快活,不回家了?” “是火器铸造局那边,铸造出了新式的火铳!“ 毛骧看都没看徐达,直接开口道,“太子爷和曹国公在那试枪呢!” “新火铳?火铳还能多新?” 老朱又是疑惑,而边上的徐达则是眼睛一亮。 “据说是跟原先的火铳不一样!” 毛骧比划着,“这新火铳可以抵在肩膀上,枪管架在一个木头架子上,重量比以前的轻便,但打的比原来的远,威力也比原来的大!” “而且这火铳,还是曹国公自己琢磨出来的!” 哗啦呼啦! 老朱拿着两枚棋子,像是核桃一样在掌心之中盘着,然后和徐达对视一眼。 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行伍,徐达自不用说,当初跟陈友谅的鄱阳湖大战,老朱可是把火铳火炮直接架在船上,跟对方对轰的。 大明军中火器的优势劣势,他们一清二楚。 优势,就是是个兵就能用这玩意,而且声势骇人。 劣势,射程和准头一直让人头疼! 啪! 棋子拍在棋盘上,老朱起身,“走,去看看!” 徐达也站起身,“还用通知谁不?” “就咱俩!” 老朱摆摆手,“其他人看不出门道来,看也白看!” ~~ “还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金吾卫校场,帅帐之中。 李景隆看着几名工匠,献宝似的把刚刚打造好的火铳,献于面前。 说是火铳,其实已经跟后世满清时期所用的火绳枪,有了八分相似。 长长的枪管被原木包裹,用铁条箍实。 扳机不是钩子,而是一个杠杆,在枪托之内连接点火的火嘴。 别小看火绳枪,后世满清乾隆时期,八旗子弟能在东亚暴走,打的准格尔变成无人区,大小和卓抱头鼠窜,翻越喜马拉雅山,靠的就是火绳枪。 据记载,嘉庆时期白莲教攻入紫禁城。身为皇子的道光帝,用火绳枪射杀一人之后,拔下袖子上的金扣子塞入枪管,再次击发,又射杀一人。 “做的够快的!” 李景隆摸着冰冷的枪管,低声道。 “回公爷您的话!” 为首的工匠很是局促,搓着手,不安的开口道,“其实您给的样子,那些零件做起来倒也不难!” “难就难在枪管,这枪管是小老儿跟三个徒弟,连续钻了十来天。” 说着,忙道,“这枪管是双层精铁的,枪管里面打磨的干干净净,一点毛刺都没有!” “你试了吗?”李景隆拿起火绳枪在手中掂量一番,份量还算适中。 “试了!” 那工匠正色道,“十步之外无坚不摧!” 说着,他压低声音,“小老儿一看此物威力惊人至此,不敢怠慢,听闻您在演武场,忙带着此物过来!而且....” “而且什么?”李景隆问道。 “小老儿铸造此物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 那工匠又道,“另外又坐了一个短的....” 说着,回身弯腰,打开一口箱子。 “短的能有多大威力....嘶....” 李景隆话还没说完,就倒吸一口冷气。 就见那弓箭从箱子之中,掏出一根....火炮? 像是火绳枪,但枪管犹如大腿一般粗细。 “这长的....只能打实弹!” 那工匠继续低声道,“这短的,能打散弹!小老儿试过了,临阵接敌的时候,塞一把铁砂进去,砰的一下,一打就是一个扇子面....” “虽说射程不远,但不用瞄呀!打出去就能射着人!” “用得好,就这么一下,三五个汉子直接放倒,浑身都是血窟窿!吓人嘞!” ~~ 第67章 别闹,危险(2) “呵呵呵呵!” 李景隆连声发笑,拍拍那工匠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儿贱名....张栓!”那工匠被李景隆一拍,满脸都是喜色。 “做得好!不管这枪试起来如何,就凭你这份上进的心思,就该赏!” 李景隆说着,端着刚造出来的火绳枪笑道,“从现在起,升你为火器铸造局,枪管场的管事!” “啊?” 突然,张栓愣住了。 “还不谢公爷大恩!” 李景隆身后,李老歪皱眉道,“你以前是匠人,公爷让你当管事,是让你脱了匠籍,成了吏员了!” 张铨如何不知,他只是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来的这么热烈。 “公爷.....” 张栓咚的跪倒,口中哽咽。 他造火铳造的再好也是匠人,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以后都是匠户,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甚至想当平头百姓都不行。 可现在曹国公一句话,就让他....乃至他的子孙后代,都直接脱胎换骨了! “公爷,上回您都赏了小老儿几年都花不完的银钱了,这次您又让小老儿直接登天....生我者父母,但父母之恩不如公爷您....” “行了行了!本公就不爱听这些场面话!往后,枪管场的事你盯着!” 李景隆倒转枪口,眯着眼朝里面看,开口道,“管不好,本公罚的也重!” “公爷您放心!” 张铨含泪,咬牙道,“日后但凡枪管场有半点差错,您摘了小人的脑袋!” “摘谁的脑袋呀?” 就这时,外边传来一个声音。 却是刚才去更衣的朱标,换了一身杏黄色的龙袍进来。 “这就是你是说的新式火铳?” 朱标从李景隆手中拿过火绳枪,左看右看,“模样倒是挺怪!” “太子爷,您别看模样怪!” 李景隆在旁笑道,“此枪可是无坚不摧,射程极远,且方便懈怠,乃是军中不二的利器!” 咚! 突然,突兀的一声响。 朱标和李景隆转头看去,却是那匠人张栓因为突然见着太子朱标,已是激动得昏了过去。 “这位就是铸造此枪的匠人..”李景隆开口道,“名张栓....” “哦!” 朱标对工匠是谁半点兴趣都没有,倒是对手中的火枪颇有些爱不释手,“这东西怎么用?” “这,臣来教您!” 李景隆说着,低头瞄了一眼还在昏着的张铨。 “走呀!” 朱标也是喜爱武事的,把火绳枪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校场早就清场,微微戒严了。 当中也已竖起了靶子,李景隆带着朱标,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下面。 “此枪,根据匠人所说最佳装药,为四两六钱........” 李景隆说着,从一个盒子当中,拿出一枚已经被牛皮纸包好的弹丸出来。 忽然之间,他忍不住再次回望。 工匠张铨已经醒了,带着几个徒子徒孙,远远地躲在后面,对着太子朱标的身影磕头如捣蒜,嘴里念念有词。 他之所以回望,是因为这时代的匠人再次超出他的意料。 定装弹是他提出来的,在将人们自发的在这之上进行了改革。 十六枚定装弹,放在一个用桐油刷过不怕潮湿的竹筒当中。 可以想象一下,两军交战之时,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改变,使得火枪手在装填击发的时候,大大缩短了耗费的时间,明军的火力会有多大的提升? “装弹丸!” 朱标已是急不可耐,笑道,“孤许久没碰过火器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皇上驾到!” ~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朱标俯身行礼,李景隆跪在地上撅着屁股。 老朱跟徐达,一前一后,俩老头都背着手板着脸,快步走来。 俩人的眼神都没在李景隆和朱标的身上停留,而是直接的看向朱标手中的新火铳。 “太子免礼!” 老朱摆摆手,跟自己儿子笑呵呵的。 “老臣叩见....” “哟哟,魏国公!”朱标赶紧把徐达扶住,笑道,“咱爷俩也别这么多礼数了!” “又不是上朝,你跪啥?” 老朱对徐达咧嘴一乐,然后拿过朱标手中的火绳枪,上下左右反复看着,“这就是新火铳?真有说的那么好使?” “好不好使还不知道,儿臣正要试射!” 朱标笑道,“父皇,您和魏国公后面稍坐,儿臣来试射这第一枪!” “哎!” 岂料,老朱却伸手拦住。 而且郑重无比的说道,“别闹....危险!这万一要是炸膛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到此处,四处看看,“二丫头呢?” 跪着的李景隆,抬头道,“臣在这呢?” “谁让你跪的?”老朱怒道。 “也没人让臣起来呀?” 李景隆哭笑不得,同时心中腹诽,“你们爷仨一见面,这个无需多礼,那个免礼的....咋没人跟我说一声别跪了?” 老朱皱眉,“起来,你来...” “是!啊?” 李景隆又是一愣,心中更是哭笑不得, “你儿子试射,你觉得危险?我来射,我就不危险了?” “老朱头你真够可以的,合着你眼里就只有你儿子,是吧?” 这时,一双大手忽然按住李景隆的肩膀。 转头一看,却是徐达双眼发亮。 “来,咱爷俩研究研究这玩意!” 说着,徐达朝手心吐一口唾沫,拎着火绳枪走到棚子底下,“你教我这玩意咋用?” “其实原理跟火铳是一样的!” 李景隆演示着,“这是火门,先放些火药,然后把剩下的火药和铅弹从枪口怼下去,压实了....” “哎,瞧晚辈这记性,火绳还没点着呢.....” “父皇!” 眼看李景隆跟徐达在不远处忙活,朱标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愿意不听他老子的话。 开口道,“咱们后面坐着去?” “嗯,你去后面坐,这玩意估计放起来声儿大,别震着你!” “咱自己在这....看看这玩意到底如何?” “父皇!” 朱标哭笑不得,“儿子都多大了?还能被火铳的声儿给震住?” “多大你也是咱的儿子!” 老朱回头怒道,“后边猫着去!” ~ 砰! 巨响伴随着硝烟。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让徐达的身子猛的后退一步。 但老头依旧抿着嘴,死死的盯着前面的靶子。 “中了!” 一名亲兵跑过去,举着被射出拳头大窟窿的靶子喊道,“中了!” “你觉着咋样?” 李景隆扇了下眼前的硝烟,开口问道。 “有此物在手!” 徐达低头,看着手中的火绳枪,“天下何处打不下来!” 说着,皱眉正色道,“临阵之时,四人一列,给枪四只。选最善射之人专门放枪,其余三人,一人传递,两人装填!” 说着,徐达面色突然狰狞起来,“贼人就算千军万马,也他娘的冲不过来!” 第68章 最佳人选(1) 徐达试射的第一时间,老朱嗖的一下就窜了过来。 “天德此物如何?” 说着,老朱忽然回头,对着紧随其后的李景隆和朱标道,“你俩一边玩去!” 而后又拉着徐达,两老头走到靶子边儿,嘀嘀咕咕。 “再打一枪咱看看!” “这家伙看着是比火铳好使!” ~ “这....” 朱标和李景隆对视一眼,俱都是满脸苦笑。 “把咱俩当小孩了!”朱标笑道。 “在老人心里,咱们多大都是孩子,呵呵!” 李景隆朝老朱那边瞄了一眼。 砰! 又是一声巨响,硝烟弥漫。 校场中短暂的寂静之后,是老朱老徐俩老头,肆无忌惮的大笑之声。 俩人都是老行伍了,而且是古往今来所有的老行伍之中的佼佼者。 对于火绳枪这种东西,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好处。甚至关于如何运用,用在何处,在脑中已都有了清晰的预案。 “二丫头!”老朱喊了一声。 “臣在这....”李景隆嗖嗖嗖,几步窜过来,点头哈腰,“您老有啥吩咐!” “你小子!” 老朱大笑,拍着李景隆的肩膀,“你打小,咱看你就不像是吃好草料.......” 说着,忙改口道,“你打小,咱就觉着你小子将来不一般!” “臣最是愚钝轻浮之人!” 李景隆忙道,“这些年仰赖皇上您和太子的教养之恩,才略懂人事!” “这玩意,哪来的?”徐达在旁,老脸忽变得狰狞起来,瞪着李景隆。 “是.....” 李景隆眼珠转转,“晚辈自己想出来的呀?” “嗯?” 老朱徐达同时皱眉,盯着李景隆。 俩老头的目光让李景隆心中发毛,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爷,魏国公,这真是臣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臣出身武人之家,自幼就喜欢琢磨这些东西!” “不但是这火绳枪,臣还琢磨了火炮....” “具体是谁造出来的?”老朱忽然开口。 李景隆马上道,“一名叫张栓的匠人!” “重用他!”老朱正色道。 “您放心!”李景隆笑道,“微臣已经提拔他为枪管厂的管事....” “光提拔不行,得让他把这造枪之法,多多传授!” 忽然,就见老朱对着不远处站在墙角的毛骧招手。 后者快步而来,俯首听命。 “盯着,无故擅离火器铸造局!” 老朱用李景隆和徐达都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杀无赦!” 李景隆心中一惊,而徐达却是赞同的点头。 “你这三千营的官兵,日后都用这个?” 老朱又看看李景隆,低声道。 “回皇爷!”李景隆忙道,“微臣正是这么想的。火绳枪虽好,但单打独斗远不如弓箭,所以臣打算让三千营的官兵,全部使用火器!” “不够!” 老朱忽然皱眉,看看徐达,犹豫片刻,“最少得八千!” 徐达也思索道,“要不,再给配备两千骑兵?” “就这么着!” 老朱一拍巴掌,看向李景隆,“再给你七千人,你凑一万!” 李景隆心中忽然慌了,“皇爷,臣没带过这么多兵....” “这不有天德呢吗?” 老朱笑笑,眉毛一动一动的。 “啥意思?” 李景隆心中还没明白,徐达忽也在边上开口道,“皇上,这一万火器兵,臣协助曹国公来练!” 这时,李景隆才明白过来。 连忙摆手道,“这可不行,老国公,晚辈何德何能呀?您为主,晚辈为辅。你来练,晚辈来跑腿...” “就按天德说的这么定了!” 老朱直接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这下,李景隆心中再次迷惑起来。 往日他还能猜到老朱心里的心思,可突然之间,眼前这俩老头,他是一个都摸不透。 “三千营按照一万人来编练....” 老朱又沉吟着道,“多久能成军?” “微臣不敢妄言。” 李景隆郑重道,“光是火绳枪的铸造就需要耗费许多时日....” “那咱不管!” 老朱打断他,正色道,“火器铸造局咱给你了,你要建工城咱也应了你了。你要啥咱给啥,咱只给你半年的时间,务必成军。” 说着,盯着李景隆,“到时候咱来看看,要是练得不成样子,哼哼!你小子小心屁股蛋子......” “呵呵!” 李景隆干笑两声,目光求助的看向徐达。 “皇上您放心!” 徐达却看都没看李景隆,直接对老朱道,“有老臣在旁边协助,错不了!” “嗯嗯,你办事咱是放心的!” 老朱对着自己老兄弟那叫一个和颜悦色。 转头看向李景隆,上下左右看了好几眼。 看的李景隆心中又发毛,“呵呵,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毛头小子如今顶大用了!” 老朱感叹一声,“太子!” “儿臣在!” 这时,朱标才从后面走来。 “三千营,日后就是你的亲军!” “父皇.....” “拟旨!” 老朱径直说道,“于上十二卫外,专设三千营....为东宫太子亲军。” 说着,顿了顿,“都指挥使,曹国公李景隆!” “啊?” 忽的,李景隆有些懵了。 这脑袋上,又多了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头衔? 而且不同于金吾卫那个微微有些象征性的,乃是全部实权的都指挥使? 京畿之地,一人掌管一万火器兵? 这份殊荣和权力,即便是许多开国老臣也没有呀? 但这还没完,就听老朱又沉声道,“曹国公李景隆,加龙虎将军衔!” 天! 李景隆心中惊呼,瞪大了眼。 龙虎将军,那可是正二品的将军衔呀? 在此之上,只有建威将军跟昭武将军了。虽是虚衔,但却代表着大明朝武人的最高荣誉! “还愣啥呢?” 见李景隆没有反应,徐达抬腿就是一脚。 咚! 不知是徐达踹的,还是李景隆自觉跪下的,咚的一声之后,李景隆叩首道,“臣年少轻浮无知木讷侥幸之人,蒙皇上天恩浩荡....” “打住!” 老朱摆手,“拍马屁的话你别跟咱说,咱也不愿意听!” 说着,背着手好似溜溜达达一样往出走,“把事做好了,比说啥都强!” 说到此处,脚步微顿,回头看向朱标,“你不回宫吗?眼瞅着到饭点了?” “呃!” 朱标颇有些不舍的瞅了李景隆一眼,快步跟上他老子,扶着他老子的胳膊,“父皇您慢点,留神脚下!” “留神啥呀,咱七老八十啦?还是咱半边身子瘫了?” 老朱笑骂一声,又笑道,“今年菜园子里的囊瓜长的好,晚上让你惠母妃烙饼,做囊瓜汤.....” 眼看他们爷俩走远,李景隆脑子还是懵懵的。 今儿老朱的行事,他很是看不懂。 但他还来不及琢磨,屁股上又咚的挨了一脚。 回头一看,却是徐达。 “您老什么吩咐?” “饭点了!”徐达怒道,“老子饿了,你安排!” “那必须安排呀!” 李景隆笑道,“千金楼!” “大馆子没意思!” 徐达撇嘴,“再说你那地方是正经人吃正经饭的地方吗?” 第69章 最佳人选(2) 夜幕,渐渐笼罩在京城上空,风起云涌。 像是一条巨龙,俯瞰着人间的京城,万家灯火。 ~ “瞅你小子整天穿那蟒袍,老子就来气!” 拥挤嘈杂的晚市之中,徐达一身布衣,就跟寻常老头似的,领着同样一身布衣的李景隆,穿街过巷。 “你有啥能耐呀?” “你有啥功绩呀?” “就是仗着有个好爷爷,有个好爹!” 徐达回头,瞅着身后满脸心事的李景隆,“干啥呢,跟上?” 说着,带着李景隆走到边上一间小酒铺子当中。 “哎哟!” 酒铺的老板娘三十多岁,胖脸抹粉咧嘴就掉,走路带风,腰粗胯宽。 “老客您来啦,今儿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说着,老板娘的眼睛落在了李景隆的身上,“哟,您儿子?长的可真俊!” “呵呵!” 徐达对着老板娘,笑得眼睛一条缝。 “老汉我歪瓜裂枣的,哪生的出这么排场的儿子!” 老板娘卖力的擦着桌子,“瞧您这话说的,您怎么会生不出来?” “哈!” 徐达上前,“你跟我生呀?” “哈哈哈!” 老板娘爽朗的大笑,“奴倒是想,就怕您呀,看不上奴家呢!” 啪! 李景隆一抖,就见徐达在老板娘水桶般的腰上拍了一把,“老酒,要陈的!” “好嘞!”老板娘不但不躲,还蹭了蹭。 “切一盘耳朵,带尖儿的!” “要一个锅子,白肉的!” “拌个菠菜,多放醋!” “烧鹅...要肥的!” “好嘞!” 老板娘一个飞眼,扭哒扭哒的奔了柜台打酒。 “哎!” 徐达斜眼瞅瞅,对李景隆笑道,“瞧瞧,多好的女人呀!” “这他妈....叫好?” “她那胳膊比我腿都粗了!” 李景隆心中腹诽,挨着徐达坐下,担忧的说道,“您老的身子,御医不是说了吗?少喝酒,忌发物...” “听他们扯淡呢!” 徐达不屑的撇嘴,“大夫的话要是能信,世上就没死人了!” 正好,店小二端着一盘厚厚的卤耳朵上来。 徐达捏着一大块肥肥的带着软骨的扔嘴里,边吃边道,“人呀,一辈子...这也不来,那也不来,活着啥劲儿?” “王八命长,活他妈一千年,也爬不出水缸!” 说着,看向李景隆,“倒酒!” ~~ 哗啦啦....酒水缓缓注入杯中。 “满了满了!” 徐达手指敲下桌面,低头抿了一口快溢出来的老酒。 然后大手咔嚓一声,掰断了烧鹅的脖子。 “脑袋给你!” 鹅脑袋扔给了李景隆,徐达一口就把鹅脖子上的皮咬了一大口。 “这皮最香!” 徐达嘴角亮晶晶的,然后看着李景隆,“今儿有些懵?” “晚辈到现在心里还跟做梦似的!” 李景隆拿着鹅脑袋,咬了一口,低声道,“别的还好,就是您协助晚辈?这不像话呀?” “笨!” 徐达眉眼弯弯,似乎是吃美了。 又扯了一个鹅腿儿,低声道,“三千营是谁的亲军?” “太子呀!” “那你觉得?” 徐达看着李景隆,“太子的亲军,我这老不死的当都指挥使,合适吗?” 骤然,李景隆的手一顿,似懂非懂的抬头。 “你呀,准备被大用吧!” 徐达端起酒盅,滋的一声干了。 然后筷子如风,夹了几片白肉沾了蒜汁送入口中,“哎....大妹子!” “您老说!”老板娘远远的答应。 “来点酱油!”徐达大声道,“淡了!” “好嘞!” “太子不是没有亲军!” 徐达又扭头看向李景隆,“东宫六率不是摆设。但是....”说着,他看向李景隆,“都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管着呢!” “这三千营,是太子....” 徐达说着,压低声音,“未来接管军权的第一步!” 刚才李景隆是似懂非懂,现在则是有些一窍不通了。 “酱油蒜酱....您老慢用!” 老板娘把碟子放在桌上,扭着粗腰掉着劣粉,扭哒扭哒的走开。 徐达用白肉沾了蒜汁,闭着眼睛品味两下,“嗯,这味儿对了!” “您老说清楚点,晚辈这....”李景隆问道,“想不明白了!” “这还用想吗?” 徐达瞪眼,“你以为皇上提拔的是你?那是借着这个契机加深太子在军中的话语权呢!” “可是晚辈资历太浅呀!” 李景隆急道,“再说军中永昌侯他们....” “我跟你说!” 徐达忽正色,打断李景隆,“你管老子叫了声师傅,磕了头,老子不能不管你!” “咱爷俩说句,出了这个门儿老子就不认账的话!” “您说!”李景隆给徐达倒酒,开口道。 “蓝玉那人....” 徐达低声道,“只可为将,不可为帅!他太轻浮,太偏激!” “我曹!” 李景隆心中一惊,暗中道,“说的真准!” 似乎能看穿他心事一般,徐达又道,“你当老子这几十年白活的?一群后生老子还看不透?” 说着,瞥了李景隆一眼。 “他那人,只能当刀!不能当持刀之人!” 忽的,李景隆心里忽悠一下。 “除了他之外,再说毛头!” 徐达又道,“守成有余,开创不足!还毛毛躁躁,是个惹祸精!” “他和蓝玉还是舅甥两人!” 徐达瞅瞅外边,继续压低声音道,“上位者,想的远比咱们多的多,明白吗?” 李景隆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徐达说的有道理。 老朱先是皇帝,然后才是长辈。 人家考虑问题,跟其他人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所以,你...曹国公李景隆!” 徐达夹了一块满是肥油的鹅肚子,又道,“才是东宫一系,帮扶太子的最佳人选!” “但晚辈才疏学浅....” “那不有我呢吗?” 徐达白了李景隆一眼,“我生下来就会打仗呀?学呗!” 说着,又道,“心狠手稳眼不慌,妥了!” “你真以为你年纪轻轻的,这么多官职这么多名头,纯粹是靠着你爹的情分?还有你跟老朱是亲戚?” 徐达又道,“你别妄自菲薄,你小子的能耐,皇上看的真真的,太子也瞅的清楚!” “但我劝你一句....” 徐达端起酒杯,李景隆忙双手捧杯,跟他碰了一个。 “要干正事!” 徐达低声道,“别一天到晚掉钱眼里,呼呼哈哈的.....不然别人虽喜欢你,但不会怕你!” “不怕你,关键时刻你说话就没份量!” 闻言,李景隆若有所思。 “那....您帮着晚辈训练这一万人?” 李景隆沉吟片刻,低声道,“咱爷俩从何开始呀?这三千营如今就是个空壳子。” 说着,笑笑,“要不,您老帮晚辈,找几个妥帖的军中老人...” “糊涂,刚说啥来着?” 徐达瞪眼,“给太子组建的亲军,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往里掺沙子,你是觉得我活得太长了?想我早点死?” “不是不是....”李景隆忙摆手。 “小子!” 徐达正色道,“这是你的机会!” 说着,顿了顿,“你家也是军功豪门呀!你缺将校,你自己找去呀!反正你是太子的人,你不用怕有人歪嘴呀!” 第70章 背后(1) 在徐达给李景隆解惑的同时,万安宫中,朱家父子也在小声谈着他们父子之间的悄悄话。 “你们爷俩先吃着,锅里还有呢!” 郭惠妃亲手端来一盘烙得外酥里嫩的油饼,又捧了一大盆汤放在桌上,顺手把在边上把太监当马骑的皇孙朱允熥拉走。 刻意给朱家爷俩,留下说话的空间。 ~ “入冬了,多吃点羊肉!” 桌上有刚烙好的饼,黏糊糊甜丝丝的囊瓜汤,几盘小菜,还有一大盘手撕羊肉。 老朱把那盘羊肉推到朱标面前,“咱瞅你最近好像有点瘦了!” 说着,看着朱标的筷子,在盘子之中夹了一块最小的羊肉,当即皱眉道,“你这个岁数,正是能吃的时候,多吃呀!” 说罢,筷子挑了一块连肥带瘦的羊肉,放在朱标的碗中。 而他自己,则是把烙饼卷了咸菜,双手捧着,重重的咬了一口。 吧唧吧唧几下就吞下去,端起汤碗了小口的吸溜着。 “父皇!” 朱标眉头轻蹙,好似有心事,慢慢开口道,“你给二丫头的恩典,是不是太重了?” 吸溜! 老朱又喝口汤,放下碗,“这汤熬的好,香!” 说着,眉毛动动,继续道,“你觉得给的重了?你呀,还是没学会用人之道!” “儿子是怕....”朱标沉吟片刻,“拔苗助长,毕竟二丫头的岁数摆在那!给他这么多的重担,他德行不足难以胜任!” “难以胜任不是德行不足,是才能不足!” 老朱吃着烙饼,纠正儿子,“啥是德?按那些遭瘟的书生说的,岁数大就有德?那不扯淡吗?岁数大的没德行的多了去了!”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朱标苦笑。 “咱知道你啥意思!” 老朱看了儿子一眼,嘴里嚼着烙饼,“无非就是二丫头年岁小,资历浅....” 说着,一块烙饼从老朱的嘴角掉落在桌上。 他浑不在意的捡起来,放进嘴里,继续道,“但现在除了他,你觉得谁能用?” 朱标微微错愕,“满朝文武都能用?” “满朝文武?” 老朱讥讽的笑笑,“哪个是自家人?” 说着,夹了一筷子糖蒜咯吱咯吱的咬着,“用人之道,就是要用人唯亲!” “不用他,用那些刀头舔血出身的老东西?你还嫌给他们的少了是吧?” “你说的满朝文武当中,谁跟咱爷俩最亲?你别跟咱说你妻族那些人.....” “他们!” 老朱加重了语气,“毕竟不是咱们的血亲!身上,没有咱们老朱家的血!” 闻言,朱标没有反驳,只是低头苦笑。 “你别不服!” 老朱又拿了张烙饼,撕巴几下泡在汤里,继续道,“你读那么多书,自然知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外戚,既要用又要防!” “给的权力太大不行,不给也不行!” 老朱又道,“而且你妻族那几个.....”说着,顿了顿,看一眼朱标,“军中的牵扯,太深了!” “父皇!” 这话说的太重了,朱标忙道,“您是知道的,他们对咱家一向忠心!” “忠心这俩字,最他妈不靠谱!” 老朱哼了声,“现在忠心,将来呢?咱也不是猜忌,而是就事论事。为君之道,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你老师没教过你?” 朱标再次低下头,心中有些不认可,但依旧没有反驳。 “咱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老朱三两口把碗里的吃食吞下去,又塞颗糖蒜进嘴,“你想过没有,假如...咱说假如,有一天他们犯了错,你要收拾他们,先不说你能不能下得去手!” “光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你处理起来,难不难?” 忽然,朱标筷子一顿。 抬起头,有些迷惑的看着他老子。 虽然他老子口中说的是假如,可以他对他老子的了解,他老子压根就不是随口说假如的那种人! 老朱面对儿子的目光,倒是十分坦然,“胡惟庸的事....牵出的那些人,到现在都没杀干净!” “咱这样的皇上,都得小心的慢慢的处理!你呢?你咋弄?” “跟你身边那些人比起来,二丫头....简单!” 老朱擦擦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爹没了,咱爷俩就是他的靠山!” “没咱爷俩,他就是个空桶子国公,谁搭理他?” “他既不是官场老油条,又没有战功,又没一呼百应那个能力。你用起来放心不?” “让他起来....” 老朱顿了顿,叹口气,“让他慢慢掌权,让他慢慢的勋贵之中冒头。将来真有.....无人可用的时候,他能顶上来来!” 本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朱标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朝堂之上,怎么会无人可用呢?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老子....对朝堂进行大清洗! 而这话中最直白的含义就是,在大清洗的时候,大明朝堂之上,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坚定不移的站在他们爷俩这边。 同时帮着他们爷俩,扼杀一切可能。 扼杀的同时,还能安抚其他人,甚至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替那时大明帝国中枢,所出现的巨大的权力真空。 而曹国公这三个字,李景隆这个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咱老了!” 老朱又叹口气,“早上起来照镜子,白头发一片一片的!有些事咱也不想闹那么大,可是.....” 说着,他看向朱标,“时间不等人!” “父皇...您?” 朱标刚要开口,又被老朱制止。 “咱知道二丫头太小,可还是那句话,时间不等人!” “现在,就得把他重用起来。” “让他先崭露头角,然后再培养,军务政务多多历练。咱爷俩将来才有好帮手!” 朱标的心里,突然沉甸甸的。 他有个预感,预感他老子在筹划一场巨大的....风暴! 不是,不是一场风暴。 而是一场要延续几年乃至十年的,风暴!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宽厚儒雅的储君。 但他也真的,没他老子那么重的杀心! “父亲....” 朱标犹豫片刻,不再沉默,“有些事,其实儿子觉得您想的有些太....” 不等他说完,老朱已是皱眉,“你爹做事,轮不到你这当儿子的来说!” 说着,翘着腿,点点桌子。 “把羊肉吃了!” 朱标顿了顿,目光微微带了些无奈,也有几分乞求。 “你有意见?忍着!” “忍到咱死了,你当皇上那一天!” 说着,老朱皱眉,“把羊肉吃了!” 朱标心中长叹,把羊肉放入口中,食不知味。 而老朱,看着儿子大口的吃肉,皱着眉头舒展起来,面容含笑。 “傻儿子呀!” 老朱心中暗道,“你爹一辈子打生打死,为了谁?” “对外,北元那头病虎,咱得给你打死他!” “对内,咱也得给你梳理得顺顺当当的!” “你没经过乱世,你不知人心到底有多险恶!” 说着,老朱的目光突然一愣。 朱标察觉到他老子的目光,抬头来,“父亲,怎么了?” “别动!” 老朱忽然伸手,摸向朱标的鬓角。 “到底怎么了?嗯....” 朱标就觉得鬓角上好似被蚊子叮了一下。 而后就见他老子粗大的手指之间,捏着一根白头发。 “遭娘瘟的!” 老朱看着那白发骂道,“敢往咱儿子头上长!” 第71章 背后(2) 与此同时,另有两人也在谈论着曹国公李景隆。 一座精美的琉璃暖棚之中,鲜花盛开。 花丛之中,一名二八年纪的少女,正在蹲在花丛之中,小心浇灌。 纱衣轻薄,将少女完美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最是让人心旷神怡。 年近七十,老态龙钟的李善长,坐在躺椅上。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在花丛中忙碌的豆蔻少女。 “大哥!” 忽的一声冒昧之音传来,却是李善长的亲弟弟李存义从外进来。 李善长的目光依旧看着少女,声音低沉,“说多少次了,进来要先打招呼!” “我这有急事!” 闻言,李善长微微起身,无声的摆手。 那豆蔻少女低着头,快速离去。 李善长才开口,“天塌了?” “啧.....您真能说笑!” 李存义在哥哥身边坐下,凑近了,“您还不知道....” “就咱俩人,你还用咬耳朵?” 李善长斜了一眼李存义,“你也一把岁数的人了,这种小家子气能不能改改?” “嗨!” 李存义摇头苦笑,眼睛朝外瞄了一眼。 而后还是压低声音,“下午,皇上又赏了李景隆了!” “哦!”李善长淡淡的点头,目光看向那些娇媚的鲜花,很是淡定。 但李存义却好似很是兴奋,开口道,“皇上给了李景隆加了龙虎将军衔,还单独在上十二卫之外设置了一个有兵员一万的三千营,让李景隆当都指挥使!” “哦!”李善长又是淡淡的的回应。 “啧....” 似乎,他这份淡定,让李存义很是焦急。 “这都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李存义低声道,“他李景隆是都指挥使,老魏国公却要帮衬他,帮着练兵!” 终于,李善长淡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波澜。 而后开口,“然后呢?” “然后?” 李存义眼睛眨眨,“没了!” “呵!” 李善长一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李景隆才多大呀,皇上就这么恩赏!您算算,他身上都多少要职了?” 李存义掰着手指头说道,“虽说他还没位列朝堂具体主管某部,可身上的权力加起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兵有兵....” 啪! 不等他说完,李善长突然轻轻的给了弟弟嘴边,一个巴掌。 “大哥,您....?”李存义愣了。 “皇上赏谁用谁?你不满?”李善长正色道。 “我哪有那个意思!” 李存义跺脚,“我就是觉得那一个毛孩子....” “你觉得?你是谁?” 李善长又道,“你凭什么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觉得?” “我?” 李存义词穷,皱眉道,“关键是曹国公跟咱家的关系不好呀!” “什么算好?什么叫不好?” 李善长眼皮颤了颤,“不好了,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亲大哥哟!” 李存义哭笑不得,“他李景隆现在红的发紫,跟咱家关系不好,万一他哪天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歪歪嘴.....”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善长撇嘴。 “我怎么就小人了!” 李存义不悦道,“您自己也说,这两年皇上对您疏远了.....” “你也知道疏远了!” 李善长再次打断他,“可也没见你们收敛呀?” “我.....?”李存义再次词穷。 “第一,他加官进爵,跟咱家没关系!” 李善长闭上眼睛假寐,“第二,人家对咱家没有树敌的心思。” 说着,忽冷笑,“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歪嘴儿?你觉得,别人的话,对皇上和太子有用吗?咱家是靠他歪歪嘴,就能倒的?” “你呀....” 李善长叹口气,“就看小曹国公飞黄腾达,是心里不舒服!就是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几次三番的拂了咱家的面子,心里不舒坦!” “我....我没有!”李存义摇头。 “小肚鸡肠不是大毛病!” 李善长依旧闭着眼,“但不承认自己小肚鸡肠,才是大病!” 说着,长叹一声,“你们这大病,要不是治?将来我死了,谁还护着你们?” “关系不好,就别强求!” 李善长继续道,“他飞黄腾达他的,咱们韬光养晦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 “哪不犯呀!” 李存义嘟囔道,“以前依附咱家的三江源钱庄,昨儿去找了李景隆了!” “三江源的东家张茂才跟李景隆见了面之后,直接把我派过去的管事给打发了!” 忽然,李善长睁开眼。 “我跟您说!” 李存义继续喋喋不休,“那小子心里对咱家肯定有成见!换做其他人,谁会为了一个商家,得罪咱家.....” “你不是小肚鸡肠!” 李善长在椅子中坐直了,正色道,“你是连肠子都没有!” “大哥?”李存义涨红了脸。 “你不但没肠子,你连眼睛都没有!” 李善长盯着弟弟,“咱家缺钱吗?你总是弄这些掉价的事?不就是一个钱庄吗?投到曹国公门下了,投吧?你损失什么了?” “无非就是你的面子而已!” “可你不知道吗?你的面子哪来的?” 李存义低头,“我的面子就是您的面子!” “面子是最没用的东西!!” 李善长叹口气,“只能害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说着,顿了顿,“你既然知道两家关系不好,三江源的事就不要声张!” “这不正好是缓和的机会吗?” 李存义抬头,“我是怕他李景隆得寸进尺!” “他要真如你所说这么没眼界!” 李善长哼了哼,“皇上会这么抬举他吗?” 说着,他勾勾手指。 李存义会意,马上附耳过去。 “关系不好,就不好!咱家现在,跟别人关系越不好,越好,明白吗?” “还有!” 李善长又道,“记住....” 李存义似懂非懂,“您说!”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给我....得罪人!” “嗯?”李存义彻底迷惑了。 “把跟咱家关系好的,都得罪个遍!” 李善长正色道,“最好让咱家的名声臭大街。这事,你会干!” “不是,大哥,您到底.....?” “听我说,还有!” 李擅长的口吻不容置疑,“告诉我那些门生故吏,还有一门心思往你身边凑,想投到咱家门下的人,都离咱们远点!” “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打着我的旗号,去给别人跑官,许愿....更不许...收钱。” “大哥?” 李存义心中一惊,“您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李善长闭上眼,“朝廷里,一个萝卜一个坑!” “曹国公这颗红萝卜,往哪栽?” “不拔萝卜,哪有坑?” 李存义陡然瞪大双眼,“您是说有人要倒霉了.....?” “我没说!” 李善长微叹,“少年新贵,恰逢风云际会。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小曹国公!” “他将来的成就我不敢说。但从现在来看.....他的权柄,将远超他的父亲!” 第72章 他可一点都不仁厚(1) 曹国公府后宅的崇礼堂,在经过重建之后,是一栋极其精美的三层楼,最顶楼一整扇窗全部镶嵌着五彩琉璃面。 且外边毫无遮拦,每当夜晚,趴在窗台上,京城最美的秦淮河,尽收眼底,风光无限。 … “阿嚏!” 清晨的光,微微泛起。 温暖的被窝中,李景隆突然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一只如玉般光滑的手臂,马上从李景隆的身侧探出来,放在他额头之上。 “怎么了?可是着凉了?” 小凤翻身关切的问道。 摸了摸李景隆的额头,小凤带了几分嗔怪,“昨晚上你非要在阳台窗户上,吹风了吧?” “哪有的事!” 李景隆强壮的手臂,搂紧的妻子低声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嘀咕我呢!” 小凤的胳膊,缠绕夫君的脖颈。 “你呀,太出风头了!整天忙这忙那的!好像大明朝没了你,就不转似的!招人嫉恨!” “啥叫出风头?” 李景隆笑道,“这叫能耐!” “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 小凤抬头,柔情万种,眼神如水,“谁像你似的起早贪黑?” 说着,趴在李景隆的胸口,“我每天除了早上能跟你说说话…” 忽的李景隆低头笑道,“咱俩晚上也没少说呀!” 小凤脸上一红,捶了李景隆一拳,“你这都不着家!”说着,裹着被子靠着丈夫,又道,“原想着咱俩的日子,该有滋有味,可你整日就是忙!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这家...跟客栈似的!” “爷…” 小凤正色道,“功名利禄都是假的,家才是真的。当官,多暂是个头呀?多大官算是圆满呀?多的权才能让你满足呀?” “我不是埋怨你,我是觉得,你还这么年轻呢!” 小凤说着,抚摸李景隆的面庞,轻声道,“往后这辈子就这样了?” “自从你身上的官职越来越多,可笑模样却越来越少了。” “我怕你以后,活的太累了…” “而且...” 小凤犹豫再三,心中琢磨着措辞,委婉的道,“我也不是说非要你在家陪着我,咱俩的家又不只是只有咱俩!” “母亲那边,你不多陪陪?” “两个弟弟,你也不多关心一下?” “一家人总得有个一家人的样儿,不能这么清清冷冷的,是不?”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塞。 其实尽管他来这世界很久了,但其实心中对于这个世界的家人们,还是带着几分疏离的。 而他之所以这么折腾,也是因为心中那份深藏在骨子当中的不安全感。 “你这是....” 李景隆面上带笑,攥紧了小凤的手,笑道,“悔教夫婿觅封侯?” 小凤嗔怒,又捶了李景隆一拳。 但随即,心中微叹,也是面上含笑。 “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是女人,天生就爱唠叨!” “我知道你们男人呀,就是要做大事的!” “我跟你说说这些心里话,也是知道....你心里疼我!” “嗯...放心吧!不管你多忙,咱们家有我呢!老太太那,两位小叔子那儿,我定都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不让这些家长里短,烦了你的心!” 李景隆拉着小凤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闭着眼睛,心中好似暖流涌过。 “小凤,谢谢你!” “嗯?” 小凤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片刻,轻笑道,“谢我?那你怎么报答我,曹国公阁下?” “公爷我伺候着您!” 李景隆笑笑,翻身道,“让您怀一个大胖小子...” “别闹别闹,身上有事呢!” 小凤推开李景隆,抬头瞅了一眼外边的天色,“今儿哪去?衙门还是军营?” “今儿得陪着太子爷!” 李景隆叹口气,“过两日就是拍卖会,再过几日又是组建三千营....哎!这忙起来是真忙!” “小桃红!” 小凤朝外喊道。 “奴婢在!” “去把昨儿刚做得的茶色缎子面棉袍给爷找出来!” 小凤起身,披着衣裳说道,“还有千层底的软底鞋!” ~ 梳洗打扮之后的李景隆,一步两回头的从家里出来。 他的马车还没驶出大街呢,就见街角一辆他熟悉的青色帷幔马车,挡住了去路。 马车边上,便装的常茂曹泰一人手里拿着个大包子,吃得满嘴流油。 车厢里,正撩开车帘朝外张望的,不是太子朱标还能是谁? “哟!” 李景隆赶紧让李老歪停车,五步并做两步跑过去,眼神跟常茂和曹泰打了个招呼之后,在马车前躬身道,“太子爷,您怎么这么早?” “这还早?” 朱标抬头看看天,“我早上起来打了两趟拳,吃了早膳,都没见你小子进宫!” 说着,上下打量李景隆,“你小子现在越来越懒了!” “是我懒吗?” 李景隆闻言,心中暗道,“是你丫没媳妇,没人给你暖被窝,你才早早爬起来!” 此时朱标又道,“愣着干啥,上车!” “哎!”李景隆忙答应一声,撩开车帘钻进车厢。 一进来,就是微怔。 这辆青色帷幔的马车,看着平平无奇,但里面却很是宽敞。 车厢中的一角,一名圆脸粉嫩的少女,怯生生的低着头,低眉顺眼的跪坐。 朱标斜靠着软椅,腿伸直了,他那双脚丫子,正好被那少女笼着,放在怀中。 “高丽的丫头!” 朱标眼皮都没抬,朝边上努嘴,“坐!” 等李景隆坐下之后,朱标又道,“这天儿一冷,我这脚就冰凉!” “那您....” 李景隆偷偷的瞅了一眼标哥的双波牌暖脚器,低声道,“没让太医看看?” “打小就这样!” 朱标双手揣在袖子里,“太医看了也白看,除了弄一堆补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嘶...” 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标哥这看着龙精虎猛的,身子这么多暗毛病?” “一着急就心口闷,天一冷就脚冰凉?” 心中想到此处,李景隆忍不住,看了朱标一眼。 恰好此时朱标睁眼,跟李景隆的目光对上。 “怎么了?” 朱标疑惑,“你看我作甚?” 说着,他会错了意,脸上一红,“我就是让她给我暖暖脚,什么都没干!” “臣也什么都没说呀?”李景隆忙道。 “你没说你心里没想吗?”朱标抬脚,踹了李景隆一下,“你要没想,你看我干什么?” 李景隆这个冤枉! “别说我让他暖脚了,朝鲜国王上供的,我就算用了,那不也是应当的吗?”朱标又道。 “是是是,能让您看上,是她们的福分!” 李景隆忙道,“说起来,这些高丽来的美女,还是臣派人接管的!” “回头赏你俩!” 朱标道,“我一个人哪用得了这些!” “可别介...”李景隆大惊失色,“朝鲜国王孝敬您的,臣哪敢用?” “呵!” 朱标突然坏笑一声,“也是,朝鲜使臣的贿赂你都不敢收!” 咯噔! 李景隆心里忽悠一下,赶紧道,“不是臣要瞒着您,臣这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 第73章 他可一点都不仁厚(2) 马车缓慢而又欢快的行驶。 常茂和曹泰两人护着马车,不住的打着哈欠。 “一是臣没来得及说!” 李景隆在马车中,对朱标低声道,“二是臣没想好怎么跟您说?” “为什么没想好呀?”朱标闭着眼,双脚惬意的在朝鲜少女的怀中蠕动。 “因为呀,这事他涉及的可不是臣一人!”李景隆看看朱标的脸色,“臣得慎重!” “哦,还涉及到谁呀?”朱标的口吻很是漫不经心。 “呃!” 李景隆顿了顿,“韩国公!” “哦!” 朱标又是微微点头,“你是怕跟孤说了,得罪韩国公?” “不不不....” 李景隆忙摆手,摇头道,“臣哪怕得罪他呀!臣是怕说了,您难做!他毕竟是开国的老臣,又是皇家的亲家....” 说到此处,李景隆心中陡然警醒。 “朝鲜使臣找我的事,标哥其实已经知道了!” 他心中正警觉,朱标已是睁开眼,面带微笑。 “太子爷...呵呵!”李景隆讪笑道,“敢情您早都知道了!” “不早,昨晚上知道的!” 朱标淡淡的开口,“我也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在想....” 说着,他叹口气,“你觉得怕说给我听,我难做。其实是在说,这事告诉我之后,我难以决断怎么处理,对不对?” “对....” 李景隆刚一开口,猛的反悔,“不对...” “对!” 朱标却笑道,“我真是难以处理,正如你所说,大明朝的开国六公,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堪比萧何....还是长辈!就为了这点事,孤就不依不饶?” “但是,比起孤难以决断而言,孤还发现一件事!” 李景隆的玲珑心暗中转了七八圈,“您说!” 朱标微微蹙眉,“孤在想,你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你都有这个顾忌。朝中其他大臣官员们,是不是也都要诸多忍让,从中通融,乃至示好?” “我自认为是七窍玲珑心!” 李景隆闻言,心中嘀咕,“可是面对标哥你,我就是个笨蛋呀!” 朱标这话信息量太大了,不是在怪罪李景隆,而是在影射李善长在朝中的影响力。 “有时候,面对这些老臣!” 朱标微微叹气,“孤也想着,能宽容就宽容一些!而且母后在的时候,一再告诉孤,虽说孤是太子,可他们都是长辈,即便是寻常人家,对待亲戚也要礼遇有加,何况我们天家?” “可是呀!” 朱标身子动了动,又道,“你说他们怎么想的?” “啊?”李景隆愣神,“什么怎么想的?” “钱,多少算多?” “权,多大算大?” “父皇也好,孤这也罢,这些年给的不多吗?” 这话,李景隆没法接,但他又不能不接。 “在臣看来...” 李景隆犹豫片刻,忽眼角瞄了一眼那朝鲜少女。 “放心,不懂汉话!”朱标笑道。 “不懂咱们汉话,您跟她怎么沟通?”李景隆问道。 “啧...”朱标不悦,“非得说话才能沟通?” 说着,看向李景隆,“你小子别打岔,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臣是说在臣看来!” 李景隆笑道,“其实丫就是老糊涂了!” 说着,微微凑了凑,“都那把岁数了还折腾什么?这辈子还没折腾够!臣要是他,就把没吃的尝了,没耍的弄了,然后留点福报给子孙后代!” “那么大岁数了,还占据朝堂群臣之上。没有宰相的名头,想着宰相的风头。” “要臣说,这就是不知进退了!” “他可以不知进退!” 朱标又叹口气,“可是孤....不能显得刻薄寡恩呀!” 说着,忽的笑出声,“怪不得古人言,只能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你们爷俩不是怕刻薄寡恩,你们爷俩是拿着小本本记着,准备一棒子打死呢!” 李景隆心中再次暗道,“他老糊涂不知进退谁惯的?你们爷俩要是早早的该打打该骂骂,不早消停了?” 这时,朱标忽看向李景隆,“哎,二丫头!” “您说!” “你是不是也怕得罪韩国公?” 唰! 李景隆后背的汗都下来了。 但面上格外的镇定,啪的一拍大腿,“您这话说的,谁怕他是孙子!” 说着,低声道,“他不是撺掇朝鲜使臣也来跟臣行贿吗?您猜怎么着?” “嗯!”朱标饶有兴致的侧耳。 “臣回头就给他来了个现世报!” “说说!”朱标坏笑道。 “韩国公家门下有个钱庄,京城四大号之一,三江源!” 李景隆低声道,“臣给....抢过来了!” “嗯?” 朱标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痛不痒的算什么现世报?再说,一个钱庄,有什么用?你小子弄钱是把好手,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孤对你的期望,可不在钱字上。孤不指望你超过你父亲,但最起码,你得文武双全!” “是是是!太子爷教诲的是,但臣把这三江源抢来,可不是为了臣!” “那是?” “为了您呀!” 李景隆又一拍大腿,“这是臣给您预备的呀!” “我?” 朱标诧异道,“你给孤弄个钱庄,孤要来何用?” “臣怕您缺钱!” “呵呵!” 朱标拍手,“你呀,净琢磨这些不着调的!孤能缺钱?孤要钱何用?” “这可不是钱的事!” 李景隆掰着手指头,“而是谋国的大事!” 朱标的面色,顿时郑重起来, “你说!” “在臣的威逼利诱...不是,循循善诱...不是,苦口婆心之下!” 李景隆低声道,“朝鲜那贿赂微臣的使臣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为了表达诚意和歉意,他说可以说服其族兄,朝鲜的户部判长,把高丽参转卖特权给臣....” “你小子又多一条财路,呵呵!” “另外!” 李景隆又瞅了一眼那朝鲜女子,“他们也必须答应,我大明可以在朝鲜境内开设钱庄票号!” “嗯?” 朱标眼珠转转,“你让三江源去?” “殿下....您....” 李景隆大惊失色。 “怎么了?”朱标奇道。 “您怎么这么明鉴万里料事如神呢?您这样,臣这点小聪明,在您面前耍起来,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您这脑筋已转,臣这点花花肠子都暴露无疑了!”李景隆摊手道。 “哈哈哈哈哈哈!” 朱标大笑,“你呀你呀...哈哈哈!说正事!” “是!” 李景隆的马屁,在标哥不愿意听的时候,马上见好就收。 “臣在想,三江源作为朝鲜唯一票号!且不说金银的兑换,那么日后我大明和朝鲜的交易,完全可以不用真金白银或者以物易物,直接银票就行了呀!” “假以时日,朝鲜国内全是我大明的银票。” “而他们的金银,则是全在我大明这儿....” 李景隆低声道,“您说,这样的钱庄票号,臣不给您预备,给谁预备?” 朱标若有所思,然后双腿微微一动。 口中却让人愕然的说道,“捏捏脚!” “捏脚...?\" \"他跟那朝鲜丫头说的?\" “她不是听不懂汉话?” 李景隆心中想着,诧异的抬头。 就见那所谓的不懂汉话的朝鲜少女,竟然轻柔的捏着朱标的脚。 而也就在此时,那少女惊恐的抬头,满脸恐惧。 “呵!” “又一条罪名!” 朱标对李景隆道,“拿去接着讹那朝鲜使臣去!” 他满不在乎,但李景隆已经拦在了他的身前。 也就是在此时,咚的一声。 常茂陡然出现在车窗外,大手拽着那丫头,就薅了出去。 第74章 讳莫如深(1) “既是朝鲜王室从士族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子,怎么会不懂汉语?” 马车缓缓在千金楼的后门停住,朱标裹着缎子面短毛氅衣,笑吟吟的下车。 “如此说来,朝鲜王室居心叵测!” 李景隆紧随朱标身后,低声道,“万一刚才那女子有害殿下之心,后果不堪设想!”说着,他忙道,“臣有罪!” 朱标迈步进去,熟门熟路的走到专门给他设置的包房门口,笑道,“你何罪之有?” “这些女子是臣接受的,臣却没能一一辨别仔细甄选!” 李景隆郑重道,“若殿下真有个好歹,臣万死难辞其咎!” “害我?” 朱标肩膀微动,李景隆已是快步上前,把他身上的氅衣脱下,然后挂好,又利索的给椅子上铺了一层棉垫。 “害我,他们是不敢的,除非他们觉得活腻了!” 朱标笑着坐下,“就算是有,你真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莫说一个女子,就是三五个壮汉,也未必能伤的了我!” “太子爷的身手臣是知道的!” 李景隆躬身笑道,“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朝鲜王室,对我大明是既怕又防!” 朱标忽然打断李景隆,“他们知道,父皇对他们是没什么好脸子的,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印象!” 李景隆给朱标倒上热茶,开口道 ,“鬼鬼祟祟的,上不得台面!臣以为今日之事,当派遣使者问罪申斥.....” 朱标再次开口,打断李景隆,“这你就错了!” 说着,端起茶盏笑笑,“人家可以一推三六五,装糊涂呀!一个进贡来的女子,懂汉语却装不懂,严格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多,朝鲜国王上个请罪的奏折,不痛不痒的。” “再说国与国之间,这等阴谋鬼魅的计量,早就见怪不怪了!” “还是太子爷您太仁厚了!” 李景隆叹了声,“不愿意追究他们这些小伎俩!” “不仁厚怎么办?” 朱标笑笑,“真发兵去打?朝鲜人死了,我半点都不心疼。可我大明的儿郎们死了,百姓的负担重了,那就不是心疼的事了!” “您放心!” 李景隆低声笑道,“臣绝饶不了他们!起码让他们不死也脱层皮!” “别在京中干!” 闻言,李景隆一怔。 “不在京师中,那去哪找他们麻烦?” 朱标瞥了李景隆一眼,“笨!什么叫把柄?抓在手里的才是把柄,挑明就成谈判了!你得一直攥着把柄,才能源源不断的捞好处!你挑明了,不就是一锤子买卖了?” 李景隆越发的糊涂,皱眉道,“臣愚钝,还请太子爷您明示!” 朱标勾勾手指,李景隆赶紧附耳。 就听他说道,“父皇决议,明年开春,派遣大军去北平辽东沿线练兵。到时候,十万兵马陈兵长白山侧,朝鲜君臣惶恐之时,再把这把柄拿出来,你说....他们是不是.....就成了....” “哦!” 李景隆明白过来,笑道,“那时候,他们就成了咱们大明裤兜里的小蛤蟆,手拿把掐呀!” 说着,竖起大拇指,“太子爷,还是您高,真高!” 但随即,他心里咯噔一下。 “那.....谁去拿捏他们朝鲜?”李景隆问道。 “你说呢?” 朱标斜他一眼。 “我曹!不能让我去吧,北方可冷呀!”李景隆心中暗道。 “父皇决议在北平辽东练兵!” 朱标换了个口吻,正色道,“孤已跟父皇说了,你曹国公还有永昌侯蓝玉,率领京营十万人马,还有刚建的三千营,赶赴北平!” 说着,顿了顿,“跟四弟合兵一处!” 说到此处,朱标又看着李景隆,温和一笑,“你去了那边,好好跟四弟学学如何带兵练兵!” “十万人?” 李景隆心中惊呼,起身开口道,“臣没带过兵呀?” “正是因为你没带过兵,才派你去!” 朱标道,“你若是如那些开国老帅一般战功累累,直接就让你带兵杀过去了!” “臣怕....” “二丫头!”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皱眉道,“孤是为你好!” “殿下提拔之心,臣感激涕零,但十万兵马事关重大....” 朱标皱眉,再次打断李景隆,且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是为了你好!等你从辽东回来,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瞬间,李景隆心中觉察到了什么。 暗中想道,“如此说来,标哥让我去辽东单单是练兵那么简单?而是别有用意?” “标哥对他四弟不放心?” “不会不会,燕王朱棣现在绝没有妄图染指那个位子的心思,他现在也没那个实力!” “那是为了什么?” “莫非?” 就这一瞬间,李景隆脑中已经闪过一万种可能。 “莫非是朝中要有大的变故,标哥怕连累到我,或者说牵连到我,把我远远的支出去?” “明年是洪武十八年?” “历史上的洪武十八年发生了什么事?” “嘶....” “臣是太子爷您手中的一块砖!” 想到此处,李景隆马上大声道,“哪里需要哪里搬!” “呵呵!” 朱标笑两声,“你小子哪来这么多怪话!” 说着,笑容又陡然收敛起来,“记住,保密!” 去北平辽东练兵的事暂时还不能公开! 李景隆顿时明白过来,低声道,“您老还不放心臣的嘴?” “第二!” 朱标又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既是去辽东练兵,那三千营你要好好的给孤练!” “殿下放心!” 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必是虎贲劲旅!” “记住!”朱标又嘱咐道,“多和你四叔学,他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统兵上阵厮杀了!” “我四叔?” 李景隆懵懂片刻,而后明白朱标口中的四叔正是燕王朱棣,赶紧道,“您放心吧,侄儿一定好好跟四叔讨教!” 说到此处,他心中陡然不可抑制的酸楚起来。 看向朱标,片刻的失神。 朱标正在喝茶,不经意的抬头对上李景隆的目光。 就见对方的目光之中,满是愁苦.....还有不舍等..... “怎么了?” 朱标笑着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李景隆挨着他坐下,“可是舍不得我?” “我?” 李景隆迎着朱标的眼神,忽然语塞。 “好啦,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 “我呢,也不愿意你离开我!” 朱标笑着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是不出去闯荡一番,始终是温柔乡中的公子哥。俗话说,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 “我知你对我的依赖之心!” “但我更希望你成材成器!” “再说!” 朱标又笑道,“去辽东练兵,是开春之后的事,还有些早呢!” “太子爷....” 李景隆忽的哽咽了。 “啧!小样...” 朱标笑道,“孩子大了都得离开家,难不成我还把你放在身边一辈子?” 第75章 讳莫如深(2) “表叔....” 李景隆忽动情,拉着朱标的手。 ~~ 原本,刚来这个世界时,李景隆的打算是这样的。 先抱紧老朱标哥的大小腿,然后将来朱棣靖难的时候,直接雪中送炭,摇身一变成他四叔的好大侄儿! 可是随着他和朱标的朝夕相处,已完全被朱标的一片真心所感染。 朱标对他而言,亦父亦兄! 而就在刚才,听朱标让他好好跟燕王朱棣学习带兵之道的时候,李景隆猛然想到一件事。 现在是洪武十七年! 标哥您.....洪武二十五年就英年早逝了! 您还有八年....只有八年了! 一种无力还有不舍,瞬间攀上李景隆的心头,让他心神激动,真情流露。 “行了行了,知道你吃不得苦!” 朱标又是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去北平辽东练兵,就是练兵而已,四弟虽然脾气不好,但确是率直之人,他也定会待你如亲子侄一般。” “你若是真舍不得我,就多给我写信。” “表叔!” 陡然,一颗泪顺着李景隆的眼角滑落。 “呀?” 朱标诧异,“到底怎么了?有委屈了还是心里想到什么了?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我.....” 李景隆暗中咬牙,把心一横。 “侄儿前几日做了个梦!” “这个梦,侄儿只能跟表叔您说,但是...” 李景隆低头道,“不能跟太子爷说!” “哈!你弄什么玄虚!” 朱标捶了李景隆肩膀一下,“说来听听!” “侄儿在梦里...梦见!” 李景隆抬头,“侄儿的表叔,您.....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因病去世了!” “啊?” 朱标脸色一僵,但随即,“哈哈哈!哈哈哈!你梦到我死了?哎,我是咋死的?” “病故!”李景隆落泪道。 “哦...” 朱标点点头,“那我死之后呢?” “您没了之后....” 李景隆哽咽一阵,终究还是改口,“侄儿就梦到您没了!然后梦就醒了!” “嗨!” 朱标大手一挥,“梦都是反的!” “对对对,梦都是反的!” 李景隆擦去眼泪,大声道,“臣这就去大佛寺,给您祈福!” “神鬼之说靠不住!” 朱标摇头笑笑,看向李景隆,“我知你心里总是想着我,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着,拍拍李景隆的手,“这梦呀,你就当没做过!” “对了,你跟我说就好了!可千万别跟老子说!” “他知道了,定要打你的屁股,骂你梦的不吉利,骂你胡言乱语!” 与此同时,看着李景隆真情流露。 朱标心中也微微泛酸,心中暗道,“二丫头这孩子,自小就没了父亲,这是真把我当成父亲了!哎,可怜见的,连做梦都是梦到我,关心我的安危!” “这天下,恐怕除了父皇之外,也就是二丫头最在意我了!” “哎,不枉我,特意把你支开,让你远离京城之中,明年的是非!” 而就在此同时,包房的外间内,常茂和曹泰一人捧着一碗浓茶,吃得满嘴发苦。 “哥!” “嗯!” 曹泰嘟囔着,“弟弟觉得,李子变了!” 常茂眼珠转转,“哪变了?” “不知道!”曹泰嘀咕道,“但就是变了,好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说着,仔细的寻思,“以前,大家都是在一块混吃等死的,他这突然.....比咱俩上进了!” “哈!”常茂咧嘴一笑,“这不是好事吗?长大了!” “以前,太子爷都是跟咱仨一块说话的!” 曹泰又低声道,“现在太子爷走到哪就只带着他!而且您看,他身上的官职那是一摞摞的往上涨!” “出息了!”常茂笑道,“出息成人了!” “我....”曹泰撇嘴。 “你咋?” “我嫉妒!”曹泰怒道。 常茂扭头,“那咋办?” “好好宰他一顿!”曹泰想了半天,“他好久没请客了!” “嗯!” 常茂点头,“千金楼是吃腻了!找个别的地方,挑贵的!” 他俩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 来人他俩都认识,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叫啥李至刚的。 “下官户部.....” 不等李至刚说完,曹泰已是起身,“知道你是来见太子爷的,等着!” 说着,走到门前,轻轻叩门,“太子爷,有个叫李至刚的来了!” ~~ “微臣李至刚,叩见太子千岁!” 许久没见着太子了,李至刚激动的浑身颤抖,嘴唇都跟着哆嗦。 “平身吧!” 朱标温和的笑了笑,“曹国公说,此次拍卖会的前期筹办都是你操办的?” “臣不敢 居功!” 李至刚马上道,“臣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 “难为你了!”朱标 又是笑笑, “身上既有光禄寺还有户部的差事,还要帮着曹国公筹办拍卖会!辛苦!” “不辛苦!” 李至刚好似跟打了鸡血似的,“只要能帮太子爷分忧,臣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 “哈哈!” 面对这个官儿迷,朱标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笑笑。 “太子爷,曹国公!” 李至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来,“明日就是 拍卖盛典。此次参与的卖家,共有天下各州府的商人一百三十七名!” “每人两千银子的参会银,共计二十四万七千两!现银已入了光禄寺的库房,所有票据都在这!” “嗯嗯!” 朱标点点头,对于李景隆敛财的本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以前几十万银钱够他们爷俩头疼好几天的。 但现在几十万的银钱听在耳中,也就是个数字,算不得什么。 但对于李至刚,朱标还是出于习惯,勉励一番。 “自你调到光禄寺这边之后,参与的每件事都勤勉得当,分毫不差!” 朱标开口道,“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嗡! 李至刚的脑子直接就充血了。 咚的下跪地,大声道,“臣万事都想着皇上和太子爷,所以差事上不敢任何怠慢!” “嗯嗯!” 这马屁跟二丫头比起来差远了! 朱标心中笑笑,嘴上继续道,“你在户部的差事如何呀?” “臣在户部,除了本职的广东司核算之外,其他事多听多看。”李至刚大声道,“倒不是臣偷懒,而是臣知自己的性子,容易得罪人,所以臣谨记太子爷的教诲,尽量不和同僚起争端!” “嗯,和光同尘是不错!” 朱标随口道,“但是.....也不能一味的事不关己!有些事,该上报的上报,不合理的地方该说就说!” 瞬间,李至刚抬头,眼神之中充满了期盼。 这个眼神,被朱标直接捕捉住。 “怎么,你真在户部察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了?”朱标笑问。 边上的李景隆心中一惊,赶紧给李至刚打眼色。 “臣还真是发现一些不寻常的端倪!” 李至刚眼神都在朱标身上,哪能看得见李景隆。 “说来听听!”朱标搓着手道。 “呃....” “户部是郭侍郎做主!” 李至刚正色道,“臣等微末下员,说不上话,许多东西微臣也看不见。但臣在核查之中发现....” 说着,他抬头,“户部跟天下各州府摊派的皇粮,跟朝廷定下的不一样!” “哦?” 朱标唰的变脸,“哪不一样?” “其摊派的,让各州府官员乡下粮场所征收的粮食,超过了朝廷规定的倍数!” 李至刚皱眉道,“但是运到仓储之中的....地方上报给户部的,却和朝廷规定的是一样的!” 咯噔! 李景隆心里猛的想起一件事。 他突然明白朱标要他去辽东练兵的用意了。 那就是洪武十八年,乃是洪武四大案之一。 朝堂上被老朱杀了一空,六部尚书除了兵部之外全部斩首,侍郎以下无一生还,官员们上朝之前要先给家里留遗书的郭桓贪污案! “郭桓贪污案,其实史书上的记载一直自相矛盾,又讳莫如深!” 李景隆心中暗道,“据说郭桓还有其党羽,贪污了近乎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总和?” “这不开玩笑呢吗?” “老朱那人连苍蝇公母都能分出来的,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贪污?” 而就这时,就在李景隆发愣的时候。 朱标看向他,似乎在转移话题一般,“曹国公!” “臣在!” “你想什么呢?” 第76章 标哥下药(1) “曹国公,你在想什么?” 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标哥这是在转移话题呢。 赶紧接茬开口,“回太子爷,臣是在想....” 正说着,他目光忽然落在李至刚呈上来厚厚的账本上,心中灵机一动,“臣在想,这银子是不是用起来,太不方便了?” “嗯?” 朱标明显一怔,“天底下还有比用银子更方便的吗?” “用银子是方便,但银子用起来不方便!” 李景隆躬身笑笑,随手解下腰上的荷包,两个手指头一捏,一个小银元宝跃然指上。 “您瞧,这是内造的二两银子的银元宝!” 说着,又从荷包中,捏出一块成色有些发灰,圆不圆方不方的碎银子。 “这是半两一块的碎银子!” 朱标伸手,拿着两种银子若有所思。 官造的银元宝造型精美,度量准确。 碎银子则是七扭八歪,仔细看侧面被铰开的地方还有蜂窝。 “这两种都是银子,但前者...” 李景隆指着官造的元宝说道,“绝对比后者值钱!” 朱标皱眉,细细思寻。 李至刚在边上咽口唾沫,开口道,“前者是官造的,后者可能是民间私铸....” “你闭嘴!” 朱标呵斥一声,看向李景隆,“你接着说!” “民间的贸易往来多用的还是这种碎银子!” 李景隆继续道,“这些银子,不但要看成色还要铰开称重,很是麻烦。官府收税,也是碎银子集中起来重新冶炼,这其中还有损耗。当然,有的州府衙门从中投机取巧故意把损耗夸大其词!使得朝廷的赋税,大打折扣!” “臣刚才灵机一动,就在想...能不能把碎银子和官银,统一起来!都铸造成统一的样式,统一的重量,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吗?” “民间用起来好用,官府收起来好收。” “而且也杜绝了民间的私铸,使得银钱的价值.....没有起伏!对于百姓而言,对于朝廷而言,都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哦!” 朱标拿着官银的银锭,不住点头,“有道理!” 但随即皱眉道,“可是,你想过没有,都铸成官银。光是这开模的钱,就是多大的花费?” 铸造银锭是需要模具的,而大明万里疆域,那么多州府,光是这个模具的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模具还有损耗,地方官府在碎银变成官银当中不能捞取损耗了,但是可以在模具上做文章呀? 回过头来,还不如不干预,让民间自己解决自己定价呢! “臣明白您的意思!” 李景隆继续道,“臣说的是,不铸成官银!而且...” 说着,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一旦要铸银,那就只有京城的户部工部才有铸钱的权力,地方州府擅自开铸者,诛九族!” 朱标陡然眼睛一亮,“说,怎么个铸法?” 李景隆低头在钱袋子里翻了半天,愣是没找着铜钱,但是找到一枚铜钱样式的金币。 啪的一声,金币放在桌上,金光闪闪。 “铸成金币的耗费,也是还是大!” 李景隆正色道,“不如,就造成圆形实心儿的银币。每个一两....”说着,他看向朱标,“为了弥补损耗,也不用纯银,而是八分银七分铅....” “银币?”朱标拿起金币来,双眼隐隐放光。 “如此以来,不但民间贸易方便了,官府收税方便了!” 李景隆又道,“而且,发军饷也方便呀!以前发军饷,除了碎银子之外,还有给棉布给米粮充数。往后,就是实打实的银币,仅此一项朝廷每年可节约多少开支?” “还有对番邦的贸易!比如朝鲜!” 李景隆继续道,“咱们的银票换他们的银子,然后银票兑换的是咱们的银币,普天之下用的都是咱们大明的钱。那这银币,不就越来越值钱了吗?” “嘶....” 朱标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事,可以搞,可以弄!” 而边上的李至刚则是看着李景隆瞠目结舌,同时心中骂道,“你他妈那什么脑袋呀?你那脑袋怎么长的呀?顷刻之间,你就琢磨出这么大的事儿?” 作为户部的官员,他太明白这银币的价值了。 铸造银币权在中枢,天下财赋之权就全在中枢。 秦始皇当初为什么统一度量衡?就是为了方便集权! 如今大明若是制造银币,就等于再一次的统一天下的度量衡! “牛逼呀!” 李至刚看着李景隆,心中再次暗道,“活该你升官发财呀!” “这事交给户部?工部?” 朱标来回踱步之后,站在原地,背着手道。 “工坊都是现成的,匠户也是现成的!” 李景隆笑道,“初期可能是要投入一些,比如造模具,开冶炼厂之类,但臣以为,此为大明万年之大计,有百利无一害之策!” “不....” 朱标忽然摆手,“不交给他们!” 说着,沉思道,“孤要奏议父皇,单独开辟一个衙门,用来铸造银币!” 随即他看向李景隆,“你不是奉旨在紫金山南麓修建工城吗?铸造银币的地方,就放在工城之中。” “凭嘛呀!” 边上的李至刚羡慕得面容都扭曲了,心中暗道,“他年纪轻轻的,身上一堆官职。已有了兵权,现在又将掌握大明的铸币权,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太子爷,他是你儿子呀?” “不不不,别的事臣都敢应...” 李景隆摆手,“这事太事关重大,关乎我大明财税和民生....” 这事他真不敢往身上揽! 不怕别的,他怕那些传统的文官们联合起来撕了他! 他组建三千营,没有触及那些开国老杀才们的基本盘,人家不理他。 老朱小朱一再给他升官,但是也伤害到文官集团的利益,人家最多是歪歪嘴儿! 可是,一旦他开始涉及帝国的财政大权了。 那些文官,必跟他拼命! “不,就你!” 朱标正色道,“孤信得过你!父皇也信得过你,而且这事是你提出来的,只有你知道,这事到底怎么弄!” 作为大明帝国的储君,他太清楚这件事的好处了。 别的不说,光是中枢铸造银币,每年所得的钱息就是几百万的收益。若是朝廷再狠一点,七分银三分铅的话,那收益就是大几百万的天文数字。 其实官员们不是没想到过这一茬儿,铜钱都想到铸钱了,银子怎么会想不到? 实乃是铸造银币,损害的是天下官员的集体利益。 一直以来,他们要么说市面上的银子太少了,不足以流通。 要么说,朝廷应该无为而治不能插手干预民间贸易。 朝廷但凡想有所作为,就说是与民争利。 真是笑话! 哪个朝廷不与民争利? 不与民争利,朝廷的利天上掉下来的? “争!一定要争!” 朱标心中暗暗发狠。 因为李景隆无心的提议,其实正契合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从未对人言说的治国之道。 第77章 标哥下药(2) 朱标承认,他比不过老子。 可话说回来,古往今来能比得上他老子的皇帝有几个? 出身卑微,十七年征战。 俭朴勤政,十几年如一日。 不骄奢,不享乐,不浮夸,不好大喜功! 可是..... 出身卑微是他的老子的优点,但也是他老子的缺点。 他老子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受苦就是在打仗,除了在打仗就是在官僚集团争斗。 他老子固执的认为,天下除了种地之外,其他的事都不正经!所以他连宫里御花园,都开辟出了菜园子。 若是是他拦着,兴许早就养狗养鸡了! 他老子一直没忘记自己是个农民,也没忘记农民苦,更没忘记农民所受的罪! 但是,一个国家想要强盛,光靠种地,行吗? 大明不应该只是一个种地至上的大明! 而且从古到今,种地的农夫,其实是最可怜的人! 种地的人老实? 但历朝历代,最摧毁王朝根基的,也是这些种地的人! 因为种地的人吃不饱! 万里疆域的大帝国,也不可能光靠着种地吃饱! 为何在李景隆提出边贸专卖之后,朱标不假思索的答应? 他的压力可以不小,一边是他老子,一边是朝中百官。 但他还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想推行的治国之道,跟他老子截然相反。 对外,不禁海!不禁边贸! 朝鲜日本安南等地,取消朝贡贸易,允许随意贸易。 吐蕃也好北元也好西域也罢,边关互市,正常贸易! 仗要打,钱也要挣! 有些事,通过武力办不到,但通过钱,无往不胜! 对内,鼓励工商。 大明靠什么打败了张士诚陈友谅,靠什么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 靠的可不是种地! 靠的是他老子在发家之初,占据的是棉布的产区,是整个天下最富足的地方之一。 是,士农工商是分等的。 但这种分等是为了方便统治,而不是为了国家的强盛。 作为帝王必须要把臣民分等。 但作为帝王又不能把臣民分等! 不然,国将越弱而民将愈贫。分等分到最后,就是人心离散! 他想要的大明是海纳百川! 士农工商各执其事,国家有钱有粮,百姓多有谋生之道,而非一定要束缚在田地上。国家也不能仅仅只是依靠种地,来养活偌大的官僚阶层。 种地,吃饱就是烧高香了! 种地,种不出万国来朝的盛世! 但他老子太固执了!固执到他这个古往今来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也不敢跟他老子掰扯这些,更不敢擅自推行这些。 可是李景隆的出现,等于有了一个突破口! 也是李景隆会说话,他不说什么大道理,就说为了朝廷为了他们爷俩弄点活钱,解了朝廷所需的燃眉之急! 但阴差阳错之下,先是边贸专权的拍卖,再是铸币。 无意之中,正好让他朱标的为政理念,得以悄悄实施! ~ 朱标在地上来回踱步,李景隆和李至刚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他俩都有些闹不懂,怎么太子爷突然之间就.....亢奋起来了? “这事,交给你.....” 朱标正色看着李景隆,“就交给你!” “可是您忘了?” 李景隆上前,“臣还要去北平辽东....” 说着,他陡然醒悟过来。 交给他李景隆,不是让他李景隆全权办理。 点子是你李景隆的出的,后续的章程你李景隆可以参与。但是真正抓权的总揽的是标哥呀! 不然标哥为何交给你? 交给户部工部,那标哥图啥?不是白忙活! 人家标哥手底下,可不只有你李景隆一个人才。 东宫一系的官员们,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旦放出来哪个不是独当一面? “您就放心吧!”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李景隆马上改口,拍着胸脯子,“臣明年开春之前,必定把工坊建好,把人找好!” “嗯嗯嗯!” 朱标满意的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但随即他托着下巴,“这事呢,给你办是给你办,但是不能由你在朝堂上提出来!不然的话...”说着,他顿了顿,“怕是孤也保不住你!” 何止保不住! 可以想象,一旦这个提案出现在朝堂之上,将会是多么大狂风暴雨? 谁提出来的,直接就会成为所有官员们眼中的众矢之的。 这等于是变法了! 不乱箭射死,难消心头之恨! 不五马分尸,不足以平天下之愤! “让谁提出来呢?”朱标思索道。 唰的一下! 边上的李至刚直接眼珠子就红了。 “臣...” “啊?”朱标李景隆齐齐一愣。 “臣愿提议!” 李至刚上前一步,大声道,“臣知道,此提议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祸!但臣,愿为太子分忧!” 说着,咚的跪下。 “请太子爷让臣....请太子爷给臣此等殊荣!” “妈的!” 与此同时,就在李景隆和朱标错愕的时候,李至刚心中暗道,“太子爷需要的人的时候,我不往上顶,谁往上顶?” “顶过去了,就是海阔天空,仕途鱼跃龙门!” “顶不过去,只要不死,凭借我这份胆气,太子爷也会给我翻身的机会!” “做官?若是没有这份胆量,那他娘的做什么官?还不如回家当富家翁去!” “以行?” 李景隆微微皱眉,“你孟浪了啊!” “李爱卿!” 朱标也道,“孤素知你忠谨之心,但此事事关重大。且你官微言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孤,何能忍心,置你于不利之地?” “殿下!” 闻听此言,李至刚眼珠子一片通红,若是没有眼眶,恐怕能直接瞪出来。 “臣虽官微言轻,但臣一片赤胆忠心,铮铮铁骨。为的是我大明万年基业,为的是太子爷您心中忧虑!” “就算死,臣亦愿往!” “这....”朱标微微沉吟,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暗中对朱标点点头,眼神示意,“标哥,现成的炮灰在这呢,你再推辞就假的过分了!” “哎!” 朱标上前,亲手把李至刚搀扶起来。 且拍着对方的手背,“李爱卿,若天下官员都如你这般毫无私心,且不惧艰难。我大明何愁没有万年基业?孤又何愁没有肱骨之臣呀!” “殿下!” 瞬间,李至刚直接泪如雨下浑身颤抖。 心中不住的狂呼,“我要升官,我要升官,我将来要当户部侍郎,我要主管天下财政!” “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朱标又沉思片刻,“明日,孤举荐李爱卿你....” 嗖! 李至刚的尾巴....耳朵就竖了起来,眼睛发亮。 就像是见着带肉骨头的狗! “举荐你为户部给事中!” 嗡!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以至于李至刚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给事中是干嘛的? 给事中论品级只有正七品,但论职权,却等同于天子近臣。 大明设六部给事中,用来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典型的官小权大,直接对皇帝负责! 他李至刚有了这个官职,可以不鸟尚书!更不鸟侍郎!因为即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要做错了,不合规矩了,他就可以弹劾,检举! 然而,这还没完。 就听朱标继续道,“孤再举荐爱卿,入都察院为御史...” 嗡! 李至刚疯了! 若不是朱标拉着他,只怕他当场就会原地大跳! 大明朝的官想爬到中枢,必须经过的两个阶段,给事中和御史! 多少人一辈子,哪怕奋斗到封疆大吏了,都迈不进中枢。就是因为他们既不是大学士,也不是给事中或者御史! 这两个官职,不是官职,而是登天的阶梯! “呜呜呜....” 此刻李至刚已是泪如雨下不能自已,嚎啕大哭摇摇欲坠。 “臣何德何能,蒙太子爷如此看重!” “臣粉身碎骨,难保万一呀!” “我去!” 李景隆在旁,心中暗笑,“标哥这药下的有点重了呀!” 第78章 巨款(1) 大明洪武十七年十月十一,京城应天府再次盛况空前。 但与上一次千金楼外人山人海的盛况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拍卖会,实行净街。 千金楼前后左右四条大街,到处可见身着甲胄的劲卒沿街驻守。更是每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队骑兵警戒巡查。 盛会盛况空前,但也如临大敌。 无他.....因为银子太多了! ~~ 不让百姓站在街边看热闹,百姓可以钻进沿街的茶楼酒肆乃至商铺之中。 一间茶楼的二楼,窗口处无数脑袋黑压压的拥挤着,无数双眼睛盯着长街之上,一辆辆沉重的马车,吱嘎吱嘎的驶过。 “嗨,又他来了?这谁家的?” “山西保平号?” “做啥买卖的?” “卖针头线脑茶叶铁锅的!” “那不是小买卖吗?” “你懂个球...茶砖在咱们这都是没人喝的货,可到了草原上就是金子价!” “嚯,整整二十辆大车呀,他们家这是带了多少银子来京城呀?” 沿街各铺子,人满为患的地方,看热闹的汉子们七嘴八舌,就跟苍蝇似的,嗡嗡嗡嗡.... 就这时,长街之上,又是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南粤十三行?” “这家是卖啥的?” “又他妈来几十辆马车,宁波通四海商会!” 商铺茶楼之中,看热闹的百姓们的嘀咕声涌在一处,直接盖过了车轮声。 突然,就听咔嚓一声。 一辆马车不堪重负,车轴陡然断裂。 眨眼之间,就听咣当一响。 紧接着哗啦啦...... 瞬间,长街左近寂静无声。 但紧接着,嘶...... 无数人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而且眼珠子上满是血丝。 就见那车轴断裂的马车之上,摔开的箱子之中,白花花的银灿灿的,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拳头大的.....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哗啦啦洒落的满街都是。 就在拍卖会开始拍卖之前,负责主持拍卖的曹国公突然下令。 参与拍卖会的各家商行,必须每家在光禄寺放二十万两银子的抵押金,防止你拍了之后,无钱支付。 倘若没有拍上,那就银子全部奉还。 拍上了,多退少补! 一夜之间,京城各大票号挤兑成风,大小钱庄的银库都被直接提空了。 “妈的,这帮做买卖的哪来这么多钱?” “我草他姥姥,老子汗珠子摔八瓣儿,一年也挣不来五十两呀!” “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真白?” “这银子的白,比他娘的三舅妈的屁股都白!” ~~ “京城中有这么多银子吗?” 千金楼顶楼之中,朱标皱眉看着长街上,那一队队押送银子的车队,低声道,“一家二十万,一百家就是两千万?” “回您的话,京城之中压根就没这么多银子!” 朱标穿着青色的棉袍,而他身侧的李景隆,则是红色绣金线缂丝蟒袍。 整个人看着不怒自威气质非凡,朱标跟他一比,好似他李景隆是太子似的。 “那你这闹的又是哪一出?”朱标皱眉问道。 李景隆低声笑道,“不瞒您说,其实刚才过去那些马车,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头。唯独这辆车轴断了的马车,箱子里装的是银子!” 说着,赶紧补充一句,“这银子还是臣从家里拿来的!” “哦?” 朱标更是疑惑,“你家的?哎,你家有这么多五十两的银元宝?就这一车,怕是得个三五万两银子!” “呃,这都是臣夫人的嫁妆!” 李景隆笑道,“臣借来一用!” “你跟这儿唱空城记呢?”朱标撇嘴,“图啥?” “微臣是在给三江源票号,还有以后的铸造银币之事....” 李景隆正色道,“造势!” 说着,他继续道,“臣让人对外宣称,与会商人大部分的抵押银,都是从三江源票号兑换而来的,而且凭票即兑,没有钱息!” “而且臣还让人放出小道消息,说三江源钱庄的银子,有一大部分是直接从户部银库里临时借出来的!” “如此一来,三江源必定名声大振,长江南北必然如雷贯耳!” 说着,李景隆笑着补充一句,“这次咱们大明的边贸专权拍卖,可不止是咱们大明的人看热闹呢!” “朝鲜安南的给老爷子祝寿的使臣们,不也在京城呢吗?” 朱标再次撇嘴,“我就知道你小子无利不起早,更是没安好心!” 李景隆如此张扬的大动作,无非就是要告诉世人,三江源票号有的是银子,有的是关系。大家可以放心存银子,放心借银子,放心跟它做生意。 如此办法,虽有些粗俗,但胜在直白! “这跟银币又有什么关系?”朱标又道。 李景隆笑笑,“您看,关系呀,这就来了....” 说着,他朝长街一指。 就见长街之上,又是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又是咔嚓一声,咣当作响。 紧接着哗啦啦啦...... 转瞬之间,一片明晃晃的刺眼。 无数圆形的银币跌落在地上,哗啦啦咕噜噜叮叮当当,既嘈杂又悦耳。 ~~ “哎,那什么银子?” “咋跟铜钱似的?” 长街内外,顿时又是呼声如潮,此起彼伏。 千金楼顶楼之上,李景隆躬身对朱标笑道,“臣命火器铸造局的三千匠人们,连续干了两个昼夜,铸造了一千五百枚银币!” 说着,手腕一抖,一枚两面光滑的圆形银币,跃然掌心之上。 “这么快?” 朱标拿过银币,皱眉道,“这事不是说要缓缓图之吗?这么急着做出来干什么?”说着,他端详着银币,又道,“这玩意看着,怎么怪怪的!” “您觉得怪,是因为这银币上,没有任何花纹文字图像!” 李景隆举着银币,对着阳光,对朱标笑道,“您看,这是圆的吧?” 说着,他手指动动,“您想想,若是在这圆形银币的最上方,印上大明户部,中间印上洪武十七年,是不是就好看了。” 朱标心中一动,“背面呢?” “背面则是老爷子的肖像!”李景隆低声道。 “胡闹呢!”朱标瞪眼。 “您再想!”李景隆却是笑,“这银币上有老爷子的肖像,第一批铸造好之后发行民间。是不是.......?” 朱标沉思,“更值钱?” 第79章 巨款(2) “太子爷明鉴万里!”李景隆马上竖起大拇指,笑道,“臣这点小心思,您一看就透!” “去去去!” 朱标笑骂道,“整日就这几句,翻来覆去的拍!” 说着,再次皱眉,“但你这事,做的确实有些孟浪了!银币的事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擅自铸造出这些了?往小了说你滥用职权,往大了说你这是私自铸币!” “这不由您给臣兜着吗?” 李景隆笑道,“臣做事,一向是未雨绸缪!” 说着,贴着朱标道,“臣是想,这银币的事,是太子爷您牵头的。要是按部就班,等着朝堂众议,起码三五个月才能出结果!” “到时候再办造币场,再开模具,再往民间推行,那说不定猴年马月了!” “这次臣命人做的银币,虽然粗糙,但起码让百姓心里,让商人心中有个大概的印象。” “让大家心里先有银币这个概念,再推行起来,事半功倍!” ~~ “但是....” 朱标皱眉,思索许久,“放老爷子的肖像,是不是有些.....不太庄重?” “臣是觉得,正是因为镌刻了老爷子的头像,才能让这银子,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最被百姓商人所信任!” 说着,李景隆看看朱标的神色,低声道,“要不,不用老爷子的,用您的?” “啊?啊?” 朱标瞪眼 ,“胡闹呢!” “是是是!您瞧臣这张嘴!” 李景隆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然后低声道,“其实臣是有个想法,昨儿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说着,他看了朱标一眼,“光有一两银子的银币,怕是流通也不大方便。不如除了一两的之外,再铸半两的银币!” “比一两的银币略小些,一两银币用老爷子的肖像,半两的银币用您的肖像.....” 朱标手中捏着一枚粗糙但光滑的银币,耳中听着李景隆的话。 渐渐的,脑海之中出现一个画面。 那就是他手中的银币,已镌刻上了他的肖像。 “我是用读书时的肖像呢?” “还是平时朝会时的肖像?” 朱标心中暗暗想道,“嗯,回头得让画师给我画的英武点,毕竟我有点虚胖....” 但随即,朱标赶紧猛的摇头,把脑中这些杂念驱赶出去。 瞪了李景隆一眼,“就你小子怪主意多!走吧,拍卖会快开始了吧!” ~~ 千金楼的一楼,极其宽敞。 已布置成一个巨大的会场,台下早就坐满了来自大明天下各州府的,摩拳擦掌的豪商们。 而在二楼,一个可以俯瞰整个会场的雅间之中,则是坐着一群....老头。 老爷子单独坐在正前方,身后从左至右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西宁侯沐英,武定侯郭英,永城侯薛显,景川侯曹震等等一大批大明开国勋贵。 他们的表情出奇的一致,嘴角含笑,表情复杂但是平静的看着,一口大厅之中,那些来自天下各州府的豪商们。 就像是看着,早些年打仗时被他们掠来的女子。 既贪婪,又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征服! 打仗,打的就是这钱。 这些老军头打了一辈子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之中随便拿出一位来,手握十万大军,只要钱粮到位,他们都敢拍着胸脯子立下军令状,把贼人狠狠的踩在脚下,砍掉他们的脑袋,享受他们的妻女。 大明现在不缺兵不缺将,最缺的就是钱,就是粮! 粮食还好说,钱却真是千难万难。 总不能将士们砍了十个贼人的脑袋,只给十斗麦子吧? 若是一个贼人的脑袋十两大银,那必然全军嗷嗷叫,漫山遍野跟追兔子似的追贼人! “他娘的!” 突然,这些老将之中,景川侯曹震对着郭英小声的嘀咕,“废这个事干嘛?” 郭英看了一眼老爷子的后脑勺,“嗯?” “四哥,要我说呀!”曹震又低声道,“干脆把天下有钱人都抓起来,挨家搜刮,岂不省事?” “你他娘强盗呀!” 郭英怒道,“哪有这么干的?” “我本来我就劫道的...”曹震嘟囔一句,然后目光转向别处,但随即马上起身,笑呵呵的迎了过去。 “好我的太子爷,呵呵呵呵!您哪去了?” 众人顺着曹震的方向看去,就见朱标正从门外进来。 “无需多礼!” 朱标对着曹震矜持的点点头,又对众人摆手。 曹震却依旧上前,“您哪天得空了?臣家里去坐坐?呵呵呵呵,臣家里三个闺女,哎呀都是如花似玉....” “你可拉倒吧!” 郭英骂道,“你闺女胡子比我都多!” “郭老四!”曹震大怒,“找打架是吧?” 郭英怒道,“呵!刚才还叫四哥呢,现在就郭老四了?” “哎,我压老四!” 他们前边的徐达从袖子中掏出一块银子来,瞅了眼汤和。 “那....我也想压老四呀!” 汤和摇头,“这庄我做不成,太亏!” 唰! 却是最前方,老爷子猛的扭头。 瞬间,老爷子身后鸦雀无声。 郭英坐着一动不动,曹震跟没事人一样抬头看天儿! “这群杀才!” 老朱心里暗骂一句,“桀骜不驯!” 随即看向朱标,“咋才来!” “儿子去跟二丫头说几句话!” 朱标说着,挨着老爷子坐下。 低声道,“马上开始了,也不知这回能筹集多少钱?” “没有一百万两!”老朱低哼,“让二丫头自己掏!” “呵呵呵!”朱标笑笑,“您也就是嘴上说说,哪舍得!” 说着,他翘起二郎腿双手合十。 而掌心之中,正握着一枚李景隆命铸造局的匠人们,连续折腾了两昼夜,刚铸造出来的,正反面都是空白的银币! 唰!唰!唰! 突然几声突兀的声响,千金楼一楼大厅,所有的窗帘全部被拉上,周围漆黑一片。 但随即,一抹光亮出现在会场正中央。 老朱等人,从二楼探头望出去。 就见一身缂丝蟒袍的李景隆,大步流星走上会场中央的讲台。 “诸位,闲言少叙。” 李景隆看着台下,一张张激动得近乎扭曲的脸,大声道,“大明边贸专权拍卖会,现在开始!” 说着,啪的一拍惊堂木。 “除却本公为筹办大臣之外,诸位的左前方....” 诸豪商顺着李景隆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听他继续说道,“监督大臣,乃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大学士凌汉!” “嘶....”会场之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见一个白头发老头,面若沉水的坐在大厅的一角,身上朱紫色的官服不怒自威。 “今日拍卖,所有的环节,所有的出价,包括所说的话....” 李景隆又道,“都将一一记录在案,分别存于光禄寺和都察院中!已做监督之用!”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目光环视。 然后缓缓走下讲台,与此同时,作为主拍卖官,李志刚一身簇新的官服,沿阶而上。 啪! 李至刚一拍醒堂木,“今日拍卖第一项,对朝鲜边贸专卖第一类,药材皮货,书籍纸张,器皿布匹等...” “起拍价,二十万!” 唰! 话音落下,马上有人高举手臂。 “沈阳卫同顺行,二十一万!” 紧接着就又有人喊,“胶东商会,二十三万!” “北平大德通票号,二十五万!” 随着这此起彼伏的喊声,楼上二楼雅间之中,除却老朱和朱标之外,那些军头们的呼吸声陡然急促起来。 “娘的,咱们抢了半辈子才抢了多少钱?” “他们一出手就是二十多万,这些商人,哪来这么多钱?” 曹震一开口,引得周围老军头们不住点头附和。 “有个辽东宝源号怎么没喊价?” 老朱忽然转头,看向朱标。 “老头子真是无事不知!” 朱标心中暗道一句,而后低声道,“二丫头说,宝源号最后出价!” “哦!” 老朱又点点头,“这宝源号是他的买卖!”说着,咧嘴笑道,“臭小子,总改不了这敛财的毛病!”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一声大喊。 “辽东宝源号,出价三十万!” 陡然,大厅之中一阵沉默。 大家都明白,朝鲜的专卖就是个开胃菜。 真正的大买卖,还在后面呢! 但其实,他们都想错了! 对朝鲜的专卖不单是卖,还有买..... 而随着李景隆和朱标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推行模式,朝廷日后将渐渐取缔朝贡式的贸易。 哪家在朝鲜取得专卖,就等于能捏住朝鲜的命门! 啪! 李至刚手中醒堂木重重落下 ,大声道,“对朝鲜边贸专权拍卖,辽东宝源号,三年三十万两白银!成交!” 第80章 冲击(1) 一阵阵恭喜声中,辽东宝源号以三年三十万两白银的价格,获得了对朝鲜独家专贸权。 ~ “三年三十万?” 二楼雅间之中,老朱对着这个数字若有所思。 口中轻声道,“咱大明一个上等州府,一年的上缴的赋税才有多少?三十万?而且是现银!” 朱标在旁,悄悄看了一眼他老子的神色,低声道,“父皇,二丫头跟儿子说了。现在暂时看起来,是朝廷占了便宜。但是实质上,是朝廷吃亏了!” 老朱神色一凝,“定价定低了?” “不是价的事!” 朱标沉吟片刻,低声道,“二丫头说专卖是现在不得已的办法,等专卖到期之后,天下的商人们看到了边贸的好处,必然闻风而动。到时候,朝廷就不能把专卖卖出去了!” 老朱转头看着朱标,“然后呢?” “到时....”朱标顿了顿,低着头,“朝廷可设置海关,进行抽税。不出五年,大明国库将再无.....捉襟见肘之忧!而且天下白银,都将流入我大明!” “哦?” 老朱眉毛动动,随后忽然冷哼半声。 “他把人想的太简单啦!” “海关抽税....哼!” 老朱继续冷哼道,“专卖....是肥了商人。抽税,肥的是谁?肥的是官员!朝廷每年能进千万白银,那些黑心官儿的荷包里,每年就能进几个千万白银!到时候,你杀都杀不过来!” “而且,一旦官商勾结税法败坏,就不是朝廷府库捉襟见肘之忧了,而是亡国之隐!” 闻言,朱标顿了顿,“父皇您说的是,儿子跟二丫头还是看得不太透!” 听得此话,老朱也不再说话,而是无声微微摇头。 孩子大了,他得注意孩子的颜面。 朱标前几句话说的是二丫头说怎样怎样,最后一句话却把他摆在了二丫头的前面,说他和二丫头。 回护二丫头之心,溢于言表。 苟同二丫头之心,不言而喻。 “孩子大了,老头子的话人家听不进去喽!” 老朱心里苦笑半声,忽然转头看了下身后,那些盯着一楼大厅之后,目光之中满是贪婪的老军头们。 又心中暗道,“折腾就折腾吧,反正咱会给你留一个经得起折腾的大明!” ~~ 就这时,一楼大厅之中,李至刚的声音再度响起。 “现在拍卖的是对日本专贸权.....起拍价四十五万!” 话音未落,有人高举手臂,“宁波义兴盛,五十万!” “宁波荣康瑞五十五万....” “厦门宝瑞泰六十万...” “嘶....” 陡然之间,叫价直接白热化起来。 价格的增幅,竟然都在五万两以上。 引得二楼之上,那些老军头们冷气连连。 “对日本?” 老朱再次皱眉,“怎么还有日本的事?” 朱标心里清楚,老朱对日本一向不待见,甚至曾经有过跨海征伐日本的心思。 忙开口道,“对日的专贸,是海贸之一。洪武三年时您曾下旨,宁波为指定的日本唯一来贡之港!”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这几年不许日本来贡了,但是民间走私一直络绎不绝!而且走私之人,在海上摇身一变就成了海盗。开对日专贸,除了杜绝走私之外,也是为了控制海盗!” “儿子觉得有些事堵不如疏,既然杜绝不了,就慢慢引导。” 老朱哼了声,“小日本子都他娘没好东西,光长心眼不长个儿!”说着,又冷脸道,“怎么对日的专卖,价格这么高?” “日本产银,产金,产铜!” 朱标低声道,“且日本各大诸侯之间,彼此征战,连年打仗!” “他有金银关咱们什么事?” 老朱不关心日本的内乱,一句话直接问到了点子上。 “二丫头说,日本的银子多了,咱们大明的银子就不值钱了!” 朱标低声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贸易,把他们的金子银子都引到咱们大明来,这样一来,银子到底能值多少钱,是咱们大明说了算!” “哦,咱大概明白了!就好比你家有一百斗麦子,咱也有一百斗麦子。你卖一文钱一斗的话,咱的麦子也卖不上钱了?” 老朱皱眉,“所以要想麦子值钱,就用家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把别人的麦子弄咱自己手里来,是不是这个道理?” “父皇明鉴万里!” 朱标马上道,“正是这个意思!” 爷俩正在说话,突然之间,就听一楼大厅之中有人大喊道,“杭州金百盛,出价八十万....” 瞬间,楼上楼下鸦雀无声。 老朱一直紧缩的眉头,更加深邃了。 大手不由得抓住窗口的栏杆,面色微冷。 “咱本以为一百万银子是个大关,没想到.....仅对日本一项,就八十万?” “这个杭州的金百盛,不单是一家商行!” 朱标在旁道,“据说是杭州商会共同推举出来的,对日的专贸,他们势在必得!”说着,他看看老朱,低声道,“儿子听说....金百盛走的是...韩国公的门路!” “八十万?” 老朱俯瞰一楼大厅,“杭州?八十万?他们哪来的钱呢?” 朱标低声道,“说起来,这还是父皇您治国之功。大明开国十七年来,江南之地百业兴盛,所以商人们才能赚到钱!” “不,这不关咱的事!” 老朱摆摆手,眯着眼,“这说明他们家底厚.....哼哼!当初咱起兵的时候,要几斗粮食还跟咱推三阻四的,如今要做买卖,看着能挣钱了,小一百万的真金白银往出拿....乖乖!哈!” 啪! 一楼大堂之中,醒堂木一拍,“恭喜杭州金百盛,获得对日本贸易专权八十万.....” “下面拍卖对琉球专卖....起拍价十五万!” “嗯?” 雅间之中,老朱奇道,“琉球的定价怎么这么低?” 朱标苦笑,“琉球虽然与我大明亲厚,但毕竟....太穷了!” “哦!” 老朱释然的点点头,笑道,“那确实是个穷地方,今年过年给琉球王的赏赐,多加几分吧!” “儿子记住了!” “咱还有个疑问!” 老朱忽然正色道,“对日本贸易对琉球贸易之外,还有对占城对暹罗乃至对西洋诸国的贸易.....” “那....海贸要有船,这船从哪来?” “以前他们偷偷摸摸的用的是小船,现在他们光明正大了,自然要用大船。光有大船还不行,还得有护卫.....” 一句话,又问到了最根本的地方。 第81章 冲击(2) “船,自然是跟朝廷的船厂买!” 朱标心中早有预案,开口道,“除却应天府的宝船厂外,太仓,广州等地都有船厂。这对于朝廷而言,又是一笔收益!” “而且每一艘下海的船,都必须在官府登记造册!” “另外您说的护卫,这等事朝廷禁止不了,只能规定数量.....” “不过,二丫头说另另一个办法。” “他有什么办法?”老朱正色道。 “可由朝廷的水师护送....” 朱标开口道,“如琉球这等与我天朝亲如一家的,可以直接在琉球设置水师专港,用来护卫我大明商家的海路周全!” 老朱没有说话,而是眯着眼,眉角微弯。 朱标见状,低声道,“其实,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海贸一事,虽万般艰险,但毕竟利大于害。而今朝廷用钱的地方多,只能折中而行.....” ~~ 其实李景隆早就和朱标说过,商人们的船,不一定一定要从朝廷的船厂购买。 集权之下的生产力,有时候太过拖沓效率低下,且...独家专卖的话必然良莠不齐。良莠不齐也就罢了,还不一定多好。 而大明的贸易若真想百花齐放,就必须允许民间京营造船等事。甚至将来水师的战舰,都可以委托民间船厂来造。 李景隆曾对朱标说过一句,让朱标大为震撼的话。 就好比新式火枪的枪管,朝廷集全国之力,造出来的东西造价不菲,且工期旷日持久。 而且一旦出了问题,难以追究。 但倘若民间有数百家可以制造枪管的作坊,朝廷直接拿出钱来,岂不大为省事? 不但省事了,而且谁出事谁掉脑袋,安敢有残次品造出来? 看似朝廷是出钱了,可实则朝廷省了人工,省了材料,实则是占了大便宜。 甚至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古以来,凡国家专卖之事,早早晚晚都是官场习气。 管事之人,大小头目,都奔着做官掌权去了,掌权之后变成楼钱了。 耗费钱财无数的国家工坊,焉能不败? 但这话,朱标不敢跟他老子说。 他怕说了,引得他老子雷霆震怒。 他不敢说,但他心里隐隐有些认同。 就好比蓝玉他们所说的,军中将士们用的兵刃铠甲,朝廷统一制式的,就是没有他们私自找人打制的好用! 几次北征蒙古,后方运输过来的军粮参差不齐,战马吃的豆饼里多多少少都掺着些东西。可是他们若跟地方商人们公平买卖,直接给钱的情况下,人家给的粮食给的草料,绝对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还是如今大明朝是洪武爷当政,下面人不敢乱来呢! 若哪天大明朝真摊上一个糊涂的,不懂民生经济的皇上,大军还军需粮草?不拖欠军饷不抢劫百姓都不错了! 与此同时,李景隆的话,也在朱标的脑中再次浮现。 “糊弄人的事,奸商来做,一次就他们全家掉脑袋!” “可让朝廷的官员们来做,是一次比一次糊弄得更厉害!” “奸商可以杀,杀了就换人,换完人保准没有糊弄事!!” “官员可以杀,但杀完还是那些人,换谁来一样都是糊弄!” “老大!” 忽然,老爷子的声音响起。 “儿子在!”朱标马上斩断思绪。 “饿了!”老朱淡淡的说道。 “您不看了?” “不看了....” 老朱站起身,叹口气,“咱怕再看下去,嘿嘿!生气!” 说着,老朱斜眼看看那些老军头们,“咱有点嘴馋了?” 话音刚落,汤和就笑道,“那臣得陪着您喝几盅!” 说着,笑道,“臣知道一家做香肉的.....白切香肉,香肉豆腐汤....” “呵呵呵!” 老朱笑笑,“走着!” ~~ 汤和所说的香肉店,藏在小巷的深处。 冬日的小巷远比繁华的长街更冷,因为这里没有阳光。 刚进巷子,远远就能瞧见香肉馆门前蒸腾的香气。 而一群老头的突然出现,也让这个僻静的小巷,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小巷不宽,一行人的队形拉得很长。 老朱在前,朱标在侧,徐达汤和紧随其后。 “主公!” 汤和低声笑道,“说起这香肉来,臣倒是想起当年的一件旧事来了!” “啥事?” 老朱背着手,目光在巷子里东瞅西望。 “当年咱们小时候,有一次实在馋肉馋得不行了!” 汤和低声道,“是臣和老周把张财主家的狗儿给套了,然后藏到山坡后给煮了!” “呵呵!” 老朱面露微笑,“嗯,是有这么个事儿!咱去的晚了,一条狗就剩下个骨头架子给咱啃!娘的.....总共吃了不到二两肉,嘴角都没沾上油花!” “那么多半大小子,一条狗哪够!” 汤和笑笑,叹口气,“您当时是没吃着,可事发之后,张财主要喊打喊杀的时候,我们都快吓尿了,是您站出来说,您一个人做的,要杀要剐都冲你来!” “咱可挨了好几鞭子呢!” 老朱斜眼,“回去又咱老子又给一顿胖揍!七八天走路都不敢迈开腿!” “臣要说的是....” 汤和竖起大拇指,“您打小就有那份英雄气概!祸是我们闯的,事是您担的。您说,咱兄弟之中,不服您,不听您的,还服谁?还听谁的?” “就是就是!” 身后的郭英也凑趣道,“当初咱们打下地盘了,有人说要迎什么小明王当皇上...他当个屁!您不当皇上,谁当?” “呵呵!” 老朱淡淡的笑笑,“净他娘的胡咧咧!” 说着,叹口气,“你们这些杀才,也就是遇着咱...” 说到此处,老朱一怔。 “爹,您看什么呢?”朱标诧异的问道。 “哎!” 老朱在诸老杀才之后左看右看,“少人了?曹傻子呢!” “呃.....” 一直跟曹震并肩而行的永城侯薛显低下头,不敢吱声。 “人呢?”老朱笑骂道,“走丢啦?” “他....” 薛显低头,“去了那条胡同了,说一会就来!” “哪条胡同?” 老朱朝远处眺望,然后背着手眯着眼,走了过去。 小巷的边上,分出一条条更小的巷子。 微微有光,潮湿冰冷还有异味儿。 老朱刚走到巷子口,就见曹震鬼鬼祟祟,鬼迷日眼的背对着他们挨家挨户的溜达着。 “嘘...” 老朱不许别人说话,一行人脚步放慢。 曹震逛的真欢,因为巷子两边的门口,都站着各色,从十八到四十八年岁不等的女子,所以身后即便有声也听不着。 “哎!” 曹震看着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女子,笑着问道,“多钱?”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十五文!” “一次?”曹震问道。 “那你他娘的还想在老娘家过年呀!”那女子骂道。 “你他娘的咋不去抢呢!” 曹震骂道,“十文....” “头一回见这事还有讲价的?” 那女子不情不愿的转身,“行吧行吧,不过你可快着点呀....” “放心吧,我三十年没进女色....” 说着,曹震突然觉得后脖子一凉。 紧接着一只大手,陡然抓住。 他慢慢转头,目光满是惊恐,就看到老朱那张狰狞的脸。 “呵呵呵...皇....主上...哈哈哈!” 曹震咧嘴,“真巧....” 老朱眯着眼,“你在这干啥呢?” “我...我?” 曹震摊手,“我问路,我走丢了!” “丢你奶哨子...” 老朱大怒,飞起就是一脚。 咣当,曹震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 “小妹妹送我的郎呀!” “送到了大门东呀....” “一回头那么瞧见了.....” 李景隆心里哼着小曲,跟着一名锦衣卫走入小巷。 刚走到香肉馆门口,猛的一愣。 就见香肉馆门口,一个老汉,大冬天的光着膀子哆哆嗦嗦的蹲在地上。 而且脑门上还写着几个大字。 “哟,侯爷...” 李景隆看清此人,赶紧上前。 “您怎么在这蹲....噗!” 却是李景隆看清曹震脑门上几个大字,噗嗤一笑。 四个红色大字,再世淫魔....... “乐啥?” 曹震呲牙,而后看向那锦衣卫,“闭上眼不许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那锦衣卫吓得低着头,脸色煞白。 李景隆问道,“您这是?” “你别管!” 曹震蹲着,挪动两步。 与此同时,里面传来老朱的声音,“二丫头来了?快进屋,汤正热乎呢!” 第82章 天恩(1) 李景隆听着老爷子在屋里喊他,再瞄了一眼在世淫魔,迈步进屋。 小店不大,屋内坐满了老头,挤得满满当当。 骨头渣子堆了满桌,酒壶空了好几摞。 老朱坐在主位,他儿子标哥坐在下首。 屋里其他老杀才们,都瞪着牛眼,贼亮贼亮的盯着李景隆。 ~ “老爷子,听说您在这呢,孩儿过来给您道喜了!” 李景隆上前行礼,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喜色。 “坐...” 老朱摆手,转头朝灶上的老板吩咐道,“上酒,加肉!” “挨着老汉我!” 徐达也张口,而后抓起一双筷子,放在咯吱窝下面,唰的一夹,“干净的,用这个!” “呵呵!” 忽然之间,面对周围这些老杀才们好似见着绝世美女一样的目光,一向伶牙俐齿的李景隆,竟然有些词穷了。 小心的挨着徐达坐下,尽量把脑袋低下。 “吃...这肉不错!” 那边店老板放了一盆香肉上来,然后低着头回到角落,好似知道这些老头他惹不起一般,小心翼翼的。 这边的信国公汤和,马上夹了一大块,连肥带瘦的肉,放在李景隆面前,“这叫铁骨肉,最他妈香!” 李景隆忙撅着屁股,“不敢当,晚辈自己来!” “你说报喜?多大的喜?”老朱眯着眼,端着酒盅开口道。 “回您的话..” 李景隆站起身,低声道,“拍卖那边结束了....” “多少?”老朱继续端着酒盅,不咸不淡的开口。 “一共是....” 李景隆从袖子中拿起账本,低声道,“三百二十万...整!” 当啷! 老朱端着酒碗的手,一抖。 边上汤和手中的酒碗,却直接落在桌上,洒了自己满大襟。 屋内一片沉默,周围的老杀才们全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一个个石化了一般,好像兵马俑雕像似的。 “多多多.....” 汤和嘴哆嗦着,“多少?” 李景隆先看了一眼,同样被震惊,但依旧竭力控制着的朱标,再次低声道,“三百二十万!” 说着,他看向老朱,“朝鲜三十万,日本八十万,琉球十五万....” “对占城二十万,对暹罗二十万,对西洋海外诸国是五十万!” “对吐蕃是二十六万,对北元是四十二万....” “对安南是三十七万...” “一共正好是三百二十万...” 李景隆低头快速的说道,“各家取得拍卖专权的,都在光禄寺交了银票了!银票都是三江源票号的本票!” “他们要是不给钱咋办?” 忽然,武定侯郭英面目狰狞的问道。 “那老些银子...咋运到京城来?” 永城侯薛显也面容狰狞的低吼,“要不,老子带兵保护着他们,挨家挨户拿,然后再押送京师?” “你那样是保护吗?”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你丫那表情好似要他妈去抄家的!” 这时,老朱一直端着的酒碗才放下,皱眉道,“三江源的本票?三江源有那么多银子?万一三江源的本票兑不出银子呢?” “您老放心!” 李景隆正色道,“在三江源给他们开具本票之前,这些商人们已在三江源做了财产抵押了!一个月之内,若不能把现银给到三江源,不但本次拍卖取消,而且还要担负欺君大罪....” “这么说..” 老朱低头想想,“这银票还真是个好东西,方便呀!” 说着,端起酒杯,完全不记得酒杯已是空的,却依旧送到嘴边,好不知味的抿了一口。 三百多万! 莫说那些开国老杀才们大受震撼,就算是他这个百战皇帝都有些心神不定! 那可是三百万多呀! 原想着有个一百多万就不错了,可现在竟然是三百多万! 大明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当中,都没有硬当当的三百多万现银! “十万大军....不....” 老朱心中狂吼,“老子要准备三百万大军,把北元那些杂碎,都他娘的踩死,埋到土里去!” 心里正想着,目光抬头,看向李景隆。 “二丫头...” “孩儿在呢!” 陡然之间,也不知为何,李景隆这张脸现在在老朱的眼里看起来,竟然无比的顺眼。 而且,好似比自己亲儿子都要顺眼。 “你吃菜呀!忙一天了.....” 老朱连声道,“哎呀,你说你...哎呀...让咱咋说...哎呀...你这孩子....懂事呀!” 啪,老朱忽又一拍桌子,“一个月之内,三百多万都能进银库?” “能!” 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到时候臣亲自给您送进宫去!” “别,咱要银子没用!” 老朱摆手,而后突然,“呵!” 他一声笑,屋内再次安静。 但紧接着,老朱又是“呵!” “呵呵!”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朱先笑,徐达汤和后笑,然后诸位老杀才们都笑。 先是小声笑,而后大声笑。 最后疯了一样,扯着脖子笑。 “哈哈哈哈哈!” 就连门口,光着膀子的在世淫魔曹...也蹲在那咧着大嘴,嘎嘎的笑。 “他娘的!” 汤和大骂道,“这回谁还敢扎刺啊?” “北元那些杂碎还敢扎刺不?” “有了这些钱,集合十个省的兵马,直接推过去!”永城侯薛显喊道。 “你他妈会不会打仗?”郭英回嘴骂道,“哪用得着十个省的兵马!” 说着,看向老朱,“主上,给我三个省的兵马,打不赢,我提头来见!” “有我在...” 一直没说话的徐达,蔑视两人,“轮得到你们吗?” “哈哈哈!” 老朱控制住自己的笑声,“哈哈!二丫头...” “孩儿在!” “做得好!” 老朱竖起大拇指,而后看向朱标,“赏.....” 唰,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再次眼珠子通红的看着李景隆。 “赏二丫头!” 老朱捋着胡子,“全副郡王仪仗!” “啊?万万不可....孩儿万不敢受!” 李景隆起身,忙大声道,“孩儿仰赖您和太子爷的庇护,不过是侥幸取得些许成绩。而且这拍卖会,乃是集合了大明边贸之利,才有此收益,孩儿可不敢.....” 第83章 天恩(2) 全副郡王仪仗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李景隆的老子生前都没有待遇! 他老子是死了之后,才追封的郡王。 这就意味着他李景隆,日后出门的时候,可以穿着身前身后两肩五爪行龙各一团的龙袍。 意味着他李景隆出行的护卫,可以达到二百名披甲侍卫。 甚至意味着,他李景隆的府邸之中,可以使用太监! 大明开国十七年,还没有任何人,在活着的时候,能拥有这样的殊荣。 所以,李景隆已经完全吓傻了。 莫说他,边上那些老杀才们再次石化了一般。 “受了!” 老朱的大手,重重的拍在李景隆的肩膀上,把他按在座位当中。 “当得!” 老朱重重的开口道,“有功就赏,你年岁小,官职上已经不能再封了,咱总不能给你个太子太师吧?爵位上,咱总不能真给个郡王吧?所以赏全副郡王仪仗,你必须受!” ~~ “方才大嘴说,他们服咱!” 老朱环视一周,用力道,“因为咱赏罚分明!有功不赏,咱成啥了?二丫头,这赏你给咱受了!” 咚! 李景隆已是跪在地上,叩首道,“孩儿万不能受!” 说着,抬头道,“老爷子,还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更有您钦赐的世袭罔替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孩儿作为大明之臣,为军父分忧,不是应该的吗?” “而且,孩儿还是您在大诰中对天下宣布的,可以免除律法责罚的亲戚之家。” “作为家人,孩儿为咱家做点事,不也是应当应分的呢?” “既是应当应分的,既是应该的,这赏孩儿怎么受?” 不知为何,李景隆在听到老朱如此的封赏之后,内心深处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格外的警惕。 所以他才拼命的推辞。 “国朝开国至今,百战名将无数。” “列位前辈丰功伟绩在前,孩儿这点弄钱的微末之功算的了什么?” “您一句二丫头做得好,孩儿已是感激涕零!” “再得如此封赏.....” “孩儿心中有愧!” “再说...” 说着,李景隆再次叩首,“您现在就如此封赏,岂不是让孩儿起了骄惰之心?孩儿年幼,万一日后恃宠而骄,岂不是伤了您和太子爷的一片苦心!” “你看...” 老朱再次环视一圈,“这孩子,你们就说咱该不该疼!啊?多懂事的孩子?” “哎呀!” 汤和在旁点头道,“也是自小在您身边长大的,心性随了您了,憨厚仁义!” “你能想到这些!” 老朱伸手,把李景隆搀扶起来,“比给咱弄了三百万银子让更高兴!” “但是...” 老朱话锋一转,“咱是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能撤回来吗?赏都说了,你不受....可是大不敬!” “这...” 李景隆语塞,看向朱标。 后者沉吟片刻,皱眉道,“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你不知道吗?受了!” “标哥也让我受了?” “我还不到二十呢,就给了郡王的全副仪仗?” “万一以后我再立功,你真给我个王爷?” 李景隆心中嘀咕几句,刚要叩首。 就听朱标又开口道,“爹!” “说!”老朱又端起酒碗。 朱标笑道,“全副仪仗是虚的....您给了,他也可以不用!” “对呀!” 闻言,李景隆眼前一亮,心中暗道,“你给了我,我可以不用呀!我不用,就不张扬了!不然我整天穿着龙袍,带着二百亲卫招摇过市?那不是找病吗?” “升官?你觉得给啥官合适?”老朱点点头。 “要不...”朱标笑笑,“太子少保吧!虚职,但胜在殊荣!” “好!”老朱点头,“给曹国公加太子少保!” 说着,看向李景隆,“望你不负咱和太子的期望!” “臣李景隆谢主隆恩!” 李景隆叩首,大声道。 “哈哈哈!” 老朱大笑,“起来起来,坐这喝酒吃肉!” “小子,起来吧!” 徐达手臂一沉,把李景隆拉起来,按在自己身边。 “小子!” 啪! 李景隆肩膀一矮,却是汤和用力一拍。 “给曹国公道喜!” 啪! 薛显那厮,也是用力一掌。 “曹国公前途无量!” 啪! 郭英那厮,也是用力一掐。 “嘶...\" 李景隆顿时次牙咧嘴,却不敢声张,只能心中暗道,“你们这些老王八!” ~ “爹!” 这时,朱标小声开口,“这回,咱爷俩可以过一个富裕年了!” “咱爷俩哪年不富裕!” 老朱捋着胡子,“不富裕的是下面人!!”说着,看向汤和,“在京京营官兵还有多少?” 汤和马上收敛刚才笑嘻嘻的颜色,正色道,“在京的还有十九万八千零三百!” “每人赏三两银子,半匹棉布,肉三斤。!” “另,战死将士家的孤儿寡母,赏米十斗,布一匹,肉两斤,钱一两!” “伤残老军,每人赏米二十斗,钱一两,肉五斤。!” “我去...” 李景隆心中暗道,“您老手面够可以的呀,这一下就几十万干出去了!” 这时,又听老朱继续正色道,“记住喽,这钱少半个铜子,咱叫你吃不了兜着!” 汤和马上大声道,“您放心,但凡少了半个铜子儿,我也不活了!” “嗯!” 老朱点点头,又看看徐达,“给老二老三老四那边,各拨款三十万,再从库中挑拨棉布一万匹,犒劳边军!” “嘶...” 李景隆心中再度倒吸一口冷气。 “您对自己儿子可真舍得!这一下就一百万出去了?” “这一百万我费多大劲呀,您一句话就给出去了?” “你那几个儿子是缺钱的人吗?” “他们养兵的钱,朝廷从来都是往宽了给。” “就燕王朱棣的名下的燕山三护卫,拿的都是双饷!” “您这两番赏赐,三百多万直接没了一半.....” 就这时,老朱那边又道。 “这几年,老二老三老四在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边关将士们,拖家带口的更不容易!” “都是苦寒之地呀.....” 老朱说着,端起酒杯,“来吧,咱们一块喝一个!” 说着,他顿了顿,“曹傻子!” “哎哎哎!” 光膀子的在世淫魔,一溜烟从外进来。 “你也喝一口吧!今儿的事就算了!”老朱撇嘴笑道。 “呵呵呵!”曹震咧嘴傻笑,一身护心毛油光水亮。 “他这厮,屡教不改!” 老朱端着酒杯,看向朱标,“当初他刚成亲的时候,带着他老婆上街买衣裳,都要趁他老婆挑衣服料子的功夫,去弄一把!” “曹国公,咱们喝一个!” 大伙举杯的时候,曹震却转头看向李景隆。 “好好好,晚辈陪着您!” “曹国公!我家有三个闺女,个个如花似玉.....” “你个老不要脸!”汤和骂道,“人家有媳妇了!” 曹震马上大怒,“谁家好爷们就娶一个媳妇?” ~~ 夜色,悄然来临。 一辆马车吱嘎吱嘎的在街上,缓缓行驶。 马车之中,朱标和李景隆挨着坐着。 “其实老爷子的做法,大有深意!” 朱标揣着手,缓缓开口,“突然把那么多钱分到军中了,是为了大伙也都念你的好!文官们就不敢多嘴,不敢多惦记了!而且,也是军中竖立你的威望!” “毕竟你资历太浅,这也是扶了你一程,懂吗?” “这理由你信吗?多牵强!” 李景隆心中撇嘴,但面上道,“臣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 “另外,过几天你找个事,故意犯错!” “这是?”李景隆不解。 “我也觉得,全副郡王仪仗太张扬了....” 朱标皱眉道,“你故意犯个错,让老爷子收回这条赏!但老爷子今儿话都说出口了,他那人要脸儿,你不要他怎么下台?” “那您觉得,我犯什么错好呢?” 李景隆皱眉,“就臣这身份,一般的错....好像没用吧?” 第84章 得意忘形(1) “我得犯个什么事儿呀!” “我该犯什么事儿呢?” 整整一晚,李景隆都因为这个问题辗转反侧。 直到清晨,踏入光禄寺衙门的时候,他那俊朗的脸上,罕见的竟然带了点黑眼圈。 “恭喜公爷!” “贺喜公爷....” 一进光禄寺,到处都是拱手道喜之声。 一张张带着讨好的笑脸,让李景隆看的直眼晕。 他忽然意识到,他必须犯点大错了! 因为他现在不单是有着老朱赏赐的全幅郡王倚仗的殊荣,还是大明朝的聚财童子呀!随便一场拍卖会,三百多万银子到手。 古往今来,谁有这个本事? ~~ “李中丞呢?” 面对诸多的贺喜,李景隆眉头紧皱,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满是衙役的怒火。 “回公爷!” 光禄寺主簿高昌安见李景隆脸色不好,马上前来低声道,“回公爷,李大人在户部呢!”说着,压低声音道,“卑职听闻,李大人即将署理户部给事中,又即将补任都察院御史.....” “谁说的?” 李景隆眉头更紧,标哥刚定下来的事,下面就传开了? “具体谁传的卑职不清楚!” 高昌安引着李景隆往公事房那边走,低声道,“但是同僚们,都很羡慕李大人。同时,也都对公爷您,非常钦佩!” “跟本公有何关系?”李景隆心情不好,语气微微不屑。 “正是因为您,李大人才有今日呀!” 高昌安笑道,“李大人跟着您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是公爷您大力提拔,才能短短时间内,官位连升三级!” “呵呵!” 李景隆眉头轻轻舒展些许,“也是他自己有才干!” “才干是一方面,但还是靠公爷您大方向引导得好呀!” 高昌安带着几分唏嘘,“卑职也是做官十几年的人了,从没遇到过您这样,舍得放权的,不跟下属争功的,还虚怀纳谏,有功必赏的上官!” “其实要说起来,下面的人要是有才干,就不会是下面的人了!归根到底,不过是干了点跑腿的活,却得到公爷如此青睐.....” “还是公爷您雅量宽宏....” 闻言,李景隆微微停步,看着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昌安,“没想到你竟然还挺会说!” “做官的人哪有不会说的!” 高昌安正色道,“但是这话,卑职只跟您说。您的为人,卑职佩服之至!” “嗯嗯!” 李景隆点点头,心中记住这个人,继续迈步进屋。 但下一秒,他又忽然停步。 “那个.....” 高昌安马上上前,躬身道,“您吩咐!” “快过年了吧?”李景隆问道。 “这....”高昌安一怔,“还俩多月,不算快...吧?” “俩月还不快?” 李景隆搓搓手,“哎,而且咱们光禄寺呀,是越到年根底下越忙,谁让咱们是紫禁城的大管家呢?宫里的吃喝拉撒,招待使臣宴请臣工,都得咱们负责!” 高昌安不明就里,只能跟着点头,“您说的是!” 李景隆又道,“嗯,所以呢!得给大伙预备年货的时间,是不是?不能宫里的吃了,大伙家里两手空空,对不对?” 高昌安更加迷惑,“您的意思是?” “账上还有钱吗?”李景隆道。 “回公爷!” 高昌安马上道,“自从您当了光禄寺卿之后,咱们光禄寺就没缺过钱!咱们帐上还有现银七千六百两,天下第一街的物业结余,还有四万多两.....” “嗯,这么着!” 李景隆忽转身,走到衙门正中央。 猛的提高嗓门,引得周围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看了过来。 “帮佣,仆人....” 李景隆指了下光禄寺衙门之中,身份最低的人说道,“每人给十两银子,再去找家米面粮油铺子,每人五十斤大米,二十斤菜油,十斤大油。” “嘶...”周围满是倒吸冷气之声。 那些帮佣仆人们,已是欢喜的疯了。 曹国公突然之间,赏了他们一年的工钱,如何不疯? “还有...” 李景隆继续道,“书办,吏员....” 这些人是没有官身,但在衙门之中行走,帮着转达处理记载公务的人员。 “每人三十两银子,二百斤大米,菜油大油各一百斤,两匹布,猪肉五十斤....” 啪啪啪啪! 陡然之间,不知哪个角落响起一阵算盘珠子声,打得飞快。 “谁算账呢?”李景隆怒道。 “公爷....” 角落中,一名官员站起身,战战兢兢道,“卑职...卑职习惯了!没控制住!” “本公现在给自家人发福利!懂吗?给你们的福利!” 李景隆大声道,“不用记账!不要记账!不许记账!” 说着,顿了顿。 在一众官员们惊诧的目光之中,又道,“官员,每人银子八十两,布五匹,菜油大油各一百斤,猪一头,鸡鸭各十只,鱼二十尾!” “嘶.....” 光禄寺的官员们已不是诧异了,而是震惊了。 八十两什么概念? 一个知府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主簿高昌安一下,六品官员等!” 李景隆继续道,“银一百二十两,棉布十匹,猪一头羊一只,鸡鸭各二十,菜油大油各一百斤.....嗯,米二百斤面二百斤,红糖十斤胡椒五斤......” “嘶.....” 高昌安等有品级的官员们,激动得直打摆子。 一百二十两什么概念? 京郊一个二进的,能安置一家五口的小宅子,也就这个价了! 至于其他的赏赐,若是换算成银子,那也是一家老小三年两载都吃用不尽的。甚至于胡椒和红糖这样的稀罕物,以前都是想都不敢想能有这么多的。 官员们已从激动,变成热泪盈眶了。 跟着这样的上司,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当差? 祖坟冒青烟了,能摊上这样的上司! 不但从来不让下面人送礼,而且每有好事都想着大家伙,念着大家伙! 这样的上司,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哇! “诸位!” 李景隆环视一周,大声道,“这大半年来,咱们光禄寺大出风头,简在帝心!” “但本公知道,这不是本公一个人的功劳!” “乃是咱们光禄寺上下一心,同心协力之功也!” “没有你们的付出,就没有现在光禄寺的风光!” “本公与诸位,名有上下之分,实则一衙之同僚!” “诸位日子清苦,本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临逢新春佳节.....区区福利,算是本公对尔等这大半年来,辛苦工作的酬谢!” “这....” 几句话,已经是让光禄寺衙门之中的官员们,激动得不能自已。 这时代的人,何曾听过这样的话? 上司什么时候,把他们这些芝麻小官儿当人了? 钱,固然重要。 但这暖人的话,却也真是让人舍不得从耳朵里掏出去! “记住,这只是个开始!” 李景隆继续大声道,“只要大伙继续保持这个势头,咱们所有同僚继续一块努力,啊!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未来的日子好,咱们福利就好!” “只要本公在光禄寺一天,就绝不让尔等家中清贫!” “别的衙门有的,尔等必须要有!” “别的衙门没有的,本公也让你们有!” “好!” 不知谁带头,如雷般的喝彩一声。 紧接着衙门之内,哗啦啦啦一阵放炮似的喝彩之声。 引得门口,那些驻守的兵丁们都不住的探头查看。 “记得!” 如雷的掌声之中,李景隆对高昌安道,“门口那几个值班的兄弟,给咱们看了一年大门了。一人给五两银子的红包!” 第八十五 得意忘形(2) “是!” “不是...” 高昌安跟着李景隆进了公事房,苦着脸,“公爷,这....您都给卑职弄糊涂了,还有俩月过年呢,现在就发过年的福利?” 李景隆在椅子上坐下,“怎么?不行?本公话都说出去了!” “关键是....那过年的时候...?” “过年的时候再发一次!” “嘶.....” 高昌安吓得一个激灵,忙返身关上门,低声道,“公爷,您要是小打小闹的,卑职在账本上补充那么几笔,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您这....您这一出手,好家伙....” 高昌安急道,“咱们光禄寺的账,到年底要会同司礼监还有户部一块核算的!您这么大张旗鼓的花账上的钱,会有麻烦的!” “什么麻烦?本公怕麻烦?什么麻烦敢找本公?” 李景隆仰着脖子,推开窗户,大声喊道,“本公就发了,谁敢多嘴?户部,司礼监?有本事他们参本公去?” “告诉你,不用在账本上做文章!一五一十的给本公记!” “就算御史知道了怎么着?” “本公就花衙门的钱,给大家伙谋福利了,怎么着?” “本公倒要看看,谁他妈敢跟我过不去!” “买去,现在就给本公买东西去!” 说着,李景隆抓起桌上的茶壶,嗖的就飞出去。 啪的一声,在墙上摔得粉碎。 “不用遮掩,大张旗鼓的买去,让其他衙门的人都睁眼羡慕嫉妒恨去!” “谁敢多嘴....” 李景隆噌的站起身,捋下身上的蟒袍,“让他对着本公这身衣裳说话!要是觉得这身衣裳的份量不够,那那就对着本公的郡王龙袍说话!” “是是是!” 高昌安吓得满头大汗,连忙退出来。 在门口跺脚道,“公爷人是好人,就是这个脾气....太暴躁了!” “但是....可也...忒他妈提气!精神!” ~ 朝堂之间没秘密! 不出半个时辰,大明朝京师的六部九卿衙门,全知道了曹国公用衙门的钱,用朝廷的钱,给他属下的官员们发福利。 一开始,大家伙还不知道什么是福利。 可是随着一辆辆满载 米面油肉,鸡鸭肥猪的马车进了光禄寺的衙门。 其他衙门的属官们,羡慕得眼珠子都蓝了。 “不是,光禄寺这是不过了?” “人家有钱着呢,曹国公一场拍卖,三百多万呢!” “哎呦,好家伙,这棉布一车一车的拉?” “棉布算什么,六品以上属官,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二十两足色官银!” 一开始,其他衙门的人是在衙门里偷着看。 但看着看着,这些人就走了出来,聚集在一块,眼珠都不够使了一般,使劲的看! 不但看,还要聚在一块嘀咕。仿佛不嘀咕,不足以抹平心中的震撼。 “曹国公真大气!” “跟着这样的上司,累死我也愿意呀!” “累死什么呀?李至刚你们听说过吧?” “以前不过是七品小官,现在呢,马上户部给事中了,还要补御史呢!走的就是曹国公的门路!” “啧啧啧!曹国公这胆子也忒大了,这可是公家的钱呀!” “公家的钱也是人家弄来的!” “再说了,如今曹国公红得发紫,太子少保赏全副郡王依仗!” 当然,也有人说算话。 “不管怎么说,曹国公这都属于公款私用!他就不怕御史弹劾?” “还是年少轻狂呀!” “这钱不能这么花....不知收敛不是长久之道!” 一群低级官员正在嘀咕着,边上忽然几名从光禄寺大门口,换防的兵丁走了过来。 这些官员们注意到,这些兵丁各个都是喜笑颜开。 手里叮叮当当的抛着银子,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挂猪下水。 听着这些官儿们发酸的嘀咕,有名兵丁不屑的开口。 “我们公爷说了,谁敢弹劾他?” “呵!” 有官员冷笑,“你们公爷?御史敢弹劾他!” “御史多个寄吧?” 那兵丁骂道,“我们公爷穿上郡王龙袍,吓死他狗日的!” 又有兵丁笑道,“什么鸟御史?我家公爷还提拔了御史呢!” 就这时,陡然一声怒喝。 “站住!” 那兵丁回头,就见不远处,从另一个衙门之中,走出一名面若黑炭的中年官员来。 那官员穿着青色的官服,看不出品级。 对着那兵丁怒目而视,“你刚才说什么?” 那兵丁畏惧的后退两步,“我什么没说了!” “你说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御史算个寄吧?” “那是我家公爷说的!” 说完,那兵丁几人拎着下水扬长而去。 留下那面若黑炭的中年官员,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那官员咬牙切齿,“曹国公身为皇亲国戚,居然如此目中无人,眼里还有大明朝的王法吗?” 就在他发怒之间,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小官们嗖的一下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青衣官员不是旁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大明朝出名的酷吏,詹徽。 此人乃是帝王心腹,从监察御史做到都察院一部之掌印大臣。凡有官员问罪,从来都唯恐刑之不重,毫无宽恕之心,手上已不知沾了多少官员的人命! “呵呵呵!” 詹徽站在原地,看着光禄寺门前那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面露冷笑。 “曹国公,好好好!” 说完,拂袖而去。 ~~ 所谓人红是非多。 京师的官员们,还没从三百万现银的震撼之中解脱出来,又陷入曹国公犒赏本部官员的羡慕之中。 翌日一早,光禄寺的门槛都差点被人踩破了。 “公爷,紫金山南麓的工程已开工了!这奠基仪式,您得参加呀!” 几名工部的官员,堆着笑脸,挤在李景隆的公事房中。 李景隆一身蟒袍,满脸倨傲。 “奠基仪式本公就不去了!” 李景隆摆手道,“军营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本公!” 说着,看看那些官员们,“工城乃我大明军国重事,不可怠慢。尔等责任重大....” 随即,朝外喊道,“老高!” 高昌安迈步进屋,“您吩咐!” “拨一万银子给他们...” 说着,李景隆看向那些工部的官员们,“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工地上的民夫工匠改善伙食的!莫要贪了!” “公爷好爽!” 那几名官员连连称赞,大笑道,“还是跟着公爷您做事痛快!” “去吧去吧!”李景隆摆手,“领钱去吧!” 这边人刚退出去,又有火器铸造局几名管事进来。 一来就叫苦连天,“公爷,您要卑职等督促匠人们,年前造出三千杆火枪,实在是为难....” “加钱!” 李景隆懒洋洋的说道,“告诉匠人们,每人赏二两银子的工钱,老高!” 高昌安还没把人送走呢,赶紧再次回来,“您吩咐...” “去,弄几千斤大米白面,几百口肥猪送到火器铸造局去!” 李景隆摆手道,“吃饱了才有劲儿是不是?工匠也是人,告诉他们,只要活干好了,不耽误事!钱,本公给!肉,本公给!” 高昌安笑道,“您放心!” 就这时,外边陡然响起脚步。 却是曹泰满头大汗的跑来,“李子,李子,不好啦?你倒霉啦!” 咚的一声,曹泰推门而去。 端起李景隆刚泡的热茶,咕噜咕噜吞下去。 然后一抹嘴,“狗日的御史把你告了,皇爷震怒,宣你入宫!” 噌! 李景隆昂然起身,“走!” “啊?” 曹泰愣了,以为自己说错了,“李子,不是好事,是坏事儿!” “我知道!” “你知道你他娘的弄的好像立功受赏似的?” 第88章 坏了(1) 李景隆大步流星昂首阔步,走进紫禁城。 刚过玄武门,迎面儿一左一右俩人联袂而来。 左边好大哥,郑国公常茂。 右边亲大舅子,申国公邓镇。 “我说弟弟!” 常茂远远的就是大嗓门,“查清楚了,是詹徽那王八羔子参的你。你放心吧,我已然让小韩去请太子爷去了!” 说着,竖起大拇指,“别怕,有太子爷给咱们做主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估计一顿打是跑不了!” 申国公邓镇低声,拉着李景隆的胳膊,快速的说道,“冷静,这个时候千万要冷静。该认错就认错,该磕头就磕头,真要板子落身上的时候就哭!” 说着,又道,“也别嫌丢人,有大声哭多大声。没准老爷子听你这么一苦,心一软,大事化小小事化没了.....” 两位兄长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宽慰之语连绵不绝。 李景隆顿时心中一暖,站在原地抱拳道,“哥哥,您二位放心,弟弟晓得!” 说着,继续前行。 但刚走两步,嗖嗖嗖嗖前边又一个人影陡然窜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惊呼,“坏了!” 众人脚步一顿。 来人正是东平侯韩勋,他仗着大嘴,“太子爷不在宫里!一早上就跟着西宁侯去南郊猎场猎獾子去了!” “嗯,标哥这是故意给我创造被罚的机会!” 李景隆闻言,心中更乐。 可常茂邓镇曹泰韩勋哥四个,却愁容满面的。 要是犯了别的错,他们还不至于如此。 但偏偏李景隆犯的,正是老爷子最厌恶的,钱财上的错误。 就这么着,几人一路走,到了乾清门。 然后李景隆独自一人进去,其他哥四个站在乾清门外,伸长脖子不住的张望,就跟看着儿子远行的老父亲似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 ~ “微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 不等迈步进了乾清宫暖阁,李景隆就高呼一声,匍匐跪在门外。 殿内,老朱正跟几名文官议着政务。 吏部尚书余熂,户部侍郎兼任尚书郭桓,吏部侍郎任昂,都御史凌汉等人皆在场。 李景隆嗷的一嗓子,屋内一众老头吓了一跳。 然后就见老朱眉毛动动,板着脸,“滚进来!” “臣遵旨!” 李景隆手脚并用,爬过门槛。 心中狂呼,“罚我,罚我,快罚我.....” 但是,当他爬进乾清宫暖阁之后,老朱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朝着角落一指。 李景隆顿时会意,乖乖的爬到墙角,跪好。 “各州府要尽快的举荐人才!” 老朱坐在龙椅上,对着诸位大臣开口,“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举荐之人,最好是寒门出身。不是咱对大户人家的读书人有啥偏见,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更知道民间的疾苦,更知晓百姓的艰难.....” “还有,临近年关了!今年朝廷的府库宽裕了一点儿,京城之内七十以上耆老,鳏寡孤独者都要报上来,朝廷要给予赏赐!” “不能咱们当皇帝的,当大官的吃着热饺子喝着热酒,让人家老无所依少无所养挨饿受冻?” “平日不管,是因为管不过来!” “过年了再不管,就不成体统了!” 李景隆耳听着老朱在那边跟大臣们交代政务,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 刚把眼皮抬起来,视线之中就出现一个人影。 却是乾清宫总管朴不成拎着水壶,给老朱倒满热茶,然后缓缓退下。 退下路过李景隆身边的时候,忽然脚腕一抖,一个毛垫贴着地面唰的滑了过来,正好在李景隆膝盖前边停住。 李景隆正膝盖生疼,所以下意识的起身,嗖的跪在了毛垫上。 而后就见朴不成那张白白净净的老脸对着他温和的一笑,跟他妈菊花似的。 顿时,李景隆心中一惊。 “坏了!” 他心中暗道,“看老朴的眼神儿,这次御史弹劾我,好像没他妈多大事儿呀!好像,就是走个过场?” “这不行呀,老朱您得罚我呀!” 这时,就见那些大臣们起身,“臣等告退!” “嗯嗯!” 老朱端起茶盏,随意的摆手。 那些退下的大臣们,起身之时,都不忘重重的看了角落中跪着的李景隆一眼。 ~ “哎!” 忽然,就在大臣们刚退下的片刻,老朱叹息半声,看向李景隆,“起来吧,人都走了,还在那跪着干啥” “啊?” 李景隆再怔,然后眨眼问道,“您...让臣起来?” “不让你起来,还让你继续跪着?过来!”老朱瞪眼。 “是!” 李景隆揉着膝盖起身,刚走近两步。 就见老朱一抬腿,唰的一张圆凳被他老人家踹了过来,“坐!” “哎!” 李景隆也不客气,顺势坐在凳子上。 “你是知道的!” 老朱开口,向来是长话短说,“咱一向不喜欢那些遭瘟的书生们聒噪!可是呢,不喜欢是一回事,但又不能不听!” “你是皇亲国戚,你犯了错,咱就得罚。咱要是不罚,伤了那些遭瘟的书生的心,他们以后顾左右而言他,就堵塞了言路!” “这....” 李景隆苦笑,“那您的意思是,不罚臣?” “也不是啥大事!” 老朱再次端起茶盏,低声道,“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不过是给你属下的官员们发了点钱罢了!” 说着,忽然一笑,“正如你说的,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前前后后给朝廷弄了快四百万银子了,他们也跑前跑后的出了不少力!” “你给他们发点东西,虽说出格了,但不过分!” “但是....” 说着,老爷子陡然脸一板,“以后,断不能如此!朝廷六部九卿,哪个像你这么大胆,公款私用?” 李景隆心中微微茫然,“您打算怎么处置臣呀?” “处置谈不上!” 老朱摆摆手,“让你刚才跪那,也是给那些书生们看的!”说着,琢磨了片刻,“但要是不罚你,也真说不过去!” 罚!罚!罚! 李景隆心中狂呼,“我他妈求您了!” “就罚...” 老朱抬头,沉吟道,“罚你一年俸禄吧!” “啊?”李景隆怔了。 “就罚你一年的公爵俸禄!” 老朱不知为何,好似心情大好一般,格外的和颜悦色,“其他的龙虎将军,都指挥使之类的官职的俸禄,你还继续照领....” “那不等于没罚吗?” 李景隆心中叫苦连天,暗中道,“公爵的俸禄一年才几个钱儿呀!我身上官职一大堆呢,而且只罚公爵俸禄,其他的照领?这算哪门子罚呀!” “老爷子!” 李景隆开口道,“您罚重点吧!” 说着,赶紧道,“您这不痛不痒的,外人也能看出来!既然臣错了,那您就重重的责罚!正好,也是给满朝堂的臣子提个醒!” “臣是您的自家人,你都罚的这么重!他们外人是跟臣一样狂妄自大,那就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嗯,也是!” 老朱想想,“嗯,你现在也不缺钱,家底厚着呢!这么着,罚公爵俸禄一年。至于你花的那些公款,自己从家里拿银子出来补足了。” “不是....” “这就完事了?” 第89章 坏了(2) “老爷子,您还是嫉恶如仇的朱老板吗?” 李景隆心中,瞠目结舌。 他万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弄这么一出,竟然就是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处罚。 “还有!” 老朱忽然又皱眉道,“以后,说话有个把门的!” “啊?”李景隆不明所以,“臣说什么了?” “谁让你骂御史的?” 老朱怒道,“你敢骂御史?你多了个寄吧?” ~~ 李景隆懵懵懂懂的从乾清宫出来。 刚出玄武门,常茂邓镇曹泰韩勋哥四个哥唰的一下围了过来。 “咋样?” “皇上咋说?” “没啥事吧?” “你脸咋煞白呢?” 耳听四个人在身边七嘴八舌,李景隆慢慢转头,回头看了看乾清宫。 然后一摊手,“罚俸一年!” 瞬间,周围安静下来。 “我就说嘛,没啥大事!” 常茂大笑道,“罚俸一年等于没罚!走,找地方喝酒去!” 曹泰在边上也大笑,“李子,今儿得你请客呀!” “喝酒就先算了!真要喝,去我家喝去!刚罚完就没事人一样,那能行吗?” 邓镇皱眉,拉着李景隆的手,殷勤嘱咐,“虽说这次没罚你,但你要戒骄戒躁。你现在人红是非多,多少人看你眼红,巴不得你倒霉呢!” “你呀就是不稳当!正好借这回机会,好好的反省反省!” 这时,韩勋忽拉了邓镇的胳膊,“哎,狗日的!” “你骂谁狗日的?”邓镇大怒。 “那狗日的!”韩勋对着他们哥五个身后努嘴。 就见从乾清宫里面,一群文臣,人五人六的朝外走来。 各部的尚书侍郎,都察院的一众御史言官,都位列其中。 这些人看似聚在一块,但也泾渭分明。 老学士凌汉带着一帮人在左,右边一个黑脸的带着一群人在右。 而韩勋口中的狗日的,正是那个黑脸的官员。 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詹徽。 两伙人之间,就这么直接走了个对脸儿。 詹徽看着了李景隆,李景隆也看着了他。 李景隆看他的眼神就是眼神,詹徽的眼神却有点那么丝丝恼怒。 随即李景隆就当他不存在,在詹徽愤怒的眼神之中,看向了凌汉。 而凌汉在看到李景隆的眼神之后,则是笑呵呵的回应。 两伙人走了个对脸就走吧,看就看吧,擦身而过就是了。 谁知,变故突生。 就见曹泰一个跨步,唰的挡在了詹徽一伙人的身前。而且还咧着嘴呲着牙,好似随时要咬人似的。 詹徽等人脚步一顿,然后詹徽转头看向李景隆,“曹国公,何意?为何拦住本官的去路?” “我?何意?” 李景隆的火也不知为何,噌的就来了,“你他妈瞎呀,我站这儿都他妈没动?” “曹国公,汝身为国家重臣,岂能如此随意口出污言?” 闻听李景隆的粗口,詹徽大怒。 一边说着,竟一边朝李景隆径直走来。 “你有狂犬病吧?” 李景隆心中怒骂,“老子都没招你....等等!” “这...这他妈不就是犯错的机会吗?” 李景隆见正逐渐走来的詹徽,心中一动。 “本官参你,乃是因为你曹国公违背了国法。更有失身份....” 詹徽步步逼近,盯着李景隆,“而且,你随意侮辱朝廷大臣。参你,乃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更是维护法统纲常之举!怎么?莫非曹国公您仗着圣眷,要挟私报复....” “呜...” 陡然,周围一阵惊呼。 就见詹徽滔滔不绝之时,李景隆抬起右腿,一记横扫。 砰! 咚! 瞬间,周围一片死寂。 李景隆竟然,在乾清门外,把堂堂从二品的朝廷重臣,一记侧踢,给踹倒了? “老子正愁没办法被罚,你丫送上门来了!” “他娘的,也不知老子这一成力,你受不受得住?” 李景隆心中暗道。其实别看詹徽摔的厉害,但他这真是一点劲都没使。 “漂亮!” 边上,曹泰一个蹦高。 “哎呦,你踢他干嘛呀?”邓镇跺脚。 “小韩,不去请太子爷是不行了!”常茂在旁呼喊。 “詹大人?詹大人?” “曹国公,你竟然公然行凶?谋害朝廷大臣?” 唰的一下,一群文官们把詹徽扶了起来,但又有一群人一下把李景隆围了起来。 “都冷静!” 邓镇挡在中央,“有话好说!” “谁来?谁来?谁先来?” 曹泰眼珠子通红,撸着袖子,跃跃欲试。 “且慢!” 突然间,一声呐喊。 众人转头,就见詹徽满面青灰,扶着官帽起身,捂着脸颊,走到李景隆面前,死死的盯着他。 “你敢.....?” “我敢!”李景隆笑道。 “你.....?” “我怎么?”李景隆笑道,“不服你还手呀?” “我?”詹徽双眼喷火。 下一秒,一蹦三尺高。 而且脑袋重重一甩,一口粘痰喷涌而出。 “我呸....” 但李景隆早有防备,唰的侧身。 噗!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那口粘痰不偏不倚。 正正好好,准确无误,严丝合缝的喷在了申国公邓镇的脸上。 “尼玛....” 邓镇在脸上摸了一下,黏糊糊的格外恶心。心中杀人之心顿起,拳头已经扬了起来。 但李景隆怎会让他大舅哥先动手。 “我尼玛!” 李景隆大吼一声,扯着詹徽的领子,嗖的一扔。 曹泰就跟见着飞盘的狗似的,嗷的一声冲了过去。 对准詹徽的脑袋,抬起大脚丫子。 “兄弟!” 关键时刻,常茂突然拎得清了。 他不拎得清也不行,这可是大明的从二品高官,曹泰这一脚下去,詹徽死不死不敢说,但曹泰一定是死了。 而这时,邓镇也清醒过来。 不顾脸上的粘痰,一把抱住了李景隆,大喊道,“妹夫!” “有话好说,不可动粗!” 文官们见状,不顾孱弱之身,拼死阻拦。 “放开!” “让我给他一脚!” 但文官们如何能拦得住李景隆和曹泰,两人甩开膀子,噌噌就到了詹徽面前。 “还愣着干啥,跑呀!”凌汉跺脚大喊。 詹徽这回也不牛逼了,起身撒丫子就朝乾清宫里跑去。 “站那!” 李景隆嗖嗖嗖的就追。 凌汉跺脚大喊,“别追!” 随后,冲邓镇常茂等人喊道,“拉回来呀!” ~~ “我让你跑?” 李景隆人高腿长,三五步即将追上詹徽。 詹徽一个闪身,帽子也跑丢了,胡子也乱了,头发也散了,唰的一下躲在廊檐下的柱子后,“曹国公,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曹!” 他不提这个也罢,一提这个李景隆火冒三丈。 “你动口你吐粘痰,玩埋汰?” 李景隆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上去。 詹徽灵活闪身,唰的一下滑倒另一侧。 “殴打朝廷大臣,乃是死罪!”詹徽口中威胁。 “我去你姥姥的!” 李景隆抽冷子,一拳挥过去。 詹徽低头一躲,唰的冲向别处。 眼见他后背露了出来,李景隆一个纵身。 ~ “咋回事?闹闹吵吵的?” 李景隆和詹徽所在的,正是乾清宫侧面,侍卫房的门口。 听到外边喧哗,景川侯曹震推门而出。 刚开口怒斥一声,就见一个大脚丫子迎面而来。 猝不及防,哐当一声! 却是曹震电光火石之间,一辈子厮杀的本能反应浮现,往后一躲,且把门往外一拽。 咔嚓... 李景隆一脚下去,门框碎裂,声势骇然。 曹震浑然不动,“跟谁呀?” “侯爷救我!” 詹徽大呼一声,躲在曹震背后。 “你滚犊子!最他妈膈应你!” 殊不知曹震大手一捏,嗖的一下把詹徽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大喝,“都他妈活腻了!” 瞬间,周围一片死寂。 就见老朱背着手,出现在乾清宫门口,面色铁青。 “坏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好像.....光是全副郡王仪仗,不够罚了吧?” 第90章 还得是标哥(1) “我让你搞点事儿!” “我他妈没让你搞这么大的事呀!” 锦衣卫的地牢很是清冷,即便朱标穿着厚厚的裘皮,依旧感觉有种刺骨的风,无声的穿透的过来。 但即便再冷的风,也无法吹散他心头的怒火。以至于几乎一辈子都没说过粗话的他,现在满嘴三字经。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呀?” 囚房之中,李景隆双手扶着栏杆,低着头一声不吭。 此刻的他再无往日的潇洒风度了,蟒袍被扒了,就穿着贴身的白色小衣,凌乱的头发上沾了几根草棍儿,面色苍白眼神无光。 “在乾清宫外追打朝廷大臣?” 朱标继续怒骂道,“你爹活着都不敢这么干!我这个皇太子...也不敢这么干!大明朝开国快二十年了,你曹国公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不是....” 说到此处,朱标越来越气。 “你脑子呢?我问你,你脑子呢?让狗吃啦?” “随便弄点事儿....你哪管出去强抢个民女呢?我这边都能给你说成是情不自禁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你他妈居然对大明朝的左都御史下死手!你要杀他呀?啊?” 说着,朱标看着垂头丧气的李景隆,怒吼道,“呔,回话!” “表叔!” 李景隆抬头,委屈的说道,“侄儿也没想闹这么大!侄儿就寻思踹他一脚就完了,谁知道他一口粘痰吐过来....” “踹他一脚?” 朱标怒极反笑,“呵呵,哈哈!二丫头呀,枉你还自诩聪明之人!你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唰,李景隆猛抬头,直接被点醒。 心中暗道,“对呀!老子被詹徽那狗日的给坑了! 从詹徽跟他们对上开始,到詹徽后来故意往乾清宫那边跑,詹徽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事闹大! 想到此处,李景隆恨声道,“我跟他无冤无仇.....” 朱标直接开口打断李景隆,“你跟谁对上不好?跟他对上?詹徽为人最是阴险歹毒,他属疯狗的,见人就咬.....” 说起詹徽,他这个太子也带着几分无奈。 那人是疯狗不假,但却是他老子养的疯狗。 而更让朱标无奈的是,大明朝的朝堂上也确实需要这样一名六亲不认的酷吏。 囚房之中,李景隆低头,委屈道,“您当时要是在宫中就好了.....” “哈!” 一句话,让朱标怒极反笑,“你他妈还怨上我了?” “侄儿不敢!” 李景隆忙道,“侄儿这不是习惯了,一切都有您吗?您不在身边,侄儿就犯傻了!” “我能护着你一辈子?” 朱标横了李景隆一眼,想再骂几句,但是隔着栏杆看着李景隆狼狈的样子,心中又是一软,“冷不冷?” 囚房中的李景隆打了个哆嗦,“还行!” “该!” 朱标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声,而后顿了顿,“行了,你踏踏实实在这里边待着吧,好好想想,请罪折子怎么写?” 闻言,李景隆心头一喜,“这么说侄儿没事了?” “乾清宫外,当着皇帝的面,追打朝廷大臣,古往今来史书未曾记载之事,关你几天就没事了?” 朱标怒道,“你咋想的?不死也扒你一层皮!” 说完,又看了李景隆一眼,摇头叹息,转身而去。 “表叔!” 李景隆脑袋贴着栏杆,在朱标身后大喊道,“反正侄儿都指望您啦!对了,劳烦您派人跟侄儿家里说一声,别让侄儿娘亲还有媳妇担心......这几日侄儿娘亲身子不好,大夫说是侄儿父亲走的时候,哭坏了身子...” 他一提他娘,就是朱标的表嫂,朱标顿感脑袋里嗡嗡的。要是真出什么事,他这个当表叔的,还以什何面目去面对自己的嫂子? 朱标怒斥一声,“行了!” 而后,站在原地微微转头,一指李景隆,“我就是该你的,欠你的!” ~~ 朱标摇着头,出了锦衣卫的天牢。 迎面两个人影,猫着腰踩着小碎步恭敬的上前。 左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右边的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 “微臣参见太子爷.....” 朱标站在屋檐下,斜眼瞅瞅二人。 “你俩冷不冷?” 毛骧闻言,低头不语。 蒋瓛面对朱标咄咄逼人的目光,喏喏道,“回太子夜,还行....” “你穿着这么厚你都冷!” 朱标拽着蒋瓛身上的麒麟服,怒道,“二丫头在牢房里就穿着贴身的小衣,他冷不冷?”说着,点着蒋瓛的脑袋,“你要冻死他呀?” “臣不敢....”蒋瓛大惊失色,“是皇爷说....” “臣这就命人给曹国公准备裘皮,房中添置炭盆!” 毛骧接口道,“但毕竟此时皇上盛怒,曹国公那边不宜太过安逸!” “给棉衣棉被!” 朱标摆手,“裘皮就不用给了!每餐,要给热食热汤!” “臣谨记!”毛骧躬身道。 而后,他看看朱标低声道,“那个....太子爷!” “有话就说!”朱标不耐烦道。 “郑国公家申国公家还有几位侯爷那边,跟臣这边....递了话。几位公爷侯爷,非要来看看曹国公.....”毛骧低声道。 “啧,他们跟着添什么乱呀!” 朱标咬着后槽牙,“没一个省心的!” ~ 夜风渐浓,霜花成冰。 乾清宫的灯还亮着,老朱坐在御案后头,费力却又仔细的看着奏章上的蝇头小楷。 又一盏灯,放在了老朱的御案上。 朴不成低声道,“皇爷,天晚了,您看了一天了,的小心眼睛!” 老朱大手揉揉眼睛,“老了,精神不济了,一到天黑看字就花,两眼一模糊!” 说着,目光瞅瞅外边,殿外依稀有人影,“谁来了?” “是太子爷!” 朴不成笑道,“听说您气得晚上都没吃饭,太子爷特意带了馄饨过来!” “哦!” 老朱淡淡的点头,“让他进来吧!” ~~ 乾清宫暖阁之中,老朱小朱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朴不成把朱标带着的食盒打开,从里面盛出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放在桌上。 “您趁热...” 朱标亲自把碗,推在他老子面前,笑道,“刚出锅的!” “嗯!” 老朱斜眼瞅瞅朱标,心中暗道,“我看你小子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他心里明镜似的,他儿子这么晚了过来跟他这个老子献殷勤不为别的,肯定是为二丫头那混账说情的。 “呼...” 老朱吹了一口馄饨汤,然后咬了一口。 “嗯,鲜亮!” 滋味微微让老朱有些意外,这馄饨格外的顺口。 低头看看,开口道,“韭菜馅的?” “今年冬天头茬的韭菜!”朱标笑道。 “哎呀,你这么一说咱才想起来!” 老朱皱眉道,“咱说这两天好像有啥事忘了呢?”说着,朝外瞅瞅,“前几日咱还和老朴嘀咕,在花园子里扣个暖棚出来,种点韭菜小葱吾的.....过年时候让惠妃给你们炒咸肉吃...” 说着,又咬了了一口馄饨,“这馅调的好呀,看着是个肉丸,一口咬下去里面有汁儿....” 第91章 还得是标哥(2) 朱标轻声笑道,“知道您爱吃这口,赶上二丫头庄子上头茬韭菜下来,表嫂就赶紧给您包了一锅,放在盖帘上,然后命人快马送到宫中。” 他口中的表嫂,就是李景隆的母亲,李文忠的遗孀,毕氏! “表嫂还让人告诉儿子,您爱吃炝汤的,煮馄饨的时候多放葱姜芫荽.....” 啪! 老朱把手中的筷子放下,抬头看着朱标,“跟你爹也开始耍花花肠子了是吧?想帮二丫头那混账说情,啪咱不高兴,就把你表嫂搬出来!” “您误会了!” 朱标摆手,“儿子可不是要帮二丫头说情!” 说着,正色道,“那犯的是死罪,要儿子说呀,干脆,您老直接明儿把他拉菜市口去,明正典刑!” ~ “啊?” 朱标这句明正典刑,直接给老朱整不会了。 “自古以来,就没出过这样的事!” 朱标正色道,“世袭罔替的国公,还是皇家血亲,当着皇帝的面儿,追打朝廷重臣?这不是拿国法当儿戏吗?” “莫说他二丫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是史书上那些权柄滔天的权臣,谁敢这么干?” “要儿子说,不杀不足以正国法!” “夺了他的爵位,明正典刑!” “啊?” 老朱又瞅瞅自己好大儿,眼珠转转,“这....杀?” “是呀!” 朱标正色道,“二丫头今日狂悖,被您下了锦衣卫的大牢!您不就是要重重的惩治他吗?” “您金口一开,满朝文武都等着您行雷霆手段,以正视听呢!” “不杀他,难道还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的骂几句?那您的金口玉言成什么了?” 忽然,老朱眉毛动动。 看着眼前的好大儿,生平第一次起了想抡巴掌抽他的冲动! “对哟!” 朱标又道,“杀了恐怕是不成的!”说着,继续道,“毕竟是表哥的嫡长子,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身上还有您御赐的丹书铁券呢,还是您在大诰之中说的亲戚之家呢!” “除了了谋反大罪之外,一律可免除死罪!” “这可有点难办了哈?” 老朱不出声了,就听着朱标连珠炮似的开口。 他此时已明白过来了,朱标还是变着法的给二丫头求情呢。 “有了!” 朱标一拍大腿,“您呀,把他世袭罔替的公爵给夺了,让他弟弟继承。然后他,他不是有免死金牌吗?可以免死,但是得发配辽东军前当兵去.....” “呵!” 老朱轻轻一笑,“行,就照你说的这么办,你去传旨吧!” “啊?” 突如其来的反手将军,让朱标错愕不已。 “您说....” “咱说就照你说的办!”老朱低头,继续吃着馄顿,“充军辽东,褫夺爵位,贬为卫所军户!”说着,摆手道,“去吧!” “那....”朱标起身,“我真去了!” “嗯,去吧!”老朱低头,大口喝汤。 “我真去了.....” 朱标佯装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儿子真去传旨了....” “谁拦着你了?”老朱头也不抬。 “我....”朱标说着,忽然返身回来坐下,气鼓鼓的,“我还就不去了,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呀?” “你不去?” 老朱抬头,“你不去咱让人去!老朴!” 朴不成跟鬼似的,无声出现,“奴婢在!” “去锦衣卫天牢跟毛骧说,去二丫头家里把咱赐的丹书铁券,还有公爵印记.....” “爹爹爹爹爹.....”朱标慌忙开口。 啪! 老朱再也忍不住,给了朱标一个脑瓜崩。 “哎哟,您那手劲儿忒大了!”朱标揉着脑门道。 “跟你爹,你还玩这套?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老朱哼了声,“激将法?你老子怕激?还要杀要剐的....就按你说的,杀吧!明正典刑,你去执行,你去不去!” “那哪能呢!” 朱标嘿嘿笑道,“儿子知道您老其实心里舍不得二丫头呢!” 说着,又道,“但儿子也知道您老正在火头上,这不寻思着.....换个法儿来求情吗?二丫头是有错,您看在表哥表嫂的面上,看在他对您一片孝心的份上....” “正如你说的!” 老朱正色道,“古往今来谁,哪个皇亲国戚敢在皇帝面前追打大臣?霍光,曹操都不敢吧?” “也正如你所说,咱金口玉言把他抓进牢房,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吧!” “是是是是!” 朱标不住点头,“回头,儿子让他跟詹御史道歉去!” “道歉有用吗?人都打了,靠嘴皮就能弥补了?”老朱怒道,“他那一脚门框子都踹碎了,要是踹詹徽身上,那还不出人命!” “其实二丫头没使劲呀!” “他还没使劲?” “他...”朱标压低声音,“爹,您前前后后仔细想想,这事二丫头是有错,但是不是詹徽故意的激怒他!” “嗯?” 忽的,老朱一怔。 就听朱标继续说道,“按理说,按常理说!他明知道二丫头跟一帮勋贵站在乾清门外呢,他就非得那个时候出去,跟二丫头走个脸对脸儿?” 老朱眉头轻蹙,沉思起来。 “就算是走了脸对脸儿,装看不见不就完了吗?” 朱标又道,“他当时不但装看不见,还直接出口挑衅二丫头,说二丫头拦着他不让他走?还口口声声,不知指责二丫头,您想想,这不是故意挑衅是什么?” “是,弹劾大臣,监督皇亲国戚是他御史的责任!但是他算哪根葱,他凭什么大庭广众的,给二丫头难堪呢?” 老朱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是算准了二丫头,年少轻狂压不住火!” “等二丫头反唇相讥的时候,他又不按常理的步步逼近!” “读书人都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二丫头可是武人,一发火没轻没重的他不懂这个道理?” “他故意走过去,就是为了让二丫头先动手揍他!” 老朱沉思道,“不管咋说,二丫头都是先动手了?” “说到这,那正是詹徽的可恶之处了!” 朱标又道,“您想,二丫头在勋贵子弟当中,不说是最勇武的,弓马拳脚排前三吧?” 老朱闻言,微微点头。 “他要是真盛怒之下一脚踹过去!不说当场踹死詹徽,起码能踹断他两根肋骨吧?” 朱标继续道,“可是詹徽当时跟没事人似的,唰的站起来了!这不就证明二丫头没使劲吗?” “按照常理,一般的文官要是猝不及防被武人踹了一脚,肯定是躺在地上等着讹人....等着跟你告状是吧?” “可他发现二丫头没使劲儿之后,不但没躺地上放赖。还起来了,还走到二丫头面前,还呸的一口大粘痰.....” “爹,您说!” 朱标理直气壮的说道,“但凡是个男人,让人吐一脸粘痰,谁能忍?” “而且....” 说到此处,朱标加大声音,“詹徽当时明明可以有撒丫子跑的机会,他为何不往别的地方跑。而是非要转头,往乾清宫里跑?” “他往乾清宫里跑也行,他直接进侍卫房,行不行?” “为啥放着可以躲藏的地方不进,非要在您眼皮子底下,就在外头廊檐下跟二丫头在那吵吵?” “是,错是二丫头先动手了!” “可是理儿,您老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不是他一步步的引着二丫头,走上了犯错的道路!” 说到此处,朱标口干舌燥,端起老爷子没喝完的馄饨汤,咕噜咕噜。 “哎哎....那是咱吃剩下的!” 老朱忽的心疼起来,赶紧转头,“死人呀!不知道给太子上茶?” 说着,看向朱标,“你说,这事咋办?” “当然了,儿子刚才说那些....” 朱标给老父亲找台阶,“也是儿子的推断!呵呵呵!” 老朱哼了一声,没说话。 “罚肯定是罚!夺了全副郡王仪仗!” 朱标道,“这不眼看着过年了吗?让他拿十万两银子,救济鳏寡孤独!” “呃...要不的....你干脆亲自动手,把嘴巴抽几个!” “然后他怎么踹詹徽的,您怎么踹他!结了!” 第92章 给你面子(1) “不管咋说,二丫头的错,不是小错!” 老朱瞅瞅朱标,“你身为太子,不顾朝廷的法统,就因为喜欢二丫头,所以偏袒徇私,避重就轻,帮他开脱掩盖。你让臣工们怎么看?” 说着,他手指敲打下桌面,“这不是为君之道!” “都自家人,您老别拿为君之道说事呀!” 虽听他老子的口吻很是严厉,但朱标知道,老头子已是口风松了。他更知道,其实他老子心里也没想着要把二丫头如何,估计也是在等一个台阶,就坡下驴呢。 “偏袒就偏袒了,反正是儿子偏袒他,又不是您偏袒他!” “您饶了他...” 说着,朱标用肩膀撞了下老朱,笑道,“是看你儿子的面子,又不是看别人的面子!老子给儿子面子,谁敢多嘴?谁要敢多嘴,您让他站出来,儿子问问他!他疼不疼他儿子?” “呵!” 老朱笑了,“你呀!老大呀,你是不是让二丫头带偏了,怎么现在这嘴皮子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老子疼儿子天经地义的,这哪是歪理!” 朱标笑笑,“爹,您老给儿子点面子行不行?”说着,捏着老爷子的肩膀,“爹,儿子求求您啦,行不行....” “哟呦呦....” 老朱笑得眼睛都没了,成了一条缝,撇嘴笑道,“多大人啦,还跟你老子这撒上娇了.....哎呦!” 正说着,朴不成忽然上前,低声道,“皇上,太子爷,魏国公来了!” 朱家爷俩齐齐一怔,而后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又一个来说情的来了! “你后边藏着去,咱呀,得让徐天德出点血!” ~~~ “微臣徐达,叩见吾皇万岁!” 徐达难得的穿上了蟒袍,在暖阁外叩拜。 “快快快!进来!” 老朱坐在躺椅上,微微起身,“这么晚了,找咱啥事?” “皇上!” 徐达半躬身,在老朱身边站定,开口道,“臣听说您把曹国公下了锦衣卫的天牢了!” “嗯!” 老朱点头,冷哼,“当着咱的面,追打朝廷大臣,不该抓?” “该抓,该打,该罚!” 徐达正色道,“您把责罚他的事交给老臣,臣这边打他三十军棍!” “哼!” 老朱再次冷哼,“军棍?便宜他了!” “皇上!” 徐达讪笑,低声道,“您,给老臣点面子。这事儿,您抬抬手!” 老朱不说话了,斜眼看着徐达。 “俗话说的好,一个徒弟半个儿子....” “那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子...” “都差球不多呀!” 徐达一摊手,“二丫头可是按您说的,一个头给臣磕在地上了,平日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 “你不是不收吗?”老朱打断他。 “臣那不是....那不是....” 徐达眼珠转转,“那不是在那矜持吗?臣不得拿捏点强调对不对?但臣心里已经认了这个徒弟了!” 老朱叹口气,在躺椅上躺下,“不行不行,他犯的事,若不公正处置,朝廷之上,那些遭瘟的书生们又要聒噪!” “谁敢?” 徐达靠近些,急道,“谁敢聒噪让他们冲臣来!” 说着,又道,“皇上,且不说二丫头跟您的关系,且不说他是臣的徒儿!就单说,火器铸造局的事儿....” 说到此处,徐达压低声音,“那新式火枪,够不够这次抵罪的?还有,三百多万银子,够不够抵罪的?” “另外,三千营全军火器,除了二丫头,你让谁当都指挥使?” “这点小错,孩子知道怕就行了!” “非要弄个皮开肉绽的,您自己不心疼?” “二丫头,可造之材呀!” “哟!” 老朱睁开眼,看着徐达,“天德,你什么时候也嘴皮子这么溜了?” “臣...臣一向是不大会说话的。臣向来是讲道理的!”徐达正色道,“皇上,臣也没求过您什么,二丫头这次,臣知道是过分了!但是....给孩子一个机会,给老臣一个面子.....” “你的面子咱是要给的!” 老朱板着脸,“但咱的面子呢?” 忽然间,徐达心头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哎,咱这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 “给儿子操心,帮外甥操心,外甥也就罢了,俗话说娘亲舅大嘛!可是外甥的儿子,咱也要操心!” 老朱叹口气,“盼着他们大了,成人了,能懂点事,可你看,全是惹事的!” 徐达心中警惕,开口道,“还有谁惹您生气了?” “我们家老十三呀!” 老朱摇头道,“不学好呀!一让他读书,他就说头疼!不学无术,将来可怎么办?” 十三皇子?惠妃娘娘所出的代王朱桂? “不是说二丫头呢吗?” 徐达心中纳闷,“怎么忽然转移到说代王朱桂了?” “咱这个儿子呀,咱看了头疼!” 老朱叹口气,“今年七岁了...读书是不成器的!” “七岁能看出啥来?”徐达心中继续暗道。 “想给他找门好亲事,满朝文武竟然没有合适的!” 老朱一摊手,眼巴巴的看着徐达。 徐达哑然失笑,“他才七岁,您......”说着,陡然瞪大眼,“您的意思是?” “呵呵呵呵!” 老朱满脸温和的笑意,“天德呀,你家不是有个闺女,跟咱儿子年岁差不多吗?咱想呀,反正你家大闺女,给了咱家老四了。本来是亲家了,现在咱们亲上加亲,行不行?” “我....我他妈多余来?” 徐达心中惊呼,“我是来帮二丫头说情的,你...你竟然惦记上我家闺女了?” “我家老十三,长的随了惠妃,模样俊着呢!” 老朱皱眉道,“咋,你还不乐意啦?” “臣....臣哪有不乐意的!” 事已至此,徐达能说什么? 他只能笑着开口道,“臣就是觉得代王殿下才七岁,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了!孩子长起来,比草还快!” ~~ “哈哈!” 太子朱标躲在暖阁后面,乐得直捂住嘴,心中暗道,“坑人还得是我老子呀!转手之间,给我十三弟弄了个媳妇,哈哈哈!” 这时,老朱又笑笑,对徐达道,“哎呀,对了!还有个事....” “皇上,二丫头那边....” “他那事不算事!”老朱摆摆手,“你还有个最小的闺女....” “她才三岁!”徐达惊呼。 啪! 老朱一拍大腿,“正好,咱小儿子,老二十二刚一岁!女大三抱金砖呀!” 大三? 徐达愣了,心里算了半天,“这他妈从哪算出来的大三岁呀!” “天德!” 老朱起身,拉着徐达,“咱俩,干脆亲家当到底吧!你把闺女都嫁我儿子,成不成?” 面对老朱的眼神,徐达本想说不成。 可是,不成俩字儿他根本说不出口。 “成!” 徐达把心一横,“臣谢恩还来不及呢!” 但同时心中骂道,“李景隆你个小畜生,老子为了你,贴进去俩闺女!” “那...” 徐达顿顿,“皇上,二丫头的事?” “免了全副郡王倚仗,罚俸三年,再罚他出十万两银子,救济鳏寡孤独....” 老朱说着,把脸一板,“咱可是看你的面子哈!” 第93章 给你面子(2) ~ “公爷,您慢点!” “这几日您在里面受委屈了!” “不是卑职等有心怠慢,实在是皇命难违....” 锦衣卫的天牢之中关过很多人,公侯将领不知凡几。 但像李景隆这样毫发无损出来的,几乎没有。 两名锦衣卫百户,满嘴好话的,小心的领着李景隆,走出天牢之中幽长的夹道。 就在天牢的尽头处,豁然之间,阳光从天而降。将天牢之后那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阴冷,驱散的一干二净。 李景隆抬头,看看天空。 今日,竟然是难得的冬日暖阳。 ~ “出来了!” 就在李景隆仰头,享受阳光中之时,外边陡然传来一阵欢呼。 他睁眼看去,常茂邓镇曹泰韩勋,吴高吴忠康镇.....等一众纨绔兄弟们,正在他不远处,咧着嘴哈哈大笑。 “傻逼....” 李景隆心中一暖,笑骂一句。 当然,等待他的人中,一定有他日思夜想之人。 小凤脸上带着笑,但眼却红红的。 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浑然不顾,只是痴痴的望着李景隆,好似相隔了许多年的重逢一般。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李景隆快步过去,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忽然伸手,重重的抱住了妻子。 “呜....” 曹泰等人先是惊愕,而后起哄怪叫。 “哎妈呀!”大舅子邓镇捂住眼睛,跺脚道,“哎妈呀!你干啥呀你.....背点人呀!” 而李景隆则是浑然不顾,有些贪婪的吸着小凤发梢的味道,“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 小凤抬头,眼眶之中晶莹泛动。 而后,她也忍不住伸出手,触碰下李景隆凌乱的鬓角,终于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你头发乱了!” “回家,等回家,你好好给我梳梳!” “嗯!” 小凤含泪,重重点头,然后突然回头,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公爷更衣!” 话音落下,李二带着几个仆人上前。 唰的一下,先是拉起一圈毯子当做帷幔。 然后三两下将李景隆身上的衣裳扯了个干净,又给他套上干净的袍服。 “哎,打扫打扫,区区晦气!” 东平侯韩勋,也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笤帚疙瘩,在李景隆身上啪啪的扫着,“晦气晦气一扫光,保佑我哥们福寿长....” “李子,李子!” 宣宁侯曹泰一蹦三尺高,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弄了块豆腐,捧着送到李景隆面前,“吃豆腐....” 李景隆纳闷的咬了一口,“这有啥说法?” “啧!”曹泰撇嘴道,“豆腐清清白白的呀,吃豆腐这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滚滚滚滚滚....” 不等李景隆开口,邓镇对着曹泰连打带骂,骂道,“滚一边去!你才重新做人呢!信不信给你塞回去?” 曹泰愣住,“塞回去?塞哪去?” 邓镇不再理会,继续靠近李景隆,低声道,“太子爷说了,你这事暂时是过去了,但是别张扬!” 随即,又低声道,“太子爷还说了,你呀,莫要想着寻詹徽的晦气。不但现在不能找,以后也别想着弄他!” “太子爷还说了!” 常茂也凑过来,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明白! 李景隆太明白了! 这次等于是他着了詹徽的道,其实不但是他,詹徽在无意之间也把老爷子和标哥,都给摆了一道。 按照老爷子的脾气,不把詹徽活剥了,都算他命大! 可是,他这条老爷子养的狗,现在还有用! 历史上的詹徽就是这样的人,除了老爷子谁都敢顶撞,连标哥都顶撞了好几次。 之所以容他,是因为他在帮着老爷子大清洗的时候冲锋陷阵好使。 但当他失去作用的时候,就好比原时空的历史轨迹当中。洪武四大案最后一个蓝玉案当中,老爷子让詹徽去审问蓝玉,质问他的同党是谁。 蓝玉说老子的同党就是你! 这本是一句气话,但朱允炆直接拿过来当成罪证,直接让詹徽嗝屁了。而老爷子,则是默许的态度。 现在不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 等他没用的时候,他死的比谁都惨! “嗨,哥几个难得今儿凑这么齐整!” 曹泰在外围继续大声喊道,“我做东,咱们迎宾楼喝一场,给李子去去晦气!” “什么迎宾楼!” 他话音刚落,邓镇又骂道,“我妹夫刚出来,正是回家跟家里人好好团聚的时候,喝酒改天!” 说着,他拉着李景隆的手,“不单是小凤惦记着你,你家里老太太,你弟弟他们,指不定多担心呢!” “记着,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回家之后别跟老太太又哭又嚎的,就算咱们受了委屈,也得笑呵呵的跟老太太说没事!” “大哥您放心!” 李景隆点头道,“我心里省得!” “切记,最近少出风头!” 邓镇又跟老妈似的,喋喋不休的开口,“你呀,其实经过这次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长了记性!不然就冲你这股红的发紫的劲儿,我瞅着都眼晕!” “记着,咱们这身份,别再往上爬了,爬的越高,摔的越疼!” ~~ 转眼,已是夜深人静。 李景隆回府之后,先去拜见了母亲毕氏,又跟两个弟弟说了会话,然后返回房中。 刚一进屋,小凤就从象牙床上起身。 “你坐着,我给你梳梳头!” 小凤不由分说,把李景隆按在梳妆台前,然后拿起了木梳,小心的梳理着李景隆的头发。 李景隆静静的看着镜子之中,妻子的身影,嘴角含笑。 “放心,以后...” 就在小凤梳头时,李景隆忽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以后我不会这么鲁莽了!” “嗯!” 小凤的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李景隆的肩膀上。 然后,一颗泪唰的落下,正好也落在李景隆的肩膀。 “这两天,我都没睡觉...” 小凤哽咽道,“就怕你...出什么事!锦衣卫的天牢,听着就怕人!” 李景隆用力的攥着妻子的手,宽慰对方,“没事的,我和别人不一样!”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小凤,“万一,万一我要真出事了,你咋办?” 小凤正在梳头的手一顿,低声道,“我都想好了!你要是真出事了.....” 说着,咬着嘴唇,“我就跟你去!” “去哪?” 李景隆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苦笑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 “我真是这么想的!” 小凤弯腰,脸颊贴着李景隆的脸颊。 “咱们还没孩子,要是有了孩子之后你出事了,我不能跟着你去!我得帮你把孩子养大!” “可咱们现在没孩子,母亲膝下还有两个弟弟....我....” 说着,小凤又哽咽起来,“我就跟着你去!呜呜,李子,吓死我了!” “胡说八道!” 李景隆心头酸楚,起身拥抱妻子,“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事,咱俩都不会有事,咱俩好好的白头到老!” 说着,慢慢的吻了下去,“咱俩生他十七八个....大胖儿子!” 小凤抬头,含泪的脸颊迎了上去,准备接受丈夫的炙热。 突然,外边传来声音。 李二在屋外大声道,“公爷!” 李景隆恼火,“啥事?” “魏国公府给送了帖子过来,老国公明日请您过去喝酒!” 第94章 老帅之心(1) 冬日暖阳,照得人心里痒痒。 这还是李景隆第一次来到魏国公徐达的府邸,这座宅子的前身,是老朱同志登基之前的吴王府,或许在所有勋贵的宅邸之中,并不是最精美的,但一定是最庄严最弘大肃穆的。 李景隆在魏国公管事的引领下,直接进了后院。 后院有个单独的小院儿,青砖灰瓦看着极其寻常,和魏国公府那恢弘的外表半点不搭嘎,平常的就像是寻常乡下财主的住的一般。 “老徐头明白人呀!” 李景隆看着眼前寻常的小院,心中暗道,“这魏国公府是老朱以前的王府,老徐头不敢推辞君王之赏,但也不敢真大大咧咧的住进来,所以自己在这王府之中,修了一个单独的普通的小院儿...” “相比之下,其他公侯无一不在大兴土木,唯恐豪宅不够奢华,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都有多富贵。殊不知,他们那么做,真是触犯了老朱同志的忌讳!” 李景隆心中正想着,迈步进了小院。 刚进院,就见院子当中有个老头坐在马扎上。 老头的面前还有个面口袋,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袋子里的陈米之中细细的划拉着翻找着。 忽然,老头的手一停,粗壮的手指捏着一条米虫出来,手指一弹,虫儿落在地上。边上有只趴着的红毛四眼狗大舌头一卷,虫儿顿时消失不见。 “来了?”老头抬头,正是魏国公徐达。 “晚辈见过.....” 不等李景隆话音落下,徐达已是斜眼道,“啊?” “师傅!”李景隆毕恭毕敬,上前蹲在米袋边上,也跟着开始翻找里面的虫子,“您老今儿挺闲在呀?” “你小子哪看出老汉我闲来着?” 徐达说着,慢慢走到石桌边的躺椅上,端着个紫砂壶,慢慢躺下。 “找米虫就是闲?” “这他妈娘的是正事,粮食不能让虫子糟蹋呀!” “你是没挨过饿,要搁过去,就这半口袋陈米,能给你换俩媳妇你信不?” 嘶嘶... 那条趴着的红毛四眼狗抬头瞅了一眼徐达,又在蹲着的李景隆屁股上闻了闻,然后许久趴下,眼巴巴的盯着面袋子。 “您不是说...找徒儿过来喝酒吗?” 李景隆抓起一把米来,小心的挑着。 “喝酒?哼!” 徐达哼了一声,微微斜眼,瞅了一眼李景隆身上的蟒袍。 “你小子,刚出来就嘚瑟,这蟒袍又套上了?” 徐达冷笑道,“咋地,你家是没别的衣裳呀!还是你穿别的衣裳咳嗽呀?” “这老头心气不顺!” 说话听音儿,李景隆一琢磨,就料定徐达肯定是心里有事,要不然不能这么故意的呲哒他! “师傅,您中午想在哪喝?是大馆子还是小馆子,徒儿安排您!哎哟...” 李景隆正笑呵呵的,却不想那条趴着的红毛四眼狗,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大舌头唰唰的开始舔他的手掌心儿,吓他一跳。 “喝酒的事一会再说!你把桌上那红豆枣糕给老汉端来!”徐达支使李景隆道。 “哎,好嘞!” 李景隆甩甩手,走到桌子跟前。 “先洗手去!” 徐达笑骂道,“那狗刚舔完你,你就跟我老汉拿东西?它刚吃了屎!” “啊?”李景隆一怔,顿感掌心黏糊糊的格外恶心。 “不是人的屎....是它自己的拉的!” “您老别说了!” 李景隆心中一阵恶心,赶紧走到院子当中的水池边,不顾刺骨的冰冷,用冷水好一阵搓洗。 “这回呀,你也算虚惊一场!” 徐达在躺椅上慢悠悠的开口,“但做人呢,得有记性。往后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你自己心里得有谱儿!” “您老说的是!” 李景隆回身,给徐达拿了红豆枣糕送过去,挨着他坐下笑道,“皇恩浩荡,皇上不跟徒儿一般计较,还有太子爷从中斡旋....” “啥?” 徐达拿着枣糕咧嘴,“跟他俩有啥关系?” “啊?” 李景隆再愣,嘟囔道,“那不是...太子爷跟老皇爷求情了,然后老皇爷念着徒儿是皇亲...” “我呢?” 徐达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就念着他俩的好,老汉我为你的事,头都快磕破了,你是只字不提呀?”说着,他坐了起来,大声道,“不是老汉我在皇爷那舍了老脸,一个劲儿的哀求,你能这么快出来?” 李景隆摊手,“您也给徒儿求情了?徒儿不知道呀?太子爷也没跟徒儿说呀!” “我他妈何止给你求情了!” 徐达怒道,“老子为了你,搭进去俩闺女!”说着,右手比了个耶,“俩,闺女!” “啊?” 李景隆惊呼,“咋搭进去的?给....太子爷当小妾了?” “滚!” 徐达抬腿就是一脚,幸亏李景隆闪得快,不然直接踹脸上了。 “这他娘的....” 徐达手挠头,一脸懊恼,“老汉我是着了他们爷俩的道儿了...亏了亏了亏了!哎,防不胜防呀!我就不该去,啧啧!” “您越说徒儿越糊涂了!着了谁的道儿?” 李景隆真是迷惑,琢磨了半天,“皇上和太子算计你了?” “嗯!” 徐达点头,咬牙道,“让他爷俩算计的死死的!” “那不能!” 李景隆笑着低声道,“您要说您让老爷子算了,徒儿还信,太子爷多仁厚的人....” “你拉叽霸倒吧!” 徐达骂道,“他是他爹日出来的,他能仁厚到哪去?” 闻言,李景隆一缩脖,惊恐的看看左右。 “瞅你吓那样!” 徐达撇嘴,一指那趴着的红毛四眼狗,“这院里除了你就没外人!” 李景隆想半天,他总觉得这话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来! “皇爷,讹了老汉我俩闺女给他当儿媳妇!” 徐达再次躺下,斜眼看着李景隆。 “他坑了你,你要在我这找回来?” 李景隆没说话,但心中开始琢磨。 “给皇上当儿媳妇!” 徐达重重的说道,“不是啥好事!” 说着,又是长叹,“嫁了一个给他家老四,老汉我大半辈子的家底没了一半,现在又要嫁过去俩,你说这嫁妆,咋弄?” “嫁妆薄了,别说老汉我自己没脸面。闺女心里也不得劲呀!” “就好比你娶那媳妇,带过去多少好东西呀....” “老汉我要是抠抠搜搜的,往后自家闺女咋做人,还能抬头吗?” “往后要是有了小外孙小外孙女吾的,孩子们不得埋怨老汉我?说我,啊,你个老抠....就顾着你孙子孙女了,外孙子外孙女啥都没落下....” “那....” 李景隆笑道,“那...您那里闺女不还笑着呢吗?” “所以老汉我现在开始攒钱了呀!” 徐达指着地上半袋子陈米,“生虫的米老汉我都舍不得扔....就为了多给闺女攒点!” “这事好办!” 李景隆笑道,“师傅,不就是嫁妆吗?” 说着,他拍着胸脯子,“有你徒儿在呢。您放心,两位师妹的嫁妆,算徒儿的......” “我呸!” 岂料,徐达一口啐了出来。 “你以为老汉我跟你要钱?” 第95章 老帅之心(2) “小子,老子想要钱,都不用张嘴。多看哪个财主一眼,第二天他们家祖坟的地契,都得给老子送来!” 说着,徐达白了李景隆一眼,“老汉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掉价?” 李景隆迷惑,“那您老是....?” ~~ 徐达坐起身,看着李景隆,“你,欠老汉我人情!” “是是是!”李景隆正色道,“徒儿欠您的何止这一次人情!” 徐达跟他李景隆,平日里这老头是刻意的拉开距离。但是有事,有好事绝对不会忘了他李景隆。 不然的话,李景隆身上掌管火器铸造局还有三千营都指挥使的差事,哪来的? 这已不只是人情了,说恩情都不为过! “人情,得还!”徐达继续正色道。 “是是是!”李景隆笑道,“只要您老不要徒儿的命...” “跟你说正事呢!”徐达忽然之间板起脸来。 “您说!”李景隆起身,垂首倾听。 “老汉我不要你别的人情!只有一样!” 徐达看着李景隆,无比郑重的说道,“三千营训练好了,将来北征拉上战场去那天......你得在皇爷和太子面前举荐老汉我...为主帅!” 李景隆大为意外,“师傅,如是北征主帅必须是您呀!大明朝除了您老,还有这个资格....” 说着,他忽然明白了。 其实好像无论是老朱还是小朱,应该都不会让徐达,再次作为北征的主帅了。 第一,他身体不好。 第二,正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 这倒不是说什么帝王心术,担心徐达军功太大等等。这等于也是变相的,对徐达的一种保护。 他已经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位了。 不用他,是给他徐达,也给朱家爷俩之间,一个相互的保全和余地。 这是一份好心! 但这样的好心,对于徐达这样的百战名将来说,很难受! “老汉我打了一辈子仗,最痛恨的就是打仗!” 徐达躺在躺椅上,缓缓道,“打起仗来,死的人没边了.....要死的都是当兵的还好说,其实死的,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 “跟老汉我的父辈祖辈一样,一辈子只知道低头种地弯腰说话的老百姓!” “可是不打仗.....” 徐达忽然苦笑,“就没有太平日子。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狠下心不去看,闷着头把贼人砍干净。” “以前老汉想,没了贼人觊觎咱们中原,那咱们的太平日子自然就来了!” “我不爱打仗......” 忽然间,徐达又是长叹,“老汉我见不得死人,所以每一仗,都要打成胜仗。但是.....”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洪武五年,老汉我带着你爹北征那次,败了!死了很多人.....很多,跟着老汉我南征北战好多年的老兄弟,因为老汉我,埋尸塞外.....”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老汉杀回去,给他们报仇!” 说着,徐达的手掌变成拳头,恨声道,“王保保!” “师傅!” 李景隆坐下,轻轻拍着徐达的手臂,“王保保洪武八年就死了!” “可是仇没报...” “一个王保保死了, 还有很多王保保,在盯着咱们大明的江山!” “还有那么多,尸首都没带来会的老兄弟们 ,等着老汉我去给他们收尸!” “出征的时候,人家娘,人家媳妇,把人家交给老汉我了!我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人家俩字,死了!我老汉是人吗?” “那一次,老汉我败的很惨......” “弟兄们,死的也很惨!” 徐达盯着李景隆,继续道,“老汉我这辈子,见不得死人却杀人太多,造孽太多,太多人因老汉而死。老天爷不会让老汉我长寿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也知道.....” “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我想,趁我还能动!让我去....” 豁然间,徐达抓着李景隆的手臂,“得让我去!哪怕老汉我不能报仇,哪怕老汉我不能把贼人都砍死....但有一点....” 说着,徐达的眼睛变得格外的清澈。 清澈这个词用在这很奇怪,但看在李景隆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清澈,清澈得没有半点杂念。 “老汉我能死在我弟兄们死在的地方.....能死在大明疆土之外.....” “如此,方能谢老汉我这一辈子的杀戮之罪!” 突的,李景隆的心,好似被锤子重重的锤击了一下。 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二丫头....” “师傅!” “答应老汉我!” 徐达拍着李景隆的手臂,“即便老汉我当不了主帅....但到时候,你要带上我!你无论如何都要带上我....” 这话,又顿时让李景隆陷入迷茫当中。 “如果老汉我猜的没错!” 徐达继续正色道,“你下一步是去辽东参与练兵,而后就是跟着四王爷带兵出塞.....” “其实您这话,应该跟四王爷说呀!” 李景隆开口道,“他说话比徒儿有分量多了!而且你们翁婿联手.....” 说着,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除了他身体不好,和朱家父子对他的保全之一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徐达是四王爷燕王朱棣的岳父。 朱家父子把徐达从北平叫回来,不想让他继续参与北伐,对徐达而言是一种保全。同时对四王爷来说,更是一种保全。 不然的话,四王爷本就能征善战甚得军心。 再有这么一位在军中有着无上威望的老帅扶持,甚至在继承了徐达在军中的全部关系,难免会瓜田李下。 “历史上朱棣的靖难之所以能成功,除了朱允炆不得人心之外,大概也和徐达留下的关系网,不无关系!” 李景隆心中暗道,“不然的话,那些骁勇彪悍的北地边军,朱棣怎么说收服就能收服呢?” “而且...” 李景隆又猛的想到一种可能,“老朱和小朱,之所以急着把我扶持起来,除了是为了平衡军中派系之外。大概也有,让我日后制衡燕王的心思!” “老朱或许没这个心,小朱是一定有的!” “是,只要他在,朱棣绝威胁不到他的位子!” “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储君,防范于未然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而且从某种方面来说,制衡,也是他对弟弟的一种保全。” “倘若....” 李景隆又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倘若标哥不英年早逝的话,他登基为帝,会削藩吗?” 会! 以李景隆对朱标的了解,他绝对会削藩。 因为在他心中所设想的帝国,跟他的父亲一点都不一样。他父亲所希望的,是朱家子孙镇守四方,嫡子坐镇中央,保护着大明江山万年一统。 而在朱标心中,在他仁厚宽厚的面容背后,他想要的,是一个只属于他的,与众不同的,富有四海的,开明包容的大明。 他不是防范他的弟弟们,他是看到了,他父亲那种分封的方式,长此以往,损害的将是大明的根基。 这些话,尽管朱标从未对李景隆说过。 可是李景隆和朱标之间,已是心照不宣。 想到如此重重,李景隆的目光再次看向徐达,而徐达也在看着他。 老头的目光平和却又无比的锐利,好似能看穿李景隆的心,也好似在对李景隆说,这些事我早就想到了! “师傅!” 李景隆拍拍徐达的手,“放心.....假若真有那么一天,徒儿无论如何都会举荐您为北征的主帅。若真求而不得,那徒儿就退而求其次,把您带在身边!” “好孩子!” 徐达用力的捏捏李景隆的手腕,笑道,“走,咱爷俩喝酒去!” 第96章 好师父(1) “当主帅其实很简单....首先四个字,赏罚分明!” 暖冬的午后,温和的阳光让人有些困倦。 一家小酒馆中,徐达老脸喝得红红的,但眼睛却越喝越亮。 他左手搂着李景隆的肩膀,右手抓了一粒盐水黄豆,低声道,“见过狼群没有?” 李景隆晃了晃酒瓶,心中暗道一句,老徐已喝了三瓶了。虽说都是度数不高的黄酒,可毕竟是酒,而且这黄酒若是喝多了,见风之后醉得更厉害。 大明朝开国的这些老军头们,都有一个特点,见酒没够! “问你话呢!见过狼群没有?”徐达见李景隆没反应,生气的用力一拍。 “没...”李景隆忙道,“没见过!” “狼群,每次猎杀了猎物之后!” 徐达满嘴酒气,大声道,“都是头狼先吃,只有头狼吃了,才能轮到别的狼吃,军中也是如此!” “但是,头狼吃的是肉,别的狼吃的也是肉呀!要是头狼吃肉,别的狼吃屎,这头狼保不齐哪天,就成了别的狼的口粮了!” “嗯!” 李景隆点头,附和道,“您老说的有道理!” “所以军中就没有一视同仁这一说儿,必须分出大小先后....不然那不乱套了?” 徐达继续大声道,“统兵十万,让下面人都认识你那是做梦呢,压根办不到!所以你当狼王,下面得有一头头的头狼......帮着你管着其他的狼!” “有肉的时候,你们先吃,但是下面小的,也得吃!你得让他们吃上肉!吃不上,你就跟他们一块饿着!决不能自己吃独食!” “老板....” 徐达说着,忽然转头对柜台边上的老板喊道,“加一盘黄豆芽炒肉皮.....火候大点!” 随后,他转头看向李景隆,“老汉我刚说到哪儿了?” “为帅者,不能吃独食!”李景隆忙道。 “好记性!” 徐达用力的一拍李景隆的肩膀,老头手劲儿大,差点把李景隆一下拍桌子底下去。 “不能吃独食,而且要只认功劳不认人,不管是谁有错必罚!” 老徐继续念叨道,“赏罚分明比跟士卒同甘共苦,更让人爱戴!”说着,他笑笑,“知道为啥不?因为人都不傻,当兵的心里明白着呢,不管到啥时候,大帅都是大帅...大帅白天跟当兵的挨饿,晚上躲被窝里自己啃光饼!” 李景隆笑着给徐达倒酒,“就算大帅真不躲被窝里啃光饼,下面的小兵也不信呀!人心嘛,就是那么回事!” “聪明!” 徐达笑笑,忽回头对着柜台后的老板骂道,“你聋子呀!老子刚叫的黄豆芽炒肉皮呢?” “师父师父...” 李景隆赶紧拦着,“你刚要的,还没做好呢!” “嗯!” 徐达醉醺醺的点头,又道,“你再给老子记住最重要的一点。为帅者身先士卒是没错,但是.....不可取!在当兵的看来什么主帅值得他卖命?” 说着,徐达顿了顿,竖起手指道,“是帮着大伙断后的!” “你想想...” 徐达摆手,“假设你领兵败了....贼军漫山遍野而来,咱们阵型打乱。这时候当主帅的若是跑了,儿郎们就成了顾头不顾腚的兔子了!” “可若这时候,你携带本部亲兵,于阵后断后,与贼人死战,儿郎们咋看你?服不服?” “服服服!” 李景隆一个劲儿的点头,老头说的话虽糙了些,但却是人家打了一辈子仗才总结出来的精髓。 “这一点,你爹做的最好!” 老徐头忽压低声音,“冲锋在前,断后在先.....所以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的本部兵马,即便是不能取胜,也能从容脱身。” “而且拖不垮,冲不散!” 说到此处,老徐头忽然再搂住李景隆的肩膀,“前些日子老汉我跟你说,让你提拔一些你老子当年的部将,咋没听见信呢?” 李景隆心中沉思片刻,低声道,“这不没腾出手来呢吗?不过人选,徒儿这倒是真有几个!” “说说!” 徐达抓了一把盐水黄豆,而后转头再骂,“老子的黄豆芽炒肉皮呢?” “哎哟哎呦,这位爷,您稍等片刻!” 扭着水桶腰的老板娘,掀开后厨的帘子,笑呵呵的走出来,凑到老徐头身边。 “您要的那菜,看着简单,可却是个精细菜!您是老客了,奴不得吩咐后厨,好生给您做着?” 说着,那老板娘拿了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上,然后双手捧着,丹凤眼冲着老徐那么轻轻一抛,“奴陪着您喝一个,菜马上就好!” “呵呵呵!” 徐老头的老脸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我说今儿来你这小店喝酒好像少了点啥,原来是没见着妹子你!” “要早知道您来!” 老板娘拍了下徐达,即将攀到她粗腰上的手,笑道,“奴就换一身好看的衣裳了!” “你穿不穿....你穿什么都一样!哈哈!” 徐达咧嘴大笑,跟着老板娘 一饮而尽。 “这老头....哈!” 李景隆心中暗笑,“跟其他老杀才其实没什么分别!” 他心里正想着,就见徐达一指他,对老板娘笑道,“这是老汉我的徒弟....” “看着眼熟!来,这位小郎君!” 老板娘再次举杯,丹凤眼唰唰冒光,“奴跟您也喝一个!” “好!” 李景隆微笑点头,他对这些老帮菜从来都没什么兴致。 但还是举杯,跟老板娘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你们爷俩先喝着!” 老板娘水桶腰一甩,对着柜台那边骂道,“死人那,老客来了也不知送一壶浑酒.....” “呵呵呵!” 徐达对李景隆笑道,“多好的女子呀!是把操持日子的好手!旺夫....” “您哪看出来他旺夫的?”李景隆疑惑。 啪! 却是徐达一巴掌拍在李景隆脑门上。 “说呀!” “说啥....哦,对了,徒儿接着说!” 李景隆顿了顿,继续道,“三千营领兵的将校,徒儿这还真有几个好人选!” 说着,压低声音,“胡桢....他父亲胡深曾是我爹的部将!” “嗯,这人我知道!” 徐达正色道,“你爹在义乌打破张士诚那场仗,就是带着他打的!”说着,感慨道,“是个狠人呀!平定福建的时候,被陈友定俘虏。” “拒不偷笑,直接跳铜炉里,把自己烧死了!” “后来陈友定被俘押送至应天府,皇爷让胡桢亲手割下了陈友定的肉,祭奠他老子!” “怪不得您深的军心!军中的好汉,您老记得是一清二楚!”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继续道,“这胡桢如今正值壮年,却因为父亲早逝,爵位又是追封的不是世袭的,就领着个昭武校尉的勋职,在家赋闲呢!” 第97章 好师父(2) “可以!他可以!” 徐达点头道,“忠烈之后,自当重用!这个人你挑的好,还有吗?” “还有几人!” 李景隆继续道,“都是是当初跟着我父亲北征,战死沙场的英烈之后。” “指挥使周显之子周通,常荣之子常文先,张耀之子张明远.....如今都是京营的千户。” “洪武五年那场仗....” 唰,老徐头眼睛嗖的红了,“咱们败的不甘心那!” ~~ “都是忠烈之后,相比心中也憋着一股气,要效仿父辈上阵杀敌,振兴家声!” 徐达咬牙道,“你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必对你感恩戴德!” 说着,他忽然顿了顿,“怎么老将一个不选?” “父亲昔日手下的那些老将,如今都在各地身居要职!”李景隆低声道,“都打了一辈子仗了,徒儿也不想折腾他们!” “嗯!” 徐达明白这话的意思,也明白李景隆这份用心。 “老汉我...”他沉思片刻,“也给你举荐几个人!” 李景隆眼睛一亮,“您说!” “太有资历的,老汉我也不能往你这调,首先一人,年岁其实比老汉我还大三岁呢!” “不过别看岁数大,嘿嘿,上阵杀敌可不含糊!最难得的是,这个人是用骑兵的好手!”徐达端起酒盅,又是一饮而尽。 “谁呀?”李景隆问道。 “燕山龙虎卫千户陈珪!” “咦!” 李景隆心中奇道,“这个人名听着这么耳熟呢!” “他呀,功劳不小,但...毕竟不是咱们淮西人!” 徐达有些唏嘘,“洪武元年就跟着老汉我北征了,弓马骑射冠绝三军。立了许多功劳,才因功封武德将军,龙虎卫千户。” 说着,他压低声音,“后来老汉我不是在北平练兵吗,就把他调任四王爷的麾下了。” “原来是他!” 李景隆一下想起这陈珪是谁了。 燕王朱棣手下大将,靖难功臣排序第四,朱棣赐其免死两次,子免死一次丹书铁券,追封忠襄靖国公的泰宁侯陈珪。 “你三千营的骑兵,正好可以交给他!” 徐达低声道,“这些骑兵可从京中蒙古营中挑选,他久在北地,麾下也都是蒙古健儿居多...他能带得动,能练得好!” 李景隆双眼发亮,“徒儿明儿就写凋令!” 说着,他也顿了顿,“但如您所说,这人应该也是四王爷的爱将,就这么调过来.....?” “你瞅你那熊样,你害怕朱老四?” 徐达斜眼骂道,“你就说老子调的人,他敢扎刺的?” 说到此处,徐达忽嘿的一笑。 “您老笑什么?”李景隆不解道。 “哈哈,你看,朱老四是你表叔,又是我的女婿,可你又是老汉我的徒儿,哈哈!这辈分,乱套个球的了!”徐达大笑道。 李景隆心中也跟着暗笑,“从朱老四那论,我得管你叫爷,咱爷俩单独论,我管你叫师父......朱老四吃了大亏了!你也吃亏了!” “还有个人!” 徐达给自己倒上酒,又道,“昔日老汉我有个部下叫于光.....” 这人李景隆知道,不但知道而且耳熟能详。 因为这人的名字和世纪,就写在大明功臣榜中呢! 什么叫功臣,跟着老朱打天下的才叫功臣! 这于光本来是徐辉祖的部将,后来因为陈友谅杀了徐辉祖,他就投了老朱。 鄱阳湖大战,攻武昌,此人都屡立战功,为怀远将军。 后跟着徐达出塞北征,但不幸被王保保俘虏。 王保保将他捆在马上,押到兰州城下,让他对城里的会宁侯张温喊话劝降。 当时刀锋加颈之下,于光对着兰州城大声疾呼。 “兄弟们,我他妈倒霉被俘了,大伙别怕,守住兰州。徐帅的元军马上就到,到时候咱们新仇旧账一块跟他们算!!” 元军被于光激怒,当着兰州明军的面,砍下于光的双手,于光骂不绝口,而后又砍下他的头颅。 战后,老朱钦赐金头银手,凑成全躯,派兵护送回乡安葬乡梓。 “他儿子于守正!” 徐达叹口气,“正在兰州做千户,把他调来......” 说着,看向李景隆,“太子爷的亲军,将来就是皇帝门生,也算是给他一场造化!” “好!” 李景隆重重点头,“徒儿一会就写凋令,让人快马送到兰州!” “还有一人!” 徐达又道,“宁正之子宁忠,如今正在鹰扬卫中,可调来三千营!” “宁正之子?” 李景隆思量片刻,“四川都指挥使宁正的儿子?” “你小子傻不拉几的!” 徐达又是一筷子,敲在李景隆的脑门上。 “宁正除了是四川都指挥使还有另一个身份你不知道?” “知道!” 李景隆沉吟道,“他是我沐大爷的左右手!” “哎,对喽!” 徐达压低声音,“你这三千营中的骨干,既有忠烈之后,又有陈珪这样的老将,还有宁正这样....天生就是太子一系的铁杆武将之子。” “知道老汉我为啥这么教你吗?” 李景隆沉思良久,“还请师父赐教!” “想想老汉我,为啥是军中第一人?” “大明的军中第一人,为何不是常遇春那黑厮,为何不是你老丈人邓愈?” 徐达说着,捏了一个黄豆,扔进嘴里。 “因为您是跟着皇爷起家的淮西二十四将....” 不等李景隆说完,徐达手里的黄豆已是砸了过来。 且怒道,“那是因为老子手下没有自己的班底!” “你老丈人当初投奔皇上的时候....” 徐达压低声音,“可是带了一万多人的....常黑厮投奔的时候,手下也有一群打家劫舍吃人肉狠人!” “老汉我领兵作战,领的谁的兵?我的部将?我哪来的部将,我的部将都是朝廷的部将!他们是我的下级,不是我的手下!明白吗?” “哪像常家邓家,手底下他娘的一大堆兄弟.....拆都拆不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景隆再不懂就真成傻子了! 兵权....是拆开来看的。 君王给你兵,但是未必愿意给你权。 而徐达之所以让李景隆这么做,也是为了日后常远考虑。 一万人的三千营,在京师之中算得上一股巨大的武装力量了。 即便李景隆的身份再怎么尊贵,但也不能把这一万人变成自己的兵权。 徐达这是在告诉李景隆,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是就是个带兵的,但绝不能是个有兵的。 你下面的人,必须要先听朝廷的,再听你的。 心中想通了这些,李景隆抱拳道,“师父,徒儿明白了!” “你明白个球!” 徐达笑骂一声,忽又转头,“老子的黄豆芽炒肉皮呢?能不能吃到嘴了?” ~~ 爷俩带着三分酒意,晃荡着从酒馆出来时,天已有些暗了。 冬日的天,本就暗得早些。 而且天一暗没了阳光,风就显得格外的大。 “师父,您老多穿些!” 李景隆脱下身上的氅衣,披在徐达的肩头。 “换个地儿,起边再来点!”徐达裹紧了氅衣,迈步前行。 “还喝呀!”李景隆哭笑不得,“您...不能再喝了!” “透透!” 徐达皱眉道,“不再喝点,不然明儿难受!” 爷俩脚步不停,从小巷子中出来,正好是长安街。 突然,就见正值傍晚,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人群骤然分开。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人群中缓缓而过。 赶车的车夫倨傲的蔑视着,街上的贩夫走卒。 “韩国公家的马车?” 李景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家的马车。 “哼,就嘚瑟吧!” 他身边的徐达,裹紧了大氅,不屑的冷哼。 随即,拉着李景隆走入人潮之中,低声道,“你呀,记住喽....” “您说...” “跟老李家撇清着点...” 徐达说着,朝着韩国公家的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家这么嘚瑟,不是啥好事!” 第98章 遵旨(1) 大明洪武十七年,十月二十一。 依然是个暖阳高照的暖冬,天空之蓝美得无法比喻。只是看那么一眼,就已让人格外的心旷神怡。 京城也和往日有些不同,有着平日的喧闹之余,还带着分外的喜庆。 数辆盛装马车,从曹国公府的后门驶出,载着曹国夫人毕氏,曹国公李景隆夫妇,还有李景隆的两个弟弟,缓缓向宫城而去。 今日,正是洪武皇帝的圣寿。 尽管老朱一再嘱咐朝中大臣们,他的生日务必从俭,不许官府大张旗鼓操办以至于骚扰百姓。也不许百官朝贺,弄那些繁文缛节门面功夫。 但是....那些话是对外官们来说的。对于曹国公李景隆这样的至亲皇亲来说,还是要拖家带口的进宫,给老朱贺寿。 ~ 李景隆一家从神武门进宫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乾清宫外。 早有穿着吉服的太监在等着了,见着他一家人,忙不迭的踩着小碎步小跑过来。 “奴婢见过曹国公,见过老妇人!” 那太监抬头笑道,“刚太子爷还打发人问呢,问您进宫了没有?” 见他也是老熟人了,李景隆先是搀扶着母亲毕氏迈过门槛,然后顺势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叠得只有棋子大小的二十两银票,塞在太监的腰带之中。 “哎呦,奴婢谢曹国公的赏!这一年,都拿了您不老少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太监马上点头哈腰的,见李景隆媳妇手中拎着包袱,赶紧一个箭步过去,接过来拎在手中。 “都谁在乾清宫呢?”李景隆顺嘴问道。 “回公爷的话,太子爷和惠贵妃都在....”那太监笑道。 “老爷子今儿气色不错?”李景隆又问道。 那太监左右瞅瞅,然后压低声音,“刚跟太子爷俩,噌了几句!” “哦?”李景隆微微疑惑,“这大喜的日子,爷俩呛呛什么呀?” ~~ “微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岁....” “滚进来,净弄那些没用的!” 不等李景隆在乾清宫外跪下,殿内就传来老朱不耐烦的低吼。 李景隆又连忙爬起来,撩开蟒袍的裙摆,迈步进殿。 就见老朱同志,大喜的日子依旧一身灰色的半旧布衣。坐在御案后头的椅子当中,皱着眉头运气。 郭惠妃站在老爷子背后,低眉顺眼的帮着老朱揉着肩膀。 而太子朱标一脸苦笑的坐在一边,对着刚进来的李景隆眨眨眼。 “孙儿给老爷子您道喜了....” 李景隆一个滑步上前,顺势跪下,抬头笑道,“今儿是老爷子您的圣寿....” “去去去!” 老朱不耐烦的摆手,“什么圣寿?”说着,瞪眼道,“你们少气咱点,比啥都强!” 说着,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先是错愕,而后站起身来。 “臣女......” “快,别让你嫂子跪下!” 却是李景隆的母亲毕氏进殿殿之后正要行礼,就被老朱拦住,而且吩咐朱标上前。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嫂子,眼下都没外人,您不必弄这么多虚礼!” 朱标站起身来,面对对他行叩拜之礼的毕氏微微侧身。 老朱面对外甥媳妇,忽然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吃不好睡不好的?”说着,陡然转头瞪了李景隆一眼,“大冷天的,折腾你母亲做什么?” “老爷子!” 李景隆起身笑道,“您这可真是冤枉臣了....从两个月前,母亲就开始准备您的圣寿了,不知叨咕了多少次,说您圣寿这天,要进宫给您磕头来!” “哎!有这份心就行了!” 老朱摆手,示意毕氏坐下。 而他身后的郭惠妃,已是笑着上前,“哟,你们娘俩拿的什么?” “回娘娘的话!” 李景隆媳妇小凤开口笑道,“是母亲给老爷子做的衣裳和鞋.....”说着,顿了顿,“光是衣裳,母亲就足足缝了一万针,寓意老爷子您,福寿万万年!” “哎呦,费这个事干嘛?” 老朱咧嘴笑道,“咱就不爱穿新衣裳.....拿过来,给咱瞧瞧!” 朱标和李景隆同时快步上前,一个接了衣裳,一个拿了棉鞋。 衣裳就是寻常的棉布棉袍,厚厚实实的看着就暖和。 鞋是千层底的布鞋,平平无奇但针脚细密。 “合身!嫂子好手艺....” 朱标把衣裳给老朱穿上,夸了一句。 老朱站在镜子前头,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忽有些感慨,“到底是自家人呀!知道咱穿多大的衣裳, 怕咱大冷天的冻着....” 闻言,正弯着腰准备给老朱穿鞋的李景隆心中一动,暗道,“老头这是话里有话呀?” “老爷子子,您抬抬脚!” 李景隆心中想着,手上不停,把千层底给老朱套在脚上。 “嗯,不错!软和...” 老朱跺跺脚,转身笑道,“这衣裳和鞋,和了咱的心了.....”说着,又低头看看鞋,“哎,也就是自己的外甥媳妇,不然谁给咱做鞋呀!不然咱上哪找这么好的寿礼呀!” 李景隆听了,没言声。 朱标则是在边上有些尴尬的笑道,“这不单是寿礼,更是表嫂一片孝心!” “哦,太子爷你也知道孝心两字呀!” 老朱忽然阴扬起来,冷笑道,“咱寻思你不知啥叫孝心呢?” “儿子怎么没孝心了?”朱标苦笑道。 “你有孝心?你媳妇的礼呢?” 老朱怒道,“你给老子弄个儿媳妇,然后也给老子做新鞋新衣裳!” “这.....”朱标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得了!懂了!” 李景隆躬身站在一边,心里全懂了。 这爷俩之所说大喜的日子呛呛起来了,之所以老朱一直话里有话,估计就是为了给朱标找新媳妇呢! ~~ 第99章 遵旨(2) “来来来...咱们娘几个那边说去!” 就这时,郭惠妃上前,带着毕氏和小凤等人,笑呵呵的朝偏殿走去。 而老朱也是等毕氏走了,才继续带着几分怒气开口道,“男人身边,不能没女人!” “儿子身边有女人!” “你那些是娘们....不是女人,啥是你的女人?” 老朱怒道,“女人就是你明媒正娶的,跟你举案齐眉的,白头到老的媳妇....” 说着,又道,“你身边的娘们,能给你爹献寿礼吗?不够格!能跟着你祭祖吗?没资格!” 陡然,老朱一指李景隆,“你问他,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们爷俩的事问我干屁?” 李景隆心中疾呼,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装小透明。 “儿子明白您老的意思!是让想儿子尽快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来!” 朱标叹气道,“可是儿子,现在没好想好....” \"娶媳妇有啥想的?\" 老朱打断儿子,“你觉得哪家的媳妇好....不是,哪家的闺女好,咱直接开口就是了!你非要继续这么单着.....老大,男人身边没女人,那过的就不是日子!” “再者说了,你是太子!太子哪能没有太子妃?东宫没有女主,那像话吗?将来咱死了你当了皇上,你见哪朝哪代的皇上是没皇后的?” 朱标被骂得一声不吭,而后嘟囔道,“您不也没再立皇后吗?” “啊?” 老朱一时没听清,但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你说啥?” “儿子啥也.....” “咱的皇后永远就只有一个,就是你娘!” 老朱大怒,左右看看,弯腰看看,一把抄起脚底的布鞋,大骂道,“小畜生,你爹过寿呢,你戳你爹心窝子?” 说着,抡起胳膊就奔朱标去了。 “哎,爹...有话好说,您老怎么老动手呀!”朱标嗖的一下,躲在柱子后头。 “你说那是好话吗?还咱也没立皇后?咱要是立皇后了,咱要不要再立个太子?” 老朱瞪眼,怒火呼之欲出,“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怼你老子了是吧?” “不是不是....”朱标绕柱,“二丫头,拉着他!” “啊?” 李景隆愕然抬头,然后赶紧上前拉着老朱的手臂,“老爷子大喜的日子,您消消气,您消消气,太子爷无心之言!” “你说!二丫头你说!” 其实老朱手里的布鞋,随时都能抽在朱标的脸上。 但是老拖始终没舍得,别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可始终克制着没跟儿子动手。 李景隆这么一拉,老朱停手,大声道,“你说,是不是得赶紧找个太子妃!” “是是是,您说的是!” 李景隆劝道,“您先坐下消消气!大喜的日子,您千万别气着了!不过臣想,太子爷也一定有自己的计较!” “他有什么计较?”老朱怒道。 “呃.....” 这话,顿时让李景隆愣住了。 他总不能说,你儿子让你先前立的太子妃给弄怕了,对于立太子妃的事颇多顾忌吧? 他总不能说,万一再立一个心思歹毒的,整天琢磨给你孙子下毒的吧? “好,您非要儿子立是吧!那行!” 朱标站在不远处,皱眉道,“那儿子再从常家选一个....” “不行!”老朱直接开口,“换一家!” “好!”朱标又道,“信国公家也有闺女....” “不行不行...”老朱又摆手。 “武定侯郭家....” “不行不行....” “您看,您让儿子选了,儿子选了您又说不行?”朱标摊手道。 “非要从勋贵家选?”老朱瞪眼。 “得...” 李景隆心里头透亮了,老朱这是不愿意朱标未来的太子妃,再从淮西武人集团之中选。 “那儿子从文官家里选,韩国公....” “你放屁!”老朱大怒。 “那.....六部尚书,九卿.....谁家有适龄的,十五六岁的您选进宫来,儿子直接要了就是!” “你....” 老朱指着朱标,“你要气死咱呀?” “您消消气!” 李景隆在旁,马上递上茶水。 老朱同志的意思很简单不过了,第一不许是淮西武人勋贵家的女儿,第二也不许是朝中重臣家的女儿。 除了是怕未来太子妃的娘家太得势之外,也是不想破坏朝中的文武平衡。 “武的不行,文的也不行!” 朱标摊手,“爹,那您现在还催什么呢?” “咱...” 老朱忽然被儿子的话给问住了。 “儿子不是不想立太子妃!” 朱标叹口气,又道,“儿子是想再过几年,等熥哥儿他们大一些,儿子再立!” “嗯,标哥想的长远!”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道,“皇孙们大了,心里有主意了,身边有心腹,别人想加害....那就是痴心妄想了!不然若是早早的再立太子妃,万一喀嚓一哆嗦出来个儿子,那也是嫡子呀,那就麻烦了!” “你总有道理!咱说一句,你一百句等着!” 老朱捧着茶盏,愤愤开口,目光不经意的一瞥。 陡然,李景隆心中一慌。 “二丫头!” “臣在!” 老朱看着李景隆,“你给琢磨琢磨,一时间咱这脑袋让他给气懵了想不起来,你提提,还有谁家的闺女,合适的?” “我提这个干嘛?” 李景隆心中哀嚎,“我除了给你们爷俩弄钱之外,我还得给你儿子保媒拉纤呗?这事是我能参和的吗?再说...再说我媳妇都是你给我张罗的,我上哪知道谁家有好闺女呀?” “您都决断不了的事,您问他做什么?”朱标在边上开口道。 “啥叫咱决断不了,这不是咱一时懵住了吗?你说的那些家,绝对不成!”老朱皱眉,又看看李景隆,“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对!” 李景隆忙不迭点头,“所谓娶妻娶贤,自古以来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忽然,唰的一下,老朱和朱标同时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臣...” 李景隆惶恐的站起身来,“臣哪说错了?” “有道理!” 老朱看着李景隆点头,“低门娶媳妇.....哎!”说着,看向朱标,“就从低级官员家里挑!挑贤良淑德的!” “啊?”朱标愣住,苦笑道,“爹,人家愿意吗?再说.....您总不能下旨,让人家把闺女交出来吧?” 老朱嗖的一下,又看向李景隆,“你想法办法?” “我?” 李景隆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心中骂道,“跟我又有他妈的什么关系?” 但是心里想嘴上不敢说,不但不敢说还得绞尽脑汁在那琢磨。 “有了!” 啪! 李景隆一拍大腿! “说!”老朱大声道。 “选秀!”李景隆正色道。 “选秀?”老朱琢磨下这个词儿,吧唧嘴道,“咱觉得这个词儿,有点...有点...有点不大好!毕竟咱当了这么多年皇上,中外藩国都知道,咱朱家不像别的皇上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家里哗啦女儿!” “就以.....给公主选女官的名义!” 李景隆低声道,“皇子皇孙身边有伴读,公主身边有女官,这也合情合理呀!” “嗯!”老朱捋着胡子,“聪明!” “然后就让在京五品以下,包括五品的官员们,把女儿们盛装打扮,送到宫中!让太子爷捋....过目一遍!当然了,也得您老看,最终是您老把关呀!” 李景隆低声道,“最后层层挑选,选出来的最后人选,再考察一下心性。当然啦....” 说着,他话锋一转,看向朱标,“最终还得是看太子爷乐意不乐意!” 老朱看向朱标,“你乐意不?” “儿子能说不乐意吗?” 朱标刚摊手,马上喊道,“乐意乐意,儿子都听您的!” “咱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身边没个媳妇,就没人管着!” 老朱瞪了朱标一眼,“你还扭捏上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景隆,“二丫头!” “臣在!” “还是你这脑瓜好使呀!” “臣也是灵机一动!” “嗯....这件事!” 忽然,老朱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去办!” “是...啊?” 李景隆顿时愣住,眼皮子一个劲儿的翻,“不是...那啥....老爷子!” “嗯,你说!” “微臣....这种事微臣主持不好吧?” “你是光禄寺卿,又是皇亲,咋不行?”老朱撇嘴道。 “可是臣...”李景隆瞅瞅朱标,后者给了他一个后脑勺,他只能无奈道,“臣不是来年去北平辽东....练兵!” “你都说了,来年呢!今年还没过完呢!你急啥?”老朱瞪眼道。 “关键是臣...身上的差事太多了!” “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老朱眉毛立起来了。 “遵旨!” 李景隆马上大声道,“您老擎好吧,微臣一定给太子爷选出一个好媳妇来 第100章 走(1) “这大明朝,没我李景隆都得...亡!” 老朱圣寿之后的第一个清晨,曹国公那辆豪华的马车,再一次停在了紫禁城神武门外。 一身蟒袍的李景隆从车厢中出来,望着眼前那高耸的城楼,还有恢弘的殿宇,不禁心中感慨。 “钱,我给他们老朱家爷俩弄了!府库充足了,他爷俩的内库也足了!” “事,我也没少干,只要是他爷俩交待的,哪一件都是板板正正做到最好!” “结果现在我还得给标子保媒拉纤?当我是万能的?” “李子.....” 这边李景隆心里正感慨着,迎面是曹泰一阵风似的,从神武门内迎了出来。 而且,双眼贼亮,贼兮兮的盯着李景隆。 “啥事?” “我跟你说...大好事!” 曹泰拉着李景隆就往宫里走,边走边道,“你猜刚才太子爷跟我说什么了?” 李景隆疑惑,“说啥?” 啪! 却是曹泰一个巴掌,拍在李景隆肩膀上,把他拍一个趔趄,然后咧着大嘴,“哈哈哈哈,你猜!” “你丫有病呀!” 李景隆揉着肩膀,怒道,“我上哪猜去!” “我要成亲了,哈哈哈....吼吼吼!” 曹泰原地蹦高,跟大马猴似的。 “我草...”李景隆笑道,“谁家闺女那么倒霉....不是,恭喜呀兄弟,这是天大的好事呀!”说着,忙道,“谁家的闺女?” “老顾家的.....” “哪个老顾?莫非是贵州那位?” “嗯!”曹泰不住点头。 李景隆大笑道,“你小子还真有福气呀!” 贵州姓顾的,应该就是大明昭勇将军,贵州行都司同知,顾成了。 顾成虽未封侯,但绝对是淮西武人集团之中的核心人物,身上有世袭指挥使的勋职。 其原本就是老朱的帐前亲卫,而后南征北战因功升迁。 老顾一身大花臂,描龙画凤的,每战必先。曾在跟随傅友德平定云南的时候,创下了单人杀敌的最高记录,百人斩! 而且这老顾还是淮西武人当中,为数不多的得以善终的开国功臣之一。 一直活到了永乐十二年,八十五岁的高龄,死后被朱棣追封为武毅夏国公。 不过这老顾家其实也挺命运多舛的,顾成生了八个儿子。但后来永乐靖难,顾成被俘。朱棣亲自给顾成松绑,且说这是皇父的在天之灵在把您这样的宿将赐给我! 顾成投降了朱棣,他八个儿子让建文帝给宰了四个。 “呵呵呵....”曹泰笑道哈喇子都出来了,“太子爷给指的婚!老顾家的闺女,老好看啦!”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 李景隆笑了笑,搂着自己哥们的肩膀,低声道,“既然太子爷给指了亲了,以后就不能胡来了!” “从今往后,我就告别秦淮河了!” 曹震拍着胸脯子,“以后再喝花酒,你别找我!” “哪次不是你找的我?”李景隆哭笑不得。 “呵呵呵!”曹泰又咧嘴笑道,“你知道吗?老顾家老有钱啦,哈哈哈哈!” 说着,他眼睛四处瞄瞄,而后低声道,“据说老顾家在贵州,占着两条河....河里有沙金!” 说完,给了李景隆一个你懂的眼神。 李景隆面上装作羡慕,但心中不屑道,“沙金有毛显摆的?我沐大爷还给了好几个金矿呢!” ~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弘德殿门外。 “微臣李景隆叩见太子....” “进来吧!” 李景隆进了崇礼堂,不但太子朱标在,西平侯沐英也在。 “侯爷您也在!”李景隆忙又对沐英行礼。 “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朱标一身便装,笑容满面,气色很是不错,“别站着,坐那说话!” 李景隆躬身谢了之后,半个屁股沾着圆凳,毕恭毕敬的坐好。 “我今天就回云南了!”沐英看着李景隆直接开口。 后者心中一惊,“这么快?” “本来这次召我回京,说的是来年对北用兵之事!” 沐英正色道,“但云南快马急报,有几名蛮族土司有犯上作乱之心....我得回去...”说着,他微微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了理了!” “哎!” 边上的朱标忽然感叹,“大哥久在边疆,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何年?” 沐英转头,笑道,“等边疆四夷臣服,河清海晏之后。臣请旨回京,日夜陪在殿下左右!” “好!” 朱标再叹,而后看向李景隆,“你火器铸造局所造的新式火枪有多少了?” 别看李景隆平日不怎么去衙门,更不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但对于公务上的事,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不假思索直接开口道,“回殿下,前儿臣刚看了火器铸造局的账目,刚造出来的新火铳,已经试射完的,共有一千两百杆!” “尽数调给大哥那边!”朱标大手一挥。 “都个他了,三千营用啥呀?” 李景隆心中错愕,但面上却毫不迟疑的说道,“是,臣这就命人装箱造册,运往云南军中!” “云南那边,山林茂密丘陵密布,不利骑兵!” 沐英在旁开口道,“所以这火器,是重中之重!火器铸造局的新火铳我也试过了,实在是见猎心喜,所以才求着太子,给我那边也拨一些!” “应当的!” 李景隆马上道,“除了火铳之外,侄儿这边让火器铸造局把弹丸也给您备足了。另外,还有刚铸造出来的,可以肩膀扛着的小炮,也给你带上三五十门....匠人们还做了掺杂铁砂的掌心雷,也给您拨上几十箱!” “呵呵呵!” 闻言,朱标笑道,“大哥,我刚跟你说的没错吧?” 沐英莞尔,看看李景隆,含笑点头。 “您...”李景隆纳闷的看向朱标,“您说我什么来着?” “我刚才说你这小子,是常耍小聪明,但大事上从不含糊!” 朱标笑道,“懂大体,识大局!” “二丫头这孩子,是很好!”沐英继续看着李景隆,然后大手用力的在他肩膀上一捏。 这一捏,其实包含着许多含义。 许多只有李景隆和沐英之间才明白的,诸多的含义! “行了,咱们去老爷子那看看!” 朱标站起身,说话之间看向李景隆,“你跟着我给大哥送行!” “现在就走?”李景隆征道,“这也太急了吧?” “军情如火!”沐英起身道,“我晚一天回去,要多死很多人!” 第101章 走(2) “本想着多留你几天!” 乾清宫暖阁之中,朱标和李景隆都侧身站着。 沐英匍匐一般,跪在老朱的脚下。 “想着,最好过了年,再让你回去!” 老朱身上穿着李景隆母亲所做的衣裳,低头看着养子沐英,微微感叹,“咱爷俩好多年,没在一起过年了!” 话音落下,沐英骤然哽咽。 抬头道,“陛下....臣不孝!” “云南交给你!” 老朱终于弯下腰,大手摸摸沐英的头顶,“咱放心!” 说着,双手扶着沐英的肩膀,把养子拽了起来。 “你直起腰来?”老朱看着沐英的脸,“站直喽!!” 沐英挺直胸膛,老朱的视线变成了微微抬头仰望。 “呵呵呵!好小子....” 老朱在沐英的胸口捶了一拳,“咱一直都没留意,你居然比咱都高半个头!” ~~ 说着,老朱的目光不住的在沐英的身上流连。 “臣此去云南,仰望京师,祈望陛下龙体安康!” 沐英强忍泪水,低声道,“等臣平复边疆之后,自回京师,侍奉陛下膝前,报答陛下的养育之恩!!” “侍奉咱的人多了!” 老朱笑了笑,“咱家的儿郎,不敢伺候人的事!要干,就干.....大事!把边疆治理好,就是对咱最大的孝顺!” 说着,老朱转身,挥手道,“去吧,跟太子你们再说说话,下午出城的时候,咱就不送了!” “陛下.....” 沐英看着老朱的脊背,再次跪倒,咚咚咚,三叩首。 老朱背着身,“走的时候,把你惠姨娘腌的咸菜,晒的咸鱼咸肉带一些路上吃!” ~~ “大哥!” 兄弟叔侄三人,从乾清宫中出来。 朱标拍拍沐英的肩膀,“父皇那人你知道,刀子嘴豆腐心!” “那是对你们哥俩!” 边上的李景隆心中腹诽,“老爷子对别人可从来都是刀子嘴刀子心!” 他心中正腹诽着,腰里一痛,却是朱标给了他一杵子。 “手帕!” “哦!”李景隆反应过来,连忙从袖口中抽出一条丝帕递过去。 朱标接了,转手给了沐英。 “哎......镇守云南非我所愿!” 沐英接了手帕擦擦眼角,开口道,“若可以选,我倒还是希望能尽孝在皇上膝前!” 说完,他把手帕放在鼻子上,而后用力一擤。 噗! 然后沐英把手帕一叠,再次放在鼻子上,继续用力。 噗! “啊!” 沐英惬意的长出一口气,然后把手帕递给李景隆,“还你!” “啊?您拿着吧?” 李景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谁家大老爷们出门带手绢呀!” 沐英斜了李景隆一眼,而后不由分说,把刚擤了鼻涕的手绢,啪的塞在李景隆的手中。 顿时,李景隆就感觉掌心一阵黏糊糊的,别提多恶心了。 “大哥,中午我在弘德殿设宴....” “太子!”沐英笑着开口,“要不,咱们外边吃吧!” 说着,又道,“宫里的饭,那就是看的,还是外边的饭吃着顺口!” 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再带上熥哥儿?” “行!” 朱标直接点头,忽转身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刚强忍着恶心,把手绢塞入怀中,就见朱标看了过来。 “交给臣!”李景隆大声道,“安排!沐大爷,您想吃什么?” ~~ “包子!” 长安街的后身有条小巷,冬日的巷子之中,炊烟缭绕。 不宽的巷子之中,挤满了人。 那一家家也不宽敞的夫妻店中,也挤满了人。 “就这...就这....” 沐英所指的包子店,人格外的多。 里面外头都坐满了,甚至还有人靠着墙,搓着手笑呵呵的在等。 每当一笼包子蒸好,不等老板娘掀开盖子,人群就乌央一下上去,直接抢购一空。 “哎,都是人呀!” 朱标踮着脚尖,朝屋内看去,“也没地方呀!” “您擎好吧!!” 李景隆一个箭步,“让让,让让!嘶....三爷您轻点!” 他脖子上扛着皇孙朱允熥,后者小眼睛兴奋的看着喧闹的街景,且小手用力的拽着李景隆的头发。 口中欢呼,“都是人呀!都是人.....” “表哥,你以后常带我出来好不好? ” “我不要住在宫里,我要住这儿......这多热闹呀!” “嘶,你轻点拽我掉头发!” 李景隆被拽得次牙咧嘴,扛着朱允熥挤进了店内,站在一张桌子前边。 桌上几个汉子,一盆包子吃了一半,正低头喝着滚烫的胡辣汤。 几人一抬头,就见一个好大的后生扛着个孩子,站在他们桌子边上,瞪着眼盯着他们。 “急啥,我们还没吃完.....” 一个人刚开口,就见一块约莫五两重的银锭被放在桌上。 瞬间,几人都愣了。 “拿了钱,桌给我!” 李景隆瞅瞅几人,“赶紧的!” 几人不可置信一般,互相瞅了瞅,又瞅瞅那银锭。 “拿了银子滚蛋!”李景隆脖子上的朱允熥喊道,“给我腾地方!” 唰! 几人齐齐起身,其中一人抓了银子,头也不回的挤了出去。 “表叔,大伯....” 李景隆回头道,“有地方了!” ~~ “一笼羊肉大葱....!” “一笼素萝卜....” “胡辣汤....” “羊蹄子来几只!” “拌豆腐丝儿.....” 沐英刚坐下,就对着包包子的老板大喊。 “好嘞.....” 话音落下没多久,老板娘高举着托盘,骨汤的胡辣汤和羊蹄子豆腐丝先上来了。 “慢点!” 沐英拦住朱允熥,给了他一双筷子,笑道,“烫!” 而后,拿了一个小碟儿,往里面倒了点酱油醋,又放了一勺蒜泥..... 等包子上来之后,沐英大手抓了一个,呼呼的吹了好几口气,放在朱允熥面前,“吃吧,慢点口,沾点这个汁儿吃....” “嗯!” 朱允熥抓着比他手还大的包子,沾了点沐英给他调好的蒜汁酱油,然后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嘶...哈!” 烫得次牙咧嘴,他却舍不得撒手,吃得摇头晃脑的。 “哈哈哈!” 见状如此,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老板娘....” 李景隆对着店门口招手,“有酒吗?” “我家不卖酒...” 老板娘一张口,地道的阜阳口音,“我家就是吃包子,也不能喝酒!” “哪有饭馆不让喝酒的?”李景隆微怒。 “算了....” 不等李景隆说话,朱标摆手道,“小本生意,讲究的是快!他这店要是卖酒,食客合起来没完没了,他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不喝也罢!” 沐英抓了一个萝卜馅的包子,一口下去,笑道,“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吃顿饭!” 说着,低头呼噜的吸溜一口胡辣汤,咧嘴大笑道,“就这味儿!” “这事闹的!” 李景隆笑道,“侄儿说带您好好吃一顿,您却选了包子,莫非是给侄儿省钱?” “包子还不好吗?” 沐英三口吃掉一个包子,又拿起一个,看着李景隆,“知道为啥选这家吗?” 而后,不等李景隆回话,他一边吃一边又道,“这家的包子,有家的味儿!” 呼噜呼噜! 沐英喝着滚烫的胡辣汤,额头上渐渐带了汗珠。 “这包子,确实有点儿.....” 朱标小口的吃着,慢慢道,“娘做的包子的味道.......” “以前小时候,娘只要一和面,我们一群半大小子就守在锅台边上等!” 沐英把羊蹄,往朱标面前推了推。 “金刚奴和买驴他们几个没出息的,刚出锅的包子不管多烫,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有次你爹....” 沐英指着李景隆笑道,“跟文辉两个比赛,你爹吃了二十六个,文辉吃了三十多个...哈哈哈!” 说着,他又看向朱标,低声道,“哎....造化弄人!文辉没了,他的长子......也战死了!” 李景隆知道,他口中的文辉就是老朱的养子之一,因战时受创过多,以至于英年早逝的何文辉。 何文辉的长子为成都卫指挥使,洪武十四年北征,战死。 “他还有个小儿子....” 朱标小口的吃着包子,低声道,“我让他继了文辉哥的世袭指挥使的勋职...等过两年补进锦衣卫当个千户!”说着,端起胡辣汤喝了一口,“大哥你放心吧,不单是文辉哥,道舍哥,文逊哥,买驴哥他们的儿子,我都会照顾的很好!自会给他们找一条安稳的路....平平安安富裕有足!” “嗯!” 沐英用力的点头,目光宠溺的看着大口吃包子的朱允熥,“那我就放心了!” ~~ 一顿包子吃完,好似天没那么冷了。 应天府通济门外,一队便装骑兵,早已在风中等候多时。 李景隆朱标沐英,兄弟叔侄几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来!大爷抱抱!” 沐英伸手,把李景隆脖子上的朱允熥抱了过去,捏一把他的脸儿,“好好读书,下回大爷再回来,要考你功课!学不好,大爷揍你屁股!” “大爷...”朱允熥的小手,搂着沐英的脖颈,“您别走了呗!” “呵!” 沐英一笑,看看李景隆,“走了!” 说着,给了李景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懂的眼神。 “您一路顺风,马到功成!”李景隆抱拳。 沐英放下朱允熥,看向朱标,重重道,“大哥走了!” “大哥!” 朱标牵着儿子的手,“保重!” “好!” 沐英一笑,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战马。 “大爷....” 朱允熥忽然大喊,“你多暂还回来?多暂还带我吃包子?” 沐英的身子一晃,而后再次转身。 慢慢蹲在朱允熥面前,摘下腰间的匕首,“拿着....想大爷了,就拿出来看看!” 说罢,摸了一把孩子的头发。 转身上马,再看一眼李景隆,看一眼朱标。 又眺望京城,目光深邃。 “走!” “驾!” 第102章 好嫂子(1) 洪武十七年的第一场雪,迟迟但终来。 与北方的雪不同,江南的雪总是浅浅的,落在京城之中,像是绝美女子的面纱一般,看似遮住了面容,但却给人无限的遐想。 “公爷...到了!” 一顶青色帷幔的马车,停在了听风茶楼门前。 亲随李二撩开车帘,穿着短毛裘皮氅衣的李景隆,从马车中现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听风茶楼的匾额,又看看左右,心中微微有些奇怪,“怎么约在这儿了?” 今儿他正在军营之中,突收到郑国公常茂派人传话约他相见。却不想,约在了这样一个,真是喝茶的正经地方。 茶楼不大,但很是雅致。 一进正门,就知道此间茶楼的主人,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人。 精美却不奢华,雅致又带着大方。 “公爷您来了,我们爷正在楼上等着!” 李景隆一进门,就有一名常家的亲兵迎了上来。 “带路!” 李景隆肩膀一抖,身后的李二稳稳当当的把他的氅衣接住,然后垂首站在茶楼的大门口。 亲兵李老歪则是按着刀柄,左顾右盼,微微落在李景身后半步,跟着他上了二楼。 待走到二楼雅间门前,发现门虚关着。 “哥!” 李景隆张口呼唤一声,顺手推开门。 看清里面的场景,顿时一怔。 雅间的窗,微微的敞开着。 屋内檀香萦绕,几盆兰花,迎风而动。 常茂那大老粗,一身宝蓝色的袍子,人模狗样的坐在一张茶桌后头。 水萝卜粗的手指,捏着核桃大的茶盅,像猪八戒拿着人参果似的,滋儿的一口,根本没吧唧出滋味。 而他的对面,一名双十出头的丰腴女子,白皙如玉的手指,在茶台上行云流水,琥珀色的茶汤从青花盖碗中洒落出来,和她奶白肤色交相辉映。 她是有些丰腴,但脸蛋却又极其秀气,没有涂抹任何的脂粉,宛若清水芙蓉。但举手投足之间,婀娜的身段却又透出满满的妩媚。 “这他娘的,野猪还吃上细糠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上前笑道,“哥,找我!” “兄弟来啦!” 常茂放下茶盅,笑笑,“坐!” “这是.....” 李景隆坐在茶桌边上,看着身侧的女子,眼中满是好奇。 那女子感受到李景隆的目光,清秀的脸色微微泛红,起身行礼,“奴家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瞅瞅常茂,又瞅瞅那女子,突然哑然失笑,“哎哟,这是小嫂子?” “哈!” 常茂竟然也破天荒的老脸一红,而后正色道,“别瞎说!别人都不知道!” “懂了!” 李景隆何等聪明,常茂这话就是默认了,这女子是他养在外边的外宅。而他这个外宅,除了李景隆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 “两位爷先聊,奴告退!” 那女子起身,再次行礼,款款退去。 “嗯!好茶,好味儿!” 李景隆拿起茶盅抿了一口,“行啊哥哥,多暂勾搭上这么一位!” “就这几天!” 常茂竟然有些害臊起来,嘟囔着道,“我也是....看她一个女子,在京中抛头露面的不容易......动了点恻隐之心!” 说着,叹口气,“其实她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女人,官宦人家败落了,只能开了家茶楼,买点茶叶茶具赖以为生!” “她一个女人不容易,漂亮女人更不容易......支撑这个买卖,她也很难!多少人都在暗地里打她的主意呢!” “呵呵....” 李景隆坏笑道,“您解释什么呀?弟弟又没问你!” 说着,忽压低声音,“不过,这事您万不可让嫂夫人知道!不然,少不得杀上门来!” “不怕你笑话!” 常茂叹口气,看向窗外,“认识这女人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女人!” “我也不知该咋说这滋味儿,就是....” 常茂微笑低头,“见不着,心里痒!跟她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干,就是眼对眼的带着,拉拉手,闻闻她身上的味儿,我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呦呦呦哟.....” 李景隆连声道,“哥,我怎么听您,是老房子着火的感觉呢?” 常茂又是老脸一红,“是他妈有那么一点你说的这个意思!” 男人呀,就是贱! 女人稍微对他好一点,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 “您放心,弟弟这绝对保密!” 李景隆笑笑,“明儿弟弟通知应天府的兵马司,没事来这撑撑场子,兵马司要是不成,弟弟就让光禄寺把她这茶楼选为皇商!” “我他妈看谁,敢惦记我小嫂子!” “呃..” 常茂笑笑,“多谢了!” 他这样的身份,很多事其实还真不方便。 “您今儿找我来,不是专门为了看这位小嫂子吧?”李景隆捏了一粒瓜子,笑道。 “嗯,还有个事!” 常茂拎起茶壶,给李景隆满茶。 “正事儿?”李景隆见他如此,脸上带了几分郑重。 “也算吧!” “哥!”李景隆把瓜子皮放在白色的碟子当中,拿起帕子擦擦手,“这可不像你,吞吞吐吐的!” “是这样!” 常茂皱眉,低声道,“你要给太子爷选妃了?” “什么叫我给太子爷选妃?” 李景隆忙笑道,“我那是给宫里选秀....” 闻言,常茂一笑,没有说话。 而李景隆也是笑了,他知道选秀这事的目的,能瞒住外人,但绝瞒不住常茂这样的人。 “呃....” 常茂又顿了顿,“我舅舅...找我了!” “蓝侯...?”李景隆似乎想明白了,但没有把话挑破。 “舅舅说....舅舅让我跟你说.....看你能不能?” 常茂犹豫道,“常家,蓝家,都有适龄的女儿,我还有个妹妹,舅舅家有个女儿....” “哥!” 李景隆叹口气,“你想让常家再出一任太子妃吗?” 忽的,常茂怔住了。 他沉思了半晌,微微摇头。 而后开口,“外人看着太子妃金贵,可对我家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他常家已是大明的顶级勋贵之家了,再出一任太子妃,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而且这锦上添花,其实也是有代价的。 那就是彻底成为大明的第一外戚,舍去军中的关系,一辈子都别想着再领兵打仗了。 “你这不挺明白的吗?”李景隆笑道。 “是舅舅!” 常茂又苦笑,“他说,熥哥儿自小没了娘!要是太子妃.....吕氏那事你也知道!要是太子妃是常家的人,也能待熥哥如己出!” “哥!” 李景隆低头,喝口茶水,“糊涂了嗷!”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在感叹。 “怪不得原时空老爷子晚年时,他那宝贝皇太孙朱允炆一定要撺掇着老朱,把蓝玉一系的功臣宿将全部杀掉!” “这么死保同样是皇孙的朱允熥,搁谁能放心呀?” “就冲你们家这股劲儿.....要是不杀的话,估计老朱那边刚咽气,你们那边直接就举旗抄家伙,给熥哥来个黄袍加身了!” 第103章 好嫂子(2) “哪糊涂了?”常茂不解。 ~~ “这事您让我说...我能做主吗?” 李景隆摊手,“弟弟我就是负责把人选进宫去,定谁,可不是我说了算!” 说着,又笑道,“再说,你舅舅要真有这个想法,他直接跟太子说不就完了吗?” 常茂看着李景隆,一时没说话。 而是笑了笑,才道,“李子!” “您说!弟弟听着!” “你小子装糊涂!”常茂手指点点李景隆,“谁看不出来!老爷子那边也好,太子爷那边也罢,其实更信得着你!” “您哪看出来的!”李景隆大笑。 常茂瞅没说话,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他。 渐渐的李景隆低下头,笑容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确实是这样的! 同样是宠臣,但对李景隆,老朱和太子那边是宠信。 既宠又信! 而对常茂,老朱和太子那边则相对单纯的就是爱护晚辈一般,呵护有加。 至于蓝玉,说白了,他谈不上宠,但在太子朱标那,可以称之为信。 他俩人加起来,说话的份量或许比李景隆重。 但李景隆经过一系列的表现和作为,已让老朱和朱标在心里认为,他未来可期,他的上限要比常茂和蓝玉都高! 即便是单论亲戚而言,李景隆也比他们更近,因为李景隆和朱家,有血缘的关系。 “哥,你啥事.....” 李景隆犹豫片刻,低声道,“都听你舅舅的?” “娘亲舅大!”常茂正色道,“我娘舅还能害我?” “不是害你不害你.....我是觉得,有些事,您得有自己的主见!” 李景隆琢磨着措辞,说深了,好似他挑拨人家舅甥之间的关系,可是说浅了,不起作用。 他是真希望他这个大哥,好!好好的,顺顺利利的,别跟历史上一样,落那么一个.....让人无限唏嘘的下场。 历史上常茂就是因为他舅舅坏事的,他跟老丈人冯胜一块北征,人家辽东北元太尉都投降了。 宴会席上,蓝玉跟他说人家不是真投降如何如何,他抄刀子过去就把人给砍了。 弄得自己老丈人跟他反目不说,自己还落得个发配的下场。史书上关于他最后到底是死是活,也没个定论。 “您自己也说,常家再出一个太子妃,也就那么回事!” 李景隆抓了一把瓜子,又道,“哥,凡事盛极必衰呀!而且.....” 他抬头,看向常茂,“弟弟现在跟你说句话,出了这个门,我可就不认了!” “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这样?你就是跟我说了杀头的话,到我这....”常茂说着,在桌上划了一下,“就不会再有半个人知道!” “哥!” 李景隆抬头,“第一,常家还是蓝家.....出太子妃的意义,一样吗?” 忽的,常茂一怔。 常家蓝家?意义不一样? 他仔细的想想,恐怕真如李景隆所说,真是不一样! “第二....”李景隆继续道,“要是太子爷心里有这个想法,或者老爷子那...心里有这个想法。用的着吩咐弟弟,弄什么选秀吗?” “而且.....” 李景隆说着,低下头,“不是勾你伤心!熥哥的母妃薨了之后,太子爷为何选了吕氏当正妃....” “那是吕氏那狐狸精魅惑.....” 说着,常茂说不下去了。 他是莽,但不是傻,只是有些事不习惯往深刻里想。 而李景隆的话直接点醒了他,别说是他家,在太子妃的人选上,大明朝所有的淮西武人勋贵之家,恐怕都不行! “话呢,我就说到这!” 李景隆苦笑,“您是我大哥,我希望您好!所以我才冒着.....大风险跟您这么说!” “太子妃的事,您就别再想了.....谁当太子妃,您都是世袭罔替郑国公,谁当太子妃,您都是嫡皇孙的亲舅舅...谁当太子妃,三爷也都始终是嫡子....” “哥,弟弟再说句不好听的话!” “老爷子身子骨好着呢!太子爷....春秋鼎盛呢!” 李景隆低声道,“熥哥儿也还小.....要急,您也起码十来年之后再急!不然的话,适得其反!” “李子!” 良久之后,常茂长出一口气。 “您说!”李景隆抬头。 “我...明白!这些话,除了亲兄弟之外,没人说!” 常茂正色道,“回头.....舅舅再找我,我就按你这么说!” “别呀!” 李景隆大惊失色,“您这转头就把我卖了?” “我说你做不了主!”常茂皱眉笑道,“我还能把你刚才那些掏心窝子的话,说给他听!”说着,撇嘴道,“我又不傻!” “反正你不奸!”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 接着,他抬起头来,正色看着常茂,“哥,过了年开春之后,弟弟我要去北平辽东一带练兵?要不,你也一块去吧!” “我去干啥,给你打下手?” 常茂瞪眼,“不去!” 就这时,外边突然噔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随后就见常茂的亲兵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贴着常茂的耳朵,嘀嘀咕咕一大堆。 李景隆隐约听着,坏了...来了...... “啥?” 常茂面上一僵,直接走到窗边,抬头朝外一望,而后大惊失色,“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来了?” “谁来了?”李景隆不解。 “谁.....?” 啪,常茂一拍大腿,“兄弟,这回你得帮我扛着!” “我帮你扛什么?”李景隆大眼瞪小眼。 就见常茂又趴在窗户上,与此同时楼下传来阵阵喧哗。 李景隆也探头出去,就见几辆马车,吱的一下停在了清风楼的门口。 常茂,“小霞藏起来没有?” “小的弟弟已经把人带走了!”那亲兵哆嗦着答应。 “就这....” 同时,楼下响起一群娘子军的声音。 李景隆定睛一看,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常茂明媒正娶的老婆,宋国公冯胜的闺女。 身后带着一群老妈,一群丫鬟,那些老妈子丫鬟都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练过把式的。 “上去!” 楼下又是一声娘子军的呼唤,一群人浩浩荡荡,乒乓乓乓直接冲了进来。 “这咋整?” 常茂急得原地打转。 而后突然眼睛一亮,踩着窗台钻了出去。 “哥,你干嘛....” “嘘....” 常茂竖起手指,然后把这外边的屋檐,沿着窗台嗖嗖两下,砰的一声落在旁边隔壁商铺的二楼窗台上。 然后就在隔壁的惊呼声中,嗖的一下钻了进去。 而他的亲兵也学着有模有样,好似属猴的,三两下没了踪影。 “不是...你跑了,我....咋整?” 李景隆正纳闷之中,就听砰的一下。 他一个哆嗦,回头就见雅间的大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 然后四五个容嬷嬷似的老妈子,簇拥着一名少妇,走了进来。 ~ “人呢?” 冯氏进门,目光一扫,见是李景隆,微微有些愣神。 “嫂子!” 李景隆站起身,眼珠子乱转几番,“您干嘛呀?” “少装糊涂,人呢?”冯氏满脸铁青,怒道。 “您找谁呀?”李景隆摊手,“这是弟弟我的铺子....” “那小妖精也是你养的?”冯氏怒道。 “我他妈....” 李景隆心中哀嚎,“又他妈给自己背个事!” 但他还不能把常茂给卖了,故作惊讶,“您怎么都知道了?” 他这一装,倒真是把冯氏给骗了。 冯氏愣了片刻,“不是说,你哥哥在这养了个狐狸精吗?” “您听谁说的?” “这铺子是我娘家的陪嫁....”冯氏叉腰道。 “哎呦,嫂子!” 李景隆上前,鞠躬作揖,“我求求您,别喊!”说着,回身关上门 ,低声道,“这事...哎呦!都怪我!” “这铺子是我跟哥哥要来的!”李景隆挤挤眼。 “你?”冯氏冷笑,“你才刚成亲....” “嫂子!” 李景隆恨不得捂住冯氏的嘴,低声道,“正因为弟弟刚成亲,所以才让哥哥给了铺子我....您行行好,千万别张扬!” “不然,弟弟家里头,那还不得.....翻了天呀!” “你是说,你为了养一个狐狸精,跟常茂要了一个铺面?”冯氏半信半疑。 啪! 李景隆一拍巴掌,“就这么回事!” “哼!”冯氏冷笑,“谁不知道,你现在有的是钱,用得着.....” “这不是不能声张吗?所以才用了哥哥的名义!” 李景隆继续道,“我的好嫂子,您给我留点颜面成不成?” 第104章 家(1) 冬日的傍晚没有晚霞,乌糟糟的云层下,满是呛人的煤烟味儿。 坊间流传,都说是曹国公把工部的几十个作坊,还有火器铸造局搬了南郊那边,又要在那边修建什么工城。那些地方这整日烟熏火燎的,煤炉子十二个时辰都不熄火,所以才有了这煤烟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 “回来啦?” 李景隆刚回家,走进崇礼堂,妻子小凤就带着丫鬟迎了上来。 小凤顺手把李景隆的氅衣接着,然后交给丫鬟,吩咐道,“这短貂的衣裳穿着不衬爷,明儿给爷换上西域骆驼绒的....” “是!”丫鬟毕恭毕敬的接了,退到一边。 “累了一天,早饿了吧?” 小凤转头,对李景隆笑道,“今儿天寒,让厨房给您预备了菠菜羊肉锅,炒了合菜,烙了卷饼。庄子上送了心里美过来,也让人切了拌了点白糖.....” “沈阳卫那边,今年的年货提前送到了,有几只狍子,不知道您想怎么吃,我就让人养在庄子上了!” 小凤嘴里不住的说着,拿着毛巾仔细的擦拭李景隆手脸。一双眼睛,全放在丈夫身上。 李景隆忽拉住了小凤的手,“小凤!” “嗯?”小凤疑惑的抬头。 “有你....”李景隆说着,把小凤搂住怀中,“有你真好!” “呵!” 小凤一笑,推开李景隆,轻轻拍了他一下。 “家里家外都是你操持着,我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掌柜的!”李景隆又笑道。 “你是男人呀!” 小凤拉着李景隆在饭桌边坐下,笑道,“男主外女主内,家外的事儿都是男人的,家里的事儿可不都是我们女人的吗?” 她嘴上说着,手上把象牙筷子,摆在李景隆的面前。又亲手掀开鎏金铜锅的盖子,用勺子从里面盛了一碗汤。 “刚从外边回来,先暖暖身子!” 小凤把青花汤碗放在李景隆面前,挨着他坐下,笑道,“我总觉得这青花的瓷器用起来太素淡了些!而且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样子,没什么新意!” 李景隆小口的喝着汤,听着妻子的话,琢磨片刻,开口道,“明儿让李二跟广州那边知会一声,那边的彩绘瓷做的挺好!” 说着,笑道,“让他们派个人,带着图样到咱家来,你亲自挑选让他们烧好了送过来!” 小凤眼睛一亮,“会不会太麻烦了!”说着,蹙眉道,“还是算了吧!我就随口一说,别为了点瓷器,这这么大张旗鼓的,让别人说你闲话!” “呵呵!” 李景隆伸手,捏了下妻子的脸颊,笑道,“放心,我跟旁人开口,那是给他们面子,更是他们的造化!再说,咱们家也不是不给钱,公平买卖!” 什么是权势,他这就是权势。 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都不用自己出面,下面的亲随出去跟那些豪商们知会一声,自有人上赶着巴结着送过来。 当然了,钱是要给的。 他曹国公李景隆可不会没品到,白占别人便宜的地步。 俩人正浓情蜜意的说着家常话,忽外边响起一阵嘈杂。 就听李二的声音从外传来,“舅老爷,您慢点,容小人禀报一声!” “滚滚滚.....” 屋内李景隆和小凤都是齐齐一愣,这分明是邓镇的声。 “大哥怎么来了?”小凤站起身,“怎么听他声儿还激恼呢?” 忽的,李景隆心里忽悠一下,慢慢放下手中的碗。 “大哥....” 小凤掀开门帘,就见邓镇一脸铁青的进来。 立着眼睛四处踅摸两下,最后落在李景隆的身上。 李景隆讪讪的起身,“大哥....” 说着,他后退两步,“您来的正好,没吃呢吧,一块吃点!” “小桃红!” 小凤也对外吩咐道,“让灶上把烤盘拿过来,挑新鲜的牛肋条切两盘,多切芫荽和香葱。” “再告诉库房,三十娘的绍兴黄搬两坛子....” “先别忙活了!” 邓镇对自己妹子,倒是和颜悦色的。 但转头看向李景隆的目光,又跟遇着生人的狼狗似的。 慢慢走到李景隆跟前,“哟,曹国公您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呀!哈,白天青风茶楼......听着小曲喝着香茗。晚上回家,羊肉锅子配小酒.....” 瞬间,李景隆就证实了心中的预感。 与此同时心中暗骂,“冯氏你个大嘴巴!满京城嚷嚷什么呀?怪不得你爷们不得意你!我要是你爷们,我他妈也不回家!” 但口中却赶紧道,“大哥,您听我说,事儿不是您想的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呀?” 邓镇撸着袖子,怒道,“满京城都知道了,曹国公您家里如花美眷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外边还....” 小凤突然紧张的抓着衣角,“他在外边怎么了?” “他....” 邓镇一指李景隆,心里突然后悔起来。 他下午听闻李景隆在外头养了外宅了,所以才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但此刻见了自己妹子,顿时又觉得,要是自己把事说出来,宝贝妹子难免伤心! “大哥,您说呀,他在外边怎么了?”小凤追问道。 “他....?”邓镇犹豫半天,“你自己问他!” 小凤狐疑的目光,看向李景隆。 “我什么都没干!”李景隆摊手,“我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闻言,邓镇的火噌的就上来了。 啪的一拍桌子,“二丫头!我给你留着面子你还狡辩呢?清风茶楼怎么回事?那女东家不是你养的外宅吗?” “啊?” 陡然,小凤捂着心口,一声惊呼。 “不是那回事...” 妻子那可怜的目光让李景隆心碎一地,饶是他平时伶牙俐齿,此时也急得满头冒汗。 “那不是我养的.....” “常家嫂子都说了,人家亲眼见着了!” “哥!” 忽然,小凤开口,推了邓镇一把。 邓镇转头,就见小凤满脸嗔怒。 “他都说不是了,那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小凤拉着邓镇,坐在了饭桌边上,低声道,“您耐心点听他说呀!哪有你这样上来就急头白脸的?” “我?急头白脸?” 邓镇指着自己鼻子,看看自己妹子,又看看李景隆。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我们爷什么人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我也知道呢!” 小凤嘴上说着,手上给自己大哥布置着餐具,“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得给他说话的机会呀!” “这还误会?” 邓镇摇头,“满京城都知道了,这会宫里也都知道了....他曹国公在外头给一个女子开了一个茶楼.....金屋藏娇你懂不懂?” 小凤手一顿,低着头,坚定道,“不能,我们爷不会的!” “你....”邓镇看着自己妹子,说不出话来。 “真不是我!” 李景隆忙开口道,“大哥....那茶楼的背后之人,是毛头大哥!” “谁?”邓镇再愣。 第105章 家(2) “那茶楼是毛头大哥,给一个女子开的!” “我俩正在里面说话呢,常嫂子带着一群老妈子,就已然杀到楼下了!” “眼看当时就要血溅当场,毛头大哥翻窗户嗖嗖的蹽了,就剩下我在屋里!” “您说,当时我怎么说?” “我跟常大嫂说,嫂子,你爷们翻窗户跑了!” “我跟大嫂说,您爷们跑之前把小老婆也给藏好了!” “我能那么干吗?” “我只能跟常大嫂说,说那女子是我养的.....” 李景隆嘴里跟连珠炮似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邓镇始终皱眉,托着下巴,面色沉重。 小凤抬头,再看向李景隆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释然,剩下的满是欢喜。 “就毛头大哥那老大粗.....给一个女子开茶楼?你说他养一个老鸨子我信,但是养一个卖茶的?” 邓镇咬着后槽牙,“他哪根筋搭错了?” “他没见过女人!” 李景隆正色道,“您想,他自小就在宫里陪着太子爷长大的,到了成亲的岁数,老爷子那边给指了亲事,赶紧结婚生孩子!” “这些年,他最多最多是外边吃点荤腥.....哪谈过情说过爱?” “再说了,常大嫂那人您还不知道?整个一个悍妇.....跟毛头大哥都敢动手的,哪让毛头大哥享受过浓情蜜意呀!” “哎,也对!” 邓镇点头道,“他这一辈子,是活了一个稀里糊涂,就没体会到女人的好!”说着,他忽然看向李景隆,“你小子说的头头是道的,咋的,你见过多少女人?你咋这么明白?” “我...我跟小风青梅竹马呀!” 李景隆哭笑不得,“我们.....谈过呀?” 邓镇瞬间板起脸来,“你俩谈过什么?” “吃饭吧!” 小凤在旁,给了邓镇一胳膊肘子,“有您这样的大舅哥吗?听风就是雨的,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顿骂.....也就是我们爷脾气好,换一个人还不当场跟您急?” “再说了,哦...您信外人,不信他?” “他既是您妹夫,又是您十多年的好兄弟了!他的为人您还清楚?” “您呀太毛躁了!” “嗨!” 邓镇瞪眼道, “我...这一会的功夫,我他妈里外不是人啦?” 说着,又道,“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就这时,丫鬟们从外边进来。 捧着加了炭的铁烤盘,切好的牛肉,还有各种配菜。 滋啦一下! 小凤娴熟的把牛肉倒在烤盘之中,用筷子摊开,顿时香气扑鼻。 “嚯....” 邓镇鼻子动动,“有日子没吃牛肉了!现在御史盯得紧,吃口牛肉都容易被弹劾!” 说着,夹起一块小凤给他夹来的,烤得微微变色,肥中有瘦的牛肉送入口中。 大嚼几口,笑道,“嗯,味儿不错,这牛肉哪的?” “咱家庄子上的!” 小凤就站在边上,给他们哥俩烤着肉,笑道,“家里两个弟弟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我寻思着给他们弄点牛肉汤....” “我们爷平时出门一出去就是一天,忙的都没功夫吃饭,我想着弄些牛油炒面给他带上。天这么冷,吃不好可不行!” “哈哈哈!” 邓镇吃着牛肉,咧嘴大笑,看向李景隆,“小子,娶我妹妹这样的媳妇,你偷着乐吧!大事小情都给你料理好啦!连你吃什么,都不用你操心....等会!” 说到此处,邓镇微怔,转头道,“咱家庄子上的?” “嗯?” 小凤摸摸烫着的黄酒,感觉温度差不多了,给他哥俩倒上。 而后开口道,“是咱家庄子上的呀?就西城外边那养马的庄子。庄子上不是正好有几头小黄牛吗?我瞅着挺好的,就让人收拾了,送我家来了!” 咕噜! 邓镇喉结动动,“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一头黄牛的事还跟您说什么?反正都是咱们自己家的牛!” 小凤说着,筷子不停,不住的给李景隆夹着牛肉,又道,“明儿给你包牛肉馅蒸饺!再让厨房给你把牛腱子酱上,再给你切好了,等你出门的时候饿了,喝点牛油炒面,吃口肉,总比吃外边那些黑心厨子做的饭强!” 李景隆低着头,眉开眼笑。 邓镇瞅瞅自己妹子,又瞅瞅李景隆,再瞅瞅盘子中的牛肉。 “大哥!” 李景隆双手碰杯,“咱俩喝一个!” 滋! 邓镇一口酒下去,压根就没品出味来。 牛肉也不香了,就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大哥....” 李景隆一看大舅哥这模样,就知咋回事了。 大舅哥不是心疼一只牛,更不是在乎一只牛。 也不是因为嫁出去的妹子回家拿了他家一头牛。 而是嫁出去的妹子,心里都是别人,没他了! “啊?”邓镇斜眼,瞅着李景隆,带了点杀气。 “眼看来到年了!” 李景隆给大舅哥盛汤,双手端着放在他面前,继续道,“刚才呀小凤还说呢,你家里都用的都是青花的瓷器!我这正好,认识几个广州那边做瓷器的!” “回头让他们弄几套彩绘鎏金瓷,给您送家去!” 邓镇眼中杀气渐渐褪去,“那玩意也没啥用,就是看个好看!” “主要是添点喜庆!” 李景隆笑道,“苏州那边的好衣裳料子,我这边也准备了几车。您家里人口多,是弟弟我专门给嫂子侄子,几位弟弟们预备的!” 邓镇喝口汤,眼神柔和了点,“家里不缺!” “知道您不缺,但您不缺跟弟弟我送,那不两回事吗?” 李景隆又笑道,“还有辽东的野物,山东的海货,福建的茶叶。我每样都预备了一点,等年跟前的时候,我亲自带着小凤给您们送去!” “呵!” 邓镇露出点笑容来,“随便打发个人就行了,何必亲跑一趟!” “那不行!” 李景隆正色道,“我这新姑爷子第一年带媳妇回门,不得正式点?所谓长兄如父...”说着,他给邓镇夹了一筷子肉,“过年呀,我和小凤还得给您磕头呢!” 邓镇脸上带了点唏嘘,“哎.....有这心就行了!” 说着,端起酒杯跟李景隆碰了一个,“真磕头呀!你赶紧给我弄个小外甥出来,要磕头,也得我外甥给我磕!” “那您放心吧!” 李景隆笑道,“往后每年都压岁钱,够您头疼的!” “哈哈哈哈!” 邓镇大笑,“咱家,啥都缺,就是不缺钱!” 但说着,他突然心虚起来,小心的看了亲妹子一眼。 ~ 夜晚,外边很冷。 但屋内,温暖如春。 厚厚的丝罩棉被之中,李景隆搂着柔软的媳妇。 低声道,“媳妇呀!” “嗯!”小凤面上潮水未退。 “你咋就那么相信我呢?”李景隆贴着耳朵道,“大舅子来兴师问罪来了,你先帮着我说话!哎哎哎.....” 正说着,却是大腿里子上刺骨的疼。 原来是小凤的手,抓着一块肉,狠狠的拧着。 “我不帮你说咋办?我还能帮着我哥哥骂你打你?” 小凤怒道,“那咱们的日子以后还过不过了?” 说着,忽又靠着李景隆的胸膛,低声道,“再说....我觉得你不会那么没良心!” “嗯?”李景隆疑惑,“这跟良心有啥关系!” “你说那些甜言蜜语,不会是狗放屁!” “家里家外我给你操持的这么好,你不会视而不见!” 小凤抬头,柔情似水,“我知道你们男人不会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但你心里要是真有我,你想要谁一定会先告诉我!”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李景隆一笑,翻身....... 第106章 眼药无声(1) 冬日的天儿愈发的冷了。 但因年关将近,清冷冬日之中的京城却显得格外的繁华熙攘。 京师各处大街,都是人流如潮,各种买卖铺子人山人海。最为热闹的天下第一街更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 “太子爷,您瞧瞧这街面上的人!” 天下第一街斜对面,夫子庙大街上的莲花养生堂大药铺,二楼的雅间之中,身着便装的李景隆,笑着对正在品茶的朱标开口道,“太平盛世,莫过如此!” 朱标放下茶盏,“这就太平盛世了?” 说着,探头看看窗外,微微一笑,“这不过是皇城根天子脚下的常态而已!”说到此处,又是微微叹气,“真要想看百姓过的好不好呀,就去最穷最远的地方看。” 李景隆忽然板着脸,正色道,“太子爷,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朱标错愕的抬头,就见李景隆开口道,“您呀,太.....太严格了!” “我严格?”朱标更是诧异,“从何谈起呀?我哪严格了?” “您对盛世的标准太严格了!” 李景隆郑重说道,“是,如今我大明是还有很多地方,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是....咱大明开国才多少年!” “不到二十年间,您和老爷子励精图治,让打烂的江山既无战乱又无苛捐杂税。百姓之家皆有田亩,商人工匠亦有活路....” “放眼历朝历代,已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即便是大明有些地方,远不如京师这么繁华。但是,毕竟瑕不掩瑜么!” “您常说盛世之路任重道远,忧国忧民之心,您更是时刻挂怀。但您不能因为如今大明百姓还有过穷日子的,就如此....如此严格要求您自己呀!” “啊?” 朱标先是微怔,而后指着李景隆大笑,“哈哈哈哈,二丫头呀!你呀你呀,就会哄我开心是吧?” 说到此处,朱标在屋内环视一周,忽道,“这又是你家的买卖?嚯,十三间铺子的大药房,京师独一份呀!” “回您的话!” 李景隆上前一步,给朱标倒上热茶,“这铺子是臣媳妇的陪嫁!原想着是租出去的,后来臣觉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做点小买卖,算是给臣媳妇,赚点私房!” 朱标端起茶盏,遮住半张脸,“你们家还缺钱?” “钱是次要的,主要是积德行善!” “嗯?”闻言,朱标一愣,抬起头来,“积德行善?” “臣家的这个大药房,所用的方子,都是宫里流传出来的好方子。聘请的郎中,多是宫里太医院老御医的徒子徒孙....” 李景隆低声道,“所用的药材都是最好的,但价格...绝对是京师之中最低的!” 朱标更是不解,“最低?为何?” “人这一辈子,衣食住行生老病死...” 李景隆低声道,“在臣看来,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个病字!多少中人之家,一场大病下来,人财两空?” “多少百姓因为药材太贵而看不起病,抓不起药从而小病变成大病!” “而臣身为皇亲国戚,仰赖皇上和太子爷您的庇护,弱冠之年就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产!” “臣何德何能呀?不过是命好!” “如此家财,臣心中不安。不安之缘由,是臣德行不足!” “何谓德行?臣肤浅的说,就是良心!” “所以臣想.......不如用这种方法,救济百姓!哪怕臣家里稍微亏点本....但能帮一个是一个,能帮一家是一家!” “既让百姓有个看病抓药的便宜之地,臣又能积攒点德行.....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且......” “臣再说句不该说的话,看病太贵了!臣这边价格便宜了,京中其他的药铺医馆的价格,也就下来了!” “也算是臣,做了件造福百姓的好事!” “德行?良心?” 朱标沉吟片刻,莞尔一笑,“难得你有这份心!” “臣不敢当太子爷夸赞!!” 李景隆又道,“臣每日侍奉太爷子您身侧,见您为国事终日忙碌愁眉不展。而臣.....却也帮不上什么。只能用这些笨办法,聊表寸心。” 啪! 朱标一拍大腿,起身道, “这话,真该让那些弹劾你的御史们听听!” “我曹,又有人弹劾我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上前问道,“太子爷,又有谁弹劾臣呀?” “怎么?你又要在演一出乾清宫殴打大臣的好戏?”朱标斜眼戏谑道。 “臣不敢!”李景隆低头,但随即有些委屈的说道,“可臣,没犯什么事呀?” “十三间药铺,你说是救济百姓。御史言官们看来,却是你曹国公与民争利,垄断药铺行市,谋私敛财!” “放屁呢!” 李景隆大骂,而后马上垂首,“臣失态,请太子爷责罚!” “这是其一!” 朱标不在乎的摆摆手,继续道,“还有人弹劾你蛊惑君王贪恋女色,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此乃祸乱江山之根本,实乃奸佞之臣!” “啊?” 李景隆眼珠转转,“这选秀不是老爷子的意思吗?跟臣有什么关系?”说着,一摊手,“这不都是莫须有吗?” “人嘛!” 朱标看着窗外的人潮,淡淡的说道,“都是宽于律己,严格对人!看你小子如今红得发紫,难免有人鸡蛋里挑骨头!” 说着,朱标摆手,“走,去城外看看!” “好嘞,臣陪着您!” 李景隆说着,给了边上站着的李老歪一个眼神。 ~~ 药铺门口,虽人潮如织,可风依旧有些大。 当朱标的脚,刚迈过门槛,即将迎接寒风的时候。 李景隆双臂一展,一件西域骆驼绒的大氅,已披在了朱标的肩头,彻底的将寒风遮挡在外。 “咦....!” 却听朱标感叹一声,李景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就见边上的绸缎庄子之中,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扭扭哒哒的进了一顶轿子。 那妇人见朱标和李景隆的目光齐齐望过来,俏脸微红的同时,又面露微笑挺胸抬头,同时也朝他们两人,大胆的张望了一眼。 “呵呵呵,小娘们有点意思!”朱标笑道。 “嘿嘿嘿!”李景隆在旁附和,“熟透了!” “哎,你看!她又往这边瞅了一眼!”朱标继续笑道。 李景隆笑道,“估计是被太子爷您的凤仪所折服,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瞎话!” 朱标瞥了李景隆一眼,“我是不成了,老啦!”说着,一边走一边笑道,“她看的,是你这个俊俏的小郎君!” “臣就是皮囊生的好!论气质和仪态,比不得您万分之一!” 李景隆伸手,“爷,咱们坐马车!” “不,溜达着!” 朱标继续前行,“呵,这到年根底下了,大姑娘小媳妇可真多!” “要不咱们去栖霞寺吧!” 李景隆眼珠转转,“全是上香求子求姻缘的女子!简直就是活色生香....” “去干嘛?过眼瘾?” 朱标白了李景隆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第107章 眼药无声(2) 君臣叔侄二人说说笑笑,溜溜达达的出了城,来到了应天府通济门外。 城门内外依旧人山人海,但却也与京师内城很是不同。 首当其冲的,就是此处的百姓们衣着不够光鲜,街市售卖的年货等,看着也很是一般般。 更没有内城那种一家几口大包小包见啥买啥的,这地方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即便买了,也免不了跟买东西的讨价还价。 “一道城门而已!” 朱标在外城的街市上驻足,微微有些感叹,“却俨然两个天地......” 说着,走到一个卖炸果子的摊上,抓了一块炸好的果子,放在眼前。 所谓炸果子,就是过了油的面点,微微点着点甜味,外酥里嫩,对于寻常百姓之家来说,过年买一些也都是孝敬牙口不好的老人的。 “这位爷,您不买别碰....” 卖东西的货郎话都没说完,李景隆已经手指一弹。 一块差不多二两重的碎银子,当啷一声落在他的秤砣上。 “您随便....” 货郎咧着缺牙的嘴,笑得跟见着财神爷似的,“随便选随便吃....” “今年买卖如何?” 朱标下口吃着炸果子,随口问道。 “比往年强不少!” 那货郎笑道,“今年呀,大伙日子好过,手里有钱,卖吃食的人就多了!小人这摊子,一天能卖二三十斤呢!” “哦?” 朱标意外道,“你细说说!怎么个好法!” 那货郎见朱标器宇不凡,开口道,“今年百姓们来钱的地方多呀!”说着,笑道,“朝廷在城里城外修这个建那个.....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都能卖力气赚点现钱儿!” “再过几天,南郊那边工城停工放假,小人的买卖会更好!哎呦,那些给朝廷修工城的,哪个不赚上几吊,过个肥年?” “卖力气赚钱!” 朱标点点头,回看李景隆,目光温和充满嘉许,低声道,“今年,你做了不少好事!” “说到底,还是您有远见!” 李景隆低声道,“臣这边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儿!” “呵!” 朱标一笑,把手中的半块炸果子拍李景隆手里,然后搓搓手,有些感叹道,“正如你所说,百姓们一年到头,就算扎地里不出来,也不过勉强温饱...要想富足,单靠种地是不行的!” 正说着,卖货的货郎忽然大声道,“两位爷,您两位靠靠边!” “嗯?” 李景隆和朱标正疑惑,就听身后突然传来阵阵呵斥。 “滚滚滚滚...” “天子脚下是你们来的吗?” “城外头待着去....” 两人回头,就见一队差役,抡着刀鞘,把一群衣衫褴褛,好似乞儿一样的男女老幼,往城外驱赶。 刀鞘在人群之中砸落,引得阵阵惊呼求饶。 “咋回事?”朱标皱眉,面露不悦。 李景隆目光向后延伸,躲在不远处的李老歪对他微微点头,眼神示意。 “这都是流民...大部分都是淮北的....” 那卖货的货郎继续道,“到京城来乞讨的,官府不让进城!” “没听说哪地方有灾呀?”朱标又道。 “爷!” 货郎苦笑,“就算没灾,这天下也总有穷人不是?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呀!这些流民都是家中没了田地,没了粮食,过不下去,才想着来咱们天子脚下皇城根讨生活!” 说着,那货郎压低声音,“再说了,就算有灾,当官的不报,不就等于没有吗?咱大明这么大,没灾没难,才奇怪呢!” 朱标已是满脸寒霜,看向李景隆,低声道,“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李景隆低头道。 “知道你不说....”朱标怒道,“刚才你还说有良心?” 就这时,就听那些流民之中,有几名老汉跪在地上,对官差祈求道,“官爷,我等也是良民呀,家里今年收成不好,就是想进城讨些粮食....” “滚滚滚。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尔等讨粮食?骂谁呢?” 一名官差头目大怒,骂道,“想要粮食是吧?往东走,二里地外,曹国公家在那边有粥棚,还有米粮发放,速去那边,别他妈进城给老子添堵....” “嗯?” 朱标更是疑惑,审视李景隆。 “这个....” 李景隆低头,满脸为难,“容臣过后跟您说...” “去看看!” 朱标哼了声,“牵马来!” ~~ 外城外的二里地,虽不远。 但景色和内城之中,更是鲜明的不同。 数百衣衫褴褛拖家带口,面带菜色的百姓们,聚集在一片窝棚处。 窝棚区域之外,烧着几口大锅,咕嘟咕嘟的翻开着。 锅台边上,站着好几十名壮硕的汉子,手持棍棒如临大敌。 “都排队,都有...都他妈有!” “慢点的,老人孩子先来....” “草....你他娘的刚吃完,又来要?” 朱标等人勒住马头,就听锅台那边传来阵阵喝骂。 骂是骂,但朱标看的真切,放粥的汉子手中的勺子,每次打出去都是满满登登的。 “急啥?有的是!” 放粥的汉子们继续骂道,“我们家公爷说了,别的没有,粥管饱!吃饱了之后,你们愿意回家的,没人给五十斤杂粮...” “不愿意回家的,南边工城那边招工呢,有力气的去卖力气!” 朱标又是狐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走到锅台边。 “你们....哎哟!” 几名看守锅台的汉子刚要呵斥,看清了来人之后,马上就要行礼。 “别动!”李景隆开口,“该干啥干啥!” 朱标也看的真切,这些汉子都是曹国公府的亲兵。 “粥?” 朱标走到一口还在熬着的锅台边,用勺子使劲的搅动几下。 粥是杂粮粥,很是浓稠,近乎于干饭了。 杂粮之中还掺杂着些许白菜豆子,汤汁之间隐隐还有油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标看向李景隆,张口问道。 “臣早就知道,每年一到年根底下,就有外乡的穷苦百姓来京讨生活!” 李景隆低声道,“所以臣想着,在这处设置一个粥棚,救济下这些百姓!起码让他们吃这点热乎的东西!” 朱标没说话,继续看着李景隆。 “呃....” 李景隆越发的惶恐,“不是臣不跟您说,实在是.....” “你怕得罪人是吧?” 朱标打断他,正色道,“你可以不大张旗鼓的说,但你也没偷偷跟我说!”说着,把勺子往粥里一怼,又道,“你是怕说了,得罪应天府!” “这....” 李景隆苦笑,低声道,“您圣明,臣这点小心思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应天府尹....十月的时候,改成了韩国公的弟弟李存义!” 朱标继续看着李景隆,“你是怕说了,得罪韩国公?” “臣不是怕得罪他!” 李景隆忙急声道,“臣是怕...臣已经给您惹了不少麻烦了!臣是怕因为这事,再让您心里难过!您都忙了一年了,眼看要过年了,臣就想让您过个好年!” “他应天府不让流民进城,臣救济一下不让百姓冻饿了就是....” “糊涂!” 朱标怒道,“这是冻饿的事吗?要追根溯源,这些流民哪来的?为啥成了流民?朝廷除了要赈济他们,还要给他们来年开春耕种的种子,明年秋收之前的口粮!” “没田地的给田地,没农具的给农具!” “你现在救济了他们,他们一时吃饱了,明年呢?以后呢?混账!” 咚! 李景隆撩起裙摆,直接跪下,“太子爷您莫气,是臣考虑不周,是臣短视,是臣没想这么长远....” “但臣,臣确实是怕影响了您过年的好心情。” “臣也怕这等事闹大,让您和老爷子.....心里不舒服。臣既怕您和老爷子心里难受,又不能对流民百姓视而不见,所以臣才想了这么一个笨法子!” “你....” 朱标看看李景隆,跺脚道,“嗨!” 说着,弯腰伸手将李景隆拉了起来。 “凡事都有根由...不解决根由,光靠你的笨法子,是治国之道吗?” 朱标叹气道,“我和父亲,既做了这个位子,就是要为天下百姓忧心的!我们爷俩.....”说着,指着那些排队领粥的百姓们,重重的说道,“我朱家的祖宗,和他们一样!” 说到此处,朱标转身,径直走到一个流民身边,“哪来的?” 那流民畏惧的看着朱标身上华丽的袍服,后退两步,含糊道,“凤阳!” “嗯?” 朱标瞪眼,“哪儿?” “凤阳!” 人群之中,一孩童大声道,“咱们是皇上的老乡!可是皇上却不许咱们进城!” 第108章 你去(1) “吃,多吃.....” 应天城外,曹国公府的粥棚之中。 老朱穿着半旧的棉布衣裳,带着皮帽,像是乡间的地主一般。 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一群狼吞虎咽的凤阳老乡们。 呼哧呼哧... 上尖一桶老米饭,眨眼之间就被这些人瓜分殆尽。 满满登登一大盆蒜苗炒肉,瞬间被 他们瓜分一空。 来自凤阳的流民们,就蹲在阳光底下,低着头也不出声,呼哧呼哧的扒着饭。 忽然,一名老人的嘴角有饭粒落在了地上。 老人惶恐的低下头,将沾满泥土的饭粒捡起来,郑重的塞进口中。 咕噜! 老朱咽口唾沫,转头道,“再来一盆,一桶.....整整整整....整点汤!” “老爷子!” 边上的李景隆忙劝道,“别给他吃了,容易吃坏了!” 说着,看向那些流民,“吃不下别硬吃,粮食有的是,等你们走的时候,每人给你们二百斤!” 瞬间,周围人齐齐一愣。 然后都是不可思议的抬头,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景隆。 “真的?”一年轻的后生,瞪眼开口。 “放心吧,少一斤咱踹死他!” 老朱满脸阴云,“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们!”说着,叹口气,“谁让咱们是老乡呢!” “您老也是凤阳的?” 那后生对着老朱咧嘴笑道,“我家是凤阳李家堡子的!” “哎呦!” 老朱眉毛动动,“那不远....咱小时候放牛去过你们堡子!” “咦,您老现在可真阔气!” 那后生端着碗又是笑,眼神之中满是羡慕,“看着比咱们凤阳的财主都阔气的很!” 老朱也跟着笑笑,“那啥,咱老家是遭灾了?” “今年雨水少....” 那后生继续大声道,“收成不行!” “没遭灾...” 老朱顿了顿,“收成不行,也不至于出来要饭呀!” “收成不行可是租子一样得交那么多呀!” 边上个老汉吃饱了,把碗都舔干净,开口道,“去了租子,家里好几口人,不出来讨饭,难不成把明年的粮种也给吃了?” “租子?” 老朱又是顿了顿,“你们种谁家地?” “我们....” 那后生刚要开口,却被边上的老汉猛的拽了一把。 “呵呵!”那后生笑笑,“我们不敢说!” “这有啥不敢说的....” 老朱顿时大怒,他一下就看明白了,这些流民定是哪个跟他打天下的开国勋贵家的佃户。 “皇上不早就颁旨了吗?凤阳中都免了皇粮!” 朱标在旁开口,“莫非你们没免?” “免了地主的,免了当兵的,我们这些百姓,还不他妈的一样收?”那老汉撇嘴,“少一粒米都不行!” “哪能这样?” 老朱瞪眼,喃喃道,“你们都是皇上的同乡...” “可不敢当!” 后生也吃饱了,也是把碗舔得干净,继续道,“要说凤阳还真是好地方,可是出了皇上,我们是一点光没借上!” “那哪能呢!”老朱脸上挂不住,怒道,“胡说八道!” “真的,您老多久没回老家了?” 后生蹲在地上,抱着怀继续道,“自从咱们老家出了皇上,乡亲们就出了徭役了,给皇上修祖陵!” “祖陵在泗州那边,在咱们凤阳水源的上头。” “那边一修,就把咱们水源给卡住了!” “种地没了水,咋种?” “赶上今年雨水少,像我自家三亩地,又租了六亩。去了租子和皇粮,最后一算,就剩下一百多斤粮食!” 那后生大声道,“我自己一天,都得吃一斤粮食。还有爹娘呢,弟弟 妹子呢!” “我出来要饭了,家里人起码有口粥,我要不出来,家里人米汤都没得喝!” “哪能呢?哪能呢?” 老朱脸上挂不住,眼珠子嗖的就红了。 “别听他们胡说,乡野百姓知道什么呀?” 李景隆挨着老朱,低声道,“要我说,还是地方官不知道体恤百姓,还是无良地主乡绅不知道仁义咋写!” 今儿流民这事,是他暗中给李存义下眼药呢。 他可不想让这事无节制的扩大,不但追究到凤阳出身的勋贵身上,更追究到老朱家的祖陵上。 “是是是,对对对!” 老朱连声道,“遭瘟的官儿都没良心,都该死!” “其实呀,要饭也就罢了,苦点能熬过去!” 谁知那后生又道,“最难受是啥呢....出徭役!” “哎呦我的乖乖,您老是没看到!今儿修皇陵,明儿弄皇城.....” “咱们跟皇上乡里乡亲的,免不了出力咱认了。” “可是....” “二娃子!” 忽然,边上的老汉又大声呵斥道,“管不住你那张臭嘴啦?” “让他说!” 老朱眼睛一横,“继续吃你的饭!”说着,对李景隆道,“再给那老汉一碗,堵他的嘴!” 李景隆在边上一摆手,李老歪那边一大碗饭菜,直接塞在那老汉手里。 老汉接了之后,从包袱中拿出一口破碗来。 饭菜直接倒在自己的碗里,然后小心的用破布盖好,珍重的放入袋子之中,小心翼翼的护着。 “除了给皇上家干活,还得....” 后生说着,叹口气,“您老也知道,咱们凤阳那边出了不少跟着皇上打天下的大人物!” “嗯嗯!”老朱不住点头。 “我家租种的就是老周家的地....” 朱标在旁插嘴道,“江夏侯周家?” “对,就他家!哎哟,他家那个阔气,那房子盖的跟皇宫似的!” 后生有道,“一眼都望不到头,他家的牲口吃的比我都 好!” 老朱眉毛动动,“你接着说!” “除了给皇上家干活,还得给这些大人物家当劳力!” “春天帮他们疏通水渠,帮他们打井...” “夏天帮他们养牲口...” “冬天帮他们弄房子....” “一年到头没完了....” “跟您老说,我是出来讨饭出来的早,不然呀....” 老朱须发皆张,“不然咋地?” “不然得让官府征去,去定远!” 后生小声道,“给李太师家修宅子!” “坏了,这眼药下大发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暗中道,“可别因为我,老朱提前对这些开国老臣们起了杀心呀!” “老李呀老李,我就是想给你家下点眼药,没想着要弄死你全家呀!” “哈哈!” 老朱那边,怒极反笑。 缓缓站起身来,对朱标说道,“咱爷俩头拱地,折腾了小二十年!结果呢?结果....结果...结果就是这!” “吃不饱还要给人出徭役....” “咱这脊梁骨,让人戳的生疼!” 说着,老朱哼了一声,背手转身。 “哎,我说老乡....” 那后生喊道,“刚说的给粮食还算不算!” “待着!” 李景隆呵斥一声,“少不了你的!” 随即,对李老歪招手道,“每人给二百斤粮食,赶紧打发了!” “给拿点钱!” 不远处的老朱回头喊道。 “好嘞!” 李景隆马上答应,又对李老歪说道,“一人给两吊铜钱!” “老乡!” 流民们望着老朱的方向,齐齐起身,拱手相送。 那后生大喊道,“还不知您老尊姓大名嘞?明年收成好了,我给您老送点黄豆呀!” “咱....” 老朱站在原地,叹口气,“有啥脸吃你们的黄豆!咱没那好牙口!” 第109章 你去(2) “老话说好汉守三屯,好狗护三邻!” 今日的阳光,很暖。 可老朱的脸,此刻却很寒。 他抬着头,看着阳光,却眯着眼。 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 “可是咱呢?” “凤阳出了咱朱皇帝....” “咱还沾沾自喜,到头来,乡亲们都在背后骂咱!” “父亲!” 朱标紧随老朱的脚步,开口劝道,“你别想那么多,正如刚才二丫头说的,是地方官办事不利,跟您老没关系!” “该死!” “都他娘的该死!” 老朱咬牙骂道,“凤阳中都留守,凤阳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阳光下站着的朱标,骤然打了个寒战。 因为他非常清晰的从他老子的话语之中,感受到了森寒的杀意。 他知道其实他老子的话没说完。 地方官该杀? 其实还有比地方官更该杀的人! “回头户部查一下,咱明明说了免了中都的皇粮,他们却依旧要收,收到哪去了?” “还有......” 老朱说着,顿了顿,“这几年凤阳的雨水不好,那咱爷俩出钱,给乡亲们打些井。没有谁,咋种地呀!” “回头,儿子就吩咐二丫头从光禄寺中拨一笔款子出来!” “他也得出!” 老朱忽然道,“哼.....多出!” “这事跟他没关系....” “你觉得没关系吗?” 老朱回头,瞅着自己儿子,低声道,“你就是太宠他了,宠的他浑身都是心眼子!好话不会好好说,非要拐弯抹角的!” 朱标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片刻。 而后忽的,微微一笑。 “是得让他出去!”朱标笑道,“多出!” 说着,转头道,“二丫头....?二丫头?人呢?” 朱家爷俩站在原地,低声呼唤了两次,却不见李景隆的身影。 老朱纳闷的对李老歪问道,“你主子呢?” “那边...踹人呢!”李老歪哆哆嗦嗦的说道。 “踹人?”朱家爷俩对视一眼,朝着李老歪指的方向走去。 ~ “你娘的...” “良心让狗吃了....” “再收一次,老子打断你的腿....” 朱家爷俩走过去,就见粥棚的后面,隐蔽的地方。 李景隆正揪着他的亲随,两个眼珠从来都不在一条线上的,走路胯比腿先动的李二。 李二本来就瘦,让李景隆一脚接着一脚,踹得跟风中的灯笼似的,一个劲儿的晃。 “记住了!” 朱家爷俩轻轻停住脚步,就见李景隆指着李二的鼻子在那喊。 “回头跟你爹说,咱家在泗州老家的庄子,所有佃户的租子给老子降下来,只收三成!” “还有,他娘的,若是收了该免的皇粮,都他娘的给老子退回去!” “佃户不是咱家的奴才,不许让人家白给咱家干这干那的!” “你他娘的!” 李景隆一个劲儿的踹,但其实没用全力。 李二捂着屁股,满脸委屈,“这事,您得跟小人的爹说呀,要踹也踹他呀!” “你们爷俩,老子踹谁都一样!” 李景隆说着,忽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就瞅见朱家爷俩在那板着脸站着。 “老爷子,太子爷....” 李景隆点头哈腰的笑道,“您二位要回去了吗?” “你家在淮西老家有多少地?” 老朱斜了一眼李二,问道。 “一千七百二十八亩!” 李景隆马上道,“当初您赐的是两千亩.....父亲在的时候划出来二百多亩,用作臣家里以后的坟地。所以还剩下一千七百二十八。” “臣家里的地,足额足数。没有半分是侵占的民田,臣家里的佃户,也是当初朝廷划给臣家的三百人,绝没有私自藏匿人口!” “另有矿山三处,林地六顷,池塘八十多处.....” “也都是历年来您赏赐的....” 说着,李景隆请罪道,“臣...不是推脱。臣年幼,以前老家田庄上的事臣没过问过。所以臣不敢说臣家里没有狗仗人势,欺压乡亲的人!” “但您放心,今后臣家里一定再没有欺压良善的事儿!” “臣一定善待乡亲,乐善好施,救济孤寡...” “行了!” 老朱摆手,“咱又没说你什么?” “臣这不是心中有愧吗?”李景隆抬头笑道。 “没做亏心事,你愧疚什么?” 老朱哼了一声,“刚才咱跟太子说,掏钱给老家那边打井....这几年雨水不好!” “这个钱臣来出!” 李景隆马上大声道,“您放心,臣一定做到村村有井,家家有水......” 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暗中到,“即便是打井,也是治标不治本呀!水库?凤阳那边靠着濠河......倒是可以修个水库引水蓄池。” “赶上干旱,开闸放水......” “你又琢磨啥呢?” 老朱见李景隆在沉思,开口问道。 “没....臣没想啥!” 他嘴上说着,心中暗道,“水库这事得慢慢来,打井我出钱倒是无所谓,修水库我出钱,我那点家当又得折腾没一半!” “还有一件事!” 老朱板着脸,又吩咐道。 “臣听旨!”李景隆垂首恭听。 “拿咱的皇命旗牌!” 老朱板着脸,“去凤阳中都,把凤阳留守太监,凤阳知府,凤阳锦衣卫千户等,锁拿进京!” “啊?” 李景隆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太子朱标。 却发现朱标正抬着头,好似享受阳光一般,压根就没搭理他。 “这事??这事...不应该是锦衣卫去吗?” 李景隆低声道,“再说,眼看来到年了....” “快马速去速回,不耽误你过年!” 老朱怒道,“咋,你不愿意去!” “去!” 李景隆忙道,“臣即刻动身!” 嘴上说着,心里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让你没事闲的想给老李家下眼药,现在摊上事了吧?” “把你自己也搭进去了吧?” “该呀你李景隆,你纯是该,你损人不利己呀!” “不对....” 突然间,李景隆感受到了朱标飘过来一个复杂的,而且带着暗示的眼神,心中一个激灵。 “老爷子要杀人,派人过去就是了。” “现在不是要杀人,而是让我去抓人!” “而且还要把人带回京师!” “也就是说,抓的这些人,是他们朱家爷俩要拿来大做文章的!” 这时,就听朱标开口道,“不要惊动他人,带着你本部兵马去!” “是!” 李景隆郑重回应。 ~~ “都是好后生呀!” 紫金山南麓,热火朝天的工城边上,三千营的驻地。 魏国公徐达裹着一身厚厚的羊皮棉袄,坐在帐子里头,喝着热酒,看着校场之中那些操练的士卒们,对周围的人低声道。 “老汉我领兵那会儿..就是刚跟皇上打天下的时候,领的那哪儿是兵呀?” “活脱一群饿鬼!各个瘦骨嶙峋的,肋骨条都凸出来,浑身没有二两肉!” “打仗就凭两点,第一不怕死,第二看谁命大!” “哪像现在,都是吃饱喝足的棒小伙!” “是是是!” 边上吴良吴忠康铎等人,一个劲儿的点头。 有这位大明军神坐镇三千营,训练士卒上他们是半点不敢怠慢。不但不敢怠慢,而且还要身先士卒。 才几天的功夫,这些公子哥身上的纨绔之气消失殆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彪悍。 就这时,猛的一阵 马蹄传来。 众人诧异的看去,却是曹国公李景隆纵马而至。 还不等他从马背上下来,声音就传了过来,“康铎!” “末将在!” “点三百骑兵,跟我出发!” 李景隆大喊一声,看见徐达,赶紧一溜烟的过来,“师父,您老在呢” “带兵哪去?” 徐达犹豫下,正色开口,“有事?” 李景隆摆手,周围人退下,才开口道,“回凤阳办事!” “啊!” 徐达点点头,又想了想,“把火枪带上!” 第110章 雪色(1) 忽然就下雪了,一片一片清晰的飘在乾清宫窗前。 老朱静静的站着,双手笼罩在镂空银丝碳炉上,不时的抬头,看着窗外渐渐堆叠起来的雪花。 “瑞雪兆丰年!” 老朱轻轻开口,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被炭火温暖的粗糙的大手。 他的手坚硬的像是石头,大概他也觉察到了这种坚硬,然后慢慢的反转,手心冲上。 而后,他看到了满手的老茧。 “父亲...” 朱标从后面慢慢走来,给老朱披上一件皮袄,低声开口,“要不,明儿儿子让他们把地龙烧起来吧!” “太浪费了!”老朱微微摇头。 朱标苦笑,继续道,“一点炭算什么浪费,您这宫里多冷呀!” “过去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 老朱微微一笑,“不妨事!” 朱标心中无声叹息半下,看看老朱,再次低声道,“父亲,要...动手了吗?” 老朱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沉默了片刻,盯着自己掌心的老茧,“你觉得呢?” “儿子觉得....” 朱标沉吟片刻,“明年,洪武十八年北伐在即,朝中要稳!” 说着,顿了顿,“精兵强将整军待战,军饷军粮筹措完毕。但若内政不靖,势必影响前线!贸然而动,定要影响军心!” 他说的动手,是借着这次凤阳流民进京的事,对韩国公李善长一系进行清洗。 其实他们父子对李善长一系的官僚集团,已经隐忍很久了。 同时也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了,但也不知他们是没察觉到,还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利,要继续待在京师中枢之中,碍他们父子的眼。 北伐是对外,如今北元势微,大明以雷霆万钧之势,哪怕不能犁庭扫穴,但也必能保边境数十年平安。 而在北伐之后,解决了外敌之后。正是他们爷俩对内,改革内政的最佳时节。 改革内政的第一个信号,就是明年....重开科举为国选才。 铲除顽固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什么都不会却只会做官的淮西官僚集团,从底层提拔大量的年轻的读书人上来。 “用人之际!”老朱继续烤着火,“确实不宜,大动干戈!” “那...”朱标顿了顿,又道,“二丫头把人抓回来,是杀还是?” “关!” 老朱轻声开口,披着衣服走到御案后,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桌边书柜上,那一个个秘匣。 他继续开口道,“让毛骧去审!” “儿子明白!” 朱标知道,之所以不杀是他老子在攒材料。 之所以让曹国公亲自去凤阳,不经过大理寺不经过刑部乃至都察院,甚至不动用锦衣卫,乃是为了暂时保密。 若那些人能警醒,未来尚有余地。 若那些人执迷不悟,继续为害,则名正言顺斩草除根。 “哎...”忽然,老朱长叹一声。 朱标看着自己老子的面庞,灯火之下突然发现,他的父亲竟然格外的苍老。 “爹,晚了,要不歇息吧!”朱标轻声道。 老朱停顿许久,忽然微笑,“有点饿了!” “那儿子让膳房给您准备个热锅子?您热热乎乎的吃点?”朱标说着,就要伸手召唤太监。 “别!” 老朱摆手,“弄点疙瘩汤就行!” 朱标上前,轻笑道,“那儿子陪您一块吃!” “好!”老朱看着儿子,满眼都是慈爱。 “那儿子想加一盘咸菜炒肉!”朱标笑道。 “嗯!”老朱点头,“加!” “儿子还想吃炸荷包蛋...”朱标与又道。 “哈哈哈!” 老朱大笑,看向殿外,“太子的话你们没听着吗?” 外边马上传来太监的声音,“奴婢等遵旨!” ~ 经过一晚一天不间歇的纵马奔驰,凤阳城在日落时分,终于遥遥在望。 这座城就是按照京城的规置,平地而起的。 遥遥望去,像是一条龙落在了凡间,巍峨起伏。 但这座城,却绝没有京师的繁华,甚至都没有多少人气。 因为这里本没有城,是天地间出了朱皇帝,所以才有了城。 一座用来纪念自己出身的城。 一座代表着朱家人的城。 一座彰显皇帝之尊的城。 呼! 战马和骑兵,同时呼着白气。 李景隆狼豪氅衣的肩头满是积雪,面罩之上满是冰霜。 越靠近凤阳,风雪越大。 犹如北方的隆冬一般,遮天蔽,一度曾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雪十年不一遇!” 李老歪用手拍着李景隆肩膀的积雪,开口道,“公爷,进城吗?” “不进...” 李景隆呼出一口热气,身手入怀,摸出自己的公爵腰牌,“我带人呢慢慢走,你快马去淮西留守司大营去找驸马爷.....”说着,正色道,“记得,莫声张!” 凤阳作为大明中都,又靠近京畿,自然驻有重兵。 而在此管军的淮西留守司都指挥使,正是皇七女大名公主的驸马,将门之子李坚! “喏..”李老歪在马背上郑重抱拳,拿了李景隆的腰牌之后,带着几名骑兵打马狂奔,消失在风雪之中。 李景隆在马背上慢慢回身,看着身后跟他一样狼狈至极的骑兵们,笑着开口道,“此次跟着本公出来,颇为辛苦。待回京之后,本公不吝醇酒美人,任尔等快活!” “哈哈哈!” 骑兵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畅的大笑。 谁不知道曹国公手面豪爽,从不亏待弟兄! ~~ 太阳即将落山,最后一片红霞在天际不甘的退散。 “啊....” 中都凤阳城门上,一名千户懒洋洋的从温暖的门楼中出来,打了个哈欠。 然后裹紧身上的鸳鸯战袄,大声道,“马上天黑了,准备关城门!” “千户大人!” 突然,城墙上一名小旗指着城外的旷野道,“有骑兵?” “哪的?” 那千户眯着眼,靠近城墙,瞅了瞅,“慌个寄吧毛...是驸马爷带人要进城!去,通知参将大人一声!” 说着,骂道,“娘的,还得去磕头去!” ~ “末将等参见驸马爷!” 一名参将带着几名军官,一群兵丁,在城门口处对着李坚的队伍,摇摇抱拳躬身。 “都免礼!” 李坚虽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天生老成,再加上一脸的络腮胡,看着倒也有几分大将的风范。 “幸亏赶上城门还没关,不然老子今儿还进不来了!” 李坚在马背上微微俯身,笑了笑,“都辛苦了!” “末将等不敢!” 那参将忙笑道,“看驸马爷您说的,就算关了城门,您要进城,卑职还不麻溜的给您打开?” “哈哈哈!” 李坚在马上笑道,“那我先走一步,先进城去了,得空寻你喝酒!” “驸马爷您慢点!” 城门楼下,一众军兵又是一阵抱拳行礼之声。 ~~ “哎,头儿,你说这驸马爷进城来干什么来了?” 看着李坚远去的身影,那千户对参将张口问道。 “谁知道呢!” 参将笑笑,低声道,“莫不是在咱们城里养了个相好吧?” “难说!” 边上又有军官笑道,“驸马爷正是如狼似虎的岁数,公主又远在京师,远水不解近渴呀....” “哈哈哈!” 顿时,周围一阵爆笑。 而最先开口那千户,却低声道,“不对呀!他今儿进城,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怕是五六百呢!” “管他的!” 那参将不在乎的说道,“皇上是人家老丈人,凤阳城等于人家半个家.....走,喝酒去!” 第111章 雪色(2) 啪嗒。 火石点燃了干草,干草点燃了冷灶。 昏暗的宫室顿时变得明亮起来,热气也开始飘荡。 李景隆和李坚每人带着五十名亲兵进了中都内的皇城一隅,而其他兵则是去了城内的军营借住。 “呼...” 李坚呼出一口冷气,俯身烤火,“抓人你自己进城抓就是了,非要整这么神神叨叨的?我这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 “驸马爷!” 李景隆看着如同鬼城一般的皇城,轻声开口,“您想过没有?” 窗外,灯火稀疏。 这座中都内的微型皇宫自从建成之后,除了太子亲王来凤阳祭祖时住过之外,几乎都是空的。 而在原始空当中,在老朱和朱标相继病故之后,这座皇宫变成了用来关押朱标之子朱允熥还有建文之子的牢笼。 最终在明末毁于战火。 “嗯?”李坚不解的转头。 “若只是抓人,皇上何须让我来。”李景隆低声道,“只需一名锦衣卫即可!” 李坚心中一惊,“出事了?” 李景隆笑而不语。 有些事不用挑明了说,老朱让他来,朱标让他带兵来,已说明了一切。那就是这次抓人,越隐秘越好。 他这模样,让李坚心里又咯噔一下,“皇城里有人监守自盗?” 赶紧在心中梳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半天才确定他自己除了吃点空饷之外没干别的,才稍微安心。 但与此同时心中也在暗道,“过了年赶紧让媳妇跟老爷子吹吹风,赶紧把我调回去。中都这地方,牵扯的关系太多了!” 就这时,外边传来阵阵脚步。 却是一队太监,挑着宫灯冒着风雪,快步而来。 “哟,驸马爷您今儿怎么来了?又来巡视?” 一名四十多岁白胖的首领太监,未语先笑,迈步进屋,而后一顿。 目光诧异的看向李景隆,“这位是?” 李坚没理会这名首领太监,而是对李景隆道,“他就是中都留守太监,白不义!” “驸马爷!” 白不义上前,干笑两声,“您这么晚突然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拿了!”李坚突然一摆手。 “驸....” 那些太监惊呼都没发出,就被李坚和李景隆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亲兵按在地上。 “驸马爷!奴婢怎么了?” 被彪悍的军兵按着头,白不义惊恐的问道,“您为什么拿奴婢!” “不是我要拿你!”李坚笑笑,指着李景隆,“是他!” “您是?”白不义惊恐的看向李景隆。 “本公李景隆!” “啊?”白不义一声惊呼,“曹国公?”说着,带着哭腔道,“公爷,请问奴婢所犯何事呀?” “闭嘴....奉圣谕,押你回京!” 李景隆缓步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白不义。 骤然,白不义身子一软,浑身战栗起来。 作为掌管中都皇宫,还有中都皇庄的首领太监,这些年他可是没少捞的。 甚至除了这些见不得人的进项之外,还有许多好处。 比方说皇上免除的皇粮,中都这边的勋贵豪门之家依旧在收。而为了让他装聋作哑,自然少不了他那一份儿! 边上李坚,惋惜的看了一眼白不义,对李景隆道,“下一个谁?” ~ “卑职凤阳府刘振生,前来拜会驸马爷,白总管!” 凤阳知府刘振生冒着风雪,来到中都皇城,留守司太监官署内堂门外。 天黑之后,他正准备吃饭,却不想忽然接到这边派人传话,说驸马和白总管请他过去喝酒。 他一介文人,实不想和宦官和外戚走得太近。但奈何他这个官职,又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不去又不成。 “请!” 一名披着棉甲的亲卫,站在门口对刘振生摆手,且推开了门。 “有劳!” 刘振生对那亲卫客气一句,迈步进屋。 一进屋就觉察很是不对,屋内空空如也,就一名生面孔,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 说好的酒宴也没有,只有那陌生人端着一碗热汤,抓着一块热饼,在那小口的吃喝。 “卑职凤阳知府刘振生,您是?” 这人虽面生,但穿着不凡器宇威严,刘振生不敢怠慢。 “呼!” 李景隆把滚烫的汤碗放下,又把手中的烙饼撕碎了,掰开泡在汤中。 “我是李景隆!” “原来是.....啊?” 刘振生一惊,赶紧弯腰行礼,“卑职参见曹国公!” 李景隆仔细的打量下对方,这知府刘振生倒也算相貌堂堂,温文尔雅。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本公奉旨,押你进京!” 话音落下,刘振生身子一晃,面色惨白。 但随即却超乎李景隆的意料,没有哭没有闹更没有问,反而是面带一丝释然,缓缓在屋内落座。 “你不问为什么?”李景隆疑惑道。 “您不让问!”刘振生虽慌,但依旧镇定。 李景隆盯着他,“你猜到了?” “卑职自从坐上这凤阳知府以来,就知道....应该会有这一天!” 说着,刘振生叹口气,“哎....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李景隆笑着问道。 刘振生转头,“家中的春联,卑职还没写完!” 李景隆眯起眼睛,“你这人倒也有趣!”说着,顿了顿,“你既知道有今天,为何还要一条道跑到黑?” “公爷您不是文官!不知道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刘振生叹息一声,“况且,卑职早些年,手上也不干净.....哈,我若是干净的问心无愧的,也就不会上了贼船了!” “哈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道,“你家里还有几口人呀?” 刘振生身子一晃,丧气道,“老父老母幸已病故,一女成婚远嫁成都,一子尚小,江西老家老妻为伴!” 李景隆又看看他,沉吟些许,“放心,只抓你,没说抓他们!” 刘振生目露感激,抱拳道,“公爷,这几年,卑职这有账!勋贵之家侵占了多少田地,用了多少民夫,卑职一一记录在案!” “勋贵之家收了多少皇粮中饱私囊,分润给了哪些官员,卑职也记载得一清二楚!” “谁的门人贩卖私盐,谁的门客欺行霸市,卑职这也都清清楚楚!” “你倒是个聪明人!” 李景隆赞许一句,“账本呢?” 刘振生一笑,指了下自己的额头。 “哈哈!” 李景隆大笑道,“看来,你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说着,李景隆突然收敛笑容,对外低吼,“滚远点,十步外!” “喏!” 外边甲胄轻响,亲卫们按着腰刀,走到十步之外。 “某现在问你!” 李景隆手指敲打桌面,正色道,“你知道的事里,有没有信公还有魏公?” 刘振生也看着李景隆,忽然一笑,而后缓缓摇头。 李景隆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相信徐达的操守,但操守是一回事,下面的人狗仗人势胡来又是一回事。 谁知,刘振生忽然来了一句,“您放心,也没有您家!” 李景隆老家就是泗州的,如今也归属凤阳。 他家的田庄勋田,几乎多在泗州境内。 “那....” 李景隆在顿了顿,又道,“可有郑公家?” 郑,就是常茂的郑国公。 而常茂的老家,即是归属凤阳府管辖的怀远县。 刘振生眼帘低垂,“有!不少....” “妈的!”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怕什么来什么! 随即,他再次抬头,目光如刀,冷冷的看着刘振生。 “你.....你刚才说你家里几口人来着?” 陡然,刘振生身子一抖,恐惧的看向李景隆。 第112章 消停年(1) 屋内的灯火并不是很亮,使得曹国公李景隆的身后,有一道影子投射在墙上。 那轮廓模糊且有些扭曲的影子之下,连带着曹国公李景隆那张俊朗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带着几分狰狞。 凤阳知府刘振生忍不住在突然之间打了个寒战。 他也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李景隆的另一个身份,大明王朝开国功臣之后,世袭罔替公爵之身,高高在上的皇家至亲。 本质上,李景隆和凤阳府出身的那些开国勋贵公侯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也和其他那些开国勋贵公侯们一样,有着随时可以让他刘振生,生不如死的能力。 而他刘振生,也完全明白,刚才李景隆那句话的含义。 “快过年了!” 就在刘振生心中发冷的同时,李景隆继续笑着,慢慢的开口,“你老家江西的?你们哪儿过年吃饺子吗?” 轻轻的一句话,平静的口吻,若无其事的语调。 在瞬间彻底的击垮了刘振生的内心。 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的做了准备,脑子之中的账本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他知道在他做参与的事,在大明朝是死一万次的大罪。是以他一次次的设想和幻想过,在东窗事发的那天,凭借脑子之中的账本,应该可以侥幸活命。 但现在他陡然明白,他....才是账本。 而李景隆这样的人则是翻阅账本的人,想看哪一页就看哪一页! “公爷....” 刘振生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目光带着乞求,“回京之后,是您审问卑职吗?” 李景隆依旧是笑,缓缓摇头,“这些小事,应该是别人来!” 刘振生心中,又是一寒。 “不过....” 突然间,他好似听到了希望,再次看向李景隆。 “本公觉得,你这人倒是....” 李景隆温和的看着刘振生,“其实也挺情有可原的!本公虽不是文官,但是官场嘛,本公懂!” 这话,刘振生也懂。 “刚才公爷您,问卑职凤阳的事有没有....?” “你记错了!本公刚才问你,江西那边过年的团圆饭上,吃不吃饺子!” 李景隆忽然开口打断他,云淡风轻的说道。 刘振生懂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吃不吃饺子,而在于....你记错了! 于是他站起身,长揖到底,“卑职明白!” “哈!” 李景隆一笑,虚按下手,示意对方坐下。 然后,缓缓从袖子之中掏出一张空白的....公文。 一见公文的抬头,刘振生又是眼皮子一跳。 因为那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大字,吏部! “快过年了,中都凤阳是国朝的根本。皇上和太子爷那边,都格外的看重!” 李景隆轻轻的把空白的公文放在桌上,“这是你明儿进京述职的凋令,明早上你召集凤阳府的官员们,一块看看!然后....” 说着,李景隆忽然抬手,啪的一拍。 数名甲士,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大步从外走来。 “然后,你带着他们!” 李景隆笑道,“进京述职!”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快过年了,要安稳!” 刘振生颤抖的拿起那张空白的所谓的凋令,心中再明白不过了。 这是曹国公在告诉他,一切都要秘密进行。 “本公从不难为听话的人!” 李景隆的声音再次响起,“凡事,也都留着余地!” “卑职!”刘振生起身,“谢过公爷保全之恩!” 他明白得很,曹国公是在保全他。 不然若是大张旗鼓的抓他出凤阳,只怕刚到京城,大理寺和刑部的天牢之中,已有催命的人在等着他了。 “刘知府太客气了!” 李景隆笑笑,转头看向李老歪,“带知府大人下去休息,去跟他家里那边派个人说一声。就说知府大人吃酒醉了,今晚上在留守衙门这边过夜了!” “是!” 李老歪按着腰刀转身,“刘知府,请!” “哎,对了!” 李景隆又忽然开口,“给刘知府准备些酒菜,天冷...喝点酒好睡觉!” ~ “哎!” 眼看刘振生,步履蹒跚的让李老歪给押下去了,李景隆站起身,重重的伸了下懒腰。 然后,用力的捏着,自己已经僵硬的脖子。 “快过年了,千万别在出事儿!” “稳稳当当的让老子来年出去练兵去!你们丫在京城里头,爱谁死谁死吧!” 心里正嘀咕着,忽听外边吱嘎吱嘎的,战靴踩着雪地的声音传来。 却是驸马李坚,左手拎着一坛子酒,右手拎着一个油汪汪的纸包儿,快步而来。 “你这边完事了?” 李坚沿街而上,直接往屋里钻,“找你喝点!” 边说边打开纸包,刚出锅的卤肉,连肥带瘦切得碎碎的,汤汁都是琥珀色。 “驸马爷,我是实难从命!公务在身呢!” 李景隆摆手,“怕耽误事!” 李坚却没搭理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满上两杯酒,“已经出事了!” 李景隆眼皮子砰的一跳,快步上前,“出什么事了?” “草....” 李坚大手不住的用力挠着后脑勺,就好像哪儿生了虱子似的。 “您说呀!”李景隆急道。 “我他妈刚才也是闲的!” 李坚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再次倒满,“没事闲的跑武府去看了一圈儿。”说着,看向李景隆,“留守司武库的东西对不上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丢什么了?” “甲!”李坚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然后又是一仰头,一杯酒下去,带着酒气道,“有三十六副甲,记录在案,但却找不到了!全副铁甲!” “啊?” 李景隆惊呼半声,颓然坐在椅子当中。 甲丢了?还他妈是全副铁甲! “啥时候丢的?”李景隆忙追问。 “不知道,反正我刚发现!” “您上次巡查武库是什么时候?” “这是第一次!” “您....” 听闻李坚的话,李景隆差点直接一巴掌甩过去。 “驸马爷....您是中都留守司带兵的......” “我他妈刚上任多久?” 李坚眼珠子通红,咬牙道,“我一上任就盘查府库?我是跟前任有仇,还是跟下面人有仇?”说着,他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好么样的,刚才去他妈武库干个蛋呀!” “别的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儿,可这是铁甲!” 李景隆重重道,“全副铁甲....您不查前任的,可您下任查您的话,您能兜得住?” 第113章 消停年(2) “谁能想到他娘的谁吃了豹子胆了,铁甲都敢折腾?” 李坚继续挠头,“曹国公,这事你得帮我!” “我帮不您!”李景隆侧身道,“这事,您多余告诉我!您直接给皇上写折子就行了,跟我说什么?我怎么帮?” “你想想办法!”李坚又道。 “没办法....” “我算是你姑父!” “我姑父多了去了!” 李景隆呲哒李坚好几句,突然脑筋一转,“等会,驸马爷!您说您这是第一次查府库?” “嗯!” 李坚垂头丧气,“第一次查,就查出个大窟窿来!”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府库里对不上账的东西,多了去了!” 李景隆叹口气,而后顿了顿,“您...上一任是谁呀?” “吉安侯陆仲亨!” “嘶....” 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也开始挠着后脑勺。 怪不得李坚上任之后,不查府库,原来前任是大明朝开国军侯。 “等会!” 突然,李景隆心中暗中想道。 “历史上陆仲亨不就是胡惟庸的余党吗?” “嘶.....” 刹那间,李景隆意识到这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我他妈出门没看黄历?” 他心中继续暗道,“我这是又卷进什么事了?” “曹国公!” 就这时,李坚突然拉住李景隆的手,“你得帮我!帮我在皇上和太子爷面前分说.....” “你妈的,你自己不跟你老丈人跟你大舅子说,你让我说什么?” 李景隆心中大骂,但也就是骂而已。 这事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要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然的话,他在老朱和小朱那,也没法交代。 “驸马爷!” 李景隆正色道,“当务之急,不是说丢甲的事儿,而是要知道....”说着,他咬牙继续道,“到底还丢了什么?而且还要知道,这甲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走!” 李坚蹭的起身,“继续查去!” ~~ 咯咯咯.... 雄鸡一唱,天下将白。 凤阳中都留守司衙门,李景隆和李坚,两个人面色惨白,四个眼珠子通红,静静地坐在椅当中。 被李景隆说这里,丢的何止是铁甲? 另有军弩十九张,火药二百三十斤,消失不见了! 不是从账册上消失不见,而是从府库中消失不见。 “要了血命了!” 过了许久,李坚才颤抖着开口,“真他妈要了血命了!” “怪不得....”李景隆低声道。 李坚抬头,“怪不得什么?” “没事!”李景隆无力的摆摆手。 没说完的话,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怪不得他从京师中出发,在三千营中挑人的时候,徐达跟他说,带上火枪。 老头是担心,这边真查出什么事儿来了,一旦他这个年轻人处理不好,万一有人要鱼死网破...没有趁手的家伙怎么行? “您觉得,涉及多少人?”李景隆问道。 李坚大手狠狠的搓着脸,“现在看来,管库千户以下,二百五十二名兵丁......都有嫌疑!” “这个白痴!” 李景隆心中直接突破大骂。 “老爷子怎么选了你当姑爷子呢?怎么还偏对你信任有加呢?我问你涉及多少人,问的是那些兵吗?” “老子要问的,是你觉得这事牵扯到谁?” “等会!” 李景隆心中突然又是一动,继续暗道,“你糊涂,老爷子那边可不糊涂呀.....莫非?” “我调兵去!” 就见李坚突的起身。 “干啥?”李景隆不解。 “把管库的那些人都逮起来!” “您先坐下吧!” 李景隆又气又急,拉着李坚坐下,低声道,“咱俩查库这事,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如今都让你的亲兵给扣下了。” “你再调兵进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那咋整?”李坚眼珠子通红,“还瞒着?” “蠢到家了!”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道,“现在知道的人少,知道的人又被你的亲兵扣着呢,你大可也悄无声息的来!” 李坚神色微动,“你说,你鬼主意多!” “我....” 李景隆忍住骂人的冲动,继续道,“我这边带人回京,您这边先扣着知道咱们查库的人,然后正常的人员调动!” “调心腹来进城,管理府库......” “表面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尽量的安抚人心。” “等京城的圣旨一来,你再该抓谁就抓谁!” 啪! 李坚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说着,凑近些继续道,“那.....你得在老爷子和太子爷那,给我说好话!” 李景隆彻底无语,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你怕啥,你老丈杆子还真能宰了你呀?” 李坚一缩脖,“老爷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这就快马回京!” 李景隆不理会他,站起身来,“这几日,驸马爷您就坐镇凤阳府中吧!别再出乱子了!” “这个我省得!” 李坚也起身道,“正如你说的,不能闹的满城风雨,这凤阳城里说不定还有什么事呢!” 说着,又急匆匆的说道,“你回去之后给我媳妇带个信儿....” “啊?” 李景隆诧异道,“啥事!” “让他赶紧进宫!” 李坚跺脚道,“带我儿子也进宫去,给老爷子包饺子洗衣裳......让我儿子给老爷子背唐诗!锄禾日当午......” “我呸!你儿子大舌啷叽的....” 李景隆心中大骂,“瞅你那熊样!老爷子要想怪罪你,你儿子就算是李白都他妈没用!” 心中想着,他大步流星朝外走。 “过了年就是洪武十八年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呀!” “妈的,让我消消停停过个年吧!” ~ “老汉我就想消消停停,在家过个年!” 与此同时,京师魏国公中,徐达面对李存义送来的帖子,不苟言笑。 说来也是奇怪,凤阳那边的风雪停了,可是京师这边却是越下越大。 “公爷,家兄说,你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 李存义站在徐达对面,微微躬身,捧着请帖继续笑道,“而且今年,在京师的军侯很多。家兄说,你们老伙计们多少年都没这么全过了。” “就按照淮西的老规矩,他这个岁数大的从腊月开始摆流水席,请大伙吃饭!” “您魏国公务必赏脸....” “老汉我都说了,在家过年!人多太闹...” 徐达摆摆手,“再说我这身子骨也不成了,不像你哥哥,七十了还能纳妾呢!我现在上炕都费劲...” “那...?” 李存义看着手中的帖子,为难起来。 “其实家兄的寿辰也是腊月里的,也是想着您们大伙凑在....” “你哥哥的寿辰,老汉我一定有礼送到!” 徐达打断对方,“但是吃酒嘛,老汉我就不去了!” 说着,忽摆手道,“哎呀,老汉我这瞌睡说来就来了......” 不等李存义在说话,边上的管家已是上前,对李存义道,“大人,您这边请!” 风雪纷纷.... 出了魏国公府,李存义只觉得心中,好似比冰雪还凉。 徐达是摆明了,要跟他们李家拉开距离。 前些年徐达只要在京,腊月时李家的流水席也是必去的。可突然之间,魏国公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对他们李家疏远了。 “你也是个势利眼!” 李存义回望魏国公府,心中骂道,“看我大哥老了不顶用了是吧?” 想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上了马车。 边上一名管家快步走来,“二爷,延安侯平凉侯家的帖子都送到了,二位侯爷说了,开席的那天准到!” “嗯!去信国公家!” 第114章 乱(1) “这几天,老李他们家那二逼弟弟...到处晃悠!给臣还有老徐都下了帖子....” 雪后,万里江山一片晴。 阳光都有些刺眼,但风却更加的清冷。 乾清宫中,老朱穿着厚厚的棉袍,双手揣进袖子当中,坐在靠窗的位置,眯着眼晒着太阳,就像是乡下打盹的财主。 太子朱标双手笼在暖炉上,眼睛直直的看着说话之人,唯恐落下一个字。 “其他老兄弟那也都下帖子了!” 说话之人声音洪亮,面色红润,一身蟒袍。 正是信国公汤和。 汤和继续道,“臣和老徐是肯定不回去的,老兄弟也大多不去,但延安侯平凉侯他们这几个孽,也不知脑子是让驴踢了,还是咋了.....” “他们几个,脑子本来就不好使!” 眯着眼的老朱忽然开口,然后对着一张椅子努嘴,“坐呀!” “哎!” 汤和马上在椅子中坐下。 坐下后,口中继续道,“臣想不通!” 老朱伸手在边上抓了一个冰冷冷的橘子,啪的扔给汤和一个,然后自己掰开一个,“哪想不通?” “老李那人....多聪明的人呀!这几年是咋了?” 汤和说着,也剥开橘子,扔嘴里半个,“老串联什么呀?我要是他,早早的告老还乡得了.....”说着,突然咧嘴,“哎呀呀...哎呀呀呀呀.....” “你咋了?”老朱瞪眼骂道。 “这橘子一冰,牙疼呀!” 汤和捂着腮帮子,“臣这满口牙是不中用了!”说着,看看老朱,“您一点没事?不冰牙?” 老朱瞅瞅他,利索的把手里剩下的半个橘子扔嘴里,嚼了两口没说话。 “哈哈哈!” 汤和竖起大拇指,“您这身体真行.....臣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朱咧嘴无声一笑,抬下眼皮,“明儿赐你十个朝鲜美人,看你还说不说老!” “那臣就是....”汤和一笑,“拼了老命也得上呀!” ~ “爹!” 汤和走后,乾清宫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朱标挨着老爷子坐下,低声道,“儿子觉得,这....韩国公是不是有点忒.....不对劲了?” 老朱端着热茶,咕噜一口,烫得眉毛一皱,“咋说?” “他这年年大张旗鼓的弄什么年礼,串联那些军侯们去他家里吃饭喝酒......” “早些年还说得过去,可这几年这个形势,他就不知道收敛吗?” “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么拎不清?” “而且,他明知道他那二....二弟是个蠢货,他还这么干?儿子真是想不通!” “呵!” 老朱一笑,然口气,“所以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说着,正色道,“他那是一举多得呢!” “您老仔细说说,儿子想不通!”朱标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一见儿子如此,老朱顿时来了指教的心思。 口吻却带着几分苛责,“这么大的人了,啥事都让你老子教?” “哎呀,儿子跟您老能比吗?儿子温柔乡里长大的,比您差远了!”朱标笑道。 “呵呵!” 老朱又是笑,而后正色道,“他既知道咱烦他们私下串联,却还要这么做,为啥?” “其一,故意犯错!” “串联不是啥大错,咱要是处置他,也不可能下死手!” “再者,就算咱下死手....出去串联的是谁呀?” 朱标恍然大悟,“他弟弟?”说着,惊呼,“不能吧?那可是他弟弟!” “他精着呢!”老朱哼了一声,“出了事,就是他弟弟来顶缸!” “最后....” 说到此处,老朱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心里其实也怕着呢!” “串联其他军侯,是在增加他自己的份量。让咱颇多顾忌.......” 朱标好似懂了,低声道,“他是想着,让您处置他的时候难以下手?” “呵呵呵!”老朱又是笑,“哎,跟了咱一辈子,他还是不了解咱呀!” 朱标顿了顿,“儿子还是想不通!其实他退下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怕!” 老朱眯着眼,“当初他那一系淮人....把浙西那些人弄死不少。他在朝中虽险,但下去之后,再无权势依仗。浙西的人,会放过他吗?” 闻言,朱标深深皱眉。 大明开国之初朝中两派,一派是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官僚集团,一派是传统的士大夫官员。 前者是跟着老爷子起家的,后者是老爷子有了基业之后招揽乃至收服的。 这二者有本质的不同。 一方是原先官府之中的下层官员,或者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 另一方多是前元任命的朝廷命官,再不济也是地方上的名士,名震乡里一呼百应。 甚至有的人,家中乃是世代官宦。 所以这二者,一直纷争不断。 老爷子曾一度仰仗传统士大夫派的官员们,因为他们有钱有人,甚至在治国牧民方面,有着更高超的手段,也能更好的安抚地方人心。 这种依仗,让淮人官僚们集体不安。 甚至胡惟庸直接对李善长说过,淮人不得大官矣,这样杀人诛心的话。 在李善长的斡旋和操作之下,胡惟庸登上相位。而后胡惟庸毒死了浙西派领袖刘基。 期间,李善长弹劾另一系的左丞杨宪,使其身死。 可以说其实从大明朝一立国开始,朝中的派系纷争就一直没有断过。 李善长等人一直在维护淮人官僚集团,代表着他们的利益。 大明最初那几年,身死的重臣王广洋,杨宪等人虽是确有其罪。但人身居高位,怎会无错? 换句话说,其实杨宪等人的罪名,按在李善长他们身上,一样说得过去,一样证据充足。 而老爷子之所以当时偏向了李善长一系,也正是如老爷子所说的。 他们那伙人,份量太重了! 而且大明初立,外有强敌内有怀念前朝的奸佞,若是朝堂之上,再有两派斗得你死我活。 不用外敌来犯,大明朝自己就乱了! “咱一直在等!” 老朱的话,再次悠悠响起,“等他老死,但是....” 说着,老朱一笑,“他也未尝没有,等着咱先老死的心!” “其心可诛!”朱标怒道。 第115章 乱(2) 按理说,朱标应该对李善长等淮西出身的官僚们更亲近一些。 可事实上,朱标虽对李善长等人一直很尊敬,但心里清楚。 若真是他老子死在了李善长前面,淮人一系的官僚们,就是他将来的大麻烦。 他甚至他自己不是他老子,他做不到杀人不眨眼。 他也不想留下,杀老臣的坏名声。 所以他一再的试图希望李善长等人能够识趣的功成身退,但另一方面,在对方执迷不悟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手软。 他从小就知道,一名合格的储君,必须如此。 “咱记得,你当年跟咱说过一句话!” 朱标忽一愣,“哪年?儿子说了什么?” “洪武十三年,咱想杀宋濂那一次!” “啊!” 朱标脸色一讪,那一年他老师的儿子卷入了胡惟庸案之中。朝野传闻,是他和马皇后力保,保住了他老师的性命。 实际上那一回,他跟老爷子,父子二人都吵起来了。杀胡惟庸他朱标乐见其成,但是杀他的老师,朱标绝对不能置身事外。 “那一年你曾跟咱说,唐太宗不杀功臣....” 老朱笑笑,看着儿子,“咱气得差点拔剑.....” “儿子跑的快!”朱标笑道。 “呵呵!”老朱又笑,“那你现在应该想清楚了,咱为何不学唐太宗!” “因为以前,是世家天下!” 朱标正色道,“而您要的,是科举选官.....栋梁治国!” “是呀!” 老朱叹口气,揉揉太阳穴,“所以.....朝中这些老人...既不肯退又不肯放权,还不断的挑衅咱的底线...咱出身低,没读过啥书!” “也不是唐太宗那样的皇帝坯子,咱也没那个耐性....” 就这时,总管太监朴不成,从外进来,低声道,“皇上,太子爷,曹国公回来了!” ~~ 噔噔噔,一阵脚步。 朱家爷俩挨着窗站着,看着外面满身风雪的李景隆,快步从乾清宫外跑来。 此刻的李景隆,身上满是冰雪的痕迹。 脸上被寒风吹得好似都皴了,一道一道,坑坑洼洼.....再无往日,丰神俊朗的模样。 “微臣李景隆叩见....” 李景隆刚在乾清宫外撅起屁股,就听老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遵旨!” 李景隆起身抬头,就见朱标已快步走来,“快,进来暖和暖和.....” 说着,朱标又对太监大声道,“加一个炭盆来!给曹国公上热茶!” 接着,朱标忽然一顿。 拉着李景隆的手,仔细的看了看。 就见李景隆的掌心之中,满是血泡。 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被风雪冻得僵硬红肿,手背上甚至还有裂痕。 朱标的心中不由得愧疚心疼起来,看向老朱,“爹,您看二丫头的手!” “臣的手无碍的!” 李景隆唰的把手收回来。 “你没带手闷子?”老朱瞄了他一眼,撇嘴。 手闷子,就是不分手指的手套。 冬天骑马的时候套在手上,用来抵御风寒。 李景隆心里一慌,“臣归心似箭,回程的时候纵马疾驰,手闷子丢哪儿了都不知道!” “你手闷子丢了,你带那三百人手闷子都丢了呀?”老爷子又是阴阳两声。 “臣当时哪还顾得上想着这些....” “你想不到,你身边的亲兵是死人呀?没长脑袋呀?”老朱又是哼哼两声。 “爹....” 朱标在边上听不下去了,开口道,“二丫头手都冻那样了,您老还不依不饶的!” 老朱大怒,“啥叫咱不依不饶....” “那瞧您说的,好像是二丫头是故意把手冻成那样的!” “哎哟.....哎呦.....咱发现你现在护着他,比护你儿子还厉害!” “启禀皇上!” 眼看这爷俩呛呛起来了,李景隆赶紧苦笑道,“人犯已带回,关在了三千营之中,正在严加看管!” 说着,他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封奏章来,郑重的摆在老爷子的御案上。 然后后退一两步,“老爷子,太子爷....这是驸马爷给您二位的密折!” “嗯?” 朱标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而老朱则是坐在那,一动没动。 “老大...” “儿子在!” 老朱点了一下那奏章,“你看!” 朱标忙拆开信封,唰的一下把奏章展开,刚看了几眼,顿时勃然大怒。 “简直是无法无天!查,严查.....” “父亲,当务之急必须派遣勋贵老臣,去中都彻查此事!” “儿子以为信国公魏国公老成持重,可以担当此事!” “啥事?”老朱看看朱标,“都慌成啥了?你这孩子咋越来越越不稳当呢?” “中都府库!” 朱标低声,正色道,“丢了铁甲,军弩还有火药....” “哦....” 本以为会有惊天的震怒,却不想老朱只是拉个长音,哦了一声。 然后眼帘抬起,笑着看了李景隆一眼。 他这一笑,让李景隆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头绝对知道!” 李景隆心中暗道,“他绝对早就知道!甚至这些东西现在在哪,他都一清二楚!” “父亲,此事非同小可....” “大明朝从京营到边疆.....从卫所到边军....” 老朱慢悠悠的开口,“哪个军营的库里不丢东西?” “啊?” 这话,让朱标和李景隆齐齐一愣,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就听老朱继续道,“你们不是带兵之人,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呵呵!” 说到此处,就听老朱又对朱标道,“给你妹夫回个信儿,就说不知者不罪.....让他以后多管严点就是了,不用害怕!”说着,皱眉道,“一点小事,怕成什么鸟样了?咋当咱的姑爷?” “爹....丢的可是铁甲和火药?” “咱知道!”老朱又笑,“放心吧,要是丢了几件铁甲几斤火药,就有人刺王杀驾的话,咱也活不到今天!” “爹...” 朱标还要再说,却见老爷子竖起手来,“行了,咱知道了!” 说着,看向李景隆,“你呀,也是没见过大阵仗,这点小事就让你顾头不顾腚的死命往回跑?那手都冻成那样了?” “老爷子,您不在乎,臣不能不在乎呀!” 李景隆说着,把手放在了心口,“臣这心都到嗓子眼了!” “呵呵!” 老朱笑笑,“传旨,赏曹国公蛤蜊油两瓶....擦擦他那冻手!” ~ 风稍平,寒依旧。 李景隆和朱标从乾清宫出来,两人一路走一路无话。 等出了乾清门,朱标才皱眉道,“老爷子不对劲呀!” “你爹不对劲你问我?”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老子跑了一个来回,就给了两瓶蛤蜊油?” 但他嘴上却道,“臣看着也是有些不对!” 忽的,朱标一拉李景隆,躲在角落之中,然后朝着对面努嘴,“瞧!” 李景隆悄悄的探头出去,就见武定侯郭英急匆匆的朝乾清宫那边赶,近乎于跑。 ~ “老四!” “臣在!” 乾清宫中,老朱背着手站在窗户前,郭英躬身站在身侧。 “看看...”老朱一指桌上李坚的密折。 郭英拿起来快速的扫了几眼,然后脸就垮了下来,怒道,“王八羔子是要造反吗?” “这不就是已经造反了吗?” 老朱冷笑,“遭娘瘟的,给老子来这手......” “臣去!”郭英直接开口。 “嗯!就是你去!” 老朱冷笑,“你去....先去踹李坚那小子几脚....” 说着,低声道,“然后把管库的所有官兵,都给咱抓回来.....不,你就地审讯!” “您放心,臣一定把他们心肝肺都掏出来,查得一清二楚!” 第116章 乱糟糟(1) “瞅见没?” 眼看着郭英急匆匆的进了乾清宫,朱标拉着李景隆从夹道的拐角出来,低声道,“这是有事呀,郭侯可是老爷子最信得过的人!” 李景隆在朱标身后,矮着半个肩膀,马上道,“臣是太子爷您最信得着的人!” “啊?” 朱标微怔,而后大笑,“哈哈哈....” 说着,瞄了一眼李景隆的手,“以后这苦肉计少演....多大人了?靠这个在我这讨赏?” “太子爷,您可真是...误会臣了。臣一路真是归心似箭,不瞒您说...您看看!” 李景隆说着,突然开始解裤腰带。 “哎....哎....干啥?” 朱标一惊,后退两步,“裤子穿上.....” “臣手能装,大腿能装吗?” 李景隆指着被马鞍摩得已经秃噜皮的大腿里子,低声道,“臣从凤阳回来这一路,恨不得连撒尿都在马背上!一路疾驰,一口热饭都没吃呀!这大腿里子,现在火辣辣的疼....” “刚才臣还在老爷子面前硬挺着呢,现在臣一迈步,就是罗圈腿!” 朱标皱眉一看,正如李景隆所说,他的大腿内侧全都磨坏了。 而后朱标心中不由得愧疚起来,“你看,你急啥吗.....谁也没催你!” “事关重大!” 李景隆说着,上前一步,“那凤阳知府说了,侵占民田私收皇粮中饱私囊的勋贵......” “等会!” 朱标皱眉,一指李景隆,“裤子先穿上!” “好嘞!” 李景隆说着,开始提裤子。 但也不知是手上没劲儿,还是没提住裤腰带,用力一扯的时候,裤子竟然不起反落,唰的一声滑到膝盖上。 “啧,哎呀!你这....” 朱标叹气,上前俯身抓起李景隆的裤腰带,苦笑道,“裤子都提不起来?” “臣手冻的有些不好使.....” “谁在那边嘀嘀咕咕的!” 就这时,突然一个大嗓门传来。 紧接着就听一阵脚步,两个人影紧随声音落下之时,猛的从斜刺里穿出来。 “不知这是乾清宫外....我.....曹!” 来人话都没说完,直接双目圆瞪原地石化。 就见李景隆站着,朱标微微弯腰,手里还抓着李景隆滑到膝盖的裤子。 风....呜的吹过。 从李景隆的裤裆中穿过,冰凉。 “曹泰...你?”李景隆看着目瞪口呆的宣宁侯曹泰,忽然觉得对方的眼神,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哎?” 曹泰嗖的转头,看着天空,嘴里振振有词,“哎....哎....我眼睛今儿咋这么模糊呢?咋啥也瞅不清呢?我他妈是不是要死了?” 嘴里叨咕着,曹泰再次唰的扭头,然后嗖的一下,跑出几米开外。 他一直跑呀跑呀,直到跑出去许久,才拍着自己的胸脯子,心中暗道,“幸好我娘把我生的丑!” 然后忍不住回头,朝着朱标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又道,“太子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爱好?啧啧.....不埋汰吗?” ~ 李景隆瞅瞅朱标,朱标抬头瞅瞅李景隆。 “自己穿!” 朱标大怒,双眼喷火。 “是是是!” 李景隆这功夫的手,突然又好使了,唰唰提上裤子,系好皮带。 “你以后稳稳当当的!”朱标一肚子火,怒斥道,“整天没个正形.....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太子爷!” 李景隆急道,“臣没说完呢!” “说!”朱标拂袖,背着手前行。 “嘶....” 李景隆刚一迈步,就觉得腿上是钻心的疼,次牙咧嘴的道,“凤阳知府说,侵占民田私自收取免除皇粮的勋贵当中....有毛头大哥家!” “嗯?” 朱标脚步一顿,而后皱着眉继续前行,“不上人省心的,他家牵扯多深?” “凤阳知府说了,很深!” 李景隆跟着朱标,低声道,“臣在回程的路上,私下威逼利诱....问了那知府。毛头大哥家除此之外,还....隐藏了数千人口....私自开矿。” “混账!” 朱标咬牙道,“混账东西.....跟着孤这么多年,孤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了,也跟着不学好了!” 李景隆见状忙道,“太子爷您先消消气,毛头大哥自小就在您身边侍奉!臣觉得,这些事应该是郑国公家的下人 ,在当地孤假虎威狗仗人势。是当地父母官,胆小怯懦,不敢管,以至于下面那些奴才们,胆子越来越大!” 说着,他低声道,“臣已跟那凤阳知府说了....” 朱标脚步一顿,目光微转。 “把毛头大哥摘出去!” 李景隆垂首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面对谁,他的口供之中 绝没有毛头大哥!”说着,李景隆看向朱标,“臣有徇私之罪。但臣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跟毛头大哥的情义。二来是......不想太子爷您....丢脸!” “还用想吗?孤的脸已经丢尽了!” 朱标拍拍自己的面颊,继续前行,但随即又站住脚步,突然问道,“蓝玉家也有吧?” “这.....”李景隆低头,“臣没问!” 还用问吗? 郑国公家有这种事,他的舅舅家永昌侯家肯定有这样的事。 常茂对家中的事务是个甩手掌柜的,蓝玉可不是! 而且朱标心里明白着呢,李景隆说了没问,那就是一定问了。 之所以不当着他的面说,是因为问出的东西太多了。 “哈哈!” 突然间,朱标怒极反笑。 李景隆亦步亦趋跟在朱标身后,“太子爷您为何发笑?” “这大明朝...” 朱标咬牙,“老的老的不省心,小的小的也不省心....” “老的贪得无厌,小的跟着学的有模有样....” “老的是阳奉阴违,小的是瞒上欺下....” “不狠狠的惩治一番,早晚都是孙猴子,要翻天!” 朱标边走边骂,李景隆边走边听。 不多时,叔侄二人已走到了弘德殿外。 刚过了弘德门,就听前边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 朱标本就心中有气,听见自己的侍卫在那边嬉笑,顿时怒不可遏,带着李景隆直接走了过去。 还没到跟前,又听里面传出笑声。 “哥几个,老刘家都知道吧?刘家老三....” “哪个刘老三?” “就已故那虎贲卫指挥使老刘的三儿子!” “哦,他呀,他咋了?” “结婚好几年了,有一天他媳妇突然从娘家回来...” 朱标和李景隆站在门口,从缝隙中往里看,就见一名侍卫唾沫星子横飞的在那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而曹泰则是低着头,满怀心事的坐在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茶。 “他媳妇从娘家回家,一进门,哎哟!” 讲述的侍卫一拍大腿,“您猜怎么着?” “刘老三跟自己的贴身亲随,俩人正在炕上叠罗汉呢!” “呜....” 众侍卫一阵惊呼。 那侍卫又道,“叠罗汉也就罢了,那刘老三七尺的汉子,竟然....哈哈哈!是被叠的!” “哈哈哈!” “他媳妇当场大怒,直接开骂!刘老三,你们家的德行,都让你散尽了!” ~~~ “哈哈哈哈哈!” 侍卫房内,顿时一阵爆笑。 渐渐的屋内的侍卫们发现,向来是最为闹腾的曹泰居然没笑。 不但没笑,而且坐在那满腹心事。 “曹泰,你咋不笑?” 曹泰迷茫的抬头,“有啥好笑?” “这不好笑?刘老三是那个.....!” “那有啥好笑的?”曹泰说着,叹口气,“人各有志嘛.....” “啊?” 侍卫房中,诸侍卫齐齐一愣。 然后又是,“哈哈哈,人各有志,哈哈哈,好一个人各有志....” “你们呀!” 曹泰抬起头,说了一句,但下一秒,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窗外。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噗通... 咣当.... 桌椅倒地声音之中,诸侍卫争先恐后的起身,“参见太子爷....” 第117章 乱糟糟(2) 朱标站在门口,露出半张脸,目光冰冷。 屋内的侍卫们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如此威压之下,大冷的天,这些侍卫们的额头上竟然泛起了冷汗。 “看来,孤平日对你们是太宽容了....” 朱标回头,看了一眼李景隆,突然心生感慨。 他对身边这些勋贵子弟们,无一不是呵护有加殷勤教导。 可这些人呢,忠心是忠心,但却总是仗着他这个太子爷的宠爱肆无忌惮。 除了李景隆之外,没一个争气的。 再和李景隆的所作所为一对比,这些勋贵二代家族的侍卫们,更是毫无可取之处。 与此同时,心中忽然对郑国公常茂也有所怨言。 因为常茂正是他的东宫侍卫统领,若是常茂平时治兵严谨,这些勋贵二代侍卫们,怎么会如此的放肆行事,不成体统? “曹国公!”朱标低声道。 “臣在!”李景隆大步上前。 “你身上担着掌皇城禁卫军的差事,从即日起...” 朱标转身,朝着殿内走去,“孤的东宫侍卫都交给你.....这些个人....罢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见朱标发这么大的火。 罢了这些勋贵二代子弟的差事,绝对是个得罪人的事。 但此时标子在气头上,李景隆又不能不应。 再说这个几个不知收敛的侍卫,也是取死有道。 “遵旨!” 李景隆答应一声,推开侍卫房的门,目光一扫。 “曹.....曹国公!” 几名刚才笑的最大声的侍卫们,已是面色惨白,看着李景隆的目光满是祈求。 若他们真被罢了差事,回家等着被他们老子打死吧! “曹泰!”李景隆低声道。 “李子...不....”曹泰关键时刻,醒悟过来,俯首道,“末将在!” “扒了他们身上的勋服,收回腰牌,驱逐出宫!”李景隆皱眉道。 “这....”曹泰一怔。 “嗯?”李景隆斜眼,“你听不懂话吗?” “喏!” 曹泰抱拳,而后走到几名侍卫面前,“哥几个,对不住了!” “废什么话?” 李景隆大声呵斥,“身为东宫侍卫,乃是大明朝一等一的清贵差事!尔等不知皇恩,值守之时私自以龌龊之事谈笑,罢了你们的差事都是轻的!” 说着,李景隆看向那个方才讲述刘老三笑话的侍卫,继续怒道,“你是东宫的老人了,进宫比本公的时间都长!侍奉太子爷这么多年,德行连个字你是一点都没学到!” “当值的时候,带着他们这些小的,在这嘻嘻哈哈说别人家的闲话!导致这些兄弟们丢了差事,你是罪魁祸首!” 什么是急智! 这就是! 李景隆在瞬息之间,把话头一转,就让这些被罢了差事的侍卫们的愤怒,找到了始作俑者! “我?” 那侍卫身子晃晃,而后就感觉数道愤恨的目光瞪了过来,心中顿时满是惊恐。 “来人!” 李景隆又对外喊道。 外边的侍卫们,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过来。 “送出去宫去....” 李景隆指着那些被罢免的侍卫们,叹气道,“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而后,看向周边所有人,“再有下次,即便太子爷仁慈....本公也要军法从事!” 闻言,众人心中一惊。 再看向李景隆的目光,已和往日截然不同。 分明是带上了许多畏惧。 ~~ 冬日的天,黑的早。 不,应该说是暗得早。晚饭时分,天色就灰蒙蒙突兀一片。 “热水...” “药膏...” “爷贴身的衣服,挑软和的...” 曹国公府崇礼堂内,小凤一连串的吩咐之下,丫鬟仆妇们脚步匆匆奔走不停。 “嘶....啊!” 李景隆忍着剧痛,脱下裤子,坐在水桶边上。 小凤回头,见丈夫大腿内侧通红一片,甚至带着血痂,原本忧愁的脸上顿时就挂了泪。 “别动,先不沾水....” 小凤含泪上前,把丈夫的脚放在热水之中,温柔的搓着,“出去一趟,遭了这么多罪,呜!” 吧嗒一声,是泪珠落在了热水当中。 李景隆轻轻伸手,捏着小凤的下巴,笑道,“没事,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还说是皮外伤,你看你的手!” 小凤摸着李景隆的手,满是心疼,“真要是冻坏了,往后每年都要犯!” 说着,赶紧擦去眼泪,生怕落在李景隆的手背上又道,“我爹活着的时候手上脚上都有冻疮,一到冬天就犯,年年遭罪.....” 说到此处,她又抬头看着李景隆,“爷!” “你说!”李景隆柔声道。 “以后咱不出门了!行吗?” 小凤继续搓着李景隆的脚,低声道,“你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你这带着一身伤回来,我心里跟刀割的似的!” “不是我要拦着你建功立业,不是我拦着你奔前程....” “身子是你的自己呀!身子造坏了,什么功业前程不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吗?” 听得妻子的言语,李景隆心中怒暗流涌动,不由得伸出手,摸着小凤的头发。 “男人的事,你不懂!” “你们男人就会用这句话来敷衍女人!” 小凤歪头,恨声道,“我什么不懂?不懂的,看不穿的是你们男人!” “对对对,我媳妇是女中豪杰....嘶...哎呦!” 说话之时,李景隆不经意之间碰触到了腿上,顿时疼得又是龇牙咧嘴。 “别动,我给你拿药膏!” 小凤说着,赶紧起身擦了手,拿过一瓶药膏。 而后蹲在李景隆身前,一只手扶着他的腿,一只手开始涂抹。 “能在家养几天不?” “不行呀!”李景隆叹气,“明儿军营,后天工部,大后天兵部,大大后天光禄寺.......” “大明朝没了你就亡了?” 小凤突然露出当姑娘时那泼辣的一面,恨声道,“可着你一个人使唤?” “姑奶奶,说啥呢?”李景隆瞪眼,“嘶....慢点!” 小凤知道碰触了丈夫的痛处了,赶紧放慢动作。 药膏清凉,抹在患处,原本的火辣顿时消散不少。 李景隆长出一口气,“差事多责任大,我得对得起太子和皇上......” “少把自己说的那么高风亮节,你就是个官迷!” 小凤哼了一声,而后见李景隆大腿内侧有一处已经结痂了,嘴唇轻动,“呼...呼.....” “嗯!” 李景隆微微一笑,按着小凤的头顶,“吹的好!” “嗯?” 小凤先是疑惑,而后脸上一红,“都这样了,也不忘那事....真脏!” “咱俩谁脏?” 李景隆笑道,“我可啥都没说,是你自己想脏了!” “呸!” 小凤笑骂,“脑子里整天就那点事.....” “那你....”李景隆坏笑,“不想呀!” 突然,噔噔噔。 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却是李二站在了门外,“公爷,宣宁侯来了!小的拦不住!” “啧!” 李景隆皱眉,“他没说什么事?”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外边又是噔噔噔噔。 接着曹泰那张大脸,就出现在李景隆眼前。 “李子,快......不好了!” 见曹泰跟见鬼似的,李景隆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太子爷不好了?” “不是太子爷!” 曹泰跺脚,“是毛头大哥!” “他...他跟他舅舅下午在外头吃酒,喝醉了差点把一人打死....” “老皇爷大怒,让毛骧把毛头大哥,抓到锦衣卫大狱里去了....” 第118章 我病了(1) “我爹活着时候就对我说过,自古以来...红颜祸水!” 李景隆的马车在夜色中快速且平稳的行驶,车厢中的曹泰口中一直叨叨个不停。 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简单其实也简单。 常茂给其所养的外宅弄了个叫清风楼的茶楼,前些日子他老婆冯氏带人打上了门之时,被李景隆给抗了下来。 但坏,也就坏在是李景隆给扛下下来这一点上。 如今满城皆知少年权贵曹国公,在外边养了一个绝色女子。 所以这些日子,前来凑热闹的人是络绎不绝。绝大多数人,也就是远远的看那女子一眼,然后回去吹嘘或者私下嘲讽一番,毕竟谁都知道曹国公红的发紫,谁活腻了去招惹他? 可偏有那愣头青.... 几名国子监的监生,在别处吃醉了酒,仗着酒劲来了清风楼喝茶。 眼见了流传中的被曹国公所养的,曾是官宦人家大家闺秀出身,家境败落无奈只能以色侍人的绝色女子,顿时文人之气犹如尿崩,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说是什么我见犹怜, 又说什么落入凡尘。 最后干脆你一言我一语,就在茶楼之中摇头晃脑的做起诗来..... 而且,还让常茂那个外宅给品鉴一番。 恰好那些书生们吟诗作对的时候,常茂出来撒尿。 他那火爆脾气哪见得了这个? 你们几个遭瘟的书生你拿我的女人当秦淮河的名媛了?还给你们品鉴诗词? 当场几个飞脚踹出去,一人肋骨断了六根儿,一人胳膊直接折了,一人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人事不知..... ~ “这娘们呀,需要的时候花钱就是了!” 曹泰口中唾沫星子横飞,“你看看我,什么时候对女人有过好脸儿?” “这花钱办的事,两不相欠。可一旦用了情,那就是自找麻烦!” “国子监的书生那是能随便打的吗?毛头大哥打完人,还直接把人扔大道上去了!” “要不是兵马司的看着了,那几个书生今晚上准保疼死...” “刚才我从宫里出来,远远的听着老皇爷在那骂,这他妈娘都不是争风吃醋,这他娘是草菅人命....” 李景隆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被曹泰嘟囔的心烦意乱,再也忍不住开口道,“曹泰,你能消停一会吗?别叨叨了!” 曹泰马上闭嘴,但眼神依旧一个劲儿的瞄着李景隆。 “你瞅啥呀?”李景隆不解道,“我脸上有花?” “李子!”曹泰正色道,“毛头大哥出事了,你不能不管呀?” “哈!”李景隆直接气笑了,“我要是不管,我大半夜的跟你出来干什么?再说,我跟毛头大哥....是打小就在一块的交情跟他妈亲兄弟似的,我不管?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也是!” 曹泰眼珠子转转,叹口气道,“咱们这些人之中,现在你最有出息!在皇上和太子爷面前说话比我们都管用!” 说着,又道,“人家都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你可别学那没良心的,现在比我们发达一点,就开始六亲不认!” “哎呦!” 李景隆真是哭笑不得,“曹泰,我他妈求求你了,以后你他妈别乱用典故,乱寄吧引用了行不行?” 要是以往,李景隆这么骂他,曹泰早一蹦三尺了。 岂料曹泰闻听骂他一言不发不说,还继续直勾勾的看着李景隆。 好半天才正色开口,“我说真的呢, 咱们好兄弟一辈子!” ~ “什么人?锦衣卫镇抚司重地,武官下马文官下轿....” 说话之间,李景隆的马车停在了镇抚司街口,几名锦衣卫按着绣春刀走了过来。 “哟,原来是曹国公!” “卑职等参见曹国公!” 李景隆听见外边的行礼声,撩开车帘,刚准备说话。 突然曹泰的大脑袋,顺着窗户就挤了出来,张口就骂,“草,没瞅着我?” 几名锦衣卫被曹泰骂的一怔,但也只能强忍怒气低头,“卑职等见过宣宁侯!” “让开,我跟曹国公要去看我家毛头大哥!”曹泰在马车中摆手道。 “哎哟,你这么毛躁做什么?” 李景隆气得浑身直突突,一把将曹泰拉开,对着那几名锦衣卫道,“你们几个别往心里去,宣宁侯心直口快!” 说着,直接从车厢中出来,对着面前,正对他微微躬身的锦衣卫低声笑道,“郑国公可好?” “这.....” 几名锦衣卫同时面露为难的苦笑,那意思就是不方便跟您说。 “那...本公也不能进去?”李景隆继续道。 “公爷!”一名锦衣卫小旗开口道,“皇爷金口....” 这下李景隆就明白了,把常茂关在锦衣卫的牢狱之中是老朱的意思。 锦衣卫的大牢,他也还不是没待过,但却没这么严厉过。以前他进去的时候,兄弟们还能在外头给他攀关系送东西,托人带话。可现在看来,常茂是谁都不能见,谁也不能见常茂! “怎么个意思....?我们爷们见见自己亲大哥都不行?” 曹泰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又在后边响起。 “回去!”李景隆大怒,回头呵斥,“你回车里去!” 曹泰缩缩脖,不情不愿的缩身。 “大晚上的,哥儿几个辛苦!” 李景隆回身,对那几名锦衣卫笑笑。 然后伸手,把面前对他鞠躬的锦衣卫扶起来。 与此同时,一张银票顺着手心,滑落到对方的手掌之中。 “公爷....”那锦衣卫顿时大惊失色。 “本公给哥几个点喝茶的钱,不算毛病!” 李景隆笑道,“不收就是瞧不起我了!” 说着,拍拍那锦衣卫小旗的肩膀,“也是替我兄弟给你们赔罪,他那人太直,说话不好听!” 不是他李景隆故意把姿态放这么低,是他明白什么叫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更明白什么叫添油加醋搬弄是非。 锦衣卫这帮孙子,一个比一个坏。 保不齐刚才曹泰那番言语让他们怀恨在心,回头就断章取义的往上面一报。 再传到老爷子耳中,怕是不等常茂出来,里面又得多一个! 那锦衣卫小旗摸了下银票的厚度,又看看上面的抬头款,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呵,一出手起码五张虎头票子五百两呀!曹国公真他妈阔气!” 他们这些下层的锦衣卫,其实日子也不好过,真正厉害的是他们锦衣卫的上层,他们这些人跟当兵的没什么区别。 “如此,本公先告辞!” 李景隆说着,对几名锦衣卫颔首一笑,转身蹬车。 那锦衣卫小旗上前一步,撩开车帘,嘴唇动动,用最轻的声音开口道,“您也别多担心了,刚才太子爷派人来了!” 说着,后退一步,像是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般。 李景隆心中顿时安定不少,既然朱标派人来了,那常茂在里面就受不了罪。 “哥几个辛苦!” 李景隆坐在车厢之中,又对着几名锦衣卫笑笑。 刚要催促赶车的李老歪驾车,突然一个声音从镇抚司那边传来,“前方可是曹国公?下官正要去寻您!” 第119章 我病了(2) 砰砰砰... 曹泰直接砸开了一家饭铺子的门。 进门之后,直接对那吓得哆哆嗦嗦的店主喊道,“把灶上的火捅开,煮一锅炝汤面,切一盘酱驴肉,炒个豆芽菜,煎豆腐.....” 那店主看着突然进来一群穿着蟒袍官服的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小店...是卖包子的,哪弄驴肉去?” “没有外边买去!” 当啷,曹泰一锭五两的银元宝直接砸了过去。 那店主就觉得胸口一疼,赶紧下意识的捂住,哭丧着脸,“这大晚上的,您让小人....” “行了!” 李景隆披着氅衣进来,瞥了眼曹泰,“你这不难为人吗,大晚上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 “又不是我吃!” 曹泰嘟囔道,“你家那些兵,大晚上的跟着一块出来的冻够呛,不得吃点热乎的?” “先将就吧!” 李景隆好言相劝,对曹泰他是真恼不起来。 是,曹泰是很没眼力见,是很莽撞无知,也很嘴欠手贱。 但他那人对兄弟绝没二话,而且是个十足的热心肠。 “随便煮点面条,弄几个鸡蛋就行了!” 李景隆对店主说了一句,看看身后的亲兵们,“你们去后灶上吃一口!我跟高大人说几句话!” 说着,李景隆对身后,那名刚才在镇抚司外喊的他官员,笑着道,“高大人,里面请,坐着说!” 噔噔噔一阵脚步,亲兵们跟着店主去灶上了。 屋内就剩下李景隆和曹泰,还有那名高大人。 高大人名翔,高翔。 李景隆对他颇为熟悉,此人乃是东宫詹士府的少詹士,官居四品,平日多受朱标的信任。 而李景隆对他之所以格外敬重的原因,也是这人乃是历史上的忠臣孝子。 原时空当中朱棣靖难打入南京,建文帝不知所踪,无数大明重臣归附朱棣。身为东宫旧人,朱棣本欲重用高翔。 岂料高翔穿着丧服入宫,见了朱棣之后口出不逊。 史书上没有记载高翔骂了什么,但通过朱棣气急败坏的举动来看,肯定是骂的格外难听。 高翔其族全被诛杀,朱棣还不解气,下令给天下所有姓高的百姓都增加赋税。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些被增加了赋税的人,世世代代都骂他高翔。 朱棣的做法有些孩子气,但也足见真是被高翔骂得不轻,以至于史书都不敢记载。 ~~ “高大人!” 李景隆对着高翔客客气气的,“外边冷,实在没地方说话了,就只能行此下策,在街边找个小店!” “无妨无妨!” 高翔生着一张和气的脸,“下官也正肚饿,正想咥碗面!” 他是陕西人,说话之时不由得的就带上了些陕音。 说着,他看似不经意的转头,瞅了一眼曹泰。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跟曹国公有话说,您回避一下? 而后者却浑然不觉,呆呆的坐在边上,直勾勾的瞅着他和李景隆。 “方才大人您说,要去寻本公?” 李景隆亲手给对方倒上热水,“可是太子爷有话?” “嗯!” 高翔点头,忽又看看曹泰。 “你瞅啥呀?”曹泰咧嘴道,“从他妈进屋开始,你瞅我好几眼了!” “兄弟!” 李景隆板着脸,“不得对高大人无礼!”说着,看向曹泰,“你先去后边吃碗面,热乎热乎!” “我不饿!”曹泰翘着二郎腿,“一会咱俩找地方喝酒去!” 李景隆站起身,拽着曹泰往外走,“算我求你了,你先找个地方待着......” 连推带拽,终于把曹泰弄出去了,李景隆回身坐下,“您请讲!” 高翔也是笑笑,低声道,“下官刚才奉旨....” 奉旨? 那就是奉皇帝的旨,不是太子爷的旨! 李景隆捕捉到对方话中的意思,继续听着。 “申斥郑国公!” 高翔抱着茶碗,低声道,“下官替皇上骂了半炷香的时间...” “啊?”突然,李景隆心中大感不妙。 就听高翔继续道,“皇上不但骂了,还把御赐郑国公的丹书铁券收了回来....” “嘶....” 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坏了!” 以前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不管怎么闹,免死金牌是从来不会收回去的。 可如今.... 也不怪老爷子盛怒,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老爷子心里正磨刀呢,偏他常茂撞在了刀口上! “那太子爷怎么说?”李景隆追问道。 “太子爷....” 高翔叹口气,低声道,“不管!” “嗯?” 李景隆诧异道,“太子爷亲口跟您说的?” “您不信,明儿您自己去问!下官可不敢撒谎!” 高翔摆手,然后看看左右,低声道,“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李景隆眼珠转转,明白了。 朱标这是对常茂失望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常茂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且委以重任,盼着常茂能独当一面,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可常茂回馈给他的呢? 却是一次次的闯祸,一次次的难以担当大任! 快三十岁的人了,正经事没干多少,整日还如十七八岁时一般鲁莽行事。 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做! 做了之后就等着他的太子姐夫出来给他擦屁股。 交给他的事,没一件他能做好的。就连最基本的,把东宫的侍卫们带好他都做不到。 他在其他人面前是个好大哥,但在太子的心中绝不是个好统帅! 就在此时,高翔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对方的眼神,李景隆一时没明白。 但细细思索片刻,又明白另一层含义。 朱标之所以生气,还有一点,那就是不能比。 以前没有李景隆,大家都是纨绔子弟。 现在李景隆如此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就能为朝堂分忧,为太子分担,为国谋利。相比之下,常茂等人却依旧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朱标焉不气? 气的不是他们的纨绔,而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没有像李景隆一样向上的斗志! “太子爷说,这事您别管!”高翔又道。 “哎!”李景隆低头,叹息一声。 看来这次,朱标肯定是要让常茂狠狠的吃一次苦头的。不死,也让他扒层皮! 但这样其实也好! 人嘛,吃一堑长一智!要是能让常茂成长成熟起来,这个苦头吃的也值得! “还有!” 就听高翔继续道,“太子爷还说了,别的事你也别管!” “啊?” 李景隆微微愣神,“还有别的事?啥事?” “啥事下官不知道!” 高翔笑道,“反正太子爷说了,您别听风就是雨的,然后跑到他那去吹耳边风!” “这啥意思?” 李景隆皱眉思索,心中暗道,“莫非,除了毛头的事之外,最近的事....” “妈的,最近的事是不少!凤阳那边的事,老李家的事,现在又出了常茂的事....” “我标哥这是在让高翔告诉我,低调再低调....” “至于不跑到他耳边吹耳边风?那意思是....我休息几天呗?” 想到此处,他猛的打了哆嗦,捂着嘴,咳咳咳的干咳起来。 “公爷您....?”高翔惊道。 “刚从凤阳回来,一路...咳咳咳...” 李景隆说着,有气无力的说道,“定是感染风寒了!”说着,又道,“正好,今儿遇到高大人您了,明儿要是本公不能进宫,劳烦您在太子爷那给本公告个假!” “哈哈哈!” 高翔大笑,“一定一定!”说着,又道,“今年冬天冷,这一茬风寒,可重得邪乎!” 说着,又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低声道,“太子爷有令,让永昌侯蓝玉在玄武门外跪着....没他的口谕,不许起来!” “哦!” 李景隆点点头,心中对朱标的用意,体会更深了几分。 “面来咯!” 就这时,深夜的热汤面终于姗姗来迟。 高翔毫不客气,举筷就吃。 “那高大人你吃着!” 李景隆见自己的亲兵们也吃完了,于是拎着满肚子话要骂的曹泰往外走,“本公先走一步!” “您慢走!”高翔吃面,含糊不清的说道。 第120章 我下不去手(1) 今天的夜格外的漫长,每一处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 锦衣卫镇抚司后衙,隐蔽的内室,老朱安静的坐在火炉边,任凭炉火照亮了他半张脸。 炉子上,半块烙饼发出阵阵焦香。他用粗糙的大手拿起来,先是把上面烤焦的黑色斑驳剥落,然后放入口中。 吱嘎吱嘎,用力的嚼着… 最后加一口浓浓的热茶,喉结动动,将口中依旧坚硬的食物吞了下去。 接着,目光微转,看向身后。 在他目光未到之时,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已无声的出现,垂手垂首… “皇爷,白不义刘振生都招供了!” 老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毛骧就是不敢抬头。 “陆仲亨唐胜宗郑遇春赵庸等…俱有侵占民田,隐藏人口,擅收皇粮之罪…” 老朱依旧没有说话,侧转的面庞也收了回来,继续掰着手里的烤饼。 “这几人之所以胆大妄为,是因为当初胡逆当政掌握大权的时候,他们迎附胡逆,才胆大包天鱼肉百姓…” 闻言,老朱的手微微一顿…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轻轻松动了一下。 毛骧的心中长出一口冷气,他再一次猜对了。猜对了皇帝要的,办案的方向。 但是紧接着,他的内心深处又是不可抑制的心悸。 皇帝是对这些人起了杀心了,但这些人毕竟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老臣。 若只是因为所谓的鱼肉百姓侵占田地私收赋税给杀了…那皇帝在其他老臣的心中形象,会不会显得薄情? 再者这些老臣的身上都有皇帝亲自赐予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甚至如唐胜宗这样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一,使其身免三死,三子各免一死…… 不是谋逆大罪,不能杀! 杀了就是皇帝言而无信,所以一定要和胡惟庸案扯上关系! 作为皇帝的狗,毛骧看到的主人和别人看到的皇帝是不一样的。 外人都以为,皇帝是对胡惟庸专权忍无可忍,才痛下杀手。 但毛骧看到的,却是他的主子,在下好大的一盘棋。 给胡惟庸定下的谋逆大罪,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口袋在手,皇帝想把谁装进去就可以装谁进去。 名正言顺… 罪证确凿… 这盘棋,皇帝会慢慢的下。 看似凶暴的皇帝,其实很有耐心。而他的耐心,也是最好的麻痹,让人防不胜防,无路可走! “会有很多人会死…” 毛骧心中心悸不已,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可能在未来的某天,当皇帝不再下棋,要把口袋收紧的时候,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会不会也被装进去? 咕噜…又是皇帝喉结吞咽的声音传来。 毛骧赶紧把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驱赶出去,正色道,“郑国公家,永昌侯家…” “其中永昌侯家,更蓄养假子上千人,都有官军之身领着朝廷的军饷,但却实为永昌侯私兵!” “把他俩的事先按下!” 突然,皇帝轻轻的开口了。 毛骧懂了,皇帝说是按下,不是说揭过,更不是排除。 他心中暗道,“杀了老的就不能再杀小的,蓝玉善于领兵又是太子的亲信,皇帝还要留着他。” “另外,韩国公家…” 毛骧又是踌躇片刻,“牵扯颇深…” 突的,皇帝掰饼的手一顿。而后皱眉起身,留下一句,“好生问,别让他们死了…” 说完,径直走了。 留下毛骧站在原地,苦苦思寻。 ……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 老朱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节奏微微晃动。 车辆平稳,他怎么会晃呢? 这是一辈子骑马打仗,留下的毛病。 “派人下去吧!” 车厢之中,老朱轻声开口。 在角落之中,盘腿而坐的老太监朴不成马上开口,“是!” 他知道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派人下去潜伏在军侯大臣们家中,或者说收买他们的仆人。 “主子…” 朴不成看着老朱疲惫的脸,“您别太揪心了!” “咱有什么揪心的?” 老朱冷笑,“有些人骂咱,贼王八出身的皇帝,满身猜忌…哼,咱不是好人,咱下面的人也不是好人…” “好人谁跟着咱造反呀?” “哼,都以为他们是猫呢,殊不知都是会吃人的老虎…” “天下,有不噬主的老虎吗?” “咱都不是忠臣孝子,他们能是?遭娘瘟的!” “大嘴咱咋从来不疑,老四咱咋从来不说?” 闻言,朴不成笑笑。 “您看,还是生气了!” 老朱忽然沉默了,然后又道,“咱生气不是因为那些老混账…” 说着,他眼神骤然冰冷,“毛骧那狗奴才,也开始不听话了。” “和韩国公家牵扯颇深?哈哈,他该怎么说他自己想不到吗?” “朕想让他怎么办,他不知道吗?” “开始给朕,晚上避重就轻了?” “朕把锦衣卫交给他,他呢?把锦衣卫都弄成鼻涕虫了…呵呵,也是一身官场习气。” “确实有些散漫!” 朴不成低声开口,“上层锦衣卫,图加官进爵。下面的人,跟太监一样,贪图钱财。” 说着,抬头道,“曹国公给他们钱,他们就敢收。收了曹国公的,就也会收别人的。” “歪风邪气!”老朱冷哼。 朴不成顿顿,“宫里有些眼皮子浅的,老奴回头就收拾了。” 老朱沉默片刻,“二丫头的钱,拿着倒是无妨…那孩子是纯粹之人,只是喜欢发钱罢了…” “他打听事,也是为了投咱所好。哎,不必让他战战兢兢的,让他随性些吧!” 朴不成马上领会,“那曹国公那边,老奴就不派人了!” “锦衣卫不可用了,起码只能用在明面上…” 老朱的口吻严肃起来…“这些狗奴才,时间长了有心眼…不贴心!” “要不?” 朴不成沉吟片刻,“皇爷您选拔功勋子弟……” 不等他说完,老朱打断道,“靠不住,都靠不住…” “曹国公……?” 老朱又是抬手打断,正色道,“他的将来,是跟他老子,咱外甥保儿一样,纵横江山的!” “此等污秽之事,会害了他!” 朴不成犹豫片刻,“那皇爷您下旨,选派人手,老奴来管…”说着,笑道,“奴婢比外人贴心!” “如此甚好!” 老朱叹口气,撩开车帘看向车窗之外…… 天似乎快亮了,已有光。 但光只是从阴霾的天空上,一个狭窄的细小的洞口中,穿透出来。 光,本该是无色的。 可是经过了阴霾的云,就掺杂了一种莫名的污浊… 而那个云层上的洞,就像是一只眼睛,从天上俯瞰人间,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皇爷…”朴不成道,“您给个名儿吧?” 大明帝国,除却锦衣卫外,又一个监视天下的机构又将诞生。 老朱看着天空,低声道,“就叫青眼吧!” 第121章 我下不去手(2) “大哥…” 天色未亮,路上已有劳碌之人顶风冒雪。 申国公邓镇一身青色皮袍戴着暖帽,从自家后门出来,就见李景隆从马车中出来,对他行礼。 “这天真他妈冷!” 邓镇搓手跺脚上前,“啥事不能家里说,非让人叫我出来?”说着,打量一下李景隆,皱眉道,“你这是一晚上没睡?眼眶子都黑了!” 说到此处,板着脸,“妹夫,哥知道你上进。可是你不能这么熬呀,你才多点岁数?这么熬下去,身子要不要了?” “哥!” 李景隆瞅一眼,邓镇身后的亲兵们,正色道,“我有正事!” 闻言,邓镇怔了下,然后回头,对亲兵们道,“都别跟着了。” 说着,抬步就进了李景隆的马车。 … 天亮就在瞬息之间,人间烟火将天空的阴霾驱散。 “到底什么事?” 一家羊汤馆中,邓镇往羊汤中加了些芫荽,“我瞅你忧心忡忡的?”说着,对店家喊道,“饼,软乎的……羊肉好了吗?手撕一盘!” 李景隆如何能不忧呢? 他这个大舅子,其实在勋贵二代之中,也是难得的人才。历史上多次领兵出征,也是威震一方。 但最后却因为媳妇是李善长的外孙女,而被牵连诛杀! 如今眼看老朱和小朱已经开始对李善长布局了,李景隆怎能不怕? “喝点热乎的!” 邓镇调了羊汤,送到李景隆面前,关切道,“到底咋了,你魂不守舍的??” “跟小凤吵嘴了?回头我骂她!” “那…家里缺钱了?哎,我这给你十万两先用着?不够?” “还是军中有人给你脸色看了?这好办,不合你心意的你直接调出去,我家的部将给你调去?” 他说了一堆,见李景隆还是不说话,怒道,“到底咋了?” “哥!” 李景隆抬头,“我去了凤阳了!” “啊?啥时候的事………”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又道,“你家…你老家……” “我老家也是你老家呀!”邓镇咧嘴一笑。 他老家跟李景隆的老家,还都是一个地方,淮西凤阳中都管辖的泗州。 但邓家是虹县的,且他家在当地根深蒂固。 因为从邓镇爷爷那辈开始就拉起了几万人的队伍。 “哥…”李景隆正色道,“你去找太子爷吧!”说着,看向邓镇,“求求情,然后把这些年侵占当地的田地,隐藏的人口都交出去!” 亲亲之亲,亲亲之故。 即便圣贤,亲亲相顾。 李景隆知道,或许朱标会有些生气他私自提醒邓镇,但他一定能理解。若他李景隆真是六亲不认,那他就不是李景隆,也不是人了! 邓镇皱眉,他不是笨人,稍微琢磨就明白过来,“家里的事都是你嫂子在管,一会我就派我贴身的心腹回老家,好好整治。” 说着,顿了下,“你放心,你提醒了我一定慎重,我也不会和别人说!” “家里的事都是嫂子管!” 李景隆苦笑,“这话我信,可您说您一点都不知道…”说着,他指了下天上,“那两位信吗?” 蓦的,邓镇的眼神凝重起来。 然后他低头,食不知味的说道,“你嫂子那人眼皮子浅,家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她非要盯着老家那些仨瓜俩枣!” 李景隆长叹一声,“以前老家来人说过,嫂子仗着姥爷是韩国公,她的奴才连地方官都不放在眼里!” 邓镇陡然抬头,意识到了什么,“你……准吗?” “我去了凤阳…带兵去的!”李景隆喝口汤,放下碗。 聪明人如何能听不出这话的含义? 邓镇突然之间,脸色煞白。 凤阳,带兵… 私吞田地隐藏人口… 勋贵,公侯… 这些线索连起来,能是小事吗? 小事会这么隐秘吗? 能让李景隆骨鲠在喉欲言又止吗? 有些话李景隆不能说太直白了,点到即可。 但邓镇已是心知肚明,甚至能想得很远很远! “昨儿晚上你嫂子还叨咕…” 邓镇低声道,“每年这时候给他外公家送礼的马车能排到秦淮河边上去,今年却冷冷清清的。每年也都有人,走她家的关系,求到韩国公家,今年却没什么人上门了!” 说着,他突然抓住李景隆的手,“妹夫,你嫂子其实人不坏!她就是爱张罗!” “大哥!”李景隆正色道,“你也是好人呀!” 随后,两人无话,一切尽在眼神之中。 他们是纨绔不假,但他们都明白,什么是家族! 更明白,什么是天威! “有些事您也别多想!” 李景隆开口,“咱们都是皇亲!”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他李景隆是皇亲,是骨子里有朱家血的皇亲,跟老朱家一个祖宗的血。 邓镇的皇亲是什么? 只不过邓家有个闺女,是秦王的侧妃罢了! 更有隐忧的是,这个邓妃很受宠,而秦藩是天下第一强藩! 邓家跟皇家有利益纠葛! 一旦事起,邓家或许不会破碎,但他邓镇这个当家人,有些难逃牵连! “妹夫,我家也是你家!” “哥,不明白这点,我也不会找你。” “我要是真出事,家里头你得照应!” “您想什么呢?事儿远没到那一步…” “也快了!你都去凤阳了!” 邓镇叹口气,“韩……真要是被动的话,因你嫂子的身份,我…能好哪去?” “最好的设想,我夺爵赋闲在家,邓家一蹶不振!” 说着他突然抬头,“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猜到了?” 闻言,李景隆苦笑,“是想到的!” 想到的,是邓镇应该知道韩国公家许多秘事。 且不说他两家有没有私下的互相照应,就凭一个知而不报,他邓镇就是包藏私心,别有用意。 “现在很多事还没露头!” 李景隆又道,“但是,纸包不住火。哥,早点决断!” “现在…还在准备…一旦火烧穿了,殃及池鱼…” “我希望您好…” “哥,可不单是您一个…” “事儿,也远比我说的凶险复杂!” “中都留守司府库……哎!!” 说着,他准备起身。 但却被邓镇用力的拉住。 然后眼珠子通红,“妹夫,我下不去手呀!” …… “大早上哪儿去了?大早上就醉醺醺的?” 邓镇带着酒气看着妻子,梗腰咒骂,一言不发。 瞬息之间,这些年夫妻之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酸楚不已。 “说话呀,你要气死我呀!”夫人继续骂道。 “别…”邓镇声音发软,“别说死!” 这一下,让他夫人愣住了。 然后狐疑的看着他,“你大早上的说什么胡话呢?” 说完上前摸摸邓镇的脸颊,又摸摸她自己的,奇道,“你咋了?病了?” “我!” 邓镇一把拉住妻子的手,然后想要抱住他。 “起来吧,我刚梳妆好,要回娘家呢!” “我跟你说,你这当姑爷的得给岳家撑颜面…” “我外公家马上摆年例了,咱家的人都的去…” “对了,李家也得去…” 邓镇有些恍惚,“哪个李家?” “你妹夫那个李家!” 夫人气道,“我叔姥爷说了,今年必须热热闹闹的。”说着,咬牙道,“给那些势利眼的官儿看看,我李家还是李家,我姥爷就算年岁再大,也是太师!” “韩国公,申国公,曹国公……都是实在亲戚!” …… “太师?算个球呀!” 邓镇站在原地看着妻子走远,低头苦笑。 半天才抬头,“顺儿!” “在!” 话音落下,一个面容儒雅的,跟邓镇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叫邓顺,从小就是邓镇的伴读加心腹。 “有件事我下不去手……” 第122章 我不看你非要我看(1) 冬日的天气总是很矛盾,明明阳光正好,但却寒风袭人。 江南之冬,犹如蛇蝎美人。 看着美,但也狠! ~ “微臣李景隆,叩见太子殿下!” 玉华堂外,李景隆跪地行礼。 但里面却没有马上传来,往日那熟悉的无需免礼快快进来之声。 就这时,咸阳宫总管太监包敬踩着小碎步,目不斜视的从侧殿出来。 “曹国公!” 包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开口道,“太子爷口谕,让您在这跪着!” 李景隆心中一动,马上明白咋回事了。 这时,就见包敬左右看看,然后走到李景隆身前,微微弯腰,“曹国公,太子爷还说了,没他的口谕,您就一直跪着,不许起来!” 说话的同时,包敬的手不经意的在李景隆肩膀上一划拉。 就这么转眼之间,李景隆感受到对方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写了个字,邓! 然后包敬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抱着拂尘又面无表情的回去了。 “果然!” 李景隆心中暗道,“标子那边已见过我大舅子了!让我跪着,这是在跟我生气呢!” 事已至此能怎么办?继续跪着就是了! 但跪在此处,弘德殿玉华堂内外人来人往,文武大臣接踵而至,各个都用奇怪探询诧异的目光,不住的偷看着跪在门外的李景隆。 强忍了半个时辰,殿内还是没有让李景隆起身的话传来。 “标哥是真生气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然后捂着嘴,重重的,“咳咳...咳咳.....” 这咳嗽倒也不是假装的,他在京城和凤阳之间长途跋涉一个来回,大腿磨破了不说,确实有些嗓子难受,脑袋发晕。 殿内还是没声..... “咳....咳咳....” 李景隆又咳嗽两声,冷风吹得他有些双肩颤抖,身子摇晃。 殿内还是没动静..... “咳...” 李景隆捂着胸口,“咳咳.....咳咳咳.....” 果然,咳嗽声刚落下,殿内就传来一阵脚步。 李景隆心中一喜,但马上装作头昏脑涨的样子,紧缩眉头,“咳....” “曹国公!” 闻声,李景隆抬头,又是总管太监包敬。 “太子爷说了!” 李景隆心中大喜,“他说什么?” 包敬笑笑,“他说....”说着,他收敛笑容,“憋回去!” “啊?” 李景隆一滞。 就听包敬继续说道,“太子爷说了,让你憋回去!” “完了,标哥这是....真生气了?” 李景隆抬头,朝殿内偷偷瞄了一眼。 就这时,突然身后又是一阵脚步。 他回头看去,就见一群太监侍卫簇拥着一人,缓缓从弘德门外进来。 李景隆瞳孔瞬间一凝,心中暗道,“李善长!” ~~ 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韩国公李善长拄着拐杖,一步步前来。 待看到李景隆跪在玉华堂外,李善长浑浊的老眼之中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不等李景隆开口,李善长已是说话,“曹国公 ,您这是?” 但又是不等李景隆开口,玉华堂中又是一阵脚步。 却是太子朱标亲自从殿内出来,旁若无人的掠过李景隆身边,笑道,“太师,您怎么来了?” “老臣李善长,叩见太子殿下....” 眼看李善长要颤颤巍巍的跪下,朱标已是快步上前,一把搀扶住他。 “老太师无须多礼,请.....” 而后,领着李善长又一次从李景隆身边掠过,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不是...标哥,我还跪着呢?” “你瞅瞅我?你瞅瞅我?” 李景隆眼巴巴的看着人家二人进去,只能继续跪着。 ~~ “您今儿怎么得空,来孤这了!” 玉华堂内,朱标坐在书案之后,李善长坐在椅子之中。 一老一少,一垂垂老矣,一英气勃发。 一少一老,一壮年雄心,一英雄迟暮。 二人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有些时日没见着太子爷了!” 李善长双手拄着拐杖的手柄,屁股微微抬起,“正好,淮西老家那边送来些过年的特产,老臣借花献佛,送进宫来,给皇上和太子爷您尝尝!” 说着,李善长目光在朱标脸上停留片刻,“太子爷您清减了!” 朱标笑笑,开口道,“太师您到是越发的矍铄了!” “不中用不中用喽!” 李善长摆手,笑道,“老臣这把岁数了,活一天算一算!” “你也知道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可你怎么就不肯退下去呢?” 朱标脸上始终带笑,但心中却暗暗发狠。 “回淮西老家当土财主不好吗?非要在京师,在朝堂之上碍眼?” 而后,开口道,“太师说哪里话,可是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孤回头派御医前去给您问诊?” “大病倒是没有,就是精神越发的不济!” 李善长叹口气,“老臣飘零半生,乱世之中得遇明主,侥幸有些微末之功。仰皇上不弃,承回护之恩,腆列公爵之身,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位极人臣!” 说着,又是叹气,摇头道,“如今回想当年....老臣当年不过定远县一小吏,而今却官居大明太师,真是宛若大梦一场!” “不怕太子您笑话,哈哈哈!” “老臣甚至午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会狠狠掐自己一把,生怕这真是个梦!” 朱标依旧是笑,和善的看着李善长,静静的听着。 但心中却是暗道,“我们父子什么都给了,你也心里什么都明白,道理比谁都清楚,可你光是嘴上说,却不去做。” 其实李善长也在一边说着,一边猜测着朱标的反应。 眼前的朱标,让他突然之间觉得很陌生。 这算得上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这孩子算得上了解。 可现在,他却看不透了。 因为对方就坐在那儿,不轻易的开口,不动如山。 他不再像孩子时一样,急切的进行试探,或者追问,乃至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 更同时让李善长察觉到一件事。 太子的仁厚之说,是他们这些臣子们传出去的。 而实质上,少年时候的太子是仁厚的,儒雅的,宽和的。 可现在的太子,已经鲜少表露他格外仁厚宽和的一面了。 其实,他也有苦衷。 他一辈子都在辅佐朱家爷俩,他们的脾性他能不知道吗? 他是贪恋权势,他是贪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快感。 但他也怕,也是身不由己。 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一根悬着的弦,他怕他退下来之后,那根弦就断了。 那根弦就是.....洪武朝第一次大清洗....胡惟庸案。 而胡惟庸不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是他以前....一直操控着的。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件事远没有完!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朱标端起茶盏,打破了这份沉默,“太师您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活一天算一天?” 说着,放下茶碗,“您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谢殿下宽慰老臣!” 李善长心中犹豫片刻,开口道,“其实别看老臣说的轻松,要说不怕死....呵呵,那是假的!”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李善长看向朱标,“也无非就是这几年的事!” ~~ 第123章 我不看你非要我看(2) “太师您.....” 既然李善长抛过来一个话头,朱标决定接住它。 不然的话,怕是会让这老狐狸起了疑心。 “今日有些反常呀!” 朱标笑道,“怎么张口闭口的全是生死呢?眼看过年了,这可不大...吉利!” “老臣这岁数,等死人之人!” 李善长缓缓开口,“老臣也不是怕死,就是心中有放不下的!” “来了!” 朱标心中暗道,“是又要求什么?还是要给家里人求什么?还是故意装可怜呢?” “刚才老臣说了,时常回想一生,宛若大梦!” 李善长抬头道,“古往今来,凡夫俗子如老臣这般位列人臣者,寥寥无几!所以老臣在想,老臣死后...史书后人会如何评说呢?” “嗯?” 闻言,朱标心中疑惑 ,“他这么说是何意?” “还有!” 李善长又道,“我大明开国六公,如今已没了一半。老臣如今风烛残年,不知将来.....”说着,他看向朱标,“葬于何地?是定远乡梓,还是.....?” “好匹夫!好大胆!” 朱标面上含笑,但心中怒不可遏。 大明开国六公没了一半,没了的人都追封了王爵。 而且常遇春和李文忠,都是追封了三代。 李善长刚才这话的意思,明白就是在问朱标,他死了之后追封几代! 他死时候,是赐葬钟山皇陵,还是回归定远? 若是前者,还要进功臣庙,进太庙.... 史书上要单独着史! “这话你不去问我爹,而是来问我,欺我面皮薄,还是欺我好说话?” 朱标心中,冷笑连连。 可以说,李善长这话,直接抹掉了朱标心中对他最后的仅存的那么一点好感。 作为臣子,君王给予是恩。 不给,是你做的不够好。 哪有你问的道理? 哪有你问的资格?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已是大不敬! 倚老卖老! 饶是心中大怒,但朱标依旧满脸微笑。 “太师,您太多虑了!” 说着,朱标再次端起茶盏,遮住自己脸的同时,嘴角泛起一丝狰狞。 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咚的一声。 “怎么了?”朱标皱眉问道。 “回太子爷!” 太监总管包敬急道,“曹国公跪在外边,昏倒了.....” “啊?” 朱标大惊失色,起身道,“还不赶紧扶进来!” 与此同时,心中笑道,“好你个二丫头,晕的还真是时候!” ~~ 是巧合吗? 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景隆跪在玉华堂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殿内朱标的侧身。 虽听不到朱标说什么,可却能看清朱标的动作。 以他对朱标的了解,发现标哥一直都没咋说话,还几次端起茶盏,他就知道,标哥是有些不耐烦想赶人走了。 再说,标哥若是想跟谁说话,早就满脸殷情笑语了,哪能这么干巴巴的一直笑! 而李善长还在那巴巴的磨叽着,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李景隆决定,晕倒过去,打断他们的谈话。 ~~ “太子爷....” 几名侍卫抬着李景隆进殿,其中就有宣宁侯曹泰,这厮咧嘴就嚎,“李子嘎一下就昏过去了,怕是不行了,赶紧传太医呀!” 说着,推搡着李景隆,“李子,李子....你可不能走呀,你刚成亲,你还没儿子.....你家那么多钱....” “闭嘴!” 朱标怒道,“给孤闭嘴!” 说着,弯腰看向李景隆,李景隆的眼睫毛适时的动动。 “快,传太医!” 朱标大声道,“把他抬到孤的内殿中去!” 一群人手忙脚乱,抬着李景隆往里走。 坐在椅子当中的李善长,颤颤巍巍的起身,“太子爷....太子爷......哎,老臣告退!” ~~ “都出去,这么多人在这成何体统?乱哄哄的!” 眼看李善长走了,朱标对众侍卫太监们怒斥,“都出去!” 等殿内人都走了,朱标抬脚踹了李景隆一脚,“起来吧,装什么呀?” 李景隆眼皮半睁,“走啦?” 说着,起身望望,然后叹口气,“哎呦,他可终于走了!” 接着,噗通一声跪下。 “你又闹什么幺蛾子?”朱标皱眉道。 “您还没让臣起来呢?”李景隆低头,委屈道,“您不让臣起来,臣就得跪着呀!” “呵!” 朱标是真笑了,背着手走到窗户边上,晒着太阳,“那你外边接着跪着去!” “不是...”李景隆讪笑,“外边冷!” 说着,低头,“您真忍心,让臣冻出病来?” “耶耶耶!” 朱标撇嘴,“又开始跟我这撒上欢了是吧?” 说着,搓搓手,“滚过来,凳子上坐!” “是!” 李景隆麻利的起来,先把李善长刚才坐着的椅子搬走,然后自己挪了一张圆凳,半个屁股压上去。 “知道错了?”朱标看他一眼。 “知道了!”李景隆低头。 朱标叹口气,“知道错还干?” “邓镇一早上,天不亮就在外边跪着了,进来对着我,哭了半个时辰!” 李景隆抬头,“臣.....心软。毕竟....亲亲之亲!臣知道,臣提醒申国公,有些.....有些出格儿了!可是臣....要是不提醒他一嘴,臣这辈子都得良心不安!” “毕竟是臣媳妇的亲大哥,臣想着也不是大是大非.....” “再说臣知道太子爷您素来仁厚.....也不会太跟臣计较!” 朱标看着李景隆,忽然开口,“罚俸三年!” “啊?” 李景隆一怔,忙道,“是是是......臣一定深刻检讨!绝对没有下次!” 同时心中暗道,“罚俸禄三年算什么,哥们我俸禄压根就没领过!” “你呀!” 朱标无奈叹气。 其实他看重李景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这个表侄儿重情义,对人一片赤诚之心。 他也知道,李景隆一定会跟邓镇通个气。 而且相比他老子那种平日不出声,一有事就新账旧账一块算的手段来说。他也更喜欢,臣子先跟他坦白认错,然后他给臣子也留点余地。 而他若为皇帝,他和臣子之间,也真需要李景隆这样一个,可以缓冲的人物。 “那个....太子爷!” “又怎么了?” “嘿嘿!”李景隆笑笑,“那个...毛头大哥还关着呢!” “外边跪着去!” 朱标怒道,“啥事你都想管?你是大明朝第一能人呀?” “您别生气!” 李景隆忙道,“臣是想着眼看着过年了,毛头大哥家里指不定多着急呢!” “他家着急?被他差点打死的人就没家?人家就没有家人?” 朱标怒道,“身为皇亲国戚,世袭罔替的国公,养外宅,争风吃醋,殴打士子.....他活到狗身上去了!哎,二丫头我告诉你小子!你小子以后要是学毛头,你看我不抽死你!” “臣怕媳妇!” 李景隆低头道,“臣有那贼心也没贼胆儿呀!” “贼胆儿都不许有!” 朱标骂了一句,站起身,看看外边。 忽摆手,“过来!” “哎!”李景隆起身,歪着肩膀跟翻译官似的,“您吩咐!” “看看这个!” 朱标说着,从书案上抽出一封奏折来,“老爷子那早上递过来的,除了我没人看过!” “臣不敢看!”李景隆忙摆手。 “让你看你就看!你曹国公不是善于给人分析,喜欢给人递话吗?”朱标冷笑,“看看!仔细看!” 李景隆疑惑的拿起奏章,刚看了抬头,顿时心中大惊。 “臣都察院詹徽弹劾韩国公李善长谋逆之心....” 啪! 李景隆把奏折合上,扔出去,直接后退三步。 “看呀!”朱标道。 “不不不!”李景隆一个劲儿的摇头,“臣不敢看!” “哈!” 朱标又是冷笑,又抽出一封奏折来,又是啪的扔过去,“看这个!” 李景隆哆哆嗦嗦的翻开,又是一惊。 “臣武定侯郭英奏,中都留守司府库丢失军械事.....” 第124章 躲(1) 啪! 李景隆直接又把这封奏折扔在了桌上,且噌噌蹭后退三步。 “看呀?”朱标点点奏章,“看!” “不看!”李景隆摇头,非常坚决。 这俩奏折真不能看,看了容易直接掉进去出不来! “为什么不看?”朱标端起茶盏,灌了一口。 李景隆低头,“不该臣看的臣不看!” “不该你管的你还少管了?” 朱标说着,抓了桌上果盘之中一个核桃,啪的一下砸在李景隆脑门上。 而后继续怒道,“胡闰跟你咋说的?” 说着,又拿起一个核桃,又是嗖的扔过去,砰的一声。 “哎呦!”李景隆捂着脑门。 朱标训斥道,“滚回家装病去!” “是是是,臣这就滚....” 李景隆如蒙大赦,飞一般嗖嗖的窜了出去。 刚出殿门,迎面就见一群人影疾驰而来。 却是曹泰拎着一个太医,就跟杀猪的屠户拎着一挂下水似的....那太医的腿都拖地了,曹泰还跟那嗷嗷跑呢! 边跑边喊,“哎呀大夫你快点,我兄弟眼看都不行了.......” 喊着,曹泰忽然一愣。 眨眨眼,看着健步如飞的李景隆,嘟囔道,“这么快好了?我曹,你要飞呀?你往哪飞呀?” ~~ “就说公爷我病了,谢绝见客!” 曹国公崇礼堂中,李景隆对着亲随李二正色吩咐道,“谁都不见,也不许有人在咱们门房里等!” “小的明白!” 李二转身,胯胯骨比腿先动,但紧接又拧身回头,“公爷,要是给您送礼的呢?这大过年的,给您上供的!找您办事的!给您献殷勤的,还有给您孝敬的......对了,韩国公府刚派人又送帖子了....” “耳朵塞鸡毛啦?” 李景隆怒道,“不管谁,一概不见!” “好嘞!” 李二得了一顿臭骂,顿时心满意足。 “我身边怎么全是这些二百五呢?” 李景隆口中嘟囔一句,返身回到窗口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在躺椅上坐下,顺手拿起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 “怎么这么大火气?” 就这时,小凤端着一盘鲜果,从门外进来,放在桌上,而后挨着李景隆坐下。 伸出手摸摸李景隆的额头,“一会让药铺子那边给您熬几副补药....” “爷我用补吗?”李景隆抓了一个葡萄扔嘴里,“哪天不是龙精虎猛的?” “德行!” 小凤白了他一眼,“是安神助眠的补药....你自己看看你那脸,眼眶子都黑了,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的....” “哎!”李景隆叹气,把书仍一边,捉了妻子的手搓着,“我这不是心里有事吗?” “毛头大哥的事?”小凤眨眼问道。 “何止他的事?还有你大哥的事呢!” 这话李景隆只能在心里自己嘀咕一句,口中却道,“嗯,就是毛头大哥的事儿!” “要我说呀,你呀...” 小凤抽回手,在李景隆脑门上点了一下,“死脑筋!” “哈!”李景隆一笑,“你爷们我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当局者迷!”小凤又道,“毛头大哥是谁呀?太子爷的亲舅子,从小到大太子爷拿他当亲兄弟一样...真能为了这点事,就不顾以前二十多年的感情了?” “再说了,真要是要狠狠收拾毛头大哥,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哪个衙门不行?反而下锦衣卫?” 唰,李景隆坐直了身子,眼皮子动动。 所谓旁观者清,小凤说的对呀! 真要是收拾常茂,直接三司会审不就结了? 而且常茂的事和李景隆当初下锦衣卫天牢的事还不一样,李景隆那是乾清宫门口,当着老朱的面追打朝廷重臣。 常茂不过是打了几个国子监的学生,且最大的错不是打人。 按照这年头的价值观,你当着人家男人的面,对着人家女人吟诗作对的,不揍你揍谁? 他最大的错是身为皇亲国戚,跟寻常人争风吃醋! 从常茂进去之后到现在,虽说根本就不让人见。可也没见老朱爷俩,怎么处置常茂...收回了丹书铁券听着是吓人,但那玩意既能收就能再给呀! “等等!” “莫非....” 李景隆心中疑惑,“标哥是在保护毛头?嘶....标哥演得好呀,连我都给骗了!” “哎!” 小凤在边上见李景隆神游天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想什么呢?” “你真是我好媳妇!” 李景隆咧嘴一笑,捧着小凤的脸,大嘴唇子呼上去吧唧就是一口。 “讨厌,大白天的!” 小凤推开李景隆,捋捋头发站起身,“你自己待着吧!” “你哪去,我好不容装回病!”李景隆道。 小凤瞪了他一眼,“快过年了家里一堆事呢!今儿咱们家名下各个庄子铺子送年礼过来,我得去看看!”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随便打发个人去不就成了?” 小凤皱眉,“随便可不成!”说着,正色道,“我得给你们哥儿几个挑今年过年祭祖的贡品呀!给祖宗送的东西,哪能说随便?” 说完,白了李景隆一眼,转身出去。 “好媳妇呀!” 李景隆再次感叹,双手抱着头,靠在躺椅上。 ~ 要说李善长要谋逆,他是不信的! 说他跟胡惟庸串通谋逆,李景隆也是不大以为然! 那老头都快七十了,而且位极人臣了。他图什么? 但是李景隆也明白,老李头坏就坏在位极人臣这四个字上了。 别说老朱这样的皇帝,历朝历代哪个位极人臣的大臣有好下场了? 皇权和相权,本身就有避免不了的利益冲突。 中国历史也正是从老朱开始,走上了绝对的皇帝集权巅峰。 罢免了丞相,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天下军政大小事皇帝一把抓,真正做到了一言九鼎。 而且老朱要对付的,也不止是相权。 要不然他也不用如此的大费周折,他那性格也根本不是顾忌别人说啥,后人怎么评论的人! “佩服呀!” 心中想着这些,李景隆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说的佩服,不是佩服老朱的手段,而是佩服老朱的布局,还有耐心。 压力,一点一点的给。 给压力的同时还要麻痹着你。 然后慢慢的削弱你的党羽,小罪名一点一点的开始给你堆叠。 到最后,直接让你万劫不复。 “厉害呀!”李景隆心中再次感叹。 把李善长和中都凤阳的事连起来看,其中涉及的那些跟李善长走的近的军侯们,如今都不在京中,都在外地领兵。 而明年洪武十八年,又要开始大练兵,到时候功勋宿将在京师之中的寥寥无几。 不管朝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不管谁死了,外边的淮西勋贵们几乎等于两眼一抹黑,根本来不及反应。 “淮西军头那帮人,就是一帮大老粗!” 李景隆闭着眼,心中暗道,“敏感性太低!眼界也太低.....朱家爷俩玩他们,那真是裤兜里揣小蛤蟆,手拿把掐!” “我呀,就老老实实的装病,把这几天的风口混过去!” “然后给我标哥选个妃之后,我就出京练兵去!” “谁爱死谁死,跟我有毛关系!” “我是重情义,但我不是圣母!” 第125章 躲(2) “路,是你们自己走的!” “你们一个个都比我聪明,都老奸巨猾的....” “再说咱们也没什么交情,我犯得着吃里扒外吗?” 李景隆闭着眼享受着阳光,心中乱糟糟的想着。 同时也在心中,梳理着原时空当中,李景隆的人生轨迹。 从李景隆继承爵位开始,老朱就隔三差五把他支出京城练兵去,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他被牵扯进朝堂的君臣斗争当中。 等到李景隆有了资历,朝中的旧臣们铲除的差不多了,才把他从甘肃总兵的位子上叫回来。那时候,开国六公当中,只有曹国公这一脉仅存于朝堂之上。 而他李景隆,也成了那时的天下第一公! 突然,李景隆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坐起身看着窗外,心中琢磨道,“别人我可以不管,但是我标哥....我不能让他那么早走呀!” “公爷!” 突然,一个声音让李景隆再次打了个哆嗦。 回头一看,却是李二不知什么时候,鬼鬼祟祟的进来,俯身在他耳边。 “你走路咋没声呢?跟鬼似的,吓我一跳!”李景隆怒道。 李二正色道,“来人了,要见您!” “我咋说的?”李景隆扔了一个葡萄,砸在李二的脸上,“一概不见!” “来的人不是一概.....” “我....”李景隆大怒,“你真傻还是假傻.....?” “魏国公来了!” ~~ “哎呦,您老怎么来了?” 李景隆迎着徐达,进了崇礼堂。 老头背着手,打量着周围,“呵呵,够阔气!嚯....痰盂都是金的?” “铜的铜的...” 李景隆忙让老头在窗口,阳光最足的地方坐下,又道,“您老今儿这么这么得闲?” “不欢迎?”徐老头抓了一把瓜子,笑呵呵的吃着。 “看您说的.....故意臊徒儿是不是?” 李景隆笑笑,转身道,“让厨房准备酒菜....” 徐达笑得眉毛弯弯,“你不是病了吗?能喝吗?” “徒儿那是病给外人看的,最近....”李景隆低声道,“您老也知道,事儿忒多,忒烦!” “所以呀,老汉我才跑你这躲清闲来了!” 徐达一句话,让李景隆怔了片刻。 然后开口道 ,“您家也有人登门?” “门槛子都快踩破了!” 徐达叹口气,“求官的,老家来打秋风的,军中那些故旧走关系的......还有京师之中各家来送帖子的!老汉我早上还没睁眼呢,门房里就全是人了!” “恐怕不止如此吧?”李景隆心中嘟囔一句。 随即试探着问道,“要都是这些走人情的也还好!” 啪! 一颗瓜子被徐老头手指一弹,正好命中李景隆的鼻梁骨。 “要都是走人情的,老汉我至于躲你这吗?” 徐达斜眼,骂了一句。 有些事,他们爷俩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必说破了。 “那您就在徒儿这踏实的待着,正好....徒儿家里有几道新菜,您老没尝过的,徒儿这几天变着法的给您做....” 忽然,徐达拉住李景隆的手,低声道,“你以为你家就能消停喽?刮大风的时候,沙子不往你家来?” 闻言,李景隆摇头苦笑。 而后眼睛一亮,“城外庄子上?” “也不能去!” 徐达摆手,“就你送我那庄子,本来是给我养老的,现在我都待不得了,还不如在家呢!在家起码有大门有院墙,外人进不来!” “徒儿是说!” 李景隆低声道,“我媳妇的庄子!”说着,笑笑,“我媳妇好些庄子呢!我陪着您老去清净几天?” “要么说娶媳妇就得娶有钱人家的呢!” 徐达一拍大腿,“就这么着!” “李二!” 李景隆马上回头喊道。 “小的在!”李二胯胯骨比脸,先出现在门外。 “备车....” “等等等!” 徐达打断他,没好气的说道,“怕别人不知道你曹国公出城了?备车?用不用全副郡王仪仗....” “呵呵呵,都罚回去了!” 李景隆笑道,“徒儿明白,咱爷俩悄悄的去!” ~~ 画面一转,已是京师城外六十里。 窗外飘起雪花,夜色下的村庄格外的宁静,像是画一般一动不动。 屋里的暖炕烧得有些烫屁股,李景隆徐达爷俩,盘着腿围坐在炕桌边。 桌上一个火炉,炉上一个铜锅。 咕噜噜的炖着羊肉,边上还有两壶黄酒。 “滋.....” 徐达一口热酒下去,惬意的长出一口气,“舒坦!” 说着,借着灯光看着窗外的雪花,“你家庄子到底有多少个?” “徒儿家没几个,媳妇嫁过来的时候带的多!”李景隆给徐达夹了一块羊排,开口道。 徐达叹口气,“哎,佩服邓小舍呀!” 他口中的邓小舍,就是李景隆那故去的老丈人大明故宁河王邓愈。 “徒儿也佩服!” 李景隆倒酒笑道,“臣大舅子说,这些庄子田地,城里的宅子商铺,都是当年臣岳父,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低价买的!不然放在现在,就这一个庄子,谁买得起?” “我呸!” 徐达捏着羊排,斜眼骂道,“他可真能给他老子脸上贴金!” 说着,手往外边一指,“这些,都他妈是他巧取豪夺,抢来的!” 而后继续骂道,“当年大军打下了金陵城,我们这些穷汉子,眼睛里只盯着府库那点东西,盼着皇上多赏点。你老丈人跟我们不一样,人家直接找财主...吓唬人家财主,说占人家的地,睡人家的闺女....” “那些财主吓得直接半卖半送,拿了金银细软赶紧跑了.....” “后来要不是皇上臭骂了你老丈人一顿,怕是半个直隶都是你老丈人的!” “啊?”李景隆筷子一顿,“我老丈人能那么干吗?” “你以为他什么好人?” 徐达撇嘴,“数他心眼子多!而且家学渊源!” 李景隆疑惑道,“这从何说起呀!” “啧,从你老丈人爷爷那辈起,人家邓家就是大户人家!” 徐达哼道,“不然能拉起几万人的队伍来?人家当地主的,最知道怎么能成为地主!” 说着,又是叹气,“哪像我们这些粗汉,就知道埋头抢,还专抢穷人!抢还抢不明白,以前是用刀,现在是用权....他娘的,一个个活脱土匪!” 闻言,李景隆低下头。 他总觉得徐老头的话,是话里有话。 “徒儿今年太忙了!” 李景隆岔开话题,开口道,“等来年闲了,徒儿就把家里这些庄子都好好整治整治。” 确实,这庄子虽大,但一点都不好看。 佃户们的房子东倒西歪的,只有主家的宅子看着还凑合。 庄子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到处是猪粪牛粪鸡粪..... 他们爷俩骑马过来的时候,硬是甩了一身泥,泥里都带了粪。 也就稍微比三哥那好那么一点点.... 这么好的农庄好好规划一下,弄个大明第一村出来..... “闲?” 徐达吃口菜,笑道,“你才多大就闲了!” 说着,叹口气,“老汉我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好把式.....庄稼种的没话说,一个人一天割他两亩地都不带喘气的!可是我...最厌恶的就是种地!” “因为种地没出息,但凡有别的法儿活命,谁种地呀?” “可是现在这岁数了才明白,种地累是累,但最踏实!” 第126章 断(1) 咕咕咕咯咯.... 眼看晌午了,李景隆才不情不愿的被阵阵鸡叫吵醒。 谁能想到他一个大小伙子,居然让徐达那老头给喝多了? 起身穿好衣服,打着哈欠揉着脑门儿走到门外。 “起来了?” 徐达坐在院子里头,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裹着厚厚的棉袄,腿上还盖了一层棉被。身边还放着个小桌儿,桌上摆着瓜子茶水,萝卜,杂粮糙米。 “呸....” 他嘴皮子一翻,瓜子皮儿直接飞了出来。 再手腕一翻,一把糙米甩了出去。 “咯咯咯...” 一群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就冲了过去,一顿狂叨。 然后再看向依旧发懵还没醒酒的李景隆,“瞅你那熊样,这点酒就多了?你这正是喝酒的好岁数呀,你得练呀!” 说着,从桌上抓起一根小腿粗细的萝卜,“啃两口凉快凉快?” “嘴里正干呢!” 李景隆说了一声,回头看向墙角,“刀!” 话音刚落,亲兵李老歪就露出身形,然后大拇指一动,挂在腰上的匕首的解了下来。 李景隆刚把匕首拿在手里,就听徐达冷笑,“费这事干嘛?” 双臂用力,咔嚓一声,大萝卜直接断成两截。 “给...”徐达递给李景隆半拉萝卜,“啃!” “哎!” 李景隆答应一声,咔嚓一口,挨着徐达慢慢蹲下,愣愣的看着那群鸡出神。 “想啥呢?”徐达在李景隆脑门上敲了一下,“老汉我瞅你咋迷迷糊糊的呢?” 李景隆继续啃着萝卜,“没想啥,想晚上吃啥呢!” “哈!” 徐达大笑,“是不是觉得在这地方待着挺无趣的?” 说着,叹口气,“昨儿晚上还说要把这庄子好好弄弄呢!呵,你当种地是那么好种的?这种日子,你这样的人,一天都过不了!” 闻言,李景隆无声点头。 的确,这农家的生活看看想想倒是不错,也只能看看,往好处想,绝不能身临其境。 “你这庄子一年收多少租子?” 徐达又嗑着瓜子,开口道。 李景隆拿着萝卜转头,“徒儿不知道呀?” “收多少租子你都不知道?” 徐达笑骂道,“你这撒手掌柜的当的厉害!” 说着,眯着眼顿了顿,“就不怕这庄子上的管事糊弄你们? 京城里不少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是瞒上欺下,多收少报,大把大把的捞黑心钱。” 咔嚓咔嚓,李景隆啃着大萝卜,“您提醒的好,家里不缺这点租子过日子。就怕下面的管事胡来,把佃户们压榨的狠了,主家的名声也就坏了!”说着,起身道,“闲着也是闲着,我叫管事的过来盘盘账!” “叫他们能问出个球来?” 徐达哼了一声,起身道,“闲着也是闲着,咱爷俩在你这庄子上转转!” ~~ 小风有点凉,爷俩抱着膀儿。 一身一人大棉袄,远瞅着跟俩黄世仁似的。 反正就是不像好人,不然的话不能所到之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房门上锁。 徐达李景隆爷俩在庄子上溜达了大半天,竟然一家跟他们打招呼的都没有。即便偶尔见着几个孩子,孩子刚露头就让老娘薅着耳朵给拽回去了。 “邓三儿.....” “公爷,小的在...” 庄子上的管事叫邓三,是小凤嫁给李景隆之后,邓家跟过来的老仆,专门管理这个农庄。 年纪四十五六岁,面相是看着憨厚,但实则小眼吧唧的透着一股精明。 “庄子一共有多少户?” 李景隆站在一户人家的茅草房前,看着这家已经明显倾斜的土房,皱眉开口。 “一共是三百多户...都是您的佃户!种的都是您的地!” “三百多户...”李景隆沉吟,“一家五口来算就一千多人了....一千多人的庄子,咋这么冷清?” “乡下人没见识,不敢出来见贵人...” 邓三跟在李景隆身后,点头哈腰的说道。 “是不是你提前跟佃户们说了,不许在我眼前晃悠?” 李景隆何等人,一眼就看出邓三的小心思。 “小人不敢....” 不等邓三说完,李景隆又是直接皱眉开口道,“一千多人的庄子,京师城外最好的田地,你就给经营成这样?你看着庄子,乱糟糟的...”说着,他踩踩脚下的路,“连条好路都没有。我这一路走来,连几栋好房子都没见着,也没见谁家鸡鸭成群牛马成双,你平常都干啥了?” “这...”邓三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净想着怎么欺负佃户了是吧?”李景隆斜眼道。 “没没..小人哪敢呀!” 邓三瞬间脸色煞白,慌的不住的摆手,“这庄子上历年的账都是清清楚楚的,小人不敢乱作手脚...” “我问你账了吗?” 李景隆冷笑,眼神不善。 他身侧的李老歪,更是盯着邓三的脖子,手按在了刀柄上。 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从他上午起来,走到院外看着徐达开始,人家老头一直拿话点他呢! 人家老头是庄稼人出身,庄子上的猫腻一看就知。 可这不是人家自己的产业,人家又不方便明说,只能拉着李景隆出来看看。 往小了说,这是关系到曹国公府名声的事儿。 往大了说,真要是把佃户压得狠了,闹出了人命。 这在老朱心里,可是比在乾清宫殴打大臣还重的罪! “你尖嘴猴腮晓小眼吧唧的...” 李景隆又点了下邓三,“一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要是好东西,佃户的日子能过成这样?” “哎,那家日子不错,大瓦房!” 徐达忽指着不远处,青砖瓦房开口道。 李景隆又瞥了邓三一眼,跟着徐达走去。 “走!” 邓三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猛的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却是李老歪冷着脸,“跟上家主!快点!”说着,不屑道,“这么好的庄子给折腾成这样!在我们李家,早把你撵出去了!” ~~ 吱的一声,徐达推开了瓦房院前的大门。 一看这户人家的日子就好,院内的柴火堆得整整齐齐,木头绊子一排一排靠着墙壁。 院子当中一口磨盘,磨盘上还有尚没磨完的豆子。 院子左边是牲口棚,一头驴竖着耳朵,好奇的打量着这群陌生人。 院子右边是鸡窝,一群鸡鸭在里面扑腾着。 鸡窝外边拴着一条狗,见有生人进来刚要狂叫。 却不想徐达一个眼神看过去。 那狗儿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钻到了鸡窝下面,再也不肯露头。 “有人吗?”李景隆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只有牲口棚里的驴,甩着尾巴打了个喷嚏。 “人呢?” 李老歪上前,站在院子中央喊道,“曹国公驾到,还不出来磕头.....” 吱! 瓦房正门推开一条缝,紧接着半张惶恐的脸露了出来。 再紧接着,吱嘎一声,一名三十出头穿着碎花坎肩,模样还算周正的娘们,低着头从里面出来,扭扭捏捏不敢抬头。 “呵呵!” 徐达忽笑道,“这娘们有点意思哈!” 说着,对李景隆挤眼,“在乡下,这样的娘们就是天仙女了!” 第127章 断(2) “你男人姓啥?” “周....” “人呢?” “地里忙..” “你家几口人?” “四口。” “都谁?” “我男人,我...大儿子,小闺女....” “孩子多大?” “儿子十三,闺女八岁!” 李景隆大马金刀坐在这户人家院子当中的磨盘上,翘着腿,“租了多少地?” “三.....”那女人犹豫下,目光有些飘忽,“三十亩!” 噗! 徐达老头蹲在屋檐下,舌头一翻,瓜子皮利索的吐了出来。 就跟在看戏似的。 李景隆又环视一眼这户人家的院子,转头对李老歪道,“去,随便薅个庄户过来!” “是!” 李老歪腾腾腾的出去,不大一会就拎着一个畏畏缩缩,穿着破棉袄的汉子进来。 咚! 那汉子一进来就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结结巴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你家几个劳力?”李景隆直接道。 “四个.....” “租了几亩地?” “十五亩....” “呵!”李景隆冷笑一声,看向那女子“你家只有一个半的劳力,却能种三十亩地?” 说着,的眼神看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已是额头冒汗的邓三。 又道,“他家有四个劳力,却只租了十五亩?” 而后李景隆站起身,走到边上,拉开粮仓的门儿朝里面看了一眼,“一个半劳力种了三十亩地,日子多得红火!四个劳力十五亩地,穿的棉袄都漏风了。邓三,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爷!” 咚,邓三也是慌忙跪下,颤声道,“佃户要租多少地,是他们自己定的....” “还狡辩?” 李景隆轻笑一声,看向那女子半新不旧的碎花棉袄,然后问那女子,“一亩地,你家交多少租子?” “我...”那女子畏惧的低头,“我不知道!” “那你家产粮多少?” “我.....也不知道!” 李景隆又是冷笑,看向那穷汉,“你家交多少租子?” “回公爷,一亩地六成的租!”那庄户老实巴交的,说话的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六成?” 李景隆眯着眼,“那去了皇粮还剩多少?” “剩不下啥....”那庄户又道。 “吃不饱咋办?”李景隆继续问道。 “跟....”那庄户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邓三,“跟三官人借!” “你还是个官人了?” 李景隆对着邓三冷笑,“我记得九月的时候,我亲自让管家通知下面各个庄头,租子减成三成,你居然还收六成?” 噗通! 邓三的身子软软的栽倒。 说不出话,但却一直在磕头求饶。 “他...” 李景隆对那庄户指了下邓三,开口道,“是怎么祸害这个你们的,一五一十的说来!说的好了,老爷我有赏!” 庄户不住的摆手,“不敢不敢....” “不说就把你一家撵出去,不让你们在这庄子上租地种了!”李景隆皱眉道。 “我.....” 那庄户吓一跳,马上跪在地上,“公爷,您要是把小人一家都撵出去,小人一家去哪种地吃饭呀?” “那就痛痛快快的说!” “是...是...是....” 那穷汉犹豫不决,不敢去看邓三,颤声开口道,“这家的女子是三官人的....相好!” “哈哈哈!” 房檐下嗑瓜子的老徐头,乐不可支。 “她那闺女,都是三官人的种!” “她家男人也不敢管.....” “她家种了三十亩......其实都不是她家在种,是她家转手租给别人了,干收租子!” “庄子上....谁家的媳妇好看,就种好地...” “媳妇不好看,就种不好的地.....” “哈哈哈哈!” 老徐头笑得直拍大腿,“哎呦,狗日的这是祸害了多少良家妇人呀!” “而且三官人收租,用的都是大斗...” “赶上佃户家年景不好要借粮,三官人借粮给的却是小斗...但是还粮的时候,也是用大斗...” 穷汉子词不达意,磕磕巴巴。 这边李景隆额上青筋暴起,不等那汉子说完,就给了李老歪一个眼神。 “去年有个娃,去那边的鱼塘捞鱼.....三官人说那是曹国公家的鱼.....” 唰! 咚! 那穷汉正说着,就觉得身边一凉,一阵风掠过。 然后脸颊上一热,下意识的用手摸去。 点点鲜红的血,出现在他的指尖。 他诧异的转头,就见一颗圆滚滚的人头,正在邓三的身边滚着。 “啊!” 一声尖叫,却是那邓三的相好,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穷汉吓傻了,一个劲儿的看着邓三无头的身子,看着那血泊汩的从腔子中冒出来。 ~ “把邓三的家人都抓起来!” 李景隆继续道,“查清楚他到底祸害了多少人,吃了多少黑心粮,拿了多少黑心钱!” 说着,他顿了顿,看着地上邓三的头颅,“把这厮的身子和脑袋挂到庄子口去......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把咱家名下所有的农庄庄头,管事。商铺的掌柜,工坊的管事都叫来!” “都让他们来好好的看看!” 啪啪啪! 徐老头在屋檐下站起身,拍着巴掌,“好样的,够利索!” “徒儿治家无方,让您见笑了!”李景隆苦笑道。 “这有啥见笑的?”徐达挠挠头,“这样的坏种,哪都有!”说着,忽回头看看昏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这咋弄?” “要不....” 李景隆笑笑,“孝敬您老?” “滚!” 徐达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以为老子是曹傻子那厮,见了女人走不动步?瞅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 就这时,院外忽然一阵喧哗。 “公爷...公爷....可找着您了!” 一名曹国公的亲卫跑了进来,大声道,“大舅爷来了!” “他?” 李景隆疑惑的朝外走去,就见邓镇直挺挺的打马而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大哥,咋了,出啥事了?” “吁....” 邓镇一个翻身下马,面色苍白,有些激动的说道,“坏了!” “到底怎么了?”李景隆道,“您慢慢说!” “兄弟,真顺着你说的来的!” 邓镇跺脚道,“韩国公的弟弟和侄子,突然被锦衣卫给捉了,罪名是串通胡惟庸行谋逆之事!” 说着,又跺脚道,“韩国公弟弟和侄子的家都被抄了,连带着我岳父家,都被锦衣卫搜了一遍。” 说到此处,他陡然闭嘴。 忙低声道,“不知您在这!” 徐达背着手,从门里走出来,瞅一眼邓镇,“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晚辈...晚辈....” “没出息的货!” 徐达手指点点他,“亏你还是哥哥呢!半点没有二丫头当断就断的那股劲儿!” 第128章 烟火(1) “就你们这套号的,一遇着事就慌的自己姓啥都不知道的揍性…大明朝将来要是让你们带兵打仗,早晚他妈的黄汤子!” 老徐头背着手,骂人的声中气十足。 李景隆看一眼周围,把手一甩,亲兵们呼啦下散开。 老徐头手指头点点邓镇,“你现在就跟小娘们似的,没事咋咋呼呼,有事就他骂我知道哭!” 邓镇满脸苦涩,“魏国公,您老不知道……” “要是别人,老汉我也不管这个闲事!” 老徐头直接打断他,开口道,“可今儿让老汉这碰上了,又有你老子当年和老汉一块挨刀子的交情,老汉我不说你两句,老汉我自己心里边也过意不去!” “是是是,您说的对,晚辈是有点慌!” 邓镇说着,突觉得脚面一疼,却是被妹夫狠狠的踩了一脚。 而后就见李景隆不住的给他挤眼睛,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真够笨的,现成的神仙在眼前呢,还不知道赶紧烧香?” 李景隆心中这个无奈,自家大舅子也是聪明人,这时候怎么就犯楞呢? 心中想着,又忍不住使劲的跺了邓镇一脚。 这下,邓镇直接开窍。 咚的跪下,磕头道,“大爷,您帮侄儿一把!” 老徐头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老徐头回京城了,李景隆邓镇两人站在村口,满眼都是不舍。 尤其是邓镇,看着老徐头的背影就像是,一个穷小子看着出远门给他挣彩礼钱的老父亲似的。 李景隆心中暗自叹气,这人情咋还呀? 老徐头口中说是因为邓镇也不是外人,其实还是看着他李景隆的面子。因为他知道,邓镇真要是被牵扯进去了,能帮他的,就只有李景隆。 而老徐头说是帮邓镇,实则就是在帮李景隆。 “能行吗?” 夕阳的光落在邓镇的脸上,一片萧索。 “他亲自回京,还有不成的?”李景隆叹气道,“大哥你说实话,你跟老李家……到底有多少事??”说着,又道,“太子爷那边都求过了,你还是怕成这样?” “我……” 邓镇面对李景隆的目光低下头,“我贪污过……” “嗯?”李景隆甚为意外,“你们家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你还贪污?” “我也是无奈,而且说来话长!” 邓镇揣着手,一脸唏嘘,“李存义原先管过太仆寺……他管的时候,下发给徐州,滁州,广德州,和州的一千三百匹战马……” 说着,他又是长叹,“根本就不合格,不能用。” 李景隆的脸,黑的跟炭一样。 就听邓镇继续说道,“我本来也不想管,是我岳父岳母亲自找上门来,那你说…长辈求着咱们了,能不管吗?” “我就跟滁州徐州那边说了几回,他们那边把事压下来了,没上报!” 李景隆摇头,“大哥,你也是当兵的,这种事你也掺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病吗?别说岳母,就是亲妈,这种事你也不能答应呀?” 与此同时,心中又暗道,“你真是不冤!”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呀!” 邓镇哭丧着脸,“后来,这事结束之后李存义给我送了三万两银子,可那银子等韩国公寿辰的时候,我直接原封没动,给回去了呀!” “哈哈哈!” 李景隆气极反笑,“你罪加一等!” 说着,背着手往村里走,“你是国公他也是国公,你世袭罔替,他也一样。除了岁数之外,你俩肩膀一边齐……你给他送这么多银子?你让宫里两位爷怎么想?” “再说……” 李景隆回身,恨铁不成钢看着邓镇,“您想过没有?他们为啥找你?” 邓镇喃喃道,“都是亲戚……” “拉你下水呢,你还不明白?” 李景隆怒道,“李存义是李善长的亲弟弟,他想找人帮忙,非要找你?李善长那老狐狸,自己不会给他弟弟擦屁股?” “我告诉你,你岳父他们找你,应该就是那个老狐狸指使的,把你拉下水,出了事你担着…你还得帮他们遮掩,你岳父岳母也是糊涂蛋,二百五,大傻叉…” “让人家给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 邓镇愣在原地,“那我……咋……?” “我要是你,马上断绝关系,直接坦白说自己也被忽悠了,然后我现在就回家,把媳妇给……” 说着,李景隆说不下去了。 邓镇僵在那,猛的一跺脚,“我现在就回去!” “这功夫晚了!” 李景隆拽住他,“慢了,迟了……你邓家往后的名声咋整?” 邓家李家是姻亲呀! 他邓镇这个环节上跟媳妇家划清界限,外人直接扣一个无情无义的帽子。莫说外人,就算自己人心里也发寒。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邓镇长叹。 “老徐头回京了,有他在,你这劫应该能逃过去!” 李景隆叹口气,“对了,这些日子你没事别回京城。” “那我哪去?”邓镇茫然道。 “学我…” 李景隆点点自己,“查查自家名下的田庄,有没有欺压佃户的事,然后该宰的宰了,该撵出去的撵出去!” “老徐呀,我真是谢谢您!” 李景隆心中暗道,“你带着我在庄子上转,是让我好好表现呢!” 完全可以料想到,朱家爷俩的耳目,这时候肯定满世界盯着公侯勋贵们的反应呢! 曹国公李景隆在庄子上斩杀恶仆的事,肯定能摆在人家爷俩的案头上! 这时候这样的举动,绝对加分! “别留情!” 李景隆又道,“杀人您还不会吗?把家里占了多少好处,给地方官退回去。狗仗人势的奴才,有一个算一个,够罚的杀,够杀的剐…” “佃户的租子都减免…再上请罪折子。” 李景隆顿了顿,“咱们得有态度!记住,吃了朝廷的一定要吐出来!” “行,就按你说的办!” 邓镇看着李景隆,突然开口,“李子,我觉得你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李景隆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哪不一样?” “你现在…” 邓镇犹豫片刻,“比以前狠太多了……” “这叫当断则断!”李景隆气道,“快刀斩乱麻!” 说着,他忽然又道,“对了,还得准备银子!” 邓镇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对对对,那三万两是赃银,得交上去…” “笨!” 李景隆皱眉,“什么赃银?那是你申国公治家不严,以至于奴才为祸乡里,侵吞田产私收赋税…” “是你幡然醒悟,感念大明创业之艰辛…” “献出来的,报效朝廷的军饷…” “你再主动请缨,出京领兵,为君父分忧!” 啪! 邓镇一拍大腿,“你这脑瓜,真他妈好使!” 第129章 烟火(2) 正如李景隆说的这是个态度! 这才是认错知错的态度! 不能因为有人保就跟没事人一样! 皇家不在乎这点钱,要的是一个勋贵之中的表率! “那……” 邓镇又踌躇片刻,“妹夫,你说准备多少呢?三万恐怕不行!” “那指定是不行!” 李景隆揣着手,想了想,“你准备三十万吧!” 如今朱家爷俩的眼界,让李景隆调教的有些高了。十万八万的压根不放在眼里。三十五十的,也就寥寥而已。 “啊?” 邓镇大惊,“家里哪有这么多现钱呀?” 说着,又道,“满打满算就十多万……” “有我呢!” 李景隆低声道,“回头我让人告诉全盛魁,缺多少给你拿多少…大哥,先说好,这钱是借的!我跟人家借,再借给你!” “妹夫!” 邓镇动容道,“这让我说什么好?” “咱俩还说啥!”李景隆叹口气,“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就这时,又是哒哒哒哒一阵马蹄。 “什么人,滚下来?”外围的李老歪大声怒斥。 “在下是申国公府的亲卫…” 马上骑兵大喊道,“我们爷可在?” 邓镇绷着脸,“什么事,怎么找这来了?” “爷!” 那亲卫下马道,“找您一天了,您快回家看看吧!” “家里咋了?”邓镇脸色越发难看。 “是夫人找您,都急疯了!” “曹!” 邓镇骂道,“败家娘们!” 说着,顿了顿,“你回去,就说没找着……” ……… “妈的!” 天色完全黑了,李景隆独自坐在炕桌边,忍不住给自己一嘴巴。 而后自言自语骂道,“让你欠欠的…又他妈拉饥荒了!” 砰… 突然间外边一声炮响。 紧邻着不等李景隆反应过来,噼里啪啦鞭炮齐鸣。 眨眼间,天地之间一片火红。 “咋回事?”李景隆踩着布鞋,站在窗口。 “爷!” 李老歪黝黑的脸上满是笑,从外头进来,“是庄子上的佃户把过年预备的炮拿出来,在那放呢!” 说着,又道,“都在感念公爷您的大恩!你一句话,让他们减了三成的租子,这可是活人的大恩呀!” “呵呵!” 闻言,李景隆也笑了。 而就这时,漫天鞭炮声中。 又突然响起孩童们稚嫩的声音。 “愿公爷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哈哈哈…”李景隆大笑。 “呸!” 李老歪在旁笑骂,“这些臭老百姓…咱家是世袭罔替的公爵,公侯万代?他们给降等了!要我说,咱家是王公万代还差不多……” 就这时,院子当中突然一阵喧哗 “抓住那娘们……” “我要见公爷……我要见公爷……” 李景隆从窗口看出去,影影绰绰是一个女子,被他的亲卫抓着头发往外拖… “谁呀!”他纳闷的问道。 “就邓三那个不要脸的相好。” 李老歪瘪嘴,“刚才小的出去转了一圈,听说她让她男人给打出来了,直接休了!” 说着,继续骂道,“不守妇道的狐狸精,该!” “一个巴掌拍不响!” 李景隆冷笑,“她是偷人了,可是也给她爷们偷来那么富裕的一个家!她爷们要是有血性,就该一开始就手刃奸夫淫妇!” “拿着别人给的,吃着别人给的…自己愿意当王八,现在横起来了?” “这大冬天的,让她一个女人哪去?” “就算不冻死,也得被吐沫星子给淹死…” 说着,李景隆一指窗外,“让她进来!” “爷……”李老歪欲言又止,“咱家啥女的没有?实在不行小的出去给您抢几个黄花大闺女来暖被窝,您可千万别乱来呀……” …… “呜呜呜…” 周家的女子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哭,身上原本的碎花棉袄,都成棉絮了,脸上也一片青紫。 “公爷您发发善心…” 周家女子慢慢抬头,“救救我…” 这时李景隆才第一次格外正式的打量这个女子,相貌算是端正,身段也是挺好。 怎么说呢,就好比龙虾鲍鱼吃腻了,忽然见着小米粥咸鸭蛋,也有那么一丝丝想试试的心情。 “公爷…” 周家女子哭着,“实在没办法没活路,不然不能这么不要脸来求您…” 撕! 她猛的一扯衣服,李景隆吓一跳。 “我能伺候您!” 撕…… 一片白… “干啥呢?” 李老歪一声大喝,嗖的下,捂住李景隆的双眼,怒斥道,“臭不要脸的,把衣裳穿上!伺候我家公爷,你踏马真敢想,你也想的出来,你也配!” “老歪……” “不是……” “别挡着我……” 李景隆分力推开老歪的双手,再看向那女子。 又见李老歪一个箭步上前,手腕一抖。 哗啦一声,一件斗篷把那女子直接包得跟粽子似的…… 李景隆大怒,“你管什么闲事?” “我怕您长针眼!” “你……” 李景隆气急,“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这么没品?” 说着,看向那女子,“何至于此?” “没活路了…” 周家女子哭道,“我死就死了,反正我不要脸…可我闺女才八岁呀…我死了她咋办?” “说我不要脸,可邓三第一次糟蹋我的时候,我家那窝囊废就躲在外边,连骂都不敢……” “就会打我,我就豁出去了…” “反正都不要脸了,我也认了…” “我当婊子…挣了房子挣了牲口……” “我是不要脸了,可我孩子不挨饿,我对得起他们!” “别说了!” 李景隆抬手,看向李老歪,“给俩钱…让她找个地方过日子去…你让人给她送走…” 说着,感叹道,“怨谁呀?哎……” …… 砰… 一根爆竹骤然划过夜空,如流星一般消失不见…但却没有流星的璀璨。 “还没过年呢,放炮了?” 韩国公府,一群人侄男弟女跪在李善长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的。 而李善长只是抬头,看着外边的天。 听着外边,隐隐的鞭炮声。 这一刻的他,格外的苍老。 “大伯……” “舅舅……” “父亲……” 一声声哭嚎,让他心烦意乱。 内心深处,也是阵阵恐惧。 因为皇帝已经开始对他…动手了! “来人…更衣…我要进宫…“ 第130章 给脸不要脸(1) “熟了吗?” “熟啦熟啦,再烤就大劲儿啦...” 乾清宫后面有个小花园,小花园里面有个小灶台。 灶台之中燃着火,冒着烟。 仨老头脑瓜们挤着脑瓜门,蹲在灶台前边。 老迈的脸上竟然浮现着些许孩童般的纯粹,见证沧海的眼神也在不经意间变得纯真。 “熟了吧?” 老朱用小棍,把一个鸡蛋大小烤的像是黑炭一样的圆球扒拉出来。 啪啪,用小棍敲打几下。 那圆球上的黑色外壳掉了下去,顿时一阵别样的肉香扑鼻。 “嘶...哈...” “呼呼....” 汤和大手抓起那肉团,龇牙咧嘴吹着热气,然后用手一撕,肉球瞬间分成几块。 “皇上您先来!” 老朱接了,直接扔嘴里,然后眉毛动动,笑道,“好,就这味道,就是这味道!” 说着,又道,“就是有点火大!天德把火压上,闷熟的比烤熟的更香!” 徐达猫着腰,往灶里塞柴火,“大嘴,你在哪弄这么些家雀?” “城外抓的呀!” 汤和笑道,“早上起来带我小儿子,庄子上挂了网...没一会就是几袋子,哈哈!” 老朱笑骂,“你这一天净不干正事!” 汤和也笑道,“臣都这把岁数了,正事让年轻人去干,臣呀,就整天招猫逗狗带孩子....哈哈哈!” 谁能想到,大明帝国的皇帝,还有两位世袭罔替的公爵,竟然就在乾清宫后边,跟顽童一般,在这烤家雀吃! 就这时,就在仨老头等着灶里的家雀烤熟的时候,总管太监朴不成轻声出现身后。 “有事儿?”老朱回头道。 “回皇上!” 朴不成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大公主来了....” 老朱微愣,“她?”随即,又是顿了顿,“自己?” ~~ 有人说,男人在所有的子女当中,对两个人格外的不同。 第一,是长子。 第二,是长女。 因为长兄如父,长女如母。即便父亲不在了,他们也可以让这个家族得以延续。 乾清宫中暖阁中,老朱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临安公主拎着两个包袱进来。 “女儿见过父皇...” “免了!” 老朱抬抬手,目光在女儿的脸上打量一番。 就这么一瞬间,他已是敏感的捕捉住了,女儿眼中那些许的愁绪。 “自己来的?”老朱低声问道。 “孩子们感了风寒,不敢让他们出门!想着等过年的时候,再带他们进宫来给您磕头!” 临安公主说着,打开一个包袱,继续道,“这是女儿给您做的衣裳.....” 老朱目光再次看过去,就见女儿手中所献的并不是棉袍之类的外衣,而是柔软的贴身内衣,不由得心中感叹,还是女儿贴心。 但心中,却又多了几分厌恶。 当然不是对女儿的厌恶,而是对亲家对姑爷的厌恶。 在这个节骨眼上,临安公主的进宫探望,会是临时起意吗,显然不是! 而是李家人在通过这位公主儿媳妇,跟他这个皇帝打感情牌呢! 这时,又见临安公主打开另一个包袱,笑道,“这里面是给熥哥儿的虎头服,也是女儿做的.....” “宫里什么都有!” 老朱淡淡的开口道,“别把自己累着了!” “看父亲说的,女儿做点衣裳还能累着?” 临安公主笑笑,面对老朱坐下,又道,“父亲您看着,倒是比前些日子瘦了?” “咱?” 老朱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不是瘦了,应该是人老了,皮松了,哈哈!” 说着,他看向女儿,收敛了笑容,“有事呀?” 临安公主没说话,低下头轻轻咬着嘴唇,好似受了委屈一般。 虽然没说话,但也像是说了许多。 她这表情骤然间让老朱心中怒气升腾,心里忍不住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让夫家给拿捏成这样!” “谁的意思?”于是,老朱的口吻之中就带了几分怒火。 “啊?”临安公主诧异的抬头。 “你驸马让你来的,还是你公公让你来的?”老朱强忍怒火。 “没.....” 临安公主顿时脸色煞白,犹豫道,“是驸马的二婶还有家里嫂子什么的,跑去公主府哭诉....” “那就是驸马让你来的喽?” 老朱哼了一声,“军国大事,不是你们妇道人家可以掺和的,回去吧!” 话音刚落,就见临安公主的脸上,陡然两行清泪落下。 “你哭啥?” 老朱怒道,“你是咱的闺女,咱还能让你委屈了?” “女儿是想....” 临安公主本就性子恬静,有些懦弱,此时心中又怕又苦,哽咽道,“家里孩子们都还小.....”说着,看向老朱,“都是您的亲外孙,得知女儿要进宫来,他们要闹着要来见姥爷....” 砰! 临安公主一个哆嗦,就见老朱把手边的茶壶,摔得粉碎。 愤怒归愤怒,但其实老朱那颗钢铁一般的心,已经悄融化出了一条缝隙。 “是女儿不好,父亲息怒....” “起来!” 老朱摇头,长叹一声,“回去吧,咱知道了!” “嗯?” 临安公主擦着眼泪,诧异的抬头。 “回去吧,咱知道了!” 老朱有些疲惫的摆手,“回去之后,你们好好过日子....” 说着,对外道,“朴不成?” “奴婢在!” “传旨,把皇庄给临安公主加多两处,内库的银锭给一千个....” 老朱在临安公主意外的眼神中,继续道,“金元宝给一百,缎子三百匹.....” “父皇....” 临安公主刚要开口,就让老朱摆手制止。 而后带着几分疲倦,“回去吧,咱都知道,都明白!” ~ “咱啥都明白,就是不知道你们明白不明白!” “有些事,只能在咱这用一次!” “这一次用了,下一次再用......咱会生气的!” 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老朱眯着眼额头隐隐跳动。 他给了女儿金银财宝田地人口,是在告诉女儿,你和你的孩子也都是咱的亲人,不管到什么时候,咱都不会不管你们。 那一句回去吧,你们好好过日子。 说的是你们....是指她和驸马。 老李家的人若是没有糊涂透顶,就会明白。 他这个皇帝已经答应女儿了,不会大搞株连。 “父皇!” 不知何时,太子朱标忽然出现在乾清宫外。 “你看着了?”老朱没有转头,继续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 “是!”朱标上前,拿起棉袍轻轻披在父亲的肩膀。 “其心可诛,杀他们一点都不冤枉!”老朱冷哼。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第一想法不是来请罪。而是让大妹来!” 朱标脸上笑容依旧,“是觉得咱们爷俩软弱可欺呢!但大妹,咱爷俩是要顾及的!” 说着,他低下头,“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咱爷还给他们什么脸呢?” 就这时,朴不成又突然出现在殿外,“皇上,太子爷,韩国公来了,在......玄武门外跪着呢!” 闻言,朱家父子对视一眼。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之中,浓浓的厌恶。 第131章 给脸不要脸(2) “臣李善长,叩见皇上!” 乾清宫外,须发皆白的李善长跪在地上,咚咚叩首。 殿内,老朱坐在桌边,吃着烤家雀,微微抬头,“哦,老李来了呀!进来吧!” 说着,等李善长进殿,继续叩首的时候,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来找咱啥事呀?” “臣!” 李善长跪地,叩首道,“请皇上恕臣治家不严之罪,请皇上重重责罚臣弟存义等人,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 “老狐狸!” 看着眼前这一幕,躲在暖阁偏殿之中的朱标,心中暗道,“先是让我大妹来打亲情牌,而后又来老爷子跟前玩一手以退为进!” “李善长呀李善长,孤内心深处,其实对你李家....尚存一丝香火之情!” “可现在看来,是你自己往死路上走呀!” 朱标心中想着,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就是武定侯郭英给他们爷俩的秘折,“中都留守府库军械失窃之事,涉及侯爵四人。丢失之铁甲军弩,查明一二之去向,乃是韩国公凤阳家中,装备豪奴!” “所经手之人,乃韩国公之弟李存义!” “且存义当年与胡逆多次密谋,如何拉拢武将.......” “其实种种,不过都是表象!” 朱标从珠帘后面,看着跪在他老子面前的李善长,心中暗道,“第一,你罗织党羽排除异己。第二,你笼络军中将领开国勋贵。第三,你妒忌苛刻敛财成性。第四,你表里不一阳奉阴违。三番五次告病,可依旧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 “门生故吏遍天下,甚至有的官员只知李太师,而不知我们父子!” “哼!” ~~ “老李呀!” 老朱吃了一口烤家雀,笑着开口,“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李善长一愣,“是....太子爷降生的前一年!元至正十四年开始。” “三十年喽!” 老朱微微点头,忽有些唏嘘,“人生,有几个三十年?”说着,又看向李善长,“这三十年中,咱对你如何?” “陛下对臣隆恩深重!”李善长大声道。 “深重不敢说,但咱自问对你还是不错的!” 老朱起身,亲手把李善长扶起来,按在椅子上,“咱俩是儿女亲家,也是三十年的老伙计.....一般的事,咱也不和你计较!”说着,老朱面容一板,“你家就那么缺钱吗?你弟弟在外头打着你的名义招摇撞骗,你不知道?你们家在中都凤阳豪宅修的比咱的皇宫还气派,侵吞田产,家中庄头管事私杀佃户,鱼肉百姓,私收赋税,你也不知道?” 李善长跺脚,恨声道,“皇上,臣老迈不堪,家中的事确实难以顾及,是臣治家不严。臣,羞愧难当,请陛下责罚。” 说着,忽然之间老泪纵横,“臣老糊涂了,没有对家人约束,老臣无能呀!” “你不是老糊涂了,你是倚老卖老得寸进尺呀!” 闻言,老朱心中暗叹,转头看向窗外。 “老李呀老李,你的今天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你的以后,也是你自己做的!” 想到此处,老朱开口道,“你说,你弟弟李存义还有你侄儿他们,咱怎么处理?” 李善长马上起身,“于私,老臣心中是想..陛下能宽宏。但于公,老臣明白,他们是死不足惜!”说着,又落泪道,“出了此事,老臣也没脸在京城待了,老臣恳求陛下,告老还乡,为一布衣耳!” 忽然,看向窗外的老朱微微皱眉。 “明年正是用兵之年,杀了他,再杀了那些和他私下串联的军侯,难免军心浮动!” “而且,杀他不止是要杀一人,而是一党!” “动静越大,对朝局越是不利。” “凡事有轻重缓急,既然你以退为进,咱干脆就顺水推舟!” 心中想到这些,老朱回头,徐徐凝视李善长,“天晚了,你先回吧。存义之事,毕竟触及国法,明日朝会再说!” 这话,让李善长微微愣神。 他万没想到,皇帝居然要把他李家的事放在朝会上公然讨论问罪之策! 如是那样的话,他李善长必然颜面扫地。 “来人!”老朱又道。 “奴婢在!”朴不成出现在殿外。 “送太师回家,另外.....挑些好点心,给太师带几匣回去尝尝!” 说着,老朱翻身回到桌边,继续吃着已经冷掉的烤家雀。 “皇....皇上....” 李善长错愕的起身,却发现皇帝低着头,对他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满肚子话都咽下去,只能无奈的跟着朴不成往外走。 忍不住回望,突然之间心生怨恨。 “我跟着你三十年了,出生入死出谋划策.....” “我乃大明第一公,你却对我疏远猜忌.......” “这样一点小事,你都要小题大做?” ~ “爹!” 李善长走后,朱标挑开帘子,从侧殿出来。 “咱以为他要跟咱说啥呢!”老朱冷笑,“想不到尽是些车轱辘话!” “他应该是想,做个跟您认错的姿态,然后您就宽宏大量,看着他三十年的功劳情分,既往不咎了!” 朱标低笑,也看了外边一眼。 “咱要是那样的人,咱就做不了皇帝!” 老朱擦擦手,看下朱标,“老大,你说,咋处置他们?” 朱标沉吟片刻,“您知道,前几日太师找到儿子说了什么!” 老朱嗤笑,“问他身后事,做梦封王呢!”说着,冷哼道,“常遇春,邓愈,保儿是什么样的功劳?他又是什么样的功劳,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已是咱格外开恩了!还想王爵?” “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 朱标又是冷笑,“他还在父皇您面前诉苦演戏,呵呵!” “您给足了他们脸面,可他们却不要脸。既然不要脸.....那干脆,就别留了!” 朱标神色凝重,“但.....涉及的人太多了!” “咱决定,先缓一缓!”老朱开口。 朱标甚为意外,“爹,出了这么多事,您要缓缓?” “再缓缓....然后....” 老朱冷笑,“正如你说的,就别留了!” “他不是告老还乡吗?咱准了,让他回老家去!” “他的弟弟侄儿,咱现在也不杀!” 老朱笑了笑,拍拍凳子让儿子坐下,“不过呢,这事....咱不能宽宏,得你来!” 朱标皱眉,“太师是您在大诰之中钦点的亲戚之家,又是大明开国六公之一.....儿臣在朝会上求情,倒也可以缓缓其家之罪!” “你要明白,咱说的缓,不是缓他老李!” 老朱板着脸,眯着眼道,“而是缓缓他们一党,那一群人.......” “儿子明白!除恶务尽!” (胃疼犯了,这一天疼死了.....这几章都写的不好,回头我好好改改。大伙见谅,疼!) 第132章 他(1) 大明洪武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 上谕,韩国公其弟太仆寺卿应天府尹李存义,其侄李佑多行不法之事,本当交付有司。念其开国功臣之后,特旨流放崇明岛。 郑国公常茂,不顾皇亲国戚之身行事莽撞荒唐,有失体统。本当革职法办,念其乃功王之后。革去一切官职,罚三年。着于通济门外守城,以儆效尤。 这一天,从乾清宫中发出三条上谕。 前边这两条很是波澜不惊,因为朝堂上的人都清楚,看似严厉的处置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只有第三条上谕,才让文武百官从中闻到了一些别样的气息。 韩国公上书称已老迈,请回乡养老。 帝许之,赐金六百,银两千,另有五百军士护送回凤阳。 霎时间京师之内,朝堂内外暗流涌动。 韩国公李善长在洪武四年的时候就提出过回乡养老,可这么多年还一直都居住在京城当中,且在朝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暗中操控着朝堂上的许多事物。 现在突然就回乡了? 放下手中的所有权利,回乡做个富家翁? 那韩国公退出朝堂之后,留下的巨大的权力真空怎么办? 朝堂之中地方上那些抱着韩国公大腿,共同进退的同门官员们怎么办? 就在这种忐忑的心情之中,洪武十七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在奉天殿举行。 ~ “跪....” 礼部唱官嘹亮的嗓门之中,犹如仙境的奉天殿内外,群臣如潮水一般的叩拜。 皇帝穿着衮服,沿着丹阶缓缓登上御座,偶尔俯瞰的目光,让群臣跪着的身影越发的谦卑。 年轻的太子,英气勃发的站在皇帝的身侧,满眼坚毅。 “起....” 随着礼部唱官的呼唤,跪着的群臣齐齐起身。 而就在他们起身之时,他们之中许多人的目光在不经意的扫过御前,距离皇帝和太子最近的位置时,不由得一愣。 一个更加年轻的身影,穿着簇新的蟒袍,微微躬身站在丹阶之下。 即便是躬身,他的身形看起来依旧很是高大,年轻的脸上满是俊朗,跟他身前须发皆白的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多人心中,骤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曹国公,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位极人臣了!” 大殿之中,文武分列两班。 而曹国公李景隆,竟列在武臣之中的第三位。 那些战功赫赫的开国勋贵军侯们,无论是战功还是资格,都远在其上。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也只能站在他身后。 “光禄寺卿....” “金吾卫都指挥使...” “三千营都指挥使...” “掌皇城禁卫军事....” “东宫勋卫统领...” “火器铸造局督办大臣....” “五军都督府前军佥事....” “嘶.....” 那些暗中算着李景隆身上官职的人,越算越是胆战心惊。 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上竟然有了这么多权柄? 这还单单是表面上的,还没算皇帝和太子给他的诸多勋职还有加的各种将军封号。还没算他身为皇帝和太子的心腹,可以行使的其他种种巨大的权利。 许多人看着李景隆的身影,目光之中渐渐的露出几分....渴望! 巴结他的渴望! 他曹国公弱冠之年,即已位极人臣,深受两代帝王的器重与宠爱。若是能庇护于曹国公门下,岂不是日后仕途,能畅通无阻青云直上? “曹国公喜欢什么呢?” “以后还真要跟曹国公多走动走动?” 但也有另外一些人,看的更加的深远,且在沉思着别人想不到的事。 比如那些六部尚书们,就在心中暗自思量。 大明朝最尊贵的,就是开国六公。 无论是站在曹国公前面的信国公汤和,还是领兵在外的颍国公傅友德身上的爵位,跟曹国公那世袭罔替的开国公爵相比,都要逊色一筹。 毕竟,曹国公可是开国六公之一,而他们的公爵则是后封的。 人家的亲祖母就是曹国长公主,人家不但公爵之号是希望罔替的,曹国两个字的封号,也是代代传承的。 如今韩国公李善长退了,开国六公之中活着的就剩下殿中的徐达,还有远在河南练兵的宋国公冯胜。 其他两家,郑国公常茂莽撞粗鄙,收到惩处,申国公邓镇因为韩国公家的事如今也在家避嫌。 就算他们俩家没出事,跟曹国公李景隆的权柄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 再加上魏国公徐达和曹国公李景隆的关系,宛若父子。 如此算算.... 六部尚书们,看着李景隆的目光愈发的炙热。 但也有人,别有深思。 大理寺卿都察院右都御史詹徽,一直在偷偷的打量着李景隆。 “嘶.....” “再过十年,倘若魏国公宋国公不在了...大明开国六公之中仅存的就是曹国公李景隆!” “届时年富力强的他,就是当仁不让的大明第一公!” “届时大朝会,文武之首就是他曹国公!” “绝对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不单是两代帝王的器重和宠爱....” “听闻曹国公出入宫禁,与宫中嫡皇孙平日以表兄弟相称,犹如一家之亲!” “而他最近还在掌管着,要给太子选妃之事!” “一旦选妃结束,不管谁家的女儿做了太子妃,都跟他曹国公有一份割舍不开的香火之情!” “也就是说,他李景隆只要不早早的死了,会得到的是三代帝王的宠信,会有来自后宫的支持!” “倘若....” 詹徽心中猛的一个哆嗦,暗中想道,“三代帝王,几十年的时间。倘若....万一皇上和太子之后的帝王有英年早逝的.....而他李景隆又是个长寿的话.....” “嘶....” 他心中不住的发颤,“他独掌朝纲,后宫之人又跟他有香火情,到时候新君年幼....他曹国公岂不是.....?” 瞬间,詹徽想到此处,差一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而且越想越是心惊,完全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呀! “必须除掉此人.....” 詹徽心中暗道,“不然,将来就是个祸害!” “他比李善长可难缠多了,李善长最多是个文官。” “可是现在的李景隆,不过是小小年纪,就有了军政大权。” “在京,执掌皇家府库,率领禁卫精锐!” “出京,拥兵数十万,手持皇命金牌,若再有战功,直接势不可挡!” “于公,世袭罔替曹国公,身份显赫血脉尊贵!” “于私,曹国公这一系,军中部将遍布天下,一呼百应!” “嘶.....” 詹徽脑中,瞬间想起一个人来,“司马懿!?” ~~ 第133章 他(2) “嗯?” 正低着头,人畜无害的站在徐达背后,装作聆听龙椅上皇帝圣训的李景隆,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忍不住背手挠了一下,那种凉意瞬间变成了痒痒的,好似有跟牙签在戳他似的那种感觉。 “啧....” 挠几下,越来越痒。 李景隆心中暗道,“妈的,该搓澡了?” “是得好好泡泡了,最近惊得我可是没少出冷汗!” “过年了,前年是没事了!” “就剩下给标哥选妃这件闲事....” “工城那边也得去看看...” “还要去三千营给将士们发赏...” “火器铸造局那边也不能落,奖励工匠,查看进度....” “嘶....” 想起这些,李景隆心中顿时有些沮丧。 “我原本不过想当一个混吃等死,横行霸道的纨绔。一不小心,我竟然给自己找了这么多事?” ~~~ “阿嚏...” “阿嚏....” 刚迈步出了玄武门,突然之间,李景隆连打两个大大的喷嚏。 “妈的,谁背后骂我?” 李景隆心中悻悻的想着,目光不经意的一转。 恰好对上其他散朝的文武大臣们。 “曹国公,下官告辞...” “曹国公,改日下官登门拜访....” “曹国公,有日子没见,您越发的英气勃发了?” “啊!好好好!” “您慢点!” “哈哈哈!” 李景隆错愕之余,依旧拱手,笑呵呵的跟诸位跟他打招呼的官员们回礼。 这些官员之中,竟然不乏六部位高权重的侍郎尚书等人。 “老子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他撩开车帘,对亲随李二道,“去千金楼,前头告诉他们,给爷准备一池干净的热水,爷今儿我要好好泡泡!对了,另外准备几个搓澡的....” 说着,他错愕的发现,李二竟然站在原地没动。 “你聋呀?” 李景隆笑骂,“我跟你说话呢....” 陡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已经吩咐过了!” ~ 李景隆顿时一个激灵,转头大惊,“太子爷,您怎么在臣的马车里?” 说着,他赶紧撂下车帘,四处张望几番。 幸好没有官员们注意到,太子朱标竟然藏在他的马车里。 “上来说!”朱标在车厢里笑笑。 李景隆赶紧上去,低声道,“您怎么出来了?” “烦的很!” 朱标靠着车厢,低声道,“你我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想好好泡个澡!”说着,有道,“搓澡的就不用了,一会你来给我搓!”说着,他看向车厢外的李二,“走!” ~~ “事儿虽然过去了!” 马车平稳的行驶,朱标缓缓开口,“但老爷子心里还有气儿呢!过年的时候,你跟毛头还有邓镇他们几个,别没事就在一块吃喝嫖赌的...” “您是知道臣的,臣就是吃喝,其他两样不沾!”李景隆忙道。 “我知道你不沾,我是说他们找你,你尽量别去!” 朱标叹口气,“御史们鼻子都灵着呢!”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先去通济门外看看!” 年关将近,通济门外更是人潮汹涌,几乎是人头挨着人头,就算是身处其中,站着睡觉都不会倒。 李景隆远远的望过去,就跟他以前在广州打工的时候,坐的死亡三号线似的,都能挤出孩子来! “太子爷,您踅摸什么呢?” 李景隆跟着朱标下了车,招呼亲卫们沿路护卫,低声说道。 “喏...” 朱标朝着一个防线一指。 李景隆诧异的看过去,噗嗤一声乐了。 人潮汹涌的城门侧面,难得有一处空地。 空地边上一个岗亭,亭子外有张桌,有把椅子。 一个大头兵,躺在椅子上,脚丫子搭着桌子。面帽子扣在脑袋上,正惬意的享受着阳光。 都不用看脸,光看那脚丫子的尺码,李景隆就知道那是常茂。 “多不争气!” 朱标骂道,“让他当小兵守城门来,你看他吊儿郎当的.......” 说着,带着李景隆从人群之中走了过去。 他还没到跟前呢,突然之间人群之中一阵鸡飞狗跳。 就见数个年轻彪悍男子,骂骂咧咧的推搡着人群,嚣张跋扈的朝常茂走去。 这些男子身上,要么是麒麟服要么是飞鱼服,寻常百姓哪里敢惹,连怒都不敢怒,唯恐避之不及。 人群如潮水般散开一条缝,那些男子大步流星,走到翘着脚丫的常茂面前。 周围人诧异的看过去,以为那小兵要倒霉。 岂料那些人对着那小兵,齐刷刷的一鞠躬,“大哥!” “嗯!” 常茂依旧棉帽子扣着脸,哼了一声,“来了!” 说着,收了脚站起身,伸了下懒腰。 “他妈的,在这睡了小半天了,骨头都酸了!” “大哥您起来活动活动!” 不远处的朱标和李景隆看的真真的,在常茂面前如此狗腿的,除了宣宁侯曹泰还能有谁。 “大哥....给您带了点酱牛肉,炒豆干.....” 曹泰说着,就把拎着的食盒打开,拿了菜盘子出来,“酒是没敢给您带....” “确实是有些饿了!” 常茂大咧咧的说道,“可是这功夫,该到我过去站岗查人了!” “您踏踏实实吃....” 曹泰拍着胸脯子,“我给您站岗去!” 说着,走到边上,一群正在当值的军兵们面前,斜眼看着一名百户,“我替我大哥行不行?” 那百户脸都白了,忙摆手,“侯爷,您和公爷歇着就行!” “你说的哈!” 曹泰一指对方,“你说让我大哥歇着的,到时候出事你兜着!” 接着,转头,“大哥,要我说别在吃了,干脆咱哥几个直奔.....”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愣愣的站起身来。 常茂端着饭碗,刚吃了一口老米饭,含糊不清,“去哪?” 而后下意识的目光一转,当啷一下筷子落地。 哆哆嗦嗦的起身,“爷,您怎么来了?” ~ 朱标是似笑非笑,“常大爷好威风呀?” 说着,在常茂坐着的椅子上坐下,继续道,“光天化日吃牛肉...啧啧啧...到底是毛头大爷!” “爷!” 常茂哭丧着脸,“不是我要吃的.....” 说着,看向曹泰。 曹泰马上心领神会,“爷,是我非要给大哥送的!”说着,又道,“这牛,是我家庄子刚刚死的.....不信您摸,还热乎呢!” “去去去!” 朱标摇头怒骂,咬牙道,“你们....哎,让我说什么好呢?多赞,你们能长大呀?” 常茂低着头不吭声。 曹泰也低着头,“臣都快成亲了!” 李景隆见状,上前一步笑道,“爷,他们什么样您还不知道吗?您就别跟他们生气了!” 说着,又低声道,“要不,臣看这也到饭口了,臣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 “这一天,早晚让你们气死!” 朱标起身,摇头道,“千金楼吧,不张扬!” “好嘞!” 李景隆给了常茂一个眼神,后者会心一笑。 “把上次那唱曲的...咳咳!”朱标欲言又止的。 “您放心!”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安排!” “走着!” 朱标背着手,昂首挺胸,骄傲的跟小公鸡似的。 身后跟着一群开国勋贵纨绔子弟,公侯一堆。 “他现在其实也没多大!” 李景隆看着朱标心中暗道,“他心里其实拿常茂那些人当哥们似的,所以才格外宽容!可若是再过些年,他君威正盛.......常茂他们在这么不着调,可就是祸非福了!” 心中正想着,刚走到马车边上。 就见李老歪满头大汗的打马过来,“公爷,可不好了!” “咋了?”李景隆惊道。 “千金楼不能去了!您刚发话要的那池热水...让人给霸占了!”李老歪呼哧带喘的说道。 “谁吃了豹子胆?”曹泰怒道,“敢霸占我们的热池子?” “皇上!” 顿时,曹泰愣住,而后啪给了一个自己一个嘴巴。 李老歪看向李景隆,“您还是别去了!皇上,信国公魏国公,武定侯薛城侯六安侯景川侯.............” “要不!” 李景隆看向朱标,“咱们换个地方?” 第134章 贪官的一天(1) 小年来了。 砰砰..... 代表着年味的爆竹声,一阵阵一片片在曹国公府外不住的回响。 诺大的曹国公府显得有些空旷,因为此时的曹国公府其实还在孝中。不能张灯结彩,不能贴对子不能披红色。 而随着年关越发的近,曹国公府竟然也显得更大的庞大起来。 李景隆所住的崇礼堂前院儿,一直封闭的区域被打开了。 他的崇礼堂,坐落于曹国公府的正殿之后。 之所以称殿,是因为他曹国公父祖三代都被追封了王爵。 所以他的家的祠堂,也可以称之为神殿。且比寻常官宦人家的祠堂,要高大巍峨许多,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版的紫禁城内的用来祭祖的神殿。 ~~ 曹国公府人丁不算兴旺,从主子到仆人,只有两百多人。 此刻无论男女,都是身着素服,面容肃穆,按照身份的排序,沿着崇礼堂到正殿的廊下,垂首站立。 李景隆的母亲,曹国夫人毕氏在前。 李景隆和妻子在后,随后是两个年幼的弟弟,李增枝李芳英,皆是肃容站在神殿大门外。 除了李家人外,还有一名礼部的官员,主持祭奠。 ~ “爷不用担心!” 小凤紧了紧李景隆脖上的扣子,低声道,“祭品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半点都错不了!” 说着,又用手帕擦了擦李景隆那如箭一般的眉毛,“今儿祭了祖,年后您还得带小叔子们去陵上送灯。送灯的事儿,我也安排妥当了!” 祭祖是孝意,送灯是思亲。 莫说是王公之家,就在寻常百姓家,也是等同于过年的大事。 听着小凤小声的嘀咕,李景隆忍不住悄悄抓了下妻子的手。 低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嘶!” 小凤用力把手挣脱出来,嗔怒道,“这么大的日子,您怎么没正形呢?” 说着,转头看向两个小叔子。 微微俯身,把李增枝身上的玉带系好。 待查看李芳英身上时,目光落在他的脚上,忽重重的皱眉。 “怎么回事?”小凤的口吻,蕴含些许的怒火。 不为别的,李芳英的靴子边上,竟然有着一块污渍。 “回夫人!” 李芳英的奶妈子,战战兢兢上前,低声道,“是三爷刚才来的路上,非要踩个水坑....” “行了!” 小凤制止奶妈子的话,不动声色道,“快去带老三换了新靴子来。” 而后,眼见那奶妈子带着李家老三去了,小凤对着管家李全给了一个眼神。 “您有何吩咐?”李全垂手上前,低声道。 小凤微微用手帕捂嘴,压低声音道,“过了今儿,把她给换了,送到庄子上去!” 李全马上利索的回道,“是,小人知道了!” 她们声音虽小,但李景隆却听到了,忍不住道,“是老三胡闹,关她什么事儿?” “其一,身为乳母!” 小凤正色道,“祭典之日,任凭老三玩闹,以至衣冠不洁。其二,明知衣冠不洁却不去换,而是将错就错。其三,她不思自己过失,全推脱说是老三胡闹贪玩。”说着,顿了顿,“这样的乳母,要来何用?好好的孩子,将来都被她们教得歪了!” 她开口说着,见李景隆颇有些不以为然。 郑重又道,“爷,这是礼法,不是闹着玩的!二十九,您还要带两位小叔子去宫里参加祭典呢!若是那时候两位弟弟身上的衣冠不洁净,可不就是换人这么简单了!” 李景隆还要再说,突看见身前母亲毕氏回头,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顿时闭嘴不言。 对于这个媳妇,毕氏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家里家外,大事小情,全部操办得妥妥当当的。 上能孝顺婆婆,中能伺候丈夫,下能抚养弟弟。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求! 但是..... “就是这肚子咋不见动静呢?” 毕氏不由得看了下小凤的肚子,心中叹息道,“都成婚有些日子了,二丫头也整日都留在她房中,更没碰别的女子,怎么就没动静?” 想着,又看看儿子李景隆。 不由得心中继续暗道,“回头要不要找个郎中给儿子和媳妇看看?弄些补药来?” 不一会儿,那奶妈子带着换了新靴子的老三李芳英过来。 小凤又拉着两个小叔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会祭典开始之后,你俩跟着你大哥,他说啥你们就说啥,他咋磕头你们就咋磕头。” “嗯!” 俩小叔子绷着脸,“嫂子,我们知道啦!” 就这时,站在祠堂大门外的礼部礼官大呼道,“吉时到....” 喊声刚落,吱嘎一声,祠堂的正门被两名李家老兵推开。 紧接着数名李文忠生前的亲兵,扛着各种祭品,郑重入内,摆在案上。 又点燃香火,给地上放好软垫。 一张张牌位,早就被擦拭过了。 上面是一个个冰冷的名字,李景隆本来对这样的场景很是无动于衷。 但不知为何,此刻在见到这些牌位之后,内心深处却又不得郑重虔诚起来。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景隆......” 李景隆口中念着祭词,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慨。 倒不是笃信鬼神之说,而是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愧疚,亦有些忐忑。 “我既是李景隆,李景隆亦是我。” “诸位皆是大明英烈,想来也不愿让不孝子孙,辱没李家门庭。” “诸位放心,此世有我....李家...必万古长青!” ~~ 一场繁琐且浩大的祭典,差不多耗费了两个时辰。 刚结束典礼,李景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又被李全叫到了前院。 “这都哪来的?” 前院房门之中,李景隆看着整整三个库房,琳琅满目的礼盒,有些瞠目结舌。 随后打开一见,里面竟赫然是两根老山参。 “小人看着,这起码得七十年朝上的老辽参啦!” 管家李全在边上嘟囔道,“这年份的辽参,可不好寻....市面上没个一两千银子,想都不用想.....” “谁送的?” 李景隆看着礼盒之中的帖子,上写着,铁岭卫指挥使敬。 这应该是以前李文忠的部将,但即便是跟过李文忠的,送这么重的礼也有些太重了呀! 边上的李全一语道破,“如今圣上和太子爷跟前,就数对您最为亲厚,下面人巴不得重重的巴结您呢!” “都记好,谁送的都记清楚....” “商人们送的单独写一本,当官的送的单独写一本....” 李景隆随口说着,又掀开一个礼盒。 “嘶....” 盒子当中,竟然是一套璀璨无比晶莹剔透的水晶器皿,整整一套酒杯,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多个,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美轮美奂,价值连城。 李景隆看向盒子当中的帖子,“下官广州船舶司.....” “啧!” 李景隆当即皱眉,“胡闹呢!” 李全又低声道,“都是天不亮早早的送来了,放在大门口就走了,小人这边撵都没撵上....” 第135章 贪官的一天(2) 人红是非多。 人红巴结的人比是非还多。 如今大明朝上下,谁不知道他曹国公李景隆乃是一等一的帝王宠臣。 无论谁想上进,烧香拜佛都不远如曹国公一句话管用。 “都说...大明朝的贪官杀不完!” 李景隆看着几库房礼物,哭笑不得的心中暗道,“这怎么杀?当大官的,即便不想收,可架不住有人往死里送呀!” “当小官的想往上爬,他除了往死里送也没别的办法呀!” “大官可以不收,但小官敢不送吗?” “大官收了小官的,小官收的下面的.....” “这还仅仅是给我送的,给别人送的指不定还有多少呢!” “送吧送吧,等将来老朱那边抽刀在手,一杀杀他几万人,你们就老实了!” 李景隆心中无奈,口中道,“都收好喽,记好咯,封条都别拆,都好好放进库里去,回头把账本给我!” 账本给他干什么? 自然是送进宫里去,给两位领导过目。 什么是忠心! 这就是忠心! 没领导提拔你能有收礼的资格吗? 收了礼不给领导先过目,你配得上领导的提拔吗? 吩咐完之后,转身出了门房。 但刚出来,就见院子当中又是几箱子东西被抬了进来。 “这又是哪来的?”李景隆怒道。 “回公爷的话,这是夫人的!” 回话的是一名曹国公的管事,四十来岁的年纪。 他不是曹国公府里的家生子,而是当时小凤嫁过来的时候陪嫁的人口。 李景隆疑惑道,“夫人的?” “夫人昨儿晚上去灶上看了看!” 那管事继续道,“觉着府上的金银器有些旧了,就打发小人回了申国公府,从库房里挑了一些!” “嗯?” 李景隆更是疑惑,“夫人当初陪嫁的,不是好几十箱子金银器呢吗?怎么会用回娘家踅摸去?” “那个....”那管事笑道,“夫人说了,那些金银器是她的嫁妆,以后是留着给小少爷小小姐传家的,不能轻易动了!” 好媳妇呀! 李景隆心中感叹,“上辈子烧高香了,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啧啧!” “赶紧送到夫人那边去吧!” 李景隆摆摆手,“对咯.....李全!” “小人在!” “给我大舅哥家里的年礼,也好好预备预备,别太寒酸了...” “夫人已然派人送过去了!” “都送啥了?” “咸肉,庄子上的特产,给几位舅爷每人准备了一套新衣裳,胭脂水粉,米面粮油.....” “啧啧啧!” 听着李全的话,李景隆一向厚实的脸皮,竟然有些发烫。 不过转头一想,内心也稍微平和了一些。 他大舅哥还欠他钱呢! 年礼少一些就少一些吧! 正准备往府内走,不成想外边又是一阵脚步。 “公爷公爷....”亲随李二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 “咋呼啥?” 李全见了儿子,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大过年的你喊啥?” 李二侧身闪避,一把抓住他老子的腿,对李景隆道,“您快去看看吧,王爷的礼到了!” “王爷?哪个王爷?” ~~ “卑职燕王麾下,燕山中护卫丘福,奉燕王七岁之名,给曹国公送年礼!” 门房正厅之中,一名胡子拉碴三十来岁的汉子,在李景隆面前郑重的行了军礼。 这位也是历史上的名人,靖难第一功臣呀! 但这样的名人如今在李景隆面前,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引不起李景隆心中任何的波澜。 他惊诧的是,燕王朱棣竟然给他送年礼? 论身份论辈份,怎么都不可能吧? “飞龙二十只,狍子三十只,梅花鹿三十只,紫貂皮二十张.......” 丘福拿着礼单,大声的念着燕王年礼之中的礼物。 “等会!” 李景隆还是有些懵,“宫里.....” “回公爷!”丘福正色道,“宫里已经送过了。” 说着,补充道,“我们千岁说了,都是些吃的用的,您在南边,吃不着北面的好东西,送过来给家里大人孩子尝尝鲜!跟以前,每年给府上老王爷送的礼都是一样的 !” 说到此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我们千岁的信!” 你们千岁!?? 李景隆听着这四个字,总觉得有些刺耳。 拿过信一展开,一手苍劲有力的楷书触入眼帘。 “九江吾侄...” “汝父之丧,汝之大婚,孤皆在外统兵,未能亲至,常抱憾!” “天不遂人,憾之奈何!” “幸汝已成丁,可操持家业。” “大哥来书,言汝明年将至北平练兵,孤闻之心喜!” “昔日孤从汝父,表兄身前学的弓马统兵,今我叔侄再聚,亦是一家之缘,手足之亲!” “给你母亲带好,来日孤得返京师,定登门看望嫂子!” 李景隆拿着书信暗中沉吟,“这信.....倒还就像是叔父写给侄儿的信!” 但他更知道,龙子龙孙哪能以常理度之。 更何况朱棣那样的一代人杰! 说实话,抛开靖难那个污点...也不算污点。 天下本就是谁拳头大谁当皇帝的,人家朱家自己的事,算不得污点。 古往今来历代帝王之中,朱棣都是排得上号的。 这封信还有这些年礼馈赠,也一定有着不一样的深意! “丘千户辛苦了!” 李景隆郑重的收了信,对丘福和颜悦色道,“快进内堂休息,李全,赶紧准备酒饭...” “不敢!” 丘福却道,“不是卑职不识抬举,而是我家千岁军法森严,送了年礼之后,卑职等必须快马返回!” 李景隆笑道,“哪就这么急了!” “年关之时,许地方鞑子骚扰边关。” 丘福正色道,“我家千岁了,要带我等巡视塞上,保边陲百姓过一个祥和之年!” “李某惭愧呀!” 李景隆长叹一声,手腕伸进袖子当中,几张一千两的龙头银票不由分说的塞入丘福的手中。 丘福大惊失色,“公爷,这可使不得!” “给弟兄们喝茶的,不是给你的!” 李景隆板着脸,“千里奔波,连口茶饭都不吃....本公心里已经很过不去了!这区区心意,若不给兄弟们意思一下,本公如何心安?” 说着,正色道,“你跟四叔说,是我非要给的。我就不信,我这当大侄子的给弟兄们一点散碎银子,四叔还真跟我生气?” “这....”丘福愣在当场。 “李全!” 李景隆把银票塞过去,又喊道,“速去准备些好茶叶,琉球的霜糖装上几十斤,还有广东那边送来的胡椒也装上点,给四叔拿回去!” 这边李全刚下去准备,那边李二又是噔噔噔再次跑了进来。 “公爷,王爷的礼到了!” “哪个王爷?” “秦王!” ~~ “卑职西安右护卫千户罗福,奉我家千岁之命前来!” 刚送走邱福,又是一员战将出现在李景隆面前。 说实话,无论是燕王朱棣的礼,还是现在秦王朱樉的礼,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同时,又带着几分哭笑不得。 “千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李景隆面上谦和,“哎,说来惭愧!本该我这个当侄子的给叔叔送年礼.....哪有叔叔先给侄儿的!” “公爷!” 那千户笑道,“其实这年礼,倒也不是我家千岁准备的,而是王妃准备的!” 说着,那千户继续道,“是王妃赏给曹国公夫妇的!” “哦,我大姨子给的呀!” 李景隆心中苦笑,“这他妈什么辈分,既是我表叔,又跟我是连襟......既是表婶儿,又是我大姨子!” “金银玉器各二十套,骏马三十匹....” “绸缎三百匹,酒二百坛......” ~~ 一天忙下来,李景隆已是头昏脑涨。 堪堪把秦王的人送出公爵府门外,望着长街之上,依旧络绎不绝的车马,顿时头疼欲裂。 不用猜,那些车马就是来拜会他的。 “再有人来,就说我不在!” 李景隆回头吩咐一声,“说我病了,说我他妈快死了!” “呵呵呵呵!”李二在旁傻笑。 李全又是给了儿子一个窝心脚,正色道,“要不,您出去躲几天?” “往哪躲?”李景隆骂道,“大过年的不在家吃饭呀!” 就这时,忽听远处传来呼喊,“李子!李子!” 李景隆不情不愿的转身,却是曹泰带着几个亲兵,一身戎装而来。 “吁!” 曹泰在门前勒住缰绳,抱拳道,“兄弟,过年好!” 李景隆赶紧抱拳,“哎哟兄弟...”说着,忙道,“我这身上有孝,不能给你拜年!” “没说儿!” 曹泰翻身下马,顺手从另一匹战马上拽下来一物。 李景隆定睛一看,一头血肉模糊的野猪! “刚打的,这家伙我扎了两枪才死,我都把血放干净了,你留着吃!” 曹泰说着,把野猪扔给李家亲兵。 然后又翻身,利索的上马,“李子!” “兄弟!”李景隆笑道。 “一会吃完饭我来找你玩啊!”曹泰喊道。 忽然,李景隆心中暖流涌动,“好嘞!等你!” 第136章 恐惧(1) “为什么给你送礼?呵呵?” “因为你当红呗!” 弘德殿玉华堂中,朱标面带微笑,坐在靠窗的位置。 标哥的品味一向很好,穿着天青色窄袖盘领袍。 这种袍服既有盛唐服饰的雍容,又有前元服饰的干练和修身。 使得本有些微胖的标哥,此刻看起来身形健美,满是男子气概。 而这袍子的天青色,雅致非凡,配以琥珀腰带,更显得整个人清爽端庄气度万千。 “我那些个弟弟呀!” 朱标把手中,李景隆呈上的礼单轻轻放在桌上,笑道,“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虽身处藩国,可眼睛却始终看着京城呢!” 这话,李景隆不敢接。 天家子弟哪有不聪明的? 倒不是说他们敢奢望标哥的位子,而是天性使然。 况且他们和其他朝代那些藩王还不一样,都是拥兵自重上马治军下马牧民的边塞亲王。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跟皇帝有什么两样?而且人家的日子比标哥这个太子在某方面来说还要舒坦! 他们是亲兄弟不假。 但也是真君臣。 民间兄弟之间还闹家务呢,随着年纪渐长,这些藩王们心里也在嘀咕,他们 这位好大哥将来对他们会如他们亲爹一样,这么爱护宠溺要啥给啥吗? 结交朝上重臣,不能说是居心不良,起码是有几分想要引以为援的心思。 如今红得发紫的李景隆,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还都他妈沾亲带故的,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走,跟孤出去走走!” 朱标站起身,迈步朝外走。 李景隆忽然注意到,朱标起身之时,不经意的摸了摸腋下的位置,微微皱眉。 玉华堂外的苗圃之中,温暖如春。 冬日阳光中之下,鲜花盛开。 朱标轻轻俯身,俯瞰几株盛开的芍药。 “你呀,不用太小心了!” 李景隆躬身跟随朱标身后,就听对方轻轻开口。 “给你,你就收。” 朱标说着,回头笑道,“懂吗?” “臣明白!” 李景隆嘴上答应,心中暗道,“收了我就告诉你,然后不管他们托我干什么,我就两眼一抹黑,装糊涂!” “我家老二呢,性子暴虐!” 朱标说着,慢慢蹲下,摆弄起眼前的花草,口中继续道,“哎,也不知他那性子随了谁?跟没长良心似的,以虐为乐!老三呢,不虐,但是也沾了暴躁。老四也没好到哪去,杀性太大。” “早些年他们岁数小,我说话他们还听。如今他们大了,先不说我的话他们听不听。关键是我说多了,他们也烦!” 朱标的口吻中,带了几分无奈。 “我呢,还必须是个好大哥,有些事也深说不得。” “哎,等再过几年,你俩弟弟也成丁之后,你就明白孤的苦衷了!” 说着,朱标扶着膝盖起身,低声道,“前年有人把老二给告了,说他在封地大兴土木骄奢淫逸.....父皇问我怎么处置,我说不能再宠溺他了,惯子如杀子。一点教训都不给他,他日后一定变本加厉!” “结果你猜怎么着?” 不等李景隆回话,朱标又苦笑道,“嗨,结果老爷子给老儿回信告诉他。” 说着,朱标学着老朱的口吻道,“儿子,咱是你亲爹,横竖都不能把你咋着。可是你得想想,你要是这么继续胡闹下去,越来越不成体统的话,将来你大哥当家,把他惹恼了,他收拾不收拾你?” “呵呵!” 李景隆凑趣的跟着笑了几声,心中却道,“这事还真像是老朱做的,对外人他是一点耐性都没有。但对自己儿子,从来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后来老二直接给我写信,跟我说。大哥,咱俩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到啥时候你都不会恼了弟弟是吧?别让那些遭瘟的文官们,挑拨了咱两兄弟!” 朱标哭笑不得,“哈哈,你听这蠢蛋说的什么糊涂话?哈哈!”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道,“标哥心中,没有对这两位弟弟有任何的戒心。不满的,顶多是他们在封地胡作非为!” “哎!” 这时,就听朱标似乎微微有些难受,然后扶着花瓶起身,坐在了椅子上。 李景隆忙上前,“太子爷,臣瞅着您...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让太医过来瞅瞅?” “没有没有!” 朱标摆手,“大过年的,别折腾了!” 说着,又忍不住揉了下腋下的位置,“不然宫里人都过不好这个年!” 李景隆见状,回头看了一眼花圃外的宫人。 而后站在朱标身前,低声道,“太子爷,别的事臣可以含糊,关乎您身子的,臣半点不敢含糊。您要是不让臣给您找太医,臣就去告诉老爷子....” “嗨,你小子?” 朱标笑骂,“威胁我?” 说着,无奈的叹口气,“没啥大事,老毛病了!” “您到底怎么了?” 李景隆是真急了,发自肺腑的急。 一开始,当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想着暂时抱紧朱标的大腿。 可随着时间日久,朱标真心待他之下,他对朱标也是亦兄亦父。 “不碍的!” 朱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然后低声道,“我咯吱窝下面,又长脓包了!” 脓包? 李景隆顿时满脑子问号! “臣看看!”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动手。 “哎哎,臭小子你....没大没小了!” 朱标口中笑骂,却依旧任凭李景隆解开了扣子,然后露出腋下。 “嘶.....” 解开衣服的那一刻,一个棋子大小,油光发亮扁圆形,红彤彤的的肉包,直接触入眼帘。 李景隆忍不住用手轻轻碰触一下,很硬很烫! “哎哟!”朱标顿时皱眉。 然后白了李景隆一眼,合上衣服,“老毛病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身上就是老长这些玩意,以前是背上长的,现在竟然长在这儿了......” “说疼吧,平日不疼的时候就是觉得伸胳膊有些碍事!” “谁不疼吧,一难受的时候火辣辣的钻心难受,睡觉都睡不着!” 李景隆呆愣当场,心中暗道。 “这玩意是皮脂腺囊肿?” “还是火疖子?” “还是啥?” 见李景隆不说话,朱标又笑道,“这就是遭罪的病,等过些天....它自己就破了,到时候脓水出来之后结痂了就消了!” 说着,又是摇头,“这病,太难为情了!我就跟你说过,旁人一概不知!” 突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他想起以前在李文忠墓园当保安时,旁听过历史学者开研讨会时的专家讲课。 “太子朱标死于背痈,痈是什么病?用现在话说可能就是脓包感染!” “急性化脓性感染病变!” “现代人也有很多人得这种疾病,比如说长在耳垂下的皮脂腺囊肿,背部的囊肿,腋下蜂窝炎,或者肛周脓肿,都属于这一范畴!” “史书记载,有一次朱标得了背痈之后日夜哀嚎不已,后来的建文帝朱允炆日夜侍奉在身侧,且当背痈破裂的时候,亲自俯身用嘴帮朱标把背痈之中的脓血吸出来,后来过了些日子,朱标好了。” “这件事,正好被明太祖看见,朱元璋感叹,有孙如此,朕复何求?” “但是脓包这样的病,不通过手术是很难根除的。而且古代,又没有任何的抗生素消炎药!” “即便今年好了,未来也会复发!” “而且一旦因为伤口破裂,很容易导致血液感染。” “所以第二年朱标继续发病,继而英年早逝!” 第137章 恐惧(2) “当然,也不能排除朱标患有糖尿病或者血糖高这样的疾病!” “而且史书记载,朱标在去世的前一年,去了西安,得了风寒!” “风寒加重了悲痈,数病交加,打倒了这个正值壮年的太子!” “现代医学证明,一个人的血糖高,尤其是男性,身体上就会经常长这些脓包!” 在现代人看来,这不算什么大病。 切开引流,然后吃药换药,过几天就愈合了。 愈合之后里面有个硬结,再去手术把皮肤当中的硬结摘了就是。 可这个时代,谁敢给太子动刀? 而且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 脑中想着这些,李景隆瞬息之间手脚冰凉。 站在原地,身子忍不住的开始隐隐抖动。 与此同时,他脑中不住的开始回想朱标平日的饮食习惯。 标哥喜欢吃甜的,吃炸的,吃奶制品...... 还有,标哥喜欢喝浓汤.... 宫里的饮食也是以肥为美,平日肥鸭咸肉,浓油吃酱.... 这种种的饮食习惯,再加上或许...... 李景隆脑中又猛的想起一些画面。 是这具身体的本尊小时候,进宫见马皇后。 马皇后也是胖胖的很是富态,喜欢吃甜的.... “万一有糖尿病这样的遗传因素,再加上这样的饮食习惯....?” “不行不行!我得救他!” “我必须救他!” ~~ “你想什么呢?” 朱标疑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都说了没啥大事,等它自己破了就好了!我跟你说,你别跑到老爷子那邪乎去......大过年的别找不自在!” 就这时,外边响起脚步。 却是太监总管包敬进来,拎着个食盒,笑道,“太子爷,御膳房刚做好炸春卷,还有酥油.....” “放这儿!” 朱标笑笑,“给二丫头加一套餐具!” “奴婢知道曹国公在这,擅自做主,已然多拿了一套!”包敬笑着上前,放好食物,拿出餐具。 “你这老狗,又想骗二丫头的赏钱!” 朱标大笑,拿起一个炸好的春卷,蘸了酥油,眼看就要送入口中,“二丫头,你还愣什么?” “不能吃!” 李景隆突然大喊。 顿时,朱标和包敬吓一跳。 “太子爷,不能吃!” 朱标疑惑的看看手中的春卷。 包敬错愕片刻之后,咚的跪下。 磕头颤声道,“太子爷,这是皇上那边御膳房做的,奴婢也是亲口尝过的,绝不会有半点差错....” “公公,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景隆知道包敬误会了,但也来不及解释,而是看着朱标,正色道,“臣对您的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嗯?”朱标疑惑。 “这个....” 李景隆额上见汗,开口道,“这个脓包是不是破了之后,脓血又稠又腥,然后一次还流不干净,只要一挤还继续有?是不是挤出来的东西当中,还有白色的小颗粒....” “哎!” 朱标奇道,“你咋知道?” “臣家中有个老仆就是这个病!” 李景隆撒了个谎,继续道,“当时找了个郎中,郎中这种脓包其实凶险至极,一旦脓血流进血里,就会发烧发寒....最终变成.....” 朱标一摆手,包敬磕头下去,“变成啥?” “不治之症!” 李景隆把心一横,“要治这种脓包,首先要净口!精米精面,大油大盐,炸的甜的都不能吃不能喝.....” “发物也不能吃,鱼虾蟹鹅....要忌口!平日饮食,清淡茹素,粗粮最好!” “不然这脓包越鼓越大.......” “总之,这些东西,您日后一定不能再吃了!” 朱标正色看着李景隆,放下手中春卷,“没这么邪乎吧!你说这些,以前也有御医说过,我第一回身上长这玩意就是他给看的!” “那位御医呢?” 李景隆急追问道。 “让父皇给杀了?” “啊?”李景隆愣住。 “孤刚得这东西那年,母亲病重。老爷子让那御医给给母亲看病,结果母亲的病他没看好,父皇一怒之下...”朱标苦笑,“拖下去杀了,家眷发配岭南!” 李景隆,“........” “当时若不是我力保,只怕那御医的儿子也要一块被锦衣卫拉走....” “我第一回长这玩意的时候,别的御医就知道让我吃药,是那御医用银刀割开,然后把里面的脓血放出来,又在伤口里堵了其他东西,不让伤口愈合.....我记得当时他儿子也在,他儿子在边上帮手.....” “他割了那一次之后,好多年没都长了...谁知今年又开始....” 陡然,李景隆抓住了重点。 忙问道,“那御医的儿子,是不是也是大夫?” “家传的嘛....” 说着,朱标也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把他儿子叫回来,继续给我看看这脓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李景隆咬牙道,“姓甚名谁?臣就去派人快马去岭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朱标想想,“算了,年后再说吧!”说着,叹息一声,“好不容易过个消停年!我这没事儿...” “都鼓那么大的包了,您还没事呢?”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打断他,“大夫嘛,总是喜欢危言耸听!我这又不是第一回长了,破了脓血出来就好了!” 李景隆跺脚,“太子爷.....您是要急死臣吗?” 朱标见李景隆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心中一暖,莞尔一笑,“行行,告诉你还不行吗?” 说着,顿了顿,正色道,“千万别闹得满城风雨的...明白吗?更别张口闭口就是不治之症....不然的话,这宫里的太医恐怕这个年都过不去了!” ~~ 去岭南! 去岭南! 出了皇城之后,李景隆满脑子都是去岭南这三个字。 但是谁去呢?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 画面一转,申国公府。 砰! 一个炮仗在天空炸裂,好似惊雷。 “好!” 周围一片欢呼,邓镇看着几个满脸都是崇拜的弟弟们,得意的又抓起一个二踢脚来。 “瞅好了,这回我抓着放.....” 忽然,有下人来报,“公爷,咱家舅爷来了!” “哪个舅爷?” 邓镇抓着二踢脚斜眼道,“老李家的人不是都回凤阳老家了吗?哪来的舅爷?” “大哥,是我!” 话音未落,李景隆风风火火从外边进来。 “姐夫!” 几个小舅子,顿时大呼小叫的上前。 “你呀!” 邓镇笑道,“来的正好,中午家里留饭吧,咱俩喝几盅!” “正事!” 李景隆没理会几个小舅子,拉着邓镇就往屋里走。 “咋了?” 邓镇见他如此,也变脸道,“我又摊上事了?” “不是,是我刚见了太子爷....” 李景隆郑重道,“这事别人去我不放心,只有您去!” “哪?”邓镇也正色道,“带兵吗?杀谁?” “去岭南惠州,找一个人!” “嘶.....那么远?” 第138章 你要啥咱都给(1) “太子咯吱窝下边,长了个痈?” 乾清宫暖阁中,方才还笑呵呵的看着各地儿子们给他送来年礼的老朱,在听了朴不成禀告的话语之后,瞬间变得如暴躁的狮子一般,须发直接张扬起来。 在地上来回踱步,跟要吃人似的。 “可不是奴婢探听太子爷那边的消息....” 朴不成躬身,低声道,“是曹国公刚才出宫的时候特意跟奴婢说的....他还说可千万别把这事不当回事儿.....” “太子身子有恙!” 老朱突然打断老朴,怒道,“东宫那边的奴婢们竟然没一个人报上来?这些狗东西养着干什么?咱养两只狗,还知道汪汪两声呢!” 闻言,朴不成不敢多言,深深低头。 “身边每个女人就是不行......!” 老朱又咆哮几句,“二丫头呢?他既知道太子病了,为何不亲自跟咱说?” “回皇爷!” 朴不成忙道,“曹国公知晓太子爷有恙之后,马上出宫去寻申国公去了!” 说着,朴不成看了眼老朱的神色,继续道,“太子爷早年间身上也长过那东西,是原先太医院戴太医给看好的!” “万太医?哪个?赶紧让他来!”老朱气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呃...” 朴不成顿了顿,“洪武十五年他因为给皇后娘娘问诊不用心,已经....伏法了!” “啊?”老朱一愣,眨眨眼,“死了?那....二丫头让邓镇去找谁?” “是张太医的儿子。” 朴不成继续道,“太子爷说当年张太医给他瞧病的时候,戴太医的儿子就在边上帮着打下手了,知道这病怎么治!” “戴太医的儿子戴罪发配至岭南惠州,曹国公找申国公,让他快马寻人。” “曹国公说了,年底底下各衙门都封箱了。若是用公文的形式,肯定慢。不如直接让申国公一路快马奔驰....” 说着,朴不成顿了顿,“据下面人回话。申国公得了曹国公的知会之后,片刻都没有耽误,连衣裳都没换,带了八名亲兵,一人带了四匹战马直接出城了。” “他还有些良心!” 老朱闻言,脸色微微缓和一些,咬牙道,“不像他妻族那些狼心狗肺的!” 说着,又是冷笑,“他呀,摊上二丫头这门亲,烧高香去吧!” 朴不成不敢接话,又道,“皇爷,曹国公还说了,日后太子爷那边的饮食要改改。已经让光禄寺重新给太子爷定了菜单....还说让奴婢.....” “让你干什么?”老朱斜眼道。 “让奴婢盯着点...” 朴不成低声道,“私下控制太子爷那边的供应!” “哼!” 老朱冷哼,而后叹息,“还是自家人上心呀!” 作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开国帝王,老朱太知道痈这玩意有多害人了! 早些年南征北战的时,军中不知多少人得过这玩意。不管多生龙活虎的汉子,得了这个病就没有不喊疼的。 而且一旦脓血倒流,引得伤口化脓,那就等死吧,大罗金仙都救不得! 想到此处,老朱心中怒气更甚。 “去,把所有御医都给咱叫来!” 说着,转身就朝外走,“去太子那!” ~~ “嘶.....” 玉华堂中,朱标坐在椅子上。 包敬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的给他咯吱窝下面,那颗鼓起来的痈上擦着清凉膏药。 “可是奴婢弄疼了您?” “不是.....” 朱标苦笑,“是有点凉!”说着,笑道,“还别说,这药膏一擦,还真是舒服不少,起码不火次撩的了!” 正说着,外边忽然响起脚步。 不等朱标起身,就见他老子已经板着脸,皱着眉,大步进来。 “父亲....” “坐那!” 老朱快步上前,顺腿把包敬踢到一边,然后一只手抓住朱标的胳膊,俯身看着他咯吱窝下面长的东西。 “父亲....” 朱标笑道,“没大事,不是第一回长了,就是这次长的地方不好....” “你也知道长的地方不好!” 老朱怒道,“腋窝这地方莫说是长了这玩意,就是寻常伤口都不愿意好!” 说着,更怒道,“你这么大人了,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吗?宫里养了那么多太医,都是摆设?” “儿子....” 朱标讪笑,“也没想到他能长这么快,前几天还是个小结呢。睡一觉之后,就鼓起来了!” 说着,穿上衣裳放下手臂,“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把脓血引出来就好!” “好个屁!” 老朱大怒,抬手就要打。 但手在半空又停住,跺脚道,“你怎么....得这种病呀!” “徐天德背上就长了这玩意....” 老朱来回踱步,“多少年都不好.....原来多硬朗的汉子,现在都被折磨成啥样了?好几次差点人都没了!疼起来的时候.....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 “你既已得过一次,为何不说?” “儿子头一回得的是,正是母亲病重!” 朱标起身,开口道,“也不敢惊动您.....且当时也没长多大就让戴太医给切开了,这些年都没犯过!” 说着,轻轻拉住老朱的袖子,“父亲,都是儿子不好,让您担心了!” 就这时,外边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皇上,太子爷...” 朴不成在殿外道,“太医院的各位大夫都来了!” “滚进来!” 老朱咆哮道,“滚进来给太子瞧病!” 说着,咬牙道,“看不好,谁他妈也别想过年了!” ~~ “痈,见!” “但长在腋窝那地方,最是凶险!” 于此同时,夫子庙大街上的莲花养生堂大药铺之中,李景隆对面,一七十多岁头发胡子都白了,说话时手臂哆哆嗦嗦的老头,捋着胡子满脸凝重。 老头姓名很是罕见,姓楼名英。 家中世代行医,乃是杭州萧山一带有名的大夫。从小就跟着父亲祖父,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给人看病。 但这年月,医生属于下九流。 所以尽管他给人看了一辈子病,活人无数,但依旧属于社会最底层。 能在李景隆这坐馆,也是机缘巧合。 当初李文忠病重的时候,杭州卫指挥使把他推荐来京。吃了他开的几副药之后,虽没能药到病除,但也减少了许多痛苦。 只可惜就因为他不是出身太医院的,所以人微言轻,不被重视,又被排挤。 在给李文忠诊治一事上,根本说不上话。 不过李家其他人,大病小灾的他都给看了不少,而且都能药到病除。 而后李景隆筹备莲花养生堂,家中的管事想起来这么个人,便把他招揽过来,坐馆行医。 今儿李景隆突然想起了此人,所以马上过来亲自询问。 “腋下,连接人体经络!” 楼英继续沉吟道,“而且本就是湿气郁结之地....”说着,叹息一声,“太医院那些医生,不是老朽要说他们的坏话!他们看病,本就存了七分保守的心思,大多药都是看不好病也吃不死人......” “您老快说说!” 李景隆急道,“有没有法子?” “您说太子爷已长了一次了,是让人给切开之后好的,谁切的?”楼英问道。 “姓戴,他儿子叫戴思恭。我这边已让人去岭南找人去了!” “哦!” 楼英眼睛一亮,“原来是他家,他家可是家学渊源,最善治各种痘症!” “您老先别说旁人了!” 李景隆道,“快说如何给太子爷看病吧!您也说了,腋窝之处最是凶险.....” “可是.....?” 忽然之间,楼英沉吟起来。 第139章 你要啥咱都给(2) “老朽出身江湖....” “太医院的诸位,看了老朽的方子难免觉得...呵呵!” 楼英笑道,“不上台面......” 这话的意思,李景隆不用琢磨都明白。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太医院那帮人或许治病救人不怎么行,但整人的本事一等一。 楼英若是治不好太子,他们能把楼英斗死。 若是治好了太子,楼英也必然是他们的眼中刺。 “您这么说,就是有把握,对吧?”李景隆直接换了敬语。 “能压住!”楼英正色道,“不让它继续长,但最后还是得切...”说着,又叹道,“其实这种病太医院的人也不是不能治,他们就是不敢.....谁敢在太子爷身上的动刀呢?呃...另外,动刀子也非老朽所长,老朽既不通此道,更不敢贸然行事!” “能压住就行!” 李景隆正色道,“只要能压住!” 说着,他看着楼英,“您可有儿子?” 楼英一愣,“有呀!两个...”说着,叹气道,“但都不成器,您也知道行医属于下九流。老朽希望他们走科举正途,可他们都过了不惑之年,寒窗苦读三十年,却两手空空...” “我出面!” 李景隆直接开口道,“只要您给太子爷治的好,你两个儿子,都是官身!!” “嘶...”老头一愣,差点把胡子扯下来。 “我直接找你们原籍的地方官,举荐你两个儿子进国子监。” 李景隆继续道,“进了国子监都不用他们学,我这边直接安排他们在吏部补上八品的官身,而后直接放出去当县太爷去!” “嘶.....” 楼英浑浊的老眼顿时一亮,手都不哆嗦了。 “老先生!” 李景隆继续道,“您还有什么要求?” “呃...”楼英想想,“老朽行医一辈子,也写了两本医书,可是人微言轻不得刊行...” “我来!”李景隆点点桌子,“只要你能压得住太子爷的病,你的医书,我直接让翰林院给你刊印!” “嘶....” 老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就觉得脑子发晕,头昏眼胀。 刊行书籍,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曹国公就轻飘一句话给解决了! 不过,人家曹国公还真有这个能力! “快说方子,行不行?”李景隆急道。 “老朽得看脉象...” “走!”李景隆直接抓了老头,“进宫!” ~ 画面一转,弘德殿玉华堂中。 数十名太医轮流给朱标看了脉象,又看了舌苔,更看了他腋下的痈,都是忧心忡忡。 这病本就是顽疾! 长的地方有凶险! 太子爷的身份又尊贵! 更何况,皇上就在边上盯着,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再一想起,这些年太医院因为皇太子妃,皇太孙,还有皇后的病死了好几茬的人,不免心中更是惶恐,哆哆嗦嗦的心中脑中一片凌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都看了,说话呀!”老朱背着手,咬牙切齿。 “这....臣...” 太医院院正面对老朱的目光,大汗淋漓,“痈症之因,或是皮肤不洁,或是体内虚火.....” “臣以为当用伤寒论当中的古方,大黄牡丹汤,消除湿热化瘀活血。” 他心中一经打定主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所说的方子比较平和,既不伤身也能微微对症。 “皇爷....” 就这时,朴不成上前,“曹国公进宫来了,还带着一名郎中,说是能压住太子爷身上的痈!” “嗯?” 老朱眉毛一扬,“那还等啥,让他进来呀!” ~~ “微臣李景隆...” “草民....” “磕头耽误功夫,起来!” 老朱见李景隆带个老头进来,摆手道,“赶紧给太子瞧病!” 而后,他见楼英哆哆嗦嗦的,不由得揪心道,“这人行吗?这岁数比咱都大了!” “岁数大的经验多!” 李景隆低声道,“而且臣寻思着,这人父祖三代都是摇铃医,最擅各种疑难杂症!说不定东边不亮西方亮...” “当初臣父亲病重的时候,吃了他开的汤药,有一阵还挺好的呢!” “而且他也说了,他治不好痈症,但能压得住,不让他长....” “老爷子,他那么大岁数了,既然敢夸这个口,就应该有十足的把握!” 老朱斜眼看看楼英的背影,正色道,“嗯,草莽之中多豪杰!他试试也行!” 说着,斜眼看着那些太医,“这些个玩意儿,治病连药都不敢下,指望他们...咱看是不成!” ~~ “太子爷请您伸手....” 朱标见楼英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知道他是吓着了。 撸起袖子,和煦开口道,“老人家无需怕,医者父母心,你慢慢看!看不好孤不怪你,看得好孤有赏!” 闻言,楼英内心稍安。 而后四根手指搭着朱标的脉,凝神倾听。 “太子爷您张嘴!” “您翻下眼皮,草民看看眼仁儿....” “最近大便可好?” “小便可有沫子?” “颜色如何?” “最近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 老头唠唠叨叨问了大半炷香的时间,然后一个人坐那陷入沉思。 “草民斗胆问一下...” 楼英看向太医院诸太医,“各位大人,给太子爷开方子了吗?” “我等已经开了,大黄牡丹汤.....” “太平了!” 楼英此时,也存了压这些太医们一头,出口心中恶气的心思,继续道,“太子爷这是急痈....大黄牡丹汤内服的话,药力太弱!” “那你若,咋治?”老朱忍不了,直接开口。 “草民两个方子!” 楼英道,“金黄散.....天花粉黄柏大黄姜黄白芷....专压红赤肿痛,还有没成脓的毒疮!用蜂蜜和茶汤调和,用以外用。” 说着,继续道,“太子爷的急痈,是肝气郁结所致,并不是体内湿热。而且此痈长的地方凶险,必须先用外药压制。” “而后金银花连翘黄芩等物制成汤药,用以化解郁气....” 老朱看向一众御医,“你们觉得呢?” “呃...臣等觉得,倒也可以试试!” 太医们正心中惶恐呢,突然来个愣头青上来就开方子,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最起码一旦治不好,也是因为你这个江湖郎中乱开方子所致的,不是我们无能! 李景隆则是正色看着楼英,“几分把握?” “八分!” 楼英捋须道,“半个月之内,消肿止痛。但要根治,还得用刀...” 说着,老头在自己咯吱窝下边比量道,“痈呀,说穿了就是毒物排不出去!毒物是什么呢?除了屎尿之外,汗也是毒物,身上出油也是毒物!” “这些汗和油排不出去,堵塞在经脉出了,就会在体内化脓......” “草民这方子,太子爷一定要忌口。所谓是药三分毒,这药本就对肠胃不怎么好,您若再吃的太好了,两方一对,恐怕腹泻腹胀胃疼在所难免.....” “明白了!” 老朱大手一挥,“就用你的方子。” 随即,老朱转头跟李景隆嘀咕道,“咱看这老头行,起码言之有物,不像太医院那些玩意儿,就知道支支吾吾的!” “臣也是这么想的!” 李景隆低声道,“不然也不能贸然的带过来!” “这事你办得好!” 老朱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哎....要是太子这病能去根儿,二丫头!” “臣在!” “你要啥咱都给!” 李景隆低声道,“臣啥都不要呀,臣就希望你和太子爷万寿无疆!” 第140章 你不要我非要给(1) “打今儿起,老先生您就住这儿....” 从皇城出来之后,天色已然全黑透了。 曹国公李景隆那辆奢华的双挽马车,停在了石鼓巷一处幽静的三进宅院门前。 宅院的形制是民宅,但却极其精美雅致。 且宅院门前,站着一排的仆妇下人。 楼英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中出来,听得曹国公说让他以后就住这,浑浊的老眼满是不可置信。 “这如何使得?老朽一介草民....” “让您住您就住!” 李景隆笑道,“李二!” “小人在!”李二胯胯骨先行一步,两只眼看似在盯着门口,实则在看着自己的脚面。 “过了年去应天府把房契改成楼先生的名儿!” 李景隆吩咐道,“还有这些下人的身契,也都改成楼先生的!” 李二眼珠子转转,看似是在看天,实则是看了一眼楼英,回道,“是,小人知道!” “使不得使不得...”楼英连连摆手。 “这都是您应得的!” 李景隆不由分说的拉着楼英往院里走,笑道,“往后,您少不得常进宫给太子爷把脉去...没个体面的住处怎么行呢?” 对于有用的人,李景隆从来都是不惜血本的。 刚才在宫中楼英把朱标的病说得头头是道,不但他李景隆看的出来,这位是真有本事的,就连老朱对这位老先生,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另眼相待。 人,谁能不生病? 认识个靠谱的大夫,比赚多少钱都管用! “明儿我专去国子监走一趟。凌老学士那边,本公还是有些交情的!” 李景隆拉着楼英进院,对着已经眼睛都不够看的老头笑道,“您那俩儿子的事,板上钉钉!” “这叫老朽说什么好?” 楼英已是感激涕零,“老朽不过一介草民.....” “太医院那边,估计会给您个一官半职的,草民一说已是过去了!” 李景隆笑笑,对老头道,“日后您老先生出去,旁人见了您,也要尊称一声大人!” “呃....” 老头身子一激灵,差点一口气过去。 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罕见的失态起来,“都是曹国公您的栽培!” 说着,老头正色道,“其实刚才在宫里,有些话老朽没细说!” 李景隆心中一惊,“可是太子爷的病,你没有把握?” “非也非也!” 楼英摆手道,“太子爷的痈老朽能压得住...但即便是日后用刀割了堵塞的皮囊,也很有可能再长!” “太子爷的脉沉且迟,而且弦紧....” “再看太子爷的舌苔,肝火犯胃郁结难消.....” 李景隆听得紧张起来,“这到底什么病?” “还不算是病....” 楼英话锋一转,“但若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变成消渴症!” 消渴症? 那不就是糖尿病吗? 陡然间,李景隆刚才那点好心情,彻底的荡然无存了。 “您接着说!”他急问道。 “所以外用药为辅,关键是调理!”楼英捋着胡子,“除却药汤调理之外,还有三项要戒..” “第一....饮酒!” 闻言,李景隆点点头,开口道,“这个好说,太子爷平日只是偶尔小酌,可戒!” “第二!”楼英又道,“房事!” “啊?”李景隆一惊,“这玩意也戒?” 楼英跺脚,“万恶淫为首!” “这不要了我标哥的命了吗?” 李景隆心中暗道,他知道标哥那人其实....是很好色的。 虽然东宫没有太子妃,可其他服侍标哥的美女却是一点不少。 就李景隆所知不但本土的,还有安南的,朝鲜的....琉球的,乃至的蒙古的...还有色目混血的..... 而且这些女人还是老朱专门叫人给他宝贝大儿,精心挑选的。不但数量多,而且质量好。 “男人的病,都是从下面来的!” 楼英郑重道,“太爷子如今正值壮年,但壮在外而虚在内。淫生肝火.....肾水匮乏。继而腰腿无力,下肢酸软,怕冷畏热.....” “停停停停!” 李景隆打断他,沉吟道,“你也说了太子爷正壮年呢,能戒吗?这事哪个男人能戒!” “老朽就已戒....” “你拉到吧,你都七十了,你那是戒吗?” 李景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第三呢?” “第三,戒咸食!” “这好说!”李景隆挠挠头,“回头就给太子爷改食谱。” 说着,又道,“老先生您这几天也别闲着,多鼓捣几张养生的方子出来,回头我送进宫去!” ~~ 从石鼓巷回到曹国公府,已是半夜。 刚到家门口就发觉很是不寻常,曹国公府大门外竟然站着许多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还有数名太监。 “公爷,您可回来了!” 管家李全从门房中飞奔出来,急道,“朴公公等您半天了?” “哪个朴公公?” 李景隆下了马车,在一片参见公爷的行礼声中迈步进院。 刚一进去,就惊呼,“您怎么来了?” 来者,除了乾清宫大总管朴不成,还能是谁? 老朴穿着半旧的青袍子,乐呵呵,上前道,“您怎么才回来?” “我这...我安顿楼先生去了!” 李景隆低声道,“哎呦,那人外省来京的,住的也没个宽敞地方.....我想着以后他也算是太子爷身边的人了,不能那么寒酸呀!所以给他寻了个宅子!” “要么说都说您是赛孟尝呢!” 朴不成竖起大拇指,“您刚出宫,皇上就有旨了...杂家赶紧带着人追了上来,谁知您还没回来!” 说着,后退半步,“曹国公,皇上口谕!” “微臣李景隆,聆听圣训!” 唰,李景隆一撩蟒袍的裙摆,跪在地上。 身后李家的亲兵奴仆等瞬间退开,全部躬身垂首站在两侧。 “皇上说,这一年你辛苦了!” “帮着咱和太子分忧,做了很多大事好事!” “而且这回太子的病,也是您心细如发,才得以及早发现....” “皇上还说,虽说是自家人,也知道你一片赤胆忠心,孝悌之意,但是不赏你点什么,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说着,朴不成忽提拔音量。 “曹国公李景隆,朕之肺腑至亲,孝悌无双勤勉可堪重任....” “着..授武阶为上护军!” 上护军? 李景隆心中一喜。 上护军乃是武将正二品的武阶,在往上是从一品的柱国,再再往上就是正一品的左右柱国了。 这可是许多开国老军侯都没有殊荣呀! 有了这份殊荣,等于他李景隆直接从勋贵二代之中跨越出来,成为朝堂之上可以跟那些开国勋贵们平起平坐的军中新锐。 “特赐...” 陡然,李景隆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暗道,“我曹,千万别把郡王依仗还我....” ~~ “特赐,曹国公李景隆全副郡王依仗!” “我他妈就说这玩意推不掉!” 李景隆感激涕零的叩首,但心中哀嚎,“老爷子,您是觉得我还不够扎眼吗?” “另有....” 朴不成说话跟大喘气似的,继续大声道,“四绶带一条!” 第141章 你不要我非要给(2) “嗯!” 李景隆直接愣住,脑子里嗡的一声。 绶带,古已有之。 天子赤绶四彩,长两丈九尺九寸,五百首。 诸侯王赤绶四彩,长两丈一,三百首。 说白了这玩意就是绶带,挂在身上滴里当啷的,平日不用,但却是代表着至高身份的。 四绶带,按照大明的规制,是只有藩王...皇上亲儿子亲孙子才有的。 现如今,老朱不但又给了他全副郡王倚仗,还给了四绶带? 这岂止是扎眼了.... 这玩意当年李文忠都没有过! 他脑中晕晕乎乎的,以至于朴不成其他的话,几乎等于没听进去。 “特赐曹国公李景隆玉带一条,象牙笏板一张。” “赏,曹国公之母曹国夫人毕氏,云锦十匹!” “赏,曹国公之妻曹国公夫人邓氏,珠翠一副!” “赏,曹国公弟弟增枝,芳英,各蟒袍一件!” “另有点心十匣,酱菜两坛,贡酒二十斤....” “曹国公!” 见李景隆正在发愣,朴不成笑道,“谢恩呀!” “臣谢主隆恩!” 李景隆咚咚叩首,“公公见笑了,我刚才欢喜得傻了!” “皇上说了,你在宫里跟他说,你啥也不要就要他和太子爷万寿无疆!” “皇上说听了这话心里欢喜,他还说,孝顺孩子一定要厚赏!” “皇上还说.....” “等着您大年初一,带着家里人进宫给他老人家磕头拜年呢!” ~ “朴公公,您慢点!” 皇上的口谕已经念完,朴不成要回宫复命。 李景隆起身亲自相送,送到了大门外。 “曹国公留步,杂家先回了!” 朴不成笑道,“对了,那位楼先生...明儿进宫不?” “进呀!每天都要给太子爷把脉呢!”李景隆道。 “那就行!” 李景隆眼珠转转,“可是公公您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让他也给您看看?” “杂家无事!” 朴不成说着,目光微微一瞥。 边上的太监们无声垂手,退到远处。 “是皇上有了春秋,晚上总是睡不好,太医院那些废物就知道进补二字,也说不出什么来!杂家想着,让他给皇上也看看!” “应该的应该的!” 李景隆忙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您要不说,我这边还真给忘了!” 说着,压低声音,“有件事,我这实在不方便插手!” “宫里的事?”朴不成正色道,“后宫的?” 你真是沾了毛都能成精!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面上郑重道,“刚才楼先生跟我说,太子爷要想调养好身体,有件事得戒.....” 朴不成想想,“房事!” “要么说您老....” 李景隆直接竖起大拇指,“就是目光高远呢!正是此事!” “这事怎么戒呀?不碰?” 朴不成皱眉道,“不碰不行呀!皇上那边等着多保几个孙孙呢,整日念叨着....” “没说不碰,最好是少碰.....” “少碰是怎么碰?”朴不成又问道,“这事,杂家也不懂呀?” “楼老先生说了...”李景隆低头,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来。 “嘶....” 朴不成瞪眼,“一天一个?” “不是!”李景隆又举了下手指。 “啊?”朴不成大惊,“一个月一个?” “不是论个的!”李景隆跺脚,“这玩意论个吗?他论次吧?” “一个月一次!”朴不成若有所思,“一次一个?” “嗯!细水长流......”李景隆低声道,“调养为主!” “呵!” 朴不成冷笑,“一个月一次,一次一个...那水儿能他妈细喽?” “这我也不清楚,但人家娄先生说了,但凡是长寿之人,都不近女色....” 说着,李景隆突然闭嘴,看了下朴不成的神色。 “那要这么说!” 朴不成倒时不以为意,笑道,“杂家能活一百!呵!” ~~ “您老这是要揍什么呀?” 崇礼堂中,梳洗之后的李景隆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种象牙笏板,玉带,犀牛带...还有长长一摞四绶带,痛苦的直挠头。 “您赏我两坛咸菜不行吗?那玩意多实惠?” “又是郡王依仗?又是只有诸侯王才有的四绶带!” “老爷子,您这是赏吗?” “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呀?” “您给点官职勋职多加点俸禄不行吗?” “弄这些不当吃不当喝只能招黑的东西给我揍什么?” 李景隆不住的叹气,心中一个劲儿嘟囔。 “不行不行....我还得犯错!” “对,我犯错!我让他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可是,犯啥错呢?” 正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身后忽响起轻微的脚步。 却是小凤头发还有些湿湿的,身上却香香的,低着头走了过来。 “您还不歇着呀?”小凤站在门口,低声问道。 李景隆摆手,“你先睡吧,我再待一会!” “那....你啥时候睡呀!” 闻言,李景隆诧异的抬头,就见小凤脸红的跟熟透的桃儿似的。 站在门口低着头,咬着牙,眼神偶尔飘过来。 “呵!” 李景隆当即明白咋回事了,起身笑道,“怎么?想我了?” 说着,拉着妻子的手,咬着她的耳朵,“你不是说了,别太频繁吗?” “我....” 小凤满脸云霞,掐了下李景隆。 “是母亲....” “母亲怎么了?” 小凤声音蚊子一般, “母亲说了,咱俩成亲都这些日子了,我肚子还没动静!问我,房事是不是不顺?”说着,捂脸道,“哎呦,羞死了!” “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她老人家就那么不相信他儿子!” 说着,忽的弯腰。 “啊?”小凤一声惊呼,已被李景隆打横抱起。 “走着.....为了儿子,今儿我好好卖卖力气!” 说着,迈步进了睡房,脚一勾关上房门。 ~~ 与此同时,紫禁城弘德殿玉华堂中。 朱标刚吃了汤药,斜靠在软椅之上,手捧一本奏章,漫不经心的看着。 一双脚泡在热水之中,双脚被一双白玉一般的柔夷轻轻揉搓着。 “抬起头来!” 朱标斜着眼,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穿着宫装的俏丽女子。 随着女子双手的微动,肩膀也跟着动。 肩膀动了,好似腰也在动。 朱标坐直了,目光从宫女的后背开始往后延伸...... 宫女闻言抬头,光滑白净的脸上好似有别样的神采闪动,一双眼睛,既是带着某种期待,又有天然的羞涩和忐忑。 “你叫什么呀?”朱标拿着手中的奏章,轻轻挑了下宫女的下巴。 “奴婢陈敏!” “哦,老家哪的呀?”朱标又笑道。 “奴婢是安南人!” “哪的人?”朱标笑问。 宫女带着几分局促,“安南....” “错!” 宫女错愕的眨眼,却是朱标的奏章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就听朱标笑道,“你呀,以前是安南人,现在不是了!” “奴婢现在是大明人!” “错!” 宫女眉目弯弯,满是不解。 “呵呵!” 女人这副模样,直接把朱标逗笑了。 “你呀,现在是孤的房里人!” 朱标说着,手中的奏折顺着宫女的鬓角慢慢往下滑落。 瞬息之间,宫女已是双眼朦胧.... “咳咳!” 突然,外边响起两声咳嗽。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太子爷还没歇着呢?” “朴公公?” 朱标疑惑道,“你不在父皇那边,跑我这来做什么?” 朴不成跪在玉华堂门外,低声道,“回太子爷的话,奴婢奉皇上的命来看看您!” “哦,孤挺好的,你回吧!” 朱标摆手,“包敬,把门儿带上!” “皇上说了!” 朴不成却没走,跪在那大声道,“您现在身子不好,要早些休息....” “我是准备....” 说着,朱标蹭的起身,“啊?” 他懂了! 随即,就见朴不成起身进殿,拉了那宫女就往外走。 “太子爷您也别怪奴婢,是曹国公说的,说您最好别太频繁.....” “二丫头?” 朱标瞬间暴怒,“他说什么了?” 第142章 你该呀(1) (大家小年快乐.....) 紧接着就是腊月二十七。 京城内的鞭炮声,开始不绝于耳。 夜色下京城内外的街景,也越发的灯火通明。 ~ “大过年的也不知早些回来!” 喧闹的万家灯火趋于宁静之时,李景隆才回了曹国公府。 刚进门,就迎来媳妇的一顿嗔怪。 “谁让你爷们管的事多呢?” 崇礼堂内,李景隆双脚泡在木桶之中,惬意的微微闭目。 “光禄寺,金吾卫,三千营,督军府....” “火器局铸造局,工城筹备处...” “大伙都忙了一年了,我这撒手掌柜的,这时候怎么也得露露面,给大伙张罗张罗福利!” 李景隆说着,就感觉媳妇走到了身后,一双手开始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和头皮。 他惬意的长出一口气,“明儿是二十八,一早上咱家名下各个的买卖铺子的掌柜管事,都要来登门盘账!” “这劲儿行吗?” 小凤按着李景隆的头,开口道,“那我吩咐厨房准备酒饭!” “嗯!” 李景隆闭着眼舒服的哼了声,“二十九....三江源还有全盛魁两处钱庄票号,要来送花红!” 小凤微微停手,“能有多少?” 哗啦! 李景隆的脚在热水中搓搓,“今年花钱的地方多,估计能省下个五七八万吧!对了,还有千金楼的进项,还有天下第一节的分红.....” 说着,他忽然一笑,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你爷们也算可以,也算造一阵是吧?” 李景隆又道,“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折腾出这么大的家业来!” 口中说着,心中也是无声唏嘘。 刚来这世界时,曹国公府上上下下那点家底儿,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但家底不厚,他这个曹国公也不过是个空筒子公爵。 折腾了一年,不但家底丰厚官职也是跟坐了火箭似的噌噌往上窜。 “也就是我!”李景隆美滋滋的又道,“赤手空拳打下大好江山!” “美的你!” 小凤拍了把李景隆的肩膀,忽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赤手空拳?寻常百姓家啥都没有的才叫赤手空拳呢,你以为你多有本事呢?你最大的本事就是你脑袋上这世袭罔替公爵的帽子!” 闻言,李景隆诧异的睁眼。 心中忽有些恼火,“哎哟,这么说你爷们啥也不是咯?” 说着,哗啦一声。 脚丫子从木桶中拿出来,反手一把,在小凤的惊呼之中把她抱了个满怀。 “看不起你爷们?” 李景隆抱着媳妇往卧房里走,“看今儿我不收拾死你?” 小凤眉眼通红,搂着李景隆的脖子,“我看您到底怎么个收拾法...” “哟呵.....叫板?叫号?” “公爷!” 突然,就在李景隆刚把小凤放在床上的时候,李二在门外出现。 “啥事?”李景隆怒道。 “宫里太子爷传话!”李二在门外低声道,“让您今晚上带人巡查皇城内外!” “啊?” 李景隆懊恼道,“让我去?那不是曹泰他们的活吗?” 嘴上是这么说,可是既然标哥发话,他李景隆不去也得去呀! 于是低头,吧唧的在媳妇脸上亲了一口。 “等爷我回来再收拾你.....” 这一去,就是一夜。 大好春宵,浪费在了巡视皇城内外的苦差当中。 ~~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 满京城的空气中,都飘荡着各种糕点的甜味香味儿! “典当铺子,莲华养生大药铺....” 崇礼堂中,小凤看着厚厚的账本,还有桌上一摞银票,很是瞠目结舌,“这一年竟给咱家赚了这么多钱?” “不对,大药铺子才不到三月,就盈利三万多两?” 小凤又道,“还有这三家当铺,也有盈利一万多.....” “昨儿你还说你爷们没本事呢?” 李景隆在边上饭桌上坐着,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不是你爷们我自夸,就论做生意这份眼光,不说独一无二它也是出类拔萃呀!你爷们我也就是生在公爵之家了,就算是寻常百姓家出身,我也能做到大明首富!” “耶耶耶,还喘上了?” 小凤把银票和账本收进一个匣子当中,白了李景隆一眼,“生在寻常百姓家,你挣这么多钱你能守住吗?” 说着,她把这些东西郑重的放在了床头的立柜当中,小心的锁好。 “我跟你说,别有了钱就.....就大手大脚的!” “今儿请这个,明儿请那个的....” “咱家是有钱了,但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哎,你松开!” 小凤正说着,忽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抱住。 而后就听到李景隆贴着她的鬓角,发出阵阵呼吸声。 “昨晚上正准备给儿子卖卖力气呢!”李景隆咬着耳垂,低声道,“不想太子爷给分配差事了...今儿咱们续上?” “大过年的...哎呦!”小凤挣扎几下,掐着李景隆的手,“身上酒味太大了...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不喝酒,哪来的劲儿!”李景隆坏笑一声,抱起媳妇。 “公爷!” 突然,李二又出现在门外。 “又他妈怎么了?”李景隆怒道。 “东宫太子爷那边来人传话!”李二在门外道,“让您去军营里,给三千营的将士们赏酒.....” “啊?” 李景隆愣道,“这日子赏什么酒呀?” “太子爷那边来人说了,太子爷说了明儿是三十...今儿特让上膳监那边送去几百斤肉几百斤酒,给将士们打牙祭,您这个都指挥使,您得去主持去!” “我?” “呵呵!” 小凤掩嘴轻笑,“去吧去吧,这是大事!”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李景隆无奈,只能起身穿好衣裳,打马出门。 这一走,又是一夜。 ~~ 砰砰! 噼里啪啦.... 哗啦啦啦.... 二十九了,外边的鞭炮震得人耳朵都疼。 连续两天没睡好,李景隆眼眶子有些发青。 强忍着倦意,把三江源和全盛魁两家票号的掌柜的支应走,草草的吃了一口晚饭,就倒在了床上。 “这么早就睡了,起来帮我忙活忙活呀!” 小凤一进卧房,就见李景隆裹着被子趴在床上。 “账本你收,钱你收....” “商人的礼悉数收...” “官员的礼不能收....” “咱家今年有孝,正月不串门...” 李景隆闭着眼,迷迷糊糊的说道。 “哎呀,可是初二我会门子带什么,你得帮我拿主意呀?”小凤趴在床边,敲了李景隆一下。 按照风俗,大年初二正是嫁出去的女儿回门的日子。 “家里好东西有的是,想带什么就带什么呗?”李景隆微微睁眼,“库房钥匙都在你那...你随便!” “什么叫随便?” 小凤不乐意道,“还家里好东西有的是?就你家?你家好东西再多有我家多?” “那就挑便宜喽嗖的...实惠的东西往家拿....”李景隆无奈道,“反正都是自家亲戚,礼轻情意重! 第143章 你该呀(2) “太轻也不行呀!” 小凤又皱眉道,“我哥哥不挑,可我嫂子阴阳怪气的!”说着,忽又捶了李景隆一拳头,“大过年的,你非把我哥折腾出去,初二回门子,你看我嫂子不给你几句的?” “她爱说什么说什么!” 李景隆用被捂着头,“睡觉睡觉!” “哎!” 小凤却是掀开被子,凑了进去,低声道,“今儿,我这儿有些堵.....” “哪?” 李景隆下意识的翻身,却被小凤抓住手,放在了心口上。 他又是下意识的一捏,“咋堵了?” “估摸着....这几天快来事了!”小凤低声,弄得李景隆耳朵痒痒的。 刹那间,李景隆睡意全无,一把将媳妇抱住,然后一个翻身压住。 “嘿嘿,啥意思......趁着娘家且还没来,爷凿一顿?” “呵呵!”小凤捶着李景隆的胳膊,“两晚上没睡觉了,你行不行?” “就你爷们这身体,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不行!” 说着,李景隆突然心头一颤。 然后下意识的看向门外,没人,没声。 他低下头,亲了媳妇一口。 猛的再抬头,还是没人还是没声。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低声笑道,“媳妇,长夜漫漫,咱俩....” “公爷!” 陡然间,又是熟悉的李二,出现在门外。 “又他妈啥事?”李景隆崩溃道。 “东宫传话,今年京城内外的鞭炮放的太大了.....” 李二快速的说道,“有的庄子上都因为鞭炮着火了,东宫那边说...您得去孝陵那边巡视一番,万一有火星子飘到那边...” “知道了!” 李景隆满脸黑线,无奈起身。 这一走,又是一夜。 ~~ 大年三十,喜气迎门儿,家家户户擀着饺子皮儿! 嗖...砰! 嗖....哗啦啦啦.... 大年夜的烟花爆竹,几乎把夜空都点燃了。 莫说璀璨的天际,即便是人间,也满是五颜六色的倒影。 其实年,更多的是仪式。 尤其是对曹国公这种勋贵之家来说。 除了勋贵之家的因素之外,就是他家的人口实在太少了。 若是能有个孩子,年的气氛又不一样,将会热烈许多。 所以早早的,一家人吃了午饭之后,就开始盼着晚上守岁这顿饺子。 好不容易等到外边鞭炮烟火齐鸣..... 一家人吃了饺子之后,各回各房准备休息。 “这年过的,也没啥意思!” 李景隆看着卧房外,被烟火渲染的夜空,有些言不由衷。 “母亲刚才念叨了!” 小凤挨着李景隆,双手环绕他的脖子,“要是有个孩子,就热闹了!” 说着,又靠近些,“不过今年的年,我倒是觉得挺好!” 李景隆握着妻子的手,“冷冷清清的哪好了?” “咱家人口少,不用操心!” “你身上还有孝,除了宫里之外,哪都不用去串门拜年!” “不然的话,光是喝酒都能喝吐你好几回!” “对了,初二我回娘家....你可别跟我弟弟他们喝!” “就那几个小屁孩....” “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小凤笑道,“他们呀,自小就偷酒喝!” 砰....哗啦! 哗啦啦! 一个巨大无比的烟火,在夜空骤然绽放,像是盛开的鲜花一般无比娇艳。 李景隆看向窗外,握紧妻子的手,“等咱家能放烟火了.....我在秦淮河边上,好好的,专门的,给你放一场!” “行呀!” 小凤的头,靠在李景隆的胸膛上,“我等着!” 说着,手指在他心口画圈,“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哪儿?” 小凤低声,“是你说话算数,是你心里总想着我....” “你是我媳妇!” 李景隆在小凤额头亲了亲,“我不想着你,我想着谁?” “你总是说我都能折腾!其实....” 李景隆又道,“我是觉得我折腾得越大,在外边越威风,你在女人圈里也越有面子。不然的话,别人会说你命苦,嫁了就会混吃等死的窝囊废!” “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 小凤蛄蛹一下,腿搭在了李景隆身上,“咱们过咱们的小日子,跟别人何干!” 说着,小脚丫蹭了蹭。 “别闹!” 李景隆笑道,“你身上不是来了吗?” “嗯....今儿刚来!” “那你还撩拨我!” 李景隆用力搂紧妻子,忽的低声道,“大过年的,我这就没啥礼物?小孩还有压岁钱呢?” “你要什么礼物呀?”小凤诧异的抬头。 “我呀...嘿嘿!” 李景隆手指,划过小凤的嘴唇,“我跟你说...有个法儿呀贼好.....” “公爷!” “妈的!” 李景隆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对着外面喊道,“李老二,你要死呀!” 说着,起床穿裤子,“说吧,东宫那边又有什么差事?” “没差事呀!”李二在门外畏惧的说道。 李景隆一怔,而后更怒,“没差事你他妈在我房外喊什么?” “太子爷打发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啊?” ~~ “公爷!” 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太监,把一个信封郑重的交给李景隆。 “这是?”李景隆不解。 那小太监面容古怪,不敢去看李景隆低声道,“太子爷说了,您这一年来都没怎么读书写字了!太子爷说了,明天要考您....” “标子,你疯啦?” 李景隆心中怒骂,“大过年的,你没事闲的你折腾我干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那脓包到底是长你咯吱窝上了还是长你心上了,你咋不干人事呢!” 心中想着,顺手打开那封信。 顿时,一愣! 纸签上只有四个字,细水长流! “我草!” 李景隆心中怔道,“我明白了,我说这几天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折腾我呢?敢情根子在这呢?” 此时,就听那小太监继续道,“太子爷说了,您把这句成语....板板正正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抄.....” “嗯?”李景隆诧异的抬头。 就见那小太监竖起一根大拇指。 “啥意思?”李景隆问道。 “一千遍.....” 小太监畏惧的低头,“写一千遍,少一遍....就多加一千遍!” 说着,他在李景隆茫然的眼神中,迅速的后撤,“奴婢告退,曹国公您留步!” “我?” 李景隆看着太子朱标亲手所写的四个大字,顿时陷入石化。 “标子,不怪你长脓包呀!” “你损呀!” “你是真损呀!” 李景隆心中哀嚎,“你该呀!” 第142章 与民同乐(1) “微臣李景隆,叩见太子殿下!” “值此新春佳节到来之际.....” “哟....” 弘德殿玉华堂中,穿着簇新蟒袍的李景隆刚跪下行礼,就被太子朱标引言怪气的打断。 朱标也是一身吉服,大红色绣金龙的龙袍,坐在椅子当中抿着嘴角,看着李景隆眼神不善。 “这不是,细水长流曹国公吗?” 朱标瞥着李景隆,“您过年好呀?哎哟,几天不见您都吃胖了?哎哟这精神头也不错呀.....” “微臣不敢!”李景隆讪笑两声上前道,“太子爷,您就别拿臣找乐了?” “那这过年的....” 朱标继续瞪着李景隆,“我这边吃不能吃....我日?啊...也不行!那我不找你的乐,我找谁的乐?我还哪有乐?” “不是....” 李景隆哭丧着脸,跺脚道,“那不是臣说的呀,戒房事...是楼老先生说的呀!” 说着,他赶紧继续道,“太子爷,楼老先生的药您用着行吗?” “药是行!刚用了几天,咯吱窝下那脓包就消了不少....动弹胳膊不疼了,睡觉也不难受了!” “但是....” 朱标话锋一转,“楼先生说戒房事,你先跟我说呀!你跟老朴说什么?” 李景隆叫苦,“楼先生是从宫里出来之后才跟臣说的,臣正好遇见朴公公去臣家里传旨了,话赶话赶到的!” “好嘛!” 朱标叹口气,“我这宫里,现在一个母的都没有了!除了我全是公....全他妈不公不母的!” “主要也是为了太子爷您身子着想....”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又骂道,“我就纳闷了,咯吱窝下面长了个脓包,为嘛要戒女人?” “这....”李景隆想了半天,“怕抻着?” 朱标抬腿就踹,“抻?拉倒吧,你是用胳肢窝使劲吗?” 李景隆侧身闪过,双手做了个支撑的动作,“那....不得胳膊支撑着吗?” “滚滚滚滚!”朱标骂道,“净他妈气我!” 说着,叹口气,“圣人云,食色性也....知道啥意思吗?” “呃....”李景隆眼珠转转。 不等他说话,朱标又叹道,“美食美色,男人之本性也!既是本性,也是性命......”说着,又摇头,“病,不一定要了命。可是不能吃美食...不能碰女人,才是要了命!” “怎么着也得等您身子好的呀!” 李景隆劝慰道,“俗话说....细水长....那个,好菜不怕晚,是吧?那个.....厚积薄发....” “滚滚滚!” 朱标又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说着,斜眼看看李景隆,“嫂子他们都进宫来了?” 他口中的嫂子,就是李景隆的母亲。 “都来了,都在惠贵妃万安宫那边!” “大过年的,今儿不揍你了!” 朱标哼了声,然后伸手进袖子当中。 “喏.....” 一个红包,出现在朱标手中。 “侄儿谢过表叔!” 李景隆大喜,跪下磕头,双手举过头顶,美滋滋的把红包收了。 “不拆开看看?”朱标笑道。 “侄儿晚上回去,被窝里悄悄的....” 李景隆说着,忽见朱标要抬脚,赶紧拆开,“那侄儿就看看,表叔给了侄儿多少....嘶!” 说话间,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 红包之中,不是银票,不是大内特制的彩币。 而是,一枚棋子大小,薄如蝉翼触手温暖如水的暖玉。 一个造型古朴,但流光溢彩的平安扣。 “君子如玉!” 朱标正色道,“父亲那边赏了你许多东西,孤这边就给你这一块玉,望你日后...为我大明宝玉!” “太子爷!” 李景隆激动的嘴唇都有些哆嗦,“这可太贵重了!” 其实这玉虽罕见,但对李景隆而言谈不上贵重。 只因为他知道这玉,乃是朱标自幼随身佩戴的。即便成年之后,也将此物挂在书房案头,日日摩挲盘握。 “你呀,聪明是聪明,但是没静气!” 朱标又道,“君子如玉,首先...要洗尽铅华收敛锋芒。此物给你,就是希望你戒骄戒躁,稳扎稳打!” “太子爷!” 李景隆哽咽道,“臣.....臣想哭!从小到大,即便是臣父亲,都没对臣如此.....用心过!臣心里....实在欢喜!” “好啦好啦!大过年的!” 朱标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我君臣,相知相伴还要很长久呢!” 说着,又笑笑,“另外,还有个喜事!” 说到此处,又道,“父亲那边...给你两个弟弟,都准备了.....” 李景隆竖着耳朵,正色倾听。 就听朱标继续说道,“都准备了免死金牌。开春之后,你两个弟弟要进宫来,跟着诸王皇孙一道读书习武。” 李景隆心中感慨,老朱对他外甥这一家真是没话说。 后世曹国公一系,有一件传家之宝,乃是朱元璋的手帕。 洪武十八年李景隆随军北征,老朱担心李景隆两个幼弟,就常派人把他们接进宫来。 而且时常亲自考问他们哥俩的功课,有一次这哥俩功课背得好。 老朱高兴之余,随手掏出了贴身的手帕,包了几个点心,让那哥俩带着,回家路上吃。 一个皇帝,堂堂的开国雄主。 如寻常人家至亲长辈一般,以手帕包裹点心,笑眯眯的跟他们说....回家路远,你哥俩道上吃。 这是何等的圣恩浩荡? 只是可惜....老朱这辈子对得起的人,最后却没几个对得起他! 这时,就见朱标拍拍李景隆的肩膀,“走吧,给老爷子拜年去吧!” 他俩这边刚出了玉华堂,朴不成就迎面而来。 “太子爷,公爷....” 大过年的日子,朴不成依旧一身半旧的青色的袍子。只是满头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整整齐齐,好似狗舔了一般。 “你咋在这?” 朱标狐疑的打量了老朴,开口问道。 “皇上那边传....” 朴不成低声道,“说出宫去溜达溜达。” “大年初一?” 朱标皱眉,“下半晌还得宴请群臣呢?” 朴不成抿嘴,没有说话,只是一笑。 而后朱标和李景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不解, 这大过年的,出去溜达什么? 朱标还好,李景隆却是心里猛的一惊。 暗中道,“千万别再遇着什么事呀?消消停停过个年吧....” ~~ 两人又忙不迭的换了常服,跟着朴不成从文化门那边的侧门出去。 刚出了宫城,也没见着车马,就见几个老头背着手,笑呵呵的站在阳光底下。 眯着眼瞄着不远处,几个撅着屁股放爆竹的埋汰娃。 “啧....吓那样!” 汤和咧着大嘴,对那些娃娃们喊道,“那二踢脚不用手抓着放,算放炮吗?” “你个老货!” 徐达在边上骂道,“不是你家孩子,崩着手你不心疼!” 砰! 通.... 一个二踢脚,在皇城边上的天空中绽放。 被一群老头簇拥着的老朱撇嘴,“臭子儿,不响!没劲儿!” “哈哈哈....这炮仗不是这么放的.....老子给你们打个样!” 一群老头之中,景川侯曹震那老杀才,屁颠屁颠的跑到一群孩子当间。 不由分说,直接抢过来一个二踢脚。 抓在手里点燃.... 噌! 砰! “哈哈哈!” 一群老头大乐,“这声还行,还凑合!” 第143章 与民同(2) “哇.....” 岂料,被曹震抢了炮仗的娃娃突然大哭起来。 “一共就俩两踢脚,我就放了一个......哇哇,你赔我炮仗!” “嗨....” 曹震脸上挂不住了,“这倒霉孩子,老子放你几个炮仗是看得起你....” “曹傻子!” 皇城根脚下,老朱斜眼大喊道,“赔人家孩子炮仗,你个手贱的!” “呵呵呵.....这就赔!” 曹震笑呵呵的摸摸袖口,忽脸色一僵。 ~~ “父亲,这大过年的,晚点还要宴请群臣!” 朱标根李景隆走到老爷子跟前,微微埋怨道,“出去溜达去,万一耽误了吉时....” “宴啥宴,四菜一汤吃完赶紧滚蛋!” 老朱皱眉道,“越是大过年的,越要出来溜达,与民同乐嘛!”说着,看看躲在朱标身后的李景隆,“二丫头,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您老说的是!” 李景隆笑道,“宴请群臣真不如与民同乐.....过年,要的就是这个气氛。” “走走走!” 老朱摆手,“前门大街逛大市去!” 他一摆手,一群老头跟着呼应,呼呼啦啦迈步就走。 “李二...” 李景隆落在背后,对亲随李二喊道。 “爷,您吩咐!” “拿点散碎银子来!”李景隆低声道。 李二赶紧解下腰上的荷包,“这里头五十多两碎银子....” 说着,他递给李景隆。 却不想半路上,一只大手凭空而出。 李景隆转头一看,就见景川侯曹震抓着他的钱袋子,转头就走。 “慢着,曹大爷...您这是?”李景隆拽着曹震的手臂。 “啧!” 曹震怒道,“赔人家孩子炮仗钱!” “不是,这我的钱...” “这是不是钱?”曹震瞪眼。 “对,是钱...” “是钱,谁花不都他妈都一样!” 曹震说着,一拽手,钱袋子直接到了手中。 然后掂量两下,对着远处咧嘴哭嚎的埋汰孩,“接着,买炮仗去!回头对着金銮殿放!” 哗啦.... 满满一袋子碎银子,直接在天空炸裂,银光闪闪遍地洒落。 那些埋汰孩们,一拥而上,争抢之时彼此拳打脚踢。 “这钱花的痛快!!”曹震咧嘴大笑,“哈哈哈....继续抢,打他!打他.....踹他呀,掏裆,哈哈哈哈!抢...抢银子不下死手,能抢着吗?” “你个老不死的!” 李景隆心中怒骂一句,却又无奈的对李二道,“再拿点银子.....” ~~ 年初一的长安大街,人满为患。 压根就走不动,而是随着人群随大流,走到哪算哪儿。 “这大集有什么好溜的?” 朱标双手揣在袖子里,“有什么好看的呢?” 李景隆小心翼翼的护在他边上,“爷,您可别言声儿,这过年的,别让老爷子心里不痛快!” “放心!”朱标撇嘴,“他听不着!” 说着,忽用力朝前一挤。 陡然前方传来一个懊恼的声音,“哎呀,你踩着我脚了!” “哎哟,对不住!” 却是朱标故意....不小心,踩了一个三十来岁妇人的脚。 “这么大人了,你瞅着点呀!”那妇人白了朱标一眼。 “呵呵呵!光顾着瞅好看的人了,没顾上瞅您的脚....”朱标站在原地笑笑,“可踩疼你了?要不...我赔你一双鞋?” “好看的人?” 那妇人一愣,而后忽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红,扭捏道,“你这相公,真会说话!” 李景隆在旁,“.........” 而后,心中也是释然。 也对,啥爹啥儿子,老朱那人就不咋地。 再说了标哥从小在这群老杀才身边长大,他要真是温和君子才不对劲呢! 不过.... 标哥就这么渴吗? 这才素了几天呀,就这样了? “哈哈哈!” 那妇人扭哒扭哒的钻入人群不见了,标哥还站在原地,双手揣进袖子里傻乐。 “爷....”李景隆哭丧着脸,“您就不怕人家爷们揍您? “这不有你呢吗?”朱标抱着肩膀,四处张望。 忽然变脸,“坏了,老爷子呢?” 李景隆抬头,茫茫人海,老朱呢? ~~ “找着了,前面呢!” 一名侍卫引着李景隆和朱标,朝人群最汹涌的地方挤。 刚到跟前,就见无数人围着一个摊子,摊主站在摊子上居高临下,手里举着个瓶子,在那大喊大叫。 “老少爷们,瞧一瞧看一看!” “家传秘方,长寿养生益寿延年十全大补丸!” “不瞒诸位,这味药乃是我爷爷的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有病治病,没病养生......” 摊子最前边,老朱老汤老徐老侯老曹老薛老老头,各个揣着袖子端着肩膀,瞪大眼一动不动的在那看。 “有你说的那么神没有?”人群之中,有人喊道。 “这位爷....我这位药的配方....辽东黑蚂蚁!” “为嘛是辽东的黑蚂蚁,辽东的黑蚂蚁各个都有蚂蚱那么大.....” “古书上说了,蚂蚁是药,益精补肾活血化瘀.......” “您要不信,您问问那位大爷.....” 摊主的话音落下,人群之后一个老头中气十足的喊道,“年前呀,我都拄拐了,我才刚才吃了一瓶, 你们看....拐杖我都甩了,我现在能跑了...我还能大跳.......”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那老头在地上呼呼的甩腿乱蹦。 “跌打损伤自不用说!” 那摊贩又大声喊道,“家里有上岁数的老人,腿脚不方便的,两瓶下去......老寒腿直接变顺风腿.....平时两步道都费劲的,直接便神行太保!” “而且,我这黑蚂蚁益寿延年丸,还能壮阳滋补!” “嘶....” 人群之中,老少爷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自古以来,对男人来说,有病可以不治,但是阳不能不壮呀! “有那家中有小娇妻弄不明白的....” “有那平日出去喝花酒钱花的冤枉的...” “有那三妻四妾力不从心的....” “那都不是事儿!” “不信,你们问这位老哥!” 摊主的话音刚落,人群边上一个汉子蹦了出来。 “没错,俺以前就是....力不从心。” “自从吃了这位兄弟的大力丸....黑蚂蚁壮阳丸!” “一口气,俺媳妇给俺生了三个儿子!” 话音未落,又有人喊道,“给我十瓶!” “好嘞,十文钱一瓶!各位,十文钱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十文钱就能让您的阳气嘎嘎的棒......” 那摊主嘴里话不停,一个盒子扔了出去,收钱回来。 马上又有人举着钱,又买了十瓶。 “这不卖假药的吗?” 朱标对李景隆道,“这玩意也有信?” “谁能那么傻?” 李景隆笑道,“都是托......”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给我一百瓶!” 朱标和李景隆齐齐一愣,就见汤和对那摊主喊道,“来一百瓶!” 他话音未落,边上徐达已是撇嘴,“来啥一百瓶呀!” “还是他有正事!” 李景隆和朱标对视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 就听徐达又道,“直接包圆了!” 李景隆,“........” 而后,就见徐达手朝这边一指,“跟他要钱!” 第144章 奉旨成婚(1) “师父....” 闹市之中,李景隆背了一身的药瓶子,滴里当啷的好似浑身挂满了手榴弹。 徐达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咋了?” “这玩意...” 李景隆满脸苦涩,“就您买这玩意能好使吗?还百发百中蚂蚁大力丸?” “不买咋知道不好使?”前方的汤和闻言,转头道,“再说药还有不好使的?” “好使的药,能在大街上买着吗?”李景隆苦笑,“这一看就是江湖骗子!欺骗....无知百姓呢!” “妈的!” 与此同时,李景隆心中暗道,“就你们这些老头,要是放在后世,也是拿着退休金买保健品那伙的!得让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徐达撇嘴,“谁敢骗咱们?回去这药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直接发海捕文书......弄不死他!” “倒不是说吃出毛病来!” 李景隆正色道,“这药...最多是吃不死人,但也没啥....效用!” “咦!” 汤和忽然回头,“吃不死人也没啥用...那岂不是跟你家药铺子卖的那些补药差不多嘛?” 李景隆,“......” “天德,就你这土地,太有脑子了!” 汤和一楼徐达的肩膀,嚷嚷道,“他们家开了个药铺子,路边拔了点草冒充辽东老山参,然后弄点劣酒一泡...对外就说是宫廷秘方,古法药酒,强身健骨......”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晃晃,“就那破酒,他一坛子敢卖二两银子?” “还有!” 汤和又道,“也不知在哪套弄的黑乎乎的大药丸子,也说是宫廷秘方,说什么补气安神,补血强身....反正说的天花乱坠跟灵丹妙药似的....一盒十二颗,也是二两银子!” “哎呦,他那大药房里的补药,年前的时候买的人都疯了似的买呀!” “今年我家的年礼,就收了七八十盒!” “我吃了好几天,没啥鸟用!” 徐达回头,瞪着李景隆。 后者摊手,“师父,这不一样呀!” “还说人家是江湖骗子!” 徐达冷哼道,“你们这些卖药的呀.....纯纯亲兄弟!” 李景隆一愣,“何解?” 汤和咧嘴一笑,“一个逼味儿!” “哎,不是....” 李景隆跺脚,“老二位既然知道这玩意没啥用,你们还买他干啥?” “送礼呀!” 汤和正色道,“你们家那补药多老贵呀,谁买得起呀!” 徐达在旁笑道,“回头把这些蚂蚁大力丸弄个好点的礼盒....正月里串门子时候,每家送点.....” 李景隆,“.......” 就这时,突听嘴边背着手溜达的老朱开口道,“咦...那地方咋了?” ~~ 繁华喧闹的长安大街之上,出现有些怪异的一幕。 一群老头,站在一处绸缎庄子前。 那家中等规模,售卖的皆是并不如何华贵的,且价钱也相对比较实惠的绸缎庄子之中,挤满了各个年纪的女人。 更为诡异的是,这些女人都是哭丧着脸进去,也没怎么挑选,反而是看着差不多就直接要了,根本不带挑拣的。 然后又是继续哭丧着脸从里面出来。 更有母亲拉着女儿的,母亲在哭,女儿也在哭..... 好像卖的不是新衣料,而是寿衣料一般。 “这帮娘们!” 老朱看着一个好似官宦人家的女子,拉着豆芽菜一般的女儿上了马车,皱眉道,“买好东西咋还没好脸呢?” “您不知道呀?” 这时,绸缎铺子门前,摆摊卖烤活珠子的汉子,凑了过来,“奉旨成亲呀?” “奉旨成亲?” 朱标皱眉,“啥意思,你说清楚?” 那汉子咧嘴笑笑,露出一嘴大黄牙。 不再言声,却对着过往的行人喊道,“活珠子喽!刚烤好的活珠子......” “你这人咋不说话呢?” 朱标再次皱眉,然后看了一眼李景隆。 浑身挂满小瓶瓶的李景隆,只能无奈上前,对那汉子说道,“活珠子咋卖的?” “还咋卖啥?” 不等那汉子说话,徐达已是开口,“包圆了!” “哎,好嘞!” 那汉子瞬间大喜,“不是小人夸口,小人的活珠子,京城一绝呀!” 说着,手上飞快的开始捡着活珠子开始打包。 “这玩意是不错!” 老朱铁手压根不怕烫,抓了一个咬开个口,就往嘴里倒。 “好吃吗?” 朱标好奇,也要伸手。 却啪的一下,被老朱把手打开。 “戒口!”老朱正色道,“你不能吃!” 说着,老朱继续吧唧嘴道,“你刚才说啥奉旨成亲,咋回事?” “诸位....听口音不是京城人吧?” 那汉子笑笑,低声神秘的说道,“不知道吧...曹国公....红得发紫的那个曹国公你们知道吧?” “我草!” 李景隆心中一惊,暗道,“跟我有啥关系?” 唰! 一群老头,齐刷刷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看向卖活珠子的汉子。 就听他继续说道,“要说这曹国公呀,可真是红得发紫,只要他开口,咱们洪武爷和太子爷就没有不许的.....民间都私传呢!” 滋! 汤和吸着活珠子的汁儿,追问道,“传什么?” 那汉子看看左右,“京城里民间相传,曹国公呀...其实是太子爷的儿子...” “呜.....” 老头们齐齐一愣,唰的再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 “是太子爷在外边生的....但是由于是私孩子,所以只能放在外边养。放谁家呢?老曹国公是太子爷的表哥呀,自然就放在曹国公家养了!”那汉子又道,“要不然....这曹国公现在能这么当红?不到二十岁......啧啧啧....就如此权势滔天?” “说话讲证据!”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李景隆怒道,“造谣诽谤....可是流放三千里的罪过!” “我哪造谣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京师里都这么传呀?” 那汉子眨眼道,“这位爷,大明朝可没有不让人说话这条王法!” “别打岔!” 徐达在旁,及时呵斥道,“快说,什么是奉旨成婚!” “就那曹国公....” 那汉子继续低声道,“掌管着光禄寺....要从官家女子之中,选未婚的适龄女子进宫充当女官!但其实京城里早就传开了....不是选宫女,而是选太子妃!” 朱标唰的看了李景隆一眼,皱眉道,“那怎么又奉旨成婚了?” 第145 奉旨成婚(2) “谁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那汉子撇嘴道,“选上了是太子妃,选不上就他妈是宫女......都是父母含辛茹苦养大的,哦.....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进宫当活寡妇去?给人当奴婢使唤去?” “想攀高枝,当外戚的不是没有!” “可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一入宫门深似海....” “进去十来岁,出来而是大多....” “二十多岁的女人,咋找婆家呀?” 说着,又低声道,“所以,这给太子选妃的消息一传开。在京的官员们,就开始抢在过完年后,大选开始之前,嫁闺女了!” “诸位是不知道,最近这京师里,只要不是瞎子瘸子彪子....” “那在媒婆的眼里都是好小伙呀!” “两边生辰八字这么一对,媒人一说和,赶紧成亲!” 朱标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为了逃避自己女儿进宫,所以叫奉旨成亲!” “对咯!” 那汉子笑道。 ~~ “羊汤...” “烙饼,软和的...” “羊肉切几斤,肥的...” “芥菜丝多放酱油....” 长安大街后身,一家开门营业的羊汤馆。 和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不同,羊汤馆之中都没几个食客。所以李景隆朱标一行人,呼啦啦一进屋,顿时把老板欢喜得不行。 这些老杀才们一进屋,就开始大声吆喝。 “有羊肚丝儿吗?拌一盆!” 老朱坐在主位上,看了一眼好大儿。 朱标揣着袖子挨着门口,门外那正屉之中的香味阵阵吹来,使得他面容有些扭曲但又带着几分陶醉。 老朱又对掌柜的说道,“给他来一碗小米粥!” 滴里当啷....浑身挂满小瓶的李景隆,艰难的在椅子上坐下。 景川侯曹震也挨着他坐下,对老板喊道,“我那羊汤不要香菜.....” 嗖! 一群老杀才们齐刷刷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你外边吃去!” 徐达怒道,“你啥时候不吃香菜了?” “最近!” 曹震缩缩脖儿,“人家大夫说了,吃香菜不好!” “哪不好?”徐达瞪他一眼。 “大夫说...香菜杀...精!”曹震低声道。 “没事!”徐达大手一挥,“二丫头身上好几百瓶蚂蚁大力丸呢,一会你拿家当糖豆吃去!” 要是往常,这话肯定一阵哄笑。 但此刻,周围却有些压抑,尴尬无声。 就因为刚才奉旨成婚四个字,周围这些老杀才们说话不得不小心起来。 “羊汤...” “饼...” “小心烫...” 不多时,掌柜的把各种吃食端了上来,放在桌上。 朱标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小米粥,忽然叹气。 “父亲!” “咋了?”老朱猛猛的往自己的羊汤中灌盐。 “要不,选秀的事就别选了......” “哎哟!嘶.....” 边上徐达一不小心,羊汤撒了满手。 “师父,您没烫着吧?” 李景隆纳闷,这老头平日开七八石强弓跟玩似的,怎么端个汤碗还能撒自己满手? “啧...瞧瞧!都弄我身上来了!” 不等李景隆再说话,汤和已是开口。 “走天德,咱俩那边洗洗去!” “哎!” 徐达答应一声,俩老头站起身来,走到柜台边上,在那装模做样开始洗手。 这时,李景隆才明白过来。 这俩老头,是不愿意听朱家爷俩在这对话呀! 他寻思片刻,见周围的老沙才们一个个执迷不悟的吸溜着羊汤,准备听着人家爷俩的下文。 他也站起身来,“那个....那个....” “你干啥去?”老朱瞪眼。 “我?”李景隆想想,“我去趟便所...” “憋着!”老朱一拍桌子,李景隆只能无奈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羊汤。 “咋不选了?” 老朱看着自己好大儿,语气明显柔和许多。 “您也听见了,奉旨成亲!” 朱标叹口气,继续道,“大多数的官员,都不希望自己的闺女进宫去!” “都是自家的掌上明珠,一入宫城为奴为婢!” “青春年华都耗费在高墙之内,片刻自由都没有!” “等到青春耗尽放出宫城,也都成老姑娘...” “只能随便寻一门亲事,了却余生!” 说着,朱标抬头,“父亲,有违天和!” “这是给你选媳妇!” 老朱瞪眼道,“再说了,咱也没说选不上的就留在宫里当宫女呀!” “父亲!”朱标苦笑,“您是没说,可是民间不信呀.....再者,一旦参与了光禄寺的选秀,势必影响到人家女子的清白.......耽误人家日后择婿呀!” “这还没开始选呢,已经开始奉旨成亲了!” “婚姻大事何等重要...不是因为选秀,他们至于这么草率吗?” “可你身边也不能没女人呀?” 老朱长叹,“二丫头,你说是不是?” “你问我,我问谁去?”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声,抬起头面带微笑,“东宫不可一日无女主!” “但.....” 他话锋一转,“太子爷仁厚....考虑的也不没有道理!天家乃天下表率,太子爷不愿为一己私事,耽误其他女子......” 老朱双眼一凝,“重说!” 李景隆马上大声道,“东宫不可一日没有女主人!” “你看!”老朱摊手,“二丫头也这么说!” “父亲!” 朱标叹口气,“要不,还是从勋贵大臣之家中选吧!” 唰! 那边洗手的徐达汤和,换了一盆水,继续在那洗。 其他几名老军侯,如郭英薛显王志等人皆是沉默不语。 只有景川侯曹震浑然不知,双眼发亮。 老朱的眼神,不经意的扫过去,顿时皱眉,“你想说啥?” “主上...” 曹震大手摸嘴,“我家有七八个闺女...” “出去!” 老朱一拍桌子,“去,上门口蹲着吃去!” “不是....我家风甚好!” “滚!”老朱一筷子啪的敲了过去。 而后,老朱又看看李景隆,“二丫头,你说....谁家有合适的女儿?” 李景隆,“........” 心中暗骂,“啥都问我,我他妈万事通呀?” “这个臣是真不清楚.....” 李景隆低声道,“毕竟,男女有别!臣也不好打听别人家闺女的事!” 说着,他心里忽然一惊。 标哥不是无的放矢那种人,更不是滥好心的人。 突然之间就跟他老子说取消选秀? 莫非是标哥心中已有了人选? “既然父亲如此急切....其实儿子心中倒还真有个人选!” 闻言,老朱一愣,然后皱眉笑看朱标,“谁家的闺女?啊?你小子...呵呵呵!” 朱标沉吟片刻,“东阁大学士吴沉之女....” 瞬间,老朱眼睛一亮,“好!这个人选好!” 原来是他? 李景隆听到朱标所说之人的名字,脑中瞬间浮现出一名老学究的面容出来。 东阁大学士吴沉,老朱的私人秘书。 出身官宦世家,其父乃是前元国子监博士。 而且其家族,还是浙地的名门望族。 “等等!” 李景隆心中再次沉吟道,“标哥这个人选选的....可谓是大有用意呀!” 既不是朝中实权派文官,又不是淮西军头勋贵。 吴沉还是浙派清流的领袖。 一旦他们爷俩对朝堂进行大清洗,清流那些人,不就是现成的打手吗? 而且那些书呆子,用的时候就给点好处就往死里上,不用了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们编书去。 并且和皇权根本不起任何的冲突! 与此同时,他心中又暗道,“标哥什么时候跟吴家的闺女勾搭上?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标哥身后有人!” “而且不是一般人!” 李景隆心中再道,“肯定是有老谋深算的人,在给他出主意!” “哎呀!” “汤都凉了!” “老板,上两碗热的!” 就这时,汤和徐达洗了手之后,重新坐了回来。 第146章 布局开始(1) 对于标哥为何突然选择东阁大学士吴沉家的女儿,李景隆略懂一二。 历史上他们老朱家爷俩对于整改大明的步骤是,先扶持清流干掉李善长为首的旧淮西官僚集团,然后再提拔寒门科举官员上台,打压清流势力。 但这样的步骤只完成了一半,因为标哥中道崩殂了! 而他那傻儿子允炆在撺掇他爷爷收拾淮西勋贵的时候,撺掇的太狠了,所以不得不全力依仗清流系。导致最后大明朝文武两班人,都跟他离心离德,最终丢了江山。 但是,这样的整改,以李景隆对朱家父子的了解。 好像不会是老朱的手笔,老朱此人做事大开大合,根本不屑于弄这些所谓的平衡之术。 而朱标相对于老朱,更求稳妥。说得直白些,就是小朱其实比老朱更阴。 老朱是不在乎名声的,小朱却是既你要死,还要被杀之人对他感恩戴德的。 而小朱突然提及东阁大学士吴沉之女,更是让李景隆心中猜测。 说不定小朱已经暗中开始整合且已经拉拢了清流一系,而且已经有人在小朱的耳边,开始出谋划策了。 这些清流于国于民,或许没有什么治世之能。 但对于整人斗争之事,却是天生的无与伦比。 ~~ 洪武十八年,大年初三。 李景隆一身蟒袍,进了弘德殿。 “公爷!” 包敬守在殿门口,远远的见李景隆过来,就踩着小碎步上前。 低声道,“您稍等,太爷子在里面见人呢?” “哦....那我就在值班房等!” 李景隆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暗道,“这大过年的,我标哥见谁呢?” 他一边进了值班房,一边又道,“太子爷的身子,这几天好些没有?” “咯吱窝下面的那脓包,越发的小了....” 尽管值班房中没人,包敬还是低声道,“有些发软了...但楼老先生说了,千万不能多碰,更不能积,不能让那脓包破了。等那脓包结成小结之后,再做计较!” 说着,又道,“就等申国公了!” “嗯!” 李景隆面上点头,心中开始盘算邓镇回京的日子。 等邓镇回京,标哥咯吱窝下面那脓包切了之后,他李景隆就可以躲出京城去了。 洪武十八年是非太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老包!” 就这时,李景隆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荷包来。 “哎呦!” 包敬就觉得手心一紧,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这是.....?”他捏了那东西,不敢露出来,快速的收好。 “玉观音!” 李景隆低声道,“佛前开光的.....大过年的我寻思给你弄点好东西,可咱俩内外有别,我也不敢差人给你送。这玉观音虽说寒酸了点,但毕竟是佛祖面前开过光的!”说着,肩膀怼了包敬一下,“吉利!” “呵呵呵!” 包敬的脸笑得跟菊花似的。 “还是公爷您心疼杂家!” 他心里明镜似的,曹国公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不值钱的。 这么一枚玉观音,放在外头没个五百银子肯定是下不来。 “咱俩谁跟谁?”李景隆笑笑,探头朝玉华堂那边眺了一眼。 包敬在旁笑道,“杂家也没别的毛病,就是.....哎,穷人穷怕了,不怕您笑话,见了金子银子挪不开眼。可杂家胆子小,真让杂家收咱家还不敢,宫里的规矩又严,这些年了杂家也没攒下什么家底!” “我的东西你放心收!”李景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也就是你不爱女色,不然我非送你俩大美人不可!” 包敬笑容更甚,“公爷您又拿咱家取笑?咱家要美女干啥?呵呵,不当吃不当喝的....” 李景隆能这么跟他开这么没深没浅的玩笑,说明人家没拿他包敬当外人。 当然,若是外人也不敢跟他这咸阳宫大总管开这种玩笑。 俩人正在值班房门口说说笑笑,忽又齐刷刷收敛笑容。 就见一儒生,慢慢从玉华堂中退了出来。 “杂家先通禀一声!” 包敬跟李景隆说了句,又踩着小碎步朝玉华堂而去。 而那位从玉华堂中退出来的中年儒生,在另一个太监的引领之下,路过李景隆身侧之时,忽微微停步,带笑行礼。 “下官见过曹国公!” “哎哟,免礼!” 能让标哥大过年私下接见的人,李景隆不敢托大。 快步上前,扶住对方的手臂,“恕我眼拙,这位大人看着眼生!” “下官河南观察使章存厚.....” 那官员依旧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这名....有些耳生!” 李景隆在心里把大明朝的英雄谱过了一遍,但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但面上却郑重道,“哦,原来是章大人,幸会幸会!” 就这时,玉华堂门口的侍卫大声喊道,“传曹国公进殿!” “太子爷那边传我!” 李景隆对章存厚笑笑,“改日得空,章大人去我府上饮茶。” “公爷慢走,改日下官一定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 李景隆拱手告辞,昂首进殿。 但迈过门槛之时,又忍不住回头观望。 心中暗道,“平日这些文官见了我们这些勋贵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儿这位章大人却跟我这么热络,且主动跟我见礼?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了?” ~~ “微臣李景隆...” “行了,滚进来!” 玉华堂内,朱标端着一碗苦药汤,皱着眉喝下去,然后闭眼跺脚,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人见着了?”朱标又道。 “您说谁?”李景隆笑着上前,“可是那位章大人?”说着,又道,“他先跟臣打的招呼,给臣弄一愣,臣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他是哪位!” “他早几年一直在河南,你不认识他很正常。但他父亲,你应该听说过!” 李景隆脑筋转转,忽然惊道,“章大人的父亲,可是故章学士?” 朱标点头,“正是!” 这下李景隆又忍不住朝窗外眺望,恰好看见章存厚迈出弘德门的身影。 章存厚之父,乃是与刘基宋濂叶琛并称为浙东司先生,官居御史中丞的章溢,就是宰相的副手。 人家老章家,可谓是世代官宦之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的刘宋。而且章家在士林之中名声极好,章溢当年不顾老朱的挽留,毅然决然放弃高官厚禄,回乡为母守丧丁忧。 且书生之身亲自给母亲修建坟茔,往来山谷之间,背负泥土砖石,以至于劳累过度,死于家中。 既是世代官宦之家,又是当代名士,更是最为世人所看重的大孝子。 老章家在士林之中的号召力,能小了? “他早先是我身边的侍从!” 朱标又开口道,“去河南历练了几年之后,被我召回京师,即将上任刑部右侍郎!” 说着,看向李景隆,“日后你们之间,倒是可以多亲近亲近!” 第147章 布局开始(2) 标哥的布局开始了! 李善长已经回了老家,他就把这些昔日他身边的,清流名士子弟召回京师,升任要职。 而这些浙东系的官员也好,清流系的官员也罢,大权得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曾经压制他们的李善长一系守旧官员们,开始反攻倒算。 “嘶....” 想到这些,李景隆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标哥是真阴呀!他爹杀人是让锦衣卫罗织罪名!” “他是不杀人,但却让人把人给斗死玩死!” “今儿叫你来是有正事!” 朱标指了下身前的凳子,“坐下说话!”说着,转头道,“给曹国公上热茶!” 说着,朱标又道,“过了年之后,李至刚会提议,铸造银币一事!本来孤是想,把银币铸造局,归属你的火器铸造局之内!” 听朱标改了称呼,李景隆就知道标哥是要说军国大事了。 “微臣以为此事不妥!” 李景隆躬身回道,“作坊,可以放在工城之中,重兵把守。但不宜放在臣内的份内...” 说着,顿了顿 ,“其一,谁都知道铸造银币是肥差,而臣身为武人,不应插手此事!” 闻言,朱标端着茶盏微微一笑。 “其二,钱币关乎国家命脉。当由户部工部之掌印部堂亲自督办,微臣不足以服众!” 朱标又看了李景隆一眼,赞许的点点头。 “其三...” 李景隆沉吟片刻,继续道,“臣管的事已经够多了....而且开春之后,臣又要远赴辽东北平等地.....火器铸造局工城督办的差事,臣都要暂时的放一放,再兼管银币铸造,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坐坐,喝茶!” 朱标脸上小人更甚,看向李景隆,“你真是长大了!” 正如李景隆所说,谁都知道银币铸造是大功一件! 而作为这件事的始发之人,李景隆能做到不居功,不贪功,不恋功,不揽功。 颇让朱标内心之中非常欣慰。 “孤觉得,你风头太盛.....”朱标又道,“给你太多权柄不是好事!” “权不权的,臣...其实一点不在乎!” 李景隆看向朱标,“臣就是....”说着,叹口气。 朱标疑惑道,“又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臣....” 李景隆低头,擦了下眼睛,“臣一想到开春之后要远赴辽东北平,和太子爷您分开,臣就心里难受!” 说着,顿了顿,“要不,臣什么都不要了,官职权力都给别人,臣就在东宫当个侍卫,每日给太子爷您站岗值守。太子爷您闷了,臣带着您出宫溜达....” “臣就想守着您!” “胡话!” 朱标起身,拍拍李景隆的肩膀,顺手递上一张手帕。 而后也跟着叹气,“你当孤舍得你?你若不在孤身边,孤肯定是空落落的!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大好前程就一辈子当个侍卫了?” 说着,又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小子这辈子是什么都不愁了,可是你不得给你将来的儿子挣前程吗?”说到此处,莞尔一笑,“曹国公的帽子只有一顶,你要是儿子多......怎么分?好好做,做好了孤分几个侯爵出来,哈哈哈!赏你的儿子们!” “臣没想那么远!” 李景隆抬头,看向朱标,“臣就想,臣这辈子伺候您。等臣老了,臣的儿子伺候您的儿子......” “难得,你一片赤诚之心!” 面对李景隆清澈如水的目光,还有流露出来的孺慕之情,让朱标微微动容。 伸出手来,捏捏李景隆的肩膀。 身为太子,他自小到大身边不乏表忠心的人,也不缺甘愿为他这个太子去死忠心耿耿之人。 可像李景隆这样,一片真心待他的,却是少之又少! 最开始他对李景隆好,是有几分因为李文忠而爱屋及乌。 而现在对李景隆好,是真心的待他如自己的子侄一般。 “工城的大工进展如何了?”朱标又问。 “按照现在的进度,起码还有一年才能完全竣工!” 李景隆正色道,“但火器铸造局下属的四十六个作坊,还有三万多匠人的安置房,已修建完毕了。” “不过半年时间,能做成这样已是难得!” 朱标颔首,“大功一件!” “臣不敢居功!都是太子爷您在臣背后撑着,臣才能放手为之毫无顾忌!” 李景隆马上道,“要说功,就算有也是下面人的,臣这个撒手掌柜的无非就是给些钱而已!” “不居功就是大功!” 朱标点点他,“新式火铳,造了多少?” “根据年前递上来的账册...” 说起公事来,李景隆张口就来,头头是道清清楚楚,“共有三千六百二十七杆,另有小炮一百三十八尊....” 说着,顿了顿,“三千营的将士操练,平日都是魏国公带着康铎吴高等人主管,臣....有时候事多...” 随即,他吐了下舌头,“臣也是偷懒,也不常去军营的!” “你呀,就是懒!” 朱标不以为意的笑笑,而后忽然显得有些忧心。 “太子爷!”李景隆马上道,“您是有心事吗?” “毛头上了折子了!” 朱标叹口气,“也想去辽东参与练兵.....”说着,苦笑道,“估计是看着你上进,他心里有些吃味,也想着做出点事业来!孤已答应了他,你先去,他后面跟着他舅父蓝玉,带京营骑兵赶赴辽东!” “嘶....” 李景隆心中又是倒吸冷气,暗道,“历史上常茂就是在辽东出的事呀!这......万一他在辽东继续闯祸,可怎么得了?” “你也知道,今年的北征是必须用兵的!” 朱标顿了顿,看向窗外,“父皇那边决定,宋国公为主,蓝玉为副.......对辽东纳哈出等人征抚...呵呵,北元十万大军近在迟尺,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闻言,李景隆心中再道,“原本洪武年间第六次北伐是在洪武二十年,现在我给他们爷俩弄了军费,他们腰眼子壮了,就要拿北元提前开刀了!” “北伐方略,孤不便对你多说!” 朱标又道,“你也不会上前线.....而是跟在四弟左右!” 李景隆心中暗道,“对对对,冲锋陷阵的事别人去,我在后方捡现成的功劳就行了!” 但面上却义正言辞,“太子爷让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臭小子,跟谁学的拍马屁!” 朱标抬腿,轻轻踹了李景隆一脚。 “正月初五,毛头家请了戏班子!” 朱标说着,搂着李景隆的肩膀,低声道,“到时候吴学士家的女儿也去!” 李景隆眼皮眨眨,“您不去?” “我必须得去呀!” 朱标敲了李景隆的脑袋一下,“你说,我到时候用不用赏她点什么?” 说着,咳了一声,“我跟吴家女儿,其实还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说她...挺好看的!” “你个色痞!”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就忍不住了?” 第148章 看戏(1) “哎,怎么下雨了?” 年味依旧浓厚的大年初五,竟然破天荒的下起了雨。 而且是冷冷的冰雨。 马车中,朱标撩起车帘皱眉眺望天空,“什么时候下不行,怎么非挑今儿下雨?” 挨着朱标坐着的李景隆心中腹诽,“你有能耐你让他别下呀,你还能管着老天爷了,给你娃能的!” 他正想着,突肋上重重的挨了一肘子。 却是朱标怼他一杵子,问道,“下雨怎么办?” “应该没事!”李景隆挤出几分笑脸来,“肯定不耽误看戏!” “我说的是看戏的事吗?” 朱标撇嘴,“下雨了,万一吴家姑娘淋雨了怎么办?” 李景隆,“.........” 朱标又沉吟道,“毛头他们家应该会搭雨棚吧?” “那肯定的!”李景隆笑道,“哪能让宾客淋雨看戏呀!” 与此同时心中暗道,“标哥你变的够快的呀,以前是谁嘴上说不找不找的,如今有了人选了,老天爷掉几个雨滴,你就担心人家淋雨了......你是情圣呀!” 这时,护卫在马车外的曹泰,在马上低头道,“太子爷,毛头大哥家马上就到了!” “嗯!” 车厢之中朱标微微点头,忽又给了李景隆一杵子,“你说我今儿这身咋样?” 标哥一身簇新的葡萄紫色常服,头戴翼冠,腰配镶玉皮带,显得整个人格外清爽年轻。 李景隆鼻子嗅嗅,标哥身上依稀还有若隐若现的,淡淡的香味。而且他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标哥格外喜欢穿束身收腰曳撒性质的常服,显得身形格外健硕。 “啧...”见李景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朱标再道,“我这身咋样?” “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李景隆低声道。 朱标眯着眼,“假话是啥?”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精神!好看!” 朱标冷哼,“真话呢!” “那您先恕臣不敬之罪....”李景隆低头,犹豫开口。 朱标瞪了李景隆两眼,“你不说我怎么恕?” “其实若是单论容貌....” 李景隆往后靠靠,“太子爷您...是没臣长的....俊朗的!” 朱标没说话,眼眉耷拉下来,微微跳动两下。 “而且您素来的穿衣风格,太过于单一了....” 李景隆说着,扶了下腰间那条华贵非凡,镂空雕龙玉带,又蹭了下右手小拇指上,那枚耀眼的碧绿翡翠面马鞍戒。 “更何况....” 李景隆继续道,“您腰间还有些许的赘肉....” “哼!” 朱标狞笑,嘎巴嘎巴的捏着手上的关节。 “但是!” 李景隆话锋一转,“臣是人靠衣裳,而您却是衣裳靠人呀!就您身上这件常服,穿谁身上,都只不过是好看。可穿在您的身上,却另有一种气质!” “嗯?” 朱标转头,“气质?” “对!”李景隆点头道,“你长的不如臣,身形也不如臣,个头也....不如臣。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您出来进去的往那一站,不管穿什么衣裳,身上那种器宇轩昂闲庭信步的气质,臣怎么学都学不来呀!!” “臣可不是夸你!” “也不说太子爷您天生带着贵气!” “您想想,但凡咱们每次出去溜达,不管您穿什么衣裳,那些做买卖的或者老百姓,见着您都称一声爷!不管臣穿什么,不管臣捯饬的多利索,可跟您一比就好比....” 朱标脸上的笑容堆叠起来,“好比什么?” “好比小母鸡遇上火凤凰!” “好比小个子遇上了海东青!” “好比小懒猫遇上了大狮子......” “哈哈哈哈!” 朱标畅快的大笑,“你呀你呀....夸人都不会好好夸!哈哈哈,还小懒猫遇上大狮子....哈哈!” “刚才臣说的器宇轩昂闲庭信步,乃是外相!” “您的内在......阳刚豪放,大气豪迈,雍容端庄......” 李景隆一拍大腿,“这些气质可不是后天能培养起来的呀!就好比外边曹泰,穿上龙袍他也不像太子呀!而您,就算不是太子,您出来进去的别人搭眼儿一看。嗬.....就不是凡人!” “哈哈哈!” 朱标大笑,“你说的倒也是,气质这个东西,乃是天生之气度!” 忽然,车厢外的曹泰弯腰,胖脸贴着车窗,“谁喊我?” “滚!” 朱标一拽窗帘,挡住曹泰的脸,看向李景隆,“我都让你夸出花来了?” “这哪是夸!” 李景隆低声道,“臣这种,招大姑娘喜欢!您这种,老少通杀......就前几日咱们逛大集那天,您看您踩了一个小少妇的脚,人家不但没怪您,反而看您的眼神都拉丝了....” “去去去去!” 朱标乐的合不拢嘴,“越说越离谱了,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我小时候,母后只要抱着我出去,就没人见着我不夸的!当初,开平王就是看我相貌好,死皮赖脸跟我母后求婚....又到父亲那撒泼耍赖。” 说着,压低声音,“而且为了这事,他跟老魏国公信国公他们可是没少私下切磋拳脚!” “你可真能吹牛逼!” 李景隆心中暗道,“我怎么听说当年是你娘看人家常家大妞长的好,先赖上人家的呢?” “不过你说的也是,我平日穿衣裳确实是单调了些!” 朱标托着下巴,忽然开始动手,“把你玉带给我戴戴!” “哎!” 李景隆下意识的抓着腰带,“这是....” “我戴一会!” “这是我媳妇的陪嫁...” “我又不是不还你!” ~~ 雨,不大不小,零零散散。 马车在郑国公恢弘的大门前停住,郑国公家的中门打开,门前已是乌央乌央的站满了人。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标的马车堪堪停稳,门前黑压压的人头已经是跪了下去。 李景隆闪身一步,先从车厢中出来,然后微微弯腰撩开车帘,“太子爷,您请!” “哈哈哈!” 朱标扶着腰间玉带,爽朗笑声之中出了马车。 上前两步,微微弯腰伸手。 领头跪着的郑国公常茂,刚要下意识的起身。 就见朱标嗖的从他身边掠过,一把扶起了他身后的东阁大学士吴沉。 “正下着雨呢!爱卿何须多礼!” 说着,朱标的眼神在人群中飘飘。 李景隆顺着朱标的眼神看过去,就见人群最后,一群女眷之中。 一位二八年华,体态丰腴,鹅蛋脸,面容姣好的女子,低着头半边脸红润一片。 想来,这位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吴氏了。 “标哥喜欢胖的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会玩!” “这....才几日不见!” 朱标摆手,命众人平身 ,拉着吴沉往里走,“爱卿倒是看着有些清减了?可是公务太过劳累了?” “臣多谢太子殿下挂怀,臣年岁大了,气力有些不济!” “二丫头!” 李景隆那边,正跟常茂眼神对视呢,忽听朱标叫他。 忙躬身上前,“臣在这!” “你回头把楼老先生开的养气补血的方子,抄给吴爱卿!然后从宫里御药库之中,挑一些好补药送过去!” “微臣遵旨!” 李景隆麻溜的答应,心中却嗤笑道,“这就开始关心老丈人了?对你爹你都没这么上心!你爹要知道你这么舔你老丈人,得有多伤心?你个不孝子!” 第149章 看戏(2) 郑国公的戏台早搭好了,戏班子连戏子带乐手一百多号人,齐整整的面对墙壁,垂手站立,动都不敢动。 这年月的戏子,地位实在太低了,他们连正脸面对太子爷和一众贵人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放在几年前,给贵人唱戏?那是做梦呢! 大明朝洪武爷最不爱看的就是唱戏,咿咿呀呀在那装腔作势黏黏糊糊的,有那力气你们种地去多好? 也就是这些年国泰民安了,所以才开始歌舞升平了。 戏台正对面搭着暖棚,朱标自然是坐在主位最上首,其余公侯官员等,按照品级依次坐下。 ~ “二丫头!” 李景隆眼看朱标坐,正准备过去,就被常茂拉住。 “哥...我瞅你怎么脸色不好呢?” 李景隆端详着常茂,开口道,“眼眶子都青了!” “别他妈提了!” 常茂皱眉道,“过年这几天坐庄,净他妈输钱了!” “你家大业大的....” “输了七八万!”常茂愁眉不展。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输谁了?” “就这帮哥们,还有老一辈那些军侯!”常茂跺脚,“也他妈斜了,把把八输九!” “你这是背到家了!” 李景隆笑笑,“外头欠钱?” “我哪能干那事?”常茂瞪眼,“我多暂欠过别人一分!” “手紧了?” 李景隆低声道,“回头我让人给您送个三五万过来,过大年的不能手里没钱!” “曹,骂我呢!” 常茂怒道,“你以为找你是要钱呢?” “没那个.....”李景隆笑道,“咱们兄弟,你要是手紧我支援你点,那不天经地义的事吗?” “滚犊子,我多暂花过你的钱!” 常茂翻个白眼,而后看看朱标那边,“哎,你说我这事多闹心!” 说着,压低声音,“太子爷跟未来的太子妃在我家见面?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呀....” “您千万别有这个想法!” 李景隆赶紧正色打断他,“即将是太子妃,未来就是皇后!”说着,又郑重道,“你心里不舒坦?你往深里想,太子爷还不是为了你好!不然在我家听戏行不行?” “为我好?”常茂皱眉沉思,“哪好?” “啧!”李景隆叹息半声,“大哥,您真是榆木疙瘩 脑袋呀!” 说着,捂着半边嘴,嘀咕道,“刚才我说了,吴家闺女即将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 常茂阴沉着脸,“我知道!” “熥哥是嫡子!这位以后是他嫡母,你是熥哥亲舅舅!这里面事你自己琢磨!还用我说吗?”李景隆跺脚。 常茂瞪着眼,想了半晌。 而后才一拍大腿,“我曹,还真是!” 朱标这是让常茂跟吴家先打好关系! 吴氏成了太子妃,就是朱标嫡子朱允熥名义上的母亲。 常茂跟吴家好,吴氏才能真心对朱允熥好。 而吴氏一个文官的女儿,即便生了儿子也威胁不到朱允熥的地位。 但是....她是朱允熥的嫡母。 说句不好听的,将来标哥先走了,人家就是太后。 皇上见了太后,都得自称一声儿臣,哪怕不是亲生的,也得天天跪着给人家磕头! 这叫礼法! 当然,朱标还有另一层心思。 告诉常茂别心里劲劲儿的,别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人家吴家。 但这一层心思,常茂能不能理会,那是另一说了! “我这,给吴家补一份年礼?”常茂又拉着李景隆,追问道。 “等元宵节吧!” 李景隆想想,“不易太贵重,贴心为主!”说着,又道,“让嫂子多跟吴家走动走动.....” 说到此处,他犹豫片刻,“哥,今时不同往日了,多跟文官.....走动走动,不丢人,有好处!尤其是太子爷身边的文官!” 闻言,常茂陷入沉思。 “曹国公!” 就这时,太监包敬踩着小碎步跑来,“哎哟您在这呢,太子爷那边找您半天了!” “我先过去了!” 李景隆对常茂抱拳,给了他一个眼神,“记着...放低身段多走动!” 眼看李景隆跟着包敬走了,常茂站在原地不住思量。 “哥!” 曹泰嘴里塞着一块炸酥肉,鼓鼓囊囊的过来,“你俩嘀咕啥呢,说老半天?” “二丫头说,让我多跟文官走动走动!” “嗯?”曹泰眼珠动动,“走动?那要不.....一会我做个局,压几手?” “滚!” 常茂骂道,“净他们出馊主意!” “哪馊了?”曹泰嚷嚷,“大不了我输钱不揍人行了吧?” ~~ “难得你我君臣今日出来松快松快,爱卿你别这么绷着!” 主位上,朱标对吴沉格外的和颜悦色,“父皇那边说了,初八之后你进都察院...晋工部侍郎!” 吴沉面若沉水,“臣都听太子爷您的调遣!” “哎,什么调遣,呵呵!都是自家人!” 朱标又是温和一笑,目光看见李景隆过来,对吴沉笑道,“你们往日同殿为臣,但是文武有别,难得亲近!都是孤身边之人,日后还要多亲密亲近!” 说着,看向李景隆,“是吧?” 李景隆垂手站在朱标身侧,闻言弯腰上前,“晚辈见过吴学士!” “不敢!” 吴沉起身,不敢托大,“下官见过...” “哎!” 李景隆扶住对方的手臂,笑道,“老大人乃是国之栋梁,李某不过仗着生的好,才腆居高位,您对晚辈口称下官,可真是折煞晚辈了!” 说着,拍拍对方手背,笑道,“若是老大人不弃,私下里就称晚辈的表字九江即可!” “这....”吴沉面露难色。 “就依他之言吧!”朱标在旁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礼数太多。不然,就失了亲近!” 说着,朱标摆手,示意他们二人坐下,低声道,“吴爱卿晋工部侍郎.....掌管造币!” 李景隆顿时心中明了,马上道,“工城其他的事先放下,臣回头马上组织人手,最短时间之内,把造币坊给弄起来!” 吴沉看向朱标,“微臣一介腐儒.....恐难当重任!” “这文人就是难打交道......说话磨磨唧唧的!” 李景隆心中腹诽,脸上却笑呵呵的,“老大人莫担心,有晚辈在,必然让您...事半功倍!” 啪! 朱标一拍手,“看戏吧!” 说着,转头道,“什么吸折?” 常茂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折本,“臣这边定了几出,不知太子爷您爱听不爱听!” “我看看!” 朱标信手接过,忽皱眉表情颇为哭笑不得。 李景隆探头看去,顿时一怔,而后也是苦笑摇头。 大过年的,满朝文武都在呢。还是太子跟未来的太子妃第一次见面,你居然点了这样戏? 《黑旋风仗义疏财!》 《豹子和尚自还俗!》 这是民间流传的梁山好汉的故事呀! 这玩意他上不得台面呀! 就有一出适合女眷看的戏,还是卓文君私奔,搞破鞋的故事! 此时,就见朱标看向李景隆, “你点几出!” 李景隆微微沉吟,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周边,看到了未来太子妃吴氏的侧脸。 “臣平日也不大听戏......” 李景隆笑笑,“今儿过年,热闹最好!臣推荐一出,金童玉女娇红记,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故事,如何?” 朱标笑笑,“嗯!还有吗?” “这出也不错!” 李景隆看着手中的戏折,“继母大贤......说的也是母慈子孝的故事!” 吴沉依旧面若沉水。 朱标抚掌,“好好好!就折两出吧!” 李景隆一笑,将戏折还给常茂。 是的,选在郑国公府看戏,是朱标对常茂的一种呵护。 但同时,焉知不是对吴沉的一种变相提醒? 你要真把太子爷当成好女婿就错了! 首先,你得明白自己的地位。 第150章 洪武十八年(1) 时间晃荡晃荡,就到了大年初七。 其实到这个时候,年就算过完了。寻常百姓之家,只有无知孩童还在盼着厨房里剩下那点好吃食。大人们,早已开始为新的一年生计而忙碌。 而对于大明朝的官员们来说,他们是不缺好吃好喝的,大可以直接把年过到二月二。 但摊上老朱这么一个皇帝,谁他妈允许过那么长时间年的? 赶紧给老子进衙门办公去! 妈的,老子给你们的发的俸禄,可不是白发的! 所以从宫廷到朝堂,洪武十八年的春节已完事大吉。 而开年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使得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曹国公李景隆的身上! ~~ “三月初八这日子行吧?” 乾清宫暖阁之中,老朱一身半旧的棉袍,盯着手上的奏折,对边上弯腰站着的李景隆说道,“钦天监选的日子....他们说是黄道吉日。咱也不懂呀!反正他们说吉利,应该就吉利吧?” 老朱说的三月初八,就是给朱标定下大婚的好日子。 而作为光禄寺卿,又是大明帝国当仁不让的宠臣,又是聚财小童子,李景隆这个曹国公,当太子大婚的筹办大臣,也算是实至如归。 李景隆猫着腰,“既然是钦天监定的,那应该是无碍!钦天监各位大人,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其实这太子大婚督办大臣,李景隆并不想当。 他现在就等着出京练兵呢,朝堂上的事是一点都不想掺和。 可是老朱发话了,敢不答应吗? 此刻老朱问他三月初八日子咋样? 他自然是要顺着说.... 反正是钦天监选的日子,结婚那天要是刮风下雨打雷下雹子,那都是钦天监的过错。 “上知个屁!” 老朱扔了奏折,骂道,“一群书呆子,读几天书就上知天文了?遭娘瘟的,他们要是真知道,就他娘的不会有天灾了!” “您说的是!” 李景隆垂手笑道,“其实就是讨个吉利的说法......” “三月初八...” 老朱又沉吟片刻,“嗯....再有仨月太子的身子也应该调理的差不多了!” 说着,忽然叹气道,“过去呀,就听说人没得吃才有病!现在他娘的居然吃的太好也有病.....这他娘的不是倒反天罡了吗?” “臣听民间有句话,人命中皆有一坎!” 李景隆顺着老朱的话,开口道,“只要迈过这道坎,就一辈子遇难呈祥,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说不定,太子爷这命运的坎,就是这个病!这个病除了,太子爷自然能百事顺心,福泰安康!” “球!” 老朱撇嘴,“民间哪有这话?要么说,咱这辈子经过的坎多了去了,也没见怎么顺当喽!” “您这话可错了!” “啊?” 突然听到李景隆反驳自己,老朱眉毛一横。 “您是谁呀?”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古往今来第一位布衣帝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再造圣主......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您压根就不是凡人呀!老天爷既然选您为上天之子,注定了您这辈子坎坷无数!” “别人迈过坎儿,顶多是顺风顺水!” “您把坎儿都迈过去了,得到的是大明江山万万年!” “哈哈哈!” 老朱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咧嘴笑骂,“别拍马屁!哈哈哈!少拍点,哈哈哈!” “臣实话实说,怎么就拍马屁了!” 李景隆赔笑道,“您是知道的,臣自小最是憨厚嘴笨!” “哈哈哈!” 老朱挠挠头,“你要是嘴笨,天下人就都是哑巴!” 说着,仰头看着李景隆,“太子大婚,你得办得漂亮点!” “您放心!” 李景隆马上道,“臣使出浑身的解数,必然办的风风光光的!” 说着,低声道,“老爷子,安南,琉球,朝鲜.....倭国,暹罗,占城等地要不要通知?让他们来跟着热闹热闹?” 老朱眼珠转转,摆手道,“算球吧!都他娘的一帮穷鬼,来咱们大明除了打秋风就是打秋风,见着他们都烦!” “那....” 李景隆又沉吟道,“各地的藩王们,要不要进京?” “不用!” 老朱直接摆手,“边塞之地何等事关重大?别说他们大哥结婚,就算老子死了,都不许他们回来!” 说着,老朱又仰头看看李景隆,“二丫头!” “臣在呢!” “你坐着!” 老朱点了下面前的凳子,“看着猫腰站着,咱都替你累得慌!” 说着,眼看李景隆坐下,老朱叹口气道,“有件事.....你去北平之后,你得帮咱看看!” “让臣...看什么?”李景隆不解。 老朱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眼睛朝外瞄了一眼。 站在边上的朴不成无声摆手,殿内的宫人们瞬间退去。 李景隆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神神秘秘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就见老朱勾勾手指,示意李景隆靠近些。 李景隆干脆从凳子上起来,蹲在老朱的躺椅边上。 老朱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低声道,“有人跟咱说,咱家老四.....不安分!” 咚! 李景隆一个哆嗦,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啧...这点胆儿?”老朱不满道,“以后怎么干大事?” “不是...” 李景隆心乱如麻,“谁跟您说的呀?” 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老朱这话,等于晴天霹啦,咔嚓一声劈在李景隆的脑瓜顶上。 “如今太子还在,燕王就不安分了?” “他哪来的勇气不安分?” “老朱既然知道,为何不处置?” “老朱都知道了,小朱能不知道?” “再说,是谁说燕王不安分的?” 李景隆心中疑窦丛生,而且巨大的压力,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一时间他心乱日如麻,突然想起前世某位历史学家的话。 即便建文不削藩,燕藩也必反! 因为自古以来,朱棣这种人中豪杰,都有一个特性。 那就是骄傲自负,不能久居于人下! 天下舍我其谁,不为人皇即为鬼雄! 只有老子这样的英雄豪杰,才配得上这大好河山! 你们这些生于禁宫,长于妇人之手,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刷不动刀提不起枪的软蛋,哪配当皇帝? 可是.... 现在燕王才多大...? 朱标如日中天呢,他就准备造反了? “咋?” 老朱的声音,再次响起,虽不大,却跟炸雷似的,“你以为咱说老四要造反?” 李景隆一怔,“不是您说的四王....四叔在北平不安分吗?” 啪! 老朱一巴掌拍在李景隆脑瓜顶。 “他娘的,不安分就等于造反?”老朱骂道,“你狗日的能不能盼咱儿子点好?” “我操.....用的着我的时候二丫头,用不着我成狗日的了?” 李景隆揉着脑瓜顶,心中暗骂。 但脸上却硬挤出几分笑容来,“您说不安分....直接把臣吓坏了!” “咱告诉你!” 老朱又凑近了,低声道,“是有人跟咱说.....” 第151章 洪武十八年(2) “是有人跟咱说....” 老朱的声音极低,李景隆使劲儿的听,耳朵都立起来,跟狼狗似的。 “老四不安分....” “不安分?” 李景隆更是疑惑,心中暗道,“他不安分你让我去看啥?谁跟你说的你找谁去呀?我说好说赖,那是你亲儿子....标子的亲弟弟,回头你们父兄之间没事人一样,我里外不是人?” 此时,老朱看着李景隆的眼睛,“你听懂没有?” 李景隆摇头,但随即...微微点头。 “你这孩子咋突然这么笨呢?”老朱怒道,“这还不懂?” “您说的不安分是指什么.....?” 说着,李景隆忽然恍然大悟,“哦,您说我四叔,就是不安分...只是不安分!” “对喽!” 老朱一拍大腿。 李景隆心中如释重负,只是不安分而已呀! 话说回来,你哪个儿子安分了? 哪个不是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哪个不是把你的话当耳旁风,哪个不是作威作福的? 你生了一堆儿子,就没一个安分的。 可也没见你把他们怎么样,你看我看,我看个屁呀? “老四那孩子呀,自小就学咱!” 老朱叹口气,“无论是说话还是做派,还是脾气.....都学咱!” “嗯,论杀人,你们爷俩倒是一脉相传!”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但嘴上笑道,“您亲儿子,肯定跟您像呀!” “不是像,而是学....” 老朱又叹息,“他学了个面子,没学到里子!学了咱的暴脾气,却没学到咱的眼界见识...太过刚强了!” 说着,他顿了顿,“有人跟咱说.....他在封地,那做派就跟咱这个皇帝似的,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麾下之将领,更是只认燕王不认朝廷.....” 李景隆听了,心中撇嘴,“谁造成的?还不是你惯的?” 老朱继续道,“除了咱给他的燕山三护之外,他还私自招募了许多武士,养为亲兵。而且为人跋扈,北平周围无论文武官员,都必须对他俯首帖耳,不敢丝毫违逆.....” “私自开设军械司铸造局.....” “私自铸钱.....” “所以!” 说着,老朱看向李景隆,“你去给咱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这还用看吗?你都知道了,还用我看?” 李景隆心中哭笑不得,“再说,就算你不确定真假,这事也用不着我看呀!北平的文武不会上折子?你手下没有锦衣卫?” “记住!” 老朱顿了顿,忽正色道,“这事.....?” 李景隆试探性的接口,“不能让太子知道?” “对喽!” 老朱点头,“就咱们爷俩知道就行了?” “你以为你儿子傻呀?” 李景隆心中再道,“他可能知道的你比知道的还多呢....他就是为了装好儿子好大哥不说话而已!” “太子哪都好!” 老朱又是叹气,“就是心眼小!咱在....他这些弟弟都是好弟弟!咱要是哪天不在了,哎呦.....他是新账旧账跟他弟弟们一块算!”说着,闭上眼后仰,“家和万事兴!他们有不安分的地方,咱去批评...” “哟哟哟哟...” 李景隆脑海之中暗笑道,“看你这俩字儿用的?批评?可真够吓人的,能把你儿子吓死!” “那要是....” 李景隆想了想,接口道,“没有呢?” “没有还不好?” 老朱睁开眼,“回头咱就把说小话的人给宰了!” 李景隆直接噎住,内心又道,“估计下面人也是知道你这脾气,以后人家干脆就不说了!” 随即,他眼皮动动,“老爷子万一有...而且比别人跟你说的还过分呢?” 老朱脑袋一歪,盯着李景隆,“一五一十的报上来!咱自会处理!” 你处理个屁呀! 你就是和稀泥! 历史上你那宝贝孙子早看出来他叔叔们都不是好鸟了,问你若是叔叔们造反咋办? 你要是真处理,你活着时候把他们处理,何至于给后人留那么大的隐患? 对,你处理不了。 老朱家的男丁,再怎么歪瓜裂枣在你心里都是宝中宝! 旁人死一万你都不心疼! 你儿子孙子掉一根汗毛,你恨不得把天都翻过来! “那臣....” 腹诽归腹诽,但问对还是要仔细的说。 李景隆沉思片刻,“去了北平之后,就看一看,然后秘折呈给您!”说着,看向老朱,“不告诉太子爷!” “知道咱为何不让你告诉太子吗?”老朱斜眼。 “可怜天下父母心,您是怕他们兄弟之间起了嫌隙!”李景隆正色道,“也是怕有小人阿谀奉承,逢君之恶,故意夸大其词,挑拨离间!” “哎,对喽!” 咚! 老朱水萝卜粗的手指,在李景隆脑门上弹了一下。 “滚吧....记住喽!” “您老放心!”李景隆从地上爬起来,“臣一定只跟您老说...” 老朱忽然大怒,“咱说的是太子大婚的事,记得给咱办得风风光光的!”说着,摆手道,“别怕花钱!” ~~ “我他妈成天给你们爷俩活了?” 李景隆从乾清宫中出来,心里就开始骂骂咧咧,“成天一堆破事找我!都他妈家长里短的....就不能有些军国大事!” “知道的明白,是你们爷俩离不开我,不知道的.....尤其是我那些帅到掉渣,前途无量,前程似锦,堪比钢筋,一个小时起步的读者们,还以为我又开始当呲水枪水文呢?” “还他娘的太子大婚筹办大臣?” “他没结过婚?跟上一次一样不就行了,折腾什么?” “还说不怕花钱!” “你们爷俩现在手头宽裕了,谁的功劳呀!” 心中不住的嘀咕着,李景隆出了神武门。 刚准备登上自己那辆奢华的公爵马车,突听身后有人喊他。 “曹国公留步!” 李景隆回头一看,惊道,“你不在军营里待着,咋跑这来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他主管的三千营中的下属,故蕲国公康茂才之子康铎。 康铎好似在这等了半天了,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您快去营中看看?” “怎么了?”李景隆皱眉,看看左右低声道,“马车上说!” 康铎跟着李景隆,低声道,“老国公刚才突然吐血了....” “谁?” 李景隆瞬间变色,他已知道是谁。 能被叫老国公的,又是在军营里,除了徐达还能有谁? “人呢?” “营里躺着呢!”康铎跺脚,“老国公不让找大夫,又不让声张,我这没法子,只能来寻您了!” “走!” 李景隆弃了马车,直接翻身上马,“军营!” 就在刚才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 历史记载,魏国公徐达死于洪武十八年二月。 如今,正是洪武十八年! 第152章 意外之喜(1) “老头呢?” 李景隆纵马直接在三千营帅房前停住。 刚飞下马来,吴高吴忠哥俩就快步上前。 “在里面呢!”吴高急声道,“也不知老公爷怎么想的,就是不让找太医!” 忽然,帅房内徐达的声音传出来,“狗日的太医用不用都是那么回事....” “那也不行呀!” 李景隆说着,撩开门帘大步进去。 而后突然一愣,继而大怒。 徐达赤着满是刀枪箭伤的上身,坐在凳子上。 后背上几处旧疮不住的冒着脓血,但比起那些旧疮之外,他背上如蜂窝一般,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一处处好似脓包溃烂一样的患处,更是触目惊心。 那些患处,黄色的脓肿还有红色的血掺杂在一起,带着浓浓的腥臭! 从燕山都护调过来的千户陈珪,就站在徐达背后。 陈珪手中一把银刀,唰的豁开一处皮肉都变色的旧疮,拿着泡了酒的棉布上去按压。 滋滋声中,脓血大把大把的涌了出来。 等那些脓血变成了鲜红色,陈珪又从另一亲兵的手中接过烧得通红的刀子,然后对准割肉的地方直接按上去。 滋啦! 一股浓浓的臭味之中,徐达面色狰狞却一动不动。 弥漫的白烟微微散去,徐达端起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您干嘛呢?” 李景隆颤声道,“不要命了?” 他早知道徐达背上也有背痈,却不想已是烂到了这种地步? “您咋不找大夫呢?” 李景隆跺脚上前,一把抢下徐达手中的酒杯,“啥时候了,您还喝呢?” “喝是病,不喝也是病....” 徐达倒是出奇的平静,看着李景隆,露出几分笑来,“不喝,他娘的疼呀!”说着,伸手道,“把酒杯给老汉!” “您怎么不早说您都....” 李景隆恨声道,“您背上都这样了?” “跟你说能好吗?你他妈神仙呀?” 徐达笑笑,然后忽抓起酒壶,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 “没事!”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以前都是这么干的!” 说着,转头对陈珪道,“赶紧的...冒脓血的地方都挑开......” “别别别!” 李景隆忙制止,“大夫马上来了!”说着,他突然抬手,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干啥?”徐达愣道。 “我....” 李景隆满是懊恼,“我早该让楼老先生给您看病去!” 说着,用力的搓着脸颊,“我这一天,净他妈瞎急吧忙了.....正事是一点没干!” “草...大夫都看过多少个了!” 徐达不以为意的笑笑,“要是能好,早他妈治好了!” 就这时,外边突然响起李老歪的声音,“公爷,楼老先生来了!” ~~ 须发皆白的老楼,在马上一路颠簸,此刻走路都快散架了。 “公爷,先让老朽喘口气...” “喘他妈什么气,信不信现在让你断气!” 此等情景之下,李景隆直接凶相毕露,一点怜惜对方的想法都没有,直接拽了过来。 “老朽...嘶!” 楼老先生目光一触徐达的后背,整个人猛的一哆嗦,直接僵住了。 “这.....?” 李景隆跺脚,“你说话呀!” “急个球呀!”徐达瞪眼骂道,“平日老汉咋教你的,要有静气!这点小事就激闹的.....慌里慌张的,将来你能带兵吗?” 说着,乐呵呵的看着老楼先生,“大夫,随便看,行你就治,不行你就不治,也不怪你!但有一条,别治不了非说能治,让老汉我白喝那苦药汤子!” “你这是.......” 不等老楼开口,李景隆低声道,“跟太子爷一样的痈症!” “这不是痈呀!这可比痈厉害多了!” 老楼胡子都在抖,“这是背疽之症呀!” 说着,上前附身查看,顿时连连摇头,恨声道,“谁让你们这么弄的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不是胡闹吗?这是要人命的呀!” ~ “痈生于皮肉...” “疽生于筋骨...” “前者为阳症,来的急但易脓,易溃,易收口,它就长一个。” “儿后者疽症为阴,它不是长一个,而是跟坟包似的,沿着后背长一片!而且一开始不疼不痒的,就是摸着有些硬。慢慢的开始疼,疼了之后难化脓,难溃,难收口!且脓血稀薄,流不尽,伤口不愈合越烂越多......” “前者是火毒,气血不通....” “后者血毒入肉....外邪入侵!” “嗯....还真是!” 徐达在旁接口道,“一开始就一个硬疙瘩在后背上,一场仗打下来洗澡的时候,才发觉后背上全是!” 说着,顿了顿,“以前有个大夫跟老汉我说过,这病就是打仗的时候背上有伤,见血了!完了穿着铠甲三五个月都不脱下来,外毒入体......” 李景隆听着他俩的话,心中暗暗思量。 “看来这病还不是单一的就是什么皮脂腺囊肿,而是属于皮肤感染?” “皮肤感染之后,那些一个个硬疙瘩就成了一个个病灶...” “在徐达的背上跟蜂窝似的,外表看起来是一个个泾渭分明,实则私下里都连成一块,就好似瘘管似的?” “您用刀把患处挑开,看似把脓血排出来了,实则不然!” 老楼又对徐达说道,“疽之脓,本就稀淡...先稠后淡,先深后浅。单个有头的疽,都要反反复复出脓几次,才能出干净!先是黄白脓液,而后是桃花水汁,再是淡淡如水.....您只是把刚化脓那点挤出来了,然后用刀子烙伤口,等于把病根继续封在身上了!” “里面的毒发不出来, 您外边还全是伤....” “里面烂,外边也在烂...” “就等于是个倭瓜,他蒌了.....” “再说,您这法子也忒邪了,谁教您这么干的?” “一个蒙古大夫!” 徐达说着,也有些唏嘘,“一开始这么治,老汉我还觉得挺舒坦呢!可也真如你说的,我背上这玩意是越来越多...越挑越严重,她娘的!” “蒙古大夫?” 老楼一愣,而后长叹一声,摇头道,“这么折腾,您都不死,您可真是命大呀!” “不死也快了,刚都咳血了!” 李景隆突瞪了徐达一眼,正色道,“老楼先生您赶紧给看看,能不能有别的法子....” 第153章 意外之喜(2) “伸出手来!” 老楼的手指,搭载了徐达的脉搏之上。 而后,眉头突然紧皱,表情凝重起来。 ~~ “咳血?” “能不咳吗?” “您最近是不是畏冷发热,晚上的时候常头晕目眩....” 老楼先生抬头,看向徐达,一字一句说的很是艰难。 他这模样,顿时让李景隆等人紧张起来。 而徐达却是坦然,再次抓起酒壶,咕噜噜的喝了两大口。 然后一擦嘴角的酒渍,咧嘴笑道,“老汉我这岁数,这辈子经了这么多事,看透了!” “人呀!” 他忽然看向李景隆,笑道,“生,慢!死...快!就一眨眼的事儿,大活人就没了!就一泡尿的功夫,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转眼就不行了!” “师父!”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他注意到徐达的脸虽是坦然的,可手脚微微有些抖动。 “老汉我也知道这病的厉害,但每次发病,若是不用刀挑开,把烂的肉割下去就没个好!” 徐达低头,“老汉我....不怕你笑话,怕疼!不割掉,这些疙瘩就一直疼!” “也知道早晚有折腾到没办法再折腾的这一天,所以...你有没有办法,你就直说。说不好,没人怪你!” “病毒.....” 楼老先生苦笑,“已.....” 突然,外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都出去!” 众人诧异的回头,仓皇起身。 ~~ “皇上...” 老朱背着手,脸色阴沉。 一身布衣,缓缓走入帅房之中。 目光直接看着徐达,口中却对他人道,“都滚出去!” “遵旨!” 吴良陈珪等人起身,直接退出房外。 “二丫头你留下!” 老朱瞥了一眼李景隆,又看看楼老先生,“说,咋回事?” “毒入肺腑.....” 楼老先生不敢看老朱的眼睛,低头轻声道,“所以咳血,为今之计若能压住火毒,或许还有缓和.....” “你有办法?”老朱又道。 “草民...”楼老先生低声道,“勉力为之!” “比太医院的废物们强!还知道勉励为之.....若是太医院那些废物,就只会说臣等无能!” 老朱点点头,“用啥药?” “内服仙方活命饮,外用金黄膏,加一味红灵芝....” 说着,老楼先生又是叹气,“魏国公这病,其实...本不该如此的!” 老朱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早点来京师静养....” 老楼先生长叹,“此病之初来京师静养,太医院虽无圣手,但亦可治病救人!” “你的意思是久在军中.....给耽搁了?” 李景隆注意到,老朱已经开始语气不善了。 但老楼先生却没觉察,继续道,“魏国公常年领兵在外,兴军作战往往数十日衣不卸甲......” “你快去抓药吧!” 李景隆突然开口,打断楼老先生。 他真怕这老头再说下去,老朱不讲理的脾气上来,再给这老头咔嚓了! 他这点小心思,老朱自然明白。 “放心...咱就是问问!” 老朱冷哼,回头看向徐达,目光复杂。 “以前你咋不跟咱说你有病了呢?” “以前你咋不说你病的这么厉害呢?” “以前你咋....咋就拖成这样了?” 老朱满是懊悔,“早知道这样,咱....还让你在北平干啥?咱还让你领兵北伐干啥?” “没事!” 徐达淡淡一笑。 “还没事!” 老朱噌的起身,“天德....你看你这后背哪有好地方了?血毒都入了肺腑了,你还跟咱说没事呢?” “我....我不是怕耽误事吗?” 徐达苦笑,“这几年...北元鞑子北边跟咱们赛脸,我能走吗?哦,我把大军放下,自己回京来静养来?” “再说,这点小事.....” “咱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为这点小病...就回京,好像我多矫情似的!” 老朱怒道,“哦,你的意思大明朝离开你就没人会打仗了?你的意思你要回来养病,咱就以为你矫情?” “我啥时候那么说了?” 徐达抬头,“我可没那意思!” “你就那个意思!”老朱咬牙道。 “我不回来是因为我没把跟着我出塞,暴尸荒野的弟兄们的骸骨给带回来!” “我不回来是因为我在等着,等着皇上你把军饷筹足了,我再杀过去!” “我不回来是因为我心里憋着一口气.....” 突然,随着徐达的咆哮,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俩老头,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眼中都是烈火。 李景隆坐在边上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这俩老头,他谁也惹不起。 “主公!” 许久,徐达才开口,“咱们都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都看淡了,没事!” “你要是死在沙场上,咱不说啥...” 老朱仰头长叹,“可这个病要是要了你命,咱心里...难受!” 噗嗤! 徐达一笑,“我不是还没死呢吗?” 说着,他转头看向站着的老朱。 “要不,喝点?” 老朱呵的一笑,“这时候了,还他娘的喝啥呀!哪有那个心思!” “不是我....不想回京!” 徐达自顾自的拿起空酒壶,灌了最后一点滴酒入口。 “咱大明....立国不到二十年!” “外敌几十万对着咱们虎视眈眈...” “以前,咱们兄弟死人堆里打滚的时候,就是为了活命,压根就想不到您当皇上,我当国公的这一天,都不敢想!” 闻言,老朱长叹,“是呀!就想着活命了,谁敢想今天呀!做梦都不敢想!” “可咱们还是做到了!” 徐达叹口气,“呵呵,大明....咱们的大明!咱们一群人,打下来的大明!” “这辈子,杀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 “打了那么多仗,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儿....” “一开始要活命,到后来打鞑子, 把鞑子打走了.....把大明朝建起来了!” “建了大明,咱们就不是反贼了,不是贼王八了....” “可建了大明,是不是得守着这大明!” 徐达说着,忽的眼眶就红了。 “前半生,做了孽,可以说为了活命,咱得活着!” “后半生,我就想...好好的...保着咱们大明的百姓平平安安的!也保着大明平平安安的!” 第154章 意外之喜(2) “我跟您说....从咱们大明建国之后,我打仗都比以前有劲儿....” “妈的,老子才不是那些书生嘴里的贼!” “老子是霍去病,老子是卫青.....” 徐达嚷嚷道,“老子要守着国门,保着家国天下,江山太平!” “二丫头!” 老朱陡然大喝一声。 “臣在!”李景隆起身。 “拿酒去!” ~~ 一壶酒,两碟菜,俩老头。 李景隆站在边上,像是个小透明一般。 哗啦啦... 老朱给徐达满上酒,“喝吧,喝死你!” “喝死总比饿死强!” 徐达笑笑,端起酒盅来,忽皱眉, “皇上?” “咋?”老朱瞪眼。 “您喝酒咋越来越小气呢?” 徐达捏着酒盅,笑道,“咱们二十啷当岁那前儿,您可是大碗喝酒的....一顿一坛子。怎么现在喝酒,开始用盅了?就这小家伙事.....我吐口痰它都装不下!” “喝吧你,哪来那么多屁话?” 老朱横了徐达一眼,“你也知道那是二十郎当岁,现在这个岁数了嫌死的不够快,用大碗喝?” 滋! 徐达仰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 老朱又横他一眼,又给他倒上。 “哈哈哈!” 老朱怒道,“你笑啥?” “哈哈!” 徐达端起酒杯笑道,“要是不病,也不敢让皇帝给老汉我倒酒呀!”说着,大笑道,“就冲这,这病也不是一无是处哈!” “你他娘的!” 老朱骂道,“你要是能躲过这一劫,咱以后天天给你倒酒!” “这话老汉我可不敢信!” 徐达说着,看向李景隆,“你信吗?” 李景隆低着头,一声不吭。 但目光却看向徐达,隐隐含泪。 “这孩子好!” 徐达一指李景隆,对老朱道。 “厚道,仁义!” 说着,又叹息一声,“可惜呀!老汉我.....和他缘分太浅了!” 此时,李景隆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您老别一口一个死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楼老先生说了,勉力为之,就代表还能救!” “您倒好!”李景隆大声道,“自己摆出一副马上要走的架势来了!师父....不是徒儿数落您!” “大伙都在为您着急呢,你这在这听天由命了!” “您说,大伙心里能好受吗?” “有病就治.....治不了再洒脱的走。” “还没治呢,您就要洒脱了?” “什么缘分浅了,什么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什么您这辈子生死看淡了?” “师父....您自己都悲观了!徒儿说句不好听的,您这不是洒脱,您这是让病给吓着了!您自己给自己做洒脱呢!” ~~ “你....” 徐达眼皮眨眨,被李景隆怼的说不出话来。 “哈哈!” 老朱拍手,“对,就这么骂他!”说着,点着徐达,“你徐天德是怕落了面,在这装呢!啥是洒脱?像咱们以前那样,不管啥时候都想着活,才是洒脱!” “活下来....” 老朱拍着桌子,“别让病吓着了,活下来!” “一会徒儿就给天下各州府都下公文!” 李景隆在旁道,“各地所有的名医全部进京来,给您瞧病!不就是个病吗?治不好他?治不好也不要紧,治不好了徒儿就陪着您吃吃喝喝,然后披麻戴孝给您送走!” “哎,小兔崽子,我草你奶....姥姥的!” 徐大撇嘴笑骂,但却又沉思片刻,“嗯....是老汉我有点....露怯了!” 说着,又举起酒杯,“谁他妈想死呀,我心里好多事还放不下呢!” “有啥跟咱说!” 老朱直接道,“心里啥放不下的告诉咱,咱都给你办!只要你这一关能过去,老兄弟,咱都给你办!” “下次北伐,我当主帅!” 徐达放下酒杯,正色道,“冯胜,傅友德他们....不是老汉我埋汰他们,不行!” “行!”老朱点头。 “还有!”徐达笑笑,“如果....臣真要挺不下去的时候.....” “你看你又来....” 徐达郑重道,“赏臣一壶酒,一只烧鹅!” 说着,他对老朱举杯,“臣记得当年.....您在濠州城成了气候之后回乡募兵那次......” “三十多个同乡的弟兄!” 老朱看着徐达的眼睛,开口道,“四坛酒,两只烧鹅!当时人多.....你没抢过耿君用,只抢到了一个鹅脑袋。咱跟你说.....” 徐达接口道,“你对臣说....天德,跟着咱,往后烧鹅有的是,让你敞开了吃!” “哈!”老朱咧嘴一笑。 “臣信了!” 徐达大笑,“哈哈哈!可是跟您去了濠州才知道,哪他妈有烧鹅呀?哈哈哈......十天饿了九顿....哈哈哈!” “别说烧鹅呀.....糙米饭都难得吃一顿!” “哈哈哈哈!” “主公啊,这么多年,您都欠臣的烧鹅呀!” “好!” 老朱重重一拍桌子,“天德,你这次不死,北伐你为主帅!你要是挺不过去......咱给你酒,给你选一只最肥的烧鹅!” 突然,房外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曹国公,老朽又想到一个办法!” ~~ “老朽刚才,哎哎哎....” 老楼先生嘴里叨叨着呢,老朱的大手已经伸出去,直接拽了进去。 “说!” 老朱盯着老楼,跟要吃人似的。 “这...” 老楼先生眼皮动动,开口道,“草民开了两个方子,但跟痈症不同,痈用药是本,动刀是标!而疽症则是动刀为本,用药为辅!” “老国公筋骨之中,疽头连接私下串通....” “为今之计,就是找一个善于用刀的大夫,把这些疽头都割开,用罐拔脓...” “就跟拔火罐似的...” “把脓都拔出来了...再用草民的内外之方...” “假以时日,新肉长出,就是彻底的好了!” “用刀?” 老朱眯着眼,“你推举一个善用刀的大夫...咱有重赏!” “呃...” 楼老先生回头,看向李景隆。 后者心中一喜,“可是我大哥去接的那个姓戴的?” 他让邓镇去岭南寻人,本是为朱标治病的。 现在看来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连带着能试试,把徐达也留下! 标哥不能死,他是大明的未来。 徐达不能死,他是大明战神! “正是,他家世代家传,专治各种痘症......” 楼老先生的话还没完,就听老朱已是开口对外喊道,“毛骧!” “臣在!” 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悄无声息的出现。 “去...探听一下,邓镇到哪了?” “传旨沿途驿站,还有驻军....邓镇一路畅通无阻,要什么给什么!” “快去....” “老爷子!” 李景隆上前,“要不.....臣去接接申国公?” ~ 大家春快乐。 暴富暴美.... 第155章 你懂吗(1) “你去有什么用?” 初八的京师街头,有着年节之后的一贯狼藉。 也有着与年前天差地别的气氛,来往的人格外的急促,格外的忙碌。 砰! 京师街头,不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是依旧陶醉在春节之中的顽童,不舍的将手中的爆竹点燃,然后呆呆的不舍的看着它爆炸发出声响。 对于孩子来说,炮仗放完了,年就过完了。 一边是年还没算过完,仍有余味。 一边是已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奔波。 长街之上,朱标裹紧了身上的袍子,看着那些在街巷之中成群结果的顽童,微微叹息,“少年不知愁滋味!” 说着,看向身后始终愁眉不展的李景隆,“你去了邓镇就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回来?你呀....一遇着事就慌里慌张的,这性子可不好!这时候,你更应该在京师之中,需要你的地方多着呢?” 李景隆一副没睡好,格外憔悴的模样,“臣是揪心魏国公。”说着,懊恼道道,“谁能想到,他老人家居然病成那个样子?” “哎!” 闻言,朱标也是叹息。 然后双手插在袖子之中,开口道,“走,前头找个地方坐坐,这天儿有点凉!” 凉和冷,是两个概念。 冷是寒,凉是风。 今年的冬天,京城其实并不如何的冷,雪也没下多少场。 而还在正月里,地面的雪就开始融化了。 无数双脚踩过地面,白色的雪,变成了黑色的泥泞。 平整的路面也开始显得凹凸不平,看着有些恼人.... ~ “呼....” 街边的茶舍之中,朱标捧着热茶,轻轻的吹气。 升腾的白雾,盖着他略显清减的半张脸。 “太子爷,您请减了!”李景隆低声道 。 “呵,能不瘦吗?”朱标笑笑,“一天两顿粗粮菜叶子,半点荤腥都没有!”说着,顿了顿,“我这腮上都没肉了!” 是的,短短十来天的功夫,朱标本来圆润的面庞,已有些棱角分明的。 但突然间,李景隆察觉一件事。 以前微胖的朱标,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可现在瘦下来的太子,眉宇之间越发的像是老朱.... “听闻魏国公病重,我这心里....比你更不舒服!” 朱标捧着茶碗在手心,开口道,“你是他徒儿?呵....我自小就是等于他的徒儿,魏国公的官职之中,可是有着...太傅一职的!哎....得知他病重如此,我昨晚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魏国公既是开国元勋,又是我的老师。” “而且,他魏国公还是我的班底!” “我东宫之中....绝对的中流砥柱!” 这话,也就是对着李景隆。 对外人,朱标是绝不会这么说的。 因为他这话之中,有着别样的含义。 太傅,辅导教导太子。 乃是臣子最高的殊荣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太师和太保。 大明朝的太师是韩国公李善长,而太师的含义是辅佐皇帝。 淮西文官系的代表李善长是辅佐皇帝的,而淮西武人集团的领袖徐达,则是辅佐太子的。 而且,徐达当年还有一个官职,中书右丞相。 李善长也有一个官职,中书左丞相。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也都有辅佐朱标的责任。 老朱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默认他的儿子,不用像其他朝代的太子那样战战兢兢的不敢插手朝堂。而是希望他的儿子,大大方方的通过这两个人,直接干涉军政,乃至进行官员的升迁提拔。 当然,朱标成为史上最稳的太子,并不完全因为老朱的宠爱。 而是因为他自身,深刻的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爹给他是一回事,但给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要吗? 就好比一个富豪父亲,给了儿子家里保险柜的钥匙,告诉儿子随便用。 但儿子就可以把保险柜的里的钱都花空吗? 朱标对徐达是感激的,对李善长是复杂的。 徐达面对太子是谦逊的,只要太子愿意,他手中的权力就毫无保留的为太子服务。 太子长大之后,他便把手中的权力束之高阁,主动领兵在外。 而李善长呢? 手中的权力是他自己的权力,他是太师....他辅佐皇帝的同时,并没有辅佐教导太子。 他手中的权力只为他自己服务。 若是可以,朱标真希望徐达身上的病,长在李善长身上。 李景隆默默的品味了一番朱标话中的含义,给朱标倒满热茶。 “你可知昨晚上,父皇下了一道什么口谕?” 面对朱标这种陌生的说话方式,李景隆心中一惊,放下茶壶,“臣不知!” 朱标一笑,伸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李景隆定睛看去,心中无声道,“四.....?四!!!!” “嗯!”朱标一笑,擦去字迹。 “让....?”李景隆低呼。 “嗯!”朱标又点头。 李景隆心中已是明白,老朱竟然下了口谕,让北平的燕王朱棣回京! “回来倒也无所谓,万一魏国公真不行了,毕竟是他是魏国公的女婿!” 朱标低头,缓缓喝着茶水,“又跟在魏国公身边那么多年,既是翁婿又是师徒....半个父子!” 李景隆想了想,开口道,“魏国公病重.....老爷子让燕王回来,也是应有之义。” 他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违心。 昨儿老朱还让他李景隆去北平练兵的时候,看看他儿子到底安分不安分呢? 他儿子之所以在北平敢不安分,乃是因为.....徐达是他的岳父。 北平可是洪武年数次北伐的最前沿出发地,大批跟随过徐达南征北战的骄兵悍将。 是,这些兵将不是他徐达的,而是大明的。 但徐达在军中的关系,随着徐达的离去,不免自然而然的落在燕王朱棣身上。 而且,老朱家的边塞亲王已经成人了,随着他们的成长,开国勋贵统兵之权,必然要居于边塞亲王之下。 如今徐达病重,老朱让儿子回来,除了让他们翁婿见面,以免留下遗憾之外。 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老朱已经在考虑,徐达一旦救治不成,如何快速的让儿子继承徐达在军中留下的人脉关系。 这事不能说老朱欠考虑,而是一种帝王的本能。 更是老朱家天下的最真实的写照。 帝王居于中,边塞之王于外拱卫天子! 但这种本能,会让朱标这个太子,觉得有些不舒服。 第156章 你懂吗(2) 历史上也正是如此,徐达在北平经历数年,死后给朱棣留下了巨大的无形遗产。 朱标在....这份遗产并不如何显眼,只是锦上添花。 而在朱标不在,老朱也不在了之后,这份遗产就成了朱棣争夺天下最重要的砝码。 当然,作为大明帝国的太子。 朱标此时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也是出于帝王的本能,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弟弟们拥有太大的权柄。 而且,他压根就不是他爹那样的,一心要家天下,亲藩世袭,有兵有钱有人的那种帝王。 他也深刻的知道,他老爹这些种种的家天下的规矩,如果不被打破。就会成为大明帝国最为致命的枷锁,成为后来人谁都无法碰触,也不敢碰触的祖宗家法。 “老四回京!” 朱标继续捧着茶碗,低声道,“再回北平,应该是跟你一道!” 说着,他看了一眼李景隆。 李景隆点头,“臣明白!” 说着,他心中犹豫一下,又道,“臣去了北平,会擦亮眼睛!会看的清清楚楚。” 他心中清楚,朱标要说的,其实跟他老子要说的,都是一回事。 那就是看看燕王朱棣,是不是真的不安分! 但是,老朱和小朱这种所谓的不安分,也有本质的不同。 老朱的意思是,你看我儿子是不是有点飘了? 小朱的意思,你看我弟弟是不是有点不分大小王了! 老朱要的是,你看我儿子到底有没有僭越的行为,然后悄咪咪的跟我说,我悄咪咪的处理。 小朱要的是,谁跟我弟弟走的近,谁听我弟弟的,谁对我弟弟百依百顺的,谁跟我弟弟穿一条裤子,你给我记清楚,然后告诉我! 朱标对李景隆的玲珑之心很是满意,笑着点点头,“我的苦衷你也明白!哎,太子难当,大哥更难当!” 闻言,李景隆心中苦笑,那对老朱来说就是皇帝好当,爹难当! 他从老朱和小朱不断的给他加官进爵,甚至给他设计如何最快成为大明军中第二代领军人物,如何跟那些老一辈分庭抗礼的时候就明白,人家父子是抬他出来,然后削弱老一辈人的! 别的事他可以做,因为做的好了,获利的也是他自己。 但对于老朱家父子兄弟之间,这些别别扭扭支支吾吾的破事,他是真的不想掺和。 最大的压力就是老朱还在呢! 那老头多双标呀! 多护犊子呀! “可惜呀!” 忽然,朱标长叹一声。 李景隆看朱标手中的茶碗空了,赶紧又给满上,“可惜什么?” “可惜你父亲走的太早了!” 朱标笑笑,“不然,我何至于这么累?” 是呀,倘若李文忠还在! 对他这个太子来说,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走!不喝了!” 朱标忽然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 风,微微有些大了。 中午时分融化的黑色血水,已凝结成冰。 黑色的冰,支楞巴翘凝固在地面上,起起伏伏。 啪! 朱标一脚踢飞,路面上一个支起来的冰块。 “太子爷,臣看您今日心情不大好!” 李景隆在旁,看着朱标的一举一动,“要不,去臣的千金楼?” “不去了!” 朱标摆手,苦笑,“也不知咋了,我就是突然间心情不好!” 李景隆低声道,“您也是这些日子熬着了!大过年的,您自己身子也不好,还要戒口!” “还要戒色!” 朱标忽然一笑,揣着手沿着长街信步前行,开口道,“不戒色还有个发泄的法子....这一戒就只能自己熬着了!” 说着,他又叹口气,“其实我呀,也是让魏国公的病给吓着了!” 随即,看向李景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臣?”李景隆茫然道,“谢臣什么?” “我的病跟魏国公的病虽有不同,但也大同小异!” 朱标正色道,“我一开始都没当回事,是你如临大敌一般,给我寻医问药,又宁愿我不高兴,也让宫里人给我改菜单,控制口腹之欲....等等!” “也是你找来了楼老先生,十来天的汤药吃下去,咯吱窝下面的疙瘩已经不疼不热了,就剩下指甲盖大小了!” “哎.....我昨晚上突然想到,倘若我不当事.....万一将来....” 说着,朱标转头,正色看着李景隆,“说不定哪天,可能就发展的跟魏国公一样的毛病了!” 李景隆忙道,“那不至于!” “不一定!”朱标摆手,“楼老先生说了....有性命之虞的!” 说着,又对李景隆一笑,“所以我说,谢谢你!” “都是臣份内之事,这不应当应分的吗?” 李景隆叹口气,“于公,您是太子爷,于私.....” “于私如何?”朱标追问。 “这.....”李景隆犹豫起来。 “没外人!”朱标皱眉摆手,示意身前身后左左右右的侍卫们都远点儿,“就咱俩,你说于私如何?” “于私您是臣的表叔....但是...” 李景隆看向朱标,“但是臣心中,您是和臣父亲一样的!”说着,低声道,“其实在臣的心中,一直拿您当父亲!” 他的目光清澈而又温和,满是孺慕之情又带着恭敬。 朱标心头一暖,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孤最喜欢的,就是你一片赤诚之心!” “臣就是对您赤诚,对外人....” “那是!” 朱标笑着打断李景隆,笑道,“外边都造谣,你是我私生子呢!” 这话,李景隆不敢接。 朱标敢说,他真不敢接。 “总之,这次我谢谢你!这份情呢,我心里先记下!你如今年岁还小,可官位勋职都到了不能再封的地步了!” “臣不要那些....”李景隆忙道,“臣就希望太子爷您平平安安的....您活一百多,臣活九十.....” “呵呵呵!” 朱标笑笑,而后忽然叹气,“哎,其实我这辈子,如你这般对我好的,除了我娘,英大哥之外,就是你父亲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景隆,“英大哥带着你去把牛城那厮给抽死了.....” “咋提起这事呢?” 李景隆心中一怔,“沐大伯先动手的,然后让侄儿动手的....” “他跟你说你父亲当年的事没有?”朱标随口道。 “哪件事?” 李景隆迟疑片刻,低声道,“沐大伯倒是说过,当年父亲第一次杀人,是他让的!” 朱标一笑,继续前行,“哦....不是那事!” 说着,他顿了顿,“你知道为何我对你,从一开始就跟对别人不同,多了许多宠爱吗?” “都是看在侄儿父亲的面上!”李景隆马上道。 “那你知道为何我对你父亲,视为亲兄吗?” 第157章 你懂吗(3) 朱标停住脚步,就站在一面墙之下,正色道,“我跟你父亲,其实比跟沐大哥更为亲近!” “这....您二位是姑表血亲....” “不是....” 朱标摇头,叹口气,“其实天家之中,最可靠的是血缘,但有时候最靠不住的,也是血缘!” 这下,李景隆罕见的有些懵了。 今日的朱标真是让他觉得陌生极了。 说话的方式让他陌生。 说话的节奏让他陌生。 语气和心情也让他陌生。 不但陌生,而且隐隐有些畏惧。 “我对你父亲除了亲近,还有感激....” 朱标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散落在周围的侍卫们,再次退开一段距离。 随即,朱标伸出手,整理下李景隆袍服的扣子。 “因为你爹,帮我杀过一个人!嗯....也不算帮我杀吧,但我后来想想,那个人也确实该死!” 李景隆心中一惊,脱口而出,“谁?” 朱标一笑,露出一行很整齐的牙齿,“我大哥呀....我堂哥!” 瞬间,李景隆直接手脚冰凉愣在原地。 朱标的堂哥只有一个人。 南昌王朱兴隆的儿子,靖江王朱守谦的亲爹.... 老朱的亲侄子.... 洪都保卫战两万对陈友谅六十万坚守了八十五天,愣是没让陈友谅占着便宜的.... 朱文正! 这个人,如今是朱家子孙当中,谁都不敢提的禁忌。 据说他是因为部下的怂恿要投靠张士诚,从而被老朱囚禁于狱而死。 但用屁股想,这可能吗? 他连陈友谅都看不上,能看得上张士诚? 这边老朱是他亲叔叔,张士诚给的再多能有他亲叔叔给的多? 真正推敲一下,原因不言而喻。 朱文正洪都一战在军中声名鹊起,为大大都督府大都督,掌管军权,麾下悍将无数,如现在的永城侯薛显。 那厮,可是当时面对陈友谅的大军,赤膊上阵,带着钱兵在前边死战不退,让后方修补城墙的狠人! 当然,朱文正还和他李景隆的老丈人邓愈走的很近! 而当时...... 如日中天的朱文正二十九岁,而彼时的朱标只有八岁。 朱文正之死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威胁到了朱标这个老朱嫡长子的地位。 要知道当时老朱和他手下那一伙人,谁都不敢想....有一天老朱会成为开创大一统王朝,大明帝国的皇帝。 而作为乱世之中,从反贼成为一方诸侯的军镇势力,实力强才为王。 说白了,那年月人能活到五十都是长寿! 万一老朱哪天挂了, 他八九岁的儿子能服众吗? 大明帝国是老朱的,但那时老朱的地盘却是兄弟们一块打下来的。 他那些兄弟们当时的心思就是,如果哪天老朱挂了,必须有一个正值壮年,能带领大家伙继续保住基业的年富力强的领袖。 那这个人选是谁? 自然就是朱文正! 他本人也应该是有了二心,他的二心不是投奔张士诚,而是要继承他叔父的基业! 而是要从朱标手中,夺取老朱家基业的继承权。 试想? 老朱能忍? 老子还在呢,你就想这些? 万一哪天你翅膀硬了,会不会嫌老子碍事,先把老子办了? 老子不是没儿子,老子的一切都是老子儿子的。 而你,万一老子真先走一步,老子的儿子会有何下场? 这一切,大家其实都明白。 大明帝国的创立的背后,是无数的血雨腥风。 对敌人的,对自己人。 李景隆早已能想到,但他万万想不到,除掉朱文正的竟然是他的“亲爹!!!” “嗯!” 朱标又是长叹,“我那时小,就记得是母亲让父亲把他囚禁算了!毕竟....我家的男人,死一个少一个!呵!” “但是....”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你爹不这么看,你爹说斩草要除根。然后,他...动手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你爹跪在雨中,母亲在屋内哭着喊,他是跟你一块长大的哥哥,你怎么下得去手!” “父亲在屋内也是阴沉着脸,脸色吓人!” “母亲对所有的孩子都一样,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子!” “父亲的心情,我现在能明白!呵,他的外甥.....对他的侄儿....呵呵!” “母亲拿着藤条打,你爹一动不动!” “父亲在屋内喊,保儿回话!” “你爹才抬头,哭着说......” “当时,我就在旁边的小屋里听着!” 朱标看着李景隆的眼睛,郑重道,“你爹说,第一,那人不孝,当用家法处置。第二,任何威胁到我的人...不管是谁,都要斩草除根!” 李景隆的心,猛的一抽。 “后来我问过你爹,他已经被囚禁了,怎么还要动手?” 朱标又道,“你知道你爹怎么说吗?” 李景隆心悸摇头。 “你爹说,他死了最好,不然早晚是我的大麻烦!” 朱标微微一笑,又整理下李景隆帽子下,些许凌乱的头发。 “你爹说,当时不知道....老爷子会当皇帝!” “更不知道会有大明!” “他还说,老爷子不止有我一个儿子!” “他要给其他人做个样子....” “那就是...谁想取代我,谁就得死!” 猛的,李景隆心中一寒,身上忍不住的打颤。 “二丫头!” 朱标的双手,放在李景隆的肩膀上,继续道,“你们父子二人.....我有亏欠!” 李景隆想要张口,却发现嗓子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你们虽不姓朱,可我在心里!” 朱标点了下心口,“却比许多姓朱的人,更值得信赖,更加亲近!你害怕了?” “没....没有!” “跟你说这么多!” 朱标又是一笑,“不是为了让你害怕,也不是为了说你爹有好,而是我想告诉你!权力之争的本质背后,是你死我活!” 这话,让李景隆陡然之间升起几分熟悉的感觉。 当日他和沐英去处置牛城时,沐英说过这样的话。 “你呀....是个好孩子!” “但你的心....” 朱标点点李景隆,“不够硬!” “而且!” 此时,朱标又是一笑,“有些时候你的顾忌太多了!你是我的人呀....有些事,你避免不了。哪怕是我想让你置身事外,你都无法避免!” “你这个公爵,不同于魏国公,不同于信国公,也不同于其他人!” “你是李文忠的儿子,是我的侄子...” “这些话,你懂吗?” ~~ 晚一点,祖父朱元璋有番外。 祝大家新的一年,龙凤呈祥,身体健康。 阖家康泰,事业无双。 第158张 想办法(1) 这一夜,李景隆就跟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要么是沐英要么是朱标。 他们都在告诉他李景隆,你的出身决定了你这一生必须要走这一条,必须心硬必须心狠必须有手腕的权臣之路。 权臣... 有权力之臣。 并非大权独揽之权臣。 这条路,注定要做许多违心之事,注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 “妈的,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书房之中,无法入睡的李景隆披着氅衣,对灯独坐。 手掌狠狠的搓了几下脸,眼神之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烦躁。 “爷怎么还不睡?” 身后脚步轻轻,却是小凤缓缓而来,从背后搂住了李景隆,低声道,“爷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事!” 李景隆拍拍小凤的手背,然后把她的胳膊拉得紧些,让她的手掌紧贴着自己的小腹。 “没事您不睡觉?” 小凤噗嗤一笑,“跟我说说!” 说着,她缓缓抬头,用下巴抵着李景隆的后背,轻轻摩擦。 “说了你也不懂!”李景隆苦笑。 “应该不是我不懂!”小凤贴着李景隆的后背,轻声道,“而是您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说!” 说着,她微微一笑,“爷这个身份能让你烦的睡不着觉的,肯定不是钱.....也肯定不是人.....而是!” 说到此处,她抽出手掌,轻轻的捋着李景隆的鬓角,“而是权势!” “你说...” 李景隆忽然转身,抱着妻子,正色道,“将来...我要是因为...为了权势,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或者说,我好似变了个人一样,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小凤美目含笑,“再变你也是我丈夫呀?你是男人,昧良心的事儿,不是男人的天性吗?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变得心狠心硬,那是对外人.....再说..”说着,小凤又是一笑,“我的傻相公呀!你不变,别人会变的。你们这些王侯将相,你们不对别人狠,难道等别人对你们狠?” “别人死不死,关咱们何事?他惹着咱们了,碍着咱们了,那就让他死去!” “别人死,总好过你倒霉!” “要我说呀!” 说到此处,小凤忽调皮一笑,“您就是又在这矫情上了.....大老爷们,想那么多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昧良心怎么了?古往今来,谁不昧良心?圣人?书本上才有!” “好呀你!” 李景隆也是忽然一笑,“敢取笑你相公!” 说着,大手突然伸出。 “哈哈哈!别挠我咯吱窝...” 小凤怕痒,在李景隆的怀中不住的打滚。 突然,李景隆一把抱住她,顺着咯吱窝往边上揉,“走了吧?” 小凤迷惑,“谁?” 随即她马上明白过来,娇羞道,“整天就想那事!” “不想不行呀!没儿子家里这么多钱给谁?” 李景隆说着,一把将媳妇抄了起来,笑道,“儿子儿子,别着急,爸爸来喽.....” 迈步进了卧房,一把脱下氅衣,三两下扯下衣服。 然后开始褪裤子。 “这裤子怎么这么紧呢?” 李景隆拽着裤腿,在地上金鸡独立前后乱蹦。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公爷!” ~ “你要死呀,大半夜的?” 李景隆拉开门缝,一见李二那张两个眼睛永远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脸,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事就不能明早说?” “非要大半夜招呼我?” “说,要是没有正事,你看我不揍死你!” 被李景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李二依旧面无表情。 “公爷,宫里来人了!” “嗯?”李景隆心中一惊,唰的一下把裤子提起来,“说没说啥事?” “说陕西华州地震!” “嗯?” 李景隆身上一僵,脱口骂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 “你快着点,老爷子和太子爷脸色都不好!” 今晚上宫内是曹泰当值,带着李景隆往乾清宫一路小跑,一路嘟囔,“刚才有个宦官把折子掉在地上了,老爷子直接下令把人拉出去给碎了......我动的手,咔咔两刀!” “灾情如何......?” 李景隆快步跑着,问道,“到底多少人受灾?” “灾情?”曹泰站住眼睛眨眨,“我不知道呀!灾情跟咱们有啥关系?我跟你说,老爷子和太子爷正火头上呢,爷俩刚才都呛呛了,好像是太子爷要用军饷,老爷子允许....” “知道了!” 李景隆在乾清宫外站住脚步,他从曹泰这浑人口中就得到一个消息。 那就是这次的灾情,肯定不小。 不然朱标不能说先挪用军饷。 “微臣李景隆....” “进来!” 老朱那威严的声音落下,李景隆低着头迈步进殿。 乾清宫中灯火通明,但却又异常的安静。 大明帝国中枢,近二十多位重臣,分列两排俯首站立,皆是面色惨白惶恐至极。 在他们身后,更有数十名中层官员。 李景隆的属下李至刚,赫然在列。 李景隆左右瞅瞅,左边是户部侍郎兼尚书郭桓,右边是工部尚书麦至德。 他身上穿着公爵蟒袍,好似往哪站都不大合适。 “光禄寺还有多少钱?” 忽然,朱标急切的开口问道。 “回太子殿下!” 李景隆郑重道,“还有银子十六万八千整!” 说着,他顿了顿,“这是给您预备的大婚银!” “太少了太少了!” 朱标皱眉摇头,“工城大工那边呢?” “那边还有存银十四万.....”李景隆说着,抬头道,“但那都是建工城要用的专款!” “不行不行!”朱标又摆手道,“还是太少!” “银子太少,肯定是灾情太大!”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对灾情的认知更深一层,越发的揪心起来。 “户部能拿出多少?” 这时,老朱看向户部侍郎郭桓。 后者马上出列,“回皇上,户部可以动用的存银,有七十万两!”说着,他也顿了顿,继续正色道,“其他的都是准备的军饷军需。而且即便这七十万.....也是预备的,今年开春万一哪遭灾了,提前准备的春耕银!” 第159章 想办法(2) “二丫头!” “臣在!” 老朱开口道,“工城那边先停下,把银子提出来....” 说着,对郭桓道,“户部出再三十万,赶紧拨给陕西!” “父亲!” 朱标起身,急道,“杯水车薪呀!陕西受灾五县,需要粮食棉衣,药品房屋,还要考虑到灾后的重建!还要考虑,爷养活这些灾民!” “咱知道少了!” 老朱揉着太阳穴,“可现在仓促之间,哪弄那么些去!” “陕西华州地震,五县受灾,郡城,州城,县城皆尽塌陷。” “八万户受灾。光是报上来的,已知死难的就有四万多人.....” 朱标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不知道的说不定还有多少,而且大灾之后还有大疫.....” “嘶!” 李景隆心中不住的倒吸冷气,他实在是被朱标口中这一条条骇人的数据给吓着了! 八万户受灾,就算一户五口人,就是四十万。 而且现在说死了四万,但以地方官的德行来说,无论是八万户还是四万人,都有水分。 这个数字,再加三成都不一定打的住。 莫说是大明,放在任何朝代,这都是惊天的大灾! 华州地震,五县沉沦。 渭南,华阴,潼关,大荔,华县。 五个县城直接被震没了! ~~ “你嚷嚷啥?” 老朱揉着太阳穴,“你说这些咱不知道吗?” “父亲,不是儿子嚷嚷!” 朱标上前,低声道,“儿子以为当务之急,马上让陕西行都司开放军仓......发放军粮被褥,先把受灾百姓安稳住!” “然后调动大军,沿山开路前往灾区,能多救多少就多救多少!” “开军仓用军粮!” 李景隆心中暗道,“怪不得老朱跟小朱激歪呢!陕西行都司的军仓之中储藏的军粮,乃是可以供二十万大军食用整整一年的粮食!那是为了将来北伐准备的,为了这些粮食,准备了好几年了!现在标哥提出来挪用,老朱自然不肯答应!” “大灾之后,还有瘟疫,还要养着灾民,还要重建....” “到处都要花钱,而朝廷刚过完年,库里没什么钱!” “所以小朱就把目光,放在了单独筹措出来的,将来北伐专用的军饷上!” “北伐的军饷除了户部筹措的之外,还有我给他们爷俩张罗的,加一块能有个二百多万银子!” 朱标在旁,继续有些激动的说道,“先从陕西军仓里调,然后再从别的地方补足....先救人要紧!如此大灾,朝廷若是应对不好,顷刻之间就是数十万人的民乱!” “一旦陕西民乱,势必波山西!” “陕山若乱,北元趁机而来....” ~~ “你当老子不知道?” 老朱让朱标吵的脑袋疼,砰的一拍椅子,“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老子比你想的更深更远!” 说着,老朱砰砰砰的拍着桌子,“正是因为怕民乱,正是因为怕北元入边...所以军仓还有军饷才不能动!一旦动了,哪里补去?到时候让当兵的饿着肚子给咱爷们打仗?” “你自己想,是几十万乱民可怕,还是十几万饿着肚子吃不着饭拿不着军饷的兵可怕?” “父皇!” 朱标近乎央求,“可是百姓也要紧...” “咱能不知道吗?” 老朱拍着自己心窝子,“你爹我就是穷人,祖上八辈咱家都是穷人!咱知道,穷人受灾,朝廷要是补救。他们只有等死...要么饿死要么病死!” “正是因为老子了解啥是穷人,啥是灾民!” “老子才不能按你说的办!” “当务之急?眼下最紧要的,是把这些灾民们控制住,让当兵的把他们控制住,不能让他们朝周边郡县乱跑!” “五县没了!” “若是这几十万人往出跑,坏的就不只是五个县!而是五个省!” “到时候就不是民乱民变.....而是要动用几十万大军剿灭了!” 李景隆听着,心中无声叹气。 “老爷子是对的呀!” “灾难已经发生了,第一重要的是,先把灾情控制在已发生的地区!” “不能让灾情,波及更多的人!” “虽然老爷子的想法有些无情!但是.....当皇帝人必须要这么考虑呀!” 朱标依旧不服气,胸膛起伏,“您说的对,可儿子问您,人到底救不救?” “咱说不救了吗?” 这也就是朱标,换别的儿子,老朱早就一脚踹飞了。 “救?户部的钱不够,能救得了多少?” “暂时用下北征的军款军粮,不行吗?” 朱标又道,“父亲,既然要救,咱们就竭尽全力的救。不然....咱爷俩要落骂名的呀!” “谁骂?谁让他地震的呀?” 老朱怒道,“你他娘的还数落你老子来了?银子是不是得分批给....物资是不是得一下下的筹措!”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你真是白当了!” “老子现在直接发五百万银子下去,下面百姓能拿着一分还是一文?” “再说...” 老朱瞪着朱标,“先不说北伐,就说开春之后二丫头去北平练兵,光是这一项就要四十多万银子。再说北伐,筹措了好几年的军饷军需,挪用之后从哪补?” “莫非,还要边关将士们再等三五年?” “再等个三五年,可就不是咱们北伐了!” “北元那群狼,养好了伤,他们第一个要咬的,就是咱们!” 闻言,朱标无奈长叹。 下一秒他忽然心中一动,“二丫头!” 李景隆抬头,“臣在!” “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我?” 李景隆指了下自己的鼻子,愣住了。 “你主意多,你想想还有什么生钱的办法!” 朱标正色道,“最短时间之内,最快的筹措出.....上百万的赈灾款来!” “我他妈财神爷呀!” “我他妈会点石成金呀?” “我他妈家里下雨下银票呀?” “你真好意思张口!一张口就上百万?” 李景隆心中哭笑不得,暗自咒骂。 他是万万没想到,标哥干不过他老子,转眼就给他下了命令了! “你愣什么?”朱标皱眉,“问你话呢?” “回回回....” 李景隆吓的嘴都瓢了,脑筋飞快的运转着。 “这仓促之间,哪寻上百万的赈灾款去?” 第160章 想办法(3) “所以才让你想办法呀?”朱标急道。 “我想个毛线呀!” 李景隆心中骂着,嘴上叫苦,“即便想办法,也得容的臣点时间呀!” “要不....” 他瞅瞅身后诸位大臣。 他本想说要不朝中官员们捐一些? 也不用他们捐,就是他们的俸禄停俩三月的,赈灾银不就齐了吗? 老百姓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当官的再没钱也是铁杆庄稼,旱涝保收,到日子就发钱粮的! 平日口口声声家国天下,为民服.....为天下苍生。 关键时刻,为国为民吃点亏怎么了? 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你们还顿顿大米白面? 可这话他不敢说! 他要说了,就成了天下公敌了! 会被这些当官的打倒在地,踩上十万只脚,一万年都不得翻身。 他李景隆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奸臣! “要不....” 他又想了想,要不让藩王们捐点? 去年他捣鼓那个转权拍卖弄了二百多万银子呢! 老朱大手一挥,几个儿子给了差不多一百万。 现在把银子拿回来? 这话他更不敢说,说这话标哥是乐了。 回头朱老二朱老三朱老四朱老五哥几个,能把他李景隆给掐死! “要不?” 要不,跟三江源还有全盛魁两个钱庄拆借? 不行不行! 那是杀鸡取卵呢! 再说了....自古以来,官府的账谁敢要? “太子爷!” 李景隆突然把心一横,开口道,“您让臣现在想法子,臣不想出来。但臣...有个笨法子!” 老朱和小朱齐齐眼睛一亮,“说!” “臣...” 李景隆上前一步,附身道,“臣可以报效朝廷三十万银子!” 说着抬头看着对方爷俩,正色道,“要是砸锅卖铁,臣可以捐五十万银子出来!” “这...”朱家爷俩一愣。 唰! 所有大臣们齐齐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景隆。 但同时心中都在破口大骂,“x你娘的李景隆...你他妈要捐钱你私下跟他们爷俩说呀!当着我们面说啥?你捐了我们捐不捐?” “你.....”朱标看着李景隆,不可置信一般。 “臣的钱,来路正!” 李景隆继续道,“臣的钱,都是皇上和太子格外开恩,才使臣...有钱!现在大明有了难处....臣砸锅卖铁,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启禀皇上,太子....” 突然,殿中群臣之中,有人昂首出列。 众人看去,正是户部的官员,六品的芝麻官李至刚。 李至刚叩首,“臣出身松江豪门,也愿意报效二十万两!” “你他妈跟着凑什么热闹?” “你有钱你不孝敬上官,你捐个得儿呀!” 一众官员,心中齐齐再次破口大骂。 ~~ “拿你的钱不行!” 天色渐亮,御膳房上了早膳。 朱标捧着一碗黏糊的小米粥,往嘴里划拉,对李景隆道,“没这个道理!” “其实臣也舍不得!” 李景隆坐在朱标对面,捂着心口,“但是.....救灾要紧!” 说着,看向朱标,“几十万百姓嗷嗷待哺,臣身为皇亲国戚,若是视而不见,臣自己心里都说不过去!” “钱没了,臣可以再贪...赚!” “但是人命要是没了....” 闻言,朱标长叹,“哎,二丫头!要是大明官员人人都如你这般,这天下岂能不安?” 说着,他摆手道,“但是,这钱真不能拿!你捐了,别人捐不捐?不捐.....怕我和老爷子心里有想法!可是捐了,他们会骂你!” “你还年轻,一旦成为众矢之地,日后我怎么用你?” “再者,这次救灾用你的银子,下次呢?” “你这次捐了下次若不是捐,或者捐的少了,你一辈子就完了,别人会骂死你!” “臣多谢太子爷一片回护之恩!” 李景隆摇头苦笑,“可是...” 正说着,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迈步进了玉华堂。 不是旁人,却是郑国公常茂。 “你到哪里去了?” 朱标一见常茂,顿时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常茂畏惧的缩缩脖,“臣在家...” “还撒谎!” 砰! 朱标一拍桌子,“别人都告诉孤了,说你昨晚在秦淮河上夜宿的!常茂,你行呀!养着外宅不说,还要去秦淮河上喝花酒?你什么时候能....让孤省点心!” “啧!” 李景隆心中也是叹气,暗中道,“毛头大哥也真是的....等会!”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 “太子爷!” 朱标回身,“你别帮他说情!” “臣不是说情,而是想到了一个点子!” ~~~ “京师内在册的妓女,乐师,龟公等.....四万多人!” 玉华堂内,朱标单手捂脸,坐在椅子之中。 李景隆手中拿着教坊司那边送过来的账册,低声道,“在册的妓院三百多家!” “但这个数字显然是不实的!” “光是秦淮河上那些画舫,就不止三百多艘!” “你等会!” 朱标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跟.....堂堂朝廷收这个钱...是不是有点掉价?” “您不能这么看!” 李景隆正色道,“这些妓院啦...画舫啦....各种茶舍啦....他们每个月光是孝敬差役的官服的就不是小数目了!朝廷若是发放风化牌....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他们直接给朝廷交钱。” “有了风化牌,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生意!不用怕别人再去敲诈勒索!” “呵!” 朱标直接乐出声,“风化牌?交钱买了牌子就合法,不交钱就是有伤风化,是这个意思不?” “太子爷英明!” “英明个蛋呀?”朱标笑骂,“一张牌子卖多少?” “两千两!” 李景隆竖起两根手指,“每年一张牌子,不交钱就取缔,交钱了就开门做生意!” “那真不少了....”朱标咬着后槽牙,若有所思,“他们肯交?” “不可能不交!” 李景隆继续道,“不交钱就别开门,不交钱还开门那就抓!到时候就不是两千两的事儿了,而是,目无王法!” “嘶!”朱标挠头,“霸道了!” “不霸道,其实在臣看来这是好事!” “第一,风化牌避免了妓院被勒索敲诈!” “第二,风化牌可以把所有的风月场所,以及从业人员登记在案。” “第三,可以减少人口拐卖以及逼良为娼!” “第四,净化市面。暗娼半掩门这种容易传染病的,直接禁止。” “好了好了!” 朱标摆手,“你都有理!” “而且这个风化牌,不单只是用于妓院!” 朱标疑惑,“还有哪?” “赌场!” 李景隆道,“禁赌禁不住...京师之中大小赌馆不计其数!既然禁不住,那干脆不如敞开了。当然了,赌场的牌子,可不是两千两就能买的!起码也要二十万两!” 朱标沉吟,“哎....有道理!” “而且,臣以为!” 李景隆上前,正色道,“这牌子钱,可以推行全国!” “啊?” 朱标变色道,“对呀,如此以来,大明国库之中,年年都有一笔不菲的进账!” “什么进账呀?” 突然,外边响起一个声音。 却是老朱背着手,进来。 眼睛瞟了朱标一眼,“吃饭了吗?” 说着看到桌上的小米粥,又皱眉道,“咋不让人煮几个鸡蛋给你呢?” 第161章 想办法(4) “嗯嗯嗯...这也是暂时没法子的权宜之计!” “哎呀,这有什么的丢人的?朝廷还设着教坊司呢?” “天老爷也管不了男人的裤裆呀!” “都禁了让打光棍的怎么办?” “嗯嗯....挺好挺好!” 老朱支着耳朵,乐呵呵的听着朱标口中叙述着李景隆的提案。 一双大手,小心翼翼的剥着鸡蛋,跟刚才在乾清宫中完全判若两人。 待朱标说完了,鸡蛋也剥好了。 轻轻放在朱标手里,笑着说道,“儿呀,你就是太要面儿了,这是二丫头的提议,挨骂也是他挨呀!” 朱标一笑,“二丫头是办事的,不能既办事了,又背锅!” “那就让应天府去办!呵呵!” 老朱笑眯眯的看着儿子把鸡蛋吃了,然后转头笑看李景隆。 陡然,李景隆心里一个哆嗦。 本能的后退一步。 “呵呵呵!” 老朱又是笑,“过来!” 李景隆又是一个寒颤,战战兢兢不敢动。 “呵呵呵!” 老朱摆手,“你来!” “您叫臣....?” 李景隆哆哆嗦嗦的上前,突然眼前一黑。 啪! 老朱手臂扬起,一个大鼻窦呼了过来。 嗡! 李景隆脑子中跟脑浆子开锅了似的,眼前全是金星。 “赌场?赌税?” 眨眼之间,老朱面色全变。 呼啦一下起身,反手从花瓶之中抽出鸡毛掸子来。 对着李景隆就是啪啪啪啪啪..... “哎呀呀呀....” 一阵剧痛之下,李景隆嗖嗖嗖三步窜到柱子后头。 “老爷子,您别打我呀?” “打你是轻的,你要是咱血亲,今儿就凭你这不着调的提议,咱直接让人把你蟒袍都给扒了!” 老朱呼的一下把鸡毛掸子甩过来,李景隆歪头一躲。 “老爷子您息怒,臣就这么顺嘴一说....” “顺嘴一说?你知不知道,要是这么干,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老朱厉声道,“这个口子一开,大明朝上下千万百姓,就全是赌徒!” 说着,鼓着腮帮子,拎起来鸡毛掸子,“你给老子站住!” 电光火石之间的突变,让朱标呆立当场。 口中的鸡蛋还没咽下去,赶紧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护住李景隆。 却不想,呼! 却是老朱没收住手,一鸡毛掸子结结实实的抽在朱标胳膊上。 “哎呦!” 朱标嗷的一声,捂着胳膊原地乱蹦。 “你站这儿干啥?” 老朱顿时大怒,刚要继续追打李景隆,突见自己好大儿鼻子眼睛都皱在一块了,心中一惊。 顾不得李景隆这个不着调的了,赶紧抓着朱标的胳膊。 “打坏了?不能呀,咱都没使劲儿....嘶!” 他撸开朱标的袖子,就见一条紫红色的肿胀的道子,出现在他儿子的胳膊上。 “来人呐!” 老朱大喊,“拿药膏来!” “嘶嘶嘶....” 朱标不住倒吸冷气,疼得眉毛都拧了。 “这可咋整?” “呼呼呼...” 老朱心疼的直接拉起儿子的手,不住的吹着气儿,“好点没?好点没!” “哎哟...哎哟...火辣辣的....” 朱标次牙咧嘴,然后看向猫在边上的李景隆不住的挤眼。 那意思是在说,“趁现在赶紧跑呀!” 李景隆点点头,猫着腰,悄悄儿的从老朱背后,一步步往外小心的走。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了.... 突然,一个身影在他视线之中连滚带爬的出现。 却是总管太监包敬,拿着一瓶药膏过来,“公爷,公爷,药膏来了!” “药膏来了你喊我干什么?” 李景隆心中大怒。 “拿过来呀!”老朱在身后怒道。 “是是是!” 包敬又是连滚带爬,刚要涂药,却手中一空。 却是李景隆抢先一步,把药膏抢了去,然后在那弯着腰,仔细的给朱标涂抹。 老朱本来心中暴怒,但陡然见自己的好大儿胳膊肿了,李景隆那厮半边脸也肿了,心中的气倒是瞬间消了不少。 刚要开口说这么,就见包敬贼头贼脑的在边上,悄悄的把地上的鸡毛掸子捡起来,要偷偷往外走。 老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是一个窝心脚。 咚的一声! 包敬被一脚踹出好几米,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 “过来!” 老朱坐在椅子上,李景隆远远的跪着。 “过来,不揍你!” 老朱端起茶盏,“发赌牌钱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都是臣欠考虑,臣就是太心急......” 李景隆哭丧着脸,“一想到朝廷缺银子,陕西那边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臣心里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记着,这就是咱们大明朝的祖宗家法!” 砰! 老朱一拍桌子,“赌这个口子,就不能开!民间禁是禁不住,但朝廷决不能允许!” 说着,他看向朱标,又看看李景隆,“你俩人长于妇人之手,不知道这东西....乃是天下第一毒呀!以前军中,咱禁止唱戏禁止赌博,前者抓着了割耳朵,后者抓住了直接砍脑袋!” “为何?” “因为这玩意能把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玩意有瘾!” “哎,你们是没见着。好好的汉子沾上赌了,倾家荡产不说,输急了老婆儿子都压上......” 李景隆忙道,“您说的是,这事却是臣是臣欠考虑....” “你呀,就是小聪明!” 老朱瞥了李景隆一眼,瞅瞅他肿起来的半边脸,“可打疼了?” “你说呢?” 李景隆心中腹诽,但面上还得感激涕零的,“疼点好,越疼越好!疼臣才能长记性!孩子不打不成器!” “得了!” 老朱又叹气,对朱标一摊手,“本来,咱过来是想...跟你说赏二丫头点啥,这孩子今儿在乾清宫那边,可是给咱们爷俩长脸了!”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可谁成想,你转头就是一个馊主意!得了,功过相抵,不罚不赏了!” “妈的,又给你们爷俩弄了快一百万的银子!” “不赏就罢了,还挨了一大鼻窦!” 李景隆心中那叫一个委屈,但谁让老朱是皇上呢? 还得千恩万谢的起身,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 “那既然父皇觉得风化牌这件事可行,儿子马上就叫应天府尹进宫来!”朱标在旁说道。 老朱沉思片刻,“不经过朝会了?” “儿子以为特殊其实特事特办!” 朱标开口道,“当务之急是快.....此事虽无伤大雅,但毕竟历朝历代没有先例。拿到朝堂之上,不吵个三五天吵不出来什么结果!倒不如先让应天府开始征收,然后直接专款专用!” “嗯!” 老朱满意的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先办事再说闲话。不然先说闲话,这事就永远办不起来!” 说着,他突然眉头一皱,“还有....” “您说!” “刚才二丫头说了,京师之中赌坊不少?呵呵!想来这个春节.....那些赌坊都是日进斗金呀!” 老朱脸色阴沉,目光飘向殿外,“告诉锦衣卫...抓!” “是!”外面传来一个简短的声音,一听就是朴不成。 “哎...几十万灾民...五县化为废墟.....咱们爷俩难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老朱站起身,“这些灾民怎么安置法?头疼!” 忽然,听到安置这两个字,李景隆心中好似想到了什么。 而就在老朱迈步朝外走的时候,李景隆忽然道,“臣....有个想法!” ~~~ 第162章 想办法(5) “此次陕西华州受灾,五县沦陷,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李景隆面对朱家父子二人,正色说道,“正如老爷子您说的,赈是其次,管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要务!” 老朱和小朱对视一眼,同时在椅子上落座。 “说下去!”老朱道。 “赈.....数十万人怎么赈?” “那得多少人去管他们?” “管他们的人怎么管?” “调兵?” “那这么一来,朝廷又增加了一个巨大的花费!” “即便再拨一百万两,也未必能够!” “而且其实灾不可怕,可怕的是老百姓自己慌了。” “所以臣觉得不能单纯的赈,而是要给他们点事做!” 说着,李景隆抬头,“臣以为.....!” “从灾民之中,挑选青壮出来,按天给与工粮,直接参与到赈灾和灾后的重建上!” “灾民手中有了粮,青壮们被管束起来有了事就不会乱!” 老朱小朱同时对视一眼,忽然之间皆是莞尔。 “你呀,不揍你,你就想不出好办法来!” 老朱笑骂一声,“挨一顿揍,才想出个真正说的去的办法!” “你要说的...”朱标笑笑,“是以工代赈吧?” “啊?” 李景隆一怔,低声道,“此事,古已有之?” “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让你平日多读书,你都读了什么?” 朱标点点他,“以工代赈,最早记录源自齐国大夫晏婴,前宋时名相范文正公也曾用此道,用以控制灾荒.....” 说着,转头看向老朱,“父亲,儿子以为此事可行!” “嗯,来人,传六部九卿还有都察院进宫议事!” 以工代赈,相比于李景隆所说的风化牌,直接上升到了军国大政的等级。 这也意味着,必须要集思广益慎重对待。 “另外赈灾一事!” 朱标又道,“父亲,是不是要选派钦差大臣,赶赴灾区。”说着,顿了顿,叹息半声,“地方官实在是信不过!如此大灾,他们为了保住头上的帽子,必然会能藏就藏,能瞒就瞒。” “甚至不惜....草菅人命!” 老朱点头,“这跟咱想到一块去了!”说着,也顿顿,“太子可有人选?” 闻言,李景隆看了朱标一眼,马上低头。 老朱这是让他儿子,在朝中树立权威呢! 也是让太子朱标,给自己班底中的人露脸的机会呢! “刑部右侍郎章存厚如何?”朱标低声道。 “哦!”老朱眉毛一动,“故章学士的之子,家学渊源,品行端庄,在河南观察使的位置上考评都是优等,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章存厚? 李景隆脑中把这个人的形象过了一遍,心中暗道,“这个人看来是标哥未来几年都要重用的人,我这边一定要跟他打好关系!” “二丫头?” 突然,就听老朱喊他,李景隆茫然抬头,“臣在!” “哎,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人选?”老朱问道。 这话把李景隆问得,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等军国大事,让我推举去赈灾的钦差? 您是太看得起我了? 还是我耳朵出现幻觉了? “父亲在问你话呢?”见李景隆不出声,朱标催促道。 “这....臣身为勋臣,平日跟朝中的官员们都不大来往。您老让我推举负责赈灾的官员,这...臣是真的....” 正说着,李景隆看着老朱含笑的眼神,突然间读懂了其中那丝丝的含义。 既然选派钦差,那六部九卿皇亲国戚随便选一个人不就成了吗? 六部九卿虽然位高权重,但跟地方上牵扯太多。 都是他们的门生故旧,到了地方之后,多是瞒上欺下。 赈灾这种事,最好是派那种毫无根基的,没有派系的,谁都敢得罪的愣头青去! “既然您问了!” 李景隆改口道,“臣心里还真有个人选,这个人您和太子爷也是夸过的!” “何人?” “光禄寺中丞,户部广东司郎中,左春坊左中允.....李至刚!” “哈!” 朱标一笑,扶额道,“原来是他呀!哈哈,嗯嗯,这个人倒是不错!” 说着,低声对老朱道,“这人是个官迷,为了升官六亲不认!” 老朱沉吟片刻,“那就章存厚为主,李至刚为辅!”说着,又道,“咱这边就不见他们了,你多跟他们嘱咐几句!” “是!” 朱标刚答应一声,外边就有太监声音传来,“皇上,太子爷,各位部堂已进宫候着了!” “嗯!” 老朱摆手起身,看了李景隆一眼,“回头....给二丫头拿几瓶药膏!” 朱标拍拍李景隆的肩膀,“赶紧跟应天府打招呼去,银子....五天之内弄不上来,应天府就换人!还有,李以行那边你去打招呼!” ~~ “我这一天....成他妈碎催了!” 李景隆捂着半边脸,从玉华堂中出来,一路快走到了玄武门外。 “先去找应天府,再去见李至刚!” “我这一天都让你们爷俩给忙成啥了?还大耳瓜子打我?” 李景隆心中愤愤不平,刚登上马车,突听身后有人时间的喊,“公爷公爷!” 他纳闷的回头,就见李至刚捂着官帽,嗖嗖嗖的从远处跑来。 “以行呀,正找...” 李景隆说着,突然改口道,“你找我什么事呀?” “公爷!” 李至刚跑到跟前儿来,看看左右,忽从怀中抽出一沓子.....银票。 啪的一下,拍在李景隆手中。 “嘶....” 银票重的都压手了。 “公爷,这是下官报效的二十万两!” 李至刚好似唯恐周围的侍卫和进出的官员们听不着似的,大声道,“下官已经取来了!敬请转交给太子爷...” 李景隆低头看看手中的银票,一拽李至刚,“上车说!” “车上说别人就听不见了....不是,车上说是不是窄了点儿....” 让李景隆一把拽上了马车,李至刚扶了下官帽,低声道,“公爷,不是下官小气!其实就算是五十万,下官也能拿得出来。不过下官身边没有,得写信回松江老家,让族中给凑....” “你们家怎么这么有钱?”李景隆疑惑道。 “下官家里呀,前朝的时候,是松江织造皇商....” 说着,李至刚陡然闭嘴,改口道,“也是祖宗保佑,留了点家业给我们这些不孝子孙!” “以行,你这份爱国之心,忠君之心,我一定转告给太子殿下....” 李景隆说着,为难道,“不过...不过....” 李至刚追问道,“怎么了?不过什么?” “有件事,我不知对你是好还是不好....” “您说!” 李景隆为难道,“刚才皇上说派遣去陕西赈灾的官员....需要一名刚正不阿,视钱财如粪土,两袖清风铁面无私之人....” 咚咚咚咚! 李至刚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我本想推荐你!” 嗡! 李至刚的雪,唰就热了,脑子直接开锅了。 “可是呢?” “别他妈可是....您别可是呀!您没推举我?” 李景隆正色道,“我这不是想着别害了你,得罪人是做官的大忌..........” “下官就不怕得罪人!” 李至刚拍着胸脯子,“公爷,下官是爱谁谁......若让下官去赈灾。谁敢多吃灾民一粒米,下官把他们全家隔夜屎都打出来!” “那...我去皇上推荐你?”李景隆道。 “嗯嗯嗯嗯嗯嗯!”李至刚脑袋点的跟小蜜蜂的翅膀似的。 “但别人也有跟本公说,想去的...这可如何是好?” 李景隆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票,很是为难。 第163章 别出心裁(1) 李景隆盯着手中的银票,若有所思。 而李至刚则是眼珠子充血,开始满嘴喷唾沫星子。 “公爷,这事您必须得....必须得推荐下官呀!” “不是下官说满朝文武的坏话,自古以来,凡是赈灾银子,谁不贪?” “即便不贪,可是猪肉从手上过一遍,他都沾了猪油呀!” “只有下官...我!” 李至刚拍着胸脯子,“钱对下官我来说,没用!累赘!多余!我一心只想升.....政....不是,为天下百姓着想!为皇上和太子分忧!” “下官的眼里, 就只有这大明江山社稷,还有亿万黎民百姓!” “不但如此,只要是贪污的,只要是瞒上欺下的,只要是不尽心尽力有私心的。下官我只要王命旗牌在手,发现一个杀一个,发现一家杀一家.....公爷!” “您推荐了我,您绝对不会失望。太子爷那,您只有慧眼识人,绝不会有任何的责任!” 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李景隆在边上依旧有些无动于衷。 李至刚把心一横,咚的跪下,直接抱住李景隆的大腿, “公爷!” “嗯?”李景隆疑惑的抬头,“干啥?” “您可怜可怜卑职吧!” 李至刚扯着嗓子干嚎道,“下官出身松江大族,家中世世代代都是进士及第...可是卑职...卑职少年时也是神通,青年时以博学文明乡里。可是寒窗苦读十年,最终却不能位列三甲....不能金殿唱名,不能进清贵翰林,不能为天子门生.....” “家中老父引为毕生之遗,病故之时,眼睛都合不上呀!” “族中耆老....这些年待我,也颇为冷漠!” “这些年...我宦海浮沉,寸步难进....是卑职没有能力吗?是卑职不堪大用吗?非也非也,实乃卑职空有一身包袱,却施展无门呀!” “此次若得公爷推举,能为赈灾之钦差!” “卑职上可以告慰家中先父,中可以一扫这些年的白眼......公爷!您无论如何,帮帮下官吧!” “哎!” 片刻之后,李景隆长叹一声,“以行,不是本公不想帮你!”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厚厚的银票。 李至刚抬头,忽然心中一动。 然后拉着李景隆的手,缓缓的盖在了银票上。 “你啥意思?”李景隆皱眉道。 “您别误会!” 李至刚轻声道,“一直以来,卑职蒙公你照拂良多,可是....也是卑职不会做人,这大过年的,竟然连份年礼都没给您送!” 说着,他伸手入怀,又是厚厚一沓银票,拍在李景隆的手中。 “这二十万银票,您帮我转交给太子爷,是卑职对殿下的忠心!” “这五万两,是卑职给您的年礼!” 说着,他又忙道,“您放心,卑职知道这钱不多....卑职这就写信给松江族中...不,卑职明日,派人再送五万两....” 啪! 李至刚陡然一愣。 就见李景隆义愤填膺的把银票直接拍在身边的凳子上,“你是在贿赂本公吗?” “不敢不敢不敢,卑职绝对不敢!” 李至刚忙道,“满朝文武谁不知公爷您一向是高风亮节,谁不知您一直以来都是.....光明正大!这钱,哪是贿赂您呀!所谓朋友有通财之谊,这是卑职给公爷您的年礼呀!” “呵呵!” 李景隆冷笑两声,“李以行,你刚才说朋友?可是你这是拿本公当朋友吗?” 说着,拍拍那厚厚的银票,“你这是在骂我李某人!本公要想收钱的话,用得着你送吗?” 随即摆摆手,“李以行,你太让本公失望了,拿着你的银票,下去吧!” “这....” 李至刚顿时心中茫然无助,哭丧着脸,“公爷,是卑职的错,是卑职鬼迷心窍......” “哎!”李景隆摇头长叹,“我看重的是你李以行的能力,可你.....今日你能给我送, 将来也能给别人送,送来送去,到最后...怕是你李以行跟其他官儿一样了!”说着,顿了顿,“果然,官场就是大染缸呀!” “公爷!” 李以行捶胸顿足,“卑职以前没给别人送过呀!卑职以前要是能拉下脸来给别人送礼,何至于遇到公爷您之前,还只是个七品官呀!” “哎,我就搞不懂了,你们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就这么有钱?”李景隆忽然话锋一转。 李至刚眼皮动动,“卑职家中世代为官....而且,卑职家中有织造厂!” “多大?”李景隆问道。 “族中管的制造厂,两千雇工以上的有四处,一千张织机以上的有六家...” “嘶!”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所谓买不尽松江被,收不完魏塘纱。这松江府从前元开始,就有松郡棉布,衣被天下的美称! 松江所产的紫花布,土黄布,蓝布...几乎就等同于真金白银! 于此同时,李至刚心里也咯噔一下。 “妈的,曹国公不会是看上我家的产业了吧?” “他娘的,他要是要的话,我给不给?” “给,必须给呀!” “跟官位权势比起来,钱不就是废铜烂铁,要多少有多少吗?” 心中想到这些,李至刚试探的问道,“怎么?公爷您也想?开织造厂?” “本公哪有那个耐心!” 李景隆摇头道,“就是本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您说!”李至刚竖起耳朵。 “去年咱们光禄寺不是开了边贸专权的拍卖会吗?” 李景隆道,“这...对朝鲜对日本的贸易,其中有一项就是棉布!” “朝鲜和日本也产棉布呀!朝鲜是高丽布,日本有白麻红麻....” 李景隆瞅瞅他的神色,开口打断他,“高丽土布,擦屁股都嫌硬的玩意....” “不不不.....” 李至刚作为松江豪门出身,说起布来头头是道。 “土布虽硬,可寻常百姓之家,也是视若珍宝呀!” “绫罗绸缎别说穿了,有几个老百姓见过?” “高丽布多用麻,咱们大明的布是棉...” “说起来高丽的棉布,也是从前朝大元时传过去的....” “布!” 李景隆忽然开口,再次打断李至刚,“乃寻常百姓之家,一年之生计,是也不是?” 李至刚皱眉,“男耕女织,织布...正是呀!” “那本公有件事...” 第164章 别出心裁(2) 李景隆一笑,双手揣着袖子当中,“把你家的织造厂,开到高丽和日本去!本公这边,全力支持!” “嗯?” 李至刚双眼一凝,他摸不清李景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以他对李景隆的了解,只要这厮笑眯眯的,准他妈没好事! “敢问公爷,这是为何呀?” 李至刚疑惑道,“那边穷....都穿麻...” “有了棉布谁还穿麻呀!”李景隆笑笑。 “可是,高丽那边种棉花吗?”李至刚迷惘道,“没有棉花怎么织棉布?” “没有棉花还不简单!” 李景隆一笑,“买地圈地,种棉花呗!” 他笑得泰然自若,而李至刚则是一脸懵懂。 ~~~ ~~ “这个....” 李至刚沉吟许久,“开到高丽去也不是不行!但是....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是吧?一切都从头开始,是吧?” “放心,不让你白开!” 李景隆说着,把身边凳子上放着的二十五万银票,塞回李至刚的手中,“我也入点股...呵呵!借花献佛....” 李至刚,“.........” “反正你这二十多万是给太子爷的!” 李景隆又道,“我的股份,就是太子爷的股份...” “哦...” 李至刚恍然大悟,“是太子爷要在高丽...” “嘘!”李景隆正色道,“算了,不找你,你嘴不严!” “别别别!” 李至刚拽着李景隆的蟒袍,“公爷,我就是个哑巴!” “真不胡说?” “不说!打死都不说!” 李景隆点点头,“那行!回头我让三江源票号在高丽海港踅摸地方,然后就建工坊....你让你们族中,赶紧招募工匠,制造织机!” “那边开织造的话?” 李至刚依旧有些犹豫,“三五年之内都是要赔钱的!因为那边可不像咱们大明.....” “赔钱怕啥!” 李景隆笑笑,“前十年都赔钱,也没事!” 说着,郑重道,“但是,一定要让大明的棉布,彻底把高丽本土的土布,给打下去!哪怕卖便宜了都不怕,亏本都行!” “这事...卑职现在说不好!” 李至刚说着,也郑重道,“非是卑职推脱!经商一道,卑职不算精通!您说的事,卑职答应了,但具体如何实施...卑职要写信回族中,族中派几名经商好手过来!” “应该的!” 李景隆点头,“就这么定了!回头三江源那边的人,会跟你家的人碰头!怎么开织造厂,股儿怎么分?我占多少,你占多少,本金多少都写清楚!” 说着,他看看李至刚,“没别的事了吧?没别的事本公走了!” “您干嘛去?”李至刚大惊失色,正事还没谈呢,人就走了? “应天府!” 李景隆叹口气,“找应天府尹跟他说点事!”说着,看看李至刚,“太子爷吩咐的,你别瞎打听!” 我没想打听!我想当钦差! “公爷!公爷!” 李至刚拱手道,“卑职那事....” “哪事?” “就是去陕西赈灾....” “行了,回去等圣旨吧!”李景隆摆手道。 “当真....” 李至刚情急之下,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最迟是明日,估计太子爷就会召你进宫问对了!” 李景隆又道,“你自己要先想好......问对之策!” “卑职明白!” 李至刚双眼猩红,“卑职这就回去,好好琢磨!” “嗯嗯!” ~~ “呼!” 待李至刚走后,李景隆长出一口气。 他之所以要让李至刚把松江的棉布作坊,开到高丽去,是有他自己的用意的。 历史上大明帝国近三百年的国运,许多人都说...大明坏就坏在明太祖朱元璋所定的种种祖宗家法上了。 也有许多所谓的专家学者,痛批老朱是除了知道种地之外,对经济之道一无所知的泥腿子皇帝。 但是....其实恰恰正是老朱同志这种,天底下种地第一好的思想,找了大明这个棉布帝国。 在明代之前,中国是没有普及棉布的。 历朝历代,都把外来的棉花当成观赏花,直到遇到了朱元璋这个,从小惹急挨饿受冻的泥腿子皇帝。 他知道自古以来,凡是挨饿受冻都是平民百姓。 即便没有棉花,可王公贵族,当官的有钱的,他们有裘皮有炭盆有暖炉,有各种办法让自己温暖起来。 所以在意识到棉花的作用之后,明太祖朱元璋下令,民间有五亩到十亩地的自耕农,必须种植麻,桑,棉各半亩。 如果超过十亩地,种植棉花的面积也要翻倍。 他直接把棉花的种植,上升到法定的地步。 而且老朱来说,相比于养蚕,棉花不但没有采集之苦,还不怕病灾,种在地里就有收获。 相比于麻,还不用编织,省时省力。 对百姓而言,棉花织造成被衣,无冻死之虞! 衣食住行,衣排在首位! 对官府而言,棉布等同于金钱。 而在大明近三百年的岁月之中,棉布的对外贸易一直是大头。 松江布远销欧洲,贵族阶层无不以能穿上松江布,南京布为荣。 大仲马,狄更斯等大文豪的着作中,经常出现南京布,紫花布这样的字样! 甚至可以说,从隆庆年解除了海禁之后,中国开始了长达五百年的白银时代。而奠定白银都流向中国的基础之一,就是纺织品,丝绸还有棉布! 而李景隆现在要说的,就是用棉布....控制住大明周边藩国的经济。 当然,也是用棉布,满足下他个人的小小腰包。 比如朝鲜,通过三江源票号,还有对朝的贸易特权,乃至朝鲜朝内的亲明大臣们,在朝鲜大肆圈地。 种植棉花,把高丽的农民变成.....棉农! 建立织造厂,把高丽的工匠,都...招纳进来! 用棉布摧毁高丽原先的,麻布! 就等于大明的织造厂,摧毁了他们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 这就叫.... 非工业时代的新式殖民! 棉布根本不怕卖不出去,大明帝国自己就有着强大的内需。 不说男耕女织的寻常百姓之家,大明庞大的军队,一年的需求就是个天文数字! 还有辽东,蒙古,吐蕃.... 还有西洋.... 一旦在高丽开设织造厂,不出十年,大明将牢牢的控制住高丽的经济命脉。 ~ “走吧!应天府!” 李景隆敲敲车厢,吩咐赶车的李老歪。 马车刚缓行没多久,就听边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撩开车帘看过去,却是曹泰在马背上大呼小叫的,“妈的,谁抄了老子的赌坊?” “得!” 李景隆放下车帘,心中暗道一句,“这帮人黄赌占全了......开赌坊?哼,他开的赌坊,能跑了毛头大哥吗?哎!” “他们这些烂事,我是懒得管了!” 第165章 李大能耐(1) “公爷,这......?” 应天府衙,内堂公事房中,应天府尹孟端抱着茶盏一脸的为难,“这....他妈怎么收呀?” 这老兄乃是孟子后裔,大明开国从龙之人,以军功之身从文官之事,所以说话不是那么雅! “自古以来,没见谁收这份钱的....” 孟端哭丧着脸道,“怎么开这个口呀?” 李景隆瞅瞅他,放下茶盏,“那行,我这回去跟太子爷说,您这边不方便....” “别别别别...” 孟端拉着要起身的李景隆,“我什么时候说不方便了?您得容我想想呀?” “这有什么想的?这钱不该收吗?” 李景隆冷哼道,“挑着担子进城卖货的小商小贩都要交税,他们开院子的不缴税?” “关键这事好说不好听....小商小贩卖的是货...人家卖的是自己的身....还跟人家要钱?”孟端摊手道,“有点...我总觉得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谁说跟那些姑娘们收了?是跟开院子的妈妈,老鸨子要!” 李景隆敲敲桌子,“这也不是白要的呀,交了钱买了牌子,他们就是合法的买卖!” “还他妈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孟端心中骂道,“李景隆你狗儿的,亏你头一次办什么皇家珍品拍卖会,说是给天下学子筹款的时候,人家那些青楼姑娘们唰唰的给你扔荷包!你狗日的...都说婊子无情,你他妈好哪去了?” “孟大人!” 李景隆又看了一眼对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我知道,你有难处!你的难处,其实不在您,而在您的下边!” “您手下的巡检们,兵马司们,靠的就是京师之中,那些见不得光的黄和赌捞外快。靠的就是这些院子,秦淮河上画舫的孝敬钱养家糊口!” “应天府上下,雇佣的帮差,上千人的吃喝拉撒,朝廷那边拨款连喝粥都不够,只能每年....从这些个见不得光的事上面找补!对吧?” “呵呵!”孟端咧嘴一笑,“要么说您是通透的人呢!我这刚接手这应天府,突然来这么一手,断了下面人的财路....我这府尹,他不好当不是?” “哼!” 李景隆也是一笑,起身道,“您既然这么为难,那我还是回去禀告太子爷,让他派锦衣卫来....” “别别别呀!” 孟端上前,拉住李景隆,“您看,您老拿太子爷吓唬我干什么?我就是叫叫委屈,我没说抗旨呀!” “您呀!” 李景隆点点对方,“您的那点难处,算难处吗?就兵马司巡检司还有应天府那些差役,他们会断了进项?” 说着,敲敲桌子,低声道,“孟大人,您前任是谁呀?” 孟端大眼珠子晃荡两圈,“太师的弟弟!” “嗯!”李景隆正色道,“他怎么下去的?” 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又道,“这应天府的府尹,可不是军中...军中是上下一口锅,大伙都在里面捞食!应天府是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 “你的位子稳不稳?你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不在于下面人...而在于...” 说着,李景隆手指冲天,点了两下,“两位爷都看着呢!风化牌是净化京师风气的....总不能哪条街都站着几个半掩门的吧?” “总不能隔几条街就一家院子吧?” “总不能药房里都是他妈得了花柳病的吧?” “你自己算算,发行风化牌别的不说,应天府的治安是不是会好起来!” “什么仙人跳?人口买卖?逼良为娼?” “是不是最起码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扫犄角旮旯里去了?” “你要是京师满大街都乱哄哄的,下面人把你当亲爹供着,有啥用?大明京城你经营不好,掉的可不是乌纱帽!” 孟端竖起耳朵,让李景隆一阵叨叨。 咽口唾沫,眼睛一转,“还真是.....妈的,不就是收钱吗?反正以前也没少收,这回呀...干脆直接他妈的光明正大了!” 说着,对外喊道,“来人呀!把那个谁....那个....那个...那个...就那个....” 啪! 孟端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就那个....刚上任的兵马司指挥使赵思礼给本大人叫来!” 李景隆返身坐下,抓了一把瓜子,“这人谁呀?什么来路?” “嗨!这不我前任...太师的弟弟倒霉了吗?应天府跟着砍了一大批!” 孟端叹气道,“我这刚上任,实在是没人可用,正好看着衙门里官吏的花名册,有这么个人!”说着,又是叹气,“也是军中的老卒了,后来被弓伤了腿脚,只能在应天府当差了!我瞅着这人还算老实....” 正说着话,外边一名三十大多,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出现在门口。 “卑职赵思礼,见过府尹大人!” 孟端摆手,“这位是曹国公!” 赵思礼憨厚的脸,顿时变色,赶紧再次行李,“卑职见过...” “行了行了!” 李景隆瞅瞅对方,“你腿脚不利索,免了!”说着,笑道,“你这腿脚,平时耽误不耽误当差呀?” “就是每年过完年这时候疼,别的时候都没事!” 赵思礼忙道,“即便是疼的时候,急了...也能嗖嗖跑!” “呵呵呵!” 李景隆笑笑,对孟端道,“您吩咐差事吧!” “你去赵京城所有院子的老鸨子,还有画舫上的妈妈,挨家挨户的去叫!” 孟端开口道,“告诉他们,每家无论大小,把所有姑娘的名册身籍都一五一十的备案,然后每家交两千银子的风化牌钱!交钱的可以做买卖,不交的回头就抓人!” 说着,重重道,“有那敢跟你磨叽的,你不妨先直接锁了,扔牢里去!” “呵!” 李景隆在旁笑道,“是不是有些粗暴了?” “您还怜香惜玉?” 孟端撇嘴,刺了李景隆一句,看向赵思礼,“去呀!” “那个...卑职斗胆!” 赵思礼犹豫片刻,问道,“所谓师出有名,卑职跟他们要钱,以什么名义呢?风化牌这事,是哪条政令呢?” “这....” 孟端犹豫起来,看向李景隆。 后者端着茶,美滋滋的品着,一言不发。 “说是朝廷的命令?不行,容易被人弹死!” “说是太子爷的?不行,直接被弹死!” 孟端也端着茶盏,心中犯愁至极,再看看李景隆,“对,我就跟别人说,是曹国公提议的政令....” “不行!” “这小子我他妈得罪不起!” “据说我前任李善长的弟弟,就是得罪他,让人给整下去的!” 心中想到此处,孟端对着赵思礼没好气的喊道,“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就说是咱们应天府的政令!” 说着,一指赵思礼,“这事,本官之所以没找什么巡检司,没找巡城军,单找了你,就是看你人还老实!你好好的办差,别跟本官来阳奉阴违那一套!不然,你自己掂量后果!” “卑职都是大人提携的,卑职哪敢不尽心尽力!” 赵思礼忙道,“卑职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 “是不是可以换个办法?” 第166章 李大能耐(2) “卑职是粗人,说话比较直....” 孟端怒道,“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别!”李景隆开口道,“孟大人,下面人的意见,还是要听的!” 赵思礼感激的看了李景隆一眼,继续道,“这是涉及到整个京城,乃至周围五县之地,几百家院子,还有秦淮河那些画舫,涉及银钱上百万的大事!” “凡是开院子的,无论大小都跟衙门的同僚们...有些关系!” “咱们应天府冒然直接要钱,这些开院子的奸诈之辈,定然推脱阻拦,撒泼打滚....” “而且,衙门之中许多同僚,也势必给他们打掩护,私下帮衬...” “到时候,收不上钱是小事,耽误了各位大人的大事,才是..难办!” “卑职在衙门里也熬了十来年,越是上边想办的事,下面就越拖后腿!卑职也是为了大人您好!” 李景隆点头,对孟端道,“赵指挥说的不错!您别那么急!” “那你有何办法?” 孟端揉着太阳穴,赵思礼的话还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面人的话还得下面人去实行。下面人若是不配合,他能咋办? 到时候上面两位爷怒火,还得他自己来承受! “卑职刚才来的时候,锦衣卫满街的在抓人!” 赵思礼垂手,慢慢说道,“据说是在抓赌!赌坊已经抄了三十多家,抓了七百多人!” 说着,他顿了顿,“咱们衙门里的同僚,有想去打听一下口风的,直接被锦衣卫给骂了回来!说是抓的这些设赌局开赌馆的人,都不经有司,直接问罪!罪大恶极的直接砍了,罪小一等的发配边塞军卫!” “有几家赌馆的人不识好歹,直接被锦衣卫当场给....砍了好几个!” “砍的好!”孟端骂道,“都杀了才省事呢!” 李景隆则是若有所思,“赵指挥的意思是?” “卑职的意思是,咱们也抓!” 赵思礼说着,抬头道,“正好借着锦衣卫这次东风,告诉衙门之中包庇那些院子,窑子的同僚们,这次是要掉脑袋的事,谁想沾一身骚,谁就帮他们说话!” “怎么抓?”李景隆又道。 “先抓那些平日偷偷摸摸的小院子!” 赵思礼正色道,“再挑几家....后台最硬的,以前孝敬最多的大院子,大画舫来抓!” 说着,他微微冷笑,“拐卖人口的事?哪个院子中没有?逼死人命的,逼良为娼的,哪个院子没有?” “还有在院子中设赌局私放高利贷的,在画舫上卖假酒的.....” “只要咱们查,保准一大堆违反大明律的死罪!” “一抓一个准儿,抓了直接定罪.....” 啪啪啪! 李景隆没有说话,却笑着鼓掌。 “抓了,其他人就慌了!” 赵思礼又道,“然后趁机告诉他们,应天府推行风化牌。买了个这牌子,以前的事暂时搁置!但若是不买,继续查的话...哼哼,他们那些腌臜事就藏不住了!到时候,国法难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人,那些开院子的,开画舫的老鸨子龟公,都是欺善怕恶之辈!” “而且,咱们再放出风去,京师之中就允许一百家院子......先到先得!” “交了钱的不问,不交钱的全部锁拿,您看他们交不交?” “好!” 不等孟端开口,李景隆笑道,“赵指挥果然是经年的老吏,打蛇直接打在七寸上!就按照你说的办!” 说着,李景隆忽然严肃起来,“但是,光刮风不下雨不可成!” 赵思礼没说话,而是先看向孟端。 在得到后者点头的肯定之后,才对李景隆张口道,“您的意思是?” “你说了,各个院子之中,有逼良为娼的,有逼死人命的,也有买卖人口的?”李景隆正色道。 “妓院之中,这等事都是常事!” 赵思礼低声道,“今早上刚传出来陕西受灾的风声,已有专门买卖人口的人牙子,往那边去了!甚至有的院子之中,十个姑娘里有半数,都是人牙子偷来的拐来的!” “抓!” 李景隆冷哼,眼冒凶光,“各大妓院之中,凡是有逼良为娼的,私下买卖人口的.....抓!” “抓了之后严惩不贷!” 说着,李景隆看向孟端,“府尹大人,这可是摆在您面前,妥妥的政绩呀!” “呵呵!” 孟端也笑道,“巧了,我这.....今年的死囚牢还都空着呢!” “我只给您四天的时间!” 李景隆上前,低声道,“银子,必须到位!” 说着,忽的一笑。 这一笑,把孟端吓的发毛,“您笑什么?” “府尹大人,您刚才不是还怕,下面人因为少了油水,出工不出力吗?” 李景隆低笑道,“照赵指挥这么一说,他们这回公事公办搜刮一次,绝对顶得上他们之前收三年的!” 说罢,看向赵思礼,“你放手去做,还有什么难处?” “兵马司的差官.....兵丁.....”赵思礼犹豫道,“平日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身上缺少那种杀气吓不住人...” “老歪!”李景隆对外喊道。 “小的在!” “点一百兵给他!都换了应天府的差服!” 李景隆冷声道,“都听赵指挥的!” 说着,上前按按赵思礼的肩膀,“好生做!这可是直达天听的大好机缘,做好了,你平步青云也不是没可能!” “卑职...多谢公爷栽培!” 就这时,外边陡然一阵剧烈的脚步。 李景隆抬眼看去,却是他哥们,东平侯韩勋横冲直闯一般而来。 “你果真在这呢?” 韩勋一见李景隆,急的直跳脚。 “咋找这来了?又出啥事了?”李景隆一见他满头大汗的,就知道准没好事。 “曹泰弄个了赌....”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不耐烦的说道,“我出宫的时候,见着他了,大呼小叫带一帮人!”、 说着,恨铁不成钢的摇头,“他缺钱吗?那弄那个干啥?这次抓赌,是老爷子的口谕!” “他弄赌坊,不是为抽水挣钱!” 韩勋跺脚道,“是给大过年的给大伙一个消遣的地方!蒋瓛那狗日的亲自带人去的....曹泰要去拦着,没来得及.....结果!” “打起来了?”李景隆皱眉道,“曹泰一天不惹事他就心难受....” “什么呀?” 韩勋猛跺脚,“景川侯,永城侯,六安侯,永昌侯他们一帮,男男女女正在那赌牌九呢.....结果蒋环直接带人冲进去了!侯爷们的亲兵不知锦衣卫要干什么,对上了锦衣卫,直接抽刀,当场撂倒了仨.....见血了!” 第167章 结仇(1) “也不知锦衣卫这群狗,鼻子怎么这么灵,这地方都能找着?” 曹泰弄的赌馆,是挨着外皇城不远的一处非常僻僻静的小院。 李景隆快马赶到,正好在门口遇着曹泰。这厮拉着李景隆,在大门口就开始嚷嚷上了。 “据说啊!” 曹泰张着血盆大口,都能瞅着他小舌头。 “当时锦衣卫这帮孙子要往里冲,侯爷们的亲兵都穿着便装,这帮孙子愣是没瞧出来!” “锦衣卫这帮孙子跟这儿喊,锦衣卫办案全部抱头蹲下...” “侯爷们这帮亲兵早看这群孙子们不顺眼了,一瞧他们举着绣春刀,也唰唰的把刀冲出来了!” “然后锦衣卫看...卧槽,我他妈抓你的,你还敢动刀?” “他们丫的欺负人欺负惯了,侯爷们这帮亲兵是惯孩子的吗?” “这锦衣卫眨眼之间就上来了,拎着刀就要砍...” “哎呦喂!” 说到此处,曹泰一拍大腿,“还得是永昌侯的亲兵呀....嘴里半句废话都没有,锦衣卫刀子刚举起来。他们几个纵身上去,右手持刀,左手按着刀背,对着锦衣卫那帮孙子的胸口就开扎...” 啪! 曹泰一拍巴掌,“当场,躺下仨.....” 说着,对着不远处墙角那边轻蔑一笑,“直接,锦衣卫这帮孙子,什么章程都没有了!吓屁了都!” “你跟我这说相声呢?” 李景隆是一个脑袋两个大,目光瞅瞅两边。 一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哆哆嗦嗦的站在左边墙角。 右边一群穿着便装,各个面无表情黑了吧唧的侯爷亲兵们,沿着墙角蹲着一排。 不是说锦衣卫不顶用,是这些出来抓人的不顶用。 碰上那些老杀才的亲兵们了,他们都是各个老帅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脑子里就没有什么两方人马遇见了,先盘盘道,你哪个衙门的?我们侯爷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哥几个别冲动这一类的话! 别人对他们拎刀子了,他们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躲,而是先下手为强! “死几个?”李景隆又低声道。 曹泰嘿嘿一笑,“命大都没死了,伤了仨....幸亏带的都是刀,这要是带的长兵器。好家伙,直接透心凉!” “你可...你可真有闲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你还有心思乐呢?”李景隆忍不住开始数落,“真要是出人命了,你能跑得了?” 曹泰挠挠头,“也不是我杀的呀!” “不是你的杀,赌馆是不是你的,这是不是你的地方?”李景隆怒道。 曹泰瞪眼,“这也不是赌馆呀,这就是过年了兄弟们临时弄个找乐子的地方。再说这些侯爷们,也不是我叫来的呀!” “你....” 李景隆无语了,“兄弟,这话..你自己想想能说得通吗?”说着,又道,“再说了,我就纳闷了,兄弟你说你....你说过年玩几手就玩几手,你组织局干什么呀?”说着,环视一周,“你是不是觉得你这地方万无一失?这是挨着外皇城呀.......!” “那不在弄上哪弄去?” 周围人多,曹泰让李景隆数落的脸上挂不住,开口道,“我总不能把赌局设在千金楼吧!别人是有这么说的,我说那是你的买卖,不能去给搅和喽!” “呵!” 李景隆气笑了,拱手抱拳道,“那我谢谢你呗!” 说着,又道,“你现在还没意识到多严重吗?锦衣卫和侯爷们的亲兵动刀了,见血了...挨着外皇城....曹泰,这可都是因你而起呀!” “嗨!李子!” 曹泰突然一指李景隆,“我跟你说,你现在越来越不够朋友了!” 李景隆指着自己鼻子,“我?你说我?” “事儿都出了,想办法怎么抗就是了!你老数落我干什么?” 曹泰怒道,“从你到这到现在,你一句关心我的话都没有.....半句话都没帮我担心,帮我想主意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见了面就开始数落埋怨!这幸好是我的地方,我这局要真是弄千金楼去了,你还不得指着我鼻子骂街?” “你....” 李景隆气得直哆嗦,“你这浑人...” “你第一天认识我?” 曹泰拂袖,“我就这么浑!”说着,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大事去,我这出事我自己扛着,死就死呗!” “小曹,人家李子...” 边上东平侯韩勋忍不住插嘴,却被曹泰拽着就往院里走,“你多余叫他!人家现在涨行市了,跟咱们玩不到一块去了!人家多厉害呀!御前第一大红人!哼!” “好好好!” 李景隆气得原地跺脚,“行,我也多余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说着,转身上马,“走!” 哒哒哒,马蹄踩着青石板,几步就是几米。 马背上的李景隆忍不住回头,就见曹泰临进院的一刻,也正在回头望着他。 四目相对的下一秒,曹泰黑着脸,拧身进院。 “妈的!” 李景隆心中骂了一句,拽着缰绳,“停!” 而后翻身下马,大步流星朝就朝那小院里走。 刚走进了,就见一名锦衣卫上前,“公爷,我们大人说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啪! 李景隆抬手就是一大嘴巴,对方直接捂着脸愣住。 “我是不是给你们好脸给多了?” 李景隆对着一排锦衣卫,一个个的指过去。 “我他妈是闲杂人吗?” “就你们这样的...”李景隆又点点他们,“欠练!” 说完,铁青着脸,迈步就往院里走。 也不怪曹泰他们对这些锦衣卫没好脸,这两年这些锦衣卫们的权势...真有些无法无天了。 也就是这些开国公侯不惯着他们,满朝文武,谁见了锦衣卫都要挨三分! 刚进院,走了没几步,就见对面屋中,黑压压两方人马。 听着脚步,屋内人微微转头。 都是老熟人,各个开国老杀才们,见了李景隆都是微微呲牙一乐。 然后抱着膀子站在一边,好似跟他们半点关系没有,他们都是看热闹一般。 屋子当间一张赌桌,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带着几个千户,站在桌子的一头。 永昌侯蓝玉,手里握着一副牌九,大马金刀的坐在另一头。 蒋瓛见了李景隆,非常客气,颔首道,“哟,把您都惊动了?” “嗯!” 李景隆颔首回礼,刚要进去,却发现门口正好被曹泰的身子挡住。 “里面去!” 李景隆没好气的一推,曹泰让开门口。 这时,蒋瓛又对李景隆说道,“您来的正好,侯爷们都火气大,下官着也是有理都说不清.....” “你他妈有什么理呀你?” 突然,蓝玉开口骂道,“老子们在这玩牌呢,你那一帮人呜呜喳喳的就冲进来了!要干嘛?抓老子?” 第168章 结仇(2) 蒋瓛脸都气青了,不看蓝玉,而是对李景隆道,“您是知道的,锦衣卫奉旨抓赌,查抄全城各大赌馆...” “这他妈也不是赌馆呀!” 景川侯曹震开口骂道,“这是我们哥几个在人家小曹家的房子里推几把...自己家的房子,到你嘴里就他妈成赌馆了?你要干什么呀?” 永城侯薛也不是个好脾气的,阴阳怪气斜眼道,“你这...栽赃陷害的本事,用在我们老哥几个头上了?” “让下官说话不让?” 蒋瓛摊手,“几位侯爷,没这么挤兑人的?外边伤的可是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 老杀才六安侯王志开口道,“锦衣卫是皇上的人....” “我?” 蒋瓛顿时被噎住,满脸通红,眼珠子瞪挺老大。 李景隆见状,心中忽然觉得好笑。 从来都是别人对上锦衣卫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今儿他们锦衣卫对上这些老杀才了,直接颠倒过来,锦衣卫成秀才了,有理都说不清! “但毕竟伤了仨...见血了!” 蒋瓛忍着怒气,看着蓝玉,“您的亲兵伤了仨锦衣卫,其中一名锦衣卫,刀口就贴着心口....还有一个,血淌了一盆。大夫说了能不能救活还是两说!” 说着,他环视一周,“行,诸位侯爷既然说不通,下官也不说了,那就御前分辩去!” 闻言,一众老杀才们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不怕锦衣卫,但是怕老朱呀! 蒋瓛遇见他们是有理说不清,他们见着老朱.....有理压根就不敢说!再说这事他们不占理! 朝廷法度,禁止官员勋贵赌博! 而且别管为什么,人家锦衣卫的兵是执法的,你们这些杀才的亲兵居然连执法的都敢给放血? “你问问他,他怎么知道这地方的,谁告诉他的?” 李景隆悄悄贴近曹泰的耳朵,低声一句。 “哼!” 曹泰不理会他,白他一眼。 “啧!” 李景隆脚丫子用力,猛的一跺。 “嘶!” 正好踩在曹泰脚面子上,所有人都被他抽气的声音吸引。 “蒋同知!” 曹泰单腿站着,大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侯爷们在这玩牌的?谁告诉你的?” 闻言,侯爷们眼睛一亮,目光跟刀子似的,嗖嗖的看过去。 “我....” 蒋瓛一时间有些慌乱,不敢去看那些杀才们的目光,“我是....是有人举报,锦衣卫自要来查!” “快问他,是不是派人跟踪侯爷们了!”李景隆又快速在曹泰耳边喊道。 “不对!” 曹泰继续大声喊道,“你是派人跟踪侯爷们了,不然这么难找的地方,你都能找得到?” 砰! 永城侯薛显一拍桌子,“你狗日的跟踪咱们?” “没...没有!” 蒋瓛瞬间汗都下来了,摆手颤声道,“下官哪敢跟踪诸位侯爷?” “他绝对是派人跟踪诸位侯爷了,然后想接着皇上抓赌的圣旨,把这些侯爷们也抓了!” 李景隆继续贴着曹泰的耳朵,低声道,“他想让这些侯爷们在皇上面前出丑,你栽赃陷害!” “哦....我明白了!” 曹泰心领神会,指着蒋瓛继续大声道,“你是想栽赃陷害,你是想无事生非,你是想指鹿为马,你是想没事找事,你是想泼脏水,你是想挑拨离间,你是想让皇上对侯爷们发火....” “我草!” 李景隆诧异的看着曹泰,心中暗道,“他怎么懂这么多成语?真他妈难为他了!” “不是不是不是....” 蒋瓛已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了。 曹泰说这些事有没有? 监视,跟踪,找毛病这些肯定有! 但他不敢认,因为他要是认了,老朱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作为狗,你连咬人都咬不明白,养你何用? “好哇!” 噌蹭蹭,一群老杀才们顿时勃然变色,看着蒋瓛全都面色不善。 “公爷!” 突然,蒋瓛的余光瞥见了李景隆,大声道,“您说句话呀!您最明白事理.....” “嗯!” 李景隆笑笑,看向众人,“诸位侯爷稍安勿躁!” 说着,又是笑笑,“我想,这就是一场误会!蒋同知,应该没这个心思吧?” “对对对,下官就是公事公办,误会...误会!” 蒋瓛也看向众人,“诸位都是开国元勋,下官长几个胆子,敢对诸位侯爷...打歪心思!” “查赌这事,确有其事,我在老爷子身边亲耳听见的!” 李景隆又道,“估计蒋同知事先也是不知道诸位侯爷在这玩,不然的话,他哪能来呢?几位玩牌,在自己家里,算不上赌!而且他要查的是赌馆,要说怪,就怪外边那些小的,平日骄纵惯了,没点眼色不会做人!” “对对对对!” 蒋瓛不住的点头,“诸位侯爷,回头下官好好收拾他们!误会都是误会!” “既然是误会!” 忽然,接着牌九的蓝玉开口冷笑,“那你刚才,还让我给你一个交待?” 说着,狞笑道,“我他妈活了这么大,就不知什么是交待!” 蒋瓛面色苦涩,求助的看向李景隆。 “毕竟....他的人受伤了!” 李景隆笑笑,“他不做个姿态出来,以后怎么带人!” “是是是!”蒋瓛感激的对李景隆笑笑,又对众人道,“诸位侯爷都是带兵的,请体谅下官的难处!” “哦...好说!” 蓝玉依旧是坐着,忽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啪的扔在桌上。 “人,是老子的人捅的!” “这点钱,给伤了的孩子们买药看病!” “不敢不敢...”蒋瓛摆手。 “拿着!” 蓝玉大喝一声,吓了蒋瓛一跳。 然后蒋瓛看看李景隆,又看看银票,依旧没动。 “伤了人,老子赔钱!但是...” 蓝玉缓缓起身,砰的一声。 手中的牌九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众人一看。 “嘶...” 他手中的牌九,竟然是最大的天牌。 “老子从昨晚上输到现在,刚拿了一手最大的牌,坐庄了,眼看要翻本了!” 蓝玉大声道,“你的人就把老子的局给搅黄了!你的人伤了,老子给你交待,老子的牌....谁给交待?” “哈哈哈!” 啪啪! 边上老杀才们幸灾乐祸,“来的好呀,晚来一会咱们裤子都输没了,哈哈哈!” ~~ “这....” 蒋瓛抿着嘴唇,看向蓝玉,“您说,想怎么办?” “呵呵!” 蓝玉捏着手上的关节,嘎巴直响。 “永昌侯,下官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啪! 屋里骤然一静。 蒋瓛捂着脸,满是不可置信。 别说他不可置信,李景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家是皇帝的鹰犬,你永昌侯直接一个大嘴巴子? 打狗要看主人的! 蓝玉你就....这么刚吗? 这事眼看就过去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你突然给人家一嘴巴子,这是要不死不休吗? 莫说李景隆,其他老杀才们也是一脸懵! 骂他几句,吓唬吓唬他完了,你蓝玉还真打呀? 骤然间,李景隆又想起一件事。 “好像历史上的蓝玉案,就是这个蒋瓛办的!” ~~ “你...敢打我?” 蒋瓛双眼充血,厉声道,“永昌侯,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了你了!” 蓝玉笑笑,“怎么着?” “我乃是大明朝锦衣卫....” 当啷! 一块牌子,落在了桌上。 蓝玉拍拍手,“看清楚这是什么?” “御赐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蓝玉又道,“老子的金牌,可免死三次!别说打你,就算是现在杀了你,老子也半根毛都掉不了!” 说着,上前,“老子跟着皇上出生入死才有了这大明,老子为国杀贼的时候,你还过门槛挂卵子....现在你竟然于要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了?” “侯爷侯爷!” 李景隆赶紧上前,拦在中间,“您看我行不行?您给我个面子!” 说着,对周围拱手道,“诸位,大过年的.....一场误会!行不行?” 第169章 长谈(1) 蒋瓛挨了一嘴巴,带着手下锦衣卫灰溜溜的走了,老杀才们的牌局也散了。 其实就算不算,蓝玉那一巴掌之后,只怕也没人再有心思继续耍钱了。 “有点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两匹马并肩而行,马背上的永城侯薛显,微微次侧头,对着身边的李景隆嘟囔一句。 李景隆跟着叹气,“蓝侯这脾气,也是真冲....” “哼!你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冲吗?” 薛显用马鞭怼了下李景隆的肩膀,笑道,“那是作死呢!” 他是老杀才不假,但他是老杀才之中的明白人。 人家说的一点都没错,人家蒋瓛再怎么样,都没你蓝玉动手的份儿,而且你蓝玉也没那个资格! 李景隆心中暗道,“历史上都说他死的冤,但就冲他这股跋扈的劲儿....哎呦......哪个帝王能容他?” “带兵打仗没毛病,做人...哼!” 说着,又在马背上微微靠近李景隆,低声道,“他呀,是这几年立下不少战功,所以飘了!哼,我们这些当初跟着老皇爷一块出生入死的人都夹着尾巴呢,他倒是整日鼻孔都冲天了!” 确实,蓝玉相比于这些老一代的军侯,确实是属于后辈了。 他是洪武十二年才封的侯,但这几年的风头,却俨然超过了老一代的军侯们。 攻成都,平西藩,定云南.... 他闺女还被选为如今尚未就藩的蜀王朱椿的正妃。 而且,其本人还被太子倚为臂膀。 外有军功,内有圣眷,而且还跟皇家沾亲带故。 就这时,又听薛显,贴着李景隆耳朵道,“他呀,早晚闯大祸!”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笑,但面上却故作惊讶道,“没您说的这么严重吧?” “你小子还他妈装!” 薛显又怼了李景隆一下,“这点事你看不清楚?” “呵呵呵!”李景隆干笑。 “跟你说!” 薛显又开口道,“以后他们的事,你最好少管!不是老汉我在这挑拨啊.....你是我天德大哥的徒弟,跟我就是自己人。我呢,是过来人,以前也因为这股莽劲儿,没少让皇上处置....如今我这岁数回头看看,我没把自己作死,都他妈是命大了!” “所以我才跟你说,你小子,别一天到晚装大个儿的,啥事都想管!” “记住喽,管闲事容易粘包儿!” “你看我天德大哥什么时候管过闲事?” 李景隆心中一暖,拱手道,“晚辈铭记侯爷您的教诲!” “别他妈文绉绉的!” 薛显笑骂道,“假模假式.....” 说着,手腕一抖,缰绳一拽,马儿轻轻抬蹄,就要转弯。 “您哪去呀?” 李景隆忙道,“前面就是晚辈的千金楼了,正好中午饭口,咱爷俩整两盅?” “不整了,我去魏国公府看看我天德大哥去!” 薛显调转马头,“我去跟他说说话!瞅瞅他咋样了!” “楼老先生说了,师父那边见好....” “那也不行,不亲眼瞅瞅我不放心!” “哎,他们老一辈的袍泽之情.....比亲兄弟还亲那!” 看着薛显打马走远,李景隆心中暗叹。 也调转马头,但刚走没多远,即将到千金楼之时,却面色一变。 ~~ 正是饭口的时候,而且年还没全过完呢。 京城里头有钱人,达官显贵,外地客商的宴请是一波接着一波。 千金楼作为京城名声最大的酒楼门前,竟然....门可罗雀? 不但客人没见着几个,还见着一群应天府府的官差,来回在千金楼里进进出出。 “公爷,您可算来了!” 李景隆正纳闷的时候,千金楼的管事周大福,顶着一脑门的汗,一路小跑而来。 “怎么回事?” 李景隆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亲兵,“买卖怎么这样了?” “上午好好,中午的席面都顶出去了...可是半个时辰之前!” 周大福哭丧着脸,“突然来了一群应天府的官差,来抓人!” “抓什么人?”李景隆怒道。 “有客人在咱们酒楼长安厅,叫了....歌妓!” 周大福低声道,“应天府的官差说,那个歌妓班子没在应天府备案,而且歌妓之中,有涉嫌被拐卖的女子......!” “啊?” 李景隆一愣,“我草....这他妈抓到我家来了?” 而后,赶紧对周大福道,“你没跟官差硬顶吧?没打人家骂人家吧?” “小人哪能那么没眼色!小人哪敢跟官差动手?” 周大福大声道,“这是您的买卖,但是...官差是正儿八经的执法,他们要抓谁小人让他们抓就是了.......他们不地道,自有您给咱们做主。但明面上,小人可不敢跟官府对着来!这点分寸小人还是有的!” “嗯!” 李景隆点点头,“做的对!” 说着,又低声道,“他们带队是谁?是不是姓赵?” “对,就他!生面孔.....爷,您以后要不要给他三瓜俩枣的?” ~~ “行啊,赵指挥,刚说完抓大的,就抓到本公这边来了?” 千金楼顶楼,李景隆那间奢华的包房之内,李景隆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站着的赵思礼。 “也是巧了!” 赵思礼尴尬的笑笑,“卑职是接到秘报,这家歌妓班子之中,有从扬州拐卖来的....” 说是歌妓班,其实歌这个字,可以忽略不计。 就好比名妓,归根到底都是....妓! 在大明朝,这不是什么大罪过。 但是....拐卖良家女子女童为妓,可是杀头的大罪。 “所以!” 赵思礼又道,“卑职也顾不得了,就直接带人过来了!”说着,又忙道,“而且卑职觉得,京师中的风月场一见千金楼都被罚了,那对于公爷您所说的风月牌一事,定然是事半功倍!” “哈哈哈!” 李景隆笑笑,“你这人呀,看着老实,其实肚子里精着呢!” 说着,摆手道,“无妨,抓的好.....你想要弄的大扯一点,我这千金楼停几天配合你也行!” “那不至于!” 赵思礼忙道,“就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看!” 说着,行礼道,“公爷您忙,小的这就带人收队了!” “且慢!” 李景隆站起身来,对外招呼道,“来人,给赵指挥包几斤茶叶带回去!” “不不不不....” “另外,准备五十两碎银子!” 李景隆又笑道,“这大过年的,兄弟们在外头顶风冒雪的不容易,算我请兄弟们喝茶....” “公爷,这如何使得!” “好生去做!” 李景隆拍拍赵思礼的肩膀,“做得好的话,将来呀....” 说着,压低声音继续道,“就是大功一件。本公看人,不在乎出身,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会做事能做事!” ~ 赵思礼的做法是正确的。 千金楼被查的事,马上传遍了全城。 原本对官府突然查抄妓院,搜捕不法之徒还嗤之以鼻,乃至有些抵抗,甚至阴阳怪气的老鸨子龟公们,马上就傻了。 直接吓坏了! 官府这是来真格的了? 曹国公家的买卖一样冲进去抓人? 再加上锦衣卫满大街的抓赌,连带着妓院画舫也给封了不少。 这下这些风月行中之人,顿时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开始到处乱窜了。 剜门盗洞的到处托人打听,四处送钱求人保住自己。 当听到官府在京师只留一百家院子的时候,当听到风月牌一张才两千银子的时候,这些风月行中的人,几乎是抱着银子就往应天府跑,唯恐跑的慢了。 应天府师爷刑名账房先生们加一块,算盘珠子都快打飞了,也忙不过来。 不到十二个时辰,官府名册上记载着四百多家院子,已有四成缴了银子买了风化牌。 第170章 长谈(2) “堂堂大明,筹措赈灾银子,竟然要用这些歪门邪道!” 翌日晌午,千金楼顶楼,还是那间奢华无比的包房之中,太子朱标捧着一碗热茶,听着李景隆的报账,突然长叹一声。 “目前一共收到了三十七万....” 李景隆正念着数字,闻言直接停住,看了下朱标那张笑容复杂的脸,开口道,“太子爷,这也是没办法,一时的权宜之计!” “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有些想不通!” 朱标苦笑,“自幼各位学士教我读书时常说,我天朝地大物博应有尽有!可是,自从我开始主政之后,我发现学士们以前说的....也不是那么对!” 说着,他喝口热茶,继续道,“钱....天下最有钱的是朝廷,可是只要一场灾,或者一场仗,朝廷的钱马上就捉襟见肘!几代明君几十年攒下的家底,三五年就能折腾干净!” “历朝历代到最后就是俩字....没钱!” “史书上说什么这个盛世那个盛世....” “可也没见...哪朝哪代的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呀?” “但是...” 朱标话锋一转,“是没钱吗?头一回你弄个皇家珍宝拍卖,前番又是边贸专权拍卖....这次只是个风月牌,收院子的钱,就能预计为国谋求一百多万?” “咱大明...有钱呀!这天下有钱呀!” “可是国库为啥....?父皇跟我都是会过日子的人,怎么就攒不下钱呢?”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道,“这才哪到哪,越往后....大明朝才越是一贫如洗呢!” “而且,我还有个困惑!” 朱标起身,眺望窗外,“怎么朝廷一说要弄点什么,就有人跳出来说什么与民争利?可是这民......穷的吃不上饭的是民。但那些几十万两眼睛都不眨就拿出来的,算民吗?” “朝廷的钱,来的太单一了!” 李景隆俯身,上前几步低声道,“这天下不是没钱,而是朝廷不知.,...不,不是朝廷不知如何收钱,而是朝廷定的收钱的方式,太单一了!” “国库的来源,主要是田税!” “田税缴的也不是钱,而是米粮杂色布匹等。” “即便是各省都收齐了,账目上也不缺,可是.....这些东西是有损耗的!” “你没说到点子上!” 朱标微微转头,看了李景隆一眼,“就你和我二人在此,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说着,又道,“你是知道的,孤心中对士农工商都是一视同仁的,也没什么墨守成规的心思,孤想要的...也不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明!” 说着,他又是长叹,“户部的黄册?呵呵,田亩不变而人口变!百姓贫寒,一场灾下来只能贱卖田地沦为佃户!此时我大明开国未久,土地兼并还不明显。假以时日,不出五十年,户部的黄册就是摆设,天下到底有多少田,谁都说不清楚!” “更何况....” 朱标说着,再次叹气,“天下官绅是可以不缴粮的....有功名的士子是可以不缴粮的。还有.......还有孤的那些弟弟们!”说到此处,他揉着太阳穴,“此时不显,可再过三十年,宗室人口倍增,封地官府的钱粮用来供应他们都捉襟见肘,哪还有钱交给国库?” “呵呵,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明白人呀! 李景隆心中感叹,标哥是真明白,不是假明白。 或许他不知如何让大明帝国的国库开源,但他知道......大明帝国的硕鼠,都是何许人也! 历史上的大明王朝,也确实是被这些藩王以及朱家子孙们,活生生的给吃垮的。 皇帝的儿子是亲王,亲王的儿子是亲王和郡王,郡王的儿子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中尉...... 最低的镇国中尉,每年的俸禄折合成银子都有三百两左右。 当然,除了宗室,还有庞大的特权官绅阶层。 这些人,好似蛆一般,趴在大明帝国的背上,贪婪的吸食着他的血肉。 但是,宗室这个话题太敏感了。 朱标心里清楚,都不敢开口直说,他李景隆如何敢随便的大言不惭? 即便标哥不怪罪,可万一让老朱知道了? 那就不是打板子了,而是吃里扒外了! “太子爷英明!” 李景隆拍了一记,略显敷衍的马屁。 而后正色道,“其实在臣看来,朝廷之所以没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说!” 朱标点点李景隆,“孤就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老爷子定的,各省的赋税都是....” 李景隆说着,苦笑一下,“都是定额税!也就是说现在洪武十八年,各省多缴的税是这些。等到五十年后,各省缴纳的赋税还是这些!” “正如您说的,田地会变,人口会多.....而朝廷一直始终收定额税的话?” “百姓的钱,依旧一分不少。朝廷的钱,半分都多不了!” “可是...” 说到此处,李景隆顿了顿。 朱标一笑,接口道,“倘若税不够,朝廷要补贴地方,地方有灾也是朝廷赈济!但若是地方富足了,税收仍旧是以前的死数...那多出来的钱,就被地方上的官绅给分了,是不是?” “您英明!呵呵!” 李景隆再次笑道,“臣什么都不懂,也就是这么一说!” 税收上的事,他也是不能多说。 他虽身份搞对,但毕竟不是真的姓朱! 定额税是老朱定下的祖宗家法! 其实老朱的出发点是好的,天下各处就这些钱,够花就行了,别多搜刮,给老百姓多留点! “你不懂?就凭你刚才的话,户部尚书该给你做!” 朱标点了下李景隆的肩膀,“你的意思是定额税不好,改税制?” “臣可没这么说!” 李景隆忙摆手,“您这不是要臣的小命吗?” “你知道吗?” 朱标忽然皱眉,正色看着李景隆,“你哪都好,就是身上缺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气质!”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一直追求的是先天下之乐而乐!” 李景隆心中暗道,“古往今来先天才之忧而忧的人,有几个好下场的?” “你是有为天下谋福祉之心!” 朱标又道,“你也有为天下谋福祉之能!单说你上奏的铸造银币一事,每年就能为国多盈数百万的钱息!还有你推行的边贸专卖,也是国库重要财源!” “但是.....” “但孤觉得,你心中还有更大抱负,只是因为有所顾忌,一直不敢明说!” 第171 长谈(3) “臣哪敢说有什么抱负....臣就是年轻点,脑子活泛一些....” “这天下的事,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国政!” 朱标打断李景隆,然后朝窗外一指。 年后的京城,川流熙攘望之一片锦绣富足之气。 “如今大明的许多规矩,都是开国之初草定的!” 朱标又道,“但此一时彼一次,当时的大明内外不平,百业待兴,江山凋敝十室九空!可现在呢....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天下人口翻了一倍,各省各州皆是欣欣向荣,在拿过去草定的国政治国,合适吗?” “过去是先稳而求治,现在是为盛而求治,目的根本都不一样了!” “况且开国时所草定的一些国策,许多都是前朝的糟粕。” “前朝的经验教训不吸取,反而继续守着这些糟粕法子,等待我大明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父皇总说...” 说到此处,朱标低下头,苦笑道,“要交给我一个万无一失的江山!可是他不明白,大明之患不在外.....中国之敌也不在外,而是....在于内!” “不是我杞人忧天!” “是,按照他老人家的设想,我做个守成的皇帝,子孙后代也只需要守好江山即可!” “可他老人家不知道,忧患已开始在我大明扎根了!” “这国就好比人,人都是病重了才想到医,可谈何容易!” “国都是内忧外患了才想起改,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且,到时候脑袋上有个祖宗成法的帽子,怎么改?” “谁肯改?” “谁敢改?” “谁又能改得了!” “若是要改....” 朱标忽然抬头,目光眺望远处,背着手轻声道,“就是现在.....就不允许大明朝有所谓的祖宗家法,不能墨守成规!” “不然,这天下总是穷者衣不蔽体,富者酒肉酸臭!” “读书人之乎者也,贫农大字不识!” 此时,李景隆看向朱标的目光,满是钦佩。 标哥已不单单是明白人了,他是把帝国的本质,乃至整个大明的走向都看透了! 尤其那句,人都是病重才想到医,国都是内忧外患才想到改! 可怎么改?谁敢改? 谁提到改这个字,都是大不敬之罪! 即便改,也敢改革,而是改良。 就好比历史上的张居正,他是个勇敢的人。 但他的勇敢也只局限于,改良! 给大明朝修修补补,拆东墙补西墙。 他是没有改革的想法吗?他不敢! 上面是各种祖宗成法的约束,下面是官僚系统的集体的抵制。 这两样任何一种,都会让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标哥说的没错,此时的大明已经种下祸端了。 宗室藩王的分封,定额制的税收。 混乱的土地政策,对士绅的依赖。 对商业手工业的打压和排斥..... 海关商税等同于无,还有海禁....等等等。 这种种的祸端,都是将来大明帝国内政不修的导火索! 历史上的大明,近三百年的国运之中,几乎有两百多年,都被这些条条框框各种导火索折磨着! “他要是.....真的做了大明帝国的皇帝,该有多好!” 李景隆心中,情不自禁的暗道。 “标哥,你别死,你当皇上吧!” ~~ “我也从没跟你说过!” 朱标转头,对着李景隆笑笑,返身在桌边坐下,“从你担任光禄寺卿起,许多人就在孤的耳边聒噪,说不能放任你胡闹!尤其是你弄什么拍卖会,给朝廷弄了大把的银子之后!许多御史言官不在明面上说,却在暗中的一个劲儿的劝诫,不让孤放任你!” “说这等小聪明不是治国之策!” “朝廷跟民间要钱,实乃是泽竭而渔.....” “这些话你作何感想?” 李景隆上前,帮朱标倒上热茶,开口笑道,“臣的感想是,还行!这些老夫子们还没给臣扣帽子,还算手下留情了!不然什么圣人云呀,故人说呀,史书记载呀,一套套的下来,只怕臣就因为这点事,而十恶不赦了!” “再说,有您护着臣,他们说什么臣都不怕!” “哈哈哈哈!” 朱标大笑几声,“你倒是有恃无恐!” “他们说臣...在臣看来无非几点...嫉妒是有的!” 李景隆正色道,“天下第一街到两次拍卖,再到这次的风化牌....前前后后加起来,臣应该给我大明弄了现银差不多....四百万了!” 朱标点点头,“花出去的也不少!” “是是是,火器铸造局还有工城都是吞金兽!” 李景隆笑笑,“臣一个刚满弱冠之年的孩子,为朝廷分忧至此,自然会让他们觉得无地自容。” “至于其次吗?” 李景隆又笑笑,“这.....臣怎么形容呢?鸭子窝中突然多了一只鸳鸯,他们自然是要嗷嗷叫的!因为没见过嘛!哈哈!” “啊?噗!” 朱标一口茶喷出来,笑道,“你还自比鸳鸯?” “臣不敢比凤凰!” “哈哈哈!你这话...有些狭隘!” 朱标又喝口茶,“你这些弄钱的法子确实都是小道,他们说的也没错!治国,万不能总是靠着小聪明!” 说着,他话锋一转,“但我喜欢的,也正是你所说的,你身上跟他们不一样的那股劲儿!” “都是太子爷您的宠爱,臣才能....” 李景隆笑道,“随便胡闹!” “你才不是胡闹!你是真的,心有丘壑之人!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丘壑是哪来的?” “但有时候,你所谓的小聪明,远超那些只会读圣贤书的朝廷重臣!” 朱标端起茶盏,轻轻摇头吹着茶沫,而后道,“话说回头,你说说,如何改变我大明现在这....府库空虚的局面?如何给大明开源?如何让大明.....既富了百姓,也富了朝廷!” 说着,瞟了李景隆一眼,“说好了有赏,说不好嘛,呵呵!赶明个儿让你上马厩刷马去!” “这...” 李景隆心中叫苦,他是能看到大明的种种隐患,但自问没那个本事去解决。 他就是个普通人,披着权贵的外衣,内心深处就是渴望自己的小日子,有钱有权.....只有欺负别人,别人不能欺负我的,典型的咸鱼翻身心态! 这心态也没什么不好! 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当你展示能力的时候,随之而来的除了赞誉还有压力! 就好比此刻朱标的发问,他心中发苦,可又不得不细心应对。 第172 可惜了(1) “臣年少无知,读书也少....” “别来这个,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朱标抓了一枚红果送到口中,酸的直皱鼻子。 “开源的事,臣以为第一要务就是铸造银币!” 李景隆看看朱标,开口道,“民间如今用银子的越发的多了,就好比这几次臣所组织的拍卖会,都是用银票来结算的!统一钱币的样式重量,重新铸造官钱......这一项朝廷每年的获利,就不会是少数!” “嗯!” 朱标又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满意的点头。 “此事已在日程了,下一个....” “下一个嘛?” 李景隆顿了顿,看向朱标,心中暗道,“我敢说,你敢干吗?” ~~ “下一个就是....” 李景隆有些头疼。 作为一名穿越者,没啥文化的穿越者。 虽说真正的经济之道,什么宏观调整,什么外需内需的他整不明白。 可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呀! 都不用什么太有新意的东西,就是迎合这个时代的,解除海禁,大力发展工商业,就够标哥头疼的了! 再往深点,把张居正那一条鞭...不,雍四爷改良的一条鞭什么摊丁入亩,什么官绅一体纳粮了全拿出来,大明至于没钱吗? 同样是封建王朝,人家满清还是外族,可公允的说人家在经济上的抵抗力比大明强多了。 满清前中期,连续对外扩张七十多年,即便是到了中后期,道光年平张格尔,左公进疆,平定西藏..... 这都是靠着经济支撑的! 明军时常陷入缺饷少粮的地步,满清的军队呢?满清的军队或许不能打,但没见因为军饷因为吃不上饭哗变的! 而且还虽远必赔...赔了那么多还没赔到饭都吃不上的地步,还能捣鼓点军舰啥的,虎死了架子也没倒! 这其中是有中国经历了五百年白银涌入的红利期的红利,但归根到底人家能收上钱来! 他怎么收的钱? 就是完全吸取了大明帝国亡国的教训! 第一,控制土地。 第二,控制宗室。 第三,控制官绅。 第四,灵活多变。 祖宗成法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不需要的时候丢一边! 当然这些话李景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跟标哥说。 不但不能对标哥说,甚至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自问没张居正的本事,也不想当张居正! “下一个是什么呀?吭哧瘪肚的?”朱标斜了李景隆一眼,继续说道。 李景隆笑笑,“臣......” 说着,把他心一横,“臣觉得可以放开民间开矿权,开放民间工商私营权!” “哦?”朱标的表情,凝重起来。 大明朝立国到现在行使的,其实就是古今通用的那一套开国之政。 鼓励开荒,清查田亩,降低赋税,修建水利等等。 这一套是最基本的民生保障,是保障最底层的农民的! 李景隆的这个提议,没有涉及到这些底层农民,他的矛头直接对准了......官绅阶层。 大明朝禁止开矿,为何不许开矿? 大明朝的手工业,不管谁家的,不管各行各业,都挂着官方的名义,为何? 甚至有的工商业,如冶铁,炼铅,各种铁器作坊,都是官营的,不许民间经营,为何? 说白了,老百姓做买卖,顶多开个烧饼铺。 挣大钱的活,抓大钱的事儿,永远都是有权的人下面的....人! 就好比李景隆先后几次拍卖会,那些各地豪门豪商,他们背后没靠山谁信那? 他们没靠山能有那么大的买卖? 他们没靠山别说做买卖了,原材料都弄不来! 不许开矿,不放开民间所有的工商私营权,是为了保证既得利益阶层的垄断权! 而且这些既得利益者阶层的说辞还让人难以反驳! 不许开矿,是因为矿工凶狠好斗,少则数百多则数千聚集一处,一旦暴力抗法,后果不堪设想。 不许民间所有工商业都能经营,是因为怕有不良商人盘剥百姓,以次充好缺斤少两! 尤其是手工业,所有的工匠都在官府手中。 商人,就是官商,也是从官府经营的官卖之中买手工制品。 “我让你说个法子....” 朱标看着李景隆,翘起二郎腿,笑道,“不想你直接给我来了个大的!” “前者有些难,但后者...臣觉得还是可以的!臣说的放开民间工商业,允许他们各行各业自由买卖,不再进行约束!” 李景隆装作没听懂朱标的话,继续道,“朝廷不再官营...或者说慢慢的不再插手官营,除了盐铁官营之外。甚至包括茶,商人们卖什么买什么,只要不犯法,随他们自己!” “商人跨州府行商,也要给予便利......而不是,继续的限制!” 那些各地的豪商为何世代都是豪商,还是因为他们在当地的关系,使得他们垄断了当地的生产材料和生产能力,外人进不去,他们才能发财! 朱标脚尖点点,“放开工商私营....回头跟商人收税?” “税是一定要收的!” 李景隆笑道,“如今我大明的商税...几乎等于没有!呵呵!不过怎么收,这事还得太子爷您和皇上拿主意!但有一点,商税不收实物....” 朱标眼睛一亮,陡然起身,“现银!” “对,收现钱!” 李景隆躬身笑道,“如此,朝廷就有了一条长期的稳定的,现银来源!” “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朱标眯着眼,上下左右打量李景隆半天。 “是!” “想了多久?” “刚想到的?” “嗯?” 李景隆哭丧着脸,“您不逼臣,臣还是想不出来,就刚才脑子中那根弦那么一动,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你呀,就是得压着你,逼着你,你才肯真出力!” 朱标点点李景隆的脑门,“开矿这事在老爷子那有点难,但.....开放民间工商业私营,这事倒是大有可为!” 说着,他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朝廷不收这个钱,各地官府专营的工商业,其实钱也是落在当地官绅的手中........肥了官商,损了朝廷!” “这个提议好!不过.....” 李景隆上前,“不过阻力也大!”说着,顿了顿,又道,“尤其江南!” 阻力肯定是大的! 远的不说,标哥你老丈人那一派的人就未必愿意! 甚至文官集团,三分之二的人都不愿意! 乃至天下各州府的官吏,都不会愿意! 大明朝不是没钱,是这些人从上到下把钱都变成了自己的钱! 开放工商业私营,等于从他们手里抢钱,他们能愿意? “这事,回头我找几个可靠的人,好好商量一下!” 朱标沉吟片刻,“这事,还真是...大有可为呀!”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可惜了?” “我操,要杀我?”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挤出几分笑脸来,“您说什么可惜了?” “我说你当个勋贵武臣可惜了!” 朱标叹气,“以你只能,只局限在武将一途,可惜可惜!” 第173章 可惜了(2) “这话您可千万别跟外头说....” 朱标那句你当武将屈才了,直接吓李景隆一哆嗦。 “臣不学无术,脑子中都是些歪门邪道,当个天子近臣....” “哈!”不等他说完,朱标插嘴笑道,“近臣?我看你是弄臣!” “呵呵,只要是太子爷您的臣,啥都行!” 李景隆俯身道,“臣身上披着武人这层外衣,文官们即便对臣不满,但也不会太过于追究,毕竟....武人粗鄙吗?可臣要是当了文官,您真给臣一个尚书侍郎之类的,怕是不出三天,满天下的官儿都得来弹劾臣!” 说着,他上前一步,捏着朱标的肩膀,“臣还想好好的多伺候太子爷您几年,可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嗯!” 朱标闭着眼睛,肩膀随着李景隆用力,一动一动的,脸上露出几分享受的神情来。 “嗯....右边,使点劲儿,昨晚上睡觉压着了!” “您就当臣没出息也好,胆子小也罢,反正文官的差事臣是万万当不得的!” 李景隆手上继续用力,“再说当了文官,哪有现在跟您这般亲近?” “呵呵,你小子!” 朱标笑笑,叹了半声,“哎.....有才干的不想当官,满脑肠肥的人拼了命往上爬!” 说着,半睁开眼,“开矿是不用想的,老爷子那就说不过去!放开民间商人的私营.....倒是可行!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个事儿!” “您说!”李景隆捏着朱标的肩膀,“哎哟,太子爷您平日少坐着点吧,您这后脖颈子都是硬的......” “嗯....啊!” 李景隆的按压之下,朱标舒服的出口气,继续道,“放开私营的话,这天下的人都去经商了,都是开工坊了,开店铺了.....” “您是怕文官们说没人种地了?”李景隆笑道。 朱标嗤笑,“这些糊弄鬼的话,我能信吗?”说着,顿了顿,“我是觉得,到时候做买卖的多了,工坊作坊店铺里的东西多了,能卖出去吗?” “天底下有钱人还是少,还是穷人多!” “寻常老百姓家,三五年扯几尺布,做几件衣裳是大人穿完孩子穿。逢年过节才能称点酱油......买点肉!” “东西多了卖不出,必然要降价.....” “都是物以稀为贵!就好比布,放开织造私营,民间商人从农家收取绢麻.....一旦布匹卖不出去,绢麻就便宜了!对商人而言倒是没什么损失,可对农家小门小户来说,一年就指望这些绢麻棉桑换钱呢.....” “这跟谷贱伤农是一个道理呀!” “标哥这就直接想到内需上去了!” 闻言,李景隆手上加把劲,心中暗道。 标哥顷刻之间,就从放开私营工商业,联想到了小农经济跟市场经济的冲突之处。 小农经济是自给自足,老百姓吃喝拉撒基本上都是自家产的。 市场经济你得有内需呀?说白了,老百姓得有购买力呀! “太子爷,臣是这么想的,您听听对不对!” “嗯,你说!” 李景隆按着朱标的肩膀,一边想一边说道,“民间的日子,这不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吗?想想十几年前,天下人都还吃不饱呢!” “历朝历代,只要朝政清明,三五十年就是盛世!” “嗯,是这个道理!” 朱标闻言点点头,“自古以来,大乱之后就是大治。因为乱世之中人死的差不多了,土地人均下来就多了,历代开国之初也没那么多贪官污吏。让百姓休养生息好好过日子,无为而治嘛,三五十年就是大兴....” “太子爷您....圣明!”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这可这不是臣要拍您的马屁奉承您!您一说话,总能说到根儿上!您三言两语,比什么当朝学士,古今图书圣人之言,说的都在理!” “什么是真知灼见,您这就是真知灼见!” “真不是臣奉承您,臣也算看过不少书的,可您这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谁说过?不是臣数落历代老祖宗的不是,好大喜功他们就有,但像您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盛世根本的,一个都没有!” “这真怪不得老爷子把您从小就当成心尖儿!满朝文武大臣提起您来,都说将来必然是一代圣主!” “呵呵呵!” 朱标笑笑,然后板着脸,“过分了!历朝历代的老祖宗有你数落的份儿吗?” “您瞧臣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 李景隆轻轻打了自己一下,继续道,“您刚才也说了,几十年就是大治。大治就是天下富足了,咱们大明人多呀!只要老百姓手里有活钱儿,还怕东西卖不出去?” “再说了,开放民间的工商业私营,工坊多了,雇工就多了.....城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是不是能有个地方混饭吃?” “商人们售卖各种东西,制各种东西,他也得买材料呀!好比酒楼,是不是得跟卖菜的买菜?跟卖米面的买粮食?跟屠户买肉?屠户的肉,米面铺子的粮食,是不是都是老百姓养的种的?” “臣看,这就好比是.....一潭活水!” “嗯,这个比喻好!” 朱标笑笑,“你的意思我懂了,工商业私营,得利的不只是商人,寻常百姓也获利!” “您圣明!” 李景隆再竖起大拇指,又笑道,“再说.....咱们不是还有边贸专权吗?大明朝物宝天华,各类物产那是供不应求呀!” 突然,朱标轻轻按住李景隆的手。 徐徐转身,“二丫头!” “臣在!” “你是不是要....”朱标正色道, “跟孤说....放开海禁!” “这人怎么能聪明到这个地步?” 李景隆面上僵硬,但心中暗道,“我这刚开个头,他就看清我的目的了!” “臣可没这么说!”李景隆垂手,站在一边。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朱标笑笑,挺直腰板,活动着胳膊,“从你弄那个边贸专权开始,孤就知道,你小子的最终目的,是要促使开放海禁,促使边关互贸,设置海关船舶司,对吧?” 李景隆抬头,对上朱标的目光。 那目光之中,没有半分的责备,反而隐含鼓励。 “臣确实是有这个心思!” 第174章 大舅子升官 李景隆把心一横,开口道,“太子爷....要是有海关,放开民间工商业私营,允许海贸.....朝廷每年的收益,可是边贸专卖的十倍都不止呀!” “还有边塞的互贸,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前宋时期,半壁江山,仅仅是泉州广州这几个地方,每年的海贸关税都有三百多万!” “如今我大明一统四海,四夷臣服......不可能连前宋都比不上吧?” “这给国库的开源之道,朝廷不取......下面也没禁呀?都肥了地方豪商了!” “而且正如您所说,凡事就怕成了祖宗家法!” “现在若是一直禁海禁贸,乃至不许民间工商业私营。将来.....后人想改,能改吗?” “即便是改了,但获利的是朝廷吗?” 闻言,朱标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 他不是养在深宫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皇储。 他生于洪武创业之初,童年少年时见证了沧海桑田日新月异。受名师教导,深知到底何为士农工商! 更是早早的接触政务,知道什么是民生经济之道! 所以他才有抱负,要让大明龙腾四海,与众不同。超越前代,四海升平! 李景隆的话已和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但同时,也让他似乎找到了,一直以来苦苦思索的,富国之策。 “开放民间工商业私营,可!” 朱标正色道,“但是开放海禁,此事.....给孤烂在心里!” “臣明白!” 李景隆俯首,同时心中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等你当了皇帝再说呗?” 他不是精通经济之人,说白了来这个世界之前,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最平凡的那一种。 但现在他所提出的这些东西,并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有迹可循。 历史上的大明,经济最好最富裕的时代是什么时候? 恰恰是后人所说的两大昏君执政的时候,嘉靖和万历这对祖孙! 嘉靖年大明朝廷放开了对民间工商业的限制,允许商人随意经营。而到隆庆皇帝时期,大明曾放开海禁...... 自由经济加上对外贸易,才有了万历年间全世界的白银都流向大明! 当时的大明富到什么地步,宫廷之中,每天光禄寺要准备一万多人的饭菜。从皇帝到嫔妃,太监宫女......所用的食物,都是来自大明各地各州府的时令特产。 甚至每年,嫔妃宫女的颜粉钱,都要花费几十万两! 而民间,豪富者比比皆是。 史书记载,富室之称雄者,江南首推新安,就是徽商集团。 徽商之中,家中藏银百万者乃是大户,有现银二三十万是中等! 仅河南一地,一名徽商就拥有当铺二百多家。 另外还有糖业,矿业,手工业,雇工都多达千人! 徽商的诞生,正是因为朝廷放开的工商业的限制。使得徽州盛产的各种手工业品,得以远销海内。 除了徽商,东南沿海一带,走私豪富者更是不知凡几。 还有因为边关互贸,兴起的晋商集团。 而随着开海,江西等地的瓷器,江南的纺织更是供不应求。 不是没有有识之士,认识到那个时期,乃是大明最好的转型期。 而是阻力太大! 正是因为官僚集团口中的祖宗成法,大明没有相应的税收之策,依旧把目光盯在田地上,白白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所谓的祖宗成法,就是老朱在的时候认为天下除了种地,其他都是不务正业。 朝廷永远用的都是老朱定下的定额税.... 官商利益集团垄断着这个帝国所有的经济,让皇帝只能把目光盯在百姓身上,不断的盘剥。 即便是张居正那样的人,也不敢动他们,也只能通过改良改良改良,继续从土地上榨钱! 大明朝的利益集团,用祖宗成法四个字约束皇帝。 告诉皇帝,你跟士大夫共享天下,土地是大家的。 但是除了土地之外的其他财富,只是表面上属于您,实际上属于我们! 嘉靖大喊,那都是朕的钱! 万历对抗,开放矿税,我让太监去收! 李景隆不是张居正,他没有改革的能力和那种坚韧的心性。 但他是李景隆,既然来了这个世界,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一次的发生。 所以他从边贸专权开始下手,到现在暗中点拨朱标。 这其实,是一个布局! “你小子,还学会布局了?” 这个布局,如今被朱标轻而易举的一眼看破。 “臣....哪有?”李景隆摊手,“您还不知道臣,最是不学无术了?” “别的事你是不学无术,钱的事你是处处精通!” 朱标点了李景隆一下,“你说的事.....要细水长流,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温水煮青蛙!”李景隆笑道。 “什么?” 朱标疑惑,继而笑骂,“扯淡呢!蛤蟆也知道疼,水一热他就蹦出去了!”说着,皱眉道,“要想煮蛤蟆,先得捏死它!” 说到此处,他迈步走到窗边,再一次的眺望窗外。 视线之中,午后的街市难得出现片刻的宁静。 但他的心中,却在不住的思量。 “开海是老爷子定下的!沿海之地民风桀骜不驯,朝廷难以管束,动辄就漂泊海上,数百人一伙,反过来骚扰海疆。” “实在是让人头疼!” “但就因为这些刁民海岛,就禁了海的话,是因噎废食!” “那必须要选拔贤能,赶赴沿海要地任职!” 想到此处,朱标心中长叹,“是时候,让东宫的人在朝野之中崭露头角了!福建布政司,广东布政司的人选,是该换成我的体己人了!” “不,不单是这当地的布政司,还有卫所,参将......” “但是武将.....用谁呢?” “太爷子,您在想什么?” 李景隆见朱标沉思许久,开口问道。 “你大舅子应该快回来了!”朱标低声道。 “想来也快了!” 李景隆道,“楼老先生这几天都在给魏国公看病,说已是见好了一些。若是那姓戴的郎中,真能妙手回春的话,我大明又是喜事一件!” 朱标揉了揉自己的咯吱窝,苦笑一下。 而后返回身,再次坐下,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哎,你大舅哥那人.....其实挺不错的!” “这是要给我大舅子升官?” 李景隆脑筋转转,笑道,“臣大舅子也是自小就在您身边的老人了,在您教导之下,哪有不行的!” “你这话违心了!” 朱标点点李景隆,“毛头和曹泰,胡子都没长的时候就跟着我了,可是现在呢,还是不长进!”说着,突然皱眉道,“蓝玉那厮,更是可恶,蒋瓛他都敢打?他当他是谁?如此跋扈张狂,是为臣之道吗?” 一想起这些人,朱标的好心情彻底丧失殆尽。 身边就没一个争气的,没一个可以委以重任的,更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 到底是想起这茬来了! 李景隆心中叹息,低下头来。 而后开口,“曹泰天生就是浑人...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哼!” 朱标冷哼半声,蓝玉打人的事,蒋瓛那厮没敢跟老爷子说,倒是先跟他这个太子歪嘴了。 那厮也不是个好东西! 鬼鬼祟祟贼眉鼠眼! “等你大舅子回来,你跟他通个气!” 朱标又道,“让他在家准备准备,去广东赴任!” “啊?” 李景隆一怔,“去那....干什么?” 而后他陡然醒悟,以邓镇申国公的身份,过去自然是做广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 “乖乖!”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直接就是军区司令了?我大舅子这便宜来的也忒......大了!” “但有一条!” 朱标皱眉,再次开口,“你去跟他说,去广东那边....别把他家里那些故旧部将都弄去!孤是让他去做事的,不是让他拉帮结伙的!” “臣明白!” 第175章 他来了(1) 骤然间一场春雨,说来就来。 不是那种落在地上就变成冰的冬雨,而是切切实实落在人间化成涓涓细流的春雨。 这雨直接把京城从冬变成了春,把季节在无声之间完美的割裂。 雨中的京城,像褪去妆容的女子。 有点难看,一点都不顺眼。 多多少少,让人嫌弃! ~~ “师父,您老身子不好,不是不让您折腾吗?” 紫金山南麓的三千营军营当中,一身戎装的李景隆,对正在窗前看着雨水发呆的徐达说道。 徐达老的厉害,不....应该说疾病,让他显得格外的苍老。 面颊削瘦,双眼微浑。 脸上的皱纹松松垮垮的,浑身上下好似半点力气都没有,坐在那精气神都没了。 “待不住!” 徐达露出几分笑容,看向李景隆,“忙了一辈子了,待不住!” “您吃饭了没?” 李景隆挨着徐达坐下,小声的问道,“徒儿让厨子给您预备点热乎的!” “老汉我....”徐达犹豫片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我能喝酒吗?” “那可不成!” 外边下雨了,屋内寒。 李景隆把碳炉,往徐达身边挪挪,“楼老先生说了....” “他说了,鹅不能吃,羊不能吃,鱼不能吃....” 徐达突然生气道,“酒也不能喝!” 说着,长叹一口气,“那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呀!” 而后,细瘦的手掌挠了下满头的银发,“以前打生打死就为了吃口好的,现在什么好吃的都有了,老汉我却不能吃了!” “等您好的!” 李景隆笑着宽慰,“等您病好了,徒儿陪着您吃好的喝好的!” “好?” 徐达一笑,继续看向窗外,“病这玩意,哪有能好的?早死晚死罢了!” 说着,他低下头,“其实老汉我,现在就想死!背上那些遭娘瘟的脓包,折腾得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尤其是换药的时候,好像有人拿着刀,活生生的在我身上往下剜肉!” “师父!” 李景隆像哄小孩似的,“病,都疼!好了就不疼了!” “我想回家!” 徐达抬头,“要不....你送我回老家吧!” 说着,他突然又是自嘲的一笑。 “我忘了,哪还有家呀!” “从我离开家的那天,从爹娘没了的那天起......老家就不是家了。我回去了,又能扑奔谁呢?谁又认识我呢?” 这话,让李景隆心中阵阵心疼。 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拉住徐达的手,轻轻的摩挲。 徐达抬头,笑着看了李景隆一眼。 然后慢慢的低头,坐在椅子上轻轻的合上眼,好似睡了。 吁! 陡然,外边雨水中,陡然一阵马蹄还有骑士的呼声传来。 唰,徐达睁开眼。 就见雨水之中,一名骑士利索的翻身下马。 按着腰刀,冒着不大不小的春雨,大步流星朝这边跑来。 “军报?” “哪打仗了?” “有贼犯边?” “快...” 就这瞬间,徐达双目圆瞪,连声催促。 李景隆站起身冲到门口,“何事?” 来的骑士穿着束身的曳撒,却是名宫中的侍卫。 “启禀公爷,申国公回来了!” 李景隆顿时大喜,“那位大夫可带回来了.....?” “带来了,都在宫中!” ~~ 轰隆! 本就阴沉的天空,陡然一阵闷闷的滚雷。 像是个不通气的烟囱,不停的往外窜着黑云。 “两千来里路,本来早该回来了.....” 李景隆刚进乾清宫,就在侍卫房中见到了被常茂曹泰等人簇拥着的,好似乞丐一样胡子拉碴,浑身馊臭,眼珠子通红的邓镇。 “可这位老先生他妈的不会骑马呀!” 邓镇手脚都哆嗦着,捧着一碗面条,吃饭的嘴都在哆嗦。 吃一根面条,地上能掉三根,就跟嘴漏了似的。 “兄弟,慢点!” 常茂扯着脖子冲外喊,“让厨子给我兄弟弄一碗疙瘩汤...谁他妈给上的面条?” 邓镇猩红的双眼,看向李景隆,“他不会骑马,不等到地方就折腾死了!只能先到广州改乘海船....我曹他姥姥的,我这一路,吐得苦胆都快出来了!” “大哥!” 李景隆上前,郑重道,“您辛苦了!” “最后下了船,没办法....实在是耽搁不起了,我只能抱着那老先生一块骑马....幸不辱命!” 邓镇长出一口气,“他妈的,终于赶回来了!” “都是值得的!”李景隆拍拍邓镇的手臂,给他一个私下有话要说的眼神。 邓镇又道,“我跟你说,这位老先生是真有本事的!我去惠州带他走的时候,乡民们送了一路,说他在惠州这几年,活人无数呀!” “曹国公来了没有?” 忽然,外边响起太监总管朴不成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人进来,一见李景隆 忙道,“公爷,皇上传您!” 说着,看看邓镇,“申国公您也来!” “那个.....我是不是得先洗洗,换身衣裳....” 不等邓镇说完,李景隆已是拽着他朝外走,“沙楞的,换什么呀,皇上传呢!” 他这大舅子,有时候真是....不会表现。 眼下这副模样,就是面圣的最好时机。等换了衣裳,梳洗干净了,十分的功劳也变成七分了! “等会我!” 常茂紧随其后,却不想被朴不成拦住。 “公公?” “常公爷!” 朴不成笑道,“皇上那边只让曹国公跟申国公进去!” 说罢,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常茂站在原地,眼皮动动,茫然的看了一眼好兄弟曹泰。 后者依旧是一脸懵懂。 曹泰或许想不清楚,但常茂却心中能想到一二。 二丫头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他在太子和皇帝心中的地位! ~ “臣李景隆...” “臣邓镇....” “嘘...” 暖阁之中,老朱见二人要行礼,直接皱眉竖起手指,示意二人噤声。 然后招手,让他们上前来。 李景隆低头前行,余光看见朱标坐在椅子上,褪了身上的衣裳,楼老先生跟一名五十出头,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的男子,正在查看着朱标的身体。 想来这人就是戴思恭了! “太子爷最近是不是,没有忌口?” 楼老先生皱眉,“您咯吱窝下面这脓包,又起来了?” 闻言,李景隆凑近了,就见朱标的腋下,一个棋子大小的脓包,微微冒头鼓起,圆润微红! 楼老先生又摇头道,“您不忌口....那之前的药就白吃了呀!而且,让您忌口,主要是药和您吃的东西相冲!适得其反,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加重!” “没......啊!” 朱标尴尬的笑笑。 “你瞧你那点出息,口腹之欲都戒不了?” 老朱皱眉,怒气冲冲,指着朱标骂道,“咱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天天盯着你不成?” “爹...” 朱标被骂得脸色通红,“就....过年时候偷偷的吃了点酥油....” “来人!” 老朱回头,“把咸阳宫那些太监都给咱拉出去.....一帮就知道谄媚侍主的该死的货!” “爹!” 朱标叹息,大声道,“不怪他们,是儿子自己没管住嘴!”说着,又忙道,“儿子病了,您杀人,好吗?饶他们一命,当给儿子...积德了!” 第176章 他来了(2) 老朱恨恨的咬牙,看向那戴思恭,“你咋说?” “呃....” 戴思恭面对老朱,慌的眼睛都不敢抬,低声道,“太子爷这个病是老病了,确实是要忌口....” “咱问你咋治?有没有大碍!”涉及到自己宝贝大儿,老朱的脾气从来都是很暴躁。 “能治!” 戴思恭哆哆嗦嗦的开口,“先切开,把脓血流干净,然后用镊子,捏住里面的囊....再切干净.....然后每天换药。” 说着,他的声音越发的低,几乎是细不可闻,“没别的,就是太子爷要忍着....疼!非常疼!” ~~~ 大概是因为云,所以内殿显得有些暗。 随即那璀璨的灯火,就被太监们抬了过来。 一盏立着的宫灯,正对着朱标,使得他腋下的脓包,显得越发的狰狞。 “那臣,现在就动手了!” 戴思恭先是打开随身的药箱,把里面银做的各种刀具,镊子等用热水和烈酒,反复的搓洗,又反复的搓洗自己的双手。 “呃...” 举着一把小刀,他忽然迟疑起来。 “咋了?”老朱在旁,皱眉道。 “先生可是要帮手?” 李景隆见状,开口道。 “要先把太子爷腋下的毛刮干净!” 戴思恭不认得李景隆,但也知对方必是皇亲国戚,不然不可能出现在殿中。 “咱来!” 老朱火急火燎的,快步上前,但下一秒又站在原地,“二丫头,还是你来吧!” “是!” 李景隆撸起袖子。 随口笑道,“有什么吩咐,先生只管说就是....在下是李景隆!” “原来是曹国公,失礼了!” 戴思恭请罪,又道,“公爷您要先洗手,一会刮完毛发之后,还要用热水烈酒反复的清洗太子爷的腋下!” “明白!” 边上早有太监准备好所需之物,李景隆将双手浸泡,用力的搓洗。 “还得再来一个人!” 戴思恭又道,“按住太子爷,省着他一会疼的时候挣扎!” “大哥!” 李景隆给了邓镇一个眼神,“来呀!” 邓镇一直低着头,在边上装作小透明,闻言先是看了看老朱,而后才上前。 却不想戴思恭又道,“这位爷不行,他....身上太脏了!” “要不...”李景隆看向老朱,“郑国公他们在外....” “咱来!” 老朱不等李景隆说完,上前站在朱标身后,大手按着他的肩膀,对朱标道,“没事,别怕!一会疼,你就闭眼,闭眼就不疼了!” 待一切准备就绪,李景隆拿着银刀,沿着朱标的腋窝,小心的刮着那些毛发。 “您慢些,千万别刮到那个脓包!” “刮干净些,可以抹点肥皂....”戴思恭又道。 其实,本是不难的事。 可不知为何,李景隆的手就是有些哆嗦。 银刀吱嘎吱嘎的,偏偏黑色的毛发不住的掉落。 又贴着朱标的皮肤,小心翼翼的刮除毛发的根部。 “标哥你咋这么多毛呢?” 李景隆心中暗道,“黢黑一片呀....” 待毛发都清除干净,李景隆再次洗手,用烈酒反复的擦拭着朱标的腋下。 “嘶....”朱标开始倒吸冷气。 “咋了?”老朱微微弯腰,一只手抬着朱标的右臂,另一只手近乎是捆着他的左臂和身子,不让他乱动。 朱标咧嘴,“没事,冰凉...” “出息!”老朱怒骂,“你爹我这辈子挨了多少刀子,都没喊过疼!” “嘶...朱标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却是戴思恭手中的小刀,割开了他腋下的脓包。 脓包不大,先是粘稠的血流了出来,紧接着戴思恭用捏着一按,顿时腥臭的黄白之物,呜呜的外冒。 “也不疼....啊!” 陡然,朱标惊呼, 却是戴思恭双手按着脓包的周边,用力的按压起来。 “忍着!” 老朱用力的按着朱标的身子,同时转头,不去看那伤口。 “臣来把着这边!” 李景隆移步,帮着老朱举着朱标的胳膊,让老朱可以按住朱标的肩膀。 “啊!” 下一刻,朱标的身子在凳子上开始挣扎。 就见戴思恭,拿着几根沾了酒的棉签,捅进了朱标脓包的开口处,不住的搁楞。 “呀呀呀...” 朱标仰头,痛苦的嘶吼,“疼疼疼疼.....” “没事没事没事....” 老朱睁开眼,搂着儿子的脖子和手臂,“爹在这,没事没事没事没事,一会就好了!” 脓包不大,可是脓血很多。 顺着朱标的腋下,流了他半边身子。 戴思恭捅了朱标的伤口之后,把这些血水擦拭干净。 然后拿着镊子,对准伤口。 “嘶....啊!” 朱标大喊起来,“呃呃呃.....” 镊子进了伤口,勾了一圈黏糊糊的红肉出来。 戴思恭伸手,边上老楼先生递过来剪子。 “呜....” 朱标双眼瞪,牙齿咬得吱嘎吱嘎响,双脚开始踢腾。 “忍忍,忍忍....” 老朱急得汗都出来了,翻转身体,大腿压着儿子的双腿。 “啊!” 朱标嚎叫一声,一只手乱抓乱拧。 “给太子爷嘴里含上毛巾 ,别咬着舌头!” 关键时刻,戴思恭又道。 “毛巾呢....”老朱冲着太监们大喊。 眼看朱标疼的不行,李景隆鬼使神差的把手臂伸了过去。 “呜!” 戴思恭手起剪落。 朱标呜咽一声,死死的咬住李景隆的手臂。 “嗷!” 李景隆一个激灵,全身僵直,却也只能任凭朱标死死的咬着他的小臂。 殷红的血,顺着朱标的嘴角,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汗流浃背的朱标啊的一声,松开了嘴。 “好了吗?”老朱关切的问道。 “回皇上,还谈不上好!” 戴思恭给朱标的伤口擦拭干净,“还得换七天的药,太子爷还得疼七天!” 说着,继续道,“这七天之内,太子爷所有的衣裳,都要烈酒浸泡药熏之后才能穿...不能碰水,不能热着.....” “这七天你们就住在宫里!” 老朱继续搂着朱标的脖子,竟然罕见的说了一声,“辛苦!” “罪臣不敢......” “给....” 忽然,朱标虚弱的开口,“给曹国公看下手臂.......刚才孤咬的太使劲儿了....” “没事!” 李景隆赶紧把手臂藏在身后,“就破了点皮!” “咱都看着了,冒血了!” 老朱看了李景隆一眼,“哎,也辛苦你了!” “都是臣应当做的!” 李景隆忙道,“自家人当不得您老这声辛苦!” 老朱瞅瞅他,又瞅瞅站在一边,腿肚子一直哆嗦着的邓镇,感叹道,“都是好孩子!” 说着,他看向邓镇,“太子早上和咱说,让你去广东都指挥使司,去当都指挥使!” “啊?” 邓镇一愣,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李景隆。 “能不能干好?”老朱又道。 “臣...必当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邓镇跪地叩首,涕泪交加。 “好好干!” 老朱居高临下,点了点他,“别辜负了太子!等太子大婚之后,你就去赴任!” 说着,老朱转头,“赏楼老先生,戴先生各黄金百两,赏太医院五品官身!” “臣等叩谢天恩!” “嗯!” 老朱点点头,又看向李景隆,“赏曹国公李景隆....” “老爷子!” 李景隆垂着手上前,正色道,“臣是自家人,自家人为自家人,不敢受赏!” 老朱的目光微微下移,恰好一滴鲜血顺着李景隆的手臂,落在地面的金砖上。 “自家人就不赏了?” 老朱顿了顿,“加曹国公李景隆前军都督府左都督衔,领都督同知事!!” 顿时,李景隆心中一惊。 邓镇也是诧异的抬头。 这赏赐可太重了! 不但加了衔,还有实权? 要知道邓镇即将上任的广东都指挥使司,就归属于五军都督府的前军都督府。 这份殊荣,从来专属于开国功臣,勋贵军侯! 从一品的实权军职,现在居然就这么给了李景隆? 李景隆也是心中大惊,正要推脱,就见武定侯郭英快步从外进来。 “老四,啥事?”老朱开口问道。 “皇上!” 郭英叩首,“四王爷回来了!” “老四?” 老朱先是一怔,而后大笑,“哈哈哈,他可真够快的!” 虚弱的朱标,闻声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燕王朱棣来京了! 第177章 四爷(1) 雨在不知觉间变小了,但紧接着又感觉格外的清晰了。 似乎也是因为有风,雨落下时候,更加有力了。 吧唧吧唧.... 李景隆的朝靴,踩着青石板上的积水,翻起的水滴,打湿了他蟒袍的衣角。 一阵细雨,被风垂落,恰好避开他头上的雨伞,落在他的肩头,那条缠蟒的眼睛上。 “四爷人呢?” 李景隆站在神武门内,目光四处张望。 雨中的神武门外显得有些空旷,只有几个侍卫...... 不,那不是侍卫。 而是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雨中,丝毫不顾头上的细雨,一身武人常服,衬托出他健硕的身材。 他很魁梧,但不胖。 方正的脸上留着短须,即便是在雨中,那双眼睛也犹如星辰一般明亮。 他不是十分的英俊,但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男子气概。 就好像,金庸笔下的乔峰。 看着他,就感觉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哈哈哈!当时三个鞑子,直奔本王来了!” 不用说,他就是燕王朱棣了。 朱棣被一群侍卫们簇拥着,爽朗的笑声穿透细雨,“本王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当先一人的面门,紧接着拨马就走!” “而后回头张弓,又中一人心口!” “回马抽刀.....” “嘶!” 众侍卫惊呼,“四爷威武!” “你们这破刀片子不行!” 朱棣说着,将一名侍卫的腰刀拔出半截,笑道,“这玩意也就吓唬吓唬老百姓.....看着宽,可是不趁手呀!” 说着,朱棣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抬眼朝神武门内望来。 李景隆把伞,交给身后的太监。 上前俯身 ,“臣李景隆见过燕王....” “过来!” 不等李景隆说完,燕王朱棣已是摆手,“来!啧...过来!” 李景隆继续上前,继续道,“臣李景隆见过燕王千...” 啪! 一个巴掌不轻不重的落在李景隆的肩膀上,朱棣瞪眼,“重说!” “臣....” 李景隆眼珠转转,犹豫道,“四...四叔!” “哎!” 朱棣哈哈大笑,上下打量李景隆一圈,“他妈的你小子长大了,学会他妈的假模假式了!” 说着,突然上前,胳膊直接夹住李景隆的脑袋,使劲的晃晃。 “老子几年不在京城,你就忘了你小时候跟在老子屁股后头大呼小叫的时候了?” “啊?哈哈哈!” 李景隆也大笑,拍着朱棣的手臂,“四叔,四叔,我上不来气了,哈哈哈!” 他嘴上是笑,但心中却道,“朱老四,我跟你关系有这么好吗?” 但随即,一股尘封已久的往事画面,不由得浮上心头。 很多年...也不是很多年前。 朱棣还没就藩的时候,作为朱家的亲近,李景隆没少跟着他老子进宫。 当然,也没少跟着燕王朱棣在宫里胡闹。 那时的朱棣像个孩子王似的,屁股后头总是跟着湘王,蜀王........还有已故的嫡皇孙朱雄英....也有他李景隆。 “四叔,老爷子传您呢!”李景隆从朱棣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走!” 朱棣拍了下李景隆的屁股蛋子,转头对那些侍卫们说道,“回头再聊!” “四爷您慢走!” 侍卫们连忙点头哈腰,一脸的受宠若惊。 “我跟你说!” 雨中,朱棣和李景隆并肩而行,搂着他的肩膀。 “我给你带了几匹好马....” “你小子行呀,现在都单独领兵了....” “你的三千营哪天拉出来让我溜溜....” 一众侍卫,站在神武门外,羡慕的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 有人开口道,“四爷还是四爷,一点架子都没有!” “哎哟,看看曹国公这人缘.....哪位爷对他这么好!” “那是人缘吗?那是血缘!” ~~ “您回来的够快的....” 通往乾清宫的路上,李景隆开口。 朱棣依旧揽着他的肩膀,亲亲热热的。 “一路快马,四匹马换着骑,能不快吗?” “那可真够辛苦的!”李景隆顺口说道。 朱棣忽然正色起来,“辛苦?北元的精锐骑兵,能半月不下马!” 说着,看着周围巍峨的殿宇,“打败敌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超越敌人!” 正说着,他脚步忽然一顿。 李景隆的目光,朝前看去。 ~ 细雨依旧。 乾清宫门口,老朱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也正好瞧见了朱棣和李景隆,脚步停住,背着手的直接放下,随即缓缓的揣入袖子当中。紧绷的面庞之上,露出几分笑容。 站在了殿宇的廊檐下,一动不动。 “爹!” 朱棣远远的喊了一声。 而后脚步骤然加快,近乎小跑,“爹!” “哎!” 老朱在廊檐下,大声的答应。 “爹!” 父子二人相隔十步之后,朱棣猛的站住。 然后咚的一声跪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叩首,“爹,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进屋呀!”老朱笑道,“外边有雨,衣裳都湿了!” “这点雨没事!” 朱棣笑着起身,忽愕然发现,不知何时,李景隆已举着伞站在他的身后。 那伞,遮住了他头上的细雨。 ~ “爹....” 朱棣快步走到老朱身侧,一把拉住他的手,“儿子可想你啦!” “哈哈!” 老朱笑笑,“吃饭没有?” “吃了,路上吃了烧饼夹肉!” 朱棣扶着老朱,往殿内走。 “那哪算吃饭呀?” 老朱皱眉,“朴不成啊!” “奴婢在!” “让膳坊开火,给老四准备一桌热乎饭!” 老朱说着,又对朱棣说道,“你别觉着南方这边开春了,其实这个时节最冷,最是容易患上风寒!” “没事,儿子身子壮!” 朱棣说着,拍着胸脯子,“您老给儿子的身子....百病不侵!” “哈哈哈!” 老朱又是笑,“你这啥都不在乎的劲儿,也不知随了谁?” “我是您儿子,您说随了谁!” 朱棣迈步进殿,脚步微顿。 目光直直的看着殿内,正在太监的侍奉下换了衣衫。 “大哥!” 朱棣大喊一声,快步上前。 噗! 把朱标抱了个满怀,“弟弟我想死你了!” “嘶...哎呦!” 朱标吃痛,“多大人了,还这么毛躁!” “弟弟这不是跟您亲近吗?” 说着,朱棣看看朱标,又看看边上的桌上的药汤子,疑惑道,“您这是......?” “小毛病!” 朱标捂着腋下,坐下道,指着腋下说道,“这长了个痈.....刚让御医给切了!” 朱棣一怔,顿时变色。 随即赶紧道,“病不分大小,回头弟弟让人给您送点人参虎骨,好好补补!大哥,您都瘦了!” “眼看这江南的天就热了,要不您去北面,去北平待几个月?我跟您说,那边五六月的时候,最舒服了.....” “胡闹呢!” 老朱揣着手,在边上坐下,“你大哥是太子,一国储君能随便出去溜达?” “要儿子说呀!就该出去溜达去!” 朱棣笑笑,“您老和我大哥都出去,从京城出发往北走,沿着兄弟们的封地走一圈,走到哪就歇到哪儿!让兄弟们挨个的孝敬您和大哥!” “越说越不像话!” 老朱眉毛笑得一动一动的,“那得花多少钱呀?劳民伤财的!” “哎呦,您看您!” 朱棣叹气,“苦了一辈子了,享受享受怎么了?那能花多少钱?整个天下都是您的....” “真是孩子话!” 第178章 四爷(2) 老朱家吃饭一向很简单,没什么山珍海味。 就是浓油赤酱的肥鸭羊肉等,被太监们大盘大盘的端上来。 “呵!” 朱棣走到桌边,捏了一个炸丸子扔嘴里,“这一看就是老徐头做的,够咸!” 他口中的老徐头,就是老朱用了几十年的专用伙夫。 “别说,儿子在北平,还就想着这一口!这味儿对!”朱棣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嚼着。 “呵呵,外边的饭,哪有家里的好!” 老朱在饭桌边上坐下,“你大哥身上带着病呢,不能喝酒!” 说着,看向殿侧。 李景隆和邓镇俩人都是垂着手,装作小透明一般站着。 李景隆还好,邓镇已是有些怯场了,脑袋恨不得夹在腔子里。 “二丫头!”老朱道。 “你过来跟你四叔喝几盅!” 老朱开口,也瞅瞅邓镇,“你也过来吃点!” “是!”李景隆笑着上前。 邓镇却有些犹豫,“那个.....皇上的家宴,臣告退....” “啧!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朱棣撇嘴,“咱俩也是老相识了,记得你以前不这么畏畏缩缩的呀!” 邓镇无奈,只能跟着李景隆,在餐桌边上战战兢兢的坐下。 “哎!” 朱棣斜了邓镇一眼,“你怎么这么狼狈?要饭去啦?” “呵呵呵!” 闻言,老朱和朱标同时一笑。 李景隆给朱棣倒酒,“您有所不知,太子爷的病需要动刀!但满京城都没有敢动刀的大夫,只能让申国公去惠州,找一位姓戴的大夫!” “那人是家传的绝学,不单要给太子爷看病,也还要给魏国公看病!” “我刚才说错了!” 朱棣举杯,看向邓镇,“你千里迢迢的给我打个找大夫,我不该刚才取笑你!来,我跟你喝一个!” “臣不敢!” 邓镇吓得手忙脚乱的。 滋! 朱棣举杯,一饮而尽。 “你慢点喝,谁跟你抢!”老朱笑笑。 而后看看桌子上的饭菜,皱眉对朴不成道,“太子吃什么呀?” “皇爷,奴婢让膳坊给太子爷炖了汤,还没好,还得等一会!” “嗯!” 老朱点点头,“以后,太子那边的饮食你亲自去管!” “奴婢遵旨!” “爹!大哥!” 此时,朱棣又道,“一会吃了饭,我就不在宫里住了!” 说着,顿了顿,“儿子想去看看老岳父去!您给儿子的信上说,他身子不好,这回挺凶险的!虽说儿子是王爷,可一个女婿半个儿子,儿子回来不看看他,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哎!咱知道你有情义!” 老朱给朱棣夹了一筷子羊肉,“已让人去叫徐天德进宫了!那姓戴的大夫刚给你大哥看完,正好也给徐天德瞧瞧!” “爹您想的周到!” 朱棣举杯,看向李景隆,“咱俩喝一个!” “臣陪四叔走一个!”李景隆也笑着端起酒杯。 “能喝?”朱棣眉毛挑挑。 李景隆笑道,“臣酒量一般般!” “爹...” 朱棣看向老朱,“一会儿子给他灌桌子底下去!” “哈哈哈哈!” 老朱又是大笑,“哪有你这么当叔叔的,灌你侄子酒?哈哈哈....酒管够,但是有一点,喝完不能耍酒疯呀!” 就这时,殿外忽传来几声喜悦的呼唤。 “四哥!” 李景隆抬头看去,却是几位尚未就藩的王爷。 潭王朱梓,湘王朱柏,蜀王朱椿等.....出现在殿外。 “哎呀!” 朱棣放下酒杯,一个箭步冲过去。 大手一拎,抱着朱梓和朱柏原地转圈。 “长这么高了,也沉了,哈哈哈!一会跟四哥掰手腕子....算你们仨一块上的,输了的喝酒!不喝是小狗!” “哈哈哈!” 见状,老朱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对朱标说道,“你看你四弟,真是没正事!先是灌二丫头,这又要灌他的弟弟们!” 或许是因为刚动了刀,朱标的脸色依旧苍白。 虽在笑,但显得有些虚弱。 他笑盈盈的看着弟弟们,目光左右流转。 随后,目光转到李景隆的身上。 那种笑容,忽然间变得复杂起来。 像是在无奈的叹息,也像是在袒露心事。 李景隆明白这份笑容背后的意思! 或许在老爷子那,这是亲兄热弟之间的纯粹天性。可在朱标看来,这多少有几分.....刻意的意思! 而李景隆心中,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怪不得历史上,建文削藩会失败!” “老朱家一直强调长兄如父,标哥不在了,秦王晋王也都不在了。” “而且朱棣跟这些小兄弟们关系这么好...” “这些手握重兵的藩王们,能站他朱允炆就怪了!” “不过....” 李景隆看着朱棣还有几位藩王们,心中继续道,“如今朱允炆.....已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即便标哥将来....也是英年早逝,三爷朱允熥即位,燕王即便是再雄才大略,也注定难以成事!” “历史上的我,应该是两边都下注了!但现在我这一注,还是继续压在标哥这一系的身上吧!” 突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假若...假如....” “如果朱标在,他要削藩,那弟弟们自然是乖乖的交出兵权!” “假如他不在,三爷上位,那么朱棣会俯首称臣吗?” “如果他依旧如历史上一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愤而起兵的话?” “那么估计也就是我...曹国公李景隆,率军征讨!” 啪! 正在他脑中百转千回之时,朱棣一个巴掌狠狠的落在他肩膀上。 “想啥呢,喝酒!” 朱棣大声说着,指着几位小屁孩藩王们,“二丫头,这都是你叔叔辈儿的,你不敬酒!起来,打一圈!” “来来来!二丫头...” 几个小藩王趾高气昂的喊道,“给叔叔们敬酒!” “哈哈哈哈!” 闻言,老朱笑得肩膀耸动,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有吃奶的叔叔们没抱出来呢,哈哈哈哈!” ~~ 一场欢宴,持续了许久,雨停了,天晴了。 除了老朱和朱标之外,都有些醉醺醺的。 也不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算好了时间。 就在酒宴堪堪停住的时候,殿外传来声音,“魏国公觐见!” “儿子迎迎!” 朱棣起身,大步走到门外。 朱标对老朱小声道,“爹,让戴先生过来吧,就在这给魏国公瞧瞧?” “好!” 老朱话音刚落,李景隆就已起身,“臣这就安排!” ~ 殿外。 一顶软轿停住,徐达在几名侍卫的搀扶下,吃力的出来。 “岳父!” 朱棣大步上前,一把扶住,惊道,“您怎么?怎么....病成这样了?” 说着,眼眶一红,“从北平回来的时候,您还好好的呢?” “别咋呼!” 徐达无力的摆摆手,看看自己的女婿,“家里孩子们都好!” “都好着呢!” 朱棣用力的抹眼,“我一会就跟父亲说,让夫人回来....” “少扯淡!老汉我还没死呢!” 徐达哼了声,迈步朝殿内走。 “等会!” 朱棣见徐达脚步恍惚,忽站在徐达身前,矮下身子。 “来,岳父,我背着您!” 第179章 我想多了?(1) 乾清宫的台阶并不高,朱棣人高腿长,两步就上去,而且极其稳当。 但趴在他背上的徐达,却趴得不是很稳当。 “四爷,放老汉下来!” “您踏踏实实的.....” “不行不行...这是乾清宫,君臣有别!” “呵!” 朱棣一笑,背着徐达就往殿内走,“啥别呀?小时候您老总是背着我,现在我背着您老,这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叹口气,“哎,别说背您老了!万一将来哪一天您老不在了,我这个皇帝的儿子,不是一样也要给您老匹披麻戴孝吗?” “你个.....咒我是吧?”徐达低骂一声,却满脸都是笑容。 “爹!” 朱棣迈步进殿,“我老丈人来了!” 老朱见儿子背着徐达进来,眼中是赞许的笑,但嘴上却揶揄道,“哟哟哟.....这孝顺劲儿哟,你亲爹你都没背过!” “哈哈!”朱棣站在原地,咧嘴一笑。 “那不一样!” 徐达目光在殿内转转,最后落在李景隆身上,开口道,“您是他亲爹不假,可是老臣把闺女给他了呀!” 而李景隆也在瞬间读懂了师父眼神的意思,上前几步,弯着腰,“四爷,给我吧!” 话音落下,徐达在朱棣背上已是伸手搂住了李景隆的脖子。 “这就是娶媳妇忘了爹!” 老朱哼了一声,看着徐达被李景隆放在椅子上,虚弱的歪着头,忽心生感慨。 他这个一辈子刚强的老伙计,此时此刻...很是可怜。 什么英雄!什么豪杰! 狗屁! 啥也比不上没病没灾! 太监总管朴不成,出现在老朱身后,低声道,“皇上,太子爷,戴先生那边准备好!” ~~ “呜嗯....” “嘶....” 随着徐达压抑着的痛苦的呻吟声中,当戴先生撕开他后背裹着的层层纱布之后,从老朱到李景隆,齐齐的倒吸一口冷气。 徐达的后背上,那密密麻麻的蜂窝一样的病症,一个个都好似张开的婴儿的嘴,不住的从里面冒着粘稠的好似浓痰一样的液体。 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这....” 李景隆注意到,戴先生的手开始抖了,说话都哆嗦了。 “这什么这?说话?” 朱棣怒道,“能不能治好?” “这.....” 戴先生又是一哆嗦,身子肉眼可见的晃动两下。 “能治就治,治不了不怪你!” 徐达抬头,看了一眼戴先生,“都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要是治不了就是老汉我的命到这儿了。谁也不会怪你!” “您别慌!” 嘴上说着不让戴先生慌,但李景隆的心中却有些慌。 徐达能不能逃过洪武十八年这道坎儿,就落在对方的身上。 “您好好看看,慢慢想....到底该怎么治!” 李景隆轻声道,“别慌别怕,老公说了,即便不行也不会怪罪你!” 闻言,戴先生感激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然后整理下心神,才开口道 ,“老国公的病灶,太多了!” 说着,他指着徐达那惨不忍睹的后背,“这些脓包,在老国公背上的筋骨里,像是个瘘管似的,都连通了!” “但又不是一根瘘管,而是好多根!” “所以这没通的地方,堵住之后就开始化脓冒头.....” “老国公过去医治不当,再加上外伤,使得病灶一层加一层....” “治....臣...有办法。可不敢说,就一定能治好!” “而且,治起来所受的痛苦,常人难以承受....” “要先把这些瘘管堵塞的地方切开,把里面的脓血引出来...” “这可不是像太子爷那样,一会就完事的,而是起码要引上七天...” “切开瘘管之后,在伤口内插入丝绸条,不让伤口愈合,也能吸收脓血...” “每天都要换新的,每天都要清理伤口...” “最后,再用刀把这些烂肉全部割除....” 殿内,骤然一片安静。 众人听得迷惘,但却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痛苦。 “一般人?老汉我是一般人吗?哈哈哈!” 徐达豁达的笑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能治,那行...有啥本事,就往老汉我身上招呼吧!” 说着,笑看老朱,“咱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死都不怕,还怕疼?哈哈,真是笑话!” ~ 呼啦... “呃....荷荷...” 随着烈酒开始冲刷后背,徐达的身子骤然绷紧,狰狞的眉头之下满是压抑的痛苦,几许低吼从喉咙中传出。 “您忍着点...” 戴先生用镊子夹着棉球,哆哆嗦嗦但又无比细致的擦洗着徐达后背上的每一处病灶,他动一下,徐达忍不住激灵一下。 “来!”徐达趴在椅子上咬牙大喝,“曹他老娘的!” “师父!” 此时此刻,别无他法。 李景隆只能伸出手,让徐达用力的攥住。 哗啦... “呃嗯嗯...喔!” 徐达的手,攥着李景隆的手,两人手上的关节吱吱作响,发白突出。 “嘶嘶嘶....” 堪堪洗完,徐达已是连声冷气。 “给口酒,给口酒....” 他是人,不是铁打的,能压抑着不发出呼声,已是远超常人。 “给他!” 老朱在旁,长叹一声。 朱标走到桌边,温热的酒倒入银杯之中,双手捧着递给徐达。 而徐达在接过之后,迫不及待的送到嘴边,咕噜咕噜。 “痛快!” 徐达大喝一声,“来!下刀吧!” “您忍着点....其实下刀割开的时候,倒是不怎么疼...” 戴先生的身儿打晃,竭尽全力拿起银刀,却半天都没有动作。 “动手呀?”朱棣急道,“想啥呢?” “臣....” 戴先生无助的哆嗦两下,“手上没力,不敢......” 李景隆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只是个大夫,还是个千里奔波而来,早就精辟历经的大夫。 而且他要救治的,还是当朝第一开国功臣,而且....一旦救治不好,对方还有性命之虞! 与其说是无力,不如说是胆怯。 他的神经已紧绷到了极点,身体都僵硬了。 于是,李景隆看看戴先生手中的银刀,准备开口。 “我来!”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却是朱棣。 他走到边上,用热水跟烈酒反复的搓洗自己的大手。 然后甩甩手站在徐达的背后,张开手掌。 “我来!” 他看向戴先生,“你说吧,从哪割?” 第180章 我想多了?(2) 他的口吻很轻,像是在说一件轻描淡写的事,半点紧张都没有。 似乎他要做的,不是救人,而就是简单的切肉。 “这儿!” 戴先生指着徐达的右肩下面一点,一个鼓起来的脓包。 “从这下面切开,别切脓包的头,不然脓血引不出来.....” “您轻点...” 唰! 朱棣已是手起刀落。 他的手很快,李景隆就觉得眼前一花之后,一股粘稠的夹杂着黄白芝麻粒大小污垢的脓血,就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嘶...” 与此同时,徐达再次抓紧了他的手,紧紧的闭眼。 “这....” 戴先生继续道,“这块肉已经烂了,索性直接切了去...” “嗯!” 朱棣手中的刀锋,贴着徐达的后背,唰! “呃....” 殷红的血,瞬间喷在朱棣的脸上,但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攥着李景隆手的徐达,额头上汗珠滚滚。 “遭娘瘟的,要了血命了!酒...酒来!” 朱标再一次举着银杯送酒,徐达再次一饮而尽。 “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 “今有魏国公割肉去疮!” ~~~ 李景隆安抚着徐达笑道,“师父,您老就是咱大明朝的关二爷呀!!” “呵呵呵!” 徐达咧嘴笑笑,“哪敢跟二爷比呀!嘶....正月初五那天....喔..毛头家里...有出戏唱的挺好!” “这块肉也切掉...” 唰! 朱棣又是一刀,面色不改。 李景隆的手,几乎快被徐达给攥断了。 但他依旧纹丝不动,任凭对方攥着。 “师父,您说的是哪一出呀?” 徐达嘴唇哆嗦着张口,“战长沙!” 李景隆心中一酸,不假思索的开口唱道,“黄忠老将听端详....” “啊!” 徐达痛苦低吼一声,而后跟着附和,“某大哥堂堂帝王...相!” 陡然间,边上面对窗外,不忍观看的老朱身子一震。 慢慢回身,看着趴在椅子上的徐达,虎目泛红。 他快步走到徐达身前,掰开他攥着李景隆的手,然后用力的攥着。 “兄弟,撑住喽,大哥在这呢!” 往事一幕幕,不由得在老朱心中浮现。 征战岁月之中,多少次危在旦夕之时,都是这位老伙计力挽狂澜! 基业初成的时候,也正是这位老伙计私下长谈之中,一次次的说,皇帝轮流做,大哥做有何不可? 多少年... 没听过有人喊他大哥了! ~~ “老公爷的病,治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养...” 雨停了之后,黄昏暮色昏沉。 像是一张巨大的灰布,笼罩着人间。 哗啦啦... 朱棣用水冲了手,然后满不在乎的在身上擦擦。 回身挨着李景隆坐下,且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还搭在了李景隆的肩膀上。 殿内的人都坐着,只有戴先生佝偻着身子站着。 “马上就开春了,一开春这天就热了...” “老公爷的病,怕天热...” “而且年岁大了,伤口不容易愈合,要是热着了....” “你说这个咱懂!” 老朱打断他,沉思道,“天一热,伤口就不好,伤口长不上,里面化脓...就离死不远了!” 戴先生点头,但随即又惊恐的摇头,不敢再说。 “这好办!” 朱棣开口道,“大哥大婚之后,二丫头不是要去北平练兵吗?到时候儿子把岳父带上.....去承德,那边凉快!” 李景隆闻言,心中暗道,“那倒是个好地方!历史上满清皇帝避暑会见蒙古诸王都是在承德!” 但随即,他心中突然一动。 承德,按照地域划分就是后来的大宁部指挥司所在之地。 那就是现在还只有七岁的,未来的宁王封地所在。 当然朱权现在还没封王。 但朝廷已有意,这两年之内要在锦州承德一带设置大宁部指挥使司。 按照老朱心中的构想,大明九边塞王拱卫京师的策略。朱权虽没封宁王,但宁王这个王号,已经给他定下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朱棣要把徐达送去承德去疗养,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我是不是心里想的太多了!” 李景隆心中又暗暗想道,“朱棣的目光此时已盯着大宁那边,想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正好借机扩展到那边?” 要知道历史上的大宁,在最鼎盛的时期,甲兵八万呀! 那可不是纸面上的甲兵,此时的大明边军之中并不全是汉兵。 契丹女真蒙古各族勇士,皆为大明效命! 最着名的就是英勇善战的朵颜三卫! 同时他心中又想起一件事,历史上永乐元年,朱棣把承德这个地方奖赏给了蒙古的乌梁海部。同时把承德卫所有军户百姓南迁,使得这块地方变成了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分隔带。 当然,也留下了祸端! “不是我想的多!而是朱棣这样的天之骄子,本就不能以常人度之!” 李景隆继续心中暗道,“别人能想十步,他就能想到一百步......” “那边盛夏的时候,就跟这边四五月时似的!” 朱棣又对老朱和朱标道,“而且那边的部族对朝廷一向恭顺!爹和大哥你们要是不放心,儿子先把那边的胡人招募了 ,然后再派几千兵过去,结个卫所......” “不是我想的多,而是我猜对了!” 闻言,李景隆忍不住看了朱标一眼。 收回目光之时,下意识的看向朱标。 而朱标也正在看着他,且对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心中之意用眼神传达出两个字,不行! “朝廷这边,正有意在那边建大宁卫...” 老朱沉吟片刻,“嗯,按你这么说的话.....嗯.....” “爹,那不正好吗?” 朱棣笑道,“我岳父在塞外威名赫赫,他老人家去那边疗养,朝廷设置军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顺理成章!” 忽的,李景隆注意到朱标对他眨了下眼睛。 “四爷!” 李景隆出声,朱棣诧异的转头。 “有件事您.....那个,臣不是驳您,臣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李景隆笑笑,“戴先生说了,老公爷的病还得继续动刀,而且起码要七天半个月的,对吧?” “老公爷也年岁大了,这么一折腾...他现在什么样您也看出来了!” “从京城到北平再到承德,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他的身子能受得住吗?” “当然您的心是好的,可是臣想.....臣是怕万一折腾出好歹来,反而不美呀!” “再说,承德毕竟太远,有什么事,一旦有事鞭长莫及!” “二丫头这话,老成持重!” 朱标开口,对老朱道,“莫说老公爷了,就儿子如今正值壮年!腋下割了个小口子,都疼得不行,诸多禁忌呢!老国公跟着出京,还是那么远的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嗯!咱心里也有这个顾虑!”老朱点头。 “大哥多心了!” 朱棣又是大笑,“又不让他骑马,弄个马车,安安稳稳的......那个戴先生随军带着,哈哈!一路上走走停停就当是溜达了!” “那更不行!” 李景隆出声道,“鞍马劳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行?” 朱棣忽然变脸,看着李景隆面色不善,“来来来,你说!我说一个你不行,我说两个你说两个不行!哦,你长本事了?” “啧!”朱标皱眉道,“你跟他发什么火?好好说话你怎么说酸脸就算脸?” “大哥,呵呵!臣弟就这个狗脾气,哈哈!!” 朱棣又忙笑道,“臣弟就是容不得磨磨唧唧瞻前顾后.....” “四爷是爽直,心直口快!” 李景隆不以为意,继续道,“其实在臣看来,这事呀...最好还是听老国公自己的意思!” 他知道徐达是想去北平的,戎马一生的英雄,谁愿意老死温柔乡之中呢? 但他更知道,他能看穿的徐达也能看穿...... 燕王已有北平,若再把触角伸到锦州承德,乃至朝廷要建的大宁卫一带。 继而控制连接河北辽东乃至蒙古的枢纽... 那将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势力? 京师之中,谁能安睡? “而且...” 李景隆顿了顿又道,“现在才刚开始治,还是治病要紧,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只要能把先病稳住,其他的都是次要!” “爹,这话对!” 朱标在旁附和。 第181章 背后之人(1) 夜幕下的紫禁城,格外寂静。 只有偶尔的风声,吹打窗棂。 咔嚓! 玉华堂中,朱标手中的夹子捏碎一个核桃,他小心的将其中的核桃仁挑出来,却没有吃,而是放在一个玉碗之中,似乎是在等待着积少成多之后,大快朵颐。 “坐呀,无需拘束!” 朱标又是咔嚓一下,捏碎一个核桃,回头看向跟着他的李景隆,“刚才是不是没吃好?” 李景隆在殿内圆凳上坐了,“臣吃好了....” “净看你喝酒了,菜都没动几下!”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开口打断,目光看看李景隆,“胳膊没事吧?” “无碍的!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李景隆将袖子朝下撸撸,笑道。 朱标沉吟片刻,“孤为难之时,你不惜以血肉之躯,助孤抵挡痛楚....” “都是臣应当做的!” 李景隆起身,叹息半声,“不是臣...表忠心!若是臣能替太子爷您疼,若是可以,臣真希望您的病长在臣身上!” “我知道!” 朱标说着,扔了手里的核桃,把那玉碗放在李景隆身边,又拍拍他的肩膀,“你从来都是好孩子!” 说着,推了下那碗核桃仁,“吃吧!” 却见李景隆没有动,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来铺开,而后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核桃仁包了进去。 “臣拿着回去,跟媳妇一块分着吃,这可是太爷子您亲手给砸的核桃!” “呵呵呵!” 朱标笑笑,忽面容变得郑重起来,“你看出来了吧?” 闻言,李景隆马上起身,“四爷,是有些不安分!” “不是这个!” 岂料朱标却摆摆手,“莫说他,藩王们若是都安分,就不是藩王了!谁没私心呢?”说着,他幽幽叹口气,“我说的是,你看出来没有?老四在京城有人?” 李景隆心中一惊,已是想到了什么,“您是说,朝中有大臣跟四爷....私通?”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朱标抿嘴一笑,而后盘腿在罗汉床上坐下,“朝廷正有意在锦州承德乃至喜峰口至宣府一线设置大宁卫......只是有意,但尚未部议,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 “可是听老四的意思,他早已知晓朝廷在北方的意图。哼,大宁地处喜峰口外,东连辽左西接宣府,南卫辽海....老四既有燕幽,又图北方重镇,真是好大的胃口!” “我那四弟背后,有能人呀!” “四爷在朝中有人?” 李景隆抬头,“谁呢?”说着,他苦苦思索道,“臣实在想不通,您是东宫太子,谁会冒大不韪之险,跟藩王暗中眉来眼去的?” “皇帝还有人反呢,孤这个太子算什么?” 朱标哼了一声,“再说,孤这个太子,又不是人人都拥护的!” 说着,他眼睛一眯,“跟老四私通的人,必然是跟孤平日不对付...不,应该是孤看不上,而且他也知道孤看不上他的,将来不会重用他,甚至会怪罪于他的人!” 朱标的话,直接把朱棣后背的人,压缩在了一个可以预见的范围之内。 瞬间,李景隆想到了一个人。 也在这一瞬间,李景隆决定添一把火。 “可是臣还是想不通!” 李景隆抬头,故作疑惑道,“他跟四爷私通,传递消息图什么?即便您看不上那人,他也犯不上讨好四爷那边呀!”说着,他惊呼道,“除非....” 朱标斜眼,“除非什么?” “呃!臣.....”李景隆低头,欲言又止。 “说!”朱标冷声道。 “除非......” 李景隆小心翼翼的说道,“除非那人觉得,将来四爷....将来四爷能给他的东西,远超太子爷您能给的。或者说,将来四爷能庇护他?臣想不通,这不合逻辑呀....” “哼!呵呵!” 朱标闻言,又是冷笑连连。 “越是不合逻辑的事,其实越是有迹可循.....” “人性二字,无非是贪欲作怪!” “要么是拿了老四的好处,不得不跟他暗通款曲!” “也可能是知孤恨他入骨,所以早早的要另谋出路!” “孤再说的直白一些,他在赌.....赌就要下注!” 一席话,让李景隆骤然之间毛骨悚然。 尤其是朱标那句,有迹可循! 他惊恐之处,并不在朱棣在朝中有人,而是朱标那缜密的心思,还有.....见微知着的推理,还有对人性的把握。 朱棣背后那人,一定能猜想到,将来老朱百年之后,朱标必然要削藩。 所以那人现在开始布局,让朱标和朱棣彼此心中产生裂痕。 更可怕之处在于,朱棣在朝中那人,不但了解朱标而且也更为了解老朱。 未来十年,朝中开国勋贵即便不被老朱清洗,也会全都靠边站,失去实权。 而这些功勋宿将退出军中之后,北方边军的军权,绝对会落在老朱的儿子们的手中。 秦王暴虐荒唐,不堪人主。 晋王胸无大志,才略逊色。 而北地之中,只有燕王朱棣出类超群。 且以燕王那宁为玉碎的脾性,将来一旦削藩,他又大权在握手握重兵,很可能愤而兴兵,绝不乖乖就范! 人的野心,都是膨胀出来的。 人的运道,也都是赌出来的。 有赌未必输,即便本钱小,也未必不能赢得盆满钵满! “孤,倒不是恨老四怪老四....人嘛,哼!他小时候就哭着说过,都是爹的儿子,为什么只有大哥当太子,哈?” 朱标又是冷笑,“孤恨的就是老四的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等等.....不对! 李景隆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格外的清醒。 或许,朝中那人只是简单跟燕王私通而已! 是标哥,在故意的小题大做,在故意把事往大了推演。 “嘶....” 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都不敢抬头去看朱标的面容。 标哥,是比他老子要阴的! 他老阴了! 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既然四弟你不知好歹,想朝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蹬鼻子上脸。 那就别怪我这当大哥的,给在老爷子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你推演一个.......关于野心的故事出来? 反正你不安分,我索性就给你戴一个有野心的帽子! 反正你在朝中有人,正好那人和我这个太子不是这么太对付,那正好借着此事,把你在京师之中那只手给砍断了! 顺便再让你碰个灰头土脸,有苦说不出! 反正老朱是多疑的..... 而且人家不会怀疑自己儿子,儿子有错都是下面人教唆的! 越想,越是有这种可能! 这还真就是标哥一贯的风格! 第182章 背后之人(2) “朱老四呀朱老四,你惹你大哥干什么?” 李景隆心中苦笑,“就你那点小心眼在你大哥面前,那不是...蛤蟆追兔子,差远了吗?” “他是看你爹的面子,不惜得现在收拾你!” “不然就你....十个加起来也不是你大哥的对手呀!” “你说说!” 这时,就听朱标又道,“孤.....怎么应对呢?” “我曹!”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声,“我就知道,你得这么问我!” “臣...” 李景隆沉吟着,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臣觉得,老爷子....不会糊涂到,也没看出来吧?” 说着,他上前两步,“您能想到的事,他老人家想不到?” 朱标微微一笑,“他老人家想不想的到,有关系吗?” ~~ “你老子可是暗中嘱咐过我,去看看你四弟弟老实不老实的?” “你了解他,他也了解你呀!” “他倒不是怕他别的儿子造你的反,是真知道你这个好大儿的脾气,怕你拿小本本把弟弟们的错儿都记上,然后将来新账旧账一块算!” 李景隆心中暗道,“他怕的就是你们窝里斗,你不知道?” “你呀!” 就这时,就见朱标笑着遥点下李景隆,“嫩!忒嫩!” “呵呵,臣都是小聪明!” 李景隆抬脸笑道,“在太子爷您跟前,可不显得嫩嘛!” “你太小看老四啦!” 朱标随手拿起一个蜜桔,轻轻的剥开。 却没有吃,而是放在鼻尖,闭眼微嗅。 “你以为他是得陇望蜀?” “他那是在漫天要价!” “老爷子稍微吐点口儿!”说着,朱标伸出小拇指比量一下,“给他指甲盖大小的好处,他就成功了!” “而老爷子.....” 朱标放下蜜桔,正色道,“不管想不想的到,都会给!” “为何?”李景隆惊问。 “装?” 朱标轻轻一抛,橘子落在李景隆的面前,他赶紧双手接住。 “朝中抬举你出来,你现在都是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实掌都督同知了!” “边塞诸王......再抬举老四出来...” 说着,朱标手掌在桌上一扫,刚剥下的橘子皮,唰啦一下落入地上的痰盂之中。 “旧的不就去了吗?” “你们爷俩一个比一个精!” 李景隆心中暗道,“简直......精的让人发指!” 老朱不怕儿子要,就怕儿子不要。 小朱不怕弟弟要,你要了我就断你手足! 老朱是扫清,小朱是控制..... “这爷俩,真是亲爷俩!” “改日...” 朱标再次开口,“趁着老四在京...你.....” 李景隆顺着朱标的思路,试探着开口,“臣这边...声势浩大点,勋贵武臣,皇亲国戚宴请燕王千岁?” “最好再....散布些什么四爷最像老爷子,有此藩王,乃我大明之福的闲话出去?” “嗯!” 朱标一笑,“胡闹一下,挺好!正好你不是觉得你身上那郡王的仪仗太招摇了吗?” “呵!” 李景隆苦笑,“是!臣遵旨!” 得! 又他妈揽了一脏活! 但既然要干脏活了,李景隆也索性豁出去了。 抬头正色看着朱标,“太子爷...” “说!”朱标又拿起个蜜桔,放在鼻尖之下。 “有些事您也别不当回事!” 李景隆郑重道,“四爷.....既然敢这么不知进退的张口,在臣看来,所图非小呀!” “呵!” 闻言,朱标只是一笑。 好似故意在等李景隆这句话一般! ~~ 与此同时,一场关于李景隆的谈话,也在夜幕之下展开。 一队兵马,从魏国公府离开。 沿途警界开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无数燕地健儿,簇拥着当间一辆。 马车之中朱棣斜靠在软榻之上,面前坐着一名五旬年纪,圆脸长须的儒生。 “二丫头,那不当人子的东西!” 朱棣闭着眼,冷哼道,“孤这边好意跟他亲近亲近,他却跟孤这边耍上了?几次三番的挑刺!” 那儒生眼帘低垂,“千岁,在臣看来,如今对曹国公...还是要交好为先!” 说着,他笑笑,“臣虽未见过曹国公,但听了他的所作所为之后,猜测那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而他自幼在太子的身边,自然是心中偏向太子多些!况且,如今的他,也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 “廷玉,那你说,怎么交好?”朱棣睁眼,问道。 被朱棣称作廷玉的儒生,乃是他的心腹谋士之一,袁珙。 此人出身名门,前元末年之时就以相人之术闻名天下。 历史曾有记载,此人第一次见朱棣,就说朱棣是天子之貌。 而后朱棣在立储之事上犹豫不决,问询袁珙。 袁珙说朱高炽乃是帝王之相,又看了朱瞻基,说皇孙也是万岁天子之相。 此人和姚广孝一同被称作朱棣的左膀右臂,姚之谋袁之断,直接影响了靖难之役的结局,也影响了大明帝国近三百年的走向。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袁珙笑笑,“再说,臣听闻曹国公贪财!” “你的意思是?” 朱棣笑笑,“给他一条财路,把他捆在本王身边?” “王爷英明!” 袁珙抚掌笑道,“而且交好此人,日后必有大用!” 朱棣坐直了身子,“你仔细说!” “王爷欲图大宁!” 袁珙竖起两根手指,“绕不开两个人!” 说着,他顿了顿,“第一,就是老国公!” “这本王知道!” 朱棣挠挠头,“本王若有岳父在北地的军中关系,还有对塞外的威名,招揽女真蒙古各部,号令卫所边军,易如反掌!” “第二,就是曹国公!” “他?”朱棣皱眉,“他一个黄口小儿.....” “其父可是岐阳王呀!” 顿时,朱棣恍然大悟。 朝廷欲设置大宁卫都司,眼线的大宁卫,会宁,应昌.... 乃至归化城....(赤峰,乌丹城,归化城) 等地都是当初朱棣的表哥岐阳王李文忠给打下来的,如今那边的驻军都是昔日李文忠的部下。 “岐阳王病故,这些边将就成了无根之萍,永在寒苦之地。” 袁珙道,“而随着曹国公李景隆如今圣眷隆盛,即将北上练军。这些将领,也势必再拜入曹国公门下!” “皇上和太子,是希望这些人....拜在曹国公门下的!” “总比他们,跟其他军侯公爵眉来眼去的要强一百倍!” “而且朝廷一旦设置了大宁卫,这些人....也必被重用!” “王爷若想一统幽州以北,宣府一带。就要收服这些人,而曹国公正是您和这些人之间的纽带.....” “这些人都是久经战阵,王爷您稍微施恩.....何愁没有人效忠于您?” 朱棣不住的点头,“这算盘打的好!” 说着,又急切的问道,“还有呢?” “抬曹,踩郑!”袁珙又道。 “嗯?”朱棣眼中,金光四射。 “太子手中如今能用的人...真真正正算得上是太子的人,当属曹国公还有郑国公!” 袁珙又道,“前者是皇家血亲,后者是太子姻亲!” “曹国公可以交,郑国公...必须踩!” 袁珙继续低声道,“郑国公一系在军中根深蒂固,且有蓝玉等后起之秀,渐渐后来居上!” “抬曹压郑,先使他们互有嫌隙!” “而后,在朝中运作郑国公也赶赴北地领军.....然后.....” 朱棣一笑,“然后给他下个套子,毛头那莽夫必然犯错!只要犯错,就等于断了我大哥这边的臂膀!” “王爷英明....郑国公一系门庭掉落之后,就只剩下永昌侯蓝玉了!臣知此人猖狂跋扈,早晚势必触怒皇上,步了胡惟庸的后尘!” “妙!” 朱棣拍手,“哈哈哈!廷玉所言,言之有理!哈哈哈哈!” 第183章 到底药干叽霸啥(1) 一场雨之后,好似春天真的来了。 吹在身上的风,都是柔的。 柔的就像是女人的手。 再加上清澈的晨光沐浴在身上,就像是置身温泉之中,外加一双纤纤玉手轻抚,格外的舒爽。 玄武门外,李景隆那辆奢华的马车徐徐停住。 此时恰好早朝散去,无数出宫的大臣们,眼睁睁的看着一身蟒袍,玉树临风的曹国公,气度万千的缓缓从车中出来。 乍一亮相,他身上那股勃勃的英气,直接成为玄武门内外所有目光的焦点。 许多人心中无限唏嘘,满朝文武重臣,尽是十年寒窗苦读,一辈子战战兢兢,兢兢业业,才有此成就。 而他李景隆如此年轻,就已是位极人臣,真是不公平! 也有许多人心中冷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曹国公如此招摇不知谦逊之道,早晚会栽个大跟头! 面对这些目光,李景隆泰然自若。 目光对上不熟的官员,他对着对方微微颔首,矜持微笑。 若是见着熟识的老臣,则无声拱手微微弯腰,亲切热络。 待进了玄武门,脚步却是一顿。 就见宣宁侯曹泰,竟然穿着一身麒麟服,跟一群寻常侍卫们一样,按着腰刀站在宫门内。 “卑职等见过公爷....” “哎,好好好,兄弟们辛苦了!” 李景隆对周围的侍卫们笑笑,走到曹泰身边,“你怎么在这?” 曹泰翻个白眼,带着几分不自在,低声道,“还不是前几天老军侯们在我宅子里赌钱的事!”说着,低下头,“太子爷罚我,跟着外班侍卫们站岗!” “既是罚你!” 李景隆心里寻思片刻,正色道,“就别吊儿郎当的,好好的站着。这人来人往的,都看着你呢!” 罕见的,曹泰没有嘟囔,而是郑重的点头。 然后忽然抬头,“李子,对不住啊!” 李景隆正要迈步,闻言笑道,“哪对不住了?” “那天... 我说你不够朋友!” 曹泰低声道,“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咱们从小就在一块玩,跟亲兄弟似的,我不该那么伤你......” “嗨!” 李景隆笑着摆手,“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我都忘了!” “我没忘!”曹泰看着李景隆,“好几天了,不跟你说声对不住,我睡不着觉!” “呵!” 李景隆一笑,伸手扒拉下曹泰的脑袋,“行了,改天请我喝酒算赔罪!” “哈哈!” 曹泰咧嘴大笑,“喝酒还算事吗?”说着,又看着李景隆,“谢了!” “又哪跟哪?”李景隆不解道。 “不是你在太爷子面前美言!” 曹泰叹口气,“就不是来玄武门站岗这么便宜了!说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李景隆无声的笑笑,拍拍曹泰的肩膀,径直朝宫内走去。 都说,人生的路上,许多朋友会跟我们渐行渐远。 或是因为身份的转变,或是因为彼此的人生分出了等级,也或许是因为有其他更好的人出现了。 有时候,渐行渐远的背后,是真心的变故,是私心的滋生,是因为学会了利益的衡量。 但最根本的,是我们把真心给藏起来了,把自己给伪装了。 李景隆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如此。 可现在....面对朋友,他依旧是坦坦荡荡。 ~~ 刚走进玄武门没多远,迎面一队侍卫,看似要匆匆出宫,领头的正是郑国公常茂。 “卑职等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身上兼着掌皇城禁卫军的差事,相当于后来满清的领侍卫内大臣。所以这些勋贵二代组成的侍卫们,在他面前必须口称卑职。 “好好好,兄弟们辛苦了!” 李景隆对着大伙笑笑,给了常茂一个眼神,上前道,“哥,哪去?” 等其他侍卫们先行一步,常茂才开口道,“四爷要带着几位小爷去南苑猎场跑马....我这奉了太子爷的命,保驾去!” 言语之间,满是不情不愿! 李景隆沉吟片刻,“四爷昨晚上在宫里睡的?” “没有!外头,天亮之后进宫的!” “哥!” 李景隆低声道,“这几天,弟弟我正琢磨着....给四爷来个接风宴,您看到时候您......?” 不等他说完,常茂已是眉毛一横,“我不去!” 说着,他又斜眼看看李景隆,“兄弟!” “您说!” “别忘了咱们的身份!” 常茂正色道,“咱们是太子爷的人,四爷是藩王!身为太子爷身边的人,跟四爷勾搭连环的....请他吃饭?那不是上赶着巴结吗?” 李景隆面上一窘,“我巴结他干什么?他...老魏国公是我师父,他是我师父的女婿,您说于情于理我是不是得给人家接风?” 说着,顿了顿又道,“我这叫您了,不是想着您当个主陪吗?到时候,再请上其他的军侯们!” “呵!” 常茂上下看看李景隆,笑道,“你让你大舅子当主陪去吧,我呀...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说着,靠近李景隆低声道,“我告诉你...我舅舅说了,四爷呀....” 说到此处,他左右看看,“不是什么安分人!要是二爷三爷回京,那不用你说,我先请他们.....可四爷...呵呵!远着点好!” “这....” 李景隆闻言苦笑,心中暗道,“毛头大哥呀,您这聪明是一点没用在正地方。该聪明的时候莽,该装糊涂的时候您比谁都清醒!” 就这时,常茂拍拍李景隆的肩膀,“我先去南苑了,回头咱们再说啊!” “哎,您忙!” 李景隆站在原地,看着常茂走远,忽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毛头大哥,看似跟他依旧亲热。 但是.... 但是却是惯性的的亲热。 而实际上,毛头大哥跟他李景隆已经有些...疏远了! 他两人之中,在无形之间已经开始有了一层膜! “哎!” 李景隆摇摇头,继续前行。 可没走多久,迎面又是一群人跟他走了个对脸儿。 ~ “四哥,咱们中午是不是在外边吃了?宫里的饭都吃腻了!” “四哥,您说我什么时候能去就藩呀,整天听老夫子念书,脑袋都大了!” “四哥,要不您跟大哥说说,让我去您那待几个月吧?” “宫里不好?” 朱棣被一群小弟弟们簇拥着,边走边笑。 他前后左右,是潭王蜀王湘王他们...左手拉着老十五未来的辽王朱植,右手拉着老十七,未来的宁王朱权。 脖子上开扛着老十九,未来的谷王朱橞。 就是历史上朱棣兵临南京城下时,跟李景隆一块打开城门,迎接燕王入京那位! “宫里不是不好!” 朱权大声嚷嚷着,“大哥管的太紧了,我一见着大哥,我就腿打哆嗦,比见了爹都害怕!” “哈哈哈哈!” 朱棣大笑,“你笨,他再管你,你就扯脖子哭!” 正说着,他忽然目光一凝。 因他也瞧见了,迎面而来的曹国公。 第184章 到底药干叽霸啥(2) “微臣李景隆见过诸位千岁...” 既走了个对脸,就必须上前行礼。 李景隆硬着头皮,给一堆小屁孩鞠躬行礼。 “不行不行不行!” 朱权嚷嚷道,“叫叔叫叔.....我是十七叔!” “叫叔....” 其他小藩王们也跟着嚷嚷起来,各个挺胸叠肚的在那装大辈儿。 “去去去!” 朱棣伸手,每人脑袋上不轻不重的给了一下,把老十九从脖子上摘下来,“前头等我去!”说着,板脸道,“不听话我可不带你们去啦!” 而后眼见弟弟们笑嘻嘻的跑远,朱棣整理下身上的常服,笑道,“这是去见爹呀,还是去见大哥?” “回四爷,臣是去见太子爷!” 李景隆低声道,“前些日子陕西华州受灾,所需的赈灾银子已筹齐了,微臣是去请示太子爷,这银子是马上发还是...一步步的发!” “哦!” 朱棣点点头,笑道,“你小子行呀!” 李景隆抬头,“哪行?” “前前后后,给朝廷弄了几百万银子了?” 朱棣打量着李景隆,笑道,“都说你是大明朝的聚财童子!” “那都是外边瞎传的,臣就是点小聪明.....” “跟我你还装什么呀?我还听说你在京中的产业,可都是日进斗金的!光是票号,手下就好几个?”朱棣又道。 李景隆心中一惊,“哪有的事,都是外头以讹传讹!” “装?继续装!” 朱棣点点头,搂着李景隆的肩膀迈步前行,“钱谁不喜欢,我还喜欢呢.....巴不得越多越好!” 说着,低声道,“正好遇见你了,我这忽然想起个事来!” 李景隆低着头,“您说!” “咱们大明朝实行的是开中法....” 朱棣开口道,“给商人盐引,让他们往边塞送粮食送军需。我那边....那几家商号不行!你们家名下不是有票号吗?这么着,我给你四十万石的盐引,回头你帮我那边送军需,咋样?”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惊。 盐乃是国家专卖的,大明朝为了避免给边塞运输军需军粮而产生巨大的亏空,所以才有了以盐引茶引为中介,招募商人运送军需的法子。 这个办法起源于宋,但却在明清两代发扬光大。 但还是那话,真正挣大钱的事,怎么可能落在老百姓身上? 洪武三年开始实行开中法的时候,确实是招募商人的形式。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给大明各边塞,辽东宣大西北西南等地运送军粮军需的商人,哪个背后没靠山? 塞王那边,用的都是他们的自己人。 没有塞王的地方,那都是开国淮西勋贵们的地盘。 当地的主将,都是他们的老部下呀! “这....?” 李景隆寻思片刻,“这....不大好吧?臣家里确实是有票号,但票号经营的是当铺和银票的生意,送军需...没送过呀!” “凡事不都有头一回吗?” 朱棣不在乎的笑笑,“就你了!回头你好好琢磨琢磨,正好...大哥大婚之后你也要跟着我去北平练兵的,这事就交给你了!” 李景隆心中发苦,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四十万石的盐引,那可是好大一笔惊天之财呀! 拿了盐引,去指定的盐场,比如两淮盐场长芦盐场换盐,以他李景隆的面子,起码能换出五十万石来。 回头这些盐当中,再掺些沙子杂物等,变成六十万石,那都是他李景隆有良心! 然后卖到指定的地方,不算本来赚的这一里一外,又多了二十万石的净赚! 一石盐是一百二十多斤,一斤盐按照现在的行情,一石盐几乎等同于一石米。但那是官价,私下里其价值绝对超过一石米。 “不行不行不行....” 李景隆连连摆手,“这个事臣做不来!” 他是真的不想碰盐,因为他觉得这玩意.....忒亏心! 官府为什么要控制盐专卖呢? 盐井都在朝廷手中,沿海还有大量的制盐的灶户。 对朝廷来说这玩意没成本! 但却是老百姓的必需品! 然后把他专卖起来,你想吃盐就得花钱买,朝廷也不卖太贵以至于你吃不起,但绝谈不上便宜。 这已经不是亏心了,是缺德。 多损呀! “你哪那么多不行不行的?” 朱棣说着,忽然搂着李景隆脖子的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都跟我一边高了,一点爷们样都没有,婆婆妈妈的!” 朱棣笑骂道,“反正这事就给你了,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不是....” “谁的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 朱棣怒道,“二丫头,你跟我就生份成这样?这事别人求,我都不给!我上赶着给你,你还往外推。怎么着?看不上你四叔我?” “哎哟,四叔,您看您说的!” 李景隆被将住了,无奈笑道,“我这人胆小!” “呸!当着老爷子面儿,拿大脚面子抽詹徽大嘴巴的人,说自己胆小?” 朱棣大笑,“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又低声道,“好好干,过几年老十五就藩之后,辽东那边的盐引也给你!这个钱,你挣也是挣,外人挣也是挣...不要白不要!” “对了!您瞧我这记性!” 李景隆突然一拍脑门,岔开话题。 “咋了?” “您这不刚回京吗?” 李景隆从朱棣的胳膊中挣脱出来,开口道,“侄儿这边寻思着,给您接风!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到时候再把那些老军侯们都请了去。就在侄儿的府中,咱们搭台听戏,好好快活几天.....” 忽的,朱棣的脸色凝重起来。 “不行!” “嗯?”这话,让李景隆顿感意外。 “你给我接什么风?这是我家,我用得着你?” 朱棣笑骂两声,又道,“其一,我岳父那边病着,现在是胡闹的时候吗?” “其二....我是藩王!我知道你没别的心思,可那些遭瘟的书生们要多嘴聒噪呀!” “咱们酒没喝完呢,弹劾的奏章就摆在老爷子案头了!” “肯定说什么外藩结交内臣,说什么居心不良.....” “我倒是无所谓,我皮糙肉厚的!你呢?” 朱棣点点李景隆,“遭瘟的书生们不敢太骂我,可是你呢?回头给你戴好几顶大帽子,砸死你!” “再说了!” 朱棣不容李景隆开口,继续道,“大哥刚看完病....还一个多月不到俩月大婚...我这当弟弟的,一回来就在京城之中呼朋唤友的...合适吗?” “我曹!” 李景隆心中暗骂,“敢情你们老朱家不单是你爹和你大哥精呀!你们老朱家都是贼精贼精的呀?” 随即,他张口道,“那咱们小聚...” “那更不行了!” 朱棣又笑道,“那些遭瘟的书生们又得说,燕王跟曹国公还有那些军侯们有啥见不得人的呀?非要私下里鬼鬼祟祟的?” “他妈的...” 朱棣一摊手,“人言可畏呀!” 而后又道,“你真想跟我喝酒,宫里来!爹在,大哥也在,咱们一家关起门来喝.....出去就算了!” 这时,前边突然传来老十七朱权的喊声,“四哥,您快点呀!” “来啦!” 朱棣笑笑,又对李景隆道,“对了!你管着火器铸造局?听说造了不少新的火铳火炮....得空了陪我去转转!” 说完,转身就走。 “行!滴水不漏!” 看着朱棣走远,李景隆心中暗道,“朱老四,你丫也真够....谨慎的!看着你大大咧咧的,实则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你比谁心里都有数!” “可是?” 随即他又犯了难。 朱棣不吃他的请,那标哥交代的事,就难办了呀? “不行,我得先跟标哥汇报一下,四十万石盐的事!” ~ “送,为什么不送?” 玉华堂中,朱标放下手中的奏章,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李景隆的笑道,“这好事呀!” “臣....” 李景隆苦笑,“这事他不好弄呀!” “你担心什么?” 朱标站起身,靠着窗户坐下,点了下身前的凳子。 “担心跟老四搅合在一块了?” “呵呵!”李景隆挤出笑来,“臣是觉得...这好处来的忒蹊跷。” “你这胆儿,芝麻粒儿大!” 朱标嘲讽的笑笑,“老四这话呀,还提醒我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以后不单老四那的军需你去送!回头.....”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就听朱标继续道,“老二老三那边.....也都是你去送!” “啊?” 李景隆脑袋嗡的一下,秦王晋王的军需也归了他? “单独给你划一处盐场!” 朱标正色道,“每年在额外给你七十万石的茶引...” “不是...” 李景隆心中惊呼,“你们兄弟要干什么呀?我怎么听着这么肝颤呢?” 第185章 风声(1) “冷静!” 李景隆揉着太阳穴,心中暗道,“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一定要冷静!” 听标哥那话的意思,从今往后,大明朝最强的三大强藩的军需,都交给他李景隆! 秦,晋,燕! 现在这三家加起来,就等同于大明帝国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 若单以战斗力来说的话,这三家等于半个大明。 因为这三家的手中,都是大明朝最能打的边军,而且还是百战精锐。 可以这么说,李景隆接了这三家的军需,日后跺跺脚,整个帝国的北方都要晃三晃! 但是... 他不敢! 他怕呀! 对别人来说,这绝对是天上吧唧掉了一个巨大无比能吃一辈子的馅饼! 可李景隆什么人? 他衡量任何事的标准,都不是先窃喜自己能从中获取什么利益或者权利,而是凡事都先从坏处想,先想想是不是别人给他下的套! 他了解自己,他也了解标哥! 标哥多阴呀! 是,标哥对他李景隆向来是恩情犹如金太阳一般。但他李景隆被标哥当做工具人的时候也不少呀! 就拿这次准备设计燕王朱棣来说..... 一旦设计成功了,朱棣挨收拾了,他恨的是谁? 肯定是他李景隆呀! 标哥的算盘珠子精着呢! 既收拾了朱棣,又让朱棣和李景隆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 这倒也无妨,反正李景隆这辈子必定是要在标哥这一棵树上吊死的。 但他想不通,为何标哥要把三藩的军需都交给他? 甚至还要单独给他划拨一个盐场! “太子爷!” 想不清楚的事,做起来是最难的。 因为你不知道哪步走错了,就直接跌里。 所以李景隆犹犹豫豫的开口道,“臣现在的差事忒多了吧?” 说着,掰着手指头道,“光禄寺,火器铸造局,工城的营建,造处的筹备....这是文的!” “武的还有东宫侍卫统领,皇城禁卫军事,三千营都指挥使!” “还有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领都督同知事...” 说着,李景隆抬头道,“臣这差事多的,臣自己都记不全了....您也知道臣这人还特别的懒。再把三藩的军需交给臣,臣真是分身乏术呀!对,臣还是您的大婚筹备使,您大婚之后还要去北平练兵....” “过来!” 不 等他说完,朱标微微招手。 李景隆上前,挨着朱标坐下,“太子爷...” 啪! 朱标一拍李景隆的脑门。 后者马上缩脖,捂着脑袋。 “想不通?”朱标问道。 李景隆没说话,点点头。 “知道你忙!” 朱标又道,“但我是不是最信任你?” 李景隆又是点点头,面露苦笑。 “我这么信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朱标微微后仰,斜着眼睛。 李景隆的脑袋瞬间摇成了拨浪鼓。 “让你去你就去...我能害你?”朱标撇嘴。 李景隆低头,眼珠转了三圈,脑袋依旧发懵。 “你知道吗?” 朱标忽然压低声音,且手掌捂着嘴,低声道,“老四昨晚上没在宫里住!” 李景隆点点头,“那个,太子爷,这儿就咱俩,您不用捂嘴!” 啪! 朱标抬手,照着他脑门又来了一下,怒道,“说正事儿别打岔!” “是是是,您说四爷没在宫里住!” “早朝的时候!” 朱标捂着嘴继续低声道,“我问毛骧那厮,昨晚上老四在哪住的?你猜他怎么说?” 李景隆眼珠再次转转,也用手掌捂着嘴,回道,“他.....没告诉您?” “嗯!” 朱标点头,“没搭理我!” 没搭理就对了,毛骧是你老子的狗腿子,他只听你老子的.... 想到此处,李景隆身子突然一顿。 然后好似明白了什么,惊诧的看着朱标。 “以前,我还试探着问过他....听说老四私下养了很多私兵,锦衣卫不知道吗?” 朱标冷笑,“他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敢打听!” 李景隆眼皮抖抖,心咚咚的跳。 “我...” 朱标指了下他自己,“是太子没错,可我使唤不动那狗东西!当然了,我也知道我没权利使唤人家!毕竟他只听我爹的呀!就好比寻常百姓家,男主人喂的狗。是,对小少爷摇尾巴撒欢跟小少爷玩!可关键时刻,男主人一嗓子,那狗还是听他的呀!” 随即,他拍拍李景隆的肩膀,“你的,明白?” 我他妈不想明白! 李景隆心中暗道,标哥你这是啥事都让我来呀? “老四那边,私下里养了多少兵,不清不楚!” 朱标继续道,“老二老三那边也没闲着,你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他们没闲着!” “作为哥哥,我是不是有让他们悬崖勒马,及时醒悟,迷途知返,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的....责任!” “嗯!”李景隆重重的点头。 “我这个责任的前提是啥?是不是我得知道,他们到底错哪里了?知道他们错哪了,我才能记小本上....不是,我才能有的放矢,对不对?” “嗯!”李景隆再次用力的点头。 “可是锦衣卫不听我的呀!” 朱标一摊手,“秦晋燕三藩在封地做了什么,我这当大哥的两眼一抹黑....你说,那我这个大哥当的,合格吗?” “万一...一旦.....假如...” 朱标又道,“他们真的一时糊涂,走上了犯错的道路上,我又不知道,不能及时的阻止和规劝,导致他们造成了对我们兄弟之间,对咱们大明之中,不可挽回的损失!” 啪! 朱标一拍手,“痛不痛心疾首?” “嗯!”李景隆依旧用力的点头。 “所以说!” 朱标继续道,“先下手为强...不是,是先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对不对?” “所以说,我这都是为他们好!为咱们大明着想!” “而且你也知道,老爷子岁数大了!不能他他老人家再操心啦!家和万事兴,对不对?” “您说的太对了!”李景隆竖起大拇指。 话都说到这了,他再不明白标哥的目的,那就是白活了。 让你负责三藩的军需是真,但通过供应军需了解三藩的虚实....也是真。 锦衣卫你指望不上,使唤不动! 在三藩那边你没有眼睛没有耳朵! 所以你让我李景隆通过供应军需的方式,成为你在三藩那边的眼睛和耳朵! 标哥太阴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你看朱老四在朝中有人,你就觉得给他来个以牙还牙!” “而起一旦这三藩的军需真被我所掌握,不但他们哥仨的虚实我一清二楚,然后他们哥仨的小辫子,都记在你的小本本上,甚至将来...” “您标哥哪天不高兴了,我就可以在军需上做做手脚,先饿他们哥仨几天再说.....” 标哥这是要建立一个,独立于锦衣卫之外,除了他跟李景隆之外,谁也不知道的,专属于东宫的特务机构! “这回明白了?听懂了?” 朱标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懂了!” 李景隆心中更是肝颤,嘴唇都哆嗦了,说话也瓢了,“您给臣的担子太重了!” ~~ 第186章 风声(2) “能者多劳!我身边就你像个人!” 朱标放下茶盏,“难不成我给毛头?难不成我让东宫的文官们去干?” “可是....臣从哪挑人呢?” 李景隆摊手,“人家锦衣卫那可是.....训练有素....术业有专攻...” “挑什么人?” 啪! 朱标又给了李景隆脑瓜门一下。 “挑胆子大心眼活,能胜任刺探三藩虚实的人呀?” 李景隆委屈道,“您的思路是对的....您的设想是超前的....但是,得有人在下面实施呀!” 啪! “嘶...” 李景隆捂着脑门,“您换个地方?一会臣成了寿星佬了!” 啪! 朱标抬手,对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开窍没,前后都拍了!” 朱标气道,“你个死东西,平日那精明劲儿都哪去了?刺探?光刺探呀?” “那.....还有啥?” 说着,咚...李景隆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一下,然后直接冲到了嗓子眼。 要是没牙拦着,能直接冲出来。 “您是说...不光是刺探,还有...” 李景隆捂着嘴,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收买?” “啧,难听!” 朱标掏掏耳朵,“换个词儿!” “结交,拉拢!”李景隆低声道。 啪! 朱标拍手,抿嘴一笑,笑容格外的亲和。 “通过军需了解三藩的虚实,然后也是通过军需,最好能收买三藩之中的将领乃至官员.....” 李景隆心里一惊全明白了。 “老子你不是在朝中有人吗?那好,你看大哥是怎么收买你们手底下人的!” “但凡将来你们敢炸刺...” “大哥我就在你手底下,召唤出一堆脑后生反骨的魏延出来!” “我让你有兵马指挥不动!” “我让你下面人直接把刀架你脖子上!” “这他妈已经不是阴险了!” “这简直就是阴谋家呀!” “想不到,标哥你这浓眉大眼的,你原来坏起来这么坏!” “所以你长脓包,你该呀!” “那脓包就不该长你咯吱窝下面,应该长你脑瓜顶上!” 李景隆心中一顿腹诽,而朱标见他半天没说话,忽然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二丫头!” “臣在!” “你是不是心里骂我呢?” 李景隆大惊失色,“臣...哪敢骂您呀!臣为什么要骂您?” “你没骂我?我瞧着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肯定没藏好话!”朱标瞪眼道。 “臣那是吓的!” 李景隆一拍大腿,“太子爷,这事要让老爷子知道了,不得把臣的皮扒了呀!” “有我在,最多给你两撇子!”朱柏拍着胸脯,“我什么时候让你....受过委屈,你自己说!” “臣还是觉得这事悬!” “天下的事,哪有都一本万利坐享其成的?” 朱标冷哼,“好事不能都可着你一个人!我知道这事对你而言有难度!但也是挑战呀!也是历练呀!” “再说!” 说着,朱标笑笑,“收买人,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你曹国公出面,代表着我.....一面是我这张太子爷的大旗,一面是真金白银,这世上还有拿不下的人,摆不平的事?” “所以你给我军需权,给我一个盐场!并不是让我富可敌国的!” 李景隆心中再次暗道,“你那是给我的活动经费,还有养活专属你东宫,自成一派的特务机构的专属经费!” “这事呀,就这么定了!” 朱标又道,“你只管去做,我全权交给你!” “那....” 事已不可挽回,朱标说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别说让李景隆当特务头子,就是让他李景隆出去要饭,那也是皇恩浩荡! “您...” 李景隆沉吟道,“给个名儿吧?” 朱标一怔,“什么名儿?” 李景隆苦笑道,“臣...下面那些具体办事的人,总得有个名号呀?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向心力,没有干劲呀!” “对对对!” 朱标连声点头,托着下巴苦苦思索。 “得响亮点.....叫啥呢?” 朱标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不知何时,窗外忽然飘荡着微弱的细雨。 玉华堂外的苗圃之中,花匠刚刚栽种的花苗,在无声之中带了几分湿润,更显翠绿。 “东风潜无情,润物细无声!”朱标随口吟道。 而后,他徐徐转身,笑看李景隆,“就叫风声处吧!” “这什么叽霸名?还不如叫无情司呢?” 李景隆再次心中腹诽,但面上却竖起大拇指,“太子爷随口一说,已是诗意盎然。尤其是这个处字,可直接把锦衣卫给比下去了!” “你是知道的!” 朱标背着手,继续看向窗外,“我一向不喜欢招摇!” “你挺喜欢装逼的!” 李景隆心道一句,上前两步,站在朱标背后,“那....光是臣一人不行!不是臣推脱,也不是臣叫苦...而是!” “而是什么?”朱标回头。 “这么大的事,您交给臣了,即便再难,臣也会竭尽全力!” 李景隆正色道,“可是风声处,乃是太子爷您的耳目鹰犬!臣一个人把控?未免不妥!” “我信你!”朱标正色道。 “正是因为您信臣,所以才要找一个人来监督约束臣!” 李景隆郑重无比,“这也是防止臣,将来万一哪一天做错事,走错路,让咱们君臣之间,产生嫌隙。更为了防止臣 ,让太子爷您失望!也是时刻提醒着臣,什么是为臣之道!” 开玩笑,他用屁股想都知道。 以标哥那阴到长脓包的本性,不可能把风声处全部交给他。 但标哥好面儿呀! 一向以仁厚着称呀! 从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呀! 所以他必须当着标哥的面,给标哥一个台阶,让标哥不情不愿的,给他李景隆配个副手。 “你看,你这人就是....太小心了!” 朱标叹气,“还君臣嫌隙?还怕做错事走错路?难道我在你心里,就一点都不知道包容你吗?我对你还用说吗?” “请太子爷成全臣一片忠心!” 李景隆俯身行礼,“这对臣,也是一种保全!” “哎!” 朱标长叹,“罢了罢了罢了....” 说着,转身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成全你,好似我不近人情似的!” 而后,朱标坐回宝座之中,忽伸出手掌啪啪两声。 两个人,一左一右从侧殿之中缓缓出来。 “我曹...” “我就知道,你这人做事,从来都没有临时起意的!” “从来都是先准备好,再出声!” 但他可以肯定这两人一定是朱标事先就让他们待在那边的。 而且关于风声处,他们也一定得到了朱标的专门叮嘱。 甚至,风声处要如何运作,他们知道的比李景隆还清楚。 李景隆抬头,仔细端详那两人的面容,陡然心中一惊,因为左边的人,他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还抱过他! “他叫陈大年!” 朱标指着左边,明显是宦官模样的人笑道,“你应该不陌生吧?” “陈公公,久违了!”李景隆不敢托大,忙拱手道。 这位陈大年,不是旁人。 乃是当年马皇后在时的坤宁宫总管太监之一。 李景隆的印象之中,这人从不多话,也不爱笑,总是蜷缩着身子,站在马皇后的身后。 而在马皇后故去之后,以他的身份足以在宫中成为屈指可数的大太监,可这个陈大年在这几年间,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想,如今却被朱标叫了出来。 当然,也说得过去。 马皇后信任的人,自然是朱标信任的人。 而马皇后的奴婢,也必须是朱标的奴婢。 面对李景隆,陈大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他!” 朱标指向陈大年身侧右边的人,一名留着短须,同样面容冷漠没有表情的男子开口道,“马天宝!” 姓马? 李景隆心中再惊,忍不住仔细的打量着那名男子。 马皇后就姓马。 能让朱标信任的,又是姓马的,莫非是马皇后的亲戚? 不是莫非,而是一定! “幸会!”李景隆拱手正色道。 “久仰!”马天宝回礼,漠然开口。 可这声久仰,却好似触怒了朱标。 “嗯?” 朱标微微抬头,斜眼看着马天宝陈大年二人。 二人马上俯身,朝李景隆行礼,“卑职等,见过曹国公!” 第187章 喜(1) 春意霍然就来了,快的猝不及防,都让人来不及脱下冬日的棉袄。 等发觉到热,才想起曾经的春衫还有没有熨烫,也不知去年的颜色是否能迎合今年的春天。 曹国公府崇礼堂,李景隆一身簇新的锦衣,站在镜子前,目光略带挑剔的看着锦衣上繁复的绣工。 而后他双手扶着腰间的玉带,又开始打量起镜子当中,那丰神俊朗的自己。 “我....?” 李景隆从边上侍女的手中接过同样是刚刚制成的, 玉顶圆帽。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金镶宝石镂空云龙玉帽顶,感受着金玉华润的冰凉传入手心。 然后缓缓的将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镜子中,那名美少年于是在骤然之间,便多了几分威势,同时也更加的成熟。 “我?” 李景隆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暗道,“大明光禄寺卿,火器铸造局督办大臣,工城营造总督办...” “咸阳宫侍卫统领, 领皇城禁卫军事...” “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领都督同知事...” “金吾卫都指挥使,三千营都指挥使...” “龙虎将军,上护军,钦赐全副郡王仪仗....” “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同知军国事....” “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 “光实权职位,我有八个!勋职,加了五个....” “哦,还有一个....” “遭娘瘟的风声处指挥使.....” 心中想着这些,镜子之中的李景隆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古怪的微笑。 “李景隆,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到底,考虑好将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 “你如今已是御前独一无二的红人!” “但你也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呀?” “是的,现在的你已经爬到了天上。那么你就要知道,将来你摔下来的时候,会有多惨!” ~~ “爷,您干嘛呢?” 李景隆的妻子小凤,忽然出现在门外,她也是一样的一身盛装,“您都盯着镜子看了自己老半天了!” “呵呵,没啥!” 李景隆转身,“被自己帅到了!” “啊?” 小凤先是一愣,而后捂着笑道,“呸,臭美!” 说着,上前整理下李景隆的衣冠,正色道,“走吧,外边都等着呢!” 李景隆除了上述那些官职之外,还有一个临时的官职。 那就是太子大婚筹备使。 作为光禄寺卿,掌管整个皇宫的大管家,今儿是给未来的太子妃,大学士吴沉家下聘的日子。 当然,仅仅只有李景隆一人是不够的,而且论辈分他还是朱标的晚辈。 所以担当主导的另有他人,文官以老学士凌汉为首,武人以信国公汤和为主。 另有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 从四个人的人选上,就已看出老朱和小朱对吴家的尊重,乃至对未来太子妃的尊重。 凌汉乃是老臣,士林之中威望甚高,同时也是北派文官的领袖。 汤和自不用说,一路跟着老朱出生入死,自小的兄弟手足。 而郭英和耿炳文这两位,在历史上大明开国诸勋贵之中,是难得的善终之人。也足见这两人,在老朱心中的地位。 这次下聘,可谓是声势浩大。 李景隆一身锦衣,带着盛装的妻子走出公府。 长街之上,二百多曹国公府卫士,皆是一身红色的吉服,连李景隆那辆奢华的马车,也披红挂彩。 “夫人,请上车!” 李景隆牵着妻子的手,亲自撩开车帘。 小凤刚进去,李老歪就上前低声道,“公爷,您全副郡王仪仗不摆出来?” “嘶..” 李景隆顿时黑脸,“那玩意能随便摆吗?我摆了全副郡王仪仗,一会信国公他们见着我,是先给我行礼,还是我给他们行礼?再说我是奉旨去给吴家下聘书的,我不是摆谱去的!” 李老歪尴尬一笑,“是是是,小的糊涂,小的就是觉得您这郡王仪仗都赏了好久了,可也没见您用过!” “整天就寻思摆谱的事!” 李景隆斜了他一眼,“走!” “嗯!” 李老歪答应一声,然后扶着李景隆的胳膊,把他送到马车之中。 随后紧绷着脸,按着腰刀,环视一周。 “咳咳......” 李老歪清清嗓子,对曹国公府亲卫们喊道,“把公爷的勋职牌子,官职牌子举高点.....龙虎将军上护军摆在前头...” “钦承父业,同知军国事....” 唰! 却是李景隆撩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烧包!” “少保?” 李老歪却是听差了,“您什么时候加了太子少保了?” “烧包!” 李景隆白他一眼,“你个烧包的货!有完没完?” “是是是!” 李老歪忙把马车帘子放下,大声喊道,“公爷起驾.....” 曹国公李景隆长长的护军队伍,整齐有序满是威严的走入长安大街。 往日拥堵的长街之上,此时竟然显得格外的空旷。 被衙役们挡在两旁的百姓,羡慕且畏惧的看着曹国公府那不可一世的队伍,从他们的眼前驶过。 待队伍过了长安大街之后,又和凌寒汤和等人的仪仗汇合到一处。 放眼望去,数不尽的官职勋职牌,看不完的锦衣骑士。 这些人,高贵的好似不是人一样,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 “一会到了吴家!” 马车微晃,李景隆正襟危坐,对妻子小凤说道,“宫里赏赐的嬷嬷太监宫女,还有衣裳料子金银玉器等,你和武定侯夫人带着人送到内宅去!然后给吴夫人还有未来的太子妃道喜!对了,见着未来的太子妃,礼数上可不能含糊了!” “嗯!”小凤抿着嘴,用力的点头,“放心吧,我知道!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呢!” “说起来,这事本不该是你来!可眼下.....谁让咱家是皇上家亲戚呢!” 李景隆笑道,“论关系,也就咱家跟皇上家近了,只能让你来.....” “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小凤说着,玉手摆弄下李景隆的脖领。 忽然之间,李景隆发觉自己妻子的眼神,和往日有些不同。 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哪有,高兴!” 小凤笑笑,把车帘拉开一道缝隙,看向外边,“以前...我也是尊贵人家的女儿。可再尊贵也有限度...毕竟我只是个女的,也是靠着父亲那一代的功勋才尊贵!” “现在嫁给了你....” 说着,小凤回头靠着李景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你....我的尊荣都来自你!以前哪敢想,能有这么体面的时候!” 李景隆拍拍妻子的手,“夫妻本是一体,我的就是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外人看女人,看的还是女人的丈夫如何!” 小凤抬头,眼中笑波连连,“最开始跟你成亲的时候,我每次回娘家,我嫂子都撇嘴!” 说着,她又笑道,“生怕我划落娘家的东西!可现在我不回去,她都派人来请!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嫁的好呀!我这个姑奶奶也给邓家争光了呀!而且....” 小凤贴着李景隆笑道,“而且...我大哥还因为你,得了广东都司都指挥使的美差!哎哟,我嫂子他们家,以前眼睛都在头顶上,现在整天巴巴的往我大哥身边凑!” ~~ “李家!” 李景隆脸上在笑,心中却在嘀咕,“始终是个大麻烦!” 他想的这个李家,肯定不是曹国公,而是已经退隐老家的韩国公李家。 本来,他都已不把韩国公家当回事了。 可现在随着燕王朱棣回京,韩国公李家骤然间又让他想起来了。 燕王朱棣在京中有人,这个人.....曾经和韩国公家走得很近! “不想了不想了,脑袋疼!” 李景隆把脑海中那些复杂的脉络努力的压制住,但刚压下这个,又想起别的。 太子大婚,他去北平练兵,这都不是事。 关键是标哥所说的风声处,这事难弄! 搭建特务机构对他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了。 “陈大年?” 李景隆脑之中,突然浮现起那个干瘦的老太监的面容来。 “他这几年在宫里是直殿监的大太监...” 直殿监就是负责宫殿清扫的,说白了就是宫里保洁的头子。 “回头跟标哥说一下...” 李景隆继续心中暗道,“给他调一下!司礼监?不行,那是老朴的地盘,老朴那人跟他妈鬼似的,而且他和陈大年是旧相识,很容易看出端倪!” (司礼监始建洪武十七年,镇守太监从洪熙年开始...) “调....御用监去!” 李景隆突然脑筋一转,来了主意。 “虽说御用监只是负责管理皇上和太子所用的器物等琐事,但御用监的太监有一项权利!” “给藩王公主府补充人口!” “先让陈大年当上御用监的太监,然后给各个王府赏赐奴婢,这样一来,听风处的人就混进藩王府去了....” “消息的来源这不就有了吗?” “给藩王们运军需....光有盐场是不够的,主要得有粮食呀!” “盐换粮食,哪的粮食多?” “哎呀..头疼!” ~~ “爷,您又想什么呢?” 见李景隆又是许久没说话,小凤忍不住狠狠的掐了他一下,“您都愣神了!” “哎哟!” 李景隆揉着小凤掐过的大腿里子,“轻点呀!” 说着,笑笑,“这要在往上两寸,那还不掐坏了?” “呸!” 小凤笑骂,“没个正形!” 突然,她面色陡然一变,死死的捂住嘴。 “怎么了?”李景隆惊道。 “呜!” 小凤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口中含糊不清,“我想吐!” ~ 对不住各位读者,我今天欠一章。 这是我这本书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家多多见谅,今天刚从外地回广州,这是在车上用手机写的。 然后到了之后,还要陪陪女朋友凿墙..... 明天还上。 第188章 老谋深算(1) 屋里静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屋,还不是李景隆家的屋。 而是人家东阁大学士,未来的国丈吴沉家的正房。 一群老爷们,把当间的桌子团团围住,大眼瞪小眼的同时用力的抑制着他们那粗重的呼吸,好像怕自己喘气声大了,吓着李景隆的媳妇一般。 ~ “这?” 吴沉瞅瞅自家屋里这几位公爷侯爷,后脑勺绷绷的转筋。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吴沉心中暗道,“奉旨来我家送聘书,送完聘书....我这边都准备酒席了,你们那边说是你媳妇好像有了,开始把脉了?” “把脉也就算了,老凌大人,汤公,郭侯耿侯你们一把年岁的人了,在那扯脖子看什么呢?” “我....” “这也忒巧了,早不怀晚不怀,来我家的路上怀?” “我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 “就算把脉,看孕,您回家去行不行?” “就差这一会儿了?” ~~ “老楼头,咋样?” 李景隆已忍了半天了,老楼头从被魏国公府薅过来之后,就四根手指头隔着一层绸子,打在小凤的手腕上,这一搭几乎都快半炷香的时间了。 老楼头眼皮动动,先是捋了下自己的胡子,然后咳的一声,清清嗓子。 而后又捋捋胡子,先是对着已经羞得脖子脸上通红的小凤无声一笑,接着再起身。 “根据老夫行医五十多年的经验来看....” 楼老头说着,“尊夫人脉象圆润如玉盘,气血增多....” “你他娘的快说吧!” 汤和陡然张口大骂道,“急死老子了!” “您急什么?” 楼老先生笑笑,而后看向李景隆。 ~~ 咚咚咚! 瞬间,李景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脑袋已经垂到胸口的媳妇。 就感觉好似这眨眼间,浑身的血都跟着热了。 “恭喜侯爷...” “夫人有喜了....” 嗡! 李景隆脑子之中,直接炸开。 一种从没有过的激动之情,甚至比他刚来这个世界时还激动的情绪,刹那间涌遍全身。 “我要当爸爸了!” “我有孩子了!” “那....” 许多个声音在李景隆的心中同时响起,“那以后我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要当爸爸了.....” 突然,他眼眶一红。 有后代对于他这样的穿越者来说,可不仅仅是血脉得以延续那么简单。 而是在这一刻,他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强烈的最可信的最真实的存在感。 “我要当爸爸了?” 李景隆看向媳妇,突然咧嘴大乐,“我要当爸爸了.....” “傻小子!” “哈哈哈!” 几个老军侯在边上咧嘴大笑,“看把他乐的....” 李景隆伸展双臂欢呼,而后一把抱住信国公汤和,“我要当爸爸了!” “哈哈哈,对!” 汤和笑着点头,“爸爸....” 说着,他陡然脸色一僵。 “你是爸爸...不, 你要当爸爸了!” “我当爸爸了!” 李景隆压根没理会汤和话中的歧义,原地转圈之中,嗖的一下抱紧了小凤,然后抱着她,一块原地转圈。 “放开..” 这猝不及防的喜讯,也让小凤眼眶泛红,且欢喜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吧唧! 李景隆对着媳妇的脸蛋子,结结实实的给了一口。 “哎呀!” “哈哈哈哈!” 屋内,顿时又是一阵爆笑。 “我要当爸爸喽....” 李景隆抱着小凤,继续原地打转。 “公爷公爷...” 老楼先生忙道,“夫人刚有孕,胎相还不稳呢,不能这么抱着来回晃....” “对对对对...” 李景隆赶紧把媳妇放下,然后搂着,郑重的说道,“不能动不能动...老先生,还要注意些什么?” “呃,主要是先要戒一段时间的房事!”楼老先生正色道。 “戒戒戒戒..”李景隆又是小鸡吃米一般的点头。 “哈哈哈!” 大学士凌汉在边上大笑道,“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呀...既是给吴学士家送聘书,又是见证了曹国公家中见喜!” 说着,拱手道,“恭喜恭喜!” “今儿我做东!” 李景隆拍着胸脯子,“诸位老大人,千金楼摆酒....” “酒什么时候吃都成!” 凌汉捋着胡子,“您给家里报喜了吗?” 李景隆脑子一直晕乎乎的,此刻反应过来,“李二,李二...给家里报信儿去!” 凌汉咳嗽一下,又道,“宫里呢!” “李老歪!” 李景隆又喊道,“给宫里报喜!双喜临门,绝对的双喜临门!” 说着,他忽然察觉到凌汉对着他暗中挤眼,然后示意李景隆往边上.... 李景隆的目光微一挪动,顿时明白。 赶紧上前行礼,对着吴沉拱手道,“吴学士,今儿是实在失礼了!” “无妨无妨!” 吴沉侧身不受,客气道,“给曹国公道喜!” “改日我一定登门赔罪!”李景隆又道。 这年月的人说道多.... 比如租房子都是什么借死不借生.... 在别人家把脉看怀孕,确实是一种欠缺衡量的举动。 “您太客气了!”吴沉又连声摆手。 “要我说呀!” 凌汉忽然又开口道,“这其实也是一桩美谈!曹国公与皇家有亲,吴学士之女即将和太子爷喜结连理!” “说起来,你们都是自己人嘛!都是亲戚呀!” “而曹国公夫人又在吴家见证的有喜...” “这岂不是意味着,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了.....” “啊?” 忽然间,吴沉笑的有些发苦。他总觉得,对方是话里有话。 “是是是,您说的是呀!” 李景隆对着老凌头连连竖大拇指,心中暗道,“你个老铁头,你一辈子都没说么多好听的话!” 心中想着,他突然也觉得有些奇怪。 就听凌汉又道,“将来曹国公的公子长大了,这吴府也等于他第二个家呀!” “呵呵呵!看您说的!” 李景隆又傻了,“还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那你到底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呀?”凌汉又问。 “都行都行!都一样!” “看你乐的,人都傻了!” 凌汉笑道,“想好将来给孩子起什么名了吗?” “呵呵呵,让您说着了了,我正琢磨....” 说着,李景隆陡然醒悟。 突然明白凌汉不仅开口讲话,而且对他使眼神的用意了。 他猛的回身,一把拉住吴沉学士的手,然后大礼直接拜了下去。 “哎呦!” 吴沉大惊,赶紧拦腰抱住,惊呼道,“曹国公,这下官可受不起...” “您老受的起...” 李景隆哪能让他拦住,咚的就跪在地上了,“老学士,我夫人的喜既是在您家看出来的,那我李景隆今儿干脆豁出去脸了,再求您一件事!” 说着,咚的磕了个头,“您务必答应我!” 第189章 老谋深算(2) “别别别!” 吴沉惊呼,脸都白了。 他是太子爷未来的老丈人不假,可他没狂妄到认为有资格让一位世袭罔替的公爵,给他行如此的大礼。 “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李景隆大声道。 “您要下官答应您什么呀?” “给我的孩子,起个名!” ~~~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吴沉连说三声,惶恐道,“曹国公您乃皇家血亲,三代王爵之家,高贵名门!吴某一介腐儒,哪敢当此众人!要吴某说,您孩子的名,应该请皇上和太子钦此....” “不不不!” 李景隆大声道,“晚辈就让您老人取!一来,您老人家才学名满天下谁人不知?二来,我这孩子是在您府上见喜的呀?” 说着,拉着吴沉的手,“您万万不要再推脱啦!” “这真使不得呀!” 吴沉心中哭笑不得,又诚惶诚恐。 他是方正之人,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可是李景隆却知道,老凌汉为何示意他,让吴沉给他儿子起名! 吴沉是谁呀? 未来的国丈! 吴沉的闺女是谁呀? 未来的皇后! 你李景隆的孩子是皇后他爹给起的名,你们两家的关系能一般吗? 所谓恩不过三代! 如今皇上太子宠信你李景隆,看的是你的爹和你爷爷的情分。 但将来你儿子....在太子和皇上面前的情分,是不是不如你了? 可你儿子身后,要是有皇后....那是不是又不一样? 再者说,吴家士林望族,吴沉当朝大学士,给你儿子取名,将来你儿子脸上是不是又多了一层金? 况且吴家女儿贵为太子妃日后的皇后,身后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如你曹国公李景隆一般的实权人物,给吴家助阵! 再往更远了说! 太子爷现在摆明了要重用士林系了,你李景隆这时候跟吴家两家成一家,好处还用说吗? 这事....对李景隆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老东西,脑子转的真他妈快!” 不但李景隆看明白凌汉的用意,汤和也看明白了。 他瞅着凌汉笑笑,心中暗道,“凌铁头这个人情给的可忒大了!小李子这边既得了皇上和太子的宠,又交好了未来的皇后。未来的皇后背后,也有了他李家这可大树可以依靠.....两全其美相辅相成呀!” 而此时,吴沉还在推脱,“下官实在是不敢.....公爷您快快请起....” 突然,李景隆把脸一沉,“吴学士,莫非您是瞧不起我?觉得李某武人出身,是仗着家世才身居高位....” “公爷您说哪里的话!下官哪敢...”吴沉急得直跺脚。 “那你就答应了吧!” 汤和在旁道,“你们这些学问高的人,咋这么多礼数呢?给孩子起名多好个事呀!赶明儿,逢年过节曹国公都得带着孩子来给你磕头来,还得给你送年货!” “这...” 吴沉一时僵住。 而后良久才叹息半声,“那....如此,盛情难却之下,吴某只好...勉力为之!” “多谢吴学士!” 李景隆大喜,起身道,“您老给想想...因现在还不知是儿是女,所以您多想几个!” “其实....也不用多想吧!” 吴沉皱眉沉思片刻,就道,“无论男女,字不同但音可同....寓意也可以相衬!” 李景隆笑道,“您想到了?” “呃...” 对吴沉来说,起名算事吗? 况且像李景隆这样的家族,也不用如将江南望族一般,避讳什么祖先的名讳,排什么辈儿.... 起个名还不张口就来。 “吴某以为...” 吴沉捋着胡子继续道,“若是男孩的话,可以用琪字!” 边上凌汉赞道,“好!琪....周礼之中,称美玉为琪!公子如玉,甚好甚好呀!吴学士果然好才学,好见识,好眼光.....” “呵呵呵!让凌学士见笑了!” 文人相轻,突然被凌汉这么一夸,吴沉倒是颇为不好意思。 又道,“若是女子的话,可以用....祺!” 啪! 话音落下,凌汉已是抚掌赞叹,“妙妙妙....” 说着,又道,“说文解字之中,意为吉也!女子一声,当吉祥如意才是幸福美满!” “呵呵呵呵!” 吴沉又是大笑,“让凌学士见笑了!” “哪里哪里,吴兄才学.....在下钦佩之至!” 凌汉也是大笑,但心里骂道,“你狗日的起个名还他娘的偷工减料,男女都都用一个音儿?小女孩叫个什么玲儿呀凤儿呀娟儿呀的多好,你整个祺.....” “吴学士!” 此时,李景隆拉着吴沉的手,正色道,“从今往后,您就是李某的恩人!” “别别别别....” “回头李某一定重礼酬谢...” “不不不不...” “老学士,明日李某必携母亲亲自登门...” “好好好好....” “往后有用的着李某的地方,您就开口,千万别客气!” “呃....别别别别!” “我这人实诚,您就拿李某当晚辈!” “不不不不....” ~~ 一阵再三寒暄之后,李景隆终于出了吴家的大门。 半个时辰之后,还没到曹国公大门呢,就见亲随李二带着一帮人,呼呼啦啦的出现在李景隆的队伍之前。 “干啥去?” 李景隆撩开车帘问道。 “回公爷的话!” 李二大声道,“老夫人吩咐,为了庆贺夫人有喜,咱们李家在城北摆十天的饭棚,凡是穷人,随来随吃!” “老夫人还说了,让知会栖霞古寺,明儿她老人家亲自去佛祖面前上香去!” “老夫人还说了,让小的们去采买贡品,今晚上要祭祖!” “啊啊啊!” 李景隆点点头,“知道了,你们忙去吧!” 他这边话音刚落,李二他爸管家李全就屁颠屁颠的出现在李景隆面前。 对着马车行礼,“公爷,宫里来人送赏了!” “送了什么?” 李景隆从马车中出来,然后扶着小凤小心的下车。 “媳妇你慢点!” 不等李景隆说完,忽的一下边上冲出来两名老妈子,把小凤放在软椅上,然后俩老妈子胳膊一抬,跟抬轿子似的,直接进府了。 “这...?”李景隆有些懵。 “老夫人说了!” 李全正色道,“从今儿开始,咱们夫人什么活都不能干,专门让人伺候着!” “呵!” 李景隆哭笑不得,“你刚才说送赏?” 他刚说完,就见门口笑吟吟的站着一名太监。 一看老熟人,咸阳宫总管包敬。 “给公爷道喜了...” 李景隆回礼,“同喜同喜同喜....” 包敬笑容一僵。 “我这欢喜的说错话啦,老包别见怪!” “奴婢不敢!” 包敬低头笑笑,大声道,“奉旨给您府上送皇上的赏!” 说着,拿出礼单来,“补药三十斤,珍珠两匣,蜀锦十匹,苏绸十匹....” 林林总总一大堆,反正就是皇恩浩荡! “辛苦了!” 李景隆接了单子,顺手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过去。 “哎呦!” 包敬吓一跳,“这也忒多...” “按理说咱俩这关系,我家有喜我得请你喝酒!” “可是....你也走不开!” 李景隆笑道,“我也不能请你,你也不能来.....所以这就当是我请你喝酒了!” “你看,又让您破费!” 包敬笑笑,“得嘞!杂家先回一步。等府上小公爷落地,杂家再跟太子爷讨送赏的差事,再讹您一回!” “我这不送了,我得赶紧回家偷着美去!” 李景隆笑笑,刚要转身进府。 就见长街之上,突然一骑快马而来。 却见马上是个陌生的骑士,“小人魏国公府护军校尉,奉我们公爷的命,给您道喜!” ~~ 兄弟们我欠的那章,再让我欠一天。 今儿情人节,我呀...得打夯! 我这岁数,老累了! 大家包容我一下,别骂,骂就是爱我! 谁骂我,我诅咒你发大财,天天打夯! 第190章 春变(1) 随着小凤的见喜儿,春天是真的来的。 好似一夜之间,那枝头便冒出了绒毛般的嫩绿。那墙角旮旯,怯怯的野草开始大胆的张望这个世界,那花园之中,羞涩的蓓蕾微微探头。 这一切就像是突然而来。 但...人们往往忽略了。 当它来时,在这之前它已经过了冬雪和春雨的浇灌。 经历了人们对春来的期盼。 而也是随着小凤的见喜儿,李景隆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不再整日的衙门里军营里宫里三个地方脚不离地的忙碌,也不再是整日勋贵官员朋友之间推杯换盏。 而是突然间有了时间,也突然有了耐心,把大多数时间都放在家里。 也似乎是因为人丁并不兴旺的曹国公府,突然来了大喜。 宫里那两位爷俩,也没跟以前那样似的,没日没夜的使唤他李景隆。各种衙门里的事,李景隆只需要做甩手掌柜的。至于其他的公务,他每日也只是进宫点卯,做做样子。 总之,最近他的小日子,就跟春风一样惬意。 但其实李景隆心中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 ~~ “爷,前头!!” “哪呢?” 夫子庙大街后边的大集上,李景隆难得一身寻常的便装,拎着几个纸包混迹在拥堵的人群当中。 “爷,就那个摊子!” 亲随李二踮着脚尖,指着远处一处人满为患的小铺子,“夫人说的就是他家!” “走走走!” 李景隆连声道,“你快着点,告诉那老板要刚出锅的!” 小凤有喜之后,就成了曹国公府上第一要紧的人物。 昨晚上嘟囔了一口今年开春的煎枣糕没吃着....往年她都让人买前门大街的许家炸糕。可是派人来了两回都没找着,据说那家炸糕换了地方搬到夫子庙去了。 所以李景隆上午刚从宫里出来,就带着李二开始在夫子庙这边踅摸。 “来来来!让让让让....” 李二扯着嗓子挤入人群,对着油锅后面的老板喊道,“煎枣糕....赶紧的,先给炸一锅!就这锅,刚出锅的是吧?装上!” “嘿!” 那老板还没搭话,周边的人群却不答应了。 一个汉子直接对这李二怒道,“这么多人排队等着呢,你一来就先要一锅,你谁你呀?滚蛋....后边排队取!” “就是就是....” “你哪来的你...” “懂不懂先来后到!” 李二的话好似捅了马蜂窝了,周围的食客们对着他都是怒目而视,骂骂咧咧。 “你们这些刁.....” 作为曹国公的第一狗腿,李二何时受过这种气。 刚要回嘴,却被李景隆从后拉住。 “对不住各位!” 李景隆拱手笑道,“我这长岁不会说话!我们是着急要,媳妇在家等着呢!” “媳妇要吃?” 先前开口的汉子斜眼冷笑,“显摆什么呀?谁没媳妇呀?这不都是给媳妇买的吗?哪家好老爷们吃这甜不拉叽的玩意?” 说着,他叹口气,对周围人说道,“哎,这媳妇呀,如今就是家里的活祖宗!” “哈哈哈!娶媳妇不就是娶祖宗吗?不然谁传宗接代呀!”周围人笑道。 “呵呵呵!”李景隆没说话,耷拉着肩膀站在人群之间,看着那煎炸枣糕的油锅,嘿嘿傻乐。 ~~ 排了两炷香的时间,李景隆这边终于是买了两斤煎枣糕。 用几张油纸包着,还能感受到里面酥脆滚烫。 “爷,这么着!” 李二拎着东西,低声道,“夫人喜欢吃这东西,明儿小人就叫这徐家炸糕去咱们府上,专门给夫人炸,夫人随时吃,随时都是刚出锅的....” “你不懂!” 李景隆斜眼看看李二,“女人吃东西,吃的就是难得二字.....越是大费周章弄来的,越是什么排队打架买着的,那才好吃呢!” 李二两个眼珠转转,满脸懵懂。 “还有什么来着?”李景隆瞅瞅手里的东西,“还缺啥来着?” “您稍等!” 李二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跟手里的东西对对,“哟,还没给夫人买糍粑呢!” “灯市口长沙糍粑!” 李景隆一拍脑门,“快!” 李二连忙快步跟上,“爷,其实要小的说,这些事您吩咐下人们跑腿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 “你不懂!” 李景隆健步如飞,“爷买的吃着才香呢!吃的是味儿吗?吃的是幸福!” “不吃味儿吃幸福?” 李二嘀咕道,“幸福啥味儿?” 突然,他身子一僵,咚的一下撞在了他身前李景隆的身上,跟撞墙了似的。 “爷,怎么不走了?” 李景隆站在原地,“你先回去,把煎枣糕给夫人送回去!” 街角对面,一家敞开门面的小菜馆的厅堂之中,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不是旁人,正是数日以来都没私下召见他的...太子朱标。 ~ “可是巧了!也是怪了!” 朱标看看身着便装的李景隆笑道,“我早上特意跟侍卫处问了一声,让你点卯之后来我宫里!却不想你压根就没去!这宫里找不着你,却不想在这大街上看着你了!” “呵呵呵!” 李景隆咧嘴傻乐,“这几天,臣这不是家里有喜...” “知道,没怪你!” 朱标翘着二郎腿,吃着春饼卷豆芽加煎鸡蛋,开口道,“知道你们家有喜事,我和老爷子这几天特意给你放假了,都没找你!” “两位爷一片苦心,微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退步了啊!”朱标忽然开口。 李景隆懵懂道,“您说什么退步了?” “你拍马屁的功夫呀?” 朱标笑道,“这要放以前,从你进来开始.....你那马屁就如潮一般起起伏伏,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你算算现在,从你进屋到现在,你总共说了几个字?” “哎呀,以前你在我身边,我觉得烦!” “可这几天不在了,我这感觉...空落落的!” “关键....臣没酝酿啊!” “这不是突然就在大街上遇见您了!” 李景隆干笑道,“一点准备都没有!” “呵呵呵!” 朱标笑的肩膀一动一动的,刚要说话,突余光瞥见常茂打外头,几乎是飞奔而来。 “毛头大哥!”李景隆起身行礼。 常茂点点头,然后走到朱标身后,贴着朱标的耳朵。 骤然,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李景隆的心头。 就见朱标那张原本和气的笑脸,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 “太子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李景隆上前,低声道。 朱标第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看看桌上的饭菜。 “大夫说要戒口,我这打年前到现在,总算吃了一口好饭!” “春饼,豆芽,摊鸡蛋...” “酱肉,疙瘩丝....” “我这刚吃一口...” 说着,朱标嗖的起身,“就让人给搅和了!孤就想吃口安生饭,就这么难?” “二丫头...” “臣在!” “咱们的好日子....让人给搅和了!进宫!” 常茂落后朱标半步,低声对李景隆道,“北元犯边了!” 第191章 春变(2) 乾清宫中,一片阴云。 老朱坐在御椅之上,面若沉水。 太子朱标与燕王朱棣分列两侧。 朱标抬头,目光在殿中垂手而立的诸开国宿将之中不住打转。 而朱棣则是嘴角含笑,眼神如刀。 最新军报,辽东佣兵二十万,一直跟大明对峙的北元太尉纳哈出部,劫掠边哨。造成大明二百军民死伤二百有余,屯田哨卫被焚,另有八十余人被掳走。 “皇上,臣请领兵,为国诛此獠!” 勋贵之中,汤和率先开口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皇上,臣愿往...” “皇上,让臣去...” 汤和一开口,殿内百战军侯们,无不纷纷请缨。 这些个老杀才们,平日吃喝嫖赌不干正事。但一旦战争来临,顿时都跟换了个人似的。 突然,殿内为之一静。 就见老朱微微抬手,揉了下太阳穴。 “狗日的!” 老朱冷笑几声,开口道,“刚过了年,就跟咱来这套!遭娘瘟的,正是老百姓春耕的时候,他们倒是会挑时候!” 说着,他忽然又是一笑,“不过也行,没特意赶过年的时候给咱们添堵!哈哈哈!” “父皇为何发笑?”朱棣抬头问道。 “咱是笑,咱一天闲的五脊六兽的!!” 老朱嘴角一咧,“咱还没收拾他呢,他倒是晒脸了?” “父皇!” 朱棣忽然跪下,郑重道,“儿子愿带兵,踏平辽东!” 说着,叩首,“一人之血,让贼人百倍还之!血洗辽东!父皇,让儿子去吧!” “血洗....?” 老朱微微一笑,“那是二十万贼,不是二十个贼!” 说着,他笑容陡然收敛,“曹国公李景隆!” 位列于汤和身后的李景隆昂首出列,“臣在!” “本想着太子大婚之后,你再赶赴辽东!现在看来,你得提前了!” 老朱开口道,“汝领左将军衔...永昌侯蓝玉,汝为右将军衔!” “定远侯王弼,南雄侯赵庸,尔等为左右参将!” “领京营兵马三万,联合燕王燕山三护,八万大军......” 就在老朱说话之时,殿中军侯尽数抬头。 本以为皇帝会说踏平辽东,岂料..... “先练兵,威慑纳哈出!” “这....”顿时,群臣大为意外。 “父皇!” 朱棣大声道,“如今我大明兵多将广,且无钱粮之忧...” “咱知道!” 老朱冷着脸,打断儿子,“咱比你们谁都想把那些王八羔子们都宰了!宰得干干净净.....可那是二十万元贼!二十万兵!” “要打....” 老朱说着,咬牙道,“就直接把他们都灭了,要不....就不打!” “老朱是在等!” 李景隆瞬间就明白了老朱的用意! 第一,老朱是在等更可靠的带兵人选回京。 魏国公徐达如今人在病中,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都在外领兵。 第二,老朱是在等大明朝最精锐的部队集结起来。 第三,老朱是在等前线的物资足够支撑几十万将士一直打下去! 这也就是老朱说的,要么不打,要么就灭了他的原因。 对付辽东北元余孽,必须要一鼓作气诛杀殆尽。若是始终相互对峙,你来我往,给那些狼崽子舔伤口的时间,那吃亏的还是大明! “尔等先去练兵!” 老朱冷笑,“朝廷大军随后就到!传旨,让傅友德火速回京!” ~ 夜,深沉如水。 李景隆搂着怀中的小凤,安静无声。 他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可他.....也即将人生中第一次远行! “男子汉大丈夫,哪那么多儿女情长!” 摸着妻子圆润的肩头,李景隆心中暗道,“你这个身份,这些事都是注定的,温柔乡不是你呆的地方!” 忽然,他觉察到怀中的妻子动了动。 “睡不着?”李景隆低声道。 “爷不是也没睡吗?”小凤没有抬头,而是搂紧了李景隆,又道,“几时去?” “后儿....” 李景隆也搂紧了妻子,“军情紧急!” “我懂,我是武将的女儿。” “我知道你们男人....家国天下!”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酸,“我是出去练兵,不是打仗!你别惦记我,好好养身子.....想回娘家就回娘家,想去庄子上就去庄子上,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 “明儿我给你预备饺子馅....” 小凤把头深埋在李景隆的胸膛,“想吃什么馅的?” “都行!”李景隆拍拍妻子的后背,“你做的我都爱吃!” 小凤再次搂紧李景隆,然后披着衣裳起身。 “你起来做什么?”李景隆诧异的问道。 “小桃红!” “春兰!” 小凤拉了下床上的铃铛,紧接着轻轻脚步,进入卧房。 “身子都洗了吗?”小凤在床上问道。 两名侍女深深低着头,蚊子一样,“洗了!” “好生伺候公爷!” 小凤又笑道,“明儿我让人给你们单独收拾跨院出来.....” “你...?” 李景隆已是懂了,拉着小凤的胳膊,“你干什么?” “爷!” 小凤摆手,让侍女们先下去准备,正色道,“这是咱们淮西老家的规矩呀!男人出征前,得留种.....” 说着,她低下头,“我身子有孕,伺候不了您!只能让她们,伺候您!春兰是我的陪嫁,小桃红是府上的家生子...” 突然,李景隆怒道,“你当我是色痞子吗?” “你少在这跟我假贤惠!” “可是....” “可是什么?” 李景隆拉着小凤的手,“我马上就走了...” “不能说走....”小凤急忙捂住李景隆的嘴,眼眶含泪,“爷,我求您,不能说那个字,不吉利!” 李景隆心中一软,攥着妻子的手,“就这两天我就出门了,你就不想多跟我待会?还让她们伺候我,她们哪里有好?” “爷!” 小凤的泪,唰的下来,抱紧李景隆,“我不想你....去。我舍不得!” “舍不得就多抱抱我!” 李景隆拍着妻子的后背,“多抱抱我,想我的时候就能想的久一点,没那么空落落的!” 说着,他的大手,轻轻的摆弄着妻子如云的秀发。 “您放心的去打仗,家里万事都有我!” 小凤咬着李景隆的肩膀低声道,“我等你回来!等你再给我们娘俩挣诰命勋爵!” “不许哭...”李景隆捧起妻子的脸。 下一秒,就见小凤飞快的低头。 李景隆唇色骤甜..... 而后,小凤的脸,在被子之中慢慢朝下探去。 ~~ “老爷!” 与此同时,李家祠堂之中。 李景隆的母亲毕氏,对着李文忠的牌位双手合十。 “儿子就要出征了!” “你要多多保佑他!” “让他完好无损的回来.....” ~~ 最后再欠一天,明天不还....杨伟! 不还杨伟! 第1章 临行(1) “练兵练的不是兵.....” “咳咳...” 明明已是开春,可徐达身上依旧披着一层厚厚的袍子。 如今他的状态跟他当初刚返京时天差地别,判若两人。 老头瘦的都脱相了,满脸都写满了被疾病所折磨的痛楚。 “咳咳....” 徐达又是咳嗽两声,李景隆忙弯腰拿起痰盂。, 可徐达却是无力的摆摆手,“没痰,就他娘的干咳!” 说着,他抬头看向李景隆,“对辽东纳哈出肯定要打,而且皇上的意思一直都是,要么不轻易对外开战,要么就一战...咳咳...弄死他们狗日的!” “师父!” 李景隆轻轻抚摸徐达的后背,“您慢点说!” “让你去练兵,你别小瞧了这事!” 徐达长长的喘了口气,好似胸口舒爽了一些,继续道,“兵不用练,给把刀砍人谁不会呀?练兵练的是各军之间的配合,咱们大明的兵,天南海北的哪都有,旗号不同,战袄不同,口音也不同....” “几十万人规模的会战,都不知友军是谁,友军在哪?这仗就是送死的仗!” “还要反复的推演,大军彼此之间进退有序,谁该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位置,谁该在什么时间往前或者往后,都是...咳咳咳,大说道儿!” “你没带过兵,更没带过几十万人的兵,所以这次练兵,你得好好学!” “您老放心!” 李景隆给徐达奉上热茶,轻声道,“徒儿一定跟着燕王还有永昌侯...” “别学他俩!” 徐达摆手,“他俩那带兵的法子你学不来!”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他俩都是一个路数,喜欢用骑兵精突猛进,穿插包抄....” “他二人用这种法子可以,旁人却不成!” “咳咳!” 徐达继续道,“他俩身边的部将都是老行伍了,知道如何配合他们,接应他们。你身边呢?有谁?都他妈一群生瓜蛋子,鸡都杀几只的怎么指望?” “而且,你将来是要为帅的!” “为帅者....要学的是居中调度,咳咳咳,可惜我这身子,不能再教你......” “你要记住,打仗是最不能投机取巧的....” “师父!” 李景隆叹息半声,“徒儿以前答应过您,带您回北平,可是这次...” 不等李景隆说完,徐达已是摆手,“要是老四没回来,老汉我还能跟你去!可是他回来了,老汉就不能去了!不知道的,会以为老汉是...呵,跟女婿回去的!” 闻言,李景隆心中无声的点头。 李景隆带徐达回北平和朱棣带徐达回北平,本就是两种意义。 前者,大明王朝的老带小,提携后辈而已。 可后者,却代表着一种传承了,老丈人把一些东西传给燕王这个姑爷。 “再说,你也知道老四提了承德...大宁卫!” 徐达又道,“他呀,好胜心太强...咳咳,这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他忽然拉着李景隆,正色道,“我老了,我儿子还很小.....我不愿意掺和他们朱家兄弟之间的事儿!” 说到此处,徐达直直的看着李景隆,“二丫头,老汉我有事求你!” “您说....” 不知为何,徐达轻轻的一句话,突然让李景隆心中产生一种惶恐。 “假如有那么一天!” 徐达艰难的往李景隆这边凑了凑,“老汉我说,假如...” “徒儿明白,您说!” “假如太子真要怪罪于老四的话....” 咯噔! 李景隆心猛的一跳! “假如太子真要怪罪老四的话...” 徐达断断续续的说道,“老汉我的外孙....” 说着,他努力的抬起手,搭在李景隆肩膀上,用力的一拍。 “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外孙....你若念着老汉我的好...咳咳....” 李景隆已明白了徐达话中的含义,他重重的点头,“您放心吧,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您的女儿和外孙,徒儿一定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这话...我信!” 徐达咧嘴无声一笑,“你小子要是想蒙我老汉,就不会说能帮多少帮多少,而是说你一定保着他们娘俩平安无恙,哈哈哈!”说着,忽又叹气,“当然,若老汉我那时还活着,也不用你!” 是的,他活着的话,他想保谁都能保得住。 但他....知道自己注定活不到那个时候。 “师父您放心,不单是他们娘俩,允恭(徐达之子徐辉祖)如今在乾清宫为勋卫,将来我这边跟太子爷....” “不用!” 李景隆还未说完,徐达已是摆手,“我徐家自有我徐家的恩典,老汉我不在了,太子爷不会亏待我的儿子们!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家里的钱财几代人都败不完。他若有才能,自然可以为国栋梁。若是没才能,靠着关系身登高位掌握大权,反而是害了他!” 说到此处,徐达温和的看向李景隆,“今儿让你专门来老汉这病秧子这跑一趟,对不住!” “师父您说哪的话!” 李景隆苦笑道,“明日我就要带着大军出城了,也是想着临行前来看看您!” “对,万一最后一眼呢!” 徐达豁达的一笑,然后缓缓指了下坐坐的罗汉床边上的书架。 “下面第二个抽屉,打开!” 李景隆起身,走到书架边。 就听徐达继续道,“知道你要来,昨晚上老汉我就给你预备了!” “这是....?” 李景隆打开那个抽屉,却见一个信封静静的躺在那。 “这是老汉在北地边军之中的门下旧日部将名单....” 徐达眼帘低垂,“都是跟着老汉南征北战的好汉子,等到了北面之后,你见见他们,合你眼缘的你就用.....不合的你再另选他人....” “这...?” 骤然之间,李景隆只觉得手中这份名单,好似有千斤般重。 这是徐达一辈子的关系网。 可现在却给了李景隆。 当然,给了李景隆不代表徐达的所有关系网也给了李景隆。 而是代表着........ 让李景隆现在就可以从容布局! 布什么局? 自然是将来,太子朱标决定不再对藩王兄弟们忍让的时候,要设的局。 而届时代替朱标动手的,或者说成为朱标手中权杖的人,只能是他李景隆。 第2章 临行(2) “合你眼缘的就用....” 意思是什么? 能为你所用的,就合你的眼缘! “不用的你就另选他人?” 意思是什么? 不能为你所用的,把他们扒拉到一边去,选择你能用的人上来。 所以,这封信封无比的沉重。 “去吧,老汉我雷了!” 李景隆抬头,“师父...” “去吧!” 徐达无力的挥挥手,“去吧!” 李景隆拿着信封,留恋的看眼徐达,缓缓朝外走去。 下一秒就听徐达在他背后,再次开口道,“二丫头,你是心性良善之人,老汉我希望,你把这份心性继续的...保留住!凡事,莫斩尽杀绝,留有三分余地!” 李景隆身子一震,站在门口。 徐达是在告诉他,能为你所用也好,不能为你所用也罢。 最好都不要杀! 因为皆是大明军中良将。 立场可以不同,但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赶尽杀绝! “师父!” 李景隆转身,对着徐达跪下,“徒儿明白!” 说完,咚咚咚三叩首。 ~ “把爷的皮袍都准备好,给带上!” “我陪嫁过来的箱子里去找找,记得有几张狼皮褥子...” “毡鞋垫,毛袜子什么的也别落下,北边冷!” “还有爷平日用的暖瓶,水壶都带着.....” 明明是春来了,但日落依旧很早,且说来就来。 斜眼斜挂,天边一片红云。 曹国公中灯火燃起,与天边的余霞交相辉映。 小凤不住的吩咐着下人,给即将远行的丈夫打包着行李。 内院的仆妇丫鬟们,忙的脚步不停。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但又不敢表露! ~~ 外院,更是叮叮当当。 曹国公的家将们在李老歪的带领之下,无声的准备着各种兵器,马鞍,盔甲,战靴..... 陈旧的长刀被擦得雪亮。 斑驳的长枪被仔细的用桶油擦拭,泛着别样的光泽。 皮甲,锁子甲,棉甲,胸甲..... 被家将们用粗大的手,温柔的擦拭着。 可能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摸过他们的婆娘! 而他们的婆娘,这时候几乎都坐在门口,抱着怀里的孩子,无声的看着即将远行的丈夫。 待丈夫收拾的差不多了,她们忙拉着孩子起身,掀开咕噜咕噜的锅盖,从里面盛出好饭好菜! 且吩咐儿子姑娘。 “去,给你爹倒酒去!” 而当忙活完兵器盔甲的男人,坐在饭桌上的时候。 妻子则是把干粮,干肉等物,小心的塞进丈夫的行囊之中。 而后,走到水盆边,仔细的洗洗脸。 又拿起梳妆台上的妆花,戴在耳边。 最后拿出几乎舍不得用的胭脂水粉,细细的涂抹一番。 男人们的话,在分别之前几乎都是大同小异。 “孩子看好!” “爹娘伺候好!” “外边徐老五,还欠着我几贯钱,记得去要!” “这个月的军饷还没领,领了之后给你自己扯块布...” “老子不在家,别舍不得吃...” “有事,就去找管家...” “别他娘哭丧着脸,老子死不了!” “过来,给老子捏捏!” “妈的,老子要是真死了,你他娘的也不许改嫁...” ~ “呜突突...” 马厩中的马,大口的吃着豆饼精料,惬意的甩着尾巴。 马夫们则是在它们吃料的时候,再次抬起他们的前后掌,仔细的查看掌钉。 “呜呜呜....” 一名十来岁的小马夫,不舍的抱着一匹刚刚长成的马驹。 明儿这匹他平日喂食的马,就要跟着家主出门去北方了。 可能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就像当年,他爸爸带着那一匹记忆中枣红马一样,跟着家主出门了。 人没回来,马也没回来。 马儿明亮的大眼睛之中,似乎也蕴含着分别的悲伤。 脖颈不住的触碰小马夫的面庞,像是无声的安慰对方。 “滚一边嚎去!” 管家李全进了马号,开口就骂,“明日家主出征,你在这嚎什么?” “管家,我要跟着去!”小马夫哭道。 “以后再说吧!” 管家摸摸小马夫的头,“你才十四!等几年........”说着,低声道,“怎么也得成亲了,有儿子了,才能跟着家主出去!” ~~ “爷回来了?” 夜色,笼罩了下来。 曹国公也安静了下来,当李景隆从军营中回来,刚踏入家门,妻子小凤就迎了上来。 而且,饭厅之中不单只有他。 还有李景隆的母亲,两个弟弟。 母亲手握念珠,对他含笑。 两个弟弟在见到哥哥的一刻,都抬起头,目光之中既充满了骄傲,又有些泛红。 “母亲!” “大哥!” “吃饭吧.....” “羊肉馅的饺子,母亲下午特意让庄子上送来的羊!” 小凤亲手端着饭菜摆在桌上,“知道你爱吃带皮的羊排,用砂锅焖了一下午.....” “多吃些!” 毕氏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好!” 李景隆微微点头,一家人齐聚一堂,但场面多少显得有些清冷。 “给你大哥倒酒!” 毕氏一声令下,李芳英拿着酒壶,李增枝拿着酒杯。 哗啦啦! 一杯酒倒得几乎都溢出来了。 “要不....” 李景隆端起杯,实在不知说什么,就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咱们一家人,一块喝一个?” 小凤看向毕氏,毕氏微微点头。 然后,桌子上就多了几杯酒。 “请母亲保重身体,儿子争取,早去早回!”李景隆道。 “儿身为朝廷大臣,自当国事为先,不用为家中惦记!” 毕氏也道,“此番领兵,我儿...应不负父祖之英名!” “是,儿子记住了!” 李景隆答应一声,看向两个....有些陌生的弟弟。 一直以来,他都有些刻意的,和这两个弟弟保持着距离。 但现在,看着那俩,他心中却没来由的,多了许多不舍。 “我不在家,你们要孝敬母亲,听你们嫂子的话!” “是!” “好好读书,别整日贪玩。若是读书不好,回来要责罚你们!” “是!” 李景隆举着杯,“今日容你们喝一口酒....以后不得偷喝!” “大哥!” 李芳英和李增枝同时举杯,同时喊道,“弟弟祝大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好!” 李景隆大笑,而后看向妻子。 四目相对,已是无需再说什么。 因为千言万语都在心中。 第3章 临行(3) 夜色下,卧房中。 小凤把李景隆抱得格外的紧。 就像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抱着她最珍贵的玩偶一般。 风吹拂窗棂,挂着的银铃,叮叮闪动。 那还是他们结婚的那天,小凤亲手挂上去的。 一年过去了,依旧....完好如新! “睡了!” 抱着妻子的李景隆,在妻子的耳边轻唤。 却没有得到回应,李景隆搂紧妻子的肩,把被子往上拉一些。 他知道妻子没睡,因为他能感受到妻子身体的颤动。 更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膛上早已泪水成河! ~ 不知不觉天亮了,李景隆从床上起身,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外边有声音轻响,却是小凤已准备好了饭菜。 “昨儿的饺子是母亲包的,今儿是我给你包的...芹菜的!” 小凤看着卧房中的李景隆笑笑,“快起来,洗洗吃饭,你一会还得进宫陛辞呢!” “母亲他们不来?”李景隆起身穿衣。 “不来了!” 小风把筷子摆好,“怕你分心!” 而后,她坐在饭桌边,双手托着下巴,笑颜如花,“快尝尝,好不好吃?” 一如当初,她少女时娇羞的模样。 ~~ “你是孤亲自选拔的人!” 今日陛辞,小朱没有在玉华堂见李景隆,而是在更为正式的咸阳宫。 朱标也穿得格外正式,一身蓝色的龙袍之外,还罕见的腰佩宝剑。 “去了北边,别总想着给孤挣脸...” 朱标坐在宝座上开口道,“你踏踏实实的把兵练好,把老军侯们的本事学到手,就是给孤挣了最大的脸面!凡事,三思后行!少说话,多做事!” 李景隆一身戎装跪在地上,“臣,知道!” 说着,他抬头道,“臣不在的日子里,望太子爷好好保重身体!” 朱标对上李景隆的目光,心中也泛起一丝不舍。 “你也保重!” 说着,朱标一笑,缓缓起身解开腰间的宝剑。 “这是孤十五岁那年,你父亲给孤的。这是他从元上都之中,取得的战利品!” “今日....” 李景隆举起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宝剑。 “孤把他给你!” 朱标从未有过的,称呼着李景隆的表字,“九江!” “臣在!” “去吧!” “是!” 李景隆叩首,叩首。 起身朝外,一步三回头。 ~ “咳咳!” 数万大军早在城外集结,且已有将领带着,朝北而去。 神武门前,数百曹国公府家将,还有数十名随军的将佐,整装待发。 李景隆从神武门中出来,翻身上马。 李老歪清了下嗓子,大声喊道,“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都督同知。龙虎将军,领征虏左将军事,三千营都指挥使,世袭罔替曹国公李,奉旨出兵! ” 而后,又是大喝一声。 “儿郎们,出发!” 马蹄声中,李景隆回望皇宫,高高的城头龙旗飘扬。 忽的,他有些失落。 下一秒,就听身边有人高呼,“太子爷!” 李景隆抬头望去,就见朱标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城城楼之上。 “太子爷口谕,回京之时,亲为将军解战袍!” 侍卫们的喊声,层层传来,在人间飘荡。 李景隆单手握拳,重重的砸了下胸口。 麾下家将亲卫们齐声呐喊,“吾大明,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将佐家将们的呼唤声中,城楼上的朱标轻轻摆手。 ~~ “启禀将军!” “燕王和永昌侯带着所部的骑兵,已快马开拔了!” 李景隆刚快马出城和三千营还有其余四万多京营官兵汇合,指挥使康铎就快马来报。 “这俩人!” 不等李景隆说话,右将军南雄侯赵庸已是皱眉开口。 “就这么着把几万大军都撂给咱们了?” “俩人一大早就互相看不顺眼!” 康铎在旁小声道,“燕王提议比赛,要和永昌侯比比谁先到北平,赌注是十匹马!” “拿领兵当儿戏呢?” 赵庸又咬牙道。 “算了!” 定远侯王弼也在随军之列,开口道,“你也管不了人家!” “不是这么回事!” 赵庸又道,“曹国公第一次领兵,难免有不足的地方。人一过完就看不到头了,何时扎营何时休息都有说道,咱们这些老家伙不帮衬就罢了,还把这么大摊子都退给他,那不是扯淡吗?” 李景隆看着路上无边无际的大军,还有如林一般密集的旌旗,还有遮天蔽日的烟尘,“没事,他们先走就先走吧!” 说着,对王弼和赵庸笑笑,“李某不通军阵,可是身边还有两位老帅,想来不会出岔子!”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有我!” 李景隆诧异的回头,就见武定侯郭英骑着一匹黑色战马,已出现在他身后。 “四哥!” 赵庸和王弼连忙行礼。 “侯爷,您怎么也来了?”李景隆惊问道。 “老子奉旨出镇辽东!” 郭英撂下一句话,皱眉看着前行的大军,“草,没精打采的!” 说着,马鞭一扬,“告诉前军快着些,后面都堵了,若是耽误了行军,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您出镇辽东?” 李景隆意外道,“事先没听说....” “皇上昨晚定下的!” 郭英撇嘴,看看李景隆,“正好老子跟一路!曹国公,休要小看了带兵赶路,这里面可是大学问!” 李景隆顿感意外,郭英出镇辽东,其实跟他率军去北平练兵互不统属。 郭英不用专门跟他一路呀!完全可以仅带着亲卫快马先行呀! 怎么现在看来,郭英是特意过来的呢? “昨晚上我去见了天德大哥!” 郭英纵马挨着李景隆低声道,“天德大哥说,让我好好教教你!这一路远着呢,咱爷俩要说的话多着去呢!你别觉得老子烦就行!” “哪里哪里!” 李景隆忙笑道,“您的指教,是晚辈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呀!” “几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用眼睛是盯不过来的!” 郭英拉着缰绳,看着前行的大军,“所以你得相信下面的将佐,也要命令下面的将佐,何时赶到何地,何时开始行军,何时休整!” “若是咱们单骑行军,一天两三百里不是啥问题!” “可几万大军,一天能走几十里就是急行军!” “老子替天德大哥教你的地步,就是把行军,当成打仗来打!” 说着,郭英马鞭一直正在行军的大军,“军旅之间,每隔几里设游骑一队用以传令。同时,这一字长蛇的往前走,是等着贼人把军阵拦腰截断吗?” “传令前军快行,中军后军分成三路,齐头并进!” “老军侯!” 李景隆低声道,“正是春耕,万一踩了百姓的庄稼!” “踩了就踩了!” 郭英冷哼道,“ 行军打仗还避着庄稼地?你他妈三国看多了!” ~~ 不能杨伟,不要杨伟,我要威! 我很威! 我嘎嘎嘎威! 第4章 大帅(1) “这天儿是最他妈难受的....” “走,走不得。休,又他娘的休的不利索...” 武定侯郭英陪着李景隆,在大营之中深一脚浅一脚,骂骂咧咧的前行。 大军从京城出发,走了快三天才堪堪到了徐州。 不是路难走,而是天突然变了。 刚离开京城的地界就开始下雨,一会是滂沱大雨,一会又是雨夹雪。数万人马路过之处,都变得泥泞不堪车马难行,只能暂时在距离徐州十五里之外的地方扎营。 “扎营的时候,各军之间要隔开!” 郭英在泥水之中,吧唧吧唧的快跑几步,突一个飞腿。 吧唧! 一名正在往地上砸着木桩的军汉,直接被踹飞出去。 “遭娘瘟的!” 郭英张口就骂,“你狗日的在这糊弄事呢?你打的这木桩子之间都能钻过一个人来.....给老子弄严实 点,狗都不能钻不过来!” 那军汉咧嘴傻笑,从泥水中爬起来,继续忙碌。 “大营分成各个小营,一套环着一套!” “若是有外敌偷营,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我木桩子和拒马还有那些壕沟,不单是防敌的,也是防着外边那些营头的!” “就怕这些崽子炸营,到处乱冲....” “别的地方都冲了不怕,中军不能乱,中军一动,几万人就全完了!” 郭英拉着李景隆,在营中指指点点。 “咱们这辈子人,没读过兵书,都他娘是打出来的能耐....” “看着那箭楼没有,上面的旗手,就是整支大军的耳朵和眼睛...” “你这大帅发令,就是靠他们的旗语...” “遭娘瘟的!” 郭英正说着,突然暴怒,拎着马鞭就朝马厩那边走去。 “侯爷...” 啪! 马夫头儿的话还没说完,郭英上去就一鞭子。 “草你姥姥的,这么大的雨就让马在外头淋着?” “让战马趴在泥地里?” “还有这水槽子能当草料槽子一块使吗?” “人喝水得干净,马喝的水也得干净!” “还有,谁他娘让你们把战马扎堆的!” “前后左右四个马厩,分开了放呀!” “草你娘的草料都堆在一块,一把火全他妈完了....” “还有,我草你娘的....” “马鞍子怎么不卸下来?” 啪啪啪! 郭英又是几鞭子抽下去,骂道,“京营才两三年没打仗,就他娘的一个个都成懒汉了?” 说着,他眼角一歪,“赵炳呢?” “侯爷,这呢!” 喊声之中,一名参将捂着头上的铁盔,嘴里叼着一块干饼子,快步跑来,“您老吩咐!” “我吩你奶奶!” 郭英指着那马夫对赵斌骂道,“这就是你的马夫?” 赵炳看看周围,顿时也是大怒,上去的那马夫头儿就是一脚,“妈的....这些马比你的命都值钱,敢这么糊弄!” “你!” 郭英指着赵炳,“记大错一次,五颗人头可抵!” 说着,眼角又是一歪,看看周围噤若寒蝉的马夫还有军中杂役等,咧嘴道,“把这马夫的头儿给老子砍了......再选一个能胜任的上来!” “侯爷饶命...” “是!” 马夫求饶之中,被赵炳大手一挥,几个士卒拉着他走到营帐的背后,就听噗嗤一刀。 然后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就被随手插在了刚插进地上的木桩子上头,马夫死不瞑目。 “这.....” 李景隆心中一惊,对郭英道,“是不是太狠了?” “你不狠,下面的人就糊弄你!” “这大营的兵都没精气神,都懒懒散散的,当大帅的不借由子杀几个,这些丘八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再说他死的也不冤...” “这些战马是咱们保命的牲口...” 郭英拉着李景隆继续前行,低声道,“打仗,谁也不知最后谁赢.....所以,必须留着后手。一旦战事不利,要主帅断后,到时候能少的了马吗?” “有马,咱们进能冲退能跑!不尽心伺候咱们的马,就是害咱们的命!” 说着,郭英一锤李景隆的肩膀,“记着,这都是血的教训!” ~~ 两人继续前行,走入另一个营地。 营地当中几口大锅,正在雨中咕噜咕噜的冒着热烟。 “公爷...” “侯爷....” 几名千户忙从帐篷中钻出来,恭敬的站在一边。 “开饭了?” 李景隆先开口,走到那大锅边上,直接掀开。 呼的一股热气涌了出来,锅里头黏糊糊一锅也不知炖的什么玩意。 拿着勺子搅动几下,却是炖了一锅干菜,干菜之中还飘着一块肥肉膘子。 “呵!这可比当年强多了,这这么多肉....” 郭英笑着抽刀,在大锅中也翻搅几下,然后挑着一块肉笑道,“就是他娘的厨子干活窝囊,肉皮上的毛都没刮干净!”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曹国公,给弟兄们个面子,这也到饭口了,咱俩在这对付一口?” 李景隆微微打量周围,见这边的将佐们闻听郭英之言,都是一脸的期意。 这些外围军营的将佐,他并不熟识,都看着面生的很。 但他知道郭英之所以这么说,正是为了让他跟这些丘八拉近距离。 “行,正好饿了!” 李景隆说着,撸起袖子。 “公爷,小心烫!” 边上一千户上前,哗啦就是一大碗。 然后一只黑黢黢的手,递过来一张干巴巴的饼子。 李景隆端碗低头,就觉得一股咸腥之气扑面而来。 但他还是忍着,张口咕噜咕噜... “我的妈....” 两世为人,李景隆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那黏糊糊的热汤从入口开始,就搅动着他的肠胃,让他想吐。 可他还是强忍着,且把干饼子送到嘴边。 一咬! 没咬动! 再一咬! 还是没咬动! 铛铛铛! 此时,就见郭英把那干饼子在头盔上砸砸,然后骂道,“草他娘的,兵部那些喝兵血的杂种,给咱们的干粮能他娘的当砖头,草他姥姥的!” 说着,他大手用力一掰。 把分成几块的干饼子泡在汤碗里,且用匕首一个劲儿的在里面搅合。 “出门在外就这样!” 郭英又道,“先对付着吃,等到了地方之后,大帅自然会赏酒赏肉....” 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山高路远的,天天能有热乎饭吃已经很难得了!这可是好几万张嘴,这次出兵又很是仓促,多有准备不足之处....咱们当兵的别那么矫情,老子和曹国公跟你们一样,吃这的都是这玩意!” 第5章 大帅(2) “弟兄们当了一辈子兵,早习惯了!” 边上的丘八们咧嘴大笑,“反正当兵的皮糙肉厚,吃啥都他妈一样!” 李景隆捏着鼻子,学着郭英的样子,把泡软的饼子送到嘴里,就觉得好似在吃猪食一样! 主帅跟小兵同甘共苦,那是糊弄人的! 但表面上,必须让小兵以为主帅跟是一样的同甘共苦! 就是大家伙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不分你我! 同甘共苦之上,才是赏罚分明! “给老子记住了,这边离着徐州近,看好你们手下那些丘八,别他娘的给老子惹事!” 郭英又骂道,“不然的话,曹国公的军法可饶不得!” 闻言,李景隆心中忽然一动。 “来人!” ~~ “末将至!” 一身甲胄的李老歪,快步上前。 李景隆放下手中的吃食,正色道,“徐州乃运河大埠,传本公的令去找徐州知府!” 说着,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吃食,又看看身边的将佐们,“没地方淘换那讲不了,只能凑合!可是有地方淘换,怎么也得兄弟们打打牙祭!” 闻言,郭英低头,抿嘴微乐。 心中暗道,“傻小子,不算傻!” “告诉徐州府!” 李景隆继续郑重道,“速速组织劳军,什么肥鸡肥鸭肥猪,新鲜的鱼虾瓜果,精米细面,有多少给老子送多少过来!送多了老子有赏,送少了老子扒了他的官衣!” 说着,伸手入袖子之中。 就在众将佐惊诧的目光之中,已是厚厚一沓银票塞了过去。 “老子也不白吃他的,老子给钱!” “是!” 李老歪抱拳,拿了银票转身去了。 “还愣着干啥呢?” 郭英突然对边上的将佐们,一人给了一脚,“人家曹国公自己掏钱,给你们这些丘八打牙祭....还不道谢!” “卑职等多谢曹国公!” 一众将佐,忙俯身行礼。 “天天请,我请不起!” 李景隆笑道,“但是偶尔一顿,老子还是花得起这个钱的!” 说着,环视周围一周,“李某承蒙圣恩,头一回独自掌军!” 将佐们齐齐低头,面色恭敬。 “大姑娘上花轿,还是雏儿....” 突然,就听李景隆话锋一转,口吻一变。 “我呀,就脑袋上顶了个国公的帽子,就是命好,投胎好而已!” “跟诸位从小兵厮杀上来的根本比不了!” “所以这一回,大伙得多帮衬着我!” “别的不敢说,也不敢自夸,可诸位打听打听去,我李某人是何样人?” “最是重朋友!” “咱们都是一口锅吃饭的,都是他妈的生死袍泽...” “诸位只要有事找我,我责无旁贷!” “这话对!” 郭英在旁帮腔道,“你们这些杀才,谁要是入了曹国公的眼,他娘的这千户的衣裳也该换换了......升官,哈哈哈!” 一番话,直接拉近了李景隆跟这些下层将佐们的距离。 对于当兵的来说,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会让他们有着天然的畏惧。 但既不亲热,也不尊敬。 只有他们的切身利益和你息息相关,且感受到你对他们的好的时候,才会真正的从心里把你当成自己人。 为你刀山火海,冲锋陷阵! ~~ “明儿,让郎中多在营里走走...” “但凡遇着个头疼脑热的,别不当回事...” “这天忽冷忽热的,最是容易染病...” 夜色如钩,雪雨已停。 李景隆帅帐之中,他对着几名心腹,吴高吴忠康铎陈珪等人说着说。 “另外,药汤也要多准备。别没到地方呢,先有兵将因病折损了....” “还有,三千营的弟兄们吃的好用的好....” 李景隆看着几人正色道,“尔等是太子亲军,饮食用度比旁军都要高出两格来!有好处偷着乐,别出去显摆去!容易引得其他营头不满!” “是!” 几人郑重行礼。 “这天潮,火器等物务必勤加保养查看。” 李景隆继续正色道,“本公每日都要抽查,若是让本公查出哪条火铳打不响,哪尊大炮生了锈,可别怪本公不顾咱们之间的交情!” “卑职明白!” 就这时,外边陡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 “报,李参将急报!” “进来!” 李景隆话音落下,就见李老歪咬着牙,满脸恨意的进帐。 他虽是李景隆的亲卫统领,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身上可是挂着正三品参将的官职的,另有从三品定远将军的勋职。 凭他这些年的功勋,若不是因为早就投在曹国公李家门下,若是单放出去,最起码也是一地大城守将的级别。 “怎么了?”李景隆皱眉问道。 “公爷....” 李老歪恨声道,“下午卑职带人,去徐州府搬运物资...谁知?” 说着,跺脚道,“这事也是卑职疏忽了.....人手不太够,就从左军前哨营要了人。没想到,其中有几个兵痞.....干活的时候趁着带队的百户没注意.....他们?” “他们竟然跑到边上庄子上,把人家.....一庄户人家的儿媳妇给糟蹋了!” “嗯?”李景隆瞬间起身,满面怒火。 “不但糟蹋了人,还逼着人家丈夫看。那女子也是烈性直接跳了井,那户人家由族长带着,直接告到了徐州府衙....” “如今....” 李老歪跺脚继续道,“徐州知府就在外头,等着求见呢!” ~ “下官徐州知府侯泰,见过曹国公!” 一名三十中旬年纪,面容威仪的男子,满眼怒火呼之欲出,走入帅帐。 “原来是侯大人,请坐请坐!” 李景隆一见此人,就知此人不好打交道。 其实说起来他倒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此人乃是东宫侍读出身,说起来乃是太子朱标一系。 李景隆曾多次从朱标口中听过这人的名字,自明白这人日后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标哥是芝麻汤圆,外白内黑。 但却格外喜爱那些真正的品德高尚,一身正气之人。 而这侯泰,就是其中。 其实历史上也正是如此,靖难之役朱棣兵临城下之时,满朝文武不肯投逆的,阖家全族被杀壮烈而死的,多是现在的东宫旧臣。而这侯泰,也是其中之一。 “坐,下官就不坐了!” 侯泰正色道,“请公爷把人犯交出来!” 说着,双目一瞪,“杀人偿命,让下官把他们明正典刑!” 说到此处,侯泰又大步上前,“公爷,百姓何其冤也!不但要给大军提供粮草,而且...还要妻女被兵痞凌辱至死。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天理何在?” 李景隆坐在椅子当中,静静的听他说完,摆手,“去,把那几个狗东西,给本公拉上来!” “怎么了?谁来了?” 突然,外边又是一阵声音。 紧接着就见郭英,赵庸,王弼三名侯爷,联袂进来。 与此同时,外边也响起士卒的求饶之声。 “侯爷救救我等...” “我等曾随侯爷三征漠北...” “侯爷,我哥哥昔日就死在您的账前...” 帐内,李景隆大怒,“让他们闭嘴!” 郭英斜眼看着侯泰,后者浑然不惧。 “草!” 郭英怒道,“不就是玩了个娘们吗?说吧,赔多少钱!” “侯爷如此颠倒黑白!数名兵痞轮奸民妇....以至民妇羞愤身死...” “老子听说了,她自己跳的,又不是老子的兵把她丢下去的...” 郭英咬牙道,“人都死了,给她汉子点钱,让他再娶一个不就行了?” “你?” 侯泰气的浑身打颤,“那可是一条人命!一条清白的人命呀!岂是钱财能衡量!” “去去去,少啰嗦!” 王弼也在旁道,“你若张不开嘴,你让那死的妇人的丈夫过来,老子问他,多少钱够....一百两还是二百两?” “你们...?” 侯泰闻言怒发冲冠,看向李景隆,“公爷,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第6章 大帅(3) “乡野百姓,良善之家,闻天师过境,杀鸡宰羊以迎王师!” 侯泰双目充血,“可却被那几名兵痞,害得家破人亡。清白妇人,被他们当着丈夫公公的面给....!!!!” 说着,侯泰猛的跺脚,吼道,“曹国公,今日您若不给下官给徐州百姓一个公道。那下官,宁可拼着头上的四品帽子不要了,也要带着徐州的百姓们到京城告御状去!” “侯泰!” 郭英也是大吼一声,“别他娘给脸不要脸,不过是一个娘们而已,老子多给银钱就是。你非要要了那几个兵汉的性命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又没说不罚他们?” 而后,又正色道,“曹国公,那几人都是有功的老卒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不得呀!” “曹国公!” 侯泰也大吼道,“您给不给下官,给不给徐州百姓主持这个公道!”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李景隆的脑子嗡嗡作响。 “都住口!” 砰的一声,李景隆一拍桌子。 目光没有去看郭英,而是看向侯泰。 然后再看向李老歪,“把那几个兵痞,给本公押上来!” ~~ “公爷,末将徐老六,洪武七年我爹战死古北口,我补了军职!” “洪武十二年平西番,十三年平云南....” “公爷,末将王兆先。洪武三年跟兄长随您家老王爷一道出塞,我哥哥就战死在阿鲁浑河(蒙古乌兰巴托一带),尸首都没带回来!” “末将张保,洪武十三年跟着姐夫一块跟随沐侯出塞,姐夫外甥都都灵州战死,末将断了三根指头....” “末将李云,洪武十四年北征,鞑子的高州城...末将是第一个爬上去的!” 数名兵汉被捆绑着拽进来,刚跪下就直接自报家门。 他们的战甲都被剥去,露出身上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旧伤。 在听他们口中报着过去的战绩,听在李景隆心中,是既气又怒。 “都是好汉子!” 郭英在李景隆耳边低声道,“都是军中骨干!别看身上只是总旗大小的官职,可他们所部的千户指挥使,打仗的时候都要依赖这些老兵!” “有这样的老兵在,队伍才不会垮!” 说着,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他们都是老当兵的,父兄姐夫都跟着咱们战死了,现如今犯错了....充作敢死先锋网开一面吧.....” 闻言,李景隆依旧面若沉水,目光依旧直直的看着那几名兵汉。 “尔等可知错了?”李景隆轻声道。 “回话!”南雄侯赵庸在边上对那几名军汉喊道,“公爷问你们,知道错没有!” “末将等知错了!” “公爷饶我等性命!” “公爷,看在我兄长跟着老王爷战死的份上,饶了末将一次吧!” “有些事你还体会不到!” 几名军汉的哭求声中,郭英再次对李景隆开口道,“当兵的时间长了,脑子不正常!在京营的时候,这些丘八是正常人!” “可一旦拉出来,他们脑子里那根筋就不正常了!” “以为要去北边打仗了,是有去无回的活.....所以整天眼珠子都是红的,他们不发泄一下,说不得哪天晚上做梦的时候,吓魇着了,能对着同袍下刀子.....” 这时,就见李景隆忽然竖起手掌,制止住郭英的发声。 然后,缓缓开口,“升帐,三军将佐三通鼓未到,以军法论处!” ~~ 咚咚咚咚... 开国雄师令行禁止,仅仅一通鼓之后,三军将佐齐至李景隆军帐之中。 “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 李景隆冷眼,看着面前数十位躬身行礼的将领们,“徐州官民体恤尔等辛苦,箪食壶浆已迎王师!而他们几个杀才,却糟蹋良家女子,使人家破人亡!” “你们说说,按照大明朝的军纪,该当何罪!” 帐内,一片沉寂。 诸将领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李参将,你说!”李景隆看向李老歪。 后者上前一步,按着腰中雁翎刀,环视一周昂首道,“未有帅令,私自劫掠,抢夺财物,隐匿战利品,奸淫妇人,私藏女子....斩立决!” “那还等什么?” 李景隆突然低吼,“拉出去,明正典刑!” “喏!”李老歪答应一声,用力摆手,几名曹国公府家将拽着那些兵汉就往帐外而去。 “公爷饶命...” “侯爷侯爷,您说句话呀....” “公爷,我爹我大哥都为大明战死了.....” 噗! 刀光如电,帐外瞬间寂静无声。 “把他们的人头,传阅诸军。” “军法森严,这就是不守军法的下场!” “从徐州到北平,他们的脑袋都给本公挂在大营的最高处,没本公的军令,不得拿下来!” 李景隆冷冷开口,再次环视帐中诸将,“尔等可有什么可说的?” 帐内诸将,都深深低头沉默不语。 但李景隆知道,他们不说不代表心里没话! 在这些丘八的心里,军纪只有一条是不敢违背的。 那就是后退者死,临阵不前者死,当逃兵者死! 除了这条之外,其他的军法都是废话! “若是对外....这不是事儿!本公不可能为了几名兄弟一时的快活,就把他们脑袋给砍了!” “可是,这是徐州,是我大明之土,他们欺辱的是我大明百姓!” “谁家中没有妻子姐妹?” “嗯?” 李景隆咬牙道,“如此兽行,与禽兽何异?” 帐内,诸将依旧低头不语。 徐州知府侯泰,长揖到底,“公爷高义!” 李景隆看他一眼,“人死债消!是我李某治军不严,以至于下面的弟兄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说着,微微摆手,“给那户被祸害的人家五百银子,是我李某的一点心意!” 李老歪大步上前,一把银票塞在侯泰的手中。 “这.....”侯泰犹豫道,“太多!” “人命关天,多少都不算多!” 李景隆摆摆手,“今日的事,还请侯知府直接上折子,弹李某治军不严之罪!” 侯泰不解,“事情已了,若下官上书弹劾,恐您必遭皇上太子的申斥.....” “申斥我一人,总比皇上和太子,申斥全军要好!” 李景隆又是摆手,而后又看向郭英,“老侯爷,有件事还要麻烦 第7章 大帅(4) 郭英抱拳,“末将听令!” “几名被枭首的兄弟,都是百战老兵....” 李景隆唏嘘道,“虽死不足惜,但...令人扼腕!好汉子本该战死沙场,却不想死在军法之下!” “法理之外尚有人情!” “他们几人每家送安家银一千两,这个钱,我李某人出!” 瞬间,帐内将佐们不由得愣神抬头。 “他们的妻子,我李某人养之!” 李景隆说着看向李老歪,“李参将,此事交你去办!若他们的妻子家人缺衣少食,本公唯你是问!” “喏!”李老歪大声抱拳。 “尔等!” 就这时,李景隆再次看向那些将佐们,冷笑道,“是不是以为本公在惺惺作态?” “是不是心里以为,本公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是不是觉得本公给两个臭钱,就能收买人心?” ~~~ “他们错了,他们该死!” 李景隆从一名又一名的将佐面前走过,一个个的看着他们,“但在本公看来,尔等....” 说着,他点着左军前哨指挥使的肩甲,冷声道,“也有错!也该罚!” 陡然,帐内气氛为之一冷。 南雄侯赵庸见状,想开口说话。却在暗中被郭英大手拉住,且对着他缓缓摇头。 “刚才郭侯跟本公说,军士们当了一辈子兵,厮杀了一辈子,一随着大军远行就以为要打仗了,就以为有去无回了,所以脑子里那根筋就歪了,就容易做出滥杀残暴的事来,你....” 李景隆继续敲打那名将领的盔甲,目光看向其他人,“你们知道不知道?” “呔,说话!” “卑职等知道!” “既然知道!” 李景隆又冷声道,“为何不带好你们的兵,管好他们。” “别跟本公说什么管不好,带不好!尔等若是拿他们当手足袍泽,自当爱若性命,不肯让他们行差踏错一步!” “可尔等却....你....” 李景隆继续敲打那人的盔甲,冷声道,“不严加管束,以至于他们以身犯法!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带兵不管将之错,你以为你就没错了吗?” “公爷,卑职一时疏忽!” 那将领跪地道,“是卑职没有管好手下的弟兄!” “该当何罚?”李景隆冷哼道。 “这.....??”那将领畏惧的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几名老军侯。 “看他们没用!” 李景隆冷笑,“本公奉旨为征虏左将军....大营之后燕王千岁与永昌侯不在,本公就是最大!莫非在你心里,本公处置不得你们?” “还是尔等觉得,本公年轻...没带过兵,没资格处置你们?” “卑职不敢!” 诸将齐齐低头。 “你!” 李景隆指着左哨那名指挥使,“治军不严,带兵不利!本该把你直接贬为大头兵,但念在尔过去微有功勋,本公网开一面!” “罚你戴罪留职,以观后效!” “若再有治军不严的事,你也不用求任何人,直接从大头兵重新做起!” “你可服气?” “卑职....”那将领惶恐道,“卑职....服气!卑职明白!” 李景隆看他一眼,又看看帐内诸将,又道,“莫以为本公年少可欺!你们之中可曾有过跟我父亲北征过的?” “卑职等洪武三年,曾跟着老王爷北伐!” 话音落下,马上就有将领开口。 “那就好!” 李景隆点点头,“本公带兵遵循的就是先父的军法......让你们乐呵的时候,你们才能乐呵。不让你们乐呵的时候,告诉下面人...”说着,李景隆陡然变色,厉声道,“给老子憋着!” “喏!” ~~ “瞅着没?有点样儿!” 夜已深沉,军营之中格外宁静。 偶有细雨,也是轻轻助梦。 郭英帐篷之中,老军侯不知从哪摸出一瓶酒来,一包卤猪耳朵,一包五香蚕豆,一只风干鸭。跟南雄侯赵庸还有定远侯王弼一块,仨人偷偷摸摸的喝上了。 “滋!” 郭英抿口酒,“一开始我还以为小曹国公那边不敢杀人,下不去手,还帮他折溜子呢!” “老子英雄儿子好汉!” 王弼笑笑,“皇上和太子爷看重的人,能差到哪去?” “还真别说!” 赵庸捏着一块带尖儿的耳朵,在嘴里吱嘎吱嘎的嚼着,“刚才他最后吓唬下面那些狗日的那些话,我听着都有点....打怵!” “你打啥怵?” 郭英白他一眼,“他还能对你下手?” “人家说了,燕王和蓝玉不在,人家最大!”赵庸笑道。 “今儿的事,确实是做的滴水不漏!” 王弼在旁道,“军法这东西,就得这么用。该让弟兄们乐呵的时候,自然要让他们乐呵,而且还是随便乐呵!可要军纪的时候,真得杀!” “老一辈子儿人!” 郭英搓着蚕豆,开口道,“也都该差不多了.....” “你等会!”赵庸筷子停住,“什么叫差不多呀?我他妈正当年呢!” “曹,听不懂好赖话呢!” 郭英笑笑,“我不是说你快死了!” “那谁快死了?” “别他妈打岔!” 郭英白他一眼,“咱们这辈儿人,打了一辈子仗,你还没打够?早年打,是因为家里活不下去了!现在要啥有啥,几辈子吃喝不愁了,你还拼个啥?” “我这话可不是怕死啊!” 郭英又道,“咱们这岁数了,在家抱抱孙子,弄俩小妾,喝点小酒耍点小钱.....多美!非要在军中,你看着遭罪的劲儿?” “是时候享享福了!” “眼么前儿要做的,就是把曹国公他们这代人带起来!” “哎,往后的仗他们打去吧!” 赵庸听得有些懵,但王弼却是若有所思。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紧接着郭英的亲兵嗖的窜进来,“侯爷,公爷来啦?” “来来呗!” 郭英满不在乎的开口,但下一秒唰的把酒瓶子藏起来了。 ~ “几位还没歇着...” 李景隆撩开军帐进去,突鼻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目光在帐里转转,发现了下酒菜,却没发现酒瓶。 可是三人面前,都摆着碗,碗里半下子透明的液体。 “喝着呢?”李景隆没笑了。 “哪能呢!” 郭英笑道,“水,这不拿水在这过瘾呢吗?” 说着,伸脚踹了下赵庸。 “呵呵呵,四哥说的是,是水!绝对是水!” 赵庸说着,拿起碗来张口就倒。 “嘶....” 他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冷气。 “哈哈哈,这水真凉,哈哈哈!” 李景隆也跟着笑笑,然后伸手去拿王弼的酒碗,“正好,我也有点渴了!” “别介!” 王弼突然护住自己面前的碗。 而后看着李景隆,“那个...那个....那个....?” “不是水吗?我喝一口!”李景隆笑道。 “那个....” 王弼正色道,“我有病!传染!” “哦!”李景隆点点头。 郭英也护着自己的碗,正色道,“我也有病!” “哦!” 李景隆再点头,起身道,“那行。几位早点歇着!” 说完,转身出去,就跟没来过似的。 “呦呦呦!” 赵庸开始阴阳郭英,“四哥,你不说不怕他吗?” “我这是怕?” 郭英喝口酒,“我这是给他留着面子呢!” 赵庸笑道,“酒呢,给我倒点....” “没了没了!” 郭英摆手,“今儿都喝完了明儿喝啥?” 第8章 锄草(1) 李景隆带着大军,按部就班的前往北平练兵的同时。大明帝国的京城之中,却已是波澜横生。 ~ 乾清宫中,灯火闪烁,朱家父子静静的坐在餐桌边。 却也只是看着,那几道小菜一碗浓粥,两张烙饼,却迟迟没有动筷。 而是听着,距离他们五步外,一名臣子的禀报。 “赈灾银子已陆续先行拨付,各项物资都已筹措完毕!” “今晚,臣就上路,赴陕西华州奉旨赈灾善后!” 一名官员,匍匐在地,略带颤音的开口。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景隆一手提拔起来的,而后被朱标赏识就任户部广东司的李至刚。 朱标小口的喝着他最厌烦的小米粥,口中道,“也难为你了,仅仅半个月,就把赈灾的各项章程都筹备得井井有条!孤都在看在眼里,灾区人员调动,物资分配,药材口粮,还有赈灾款都是经过你的手,分毫不差的拨往陕西!” 说着,他看向李至刚,“到了地方上之后,凡事都要先存爱民之心,尽量抚慰百姓。物资短缺,或有官员从中坏事,你都可以直接报上来!好好干!孤和父皇盼着灾情早日平复,也盼着爱卿你,功成回京!” “臣,叩谢天恩!” 李至刚得了太子的勉励,激动得浑身颤抖。 然后,他把心一横,“臣临行前有一件事,必须报于皇上和太子!” 老朱放下筷子,微微转头,吐出一个字,“说!” “因为这次赈灾,臣有权在户部查核各地储粮账目,臣在核查之中发现....” 说着,李至刚陡然抬头,“户部的账,对不上!” 朱标眼神一变,却又马上不动声色的看向他老子。 老朱却是面不改色,夹了一筷子咸菜丝放在粥中搅和着,“哪对不上?” “按照户部的公账,浙江行省去年该缴纳的秋粮是四百石。可实际上,账目上能查得到的只有二百万石。而且这二百万,还没有完全落实到京师的大库之中。” 李至刚低着头,也不知因为恐惧还是激动,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还有太平府,镇江府两地的赋税,户部的账册上显示是已上缴京师户部。可臣.....却查不到这两府赋税到底去向何处!” “还有!” 说着,他抬头看向老朱的背影,“除了皇上您钦定的秋粮夏税之外,臣发现户部收取赋税之时,名目众多。往南方各省,摊派了许多...莫须有的名目!” “如水脚钱,神佛钱,人头钱等等......” “另外....入库钱粮之中银钱的成色不足,铜钱多是生锈的铁钱!” “还有粮食,根本没有足斤足两.......” 突然就在李至刚说话的时候,饭桌上的老朱微微转头。 李景隆目光不及避闪,恰好看到皇帝的半张脸。 那是半张,宛若刀锋一般锋利,犹如阎罗一般狰狞的脸。 “你接着说!”老朱继续轻声开口。 “此等惊天大案,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之!” 李至刚赶紧低头,继续颤声道,“而且以臣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此等大案,根本不是一个人可以做成的....臣斗胆猜测!” “说!”老朱厉声道。 “是朝中大臣之中,有位高权重之人相互勾结,互相掩护!” “同时又串通地方官员。而地方官员联合当地士绅,又有酷吏为鹰犬....” “可谓是上上下下,连成一片。成了一张专门侵吞大明财税的....看不见的血盆大口!” 忽然,一阵风从外吹入。 烛台上的烛火微微跳动,火花转瞬即逝。 而也在这瞬间,李至刚才发现,他的身上无论内外早已被冷汗湿透,手足也再没有半点力气。 此时的他,陡然间有些后悔起来。 他今晚就要出京赶赴陕西赈灾,这些事用得着现在就说吗? 这些账目对不上的事肯定不止一天了,知道的也肯定不止他李至刚一人。他一定要当出头草,把这件事捅出来吗? 他之所以求着曹国公讨这个去赈灾的差事,除了自己的功名心之外,未尝没有想避开是非之地的想法。 可是.... 他又不敢不说,又不能不说。 不说,将来一旦被别人举报,他李至刚身上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不说,他将来或许在皇帝的眼中,就是户部那些赃官的同党。 他知道,此事一旦被挑明出来,必然是人头滚滚。 但他也知道,此事由他说出来。等待他的,是一条踩着无数同僚人头的通天大路。 危险有。 但得到的.....不可估量! “再上一步,我就是户部侍郎!” 李至刚心中狂吼,“不揭发你们,我把你们弄下去,我如何能上去?但害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谁让你们贪污?谁让你们枉法?谁让你们鱼肉百姓?” “该!” “有了揭发你们的功劳,再有去陕西赈灾的政绩!” “户部侍郎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然而,他设想之中的雷霆震怒却没有出现。 他本以为皇帝会勃然大怒,然后命锦衣卫即刻开始抓捕。 可是他现在面对的,却是皇帝和太子父子二人,出奇的平静。 平静的令人心悸! “皇....” “太....” 李至刚抬头,惶恐的看向朱家父子。 “你...” 老朱嘴角动动,挂上两分微笑,“挺好!” 说着,叹口气,继续端着粥碗,“算是有良心!” 一声挺好,一句算是有良心,顿时又让李至刚那颗心悸的心,欢快的跳动起来。 “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户部的账簿不对,臣必然要禀告.....” “你去了陕西之后!” 可不等他说完,老朱直接开口打断他,“要记住太子的话,对待百姓要先存良善之心!” 说着,老朱叹口气,“百姓苦呀,每年守着一亩三分地,出最大的力,干的比牲口的,吃的比牲口还差!” “每年辛苦所得,不敢藏私都缴了皇粮!一场天灾下来,衣食无着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哎!你去陕西之后,不但要让灾民们有口粮吃,不但要让他们活下去!” “而且,还要保全他们的亲人!” “若有百姓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尽量能帮他们买回来就买回来,不让他们骨肉分离!” “若遇到子女已死,无依无靠的老人,也要妥善对待。” “清理震毁城池之时,好生的收敛死者。或者时候,都是穷苦百姓。死了之后,尽量的...给他们一块安生的地方,别草草的掩埋了事,更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李至刚心中迷惑,他想不通,一向嫉贪如仇,容不得人贪污半分银钱的皇帝,怎么突然间好似对他所举报的贪污的事毫不关心呢? 但他也只能深深低头,仔细的倾听皇帝交代的话。 “还有赈灾之后的防疫,与恢复农耕!” 老朱又正色道,“那才是真的,给百姓一条活路!” 第9章 锄草(2) “臣...铭记圣上教导!” “必秉承圣上圣训....” 李至刚大声道,“尽心尽力,赈济灾民!” “好,记住就好,按着咱说的去做,更好!” 老朱又是笑笑,眉毛轻动,“去吧!你是太子举荐的人,别给太子丢人!” “那....” 李至刚艰难的起身,“臣这就去了!” “等等!” 老朱忽然又道,“进宫之前,还没吃饭吧?” 李至刚一时没反应过来,“臣路上吃也是一样,不耽误....” “吃饭不能将就,你是文官,身子本就孱弱...” 老朱说着,突然摆手。 就见角落之中,朴不成的身子出现,躬身道, “皇爷!” “给他!”老朱指了下饭桌上,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烙饼。 “是!” 朴不成端起装着烙饼的盘子,走到李至刚身前,“李大人,还不谢恩?” “臣......臣....” 双臂颤抖着接过两张烙饼,李至刚刹那之间泪流满面。 “皇上....皇上....” 呜呜的嚎哭声,不可抑制的从嗓子中骤然而出。 泪如雨下的李至刚跪地拼命叩首,“皇上啊!皇上啊.....呜呜呜!” ~~ 夜色之下,满腹疑惑又激动得浑身打摆子的李至刚,坐上马车离开紫禁城。 他撩开车帘,看着身后巍峨的殿宇渐行渐远,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在心中油然而生。 “赈灾?我必拯救万民于水火!” “我必不让一人饿死,不让一家骨肉离散!” “我要让华州的百姓,都知道我李至刚!” 心中想到此处,他从怀中拿出刚才老朱赏他的两张烙饼。 而后又是瞬间,眼泪成河。 “皇上,竟然赏了我烙饼!这是他老人家吃的,烙饼...” “呜呜呜...” 哭声之中,李至刚张开嘴,轻轻的咬了一口。 一股麦香涌入口腔,使他不由得闭目沉吟其中。 但下一秒! 啪! 李至刚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且在心中怒骂道,“谁让你咬这么大口的?你这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吗?” 而后,他伸出舌头,轻轻对着烙饼一舔。 且在心中暗道,“以后饿了,我就把皇上赏的饼拿出来,舔一口!” 与此同时的乾清宫中,饭桌已经撤下。 朱家爷俩一前一后,慢慢的走在种满了小菜的御花园中。 老朱慢慢的蹲下,轻轻的把一株歪了的豆角苗扶正,然后用力的按压下根部的泥土,随后拍拍手。 继续蹲在菜园子里,看着一株株绿色的秧苗,目光充满了柔情。跟刚才在李至刚面前,判若两人。 “那边的土咱都松过了,土坷垃都杂碎了,过几天可以种点别的瓜豆!” 老朱轻声说着,扶着膝盖起身。 朱标听得清清楚楚,就听老朱的膝盖上,发出嘎巴嘎巴的关节摩擦之声。 “哎,上了年岁了!早几年就这一亩地,咱一天就全弄完了!” “爹!” 朱标上前,搀扶老朱,“要不就别种了,别把您累着了!” “不行不行!” 老朱微微摇头,笑道,“寻常人家,谁家的菜园子要是不种满菜,会让街坊邻居笑话的。说不会过日子,不懂过日子!” 数着,又是一笑,“你爹可不是懒汉!” “您要种那您就种,不过...您别让儿子来帮您干活,您不是懒汉,儿子可...一点都不勤快!”朱标笑笑,给他老子倒上热茶。 老朱坐在石凳上,笑道,“你呀,是没挨过饿,所以才懒!” 此时,老朱接过热茶吹了吹,“种地...其实也不累。累,就累在铲除那些杂草!” 说到此处,他又看向朱标,“地,爹给你种。杂草,爹给你薅!” “现在就...” 朱标明白自己老子话中的深意,低声问道,“现在就动手?” “等你大婚之后的!” 老朱眉毛动动,“不差这几天,不能扰了你大喜的日子!” 说着,老朱放下茶碗,“御史余敏还有丁廷举是你的人吧?” “是儿子提拔上来的!”朱标沉声道。 “让他们挑头!”老朱再次低头喝茶。 闻言,朱标微微点头。 他明白他老子的意思,李至刚所说的贪污他老子能不知道吗? 天下的事,或许别的他老子真不知道,但是贪污....谁能躲过他老子的法眼! 之所以他们爷俩没有早早的动手,是因为另有深意。 小案子弄成大案子,才能一扫朝中地方上那些旧的官僚集团。 把他们铲了,才能提拔新的,符合他们爷俩执政思路的官员上来。 尤其是朝中六部,那些见证了大明帝国崛起的开国文官们,已经隐隐快成了一个皇帝都难以撼动的官僚集团,现在不扫,更待何时? 为何要在今年重开科举? 为何这几年大力从国子监提拔学生直接做官? 为的,就是现在! 为的,就是将来! 而且让朱标的人挑头,这也是摆明了让太子一系的人,能够迅速的接管六部落马官员所产生的权力真空。 让大明帝国,可以不管死了多少人,都能继续有效的运转。 “爹...” 朱标蹲在老朱面前,面带忧色,“有件事,儿子不吐不快...” “让咱少杀人?” 老朱笑笑,“是吧?” “尽量....少杀!”朱标低声道。 “呵!” 老朱又是一笑,吹了口热茶,“野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事....” 老朱站起身,往殿内走,“你别管了,你老子来弄!” “爹....” 朱标看着老朱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好的预感。 因为每次他老子这么说,都是尸山血海! ~ “还是太嫩!” 老朱在殿内,看着带着宫人离开的儿子,心中苦笑。 “你以为咱只是要锄草吗?” “咱是要把这块地,大明朝这块土地全翻开...” “把里面的虫子,老鼠都翻出来,挨个的捏死!” 户部的人侵吞了大明的钱粮,给下面百姓多了摊派,巧立名目鱼肉百姓。 那他们吞下去的,是不是要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帮他们搜刮百姓的地方官,士绅.... 是不是也要把吃下去的都百倍奉还? 既然没一个人是无辜的,那就干脆....都给咱死了吧! “主子!” 忽然,一道声音在老朱背后响起。 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无声的站在老朱背后。 “分三个步骤!” 老朱依旧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只有声音回荡。 “第一,抓!” “第二,定!” “第三,抄!” 毛骧知道,皇帝所说的是抓捕,定罪,抄家三件事。 他微微沉吟,“第三件事,臣愚钝还请主子示下!” “你越来越笨了!” 老朱微微转身,毛骧的身子陡然一矮。 “这事还用咱说吗?” 瞬间,毛骧明白过来,“遵旨!” 户部的账对不上,那就不用对了! 抄家追缴他们所贪的银两粮食等,就不能按照账簿上缺的数目来抄。 而是照着账簿上的总数来抄! 还有,也不能只对中枢官员来抄! 比如盗卖官粮,地方官肯定要查处。 还有户部给地方上摊派的苛捐杂税,既然摊派了,不管那些贪官收了多少,也要按照摊派的总数抄上来。 另外,还有当地的士绅富户地主! 他们是地方政府收取赋税的实际经手人,朝廷要一,他们就会跟百姓要二。 那现在朝廷要抄的,就是一加二等于三! 皇帝要把天下的蛀虫,一网打尽! 第10章 天下(1) 户部侍郎代尚书郭桓起了个大早,天色刚亮,就在心里的嘘声叹气之中进了户部衙门。 外人只看到了他位高权重,却看不到他这个位子上的艰辛。 龙椅上那爷俩可是不好伺候的,老子是雄才大略总想着一战扫平胡虏,儿子是心系天下总想着盛世无双。 可这两样,都是要钱的呀! 对内对外都要钱,大明朝开国十八载,已北伐了五次。 这些可不是史书上含糊其辞把民夫都算进去的十几万大军,而是实打实的每次战兵数量都在十万以上的北伐。 莫说才开国十八年的大明,历朝历代哪个帝国王朝敢这么干? 而且现在第六次北伐眼看已是迫在眉睫! 曹国公领着第一批四万兵马已经开赴北平了,武定侯郭英坐镇辽东,陕西山西河南的兵马已在集结,甚至还有从云南那边调过来的精兵猛将! 头疼! “幸亏曹国公还给朝廷张罗了两百多万的军饷.....” 想到此处,郭桓又是摇头,心中暗道,“张罗了有什么用?皇上转头就给了儿子们一半,剩下的在京城之中又是工城,又是筹备造币坊,还能剩下多少?” 无奈之下,他只能心中再次叹气,继续想道,“还是得催催下面,今年的夏税必须超额送到,不管地方官用什么法子,钱粮必须越多越好!” 心里想着种种难题,刚进了户部衙门就听角落之中,两个郎官在那说笑。 “听说了吗?刑部那边出了个新鲜的官司!” “您仔细说说!” “南边有一些地主呀,竟然怀念前朝,哈哈哈!” “啊?这...脑子抽抽了怀念前朝?本朝哪点不好?不是....咱们大明是驱逐鞑虏再造中华,堂堂正正做人不好吗?怀念给人当奴才?” “本朝哪都好,可就有一点!税太重了!您想,前元的时候地方上达鲁花赤收税,都是收个总数,然后呢....各级官员连带着地主都能分润一笔。” “本朝不但税重,而且更不像前朝那样只收税其他一概不管,让乡绅地主自行治理地方。如今他们既要多出钱,又没了权,可不怀念前朝吗?” 闻听这些话,刹那间郭桓额上青筋乍现。 “大早上吃饱了撑的没事坐在这嚼舌头?” 说话的两名郎官一愣,而后惶恐行礼,“部堂大人!” “堂堂朝廷命官,竟跟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一样在这扯老婆舌!本官看你们是不相干了!”郭桓怒道。 “卑职等知错,部堂息怒!” 郭桓强忍着心中怒气,瞪了那两名郎官一眼。 然后环视户部衙门,忽然又是一怔。 往日总有个人是最先到的,到了之后就在公事房那边忙着手中的公务,可今儿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李以行没来?”郭桓问道。 “部堂您忘了?李大人奉旨出京去陕西赈灾去了!” “他倒是好运道,既攀附了曹国公又入了太子爷的法眼!” 郭桓心中很恨道,“哼哼,曹国公张罗的一百多万银子,竟然都给了他!这要是给我,我何至于现在还这么为难!” 心中正想着,外边陡然传来一阵脚步。 不是文官的靴子声,更像是武人的战靴声。 郭桓诧异的回头,就见一队按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排成两队整齐划一鱼贯而入,分列户部衙门之中。 而后,在这些锦衣卫的最后。 四名身着麒麟服的锦衣千户,簇拥着一名穿着蟒袍的男子,不怒自威的进来。 “毛都堂?” 郭桓心中一惊,来者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 “您,到户部来有何贵干呀?” 毛骧脸颊动动,平静的看着郭桓,“郭部堂,跟下官走一趟吧?” “啊?” 郭桓身子一抖,强装镇定。 他当然知道这句跟下官走一趟的含义! 那就是毛骧竟然是来抓他的! “跟你走?毛都堂....” 郭桓竭力控制着惶恐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现在还早,衙门里人还没来,下官也是给部堂留了几分体面!” 说着,毛骧侧身,“请吧!”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郭桓大喊出声,“本官要先面见圣上....” “呵!” 毛骧轻蔑一笑,抬起眼睛来,“非要闹这么难堪吗?下官给您留着体面,您自己不要这份体面?”说着,忽手掌翻开,露出一面金牌来,“奉旨,抓人!” 说完,唰的摆手。 “你们....” 郭桓惊呼还没出口,就被几名锦衣卫上前按住手臂,拖出门外。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太子....” “毛都堂,容本官先跟家里人说一声!” “家里人?” 毛骧冷笑,撇嘴暗道,“真他妈幼稚,你还有家吗?” 而后他又再笑了笑,目光看向衙门里,那两名瑟瑟发抖的郎官,“您二位就是胡益,王道亨吧?” “正正正....正是下官....” 毛骧转身,摆手道,“拿了!” 洪武十八年的这个春日的清晨,像是一池春水骤然被吹乱。 不.... 像是一锅冷水,直接沸腾了。 毫无征兆之下,户部侍郎郭桓连同六曹全部被锦衣卫捉拿下狱。 罪名是私贪赋税,盗卖官粮,摊派苛捐杂税...... 户部所有的账册都被都察院和大理寺封存,同时锦衣卫镇抚司又是缇骑四出,奔赴外地进行抓捕。 一时间人心惶惶,朝中大臣们不由得想起前年皇上处置胡惟庸一案时,那血流成河人人自危的景象。 春日之中,原本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京城,顿时被厚厚的阴云所笼罩,异常安静。 ~~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 “回头我得找个地方算算...不,赶紧走曹国公的门路,外放出去吧!” 原河南行省布政司使,现在的大理寺卿,审刑司院判吴庸,带着一头冷汗进了镇抚司的天牢。 他本在河南做封疆大吏做的好好的,谁成想洛阳出了挪用学政款的事,以至于皇太子跟曹国公微服河南,又恰好赶上了刁民闹事。 他这个布政使虽没收到责罚,但也是被明升暗降调回了京城。 前有凌汉后有詹徽,他这个大理寺卿本就是个点头虫。可谁成想,天降横祸。 皇上竟然把审问郭桓的差事交给了他! 这差事何止是烫手山芋呀!简直就是抱着一桶火药,随时都能使得他这个无辜的人,粉身碎骨。 “吴大人!” 吴庸刚进入阴暗的天牢,就听边上忽然传来声音。 而后一名穿着飞鱼服非常年轻,看着好似只有十来岁的少年走到他身边。 “你是?”吴庸看着对方面生,试探着开口询问。 那少年个子很高,嘴角刚长出细细的绒毛来,脸庞很是稚嫩。但即便是面对吴庸这个三品大员,也是不卑不亢,显然出身不凡。而且身上的飞鱼服也和寻常锦衣卫不同,更加的鲜艳华丽。 听吴庸问话,那少年只是一笑,目光看向吴庸身后。 “哦!” 吴庸看看身后的也是一脸丧气的属官们,“你们先去,本官和这位小舍说说话!” 等身后人先去了,吴庸才再次开口,“你是?” “下官锦衣卫千户,何广义!” 顿时,吴庸心里又是一个哆嗦。 第11章 天下(2) 他听说过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何广义乃皇帝义子,开国名将何文辉之幼子。 何文辉曾跟祁阳王多次出塞北伐,后因病英年早逝。其长子乃成都卫都指挥使,跟颍国公傅友德北伐时战死。 何家如今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他虽轻飘飘的说他自己是锦衣卫的千户,可他身上却有着世袭指挥使的勋职。 乃是皇上亲口说过,让太子好生教导的自家人! “原来是何小舍!” 吴庸已猜到,何广义为何会在这,还是问道,“请问你拦着本官,有何贵干?” “太子爷要见您!” 何广义说着,微微侧身。 ~ 镇抚司天牢一间干净的公事房中,吴庸战战兢兢的叩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标一身便装,坐在椅子上,蹙眉看着手中的卷宗。 微微抬头,直入主题,“你打算怎么审?” “这...” 吴庸苦笑,“臣奉旨审案,自然是事无巨细.....” “真的要太细吗?” 朱标忽然打断他,声音有些发冷。 “完了!” 吴庸心中哀嚎。 皇上让他审,那自然是要事越多越好。 皇太子问询他,那意思是你能把事情控制得越小越好。 皇上想大开杀戒,太子是想见好就收! 可怜他吴庸夹在中间,谁都不敢得罪! “你奉旨审案,自然是要事无巨细!” 朱标再次道,“但孤有个建议...”说着,他温和的笑笑,“不要太.....牵连甚广!” “臣明白!” “要仔细甄别,郭桓一旦穷途末路,必然会胡乱攀咬!你作为主审,要有辨别是非,审时度势,明察秋毫之能!明白吗?” 吴庸心中再次长叹,行礼道,“臣明白!” 说着,他看向朱标,“审查的卷宗,臣会单独抄写一份,送呈殿下!” “嗯嗯!” 朱标点点头,“去吧!” “微臣告退!” 眼看吴庸出去,一直在边上垂手站立的何广义抬头,对着朱标一笑,“太子爷,您真威风。他见了您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乱说话!你懂什么?” 朱标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何广义身边,看着他身上的飞鱼服微微皱眉,“你呀,记住了....年轻人就是要少说话,多学多看!” “嗯!”何广义重重点头。 “还是瘦!” 朱标按了下何广义的肩膀,“记得以后多吃肉!” “太子爷!” 何广义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臣,能不能不做锦衣卫?” “哦?那你想做什么?”朱标奇道。 “臣想跟在您身边!” 何广义眼睛发亮,“就像曹国公郑国公他们那样,跟在您身边,然后等臣成丁了,外放带兵,帮着太子爷您镇守江山!” “当兵?” 朱标叹口气,摸摸何广义的头,温和的说道,“当兵你就别想了!”说着,又是叹气,“文辉哥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了,孤要保你一世富贵,不能有半点闪失.....” “哦....” 闻言,何广义失望的低头。 下一秒又道,“那臣明儿能不能进宫?” “又干嘛?”朱标宠溺的笑笑,他对这个少年格外的有耐心。 “臣想去看看三爷!” 何广义开口道,“臣家里养了几条特好的能抓兔子的细狗,想带给三爷瞧瞧!” “行!抓兔子可以,但是不能跟熥哥胡闹,不能让他放狗咬人!” 朱标满口答应,转头对身后一直沉默无声的郑国公常茂道,“给这孩子一块腰牌!以后他去孤那边,不用避讳!” ~~ 吱嘎吱嘎,刺耳的摩擦声中,天牢的铁门被用力的推开。 随着风缝越来越大,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的同时,吴庸看清了牢房之中......已是面目全非的郭桓。 这个面目全非不是指皮肉,而是指精神。 一部尚书,天子近臣。 现在整个人都好似傻的一样,呆呆的蜷缩在草堆之中,脸上白得像纸,眼睛却红得好似炭火。 “他崩溃了!” 吴庸心中暗道。 大明朝的官员们,进了锦衣卫镇抚司的天牢有不崩溃的吗? 这地方莫说侍郎尚书,跟着皇上打天下的丞相军侯都死了好几茬了! “郭大人!” 吴庸告罪一声,坐在道,“本官奉旨审你!”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陡然,郭桓疯了一样扑在栏杆上,张着口低吼,“我要见皇上!” 吴庸避开头,不想去看郭桓的疯状。 而是缓缓掏出卷宗铺开,“现有御史举报你三项大罪....” “我家人呢?” 郭桓突然又疯狂的大喊,“我妻子,我儿子,我女儿,我....父母兄弟呢.....?” “这.....哎!” 吴庸叹气. 咚! 郭桓无力的跌倒在地,眼神骤然空洞了起来。 “大人,还请....稳住一些!” 吴庸再次开口,“现在只是审,事情还有缓....” “你信吗?这话你信吗?” 郭桓忽然落泪,“进了镇抚司的天牢,父母家人也都深陷囹圄...说我没事,你信吗?你信吗?”哭着,他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晚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刺耳心悸的笑声之中,吴庸低头,擦擦头上的冷汗。 “御史举报,镇江太平府的赋税被你中饱私囊....” “盗卖官粮,浙西本该入库的四百万石,少了一半....” “朝廷的律法,本就是两百万石!” 郭桓忽然开口道,“那两府的赋税是有缺额,才没记账!” 吴庸一顿,“还有,你勾结地方官员巧立名目,胡乱摊派赋税......” “这事皇上知道!” 郭桓陡然大喊,天牢之中顿时为之一静。 人人都好似见鬼一般,石化了。 “这些皇上都知道呀!” 郭桓冷笑,“皇上都知道呀!不然怎么筹措军费?啊?几十万人连年打仗.....哪里弄钱去?” “贪污,我有!” “我是贪污了,我不但贪了,我还联合其他人贪了!” “可那是因为我要做的事,我一个人做不成呀!” “皇上是知道的,他知道我一个人做不成.......” “住口!”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 哗啦一下,齐齐起身。 就见朱标阴沉着脸,背着手缓缓进来,一言不发的盯着郭桓。 现在,根据刚才郭桓的只言片语,他才猛然醒悟。 他皇帝父亲要图谋的,绝不是清洗淮西文人集团,扫清胡惟庸余孽,清除李善长党羽那么简单。 他父亲要图谋的不单是朝中大臣地方官员,还有天下的地主富人! 擅自摊派苛捐杂税,是郭桓做的。 但经手人,是地方的官府。 具体实行人,则是地方上的地主富人。 那么追赃,不但要追郭桓,而且连这些人也都要一块的追。 ~~ “去了镇抚司?” 天色已晚,乾清宫中燃起不明不暗的灯火。 老朱坐在餐桌边手中一块烧饼,一碗疙瘩汤,一碟咸菜,一个咸蛋。 朱标缓步进来,“是!” “你这样......这脸色...” 老朱放下手中的烧饼,“是要来质问你爹?” “爹!” 朱标颤声道,“您是不是太狠了?” 说着,上前道,“官员大臣也就罢了,民间的地主富户......也要追究吗?” “你想过没有,按您这么做的话。追究的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那么简单了,会是几万人......几万户呀!” 老朱大手抹了把胡子,“那咋了?” “爹,会死很多人的!” 朱标大声道,“何必牵扯到民间.....” “去年的黄册你看了吧?” 老朱突然开口,“北方各省,都是一五一十....而南方各省,则是混乱不堪杂乱无章不堪入目.....无法无天!” “开国十八年了,咱当了十八年的皇上。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口,到底有多少田地,咱居然不清楚!” “为啥咱不清楚?” “前元给地主们养的臭毛病,让他们隐藏田地人口成习惯了!” “让他们占国家的便宜,损国家而肥自己成了天经地义了!” “不把他们都铲了,咱爷俩能明白吗?” “不把大明朝有多少地有多少人都弄明白了,这江山能稳当吗?” “现在才洪武十八年,南方已经开始土地兼并了!” “再过五十年,到你孙子当皇帝的时候,大明朝还能收多少税?” 第12章 神明将至 “爹!” 朱标蹲在老朱面前,看着他老子那张清冷的脸,正色道,“郭桓案一旦波及到民间,会死很多人的!” “他们该死!” 老朱眉毛动动,掰着手指头,“你知道民间真的啥样吗?地主是管着人口的里长,士绅是管着收粮的粮长。” “大明朝的官下去了,要先跟他们打好关系,才能看着他们脸色收上税来!” “而且朝廷收的税,还没有他们自己捞的多!” “朝廷要一石粮,他们转头就跟农人要两石!” “现在咱刀把子硬,他们还有些顾忌。等咱死了,再过个三五十年,遇上个软皇上....恐怕朝廷要一石,他们敢跟农人要十石,但交给朝廷的,最多半石!” “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咱明着告诉你,郭桓的案子就咱养出来的。咱就是要借着郭桓把朝堂清理了,把民间也清理了!” “死人,咱不怕。咱不是枉杀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咱杀的是该死之人。” “咱杀的是趴在咱们大明朝背上的蛆....” “从今往后大明朝上下,该多少税就多少税。从老百姓家里直接送到朝廷手中,没人再敢中饱私囊!” “这天下只能以杀止贪,以杀除恶!” ~ 朱标心中惊骇欲绝,粗略算算若真是按照他老子这么来,郭桓案不说涉及的官员,仅仅是他老子口中你那些民间的里长粮长的人数,就是个天文数字。 那可是几万人呀! 等于把某些地方的地主富人,直接都给一勺烩了! “爹....” 朱标颤声道,“儿子知道您心里有气,可是您就不怕史书.....?” “那玩意给咱擦屁股咱都嫌他硬!有个屌用?” 老朱冷哼,“再说,史书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子要是在乎那个,老子就不是朱元璋!” “记者!” 老朱又正色看向朱标,“现在不杀这些人,以后会有数倍于这个人数的普通百姓.....被他们这些人逼死,懂吗?” “可是会有很多无辜的人...” “那又如何呢?” 老朱皱眉,带着几分怒气,“天下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当皇帝的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想谁无辜不无辜!无辜?这些年死在你老子刀下的无辜鬼多了去了。记着,江山天下才是你该想的,而不是想着谁是无辜的!” “爹,可是收税充盈国库有很多种办法....” 老朱突然更怒,直接打断朱标,“咱知道你要说啥商税,说啥开海,说啥允许工商私营!” 忽的,朱标顿住。 这些藏在他心里的事,好似除了二丫头和他之外没第三个人知道。可现在却被他老子,直接挑破了! “你不用胡乱寻思别的,以为有人说你小话了!你是咱的儿子,咱还不了解你?” 老朱点点朱标的心口,“你一撅屁股咱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说着,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似乎是怕伤了朱标一般,循循道,“儿子,你不明白!你要做的那些事,治标不治本!” “大明朝土地人口皇粮赋税都弄不明白,还谈什么其他呀?” “不把这些蛆都摘干净了,你说的那些哪样能真正的利国利民?” “但是....” 朱标依旧执拗的说道,“也不至于像您这样...狠啊!很多事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 砰! 老朱一拍桌子,“油盐不进呢!别的办法?等你当了皇帝,你再用别的办法吧!现在咱是皇上,就用咱的办法!咱老了,还有多少年?不把这江山给你肃清了,将来给你留了祸患和弊端,你怎么办?你的儿子怎么办?” “爹!” 朱标瞬间,眼眶通红。 老朱见状,心中突然一软,知道刚才那话是伤了儿子的心。 可他依旧板着脸,“行了行了行了,咱刚忙了一天准备吃口消停饭,你就来咱这闹!” 说着,让语气更温和些,“你吃饭没有呢?” 朱标站起身,“爹,大明朝如今的弊端和隐患,不止只有这一个!” 陡然,老朱的心猛的一悬。 他呆呆的看着儿子有些落寞的朝外走着的背影,突然之间觉得.....好似他一直忽略了什么。 他最爱的儿子,其实不是不敢杀人,也并不是妇人之仁。 只是不太赞成他这种残暴的以暴制暴的治国方式。 那今天,在自己的强压之下,他的宝贝儿子没有继续跟他分辩。 那将来,他的儿子是否也会学他? ~ 夜色,即将悄悄的过去,黎明也会无声的来临。 京师的这个普通的春夜,显得格外的漫长。 且在黎明来临之际,许多人的心中并没有欣喜,而是越发的恐慌。 因为从深夜到黎明,不是从黑到白,从暗到亮。 而是时间在无声的流逝.....而流逝的时间,代表着被剥开的真相! 啪啪啪! 奉天殿前,锦衣校尉手中三声鞭响。 无数文武官员,无声的从乾清门外鱼贯而入。 黎明之下,官帽之中,是一张张苍白的惶恐的脸。 而他们汇集的脚步,更像是乌鸦扇动翅膀,沉闷而又惹人生厌。 “圣谕....” 红衣太监手捧圣旨,站在奉天殿外。 看着两侧如潮般涌动的官员大臣们,尖声开口,“现已查明,户部侍郎郭桓倒卖官粮,私吞赋税,私印钱钞,摊派杂税!” “共计.....” 呼呼呼.... 官员们的脚步继续前行,脚步之声已经凌乱。 “共计,合粮两千四百万石!” “自古以来,贪腐之事常有。而如此贪墨者,竟处在本朝,简直闻所未闻神佛共愤!” “郭桓案,非其一人所为......” 咚! 一名官员脚步趔跄,身子猛的摔在通往奉天殿那汉白玉的栏杆上。 咚咚咚! 伴随着的,是他的官帽跌落台阶之下,咚咚咚咚的滚得好远好远.... “此案主犯郭桓,户部司曹赵全得,胡益,王道亨等已如是招供,但天理不容......俱剥皮充草....” “其他人等.......” 呼! 最后一阵脚步停住,官员们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奉天殿内外,满是俯身的官员,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但奉天殿的宝座上,却还没有皇帝的身影。 而是有一队锦衣卫,从侧殿之中走出,且径直走到诸大臣面前。 “户部北平司郎中何在?” “江西司郎中....” “稽查司员外郎.....” 清冷的风声之中,官员们谁都不敢抬头。 但余光却又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官员直接被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拽了出来,当场剥夺了官衣官帽..... 突然一道阳光不期而至,恰好落在奉天殿那金色的琉璃瓦上。 人间不由得金光万千,绚丽的让人睁不开眼。 而奉天殿嘴上段,那奉天两字,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 大明朝的户部完了! 郭桓以下,除了去陕西赈灾的李至刚外就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平日不得油水吃的闲杂人等两三只。 但殊不知,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朱罕见的一身龙袍,龙行虎步登上御阶,然后缓缓登上宝座,如天神一般俯瞰众生。 “郭桓的案子,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咱....朕,不想多说!” “没良心的见多了,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 “朕,说的可不只是郭桓一人!” “如此答案,非他一人能做得下来.....” “尔等别以为郭桓马上要被处死,这案子就了结了!” “都察院,大理寺!” 老朱话音落下,凌汉詹徽吴庸等人出列,“臣在!” “朕看了郭桓的卷宗,我大明朝十三个布政司,竟然有十二个.....参与涉嫌!” “嘶....” 奉天殿内外,数百文武大臣,顿时心中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勃然变色。 “查!”老朱吐出一个字,目光清冷。 “臣等遵旨!” “不单是布政司,还有各地的父母官。” 老朱又道,“乃至具体经手的里长,粮长,一并彻查!” “是....” 即便刚硬如凌铁头,此时也是声音发颤。 皇帝把郭桓当成了胡惟庸案,要杀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朕要的是,从今往后,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京师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老朱说着,微微停顿。 目光在百官的身上,来回打转。 而后,对着殿内垂首站在一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略微颔首。 一群锦衣卫,再次上前。 就这么直直的,出现在大殿之上。 “礼部尚书赵瑁....” “刑部尚书王惠迪...” “兵部侍郎王志...” “工部侍郎麦至德...” “刑部司曹...” “工部司曹.....” 一个个人名被念了出来,一个个人被拉了下去。 原本整齐无缺的官员队列,顿时好似狗啃过一般。 (兄弟们,我今天厚颜无耻的欠一章,明天还行吗。这本书我都没食言过,都还了的。) (肛周脓肿犯了,又长了个包,坐着好疼呀......) 第13章 二丫头(1) “今儿又抓了几个?” 又是夜晚来临,又是晚风微起。 朱标双脚泡在木盆之中,格外平静的开口问询。 咸阳宫总管太监包敬正小心的往木盆中倒着热水,闻听此言,赶忙放下水壶,垂手低声道,“太子爷,军国大事,奴婢一个太监,哪敢打听?” “呵!” 朱标微微一笑,双脚顽童似的,啪啪的踩着木桶中的热水,泛起阵阵水花。 “太子爷,您后儿就要大婚了!” 包敬在旁道,“您乐呵点,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外边那些贪官都是死有余辜。您虽是菩萨心肠,可也没必要为那些没良心的,劳神伤力!” 朱标眼睛一斜,“你怎么知道他们死有余辜?” “这....” 啪! 包敬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跪地道,“奴婢多嘴!太子爷息怒!” “我什么时候怒了?”朱标又道。 瞬间,一滴汗顺着包敬的脖颈就流了下来。 太子爷是他从小伺候到大的,对这位主子他太了解不过了。 这位爷真生气的时候格外的平静,一点暴躁都没有。但却会不停的反问,直到把你问的哑口无言,然后再收拾你。 “那个...太子爷!” 包敬脑子一转,“织造局还有造办处那边,为了庆贺您的大婚,制造了不少好东西出来.....”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朱标又问。 包敬顿时语塞,深深低头不敢再说。 朱标看了他半天,忽叹息半声,“别怕,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宫里如今就你和我二人,我不挤兑你,挤兑谁去?” “奴婢该死,让太子爷您心里难受了!”包敬哽咽叩首。 “你不是让我心里难受,你是说错了话!” 朱标看着水盆中的脚,继续道,“死有余辜?你懂什么呀?” 说到此处,他轻轻摆手,“下去吧,一会再来!” “是!” 包敬起身,一步一步躬身退了出去。 窗外,风轻轻吹过。 窗帘微微晃动,紧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奴婢陈大年,叩见主子!” “起来吧!” 朱标抬脚,用毛巾擦拭,“今儿外边又抓了几个?” “十六个!” 陈大年站在墙角没有光的地方,轻声道,“算上今儿这十六个,六部的侍郎们几乎都....都被抓干净了!” “另外浙江布政司使,江西布政司使都已在锁拿回京的路上....” “嗯....” “奴婢听闻,今儿官员们上朝之前,都先给家里留下遗书,生怕回不去.....” “哈!” 朱标噗嗤一笑,而后眼帘低垂,“大明朝人人自危了!” 陈大年低着头,没有接话。 而朱标又是长叹,“也就是我爹呀,除了他,历朝历代哪个皇上敢这么干?”说着,他站起身来,“二丫头到哪了?” “曹国公最新的消息,快到济南了!” 陈大年马上道,“奴婢算算,此时应该是到了!” 说着,他犹豫片刻,“京中的事,奴婢这边没有传话给曹国公!” “爹把他打发出去,就是不想让他掺和这些破事!” 朱标一笑,“大明十三个布政司使,最起码有一半,过年的时候给他送过礼。你不告诉他,是好事!” “主子!” 陈大年再次犹豫许久,开口道,“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既然开口了,就是要讲的,说吧!” 朱标端起茶碗,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 “曹国公正年少.......如今就已....红得发紫。那么多封疆大吏,还有各地军镇守将,都在......不说是巴结吧,反正也都想着跟他交好!” 陈大年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奴婢也是好心......不是怕别的,就怕曹国公年少轻狂....” “不知天高地厚,走了胡惟庸或者李善长的老路是吧?” 朱标接过话头,看向窗外。 “奴婢不敢!” “你都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标笑笑,然后徐徐转头,眯着眼看着陈大年,“我知你是一片好心!但这话不该你来说.....就这一次!” 陈大年心中一惊,忙叩首,“奴婢明白!” 朱标再次转身,无声摆手。 殿中,陈大年的影子渐渐退去,又只剩下朱标一人。 “呵!” 四下无人,朱标突然又是噗嗤一笑。 “还走胡惟庸的老路?就二丫头那胆子......我不逼着他,他宁可窝在家里做个富贵闲人整日数钱!” “他那人最怕的,就是手中的权力太大了!” “别人给他送礼,他转头就送到宫里来!” “别人求他办事,他转头就告诉我谁求的他,要办什么事!” “你们都不了解我!我不是我爹!” 窗外,夜色沉寂。 朱标心中继续暗道,“你们也不了解二丫头!我若是....不信他,这天下我还能信谁?” 忽然之间,他心中又充斥了许多无力感。 因为他骤然发现,在李景隆不在的日子里,他的生活不但变得索然无趣,而且身边也越发的感觉无人可用。 要是二丫头在,他和他老子之间,就多了一个缓冲。 郭桓的案子,可能就不会闹的这么大。 若是二丫头在,必然变着法的让自己高兴,不会让自己整日为了这些事烦心。 “包敬...包敬!”朱标呼唤一声。 “奴婢在!” 包敬忙不迭的从殿外进来,“太子爷,奴婢在这呢!” “把东西收了,我要睡了!”朱标低声道。 “是!” 包敬答应一声,见朱标脸色不好,忙道,“刚才奴婢都没来得及和您说,曹国公给您的大婚贺礼,今儿早上到了!” “哦?” 朱标疑惑,“哪呢?什么东西?你这个狗东西怎么现在才说,拿上来!” ~~ 一个精美的匣子,出现在朱标眼前,摆在堆满了奏章的桌子上。 朱标凝神看了半天,小心的把匣子打开。 触入眼帘的,是一个厚厚的信封。 他拿起来,掂量两下,打开之后忽然皱眉。 就见信封之中,竟然是厚厚的一沓银票。 银票之中,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之上赫然是李景隆那笔和他为人,非常不搭的,出奇漂亮的楷书。 上面就一句话,太子爷您留着赏人用! “呵!” 朱标心中一乐,自言自语到,“我富有四海,你却总怕我没钱花!真是....小孩子气!” 说着,再次伸手入匣子中。 一个一两斤重的油纸包,被拿了出来。 打开之后,朱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但继而整个人却又变得格外鲜活起来。 第14章 二丫头(2) 那纸包之中,并不是什么宝物。 而是一堆......略微发黄的,大块小块都有的,卖相并不是很好的.... 灶王糖! 这包糖很是粗糙,黯淡无光,比起宫廷中所用的贡糖来说,就像是雏鸟和孔雀来对比。 但拿起一块灶王糖放入口中,朱标却觉得,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味道,涌入心头。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曾跟二丫头说过的话。 “其实我呀.....最喜欢的甜食,是小时候,几岁大的时候,每年过年时候,母亲亲手做的,祭灶王爷的灶王糖!” “母亲用小米,大黄米不停的熬.....” “每次熬之前都郑重的告诉我,标儿这是祭灶王爷的,不能偷吃!” “可我哪忍得住呀?” “等糖熬好了,趁她不注意我就偷偷的拿几块....” “又一次被发现了,我死不承认。就说是你爹和沐英拿的,把我母亲气坏了......” “太子爷,您既然喜欢,那臣去宫外给您踅摸去!” “不必了.....母亲那制糖的法子,是乡下的土法子。其实她熬的糖,不怎么甜,还带着点苦.....京师之中,是找不到的!” 朱标吃着糖,脑海中想着过去的回忆,还有和李景隆的对话,笑容在脸上越来越浓。 因为这糖,真的有点苦! 入嘴之后黏糊糊的,还带着融化不了颗粒。而那些苦味,正是源于那些融化不了的颗粒。 纸包的边上,还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臣行军路过山东乡野,见一老妇摆摊于路边.....有灶王糖售卖!” “老妇说,土法熬的糖卖不过去,又过了年节,只能低价售卖。” “且对臣说,这糖是用铁锅熬制,小米,大黄米,大米......” “这小子!” 朱标看着纸条,心中更是欢喜。 是他,他富有四海。 天下万民供他驱使,万物供他使用。 他大婚在即,他的兄弟们,亲信大臣,大明公侯们所送的礼品,唯恐不够精美贵重。 但只有李景隆,记得他随口之言。且在发现他所说之物后,千里迢迢派人快马相送。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跟侍卫处说一声!” 朱标轻声道,“派几个人,把内膳坊专制的,我大婚用的喜糖,给曹国公那边快马送去几斤.....” “是!” 包敬说着,脸上浮现出几分笑容来。 “要奴婢说,这么多公侯大臣之中,就曹国公最心疼太子爷....” 忽然,朱标抬头。 “您瞧奴婢这破嘴!” 包敬忙给了自己一嘴巴,“伺候您这么多年了,始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就是您,换了其他主子,奴婢都死了一百回了!” 朱标瞥他一眼,“看来二丫头平日给你的好处,也没白给!你不知什么话不该说,却知帮他说好话!” 包敬尴尬一笑,赶紧低头。 朱标莞尔一笑,不理会奴婢的这点小心思,再看向那匣子。 匣子的最下面,竟然是一本....书?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不是书,而是一本绢画。 朱标随手打开,眼睛一亮,“呵!” “太子爷,有什么好东西呀?”包敬凑趣道。 “你不懂!” 朱标嘿嘿笑着,翻看绢画。 上面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活灵活现,面容红晕栩栩如生。 包敬见朱标看的嘿嘿直乐,不由得伸长脖子.... “啧,都说了你不懂!” 朱标笑道,“你呀,看了只会....徒增烦恼耳!哈哈哈!” “啥事这么高兴呀!” 忽然,老朱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朱标赶紧把手中的春宫图,收入袖子当中。 ~~ “父皇....” 老朱背着手,趿拉着半旧不新的布鞋进来。 见朱标郑重行礼,不由得皱眉。 “父皇,您怎么.....?” “啧!”老朱突然脸色发酸。 “父皇!” 朱标开口道,“您老这么这么晚来了?” “躺下睡不着,想着来看看你!” 老朱说着,走到桌子边,“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看折子?咦....” 说着,老朱发现了李景隆派人送来的匣子。 当然也发现了,那些放在桌子上的银票和字条。 “留着太子爷您赏人用?” 老朱笑笑,而后一惊,“耶,他娘的好大的手笔,十万两?啧啧啧....” “二丫头也是的!” 朱标紧随其后笑道,“总是担心儿子没钱花!” “他不是担心你没钱花,是知道你不乱花钱!” 老朱叹气,“知道你不愿意铺张....”说着,他又是一怔。 然后缓缓拿起一块灶王糖放入口中,“这也是二丫头送来的?” “嗯!他遇着一个农妇买这种糖....” “像是你母亲熬的!” 老朱闭着眼,品味片刻,带着几分回忆,“还记得吗?有一年咱外出打仗,快过年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是晚上,咱去你卧房之中看你.....” “你见了咱欢喜的扑在咱怀里....” 老朱低头,大手划拉着桌面,“说有好东西给咱,然后从枕头底下掏出几块糖来!可那灶王糖....已被你压碎了.....” “糖碎了,你就哭....你说一直等着咱回来,你好不容易偷你娘的,都没舍得吃。想着给咱吃,不想却压碎了,不好看了....” “父皇....爹!” 朱标也是心中一酸,“是儿子不懂事,这几天惹您生气了!” “父子哪有隔夜仇!” 老朱带了几分委屈,“可那天跟咱吵了几句之后,你好几天都去看咱!” “是儿子不好!” 朱标扶着老朱坐下,“儿子.....都被您惯坏了!” “这他娘的又赖上我了?” 老朱笑骂,叹口气,看着朱标,“你马上大婚了,咱刚才跟他们说了,案子....往后稍稍,别你结婚的日子中,带了血腥,不吉利.....” “爹,是儿子太执拗了,没明白您老的一片苦心!” 说着,朱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儿子跟您说话时,语气重了点儿!” 老朱瞅瞅儿子,“哎,不对呀!你咋..突然转性了?不跟咱对着来,咱还有点不大...习惯嘞!” “儿子是因为...” 朱标笑笑,“二丫头送来这糖,让儿子想起咱家当年....就是您当年打仗时,您在前线打仗,母亲在后面操持家务!” “您和母亲,都是...乱世之中一无所有之人!” “拼了命也要给儿子,打下一个万年的基业。儿子....哪有什么资格,跟您老对着干,让您老生气呢?” “那些年的日子不好过.....好东西您都赏赐军士了,家里头其实也就一般般,还不如现在京城之中的财主....” “您立儿子当吴王世子,而后又是大明的太子,您这辈子所做的都是为了这个家。” “可儿子如今长大了,却有时候忘了您的一片苦心....” “别说了!” 老朱的目光柔和,打断朱标,“过去的事,说他作甚!” 说着,忽然笑道,“二丫头绝想不到,他这一包糖,让咱们父子....竟想起以前了!” 说到此处,老朱忽然一笑,“你以为二丫头只给你送礼了?” 朱标一怔,“也给父皇送了?” “嗯!” 老朱点点头,“他带兵所过之处,城池多大,有人口多少,周围田亩种植如何,年产多少,一家几亩地,有多少牲口.....” “当地官员风评如何,是否有欺男霸女之事,都给咱写的明明白白的!” “哎.....” 说到此处,老朱叹口气,“好孩子,那是个好孩子!” “那您得赏!” 朱标说着,亲手给老朱倒茶。 “还咋赏,总不能现在就封王吧?咱赏了以后你咋赏?” 老朱笑笑,接过茶。 “爹,烫...” “没事,噗...” 老朱一口茶喷出来,“咋这烫?” “您没烫着吧?” 朱标手忙脚乱的拿起毛巾给老朱擦嘴,“您擦擦....哎呀不行,这是儿子刚才擦脚的......” 说着,转身。 但啪的一声,一本绢画从他袖子中甩脱出来,正好落在老朱的面前地上。 “咦...” 老朱大手一把抄起来,狐疑的看过去。 就见上面画着........... ~~ 唰! 老朱脸色一红,跟烫手山芋似的把绢画扔在地上。 “大晚上不睡觉,你看这玩意?” “这这这,不是儿子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老朱大怒,“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说着,又把绢画捡起来,捏在手里,指着朱标,“你...快睡觉去!” “是!” 朱标看着老子走远,挠挠头。 ~~ “他娘的!” 老朱出了咸阳宫,摇头骂了几声。 “不正经的东西!” “皇爷,您回寝宫?”太监朴不成上前问道。 “嗯...” 老朱背着手,捏着绢画,想了想,“不回了,去惠妃那!” 疼啊...医生手整个进去摸。 多欠一天,明天不还杨伟。 不还我杨伟! 第15章 四万两(1) 让我们把画面,从深藏暗流的紫禁城,拉到碧空无云的济南城外。 李景隆的四万大军,此刻正在此地驻军。 “关好城门,绝对不能让大军进城,一个都不许进.....” 济南城高大巍峨的城头之上,山东布政司连同济南府的一众官员们,都是汗流浃背的看着城外,森严有度令人心悸的军营。 明明北方三月,还有些许的春寒料峭,但济南知府高守礼却满头大汗,说话的声儿都打颤了,连声吩咐身边的济南守备,还有属下的官员们。 “曹国公那边要什么咱们给什么,多给.....” 高守礼又道,“鸡鸭牛羊只要咱们有的,都给!但就不许他们进城!” 大明朝的文官们,有个根深蒂固的偏见。 那就是越能打的军队,一定军纪越差。 不烧杀抢掠算不得能打! 不所过之处哀嚎遍野寸草不生,算不得精锐! 而且早有人把李景隆手下的兵在徐州干的事,报给了济南这边。 不能说是以讹传讹,但绝对有添油加醋。 只是祸害了一家,传到济南这边是屠了一个村子。 济南府的官员们能不怕吗? 万一李景隆手下这些兵进了济南城,万一把持不住,万一做出点祸害人的举动出来。 他们这些父母官就不用做了! “大军动了!” 突然,城头一名文官大声惊呼。 城头众官员齐齐俯身看去,“嘶......” 就见城外李景隆的军营之后突然炮声大作,紧接着数不清多少大军随着金鼓的节奏冲了出来,而后就在田野之中排成了数个方形的方阵。 方阵以战车为屏障,战车之中插着长枪拒马,步兵位列其中。另有一队骑兵,从大营的另一侧纵马而出,驻马在军营侧面的高处。 风,呼呼的吹。 战旗,猎猎作响。 城外的明军无论人马,却都鸦雀无声。 咚咚咚..... 陡然之间,济南城头的官员们就觉得脚下好似地震一般。 紧接着耳中是天崩一般的声响,视线之中硝烟弥漫。 就见方形军阵之中,火光如雷,万炮齐放。 视线的尽头处,一排排临时搭建起来的土山在瞬间瓦解..... “关关关关关....关好城门!” 高守礼的声抖的跟风中的鹌鹑似的,他刚才亲眼看着,差不多能有他脑袋那么大的铁疙瘩,呼的一下砸中一面土山,直接山崩地裂了。 ~ “阿嚏!” 城下军营之中,一身戎装的李景隆骤然打了个喷嚏。 然后揉揉鼻子,笑骂道,“谁他妈背后骂我!” “济南府的官儿呗!” 郭英在旁,斜眼看看城头,笑道,“你说你好好的驻军歇着就歇着,非要弄什么演戏,你这不明摆着拿大寄吧吓唬小姑娘吗?” 说着,又笑道,“济南城里那些官儿,这回估计魂都吓没了!” “您老说的忒俗!” 李景隆道,“修整也不能耽误练兵呀,一路走来难得济南城下平原辽阔,正好让儿郎们拉开架势演练一番!” 话音未落,又是咚咚咚万炮齐放。 而后车阵之中的步兵从阵地之中列队而出,长枪刀斧手在前,火铳手居中,另有弓箭手在侧翼。对着被炮火轰过的土山那边,徐徐前进。 “出!” 李景隆突然摆手。 李老歪双手持旗,对着军营侧面的山头猛摆。 那处高地之上的骑兵见了旗号之后,眨眼之间化作一条翻涌的飞龙。 轰隆!轰隆! 马蹄震天,马刀遮天蔽日。 骑兵后发先至,赶在步兵之前把轰击过的假想敌直接拦腰折断,然后纵马去另一侧重新整队。 而就在骑兵过去之后,步兵已赶到战场...... “大炮轰,骑兵冲...” “骑兵冲了,步兵冲...” 李景隆心中默念着平日徐达传授给他的野战之道,看看视线之中配合还算默契的三千营官兵,脸上带了些笑容,对郭英道,“侯爷,如何?” “嗯!” 郭英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大拇指都咬秃了,就好像那指甲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看着还行!” “啥叫还行?” 李景隆笑道,“您老也忒挑剔了,这就叫还行?” “说你胖你他妈还喘上了!” 郭英说着,指着前方的军阵,骂道,“演习能看出个屁呀!这玩意就他妈熟能生巧!” “我要是你的敌人,能让你从容布阵吗?” “你步兵出来的时候,老子的骑兵已经抄了侧面了!” “等你骑兵出来追老子的,老子已经绕过去,掏你屁股了!” “还有....” “火器这玩意是威力大,可他娘的野战之中,肉搏为王!” “端着火铳躲在刀斧手后边放冷枪?” “那他妈娘算什么兵?没了火铳就不能打仗了?” “你看你那些兵那两步道走的吧,跟他妈老娘们扭秧歌似的....扭扭捏捏的!” “炮声一过,就要跟着骑兵的屁股,端平了上枪刺的火铳,嗷嗷喊着冲过去!” “这时候贼军正被骑兵冲散了,火铳一轮齐放,然后冲上去开捅....” 郭英说着唾沫星子横飞,“你呀,就他妈纸上谈兵!” 一番话,直接把李景隆说得面红耳赤,眼皮子气得直哆嗦。 “我告诉你,这仗要是老子,老子绝不像你这么打!” “假如...” 郭英掐腰,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假如对方三万人,咱们这边就三千营还有八百骑兵.....那老子一定是骑兵先出,先揍他狗日的一拳!” “狗日的一看老子这点人还敢先揍他,肯定双倍兵力来追,然后大军徐徐前进...” “他来追老子就跑....” “你把骑兵放在高处有鸡毛用?站得高尿得远呀?” “你得把大炮架那....” “贼军跟着老子先锋的屁股追上来,就他妈一顿轰!” “要是老子,老子就把帅旗立那山头上!” “引贼军往死里攻......” “到时候他们头上是火炮,正面是山脚下的火枪阵....” “狗咬刺猬他没法下嘴呀!” “他发狠了,全力来攻的时候,老子先头跑的骑兵已经兜了个圈...直接掏他后边!” 吼着,郭英跺脚道,“掏他!” 第16章 四万两(2) “好!” 话音落下,周围将佐等无不欢呼喝彩,仿佛刚才真跟着老侯爷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打仗,你老想着什么正面击溃?鸟!” 郭英继续骂道,“得他妈全包圆儿才算打胜了,懂吗?掏他!” “那合着照您这么说,我这三千营就一点用都没有?” 李景隆脸上挂不住,“弟兄们的操演,就一点都没有可取之处?” “我没说不行呀!” 郭英摊手,笑了笑,“阵势拉的够劲儿,进退配合也好,可就是在老子看来呀!有些呆!” 说着,对李景隆挤挤眼,“徐大哥教你的?呵!” 李景隆冷哼,“嗯!” “得,他跟我就不是一挂....” 郭英又道,“徐大哥打仗,就是稳扎稳打先把营盘垒好,然后两军厮杀,一板一眼的。我们这些人讲究的是快,准,猛!” “你行了....” 定远侯王弼看不下去眼了,“你个老东西,显摆什么呀?” “不是我不给你留情面,就你那战法,遇着曹国公这样的军阵,俩字,吃撇去吧!”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别听他胡咧咧,兵练的不错。听见炮声不慌,听着鼓声知道进退,步兵骑兵相互配合的也可以!” “真要是遇敌厮杀,能有现在五分好,就是好兵好军了!” “他呀!” 王弼指着郭英,又低声道,“故意挑刺,是怕你姑姑自喜....” “嗯?” 李景隆眼皮动动,“是沾沾自喜吧!” “都差球不多!” 王弼摇头道,“反正都他妈自喜!”说着,指着整齐回阵的士兵们说道,“有一点不对的地方,就是弓箭手呀,你不能放在侧翼!” “因为你这是火枪阵呀,你弄那些弓箭手那不是多余了吗?” “而且现在设想是遇敌之后正面击溃,步兵追击....” “快,是什么意思?不但咱们打不过跑的要快,追敌人也要快!” “骑兵都把贼人从当间切开了,脑袋跟尾巴分家了....懂吧?” “他正慌乱的时候,你直接上去捅就行啦!” “别想着他们会继续结阵....” “第一,他们反应没那么快!” “第二,你得快,趁他病要他命呀....” 李景隆沉思良久,正色道,“军侯之言,晚辈醍醐灌顶!” “壶?哪来的壶?水壶?” 王弼眼睛眨眨,“你要拿水壶浇水?” “晚辈是说!” 李景隆站起身来,笑道,“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晚辈受益匪浅!” “嗨,什么金玉良言呀!半辈子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经验罢了!”王弼大笑,但也不免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传本公的令!” 李景隆回身,看着手下诸位将领。 “今日操演,还算可以!参与操演的官兵,每人给肉半斤!” “好!” “公爷痛快!” “跟着公爷就他妈吃香的喝辣的!” 一众将领们笑得合不拢嘴,等帅令传下之后,四万大军之中顿时欢声雷动。 “这小子真他妈阔气,哪有这么吃的?一人半斤肉?” 王弼瞪眼,“这要是吃惯嘴儿,谁他妈养得起?” “他有钱!” 郭英撇撇嘴,“让他糟蹋去呗!” 王弼挠头,“我记得他爹当年没怎么.....没怎么抢呀!他家哪来的这么多钱?” “人家挣的!” 郭英低声道,“人家在京城的买卖,日进斗金呢!” “军士们的肉食去府城采购,公平买卖!” 李景隆又对边上的李老歪授意,“另外,咱们今日操演,踩了农人的田地,跟济南府说一声,一律照价赔偿!” “这真是有钱烧的!” 边上王弼闻言又低声道,“把脑子都烧坏了,地踩坏了,农户找济南府去呀!他给什么钱?” 郭英又是撇嘴,“显他做事敞亮呗!” 说着,他忽然低头,“晚上进城喝两口?” 边上一直沉默的南雄侯赵庸凑头过来,“四哥您这话可说弟弟心里去了,弟弟我都多少天没摸大姑娘了!” “人家都关城门了,咋进?”王弼不解道。 “济南守备以前我带出来的!进城还不是小事?耍几手牌,喝点酒....顺带着干干正经事,哈哈哈哈!” 郭英眉毛一扬,笑道,“让他天黑之后,偷偷放几个大框下来,咱们哥仨蹲框里...” “嘿嘿嘿!” 王弼赵庸对视一眼,俱是坏笑。 ~~ 夜色笼罩军营,带着呼声一片。 李景隆依旧一身戎装,带着亲兵亲自巡营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帅帐。 “爷,吃饭吧,都凉了!” 李景隆衣不解甲,坐在桌子后头,拿出个小本本,“吃饭着什么急?” 说着,手上不停,奋笔疾书。 “临阵之道变化万千,不能拘泥呆板.....” “火器兵,善火器,操练娴熟但亦要重视拼杀肉搏.....” 李老歪给李景隆掌灯,“爷,您写什么呢?” “白天听几位侯爷说的练兵的心得!”李景隆头也不抬的说道。 “您记心里不就行了....” “你懂个球!” 李景隆骂道,“圣人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子!” 李老歪一顿,肃容道,“孔圣人说的?” “比孔圣还圣!” 李景隆笑笑,又拿出另外一个小本本。 快速写道,“恭贺太子殿下新婚大喜,臣于洪武十八年三月初七到达山东济南!” “济南,南北之重镇!” “然臣一路行来,济南府武备或有松弛之相!” “臣于济南城下练兵,城上守军竟有惧怕炮声者。” “如此重镇,蚍蜉之兵非国家之福!” “恳请殿下,派遣良将镇守济南!” 其实这道给朱标的密折,是他李景隆有些私心作怪了。 不知为何,越是往北来他心里也是没底。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到历史上朱棣靖难之事。 而此刻驻军济南城下,更是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历史上朱棣攻打济南,先是济南诈降,差点用千斤闸把朱棣压死。 而后朱棣炮轰济南城,驻守济南的一代名臣铁铉,直接把老朱家列祖列宗的画像挂在城头上了。 他的私心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济南这个重镇,变成标哥的自留地。让标哥现在就把济南城的官员,换成东宫一系。 “另...” 李景隆继续在纸上写道,“臣一路北行,前方哨探来报。燕王过河北,齐王迎之。亲帅禁卫,十里相送!” 写完,他吹干了墨迹交给李老歪,“快马送至京师,给陈公公!” “是!” 李老歪不敢大意,赶紧把信收好。 他刚转身,突然背后冲进来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李景隆闻声回头,就见来人不是旁人,乃是武定侯郭英的亲卫郭闯。 第17章 四万两(3) “公爷....” 郭闯低着头,带着几分难以启齿,“那个....那个....” “出事了?”李景隆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们侯爷,赵侯,王侯爷...” 郭闯低声道,“进城去了!” “本公知道!” 李景隆笑笑,“几位老前辈忍不住要去快活快活,本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人扣了!” “嗯?” “赌钱输了带的钱不够让人给扣了!” 郭闯跺脚,“侯爷让小的找您来...”说着,臊红了脸,“拿钱赎人!” “嗯?”李景隆更是不解。 “本来是进城喝花酒,谁知道边上有个赌馆,几位侯爷进去三两把就把身上的钱都输干净了,然后气不过,就下重注........” “哎哟,您就别问了....” “侯爷不敢声张,嫌....多丢人呀!而且这事一旦闹大了,皇上那边不好交代....您....还是拿钱吧!” 郭闯羞得无地自容,“侯爷说了,算他欠您的人情!” “不是....” 李景隆起身道,“多少钱呀?” 郭闯伸出四根手指。 “四百两?” 李景隆惊道,“你们侯爷不至于这点钱拿不出来....四千?” “那也不对呀,济南守备不是你们侯爷的人吗,他赶紧给上....他一句话赌馆还敢扣人?” “都说了,侯爷怕丢人,不想声张,只能求您!”郭闯低头道。 “赶紧,老歪,拿四千....” “不是四千....” “那多少?”李景隆瞪眼,“四万?” “嗯!” ~~ 与此同时,济南府内泉城街一处赌馆之中。 郭英敞着怀,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对面前站着的几个青皮,不屑的说道,“都派人回去拿钱了,滚一边去,别耽误爷们在这喝花酒!” 青皮之中,一领头的圆脸大汉,狰狞的笑笑,“咱先说好了,半个时辰内拿钱来,您叫的这些好吃好喝好娘们,都给您老几位免了!” “要是半个时辰后拿不来,那咱们就好好算算利息!” “呵呵呵呵!” 王弼和赵庸也是一人楼俩,“多少年了?” 那青皮头子一怔,“什么多少年?” “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我们哥几个说话了!哈哈哈!” 赵庸笑道,“你多骂几句,我爱听!” “知道几位是阔气的财主!看你们穿的就不一般!呵呵...一般人谁敢四万两银子一把牌的推出来呀!” 青皮头子又是狰狞的笑笑,“不过爷们我既然敢做这个营生,就不怕别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闹到金銮殿去也是我占理!” “年轻人,话别说那么满....” 郭英端着酒盅,抓了一把姑娘,目光看向屋子那头,一张被王弼和赵庸的亲兵,看管起来的桌子。 “你的牌开了,老子的牌,还没开呢!” 桌子之上,两张牌九推开了,双天两对。 另一般还有两张牌九,却始终扣在桌子上,纹丝未动。 “你当我输定了?” 说着,郭英又是笑笑,吃口菜,“老子也是老江湖出身的.....你们的道道我懂!哎,你们这么有恃无恐的,是不是背后有人呀?” “咱们谁有恃无恐?” 青皮头子脸上肥肉狰狞,“老子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你们这么横的老东西!” “哈哈,你算说着了!” 王弼在旁大笑,“不瞒你说呀,我们仨....能打你们三十个!” “嗨!” 青皮头子大怒,“老东西,你们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呀?” “大哥!” 忽然,青皮头子身后,一名龟公走了进来,低声道,“钱拿来了?” “嗯!” 青皮头子面色一变,正色看了郭英几人好几眼。 这时候他心里有些打鼓,他本是看着三半大老头是阔气的外乡人,想着能坑点是点。 可谁成想人家派个人出去,一下就拿回了四万两银子! “看清了吗?” “看清了,都是全盛魁票号的龙头银票,一沓子,都他妈压手!!”那龟公说着,贴着青皮头子的耳朵,“大哥,孔府丞那边说了,曹国公带兵驻在城外呢,咱们城里这几天都消停点....” “要不!” 说着,他看了一眼郭英等三个老头,又低声道,“差不多见好就收!千万别闹大.....” “嘿,俩小子在那边嘀咕什么呢?” 此时,郭英站起身,拉了下衣服。 而后大步走到赌桌边上,玩味的说道,“我们哥仨在你这,几把牌输了一百多两金子.....这把牌我下了重注,你赢了我的钱,我得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说着,大吼一声,“过来开牌!” “你个老东西!” 青皮头子额上青筋乍现,“你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呀?行,我他妈成全你!” 说着,挽起袖子。 一只脚踩着凳子,一拍自己面前的牌九,“老子双天对牌,看你拿什么赢!” 郭英气定神闲,不紧不慢。 “双天就最大了吗?” 说着,他忽然对着桌子边上,刚叫过来的陪酒的妖艳女子道,“妹子过来一下!” 那女子畏惧的看了眼青皮头子,不情不愿的过来。 “啊!” 一声惊呼,却是被郭英搂住。 “来,吹一口!”郭英笑道。 “啊?”妖艳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在这?” “嗯!咋,不吹?” 郭英怒道,“老子可是给你了双倍的钱!” “这.....” 那女子看看四周,低着头缓缓蹲下。 “曹!” 郭英拽着自己裤腰带,“让你吹牌,你他妈往哪吹!” “您早说呀!” 女子白了郭英一眼,红彤彤的嘴唇,对着郭英手中的牌九,轻轻一吹。 “美人吹一下!” 啪! 郭英把手中的牌九重重的扣在桌子上,喊道,“啥牌都通杀!” “押韵!” 王弼在旁端着酒杯大喊。 “开牌!” 郭英再次一声怒吼,啪啪啪啪把两张牌九摊开。 “嘶...” 周围的人跟见鬼了似的,齐齐石化。 就见郭英的牌,左六右三。 丁三配二四,竟然是一副.....至尊宝猴牌。 “杀!哈哈哈!” 郭英大笑,“老子有皇帝至尊宝,你的天....还大吗?” “不可能!” 那青皮头子后退两步,惊道,“你....你出千!” “牌,就在这,没人动过!” 郭英眯眼,“四万两的赌注,老子拿来的!现在....老子赢的钱呢?” “你出千!耍诈.....” 青皮头子大吼一声,“这把不算!” “呵呵!” 郭英不怒反笑,王弼和赵庸都抱着肩膀,站在了他的身后,六只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那青皮头子。 “这把不算....” “事不过三,你再喊第三遍!” 郭英突然打断他,“老子要的,就只是银子了!” 第18章 吓死他(1) “事不过三,你再喊一次不算,老子要的就不只是钱了.....” 郭英笑嘻嘻的,可对面的青皮头子却在陡然之间,心中莫名的闪过一阵惊恐。 按理说他也是混迹江湖大半辈子的人了,手下没弄死个十条八条人命,也不可能在这济南城中立棍成事儿。 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狠人没见过? 但现在他却在惊恐之余,越发的看不懂眼前这仨小老头了。 而他也在骤然间发现,好像对方从进他的赌馆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怕......不是没怕,而是压根就没在乎过他。 且不说这仨老头,就连他们每人带着的一个看起来好似乡下种地的乡巴佬一般,眼神看人都躲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年轻汉子,从头到尾,都没拿眼睛夹他们一下。 就是没瞧得起他们! “妈的,我是不是这回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江湖中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向比心狠手辣更重要。 青皮头子心中打鼓,怯怯的暗问自己一声。 可事已至此了,自己一大堆手下在身边看着呢。 他咬着牙,面容更是狰狞,“那你要什么呢?” “呵!” 郭英嘻嘻一笑,“要你命!” 陡然,屋内的青皮混混们勃然变色。 青皮头子也带了几分火,“你他妈.....” 啪!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紧接着鼻梁子一酸。 却是郭英手中的牌九,直接砸在了他的鼻梁子上。 “抄家伙....” 众青皮混混们大吼一声。 一道人影,直接从郭英身后扑了出来。 正是这仨老头带着的,一直守在牌桌边,眼睛始终看着他自己的脚面,跟不存在似的一个汉子。 起码人脑袋那么大的脚丫子,对着一个混混的面门,砰的就是一脚。 紧接着砂锅大的拳头,呜呜带风,两拳砸躺下两个混混。 “你他妈....” 青皮头子刚捂着鼻子站起来,骂都没骂完就听咚的一声。 却是冲出来那个人影,脑门对准了他的面门,咣的一撞。 嗡! 青皮头子就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然后眼前一黑,直直的躺下。 “大哥...” 众青皮大惊失色,而后拳头跟雨点似的往那人身上砸落。 而那人根本不加闪避,声儿都不吭,继续抓着那青皮头子。 “你骂我娘!” 郭英仰头看着窗外夜色,“哎,我娘死了很多年了,你还要骂他!” 说着,看看打成一团的众人,“哎哎,别打死,没给钱呢!” 嗷! 突然一声惊呼,众青皮吓了一个哆嗦,畏惧的稍微退开。 就见青皮头子的脑袋正被那汉子捧在手里,口中发出跟见鬼似的哭嚎。 而那汉子,则是咧嘴一笑,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了那青皮头子的耳朵。 “啊啊啊啊!” 当啷! 一青皮刚抄起根铁棍,下一秒却吓得铁棍落地,差点砸了自己的脚面。 只见那汉子一口咬住了他们老大的耳朵,然后跟疯狗似的用力一扯。 吱嘎一声! 就像嚼脆骨的声音...... 那汉子竟然一口将他们老大的耳朵咬了下来。 然后张着嘴,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红色的血顺着那汉子的嘴角不住的滴落... 更恐怖的是.... “他他他...” 一青皮脸色煞白,大喊道,“他把大哥吃啦!大哥让他吃啦...他吃大哥啦!” 他们只是混混,是争强斗狠,但也都是以强欺弱。 何时见过这种生吃活人的场面? 咕噜! 那汉子把口中的耳朵咽了下去,单手抓着青皮头子的头发,不屑的看着一众混混,说出从进屋以来第一句话,“还有谁?” 屋内,瞬间寂静无声。 郭英看着满脸是血,捂着耳朵抖得跟兔子似的青皮头子。 “你本来欠我四万两银子,让你还钱不过分吧?” “是是是...”那青皮头子哆哆嗦嗦的说道。 “你骂了我娘两声!”郭英又道,“一声加一万两,就是两万两。四加二等于六,那就是六万,没错吧?” “没没没...” “还有!” 郭英又道,“我这弟兄,挨了你的人那么多拳头。就算五十拳,一拳一千两,这就是五万两.....” “五千!”王弼在旁皱眉提醒,“五千两!” “滚犊子!” 郭英骂道,“你会算数吗?” “老先生....不是,叔儿!” 青皮头子捂着耳朵,开口道,“您几位.....晚辈今儿认栽了....” “打住!别说场面话!” 郭英摆手,“第一,我不是你叔儿。给我当大侄子,美死你,你做梦去吧!” “第二,老子这叫......一报还一报!” 说着,郭英又笑笑,“小子,玩江湖...爷爷我是你祖宗!老子玩这套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而后他又对边上的赵庸和王弼挤眼,“呵呵,今儿可惜曹傻子不在这!曹傻子要是在这,能把他日喽!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王弼赵庸同时坏笑。 “小子!认赌服输,打你们也不是对手...” 郭英环视一周,不屑笑道,“拿钱吧!” 突然,楼下传来一个喊声,“谁闹事?” 紧接着噔噔噔一阵脚步,二十多名按着腰刀,拿着铁尺铁索等器械的差役,在一个班头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 “嘶...” 那班头率先上楼,见了屋内的惨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而后看看郭英三人,又看看那青皮头子,整理下身上的官家衣裳,端着公家人的腔调,“大胆狂徒,公然行凶?怎么回事?” “你他妈怎么才来?” 那青皮头子心中暗骂一句,但眼见救星到来,直接再次有了胆气,“大人,他们出千...还出手打人,您看我让他们打的?” 班头瞅瞅他,“咦,你耳朵呢?” “他吃啦?”青皮头子连滚带爬躲在班头的身后。 “谁?吃?”班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呦!” 郭英这边却依旧坏笑,“您是公家人呀!您来的够巧的呀!呵呵妈,怎么着,要拿我?” “怎么着?” 班头瞪眼,“你敢对抗官差,不服王法,兄弟们...” “有!” 数十名衙役,齐齐上前,威势不凡。 “这....” 郭英看看王弼和赵庸,一拍大腿,“这他妈就不是四万加两万加五万的事了!” “这他妈比当年劫道来钱快多了!” 赵庸挠挠头,“这他妈....比抢城池来钱都快呀!” “呔...” 却是那班头一声大吼,“你们几个外乡歹人,如此穷凶极恶,定是朝廷的要犯,兄弟们给我拿下!” “等会!” 郭英往后一退,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认识你们知府!” “啊?”班头一愣,“等会?你认识我们知府?” 青皮头子贴着班头后背,低声道,“莫听他胡说...我这可是孔府丞的买卖!” 江湖中人讲的是色厉内荏。 公门中人讲的是眼观六路。 班头见郭英几人气势不凡,而且这事实在蹊跷,又听郭英说认识知府大人,心中顿时便有些打鼓。 “这样!” 郭英笑道,“我呢,跟你回去!不过你先别给我带刑具....我要是认识你们知府,你也算公事公办不得罪人!我要不认识你你们知府,我都进去了,还不是任你们折腾?” “你们还怕我跑喽?” 班头点点头,“哦....来人,先把他们带衙门去!那个....查明缘由再做处置!” 第19章 吓死他(2) “想不到呀!” 济南府的牢房之中,仨老头倒是没受啥罪,可也被关在冰冷的牢房之中。 王弼感叹道,“他们这黑吃黑玩的比咱们还溜哇?为了坑咱们这点银子,先是青皮吓唬人,而后是衙门出来走过程......不但帮着赌馆收拾了咱们,还能没收赌资,让你有苦说不出。这一套下来,真要是平头百姓,谁能受得了?” 王弼却看向郭英,“四哥,您那最后一手的至尊宝,哪来的?真那么巧?” “巧个屁!” 郭英闭着眼,躺在稻草堆上,开口道,“老子我生下来就在牌桌边上溜达......手上有活!” “哦,你有活...” 说着,王弼顿时变脸,大声道,“哎,以前一耍钱你就赢,你是不是使活了?” “会的又不是我一个!” 郭英翻个身,不好意思的说道,“除了你们几个愣头青,谁不会?” “四哥!” 赵庸忽然趴在郭英身边,抬脸问道,“你是不是有别的猫腻?我怎么寻思,你这事都办的蹊跷!” 郭英瞥他一眼没说话,而是抿嘴嘿嘿一笑。 ~~ “认识知府?” “外乡人?” “四万两银子的赌注?还真把钱拿来了?” 夜色如钩,济南府内城。 府城孔贞看着眼前,缺了一只耳朵,狼狈不堪的青皮头子,皱眉沉思。 而后开口,“这事,你办的太莽撞了!” “大人!” 那青皮头子躬身,就像是一条癞皮狗似的。 “小的就是想,把那四万两银子留下,谁知他们....竟然那么不要命,而且.....” “你用屁股想也应该知道,能随便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人,是好惹的吗?”孔贞怒道。 “小的不是想着....孝敬大人您吗!”青皮头子哭丧着脸。 “你以为人家是肥羊!” 孔贞又骂了一声,皱眉道,“现在不是骂你的时候,你这样.....他们认识不认识知府大人,一会便知了!倘若真的认识....你拿四万两银子....” “啊?” “啊什么啊!你要钱还是要命?” 孔贞怒道,“倘若真认识知府大人,你不但要拿银子出来,还要摆酒赔罪!” “是!”青皮头子垂着头,唉声叹气。 他哪有四万两银子呀? 这些年坑蒙拐骗欺压良善所得的钱财,大头都孝敬眼前这位大人了。 “而且你还要出去躲一些日子,等风头过来再回来....” 孔贞顿了顿,“若是不认识,只是虚张声势的话.....也要当做一场误会,把钱给人家,让人家走!” “大人,他不认识咱们还怕...” “蠢货!” 孔贞骂道,“能随便拿出四万两银子的人,是你能惹得起的?本官这是为你好!” 说着,摆手道,“下去!记住,一旦出事,莫说本官不讲情面!” “是!” 眼看那青皮头子不情不愿的下去,孔贞不由得再次皱眉。 且心中暗道,“这条狗养的太久了,得换一条了!” 而后心中再道,“待五月时.....我拿着银子亲自去凤阳一趟,求李太师给我换个地方。这济南,我也呆的太久了!” 突然,外边传来脚步。 孔贞皱眉道,“什么事?” “老爷,守备大人求见!” ~~ “卑职徐二虎见过府丞大人!” 济南守备是从五品,孔贞这个府丞乃是济南知府的副手。 而济南又是大城,知府为从四品,孔贞这个副手为正五品。 所以济南守备见了他,要称一声卑职。 大明朝如今武人地位稍高,但那是指京师之中,开国淮西勋贵跟实权将领们不把文官放在眼里。 可在地方上,在州县之中,依旧是文官的品级权力大于武官。 “大人客气了!” 孔贞倒是和气,对徐二虎拱手道,“这么晚了,守备大人何事?可是要找本官商量,明日给曹国公的大军,筹备军需的事宜?” 说着,他忽然注意到,徐二虎的身后跟着一名面色黢黑的陌生汉子。 “卑职是武人,明人不说暗话!” 徐二虎嘴上客气,但口吻却一点都不客气。 “城里的聚财阁赌场,是您府上的买卖....” “哎!这...何出此言?” 孔贞面色一变,“徐守备,本官为官一向清廉,又是名门子弟,怎么会和赌场扯上牵连!”说着,又道,“守备大人好没道理,深夜造访,直接往本官身上泼脏水?” 徐二虎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身后的汉子说道,“孔大人出身孔家,就是圣人家!” “呵呵!”那汉子咧嘴一笑,很是渗人。 孔贞一时心中没底,“守备大人,到底何事?” “有三个人,在聚财阁被人下套赌钱....” 徐二虎直接道,“然后被官差抓进了牢里,这事孔大人您不会不知道吧?” “原来那几人认识的不是知府,而是他!” 孔贞心中一惊,但也带着几分释然。 武人么,给钱就能大事化小的。 只要不是认识知府大人,那就一切好说。 “哎哟,本官也是刚听闻此事,说城里有人闹事,彼此互殴都见血了。抓那三个人的班头特意同本官说,那三人自称认识知府大人!” “原来他们认识的,是徐守备你呀!好说好说,都是自己人!” 孔贞的话滴水不漏,“本官再三 交待,千万要好生对待,莫要冤枉了人家!” 他顿了顿,观察下徐二虎的脸色,继续道,“要说这济南府内的宵小,是该好好惩治一番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明日本官就下令,彻查全城的赌馆......” “来人,传我的令,让监牢那边放人!” 徐二虎忽然冷笑,“光放人就行了?” “你个粗鄙武夫,得寸进尺!” 孔贞心中骂了句,面上笑道,“那肯定是不行的,既是咱们自己人,必须要给个说法!损失了钱财,给钱!想出气,就必须出气!”说着,又道 ,“来人,去把那赌场查封了,相关人等一并羁押!” 忽然,徐二虎身后的人开口道,“这就完了?” “嗯?”孔贞一怔。 “我问你,你以为这事这么就算完了吗?”那人又笑道。 孔贞心中一惊,“你是何人....?” “你别管我是谁!” 那人冷笑道,“没这个能耐我也不会找上门来!你一个府丞,竟然勾结地痞流氓开设赌场!赢了钱还不让人拿走?还要下套?” “放人就算了?那我们的人赢的钱呢?总共十一万两连本带利....是不是也要一并给了!” “放肆!” 孔贞气得全身发抖,“本官乃是朝廷正五品的...” “五品多了屁!” 那汉子骂道,“老子是大明朝皇封的正三品的参将!你们知府见了老子也要称一声下官!老子跟你们山东布政司使,按察司使一个级别!” “啊?” 孔贞身子一个趔趄,眼见徐二虎低着头退到那汉子身后,不由得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老子是谁,听好喽!” 那汉子清清嗓子,“老子是....光禄寺卿,火器铸造局督办大臣,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都督同知!” “东宫宿卫统领,掌皇城禁卫军事!” “金吾卫都指挥使!” “三千营都指挥使!” “钦承父业,推诚宣力武臣,同知军国事!” “加龙虎将军,上护军,赏全副郡王仪仗!” “领征虏左将军....” “呃....” 孔贞听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翻白眼。 那人继续道,“北平练兵使,御赐蟒袍玉带,特赐皇命金牌!” “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的.....亲卫统领。” “呃!”孔贞的身子靠着柱子软倒。 “皇明正三品参将,加勋职定远将军...李老歪!” “呃!” 孔贞再次一抽,身子一抖。 “坏了!” 徐二虎上前,“你把他吓死了!” 第20章 你别掺和(1) “哎...哎...别他妈死!” “别死....” 徐二虎蒲扇大的巴掌,啪啪的往孔贞的脸上扇。 连拍了几下孔贞都没醒,无奈之下徐二虎急忙回望。 却见李老歪依旧站在原地,高昂着头,目光之中充满不可一世。 “您干什么呢?”徐二虎喊道,“他都让你吓死了!” “死不了!我看这厮是装的!” 李老歪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解着裤腰带。 “不是大人...您要揍啥呀?”徐二虎吓一跳。 “呲醒他!”李老歪满脸狰狞,冷笑连连,而后就要掏出..... ~ “呃呃呃....” 孔贞的眼皮突然动动,喉咙之中发出几许含糊不清之声。 而后缓缓睁开眼,欲哭无泪一般哭嚎道,“卑职...卑职不知道他们是曹国公的人呀?卑职有眼无珠....呜呜呜!” “哼.....就这点胆子也敢当贪官污吏?” 李老歪冷哼一声,系好裤子,“带路,去牢房.....!” “大人....容卑职换身衣裳!”孔贞哆哆嗦嗦的说道。 李老歪眼睛一斜,“用不用我派几个曹国公府的家将伺候你?” “不不不不....” 孔贞又是一抖,面若死灰,“大人,这都是一场误会,下官实在不知,都是那赌场.....” “知你姥姥,走!” 李老歪拽着孔贞的领子,往外一拽,骂道,“都说俺们武人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其实要老子看,天下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文官....遭娘瘟的.....起码老子们杀人还用刀子呢,你们是杀人不见血.....” 孔贞府上数十口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李老歪和徐二虎带出门外。本来孔府的管家想拦着,可一见孔府外二十多名魁梧黢黑的丘八,顿时缩到一边去了。 “大人!” 徐二虎看着前面,失魂落魄,要人架着才能走路的孔贞道,“您刚才那一出,真他妈精神!” 李老歪得意一笑,“哪一出?” “就您报官名呀!”徐二虎摇头晃脑,“真让卑职大开眼界呀!” “这算什么!” 李老歪笑笑,“我家公爷才威风,想当日在洛阳府的大堂上.....我家公爷折扇这么一收,啪的一声,对那洛阳知府道,下面我将介绍我家主人出场....” 徐二虎大眼珠一愣 ,“曹国公的主人,谁呀?” “笨,自然是太子爷呀!” “嘶....”徐二虎眼冒金光,无限憧憬,“那也忒...太他妈痛快了!” ~~ 他们这边是痛快了,但济南知府高守礼却连死的心都有了。 刚他妈搂着小妾睡着,家人禀报曹国公特使来访。 知晓此事之后,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奔牢房这边而来。 “这他妈叫什么事?” “把大明朝三个开国军侯给关起来了?” “这不是要了血命了吗?” 他心中连连暗骂,又不敢惊动布政司使大人,只能自己一人对着牢房里的三位军侯,说尽了好话。 “侯爷,您几位出来呗?” 牢房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抓郭英等人那个班头,抖得跟筛子似的跪在角落。 高守礼不敢进去,隔着栏杆不住的作揖。 “您几位先出来,有话好说!” “我他妈死都不出去!” 郭英在里面骂道,“老子要死这....让我儿子送棺材来,就说我让济南府给害死了!” “哎呦!” 高守礼跺脚道,“侯爷,您莫说气话!您出来,有事好商量嘛,千错万错都是我等下官的错....” “真是新鲜了,不来你这济南府老子还不知道,这天下黑成这个样子!” 郭英又在牢房之中骂道,“赢了钱不让走,还他娘的把老子抓到这来了?幸亏老子是侯爷,老子要是平头百姓,还不让你们折腾死?” “侯爷侯爷!您先出来!” 高守礼满头大汗,“一切都好说,下官给您做主...” “我呸!你他妈算哪根葱,老子用得着你做主?”郭英骂道,“你能做主吗?” “卑职....下官一定给您做主!” “那行!” 郭英在牢房之中站起身来,掰着手指头道,“老子在赌坊赢了四万,加上骂我娘的两万,打我手下的五万,一共是十一万....” “呃...” 高守礼一口气没上来,一个哆嗦,然后目光看向角落那个已快吓昏过去的班头。 此时此刻,剐了这些人的心他都有了。 都告诉你们了,曹国公的大军就在城外,城内这几天给本官收敛一些,你们却竟然直接把天给捅漏了! “另外....” 郭英走近些又笑道,“我们仨军侯,让你们济南府的官差给抓着来了...咱们这把岁数了,一辈子出生入死的,啥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侯...侯爷....” 高守礼哆哆嗦嗦之中,就见郭英竖起三根手指。 听他继续道,“老子讲理,老子这人最讲理!仨军侯每人的压惊钱,一人一万两不多吧?啊?” 赵庸在边上附和道, “十一加三就是十四.....嘿嘿!” “呃...”高守礼的身子又是猛的一抖。 “不对,还没算利息呢!” 牢房之中,王弼也起身说道,“耽搁了这么久,不给利息呀?” “对!”郭英点头道,“利息!嗯....就他妈的按,七出十三归来算!这...这他妈是多少钱来着?” “还是找个账房先生吧.....咱仨手指头脚指头加一块儿,也算不明白呀!”赵庸在旁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 咚! 却是高守礼再也坚持不住了,靠着栏杆跪下。 哽咽道,“侯爷,您几位可怜可怜下官吧.......” 哭着,又道,“下官实在是无妄之灾呀?” “无妄之灾?” 郭英皱眉冷哼,“高知府,你说别的,我可能还信!但你要说你无妄之灾,你当我这一辈子都白活了吗?” “你是知府,你下面的府丞,还他娘的名门出身呢,当着朝廷的官,暗中开着喝人血的赌坊!” “还养着一群刀头舔血的青皮无赖......” “你说你无妄?你自己信吗?你平日就一点都不知道?” “这.....” 唰! 高守礼后背的冷汗,顿时湿了一片。 正如郭英所说,他能不知道吗? 他知道,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在山东做官,山东地界谁能大过孔家去? 而孔府丞出身孔府近支,又和李太师素有来往。 他这个知府在很多事上,也只能视而不见呀! 况且官场讲究的就是和光同尘,一团和气,他不能太较真呀! 不然的话暗地里不知多少绊子使了过来,他这个官还怎么当? 知府怎么了? 人家敬你,你是知府! 人家不敬你,你就是泥菩萨! 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几位侯爷若是少了根毛,老子就把你全家都变成秃子....妈的圣人家?圣人家咋了?圣人家比皇上大,这他娘是大明朝......” 闻声,高守礼下意识的回头,见到最前头脚步踉跄的来人,顿时火冒三丈。 “孔贞,你做的好事!” 骂着,高守礼跟疯子一样,按着孔贞的脑袋就让他跪了下去,“还不快给三位侯爷请罪!” 第21章 你别掺和(2) “打住!” 郭英冷声开口,“请罪不必了....朝廷自有国法,高知府,是吧?” 闻言,孔贞身子猛的一抖,烂泥一样的软倒。 高守礼忙道,“您说的是,大明自有王法在!来人!” 他说着,却无人应答,“来人!” “小的在!”班头从角落中爬出来,磕头道。 “剥了孔府丞的官服......” 高守礼说着,却错愕的发现,孔贞没穿官服。 而那班头却很是通透,不由分说拿着铁链子就把孔贞给绑了。 “这事,我其实不太想闹到京师之中!” 郭英又道,“不想给皇上太子爷添麻烦!” 闻言,高守礼顿时大喜过望。 “是是是,您说的是,本就是小事。无需 惊动圣上和东宫!” “这等事济南府就能自行处置,天一亮下官就把孔贞送去按察使司....严查其罪绝不姑息!” “那钱谁出?” “啊?”高守礼一愣。 郭英撇嘴,“十四万两银子加上七出十三归的利息,谁出?” “这.....嗨!” 高守礼跺脚,“自然是孔贞来出,下官马上查封孔家的产业,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赔偿侯爷您的损失!” 说着,他跺了孔贞一脚,“呔,说话呀!” “侯爷!” 孔贞哆哆嗦嗦的开口,“下官哪有么多钱呀!” “你没钱,你可以跟家里要呀!” 郭英又道,“你们不是圣人之家吗?比他娘老子头上的侯爵帽子还世袭罔替的圣人之家.....这点钱算什么?” “侯爷!” 孔贞闭上眼,绝望道,“下官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自知已是死局,按大明律他这样的官员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可他毕竟是圣人后裔,朝廷也许会恩典法外开恩,只杀他一人,饶恕他的妻子家人。 所以他宁可死,也绝不能连累家族! “哈!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 郭英捏着拳头,低头冷笑,“那侵占军户的田产,也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陡然,孔贞不可思议的抬头,眼神之中满是惶恐。 而高守礼则是瞪大眼,愣了许久之后,突然暴起。 “你这厮!” 他一拳砸在孔贞的头上,又是一记窝心脚,“你到底还做了多少无法无天的事......你豢养青皮流氓开始赌场,私下收受贿赂也就罢了,你还侵占军户的田产?”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 这从头到尾,这几位侯爷压根就不是为了赌钱。而是为了....就是为了找他们的麻烦而来! “本来是想进城摸摸姑娘喝喝花酒!” 郭英叹口气,“可是.....我却听人说,朝廷的军卫屯田,如今竟然都快成了你孔家别院了!” “安置的老兵,朝廷每人授田四十亩....” “这四十亩田在洪武七年的时候是如数给足的,可现在安置老兵的名下最多的也只有十亩地.....” “地都被你孔家巧取豪夺去了....” “你们的手段倒是高明,先是花钱从军户的手中租地...每年给与银钱!然后让你手下的青皮开设赌场,让军户们耍钱,以至于他们最后都是一身债,只能拿地来偿还!” “看似,跟你孔贞没关系。可这背后,都是你孔贞的主意!” “完了!完了!” 高守礼也是入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抓了三个军侯已是捅破了天! 孔贞这厮侵占了军户的田产,直接等于...天塌了! 而作为济南知府,失职大罪就足以让他人头落地! “几千亩土地,都落进你的手中!当然,那地契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可你以为,你就能瞒天过海吗?” “仗着孔家出身....你就如此的肆无忌惮?” “还是说,你的背后也有其他人授意?呵呵呵......” “呵呵呵,老子乱世之中活下来的人,地方豪强,大家族敛财的手段,倒也知道一二!” “老子现在还真想深究一下....” 郭英狞笑之中,孔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侯爷侯爷....” 高守礼忽然大喊,叩首道,“这些事下官等属实不知呀!下官才到任一年.......” “这件事,如果老子报上去!” 郭英打断他,冷笑道,“你们布政司上下,有一个能活的,老子都跟你姓!” “侯爷饶命!” 高守礼爬进牢房之中,抱着郭英的大腿,哭嚎道,“公爷饶命呀!卑职等真是冤枉呀.....” “冤枉不冤枉,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郭英不为所动,“现在给你两件事....第一,三天之内,军户被侵占的田产全部还回去....” “一定一定.....” “这些年军户被坑害的财产,也都给回去!” “是是是!” “涉案人等,从孔贞到下面的青皮打手,少一个拿你脑袋补...用不用我跟曹国公说一声,派几千兵进城来抓?” “不不不不....卑职这就下令抓捕....” “第二件事,这件事原原本本写好奏折,送到京师,请皇上和太子爷圣裁!” “啊......” 高守礼脸色煞白,哀求道,“侯爷....” “你不写?那行.....”郭英拂袖道,“回头让锦衣卫来...” “不...卑职写!” 高守礼泪如泉涌,“卑职一定如实的写!” “还有!” 郭英眯着眼道,“这孔贞,别让他死了....在皇上圣旨没来之前,他要是死了,你们布政司上下,都陪葬吧!” 说着,他走到济南守备徐二虎的身边。 “侯爷....” 啪! 郭英甩手就是一嘴巴。 然后盯着徐二虎一言不发。 啪! 啪! 啪! 瞬息之间郭英左右开弓,徐二虎已是血流满面。 “你这守备怎么当的?” “下面弟兄们被人坑害成这样,你都不敢出头?” “侯爷...” 徐二虎哭道,“小的无能.....地方上的事,小的弄不来...” 啪! 郭英又是一个嘴巴抽过去,“你不是弄不来,你是没了胆子,当初跟老子爬城头的劲儿哪去了?一个孔家就吓着你了?啊?你是军功授官的功臣,让这些文官给你欺负住了?” 咚! 徐二虎跪下,“侯爷,您砍了小的吧!小的给您丢人了!” 啪! 郭英再一嘴巴,“哭你娘!还有脸哭!” 说着,他顿了顿,“明儿把守备印信交出去,去老子营中当个大头兵,跟老子去辽东!” 徐二虎陡然大喜,叩首哭泣道,“侯爷....小的....小的无以为报呀!” “记着,你这条命是你跟老子说实话换来的!以后.....靠军功说话吧!” 说完,郭英拂袖而去。 王弼赵庸紧随其后,两人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 “四哥,那十四万银子还要不要?” “七出十三归还没算清楚呢?” “得要呀,见面分一半儿!” “我都想好了这钱怎么花了!” ~~~ “惭愧,见笑了!” 却是郭英等人从济南城中出来,回了大营进了帅帐。 一见李景隆,就郑重行礼。 李景隆赶紧扶着郭英的双臂,笑道,“我就知道老侯爷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才如此的大动干戈!” 说着,低声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先这么地吧!”郭英叹口气。 李景隆何等人,一见郭英这样,再得知郭英的处置之后,就明白郭英是有难言之隐。 “要不...这事晚辈来办?” 李景隆低声道,“明儿派兵进城.....” “不想让你掺和...”郭英颓然摆手,“等两位爷的旨意吧!” 这话,李景隆直接明白了。 军户的田产是军田,不是地方官说改地契就可以改的。 所以说孔家人侵占军田的事,不是地方文官可以一手遮天的。 这其中肯定有武官牵扯其中,而且还是品级很高的武官。 稍微一推敲,就知道掌管全省军队的山东行都司...必定有蛀虫! 而这些蛀虫也必定属于开国功臣一系,所以才让郭英这样的开国侯爷,都有难言之隐! “开国才多久呀....” 郭英又是叹息,“地方上就烂成这样了.....文官烂了不怕,武官也烂了.....这样的事,肯定不止一处.....” “再加上京中的郭桓案....” 李景隆心中道,“老爷子这次要杀的人,不计其数了!” 郭英又道,“你还年轻,得罪人的事你不要做!不然以后带兵麻烦....”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这是天德大哥的原话,你...离这些是非远点!” 第22章 同甘共苦(1) “凡事,都不能单独的看,得连起来慢慢的分析!” 大军离开济南继续朝北平行进,郭英等人好似济南的事没发生过一样,而李景隆则是在心中默默的不断的复盘此事的来龙去脉,且不断的分析着郭英说过的话,表达的意思。 其中一句话,让李景隆反复思量。 “开国还不到十八年,不但文官烂了,武官也烂了....” 这话不像是他郭老四能说出来的话,作为老朱最为信任的,宿卫出身的开国军侯,郭老四肚子里是有点东西的,不像其他军侯那般不学无术。 但郭老四的为人是很低调的,军国大事一言不发,军中将领升迁很少插手。平日就是笑呵呵的,为人不出格更不惹祸。也不贪婪权势,好似一个侯爵的帽子就已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话即便他心中清楚,但他也绝不会说出来。 而且这句话的语气和口吻之中,那种无奈且又悲愤的情绪,像是一个臣子能说出来吗? 真正说这话的人,应该是老朱! 那就说明,山东孔家侵占军户田产的事,老朱那边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让锦衣卫来办呢? 行军途中,李景隆不断的整理着脑子中颇为凌乱的思绪。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三月的春风,带着冬日的余寒,掠过北方大地。 使得这里的生机,显得格外的顽强,且又艰难。 “徐达知道老朱心里在想什么....不然他不会跟郭英说,让我别掺和!” “标哥也总是说,天下的事不能单独的看!” “济南的事,别的地方也一定有!” “不然不会说武官也烂了这样的话....” “大明朝十三行省,各地的武官都是百战之将。这些将领跟开国军侯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老朱是想借着各地军田被侵占的事,给那些开国功臣军侯们再扣一顶帽子?” “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老朱是觉得有些棘手!” “武官不同于文官,如今外敌未靖,而内部各地武备渐有松弛之象!” “若是在此时挥舞屠刀,谁来给大明朝打仗呢?” “但侵占军田的事若是不严加处理,日后大明朝卫所的军户,岂不都成了别人家佃户,那还怎么打仗?” “以老朱那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的性子来看,他既然知道地方上出了这种事,早就挥舞屠刀了!” “正是因为他觉得棘手,才让郭英顺路,过济南的时候来看看。” “如今要对北用兵,朝中又有郭桓案。” “朱家爷俩这时候要忙的,是收拾胡惟庸的余孽还有李善长为首的旧派官僚.....不能再对武人下手!” “郭英把这事捅出来,跟锦衣卫奉旨办案有着本质的区别!” “前者是淮西勋贵之间的内部事,后者就是不死不休的国事了!” “等郭桓案了解,文官集团换了一批人上来,内政稳固之后,对北用兵也告一段落,老朱腾出手来,反手就是一个旧账新算....” “嘶.....” “沦帝王手段,老朱可谓是千古第一人了!” “大清洗在他手中就好似做菜似的,先准备好各种材料,然后分别梳洗干净,然后先切哪个再切哪个...” “什么时候热锅,什么时候出锅都算的一清二楚!” “但这里面,又出现一个问题!” “小朱一直担心的问题,假以时日老朱腾出手来把这些老勋贵们和他们的门下将领们收拾了!” “南边还好说,京畿之地,有我李景隆这样的勋贵二代坐镇领兵,那北边呢?” “北面势必藩王做大,而且随着诸位宫中皇子年岁渐长,就藩的也越来越多!” “这些藩王们的封地,可都是在北边!” “郭英出镇辽东,换的是已在辽东镇守七年的延安侯唐胜宗!这真是老朱的意思,还是小朱的手笔?” 大军继续行进,李景隆脑中的思绪时而凌乱时而清晰..... 有时候他会为脑中这些挥之不去的事儿烦恼,但他自己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他习惯了站在老朱和小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所以他在政治上的成熟,已远超旁人。 真正的大明第一公,光靠领兵打仗是远远不够的。 也正是他习惯了这样的思考,使得文武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在他看来,可以从容的跨越。 ~~ “驾!驾....” “使劲儿,一二三...推!” “火药弓弦,潮了老子要你们的脑袋!” “谁他妈让你们把靴子脱了?” “遭娘瘟的,这泥水地里,石子把脚划破了是闹着玩的吗?” 泥泞不堪的路上,李景隆带领四万大军,在一片喧哗之中,艰难前行。 北方的雨格外的大,呼啸着一连下了数日。 在三月末,即将到达北平城的时候才戛然而止。 雨是停了,但路却泥泞难行。 人还好说,各项辎重马车却走得异常艰难。 “还有多久?” 李景隆带着亲卫,在军中徒步而行。 飞溅的泥巴,使得他那身金甲,显得有些狼狈。 “回公爷的话!” 一名将佐回道,“还有三十里就到昌平了!” 李景隆微微蹙眉,看着身边疲惫的士卒们,转头问询同样徒步行军的郭英道,“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此次北平练兵,不单有他李景隆带领的京营。 还有山陕河南等地,还有北平的燕山三护等军。 若是他这四万人疲惫不堪军容不整的进城,必然会被其他军旅所轻视。 “正当如此!” 郭英抬头看看天,“妈的,下了这老些天雨,弟兄们早累坏了,是要好好的歇歇!”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精气神得有,不然让人瞧不起!” “传令,寻找合适的地方扎营....全军在此休整三天!” “喏!” 身边的将佐领命去了。 但接着,前方突然传来探马回报。 却是李老歪满身污泥,纵马狂奔而来,“报....公爷,燕王千岁等在二十里外设帐亲迎!” “嗯?” 李景隆目光一凝,前方探马回报,朱棣早就到了北平了。 可他的大军一路行进,却没见到任何朱棣的人马前来接应。 眼下就快到了,朱棣却在昌平卫外亲迎? 忽的,李景隆发现李老歪的身后,有个熟人。 真是给代燕王朱棣给他送过年礼的,燕山卫将领丘福。 ~~ “卑职丘福见过公爷!” 丘福下马行礼,“我家千岁让卑职前来迎公爷您!说您一路行军辛苦,在前边临时设了帐篷,请您前去休息一番,再进北平!” “燕王千岁的好意本公心领了!” 李景隆摆手道,“但...我军长途跋涉而来,儿郎们疲惫不堪。身为主将,我自当与弟兄们在一块儿....” 忽的,郭英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袖子,“你鸡毛主帅呀,人家燕王千岁你比官儿大!” “呃....” 李景隆瞥了郭老四一眼,心中暗骂,“你个老不死的,拆我台是吧?” “千岁说,您先去见他,大军而后缓缓入城!” 丘福继续说道,“千岁已命河南都司部,在北平成为给您准备了军营!” “本公....” 李景隆还没说完,郭英又在他身后拉了一把。 老头对他挤眼道,“去吧去吧!这有我!” 说完,又对李景隆挤眼。 且露出几分,老杀才们标准的坏笑。 第23章 同甘共苦(2) 二十里的距离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堪堪黄昏之时,原野之中,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军帐,出现在李景隆的视线之中。 军帐远远看去,宛若堡垒。 无数骑兵围绕,戒备森严却又鸦雀无声。 ~~ 吁! 丘福等一队骑兵,引着李景隆在中军帐篷前停住,勒住战马。 刚从马上跳下来,就听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九江何来迟也!” 音落人现,却是燕王朱棣,一身亲王龙袍,大笑着从帐内走了出来。 “微臣李景隆,参见....” “哎哎哎!” 朱棣快步上前,搀扶着李景隆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黑了瘦了,但是结实了!” 说着,抱着李景隆的臂膀,往帐篷中走。 李景隆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心中不禁摇头,“也太奢侈了!” 他是经常陪着标哥去京师南苑猎场打猎的人,标哥皇太子的军帐跟眼下朱棣的军帐比起来,就是叫花子。 军帐纯白,类似蒙古包的样式,但极为高大。 一进帐内脚下就是精美的波斯地毯,更有无数的华丽器皿陈设其中,金光闪闪又眼花缭乱。 另有宦官宫女数人,垂手而立。 当中一张宝座,铺着一张完整的硕大的白虎皮。 朱棣又道,“你是不是心里怨我,把你自己落在军中了?” “臣不敢...” “我在军中你不方便!” 朱棣点点李景隆的心口,“你初次领兵出行,正是历练的时候,我要是在军中,你如何发号施令?” “行军也是练军,更是练将!别小看行军,行军行的好,打仗也不会孬!” 说着,朱棣坐在宝座上,示意李景隆挨着他坐下,继续笑道,“你这一路走来,我半个人都没派过去接应你,就是为了让你自己拿主意。何时走,何时停......” “也是为了你在军中树立威信,建立威望!” 说到此处,朱棣捋须大笑,“哈哈哈,不然你真当我是为了跟蓝玉逞一时之快?” “微臣多谢千岁厚爱!” 李景隆心中撇嘴,面上却恭敬的行礼。 朱棣这套话,别人听了可能会信会领他的情。 可他李景隆何许人? 这时,他环视一圈,“千岁,蓝侯何处?” “他那人...哈!” 朱棣苦笑摇头,“闲不住.....带着亲卫,巡视边塞去了!” 说着,朱棣准头对身后宫人道,“上酒菜!” “不不不不....” 李景隆忙道,“微臣军务在身,不能饮酒....” “装?接着装!” 朱棣眼睛一横,“在我面前提什么军务?我今儿特意在这等你,就是为了单独给你接风的!” “好好吃喝一顿,然后熟悉一番睡个好觉......等你手下的大军到了,换上干净的盔甲,意气风发的进城!” 说着,朱棣笑笑,“我这有颜色好的高丽女,给你留了两个!” “我他妈谢谢你了!” “我手下的人在泥地里一口干净水都没有呢,我在这跟你吃喝玩乐?” “明儿我是精神抖擞了,我手下各个一身泥,我这主帅怎么当的?” “人家当兵的嘴上不说,心里不骂死我?” 李景隆心中怒骂,已是猜到了朱棣为何非要迎他。 迎他是假,让他失了军心是真。 也是让其他各地的军旅误以为他李景隆只是个纨绔子弟,从心里轻视他! 但他也不怪朱棣,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李景隆要是这么做了,以后在军中说话没份量,自然更要依仗他朱棣。 拉拢人心,一踩一捧,本就是上位者之道。 “不不不,千岁....” “嗯!”朱棣眼睛一瞪。 “四叔!” 李景隆改口道,“侄儿没带过兵,但也知道该和士卒们同甘共苦,弟兄们在艰难赶路,侄儿却在您这吃喝玩乐的,弟兄们怎么看侄儿?” 朱棣凝神,看看李景隆,“你这人,就是想的太多。哪有那么多事?我这边酒菜都准备好了,哦...感情我这热脸贴你冷屁股了?” “不是不是.....” “你的不是我的不是....” “爹...” 正尴尬之际,突然一个童音响起。 李景隆侧头看去,就见军帐外面,一个粉面嘟嘟和皇孙朱允熥差不多年岁,但却明显胖了两圈,小眼吧唧白白净净的小胖子,甩着小短腿,从外面跑了进来。 “哈哈哈...” 朱棣大笑,张开双手,“大儿咋!” 小胖子一下扑进朱棣的怀中,肉乎乎的手上拿着一块糕饼,举到朱棣的面前,“爹,您吃!” “爹不吃....” 朱棣满眼都是宠溺,然后对李景隆道,“这是我家老大!” 李景隆忙起身,“见过皇孙殿下!” 说着,他忍不住继续打量着朱棣怀中的小胖子。 朱棣的大儿子除了历史上的仁宗皇帝朱高炽还能是谁? 而朱高炽现在还不是燕王世子,只是皇孙! 他在看着朱高炽,朱高炽也在看着他。 孩子的眼中满是好奇,嘴角还带着点心渣子,眼睛格外明亮。 “爹,这就是您说的表哥吧!” 朱高炽小大人一般,从朱棣怀中爬了下来,对着李景隆微微颔首行礼,“弟弟见过表哥!” “臣不敢...” “啧,啥不敢呀...自己家人哪有那么多礼数?” 朱棣不满道,“私下里别他娘的微臣殿下的,听着都累!” “表哥长途跋涉而来,一定累了吧?” 朱高炽又仰头道,“爹,学士教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您要尽地主之谊,好好的给表哥接风才是!” “哈哈哈!看着没!” 朱棣大声道,“九江,我儿子都这么说了,你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不吃我这顿饭,不喝这顿酒?” 说罢,微微摆手,马上就有宫女端着酒菜上来,摆在面前。 “先喝着!” 朱棣又笑道,“一会让我麾下的燕山诸将都进来跟你见见.....” 此时,他错愕的发现,李景隆没有端起酒杯,而是直接拿起了酒壶。 “四叔...于私,您是长辈,给侄儿接风,侄儿受宠若惊!” “千岁...于公,您是亲王,亲迎微臣,乃是礼贤下士!” “于公于私,侄儿都没有拂您面子的理由!” “更不敢拂...” “可是,四万大军露宿于外,侄儿实在不能在此享乐!” “这壶酒,侄儿先干为敬,算侄儿给您赔礼了!” 说着,一仰头。 咕噜咕噜,差不多一斤的酒,直接下肚。 “嘶....啊!” 眨眼之间,李景隆双眼通红。胸腹之间不住的翻涌,头晕目眩。 然后他放下酒壶,单膝跪地,“千岁恕臣无礼,臣先告退!” 朱棣静静的看着李景隆退出帐外,先是咬牙切齿,而后却忽然莞尔一笑。 “妈的,是块带兵的好材料!” ~~ 四万大军依山建营,灯火延绵。 炊烟与夜色之中的湿雾融合在一起,朦胧不清。 “吁....” 李景隆在营门外下马,回程的路上他吐了两次,此刻依旧是头重脚轻,但他却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公爷回来了!” 有士卒大喊,随后越来越多的士卒从帐篷之中露头出来。 “可曾用过饭了?” 李景隆在军营之中徒步,偶尔驻足,“可有干净的水?” “娘的,也不洗洗你们那臭脚?” “遭娘瘟的,谁把裤子晾这了?” “公爷....公爷....” 有士卒上前,胆怯的问道,“您不是去燕王千岁那了吗?” “是!” 李景隆看着身边的士卒们,大声道,“燕王留我在他军帐之中,给老子准备了好酒好菜,还有白白净净的高丽娘们!” 唰! 一众士卒们眼睛瞪得老大。 “燕王千岁说,让本公在他那好好睡个觉,然后明儿精神抖擞的跟着他进城.....” 李景隆继续大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那....您咋回来了?”有人问道。 “曹!” 李景隆张口骂道,“老子不是惦记你们吗?” 说着,搂着一个士卒的肩膀继续前行,“你们是老子的兵,在这泥地里头打滚,吃着猪食一样的玩意,老子却在燕王那左拥右抱,老子是人吗?” 忽的,他站住脚步。 “我李景隆别的本事没有...但就一条...” “不管到啥时候都跟兄弟们同甘共苦!” 第24章 和尚(1) 洪武十八年四月初一,曹国公李景隆率京营官兵四万余,抵达燕王朱棣封地北平,于城外分营驻扎。 燕王朱棣率北平心腹文武官员,齐至城头,俯瞰城外既忙碌又有序的军营。 “尔等看九江所带之军如何呀?都说说....” (九江,李景隆字。) 朱棣一身亲王龙袍,双手扶着玉带,眼睛微微眯起,长须随风舞动。 “臣观曹国公之军...” 就在朱棣身侧的燕山中护卫千户朱能,开口道,“表里不一!” “哦?” 朱棣微微侧头,“士弘何出此言?”(士弘,朱能字。) “千岁请看!” 朱能指着城外远处李景隆的军营说道,“此四万京营左右哨军都是京营精锐,中军之中乃是太子亲卫三千营,铠甲器械战马火炮无一不是百里挑一,所用军士也都是从幼军之中精心选拔...” 说着,他话锋一转,“但是,所谓京营精锐,说是百战老兵其实也是兵油子。” “这些兵打仗打精了,而且平日都在京中养尊处优,一上战场只能打顺风仗,打不了逆风仗。远不如咱们燕赵之地的农家子弟听话...您再看,从他们入营到现在已是一炷香的时间了。” “如是咱们的燕山护卫,哪怕是新兵营盘,也早已准备完毕列队出操了,可他们依旧在营中不紧不慢!” “甚至臣站在这,还能看见三五军士凑在一起,嬉笑说话故意怠慢,却不见执法队巡查军营!” “再说曹国公中军的三千营...都是一群新兵蛋子,没见过血。臣还听说,其中的领兵之中,都是勋贵二代子弟...呵呵,当兵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熬升迁的资历罢了,他们不敢拼命!” “中军不敢拼命,左右哨军兵油子多,这样的军队.....看似雄壮,实则一触即溃!” 朱棣仔细的听着爱将的分析,不住颔首。 “再说曹国公!” 朱能又道,“呵....天子亲近之人,束发之年寸功未建而身居高位,只会纸上谈兵未曾亲身戎马。此等少年亲贵有个特点,外平而内骄,眼高手低,心高气傲外硬内软.....” “哦?” 朱棣笑笑,看向另一爱将丘福,“你说说看!” “在臣看来...”丘福沉吟片刻,“曹国公为人还是和气的!” “哈哈哈哈!” 朱棣骤然大笑,“他就只有和气这个优点?”说着,又道,“他要是真如士弘你说的那样,第一次领兵就能把这四万大军带的井井有条的?而且一路行军边走边练?” “臣以为那是武定侯定远侯在军中之故!” 朱能又道,“有着两位侯爷帮衬着,随便捉只猴儿,都能当主帅....” “你呀....” 朱棣忽用力点点朱能,“武夫之见,浮于表面!” 而后,朱棣又转头,对身后一名四旬年纪,穿着武人常服的高大武人问道,“世美,你以为如何?” “这.....臣不敢....”这武人微微犹豫。 此人姓张名玉,原是前元的旧臣,官至枢密院知院。 曾追随元顺帝逃亡漠北,于洪武十八年春节之际,阖家归附大明,如今正在燕王朱棣麾下听命。 “世美,既入我帐下,既我手足兄弟!” 朱棣正色道,“凡事都可畅所欲言,无需顾忌!”说着,又指着丘福朱能等人道,“他们也都是豪爽汉子,自不会因为你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就疏远你,不认你这个袍泽!在我这,坦坦荡荡才是好汉!” 张玉面有愧色,低声道,“在臣看来,其实曹国公所率之军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说!”朱棣大笑。 “军容饱满,士气高涨!” 张玉正色道,“臣在北平这些日子,亲见河南,陕西,山西的兵马前来。那些军旅到达北平之后,将士们俱是一身疲惫,宛若...强弩之末!” “可曹国公之军,只是稍加修整之后,就有如此齐整军容!” “军士虽有嬉笑之举,但也正是因为从容,才会嬉笑。” “若是人人都紧绷着,好似随时都要打仗一样,反而容易出事!” “尤其曹国公的中军,本就是新兵居多,若再是时时刻刻都绷着,过犹不及!” “嗯...”朱棣点头,“此言有理!”说着,又笑道,“刚才士弘夸口,说对上我的燕山三护,这些兵一触即溃,你怎么看?” “嗯!” 张玉沉吟片刻,又道,“天下兵马大明称雄,大明兵马之中边军最强,而王爷麾下之军又是强中至强!” “且士弘贤弟身经百战,以他之能领兵,自然是可大获全胜!” “但要说一触即溃,却是有些.....” 说到此处,张玉对朱能抱拳告罪,又道,“托大了!” “哦?”朱棣又笑道,“仔细说说!” “王爷麾下骑兵多,曹国公带的步兵多。按照常理,骑兵冲步兵自然是战无不胜,可是....” 张玉指着城外李景隆营地之中,进进出出延绵不绝的车队说道,“曹国公之军.....火器为先!” “两军交战,除非是突然遭遇,不然使其得以依托地势扎营的,绝对是块难啃的骨头!” “再精锐的兵马,冲三次之后就疲了!可守军一方,只要对方奈何不得他们,就是越守士气越高!” “到时候我军进不得退不得,难受的反而是我们!” “若是曹国公麾下,再有八万...不,哪怕五千精锐骑兵。趁我军兵疲之时掩杀过来,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你说对了一半!” 朱棣抚掌,又看向朱能,“你也说对了一半!” 说着,正色眺望城外军营,“士弘说李九江太年轻是对,但你说他不懂带兵之道却是错!” 说到此处,忽的冷笑,“尔等可知,九江之军为何军容如此雄盛?” “臣等不知!” “这一路行军!”朱棣竖起两根指头,“他在这四万人身上的花费,怕是已经超了十五万两白银!” “嘶....”周围人等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第一,吃的好!” “第二,随军郎中看病给药.....大家都是老带兵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哪次带兵出去,即便不打仗,营里是不是都会死几个?嗯?” “痢疾,风寒,从马上摔下来....” “可他这个四万人,出来是多少,到这就是多少!” “当兵的都有心能想,有眼睛会看!” “这样的主帅,既让他们吃饱穿暖,又操心他们头疼脑热.....他不会带兵?谁会带兵?” “你要是兵,遇上这样的主帅,你拼不拼命?” “他可真有钱!”朱能等人嘀咕道。 ~~ “他不是有钱,他是舍得!” 朱棣再笑,看向张玉,“至于你说他没骑兵?你错了!” 第25章 和尚(2) 说着,一指城外军营,“他的三千营所训练的军士,多为火器兵!但你看看那些战马,这些兵上马就是骑兵,下马就是步兵。或许弓马拙劣,可有火器在手,既能冲敌破阵,又能从容退却.....” “他李九江练的兵,就算不能一口咬死敌人,但恶心也能把人恶心死。你打他就逃了,他走他追上来了....” “这,还不会打仗吗?” “尔等想想,一支军队吃得饱,主帅体恤士卒,满饷满甲,又有火器之利。即便现在略显浮夸,但亦是劲旅尔!” “至于没打过仗?打几次不就会了吗?还有武定侯等老人参赞军务。一触即溃?哼.....那是想当然尔!” 闻言,众将默然。 唯独张玉心中暗道,“为何燕王对曹国公军中如此了解?莫非....燕王千岁在曹国公的军中有耳目?” 就这时,城外李景隆军营之中陡然一阵震天的喝彩,无数军士嘶吼着叫好。 “报...” 一名燕王亲卫快步跑上城头,气喘吁吁的说道,“王爷千岁,曹国公营中放赏!” “嗯?” 朱棣皱眉,“又赏什么?” “全军赏肉.....”那亲卫道,“每人半斤,还有.....” “还有什么?”朱棣问道。 那亲卫顿了顿,“曹国公令,数日之后操演,凡有立功之部,所部官兵皆...” “皆啥?说话...”朱棣不耐烦道。 “皆放假一晚,进城...”那亲兵抬头看了朱棣一眼,“进城找娘们,曹国公给钱!”说着,又道,“一晚上不管多少次,都是曹国公给钱!” “嘶....” “嗨!” 朱棣挠头道,“这臭小子!他妈的!” ~~ 夜色已至,炊烟笼罩了北平这座千古名城。 但和江南的京城比起来,此地多了几分肃穆,少了许多璀璨。 连炊烟都显得很是生硬。 咚咚咚! 修建于金代的古寺庆寿寺佛堂之中,木鱼之声连连响起。 一名好似儒生一般儒雅,面容白皙的僧人,跪在佛前,敲打木鱼口中诵经。 咚! 木鱼声忽然微滞!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外传来,“哈哈哈,可是本王扰了斯道的经?” 正是燕王朱棣,仅带着两名心腹侍卫,大步从外而来。 这僧人闻声,面露微笑慢慢起身,“恭迎王爷千岁....” 朱棣上前,扶住这僧人手臂,笑道,“本王做了恶客,想来你这讨顿饭吃!” “那小僧就命人去采买酒肉!” “佛门之中,不妥吧?”朱棣笑道。 那僧人笑道,“佛不吃,也不许他人吃?算什么佛?” “真佛也!” 朱棣大笑,就在佛堂之中的垫子上,席地而坐。 “王爷来,恐怕不是为了专门来小僧这吃饭吧?” 那僧人说着,亲手布茶。 “心中有事,求教于你!”朱棣摆手,两名侍卫退下,正色道,“心中不安,亦求你解忧!” “那还请王爷说说,道衍洗耳恭听!” 这和尚法名道衍,俗家姓姚名广孝,字斯道。 洪武十五年,洪武皇帝选天下名僧为故皇后诵经祈福。道衍和尚被推举至京师,而后跟入京的燕王朱棣一见如故。而后跟随朱棣来到北平,在古寺庆寿寺内住持。 两人亦君亦臣,亦师亦友,燕王朱棣许多举棋不定的之事,都是这僧人为之解惑助力。 “朝廷各路大军,即将云集北平,开始北上练兵!” 朱棣捧着热茶,低声道,“各部将佐之中,有一人....” 道衍忽出言打断,“王爷说的可是曹国公李景隆!” “呵呵,和尚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朱棣笑笑,叹口气,“对呀!本王对其.....再三示好,但其人对本王却一直好似...微有戒心!” “他若无戒心,才是反常!” 道衍眉毛动动,笑道,“王爷想拉拢此人!” “呃!”朱棣轻笑,“何必说的这么直白!” “但王爷想过没有!” 道衍却是正色道,“您能给的,他缺吗?” 忽的,朱棣一怔。 “再说句不好听的,您能给的,能多过太子爷给的吗?” 朱棣举到嘴边的茶盏,慢慢放了下来。 “但袁先生说,交好....” 道衍再次开口打断,“交好可,拉拢不可取,亦取不得也!” “本王愿闻其详!”朱棣正色道。 “曹国公的事迹,小僧也略有耳闻。旁人都说他是少年亲贵,呵呵!若只是因为亲贵二字,能年纪轻轻的就担当如此重任,成为太子的心腹吗?” 道衍幽幽道,“此人,城府不浅,心机颇深,聪慧远超旁人!” “而且,又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家财万贯.....王爷您怎么拉拢?” “小僧说句难听的话,只怕您这边拉拢,人家那边转头就把您给卖了!” “啊呀!” 朱棣一拍脑门,懊悔道,“正是正是.....” “以小僧看,王爷对他,只需一片诚心即可!” 道衍笑道,“待之如子侄....” “本王热脸贴他....?”说着,朱棣似乎明白了。 “您真心待他,自会有人说...燕王于国公乃亲叔侄也!” 道衍笑道,“您不用去拉拢他,但自然有人会在京师之中,太子面前说曹国公和您.....犹如父子!也会在朝中上下说,曹国公和您,亲如一家!” “哈哈!” 朱棣大笑,拍着大腿道,“妙!” 什么是人心,这就是人心! 朱棣不用去刻意拉拢李景隆,自会有嫉妒李景隆在外头捕风捉影,散布一些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的话出来。 “而且,王爷所图之事,不在外而在内!” 闻言,朱棣笑容陡然收敛,“请先生教我!” “小僧方才说,您给的曹国公不缺!” “可假如某天,曹国公要的东西只有您能给,您说他...是不是纳头便拜呢?” “不单是曹国公,朝中文武大臣,勋贵公侯皆是如此。” “想要人臣服,王爷需先有问鼎天下之力!” “而问鼎太下之力不在外只在内!对内,修兵甲之事,招揽名将,囤积粮草,才是正道!” 说着,道衍忽然一笑,“小僧听闻,有伪元旧臣张玉,如今正在王爷帐下!” 朱棣正色道,“人才难得!本王得之甚为欣喜!” “贫僧还听说,张玉有个女儿....”说着,道衍低头品茶。 朱棣皱眉,“你是说....?” “前朝降人,如张世美这般沙场的宿将,王爷嫌多吗?” 道衍抬头,“如今大明雄兵威压北元,北元内部人心不安.......有张世美这个跟您联姻的前车之鉴,他们会不会对王爷您.....心生归附之心呢?” “王爷心中并无胡汉之心,让若胡酋前来归附,则势必带着麾下部众......王爷岂不是凭空多了许多能征善战的劲卒?” “即便暂时不归附,但与您为敌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心生避讳之想?” 朱棣沉吟,慎重道,“你还有另一层意思,本王对伪元辽东等地...招抚为先?” “王爷明鉴万里!” 道衍和尚赞道,“此乃天赐王爷将师雄勇呀!” 说着,又道,“小僧还听闻,辽东女真胡里改酋长阿哈出亦有一女,愿献与王爷为妃!” “女真善战!” “王爷麾下本有燕赵男儿,亦有蒙古勇士,若多得北元宿将,更得女真猛士....天下何忧也!” 第26章 就当没看见你(1) 滋啦.... 一滴圆润晶莹的油脂,从烤得微微焦色的羊腿上滑下,落在下面的炭盆之中。 北平的四月依旧带着几分清冷,军帐之中的李景隆坐在碳炉边,肩披一件短毛斗篷,手中的银刀,切割着烤得刚刚好的羊腿。 “太子爷大婚,各地藩王都送了贺礼!” 一名黑衣人坐在李景隆身旁,身子矮了半截,语气很轻,但语速很快。 “太子爷回礼,给诸位藩王赐了宫女和太监。人还在路上,卑职快马先来,特意禀告公爷!” 这人,就是李景隆所管的风声处的助手,朱标钦点的马天宝。 而马天宝口中所说的赐给藩王们的宫女和太监,那自是已经过陈大年那个老太监的精心挑选和专门调教! “吃点?” 李景隆把点了下架子上的烤羊腿,且把一把银刀推了过去。 “卑职用过饭了!”马天宝淡淡的说道。 “京中如何?”李景隆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吃着羊肉,且用丝帕轻轻的擦拭嘴唇。 “您指的是哪方面?”马天宝沉吟片刻。 李景隆一笑,“太子爷的信中说,户部侍郎郭桓以及六部的尚书侍郎乃至司曹都被下了锦衣卫的天牢!” 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割下一块还泛着粉红的羊肉,沾了点盐,继续道,“杀了多少?” 马天宝沉默片刻,抬头道,“公爷!”说着,他看向李景隆,“若太子爷想跟您说,自会告诉您。若太子爷没说,卑职也不能说....不敢多嘴!” “哈!” 李景隆一笑,又拿起一块干净的丝帕,擦了擦手。 眼前这人是个闷葫芦,跟他说话委实好生无趣。 就这时,李老歪忽快步从外进来,先是瞥了一眼马天宝,而后贴在李景隆耳边,低声道,“公爷,蓝侯来了.....” 李景隆微微点头,不等他开口之时,马天宝已是起身,躬身道,“卑职先告退!” “带他下去休息!” 李景隆也没看他,只是摆摆手。 对这个马天宝,他起不了半点亲近之心。 当然朱标既然选了这么个人,就是知道他们之间亲近不起来,也不允许他们之间亲近起来。 就好像老朱的锦衣卫,毛骧和蒋瓛之间永远都是明争暗斗,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一般。 ~ “听说你到了,我是紧赶慢赶!” 一阵粗狂的声音之后,胡子拉碴披着铁甲的蓝玉,大步从外进来。 直接一屁股坐在李景隆身边,拿起刀子割了一大块羊肉扔嘴里,然后含糊不清的说道,“酒!” 李景隆对李老歪点头示意,转头看向蓝玉,“边关如何?” “好似知道咱们要来似的,鞑子都他娘的跑了....搜了好几天,才抓了几个牧民!” 蓝玉口中嘟囔着,“还他娘的一问三不知!” 说着,他抄起刚送来的酒壶,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抬眼道,“见了燕王了?” “见了!” “没让你去城里住?” “大军在此,我怎么好去城里住!” “呵!”蓝玉咧嘴一笑,忽伸手拍了下李景隆的肩膀,“现在有点样了!” 说着,眼睛忽然又眯了起来,“你不去城里住,可河南,陕西,山西的军将们,却多去城里住了。不但是住,听说还有燕王给准备的醇酒美人.....” 李景隆低头撇嘴,没说话。 “燕王这人不是一般人!” 蓝玉干脆抓着羊腿,大口的啃了起来,“你看过他的燕山三护没有?都是精兵强将,比秦晋二藩更强。而且令行禁止....只听燕王的,别人恐怕谁都指挥不动!” 说着,他伸出舌头舔舔手指,然后又抄起酒壶,“那两位爷对咱们这些外臣是不怎么搭理了,可燕王...呵,却甚会拉拢人心,倾心结交呢!” 李景隆依旧低头,没有吱声。 “而且燕王在北方军中,一向名声甚好。他又是你师父的女婿....” 李景隆忽然开口,“您到底要说什么?” “燕王其志不小,这话我早跟太子爷说过!但太子爷...不当回事!” 蓝玉看着李景隆,“我的话太子爷不当回事,你的话,太子爷肯听!” “莽夫!” 李景隆心中暗道。 所谓看破不说破,你蓝玉只是看了个皮毛就满世界嚷嚷,你让标哥怎么说?标哥就算心里信,也只能面上说不信。 “此次练兵...” 李景隆岔开话题,“蓝侯可有什么章程?” “要我说还练什么?直接打就是!” 蓝玉撕咬着羊腿上的肉筋,大口嚼着,好似多少天没吃饭了一般,“燕王坐镇中军,我和王弼当先锋,你呢..没打过仗,管着后军,供应军需保证粮道...” “算上你带着这四万人,咱们差不多十多万大军了,沿着鞑子退却的路线一路扫荡过去!” 说着,大手一挥,“平推!” 说到此处,他突然皱眉,悻悻的骂道,“他娘的!” “您骂谁?”李景隆奇道。 “知道咱们为啥是练兵而不是直接出征吗?是有人说,对辽东北元各部,可以试试招抚!”蓝玉愤愤不平,“要先谈,再打!” “招抚不是挺好吗?” 李景隆笑道,“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个屁!” 蓝玉瞪眼,“不打仗哪来的军功?” 说着,狞笑道,“就算他们投降了,老子都要逼着他们把刀拿起来,不接受他们的投降!” 李景隆心中一笑,原本的历史上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人家辽东北元太尉,拥兵二十万的纳哈出已经投降了,酒宴之上你怂恿你外甥上去剁人家一刀,想再次把人家逼反了! 把宋国公冯胜好悬没气死,说尽好话才将将的稳定住局势。 你是没啥事,可怜你外甥却被直接夺爵发配了! “明儿你跟我....出去再看看!” 蓝玉说着,手擦了把嘴,继续嚼着羊肉,“练兵呢,不能窝在军营..得去战场上练。你没来过北面,不能光看地图,那玩意除了擦屁股鸟用没有!” “打仗得先侦查地形地势,知道预设的战场多宽多长,骑兵在哪步兵放哪儿心里都得有数!” “追击的时候走哪条道,退的时候走哪边儿....” 说着,蓝玉啪的扔了手里的羊骨头,舔舔手指,“还有吗?” “您这是几天没吃饭了?”李景隆笑道。 “从到北平开始到现在....我一直在马背上!” 蓝玉正色道,“沿着边塞跑了三圈,除了拉屎尿尿没下过马....” “赶紧准备热食!” 李景隆忽的心中愧疚,大声道,“准备热水!” “热水干啥?”蓝玉不解。 “您吃了饭洗个澡好好解解乏....” “解他妈什么乏?”蓝玉大笑,拍着自己身上的铁甲,“这玩意穿上之后,除非有皇命,不然就不能脱!” 第27章 就当没看见你(2) 正说着,就见李老歪忽然又是快步进来,看了蓝玉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景隆开口道,“但说无妨!” “公爷,燕王千岁那边派了个总管太监过来....说有赏赐给您....” ~~ “这他妈的!” 李景隆心中暗骂,早不派人来晚不派人来,偏偏蓝玉在的时候你派人来。 而且你好么秧的,你赏我干什么? 李景隆心中有些无奈,看了蓝玉一眼,却发现对方依旧坐在那,掏出匕首来,在那抠牙,根本没有动地方的意思。 “外边......” 李景隆屁股刚想抬起来,但又马上坐下,“请那位公公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白胖的宦官笑呵呵的进来。 “奴婢黄俨见过公爷!” “公公辛苦!” 按照李景隆本人的一贯作风,他早就应该亲热的起身相迎,直接跟对方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了,可这会却故作冷漠。 第一,他不想跟朱棣身边的太监有什么瓜葛。 第二,蓝玉这不在这呢吗? “奴婢奉王爷千岁的命,给您送些东西!” 黄俨也好似没见着蓝玉似的,继续笑道,“王爷说了,公爷您从小养尊处优的,长这么大头回出这么远的门儿。王爷还说了,看您身边连个伺候人的丫头都没有,全是粗手粗脚的军汉....” “王爷又说了,要是您还缺什么直接跟奴婢说。让奴婢不必跟他回复,直接在王府中给您调拨来就是....” 说着,他清清嗓子。 “羊十只,牛两头.....” “开河鲜鱼一百尾....” “果子酿一百斤...” “棉被两床,蚕丝被两床...” “熊皮褥子,狼皮褥子各两张...” “还有高丽婢女四人...” “女真婢女四人...” “伙夫两人...” 黄俨口中,念出长长一串。 李景隆面无表情默默的听着,他能觉察到,黄俨每念一样,蓝玉就瞥他一眼。到最后,蓝玉已是不加掩饰的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黄俨。 “如此厚赏,李某受之有愧!” “王爷千岁说了,都是自家人...” 黄俨又是笑道,“王爷还说,要是军营住不惯,就去城里王府之中住......”说着,他忽然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您瞧奴婢这记性!” “我们王妃听说您到了,也欢喜得不行!知道您军务繁忙,不能轻易露面,所以特意包了几斤饺子,让奴婢给您送来!” “王妃娘娘说了,魏国公的病多亏了您,您要是得空去王府...不,就家里去坐坐,她呀亲自给您做些好酒好菜!” 李景隆听得眼皮子直跳,先是朱棣又是他媳妇,这不明显在蓝玉面前给他上眼药吗? 但也只能站起身来,“托公公跟王妃娘娘回禀一声,如此盛情,李某受之有愧。身为晚辈,改日李某定当登门拜谢!” “那行,话奴婢一定带到,奴婢就不久留了!” 李景隆笑笑,对李老歪道,“替我送送公公!” “不劳烦了...呵呵呵!” ~~ “燕王对你,倒是跟别人不同!” 蓝玉斜眼看着黄俨出去,开口道,“没见着燕王单独赏谁,却赏你如此的厚重!” “说你莽说你浑你还不认!” 李景隆心中腹诽,“你是听风就是雨,见着啥你都信呀?” 可面上却故作淡淡的,“我毕竟是晚辈,燕王千岁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 “哈!”蓝玉突然一笑,“他要真跟你爹那么好,你爹没的时候,他怎么不回京看看?” “你....” 李景隆额头抖动两下,脸色阴沉下来。 “他要是看在你爹面子上对你好,你爹没的时候,他就算不回京,怎么也得派人去你家里吧?” 蓝玉又道,“如今这不明摆着,看你行了,开始看人下菜碟吗?” 说着,又冷着脸,“曹国公,咱们都是太子爷的人,得分清里外.....” “你分得清?你都分不清好坏?” 李景隆心中怒道,“这么大人了,怎么半点城府都没有?” 就这时,却见蓝玉忽然起身,大步朝外走。 “您不吃了?” “饱了!走了!” ~~ 却说蓝玉走到帐外,恰好遇见李老歪跟黄俨在外边道别。 “公公辛苦!” 李老歪说着,从袖子中抽出一张银票来,塞在黄俨的手中,“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黄俨瞄了一眼那银票,一百两开头的票子,顿时让他小眼睛都笑没了。 “这....怎么话儿说的!咱就是跑跑腿,呵呵!” 这一幕,正好被蓝玉看见,冷哼出声,“哼!” 李老歪赶紧行礼,“蓝侯慢走!” 蓝玉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黄俨,“哼!” 黄俨莫名其妙,见蓝玉转身,低声道,“这谁呀?” 李老歪没出声,而即将上马的蓝玉又听了个真切,面容狰狞,“你这太监连老子都不认识?” 黄俨懵懂的摇头,而后恍然大悟道,“您是武定侯郭侯吗?” “老子蓝玉!” 蓝玉大骂一声,策动战马,带着所属的亲卫,“驾!” “啧啧啧....” 黄俨看着蓝玉的背影,低声道,“哎哟,这位侯爷哪来这么大火气!可真够吓人的!” “他能不认识蓝玉吗?” “他故意装不认识!” “也就蓝玉那莽夫能上这个当!” 军帐之中,见着这一幕李景隆恨得牙根直痒痒。 但同时,他心中突然警觉起来。 “蓝玉刚回来,黄俨就过来了.....” “也就是说从蓝玉从边塞回来,到进大营这一路....” “人家朱老四那,都看的明明白白分毫不差...” “然后人家那边直接给你来了一个上眼药!” ~~ 翌日,春风送爽。 野草野花,在辽阔的平原,荒凉的大地之上微微冒头,随风轻动。 春日的暖阳,照着他们稚嫩的枝叶,反射出来的色彩,使得大地之上,顿时多了许多生机。 轰轰轰.... 但骤然一阵马蹄,打破了这份宁静。 刚绽放的野草野花,还来不及舒展,就被马蹄踩踏,化作了泥土。 吁! 李景隆一身戎装,勒住战马。 “侯爷,我就送到这了!” 武定侯郭英,带着五十亲卫,将奔赴辽东。 今日就要跟李景隆分别,所以他特来相送。 郭英在马背上摆摆手,身边的亲卫们无声退下。 “看你脸色不大好?” “呃....没睡好!”李景隆笑道。 郭英笑了声,“你不是没睡好,你是心事多!” 说着,低声道,“人有小心思是正常的....何况你正红的发紫!但是记住,这种小心思不要带到军中!” “带入军中,难免踌躇不前!” “你也无需想太多....” 郭英马鞭甩了两下,“咱们武人,总是相对简单些!即便相互之间有些算计有些心思,可到了关键的时刻,还是会并肩作战!” “战场上,哪怕两人再不对付,但也会舍命相救!” 说着,一夹马腹,疾驰道,“有事给辽阳送信!驾!” 第28章 打得过谁(1) 洪武十八年四月初三。 燕王朱棣领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为左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右将军。 南雄侯赵庸,定远侯王弼为左右参军。 统领燕山三护并京营,河南,陕西山西之兵马,共计十一万,以练兵之名,却有雷霆万钧之势,威压辽东。 一时间北元各部惶恐不安,退兵数十里不敢掠明军之锋芒。 ~~ 轰隆轰隆.... 宛若惊雷的马蹄震颤山谷,明军的铁蹄无情的践踏着脚下,那漆黑如油的泥土。 几只野狼惶恐的从洞穴之中探头张望,乍一见明军那火红的战旗,又迅速的躲藏起来。 “吁.....” 燕王朱棣勒住马头,马鞭顶了下头上的金盔,然后四方环顾。 紧随其后的李景隆也是一身戎装,离开京城之后都在军中,所以他以前那秀美的面容之中,更平添了几分刚毅,且身为军中大将,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 “传令....既没发现敌军,大军继续向前!” 朱棣说着,他翻身下马,走到一处盛开的野花之处,拉开裤子,哗啦啦啦,一道粗大的水柱喷薄而出,直接把那刚刚有些颜色的野花,冲得七零八乱。 “你不尿?” 朱棣微微用力,水柱从野花身上转移,开始冲击泥土。 在他身后的李景隆也翻身下马,解开盔甲,走到一处土坡后。 “啧....尿个尿跟娘们似的,藏啥?怕人看?” 朱棣却是带着水柱,旁若无人的走到李景隆身侧,跟他一起哗啦啦啦..... “身为主帅,你得会干斥候的活!” 朱棣继续用力,脚下冲刷出一条沟渠来,“光在中军听军报,难以及时判断战场上的变化!而且....”说着,朱棣终于抖了抖,“将乃三军之胆,将士们见你不避艰险亲当斥候,自当三军奋勇!” “呃...” 李景隆也抖了抖,长出一口气,“四叔,咱们一口气跑了十几里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您说,北元是不是怕了?” “呵!” 朱棣笑笑,把裤子拉上,然后瞥了眼李景隆下面,不屑的摇头。 顿时,李景隆心中大怒,暗骂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老子短?” “小心点!”朱棣忽然道。 李景隆不解,“小心什么?” 朱棣又瞅瞅他,“小心尿手上!” 李景隆脸色一黑! “哈哈哈!” 朱棣却是大笑,顺手在李景隆脸上捏了一把,“逗你呢,看你这路紧绷的!” 说着,再次环视,“你以为北元怕了?所以躲起来了?那你就错了!” “只能说是避我军之锋芒,静待时机。” 就这时,朱棣的亲卫已架好了锅,点燃了火,从水囊之中咕咕咕噜的倒水,然后放了一把肉干。更有人拿着小刀,走到别处,挖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菜放在锅中,一块煮着。 “给!” 朱棣盘腿而坐,从包袱之中拿出一张光饼,递给李景隆。 “你他妈....都没洗手!” 李景隆心中腹诽,接了过来,顺手递给边上的李老歪。 “雄踞辽东的北元太尉纳哈出不是庸俗之辈!” 朱棣掰着光饼,小口的吃着,“此人戎马一生,打了一辈子仗......他会怕吗?” “他是知晓咱们的弱点!” 李景隆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热汤,抿了一口,“我军有什么弱点?” “这....” 朱棣拍拍身下的泥土,“属于国门之外了....他佣兵二十万,吞并金山(吉林双辽)属于是以逸待劳,而我军呢....却是往前,粮道越长!” “他只需稳住阵线,跟咱们僵持在一起,然侯骑兵偷袭我军粮道,这仗咱们就难打了!” “就算占不着便宜,他直接带人往苦寒之地那么一藏,咱们也得无功而返!” “那老东西,阴险着呢!” 闻言,李景隆若有所思,“所以这些大军出动,表面是各部练兵操演。实际上,是为了先把纳哈出逼得不敢出老巢,为我军日后北征,清出一条粮道来?” “孺子可教!” 朱棣大笑,“没别的法子,只能左右中三军交相并进,稳扎稳打!” 说着,顿了顿 ,“打仗其实很枯燥......哪有什么你来我往,都是先期准备准备再准备,然后看准时机一击毙命!” “侄儿受教了!”李景隆拱手道。 “呵呵!” 朱棣摆手,“这有什么,不过是打呆仗罢了!” 说着,他也喝口汤,“九江,汝有何志?” 李景隆没想到朱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沉思片刻,笑道,“自然是期盼我大明国泰民安....” “我问的是你的志向!” 朱棣点点李景隆的心口,“男子汉大丈夫,这辈子总要有个志向的,或为英雄或为枭雄。身居高位,若是平平庸庸的过一辈子,对得起投的这个好胎吗?” “侄儿一向没什么才能...” 李景隆谦逊道,“这次出来领兵,也是皇上和太子为了历练臣....臣说句心里话,其实臣宁愿在京师当个混吃等死的公爵....” “但凡一开口说什么掏心窝子,说什么良心话,说什么实话实说,说心里话...” 朱棣看看李景隆,笑道,“都他娘的是假话!” 李景隆讪笑,低头不语。 “你可知我的志向吗?” “侄儿不知!” 朱棣吞下去最后一口光饼,抹了把手,“我从少年起就想着......” 说着,他双手按在膝盖上,抬头看天,“让大明.....让中原再无胡虏之扰....” 风轻轻的吹,朱棣的胡须微微的动。 李景隆静静的看着朱棣的侧脸,他突然发现,朱棣看向远方的目光,格外的深邃。 “四叔的话让侄儿想起,成吉思汗说过...” 李景隆开口道,“要让他下有阳光的地方,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他是位英雄!” 朱棣微微一笑,“他做到了!” “四叔的志向,是凡日月所照之地,皆为我大明疆土吗?” “我?” 朱棣转头,真色看着李景隆,“我可不敢夸那样的海口!” 说着,他幽幽叹口气,“你这话说的好,但这事....不是一两代人能做到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代人....” 朱棣起身,整理下身上的铠甲,“扫清胡虏,再无北患!至于你说的大好江山,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等子孙自会取之!” 而后,大步朝前,“吃饱喝足继续上路!走,咱们往远些再探.....” “九江!” “侄儿在!” “可敢跟我比比马力?” 朱棣手持马鞭,在马背上,“我观你手下亲卫,也都是军中健儿,正好咱们叔侄二人带着这些儿郎们比比!活动活动筋骨!” 说罢,哈哈大笑。 “儿郎们,让曹国公看看咱们燕山三护的能耐!” 驾! 马蹄阵阵,再次轰鸣。 “跟着我!” 李景隆也是纵马狂奔,对家将们大喊。 “跟上公爷!” 李老歪紧随其后,“别让燕王的人把咱们看贬了......” 第29章 打得过谁(2) 风,掠过原野。 春日的泥土之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马蹄印记。 在朱棣和李景隆纵马消失之后,一队骑兵鬼魅般的出现在他们刚才休息过的地方。 一名骑穿着略带西域风格的锁子甲,带着皮帽子的骑兵翻身下马,俯身摸着地面上,刚点火处的泥土,感受着尚存的余温。 然后又走到一边,抓了一把地上泥土,放在鼻尖轻嗅。 “还没走远!” 那骑兵扔了手中的泥土,转头问询马背上的将领,“追吗?” 一名戴着圆盔的北元将佐,目光复杂的看着泥土上,远去的马蹄印记。 “不追了!” 那将佐低声道,“让他们继续往前探.....呵!” 说着,他露出几分狐狸一般狡诈的笑容来,“让他们继续往前走!呵....” 而后他一拉缰绳,“上马,速速回禀太尉!” ~~ 夜,不请自来,笼罩在密林之上。 月光,无声的洒落山谷,皎洁晶莹。 “明军出通州....” 一处山洞之中,炊烟泛起。 数名北元将领围在火堆前,面容肃穆。 最中间一名老将,脸上的皱纹如峡谷一般深刻,眼神如鹰一般锐利。 他正是雄踞辽东的北元太尉,纳哈出,大蒙古帝国开国元勋木华黎的后裔,世袭国王爵,占有兴安岭左右地区。 尽管大明开国之后战无不胜,但他纳哈出依旧牢牢的占据着蒙古女真乃至高丽的大片地区.....成为大明在辽东的心腹大患。 纳哈出侧耳听着,身边的斥候禀报着侦查所得的军情。 “一路到庆州....” “一路走大宁...” “一路出松亭关(喜峰口)” 忽的,纳哈出开口,苦笑道,“明军这种战法,从第一次北征用到了现在,就是凭着人多将广,数路并攻。看起来是呆仗,可咱们就是没办法破了他!” 边上一名中年将领,继续低声道,“太尉...明军这次比前几次更有威势!” 说着,他顿了顿,见纳哈出没说话,才继续开口道,“探子侦知,除了眼前这十多万明军之外。后续还有七万人,正陆续赶来...这一次,他们是要在辽东扎根,修筑卫所!” 他话音落下之后,其他将领们也纷纷开口。 “高丽那边说,明军一改之前的粮道...” “从海路运送粮草到辽东....高丽人说,明军的船一眼望不到头,比山都高!” “另外,陕西秦王部的兵马,光是战马,就带了六千匹...” “大宁现在也在明军手里了.....” 突然,他们的话语猛的停住。 就见纳哈出竖起手掌,“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周围将领们互相看了一眼,低头沉默不语。 “我觉得,你们是怕了!” 纳哈出说着,轻轻抿一口金杯中的马奶酒,“是吧?” “末将等不是怕,而是.....” 一名将领开口道,“明军这次,是来真的了!此番演兵,说是操演,其实乃是为了日后的总攻在做准备!” “高丽人那边指望不上了,他们现在是明国的藩国,连国名都改了....” “还有...咱们辽东的女真各部,都暗中跟大明那边眉来眼去。” “据末将所知,许多人都暗中对大明称臣,不再听从咱们的调遣了!” “还有咱们麾下,许多汉将都带着士卒,投降了大明....” 面对手下的七嘴八舌,纳哈出冷冷一笑。 “先剪除羽翼,再全力击之.....” “汉人这套东西,使了几千年。呵呵,还是好使!” 说着,纳哈出的目光看向一人。 一直坐在他身边没说话的,大元重臣,辽东的另一位实权人物,全国公观童。 “要我说的话...” 观童默默的看着火光,“大元.....” 说着,他忽的一笑,“国号虽在,但已经亡了!” 他抬头,看向众人,“中原的所有地盘,我们都丢了!现在虽有二十万众,可能跟明军比吗?” “他们有用不完的铁器,铠甲....” “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 “咱们能挡住他们一次,能挡住第二次吗?” “我听闻,大明洪武皇帝....心胸宽广!” 这话,猛的让纳哈出心中一颤。 他是见过大明的洪武皇帝的,当年他为大元万户,领兵讨伐红巾贼,失手被朱元璋俘虏了。 本以为必死,可朱元璋却说他是名门之后,不忍加害,放他北归! 待大明一统中原之后,朱元璋也几次三番派人劝降,许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要我说...” 观童继续道,“不如....降!” “唰!” 话音刚落,边上有人抽刀,对他怒目而视。 “别急着拔刀,你又不是真的敢杀我!我说的降....” 观童冷冷一笑,看向纳哈出,“可以称臣,但不可以交出兵权!可以当大明的官,但是不放弃手中的地盘!” “呵!” 闻言,纳哈出一笑,示意刚才抽刀之人冷静。 “你的意思我懂,就是假降......兵马地盘依旧在咱们手中,咱们就是头上换了个主子,对吧?” “太尉明鉴!用汉人的话来说,虚与委蛇!” “你当朱元璋是傻子?呵呵.....你太小看他了!” 纳哈出继续低头喝着马奶酒,“若是大明开国之初,你这么说还可以商量!但是他现在已经摆明了车马,数十万大军整装待发..要么,把咱们都杀了!要么,咱们交兵交权,去应天府给他磕头!” 说着,他看向众位将领,“他不会允许第三种可能出现的!” “那就只能打喽?” 观童又笑,也看看众人,“在座的,咱们都是一条心,我相信大家,愿意跟太尉一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可是咱们二十万人中,大家这样的人,有多少?” “明军兵临城下之际,我们这边还会剩下多少忠臣?” 说着,他撇嘴道,“估计许多人,这时候已经心中在暗自盘算,怎么投降明军了!” “两军对垒...或许都不用明军强攻,就有人偷偷打开营门!” 这话,让众人沉默不语。 “其实大家都想远了,是打是降那是以后的事!” “打,要打出我们的威风,不能让敌人小视!” “降也要让明人,如释重负!” 纳哈出开口道,“汉人个成语,以战促和!咱们二十万兵马....咬掉他们一层皮之后,咱们手中的筹码才会多起来!” “您要咬谁?” 观童苦笑道,“燕王朱棣.....?” “有点打不过!”纳哈出点头道,“而且打他,风险太大,毕竟他是朱元璋的儿子.....”说着,他忽的苦笑,“老朱那人,可是护短的很!” “那蓝玉?”观童又道。 纳哈出皱眉,“他是真打不过!” 数着,苦笑道,“上次跟他交手,我妹夫让一刀就砍了脑袋,我妹子现在还是寡妇!” “那您咬谁?” 观童说着,忽然变色道,“李景隆!” “对!” 纳哈出伸手出,烤着火,“咱们打的越好,日后跟明军谈起来的筹码越多!曹国公李景隆,乳臭未干.......就打他!若是能生擒此人,更是锦上添花!” “对,就打他!” 边上有人将领恨声道,“打不过他爹李文忠,还打不过他?” 第30章 十二(1) “阿嚏!” 夜风阵阵,吹动烛火。 正在军帐之中的李景隆突然的打了个喷嚏。 “谁骂我?” 他揉揉鼻子,继续在信笺上工工整整的书写,“前方哨探侦知,闻我朝天兵将至,贼纳哈出弃金山巢穴,整军后撤。” “将其兵,分驻泰州榆林养鹅庄一带....” “大将军燕王......” 写到此处,李景隆突然停笔。 他仔细的看了看眼前这封写给朱标的私信,然后脸上微微一笑。 写好的书信弃而不用,重新落笔,另有深意。 “大将军王千岁.....军令臣等。南雄侯赵庸等带兵威庆州,永昌侯蓝玉等带兵出松亭关....” “要趁贼军退却之际,在关外修筑四城,以作日后大军北伐之基城。” “而臣领兵三千五百人,为全军先锋,直抵一秃河一线。” “一秃河沿线,贼军众多,但此番练兵,震慑贼酋为一,让女真各部知我天朝军威为二!” “是以,臣定将我大明旌旗,立于一秃河畔。” “臣李景隆遥拜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写好之后,李景隆再次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错处之后,用牛皮信封包好,用蜡密封。 “老歪!” “哎!” 李老歪手里拿着一双靴子,从外边进来,“爷!” “京城的!” “是!” 李老歪把靴子放下,接了信转身出去,低声交代一番。 紧接着军帐之外就响起马蹄之声,显然是有骑兵趁着夜色疾驰而去。 “你这弄什么呢?” 李景隆看着再次进来的李老歪又拿起了靴子,笑道。 “给您的靴子外边再扎一层皮子!” 李老歪说着,坐在灯火边上,平日拿着刀的大手,拿起针线竟也有模有样。 “这都是熟皮子,软和着呢!” 李老歪一边弄着靴子,一边开口道,“北边四月雨大,咱们马上要往更北的地方去.....若是赶上大雨,这靴子可万漏不得。不然脚上容易得病....当年呀,好些个兄弟,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这...” 啪! 他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看向李景隆,“您瞧我这张臭嘴!” “呵呵呵!” 李景隆坐在椅子中笑笑,“无妨!哪有那么多忌讳,都扯淡呢!” 说着,顿了顿又道,“老歪!” “您说!”李老歪抬头道。 “你身上也带朝廷命官的官身....” 李景隆沉吟道,“我是说...你也知道蓝侯出松亭关筑城,朝廷也要在沿线设置大宁卫,我推举你出去当个指挥使....” “少爷!” 李老歪眼珠子呼的就红了,“您撵我吗?” “这哪的话,我这不是顺口一说吗?”李景隆笑道。 “我生,李家的人。死,李家的死人!” 李老歪低下头,用力的扎着手中的牛皮,“我这名都是老爷当年给取的,我的命也是老爷给的.....莫说什么指挥使,您就是让我出去当总兵,当什么都司指挥使,我都不去!” 李景隆静静的看着他,“我是觉得,你也有儿子了,不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儿子将来想想......” “将来我老了上不得马,正好他接班,接着伺候您呀!” 李老歪说着,低头嘎嘣一下咬断手中的线,然后把靴子倒着放在军帐的一角,“爷,咱们就带三千多人,是不是少了点?” “燕王给的军令是要快!” 李景隆正色道,“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带骑马的兵.....”说着,他顿了顿,“粮草什么都都准备好了?” “每人都是三十天的口粮!” 李老歪开口道,“反正一来一回也快,而且正是开春,河里有鱼林子里有鹿.....” “不行!” 李景隆突然打断他,皱眉道,“每人起码六十天的口粮,除了口粮之外金疮药也要多带。另外,火药弹丸也要多多益善!” “是!” 李老歪不假思索,“我这就去传令!” “嗯...士气如何?”李景隆又道。 “士气..也还行!” 李老歪沉吟片刻,“咱们的人毕竟都是新兵蛋子,得知要作为全军的先锋,多少有些....有些蔫儿!不过也没事,吴侯哥俩还有康小舍他们都在营中安抚着弟兄们呢!” 李景隆想了想,站起身,“你忙活你的去,我去营中看看!” ~~ 军营之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却又慌乱的气息。 人人都在忙,但却看不出来他们真正的在忙什么。 甚至他们刚忙完这一件事,转过头来,又把刚才忙活的继续忙活起来。 新兵之所以是新兵,就是缺少老兵那份从容。 “公爷!” “公爷来啦....” 李景隆走入一间营帐,里面人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行了行了,该躺着的躺着,该坐着的坐着,都别瞎折腾了!” 李景隆随意的在一张床头坐下,床上正躺着一个双眼望棚,眼神之中满是迷惘的年轻士卒。 “本公记得,你叫.....牛小二?”李景隆笑道,“是吧?” 牛小二翻身下床,规规矩矩的站好,“是,不想公爷您竟然知道小人的贱名!” “你多大,当兵几年了?”李景隆又随口问道。 “小的正好二十,当兵五年了,从幼军之中选入三千营的!” “哎哟!你当兵的年头比本公长呀!” 李景隆示意周围的士卒们都坐下,笑道,“本公要也是个大头兵,遇着你这老兵,还得挨嘴巴呢!” “呵呵呵!”周围响起一阵轻笑。 牛小二也在笑,眼神之中紧张的情绪消退不少。 “本公进来时候瞅你有些卖单儿呢!” 李景隆揣着手,“想啥呢?”说着,忽的一板脸,“想着明儿开拔,往贼军的地盘上去,害怕了?” “没没没....” 牛小二连连摆手,低头道,“小的...是想....” 李景隆又道,“想家?” “也不是.....”牛小二涨红了脸。 李景隆大笑,“哦,那本公明白了...想媳妇呢!” “哈哈哈!”军帐之内,一片爆笑。 “也不是媳妇!” 牛小二扭捏道,“出来之前,小人二婶给说的一门亲,是二婶的娘家外甥女,见了两回刚定下.......” “那姑娘好看不?” 牛小二下意识的点头,“嗯,好看!” “哈哈哈哈!” 军帐之内,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李景隆继续逗他,“白不白?” 牛小二想想,认真道,“脸还行,别地方...也没瞅着呀!” “哈哈哈哈!” 军帐内,笑声一片,再无刚才的紧张慌乱之情。 “啧,笨呢!” 李景隆皱眉道,“你直接把她拽到没人的地方,还不是想咋看就咋看?” “那....”牛小二笑笑,腼腆道,“那不..我娘说了,没成亲呢...不能那么干!” “哟哟哟,你他妈还正人君子了!” 李景隆笑骂一声,“刚才想她呢?” “也不是想...”牛小二低头,“就是突然就想起来....” “想她给她写信...”李景隆正色道,“就说你想他,等你回京之后就娶她!” “那个那个....” 牛小二尴尬的笑笑,“她不认字呀!” “不认字不会找人念?”李景隆瞪眼道,“写,现在就写!” “那个....”牛小二挠挠头,吭哧瘪肚的,“小的也不会写字儿....” “拿纸笔来!” 第31章 十二(2) “她叫个啥?” 军帐内外,全是脑袋,一个压着一个,黑压压一片。 李景隆在当间,手拿着笔,面前铺着纸。 眼看周围都是人,牛小二有些不好意思,“您说谁?” “你心上人,叫啥?” “翠花.....” “哦!” 李景隆口中拉着长音,点点头,开始落笔。 一边写一边念,“翠花,我想你,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哈哈哈哈哈!”军帐内外,士卒们笑得浑身乱颤。 “公爷,可不行!” 牛小二忙道,“羞死个人了!” “有啥羞的?”李景隆瞪眼道。 “翠花...翠花可本份嘞....” 李景隆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小子记住喽!越是本份的女人呀,其实心里头越....”说着,环视一周,“越喜欢听情话,你说的越肉麻,她心里越欢喜.....” “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景隆正色道,“你是公爷我是公爷!” “您是公爷,您说的对!” “嗯嗯!” 李景隆继续落笔,口中继续道,“翠花,我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都是你。“ “呵呵!” 牛小二蹲在地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美滋滋的。 李景隆又道,“我做梦搂着你,摸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腰...你的腰是那么的软.......” 牛小二起身,“可不中!不行啊不行啊...这也忒....” “你就说你做没做这样的梦吧?” 李景隆张口道,“是不是梦着和她洞房来着!” “嗯...那倒是...可是....” “可是啥?” “可是刚要亲嘴,哨长就叫起床出操嘞......” “哈哈哈哈!” 李景隆也跟着大笑,“我就写你想跟她亲嘴......” “我想亲你的嘴儿,嗦你的舌头.....” 牛小二脸上带着笑,却捂着耳朵,慢慢的蹲下,脸上满是甜蜜。 “妈的!” 突然,军帐之中有名军汉大骂一声,“谁他妈拿刀鞘戳我屁股?” ~~ “逗你呢!哪能这么写!” 写完之后,李景隆吹干了磨叽,念道,“听听本公写的咋样!” 随即,他清下嗓子,“翠花吾爱,自出京以来,吾甚思念。” “每晚入梦,都是你的俏颜!” “不知你,梦里...可有我?” “这几个月的军饷,我都攒着。” “回京之后带你去铺子扯几尺画布,给你做衣裳,再给你买两盒胭脂,等你出嫁给我那天,用以梳妆!” “我没啥别的本事,只是个当兵的。但你既不嫌弃,我必待你如至宝....” 忽然,有人开口,“公爷,至宝是啥?” “别他妈打岔!” 有老兵骂道,“至宝就是你家的老黄牛,大牲口!” 那人撇嘴,“艾玛,那可老宝贝了!” 李景隆笑笑,继续念道,“反正我心里都是你,咱儿子叫啥名,我都想好了!等我回京,先去你家给你爹磕头,送上聘礼。然后收拾好屋子,等着娶你!” “放心,咱俩一定有好日子!我军饷多,一定让你住上大瓦房,吃上精米细面。” “翠花,在家等我!” 李景隆念完,把信折好,“咋样?” 牛小二怔怔的站在那,“公爷,小人心里想啥,你咋都知道呢?” “哈哈哈!” 李景隆笑笑,“所以说我是公爷呀!” 说着,对外道,“来人!” “在!”一名曹国公府家将进来。 “快马送回京师..给牛小二家里送去!” 李景隆正色道,“一定最快的马,最快的速度!” “喏.....” 军帐之中,突然静悄悄的。 谁能想到,堂堂世袭罔替的曹国公竟然替一个小兵写家信,而且还让自己的亲兵快马送信! “都打起精神来!” 李景隆起身,“明儿咱们就去贼军的老巢那边转转,让他们见识下咱们大明儿郎们的胆气!” 说着,一拍胸脯,继续大声道,“传令下去,从一秃河那边回来之后,老子请客.....好酒好肉管够!” “但也要给老子记住,谁要是在贼军巢穴之前尿裤子了,军法处置!” ~~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乌云,倾盆大雨宛若瀑布一般,宣泄人间。 弘德殿玉华堂中,朱标忧心忡忡的看着窗外的大雨,皱眉道,“春雨贵如油,可这春雨已下了数日,在这么下的话,恐有水患呀!” “殿下!” 大学士吴沉站在朱标身后,开口道,“臣已命京畿各地方衙门,早做准备!” “老成持重!” 朱标点点头,又是叹口气,苦笑道,“你这户部侍郎也是赶鸭子上架了.....”说着,又是摇头,“早做准备好,万一真有水患,怕是到时候无人可用!” 因郭桓贪污一案,京师之中六部的官员们已被他老子宰了大半。 官员出门之前先跟家里交代后事,衙门里空空荡荡,侥幸活着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报....” 就这时,外边陡然一阵脚步。 紧接着常茂的声音在外响起,“太子爷,曹国公的急件!” “呈上来!” 朱标脸上终于浮现出些笑模样来,转身对吴沉道,“这个李景隆呀,虽人在辽东,可却恨不得一天给孤来八封信,大事小请,哪怕他今儿吃了什么,都要跟孤一一汇报!” “对了,我听说你两家走的挺近的!曹国公夫人身上有喜,你家中女眷不妨多去亲近亲近!你是孤的岳家,李家是孤的至亲,都是一家人,也不用担心外人说三道四....” 说完,他拿过信笺,用银刀划开。 边上吴沉心中叹息,作为文官,他真不想和曹国公这样的勋贵走得太近。但他也知道,他这个太子爷的老丈人,包括他那成了太子妃的闺女,要想地位稳当,还真少不得李景隆这样的皇亲帮衬。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朱标突然变色。 “过来,举灯....” 吴沉再懵,常茂已是大步流星,举着火烛站在挂在墙上的巨大的辽东地图之下。 “一秃河....” 朱标皱眉,指着地图上的水系开口道,“那不是都快到了北元在辽东的老巢了吗?” “这边是乌苏城,背靠着东辽河....” 说着,他眉头紧皱,语气不善,“老四要干什么?把二丫头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常茂有些浑然不知,低声道,“带着兵呢...应该没事吧?” “什么叫应该没事?” 朱标怒道,“兵行险着不是王道!我大军练兵,纳哈出已是一退再退......此次演兵的目的就是在大宁左近筑城,占据辽东海口河口....” “现在人家退了,他让人带兵跑到人家眼皮子下面!真当纳哈出是吃素的?” 常茂依旧不解,“真遇上了就打呗!” “打?纳哈出有二十万,二丫头就带了三千五!” 朱标瞪了常茂一眼,又道,“跑了多少天?” “谁跑?” “二丫头的信使跑了多少天!”朱标越发暴躁。 “回太子爷!”常茂忙道,“从辽东到这,快马不停,一共跑了十二天!” “十二天?” 朱标看着地图上的线路,口中喃喃念着这个数字。 “您念什么呢?”常茂疑惑道。 “若是下一个十二天...不,二十天左右,收不到二丫头的奏报!” 朱标抿着嘴唇,眼帘低垂,“他怕是凶险了!” 常茂虽憨莽,但也是自幼耳目渲染用兵之道的世袭国公。 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朱标的话中之意。 作为整个大军的先锋突出部,李景隆的人太孤军向前了。 届是若是纳哈出直接围住他,燕王再调集军旅想要调整的话,怕是有些迟缓! “嘶....” “太子爷,臣这就启程!” “你干嘛去?” “去辽东!” 常茂正色道,“二丫头没打过仗,第一次领兵.....不知道深浅。臣过去帮他!” “你帮他管什么用?来得及?” 朱标骂了一声,“派人去老四那,问问他....” 说着,他忽闭口不言,摇头道,“将在外,不可胡乱指挥!” 随即,他睁眼,郑重道,“让侍卫处选精锐骑手出来,一定要保证二丫头那边和孤的书信畅通....另外快马传话给武定侯郭英!” 第32章 洪水(1) 哗啦..... 倾盆暴雨,无情的宣泄在一秃河两岸。 那暴雨像刀子一样,打得人根本抬不起头。 又像是延绵的惊雷,即便两个人面对面,说话也要大声嘶吼,不然耳中就全是雨声,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而且这样的雨,是说来就来。 明明昨天还是晴空万里,却在李景隆所部正行军的时,骤然狂风暴雨没有任何征兆。 以至于李景隆不得不下令,就在一秃河沿岸,一处高地就地扎营。 “公爷!” 李老歪努力抬着头,竭力的嘶吼,“这个天儿,斥候派不出去.....” 头上的斗笠,已被刀子一样的暴雨砸的千疮百孔。 李景隆依旧高昂着头,眯着眼,努力的眺望一秃河沿岸。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山,背靠一秃河,对面是大片大片平坦却又的平原和沼泽,视野很好。 但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中忽的涌起阵阵特别不好的预感。 “这遭娘瘟的地.....” 李老歪又在旁喊道,“挖不动.....明明四月都下雨了,可是下面的土还是冻的,镐头敲不动!” 李景隆转头,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 身后的营地之中,无数士卒正在将佐的带领下,在雨中竭尽全力的忙碌着。 伐木,挖渠.... 垒堡,搭楼.... 可不管他们怎么用力,似乎都收获甚微。标准的明军制式军营根本修筑不起来。 “北边的雨来的急走的也快!” 李老歪继续喊道,“不如先休整,等雨停再说.....” “这雨....能停吗?” 李景隆抬起头,旋转而落的暴雨,砸得他脸颊生疼。 “传令下去,弟兄们轮番来....” “摆车阵,大车不够就用木头搭拒马...” “火药绝对不能湿....” “水一定要烧开再喝....” 李景隆面无表情的传达着军令,而后脸上突然自嘲的一笑。 “大概,让兄弟们喝开水别拉肚子,是我此时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绝对正确的!” 带兵,不是说带就能带的。 打仗,也不是说打就能打的。 哪怕是现代,随便给一个男人一把枪,他就是名合格的军人了吗? “记着,没人生下来就会打仗!” “你可以自己慌,但不能让下面人看出你在慌!” “任何时候,都不要让你的兵,在你的脸上看到犹豫!” “不管任何时候,你的军令都要不打折扣的实行,哪怕是错的!” “永远要让他们看到你在忙....” 徐达的话,不由自主的在李景隆的脑海之中泛起。 “师父!” 李景隆忽然心中暗道,“您老人家的身子还好吗?洪武十八年四月.....四月!按照历史的轨迹,您老人家是洪武十八年五月的走的.....” “加把劲儿!”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李景隆回头望去,比他年纪还小些的康铎肩膀上扛着刚砍伐下来的木头,带着麾下的士卒在暴雨之中用力的捶打。 “营盘扎结实了......让兄弟们有个避雨的地方,睡个好觉!” “绳子,牛皮绳...拉紧......” “火炮推上来.....对岸就是贼军的老巢啦....” “加把劲儿哟,嘿吼嘿...” “兄弟们别放手呀,嘿吼嘿....” 耳中听着士卒们口中豪迈的号子,李景隆脸上突然微笑。 他一抖肩上的披风,转身依然的加入。 “来!” 一名士卒脚下打滑,摔在泥水之中。 下一秒,李景隆的大手拽住了即将跌在泥水之中的绳索,然后咬紧牙关扛在肩上,拽着火炮。 同时,他口中高喊,“一二...三...!” “兄弟们,早干完早避雨,公爷跟咱们在一块呢!” ~~ “咳.....呜...” 辽东北地,倾盆暴雨。 而在大明的京城应天府,却是阳光普照。 温煦的阳光穿过宫殿的五彩琉璃窗,像无数只蝴蝶飞入殿中,美不胜收。 可这份美,却骤然被一阵咳嗽吐痰声所打破。 明明很热,但徐达依旧披着厚衣服。 苍老削瘦的脸颊上,满是一滴滴像水泡一样的汗水,贴着他的皱纹不肯滴落。 “咳咳!” 他又是重重的咳嗽两声,用手帕用力的捂嘴。 “传戴太医楼太医....” 朱标的话还没说完,徐达已是摆手,“殿下...无碍的...臣就是咳嗽....” 说着,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悬挂在墙壁上,那硕大的辽东地图。 其中一处,一秃河跟东辽河交汇的地方,被用红笔重重的标记出来。 “距离曹国公上一份军报已经过去十一天了....” “我算了下,他此时应该是快到这儿了...” 朱标指着红笔标注的地方,低声道,“对面,就是纳哈出的老巢...” “太子担心曹国公的安危!” 徐达缓缓的开口,“其实曹国公的威胁,并不全在对面....纳哈出虽有二十万众,但二十万人不可能全在这一个地方.....” “我军左右两军,一面庆州,一面出松亭关...这两个地方,都可以直插纳哈出的肋部,他不得不防!” 闻言,朱标连日来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但是,老臣说的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那边没下雨,曹国公见势不妙可以跑!” 说着,徐达转头,看着殿外万里无云的晴空。 “可现在,那边正是雨季!马,跑不起来!” 朱标的心,陡然再次悬了起来。 “这次是练兵,怎么就练成这样,直接就深入虎穴了?” “练兵....直接练成打仗了?” 徐达再次皱眉,“若我军有二十万,曹国公所在之处不但无忧,而且一旦两军交战,还能直插贼军中枢!可我军现在兵力.....不如对方,只有十一万....” “再者,松亭关外还没有屯兵的基城营寨,不足以钓着纳哈出的大军....” 说着,他似乎犹豫许久,“四爷此次用兵,托大了!” 朱标眼神之中,火星闪现,“他这个大将军王,第一次统帅十几万大军,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当初在京中的军议,他都抛之脑后了....” 闻言,徐达深深的低头,心中无声叹气。 朱棣是他的女婿没错,也是他带出来教出来的更没错。可朱棣用兵,跟他从来都是两个路数。 用兵太勇,总有股莽夫之气! 用兵太锐,总是难以持久! “哎!” 朱标尽量收起心中的暴躁,“不管咋说,现在北面的局势,已经脱离了当初的用意!老国公,您看当务之急要做些什么?” “臣知您担心曹国公的安危,但在臣看来....” 徐达微微苦笑,“局势已然如此,中枢还是不要过多干涉....” 说着,他顿了顿,“真要是打起来,咱们也来不及管。索性不如让四爷还有前线的将领们自行判断....不过....” “不过什么?”朱标追问道。 “不过现在要准备的是,真的打起来之后,后方的增援军需能不能快速到位!” 徐达看着地图,继续道,“必须要在兵力上压倒对方...” 朱标眯着眼睛,“孤马上跟父皇商议,让老二老三带人出塞以壮声势....” “但是!” 说到此处,他看向徐达,“那....若曹国公那边?” 第33章 洪水(2) “殿下是担心....” 徐达苦笑,“曹国公遭遇不测?” 朱标长叹,“您也知道他毕竟是第一次领兵!”说着,再次跺脚,“说好了让他在后边的,怎么老四突然把他派到前边去了?” “玉不琢不成器!想来四爷也是这个心思!” 徐达又是心中一阵犹豫之后,才缓缓的开口,“他当年也是这么历练过来的....” 朱标微感诧异,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徐达会突然给燕王说起好话。 但随即他马上心中醒悟过来。 战局已变得不明朗起来,他担心李景隆,他爹那边担心的则是涉及到十几万大军的全局。 这个时候他这个当大哥的,当太子,若因为李景隆一个人,口不择言的怪罪于自己的亲兄弟,他老子怎么想? 徐达看似在说老四的好话,但何尝不是在劝诫他这个太子呢! 他们心中都明白,若李景隆真的遭遇不测,那只能说.... 是他的命! “老国公!” 朱标发现,徐达依旧死死的盯着地图,开口询问,“您看什么呢?” 徐达的大手,缓缓捂着心口。 “东辽河.....一秃江....” “现在是雨季......” “若老臣是纳哈出的话.....” “真想吃掉曹国公的话....” 徐达说着,低下头,“就把河...给决了!” 猛的,朱标的心重重一抽! ~~ “本是想给李九江送点军功,可惜呀....哈哈哈,天公不作美!” 画面一转,从京城转到塞外。 朱棣端着一杯热酒,眺望帐外雨中江山。 帐内,坐着他手下心腹将领,还有两名谋士...道衍和尚姚广孝,以及相士袁珙。 “本想着他去了那边,能在路上遇着些北元的斥候探马,顺便弄几个首级,然后再约定的日子回师....” “若是遇到纳哈出大部追击,本王骑兵在后,随时可以驰援,搞不好又是一场军功,呵呵呵...天不遂人愿也!” 朱棣叹口气,“现在看来,纳哈出是打定主意,就是猫在洞里不出来了!” “千岁,朝廷的意思是练兵.....” 帐中,袁珙刚开口,就被朱棣打断。 朱棣回身,正色道,“兵是练来的吗?十几万人,花了那么多军饷,用了那么多粮食,就为了练兵?一场仗不打?那他娘的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帐内众人,沉默不语。 “再说....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打一下,那不是....缺点意思吗?” 朱棣说着,喝口酒,再次回望帐外,雨中江山。 “本王最喜欢的就是雨天.....尔等可知为何?” “因为....下雨之时的江山,格外...雄浑!” “报.....” 突然,一名亲卫冒着大雨,从帐外大步跑来。 “京师来人......” ~~ “末将曹泰,见过燕王千岁!” 整个人好似水中捞出来似的曹泰,双腿打着晃,踉踉跄跄的进了朱棣的营帐,单膝跪地行礼。 “是你小子呀!” 朱棣笑笑,“我大哥派你来何事呀?” “太子爷吩咐,让末将给曹国公传话!” 曹泰起身,咧着嘴在凳子上坐下,显然一路疾驰,让他的体力和精神已经到达了极限。 “传什么话?”朱棣一怔。 而曹泰却低下头,“还请燕王千岁告知,曹国公现在何处?” 朱棣上上下下的仔细的打量曹泰许久,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怒气来。 “怎么?本王看你的意思,好像本王置曹国公于不利了?” “末将不敢!” 曹泰低头,“是太子爷口谕,有书信给到曹国公!” “呵!” 朱棣冷哼,目光转向地图,也是一处红色标注的地方,“那呢...你自己看看路程,这大雨滂沱的,能过得去吗?” 说着,耐着心中火气,“算算日子,松亭关那边传来军报,他这边就可以回撤了....也不知京中担心个什么劲儿?他是带兵的将军,不是长不大的孩子!” “报....” 突然,又是一名燕王亲卫,飞奔进帐。 “说!”朱棣放下手中金杯,“又怎么了?” “千岁...” 那亲卫脸色煞白,“前边张将军急报......” 噌! 朱棣站了起来,亲卫口中的张将军,正是张玉。 “张世美怎么了?” “张将军无恙,是...” 那亲卫颤声道,“张将军在前边,骤然发现纳哈出的贼军....他们....” “说呀!”朱棣跺脚。 “他们把东辽河给掘了.....” “嗯?” 朱棣眼神一凛,快步走到地图边。 “掘了东辽河....” “坏了!” 朱棣惊呼,“下一步就是掘一秃河?暴雨连日.....一旦掘开河道,李九江就被困住了?” 呼啦一声! 帐内所有将领全部围到地图面前。 “即便不掘河,我军距离曹国公也要走上三天....” “如此暴雨,即便是停了,马也跑不快...” “他只有三千多人....” 众人七嘴八舌,相士袁珙微微侧头,看了道衍和尚一眼。 而后者,依旧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发兵呀!”曹泰在后面喊道。 “你懂什么?”朱棣站在地图前,皱眉沉思。 哗啦! 骤然一阵甲胄摩擦之声。 朱棣猛回头,却见曹泰突然起身,大步就朝外走。 “你干什么去?”朱棣喊道。 “去寻曹国公!”曹泰头也不回。 “站住!”朱棣怒道,“形势不明,你去有什么用?” “末将也是当兵的...看得懂地图!” 曹泰骤然转身,双目圆瞪,“贼军把河道掘了,曹国公肯定被围了....他只有三千多人,而且这个天气,火器根本打不响!” “拉住他...”朱棣大怒。 “放开!你妈的...” 砰! 曹泰一拳砸在朱棣的一名亲卫鼻子上,大喊道,“老子是太子爷的信使.....放开....” “胆敢乱我军心?”朱棣大喝。 “放开!” 曹泰挣扎不开,被人死死压着,“我要去救二丫头,他是我兄弟!” 喊着,他双眼通红,“四爷,发兵呀!发兵呀....” ~~ 雨,骤然就小了,但天地之间依旧一片浑浊。 高处的李景隆军营之中,将士们人人疲惫不堪,在暴雨之中折腾了这数日,都被泡胀了一圈。 按理说,雨小了,应该欢呼雀跃才是。 可此刻,三千多人的队伍却鸦雀无声。 因为放眼望去,眼前一片泽国。 “贼军,把河道给掘了?” 李老歪脸色煞白,他们这处不算高的山脚下,满是汪洋。 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孤岛。 “爷!” 李老歪不觉的靠近李景隆,低声道,“他们掘了河,是想吃掉咱们!小人在这顶着,你先带人撤.....” 李景隆站在风中,冷风吹透了他的衣甲,骨肉刺骨的冰凉。 可他却出奇的,没有战栗之态,脊背反而格外的笔直。 “传令....准备作战!” 李景隆微微一笑,指着远处.... 细雨之中的地平线,无数黑点正蜂拥而来。 再往近些,看清了却是无数的敌军,乘坐无数小舟,顺流而来! “鞑子来了...” 营寨之中,响起阵阵惊呼。 “怕个屌,咱们在高处!” “老话说高打低打傻逼....” 李景隆骂着,唰的抽出腰刀。 而后回头凝视众人,“无路可撤,就放手一搏.....百户退,杀百户,千户退,杀千户。我若退....人人可杀我!” “燕王之军就在身后,跟着我守在此处....” 李景隆挥舞腰刀,“各回各处,严阵以待.....杀贼一名,赏银五两!” 第34章 水火(1)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细雨,朦朦胧胧。 但骤然间的呐喊,让这细雨好似变成了慢慢流动着的,殷红的血... “活捉李景隆.....” “活捉李景隆.....” 数不清多少敌军,乘着小舟从洪水汪洋的尽头,顺流而来,在李景隆所在的山下堆积。 这座山本就不高,且不陡峭。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纳哈出的大军就在山脚下用小舟堆积起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向上攀登的跳板,最先头的数百人也举着盾牌,挥舞刀斧冲击上来。 更致命的是,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样的跳板他们可以从容的堆积起来很多个。 风,很冷! 雨,也很冷! 有股刺骨的寒意,让李景隆的双腿不住的颤抖。 但他依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挺直胸膛站在原地。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害怕...他怕只要一动,自己的身子就会站不稳。 “你们....” 李老歪早以持刀在手,对李景隆的家将们喊道,“你们二十个....第一列之后当督战队,后退者死...” 随即,他抓着另一名曹国公家将,低声道,“见势不对,马上带着公爷跑....老子带人断后。别往后面跑...往前面,钻老林子.....” ~~ “长枪端起来...” “端平了...” “火器呢?” “遭娘瘟的炮能打响吗?” 吴高吴忠还有康铎,这些勋贵二代们也站在第一线,在拼命且慌乱的呐喊着。 呼.... 呜呜呜呜.... 明军的阵地陡然一静,而从山坡之上却骤然响起阵阵的死亡呼啸。 沿着山路冲到半山腰的元军,突然停住,然后拉开角弓。无数的箭镞,在细雨之中,旋转着呼啸而落。 砰砰砰! 明军头上的盾牌被砸得七零八乱,盾牌手嚎叫着,死死的盯着盾牌。 呜呜呜! “啊!” 箭镞从盾牌的缝隙中钻进来,噗的扎进一名士卒的脖颈之上。 鲜血噗的喷涌,那士卒哭嚎着倒下。然后在泥水之中,绝望的打滚.... 细雨依旧! 脚下的泥水顺着士卒们踩踏的出来的痕迹,像是细流一般缓缓流向地处....但这细流,流动的不是水,满是明军的鲜血。 嗖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 元军的弓箭全部拉满放透.... “啊!” 明军的惨叫声,不断的响起。 当啷! 突然有几名明军,丢了手中的兵器,头也不回好似丢了魂一般的后撤。 “曹你娘的!” 李老歪大怒,带人上前,对着逃兵唰唰几刀。 噗噗! 鲜红的血,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四处飞溅。 “后退者死!” 李老歪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疯狂的喊道,“后退者死....” ~~ “杀呀!” 终于,山上山下两股洪流冲击到了一处。 蜂拥而来的元军,一队数百披着双层铁甲的死士,举着长枪冲了上来。更有许多弓箭手,跟随在他们侧翼,在山谷上立足之后,继续朝明军的第一道阵线放冷箭。 “杀杀杀....” 明军的士卒们,闭着眼睛野兽一样嗷嗷喊着,也不管手中的长枪能不能捅到,就是用力的前捅..... 元军的死士更有经验,在明军长枪刺杀的瞬间,竟有人空手抓着长枪,一把将持枪的明军拽下山坡.... “娘啊....” 滚落的明军绝望的呼喊,只喊出个娘字,无数的刀斧就对着他当头劈下。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个个明军在元军的冲击之下,淹没在人群之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一排两排三排.... 一排排明军被冲得七零八乱,不住后撤。 “遭娘瘟的....第二队,从左边往下冲,把鞑子懒腰折断...” “拒马呢.....把拒马推过来,挡住鞑子...” “啊.....救我....大哥救我....” 嗡... 嗡嗡! 细雨变成了中雨,血流变成了血河。 李景隆的视线中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身首异处..... 他的脑子嗡嗡的,像是一口被不断敲打的铜钟...... “大哥!” “大哥!” 陡然,他的身子猛的一抖。 却是浑身是血的康铎用力的推搡着他的身子,“咋办呀?咋办呀?挡不住呀!要不后撤,再整队吧.....大哥,大哥你说话呀!” 看着少年,那满是血腥还有恐惧的双眼。 李景隆的眼神之中,似乎多了几分活力。 他僵硬的扭转头颅,“后退?” 然后,他再看向摇摇欲坠的第一道战线。 “记着,战场上肉搏才是王道!” “你是主帅,你得让你的弟兄看到你!” “带兵很简单,遇敌为先锋,后撤为殿后.....” 徐达他们的话,不断的在李景隆的脑海中浮现,就好像他们此刻就在他的面前,拉着他的耳朵,不住的大吼。 嗖..... 一只箭簇,贴着李景隆的耳朵擦过。 “保护公爷....” 数名家将,瞬间把李景隆围在中间。 剧烈的痛处让李景隆情不自禁的捂住耳朵,掌心之中是阵阵温热.... “我....” 他透过家将们宽厚的脊背,看着战场,然后又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 “我..不能死在这!” “我也不会死在这!” “既然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那就不会让我死在这!” 他的手依旧颤抖,但他却推开了身前的家将。 鲜血从他的指缝之中滑落,那温热的感觉,好似从脸颊渗透到了脑海之中,让他的身体变得滚烫。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景隆大吼一声,弯腰抄起落在雨水之中,那面被血色染红的大旗,然后平端在手,大步朝前。 “李家儿郎们何在?” “有......” 数十名曹国公府家将,嘶吼着紧随其后。 “跟着我,杀!” 李景隆大吼一声,就在前方阵线即将被冲破的时候,率队挺身而出。 “杀杀杀杀...” 牛小二疯狂的挥舞长刀,格挡着眼前元军的兵刃。 脚下一滑,咚的摔倒。 视线之中,一把长枪对着他的脑袋就扎了下来。 “完了!” “翠花...我还没摸过你的奶子......” 他绝望的闭上眼,可是想象中刺骨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再睁开眼,却是一道魁梧的身影从他眼前飞过。 ~~~ “死!” 李景隆以战旗为枪,如虎入羊群。 噗! 一枪扎透了两名元军,而后抽出腰间宝刀。 对着另一名元军,劈头就砍。 咔嚓! 肉眼可见,长刀将元军肩上的锁子甲,砍得铁渣四溅,火星点点。 但同时....也直接带走了那元军的半边身子。 噗! 鲜血,直接将李景隆的身躯染红。 与此同时,李老歪在旁手起刀落,一颗好大头颅,凭空而起。 李景隆再次抽出扎在敌军胸膛上的长枪,“儿郎们....” “有....” “向前!” “杀杀杀!” “兄弟们,公爷跟咱们在一块呢.....” “不把他们都杀了,咱们就得死....” “杀光他们,活着回家....” “杀.....” 在李景隆出现的刹那,本来摇摇欲坠的第一道防线,竟然奇迹般的稳住了。 越来越多的士卒从恐惧的闭眼,到狰狞的瞪眼。 举着手中的兵刃,重新集合,紧紧的跟着他们的百户千户.... 但与此同时,冲过来的元军也越来越多...... 他们相识洪水,即将席卷这个明军组成的孤岛...... “公爷闪开!” 突然,李景隆的身后传来呐喊。 他下意识的闪身,就见身后数十名明军,嘶吼着推着几门小炮,冲到了最前面。 雨中的火把,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并不耀眼的火光,若隐若现。 冲击的元军,见了明军的火炮脚步微滞... 老将陈珪,用铁盔盖着炮口的点火处,在火炮刚定住的瞬间,大吼道,“点火!” 然后 滋..... 一道白烟.... 忽的消散了..... 第35章 水火(2) “哑火了....” “点不着.....” 砰! 轰! 砰! 火光,在雨中如挣脱枷锁的巨龙,喷薄而出。 铁弹,铁沙,铁渣子.... 像是一把镰刀,划过成熟的麦田。 而那些元军,就像是被收割的麦子,倒下一片一片一大片.... “换炮...” “点火....” “炸他狗娘养的...” 轰!轰! 明军的火舌开始宣泄.... 拳头大的弹丸砸碎元军的头颅之后,在山路上不断的翻滚跳跃..... 铁沙之下,满是残肢断臂.... 铛铛铛! 鸣金收兵! 潮水一般的元军,骤然之间犹如退潮一般..... ~~ 雨中,烟尘滚滚。 炮口满是白烟..... 元军终于暂时退却了... 其实相互厮杀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可活着的人却感觉已经历了无数的磨难! 啪! 牛小二手中的兵刃落在泥水当中,他也无力的跌坐下去。 “捡起来!” 李景隆捏刀的手,关节发白。 在牛小二捡起兵刃的瞬间,也被他拽了起来。 “他们只是退了,不是死了.....” 说着,李景隆看着周围,疲惫不堪的士卒们。 “想活命?” 他从无数双通红眼睛之中,得到了答案。 “那就跟着我....” “弟兄们!贼军掘开了河道,为的就是吃掉我们!” “他们要把咱们都杀了!” “把咱们都杀了,然后把咱们的脑袋都砍下来,铸成京观....” 李景隆大步走在士卒当中,直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 “死在这....我们就成了孤魂野鬼....” “家里人想给我们烧纸,都他妈找不到地方....” “想活命吗?” “想吗?” “想!”有人大吼。 “那就跟着我,死守在这!” 李景隆站在最高处,雨水敲打着他的金盔,寒风吹着他的披风.... “援军就在我们身后不远...” “燕王一定会来救我们...” “死守在这,杀退敌军!” “活着的,我带你们回家!” “死了的,我带你们的尸首回家....” “现在,我不跟你们说大道理。” “老子不说什么为了大明...” “老子就是为了带着你们...” 李景隆振臂狂呼,“回家...回家..回家....” ~~ “回家回家回家.....” 明军的怒吼,在天地间回荡。 汪洋的尽头,同样是一片高处,纳哈出看着明军所在的山丘,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纳哈出低声道,“我看你能守多久?放心,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玩....” “援军?” 说话的同时,他眺望远方,“哈....来给你收尸吗?” ~~ “不是说火炮打不响了吗?” 明军的阵地再次进行重整,这一次他们比上一次娴熟了许多,也妥当了许多。 大车箱子被垒了起来,营寨被推倒当做了拒马,还有长枪架在了拒马的缝隙当中,把他们这三千多人武装成了一个让人无处下嘴的刺猬。 面对李景隆的发问,陈珪喘口气,狞笑道,“公爷,天不绝咱们!” 说着,他指着一口口被雨布盖着的火药箱子,“火铳是用不了啦,最上面的火药潮了。但下面的还能用,不过.....火炮打不打的响还要看命!” 突然,李景隆诧异的抬头。 “哈哈哈哈!” 他猛的发出笑声,而身边的人在错愕之后,也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 “雨停了!” “天不绝咱们!” “咱们有命活,哈哈哈哈!” “把火炮推出去....火门盖起来,清点没有受潮的火药...” 李景隆连声下令,“伤了的弟兄们放在阵地中间,死了的给我盖上....也放在一处....” 说罢,他大步走到军阵中间。 “兄弟们!” 一个个士卒,一边忙碌着,一边竖起耳朵。 “此战过后,活下来的每人赏银子十两....”他大喊道。 突然,有个士卒呆呆的起身,“要是死了呢?” 骤然,周围为之一静,有人甚至停手直腰,看着李景隆。 “死了的给二十两...” 李景隆大笑,然后郑重的环视,“而且,死了的,他们爹娘儿女,老子来养!” 说着,他继续大吼道,“就算老子也死了,但是曹国公府认这个账!” “公爷仗义!” “这条命就跟着公爷!” 瞬间,士气再次鼓足。 突然,前方有人大喊,“鞑子又来了!” ~~~ 元军,再一次如潮水一般冲击而来。 这一次他们的登陆点不止一处,前后左右都是满是敌军。 “稳住了...” 阳光和敌军一样,骤然而来。 阳光下的血,浸入泥土当中....... “稳住...” “等他们爬到半山腰再轰他们!” “先放实心铁弹...” “等他们靠近了,再放铁砂子...” 耳听手下的将佐们,有条不紊的下着军令。 李景隆抬起头,看看天上的太阳。 然后,转头对李老歪道,“把老子的军旗立起来...告诉他们老子在这!” “咳....呸!” 李老歪一口浓痰吐了出去,拿着站起走到高处,双臂用力往下一顿。 噗嗤! 战旗气的枪杆深深的插入泥土之中。 同时,竭尽全力的嘶吼,“大明龙虎上将军,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征虏左将军,三千营都指挥使,世袭罔替曹国公....在此!” ~~ “天晴了?” 军帐之中,一身铠甲的朱棣面露喜色。 “千岁....”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朱棣回头,却是道衍和尚无声而入。 “大和尚,本王现在没空寻你说话....” 朱棣往身上系着挂刀的皮带,“马上要带兵去...” “王爷!” 道衍和尚突上前一步,站在朱棣身前。 “你...?” 朱棣眯着眼,“你不让我去救李九江?” “千岁想过没有,若曹国公战死之后,朝廷会如何?” 道衍轻声问道,“是不是会起举国之兵,前来报仇?” “那是自然!我大哥把李景隆当成亲儿子...” 朱棣又道,“就算是老爷子,也咽不下这口气!不给李九江报仇,老爷子就会说,死了没脸去见我姑母姑丈,见我表哥....” “那就让他死了吧!” “嗯?” 朱棣瞬间冷脸,盯着道衍。 “千岁您泣血上奏,统兵报仇....” 道衍和尚一字一句的说道,“届时挟制北方数十万大军....有开疆拓土之功.....” “我知道!” 朱棣突然打断他,“李九江死了,对我是好事!我求老爷子给他带兵给他报仇,也是名正言顺。” “但是....” 说着,朱棣点点道衍和尚的胸口,“大和尚,你把我朱棣当成什么人了?”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怒骂。 “我曹你妈...” “我曹你妈呀...” “放开老子....” “呜呜呜...我要去救我兄弟!” “李子,李子....啊啊啊!” “不去救李子,老子早晚杀光你们...” “老子宰了你们....” 朱棣听了,皱眉却笑。 那叫骂声,正是被捆起来押在边上的宣宁侯曹泰所发出的。 道衍和尚又道,“这人您不必担心,死于乱军之中....” 可朱棣却没回应他,只是大步朝前。 “千岁,大丈夫不拘小节...” 朱棣已走到军帐门口,骤然回首,“这话...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他微微一笑,“见死不救,谈何大丈夫!” “千岁!” 道衍又道,“前方茫茫汪洋....又是逆流,您怎么过去!淌水过去且不说救不救得.....只怕连您也要陷进去!” “本王自有办法!” 朱棣走出帐外。 “我日你妈.....” “你日谁?” 朱棣唰的撩开,关押曹泰的帐篷。 曹泰双眼猩红,“我日.........呃....” 脖子上满是青筋,他近乎嚎叫着,但却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唰! 朱棣抽刀,步步逼近。 “哈哈哈哈!” 曹泰疯狂大笑,然后大吼,“也好....老子死在这,也算对得起兄弟...” 唰! 朱棣长刀劈下! 曹泰顿感身上一轻,却是手上的绳索,被一刀两断。 “不是看在你战死老子的面上,早剐了你了!” 朱棣冷哼,“起来,跟老子去救二丫头!” “我就知道,燕王您是好汉!” 曹泰跳起来,一抹脸上的眼泪,“老子做先锋!” 第36章 铁火(1) 雨过之后是烈日,烈日之下....修罗战场血肉磨坊。 嗖嗖嗖! 元军的箭雨在艳阳之下,化作无数的黑点,呼啸而来。 龟缩在阵地中的明军,蜷缩在一面面盾牌之下。 “啊!” 阵地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断有明军倒下,但倒下的人....却依旧死死的抓住兵刃,挣扎着再次爬起来。 他们都明白,哭嚎是没用的...惨叫也是没用的...甚至即便是求饶也是没用的。 因为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五天。 明军已数不清打退了多少次元军的进攻,这处并不高大的山丘,沿着山路到下面的汪洋洪水之中,纵横交错的满是尸体,触目惊心,阵阵恶臭! 烈日,将泥泞的大地,晒得有些干涸。 而干涸的土地,在血水的浸泡之下已变成了褐色.... ~~~ 砰砰! 箭头砸的李景隆头上的盾牌砰砰作响,几只箭镞甚至穿透了盾牌,像钉耙一样笼罩在他的头上。 “呜...” 身边的家将一声呜咽,却是一只箭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肩膀。 但他也只是呜咽一声,紧咬牙关,用匕首在箭杆上一折。 咔嚓! “呃.....” 牙缝之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豆大的汗珠瞬间在额头涌现。 箭杆一刀两断,但箭镞依旧在血肉之中.... 可那家将却看也没看,继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在李景隆的身前。 李景隆没有算过他手下的三千多人,还剩下多少。但是可以肯定,几乎是人人带伤。 就算是他这个主帅,肩膀上也挨了一刀,入肉三分。 “箭停了...” “鞑子要来了...” 李景隆贴在几辆大车组成的阵地之后,从缝隙之中看着再次如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敌军,大声呐喊。 “火炮准备,装铁砂子...” “凑近了打,曹他娘的给他来个狠的...” 李景隆猫着腰,游走在阵地当中,他身后的家将们无声的跟着他这个家主。每当阵地哪处危急的时候,他们就跟着李景隆,直接杀上去。 ~~~ “杀!” 冲天的喊杀声,如野兽的嚎叫,骤然响起,元军披着双层铁甲的死士,不要命一般的朝着明军的阵地发起冲锋。 明军刺猬一样的车阵,被元军蚁附而攻,数不清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前后左右袭来。 “死....!” 明军的长枪,从车阵的缝隙之中,如长蛇吐信一般,刺杀刺杀..... 砰砰砰! 轰!轰! 明军的火炮也同时开火,一片片的元军爆出阵阵血雾,倒在明军的阵地之前。 但后面的元军跟疯了似的,踩着袍泽的尸体,继续冲击.... “死....” 几名悍勇的元军踩着明军的大车,飞入阵地当中。 尚未落地,就被竖起的长枪扎成了肉串。 就算侥幸逃过长枪,但不等站起来,就被明军的刀斧剁成了肉酱。 可是,元军实在太多了..... “东边挺不住啦....” 李景隆看着自己的侧面,吴高吴忠两兄弟所在的阵地,已变得岌岌可危。 元军冲击过来跟明军纠缠在一块难解难分,甚至有大车已被元军砸开了一道口子。 “跟我来!” 李景隆嘶吼一声,带着手下的家将,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 他们数十人,人人都是长枪,平端着直接撞了过去。 噗! 噗! 枪头入肉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清晰可闻。 李景隆用尽全力的一撞之后,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一面墙一般。 “推....” “把他们推下去.....” 他竭力的大喊,抓紧了长枪,肩膀低着前面已经战死的,但依旧站着的同袍的后背,战靴深入泥土之中.... “推呀...” 明军呼喊着,像是叠罗汉一样,把冲进来的元军往外顶..... 轰! 骤然,一声炮响。 却是有炮手把火炮抬到了大车上,直接开火。 砰的一声! 刹那间,大车被震得四分五裂,火炮高高飞起,连炮手带贼军,炸倒一片。 而与此同时,喷射的铁弹,也将试图把此处当突破口的元军队伍,直接拦腰截断。 “推......” 李景隆的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自己在喊什么,好似眼前所有的场景都变成了慢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视线之中,一名被火炮震飞的炮手,一边吐血一边大笑着起身。 “哈哈哈哈哈.....” 他咧着嘴,眼神中带着满是好像是回家见到亲人一般的喜悦,张开的大手,像是抱着自己的爱人一样,紧紧的抱着一名元军。 然后.... 张开大嘴,一口咬住对方的喉咙。 再用力一扑,连着敌人.....从山坡滚落。 刹那间,战场为之一静。 “把他们推出去....” 李景隆骤然狂吼,手中的长枪用力抽出,再次撞击..... “杀!” 明军的喊杀声再次响起,而元军似乎被吓住了一样,不顾后方的将佐的叫骂,转身就跑! “呼...呼...” “拒马赶紧扎起来....” “死了的兄弟伤了的兄弟放一边去...” “火炮推过来...快!” 他连声的下达着军令,身后突然传来惊恐的嘶吼。 “哥....” 李景隆回头看去,就见满脸是血的康铎,恐惧的指着另一侧的阵地。 那一边,似乎没有受到元军的猛攻。 但李景隆的瞳孔,却在瞬间凝固了。 不知何时,十几条带着铁钩的绳索,已经挂在了明军车阵的大车和拒马上.....而在绳索的尽头,不算陡峭的山坡上,是数十匹元军的战马。 “他们要把咱们的大车拽开?”李老歪一声惊呼。 啪! 陡然鞭响... 李景隆看得清清楚楚,元军狠狠的抽打战马。 而战马刺痛之后,沿着山坡发疯似的往下滚落..... 呼! 绳索陡然绷紧.... 咔嚓! 砰! 明军刺猬一样的车阵,在瞬息之间被拉开了一道近乎十米宽的口子。 然后不等明军反应过来,无数元军精锐手持短刃,飞快的冲锋。 “阵破啦...” “鞑子上来了,来帮手哇...” “堵住堵住...” “炮...炮...” 明军歇斯底里的呐喊之中,元军已越来越近。 近到,连李景隆都能看清他们那狰狞的面容,还有嗜血的冷笑。 被扯开的口子之后,已有明军开始转身逃跑... “排枪.....”李景隆突然大吼一声。 突然,就在明军阵地中央,一支一直没有动弹的,由数百人组成的火铳兵,出现在元军的面前。 元军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跟明军的肉搏,但却不想对上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所以,冲锋在最前方的死士下意识的一愣,脚步放缓。 “放!” 老将陈珪大吼。 砰砰砰! 爆豆一样的枪声伴随着白色的硝烟,瞬间开始弥漫。 冲锋的元军前赴后继,倒下一层又是一层。 数百名军火铳手,组成了三列。 再经过几日烈日照射之后,明军能打响的数百条火铳都在他们的手中。 第一排的只管放,第二排的传递,第三排的装填..... 而在第一轮齐射之时,数百杆火铳早已装填完毕,弹丸密集的好似暴雨...... 这些火铳,正是李景隆最后的杀手锏! 第37章 铁火(2) 砰砰砰砰! 元军的血肉,被明军的铁弹无情的砸穿.... 一轮齐射之后,瞬间倒下了数百具身体..... 恐惧开始在他们的心中蔓延.... “再放...” 砰砰砰...... ~~ 噌! 山脚下正在督战的纳哈出,惊诧的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山头上,仓皇逃窜的精锐。 “李景隆手中的是什么玩意?” “儿郎们不是生铁....” 手下将领大喊,“太尉,让孩子们歇歇吧!” ~~~ 当啷! 李景隆手中的长枪落在地上... 硝烟之中,他颤抖的手,缓缓摘下头上的金盔.... 哗啦一下.... 一股鲜血,从头盔之中宣泄出来..... 元军,再一次暂时退却了! 战场,恢复了宁静..... 不,是比刚才更为让人心悸... ~~ “啊...救我,我不想死...” “啊...娘啊...疼啊...” “我的手..我的腿...” 数不清的伤兵,在死人堆中绝望的哀嚎着... 有人捂着流出来的肠子,有人抓着自己被砍断的手臂,还有人躺在地上,伸出手..好似在仕途触摸天空。 “少爷...” 李老歪的声也有些抖了,在李景隆耳边道,“伤的得赶紧处理了...” 李景隆知道,他所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不然他们这么继续哭嚎下去,今有的士气恐怕很快就会崩的。 “还有战死的...” 李老歪又道,“得扔出去,您没闻着吗?都他妈臭了!” 李景隆干瘪的嘴唇动动,“给我水!” “哎!” 李老歪在从怀里小心的摸出一个铜壶来,再次低声道,“少爷,粮够吃,水没了....地上的水都泡着死尸呢,不能喝!” “我知道了!”李景隆淡淡的说了一声,拿着水壶朝伤兵走去。 “您省着点喝...” 李老歪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景隆俯身抱着一个哭嚎的伤兵。 “兄弟,喝口水缓缓...” 水,滋润了伤兵干瘪的嘴唇,可他喝下去之后,却带着血又吐了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 李景隆用手擦着伤兵的嘴角,强颜欢笑,“没事的,死不了!你绝对死不了,打完仗我还要请大伙喝酒呢!撑住,咱们一块喝酒,老子敬你...” “大帅!” 伤兵的手,无力的抓着李景隆的手腕,眼中满是期盼,“给我个痛快吧...求您啦,给我个痛快吧!” “呃....” 李景隆咬牙抬头,浑身颤栗。 然后他将伤兵的头抱在怀中,“兄弟,来生.....” “来生我想不当兵了....” 噗! 却是李景隆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胸口。 伤兵的眼睛一亮,满是解脱。 战场上,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没有不忍,没有激动,没有任何表情,都是麻木的! “大帅,援军会来吗?” 突然,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却是那个牛小二,他奇迹般的没有受伤,胳膊腿都还在。 “会的!”李景隆重重点头。 “可他妈都五六天了...”牛小二咧嘴,眼泪顺着眼眶夺眶而出。 “会的!” 李景隆转身,双手死死的抱着牛小二的头,盯着他的眼睛。 怒吼道,“援军一定在来的路上....” 然后他站起身,握着拳头大声道,“弟兄们,别灰心,别怕,援军肯定在路上了.....我一定带着您们活着回去!” 其实,这话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仗打到这个份上,他已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借着鼓舞士气的办法了。 他也知道,他这三千多人,在面对近乎二十倍的敌军还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大帅....” 突然,一名老兵拄着残刀站起身。 “援军来不来的...没鸡巴啥鸟用了! “鞑子再来,咱们再砍,砍不动就两眼一闭,死球呗!” 吼着,他笑中带泪,“反正要死一块死,跟您这世袭罔替的国公一块战死,不丢人!” “对,一起死!” 李景隆也大吼道, “老子不能把你们带回家,就跟你们死在一块!” 说着,他举起腰刀, “我李景隆对天发誓.....若我李景隆把弟兄们丢了,自己一个人跑!或是我李景隆不跟大伙死在一块,我李景隆...不得好死!” ~~ “报.....” 长夜来临,紫禁城的沉寂被呼唤声打破。 常茂急速狂奔,冲入乾清宫。 老朱跟朱标,还有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等一众宿将,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奔进来的常茂。 咚! 常茂的脚被门槛一绊,重重的跌倒。 但他不顾疼痛,直接起身,跪着高举手中的战报,“辽东武定侯来报.....纳哈出掘开了东辽河跟一秃河的河道,曹国公已被元逆纳哈出的七万兵马围在一秃河之前。” “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众人还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朱标快步上前,抓过军报,颤声问道,“人呢!报信的人呢!” “回太子爷!” 常茂抬头,眼神中满是血色,“那位兄弟....累死了!” “嗯....?” 朱标一顿,然后回望老朱。 常茂继续道,“报信的一共三人,两个人在路上累死了,最后这个把军报送到神武门之..死了!” “军报拿来!” 老朱的眼皮动动,“这三人,追授世袭千户,子弟补锦衣卫!” 说着,他打开军报,越看脸色越是不好。 “父皇,如何?”朱标急道。 “老四说....他的人正在过去的路上,但纳哈出掘开了河道,他的人马走不快....不知二丫头那边能撑多久?” 老朱脸色阴沉,看向徐达。 “赵庸呢?蓝玉呢?” 朱标怒道,“老四呢?三路大军,还有辽东镇守,都救不得...” “太子爷别急!” 徐达沉声道,“四爷那边还没有军报....” 说着,他看向地图,眯着眼睛,“没有军报,就是最好的消息!” “爹...” 朱标颤声走到老朱跟前,“二丫头....” “咱知道!”不等他说完,老朱开口,起身走到地图下,“他要是有个闪失,咱以后哪有脸去见你表哥,见你姑丈姑母呀....” 说着,额头上青筋乍现,“若二丫头有个闪失,咱叫辽东.....变成平地!” “这事先不能告诉我嫂子还有小凤!” 朱标忽回头,对常茂正色道,“小风有着身子呢?” “这...” 常茂低头,“刚才邓镇也在神武门外.....” ~~ 第38章 铁火(3) “明儿我就要去广东上任了!” 申国公府后宅,邓镇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妹子,心中一颤一颤的,低声道,“想要啥稀罕物,哥在广东给你买,让人给你送回来?” 小凤大口大口的吃着灌汤包,没有说话。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邓镇低头,看看小凤还没有隆起的肚子,强笑道,“是不是还是家里的饭香!” 小凤还是没有说话,吃了一盘,又看着另外一盘。 “哎哟,你咋这么能吃呢?”邓镇心中酸涩难忍,别过头去。 “现在不是我在吃,是你外甥在吃!”小凤眉眼弯弯。 “对对对,你现在是俩人儿,呵呵呵!” 邓镇继续强笑道,“戴先生说没说,是男是女呀?” 小凤吃着汤包,眼睛眨眨,“我婆婆说,看我这吃相,应该是儿子,她怀我夫君的时候,也是这么能吃!” “好好好,儿子好儿子好!” 邓镇双手合十,“儿子好!” 小凤的手一顿,“你喜欢外甥?哈,那以后我们娘俩天天来,你别说我们打秋风!” “外甥是舅舅家的狗,吃完了就走....随便来,随便吃....” 邓镇低下头,揉揉眼睛,“以后....外甥,我当成儿子养!” “咦,你咋突然这么大方?” 小凤说着,忽然放下手中的汤包,“哥,你有事瞒着我!” “没...” “你平常不这样...” “没...” “是不是我夫君那边出事了!” 小凤变脸,盯着邓镇,“我婆婆说这些天都睡好觉,昨儿晚上做梦,说梦见我公公了,我公公让他给送两套衣裳....” “这....” “说话!” “你先别急!” 邓镇安抚着妹子,“别急!” “我进宫找太子去...” “别动!” 邓镇大声开口,看向小凤,然后颤声道,“前线传来消息,九江让贼军大军给围住了!” 咚! 小凤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瞬间双眼无神。 “哥跟你说...没事!就是围住了....” 邓镇有些慌,手足无措道,“大军已去救了,九江福大命大....” 话音未落,却见小凤突然抓起一个包子,恶狠狠的塞到口中。 “你...?”邓镇一愣。 小凤豆子一样的泪珠落下,她用力的一擦。 “我得多吃,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肚子里是儿子...” 可是她越擦,泪水越是不停的落下。 “我夫君走的时候说过,伺候好母亲,照顾好弟弟...” “我得把家撑起来...” “我得多吃...” “是是是,你多吃!”邓镇忙道,“多吃些!来人,遭娘瘟的包包子去!妈的...去..去督军府,就说老子病了,去不了广东了!”然后,又摸着小凤的头发,“别怕,哥在这呢!有哥,凡事都有哥呢!” “我得多...” 小凤说着,骤然抬头,眼泪成河,直接扑在邓镇的怀中,哭道,“哥!” ~~ “少爷,小的我第一次上战场十六岁...” 一夜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夜。 元军出奇的安静,没有对李景隆再次进攻。 但李景隆知道,元军是在准备着。下一次的进攻,就是狮子搏兔,倾尽全力。 明军残存的士卒,依偎在车阵之中,一双双空洞的眼,望着漫天星辰,一动不动。 李老歪靠着李景隆,缓缓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那是至正二十五年的春天,在浙江新城,张士诚有二十万人...” “别人都不敢打,都说要等援军...” “老爷说等个球哇...” “嘿嘿!” 说到此处,李老歪咧嘴一笑,“当天凌晨,老爷带着几十人....” 他朝自己一指,“其中就有我,骑着马挥着刀,直接冲上张士诚的中军。” “敌军不知我们多少人,吓得到处乱窜。老爷刀换了两口,箭都射光了,马也换了三匹...带着我们追了二十万人跑出十来里地...” “老歪叔!” 李景隆忽然开口,“但是你怕吗?” “怕,手都哆嗦!” 老歪笑笑,“可是看着老爷冲杀在前,就什么都不怕了,当时兄弟们都在喊,跟着少爷...杀呀!哈哈哈,当时老爷还姓朱,跟皇上的姓呢!” 说着,他看看左右,低声道,“后来我们这些人私下还说呢,皇上...那时候还不是皇上,皇上这么大的地盘,以后能不能交给少爷?” “混账话!” 李景隆一笑,撇嘴道,“我爹又不是真的姓朱,人家有儿子,还有侄子呢!” “那可未必!” 老歪也撇嘴,“那年月谁知道...谁能当皇上?” 说着,他靠近李景隆,“少爷!” “嗯!”李景隆转头,看着李老歪的眼睛。 “把您的盔甲脱下来给我,我穿上....” 李老歪压低声音,“我在这压阵,如今外头漆黑一片....让兄弟们带您突围吧!跑吧,冲下去抢马,然后往反方向跑....” 李景隆蜷缩着身体,抱着刀,苦笑道,“我发过誓的..” “那都不算....” “你说!”李景隆忽睁开眼,正色道,“要是我爹在,他会跑吗?” “关键是跟着老爷,也从来没有这狼狈过呀!” 李老歪叹气,“都是追着别人揍,哪让人堵在山旮旯里呀!” 说着, 又道,“少爷,您得跑,就算被抓住了也不怕!纳哈出他们不敢杀您......虽说憋屈点,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岂能苟且!”李景隆挥手,驱赶面前的蚊虫。 “可你要是在这没了...” 李老歪陡然落泪,“咱们李家就完了呀!二少爷三少爷还小呢,咱家就完了呀!” 李景隆笑笑,拍拍李老歪的手臂。 看着天上的夜空,他忽然开口,“你倒是提醒我了!” “嗯?”李老歪疑惑的抹泪。 “乌漆嘛黑的!给他一个灯下黑!” 李景隆起身道,“选五十人人跟着我....从山坡上杀下去,天天让他们堵着揍,妈的!窝火!” “好!” 李老歪还不犹豫的起身,心中却打定主意,只要李景隆带人冲杀下去了,他就在半途之中,带人夹着李景隆突围往外跑! 但是... 铛铛铛! 突然之间,一阵微弱的铃声在夜色之中响起。 那是明军趁夜,在外围布置的警戒铃。只要有人踩了线,就会发出预警的铃声。 虽然极其轻微,但却使得明军的阵地之中,一阵人仰马翻。 “鞑子夜袭...” “鞑子上来了...” 呼啦! 火光瞬间燃起,夜色下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沿着山路,蜂拥而来。 “火铳准备...” “放近点,看清了再打....” “长枪手第一排.....”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紧绷,只要是能动弹的全部起身,跟在将佐们的身后。 但...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来,而是出奇的安静。 那些元军,在距离明军五十步之外停住了脚步..... “请曹国公李景隆出来叙话...” 突然,元军的阵地之后,一人在亲卫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阵前。 夜色虽黑,但可以看清,这人满身金色鱼鳞甲,器宇不凡。 “你他妈谁呀!” 李老歪直接破口大骂,“我家公爷,乃是大明龙虎上将军,上护军,赏全副郡王依仗....” “我是李景隆!” 李景隆直接打断李老歪,站在了大车上,对着夜色中,不远的那人喊道,“阁下何人!” “老夫大元开元王,辽东行省左丞相,太尉纳哈出.....” 第39章 铁火(4) 骤然,明军的军阵为之一静。 谁也想不到,对面的北元太尉竟然亲自来到了阵前。 “火铳手呢!” 李老歪拉着陈珪,咬牙道,“给狗日的来一枪...” “打不着,那狗日的太远...” “打不着也吓他狗日的一跳!” 他俩正嘀咕着,却听李景隆突然大笑,“哈哈哈哈!” “曹国公为何发笑?” 被亲卫的盾牌护着的纳哈出,大声质问。 “遇可笑之人,自然发笑!” 李景隆朗声道,“大元都亡了,你还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大明如日东升,光芒万丈!” “百万雄狮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我皇圣明天子,心中也并无胡汉之分!” “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息弃暗投明!” “纳太尉....” 纳哈出眼皮颤抖两下,“老夫不姓纳....” “纳太尉!” 李景隆继续大声道,“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你麾下二十万将士们想想!为我大明子民,则安居乐业。与我大明为敌,早晚成为刀下之鬼....” “归降我大明,天子不吝丰赏。你老纳也能公侯万代,你手下的兵马,也能阖家团聚,岂不是美哉!” 夜色下,再次为之以静。 似乎过了许久,纳哈出那边才道,“曹国公好口才!” “不敢,李某说的是事实!” “两军交战口才无用!” 纳哈出又大声道,“您还剩下多少人?” 李景隆环视一周,看看身边的残兵残将... 他的三千五百人,经过近乎八天的厮杀,现在能动弹的,只有八百来人。而且,还是人人带伤! “老夫不是来劝降的!老夫是来请你..去老夫营中做客的!” 纳哈出又道,“曹国公,你麾下的儿郎们死伤殆尽.....只要您去老夫的营中做客。死的,老夫让人好生安葬,伤的,老夫让人尽心诊治!” “而且您手下的人,老夫全部给足粮草引水,放他们回去绝不为难!” “老夫只要您.....” 纳哈出继续道,“您在老夫营中做客,修养一段时间之后,老夫自会礼送您回归大明。不求别的,只为您在大明天子面前美言几句,说老夫并无对抗天朝之心,只想守着自己的小窝....” “哈哈哈哈哈!” 李景隆陡然大笑,眼泪都下来了,“老纳...你当是我傻子吗?” 做客? 说的好听,还不是投降? 他李景隆再怎么样,也绝不会投降。 是,他的内心之中,他的本性只是个小人物的本性。 但正是因为他上辈子,一辈子都是个小人物。所以才格外珍惜这被辈子,人上人的机会。 上辈子,他被人无视。 这辈子,他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 “曹国公,您是英雄,但您就不为您手下的儿郎们想想?” 纳哈出说着,忽然朝身后摆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弟兄们.....纳太尉说的是真的,俺受伤被俘了,纳太尉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找郎中给咱看伤....” “我曹你妈!” 李老歪大怒,直接对着那边破口大骂。 不用问,这必是打仗的时候,被元军裹挟过去的俘虏了的明军! “纳太尉还说了...” “愿意回大明的他礼送,愿意在辽东安家的,他给媳妇,给五十亩地,给耕牛给五十两银子.....” 那被俘明军的声音还在 继续。 “兄弟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李景隆大喊道,“他娘的,你说你是被俘的,你是哪个营头的?” “公爷,小人是第三营第二队的......小人的千户是吴侯爷!” “我日你姥姥!” 吴高大怒,抄起刀子就要冲下去,却被人死死的拉住。 “公爷待你不薄,你父母妻子都在大明,你竟然投敌....” “呜呜呜,侯爷!小人就是想活着!小人尽力了....都说有援军,可援军在哪呢?” “纳太尉这边的人说,说不会有人来救咱们了!” “咱们是弃子....” ~~ 纳哈出的话没用,但是这名伤兵的话,却有用。 李景隆亲眼看见,许多士卒手中的刀枪,已经开始无力的打晃。 好毒的攻心之策! 若是厮杀,明军知道必死必然拼死阻挡! 可是现在有了活路..... 李景隆注意到,许多人的目光,都无助的看向了他! 谁,不想活着呢! “曹国公!” 纳哈出继续喊道,“你们都尽力了....何必搭上这么多好汉的性命?您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他们不过是当兵吃粮!” “老夫也不妨直言相告,不会有援军了!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所以才迟迟没有援军!他们就是想让您死.....” “这些儿郎何其无辜?” “老夫和你惺惺相惜,所以才愿意请你来我营中做客....” “您不为自己想,也为他们想想....” 陡然,明军阵地之中一片喧哗。 无数的目光,再次看向李景隆。 “你这张嘴!” 李景隆心中一沉,但依旧面上故作洒脱,“不去说书,简直他妈的可惜了!” 他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对方的话,一个字也都不要信。 可是... 可是那些话,却一个劲儿的往他心里钻! “曹国公...” “等会!” 李景隆大喊,“一会再跟你说话!” “那老夫就等您半柱香的时间,您好自为之!” ~~ “公爷...” 呼啦,所有的将佐都围了过来。 “都他妈别乱!” 李老歪带着家将们大喊,“老贼在忽悠你们.....谁敢投敌,杀无赦!” “消停会!” 李景隆摘下头盔,缓缓坐下。 无数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似乎过了许久,李景隆凄然一笑。 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还有不远处,堆叠的明军尸体。 “尔等尽力了!” 李景隆站起身,在士卒之中游走,“你们对得起大明了...敌人数倍于我,你们从未退缩,血战到底!” “你们都是好汉!” 李景隆说着,拍了拍牛小二的肩膀,然后一笑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玉佩,“给你!” “啊?”牛小二一愣。 “我是赶不上你的婚礼了,这算是贺礼!” 李景隆又拍拍他的肩膀,继续游走,继续大声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含辛茹苦十几年......把尸首扔在这,只会换来爹娘的眼泪!” “好死不如赖活着....” 李景隆爬上一辆大车,大声道,“你们放下兵刃,我会跟纳哈出那厮说,放你们回家去!而且...” 他看向李老歪,“所有兄弟,不得追究....是我的军令,明白吗?” “不...” 李老歪说着,见到李景隆如刀的眼神,只能重重点头。 “你们都回家去,好好种地,照顾好你们的爹娘,照顾好你们的弟妹...” “养育你们的儿女,善待你们的妻子!” “这是我李景隆,唯一能对您们做的,最后的事了!” “别跟着我,死在这!回家之后,好好活着!” 阵地无声,但眼泪纵横。 当啷! 有人刀枪落地。 呜! 有人捂脸哽咽! “还有!” 李景隆继续大声道,“老子答应你们的事,会做到!你们回去之后,曹国公府会照顾战死者的家眷,会给你们派发老子承诺过的赏赐!” 说着,李景隆拱手,对着所有残兵深深鞠躬。 “能跟诸君并肩作战,是我李某人,三生有幸!” “恨只恨,不能跟兄弟们把酒言欢!” 说完,转身道,“老纳....” “曹国公的话,老夫听到了....” 突然,康铎的声音响起,“大哥,您呢?” 李景隆在高处回头,“我?” “是!” 康铎落泪道,“大哥.....我等投降,您呢?您在怎么办?” 李景隆戴上金盔,持刀在手,仰天长啸。 “李某世受皇恩!” “岂能认贼作父!” “今日唯有死于此地,才不会辱没了祖宗的英名!” 说着,李景隆突然横刀在颈,用尽全身力气,“李某死不足惜.....只恨连累了诸多兄弟!” “祖父,父亲...” “大明英烈在上,不孝子孙李景隆,今日自尽于此.....” “英烈祠见....” 吼罢,挥刀抹颈。 “少爷...” “大帅.....” “大哥....” 惊呼之中,咔嚓一声。 却是牛小二一把抓住李景隆的大腿,直接把他拽了下来,摔得哐当一声。 “放开我!” 李景隆挣扎喊道,“我不能苟且偷生!” “大帅!” “大哥!” 军阵之中,所有将士们齐齐呐喊,“您说过的,要跟兄弟们死在一块!” “大帅!” 牛小二哭着大喊,“咱们兄弟死在一块!” “死在一块!” “死死死!” “在一块!” 军阵之中,呼声震天。 所有人都高举兵器,义无反顾。 “大哥!” 康铎抱着李景隆的腰,泪流满面,“说过的,死在一块!呜呜!咱们一起死.....大明男儿,决不投降!” “拒不投降!” “绝不偷生!” 李景隆环视一周,看着一张张死意已决的脸,“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说着,他回身呐喊,“老纳,听见了吗?” “纳哈出,我曹你妈...” “有种就来!” “我们死在一块!” 将士们的骂声中,李景隆再次爬上高处。 手中帅旗在夜色下飞舞,“某,故大明曹国长公主与陇西郡王之孙,故岐阳王李文忠之子。” “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龙虎上将军,上护军...” “三千营都指挥使...” “征虏左将军...” “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在此,有种来战!” 第40章 回家(1) 朦胧的不是黎明的雾,而是昨夜尚未散去的硝烟。 李景隆所部的阵地,已退至山丘的最高处,原本只剩下能动的八百人,如今几乎又是死伤过半。 残缺的大车,呻吟的战马,乃至战死的同袍,都被堆到了阵线前,形成最后一道屏障。 硝烟无声,战士也无声。 无声的硝烟会随风飘散,但无声的战士,始终屹立在战阵之前。 没有豪言壮语! 没有慷慨激昂! 没有绝地悲歌! 只有视死如归! “噗....” 李景隆吐出一口血水,昨夜的厮杀之中,他胳膊上又中了一刀,而且还被流矢击中面门,几颗牙都松了,口中哗哗的流血.... 滋啦! 一泡焦黄无力的尿,呲在了炮身上,泛起浓浓的白烟! 李景隆看着提起裤子的陈珪,“火器能打响的还有多少?” “炮还有两门,火铳还有三十六杆.....” 陈珪亦满身是血,“天快亮的时候鞑子攻得猛,枪管炮管都打红了,好些都炸膛了,而且咱们撤的时候还丢了不老少....” “火药呢?”李景隆又问道。 “十几桶!” 陈珪说着,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李景隆。 而后者,则是给了他一个微笑的眼神。 作为老兵,陈珪明白,那是无路可退时....准备舍生取义的眼神! 李景隆压着李老歪的肩膀站起身,“老歪叔....还有水吗?” “有....” “给兄弟们分分....” 说着,李景隆大笑,“是李某对不住大伙了,临死之前莫说美酒,就他娘的连水都没有几口.....不过放心,到了阎罗殿上,咱让阎王爷给咱们准备好酒好肉,再准备几个漂亮的女鬼....” “大哥!” 康铎大笑道,“几个女鬼怎么够,这么多人咋分?反正我是从来不吃别人的狗剩,也不想跟别人当连襟!” “哈哈哈哈!” 阵地之中,突然爆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哥,对不住你!” 李景隆虽笑,然眼神苦涩。 昨夜的激战当中,康铎手腕挨了一刀,没了一只手! 可这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却硬是一声不吭,用皮带把胳膊扎紧了,继续厮杀! 面对李景隆眼神,康铎只是微笑,然后看向山下,“哥,鞑子又来了!” “噗!” 李景隆又吐出一口血水,看看周围,“累吗?” “打不动了...” “胳膊都抬不起来...” “大帅,再放一轮枪,弄几个陪葬的算球吧...” “好!” 李景隆微微一笑,抬起头,面对初升的旭日。 然后,再抚摸一次,那面已千疮百孔,已被鲜血染透的李字大旗.... 面向南方,跪地叩首。 李老歪跟着跪下了,康铎跟着跪下,吴家兄弟也跪下,牛小二也跪下。只要能动的....不,哪怕不能动的,也躺在地上,艰难的挪动着身体,把头颅面向南方! 这是北... 他们的家,在南! “我不甘心...” “但我很荣幸,能跟这么多好兄弟死在这儿!” 李景隆已是泪流满面,前尘往事不住的在脑海之中翻涌。 “最起码我做到了一点...” “我是英雄,不是狗熊...” “当后来人日后评论我的时候,不会再有嘲讽和不屑,而是惋惜和称赞!” ~~~ 轰轰! 战靴如雷。 冲上山头的元军先锋部队,人人都是如临大敌一般,猫在盾牌后面,警惕的看着前方。 所谓英雄重英雄,即便身为敌人,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明军值得他们尊重。 昨夜的激战之中,元军数次冲破明军的壁垒,可每次都被明军的敢死队给推了出来。 甚至有的元军将领们在心中不断的问自己,若是大明的军队都如此,那还打什么?那还怎么打?该投降的是他们自己吧! “上去...上去!” 一名元军将领,踢打着前方的死士。 却发现对方好似愣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他站起身,朝前看去,眼神骤然之间定格。 轰轰轰! 元军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人,把这处小小的山丘团团围住。 风....无声的吹过。 硝烟,无声的散去。 一面血红的战旗,的插在山丘的最高处泥土当中,随风飘扬。 而战旗之下,数百明军肩并肩,相依相偎,坐在了一个个木桶之上。 他们的手中没有兵刃,但却手挽着手,面带嘲讽的微笑。 只有数十名火铳手,站在他们身前,架着火铳..... 所有的元军都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明军为何突然不抵抗了? ~~ “我家太尉天恩浩荡!” 一名元军将领在元军之中现身,遥遥对李景隆道,“曹国公,您投降吧!” “您投降吧!” 另一名元军将领也道,“我等最敬佩英雄好汉,不敢亏待您半分!只要您说话话,我等以身家性命担保,您是我大元的座上宾!” “大元都几把亡了...” 战旗下,李景隆手持火把,不屑开口。 对面元军将领的眼皮跳跳,而后忽的弯刀下劈。 轰! 轰! 元军的脚步再起,发出争气的声音,如泰山压顶一般,缓缓上前。 对面的明军一言不发,但这些元军的手心之中,却紧张的满是汗水。 突然,明军之中有人大吼一声。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那面血红的战旗之下,残存的明军将士们,每个人都在低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歌声并不高亢,可听着却令人心悸。 仿佛...草原上的萨满,在为死去的勇士祈福! “冲上去....上!活捉李景隆者,赏万户!” 元军的将领们在大吼。 “杀呀!” 元军开始冲锋,而对面的明军,则在岂曰无衣的歌声之中,放下火铳的火绳! 同时,一个元军将领注意到。 高处的曹国公了李景隆,把手中的火把,对准了一条引线! 而那条引线,长长的.....连接他们身下的木桶。 也连接着地面....地面上许多尸体之中,都放着木桶,还有明军的铁弹..... 那将领顺着引线的痕迹查看,陡然身子一僵。 就在他不远处,死人堆中... 一名抱着木桶的明军伤兵,不断的被元军的脚步踩踏,但却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声,不断的朝前爬行。 “不好!” “退下来...” “他们要点火药...” ~~ “兄弟们!” 眼泪鼻涕交杂在一起,顺着口角滴落。 李景隆浑身颤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英烈祠见!” 说着,手中的火把,对准了引线。 ~~~ 砰! 陡然,一阵巨响。 紧接着耳中传来熟悉的呐喊,“杀呀!” “大明万胜!” “杀虏呀.....” ~~ 李景隆的手中的火把距离引线,只有两厘米。 他的余光清晰的看到,山脚下已经干涸的土地之上,骤然出现了一面同样火红的战旗。 战旗如权杖...指引着无数的洪流,滚滚向前! “哈哈哈哈!” “兄弟们,援军来了!” 李景隆振臂欢呼,“援军来啦!” 第41章 回家(2) 他已清楚的看到,那面火红战旗之上的金色大字,朱! “是援军!” “援军!” 残余的数百明军,欣喜若狂的跟着呐喊! 泪水滚滚,李景隆继续嘶吼,“是四爷的援军,是咱们大明的兵马,兄弟们,杀呀!” 砰砰砰! 明军最后的火铳,发出轰鸣! 迎面而来的元军瞬间倒下一片,然后双方轰的撞在一处,长枪腰刀拼死的捅刺! “跟着我!” 李景隆扔了火把,拔出腰刀,“挡住他们!” “跟上家主!” 李老歪也在呐喊,但下一秒他急忙回头。 双脚对着地上的火把猛踩,“我曹我曹我曹曹......别他妈着了!” ~ “死!” 李景隆的腰刀,推进一名元军的腰部。 然后肩膀一撞,身侧的牛小二被一名元军的狼牙棒砸飞了盾牌,眼看就要倒下。 李景隆伸手一拽,然后猛的一脚。 踹翻对方的同时,唰的一下,一股剧烈的刺痛席卷全身。 却是他的腿上,也挨了对方一刀。 眼看刀光无可避免,边上一家将一把将他扑倒。 倒在地上,就听到耳中全是噗噗的刀斧入肉之声。 “曹你娘的....” 李老歪的大吼传来,疯虎一般手中长枪横扫。 李景隆想推开身上的人,却发现对方哪怕是死了,依旧死死的抱着他,护着他! 即便是死了,尚未闭上的眼睛之中,也满是忠心护主之情! 但此时李景隆顾不得感触,无数的脚步,重重的踩踏过来.... “少爷,少爷...” 李老歪疯魔一般,哭着呐喊。 丢了手中的长枪,开始在死人堆中翻找。 “我在...” 骤然,李景隆听到一个熟悉的大喊。 “李子!李子?” “我曹你妈,死.....” 紧接着是无数元军惶恐的呐喊,“败了败了.....” 蜂拥而来的元军,开始四处逃窜。 ~~ “李子?” “死!” 曹泰手中一杆斩马刀,唰的将身前一人,一刀两半。 而后大步向前,把身后的人都甩的远远的,斩马刀如风车一般。 “少爷!” “少爷....呜呜呜!” 李老歪大哭,把李景隆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 “呼呼呼....” 李景隆大口的喘着粗气,就见视线之中,曹泰在退却的元军之中逆流而上,满是是血! 口中高喊,“啊啊啊!都给我兄弟陪命来!老子弄死你们....” “呼呼....” 李景隆再次喘息两声,竖起手臂,“小曹!小曹......” “死!” 曹泰手中斩马刀,洞穿两名元军的胸膛。 耳朵突然一动,然后惊喜的转头回望。 当啷一声,手中的斩马刀落地。 哭着就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死死的抱住李景隆。 大声嚎哭着,“兄弟,兄弟!呜呜呜,吓死我了,我曹他妈的燕王带人绕圈子袭鞑子的后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呃呃呃...” 李景隆再次觉得喘不过气来,拍打着曹泰的后背,“我他妈快让你勒死了!” “二丫头!” 曹泰鼻子眼泪一把一把,抱着李景隆的脸,“我对不住你!” 劫后余生,兄弟重逢。 李景隆看着曹泰的眼睛,“哪对不住我了?” “那回,他们在我家赌钱,锦衣卫来了,我说你不够朋友....” 曹泰泪流满面,“我知道我说那话把你伤了,可我一直放不下面子,没跟你说对不起....呜呜呜!” “不用说了,兄弟!” 李景隆挣扎着起身,“男人之间,哪来那么多对不起,操!” 说着,他看着退却的元军 ,还有山脚下冲天的大火,跟旋涡一般的战场,看着元军的帅旗被乱兵淹没....... “吾侄九江何在?” 陡然,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景隆转头看去,山坡上数人甲胄带血,横刀立马。 最前方的不是朱棣还能是谁? “九江在此!” 李景隆昂起头,“还活着!” “哈哈哈哈!” 马背上的朱棣大笑,“还能战否?” 说着,一指山脚下元军的溃兵,“上马,咱们叔侄再冲一次,好好让你出口恶气!”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却见李景隆只是摆摆手,“战不了一点儿...累!四叔你去吧,侄儿得歇歇.......” “啊?”朱棣一怔,面容呆滞。 而后摇摇头,带着亲卫一夹马腹,“跟着本王,冲!” “杀呀!” ~~ “曹!” 李景隆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 “啊?”曹泰搀扶着李景隆,“你喊我?” 说着,低头一看,惊呼道,“你身上都是伤,我背着你...” “不!” 李景隆推开他,环视战场,“我得先把兄弟们规整好.....” ~~ “启禀公爷,活着的还有四百二十人....” “三千零八十的尸首,找到了三千具,剩下八十实在找不着....” 战场,恢复了宁静。 元军败退,明军的战旗高高飘扬。 李景隆衣不卸甲,坐在营帐之中,听着朱棣麾下大将朱能的禀报,面若沉水,一动不动。 “公爷!” 朱能上前一步,面带钦佩,“战死的弟兄们,都装车了...棺材得回北平定。不过....要是用棺材带回南面,这天气只怕....会腐臭.....” “找不着的接着找!” 李景隆虚弱的开口,“我答应过,带他们回家的,一个都不能少!” “这?” 朱能疑惑的看向边上的朱棣,后者给了他一个眼神。 “是,卑职这就带人再去找!” “九江!” 眼看朱能出去,朱棣在旁笑道,“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那么多人跟着我死了,算什么大功?” 李景隆冷笑几声,“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 朱棣面容一滞,“我也没想到,纳哈出竟然掘了河道.....” “纳哈出要我投降的时候说,有人故意要让我死?”李景隆说着,目光微转。 朱棣心中一惊,而后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呵呵!!” 李景隆一笑,“四叔,我信您!” 他是真的相信! 他相信朱棣不是故意要他死....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纳哈出说的话,半真半假。 必是有人明确告知了大军的行进方向,彼此距离间隔,还有他李景隆所部的人数和位置... 不然,纳哈出哪能算那么准? 他又不是神仙? “这次也算是虚惊一场...” 朱棣再道,“在北平城中....” “四叔!” 李景隆再次打断他,“我想给战死的兄弟,做一场法事!” “应该的!” 朱棣愣了下,大声道,“都是好汉子,应该的....” “听闻四叔手下,有个得道高僧?” 李景隆笑笑,“不知四叔可否通融,让那位高僧,为我战死的兄弟们祈福?” “啊?” 朱棣眯着眼,“你听谁说的?我上哪给你淘换和尚去?” 你看,这就是有猫腻了! 李景隆心中冷笑,暗中想道,“你藏着掖着的,估计我这事,就跟你那位日后的黑衣宰相脱不了干系?” “是,我是没见过那人!” “你也没在我面前说过那人!” “可老子是穿越的呀....” “呵呵呵!死和尚,我还没弄你,你先算计我了?” “那好,我就好好的会会你!” ~~~ 又是一个黎明,暖阳高照。 大营寂静无声,三千多具战死的明军尸体,在薪火之上排列有序! 燕王麾下,燕山三护的勇士们,摘了头盔,静静观望。 曹国公李景隆腰系白布,手持火把,缓缓走到薪火之前。 “对不住了兄弟们!” “天太热,只能把你们的骨灰带回家了...” “我会信守我的承诺,你们俩下的孤儿寡母,我李景隆来养...” 心中想着,火把扔下。 呼的一下,巨火滔天,烟尘滚滚。 滚滚浓烟随风远去,在别人眼中只是烟,但在李景隆眼中,却是飘去的一张张笑脸。 “一路走好!” 李景隆低声默念,对着滚滚烟尘,拱手长揖。 他身后活着的数百残军,亦是如此! 不远处,朱棣看着这些残兵,双眼发亮。 “有这些人为骨干......三千营日后定是大明第一强军!” “三千多人对七万人,死了差不多九成还没崩.....都是好汉子!” 心中想着,他的目光落在一人的身上。 那是他昔日的部下,千户陈珪。 而现在陈珪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景隆身后,寸步不离。 从始至终,眼光都不曾多给半分他的昔日旧主。好似,从来不认识朱棣一样! 这时,就见李景隆起身,所部活着的将佐们都围绕在他身旁。 朱棣看看康铎空洞洞的左手,还有面若白纸的脸,“无碍?” “啥都不耽误!” 康铎笑笑,“就是疼!” “好,哥带你们回家!” 说着,李景隆走向朱棣, “四叔,劳烦您一件事!” “啥事都行!”朱棣笑道。 “借些马匹,侄儿带他们回家!” 朱棣皱眉,“你身上都是伤,得在北平养养,再说咱们爷俩还得报仇呢....” “不养了,想家了!” 李景隆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娘的,伤...还得给标哥看呢,养个毛呀!” 第42章 回家(3) 五月之夏,倾国倾城,观之就带着无限的喜悦。 尤其是那田中的稻谷,更像是少女的腰肢一样,格外的窈窕健美。 “本来还担心今年的雨水大...这稻子长的不错!” 应天府南郊的皇庄中,朱标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稻田,满脸欢笑。 他蹲在田埂上,忍不住伸手触碰稻田之中的流水,咕呱一声,一只青蛙似乎受到了惊吓,从水中直接跳到了田埂上。 “蛤蟆!” 朱标身后,顽皮的朱允熥惊呼一声,手中拿着一根折断柳条,对着地上的青蛙就抽了过去。 呱! 青蛙嘲讽的一笑,唰的飞到旁边,两个眼珠子一鼓一鼓的盯着朱允熥。 朱允熥一下抽空,大怒喊道,“大舅!” “哎!” 常茂嗖的在后面窜出来,一个饿虎扑食瞬间把那飞到边上的青蛙抓在手里,然后按在地上抬头道,“三爷,抽它!” “癞蛤蟆,我抽你...” 朱允熥举起手中的柳条,却不想被人抓住。 回头一看却是朱标板着脸,“熥儿,这不是癞蛤蟆,这是青蛙!青蛙是益兽,帮着农人吃稻田里的虫子,不能随便祸害!” 朱允熥瞅瞅他爹,又瞅瞅常茂手中的青蛙,脸色颇为不甘。 朱标把他手中的柳条拿了下来,低声道,“从明天开始,你要跟着学士们学田律,汉书....还有前宋的禁采捕诏。”说着,他摸摸朱允熥的头,“别小看着小小的青蛙,它也是天地万物之一,青蛙少了,害虫就多了。害虫多,田地的收成就少。收成少,就就要饿肚子....” “这是轮回,更是天地万物的因果....” “父亲!” 朱允熥苦着脸,“儿子不杀青蛙了,不读书行不行?” “不行!” 朱标板着脸,“不读书不成器!” 说着,他看着儿子微微摇头。 这是他的嫡子,仅有的嫡子。可这个嫡子却异常顽劣,难以管教! 而且老爷子那边还宠的厉害,他这个当爹的说深了或者骂几句,他怎么骂儿子的,老爷子那边就怎么骂他。 就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太子爷....” 朱标抬头看去,就见东平侯韩勋跟狗撵似的,一路疾驰而来。 “李....” 朱标心中一惊,而后大喜,“二丫头回来了?人呢?可进宫了?” “呼呼!” 韩勋喘着粗气,“回来了,没进宫,去了西郊!” “嗯?” 朱标微微皱眉,“他怎么这么不着调?回京不来见我,去西郊作甚?” 常茂把朱允熥扛在脖子上,靠近朱标低声道,“爷,您忘啦?李子麾下的兵,都是西郊的良家子!战报上说,他那三千多人死了九成,他那人您也知道...最是心软...” “看我!” 朱标一拍脑门,“走,西郊去!” ~~ 应天府西郊,有着一望无垠的田野,还有数个错落有致的村庄。 这儿有着京城左近最为肥沃的土地,乃是大明开国之后,赏赐给有功的,伤残士卒的军田。 军中幼军之中的健卒,都是由这些军户之家的子弟所组成。 而且有别于大明其他的军户,这些军户靠着天子的脚下,家中长辈开国有功,家中男丁吃着皇粮,所以生活给的富足。 可此刻,青天白日之下。往日这富足的村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白色,家家挂孝,户户痛哭。 哭的,都是女人....孩子! ~~ “老夫人!” 一户青砖小院的门前,一袭白衣的李景隆双手捧着一个骨灰坛,看向双眼空洞,坐在门槛上的老妇。 “我把令郎....” 这样的话,李景隆已说了许多遍了。 多到他自己都说不下去,却又又不能不说的地步。 “我把令郎带回来了....” 并不沉重的坛子,放入老妇人的手中,她的手臂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浑浊的双眼看看李景隆,又看看手中的冰冷的坛子,两行泪顺着眼眶唰的滚落。 然后,粗糙的手掌,轻柔的抚摸坛子,轻轻的抱入怀中。 “老三....我的老三呀!” 老妇的口中,发出轻微却撕心裂肺的哭声,紧紧抱着那坛子,就像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老三那...你让你妈咋活呀!你让妈咋活呀!” “你爹走了,你大哥走了,你也把妈扔下啦...” “呜呜呜...老天爷呀!” 阵阵哭声,让李景隆和他身后的将佐们无不暗中垂泪。 走的时候英气勃发的少年郎,回家的时候却是冰冷的一坛灰烬..... 父母养育十几年,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妇人节哀!” 这话,让李景隆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他接过身后李老歪递过来的两个银锭,举手过去,“这是我一点心意,过后朝廷还会有抚恤,绝不会....” “回家!妈带你回家!” 银子,老妇人看都没看。 扶着墙壁起身,双手抱着坛子,一步步朝院内走去。 口中不住的呢喃,“娘给蒸饭吃呀?再给你蒸几块咸肉,家里还有酸萝卜嘞.....以前你能吃三大碗!老三....以后就在家陪着妈吧,妈找没人,给你说媳妇......” “妈的!” 李景隆站在原地,眼泪也跟着落下。 他弯着腰,双手掩面。 眼泪从他的指缝之中,不断的滑落。 似乎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又接过一个坛子,缓缓朝前走去。 ~ 也是一个青砖小院,一名年轻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 当见到李景隆朝她家方向走来的时候,唰的转身,砰的关上门.... 但下一秒,又把门推开半扇,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李景隆。 “小嫂子!” 李景隆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把.....” 不等他说完,那妇人已是发问,“我爷们呢?” 说着,尖锐的喊道,“我家爷们呢?” 李景隆更是低头,轻轻把坛子放在门口,然后放下两锭银子。 “我要我爷们!” 突然,那女子从门里冲了出来,抓着李景隆的胳膊不住的撕扯。 “我要我爷们,还我爷们...我要我家爷们...” “啊!” 一声哀嚎,那女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还我爷们,还我爷们....” “娘!” 两个孩子,抱着他们的母亲,也是失声痛哭。 “为什么?”那女子看着李景隆大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我家爷们死了....为什么呀?苍天呀.....” 女子的质问,让李景隆无言以对。 他从未有过的愧疚,在心中蔓延。 以至于他现在只想逃离此地,可是却又不能逃。 只能长揖到底,“小嫂子,对不住!” 说完,他不忍再看人家哭泣的娘仨....带着手下继续前行。 可刚走几步,他就愣住了。 第34章 回家(4) 因为面前,从村庄之中,走出许多人。 人人眼中带泪,泣不成声的看着,李景隆身后那几辆,装满了骨灰坛子的马车。 “儿呀!” “夫君....” “爹....” 呼啦! 好似一阵旋风卷过,一道道人影掠过李景隆的身边,冲向那马车。 然后他们围着马车,想摸又不敢..... 对着那些冰冷的坛子,大声哭泣。 ~ “还我丈夫!” “还我儿子!” “你说,为何死的是我的家爷们!” “爹爹....” 无数的哭声,就在李景隆耳边萦绕。 一道道带着愤恨的目光,仿佛刀子,一下下的割着他的血肉。 没有疼痛,但真的无地自容。 不光是他,所有的将佐,还有归家的残存的士卒们,都站在原地,愣愣的听着死去亲人的邻居们,口中的哭嚎和咒骂。 此刻,任何人都没有归家的喜悦。 一路上对家的向往,以变成心中无限的内疚..... “公爷...” 一名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到李景隆面前,张开双手,“咋能?咋能死这么多呀?俺也跟着皇上打了十几年的仗呀,没见过死这么多的...咋能啊?”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俺三个儿呀!三个儿都在你军中呀!咋一个都没回?咋一个都没回?” 哭着,他看向周围那些残存的,人人带伤的士卒们。 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你们都是一块长大的,一块当兵的.....” “没救俺儿吗?” “救一个也行呀!” “一个都没救着?” “俺三个儿呀.....俺的儿呀!” “哇!” 骤然哭声响起,几个伤兵抱着脑袋,痛苦的蹲在地上,不住的捶打自己的后脑。 “老人家!” 李景隆上前,想要搀扶那个老人。 “别碰俺...别碰俺...” 那老人说着,踉跄的靠着墙壁,“俺不信,不可能三个儿,都没了....” 说着,他盯着李景隆,“你咋带的兵?” 瞬间无数道目光,直直的看向李景隆。 “不可无礼...” “老歪叔!” 李景隆呵斥一声,打断开口的李老歪。 然后看向那些战死者的家眷们,深深一躬,再起身泪流不止。 “这些兄弟的父祖,都出身淮西...” “李某...” 李景隆指着自己的心口,“亦是淮西之人!” “这三千多兄弟,都是我李某的乡梓子弟!” “李某率三千乡梓子弟出关......而今回还,十不存一....” “你们骂的对!” “他们都死了,偏我李景隆还好好的活着!” “我愧对乡亲父老,愧对弟兄们.....” 说着,他低下头,看看腰间的剑柄.... “我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 唰! 李景隆抽剑在手。 “公爷!” “大帅!” 数人同时上前,却不想李景隆动作极快。 剑锋已经割破了脖颈,电光火石之间,康镇上前,右手死死的抓着剑锋,瞬间血流不止。 口中惊呼,“大哥是要弃我等于不顾吗?” (道歉,这个人名以前写成他大哥康铎了,对不住!前天的四章就算赔礼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按着李景隆,可他依旧挣扎不止。 “放开放开!我有何满目独活.....” ~~ “把剑放下!”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手上回头,咚咚咚跪下一片,“参见太子!” 正是朱标,双眼泛红带人出现在李景隆身后。 剑,依旧在李景隆的手中。 在他的脖子上颤抖。 朱标缓步上前,招手道,“把剑放下!” “太子爷!”李景隆骤然而泣。 “听话!”朱标招手,“放下!” 当啷! 宝剑落地,李景隆一个箭步扑了过去。 咚的跪在朱标身前,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大哭道,“太子爷....呜呜呜!” ~~ 吱嘎吱嘎! 马车的车轮,在乡间的土地上不住的摇晃发出刺耳声响。 “呜呜,太子爷!” 车厢之中,李景隆依旧跪着,抱着朱标的大腿,泪流满面,“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 “好啦好啦!” 朱标轻轻拍着李景隆的头顶,“回来就好,这不是回来了吗?” “臣这回,丢您的脸了...呜呜呜!” “谁说的!”朱标拉着李景隆的手,“你很好!三千对七万,没堕了我大明的威风!” 说着,又是叹息,“军报我早就看了,说纳哈出要你投降的时候,你要自刎于阵前....” “臣死也不做孬种!” 李景隆大喊道,“臣年少丧父,蒙太子爷您悉心教导....臣若是当了叛徒,天地不容.......呜呜呜!太子爷,臣当时....横刀之时脑中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想再见您一面....” “好啦好啦!” 朱标忍着眼泪,宽慰道,“我知你是个争气的孩子!别哭了,你的兵都在外头呢!” 说着,他顺手一拉,“快起来,咱俩好好说话...” “呃....”不想,李景隆却突然痛苦的皱眉。 “怎么了?”朱标急道。 李景隆捂着手臂,“没事没事!” “我看看!” “没事....” “别动!” 朱标怒斥一声,解开李景隆的袖子。 “臣都说了,没事.....” “嘶...” 朱标倒吸一口冷气,李景隆胳膊之上刀伤两处,堪堪愈合的刀口好似蜈蚣一样狰狞。 顺着他的胳膊仔细的往上看,耳朵后面脖子上,还有箭镞擦过的伤痕。 再往上...后脑的头发之中,依稀是大片的血痂。 “军报上没说你伤这么重啊?” 朱标怒道,“既伤了为何不好好养伤,奔波什么?你就这么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吗?” 咚! 李景隆再次跪下,抱着朱标的大腿,“臣想您呀!仗一打完,臣就盼着回来见您......再说!臣这些伤,无碍的....那么多兄弟,囫囵的尸首都找不着,臣这点伤算的了什么?” “糊涂!” 朱标心中又气又心疼,心中暗道,“二丫头果然是天性纯粹之人!” 接着小心的把李景隆拽起来,“这也不怪你,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哎!也不是你指挥无方,你能回来,且给三千营留下几百个种子,已是格外难得!”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可是饿了?回京之后既没回家也没进宫,先去了西郊,还没吃饭吧?” “呃!”李景隆垂泪点头。 朱标笑笑,在车厢之中的柜子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轻轻打开,就见里面摆着几块秀色可餐的精美点心。 “喏,这是你爱吃的玫瑰糖芝麻小烧饼....” 朱标笑着递过去,“先垫垫肚子,回宫之后,我叫人给你包饺子!再把你母亲,你媳妇,还有你弟弟都接到宫里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 “太子爷!” 李景隆拿着那点心,泣不成声,“您还记得臣爱吃什么?呜呜..” “别哭....” 朱标柔声道,“哭的我心里难受!” “嗯嗯!” 李景隆重重点头,擦了眼泪,大口的吃了起来。 可吃着吃着,眼泪却又不可抑制的落下。 “战死的士卒,回头我会找爹请赏!” 朱标继续柔声道,“这等勇士,朝廷是要大大的嘉奖,绝不让他们的家眷有生计之忧!对了,你把有功将士的名单拟出来,活着的连胜三级!” “还有!” 朱标又道,“父皇那边已经开始琢磨了....” 说着,他忽的一笑,看着李景隆,“再琢磨着,是不是给你加太子少保,左柱国!” “臣不要!” 李景隆摇头,吞下口中的点心,“臣的官职已经够大了!” “你应得的!” “那也不行!”李景隆正色道,“太子爷,臣....虽说侥幸回来了,可说到底不是什么大胜!如此封赏,臣受之有愧!真正的赏赐,要颁给那些在前线奋勇厮杀的将士们!” “哎!” 朱标长叹,“如此心性,纯和如玉!你真是长大了......” “但是...”李景隆欲言又止。 “什么但是?”朱标皱眉,“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景隆看着朱标,犹豫片刻,“有件事,臣本不该说!但臣不能不说.....” 说着,他低声道,“臣在军报上没说,而且没对任何人说,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朱标凝神道,“到底何事?” “纳哈出那厮不止一次的劝臣投降!” “就在臣阵被破之前的夜战之中,曾有片刻间隙之时,纳哈出的人...孤身来到臣的军中,找到臣,对臣说....” 李景隆低声道,“是有人故意把臣卖了,想要臣死在那!” 朱标额头上,瞬间青筋乍现,“你接着说!” 第35章 博弈(1) “纳哈出的人说,是有人把臣的具体兵力,具体位置偷偷的告诉了他们....” 玉华堂中灯火通明,朱标拖着下巴坐在书案之中,李景隆坐旁边的小板凳上,低声轻语。 “纳哈出的人还说了!” 李景隆继续道,“其实老纳那边已经有了想归附我大明的心思,但是又怕我没有跟我大明讨价还价的资格,所以才想把臣给俘虏过去,而后朝廷必然投鼠忌器.....” 忽然,朱标皱眉开口打断李景隆,“不对呀!纳哈出也算老谋深算.....以你的性子,若真在阵前自刎殉国。我大明跟他纳哈出,就是不死不休之仇!” “标哥不好忽悠!”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口中马上道,“太子爷您圣明!” 说着,他顿了顿,又低声道,“臣心里也一直纳闷!他老衲,为何跟臣说这些?” 朱标的手,缓缓捋着自己颔下的短须,眼睛眯了起来。 “一开始,臣以为这话大概是假的,为的就是让臣失去斗志...” 李景隆看了下朱标的神色,低声道,“攻心之计!” 说着,他忽然上前,贴着朱标的耳朵,“但是老纳那边的人,把是谁把臣给卖了,说得清清楚楚!” “谁?”朱标厉声问道。 “是....”李景隆说着,扼腕叹息,“您先答应臣,先别急,听臣说完,然后咱们爷俩慢慢分析!” “说!” 李景隆 又是叹气,无奈道,“老纳那边的人说,是四叔....” “嗯?”朱标眼睛一立。 “手下一谋士!” 李景隆继续道,“说叫什么姚广孝?还是个和尚!说那和尚在臣尚未出发的时候,就派人跟老纳那边苟且通信!” “姚广孝?”朱标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这个名儿这么熟呢?” 说着,他陡然回身,“你是说,这事是老四授意的?” “绝对不是!” 李景隆郑重摇头,上前一步紧随其后,“太子爷,所谓老子英雄儿子好汉。老爷子和您,都是光明磊落的堂堂大丈夫。四叔的为人又能差到哪去?” 朱标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若是老爷子不在了,他李景隆这会肯定拼命的给朱老四上眼药。关键是老头子还在呢,而且人家朱老四这回也算打了个大胜仗,他李景隆能在这个时候,说人家朱老四的不是吗? “你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朱标顿了顿,看一眼李景隆,“你的意思是,有人背着老四,跟纳哈出暗通款曲?” “您圣明!” 李景隆微微躬身,“有人是想借老纳的手,把臣给除了!但是老纳不傻,正如您说的,他知道把臣除了之后的后果,莫说他,算上他手下那二十多万的软脚虾,也都承受不起!” “而他又想跟我大明讨价还价,所以才把这事告诉了臣!” “不过他没想到,他以为吃定了臣了,却不想我王师神勇,以一敌百。又有四叔的援军然后,袭其后路,使他不得不仓皇回撤,让臣得以逃出生天!” 闻言,朱标再笑。 “所以你说这事老四不知情,不然他不会带兵救你,对吧?” 李景隆马上道,“臣正是这么想的!” 说着,他又看了眼朱标,“不过臣还是觉得老纳的话,不可全信!” “有人把你卖了是真的,其他的...呵呵!” 朱标也不置可否的笑笑,忽然又道,“什么有归附之心那都是糊弄鬼呢?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是不会低头的!” 说着,又沉吟片刻,“把你卖了.....他能得什么好处?” 李景隆明白,朱标此时口中的他,不是指纳哈出,而是指燕王朱棣。 “你死在那的话,朝廷必起举国之兵,届时名正言顺的大将军王...” 朱标说着看向李景隆,“就是我四弟了对吧?灭了纳哈出二十万大军,乃不世之功,对吧?” “呃!”李景隆笑笑,“臣倒是没往那边想!” “届时辽东所有地盘,都归了我四弟节制...” 朱标又道,“而且...又断了我一条臂膀!而纳哈出想让你投降,大概也是真的!按照他的心思,你活着之后,回了京师,必然会把这些话告诉我。然后我们兄弟之间内斗起来的话...就无暇顾及他那边了?” “哎!” 李景隆眼珠转转,好似恍然大悟,“好像还真是您说的那么回事?” 说着,叹口气,“也就是您,这些弯弯绕要是臣来想,臣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滚你蛋吧!” 朱标忽然笑骂一声,“就咱俩两人在这,你还装傻充愣上了?” “臣一直..傻呀!”李景隆低头,讪笑两声。 “姚广孝!” 朱标顿顿,念声这个名字,“我知道了!这个仇,我给你报!” 说着,他正色看向李景隆,“不过这些话,就你我二人知道!” “您放心!”李景隆举手道,“保证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是当儿子的!”朱标叹口气,“得顾及着老父亲的爱子之心!”说着,他忽的又是一笑,“不过,老爷子也不是糊涂的...” 突然,外边响起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 朱标和李景隆慌忙起身,走到门口跪迎。 “哈哈哈,二丫头回来啦!” 话音落下,龙行虎步的老朱背着手趿拉着布鞋,吧嗒吧嗒的进来。 “微臣李景隆....” “起来!” 老朱上前一步,亲手把李景隆扶了起来,“让咱好生端详端详!” 看着老朱的眼睛,不住的在自己身上打转,李景隆眼眶一红,咚的跪下,“老爷子,臣.....差点就见不着您啦,呜呜呜!” “妈的!” 朱标在旁心中暗骂一句,别过头去,“又来这套!” “不哭不哭!” 老朱颇为感慨的拉着李景隆的手,“总归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咱这几天一直在想,要是你回不来...哎,咱以后去了底下,哪有脸见你祖父祖母,见你父亲呀!” “您老快坐!” 李景隆反过来搀着老朱的胳膊,又扯了一个软垫放在了椅子之上。 “当年,你爹要上战场的时候咱问过他!” 老朱坐下之后,开口道,“咱说保儿呀,你要是去打仗就等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随时要掉呀!贼人的刀枪可不管你是不是咱的外甥!” “你要是不想打仗,咱保你一辈子富贵。你要是去了战场,那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老朱无限唏嘘,“你爹一辈子有惊无险,到你这....却是死里逃生!” “臣反正....就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祖宗丢人,不能堕了您和太子的脸面,大不了就死在那。” 李景隆抹着眼泪,“大明只有战死的将士,没有投降的公爵!” “好好好!” 老朱连连拍着李景隆的手背,“不孬,是好样的!” 说着,看着李景隆温和一笑,“你有功!三千对七万,历朝历代罕见的以少胜多!” “臣不敢居功.....” 老朱又笑,“老四也是好样的!带着七千人出其不意偷了纳哈出的老巢,斩首一万,缴获辎重无数!” 闻言,李景隆偷偷的看了朱标一眼。 就这时,又听老朱说道,“二丫头!” “臣在!” “你心里可别怪你四叔!” 第36章 博弈(2) “老四在军报上说,本想让你作为先锋,遇着些小股敌军,弄些人工做军功!没想让你犯险!” “却不想天降暴雨,纳哈出那厮又丧心病狂的掘了河道,要一口把你给吞了!” 老朱缓缓道,“他知道之后,再三思量正面救援恐中了贼人的围点打援之计,而且前方洪水沼泽,难以行军!只能绕后奇袭!” 李景隆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头是给人家亲儿子在那找补呢! 当然,人家朱棣说的也没毛病。而且所作所为,合情合理!你李景隆也是人家救出来的呀? “若没有四叔,孩儿这次恐怕真就....” 李景隆叹息道,“折在那了!” “纳哈出?” 老朱忽冷笑,“不自量力.....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有仇不报非君子!” 朱标在旁笑道,“爹,我大明吃了这么大的亏,必须得加倍找回来!” “要么不打,要么就一举歼之!” 老朱顿了顿,“再有一个月,辽东至北平一线,三十万大军整顿完毕,今年就灭了他狗日的!” “爹,何人可为帅?” 朱标说着,上前奉上热茶。 “老四在军报上说....”老朱吹口茶叶,“二丫头这次,也是他思虑不周!所以这仇,他要来报.....” 说着,他看向朱标,“你觉着呢?” “您老觉得行就行!” 朱标笑笑,“四弟也到了独当一面的岁数了。而且纳哈出那厮就挨着他,他去收拾了正好!收拾之后,朝廷要在辽东各地设置军卫,招抚女真各部,他也是近水楼台!” 边上的小透明李景隆听他爷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中直想笑。 “你们爷俩还玩上心眼子了?呵呵!” 老爷子的意思在那摆着呢,他是想让朱标说,不让朱老四当大将军王。老爷子顺坡下驴...行,大儿子,我给你这面子。那你四弟那点小心思,你就拉倒吧,也别记仇了。 标哥的意思是,行....我就让您捧您的四儿子,您捧呗。反正我是太子,他不懂事他争去呗,你能护着他一辈子? “呃...” 朱标的回头,似乎让老朱颇为意外,他忽的斜眼看看李景隆,“二丫头,你咋看?” “我看个毛呀!我差点死在辽东?”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低声道,“回老爷子,这等军国大事,臣不敢多嘴!” “没一个贴心的!” “更没一个省心的!” 老朱心中暗骂一句,“一个个心眼都跟针鼻儿似的,这么记仇随了谁?” “呃!” 老朱又顿顿,“标儿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呢.....这个这个...毕竟是三十万大军,还有战后的事...老四呢,还是稍显稚嫩,他这次就莽撞了,咱心里实在有些不太托底....” 朱标心中一笑,知道他爹这是有些服软了。 也跟着改口,“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儿子以为此次北征的话...还是以老帅为主!” “嗯!”老朱点头,“这话对!打仗嘛...不是早年间拼命了,现在咱们人多粮多钱多,该稳扎稳打!”说着,看向朱标,“你说用谁?” 朱标正色道,“儿子以为,傅友德可堪大任!” “老冯不行?” 老朱的本意是宋国公冯胜,却不想朱标直接提出让傅友德来。 不过稍一琢磨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宋国公冯胜是老五的老丈人,老五跟老四那好的比兄弟还好.....大小就穿一条裤子。 “行!” 老朱起身,“就这么定了,就让傅友德回来!” “您干嘛去?” 朱标奇道,“儿子这边张罗饭了,让二丫头的家眷也进宫...” “啧,人家刚回来,亲娘在家等着呢!媳妇在家等着呢,在宫里吃啥?” 老朱摆摆手,“明儿一家再进宫!” 说着,看向李景隆,板着脸,“传旨!” “奴婢在!”老太监朴不成不知从哪冒出来,跟鬼似的。 “曹国公李景隆,此番扬威于塞北,不避箭矢,拼死搏杀。” “加...左柱国,太子少保!” “臣,谢主隆恩!” 李景隆跪下,当当的磕头。 他知道,老朱是安抚了大儿子之后,又给了他这个外甥孙子俩个甜枣! “选拔良家子,补足三千营!” 老朱走到殿门外,又大声道,“下辖三卫!按上十二卫编制!” 正磕头的李景隆陡然一惊,诧异的抬头。 上十二卫是皇帝的亲军,如锦衣卫金吾卫等! 老爷子的意思是三千营下面,可以辖制三个等同于上十二卫编制的军兵。 每个军卫齐装满员可是差不多五千人呀.....三个卫,就是一万五。 也就是说李景隆所统领的三千营,直接变成了一万五千兵的庞然大物? 这份恩典,可太隆重了! ~ 夜风阵阵,曹国公府门房之中的灯火闪烁。 管家李全轻声开口,“夫人,老爷那边应该是宫里留了....” “不行,我就在这等他!” 小凤执拗的坐在门房之中,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长街。 忽的,一阵马蹄响起。 紧接着数匹战马,冲入她的眼帘。 她噌的一下站起身,咚咚咚的跑到门口。 红着眼眶就想冲出去,可是一只脚刚迈过门槛,整个人却又静静的站在原地。 然后拿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悲戚之色,使得脸上变成了笑容,矗立门前。笑吟吟的看着,从马车之中,被人搀扶出来的李景隆。 李景隆也看到了,在门前迎接他的妻子。 两眼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妻子轻咬嘴唇。 “回来了?”小凤上前,搀着李景隆的胳膊,“回来也不知先回家!” 她口吻轻轻,好似丈夫只是简单的出了个远门而已。 李景隆没有说话,握着妻子的手,进门的刹那环视一周。 口中感叹,“回家了!哪都没家好!” ~~ “我让母亲和叔叔们先睡了!” “知道你回来了,母亲在祠堂哭了一下午!” 崇礼堂中,梳妆镜前,小凤拿着木梳,小心的梳着李景隆的头发,口中轻声道,“再等一会,饭菜就好了.....” 说着,她的手一抖。 心中一直强装的镇静再也撑不下去,眼泪无声落下。 就见李景隆的头发之中,满是令人心悸的血痂.... 一滴泪,无声的落在了李景隆的肩膀上,炙热滚烫。 他笑看着镜子中落泪的妻子,然后缓缓的抓着对方的手,摩挲道,“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吗?别哭....” “我没哭!”小凤说着,抱紧了丈夫,贴着他宽厚的脊背。 “让你的担心了!”李景隆拍着妻子的手背,低声道,“就怕让你知道,你寻死觅活的...” “我才不会!” 小凤继续搂着李景隆,“知道你被围了,我就哭了一场,在母亲面前在弟弟面前,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不能哭,我要是哭,这个家咋办?” 李景隆一笑,“我要是真死了,你咋办?” 小凤捶了李景隆一下,擦去眼泪,又给李景隆梳头,继续道,“我要是肚子里没孩子,自然就跟你一块去!可是我肚子里有了咱们的孩儿,我就得把他生下来,把他抚养大...” “还要把母亲照顾好,把弟弟们养大...” 说着,小凤陡然泣不成声,趴在李景隆肩膀上,“不过我相信,你会回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娘俩!” “不哭了!伤身!” 李景隆回身,把妻子抱在怀中,“这回咱家的家将也战死不少,还有我在战场上答应了兄弟们抚恤,明儿你把银库打开...” “够不够?” 小凤擦去眼泪,“不够我回娘家!” “呃...”李景隆笑笑,“也行!” “先吃饭!” “吃饭着什么急!” 李景隆突凑近妻子,“想死我了....你就不想我.....来一发!” 第37章 让你拿捏(1) 进了五月,应天府的天儿就跟下火了似的,热得人心里直发慌。 “徒儿在外边最惦记的就是您老!” 魏国公徐达府中,第七进的小院,徐达书房之中,李景隆笑呵呵的跟徐达说着话。 老头的气色看着还不错,脸色比起李景隆出京的时候红润了不少,但整体依旧看着有些有气无力的。 坐在藤椅当中,身边摆着一个大冰盆,丝丝冒着凉气儿。 “老汉我也挺惦记你!” 徐达笑笑,而后仔细的打量着李景隆,“嗯...看着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景隆摸摸自己的脸,“哪不一样?” “精气神!” 徐达又是一笑,“脱胎换骨!” “您可别夸徒儿了!” 李景隆见徐达面前的茶盏空了,亲手给徐达倒上一杯,开口道,“徒儿这次可是死里逃生!” “哼!” 徐达哼了声,瞥眼李景隆,“说的邪乎...这算个蛋呀?啊?不阎王殿上走几回,算个球的名将?” 说着,喝口水,继续道,“经此一遭,再往后不管遇着啥场面,你都不慌啦....要我说,这是好事!” 李景隆面色一暗,“死的人太多了!” “滚球!”徐达骂道,“少在老汉面前装假慈悲...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你不懂?”说着,叹口气,“咱们身上这世袭罔替的公爵帽子,哪个不是用兄弟们的血换来的?别得便宜又卖乖....” 说到此处,徐达忽微微侧身,低声道,“听说你加了柱国太子少保了?” “哎呦,提起这事来徒儿心里就发慌!” 李景隆正色道,“徒儿才多大岁数呀,这一连串的头衔.....” “你先把你此战的来龙去脉跟老汉我说一遍!”徐达又忽然打断李景隆。 “原本呀,徒儿是跟着四爷在中军的...谁知那天四爷突然说,让徒儿带着三千营为先锋,抵达一秃河....” 当下,李景隆便把此战的全部经过,仔仔细细的对徐达叙述了一遍。 徐达默默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冷笑,时而思索时而摇头。 “这么说来...” 待李景隆说完之后,徐达摆摆手,示意李景隆靠近些,“你是让人给卖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这事除了他和太子朱标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却不想徐达只是通过他描述的战况,就直接推算了出来! “纳哈出那厮...打仗不咋地!” 徐达撇嘴,“他又不是神仙,他咋能算这么准,就知道在那时候把河道掘开,就能把你困住?” “而且,他那七万大军,是变戏法变出来的?集结不用时间?说来就来?狗日的....” 说到此处,徐达又看向李景隆,“不过这事,依老汉我看...跟老四倒真没多大关系!” 他又忙道,“可不是老汉我给自己女婿开脱啊!他那性子,没这么阴险!背后冷箭伤人的事,他做不出来!” “但你要说他一点都不知情....鬼都不信!” 李景隆心中直撇嘴,暗中道,“纳哈出不是神仙,他不能未卜先知。朱老四就是神仙?他带七千骑兵绕后,从深山老林子中钻出来.....那可是辽东...你朱老四带着导航呀,拿捏的那么寸?” 但这话,他昨儿不能跟朱标说,现在也不能跟徐达说。 这个哑巴亏,他暂时是吃定了。 “徒儿知道是谁把我卖了!” 李景隆瞅瞅四周,见周围无人,低声道,“是四爷手下一和尚.....” “姚广孝那狗日的?” 徐达咧嘴瞪眼,“是不是他?” “您认识?”李景隆惊道。 “狗日的一看就不是好和尚....” 徐达骂道,“他娘的和尚就没好人,念着阿弥陀佛,心里想的却是妖魔鬼怪邪魔歪道,曹!” “一天到晚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老四早晚让得让他给带歪了......” 说到此处,老头又微微转头,“你跟太子说了?” “嗯!” 李景隆点头,“徒儿不能白吃这么大的亏呀!” 徐达沉默片刻,“要老汉我说,这事你先别急着找回场子....你呀,看太子爷怎么说!他有他的难处!” “徒儿明白!” 李景隆叹口气,摊手道,“毕竟涉及到他亲兄弟呢!” “你懂个屁!” 徐达斜眼开骂,“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可精了?” 李景隆被骂的一愣,“没有呀!” “太子那性子....” 徐达压低声音,“记仇!他现在都把这些事攒着呢.....”说着,叹口气,“老四要是知道悔改,将来怎么都好说。要是不知道悔改,继续折腾...哼哼!” “他跟他爹,都是一个样子。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不同的是他爹是说做就做,他是做了还要让人挑不出理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李景隆闻言,心中补充一句,“完了还得让人以为他是忍无可忍,最后还落得个仁厚的名声!” “这些事先不说了!” 徐达忽皱眉道,“你现在...有些风头太过了!” 李景隆跺脚,“师父,我压根就没想出风头呀!” “但风头上你身了呀!” 徐达看着他,“你的身份....先是人臣再是皇亲!记住..谦逊谨慎低调才是长久之道。老汉我听说昨儿皇上直接让你三千营下辖三个卫?” “今儿徒儿就是为这事来的!” 李景隆接口道,“您说咋办?” “笨!” 徐达抬手,啪的一拍李景隆脑门,“京畿之地,咽喉之处...你李景隆手下带一万多齐装满员的精兵,你要干啥?” “说的是!” 李景隆笑笑,“徒儿心里也没底!”说着,他又瞅瞅周围。 “痛痛快快说!”徐达不满道,“老汉这后院即便有人,也断不会是锦衣卫,曹了的!” “呵呵!” 李景隆又笑笑,“徒儿打算呢,最近犯个错,然后被重重的处罚一把....” “那不行!” 徐达摇头,“外人在皇上面前这么玩,他乐意!你这么玩,他会觉得你不贴心了,觉得你小子不淳朴了!你容易玩砸了!” “那您说怎么着?” 李景隆挠头,满脸都是为难。 “你带回来多少人?”徐达低声问道。 李景隆想想,“三千营就剩下三百多...” “这可都是军中的骨干,有这三百多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再加上你的家将,再补充一些边军中的将佐。你这三千营,半年之后就拉出去野战了!” 闻言,李景隆陷入沉思。 而后恍然大悟,“您老的意思是,徒儿这边不用这些跟着徒儿从辽东回来的老兵?” “还没笨到家!” 徐达低声道,“把他们都外放出去,都给个好前程......” 李景隆再次沉思起来,跟着他从辽东回来的数百老兵,如今除了他李景隆估计是带不动的,说白了这些人除了没有他曹国公家将的名头之外,跟他李家的家将没有区别。 皇帝让你练一支军队,中层的骨干都是你李家的人,你想干什么? 徐达之所以长盛不衰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跟其他军头不同,一直避免在军中培养属于他自己的嫡系! ~~ 想通了这些,李景隆开口道,“明天徒儿就去督军府,给这些兄弟们弄个好前程!” “往哪安置想清楚了?”徐达又瞥他一眼。 “呃....”李景隆眼珠转转,“最好就不往边军那边放了,马上要打打仗,他们好容易死里逃生一回....” 不等他说完,又被徐达骂着打断。 “刚夸你小子脱胎换骨,你怎么突然这么傻呢!” 徐达骂道,“做事,你先想好要怎么做,然后再去实行啊!” 说着,看看李景隆,“现在不是有现成的好地方吗?” “现成的好地方?”李景隆都让老头给骂糊涂了,“哪呀?” 第38章 让你拿捏(2) “曹!” 徐达叹口气,“你在路上跟郭老四干嘛了?” 骤然,李景隆恍然大悟,“您说山东?” 山东济南出了孔家人侵占军田的事,朝廷已派了锦衣卫和督察御史下去了。 正好郭桓案老爷子那边还没杀过瘾呢,布政司上下的文官直接全给逮了。 同时山东都司那边也落不下好,牵扯到中枢的军头暂时没动,但是地方的武将官职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大批千户守备的空缺。 见李景隆在那低头思索,徐达心中暗道,“傻徒弟,老汉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日后你自己领会吧!” 他了解太子,也了解自己的女婿。 太子朱标是外白内黑,他女婿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性格刚烈。 他们那爹,在当间还一个劲儿的和稀泥! 棘手的事,估计最后还得落在太子朱标的身上。 假以时日,若太子真削藩,老四那边会乖乖的束手就擒吗? 说不得哥俩就得对上....太子巴不得老四跳起来跟他对着干呢! 到时候谁去平定这事? 肯定是他李景隆呀! 而山东就挨着北平,山东的武将换成跟他李景隆亲近的人,日后领兵,是不是事半功倍? 话说回来,即便人家哥俩将来对不上。 可你李景隆日后肯定还要出去练兵带兵的,在地方上有了自己的人马,是不是更能如臂驱使? 作为人臣,在军中是不能有自己的嫡系。 但是作为主帅,在军中是不是得有自己的威望? 徐达这是把这些年他走过的路,现在重新给李景隆铺就一番。 这条路走成了,在朝堂之上就能进退自如。既不犯忌讳,又让龙椅上的人离不得你! ~~ “你果真在这呢,我这通好找呀!” 李景隆刚从魏国公府出来,还没上马车,就见曹泰带着几名侍卫,纵马过来。 “太子爷找你呢!” 曹泰不由分说的架着李景隆的胳膊,他身后几名年轻的侍卫,看着李景隆眼睛里嗖嗖的全是小星星。 “这我兄弟,曹国公!”曹泰傲然道。 那几名侍卫齐齐行礼,“卑职等....” “什么他妈的卑职?”曹泰瞪眼,“我兄弟就是你们大哥...叫大哥!” “大哥!”几名侍卫跟吃了蜜蜂屎似的,满脸堆笑。 “几位看着眼生?” 李景隆瞅着几名脸生的侍卫,开口道。 “小弟是楚国公家的...” “弟弟营阳侯家的...” “弟弟我是宣德侯家的....” 李景隆熟读大明英雄谱,这几个小子一自报家门就知他们都是谁家的子弟了。 当下抱拳,“哎哟,看我这记性,一时没想起来你们哥几个!” 说着,笑道,“早先肯定是见过....” “见过见过....” 宣德侯家的小金子开口笑道,“当年我大哥跟您打架,您带着茂太爷把我大哥堵胡同里,这顿暴踢呀!我大哥牙都让您给踢掉了....现在说话还漏风呢!” “哈哈!” 李景隆尴尬的笑笑,“当年不懂事...”说着,又道,“我现在身上有伤,改天我做东,咱们哥几个好好的聚聚,都他妈不是外人!” “得弟弟们请您呀!” 小金子又道,“您现在是咱们勋贵子弟之中的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哎哟....听了泰哥将您在辽东的战绩,弟弟们听得是热血澎湃,五体投地呀!” “大哥!” 楚国公家的小廖对李景隆道,“听闻你在战阵之上,重重包围之中,要以身殉国,弟弟我.....我他妈眼泪都下来了!真英雄!” “呵呵呵!” 李景隆笑笑,“换哥们几个谁在那,都他妈会跟我一样!咱们这些人,有孬种吗?” “那是那是!”众新晋的侍卫们不住的点头。 “走走走太子爷找你呢!” 曹泰扶着李景隆上了马,然后也翻身上去,挨着他继续道,“要说请客,这回还真轮不到你了!毛头大哥说了,后天在鼎祥楼包场....京师之中的勋贵二代,都得到场.....” “低调低调!” 李景隆说着,忽发现曹泰身上的衣服有些不一样。 往日曹泰要么是飞鱼服,要么是蟒袍,要么是斗牛服.....今儿却穿了一套麒麟服。 曹泰也发觉李景隆的目光,得意的笑道,“这衣服够份儿吧?太子爷赏的!”说着,继续得意的说道,“还赏了我正三品的昭毅将军,上轻车都尉!” 说到此处,笑得已是合不拢嘴,“太子爷还说了,我要是儿子多,这轻车都尉,可以传给我儿子中的其中一个!” “给你美的!” 李景隆笑着拍他一下,“臭嘚瑟!” ~ “太子爷呢!” 李景隆进了紫禁城,直奔玉华堂。 堂外见了太监总管包敬,上前拱手,“老包,你又胖了?” “快跟咱家来,太子爷在后面花园子呢!” “有日没见了!” 李景隆说着,手腕一抖,依仗银票就要往老包手里塞。 “不敢!” 岂料老包却正色道,“公爷,以前您给...杂家就收。可是这回杂家不收!” 说着,肃容道,“哎哟,当初您的战报,太子爷念的时候,杂家在边上听得真真的,听得杂家一身鸡皮疙瘩呀!” “杂家是贪财,可您这钱..杂家不能收!那么多英雄好汉跟着您呀....死了一茬又一茬的,这钱您拿回去,赏他们家里人!” “给咱家无非就是压箱子了,可您这银票给了那些好汉的家人,却是他们一家几口,几年的嚼谷儿!” 说着,老包叹息道,“杂家虽下边没了,可也是个爷们,不能要!” “行!” 李景隆也不硬给,“回头这银票就给哪家的孤儿寡母,我就说是宫里包公公敬重好汉,托我给我的!” “那您要这么说!” 包敬边走边道,“杂家还真有这个心!多了没有,公爷....杂家听说了,你自掏腰包给那些好汉子抚恤,杂家也捐五百两出来!” “他妈的!” 李景隆搂着他的肩膀,“老包!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看你下面没了,可有时候,你呀...比他妈好些下面老大的人,还爷们!” “那是!” 老包挺着肚子,傲然道。 ~~ “来了?” 姹紫嫣红的花园之中,朱标正拿着剪子,修剪着花卉的枝叶。 远远见了李景隆笑着摆手,“过来!” “太子爷,您找臣?”李景隆垂着手,一瘸一拐的过去。 “咦!” 一直在他身后的曹泰心中奇道,“他咋忽然瘸了?” 朱标看看李景隆的腿脚,皱眉,“腿上的伤还没好?” “不碍的,不动不疼!” 李景隆笑笑,“就是疼,也不那么刺骨的疼,不耽误事儿,呵呵!” “给曹国公搬个椅子!” 朱标摆手吩咐一声,把剪子交给身边的太监,随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再过三个月,就是母后的三周年忌了!” 李景隆脑筋转转,“臣一会就去光禄寺衙门,这是头等的大事!” “嗯嗯!” 朱标又点点头,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 “即便是在民间寻常百姓家家,三周年也是大祭!” 朱标开口道,“三周年,得给逝去的人立碑祭祀....” 李景隆没吭声,等着朱标的下文。 他知道朱标叫他来,绝不仅仅只是说这些。 “母后的忌日...是大事!” 朱标又道,“按理说,各地的藩王都要回京!可你也知道,爹那性子,怕弟弟回京这一路上惊扰地方百姓铺张浪费!” “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说着,朱标笑笑,“让弟媳妇们带着嫡子进京,正好...许多孙子老爷子都没见过,也算是借此机会一家团聚!” “那岂不是朱胖胖也要来?” 李景隆心中暗道,“标哥这一手玩的好呀....弟弟们不懂事,就把你们儿子媳妇都弄进城来!” 就听朱标又道,“我还下令...母后去世那边,为母后诵经祈福的高僧,只要是活着的,再次进京!” 闻言,李景隆骤然抬头,对上朱标那张笑呵呵的脸。 姚广孝当年就是为马皇后诵经才遇到的燕王朱棣,才去的北平! “诵经的事,你这光禄寺卿正好管!”朱标又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景隆明白,标哥是在告诉他。 姚广孝不是坑了你吗? 那我就把他送到你面前来,让你随便拿捏他! 第39章 已身做局(1) 咚.... 悠扬的钟声,在百年古刹之中响起。 寺中千年的古树,在黄昏之中无声屹立。 它像是一位老者,颇为感慨的看着天边的晚霞,感叹年华苦短。 “傅友德!” 朱棣看着手中,京师快马传递而来的书信,刚毅的面容之上突多了几分狰狞,“老爷子是信不着我吗?就不肯给我这个机会?难不成我这个儿子,在他心中就这么没有份量?” “千岁....” 边上,一袭黑色僧衣的道衍和尚,奉上热茶,低声笑道,“静心!” “静心?” 朱棣额头蹦了两下,“经此一役,纳哈出元气大伤,朝廷是战是抚都是占尽优势!只需一道诏书,本王即可收辽东归于我大明版图。可劲中枢偏偏坐视良机不管不顾,要从千里之外把傅友德调过来!” 说着,他咬牙道,“他哪里比我强?” 道衍和尚长长的眼眉动动,长叹一声,“小僧说句不该说的话....”说着,他笑了笑,“皇上还是要顾全太子的心思!” “大哥?” 朱棣猛的眯起眼睛,冷笑,“哦,怕我成了统兵几十万的大将军王,威胁他的地位?呵呵呵.....他还不是皇帝,就容不得亲兄弟了,若他真坐了龙椅,天下还有我等安身之处吗?” “千岁!” 道衍开口,摇头道,“冷静!” “我冷静什么冷静!” 朱棣怒道,“我等藩王镇守边关,为的是谁?想建功立业开疆拓土为的又是谁?我等这些帮他拱卫天下的亲兄弟,现在竟成了他的眼中钉了!” 闻言,道衍眼帘低垂。 他知道,燕王是会错意了。 皇帝没有钦点他为日后北征的主帅,看似是在顾全太子,实际上真正的顾全的,是他燕王! 只是可惜燕王不但会错了意,更没领会到他亲爹的良苦用心。 不过道衍心中明白归明白,但嘴上却是另一种说辞,引导着朱棣朝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 “天家...哪有亲情!” 道衍无奈的低声道,“太子毕竟是太子!” 说着,他看了一眼朱棣的神色,继续缓缓说道,“当初唐高祖创业之初,所生诸子尚且能同心协力。一旦江山在手,诸子就反目成仇,最后兵戎相见骨肉相残!” 突然,朱棣皱眉道,“你不用在这鼓动我!” 说着,他看向道衍,“大哥可不是李建成,我自问也不是李世民!” 而后他站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看着被寺中古树所遮挡住的半边黄昏,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是心中颇有不甘...可有些事,我也是真的拿不定主意!” 他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有些真的不敢。 他敢明目张胆的扩充自己手里的实力,敢不断的在老爷子面前给自己争取更大的权利.... 但他真的不敢,赤裸裸的把从小到大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那遥不可及的野心表露出来。 “小僧不是在鼓动您....而是在分析利弊!” 道衍起身,站在朱棣身后,“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之心呀!” 说着,他又是叹气,“北平乃是殿下您的封地,可现在北平的诸军,却非千岁您一人所有呀?” “曹国公李景隆回京,但永昌侯蓝玉依旧陈兵边塞。” “还有秦王晋王的兵马,源源不断的赶赴过来!” “朝廷又调了傅友德为主帅!” 说到此处,道衍轻轻的推开挥手,赶走窗前几只飞虫。 继续道,“永昌侯乃太子姻亲,秦晋二王乃太子一母同胞,傅友德虽非东宫嫡系,但这次也是太子力荐!” “将来收复辽东之后,辽东至大宁一线设置军卫,驻军吞田。” “千岁,如此种种您还想不到,看不穿吗?” “不是小僧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太子是在下一盘大棋,正奇相辅。让燕王您这头北平雄狮,变成笼中困兽。” “若您听话,将来入京为一闲王!” “您不听话,或者太子不想给您最后的体面,即便您麾下燕山三卫再怎么精锐,能挡住您前后左右之兵吗?” “太子对您的防范之心,越来越甚!” 朱棣牙关紧缩,背着手握成了拳头,目光之中满是不甘和委屈。 “人为刀殂,您为鱼肉!” 道衍又道,“太子爷已给您这块鱼肉,准备了菜板子......而李景隆蓝玉傅友德等人,就是他手中的刀!” “还有!” 道衍说着,忽凑近了些,“太子大婚之后,忽然给您这边赏赐了许多奴婢!您不觉得蹊跷吗?” “那又如何?” 朱棣忽然长叹一声,“他...毕竟是太子!” “是的!” 朱棣又陡然回头,看着姚广孝的眼睛,“我自小就觉得....凭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就因为他是老大?我一直心里不服,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他是大明法统之下的唯一储君,是朝中文武百官认定的太子,更是老头子心里...最疼爱的儿子!” “我...” 说到此处,朱棣点点自己的心口,“有心无力...” “那就认命吗?”道衍张口道。 “不认如何?” 朱棣苦笑,“莫说我前后左右那些太子的嫡系,就说老头子那边...也呵呵呵!只怕...我稍有此心,他老人家第一个就会掐死我!” 闻言,道衍眼中一抹笑意一闪而过。 然后抬头,正色道,“千岁莫非忘记了,京中秘信中说过,太子身上隐疾颇多....” 咯噔! 朱棣心中一悸,魁梧的身躯隐隐有些颤抖,眯着眼睛看向姚广孝。 而后者则回以微笑,目光如水清澈温和。 “你....” 过了许久,朱棣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到底要说什么?” 道衍低头垂眉,“小僧是说,假如某天.....皇上还在,太子不在了....” “大逆不道!” 朱棣暴怒大喝,大手猛的抹向腰间,但却摸了个空。 手掌颤抖,怒视姚广孝,“你这和尚,是不要命了吗?” “小僧自从跟了千岁从应天府来了北平那你叹气,小僧的命就给千岁您!” 道衍岿然不动,浑然不惧。 朱棣顿了半晌,猛的挥袖,“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说着,他又看向窗外,红霞渐渐散去,天边一片阴霾。 “可是...” 他低声道,“即便是大哥不在了,还有二哥三哥呀!嫡庶有别,长幼有序.......” 第40章 已身做局(2) 闻言,道衍再次低头,眼神讳莫如深满是狡黠。 这时,朱棣忽然又问道,“大和尚,你图什么?” 道衍抬头,“小僧不懂!” “从你认识本王开始,就一直跟本王说什么天命,这些年一直暗中撺掇本王如何如何.....” 朱棣背着手,目光悠远,“没认识你之前,本王心里那些事还能藏住。认识你之后,就好似野草毛头一般,压都压不住了!” 说着,他看向道衍,“你图什么?功名利禄你不要,豪宅美人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小僧什么都不图!” 道衍也看向远方,“小僧所图,乃是天命!” 说着,他顿了顿,“天下....唯雄主方可有之.....” “狗屁!” 朱棣不屑的笑道,“说实话!” ~~ “实话就是....” 道衍摸摸自己的光头,苦笑道,“小僧不愿,这天下走了过去历朝历代的老路!” 朱棣诧异的转头,目光之中满是不解。 “赵宋以来,中原武德不振江山沦丧。根子上,是我中原没有精兵强将吗?” “是我中原人不够勇武,如弱鸡一般吗?” “是我河山不固,守无可守吗?” 道衍长叹,“再往远点说,即便唐朝末季,中原五代十国连年战乱,可胡虏于我....不过土鸡瓦狗尔,胡人再盛,亦不敢图我中原!” “书生说,赵宋之弱乃是因为失了燕云十六州,将罪名都推给了石敬瑭!” “哼!” 道衍冷哼,“要小僧说,积弱的最大缘由不是山川之险,而是赵宋重文轻武。文人当政,粉饰升平,诗词歌赋,天下浮夸!” “以至于我中原,再无豪迈勇武之锐气,只沉迷于所谓的东华唱名....武夫卑贱如草,更被视为祸国殃民之贼也!” “而后金兴辽亡.....占我中原半壁河山,此全战之罪乎?非也非也.....奸相当道,昏君误国,皆为人祸也!” 道衍说着,忽激动起来。 “而后元兴金灭,宋庙倾覆于崖山....” “中原道统不复,凡夫俗子忘我汉唐之风,甘当顺民!士大夫之流,谄媚元主,以图晋身!” “更可恨的是...金元交替...是我中原南北分裂,汉儿本是亲兄弟,却视为仇寇!” 句句如钟,不住的撞击着朱棣的心口。 在道衍和尚的话语之后,朱棣面色潮红,目光激荡。 “天出圣主,我大明一统河山,收复燕云十六州兵锋直指辽东...” 道衍和尚又道,“可是.....皇上毕竟老了!” “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太子当国!” 道衍低头,冷笑道,“四爷您应该清楚,现在皇上已经开始着手,清理开国勋臣了!开国宿将为之一空,太子再把您几位藩王变成闲人...” “大明江山走的必将是前宋的老路,以文制武不图进取!” “您知道的,郭桓一案,朝堂之上多少清流骤然身登高位?” “这些人既不曾见过塞北之寒,亦不知辽东之苦!” “不知胡人之勇,更不懂弓马之强!” “只会揽权内斗,蝇营狗苟!只想着皇帝跟士大夫共天下....” 说着,道衍忽激动的说道,“千岁....北方胡人仍在,吃了肉了狼,是不可能变成听话的狗的!翌日卷土重来,未可知之事!” “而一旦文官当国,重文轻武,百姓只知顺从,国家武人卑贱!” “这江山...谁来守护!” “而您...有英雄大志!” “小僧不敢把您比作唐太宗,可您也是马上的......皇子亲王,知边关之兵戈,阻胡人之战火!” “您坐天下,只有我大明去取彼等之命!焉有胡人南下之忧?” “您....” 道衍和尚盯着朱棣,“天赐之子,英雄无双......统我大明之兵横扫漠北天山,使我国门之外再无强敌。不用多,二十年...只需要二十年,我中原便可重振汉唐荣光!” 朱棣的呼吸,变得沉重急促起来。 是他,他跟他大哥完全不是一样的人! 他大哥的目光,只在大明十三行省之中。 而他朱棣的目光,从来都是整个天下。 此时他脑中不由得想起李景隆那日对他说的话,“凡江河所至,日月所在之地,皆为大明之土!”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打断了朱棣心中所想。 “千岁!” 一名亲卫双手捧着一封密信,急速跑来,单膝下跪,“京中急件!” ~ 砰! 稍后片刻,朱棣一拳砸在窗棂之上,使得窗户微微颤动。 然后他拿着书信,冷笑看向道衍和尚,“想不到,大哥妨我至此!” 道衍面无表情,“可是朝廷又加了兵马?” 朱棣摇头。 道衍沉思,“皇上下旨训斥您了?” 朱棣又是摇头。 “那是...?” 道衍和尚眉头轻皱,“可是让您的家眷!” “被你说着了!” 朱棣啪的将书信扔在桌子上,怒道,“大哥说八月是母后的大祭...让本王的妻子进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质子!” 道衍冷笑道,“想不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竟然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还没完呢!还有你!” “嗯?”道衍瞳孔一缩。 “太子大哥下令!” 朱棣看着道衍,“要你进京,再次为母后诵经祈福.....” 道衍身子突然一个趔趄,朝后退去几步,目光之中罕见的露出几分惶恐。 而后突又低吼道,“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知道我?哦...定是李景隆那厮....纳哈出那厮.....” “我就说....” 朱棣无奈,苦笑,“你莫要小瞧了我的太子大哥!” 随即,再次苦笑,“你以为天衣无缝.....可禁不起不推敲呀!” 道衍低头,眼神之中一抹喜色转瞬即逝。刚才他的惊恐,都是装的。 屠龙之事,已成大半! 他以身作局,使得太子和燕王之间的裂缝再也无法弥补。 是的,他所做的事经不起推敲。 但是在太子心中,他道衍做的,能不是燕王授意的吗? 而只要太子做出回应,在燕王心中就成了太子正在对他步步紧逼,随时磨刀霍霍! “小僧自知,进京乃死路一条!” “千岁要好好的为日后打算了!” “不是小僧鼓动您....而是您....已无路可退!” ~~ 夜色如钩,静静的躺在星空之中。 咚咚咚咚,阵阵木鱼,祥和而起。 “师父!” 一名面容清秀的僧人,走到道衍和尚的房外低声呼唤,“徒儿来了!” 咚! 最后一声木雨落下,道衍在屋内端起茶汤。 然后对着门口的身影,轻声说道,“青衣,晋王秦王那边依旧如常否?” “回师父!” 房外,青衣低声道,“秦王夜夜笙歌,晋王耽于安乐!” “我们的人,身居何职?”道衍和尚又问道。 “膳房药房!”青衣话不多,开口也直,“有时,可在两位藩王千岁身边贴身伺候!” “开始吧!” 道衍和尚放下手中,一口没喝的茶盏,“该动了!” 第41章 连坐(1) 让我们把画面,再一次拉回到五月的紫禁城当中。 五月的紫禁城格外的美,像是一位盛装的妇人,高雅精致。而沐浴在春光之下,又让她纯洁的气质当中,多了几分心动与妩媚。 “皇上万岁...” “万岁皇上...” 老朱趿拉着布鞋,刚迈步进了乾清宫,突被前方骤然而来的,好似唱歌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就见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架子,架子上赫然有一只纯黑的鸟儿在那左右跳跃,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口中竟然发出如同人一般的声音。 “咱的个乖乖!” 老朱走近些,微微侧头,“这啥东西?” “回皇上!” 太监朴不成笑着上前,“这是八哥鸟....” 说着,逗逗那鸟儿,“哎,说话!” 扑棱! 那鸟儿翅膀一张,也歪着头,“皇上万岁,万岁皇上,万万岁皇上....” “哈哈哈哈!”老朱大笑,“这畜生说人话了!” “这鸟儿是江西布政司使进献的,据说这鸟天生就会说皇上万岁.....” 朴不成笑道,“乃是我大明的祥瑞,所以便让人快马送至京师,进献给您!” “哦!” 老朱点点头,“天生就会说人话!” 说着,突然瞅着那八哥鸟冷笑起来,“人都不会说人话,畜生会?扯淡呢!传旨...” “奴婢在!” “江西布政司使...”老朱背着手,走到御案后头坐下,开口道,“不干正事,革职贬为县令。娘的,地里多产几斗粮食才是祥瑞,鸟能说话人话算什么祥瑞?祥瑞祥瑞....哪他娘的那么多祥瑞!” “是!” 朴不成答应一声,又抬头道,“皇上,那这鸟.....” “拿下去!” 老朱拿起奏折,头也不抬,“送厨子那去,当野鸡炖了...嗯,多搁酱油!” “是!” 朴不成摆手,边上自有小太监把那八哥鸟拎了下去。 他这边正要给老朱泡茶,却听边上突然啪的一声。 “都他娘的一天天的没正事干了?” “把詹徽那狗才给咱叫来!” ~~ 半炷香之后,都御史詹徽出现在乾清宫中,跪在老朱面前。 “这折子什么意思?” 老朱点点面前,桌子上散开的奏折。 奏折第一行一串触目惊心的资金,臣都察院御史詹徽弹劾曹国公李景隆包藏祸心! “臣弹劾曹国公,并不是捕风捉影!” 詹徽倒是沉得住气,并不慌乱开口道,“其一,身为皇亲统领朝廷兵马,却屡次拉拢麾下将佐,暗中授受金银!” 说着,他抬头道,“士卒的抚恤朝廷自有章程,可曹国公竟然拿出重金....超过朝廷的抚恤数倍,私自给与战死士卒的家眷!” “使得三千营之中的残兵,只知曹国公而不知朝廷!” 老朱眼角跳跳,“接着说!” “另外...” 詹徽又道,“除了这些抚恤之外,从应天府出发开始,到北平练兵,这一路上曹国公不断的赏赐士卒,粗略算算,竟高达白银二十万两....” “那是朝廷的兵,不是他曹国公府的家将,他这么厚赏,要干什么?而且三千营还不是一般的兵,乃是驻扎在京畿之地的太子禁卫!” “他如此笼络士卒,意欲何为?” “还有!” 詹徽继续道,“三千营回京的残兵加上将佐不到四百人....曹国公竟然直接去兵部和督军府,给这些讨官。张口就是一百多个千户,十几个守备的官职!” “我大明军功升迁,是要见到首级,兵部和督军府同时核查。而且也没有直接从小兵跳到千户的!” “且他要的官职,还不是虚职,都是实打实的地方武官!” “曹国公仗着圣眷,如此猖狂跋扈,视大明法度为无物!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老朱眼皮子再次抖抖,“还有吗?” “身为皇亲国戚!” 詹徽又道,“名下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数十万的银子说拿就拿得出来,比国库还富,臣建议仔细核查其家中财产来源,定有贪赃之事!” “好!” 老朱点点头,“来,你过来!” 詹徽闻言,快步上前,“皇上...” “你他娘的没事做了!” 啪的一下! 厚厚的奏章直接甩在詹徽的脸上,老朱厉声骂道,“你是不是没事干了?” “他包藏祸心?他有什么祸心?他是要篡位还是要造反?” “他拿钱给士卒你觉得是拉拢人心...意图不轨?” “他娘的回头他答应的钱,你来掏!” “皇...皇上!” 詹徽捂着脸,“臣乃是一片公心....” “滚滚滚!” 老朱骂道,“不干正事的玩意儿,该盯的人不盯,不该弹的人往死里弹...你当咱老糊涂了?” “滚出去!” 眼见詹徽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乾清宫逃了出去,老朱依旧气得胸口起伏,满脸怒火。 但随即,他伸手出把散落的奏折再次拿了起来,一字一句的仔细观看。 “嘶...” 老朱微微皱眉,“二丫头一下子要这么多武职,而且都是山东的?” 口中默念着,他又把奏折仍到一边,口中骂道,“肯定是徐天德那老货教的!” ~~ “阿嚏!” 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的公事房中,李景隆突然打了个喷嚏。 “上风了?” 正坐在太师椅上,给李景隆讨来的官身文书上盖印的汤和,闻声瞥了李景隆一眼。 “可能是着凉了!”李景隆笑笑,揉揉鼻子。 “年轻人....” 汤和说着,手中大印砰的盖在最后一张文书上,然后用力的按下手印儿,紧接着呸的一口唾沫,吐在自己大拇指上。 而后毫不在乎的,把大拇指在衣襟上用力的擦擦。 “年轻人身体再好,晚上办事的时也得记着盖被.....” “您老的说....啊?” 李景隆接过那些官身的公文,哭笑不得,“您老说的哪跟哪呀?” “你小子面子大!” 汤和毫无形象的把脚丫子放在书案上,一抖一抖的,“一张口就是数百个官职,啧啧啧.....” “这不都是您老的成全吗?” 李景隆说着,从袖子之中掏出一面玉牌,顺了过去。 “哟,好东西吗?” 汤和眼睛一亮,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古物?哪个皇上坟里刨出来的?不对呀...古物都有沁呀,你这明显是新的玉呀!” “晚辈家的千金楼开了分号了!” 李景隆笑道,“浦口东的左所大街,名叫西华池!”说着,压低声音,“千金楼虽好,但太张扬,您这样的身份去了不方便!这西华池呀,僻静雅致,是会员制的,不是会员再有钱也进不去,恕不接待.....” “哦....” 汤和恍然大悟,“嘿嘿,拿这面玉牌去,嫖娼...不是,泡澡听曲不花钱是吧?” 第42章 连坐(2) “您这是最高等级的会员!” 李景隆又低声道,“满京城就五个人有!” “哈哈哈!”汤和大笑,“我呀,就喜欢你小子这股不务正业的劲儿!”说着,把玉牌笑呵呵的收起来,“晚上我就过去瞅两眼,哎呀,这人老了呀....活着就没意思!” “一天天的吃啥喝啥都提不起精神!唯独....唯独见着年轻姑娘,能快活些,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汤和又道,“哎,有胖点的没有?别都瘦巴巴的,我最近...哎呀他娘的我这腰不咋好,太瘦的容易给坐坏了,肉多的软乎..哎哟喂....” “呵呵呵!” 李景隆听这老杀才越说越不像话,站起身来,笑道,“晚辈那就是泡澡的地方.....” 汤和瞪眼,“那有啥意思?随便找个大水池子不能泡?” ~~ 李景隆拿着厚厚一摞官身文书从督军府出来,刚到门口就见李老歪在那焦急的左看右望。 见了李景隆,李老歪赶紧上前,“公爷,出事了?” 说着,压低声音,“锦衣卫去南郊三千营军户庄子上抓人去了!您得快着点,晚了怕是要出人命!” ~~ “呸,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 京师南郊,三千营所属军户的田庄之中,家家户户的孝布依旧在门口悬挂着。 但此刻,孝布之下却骤然多了一队耀武扬威的锦衣卫。 如狼似虎的冲进一户军户家中,毫无道理的开始打砸抓人,院内传出阵阵女人的求饶还有孩子的哭嚎之声。 带队的锦衣卫,斜眼看着庄子里,那些躲在自家门口敢怒不敢言的军户家眷们,恨声道,“吃大明朝的饭,拿大明朝的饷...却他妈阵前投敌,不是汉奸是什么?” 阳光奕奕,锦衣卫身上的飞鱼服鲜艳无比。 家家带孝的军户家眷们,不敢直视,噤若寒蝉。 “头儿,这家就一个男丁了.....” 一名锦衣卫拽着一个十三四岁男孩的头发,从院里出来,“还有俩娘们!” “男的充军琼州...女的送教坊司去!” 那千户冷笑,“把他家房子烧了,财产全部充公.....” “住手!” 陡然,庄子外头传来一声怒喝。 千户转头,就见一群身上依旧带着伤的士卒们,互相搀扶着,好似刚从军营中回来一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那千户冷眼骂道。 一般人听见锦衣卫三个字,早就退避三尺了。可眼前这些伤兵们非但不怕,且步步紧逼。 当先之人,满脸狰狞,“老子管你什么卫?谁让你来这庄子上抓人的?” “奉上峰之命,捉拿叛兵的家眷!” 那锦衣卫千户忽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后退一步开口道,“汉奸不该抓吗?” 他要抓的,正是那日在辽东跟纳哈出激战之时,受伤被俘那名兵丁的家眷。 “老王不是汉奸!” 牛小二本在营中,听庄子上的人报信说锦衣卫进去抓人,直接带着兄弟们跑了回来。 “他是力战之后受伤被俘.....” 牛小二大声道,“被俘之前,他起码宰了三个鞑子...” “汉奸就是汉奸!” 那千户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帮他遮掩?”说着,斜眼道,“阵前帮着鞑子劝降,哼哼.....凌迟之罪!” 牛小二双眼通红,捏着拳头,他们这些寻常士卒,不会什么大道理,嘴皮子也不利索,但心中有杆秤。 “老王是该死!” 牛小二看着那千户,大声道,“可跟他家人何干?” 说着,上前一步,“他爹是战死的,他大哥是战死的,他家中就剩下一个弟弟一个个妹妹,他刚成亲就去了辽东.....他家中房子田地,都是他爹和他大哥用命换来的!” “就因他失手被擒了,就要他家破人亡,这是何道理?” 那千户冷笑,“可他毕竟当了汉奸....” “他是受伤被俘的....” 牛小二大声喊道,“我们公爷都说过,老王也是逼不得已...他不在阵前那么喊话,鞑子说不定要怎么折磨他!他也是被鞑子利用了!” “公爷给我等发抚恤,都未曾少了他家!” “我们公爷还说过,老王肯定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不必为难他留下的孤儿寡母....” 那千户不耐烦的大喊,“让开!” “不让!” 牛小二等人上前一步。 他们心中,是痛恨被俘之后背叛袍泽的同乡兄弟。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扪心自问,换做谁.....不想活命? 当时大伙可是战至山穷水尽了,绝望了,压根就不知有没有援军。 老王可恨,但也可怜.... 兄弟们恨不得给他一刀,可是兄弟们却也狠不下心,看着他的家就这么被毁了! “好哇!” 那锦衣卫千户冷笑,“阻挡锦衣卫办案.....” “放人!” 突然,牛小二身后的士卒们鼓噪起来,“我三千营军中之事,自有我们公爷做主,你算个球!” “好好好!” 那千户冷汗陡然下来,握着刀柄,“兄弟们抄家伙.....” 哒哒哒! 骤然一阵马蹄,疾驰而来。 “公爷来了!” ~~ “公爷!” 牛小二快步上前,接过李景隆的缰绳。 “老王是可恨该死,可他家人....已经够抬不起头了,何必把人朝死路上逼!” “他家父兄也都是战死的,两代人拿命,才换来这么一个家...” “闭嘴!” 李景隆呵斥一声,看着眼前这些跟着他从辽东回来的汉子们,冷声道,“谁让你们从军营中跑回来的?” “我等听说有人来庄子上抓人,就顾不得....” “李老歪!”李景隆大声道。 “末将在!” “未有军令擅离职守是何罪责?”李景隆问道。 “回公爷....按军法..砍头!”李老歪说着,顿了顿,“但都是有功之人,可酌情处置!” “每人记三十军棍!伤好之后,你亲自监刑!” 李景隆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走到那锦衣卫千户面前。 “卑职见过曹国公!” 那千户行礼道,“卑职奉同知大人...” 啪! 却是李景隆手中的马鞭,突然甩在那锦衣卫的脸上。 骤然之间,一道血痕使得那锦衣卫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那千户一个趔趄,捂着脸,“你....” 啪! 李景隆又是一鞭子下去,那千户直接被抽躺在地。 “三千营是太子爷的三千营!” 李景隆冷笑道,“三千营的家眷,也归太子爷管!太子爷都没说话,你锦衣卫算什么东西,你们锦衣卫比大明朝的太子爷都大吗?” “直接跑到这庄子上来抓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老王家两代英魂.....就因为出了个不孝子,就抹杀人家一切功劳....让人家家眷为奴为婢,谁下的令?” “是是是....” 那锦衣卫千户还有一众刚才耀武扬威的爪牙,此刻都满脸惧色。 “锦衣卫同知....” 啪! 随着李景隆再一次挥舞马鞭,那锦衣卫千户一声惨叫。 却是鲜艳的飞鱼服,直接被李景隆的马鞭抽得四分五裂.... “老子的兵,老子自己来管,用得着他?” “即便老子管不了,还有督军府,还有兵部,最上面还有太子爷....” 李景隆脸色阴沉,低吼道,“他算什么东西?” 说着,继续冷笑,“哦...我麾下除了个投敌的叛兵....你们就要抓他的家眷,行连坐之事!” “既然要连坐,不能光抓他的家眷吧?” “江阴侯吴高抓不抓?老子你们抓不抓?” “老子在战阵之上曾叫兄弟们投降,老子是不是也有罪?” 第34章 坏透了(1) “公爷,卑职等绝无此意....卑职不敢!” 被抽得狼狈不堪遍体鳞伤的锦衣卫千户,跪地叩首,求饶道,“卑职也是奉上峰之命...求您看在我家同知大人的面...” “你的上峰...关本公何事?” 李景隆冷眼怒斥,“本公看他的面,他可曾顾及过本公的颜面!” 说着,他马鞭一指那锦衣卫千户,“滚回去,你们这些软脚虾,宰了你们是脏了本公的手。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同知大人,他要是活腻了自己找地方上吊去,别他妈招惹老子...” “是是是是!” 那锦衣卫千户听李景隆松了口,好似不愿意多和他们计较,如蒙大赦的爬起来,带着一群锦衣卫,灰溜溜的就要朝外走。 “站住!” 岂料,他刚起身迈步,就传来李景隆的声音。 “公爷...”锦衣卫千户惶恐的回头,“您...还有何吩咐?” “打了人...砸了东西就想跑吗?” 李景隆冷笑,“我打你,是打你没长眼。但你打了我的人,就这么算了?” “这...” 一群锦衣卫你看我,我看你.... “卑职赔偿!” 那锦衣卫千户说着,回头对手下喊道,“钱袋子都拿出来....” 随即一个个荷包解了下来,那锦衣卫千户双手捧着,恭敬的送到王家寡妇的面前,低声道,“大嫂子....给您赔不是,家里砸坏的东西,我们双倍赔您...不,十倍赔您,这钱您先收着,晚点我再送钱来....” 王家的寡妇头发凌乱目光呆滞,不但不敢接那些荷包,反而不断的后撤,但后撤的时候,却双手死死护着身后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赔礼,得有赔礼的样子!”李景隆在旁,瞄了那群锦衣卫一眼。 “大嫂子!” 咚,锦衣卫千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群手下,跪在那王家寡妇的面前,“我等给您赔罪!” 王寡妇呆滞的双眼之中泛出两行清泪,感激的望向李景隆。 后者心中无声叹气,面上道,“收吧!” 王寡妇战战兢兢的刚要伸手,却突然被身后的男孩拉住,“嫂子,咱们不要他们的臭钱!” 说着,那孩子径直跑到李景隆面前,咚的一声跪下,“公爷,我求您件事!” “说!”李景隆负手道。 “他们怎么打的我,我就怎么还回来!”那男孩大声喊道,“他们怎么打的我嫂子还有我妹子,我也亲手还回来!” “嗯!” 李景隆双眼一凝,看着眼前的男孩,轻声道,“叫啥名?” “王老虎!” 男孩双眼明亮,抿着嘴唇,眼神中满是跟他年龄不相称的果敢。 “老虎!” 李景隆笑笑,“好!本公许了...” 说着,倒转手中的马鞭,“用手没啥意思!” “谢公爷!” 王老虎接了鞭子,就在那锦衣卫千户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劈头盖脸一鞭子抽过去,且口中骂道,“你不是抽我嘴巴子吗?” 啪! “你不是抽我妹子吗?” 啪! “你不是打我嫂子吗?” 啪! “你还牛逼不牛逼啦?” 啪... 王老虎手中的鞭子,胡乱的抽打,鞭声所过之处,引来一片哀嚎。 啪! 最后一鞭子落下,王老虎双颊通红,大口的喘着粗气。 “滚吧!” 李景隆眯着眼,看向那些锦衣卫,“回去告诉你们那同知大人,就说你们身上的伤,是本公赏的!”说着,冷笑道,“屁大点儿的官,也敢称大人?” “卑职等..告退!” “走走走走...” 一群锦衣卫灰头土脸仓皇而逃。 李景隆又看看王老虎,开口道,“多大?” “十四....” “家去吧,以后带着你嫂子和你妹子,好好的过日子.....” “公爷!” 咚的一声,却是那王老虎又跪在李景隆的面前,再抬头,稚嫩的双颊已是挂满了泪水。 “公爷!我二哥....当了叛徒!” 王老虎脸上满是泪水,却压抑着不肯哭出声来,“我爹,我大哥....拿命换来的名声,都让二哥给败了!” “嫂子还有我还有妹子,以后都抬不起来....怎么做人?” 哭着,他拼命磕头,“求公爷可怜,收下我!” “你要当兵?”李景隆俯身问道。 “当兵!” 王老虎大声道,“王家的名声怎么丢的,我就怎么找回来!” 李景隆看了他许久,“当兵要上阵打仗,你家就你一个男丁了,不怕绝户!” “若背着骂名苟活!不如绝户!”王老虎大喊道,“哪怕将来战死,也有脸去地下见我爹和大哥!” “好!” 李景隆赞许的点头,“好孩子,有志气!” 说着,李景隆心中一动,“老歪!” “在!” “这孩子交给你来带!”李景隆一点王老虎。 李老歪咧嘴一笑,而后板着脸对王老虎道,“傻了?还不磕头谢恩,你现在是曹国公府的家将了!” “从今天起,王老虎的命就是公爷的了!” 王老虎候着,头对着地,咚咚重叩。 “哈哈哈!” 边上牛小二笑道,“你这娃子,运道倒是不错,公爷的家将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正说着,却见李景隆陡然回身,啪的一巴掌。 刹那之间,牛小二顿觉满眼都是金星,一股热流从鼻子当中涌了出来。 而后捂着脸,不解的看着李景隆。 “一群汉子连个孩子都不如!” 李景隆拿着马鞭,指着牛小二还有他身后的老兵们骂道,“跟他们讲什么理?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他妈的你们还讲理,你们他妈的想当秀才呀?” “在辽东那股劲儿呢!为啥不直接抄刀子剁了他们?” 众人羞愧的低头,满脸悲愤。 “你是老子的兵...” 李景隆的马鞭在众人身上点过,“你也是老子的兵,你们都是老子的兵....” “怕老子保不了你们?啊?” “老子为啥要袒护他们王家...因为哪怕他家出了叛兵了,他也是老子带的兵!跟在老子身后冲杀过。是,他当了叛徒了,他怕死了....人,谁他妈不怕死!” “就因为他当了叛徒,就祸害他的家人,老子做不到!也不许别人来做!” “因为他虽了叛徒,但没朝自己兄弟捅刀子,没杀自己人!” “你们都给老子记住!” 李景隆指着手下的老兵们,大声道,“老子连他王家都护着,对你们....更是可以豁出命的护着!” “这话...” 说着,李景隆翻身上马,“永远有效!” 李老歪也翻身上马,对王老虎道,“今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儿把脸洗干净,穿上干净衣服去曹国公府寻我!” “驾...” 李景隆一夹马腹,准备纵马。 却不想又是突然之间,一个老汉扯着俩孩子,跪在了他的面前。 “公爷,我家大儿子战死了....” 那老汉大声道,“听闻三千营正在选兵,我家还有两个儿子...” “还有我家...” “我也去...为爹爹报仇!” “公爷,算上我!” 哗啦,庄子中残存的男丁,几乎都跪在了李景隆的战马之前。 甚至有的孩子,挣脱了母亲和祖母的手臂,也跪在其中。 ~~ 李景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一群青涩的面庞。 然后在马上徐徐回头,“牛小二!” “末将在!”牛小二脸上带着血迹,大步上前。 “老子给你讨了一个千户的官职!” 李景隆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听得真真切切。 “本来想让你外放去山东的...不过老子改主意了!” “三千营之中单独设置一营,所属兵丁,皆出自此地,皆是自家兄弟子侄....交给你,你来带!” “喏!”牛小二激动得浑身发颤。 “打仗亲兄弟...” 李景隆再次看着眼前,这些男丁们,大声道,“上阵父子兵,前赴后继志,父兄乡梓情!”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又大声道,“尔等之营,名为.....孝义营!” “谢公爷赐名!”众人大声呐喊。 李景隆再看向他们,长叹一声,“尔等父兄,皆是追随李某力战身死....当日在辽东,李某答应过他们要赡养他们的家眷!” “所以从今日起,尔等就皆是我李某的假子!孝义营,为李某亲军!人人拿双饷,用最好的刀枪!” 李老歪在马上振臂,“还不跪谢家主!” “我等叩谢家主!” “驾......” 李景隆纵马疾驰,声音从马背上出来,“明日都去大营报到!” 第45章 坏透了(2) 又是一日,晨光正美。 似乎昨夜零星下了几滴雨,使得初夏的花卉枝叶格外的娇嫩,仿佛刚开苞的少女一般,无限娇羞! 咻..咻咻! 几声清脆调皮的鸣叫之中,三五只翠鸟呼扇着翅膀,落在玉华堂外的花圃之中。 太子朱标带着草帽,一身素衣,蹲在池边,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水中游弋的锦鲤。 哗啦...一把米糠甩了下去,引得本来悠哉悠哉的鱼儿,张开嘴巴竞相争夺,全挤在了水池一角。 “呵呵呵!” 朱标脸上露出几分欢快的笑意,自顾自的开口,“有时候,感觉畜生比人强...看看,一口吃的就能打发了!” 说着,他转头对身后的太监包敬说道,“江西去年进献的鱼儿不错,让他们今年再找些稀罕颜色的鱼儿送来.....” “呃....” 包敬上前,低声道,“太子爷,江西布政司因为给皇上进了一只八哥鸟,惹了皇上的不快,已经贬官了.....” “啊?” 朱标眼皮动动,“什么八哥?” “就是会说话的八哥....听说那鸟能说皇上万岁!” 朱标站起身,“那鸟呢?” “呃....” 包敬顿了顿,“让皇上那边的膳坊给炖了!” 朱标面上一阵恍惚,然后低头看着池塘之中,条条丰腴圆滚的锦鲤,“那玩意能好吃吗?” 说着,忽看向身后,“二丫头来了?” ~~ “微臣李景隆叩见太子殿下!” 李景隆身着蟒袍,一瘸一拐的进来。 朱标瞥了一眼他的腿, “伤还没好?” “还是不敢太吃劲儿...”李景隆笑道。 “打人的时候怎么敢吃劲儿呢!”朱标揶揄的笑笑,转身坐在椅子上。 “呵呵呵!” 李景隆腆着脸,上前笑道,“臣就知道,锦衣卫肯定告状!” 说着,委屈道,“三千营是您的兵,他们算老几呀,擅自抓人?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还反了天了!” “嗯,三千营是我的兵!” 朱标端起茶盏,吹了吹笑道,“锦衣卫是谁的兵呀?” “这...” 李景隆又是讪笑,“臣当时没想那么多!” “先是打了父皇的锦衣亲军!” 朱标喝口茶,点点李景隆,“又收了许多假子亲卫?” 说着,他站起身,面对鞠躬的李景隆居高临下的说道,“你曹国公....厉害呀!” “臣不敢!” “你还吟诗?” 朱标的手指点着李景隆的脑门,“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前赴后继志.....父兄乡梓情!” “哎呦!” 朱标揣着手,戏谑的笑道,“曹国公您大才呀!这五言绝句张口就来....不考状元屈才了呀!” “呵呵呵!” 李景隆抬脸,“太子爷,您就别寒碜臣了!” “你也知道寒碜?” 朱标伸手,拍拍李景隆的下巴,“你才多大呀?你毛才长齐几天呀?就收假子?我这是不是得恭喜曹国公,您喜当爹呀?” “太子爷!” 李景隆低头,畏畏缩缩的说道,“当时...也是气氛在那,看着那些军户子弟,臣心中感慨,所以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就给人当爹!你不糊涂不得给人当爷呀!” 朱标又是冷笑,“啧啧啧...现在满京城人的都知道了,太子少保左柱国世袭罔替的曹国公...威风的不得了哇!” “打了胜仗,回京先是在五军都督府要了好几百的官身,然后一言不合就暴揍锦衣卫!然后收战死英烈的子侄兄弟为假子...哎哟!” 说着,朱标微微俯身,忽扯着李景隆的耳朵,“你要造反呀!” “哎哎哎!” 李景隆的耳朵被朱标拽得老长,他口中求饶道,“太子爷,疼疼疼...疼!” “少邪乎!” 朱标继续扯着李景隆的耳朵,“你小子一句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玩自污那一套是吧?” “呵呵呵呵!” 李景隆继续强笑,“太子爷真是慧眼如炬火眼金睛,明见万里英明神武.....臣这点小心思,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你有点让我失望了!” 朱标忽摇头,幽幽说道。 “臣哪让您失望了...” “拍马屁的功夫退步了,但是却学会什么明哲保身了!” 朱标叹口气,松开李景隆的耳朵,“不贴心了!” “关键...”李景隆苦笑道,“臣心里慌呀!” “有我在你慌个锤子?” 朱标骂道,“你护着下面的兵,我不护着你?你的官职是军功换来的.....你慌什么?怕什么?” 说着,又撇嘴,“你以为你自污了,老爷子那边就雷霆震怒,给你一顿收拾?呵,你看老爷子理你吗?” 李景隆挠头,还真是如此。 他本以为故意跋扈一回,老朱那边怎么也得收拾他一次,却不想老头那边跟不知道似的,话都没一句。 “你...” 就这时,朱标又是轻声开口。 却让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子早上跟我说了,给你委派了新差事!” 说着,回头道,“你以前不是加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衔,领都督同知事吗?” “现在...你是领前军左都督了!” “谁?臣?左军都督?” 李景隆原地跺脚,这遭娘瘟的怎么又升官了? 而且还是直接跻身大明朝最顶尖的武将序列了! 不但直接和那些老军侯们平起平坐,而且直接掌管军权了! 那可是前军左都督呀,正一品!管着在京诸卫,浙江都司,辽东都司,山东都司! 这官位来的也太莫名其妙了! “傅友德马上就回京了!” 朱标看出李景隆的疑惑,继续道,“你这个左都督,是否跟着他出征还有待商榷....但,老爷子已经定下了,你这个左都督,为北征军需的筹备大臣!” “几十万大军的军饷粮食,后勤军需.....都你来办理!” “还有!” 朱标又道,“老爷子还说了,皇弟们年岁都大了,慢慢的就藩也就这几年的事儿!从今往后,他们就藩之后的护军,都从京营之中选拔....” 说着,他一指李景隆,“这事你也负责!” “今年老十二要就藩,他的护军就由你来挑选!!” “这万万使不得,臣怎敢担当如此重任!” 李景隆开口推脱,给藩王们选亲卫,这事他能干......? “您放心!” 但是,就在他看到朱标眼睛的刹那,直接改口道,“臣一定尽职尽责!” 李景隆已在瞬间明白过来,给藩王们选亲卫训练护军这差事,八成不是老爷子自己想的,而是标哥给他争取到的。 标哥为啥让他有这么大的权力,那不是光头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这是训练护军选拔亲卫吗? 这是借机给藩王们的护军之中掺沙子呢.... 而李景隆不但有着明面上的权力,而且暗中还掌管着标哥那尚未成熟的听风处.... 所以日后那些被选拔到藩王身边的人和军队,名义上他们是藩王们在封地的心腹将领,实际上他们都是标哥的人! 以后标哥哪个弟弟不听话了,标哥都不用跟弟弟们瞪眼,直接一句话,那些将领们就能把藩王们捆了送到紫禁城来! “坏透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标哥你要再这么坏下去,你还得长脓包!” 第四十六章 送钱(1) 第 四十六章 送钱(1) 夜幕之下,晚灯如星。 李景隆那辆奢华的公爵马车,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在沿途无数百姓人等羡慕且畏惧的目光中,缓缓驶入李府街。 之所以叫李府街,是因为这条街上就他们李家一户。 ~ “傅友德回京,为征北大将军!” “老爷子那边又让我负责军需!” 马车微微摇晃,车厢之中的李景隆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心中却在不住的思量。 “军需的事怎么落我头上了?” “嘶....是不是国库又没钱了?” 李景隆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大宁沿线马上要设置军屯,蓝玉等人又带人在关外筑城.....这都是无底洞呀! 而且就在前几天,老朱又是大手一挥,赏了辽东边军几十万白花花的银子。 另外今年还有藩王就藩,还有公主大婚.... 九公主的驸马,正是颍国公傅友德的儿子傅忠。 老朱那人对手下的大臣们是不咋地,但对他自己的儿女,那是委实不错! 儿子们就藩,恨不得当成分家来操办。 女儿大婚,那更是一片慈父心怀。 想到这些,李景隆心里烦躁起来,“马皇后的三年大祭,三千营练兵,听风处...公主的大婚,藩王就藩,还有给藩王们选派亲卫.....我这个人一个要掰成多少份才够用?” “公爷!” 李景隆心里正想着,外边忽传来亲随李二的声儿,“咱们得绕路了!” “绕什么路?”李景隆掀开车帘,“离家门口两步半...”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因他已经发现,他家门前那平日空旷的大街之上,此刻堆满了车马。 “都是给您送礼...不是,是来拜会您的!” 李二两个眼珠子永远都不在一条线上,“我爹说了,您不在家!这些人说您不在家他们就在外头等,好说歹说都不走呀!” 说着,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好些还是跟咱们家沾关系的故旧呢!我爹说了,估计都是来找您跑官要官的!” 李景隆瞄瞄前边儿,不禁摇头,“这帮人是脑子坏了吗?哪有这么明目张胆送礼的?” “这不是瞧着您如今圣眷最隆吗!” 李二指挥着马车掉头,顺口道,“外人都说,咱家是大明第一亲!不管您怎么折腾,老皇爷那边都不会怪罪于您!” “你在哪听的?”李景隆阴沉着脸说道。 “街面上都这么传呀!” 李二低声道,“这几个月,老皇爷砍了那么多当官的。街面上的人都说,咱们大明朝当官的呀,找谁当靠山都不行,除非是找您...” “闭嘴!” 李景隆勃然大怒。 他想办法自污是一回事,但是外边的传言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死就死在这街头巷尾的传言上了。 猛的,他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妈的,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外头捧杀我?” ~~ 李景隆的马车绕了一大圈,从后门进曹国公府。 他刚从马车中出来,就见管家李全踩着小碎步,急匆匆的跑来。 “公爷!” “外边送礼的一个都不让进!” 李景隆阴沉着脸,“他们的礼也半件都不许收!” “是是是!”李全连声说着,犹豫片刻,“那...云南来的人您要不要见?” “你耳朵塞鸡毛了!” 李景隆没好气的骂道,“老爷我谁都不见...云南的怎么了?”说着,他忽然疑惑道,“云南?谁呀?” “沐侯的人!” “呃...” 李景隆一顿,“偷偷的从后门请进来,跟人家客气点儿!” 沐侯的人,自然就是沐英的人。 ~~ “末将沐远,参见公爷!”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几名魁梧的汉子被请进了崇礼堂。 为首一人面目黢黑,就跟乡下老农似的,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起来起来起来....” 李景隆拉住沐远要行礼的手,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拘束!坐,坐!” 说着,对外道,“来人,上茶!” “公爷面前哪里末将坐的地方,末将还是站着跟您回话!” “哎呀!” 李景隆不悦道,“我都说了,咱们是自家人!沐侯是我大伯,你是他的家将,那跟我家里人还有什么区别呢?” “公爷抬爱,末将感激不尽!但若是侯爷知道末将在您面前没大没小的,回去末将就要受军法!” “大伯的治军也太严了!” 李景隆笑笑,“此次来京,所谓何事,可是有本公能帮到的地方?” “末将等人此次前来,就是来寻公爷的!而且我家侯爷说了,不许声张!” ~~ 咚! 咚咚! 又是一盏茶时间之后,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被家将们吃力的搬了进来放在地上。 “这是....?”李景隆看着一地的箱子,不解的开口。 沐远站在一口箱子边,从脖子上解下一串满是钥匙的绳子,而后咔嚓一声扭开一个锁头,猛的一掀盖子。 “嘶....” 一阵金光刺眼,使得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 就见箱子之中,竟然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摆满了金光闪闪的....金条。 “我家侯爷说了,金沙不好带,临从云南过来的时候,铸成了金条!” 沐远说着,又要打开另外一口箱子。 “别别别!”李景隆制止,揉揉眼睛,“太晃眼睛了!” “五口箱子,一共是金子一万三千两。” “其中八千两....是给宫里三爷的!” “另外五千两...是您那处金矿所产出的....” 沐远说着,双手捧着钥匙,郑重的放在李景隆身边的桌上,“请您派人清点清楚...” 啪! 李景隆一拍脑门,当初沐英离京的时候,确实送了他三处远在云南的金矿,可是他一直没来得及....也没抽出功夫来,派人去接收。 却不想,人家那边见你不来,干脆就让人直接把金子送到京师来了。 但这三处金矿其实不全是他李景隆的,只有一个是当初沐英给他的新婚贺礼,另外两个是沐英让他给朱标的三儿子,嫡子朱允熥代管着。 熥三爷是马皇后的唯一嫡孙了,老太太生前最放不下的孩子。 沐英是拿老太太当亲娘的,要是用他的命能换老太太的命,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所以熥三爷就成了远在云南的沐英,除了朱标之外最大的念想。 恨不得把全下的好东西,都给熥三爷划拉过来。 “我家侯爷还托末将问您一句...” 沐远又低声道,“我家侯爷问,新太子妃对三爷如何?可让三爷受委屈了?还问三爷的功课如何,身子可是长高了?” 李景隆又瞅瞅地上那几口箱子,轻声道,“新太子妃乃是大学士家的名门闺秀,待三爷视如己出。三爷又高了半头,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沐远搓搓手,憨厚的笑笑,“那我家侯爷就放心了.....” 正说着话,李全又是踩着小碎步,从外边进来。 “何事?” “公爷!” 李全上千,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三江源票号...朝鲜....送钱!” (各位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特别帅气持久的读者朋友们,我今儿欠一章,明天三更奉上!不还我杨伟...) 第47章 送钱(2) 第四十七章 送钱(2) 初夏的芳菲,渲染着应天府的街头。 暖阳下的整个城市,像是刚开了脸儿,刚学会涂抹胭脂,穿上轻薄透亮纱衣,露出肩膀的少女,份外的美丽。 ~ “嘶....” 千金楼天字号雅间之中,朱标看着手中的账册,惊呼道,“怎么这么多?” 他手中的,正是昨晚三江源呈给李景隆的,这一年来的收益的账册。 三江源如今是朝鲜唯一的票号,而且因为还拍下了在朝鲜的各类商贸专权,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已膨胀成了辽东地区,第一大的票号。 不,可以说是朝鲜境内,第一大票号! 因为就他一家,别无分毫! 除了银票之外,还几乎垄断了大明跟朝鲜的所有贸易。 从针头线脑到各种药材,从大米粮油到布匹铁器。 而且还有各种矿产山林! 别说朱标了,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李景隆见了账本之后也吓了一跳。如今光是账上可以调动的现银,就高达六十万两。 “三江源的掌柜的说,明年这个数,只怕是打不住...” 李景隆在旁垂首道,“还要涨两三成,最起码的!” “嘶!” 朱标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小小朝鲜这么有钱?” “烂船还有几斤钉子呢,朝鲜再小也是一国!” 李景隆在旁继续道,“三江源的掌柜的还说了,明年开始,他们要发行货票!” “那是什么玩意?”朱标皱眉,想了想,“纸钞?” “差不多是那意思,不过纸钞的话朝鲜君臣那边怕是不会答应!” 李景隆给朱标倒上热茶,继续道,“三江源这一年,没少贿赂那边的权臣贵族,甚至许诺出许多好处去!” 闻言,朱标忽深深皱眉。 “所谓的货票,是因为三江源在朝鲜买卖货物的时候,小额交易用的铜钱成色斑杂...而且年代不一。朝鲜那边,甚至有咱们中国唐宋时的铁钱...” “是以票号那边觉得,倒不是直接用货票。小额买卖以物易物也好,最后换钱也好,用票汇兑,统一用咱们大明的铜钱还有银子...乃至日后的银币!” 说着,李景隆看了下朱标的神色,赶紧继续道,“臣以为这是好事!如此一来,朝鲜更加依赖我大明!” 货票的事,其实就是他李景隆的主意。 一个票号即便做的再大,也没这个胆子。 不过这事光有他李景隆,再贿赂朝鲜那些重臣们可不行,还得有大明帝国来撑腰。 “货票呢,尤其是在朝鲜收购原材料的时候,一定格外的好用...” 李景隆又道,“按三江源的说法,不出三年,朝鲜的国库都没他们三江源那么有钱...” “不是钱的事!” 朱标突然打断李景隆,正色道,“我是在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哪句?”李景隆心中暗道,“哪句说错了?” “朝鲜朝堂之上不是没有能臣干员!” 朱标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秦淮河的美景,开口道,“也不都是庸俗之辈,也不是看不见...三江源在他们国内做大的危害!” “可是!” 说着,他笑了笑,“就因为三江源给了他们好处,给了股份,他们就一路畅通大方其便,坐视三江源垄断各种商贸?货票?他们看不见此事的危害吗?” “说白了,就是纸呀!三江源要是认,还能换东西换钱,不认的话...擦屁股都硬!” 闻言,李景隆上前,站在朱标背后,“小地方的人眼皮子浅,没见过钱!” “不是!” 朱标摇头,“要我说,是官商勾结,天下皆如是!一朝权在手,想的不是家国,而是自己的腰包!” 标哥这是在担心大明将来,一旦放开的了商贸,是不是也会出现这样的官商勾结? 李景隆心中暗暗思量,口中问道,“太子爷,那三江源在朝鲜发行货票....?” “发!越多越好!” 朱标突然又是一笑,“我感慨而已,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大明的人!回头我跟户部说一声,日后朝廷再在朝鲜采购什么东西,三江源的银票和货票,都可以当做银子来用!” “太子爷圣明!”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而后又道,“那...北征的事朝廷若是缺军饷的话....” “这钱不要动!” 朱标摇摇头,“再有俩月,各地的夏税就收上来了.....” 说着,他又是一笑,“难得今儿出来一回,有什么好玩的?” “臣马上就给您张罗!” 李景隆笑道,“最近刚来了几个扬州瘦马,唱曲...” “没意思!” 唰,朱标一展折扇,笑道,“老在你这玩,都腻了!” ~~ “新开的这家异国馆呀,别有一番风味!” 朱标在李景隆常茂曹泰韩勋等人的簇拥下,皆是一身便装,出了千金楼,溜溜达达的朝秦淮河沿岸而去。 曹泰一边走,一边唾沫星子横飞,手舞足蹈的。 “馆中的女子,都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说着,掰着手指头,“东瀛日本的,朝鲜的,安南的......” “你可拉倒吧!” 常茂在旁笑骂,“那倭人女子,脸上起码抹了二斤粉,跟刷墙似的。不知道的以为见了鬼呢,你再吓着太子爷!” 曹泰瞪大眼珠子,“还有浑身金毛雪白雪白的,连她们那地方的毛都是金黄色的......还有跟炭似的黢黑黢黑...关上灯以为谁牙成精了飞出来的...哎哟,那人咋那么黑呢!” “哈哈哈!” 朱标大笑,“你呀,没见识!史书记载那叫昆仑奴!” “还是太子爷您渊博!” 曹泰竖起大拇指,然后低声道,“您给臣一个机会,今儿臣包场了。” 唰! 朱标一展折扇,“行!你小子最近也是春风得意,哈哈!你来请客!” ~ 就这时,李景隆身后一人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 李景隆回头,这人也不是外人。 岁数比他大一两岁,乃是魏国公徐达的儿子,刚补了东宫舍人勋卫的徐允恭。 “曹国公,这不大妥当吧?”徐允恭满脸迟疑,低声道,“带着太子爷去那种地方....?” “就是看看热闹而已!” 李景隆笑道,“放心吧,不会出格的!” 说着,扫了对方两眼,“我知你素来方正,但是太子爷难得高兴,别扫兴!” 徐允恭面带苦色,看看李景隆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闭口不言。 脑子中却不由自主的泛起他老子徐达的话来,“你呀,做人太呆板,多跟二丫头学学....没坏处!” 想起这些,他再看看李景隆,又看看常茂等人。 心中暗道,“跟这些人学,能学出什么好来?” 此时,却见李景隆忽然回头,对他一笑,“兄弟,你知道啥叫人生四大铁吗?” 徐允恭懵懂的摇头,“还请曹国公赐教!” “这人生四大铁,所谓同扛枪....” 徐允恭点头,“嗯,袍泽之情..” “同坐窗..” “哦,同窗之谊!”徐允恭又是点头。 “同分赃!” “这...”徐允恭皱眉。 “还有同...飘昌!” “啊?” 徐允恭一呆,愣在原地。 第48章 这回不挨揍都不行了(1) 第四十八章 这回不挨揍都不行了(1) “老鸨子呢!滚出来!” 异国馆是个坐落于秦淮河岸,一处僻静雅致的小院当中。 曹泰哐的一脚踹开人家大门,进门就开始嚷嚷,“你家曹爷来了!” “哟哟哟...” 一名三十年纪的女子,摇晃腰肢甩着手绢出来,媚眼如丝,“怪不得奴家昨晚做梦说今儿发财呢,敢情是曹爷您来了?” “少说漂亮好,你要昨晚上做梦生孩子,今儿是不是得管我叫夫君?” 曹泰说着,啪的一拍,大声道,“今儿爷我包场!” 那老鸨子面色一变,“爷....从来都没这个规矩?” “不相干了?” 常茂在边上撇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说着,环视一周,“信不信给你这窝端喽?” “没...没有!” 老鸨子顿时满脸堆笑,“那奴家这就去安排...” 啪! 曹泰又是一巴掌,大声道,“瞅你那臭脸?咋,怕爷掏不出钱来?” 说着,他一指李景隆,“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他可是世袭....” “我是你爸爸!” 李景隆直接怒道,“你他妈不是说你请客吗?” “我....” 曹泰一愣,“我这不是找你给托底吗?” 说着,委屈道,“哎,咱俩这交情,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你这么对我?” “滚滚滚滚!” 李景隆骂道,“再不闭嘴你自己给钱!” ~ “这....哪还有皇亲国戚的样呀!” “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 “张口闭口他妈的....” “跟地皮无赖似的...” 徐允恭瞅瞅李景隆又瞅瞅常茂,再瞅瞅曹泰。 “太子爷身边怎么都这样的人?太子爷也不管?” 心中想着,他又看向朱标。 却愕然发现,这些人没正行的嬉笑怒骂之时,身为太子的朱标竟然在一边,笑眯眯的听着。 而且太子的笑,竟是那么的纯粹! 好似他不是太子,而是这些人其中一员! 也像是一个宽容的大哥,看着弟弟们在胡闹! ~~ 说包场就包场.... 最大的雅间布置完毕,馆子中的女子排成一排,站在门外。 屋内摆满了珍馐佳肴,燃香萦绕香气扑鼻。 “哎哟!” 朱标在上首坐了,端了一杯果子酒,深深一闻,“舒服...” “少爷!” 李景隆在旁低声道,“您这身子,禁酒!” “少来点不碍!活血的!” 朱标笑笑,“家里实在没意思...还是出来玩....新鲜!” “难得浮生半日闲!” 李景隆笑笑,“您平日就是太劳累了,所谓人生在世要劳逸结合!” “嗯嗯嗯!”朱标点头,“此言深得我心!” 李景隆又道,“大俗即是大雅呀....平日家中都是高山流水曲高和寡,您今儿出来,体验下异域风情,雅俗共赏么!” “嗯嗯嗯!”朱标又是点头,“妙!” 正说这么,忽屋内灯火一暗。 紧接着十几名,穿着番邦纱衣,露出雪白丰腴腰肢的女子,带着面纱款款而入。 “嘶....” 屋内人,忍不住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女子都是金发碧眼,而且身材高大,那腿比曹泰的的身子都长... 纤纤玉足,指甲粉红。 腰间缠着一串铃铛,未舞已是轻响。 “这是西域的!” 曹泰贴着朱标的耳朵道,“据说离咱们这一万里那么远....自幼都用香料沐浴,所以浑身喷香!”说着,又道,“肚皮舞...勾魂摄魄..” “嘶!” 朱标抓了一个樱桃放入口中,然后忽擦了下嘴角。 就这时,突丝竹声起,与中原雅乐几乎是天地之别。 听不出什么寓意来,但甚为欢快。 乐声之中,西域女子们翩翩起舞腰肢忽的轻摆,忽的用力扭动... 哗啦啦啦...腰间的铃铛也在不住的响亮。 “怪不得...” 李景隆突然听见朱标在那嘟囔,低声道,“您说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成吉思汗当年非要西征呢!” 朱标继续吃着樱桃,“换成我,我也得...” 说着,他顿感失态,赶紧正襟危坐,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而后突然一笑,捅了下李景隆。 李景隆顺着朱标表示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徐允恭跟受惊的小鸡崽似的,低着头手足无措的坐在不远处,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给他安排...”朱标低声道。 “呵呵!臣明白!” ~~ “兄弟,何必这么拘束?” 一曲终了,屋内再起灯火,李景隆遥遥举杯,徐允恭羞涩垂首。 “都是军中男儿!” 常茂也在旁道,“当洒脱不羁....扭扭捏捏算什么好汉?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说着,对外道,“叫女子进来陪酒!” 徐允恭苦笑抬头,“不是小弟扭捏,是小弟从没来过这种场合.....” 正说着话,忽觉身后有人。 下意识的回头一看..... 咣当! 身子一个趔趄,徐允恭嗖的躲到李景隆身后,“鬼呀!” 一黑一白两个女子,正出现在徐允恭刚才坐的地方。 黑的浑身黢黑,就露出满口白牙,好似牙齿。 白的满脸雪白,跟抹了几层墙灰似的,连眉毛都没有,好似白无常! “哈哈哈哈!” 众人见状大笑,徐允恭双面涨红,羞得无地自容。 “标哥这是要重用徐达的儿子了!” 李景隆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标哥用人首看德行,常茂与曹泰都是他的死忠,但为人太莽,不顾后果什么都敢做!徐允恭为人正直,必是继我之后,东宫又一执掌大权之勋贵二代!” 突然,一阵脚步陡然响起。 紧接着就是一人冲了进来,“不好了!” “何事惊慌?” 来人也是东宫侍卫,贴着朱标的耳朵,急道,“皇上,魏国公.....” 噌! 朱标起身,“快跑!” 瞬息之间,众人做鸟兽散,顾头不顾尾的就往门外冲去。 但堪堪冲到大门口,就听外边传来几声熟悉的大笑,“哈哈哈,老哥哥,你就听我的吧,这不错...” 正是老杀才景川侯曹震的声音。 眼看两边边人就要走个对脸装上,李景隆情急之下拉着朱标就往旁边小屋里钻,“快躲躲!” ~~ “不是....” 徐达被汤和和曹震一左一右的夹着,哭笑不得的开口道,“我这正在家养病呢!” “养病有在家的吗?” 曹震大声道,“等死在才在家呢!” 他们身后,一身布衣的老朱皱眉道,“不会说话就给咱闭嘴!” “您瞧我这张臭嘴!” 曹震给了自己一嘴巴,又拽着徐达进院,“养病呀,养的是心...俗话说心宽百病消呀!怎么心宽?自然是美酒美人解心宽,在家成天窝着床上,好人都躺废了!” “你得出来溜达...吃喝玩乐,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这才能心宽!是不是大嘴哥哥?” 汤和在旁,一脸的深以为然。嚷嚷道,“就是就是....咱们当年不是说吗?这辈子要是死,怎么也得死在娘们身上!” “几位爷...” 就这时,老鸨子带着几个龟公迎了出来。 见是一群老头,老鸨子一愣,而后笑道,“几位爷真不巧,我们这和今儿被包场了...” “让他滚蛋!” 曹震大骂道,“赶紧给老子腾地方!” “没这个规矩....”老鸨子强笑,“我们惹不起...” “我等你就惹得起?” 汤和斜眼瞅瞅她,“信不信给你这窝子端喽?” (我杨伟我是懦夫我没用,明天还.....真的,我真没有,我明天吃药还) 第48章 这回不挨揍都不行了(2) 第四十八章 这回不挨揍都不行了(2) “净瞪眼儿说瞎话,你不是说有人包场吗?人呐,这哪来的人?” 汤和嘴里嚷嚷着,迈步进了雅间,但下一秒眉头骤然紧锁,后退一步,挡在老朱身前,“咦,说被包场了,可屋里头却一个人都没有,但是这屋里的酒菜显然有人动过,蹊跷!” 曹震上前,看着依旧冒着热气的酒菜,咧嘴道,“那还用问,肯定是知道咱爷们来了,吓的先跑了!” “可要是跑的话!” 汤和皱眉,“也应该跟咱们走个面对面呀!” 曹震眼珠转转,“万一是从后门跑的呢?” “这地方就没后门!!” 汤和冷笑,环视一周,冷笑道,“是不是知道咱们来了,藏起来了?” 唰.... 几个老头的几道目光,齐刷刷的盯着院内,一间大门紧闭的小屋上。 “嘶...” 屋里,朱标李景隆正趴在窗户上,透过缝隙小心的观望。 骤然之间被几个老头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来。 而外边的声音还在继续,汤和眯着眼睛,“知道咱们来了,不敢跟咱们走个面对面,又没地方跑,所以藏起来了,这么说的话,这些人是认识咱们的?” 说着,他缓缓朝前,走到朱标李景隆藏身的屋外。 “出来!” 汤和在外,怒吼一声。 屋里朱标李景隆常茂等人,顿时齐刷刷的打个哆嗦。 “曹老弟!”汤和喊道,“把这门踹开!” “好嘞!这事我爱干!”曹泰大笑,捋着袖子上前。 然后又是后退几步,腰腹用力。 正要飞踹,却是吱嘎一声。 那紧闭的房门忽裂开一条小缝,曹泰满脸堆笑的从里面现身出来。 “哎哟,老爷子!呵呵呵!” 曹泰咧嘴,对后边的老朱点头哈腰,然后又是对其他几个老头笑道,“几位大爷都在呢!哈哈哈!” “哈哈哈,是你小子呀!” 曹震一见曹泰,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在脑袋上敲了一把,“你小子大白天的不在宫里当值,跑出来喝花酒,哈哈哈,是个人物!还包场...大手笔有派头!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说着,感叹道,“哎呀,虽说咱爷俩都姓曹,可偏不是一家人,你这孩子我是真喜欢....” “吃喝嫖赌的劲儿像你是吧?你老曹家一脉相传是吧?你用不用把他当儿子养活?” 一直没说话的老朱,突然在后面冷笑。 曹震一缩脖,不敢说话。 “身为世袭侯爵,东宫勋卫,大白天的你竟跑出来干这等勾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老朱骂道,“回去找曹国公,领二十军棍去!” “是!”曹泰低眉顺眼的答应一句。 “还不滚!” 徐达上前,对着曹泰就踹了一脚。 “等会!” 老朱却又忽的皱眉,指着屋里,“还有谁?” “没...呃...”刚要迈步的曹泰骤然一慌,冷汗顺着后背就流了下来。 ~~ “还有臣...” 一句轻声的嘟囔传出,就见常茂耷拉着脑袋,小步从里面挪了出来。 “我就知道,就有你!” 老朱大怒道,“从小到大,好事你不沾边,坏事你做个全!毛头啊毛头,你让咱说什么好?” 说着,继续怒道,“一样,回去领二十...不,你领四十军棍!” “多了多了!” 徐达在旁劝道,“孩子嘛,年轻气盛....火力旺盛....呃....咱们都年轻过,他们这岁数的正是....能吃的时候!” “出来玩玩不算什么毛病,而且这地方也不招摇,骂几句就行了,真要领四十军棍,没三五个月都好不利索!” “您消消气!” 徐达又笑道,“骂几句打几下就行了,可千万别打坏了!” “好好的风气,都让你们给败坏了!” 老朱指着毛头和曹泰大骂,“祖宗那点德行都让你们给散尽了!” “孩子嘛,哈哈哈!”徐达继续在边上打圆场,“行了没事了,走吧走吧!” 常茂和曹泰早就想跑了,可老朱不发话他俩谁敢动? “滚...” 老朱又是大骂,“屋里还有谁,都一块滚!” 话音落下,东平侯韩勋畏畏缩缩的从屋里露出头,紧接着又是两名勋贵二代从里面露出头。 老朱见状,气得拳头发痒,“你们老子给你们攒那点功德,早晚被你们给祸害没了!” “孩子嘛!哈哈哈!” 徐达转身,继续劝着老朱,“年轻人都好奇...他们就是好奇...他俩父亲都不在了,缺少些管束也是正常的,咱们当老一辈的,睁只眼闭只眼....” 正说着,他突然发现老朱的面色一变,跟见鬼了似的。 徐达诧异的回头,顿时愣在原地。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战战兢兢从屋里出来,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面。 “我....我他妈抽死你我...” 徐达暴怒,拽下脚上的布鞋,劈头盖脸的就要打。 “哎哎哎...” 老朱上前,一把抓住徐达的胳膊,扶着他,“天德,别动气,别生气...你也说了孩子嘛,天性好奇...那个,正是能吃的时候!” 徐达气得浑身发抖,“老子在家咋跟你说的,让你进宫之后学点好,好好做人好好当差,你居然...你居然跟着他们大白天的出来逛窑子?” “爹...” 这年轻人,不是徐允恭还能是谁? “我踹死你我...” 徐达上去就是一个窝心脚,他心里这个气呀,刚才他巴巴在那劝老朱呢,谁想转头他亲儿子从那屋出来了。 “行了,天德!” 老朱拉着徐达,“咱们病刚好点,可不兴动这么大的肝火!你都说了,孩子嘛.....少年人好色,都是正常的....” 说着,对徐允恭挤眼道,“还愣着干啥,滚滚滚,看你们就来气!” “天德哥哥,走走走,屋里坐坐!” “就是,没多大事,咱们谁不是这么打过来的?” “咱们那时候时候没这条件,不然比他们玩的花花...” 曹震汤和等人也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徐达往屋里走。 ~~ “呼!” 小屋之中,李景隆和朱标长出一口气,彼此眼神对视。 仿佛都在说,好险! 这要是被老朱抓着我带他儿子出来找快乐? 那不是等着挨揍吗? 关键是我以前已经带着他儿子找过一回了,属于屡教不改呀! 李景隆摸了下自己的胸口,腔子里的心跳的厉害。 身子不由的往后一靠,岂料不小心正碰到一个花瓶! 第49章 学会藏心了(1) 第四十九章 学会藏心了(1) “这帮混小子,哈哈!莫往心里去....” 老朱正说着话,突听身后啪啪一声。 几个老头齐刷刷的再度回头,就见李景隆垂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在那小屋中出来。 “我就说肯定有你小子!” 老朱陡然暴跳如雷,“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刚出息几天就翘尾巴了?” 说着,上前大手扯着李景隆的衣领。 然后抬腿就朝李景隆的屁股,咣咣的踹。 李景隆就跟被拎着的沙包似的,忽悠一下起来,忽悠一下落下.... “你小子真能藏啊,你在藏啊!” 老朱咣咣的踹着,捏着李景隆的耳朵,“咱刚才还让曹泰找你领军棍呢!咱还让你管着东宫所有的侍卫呢!咱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骂着,朝汤和喊道,“大嘴,看看里面还藏人没有?” “是!” 汤和一个箭步,在李景隆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直接冲进了小屋。 随即又转身出来,“没人了!就他自己!” ~~ “真能折腾呀?” 天眼看就黑了,异国馆中声乐不断,几个老头压根就没出来的意思。 异国馆的对面,小胡同里李景隆常茂曹泰徐允恭几人蹲在墙角排成一排,眼巴巴的看着那边。 常茂低声道,“太子爷还在里头呢?” “那咋整,只能等他们尽兴了,咱们再去里面把太子爷救出来呀!” 曹泰咬着手指甲,满脸苦涩,然后看看李景隆,噗嗤一笑。 “你笑鸡毛呀!” 李景隆鼻青脸肿,腮帮子高高隆起,眼眶子都青了。 嘴里嘟囔着,“你们不挨揍,就他妈我挨揍了....” “几位哥哥!” 徐友恭开口道,“咱们蹲在这,万一被人发现的话?” “谁发现?”李景隆不解道。 “皇上出来,身边都跟着锦衣卫....” “有那几个老杀才在,鬼都不敢上前儿!” 常茂撇嘴,“别看他们头发都白,咱们几个加一块都够不他们打的,有他们在用得着带锦衣卫吗?” “也是!” 徐允恭点点头,但总觉着常茂的话好像哪不对? 忽的,就见对面异国馆的大门开了。 几个老头笑呵呵的,一脸心满意足的往外走。 “这地方不错,改天再来...” “哎哟,真是开眼了,人怎么能黑成那个样子?跟他妈煤球似的!” “黑是黑了点,我摸着还行!挺滑溜的!” “大哥,刚才曹傻子请我喝酒,这会赏我个脸面,咱们找地方踅摸点酒肉?” 夕阳西下,几个老头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彼此勾肩搭背的簇拥着正中央的老朱。 若是只看影子的话,依稀好似曾经少年! “走!” 眼看几个老头走远了,李景隆一个眼神,而后嗖的一下冲了过去。 ~ “几位爷,您可算回来了....” 李景隆等人赶进门,老鸨子就迎了上来。 “起开!” 李景隆推开他,直接冲进方才藏身的小屋。 “您没事吧...” “我....” 朱标蹲在墙角,低声道,“快来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赶紧!” 李景隆和常茂上前,扶着朱标就往外走。 “等会!” 突然,朱标眉头紧锁,紧咬牙关。 “您这是?” “我要解大手,憋死我了.....” 李景隆跺脚,“快!扶着爷茅房去!” ~ “呼!” 眼看朱标被扶着去了茅房,李景隆擦了一下满头冷汗。 就这时,那老鸨子又上来了,眼睛亮晶晶的,“爷,您还没给钱呢!?” “多少钱?” 李景隆摸着袖子,奶奶的这钱花的冤枉,一杯酒还没喝完呢,谁成想他们来了! “一共是三千七百八十二两....” “多少?” 李景隆一把抢过单子,怒道,“你当爷是冤大头吗?” “两场包场....” “我就包了一场呀!” 老鸨子捂嘴笑道,“刚才老曹老爷走的时候说了,账挂在你们身上!您几位来的时候也说了,您给钱!所以这钱,只能找您要呀!” “我.....” 李景隆这个恨呀! 可还得咬着牙,从袖子中抽出银票来,“四千,找零!” “哟!还找零...您这么大的人物,还跟姑娘们计较这点小钱!” 老鸨子说着,推了一把李景隆,低声道,“姑娘们的身子钱不好挣,就刚才我们这的头牌,让您大爷把身上都给抓紫了!” “谁大爷?”李景隆再愣。 “就曹老爷呀!” 老鸨子挨着李景隆笑道,“他说是您大爷呀!” “我是他大爷!”李景隆大怒。 “那...您两位谁是谁大爷,您们个人定!” 老鸨子笑笑,“爷,刚才您都没玩好,要不....再给您续上?” 说着,拍了下李景隆,“奴亲自陪着您!” ~~ “我这身白毛汗呀!” 回宫的途中,马车轻轻摇晃。 朱标心有余悸,摇着扇子,“差点就让老爷子抓现行了!” “那谁...汤公爷没瞅见您?”马车之中,李景隆捏着朱标的大腿。 朱标叹口气,“这回人情可欠下了!他能瞅不见我吗?他是当没看见!”说着,低声道,“不但当没看见,还拉了一张桌子把我挡起来!我顺势藏在了桌子下面!” “哦!” 李景隆点头道,“还是汤公会做人!” 同时心中暗道,“我要是汤和,我也他妈也装没看见!不然老朱多下不来台?” “哎...” 朱标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他家的老二...好像是闲着呢?” 李景隆脑筋转转,朱标口中的他的老二说的应该就是汤和的次子汤軏! “臣回头...举荐举荐?”李景隆试探性的问道。 “嗯!” 朱标点点头,“给个适当的....轻省点的官职!” “臣负责练兵,还有三千营....” “轻省...显贵!” 朱标开口,叹口气,“你呀,还是看的不够透彻!” 说着,笑道,“汤家的大公子是个憨厚人!可惜天不作美,前几年在云南战死了!真要是想给儿子谋官职,汤公自己找父皇那边,什么求不来?” “他是不愿意求!就是想让儿孙守着家产过太平日子!所以说,你举荐他家老二,不能给实职,万一真哪天出兵放马了,汤公心里能好受吗?” “怪不得历史上汤和善终...最后还追赠了王爵!” 李景隆心中暗道,“人家会做人呀....知道进退呀!” “再有几日,颍国公到京,御前的北征方略你要参与!”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朱标开始说正题,“还有,九妹跟他儿子的大婚,要风光大办!” “臣明白!” 李景隆低声回应,而后看了眼朱标,“北边来信....燕王的家眷还有那个道衍的和尚,也已在路上了!” “家眷快到时你亲自去接!” 朱标笑笑,而后看向越来越近的紫禁城,“至于那个道衍和尚,你自己炮制他,无需问我!” “是!” 第50章 学会藏心了(2) 第五十章 学会藏心了(2) 待送了朱标回了玉华堂,李景隆在侍卫处露了个面,跟当值的侍卫们闲扯几句,便欲出宫回家。 刚出了侍卫处,却突见夹道拐角站着个人,对他轻轻招手。 “朴公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老朱身边的朴不成,李景隆不敢怠慢,上前低声笑道。 “公爷请随杂家来!” 朴不成轻言轻语,身边就带着个举灯的小太监。 跟在他的身后,李景隆越走越是心中狐疑。 这路似乎是朝乾清宫去的路,但这条路他却从没走过,而且方向也不大对,好像在乾清宫的东边。 “老爷子找我干什么?” 李景隆越走心里越慌,等老朴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他才看清所在的地方。 跟他想的差不多,挨着乾清宫不远,东边的一处僻静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院。 “您请吧!” 院门被小太监打开,朴不成侧身低声道,“皇上口谕,曹国公您进去...在正屋当间跪着!” “完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汤和下午的时候装作没看见朱标,但老朱能猜不到吗? 老朱不但能猜到,而且一定还知道这事定然有他李景隆。 可是... 按照老朱的脾气,不把他抓过去打板子,而是让他跪在这陌生的小院里,让李景隆顿感诧异之外,也更为惶恐。 院中漆黑一片,只有正屋之中点着一盏暗灯。 跟宫中所用的蜡烛还不同,那暗灯燃烧的时候冒着黑烟,发出呛人的味儿,用的竟然是民间最粗劣的灯油。 这周围静得让李景隆觉得瘆得慌,可他还是撩开蟒袍的裙摆,在正屋的正中间跪了下去。 “知道这是哪吗?” 忽的,一个声音响起,正是老朱。 “臣不知!”李景隆对着老朱的身影叩首。 老朱缓缓而来,坐在屋子当间的太师椅上,揣着手冷冷的看着李景隆。 “这是咱当年,特意在宫里,给你祖父留的屋!” “方便他进宫和咱吃饭喝酒之后,喝多了不好回去,正好能在这睡一觉!” “你祖父...就在这住过一晚,再让他住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李景隆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地方他听说过,但他不知道。他一直想故意犯点错让老朱收拾他,但现在看来,老朱不收拾他反而跟他说起当年的旧事了,这更让他打心里肝颤! “咱这一辈子,除了父母的养育之恩,皇后的夫妻之谊之外,最亲的..就是你的祖父,咱的亲姐夫!” 老朱又低声道,“咱有一年夏天的时候做梦,梦到咱的爹娘还有姐夫,就是你祖父....那时候你祖父正有病呢...梦醒之后咱哭了一场,赶忙让太监去看他!” “太监回来说他很好,咱才放心!” 说着,老朱叹口气,又道,“外人都说,咱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咱外甥的儿子,骨子里有跟着咱一样的血!” “可归根到底......是你祖父待咱,比亲兄弟还亲!咱小时候....过年了..家里揭不开锅!” “你祖父冒着风雪走了二十里,挑着两担子粮食...” “到咱家的时候手脚都冻裂开了....” “咱在炕上躺着,你祖父把咱拍醒,从怀里摸出一个白面馍馍。” 说着,老朱忽然一笑,“是夹着肥肉膘子的纯白面馍馍.....咱抓过来就往嘴里塞!你祖父说,重八呀,凉呢!放被窝里捂一会,软和了再吃!” “哎,你祖父是好人呀!咱给他的袍子,他穿了二十多年,哪怕是破了,也舍不得丢,还要自己拿针线缝上!” “咱跟他说,姐夫呀...现在咱家要啥有啥,这破袍子你还珍惜他干啥?你祖父说.....皇上,咱们都是穷出身,不能忘本呀!” “臣有罪!” 咚! 李景隆叩首,“臣有负皇恩!” “你错在哪了?”老朱看着他,吐出三个字。 “臣不该带着太子爷胡闹....” “年轻人不胡闹就不是年轻人了!” 老朱却是笑笑,“太子也是年轻人...而且这紫禁城也委实把他憋的厉害,即便没你,也有别人投其所好带他出去溜达!只要不出格,咱就当没看见!” 唰! 豆大的汗珠,顺着李景隆的脖子就落了下来,滴在地上。 “咱心里有气!” 老朱又低声道,“打你一顿都不解气的那种气!” 说着,老朱突然暴躁起来,“你李家跟我朱家,你跟咱跟太子,那是血溶于水的亲戚....你说,咱待你如何?” “皇上待臣天恩厚重!” 李景隆叩首道,“犹如朱家子弟一般疼爱!” “那你还跟咱耍啥小聪明!” 老朱怒道,“你才多大,学会自污了?嗯?收假子,打锦衣卫,咱都没理会你!还故意撺掇着太子出去扯淡?你就真想让人想狠狠的收拾你,疏远你?” “臣心里慌.....” “一家人,你慌个啥?” 老朱继续怒道,“官职多些是咱抬举你!这大明朝是咱家的,有些事你不担待谁担待?” “你狗日的,还学会跟咱藏着心了!你老子在的时候,都不敢跟咱藏心!” “咱待你,待你弟弟.....实心实意。你小子跟咱....” 说着,老朱突然抬腿,把布鞋扯了下来。 啪! “打你个不孝的东西!” “老爷子您打的好!” “打你个忘恩负义的玩意!” “您打的好!” “打你个吃里扒外的...” “臣没吃里扒外呀?” 李景隆挨了三鞋底子,捂着脑袋,委屈道,“臣就是觉得,臣这点小岁数,您给了那么多的官职那么多权力,都太子少保加柱国了,臣心里没底呀?” “那是有功!”老朱把鞋扔在地上。 李景隆上前,抬着老朱的脚,帮他穿鞋,“臣哪的功呀!您也说了臣和您是一家人,自家人的事算什么功?赏不赏,臣不都得好好干吗?” “臣知道您疼臣...可您也说了,这是大明朝....臣不能让人以为您偏爱臣!臣得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万一臣哪天依仗着您的宠爱,做出什么不法的事来,那臣才是辜负了您!” 说着,低声道,“民间都说了....” 老朱皱眉,“说什么?” “说臣如今是什么当朝第一公,说什么信国公魏国公跟臣一比,都比不上。说当官的想要找靠山,就得找臣!” “臣不能不自污呀!您是没看着,给臣送礼的人,能在臣家门口排一条街!” ”这么下去,臣不成了韩国公了吗?” (跟大家认错,虽是三章,但明显有些敷衍了。最近状态不好,老是卡文了,坐在这魂游天外。可能是年纪大了,精神不好,大家见谅) 第51章 燥热(1) 第五十一章 燥热(1) “好端端的你提他作甚?” 本来收拾了李景隆一顿,心中的气儿出了不少。 却猛听李景隆提起了李善长,老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翻过去,“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李景隆被踹的一个仰脖儿双脚朝天,马上翻了过来,继续给老朱穿鞋道,“没人教臣呀?是外边都这么说!” “外边?”老朱疑惑。 “就是民间!” 老朱忽微微弯腰,看着李景隆,“说啥?说他之所以回了老家是功高震主?” “震谁?震您?” 李景隆挠挠头,继续道,“功高震主的说法倒是没有,古往今来谁能震得了您呀!就算曹操在世,遇见您他也得乖乖的夹着尾巴做人! “坊间传闻都说李太师独揽大权结党营私,不知进退所求无度,欺下瞒上排除异己!” “嗯!” 老朱听了脸色缓和不少,心中暗道,“民间也有明白人呀!锦衣卫那些吃干饭的,这等坊间传言是一个字都不报上来,废物!” “您说臣跟您藏心了,那可真是冤枉臣了!” 李景隆把老朱的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捏着,低声道,“臣是因为韩国公的事,心有感慨,一直以来都引以为戒!” “你戒啥?”老朱斜眼道。 “这就咱们爷俩,臣就实话实说!” 李景隆正色道,“是,韩国公现在落得个告老还乡灰溜溜的地步,可他之前可是咱们大明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对吧?” “而且从您起兵开始,就一直是您的左膀右臂。您曾亲口说过,韩国公可比汉之萧何..不然, 也不会让他位列开国六公呀!” “可他最后咋变成这样了?” 李景隆眼睛眨眨,“在臣看来,就是因为老爷子您给的宠信太多了...” “这他妈能赖咱?”老朱怒道。 “不是赖您!”李景隆忙道,“臣打个比方,民间有句话叫惯子如杀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您笑脸给他给太多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的。” “嗯,还像是句人话!”老朱闭着眼,微微叹气。 “所以您每次赏了臣之后,臣都在心底对自己说!” 李景隆叹口气继续道,“臣说...二丫头,你是文不成武不就,本是纨绔子弟,就知吃喝玩乐!” “只不过你投了个好胎,生下来就是皇家的血亲。又有皇上爱屋及乌,念及你父祖两代亲情,所以才对你皇恩浩荡屡次封赏!” “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功劳,纯粹是因为皇上的偏爱!” 说着,李景隆偷偷抬头看了眼老朱的神色。 就见老朱眯着眼,长长的眉毛一颤一颤,嘴角隐隐笑意。 “臣每每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翘尾巴,不能飘,不能好高骛远,不能沾沾自喜。必须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为我大明先出苦劳,再图功劳!” 老朱斜眼看看李景隆,瞅瞅他那鼻青脸肿的样子,心中忽的一软。 “臣是这么想的,但是...” 李景隆话锋一转,摊手道,“外人不这么想呀!他们就看到臣得宠了,就看到您宠爱臣了!” 说着,又是叹气,“您给了臣这么多的官职,这么大的权势,臣也知臣就算是..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您最多是揍臣几下...” “外人也正是看清了这点,堵着臣家门口送礼的,拉关系的,求官的拜门的.....数不胜数!” 老朱忽嗤笑一声,“你还是动心了?你不会不收?” “老爷子!” 李景隆正色道,“您说对了,臣真是动心!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动心那是假的!而且....一回臣不动心,十回百回呢?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跪在地上非要把钱给臣,臣好几次都忍不住啦...” “但臣知道,只要收了一家,就有十家....开了这个口,就没有回头路!” 闻言,老朱点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有韩国公前车之鉴在前,臣可不敢仗着您是臣的至亲,有恃无恐呀!” “臣自污是没错,可绝对不是跟您隔心藏心了...而是臣想,您时不时的收拾臣一回,就好比臣头上时刻有根大棒子。每当臣昏头的时候,膀子就砰的敲一下,疼好些会儿!” “就这么隔三差五的一疼,臣就能始终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就不会辜负了您和太子爷的一片真心!” “啊!” 老朱恍然大悟,冷笑道,“说到底,根子上还是赖咱?咱得收拾你,你才不用自污,是吧?” “这事怎么能怪您呢!” 李景隆忙道,“臣是怪臣自己愚钝,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让臣自己时刻清醒的办法,所以只能自污!”说着,他扶着老朱起身,“可臣...毕竟是错了!” 老朱斜眼,“错哪了?” “皇上待臣,亲亲至亲,凡事都依臣妄为不忍苛责!” 李景隆叹气道,“臣自污之策,看似是在提醒自己不可步了权臣的后尘。实则,乃是臣一片私心作祟,乃下下之策!” “臣是有了私心,缺少锐气,不敢担当。” “于公,辜负了皇上一片隆恩!于私,误了皇上对臣亲亲之意!” 老朱迈步朝外走,“那以后咋办呢?” “以后?” 李景隆顿了顿,“凡有皇恩,臣必欢欣鼓舞引为斗志,百折不挠当仁不让于军国大事之中。为皇上为太子分担。奋勇向前,收起私心,凡不求事事尽如人意,但求所做所为无愧于心...” 老朱脚步停住,似笑非笑的,“哦,这会儿又不怕成第二个李善长了?” “臣也是刚刚才想通!” 李景隆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笑道,“他姓李,臣也姓李,可他那李跟臣的李不是一回事儿....臣是您自家人呀!他是外人呀!” 说着,忽有些感叹,“其实之所以臣刚才一下子就想通了,是因为...是因为皇上让臣来这个地方。这儿是您当年给臣祖父预备的..您对臣的祖父爱之如亲兄,对臣的父亲,爱之如亲子!” “到臣这....更是让臣小小年纪就位极人臣,生怕臣受了半点委屈!” “高官厚禄给着,臣弄些小买卖收点小黑钱您也忍着...” “您对臣这么好,臣却想着什么自污?” “用民间的话说,臣这事办的....操蛋!” “你小子!” 老朱手指一动,突然咚的一声。 粗大的关节弹在李景隆脑门上,“真想好好揍你一顿,可咱又舍不得!把你打坏了,你爷心疼,你爹心疼...你狗日的...” “好话你说的,赖话也是你说的....啥你都懂,嘴皮子一套一套,跟谁学的?” 说着,开口道,“你最近行为不端,罚你俸禄半年!” “我啥时候领过俸禄?” 李景隆心中苦笑,却郑重的跪下,“微臣谢主隆恩!” “滚起来!” 老朱骂道,“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咱给你东西不是为了让你跟咱隔着心的。以后再跟咱玩这些小心思,小心你的狗腿!” 随即,又道,“滚回家好好睡觉去,别整天想着往娘们堆里钻!” 第52章 燥热(2) 第五十二章 燥热(2) 夜色下的紫禁城,一片静谧。 老朱站在乾清宫殿门口,遥看李景隆的身影消失在端门之外,又抬起头看着深邃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风大,您进殿吧!”朴不成举着一盏宫灯,照着老朱的脚下。 “都夏天了,哪来的风?” 老朱笑骂一声,转身进殿,而后坐在了躺椅之上。 朴不成蹲在他的脚边,顺手脱去老朱的鞋袜,将他那双粗糙的好似砂纸一样麻麻赖赖的双脚,泡在热水当中。 “皇上,您今儿要不要刮刮脚?” 老朱摇摇头,“不整了,咱脚上的死皮,刮不干净的!今儿刮了,明儿又是厚厚一层!” 哗啦哗啦... 朴不成忽然把一包粉末,倒入老朱的脚盆热水之中。 “这啥玩意?”老朱纳闷。 “皇上!” 朴不成轻轻搓着老朱的双脚,低声笑道,“这是曹国公给宫里进的养生的方子,说是专门给您泡脚用的,生姜粉....说是能驱寒,疏通经络。除了这生姜,还有艾草...说艾草能让您睡得好,祛除体内的湿气...” “这两个方子如今在京中,可算是稀罕物呢!只有曹国公府家中的药房中才有,呵呵!对外还说是什么千年宫廷秘方.....” “奴婢听说,就曹国公家新开的那个西华池....用这种药粉泡脚,一次就要二两银子!” “哦!” 老朱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盆,而后再次躺下。 而后缓缓的说道,“老朴..” “奴婢在!” “你说二丫头这孩子,咋样?” 朴不成手上一顿,郑重的想了半晌,“您和太子爷看着长大的,心性自然是好的。” “除了心性....”老朱又道。 “那!”朴不成低下头,“奴婢就不敢多嘴了!” “你这老狗,说!”老朱睁眼,骂了一声。 “要说别的...”朴不成思索片刻,“曹国公这人爱使小聪明,也有小聪明是真的。看着跟谁都热络,但实则跟谁也都有距离!” “不了解的以为他挺莽撞的,其实凡事人家都有自己的章程,绝不过分..也生怕做了什么过分出格的事儿来!” “同时呢,不该他管的事儿,一句都不多嘴。就是该他管的事,他能让下面人出彩,绝不自己揽功!” “但另外呢,也带着几分真性情侠义之心!” 老朱默默的听着,再次坐了起来,拿着边上的热毛巾擦擦脸,“这么说,他满身都是好?” “也不尽然,正如您说的。” 朴不成捏着老朱脚底板,低声道,“有时候未免胆小了些,没用的心思想的太多....所以他才说,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行差踏错,步了...权臣的后尘!” “他不是怕步了后尘!” 老朱微微一笑,“他是怕他自己....膨胀!” 说着,老朱端起边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人呀,野心都是地位带来的.....光有野心没地位,一辈子成不了事。有了地位没野心,不进则退!” 猛的,正捏着老朱脚板的朴不成,手上一滞。 “那孩子,怕他自己有野心!” 老朱放下茶盏,叹息一声,“这一点他跟他爹当年一样!” 闻听此言,朴不成深深的低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儿。 因为这话,从来就只能由皇帝自己当做笑话来说。 别人谁说,谁死! “他爹当年屡次顶撞咱...跟咱对着干...” 老朱长叹苦笑,“甚至把咱气的若不他舅母护着,咱说不定就真的好好的收拾他了.....当时咱还纳闷,咱是他亲舅,他咋跟咱对着来呢?后来咱才想清楚...” “就是为了避嫌....就是为了地位太高,怕有了野心,所以才想着法的让咱收拾他!让咱把他贬下去...” 说到此处,老朱又是重重的一顿,“不过,二丫头跟他爹,还不一样!” “他爹是真的面对权势不动心....” 老朱说着,再次端起茶盏,“而这孩子...很多时候是..不甘心!” “他总是像心有大志,却没地方施展一样!” 老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他心里那份大至,偏又藏着掖着....不愿意表露出来!” 呼啦! 朴不成的手陡然一抖,搭在手腕上的毛巾,不由得滑落水中。 咔嚓,陡然一道银蛇划破夜空,风起云涌。 接着哗啦啦的,一场夜雨不请自来。 老朱站起身,湿漉漉的脚踩着布鞋走到窗边,伸出手掌感受着窗外不大不小,但却搅动着天地,声势有些骇人的夜雨。 ~~ 一场雨之后,天气骤然暴热起来。 而且是接连多日,一浪高过一浪的热。 就好似守了多年活寡的妇人,从内而外散发着都不用点火,就能燎原的燥热。 吁! 李景隆拽着战马的缰绳,在郊外小凤陪嫁的庄子前停住。 自有亲兵上前,拉住马头。 而后一身戎装的李景隆跳下战马,大步流星的就朝庄子里走。 “老公爷叫我何事?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当的?” 这处庄子,就是当初徐达回京,李景隆赠与给他养老的庄子。 京师之中天太热人太多,根本待不住人。 偏离京师不远的乡下,也是热,却没热的那么燥,而且早晚还有些凉风。所以徐达从前日,就搬到了庄子上。刚住过来一天,就叫人找他李景隆。 李景隆不敢怠慢,放下营中训练新兵的事,纵马直接来了庄子上。 “老公爷一切都好!” 王老虎踩着小碎步跟着李景隆,“正在里面吃瓜呢!” 李景隆点点头,脚刚迈步进内院,就听里面传来徐达的声音。 “今年这香瓜不好,前些日子下雨了,得天旱...雨少才甜!” 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这玩意还是得少吃,吃多了拉稀....” “这人谁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怎么跟徐达说话这么随便?” 心中想着,口中开口,“师父,徒儿来了!” 说着,手上用力推开房门。 徐达就坐在院子的廊檐下,手拿蒲扇。 他身边坐着一名身材高大,比徐达高出一头,肩膀宽阔,鹰钩鼻子狮子眼的老头! 那老头听见李景隆的声,微微侧头。 虽一身布衣,但就在这仅仅瞬间的间隙,就流露出股股久经沙场之势。 “哈!” 徐达笑笑,“来.....”说着,转头对那老头道,“李九江..二丫头...保儿的儿子!” 那老头闻言,上下左右打量下李景隆,笑道,“多年不见,当年的黄口小儿,如今也有些军旅模样了!哈哈哈,这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 “愣啥呢!” 徐达对李景隆招手,“这是傅颍国!” 李景隆心中一惊,忙上前拱手行礼,“晚辈拜见颍国公!” 面前这老头,正是刚刚回京的颍国公傅友德。 傅友德虽非大明开国六公,但也是战功赫赫,尤其是大明开国之后,常年领兵在外,为大明平定西南开疆拓土! “坐!” 傅友德大手一摆,“没那么多客套!”说着,指了下面前篮子中装的香瓜道,“吃瓜!” “您几时回京的,晚辈该当去接您呀!” 李景隆摘了头上铁盔,一擦额头上黏糊糊的汗水,开口笑道。 “昨晚上进的城!” 傅友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摸出一个小东西,唰扔嘴里,吧唧吧唧的嚼几下。 又把袋子送到徐达面前晃晃,徐达竟也笑呵呵的拿了一颗扔嘴里。 然后俩老头,就坐在廊檐下,开始吧唧吧唧吧唧.... 李景隆看的真真的,傅友德拿出来的竟然的是槟榔! 第52章 分润(1) 第五十二章 分润(1) “来!” 吧唧吧唧,傅友德又把小袋子送到李景隆面前,“来一个!”说着,还挤眼道,“好东西!” “这...”李景隆摆手,“晚辈来不了,晚辈上火了!” “这玩意下火的!” 傅友德又抖搂下小袋子,“来一个!” 李景隆摇头,“您好意晚辈领了,这东西晚辈是真无福消受!”说着,又道,“吃过一次,嗓子疼耳朵热胸口闷!” “那就得多吃!跟喝酒似的,多喝就练出来了!” 傅友德把小袋子郑重的收在怀里,嘴皮子吧唧着,继续道,“这回没想到是咱们爷俩搭班儿!” 李景隆知他说的什么意思,忙道,“晚辈就是负责筹备军需,前线的具体方略还是得是傅公您做主!” “别说那么谦虚!我要是死了,你得顶上去!”傅友德大手一挥。 李景隆跟着无声苦笑,这些大明朝的开国老杀才们都一个鸟样,那就是从来不把死字儿当回事,压根就不忌讳。 吧唧吧唧,傅友德又猛嚼了几口,“仔细说说!” 李景隆抽出腰间匕首,唰唰唰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出来。 紧接着,徐达傅友德俩老头的脑袋,嗖的就凑了过来。 “此战我大明将出大军二十万!” 李景隆顿了顿,“全是战兵,其中通州至辽东沿线,由郭侯,赵侯,王侯蓝侯等所带之兵马,七万五千余人。秦晋两藩,还有山东河南的兵马,在二线随时可以开赴前线...” “别说人,说粮饷!”傅友德开口道。 “辽东已修筑海港,自今年三月起就开始通过海路往辽东地区运送粮草....” “皇上下旨,拨银九十万两,从山东山西河南征发民夫二十万,运粮一百二十万石,送至松亭关外,充作军粮!” “另大宁沿线,已筑四座大城。使我军进可攻退可守...” “都他娘的二十万战兵了还退个卵呀?” 傅友德呸的一口,浓痰夹着槟榔渣直接吐在了地上,“不把鞑子隔夜屎打出来,我算他昨晚上拉的干净!” 李景隆一笑,“傅公您放心,别的不敢说,此战军需后勤上,晚辈筹划的是多多益善,绝不会让前线的儿郎们挨饿!” “受冻呢?”傅友德忽然道。 “嗯?” 李景隆微微蹙眉,而后惊道,“莫非您要在冬天打?” “对入冬了去揍他狗日的,揍完他正好回来过年!” “可是冬天辽东之地漫天大雪....” 李景隆说着,忽眼前一亮,“您的意思是,来个出其不意?” “用兵之道,不要想着自己...什么多少兵马多少粮草,那只是旁枝末节!” 傅友德正色道,“教你个乖!打仗,要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想!” 说到此处,他忽然一笑,“所以军需上,还得加上三十万套冬衣冬服!” “不是二十万吗?”李景隆不解。 “啧...” 傅友德撇嘴,看看徐达,“这孩子有点笨啊!!” 徐达嚼着槟榔,一个劲儿的点头乐,也不说话。 “损耗!” 傅友德又道,“二十万人你能弄可丁可卯的吗?不得留出一些备用的吗?” 说着,忽侠促的一笑,“再说我可不像你曹国公那么有钱!” 不对!不对! 李景隆心中警觉,他怎么听傅友德这话,都是话里有话而且是事里有事。 傅友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好像是他要在这三十万套冬衣冬被的军需当中,捞上那么一笔呢? “我是主帅!” 傅友德说着,从怀里掏出小袋子,又扔了个槟榔进嘴,吧唧吧唧的开始嚼。 “还是半路调过去的....威望嘛,是有那么一点!” “可是,那么多将佐我能认全吗?” “你自己也说,辽东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的兵马都凑一块了,我分得清楚吗?” 傅友德说着,翘起二郎腿,“而且还要冬天打,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打仗之前激励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发赏!” “所以!” 说到这,他点点李景隆,“这多出来的十万套冬衣被服,是给下面的兄弟们分润的!” “就是你和下面的将领们,比如郭老四蓝玉王弼赵庸他们分了呗?”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目光看向徐达。 后者眯着眼,靠在躺椅上好似没听到没看到一般。 “下面的弟兄们拿了,多数也是落在士卒的头上,谁也不会那么眼皮子浅,揣自己兜里拿回家去!” 傅友德又道,“有一条,必须要做到。三十万套冬衣被服,必须是好东西,别弄些破棉絮烂布条子.....不然可不好收场!” “现在六月中了,小半年时间三十万套冬衣倒不是难事!” 李景隆沉吟片刻,笑道,“但如您所说的,既是要给下面的将佐们分润,干脆直接给您拿钱就是了....” “混蛋!” 傅友德瞪眼,“这些都是大明朝的兵,只有皇上才能给他们发钱!” “那给您冬衣被服,不也是得换成银子吗?总不能赏赐士卒们冬衣吧?”李景隆笑道。 “有随军商人!” 傅友德摆手道,“冬衣被服卖给他们,他们拿银子....” “嘶...” 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不为别的,而是听傅友德这口气,这种事他们以前没少干呀! 说好听点叫分润,说不好听的这不就是倒卖军资吗? “估计前线那囤积的几百万石粮食,估计战后也必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点都剩不下!” 李景隆心中继续暗道,“怪不得这些老杀才们一提打仗两眼放光呢,果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另外!” 傅友德又道,“你得给批三十万石的盐引!”说着,笑笑,“这事难不倒你吧?我可是听说了,你名下的商行,负责着秦晋燕三大强藩的军需供应呢!” 李景隆心中一惊,他是在年初刚接手这三藩的军需供应的,而且也正是那时,太子朱标给了他一处盐场,还有每年七十万石的茶引。 当然,对外的名义是他李景隆掌管,挂在光禄寺名下。 这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傅友德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但他知道此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而是正色问道,“您要三十万石盐干什么?” 第53章 分润(2) 第五十三章 分润(2) “你看...我还得跟他一一解释!” 傅友德对徐达笑笑,而后又对李景隆道,“二十万大军大会战,而且这仗起码打三五个月,大军之中缺的东西就多了去了。到时候谁来提供?还不是随军的商人?” “二十万人天天啃军粮吗?不时不时的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吗?” “打牙祭的钱从哪出?物资谁来供应?” 李景隆面无表情的听着,心中又是冷笑,“说的有理,但估计也是要被你们层层分润了!” “还有!” 说到最后,傅友德又道,“还得再配六千匹战马,最好是从高丽那边弄!” 李景隆皱眉,“辽东军中的战马都是足数的...” 傅友德开口道,“不是给辽东军中的,是给我军中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我回京之时,带了三千骑军,都是多年的老卒。他们胯下都是云南马,走山路还成,辽东雪原走不得....高丽马耐寒能跑.....” “您三千人要六千匹...” “一人双马,不多!” 傅友德说着,在李景隆肩膀上拍一拍,对着徐达一笑,“老哥哥您先歇着,我得进宫去见皇上了!”说着,拱手道,“告辞!” ~~ “师父!” 眼看傅友德大步出去上了战马,李景隆对徐达道,“您看这对吗?” “这有什么不对的?” 徐达睁开眼,端起大碗茶咕噜一口。 “军需的账是皇上亲定的,他这左要一些右加一点儿!” 李景隆摊手道,“而且您也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呀!” “不然呢?” 徐达说着,捏了块点心扔嘴里,“不给?” 李景隆一怔,说不出话来。 “往日的聪明劲儿哪去了?” 徐达点点李景隆的脑门,“他当着我的面跟你说的,自然知道这件事皇上和太子肯定点头答应的,你慌个什么?” “我就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皇上打了一辈子仗,下面的人什么德行他不知道?” 徐达拍了下李景隆的脑门,“他傅友德这还是要的少呢!老冯在这,能给你要一座金山出来你信不信?”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下面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不就是这点玩意?” “我是怕这账没法做,到时候兵部,五军都督府对账...兵部还好说,户部工部那些文官....” 李景隆话没说完,再一次被徐达打断,“这就是为啥让你管军需,不让别人来管的根源!” “就是怕文官聒噪!到时候你弄两本账,一本表面的,一本私下的给皇上和太子不就得了!这点事还要老汉我来教?” 李景隆沉默片刻,嘟囔着开口,“反正我觉得这事,早晚是个事儿!” “只要能打胜仗!” 徐达眯眼,“它就不是个事!” 说着,忽然感叹道,“他傅颍国也难!他不是根正苗红的淮西人,是降人...这么些年虽是赫赫战功,可比起淮西勋贵来说,还是少了几分人脉跟底气!” 李景隆默默的品味着这话,好像确实真如徐达所说,还真是如此。 傅友德从投了老朱到现在,似乎还真的.....没怎么独当一面过。 一开始是跟着徐达,后面是跟着常遇春,再后面是和汤和周德兴在一块收复巴蜀。 收复云南时倒是封了征南将军,可手下两位副手一个是蓝小二,一个是沐英.... “而且这次!” 此时,徐达忽睁开眼,“本该是老冯去辽东的!” 闻言,李景隆心中默然。 原本时空是洪武二十年发动的第六次北伐,主帅也正是宋国公冯胜。但在他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之下,阴差阳错的提前了两年,而且主帅也换了人选。 “老冯那人...呵呵!” 徐达说着,又睁开眼,“跟老汉我不是一路,那人书读的多...人呀,书读多了想的就多。当年傅友德还当过他的手下呢,这才几年呀,跟他肩膀一边齐了!” 不只是文官有派系,其实武官也是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利益之争。 军中老一辈的这些事李景隆不愿意掺和,也不想知道。 岔开徐达的话题,“师父,那徒儿就按照傅颍国说的,开始操办了?” “嗯!先跟宫里两位爷报一声!” 徐达又道,“记住了...别管这些东西送到前线,最后落在谁的手里,反正你这边..最好是给老子来个两袖清风!” “瞧您!” 李景隆笑道,“你徒儿我就那么贪财,连军需银子都要搜刮?” “老汉我是丑话说在前头!” 徐达瞥他一眼,“赶紧滚吧,别耽误睡午觉!” “得了,您老歇着!” 李景隆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等会!”徐达突然开口。 “您老吩咐!” 李景隆转身,却听嗖的一声。 一个黑影直扑他的面门,他下意识的一躲,然后听啪的一声。 却是徐达口中的槟榔渣子,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正纳闷时,就听徐达骂道,“以后再带我儿子逛窑子,腿给你打折!” “啊?” 李景隆一愣,而后闪身笑道,“师父,孩子大了,那个...火力旺呀!” “你个小犊子!” 徐达大怒,拽下脚上的布鞋就要飞出去。 却见李景隆唰的一下,蹿出门外。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徐达忽又叹息一声,不住摇头。 然后坐直了身子,端起凉了的大碗茶又是咕噜一口。 “打了胜仗这都不算事儿...”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等没仗打的那天,你们这些都是事儿!” 徐达看着地上,刚才李景隆用匕首划出来的地图,心中苦笑道,“我呀,只能保着我徒弟不让你们带歪了,至于你们自己....自求多福吧!” 就这时,忽的一名老仆从外进来,“公爷!” “啥事?”徐达低声道。 “北平那边传信儿来了,咱家大小姐还有小王爷,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呵!” 徐达的脑海之中,瞬间泛起他大外孙子那张胖嘟嘟的笑脸,直接乐得合不拢嘴。 “赶紧让人把西跨院收拾出来,等他们娘俩来京了,来家住几天!” ~~ “这事我早知道了!” 夜色渐浓,弘德殿玉华堂中燃起烛火。 朱标正坐在饭桌边,见李景隆前来,笑着道,“没吃饭吧?过来,一块!”说着,对旁边伺候的包敬说道,“去给曹国公加碗筷来!嗯,让膳坊再做两个好菜!” “您是说傅颍国会在原定军需的事上再提要求,您早就知道了?” 李景隆纳闷的坐在朱标身边,然后给朱标盛汤,“您小心烫!” “呼!” 朱标吹了一口热气,抿了一口,“嗯,这汤煲的不错!”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早几天定下是他的时候,你师父...就跟我和老爷子说过了!父皇也知傅颍国带兵一向如此...嗯,也不只是他,其他人带兵也都大差不差!” “只要能打胜仗,有时候装糊涂..多给一些也没什么!” “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朱标说着,对李景隆道,“这鱼也可以,我好久没吃了,偶尔吃一次还觉得挺鲜的。你愣着干嘛,动筷子!” 李景隆挑着鱼腮帮子上的肉夹了一小块子,放嘴里有些食不知味的吃着。 “你是军需筹办大臣,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朱标说着,忽笑道,“对了,这次北征毛头也要去!” “他去.....”李景隆纳闷道,“做什么?” “估计也是看你有了军功羡慕!” 朱标笑笑,“所以我想着干脆,把身边的人都放出去,正好历练一番!” “原本时空之中,常茂就是因为这场战役犯的错....” 李景隆心中想到这些,刚要开口,却忽然发现朱标的神色和往日不一样。 “太子爷,您是不是?” “看出来了?哈哈哈!”朱标笑道。 “您有喜事儿?” “你小子眼睛真尖!” 朱标笑道,“太子妃有喜了!” 第54章 拿着(1) 第五十四章 拿着(1) “才结婚三个多月,就把媳妇弄怀了,标子你挺勤快呀!” 从紫禁城中出来,李景隆坐在马车之中,满脑子都是刚才朱标那张笑得美滋滋的脸。 作为储君,为大明帝国繁衍后裔他是天生的责任。 而他的儿子也确实太少了些....当然,这是相对于他老子来说。 “怪不得毛头大哥要去前线挣军功去!” 马车之中,李景隆托着下巴心中暗道,“这肯定是坐不住了!” 现在的太子妃的娘家可比当初的吕家厉害多了,标哥的老丈人现在兼着户部了,太子妃又是明媒正娶从大明门抬进去的妃子,不是吕氏那种半路被立起来的。 一旦人家太子妃有了儿子也是嫡子呀!而且这嫡子后面还站着文官清流...未必就输给你开国勋贵! 再者说真等到那时候,大明朝的开国勋贵在老朱的屠刀之下,还能剩下多少份量还不好说呢! “最好是个闺女吧!”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要再来个儿子,十来年后脑浆子都得打出来....” “爱打打去吧....” 李景隆咬着后槽牙,又心中暗道,“关我毛事儿!当务之急,是傅友德说的那三十万套冬衣被服.....还有六千匹战马!” ~~ 翌日清晨,晴空万里。 “卑职等参见公爷....” 一身蟒袍的李景隆,刚进光禄寺的正衙,迎面而来一片行礼之声。 “免了!” 李景隆摆摆手,径直进了自己的公事房。 “公爷现在这威势是越来越足了!” “那是,毕竟是死人堆里打了滚的!” “啧啧啧,如此年轻的少保柱国,历代罕见呀!” “这话千万别在公爷面前说,咱们公爷最讨厌人家说他年轻!” ~~ “公爷驾到,公爷驾到....” 外边官员们一阵阵窃窃私语之中,李景隆迈步进屋。 乍一进屋,就听一阵清脆的叫声从前边传来,抬头看去,就见屋子当间正挂着一个鸟笼,笼子里一只黑色的八哥儿鸟,叫的正欢。 “哪来的?”李景隆皱眉问道。 正在擦地的长随李二起身,“爷,这是前些日子江西布政司给咱家送的礼,其中有一只鸟会说人话。夫人就让小的一直养在咱们府上,后来夫人说您整日在衙门里也没人陪您说说话,就让小的把这只鸟儿给挂在您屋里。夫人说了,听着也是个乐呵!” “呵呵呵!” 李景隆伸出手指,逗逗那八哥鸟,“再叫一声听听!” “公爷驾到,公爷驾到....”那鸟儿扇着翅膀,口吐人言。 “哎!呵呵!” 李景隆又是笑笑,然后对李二道,“人来了没有?” “回爷的话,早就来了,已在后面等着您了!” “一个个叫进来吧!” 说着,李景隆继续伸手,逗弄着那只鸟儿。 ~ 片刻之后,一名员外一般的男子,垂着手小心翼翼的进来。 “小人李可,见过公爷!” “嗯!” 李景隆依旧摆弄着笼子里的鸟儿,用银镊子夹着小米,逗得那鸟儿左右扑腾。 “你是李以行的族兄?负责李家在京的买卖?” “回公爷,是!” 李以行就是如今远在陕西赈灾的李至刚,傅友德所说的三十万套冬衣被服,李景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因为他李以行出身松江豪门,而松江棉布甲天下,对于拥有数十家作坊的李家来说,做冬衣被服正好对口。 “事儿,你知道了吧?” 李景隆依旧在逗弄那鸟儿,口中轻道。 “回公爷,小人已经知晓了!” 李可躬身道,“能为公爷您效劳是李家的荣幸,小人已快马派人通知松江....所有的作坊,马上开工专给您做冬衣被服!半年之内,必拿出十五万套出来!” “呵呵呵!” 李景隆转头,看着李可,“不是为我效劳,是为大明朝效劳!” 说着,他双手按着书案,缓缓坐下,“每套冬衣被服,造价三两银子。按照市价,算不得多......” “就算亏本,我们也做!”李可上前道,“还是那话,能为公爷分忧,乃小人的荣幸!” 自古以来,棉服袄子在民间都是硬通货,可粮食还值钱。 其实三两银子已经不少了,但对于军方要求的那种,适合辽东严寒之地的冬衣被服,李家不说亏本,只是赚的没有那么多。 但表面上看是亏本,可实际上这却关乎着在陕西赈灾的李至刚的前途! 莫说亏本,就算是倒贴,李家也要做。 甚至若是李景隆开口,剩下的十五万套,他们也可以一并做了。 “难得,如此识大体!” 李景隆含蓄的笑笑,“不过本公丑话说在前边,但凡有一件残次品...” “小人用脑袋担保!” 李可忙道,“公爷,李家在松江从事织造几代人的声誉,莫说是为了国事,即便是卖给寻常百姓的,也必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但凡有一件冬衣,哪怕线没缝合好,您都可以要了小人的脑袋!” “要你脑袋何用,要的是冬衣被服!” 李景隆笑笑,“好生做,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会很多!” 闻言,李可心中一动,而后狂喜。 曹国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定然还有下一次! 如此一来,松江李家就又有了另一层身份,皇商! 一次几十万套的冬衣被服,李家是亏了点。可是这边亏了其他地方可以找回来了,有了皇商的招牌无论是收购原材料,还是多多开设工坊,都一路畅通无阻。 “行了!” 这时,李景隆摆摆手,“剩下的事,你跟下面的人去交接!李二...” “在!”李二上前。 李景隆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唰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拿出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的印信,啪的给盖上。 而后,递给李二,“带李掌柜去督军府交接事宜,然后带他回来,从库中给他提十万预付银!” 说着,李景隆看了李可一眼,“本公做事,一向公平公正!既要求你们要把活做好,那本公这边的钱就不能拖拉。先给十万,待验收无误之后,再给尾款!” “一切都听公爷您的安排!” 李可说着,忽笑了笑,上前一步,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信封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第55章 拿着(2) 第五十五章 拿着(2) “您先忙着,改日小人再去您府上给您磕头去!” 李景隆笑呵呵的看着对方出去,拿起信封摸了摸,然后往里瞄一眼。 五万两! “呵呵!” 他口中轻笑,“怪不得自古以来都是权在财上......朝廷的钱,拨出去十万,反手就有一半进了个人的腰包!” 他拿起一张纸,轻轻的盖在信封之上,对外喊道,“下一个!” 接着,又是一名矮胖的员外进来,跪下就磕头。 “小人荣茂祥掌柜,给公爷叩头!” “呵呵呵!”李景隆和颜悦色,“起来吧!” ~ “分成三家,还交给民间商人作坊?” 午后的阳光让人发懒,总是让人眼皮子有些发沉。 朱标本来正有些瞌睡,忽听了李景隆的禀告,直接在躺椅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不合规矩呀!工部做不了吗?制造局做不了吗?” “能!” 李景隆垂手站在朱标身侧,郑重道,“但是贵!” “一共是三十万件冬衣被服,一共分给了三家,松江李家,徽荣茂祥,还有直隶的大通染厂!” “臣给他们的报价,是每套三两银子!一套中,包括抵御辽东严寒的棉袄棉裤,还有一张棉被!” “这三两银子,商家还有得赚!” “若是工部的作坊来做的话,三两银子这个价格...下不来!” “恐怕要到五两,才勉勉强强!” “所以仅这三十万套冬衣被服,朝廷就能省下六十万两!” 说着,李景隆抬头看了朱标一眼。 而后者,呵的冷笑一声,“朝廷拥有天下最多最好的匠人,最好的材料,竟然做出来的东西,比民间还贵!” 李景隆顿了顿,笑道,“太子爷您心里明镜似的...商人挣钱,挣钱的只是他们自己。而朝廷的话....从中挣钱的人就太多了!” 说着,他又顿了顿,“而且包给民间的商人来做,还有其他好处!” “说说看!”朱标掏了下耳朵,开口道。 “三十万套冬衣被服,三家商行要日夜赶工,势必招募更多的人手....招募人手就得给工钱!买原材料,也要给钱!” 李景隆继续道,“如此一来,城镇之中的劳力有了进项。乡下的棉农布农也能把手里的东西卖个好价!” “而且,官府也收收到赋税!” “这就等于朝廷花了钱出去,这个钱从朝廷流到商家手里,然后从商家流到百姓手里,百姓手里这么一来回,最后又回到朝廷的手里!” “在臣看来,此乃一举多得的好事!” 朱标沉思片刻,“此言甚和我心!所谓经济之道,正是如此!光是靠着百姓手中那一亩三分地,他们自己都吃不饱,哪还有闲钱给朝廷!” “而且臣以为此事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朱标两眼泛光,“说来听听!” “凡朝廷有所需,历来都是先工部作坊制造,再从民间采买!” 李景隆正色道,“臣先不说造价的问题,工部所做的东西,向来是...良莠不齐,且工期拖沓...常有延误!” “倒不如,如军兵的衣甲被服等,直接从民间采购!” “工部的作坊再大,但也只能每次只做一样。可民间则不同,民间百种作坊应有尽有。也就是咱们大明禁止民间制造弓弩,不然弩箭铁刀长枪等,也都可以从民间采买...” “军械之事,民间断不可私铸!这是铁律!”朱标寒着脸,提醒李景隆。 “从民间采购好处有三,第一他们不敢以次充好,因为只要货比三家,哪怕一点瑕疵,都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 “第二,造价低,朝廷只需要给钱,无需操心制造的事,更不用养活数以万计的匠户和闲人!” “第三,一业兴则百业兴,民间制造业兴盛了,朝廷也好百姓也好,都能落下实惠!” 朱标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 “太子爷,您想想!” 李景隆趁热打铁,继续道,“假以时日,我大明制造业遍地开花的情况下!一旦国家有事,只要国库有钱,武装起百万大军还不是转眼间的事?” “倘若民间制造业不行,哪怕国库的银子都烂了,仓促之间也没地方给将士们采买军需呀?” 后世的老美为啥牛,就因为人家制造业强! 而且还是民间的....订单发下去,什么坦克大炮跟下饺子似的源源不断的送到前线。 他李景隆正是想通过三十万冬衣被服这件事说服标哥,改掉以前朝廷那种浪费人力物力,到之后却整的水当尿裤的大包干。 直接转为市场经济..... 军队需要什么,除了火器铸造之外,能从民间购买的就从民间购买。 一方面可以快速让民间制造业起飞,另一方面可以帮朝廷省下许多没有必要的冤枉钱! 还能创造就业机会,增加税收,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 朱标口中沉吟,“你想好,可是要得罪不少人呀!” 岂止得罪不少人,这是直接断了许多人的财路,砸了无数人的饭碗... “微臣是北征军需筹备大臣,自然要帮朝廷省银子!” 李景隆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三个信封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朱标狐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三两银子他们还有的赚,不但有的赚,还有钱贿赂臣!” 李景隆打开一个信封,“您瞧....一家送了五万,其他两家一家两万五....一上午的功夫,朝廷拨出去的钱就给臣还回来一半,十万两!” 说着,他又笑道,“自我大明开国到现在,北伐已有五次,即将第六次....就按照现在这么算,朝廷多花了多少冤枉钱呀!前线将士们节衣缩食,您和老爷子在宫里紧巴巴的,可下面人....仔细算算,他们得分了多少?” “照你所说....也是为了杜绝官商勾结!” 朱标沉思片刻,又道,“要单独成立一个衙门,要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监督制约...”说着,他瞥了李景隆一眼,“这官还轮不到你头上!” “臣权多的都没地方使了,哪还敢再要官!”李景隆笑道。 朱标一笑,“信国公还是魏国公?” “臣不敢妄言!”李景隆垂手道。 “你做都做了,还不敢妄言!” 朱标说着,敲了下李景隆的脑袋,“你小子现在都会先斩后奏了!” 说着,他看到桌子上的银票,“这些个...你打算怎么用?” “正好傅国公那边要从高丽买马呢...” 李景隆笑道,“有了这个钱,朝廷不就能少出点了?” “这是你的钱....跟朝廷没关系!” 朱标说着,抓起信封啪的拍在李景隆怀中,“拿着!” “这...臣不敢!” (兄弟们今天有点短....我明天补上) 第56章 吓坏了(1) 第五十六章 吓坏了(1) “太子爷,这是正当季季的桑葚!” 李景隆刚走,太监包敬就端着个精美,又好似被水汽包裹的的磁盘上来,笑道,“奴婢刚在冰上给您镇了会儿,吃着既凉爽又不伤身!” “嗯嗯!” 朱标接过来,捏了一粒进嘴,笑笑,“酸酸甜甜,不错!” 说着,他转身回首,“给吴学士端热茶来!” 一人正从玉华堂的偏殿之中走出,来者正是朱标的老丈人,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吴沉。 “都听见了?”朱标端着桑葚对吴沉笑笑。 吴沉躬身,“太子爷,依臣看来....”说着,他抬头笑道,“曹国公实乃大才!” “哦?”朱标颇为意外,“评价这么高?” 说着,却又微微皱眉,对边上的包敬道,“过来,给这冰桑葚里加些乳酪....” 包敬迟疑,“太子爷,您的身子..” “让你去就去!” 朱标说着敲了下包敬的头,又看向吴沉,“这个评语可不一般呀?” 吴沉垂手道,“臣就说几件事...其一,乃是曹国公奏议的推行铸造银币事!” “嗯嗯!”朱标又是点头,“这主意从头到尾都是他想的!” “臣一开始接受的时候,只是单纯的以为,铸造银币之举,乃是为国开源,为我大明国库增收!” 吴沉正色道,“但随着臣慢慢的了解更多,臣发现曹国公此举,大有深意!” 说着,他看了眼朱标的神色,继续道,“借铸币一事,收铸币权于中枢。不但统一了大明钱币制式,也杜绝了地方官府私自铸钱的可能。最主要的是.....藩王们不能私自开矿铸钱了!就算私铸,他们铸出来的也是市面和百姓们不认的假钱!” 朱标眼帘微动,想要伸手去拿身边的瓜果,却发现身边却空无一物。 “这正合了当年汉武帝的削藩之策。” 吴沉又道,“财政大权收归于中央,中央号令郡县,统一货币!至此,天下皆皇命唯命是从,亦是集权于中枢耳!” 朱标点头,不置可否。 “再者,还有开边关贸易之事!” 吴沉又道,“朝廷特许的商号,专门经营对外通商一事。这更无疑是....断了藩王们的臂膀。以前边关的贸易,朝廷不做也不许其他商号来做,但是边关的藩王们却一直在做!” “所以孤的弟弟们一个比一个有钱呀!”朱标笑笑,好似浑不在意。 “臣再说最后一点!” 吴沉又郑重的开口,“就是方才曹国公所奏的,军需采购制!” 朱标忽摆手,刚端着桑葚走到殿门口的包敬,赶紧端着盘子,躬身慢慢的退了下去。 “继续说!” “是!” 吴沉道,“军需采购制,表面是给朝廷节省了不必要的损耗,杜绝了其中的贪污,提高产量,消除了冗官冗吏等等....” “使朝廷可以用最低的价钱,最快的速度,获得大军的军需!” “表面上看,受益的是朝廷。但实际上,最大的获益是地方!” “再结合您之前给皇上所奏,放开民间工商业限制的奏议,只要朝廷开放对民间的采购,各种作坊将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作坊一旦做了,无地的百姓就有了活路,不管怎么说起码有了饭吃,家中有了活钱!” “作坊盛产各种货物,原材料也都要来自于民间。那么民间男耕女织的自耕农,家中又多了一份稳当的进项!” “地主乡绅们见到了经商开设作坊的好处,也可以减免延缓土地兼并的危害!” “臣再往远了说...” 吴沉看着朱标,正色道,“以前曹国公还奏请过票号兑换的奏议,经商最难的就是汇兑,先统一朝廷的货币,再进行官方汇兑。” “而后朝廷开放民间采购,许民间工商业私办,再加上开放了边关贸易,对外海贸....” “不出二十年,我大明将又是另一番盛世场面!” 说到此处,吴沉拱手,“臣年岁比曹国公多出两倍还有结余,但相比于曹国公,臣实在汗颜!” “按照你所说,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真弄了一整套新政的法子出来?”朱标笑笑,招手让包敬进来,接了加了乳酪的桑葚,美美的吃了一口,惬意出声。 “看似不经意,但实则一环接着一环,而且是...” 吴沉说着,抬头道,“润物细无声!曹国公这份心智和谋划...臣实在难及万一!” “呵!” 朱标却是一笑,“你呀,太看得起他了,他那人哪有你说的神恶魔心智和谋划?他就是想到了什么,就我这边献宝一番讨些好处而已!不过是小聪明歪打正着,偏你这种治国之才,总是喜欢胡乱攀扯,哈哈哈!按你说的,他岂不是管仲桑弘羊再生?” “太子爷,这可不是小聪明!” 吴沉急道,“您仔细的看,其实曹国公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又在非常合适的时机才顺理成章的.....” 不等他说完,朱标打断他道,“他要是有这个能耐,他就不是李景隆了!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有这等老谋深算?哈哈哈!” 说着,朱标顿了顿,“嗯....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这小子时不时的就给我这边弄点惊喜出来!哎,可惜..官职给的太多了,不能再赏了!” “还赏?” 吴沉心中暗道,“他已是位极人臣了,再赏下去,难不成要位列文武第一吗?” 心中想着,他不由得的抬头看了下朱标的脸。 就听朱标继续道,“那孩子是个没心机的,你看看,刚收了点银子,就巴巴的送到我面前来,生怕我以为他自己贪了!哎,其实就算他自己贪了,我能说什么?” “朝廷数次缺钱,都是他出谋划策解了燃眉之急,他真是要贪的话,早不知贪了多少了!” “此非国家之福也!” 陡然间,吴沉心中猛的一沉,暗暗想道。 曹国公出身天潢贵胄,乃是皇室的尊亲,深受皇上和太子的宠爱,视若皇家子弟。 年纪轻轻已位极人臣,三千营金吾卫加起来数万虎贲,手掌京畿兵权还有禁宫的安危。 且火器铸造局铸造兵械盔甲,火枪重炮之权,又在其手。 他本人如今在勋贵二代之中,威望甚重,姻亲乃是同样世袭罔替开国六公,追加王爵的邓家。 且深宫之中,那位前皇太子元妃所出的嫡子,跟曹国公乃是表兄弟之亲。郑国公常家与曹国公,一向是强强联手。 而且曹国公家财万贯,名下商号做的全是富可敌国的生意。 想到这些,吴沉忽忍不住有些浑身发冷。 第57章 吓坏了(2) 第五十七章 吓坏了(2) 因为他无意之间,已经想象到了,如今好似乳虎一般的曹国公手中,已经有了一个巨大无比,甚至可以威胁朝廷根基的,巨大利益集团的雏形。 一旦成形,那将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呀! ~~ 开国勋贵已老,未来军中领军人物,正是现在皇帝和太子精心栽培,且推到前台的曹国公。 皇帝已老,太子年轻气盛。 将来种种新政,必然遇到莫大的阻力。届时曹国公为王先驱,推行新政,手中权柄势必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不只是武将,文官集团也势必听命于他曹国公。 假以时日,谁能撼动他曹国公李景隆的地位? 而且,作为太子的岳父,吴沉还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据太子妃回家省亲时私下跟他诉说,太子的身子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好。虽有名医不断的给太子爷调理身体,可太子爷又是晚上心悸盗汗,胸闷头晕。 大儒多少都精通医理,吴沉推断这些兆头,非长寿之道。 而且他相信,给太子调理身子的两位名医心中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他们压根就不敢说而已。 万一... 吴沉心中猛的想到一个可能,未来皇帝驾崩之后太子登基为帝.... 太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定然是削藩。 削藩之时,谁人统兵...自然是曹国公。 所谓人生五十知天命,假若太子在四五十岁的年纪驾崩,那么辅佐新君的会是谁? 这还用说还用想吗? 必然也是他曹国公! 骤然,想到此处的吴沉眼前一黑,脚下忍不住的一个踉跄。 “学士怎么了?” 朱标大惊,赶紧亲手扶住。 “哦...臣大概是...中了暑气!” 吴沉低声说着,屋里的坐在椅子上。 他不敢想,但心中又忍不住的想。 他知道他所想的或许有些危言耸听,或许有些不着边际,或许是杞人忧天。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起史书所记载魏明帝之事!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不可能不可能!” 心中连声暗道几句,不由得冷汗淋漓。 “幸好!幸好太子和曹国公差着辈分,不然他夫人肚子的孩子,和太子腹中的孩子,若是将来联姻的话....” 但紧接着,他又是眼前一黑。 因为他陡然想起一件更致命的事,那就是曹国公夫人肚子中那个孩子的名字,正是他这个未来的国丈,未来皇后的父亲亲自所取的。 也就是说,曹国公李家跟他吴家....不知不觉之中已走到了一起。 而将来一旦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那贵为皇后的女儿,唯一能依靠的,正是权柄滔天的曹国公。 外有勋贵武将支持,内有后宫依赖。 既有百战军功,又有敌国之家财! 治国之能臣,亦或是乱国之枭雄? “学士?” “岳父!” 看着吴沉脸色不对,朱标连续呼唤两声。 咚! 却是吴沉一个仰脖儿,直接摔倒。 “来人,传太医!”朱标惊呼。 ~~ “啥玩意?急怒攻心?” 乾清宫中,老朱放下手中的奏折,狐疑的看着报信儿的包敬。 “万岁爷...” 包敬面对老朱哆哆嗦嗦的,低着头,“是急火攻心!” “他哪来的火?” 老朱扔了手中的纸笔,“跟太子说话说出火来了?然后噶儿就过去了?” “没过去!” 包敬又道,“太医说了,吴学士急火攻心,得好生修养些时日!” 老朱眉毛动动,脸拉了下来,“就是说不能当官办事了?” 包敬低头,“是,太医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 老朱忽然烦躁起来,起身暴躁的来回踱步,“遭瘟的书呆子不顶事儿,才使唤了几天呀,就急火攻心了?户部一大摊子的事,他这么一撒手,谁来管?” 说着,他忽然凑近了包敬,“当时太子跟吴学士说什么了?” “奴婢没听着....” “嗯?”老朱眼睛一眯。 咚! 包敬不由得跪在地上,颤抖着开口道,“奴婢先头确实是没听着,后来进去给太子爷送冰镇桑葚,影影绰绰的听着好像是吴学士提了曹国公的名儿...” 老朱继续眯着眼,“是吴学士说了二丫头的坏话,太子恼了?” “奴婢觉得不是!” 包敬又道,“奴婢进去送桑葚的时候,太子跟吴学士都是笑模样。好像是吴学士一个劲儿的在太子爷面前夸奖曹国公,但不知怎么地了,吴学士就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嘶...” 老朱有些恼怒,“啥也不因为就急火攻心,以至于手脚麻木半边身子动不得?他娘的见鬼了?” 说着,他忽斜眼看着包敬,“你刚才说送什么?” “冰镇的桑葚,当季的,太子爷白天太热,总是想吃冰酪!奴婢怕太子爷热着,又怕太子爷吃多了冰酪肚子不舒服!” 包敬低声道,“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每日晌午送上一小盘!” “凡是冰的,吃了肚子都不舒服!” “夏天就是热,冬天就是冷..” “非要夏天吃冬天的玩意,那肚子能好才怪!” 老朱哼哼道,“你这狗奴婢,总是没记性,太子今年身子弱,正是调理的时候,你给他送什么冰桑葚...” 包敬浑身颤抖,“皇上,不是冰桑葚,是桑葚放在冰块上凉了一下...” “还有冰块?” 老朱大怒,“自己滚下去,去敬事房领二十板子!若是再让咱知道你给太子吃不该吃的东西,哪怕你伺候太子二十年了,咱也要办了你,滚下去!” 眼见包敬连滚带爬的下去,老朱心中怒气不减,“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骂着,老朱回头喊道,“那个那个那个...把二丫头叫来,咱正好有事问他!娘的,他让朝鲜一个月内,凑齐六千匹战马送过来...这命令送到朝鲜去,朝鲜国王都得吓尿裤子。” “就那破地方,烂白菜臭萝卜都让贡品的地方,哪有那么多战马?” “回老爷子!” 太监总管朴不成,笑呵呵慢悠悠的进来,“您先消消气,天热了火气大,奴婢给您盛一碗酸梅汤去!” “不喝那劳什子,给咱一碗大碗茶,越苦越好!二丫头呢!” 朴不成站在殿门口,“回您的话,曹国公出城去了!” “嗯?” 老朱一愣,“又去看徐天德去了?” “曹国公出城去迎燕王妃了!” 朴不成收起笑容,郑重道,“再有一个月二十天,就是皇后的三年大祭!” “按理说各藩王都该回京参拜,但太子爷说,今年边关战事多。朝廷要打仗,藩王们不能擅自离开封地。” “但是家里边不能人丁太少,就让各王妃还有皇孙回京!” “一来是大祭,二来是您也看看孙子们!” 忽然间,老朱暴躁的脸上,陡然多了几分笑模样。 “呵呵,这千里迢迢的折腾什么呀?大人回不来,让孩子来什么,折腾这一回,再把咱的孙儿们都折腾病了!” “这回..回来能多呆些日子吧!八月是皇后的忌辰,十月是咱的生日...不行咱让她们,过了年再走?” 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又伤感起来。 抬头看向坤宁宫的方向,“哎,不知不觉....皇后都走了三年了!” ~~ 夕阳逐渐的西垂,云下只剩漫天霞飞。 京城十里外的官道驿站边,旌旗招展。 左手大旗,世袭罔替曹国公李。 右边一片官牌,太子少保,左柱国,龙虎上将军,同知军国事..... 旗牌之下,数十名曹国公家将满身戎装,身子沉稳。 外围有数百骑兵,气势森严。 一众重兵簇拥之下,驿站接官亭中,一身蟒袍的李景隆,微微摇着手中的折扇,手绢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 “本以为下午天该凉快了,可你看,这一天风都没有!” 他口中抱怨着,边上穿着斗牛服,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徐允恭,干巴巴的开口道,“俗话说,心静自然凉!” “你可拉倒吧,我都看着你出汗了!” 李景隆笑道,“兄弟,别这么板着了,这会儿就咱们哥俩!”说着,笑笑,“晚上,带你异国馆去?” “别!”徐允恭大惊,挪动下屁股,“那天回家差点没让我爹踢死...” 说着,他忽的一指前方,“是不是来了!” 视线的尽头,一队骑兵缓缓的簇拥着一辆四平八稳的马车,正从宽阔笔直的官道上不紧不慢而来。 李景隆整理下衣冠,带着徐允恭大步出了驿站,没有上马,而是径直小跑。 “微臣李景隆,徐允恭,恭敬王妃娘娘,皇孙殿下! 第58章 他死了(1) 第五十八章 他死了(1) “呵呵呵!”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圆润可人的鹅蛋脸。 燕王妃徐妙锦掩嘴轻笑,“什么王妃娘娘呀?若是你四叔在这,恐怕又要骂你!” 说着,看向李景隆,“临来的时候你四叔说了,到了京师之后我们娘俩有需要照应的地方,找你李九江就是了!” “嗨...我这四婶还真俊!” 李景隆看了一眼徐妙锦,赶紧低下头去,生怕看久了,自己的眼神会变得不礼貌起来。 那徐妙锦是真的美,而且是那种从里到外都熟透了的美。偏这种美又格外的端庄大气,雍容之中又带着几分平易近人。 总之,好看耐看.... “王妃说笑了!” 李景隆再次抬起头,正好对上马车中小胖子朱高炽的目光。 小家伙手里正捧着个桃子,吃的满嘴都是汁水。 “表弟见过表哥!” 朱高炽在马车中起身,微微俯首。 “微臣不敢!”李景隆忙侧身不受。 忽的,边上徐允恭红着眼睛上前,颤声道,“姐!” “小弟!” 见了自己的亲弟弟,徐妙锦也是微微动容,但却板着脸,“这么大的人了,这么没出息,挺大个男儿,动不动就酸叽了?” 说着,她揽着朱高炽笑道,“这是你舅舅....” “舅舅!” 朱高炽欢呼一声,张开双臂。 “哎!” 徐允恭笑着答应,顺手把朱高炽抱了起来,而后一咧嘴,“哎呀,真沉!”而后他看向徐妙锦,“姐,其他几个外甥呢?” 徐妙锦瞄了李景隆一眼,“太子爷的口谕说,各家藩王只带嫡子!” 李景隆一笑没有回应,目光在徐妙锦的队伍中搜寻。 恰好后面一辆马车之上,车帘轻轻撩开,露出一张四旬年纪,面容削瘦的和尚的面容来。 “姚广孝?”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这位是?” “贫僧道衍,奉皇太子之命回京为姑皇后诵经祈福!” 道衍和尚从马车中出来,他身形颇为高大,举止甚为端庄,真的好似得道高僧一般。 “哦,原来是道衍大师!” 李景隆微微颔首,“久仰了!” 心中却是在暗笑,“你狗日的,看我怎么炮制你!” ~ 寒暄过后,车驾开始缓缓朝着京城进发。 徐允恭骑马,陪在徐妙锦的车边。 而李景隆则是纵马,故意停留在道衍和尚的车辆左侧。 “早就听说过大师的佛号,却一直难得无缘一见!” 李景隆朗声笑道,“今日一见,本公觉得跟大师是...一见如故!” 道衍在车中低笑道,“曹国公说笑了,您是天潢贵胄,贫僧不过是一出家人而已!” “出家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不问天下事了?” 李景隆继续道,“就是一心佛法,不问俗务?” 车中的道衍顿了顿,“也可以这么说!” “那就不对了!” 李景隆在马背上大声道,“可这古往今来,许多坏事都是和尚的做的呀?往小了说是人前装和尚,人后吃喝嫖赌,道貌岸然坑蹦拐骗!往大了说是祸国殃民,以神佛之说蛊惑帝王,擅养僧兵,兼并土地,使得天下民不聊生....” “阿弥陀佛!” 道衍在车中回道,“僧如人!僧亦是人!人有好人坏人,僧亦有好人坏人!不能因单个好人,而看低众人!亦不能因为个别僧人,就轻天下出价人!” “哈哈哈!” 马背上李景隆大笑,“大师好口才!” “贫僧是讲理!” “本公这武人却不大爱讲理!” 说着,李景隆在马背上微微俯身,顺手带起刀鞘,撩开车帘,看着马车中盘腿而坐的道衍,“道理对好人讲得通,对坏人...本公直接一刀过去。” “公爷杀伐果断...” “不不不不!” 李景隆骤然冷笑,“一刀下去倒是便宜了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折磨人的!” “公爷!” 道衍抬头,目光温和的看向李景隆,“您心中有障孽!” “我又不是佛,自然有障孽!” 李景隆一笑,又道,“对了,本公忽然想起一件事!辽东战事刚过之时,本公曾跟四王爷说,想请您来给本公手下战死的将士们诵经......后来不知为何,大师你却没来?” 道衍眼帘低垂,嘴角动动,“贫僧虽未到场,但在庙中一样为战死的英烈诵经祈福!祈福一道,在心不在迹!” “哦!” 李景隆点点头,“那...这次您怎么又来了?” “皇命传召不得不来!” “你不想来!”李景隆笑道,“本公看你好似不情不愿的!”说着,又在马背上俯身,戏谑道,“大和尚,你会不会嘴上祈福,心里骂人呀?会不会因为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来,所以诵经的时,在心里念一些歪经坏经,诅咒人的经书!” “曹国公!” 道衍忽然转头,大声道,“贫僧和您素不相识...为何您一见贫僧就一直咄咄逼人呢?” “呵呵呵呵!” 李景隆再笑,“好一个....”说着,眼神一凝,“反手一耙!” ~ “姐!” 前方徐允恭见状,低头对车中的徐妙锦说道,“曹国公是不是和这和尚有仇呀?”说着,他回头观望一下,“弟弟看曹国公的眼睛,跟要吃人似的!” 李景隆跟道衍说话,并未避讳旁人。 一番对话下来,无论是周围 燕王的护卫,还是李景隆的亲卫,都是面色古怪。 燕王的亲卫们明显在皱眉,不懂曹国公为何这般无礼。 而李景隆的亲卫们,则是手按着刀柄,似乎只要曹国公发话,他们马上就一拥而上,将道衍和尚乱刀砍死碎尸万段。 “不应该呀,他俩从没见过,哪来的仇?” 徐妙锦低声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当日辽东战后,曹国公点名让道衍大师给死难的将士们祈福.....可当时大师在闭关!想来是如此,就让曹国公给记恨上了!” “不会不会!” 徐允恭摇头道,“曹国公不是那么小心眼不讲理的人,他待人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说着,皱眉道,“这其中定有隐情!” “他还不小心眼?” 徐妙锦笑道,“谁白他一眼,他都能记人家八百年!小时候让人锤了一拳,带着毛头堵着揍人家三天!” “弟弟说的跟您说不是一回事!” 徐允恭苦笑,而后回头看着曹国公,“弟弟从没见过曹国公,如此....蛮横的一面!” 就此时,后方马背上的李景隆大声道,“护送燕王妃和皇孙殿下进宫,大和尚去光禄寺安置的僧舍!” 第59章 他死了(2) 第五十九章 他死了(2) “爷,怎么炮制这和尚?晚上小的摸进去,宰了他?” 进城之后天色渐晚,李老歪靠近李景隆低声问道。 “宰了他是便宜了他!” 李景隆冷哼,看一眼朝僧舍而去的马车低声道,“先玩玩他!” “玩他?”李老歪一愣,“和尚怎么玩?” “耍他!” 李景隆白了李老歪一眼,压低声音,“他不是得道高僧吗?哼,晚上给他房间送个女人进去,然后.....” 李老歪眼睛一亮,“然后第二天就闹出来,大和尚夜宿僧舍,美妇人投怀送抱?” “你他娘评书看多了吧?”李景隆骂道,“要弄就弄场大戏!” 李老歪眼睛一亮,“找个厨娘进去,说大和尚要强行....”说着,他咧嘴一笑,“大和尚不诵经烧香,却要把美厨娘强行入巷?” ~~~ 却不说徐妙锦带着朱高炽进宫去见那爷俩,李景隆送了人之后,径直回到李府街的曹国府中。 “才回来!人接着了?” 小凤挺着已经隆起的肚子,亲自上前帮李景隆换下衣裳。 “接着了!” 李景隆摸着媳妇的肚子笑笑,“累不累?” “一天啥事都没干累什么?” 小凤看了丈夫一眼,满眼都是甜蜜,“灶上炖了汤!” 说着,弯腰给李景隆在地上放好舒服的软底布鞋,又道,“我哥哥让人在广东送来的珍贵食材,什么鱼胶瑶柱送了好几车!” “大舅哥有心了!” 李景隆在椅子上坐下,端着热茶喝了一口,挠挠头,“太子妃有孕了,你知道吧?” “自然知道!” 小凤站在他背后,轻轻揉着肩膀,“昨儿太子妃那边还派人赏了我不少东西,还说让我有时间进宫陪她说说话!”说着,手上一停,“你说我去不去?” “该去就去!” 李景隆闭着眼,享受着妻子的揉捏,继续道,“不要太生份,但也不要太亲近,顺其自然!” “哎,说真的,我是不怎么爱去!” 小凤嘟嘴道,“以前也不是没去过...那些勋贵命妇,各个都在太子妃面前争相巴结!”说着,眉毛一扬,“然后私下里,拼了命的跟我拉关系,好似我跟她们关系多好似的?” 李景隆睁眼笑道,“别人喜欢你还行?” “那哪是喜欢我?”小凤撇嘴,“那是看你...我的爷们曹国公,如今位高权重,圣眷最隆,说一不二....”说着,从后面搂着李景隆,“我可不跟她们走太近了,万一哪天说不定啥事就求上门来!我可不能给你找麻烦!”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景隆捏着妻子的手,随后忽然道,“对了,太子妃有孕...不管是诞下皇孙还是公主....咱家的贺礼都少不了,不但要有而且还要跟别人家不同。回头呀,你在咱家库房里好好翻翻,找几件与众不同但寓意深刻的!” 小凤忽有些为难,“咱家库房里那有啥好东西,不是金子就是银子都忒俗了!”说着,顿时一笑,“这么着,赶明儿跟我回娘家!我记得我家库房里可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说到此处,仔细回想道,“我记得好像有一尊三尺来高的翡翠观音....” “嗯,那正好!咱们也不白要,回头给你娘家送些庄子上产的土特产什么的!” 他夫妻俩正说着,突然外边咚咚咚一阵脚步。 紧接着李老歪的声音在外响起,“公爷,不好了!” “嗯?” 李景隆起身,“怎么了?” “道衍和尚他....死了!” ~~ “怎么就死了?” 夜色深沉,一群兵丁借着宫灯,小跑的跟着李景隆。 李老歪在边上低声道,“小的估计那和尚应该睡了,派了个女的进去,进去之后却半天没有声音。小的以为他们在里面.....那个了!” “然后小的就准备带人冲进去,刚要动弹就听里面嗷的一嗓子!” “紧接着就哐的一声,门被推开,那和尚在门口大喊,曹国公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坏我佛心,折辱于我!” “嗯!” 李景隆脚步一顿,脸上变色。 “然后就那和尚,用绳子套着脖子,直接从二楼窗户,嗖的跳下来!就听嘎巴一声....脖子断了!” “我曹...” 李景隆脚步一顿,“那女的呢?” “还在呢!” 李老歪快速道,“事发之后小的第一个冲进去的,就见那娘们就穿着个肚兜,眼睛瞪老大..在那人都傻了!” “小的赶紧问她咋回事,她说一开始都挺顺利,道衍睡着了.....吃饭的时候,里面加了点迷药,肯定是睡熟了!” “然后她脱了衣服钻了进去,岂料刚进去道衍就醒,给了她几拳,问她是不是您派去的,她说他不知道,然后那和尚直接套上绳子,从二楼嗖的跳下去...” “她还活着?” 李景隆心中一惊,“她怎么能活着?” 这娘们要是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要是活着,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爷子那必然要查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人命案子,这是奉皇太子口谕回京,等马皇后周年大祭的时候,诵经祈福的僧人。 只要涉及到故马皇后,在老爷子那就没小事! “那...” 此时李老歪已醒悟过来,脸色煞白,“那小的马上就去把娘们处理了!反正小人是派别人找的她,她真不知道是咱们....” “现在处理....晚了,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 道衍冷冰冰的尸体,就摆在僧舍之中。 外头围了一圈,都是各地各州府奉旨而来,要在大祭之前,诵经祈福的所谓得道高僧们。 “这和尚够刚的!” 久不露面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蹲在地上看着道衍和尚的尸体,“妈的...气性够大的,说死就死了?” 说着,他回头看向李景隆,一摆手周围人识趣的退下,低声道,“公爷,卑职怎么听说这里面还有您的事儿?” “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阴沉着脸,“我刚才在家....听着信就来了!” “和尚临死的时候说你派的女的钻他被窝...” 毛骧说着,一向冷漠的他竟然破天荒的噗嗤一笑,“这事可真够花花的!” “妈的!”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声,也蹲下去,狠狠的盯着道衍的尸体。 “你以为这么干,就能把我扳倒?” “你这和尚以你自己的性命....” “不对!” 李景隆心中悚然而惊,暗中道,“这和尚可是朱棣的左膀右臂,他这样的人,会用自己的命,就只为了给我添点恶心?” “历来妖孽之人,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景隆心中想着,忍不住触碰下道衍的身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死?蹊跷太多.....” “他要是死,他完全可以死在路上.....” “甚至在半路上跑了...活不见人!” “但他却选择死在京城,而且是见到我之后....” “妈的!” 李景隆眯着眼睛,心中发狠,“你真的是道衍吗?” 说着,他起身冷脸朝外道,“问问那些和尚,有没有认识道衍的,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道衍!” “这还问什么?” 毛骧在旁拉住他,“我早都问过了!”说着,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低声道,“您自己想好,怎么跟两位爷解释吧!” 随即,又看看左右,“那娘们我也问过了,虽说没直接指向您!可是公爷...这可是光禄寺准备的僧舍..闲杂人等能随便进来吗?” “谁带这个娘们进来的,从哪进来的....经不起盘查呀!” 就这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 却是曹泰带着几名侍卫,急匆匆的赶来。 见了李景隆忙低声道,“李子,快着点进宫吧!老爷子那,刚发了好大一通火.....” 第60章 你不对(1) 第六十章 你不对(1) “微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李景隆跪在乾清宫外,高高的门槛遮挡住他的身体。 其实不是门槛高,而是他不敢抬头,去看老朱那冰冷却又蕴含怒火的脸。 “进来!” 殿中空无一人,老朱静静的坐在龙椅上,一身布衣,半白的头发随意的披着。 李景隆缓缓起身,进殿跪倒,“老爷子,臣来了!” “你还知道叫咱一声老爷子!还知道咱是谁?” 这话,让李景隆心中更是咔嚓一下。 “前几日咱刚揍过你,说你让咱失望...” 老朱的声音缓缓响起,倒像是没多少怒火,反而满是唏嘘,“现在看来,你是一点都没记住!” “老爷子!”李景隆慌忙抬头,“您听臣解释!” “你人事不懂....解释什么?” 老朱眼睛陡然一眯,“那和尚来京作甚?嗯?” 一瞬间,李景隆汗出如浆,“是为了两月后...” “你也知道,是为了皇后的三周年大祭!” 老朱叹气,沉声道,“咱是不信神佛的...可那些和尚是给咱的皇后祈福,万一有点用呢?”说着,又道,“就算没用,也是为了让我们这些活人,心里安心,是吧?” 此时此刻,李景隆知道现在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因为此事,涉及到了故去的马皇后。 对老朱来说, 一旦涉及到马皇后的事,哪怕是身后的事,亲儿子都不行! “你是不是以为...咱现在生气,就因为你祸害死了个和尚?” 陡然,闻听此言,李景隆心中又是一惊。 有些错愕的抬头,迷惑的看着老朱。 “你怎么...不懂事呢?” 老朱俯身,看着李景隆,“二丫头.....你太让咱失望了!” “老爷子....” “你别说话!” 老朱冷喝一声,“咱啥都知道!你以为咱不知道?” 李景隆的身子猛的一抖,跪得更低了。 “你以为咱不知道你就是想让那和尚死吗....?” “咱知道你心里是有气,咱不拦着你!你是咱的家里人,他就是一个和尚,你想杀就杀了他,随你!” 老朱说着,站起身,俯瞰李景隆,“可你非要在京中玩弄他?嗯?就不能等大祭完了之后,他回去的路上,你把脸一蒙....带把刀,直接把他砍了不行吗?” 李景隆匍匐上前,抱着老朱的大腿,“老爷子,是孩儿一时糊涂了,孩儿没想那么多.....” “你该多想的时候不多想,不该多想的时候想的比谁都多!” 说着,老朱抬起手,对着李景隆的脑袋.... 但是,他的大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滚回家去!” 老朱低吼道,“滚回去!” 李景隆心中一凉。 “滚回家做你的闲散公爵去!” 老朱怒斥,“来人!” “奴婢在!”朴不成不知在哪个角落,轻轻的冒出来。 “剥了他的蟒袍玉带!” 老朱负手转身,再也不看李景隆,“让他回去做个空桶子公爵......” “老爷子...皇上!” “公爷!” 老朱远去,朴不成拉着大喊的李景隆微微摇头,低声道,“听杂家的话,先回去!” ~~ 一夜之间,京师之中波澜横生,风起云涌。 谁也想不到,仅仅一夜之间,风头最盛最得圣心,权柄滔天风光无二的曹国公李景隆,竟然被皇帝剥夺了所有官职和勋职,撵回家去当个空桶子公爵。 不但所有的权利都被收了,就连御赐的所有的东西,也都一并的追回。 原本平日车马如流的曹国公,顿时门前变得空空荡荡。往日喧嚣富贵的李府街,瞬间变得落寞无声。 ~~ “妈的,我怎么突然就这么二逼呢!” 曹国公府后院,波光粼粼的池塘边上。 立在岸上的鱼竿不住的晃动,水面上鱼鳔起伏,可坐在遮阳伞下的李景隆却看都不看,而是满脸懊悔的不住的捶着自己的脑袋。 “真他妈二逼!” 心里暗恨自己的愚蠢,李景隆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死的那个绝不是道衍! 他这是彻头彻尾的被人家给玩了! 而且还是人家压根就没用心思,随便一玩,就把他李景隆给玩死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玩了他,还让他有口难辩。 难不成李景隆去跟老朱说,死的那个绝不是道衍? 已经有以前认识道衍的僧人指认了,虽说数年未见,但可以肯定死的就是道衍。 难不成跟老朱说,道衍欺君? 那真的道衍在哪儿?让老朱去问他那小宝贝四儿子? “妈的!” 啪! 李景隆又给了自己一下,半边脸瞬间发红滚烫。 ~ “干嘛呢?” 身后,传来一个不悦的声音。 回头看去,却是小凤挺着个大肚子,挎着个食盒就站在他身后。 “我看了一会,你给了自己俩撇子了!” 小凤美目一瞪,“咋....用不用我帮你扇?” 说着,她走到伞下,打开食盒。 “想着你在这钓鱼...正好有庄子上送的田螺,给你炒了一盘,你嗦个滋味!” “还有炸的茄盒,芝麻酱拌面!” 说到此处,小凤忽的眼眶一红。 “你看,你哭什么?”李景隆赶紧搀着小凤坐下,“不用为我担心!” “我不担心!” 小凤正色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就是官职没了吗?官职没了更好,咱们关起门来过咱们的小日子。” 说着,抹了把眼泪,“咱们家什么都不缺,就算缺了,还有我娘家.....咱们几辈子都吃不完花不干净!” 她虽在抹眼,可眼泪却不争气的下来。 “我是生气!” 小凤又道,“生你的气,在我心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不就是没了官职吗?整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人谁也不见,躲在后院这一待就是一天,好像没脸见人似的!” “我...” 李景隆低头,叹气道,“你不懂!这事闹的满城风雨,外人....” “我怎么不懂!无非就是你觉得出门丢人....怕别人在你身后指指点点,怕听见别人背后议论你,怕看见旁人对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小凤嘴里连珠炮一样,李景隆的脑袋越来越低。 “我知道你们男人都爱面子!功名利禄可以不要,但你不能这么灰头土脸的,对不对?” 小凤说着,拉着李景隆的手,正色道,“可是爷们呀...人这辈子,哪有顺风顺水的...三起三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就是现在没了官职了吗?” “那有啥的?” 第61章 你不对(2) 第六十一章 你不对(2) “别人谁爱说闲话谁就说去!” 小凤看着李景隆半边脸很是心疼,拿着手绢轻轻的擦着,“爱看热闹就看去呗!正好,咱们借此机会,认清谁是真对咱们好,谁是见不得咱们的好!” “现在笑话你?你才多大....以后就没起来的机会了?” “没了官职,你在家看书写字习武骑马行不行?多陪陪娘亲,看看弟弟们行不行?多陪陪我行不行?” “非要在这唉声叹气,自怨自艾的....哪像个男人!” “我...” 李景隆抓着妻子的手,眼中满是惭愧。 “你媳妇我虽是女流之辈,可也知道什么叫处变不惊,什么叫能屈能伸!” 小风靠近李景隆,趴在他的怀中,低声道,“也知道什么叫韬光养晦.....而且老人也说了,男人,少年时受点委屈,让人笑话指点不是什么坏事...” “一帆风顺才是坏事!” ~ “是,你说的对!” 李景隆搂着媳妇,低声道,“下午,咱俩出去溜达去!哼....正如你说的,别人巴不得我就这么沉沦了,巴不得我一蹶不振了!” “我偏要出去溜达去,告诉他们,咱们没了官职也一样活的好好的。你看我热闹,你背后说的,你又哪里比得上我?” “我就云淡风轻,让他们背后说去!” 李景隆摸着小凤的后背,“我就不信,我这辈子还就一直窝在家里了!” 小凤抬头,摸着李景隆满是胡渣的下巴,“就是....说不定哪天老爷子气消了,就没事了!” “呵呵呵!” 李景隆笑笑,面色忽变色有些狰狞起来,“我现在失势了,谁现在笑话我,背后说我,到时候...” “别!” 小凤伸手堵住李景隆的嘴,正色道,“就算以后你还是以前那个风光无限的曹国公,也不能在心里记得这些事,更不能记恨那些人....” “不记恨!” 李景隆笑笑,抱紧了妻子,“我呀...谁笑话我背后说我疏远我,我以后只会对他们更好!哈哈哈,我让他们到时候,自己的怎么拉的屎,怎么自己吃回去!” 说着,低头看着小凤。 “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呀!” 李景隆笑道,“娶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哼,我上辈子是作孽了,嫁了你了!”小凤满脸通红。 “你的孽做大了,不单这辈子,下辈子也是我的人...” 李景隆说着,低头吧唧一口。 ~ “干啥呢!” 陡然,身后一个声音吓得李景隆一哆嗦。 回头看去,惊呼道,“师父,您老咋来了?” 正是徐达,老头这背手,看着气色不错。 溜溜达达的上前,笑骂道,“大白天的,不背人呀?还他娘的亲上了....” “师父!” 小凤满脸通红,挣扎着站起身,捂着脸,“你们爷俩做,我去给您们弄几样下酒的小菜!” “喝不得烧酒,来点醪糟...” 徐达对着小凤笑笑,回头道,“多好的闺女呀!人贤惠,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还掏娘家补夫家.....” “瞧您老说的,哪有掏她娘家..”李景隆脸上一红。 “哎哟!” 徐达看着池塘中的鱼竿,惊呼一声,“上鱼了都不知道?” 说着,撸着袖子把鱼竿拎起来。 猛的用劲儿,却是唰的一声..鱼线断了。 爷俩在岸边,眼巴巴的看着鱼鳔在水面上彻底的沉下去,消失不见。 “草,你他娘的钓个鱼都这么孬!” 徐达很是懊恼,“咋鱼都钓不上来?” 李景隆被骂的一缩脖,“不就是没钓上来吗?” “没鱼咬钩就算了,咬了钩没钓上来,比媳妇跟人跑了还恼人!” 徐达骂了一声,水萝卜粗的手指捏起田螺来,嗦了一口,而后呸的一声,再嗦...又呸。 李景隆看出来了,老头不大会吃这东西。 忙道,“师父,我叫人给您拿竹签...” “不用,费那个事去!” 徐达说着,把田螺整个扔嘴里,嘎巴嘎巴的嚼着。 “二丫头呀!” “徒儿在!” “你这事办的不地道!” 李景隆知道老头说的是啥,低头臊的慌,“徒儿是欠缺考虑....” “不是欠缺,是没脑子..” 徐达白他一眼,“你也快当爹了,以后生几个儿呀?” 李景隆不知老头为啥忽然这么问,下意识道,“能生几个生几个呗,又不是养活不起...” “不养儿不知父母心!” 徐达说着,示意李景隆挨着他坐下,叹口气,“你这事...不是错在弄死了那和尚,也不是错在让他死在了僧舍,也不是错在....当然了,赶在皇后大祭之前,是有错!” 李景隆听得迷惑,“那您老说,徒儿到底错在哪了?” “你错在...” 徐达说着,压低声音道,“你错在朱重八还活着呢!你却明火执仗的要帮他大儿子,对付他其他的儿子!” “呃?” 李景隆脑子嗡的一下,而后突然恍然大悟。 一拍大腿,“哎哟,好像还真是!” “那还啥好像呀,那就是这么回事!” 徐达也是一拍大腿,不过拍的是李景隆的大腿。 接着他又道,“人家儿子只见兄弟闹家务,那是人家儿子的事!大儿子对其他儿子有了不满的念头,当爹的得想法,安抚大儿子,不能让他们兄弟内斗!” “你呢....不能给他大儿子当枪,也不能当刀,更不能...” “怂恿人家儿子斗!” “我没怂恿呀!” 李景隆委屈道,“就在辽东那事,徒儿可劲把老四给摘出去了,信他不知情.....” “他是不知情,可道衍为了谁?” 徐达撇嘴,“你让道衍死在京师了,老四怎么想?哦...我大哥这是杀鸡给猴看呢!让李九江把我手下的人给弄死了,这是跟我这示威呢!” “你让我送人去京师,然后你在京师弄死....你这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我留呀!泥人还有三分火呢!何况老四本就是个火药桶的性子!” “你把道衍....随便在回去的道上,是装着遇上强盗了,还是装着他让狼叼去了,都行!” 徐达又道,“死在京师外头,是你李景隆的事...死在京师了,是太子让你李景隆动手,授意你的事!你要是...那谁..” 说到此处,他指下天空,“你恼不恼?” 李景隆点点头, 长叹一声,“其实这里面...哎呀!死的那个,很可能就不是道衍!您说,他能 那么容易就..自己把自己吊死了?” “您不觉着,他这死的有些刻意吗?” “笨的球一样!” 徐达突然伸手,啪的给了李景隆一下。 怒道,“不管死的是不是他,这事都过去了。不许再提!” “哎!” 随即徐达长叹,“当爹的,不能让家里人窝里斗!或者,就得维持这个家!死了,眼不见为净!但那是死了之后的事....” “那这事...”李景隆琢磨琢磨,又道,“太子爷说的...” “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徐达压低声音,“这功夫他备不住正偷着乐呢!这回你更得帮他弄他弟弟了...” 说着,忽然又是啪的一声。 “干啥,又打?”李景隆捂着脑袋。 “跟他娘的魂丢了似的,整天在家窝着...” 徐达骂道,“咋的,你是失身的小寡妇没脸见人呀!明日跟着我出城钓鱼去....” 李景隆顿了顿,“不是您大外孙子来了,您得在家...” “再说老汉我急眼了啊!” 徐达怒道,而后咬牙,“不是一个姓的真不行!他娘的他在路上的时候我整天盼呀,恨不得把家里好东西都找出来,你猜怎么着?” 说着,继续咬牙切齿的,“人家见着人家爷爷了,那家伙...哎呦,一口一个祖父,把朱重....把那位叫的眼睛都笑没了,他本来就眼睛小,现在彻底睁不开了.....” 就这时,小凤在远处喊道,“爷俩这边聊,酒菜好了!” “哈哈哈,好!” 徐达站起身,瞄一眼李景隆,“就咱俩喝呀?” “那...叫谁?”李景隆挠挠头,“叫几个老军侯来陪您!” “跟他们喝个毛!” 徐达背着手朝前走,“你家没有好看的小丫鬟吗?” 第61章 闲(1) 第六十一章 闲(1) 河流的波涛微微荡漾,像是一层层泛起的光。 几只慵懒的肥鸭,漫不经心的游弋在泛着光泽的水中,漫无无目的飘荡。 突然,岸边上一只带着几只小鸭崽的母鸭,顺流而下。 那些原本的慵懒的肥鸭们顿时变得亢奋起来,扑棱着肥短的翅膀,嘎嘎的怪叫着,一股脑的涌了过去。 原本静谧的湖面,顿时就变得嘈杂起来。 ~~ “遭娘瘟的鸭子!” 徐达正在岸上,屏声静气的盯着水面微微摆动的鱼鳔。 鸭子这么一闹腾,那鱼鳔之下嗖的泛起一丝涟漪,然后鱼鳔就再也一动不动了。 “遭娘瘟的!” 老头带着草帽,弯腰扣起一块土坷垃,呜的甩过去。 噗通一声,亢奋的鸭子们立马四散奔逃。但随即飘去了远处,抬起头迷惑的看着这边,口中发出类似于咋地了咋地了的怪叫。 “娘的!” 徐达还不解气,继续扣着土坷垃,骂道,“老子等半个时辰了,好不容易快上钩了,让你们把鱼给惊走了!我日你血哥....” “你们等着...” 老头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水面,“今儿老子吃不着炖鱼,就把你们给炖了!” “师父,师父...” 一边同样穿着短打扮,带着草帽的李景隆赶紧拉住徐达,“您消消气....别跟几只鸭子一般见识呀!” “都赖他们!要不老汉我能钓不着鱼吗?” 徐达狠狠的坐下,把鱼竿拉了回来,一看鱼钩上的鱼饵已经不翼而飞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娘的.....畜生!” 老头一边从身边的小簸箕中捏着蚯蚓往鱼钩上穿,一边继续骂道,“有那话儿吗?啊.....没那话,你们追个球的母鸭子...啊?那母鸭子下的蛋,跟你们有啥关系,是你们亲生的吗?” “畜生!” 徐达骂着,大手用力,半条泥鳅好似成了个泥球儿,随后挂在了鱼钩上。 “我他娘的,我就不信今儿一条都钓不上来!” “师父...” 李景隆见老头有些气急败坏,劝道,“要不,徒儿让人下网...” “你懂个球,网上来的鱼不鲜!” 徐达骂骂咧咧的,再把鱼竿甩到湖水之中,突眼睛一斜李景隆,“你钓上来几条了?” 李景隆看看脚下,空空如也的竹篓,“跟您一样,空空如也,啥玩意没有!” “败兴!” 徐达瞪着李景隆,“都是你放的!” “我?”李景隆指着自己的鼻子,“师父您讲理不讲理....” “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他妈臭!” 徐达骂道,“跟你在一块钓鱼还有好?你五大三粗往这一坐,鱼都跑了.....” “您这老头,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您呀,这纯粹是过不去喝赖裤裆兜水..是您拉着我来钓鱼的,钓不上来您还赖上我了...” “不赖你赖谁?老汉我赖龙王爷去?” 徐达骂着,忽然目光一顿,而后微微起身眺望前方。 李景隆诧异的扭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粉色碎花小布衫,留着乌黑锃亮大辫子,圆圆脸腰肢紧实,挎着个小竹篮的村姑,踩着湖边的青草,蹦蹦跶跶的过来。 那村姑在这时候,也瞅见了他们爷俩。 乡下姑娘胆子大,面对他们一老一少的目光,不但不慌而且还嫣然一笑,就好像山谷中的野花盛开一般,别有一番滋味。 “哪个庄上的呀?”徐达咧嘴,笑的格外慈祥。 “就是这个庄上的呀!”村姑说着话,继续朝前走。 “那老汉我咋没见过姑娘你呢?”徐达笑嘻嘻的。 村姑低头抿嘴一笑,“我也没见过大爷您呀!” 说着,目光落在李景隆那张俊朗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村姑忽有些羞涩的低头。 但随即又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跟李景隆对视。 “这位大哥哪个庄上的呀?看着眼生?” 不等李景隆说话,徐达直接喊道,“他是李家庄的,是我大....孙子!” “不是,我怎么差辈了.....”李景隆低声惊呼。 “你白说话!” 徐达猛的踩了李景隆一脚,“姑娘这是干啥去呀?” 那村姑走近了,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未语先笑的模样,“带这些鸭儿回家....” 嘎嘎嘎嘎! 那群鸭子认主,见了那村姑已从湖中游到了岸上,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的靠了过来。 “你养的呀?” 徐达拍着大腿,笑道,“我刚才跟跟我大孙子说呢,也不知谁家养的鸭子,养的模样这么好?” “我呸...” 李景隆心中腹诽,“刚才也不知是谁,一口一个畜生,还要炖了它们!” “您老真会说笑话,鸭子不都一个模样吗?” 那村姑说着,忽然翘起嘴唇,对着鸭子们呼哨一声。 鸭儿顿时排成一排,跟在她的身后。 “哎哟,姑娘好本事呀....” 徐达又是笑道,“鸭子养的好呀....各个都这么好看!姑娘有十五没有?可有婆家了?家里姓啥呀?兄妹几个?” “呵呵呵!” 村姑爽利的笑笑,没有多说,带着一群鸭儿转身就要家去,路过李景隆的身边,突然停住脚步。 “大哥!” 她撩了下头发,抬着头看着李景隆,“我家就在庄子中,我爹姓王。叫王大豆腐,我叫二丫.....” “呃...”李景隆也呵呵笑道,“二丫呀!” “嗯!” 村姑点点头,伸手入胳膊上的竹篮之中,拿出一枚鸭蛋,想了想又加了一枚。 “给...” 李景隆看着对方送来的两枚鸭蛋,有些发懵。 “刚下的,回去煮着吃,香呢!” 村姑笑了下,把鸭蛋放在李景隆的身边,然后呵呵一笑,飞快的跑开。 嘎嘎嘎,一群鸭儿紧随其后。 “大哥,我姓王,庄子里王大豆腐的家的....” “呵呵!” 李景隆看着村姑的背影傻笑,而后又看看地上两枚鸭蛋,“哎...师父,您说就徒儿我这张脸...就算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也不缺媳妇吧?您看那姑娘对我是不是有点那意思...” 啪! 却是徐达一巴掌拍在李景隆的后脑勺。 李景隆脑子里嗡的一下,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了。 第62章 闲(2) 第六十二章 闲(2) “您干啥?” “鱼呢!”徐达怒道。 “啥鱼?” “老子钓的鱼!” “您都没钓上来!” “你在这方的,我咋钓?” “您.....” 李景隆哭笑不得,“您老忒不讲理了!” “呸!” 徐达瞥李景隆一眼,又骂道,“小白脸子没好人!勾勾搭搭!” “我多暂勾勾搭搭了!”李景隆揉着后脑勺。 “不勾搭人,她为啥给你鸭蛋,不给我?”徐达骂骂咧咧的,“就你...生在寻常百姓家?你也是卖屁股的货....哼!” 骂着,他突然猛的推了李景隆一把,“起来!” 而后直接抄起李景隆的鱼竿,“妈的,终于上鱼了!” “那是我的....” 李景隆说着,赶紧闭嘴。 就见徐达胳膊用力一拽,哗啦一声,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被拽出水面,哗啦啦的抖动着。 “哈哈哈!” 徐达大笑,“半天不来,一来就这么大....起码有三斤!” 说着,咣的给了李景隆一脚,“愣啥呢,网兜!” “哎哎哎!” 李景隆忙拿着网兜,把活蹦乱跳的鱼儿接住。 “走!” 徐达站起身,心满意足,“回家吃鱼!” 说着,又道,“把鸭蛋拿着,一会薅把小葱炒了,多搁点油,炒金黄金黄的.....” ~~ 微风吹拂河畔,野草轻舞。 徐达背着手,走在前边。 李景隆在后,肩膀上扛着两根鱼竿,手里拎着个网兜,怀里揣着俩鸭蛋。 “哎,岁月不饶人呀!” 徐达边走边道,“想当年老汉我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不管走到哪,大姑娘小媳妇,眼神都嗖嗖的射我....” “嗯嗯嗯,您现在也不差,您就是不捯饬...”李景隆顺着老头的话奉承。 “捯饬啥?大老爷捯饬啥?老汉我....这气质用捯饬吗?” 徐达冷哼,“不瞒你说,当年有一回,我给一财主家收稻子...那财主五十多了,媳妇才三十出头!那会我十八九岁...一身腱子肉,哎呦,有用不完的劲儿!” “那财主的媳妇,只要我干活,就在不远的地方偷瞄...我一看她,她就抿嘴笑...” 徐达咧嘴笑道,“吃饭的时候,我饭里的肥肉都比旁人多几片!” “那...” 李景隆歪着肩膀,“您老跟那财主的媳妇,没发生点啥?” “哎呀....那时候...” 徐达摇头,“太小...哪懂那些,光知道吃肥肉片子了,娘的!” 说着,咧嘴一笑,“肥肉片子,哪有大白馒头好吃,哈哈哈!” 风中,顿时传来他们爷俩,男人都懂的大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庄子。 不知谁家的大黄狗,从院子当中冲出来,对着他俩生人一顿狂吠。 徐达微微转头,目光一横。 “嘤!” 狗子夹着尾巴,嗖的窜了回去。 ~~ 庄子里的小院,绝对染不上雅。 但有着一种格外的利索劲儿,也比京师之中,门庭高达深不见底的七进府宅,更加亲和。 院子当中的大铁锅咕嘟着,鱼肉的香味从里面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引得几只猫儿,靠在一起,乖乖的趴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 “多炖一会,千滚豆腐万滚鱼...入味了才好。” “我先待一会儿,身上累..没劲儿了!” 徐达躺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摇晃,眯着打盹。 “好嘞!” 李景隆往大锅下加了一把柴火,转身进了小菜园..... 水嫩的小菜抓了一把,抖抖上面的泥土,放入盆中。 又走到水井台上,轱辘摇几下,一篮子在井水之中浸泡着的香瓜,拉了上来。 而后,他忽然回头... 椅子上徐达手中的蒲扇不动了,老头的鼻腔之中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转身进屋,拿了一张毯子出来,轻轻的盖在老头的身上。 接着坐在了门槛上,大手轻轻一摆,一只猫儿亲昵的爬到他的膝上。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眼前的炊烟,越来越浓。 李景隆抚摸着腿上的猫儿,嘴角泛起微笑。 “平平淡淡,无欲无求....” “家常便饭,岁月静好!” 人这一生忙忙碌碌,尤其是少年,总觉得天高地阔,要遨游驰骋... 总幻想着醒掌天下群,醉卧美人膝。 渴望着功名利禄,轰轰烈烈。 却忘了,忽略了,舍弃了....生活原本该有的模样! 富贵未必是福,平淡易得心易安! ~ “汪...” 陡然,庄子之中一阵犬吠。 紧接着一阵人仰马翻,而后一个大嗓门传来,“哈哈哈,真在这呢!” 李景隆抬头,就见常茂曹泰韩勋等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从马上下来,大步进院。 “小狗日的,扰了老子清梦!” 徐达睁眼,张口就骂。 “哎哟,您老也在呢!” 常茂笑笑,举着手里的纸包,看向李景隆,“哥几个从宫里出来奔你家,你媳妇说你在庄子上!正好,路过前门外,切了几斤驴肉...还热乎呢!” “鼎丰包子铺的...” 曹泰也举着手里的纸包儿,“现让掌柜的包了一屉,猪肉大葱,咬一口滋滋冒油!” 韩勋紧随其后,献宝似的展示拎着的两个坛子,“从我老丈人家顺的好酒,咱们哥几个有日子没喝了.....” 见状,李景隆心中一暖。 “你们仨倒是好口福!” 李景隆说着站起身,“锅里炖着鱼呢,下午刚钓的!” “鱼头给我!” 常茂大咧咧的说着,搬个凳子坐在徐达身边,“您身子骨看着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你小子盼着老汉我早死?” 徐达斜他一眼,骂道,“你又不是我儿子,我死了你也继承不了我家产!” “哈哈哈!” 常茂大笑,“您老要是愿意,我给您当干儿子!” “拉倒吧!” 徐达骂道,“我他妈还想多活几天呢!” 说着,徐达也起身,“差不多了,放桌子吃饭!” “曹泰,把桌子抬出来!” “韩勋.....拿碗筷!” 李景隆掀开炖鱼的大锅,滋啦啦香味扑鼻,“就在外头吃,凉快...” “得嘞....” 哥俩答应一声,露胳膊挽袖子。 常茂却站起身,“茅房呢?” 李景隆用盘子,把炖透了的大鱼捞出来,头也不抬,“找茅房干嘛?” 常茂骂道,“在家呆的脑子坏了你,找茅房干嘛?你说干嘛,我他妈先吃两口屎,垫吧垫吧!” “哈哈哈!” 几人一阵爆笑,徐达坐在桌边,眯着眼看着眼前这几个淘小子。 脑海之中,忽然泛起自己年轻时,跟兄弟们在一块的日子。 拿起刀是厮杀汉,放下刀是农舍夫。 穿上官袍是公侯,私下里张口骂娘。 “屋里地方够不够呀!” 常茂从茅房出来,拎着裤子,“晚上就在这睡了!” “我可不跟你一被窝!” 曹泰嚷嚷,“毛头大哥睡觉放屁!” “你好,你睡觉乱摸乱抓...” 常茂骂了一声,突然停住。 李景隆刚把鱼摆上餐桌,也听到院外的声音。 回头看去,一人穿着儒服,笑呵呵的站在院门口。 “不请我进去?” 却是朱标,手里还牵着个两个孩子。 左手边是他儿子朱允熥,右手边是他大侄子朱高炽。 “姥爷...” “哎呀,大胖孙儿!” 第63章 闲(3) 第六十三章 闲(3) 夜风吹过灶台,薪火闪闪烁烁。 “呼...呼..” “嘶...” 常茂和曹泰,两人撅着屁股,从灶坑中往出掏着烤得黢黑的鸭蛋。 “嘶..啊啊啊!” 黑黢黢的鸭蛋烤得四分五裂,烫得曹泰几乎拿捏不住,不住的吐着冷气。 “熟了吧?”常茂瞪着铜铃大的眼珠子问道。 “我尝尝...” 曹泰满脸狰狞,三两下把破碎的蛋壳剥开。 但下一秒,却是嗖的一下,常茂的大手直接把鸭蛋抢了过去,唰的扔嘴里,吧唧吧唧。 而后,咕噜声吞下去,“嗯...熟了!” “我...我跟你拼了!” 曹泰瞅瞅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大吼一声扑过去,一把掐住常茂的脖子。 “哈,反天了你!” 常茂压根不带躲的,反手攥住曹泰的胳膊,用力一扭。 “哎呀呀,哥..哥哥哥..服了服了服了...” ~~ “哈哈哈!” 院子当中,坐在树下,悠闲喝茶的朱标见状,咧嘴笑笑。 “都是大老爷们了,还跟孩子似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边上,同样抱着茶盏,吹着夜风的李景隆,“在怪我?怪我没给你说话?” “没...” 李景隆挠挠头笑道,“没呀!” “那为何这些日子都不进宫看我?”朱标看着李景隆的眼睛又道,“甚至连消息都没一个?” 李景隆低头,“臣...现在不是空桶子爵爷吗?进宫一趟挺麻烦的!” “亏心不!” 朱标往后仰身,靠在竹椅,“别说你是世袭罔替的公爵,就你不是公爵的时候,紫禁城的门什么时候拦过你?” “您误会了,不是拦不拦的事。是臣现在....啥官职都没有,再..腆着脸整日往宫里凑,旁人怕是要说闲话的!” 李景隆说着,放下茶盏,学着朱标的样子,在竹椅上屈腿后靠。 咚的一声,一只猫儿跳了上来,脑袋在他的胳膊上顶了几下,然后抬起头,如星辰般亮晶晶的眼睛,亲昵的望着他。 “您也说了,臣大了,有些事要知道分寸!” 李景隆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臣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给您带来麻烦!” 他说话时,朱标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待他说完之后,朱标无声一笑,“这庄子上的日子,不无聊吗?” “不会,这些天跟师傅在这,过的滋润着呢!” 李景隆说着,把猫儿直接搂在怀中,继续笑道,“臣还在想,过几天把这院子好好拾掇拾掇....前院是菜园子,后院做个暖棚....” “西边墙根底下,支一圈大铁锅!东边这边弄一排烤肉的架子!” “夏天的时候,朋友来了烤肉炖鱼,吃点自己种的瓜果鲜菜..” “冬天就换成暖棚里面,哪怕外边漫天大雪,里面依旧温暖如春。三五好友,弄个羊肉锅子,说说笑笑.....多好呀!” “呵呵!” 朱标的目光,沿着小院打量一圈,“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 说着,却又摇头,正色看着李景隆,“你真这么想?” “那还咋想...”李景隆摊手道,“空桶子爵爷,闲中作乐呗!” 朱标忽然笑着叹气,“你想的倒是好....可是你要知道....人,没有权势地位的话,是没有朋友的!” 说着,他一指仍在灶坑前,跟小孩一样胡闹的常茂和曹泰,“他们即将去辽东,你这地方还有谁来?” “等他们从辽东回来,功成名就步步高升。而你依旧守着这个庄子这个小院...是,他们记得儿时的情谊,三不五时的来陪着你!” “可时间长了呢?” “官职在身,哪有那么多的功夫!他们以前天天来,到最后一个月来一回,再后来一年都未必来一回...” “最终,一定会渐行渐远,渐渐的不再来往。你这院子捯饬的再好,再有意思....也必定门庭冷落,满目萧索。” “至于你说的夏天吃炖鱼,冬天吃锅子...大概,也只是你自己,一个独独处而已!” 闻言,李景隆脸色一黯。 可还是强笑道,“看您说的,臣可以出去认识新朋友...” “去哪认识?” 朱标又道,“认识那些贩夫走卒吗?你是国公,空桶子的国公也是天潢贵胄。再平易近人,你也不是平头百姓,谁跟你当朋友?” “再说,你跟那些贩夫走卒庄稼汉在一块,有的聊吗?聊什么?” “平淡之事,偶尔为之或有平淡是真之感。可人生在世,日日都是平淡...那不是一潭死水吗?” 李景隆不去看朱标的眼睛,摇头道,“臣倒是不这么认为!” “自古以来,所谓的隐居...嗯,在我看来,多是郁郁不得志罢了!” 朱标继续道,“大好男儿,谁不想前呼后拥一呼百应?更何况,你是从高处下来的人.....就甘心日后抬头,仰着脖儿,仰望别人?” “那种滋味,想一想就知道不好受!” “而当你一无所有之时,即便家中满是佳肴美酒,又有谁肯赏光屈就?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说到此处,朱标继续看着李景隆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豁然间,李景隆深深低头。 是的,他真的不甘。 其实他的心中,还有好多志向没有实现,还有好多事没做。 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质问自己.. 你来这个世界,是有责任的! 不是让你拯救世界,最最起码.....你可以改变一些东西,哪怕是一点点儿.... “臣...” 李景隆慢慢抚摸着怀中的小猫,听着它口中发出愉悦的呼噜声,心中突然涌现无限的委屈,“臣也不想这样.....可是...” “你要说,可是你是身不由己对吧?” 朱标笑笑,仰头看着星空,“你想说,你现在不寄情于山水,还能做什么?一个空桶子公爵,不就是个富贵闲人吗?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做什么,也不知从何做起?” 李景隆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不读书吗?” 朱标忽的转头,认真道,“古往今来,有哪位杰出之士,稍有差错就自暴自弃的?” 第64章 闲(4) 第六十四章 闲(4) “臣没有自暴自弃...” “已经是了!” 朱标正色道,“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龙困潜水的时候在干什么?跟鱼一样吃鱼饵甩尾巴取悦于人?” “老虎关在笼子里,能变成....”说到此处,朱标指了下李景隆怀中的猫儿,“此等温顺之物吗?” “关起门来过日子,是妇人之言。因为女人的眼中,就是爷们跟孩子.....而男人的目光,是整个天下!” 朱标又道,“一时的蛰伏,是在积蓄力量。而不是直接换个活法,自己骗自己!” “我若是你,就好好的在家里读书习武。即便是空桶子爵爷了,可朝廷的邸报,你是有资格看的吧?” “身在江湖,但心在庙堂!” “文官的政务,边关的武事,即便不能参与,但要做到了如指掌,且胸有成竹!” “如此一来,当你复起的机会来临,你才能抓住!不但抓住,还要更上一层楼!” ~~ 夜风依旧轻柔,窗户内欢声笑语。 从倒影中看,是朱高炽跟朱允熥两个皇孙,正在轮流把徐达老头当大马来骑。 老头在炕上,这头爬到那头,那头爬到这头。 时不时的抱起一个,用胡子扎得孩子嘎嘎乱叫,乐此不疲。 “再说你师父!” 朱标指着窗中的影子,“这么大岁数了,强拖着一身病,跟你在庄子上,为啥?”他再次看向李景隆,“是怕你的真的意志消沉了,不是陪着你在这过日子呢!” “你真当他喜欢这样的日子?打了一辈子仗,但也一辈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让人伺候了一辈子,平日想的都是几十万人性命的军国大事,你真以为他喜欢吃炖鱼?” 李景隆的脸烧的厉害,被标哥数落的抬不起头来。 “人..低谷不可怕!” 朱标站起身,“可怕的是,身处低谷之后,把自己全盘否定。” 说着,他起身前行,但又驻足回头,“话,言尽于此,你自己体会!母后的周年大祭你还要来...好好表现!莫要辜负了这些身边人!” ~ 数日后。 一场大雨来了又走,天气依旧炎热,但起码少了许多暴土扬尘。 京城外的官道上,纵马甲士兵车劲卒望不到头,无声行军宛若洪流。 今日,是傅友德去辽东的日子。 郑国公常茂,宣宁侯曹泰,东平侯韩勋等人,也一并随军前往辽东。 “多少年了,总是老军侯们出征,现在也该咱们弟兄挑大梁了!” “这回跟着傅公,定能弄个封妻荫子的世袭爵位回来!” “你们家没人来送你?” “娘们来干什么,哭哭啼啼的坏了士气!” 军旅之中,一群惹人注目骑着良驹,穿着鳞甲的勋贵子弟们,旁若无人的大笑,气势非凡。 “都闭嘴!” 常茂纵马而过,瞪眼怒斥,“这是在军中,你们以为在外头喝花酒吗?嘻嘻哈哈的......” 众从军的勋贵子弟们赶紧闭嘴,但低下头时嘴角依旧颤动。 忽然的,一名勋贵子弟开口,“毛头大.....郑国公,时辰到了,咱们该出发了吧?弟弟我可真是等不及了,赶紧上路吧,傅公可能都纵马出了十里地了!” “你急个鸡毛呀!” 曹泰在马背上甩着马鞭,骂道,“你他妈要飞呀!” 那勋贵子弟悻悻的闭嘴,不敢多言。 常茂再次环视一周,“在等等....” 说着,他在马背上转身回望,身后那巍峨耸立的京城。 “莫非?太子爷要来送?” 忽然,有人又忍不住开口惊道,“乖乖,要是太子爷来送,那咱们的面子可大了....” 话音未落,有人陡然惊呼,“来了!” 一众勋贵子弟们忙打起精神来,各个装作威武不凡的样子。 哒哒哒,一阵马蹄由远及近。 众人脸上都是期盼欣喜之色,但等来人渐渐靠近,众人脸上的欢喜却变成了失落。 “原来是他来了...” 有人嘟囔一声,“还以为是太子爷呢!” “郑国公等了半天,是他呀!” 众人嘟囔声中,常茂曹泰韩勋还有另外几名东宫侍卫出身的将佐,却是翻身下马,迎了过去。 ~~ “吁!” 李景隆勒住战马,一个纵身跳了下来。 “对不住兄弟们,来晚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们呢!” 曹泰已是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一把抱住李景隆,大笑道,“来了就好.....不见着你,我心里总不踏实!” 李景隆也搂着曹泰的肩膀,看向常茂,“哥,不是故意来晚,而是等酒!” 说着,转身摆手。 亲兵李老歪奉上一坛美酒,且有几个酒碗。 “南城外的徐家老酒,埋了十年的封缸老酒,今儿是开坛的日子。” 李景隆笑道,“弟弟派人在那排了一夜,又多花了三倍的钱,才买了这一坛!” “记得咱们兄弟,第一次在一块偷酒喝...” 常茂脸上浮现几许动容,看着李景隆,“就是徐家老酒!那回,你吃了酒回家还吐了.....第二天被你老子揍了几军棍!” “十年前顽皮少年,十年后国之栋梁!” 李景隆敲开酒坛的封口,顿时一阵酒香扑鼻。 哗啦啦...几个酒碗同时斟满。 李景隆双手捧碗,“这一碗,敬各位兄弟!” 众人齐刷刷的举起酒碗,等待下文。 “十年前兄弟们第一次跟着毛头大哥喝酒的时候,就豪言壮语,说咱们兄弟同心,生死一块,终有一日马上封侯.....” 李景隆看着大伙,“今日我不能跟诸兄弟一块,扬威塞外,实乃生平大憾。” “唯有此酒,预祝诸位兄弟马到功成,德胜还朝!” “我多砍几个脑袋,回来就说是你的!” 曹泰激动的大喊,“李子,要不干脆...他娘的直接上马跟我们走吧!” “胡说八道!” 常茂呵斥一声,举碗对着李景隆,“好兄弟,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去徐家老酒喝个痛快!狗日的若是不卖,砸了他的酒铺子!” “干!” 砰! 数名从小到大的好兄弟,酒碗碰在一处。 而后齐齐仰头,咕噜噜一饮而尽。 “不婆妈了,上马!” 常茂大笑,抹了下颔下的短须,翻身上马,“兄弟,在家等我们的捷报!” 李景隆抱拳,“兄弟们,莫把贼人都杀干净了!留一些下一回,咱们兄弟一块并肩作战!” “哈哈哈,好说!” “李子,走啦!” “保重!” “兄弟,回头见!” 雨水打湿过的大地之上,再起沉烟。 那是无数鲜衣怒马的骑士,正在策马扬鞭。 大明的旗帜渐行渐远,李景隆原地驻足,不住眺看。 “少爷,回家吗?” 李老歪在李景隆身后,轻声问道。 “不....” 李景隆看着远去的旌旗,无声一笑。 “那去哪儿?” “去栖霞寺!” “去那干嘛?” 李景隆笑而不语,直接翻身上马,“你不懂!” 第65章 烟雨(1) 第六十五章 烟雨(1) 盛夏时节的雨,本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本该冲刷天地,使得万物明亮如新,平添几分彩色的娇艳。 可最近的时日,这雨却说断不断说乱不乱,使得雾气萦绕秦淮河两岸,给整个京城都蒙上了一层阴色。 真真是...烟雨江南! ~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烟雨江南当有诗,可今日这江南的言语之中,京城内外,处处传唱的却是佛家祈福经..... 正值故皇后大祭三周年,来自天下各州府,各名山大川古刹名僧齐聚京师,沐浴净身,带领门下弟子,为逝去之皇后虔诚祈福。 非但皇家王公贵胄等,寻常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亦竟从如云,上香祈祷,诵经许愿,虔诚叩首,洗涤内心。 世人并非都信佛,更分不清漫天神佛谁是哪个... 但世人....都愿相信往生之说,更愿虔诚叩对因果。 所图,诉愿也! ~~ “妹子,你还好吗?” 钟山脚下,巍峨连绵的孝陵内外,无数僧人道士诵经之声,直达天上。 神殿之中,朱元璋一身布衣,双手合十举在眉间,对着神位上马皇后的牌位,心中无声开口。 “咱是当过和尚,但咱不信佛....” “可你以前说过,佛肯定是好的,是保佑世人的.....” “咱不求佛保佑咱,只求佛.....能善待你....” 隐约间,朱元璋的肩膀有些抖动。 “你天上有灵,保佑咱家人丁兴旺,保佑大明江山太太平平...保佑咱们的儿子们,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妹子...” 朱元璋抬头,看着冰冷的牌位。 那双从来都是刚毅如铁的眼神之中,罕见的露出几分温情。 “你在那边好好的等咱...” “你都走了三年了....” “咱知道你一个人在那边不好受,再等等咱....” “你喜欢吃的,喜欢穿的,喜欢用的,咱都让人给你送过去....” “等着咱....” 细雨依旧,烟火正浓。 僧人们的诵经之中,朱元璋在神殿之中微微转身。 他的嫡长子太子朱标,匍匐在他的身后,双眼含泪不住的叩首。 再往后是他其他的儿子们,孙子们.....甚至几岁大的孩子,也都跪着。 接着是大明朝的王宫贵族们,跪在神殿外的广场之上。 忽然间,朱元璋竟然有些恍惚。 他猛的想起几十年前,他跟皇后的婚礼... 那天,似乎也下着雨。 那天他喝醉了,该入洞房的时候却拉着媳妇,对着老家的方向拼命的磕头。 口中喊着,爹娘...儿子结婚了! 他又想起在结婚之后的每年春节,妻子都会郑重的为她从没见过的公婆准备贡品,然后挺着大肚子,带着小的,一家人跪在牌位前祭拜... 他又想起....那些血色的征战岁月。 想起每次战役之后,妻子忍着哭泣,为他擦拭满是伤痕的尸体。 “才刚过上好日子...” “你咋就走了呢?” “你看咱家,现在多好....儿孙满堂.....” “秀英,妹子....” 朱元璋的目光,抬头看向天上,一朵朵云徘徊在风雨之中。 “孩子们都来了!” 眼眶不知是不是被雨打湿了,朱元璋心中道,“你睁眼看看,看看孩子们....也看看咱!你要是高兴,就晚上给咱托个梦....” “爹...” 忽的,一声轻唤。 却是朱标起身上香之后,走到朱元璋的身前。 “您累了吗?” 朱标握住朱元璋的大手,“儿子扶您那边歇歇!” “不累!” 老朱用力捏捏儿子那双跟他一般大的手掌,看着儿子的脸庞,“没跟你娘,好好念叨念叨吗?” 朱标双眼通红,“念了.....儿子也求了佛祖!” “傻孩子!” 老朱捋着儿子微微凌乱的鬓角,“你求啥?” “儿子求来世....” 朱标哽咽,“继续做娘的儿子,也做爹的儿子...” “呵!” 朱元璋苦笑,用力点头,“来世,咱们还当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说着,他再次转身,看着跪在身后的儿子们.....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陡然一凝,眼神瞬间锁紧。 “他呢?” 朱标诧异的抬头,“您说谁?” “二丫头呢?” 朱元璋怒道,“这么大的日子,他怎么没来!” 朱标的目光马上朝着公侯大臣的队列之中搜寻,仔细的查看之后,也愕然发现,身为皇亲的曹国公李景隆竟然不在列中。 “好好好!” 朱元璋咬牙,连说三个好字,“真是白疼他了...你娘生前待他最好,白疼他了,白眼狼.....” 朱标见他老子突然间气得浑身发抖,正是暴怒的前兆,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间根本想不到说辞。 为了皇后的大祭,皇帝和太子辍朝三日,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悉数参加。 可身为皇亲的李景隆竟然没来? “他在哪?”朱元璋咬牙,从牙缝中发出声音,“为啥不来?”说着,他看向朱标,“你不知道吗?” “他...这一个来月都没进宫,儿子有些恼怒他不跟咱们亲近,也没理会他!” 朱标皱眉低声道,“他不应该....这么大的事,不应该不到场呀.....” “主子!” 突然,太监朴不成出现在朱元璋和朱标的身侧。 “曹国公七天之前就来了!” “嗯?”瞬间,朱家爷俩同时一愣。 “那边....” 朴不成指着神殿外的西面,“七天前栖霞寺的僧人们就已开始在此地,为故皇后诵经祈福了。”说着,他后退半步,压低声音道,“曹国公就在其中!” ~~ “如是三白佛言,惟愿世尊....” 雨水打湿了僧衣,更打湿了李景隆那张苍白的脸。 往日总是一身蟒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曹国公,如今在一众僧人之中,以俗家弟子之身,身着僧衣双手合十,跪地诵经。 宽大的僧衣缠绕在他,显得削瘦无比的身上。现在的他跟之前判若两人,瘦得已不成样子了。 从有过的孱弱之态,此刻在他的身上显露无疑。 伴随着诵经之声,他的身子微微晃动。 别的僧人是在诵经,而他却像是在请罪..... 经声之中,哭声隐隐。 “老太太,孩儿不孝...” “愿您老在天之灵,原谅孩儿.....” 渐渐的,他口中的背诵的经书,变了样子。 “孩儿不孝,只能诵经为您老祈福....” 念着念着,他突然觉察到身前响起一阵声响。 不觉的抬头睁眼,正好看到两个身影。 “老...” 李景隆睁开双眼,苍白的面上瞬间多了几分血色,眼睛在哭但脸上却露出几分笑容。 “老爷子...” “太子爷...” 第66章 烟雨(2) 第六十六章 烟雨(2) “你...” 被朱标扶着的朱元璋,看着眼前模样变得陌生的李景隆,皱眉道,“你....” “你怎么在这?” 朱标开口,“你怎么了这是?怎么瘦成这样?” “臣...” 李景隆含泪叩首,“心中有愧,愧对皇上和太子,更愧对先皇后!臣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唯有虔诚诵经,为先皇后祈福.....” “你在这念了七天?” 朱元璋惊呼,“在这整整跪了七天,念了七天?” 李景隆抬头,“老爷子,莫说七天,就算是七.....” 说着,他无力的眼神之中骤然一片恍惚。 “二丫头....” 惊呼之中,李景隆的身子咚的一声,软倒在地。 ~~ “何止是七天!” 孝陵偏殿之中,躺着的李景隆面若金纸,由太医问诊把脉。 朱家爷俩站在门外,皱眉不语。 朴不成在朱元璋耳边低声说道,“从一个月前,曹国公就开始住在栖霞寺中...日日沐浴净身,茹素....对着菩萨虔诚祈福!” “嗯?” 朱元璋慢慢扭头,“吃了一个月的素...天天念经?” “是!” 朴不成又道,“而且从七天前曹国公到这开始,为表虔诚之意,这七天之中只喝清水,什么都没吃过!” “啊?” 朱标惊呼,“这....混账!身子不要了么!” “你这老狗!” 朱元璋也骂道,“怎么不早说!” “奴婢也是才刚知道!” 朴不成低头道,“曹国公在栖霞寺的事,只有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知道,对外宣称是在庄子上清净。今日还是光禄寺的属官们见到了曹国公,报了上来!” 朱元璋原地运气,来回踱步,“混账,不孝的东西,有这么诵经祈福的吗?吃了一个月的素,七天不吃饭,是要把他自己饿死吗?” 就这时,里面忽然传出惊呼,“醒了....” ~ “老爷子...” 床榻上的李景隆挣扎着起身,朱元璋快步上前,按住他,“别动!” “老爷子!” 李景隆用力拉着朱元璋的手,泪流满面,“孩儿,知道错了!” 瞬间,老朱的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懊悔。 这句孩儿知错了,想来是他自己知道真正的错在哪了。 眼见瘦得不成样子的李景隆,老朱的心中又生出几分愧疚。 若真有个好歹,他将来去了那边,怎么见人家祖父祖母? “臣....真是别无他法了。只有如此...” 李景隆断断续续的说道,“方能赎罪....” “你哪来的罪呀?”朱标跺脚,“你...我还以为你这一个月还没缓过劲儿来跟我耍性子呢,我要知道你这般,我非抽你...” “好孩子!” 朱元璋摸摸李景隆的头发,“啥也别说了,咱都知道了!” “孩儿跟您是一家人,可孩儿却....做了不是一家人的事儿!” 李景隆继续哭道,“孩儿每晚,总能想起儿时,每次进宫...皇后都亲自衣之食之嘘寒问暖...待孩儿宛若亲孙,甚至比亲孙还过之...” “孩儿!” 李景隆哇的哭出声,趴在朱元璋的腿上,“对不住她老人家呀!呜呜呜....” 朱元璋心中亦是酸涩难忍,“好了好了,咱知道你的心了,咱知道!” “若不是上有老母...” 李景隆又哭道,“孩儿真想剃度为僧...” “住口!” 朱标在旁怒道,“看来那天我跟你的话是白说了.....你还要出家?好好好...我现在就让你出家...” “行啦老大!” 朱元璋开口,“他的心思是好的..你就别怪他了!” 说着,他拍拍李景隆的胳膊,“咱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对你的处置过头了,想着你来进宫给咱磕几个头,哭几声,咱打几下就过去了!” “咱哪想到你这孩子,心思竟然这么重?” “哎....一个月加七天...” 朱元璋又道,“你把自己熬成这样...也算皇后没白疼你一场!” 他正说着,忽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 老朱顿时皱眉回头,“咋回事?闹什么?” 噗通! 却是咸阳宫总管太监包敬跪在地上,颤声道,“回皇上.....不是奴婢不知规矩,实在是...” “说!”朱标皱眉道,“到底什么事?” “曹国公...” 包敬抬头,“曹国公府来人了,曹国公夫人难产.....” 众人一愣,而后骤然咚的一声。 却是李景隆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却不想脚下一软,再次重重的栽倒在地。 ~~ “夫人,使劲呀...” “小姐小姐...呜呜呜!” “热水,热水呢...” “人参,快点...夫人背过气去了!” 曹国公一片嘈杂,人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哭声惊呼声交杂在一块,搅得人心头难安。 曹国公夫人早上开始突然有小产的征兆,家中早预备的接生婆和大夫,可折腾了大半天,羊水破了一地,小凤几次昏厥,孩子都没能生下来。 “列祖列宗保佑....” “爹...娘....” “夫君..保佑咱的儿媳呀....” 李景隆的母亲毕氏带着两名幼子,站在院子当中,焦急的祈祷。 “老夫人!” 大夫颤抖着过来,颤抖着开口,“看样子怕是不成?” “啥不成?” 毕氏横眼,“你再说一个不成试试?再说不吉利的,老身剐了你!” 那大夫身子一僵,“要大还是要小?” 瞬间,轮到毕氏身子一抖,愣在原地。 咚! 却是院门被直接撞开。 而后就见李老歪背着虚弱的李景隆,一路疾驰跑来。 “小凤...小凤...” 李景隆口中呼唤,眼中满是内疚。 “公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 李景隆推搡开眼前的仆妇,随即又被人抱住,“公爷,您不能进去,里面正凶险呢!” “小凤!” 李景隆在门口嘶吼,“我回来了.....我回来啦!小凤,我回来啦!你坚持住,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呢...” “啊....” 房内,陡然传来小凤的哭喊,“李子....” “滚开!” 李景隆一脚踹翻身边的人,不顾一切的冲进去。 刺鼻的腥味让人作呕,但李景隆不管不顾,直接扑在小凤的床边,紧紧的拉住她的手。 然后,另一只手轻抚她贴在面颊上,湿漉漉的头发。 一时间,四目相对。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李景隆带着哭腔,看着妻子惨白的脸。 小凤微微摇头,却是对着李景隆一笑,气若游丝,“李子...” “在呢!在呢!” 李景隆说着,低头在妻子额上一吻。 而后对着小凤的肚子直接大骂,“他妈的你个混小子,再折腾你娘,看老子不扒你的皮.....” ~~ “真要是出个好歹....” 马车停在了曹国公府外,朱元璋在朱标的搀扶下,直接蹦了下来。 “咱真是没脸了...” “哪有脸去见他爷奶,见他爹...” 朱元璋口中说着,快步朝里走,“就是你娘,也得怪咱!” “爹,没事的!” 朱标提醒老朱看着脚下,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 “这回咱可没脸了....真是没脸了...” 朱元璋口中喃喃,脚步加快。 下一秒,哇! 陡然,哇的一声嘹亮的哭声,直接掩盖了曹国公府中所有的哭声。 朱元璋脚步一顿,面带惊喜,“生了?大人如何?” “启禀皇上!” 李老歪快步从里面跑出来,噗通跪下,“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夫人...没事!” “好好好!” 老朱不住点头,隐隐激动。 “我们公爷说了!” 李老歪继续大声喊道,“都是皇后在天之灵保佑!” “对对对,一定是皇后保佑的!” 朱元璋一阵心悸后怕,他处置李景隆是一回事,但若真因为他的处置,导致李家出了人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真是娘保佑的!” 朱标也道,“今儿正好是娘的三周年大祭!” “传旨....” “奴婢在!” “曹国公李景隆恢复一切官职....勋职....” “曹国公李景隆之嫡长子...” 朱元璋继续大声道,“加,上轻车都尉。赏....太监两名宫女四名.....” 第67章 想不到(1) 第六十七章 想不到(1) “多悬呀!” 李景隆站在窗边,眼睛片刻不离屋里床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儿子。 母亲毕氏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埋怨,“这要是大人孩子真出点什么事,你当再大的官儿又能如何?” “还在那看啥,以后有的你看,过来吃饭!” 毕氏亲手端着一碗粥,几个煮鸡蛋放在桌子上,“你这饿了好些天,不能马上就大鱼大肉的,得先清粥小菜吃些日子,不然胃可受不住!” 热乎乎的小米粥,粘稠金黄,放入口中绽发出阵阵米香。 李景隆连着喝了两半碗,张口对毕氏道,“儿子让母亲您担心了!” “我担心他们娘俩....” 毕氏也看了一眼小凤所在的卧房,而后微叹,“对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说着,她看着李景隆忽然一笑,“这一个来月,可不好熬吧?” “也不能说是熬....儿子带着一颗诚心...” “你可行了吧!” 不等李景隆说完,毕氏已开口打断,“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知道你?”说着,看了李景隆一眼,“这回知道什么叫天威难测,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吧?” “啊?” 李景隆一怔,诧异的抬头。 他突然才觉察到,也突然才意识到,他的母亲....一点都不简单。 根本不是表面上那种不问俗事的贵族女子,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也直接看穿了事情的关键。 “咱家的一切..” 毕氏又道,“都是天给的,天既然能给,也能收回去!”说着,她拍拍李景隆的手背,“ 兴亡都在天的一念之间。有些事,你只能做一次,做多了不但不好使,而且还要坏事!” “咱们娘俩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 毕氏又道,“情分,总有用尽的那天。况且这情分....有的时候,未必管用!念你的好,情分就是情分。不念你的好,情分反而是累赘!” 李景隆沉默不语,小口的喝着粥,心中默默沉思。 “公爷!” 就这时,长随李二低着头,扭着身子进来,“前院来人了!” 说着,顿了顿,抬头道,“听说夫人生了小公爷,都赶来给您送礼,这么一会的功夫,大街上停了一溜的马车了!” 李景隆忽然一笑,“夫人生了有人来送礼?呵呵,是恭喜我有了儿子,还是恭喜我官复原职呀?” “那..”李二咧嘴,“小人这就去回了他们,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 “别!” 李景隆拿起帕子擦擦嘴,笑道,“既然送了就留下,伸手不打送礼人嘛!” 说着,他微微的眯眼,“通知千金楼那边,给爷腾地方,挑个良辰吉日,歇业一天不接外客。” “您这是?”李二不解。 “大摆宴席...” 李景隆笑笑,“不是想给我送礼吗?那我就摆酒收礼,看他们谁送的多,看他们谁不来?呵呵呵!” “得嘞,小的这就去安排!” 李二躬身退下,却不想刚转身差点撞着身后一人。 “你看着点道儿,什么眼神儿?” 李二他爹李全,对着儿子骂骂咧咧几句,然后凑到李景隆母子面前,“老夫人,公爷,宫里的人来了!” “什么宫里人?” 李景隆剥了枚鸡蛋,沾着咸菜汤随口问道。 “就...皇上赏给咱家小公爷的太监呀!” 李全张口道,“正在前院候着呢,怎么安置您得给个章程呀?” 李景隆拿着鸡蛋,眼珠转了两圈,“先给个院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明儿我进宫,请皇上收回成命,这太监咱家可留不得!” “是!”李全答应一声。 正要转身出去,不想毕氏却道,“等会!” 说着,老太太看着李景隆,“外边送的真金白银你都敢收,宫里给俩太监你不敢要?” “这不一样呀!”李景隆急道,“咱家只是公爵之家....” “你祖父在的时候,家里头好些个太监呢,也都是宫里赏的!!” 毕氏开口道,“留下...有用!” “总不能真让他们在咱家伺候人吧?” 李景隆不解的看着毕氏,“真拿他们当奴婢使唤?” “你这脑子,怎么有时候不转弯呢!” 毕氏白了儿子一眼,摆手示意让李全先出去,而后压低声音,“你知道你祖父在的时候,是怎么使唤太监的吗?” 李景隆摇摇头,等待下文。 “专门让他们给宫里送东西!” 毕氏低声道,“今儿送点咸菜,明儿送点咸肉,后儿送点瓜果.....情分,走动得近才是情分,对不对?” “你总不能每天进宫的时候,自己提溜着东西吧!” “再说了,前廷他们爷俩那里能送...后宫呢!几位贵妃那,皇孙那,皇太子妃那,想要时常送东西进去,就得有太监!” “有时候.....” 毕氏说着,握着李景隆的手腕,“那爷俩想问点咱家的事,有这俩太监...”说着,她眨眨眼,“不也方便吗?” 顿时,李景隆懂了。 ~~ “奴婢进喜儿!” “奴婢进寿!” “叩见公爷!” 曹国公后宅,清出来一个小小的有七八间屋子的小跨院。 俩个宫里御赐的太监,毕恭毕敬的对着进院的李景隆叩首行礼。 “起吧起吧!” 李景隆虚扶一把,打量着二人。 他俩年岁都不大,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青色的太监袍子,显然是宫里最低品级的太监。 进喜儿眉眼稍微宽些,进寿则有些方头方脸。 “到家了,不必拘束...坐吧!”李景隆继续笑道。 “奴婢们不敢!” 宫里的人最注重规矩,两人都垂着手对着头,静静的站着。 “进喜进寿,倒是好名字!”李景隆笑道。 “是出宫的时候,包总管先给奴婢们改的!” 进喜儿开口道,“奴婢本名马无德...” 进寿跟着开口,“奴婢本名刘无信....” 李景隆皱眉,“老包给你们改名?为什么呀?” “包总管说了,既是进了曹国公府,所以名字就带个进字儿,表示从今往后奴婢俩人就是曹国公府的人了!” 进喜儿低头道,“包总管还说,奴婢等过来时日后伺候小公爷的,名字也得吉利。所以让奴婢叫进喜,他叫进寿。寓意咱家的小公爷,进喜进寿!” 第68章 想不到(2) 第六十八章 想不到(2) “呵呵呵!” 李景隆大笑,“哎哟,还有这般说法!” 口中说着,心中暗道,“老包那边欠了个大人情...回头看看得预备一份大礼!” 随即,他继续张口道,“说的没错,既进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你俩踏实的在这住,缺什么少什么,只管直接问管家要!” 说到此处,他又瞅瞅二人,“你俩在宫里领多少月钱呀?” “回公爷的话!” 进喜儿又道,“奴婢俩人都是一个月三钱银子!” “哦!” 李景隆点点头,回头道,“李全!” “在!您吩咐!”李全上前,先看了那俩太监一眼,而后微微躬身。 “他俩以后的月钱,跟咱家的老兵一样!” 李景隆开口道,“每人每月五两银子!” 李全眼珠转转,“是!” 咚的一声! 却是进喜和进寿同时跪下,叩首大声道,“奴婢等谢过公爷大恩,奴婢不敢拿这么多银子....” 他俩是真吓着了,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 这笔数字放在以前,他俩想都不敢想。 “银子还是要拿的!” 李景隆起身笑道,“平常三五不时的出去溜达,不花钱呀?不给家里头寄点孝敬爹娘?” 说着,迈步朝外走,“李全,再找裁缝来,按照每人每季四身衣裳,外加冬衣的标准,给他们把衣服做上!” ~~ “公爷您今儿来的真早?” “卑职等给公爷您贺喜了!” 说来也怪,马皇后的三年大祭之后,多日以来一直蒙在烟雨之中的江南,顿时变得明媚起来。 李景隆的马车刚在神武门外停住,他蟒袍的裙角刚从马车中露了出来,一群外班的禁军侍卫等,就围了过来,纷纷问好道喜。 “有日子没见了...哥几个还这么精神!” 李景隆对着这群熟人笑笑,而后让身后的李二,“给大伙发喜糖,让大家伙也沾点喜气!” “公爷,府上这么大的喜事,您什么时候操办呀?” “卑职舔脸,到时候讨杯水酒去!” “正挑日子呢!” 李景隆迈步朝里面走,回头笑道,“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得给老子随份子!” “嗨...还得是人家!” “不管犯了多大的错,转眼就官复原职!” “都以为人家不行了,失宠了,啧啧!” 眼看李景隆进了宫城,一群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背影的侍卫们,不约而同的开始议论。 “何止官复原职呀?没听说吗,皇上都赏太监了!” “嘶....咱大明朝哪位公爵有这份体面呀?还得是曹国公!” “啧啧,到底是亲戚...” “关键是曹国公人家也会做人呀!七天不吃不喝...谁能做到?” 外班侍卫们的议论声中,李景隆已进了紫禁城。 又在一片恭维贺喜声中,走到弘德殿外。 恰好见着咸阳宫总管太监包敬,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清理着殿外地面青砖缝隙中的苔藓。 “老包!”李景隆笑笑。 “哎呦!” 包敬一拍大腿,笑呵呵的迎上来,“您不来宫里头,这声老包,杂家可是一个多月都没听着了!”说着,上下打量一番李景隆,摇头道,“看您瘦的,我这都心疼!” “别的话不说了!” 李景隆看看周围,手腕一抖,一个信封塞进包敬的怀中,“都在这了!” “您看您!” 包敬把衣服拉好,笑的眼睛一条缝,“总是变着法的赏我!” “这不是钱,是挨着皇城....夫子庙后身..” 李景隆压低声音道,“一套五进宅子....的房契。你往后出宫偷懒,有个僻静的落脚地方!” “啧!” 包敬又是一拍大腿,“这让我怎么说好呢!老让您破费!” “都他妈兄弟!” 李景隆笑道,“你要这么客气,我是不是得好好跟你在这掰扯掰扯,你帮着我的事?” “我都亏心,我哪帮上了!” 包敬摇头,“不过是关键时候,给您说两句话的事儿....您看您还往心里去了!” “这年月,我他妈是看透了!” 李景隆又看看左右,低声道,“哪他妈有真朋友呀!就我不行那些日子,以前称兄道弟的谁登我的门了?谁多看我两眼了?只有你老包,该仗义的时候是真不含糊。” “外道了,外道了...” 包敬说着,突然一个小太监从殿内跑出来。 “太子爷问,是不是曹国公来了....说您来,直接进去!” ~~ “微臣李景隆叩见太子殿下!” 玉华堂中,朱标坐在镜子前头,一名身材丰腴面容白皙的朝鲜侍女,正在小心的给他梳着头发。 “来了!” 朱标微微转头,“不在家多休养几天?” “臣只要能见着太子爷您!” 李景隆上前,笑道,“就浑身有劲儿.....” “呵!” 朱标一笑,示意侍女退下,对李景隆道,“你来的正好,帮我修修面.....” “好嘞!” 李景隆摘下鹅冠,交给一旁的太监。 撸起袖子,从柜子之中拿出剃刀。边上已有人准备好了毛巾,肥皂水等。 朱标仰头,坐在一张躺椅上,闭着眼道,“最近这胡子,长的厉害。一晚上就全冒头了!” 他正值壮年,平日只是微微留着短须。 如今这腮帮子两侧,满满都是黑色的胡茬儿。 “人家大夫说了...” 李景隆先用手划拉一下剃刀,然后小心的贴着朱标的脸颊,“胡子长的越多越浓,那事就越厉害!” “哪事?” 朱标睁眼,而后噗嗤一笑,“扯他妈蛋,哈哈哈!” 唰唰唰! 李景隆手起刀落,一层层胡茬被刮了下来,露出朱标脸上细腻的皮肤。 “还得是你!” 朱标闭着眼,甚是享受,“别人来给我刮脸,跟要他命似的,拿着剃刀哆哆嗦嗦,剃完了也是东一片西一片,跟狗啃的似的......” 唰唰唰! 李景隆用布擦去剃刀上的污渍,然后在朱标脸上再次抹了肥皂水。 “你刚当爹,又熬了一个多月,本该让你多修养些日子...” 朱标继续道,“可临时....我这边得抓你的差!” “看您这话说的,臣不就是给您使唤的吗?”李景隆笑道。 “这几日,你把之前你管的差事,好好抓一抓!” “尤其是军需,你这一个多月没管事....嗨,你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你不管的时候,我用谁都别扭!光是北征大军的军需,不是拖就是误,再不就是算不准,运不上去!” 朱标继续道,“赶紧把这些事捋顺了!” “你放心,臣一会就去!” 李景隆继续刮着朱标的脸,“保证不耽误前线!” “嗯!” “赶紧抓起来,过阵子要跟我出趟远门!” 李景隆手一顿,“去哪?” 第64章 安插(1) 第六十四章 安插(1) “北....巡!” 朱标微微睁眼,瞳孔正落在李景隆的脸上。 或者明显错愕,站在原地满脸困惑。 “您..往北面去?” 李景隆小心的刮着朱标的鬓角,“老爷子那边......?” “我自己想去的!” 朱标说着再次闭眼,但却是噗嗤的一笑。 “前天呀,恰好信国公进宫。我跟他说了会闲话!” 朱标继续道,“哎,他说他家里的儿子们,他有点管不住了!孩子大了,不怕他了!” “呵!” 说到此处,朱标突然又是一笑,“儿大不由爷.....儿子大了不怕爹。大了...自然更不怕自己的哥哥了,对吧!” “以前我还挺纳闷的,原先我那些弟弟在我眼巴前儿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听话,怎么出去没几年,就都变样了呢?” “是他们大了,主意正了。还是跟我离的远了,没有害怕的了?” “不怕我倒是没什么!” 朱标说着,微微抬起下巴颏。 让李景隆手中的剃刀,顺着他喉结轻轻的划过。 “但是朝廷的法度,怎么能故意挑衅呢?” “陕西道监察御史上奏,我家老二...嘿嘿,大兴土木修建王宫,搜刮民财,让手下打死打伤百姓一百多人!” “还...擅自出兵,屠戮已被朝廷招抚的土番十八族...拿活生生的人命当猎物,纵马射箭,围猎取乐...” 李景隆听了,心中暗暗撇嘴,就朱家这些王爷,令人发指的混账事多了去了! 说到底,就是老朱惯的。 他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们,骂是骂打是打,可实质性的处罚,基本上没有! “我这当大哥的...” 朱标叹口气,“该收拾他们,就得收拾...看看他们到底是身边有奸臣呀,还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李景隆听了,心中又暗暗撇嘴。 谁还不知道谁呀?我二丫头是你标哥肚子里的蛔虫,你能真收拾吗? 老朱宠溺他们,你这好大哥也没少纵容他们呀!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李景隆小心的擦拭着朱标的面颊,“俗话说长兄如父,外边的几位爷不听话,你该收拾就得收拾..孩子大了不听话?那就是欠打?” 说着,后退一步,把手中的剃刀交给身边的太监,笑道,“太子爷,您瞅瞅!” 朱标睁开眼,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摸摸自己的脸颊。 “嗯,不错!瞅着年轻不少!” “您这话说的,您本来就正青春年少!” 李景隆说话之间,抢在边上太监的动作之前,拿了一条热毛巾,双手捧着,“您敷面!” “还青春年少.....你是青春年少,我呀!老喽!” 朱标擦了把脸,站起身来,“这说起来,我家老二,按着辈分既是你的叔父,又是你的姐夫.....” 李景隆垂手躬身,“您是知道的,臣跟二爷那边,其实走动的不多。就是逢年过节时候,亲戚之间的礼尚往来!” 突然,朱标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李景隆,看得他心里直发慌。 “你变了!”朱标道。 “啊?” 李景隆眼珠转转,“臣哪变了?” “变得小心了!” 朱标点点李景隆的肩膀,“咱俩之间说话,你怎么还..还好像防着一样!” “臣...心里慌呀!”李景隆叹气。 说着,搀扶着朱标往外走,“臣一个多月都没在您身边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爷俩这都等于多少个秋了?” “臣是特别的想好好的跟您亲近一番,可是臣....还真是不知道怎么亲近您好了!” “呵呵呵!” 朱标笑笑,“走,外头花圃去,瞧瞧我种的花!” 说着,边走边道,“昨晚上老爷子那说了一嘴,说到你儿子了....等出了月子,抱进宫来他老人家好好稀罕稀罕!惠妃娘娘那,也预备了厚赏!” “可不敢再要赏赐了!” 李景隆跟在朱标身后,低声笑道,“老爷子突然性情了,直接赏了臣家两个太监.....哎哟,这满朝文武,谁家有臣这么风光?可不能再赏了,孩子福薄,臣也福薄...” 正说着,他陡然闭嘴,收住脚步,不然下一秒就撞到了朱标的后背。 李景隆抬起头,跟着一愣。 标哥三大爱好,美食美人美花儿... 玉华堂外这花圃,其中的每一株都是标哥亲手种的,平日施肥浇水从不假手他人,爱之如珍宝。 可眼下..... 原本盛开的花卉,此刻却飘零四散。 精美的花瓣花叶散落一地,成了残枝败柳。 好好的一个小花园,竟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 “谁这么大胆...” 李景隆刚要开口,顿时瞪大眼。 破败的花丛之中,一胖一瘦两个埋汰孩儿,一人手里拿着铲子,一人手里拎着个瓶子,两人撅着屁股,脚踩着鲜花,大眼睛忽闪忽闪....满脸无辜。 正是皇孙朱允熥还有朱高炽,两个倒霉孩子! “你俩在这干啥呢?” 朱标捂着心口,开口问道。 朱允熥瞅瞅朱高炽,又瞅瞅他爹,“挖蚯蚓啊!” “你挖蚯蚓干啥呀?”朱标眼角一个劲儿的跳。 “钓鱼呀....”朱允熥说的理所当然。 “你钓鱼你上我这挖啥?” 朱标说着,忽然眉头又是紧皱,“等会,钓鱼?钓哪的鱼?” “就您...外头池子里,挺肥的...” 嗡! 朱标脑子嗡的一下,后退两步,低呼道,“我那一池子锦鲤,你给祸害了?” 说着,缓缓朝前,撸起袖子。 嗖! 李景隆就觉眼前一花,却是朱高炽撒丫子嗖嗖就跑了。 而朱允熥还是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眨着大眼睛看着他老子。 “我....”朱标扬起手。 下一秒,朱允熥却是小嘴一咧,巴掌还没落在身上就哭嚎大喊,“皇爷爷呀!皇爷爷呀...孙儿让人打死啦!” “皇爷爷快来呀,您儿子打死我啦....” “我还没打你呢!” 朱标大怒,目光四处踅摸,顺手在篱笆上摘了根竹条,抄在手里。 “啊啊啊!”朱允熥在花丛之中乱蹦,大喊道,“我再也不敢啦!爹爹..皇爷爷,皇爷爷....” “你喊谁都没用,今儿这顿打你跑不了啦!” 朱标说着,一猫腰直接把朱允熥抄在怀里,唰的一下扯下他的裤子,手中的竹条对准屁股蛋子。 “你打一个试试?” 突然,一声大喊。 李景隆和朱标同时扭头,就见花园子外头,朱高炽牵着老朱,直奔这边而来。 “你干啥呢?” 第65章 安插(2) 第六十五章 安插(2) 老朱对着朱标横眉怒眼,“你往哪抽?” “我...儿子没抽呀!”朱标放下儿子,低声道,“吓唬吓唬....” “有这么吓唬的吗?万一吓唬坏了呢?” “一个孩子,你不能好好跟他说!啊?小孩你得教...你咋当爹的?” 老朱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然后拉着朱允熥的手,划拉着上面的泥土,抹着小脸上的眼泪,“看你把孩子吓的....” 说着,老朱忽然看向李景隆,“你咋不劝呢?” “我?” 李景隆心中暗道,“你们家的破事,我打死都不带劝的,就算你儿子把你孙子打死了,我也不劝!” “正好!” 老朱又发话,“咱那正缺人呢,过来!” ~ “哎,对喽...挖坑得这么挖!” “看看咱大孙,啊!天生就是种地的好庄稼把式,这小坑给你挖的!” 朱标的花园里是珍奇异草,老朱的花园里全是庄稼。 “使点劲往下拽....对!” 豆角架子下边,老朱指挥着两个大孙子,在那撅屁股摘着豆角子。 俩埋汰小子玩的不亦乐乎,压根就不知道啥叫累。 朱标和李景隆俩人,撸着袖子坐在马扎上,面前有个大木桶,桶里都是刚摘下来的茄子豆角,堆成了山。 “洗干净点!”老朱在菜园子里喊道。 “哎!” 朱标和李景隆连忙答应,然后一脸苦大仇深。 “皇爷爷!” 园子之中,朱允熥抬头问道,“摘这么多豆角和茄子干啥呀?” “摘下来洗干净切成片...” 老朱笑呵呵的,“晒成干儿,等冬天没有鲜菜吃的时候拿出来,就是一道好菜!” “可是咱们冬天有鲜菜吃呀!”朱允熥不解道。 “有的吃也得晒。不晒这些菜不是糟净了?” 老朱正色道,“这都是你皇爷爷咱,亲手种的....学士没教你吗?谁吃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皇祖父,这诗孙儿会!” 朱高炽在旁大声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哈哈哈,好乖孙!” 老朱大笑,“晚上让厨房给你包豆角馅大包子!”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景隆和朱标,“麻利儿的....洗得都没孩子摘的快,你俩臊不臊?” 随即又大声道,“多预备点,等你去北巡的时候,给老二老三都带上些!”说到此处,捋着胡子道,“他们在北面,哪能吃到这么好的菜呀!” ~~ “你身上怎么一股豆角子味?” 在宫里洗了一上午的豆角子,下午逃似的从宫里出来,李景隆这边直接到了五军都督府,找信国公汤和。 老汤和一见李景隆,就皱眉翘胡子,“你干啥去了?” “早上进宫,正赶上老爷子摘豆角,晚辈这就被抓了壮丁了!” 李景隆笑呵呵的拿出一张公文,推了过去,“您老瞅瞅!” “哎呦,一提豆角子我肚子里就泛酸水!” 汤和撇嘴,好似老花眼一般,把公文送到自己眼前,仔细的看看,而后啪的扔回来,斜眼道,“干啥?” 说着,身子微微向前,压低声音道,“你从辽东回来,一口气要了几百个官职.....那些芝麻大的官儿,我给你就给了,谁让你有功呢?” “可现在...你小子一张口就是总兵参将?就是地方上指挥使的调动...” 说着,老头拿起公文,啪的在李景隆脑袋上抽了一下,“你小子要干啥?” “三千营如今是个空架子,缺将佐!” “给宫里几位马上要就藩的王爷训练护卫亲军,缺将佐!” 李景隆正色道,“晚辈这前军都督,因为此次北征,京营和各地卫所之中空出来好些实缺,不得补足吗?” “还有,朝廷设置大宁卫,又从京营之中抽调了一批人过去,带兵的将领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萝卜都没了,全是坑了!没人带兵,行吗?” 汤和又瞅瞅那份公文,“没说不给你补....可你选的这都什么人呀?” 说着,手指头沾了唾沫,翻翻那公文又道,“你举荐了二十多人,其中有七八个,都是你爹当年的部将!福建兴华卫指挥使,进京为神策卫指挥使....” “宁波守备,进京为天策卫指挥同知....” “这些人都是太子爷首肯的!” 说实话,李景隆这份公文还真的就是吓了汤和一跳。 突然之间,调这么多外地武官进京担当要职,这可不是小事! 李景隆点点桌子,“老公爷,这就是太子爷的意思!” 闻言,汤和皱眉,再次抬头,仔细的看着李景隆。 “小子!” “您说!” “老汉我不是爱多嘴的人!” 汤和正色道,“可咱们不是外人,所以老汉我才多说两句!”说着,他压低声音,“你忘了你师父告诉你的话了?” “您老多虑了!” 李景隆苦笑半声,“这都是太子爷的意思,人也是太子爷亲自定的,我呀...就是往您这跑跑腿!” “太子开始往军中插手了!” 汤和眯着眼,心中暗道,“京营武官空出来这么多,太子爷这是要往里安插心腹了!行,他安就安吧,反正他老子默认的事!” 想到此处,他拿起大印啪的一下盖上。 一式两份,留下副本! 但嘴里继续嘟囔着,“小子,别怪老汉我多嘴...你调人是调人的,但是记住了!别整那勾搭连环的事儿....咱们武人,别学那些遭瘟的文官们的花花肠子!” “您老的好意,晚辈感激不尽!”李景隆起身抱拳,“过日子晚辈家的喜宴,您老得到...得给晚辈撑撑场子!” “你撑场子还用我,赏你那俩没卵子的拿出来往那一站,那不就是场子?”汤和笑呵呵的起身相送。 ~~ 但,就在李景隆刚出了督军府的前脚,汤和后脚就进了宫。 而且手里还拿着刚才李景隆那份公文的副本。 “您瞅瞅!” 乾清宫后面菜园子的凉亭之中,汤和一边吃着豆角子馅的大包子,一边低声道,“好家伙,一下弄了好几十人进京,他还说都是太子点头的!” 老朱斜靠在躺椅上,一只手摇着扇子,一只手举着那份公文。 “嗯,这个人咱知道,都是保儿的老部下.....乃是军中悍将!” 老朱看着公文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名,“其他的嘛.....” 说着,冷笑着把公文直接丢在一边,“都是给二丫头送过钱的!” “武人可不兴这样,带兵靠本事,弄一堆送礼进来的,能带好兵吗?” 汤和嘀咕道,“李九江举荐的这些人,欠考虑了!” “嗯!” 老朱起身,喝口苦茶,又再次躺下,“包子还行?” “味好,这豆角鲜亮.....比肉好吃!” 汤和说着,大口吃了两个。 大嘴吧唧的跟打嘴巴子似的那么响,同时心里飞快的盘算。 “看来你真是默认你儿子往军中插手了!” “也是准备此次北征之后,对一些军中的老杀才下手,要清理一些人了!” “弄一些酒囊饭袋来京营带兵,这些酒囊饭袋能稳住军心,将来不想用的时候,一纸公文说调走就调走...” “况且,外人用起来,比淮西的老人更听话。” “大嘴!”老朱忽然道。 “嗯...”汤和一抹嘴,“您说!” “想啥呢?”老朱闭眼问道。 “臣在想这包子好吃是好吃...但是!” 汤和说着,咧嘴一笑,“太干巴了,您能不能赏一碗面汤让臣顺顺?” 第66章 来活(1) 第六十六章 来活(1) 哒哒哒哒.... 骡子欢快的脚步带动车轮,碾过乡间的小路。 车辕上的李景隆,屁股底下跟有弹簧似的,随着车轮起起伏伏。 “稳当点!” 李景隆手中的鞭子,对着拉扯的骡子屁股上啪的一抽,骂道,“有好道你不走,哪他妈有坑你奔哪儿?” “你跟畜生置什么气?” 车厢之中,朱标的身子也随着大车不住的摇晃,目光掠过乡下的田野。已是秋收时节,田野之中到处是弯着腰,收割庄稼的百姓,镰刀声此起彼伏,一片丰收之兆。 “爷,咱们这回出来,怎么不坐马车....?” 李景隆在车辕上换了个姿势,但怎么坐都别扭,颠得不舒服。 “微服微服....” 朱标眯着眼,“你见着谁微服出来坐马车的?”说着,眼皮一抬,“低调!” 黄金九月,朱标李景隆一行从京城出发,第一站先去西安。 随行的人并不多,除了他曹国公李景隆,还有锦衣卫千户何广义,跟刚补进宫内担当侍卫的颍国公幼子,傅让。 另还有几名侍卫,其中有景川侯曹震之子曹炳,也是刚补进东宫担任勋卫的。 除了朱标坐车李景隆赶车之外,其他人都要么骑着驴要么骑着骡子,整支队伍就好似出行的殷实人家。 “哎哟,您想低调?” 李景隆笑笑,“关键您这气质....低调不了呀!您瞧瞧这一路走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神往您身上飘?别人是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您是不管穿什么衣裳,都掩饰不住身上这股出类拔萃人中龙凤的气质!” “呵呵呵!” 朱标咧嘴,露出半口白牙,“净他妈扯淡!” 说着,他忽的又叹气,“你说咱们这一路走来,都好几天了,也没遇着什么强盗马匪吾的!” “这不赖您吗?” 李景隆挥着鞭子,笑道。 朱标疑惑道,“啥赖我?” “您把这天下治理的一片欣欣向荣,太平盛世哪来的坏人?” 李景隆继续笑道,“咱们大明不说是家家夜不闭户吧,可也是仓禀足...圣人说仓禀足知礼节!” “呵呵呵!” 朱标又是露出半口白牙来,“扯他妈淡.....” 正说着,前边骑着骡子的傅让,板着脸靠了过来。 他岁数跟李景隆差不多,但却显得格外老成稳当。 “爷!” 傅让低声道,“前边有个镇子,是不是在那打尖儿?” “嗯,成!” 朱标摆摆手,而后伸下懒腰,“正好歇歇,什么都不干,光坐车也累呀!” ~ 镇子不大,但很是热闹。 一条大集,贯穿正街。满大街都是卖货的吆喝声,虽是乡下地方可卖什么的都有。 “就这吧?” 李景隆看着一家饭铺子的门帘还算干净,停住了马车。 而后跳下来,“掌柜的,上房!” 饭铺子的掌柜是个三十来岁五大三粗的汉子,长的有点吓人,可眼神却很是老实巴交。 见一群衣着光鲜的人进了店,显得有些慌。 “上房!”李景隆瞅瞅他,扫了下身上的灰。 “您...” 掌柜的挠挠头,“上房干嘛?”随即又道,“房顶老高了,得爬梯子!” 噗! 刚进来的朱标抿嘴一笑,“我们住店,上等的好房间!” “哦...我还以为您几位要上房顶呢!” 掌柜的恍然大悟,而后摇头,“没有!” 说着,继续道,“拢共就五间客房,都是一样的!” “有有有,怎么没有?” 突然,后厨中传来一个微微有些泼辣的女子的声音。 紧接着门帘一挑,一名也是三十出头,微有几分姿色,看着就精明的女子,笑着从里面出来。 “我们家的客房虽少,可满这镇上都没我家的干净舒坦!” 那女子撩了下头发,站在掌柜的身前,对李景隆和朱标笑呵呵的说道,“床单被褥都是奴家亲自洗的,一天一换!我们灶上的师傅,也做的一手好饭菜,保您几位住的满意!” 说着,忽回头白了掌柜的一眼,“来贵客了,还在这愣着,也不知给贵客倒茶?” 随即,有呵呵的转头笑道,“几位莫怪,我们当家的不大会说话!” 朱标眼神在女子的腰肢上瞄瞄,往长凳上一坐,“行了就这吧,懒得折腾!客房来三间.....” “好菜好饭随便上!” 李景隆也开口,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叮叮当当的响。 “还有我们的牲口,好草料喂着。” 女子见了钱袋子,早就眼冒星星了,“您放心吧,呵呵呵!准保呀错不了!” 说着,拿起抹布不住的擦拭桌子,“几位现在就吃饭?灶上正好有正当年的小公鸡,宽汤给几位炖几只,贴一圈饼子,卧一盘子鸡蛋..” 说到此处,她又看看李景隆身边的人,眨眨眼,“哎哟恐怕是不够,几位小爷都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灶上还有豆腐,还有白面,给几位烙饼熬豆腐汤。” “行!” 朱标摆摆手,笑呵呵的,“你张罗吧!别让我们饿着就行!” “看您说的!” 女子又是笑,“在奴这饿了肚子,那不是成笑话了吗?” “准备吧!” 李景隆挨着朱标坐下,“早饿了!”说着,转头对傅让等人道,“几位弟弟辛苦一下,把东西拿房里去!” “几位小爷跟着奴来!” 女子扭动腰肢,在前头带路,笑道,“一看几位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们乡下地方可没有这么俊秀的小哥儿!” 说着,脚步微顿,回头瞅瞅李景隆,又瞅瞅朱标,又是呵呵一笑之后,再度转身。 “呵呵呵!” 朱标咧嘴道,“这小娘们,是把能操持门面的好手!呵呵,尤其是那眼神....哎呦,啧啧,会勾人呢!” 说着,又瞅瞅钻到后面厨房里的展柜的,继续道,“他那爷们看着五大三粗的,可却窝窝囊囊的,一点都不机灵!这保不齐呀,脑瓜子上有点绿!” 李景隆在旁低笑,“老话不是说了吗,日子要想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 “哈哈哈哈!” 朱标咧嘴大笑,“你小子真他妈能扯淡!” 俩人在这说说笑笑的功夫,几个半大小子,已经把东西都倒腾到了屋里。 厨房的人也麻利,一会的功夫已捯饬出了几个菜,摆在桌上。 都是年轻人,而且都饿了,当下围着桌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几位爷慢点吃!” 女子端着一盆熬豆腐过来放在桌上,“好菜还在后面呢!” 朱标慢条斯理的掰着一个馒头,“老板娘你这大白馒头不错,摸着喧腾!” “咳!” 正喝汤的李景隆一口气没上来,呛了满嗓子。 第67章 来活(2) “吃饭还能吃呛着?” 朱标白他一眼,又看看桌子边上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东宫侍卫们,“吃什么喝什么,不够就自己跟这老板娘要!咱们难得出门一次,都别拘束,敞开了...” “是!” 和广义和傅让低头,大口的吃着饭菜。 而曹炳却是抬头,突直勾勾的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诧异的开口道,“这位小爷,您还想要点什么?是要吃卤肉?那奴家得去街对面买....” ~ 曹炳大眼珠一晃一晃的,依旧直勾勾的瞅着那老板娘。 直瞅得对方心里发慌,脸色发烫。 曹炳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有妓女吗?” “啊?”李景隆脑子嗡的一下,诧异的抬头。 而后,转头看向朱标。 噗! 朱标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你他妈是不是傻?” 李景隆暴怒,“你小时候让毛头大哥把你脑子打坏了是吧?” “不是...” 曹炳摆手,解释道,“我爹跟我说..” “你爹让你出门在外问有没有....有没有那个?”李景隆额上青筋直蹦。 “我爹说了!有那个的店不能住!” 曹炳磕磕巴巴的大声道,“我爹说,跟着少爷出来,万不能把少爷往不好的地方带。有妓女的地方住不得,不干净容易得病。而且.....外头有仙人跳!” “啊!” 李景隆心中的怒火退去,转头对朱标道,“原来他是好心!” “你小子知道不少,还知道仙人跳?” 朱标擦着嘴,笑骂道,“你们老曹家人怕仙人跳吗?” “我是不怕!” 曹炳咧嘴,“反正遇上了,我就一刀砍过去...”说着,嘿嘿道,“我一天五脊六兽的,别人不惹我,我还要惹别人呢!我巴不得有人来跳我!” 说着,又无比郑重,“但您不一样,我爹说了,您哪怕掉了半根头发,他回去就把我打成瘫子!” 朱标笑着瞅瞅曹炳,点头道,“接着吃饭!” “下回说话不许大喘气啊!” 李景隆掏出手绢,擦了擦脸,放下手绢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 就见饭铺子门外,一名四旬年纪面颊削瘦,长着一张刻薄脸的四旬妇人,牵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老板娘迎了上去,“这位大姐,住店还是吃饭?” “既住也吃!” 那妇人笑笑,瞅了一眼李景隆等人。 突然之间,李景隆觉得哪有些不对。 “你瞅啥呢?” 朱标也看看那妇人,低声道,“人家寻常母女有什么好看的?” “母女!” 李景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却是那妇人已经牵着那女子进了客房。 “不对!” 他突然低呼,对朱标道,“这母女不对?” 朱标抬头,“怎么个不对法?” “您看那女人的穿着,也算是端庄得体,身上的衣裳和说话举止,不像是寻常农妇,对吧?” 朱标眯着眼,微微沉思,“嗯!” “您再想想她带那孩子!” 李景隆继续低声道,“小姑娘四五岁大,身上的褂子带着补丁,手里拿着一块糖,吃得手上嘴上哪都是......” 朱标目光一凝,“按理说,当娘的宁可自己穿的不体面,也不会闺女穿的不体面!而且看她说话,既不像是寻常的农妇,那家里的闺女,也不会把一块糖当宝!” 说着,他和李景隆四目相对。 “莫非是人贩子?”朱标咬牙,眉毛倒立。 曹炳在旁眼睛发亮,“我上去就是一刀...” “你别说话!”李景隆呵斥。 就这时,门外突然有人进来。 “掌柜的,有房没有?” 李景隆闻声抬头看去,一名五十来岁,穿着倒是寻常,身材也是中等,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进来之后,目光四处踅摸。 待见到李景隆直勾勾的目光之后,瞳孔明显一缩,像是带了些防备,却又露出人畜无害,略微讨好的笑来。 “您来的正好,还有一间!”老板娘上前迎客。 “行,给我吧!” 男人说着,掏了钱出来放在柜台上,“劳您带我去房间,我累了...” “这边请.....” 老板娘在前头带路,“瞅您面熟,是不是以前在奴家的小店住过?” ~~ “这男的不对!” 朱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男人的背影,对李景隆低声道,“那眼神贼眉鼠眼的!” 李景隆的目光也朝后看去,饭铺子加客栈的布局很简单。 前厅是吃饭的地方和柜台,柜台的后面是厨房。 正对着前门是个后门,后门通往后院。 后院是牲口棚子,还有几间排成一排的客房。左边的三间正是李景隆他们定的,右边的两间正好给了刚才脚前脚后进来的一男一女。 女人先进去的那间房,如今房门紧闭,连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老板娘说这男人以前来过!” 李景隆低头沉思道,“一般人,是舍不得住客栈的...最多是几文钱住个大车店的通铺!这男人看着也就是一般人,不像是有钱的,也不像是做买卖的!” “小何!”李景隆开口。 何广义放下筷子,“您说!” “你盯着点...”李景隆低声道,“看看后进来这男的,还有先进来的女人,我估摸着这俩人认识!” “哎!” 何广义双眼发亮,“我晚上不睡觉,我就蹲牲口棚里盯着!” ~~ 嗡嗡.... 天黑之后,小镇格外寂静。 客栈的房间里,总有几只蚊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惹得人心烦意乱。 朱标李景隆都没睡,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棚顶。 “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朱标轻声道,“连小孩的动静都没一声儿!?” 李景隆叹口气,“那应该就是人贩子,您想想,那岁数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怎么可能好几个时辰,一点声都没有?” 忽的,一个人影从外进来。 “咋样?”俩人同时起身,边上几个老袋也凑了过来。 “少爷...” 何广义低声道,“李大哥,刚才我在牲口棚里躲着,看见后进来的那男的,推开边上那女人的房门,闪身进去了!” 嗖! 李景隆一个箭步下地,耳朵贴着墙。 唰! 几个那天也同时贴了上来。 “咋才来....” 隔壁,好似隐隐传来这么一句。 “稳当点好.....” “边上住着那几个后生,看着不大对....” “他们那眼神是够吓人的.....” 而后,一阵无声。 就在李景隆等人耳朵刚要从墙上挪开,突听隔壁哎哟一声。 “你那么使劲干啥?” “我这不憋了好些天了...” “鬼信你的话...” “快脱了....” 接着,就是一阵古怪的声音,听得几个半大小子面红耳赤。 “狗男女!” 朱标咬牙道,“不要脸的,孩子还在那屋呢,干那事?” “继续盯着!”李景隆对何广义道。 ~ 又过了许久,李景隆几人眼皮子都有些困顿了。 嗖的一下,却是何广义又小心的进来。 “咋样了?” “那男的!” 何广义低声道,“趁着夜色,背着个包袱,走了!”说着,又道,“刚走!” “包袱里应该就是小孩!” 李景隆对朱标道,“这公母俩,女的拐了孩子,而后交给这个男人.....” “追!” 朱标下床穿鞋,“傅让曹炳....” “在!” “把隔壁的娘们给按住!” 朱标紧着裤腰带,“二丫头,咱们把那男的给按住!” 第68章 真是盛世(1) 第六十八章 真是盛世(1) 汪汪...漆黑的巷子中,陡然传来几声狗叫。 背着包袱急行的男子猛的心悸,忍不住回头。 身后也是漆黑一片,整条街寂静无声。 咚咚咚....寂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心跳,是因为害怕,紧张..... 这种感觉已许多年不曾有过了,他不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可手下也有几条人命,压根就不信鬼神。 但现在,他心中却是一个劲的打哆嗦。 像是身后那漆黑的长街上有鬼一样,赶紧转过头来,下意识的迈步小跑。 小跑变成了疾驰,他在奔跑之中又忍不住的回头。 “哪去?” 陡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他的身子猛的一僵,紧接着斜刺之中一个人影突然闪现。 ~~ “躺下吧!” 朱标对着男人的侧身,一记扫堂腿。 噗通! 男子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却又马上打滚起来。 下一秒手腕一抖,一把锃明瓦亮的三尺尖刀出现在手中。 “少爷好腿法!” 有一个声音响起,男人的瞳孔一缩。 李景隆缓缓从朱标身后现身,挡在朱标身前,愣愣的看着对方手中的尖刀。 顿时,男人不敢动了。 因为他从李景隆身上闻到了血味儿,不是那种江湖亡命徒的血味儿,而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血味。 而且李景隆虽站着一动不动,但右手始终笼罩在袖子当中,那里面一定藏着利器。 “两位....” 男人身子后撤两步,接着又是畏惧的站住。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也被人围住了。 “诸位,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井水不犯河水!” 男子说着,伸手入怀,一个钱袋子拿了出来,掂量几下放在地上,“交个朋友.....在下感激不尽。” “谁跟你交朋友!” 朱标轻轻推开李景隆,现身怒道,“你身后背的什么?” “没....” “大明律!”朱标勃然怒斥道,“拐卖人口,凌迟大罪!” “速速放下那孩子,束手就擒!”李景隆跟着大呼道。 “别过来!” 突然,男子将身后的包袱横抱在怀中,手中的尖刀对准了,狰狞道,“几位.....江湖儿女,凡事都要留三分余地,是不是我把这包袱给你们,你们就放了我.....” ~~ “小心!” 刹那之间,李景隆惊呼上前护住朱标。 那男子的身子本来微微低下,电光火石之间却突然暴起,把手中的包袱用力扔向朱标。 而后身子嗖的一个纵身,就要从李景隆几人的包围中冲出去。 砰! 火光乍现,照亮半条长街! “啊.....!” 冲出去的男子像是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翻滚在地。口中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捂着大腿满地打滚.... “呼!” 李景隆吹了下袖口之中,微微发热的火铳枪口,冷笑道,“跑的再快,有老子的枪子快?” 与此同时,朱标也接住了那个包袱,随后打开之后,惊呼道,“还真是那个小闺女!” 汪汪汪.... 长街之上,顿时犬吠连绵。 漆黑的子夜,灯火闪现。 ~~ 汪汪汪.....狗吠震天! “老少爷们抄家伙!” “哪来的龟孙,敢来咱们镇子上撒野?” “莫跑了强盗!” 小小的客栈,已被镇上的汉子们,手持棍棒粪叉榔头等,团团围住。 客栈之中,那原本还有些姿色的老板娘,早吓得脸色煞白魂不守舍。而她那五大三粗的丈夫,已把脑袋藏在了桌子底下,跟鹌鹑似的在那瑟瑟发抖。 “几位爷....” 老板娘看着地上,大腿上血窟窿里滋滋冒血的男子,再看看眼前这些满不在乎,且从包裹之中拿出兵刃的大小伙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砰! 却是一声巨响,客栈的门直接被踹开。 而后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矮瘦老头,带着几个汉子横眉立眼的冲了进来。 “谁?” 老头进来就喊,“怎么个事儿?” “里长!” 老板娘跟见到救似的,唰的扑了过去。 那里长搂着老板娘,本要继续大喊,但随即见着大厅之中,几个手持兵刃的壮后生,还有满地的血,顿时后退几步。 瞪眼看着李景隆等人,吼道,“哪来的?干啥的?” 吼着,又往后退几步,“把他们拿了!” 哗啦一下,连人带狗冲进来十几个..... 砰! 一声巨响,吓得里长还有后面的人齐齐一个哆嗦。 “呜嗷...” 一只狗子四肢抽搐满地打滚,肠子呼呼的从肚子中冒了出来......撒了满地。 当啷... 陡然,有人手中的粪叉子跌落在地。 紧接着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妖怪.....” 乒乓乓乓,一阵乱响。 冲进来的人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只剩下里长站在原地,哆哆嗦嗦的看着李景隆等人。 “呼.....” 李景隆又吹了下手中的火铳,接着从边上何广义的怀中,又拽出一把,握在手中。 “莫要惊慌!” 李景隆眯着眼,不屑的对那里长说道,“我等乃是朝廷的官差,公务在身路过此地.....” 说着,一指地上已经疼得昏厥过去,还有那被曹炳拎着的,哆嗦得屎尿都出来的婆子,“碰巧抓了两个人贩子!” 就这时,陡然一阵哭声。 “呜呜呜.....” 却是朱标一指抱在怀中的小闺女,不知何时醒来,扯着脖子哭喊,“娘....我要娘!” ~~ “我就说嘛!” 啪! 里长一拍大腿,拱手笑道,“几位大爷一看就是器宇轩昂气质不凡,英姿勃发堂堂正正,虎背熊腰...” 说着,他突然卡壳,眼珠转转,继续大笑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一看就是英雄侠气,古道热肠...” “行了!” 李景隆摆手,打断对方的马屁,用手铳点点那对拐卖孩子的公母俩,“人证物证都在,送到县衙去!” “还送县衙干什么?” 里长笑道,“费那个事作甚?”说着,瞅瞅那公母俩,咬牙道,“咱们这镇子,多少年都没出过拐卖孩子的事了?不用送县衙去,交给小老儿.....” “交给你?” 朱标安抚着怀中的小闺女,“你咋处理?” “处理?” 里长有些发懵,低声道,“镇子上老少爷们一人一脚就踩死了呗.....死了之后尸首吊在镇子口,用官府的话说,以儆效尤....” 说着,补充道,“过去抓着偷狗的,偷粮食的,都是这么办的!” “嗯?”朱标顿时皱眉。 李景隆忙躬身道,“少爷,乡下地方....粗暴是粗暴了点儿..” “不行!” 第69章 真是盛世(2) 朱标狠声道,“便宜他们了..” 说着,憎恶看着那拐卖孩子的公母俩,咬牙道,“按照当朝皇帝颁步的洪武大诰,拐卖人口与盗墓同罪!不但本人要凌迟活剐,其家人亦要连坐,送往县衙,仔细盘问其原籍何地,家中还有何人,一并抓捕.....” 说到此处,恨声道,“一人作孽全家遭殃,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才是...真的以儆效尤!” “冤枉!” 话音刚落,那婆子凄厉的大喊,“冤枉呀!这孩子不是我拐来的....” “住口!” 曹炳砂锅大的拳头,砰的砸过去。 几颗牙齿,直接从那婆子的口中飞了出来。 可那婆子却还是大喊,“是她亲娘卖给我的.....” ~~ “真是她爹娘卖的....买卖文书在此,有她爹的手印!” 腿上被火铳打了个窟窿的男子醒来,忍着钻心的疼痛,从怀中摸出依仗带血的文书。 唰! 李景隆上前一把抢过,展开一看,顿时满脸阴云。 而后,他低声念叨,“兹有赵家庄,赵王氏。因生计艰难,售卖女儿小红,银三两。双方立字为据,不得反悔。” “真是她娘卖给我们的....” “闭嘴!” 李景隆喝断那婆子的哭喊,看向里长,“赵家庄可远?” “前边五里地!” 里长伸出一个巴掌,大声道,“穷地方.....好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过去......也归小老儿管!” “将那赵王氏,带来!”一旁,朱标忽大声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蛇蝎心肠,竟然把自己的亲闺女给卖了!” ~~ 天色不知不觉,已天光大亮。 但昨日喧嚣的小镇,今日却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寂静无声。 “吃鸡蛋!” 客栈大厅之中,朱标亲手剥了一枚鸡蛋,放在小闺女小红面前,看着她脏兮兮的笑脸,笑道,“吃吧!” 小闺女怯怯的看着他,又疑惑的看向桌子上的鸡蛋。 然后小手飞快的把鸡蛋紧紧的抓在手中,往褂子里塞。 “吃呀!”朱标笑道,“沾点酱油吃.....” 小闺女闪着大眼睛,微微摇头。 朱标疑惑,“这孩子...” 突然,小闺女低声开口,“留给弟弟吃!” 猛的,朱标脸色一僵。 而后又挤出几分苦笑来,“你先吃,这还有呢...一小盘呢,你先吃饱,剩下的带回家给弟弟,行吗?” 小闺女感受到朱标眼神的善意,眼眶红红的点头,又看着那些鸡蛋,“娘也没吃.....” “真他娘的造孽!” 朱标猛的把头扬起来,别过去。 “你先吃....” 李景隆在旁,也轻声说道,“一会我让人给你装一大盆鸡蛋带回去,给你娘和弟弟吃!行吗?你先吃!” “嗯.....” 小闺女犹豫许久,拿着鸡蛋沾了酱油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瞬间,小闺女脏兮兮的小脸上,绽放出格外明媚的笑容,双眼犹如弯月。 忽的,里长带着几个后生,呼哧带喘的从外边进来。 “大人们,赵王氏带来了....” 李景隆抬头,就见一个面容苍老至极,好似五十多岁一般,满身补丁的瘦弱女子,几乎是被拖着进来。 “娘!” 小闺女一见女子,大呼一声,直接从凳子上跳了下去,扑在那女子的....赵王氏的怀中。 “小红!” 苍老瘦弱的妇人,干瘪的嘴唇动动,一把将孩子抱住。 “吃鸡蛋!” 小闺女举着她刚咬了一口的鸡蛋,跟献宝似的往赵王氏的嘴里塞,“可好吃了....沾了酱油嘞....娘,快吃....弟弟也有呢....” “嗯...” 两行泪,顺着赵王氏的眼眶,夺眶而出。 满屋子的人,都没说话。 尤其是何广义曹炳傅让等人,这些半大小伙子从生下来就是含着金钥匙的贵族子弟,都从没见过人间的疾苦,哪能见得了这个? 曹炳按着桌子,噌的起身。 “干嘛去?”李景隆斜眼道。 “弟弟去把那公母俩杀了!” “回来,坐下!”李景隆呵斥一声,看向赵王氏,“孩子,是你卖的!” “你好好说!”里长弯腰,对赵王氏说道,“这都是衙门里的大人,是官....” “嗯嗯...呜呜!” 赵王氏抱着孩子,跪着叩头。 李景隆再要开口,却被朱标制止。 而后他看向赵王氏,“看你....不像是没良心的人!” 说着,咬牙道,“怎么就把亲闺女给卖了?” “回大人的话!” 赵王氏抬头,空洞的眼神之中,满是麻木,“不卖闺女,儿子就得饿死.....儿子饿死了....没人传宗接代,我就得被打死....” 骤然,所有人又是一愣。 “胡说八道!” 朱标怒道,“你家里没有田地吗?怎么会把孩子饿死?” “有田,三亩地....产了两百石粗粮.....” 赵王氏紧紧的抱着闺女,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可朝廷要打仗,官府要收粮.....去年欠下的大户人家的粮种,得还!朝廷的粮,得给...” “还得留下明年的粮种,家里还有婆婆得养....” 说着,赵王氏突然苦苦一笑,抬头看着朱标等人,“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卖孩子?谁卖孩子?” 嗡! 朱标脑子顿时一阵眩晕。 边上的李景隆觉察到他的身子一抖,赶紧扶住。 朱标用力的推开李景隆,指着赵王氏,“你....你家男人呢?” 赵王氏又是苦苦一笑,“大人不知道么?朝廷要打仗,要征民夫....” “一派胡言!” 朱标大怒,“朝廷征调民夫是有章程的,单丁不抽.....按你说的你家就一个壮劳力,怎么会抽走!” 说着,他突然瞪着那里长,厉声喝道,“说....是否有隐情!” “大人!” 咚!里长跪倒在地,“乡下地方,从来都是这样!” 说着,他哆哆嗦嗦的继续道,“按理说他家是不能抽的,可是....是这么回事!有的人家日子过得稍微富裕些,不愿意给朝廷出丁,所以出粮食,换别人....” “用别人顶替是吧?” 朱标咬牙怒道,“就是用粮食让别人代替出丁?” 随即,他再次皱眉,看向赵王氏,“你男人既然替别人出丁了,你家怎么会没粮食!” “欠着官府的人头税呢!” 赵王氏凄惨一笑,低头道,“要传宗接代就要生儿子,生了儿子要缴人头税.......官府上的人说了,再不缴就收家里的地...” “祖宗几代人,才攒下三亩地呀...” “没了地,我们这一家几口怎么活?” “我男人出丁,既是用别人给的粮食,还了官府的人头税,也是为了...能给家里省一份口粮!” 砰! 桌子猛的一震,朱标勃然起身。 “哈哈哈哈!” 他大声冷笑,“哈哈哈,好好好!太平盛世呀....天下太平呀...哈哈哈!太下太平!” “没办法才卖孩子!” 赵王氏擦着闺女的小脸儿,又道,“其实卖了她,对她也是好事.....别管是卖给妓寨子,还是卖给旁人家当童养媳....她总能有口饭吃,活下去....” “闭嘴闭嘴闭嘴!” 朱标突然大吼,“谁让你说话了,我让你说话了吗?李景隆!” “在!”李景隆起身。 “她....” 朱标一指赵王氏,但随即手臂又无力的落下,摆摆手,“给她钱,多给她钱......多多给,让她们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说着,颓然坐下,“多给....去吧!” “是!” 李景隆看着朱标肩膀微微抖动,心中也是酸涩难忍。 但还是起身,走到赵王氏跟前。 “你跟我来....” 咚! 赵王氏抱着小闺女,对着朱标用力的叩首,起身跟着李景隆,踉跄朝外走去。 ~~ “二十两金子应该够了...” 客栈外头,李景隆再三犹豫,想了又想,在心中敲定一个数字。 伸手入钱袋子当中,想要摸出两根小黄鱼,边摸边道,“我给你点钱....回去之后,好好的过日子,应该够了,再也别卖孩子了....” “这...” 赵王氏满脸的不可置信,愣在原地。 “李大人!” 里长上前,突然拽着李景隆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 “小老儿看出来了,几位少爷都不是一般人....” 里长低声道,“不是小老儿多嘴呀,这钱不能给太多!” “你这话何意?”李景隆不解道。 “穷命没得救!” 里长跺脚摇头,“她家就这么一个娘们在家.....男人在外出丁。小老儿说句不好听的,这么多年出丁的.....死在外边的还少吗?即便不死,没个三年五载的,能回来吗?” “万一他男人死在外边了,一家子孤儿寡母,就算有万贯家财能守得住吗?” “您是天上的人物,您不知道乡下地方的险恶!” “她家有了钱,旁人见不得她们好.....说不得等不到她家男人回来,眼红的亲戚就把她家的儿子给害死了!” “乡下地方,没了儿子,没了男人....” “那不是擎等着让人吃绝户吗?” “就算亲戚不吃绝户,乡下的无赖恶霸,还有衙门的人,能放过这块大肥肉吗?” “小老儿再说句不好听的....” “趁着夜色,三五个汉子蒙着脸进门.....噗噗几刀,谋财害命的事...还少呀?” 第70章 门下(1) “填不满的穷坑,救不了的穷命!” 里长拉着李景隆,一个劲儿的嘟囔。 “穷....守不住钱。” “您是天上的人物,不知这乡野地界的龌龊!” “就算您给了大钱了,她家盖房子置地,置办了家业,就能救得了这穷命?” “有了钱往死里生孩子,再有人勾搭着吃喝嫖赌,家业说败就败。” “老汉把话放在这,就她家那德行。不出三五年,又是一无所有了,卖房子卖地,最后还得卖闺女!” “哎!” 李景隆闻言,只能心中叹气。 他上辈子虽是个社会的最底层,但也是只要勤快一些,起码不用为吃穿发愁,活得有个人样昂首挺胸。 来自上一世的穷人,从没体会过真正的贫穷。 “我是心里....” 李景隆回头瞅瞅,蹲在墙角抱在一起的娘俩,低声道,“可怜这个小闺女...” “您要真可怜这小闺女,就别让她带回去!” 里长正色道,“您别听她说几句可怜话,就觉得心里受不了!乡下地方,女娃是个啥呀?她能想到卖闺女换钱,是心里有主意的!” 说着,压低声音,“而且这事....未必是头一回!” 李景隆再度转头,狐疑的看着赵王氏,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老汉说句不好听的,乡下穷人多了去了!剩下的女娃有的就直接溺死了.....山沟子里埋着多少小闺女呀!谁不知孩子能卖钱,可想卖孩子,有门路吗?买孩子的可不是货郎,可不是挑着担子游街串巷,大声吆喝的!” 里长撇嘴道,“人家也不是谁家的孩子就买,买菜还得挑挑拣拣呢,对不?” “您想让那小闺女改了穷命....那就得给她投个好胎!” ~~ “把这公母俩...” 客栈之中,朱标满脸冰霜,“送到衙门去.....即便不是拐卖,也只是这次不是拐的,也是买卖过许多回了。” “杀...剐了!” 朱标低吼声中,曹炳和傅让上前,一个嘴里骂骂咧咧,一个一声不吭。但手上都是一样的麻利,将那两人手脚捆住,嘴塞住,跟捆死猪一样。 “剐了你们都不解气...” 朱标正骂着,忽然回头,就见李景隆牵着那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的小闺女走了进来。 “不是让你给她们娘俩钱吗?”朱标疑惑道。 “钱给了!” 李景隆上前,垂手道,“够她们家即便啥也不干,也能吃饱三年饭的.....但是!”说着,他顿了顿,“臣看出来您,也是心疼那小闺女....” “我也是有女儿的!”朱标叹气,擦擦眼睛,“当爹的见不得这个...” “真疼她,就给她投个好胎..”李景隆又道,“这事臣来办!” 朱标看着李景隆,看了半晌。 而后目光缓缓落在哭得小花猫似的小闺女身上,点头道,“好!” ~~ 一行人再次上路,但路上明显话少了许多。 就连那没心没肺的拉车的骡子,似乎脚步都不那么欢快了。 或许也是因为来自京城的骡子,走不惯乡下的泥巴路,连拉车的力气都虚了。 “哎....!!” 沿途依旧是丰收的景象,但朱标的口中却不断的叹气。 “太子爷!” 李景隆坐在车辕上,低声道,“您也别太往心里去,自古以来这天下不管啥时候,都有活不下的穷人。” “我难受不是为了这个!” 朱标摆摆手,“你说的我明白,其实我....” 说着,他突然换了口气,“孤幼年读书时问过父皇,何为太平盛世!父皇想了许久对孤说。他认为的太平盛世,其实也不过是农人只能勉强活命而已。有口饭吃,少饿死点人....” “孤一直觉得,父皇这话有些偏颇了。” “孤也不是没出过宫禁,长在妇人之手的不知民生的皇太子。” “也不是没去民间亲眼看过,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家家户户,仓有余粮前院有狗后院有猪.....有桑有蚕..池塘有鱼。” “可现在看来....还是父皇说的对,孤看到的....只是沧海一粟,大明一隅。而父皇看到的,却是整个天下!” 说到此处,朱标忽看向李景隆,“你说.....怎么能让天下人都富裕呢?” 李景隆沉思半晌,再三权衡,开口道,“臣以为做不到...所有人都富,那是痴人说梦!” 说着,他也看向朱标,“在臣看来,让天下的百姓都有活路,起码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就是太平盛世了!” 朱标略微意外,但随即释然,“是呀...让所有人都有活路尚且做不到,说其他的不是痴人说梦吗?活路...活路?” 他又看向李景隆,“还记得以前咱俩说过的话吗?” 李景隆对上朱标的眼睛,正色道,“记得,您和臣说过,要创造一个有别于历朝历代,真正做到国富民富的大明出来!” “你也说过..” 朱标也看着李景隆的眼睛,“光靠减免赋税,做不到!再怎么减免,皇粮秋税都是农户身上的大山,能把人压死!” “再怎么减,最多也只是让百姓喘口气.....改不了穷命!” “减的再多,只要国家要打仗,就会十倍百倍的从百姓身上再要回来.....” 说到此处,朱标的嘴角突然挂上几分微笑,眼神多了几分坚定。 “以前孤总是想着,再等等...” “有些时候当儿子的不能太忤逆自己的老子,而且孤还年轻,许多事日后自有大把的时间来做。” “但现在看来....” 朱标叹口气,又道,“必须要争朝夕。现在不做,将来就更不会做,孤不会一直年轻的,人越老越墨守成规,越怕折腾,有些事只能趁着年轻....” “太子爷!” 李景隆读懂了朱标的心思,“您是要....?” “开始着手新政吧!” 朱标郑重道,“不等了!哪怕父皇不高兴,也要着手!咱俩之前说过的,开海开贸开关!” “取消人丁税,就收田税。” “趁现在大明朝开国未久,彻底的清查土地,统一丈量!” “取缔以前由里长粮长还有乡绅把控的替朝廷征粮收税的权利,改为官收官解。” “除朝廷明宣天下的赋税之外,地方衙门不得擅自摊派。” “统一农税,制定商税。” “还有...” 朱标说着,越来越兴奋,“还有什么?哎呀呀....孤一时想不起来了,但孤都记在本子了。你以前说过,世上没有完全的,十全十美的德政。” “所以只要对百姓有利,对民生有利,管他那么多,先去做!” “边做边学,边学边改!” “二丫头....” 李景隆抬头,“臣在!” “孤还年轻,你也年轻...” 说着,朱标看向周围的少年们,“咱们大明,还有许多年轻的俊杰....咱们君臣一道,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 而后,他继续看着李景隆,“你得帮孤!有些事,孤一个人做不到,也做不完!” “既殿下不嫌臣卑鄙无能...臣定肝脑涂地!” 李景隆俯首道,“愿与殿下一道,教我大明日月,永焕新颜!” 第71章 门下(2) 两日之后,李景隆一行进入南北枢纽重镇。徐州。 多日赶路的疲倦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城中最好的客栈,早被李景隆派出的前探给包了下来。 靠着运河的徐州,景象富足。 即便深夜之时,灯火也是延绵不绝,运河之上的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运河沿岸的商铺,更是彻夜营业。 有烟花之地,灯红酒绿。 有酒肆食坊,欢歌笑语。 有街头小摊,热气腾腾。 隋炀帝开凿运河,死了许多人。 但却在数不尽的后世时间之中,养活了同样数不尽的人。 吱! 客栈最豪华的雅间,被李景隆轻轻关上房门。 而后他轻手轻脚的踩着地板,缓缓下楼。 刚下了一层,几个无声肃立的汉子瞬间抬头,其中一人也轻手轻脚的上前。 正是李景隆派做前探的李老歪。 “爷,徐州总兵李荣等您半刻钟了....” “哦!” 李景隆淡淡的点头,“太子爷睡了,内外你们都警醒着点儿。” 李老歪不敢大意,“是,小的们明白!” 李景隆再次点点头,迈步进房。 刚推开自己卧房的门,里面一名五十年纪,身材魁梧的汉子唰的起身,“门下李荣,见过曹国公!” 这人正是徐州总兵力李荣,徐州乃隶属于直隶,又是南北交通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当地的武官要比其他地方的武官,高出一级。 但他这个总兵并不是实打实的,如一省都司那般的实权武将,而只是一个总兵的差遣,算是个好听的名号。 “老将军久等了....且我先洗个手!” 李景隆郑重的抱拳,走到墙角,把手放在温水盆中,慢慢的擦拭着。 他之所以对这李荣格外的客气,是因为这人昔年曾是他老子李文忠的部下,战场上曾把自己的战马让给李文忠,然后徒步跟着挥舞大刀拼死搏杀出重重围困的猛将。 “公爷您这一路来,可都顺利?” 别看李荣一把岁数了,但对李景隆却格外的尊重,甚至好似是李景隆的手下一般。 这并非是李景隆比他官大权大,乃是因为李景隆保过他。 当初徐州这边牵扯到了驸马牛城根李善长他们家走私的案子,若不是李景隆在老朱面前说好话,老朱的怒火早就宣泄在他们这些地方武将的脑袋上了。 而且李荣也深深的明白一点,朝中有人才好做官。他未来能走到哪,还要背靠曹国公这棵大树才行。 “还行!” 李景隆抖抖手上的水渍,笑道,“上次您托人送到府上的徐州特产,母亲很是喜欢!尤其是徐州的老八样点心...母亲不但自己爱吃,还特意送到宫里,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 闻言,李荣脸上笑人更甚。 忙道,“老夫人喜欢的话,门下马上叫人多送一些!” “哎!” 李景隆摆手,“再好的东西,多了就不稀罕了!”说着,看着对方笑笑,“也不必兴师动众的。” “都是门下应该的!”李荣又道,“这几年多亏了您的照应!” 李景隆忽开口,“都是自己人,不说两家话!”说着,拿起毛巾擦擦手,“您前几天来信说,府上的大公子,想补东宫勋卫...我之所以没当时回话,是因为这事有点难办!” 李荣忙道,“既然公爷为难,那就不敢勉强奢望...” “京城里边,公侯之家的子弟都眼巴巴的望着呢!我也不是不能安排,只是您府上的公子若真进去了,对上公侯家的子弟...” 李景隆笑笑,“难免会让人轻视了!在家是好好的大少爷,进宫反而受气了,这划不来!” “是是是,您说的周全!”李荣点头。 “而且您也说了,您家大公子,不善武力!” 李景隆又道,“弓马也就是一般!” “哎!” 闻言,李荣深深叹气,带着几分惭愧,“不瞒您说,爹不好当,门下着儿子,高不成低不就,文不成武也不成。哎,门下这个岁数了,当年征战落得一身病,将来不在了,他可怎么办?” “所以呀,我给你想了个别的出路!” 李景隆又拿着毛巾擦手,“回头我跟国子监那边打个招呼,府上的公子去国子监转一圈,然后京师的六部随便安排一下。走仕途的路子...起码不用出兵放马的,没那么多凶险还稳当!” 李荣先是一愣,而后大喜,起身行礼,“这....劳您费心了!” “哪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 李景隆示意对方坐下,放下毛巾,笑道,“别人开口,我避之不及。您这不用开口,我必竭尽全力!” “公爷,门下....” 李荣拱手,“门下实在感激不尽。”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那位爷....真在楼上?” “嗯!睡了,我刚给太子爷洗了脚!” “嘶!” 李荣心中惊呼,看看李景隆放在一边的毛巾。 同时心中再次衡量起太子对曹国公信任的程度,这客栈内外用的全是李家的家将,太子的饮食起居都是曹国公一手操办。 俨然就是心腹中的心腹,宠臣之中的宠臣。 这时,又听李景隆继续道,“太子爷再三吩咐不许声张,所以徐州府那边压根我就没通知。但我特意告诉你这边一声,是让你外松内紧,起码太子爷路过这的时候,武备上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现眼!” “可不敢!” 李荣郑重道,“门下已经下令了,放假的将士全部回营。”说着,低声道,“就算是在运河上收税的,也得客客气气的跟人家说话,不许再动不动就打人...” “呵呵呵呵!” 李景隆端着茶盏笑笑。 就这时李荣忽然起身,从袖子中掏出厚厚一个信封。 “门下这徐州总兵,没有您的话,早就坐不住了,如今不但坐住了,还继续连任三年!” “守着运河好处多孝敬也多......” 李荣笑道,“府上在京师开销大,区区经意,您千万别嫌弃!” “人在地方待久了,即便是沙场宿将,也难免沾染官场习气!”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看着那信封没有马上开口。 若是以往,他可能不会要。 但是现在.... 李景隆微微颔首,用毛巾盖住那信封。 真正的人情世故不是滥好人,而是分寸和界限。 况且如今他李景隆的身份和他老子当年,根本就不一样。 不统帅千军万马,想要下面人如臂驱使,就得既有恩又得敬。得让下面的人,他李景隆这一系的人,跟他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李景隆以后,有很多要用到这些人的地方。 见李景隆收下,李荣脸上笑容更甚。 人情,有来有回才是人情。 彼此不分,人情才是人情。 “费心了!” 李景隆低声道,“但我先说一声不好听的....守着运河是好处多,可别太过火。不然我在京中,脸上难看!” “明白明白!” 李荣连连点头,“门下这把岁数了,一辈子死里逃生多少回,如今就盼着稳稳当当的,再过几年在家当个富家翁,由您的照应,儿子也能有个前程...” “呵呵...您就那一个儿子?” “哎!” 李荣又是叹气,长叹道,“也不知是不是这辈子杀人太多了,门下不管怎么使劲儿,就是子嗣单薄。三十来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 说着,满脸苦涩继续道,“四十来岁有了个小闺女,可前年却...夭折了!要是她还活着,门下这会儿估计正琢磨着给她许配人家,预备嫁妆呢...”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李景隆缓缓开口,“请您过来,除了说几句咱们之间的私人话之外,也是有件事!” 说着,微微侧头,“太子和我在路上捡了个小闺女,四岁多一点。府上既是人丁少,就当添个千金小姐吧?那闺女出身贫寒,也算是添个功德!” 第72章 运河(1) “检查货仓,劳烦各位把舱门打开!” “缴税的排队,稍安勿躁!” “不要说情,不要提人,谁的船都是这么收,这是大明的国法,你夹带了就要罚!” “前边的往河面上开,别都堵在码头这...” 盛夏时分的运河边,异常的忙碌。 纤夫们的身子,好像抹了一层油一般,锃亮锃亮。满是肉疙瘩的身躯之上,满是刀斧雕刻出来一般的美感。 运河上的船只络绎不绝,微微有些拥堵,但却绝不慌乱。 一队队负责检查船只的兵丁,板着脸却尽可能的,对那些商家船东们好话好说。更没有司空见惯的,动不动就对着船夫力巴拳打脚踢的举动。 更没有刁难勒索的言语,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 “徐州的兵....嗯,还算不错!” 运河边,一处茶楼之中,朱标端着一碗凉茶,看着眼前不住的船队之中穿梭的官兵们,低声笑道。 李景隆就陪在身旁,笑道,“毕竟此次隶属于京畿直隶,算得上天子脚下,兵丁们自然客气一些!” “哦..” 朱标又点点头,看向李景隆,忽呵的一声冷笑。 这一笑,李景隆马上低头,跟做错事了一般。 “没记错的话,徐州这边的总兵李荣是你家的门人吧?”朱标放下茶盏,嘴角有些揶揄。 李景隆马上道,“门人谈不上,却是当年跟着我爹出塞的老部下。”说着,瞅瞅朱标的脸色,又道,“当年我爹在塞外被鞑子围住,突围的时候战马被乱箭射死,是这李荣把战马让给了我爹....” “那不就是你家的门人吗?” 朱标轻声开口,看着忙碌的运河打断李景隆,“他跟着你爹,拿命换来了总兵的前程。到你这,你继续保着他,官运亨通!” “呃..呵呵呵!” 李景隆一个劲儿的笑,“就是些人情而已。臣可没那能耐保...” 但话没说完,又被朱标打断,“朝中无派千奇百怪....这些事我都懂,你慌什么!” 说到此处,又瞅瞅李景隆,“你通知他我来了? “标哥或许别的事不门清,但只要涉及这种事,就比猴还精!”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低头请罪道,“太子爷,不是臣故意欺君。实在是....” 说着,他叹口气,又道,“您难得出来一回,臣是不想让您净是看着糟心事,闹心!” 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所谓病由心生,天下各种腌臜事多了去了。” “臣是怕您看了记在心里,然后一个人生闷气,再把自己气坏了!” “呵!” 朱标看着运河笑了笑,“可李荣的人演的有些假....官府的人居然对平头百姓和声和气的,既不骂人也不打人,更不威胁勒索...” 说着,忽大笑几声,“这不是倒反天罡吗?按正常的理儿。这些船东商人们,此刻都得跪在那些将佐前面,一个劲儿的磕头!” “收税的官兵则是翘着脚喝着茶,爱答不理。收你多少你最好给多少,敢多问半个字,加倍!” “举世浊浊!” 李景隆马上接口,“都逃不过您这双慧眼!” 朱标不置可否的撇嘴,端起茶盏。 要是放在别人那,私自通知地方官员太子来了,这就是欺君大罪。可在李景隆这,这就不是事。 他若是不通知地方官,才怪呢! “知道为何大中午的拉你来这吗?”朱标又道。 “太子爷是想体察民风!” 李景隆见朱标的茶碗空了,马上给续上,又拿着丝帕,小心的擦拭下碗沿儿。 “错!” 朱标正色道,“我是来看看,到底能收多少税!” 说着,他压低声音,“你算过没有,咱俩在这半个时辰,一共收了多少艘船的税?”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奔着这个来的!” 李景隆心中又是暗道一句,面上沉吟片刻,“臣还真暗中旁观来着,从咱们来着开始,已查了三十六艘船!” 说着,他顿了顿,“徐州运长二百里,地方上报到京师户部的折算,是每年过船一万两千艘,米四百万石,调动军旅十二万人....” “嗯嗯嗯! 闻言,朱标不住点头,赞许的笑道,“虽不是你份内的差事,但难得你竟熟记于心,张口就来!” “也不能说不是臣份内的差事,许多地方的特供,都是走运河到京师!所以臣对运河,一向留心!” 李景隆不敢居功,“平日见着运河的奏报,都多看几眼!” “这就是孤喜欢你的地方!” 朱标抓了一把瓜子,又道,“用心....谨慎...钻研!” “都是您宠着臣,臣要是不好好干,那不是辜负了您吗?” 李景隆笑笑,随即犹豫片刻,“刚才臣说徐州每年的奏报....如今看来这个数字,怕是有水分!” “嗯...藏报了,真正过的船肯定不止这个数!” 朱标无所谓一笑,“不过这也正常,地方上要是都如实报上来的话,他们哪有钱孝敬你们这些朝中大佬......保他们的官帽子!” 李景隆惶恐道,“太子爷,臣算什么大佬,臣就是您这边的小跟班!” “数是少的,那税自然是少的!” 朱标突然皱眉,“而且没办法清清楚楚,因为除了孝敬你们之外,地方上还要养活许多人.....” “另外!”朱标顿了顿又道,“很多船...背后的靠山,地方官也是惹不起,走私夹带根本就禁不住!” 李景隆脑筋转转,“莫非标哥的新政,要对运河下手?” 南北大运河,确实对于帝国而言,等同于血管一般,缺失不得。 尤其是北方内陆地区,运河就是财路。 且对于朝廷而言,亦商亦军。 但正因为这运河是帝国的血管,所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 莫说沿途的官府军队,光是赖以为生的纤夫,船帮等,就不下数十万人。 历史上大明朝不是没看到海运的好处,可关键是....在讲究牵一发动全身的儒家治国理念之下。 万一动了,这数十万人没了饭碗,不造反才怪! 历朝历代,这些啥都没有的,靠力气吃饭的人反而都是最危险的! 就好比驿站出身的李自成,但凡他要不是被朝廷裁撤了,也不至于没了饭吃,开始造反! 这帮人孔武有力,且有组织有纪律... 光是想想这件事的后果,就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谁敢提议对运河动手? 但不动手的后果就是看着这条大明的血管,越来越堵。 第73章 运河(2) “我不是要对运河下手!” 朱标好似看破了李景隆的心思一般,开口道,“涉及南北商贸,数十万生计的事,我还没狂妄到以为一张圣旨就能平息!”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我是想起了你之前的奏议...” 李景隆心中一动,低声惊呼,“开海?” ~~ “对,必须开海!” 朱标沉思道,“其实从前元开始,南北商贸走的最多的反而是海路!而且我大明建国之后,数次北征,往辽东运送军粮,走的也是海路!” 李景隆也微微寻思片刻,接口道,“而且开海还有个好处...温水煮青蛙。运河这面的利益,不是一下子就被触动的。而是慢慢的,润物细无声!” 他顿了顿,看下朱标的脸色,继续道,“等到海运真的开起来,商人们见到了便利,自然会自己调整。” 朱标唰的展开手中折扇,扇了两下,“你小子也别藏着了,也别故意在我面前装拙!”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想来你心中早就有设想了吧?” “臣哪有设想,臣就是稍微有点小聪明。啥事都是您开的头,然后臣顺着您的想法...哈哈哈,往下那么信口一说!” 啪! 朱标忽收起折扇,在李景隆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地方,有时候你太过于想明哲保身了。” 随即,他正色道,“你我君臣,既要做一番大事业,就要有敢为天下先,敢为千夫所指的勇气!” “你敢,我不敢呀!我又不是太子?” 李景隆心中腹诽,“我要是提议对运河动手,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们,还有地方的官员们,不联合起来把我屎打出来,都算我拉的干净!”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呀!” 忽的,又听朱标开口道,“你不敢也得敢,你当我不知道,你都已经开始做了!” “啊?” 骤然,李景隆心中一惊,瞪大了眼,装作极其无辜。 “你大舅子邓镇为广东都司都指挥使,他到任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缉捕海盗之名,组建了船队!” 朱标冷笑,“他是不让别人海路走私,他自己走私了!你别说这事你不知道!” “我曹....这事我真不知道!但这条财路...” 李景隆垂着脑袋,心中懊悔道,“确实是我告诉我大舅子的!” 而后,他继续心中暗骂,“标哥咋知道的?锦衣卫告诉他的?应该不是...应该是广东那边有他的人!” “你们爷俩还真是亲爷俩,就喜欢听下面人互相说小话,互相举报,然后拿小本本的记上!” 朱标端起茶盏,“说话呀!在那寻思着,怎么忽悠我是不是?” “您这话说的,谁能忽悠得了您呀!” 李景隆笑笑,他知道朱标其实压根不愿意跟他在这事上计较,走私的人多了。他李景隆和他大舅子又是海上走私,损害的不是朝廷的利益,反正朝廷现在也没关税。 而后,他郑重沉吟片刻,开口道,“臣先不说开海如何,臣先说说运河的乱象!” “嗯,说吧!”朱标喝口茶。 “运河之所以乱,是因为职责权利分行的纠缠不清!” 李景隆低声道,“地方官府能管,要收钱!沿途的驻军也管,还要收钱!” “要想账目清明,就必须有专门的衙门。而且要想商贸兴旺,就必须设置一种让人信服的税法!” 朱标眼帘低垂,“运河衙门的事,我心中已有了草案,至于货物的税收,还要再定!” “太子爷高瞻远瞩,臣万不能及!” 微微一记马屁送上,李景隆继续道,“臣想的是,海关船舶司....一定要设置,不但要设,而且还要收归中枢所有。既不归地方管辖,更不能让军队插手!” “且,一旦开了海...那先前拍卖给商人们的海贸专权,就要收回,不再发卖!” “谁都可以做生意,但做生意的前提是,必须缴纳税款!” 朱标皱眉沉思,“这海关,靠朝中的老夫子们不行!不然十年二十年之后,又跟运河一样了!” 李景隆笑笑,没接话。 “开海,海关...” 朱标忽然叹气,“所说你我君臣敢为天下先,可这事跟那些老夫子们,还有的扯皮呢!甚至父皇那...” “臣有个想法!” 李景隆开口道,“不知...” “有屁就放!”朱标白他一眼,“你跟我在这说书呢,还抑扬顿挫的?” “呵呵呵!” 李景隆舔脸笑笑,“还是那句话,温水煮青蛙!” “不在朝廷议会,臣前头不是组织了海贸专卖吗?下一步,臣想把海贸收回来,划在光禄寺的职责之内!” 朱标闻言,眼睛一亮,笑道,“皇家海关...这个法子好!”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李景隆这么一说,他就懂了。 你朝中的老夫子保守派,不让大明开海,设置海关。 那我这个太子,就以皇家的名义。 我们朱家爷们爱财,靠海做生意,你能说什么?你最多是说我们爷们不该爱财,不该见钱眼开,你还能说什么? 而且一旦划进了光禄寺,从上到下的官员都等于是朱家爷们的.....私人臣仆。 直接对朱家爷们负责,朱家爷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对朱家爷们来说,对自己的家奴,总比对满朝的官僚要轻松得多! “是个不错的主意!”朱标又笑道,“那..一旦运河利益受损,靠着运河吃饭的这些...”说着,他一指岸上的纤夫和船帮,“如何安置?” “就拿京畿来说!” 李景隆不假思索,开口道,“一旦开设海运...京畿之地就要有良港!修筑良港得有人呀...而且近港没有大风大浪,也需要船帮...都是开船,海船河船不都一样?这些不是现成的人吗?” 啪啪啪! 朱标鼓掌道,“此举,颇有些以工代赈的意思!” “臣这也是歪打误着!” 李景隆笑笑,“臣就是觉着,既能建良港,又能给这些人一口饭吃,一举多得!” “说干就干!” 朱标又是唰的展开折扇,站起身道,“你在路上继续琢磨,到西安的时候,我要看到一套完整的预案!” “臣只怕...” “无需妄自菲薄,莫要看轻自己,有才不在年高!” 朱标回头瞅瞅他,“你必须得有当仁不让的劲儿!” 说着,他信步超前,但随即又停步,“那小闺女,留给李荣了?” “爷您真是料事如神!” 李景隆上前,竖起大拇指,“慧眼如炬!” “哎!” 朱标又是微微叹气,看着运河沿岸,那些苦苦挣扎的纤夫们,“穷命,改不了....只能投胎呀!” ~ “天爷呀,终于走了!” 就在李景隆和朱标刚在待的茶楼之中,一名便装男子擦着满头的冷汗起身。 看着他俩人的背影,低声嘟囔,“我他妈快吓出尿来了!” 嘟囔着,他走到一边,官兵们收税的地方。 旁若无人的拿起茶壶,咕噜噜的灌了几口。 忽听,有个船东跟着一名百户,在边上不住的求饶。 “大人,大人您抬抬手...” “小的船上这批皮货....五天内必须运到京师的!” 那百户板着脸,“公事公办,赶紧把货都卸下来,让我们好生清点。你也不怕,超出来的货,也不没收,你补足税银......” “补毛呀?” 便装男子放下茶壶,背手走过去。 “大人!”百户赶紧俯身行礼。 那男子点头,看着船东,“怕耽误时间?船上有夹带?货超额了是吧?” “呵呵呵,是是是....” “缴五百两银子....见着银子,爷们给你放行!见不着银子,爷们拉你下大狱!” 第74章 魄力(1) 在徐州短暂的停留之后,朱标李景隆一行,舍车乘船,沿运河北上,下一站河南郑州。 按理说这路线是有点不对的,真要是想直奔西安,一开始从京师中出来,就该直奔隶属于直隶的庐州府,也就是后来的合肥,然后再北上。 可标哥非要兜个圈儿,费二遍事,用标哥自己的话来说,这条路他没走过。 但以李景隆对他标哥的理解,标哥这人,看似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看似说说笑笑很是随意,其实他没有半句话不是深思熟虑出来的,做任何事都是事先谋划好的,更是颇有深意的。 你要真以为他随和,那就大错特错了。 真以为很多事他无心,那就等着以后让他给卖了吧! ~ 从徐州北上的运河,跟徐州南下的运河截然不同。 因为北上河南,走的却是黄河。 历朝历代黄河皆有改道之事,所以黄河水系的运河段,远比其他水系的运河段,更加的凶险难行。 且如今已快九月,一旦秋季暴雨来临,船只难免有倾覆之危险。以朱标太子万尊之躯,如此涉险实在有些不智。 但还是那句话,标哥选择的路线大有深意。 他选择的是隋唐大运河的路线,隋唐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贯通六省五千多里,京杭水道连接了内陆地区的五大水系,又有浙东运河,直接通海。 所以从登上船只的那一刻起,李景隆就在脑中疯狂的搜寻着,黄河水系沿岸城市的民生经济之事。 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光是揣摩上意是远远不够的。 要想领导永远离不开你,不但要揣摩明白,而且还要解答清楚。 ~ 水面波光粼粼,传闻中脾气暴躁的黄河之水,此时却颇为温顺。 朱标坐在船头,一顶遮阳伞下,折扇轻摇,眯着眼打量着沿岸的景色。 “二丫头!” 听见朱标轻唤,正在船头看着假模假式盯着鱼竿的李景隆赶紧回头,“臣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说着,坐在朱标身边,“想着钓几条黄河大鲤鱼,晚上给您尝尝鲜,可臣这手太臭。都大半天了,莫说黄河大鲤鱼,小鲤鱼也没半条!” “哈哈哈!” 朱标大笑,“你见过谁在船上钓鱼的!”说着,折扇合上,对着沿岸,“知道为啥要敬祖吗?” 李景隆真是忽然一懵,他怎么都没想到朱标竟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敬祖不是应该的吗?”李景隆笑道,“没有祖宗哪有后人,祭祀之事,上至宗庙下至小民.....” 啪! 却是朱标的折扇,在李景隆脑瓜上敲了一下。 “敬祖!” 朱标说着,站起身,郑重道,“是因为老祖宗厉害呀!” 说着,他一指运河,“开凿出这大运河,五水联合....养活了沿途六省无数军民。民间谚语有水就有财,沿途多少古城因为这运河千年不衰?” “老祖宗的魄力....后人难及万一。” 朱标又背着手,眺望远处,“当时之暴政恶政,惠及后世子孙.....” 闻言,李景隆心中直接暗道,“完,我又给自己找了个活...不是,又有一口锅,扣我脑袋上了!” 他才不会天真的以为,标哥真是在那感叹祖先的伟大智慧呢。 标哥口中之言,表露出一个最主要的信息,魄力! 什么是魄力,别人不敢我敢,那是魄力。 也更加证实了他李景隆心中对于朱标选择这条路线的猜测,他是在走运河,但他考虑的是运河也不是运河。 首先是开海之后,对运河的损害。 其次是辩证的看,开海之后对运河的好处。 最后是这条运河,是继续维护,还是干脆重新修一条,比这条更为安全的,连接南北的内陆运河。 这种种信息在李景隆脑中形成一幅硕大的地图,在没有铁路的时代,内陆之间的联系最快的就是运河。 标哥所想的运河,它的尽头肯定不是洛阳,一定是北平。 那么支撑北平乃至辽东边镇的山东河南等地的资源,就一定要通过运河。 “您说的没错!” 所谓闻歌知雅意,李景隆顺着朱标的话头往下继续道,“可是黄河可不是死水,臣读古籍史质从中发现,黄河经常改道,所以今日隋唐大运河的路线,其实中间有许多地方已经变了...” “而且!” 说到此处,李景隆顿了顿,笑道,“今日我大明对于运河之需,与隋唐时也大为不同!” 朱标微微俯身,拿起果盘之中一枚樱桃放入口中,“继续说!” “隋唐运河,乃是天下精华入京.....” 李景隆不假思索,“而我大明之运河,乃是为了拱卫边陲,连接南北商贸,惠及沿岸百姓。总之,我朝的运河,乃是军用商用兼备。” “嗯!不错!” 朱标赞许的点点头,“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总能在仓促之间,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他妈喜欢我何止一点?” 李景隆心中笑骂,“离开我,你都得抑郁!” 但接着,他心里猛的忽悠一下。 标哥真的就是为了算运河吗? 马上到郑州了,郑州可是归开封管的,而他的五弟朱橚,正是就藩开封的周王。 你本不该进入你老弟的地界的,但你却来了,你来了又不说话,而是悄悄的来,你是不是想私下看看你老弟做没做缺德事? 做了,你就记小本本上。 没做,你回头就跟你爹,因为相信五弟的品行,所以才没打扰他! “我曹!” 李景隆越想越是这种可能。 但接着,有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标哥已经确定开海,说起来很是不公平,但一旦作为上位者统治者决定的事,看的都是长远未来。任何一个统治者,大概都不会在乎眼下寻常百姓的损失。 苦一苦百姓....是所有统治者心中的共识,区别只在于有人要脸,不爱说出口而已。 开海之后,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南方。 而朱标却格外的关注北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爷俩已经在私下商议过,迁都的事了。 应天虽好,但毕竟偏居一隅。 六朝古都江南粉墨之地虽好,却不能与北方金戈铁马的雄盛相提并论。 而且,这个时代...大明的敌人不在南,而是在北。 南方挨着谁? 什么泰国老挝缅甸如今都跟部落似的。 唯一算得上国家的,就是越南。 你让越南人吃一百年的地沟油,他也不敢想入侵大明呀! 而北方,还有北元.... 从执政的层面讲,开海是为了富国。 但从帝国的层面讲,运河是为了把帝国的财富,转移到北方,从而支撑国门。 换句话说,朱标心中设想的京师所在之地,一定不是西安。 第75章 魄力(2) “嘶...” 心中飞快的想着这些,李景隆突然在心里边倒吸一口冷气。 暗中想道,“我他妈好像...进步了。跟着标哥时间长了,我想事情的层面已经这么高了?” 是的,在不知不觉之间,他李景隆其实已经蜕变了。 军事上,师从徐达,又有死里逃生的经历。 政务上,接触的都是军国大事,自然要全盘考虑。 为人上,在经历了被剥夺蟒袍之后,更是变得成熟稳重,乃至...多了许多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心思。 ~~ “所以,开海和运河不互互相冲突的!” 朱标走到船头,继续大声道,“完全是可以相辅相成的,咱俩可以通过这点,说服老爷子,也能让朝中那些老夫子们,给咱俩闭嘴!” 李景隆快步上前,他真怕朱标一个激动,噗通掉河里。 那这条船上的人,就他妈一个都别想活着了。 “太子爷,但此非一日之功也!” “不怕!” 朱标豪气顿生,大笑道,“我说过,咱们还年轻么,有的是时间!放心...”他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孤不是隋炀帝,没那么急功近利!” 说着,他再次眺望运河远处,继续大声道,“未来十年,两件事重中之重。南边开海,北方....治理黄河疏通运河的同时,把运河北沿...” 说到此处,他看向李景隆,“得花不少钱!” “既开海,必须有海关船舶司,既通商必有课税!” 李景隆不假思索的开口,“您也说了,不急于一时。那大明的商税,南方的海关税,足以支撑开海之事!而且一旦开海,还可以从民间的商人们那,进行融资....” “嗯?” 朱标一愣,“敲竹杠?”说着,摇头道,“不大好吧?” “太子爷,臣哪能干那么没品的事!” 李景隆笑道,“边贸专权的拍卖,使得他们这几年赚翻了。到时候还可以卖给他们别的,从他们手里换钱,就是融资!” “钱的事,我不懂...一定你来办!”朱标笑道。 “以商开海!” 李景隆继续道,“至于军队....军屯每年大概有粮两百万石!在尚未查清我大明到底有多少田亩的情况下,各州府送到京师的赋税,折粮三百万石。” “取消人头税,收取田税之后,这个数字只会更多。因为很多农人,为了逃避人头税,直接把田地托管给了官绅,变成了佃户!” “另外,还有盐铁茶等专卖...足以逐年支撑南海北运的...百年德政!” “百年太少!” 朱标傲然抬头,“老祖宗的魄力,让后世子孙享福千年!孤日后也是后人的老祖宗,起码孤要比孤的老祖宗,做的更好!” “跟您比!” 李景隆接口笑道,“臣还是鼠目寸光了些,哈哈!” “魄力这东西...” 朱标笑笑,“天生的!” 说着,他忽然上前,怼怼李景隆的下巴,“郑州守备,也是你的门人吧?” “啊?” 李景隆一怔,“您....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这个来了?” “他是不是也得给你点孝敬?”朱标似笑非笑。 “芝麻大的官,给也是有限吧?” 李景隆尴尬的开口,“臣也不能什么钱都收呀?” “该收就收!” 朱标忽挤挤眼,“蚊子再小也是肉!” “坏了!” 李景隆心中惊呼,“我说你们爷俩怎么不管我收黑钱呢?因为我收的钱压根就不是我的...早晚有一天我得给你们吐出去是不是?” 猛的,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暗中想道。 “大清朝是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不能在明朝这,是我李景隆跌倒,老朱家吃饱吧?” ~ 在运河上漂泊几日之后,李景隆朱标一行,悄无声息的进入郑州。 “我们的老祖宗确实是伟大的有魄力的!” 进入郑州之中,他们所住的客栈,就在郑州文庙之后。 而郑州文庙,修筑于东汉明帝永平年间,距今已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前,在这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还是部落的形式存在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已是以国家形式的文明,存在于世界之巅。 更难的事,这种文明不管沧海沧田如何变换,依旧在生机勃勃的存在且延续着。在这样的文明之中,古老于现在并存,古今同在。 而且这样的文明,可以追溯得更加的渊远。 就以郑州为例,这是上古时代就存在于史籍之中的豫州之域。 黄帝时期,古老的夏朝都在此地,留下了痕迹。 乃至商周,更是更是曾作为商的都城。 站在客栈的窗前,看着城市其实并不璀璨的灯火,李景隆之所以发出祖先伟大的感慨,正是因为这座城池,雄厚的历史底蕴。 而这样的历史,写满了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还有我们这个民族,从来都海纳百川一般的伟大智慧,还有不断前行开拓的壮举魄力。 倘若我们的祖先,固步自封。 只守在这个一个地方,那么大概我们的文明,会跟世界上其他的文明一样,断绝灭绝,变成后人的想象。 可正是因为我们祖先伟大,他们从这里走出来,带着创造出来的文明火种,把华夏从九州,变成了帝国。 把帝国变成了文明.... 使得吾种....吾国...吾民....始终屹立在世界之上。任何的磨难和强敌到最后,都会变成我们血液乃至文明中的一部分。 咚咚咚! 就在李景隆心中感慨的时候,身后响起敲门声。 “门下郑州守备张大山,叩见公爷!” 一名魁梧的汉子,匍匐在李景隆的身后。 “起来吧!” 李景隆微微转身,面色不善,看着对方,“此次本公调遣将佐入京为官,你本在本公的名单之中,怎么却求着本公,留你待在河南?” 他离京之前调了许多外地武官进京,这张大山本在名单之上,但却...推脱了! 说着,瞳孔一缩,“看来是久在安逸之地,你没了上阵杀敌的勇气了,是吧?” “公爷!” 张大山惶恐叩首,“门下不是怕死,门下当年跟着老王爷....” “若不是看在你昔年还有功劳的份上,早就让兵部罢了你官身了!” 李景隆怒道,“安能让你安然无事?” “公爷公爷!” 张大山上前,抱住李景隆大腿,哭诉道,“不是门下不愿意进京,是乃是老母亲病重了...”说着,继续嚎啕,“老母亲好不容跟着门下在郑州过了几年安稳日子,门下想...好好的伺候她老人家几年!若是进京....只怕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啦!” “哎!” 李景隆长叹,“且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 说着,大手一推,“起来,好生坐着回话!” 张大山抹着眼泪,在边上的圆凳上坐好。 “郑州你不要待了...” 岂料,刚坐下,差点又被惊起。 “开封出缺!” 李景隆低声道,“开封乃是大城....比郑州安逸富足,你且去开封!戎马一生...让老母亲好好的享福吧!” “公爷!” 张大山先惊后喜,喜极而泣,“公爷大恩....门下如何报答呀?” ~~ “嗯嗯!” 房间的侧面,连着另一间房间。 标哥拿着一把瓜子,侧耳倾听。 同时心中暗道,“好,把开封的武将给我换了...那厮原是五弟老丈人的门下,换成我的人,甚好甚好!” 随即,听着隔壁的言语。 又在心里记下,“嗯嗯,郑州守备是穷了点,才给了三千两银子.....” 第76章 石油(1) 又是两日之后,李景隆和朱标等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周王朱橚的封地,开封府。 刚安顿好之后,自然有人前来拜见。 李景隆所在的客栈,必是开封城中最好最奢华的客栈。 他所在的房间,正在客栈的最顶楼,站在窗前恰好可以俯瞰开封府城池之中,最繁华的所在。 “五爷在开封府就一点...出格的事儿都没有?” 开封府的总兵不是曹国公的李景隆的门人,但好死不死的,开封府的知府乐晖算得上是他曹国公李景隆的大半个门人。 乐晖乃是淮西滁州人,并非是传统的科举出身,也谈不上什么才高八斗,甚至连个秀才都不是,但却是当年李景隆他老子李文忠军中的长房先生兼职师爷。 所以就因为这个身份,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中的人,竟然得以身居开封府知府的高位。 面对李景隆的询问,甚至是有些引诱性的询问,乐晖苦苦思索了半天,开口道,“公爷,什么叫出格?” 说着,他低声道,“这五爷呀,既没圈地建城,也没鱼肉百姓,更没骄奢淫逸.....” 说着,他忽眼睛一亮,“您非要说他有什么不合体统的事儿的话...这个这个...喜欢纳妾算不算?” 站在窗前的李景隆,微微回身,疑惑道,“纳妾出什么格儿?” “您不知道!” 乐晖上前,开口道,“五爷呀,不喜欢大姑娘...十五六岁嫩的跟小葱似的大姑娘人家不稀罕。就稀罕那二十五六岁左右的老黄瓜种!听说就上个月...才纳了三房!” “你是不是没话了?” 李景隆斜眼,“这算什么毛病?” “您听门下跟您说呀!” 乐晖赶忙道,“正经人家的闺女,十二三就准备找婆家了,十四五就嫁出去当妈了。五爷喜好二十五六岁的,那不都是...人妻吗?” 说着,他对着李景隆眨眨眼,“您再想想,二十五六岁的人妻,五爷都是从哪划拉来的?二十五六的人妻,都有丈夫呀?五爷找的有丈夫的,是不是破坏别人的婚姻了?这不合乎礼法呀!” “你的意思是?” 李景隆想想,“强抢民女?买卖人妻?” “这可不敢乱说,门下可没有实证!”乐晖连忙摆手。 “你没证据你说个屁!” 李景隆又是骂道,稀罕二十五六岁的,纳了一群当小妾这算个毛呀! 别说二十五六岁的,就是五十五六岁的,只要他愿意,他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在老朱那,儿子这点还算个事? “那要这么说,五爷还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乐晖叹口气,“不但没毛病,而且对待门下等外官,那叫一个和气。莫说开封府,就算是整个河南行省布政司上下,都说不出五爷半个不字!” “而且不但布政司,开封以及周边的守将,五爷也都对着客客气气的。赶上逢年过节,还经常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赏赐士卒!” “等的就是你这话!” 李景隆心中一乐,瞥了眼屋内一角,立着的屏风。 同时心中暗道,“人哪有这么完美的?身为藩王你一点坏事不干,你算什么合格的藩王?不但不干坏事,你还让人交口称赞的?” “你是不是心怀不轨?不然为何地方上的官员都说你的好,你还拉拢武将,你要干嘛?” “标哥,赶紧拿小本本给你五弟记上!” 就这时,乐晖忽然上前一步,手腕一抖,一张信封轻轻的放在了李景隆的手边茶桌上。 李景隆的眼角顿时耷拉下来,“你这是干嘛?” “门下仰赖两代公爷大恩,才得以粗鄙之身腆居高官!” 乐晖俯首道,“平日总想着能当面孝敬孝敬您...可毕竟文物有别,而且门下身为外官,若是贸然进京,去您府上,恐遭非议!”说着,笑道,“难得您路过门下这..所谓穷家富路的,您带的人多,路上花费就多!” “呵!” 李景隆一笑,当着对方的面把信封拆开。 从缝隙之中瞄了一眼,顿时眼皮子直抖。 一千两一张的龙头大票,这里面起码十多张,也就是最起码是一万多两的银子。 “老乐呀!”李景隆把信封扔到一边。 “门下在!” “你多大岁数了?” “门下今年五十有三,过了知天命的岁数了!” 李景隆瞅瞅他,“哦,过了知天命就不想活了?” 说着,忽抓起信封来,啪的抽在乐晖的脑门上,抽得对方的帽子一歪,继续骂道,“你不想活,你全家老小也都不想活了?啊?” “公爷!”乐晖慌张道,“这如何说起呀?” “你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李景隆挥舞着装着银票的信封,“孝敬我,一出手就是一万多?”说着,咬牙道,“大明朝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你这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呀?” “公爷误会,且听门下仔细道来!” 乐晖忙解释道,“这些孝敬,可不是门下搜刮的民财呀!”说着,苦笑道,“再说,这年月谁敢贪呀?” “那怎么来的?”李景隆怒道。 “门下的小舅子算得上河南境内最大的油商!” 乐晖开口道,“名下有七八处榨油坊,开封府用的都是他的油....” “信口胡言!”李景隆继续怒道,“榨油能赚这么多银子吗?” “他的榨油坊,产的是灯油!” 听他这么一说,李景隆心中怒气顿时消减了大半。 灯油,这时代家家户户必不可缺的必需品。 相对于寻常百姓之家来说,蜡烛是奢侈品,动物的油脂又太贵。所以通过植物榨出来的,可以点灯照明的灯油,是不二的选择。一直到清末,随着西方的煤油灯传入中国,才结束了长达千年的,植物油照明的方式。 “就算不是贪污来的,也是官商勾结!” 李景隆顿了顿,继续怒道,“没你这个知府姐夫,你小舅子能支起来那么大的买卖?半个开封府都用他的油?我看怕是整个开封只有他一家卖油的吧?” “门下绝对不敢!” 乐晖又是忙道,“外人根本不知道这层关系,门下的小舅子是本本分分的买卖人....” “鬼才信你!”李景隆冷哼,“你定也是占着干股了,不然的话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一万多两?” “你听门下说呀!” 乐晖苦笑道,“这钱的来路呀,其实跟公爷您还真分不开干系?” 李景隆冷笑,“跟我有关系?” 第77章 石油(2) “朝廷正要对北用兵,豆渣豆饼还有油料是有多少要多少!门下小舅子找到了门下,想做这个买卖!” “门下就腆着脸找到了都指挥使徐镇台。镇台大人一开始不大理会这事,待听门下是您曹国公的门人之后,大手一挥。河南省内独家采购!” “公爷,可不是门下非要拿着您的名头去招摇!是乃是徐镇台翻阅了门下的档案之后发觉门下曾跟随老王爷北征过...” ~~ 闻听此言,李景隆面色又是缓和不少。 就听乐晖继续道,“此次采买,共计得银,四万七千两!纯赚的!” 说着,他掰着手指头道,“河南都指挥使徐镇台那,门下让小舅子孝敬了两万。” “嗯!”李景隆微微点头。 “各级采买的官员,一共分润出一万!” “嗯!”李景隆再点头。 “剩下的!” 乐晖继续道,“都在这呢!”说着,忙接着道,“这钱,虽不是门下顶着您的名头招摇来的,可说到根子上。若门下不是您的门人,这等好事,哪能落在门下小舅子的头上?” “这人倒是挺懂事的...但这人日后不能重用!” 李景隆面上显得和煦,但心中却道,“先斩后奏那套绝不可取,而且全是小聪明!” “这些孝敬,若您不来,门下正想着怎么让人送到京师...” “行了!” 李景隆摆手打断他,竖起一根手指,“就这一次!” 乐晖心中一慌,低头道,“是!” “去吧,好生当差做官,莫要让人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你既是本公的门人,别人戳你脊梁骨也会戳我的脊梁骨!” ~~ 待乐晖出门之后,屋内角落的屏风微动,朱标从屏风后现身出来,看着李景隆似笑非笑。 “太子爷!” 李景隆垂手笑道,“这乐晖虽说是曹国公府的门人,但臣以前和他来往不多。” “大手笔呀!” 朱标拿起装着银票的信封,也瞄了一眼,“算一算,这一路下来小十万两银子进你口袋了?” “回头臣就交公!” 李景隆笑道,“官场习气,都是官场习气!” 说着,扶着朱标坐下,“您是知道的,臣最厌烦的就是这种官场习气。”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收钱收的挺欢的!” 朱标却没坐,而是直接朝外走,“哎,有时候我觉得父皇杀人太多,但有时候...”说着,回头笑道,“也挺理解的!” 你理解?你理解个粑粑呀! 看着朱标出去,李景隆心中忍不住腹诽开骂。 让收钱的是你,然后阴阳人的也是你。 我真想收我能让你看着让你知道? 再说我哪次收完之后是我自己花了?大头哪次不是你们爷俩拿去了? 心中想着这些,再次拿起信封,但接着脑海之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使得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 灯油?植物油! 煤油?石油! 穿越而来的李景隆不但继承了这身好皮囊,更是继承了皮囊的脑子之中,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最严苛的贵族教育。 大明朝的官员们,一百个当中起码有七十个人不知道什么是石油。但他李景隆从小就知道,不但知道而且耳熟能详如数家珍。 而且他还知道,这石油可不是舶来品,而是古已有之,因为老师都教过。 汉书中就记载过,高奴县有洧水,可燃。 这高奴县就是陕西延长县一带。 晋书中,也有甘肃玉门一带发现石油的记载。 等到唐朝的时候,这些被发现的石油,已经开始大规模的被应用于战争了。宋朝用于守城的猛火油,就是石油提炼而来。 而且石油这个名字,最早被定名,正是宋代学者沈括。他亲赴陕北考察,亲自研究石油的用途,都记载在梦溪笔谈之中。 而且他开发出了石油除了军事用途之外的另一个价值,制墨。而且用石油所制之墨,在王公贵族官员之中引起轰动,供不应求。 这就看出唐宋的区别来了,唐朝人用石油打仗,开疆拓土。 大宋用石油守城,然后制造笔墨。 其实在宋朝之时,石油被发现之后,已经被制作成可以燃烧照明的石烛。但制作工艺的原因还有提炼的原因,使得它臭味大熏眼睛,不被人所喜。 而在前朝大元时,石油被当做是给牲畜治疗皮肤病的疥癣的良药。 到了大明,为何石油显得有些名不经传呢? 因为此时有了火炮呀! 有了火炮火药,石油的军事价值就被削弱了。 李景隆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他猛的想起,石油提取出的灯油,一定是比植物油更加暴力的,而且也是效果更好的。 市面上上好的灯油,每斤大概要四分银子。而且价格还在逐年上涨,尤其是江南一带。 其实一直到晚清咸丰年间,中国还是用这种植物灯油。满清丧权辱国,没有了关税自主权,西方各国的工业品得以毫无成本的在中国倾销。 其中煤油,就是最暴利的行业之一。 甚至可以说,照亮了中国半个多世纪。 ~ “正好要去西安!” 李景隆坐在椅子上,手拿着一封银票,皱眉沉思。 “跟我那二叔....嗯,听我姐夫说说...陕西境内产油的地方,干脆就卖给我吧?” 想着,他隐隐的激动起来。 倒不是他李景隆满脑子都是钱,而是他太明白石油对于这个世界的贡献和意义了。 一根杠杆可以撬动地球,一口油井能给大明带来什么呢? 最起码能带来一个契机,一个塑造工业的契机! 甚至一旦未来朝廷认识到此物的意义和好处,而大明又是贫油国... 是不是会跟抢粮食一样,发兵十万直接占领周边各个产油国? 越想,李景隆心中越是激动。 买下产油的地方,组织钻井队... 其实这是最简单的,工业革命之后西方的钻井也才几百米,而同时期的满清道光年间,就能钻出一千多米的盐井了,还是纯人工来钻的。 至于提炼? 只要舍得砸钱,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 摸索着来,干中学呗! 李景隆心中暗道,“我得好好想想,给我那好久没见的二叔兼姐夫,秦王殿下准备点什么大礼呀!” 现在石油连油花都没有半点,但李景隆已经连日后怎么卖出去都想好了。 二十斤一捅,你买一桶我送你两个油灯。 你买两桶,你家一辈子的油灯我都包了! 这玩意他没成本呀! 通过名下两个钱庄票号,还有那些巴结他的豪商,层层经销。 不但要在大明境内卖,朝鲜越南日本琉球..... 不知不觉,一个硕大的计划,开始悄悄的在李景隆的脑海之中成形。 第74章 李景隆求见(1) 九月的清晨,西安城外微微有雾。 但雾,却无法遮掩,像是巨龙一样的城墙。 若是在九月的江南,清晨时分一定会有宛若春分时那种明媚的日光,而在傍晚时候,又会有着沁人心脾的秋凉。 但...当九月的风,掠过雄浑巍峨的城池,掠过灞河,掠过荒草丛生的大明宫遗址。掠过城内城外,化作荒丘的帝王冢时。 西安这座千年雄城,已开始逐渐变冷。 像极了秦皇陵中,那冷漠兵俑的模样。 “西安!” “长安!” 李景隆和朱标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下仰望,不约而同的发出感叹。 朱标口中是西安,而李景隆口中,却是那萦绕千年的长安。 提起华夏,就要提起西安。 秦王在这里,发出一统天下的怒吼。 刘邦在这里,继承了秦王天下一统的夙愿。 杨坚在这,结束了数百年的华夏乱局。 唐太宗在这,成为天可汗! 但...提起西安。 却不能只看它曾经的不可一世,还有那无上的荣光。 看它,要把目光穿透那犹如山峦的城墙,穿过城外一望无垠的原野,更穿过那层层堆叠的历朝历代的遗迹。 要看到它的灵魂,因为它的灵魂,是我们这个民族,每一次喜悦,哭泣,哀嚎.....复兴,崛起,巅峰的节点。 它不止是秦,不单是汉。 不只是隋,也不仅是唐。 它是汉人,是匈奴,是突厥,是鲜卑,是关陇集团。 它不单是我们这个民族,文明的代表。 更是所有外来的文化,最终被我们所同化的证据。 它经历过我们自己人之间的自相残杀,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动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五胡乱华。 像是一朵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经历无数风雨冰霜之后傲然的盛放。 见到它,才知为何,我们一直是华夏。 见过它,才知为何,我们的人民一直坚韧不拔。 ~ “寿亭侯玉玺屋梁上边悬,出北门他把门军斩....” 陡然一声高亢的秦腔,让两人同时回神。 不知何时眼前的雾已散了,雾气散去之后,眼前的城池顿时鲜活起来。 唱秦腔的老汉,赶着大车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城门之中。 紧接着各种叫卖,此起彼伏的冲入耳膜。 “肉包子胡辣汤...” “油茶麻花,甑糕..” “豆腐脑...” 是的,历史的荣光和悲伤一直都在。 但真正唤醒城池的,永远是清晨那最热的早餐。 “太子爷!” 李景隆身上的袍子,湿漉漉的带着寒气,他搓搓手,“走了一晚上了,也到地方了。要不,找个摊子吃点热乎的,好好休息一会儿?” “闻着挺香!” 朱标闭嘴动动,目光落在一处。 街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在火热灶边忙碌着。 汗水顺着她茂盛的鬓角,落在她小麦色圆滚滚的脸上。 “就她家!呵呵!” 李景隆笑着,给了周围人一个眼神,大伙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个摊子走去。 “吃...” 老板娘正忙个不停,刚一抬头就见自己不大的小摊瞬间被坐满了,惊讶之余,大声问道,“吃啥?” “有啥?” “外地的?” 老板娘听了李景隆的口音,就是笑,“水盆羊肉,咸菜夹馍。刚出过的馍,软地很!” “就这,看着上!”李景隆大马金刀的坐下。 但随即又马上起身,把座位让给朱标。 “我发现了,你小子到哪儿,都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朱标白了李景隆一眼,然后继续笑呵呵的看着老板娘在灶上忙碌。 李景隆拿出帕子,仔细的擦擦那已分辨出颜色的桌子,余光瞅瞅朱标的眼神,心中暗道,“我标哥这憋了一路了,现在看谁都是双眼皮!” “西安的女娃不好看!” 朱标忽然低声道,“不惊艳!” 接着不等李景隆说话,又道,“但是,耐看。” 李景隆的目光也瞅过去,灶上的老板娘平平无奇,在哪看出来耐看的?再说,那是女娃吗?那都是女娃她妈了好吗? “你看那腰还有胸,鼓鼓的!” 朱标又压低声音,“还有那腿...那粗实....再看那脸,带着一股富态。就好似彩绘唐俑似的。这样的女子,出得厅堂进得卧房!” “你就是一个大色狼!” 李景隆面上装作恍然大悟,心中却在腹诽,“你们老朱家人,好像都这个做派,不管走到哪,眼睛都得先盯着女的看!” “嘶..呼..呼..” 就这时,老板娘端着滚烫的食物过来,口中发出阵阵吸气的声音。 “你看,你说一声我们自己拿就是了!” 朱标口中轻笑,屁股却一动不动。 “给我给我!” 李景隆赶紧起身,把食物接了过来。顺带着瞪了一眼,边上一点眼色没有,就知道吃的傅让何广义曹炳他们。 “馍要趁热!”老板娘说了一句,扭着鼓鼓的腰肢,再去忙碌。 “尝尝!” 朱标对着李景隆示意,端起比他脑袋还大的碗,吸溜着水盆羊肉的热汤。 拳头大的包子,圆润饱满。 捏在手里份量不轻,李景隆一口下去,想象中汤汁四溢的口感却没出现。 “咋样?”朱标抬头问道。 “还...还行!”李景隆道,“别有一番风味1” “呵呵呵!”闻言,朱标笑笑,“小摊子就吃个热乎而已!” 说着,他自顾自的掰开一个滚烫的月牙馍,往里夹着菜。 说着,他看向最小的何广义,“你吃呀,愣着干啥?” 何广义看着眼前,比他脑袋还大的碗,筷子在里面划拉半天,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 傅让在边上四处踅摸,“老板娘有醋吗?” “香油有没有?”曹炳也跟着低声道,“还有花椒油,酱油...” “你俩哪那么多事?”李景隆斜眼骂道。 “这不是..”曹炳脖子一缩,“吃包子,没那些不好吃呀!” “你们呀,祖上数三代都是饿死鬼!” “可是现在却都把嘴养刁了!” 朱标咬了一口馍,也跟着哼哼道,“忘本!” 李景隆也瞅瞅身边几个半大小子,想了想,“太子爷,这早餐是不是单调了些?要不然臣去边上买点什么灌汤包,豆腐脑,瞅着那甑糕不错!” 朱标瞄他一眼,低头喝汤,然后一擦嘴,“这街上都吃早餐的,你看谁七碟八碗的了?” 第75章 李景隆求见(2) 李景隆四处看看,还真是..不管多大的汉子,都在坐着小板凳上,捧着个大碗。 “西安个好地方,八水绕长安....只要不战乱,这地方既不缺粮,也没闹过饥荒!而且还挨着河南,挨着四川,也是产粮的好地方....” 朱标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开口道,“但人家这,不管啥身份,吃饭的时候就是一碗面,几瓣蒜。” “没有咱们江南的奢华之风,简单俭朴。” 朱标吃着说着,把手中的饼子泡在汤碗之后,“当年,要是老秦人一顿饭,也跟咱们在江南似的七碟八碗,估计也没有秦始皇一统六国!” 他似乎吃好了,放下碗擦擦嘴,“但这地方也有缺点!” ~~ “太安逸了!” 朱标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带着几分感慨,“没有外敌!” 说着,他忽的一笑,“以前也是有外敌的,可外敌早都变成自己人了!哈哈哈!昔日的五胡也好,鲜卑也好..只存于史书之中,却不见其种!”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太子爷博闻强记,通贯古今!” “你大概也知道!” 朱标拍拍自己的膝盖,“老爷子那边也有迁都的心思。” 说着,微微叹气,“汴梁,不行..太中原了。西安..也不行,如今我朝不同于汉唐。” 就这时,原本热闹的集市陡然变得嘈杂起来。 原本悠哉逛着吃着的百姓,好似受惊一样,起身涌向两边。 “咋回事?”朱标下意识的抬头。 李景隆站起身眺望,就见一队黑甲骑兵,耀武扬威的从城门外,旁若无人直挺挺的冲了进来。 而在骑兵的身后,长长一串,数百看衣服头发有别于中原百姓的男女老少,被绳索串在一起,被骑兵毫不留情的在地上拖行。 唰唰唰! 那是人的身体,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街市上鸦雀无声,待那队骑兵走远之后,才稀稀拉拉的再次开始喧闹起来。 “这位大哥,那是干啥呀?” 李景隆的胳膊砰砰边上一名捧着大碗的汉子,“抓的是什么人呀?” “西番人!” 那汉子吸溜着碗里的豆腐脑,“又是给秦王抓的!” “秦王抓这些人干嘛?” 西番人既是西羌,他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民族,而是中于王朝对于陕西周边一些部族的统称。居住在陕西,青海甘肃西藏一带。 说起来也巧,洪武十二年时,西番十八族曾聚力叛乱,而最终平息这场叛乱的将领之一,正是他李景隆的老子李文忠。 “还能干啥?” 那汉子咧嘴一笑,“秦王千岁的猎场又没猎物了呗!” 说着,他转头笑道,“咱们这个王爷,就喜欢拿活人当靶子!” “他爱拿谁拿谁,不拿额就行!”边上有人满不在乎的开口。 李景隆身边,朱标已是气得脸色发青,“混账!” 西番十八族确实是反叛过大明,但现在已经完全的臣服于大明,被打怕了。 他们世代居住的洮州,河湟,岷州等地,早被明军变成卫所了,他们已对大明构不成什么威胁。 而且朝廷对于西北的军略方针,对西番主要是抚。 因为欲保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要知道大元虽被赶出了中原,可在西域那边,还全是人家昔日皇家家族的血脉呀!而且那边有些地方,还听从北元伪帝的号令呀! 往死里打这些西番,不是逼着人家跟北元眉来眼去吗? 朝廷对西番不惜以茶马互市安抚,却不想秦王在这边,却私下纵兵抓捕,杀戮取乐! “听说了么!” 这时,边上又有人开口闲话,“秦王把北郊的地,又给占了不少?” “占那做啥?” “说是王城太小了,耽误他赏雪!” “那被占了地的人咋弄?” “爱咋弄咋弄?谁管他们死活?” “哪能这样,人家地在那呢,把人地占咧,人吃啥喝啥,上哪住去?” “人家是王爷,是皇帝的亲儿子,人管你那个?” 朱标的脸,渐渐变得铁青起来。 无声的起身,迈步前行。 “钱!” 李景隆起身丢了几块银子,对着老板娘吆喝一声,赶紧快步跟上。 “额地老天爷呀!” 身后那早餐摊的老板娘,拿着几块碎银子,直接愣在原地。 周围的食客们也都瞪大眼,眼巴巴的看着李景隆他们一行,这些冤大头的背影。 吃个早饭,给这么多钱? 烧的慌? “太子爷,您先别气...” “虽早有预兆,但依旧怒火中烧!” 朱标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早先小时候,二弟的品行不错呀?怎么到了封地才几年,净全是混账王八蛋干的事!” “他是王八蛋,你是啥?”李景隆心中嘀咕一句,但只敢在心里嘀咕。 “他小时候弓马骑射一等一,文章书法虽不出类拔萃,但也算得上佳!” 朱标边走边道,“他怎么这么暴虐呢?” “您先消消气,臣那边给您预备了客栈,咱们...” “不歇了!” 朱标摆手,“去他的王城看看!孤倒要看看,他一个人到底要住多大的王城才肯甘心!” 李景隆无奈,只能跟在朱标身后,一行人大概走了半个时辰。 朱标依旧边走边骂,“西安的知府总兵,还有布政司衙门,监察巡察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二弟胡闹,他们就不知道规劝?” “你们爷俩,一个老子一个大哥都管不了,你指望外人?” “再说这些事,他又不是第一次了!感情你以前没亲眼见着,就没这么生气?” 李景隆心中又是腹诽,很是不待见老朱家这种儿子都是自己好的护犊子作风。 就这时,就见长街之上,骤然又是震天的喧闹。 起码有数百平民,蜂拥着朝一个方向跑去。 “太子爷,您小心!” 李景隆赶紧拉着朱标闪在一边,眼看着无数人从他们眼前咚咚咚的跑过去。 而后李景隆对边上一路人问道,“兄弟,这是干嘛呀?” “外地来的?” 那人眼睛眯眯,摇头道,“还能干啥?去王府求王爷给条生路呗!”说着,摇头晃脑的走远,“求王爷别占他们的地!” ~~ “王爷千岁!” “可怜可怜我等!” “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远远的,就听沸腾一片的哭声,嚎啕而起。 秦王朱樉的王城之前,黑压压的跪满了前来求饶请愿的百姓。 而那巍峨的王府大门,却始终紧闭不开。 “王爷....” 哒哒哒,就在人群哭闹之际。 猛听一阵战靴踩踏的声音响起,而后就见无数甲士,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且慢且慢!” 人群最前方,一名穿着官袍的人举手大喊道,“这些都是良善百姓,来求王爷,也是因为王爷被宵小蒙蔽,吞了他们的房产土地,万万不可....” 却不想,甲士之中,一名黑甲千户冷脸大吼道,“一群刁民,给我打!” 霎那间,手持棍棒的甲士们如虎入羊群。 跪在王府大门前的百姓们,掩面哀嚎。 砰! 李景隆亲眼见着,一名百姓,被一棒子直接砸在头顶,直挺挺的倒下,再无声息。 也亲眼看着,一名老妇被几个甲士一把推倒,踩在脚下不住的哀嚎。 “住手!” 李景隆大喝一声,快步上前。 那黑甲千户手中重重落下的棍棒,被他直接抓在手中。 “你狗日的....?” 啪! 却是不等对方骂完,李景隆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 “反了反了,抓了这厮!” 黑甲千户反手抽刀。 下一秒,咚的一声。 周围为之一静,却是李景隆电光火石之间,夺下了棍棒,直接反手敲在了那千户的天灵盖上。 血,唰的开始在地面上翻涌,像是一口被堵塞的井开始冒水。 “去告诉秦王...” 李景隆持棍而立,大声喊道,“大明朝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求见!” 第76章 秦王(1) “二丫头在哪呢?” 当李景隆的双脚,踏入恢弘的秦王府城的那一刻,远远的一阵迫不及待的呼声,不断的传来。 而后就见身材高大的秦王朱樉,身上只披了一件驼绒斗篷,内穿白色的中衣,踩着布鞋,头没梳脸没洗,急匆匆的跑来,像是刚从床上起来一般。 “二丫头!” 待朱樉见到李景隆又是欢喜的大喊一声。 不等李景隆有所动作,他已是直接冲了过来。 “微臣参见...” “你小子!” 啪! 李景隆肩膀一疼,却是朱樉的巴掌结结实实的抽在他的肩膀上。 而后一只胳膊就搂住了李景隆的脖子,近乎是拽着他往王府内走。 且边走边笑道,“你小子咋来了?咋不提前说一声!” 说着,他又忽的站住,上下打量着李景隆,“他妈的你都这么大了?” “秦王千岁....哎呦哎哟!” 李景隆刚张口,面上陡然一痛,却是朱樉的大手薅住了他的耳朵,用力一拽。 “你还知道来我家啊?” 朱樉笑骂道,“除了逢年过节之外,你是半个信儿也不给我来,你心里还有我吗?” “哎哟哎呦,千岁...” “嗯?”秦王朱樉手上用力,“叫我啥?” “二叔二叔..” 啪! 李景隆后脑嗡的一下,差点让朱樉一巴掌给他拍一个狗吃屎。 “叫啥?” “姐夫!” “对喽!” 朱樉转怒为喜,继续搂着李景隆的脖子往里走,点着李景隆的心口道,“私下里咱俩不论辈分,就论亲戚!咱俩是连襟,这可是实在亲戚,民间老话说,连襟处好了,比他妈亲兄弟还好!” 说着,转头对身边人嚷嚷道,“赶紧通知王妃那边,妹夫来了!对,还有...赶紧把曲江园收拾出来,给二丫头住!” “你小子有福!” 朱樉根本不容李景隆说话,继续大声道,“这曲江园呀,以前是大唐的宫室,我让人收拾出来了,还没住过人呢!”说着,他忽压低声音,“你是不知道,当时让人拾掇那些破砖烂瓦的时候,可是挖着不少好东西呢,回头给你挑几车,你拉回家玩去....” 耳中听得这些情真意切的家常话,不禁让李景隆很是感叹。 人的多面性,怎么可以这么多面? 他再看看朱樉,若是单以面容而论,朱樉更像老朱,无论是身材还是脸型。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还有眼神,却没有老朱那种稳当劲儿。 “姐..姐夫!” 李景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开口的机会,苦笑道,“您就不问问我怎么忽然来了?” 朱樉眼珠转转,“对,你咋不声不响的来了?” 说着,又是思索片刻,“可是来练兵的?老爷子和我大哥也没跟我说呀!” 但接着,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拍脑门,“是不是有狗日的御史参我了?爹让你来查看来了?” “还没糊涂到家!”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姐夫,倒不是来查看您!” 随即叹口气,“刚才在您府门外..” “没事!”朱樉大手一摆,“我刚听说了,不就是你拿棍子把一个千户的脑袋给开花了吗?都大个事,你就是打死他,在我这也不是个事儿!哈哈哈,走走走....你姐姐在后院等着呢,好酒好菜,咱俩呀,今儿不醉不休!” 他不说别的还好,他一说姐姐这个词,李景隆尾巴骨都跟着一阵哆嗦。 秦王的妃子是李景隆妻子的亲姐姐,一点不假。 但是李景隆妻子小凤的亲姐姐,是秦王的侧妃。 秦王的正妃乃是老朱亲自给挑的,是老朱口中天下第奇男子,力挽狂澜的北元重臣,大元齐王中书左丞相王保保的亲妹妹,观音奴。 尽管出身异族,但老朱之所以把观音奴许给自己的亲儿子,足见人家对其家族的尊重和认可。 他的养父也就是亲舅舅,乃是元朝末年最为着名的将领,名震天下,被元顺帝依为大元擎天柱一般的人物,追封颍川王的察罕帖木儿,汉姓李。 王保保的家族和其养父的家族,都是久居汉地已经完全汉化的胡人。王保保之父乃是大元的翰林学士,他的养父察罕帖木儿也是走的科举正途,进士及第出身。 且与民间所说武人的形象大为不同,王保保本人就是一名儒生。 但以儒生之身领军,却能抵御大明的百万雄狮,力保北元苟延残喘,使得世人,无论南北,皆知王保保大名。 虽身为生死大敌,但老朱对王保保格外的欣赏,三番五次的派人招揽。 试想一下,元末明初天下豪杰多了去了,老朱主动招揽过谁? 老朱巡视河南之时,不但定下了观音奴和亲王朱橚的婚事,还亲自祭拜过察罕帖木儿的墓。 而今虽王保保早已忧病而死,但大明这边只要是官方的记载,乃至翰林院修着的史书,王保保都是忠臣孝子的正面形象。 秦王朱樉有这么一位,出身显赫家世渊远,且深得老朱喜欢的正妻不要,却偏偏格外宠爱李景隆的大姨子邓氏。而且老朱那人,最厌恶的就是嫡庶不分。 你朱橚但凡有点心眼,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吧? 这时,就见朱橚依旧搂着李景隆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二丫头,听说你媳妇生了?” 李景隆不动声色的想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开,只能苦笑,“生了,大胖小子!” “大胖小子好,哈哈哈!” 朱樉又笑,但随即正色起来,“你有儿子,我呢也刚得了一个女儿。这么着,回头我跟爹说一声.....”说着,他美滋滋的笑道,“咱们都是实在亲戚,这一回呀,咱们亲上加亲。” “啥意思?”李景隆陡然呆住。 “啧!” 朱樉皱眉,而后两根大拇指的对上,笑道,“儿女亲家呀!以后你儿子是我的姑爷,你的孙子是我的外孙...” “你可拉叽霸倒吧?你药叽霸四呀?跟你当亲家?” 李景隆闻言,心中是哭笑不得。 “咋?” 朱樉见李景隆不吭声,又是猛的一搂李景隆的肩膀,点着他的脑门怒道,“你小子还不愿意?我跟你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就给爹写折子。” “等我闺女真嫁过去,别的不说,陪嫁自是金山银山。” ”你要觉得不够,回头我让人把秦始皇墓给你挖开!” 第77章 秦王(2) “那事..” 李景隆手上用力,终于从秦王朱樉的胳膊中挣脱出来,“以后再说!” 说着,他站住脚步,低声道,“王爷!” “嗯?”朱樉眼睛一横。 李景隆依旧正式的称呼,“王爷,其实这回,不是我一个人来的!” 朱樉回头看看李景隆身后的人,目光一闪而过,“哦,带着小哥们来的?都谁家的呀?都跟咱们是什么亲戚?” “这混人!” 李景隆心中无奈,“确实是有亲戚关系,有一位还是您的长辈?” “我长辈?谁呀?” 朱樉咧嘴,再度回头看去。 “难不成我爹....” 陡然间,就见朱樉壮硕的身子猛的一抖,然后整个人矮了三分,好似耗子见着猫似的。 朱标阴沉着脸,慢慢从傅让曹炳等人的身后现身。 “大....” 朱樉的牙咯吱咯吱的响,浑身不住的抖,低头道,“大哥!” ~ “我踹死你...” 窟咚一声,比朱标高了半个头的朱樉,让朱标一个窝心脚踹翻在地。 不等朱樉起身,标哥四十二码的大脚丫子,对着朱樉的脑袋,就是窟咚一脚。 朱樉刚爬起来,又捂着脑袋躺下。 “我踹死你我..” 朱标犹自不解气,上去一阵猛踩。 “大哥大哥大哥...” 朱樉口中乱喊,骤然猛的一个翻身,双手把朱标大腿往外一推。 而后捂着脑袋哭道,“你往死里打我?” “你还躲?还推我?” 朱标大怒,撸起袖子左看右看。 边上的李景隆一看朱标来了真火,不动声色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往外挪动脚步。 岂料下一秒,“二丫头!” “我曹,我就知道,我跑不了!” 李景隆心中哀嚎一声,脸上挤出笑容转身,“太子爷!” “棍子,拿棍子来!” 朱标指着门口,一根门栓,大喊道。 “别别别...”李景隆摆手。 “好!” 朱标指指李景隆,“你也不听话是吧?” “臣遵旨!” 李景隆只能硬着头皮,拿了门栓递过去。 “我让你祸害人!” 呼的一下,朱标抡圆了就奔着朱樉的脑袋砸了过去。 嗖! 朱樉娴熟的转身,砰的一声,门栓把地面的地砖都砸碎了。 “还躲!” 朱标更怒,抡着门栓又是一下。 “大哥大哥大哥...我不敢啦!” 朱樉口中胡乱的哀嚎,嗖的一下躲在李景隆的身后,“二丫头快拉着..” “谁拉也没用!” 朱标眼睛通红,手中的门栓又是呼的一下。 就听噗的一声闷响,朱樉捂着屁股嗷嗷的原地乱蹦。 “娘呀,娘呀...疼死我啦!” “大哥大哥,您别打了...” “娘呀...” “您睁眼看看,大哥要打死我呀!” “你...” 朱樉扯着脖子大喊之中,朱标气得浑身哆嗦。 而后当啷一声,手中的门栓落地。 就见朱标口中骂了一声,颓然的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且竟然狠狠的给了他自己脑袋上两拳。 “太子爷!”李景隆惊呼,上前拉住朱标的手,“您这是何必呢?” “长兄为父!弟之罪,我之过也!”朱标长叹,“我对不起娘亲!” “您先消消气!” 李景隆不住的捋着朱标的后背,同时扭头,一个劲儿的对朱樉打眼色。 后者慢慢从门框子后面走出,低着头好似真的知错一般,走到朱标面前,轻声开口,“哥!” 而后咚的一声,双膝跪下,“弟弟知错了!” “你绝不是知错,你是怕挨揍!” 朱标点点朱樉的脑袋,又是长叹,“为什么侵占百姓的田产?” “是....” 朱樉低着头,“马上冬天了,弟弟想盖个能赏雪的园子!” “你这王城比紫禁城都大了,你还要盖?” 朱标怒道,“你赏雪?你浑身有几根雅骨,你还赏上雪了?” 说着,忽咬牙道,“你赏雪?怕是你那心肝宝贝的王妃想看雪吧?效仿杨贵妃?今儿看雪,明儿泡温泉,往后用不用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呀?” “不不不不!” 朱樉连连摆手,“确实是弟弟想看雪!不干她的事,跟她没关系...弟弟不看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好好好,老朱家还出了个情种!” 朱标又是咬牙,“把她叫过来!” “别...都别动!” 朱樉大急,一把抱住朱标的腿,“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跟她没关系!大哥!”说着,叩首道,“您要打要罚,冲弟弟来,弟弟都认!莫...莫伤她!” “你....” 朱标指着朱樉,浑身剧烈的颤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李景隆也是格外的惊诧,心中暗道,“我大姨是挺美的,可也没美到狐狸精那样呀,怎么就把老二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的?” “占了百姓的田产,不给钱还要打人抓人?今日若不是二丫头出手,你王府门口能闹出人命来!” 朱标又苦口婆心的开口,“老二,你自己说,这是头一回吗?大哥我以前听别人说,我还不信。我还说我二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现在看来,别人说的还是轻的!” “给钱了呀!” 朱樉叫屈,“弟弟哪能不给人家钱!”说着,顿了顿继续大声道,“定是下面人吞了,弟弟现在就查,把罪魁祸首揪出来!” “还演!” 朱标啪的一巴掌,朱樉半边脸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但朱樉依旧一动都不敢动。 “人品,德行,这两样你是一样不占!” 朱标又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说,这些事让爹知道了,扒不扒你的皮?” 朱樉捂着脸,抬头道,“弟弟倒不是特别怕爹...”说着,又是低头,“弟弟是怕您!” 就这时,院外忽然想起一个太监的声音,“王妃到...” “这败家老娘们,这个时候她来添什么乱呀?” 李景隆心中暗骂之时,就见一个身材高挑修长,丹凤眼的妇人,只身一人从院外走进。 一见这妇人,他顿时一愣。 来人,并不是邓氏。 坐着的朱标看清来人之后,也赶紧起身,“弟妹!” “臣妾观音奴,参见太子殿下!” 原来这妇人,乃是亲王朱樉的正妃,观音奴。 “快快请起!” 朱标对待弟妹,又是一副脸色,格外的温和。 微微侧身,隔空虚扶一把,“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观音奴却没动,而是看了一眼捂着脸的朱樉,眼眶唰的就红了,“太子爷,夫妻本是一体,我们王爷有错,臣妾亦是有错。太子爷要罚,臣妾也当一并受罚...” “你少在这装贤惠!” 忽然,朱樉嚷嚷道,“这回你得意了?看我挨收拾,你心里得劲了?” “闭嘴!” 朱标回头怒斥,点着朱樉的脑门,“你...脑子让狗吃了,心让狼叼去了?怎么一点是非都不分呢?” 第78章 我是奸臣(1) “哥,您是不知道!” 秦王朱樉梗着脖子,满脸不忿,“这娘们心眼多着呢!” “你...” 朱标刚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再次暴涨,弯腰捡起地上的棍子,对着朱樉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殿下!!” 观音奴惊呼声中,李景隆已是快人一步。 直接拦住朱标,夺下门栓,劝慰道,“太子爷,二爷自小就这是个执拗的性子,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说!” 他在边上看得真真的,一开始朱标的确是怒了,但拿着门栓是看似对着朱樉的脑袋去的,实则最后只是落在他屁股上,让他疼而已。 而这次朱标却是真的奔着朱樉的脑门去,已经气得不管不顾了。 侵占田地殴打百姓,拿番人当活靶子,确实让朱标生气。但更让朱标生气的是,朱樉他漠视礼法。 什么是礼法? 观音奴乃是他朱樉的正妻,是父母之命,是宣告天下,是写在皇家玉蝶之中,是记载史书之中的正妻。 莫说人家观音奴那么好的出身,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老朱弄一条狗给他朱樉当正妻,他都必须给予最大的尊重。 你可以不喜欢,你可以纳侧妃,可以纳妾,但是你必须尊重! 中国自古以来,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妻子只有一个。这个人和你生不一定同床,但死一定要同穴。 这就是礼法!更是家法!亦是伦理纲常! “二爷!” 就这时,李景隆又对朱樉说道,“您也少说几句,太子爷这些日子连日赶路,觉都没睡好,您就先别气他了!” 说着,他不住的对朱樉挤眼,“二爷,您哪能跟太子爷顶着来呀!” 但见对方眼神懵懵懂懂的,根本没领会他话中的意思。又赶紧看向一边,跪着的秦王妃观音奴。 幸好,观音奴虽是女流之辈,但心思通透,直接明白了李景隆这是给老朱家兄弟俩找台阶呢。 赶紧起身道,“太子爷一路劳顿,臣妾这就让人把大明宫收拾出来,那边僻静雅致。”说着,又道,“臣妾让膳房预备宴席,您和我们王爷也是许久未见了,好好的说会话!” 她明白眼下最好的台阶,就是她这个王妃,先别露面。 其实这个台阶不单是对秦王朱樉好,也对是她这个王妃好。 “辛苦!” 朱标气得胸口起伏,低声道,“预备些酒!” 李景隆在旁提醒道,“太子爷,您的身子不能饮...” “住口!”朱标皱眉道,“勿要多事!” ~ 不多时,自有宫人捧着各种珍馐佳肴进来。 眼见这些宫人,朱标的眼角又是一阵猛跳。 秦王府的宫人,竟然比他这个太子还有他的皇帝老子身边的宫人,还要光鲜亮丽。 尤其是那些宫女,都是二八年华婀娜多姿,身披彩衣涂脂抹粉! 朱标心中有气,忍不住继续骂道,“这些宫女哪来的?” “都是弟弟派人从江南...采买来的!”朱樉坐在一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动都不敢动,尽量躲在李景隆身后。 “父皇连年赏赐,你还要从江南采买?”朱标大怒。 “那..”朱樉脖子缩缩,“父皇赏的都是啥呀?去年赏了八个宫女,其中一个还是前元宫中的,都...都七十了!那哪是宫女呀,整个一祖宗呀!弟弟都不敢看她,生怕多看一眼,她嘎巴死在弟弟眼前!” 噗! 正给他们哥俩倒酒的李景隆没忍住,噗的笑出声。 “站起来!”朱标瞪了李景隆一眼,“站着!” “是!” 李景隆起身,垂手站在朱标身后。 “你...呵!” 朱标说着,突然也忍不住一乐,又看看朱樉,长叹一声,“你跟哥说说,到底观音奴哪里不好,就惹你这么厌烦?” “太端着了!跟事儿妈似的,啥都要管!” 朱樉低着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动不动就跟父皇告状。”说着,抬头道,“弟弟都让人管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成亲就藩了,她还管着!” 叛逆! 李景隆心中暗道,“就是人格叛逆,以前小的时候让马皇后管,朱标揍...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到了封地就放飞自我。这时候偏来了个端庄的王妃继续管着,肯定是受不了!” “管着你,也是为你好!” 朱标恨铁不成钢,“就这么管着你,你还弄得天怒人怨呢!要是不管你,你岂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弟弟大事不含糊,犯点错都是小错...” “天怒人怨还是小错?” 朱标端起酒杯,闷闷的喝了一口,“大明朝这么多藩王,哪个闹得百姓在王府门口聚集情愿了?真要是父皇知道了,不扒了你的皮?” “父皇才舍不得呢!”朱樉闷声道。 “他舍不得我舍得...” 身后的李景隆眼看朱标已抄起酒壶,赶紧又是上前一步,安抚朱标道,“太子爷,您先消消气。兴许这事还真有隐情!” 朱标没说话,斜眼看着李景隆。 “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俩这台阶,还得我来给!”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正色道,“二爷是混,可二爷再混,也不至于贪图百姓田产那俩钱,对老百姓来说那些钱是顶天了,可对二爷来说,那算什么呀?” “兴许呀,真如二爷所说的,备不住是王府经手的人,把这钱给吞了,所以才使得老百姓求告无门之后,才来王府请愿的!” 朱标眼帘动动,看向朱樉。 后者听着李景隆的话,给了李景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觉察到朱标的目光中之后,赶忙道,“那是一定的!这些狗奴才,从来都是瞒上欺下的!” 说着,直接对外喊道,“来人!” “奴婢在!”一名宦官,战战兢兢的从外进来。 “去,把负责王城修建的那狗奴才拉出去剁了!”朱樉又喊道。 朱标又端起酒杯,“一个大活人,你说杀就杀?” 说着,目光看向李景隆。 “得...我这奸臣今儿是当定了!” 李景隆心中叹息一声,面上笑道,“二爷,这事呀,您这么办就草率了!” 朱樉本就不是啥聪明人,没觉得这事到底有多严重,所以看向李景隆的目光满是不解。 “百姓们民意沸腾心有怨言,所以才来闹事!” 李景隆继续道,“你处置办事不利的奴才,为的什么?当然是为了让百姓解开心结呀!要让百姓们知道,不是您要占他们的田产,是您府上的奴才把钱给吞了,且狗仗人势,让他们求告无门!” “而您王府前,早上那一出当兵的打人,也不是您的本意。而是那狗奴才假传您的旨意,擅自调兵。” “接下来,瞒上欺下的恶奴,施以极刑给百姓们出气!” “第二,该多少钱就给人家多少钱。” “甚至还得再多拿出点来,当做赏赐!” “这么一来,所有的误会不就都解开了吗?” 第79章 我是奸臣(2) “我他妈真是个奸臣!” 李景隆说了一通之后,见朱标的脸色和朱樉恍然大悟之后,心中不住的骂自己,“今儿我要是不及时现身,这王府外头说不定都得死上几十个...” “就朱樉的罪过,夺了他的王爵都不委屈他!可我这边还得出坏主意,让他们哥俩之间彼此都有个台阶。” “标哥是气,但再气人家不想打死自己的亲弟弟!” “朱樉是混蛋,可再混人家也是老朱的亲儿子!” “事情闹大,丢的是老朱家的脸!” “草!” “我他妈两世为人,第一次干这么不是人的事儿!我他妈第一次这么膈应我自己!” “但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古往今来老百姓算个屁呀,真相在上位者手中是什么呀?就是官字两张口,上嘴皮碰下嘴皮!” “所谓正义,不过是打折你的腿,最多给你一副拐杖!” 李景隆心中暗骂自己,恨不得自己两个嘴巴。 而就在此时,朱樉却拍着大腿,大笑道,“对对对,说的好,就是这么回事!”说着,看向那宦官,“听着没,对外就这么说,速去!对了,把办事不利那狗奴才的脑袋,挂在城门口,就说本王明察秋毫,伸张正义!” “我草!” 闻言,李景隆心中再骂,“这时候你倒是聪明了!” 随即他看着朱樉的侧脸,心中继续暗道,“早晚一天,我必须帮着标哥,把你们都给削了,让你们祸害人!” “那些番人呢?” 朱标捏着酒杯,看似在问朱樉,实则是在问李景隆,“拿活人当箭靶子,亘古未有,残暴至极!” 说着,叹口气道,“朝廷对西番,百般安抚。可你这边,却私下纵兵屠戮,你这不是逼他们反吗?” “敢!” 朱樉眉毛一拧,“敢跟咱们大明呲牙,弟弟我直接带兵把他们全杀干净!”说着,手掌一横,“车轮放平,高过车轮者,斩!” “闭嘴!”朱标呵斥道,“你做这些事,你当中枢不知道吗?若是两军交战,天下人无话可说。可西番既归顺了大明,亦是大明子民,你动不动就要屠了,你咋那么能耐?” 被骂了两声,朱樉再次低头,不敢吭声。但很显然,眼神有些不服气。 大概在他心里,西番人压根就不是人。 其实朱标心里,西番人也未必有多重要。 他气的是,朱樉的所作所为跟中枢的军国方针背道而驰,一旦使得西番十八部举兵反叛,到时候西北烽烟再起,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西番十八部,若是跟西域的北元余孽勾结在一起,那对于大明来说,北地尚未平定的情况下,西北又多了一个劲敌。 “二爷您这事,确实是欠考量!” 李景隆在旁,继续开口道,“其实来之前,关于您私下纵兵屠戮西番部族的事,已经有人奏到了京师!” “谁?”朱樉怒道,“告诉我....” “您稍安勿躁!” 李景隆真是对朱樉甚为无语,但也只能继续耐着性子,想办法给他遮掩。 “对京师那边,您可以说是误会。” “就说有人抢了咱们大明的商队,反正都死无对证的事!” “对西番那边,多给些茶布铁锅瓷器之类的,加以安抚。” “当然,最好还是派个人过去,亲自到西番部族首领的面前,好言好语的说说,再私下多给赏赐。” “番人嘛,穷的兜比脸干净,就剩下好勇斗狠了!能花点钱说两句好话摆平的事,不至于非要闹到最后水火不容的!” “不然的话,即便他们不反,可旁人一个劲儿的就这事参您,您也受不了呀!” 朱樉低着个倒霉脑袋,在那一个劲儿的寻思。 朱标却是抬头看看李景隆,满是赞许。 同时心中暗道,“若我这些弟弟,有二丫头一半的聪慧,何至于此?” “行,就按你说的办!” 朱樉抬头,看着李景隆,忽然对朱标道,“哥,要不您把二丫头给我吧?” “啊?”朱标和李景隆同时一愣。 “我和他投缘,又是实在亲戚,您让他来陕西当都指挥使,西安镇的总兵!” 朱樉又道,“有他在身边,弟弟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景隆心中顿时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你好过了,我他妈成天给你擦屁股!真他妈拿我当奸臣了?” “胡说八道!不过脑子!” 朱标横了朱樉一眼,“二丫头如今是五军都督的前军左都督,还管着金吾卫和三千营,到你这来干嘛?” “哎哟!确实...来弟弟这儿属于是降了!” 朱樉眼珠转转,“那..那也好说。再加上甘肃总兵,节制陕甘军务,那不就行了?” 朱标额头上青筋乍现,“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真要是让李景隆脑袋上带着前军做都督还有一大串官职头衔,来西北这边节制军务,那就等于大半个大明的兵权,都在他小子手里了! 那是李景隆他老子李文忠当年都没有过的权力! 那就是跺跺脚,大明都要抖三抖的西北王! “二爷随口一说,拿臣开玩笑呢!” 李景隆在边上斟酒,知道朱樉这是糊涂话,根本没往心里去。 朱标瞅瞅他,“坐,坐下,站着怪累的!” 就这时,朱樉举着酒杯,忽然问道,“哥,您突然来西安是有事吧?肯定不是专门为了弟弟这点糊涂事来的吧?” “算你没笨到家!” 朱标漫不经心的吃口菜,“老爷子想着迁都,我过来看看!” “迁都?往哪迁?这儿?西安?” 朱樉瞪大眼,想了半天,“那,迁到这儿了,弟弟我去哪呀?不让我当秦王了?” “呵!” 朱标都气笑了,“八字还没一撇...” “赶紧迁吧!” 朱樉忽的一拍大腿,大声道,“这边弟弟我早待够了!” 说着,拉着朱标的手,满眼都是期盼,继续道,“您跟爹说说,给弟弟我封到江南去!杭州?杭州不行就苏州...扬州也行!再不济也得是江西...” “江南鱼米之乡,美人如画!” 朱樉摇头晃脑,“温暖如春,四季明媚....” “哼!” 朱标冷笑,“用不用把你改封为吴王!” “那可再好...” 说着,朱樉赶紧闭嘴,讪讪笑道,“那弟弟可不敢奢望!娘活着时候说过,吴王是给您的儿子留着的封号!” “秦王之爵,何其尊贵!您还嫌弃上了?”朱标继续不悦道,“你真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 “哪有的事?我不是就这么一说吗?” 朱樉嚷嚷,突然把头一低,“秦王是最贵了,可也不咋地!弟弟实话实说,您也莫恼!” “嗯?”朱标眉毛一扬。 “老五在开封,那是中原。既不操心领兵,又物产丰饶!” 朱樉低声道,“老六在武昌,富得流油九省通衢。就弟弟我这府中用的趁手的好东西,还都是在老六那边踅摸来的!你看弟弟的王府,觉得奢靡,那是你没去过老六的楚王府...” “还有老十一,天府之国。老十二在荆州,也是好地方...” 朱标斜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弟弟要说,我这秦王,也就是名头好听!” 朱樉顿了顿,低声道,“可实惠却赶不上弟弟们!哼....” “你到底要说什么?”朱标面色狰狞起来。 “老爷子偏心幼子呗!” 朱樉根本没察觉到朱标的情绪变化,继续道,“咱们这大妈生的,还赶不上小妈生的弟弟们落的实惠大。早早的把咱们都支出去了,好东西都给了弟弟们...” 当啷! 却是李景隆手中的酒被吓的落在桌子上,心中暗道,“这得二到什么程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呀?你爹是给了幼子们荣华富贵,可给你的却是,万世不变的大明强藩的地位呀!” “他给你的可是基业呀!除了皇帝的位子之外,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第80章 属于我的帝国(1) 跟着标哥混,三天揍九顿。 都不用三天,从李景隆进西安城开始,直到见到秦王朱樉,再到现在天黑,朱樉都让他亲哥揍了十几顿了,其中间隔最多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关键是朱樉还乐此不疲,好似好几年没见他大哥了,生怕他大哥这几年没揍他,憋爆了。所以变着法的激怒他大哥,让他大哥一次次对他施展太子长拳。 李景隆真的怀疑,朱樉可能就是小时候挨揍把脑子打坏了。不然正常人,谁像他这样? ~~ “二爷是真混,不是假混!” 夜深人静,李景隆所住的大明宫这边,一个负责伺候他的小太监,讲着一口流利的官话,躬身站在李景隆的身前。 这小太监,就是听风处派到秦王府的眼线之一,李景隆给他起的代号名叫黑衣。 之所以说是之一,因为通过太子爷朱标数次的赏赐,李景隆在光禄寺遴选了数名眼线进入秦王府。而且这些眼线之中,还素不相识,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一个。 “二爷平日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高兴了怎么都行,不高兴了..” 黑衣说着,面上骤显恐惧之色,“就把人弄死!” “啧啧!” 李景隆咬着后槽牙,一开始他还以为朱樉是故意装的,是在告诉朱标你看你二弟我就是一个混蛋,您可千万别拿我当回事。 可后来一琢磨,人家俩人是亲兄弟,朱樉用得着装吗? 再后来,就朱樉那混蛋性子,他也装不出来呀! “反正二爷压根就不把人命当回事!” 黑衣又道,“这王府中的奴才,整日都是提心吊胆的,尤其是膳坊那边。只要是二爷吃的不顺口,膳坊那边就得有人掉脑袋!” “怪不得他历史上是被自己的奴才给毒死的!” 李景隆心中暗道,“老朱虽也不把奴才当人看,可对自己的身边人,还有厨子都是顶好的!” “另外,二爷花钱也厉害。王妃娘娘....哦,邓王妃那边喜好奢华!” 黑衣又道,“只要王妃开口想要什么东西,二爷就叫人满天下的买。上个月,王府的管事刚从广州回来买了三箱子珠翠。奴婢听说了一耳朵,说广州的都指挥使是邓妃的亲兄弟,除了那三箱子珠翠之外,邓指挥使还叫人送了两马车的佛山彩瓷。” “嗯?” 闻言,李景隆深深皱眉。 他知道邓镇肯定跟秦王这边关系比较好,但他也真不希望邓镇跟秦王这边走的太近。毕竟历史上,李景隆这位深得秦王宠爱的大姨姐,可是让老朱下令赐死的。 因为据说是秦王朱樉私下给邓氏穿皇后的服饰。 “嘶...” 想到此处,李景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历史上邓镇是牵扯到李善长案之中了,洪武二十三年被杀。 但其实李善长案和胡惟庸案一样,就是个口袋,什么罪都能装。 搞不好邓镇最终的死因,并不是因为他媳妇是李善长的外孙女,而是因为邓氏?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毕竟老朱那人,儿子都是自己的好。自己的亲儿子有错,肯定都是别人撺掇的。 “老朱家哪有好人!” 李景隆心中又暗道一句,刚要开口,却听外边突然传来脚步。 紧接着就是秦王朱樉的声音响起,“二丫头没睡呢吧?” “你赶紧从后门走!”李景隆心中一惊,对黑衣说道。 黑衣站在原地,声都发颤,“公爷,没后门!” “这..” 耳听朱樉的脚步越来越近,李景隆干脆直接躺在椅子上,低声急道,“按脚!” ~~ “二丫头..” 吱嘎,朱樉拎着个包袱推开房门,顿时一愣。 就见李景隆躺在椅子上,脚丫子被一名清秀的小太监放在腿上,正给他揉着腿脚。 “哟,二爷....姐夫您怎么来了?还没歇着?” 李景隆起身,强笑着开口。 朱樉脸色狐疑,瞅瞅李景隆又瞅瞅那太监。 “奴婢叩见千岁!” “你哪个职司的?在这干什么?”朱樉盯着那太监,声音低沉。 黑衣身子一抖,吓得不轻,“奴婢就是大明宫这边的,奉命伺候曹国公!” “叫什么?”朱樉又问道。 黑衣不敢抬头,“奴婢名李不信!” “滚下去!” 朱樉突然骂道,“没卵子的货!” “是是是!”黑衣连忙叩首,而后如蒙大赦一般的逃出门外。 而后朱樉看向李景隆,眯着眼睛,“你跟他有事!你俩不对劲!” “坏了!” 李景隆心中此时颇为忐忑,暗中想道,“莫非被朱樉看出什么端倪来了?他再糊涂也是天家子弟,这等敏锐感应该是有的。” “姐夫...” “二丫头!” 朱樉直接打断李景隆,啪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喜欢男的呢?” “啊?”李景隆愣住。 “你怎么喜欢这个调调?” 朱樉痛心疾首,“你都是当爹的人了....你...你这喜好要是让小凤妹子知道了,妹子得有多伤心?多恶心呀!我跟你说,我这人不拘小节,啥事都不在乎。但唯独这事,我地个乖乖!” 说着,他身子抖了抖,“我进来,就看见你让那没卵子的摸你,你还满脸享受。一想起刚才那画面,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条条大路你不走,偏要走旱道,那多恶心呀?” “你他妈的..”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然后赶紧摆手,“您误会了,我呀是这些天太累了,所以才让他给我捏捏腿脚。” 说着,跺脚道,“姐夫,你可不能侮我的清白呀!您看我这胡子拉碴一身正气的,能是兔子?” “您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妹夫我还咋做人呀?” 朱樉眼睛眨眨,“按脚,你咋不找女的?” “这王府里的女人都是您的,我能使唤吗?”李景隆拍手道,“那不是僭越吗?” “那怕啥?” 朱樉满不在乎的摆手,“正好我王府里有个七十岁的,我给你叫来..” “别别别别..”李景隆忙打断朱樉,“您就不怕她死我身上?” 朱樉再次看看李景隆,“当真不喜欢男的?” “我对天发誓!”李景隆举起右手,“妹夫我要是喜欢男的,我...我终身不举!” “哎哎,太毒了!” 朱樉忙制止,但随后又道,“你要是喜欢男的,你举不举的也没啥用。” “得!” 李景隆恼怒的起身。 “你干啥?”朱樉不解道。 “我他妈一头撞死!”李景隆大声道,“以死明志!” “行行行,好妹夫!” 朱樉起身拉着李景隆坐下,笑道,“是我猜错了,是我多疑了,我给你赔不是!哈哈哈,不喜欢男的就好!”说着,挤眉弄眼的,“赶明个,我府上还有些扬州来的女子,咱俩一块乐呵乐呵...” “呃....” 李景隆又是一怔,“姐夫你玩的这么开吗?” 接着,他马上岔开话题,“姐夫,这么晚了,你找我啥事?” “看我,都忘了正事了!” 朱樉说着,把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咚的一声,发出沉重的声响。 第81章 属于我的帝国(2) “这是?”李景隆不解,而后却,“嘶....” 就见朱樉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一个精美的漆盒,再掀开漆盒,里面是一套金光闪闪雕刻繁复,花纹精美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器。 “唐的!” 朱樉低声道,“下面人说是唐朝公主墓里出来的。”说着,摆手道,“可不是我让人挖的,是盖王城的时候凑巧挖出来的。” “今儿你帮了我的大忙了,没有你在这,我大哥说不定咋揍我呢!所以呀,这套玩意,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收下!” “不不不不!” 李景隆连忙摆手,正色道,“姐夫,这是坟里的东西,不吉利!按理说该当物归原主,既然挖了人家的坟,那就把东西怎么挖出来的怎么还进去,再把坟给人家埋好!” “啧,有啥不吉利的!西安满大街古玩铺子的东西哪来的?” 朱樉哼了声,不在乎的开口道,“她死了多少年了,早升天了,这些玩意扔土里那不是糟蹋东西吗?哦,她死人能用,活人就不能用?你这么大汉子还怕这些?” 说着,拍着胸脯子,“真有报应,让她找我来!” “这...”李景隆还是满脸迟疑。 “瞅你那胆小的样儿!” 朱樉笑道,“早些年,老爷子打仗那会儿,掘的帝王坟多了去了!不然哪来的真金白银养活手下的兵?别人不说,就咱俩的老丈人,你当他老人家的家业,都是抢来的?” “平湖北的时候,汉朝的大墓挖了多少个了...人家大墓那封门条石,一根重千斤,寻常倒斗的根本打不开。都是当兵的用马硬拽出来的,里面金饼子马蹄金,一车车往外拉!” 说到此处,压低声音,“你还别不信!王妃,就是你大姨子的陪嫁之中,就有汉朝的金龙一对儿.....我都找人看过了,真的!” 接着,朱樉似乎想起了什么,神秘的说道,“二丫头,你说秦始皇墓里是不是好东西更多?” “别别别!” 李景隆听得心里瘆得慌,“那可是帝王墓?战乱的时候咱就不说了,如今太平盛世。您可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呀,您琢磨它干什么?那跟咱们自家祖坟有什么区别?” 朱樉眼珠转转,“我家祖坟可赶不上秦始皇的!” 李景隆被噎得直翻白眼,又道,“姐夫,不是我吓唬您,您但凡敢对始皇帝的墓起半分心思,您等着老爷子那边扒你的皮吧?真的,活剥了你!”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朱樉挠挠头,“呵呵,要挖我早让人偷偷摸摸的挖了,还能让老头子知道?” 李景隆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姐夫,您是不是缺钱呀?” 啪! 朱樉一拍大腿。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您拍您自己的!” “习惯了!” 朱樉笑笑,而后叹气,“真让你说对了,我是真缺钱!”说着,掰着手指,“盖王府,盖园子,修猎场,拾掇前朝那些旧宫室,王府里一万多人的吃喝拉撒,还得养活手下的兵马。” 说着,又是叹气,“都说我是大明第一强藩,可我这手里压根就没富裕过!” “我呸!你死了得了!” 李景隆心中怒道,“你爹和你大哥那紫禁城才多少人?你这一个王府养活一万多人?你还想把什么历代的宫室都重新修起来,你一个人能住的过来吗?” 这话,他只是心里想,嘴上绝对不能说。 不但不说,而且心生一计。 “姐夫!要不咱俩合伙做买卖吧?” 闻言,朱樉的耳朵当时就立了起来,“嗯,我是听说了,你可是咱们大明朝的聚财童子!快说!” “妹夫我呀,名下有个票号!” 李景隆压低声音,“如今是洛阳那边指定的唯一官银票号,不算别的出息。光是每年银子铜钱的兑换...”说到此处,他伸出两根手指,“差不多都能有二十个!” “嘶!”朱樉顿时双眼发亮。 “另外这票号名下还有当铺,还有抵押借贷...”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樉已是惊呼,“高利贷!” “呃..”李景隆顿顿,“差不多!” “太好了!”朱樉啪的一下。 李景隆早有防备,朱樉巴掌落空,拍在椅子上。 朱樉却毫不在乎,继续大笑道,“要不是怕御史弹劾我,我早就想放高利贷了,你这买卖好!好好好!” “这他妈是人吗?” 李景隆心中再骂,口中却继续笑道,“您要是同意,妹夫就让名下的票号,再您这边多开一间。由您的照应,拿下西安城这官银汇兑,那不是一句话的事?” “每年三五十万的进项,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李景隆继续循循善诱,“这钱您拿的清白,花着也不怕旁人多嘴呀!”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跟您交个底儿,朝廷马上要推行银元了!” “这事我听说了!”朱樉抓耳挠腮的。 “早早晚晚,这银钱都要换成银元!” 李景隆又道,“那这两年,民间的银子兑换成银元,仅仅是这一项,您想想那得是多少钱?” 啪! 朱樉又是一拍大腿,这回拍的是他自己。 就见他满眼都是金星,兴奋的开口道,“行行行,你赶紧让你那票号开到西安来。让那些票号掌柜的管事的,直接来王府找我。放心,什么西安府,还有布政使司,他们要是敢不答应,我祸害死他们!” “有您这话!” 李景隆笑道,“妹夫马上就给票号去信儿!挣了钱呀...分红的时候您六我四!” “哎呀,要么我说,连襟处好了比亲兄弟还亲呢!” 朱樉大笑,“我长这么大,就没人像是你这么对我好过!别人都是管着我,唯独你想着怎么让我过得滋润!” “呵呵呵!” 李景隆咧嘴笑道,“您看您说,都实在亲戚!我不帮您谁帮您!” “等会!” 朱樉忽然正色道,“一间不行,绝对不行!” “姐夫,票号不用多,一家就足够...” “不是!” 朱樉却摇头道,“我这有了,老三那呢?” “谁?” 李景隆先是迷惑,而后明白朱樉口中的老三除了晋王朱棡之外,还能有旁人吗? “您说我三叔那边?” “嗯!”朱樉重重点头,“一个妈生的,有了好事我不能忘了他呀!”数着,又道,“他在太原,太原可富多了!你那票号要是开在那,啧啧啧...日进斗金呀!” 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粘豆包! 这话正中李景隆的下怀,山西是什么地方,那是塞外的江南。挨着蒙古,做买卖的有钱人,不比江南少。 “我一会就给老三写信!不,我派个人跟他当面说!” 朱樉又道,“我这当哥哥的有钱了,不能看着弟弟受穷呀!”说着,忽的撇嘴,“我可不像大哥似的,哼哼!有好东西就可着他自己!” “呃......” 李景隆一顿,心中暗道,“你挨的打,没一顿是白挨的!” 忽的,又听朱樉道,“哎,还有一处不对!” “您说!” “分红,你刚才说你四我六,不行不行!” 朱樉摇头,而后摊手道,“都他妈实在亲戚,哥们啷叽称兄道弟的,我能占你这便宜吗?五五,就五五!” 李景隆摇头,“不行,就六四...” “咋?”朱樉勃然大怒,“是不把我当兄弟,还是瞧不起我?” “姐夫!” 李景隆拉着朱樉的手,满是感叹,“您这让我说您什么好呀,姐夫!我发现您身上有种难能可贵的美德!” “美德?”朱樉疑惑,“我有美德?” “嗯!” 李景隆重重点头,“谁要是对您好,您就对谁掏心窝子!人家对您一分好,你还别人十分!太憨厚了,太实在了!” “那是!” 朱樉昂着头,“妹夫我跟你这么说吧,我要是看上的人,怎么都行!我他妈要是看不上,我整死他我都不解气!” “性情!”李景隆竖起大拇指,“纯爷们!” 说着,又忙道,“不过,妹夫之所以跟您说六四,是有原因的!妹夫我呀,有事求您!” “说吧,杀谁!”朱樉痛快的说道。 “呃...” 李景隆又被噎住,缓缓神道,“不是杀谁,是妹夫看上加快递,就在陕西的地界!” “金矿?银矿?”朱樉眼皮动动,问道。 “妹夫哪敢打金矿银矿的主意!” 李景隆摸准了朱樉的脉搏,直接挑明了,“那几块地方产石油?” “啥油?能吃?” “不是吃的,那石油..就是打仗用的猛火油!” “哦!”朱樉恍然大悟,“你要那玩意干嘛?西安武库里有的是,要多少我直接给你不就完了吗?” “妹夫我要那些地,打井出油,之后做成灯油!” 李景隆明白,跟朱樉这样的人打交道,绝对不能藏着,凡事直接明着来。 “做成灯油可以卖呀!到时候您又有了大进项了不是?” 朱樉却撇嘴,“我当什么呢?卖油能有什么出息!”说着,又撇嘴,“行,你想要你告诉我在哪儿,都你的!谁敢不给你,我弄死他!” “得嘞!” 李景隆心中大喜。 从今往后他名下有钱庄,有油井。 触角深入了陕西和山西,淮西有徽商,江南有浙商,西北这边还有晋商,一个硕大的商业帝国雏形,近在眼前。 而且,他还有军队! 那他所设想的未来,还会远吗? 他的理想,还愁没办法实现吗? 第82章 晋阳(1) 梦想是精神,理想是能力。 梦想是不确定,理想是执行。 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李景隆都明白,理想远比梦想更容易实现也更容易掌控。 在西安休整了两天之后,李景隆朱标继续动身,东行太原。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标哥费尽周章的来到了西安之后,却不做过多的逗留,只是在揍了自己的二弟两天之后,又要动身。 明明一副严兄的架势,可面对自己弟弟所做的那些混账事,就是揍一顿之后就抛之脑后。甚至连朱樉的家务事,都不予过问,而就这么走了? 有时候,朱标的脉李景隆摸得很准。 但有时候,朱标又像是笼罩在一层雾气当中,让李景隆怎么也看不清。 不过,当朱标谢绝朱樉再住些天的建议,执拗的上路,带着李景隆一行人走出西安,踏上东去的路途时,李景隆还是微微想明白了一些事。 标哥心中未来大明的都城,应该就是北平。 因为标哥从应天府出发转到西安之后,再东上的路线,正是那条直通北平的路线。 这一路走来,标哥考察了运河,亲眼见证了地方百姓的民生,为即将施展的新政铺设道路。 另一方面,标哥肯定是在心中筹划着,将来一旦迁都之后,从西安到北平沿线的军事布置。 甚至他心中已经在开始考虑,翌日他为大明皇帝之后,要怎么安置两位亲弟弟了。 他这么想,并不是完全因为将来的削藩。 而是为了...大明。 一个真正的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的大明。 标哥跟他老子对于疆域和国防的概念,不是一个概念。 老朱的心中,对于已被驱赶出中原的北元,要打。 一定要把北元和中原之间,打出一个隔离带来,拒兵火于中原之外。 而标哥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心中想的却是,吞。 吞塞外漠北蒙元之故地,占辽东以北蛮荒之土。 华夏历代之敌,皆来自于北。 他要让中原再无鞑虏之乱,天下各族皆为大明子民。 而只有迁都北平,才能使大明这部战争机器充分的运转,也只有迁都于北平,才能将大明的利刃,真正的直面三北。 这就是他跟李景隆不同的地方。 他有梦想,而李景隆只有理想。 他是个梦想家,而李景隆实质上是个功利主义者。 ~ “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北方的秋,让人难以忍受的不只是寒。而是那让人坦然的萧索。 阵阵秋叶,成片成片的在路上随风起舞最后堆叠,远远望去犹如荒冢。 收割过后的大地,光秃秃的满是冷漠。 纵横交错的田埂,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脸上,那一道道的皱纹。 朱标一袭裘皮,在骡子拉的大车之中,望着萧索的冬日景象。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景隆纵马随着大车旁,闻声俯身笑道,“太子爷,您何以发出如此感叹?” 朱标一笑,“随口一念,触景生情!” 说着,指着视线之中的山峦大地,开口道,“我是在感叹,这片土地上的人,国家兴盛,他们要倾尽全力奉养国家。而一旦战火纷飞,他们就沦为铁蹄之下的刀下之鬼....” “我亦是在感慨,秦汉唐宋,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没有不变主人的江山。” “千百年来,管他多大的盛世,最终都抵不过...毫无声息的黄土!最终都化为,黄土之中的尘埃!” “也是在感叹,在江南的温柔乡中待久了,已忘了这天下本来的模样!” “江南的酒池肉林,远没有西北黄土这般震撼。” “这两处就好像两个世界,生活着两种不同的人。” ~~ “还他妈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李景隆心中腹诽的暗道,嘴上却歌功颂德,“太子爷您忧国忧民,微臣实在汗颜!” 朱标又是一笑,放下车帘,“慢慢走,不着急!想来我家老三已知道我快到太原了!” “呃..” 李景隆忙道,“臣可绝对没跟太原那边打招呼是您来了!” “呵!”朱标在车厢之中笑道,“我没说是你!估计这会,老二的人已到了太原啦!” 不是估计已到,是必须已到! 李景隆看着放下的车帘,在马背上直腰心中暗道一句,“而且朱老二肯定会对他三弟说,大哥来了,你赶紧把屁股擦干净,不然要挨揍!” “这哥仨?” 李景隆心中又是笑笑,在马背上四处张望,心中继续想道,“你们哥仨幸亏是生在皇家了。要是生在寻常百姓之家,一个粘上毛比猴都精,而且腹黑无比又精通权谋的大哥,加上两个武力值超群的弟弟,肯定是地方一霸呀!” 就这时,他的视线忽然一阵恍惚。 好似瞳孔之中远处的山峦,猛然间起伏了一下。 但用力的甩甩头之后,山依旧是山。 可心中却还是有种剧烈的心悸。 陡然间,他想起一件事。 脚下这条路...这条从西安通往太原的路,正是原本时空当中,大明帝国的倾覆者,李闯所走的路。 历史上李自成攻下西安之后,汇聚十万雄狮号称百万大军,东上山西取得太原,兵锋直指北平。 经历过惨烈的太原攻防战之后,已经有了问鼎天下之力的闯军所过之处,打出的口号是若投降则秋毫无犯,若抵抗则寸草不留。 所过之处,大明官军望风而降,唯有宁武关总兵周遇吉,率所部数千残兵拼死抵抗。 是役,总兵周公力战不降,壮烈殉国。 周公其母其妻,自焚而死。 宁武关,被闯军屠城! “呼!” 千里潼关路,波涛如怒。 李景隆长长叹息,并不是完全因为想起那一段血淋淋的历史,也不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所谓的大明倾覆者,被称做闯贼的李自成。 而是他明白,倾覆大明的,不是李自成,而是无数个失去活下去的希望的,没有活路的,饥肠辘辘的李自成。 而且这些倾覆大明的李自成,正是大明帝国自己一手创造的。 大明三百年江山,除了老朱在位时之外,其他大多数的时间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君王与地主共天下。 君王穷奢极欲,藩王视百姓如猪狗。 官绅大族,坐拥无数财富。 朝中官僚,如蛆虫一般吸吮大明骨髓。 国家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们的手中,国库却空空如也,面对穷凶极恶的外贼,官府却对本就活不下去的百姓横征暴敛。 蝼蚁尚且偷生,狗急了还要咬人,何况人乎? 即便没有李自成,那昏暗的晚明末季,也会有张自成王自成赵自成... “再伟大的梦想,也比不过一碗高粱米饭!” “不是人人都有梦想,也不是谁都明白什么是梦想!” “但人绝不能饿肚子!” 眼前山峦如波涛一般微微起伏,李景隆看看朱标的大车,再看看远处那一望无垠的地平线。 “我没有标哥您懂的多,但我明白一点...” “要让百姓有活路,不然天下处处都是死路!” “我也不会感慨兴亡百姓皆苦,因为百姓生来就是受苦的。” “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没那么苦!” 第83章 晋阳(2) 西安是长安,太原是晋阳。 如果说西安是华夏这个大家庭之中,那个憨厚质朴的长兄的话。 那么太原,也许是这个大家庭之中,不怎么起眼,甚至有时会被忽略的二姐。 她总是默默的注视着,一个个渐渐长大的弟弟妹妹。 不争不抢,把所有的光华都赠与手足。 而自己,则是无声的守护。 ~ 数日之后,太原城的轮廓已近在眼前。 通往城池的官路上,遥遥见到一队数十名黑衣骑士,无声肃立。 “爷,好像是晋王的人!” 李老歪策马来到李景隆身侧,低声道,“刚小的靠近了些观察了下,都是老行伍,但没带家伙!” “嗯!” 李景隆看了一眼朱标所在的大车,里面寂静无声,想来朱标正在其中酣睡。 他轻轻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唰的一下窜了出去。 “吁!” 在与路上那队骑士相距十米的时候,李景隆勒住马头。 他看向那队骑士的最前方,领队的汉子有着朱家人特有的阔额方面和茂密的胡须,面容和秦王朱樉尤为相似。 但那古铜色的面容之上,却带着比朱樉更为符合秦王那个王号的气质。 秦王朱樉是桀骜不驯,喜形于色。 而他则是冷漠刻板,写满了不善言辞。 李景隆看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目光之中有些许的好奇,也有微微笑意。 对方的面容和李景隆记忆之中那个男人对上,直接下马,快步上前行礼道,“微臣李景隆,叩见晋王千岁!” 来人正是洪武帝的嫡三子,晋王朱棡。 史书记载,若晋王党比太子,皆知西北军马。若非早薨,燕王靖难绝不可成的晋王朱棡。 “呵!” 朱棡在淡淡的点头,“别多礼,起来!” 说着,他继续打量着李景隆,“太子呢!” “后面!” 李景隆起身笑道,“大车上歇着呢!” “嗯!” 朱棡又是点头,一夹马腹,就要奔着大车而去。 但接着突然勒住战马,回头唰的就是一鞭。 啪的一声! 正抽在他身后,数名跟着他寸步不离的骑士当中,一人的身上。 “千岁...”挨了鞭子的那骑士,畏惧的低头。 朱棡的目光冷冷的扫过,“谁让你们跟着本王的?尔等可有旨意觐见太子?” 骑士们惊恐的低头,无声请罪。 朱棡再看看他们,翻身下马,径直朝大车而去。 “晋王治军,可比秦王严谨多了!” 见状如此,李景隆快步跟上,同时心中暗道,“同样麾下都是骄兵悍将,但晋王明显比秦王更加威严!” 朱棡快步小跑至朱标所在的大车前,站住脚步。 面对车帘放下的大车,跪地行礼,“臣弟,棡。恭迎太子殿下!” “呃...啊!” 过了片刻,车厢之中传来伸懒腰的声音。 紧接着朱标的半张脸从车窗上露出来,笑看朱棡,“老二通知你我来了?” “是!”朱棡垂着头,单膝跪地。 “那你怎么才来迎我?”朱标说着,从车厢中走出。 李景隆快步上前,就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伸出胳膊弯腰搀扶。 朱棡依旧跪在地上,开口道,“太子没让臣来接,臣不敢贸然前来!” “但臣若是不来,又担心太子爷您的安危!” 说着,他终于抬头看了朱标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转瞬即逝的微笑,还有仰慕之情。 “嗯嗯!” 朱标点点头,“起来起来!” 说着,走到朱棡身边,忽身后揽住朱棡的脖子,用力一夹,“叫我什么?” “太子...咳咳!” 朱棡被夹得龇牙咧嘴,改口道,“大哥!” “亲兄弟之间,你给我来这个?” 朱标猛的用力的搓着朱棡的头发,笑骂道,“是跟我故意生份呀?还是在我面前故意装懂礼数?” “臣弟不敢!”朱棡任凭朱标揉搓,动都不动,苦笑道,“礼不可废,您是太子,臣弟是臣.....” 啪! 却是朱标抬腿,就在朱棡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朱棡赶紧改口,“大哥!” “哎哟!” 朱标又是伸展手臂扭动腰肢,“这一路坐车,我这胳膊腿都麻了!” “那..”朱棡想想,“给您换马?” “骑马更累!”朱标揉着肩膀,“我就是骑马累了才坐的车。” 朱棡不明所以一般,“那您...走着进城,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还有二里地呢?” 朱标瞅瞅他,满脸都是笑意。 “这真够笨的!” 李景隆在边上,都替朱棡心里着急。 “那...”朱棡又想了半天,“臣背着您进城?” “待兄七老八十年迈不堪时,汝再背负不迟!” 朱标笑笑,“来,你我弟兄,今日共乘一骑,一同进城!” “是!” 朱棡这才恍然大悟,回头道,“马来!” 此时,恰好秋日最暖的时光,夕阳洒落。 又恰好照在马背上,朱标和朱棡兄弟二人。 昔日少年早成英武模样,可宣泄出来的影子,亦如当年。 ~~ “臣妾叩见太子殿下!” 晋王的王府远没有秦王的府邸那么恢弘华丽。 朱标刚进王府,就见朱棡的正妻,永平侯谢成的嫡女王妃谢氏带着几个男孩,跪在大堂之中。 “弟妹何须多礼!” 朱标大笑上前,同时一把抱住边上一名七八岁大小的孩子,正是朱棡的嫡长子朱济熺,大笑道,“侄儿长这个高了?” 而朱济熺在看向这位太子伯父之时,目光之中也是满是亲近,拉着朱标的袖子,开口就道,“太子千岁,熥哥儿怎么没来?” 其实如今的朱棡正妻,并非是朱济熺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 朱棡正妻谢氏诞下皇孙之后,在尚未就藩之时就早逝故去。而后朱棡又娶了妻子的妹妹,也是永平侯谢成的二女儿。 而当时夫妻二人刚就藩之时,因为路途遥远而朱济熺又太小。所以他小被养在宫中,被马皇后亲手抚养,跟朱标的儿子朱允熥,如亲兄弟一般亲厚。 历史上这也是个可怜人,朱棣靖难之后,他一直对朱棣篡位心中不满以至于被自己的亲兄弟给举报,结果被朱棣幽禁了十年。 “他呀,读书不好,我不许他来!” 朱标说着,摸摸朱济熺的头笑道,“你读书如何?” “还...行吧?”朱济熺挠挠头,“反正会写字,念诗太绕口了!” “哈哈哈,读书不好可不行。不好好读书,将来大伯可是要打你的板子的!” 说着,朱标下意识的伸手入怀,但随即面色一僵。 边上的李景隆早有准备,给了身后人一个眼神,马上一个精美的匣子被奉上,而后他双手捧着上前。 “太子爷!” “嗯嗯!好好!”朱标赞许的点点头。 而后打开那箱子,却见箱子之中,满是各种造型的精美古玉,件件价值不凡。 “君子如玉!” 朱标拿起一枚,放在朱济熺的手中,“望汝成龙!” 说完,看向朱棡的其他几个儿子,又把古玉一枚枚的送过去,“尔等亦是如此!” “还不叩谢殿下天恩!”谢氏在旁笑道。 “臣等叩谢天恩!” “哈哈哈!自家人,何必多礼!”朱标大笑。 “看来标哥对老三可比对老二上心多了,起码在西安的时候,标哥可没赏赐老二的儿子们!不但没赏,连见都没见!” 同时心中又暗道,“幸亏从西安出来的时候,老二那边给了一箱子古玉,不然标哥拿什么给孩子当见面礼?” 就这时,就见王妃谢氏忽对着李景隆莞尔一笑。 后者正不明所以,就听谢氏又对朱棡的几个儿子们笑道,“这位你们认识吗?” 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还不给表哥行礼?” 第84章 慈兄(1) 在秦王处,预备的是酒。 而在晋王处,喝的却是茶。 就好似寻常大户人家那样,大人们围炉而坐,茶在铜壶中煮。 吃着当季的瓜果,轻语轻笑。 大的孩子在院子当中疯跑,小的孩子地毯上乱爬。 ~ “父皇的身体可还好?” 朱棡一身布衣,即便褪下了戎装,这位大明的第二强藩,身上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嗯,好着呢!” 朱标往嘴里扔了一枚蚕豆,笑道,“一天两顿酒,一顿两碗饭,能吃能喝能骂人!”说着,一指边上的李景隆,“时不时还揍他一顿!” 朱棡温和的目光看向李景隆,微微颔首,“九江辛苦了!” “不敢不敢!” 李景隆忙摆手,不知为何他似乎从朱棡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些许的歉意。 “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不能尽孝于父皇膝下!” 朱棡又道,“平日还要劳烦你,哄着父皇伺候父皇。他老人家有时候脾气暴躁,骂了你打了你,你也别恼!” “看您这话说的,旁人求他老人家打骂都求不来了,对臣而言,这是莫大的福分!” 面对朱棡的谦逊有礼,李景隆的脑海中不由的泛起朱樉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且在心中感叹,这是一个妈生的吗?差距怎么这么大? “惠姨娘身子可好?”朱棡又问向朱标。 “好着呢!”朱标斜靠在软椅上,翘着脚,一点太子的形象都没有,“整天不是研究怎么伺候咱爹,就是琢磨着怎么宠孩子!”说着,摇头道,“熥哥儿让她宠的不成样子!” 闻言,朱棡顿了顿,“男孩子大了,得打!不然不听话!” “你去!” 朱标笑道,“你去打,随便你打。哈哈!你怎么打他,老爷子和惠姨娘就怎么打你!” 朱棡咧嘴无声一笑,又看向朱标,眼神格外的纯粹,“娘的三周年大祭,办的可风光?” 朱标脸上的笑容一顿,点头道,“风风光光!天下各州府的名僧名道都齐聚京师,为咱娘诵经祈福!老爷子那儿,又免了淮西三年的赋税。” 说着,又是一指李景隆,“这小子,临咱娘的忌日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在佛前吃斋诵经。最后七天为表心诚,愣是一粒米都没吃,在陵前念了七天!” 朱棡动容,起身对李景隆道,“九江有心,我这当儿子的惭愧!” “王爷切莫如此!” 李景隆起身回礼,“皇后对臣亦有抚育之恩。这都是臣该做的!” 朱棡仔细的看了李景隆几眼,转头对朱标说道,“外边都传,说曹国公骄横跋扈。可臣弟现在看来,九江为人还是很赤诚稳重的!” “外边传?” 李景隆心中一动,暗道,“外边传我跋扈?” “外边的话不能当真!” 朱标摆手道,“大抵都是羡慕嫉妒恨。”说着,他抓了几粒瓜子在手中,笑道,“其实他的性子最是与世无争,若不就是我和老爷子非要用他。他呀,巴不得在家当个富贵闲人!” “这可不好!” 闻言,朱棡又看向李景隆,“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一辈子窝在家里!你这身份,生下来就是要报效朝廷的!” “王爷教训的是!” 李景隆微微低头,“微臣平日是太过于疲懒!” “你也当父亲了?”朱棡又笑。 “是,有了个儿子!”想起家中的儿子,李景隆露出几分笑意来。 朱棡又顿了顿,“可惜不是个女儿....” “啊?”李景隆一怔,不解的看向朱棡,又看看朱标。 “若是个女儿的话!” 朱棡忽一笑,“倒是可以给我当儿媳妇!” “这...”李景隆顿时哭笑不得,“差着辈分!” “你还是老二的妹夫呢!”朱标斜他一眼,笑道,“你又不姓朱,更谈不上什么五服之内,什么辈分!” “可我爹跟你们是亲姑表亲呀!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李景隆心中腹诽,“我管老三得叫表叔,然后我闺女嫁他儿子?他儿子是我表弟?又是我姑爷?这他娘不乱套了?” 就这时,朱标忽然正色看看朱棡又看看李景隆。 “哎,别说!” 朱标一拍大腿,李景隆和朱棡同时抬头。 就听朱标继续笑道,“二丫头是没女儿,可是有儿子呀。老三,你不是有闺女吗?把闺女嫁他儿子,哈哈哈!” “这不大好!” 朱棡搓着手,认真的想了想,“臣弟的女儿是庶出的,如今九江府上的大公子,却是嫡长子,这不合适!” “再庶出也是郡主!” 朱标扔了手中的瓜子,拍拍手道,“也是咱们朱家的孙女!” 他这话倒是没错,其实李景隆的身份虽然尊贵,但跟跟朱家联姻,而且还是晋王这一系的话,还真不算委屈了他李景隆。 人家晋王是当朝的嫡皇子,大明第二强藩。 这层身份的背后,是老朱这个开国太祖的嫡子,将来不管谁做皇帝,人家晋藩一系,永远屹立不倒,人家是有资格被尊称为世系的传承王爵。 就算是将来朱标削藩了,可人家依旧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庶出的儿子是郡王,女儿是郡主。 人家脑袋上那王爷的帽子,比后世满清的八大铁帽子王稳当多了。 满清的铁帽子王只能传给一个儿子,而人家晋王朱棡生了七个儿子,都是实封的郡王。且晋王在老朱家的家谱之中,属于长房大宗,是主枝一脉。 “那也不妥!” 朱棡又执拗的说道,“还是委屈了九江家的公子!”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忽笑道,“不过你还年轻,生孩子容易...” 李景隆心中一慌,暗道,“不是,三叔,你是非要和我当亲家吗?” “你要是这两年真有个女儿的话!” 朱棡又道,“倒是可以嫁给我家老三!” “谁?” 李景隆下意识的扭头,院子之中一个穿着开裆裤三四岁大的小屁孩,正在那拿着一个太监当马骑。 他正是朱棡口中的老三,朱济熿。 “嗯,不错!” 朱标在旁拍手笑道,“二丫头的女儿,当郡王的王妃,不算委屈!” 若以天家论,这样真不算委屈。 正如先前朱标所说的,庶出也是皇孙郡王。 即便李景隆未来之女是嫡出的女儿,那也是国公之女。 且朱济熿即便是庶出的皇孙,可未来也是世袭罔替的郡王,若是李景隆未来的女儿,生个了儿子,那数十年后就会继承朱济熿这个世袭罔替的郡王爵位。 “不是,你哥俩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你问过我没有?” 李景隆心中暗骂,“给谁不好,给那臭小子?” 第85章 慈兄(2) 他口中的臭小子,自然就是朱济熿。 这小子在历史上可不是啥好鸟,晋王朱棡死了之后,他嫉妒他亲大哥继承了郡王的爵位,然后跑到朱棣面前歪嘴。 四叔,我大哥不服你。 我大哥暗中总是骂你,说你是篡位的。 我大哥背地里说,皇祖父把皇位传给了建文帝,你是逆臣! 我估摸着我大哥正准备调兵遣将,然后来个拨乱反正! 这也就是朱济熺的身份占了便宜,是晋王的嫡子,是老朱的嫡孙。 朱棣只是把他夺了王爵,让他给朱棡守坟去,没有伤他性命。 而朱济熿在告了黑状之后,终于得偿所愿从平阳郡王变成了晋王。 但这小子还不知足,试图毒杀自己的嫡母谢氏,还暗中软禁了朱济熺跟朱济熺的儿子。 甚至还跟汉王朱高煦勾搭在一起.... 最后让宣德爷给撸了,人家把自己亲二叔都给蒸了,还在乎你? 宣德爷在把他给收拾了之后,晋王世系再度回到了朱棡嫡长子,朱济熺这一脉,由朱济熺的儿子继承了。 这小子折腾一疼,天怒人怨最后连啥时候死的,死因是什么都没记载。 “给这倒霉孩子?” 李景隆咬着后槽牙,尽管他现在还没女儿,可瞅着院子当中那小屁孩就不像是吃好草料的,看着格外的膈应。 “就这么定了!” 朱标笑道,“回头老爷子那我说一声,他老人家也一定乐见其成,这就是亲上加亲!” 说着,看向李景隆,“你还别不知道好歹!”而后又重重道,“亲上加亲!” 这四个字,让李景隆陡然明白,为何历史上老朱那么讲究嫡庶规矩的人,却让李景隆和他朱家爷们的辈分,各论各的。 是因为亲上加亲的同时,也有恩泽延绵的用意。 你李景隆的爹是老朱的亲外甥不假,可所谓恩不过三代呀! 人家朱家子孙,也不是人人都是王爷,也有镇国将军之类的封号。哪能照顾到你李景隆的子子孙孙? 但是给你选一门好亲事却不然了。 因为有了这门好亲事,你李家就是始终是大明的皇亲,而且还是大宗的皇亲,你李家始终是大明顶级的贵族。 你骨子里有着朱家的血,朱家的郡王身上也有着你李家的血。 这才叫打断骨头连着筋! “臣叩谢太子殿下,晋王千岁隆恩!” 李景隆虽然心中别扭,但也知道人家是故意给他好处。 行礼笑道,“臣回去就抓紧,生闺女!” “也得抓紧生儿子!” 朱棡接口道,“嗯,听说你就一个妻子,太少了,太少了!你家人丁单薄,一个女人生...一年一个二十年也才二十个。你要是有二十个女人,一人一年一个,那就是一年二十个!你算算这账?” 李景隆又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老三我刚才还觉得你人模狗样的人不错呢,转眼你就不说人话了!我倒是想多娶几个媳妇?我敢吗?” “我这边娶了,等我将来出去带兵,我媳妇能把我小媳妇给弄死,你信不?” 就这时,朱标又对朱棡笑道,“老三,这小子有钱,嘿嘿!将来嫁闺女,光是嫁妆就够你家老三吃用的了!” “嗯!” 朱棡点头,看着李景隆忽侠促一笑,“将来九江的闺女若是学得其母的精髓,时不时的回娘家打秋风,哈哈哈!” “我曹!” 李景隆真想一拳砸过去,八字都没一撇,你就开始惦记我家产业了? “说到钱呀!” 朱棡搓搓手,“臣弟这还得谢过九江!” “哦?”朱标有些意外,“谢他作甚?” “曹国公负责臣弟这边的军需,比起以前来,好了许多!” 朱棡正色道,“以前的米粮棉布运过来啊,总是对不上数。” 朱标点点头,“嗯,经手了好几层,自然会少一些!” “可自从九江负责之后,军士们的军需不但丝毫未少,而且成色都是实打实的!以前给的布,都是库里快烂的薄布。最新一批由九江负责派人督运的布,都是厚实的棉布,军士们心中欢喜!” “王爷谬赞了!” 李景隆开口道,“将士们为国守边,军需上不但不能克扣,而且必须货真价实!”说着,他顿了顿,“微臣不敢居功,这都是太子爷的嘱咐。太子爷跟微臣说过,但凡少了一两粮食,少了一匹布,就让臣自己掏腰包补上!” “还总是对微臣说,王爷您在太原这边不容易,物资上必须多多益善,不能让您为了军需发愁!” 朱标对着李景隆赞许的点头,而后拍拍朱棡的肩膀,“我为啥让二丫头来管这事?就是因为知道总是少了你们的。我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亲兄弟呀!对不对!” 朱棡闻言,不假思索,“太子回护爱护之心,臣弟无以为报!” 报啥呀? 看他哥俩在这演上了,李景隆心中又是腹诽。 就你朱老三,你大哥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让你抓狗,你绝不撵鸡! 你除了不会起兵帮你大哥对付你亲爹之外,你大哥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不过,军需只是其一!” 朱棡又道,“二哥来信给臣弟,说了要在太原城中开票号的事!臣弟专门找人问过,钱庄票号一本万利,乃是惊天的财富。哎,说起来,臣弟和九江虽是至亲,可这几年走动却不多,也没给他什么照应,受之有愧呀!” “我收回之前说你憨厚的话!” 李景隆闻言,心中继续再道,“你丫也是人精!亏你二哥有好事想着你,你回头就把你二哥给卖了。” “妈的,幸亏老子早有准备,早跟标哥报备了!” 于是,李景隆开口道,“王爷,其实这事,也是太子爷的吩咐!” “嗯?”朱棡一愣,不解的看向朱标。 朱标却笑而不语,一副用心良苦的好大哥模样。 “说是微臣名下的票号,其实是光禄寺的产业,说白了,是太子爷的私产,不过是由臣管着而已!” 李景隆继续道,“太子爷在西安....” 说着,他显得有些为难,笑着开口,“见二爷那边花费的比较大,手头不富裕,就吩咐臣,以臣的名义出面,给二爷寻个不犯忌讳,有日进斗金的进项!” “而且太子爷还说,这事也不能落下您!当然了,微臣原本是想来到太原之后,再私下跟您说!可不像二爷那边,直接跟臣说,这等好事不能落下您!” 这下,朱棡瞬间动容,再看向朱标。 “娘走的早!” 朱标叹口气,说道,“我这当大哥的,不得照应你们的这俩小的吗?” 随即他再叹息道,“别的弟弟们,有老爷子在,我这当大哥的,也不好多插手。可是你跟老二...咱们一母同胞,我心中甚是牵挂!” “还有侄儿们,总不能将来让他们顶着个郡王的帽子,过苦日子吧?真要是像二丫头那样,时不时掏老岳父的家底,我这当大伯的,脸往哪搁?” 朱棡古铜色的面容,不住的颤抖,“哥!” 第86章 北上(1) 或许是因为,不忍吹动晋祠之中那些屹立不了千年古树的枝叶,所以太原的秋风,很是轻柔。 也许也是因为太原这座城池之中,数百年的松柏槐树处处可见,是以这轻柔的秋风之中,也带了阵阵的清香。 ~ “呼....” 又是一日的清晨,晋王府东华宫前,朱标捧着一碗打卤面,蹲在台阶上,一边吸溜着,一边看着院落之中,一棵粗大的歪脖子古树。 “这树可有年头了!” 朱标轻声道,“估计得有个五六百年!” “听说是北魏时候的!” 李景隆也蹲在朱标身后,也是捧着一碗打卤面,“太子爷,花椒油您要不要?” “醋来点!”朱标把碗伸过去。 “蒜?”李景隆在碗中倒了一勺醋,又问道。 “来!”朱标点头笑道,“反正也不跟娘们亲嘴,不怕有味!!” “您就算吃再多的蒜,谁敢不跟您亲?” 李景隆笑道,“不亲,就是大逆不道!” “你小子!”朱标笑骂,“你要是当皇上,绝对他妈的昏君!” 俩人正说着,忽前边传来脚步,却是朱棡急匆匆的赶来。 “哥,要走?” “吃了没?”朱标举着碗笑笑,“没吃一块,你府上这厨子别的不说,就这打卤面,可是做我心坎里去了!” “您喜欢回头臣弟给您送几个善做打卤面的厨子就是了!” 朱棡也从边上宫人的手中,接了一碗面,挨着朱标坐下,“哥,您这才待了三天,怎么就急着走?” “已经秋天了!” 朱标吃着面,口中道,“眼看就是冬天,冬天要对北用兵,我去看看!” 朱棡筷子一顿,“您去北平?” “嗯!” 朱标说着,转头对李景隆道,“我这碗里的卤攉龙泄了,再给我加一勺,多放点韭菜段!” 而后,他又对朱棡道,“别告诉老四我过去!” “臣弟和四弟之间素无来往!”朱棡低着头,闷声一句。 边上正在给朱标加卤的李景隆,闻言手上微微一顿。 朱棡的话证实了一件事,他跟朱棣的兄弟关系,比较一般般。 “自家兄弟何必这样?” 朱标从李景隆手中接了面,吃一口道,“你当哥的,要有当哥的样子!” “哥哥有样子!” 朱棡犹豫片刻,筷子在面中搅动着,低声道,“弟弟也该有弟弟的样子吧?” 朱标的筷子也是一顿,转头看向朱棡,“你听着啥了?还是看着啥了?还是老四对你不大恭敬了?” “他对臣弟恭敬不恭敬的,臣弟也不在乎!” 朱棡继续搅着面,“他是对您,不大恭敬了!” “他敢?”朱标轻笑。 “当着您的面是不敢,可私下里..”朱棡又顿了顿再道,“您没觉得老四,如今有些太能咋呼了吗?” 说着,看向朱标,“这几年,他私下里可是招揽了许多蒙古部族收为己用,这些人都是他养的私兵!” 朱标低头大口的吃面,口中含糊道,“老爷子都不管,你操什么心?” “倘若稍有畏惧之心,即便父皇爱子,置若罔闻!” 朱棡正色道,“可太子殿下您既是兄长,也亦是君父。他不怕父皇,可是有您在,这些事他是不是要问问您,得到您的许可?豢养私兵就算了,听闻在北平,他是军政全抓!” “哈哈!” 朱标又笑,“他那人从小就是个爱现的,也是个主意正的!” “您也说了,是从小...而现在,我等早已成人!” 朱棡又低声道,“小时候不知深浅,可以!但大了,必要知晓君臣纲常!” 说到此处,他看了朱标两眼,“大哥您,就是太仁厚了。下面的弟弟们,长大之后都不怕您了!” “我非得板着个黑脸,让弟弟们见了我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朱标摇头道。 “臣弟是担心。” 朱棡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端着碗,径直起身,拉开些距离。 “父皇老了!” 朱棡压低声音,“这几年父皇不断的给弟弟们增权加兵,如今我大明藩王手中的权力,堪比诸侯!”说着,他叹口气,“臣弟不担心别的,臣弟是怕将来父皇百年之后,诸藩对您而言,尾大不掉!” “您宽厚仁爱,不愿意苛责弟弟!可他们未必知晓您的苦心,万一闹腾起来,非国家之福!要臣弟说,继续放任他们,也是害了他们!” 朱标则依旧是满脸微笑,“闹腾?谁闹腾?老四?他敢谋反?” “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你呀,别担心这么多!” 朱标把碗中的面吃干净,笑道,“大哥我,得有大哥的样。下面的弟弟要是不懂事,我也舍得下手揍!我不方便出手,不是还有你这当三哥的吗?” “跟你大哥一比,你真是老实人!” 边上的李景隆虽跟他们有些距离,但这话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 “你爹给你们兄弟增兵加权,为啥?” “为了日后清理淮西勋贵做准备呢!” “你大哥乐见其成呀!” “他还巴不得除了你和老二一个妈生的之外的其他兄弟们,以为老爷子宠爱,往死里折腾呢!” “你还替你大哥担心?” 身为皇子亲王,朱棡在某些方面确实太老实了。 第一他没看出他老子给儿子们加权的意图。 第二没看出他大哥对淮西官僚集团的厌恶,还有他老子对淮西军功集团的防备之心。 他的视角,就是从一个皇子藩王太子亲弟弟的角度去看世界。 当年,若真以为朱棡真是憨厚人,那也就大错特错了。 李景隆在跟朱棡打交道的时候,明显觉察到朱棡比朱樉难对付多了,而且为人也谨慎多了。 按照他李景隆原本的计划,票号开到了西安,染指陕西的石油。 借着票号开到太原,能通过票号联合整合晋商的同时,也能染指山西的矿产。 别的不说,光是运城的盐湖,那就够让人眼馋的! 可朱棡不知不知道李景隆的票号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他知道。 但他就是不愿意回馈给李景隆更多的东西,甚至进一步的接触! 他宁愿以开玩笑的口吻,跟朱标一唱一和,让李景隆未来跟他当亲家,他都不愿意通过利益交换的方式,跟李景隆分享他手中的资源。 而且李景隆更知道,在朱棡那副刻板的外表之下,也有着一颗绝对狠辣的心。 历史上着名的胡惟庸案李善长案,背后的推手有朱标的影子。 但在朱元璋晚年,最着名的清洗大明帝国所有开国功臣的蓝玉案中,朱棡就是实际的执行人。 在原本时空当中,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爆发之前,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包括他这个曹国公李景隆,连同定远侯王弼,怀远侯曹兴,会宁侯张温十数名侯爵都到了山西,只有蓝玉留在京师之中。 在京师之中蓝玉案爆发的九天之后,朱棡在山西这边就已经开始分批的逮捕功臣。 ~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得他李景隆这个曹国公的事儿。 原本时空之中,蓝玉案爆发之后,他也在山西,而且如同朱棡的亲家傅友德一样,都是朱棡抓捕蓝玉派系军侯,且安抚下面将佐,稳住军队的左膀右臂。 老朱最宠爱的儿子自然是朱标,除了朱标之外,就是这晋王朱棡。 不然为何让朱棣参与蓝玉案呢? 要知道蓝玉案的背后,是老朱亲手推翻,他当年亲手给朱标打造的军政集团。 而朱棡参与的,则是老朱对他孙子,未来的建文帝的班底的重建! 晋王朱棡所在的山西,乃是大明北方赋税的第一省。 而且奉旨节制沿边军马,把老四朱棣压得死死的。 朱棡既是好儿子,也是好弟弟。而且是父亲和大哥指哪,他就打哪儿,权力执行不打折扣。 所以在朱棣靖难之后,不但废除了朱标追尊的孝康皇帝的名号,也对朱棡进各种贬低。 “由是太子与晋王深相结,交构媒孽。晋王又厚结近戚,以为己声誉,日夜搜求上国中细故,专欲倾上,然卒无所得。” 这意思是朱标在的时候,就对朱棣产生的怀疑,让晋王朱棡搜寻朱棣的罪证! 能让朱棣这么疯狂的diss,足见朱棡生前之威! 所以在跟朱棡打交道的时候,李景隆格外的留了许多心眼。 不是朱棡油盐不进,而是许多话,他敢对朱樉说,却不能对朱棡说。 (卡文了,欠一张,明天三张还!) 第八十七 北上(2) 出太原城八十里,走太行山井陉古道,乃是一条兴盛了千年,也存在了千年的古道。 太行山乃是天下屋脊,西靠黄土高原,东连华北平原,自古以来便是晋翼豫交通要冲之地。 井陉古道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而后秦皇一统六合,自咸阳开始修筑,连通太行古道。使得大秦帝国不但能更好的控制魏晋,更能将兵锋通过此道,直达辽东。 这条古道,不单是大秦帝国书同文车同轨的代表。 更见证了华夏,数千年来的荣光。 秦将王翦,在此誓师伐赵。 秦皇崩于沙丘,从此道回归咸阳。 韩信在此背水之战,以少胜多。 而在华夏最为昏暗屈辱无助哭泣的岁月之中,当满清的慈禧太后,抛下宗庙社稷黎民百姓仓皇逃窜的时候,也是整个华夏大地,都在八国联军的炮火下哀嚎,在满朝诸公只想着谄媚苟和的时候。 晚清名将刘光才在此,率领麾下绿营残军,拼死抵抗八国联军。 千年古道无声的蔓延,承载着数千年的兴衰荣辱,也见证着不断变换的沧海桑田。 秦人,汉人,唐人,鲜卑人.... 契丹人,金人,元人.... 无数的人在这条古道上走过,最终都变成了我们历史的一部分。 是过去的他们,是现在的我们,亦是将来我们的后人。 ~~ “乘舟楫于运河之上时,我感叹过老祖宗的魄力!” 数千年的古道并不平坦,千百年来铺在地面的条石,早被岁月雕刻得有了棱角,崎岖不平。 朱标李景隆一行没有坐车,而是骑着并不高大的口外马,行走在古道之中。 马背上朱标看着古道两侧,忽巍峨的山巅,忽又宽阔的平原景象,感叹道,“经此古道,不由得要再次感叹,老祖宗何止是有魄力。呵呵,简直是为后世子孙,奠定了万世的基业!”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继续笑道,“这基业...就是中华大一统,南北皆华夏!” 李景隆在马背上,闻言苦苦思索。 片刻之后笑道,“还是太子爷您格局高!” “哦?”朱标纳闷,“此话怎讲?” “原先臣看运河也好,看这古道也罢,觉得只不过是古人修的而已。方便坐船,方便走路!” 李景隆笑道,“但经太子爷您这么一说,臣才明白列朝历代的老祖宗们,是多么的用心良苦!” 说着,他感叹道,“臣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地方,而太子爷您....能看天那么远!这就是境界呀!” “啊?” 朱标又是纳闷,而后咧嘴大笑,“哈哈哈哈!格局?境界?哈哈哈,二丫头呀,你嘴里总能冒出几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新词儿来!” “不是臣嘴里冒出来的!” 李景隆笑道,“是听了太子爷的启发之后,臣恍然大悟,由衷而发的感叹!” “哈哈哈!” 朱标再次大笑,“好好好!拍马屁的功夫见长了,颇有些雅致之意了!” “臣粗鄙之人,跟着太子爷您身边久了,自然就沾了您的雅意!” 李景隆又是点头哈腰,歌功颂德。 “那好!” 朱标笑呵呵的,“既如此,今日咱们君臣经此古道,你赋诗一首吧?” “臣?” 李景隆张大嘴,“臣舞刀弄枪还行?作诗?” “做不得?你可是少年时就被老爷子赞誉过,贵州子弟之中,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朱标撇嘴,“让你做你就做!” “是!” 李景隆沉思片刻,“洪武十八年十月初十,曹国公李景隆奉旨,护太子北巡过秦皇古道.....” “嗯,纪传体!”朱标颔首。 “太行秋风连幽燕...” “七言绝句!”朱标再次点头,“可!” “关山北渡辽水前...” “秦汉唐宋争长短..” “传承江山万万年!” “好!” 话音刚落,边上的傅让曹炳何广义等人,已是拍手叫好。 “嗯?” 朱标眼睛一斜,几人顿时偃旗息鼓。 而后朱标又瞅瞅李景隆,咬着后槽牙,“这也叫诗?也就第一句还好些....什么玩意?” “太子爷见笑了,臣这是赶鸭子上架!” 李景隆羞愧道,“本想吟诗赞天下,奈何肚里没文化!” “哈哈哈!” 闻言,朱标又是大笑,“这两句可比你做的诗好!” 见朱标兴致颇高,边上的曹炳忽大声开口,“太子爷,既然您如此雅兴,那么臣斗胆,请您吟诗一首,让微臣等也见识见识!” “呃..”朱标微微沉吟。 “太子爷您是不是渴了!” 李景隆摘下马鞍上的水囊,递了过去,“估摸着驿站就在前头不远了,您再忍忍,到了驿站咱们就能好生歇息了!” 说着,他正色看向曹炳等人,“都警醒着点,别嘻嘻哈哈的!” “臭小子,一点眼色都没有!” 于此同时,李景隆心中对曹炳暗骂道,“标哥要是会吟,还用得着让我吟吗?他自己不会显摆?” 就这时,古道之上骤然一阵清脆的马蹄。 却是前方探路的一名侍卫,飞马而来。 “太子爷,公爷,前面路上都是人!” ~ 人,都是人,都是寻常百姓。 不说衣衫褴褛,但也精神不振面色萎靡。 李景隆朱标纵马前行一段路之后,就见古道两旁树林草丛之中,无数百姓拖家带口,背着行囊和衣而卧,人人都是面带凄苦唉声叹气。 这些人突见一行,衣着光鲜的骑士经过,也是麻木的看了一眼。 “再歇半柱香的时间,然后继续赶路!” 人群之中,有官兵按着腰刀,皱眉大喊。 “这位老总!” 朱标在马背上微微俯身,对着一名看管这些百姓军兵之后,一名总旗打扮的武官低声说道,“这些百姓去往何处?” 那总旗三十五六十的模样,一脸的不好惹,眼神狡黠。 见朱标等人都骑着马,俨然一副富贵模样,口吻虽生硬,但也带着几分客气,“外乡来的?” “我等是江南人士!”李景隆在马上道,“去北平布政司衙门看望亲族!” 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李景隆之所以补充一句去北平布政司看望亲族,是在暗示眼前这名总旗,我们不是寻常人,你别想着在我们身上占便宜。 果然,一听到布政司这个字,那总旗的面色又是一缓,脸上挤出几分笑意来。 “巧了,这些人也是去北平的!” 说着,他看向朱标李景隆,“奉旨移民!” ~ 第88章 北上(2) “什么时候下的旨?” 朱标闻言,微微蹙眉,“洪武十三年,已从山西抽调了两万四千多户了,怎么突然又抽了?” “上个月刚到的旨意!” 那总旗继续道,“本来这两年是不抽人的,可听说是燕王千岁跟洪武爷求的,说北平人少许多田地都荒着呢,所以洪武下旨让咱们这边再抽调几千户过去!” 朱标没有说话,但目光之中俨然已是一丝不满。 李景隆看的真真的,自然知道标哥这位太子爷不满什么。 他不是不满老朱的移民政策,而是不满他前脚出京,后脚老四就央求老爷子再给他移民,且老爷子那边就直接答应了。 这也太蠢了吧? 我在京城你不说,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开始了。 往深了想,你是在京师有人,知道我离京了。 再往深刻里想,你是觉得我在京师,会不让老爷子给你移民? 这事换谁,谁心里都不痛快! 但在标哥心里不大痛快的时候,李景隆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大明洪武年间,有感于元末数十年的战乱,天下人口十不存一,民生凋敝。 是以朱元璋下旨,进行移民,从人口多的地方,把人往人口少的地方移,而且是大规模的移民。 不单是局限于北方,而是全国性的移民。 这样的移民,在历朝历代之中绝对的罕见。 他看似是洪武帝朱元璋,通过移民进行天下财富的重新分配,但实际上有着更深远的用意。 在南方地区,先江西填湖广,又以湖广移四川。 还有浙江等地,移民中原。 南方地区进行移民的背后,是朱元璋对南方地区的进一步掌控的加强,也是对民间势力的换血,同时也是一种同化。 比如在北方的移民过程之中,许多山陕地区的色目人后裔,还有回回被迁移到了山东沿海。 这已不单是单纯的移民了,而是改变各地的人口构成,改变外来者和本地土着之间的文化隔膜,更是一种民族之间的融合。 且这样的移民,一直从洪武年持续到永乐年,每次都是有组织的大规模的,且有保障的。 而这其中最着名也是为广为人知的,就是山西移北平。 就是说从山西移民,给北平补充人口。 其实从这件事上看,老朱也挺鸡贼的,朱棣的奏请,也是正中老朱的下怀。 为啥要往北平移民?单纯就是因为那边人口少了吗? 北方是历经了数十年的战乱,河南山东等地赤野千里,血流成河 可南方何尝不是如此? 好比北平,它再怎么人口少,毕竟原先是元大都,底子好。 而且老朱北伐攻下北平的时候,已经立国的大明并未在北平周边地区烧杀抢掠! 可在南方,徐州被屠过,扬州被屠的只剩下十八户.... 湖南的潭州地区,就是长沙地区。 从彭莹玉兴兵反元开始到最后,使得长沙基本上变成无人区了,湖南的醴陵,被杀的就剩下三十余族,还有十八寨的土人。 所以史书记载,历朝鼎革,荼毒生灵,惟元明之际为惨,湘潭土着仅存数户,后之人多自豫章来。 湖北的襄阳也等于是无人区,那地方从金元开始,就是南宋的前线打了一百多年,还能剩下多少人? 再加上元朝末年的战乱时,楚人一脉的红巾军以襄阳为根据地,更是杀得血流成河。 之所以这些年襄阳的人口都没恢复,跟他李景隆也还有点干系。 因为当时他老丈人邓愈,挥大兵进行剿杀,甚至连外来的流民也杀,使得那块地方没人敢去。 还有江西.... 标哥的老丈人常遇春在江西打仗,老朱还要亲自给他写信。 信中说,哥们...打仗归打仗,可你杀人是啥意思?你把人都杀了,光留下空地没人种地有球用? 那为何这些地方都缺人,朱家爷们偏盯着北平呢? 李景隆知道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和话。 老朱认为北平那地方,胡腥太重了! 从辽到金再到元,那边的人是汉人,但他们视原先南方地区的人为南人,这地方的人不老实。 所以从北方人口最富足的省份,山西开始抽调。 而且老朱还认为,山西人憨厚朴实,最主要的是老实。 移民是为了消除,北平作为辽金元三代都城的影响力。 当然,至于原先北平那边的辽金元的遗民,还有各族后裔去哪了,朝廷是不管不问,也压根就不提,乃至就当没这回事一样。 就这时,突听那总旗带着一群兵丁,挥舞手中刀鞘,又骂骂咧咧的喊道,“起来起来,赶路了!都别哭哭啼啼的.....” 百姓们被赶牲口似的驱赶起来,拖家带小不情不愿的上路。 而那总旗还在骂道,“别想着逃跑,一人逃跑全家斩首!” 骂着,又骂道,“都是些不知好歹的,皇上圣旨说的明明白白,到了北平让你们随便占地,你能占多少就给你们多少。” “给了地还给你们粮种,牲口,帮着你们盖房舍,还免除三年的赋税。” “虽说是离开了家,可眼看就要当财主了,还他娘的在这哭丧!” 人群之中,有老汉哭喊,“官爷,可我家的祖坟...” “你奶奶的!” 那总旗大声骂道,“啥祖坟?你死了埋在北平,那就是你家的祖坟了,赶紧的你个老不死的!” 李景隆在马上看看朱标的侧脸,发现标哥眼帘低垂,嘴角微微颤抖,以他对朱标的了解,知道这位太子爷心里有火了。 于是低声道,“太子爷,移民虽...对百姓来说惨了点。但长远来说,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我知道,我没那么容易动恻隐之心!” 朱标冷声道,“但我心里不痛快!” “是,你小心眼病犯了呗!”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就是觉得老四这事没经过你,直接跟老爷子说的,你觉得老四翅膀硬了,也觉得你老子太偏袒他了,对不?你们朱家人都一个揍性,小心眼!” “走!” 这时,朱标忽的一夹马腹,“跑起来,快点到北平!” ~~ 一行人快马奔驰,三日之后,已到河北保定境内,距离北平只有一步之遥。 但就在李景隆以为朱标要马不停蹄直奔北平的时候,却不想朱标却突然下令,就在保定城中歇息,且选了一家看起来极其平常的客栈。 时值傍晚,天气格外寒冷。 好似要下雪了一般,呜呜的刮风,飞起的沙尘直打得人脸颊生疼。 “太子爷,您洗洗!” 李景隆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客栈唯一一间雅间之中,放在朱标的身前。 而后蹲下身子笑道,“泡泡脚!” “嗯!”朱标看着窗外,“这地方可比太原冷多了!” “谁说不是呢!” 李景隆帮朱标去做鞋袜,“在太原的时候就觉得是凉,可一进了保定的地界,就觉得是冬天了!”说着,抬头道,“臣早已给您预备了裘皮炭盆,要是不急,明儿还是坐车吧?暖和!” “不急!” 朱标缓缓的把脚放在盆中,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臣让店家预备了羊肉锅子,一会儿您热乎乎的吃几口!”李景隆又道。 “不急!” 朱标依旧闭着眼。 忽的,门外传来脚步。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却是何广义低眉顺眼的进来。 “太子爷,人来了,候着呢!” “嗯!”朱标睁眼,“让他进来吧!” “谁来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暗道,“一路上标哥再三警告我,不许我告诉这边的人他来了。他却私下里让人来见他?” 正心中琢磨的时候,一魁梧中年的汉子低头进来。 “原来是他!”李景隆见了来人,心中撇嘴。 来人进屋之后,跪地行礼,“微臣刘真,叩见太子千岁!” (还是欠一张,不算杨伟,因为我要带老妈吃饭去,轻骂别怼屁屁,谢谢。) 第89章 底牌(1) “微臣刘真,叩见太子爷...” 李景隆的余光瞄了下这位保定总兵,这位其实也算得上开国功臣中的一号人物,但也仅是有这么一个人物而已。 屋里,针落可闻。 朱标后仰着身子,闭着眼靠在躺椅之中。 李景隆微微躬身双手下垂,站在他的身侧。 保定总兵刘真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滴... 滴答.. 不知是李景隆手上的水滴落下,还是朱标的脚在水盆中动了动,总之屋里终于有了些声响。 但朱标还是没说话。 所以刘真更不敢动。 渐渐的,十月的初冬,并不是非常温暖的客栈雅间之中,跪着的刘真额头上,竟然浮现了一层冷汗。 “标哥的底牌,远比明面上多!” 李景隆心中暗道,“看似他的东宫门下缺少地方大员的助力,但实则,无论南北皆有标哥的心腹。而且这些人,都藏得很深。” 哗啦! 突然,标哥的脚从水盆中抽出来。 李景隆下意识的弯腰,却不想手中的毛巾已被标哥抢了过去。 而后,那条毛巾被朱标拿在手里,伸向刘真,“给!” “是!” 刘真瞬间如蒙大赦,匍匐上前接住毛巾,就要给朱标擦脚。 岂料朱标却瞬间把脚收了回来,面带不悦。 “给你毛巾是让你擦汗的!” 朱标正色道,“朝廷总兵,一方镇将,孤岂能视如奴婢,让尔来擦脚?” “太子爷!” 刘真抬头,面色潮红满是激动。 “你大爷!”李景隆在旁心中骂道,“我还是国公呢,还不是总给你擦脚丫子?” 朱标又拿起另一条毛巾,轻轻的擦去脚上的水渍,低声道,“你在保定几年了?” “回太子爷,臣在保定已两年!”刘真叩首。 “上回孤给你的信中说,保定任期满了之后抬举你去甘肃带兵!” 朱标又斜靠在躺椅之中,“武人升迁,还是要边塞之地,才能有军功!” “微臣仰赖太子爷偏爱!”刘真继续叩首。 “呵呵!”朱标一笑,刚要继续说话,突然睁开眼。 就见李景隆已是无声的俯身,把水盆端了起来,正要小心的朝外走。 “你干嘛去?”朱标皱眉道。 李景隆笑笑,“倒水!” “坐那儿!”朱标一指边上的凳子,“听着!” “是!”李景隆忙放下水盆,恭敬的在边上坐好。 有些话,在不清楚领导是否想让你知道的情况下,还是要避讳的好。 “去了甘肃,你的仕途等于又上了一个台阶!你本就是跟着父皇开国的武将,可惜没赶上好时候,所以身上没爵位!在甘肃几年,说不得也能落个封妻荫子,将来位列忠臣庙!” 朱标继续轻声开口,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但以李景隆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就听朱标话锋一转,“可现在看来,孤是高看你了!” 刘真猛的一惊,诧异的抬头,快速的看了李景隆一眼之后,咚咚叩首,惶恐道,“微臣该死,没有办好差事!” “呵!” 朱标睁开眼,冷笑道,“你哪儿没办好?” “这....”瞬间,刘真汗如雨下,而后又不由得的看向李景隆。 “你看我干个锤子?” 李景隆眼帘低垂,心中暗骂,“指望我帮你说好话?咱俩认识吗?” “山西抽调北平的移民,是不是从你这过?”朱标板着脸,目光微冷。 刘真肩膀颤抖,“是!” “过了多少?”朱标又道。 “回太子爷!”刘真不假思索,“前年过了三万两千户,去年过了两万四千户,今年马上也要过几千户!” “哈!” 朱标笑笑,跟着目光看了下李景隆。 李景隆对这目光的含义心知肚明,朱标是在骂人,骂刘真是个糊涂蛋! “嗯嗯,不错!” 朱标微微阴言怪气的说道,“记得真清楚,张口就来!” 但随即笑容马上收敛,眯着眼道,“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不报与孤知?” “微臣?” 刘真汗出如浆,慌道,“微臣以为这些些都是皇上的旨意,以为太子爷您知道。” “说你糊涂蛋都是好的,你就是个二百五!” 李景隆暗中撇嘴,心里骂道,“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你也得看是什么旨意呀?你是标哥提拔上的人,事无巨细都得报给标哥,这你都不懂?” “再说你用屁股想,天下那么多的地方,为何标哥偏把你放在保定当总兵?” “怪不得你混了这么多年,身上连个爵位都没有。打仗你不咋地,做人也这么蠢!” “哈?” 朱标都被他气笑了,叹口气,“哎呀,你以为?呵呵,你以为孤把你放在保定是为好玩吗?” 咚咚! 刘真不住的叩首,“是臣糊涂,臣以后事无巨细定当一一禀告太子爷!” “还禀告什么?” 李景隆听得又是暗中一阵摇头,“怎么笨到这个地步?让你在保定是为卡北平的脖子的。标哥气你,是因为你不禀告吗?是因为你没卡脖子.....傻逼!” 朱标又是看了刘真几眼,再道,“你保定府的军屯,可有缺口?” 忽然之间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让刘真又是一愣。 他抬起头不敢看朱标,倒又是下意识的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压根眼皮就没抬一下,装作没看到。 “回太子爷,保定的军屯一直有缺额。” 刘真慎重的开口道,“不是没地,是没人。微臣这边只有六千兵马,而且还时不时的抽调轮番出塞,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去开荒.....”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懂?” 李景隆实在听不下去了,心中再一次腹诽。 雁过拔毛你不知道吗? 那么多山西过来的人,你就眼睁睁的看他们过去? 截留你不会吗? “军屯不满额,是大事!朝廷拨给你们的地,都荒着,然后每年伸手跟朝廷要粮食,那不是舍本逐末吗?” “你军中人手不够,不能招抚些流民吗?” “地谁种都是种,他们种了不也有粮食吗?” “即便有些不规矩,可谁能和你计较?” “不过是五军都督府那边,兵部那边多走一些文书的流程而已!” 第90章 底牌(2) 朱标拿起边上茶几上的锉刀,轻轻锉着指甲,而后吹口气,“孤早就跟你说过,在任上有什么难处直接跟孤说,孤既然让你在这,就会给做主!” 话,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 刘真若再不懂,他就真是傻子了。 但他想明白归想明白,却心中还是有些不确定。 目光不由得,再一次看向李景隆。 ~ 这一次,李景隆抬头了,目光跟刘真的对上。 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李景隆看到了丝丝的祈求。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人有些蠢,而且有些怂!” 太子的意思很明了,那些过境此地的山西百姓,你刘真必须顺带着扒一层。就算北平那边跟你打口水官司,你也不用怕,报给中枢扯皮就是了。 当然,你以保定总兵的身份去招惹北平那位四爷,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点儿。 可是让你在这个位置上,给你许诺了天大的好处,你以为是平白无故的吗? 想吃鱼还怕腥?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面对刘真的目光,李景隆的右手,不动声色的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像是点头一样。 “微臣明白!” 刘真马上叩首,对朱标大声道,“微臣以前,太过于谨小慎微了,辜负了太子爷的苦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朱标点点头,“你呀,也是不了解孤。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问就是了!君臣之间直接一点!孤喜欢直来直去的人!” 说着,他又道,“郑公和蓝侯的消息呢?” “知您来了北平!” 刘真马上道,“前日蓝侯那边已传来消息,颖公要在第一场雪之后对辽东的纳哈出用兵。蓝侯和郑公为偏军,松亭关外已筑城四座,他二人陈兵城中,随时准备从侧面包围辽东!” “哦!” 朱标淡淡的说了一声,又道,“北平如何?二十万大军云集彼处,没出什么乱子吧?” “颖公军法森严,又有武定侯定远侯怀远侯南雄侯几位侯爷坐镇,大军虽多,但于民秋毫无犯!”刘真大声道。 李景隆忍不住挠挠脑门,心中暗道,“笨死了!我都替你着急,你都不会解读的吗?标哥问的是北平,问的是乱子?你这回答的牛唇不对马嘴呀!” “哎!” 朱标也跟着叹气,干脆的问道,“燕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太子爷!” 刘真继续道,“此次北征,颖公是统帅,燕王倒是清闲!听说燕王整日就是带着护卫打猎。呃...听说前些日子有辽东女真部族进贡,还说燕王进献了几个女真女子!” “是根菜就往碗里划拉!” 朱标嘟囔一句,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刘真再叩首,“微臣告退!” “嗯嗯!” 朱标闭着眼,“曹国公送一送!” ~~ “刘镇台,请!” 李景隆拉开房门,请刘真退了出去。 而后关上房门,正看到刘真的脊背。 他的脖颈之上,一层亮晶晶的,想来是刚才跟朱标的对答,已让这位保定总兵,出了一身的冷汗。 “卑职久仰公爷大名,奈何一直无缘相见!” 出了门外,刘真马上对李景隆拱手道。 李景隆笑笑回礼,“刘总兵太客气了!” “说起来,其实卑职跟老国公,当年亦有几分香火之情!” 刘真继续笑道,“当年老公爷北征蒙元上都,本来卑职应该随军的,可偏不巧那年卑职病了,所以没赶上!” “哎呀!” 李景隆惋惜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去年年底卑职进京述职时!” 刘真说着,拉着李景隆往楼下走,边走边道,“本想去公爷府上看看,可谁知道人太多!” 李景隆点头道,“过年忙,京城里头都是沾亲带故的,走亲戚就得走上半个月!” “公爷!” 忽然,刘真站住脚步,“刚才卑职回太子爷的话,可还得体?” “得体得体!”李景隆笑道,“刘总兵能身居保定总兵之职,足见深得太子爷信任!” “哎,不瞒您说,我刚才浑身都是白毛汗,就是陛见皇上的时候,都没这么哆嗦过!” 刘真口气之中满是后怕,看看左右,手伸进袖子之中,“公爷,卑职跟您同殿为臣。太子爷那,往后还要仰仗您!” 说着,一把银票已是塞了过来。 李景隆慌忙摆手,唰的后撤一步,正色道,“刘总兵,您这是做什么?” “公爷!” 刘真拱手道,“卑职是真摸不准太子爷的脉,往后还请您多多指教!”说着,上前硬塞,“往后卑职犹豫不决的事儿,还望您能指点迷津!” “不行不行!”李景隆义正言辞。 “公爷,您要是不收您就是瞧不起卑职!” “你要是硬塞,你就是瞧不起我!” 李景隆突然郑重开口,闹得对方一怔。 “刘镇台!” 李景隆换了个亲近的称呼,“你也说了,你我二人同殿为臣,大家都是皇上和太子爷的臣子,我能指点你什么?” “既然咱俩之间也有几分香火情,日后你有什么需要李某的地方,李某量力而行!” “但你若是硬要来这套,那可是把我李某人看低了?” “这?” 刘真满脸不解,但心中骂道,“你他妈装啥呀?谁不知道你呀?” 这钱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就是为孝敬这位红得发紫的曹国公。 而通过刚才在屋内朱标对他的态度,还有曹国公在边上默不作声且不断的跟太子眼神沟通,他心中笃定,这个钱必须得送。 “他是不是嫌少?” 刘真心中暗道,“不少了,三万多两银子呢!” 钱,李景隆是爱。 但不是谁的钱他都收。 他收的是聪明人的钱,蠢人软蛋的钱,他是一概不要。不但不要,而且还要躲得远远的。 聪明人给你钱,不是为了让你办事的,而是跟你拉关系的。 蠢才给你送钱,他给你一两银子,将来就恨不得让你给他办一万两的事。 而且不给他办,他还要记恨你! 所以对于李景隆来说,对方送的不是钱而是烫手山芋。且刘真这样的人,他李景隆一定会敬而远之。 “您把钱收起来!” 李景隆继续正色道,“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公爷...”刘真尴尬。 “你我都是武人!” 李景隆看着对方,“刘镇台,想要太子爷重用您,还是要在武事上下功夫!” 说着,拱手道,“本公还要回去跟太子爷说话,告辞不送!” “哎,公爷?” 李景隆说走就走,看着他的背影,刘真站在原地。 而后又看看手中的银票,猛的跺脚,“草,这叫什么事呀!他怎么就不收银子呢!” 第91章 底牌(3) 待李景隆进屋时,朱标正站在窗口,看着城中,昏暗的景象。 东风之下的城池,萧索寂静,偶有几盏残灯,也是转瞬即逝。 “这人,不大好用!”朱标背着身子开口。 李景隆垂手站着,“刚才还给臣..送钱!” 朱标依旧背着手,无声一笑,“那更不能大用!” 说着,叹口气,“我这几年提拔了许多人,周兴,庄德,景保安,卢震....” ~~ 闻言,李景隆低下头,没有接话。 这些人的名字他屡次见于五军都督府的公文之上,都是这些年声名鹊起的中生代将领,且手有实权。 现在看来,这些人都是朱标手中的底牌,也是他准备在老朱扫平了淮西勋贵那些桀骜不驯的军头之后,用来接管军权的班底。 这些人的名字之中,只有庄德的名字他微微熟悉一些。 因为这人不但资历在这些人之中最老,而且在原时空中,与燕王朱棣激战,斩斩燕王麾下大将之后慷慨战死。 且在史书上留下那么一段话,那就是晋王朱棡突然早逝之后,在朱元璋病重之时,曾给他的孙子就是第二代晋王朱济熺的信中说过一句话。 说与晋王知道,教陈用,张杰,庄德预先选下好人好马,堤备临阵时,领着在燕王右里行。 忽然间李景隆的思绪开始蔓延起来。 “历史上老朱在晚年是绝对知晓,他的四儿子已有了不臣之心的。” “但毕竟虎毒不食子,又在接连没了老大老二老三之后,老朱已经心力憔悴,舍不得对他的儿子动手...” “那时他也没那个精力了!毕竟在晋王没了不到两个月,老朱也跟着走了!” “而老朱在清洗了淮西军头们之后,也是渐渐的把这些朱标的底牌人物,都抬举成了军中的重要人物,用来担当他孙子未来的武人班底!” “这些班底的领军人物,也正是历史上的我,曹国公李景隆。” “因为历史上,从洪武二十三开始,朱元璋就命李景隆随蓝玉巡视陕边军马!这一巡,就是两年。” “而在洪武二十五年朱标突然去世之后,李景隆被召回应天府,直接为太子太师!” “接着再回西北,帮着晋王朱棡收拾了蓝玉的派系。” “又被派往甘肃统兵,在甘肃一呆就是四年!” “在老朱弥留的最后关头,回京接权,可以说是老朱留给未来建文帝的托孤大臣!” 想到此处,李景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朱标的背影。 心中继续想道,“标哥,其实很多事,不用拖那么久的!很多事之所以铸成大错,其实...是因为你们爷俩有时候,没有当断即断呀?” “有时候太要名声了,不是什么好事?” 就这时,就听朱标继续开口,“刘真这人,本想着他在保定待几年之后,再跟着凉州宋晟历练几年,让他接管陕西的兵马。现在看来,此人德才皆是不足。” 说到此处,他回头看向李景隆,“保定总兵这职位,你心中可有人选?” 李景隆忙低头,谦恭的说道,“太子爷您说笑了,臣才多大,哪能妄议一镇总兵的人选?再说臣认识的,都是东宫中人,外人臣也...” “最烦你装!” 朱标皱眉道,“说!” 李景隆沉吟片刻,苦苦思索,“刚才太子爷问了刘总兵毛头大哥....那臣想,若是这回北征,毛头大哥那边有了军功,是不是可以在地方上历练历练?” 说着,他笑笑,“臣知道,毛头大哥身为国公,当个总兵是委屈了。那....河北都司?” “他那性子毛毛躁躁的!” 朱标哼了一声,“没人看着,说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东平侯韩勋的性子稳当。” 李景隆又说出个东宫的门下来,“年岁也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 “小韩?” 朱标再次沉吟,“沉稳由于胆气不足。” 说着,又瞥了李景隆一眼,“你说来说去的,都是咱们身边的人!” “臣都说了,外人臣也不怎么认识呀!” 李景隆笑道,“家父门下是有许多军中的故旧,可臣也不能推举他们呀!” 前几个月刚得了一个教训,他怎么能不长记性? 老朱让你掺和人家儿子的事,和没让你掺和,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且李景隆也不想掺和。 他曹国公的门下,他可以调到京师之中,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当实权将领,但绝对不能直接放出去当总兵镇台。 起码,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因为现在刚刚才洪武十八年,距离日后,还有很远! “问你也是白问!”朱标白了李景隆一眼,“一点都不贴心!” ~ 一夜之后,继续启程。 冬天是真的来了,马蹄踩着地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那是昨夜的薄雪凝结成冰,马蹄一踩就变成了裂纹。 寒风之中赶路,马上的骑士,人人都是锦帽貂裘裹得严严实实。 没走多少时候,帽子围脖上已是一层厚厚的白雾,好似挂着冰霜。 “呼..” 朱标吐出一口雾气,“还多远?” 边上傅让曹炳等人闻言,忙脱下手套从怀中掏出地图查看。 而李景隆不假思索,“应该还有半日的路程就到北平了!” 这是他第二次来北平,而且相隔的时间不久,对于北平周边的地形道路,早就铭记于心,根本不用看地图。 “去通知燕王,孤来了!” “嗯?” 李景隆微感意外,“太子爷,不是悄悄的....” “他那人!” 朱标笑笑,“自小就多心。我悄悄的去西安去太原,老二老三心中只有欢喜!我若悄悄的进了北平,只怕他几晚上都要睡不好觉,哈哈哈!” “那你不早说?”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金牌,啪的扔给了身后一骑。 “快马去北平,通知燕王前来接驾!” “喏!” 骑士接了金牌,打马飞奔而去。 李景隆在马上又道,“太子爷前边有驿站,咱们去歇歇!” “好!” 朱标点头,“太冷!” ~ 通往北平的驿站,并不是很大。 院落之中的牲口棚里,拴满了战马。 炊烟从烟囱中滚滚冒出,隐隐有男女的欢笑传来。 “哪来的?” 驿站的驿卒闻听阵阵马声,不耐烦的从牲口棚中出来,手中还拎着个草料筐,对着驻足驿站之前的李景隆等人喝道,“这是官家的驿站,歇脚打尖儿别处去!” “我等也是官!” 李景隆翻身下马,瞥了眼那驿卒。 “敢问大人几品?官居何职?” 那驿卒看清了李景隆身上华贵的裘皮,顿时变脸道,小心的说道,“姆们这驿站房间满了,燕王麾下的将校正在其中歇脚。牲口棚也满了,这些马没地方放!” “而且驿站之中预备的东西也不多了!煤炭材料都是有定额的!” ”要是您品级不够的话,还得委屈您往前走!” “让他们滚出去!”李景隆低喝,“腾地方!” “您是?” 啪! 又是一张金牌甩在那驿卒的手中。 紧接着李老歪在李景隆身后大喊,“瞎了你的狗眼,世袭罔替曹国公在此,还不清场!” 第92章 有雪(1) “什么他妈的鸟公爷...” 骤然,一阵喝骂从房中传出。 紧接着哐的一声,一名穿着武人常服的军将猛的拉开房门,红着眼珠子怒气冲冲的骂道,“还他娘的母爷呢!老子管你是谁,北平地面,老子就是爷....” 话音未落,李景隆身后一个人影已是冲了上去。 却是李老歪咣的一脚,将那军将踹回了屋内,一阵桌椅碎裂还有惊呼声传来。 “哪来的王八羔子..” “兄弟们抄家伙....” 屋内七八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军将们,勃然起身。 尽管醉醺醺的,可还是直接抽刀在手。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就在他们的手碰触到刀柄的时候,唰唰唰,李景隆身后数名家将抽刀在手,一个纵身就把刀刃抵在了这些人的脖颈和胸口。 瞬间,这些军将们的酒直接醒了。 因为对方的刀可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刀锋直接贴着他们的皮肤,且对方冷漠的眼神也在告诉他们。敢动,就让你们身上多几个窟窿。 “刚才谁骂本公是王八羔子?” 李景隆大步上前,双肩一抖,披风被身后的人接住。 “收刀..” 李老歪随在李景隆身侧,号令曹国公家将收刀,可他手中的刀却依旧刀刃冲外。 嚓嚓几声。 李景隆的亲卫们抽刀入鞘,但却依旧有半截刀刃露在外边,没有让刀被刀鞘的卡簧卡住。 “您....” 一名燕山护卫的军将揉揉眼睛,像是见鬼一样,而后忙俯身行礼,“下官见过曹国公!” “哦,认得我?” 李景隆眼睛一斜,屋里的酒菜七零八落,另有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下官曾远远的见过公爷几面!” 说着,那军将抬头道,“公爷,下官等有眼无珠,酒后胡言.....” “骂我什么?王八羔子?呵!” 李景隆再次冷眼环视,最后在一张干净的椅子上坐下,“本公是大明曹国长公主与陇西王的嫡孙,岐阳王之嫡子,王八羔子?” 说着,顿了顿又道,“身为朝廷武官,公然在朝廷的驿站之中饮酒作乐,这也还罢了,还公然召妓?尔等莫非不知大明军法?朝廷律法?” 咚咚。 燕山护卫军将们顿时被吓得跪了一片,面色惨白。 其中一人抬头道,“公爷,下官等无心之言,还请公爷看在我家王爷的份上,饶了下官等!” “嗯,你倒是提醒我了!” 李景隆笑笑,“你们是燕王千岁的人,杀了你们燕王的面上不好看!” 说着,忽然笑容陡然收敛,语气冰寒,“都去外边跪着去,等燕王来了收拾你们!” “这....”一群燕山护卫的军将面面相觑,外边那么冷,让我等出去跪着? 唰! 又是一片抽刀之声。 李老歪眼神如刀,盯着这些军将,“耳朵塞鸡毛了?没听见公爷的话?” 几名燕山护卫军将眼神中隐有怒色,但又强生生的忍住。 一个个低着头,悻悻的走出门外。 “这两个女的也拉出去!”李景隆厉声道。 ~~ 而后,朱标在傅让曹炳等人的簇拥下,缓缓进屋。 坐着的李景隆急忙起身,低声道,“军汉粗鲁,冲撞了太子爷!” “有我什么事?又没人骂我是王八羔子!” 朱标笑笑,也脱下披风,随即站在炭盆边上伸出手,缓缓烤着。 “威风!” 曹炳胳膊上搭着朱标的披风,在边上不住的朝李景隆竖大拇指,“九江哥哥,您太威风了!” 李景隆无声一笑,转头对李老歪道,“让人进来把屋里打扫干净,给太子爷准备酒饭!” “是!” 李老歪答应一声,给了边上曹国公家将们一个眼神。 咔嚓...刀鞘卡簧卡住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数名家将跟在李老歪背后,出了房门,在屋檐之下无声屹立,宛若雕像。 跟狼狈的院子当中跪在地上的燕山护卫的军将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后就听屋外传来李老歪对那已经吓傻了的驿卒说话的声音。 “灶上有什么?” “有...那几位将军带来的鹿肉,今天刚打的。还有羊肉,豆腐...” “把鹿肉烤了,羊肉做一个羊肉锅子.....拿着,这是我们公爷赏的!” “小的叩谢公爷!” ~~ “好兵好兵!” 屋里边,曹炳又是竖起大拇指,满脸都是羡慕,“您府上的家将,真是这个!” 他竖着大拇指,继续道,“我家老头子身边也有几十个老兵,可跟您家这一比....没法看了!” 朱标忽然转头,笑道,“你懂什么叫好兵吗?” “臣还真懂!” 曹炳大咧咧的说道,“是臣四大爷..就是武定侯告诉臣的。咋咋呼呼的兵,不是好兵。粗鲁好战桀骜不驯的,也不是好兵!” 说着,他一指外边肃立的李景隆家将,又道,“这种不吭声的才是好兵,不让他们动手,他们一动不动。让他们动手的时候一个眼神,半句废话没有,直接就上呀!就叫啥,就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哈!” 朱标一乐,“你可真会说话!” 曹炳拍着胸脯子,“臣可不是故意说好话,臣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朱标莞尔一笑,“你这混人!” 忽的,一阵冷风从窗口吹入。 众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太空之中竟然飘起了雪花。 看着雪不大,但几个呼吸之间,已在地上浅浅的铺了一层。 当然,那些跪着的燕山护卫的军将们身上,也铺了一层。 李景隆见朱标的眼神,不住的在外头,院子当中那些跪着的人身上打量。 于是上前一步,低声道,“下雪了,要不臣让他们...” “关窗户!” 朱标转过头去,“冷!” ~~ 不多时,驿站厨房准备的酒菜就端了过来。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酸菜锅子,里面加了豆腐,汤汁翻滚。 另有一大盆米饭,一大盘子烤肉,几个小菜。 而且,还有一壶热酒。 “酒,你们分了,暖暖身子!” 朱标开口道,“不许贪嘴!” 李景隆在边上,给朱标盛了一碗米饭,加了一些羊肉汤,“太子爷小心,烫!” “嗯!” 朱标接了,小口的吃了两口,“吃了饭,我睡一会!” “是!” 第93章 有雪(2) 雪,越下越大。 屋内,床榻上传来隐隐的鼾声,朱标已睡着了。 院子当中,跪着的燕山护卫的军将们,已变成一个个颤抖着的雪包。 他们对面,站在屋檐下的李景隆的家将们,身上虽没有雪,但也在忍受着傍晚的寒风。可他们却动也不动,好似那刺骨的冷风,根本不存在一样。 “让他们分批进屋暖和!” 李景隆对李老歪开口道,“别冻坏了!” 说着,他看向窗外,又看向那些跪着的燕山军将们,心中暗道,“燕王,你再不来,你的人要冻死了?” ~~ 雪,依旧很大。 只是夜色之下,看得不是那么的明显。 “汪汪...” 陡然,驿站之中的狗,对着门外狂吠。 接着就是一阵马蹄,还有骑士的呼喊从风中传来。 坐在屋内闭目养神的李景隆,瞬间睁开眼睛。 站起身来,大步朝外,与此同时李老歪在他身后,把一件披风披在了他的肩头。 吱嘎! 推开门,寒风凛冽。 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疾驰冲入驿站。 当先一人,衣甲之上满是霜挂,一个纵身翻身下马,正是燕王朱棣。 “王爷,又见面了?” 李景隆从驿站出来,大步上前。 “哈哈哈,九江,太....” 说着,朱棣的脚步一顿。 他身边的几个雪包突然雪花四溅,接着几名燕山的军将从里面现身。 且有一冻得头发上满是冰霜的军将,隐约带着哭腔喊道,“王爷,曹国公要冻死我等!” “嗯?” 朱棣目光一凝,看着几名狼狈的手下,又看向李景隆,神色不善。 “他们骂我是王八羔子!” 李景隆笑呵呵的,“四叔,骂我是王八羔子,不是把您也带上了吗?” 朱棣眉头再皱,紧接着面露杀气。 而那几名手下还浑然不觉,以为朱棣来了,他们的主心骨就来了,朝着李景隆嚷嚷道,“公爷,不知者不罪,我等又不是故意骂您.....” 啪! 却是朱棣的马鞭,狠狠的抽了过去。 “千岁....啊!” 啪啪啪! 朱棣一连抽了几鞭,还不解气,大手按住刀柄,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呵!” 李景隆一笑,上前直接按住朱棣摸刀的手,低声道,“王爷先别动怒,太子爷好不容易刚睡了!” 太子? 几名燕山军将顿时如遭雷击,吓得身子连抖都不抖了。 幸亏...幸亏他们当时骂的是曹国公,若是对太子爷出言不逊,那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王爷也先不要动怒!” 李景隆继续笑道,“他们是骂了我,可一来不知者不罪,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二来,在您麾下这些年,为国守边有功,算了吧!” “再者,侄儿让他们跪在这,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冲撞了侄儿!” 说着,李景隆又是笑笑,低声道,“太子爷想在这歇歇,正好撞见您的人..在驿站之中喝酒作乐,公然召妓!” “四叔,您说,侄儿若是不罚他们的话,是不是也有些说不过去?” 朱棣眼角跳跳,对那几名军将呵道,“还不谢过曹国公的不杀之恩!” “下官等谢过曹国公大恩!” 几人又马上,跪了一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儿头去给本王当大头兵去!” 朱棣又骂了一声,心中那叫一个窝火。 既是窝火自己的手下没长眼,又是窝火自己突然之间,不明不白的就欠了李景隆一个人情了。 他的手下,在驿站中吃喝玩乐被太子撞见了不少,而且这些人还对着李景隆开口辱骂。 就算李景隆当场把这些人格杀了,他朱棣都说不出什么,只能捏鼻子认了。 “九江,让你见笑了!” 朱棣对李景隆道,“是我治军不严!” 说着,上前道,“太子醒了吗?” “您稍等!” 李景隆伸手,拦住上前的朱棣,“侄儿前去通报一声!” 说完,他笑着转身,走到驿站内堂的门前,微微附身,低声道,“太子爷....太子爷?” 随后,他又返身回来,对朱棣道,“没醒!要不要侄儿进去,把太子爷叫醒!” “别。” 朱棣顿了顿,“我在这等就是了!” 话音落下,他默然的站在风雪之中。 不多时,肩膀上又是厚厚一层雪花。 “行了!” 忽然,驿站内堂之中,传来朱标的声音。 朱棣一个箭步上前,“大哥....” 话音未落,就见朱标裹着裘皮的身影,出现在驿站内堂的门口。 朱棣的身子一顿,跪地叩首,“臣弟叩见太子殿下!” 朱标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目光在院内院外来回巡视,最后才落在朱棣的身上,“冷不冷?” “不.....” “不冷吗?” 朱棣跪地道,“冷!” “有记性了吗?”朱标又道。 “臣弟知罪!” 朱棣更是谦恭,“臣弟治军不严,平日太放纵这些武人了!” “进来吧,外边冷!”朱标说着,返身回屋。 ~~ “您来臣弟这,应该事先通知臣弟的!” 进屋之后,朱棣看似在抱怨,实在则后怕,“这千里迢迢的,万里路上出什么纰漏,可怎么了的?” “太平盛世,能出什么纰漏?有强盗?乱兵?” 朱标笑笑,“再说...”而后一指李景隆,“他在我身边呢,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臣弟这心里也是悬着一口气!突然听说您来了,臣弟当场吓得手脚冰凉,跟做梦似的...” 朱标忽然打断他,“知道我从哪来吗?” 朱棣不解,“您不是从京城过来的吗?” “呵呵!” 朱标笑笑,而后感叹道,“下雪了,颍国公那边该动手了吧?” “前线将士若得知殿下亲至!” 李景隆上前,正色道,“必三军效勇,一战平定辽东!” 正说着,外边又是一阵喧哗。 有大队大队的人马不断的赶来,而且队伍之中还有马车之类。 “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朱标微微不满。 “臣弟不敢大意呀!” 朱棣又道,“臣弟让人给您预备了马车,还有暖轿....” “也罢!” 朱标起身,“连夜进城吧,不然明儿布政司使等人,又要跪在城门外迎我,烦!”说着,伸手任凭李景隆给他套上厚厚的裘皮,“我坐暖轿!” ~ 一顶硕大的软轿,立在雪地当中。 扛轿的十几名兵丁,卑微的匍匐在雪地当中,连头都不敢抬。 不单是他们,雪夜之中,跪着无数的人。 吱嘎吱嘎,李景隆踩着雪地,当先一步撩开帘子。 轿子中一股热气扑面而出,“太子爷您慢点!” “起驾......” 待朱标进了轿子之后,李景隆大喊一声,轿子稳稳当当的起来。 朱棣翻身上马,本想护在暖轿旁边。 却愕然发现,李景隆早带着一群护卫,把朱标的暖轿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起来。 且在风中,隐隐有朱标的声音传来,“告诉武定侯,孤来了!” 朱棣远远见着,李景隆在马上俯身,“是,臣这就让人去通知郭侯!” “呵!” 忽的,朱棣心中冷笑。 “大哥,你对外人,比对亲兄弟还好!\" 第94章 遥不可及(1) 北平的雪像极了江南的雨,从它落下的那一刻开始,好似就没有尽头。 但和江南的烟雨朦胧又有本质的不同,这里的雪越大,夜空越是明亮。 尤其是现在,天快亮了。 按理说应该是最混沌的时候,可因为有了雪,就好似有了光。 那月亮格外的皎洁,那星辰格外的璀璨。 这种感觉,在站在燕王府最高处的万宁宫窗前时格外的明显。 站在这,低下头可以俯瞰整座美轮美奂的宫城。 抬起头,宛若天上的明月触手可及,近在眼前。 ~ “从来都没人和我说过...” 窗前,朱标口中呼出一口热气,低声道,“北方的宫禁竟然这么美!” 站在他的身后的李景隆明白,朱标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应该是,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四弟所拥有的王府,竟然如此雄浑壮丽,甚至隐隐超过了应天府的紫禁城。 是人都有情绪,七情六欲。 朱标自小就在老朱所有的儿子当中,地位超群无与伦比。 所以他现在,应该是有些吃味儿了吧? “北平乃辽金元三代故都,从金代开始就仿照汴梁城的样式进行营建!” 李景隆轻声说道,“而四爷的王府,更是前院宫苑的核心,曾经前朝太子居住的隆福宫!” 朱标嘴角微微上扬,回身道,“你上次来北平,没来过四弟的王府?” “微臣上次来,始终住在城外军营之中!” 李景隆低声道,“燕王也曾请微臣来府中饮宴,但被臣婉拒了!” “哦,我记得,有这么回事!” 朱标说着,回身坐在铺了华贵裘皮的椅子当中,看着殿中呈品字形摆着的几盏镂空银丝罩的碳炉,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景隆转身,拿起一张毛毯,盖在朱标双腿上,“您说!” 朱标看着李景隆的眼睛,“你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四弟?”说着,他又是一笑,“可我记得,你小时候倒是挺喜欢跟着他屁股后头胡闹的,他对你也不错,很喜欢你!” “跟你说话真累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许多事你明明知道,却还要别人亲口来说。” “臣不是不喜欢燕王。” 李景隆正色道,“而是臣从小就被父亲教导,长大之后也渐渐明白,臣乃是太子之臣。臣对太子之忠,要在对其他人的亲情之上。” “至于其他人,臣应该跟他们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朱标又看看李景隆,莞尔一笑,“坐吧!你也累了!” 李景隆半个屁股沾了圆凳,坐在边上。 而后朱标忽然又是一笑,“饿了没有?” “臣还好!” “这有点心!” 朱标指着边上,精美的器皿之中,放着的还带着热气的各色糕点,“咱俩一块吃点!”说着,拿了一块桂花糕递过去,“其实我有时候挺怀念,你刚进宫当差那段日子的!” 李景隆拿着桂花糕,小心的吃了一口。 跟应天府紫禁城中的点心坊比起来,北平这边膳坊做的桂花糕,好像更甜,甚至吃着有些腻。 “那时候,你在玉华堂外当班!” 朱标继续笑道,“我处理完政务,接见了朝臣之后,总能看见你站在花圃边上。” “臣也记得!” 李景隆接口道,“太子忙完之后,总是叫臣进玉华堂,单独赏臣些点心吃!” “哈哈哈!” 朱标笑道,“那时候我当你还是小孩子!” 说着,他正色看了看李景隆,“其实你现在也是小孩子。满打满算,你从入仕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年。” 李景隆细细品味朱标的话,抬头凝视对方的目光,“都是太子爷念旧,怜惜臣少年失父,所以臣才在两年之中,就位极人臣!臣的一切,都是太子爷您给的!” “也是你自己有出息!” 朱标不置可否,淡淡的笑笑,“有常人没有之能!”说着,他忽然伸手在李景隆头上摸了一把,“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都是太子爷您纵容臣胡闹!” “才两年!”朱标忽然又是感叹,“可我却觉得,好似过了许多年一般!” 两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对李景隆来说,这青春年少的两年,是他未来脚下的路。 而对朱标来说,这两年则是他渐渐真正走到台前,准备接管帝国的节点。 节点?是的。 这两年无论对李景隆来说,还是对朱标来说,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 而在这两年之中,其实他们彼此,都在无声的改变。 “其实...” 朱标又再次开口,“我有时候会盼着...” 他看向李景隆,“盼着你快点儿再大一些,岁数大了资历够了,就能承担更多的责任!可就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我又觉得...不希望你长大的太快!” 李景隆拿着桂花糕的手一顿,然后又吃了一口,开口道,“您这话,臣曾听老爷子对藩王们这么说过!”说着,他模仿着老朱的口吻,“盼着你们大,以为大了懂事。可等你大了之后,还是看你们小时候顺眼!” “哈哈哈哈!” 朱标又是大笑,“老子看儿子,从来都是这样!”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太子爷,燕王来了!” “哦!” 朱标淡淡的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前殿。 李景隆坐在原地,看着朱标的背影,忽想起两年前,他进宫的那一天。 也想起那一天,他对朱标说过的话。 “以后,您就是臣的天了!” 那句话好似还在耳边萦绕,过去的时间也不远。可不知为何,此刻想起,却好似沧海沧田一般,遥不可及。 尽管,依旧亲密无间。 “哎!” 忽的,走到殿门口的朱标站住脚,回头招手,“来呀,跟着呀!” “好!” ~~ “臣弟叩见太子千岁..” “都在家里了,别这么多礼数!” 朱标坐在宝座之上,虚扶了一下。 这宝座本是燕王朱棣的王座,可现在却临时变成了朱标的宝座。 “知道您还没睡,臣弟心里不踏实特来看看!” 朱棣一身便装,“你住的不习惯?吃的不顺口吗?您一路奔波,该好好歇歇了!” “我没那么矫情,确实是睡不着!” 朱标笑笑,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景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四叔搬个座儿?” “是!” 李景隆闻言,在边上搬了个凳子,又在凳上铺了软垫,放在朱棣的身边。 “这孩子.....这么没眼色!” 朱标又是笑笑,“你给他搬个椅子呀,凳子能坐舒坦吗?这是四弟的家,你弄的好似在咱们玉华堂似的,喧宾夺主!” 第95章 遥不可及(2) “臣弟坐哪都是一样!” 朱棣也是笑笑,对朱标道,“您还是歇一会吧?等您歇够了,臣弟带着您好好在北平转转。这地方虽说跟京师比不了,但也别有趣味!” “正好,前些日子辽东女真部给臣弟进献了几头黑熊。臣弟让厨子预备一下,给您做一道红烧熊掌!” 他正说着,忽见一人从殿外进来,正是朱标随身带着的几名少年侍卫之一。 “殿下!” 何广义站在殿门口,俯身开口。 “你知这孩子是谁?”朱标指着何广义对朱棣笑笑。 朱棣凝神看过去,仔细瞅了半晌,皱眉道,“臣弟眼拙...” “文辉哥哥的幼子!” 朱标端起茶盏,“就这么根苗了!” “啊?” 朱棣愕然起身,上下左右仔细的看着何广义,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算上咱们表哥!” 朱标又是指了下李景隆,继续对朱棣说道,“父皇跟母后乱世之时,一共收养了二十多名义子!” 说着,他又是长叹,“可最终活到咱们大明朝立国的,活到父皇赐还他们本姓的,只有八个!现在,活着的也英大哥,司马,还有平保儿了!” “他虽不姓朱了!” 朱标又是叹气,再指了何广义一下,“可也是咱家的孩子!” “你这话他能懂吗?” 耳中听着朱标的话,李景隆心中暗道,“你是在告诉你四弟,你手中的底牌远不止明面上那些淮西勋贵老军头们!” “还有你老子那几位如今在军中,执掌一方大权甚至列土封疆的义子们!” “这些义子,哪个都是身经百战,哪个都能收拾了你!” “臣弟有愧!” 朱棣看着何广义,开口道,“这些年对哥哥们的孩子,关照不够!” 说着,他大手解下腰带上的玉佩,直接拍在何广义的手中,“拿着!” “这?”何广义明显慌张,手足无措的看向朱标。 后者笑着点头,“既给你,就拿着!” “臣,谢燕王赏!”何广义叩首道。 “这孩子,这么见外!”朱棣苦笑一声,“哎...哥,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他们不是突然变大的!” 朱标也是感叹,“而是我们突然变老了!” 随即,他抬脸道,“何事?” 何广义躬身,“启禀太子千岁,北平布政司使彭友信,都指挥使谢贵,密云卫指挥使宋忠,都督潘忠,徐凯已在宫外候见!” 闻言,朱棣心中咯噔一下。 太子朱标进城的消息是没有瞒着北平布政司,所以彭友信和谢贵前来觐见是应有之义。可其他几名武将,他们怎么知道太子来了?而且在太子来的第一时间之后,马上就跑了过来? 由此可见,北平都司的军中,乃至北平周边的武将....跟太子的关系,可不简单呀? 想到此处,朱棣忍不住背后一凉。 太子何时通知的这些人? 这些人竟然都是太子的人? 随即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朱标身后,垂手而立面无表情的李景隆。 其实殊不知李景隆心中也在纳闷,一路走来朱标始终让他保密,只有快到北平的时候,才让他派人通知燕王。 那怎么刚来北平,这些人就跑来觐见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朱标是通过别人暗中传达的信息。 心中想到此处,李景隆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口的何广义。 当然他也看到了傅让曹炳等人的身影。 忽然间,李景隆脑中又浮现出刚才,只有和他朱标在殿中时,朱标说的话。 而就这时,突然又有脚步。 乃是傅让快步进来,“启禀太子千岁,颍国公,定远侯,怀远侯,南雄侯,会宁侯,徽先伯等人都到了!” “嘶!” 朱棣心中,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说朱标在无声无息之中,能联络到北平的文官武将,他惊是惊但不至于如此。 可谁能想到,朱标人还没到的时候,就已经能联络到北征军中这些老军头。 大军开拔在即,全军磨刀霍霍。 太子朱标一句话,这些人就直接从营中进了城。 “他们怎么进的北平城?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朱棣心中暗道,“该死,守城的将校也是他的人?” 想着,他又忍不住看向了朱标身后的李景隆。 “你看我干毛线?我他妈哪知道去?” 这一次,李景隆的目光和朱棣的目光对上。 “标哥就是标哥呀,表面上总是装着后知后觉,装的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暗地里,早就布置了一切!” “倘若原时空之中,你没死而朱棣要造反的话,只怕他没穿上铠甲呢,王府就让人给攻破了。” “可是!” 李景隆心中叹气,“标哥呀,您这回糊涂了呀!这底牌...亮的这么早干什么?” 思量之间,外边脚步迭起。 文武军侯们分列两班,从外边鱼贯而入。 “臣等叩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个个一身戎装的军侯,一名名镇守一方的武将,还有名义上执掌北平民政的布政司使,匍匐于朱标脚下。 这些人,人人都是威震一方赫赫有名。 看着他们跪在太子的身前,朱棣的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对我,平日倒是恭敬。但...哪有如此谦卑?” “王..终究不是君,且在君之后。” ~ “请起!” 朱标从宝座上下来,亲自扶起最前面的傅友德,笑道,“孤是不是不请自来?” “呃....确实!” 傅友德笑道,“若是您不来,这时候臣已经带兵开拔了!” “不会搅了你们的战机吧?”朱标又笑道。 “太子爷说笑了!” 定远侯王弼在后笑道,“战机是打出来的,臣等还没和鞑子打呢,哪来的战机?” “三军将士可知孤来了?”朱标正色道。 轰! 众军侯齐齐抱拳,傅友德朗声道,“儿郎们得知太子爷亲临,已是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杀过去,荡平辽东鸡犬不留...” “鸡犬还是要留几只的!” 朱标笑笑,“辽东的松鸡,滋味不错!” 说着,忽回头看向李景隆,“预备酒!” “马上!” 李景隆大步朝前,对殿外的李老歪喊道,“城里的酒铺都砸开,快!” “何须砸?” 朱棣笑道,“我府中...” 说着,他愕然发现朱标已经起身。 “孤既来前线,岂能不去看看即将为我大明浴血奋战的儿郎们!” 朱标说着,就见走出殿外的李景隆手中突然多了一个箱子,快步跑回。 咔嚓,箱子打开。 李景隆弯腰起身,唰的一声。 一件五爪金龙袍服,在众人眼中绽放出来。 “微臣等恭请殿下,检阅大军!” 傅友德当先,其他军侯随后,齐齐跪地欢呼。 朱棣愣在原地,就见李景隆手中的金冠,缓缓戴在朱标的头顶。 而他也在此时明白过来,单膝下跪,“臣弟为太子持马!” 第96章 意外(1) 雪,在太阳冒头的那一刻,突然就停了。 千里冰封的原野之上,数万即将出征的大明虎贲无声肃立。 寒冷垂红了他们的脸庞,鸳鸯战袄外套着的铁甲锁子甲上,满是冰霜。 但他们之中,那面火红的大明战旗,依旧在风中高高的飘扬。 肃立的战士们,人人的眼中都带着狂热,满是期盼的看着前方。甚至有人因为激动,而浑身发抖。 骤然,一顶黄罗伞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紧接着是数十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开路,再接着是一队金甲骑士沿途护卫。 黄罗伞下,白马之上。 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五爪金龙好似活着的巨龙一样,缓缓从云端走向人间。 陡然之间,天地颤抖。 那是无数将士们在疯狂的呐喊,“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历来征战,再也没有比君主莅临前线亲自鼓舞士气,最能激动人心了。 那缓缓而来的巨龙,更让这些热血男儿知道了,他们为何而战。 ~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色战马之上,风中的朱标身子也隐隐有颤抖。但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激动。 他目光所到之处,满是大明的旌旗和儿郎们刀枪。 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哪怕前面是山也能踏平,前面是河也能截断。 一时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壮烈激荡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翌日,我未必不能如唐太宗那般,带兵踏破贺兰山阙....” 朱标心中傲然道,“我要让世人知道,我朱标之所以是大明的储君,绝不只是因为我是嫡长子。而是因为我...当之无愧!” 吱嘎吱嘎... 战马的马蹄踩着昨夜的积雪,走到了勇士们的面前。 他走的很慢,是因为想要看清楚每一张勇士的脸。 走的很慢,也是为了让这些勇士们,看清他的脸。 当他的目光跟勇士们的目光对视,回馈他的,是一个个必死的决心..... “纳哈出必败!” 牵马的朱棣看着将士们眼神的神色,又回头看看马背上的朱标,心中暗道,“这些人从大哥来的这一刻起,就已把性命抛之脑后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随即,他的心中又满是黯然。 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试图幻想过。 倘若有一天,假如有一天....或许有一天,他亲率大军饮马长江,兵锋直抵应天府。 那时,那这位从小就让他朱棣活在阴影之中的大哥,会作何感想? 而就在现在这一刹那,他明白了,一切真的都是幻想。 即便他能夺取北平,即便他们占据大明北边半壁江山,即便他统兵数十万。 可若真的两军对垒的时候,当他这位太子大哥骑着白马穿着龙袍,出现在数十万大军阵前鼓舞士气的时候。 都不用打,他朱棣就败了。 甚至他手下引以为傲的燕山三护,都会放下手中的武器,匍匐请罪! ~ 李景隆带着一群侍卫,步行跟在朱标的战马旁。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马上的朱标正沉浸在一股激动之中。 而那些沉默的将士,也犹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太子爷!” 李景隆低声道,“洪武元年,大明北伐,皇上虽未御驾亲征,但也亲至汴梁检阅三军。是以,北伐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而今,征伐辽东纳哈出之前,太子亲临军中激励三军,也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朱标微微低头,对上李景隆的目光,然后徐徐点头。 “儿郎们!” 朱标的战马,立在高台之下,他登上检阅台,大声开口。 “儿郎们!” 李景隆带着众侍卫,复述呐喊,使得声音能传达于天地之间,不使一人漏听。 “十八年前,洪武元年!” 朱标继续大声喊道,“大明誓师北伐,三十万虎狼之师挥兵北上!” “我大明洪武皇帝,御驾亲至汴梁,犒赏三军激励将佐,故三军振奋勇往无前。” “沿途北上,攻克关山,收复燕云十六州,一扫我汉家三百年颓唐之势,再造我华夏,一统之版图!” “胡虏北窜,惶惶不可终日!” “夷狄授受,还我华夏朗朗乾坤!” 风,不知不觉的停了。 山川冰雪,一动不动。 天地之间,只有朱标的话语,在大声飘荡。 “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辽东有贼狼子野心,窥探中原!” “尔等可诛之?” 轰! 火山爆发了。 无数将士死命的嘶吼,“杀!杀!杀!” 喊声之中,那山上的雪簌簌而下。 吼叫之中,那冰冻的河流应声开裂。 “洪武十八年,洪武皇帝御驾汴梁,激励北伐将士!” “今日孤....大明皇太子朱标,亲临北平,亦是为了鼓舞尔等,一战扫平辽东,护我大明江山万年太平!” “尔等可愿意为了洪武皇帝陛下,为了孤,为了大明,为了这华夏,誓死而战!” “杀!杀!杀!” 勇士们高举手中的刀枪,呐喊撕破了天际,震撼苍穹。 旁边的朱棣已是痴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朱标。 这哪里还是他那个,自小到大都温文尔雅的大哥? 依稀之间,他好似见了年轻时,号令百万大军的父亲! “酒来!”朱标猛的伸手。 李景隆大步上前,一碗热酒双手奉上。 “这碗酒,不是为尔等践行!” “亦不是孤,在尔等出征之前,所敬的酒。” “而是..” 朱标说着,用尽全力的大声呼喊,“而是孤,谢谢你们!” 嗡... 天地之间勃然变色,无数的勇士们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说...谢谢? “孤代大明,代亿万百姓,代列祖列宗,代这三万里江山!” 朱标继续呐喊道,“谢谢尔等,以身守国,以命护我?” 喊着,举碗道,“干!”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干!” 不是人人都有酒,但人人都在呐喊。 啪! 酒碗被朱标狠狠的摔在地上,他猛的回身,从李景隆腰间抽出长刀。 刀锋冲天,怒吼道,“开拔,出发,灭了那獠!” “杀!” 一阵仿佛带着哭声的嘶吼,一队骑兵直接在军阵之中纵马奔腾。 最前方马背上,一名高举大明战旗的少年,在马背上大声哭喊,“铁岭卫三千儿郎,不胜不还....” 紧接着,又是一队军阵发出呐喊。 “锦州卫五千儿郎,不胜..宁死于边!” 远处,更是有别的军阵在大声嘶吼。 黑色的旗帜,黑色的战甲... “秦人...走嘞!” “湖北地,跟着老子后头.....莫让北方侉子看扁喽!” “丢那星......” 轰轰轰... 来自大明各省的健儿,操着不同的方言,骂着不同的调调。 却挥舞着同样的旗帜,迈着同样的脚步,带着同样的坚定。 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前,好似移动的长城。 第97章 意外(2) “这天儿真怪,说是这几天都有雪,可就我来了的时候下那么两天,转眼就晴了,风都小了!” 大军开拔的五日之后,北平南苑猎场之中。 一身貂裘的朱标,在暖棚之中对李景隆笑道,“不下雪的时候,这天好似也没那么冷!” “都是太子爷天恩所至!” 李景隆在炭火上煮奶茶,开口道,“颖公趁雪出兵,颇有几分雪夜下蔡州的意思,要打纳哈出那厮一个出其不意!” 说着,他给朱标倒上热乎乎的奶茶,又笑道,“又恰好太子爷一片壮志之心感动上苍,是以上天才怜惜我大明将士苦寒难忍,停雪停风。” “呵呵,什么都能扯上我?” 朱标吹着奶茶的热气,“要是我能感动上苍,我就求老天爷给纳哈出那边多将暴风雪..”说着,骂道,“冻死他狗日的!” “启禀太子爷!” 就这时,曹炳掀开帘子进来,大声道,“燕王猎得一头野猪,三头鹿。” “嗯!” 朱标淡淡的点头,“老四人呢?” “王爷说林子中有虎,定要猎来,给您做一条虎皮褥子!”曹炳继续道,“所以带着亲卫,往林子深处去了!” “哎!” 朱标摇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猎物狗吃就是。没有虎皮也有裘皮可以御寒,非要杀生吗?”说着,摇摇头,“不可取!让他快回来吧!” “太子爷!” 李景隆在旁笑道,“总不能拂了燕王一片心意吧?” 这两日,自从标哥亲自检阅三军之后,燕王朱棣好似直接变了个人似的。 不但对待朱标的态度,空前的谦恭,鞍前马后。 而且言辞之中,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深有悔意,甚至喝醉了还鼻涕一把泪一把。 朱标挥手让曹炳下去,对李景隆笑道,“心意?呵呵!”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知道我为何要亲临军前吗?” “不是为了激励三军吗?”李景隆当然懂,但当然也要装不懂。 标哥说了最烦他装,但就标哥那口是心非的性子,也一定最喜欢看他装。 “激励三军?” 朱标笑笑,“激励三军为何要让北平布政司和北平都司乃至周边的武将,还有那些公侯将校跟着?” “就是为了告诉你四弟,你手里俩王四个二呗?”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面上故作沉思,“您叫上这些人,不是...应有之义吗?” 朱标又轻轻喝口奶茶,手指在面前装着坚果的盘子中翻翻。 捏了一粒开口的松子,咔嚓一捏,然后扔进嘴里。 “你呀,聪明是有的,但是格局不够!” “您抬举了,臣哪来的格局呀!” 李景隆抓起一把松子,小心的剥着,剥好的白生生的松仁,就放在朱标的手边。 “此乃..阳谋!” 朱标身子后仰,“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哦,您是说?” 李景隆恍然大悟,先是一拍大腿而后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又高了?哪高?”朱标笑道。 “第一,让燕王知难而退!” “其二,让他知道双方实力悬殊!” “第三,攻心为上让他痛改前非!” “第四,老爷子那皆大欢喜!” “第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六,兄弟和睦!” 李景隆连声开口,“臣还纳闷呢,这几天燕王怎么换了个人似的,伺候您比伺候老爷子还小心呢!”说着,又是连声赞叹,“哎....还是您高明!” “阳谋一出,既给了燕王痛改前非的机会,又使得我大明再无萧墙之祸!” “呵呵呵呵!” 朱标嘴角上扬,“你那脑瓜子里,想的都是你死我活!老四再怎样?也是我亲兄弟....我再怎样,当大哥的也是为他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错儿能改,善莫大焉!” “是是是是!” 李景隆又是连连点头,但心中不由得暗探,“标哥呀,你做的都对,是比我高明了不少!可是....你活着他不敢,将来你走在他前面呢?” 就这时,何广义进帐,“启禀太子爷,武定侯来了!” “快传!” ~ “臣郭英...” “快快请起!” 武定侯郭英一身风霜,明显是一路疾驰而来。 朱标亲手把他扶起来,笑道,“一路奔波,辛苦了!” “接到殿下旨意的时候臣不在锦州...” 郭英正色道,“不然早就来了!” “那你在哪呢?”朱标奇道。 “臣在镇江!” 郭英说着,大手搓搓脸,“女真人和高丽人又打起来了!” “女真斡朵里部的首领猛哥帖木儿,率部众越过图们江,在高丽境内烧杀抢掠!” “高丽那边发兵一路追赶,追到我大明这边,被边卫所拦,所以官司就打到臣这来了!” “这两边人是连年的打,连年的杀!” “臣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双方派人来镇江,想着给他们做个和事佬!” “猛哥帖木儿?” 李景隆心中一动,暗中道,“努尔哈赤六世祖?想个法弄死他?” “女真人?高丽人?” 朱标沉思片刻,“老侯爷心中偏向谁?” “嘿嘿!” 郭英笑笑,“臣自然还是偏向这女真人一些!”说着,骂道,“狗日的高丽,咱们大明招抚女真,他们也派人招抚女真,他们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人家鸟他们吗?” 说着,又道,“高丽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趁着咱们征伐纳哈出,又用得着他的地方,不断的派兵蚕食图们江这边的土地!” “说女真人烧杀抢掠?呸....其实那是女真人报仇呢!” 元明交接之际,其实对广袤的东北地区并没有实质性的控制,对在此地的女真部族,也多是招抚。 没有实际的控制,就难免让高丽人有了可乘之机,暗中悄悄的拓展边界,然后大言不惭说是什么他们的祖宗之地。 “这女真人也是够厉害的!” 郭英又笑道,“据说高丽的官军三千二百多人,围住了四十多女真人,您猜怎么着?” 朱标吃了一口松仁,“没拦住?” “何止没拦住,让四十多女真人直接杀了个七进七出!” 郭英撇嘴道,“领兵的人,都让猛哥帖木儿给砍了脑袋!” “哦?” 朱标的脸色凝重起来,“女真部有多少人?” “不好说!”郭英开口道,“女真各部彼此之间也打,生女真熟女真...吉林女真黑龙江女真,分成这个部那个部的....” 朱标忽然正色道,“女真满万不可敌,蒙古尚未崛起之前,也是各个部族彼此仇杀。而一旦统一,则挥师南下马踏中原!” 说着,继续道,“不可大意,招抚之余,对于不服管束的,该杀就杀。万不能养虎为患!” “皇上那边也是这么说!” 郭英道,“不过高丽人也可恶,让他们先互相杀着,反正死的不是咱们的人!” 说着,他顿了顿,看了朱标一眼,“臣来之前,高丽那边听说您来了北平,想要派使者前来觐见?” “不见了!” 朱标马上摆手,“高丽人来一次,咱们的腰包就扁一次。他那是来见我吗?他那是要打秋风?狗日的!” “哈哈哈!您骂的对,狗日的!” 就这时,忽听帐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就见傅让,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 “何事慌张?”李景隆不满道,“不成体统!” “启禀太子千岁!” 傅让喘匀了气,大声道,“纳哈出降了!” “啊?” 朱标一愣,手中的松仁不觉的落在碳炉之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而后纳闷的起身,“什么?” “纳哈出投降了?” “投降?” 朱标纳闷道,“还没打他呢?他投什么降?不是,我这还没上劲呢?他投降了?” 第98章 三喜(1) “他怎么就投降了呢?” 突然之间,又开始下雪了。 而且是狂风暴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柔软的雪花变成了沙子,被狂风卷起,打在人的脸上就是一道檩子。 军帐之中,蓝玉坐在燃着牛粪的火炉边上,恨得牙根痒痒。 他所带领的军队,乃是朝着纳哈出肋骨处猛扎的一把尖刀。 可就在他这把尖刀的刀刃刚磨好,刚准备用劲儿顺着敌人的肋骨缝隙,往里扎的时候,人家却他妈的投降了! “呼!” 常茂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即便帐篷之中的火很旺,可他还是觉得极其的寒冷。 “狗日的,投降算是便宜他了!” 常茂骂骂咧咧的,“上回他差点把李子弄死,我正准要他脑袋给李子报仇呢!” “二丫头那事算个事?两军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蓝玉不屑的开口。 闻言,正从边上亲兵手中接过奶茶的常茂一愣。 而后犹豫一下,低声道,“老舅,那个...?” “嗯?”蓝玉斜视道,“吭哧瘪肚的干啥呢?有话就说!” 常茂捧着热奶茶,想了想,“李子现在不同以前了,二丫头这个名儿,只有皇上和太子能叫....” “你的意思他涨行市了,小名叫不得了?” 蓝玉更是撇嘴,“哦...我再叫他二丫头是对他不尊重了?” “那倒不是..”常茂忙道,“他也年岁大了,您一口一个小名....” 不等他说完,蓝玉不耐烦的摆手,“哼,叫他小名是给他面子,不给他面子我直接叫他李景隆!” 常茂低下头,只能心中无声的叹气。 他这个舅舅,有时候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李子如今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前军都督了,乃是大明朝最顶尖的武人勋贵。 他是晚辈,但他是皇上和太子的晚辈,可不是别人的晚辈。 人家的乳名,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叫的。 就这时,就听蓝玉继续骂道,“妈的,越想越来气!” 骂着,砰的一声。 “他都投降了!”常茂低声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好事!” “好什么好?” 蓝玉瞪眼,“毛头,太子爷可是在北平看着咱们呢!”说着,面色狰狞道,“这一仗在太子爷眼皮子底下打好了,那是什么前程?二丫头为啥这么快就爬到你脑瓜顶上,都当左都督了太子少保了,官职一大堆,不就是他有一份军功吗?” “你当我是为我自己吗?咱爷俩第一回联手,挣下平定辽东的军功,到时候你我舅甥,以后还用看谁的脸色?” “除了咱们自己,还有宫里的三爷!” “妈了个逼的,太子爷那位老吴家的新太子妃,肚子里也揣了种了!” 蓝玉低声骂道,“她跟先前老吕家那婊子不一样,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要是生个儿子,咱们三爷以后还有好日子吗?” “咱们爷俩不立起来,三爷以后靠谁?” “咱爷俩不行,三爷说话都他妈没底气!” “哎,正好刚才说到二丫头了!妈了逼的,以前觉得他是咱们这一边的,对三爷也好!可你看看现在,跟老吴家走的可比咱们近多了。听说他媳妇,隔三差五就进宫见太子妃。” “外人靠不住,还得是咱们爷们!” 常茂闻言,眼角突然狰狞的跳动几下。 蓝玉又道,“大明朝要想说话硬气,就他妈得手里有刀把子!” 骂着,他又愤恨的怒道,“妈的,纳哈出纳那狗日的,投降就投降吧,他为什么不对我投降?舍近求远去找傅友德?” 其实蓝玉之所以愤愤不平,还是有一个原因,因为纳哈出是对傅友德投降的,而不是对他蓝玉。 说白了,纳哈出是忌惮你蓝玉,也怕你蓝玉。但从心里,就没觉得你蓝玉和他是对等的。 “妈的,他要是跟我投降!” 蓝玉又骂道,“老子直接把降书撕了,不接受他的投降。老子不但不接受,还把他那麾下的二十来万人,挖个坑,老子都给他们埋了,草!” 常茂又是没吱声,他知道这事他这舅舅完全做得出来。 就这时,帐篷突被掀开,一股寒风呼的涌入。 而后就见一名满身冰霜的家将进来,对蓝玉道,“将主,颍国公带人到了!” 闻言,蓝玉的脸上的阴云又多了几分。 傅友德这次来,就是跟纳哈出碰面的。人家既然投降了,那就得好酒好菜好声好气的招待人家。 ~ “投降了好!不战而屈人之兵!” 北平也在下雪,但是没风。 燕王府万福宫中,朱标看着手中的军报,笑呵呵的对李景隆和朱棣,还有武定侯郭英说道,“虽说有点虎头蛇尾,可毕竟不用死人呀!” 朱棣在旁笑道,“只是可惜,朝廷无端花费了上百万的军费!” “那都是小事!” 朱标笑着摆手道,“钱粮没了可以再筹措,可人死了...”说着,他微微叹气,“当日曹国公从前线回来,所部十不存一,军眷之家,家家戴孝,那场面我看了心里都发酸!” “太子爷仁德!” 李景隆在旁开口,“不战而屈人之兵,更能彰显我大明天威!” “这话对!” 另一边武定侯郭英笑道,“其实在老臣看来,他降了,比咱们把他杀了更有威慑!” 说着,捋着胡子继续笑道,“纳哈出此人,北元倚为干城,俨然是北元如今捧出来的如当年王保保一样的人物!他这么一降,等于北元人心尽丧。从此辽东各族,高丽边境,势必对我大明,更加恭敬!” “而且!”他顿了顿又道,“纳哈出的二十万人降了,也等于我大明多了二十万的劲旅。” “老侯爷的话没错!” 朱标赞许的点头,“打仗,是不得意为之的事,没有余地才要打!如此两全其美,甚好甚好!” “微臣为太子殿下贺!” 李景隆突然起身叩首,“此战圆满,全赖太子天恩!!” “哦?”朱标意外,“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纳哈出何不早降?” 李景隆笑道,“定是知道太子爷你亲临北平,我大明天威难抗,他负隅顽抗最后只能粉身碎骨,所以才投降的!” “哈哈哈哈!”朱标大笑,摆手道 ,“哎呀呀,胡说,胡说!呵呵呵!” “太子爷亲临北平,激励三军鼓舞士气。” “我大明虎贲三军振奋,舍生忘死,发誓踏平辽东!” 李景隆继续大声道,“太子爷您惶惶天威之下,纳哈出自知是跳梁小丑,与其被我雄狮擒获献于千岁宝座之前,不如体面的投降。而且全天下都知您宽厚仁和,此时投降他还能保住身家富贵!” 说着,竖起大拇指,“太子千岁,您真是一人能当百万兵。” “哈哈哈哈!”朱标大笑,“那是一人能挡百万兵,当百万兵?哈哈哈,哈哈哈!” “妈的!” 朱棣在旁看的瞠目结舌,心中暗道,“你小子那嘴,是他妈怎么长的?” 突的,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太子爷...太子爷!” 第99章 三喜(2) 噗通! 殿内众人回头,就见曹炳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而后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殿内。 口中大呼小叫,“京城...京城来信,皇上....” 噌! 朱标和朱棣同时起身。 朱棣惊呼道,“我父皇怎么了?” “皇上....” 曹炳大喘气,“皇上没事!” 说着,又忙道,“皇上给太子爷传来口信儿,太子妃生了!” “啊?”朱标转惊为喜,“生了?是男是女?” “是个皇子...” 曹炳说着,赶忙改口,“是个皇孙,足足五斤六两....是个大胖小子!” “哎呀!” 朱标乐的重重拍手。 “此乃天赐之子也!臣为殿下贺,为我大明贺,三喜临门!”李景隆再次大声道。 “哪来的三喜呀?”朱标微微纳闷。 “第一,纳贼投降!” “第二,太子爷喜得麟子!” 李景隆掰着手指头,“第三,此战乃是太子爷天威威慑,才有如此圆满的结局,既是我大明国威原样,又保全了我军将士!” 说着,他继续笑道,“要是继续掰扯,怕是四喜都止不住!” “哈哈哈哈哈!” 朱标大笑,“对,三喜!三喜!四喜不成,四喜是丸子,哈哈哈!” 说着,忽一指李景隆,“对,就三喜!这孩子的乳名,就叫三喜!” 此时,李景隆转头忽看向朱棣。 后者一怔,心中暗道,“你又冒了什么鬼主意出来?” “燕王千岁,北平城中可有鳏寡孤独?穷困潦倒者?”李景隆正色道。 “自然有的!”朱棣纳闷道,“哪地方没穷人呢?” “来呀!” 李景隆忽转头对外喊道。 家将李老歪低头从外边进来,跪在地上。 李景隆开口,“太子爷有命....” 朱棣更是纳闷,心中道,“我大哥就在边上,他啥时候下命了?啥命呀?他都没说话呀?” “太子爷有命,辽东纳贼弃暗投明,京城又传喜讯!” 李景隆郑重道,“家邦安定,海内太平,传承有序,国威远播。值此举国欢欣之际,赐银五万两,赏城中老弱孤寡,穷困无助之人,使其即便卑微之身,亦能沐浴我大明皇恩!” 说着,他顿了顿,“赏赐银钱,酒肉,布匹,煤炭。” “再买烟花过来,有多少买多少!” 李景隆继续道,“普天同庆,共享盛世!” 说着,他再次转身跪下,笑道,“太子爷,请恕臣僭越之罪!” “哈哈哈哈!” 朱标大笑,上前扶起李景隆,“孤正有此意,你何罪之有!”说着,忽板着脸,“可是光给百姓可不成呀!” “还有谁?”李景隆故作不知。 “全军将士!” 朱标大声道,“燕山三护,北平都司,还有前线的将士们,也要一并赏赐!” “妈的,不花你钱你是真不心疼呀!” 李景隆心中猛的肉痛,但面上还是装作恍然大悟,“那五万两可不够!干脆,拿二十万出来!” “甚好甚好!”朱标大笑。 “妈的!” 朱棣见状,心中大骂,“李九江,老子真想把你脑子劈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 “儿子?” 但此时,李景隆面上虽笑,心中却有些苦笑。 “生了个儿子?” “要是个闺女多好呀!” 就这时,就听朱标突然道,“曹国公!” “臣在!” “汝子..”朱标正色道,“即日起为孤之子,三喜之伴读伴当。即日起,汝子妻子可随意进出宫禁。待两小儿四岁之后,皆入宫中大本堂,与皇子皇孙一块读书!” “这...”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叫苦连天。 他万万没想到,朱标竟然给了这么一个恩典! 但却不得不大礼叩拜,“臣谢太子爷隆恩!” “你我两家,永世为亲!”朱标笑笑,扶起李景隆。 ~~ 风月骤然而止,雪后的天地,寂静无声。 只有阳光反射出来,格外的刺眼。 但再刺眼,也抵不过明军的刀枪璀璨。 且那火红的战旗屹立在千里冰封之间,好似一轮红日降临人间。 数千大明铁骑,在雪中无声肃立。 当先是颍国公傅友德,而后是定远侯王弼,南雄侯赵庸等人。 雪后虽冷,可他们都是人人面有喜色。 “呜!” 胯下战马,喷出几口雾气。 “嘘!” 一身蓝色棉甲,头戴枪盔的傅友德摸着战马的脖颈,“别闹,一会回营,有好草料给吃!” “来了!” 边上有人大喝一声,指向前方。 视线的尽头,地平线上,一支骑兵队伍,在齐膝的大雪之中艰难的行进。 “报大帅!” 又是一名亲兵纵马而来,“纳贼已至,带着亲卫五十人!” “该掌嘴!” 傅友德一笑,“什么纳贼?那是我大明的降臣。” 说着,一拽缰绳,对身后如赵庸曹兴等一众军侯们大笑道,“随我前去迎接!” ~ 纳哈出也看到了傅友德,他比上一次围攻李景隆之时,老了许多。 脸上满是堆叠的皱纹,眼神也失去了曾经的神采。 “停!” 见傅友德带着数十人前来,纳哈出下令停止前进,停在原地。 “前方可是大元丞相,太尉大人?” 傅友德纵马上前,大声呼喊。 闻听对方口吻郑重,纳哈出心中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但随即又是忍不住的酸涩,忍不住看向北方,心中暗道,“老臣尽力了!” 他也不想就这么投降,可他的手下们听闻大明数十万大军前来,且有皇太子亲临北平督战,已没了战心。 再者如今暴雪寒冬,即便能抵挡明军的攻势。 可治下的部族怎么活? 大概只能冻饿而死,惨不忍睹。 “太尉大人,某乃是大明傅友德!” 傅友德远远的就下马,张开双臂,大笑道,“太尉大名远播海内,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 见对方如此礼遇,纳哈出也下马,低头羞愧道,“颍公乃当世之名将,在下败军之将,何敢劳您大驾!” “太尉!” 傅友德扶住纳哈出的臂膀,“太尉何出此言?太尉出身名门,某不过是乡野村夫侥幸晋身。” “惭愧惭愧!”纳哈出连连道。 “都是武人,某也不啰嗦!” 傅友德又笑道,“营中已备薄酒,还请太尉赏脸!” 说着,他拉着纳哈出往前走,继续笑道,“咱们太子爷正在北平城中,得知太尉前来定然欣喜若狂!咱家太子,素来最是看重天下英雄豪杰。某临出兵之前,太子就曾说过,太尉大人您乃当世豪杰,虽两军交战,但我等不能辱了太尉,隔军喊话之时,必须要再三礼遇。” 闻听此言,纳哈出心中大定。 尤其是傅友德一口一句咱们太子爷,这更让纳哈出觉得人家是真心待他。 “呃....” 他脑中忽然想到一个人,迟疑下问道,“在下也听说太子爷亲临....那,曹国公也到了?” “自然到了!” 傅友德大笑,“太尉您放心,曹国公也不是小气的人!您和他过去的事,乃是各为其主。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说着,拍着胸脯子,“再说,某也算是他长辈,他敢对太尉您无礼,某来收拾他!” “呵呵,那也不必!” “走走走,外边太冷!某帐内有好酒,好酒敬英雄!” 说着,傅友德回头,对纳哈出身后的北元将领亲兵们喊道,“大家今日不醉不休!” 第100章 反转(1) 对于纳哈出来说,大明帝国以公爵亲自欢迎,诸开国淮西勋贵军侯作陪,且言语之间毕恭毕敬,神态谦恭。这份礼遇,不可谓不重。 他不过是个降人,人家完全可以不用这么重视他。 双方都是军人,在军人的心中。投降变节之人,可比不上败军之将。毕竟败军之将还打了,而你纳哈出则是直接投降。 待颍国公傅友德及一众军侯把纳哈出接到军营之后,见到明军营中的场面,纳哈出更是心中大定,甚至油然的生出几分感激之感。 全军将佐,皆是矗立于大营中军大帐之前,人人都是一身盛装。 放眼望去不是麒麟服就是斗牛服,端的是鲜衣怒马。 而且为了表示尊重,更是没有佩戴兵刃,随身携带的都是礼节用的仪刀。 甚至在纳哈出刚一出现,这些大明帝国的百战将领们,竟然齐齐俯身,大声喊道,“末将等恭迎太尉大人!” 这份礼遇,已不止是高了,乃是极其隆重了。 不单是纳哈出,连同跟在纳哈出身后的蒙古将领们,都为之动容乃至感激。 说白了,太给面子了! 汉人的礼数,真不是虚的,真让人打心里头在这寒冬里头,冒着热乎气! ~ “太尉先请!” 傅友德的目光在一众将领们的身上闪过,有股微微的怒气一闪而过。 而后对着纳哈出摆手道,“营中仓促之间,没准备什么好酒好菜,太尉大人千万不要嫌弃!待将来您北平面见太子殿下,殿下再带着您回京城,自然有国宴盛情。哈哈哈!” “哪里哪里!”纳哈出感叹,“在下一介降人,实在受之有愧!” “哎,切莫如此呀太尉大人!” 傅友德又道,“您这不是投降。”说着,一笑道,“而是为了数十万将士们的身家性命考虑,以一人之之荣誉为次,将士们的性命为先。你我都是军人,傅某钦佩之至!” 正说着,军帐的帘子被撩开。 迈步进去的纳哈出忽脚步一顿,因为军帐之中竟然还有两人。 这俩人一大一小,都是身材魁梧。 且与外边的大明将佐们不同,不但身着盔甲且腰佩铁刀,见了纳哈出之后也没起身,而且神色倨傲。 “太尉大人,某来介绍!” 傅友德眼中怒气再次闪现,但依旧笑着上前,“这位是我大明永昌侯蓝玉。” 蓝玉端坐在方桌之后,目光直视纳哈出,锋芒毕露。 “原来是蓝侯!蓝侯威震天下,在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 纳哈出已看出蓝玉对他,并不如傅友德那般礼遇。 但此时形势不如人,人在屋檐下,率先拱手,略微颔首,“有礼了!” 蓝玉依旧端坐,面色不变,淡淡的道,“好说!” “狗日的没你姐夫的能耐,却学你姐夫的做派,娘了个皮的!” 傅友德心中大骂,但此时纳哈出在此,他只能强忍怒火。 “这位是郑国公常茂!” 他继续介绍道,“乃是我大明开国开平王常遇春之子!” “哦...竟是常王之子?” 纳哈出顿感意外,常遇春的大名他怎么会没听过。 洪武元年大明北伐的时候,常遇春一路都是急先锋,曾在河南洛水以三千骑兵为先锋,大破元军的五万大军。那五万人,可是镇压了河南红巾军的百战之师,可不是临时抓的壮丁,却被常遇春砍瓜切菜,打得溃不成军。 他仔细的打量了常茂几眼,本想称赞几句。 但却不想常茂对他的态度,跟蓝玉如出一辙。 忽的,纳哈出心中涌起一股火来。 他是北元的丞相太尉,虽是领军的武人,但骨子里还是汉化的儒生。 对于道德伦理是极为看重的,蓝玉不尊重他,蓝玉倒也有那个资格。 毕竟人家蓝玉名满天下,而且名声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可你常茂有什么? 论年纪,你是小孩! 论资历,人家纳哈出名动天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即便纳哈出是投降之人,但此时进了明军的帐篷就等于是尊客。 面对客人,你年纪轻轻的如此行事,家教呢?礼貌呢? 所以纳哈出心中那些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赞誉之词,直接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一对舅甥好不晓事!” 傅友德见状,心中再骂,“待今日宴后,定要参你一本!” 接着,他心里又是一阵懊恼,“妈了皮的,若徐达大哥在此,你俩舅甥安敢如此?” 是的,蓝玉和常茂这副做派,不但是轻视了纳哈出,也是轻视了他傅友德。 往小了说是不知礼数,往大了说是目中无人! “太尉大人!” 但傅友德还要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笑着拉着纳哈出,“您快快上座!” “岂敢岂敢!”纳哈出连连摆手。 “还是那话,论年岁论资历,您都得坐上座!” 傅友德又道,“不但如此,您带来的人,也都坐上首!今日呀,我等晚辈陪着您!” “这...” 纳哈出推辞不过,只能勉强在上座坐下。 其他军侯,也都礼遇蒙古将领,请他们先坐,而后陪在身侧。 蒙古人虽草原之民,但格外重视待客之道。 见明军军侯将领们如此客气,俱是面上有光,不再拘束。 “哼!” 边上的蓝玉见状,对常茂低声道,“纳哈出那厮好似对你颇为瞧不起呀!话都没跟你多说两句!” 闻言,常茂的眼角跳跳。 他们俩人在这边嘀咕,傅友德没有听清,但见蓝玉嘴皮子动了,想来也没好话。 于是目光严厉的看了他俩人一眼,隐有告诫之意。 可蓝玉却不在乎,继续对常茂道,“老傅跟纳哈出倒是投缘!呵呵,也对,毕竟他俩都是降人!” ~~ “来来来来!” 顷刻之间,亲兵奉上酒水肉食。 傅友德双手举杯,纳哈出本要起身,却被傅友德按住。 “某带兄弟们,先敬太尉一杯!” 话音落下,帐中开国军侯跟将领们齐齐起身。 “从此之后,我等于太尉就是一家人了!” 傅友德说着,看向那些蒙古将领们,又大声道,“以前咱们各自为主兵戎相见!以后咱们结成一家,相互守望相亲相爱!从今日起,我等之间再无胡汉之分,皆为大明子民!翌日如有机会并肩作战,就是生死袍泽不离不弃!” 这番话端的说得是精彩!以武人之身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傅友德有大将之风! 纳哈出神色激动,他身边那些蒙古将领们听不大懂汉话。 待经过身边通晓蒙古语的明军将领们翻译之后,感动的无以复加。 “干!” 众人齐齐举碗,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某还是要敬!” 傅友德继续满上,大声道,“也是敬太尉高义,避免辽东生灵涂炭!” “干!” “还有第三杯!” 大碗酒差不多半斤多,连干两杯之后,傅友德面色依旧不变。 “这第三杯,还是敬太尉大人!” “您之高义,乃为天下楷模。愿这天下,再无兵火!” “干!” ~~ 第101章 反转(2) 一连三杯烈酒下肚,傅友德面色如常。 蒙古人素来看重酒量豪爽的好汉,所以对傅友德纷纷竖起大拇指,口中欢呼。 而纳哈出倒是面色潮红,眼神之中带了酒气。 但无论如何,这宴会的场景是实打实的欢快起来。 “干喝没意思!” 酒过三巡之后,傅友德大笑道,“可惜军中没有歌舞,没有美人!”说着,一摊手道,“就算现在出去抢,冰天雪地的也没地方抢呀!” “公爷若是不嫌弃女奴粗鲁,俺这就骑马回去,叫些女奴过来助兴!” 纳哈出手下一名将领也喝开了,用不熟的汉话喊道,“喝高兴了,让她给公爷暖被窝!” “哈哈哈哈!” 桌子上武人皆是大笑。 “这位兄弟,某先谢过好意!” 傅友德抱拳,转头对纳哈出道,“现在去叫是来不及了,改日某去太尉大人营中,吃烤羊肉时在安排如何?” “呵呵呵!”纳哈出带着酒气,“一言为定!” “不过眼下也得助兴!” 傅友德想想,看看帐内众人,“咱们都是武人,干脆叫二郎们摔跤。” “好!”蒙古将领们率先喝彩起来。 “某和太尉大人,各出一人!” 傅友德又道,“看看到底谁的人,力气大本事大!这彩头嘛?” 随即,转头道,“来人!” “喏!” 一名家将捧着一个托盘上前,众人看清托盘上之物,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那赫然是一副精心打造的锁子甲,铁索连环锃明瓦亮,一看就不是凡物。 纳哈出本想婉拒,但被傅友德捧得高高在上有些飘然,同时也不想让明军小瞧。 所以直接点了一名蒙古将领,“你来!” 那蒙古汉子勃然起身,三两下脱去甲胄,露出一身肥肉来。 “好汉子!” 傅友德竖起大拇指,转头看向捧着托盘的亲兵,“你去!”说着,又道,“不可伤了和气!” “我压五百两,傅公的人赢!”王弼喊道。 “老子接了,反你五百,这位蒙古汉子赢,你敢不敢接?”怀远侯曹兴也跟着大喊。 “草,儿子才不敢!接!”王弼大喊。 随后军侯将领们纷纷鼓噪,“我压,我压....” 瞬息之间,账内堆满了诸位军侯亲兵们送来的金银,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后两名勇士,都是光着上身,俯身警戒。 蒙古人膀大腰圆,明军亦是身材粗壮。 “呀!” 转了几圈之后,蒙古人大喝一声,猛的前扑。 砰的一声! 两人撞在一起,然后互相扭着胳膊,喘着粗气手上青筋暴起。 “使劲!” “勾腿!” “绊他!” “抓他老二!” 帐内武人们,纷纷大声叫骂喝彩。 而两名勇士则是势均力敌,一时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突的,蒙古人大喝一声,把明军拦腰抱起。 那明军双腿盘着他的腰部,手臂陡然锁住蒙古人的头颅。 “蒙古人败了!” 蓝玉低声对常茂道,“老傅的亲兵只要顺着他的冲劲儿,下落的时候胳膊一拧,蒙古人的脖子就断了!” 话音落下,轰的一声。 蒙古人重重的压在了傅友德亲兵的身上,但蓝玉所预料的却没发生。 “好兄弟,没伤着吧?”那蒙古人对着傅友德的亲兵伸手。 “兄弟好手段!”傅友德亲兵起身笑道,“摔得我眼冒金星!” “哈哈哈,我赢了!” “哎呀,你咋不中用呀!早知道老子的亲兵上去了!” “你他娘没吃饭呀!” “老傅你手下都是什么绣花枕头?” 一时间,场内喝彩和懊悔并起。 傅友德目光,冷冽的在亲兵身上转转,“平日的劲儿呢?” “公爷赎罪!”那亲兵附身道,“对面的蒙古兄弟技艺高超,属下不是对手!” “丢人!还不下去!” 傅友德又是严厉的呵斥,而后亲手捧起那副锁子甲,走到那蒙古汉子的身前,“我们汉人有句话,宝剑赠英雄。 你是英雄,这是你的了!” 瞬间,帐内所有蒙古人皆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们看重英雄,也希望被人看做英雄。 “还不谢过颍国公!”纳哈出满脸荣光,开口道。 “俺给公爷磕头!”蒙古汉子捧了甲,跪地叩首。 “来,你的!” 忽的,边上的怀远侯曹兴抓起地上的金银,就往那蒙古勇士怀里塞,“你给我赢的,都给你!” “对对对!”边上亦有军侯开口道,“好勇士,当赏!” 哗啦一下,这些金银都堆到了那些蒙古勇士们的身边。 闹得那些蒙古人顿时面红耳赤,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有些人甚至心中想着,“大元朝廷的大人们都说汉人阴险,可现在看来,汉人多好呀?早知道汉人这么好,那还打什么呀?做朋友不好吗?”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 “摔跤有什么意思?” 帐内一静,众人扭头看去。 却是蓝玉端着酒碗,自斟自饮道,“不如比刀法?我出一人,你们出一人,比比谁的刀快!” 话音刚落,众人勃然变色。 刀枪无眼,比刀是要见血的! 王弼不住的对蓝玉打眼色,可他却视而不见。 纳哈出的脸色也不好起来,他如何能不知道,傅友德是让他的亲卫让着他的手下了。 明军将领们,也是在客客气气的捧着他们。 这份人情,纳哈出心中感激。 可你蓝玉这时候却口出狂言,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是,你有威名! 是,我是降人! 我纳哈出也是大元的丞相太尉王爵之人,统兵二十万雄踞辽东的一方霸主。 可你一而再的无视我,轻视我,谁能不火呢? “蓝侯!” 傅友德目光如刀,“喝醉了吧?” 蓝玉不屑的冷哼,“逢场作戏差不多得了!” “左将军!” 傅友德也火了,直称蓝玉的官名,“再说一遍?”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火花闪现。 “都喝多了,少说几句!”王弼起身,拦在中央,笑道,“都喝多了,哈哈!颍公,咱们不如让儿郎们比酒!看谁先喝躺下!他娘的,摔跤摔不过,不能喝酒也喝不过吧!” “如此甚好!”旁人也顺着话头,给蓝玉台阶。 “那就比喝酒!” 纳哈出压着心中的怒意,对蓝玉举杯道,“蓝侯,在下还没敬过您?” 这已是极其难得的好意了,可对此蓝玉却置若罔闻,不睬不顾。 傅友德双眼喷火,真想当场直接对蓝玉动用军法。但毕竟,他蓝玉是太子的人,傅友德打狗还要看主人,要处置他也得他太子发话。 于是,还是强压着,“蓝侯!非要如此吗?” 面对傅友德的目光,蓝玉终于还是低头了。 但他却没举杯,而是转头对常茂道,“你跟他喝!” 常茂早喝的醉醺醺的了,闻言举杯,“来,我替我舅跟你喝!” “你算干嘛地?” 纳哈出心中的火,再也压不住了。 蓝玉不喝他的敬的酒,已是不敬之举,让他外甥代他喝,那算什么。 心中暗骂一句,面无表情的放下酒杯。 “你...” 常茂举起酒碗,却碰了个软钉子,顿时火冒三丈。 几乎是大吼道,“怎么,我大明世袭罔替的国公,配不上跟你喝酒吗?” “住口!”傅友德大怒,又对纳哈出道,“太尉勿怪!” 纳哈出一笑,然后顺口对边上的蒙古将领说了一句,“常遇春的儿子真是不像常遇春!” 他这话是蒙古语说的,常茂听不懂。 随即看向身侧一名他军中,粗通蒙古语的将领,“他嘀咕什么?” 那将领刚陪着常茂喝了好几大碗,也晕乎乎的。 就听了个大概,说什么儿子? 本就不大精通,也没过脑子,张口道,“他说你不是老公爷的儿子?” “我草你姥姥!” 常茂顿时大怒,唰的一声抽出腰刀。 嗖的跨过桌子,对着纳哈出的脑袋当头就是一刀。 “啊!” 一声惨叫,却是边上一名蒙古勇士挡在纳哈出身前,竟然被常茂一刀砍断了胳膊。 噗的一下!鲜血直喷! 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人都愣住了。 常茂唰的又是一刀,纳哈出狼狈的滚开,砰的一下桌子四分五裂。 “你狗日的!” 傅友德大怒,一把抓住常茂的脖子,砰的按倒。 “放开我家公爷!” 嗖嗖嗖,常家亲兵直接冲了过去。 “不得无礼!” 傅友德的亲兵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狗日的!” 蓝玉大骂一声,指着纳哈出,“不识抬举,给我多剁了他!” 唰刷唰,刀锋四起。 “太尉快走!” 蒙古勇士举起桌子胡乱格挡飞舞,而纳哈出则是连滚带爬冲出营外。 正好战马就在帐外拴着,飞身上马,在帐外明军瞠目结舌的目光之中,一骑绝尘。 第102章 三寸不烂(1) 砰.... 北平城中,盛大的烟火已经持续燃放了三天。而就在今夜,就在此刻,当最后的繁星即将褪去,人间满是留恋。 繁星,来了又去。 只给人间留下了烟火的气味。 当然,还有臣民们对城楼上,穿着龙袍的太子,虔诚且发自肺腑的呼唤。 “太子千岁千千岁...” “大明江山万万年....” “哈哈哈!” 城楼上,俯瞰整座城池还有无数臣民的朱标矜持一笑,对着下方微微的摆手。 砰! 恰好,最后一朵烟花在空中绚丽的绽放。 那璀璨的光,直接照亮了朱标在城头上的身影。使得城下的臣民,能清晰的看见大明帝太子的真容。 是以,欢呼更加热烈。 “千岁千岁千千岁....” “呵呵呵!” 朱标依旧是笑,慢慢回首看着身后的李景隆朱棣郭英等人,“百姓爱我!” 朱棣默认低头。 是的,他虽名义上是这座城池的主人。可百姓,从没对他有过如此的挚爱。 甚至包括他的燕山三护,其中许多将领,在看向太子时的目光,充满狂热。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天壤之别。 眼前意气风发的大哥,是他这辈子都跨越不过的天堑。 而在他身边的李景隆,一身蟒袍上前一步,俊朗的脸上满是微笑,俯首对着朱标开口,“百姓爱您,亦爱大明!” “哦?” 朱标看着天空中,像流星一样坠落的烟花,“那百姓是我呢,还是更爱大明呢?” “您既是大明呀!” 李景隆郑重道,“我大明,乃是华夏数百年积弱之后,再次大一统的汉家帝国!” “汉家帝国行我汉法....我华夏千年的礼法之中,历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天下!” “汉家帝国的嫡长子!” “大明帝国的储君!百姓爱您,就是爱大明。” “哈哈哈哈!”朱标闻言,负手大笑。 “你狗日的!” 朱棣暗中看着李景隆,心中暗道,“表哥一辈子闷葫芦嘴,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镶金边儿的儿子?” “烟火虽好...” 就这时,北平城巍峨的城楼上,朱标拍着身前的栏杆,看着视线中最后一丝烟火熄灭,口中轻道,“可终究不能长久!” 一身蟒袍的李景隆站在朱标身后,闻言上前,笑道,“太子爷,您要是喜欢,明儿咱们接着放就是了!” “哪有这么败家的!” 朱标摇头,“那得多少钱?” “也不算白败,朝廷不败家,老百姓哪有钱花!” 李景隆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却是曹炳喘着粗气跑来,面红耳赤。 “你慢点!”朱标宠溺的笑道,“别摔喽!可是辽东的军报?纳哈出正在来的路上!” “纳哈出!” 曹炳大喊,“不投降了!” 嗯? 瞬间,城楼上的所有人,在烟火最后的余光之中,齐齐石化。 ~ “这两个狗才!” 啪! 手中的军报,被朱标狠狠的摔在地上。 整个人好似暴怒的狮子一般,眼神之中满是嗜血。 朱棣垂首不说话,郭英尽量把脑袋沉的最低。 李景隆站在边上,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从没见过朱标这么的失态过。 “这两个狗才!狗东西!王八蛋!” 朱标继续骂道,“他妈的,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这样的蠢事,谁做过?谁敢做?” “纳哈出二十万人投降,逼得人家现在宁死不降....” “大明朝的脸!” 朱标骂着,拍着自己的脸,“孤的脸...妈的,哪还有脸?” 随即,他突然一指李景隆,“你去,你去辽东前线,把蓝玉和常茂给孤抓起来!” “哎,历史还是重演了!” 李景隆心中叹息,刚接到军报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懵的。 可以给大明辽东带来数十年和平的机遇,竟然近乎儿戏的被毛头大哥给这么毁了? 他毁的不单是双方现在和未来的和平! 而是大明对整个北方的军国大计,甚至毁的是十数年来,大明帝国一场场胜利所带来的荣誉乃至威望。 “是!” 李景隆低声答应,就要转身。 “等会,你先别去!” 朱标突叫住了他,“传孤的话,让蓝玉和常茂自己滚回来.....让他俩马上自己滚回京师去,听从父皇的发落!” 李景隆俯首,而后起身,“太子爷,微臣以为当务之急,并不是如何处置他们?” 闻言,朱标突然从未有过的严厉,骂道,“不许说情!” “臣不是说情!” 李景隆弯腰捡起军报,正色道,“臣是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如何解决辽东一触即发的战事!” “狗东西!” 朱标闻言,再次咒骂,“把人砍了,还让人跑回大营了,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傅友德也难辞其咎!” 说着,他竭力的冷静下来,“都说说,辽东怎么办?” “请太子下旨,臣弟领军赶赴前线!” 朱棣忽然开口道,“郑国公蓝侯是铸成大错!但纳哈出既然不降,要与我大明为敌,就要剿灭!若不然,辽东诸部,只怕不会再怕我大明了!” 朱标没有说话,陷入沉思。 “臣以为,不可!” 忽的,李景隆朗声开口。 “打,我大明是绝对打的赢!” “但是...” 说到此处,李景隆抬头道,“太子爷,咱们大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天国之威,上国之德,不要了吗?” “驭下之道,恩威并施!若我大明对待辽东各部,北元余孽,天下各族,都这么蛮横不讲理。没有恩只有威,他们怕我们一时,会怕我们一世吗?” “荒唐之言!” 朱棣怒道,“打仗还要讲理?” “讲理讲不了才打仗!” 李景隆毫不示弱,“王爷,对纳哈出朝廷也是一忍再忍没办法才决定出兵的!他拒不归顺,我天朝自然要灭了他!” “可他现在已经归顺了,是我天朝的人又逼反了他....” “照你的意思,再招降一遍?” 朱棣冷笑,打断李景隆,“蓝玉和常茂,出尔反尔,纳哈出也是一方霸主,安能再次俯首就范?” “等等!” 朱标忽然开口,打断双方的争执。 而后,目光看向李景隆,“你说的有道理!常茂和蓝玉毕竟是我大明的人,他们犯的错,即是我大明的错....” “我们已经先错了,就不能再恼羞成怒,错上加错!” 说着,他又道,“你觉得,纳哈出还能谈?” “肯定能谈!” 李景隆正色道,“太子爷,若是不能谈,他就不是只逃回军营那么简单了,这会前线应该早都打起来了!” “好!” 朱标忽然又重重开口,看向李景隆,“那你去!” “啊?我?干啥去?” 第103章 三寸不烂(2) 呼... 呼啸的北风,卷起千堆雪。 茫茫雪原之上,两个黑点缓缓而来。 “呼!妈的,又给自己绕进去了!” 战马上的李景隆呼出一口热气,擦拭下海龙皮帽子上的冰霜,又揉了揉被雪光反射而通红的眼睛。 “到最后,还得我来给你们擦屁股!” 李景隆心中再叹,转头问向身后的李老歪,“还有多远?” “应是快了....” 李老歪话音未落,就听前方传来阵阵马蹄。 紧接着数百黑甲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眨眼之间,就把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明晃晃的刀枪,近在咫尺。 “公爷,这时候千万不能慌!” 李老歪冷冷的盯着眼中的蒙古骑兵,低声道。 “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慌了!”李景隆骂道。 “小的看您在抖!” “老子那是冻的?” 就这时,一名蒙古将领摘下面甲,盯着李景隆,默不作声。 “前面人听着..” 李老歪在马上鼓足声音大喊道,“我家主人,乃大明故陇西郡王与当今洪武皇帝陛下之亲姐,故曹国长公主....” “曹国公!” 那蒙古将领忽的打断李老歪,看向李景隆,“请!” ~ 纳哈出在军帐之中,看着李景隆在外面下马,又看着他的亲卫被自己的将领拦住,又看着李景隆旁若无人满不在乎的进来。 唰,营帐被撩开。 哗啦! 帐内数名蒙古将领齐齐起身,面色不善甲胄作响。 “嘶!呼!” 李景隆好似没看着他们似的,一个箭步走到火炉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贪婪的取暖。 “还愣着干啥?” 他看着炉中的火,居然颐指气使的开口,“给我端杯热奶茶来,越烫嘴越做!” 说着,他竟然直接坐在椅子上,脱下靴子,把双脚也放在了火炉上。 滋啦! 好似火苗,炙烤到了他的羊毛袜子。 军帐之中,顿时一种别样的骚气弥漫开来。 “给曹国公上奶茶!” 纳哈出转头,“别让人说咱们蒙古人没礼貌!” “是!”边上一名将领,不情不愿的倒了一杯奶茶,重重的放在李景隆面前。 “加糖了没有?” 李景隆哆哆嗦嗦的捧着奶茶的热碗,又道,“没有桂花糖,爷可不喝呀!” 唰! 几名蒙古将领顿时勃然起身,怒目而视。 纳哈出伸手出,制止即将暴走的手下们,正色看着李景隆,“曹国公,又见面了?” 李景隆微微一笑,“是呀,又见面了,老纳!” “在下不姓纳...” “按照大明的规矩,你就姓纳!” 李景隆正色道,“当然了,可能等你见着洪武爷,他老人家会赐姓于你!不过在这之前,先姑且这么叫!我总不能叫你老哈,老出吧?是吧,老纳?” 纳哈出被他这副无赖的样子弄笑了,而后眼帘低垂,“想不到大明这边.....占据高位的净是出尔反尔,蛮不讲理的莽夫,还有..”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无赖!” “无赖最多是占你便宜!” 李景隆目光回视,“但不会要你的命!” 唰...刀声再起。 但这次李景隆不用纳哈出开口,直接瞪着抽刀的蒙古将领,“你敢整死我吗?” “嗯?”那蒙古将领一愣。 “我问你敢不敢整死我?” 李景隆又道,“不敢整死我你老抽刀干鸡毛呀?你当我吓大的?” 说着,他唰的扯开身上的裘皮,露出里面的蟒袍,不屑的继续道,“你们谁敢动我?我少半根毛.....你们辽东二十万兵马连同家眷,鸡犬不留。不信就试试?” “退下!” 纳哈出呵斥一声,对李景隆冷笑,“果然,大明都是一群不讲理的!” “那咱们现在开始讲理!” 李景隆翘着二郎腿,一个劲儿的哆嗦,“老纳...” “我不姓纳!”纳哈出痛苦的道。 “老纳!”李景隆不管他,继续道,“我来的时候,太子爷下令了,把蓝玉和常茂押解回京。傅友德也被下旨申斥,闹了个灰头土脸!” “我知道你这么大岁数了,又是从生下来就是天生贵胄,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说,你想怎么出气?” 纳哈出抬头,冷笑道,“哦,我想怎么出气?我想蓝玉和常茂以死谢罪?” “那你就不讲理了!” 李景隆正色道,“老纳,你也是读书人。得理不饶人的事,咱不能干!” 说着,他拍拍纳哈出的手,“一场误会,大事化小可以不?太子爷这边,知道你委屈了,日后定然会弥补你!” “我不敢信...” “你必须信!” 李景隆指着纳哈出的鼻子,“只有信了,咱们才能继续谈!” 说着,他冷脸顿了顿,“真打吗?你真想打吗?这冰天雪地的,我大明在后方囤积着够三十万人吃五年的粮草,数不完的民力物力。” “老纳你手中有什么?我说话不好听,我这次来,是给你台阶的!” “你看!” 李景隆拍拍自己的裘皮大衣,“没穿甲没带刀,就带了一个亲兵。如果我大明真的不讲理,来的就不会是我,而是数十万大军!” 纳哈出陷入沉默。 “很多人都盼着你开打!” “这样他们就有了军功!” 李景隆又道,“老纳,别孩子气了!我来,不是让你投降的!” 纳哈出意外的抬头。 “我来,是劝你归顺!” 李景隆点点头,“归顺大明,是大势所趋!” 说着,他又笑笑,“太子爷说了,只要你肯原谅这场误会,他愿意亲自出城迎接您!然后,亲自带着您去京师见洪武皇帝陛下!” “常茂和蓝玉是莽夫,我是无赖,我大明的储君总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吧?” 纳哈出的神色,微微动容。 “你有没有闺女?”李景隆忽然道。 “干什么?” “你要是觉得还不可信,让你闺女给我们太子爷当妃子!” 李景隆一拍手,“姑爷总不能害自己老丈人吧?” “你...” 纳哈出顿时哭笑不得,“曹国公,您倒是风趣得紧!” “不愿意嫁给太子爷,嫁给我也行......” “打住!” 纳哈出摆手道,“不要戏言了!”说着,他看向李景隆,“我的人,死在了你们的军营,我得给全军上下一个交代!” “我来的时候,你的人已经装殓好了,正在运来的路上!” 李景隆开口道,“为表诚意,死在我们军营的兄弟们,他们儿子可以选拔为锦衣卫,成为大明天子亲军!” “或者...” “为东宫六率,为太子亲卫!” “老纳!” 李景隆又道,“按理说咱俩是有仇的,我当初差点死在你手里。我手下的人,死在你手下的更多!我知道,那是各为其主,不能算作私人恩怨!” “但想起我那些战死的兄弟,我心里也过不去!我恨不得你死...可是为了家国天下,我必须得有格局!” “格局,你明白吗?” “放下过去一切恩怨,联手未来!” “好!” 纳哈出犹豫半晌,点点头。 而后起身,拉着李景隆的胳膊,“一路奔波,是不是饿了,在下已准备了酒菜!” “你不早说,我他妈早前胸贴后背了!” 李景隆笑着起身,突然啷当一声。 纳哈出诧异的低头,顿时脸上一片铁青,“你不是说你没带兵刃吗?” 李景隆捡起掉落的短火铳,笑呵呵的重新别在腰里,“这不是兵刃.....我这带着防身的,万一路上遇着狼呢!再把我叼走喽,是不是?” 第104章 还是你(1) 茫茫雪原之中,一队骑兵无精打采的缓缓前行。 领头的正是 蓝玉和常茂两人,这两人都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低着头,再无往日的骄狂不可一世。 当时俩人是脑子一热,可事后说心里不害怕,不知道轻重,那是假的。更让他们恐惧的是回京之后,如何面对皇上? 常茂还好,他属于隔辈人,老朱对他一直还算和气。 可蓝玉却跟着老朱一路走来的,知道老朱治军的手段。一想起老朱那张脸,他心里就忍不住的哆嗦。 宣宁侯曹泰,在常茂身边一个劲儿的嘟囔,“哥哥,听我一劝!到了京城,千万千万得跟皇上好好认错!” “前儿李子路过咱们大营的时候特意说了,得有好态度。不管咋处置你,你都得痛哭流涕的认。” “等这件事稍微的缓和了点,他再想办法在皇上那给您求情...” 说到此处,曹泰压低声音,“他还说,回京之后,尽量把事往跟您说,纳哈出骂您不是老王爷的儿子的那人身上推?” “您要认错,但也得咬死了喝醉了,是身边的人翻译错了,才导致您直接暴怒!” “他人呢?” 不想,边上的蓝玉突然抬头,大声开口。 “谁?李子?”曹泰怔了下,“去纳哈出那边了。” “他既路过咱们大营,为何不见和我毛头?” 蓝玉冷哼道,“莫非是看我们爷俩如今落难了,起了疏远避嫌的心思?哼,他求情?自有太子爷给我们做主,用的着他?” “这?”曹泰闻言,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也是莽得不能再莽的人,可他能听出来蓝玉这话说的压根就是没脑子。人家李子要是疏远避嫌,人家可以不用搭理这事呀? 另一边,一直默默相送的东平侯韩勋闻言,心中却是长叹。 暗中道,“永昌侯早晚要惹大麻烦!毛头大哥都是让他给拐带坏了!” 李景隆为何路过他们军营不去见他们二人? 一来是人家身上有军务在身,不能多耽搁。 二来是人家身上有太子的旨意,太子的旨意是用囚车押送你们爷俩回京。 李子不露面,不见你们,那是顶着多大的风险来保全你们呀?那是冒着被太子时后怪罪的风险,让你们爷俩最起码能像个人似的回京。 要真是被囚车押回去,你俩日后还怎么做人? “舅!” 常茂深深皱眉,叹口气开口,“李子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呀,就是太意气了!” 蓝玉点点常茂,“他巴不得你倒了!你倒了之后,你们这辈儿人之中,就属他最大!二丫头那小子,心机深着呢!” “侯爷,话不是这么说...” 曹泰听蓝玉在背后说他兄弟的坏话,顿时忍不住了,开口就嚷嚷。 但刚说一句,就被韩勋在边上拉住,对他摇头示意不要开口。 就这时,突然一阵马蹄传来。 众人抬头看去,数百名衣甲鲜明的骑兵,正对着他们这边疾驰而来。 吁! 疾驰而来的骑兵勒住战马,最前方的将领在马上大喊,“可是郑国公和永昌侯?” 蓝玉和常茂对视一眼,而后蓝玉大声道,“正是某家,尔等何人?” “末将通州卫指挥使盛庸!” “哦,我听说过你!” 蓝玉倨傲的点点头,“带着人干嘛去?” “末将奉太子爷口谕.......” 猛的,蓝玉心中大喜,“可是接我等?” “前去接应曹国公!” 盛庸继续大声道,“曹国公与北元太尉即将到北平,太子爷已在城外准备亲迎!” 唰,蓝玉的脸阴沉下来。 又看了常茂一眼,而后冷笑道,“哦,原来是凑巧遇到的!” “也不是凑巧!” 盛庸顿了顿,“太子爷有口谕给到二位?” “哈哈哈!” 蓝玉又是大笑,“我就说嘛,太子爷不能不管咱们...”说着,看向盛庸,“什么口谕,说吧?” 可对面的盛庸却是没动,也没说话,而是在马背上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蓝玉。 常茂已是翻身下马,跪地道,“臣常茂听旨!” 这时蓝玉才意识到,也赶紧下马跪地。 “太子爷口谕!” 盛庸这才开口道,“你们两个,不要进城,直接回京师。既剥了你们的官身,所以你们沿途不许住驿站,不许用官身。另外...” 说着,盛庸顿了顿,“所属亲卫也不许你们带着,交由旁人代管!” 唰,蓝玉抬头,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而常茂则是深深低头,双手握成拳头,深陷身下的积雪之中。 “太子爷还说了!” 盛庸又道,“不让你们光脚走回去,已是给你们留着体面了!” “是太子爷的口谕?”蓝玉脸色狰狞。 盛庸不愿跟他吃人的目光相对,别过头去,“太子爷说了,如果末将遇上您,您在囚车之中,末将就不说这些。” “若您还是骑着马,趾高气昂的,那这口谕就一字不差的告诉您!” “囚车?” 蓝玉再怒,“什么囚车?” 这回轮到盛庸愣了片刻,“曹国公没宣太子爷的旨意吗?他出北平的时候,太子爷说的,让您和郑国公用囚车押回京师!” “太子爷身边有奸臣了!” 蓝玉大吼,“我等乃是太子骨肉姻亲,累世之好。千岁仁慈,从不苛责我等....” “侯爷!” 盛庸大声打断他,“慎言!” “妈的!” 蓝玉还在这边大骂,而常茂却是突然抬头,“臣领旨谢恩!” 说着,以手掩面直接翻身上马,对身后家将们喊道,“你们跟着小曹!” 而后,一夹马腹,逃也似的纵马狂奔。 “你....” 蓝玉看着外甥远去的背影,重重的跺脚。 而后也是悻悻的看了自己的亲卫们一眼,同样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哥!” 曹泰在后面大声喊道,“吃的喝的没拿,路上吃什么呀?” “放心,饿不着!” 韩勋再次拉住曹泰,望着常茂和蓝玉变成黑点模糊的背影,心中暗道,“蓝侯有句话倒也没说错,从今往后....李子一家独大了!” 第105章 还是你(2) “你们二位,太子爷也有口谕!”盛庸忽然又道。 曹泰韩勋二人赶紧下马,跪在雪地当中。 “这次的事,你们没跟着掺和,足见是知晓轻重的!” “先卸了北征军中的差事,回北平太子爷身边!” 说着,盛庸在马上抱拳,“两位侯爷,末将公务在身,先去了,驾!” ~~ 北平城外,营帐延绵。 代表着皇太子储君身份的黄龙罗伞,高高的耸立。 围绕着这顶黄龙罗伞,北平文武官员都是一身盛装,站在风中看着远处。 远处的人,也看见了他们。 ~ “老纳,没骗你吧,那正是咱们太子爷的依仗!” 李景隆和纳哈出在马上并肩而行,笑道,“咱们太子爷最是仁厚了,你不用慌张忐忑!” 咚咚咚! 纳哈出的心跳的厉害,他哪能不慌张忐忑? 对面的可是大明的皇太子,中国未来的皇帝,这天下的主人。 大元,是过去式了! 大明,是现在和未来。 他心中既有些凄然,因为故国已成昨日黄粱一梦。 但也隐隐有些激动,自古以来良禽择木而栖,若他能得到大明皇帝的信任,那他在史书之上的成就,绝不是仅仅是雄踞辽东而已。 砰! 陡然,一声炮响。 就见太子朱标的仪仗动了,数不清多少人,簇拥着那顶黄龙罗伞,缓缓而来。 唰! 几乎是同时,纳哈出和李景隆双双下马。 “您稍等!” 李景隆告罪一声,大步向前,一个滑步,跪在那顶黄龙罗伞的面前,大声喊道,“启奏太子千岁,元丞相太尉纳哈出,奉旨来见!” “哈哈哈!” 黄龙罗伞之下,一身明黄五爪金龙袍服的朱标慢慢现身,“爱卿何来迟也!” “老纳,快点!” 李景隆给纳哈出打着眼色,而后干脆拉着他大步上前。 纳哈出一直低着头,但余光也小心的看着对面的朱标。 只见对方正值壮年,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再看到他身上那明黄色的龙袍,心中暗道,“果不其然,大明洪武帝独爱太子,连龙袍都许他随便穿!” 顿顿之后再又想道,“这气度,这胸怀....哎!皇上,不是老臣不愿意为大元死战。而是这大元...扶不起来啦!” “太子爷,这位就是纳太尉!”李景隆上前,笑着介绍。 “罪臣纳哈出....” 纳哈出正要行礼,不想朱标却抢先一步,直接扶住他的手臂。 而后看着他的脸,拍着他的手,热情的开口道,“纳爱卿,孤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纳哈出低头,“罪臣不敢!” 朱标再次不住的打量纳哈出,继续道,“纳爱卿何必谦逊!辽东既平,乃不世之功。爱卿不愿以一人私心,使得生灵涂炭,必将名垂青史!” “孤得爱卿,犹如久旱逢甘霖!” “大明得爱卿,如虎添翼!” 说着,拉着纳哈出的手,“纳爱卿,来来来,与孤一道进城!” “呜呜!” 瞬息之间,纳哈出已被太子朱标感动的无以复加,泪流满面。 真不是装的感动,而是真感动。 大明的皇太子上来就给辽东的战事定了调子,你纳哈出不是因为被大明兵风所威慑才投降的。而是为了天下生灵,辽东数十万将士百姓考粮,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才归顺的大明。 有了这份定性,将来不管是大明修元史,还是大明朝自己的实录之中,他纳哈出都是为国为民的正面人物。 “纳爱卿!” 朱标在旁又道,“孤知你受委屈了,放心,日后一切自有孤给你做主!” “太子千岁大恩,罪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你小样的!” 李景隆在旁,心中一个劲儿的暗笑,“这回你不纠正你不姓纳了?标哥一口一个纳爱卿,你也认了?” ~~ 盛大的宴会,在燕王府中隆重的举行。 为了接待这位辽东霸主,这场宴会极尽奢华之能事。 不但纳哈出挨着朱标而坐,连同跟随纳哈出前来一同投降的蒙古贵族将领们,也都坐得离着朱标不远。 这也是一种礼遇,让投降之人挨着皇太子坐。 而尊贵如燕王朱棣,武定侯郭英等人,还要坐在外围。 “今日简单先吃些!” 朱标亲手给纳哈出夹了一道香菇油菜,“纳爱卿尝尝这个,这是江南来的暖菜!” 望着盘子中绿油油的菜叶,纳哈出不禁有些恍惚。 都多少年了,他都没在冬天的时候吃过绿叶子菜了? “给纳爱卿倒酒呀!” 朱标转头,刚开口说完,就见李景隆已是持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臣亲自给纳太尉倒酒!” “罪臣不敢!” 纳哈出心中又是一慌,大明太子亲自给他夹菜,世袭罔替的国公给他倒酒,这份礼遇他可真是受不住。 “爱卿坐!” 朱标笑笑,按住纳哈出,却对李景隆冷眉道,“该打!” 说着,环视一周,“纳爱卿如今乃是我大明臣子,如何称故元官职?” “臣该打!” 李景隆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道,“纳大人,晚辈给您斟酒!” 朱标在边上接口道,“纳爱卿,你的爵位官职,自有父皇亲定,明日咱们就启程回京师!” 爵位? 纳哈出心中一定,同时喜出望外。 要是有了爵位,那身份地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他还是强压着心中的喜悦,而是拱手正色道,“启奏太子千岁...臣倒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臣与您回京师的时候!” 话音落下,外围席上瞬间无数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 尤其是燕王朱棣,眯着眼,眼神如刀。 纳哈出如芒在背,坐立不安,赶紧解释道,“臣归顺大明,但臣不是一人归顺。麾下二十万大军如何处置?是依旧留在辽东?还是拆分,如何拆分?怎么拆分?” 说着他郑重道,“那可是二十万兵,稍有不慎就是兵祸呀!” “爱卿所言甚是!” 朱标点点头,其实现在最棘手的问题,还真不是纳哈出,而是纳哈出手下那二十万兵。 留在辽东,那是不可能的! 但都拆分走? 纳哈出军中有女真人,高丽人,汉人,蒙古人.....都是世代生活在辽东的,让他们走?往哪里走?他们愿意走吗? “另外,臣的答应之中,还有朝...故元亲王九人,郡王国公四人....其他大明北伐之后,从北平退至辽东的姑元大臣,加一块三千多人!” “这些人如何安置?” “且在松花江北,还有四万多军队,十多万匹骡马。” 朱标的脸色,渐渐郑重起来。 纳哈出说的这些,都是大问题。 纳哈出的军队是必须要拆分的,故元的贵族大臣是要善待的..... 朱标心中想着,目光不由得环视一圈。 忽落在了四弟燕王朱棣的身上。 “老四久在北平,麾下也是胡汉皆有,把纳哈出的一部分人马,并入他的....” 想着,朱标又马上皱眉,心中否定了这个提议。 随即,他又看到了在边上持壶的李景隆。 “曹国公!” “臣在!” “纳爱卿所说之事,你来处理!” 第106章 胸怀(1) “这大明朝没有我,就得黄汤子个屁的!” 一连数日,太子朱标不是拉着纳哈出检阅大明雄狮,就是拉着他打猎,再不就举办宴会。然后还要带着燕王朱棣,一大批大明开国军侯。 把老纳头整的晕乎乎的,人也喝得飘飘的,走路都跟脚底下踩着三斤棉花似的。 可关于如何拆分处置北元在辽东那二十万大军的事,则是全压在了李景隆的身上。 “这他妈都啥几把名儿呀?” 又是夜深人静的一晚,李景隆枯坐北平都司给他准备的公事房中,瞪着猩红的双眼看着手中那长长的绕口的名单。 “高八思帖木儿,洪伯颜帖木儿....” “哎呀,你们起名的时候跟木耳干上了?” “人是真不少,五个太尉十三个司徒,三十二个参政,九百多个万户.....” 纳哈出军中这些人,差不多等于当年蒙元逃出元大都时,半个大元朝廷班子了。 说良心话,大元亡了是这些人不行吗? 公允的说那倒未必,整个制度都烂了,人力岂能挽天? 就好比原时空后来的明军,在朝廷手里的时候跟叫花子似的,转眼投了满清之后,直接战力翻十倍,打起仗来嗷嗷叫,那叫一个不要命。 “除了那二十万大军,其实这些人之中,也可以从中甄选一些有才干之士,为国效力!” 可是往哪拆呢?怎么安置呢? 李景隆啧啧摇头,端起手边已经凉透了的羊汤喝了一口,顿时一阵膻味扑鼻。 “羊汤都凉了,不知道给爷换换?”他本就心气不顺,直接对外头嚷嚷道。 李老歪闻声赶紧进来,“您忙着呢,小的们不敢上前儿呀!” 说着,他撤下羊汤,给李景隆倒了一杯热茶,又道,“公爷,太子爷赏了您五斤山东的秋梨,小的让厨房给你熬一碗梨汤喝?” “茶就行...” 李景隆说着,突然眼睛一亮。 而后直接起身,走到公事房内悬挂着的硕大的寰宇全图上,盯着山东河北一带。 “这些地方,元末的时候都打烂了,朝廷连年的移民!” “与其朝廷移民,不如把一部分辽东的军队,安置在这边!” “嗯,沿海一带可行!首先挑选辽东军中的汉人,高丽人,然后掺杂少量的胡人。” “反正有大片的无人区,让他们自己跑马圈地...不行不行!” 李景隆又马上摇头,“一定要分开,设置村镇,统一管理。嗯,就从那些北元降官之中选拔管理他们的官员。” “河北不行,河北也太北了,这些人只能往中原腹地迁!河南可以....” “还得让他们挨着汉人,未来十年大明都比较消停,十年的时间足够同化这些人,再有二十年的时间,就全变成自己人了!” 李景隆举着灯火,继续盯着地图,“嗯,还有这边!甘肃...不行不行不行...边地可以安置,但人数不能超过当地军卫的数目。” “对了,纳哈出说的二十万大军肯定有水分,估计是把大军的家眷都加在一块了!” 他正说着,忽李老歪又在他身后冒出来。 “公爷...” “何事?”李景隆转头道。 “那个,有两位蒙古的将军求见?” 李景隆纳闷道,“谁呀?” ~ “卑职观童..” “洪伯颜帖木儿..” “高八思帖木儿..” 三名原本身居高位的蒙古贵胄,毕恭毕敬的站在李景隆身前,齐齐俯身。 “哈哈哈!” 李景隆挨个把他们三个扶起来,“几位可是稀客呀!” 说着,转头对李老歪道,“把太子爷赏的山东的秋梨,洗一盘过来,还有霜糖柿子饼。云南的云片糕,大内御制的桂花糕...” “对了!” 李景隆又看向这三人,笑道,“大晚上的,想来诸位这肚子都空了吧?” 几人其实是怀着忐忑的心而来,纳哈出整日被太子朱标带着,看着前程是一片大好。而他们这些降人,则内心深处不免有些着急。 因为摸不准大明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他们投降过来,可不是为了只是做个顺民当个富家翁的。 所以几个人才凑到一块,琢磨了好几天,才想到一条明路。 找李景隆这个菩萨,帮他们许愿! 待见李景隆和颜悦色,又如此隆重的待客,心中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不不不,卑职等不饿..” “不饿是扯淡呢!”李景隆大笑道,“我看你们这几天净喝酒了!” 说着,他又对李老歪道,“让厨房煮些进贡的金丝挂面,两种浇头,香菇肉丁,榨菜肉丝。” 而后,他接着对面前几人笑道,“虽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可都是地方上各州府的特产,胜在难得。哈哈哈哈!” “公爷您太客气了!” 观童欠身开口,“我等带罪之身....” “谁有罪?” 李景隆打断他,正色道,“老观,尔等如今都是大明的臣子,都是功臣!” 三名蒙古贵胄,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又是放心不少。 “我知道你们仨为何而来!” 李景隆说着,把李老歪端上来的盘子往前推推,“一人吃一个,这梨才脆生呢!” 而后,拿起一个,直接塞到观童的手中。 自己也拿了一个,咔嚓一口,汁水四溢。 几名蒙古贵胄拿着梨,心中不免又是忽然之间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别看他们都是世袭的贵族,身家颇厚,可这些年在辽东这苦地方,哪有什么享受啊? “你们无非就是心里拿不准,朝廷怎么安置你们!” 忽的,三人顿时又没了吃梨的心思,都同时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 “其使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们!” “二十万大军的安置,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们得帮忙!” 这话,让观童等人顿感诧异。 “公爷!” 洪伯颜帖木儿开口道,“您要用我的降人?” 不怪他意外,自古以来都是卸磨杀驴,即便不杀也要消除他们这些人在军中的影响力,怎么还会重用呢? “是有人不让我用你们!” 李景隆放下梨,拿起一条丝帕擦擦嘴,又蹭蹭手,开口道,“有人跟本公说,你们这些人是穷途末路才投降的....万一重用你们,说不定将来你们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卑职等不敢!” “坐坐坐!” 李景隆双手虚按,“几位,我是拿你们当朋友,当自己人,我才掏心窝子!我这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只要你们做的好,皇上那我去给你们请功!” “高官厚禄自然不在话下,封妻荫子也是指日可待的!” “我这人,心中没有胡汉之分。只有朋友和敌人!” 闻言,三人再次同时起身,“公爷高义!” “坐!” 李景隆摆摆手,翘着二郎腿。 “如果本公没记错的话,老观你在老纳那边的军中,主管政务,对吧?” 观童起身,“回公爷,当年从元大都..北平逃到辽东的故元官吏,都是卑职在管着!” “聪明人!”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面上笑道,“回头,你把可用的人罗列个单子出来,后天本公抽空一一的见见!大明朝唯才是举,大元亡了也不是他们造成的。” 说着,忽笑容一收,“但是老观,本公把丑话说在前头!” 第107章 胸怀(2) “您说!”观童猛的忐忑起来。 “过去你们大元蝇营狗苟排除异己那一套,你但凡敢用在这上头,你自己掂量后果!” 闻言,观童心中一慌。 “你罗列的单子,别净挑跟你亲近的人!你要知道,我不单会问你,也会征求别人的意见!” “公爷放心,卑职定然如实列举!” “哈哈哈!你别多想,我这人呀就这样,先明后不争!哈哈!” ~ 而后,李景隆又看向其他两名蒙古将领。 “两位都是老纳手下的大将!” 唰,两人同时起身聆听。 “我觉得呢,放任不用,那是屈才了!如今我大明兵锋正盛,正是用人之际。” 李景隆正色道,“安置好辽东大军之后,本公有意让你们二位继续在军中领兵!” 顿时,两人喜出望外,神色激动。 “有了军功,何愁不能位列我大明英烈祠?” 李景隆继续正色道,“你们也放心,本公不会让你们调转马头,去跟故主作战!” “公爷恩义,我等没齿难忘!” “呵呵呵!” 李景隆微微笑笑,“你二位身为老纳的左膀右臂,军中的情况定然了解。”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本公执掌着太子爷的三千营,还有京城的金吾卫!” 说到此处,他压低声音,“挑五千名善战的骑兵出来,编入本公的军中!” “公爷放心,卑职一定尽心挑选!” “嗯,再挑选八百人。” 李景隆又郑重无比的说道,“必须都是辽东军中,官家子弟。” “也是充入三千营和金吾卫?” “不!”李景隆摇头道,“本公之前跟尔等在辽东血战,麾下将士十不存一。而后组建亲卫孝义营,都是那些战死部将的兄弟子侄...” 忽的,三明蒙古贵族深深低头。 “我跟你们是一家,我手下的人跟你们也该是一家。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儿郎们都在一口锅里吃饭!” 李景隆叹口气,“皆为手足兄弟吧!” “公爷....”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高八思帖木儿竖起大拇指,动容道,“您的胸怀,比草原还宽广!” “这家国天下,总要有人...” 李景隆长叹,“不拘于成见,把目光放远一些!数百年仇杀,也该画上个句话了!” 闻言,几名蒙古贵族又是低头不语。 “哎,面来了!” 李景隆余光瞥见几名亲兵端着大盘小盘的进来。 “边吃边说,趁热!” 李景隆说着,亲手给观童盛了一勺浇头,放在金丝挂面之中。 “鸡汤煮的面,吃着香!” “这榨菜肉丝的浇头,用的是四川的榨菜,是成都卫那边孝敬我的。” “尝尝这酸菠萝,这可是号称小人参呀,哈哈哈!” 李景隆亲手给他们三人夹菜,弄得三人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一口热面下肚,从里到外直接热到了心坎上。 谁知,李景隆突然话锋一转,“本公用你们,但是本公也有难处...” 三人放下筷子,同时抬头。 “希望你们体谅本公...” “公有有何难处?需要我等做什么?”三人对视一眼之后,观童开口道。 “朝中,有些事我是能说了算!” 李景隆嘎吱嘎吱的咬着萝卜,大口吃着面,“可是呢,有些事....你们听过一句话没有,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说着,他顿了下,“朝中那些文官书呆子御史之类的,看我重用你们定然要聒噪。所以呢,也是为了堵他们的嘴,当然了...” 他看着三人的眼睛,“也是为了给诸位家的子弟,一个好前程!” 瞬间,三人都懂了。 质子! “我呀,今天刚跟太子爷说过。几位的儿子,可以补锦衣卫,在京中侍奉太子,皇子....” 李景隆低头吃面,把碗中的面汤喝得一干二净。 而后又拿了一张新的丝帕,擦着微微冒汗的脑袋。 “听起来是有些委屈,可你们也要想想,这份恩典,即便是大明的将军,也轮不到哇!” 李景隆看着三人,“从小伴着太子爷,皇子皇孙,将来是什么出息?说句不好听的,别人打生打死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们的儿子...唾手可得!” “当然你们要是不愿意,本公再想其他的办法!” “公爷说哪里话,您这明明就是,给卑职等...天大的恩典了!” 观童叹息半声,“公爷如此为我等着想,我等若是不理会,那还是人吗?” “明白就好!” 李景隆点头,“我做人奉承一个原则,那就是我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会对我好!小事不但不计较,还把好处都给别人想到了。我...无愧于心,做事自然水到渠成!” “卑职等日后,任凭公爷驱使...” “坐坐坐,客气了!” 李景隆依旧是笑,而后伸了下懒腰。 见状,三人再次同时起身。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得到了超乎意料的许诺。 “天色已晚,卑职等就不打扰公爷!” “行,不留你们了!” 李景隆站起身,往出送着三人,“明儿准备一下!跟我去你们辽东军中,我得亲眼看看那些未来的大明健儿们!” “应当的!”三人连声道。 “老歪!” “末将在!” “把这些特产,给三位大人包上。” 李景隆把人送出门外,“别推辞,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尝尝鲜儿!对了,老歪呀!” “末将在!” “每位大人,送二十匹苏绸,二十匹蜀锦...” “公爷!”李老歪为难道,“咱们身边没有这些..” “去燕王府借去!” 李景隆怒道,“回头回了京师给补上,就说我用!” 说着,他又笑呵呵的看向三人,“一点心意!” “卑职等哪敢连吃带拿的,这不成样子呀?” 三人不住推辞,“寸功未建,公爷连番赏赐!” “拿着!” 李景隆大声道,“又不是给你们的,就你们那黑粗的身子,什么好衣裳料子都是白瞎!”说着,笑道,“是给府上孩子们和嫂子们的!快过年了,给家里人做身好衣裳!拿着!” “这...” 三人连连摇头感叹,最终只能无声长揖。 ~~ “哎,我是真累了!” 送走了三人之后,李景隆再次伸了个懒腰。 然后揉着腰,对外喊道,“老歪,进来给我按按后背!” “公爷!” 李老歪从外进来,低声道,“那三位大人,给您留了东西!” “啊?”李景隆纳闷,“他们留什么了?” “三口箱子!” ~ “嘶...” 一口箱子打开,李景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箱子之中满满登登,竟然全是黄澄澄的金沙。 “那箱呢?” “珍珠....”李老歪的声儿有些哆嗦,“都是龙眼那么大的珠子.....四十多颗。还有碧玺,猫眼宝石,一袋子一袋子的....” “那,还有一箱呢?”李景隆又问。 “金器!都是西域模样的。” 李老歪低声道,“全是镶着红宝石的!” “真够下本的!” 李景隆在椅子上坐了,“这些蒙古贵胄,守着辽东这苦寒的地方,能有这么厚的家底?”说着,他自己都乐了,“也对,人家家里头可是一百多年的积蓄,当年蒙古人可是抢了整个世界呀,他们小时候弹的溜溜球,都得是猫眼的!” “爷!” 李老歪上前,“收了?” “收,不收他们怎么安心?” 李景隆摆摆手,“爷给他们的前程,可不是花钱能买来的!” 说着,他又对李老歪道,“明儿去北平都司,还有燕王那.....问问武库里,能不能借调十万匹棉布出来!” “啊?” 李老歪一惊,“您这是?” “让你去你就去,别问!” 李景隆脱了鞋,直接倒头躺下,“另外,再支二十万的银子!” “爷!” 李老歪急了,“咱家的钱,可经不住这么造呀!” “有些事你不懂!” 李景隆闭上眼,摆手道,“钱,在我这只有一个用处...花出去!” 我怎么这么蠢呢? 这么混蛋呢? 这么煞笔? 我真该死呀! 我.....我简直无可救药了! 第108章 誓死(1) 风依旧很冷,雪依旧很白。 辽东元军的军营之中,代表着蒙元的旗帜无声的换成了大明的龙旗。 在风中,招展的龙旗之上,那条鲜活的巨龙,好似高高在上的俯瞰着辽东的千里冰封。 而在这面战旗之下,延绵数里的元军营帐,一座座营房,一座座箭塔,像是一个个匍匐的身影,虔诚的膜拜着那条在风中肆意张扬不可一世的巨龙。 宽度长达数里的军营,此刻寂静无声。 中军大帐之外,站满了戴着皮帽穿着黑甲的元军将领。 而在这座中军大帐的门前,还有一层全部银色甲胄红色披风,头戴枪盔,盔插白羽的明军健卒。 他们与面前,那些黑甲的元军亦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滋啦... 一滴黄澄澄油,顺着炭火上架着的全羊,滴落在下面的炭火之中。 李景隆拿着银刀,在烤得焦香的羊背上切了一下,一条还微微泛着红色,带着些汁水的羊肉,被切了下来。 他抬起眼,环视一圈。 元军之中,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将领,此刻都在他面前,俯首帖耳。 都在忐忑的等待着,李景隆来宣布他们的命运。 纳哈出的军队还是有水分的,说是二十万,实则是有十二万。 此处的延绵数里的大营有兵八万,而在吉林那边还有四万。 “给...” 李景隆割下的羊肉,轻轻递到了最前方,一名面容憨厚的蒙古将领面前。 那人诧异的抬头,不解的看着李景隆。 “吃....”李景隆笑道。 忽的,帐内所有元军将领们的目光,全看了过来。 那人看着刀尖上的羊肉,又看看李景隆的手。 而后再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口直接把羊肉吞了下去,大口的嚼着,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滴落。 所有人都不明白李景隆这个举动的含义? 于是他们心中更加的忐忑起来。 岂料,李景隆却忽然开口,“火候如何?” 那吃了羊肉的将领一愣,而后磕磕巴巴的开口,“还...还好!” “哈哈哈!” 李景隆大笑一声,手中的银刀直接飞向身后,被李老歪稳稳的接住。 “替本公分与诸位!” “喏!” 李老歪大声答应,而后手中的银刀唰唰唰几下,架子上的羊顿时变成了一块块整齐划一,大小近乎相同的羊肉。 紧接着又有一名曹国公家将,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壶,哗哗哗..... 纯白如细沙的细盐,均匀的落在那些羊肉上。 然后再由他们捧着,送到一名名元军将领的面前。 李景隆拿了一条纯白的丝帕,擦擦手。 而后随意一丢,那丝帕直接落在了炭火之上,刺啦一声变成灰烬。 “吃了本公烤的羊肉,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景隆的话,让这些紧张的将领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既归顺了我大明,就都是我大明的臣子!” 李景隆又继续道,“各位依旧继续率领本部兵马,依旧官居原职.....” 闻言,众人心中大定,面露喜色。 “不过...” 可陡然,随着李景隆话锋一转,他们又是面色一变。 李景隆看着他们,无声一笑,“以后诸位领的可就是我大明的俸禄了!” “呵呵呵!”顿时帐内,一阵轻笑。 是如释重负的轻笑,更是对他们自己的嘲笑,因为他们这些年,哪领过大元的俸禄? 收揽人心的第一步,稳! 第一步完成之后,李景隆就进行第二步。 “各位的名字,还有以往的履历,本公都亲自看过了!” 李景隆环视众人,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不但看过,而且已经快马送至我大明的京师,送丞皇帝陛下御览。” 说着,他看向最开始,他递给羊肉的那人,“你叫拓思帖木儿?是军中的万户?” “是!” “大明军中没有万户的官职!” 李景隆正色道,“本公给你定的是从三品怀远将军,且许你一子,日后为从三品的轻车督尉,可袭三代!” 瞬间,帐内寂静无声。 尤其是拓思帖木儿,近乎傻了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瞪大眼,粗重的呼吸。 “怎么,嫌小吗?”李景隆笑道。 “末将....”拓思帖木儿跪地行礼,“叩谢公爷大恩!” 这不是小,而是超乎预料的大。 甚至等于说,再造之恩。 帐内的其他将领们,都羡慕的看着拓思帖木儿。 从三品的大明将军衔,儿子还可以继承轻车都尉! “尔等的官职,不变!” 李景隆继续开口,“但尔等的勋职位俸禄,本公都给诸位...”说着,他微微扬手,“涨了涨!” 一时间,帐内所有人都呼吸都急促起来。 “本公就是这样的人!” 李景隆转身,在羊肉架子上拿起一根带肉的骨肉,咬了一下,“哪怕自己吃骨头,也要让我的兄弟吃肉!” “公爷对尔等尽有奉赏!” 洪伯颜帖木儿大声喊道,“还不快谢过公爷的大恩!” “末将等,叩谢公爷天恩!” “我不用你们谢恩!” 李景隆微微一笑,“我是信你们,都是好汉子,所以才高看你们一眼!我相信以真心对待尔等,尔等必已真心回馈于我! 说着,他起身,一各个把他们亲手拉起来,看着他们一张张眼睛,继续道,“只要尔等不负我,我必待尔等又如手足!” “卑职等誓死追随公爷!” 呼,帐内跪了一片。 但李景隆却没和刚才一样,扶他们起来。 恩已给,但么即将竖的就是威! “本公最后再说一次!” 李景隆眯着眼,“帐内之人,还有谁不是真心归附的?” 说着,他又是环视一周,“谁不愿意说出来,本公派人礼送出境。但若谁还有二心的话....” 说到此处,他突然双手握着那根羊骨,咔嚓一声,羊骨应声碎裂。 接着大吼道,“若有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者,天诛地灭!” “我等都是真心归附!” “上天可鉴,绝无二心!” “若公爷不信,我等以血盟誓!” “好!” 面对嘈杂的喊声,李景隆大喝一声,“刀来!” 第109章 誓死(2) 唰! 李老歪上前,一把精美的银刀奉上。 李景隆持刀在手,唰在手腕上一割,鲜红的血顿时涌出。 而后另一只手拿了酒碗,任凭血液和酒水无声的融合。 接着,他把刀递给了面前一人。 那人拿着刀丝毫不犹豫,也是唰的一道。 紧接着一个挨着一个,人人都是一刀,一血! “我.....” 李景隆站在大帐之中,傲然开口,“大明故曹国长公主与陇西郡王之孙,故岐阳王之子。” “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龙虎上将军,太子少保。” “左柱国,全知军国事!” “三千营都指挥使,金吾卫都指挥使..” “皇城禁卫军都指挥使。” “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再次跟诸位盟誓...” “尔等不负我,我必让尔等世代荣华....” “干了!” “卑职等誓死追随公爷!” 李景隆笑着纠正,“不是追随我....” 但,他突然一顿,举酒碗道,“干!” ~~ 当官的好摆弄,因为不管谁当皇帝他们都是当官的。 真正不好摆弄的,是军心。 是夜,李景隆就夜宿在辽东军的军营当中。 长夜寒风呼啸,帐篷之外,数十名辽东军精锐,持刀无声屹立于风中,宿卫警戒。 听着帐内曹国公如雷的鼾声,这些辽东精锐的眼神,在黑夜之中渐渐明亮。 其实这一招,还是李景隆抄老朱的。 老朱当年打仗的时候,不管是三山五岳的好汉,还是绿林强人,亦或是敌对势力的将领来投。他都直接当对方,给自己守夜。 意思很简单,你来了,我当你自己人,所以我就把我安危交给你。 你要对我忠心,你就在外头好好宿卫,将来老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你要是对我有二心,那你拎着刀子进来,趁我睡觉给我一刀.... 这种收买人心的方式,粗暴而简单,尤其对于武夫来说格外有用。 是以他曹国公李景隆在帐篷内呼呼大睡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整座军营。 呼! 噜噜噜! 呼! 噜噜噜! 殊不知,李景隆在帐篷之中,不管怎么捂耳朵,他身边李老歪那呼噜还一个劲儿的往他耳朵里钻,抑扬顿挫连绵不绝。 “你奶奶的!” 李景隆忍无可忍,对着李老歪的屁股就踹了一脚,“让你打呼噜,没让你打雷呀!” “呜!” 李老歪呼噜一停,而后抱着枕头蜷缩起来,口中含糊的说着梦语,“来,亲一个......” ~~ 翌日,寒风依旧,万里冰霜。 大明曹国公李景隆在辽东军将领们的簇拥下,巡视军营,检阅士卒。 “惨不忍睹!”李景隆的目光,从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上扫过,心中暗道。 辽东军的士气自不用说,从上到下都是无心再战,决意投降,站在那哪有明军那种气吞万里之势? 而且辽东军,比起明军来说,普通士卒和将领之间更加泾渭分明。 将领们有甲,有裘皮,饮食有粮有肉。 但除却军中的精锐外,寻常的士卒平日也只能勉强果腹,许多人身上都裹着大小不一的兽皮,蓬头垢面,远远望去跟花子一样。 这仗,他们没法打,没法不投降。 为了北征,李景隆在半年之内赶制了三十万件棉衣,用来给将士们御寒。 为了北征,明军一年之中在塞外筑造了四座大城,用来让将士们栖身。 可辽东军呢? 吃的不行,住的也不行,为了取暖穿兽皮跟牲口睡在一块,他们怎么打? 忽然,李景隆在一名年轻的低级军官面前站住脚步。 别的士兵都是敬畏的看他一眼之后,马上低下头。 而这个年轻的低级军官,则是好奇的偷看了他好几眼。而且李景隆也发现,这小兵的面庞似乎与别人有所不同。 “尔叫何名字?”李景隆轻声问道。 “张旺!”那人低声道。 “汉人?”李景隆微微皱眉。 张旺低头,“是,三代居于辽东!”说着,低头道,“祖籍河北!” 李景隆心中一动,“可是故元张淮阳之后!” “小人辱没祖先!”张旺俯首。 “我曹,汉奸之后!”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但面上不显。 张淮阳,就是张弘范灭宋于此的张弘范,崖山之战的张弘范。 灭宋之后,在崖山雕刻石碑,彰显功绩。 他也是俘虏了千古完人文天祥的张弘范! “妈的!” 李景隆心中再骂,“明日就让人把那石碑推海里去,改成故宋陆丞相殉国处!” 公允的说,张弘范不算是汉奸。 人家世代都是北方汉人,不是宋人。 后来为元效命,战功赫赫,甚至在大明修的元史之中,还单独给张家修书列传。 可是既有背帝沉海死于社稷的陆秀夫,又有面南而死拒不投降的文天祥...... 他的所谓战功赫赫,青史留名,在李景隆的心中,不过是臭名昭着而已。 不过,也是天道有轮回。 张弘范灭宋,为大元重臣,死后追封王爵,家族在大元声名显赫。可他的孙子却卷入了元朝的南坡之变,使得元朝皇帝元英宗被杀。 所以张家被元廷灭族,想来这张旺的祖先,应是大元屠刀之下的漏网之鱼。 李景隆心中对这张旺有些腻歪,但作为日渐成熟的上位者,他丝毫没有显露。 非但没有显露,还拉起张旺的手。 只见对方受伤,满是死鱼嘴一样的口子,处处都是冻伤。 “怎么冻成这样?”李景隆皱眉道。 “呵!”张旺低声一笑,“天太冷!” “没有郎中?没有药?”李景隆又问。 “呃...”张旺顿了顿,“吃用尚且不够,哪有郎中?” 李景隆放下他的手,随意又抓起边上一人,亦是如此。 再抓一人,同样如此。 “来人!”李景隆在阵前大声道。 “在!”亲卫昂然俯身。 “传本公的令,去把北平城中所有郎中都叫过来!” 李景隆一指面前的军阵,“给军中冻伤患病者,尽心医治!” “是!” 那家将大声答应,而后直接翻身上马。 接着近乎数百亲卫,齐声呐喊,“曹国公有令,速从北平城中发郎中至军中,给患病士卒看病!” “曹国公找郎中,给大伙看病!” 山呼海啸的喊声,海浪一样在辽东军的军阵之中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衰。 待声音稍平,李景隆大声道,“尔等现在为本公手足,岂能衣食无着?” “传令!” “在!” “传本公号令,辽东军士,每人赏棉布半匹,银一两!” 再一次山呼海啸,在军阵之中巨浪滔天。 “曹国公上每人半匹布,银一两!” 嗡! 八万人的军阵,直接炸了。 他们在辽东,跟大明僵持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来活的连牲口不如,可现在刚刚投降大明,曹国公就给了如此厚赏。 但,这还不算完。 李景隆又大声道,“传本公将令,从今日起,凡军士每人每月赏米两斗.....” 骤然间,沸腾的军阵直接石化。 米! 那可是米呀! 每人每月两斗,就等于每人每天都可以敞开了吃一大碗米饭! 那可是米饭! 可是,殊不知这滔天的恩赐还没完。 “家有老弱者,加至三斗!” “兄弟们!” 张旺等人振臂高呼,“公爷如此大恩,咱们的命就卖给公爷了!” 而后,军阵之中,上万汉军匍匐于地。 紧接着女真军,高丽军,乃是蒙古军......亦是如此。 呼! 寒风吹过,李景隆身上的红皮披风哗啦啦作响。 收揽人心其实就这么简单,给他们一口饭,让他们活的像个人。 第110章 帝王(1) 一万五千兵马归属辽东郭英麾下,辽东这地方不能没人。 一旦没人了女真各部就要做大,而且高丽那自古以来就喜欢占小便宜偷偷摸摸的性子,一定会越界。 五千兵马开赴河北。 河南山东各分一万七千。 一万八千人,分布大宁松亭关沿线,朝廷正欲修筑大明卫,这些人正好填充了兵员。 另有五千调入京营,分属李景隆的三千营金吾卫。 一万八千的汉军,还有六千蒙古军,开赴甘肃。 另有山西陕西的秦王晋王,每人也都调拨了一些。 如此算算,十二万人的辽东军,也就完全的拆解了。 涉及到十二万兵马的调动拆分整合,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可不是后世,把人装上火车一运,然后地方接收那么简单。 辽东军哪部分先走,哪部分去哪,地方上如何安置,还要准备多少粮草路上食用,还要派遣兵马震慑,等等等。 但虽说不容易,其实深究起来也不难。 辽东军中那些投降过来的文武官员们,都卯足了劲儿想在曹国公面前露一手。所以有着这些人的帮衬,李景隆虽忙,但应对起来倒也是绰绰有余,没出什么乱子。 可终归是水磨工夫,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所以太子朱标带着纳哈出还有北元军中的郡王国公等贵族,回转京师。留下李景隆在辽东,处理这些首尾。 ~ 十二月中旬的辽东,数九寒冬。 而此时的京师,雪挂枝头,梅花更艳。 辽东的雪让人畏惧,而京师的雪则像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乾清宫中,总管太监朴不成小心的掀开碳炉的镂空银丝罩,在里面加了一些炭。然后小心的看了一眼,坐在御案之后,皱眉沉思的皇帝。 老朱的手中,是一本厚厚的奏章。 正是李景隆关于辽东兵马的拆分,还有所用钱粮,乃至提携蒙元降人的奏报。 他看了许久,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的反复阅读之后,拿起主笔在上面批了个可字。 “太子还有多久?”老朱忽然沉声问道。 朴不成忙上前躬身,“回老爷子,还有五天!”说着,他顿了顿,“按理说早该到了,太子爷说了要让蒙元的降人们,好好的看看咱们大明各地的富足!” “你错了!” “富足谈不上!” “各地都在休养生息当中!” 老朱揉揉太阳穴,“老大的意思,可不是让那些降人看看天下的富足的,他是在臊那些降人!” 说着,他站起身,揉着老腰,活动着肩膀,“太子是在告诉他们,好好的江山,被你们大元折腾成啥样了?是天欲灭了他们!我大明乃是替天行道!” “都说知子莫若父!” 朴不成上前,给老朱披上氅衣笑道,“还是您看的深!” “呵!” 老朱又是一笑,忽回身瞥了一眼,御案边上的暗阁。 “二丫头这次功劳不小?” 说着,他看了一眼朴不成,“你觉得二丫头那孩子咋样?” “曹国公自小就在您和太子爷身边,自然是极好!” 朴不成又笑道,“才入仕没几年,大功劳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从不居功。为人又是一团和气,为人处世谁都挑不出毛病.....” 说着,他忽然发觉,老朱的眉宇之间有些凝重,赶紧闭嘴。 “嗯,是挺不错!” 老朱点头,“上上下下都是在说他的好话!连你也对他赞不绝口!” 咚! 朴不成瞬间跪在地上,“奴婢有罪,妄议国事!” “咱又没怪你?” 老朱回头看他一眼,而后忽的叹气,“他才多大呀?” 说罢,他迈步朝前走去,站在窗边眺望窗外的雪景。 “又是一年!你说这日子,咋过的这么快。好像去年过年就在昨天似的?”老朱忽然又道。 朴不成仍旧跪在地上,“可不是说么,奴婢也觉得这日子太快了些。” “人老了,时间就快!” 老朱叹口气,“咱们都老了!” “您可不老....” “马上过年了!” 老朱打断朴不成,又问道,“宫里的年货,还有咱儿子们的赏可预备齐了?” 朴不成慎重的想了想,“老爷子,这两年这事都是光禄寺在管,都是曹国公亲自接手的!” “呵,二丫头不在,咱这年还过不好啦?” 老朱又是笑笑,忽眉毛动动,“他手里的差事也太多了...” 说着,回身道,“那个...那个从陕西华州赈灾回来的李....?” 朴不成接口道,“李至刚。” “嗯,那人办事也还是比较稳当的,而且也知道上进!” 老朱撇嘴,“传旨,让李至刚先暂兼光禄寺卿!” 朴不成心中一惊,“奴婢这就去给几位大学士传话,让他们拟旨!” “还有!” 老朱又道,“他去陕西赈灾有功,朝廷又是用人之际,升任...吏部侍郎!” “这李至刚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朴不成闻言,心中暗道,“一下直接连升了数级!” “徐天德那边,这几天可派御医去看过?” 老朱再次开口,忽然又是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太医院的戴先生楼先生都去看过,说老公爷入冬之后,除了有些气喘,晚上睡不好之外,并无什么大碍!”朴不成恭敬的回道,“给开了些化痰,辅睡的补药!” “哦!” 老朱又是淡淡的点头,“人上了岁数,冬天最是难熬!” 说着,又是叹口气,“以前大伙年轻的时候,打起仗来不怕死。现在都上了岁数,日子好了,都舍不得死!就好比汤大嘴,快七十了,听说又娶了几房小妾!” 朴不成低头,笑笑,“奴婢看信国公是老当益壮!” “传旨!” 老朱突然又是话锋一转。 “魏国公之子徐允恭,接皇城禁卫军事,让他跟咱的保儿好好学学差事!” “是!” 朴不成又是心中一惊。 以前掌管皇城禁卫的是武定侯郭英和曹国公李景隆。现如今这两人都不在京中,皇上先是让他的义子平安平保儿掌管了皇城的禁卫,今天又突然提拔了魏国公之子为副手。 “蓝玉和毛头在牢里咋样?”老朱突然又是话锋一转。 这两人半个月前抵达京师之后,直接被扔进了镇抚司的天牢之中,按理说这两人都该杀,可皇帝既不审也不问。哪怕朝中弹劾的奏章跟雪花似的,可皇帝始终留中不发。 以至于上上下下,谁也闹不明白皇帝的意图! 都在私下猜测,皇上是不是在等太子爷回来之后商议如何处罚他们二人! “郑国公在牢中,不怎么说话!” 朴不成沉吟道,“每日就是读书练拳!至于永昌侯.....”说着,他看了皇帝一眼,“总是嚷嚷说什么是被人误导连累...” “狗日的!” 老朱突然冷笑,骂了一声。 而后顿了顿,又道,“传旨!郑国公常茂....人品轻浮不堪大用,剥了他的爵位....” “嘶...”朴不成心中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世袭罔替的公爵直接给撸了? 第111章 帝王(2) “按罪他本该死,但念在是功臣之后,贬为庶民,发配龙州!” 老朱看着窗外飞雪,神色如常,“郑国公的爵位,由他弟弟来袭!” 说着,他顿了顿,“至于蓝玉.....剥了一些官职,在家闭门思过!” 这份处置委实蹊跷,但朴不成不敢多言,只能叩首,“是,奴婢这就去传旨!” “等一下!” 老朱再次开口,“常家的爵位是郑国公,郑国乃是咱给常遇春那黑厮的封号,常茂犯错,丧尽了他老子的脸。这郑国二字也就不必用了!” 说着,他想了想,“改郑国公为开国公,让他们好好想想咱的苦心!” “是!” 朴不成心里清楚,经过这次的处罚,常家一定大不如前,颜面扫地的同时威望尽失。 至于为何只是把蓝玉闭门思过了事,他心中也能猜到一二。 因为蓝玉,肯定以后还有用! “哈哈哈哈!” “皇祖父!” “皇爷爷!” 忽然,乾清宫外传来两声清脆的呼唤。 就见一瘦一胖两个皇孙,大呼小叫的从端门冲了进来。 “皇爷爷,哈哈哈哈!” 皇孙朱允熥跑在最前面,大笑着喊,“后边儿有狗撵我!” “汪汪汪!” 十几个太监四肢着地,在雪地上撅着屁股飞跑,真的好似狗一样。 “哈哈哈!” 窗前的老朱见状大笑,“慢点跑,别摔喽!” “狗撵不上我...撵不上!” 朱允熥越发的撒欢,而后回头,“嘟嘟,你快点...” “呼..呼!” 胖乎乎的朱高炽小脸通红,竭尽全力的往前跑。 突然脚下一绊,噗通一声摔在了雪地当中。 “嘟嘟?” 朱允熥大急,回身搀扶,却也脚下打滑,咚一声摔倒。 顿时,身后那些学狗的太监们吓了一跳,忙蜂拥上前。 “咱说了,慢点跑!” 老朱一个箭步,从殿中窜出去,一把抱起自己的宝贝大孙,一个劲儿的揉着他的脑袋,“没事吧没事吧?” 说着,对着一名太监,抬腿就是一脚,骂道,“怎么伺候的?” 骂着,又弯腰把朱高炽拽起来,待见到对方小脸上满是雪花之后,忍不住一乐,“你呀你呀,你这么胖,要是真有狗撵你,你可咋整呀?” 朱高炽眼巴巴的看着老朱,叹气道,“都怪宫里的饭太好吃啦!” “哈哈哈哈!” 老朱大笑,“好好好,好吃就多吃,胖就胖!” 说着,抱着朱允熥拉着朱高炽,“走,去惠妃那,看她中午给咱们爷仨做了什么好吃的!” “皇爷爷!” 朱允熥拽着老朱的胡子,“孙儿想吃甜汤圆儿!” “吃吃吃!” “皇祖父,孙儿想吃烙饼夹肉..”朱高炽说着,仰头道,“要肥的!” “哈哈哈,好,吃肉吃肥的....对咱的脾气!哈哈哈!” 说着,老朱忽的挺步回头,对身后的朴不成道,“你去,叫人把英哥儿从云南进来的火腿,给二丫头家里送几条过去!” ~ 五日之后的夜晚,无雪微风。 “还是京师暖和!” 弘德殿玉华堂中,刚进宫的太子朱标站在镜子前,换上一身簇新的袍服。 他是今晚刚刚才到,纳哈出以及数百蒙元王公贵胄,被信国公汤和亲自迎接安置到驿馆当中。 而他这个太子,要先行回宫,还有很多事要跟他老子讲。 “奴婢瞅着您都瘦了!” 太监总管包敬小心的帮朱标整理好袍服的裙摆,“您这一趟,可出去的够长的!” “呵呵!” 朱标扣着脖领上的金纽扣,又道,“宫里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 包敬抱着朱标换下的衣裳,顿了顿,“一切如常。就是...” “就是什么?”朱标回头。 “就是老爷子,时常晚上来您这溜达,还时不时的在这屋里坐会儿!”包敬低声道,“想来是想您了!” 朱标心中一酸,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行了,衣裳换好了。” 朱标对着镜子笑笑,“摆驾乾清宫...” 说着,他忽然发现镜子之中多了一道人影。 连忙回头,一身布衣穿着布鞋,笑吟吟站在门口的除了他老子还能是谁? “爹!” 朱标跪地行礼,“儿子正想着换个衣裳去看您,您老却先来了!” “咱爷俩谁看谁都一样!” 老朱大步上前,把朱标搀扶起来,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瘦了,黑了,也壮了!” 说着,又是大笑,“男娃还是得多出去蹦跶,总窝在家里,都窝没精神了!” “儿子都当爹的人了,哪里还是娃娃?”朱标笑道。 “你多大,都是老子的娃!” 老朱瞪眼,而后拉着朱标坐下。 身后几个宫人,拎着食盒悄然而入。 “是惠姨娘知道你今儿回来,特意给你包的饺子!” 老朱笑道,“正好咱也没吃呢,咱爷俩喝几盅!” 说话之间,热腾腾的酒菜已摆在了桌子上。 没有什么繁复的礼节,也没什么山珍海味,父子之间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 “这次你去....做的好!” 老朱看着儿子,给自己倒酒,笑道,“兵不血刃,平定了辽东!” “儿子不敢居功!” 朱标放下酒壶,把筷子放在老朱面前,“要儿子说,还是咱们大明天威,以及三军虎贲,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降!” 说着,又道,“虽说没打仗,但儿子以为傅友德,王弼,赵庸,曹兴等人都该赏!” “你拿主意!” 老朱捏着就被滋了一口,“吃饺子,趁热!” 滋! 朱标夹了个饺子,一咬一口汤,顿时眉眼之间满是笑意,“还是惠姨娘的手艺好,包的饺子馅大多汁儿!” “那是,外边的饭哪有家里好!” 老朱夹了一筷子凉拌豆芽塞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下去。 “老二老三老四...没惹你生气吧?”老朱瞄了眼宝贝大儿,轻声问道。 “调皮是有的!儿子已经管束过了!” 朱标笑笑,“您老放心,儿子没揍他们,您别心疼!” “你把咱看成啥了!” 老朱忽的脸上挂不住,“你当大哥的揍弟弟那不是应该的吗?他们有错,咱这当爹的也不能一味的宠....” 听着老朱口中的昧心之言,朱标一个劲儿笑。 “孩子们都好?” 朱标知道他老子问的孩子们,是说皇孙们。 “都好!” 朱标又夹了个饺子,放在他老子面前的碟子中,“出了老四那边单薄一点,老二老三那边都是一窝一窝的!” “啧,你这当伯父的,咋说话呢!啥叫一窝一窝?” 老朱瞪眼,随即又笑,眉眼开花一般,“好好好,一窝窝的好,日子好了就得多生儿子!哈哈哈!” 说着,他顿了顿,“老大!” “您说!” “毛头和蓝玉,咱处置了,你知道了吧?” 朱标放下筷子,“儿子在路上接到您的旨意,已知道了!” 说着,他叹气道,“烂泥扶不上墙,这回要不是二丫头....嗨,咱们爷俩咱们大明,还真要闹一出大笑话来!” 随即,又叹气道,“您格外开恩,没要他的命已是天恩浩荡了!但是....” 老朱接口,“还是觉得咱处置的重了?” 朱标迟疑道,“爵位您给他夺了...他?” 老朱忽没了笑脸,“外人不理解,你也不理解?咱让他弟弟袭的可不是郑国公.....” “呵呵呵!” 朱标顿时明白了,笑道,“是儿子小人之心了!” 老朱再次端起酒杯,看着朱标。 “您...怎么了?”朱标纳闷的摸摸自己的脸,“可是儿子哪不对?” “你就不问问,二丫头咋没封赏?”老朱喝口酒,一饮而尽。 “他才多大,儿子又不傻?” “呵呵呵!” 老朱自己拿起酒壶,边倒边道,“也算是对他的保全,对吧?” 第112章 我托着(1) 又是一个冬日的夜晚,又是星光璀璨。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呀....” 摇篮轻轻,小凤歌声轻轻。 摇篮之中的大胖小子,在歌声之中进入梦乡。 随后小凤把大胖小子那肉嘟嘟的胳膊,放在了被子当中。 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去。 ~ “值夜的都清醒着点!” 待从房间中出来,小凤对门外站着的四个嬷嬷四个丫头低声道,“琪哥儿睡觉不老实,总是蹬被子!” “奴婢们记住了!” “嗯!” 听到丫鬟嬷嬷们恭敬的回应,小凤微微点头,又顺着窗户看了一眼里面熟睡的儿子,而后捋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缓缓下楼。 ~ “夫人!” 待她下楼之后,曹国公府的管家李全,还有他儿子李二,以及府内几名管事,齐刷刷的躬身上前。 “夫人,年根底下了,各府上的人请走动年礼,按照往年的例都准备好了!” “府上二百多口人,各人的红包还有赏赐也都准备好了!” “庄子上的出息,还有特产年货也刚才一并送到,别的数目都对,就是松鸡少了二十只!小的问过,庄子的管事说是路上死了....” “全盛魁,三江源票号的账本也送到府上了,等您过目!” “咱家在城里四十二间铺子的租子,分毫不差已送到账房!” “七家当铺,还有莲花养生大药房的账房,都在等着您盘账。” “天下第一楼,华清池那边的股份都算清楚了,等您用印!” “还有几笔账得您亲自批,松江李家合办的布造坊,公爷派人来信,送往西安七万说是开炼油厂的!” “另外...” “知道了!” 面对管事们的禀告,小凤微微揉揉太阳穴,开口道,“各处买卖的账,明儿去户部请几个算盘先生来,好好的算!” “家里人下人们的赏赐,每人多三成!” “毕竟都跟着忙了一年了,不能少了他们的吃用!” 说着,她忽的板着脸,“少了二十只松鸡那个庄子上的管事,从上到下都给我革了,撵出去!” 管家连带众管事见小凤发怒,瞬间都齐刷刷的低下头。 “总共才多远的路?火鸡在路上死了?” 小凤冷笑,“既然有这个隐患,那为何进京之前不多带一些预备着?” 说着,她继续冷笑,“说白了,无非就是心里觉得主家不把这二十只松鸡当回事!府上是不当回事儿,不在乎这一口吃的。再说白了,今年少些松鸡,明年就敢少了米粮!不尽心不忠心的奴婢,留着何用?” 众人心中一凛,皆是默不作声。 这位当家的国公夫人,其实真说起来,可比公爷乃至老夫人难伺候多了,眼里不揉沙子,半点差错都不允许。 “好了,夜了!” 小凤再次起身,“我累了,先歇了!”说着,她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口中继续道,“几位也累了一天了。小桃红,让灶上给几位做些好菜饭。宫里刚赏了几条火腿,切一块给他们也尝尝.....” 正说着,她忽然发现身后异常的沉默无声。 诧异的回头,直接满是愕然的顿住。 就见门口,一穿着氅衣,满脸风尘的男子正站在那笑呵呵的看着他,且对她张开手,伸开了胳膊。 不是她的丈夫李景隆,还能是谁? ~ “愣啥呢?我回来了!” 李景隆张开双手,笑道,“过来呀,不想我?” 随即又道,“你不过来那我过去了!” 说着,大步上前,在妻子羞涩的目光之中,一把紧紧的抱住。 “嗯....” 李景隆贪婪的闻着妻子的发稍,低声道,“回家真好!媳妇真香!” 小凤被这么一抱,整个人的身子先是僵住,而后也缓缓伸出手搂住丈夫的后背。 屋子当中,管家带着管事们早已经无声的退了下去,且掩上了门。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小凤捧着李景隆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眉目动情,“家里都没准备!” “准备什么?” 李景隆摩挲着妻子的腰肢,低声笑道,“准备换上那黑纱的肚兜儿,给我惊喜?” “去!” 小凤嗔怪的掐了李景隆的胳膊,“脑子里想的都是啥?” “都是你!” 李景隆又是一把将小凤抱住,“你不想我?说,想不想我?” 小凤没说话,而是把头埋在了丈夫的胸膛之中。 这个举动,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儿子呢?走,看看去!” “别..你身上带着寒气呢?” “隔着窗户看看!” ~~ 摇篮依旧微微摇晃,那大胖小子似乎做着美梦,胖嘟嘟的脸上满是笑。 窗户外头,李景隆抱着媳妇,闻着妻子身上的味儿,看着窗子里头,摇篮之中的儿。 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呢? 淡淡的,就好像早晨起床的清粥小菜,远比晚上的大鱼大肉更让人满足。 而在淡淡之中,又有着无限的欣喜与甜蜜。 好似那碗清晨的清粥底下,埋着一枚妻子专门给他煮的,糖心的鸡蛋一般。 但这份淡淡的美好,忽然被一阵怪声打破。 咕噜.... 却是李景隆的肚子叫了。 ~~ “嘶,小心烫!” 小凤端着一个托盘,慢慢的放在李景隆面前的桌上。 一碗热腾腾的面,两碟小菜。 “哈...”李景隆笑道,“面里还有虾仁呢!” “海米!” 小凤把筷子递给李景隆,托着下巴坐在他身边,笑道,“是我哥哥从广东差人送来的干海米,这紫菜也是,吃着可鲜呢!” “还有这个豆干..也是广东那边的。” 小凤又指着小菜说道,“沾着这个蒜水吃,滋味也挺好!” 呼哧呼哧! 李景隆大口的吃着面,额头上渐渐出了一层汗,“要么说还得娶个好媳妇,不然上哪吃这大海米去!” “德行!” 小凤白了他一眼,眼看他吃完了,起身收拾,开口道,“让丫鬟给你预备点热水,你好好洗洗!” “让丫鬟跟我一块洗不?”李景隆坏笑。 “你试试?”小凤冷笑,“切了你!” “切了我,你有什么好处?”李景隆站起身,“你不也没得用了?” “反正都用过了,不怕!” “不想接着用?” “也就那么回事,用不用的....哎呀!” 李景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媳妇,咬着她耳垂,“啥叫那么回事?嗯?瞧不起谁呢?” “放开,身上脏呢!” “脏?” 李景隆说着,突双手用力,一把将小凤抄了起来,大笑道,“今儿让你尝尝,什么叫野性的力量!” 第113章 我托着(2) 冬日的暖阳,格外的妩媚。 “停,落....” 神武门外,李景隆那架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宫门之前。 而后一身蟒袍的李景隆,缓缓从中下来。 “哟,公爷!” “卑职等参见公爷!” 哗啦一下,门前的皇城禁卫军外班侍卫等,围了上来,争相问好。 “哈哈哈!” 李景隆朗声笑道,“有日子没见着大伙了,我这心里还怪想的!” 说着,他余光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几名陌生面孔的侍卫,笔直的站在宫门之前,好似没见到他这个顶头上司似的。 “那几位?”李景隆沉吟道,“新来的?” 忽然,上前的众侍卫们顿时低头,面露难色。 其中一人犹豫片刻低声道,“公爷,您还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李景隆皱眉。 “魏国公的公子掌了皇城禁卫军了!” 那侍卫压低声音,“这些生人,都是刚补进来的!”说着,又继续道,“如今跟您在的时候可不一样了,管的那叫一个严,兄弟们真是叫苦连天...” “啥时候的事?”李景隆低声问道。 “十天前!” 咯噔! 李景隆心中翻了个个儿。 他皇城禁卫军的差事就突然这么给免了?而且还是就在他即将回京的前夕,甚至还是在路上的时候。 他们爷俩这又是在释放什么信号呢? 揣着满肚子的狐疑,李景隆从神武门进宫。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大咧咧的一路畅通无阻,而是在弘德门前站住,让那些平日素来相识的侍卫们前去禀告。 与此同时,他站在门前继续无声观察。这宫里突然之间,是多了很多的生面孔。而且言行举止,比以前那些纨绔子弟们要庄重了许多。 不多时,里面脚步声传来。 李景隆一见来人,忙笑道,“董大人!” 来者乃是东宫左春坊学士,董伦。 “公爷!” 董伦是标准的儒生,一丝不苟的行礼,而后开口道,“太子爷正在乾清宫议事。” “哦!” 李景隆心中又是咯噔一下,“那我晚点再来!” “太子爷早上有口谕,知道您要来,特意让下官跟您说,您这段时间也累了,好好在家歇歇!” “啊...” 李景隆笑笑,“好!替我给太子爷谢恩!” “您...” 董伦又道,“太子爷还说了,您光禄寺的差事,还有火器铸造局,跟工城作坊的事,也尽快的跟兵部工部交接一下!” “好!” 李景隆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他有些闹不明白,为何短短时间之内,突然之间,这些差事说免了就免了! 而且还是在他在辽东立下大功的这个时候,免除了他除了军权之外的一切权柄。甚至还对他李景隆,表现出一定的疏离感。 这不像是朱标的作风,也不像是老朱的作风。 绝对不是为了....日后留着余地。 一切都来的这么唐突,半点没给人反应和准备的空间。 ~~ “这不挺好吗?” 李景隆一肚子疑惑,从紫禁城中出来,进了魏国公徐达的府邸。 老头看着气色不错,坐自家院子里头,手中干着木匠活。一根大腿粗的木头,在刨子的用力推动之下,唰唰唰的木屑四溅。 “当兵的就是当兵!” 老徐头把木头放在眼前,看看直不直,然后继续刨着,“带兵打仗就行了,操心那么多别的鸡零狗碎干鸡毛?” “徒儿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李景隆低声道,“按理说,太子爷要是免了徒儿的差,都会跟徒儿说一声...” “你谁呀?” 老徐头斜眼骂道,“你干嘛的跟你说?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得了!你要不想干,回家带着当富贵国公去,反正你家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 说着,继续低头骂道,“吃人家饭就听人家管,你还不忿上了!” “哪有不忿!” 李景隆苦笑,“我这不是没想清楚,跟您絮叨絮叨么!” 随即,他蹲在徐达的身边,“您老给指点指点!” “你呀,还是年轻!” 老徐头点点他,低声道,“这功夫你就不应该来找我。你应该先去军营忙活,然后回家写一份谢恩折子!”说着,顿了顿又道,“得写,他们爷俩为你好,怕你飘了,让你好好的踏踏实实的。” “您是知道的,徒儿不飘!” 李景隆笑笑,“免了徒儿的差,也不是为了怕徒儿飘!” “所以说你年轻呢!” 老徐头白了李景隆一眼,“这掉脑袋的话能说?” “这不是跟您吗?” “我转头就把你卖了你信不信?” 徐达哼了一声,“记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说着,又是叹息,“其实也挺好的,你不觉得你起来的太快了吗?” “这个徒儿自然知道。” 李景隆点点头,“有时候徒儿自己心里也不托底!”说着,他压低声音,“可突然的来这么一出,徒儿更是不托底!” “没事,有事我给你托着!” 徐达哼哼着,手上不停。 “您这忙活什么呢?”李景隆看着那根木头越来越细,忍不住问道。 “带着没事,做根牙签出来!” “啊?”李景隆哭笑不得,“您费这么大事....” “老汉我就是闲的!” 老徐头说着,忽然扔里手里的家伙,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看着李景隆正色道,“要不,过了年..你寻个由头外放吧!” “我?” 李景隆纳闷,“往哪放?” “大宁...” 徐达沉吟,“或者甘肃!” 李景隆想了想,“师傅,您老是不是觉察到什么?” “老汉我是让你出去历练几年,真正能独当一面了再回京师!” 徐达骂道,“这俩地方都是出军功的好地方!” 李景隆正色道,“可是徒儿现在还需要军功吗?” 徐达一怔,突然骂道,“你爱他妈要不要,不要滚,别他妈在老子面前碍眼,耽误事儿!” 他越是如此,李景隆越是笃定,老头肯定猜到些什么,但就是不愿意和他说。 “师傅!” 于是他继续开口道,“您不说明白了,徒儿万一做错了呢?” “老汉说了,有我!” 徐达点点自己的脑门,“我还撑不住你吗?” “那行!” 李景隆耸耸肩,“听您的,徒儿以后就管着手中的兵马就是了!” 说着,继续笑道,“眼看中午了...” “自己找饭辙去,我这没你的饭!” 徐达又斜了李景隆一眼,“刚回来就东家走西家串,显你人缘好?显你认识人多?” 明白了! 李景隆起身,“那徒儿走了!” 唰唰唰! 徐达手上继续用力的刨了几下,而后突然啪的又把家伙扔了。 看着李景隆消失的方向,心中憋着的气猛的窜出来。 “哎!” “你呀,还是不了解他们爷俩!” 想着,他突然自嘲一笑,“还说你呢,我他妈也不了解!” 第114章 谷底(1) “我挺想回老家的!” 冬日的暖阳,变成一轮红日渐渐西沉。 院落当中,一张矮桌两个小马扎。 一包蚕豆,一包酱驴肉,一包大肠头,两根绿萝卜。 一碟酱,一壶酒,俩老头。 汤和坐在徐达对面,小口的嗞着酒,嘴里嚼着大肠头。 “回老家盖个大院子,种菜养马养狗....” “早上起来蒜苗炒咸肉拌面条,晚上大铁锅蒸饭炖肥鸡...” 汤和笑道,“多娶几房小妾,都要十七八的大闺女。嘿嘿,白天骑马,晚上上炕...啧啧,那日子多美!” 徐达没喝酒,嘎嘣嘎嘣的吃着蚕豆,斜眼道,“那你就回去呗,谁拦着你了?” “啧!” 汤和一怔,怒道,“你他妈会不会聊天?” “你狗日的也就想的美!” 徐达继续撇嘴,“真让你回去,超过三天你就五脊六兽的!” “你这话,头五年说,我不跟你犟!” 汤和端起酒盅,“可现在这岁数了,我盼的还真就是这份平平淡淡!”说着,仰头一饮而尽,擦下嘴又道,“咱们这辈子,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荣华富贵都享尽了,要说真缺啥?缺的还就是他妈的这份平平淡淡五脊六兽!” 徐达听着,默默点头。 也不用筷子,手抓了一块大肠头,“这玩意洗干净了吧?” “就臭烘的吃着才有味儿呢!”汤和直接又扔嘴里一块儿,“香!” “你不该吃这卤的!”徐达也笑,“你应该整一根生的直接咗,那他娘的更有味儿!” “啧!” 汤和又皱眉,“能不能好好聊天?” 说着,他看向徐达,“你一口不喝?” “这几天吃药呢!”徐达拍拍手,但也还是端起酒杯,“少喝点行!” “瞧瞧!” 汤和叹气道,“咱们这岁数,喝酒都不敢尽兴了,还有啥盼头?” 徐达喝了半口,放下酒盅,“你狗日的到底要说啥,别藏着掖着,有屁就放!” “兄弟,我昨儿给皇上..上折子了!” 汤和的大手放在徐达的肩膀上,“说想回凤阳老家养老去!” 徐达没接话,抓了一把蚕豆,用力一捏蚕豆的皮儿就蜕了下去。 “皇上没许!” 汤和继续道,“他说...还想再用我几年!说六爷那边苗蛮子不消停,六爷呢..还年轻!我这老家伙过去帮衬着六爷,把周边那些蛮子都收拾喽!” “按理说不该你去呀!” 徐达随意的在裤子上擦擦手,咔嚓一声掰下一块萝卜,蘸了点酱,“六爷老丈人是定远侯王弼.....” 说着,他手上一顿,猛的抬头看向汤和。 四目相对,他从汤和的眼中似乎读懂了一些东西。同时也细细品味着,刚才汤和的无心之言。 再用几年? 回家养老? “你狗日的养鱼呢?” 汤和忽然端着酒杯,不悦道,“这么小的盅,都不到三钱,你才半口?” 徐达举杯,跟汤和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换碗!”徐达忽大声道。 “老爷!” 管家出现在院门口,弯腰道,“曹国公临走的时候还说呢,您的身子,可不能多沾酒?” “娘的,老子儿子都没管,他管个屁?” 徐达骂道,“他能做老子的主了?换碗来!” 随即,他转头对汤和一笑,“二丫头那孩子,滥好心!刚从辽东回来就来看我....哎哟你是没听见,那顿磨叽呀!好似生怕我明儿就是死球了似的!” 汤和闻言,眼帘低垂,“那孩子是有情有义!” “也有点埋怨我!” 酒碗上来,徐达伸手接过,摆摆手示意仆人退下又道,“说我没帮着毛头说话。大嘴你说,这事咱们咋帮?不砍他脑袋,都是看他爹的面子了。要是这么饶了他,军法何用?” 汤和的目光,瞥了一眼缓缓走到门口的徐家仆人。 “他活该!”汤和收回目光,大声道,“他岳父老冯都说,他能做出那样的事一点都不奇怪,那就是个混世魔王!” 徐达端着酒碗,“这话也不对,不是蓝玉撺掇他也不能!” “跟蓝小二有啥关系?人家蓝小二可没先抄刀子!” 砰! 两个酒碗碰撞,俩人之间该说的话,已经说到位了。 常茂之所以被处罚,是他咎由自取,烂泥扶上墙。 没太下重手处置蓝小二,则是因为蓝小二王弼等比他们这些老军头们,稍微小一些的人,乃是太子的真正班底。 而且,比起他们这些老家伙,蓝小二他们可好用太多了。 因为他们自己能作死! 同时徐达也明白了另一层含义,不是明白,而是通过汤和的话验证了。 老家伙们该靠边站了,也就这几年的事儿。 懂事儿的,你该回家回家,该你的少不了你半分半毫。 也预示着,老家伙们最后几年用完了,该算账的要算账了。 远的不说,韩国公李善长回乡,凤阳中都武库失窃的案子,山东军户田产案,上面那位的心里也记着呢。 “下午二丫头来的时候还跟我说!” 徐达嚼着萝卜,“想外放呢!我琢磨着,不行让他去甘肃或者大宁!” 汤和正要去拿大肠头,手一顿,“呵,你对他比对你儿子都上心!” 言外之意,你多管闲事干嘛? 徐达笑笑,“我这条老命,毕竟是人家孩子救的!又一个头磕在地上,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 “那孩子,咋说呢!” 汤和沉默片刻,“有点....咱们这辈子啥样的人没遇见过?可是那孩子...嗨,看不懂!” 徐达没说话,等待着下文。 “钱,咱们抢一辈子,都没他捣鼓几个买卖挣的多!” “人,那更不用说了,生的好娶得好,他爹留下的福泽也多!” “权,他才多大点小岁数,天南海北就没有他触不到的地方!” 汤和说着,叹口气,又瞥了一眼门外。 “他还不像咱们,这把岁数了,就盼着家里和睦儿孙满堂,盼着自己能多活几年!” 说到此处,他正色看着徐达,“你真想帮他一手?” 徐达点点头,端起酒碗。 “这事我不能说!” 汤和也举起酒碗,“只能敲敲边鼓....但是,大宁不行!”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那地方...将来起码得有...” 说到此处,他飞快的做了个八的手势,“这么多兵!” “甘肃那地方...太偏!” “偏..是好事!” 汤和又低声道,“而且挨着二爷三爷那边,起不来风浪!” “多谢!”徐达碰杯。 汤和一笑,忽又是叹气,“真累,比当年打仗累多了!” 第115章 谷底(2) “谁能不累?” 西沉的红日,正悬在紫禁城的上空。 那夕阳的红还有琉璃瓦的金交织在一块,别样的璀璨。 乾清宫,老朱一身布衣,斜靠在躺椅上,右手使劲的捏着左边的膀子。 “家国天下,要处处小心!” “治世,就是累!” “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揣测人心防患应对....呵!” 老朱说着,坐起身来,端着边上的冷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咱要是种地的,咱就不累了!” 朱标在旁,一直盯着手中的奏折。 说是奏折,不如说是密折,因为这是他老子从御案边上的小暗阁之中抽出来的。这也是他这个太子,唯一需要他的皇帝父亲,亲自赋予他权力之后,他才能看的。 “儿子以为,应是无心之失!” 朱标放下奏折,“少年人,有那么点不妥当....也是人之常情!” “世上的事坏就坏在这个无心之失,还有人之常情这两句话上!” 老朱纠正儿子,“人心,得管!人事,得知!不是咱苛刻,而是咱这个位子,容不得装聋作哑!这是为咱们爷们好,也是为他好!小孩不听话,得揍!” “那您...” 朱标低头沉吟片刻,“打算怎么办?” “跟你老子还装?”老朱斜眼笑笑,“你心里应该有主意了吧?” “三千营和金吾卫的差事?” 朱标犹豫一下,“也收了!”说着,又皱眉道,“会不会太重了!” “他要是明白,他就明白!” 老朱闭上眼,“他要是不明白,那就任他吧!咱爷俩是问心无愧的!” 朱标没说话,目光再次低垂,看着那份奏章上,无比刺眼的一段话。 “我等誓死追随公爷!” “公爷乃我等再生父母!” “曹国公以八百蒙古贵族子弟,充斥亲军孝义营中。此八百子,非八百军汉,皆是自幼跟随父兄在军中学习领军之蒙古汉军之将种!” “辽东军虽拆分殆尽,但有此八百贵族将种在手,彼此联络易如反掌,彼此互通斩不断,等于十二万辽东大军已是皆入曹国公之手。” “曹国公富可敌国,善用金钱笼络士卒....” “有钱有兵有权.....” “其势,远超开国诸公!” “此非国家社稷之福也!” 朱标心中叹息一声,“你那么聪明,不会这么不知深浅呀?老爷子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事呀!” “这折子,是谁写的呢?” “老爷子还就信了?” ~ 西沉的红日,变成天上的余晖。 好似一片通红的炭火,绵延铺开。 曹国公府崇礼堂的二楼之中,李景隆静静的看着天边,手中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中,半盏葡萄美酒随风轻动。 “太突然了!”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舔舐下嘴唇。 “去北方的时候,沿路之上朱标还在跟我说...新政。” “还在跟我说,君臣联手,一块打造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出来!” “可转眼!我就遭忌了?” 就在下午,他在军营之中,正在练兵之时,又骤然接到一份圣旨。 驸马都尉梅殷接替他成为三千营都指挥使。 右军都督佥事马溥,接替他成为金吾卫都指挥使。 那么现在,他李景隆所剩下的官职,就只剩下五军都督府左军左都督......一个虚衔了。 在辽东时,还春风得意。 回京后,满腹志向,却骤然间一落三千尺。 这种反差,又是在无声无息之间猝然爆发,让人始料未及。 “呵!” 当天边最后一丝余晖燃尽,李景隆忽然心中笑道,“我也算领会了两回,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猛的,在他脑海之中,一份沉寂许久的记忆,也突然涌上心头。 记忆之中,是他老子,李文忠那张总是私下郁郁寡欢的脸。 还有他老子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的长吁短叹。 “累!” 李景隆再次举杯,一饮而尽,“真他妈的累,心累!” “呵呵!” 想着,他忽然莞尔一笑,“也罢,也罢!” ~~ 忽然间,京城又开始下雪。 不知不觉浅浅的在地上铺上了一层。 砰.... 有个顽童站在街角,手中的爆竹点燃,硝烟过后,雪地之中好似梅花绽放。 “怎么好端端的,想去甘肃?” 玉华堂中,一身龙袍的朱标端坐,看着面前垂手的李景隆,又看看他递上来的奏章,笑道,“那可是个苦地方!” “苦点好,苦才能历练臣!” 李景隆一身蟒袍,衬托得俊朗的面容神采飞扬。 “臣回京这一路,一直在想。臣这两年事是做了不少,可归根到底都是仗着皇上和太子的重心,才能一帆风顺!” “但实质上,臣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功劳!” “你过谦了!” 朱标摆手,打断他,“辽东血战,还有这次招降纳哈出,你都居功至伟!” “也不过是凑巧,侥幸!” 李景隆笑笑,“而且臣觉得,臣再在京师之中,好似....没什么精气神了!因为一切得来都太容易,所以臣想去远些的地方看看!” “是....?” 朱标犹豫片刻,看着李景隆,“心里有些怪孤?” “怪您?” 李景隆抬头,愕然道,“臣有些舍不得您!” “呵呵!” 朱标一笑,“坐,坐那跟孤说话!” 说着,他又看向李景隆,“真想去!” 咚! 却是李景隆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必须去!因为......” “因为什么?” “臣继续在京中,那朝中日后...就会多了一个...” 李景隆抬头,看着朱标的眼睛,“李党!” 蓦地,朱标心中一阵感叹。 暗中道,“难得你能想通透!” “这几日临近年底,各地门人的书信往来,礼物赠送络绎不绝...” “军中将校公侯之间的宴请,也是一份接着一份!” “臣幡然醒悟,原来臣在朝中,已是如此的举足轻重!” “所以臣觉得,远走甘肃.....臣才能....不至于将来行差踏错!” 李景隆哽咽道,“臣本是愚笨自私之人,全赖太子天恩,才能执掌大权。而今看来,这大权对臣来说....反而是种连累...” “也是孤的错!” 朱标摆手,“让你成了众矢之的,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说着,他又低头看看奏章,“去甘肃?孤也可以成全你....你有何要求?” “臣没要求,臣只求太子爷您身体康健!” “不带着些心腹过去吗?”朱标又问。 “臣孤身赴任...” “你的亲卫营孝义营?” “那是朝廷的兵马,不是臣的私军!” 李景隆大声道,“臣带着数十家将即可!” 朱标默然,看了李景隆良久。 良久之后才道,“有时候你要明白老人的心!” “臣明白!” “你....” 朱标忽觉得有股东西堵在心口,“有些事,要从自己身上想!” “太子爷!” 李景隆泪花闪现,“臣心里都明白!是臣....太飘了!” “哈!” 朱标一笑,而后又是长叹,“决定了?去甘肃?” “是!” “那...” 朱标顿了顿,“过了年再去吧!” “臣想即刻动身!” 闻言,朱标深深皱眉。 他心里清楚,这次他老子和他对李景隆这份天恩,有些伤了这孩子的心了。 但他也不清楚..... 因为他似乎忘了,北去运河的路上,他跟李景隆说了什么! 或者是从心里,他还真带着几分,认同他老子的心思。 第116章 广阔(1)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成亲两年,你就没在家里呆过几天!” 曹国公府崇礼堂内,小凤红着眼,背对着李景隆,边唠叨着边整理着行李。 像是个赌气的小媳妇似的,把手里的被褥衣裳使劲的抖搂,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下来,啪嗒啪嗒的落下。 “偏又去那么远的地方,来封信都一年半载的....” 小凤说着,用力的擦了下眼睛,咬牙道,“就非要当这个官?” 李景隆就坐在后面,无声的看着妻子,满眼的愧疚。 他大手搓搓脸,低声道,“不是我非要做,而是我现在....不能不做!” 自从徐达跟他说让他外放开始,他就一直琢磨这事儿。 这回跟以往不同,他外放为总兵官,倒不是他真的要躲出去,而是他要给人家爷俩一个台阶。让外人还以为,是要历练他李景隆,为了准备以后的大用。 当然,这也是李景隆保住手中仅有的权利,仅有的本钱的无奈之举。 “家里...” 李景隆看着妻子晃动的肩膀,“里里外外就都交给你了!你多费心....” “就不能等过了年?”小凤手上一停,带着哭腔,“还差这几天?” 李景隆苦笑,“夜长梦多!” 忽的,小凤的身子一僵。 她懂,她男人要是不马上走,就得在过年的时候往宫里凑。 不凑还不行,凑近了说不得又惹出什么事来! 哗啦! 她把手中的包袱打结,用力的一拍。 然后又用力的擦拭下眼睛,转身朝外走去,口中大声道,“小桃红,去东边库房,把皮货多给爷带上,西北冷!挑狼皮狐狸皮熊皮的。” “李二,从灶上选几位师傅也跟着爷去,爷吃不惯外边的饭!” “许嬷嬷.....让大丫鬟翠儿,小秀把脸儿开了头梳了!给她们预备衣裳头饰金银体己钱,让他们明儿跟着公爷一块去...” “你这是干什么?” 李景隆起身,拉着小凤。 小凤眼眶通红,低着头,“爷,你出门在外,身边不能没个洗漱的人,这俩丫头都是家里的老人儿,颜色也好,你带在身边,总有个暖被窝的!” “你别又在这装假贤惠!” 李景隆说着,伸手捏捏小凤的耳垂,叹息半声,“我已经.....够对不起你了!” “夫妻之间哪有谁对不起谁?” 小凤眼泪无声的落下,用力的一抹,又是朝外走,“李全,让账房多预备金叶子,爷在路上花起来方便....啊!” 一声惊呼之后,她却是被李景隆一把拽在怀里。 “凤儿...”李景隆闭着眼,念着妻子的小名。 “起开!” 小凤用力推搡,“外边一堆事儿...” “风儿...”李景隆抱得更紧了。 “你撒手....你...呜呜!” 小凤的拳头,无力的在李景隆的后背上捶打几下,而后紧紧的抱住了丈夫,像是怕丢了一样。 ~ 夜晚无声的过去,天色无声的泛白。 曹国公府的马号之中,数十名家将正在出发前谨慎的检查自己的战马,还有兵器铠甲。 “娘们都滚回屋里去!” 李老歪斜眼,对着边上那些满是不舍的家将女眷们骂道,“爷们们跟着公爷出兵放马,你们他妈的在这哭丧?滚滚滚,败兴!” 另有几辆下人赶的大车,也在忙碌的装车,都是这一行人吃用的用的,零零碎碎不老少。 十来岁的小马倌,不舍的往刚成年的马儿的脖子上套着辔头,口中轻道,“路上慢点,不能撒欢跑,别犯倔,不然要吃鞭子,老歪叔他们可不会心疼你!!” 说着,他忽然的伸后,把马儿的头搂在怀中,眼泪唰唰的落在马儿的鬃毛之中。 “公爷来了!” 忽然,人群为之一静。 李景隆没穿官服,也没穿蟒袍,更没着甲。 就是一身寻常的青灰色的武人常服,外边套着一件貂裘。 “差不多了?”李景隆拎着马鞭,轻声问道。 “兄弟们都轻车熟路!” 李老歪咧嘴笑道,“早准备妥当了!” “嗯!” 李景隆点点头,目光回望。 崇礼堂的二楼窗口,小凤抱着儿子,站在窗前。 而后,又见一行人从跨院中走来。 “母亲!” 李景隆上前,跪地道,“儿子不孝,又要远行了!” 毕氏神色如常,仔细的瞅瞅儿子,“可给你祖父还有你爹上过香了?” “上了!也拜了!”李景隆叩首道,“儿子不在家,您老要保重身体...” “你自己也保重身体!” 毕氏上前,拉起李景隆,强笑着看着儿子的脸,而后低声道,“记着,干出个人样来!”说着,用力的在李景隆胳膊上一掐,“不管到啥时候,人得有用,得有价值!” “是!” 李景隆郑重的点头,然后目光看向两个弟弟。 李芳英李增枝哥俩,早哭得跟花猫似的,拽着大哥的衣襟,撇着嘴不敢哭出声。 “好好读书!” 李景隆摸着他们的头发,“听母亲的话,听嫂子的话。不许在外头跟人争强好胜的,要是让我知道,回来打你们屁股!” “哥...”哥俩一咧嘴,眼看要哭出声。 “闭嘴!” 毕氏忽然呵斥道,“老李家的男人,不许哭哭啼啼的!” “母亲!” 李景隆一笑,又摸摸两个弟弟的头发,“儿子走了!” “走吧,别惦记!自己注意身子!” 毕氏掰开两个儿子,攥着李景隆衣襟的手,摆手道,“早点上路,消停!” “是!” 李景隆转身,翻身上马。 “走!” 哗啦啦,甲胄摩擦声中,家将们也都翻身上马。 “驾!” 李景隆轻轻一夹胯下战马,战马踩着石板,哒哒哒的前行。 他在马上,忍不住再次回望。 母亲在对他招手,弟弟们含着眼泪在招手。 再望向远处,崇礼堂的二楼,小凤也在招手。 ~~ 眼看丈夫的身影越来越远,就要纵马驶出大门。 小凤的泪,滚滚无声而落。 “李子!” 她口中轻呼,呢喃一般,“记得给我写信呀!记得好好吃饭!” 突的,她感觉怀中的儿子猛的踢腾。 低下头,就见胖乎乎的小人儿,伸出肉嘟嘟的胳膊,呀呀的对着李景隆消失的方向,口中突然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喊声,“爸....爸....” 唰! 小凤泪水成河,贴紧了儿子的脸,哭道,“李子,儿子喊你呢,儿子喊你呢!” ~ 第一百一十七 广阔(2) 冷清的长街之上,马背上的李景隆蓦然回首。 家,就在身后。 依稀还能看到院落之中,亲人们不舍的目光。 再用力的转头,看着前方。 繁华的京师,已从睡梦中醒来,不多时之后就会热闹喧嚣。 而不远处,那高耸的紫禁城殿宇,也开始绽放光华。 这一瞬间他的心,好似有刀子在割一般。 “驾!” 他用力的一夹马腹,战马冲出长街。 可紧接着,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影,使得他再次勒住战马。 ~ 一人,牵着战马,孤零零的蹲在街口。 见着李景隆之后,他缓缓起身,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兄弟!” 李景隆跳下战马,一拍对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得来送我!” 这人,正是李景隆自幼的玩伴好兄弟,宣宁侯曹泰。 “李子!” 曹泰嘴唇有些哆嗦,“你咋也要走?” “我去甘肃当总兵官,好事呀!封疆大吏,你不为我欢喜?”李景隆心中酸涩,但脸上强笑。 曹泰低着头,声儿带着哭腔,“前几日刚送走了毛头大哥,现在你也要走了!”说着,他抬头,“就把我自己丢在了京中,孤零零的。” 李景隆想起过往的情义,又是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走了,我就没朋友了!” 曹泰又低头,“咱们从小到大都在一块,都没怎么分开,我舍不得你!” “我又不是不回来!” 李景隆说着,拉紧曹泰的衣裳,“等了这么久,冷不冷?要不,一块前面吃豆腐脑炸油条去?对,还有油炸糕,我可记得你有一次一顿就吃了三十个油炸糕呢!” “我还跟你说了呢!我今年过完年就成亲,我媳妇是安庆侯的闺女。”曹泰不理会李景隆的话,却是扁着嘴角,“你也说了,要好好的帮我操办忙活,还说给我当傧相.....” “兄弟!” 李景隆宽慰道,“对不住了!” 说着,他低声道,“送送我?” “嗯!” 曹泰跟李景隆肩膀挨着肩膀,并肩步行。 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少不更事时,去打群架时一样。 “记得,给我写信!” “有好玩的别忘了我!”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寄过去!” 一路走,曹泰一路絮叨,像是孩子一样。 “你也别忘了给毛头大哥写信!” “我看毛头大哥好像老了好多....都没精气神了!” 他絮叨着,李景隆默默的听着。 就这样,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城门口。 “其实这事,根本不怨毛头大哥,都是蓝侯...” 说着,曹泰语气一顿,突然对着城门口怒目而视,“这王八羔子,他敢来?” “谁?” 李景隆诧异的抬头,就见城门口,站着一队兵马,领头的也是个熟人,正是魏国公徐达的儿子徐允恭。 “你骂谁呢?”李景隆更是不解。 “他!”曹泰一指徐允恭冷笑道,“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是个白眼狼!” “你跟他有过节?”李景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跟你有过节,就是跟我有过节!” 曹泰怒道,“若不是他抢了你的差事,你也不用不着外放!” “啊?” 李景隆一怔,而后摇头苦笑,“兄弟,可不是那么回事!” 说着,他夹了一下曹泰的脖子。 这个兄弟,一如既往单纯的可爱。 “卑职见过曹国公!” 徐允恭快步迎来,先行行礼。 “自家兄弟!”李景隆托着他的手臂,“你父亲让你来的?”说着,顿了顿,“本该我去给他老人家磕头拜别的,但是怕...怕扰了他老人家的好梦...” “是太子爷让卑职来的!” 徐允恭说着,朝后伸手。 一个匣子,被身后一人双手奉上。 “这是?”李景隆疑惑。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景隆双手接过,分量不轻,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枚大印。 “有口谕!”徐允恭忽肃然道。 李景隆手捧大印,跪倒,“臣李景隆听旨!” “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龙虎上将军曹国公李景隆,配平羌将军印,辖制肃镇军务,为总兵官,军民人等,悉数听从调遣!” 闻言,李景隆叩首谢恩。 他明白,这是他的懂事换来的好处。 平羌将军,是他李景隆的实权将军封号。 肃镇总兵官,代表着他掌管着东起兰州,西至嘉峪关祁连山下,八百余里,诸卫共九万兵员的军政大权。 更表示着,他的绝对权力在甘肃所有文武官员之上。 他可以修筑边堡,扩建城池。 控制边界茶马贸易,掌握经济大权。 还可以招抚胡人,屯田养马。 这其中最重要的茶马贸易,中原用茶从胡人手中换取战马。 当然,以李景隆的心中想法,要换的肯定不是马。 “还请徐兄弟回禀太子爷,微臣一定不负太子爷的苦心!” 李景隆起身,正色抱拳。 “太子爷本是想亲自来了!” 徐允恭又道,“奈何,这几日刚从辽东返回,似是受了些风寒,所以才命卑职前来传话!” “景隆卑鄙之人,劳太子爷倾心记挂!” 李景隆感叹道,“惭愧惭愧!” 徐允恭微微一笑,闪开身,抱拳道,“曹国公,一路保重!” “再会!” 李景隆亦是抱拳,而后将大印交给李老歪之后翻身上马。 “兄弟!” 他看着眼眶发红的曹泰,“我走了,你在京城里别胡闹!”说着,又是一笑,“挨揍了可没有毛头大哥和我给你撑腰!” 说罢,挥舞马鞭,疾驰而去。 “李子!” 曹泰跟着跑了几步,“狠狠的杀鞑子,莫跌了咱们京城三少的名头!” 喊着,眼见李景隆已消失不见,呆呆的站在原地,依旧依依不舍。 “曹侯,回宫吧?” 徐允恭上前,拍拍曹泰的肩膀。 却不想曹泰肩膀一抖,回头怒道,“你再拍一个?” “呃?”徐允恭一愣,“在下哪里冲撞了曹侯?” “老子的肩膀,只有毛头大哥和李子能拍!” 曹泰瞥他一眼,“哼...小白脸子都没好人,生儿子拉不出屎!” “这...”徐允恭呆呆的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 “驾!驾!” 李景隆拼命的催动战马,京城远远的被他抛之脑后。 寒风虽冷,但心中有火炙热燃烧。 因为这一次他第一次独自一人上路,只觉前方天地无比宽广。 人的一生,一时的低谷,乃是为了日后的腾飞。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龙腾四海随心所欲。 “甘肃!” 李景隆心中大喊道,“爷来了!” 甘肃大有作为! 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在秦王晋王相继病逝之后,他李景隆将会整饬山陕甘三镇的兵马。 而且在此之前,他还可以偷偷的搞他的炼油作坊。 他这根撬棍,终于可以撬动世界了! 第1章 军心(1) 呼... 肆虐的风雪,发出厉鬼一般的尖叫。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只有山峦的形状在视线中若隐若现。 ~ “我曹,这雪...” 张旺拍着身上的雪,摘下头上的狗皮帽子,进了军营之后,一头扎在炉子跟前。 军帐不大,好几个汉子挤在一块,俱都是从辽东调往甘州的原北元辽东军。 他们从辽东出发,一路急行军,恰好遇到大雪,如今正在兰州城外短暂的停留。 “这雪他妈的一点不比辽东小!”张旺搓着手,咧嘴笑道,“风也大!” “可这边,远没有辽东冷!” 帐内,一名年轻的蒙古总旗,静静的开口,“而且这边不下雪的时候,山是黄的.....天好像也是黄的!” “毛宝!” 张旺回头笑笑,“咋...想家了?” “当兵的哪有家?走到哪算哪?就是.....” 说着,毛宝叹口气,“就是心里总感觉不托底!”说到此处,他又抬头看向张旺,“张大哥,你说甘肃这边的大人,会好好待咱们这些辽东军吗?” 帐中,顿时一片沉默。 他们从辽东出发,一路走来沿途各地州府防他们跟防贼似的,都是严阵以待全城戒严。 即便路过城池,也不让他们休整,只能在远离城池的地方安营扎寨。 “应...应该吧!”张旺挠挠头。 “要是...”毛宝说着,叹口气,“要是当时曹国公选了咱们进京,给他当兵就好了!” 哗! 猛的又是一声,一个魁梧的汉子拎着一袋子米,骂骂咧咧的进了帐篷。 “草他奶奶的!” 那汉子把米袋子扔地上,烤着火骂道,“曹国公答应咱们的,每人每月两斗米,他娘的到了兰州这......就他妈一人给一斗。” 说着,一踹那米袋子,“就这一斗米,还他妈有发霉发黑的!发米那狗日的千户,他娘的好似老子不是领咱们该得的米,好似咱们是要饭的一样!” 张旺闻言,低头打开米袋子,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然后在鼻尖闻闻。 而后低声一笑,“无碍的,反正能吃!” 说着,他看向那汉子,“脱欢兄弟,咱们全军将士都有?” “他娘的,他兰州卫都克扣这么多了,再不让全军兄弟们都有,那不是逼着咱们造反吗?” “住口!” 张旺呵道,“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说着,他看向众人,“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寄人篱下!咱们现在吃亏就吃亏吧!忍忍!” 帐内,顿时又是一片沉寂。 脱欢低着头,冷笑骂道,“是呀,得忍着。咱们统领帖木儿大人,见着兰州的一个参将,都跟三孙子似的,咱们这些当兵的还能咋样?” “煮粥煮粥!” 张旺岔开话题,“这大雪天吃点热乎的。”说到此处,他伸手拿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抓了一把肉干出来,“加些肉干,有咸淡!” 突的,外边陡然一阵喧哗。 紧接着就听有人大喊,“快...快去迎.....” 帐内诸人一惊,脱欢已是直接起身撩开帘子,在寒风之中大喊,“迎谁?” 远远的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是曹国公来了!” ~~ “呼!” 马背上的李景隆呼出一口热气,还没呼完,热气就在他脸颊边的斗篷上凝结,跟原本的冰霜凝成一片。 视线之中,无数好似雪包一样的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在原野之中形成一个环形。 哒哒哒。 一阵马蹄响起,飞扬的风雪之中,一队骑兵迎面而来。 “曹国公在此,来人下马!”李老歪大声喊道。 吁! 战马停住,一群人从马上下来,为首之人大喊,“卑职洪伯颜帖木儿,参见公爷!” “呵呵!老洪!” 李景隆摘下斗篷,露出那张被风吹得通红的脸,下马大笑道,“又见面了?” 洪伯颜帖木儿满脸激动,又是满眼惊愕,“公爷,您怎么在这?刚才卑职在营中听说您来,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哈哈哈!” 李景隆又是大笑,上前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咋,看着老子不高兴!” “肯定是高兴...” 洪伯颜帖木儿大笑,“就是不知道您老...咋在这!” “知道你在兰州城外驻扎,本公特意追来的!” 李景隆笑道,“走,上马去你们大营!” 说着,他回身翻身上马,继续笑道,“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在兰州边上驻扎?非要隔这么远?” “这....” 洪伯颜帖木儿扶着李景隆的胯,仰望道,“公爷,兄弟们...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不错了!” 唰,李景隆的脸黑了下来。 ~ “是公爷!” “竟然是曹国公!” “公爷您是来看我等的吗?” 风雪之中的军营跟炸锅了一样,无数将士们蜂拥站在帐篷边上,眼巴巴的看着纵马入营的李景隆,激动得无以复加。 “本公是专门来寻尔等的!” 李景隆在马背上,一手拎着马鞭,另一只手叉腰,脊背笔直。 “本公领平羌将军印,为大明甘肃镇总兵官,奉旨整饬沿边军马!” 说着,李景隆手中马鞭一指,大笑道,“以后你们都是本公的兵了!” 喧闹的大营骤然安静下来,但骤然之后又是一阵山呼呐喊。 “我等誓死追随公爷!” “誓死追随公爷....” 欢呼声中,李景隆马鞭平放,呼声顿时一止。 “不是追随我...而是为大明效死!” 李景隆大笑道,“尔等皆是大明的兵!” 随即,他翻身下马,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忽在前方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张旺!” “不想公爷竟然记得小人!”张旺叩首,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尔乃名门之后,本公怎会不记得!” 李景隆上前,搀扶起对方,又看向这边几个低级军官,“你是毛宝,你是脱欢,你是乃只朵八,你是刘思齐...” 几个被点名的军官顿时喜笑颜开,满脸激动。 “都是大好男儿,本公怎么会忘记!” 说着,李景隆忽然皱眉,看着他们身上的衣甲,“怎么还是以前的衣裳,没有新战袄?” 第2章 一路荆棘(2) 闻言,这些辽东军将士们,又都是纷纷低头。 “怎么回事?” 李景隆回头,对洪伯颜帖木儿怒目而视,“本公早有手令,尔等途径兰州时,自有兰州卫发放棉衣冬装,东西呢?” “公爷!” 洪伯颜帖木儿跟周围的其他辽东军将领们,满脸羞愧,“卑职等无能...” “可是尔等贪墨了?”李景隆厉声喊道。 唰! 李老歪等人,直接抽刀。 “公爷!卑职等也是辽东军人,何敢贪墨自家儿郎的冬装呀!” 洪伯颜帖木儿等人直接跪下,在雪地中叩首。 “公爷!” 将领之中,脱欢大声喊道,“不关帖木儿将军的事!是兰州卫告诉我等,没有冬装。” “嗯?” 李景隆目光一凛,“真这么说?” “别说冬装了,连您当初承诺的每人每月两斗米,这一路上都没补齐过!别的地方还好,这兰州卫直接吞了一半不说,还都是陈米霉米坏米....” ~~ 军帐之中,铁锅咕噜咕的作响。 米粥的香味肉干的香味,跟军帐之中男人的臭味混合在一块儿,无法描述。 李景隆坐在火炉边,火焰炙烤着他半边侧脸。 他手中的勺子,在铁锅之中搅动几下,又打开米袋子抓了一把米,目光冰冷。 “公爷,这就不错了!” 张旺在旁小声道,“虽少了一半,可也是米。比我等在辽东吃高粱强多了......” “既不许你们进城驻扎,又不许你们靠着城墙,把你们赶到荒郊野外!还克扣你们的口粮!” 李景隆冷哼,手指松开,大米顺着指缝滑落。 “你们没告诉他,这是本公答应你们的,朝廷定下的?” “说了,没用!” 脱欢大声道,“那发放米粮的兰州卫千户还在笑话我等,说要饭吃要嫌馊?” “你少说几句!”张旺拽着他的胳膊,“不要给公爷惹麻烦!” “本公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李景隆站起身,看着军帐内外的辽东军,大小将领们还有那些围观的士卒们,大声道,“尔等既是本公的兵,你们受委屈就是本公受委屈,别人骂你们就等于骂我李景隆!” “刚才是你去给全军领的米?” 脱欢俯首,“正是末将!” “带上你的人!” 李景隆点点他,“张旺!” “末将在!” “带着你的本部人马!” 李景隆转身,李老歪手中的披风直接披在了他的肩膀。 “随本公进城,谁吃了你们的,谁就给你们吐出来!拿了你们的,就给你们还回来!” 忽的,李景隆脚步站住,对着洪伯颜帖木儿怒目而视,“你怎么带的兵?下面的儿郎们让人欺负成这样,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对方无言以对。 “以前在辽东,护不住他们周全,不怪你!” “现在有本公给你们做主,还护不住?” 李景隆又是怒目而视,接过马鞭,“上马,跟老子进城!” “上马上马,跟着公爷去寻那些黑心厮的晦气去!” “上马,公爷给咱们撑腰!” 军士们的喊声,直接传遍整座大营。 刹那间,欢呼雷动。 “这洪伯颜帖木儿的威望,直接扫地了!” 李老歪跟着李景隆的马后,心中暗道,“这七千辽东军,以后就是公爷的亲军了!” 心中想着,他在马上回头,看着军营,心中继续暗道,“都是弓马娴熟的好汉子,好好操练一番,粮饷给足了,比起大明的其他营头来,只强不弱!” ~~ “卑职等恭迎曹国公!” 吱嘎一声,兰州城厚重的城门打开。 兰州卫指挥使,懈麾下所有将领,齐刷刷的在门洞之中行礼。 哒哒哒! 战马缓缓前行,微微有雪花从李景隆的披风上落下。 他在马上,眯着眼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不知公爷大驾来此,卑职有失远迎,还请公爷恕罪!”兰州卫指挥使抬头,谄媚的笑笑。 “你叫周世安,对吧!”李景隆低声道。 “不想公爷竟知卑职的贱名!” 周世安说话之中,李景隆已是翻身下马。 一张太师椅恰好放在他的身后,李景隆一撩披风,顺势坐下,翘起二郎腿。 “公爷,还请随卑职入城,卑职已叫人准备接风宴...” “你不像个武人,倒像是文官!” 李景隆靠着椅背,“一张口,就是蝇营狗苟,投机钻研!” “公爷!” 周世安心中一惊,深深躬身。 “本公为甘肃镇总兵官的圣旨,尔等收到了吧?”李景隆又问。 兰州诸将齐齐低头,他们这兰州卫正是这位爷的管辖之下。 “朝廷关于这些辽东军的补给文书,你们也早收到了吧?”李景隆再问。 兰州诸将瞬间面如土色,没人敢回话。 “军仓之中没有棉衣?” 李景隆再度开口,“还是没有米!” “这.....” 兰州卫指挥使满脸堆笑,上前近乎哀求,“公爷,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么您随卑职进城.....” “这地方为什么不能说话?” 李景隆打断他,“有什么话非要进城说?” “公爷...” 周世安再次开口,“卑职曾跟着蓝侯...” “哦..你拿蓝侯来压我?” 李景隆斜眼,“是蓝侯让你克扣辽东军的军粮棉衣吗?” “不不不....” 李景隆噌的起身,“本公这个甘肃镇总兵,治你还要跟蓝侯打个商量?” “不不不不.....” “来人!” “喏!”曹国公府家将轰然上前。 “拉下去,先抽三十鞭!” “公爷,公爷您听卑职说...公爷....公爷......您不公正!” “且慢!” 面对周世安的喊声,李景隆竖起马鞭,不屑道,“你说本公不公,无非是想说,辽东军乃是曾经的北元旧部,本公为了他们处罚你,是为不公对吧?” “卑职...卑职!”周世安在李老歪等人的胳膊底下,也豁出去了,“公爷如此处置,卑职不服!” “好,本公这人,最是以德服人!” 李景隆笑笑,“兰州卫指挥同知何在?” “末将在!” “兰州卫的军仓账本,屯田账本,马册军户册,一刻钟之内拿过来!”李景隆正色道,“能办到吗?” “这....” 那同知瞬间额头冒汗,不敢看李景隆的眼睛。 而后心中再三犹豫,点头道,“能!” “兰州府何在?”李景隆又问道。 “卑职在!” 一名文官,从武人的队列之后,站出身来。 “军卫两本账,他们那一本,你那一本。你那一本....” 不等李景隆说完,那知府已是开口道,“卑职这就去拿,卑职这的账本,丝毫不差!” 他心中早就受够这些丘八大爷的气了,大明朝此时重武轻文,兰州又属于边卫,这些武人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公爷...”边上的周世安,腿已经抖的跟筛糠一样了。 “不公?你连朝廷的圣旨,本公的手令都不放在眼里,想必私下里,侵吞了许多吧?” 李景隆再次冷笑,又看向兰州卫指挥同知,“再给你一刻钟,辽东军所需的米和冬装,能准备好吗?” “卑职者就去调度,亲自监管!”指挥同知一听曹国公这话,就明白曹国公不想把整个兰州卫都弄个低调,还是给了他机会的。 “嗯!” 李景隆点点头,“再给你三刻钟,兰州西城的军营,能安置城外哦这几千挨饿受冻的弟兄吗?” “能,您放心!” 那指挥同知又道,“不但能安置,而且一定保证煤炭,不让兄弟们冻着半分!” “好!” 李景隆再次点头,而后忽然大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本公就在这等!” 沉寂的兰州城,顿时飞速的运转起来。 而脱欢张旺等,他还有他们带着的辽东兵,站在李景隆身后,心中无不感激涕零。 跟对人了! 有曹国公在,他们终于可以抬起头做人了。 第3章 来人(1) 雪,一直下。 ~ “两本账,一本都对不上!” 兰州卫指挥使的公事房中,李景隆坐在太师椅上,面对身前两排毕恭毕敬的兰州武将,嘴角微动,手中的账本不轻不重的落在桌上。 “按照兰州府的核算,军中的缺额竟高达两成。” 李景隆目光环视,“也就是说,兰州卫有兵五千六百人,但实际上只有四千多人。尔等三十七人,吃了一千多人的空饷!” “看起来不算多,一人吃四十人。可兰州卫属于边军,军士的军饷向来是双饷。月粮,每人四斗,有妻小者六斗,且还有军士巡塞时的行粮。除了粮食,还有盐和布....” “衣袜被褥,农具兵器,家中的牲畜....” “这么这算下来!呵呵,诸位都是财主呀!” 哗啦.. 房中一片甲叶摩擦之声,兰州卫的将领们齐刷刷的跪下。 “公爷!”指挥同知杨廉抬头道,“军中缺额的军饷粮食等,卑职等确有分润,但大头都是周指挥拿的。卑职等每个月都是他给多少,卑职等就拿多少....” “还有!” 李景隆打断他,继续道,“田册上的屯田,也少了八百多顷。每年朝廷特与的,用以贸易的盐引茶引的数量也对不上!” “战马的草料豆饼,还有马匹牲畜,两本账册相对,出入多达四成的出入!” 说着,他再次冷笑,“这些,总不能也是周世安一人为之吧?” 滴答滴答。 屋内鸦雀无声,却是有人的汗水,顺着头盔滴落下来,清晰可闻。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 李老歪端着一碗热面进来,“爷,您先吃碗面!” “嗯!” 李景隆微微点头,拿起银筷慢慢的搅动面条,蒸腾的热气顿时遮住他大半张脸。 “这边的面,倒是跟京师的不同!” 李老歪说着,又从袖子中摸出一头蒜来,笑道,“这边的面多是回回做的,吃着带着麦香肉头....” 咚! 却是他手中的蒜头,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卑职给公爷剥蒜!” 指挥同知杨廉眼疾手快,捡起蒜头,三两下几个白生生的蒜瓣,就放在了桌上。 “本公来之前,看过你们的履历,你杨廉也是久经战阵的武将,不然也不会把你放在兰州卫这么关键的位置上!” 李景隆慢条斯理的开口,“可怎么刚到了地方上几年,就变成了这样?嗯?满脑子都是金子银子?喝兵血,私下侵吞田产,倒卖朝廷给的盐银茶引?” “公爷!” 杨廉不住的叩首,哭丧着脸,“非是卑职贪财,实在是指挥使大人...他贪得无厌,卑职等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跟着...” 呼哧! 李景隆大口的吃着面条,开口道,“跟着狼狈为奸是吧!” “是是是!” 杨廉不住点头,又道,“您也知道军中不比地方衙门,主将的话就是军令。下面的人,不敢也不能越级弹劾。指挥使大人楼钱,卑职等之只能同流合污!” “呵,你还知道成语!” 李景隆咬口蒜,咔嚓一声。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鬼话,可这些鬼话他还不能较真。 武将的贪墨问题,比文官贪墨更加棘手。 因为武将是给朝廷卖命的,不管到何时,没钱拿谁给你卖命? 而且军中许多贪墨的事,就是不成文的潜规则,也是公开的秘密。 即便暴烈如洪武皇帝,他杀起文官来可谓是眼睛都不眨,可他屠刀之下,杀了几名地方上的实权武官? 狗戴上乌纱帽都可以当县太爷。 可带兵打仗的将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找个人给把刀就能打仗的! 兰州卫的问题不单是兰州的问题。 他李景隆这个甘肃镇的总兵官,下面管着十一个这样的卫所,他要是太较真,在军中搞什么廉政那一套。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灰溜溜的打包回京,在甘肃压根就待不下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但他也不能默认这样的行径,大明朝的武备怎么垮的?就是这么来的! 先是喝兵血吃空饷,然后把军田变成自己的私田,把军户变成将领的佃户。武将把所有的来钱路子,都抓在自己的手中。 高额的军饷养着自己的家丁,朝廷的兵丁跟流民乞丐一样。 “得想个办法,减少军中的贪墨,但又不损伤他们的利益,且把这些卫所的将领们和我捆绑在一起!” 李景隆吃着面,心中已渐渐有了一套预案。 十一个卫所,十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从四品的指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 甘肃这地方虽穷,但连着蒙古,对外贸易大有可为。 有他李景隆这个甘肃镇总兵官背书,钱庄可以在边镇,乃至在草原上大行其道。 粮食,茶叶,盐,布,牲畜,战马,手工制品.... 还有石油! 一旦练油坊弄出灯油来,就是泼天的富贵! 自上而下,一条清晰的按照官职品级大小的武人分赃链条,逐渐的在李景隆的心中清晰起来。 “您有所不知!” 指挥同知杨廉继续道,“周指挥仗着是蓝侯的部将,一向在军中独断专行,卑职等哪敢稍有违背?” “你这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周世安的头上了!” 李景隆心中了然,但面上不显。 吃完最后一口面条,拿起丝帕擦擦嘴,然后抓在手中。 “你说都是他做的!他翌日被押送京师,面对锦衣卫,肯定说是你们大家伙一起做的...” 话音未落,屋内众武将再次叩首。 “公爷救救我等!” “公爷!” 杨廉上前,叩首道,“您如今是甘肃镇总兵官,卑职等都是您的兵呀!公爷,您一句话,卑职等刀山火海眉头皱一下就不是亲娘养的....您得拉兄弟们一把呀!” “刀山火海?” 李景隆冷笑,“就你们这熊样,还能打仗?” 唰! 却是堂下,几名武将齐刷刷的扯开衣甲,露着满是创伤的胸膛。然后面对李景隆转身,却是光滑的后背。 “公爷,卑职等当兵二十多年,从来没退过!” “我等拼死才有今日,自然知道身家富贵......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敢打敢杀!” “跟老子来这套?” 岂料,李景隆却勃然大怒,“比身上的创伤多?” 吼着,转头道,“来人,给他们看看!” 喏! 门外脚步轰然,紧接着数名曹国公家将应声而入。 唰唰的解开衣甲,人人都是满是刀伤箭伤,触目惊心纵横交错。 其中,李老歪指着一名家将的小腹,冷笑道,“诸位大人,看见没!我这兄弟的肚子里,还有鞑子的箭头没取出来,如今已经跟肉长死在一块了!” 说着,面色一变,“用不用我用刀子给诸位剜出来瞧瞧?” 第4章 来人(2) 顿时,屋内武将们面色一变,垂头不语。 “都是当兵的,谁身上没伤?” 李景隆冷笑,“有了伤,就可以仗着点功劳为所欲为?你们犯的,哪一样不是死罪?” ~ “公爷,求您饶了卑职等,就这一回....” 杨廉再次叩首,“卑职等日后定当唯您马首是瞻!” “哎!” 李景隆长叹一声,闭眼皱眉。 再睁开眼,又是长叹,“哎,本公是恨你们贪得无厌。但真把你们的事报上去,让你们人头落地,本公又于心不忍!” 说着,他缓缓起身,亲手把一名将领的衣服拉上,而后拍拍对方的肩膀,“毕竟,尔等都是本公的兵!” “公爷!” 屋内武将,齐齐叩首。 “罢了,就这一次!” “多谢公爷!”众人大喜。 却不想李景隆话锋一转,“别高兴的太早!这些账,本公依旧给你们记着。若是你们痛改前非,以前的事本公一笔勾销。可你们若是继续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除非别让我知道!” “不然!” 李景隆面色一变,“军法从事!” “喏!”众人轰然道。 “杨同知!” “卑职在!” 李景隆重新坐下,看着众人,“周世安这个指挥使,必要重重处罚!从即日起,你来暂代兰州卫指挥使!” “谢公爷...不,谢镇台提拔!”杨廉叩首道。 “从现在开始,兰州的兵员账册,田地账册,武备账册,一五一十的重新盘查,而后报上来!但凡有一处作假,你自己抹脖子吧!”李景隆正色道。 “镇台大人放心,卑职必如数上报!” 杨廉心中一喜,倒不是因为他临时升官。 而是曹国公的言外之意,以前贪的他们就落袋为安,不予追究。 曹国公看的是以后! 而且也是在说明了,有些事不能过分! 当然他也知道,曹国公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吩咐此事,就是在告诉他,你要作假,你问问下面的人答应不答应。 他可以提拔你,也可以军法处置了你。 “李参将!”李景隆再度出声。 众人诧异之间,就见李老歪俯身道,“卑职在!” “传我军令,五日后我将抵达甘州,让甘肃镇所属十一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都来见我!不来者,军法从事!” “喏!” 李老歪答应一声,带着家将们出去,外边吩咐,紧接着外边就响起阵阵马蹄之声。想来是数名骑士,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由得,屋内众武将心中想起一个词来,号令森严! “你们也还算有良心!” 李景隆又拿起桌上账本,笑了笑,“武库的账倒是对得上,没有倒卖兵器铠甲弓弩火药!” “卑职等也是晓得轻重!” 杨廉笑笑,起身走到李景隆身边,弯腰道,“镇台大人体恤兄弟们,兄弟们感激不尽!” 说着,伸手入怀,一个信封双手举着,放在李景隆面前的桌上。 “这是兄弟们一点心意...是兄弟们临时凑的...” “等会!” 李景隆都不用猜,就知道里面定是银票。 他脸色狰狞,“你骂我?” “卑职等不敢!” 杨廉大惊失色, 慌道,“这是老规矩...” 咣! 却是李景隆飞起一脚,直接把杨廉踹翻。 “本公以为尔等是好汉子,结果尔等把文官这一套狗屁,用在本公身上?” “公爷恕罪!” “本公也是行伍中人!” 李景隆大声道,“你们去问问,去打听打听,本公何曾拿过下面兄弟们一分钱?从来都是本公给兄弟们好处,本公啥时候占过兄弟们的便宜?” “公爷!公爷!”杨廉等人大惊失色,“卑职等不是这个意思!” “拿回去!” 啪,那信封直接摔在杨廉的脸上,声响清脆。 “武人靠军功说话!” 李景隆目光环视,眯着眼,“若你们有功,本公不吝提携抬举,保你们荣华富贵!若你们只会这些勾当,那真让本公看不起你们!” 说着,他摇头道,“好好的汉子,怎么都被带成这样了?记着...” 李景隆一指其他将领,再次开口,“本公既饶了你们,就是拿你们当兄弟。本公可不是拿你们当钱袋子!” “公爷息怒!”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惭愧。 但同时,也心里暖呼呼的。 他们之所以拼命捞钱,除了自己贪财之外,其实也是为了孝敬上峰.....孝敬了上峰,他们才能升官,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 可眼下,他们顶头上司不爱财,不求财,一心待他们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怎能不感动? “兵员缺额二成,那兰州卫就是有兵不到五千!” 李景隆顿了顿,“李参将!” “末将在!”李老歪再次进来。 “拿一万两银子,传本公将令,兰州卫每军赏银子二两,剩下的买肉买酒,给兄弟们打牙祭!” “喏!” 李老歪大声答应,心中却道,“公爷呀,您不能总是一言不合就花钱呀!这又一万两没了!” 而屋内众将领已是听傻了,从来都是上峰克扣,哪里有上峰拿自己的家底出来,赏赐士卒的? “诸位!” 李景隆把杨廉等人,一一拉起来。 “辽东军..本公待之如手足!” “甘肃军士,本公待之如骨头!” “尔等,更是本公之心腹!” “我待他们好,能对你们差吗?” ~ 兰州城中,因为曹国公李景隆的突然赏赐,而变得直接欢声雷动。 任何时代,钱开路都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当然,可能对有些位高权重的人来说,钱..小钱看不上。 而对最底层的士兵而言,怎么认同你? 无非就是吃饱穿暖,外加一顿意外而来的肥肉片子。 尤其是甘肃镇,说起来李景隆算是甘肃镇第一任总揽大权的总兵官。不比燕藩,秦藩,晋藩等边军。人家是有大明的亲王管着的,吃喝不缺,相比之下甘肃镇像是后娘养的。 而现在,有了曹国公李景隆统兵甘肃镇十一卫的兵马,这甘肃镇才算是有了盼头。 李景隆也趁着赏赐三军这次机会,彻彻底底的检阅了一番兰州卫的兵马。 而直至深夜之时,兰州城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倒也不能说是不速之客,而是意外之客。 “紧赶慢赶,终于是追上您了!” 来人也算是熟人,西安前卫指挥使陈晖,秦王朱樉的门下,侍从武官出身。 原时空当中,未来十几年之后,这人会是陕西都司的老大。 “我们王爷听说您来了甘肃,跟他做邻居,心中很是欢喜!” 李景隆一直默默听着,笑而不语。 他知道秦王朱樉之所以派人前来兰州堵他,绝不是单单是为了跟他说一声心中欢喜这么简单。 “王爷听说,你出京的时候,太子爷给您了皆知甘肃军政的大权!” 陈晖也是武人,说话不绕弯子,“西番二十八族的茶马贸易大权,在您手中!” 第5章 垄断(1) “这真是想啥来啥!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喜。 他这个甘肃总兵官,想把下面的人变成铁板一块,利益均沾密不可分,不是没有办法。但不管啥办法,都是在作死。 老朱何许人? 当年老朱起兵的时候,麾下淮西帮,巢湖水匪帮,地方豪强派。远的不说,就说他李景隆的老丈人,当初投奔老朱这边的时候,可是带着一万嫡系大军的。 这些乱世之中的军头,都没敢在老朱眼皮子底下搞什么铁板一块利益均沾。 你李景隆是疯了吧?你敢? 他从京城到甘肃,身边带着的曹国公府家将们,自然是信得过的。那些人都是跟着他老子李文忠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连外放当参将千户都不去,而是把命直接卖给李家的。 可是..... 别人呢? 甘肃这边的文武官员,军中的将领,万一他妈的有两个锦衣卫,你李景隆那曹国公的爵位,就得换人了。 换人还是看在你爹是老朱外甥的份上,给他外甥一个面子。 不给面子,直接死啦死啦地。 但有秦王朱樉出面背书就不一样了,人家是老朱亲儿子呀。 人家不管怎么折腾,哪怕把天捅个窟窿出来。老朱这边都得一边骂,一边去补天去! “姐夫那边...”李景隆笑道,“什么指示?” “您这话说的!”陈晖也笑道,“都是自家人,王爷能有什么指示!” 说着,他微微靠前,压低声音,“往后这跟西番诸族,乃至蒙古,甚至吐蕃的茶马贸易,都在您的手中。您也知道,我们王爷那边花销大,朝廷又管的严。您跟太子爷来西安的时候,太子爷还呲哒了我们王爷一顿....” “格局有点低了!” 李景隆默默听着,心中暗道,“你一个大明帝国的亲王,还是天下第一强藩,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钱的事?” “侵占民田勒索金银的事你不敢干了,所以现在想到我,跟我串通,做些违禁的事,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明白其实朱樉也未必就是贪财。 人嘛,都得有个爱好。 只不过这位秦王的爱好就是祸害人,就是不走正道,别人越是不让他干的事,他越喜欢干。 “您掌管着茶马贸易大权,可在甘肃镇内设立茶马司,对西番各族各部,颁发堪合金牌!” 陈晖又道,“多少茶换多少马,都得您来定!” “也不是我定,之前朝廷有惯例的!” 李景隆纠正对方,开口道,“以洪武十三年例,洮州卫茶马司茶一十六万三千六百斤,换取骡马骆驼一百七十匹!” “曹国公能有今天真不是取巧!” 闻言,陈晖心中感叹,“怪不得如此深得皇帝和太子的宠信,朝廷边贸的数据,张口就来半点不错!” 李景隆之所以把兵部的详实数据说出来,也有他的用意。 大明跟西番乃至吐蕃用茶换马,为的就是安抚边疆诸族,让他们跟大明朝贸易,换取生活的必需品,使得他们不闹事。 但陈晖的言外之意,显然是让李景隆这个掌控着茶马贸易的甘肃总兵官,擅自更改茶马的比价。 茶叶只有大明有,大明说他值多少钱他就值多少钱。 战马可不是只有西蕃才有的,也不是你吐蕃仅有的。 历史上也是如此,大明朝的文官们掌权之后,不断的提高茶价,且对走私私茶不加管束。变相的压低了马价,通过茶马的形式捞钱,自己赚的盆满钵满,但最后的结果却使得西番和吐蕃跟大明离心离德,最终使得大明的茶马,不得不从官办办成了私营。 这么一来,养活甘肃镇近十万名边军的压力,就都落在了大明朝廷的身上。再加上武将贪污,侵吞屯田,武备能不垮吗? 明初正统之前几十年,大明朝不缺战马。 可明末之际,大明朝的军队除了辽东的关宁铁骑,哪里还有拿得出手的骑兵? “我初来乍到,茶马贸易的事,还是要萧规曹随!” 李景隆正色道,“您回去跟姐夫说,我手中金牌共有四十一面,都要发给跟朝廷亲近的西番吐蕃诸族诸部,擅自更改茶马比价.....那些蛮子吃了亏,可是要闹腾的!” 当然,他也明白,他上述引用的茶马比价,其中是有大大的水分的。马也分优劣的,而且买马给大明的部族,也有远近之分。 大抵上真实的数据是,上马给茶一百二十斤,中马给茶七十斤,马驹给茶五十斤! “呃...” 陈晖讪笑几声,“也是也是!” “怕这财路也不是朱樉自己要,而是他手下这些人,在后背怂恿撺掇他!” 一听陈晖这话,李景隆就心中撇嘴。 “但....” 陈晖顿了顿,“王爷的意思是,除了茶马之外...盐银金之类的....” “姐夫开口,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必然全部应允!” 果然,正如李景隆所料,朱樉那边就是想通过茶马贸易,来进行其他违禁品的交易。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越是禁止的东西越挣钱呀! 陈晖不住的点头,“怪不得我家王爷总说,只有您是和他真心亲近!” “不过!” 李景隆忽然话锋一转,“我也不瞒你老兄!” 说着,他叹口气,“想必你也知道,我如今身上只有甘肃总兵官这个官职了,若是以前....茶和盐,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说到此处,他脸上也带了几分无奈。 放在以前,云南的茶园子就跟他自己家菜园子似的,大明朝的盐场他名下都掌管着两处。 可现在这些东西,虽老朱和标哥那边没明说,可他李景隆敢动吗? “茶您不必担心!” 陈晖一笑,再次靠近些,“陕西有茶呀!” 说着,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汉中府,金州,石泉,平利,西香,汉阴有茶园四十五顷七十二亩。” 李景隆笑笑,“听着是不少,可分润下去没多少呀!” “您别急!” 陈晖又笑道,“除了陕西有茶,四川也有呀!”说着,端起茶盏笑笑,“而且,地理上也挨着咱们呀!” 懂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怪不得龙子龙孙只要想要钱,随便张张口,就能达到垄断!” 他一点都不奇怪朱樉能从四川弄到茶,甚至盐和布他也不意外。 洪武八年刚四川都司时的第一位大佬谁呀? 朱樉的亲干哥哥,如今在云南的沐英呀! 早先成都卫指挥使何环是谁呀?朱樉干哥哥,老朱干儿子何文辉的大儿子,也就是现在锦衣卫千户何广义他亲哥。 第6章 垄断(2) 尽管沐英不管着四川了,尽管何环阵亡了,可人脉关系是不是还在? 别人不说就说沐英那人,他干弟弟只要不造反,通过他的关系从四川弄茶那是什么大事吗? 而且他压根就不会跟老朱说,也不怕老朱知道。老朱就算知道了,嘴上埋怨,但心里还得说我家沐英知道照顾弟弟。 “另外!” 岂料,这时陈晖又笑道,“六爷那边也有茶呀!” 李景隆心中狂喜,“楚王也拉进来了?” ~~ 敢情是秦王朱樉也不傻,他知道要干的事不大光彩,光有李景隆出面还不够,还得拉上一个新兄弟陪绑。 他倒不是怕他爹,他是怕他大哥。 “茶马贸易,朝廷给予茶引,由商人在指定的地方运到边镇!” 李景隆心中暗道,“朱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朝廷运过来的不算,他再格外从汉中四川还有湖南湖北等地,通过藩王和军队的关系,把茶运过来!” “这样一来,就完全超过了朝廷堪合的额度。” “除了上交给朝廷的之外,剩下的就都进了他和楚王等人的腰包!” “嗯,还不算那些违禁品!”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暗暗叹气。 “都说我李景隆富可敌国,可我绞尽脑汁也不过是取巧的浮财。可人家老朱的亲儿子,手中掌握的却是国家机器,真是不能比呀!” “怪不得历史上,满清攻破九边城池俘虏了这些大明的亲王之后,随便一家都能抄出来上百万的白银.....” “那可是二百多年后,藩王们生了一窝又一窝,衍生出数十个王爵之后的事了!这些钱是分了一代又一代。” “这事....” 心中虽欢喜,但李景隆面做犹豫状,踌躇不决。 “公爷可是有什么担忧的?”陈晖问道。 “这事..说起来不难!” 李景隆低声道,“可一旦涉及的人多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虽说六爷跟我姐夫是亲兄弟,可我卖的是姐夫的面子呀!贸然把六爷也扯进来....我这边不但多了一份担待,而且万一有事,六爷也不会保我呀!” “这...”陈晖倒是没预料到李景隆会这么想,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你这样!” 李景隆又道,“陈老兄,你回去之后跟我姐夫说,我帮他,那是天经地义的!自家实在亲戚么!可是六爷进来....一旦有事我还是冲姐夫说话,我跟六爷说不着,搭不上,明白吗?” “卑职明白!” 陈晖点头,“这事回头我还真得跟王爷再商量商量!” “哎呀!”李景隆皱眉道,“老兄,你还没懂吗?” 陈晖哑然,“什么?” “我姐夫是性情中人!” 李景隆继续压低声音,“我们哥俩怎么都好说。可六爷那边....万一出事了都往我姐夫身上推,我是怕姐夫让六爷给糊弄了!也是怕六爷那边赚少了,埋怨我姐夫不是吗?” “哦......” 陈晖恍然大悟,“对对对,亲兄弟明算账!” “其实要我说呀!” 李景隆顿了顿,“这事怎么不带上三爷?” “可不敢!” 陈晖忙摆手,“三爷那人....心高气傲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不知道哪行!” 李景隆心中暗道,“得想个办法把老三给拉进来呀!毕竟这涉及着整个西北,数十万大军呢!” “这么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晖开口,“您这边都答应了?” “这年都过完了!” 李景隆又道,“我到甘州之后,先要召见各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然后开春之后,会见西番二十八族还有吐蕃的部族头人。” 他话锋突然的转变,让陈晖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个时间....” 李景隆又道,“足够姐夫那边的茶叶还有其他的东西运过来了!不过,路上的时候还是小心些!人多眼杂,低头发大财不能声张!” “是是是!” 陈晖一拍大腿,“有王爷在,一路畅通无阻,哪个王八羔子敢查,活腻了他!” 李景隆闻言,心中笑道,“低调两字,你是真没听进去呀!” 而后他又开口,“还是老规矩,账面上的进项,走全盛魁的票号。”说着,他挤挤眼,“外人查不着!” “高,实在是高!”陈晖竖起大拇指,“要么都说您是财神爷呢!” “别奉承我!”李景隆笑着起身,“也就是我姐夫找我...换别人,你看我搭茬吗?哈哈!” “那行了,我得回去!”陈晖也起身。 “这么急?” “我们王爷急性子!”陈晖叹口气,“那边等着消息呢!” ~~ 眼见陈晖满身风尘未曾退去,就又着急忙活的上路。 李景隆不禁心中再次感叹,“朱家爷们,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在他们手底下,苦胆都得给你累出来,还不一定落好!” “不落好呀!” 他心中再叹,对外喊道,“掌灯,拿纸笔来,爷要些奏章!” 屋内,灯火明亮。 李景隆手中的毛笔沾了墨汁,在奏章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工工整整的小楷。 “臣已进驻兰州,兰州卫指挥使周世安贪赃军饷,盗卖军粮....” “直至深夜,突有使节从二爷西安处前来,其人西安卫指挥使陈晖。” “与臣言道,借朝廷与西番吐蕃茶马互贸之事,行贩卖私茶马匹之实!” “更有言,武昌六爷亦有此意,联合二爷.....” 一篇奏章,一五一十的如数上奏,通篇都是实话。 他必须得告诉标哥,因为他知道标哥巴不得他的兄弟们都不务正业。 ~~ 在兰州休整两日之后,李景隆率军从兰州出发,奔赴甘肃镇总兵官镇守之地甘州。 甘州就是后世的张掖,也是未来洪武帝第十四子肃王朱楧的封地。 与刚到兰州时,身边仅有数十骑不同。 出兰州时,身前身后浩浩荡荡,大军七千余人。 七千余辽东军换了明军的冬装,一时间鲜衣怒马声势浩荡。 李景隆又从辽东军中,选拔了二百健儿为他这个甘肃总兵官的亲卫。 其中汉军蒙军各半,汉军由张旺统领,蒙古军由毛宝带领。 选拔亲卫之时,军中人人争先,都以为曹国公亲卫为荣。 世人都仰慕强者,至于之前辽东军中的将领,此时已经有些微微指挥不动这些人了。 ~ “你是蒙古人,汉话说的倒是利索!” 行军途中,雪暂停但风依旧。 李景隆刚一张嘴,一股寒气就从嗓子眼直接窜了进来。 毛宝在旁,大声道,“小人家世代居住辽东,虽也说蒙古话,但其实早与汉人无异!” 李景隆点点头,“甘肃亦连接蒙古....外设关西七卫。等本公召见完西番吐蕃之后,你随本公巡视关西!” 关西不得不巡,除却吐蕃和西番等部,蒙古诸部也不得不招抚。 因为大明帝国此时虽武功赫赫,天下臣服。 可西北边陲,却在日后是一场崽卖爷田的败家之举。 上天曾把这些地方乃至人口赐予了大明,可大明却视而不见! 第7章 能人(1) “没钱?” 让我们现在暂时把画面,从略微荒凉的西北,拉回纸醉金迷的京师。 弘德殿玉华堂中,春节的气息仍在。 太子朱标一身簇新的大红色绣金龙袍,坐在宝座之上,看向眼前的诸位朝廷重臣,开口道,“刚过了年,国库就没银子了?” 站在距离朱标最近位置的,是他的岳父,曾经的东阁大学士。因户部侍郎郭桓案爆发,牵连户部尚书被杀之后,而荣升户部尚书的吴沉。 “回太子爷,国库还是有些压库银的!” 吴沉低声道,“但....没有活钱了!” 说着,他顿了顿,“这次北征,朝廷一共调用了军饷折合白银...” “军饷,是当初曹国公在京时筹措的,还有光禄寺的内廷银子,户部也只是出了一部分,而且还多是米粮!” 朱标忽然皱眉,摆手道,“怎么就闹得户部没银子了?” “这...”吴沉尴尬的笑笑,“朝廷北征用了银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皇上大喜,犒赏三军,拿出了一大笔,大概是六十万。而后朝廷定制,还有安置诸海西侯以及北元旧臣,北元皇亲郡王国公等一百七十二人,又用了二十万两!” “赶上春节,给藩王赏赐了一万两。这又差不多没了十万!” 吴沉说着,看了一眼朱标的脸色,“这么几项下来,国库用来周转的活钱,就所剩无几了!是以,工部在京师西郊的工城大工,就得暂缓!” “因为国库留的钱,是为了预留应对天下各州府春耕的。咱们大明这么大,说不准哪个地方就要闹灾。” “另外,山西移民,湖广移民,也都要大笔的安置银子。” 耳听得一串串数据,朱标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他看向工部尚书徐本,“工城的大工,不是留了四十万的银子吗?” “回太子爷!” 徐本垂手道,“那四十万银子,已经用以支付去年的各项开支了。” 说着,他也看了下朱标的脸色,“而且....” “堂堂尚书,话都说不利索了吗?”朱标不悦道,“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太子爷恕罪!” 徐本忙道,“而且当时曹国公管着工部的工城大工的时候,定下了工匠们分等发饷,尤其是火器铸造局还有火药局,而后又有新兴的造币局。” “整个工城大工,有匠户约十万人。且不说建城之事,就这十万户的开支,都是天文数字!” “另外,还有各种原料的采买。” 朱标闻言,心中更气。 他心里清楚,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背后,定然有许多的上下其手。 大明工城这个概念最开始就是曹国公李景隆提出来的,集合匠户,为国打造国之重器,乃至各种手工制品,用来卖给那些取得了各种边贸专卖权的商人。 铜器银器金器漆器,造纸印刷书籍,乃至织造染色等等。 李景隆管着这些事的时候,用的是匠人管匠人,每个月只是对账,虽没有太多进项,但尽量做到了收支平衡。 可刚把权柄交给工部,就闹出了饥荒,闹出了缺口! 钱呢? 荒唐! 右都御史汤友恭上前一步,“太子爷,臣有话说!” “说!”朱标揉着太阳穴,真是开年就不顺。 汤友恭大声道,“曹国公当初执意修建工城,用以包罗匠户,臣当时就是反对的!” “自古以来,朝廷都不与民争利!” “所谓制造牟利之事,乃是商道。商,乃顺其自然之道也,行无为之治!朝廷不能过多的干涉。” “按照曹国公的想法,朝廷建设工城,其一损的是民间商人乃至百姓的利益。其二,朝廷连年大笔的金银用在这个上头,而回馈的才有多少?” “其三,重工商而轻教化,实乃国之大忌!” 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片刻,“据臣所知,从建工城开始,朝廷投入已不下百万,这些钱若是用在修官学,修水利之事上,会造福多少百姓呀?” 朱标的额头,微微跳动。 这更是屁话! 京师之中那十万的匠户,本来就是专门给皇家给京师六部干活的。 按照当初李景隆的话说,工部和户部养着这些人,让这些人吃不饱也饿不死。皇家的东西他们不敢怠慢,可造出的其他东西,十成之中能有五成合格就是烧高香了。 不如给他们薪饷,让他们优制多得。 工城的建设暂时看是朝廷投入不少,可将来五年时间之后,就足以养活这些匠户,而不让朝廷出一分钱。另外火器乃至火药兵械,更是国之重器,每年浪费的钱加起来,都足够抹平建城的钱了。 这工城的钱本就是曹国公到处筹措来的,大头都用在了北征军饷,还有陕西赈灾的事上。 还有脸说修官学修水利,当初拨给河南官学的钱,还不是被地方上直接给挪用了? “那你的意思...” 朱标面色不善,开口道,“这工城就不建了?” “呃...”汤友恭一顿,“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话,你说了!” 朱标冷笑,“可你又不认?”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一扫,落在众人身后的一人身上。 年前从陕西赈灾回来,连升七级当上吏部侍郎的李至刚。 “李爱卿!” 李至刚本来站在吴沉等人的身后,他身材不算高大,因为怕太子爷看不到他,故意踮着脚尖,尽量露出半个脑袋。 同时心中骂道,“一群蠢才蠢货,占着茅坑不拉屎,干啥啥不行,就知道挑毛病!你们那尚书的帽子,早晚是老子的!” 此时猛听朱标叫他的名字,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个箭步出列,“微臣在!” “大工的事,你当初在曹国公名下奔走,也是筹备工城的老人了!” 朱标叹口气,“你说说!” “臣以为,工城大工,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李至刚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声开口道,“朝廷已投入了那么多,难不成要虎头蛇尾吗?” “再者说..” 他根本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又大声道,“诸位部堂大人,只挑着工城需要花钱的地方说,可进项却是绝口不提!” 而后,他看向朱标,“工城大工,并非只是为了建城开设各种作坊,乃是跟当初,太爷子您允许的,边贸专权连为一体的!” “京师大工作坊之中制造的各项器皿,手工制品,在朝鲜东瀛等国供不应求。发往广东宁波,贩与色目商人,转手就是几倍的利!” 边上徐本再也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可这几倍的利,却没进国库!” 李至刚直接针锋相对,丝毫不让,“可是专卖拍卖的几百万银子,却是进了大明的国库!” 第8章 能人(2) 皮燕子脓包犯了,疼啊! ~~ “商人们买了京师工坊的东西,通过手中的专卖权贩卖出去!” “地方上有了税收,工坊养活了闲人。” “这本就是一笔活账,诸位部堂叫苦说缺钱!” “那么下官斗胆请问,商人们从工坊买东西的钱哪去了?” 李至刚一旦有理,就是咄咄逼人,一句话直接把众人问得暴跳如雷。 徐本再次大声道,“可是火器铸造局火药局织造局.....也都是花钱的窟窿!” “既花在了这些事上,那怎么会有窟窿!”李至刚跳脚道,“不该是收支平衡吗?” 骤然,殿内为之一静。 “你你你...”徐本气得鼻子都歪了,“胡搅蛮缠!前头说,各项开支...” “种地还得买种子买牲口买农具呢!” 李至刚不屑道,“做买卖还得有本钱呢!就因为有开支,就不种地不做买卖了?” “李侍郎!”吴沉转头,阴沉着脸,“太子爷面前,说话不可无礼!” “无妨!”朱标却摆手,“你接着说!”说着,他又道,“仔细说!” 朱标的肯定,让李至刚的血唰的一下就冲到了头顶。 眼前这些人,突然间好似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前期是有开支,可账不是这么算的!” 李至刚昂着脖子,“火器铸造局火药局,本就是朝廷的大事。以前没有工城大工的时候,户部每年不一样贴补几十万两吗?” “以前几十万两,诸位大人不说话!怎么现在才指甲盖大的窟窿,诸位大人就受不了啦?” “还有,造币局从通过决议到现在,一直在扯皮!要是早建起来,早发行银币,每年光是钱息,又是多少的收益?少说都有一两百万!” “还有,今年九月.....” 李至刚说着,再次冷笑,“朝廷当初允许各地商人们,拍卖所得的边贸专权,可是到期了的!” “诸位可曾记得,当初太子爷力排众议推行了一项德政?” “嗯?”众人一怔,皆是苦苦思寻。 朱标则是看着李至刚心中感叹,“还得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贴心呀!” 而心中想着,他又不由得想起脑海之中那张熟悉的脸来。 “二丫头呀!你......不在...我这独木难支呀!” “太子爷当初,可是放开了民间手工,工商业的限制!” 李至刚忽然又大声道,“诸位饱读诗书不假,可对经济之道,嘿嘿!不免有些异想天开!” “你...”众人大怒。 “好好说话!”朱标笑骂,“不许指桑骂槐!” 一见朱标对他笑了,李至刚心里顿时跟吃了蜂蜜屎似的。 “微臣失礼!太子爷,臣就是这样的人,性子刻薄但有什么说什么!” 李至刚先是请罪,而后斗志昂扬的开口道,“民间工商业放开,但民间许多东西制不了,跟谁买?是不是从朝廷专营的作坊之中购买!” “下官曾在户部任职过一段时间,在太子爷放开民间工商业的限制之后。仅仅是广东一省,佛山东莞等地,造瓷造铁的工坊就多了六十处...” “而且同年,广东布政司仅仅广州府的进出税银,就比之前往年,多了四成!” “大工城,一边供应着民间。一边又有各种皇家制品,售与专卖权的商人!” “暂时的投入,在这两个进项面前,算什么?” “缺口?专卖权马上到期了,再进行一次拍卖,又是数百万的银子进项!” “下官还是那句话,买卖一天不挣钱,可也得做。种地一年没收成,也不能荒!” 说着,他突然对朱标跪下,开口道,“太子爷,既然诸位大人觉得这事吃力不讨好,觉得这个差事难,那这事不如您交给臣来办!” “别的不敢说,至少臣不会在您面前叫苦,不会放着自己有聚宝盆,而出去要饭吃去!” “一派胡言!” 陡然,闻听朱标此言,李至刚心头一凉,同时暗道,“我说错什么了?” “但...其心可嘉!勇于担当!” 唰! 李至刚浑身的毛孔,又在瞬间全部舒张开来。 好似任督二脉同时打开,从未有过的快感在血管里开始流淌。 “如果真交给你,窟窿就没了?”朱标又笑问。 这句话,更是让李至刚如闻天音。 他咚咚的叩首,抬头道,“如果交给臣,臣马上清查这小半年的所有账目!” 说着,他忽然脸色阴霾下来,咬牙道,“一,先看看钱到底都花在哪了!是不是有人.....上下其手。如果有,那么吃进去的就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二,盘查各作坊的往来账,查看各作坊的售卖银钱往来!” “三,盘查库房,是否有积压,是否有制作不良,是否有浪费!” “四,事有轻重缓急,先解决工城的重中之重!” 朱标眼神之中满是欢喜,“什么是重中之重?” “铸钱!” 李至刚双眼发亮,“银币一事不难,但为何牵扯至今还没有落实?微臣来办,当做第一要务!” “铸造出的银币,绝对比银子还值钱,如此所有的燃眉之急不都解决了吗?” “还有铸造铜钱!” “有边贸专权的商人上奏,朝鲜铜东瀛铜比我大明的铜价更低,甚至爪哇等国,也是盛产铜矿!” “朝廷可用工坊所制之物,与这些藩国交易,低价得铜,铸造新钱!” “不可!” 话音刚落,一直没说话的都御史詹徽出列,“民间多是以物易物!钱,骤然多了,势必有损百姓民生!” “种地怕雹子,做买卖怕强盗!” 李至刚大声回怼,“这也怕那也怕,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了!” 说着,他看向朱标,“再说既然是以物易物,铸的钱多了,他们不就用钱了吗?”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詹徽何等人,何时被人这么怼过,从来都是他整别人,哪容得下李至刚一个刚爬起来的,在太子面前这么不给他情面踩着他上位。 “钱多了就不值钱了!在百姓手里贬值,贬值你懂吗?” “那关朝廷何事?” 李至刚冷笑,“朝廷要钱,国库要钱,贬值不贬值....老百姓?”说着,他笑着环视一周,目光如锋,“各位部堂大人,你们谁...在乎老百姓?” “你...”众人勃然变色。 “真在乎百姓,就要知道....国富方能民强!” “暂时的贬值和将来朝廷无法开源,只能搜取民脂民膏相比,到底哪个更恶劣?” “现在贬值,起码是钱!” “而朝廷没钱,嘿嘿!羊毛还不是出在,老百姓那些羊的身上?” 说着,他撇嘴道,“到时候老百姓卖儿卖女,还考虑贬值不贬值?” “你.....” 吴沉气得浑身颤抖,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放肆!” 朱标起身,看向李至刚,“孤的面前你还出言不逊,罚你三个月俸禄!” “我终于....和曹国公一个待遇了!罚俸!罚我一百年吧!” 李至刚心中狂喜,“太子爷,您廷仗我多好呀!求您啦!” “如此无礼!” 朱标又皱眉看向李至刚,“既然如此,你这吏部侍郎也不用干了,迁户部侍郎,主管工城大工!”说着,正色道,“做不好,抬头来见!” 第9章 祁连(1) 雪,终于停了。 而天空,依旧一片茫茫的混沌。 混沌之中,依稀可见远处的山峦,一半黄一半青。 黄,是西北高原的土。 青,是屹立不倒的松。 前者坚硬,后者刚强。所以在视线之中,交织出的画卷满是悲壮。 你没来过这,你以为这是荒凉? 殊不知,这份悲壮是因为这片土地经受了太多的创伤。 那层层黄土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汉胡儿郎的白骨。 那地表上深深的丘壑之中,更是不知流过多少殷红的鲜血。 这是匈奴人口中的祁连山.... 这是汉人魂牵梦绕的河西走廊..... 霍去病在这里,留下了后人仰望的丰功伟绩。 盛唐在这里牧马,西夏在这建国。 鲜卑人在这里,驻马眺望中原。 这里永远没有江南的花红柳绿,有的...永远是金戈铁马。 哪怕过了几百年,那呼啸的风声似乎依稀还带着当年的战鼓和嘶吼。 但它也有着专属于它的美。 当视线继续延续,宛若盘古劈开的陡峭山峰之中,又有一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寺庙,悬挂在半山腰间,犹如神迹。 似乎正是它的存在,神明才能通过它,把所有的宏愿,都洒向人间。 ~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藩息...” 马背上,李景隆呼出一口热气,眺望远处好似接连着天际的祁连山,发出几声感叹。 他于两日前抵达甘肃镇总兵官的驻地甘州,随后又马不停蹄带领亲卫赶往祁连山脚下的一处卫所,山丹卫。 整个卫所从外边看,就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亦是一座小型的城池。 闻听曹国公李景隆亲自前来,山丹卫指挥使杨胜,忙率人亲自出城迎接。 “卑职已接到您的手令,正想着交代了军务之后,就动身去甘州参见!” 杨胜三十多岁,身材敦实膘肥体壮。言语之间满是武人的憨直,没有故意客套讨好。 李景隆在城门口下了马,随手把缰绳交给身后的亲兵。 “在甘州闲不住,特意来看看!” 他轻声说了一句,迈步进城,看着城内几乎好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房舍,又道,“山丹卫有多少兵?” “加上前后左三所,一共六千兵!”杨胜跟在李景隆身后不假思索的开口。 李景隆点点头,进了杨胜的公事房。 房内陈设简单,就是一张书案,一张地图,墙上挂着兵器铠甲。屋子当间,摆着一个炉子。 “都是实数?”李景隆伸出双手,笼在炉火之上。 “别的地方有人喝冰血!”杨胜站在李景隆身后,“但卑职者,绝对没有!”说着,他顿了顿,“这本就是穷地方,又是卖命的地方。卑职要是喝兵血,下面的兄弟谁肯出死力?” 李景隆微微点头,心中对杨胜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这人是个真正的带兵之人! 而后他的目光直直看着身下的炉子,炉盖子上正放着个啃了一半的馍。经过炉火的炙烤,已经开裂,边角发黑。 “平日缺什么吗?” 李景隆说着,拿起那个馍,掰开一块放入口中。 刚一咀嚼,就觉得格外扎口,好似吃了一把沙子似的。 “不缺什么,粮食够吃三年的!” “弟兄们在城外头也开了军屯,种了麦子,收成也还不错!” “还种了瓜果绿叶子菜大萝卜.....除了冬天难熬一点,别的也还好!” 杨胜说着,颇为不好意思的看看李景隆手中的馍,“那个那个...”他局促的说了两声,而后回头突然对外骂道,“狗日的没见公爷来了,赶紧杀只羊煮了!” 说着,又是大手搓了搓,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嘟囔道,“哎,我记得有茶叶来着?哪去了呢?” “别忙活了,水就行!” 李景隆笑笑,在椅子上坐下,举着手里的馍,“平日都吃这个?” “那哪能?” 杨胜咧嘴一笑,“三天吃顿干馍,平时一日两顿,早上杂粮饭杂粮馍,晚上杂粮粥....” 闻言,李景隆的手一顿,诧异道,“不是说粮食够吃吗?” “够吃也不能敞开吃!六千条汉子,有多少粮食算够?” 杨胜搓手,“老辈子人说家有余粮心不慌。而且卑职这属于边城,城中必须保证存粮!” 李景隆闻言,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馍,“你是跟着宋国公征河西时候,一路从小兵升上来的吧?” “侥幸没死!呵呵!”杨胜挠挠头,而后颇为局促道笑道,“卑职就知道往死里冲,不大会带兵!” “不喝兵血,跟将士们同甘共苦,已是难得的将才了!”李景隆微微一笑。 “酱菜?有,有...” 杨胜一怔,又对外头大喊,“狗日的给公爷拿酱菜来!拿好的,别拿生蛆那些!” “哈!” 李景隆又是一笑,看着杨胜的目光愈发的欢喜。 然后,转头道,“李参将!” “参将?” 杨胜顿时吓了一跳,这屋里哪来的参将? 而后就见曹国公身后,一个黑黢黢的汉子出列,“末将在!” “再给各卫发令,各卫所每日两餐,必须都吃干的!” 李景隆正色道,“粮食的缺口,缺多少报上来,从咱们中军大营调拨!除却粮食之外,盐茶油腌菜等,也不许少了!” “两顿干的?还有油和茶?” 杨胜顿时瞪眼,嘟囔道,“公爷,地主家也没这么吃的呀!” “尔等为国戍边!” 李景隆叹口气,“我这个总兵官,若连饭都不让兄弟们吃饱了,算什么总兵官?” “公爷!” 杨胜直接动容,“您...真是好公爷!一天两顿干的,兄弟们知道了,定然都念您的好!” “本公不用你们念我的好,本公希望你们过的好!” 李景隆掰着馍,掰开之后分给身后的亲兵们,又道,“说起来,我还真得呲哒你几句!” “卑职....”杨胜瞪着眼,“没犯错呀?” “你这块地方,祁连山脚下,土地也算肥沃。就仅仅是种地种菜?” 李景隆瞥他一眼,“除了种地之外,就不能再养些家畜?” “也有!” 杨胜一拍大腿,“养着羊呢!不过..这羊得赶上兄弟们出塞巡查的时候才能杀了,给兄弟们打牙祭!” “鸡鸭鹅不养一些?”李景隆怒道。 “也...养了!” 杨胜一缩脖,“不过那是有女人的弟兄家养的....那些玩意还是老娘们养的好.....” “战马呢?” 李景隆不跟这浑人计较,又问道。 “战马有八百匹!” 第10章 祁连(2) 太少! 这地方草场丰茂,乃是历朝历代都极其重视的马场。 当初霍去病就是在这养马的,大唐也是在这养马的.... 甚至日后,这里也会成为大明最重要的马场。 但荒唐的是,大明在此处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荒废。 ~~ “以后,卫所之中多多养马!” 李景隆开口道,“回头本公叫人送来马驹,你们一边屯田一边养马。或者,直接拿粮食跟鞑子换马,本公许你便宜行事!” “这?” 杨胜犹豫道,“能行吗?”说着,上前一步,“上边知道了?” “我就是上边!” 李景隆怒道,“你周围几十万亩的草场,不在这养马,让关西七卫的人都给占了,你就缩在这个城里头,整日啃馍馍?” “是是是!” 杨胜忙道,“卑职听令!” 就这时,外头陡然传来脚步,以及急促的呼唤。 “大人,大人....” “羊肉好了?”杨胜大声道,“这么快?” “您快来,刘老二跟老王八打起来了,都动刀子见血了?” “他娘的!” 杨胜顿时大怒,“自家兄弟也抄刀子?给老子抓进来!” ~~ 不多时,两个四十多岁的丘八,被五花大绑的拖了进来。 而后被杨胜的亲兵,重重的扔在地上。 “我日你妈...” “我日你血妈...” 即便是捆着,两人口中也是互相咒骂。 且不断的踢腾着腿,往对方的身上踹跟生死仇敌一般。 “妈的,老子剁了你们!” 唰! 杨胜直接抽出墙上的刀,骂道,“狗日的,以前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今儿说翻脸就翻脸了?” “大人,给俺做主!” 一见杨胜抽刀,两人同时磕头。 “说!” 杨胜的刀锋,贴着其中一人的脖子,“老王八你说咋回事!” 老王八身材微瘦,鞋拔子脸三角眼,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另一个就是刘老二了,方方脸小眼睛,一看就是满肚子鬼主意的。 “大人,俺和刘老二不是一块买了个媳妇吗?”老王八开口道。 “嗯,我知道!”杨胜皱眉。 而后,他赶紧回身,走到李景隆身边,弯腰低声道,“弟兄们苦,这俩四十多岁了都没碰过女人,年前发了军饷,俩人一人出了一两银子,买了个娘们,指望给他们传宗接代!” 说着,他又忙道,“这俩人都是发配过来的贼配军...” 噗! 李景隆正在喝水,一口气没憋住,一下都喷了出来。然后摆摆手,示意杨胜接着问。 杨胜扭头,“娶媳妇了,你们仨就好好过日子呗!咋抄刀子要杀人呢?” “是他先抄刀子的?” 老王八大声道,“您看,都扎俺腿上了,再往上一寸,就是命根子!”说着,突然对刘老二骂道,“你狗日的想让老子绝户?” “谁他娘让你一天干两回?” 噗! 边上的李景隆又是没忍住,再次一口水喷了出来。 “说好了,单号日子归俺,双号归他!” 刘老二委屈道,“今儿明明轮到俺了,俺把被褥都铺好了,可左等右等媳妇就是没来!俺就去他家门口寻人!您猜怎么着?” “嗯!接着说!” 杨胜放下刀,蹲在地上挠头。 “狗日的正按着俺媳妇在那耍呢!” 刘老二喊道,“明明今儿是归俺,可他却耍上了!” 说着,又骂道,“可俺念着都是兄弟,俺就晚耍一会!谁知道这狗日的,耍完了一回,又要来一回...俺在门口待了半个时辰,腿都蹲麻了!” “您是不知道!俺在门外头,听着俺媳妇那动静....俺心里憋屈呀!您说,他这不是欺负俺是老实人吗?” “放你娘的狗屁!上回俺媳妇回来的时候,也足足玩了仨钟头!” 老王八大声回骂,“胸脯子都让你狗日的啃青了!” “行了!” 杨胜大吼一声,站起身来骂道,“这他娘都什么事儿呀?” 说着,直接对亲兵喊道,“军中私斗,擅用兵器,拉出去砍了!” “大人!不赖我呀...” “大人饶命....” 老王八和刘老二顿时齐声大喊求饶。 “等等!”边上一直没说话的李景隆开口。 “公爷,您啥吩咐?”杨胜忙走过去,俯身问道。 “你军中,这样的情况多吗?”李景隆一指二人,问道。 杨胜咧嘴,“不多不多,卑职军中向来是兄弟齐心,从未有过同袍之间下死手的事!”说着,摇头道,“这两人其实也是过命的兄弟,要不然也不能买一个媳妇一块用...” “本公是问你!” 李景隆皱眉道,“没妻子的军士多吗?” “那可多了去了!” 杨胜一拍大腿,“卑职手下六千人,最多只有六七百人有媳妇!哎哟,您是不知道,有媳妇的门前,一到晚上这些狗日的,跟狼似的在那蹲着听..” “卑职实在没办法,只能把有媳妇的安置在前所去了。” “他们买的女子,从何而来?”李景隆又问。 “番人女子!” 杨胜低头,苦笑道,“汉家女子,二两银子可下不来呀!” “可不止二两!” 老王八忽然大喊,“俺还出了三块茶砖呢....刘老二可没出!” “我日你娘,你别说话!” 杨胜大怒,转头就是一脚,哐的一下。 然后回头对着李景隆笑道,“公爷您别听他瞎咧咧!” 李景隆一笑,没有计较深究。 边塞的卫所,做些私下贩卖茶叶给番人的事一点不稀奇。 只要不是明目张胆,且数量也不多的话,不管是谁,对这种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你统计一下!” 李景隆想想,“你军中,从军时间最长,军功最多,而又无妻者先来....” 杨胜一愣,“您的意思是?” “回头本公写道手书...” 李景隆低头喝着热水,“这几年有不少的女囚发配至兰州,可以许配给军士!若是数目不够,本公让兰州府在民间寻找生计无着的孤苦女人,愿意嫁给军士的,给以银钱.....” “或者,让人从吐蕃西番,换些女子过来....” 说着,他抬头看向已经愣住的杨胜,“行吧?” 啪! 杨胜一拍大腿,“太行了!” “嗯!” 李景隆点头,“不过,女子的姿色和年纪你们就别挑了,摊上啥样的就啥样!” “那还挑啥,是个女的就行呀!” 杨胜大喜,“活的,活的就中!” “大人!” 突然,老王八大喊道,“俺十八岁就充军到这边当兵了,鞑子的脑袋都砍了四五啦!” “大人,俺也当兵十多年了!” 刘老二不甘示弱,“当初打甘州的时候,可是俺先爬上的城墙呀!” “闭嘴!” 杨胜怒道,“你俩不是有了吗?” “那能算有吗?” 老王八一把鼻涕一把泪,“顶多算有一半,耍多了,过命的兄弟都跟俺翻脸了....” “哥哥,哥哥!” 刘老二大喊道,“是弟弟错了,让给你,你拿去耍,俺再耍一回天打雷劈!”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公爷,俺把媳妇给哥哥了,您给俺一个新的!” “这俩混人!” 李景隆一笑,不住的摇头。 第11章 开局(1) 夕阳照墙根。 墙根底下蹲着一排人。 呼哧,呼哧。 吧唧,吧唧。 穿着满是补丁的山丹卫军兵们,捧着比他们脑袋还大的碗,一个挨着一个,恨不得把脑袋都埋碗里,大口的吸溜着滚烫的面条。 面是纯麦面,颜色有些发乌,可吃进嘴里满是麦香。汤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面中还夹杂着几块羊肉羊骨头。 呼哧..呼哧! 刘老二吃的满头大汗,把羊骨头嚼的嘎嘣作响,“哥哥,这面可比咱媳妇煮的好!”说着,又骂道,“妈的,白瞎过年时候那二斤白面了,她煮的啥呀?” 吧唧吧唧,老王八的嘴唇飞快的闭合,发出极其响亮的声音。 “嗯!” 老王八低头道,“回去揍她,娘的,面条都不会煮!” “揍她?” 吃面的刘老二抬头,“不至于,这点小事就揍她?” 说着,不经意的一看,却见老王八碗中的羊肉几乎没动,“哥哥,你咋不吃肉呢?” “留着一会儿回去给俺媳妇吃!” 老王八咧嘴一笑,“多吃肉才有劲,经得住俺折腾,早点给俺生儿子!” “生儿子好!”刘老二顿时眉眼花花,“有儿子,以后死了也有人拽出去埋了,逢年过节还能给烧点纸钱,呵呵!” 可接着,他的神色又变得忧愁起来。 “哥哥!” “又咋了,吃面都堵不住你的嘴?”老王八喝了口面汤,满脸都是享受。 “咱俩一个媳妇..能分清是谁的种吗?” 刘老二一句话,顿时让老王八脸上的享受变成了一种惊恐。 “娘的,是呀!” 老王八一拍脑门,而后正色道,“俺比你大,第一个儿子跟俺的姓!” “凭啥?” 刘老二顿时大怒,“万一要只生了一个儿子,俺不是绝后了?” “生不出第二个,是你小子不行!”老王八咧嘴大笑。 “你狗日的才不行?”刘老二暴跳如雷。 老王八斜眼,“咋,又想比划?” “哥哥,我日你妈的!” 刘老二顺手就去摸腰,却不想摸了个空,转头抓起地上一块土坷垃,“老子砸死你狗日的.....” “滚一边打去!” 一个百户,端着一碗上尖的面过来,在众人之间挤了挤,蹲下骂道,“刚饶了你俩狗命,转眼就他娘的忘了?去去去,边上打去,打死不都拉着!” 刘老二和老王八顿时齐齐一缩脖,然后互相瞪了一眼,又唰的撇过头去,谁也不看谁。 吧唧! 那百户嗦了下筷子,然后大声道,“分不清谁的儿子,抓阄不就完了?”说着,从咬着筷子,从怀里摸出一枚锃明瓦亮的洪武通宝,“有字的,老王八的儿子。没字的,老二你的儿子,中不?” “中!”老王八刘老二齐齐点头,然后瞪着牛眼,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百户手中的铜钱。 哗啦! 周围人都围了过来,也都齐刷刷的盯着。 这枚铜钱他们不陌生,打仗的时候选敢死队就是这么选的,当兵的选一面儿,百户在手里那么一扔,选对了后面窝着去,选错了套双层甲冲最前边。 “瞅好啦!” 那百户手腕一抖,嗡嗡嗡铜钱飞起,然后噗的一声,落在地面的黄土上。 “哈....俺儿子!” 老王八顿时大喜,手舞足蹈的大喊,“俺有儿子了!俺有后了!”喊着,抱拳对着天上,“列祖列宗啊,咱家有后了....没绝户!” “哈哈哈!” 周围的军汉们咧着嘴一顿大笑,但都是欢喜的,不带任何嘲讽的大笑。 “你狗日的真有儿子那天,得摆酒!” 百户把铜钱小心的收好,又道,“知道你狗日的这些年没少藏钱!” “摆两桌,干馍加羊肉汤,敞开了吃!” 老王八很是豪气,又端起面碗,却见边上的兄弟刘老二低着头,好似战败的公鸡似的。 他想了想,把碗里的羊肉,挑了一块没骨头的放在刘老二的碗中。 “哥哥...” “吃!”老王八嗦了一下筷子,吧唧一声,“算是哥哥对不住你!你也别难受,真生不出儿子,让俺儿子一肩挑....” 刘老二不解,“啥是一肩挑!” “将来等他大了,给他找俩媳妇!” 老王八吃完最后一口面条,把装着些羊肉的碗抱在怀里,满面都是憧憬,“俩媳妇,不就能生俩儿吗?到时候咱俩就俩孙子,一个跟你姓,一个跟俺姓!” 刘老二顿时眼睛一亮,“对呀!儿子不是亲生的,但孙子是亲生的呀!哥哥,你待俺真好!” 可随即,他又显得有些寂寥起来,“哥哥,娶俩媳妇,得不少钱呢!” “从现在开始攒!” 老王八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等开春,俺带你去鞑子那边偷马驹去!”说着,嘿嘿笑道,“一个小马驹能换二十斤茶叶,两个小马驹就是四十斤....” “哥哥!”刘老二惊呼,“鞑子凶狠,咱俩别死那?” “没事!俺死了,就都便宜你了!不过你得答应俺,就算俺死了,将来咱们俩孙子,必须有一个跟俺的姓!” “中!” 突然,百户在旁冷笑道,“你俩狗日当老子死了?” “都过来!” 百户突然又是低吼一声,周围的军汉都围成一片。 “这是啥?” 百户敲敲自己的碗。 “面条!” “以前啥时候能吃上羊肉面?”百户又问。 “过年!” “挨鞑子砍了..” “快死了..” “砍了鞑子脑袋了!” 众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嚷嚷。 “这面,以前得拿命换!” 百户正色道,“可今儿曹国公一来,就给咱们吃面了!他老人家还说,以后让咱们一天两顿..”他竖起小萝卜粗的手指,又道,“都他妈是干的!”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看向远方,指挥使大人的衙房。 “曹国公还说了,挑着从军年头多的,功劳大的优先给媳妇!” 百户又道,“听好喽,是他妈的给,不让你们拿卖命的钱去买!而且...”说到此处,他重重的开口,“一人一个!不是两人一个!” “嘶..” 众人又是倒吸一冷气。 “那...” 有人挠头,低声道,“能当真吗?” “是呀!当官的忽悠咱们拼命的时候,可啥话都敢说,说完了却他妈的不认..” “哎呀我曹他娘的,他是不是要带着咱们去打仗呀!这他妈才消停几天呀?” “你曹谁娘?” 百户一个巴掌,啪的就扇了过去。 咚,骂人那军汉,直接被扇了个屁股墩儿。 第12章 开局(2) “知道曹国公是谁吗?”百户低声道。 众军汉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 谁还能不知道曹国公是谁? 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天生的大明贵胄,如今执掌甘肃镇九万多边军的总兵官。 “你们知道他爹是谁吗?” 百户冷笑几分,神秘的开口,“那可是岐阳王李文忠!” “人家的祖母,是咱们洪武皇上的亲姐,人家的爹是洪武皇上的亲外甥!过年时候找那说书的....戏文里三国赵云赵子龙知道吧?” “知道,长坂坡七进七出!”刘老二喊道。 “就是照着曹国公他爹的样子写的!” 百户又道,“人家曹国公可是天上的人物!金銮殿上生的....打小就在皇后娘娘咯吱窝下面抱着。吐个唾沫都是钉儿,能骗你们?” 众军汉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嘟囔。 其中又有人开口,“真他娘的会投胎呀!” 这些边军和京营不同,京营的官兵等级上下森严,而且久在天子脚下,对于皇权和军权有天生的畏惧。 可这些边军则不同,这些人要么是发配过来的罪囚,要么是在老家活不下去才从军的,要么就是老兵油子。 他们看重的还是实力,敬佩的是在他们面前展现过真功夫的人。 “投胎?你娘的!” 百户又骂道,“人家曹国公的军功可是实打实的,在辽东三千多人对鞑子的七万大军,麾下兄弟死了九成.....曹国公愣是一步不退。鞑子招降,曹国公把刀直接抵在他自己脖子上。告诉鞑子,他要以身殉国,让鞑子善待他手下弟兄!” “嘶...”这回众人真是倒吸一口冷气,满脸震惊。 “这一仗打完了..” 百户继续低声道,“曹国公手下战死的兄弟,知道每人家里领了多少抚恤吗?” 唰,众人齐齐摇头,拨浪鼓一般。 老王八皱眉道,“怎么也得一两银子吧?” “滚滚滚,你提溜个蒜瓣子脑袋,上那边嘎啦蹲着去!” 百户大骂,“一两?” 说着,他竖起两根手指。 “我曹,二两...” “二十两...” “呃...” 军汉们齐齐打嗝,满脸震惊。 “死的,直接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家里!” 百户又道,“这还不算完!战死兄弟的家眷,都是曹国公在养着,每个月每人三斗米,丰年过节一匹布,五斤肉....曹国公说了,但凡有一个战死兄弟的家眷挨饿了,他天打雷劈!” 说着,他压低声音,“这钱可不是朝廷给的,是人家曹国公自己掏腰包!” “嘶....” 军汉们满眼都是羡慕。 甚至有人嘀咕道,“娘的,这样的总兵官,把命给他一点不亏呀!” “您从哪听来的?”也有人问道。 “曹国公的亲卫,那边...”百户手指前方。 众人扭头看去,一群穿着铁甲的汉子,板板正正的坐在几张桌上,大口大口的啃着羊肉。 “真他娘的阔气!” 老王八再叹,“兄弟们要是有这身甲,何至于死那老些?” “知道他们一个月多少军饷吗?”百户又道。 “啥?”军汉们直接激恼起来,“他们军饷按月拿?” 那百户撇撇嘴,伸出一个巴掌,“五两银子!每人每月米面各六斗,肉三十斤,铁甲战马都不用操心。而且....是他妈的双赏!” “啥?” “嘶!” “天爷呀!” 有个军汉直接跳起来,“俺这一身的本身,遭娘瘟的....” “这还是一般的亲卫。” 百户又道,“看着他们领头那汉子没有?曹国公的家将,知道人家是什么官儿吗?”说着,顿了顿,“正儿八经大明朝的正三品参将!” “嘶...” 众人眼珠子通红。 “弟兄们!” 那百户继续道,“咱们好日子来了!往后...”他又敲敲碗,“这白面,干馍馍...还他妈不是敞开了吃?” 他正说着,军汉们正满脸憧憬的听着,忽听前头,城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大喊,“开城门,把人放进来!” 军汉们下意识的起身,摸刀的摸刀踅摸大枪的踅摸大枪,披挂在手。 就见一队长长的驼队,载满了货物,浩浩荡荡的从外头进来。 “这...”众人傻眼。 老王八低声道,“百户大人,抢吗?” “抢你大爷!”百户骂道,“他们是进城的!” 就这时,就见刚才他们所蛐蛐的,那位曹国公的家将参将大人,拎着马鞭冲了过去。 啪啪! 对着驼队的领头就是两鞭子,骂道,“比预计的晚了俩时辰....回头军法处领二十鞭子!” 而后,就在卫所中一众军汉茫然之时,却见那李参将回头。 “曹国公念尔等戍边艰难....特让人运来新战袄两千件....” 哗啦... “站住!” 眼看军汉们就要冲上来,李老歪手握刀柄上前一步,“都他妈排队,没规矩的货!” ~ “公爷...这!” 衙房之中,陪着李景隆的杨胜满脸羞愧,“这...您以来又是赏饭又是赏衣裳的....卑职这心里老过意不去!” “全镇九万多人,每人都给,本公有那个心,但也没那个力!” 李景隆回头道,“但....你这一卫,本公还是可以的!” “那给了卑职,别人不给...” 不等杨胜说完,李景隆又道,“本公是看人!杨指挥!” “卑职在!” 李景隆拍拍对方的肩膀,“本公是看你这个人还行,可以大用,所以本公才对你这边,格外优渥一些!”说着,他叹口气,“这些年,你也是怀才不遇....” “卑职没不育呀!卑职有儿子有闺女....” “你这混人!” 李景隆骂道,“本公是说,你这些年委屈了。按照你的功劳,外放中原江南富庶之地,早就家财万贯了,可却还窝在边塞这苦寒之地!” 杨胜一摊手,“那也没招呀!上峰叫卑职在哪,卑职就得在哪...” “你这厮!” 李景隆气得眼角直跳,“滚出去,领新衣服去!” “喏...” 眼看杨胜乐颠颠的去了,李景隆嘴角无声一动,又是一笑。 这样的军汉好! 这样的军汉没心机,用起来顺手,而且从来都只是听,从不会问,更不会权衡得失。 “山丹卫的兵还是太少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再拨五千过来!” 此地周围几十万亩的草场,水草丰茂,且土地肥沃,堪称是塞外江南。 在此设置马场养马,屯田。 不出三年,最起码周围几万大军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另外通过养马牧马,就是天生的训练骑兵之道。而且周边还有番人部族,可收拢番人从军。 甚至,通商之后,必然会有蒙古人前来内附。 “专权拍卖又要到期了!” 李景隆的手指,敲打着窗棂,心中暗道,“甘肃的专卖权,必须拿在手里!” 想着,他坐回桌子后头,铺开笔墨。 “微臣李景隆伏乞奏..” “臣于本月初三开始巡视甘肃镇下辖十一卫...” “国朝养兵,屯田为先!” “然臣以为,欲兴屯田,必开水利,欲为斯民筹干旱之虞,亦必开水利!” “有水,则屯田大兴!” “无水,则卫所清苦。” “肃镇汉唐旧地,前朝旧渠不尽其数。” “据臣查明,仅甘州之地,若水利得当,开设新渠,疏通旧渠,可灌溉屯田一万顷.....” “有万顷良田在手,朝廷自无西北军饷之忧!亦日朝廷册封藩王就藩,堪比塞外江南。” “然....甘肃地广,却无郡县!” “臣....” 写到此处,李景隆沉吟片刻,毅然写道,“臣请于甘肃设置郡县,派遣县官郡守,重行汉之河西四郡之政。” “同时迁移人口,募民屯田。” “朝廷以永不加征为令,自可安定民心。” 写到最后,李景隆再次呻吟,“军户粗鄙无知,只逞一时之勇,非百战雄狮!且汉胡交汇之处,民风不通教化!” “臣请以罪官,抑或罪官子弟,充斥边疆。” “开设军户官学,使其读书明礼,宣扬教化!” 第13章 总兵(1) 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 张掖既是甘州,自古以来就是中原连通西域之地,又是甘肃大地上最为丰饶富足之城。 土地肥沃,盛产瓜果粟麦。 商路交融,西域驼队连绵不绝。 而作为此时,大明朝第一任甘肃镇总兵官的驻守之地,将来又将是大明藩王的就藩之地,其中繁华堪比中原大城。 此时城中,将星熠熠。 李景隆从山丹镇返回之时,甘肃镇下辖除却甘州卫之外,其他十个指挥使都已齐聚甘州。 ~~ “咳咳!” 看着总兵官衙房之中,分坐两排谈笑风生的甘肃武将们,李老歪在门外咳嗽两声,清理下喉咙。 “大明龙虎上将军,五军都督前军左都督,肃镇总兵官,世袭罔替曹国公.....到!” 随着一声呐喊,衙房内武将们瞬间起身,纷纷抱拳,“卑职等,恭迎镇台!” “哈哈哈!” 三声朗笑,裹着青色披风的李景隆大步而入。 “诸位...久等了!” 说着,李景隆肩膀一抖,身后的李老歪胳膊一沉,顺势接住他身上滑落的披风。 而当衙房之中诸武将抬头看去,顿时心中齐齐一怔。 就见李景隆身上所穿的,竟赫然是一件大红金蟒...龙衣! 蟒袍虽然珍贵,但在座的武官们,近乎半数都有穿蟒袍的资格。 可李景隆身上的蟒袍,乃是四爪金龙形态。 这等四龙蟒龙衣,不得同于皇帝赏赐功臣的蟒袍,而是赏赐给藩王,乃至周边藩国外藩的龙袍。就跟功臣庙中,开平王常遇春,岐阳王李文忠等人所穿的龙衣一模一样。 这时众人心中才不由得想起,曹国公李景隆是被皇上赏了全副郡王仪仗,且有资格在活着的时候穿这样的蟒龙衣。 李景隆龙行虎步,走入衙房之中,一个箭步,托起一名老将的手臂,“老将军不必多礼!” 说着,顿了顿,拉着对方的手,笑道,“您老乃是西北的定海神针,本公初来乍到,许多军务还要跟您老多多请教!” “卑职不敢!” 被李景隆托着手臂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骠骑将军,西凉卫指挥使,大明开国勋臣一脉的宋晟。 在历史上,这人久镇西凉名震西北。甚至日后朱棣为了拉拢他,都把女儿嫁了他的儿子。 “素闻老将军喜酒,本公此番前来,特意让人从京师带了一车三十年的绍兴黄!” 李景隆又是笑笑,给足了对方面子,同时也把自己的姿态微微放低。 而后又看向一名中年将领,又是大步上前,亲手扶起对方,仔细的看着对方的面容。 “冯大哥,一别多年,您风采更胜往昔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国公冯胜之子冯克让,庄浪卫指挥使。 河西之地,当年几度征伐,最早收复这边的正是宋国公冯胜。最早设置甘肃卫都指挥使司,和庄浪卫指挥使司的人也是冯胜。 所以冯家在西北的关系可谓是千丝万缕,西北军中也不免有许多冯家的派系。 欲保关陇,必固河西。 把甘肃卫从陕西都指挥使司中摘出来,单独设镇,除却是大明帝国对外军略的一次调整之外,还有其他的用意。 他李景隆突然被老朱派遣担任第一任甘肃镇总兵官,其中有个不可对外人言道的用意,就是削弱冯家在西北的影响力。 冯克让面色如常,看向李景隆的目光不卑不亢,微微颔首,“一别多年,曹国公已是朝廷栋梁。跟您比起来,某,深感惭愧呀!” “妈的,话里有话呀!” 李景隆面上是笑,但心中却在冷笑。 他本想着这冯克让是毛头大哥的亲舅子,应该本能的和他亲近一些。但现在看来,人家似乎对他这个曹国公不大感冒呀! 说起来,李景隆之所以对宋晟还有冯克让等人如此放低姿态,也是有几分不得已的意思。 庄浪卫,西凉卫,还有西宁卫,这可是前头带着指挥使司四个大字的军卫。说是卫,实力和权力几乎等同于中原行省一省的军权。 这几处军卫当中,所属的精兵除却大明百战雄狮之外,还有历年招降的蒙古人,甚至在他们这些指挥使司的衙门之中,除却同知佥事等副职之外,还有经历判官等文官协助治理。 他们的实力可不是山丹卫那种只有六千多人的卫所能比的! 而且如宋晟冯可让等人的脑袋上都带着将军的封号,老宋是骠骑将军,这可是正二品的将军封号。 冯克让是定国将军,这是从二品的封号。 这些人其中随便拿出一个来,再往上走一步就是一省都指挥使司的老大,可不是他李景隆随便就可以呼来喝去的小卡拉米。 而后李景隆又笑盈盈的跟其他卫所指挥使,嘘寒问暖了几句。 古浪所指挥使赵祥。 镇番卫指挥使孙麟。 永昌卫指挥使马溥。 高台所指挥使孙麟。 肃州卫指挥使张豫。 镇番卫指挥使王英。 他本就是极善言谈之人,言语之中把这些人的履历关系乃至功劳,都数如家珍,仿若和对方是多年好友一般。 这般作态下来,各卫指挥使都觉得脸上有光。 “坐坐坐!” 李景隆在衙房大堂之中坐下,目光不经意的多看了一人几眼。 就是镇番卫指挥使王英,历史上正是这人,奉老朱的命把蓝玉全家都给杀了。 “甘肃镇藏龙卧虎,明面上有宋晟还有冯克让,暗中也有王英这样的帝王心腹!” “若不是知晓些历史,恐怕刚有些动作,就得人头落地,还谈什么理想抱负?” “诸位!” 李景隆收起心中所想,大声开口道,“本公奉旨,镇守肃镇,为各卫之总兵官!” 众人默默听着,有人面带笑容,有人沉默不语。 曹国公李景隆这个总兵官的权利,可比什么都指挥使司,行都司的权利大多了,差不多就是甘肃的土皇帝了。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第一呢....是认一下本公这张脸!” “呵呵呵!”闻言,众人轻笑。 “第二!” 李景隆却没有笑,而是正色道。 “肃镇首府在甘州,此乃平原之地,乃河西重中之重!” “可甘州六卫,所部兵马加起来还不到三万。” 正文来了! 众人心中一紧,聆听李景隆的下文。 第14章 总兵(2) “空有良田而无兵,岂非是暴殄天物?” 李景隆微微一笑,“朝廷既设肃镇,本公已向天子上书,请求移民屯田。可民毕竟是民,甘州乃交通要冲,岂能无兵?” 说到此处,李景隆顿了顿,看看众人的脸色。 而后又道,“都是武人,本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公要从各卫调遣兵马,充实甘州六卫。同时....” 说着,他再次环视,“甘州不远处山丹卫,空有数十万亩丰美之草场,本公意图在山丹卫设置马场,诸卫之中,每卫选三百骑兵进驻。一,行牧马之事。二,羁縻震慑关西七卫,保我河西马场!” ~~ 衙房内,鸦雀无声。 谁都没想到,曹国公这个甘肃镇总兵官一上来就要从他们麾下抽调兵马。 “公爷要调兵马,卑职等自然不敢违背!” 屋内沉默许久,冯克让犹豫着开口道,“可肃镇乃是边军...凡涉及兵马调动,必然要奏请京师...” “冯将军!” 李景隆端起茶盏,轻声打断,“圣旨你没仔细看吗?” “嗯?”冯克让顿时被闹个满脸红,喃喃道,“圣旨?” “皇帝敕曰曹国公李景隆整饬甘肃镇卫所军马!” 李景隆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道,“你是没看?还是没看明白?要不...本公等你,上奏京师之后再....整饬甘肃军马?” “嗯!?” 李景隆突然的变脸,让冯克让直接措手不及。 这时他才猛的想起,眼前的李景隆可不是当年跟在毛头身后的鼻涕娃了,而是大明朝甘肃镇的总兵官,是他顶头上司。甚至在朝中的举足轻重,已超过了他老子宋国公。 “还有谁不明白?” 李景隆又看向诸卫所指挥使,大声道,“用不用本公叫人把圣旨请出来,再给尔等念一遍?” “卑职等听令!” 冯可让都碰了个钉子,其他卫所的指挥使哪敢多事。 “公公公....公爷!” 但不想,山丹卫指挥使杨胜却支支吾吾的开口,“您先是安置了三千亲军,然后再调来数千骑兵,都归卑职管吗?” “这蠢材!” 李景隆心中咬牙暗骂,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 岂料杨胜却好似没领会,又为难的说道,“可山丹卫小,哪里能养活这么多人呢?人也好养活...马可难养喽!” “一旦马场开起来,周围关西七卫说不得就得时常偷偷摸摸的来偷!嗯,以前都是卑职的人去他们那偷,现在估计调过来了!” “还有,河西马场若是兴盛,不说蕃人,吐蕃人北元各部,都得打这边的主意!” “又不让你自己掏腰包去养?” 李景隆赶紧打断这傻子,又是环视一周。 而后笑笑,“前头本公说了,请朝廷移民来屯田。那么军户....也要开垦囤田。本公把话说在前头,不管开多少,都是军户门的,只要本公在肃镇一天,绝不加征!” 闻言,诸卫所指挥先是一愣,而后尽是狂喜。 一直以来当兵的对军屯的兴趣都不是很大,说白了费劲巴力的开垦田地,哪有去抢鞑子来的痛快? 可曹国公说了,开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且有曹国公给兜着,那岂不是人人都是地主了? 人人都是地主,那他们这些卫所的指挥使,是不是都是大地主了? “甘州,日后是有皇子就藩的!” 李景隆又道,“总不能让皇子亲王来西北吃沙子,是不是?” “可种地得有水呀?”岂料,杨胜又再次开口。 “你别说话了!” 李景隆心中咬牙大骂,真想过去一脚踹翻那厮。 “这就是本公要说的第三件事!” 李景隆叹口气,正色继续道,“本公已上奏皇上,现在甘州附近,兴修水利。所以,除了刚才的调兵之外,各部各卫,亦都要调人前来,协同兴修水渠.....” “修水利也好屯田也罢!” 忽的,一直没说话的宋晟开口道,“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武将镇守边塞,也不能只是光打仗!且...这两样最终得利的,还是我们肃镇!” “老将军老成谋国!” 李景隆赞道,“见识不凡!” “人,卑职等给!” 宋晟看向李景隆,“但这两样都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也不是出力干活就行的!工匠牲畜,钱粮砂石,农具耕马....”说着,他咧嘴一笑,“卑职等实在爱莫能助!” “这是自然!” 李景隆颔首道,“老将军放心,这些炮费都由本公一力承担!”说着,笑笑,“总不能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 说到此处,他目光不经意的再次环视。 而后突然顿住,收敛笑容郑重的仔细再看。 愕然发现,少了一人。 肃镇下辖十一卫,而现在只有十人。 西宁卫指挥使司的人呢? “濮英何在?”李景隆不悦问道。 “回镇台!” 身后李老歪昂然出列,“濮将军刚至,正在帐外!” “嗯?” 李景隆眯起眼睛,“传!” 话音落下,又是一位老将大步进来。 正是西宁卫指挥使濮英,说起来这位在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 原本时空中发生在明年的北征之战,冯胜得胜还朝之时,濮英带兵在后。突遇北元兵马埋伏,力战被俘。 被俘之后趁守兵不注意,夺刀剖腹自杀,被追赠金山侯。 后进乐浪公,其子后来涉蓝玉案被杀。 而且这人也是开国功臣,从百夫长做起,曾任西安卫指挥使,但后来因为有些不着调,被老朱召回京师一顿臭骂。 西宁卫就是他奏请修筑的卫所,且卫所之中,多是跟随他多年的本部兵马。 “濮将军,何来迟也?” 李景隆心中有些难办,濮英没有在他这个总兵官规定的时间之内到达甘州,耽误了他这个甘肃总兵官第一次军务会议,按照军法是要严重惩治的。 可濮英毕竟是跟着老朱开国的老臣,处置轻了李景隆这个甘肃总兵没有威望,处置重了人家也不是朝中无人的! “回镇台!” 濮英满脸阴沉,“卑职....忙着杀人,错过了时间!” “杀人?”李景隆皱眉道,“杀谁?” “胡人!” “哪的胡人?”李景隆正色道,“可是有人犯边?” “是波斯人!” 濮英大声道,“卑职正朝甘州而来,突听亲卫前来禀告!” 说着,他顿了顿,满脸恨色,“有波斯商人前来西宁通商!卑职镇守西宁,待这些波斯商人一向柔和宽厚!” “许这些人进城修整,使其感念我天朝大恩!” “岂料!” 说到此处,濮英咬牙道,“波斯商队中人,与西宁城中一学堂的后生起了冲突,数人围攻一人,致使那后生血流不止,伤势颇重!” “而那波斯商队被卑职手下军士捉拿之后,竟然还口出狂言,说不通汉话,说我天朝不知待客之道。卑职直接调转马头,杀了了事!” 李景隆起身,“杀了多少?” “没查!” 濮英撇嘴,“反正....一商队的人,除了货和牲口之外,只要是人,都让卑职下令,挖坑活埋了!” 说着,他骂道,“遭娘瘟的,没大明的卫所城池,他们都喝西北风去吧!让他们来这买卖,好声好气的待他们,反而打咱们的人?反了天了!” 随即,他又看了一眼李景隆,“卑职还是气不过,勒令下属骑兵...日后凡是波斯商人,一律不许进城。胆敢靠近西宁城三十里者,杀无赦!” “哈哈哈哈!” 李景隆起身大笑,“老将军性情中人,此举甚合吾意!” 说着,摆手道,“来来来,上酒上菜....本公今日与诸位痛饮!” 第15章 最喜欢了(1) “公爷,老朽紧赶慢赶,终于在您规定的期限之内,把军需给您送来了!” 月色如钩,静静的悬挂。 偶有料峭春风,吹打窗棂。 甘州城总兵官衙房之中,李景隆见到了一位,久不曾蒙面的古人。 全盛魁票号的大掌柜周掌柜。 这位从李景隆入仕之初,就投靠在曹国公府门下的周掌柜,如今已是大江南北所有票行的魁首,跺跺脚大明的票号业都要抖上三抖。 全盛魁的产业在短短数年之内,滚雪球一般的增长。涉足的产业,不但是银票兑换,汇兑。还包括抵押,借贷,纺织,造纸,油坊,运输等等... 可说起来奇怪,当初几年前李景隆刚袭爵找到他的时候,这位周掌柜还有些不情不愿。可现在,不管何时对待李景隆,都好似他这个票号业的风云人物,是李家的家奴一般。 其实也不奇怪,他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财富是谁给的。 他更知道,曹国公能把他扶多高,就能把他压多低。别管他多有钱,只要曹国公不高兴,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一共是三十万石粮食,按照您说的,都是麦面!” “还有八万匹松江棉布,十五万斤菜油。” “另外小人特意采购了三万斤咸肉腊肉,算是小人的孝敬!” 似乎因为晚上跟甘肃诸武将喝了些酒,李景隆似乎显得有些疲惫,就这样靠在躺椅上,用一张温热的毛巾盖着脸。 “辛苦了!” 李景隆低声道,“明儿本公让下面人给你开盐引!” 他离京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甘肃镇的军需大事交给了全盛魁。而按照大明供养边军的开中法,回给全盛魁的就是茶或者盐。 开中法很好,这些军需若是让朝廷下旨来送的话,没出京师,户部就先扒了一层,兵部也会扒一层。送到地方上,能剩下四成就算有良心的。 他李景隆做事,一向是滴水不漏。 他更明白,空头支票不能随便乱开。所以从京城出发之前,就已严令全盛魁,必须在他抵达甘州之后,就把他所需要的军需送过来。 周掌柜没有急于回话,而是端着手中的羊汤小口的喝着。 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李景隆那张被盖住的脸。 “公爷!” 周掌柜又喝口羊汤,放下碗轻声道,“朝廷正要推行银币,主管此事的,乃是您昔日的下属,如今的户部侍郎李至刚大人!” “出息了!”李景隆轻笑。 “呃...”周掌柜又顿了顿,看向李景隆,“一旦推行银币,那咱们票号之中,银钱兑换一项,势必大受影响。” 李景隆明白他的意思,全盛魁在洛阳等地几乎就是官府的指定票号,做的是垄断的兑换生意。 把民间的杂色银钱兑进来,换成银子。 如此一项,就是日进斗金。 “三五年之内,应该影响不到!” 李景隆依旧一动不动,开口道,“推行银币再到发行,再到流通天下,总有个过程。而且,真等到流通天下的那时候,所有人都急着兑换手中的杂色银钱,你的买卖还会再涨一波..” “可三五年之后呢?” 周掌柜有些急了,“户部里面传出风声,李侍郎已说过好多次了,一旦发行银币之后,汇兑的生意就会被朝廷收回去。”说着,他又看向李景隆,“李侍郎还起了个名头,叫火耗!说这火耗银子,与其便宜商人,不如分润给地方上。这么一来,不但中枢有钱,地方衙门也宽裕...” 李景隆搭在扶手上的手,终于动了动。 而且还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了兑换的生意,买卖就开不下去了!”说着,他忽然摘下脸上的热毛巾,揉着眼睛,“老周,你太贪了吧!” “我贪?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你花了多少?整个全盛魁好像你曹国公府的银库一样!” 周掌柜闻言,心中暗叹。 但面上不敢表露,还必须笑着,“公爷,老朽不是贪。而是咱们如今摊子铺的太大。虽说还能吃几年,可必须现在就开始未雨绸缪,想着三五年之后了!” 忽的,李景隆睁开眼,“你到底要说什么?说!” “呃.....”周掌柜笑笑,“老朽是觉得,要不朝鲜那边?” “那边你不用想!” 李景隆摆手,“朝鲜的指定唯一票号是三江源!”说着,他无声的笑笑,“人家既是真金白银交了专卖钱的,又是太子爷的名下私库,你活腻了?” 其实这话有些假,三江源在朝鲜的票号垄断,也是他李景隆的手笔。 可对待这些白手套,就等于养狗。 骨头始终在主人的手里,但就是让你吃不着。这样,狗才能永远对主人摇尾巴。 “那...” 周掌柜皱眉沉思片刻,“老朽又听到一个消息,朝廷要从日本琉球爪哇那边....换银和铜.....” “天下的好事,你一个人都要占尽吗?”李景隆睁开眼,瞥了对方一下。 顿时,周掌柜缩脖。 讪笑几声,带着几分不甘,“看您说的,老朽哪敢占。老朽不是想着,赚的多了,孝敬您的也多...” “做买卖如做人!” 李景隆继续闭上眼,“有高就有低....有些时候,吃点亏不算坏事!况且也不让你吃亏!再者说,你非要弄那么扎眼?”说着,他又睁开眼,“富可敌国是好事吗?” 周掌柜一顿,低下头,“是,您教训的是!” “公爷,茶!” 这时,李老歪端着一盏温茶进来。 李景隆接过,喝一口之后含在口中,咕噜咕噜。 而后李老歪又拿了一个痰盂。 噗! 李景隆把口中的茶水吐出去,用丝帕擦擦嘴,擦擦手。 然后看着周掌柜,“笨!” “嗯?”周掌柜诧异的抬头。 “票号的生意,是全盛魁的老底子!” 李景隆摆手,示意李老歪退下,而后继续道,“兑做不成了...那就把汇做到极致!而且...”说着,他压低声音,“可以高息揽储呀!” 周展柜闻言眼珠转转,他瞬间就懂了曹国公话中的意思。 做买卖的最高境界,就是用别人的钱发自己的财。 第16章 最喜欢了(2) 但是..... “揽储是可以!” 周掌柜犹豫道,“可是万一....要是有人在背后怂恿着挤兑。而咱们全盛魁要是一时拿不出银子,那咱们的招牌?” “什么事都要本公教?” 李景隆突板着脸,“要你做什么?” “老朽糊涂!” 闻言,周掌柜赶紧起身,垂手道,“老朽年岁大了,有时候想的不是那么透彻!” “你不是想的不透彻!” 李景隆看看他,微微停顿,“你与本公乃是一体,本公是那种釜底抽薪的人吗?” 这话,顿时让周掌柜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他是真怕,真怕曹国公哪天把他利用够了,然后一脚踹开。到时候全盛魁他几代人的心血,不但要付之东流,他也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你小儿子!” 李景隆又道,“去年我安排的,进了国子监读书!” 周掌柜直接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噗! 李景隆起身,在痰盂中吐口口水。 而后又躺下,继续道,“本公已安排好了,今年六月....去山东都司,先做个经历官!” 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别看只是个八品的官儿,可大明朝一个三甲进士刚入仕,才有几品?八品的经历,给个县太爷都不干!” “那可是都司衙门,帮着都指挥使处置公文政务的属官!在军中干几年,外放出去一个中等州府的判官,还不是手拿把掐!” 周掌柜大喜,“老朽多谢公爷成全!” 他有钱是不假,可是他没身份。 一个县官都能让他叫苦连天! 越是有钱的人,越知道身份的重要性。 当官的一句话,强过他们拼死拼活干一辈子。 家里一旦出了个朝廷命官,他们周家就等于身上多了一层护身符。而有曹国公提拔,他儿子若是侥幸能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位列五品六品。 那他周家就等于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 不然那些江南豪商们,为何拼死拼活的在家里建私学,花天价聘请名师。族中子弟,只要是读书还过得去的,都往死里扶持,中个举人族中直接十几二十万银子的给,正是这个道理。 “真是不枉我拼着这条老命,亲自来这甘肃一趟!” 周掌柜心中暗道,“曹国公还是仁义的!” 咳! 忽的,李景隆再次起身。 周掌柜忙上前一步,双手捧起痰盂。 噗! 李景隆又吐了一口,而后躺下摇头道,“这一年来,我净是南北折腾。这几天受了风寒,嗓子眼里总黏糊糊的!” “您得保重身子!” 周掌柜放下痰盂,拿了一条丝帕递过去,“回头老朽多让人给您送些补品过来!” 李景隆摆摆手,“兰州开一家分号,爷使唤起来顺手!” “是!”周掌柜点头,“老朽这就安排!” “我早准备了一封手书!” 李景隆又道,“你回京之后交给李至刚!”说着,他睁开眼,“把甘肃通往西域的专贸拿到手!” “公爷....”周掌柜不解,“您不是管着茶马...” “茶马是茶马!” 李景隆打断他,“那是朝廷的,专贸是专贸....” 他所在的位置,正是汉唐丝绸之路的起点,这么一条金光大道弃而不用,那不是傻吗? “是!” 周掌柜再点头,“老朽一定拿到手!” “嗯!” 李景隆点点头,而后忽脸朝外,“拿进来!” 话音落下,一名亲兵端着个托盘缓缓进来。 “嘶....” 看清了托盘上的东西,饶是周掌柜家财万贯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托盘之中,左侧赫然是一个拳头大的青金石! 青金石帝王之石,佛教七宝,历来都极其名贵,这么大一块青金石绝对是有市无价。 而更让周掌柜挪不开眼的,却是青金石旁,两盏晶莹剔透,其中还会有活灵活现花卉纹枝的透明水晶杯! “杀了一支波斯商队...” 但骤然,李景隆的话让周掌柜直接浑身发寒。 “咳!” 李景隆又吐口口水,继续躺下道,“有这么点值钱的东西,下面人的给本公当做见面礼,本公现在给你!” “公爷,这可使不得!”周掌柜忙摆手,“这太贵重了!” “那不是水晶,是琉璃杯!西域商道一开,这些东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独家专贸在手,随你定价!” 李景隆闭着眼,“另外,你还得招募匠人,找个合适的地方建琉璃作坊!”说着,叹口气,“咱们大明的琉璃,烧得可不如人家透亮!” “又得花钱了!”周掌柜心中暗道。 “别怕花钱!”李景隆睁开眼,“当成大事来办!” “老朽明白!”周掌柜忙道,“山东的淄川县还有广州....都是盛产琉璃的地方!不过,要烧成这透明的样有何用处?” 李景隆不悦的摆手,“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为什么?” 琉璃历来都是宫廷和达官显贵才用得起的,物以稀为贵。 李景隆要的,就是让琉璃变得廉价,大规模的生产。 他压根就指望这个赚钱,而是为了配合未来的石油。 原时空当中,美孚石油公司的煤油,之所以能迅速的占领中国市场,直接摧毁了旧中国仅有的那点可怜的炼油产业,靠的可不是石油,而是玻璃。 当然,这个创意洋人是想不出来的。 当初负责专卖美孚煤油的中国商人,在和美孚石油的销售合同之中标注了一条,那就是要免费配给一定数量的玻璃灯罩。 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你买两桶灯油我就送你一个玻璃灯罩。旧社会老百姓家连个碗都金贵得不行,一个玻璃灯罩那不就是传家宝吗? 而且有了灯罩,煤油才能真正的变成油灯! “对了,人呢?”李景隆忽又睁开眼,正色看向周掌柜。 “带来了!” 周掌柜忙把贪婪目光,从青金石和玻璃杯上收回,恭敬的说道,“老朽一共给公爷您招募了七百人。” “其中五百人,是四川那边世代钻井的匠人,把头那人,最深的一口井打了差不多二百多丈那么深......” “七八百米!” 李景隆心中换算一下,略微满意的点头。 石油难在打井,难在冶炼。 但对于眼下的大明,乃至整个旧中国来说,打井这事一点都不难。 原时空满清道光年间,凭借人力就能打造出一千多米深的盐井,而同时的西方,最深的井也不过才八百多米。 盐井也是井,跟油井的理论是相通的。 “另有二百人!” 周掌柜又道,“是善于炼油的!原先四川那边也有您说的那种石油....这些人把油制成石墨,也能烧,就是味儿大!” “办得好!”闻言,李景隆再次点头。 但心中却在感叹,以前呀就是杂书读多了,有用的书却是一点没学。像别的穿越者,人家什么石油开采冶炼,玻璃制造,内燃机那都是分分钟不在话下。 可怜他李景隆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出来! 他对化学的最深理解,就是本山大叔那句,说那些二氧化碳有啥用,你是臭氧层子呀? 不过幸好,他有的是钱,也有的是人! “每人每家给了十亩地,答应每个月给一两银子,人家才愿意过来....” 周掌柜的话还没说完,李景隆再次皱眉,“你总是算这些小账!” “呵呵!” 周掌柜笑笑,“老朽商人出身,往上几辈子人都...精打细算!” “多多招募人手,越多越好!” 李景隆闭上眼,“本公这准备了一些特产,你回去的时候顺路送到西安,给二爷!” “二爷?府上二爷...” “啧!” 李景隆睁眼,“大明朝的二爷,什么我府上的二爷?” “您是说?”周掌柜眼睛瞪的溜圆,“秦王千岁?” “嗯!论起来既是本公的表叔,也是本公的姐夫!呵呵....” 李景隆笑笑,“不是外人!” “那...老朽斗胆问一嘴,您让老朽捎的是什么特产?” “就是活埋那支波斯商队后,扣下的好玩意!” 李景隆撇嘴,“也不是啥好玩意,就是看着新鲜!” 活埋人这事,老二最喜欢了。 青金石琉璃杯,老二也是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