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妻当家:七十年代不吃亏》 第1章 穿越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农历五月正是丰收的时候,对于农民而言,也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与大麦场忙活不停的状况不同,一个农家院里的堂屋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脸色通红的女孩。 屋外烈日炎炎,屋内因为紧闭着门窗,更显闷热。 “嗯……”女孩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木头房梁,苏半夏心里划过一丝疑虑,这什么地方,怎么这房屋的建筑这么老式呢?看着得三四十年前的建筑了,至少苏半夏没住过这种房子。 苏半夏只觉得浑身乏力,浑身火辣辣地疼,后脑还隐隐地钝痛,使劲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好像是被车撞了,怎么是被人救到小诊所了吗? “砰砰砰——”苏半夏用手敲了敲床头,试图引起屋外人的注意,但并没有人进来。 但顾及不了许多,嗓子要冒烟的苏半夏急需补充水分,努力站起身来够床边桌子的暖壶想给自己倒杯水。 刚刚站到地上的苏半夏后脑一阵刺痛又晕了过去。 在刚刚昏倒的时间里,苏半夏脑海里涌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准确地说,是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 苏半夏并不是车祸被人救治,而是因为未知的原因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叫苏立夏的女孩身上。 苏立夏从生下来就脑部发育迟缓,直到现在二十岁了还只有不到十岁的智商。 但苏立夏的父亲是小学老师,接受过教育的他并未因此放弃这个女儿,夫妇俩悉心教导,教她识字、缝纫编织等等,希望她将来可以在父母离开之后自己养活自己。 苏立夏被父母养得很好,爱干净,很勤劳,经常帮母亲做饭洗衣服,特别是长得好看。可以说,如果她不是脑子迟缓,家门都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现如今,也有几家提亲的,不是岁数大的就是打老婆的,尽是名声不好的人家,都被苏父赶了出去,就算女儿不健全,也不能让女儿进这种火坑。 好景不长,半年前合村小学因为大雪塌方,苏父把学生护在身下,被房梁压了个正着,当场就去了。得知噩耗之后,苏母承受不了旧病复发也没撑几日,就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女儿和年仅六岁的儿子。 这对姐弟就由苏父弟弟夫妻俩照顾,苏半夏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就知道这对夫妻是怎么对待这对姐弟的了。 “穿上这个,我闺女真好看。”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满是笑意的声音,根据记忆这是原身的二婶彭玉莲。 “妈,苏立夏回头又要跟别人说我穿她的衣服.我不穿,丢死人了。”这是彭玉莲的闺女苏月。 “她敢,我打她了,妈包准她以后不敢说。” “今天不是有领导来看她吗,你怎么又打她啊?她乱说怎么办?” “不会的,她三天憋不出一个屁,我哄哄她就行。” 随着彭玉莲的声音渐大,走进原主的房间把两件衣服扔到原主床上。 “月月,她的衣服我给她放床上了,你一会儿给她换上,我专门找的长袖的。可别觉得好看自己又拿走了,今天要是被发现了,你哥工作的事儿就泡汤了。” 苏月气呼呼地走进屋里,“知道啦!” 彭玉莲忙完就去灶间烧水了。 苏月推了一下苏半夏,“你装什么,我妈又没有用多大的劲儿,快起来穿衣服。” 苏半夏还觉得晕眩不已,眼前一直在转圈,起不来。 苏月见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苏半夏拖起来给她套上长袖外套。 还没缓过神,苏半夏就被粗暴地套上衣服往外拖到院子里的小板凳上。 “一会儿有领导来了,问你吃的什么,怎么说啊?”彭玉莲端着一盘窝头问。 看苏半夏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彭玉莲愈发不耐烦,“啧……真是个傻子,早上刚教的——馒头,早上吃的馒头和米粥,听见了吗?” 苏半夏反应了一会儿只觉得饿得前心贴后背,伸手就要拿彭玉莲手上的窝头。 彭玉莲的手在苏半夏碰到窝头之前迅速撤了回去,“先说,问你早上吃的什么,怎么说?再不说我把你弟弟卖啦?” 苏半夏转了转眼睛,彭玉莲没少拿苏晨威胁原身,也没少拿原身威胁苏晨不准出去胡说。 行,等着吧! “吃的馒头。”苏半夏穿越之前不会说话,先天性哑疾,而原身应该也是被饿了许久了,所以嗓音很嘶哑,哪怕苏半夏刚刚尝试说话,声音十分怪异也没有引起这母女二人的怀疑。 她们只是嫌弃而已,苏半夏太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声音粗噶难听,离八丈远苏半夏都能看见苏月脸上的嫌弃。 彭玉莲皱着眉头把手上的两个窝头丢在苏半夏怀里,然后跟苏月叮嘱道:“月月,你给她倒杯水,这也不能太不像样子了,领导来了还以为我们亏待她呢。我去看看你爸他们到了没有。” 苏月嘟着嘴撒娇道:“妈,我们非得管这个傻子吗,她真是太烦了。” 彭玉莲脸一沉,“月月,我们管着她,给她的好处才能到我们身上,要不是她傻她弟弟又小,你以为抚恤金能到我们手里?你能十天半月吃肉?” 苏月被她妈骂了一顿拧着身子站在原地,很不服气的样子。 彭玉莲见状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听话,等这回领导来了,他们安排的工作指定能给你哥。你哥好了,给你找对象也能往城里找啊。我们找个吃国粮的,你就过好日子去,再不用地里刨食了。” 说罢又从衣兜里摸出两分钱塞进苏月手里,“听话,把她拾掇拾掇。” 苏月这才满意地去厨房倒水。 看了一场母女图谋别人财产的戏份,苏半夏感叹,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在原主的记忆里,以前她爹还活着的时候,这个二婶可好了,天天“夏夏”长“夏夏”短的。 这也蒙骗了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彭玉莲把原身照顾得很好。虽然原身不再怎么出家门了,但人彭玉莲说了“夏夏想她爹妈,老是哭不想出来”。 苏父这才走了不到半年,苏母离世三个多月,苏半夏至少瘦了十多斤。 搁谁身上隔三差五不让吃饭也顶不住,要不是原身以前父母养得好,早撑不住了。 而今天正是因为县里领导在村里颁发苏父的烈士证明和补助,并且要去坟上浇奠。原身六岁的弟弟苏晨作为长子要出席,而原身这个傻闺女就没必要去了。 原身以为叔叔要把弟弟卖了,哭嚎着不让他把弟弟带走,被彭玉莲掰开手指留在家。 原主哭个不停,还是那种孩子式的“嚎哭”,被苏月忍无可忍推了一跟头。 这一推恰恰让原主的脑袋磕在地上凸起的石块上,一命呜呼。 苏半夏盯着坐在墙根底下摆弄自己新衣服的苏月,或许是眼神过于集中,苏月转头瞧了过来。 苏月看过来苏半夏还是缩在小板凳上捧着窝头啃,她有些奇怪刚刚毛毛的感觉,不过并没有多想,“快吃,一会儿人来了吃不完也不准再吃了。” 苏半夏没有理她,看这个意思,领导会到家里来慰问一下。 心里有数了,她喝着苏月刚刚舀出来的一瓢井水,往下顺着一个嘎嘎硬的窝头。 得吃啊,不吃一会儿可怎么战斗! 第2章 做戏 尽管有水能稍微缓解窝头的干硬,但是这个年代的窝头是在是太硬了。 玉米窝头,没有加一点白面,而且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苏半夏觉得自己身边掉了一地的窝头渣子。 彭玉莲给了两个,苏半夏刚吃了一个,就被步履匆匆走来的彭玉莲抢走了,然后用不知道干什么的布擦了把脸,一股馊味儿,苏半夏差点吐出来。 “月月,你爸已经带着领导到二蛋家门口了,马上过来你水倒好没有啊?” 苏月闻言赶紧从厨屋里出来,还对着水缸里的水面整理了一下头发,她妈说了今天说不定会来年轻有前途的干部呢,这要是看对眼了,那不一步登天了,那可是在县里做事的人。 彭玉莲自己一个人在门口迎接。 也就两分钟的样子,就听见了苏二叔谄媚的声音。 “……真的领导,我大哥平时对学生可好了。” 就只见彭玉莲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欢迎领导,欢迎欢迎。” 可能是乡下人没怎么见过世面,彭玉莲准备了好久的欢迎词一句也没用上,只干干地说着“欢迎”。 随着苏二叔走进来的有四个人,两个为首的五十来岁的男人面目很和蔼,一个眉毛很浓,一个个子很高。 而那个跟着的三十岁左右的倒是英气勃勃,像军人。 苏二叔看彭玉莲干在原地了,杵了彭玉莲一拐子,彭玉莲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月月啊,水啊,给领导倒水。” “不用倒水,不用客气,我们就是看看。”浓眉领导这样推辞着。 院内树下阴凉的地方早已摆好了桌椅板凳,放好了茶碗,苏月麻利地倒晾好的凉白开,然后羞涩地看向那个年轻人。 苏晨挣开苏家堂哥苏星的怀抱,一嘟噜滑下来跑到苏半夏身边蹲着。 随着苏晨的动作,院中人都把目光移到坐在墙根下的苏半夏身上。 “这就是苏正方烈士留下的那个闺女?”另外一个年长领导问。 “是啊,这孩子苦命,爹妈去了以后就一直这样,也不怎么吃饭,你看瘦的。不过我们家向来都是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姐弟的。”许是适应了,许是觉得领导也不吃人,彭玉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工夫又拿起来了。 彭玉莲跟着领导走到苏半夏身边,拉起来蹲着的苏晨,掐起嗓子问道:“夏夏,早上吃的什么呀?” 苏半夏抬起眼眸看了彭玉莲一眼,没有说话。 苏二奎瞪了彭玉莲一眼,嫌弃她没有把事办好,然后又谄笑着说:“领导啊,我们家早上都是吃窝头,给他们姐弟吃馒头,不过这日子也快过不下去了。” 那个年轻人疑惑地问:“不是抚恤金给你们了吗?养不了两个孩子?” 苏二奎仿佛正等着人问呢,搓了搓自己的脸,为难极了:“唉,那钱不能动啊,是要给夏丫头归置嫁妆给晨晨娶媳妇用的。我当二叔的,难点儿就难点儿,再说夏夏这个情况,我不能不为她考虑啊。” 年轻干部撇撇嘴没有说话。 苏晨的胳膊被彭玉莲攥在手里,挣脱不出,又不敢说话。 “这个事情确实要解决,他们俩是烈士之后,会有相应的补贴。这个之后你们大队长会跟你说这个事情,不过要照顾两个孩子确实辛苦你们了。”两个领导对视了一眼,如此回答。 苏半夏看着苏二叔一家表面波澜不惊甚至还要带着笑脸,实际上早已抓耳挠腮想提工作又不知从何提起的样子嘴角已经憋不住想笑了。 两个为首的领导问了苏半夏两个问题,苏半夏告诉自己不要说话沉住气,先让苏二叔他们演一会儿。 苏晨也是面对两个领导的关心半天才蹦出一个字。 最终还是堂哥苏星提起来,“杨书记,我听说别的村子烈士除了抚恤金还会补偿家属一个工作,我们家苏晨这么小,夏夏又这样,领导怎么处理啊?” 浓眉领导扬了一下他很显眼的眉毛,“你说怎么办啊?” 原来他是杨书记。 苏星被他爹扯到后边,骂道:“小孩子胡说什么?”转而跟杨书记赔笑脸,“领导您看笑话了,我这儿子打小跟这俩孩子好,不想他们吃亏。” 高个子领导跟苏晨说半天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有些不耐烦,“行了老杨,按规章制度,可以先让家里别人顶着,等苏晨成年工作转给他嘛,签个协议就是了。” “老李你这……” “那你说怎么办嘛,这闺女很明显不能工作嘛。” 在外人来看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杨书记摇了摇头但也说不出什么可行性办法。 终于得到了想听的话,苏二叔一家简直要开心疯了。彭玉莲原本就灿烂的菊花脸裂地更开了。 “领导,到桌上喝水。”苏二奎让着。 时候到了! 苏半夏给了自己上星穴一个外力,一翻白眼,从凳子上歪了下去。 苏晨虽然被彭玉莲扯着,但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姐姐,看见苏半夏晕倒,咬了彭玉莲一口哭着跑过去。 彭玉莲被咬了不自觉喊出声:“你个小兔崽子,你敢……”突然想起旁边的人又很快止了声。 不过也没有人关注她,都去看晕倒的苏半夏了。 “送卫生所,送卫生所。”杨主任喊着。 跟着的年轻干部,快步上前把苏半夏扛到背上,“让一让,让一让。” 苏二奎伸手拦着,“领导啊,夏夏经常这样,不是什么大病。” 年轻干部眼睛一瞪,倒是凶得很,“这是烈士之后,国家都要照顾的,以前就晕过为什么不送医院?” 苏二奎一下子被吓住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被年轻干部顶开出门了。 大门一开外面乌泱泱的都是人,看热闹的。 “让开让开——”一边喊着,年轻干部一边往外走。 杨书记和李局长紧随其后,杨书记还抱着正哭个不停的小苏晨。 “呦,这是怎么的了?” “这年轻人背的是苏家大丫头?咋瘦这么多啊?” “就是啊,以前虽然脑子不好,但她爸妈不亏待,胖乎乎的多喜人啊,现在换人喽——” 正闹哄哄地讨论着,苏家二叔两夫妻也出来了,彭玉莲瞪了一眼刚刚说“换人”的那个妇女,却并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那人还仰起头挑衅地望着她。 就是这样,苏家二叔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谁都眼热。虽然这钱也到不了他们手里,但就是心里不舒服。 苏半夏那边正急匆匆地由老村长套了一个牛车,往镇上的卫生所赶。 没办法村里的赤脚大夫被隔壁村请去了,那边正生孩子呢,指定是管不了这边。 苏二奎和彭玉莲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慌张,咬咬牙也跑着跟去了。 第3章 伤痕 “家属外边等着。”一个小护士关上就诊室的门。 “唉,这叫什么事啊。”李局长叹着气坐到一边的铁质椅子上。 年轻干部把苏半夏从牛车上背下来,马不停蹄地往诊室跑,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杨书记把一边的卫生册递给他,“小江,扇扇风。老李啊,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来慰问烈士子女,发现问题就要解决嘛。” 说话间苏家老二和彭玉莲也气喘吁吁地赶到就诊室门口。 “领导啊,夏夏这是老毛病了,不用麻烦医生的。”苏二奎他们没有牛车,又不像杨书记他们有自行车,只能跑着来,五月的天真是够遭罪的。 坐在一边的小江瞟了一眼他们,“你们当叔叔婶婶的,让孩子检查一下怎么了,领导在又不用你们掏钱。” 苏二叔又恢复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领导,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夏夏老不爱吃饭,她爸说她是老毛病,养一养就好了。” 彭玉莲见状忙拉扯了一下坐在杨书记怀里的苏晨,“晨晨啊,别坐领导身上了,来婶婶这儿。” 苏晨听见把脑袋更加往杨书记的怀里扎。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你们也坐下吧。”杨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彭玉莲尴尬地放开了手,讪讪地坐在了对面。 屋里,戴着口罩的女大夫解开苏半夏的衣服给她听心音,一解开苏半夏脖颈的纽扣,惊地停下了动作。 “白大夫,这……” 白大夫皱了皱眉头,继续解苏半夏的纽扣,“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一会儿再给她的外伤上药。” 小护士点了点头,去准备药品。 苏半夏再次睁开眼睛,是斑驳的白顶。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手上还打着吊瓶,挂在输液架上,旁边还有蒙着白布的隔断。 唉,不是做梦啊! 她当然是真晕,做戏就要做全,一旦露出破绽那就是功亏一篑。 “咔哒——”小护士拿着新吊瓶进门了,“哎,你醒了?别乱动啊,我去叫医生。” 苏半夏刚才还奇怪呢,怎么不见人啊,没人我怎么装可怜啊! 白医生进门的时候,苏半夏还在打腹稿呢。 “闺女,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跟阿姨说哦。”白医生像哄小孩一样跟苏半夏说话,大概大家都知道苏半夏是个智力发育不完全的孩子了吧。 “阿姨,我头疼怎么回事啊?”苏半夏的说话方式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不能一直当傻子啊! “头疼啊?那你记不记得怎么磕到的啊?你后脑有点出血,给你上过药了,还疼得厉害啊?”白医生倒是一时间没发觉苏半夏的变化。 “好像是谁推了我一把,但我记不清楚了。阿姨,我弟弟呢?” 这会儿白大夫才发觉苏半夏说话方式非常清晰,完全不像她二婶描述的那样反应慢脑子不好。 “你……等一下,来睁开眼睛。”白大夫忙拿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照苏半夏的眼睛。 “夏夏,跟我描述一下,这个房间里有什么?” “有……床,椅子,被子,桌子,还有医生阿姨,护士姐姐,怎么了?”苏半夏知道医生在测试她的反应。 “你先休息,我们去把你弟弟带来。” 说罢白大夫急匆匆出去了。 等人再进来,苏半夏就看到了今天上午到她家的那三个干部,其中杨书记还牵着苏晨。 苏晨“噔噔噔”跑到苏半夏床边,拉苏半夏的手。 “姐姐没事儿,啊。”苏半夏哄着苏晨,今天这一折腾应该把苏晨吓得不轻。 “苏半夏同志,刚刚白医生说你……好了?”李局长措辞一下用了“病好”这个词而不是“不傻”或者“不疯”。 “啊?什么病好啊?我头还在痛呢。” “就是,你觉得你自己以前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啊?” “嗯……现在眼前没有雾蒙蒙的了,以前老是听不见,脑子里好像有虫子,总是疼。”苏半夏努力把原主的痴傻塑造成一种生理疾病。 杨书记看苏半夏确实是好了,“那你身上是谁打的啊?” 苏半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胳膊袖子已经被挽起来了,还散发着药膏的味道。 “没有……没有人打我。” “没人打你,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儿啊?” “没人打我,是……反正不是婶婶打的我,也不是……也不是苏月推我,我吃了馒头,没有吃窝头……没有吃窝头。”说着苏半夏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还掉了两滴眼泪。 笑话,姐以前虽然不会说话,但靠演一个不会说话的农村小哑巴拿了医科大学话剧节金奖呢! “嘡——”门一下子被撞开了。 “苏半夏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你再给老娘说一遍——”彭玉莲一阵风一样向苏半夏扑过来,恶狠狠地要抓她的手。 苏半夏看着彭玉莲这副吃人相,被吓傻了一般跌下床,手上的针都掉了,针眼涌出鲜血。 “婶婶,你别打我——我听话,我说了吃的馒头,你别卖我弟弟,婶婶——”苏半夏边苦喊边躲彭玉莲的手。 杨书记见这一幅场面,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跳。 而年轻小干部小江,早就上前控制住了彭玉莲。 李局长只在那儿长吁短叹,一直说“不像话啊不像话”。 苏半夏看出来了,这个李局长没啥用,就是个过得去就行的人,真办事,还是那个杨书记。 苏二奎一看就知道坏菜,上前一巴掌扇在了彭玉莲的脸上,把彭玉莲打蒙了。 “苏二奎——你敢打我?”彭玉莲像要吃人一样,小江一个一米八几的青壮年男人差点拉不住她。 “我怎么不敢打你?你就这么对我大哥的孩子?家里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教孩子说什么瞎话呢?你还趁我不在打她啊,你就是欺负她脑子不好!” 苏二奎这一席话真是让苏半夏开了眼,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把自己干干净净摘了出来。 哦,什么事都是你媳妇儿做的,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呵呵! 苏半夏被小江扶了起来,假装害怕地躲在小江身后。 白大夫去拿个药的工夫,没想到屋里一片狼藉。 “干什么呢?病人需要休息,出去出去。” 彭玉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阴着脸出了门。 李局长挥了挥手,招呼小江一块出去。 白大夫上前小心地拉起摔倒的苏半夏,叹了口气。“杨书记,你也看到了,我会出具伤情鉴定报告的,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 杨书记闻言点点头,没多久屋外就传出彭玉莲鬼哭狼嚎的声音,然后声音逐渐远去。 “苏半夏同志,你这个事情我们会好好处理的,你好好养病。那这个孩子……要不我先带一段时间,等你病好了,我再送回来,你看行吗苏半夏同志?” 杨书记看起来很喜欢苏晨,来时的一路上都是他抱着的,并且苏晨也不怎么排斥他。 苏半夏看了看脸上还挂着泪痕的苏晨,觉得还是不麻烦了,“谢谢您啊杨书记,我弟弟还是有点害怕。我没什么事,一会儿挂完水就回家了。” 第4章 住院 “回什么家?你这头上的伤可大可小,起码得再观察一天。”白大夫没好气地道,“你这小丫头啊,也算因祸得福,摔了一跟头,病倒好了。” “杨书记,人已经移交给赶过来的派出所警员了。那个,刚刚我碰见程延了,他说跟您打个招呼。”小江推门进来,跟杨书记汇报着。 小江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军绿色军装的男人,眉目挺阔,眼神清正。身板溜直,是个帅哥。苏半夏越过小江紧盯着人家,感叹着,这个时侯就开始帅哥上交国家了哈。 叫程延的男人在苏半夏看过去的第一秒就觉察到了,只是苏半夏在后世看帅哥看习惯了,也不害臊,还跟人微笑了一下,全然不知道自己惨白着个脸,微笑的样子跟鬼打招呼似的。 “小程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杨书记寒暄着。 “昨天刚到,杨书记,本打算今天登门拜访的,家里嫂子生孩子,我来买点药。” “是你那个大哥的媳妇儿?” 程延点点头。 “唉,你妈也是糊涂。行,那我不留你了,你快回家。我这儿也还有事儿,回头我们再吃饭了好好唠。” 杨书记寒暄完,又回过头跟苏半夏说:“丫头,我先去处理你叔叔婶婶的事儿,你先养病,啊。” 苏半夏再次道了谢,努力让自己表现地柔弱一些,这样苏二奎和彭玉莲的麻烦才能越大。 这也是看杨书记是个真办事的领导,她才表现地特别需要帮助,以求领导帮忙处理,苏家姐弟反而可以不涉其中。 要是领导也是糊涂虫,今天最差的结果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要给苏家姐弟要个公道。 房间终于清净了,苏半夏这才有功夫观察一下苏晨。 苏晨的身高在同龄人身上倒是不矮,就是有些瘦了,蜡黄的小脸板着,就趴在床边盯着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滴。 “晨晨,饿不饿?” 苏晨摇摇头。 苏半夏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大的小孩交流,好在苏晨很乖。 “那边有凳子,搬过来坐。” 苏晨听话地去把墙角的凳子搬到病床前,然后坐上去,脚都不能着地,垂在半空。 苏半夏这才有时间想一想以后怎么办。 自己应该是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体上,那自己原来的世界怎么样了呢,是死了吗?要是死了的话,爸爸妈妈爷爷和哥哥姐姐应该很难过。 苏半夏世纪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刚刚从大学毕业,考了研究生还没有去读呢。 暑假空闲时间多,在爷爷诊所帮个忙的工夫,被一个孕妇不负责的老公气得半死,自己又说不了话,被爷爷支使去马路对面买七爷爷的绿豆汤败火。 就是那个自己从小到大过了不知道不少次的马路,闭着眼睛都不会摸错门,苏半夏为了救一个小男孩被车撞了。 醒来,自己就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是总要生活下去的。 现在是七四年,再过两年就回府高考了,如果这个世界轨迹跟自己的世界一样的话。 县里能给一个工作,应该能维持温饱,吧? “咔哒——”小护士推门进来了。 “该拔针了。”小护士年纪不大,戴着口罩弯弯的眼睛露在外面很是讨喜。 “谢谢您啊同志。”这个时候叫人同志准没错。 小护士笑眯了眼睛,“我叫李兰兰,我比你大一些,叫我兰兰姐就行。” “一会儿我把饭给你热一下,虽然现在天气热,不过你现在身体虚,还是吃点热的。”李兰兰麻利地拔针,收拾吊瓶。 “卫生室还提供的饭吗?” “不是,我们有食堂,病人家属可以凭票购买,但你下午有人送饭。” ?总不会是苏二奎? 李兰兰看出了苏半夏的疑惑,解释道:“不是你二叔,是个解放军同志,说是你爸爸以前教过他。” 解放军?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解放军来过她家,那是谁? 没一会儿李兰兰就拿着两个铝制饭盒进来,“我拜托食堂大叔给你凑着热一下,快吃点吧,你们俩现在都需要补充营养。” 饭盒里有四个大包子,一盒大米粥,还有两个鸡蛋,苏半夏和苏晨两个人吃绝对是够了的。 苏半夏苦夏,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苏晨倒是抱着大包子吃得很香。 这应该是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分量很大,肉也还可以,对于这个常年窝头腌菜的人民来说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喝点粥,别噎着了。” 到了晚上,白大夫可怜这姐弟俩,把自己平时休息用的行军床拉到了苏半夏病房,让苏晨晚上在这儿睡觉。 苏半夏推辞了两句让白大夫打断了,“这床这么窄,你让他睡哪,跟你睡床上,你们俩谁晚上掉下来都不是好事儿。我也用不到,明天你就出院了,再还我就是了。” 苏半夏接受了白大夫的好意。 白大夫的年纪跟她妈妈差不多,看着她在那铺着垫子,苏半夏的鼻子开始发酸。 白大夫起身拿薄毯子的时候看到苏半夏红红的眼睛,“怎么了?” “我想我妈妈了。”她说的当然不是原主的妈妈,而是自己的妈妈。 白大夫叹了口气,这孩子虽然恢复正常了,但也还是个孩子。 满室无言,苏晨被妥善安置在小小的行军床上,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月光很亮,尽管屋里没有开灯,但并不漆黑。 “晨晨,等姐姐好了,你就去上学吧好不好?” “不好。”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苏晨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 “婶婶打你。” “以后咱们不跟婶婶生活,她不敢打我了。” 苏晨没有再说话了,这段时间的巨变,给苏晨的心灵也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只能慢慢来了,属于他们姐弟的,苏半夏都会讨回来。 恶人,也该付出代价。 次日清晨,阳光刚刚照进来,苏半夏就醒了,再一看苏晨,连床上的毯子垫子都叠好了,也不知道他几点起来的。 “你怎么起这么早呀?这个等我起来弄就可以了。” 苏晨腼腆一笑,让苏半夏的心有点扎扎的,他才是个六岁的孩子。 “让我进去——进去——我是她叔,你们凭什么拦我?” 一阵咆哮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传进病房里,是苏二奎。 今天又有什么高招啊?苏半夏表示放马过来。 第5章 吵架 外面几个护士正负责地阻挡苏二奎,苏半夏扭开门往外探头,正看见李兰兰叉着腰骂人。 “这是医院,你以为你家呢,再闹事我叫保卫科了啊。” 苏二奎也不敢用蛮劲对这些拦他的护士,虽然他是乡下人,但这段时间为了给儿子讨一个工作也做了不少功课,这些护士基本都是家里有人的,他可不敢把人家怎么样。 “我是家属,我是病人家属,你们凭什么不让我探病——大家伙评评理啊,卫生所仗势欺人了啊——” 苏二叔的嚎叫也引得不少旁边看病的人看热闹,纷纷窃窃私语。 “放屁,你欺负你侄子侄女贪图人家家产,你真不要脸。”李兰兰脸都气红了,但是从小就被好好教养的她说不出什么太难听的话。 “兰兰姐,让他进来吧。”苏半夏也不想让她一直这么闹下去,而且他还有账没跟苏二奎算呢。 苏二奎挣开护士拦他的手,得意洋洋地进门了。 李兰兰蹙着眉头不放心想要跟进去,苏半夏拉过苏晨的手递给李兰兰。 “兰兰姐,麻烦你带我弟弟去洗把脸,没事的。” 看着苏半夏淡定的表情,李兰兰也不好说太多,最后叮嘱了一句,“他动手你就叫人啊。” 苏半夏笑眯眯地点点头,让李兰兰放下了一些心。 这个卫生室是几家村镇唯一的卫生所,几乎算是半个县级医院了,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苏半夏把门敞开,转身到床边收拾东西。 昨天小江同志还回了一趟苏家,帮苏半夏拿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个时代雷锋真多啊。 看着苏半夏转着圈一会儿收一条毛巾,一会儿叠叠被子的,苏二奎急了。 “夏夏,你二婶被他们抓走了,他们说让你写个谅解书就能宽大处理,你快找医生借张纸写写吧,我还着急一会儿接你二婶呢。” 听着苏二奎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苏半夏真是被他的无耻开眼了。 “二叔,你做梦呢?” 苏二奎没想到苏半夏干这么跟他说话,要知道这个侄女以前都是讨好他的,哪怕是以前苏正方在的时候也是不太说话,脑子不好见到他也叫声二叔的。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苏二奎大声呵斥道。 “想让我写简单啊,但是你想这么空口套白狼啊?那我这几个月的打不是白挨了?” 苏二奎皱着眉头,气冲冲道:“那你想干什么?哪家孩子不挨打啊。” 苏半夏嗤笑一声,“在我爸妈去世之前,我从来没挨过打,还哪家孩子不挨打,我是你孩子吗?给你面子叫你一声二叔,不给你面子你能怎么样啊?” 苏二奎气急想扬起手打人,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推倒旁边的输液架子。 “哗啦”一声巨响,外面经过的人纷纷上前查看情况。 “哟,闺女啊,地上凉,可别地上坐啊。”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上前扶起苏半夏。 苏半夏露出恐惧的表情,慌乱地说:“二叔你别打我,我告诉他们不是二婶打我,我写证明信,你别打我。” 苏半夏一句话算是把苏二奎架在了火上。 “你胡说什么?我哪打你了。”说着苏二奎就要上前拉苏半夏。 苏半夏装作害怕的样子尖叫,病号服比较宽松,挣扎间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 看热闹的人群里讨论的声音就更大了。 苏二奎老脸通红,辩解着:“不是我……我没动手,不是我啊。” 喧闹声也被值班护士引来,不是李兰兰,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护士。 “好哇,你们苛待烈士家属还不够,现在又找到医院来逼人签字,老辈子的官僚地主也不过如此了吧,你们家还打人——保卫科,把他给弄到派出所去!” 经过昨晚一晚上的发酵,李兰兰已经把苏半夏的可怜身世讲给了卫生所每一个人听。不夸张地说,连门卫大叔都知道了。 苏二奎也不是吃素的,看见真有保安冲他走过来,他往地上一坐开始喊冤。 “我没动手啊,你们谁看见我动手了,谁眼睁睁看见了?这丫头说瞎话啊,他爸妈没了,她想一个人要她爹妈的那点钱。” 苏二奎此话一出,现场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毕竟确实没人看见,一切是苏半夏的一面之词。 看见众人犹疑的神色,苏二奎更来劲了,“她还有个弟弟呢,她就想拿着他爹那点儿抚恤金跟野男人跑啊。” 苏二奎越说越过分,苏半夏看着苏二奎声泪俱下的样子,不禁感叹:苏二奎能做个不错的演员,而且,不论什么时候要毁掉一个女人就是给她造黄谣。这一招儿,真是用了几千年了。 演呗,谁不会啊! 苏半夏也不甘示弱,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用袖子一擦眼泪,质问道:“二叔,你是要逼死我们姐弟吗?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的人。” “我跟野男人跑?苏二奎你丧尽天良啊!各位出门往北走十里地到前枣树村问问,但凡有一个人说苏正方的闺女找了野男人——出门我就跳河!”苏半夏的话说得这么重,让在场的人又开始议论。 “苏正方不是那个被评烈士的老师吗?昨天我还听说有领导去他家送钱呢。”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说道。 跟他同行的女人说着:“我姨家是前枣树村的,她说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就是个教书的老师,之前还不要钱开过扫盲班,可她闺女是个傻子啊。” “是啊大姐,今天之前我还是个傻子,但是现在我不是了。”苏半夏看着还在做戏的苏二奎,“苏二奎你不亏心吗?你没本事只会干农活还懒,就天天找我爸借钱借东西,还让我妈给你们家免费做衣服。我家里大到板车,小到酱醋你们什么没借过?你还过一次吗?” “你之前说帮我弟弟保存我爸留下的钱是吧?那你儿子的彩礼哪来的?——整整六百块钱,你不吃不喝攒的下来吗?不是我家的钱你说得清钱的来路吗?那是我爸的卖命钱!” 苏半夏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从黑暗年代苦过来的,对于烈士都是由心的尊敬。 苏二奎没想到儿子彩礼这事苏半夏也知道,后悔以前觉得苏半夏是傻子在她面前说话没有遮掩过。 看苏二奎支支吾吾的样子,在场众人哪还看不明白,都在一边指指点点。 “真不是人啊,混蛋东西。” “这种人该拉出去批斗!” “该关起来劳改!” 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也怕群情激奋真出什么事,给了保安一个眼神,保安连拉带拽地把苏二奎带走了。 吵了一场架,演了一场戏,苏半夏觉得还有些累,微微喘着气。 要转身回病房的时候,苏半夏看到楼梯拐角站着一个身板溜直的男人,是程延。 他还拿着一包中药,眼神锐利地好像看透了一切,让苏半夏有些心虚,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说的是实话! 苏半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回病房,但程延并没有下楼或者出门,而是向苏半夏走来。 在苏半夏关门之前,程延的脚卡在门边。 苏半夏一手抵着门问道:“有事吗解放军同志?” 其实程延今天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这个时候男性最常穿的蓝布褂子,但是苏半夏还是这样称呼他了。 程延暗暗用力把门留下一个小缝儿,“我没有恶意,想问你个事。” “什么?” “你有对象吗?没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结了婚我能帮你把钱要回来。” 你有病吧大哥! 第6章 回家 很难想象这是七十年代的一个解放军跟人大姑娘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说你们这年代的人都很含蓄的吗? 苏半夏觉得自己至少静止了十秒钟,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神经啊?”苏半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个。 程延的脸也有些泛红,不过因为他比较黑倒是不明显。 “苏同志,我不是耍流氓,我是……好吧,是我唐突了,抱歉。” 程延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跟一个见过一次面的女孩儿说出这样的话。 他挠了挠头,道了个歉然后松开顶门的手。 但是关门的最后时刻他又卡住门说了一句,“组织上不会让烈士家属寒心的,我也会跟一些地方上的同志打招呼,你如果操之过急,反而事倍功半。” 说罢程延才真正松开门转身离开。 苏半夏悄悄打开门看程延的背影。 说实话,程延这种硬朗型的还真是她喜欢的,不过在现代这种男性,比较少见。 尤其是近十年,男性和女性都有了中性化趋势。当然,这都是个人自由,不过苏半夏喜欢那种硬挺型的。 但是不能色欲熏心! 再帅也不能上来就谈结婚啊! “收拾好了吗?要帮忙吗?” 在苏半夏愣神的时候,李兰兰已经带着苏晨吃完早饭回来了。 “没啥收拾的,谢谢你兰兰姐,苏晨的早饭钱我回头会送过来的。”苏半夏一看苏晨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包子就知道李兰兰自掏了腰包。 李兰兰摆摆手,“不用,我敬佩烈士,算我一份贡献吧。” 苏半夏笑了笑,人家这么说但是自己不能当真,还是要送过来的。 李兰兰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听说你跟你那二叔正面刚了?” 苏半夏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何况,这就是苏半夏故意的。 “你二叔真拿你家那么多钱啊?你怎么要回来啊?他要是咬死了没拿你没有证据,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半夏知道李兰兰是好意,收拾东西间回应了一下李兰兰的担心。 “没事儿,我有招儿。” 苏二奎这种人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实话苏半夏不觉得他会为彭玉莲拿出那笔钱。 但是事情赶到他儿子身上就不一定了。 苏半夏记得,苏星未过门的媳妇儿的条件,苏二奎是不会愿意拿那么多彩礼的。 这年头儿,一般情况下两百块钱彩礼顶了天了,苏星对象敢要六百,苏二奎还同意了。 指定有猫腻儿。 苏半夏在出院证明上签完字,昨天起关键作用的干部江同志就来了。 他是专门来接苏半夏的。 这是个时代为人民服务的干部也是大把的,他上来就把苏半夏的小包袱接过去了,还宽慰苏半夏表示她的事组织上肯定会管到底。 苏半夏连连表示感谢。 江同志说自己叫江伟明,是个退伍军人。 “我本来半小时之前就该到的,都怪我见到一个战友叙了会儿旧,让你叔叔又找你病房去了。” 苏半夏心里浮现一个身影。 “是昨天那个解放军?” “对,他可厉害了。这次裁军很多人都回家,要么转业要么复员,他还牢牢地呆在那儿,是有真本事在的。” “谢谢你们啊,江同志,因为我们家这点事儿让你们忙来忙去的。” 昨晚下了点小雨,地面上满是泥泞。 江伟明正在抱着苏晨过泥坑,闻言扭头笑了笑,“这算什么呀,我们就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嘛。” 苏半夏穿的鞋还是苏母去世之前做的千层底布鞋,沾水就湿,这一道泥路趟过去鞋就要不了了。 苏半夏刚想脱掉鞋光脚走回去,一个自行车停在身边。 “会骑吗?”是程延,他手上照旧拎着一兜纸包,有一股子中药味儿。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会骑,她是会骑的,但原主可能不会骑。 以前苏半夏骑车都是在城市的柏油路上,一路坦途,不是这样到处是坑的乡间小路,也不是这种老式大横梁自行车,可能还真不行。 看着苏半夏一脸拧巴的样子,程延把药包系在车把上,然后长腿一跨坐上车。 “上来,我送你。”程延还把车把上搭着的外套叠了一下垫在后座。 苏半夏不敢上车,这个男人一小时之前刚跟自己说要结婚,太诡异了。 江伟明抱着苏晨在前面闷着头走,毕竟苏半夏是个大姑娘,他不好跟人家说太多话。 但是长时间没听见苏半夏的动静,一回头才发现苏半夏已经落后自己十米远了,旁边还站着自己的老战友程延。 “老程,你还没走啊?正好正好,你骑车送苏同志一程,我这刚还后悔呢咋没把我们局长那自行车骑来。”程延仿佛看见救兵一样打招呼。 毕竟是快五月的天气,日头已经有毒起来的势头了,江伟明的脸上已经开始淌汗了。 “江同志,你把晨晨放车上吧,他挺沉的了。” 苏半夏没有答应上程延的车,毕竟此时程延对于她而言是个陌生人。 江伟明把苏晨又往上托了托,“苏同志,你不用害怕,老程是解放军,还是战斗英雄呢,你放心坐,他摔不着你。” 程延回过头,下巴往车后座的方向指了指。 “还不上来?前面还有牛粪,你也要光着脚踩过去?” 苏半夏一听前面还有牛粪,马上麻利地坐上了程延的后座。 开玩笑,能赤脚趟泥坑,但是粪坑不可以! 程延见苏半夏麻利的动作,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丝笑容。 唉,自己白天还是太过着急了,不过确实时间不多了。这个姑娘是他看过几个觉得最好的,但是人家不同意也没办法。 苏半夏的双手死死把着车座,也不敢扶人家的腰。一口唾沫能淹死人的时候,做什么都要谨慎。 很快,程延骑着车越过了抱着苏晨的江伟明。 “我到前面大树底下再过来接你。”程延跟江伟明说道。 江伟明虽然已经转业当警察,但是体能并没有下滑得多厉害,只挥了挥手,“不用,没多少路。” 看太阳苏半夏粗略估算大概十点多钟了,乡下的路都是老百姓走出来的,并不规整。 十来分钟的路程,频繁的水坑让苏半夏的屁股被硌得都要没有知觉了,这一路上苏半夏的记忆就是不间断的坑和程延衣服上的皂角香。 很快就看到了大枣树,郁郁葱葱的,上面开满了花苞。 前枣树村和后枣树村就是因为这颗大枣树而命名,这棵树见证了当地人民的苦难和反抗,看遍了几代人的悲欢离合。 没有人知道是谁种的这棵树,有传说是前清时的一个举人种的,也有传说是某个告老还乡的大官种的,说法不一,但都表明这棵树已经在这很多年了。 二人到大枣树下就停下了,在往前走就是两个村子的不同方向,并且村里地势高,路上没有什么积水。 “今天是我说话太唐突了,抱歉苏同志。”程延又一次道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没关系。”苏半夏更好奇的是程延今天为什么突然那么说。 “你今天说话确实有点突然,我有点……但是为什么啊?看你不像是鲁莽的人。” 程延的呼吸有些重了,他有点紧张。 程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枪口他的心脏也没有跳动这么快过。但是看着仰头俏生生疑惑地看他的姑娘,他嗓子有点痒。 “我……我家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我自身的情况需要……有一个妻子”,程延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一些,“你当我今天的话没说,你家的抚恤金老江会想办法的,我也……也会帮忙的,只是我在家呆不久,可能帮忙有限。” 苏半夏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了一下,程延在当地还挺出名的,父亲早亡,母亲在他10岁那年改嫁,从此他就过上了苦日子。 他妈是个软弱性子,当寡妇总是被晚上敲门,还有本家的人要来抢房子,要不是程延是个男孩儿,房子早被族里收走了。 但是赶上饥荒那几年,还是过不了日子。 于是他妈的娘家人又给她说了一户人家,本以为能好好生活了,谁知道继父家是个虎狼窝,上有难相处的婆婆,下有不听话的继子,他妈性格又软,嫁到那家简直是当保姆。 程延跟着他妈也没过上好日子,天天吃不饱,还要被那家的继兄打。 被打了两年,程延就撺掇他妈离婚,但是他妈怀孕了。 万般无奈之下,程延为了他妈还是在那家呆到15岁,然后谎报年龄去当兵了。 他拿了津贴寄回家,他妈和他妹妹才过上几天像样日子,但也就是跟之前相比好了一些,而已。 但是苏半夏不明白,他娶媳妇就能改变这一切了吗? 思绪间,江伟明抱着苏晨远远地走了过来。 “老程啊,你再送我们一程呗,这小子还挺重,我有点……有点抱不动他了呢!” 程延和苏半夏骑自行车过来尚且要十来分钟,江伟明抱着苏晨,又是泥泞小路,走过来费时又费力。 程延脸上都是戏谑的笑,“谁说自个儿体能没下降的?” 江伟明把苏晨放到自行车后座,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气息也不匀了,“说什么呢?我这是负重四十多斤,泥地奔袭啊。” 程延不置可否地斜了他一眼就要推车子走,被江伟明拦下了。 “等会儿,等个人。”江伟明叉着腰往路南边看,然后又不怀好意地看程延,“不是说找杨书记给你介绍对象呢?咋没去啊?” 程延飞快地瞟了苏半夏一眼,“下午去。” “行,那兄弟在这儿就先祝你成功了,要是不成啊,回家我让你嫂子再给你寻摸。” 说话间,路南边有个人小跑着走来。 第7章 找事 “迟到了迟到了。”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中等个子,圆乎乎的脸很面善。 “这是苏烈士家的孩子吧?” 江伟明介绍道:“这是县里妇联的崔山桃大姐。” 崔山桃是刚上任不久的县里妇联干部,正是要展现自己的时候,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也得把苏半夏这事处理好。 昨天李书记把事情交代给了县里妇联,说有妇女儿童被殴打,崔山桃一听是前枣树村的,就主动要接这个事情,她说她是前枣树村的闺女,处理起来比较熟悉,妇联主席一听就同意了。 “那我就先回家了,还有点事儿。”程延举了举手中的药包。 苏半夏一听就把苏晨给抱了下来,程延也上前帮忙,两个人的脑袋不由得凑近了。 “晚上关好门。”程延低声道。 苏半夏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程延没事人一样松开了抱苏晨的手,然后打了个招呼骑车远去了。 “那咱走吧。”江伟明招呼一声。 村落周边都是麦田,随着微风吹拂,发出“沙沙”的声音。 如果这是21世纪,苏半夏会惬意地观赏,说不定还会画幅画儿,但是这是七十年代,是刚刚能吃饱,甚至有人吃不饱的七十年代。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思,一行四人到了苏半夏的家。 门上挂着老式的锁头,江伟明“嘿嘿”一笑,“钥匙我这儿呢。” 江伟明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院子里还是昨天一出闹剧之后的糟乱样子,甚至桌子上还摆着招呼领导的茶水。 苏半夏叹了口气,“两位,见笑了。” 崔山桃走娘家的时候是见过原主以前智力发育不完全的样子的,见到正常的苏半夏,眼睛里的惊奇一直没有褪去。 被江伟明一碰胳膊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干什么的,“我去……我去找村里的妇女主任,一会儿我们再过来啊。” 江伟明道:“我去找生产队长。” 院子里只剩下苏半夏和苏晨,苏晨已经开始拿起扫把清扫院子里的落叶了。 苏晨才六岁,但是很懂事。可能是这半年家逢巨变,落差很大,他从以前的活泼爱笑变得现在这样不说话。 “晨晨,我来做就行,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帮忙好不好?” 苏晨好似没听见一般仍然拿着和他相比巨大的扫把扫地。 苏半夏由他去了,然后环视这个院子。 昨天刚来到这个地方,只顾着演戏了,也没有观察这个地方。 可能因为是农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很大,苏家也不外如是,而且苏家是村子少有的青砖瓦房。 苏父苏正方是建国前在省城上大学,给富裕人家做家教挣了些钱,大部分都贴补家里了。 到后来苏正方到了结婚的年纪,才慢慢减少给家里寄的钱,后来在村里盖了除老村长家唯二的青砖房。 主要还是因为是在农村,只要管两顿干饭,工钱就不用出,忙活了近一个月就把青砖房盖起来了。 但是当时苏正方的婚事出了一些问题,房子盖着就没用。 苏二奎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和他相亲的彭玉莲却看上了这间大瓦房,坚持没有瓦房就不结婚。 当时还掌事的爷爷不同意,这间房子又不是家里盖的,但偏疼幺儿的奶奶耐不住儿子的哭求,强硬地要求大儿子把房子让给小儿子。 后来不知发生什么事,房子也没让成。 这些都是原主听苏父苏母说的,可是也觉得闺女听不懂,就没避着她。 苏父去世半年,苏母去世五个月,短短时间,家里就出现了许多不属于这家人的东西。 苏半夏本来还奇怪,家里的东西怎么没有被贪财的二叔二婶给拉走,合着人家干脆就想住在这儿,鸠占鹊巢。 原主的房间已经被堂妹苏月给占了,堂屋的主卧室因为苏母死在那儿,彭玉莲大概是避讳,没有住进去,而是把原主姐弟赶进去住。 “晨晨。” 苏晨听言回头。 “还记得哪些东西不是咱家的吗?找出来。” 苏晨听见就扔下扫把,“噔噔噔”满院子跑把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拉出来。 正忙活着,崔山桃和江伟明带着妇女主任和生产队长来了。 正是农忙的时候,俩人都是从麦场被叫过来的。 看着苏半夏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院子,都不知她在干什么。 “苏家丫头,你这是干啥呢?”妇女主任王红豆开言询问。 “婶子过来了,等一会儿啊。”苏半夏正抱着一床被子从房间里出来,“好了晨晨,差不多了,把水壶拿出来。” “我来我来,要晒被子啊?”王红豆上手接过苏半夏怀里的被子作势要往院子里的挂绳上搭。 “不用不用,堆在这儿就行。”苏半夏拦住王红豆。 看着院子里一片狼藉,王红豆有些松不开手。 “好好的被子咋往地上放呢?” “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一会儿得给人送回去。” “你二叔……家的啊?” 苏半夏往耳后别了别刘海,自从原主父母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给她剪过刘海了。 “这个不重要,江同志,接下来是怎么办呢?” “啊,昨天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二婶涉嫌虐待是跑不了了,接下来就是你们那笔抚恤金的事,可你二叔,我怕他看见证据也咬着牙不拿钱啊。”江伟明对这件事也很头疼。 生产队长李友根擦着汗说道:“苏家丫头,你确定这钱是你二叔拿着的吗?” “您这话说的,我没拿着,可不就是他了吗?”安半夏不疼不痒地说。 对于李友根这个人,苏半夏很反感,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基层干部。 平时划分农活的时候,他就把跟他作对的划到偏累的那一块去,而他闺女儿子干的都是轻省活,拿的都是满公分。 之前好不容易村里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他竟然搞“竞拍”,谁给他送的礼多,谁就能拿到这个名额。 最后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女知青捏着鼻子给了他五十块钱拿到了这个名额。 李友根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没办法。 妇女主任王红豆倒没那么恶劣,但也是个不想得罪人的,“夏夏,你二叔要是死不承认是真没办法,不过村里是有补贴政策的,麦收了会分给你们姐弟俩一份。你二叔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是别得罪他的好,以后你们少不了找你二叔二婶帮忙啊。” 江伟明看不过眼,“二位,让你们来是做见证的,不是发表意见的” 没人这么下过他们的面子,但是面对县里派下来的人,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微微有点挂相。 崔山桃也是个急性子,“那快走吧。” “这么上门……不好吧……”王红豆的脸色有些踌躇。 苏半夏睨了一眼村里的两个基层干部,一个仗势欺人,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原主遭受欺压这么久也没人管呢,也是他们二人的不作为,大概也是收了苏二奎的好处。 “队长,主任,今天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专门来‘解决’群众的难题。”苏半夏话里有话地说。 李友根是个饭桶听不懂弦外之音,王红豆却听出来了,红着脸低头喏喏地出门了。 解决个啥呀,明明是上门来劝苏半夏吃亏的。 苏半夏推起院里装满杂物的板车,“江同志,咱们走吧?” 第8章 试探 江伟明接过板车让苏半夏前面带路。 苏半夏在苏晨耳边说了几句,他“噔噔噔”跑进屋里去。 再看苏晨就抱着苏父苏正方的遗照出来了。 “苏家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李有根脸拉的老长。 虽然反封建反迷信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是毕竟中国人骨子里还是避讳这些的。 “队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呀?”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有根咬咬牙闭嘴了,王红豆也默默地走远了两步。 没人愿意跟死人的事情沾边儿,不吉利! 苏半夏搂着苏晨的肩膀,苏晨抱着苏正方的照片。 姐弟俩肃穆着脸往苏二奎家走去。 不快不行,彭玉莲被抓起来了,苏二奎在卫生室保卫科,她必须趁着这俩人不在,把钱从他们俩那两个孩子手里要出来。 临近中午,地里干活的人也陆续回家吃饭了,看见这一场面都不自觉地凑近想要看看热闹。 看热闹,人的本性! 江伟明跟在苏半夏的身后,也不自觉感叹:这小丫头真挺猛! 没一会儿一行留人就停在了苏二奎家门口,他家的房子还是土房子,只有一间小小的是青砖房,现在他家儿子苏星住着。 就这一件小青砖房还是苏二奎趁着他大哥不在家用院子里剩下的青砖盖的,苏正方回到家也没有过多计较。 由此一发不可收拾,苏二奎缺什么都从大哥那拿。 小时偷针,大时摸金! 赖的怕楞的,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今天非得治治你们这些吸血虫! 人不发疯,早晚要疯! “苏星——苏月——出来!” 苏半夏扯着嗓门大喊。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苏月“咣当”一声开了院门。 “苏立夏——你还敢来!”苏月面目狰狞地上来要扯苏半夏的头发。 江伟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苏月的胳膊。 苏月刚想发火,看见是昨日上门的领导之一,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干嘛啊。”苏星穿着老头背心松松垮垮地出来,一看门口这阵势咽了咽口水,“苏……苏立夏,干嘛?” “还钱!”苏半夏没有废话,直接上重点。 “什……什么钱?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要钱?”苏星开始还有点心虚,但后边越说越有底气,好像原主真是占了他家多大便宜似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不想结婚了?”苏半夏凑上前轻声问。 苏星退后两步,他可太想结婚了,要不是因为他的彩礼,苏二奎也不会这么铤而走险。 话又说回来,没有这笔钱,他就结不成婚,所以打死他也不能承认。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苏星大喇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你怎么说,我不知道! 苏半夏嘴角露出一个戏弄的笑容,“你妈被抓进去了,少说要劳改半年。” 苏星睁大了眼睛,这消息他还真不知道,他以为顶多就是批评教育,昨天他爸也是这么说的。 今天他爸一大早就去镇上了,就是要逼苏半夏写谅解书。 “现在村里人都不知道你妈被抓进去了,我要喊一嗓子,你那爱面子的丈母娘还会把闺女嫁给你吗?” 苏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被苏半夏三两下一吓唬,就慌了阵脚,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大侄女儿,在医院让人抓我还不够,还找到家门口了?可没有你这么做人的!”苏二奎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转头,果然苏二奎一头的汗水,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 “二叔来了?那您给大家伙说说您为什么被人拉出去啊?我是不怕丢脸啊。” “您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二……” “行了!”苏二奎截住了苏半夏的话,他也不想彭玉莲被抓起来的消息被村里人知道。 “进院儿里说。”苏二奎丢下一句话就进了院子。 随着当事人和江伟明等人进了院子,门也“咣当”一声关紧了,虽不至于什么都听不见,但也模模糊糊如同隔靴搔痒。 大部分的村民都回家吃饭了,下午还有活儿呢,不过也有一些好事的爱传新闻的,类似于葛家嫂子和王家婶子,四五个妇女贴在墙根儿下偷听。 院子里生产队长李有根又想和稀泥,王红豆也添油加醋。 “苏家丫头啊,你这拿着牌位像什么样子啊?” “就是啊,你让乡里乡亲的以后让人咋看你二叔啊?” “你这么泼辣,以后可怎么嫁人哦。” 苏半夏呼出一口浊气,向他们摊开手,“怎么,二位是要替他还钱吗?行啊,一千!”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李有根可没有替人换沼的癖好,还了一句嘴就不说话了。 苏半夏白了他们一眼,“一千,拿钱。” 苏二奎嚼着烟叶,蹲在堂屋门口,“钱不在我这儿。” 妇联干部崔山桃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苏二奎,当初领钱的单子可是明明白白写的你的名字,你也按了手印,现在你不承认了?” 苏二奎还是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我承认,但是当天我就把钱给我这好侄女儿了,她给谁了我可不清楚。” “当时苏同志生病呢,你会把钱给她?”崔山桃脸气得涨红,从没见过面对铁证还能辩三分的。 “我给她了,我大哥的卖命钱,我自然是要给他闺女的。” “那昨天你说钱要留给他们将来办嫁妆娶媳妇?” 苏二奎一脸坦然,“是啊,我以为钱在侄女儿手里,我家里揭不开锅,我媳妇儿要他俩出伙食费,我没同意。” 苏二奎真是个高人,脑子转的是真快,怎么当年念书就不行呢,歪门邪道倒是无师自通。 江伟明上前,“苏二奎,你要是撒谎是要被拘留甚至会判刑你知道吗?” “我不怕,我没说瞎话,没拿——就是没拿。”苏二奎也是铁了心不交钱。 当时原主还在生病,他完全可以说是她把钱搞丢了,甚至给人了。 眼看两个干部都拿他没有办法,苏半夏咬了咬下唇,这种人就不能用文明的方式治。 于是,她上前到苏星旁边说了一句话,苏星神色大变,然后仓皇到苏二奎身边,“爹,要不……” 第9章 交易 “缺心眼儿的玩意儿,滚一边儿去。” 苏星一开口就被他爹糊了一巴掌给推一边去了。 江伟明面露不虞之色,“苏二奎,你儿子都露底了,你还坚持?” 苏二奎岿然不动。 “二叔,你不还是吧?行,我豁出去了,一会儿我就奔革委会”,苏半夏慢慢走到苏星边上,“告你儿子去。” 苏二奎嗤笑一声,“没有证据你糊弄谁呢。” 苏半夏看了看在一边看热闹的李有根和王红豆一眼,“谁说没证据啊,证据就在……” “你儿媳妇儿肚子里。”后半句苏半夏说得微不可闻,也只苏二奎听见了。 苏二奎的眼睛瞪着苏半夏,苏半夏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直直地与他对视。 “别的我不清楚,你那亲家母可不是好惹的,这笔钱你迟早要还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耗得起,你耗得起吗?” “我前脚把你儿子告进监狱,后脚就去闫家村,把你贪图你死去大哥抚恤金的事,敲锣打鼓从前街吆喝到后街。” “你那亲家不是号称书香门第吗?你是说他们是会承认俩人婚前就搞到一起了,还是会添一把火把你儿子流氓罪坐实呢?” 苏半夏几句话把自己的打算明明白白说出来,苏二奎没想到她连苏星对象怀孕的事都知道,暗骂自己之前没有顾忌她是傻子,说话没有避忌过她。 看着苏半夏闪动冷光的眸子,苏二奎相信她做得出来。 而苏星对象家的情况,大概率也会按着苏半夏说的发展,那闫家老头简直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钱,还是苏星和他的婚事,这是个两难。 但是现在工作吹了,再没有钱,苏星照样寻不到媳妇儿。 一时间,院内就这般僵持了下来。 “队长,主任,您两位回家吃饭吧,不劳您二位操心了。”苏半夏转头对着看热闹的二人说。 这俩人简直就是搅屎棍,屁用没有。 崔山桃拉着王红豆的手往外走,“大妹子,大兄弟,这农忙你们也不少操心吧,哎呀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几天呢,可得看好了。” 之前也有一些人家会在收麦子的时候往衣兜里抓一把,后来被发现就强行规定不允许穿有兜的衣服,回家前还要经过检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反正总有一些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五花八门的方法。 生产队长是对产量负责的,产量太低他是要吃瓜落的。 思及此处,李有根也不顾看热闹了,小跑着去麦场盯着了。 现在院子里只有苏二奎家三个人、苏半夏姐弟和江伟明了。 “我给苏星一份工作,你把钱还我。”苏半夏开口。 苏二奎猛抬头,苏星也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当真?” “当真……卖给你。”笑话,苏半夏又不是做慈善的。 苏半夏从边上捡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拉,“我爸的抚恤金五百块钱,他们之前的一部分积蓄少说三百块钱以上我给你算三百,还有你一年前借我爸的五十块钱,之前你零零总总从我家借的算你五十,你们这半年吃掉我家的米面油糖我给你算三十块钱,以及苏月这段时间穿坏穿旧的我的衣服算二十块钱,一共是九百五。” 苏月蹿上前用脚搓花了地上的数字,“你疯了吧九百五,你咋不去抢呢?” 苏半夏没理她,只看着思考的苏二奎,“昨天我跟杨书记打听了,安排的酱油厂的工作,市场价不低于五百块钱,我给你打个八折四百怎么样?” 苏二奎还是没有表态,但苏半夏知道他心动了,只是价码太高他很犹豫。 “厂里工人一个月能拿三十块钱,随着工龄还会涨,一年钱就回来了,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苏半夏加了把火。 江伟明扯了扯苏半夏的袖子,低声说:“我给你寻摸买家,能卖六百块钱以上。” 闻听此言苏二奎也不犹豫了,应了声。 “行。”说完起身进屋。 江伟明“啧”了一声,“城里有的是不想下乡的青年,要是好买家八百也能卖到,你怎么回事啊。” 苏半夏没吭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这可不一定是香饽饽。 而苏星自从他爹的一声“行”简直要高兴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一个泥腿子出身,能当工人,还是县城里的工人,以后可是城里人了。 苏二奎拿出一个蓝白花相间的手帕,里面厚厚的一叠,应该是钱。 “我有两个要求。”苏二奎紧紧攥着手帕。 “你说。” “第一,你得写个收据,签字证明我把钱交给你了,还得写个转让工作的说明。” “行。” “第二就是,你得写个谅解书,把你婶子救出来。” “做什么梦呢?别得寸进尺!真给你屎壳郎推粪蛋——圆满的不得了”,苏半夏没好气地道,“你可以说你媳妇儿做工去了,我不往外说她去劳改。” 苏二奎直勾勾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大大方方任他看。 “大侄女儿,做二叔的说一句,做人太聪明不好。” 苏半夏微微一笑,“是吗?以前傻的时候倒被人坑了不少。” 她摊开手,“纸笔。” 江伟明从衬衫外兜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递给苏半夏。 崔山桃送完李有根和王红豆一回来就看见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好像已经谈拢了一样。 苏半夏写了一份规整的说明,表示苏二奎将先父母的抚恤金及积蓄八百元、欠款一百五十元,并九百五十元交还给苏正方之子女苏立夏、苏晨,下边苏半夏还签了原主的名字,苏晨不会写字按了手印。 见证人江伟明签上自己的名字,崔山桃也迷迷糊糊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人拿着收款条,一人数出了九百五十块钱。 苏二奎从苏正方那拿到的绝不仅仅九百五十块钱,但没有借条和收据,只能拿到这么多。 苏二奎还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这可是近一千块钱啊,农村人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但还是得交出去,颤着手刚举起来,苏半夏一把抢了过来,然后把条子塞到了苏二奎手里。 “江警官,我那个工作什么时候下来?” 江伟明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下个月初吧。” 苏二奎眉头一跳,“你先写好转让条子,等工作真下来了我再给你钱。” 苏半夏都被他逗笑了,“二叔,你做什么空手套白狼的梦呢?你要买,今天拿钱,四百,我马上写,工作下来你儿子马上就能入职。” “过去今天,就没这店儿了。” “买吗?” 苏二奎刚才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竟然跟着苏半夏的节奏走,先还了钱。要是今天不掏工作的钱,怕是两样都空了。 他咬咬牙,“江同志,您确定工作下个月技能安排吗?” 江伟明没好气地回答,“能,要不是苏同志被你们虐待进了卫生所,还能更快。” “买。”苏二奎一锤定音。 苏半夏勾起嘴角,买,那可不能后悔了哦! 第10章 送信 手里攥着钱,许半夏心里才算勉强踏实下来。 要是苏二奎咬死了没有钱,苏半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毕竟政府也不可能天天为她这点事儿一趟一趟跑。 “既然钱要回来了,苏同志那我们就走了,以后有事可以来县公安局找我。”江伟明看事情圆满解决,也放下心来。 崔山桃也附和着,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事情都是苏半夏自己解决的,她风风火火跑来,以为能发挥多大效应呢,结果就是当了个轻飘飘的见证人。 “崔大姐,江同志,这次真是要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跟着,事情哪有那么顺利啊。”苏半夏说着漂亮话,“改天我一定写感谢信到你们单位。” 崔山桃听得眉开眼笑,这年头就是图个荣誉。 要是苏半夏真能写个实名感谢信,她这趟就赚大发了。 江伟明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下了,人各有所图,不能说崔山桃功利,毕竟崔山桃是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来的。 苏半夏跟崔山桃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了半天,才开口送客:“崔大姐,江同志,按礼数我该留你们吃饭的,但你们看这家里乱的,实在是待不了客,我就不留二位吃饭了。” 崔山桃一摆手,“妹子,你跟姐见外啊?” “那我们就先走了。”江伟明也开口告辞。 苏半夏把二人送到路口,又看着人远去才回院。 苏晨用干净的白布仔仔细细地擦着父亲苏正方的照片,然后一脸庄重地把照片房子堂屋的桌子上。 母亲卫莹华的照片也在旁边放着,照片里的两人都十分年轻,眼睛带笑,看着距今少说十几年。 苏半夏对着照片鞠了一躬,心里保证,只要她在一天,就会护着苏晨一天,也算她没白占人家闺女的身体。 苏半夏是会做饭的,原主更是个好手,坏就坏在苏半夏不会用这种烧柴火还要搭配风箱的土灶。 在苏晨的帮助之下,苏半夏做出了第一顿饭,好在没有糊得太厉害。 看着苏晨疑惑的眼神,苏半夏讪笑,“不习惯,下一顿一定不是这样了。” 不知该不该感谢二叔二婶的贪婪,他们想直接接收这个家,家里除了少了许多粮食,其余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走。 之后几天,苏半夏带着苏晨天天都在打扫卫生,苏二奎和彭玉莲两口子又贪心又懒惰,带着儿子闺女住在这边,几乎没有打扫过卫生。 院子里平时都是原主打扫,但是他们住的屋子里面都难以下脚,地面上不知是什么,黏腻腻的,都粘脚。 该洗的洗,该扔的扔。 收拾了几天,总算是将苏二奎他们家人生活的痕迹给消除掉了。 房子干净了,米缸也见底了。 再过几天就是分粮食的时间了,但是差几天人也不能挨饿。 苏半夏把苏晨锁在家里,决定去镇上买粮,在供销社买粮当然贵一些,但是分粮之前,她和苏晨不能饿着。 尤其是苏晨,还是个孩子。 “姐姐下午回来,我不叫门谁来也不许开知道吗?尤其是二叔家的人。” “灶上有鸡蛋和米粥,中午饿了吃。” 叮嘱完又眼看着苏晨点了头,苏半夏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半夏拿着十块钱和一些粮票,这粮票还是苏二奎钱不够拿粮票抵的,想想有些时候只拿钱也买不到东西,苏半夏也点头应了。 怀里还揣着两封感谢信,这时先前答应崔山桃的,送个感谢信而已没什么损失,还结个善缘。 这就跟后世群众送锦旗一样,虽然没什么经济价值,但是个荣誉。 好在前枣树村就在县城边上,一条土路直达。 这年头,乡下到县里,只能靠走,没有城乡公交,最多偶尔搭乘个牛车。县里到市里是倒是有车,但很少人往市里去,所以这车也是一天一班,人差不多就走,没有个正点。 永平镇距离县里也近,走路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问了几个人,摸到妇联部门,已经日头正高了,苏半夏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仪容才缓步进去。 “同志,请问你们反馈意见的信箱在哪里啊?” 被苏半夏拉住的小青年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苏半夏表达感谢之后,走到他指的拐角处,拿出准备给崔山桃的感谢信投了进去。 苏半夏是想结个善缘不错,但这事儿要是敲敲打打闹得人尽皆知倒不是那个意思了。 没有耽误时间,到供销社买了二斤白糖两袋盐、五斤白面和十个鸡蛋,又买了自己和苏晨用的牙刷牙膏以及毛巾等生活用品,身上带的钱票苏半夏花的干干净净。 满载而归后,苏半夏大包小裹地打道回府了。 正直麦口,天气十分炎热,空气中蒸腾的水蒸气恨不得让整个世界都扭曲。 苏半夏背着零零散散的东西,汗水不要钱一样往外涌。 路边上郁郁葱葱的树木算是救了苏半夏的小命,她一边走路一边感叹,没有空调的夏天可真热。 她也不是不想休息,只是她没有经验,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水,现在路边又不像以前到处都有超市,她只想赶紧赶回家喝上一口沁凉的井水。 “夏夏,去哪儿了?”身后传来声音。 苏半夏一扭头,是下乡的顾知青顾天泽。 在原主的记忆里,顾天泽和原主父亲苏正方关系很好,他经常到家里来请教学问。 在苏父去世后原主姐弟二人被叔婶虐待的日子里,也多亏他经常从自己口粮里省下一点,让苏晨偷偷带回家,姐弟俩的日子才过得下去。 想到这儿,苏半夏脸上也挂上真诚的笑容,“顾知青,我去了趟镇上买点儿东西,您去哪儿啊?” 即便顾天泽听说苏家大闺女恢复了正常这件事,眼看着苏半夏如常人一般与他打招呼,他还是不自觉露出了惊诧之意。 “啊……我那个……刚从地里回来,没水了,给大家打点水喝。”说着他还举了举手上的罐子。 知青们都住在一起,是大队里专门建的房子。男之情一间,女知青一间。 开始这些知青们是分散开来住在村民家里的,原主家里也住过一个女知青,相处得还比较融洽。只是后来这些城市娃跟村民生活方式不一样,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不愉快,哪边责任都有。 大队里也苦恼,就专门停了几天田里的活儿,给知青们把房子盖起来了,这才消停。 半路遇到了,也不能转么分开走,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说边走。 前面再拐个弯就能看见村口的大枣树,但是弯还没过完,前面路边远远看着躺着一个人。 “顾知青,你看前面是不是躺着个人啊?” 第11章 巧双 苏半夏看日头正南偏西,大概是两三点钟的样子。 她和顾天泽紧走几步,前面果然躺着一个人。 “这不是巧双吗?”顾天泽十分惊诧。 苏半夏上前摸了摸巧双的额头,温温热热的,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久。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巧双从太阳底下抬到树荫里。 苏半夏翻了翻巧双的眼皮,又假装无意般握住巧双的手腕给她把脉。 下一秒,苏半夏被巧双的脉象吓得松开了手。 “怎么了?”顾天泽问道。 “没什么,顾知青,你去地里叫巧双她爸妈吧,水借我用一下。”苏半夏撑起巧双的头跟顾天泽说道。 前枣树村的田地距离村口并不远,顾天泽点点头,把水壶放在地上就急匆匆地往地里跑去。 看着顾天泽的身影渐渐远去,苏半夏再次握住巧双的手腕仔细感受了一下脉象。 真是不把不知道,一把吓一跳。 搏动流利,如盘走珠,巧双怀孕了! 她是因为气血不足,加上天气太热有点中暑才晕倒的。 这个年代,农村又没有藿香正气水。 苏半夏拧开水壶盖,给巧双喂了两口水,巧双本能地吞咽着。 妈呀,真是个难事儿啊,苏半夏如是想。 虽然现在号召解放思想,但是现在在农村里还是很传统的,要不然苏半夏也不会让顾天泽去叫巧双家人,而是直接让顾天泽背着巧双回去了。 要真让顾天泽背着巧双回家,尽管巧双是生病了,顾天泽见义勇为,也不耽误村里的闲话从村头传到村尾,再传到外村去。 苏半夏自己不在乎这些,但她不能不为巧双着想。 但是在这个进步与落后交叉并行的时代,众人对男女关系的态度又开放又闭塞,巧双一直是一个乖乖女,她敢跟人怀孕? 苏半夏用随身携带的小手帕沾湿了水,给巧双擦拭脸颊脖子和腋下来降温。 “苏同志,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远处的程延一脸关心地看着在地上的二人。 “啊,那个,巧双中暑了,顾知青已经去叫她家里人了。”苏半夏有点磕巴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程延放下手上的军绿色单肩包,然后托起巧双的后背,“苏同志,麻烦帮一下忙。” 看着苏半夏欲言又止,程延补充了一句,“我是巧双表哥。” 表哥啊,表哥可以。 苏半夏麻溜地把巧双扶到程延的背上,然后顺手拎起程延的包。 三个人往村里走了没几分钟,就看到了巧双的爸爸和哥哥跟着顾天泽,都是满头大汗。 “石头——咋了这是?”这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巧双爸爸李国安。 程延稳稳地背着巧双,“好像是中暑了,回家给巧双弄点绿豆水。” 在农村没有藿香正气水,一般都是靠绿豆水解暑。 巧双她哥李建国想把巧双接过来,程延避开他的手,“我来吧哥,没几步路了。” “行,那我去把赤脚大夫请来给妹妹看看。”李建国也没跟他争。 苏半夏瞬间扭头,“别!” 李建国一脸疑惑,“怎么了?” 苏半夏也不好说实话,“那个,巧双就是……就是中暑了,让大夫来也开不了什么药,建国哥你去找个有井水的人家提点井水,一会儿让她降降温才好。” “我家就有井。” 也是,人家妹妹病了,她这儿拦着不让人叫大夫算怎么回事啊。 程延看了苏半夏两眼,开言道:“哥,我今天上午见郑大夫去隔壁县了,人家专人来请的,现在应该不在家。” “那行吧,先回去先回去,天太热了。”巧双爹催促着。 顾天泽没跟着,打了个招呼要回去上工。 巧双爹再次感谢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跟着程延的脚步回家了。 程延脚程快,苏半夏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不多时,就到了李家。 在巧双娘哭天喊地的声音里,程延把巧双放在了床上。 李建国看着妹妹红彤彤的脸蛋,“娘,我去给我妹煮绿豆汤啊。” “去吧去吧。” 巧双娘麻利地用沁凉的井水投湿了毛巾,给女儿降温。 “闺女,是叫夏夏吧?”巧双娘跟苏半夏搭着话,“你看你以前不咋出门儿,也没咋见过你。” “是,大娘,不过……巧双现在,别给她喝绿豆汤了吧。”苏半夏踟躇地说。 李建国进门来取绿豆,闻言不悦地说:“妹子,刚才你就拦着不让请大夫,这又不让煮绿豆水,你想干啥?我妹有什么情况你能负责不?” 巧双娘拿手上的毛巾抽了儿子一下,“咋说话呢?滚出去干活去!” 苏半夏也头疼,不知道咋说。 巧双娘拿了一把红枣塞进苏半夏手里,“夏夏,吃这个,别听那小子胡说,要不是你我闺女晒死也没人知道啊。” 苏半夏攥着表皮褶皱的红枣,这是山枣,当地人都喜欢在应季的时候去摘一些,晒干了可以保存好久。 犹豫了好久,直到巧双醒过来她也没能开口,巧双娘抱着巧双又是一阵“心肝肉”地哭嚎,苏半夏更插不上嘴了。 李建国和程延一人端着两碗绿豆汤进屋。 “苏同志,给你。”程延递给苏半夏一碗,上手冰凉,应该是用井水叮过的。 巧双半坐起身,被她妈妈伺候着一勺绿豆汤喂到了嘴边。 “闺女,听妈话,喝完就不难受了,你哥放了冰糖呢。”这年头糖是好东西,冰糖更是。 碗里的绿豆汤看起来十分美味,绿豆都被大火煮出了沙,豆皮飘在上面随着汤勺的搅动转个不停。 巧双娘用勺子挖起满满一勺的绿豆沙送到了巧双嘴边,“尝尝,可好喝了。” 李建国也在旁边端着碗哧溜,“可甜了双子,快喝。” 巧双苍白着脸张开了嘴。 “等一下——” 屋子里包括巧双在内的四个人都盯着突然说话的苏半夏。 李建国一把将碗放在木桌上,“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是咋回事?又不是没有你的,你老拦我妹子干啥?” 苏半夏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巧双,对巧双娘说:“大娘,我有话跟巧双说,单独说。” 巧双本人也很奇怪,苏半夏跟她并没有什么接触,也谈不上交情,有什话要说呢? 巧双娘看了苏半夏半天,然后把瓷碗放在了一边的木凳上,“行吧,我去把衣服收了去。” 程延也站起身,还顺手拉走了一脸不忿的李建国。 苏半夏起身关上门,一脸凝重地对巧双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喝绿豆汤吗?” 第12章 告知 巧双仍旧是一脸茫然。 苏半夏坐近,上手把绿豆汤挪远了些许,意味深长道:“绿豆,性寒,孕妇——不可食!” 巧双刚刚还茫然的眼睛变得慌乱,她猛地坐起身,“夏……夏夏,你说……说什么呢,我……” 苏半夏叹了口气,“巧双,我说错了吗?” 巧双抿着嘴,眼眶里装满了眼泪,她也很害怕。 “你……我不知道,我……好像是很久没……来事儿了。”巧双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巧双才十七岁,瘦瘦的,蜷成一团。 “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这些生冷的就不要吃了,赶紧……跟人商量一下,结婚。”苏半夏小心翼翼地措辞,但看巧双这样子,不像是与心爱之人有爱情结晶的喜悦。 “要是不想要孩子,就早做打算,才不到两个月,越晚对身体越不好。” 巧双还是那个姿势,捂着嘴哭。 “跟你妈说一下吧,你一个人不行的。” 巧双摇摇头,“我不敢,她会打死我的。” “虽然你年纪还轻,但在咱们这边,这个年纪结婚也不是稀罕事,跟那人带个信,赶紧来提亲。” 巧双只是摇着头,嘴里不停在叨念什么。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把事情告诉巧双是对是错,但纸包不住火,她早晚会知道,现在知道起码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总比肚子都大起来才知道好吧。 苏半夏拍了拍巧双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巧双娘抱着一堆晾干的衣服站在门口,眼神发沉,苏半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大娘,我走了,巧双中暑不严重,您别担心。” 巧双娘叹了口气,然后点头,“谢谢你孩子。” 她知道了,也明白了苏半夏先前为何不让自家儿子去请大夫,也知晓了为什么苏半夏阻止巧双喝那碗绿豆汤。 她承情。 苏半夏把身上背的包递给坐在石墩边跟李建国对着喝汤的程延,又道了个别才出门去。 程延微微站起的身躯停顿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她动作可真快。 苏半夏家在后街村尾,巧双家在前街中,回家的路上还要穿过一片麦田。 田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农民一年里最忙的就是播种和收获那几天,最开心的也是那几天。 “哎,陈大妈,看孙子呢!” “李大叔,今年收成真好啊!” “枣花婶儿,是,去集市买了点东西。” 回去的路上,苏半夏不断应人的招呼,倒也不是她多健谈,主要是她“病好”的消息传遍了村儿,大家都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恢复了正常。 再往前走就是知青干活的地方,这也是生产队长李有根安排的,知青自己负责一块地,好的不好的都是自己负责。 远远看见几个身影在忙碌着,还有几个人在地头坐着。 “真是没有少爷命,还有少爷毛病,去拿个水都能这么慢。” “不是偷懒了吧。” 苏半夏走近后就听到坐着人说的闲言碎语,冲着顾天泽去的。 一个干活的女知青气不过,反驳道:“你们休息时间早到了,还坐着,到底谁有少爷毛病啊?” 另一个男知青也附和着:“就是,歇起来没完。” 坐着的一个戴草帽的抓起一把土丢过去,讥讽道:“那还不是他拿个水那么慢,还说去救人了,谁知道到底干什么去了?” “就是,说不定就是他去勾搭人家了。” “那可是李国安的闺女,怎么就那么巧让你碰上了?” 顾天泽停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你们再不干活儿,一会儿生产队长过来看我们没完成任务,还是不会给我们记满公分的。” “嘿,你还会威胁人了?”草帽站起身,看起来要“收拾”出言不逊的顾天泽。 “顾知青——”苏半夏出声打断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顾天泽才注意到苏半夏拎着包袱走到了跟前,“苏同志?” 这些知青也是第一次见恢复正常的苏半夏,倒都不说话了。 “夏夏,你真的好了?”出言的是郑蔚然,也是原先原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在她痴傻的时候,只有郑蔚然不嫌弃她,把她当成正常人对待。 “是,蔚然,一会儿你下了工去我家吃饭。”苏半夏笑眯眯地说。 郑蔚然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我们知青点自己做饭。” “哟,现成的好饭都不吃,郑知青真有觉悟啊。”脸上长了一小块红色胎记的女知青阴阳怪气着。 苏半夏没有搭理,转而跟顾天泽说道:“巧双她爹说很感谢你去通知他们,说过几天请你吃饭,让你一定赏光。” 没等顾天泽开口拒绝,苏半夏就截住了他的话茬,“这是巧双爹说的,你跟我拒绝没用。再说了,做好事学雷锋,这就是最有觉悟的事了,总比贪图享受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强多了。” 话说得如此明白,草帽知青也不傻听明白了,“你——” “我说错了?朱队长?看您也是满身大汗累坏了吧?”苏半夏盯着草帽知青的眼睛问道。 开玩笑,谁敢说学雷锋做好事不是有觉悟?这丫头还指桑骂槐! 朱超咬着牙挤出一个“对”字。 苏半夏又挂上笑容,“辛苦了各位,广阔田地大有作为,谢谢大家的辛勤努力,土地一定会回报大家的。” 朱超站在原地瞪着她,苏半夏也不怵,“朱队长,怎么还不干活啊?一会儿生产队长就过来了,难不成这活儿还真是做给生产队长看的?那您这觉悟有待提高啊!镇上有个学习班,要不您过几天去提高一下?” 朱超说不过苏半夏,他总不能说活儿就是做给生产队长看的吧,只能恨恨的拿起锄头下了田。 “辛苦了大家,听说过几天还会分肉,坚持一下啊!”苏半夏半真半假地给了颗甜枣。 听见有肉,刚刚还不情不愿的几个人倒真开始使劲了,生怕自己干活不够好被生产队长挑刺过几天会找由头少分给他们。 李有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先前知青们的粮食就是大队分的,但是李有根总是寻各种理由克扣知青们的粮食,知青们这才团结起来选了个队长,用集体的力量与他对抗。 原来的队长是一个老知青,不过老知青前几年找了门路回城了,朱超就用了一些贿赂的手段当上了新的知青队长,拿着鸡毛当令箭,知青们在他手下也是苦不堪言。 这些都是郑蔚然在找原主玩儿的时候倒苦水一般说的,不过原主也听不懂,郑蔚然也不指望她听懂,她就是发泄一下。 “蔚然,晚上来啊!”苏半夏喊道。 郑蔚然远远挥了挥手,笑得开怀。 第13章 蔚然苦楚 乡下没有表,只能看太阳估摸时间,苏半夏这被现代科技惯坏的芯子,并不能掌握这项技能。 倒是苏晨,跟个人体钟表似的,看一眼太阳,看一眼树影,就能报个精确在半小时之内的时间。 “中午饭吃完了吗?”苏半夏一边把买的东西归拢到厨房,一边问跟在她屁股后边的苏晨。 苏晨低声“嗯”了一声,就不再吭声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把东西归置完,然后蹲下看他。 “你跟姐姐说,是不是还在害怕?叔叔婶婶不会来欺负我们了,姐姐现在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苏晨仍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一场大变,爸爸妈妈相继离世,被二叔一家磋磨近半年,还要护着心智不全的姐姐,搁在谁身上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何况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苏半夏摸摸苏晨的脑袋,她现在就担心苏晨是生了病,小孩被吓出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儿童心理疾病在后世都不那么受重视,况且现在将将能解决温饱的七十年代,都不知道有没有心理医生呢。 苏半夏先前是中医出身,但能救身,救不了心,还是要找专业的医生。 找时间去镇上卫生室问问吧,那个白大夫看起来是个有见识的。有些人,光看谈吐和行事就能看出很多。 “几点了?” “五点多。” 人体钟表倒是很靠谱。 现在农忙,村民基本忙到六点左右会回家吃饭,然后趁着晚上凉快再干会儿活儿。 苏半夏把上午买的面和鸡蛋拿出来,郑蔚然看起来瘦了很多,最近应该很累,她打算给郑蔚然做点儿实在东西。 当地平时基本都是吃两顿饭,现在农忙才吃三顿,早上那顿是稀的,中午晚上是干的,而这干的两顿再被捞出更干的给壮劳力吃,剩的稀的就是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知青点粮有限,郑蔚然在那儿也没少受委屈,最近活儿紧,应该更辛苦。 苏半夏拿出三个鸡蛋磕在碗里搅散了,然后倒进搅好的面糊里,她打算做些煎饼。 面糊里主要是家里剩下的玉米面,掺了一些今天刚买的白面,现在物资有限,有钱也限。 罐子里的油也见底了,不过还够用。 苏半夏这手厨艺是当初大学的时候从宿舍搬出去住练的,她不会说话,宿舍里有个室友总是欺负她,还偷偷用她的东西,无奈她只能搬出去。 不过,她搬出去都快两年了家里才知道,她只告诉她妈她受不了宿舍逼仄的环境,自己愿意搬出来的,才打消掉她妈的担忧。 经过几天的磨合,苏半夏也和家里这座土灶培养了一些默契,起码饭不那么容易糊了。 她先煮上了一大锅绿豆汤,这东西解暑又解渴,是好东西。 “铛铛铛——” “夏夏,我来了!” 郑蔚然在外面叫门,苏半夏正往锅里倒着面糊,听见忙招呼苏晨:“快去,郑姐姐来了,开门去。” 苏晨一路小跑着去开门,把郑蔚然迎了进来。 “做什么呢这是?”待看见苏半夏在煎饼,皱着眉道:“你干什么啊?不过日子了?” 苏半夏麻利地用木勺给锅里的饼反面,“怎么不过了?放心吧,够的。” “有钱也不能这样啊,那是死钱。以后你们还要生活呢,晨晨还要读书,你还要嫁人……” “行了行了——”苏半夏抬手打住郑蔚然的念叨,“你看看我弟弟,瘦得这干巴样,还得长个儿呢,长不高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啊。” 苏半夏又用余光嗔了郑蔚然一眼,“你以为是为你啊,自作多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郑蔚然瞧瞧咽口水的苏晨,叹了口气然后闭了嘴。 玉米面还是很出东西的,苏半夏足足摊了十一张煎饼,这也是她加了一些面粉和鸡蛋的缘故,饼子甜香松软,要光是玉米面,就算刚出锅也软不到哪去。 绿豆汤已经在井水里隔着瓷盆泡凉了,让郑蔚然去盛绿豆汤的功夫,苏半夏又趁着锅底的油光炒了个青菜,不是什么好菜,是苏母去世之前洒的豆角种子,现下发出来了。 桌面上的人也就郑蔚然的胃口大一些,直径十公分的薄煎饼苏晨吃了一张半就不吃了,喝完碗底的绿豆汤跑着去榕树底下看蚂蚁去了。 郑蔚然吃了三张煎饼就不再伸手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吃了很多了,但是太久没有吃饱过了,一不留神就三张煎饼下肚了。 缓过神来,她才抑制住了自己拿第四张的手。 苏半夏拿起一张塞进郑蔚然的手里,“不吃就浪费了,这么热的天又放不到明天。” 郑蔚然翕动了一下嘴唇,“可以的,你们明天当早饭吃。” 煎饼很香,沾了油,加了鸡蛋,郑蔚然感觉嘴里还留着咬上去的触感,弹软鲜香。 “拉倒吧,明天一准儿馊,快吃。”苏半夏没有看她,嘴上劝了一句,她知道郑蔚然肯定很窘迫。 手上拿了半晌,郑蔚然还是吃了,最近体力消耗极大,她太久没吃饱了。 吃下这一个煎饼以后,郑蔚然才久违地感受到了饱胀感,又喝了两碗凉凉的绿豆汤,苏半夏还放了些糖,甜丝丝的。 喝完最后一口,郑蔚然就把脸埋进了碗里,久久不肯抬头。 苏半夏也没非要她说话,起身去拿灶台的瓷盆,洗碗洗锅。 “我来吧。”两分钟的工夫,郑蔚然就调整好了心情,接过了苏半夏手里的盆。 “夏夏真是长大了,以前只会傻笑,现在还会为别人着想了。”郑蔚然感叹道。 苏半夏撑着下巴,看洗涮着碗筷的郑蔚然,虽然她在极力掩饰,但发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她刚刚的心情起伏。 “再坚持一下,就快了。”苏半夏干巴巴地安慰着。 确实快了,现在是七三年,七六年恢复高考,很快就会迎来千千万万条的道路。 不过现在就是说了,郑蔚然也不见得信。 郑蔚然也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勉强笑了一下。 “那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苏半夏颔首,“大部分记得,我还记得你告诉我你怎么来的这儿。还有我知道,之前就是你和顾知青省下口粮给我和晨晨,谢谢你,蔚然姐。” 她是真心感谢郑蔚然和顾天泽的帮助,如今也只是在有限能力范围内给一些回报。 郑蔚然摇摇头,“以前你爸妈没少帮我和顾天泽,苏老师给我们讲解问题,赵阿姨给我们补衣服。你说都是爸妈,怎么我爸妈就……” “是……不再给你寄钱了吗?”苏半夏记得以前郑蔚然就说过她父母答应给她的钱越来越少。 郑蔚然一屁股坐回了凳子,“这也就算了,当初说好的,我替我哥下乡,他们不打灵灵的主意。” “可是,他们现在……为了郑蔚风的工作,要把灵灵嫁给……嫁给一个……一个瘸子!”郑蔚然好半天才把话说完,她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父母可以不公平到这种地步。 她甚至羞于启齿。 先前郑蔚然就说过,她家三个孩子,是必须要下乡的,然后她父母托人把小妹郑蔚灵办成了残疾,这样只需要下乡一个孩子。 她爸妈不想儿子下乡,就软硬兼施逼郑蔚然下乡。 郑蔚然跟父母约法三章,以后不再因为哥哥郑蔚风让妹妹牺牲。 她爸妈同意了,答应补偿给郑蔚然的钱也因此减少了一半,就这还每个月缺斤短两的。 “灵灵被关在家里,不许跟外界联系。前些日子被逼着结了婚,这才能给我寄信,我……我妹妹才十七啊!”说着郑蔚然放下了手里的碗,捂着脸痛哭出声。 长女下乡,幼女办残疾证,都是为了儿子。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父母不少见,可利用闺女到吸血吃肉地步的,也没几家。 第14章 儿童心理 郑蔚然也是发泄一下,毕竟在山旮旯里的她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没有介绍信她连枣姚县都出不去。 苏半夏把刚刚剩下的三张半饼包起来让郑蔚然带给顾天泽,还把剩下的半锅绿豆汤给她用瓦罐装了带回去。 “饼让顾知青藏着点吃,汤水是凉水镇过的,还放了糖,给大家分分吧,卖个好儿。不过可能也就一个人不到一碗,补充一下糖分嘛,也解暑。”苏半夏用报纸包了饼塞进郑蔚然随身带的布袋里。 郑蔚然任由苏半夏给她拿了又拿,“谢谢,夏夏。” 苏半夏砸吧了一下嘴,“真肉麻,快走吧,你该上工了。” 郑蔚然红着眼也没反驳,又看了一眼玩蚂蚁的苏晨,“晨晨……你带他去医院瞧瞧吧,我看他今天一句话都没说,不要讳疾忌医啊”。 有孩子的人最烦别人说“你们家孩子看起来哪哪不对啊”,他们觉得是在咒他们家孩子。 在后世苏半夏见过不少这样的家长,最后悔之晚矣的例子数不胜数,何况现在呢。 苏半夏连连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送走郑蔚然,苏半夏揪住想跑的苏晨,“你再跑——麻溜过来洗澡!” 月升日落,月落日升。 苏半夏白着脸起床,昨天晚上家里墙头上好像有动静。 晚上不知道几点,睡得不是很实的苏半夏隐约听见外面有闷闷的跺地声。 再仔细听,好像是有人扒墙头的声音,苏半夏光着脚到厨房拿菜刀躲在门后。好在后来没动静了,但这一夜,苏半夏始终没有睡实,总是惊醒。 鸡一叫苏半夏就起床了,趁着凉快,她把昨天的衣服给洗了。 刚把早饭做完,苏晨就闭着眼睛去撒尿。 眼看着苏晨又到墙角脱裤子,苏半夏一声怒吼:“去厕所!” 苏晨总是在墙角上厕所,苏半夏给他说了好多遍,他清醒着会去旱厕上,半梦半醒还是会去墙角。 姐弟俩洗漱完后去吃早饭,苏半夏昨天买的牙刷苏晨适应地也很好。 以前苏晨见过家里大人刷牙,只是苏晨年纪小,苏父还没有教他。苏家是前枣树村里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用牙刷刷牙的人家。 今天带苏晨去看看医生,苏半夏又找出了一个很大的单肩包,是苏母以前用旧衣服缝制的,苏母眼光好,拼接的布块倒是有点慵懒风的意思,按苏半夏的眼光看很适合搭配上一件棉布衬衫和牛仔裙。 但是现实是只有粗布衬衫和粗布裤子,像样的衣服都被苏月扒拉走了,甚至还改了尺寸,别说穿不了,就是能穿苏半夏也不想要了,她还是有点富贵毛病的,不穿陌生人穿过的衣服。 尤其是对苏月本人,她有点膈应。 所以今天出门还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最次也得买点布料。 把钱和票据用手绢裹起来塞进了衣服内衬的兜儿里,苏半夏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奶奶喜欢用手绢包钱,拿出来的时候还要一层层揭开,防滑!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苏半夏把另一半塞进了苏晨的衣服口袋,叮嘱他收好,苏晨乖乖捂紧了口袋。 看他这个劲头,苏半夏点点他的额头,“你是要告诉全天下人你衣服兜儿里有钱吗?” 苏晨忙放下手。 “走吧!” 锁好门,苏半夏牵着苏晨沿着人少的路去村口。 可能是天凉快,大家都趁着早晨的凉意干活儿,一路上苏半夏也没再街道上看见人。 一路上苏晨也乖乖地任人牵着,不喊累也不喊苦。 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路上走走歇歇在十点多钟到了镇卫生室。 白大夫跟坐在椅子上的苏晨说话,她努力让自己板着的脸和蔼下来,但十分徒劳,常年板着的脸皱起一个奇怪的表情。 良久,苏晨也只是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李兰兰给苏晨拿了一个山果哄他出去玩儿。 白大夫皱着眉头,“你看中小孩子的心理,这很好,但咱们这儿别说县医院了,就是省城医院也不见得有好的儿科心理医生。” “那……他现在不说话,有时候我逼他才会说两句,会不会憋出问题啊?”苏半夏有点担心。 “应该不会,就你说的情况,这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现在安全感缺失才会如此。等他再大一些,你多陪陪他,多交流,不会更坏的。”白大夫扶着鼻梁上的眼睛说道。 “也没办法,现在都不知道哪有医生。” 白大夫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书,“你可以回去看看,这是国外心理学的专业书籍,这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译本。” 苏半夏没敢拿,这种书在国内应该价值千金。 白大夫见她没拿,面无表情的脸上更加萧索,说话也加重了语气,“这不是牛鬼蛇神,封皮都撕掉了,没人知道这是外国的书。” 说完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认字吧?” 苏半夏才理解了白大夫的意思,“不不不,白医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书肯定很珍贵,我不能拿。” 白大夫不耐烦地把书推到她手边,“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又不是送给你,看完了还我。” 苏半夏看着手边封皮被撕掉,目录上写着《儿童心理》四个娟秀的字的书,还是伸手拿了。 她站起身给白大夫深深鞠了一个躬,“谢谢您,白大夫。” 苏半夏先前住这儿的时候,听李兰兰说了一嘴,白大夫是学外科的,现在一本儿童心理学的书放在这里,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她肯定是之前就看出了苏晨的状态不对劲。 白大夫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别耽误我工作。” 苏半夏又鞠了一躬,退着出了诊室门。 苏晨啃着果子,任由旁边的李兰兰怎么呼唤也不说话。 “你真不记得姐姐了?” “小没良心的,白带你吃好吃的了。” 李兰兰做着鬼脸。 “兰兰姐,这个给你。”苏半夏弯腰拿起苏晨旁边的包,拿出很大一捆新鲜翠绿的豆角儿。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家里种的。前几天麻烦你还有白医生,你们大家帮我不少忙。”说着苏半夏把豆角儿往李兰兰怀里送。 李兰兰慌忙往外推,“不行不行,我们怎么能收你东西呢?” 苏半夏按住她的手,“兰兰姐,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你跟白大夫她们分分,我知道你们城里买菜难,但是我们农村家里种的多,不吃就老了,别浪费东西。” 李兰兰还是往外推着。 “没多少,是我心意。谢谢你们帮我挡我二叔,还有帮我看我弟弟,真的很谢谢,你不收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看着苏半夏眼里真挚的光,李兰兰松了手上的力道。 “行吧,就这一次啊,你们姐弟俩孤苦无依的,我们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李兰兰家庭条件好,父母又疼她,免不了生出一些菩萨心肠。当护士这么久,她帮的人也不少,有变本加厉的,有冷漠相对的,有以怨报德的,苏半夏是她帮过的人里最真诚的,也是唯一一个给了回报的,虽然她不图这个。 待苏半夏走后,李兰兰分豆角儿的时候才在底下看见裹着的纸包儿,里面裹着两毛钱,纸上写着“晨晨早饭钱”。 李兰兰哑然失笑。 第15章 偶遇 出了卫生室,苏半夏就拉着苏晨去镇上的国营饭店。 “想吃什么啊?想吃肉吗?”苏半夏边走边问。 苏晨还是不出声,苏半夏还就不信邪了,停下脚步蹲下平视着苏晨的眼睛。 “吃什么?吃面吗?米饭?还是包子?馒头?” 苏半夏这边嘴都要问干了,苏晨只是抿着嘴笑,黑瞳仁映着光格外亮。 好吧,总算是有个笑模样了。 苏半夏认输,认命般拉着苏晨往饭店那边走了。 走过转角就是国营饭店的门头了,不过在门口倒是遇到一个前不久刚看见的人。 “程……同志?”苏半夏开口打招呼。 程延正在门口抽烟,刚点上就听见有人叫他。 一转脸看见俏生生的苏半夏弯着眼睛跟他打招呼,又瞅见拉着苏半夏手的苏晨,忙掐灭了刚刚点上的烟。 “苏同志。” 苏半夏想打死刚刚那个跟人打招呼的自己,就当没看见过去呗,打什么招呼,现在多尴尬,说什么啊! 还没等苏半夏想好说什么,从店里走出一个打扮很考究的女孩儿一脸怒容。 “程延,你太过分了!” 说完就甩下一张小小的纸,抬脚离开了,走之前还瞪了苏半夏一眼。 莫名其妙被瞪了,苏半夏摸不着头脑。 苏半夏捡起那张纸,是张电影票据。 程延“啧”了一声,然后对苏半夏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请你们吃饭赔罪。” “别别别,真不用,程同志你忙去吧,我们吃个饭就走了。”苏半夏把电影票递给程延,连连拒绝。 程延看她这生怕沾上麻烦的样子,有些无奈,“苏同志,我不吃人,你不用那么害怕。” 苏半夏露出一个假笑,“我没那意思,我是说……你不去追那个……那个姑娘啊?” 程延看了那个女孩的背影一眼,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一路人,没有必要。”话音一转,“不请吃饭,拼个桌总行吧。” 话说到这份上,苏半夏也没什么话说了,毕竟程延也算帮过自己。 苏半夏看了一下墙上的菜牌子,又看了看对面坐的端正的程延。 “晨晨,吃面条行吗?”苏半夏再次发出灵魂一问。 好在这次苏晨给面子地点点头。 谢天谢地,他想吃面条。 苏半夏到柜台处交了粮票,要了两碗鸡丝面,她回去程延才到柜台点菜。 现在国营饭店的东西是很实在的,就是态度不太好,但无所谓料给的足。满满一海碗面条,上面铺着一层鸡丝,点缀着葱花香菜,还淋了一层香油。 以前苏父在世的时候还是经常带着老婆孩子打牙祭的,时常带回家一些饭店里的吃食,所以苏晨对鸡丝面并不陌生。 只是,许久没吃像样的东西,苏晨看起来狼吞虎咽的。 “慢点儿。”苏半夏给苏晨擦着下巴上的汤汁。 随后,就看到苏晨的碗里被夹进一个鸡腿。 程延筷子还没收回来,苏半夏的眼神已经定位到了他脸上。 “小孩子,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儿。”程延一个一米八几从军的男人,在苏半夏的眼神下竟然显得有些局促。 “程同志,我有钱,你不用这样,我们再穷也不需要……” “苏老师是我的老师。”程延截断了苏半夏的话,“以前我上不起学,苏老师还帮我垫过学费,我还到你家吃过饭,你可能不记得了。” 面对程延的剖白,苏半夏也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原主父亲积累的功德,给苏晨吃,就吃了吧,苏晨受得起。 程延倒打开了话匣子,“我至少到你家吃过十几顿的饭,还不包括你爸看我快饿死的时候,给我带过红薯土豆什么的。” 可能是年代比较久远,原主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她能看到有不少学生到家里吃过饭。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我听老江说你把苏老师抚恤金要回来了,真厉害。”程延努力找着话题。 苏半夏能看出程平常也并不是多么健谈的人,今天这么找话题,真是有些奇怪。 “啊,也该谢谢江同志。”苏半夏接话。 程延可能是终于不知道说什么了,埋头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面。 好在程延只给苏晨买了一个鸡腿,不然还来让去的,真的很尴尬。 苏半夏也开始慰劳起自己的五脏庙来,国营饭店的大厨名不虚传,确实好吃,也对得起它的价钱。 饭桌上没人说话,透着淡淡的尴尬。 “刚才那个姑娘,是你相亲对象?”苏半夏起了个头。 “嗯。” “你们谁没看上谁啊?” “互相没看上。” 苏半夏被他的话逗笑了,互相没看上可还行。 程延看苏半夏笑,解释道:“真的。” “为啥啊?人家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的。” 程延放下筷子,沉思了几秒,“她想结婚去随军,但我想让她在老家待几年。” 想到程延的家庭情况,难怪人家姑娘不愿意。 程延那后爹后哥后奶奶就够瞧的了,他妈还是个软柿子,嫁过去可不得被拿捏。 看着苏半夏了然的眼神,程延眼睛微微发黯,是啊,他这情况哪个姑娘愿意啊。 她也不愿意吧。 不多时,程延就扒拉完了碗里的面条,匆匆忙忙地说要走,苏半夏目送着他出了门。 程延都出去了,又探头回来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归队了,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你,或者别的事情,都可以去公安局找老江,我跟他说过了。” 苏半夏感动于他的有心,远远挥了挥手,“好的,谢谢!” 苏晨戳戳苏半夏扬起的的胳膊肘。 “怎么了?” 苏晨指指他用筷子撕下来的半个鸡腿,示意她吃。 苏半夏搓搓苏晨的小脸,“我们晨晨怎么这么乖啊,但是你不早给姐姐,姐姐都吃撑了。这次你就受受累吃完好吗?浪费粮食不好哦!” 苏晨皱起笑脸打量苏半夏,想了很久之后才点点头。 苏半夏能不想吃吗,她太想吃了,但是这个鸡腿她吃不得啊。 从国营饭店离开之后,苏半夏又带着苏晨去了镇上的供销社,想看看衣服布料。现在不允许做生意,只有供销社这么一个可以购买东西的地方。 但是到了那里,发现数量有限且种类极少,看来想买衣服只能去县里了。 挑拣许久,苏半夏在翻着白眼的售货员嫌弃的目光之下,选了三米碎花棉布。 又买了一些大米白面,苏半夏带着苏晨打道回府。 没成想一到村口,就被等待良久急得一头大汗的的巧双哥哥李建国给拽回了他家。 第16章 流产与否 一路奔忙,苏晨的小短腿迈得几乎要飞起来。 李建国扯着苏半夏姐弟挑着人少的小胡同穿来穿去,终于到了家门口。 一推开木门,就看见巧双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坐在木墩上叹气,没看见巧双娘,想是在屋里陪着闺女。 巧双嫂子赵大妮沉着脸在草棚里剁白菜,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听不真切。 巧双爹看见苏半夏进门,拿烟袋往屋里指了指示意她过去。 李建国则是抱起苏晨去一边了。 苏半夏推开西屋门,巧双坐在床上抽泣,巧双娘坐在一边用帕子擦脸。 “夏夏,你来了?”巧双娘一看见苏半夏进来就屈膝跪下了,吓得苏半夏赶紧去扶。 “大娘,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闺女,大娘求你,你是咋知道的?还有别人知道吗?这要是传出去是要我闺女的命啊!”巧双娘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分外狼狈。 苏半夏用劲儿扶起她,“没人知道,就我知道,大娘,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巧双娘一把攥住苏半夏的腕子,“你咋知道的?” 苏半夏只能把理由推到已经去世的苏父身上,“我爸教过我把脉,我那天是着急了怕巧双出什么事,就上手摸了一下,没想到……” “谢谢你,谢谢你孩子……”巧双娘话都几乎说不囫囵,只念叨着感谢。 说来也是,要是被人救了巧双,啥也不知道的情况之下送赤脚大夫那儿去了,那巧双可没办法做人了。 乡下未婚先孕的不是没有,只是都藏着捂着,要么男方下聘赶紧结婚了。要么偷偷生下来,然后送人了。再或者悄么声趁月份小把孩子流了,大姑娘照样嫁人,过自己的日子。 看巧双一家这愁眉不展的样子,看样子男方并不是会负责人的那种人。 苏半夏也没多问,只说一句,“是留下……还是流了啊?” 巧双娘拍了巧双一巴掌,“这不中用的,非要留下,你留下干啥啊?你要是留下,你后半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巧双咬着嘴唇,满脸纠结与痛苦,“妈,我舍不得……” “你只舍不得你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你妈也舍不得啊?”巧双娘声音沙哑,满含疼惜。 巧双爹此时走近,“双子,听爹的,把孩子流了,然后爹给你找户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啊。” 巧双含着泪摇头,“爹,别……” “你想愁死你爹妈吗?”巧双爹忽的大声怒斥,吓呆了巧双。 “大爷大娘,我跟巧双谈谈行吗?”苏半夏打破屋里紧张的气氛。 “你们差不多大,夏夏,你多劝劝她。”巧双娘起身,叮嘱了一句。 “我告诉你,你必须打了。”巧双爹还在训斥,被巧双娘推着出去了。 巧双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愁绪满身的样子。 苏半夏递给她手边的毛巾,“其实你知道的,你生下来也养不了。” 巧双接过,擦去脸上的残泪,“我知道,但我真舍不得,这是一条生命。” “你是舍不得孩子呢?还是觉得那个男人会回心转意,留一线啊?”苏半夏没有给巧双留半分颜面,把话说透了。 “你看看外边,看看你爹,看看你妈。操劳了一辈子,你妈腰都直不起来了,你要这个孩子就等于让你爹妈出去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他们不会教养闺女。” “我……” “是,他们说的不对,但不对,你爹妈就不难过吗?孩子长大也会被人骂是没爹的孩子,骂他的人也不对,但不对,孩子就不受伤害吗?”苏半夏把后果一一展露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因为现实会比苏半夏说的更残酷。 巧双崩溃一般哭出声,“可是……他选了我当妈妈,我就……不要他吗?” 苏半夏没当过妈,还不理解她的心情。但她当过闺女,如果自己给妈妈带来痛苦的话,她是不愿意的。 “你养不了他。” “是……但是,我能给他找个……好人家。” “什么叫好人家呢?你送了他会不会去看他,会不会让人家不满,人家打孩子了,你心不心疼?长此以往,哪有好人家?” 巧双枯坐在床上,看着门外叹气的爹和捶腰给嫂子帮忙的妈,嫂子骂骂咧咧的她妈也不敢还嘴。 要知道,以前巧双妈是个厉害婆婆,她说一儿媳妇儿不敢说二的。可是现在她嫂子说话带刺,她妈都不敢回一句,都是为了她。 沉默许久,巧双说:“流了吧。” 苏半夏闭了闭眼,她也不忍心逼巧双做下这样的决定,可是不做,巧双会被流言蜚语淹没,很可能爬不出来。 天下就没有刀子嘴豆腐心一说,每一张嘴说出的闲言碎语带给本人的都是一把把利刃,直接插进她的胸膛,时隔经年,也拔不出来。 巧双被爸妈娇养长大,哥哥又疼她,性子相对绵软,怎么在这注定充满恶意的世道下活下去呢? “大娘,进来一下。”苏半夏冲外边喊着。 巧双迈着小碎步进来,“咋样了?闺女?咋想的?” 看着母亲殷殷的态度,巧双吸了吸鼻子,“妈,我听你跟爹的。” “好,好,妈的闺女一定能迈过这道坎儿!”巧双娘粗糙的手擦着闺女脸上的眼泪,自己却止不住地掉泪珠子。 “那妈叫你哥去外地买药,我儿很快就没事了。” 苏半夏看着巧双的妈也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妈妈,远在异世21世纪的妈妈,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 “大娘,我给巧双再摸一下脉。” 苏半夏坐在巧双娘给她让的位置上,仔细给巧双探脉,上次只是虚虚摸了一下,没有仔细感受。 但是这次…… 苏半夏的脸上慢慢凝重起来。 巧双娘看苏半夏这个表情,心里也不上不下的,“咋了闺女?” 苏半夏又让巧双换了个手,仔细感受起来。 巧双的喜脉十分虚浮,并且舌苔淡红,气血淤塞。 又问了巧双例假的情况,苏半夏松开了把脉的手。 “大娘,巧双这孩子,可能……打不了了。” 第17章 变数 “这话……啥意思啊?” 苏半夏又重新摸了一次,还是那个结果。 “也不是打不了,要是打了,巧双以后再生孩子……就难了。” 巧双的脉象体现出她孕育这个孩子已然不易了,要不然也不会晕倒在路上。她的体质不易怀孕,能怀上这一个已经是意外了,要是打了,估计以后要孩子更难了。 如今b超并不普及,即使可以找到做b超的地方,现在也是需要结婚证的。中医的把脉不如西医器械那么精准,不过苏半夏推测巧双天生子宫壁发育的不太好。 巧双娘面如土色,“这可咋办啊。” “咣当——” “妮子——” 巧双嫂子赵大妮晕倒了,李建国放下玩玻璃球的苏晨,慌忙跑过去。 “娘,你看妮子咋回事啊?” 李建国抱着赵大妮回了屋儿,在隔壁大喊。 苏半夏过去探了一下赵大妮的脉,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建国哥”,苏半夏仰头看了一眼李建国,“你要当爹了。” 李建国呆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短时间李建国脑子不能上线,苏半夏走到隔壁屋跟巧双娘说了一声。 巧双娘喜出望外,“真的?闺女,能确定吗?” 苏半夏看了看面色灰白的巧双,点了点头。都是怀孕,但是情况却是如此弄人,天差地别。 一个叫人喜上眉梢,一个叫人唉声叹气。 “娘——娘——”赵大妮醒来了,在隔壁喊。 巧双娘也顾不得这边难受的闺女了,三步并两步地去了隔壁屋。 “妮子啊,想吃啥,跟娘说,娘去给你做。” 巧双爹也抑制不住开心,在隔壁屋门口晃来晃去,眉毛都飞起来了。 苏半夏能理解,李建国结婚得有七八年了,还没有孩子,赵大妮吃了不知道多少偏方和苦药都没有结果,一家人几乎都放弃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赵大妮在婆家抬不起头的原因。 可是,这赵大妮不是个好相与的,巧双……以后难了。 巧双娘在隔壁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苏半夏在巧双屋里就看着她流泪。 片刻后,巧双娘喜气洋洋回来了。 “闺女啊,妈有法子了”,看见坐在一边的苏半夏又住了口。 巧双娘握住苏半夏的手,“闺女,大娘谢谢你,你真是我们家大恩人,以后有事尽管来找你大娘,我一个不字都不说。” “只有一点,大娘求你了。一定一定,可不能说给任何人。”巧双娘眼里希冀的光,让苏半夏想起了自己老妈,不自觉点了点头。 看着苏半夏应允,巧双娘更开心了,忙活着说要做饭招待苏半夏姐弟。 这是邀请,也是送客。 苏半夏握了握巧双的手说要告辞了,按住巧双娘的邀请,正色说道:“明天带建国嫂子去卫生室查查,不要信别人吃什么能生儿子的偏方,得不偿失,是什么就是什么。” 李建国一敛昨日的不满与今日的急躁,端端正正给苏半夏道了个谢。 “谢谢了,苏妹子,以后有事儿招呼。” 苏半夏牵着苏晨,关上了一室谢语恩言。 她能猜到巧双娘说的所谓“有法子”是什么,无非是让怀孕的儿媳妇把孩子认下,到时候对外就说儿媳妇生了双胞胎。 这样就真的是双喜临门,儿子女儿的事都解决了。 可是,巧双满腹心事的愁容和李珍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停在苏半夏脑海里回荡。 她就是这样,总是会为病人多考虑些,尤其是女孩子在社会上更为艰难。在21世纪女孩子未婚先孕都不被容许,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更何况是现在。 穿越之前,她刚跟一个孕妇的老公吵了一架。那个孕妇孕期糖尿病,可是家属不遵医嘱,来爷爷的中医诊所开什么降血糖药以及生儿子的偏方,坚持要让孕妇吃医嘱不允许吃的东西,说不吃孕妇没有营养。 苏半夏气个半死,但说不了话,用纸笔跟他交流,圆珠笔在纸上都快划出火星子了,她老公还是那一套:不能饿到他儿子。 一只小手晃了晃苏半夏的胳膊,她低头就看见苏晨仰头瞧她,眼里还有担忧。 算了,她又不是神仙,管不来那么多! “饿不饿?回家吃饭?” 苏晨使劲点点头,苏半夏失笑,看来是真饿了。 “行,回家!” 姐弟俩大包小裹背着今天的战利品回家,正好是村里人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一路上偶遇不少回家的邻居。 可是越走,苏半夏越觉得不对劲。 什么情况?这些人对着她叨咕什么呢? 苏半夏转转眼睛,领着苏晨走近了前面胡同的拐角,然后就听后面的两个妇女声音放开了很多。 “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没风哪有浪,八成是真的。” “我也觉得,之前就总瞧见顾知青去苏老师家,合着早有一腿。” “是不是苏老师让顾知青当上门女婿的?” “不能吧,顾知青是城里人,能看上一个傻丫头?” “那她现在不傻了啊,还有钱——哎呦!” 两人一拐弯就看见面无表情的苏家姐弟,做了亏心事的二人胆子差点被吓破。 胖一点的妇女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胡婶儿,瘦的是她邻居春花嫂。 方才说“上门女婿”的就是胡婶儿。 胡婶儿不亏是见过大风浪的,曾几何时被人逮住造谣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更何况是被苏半夏一个小丫头抓到传谣。 “胡婶儿,您说什么呢?”苏半夏板着脸问。 胡婶儿摆摆手,“没说啥呀,你听错了吧。” 春花嫂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没说什么。” 苏半夏一勾嘴角,“是吗?咱们村还有第二个苏老师啊?碰巧那个苏老师也有个傻闺女?”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哪儿就说苏老师了?” 看着面前二人打算狡辩死不承认的德行,苏半夏翻了个白眼。 “不说是吧?行,我这就去找胡叔儿,说你又在外面说三道四,不知道上一次造谣知青被胡叔儿揍了一顿,这次造谣烈士子女会不会让胡叔赶你回娘家?” 说罢,苏半夏又瞥了一遍的春花嫂一眼,“水生哥在评大队先进呢吧?没听说哪个先进老婆是个传烈士子女闲话的?” 春花嫂没有胡婶儿道行深,加上有个恶婆婆压在头上,她敢坏水生好事儿,她婆婆能扒掉她一层皮。 春花嫂看苏半夏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嗫嚅半天,“也……也不是我们编瞎话,是刚才……在地里,王家丫头说的。” 王家丫头,村东头铁匠的闺女。 苏半夏牵着苏晨回家把东西搁下,转脸儿就拿了厨房里的菜刀出了门儿。 苏半夏赶到地里,还有许多人没有歇晌儿,王家丫头王玲玲正在地头给她爸送饭。 “玲玲。” 王玲玲一抬头,看见苏半夏立马眼里掠过一丝慌张。 王玲玲年轻,远不如胡婶儿难缠,苏半夏拎着菜刀站在她面前就已经够有威慑力了,更不要说她还似笑非笑的,看着渗人。 王铁匠开始看见苏半夏拎着菜刀想发火,苏半夏一说“我只找造谣的”,忙给了他闺女一脚,“说话,听谁胡咧咧来着?” 王玲玲哭哭啼啼道:“……铁牛婶儿。” 找了铁牛婶儿,又到崔知青。 找了崔知青,又到陈会计。 谣言猛如虎,苏半夏已经听到三个说自己怀孕,两个说自己跟顾知青私定终身的了。 寻根觅源,最后根子,是在苏月身上。 苏半夏提着菜刀又去了苏二奎家,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半村人。 无他,苏半夏拎着菜刀串了半个前枣树村,大家伙看着热闹,也亲耳听见了谣言的各种版本, 现在大家伙都想知道,苏半夏碰上苏月,是怎么个景儿! 第18章 破谣 苏星在地里干活儿,早早听见了风声,忙跑回家给妹妹报信儿。 苏月听她哥说苏半夏拎着菜刀来找她,心下后悔不止。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些人以讹传讹,把她的原话传得没了开始的模样, 她开始明明只说的“看见苏立夏和顾知青俩人一起在村头说话”。 “哥,咋办呀?”苏月哭哭啼啼道。 苏星也没好气儿,“咋办,你传闲话的时候咋就没想想咋办?” “可我真看见了呀!” “看见归看见,你那么一说,就是说他们俩人不清不楚的意思。” “我……” “苏月——”苏半夏在外边叫门,菜刀磕在门板上“咔哒”直响。。 苏月听见声音,躲在苏星身后,任苏星怎么扒拉也不肯出来。 无奈,苏星只能自己去开门。 “妹子……”苏星一脸谄笑。 苏半夏没有理会他,直直盯着躲在苏星背后的苏月。 “敢做不敢当啊?当初造谣时候的精气神儿呢?” 苏半夏面无表情,让苏星看到了当初与他爸谈交易时的她,冷静又胸有成竹,不知道她到底出什么招儿。 苏月抹着眼泪,“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说是张婷婷诬陷你了?啊——婷婷?”苏半夏太高声音问着外面人群里的张婷婷。 张婷婷和苏月是同班同学,平时就总在一起说小话,但从没有人像苏半夏这样一个一个问到底的。 张婷婷被她妈瞪了一眼,撇撇嘴,“就是苏月告诉我的,苏月说她瞧见你和顾知青在村口小树林腻歪!” “你胡说!我明明只说看见他们在一块儿了!”苏月脱口而出。 “哦,你看见了。”苏半夏的菜刀一下一下磕在门板上,留下细小的印子。 “我……我说的是实话,你敢说你没有跟顾知青走在一块儿?”苏月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就是看见了。 “走在一块儿就有一腿了?全村人也不见得只跟自己家人走在一块儿吧,你赶个集还跟陌生人搭一趟牛车呢,你咋不嫁给那赶车的。”苏半夏嗤笑道。 看见,和看见之后造谣或引导别人瞎想是两码事。 “哎呀,苏家大丫头,你也别太得理不饶人了,这二奎闺女也就是说了一句看见的事儿嘛,你这又拎刀又踹门的。”说话的是生产队长李有根,一副和稀泥的样子。 对于这李有根,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是吗大队长?那哪天我要看见翠翠跟个陌生人走一块儿,我也能说一嘴呗!”翠翠是李有根的闺女,平时就仗着自己爹是生产队长眼高于顶,甚至还搞过小团体欺负性格内向的学生。 “你敢胡说我撕了你的嘴!”李翠翠骂道。 “哦,你也受不了啊?你爹说只是说说又没干啥”,转头又朝向苏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赶紧给我道歉,说你造谣。要么,我可管不住我自己的手了,伤到你哪儿我可保证不了。” 苏半夏手里的菜刀反射着太阳光闪到苏月的脸上,本来就苍白的脸开始发青。 “这也不算造谣吧,她没跟顾知青走一块吗?” “谁知道呢,不过这苏月确实有点故意的。” “那还是走一块了呀。”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苏半夏皱了皱眉,她对于男女关系上看得并不重,哪怕不嫁人她也没什么。 但是这种恶劣性质的造谣,她受不了。 “可别胡说了,那天顾知青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儿,苏家大丫头去镇上了,俩人因为救我闺女才一道儿的。”巧双娘爽利的声音从外围响起。 “啥?国安家的,你知道?”边上有人问。 “我闺女中暑晕倒了,正让从镇上回家的苏家大丫头瞧见,正不知道咋办呢,又碰上回家的顾知青,这才有功夫去地里叫我家老头儿和建国。”巧双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在场人不少都信了。 “跟你看见了似的,你咋知道不是他俩一块儿碰见的。”有人还是不信,“一块儿”说的很暧昧。 “你个长嘴老婆子,我外甥回家也瞧见了呀,还是我外甥把我闺女背回家的,我外甥是解放军,解放军能说瞎话吗?是吧石头?”巧双娘扒拉着站在外围的程延。 程延比周围的人高上一头,即使站在最外面也很显眼。 他被众多人注视着,面不改色地说:“是,苏同志在我前面,他俩是正好儿碰上的。” “那解放军说的应该没错了。” “这二奎闺女咋这样啊。” “以后走路干活可不敢让她看见,说不准说道你是干啥去了。” 苏月早已吓得抖如筛糠,紧紧扯着苏星的衣服下摆,手心的汗都把衣角沁湿了。 “苏月,选!” 苏月还是把脸埋在苏星背上,苏星也想躲开,他是真怕发疯的苏半夏,何况他婚事和工作都未定,他惹不起。 “你就道个歉吧,能咋?”苏星小声说。 苏半夏一步步走近,手里的菜刀也越握越紧。 她是没想动手的,只是想吓唬苏月,没想到她就跟个鸵鸟一样不露头。 刀是肯定不能动的,被抓进去咋办,实在不行只能打苏月一顿了,也告诉村里人,她不是好惹的! 一双干燥的大手掰开她的手指,拿走了她的菜刀。 “别冲动。”程延在她耳边低声说。 “苏月同志,你造谣烈士子女,在场还有证人,是可以被拘留的。”程延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场纷纷攘攘的声音都静下来了。 “情节严重,还要接受再教育,何必呢。” “再教育”,大概就是开大会教育,永平镇民风相对淳朴,除了早年对地主的公审,极少有开大会的情况,程延也是在吓唬苏月。 但拘留可不是吓唬她。 苏二奎从人群中挤出来,脸色铁青,胡子乱糟糟的。 一把扯住苏月的头发把她拽出来,“道歉!” 苏月嚎哭着坐在了地上,“爹!” 苏二奎看了苏半夏一眼,看她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又拉着苏月的胳膊把她提到苏半夏面前。 “大侄女,她做错了事,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二叔绝不废话。” 说的大义凛然,确实把苏半夏架住了。 先前苏半夏要是打了骂了没什么,但现在这个情况就不是了。 她要真打真骂了,那就是过分,毕竟苏二奎做出态度了,苏二奎还是她二叔。 况且,苏月也只是传了个闲话而已。 “二叔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想要个道歉,没人想被传这样的闲话,这事我要当它是个玩笑,明天在别人嘴里我就怀孕仨月了,后天说不定整个永平镇都觉得苏正方的闺女跟人有了私生子,我不能让我爸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毁在一句闲话上。” “为了我爸,我也要问到底。” 苏半夏一番话说得凄然,在场的人没谁没有受过苏正方的恩惠。 就说苏正方先前办的扫盲班,让多少人出门在外少受骗。 一时间,竟没人说话了。 第19章 木盒 “就是啊,大姑娘的名声多重要啊!” “要谁这么欺负我闺女,我非撕了她嘴。” “唉,欺负人爹妈没了。” 门外你一眼我一语的,让苏月再想逃避也逃不了。 她颤抖着胳膊扶住边上的凳子,站起身向苏半夏弯弯腰,蚊子叫一般哼出一句“对不起”。 “没听见。” 苏夏脸上红得要滴血,当着半村子人承认自己是长舌妇,她要恨死苏半夏。 可是旁边她爹喘着粗气盯着她,她娘不在,她哥又是个靠不住的,她只能提高声音。 “对不起,是我瞎说了。”苏月说完咬住下唇,眼泪也流了下来楚楚可怜,像是别人冤枉了她一样。 苏半夏转身面向门外的众人,“大家伙儿也听见了,要是我再听见有人胡说八道,我还是会拎着刀一家一家问的。” 门外的众人都别过脸去,吆喝着“吃饭”“上工”四下散去了。 没人背后不被说,没人背后不说人,外面围观这些人,半小时前谁不是在看苏半夏的笑话,又有谁没有添油加醋过。 要不然,怎么会从苏月开始的“看见他俩在一起走”到“苏家大丫头好像怀孕了”的。 一个“听说”,一个“好像”,就能毁掉一个人, 三人成虎,不可不当机立断。 事情结束了,村民也都回家吃饭了。 门外郑蔚然牵着苏晨的手在等她,巧双娘在和程延说些什么。 “谢谢你程同志,愿意帮我证明。”又欠了程延一个人情。 程延干咳一声,“不用,我只是说了一些事实。” 什么事实,他又没看见,说白了做了个伪证。 “程同志吃饭了吗?去我家吧,大娘你跟蔚然也来。”苏半夏邀请道。 巧双娘拍着身上的麦秸秆,“来啥来,我得回家伺候大妮,还有……得让我做饭呢。” 程延把手上的信封递给苏半夏,“这是你家新的户口本,老江帮你办了,正好我来看我大姨,我就顺道拿过来了。” “啊,谢谢。”苏半夏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郑蔚然看程延似乎有话要说,就借故“做饭”离开了。 巧双娘也忙忙活活地走了,在场就剩下苏半夏程延和小苏晨三个人。 在苏二奎家门口,里面还传来苏月挨揍的惨叫声,苏半夏觉得场面分外诡异。 “我要归队了。”程延先开口。 “那……一路顺风!” 看着苏半夏感谢与祝福并存的表情,程延心里叹了口气,没缘分。 “嗯,再见!” 说罢,程延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他见到一个心动的姑娘,但是他牵绊与负累太多。 “程同志——”苏半夏又喊。 程延在距她二十多米的地方看她,傍晚的微风吹拂过她的低马尾,红红的脸愈发娇艳。 “也帮我谢谢江警官!” 程延远远地挥了挥手,继续远去了。 “咋感觉他突然不开心了呢?”苏半夏喃喃道。 “嗯……”苏晨哼唧着。 “咋了?” 一看苏晨手上拿着刚刚她手上那把菜刀,吓得她手都哆嗦了,“哎呀,这咋到你手上的啊?真是,给我给我!” 回家的一路上,苏半夏都能感受到旁人在她身上的目光。 估计到不了明天,苏家大丫头是个神经病、是个泼妇、是个不吃亏的就会传遍整个前枣树村。 但是没关系,她要的就是你们别招惹我就是了。 一对儿没爹妈的姐弟过日子不容易! 太平日子过了几天,麦收差不多也结束了,全村人都喜气洋洋的。 等到交了公粮就可以发粮食了,大家都好久没吃过像样的了,现在街头巷尾基本都在讨论等粮食发下来做些什么吃。 这天趁着天气凉快,苏半夏打算把屋子打扫一下,尤其是原主爹妈那屋。 那个房间自从苏母去世,基本就没有收拾过。 苏半夏合计把那间房子给苏晨整个隔间,他虽然才六岁,但还是要有自己的房间。 这几天苏晨都是跟苏半夏一起睡的,每次苏半夏试图说服他自己睡,他就可怜巴巴地抱着枕头一步三回头的德行。 虽然相处了也就半个月左右,但是苏半夏还是有些心软。 主要是苏晨这孩子太乖了,不哭不闹,还总是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儿。 就是不说话! 明明之前说过的。 没办法,苏半夏打算在堂屋里做一个隔间,里间苏晨睡,外间苏半夏睡。 这样两个人两张床,晚上还能听见动静儿。 夏天一块儿睡太热了,这儿又没有空调,连个风扇都没有。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苏半夏把苏父苏母屋里的木柜子挪了个方向,正好儿做个隔断。 在挪动床的时候,磕到了地面上的一块地砖,惯性之下,那块儿青砖翘起来了。 走上前去,青砖底下竟藏着一个锡箔纸包裹着的木盒子。 苏半夏看看苏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晨摇摇头。 揭开锡箔纸,木盒上面还有小锁,是那种老式的长锁。 苏半夏晃了晃,里面有东西的碰撞声。 苏晨“噔噔噔”跑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哪来的?” 苏晨指指门口的盆栽,是苏父养的月季,看样子是花盆儿里的文章。 钥匙一捅进锁眼,老式铜锁“咔哒”一声就开了。 打开后里面只有三样东西——金条、玉镯和一个肚兜儿。 一长根的金条已经不是四四方方的了,被切割的坑坑洼洼,应该是用掉了许多。 玉镯这东西苏半夏不懂,是一对儿的墨绿,跟自己奶奶手上的祖母绿很像。 而那块儿肚兜儿,是红色的锦缎,上面还写着数字。 苏半夏看清之后手快地把肚兜儿攥在了手心,苏晨还在拿着那对儿玉镯互相碰,发出好听的“叮叮”的声音。 “祖宗诶,我刚才没晃碎你再给磕碎了。”苏半夏从苏晨手里接过镯子,小心地用原先包它的棉布包上。 苏晨像恶作剧得逞一样调皮地笑。 他没看见肚兜儿上的字。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照片,是年轻时候的苏父和苏母,背面写着:正方与一秀拍于48年9月赏春亭。 两人还穿着学生服,看着很青涩。 一秀?原主的记忆里苏母叫赵瑞霞啊! 还有那个肚兜儿,上面写着的是苏晨的生日,好好的藏起来干什么? 那块儿金条,这家人还挺有谜团! 第20章 墙根有人 之后的几天,苏半夏又从苏父的书房里清理出许多书。 有教材,有习题,还有这个时候的禁书,像外国的文学作品还有古代小说。 不过这些都被压在苏父书桌的底层,上面还写着“奖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奖品了。 为了安全,苏半夏还是把这些书用樟木箱子装了塞进了床底。 剩下的,也是最多的,就是数学方面的书籍。 苏正方先前在镇合小学教的就是数学,但这些书很高深,像是大学教材,涉及微积分和代数甚至许多苏半夏看不懂的东西。 毕竟她的数学也就学到高中,能看懂微积分很不容易了。 倒是苏晨,掀开一本破皮的数学启蒙看得津津有味。 “你能看懂吗?”苏半夏敲了敲苏晨的脑袋。 苏晨煞有其事地点头。 “行吧,那你在这儿看,姐姐去忙了。” 入夜,苏家的青砖瓦房在这炎炎夏日算是一处阴凉。 苏半夏久违地一个人躺在床上,一手摇着蒲扇感叹,是比自己那塑料卡通的扇子风大。 苏晨在里间已经睡着了,苏半夏看着房梁开始思索。 自己已经到这个时代半月有余,虽然时间不长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 在21世纪的亲人是自己唯一放不下的。 想着想着,脑袋也迷糊了。 在梦里,她飘过了万水千山,掠过了满天繁星,她看到了高楼大厦,看到了车水马龙。 停在家门口,她看到了爸爸在厨房做饭,妈妈在阳台剪花,哥哥和嫂子在客厅看电视,而自己不在。 苏半夏喊着“爸爸妈妈”,没有人听到。 直到妈妈剪完开得最盛的那几朵花,插好瓶放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依然如旧,只是书桌上摆着照片和瓜果。 妈妈把花瓶放在照片前,木着脸看了片刻出去了。 原来自己是死了啊! 照片还是选的自己去网红照相馆拍的证件照,当时爸爸还调侃自己“臭美”。 本来是要放在研究生的学生证上的,没想到用来做了遗照啊! 苏半夏先前还在幻想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植物人,再或者七十年代的苏立夏去了呢! 对爸妈来说也算是个慰藉。 可是……自己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慌,她急,她怕,呼喊着“爸爸妈妈”,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她一直抱着能回去的念头,所以哪怕一个人在异世也不害怕,总觉得像是玩了个全息游戏。 可当妈妈给自己擦拭遗照,发觉自己回不去之后苏半夏一下子变成了跑丢的孩子。 “妈妈——” “爸——” “我在这儿呢,你们来接我啊!” 喊着喊着,苏半夏就惊醒了,眼泪湿透了枕巾,她大口呼吸着。 可没等她缓过神,外面的说话声让她条件反射噤了声。 “……太高了,梯子……明天……” 是男人的声音,苏半夏下床,贴着堂屋门缝听动静,只隐约听见几个字。 不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消失了,想来那人是走了。 声音很模糊,苏半夏从自己或者原主的记忆里都找不到声音的主人。 于是,这一夜苏半夏又没有睡着。 直到次日凌晨太阳升起,外面响起了村民上工的声音,苏半夏才勉强踏实下去迷瞪了一会儿。 随后几天,苏半夏又连续听见了外面围墙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动静儿,不是一拨人。 连续几天,苏半夏都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青黑。 郑蔚然来看她吓了一大跳。 苏半夏简单把事情说了说,郑蔚然听了也只是陪着无措。 “你一个女孩子,家里没有大人,要是晨晨大一点还好,他这么小,你又长的好,可不引人惦记吗。”郑蔚然叹了口气。 苏半夏照着镜子,原主这张脸是真好看,鹅蛋脸盘,皮肤又白,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一笑起来两边的小酒窝像盛了蜜糖。 以前也有人惦记,只是苏正方看得严从没让人得逞过,甚至原主满18之后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这才让上门提亲的少了些。 不过那些提前的也不是好人家,要么是看上了原主的脸,男方是个混账玩意儿,要么是打算娶个老婆传宗接代的,寻思原主痴傻比正常人便宜。 前几天苏半夏收拾干净出门几次,早被人盯上了。 “要不……我来陪你住几天?” “你能住多久啊?回去不得被你同屋的找借口欺负?” 郑蔚然抿嘴乐,“我又不是没长嘴,她说我我也说她啊!” 苏半夏摇摇头,治标不治本。 想了想,苏半夏觉得还是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苏半夏去了一趟巧双家。 巧双的月份和她嫂子差不多,不知道能不能如巧双娘的愿。 敲了门,半天才有人应。 巧双娘跟地下分子一样问了一句“谁啊?” 苏半夏应了一声,巧双娘才把门开了一条缝儿。 巧双家好久没有让人进过门了,有人借东西巧双娘也是从门缝里地出去。 自从赵大妮怀孕以后,在家里就像个祖宗。 她自恃怀了孩子,又掌握了巧双怀孕的秘密,觉得拿捏住了家里人。 其实现实也是这样,李建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巧双娘也忍气吞声。 几天不见,巧双娘又老了一些。 “夏夏,有事儿啊?” “啊,大娘,我……真不好意思,我要借点东西。” 巧双娘一脸“你这是见外”的表情,满脸不悦,“跟大娘这么客气?借啥,跟大娘说,大娘去拿。” 苏半夏把刘海顺到耳后,“我听说大爷年轻的时候打过猎,那会儿的捕兽夹子还在吗?” 巧双娘有点意外,“那都什么年头的东西了,我还真不知道老头子放哪儿了,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然后让你建国哥给你送去。” “你要去后山逮野物儿啊?那不是好玩儿的,后山真有猛兽,小姑娘家家的太冒险了。” 苏半夏摆摆手,“不是。” 巧双娘也没再问,反而拉着苏半夏的手往里屋走。 “你嫂子总是吐,你给她看看咋回事,这也吐得太厉害了。” 没进屋,苏半夏就听见了赵大妮呕吐的声音,嗓子都哑了。 看见巧双娘和苏半夏进门,她瞥了一眼也没打招呼。 “妮子,让夏夏给你把个脉,看看咋回事。”巧双娘卖着笑脸跟赵大妮说道。 赵大妮翻了个白眼,“她一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啊,不是学了两手把脉就是医生了,你也不怕她把你大孙子给看没了。” 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巧双娘脸上尽是尴尬。 苏半夏倒没觉得怎么,在医院实习的时候什么难听话都听过,这才哪儿到哪儿。 “嫂子,好歹你这喜脉还是我把出来的呢,怎么也是个缘分。”苏半夏笑眯眯的样子让赵大妮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赵大妮勉强点点头,巧双娘千恩万谢地给苏半夏让位置。 把了把脉,又看了看舌头。 苏半夏有点无奈,“嫂子,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吃完吧?” 赵大妮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这段时间,她确实是借口怀孕,要吃这个吃那个。 “你是孕妇。” “是啊,我不吃孩子怎么长?” 看她振振有词的样子,跟以往见到的极品病人如出一辙。 “像大鱼大肉很油腻的东西,其实不适宜多吃,包括你之后生完孩子坐月子也不适宜多吃,营养健康最重要。” “你吐成这样,还逼自己吃,结果都吐了,呕吐更加严重,再这样下去你会酸中毒的。” 巧双娘已经是六神无主了,赵大妮倒是不怕,“别胡说了,怀孩子不吃,坐月子不吃,那啥时候吃,女人不就这时候能吃点嘛。” 她说的也有道理,苏半夏忽略了这是个物资缺乏的年代。 “那也得换个方式,不能弄那么油腻。” 赵大妮一脸不服气,“我不吃,都留给隔壁那个吃?” 她说的是巧双。 “她也不能这么吃”,苏半夏正色道:“嫂子,就算你不吐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吃,吃太多又不运动,将来生孩子很难的,现在医疗条件又差,你是想绊倒在生孩子这道坎儿上吗?” “你……” “别怪我说的难听,孩子太大不好生,以后吃完饭就得走一走。天天躺在床上,那是胎像不稳的才那样呢,你孩子这么健康,你就得为他出生做好前期工作。” 一听孩子健康,或许也是被苏半夏的话吓着了,赵大妮扭捏地闭嘴了。 “你去问别的大夫,他也这么说。” 巧双娘不放心,“那给她吃啥啊?” “我怕嫂子不放心,大娘,你明天让建国哥去镇上卫生室问问,那儿的医生有食谱。”苏半夏没有行医执照,可不敢让人乱吃。 “娘,妮子,我回来了。”李建国在院子喊。 “哟,忘了,建国,去把你爹的捕兽夹找出来去。”巧双娘快步出去安排在。 “干啥啊?” “建国哥,我要用。”苏半夏站在门口说道。 第21章 陷阱 李建国很诧异,这年头儿倒还是有去后山打点野味儿的,但自从前几年有个人去后山被群狼咬死之后,就很少有人去了。 “苏妹子,你要用?”他有点难以置信。 “是,哦不是,我不是要去后山布陷阱,我有别的用处。”苏半夏看他误会解释道。 “行,我给你找找,你要干嘛用啊?我给你装上吧,再伤着你。”李建国是个很仗义的人,加上苏半夏救了他妹子,前几天又诊出他媳妇儿的喜脉,他正感恩着呢。 “不用,你教我怎么弄,我回去自己安就行。”苏半夏习惯性不麻烦别人。 李建国在杂物房找着,巧双爹扛着刮板回来了。 “哟,夏夏,一会儿在这儿吃饭吧。”巧双爹寒暄完看见李建国抱着一堆老旧的夹子皱起眉头,“你又干啥呢?拿那玩意儿干啥?” “苏妹子来借的!” 巧双爹拿毛巾擦擦汗,“闺女,这东西杀伤力可大,你要用在哪儿啊?” “我……”苏半夏犹豫良久还是说了,“这几天总有人想翻我家墙头。” “什么?”李建国先火了,“谁啊?谁这么胆大啊?” 这年头流氓罪是会吃枪子儿的,竟然有人有人这么大单子,连续几天想图谋不轨? 苏半夏摇摇头,“听不清楚,因为墙头高他们尝试好几次进不来。” 巧双娘一拍大腿,“他们?不是一个人啊?那可咋整啊?” 巧双爹点上了烟杆,抽了一口,“建国,你去你正方叔家墙根下边安几个咬合力小一点的,然后带几个小伙子住在那儿。” 又转向苏半夏,“这几天你住这儿,跟巧双睡,行吗?你弟弟跟建国住。” 巧双爹算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苏半夏想了想,“我弟弟有点认生,可能……” “不行就把他也带过来,就是挤一点儿。” “哎,谢谢大爷。”苏半夏眼睛有点泛湿,她对巧双家做的微乎其微,他们这次确确实实帮在了点子上。 看见苏半夏这个样子,巧双娘也不是滋味儿,“夏夏啊,你趁没人去把家里的铺盖拿来吧,问问苏晨愿不愿意跟建国睡。” 苏半夏点点头,便同李建国一起回自己家。 李建国还拎着那堆生锈的家伙事,“妹子,你放心,哥一定管到底。” 苏半夏笑笑,又谢了一声。 回到家发现苏晨已经生起火往锅里放米了。 “你咋又做饭了,火烫到你咋办,咋就不听话。”苏半夏上前一把把苏晨从火堆边拎开。 苏晨露着小牙冲她笑。 “你还笑!” 李建国见状也乐呵呵地打圆场,“晨晨长大了,会帮姐姐做事了是不是?” 苏晨的头点个不停。 李建国又说:“那今晚上跟建国哥住,我们一起抓坏人保护姐姐好不好?” 苏晨的笑脸没有了,仰头看着忙活个不停的苏半夏。 苏半夏注意到他担忧的目光,“没事儿,这不建国哥来了吗?放心吧。” 苏晨走到李建国边上牵住他的手晃了晃。 “你是同意跟哥哥一起住抓坏人了是吗?” 苏晨点头,李建国一把把他抱起来,“好嘞,今晚上跟哥哥抓坏人!” 李建国动作很快,麻利地在墙根底下设好陷阱,然后用干草掩住。 “我临睡觉再去叫几个人品好的小伙子,我怕走漏风声,天擦黑你就和晨晨来我家,我再过来。哦,不用给我们铺床,我们自带草席子,大夏天的,没那么讲究。” 交代好李建国就离开了。 当天天擦黑苏半夏拿着被单到李建国家去了,虽然李建国说不用铺床,但她还是把堂屋的木沙发给放平了,两个沙发都是苏父生前自己做的,立起来当沙发坐,放平可以当床睡,跟后世的折叠沙发很像,两个沙发可以睡四个人。 到了巧双家,巧双娘又跟接头一样悄悄开门。 李建国也抱着自己的被单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放心吧,建国靠谱儿。”巧双娘安慰着。 苏半夏看着牵着李建国的手出门的苏晨,还是放心不下。 “石头儿教过建国两下子,放心吧,起码不会让晨晨挡他们前边儿吧!”巧双娘笑道。 石头?程延? “石头是……程延同志吗?” “是,我三妹的儿子,唉……不说了”,巧双娘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念叨着:“石头走之前说让我们多照看一下你,说你一个年轻又标志的大姑娘肯定遭人惦记,没想到这么快,唉,什么世道!” 程延走之前说,让李大爷一家照看自己?非亲非故的,就为原主爸爸以前帮过他?那他可真够知恩图报的。 见苏半夏没什么反应,巧双娘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她挺想给大外甥做媒的,但他拦着,说不想耽误人家。再想想自己妹妹家里情况,又叹了一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石头家的经也太难念了! 苏半夏把被单放到了巧双屋里,巧双背对着门侧躺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她放下手里的被单,出门去帮巧双娘做活儿了。 她在编草墩儿,乡下经常在麦子收了以后拿秸秆坐草墩子,比板凳软,冬天坐着不凉,又不花钱。就是很少有人能编好,手劲儿不准就容易松散,坐不了多久就变形。 苏半夏帮巧双娘顺着旁边的麦秸秆,一缕一缕放好。 巧双娘看着苏半夏这个乖巧的样子心下叹息,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这么艰难啊! 再转念想想自己的闺女,半斤八两! “还是家里没男人的缘故,你要是许了人家,他们哪敢这么嚣张!”巧双娘感叹着。 这是社会的问题,不是有没有男人的问题,但说到底也是废话,几十年后都没有达到路不拾遗的文明程度呢,更何况现在? “还真让石头说准了,他担心的没错儿,明天让建国去送饭的时候告诉他,他没准儿也放不下心。” 苏半夏动作一顿,“告诉他?他不是回部队了吗?” 巧双娘站起来压着秸秆,“没有,没走成。” “这次就是回家养伤的,是伤病假,结果走那天在车站抓了个危险分子,伤口又崩开了,当即就进医院缝合去了。” 他……受伤了? 随后巧双娘就絮絮叨叨着大外甥的可怜和自家妹子的糊涂。 苏半夏也对程延的事情了解更深入了一层。 入夜,鸡也入笼了,狗也回窝了。 苏半夏躺在别人家的床上迟迟睡不着,直到刚有睡意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夏夏,抓着了,抓着了——”巧双娘在外边拍门。 第22章 抓到 抓着了! 苏半夏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她匆忙披上衣服,开开门,“婶子,抓住了?” 巧双娘不住地点头,外面还有人吵嚷的声音,前街后街差几百米的距离都能听到动静儿。 “衣服穿好!”巧双娘拢了拢苏半夏的外衫。 巧双揉着眼睛看着窗外,“娘,咋了?” 巧双娘把窗子一关,“睡你的觉,不许出去!” 苏半夏系上外套的扣子,提拉上草鞋就和巧双娘一起往自己家走。 路上还碰到几个穿戴不整齐,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人。 男人光着膀子,穿个大短裤,女人也是穿着轻薄的小衫,头发都披散着。 “二嫂子,这是咋了?”住巧双家隔壁的虎子娘问。 巧双娘一脸迷茫,“不知道啊,建立刚来叫,说让我们过去。” 旁边人狐疑地看着苏半夏,巧双娘“咳”了一声,“昨天我家建国要趁晚上修犁子,这不过些天播种嘛,就叫着建立建广几个一块去苏老师家修了,我儿媳妇怀孕了怕吵着她休息,夏夏晚上都是跟我家双子睡的。” “那苏老师儿子呢?” “跟建国睡呢呗,非要看修犁子,咋叫都回不来,你说犁子有啥好看的。”说罢巧双娘就一副要赶紧走的样子,“不说了,刚建立急匆匆的,不知道是咋了,怕不是把苏老师家啥东西弄坏了,不说了,我过去了啊!” 巧双话音未落,后街方向就传来一声粗粝又难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前枣树村,不少人家都亮起了光。 往前走着,巧双娘低声说道:“虎子娘是个爱说道的,今天把事儿告诉她,明天她就能传遍整个村儿,放心啊!” 听着巧双娘的叮嘱,苏半夏心里泛起暖意,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想把自己摘出去。 走大路只拐了一个角,就看见前面几个大小伙子都拿着蜡烛站在门口。 走近看都是和李建国差不多大的,虽说不到三十,但也都是成家立业的男人了。 “二大娘,里边……”率先过来说话的人有些吞吐,是李建国三叔家的堂弟建立。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推开门,就看见巧双爹和李建国以及一些邻居已经在里面站着了。 “夏夏,这是你家,你过来瞧瞧吧。”巧双爹用下巴指了指墙根儿,还给苏半夏使了个眼色。 苏半夏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走进,发现墙根处倒着一个人,身下的鲜血洇湿了身旁的土地,微弱的橘黄烛光下深黑色晕染了一大片。 那人还“哎哟哎哟”地嚎叫着。 苏晨松开李建国的手,跑到苏半夏面前抱住她的腰际,苏半夏摸摸他的头安抚他,看样子没有被吓到,她也放心许多。 李建国走了过来,“已经去叫赤脚大夫了,可是……” 苏半夏瞧见那人腿上夹着一个巨大的捕兽夹,她记得之前巧双爹叮嘱过不让他用杀伤力大的东西,怎么……? 李建国看苏半夏的眼神停留在那人的腿上,外面来看情况的人来得也差不多了。 “我说把这个捕兽夹给拆了,没成想犁子没修好,就没顾上丢一边了,他翻墙进来踩着小夹子了,想跑又晕头转向的往大夹子那儿走了,就夹上了,这以前可是捕野猪的,上面夹了个人,谁敢上手往下摘啊!” 李建国刻意提高了嗓门儿,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村里人出出进进的,把里面的景儿瞧了个明白。 “这不是铁柱儿吗?咋是他啊?” “这么大个夹子,这腿得废了吧?” “啧啧啧,这是报应!” “他是想干啥?翻人家墙?” “你说他想干啥!” 讨论间,透着看热闹。 没多久,几乎全村人都醒了。 大号的捕兽夹一上腿,王铁柱的腿基本就废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郑大夫还有多久来啊?” 郑大夫是本地的赤脚医生,整个永平镇也就他一个,老百姓看病不愿意去镇卫生室,觉得花钱厉害,加上又是西医,他们害怕那些小白药片。 毕竟一说西医,就联想到开刀。 李建国沉吟片刻,“快了吧?” 眼看着王铁柱惨叫的声音都微弱了下去,脸色煞白,怕是要流血流死。 苏半夏咬咬牙,进屋从柜子里把原主妈做刺绣的针线簸箩拿了出来,从里面取出几枚绣花针和一些长布条儿。 真正用于针灸的针是专门的银针,分九种,每种都有不同的作用。可现在事急从权,手上的绣花针勉强能当毫针用。 苏半夏叫了一声站在原地的李建国,招呼他用刚塞给他的长布条紧紧勒住王铁柱的大腿根儿,然后她用李建立手上的蜡烛给绣花针消了个毒,扎了几个止血的穴位。 至于卸掉夹子,清洗伤口,别想了。 不让这王八蛋死在自己家是苏半夏唯一的善良了。 刚刚处理完,外面一个拉着长音的女人嚎哭声由远及近。 “我的儿啊——你是咋的了——我的儿啊——”边哭边带音调,跟唱戏似的。 待人进门,巧双娘低声说了一句:“铁柱妈。” 铁柱妈看见血流了一地的铁柱,也不唱了,“嗷”的一生扑了上去。 接下来的嚎哭就正常多了。 “铁柱——铁柱,你咋的了?咋流这么多血啊?哪个挨千刀的害我儿子啊?这腿咋办啊?”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说了一句,“你儿子扒人家家墙头,谁害他啊?” 铁柱妈冲那人吐了一口浓痰,“呸!哪个好人家往墙根底下放这么大的夹子啊?这就是故意——故意害我儿子!我可怜的儿啊!” 铁柱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在他妈的摇晃之下,情况更加糟糕。 终于在铁柱妈的污言秽语之下,赤脚大夫姗姗来迟。 拨开人群,一个年轻小伙扯着胡子老长的郑大夫进门。 “让让,让让——” 郑大夫六十岁的人了,被拽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院子里这个惨状,顾不上休息忙走上前要看病人。 铁柱妈紧紧护着铁柱,觉得是个人就是要害她儿子。 “把她拉开!”郑大夫行医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果断地让人动手。 李建立、李建国两个人上手把铁柱妈拖起来,她再撒泼野兽一个妇人,敌不过两个年青人的力气。 只是总不能堵住她的嘴,一时间来自铁柱妈嘴里的各种肮脏的辱骂回荡在小院儿。 苏半夏叹了口气,她还是想天真了,只想着放些工具自保,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 万一真是她自己面对这个场面,她没有那个自信能完美解决。 就这个口吐芬芳的铁柱妈她可能都解决不了。 听着脏话,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眼波流转,苏月在人群里探身往里看。 自从上次造谣事件以后,苏月就很少出门了,即使是出门给她爹和她哥送饭,偶尔碰见去买东西的苏半夏,也是低着头不打招呼,或者冷哼一声再各走各路,恨不得再也不见苏半夏的样子。 她怎么会来?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吗? 第23章 报警 没等苏半夏多想,门外又进来了姗姗来迟的生产队长李有根。 这个搅屎棍,看见他就来气,苏半夏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李有根一副领导干部的样子,这儿看那儿看。 李建国也烦他,拣着大概把事情跟他说了说就不做声了。 李有根又凑到郑大夫边上,可他没眼力见儿,郑大夫眉头一拧,“挡光了!” 郑大夫在当地很有名望,给人看病只收药钱不收诊金,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太多人去不起医院,最后被郑大夫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但他说话不客气也是出了名的,李有根被呲了一句,悻悻地往边上挪。 这边丢了面子,自然要在另外一边找回来。 他挺着肚子挪到苏半夏身边,“苏家丫头,你说你这儿怎么天天这么多事儿呢?哪哪都是你啊!” 李建国抽了一下嘴角,“叔儿,我刚跟你说你是没听吗?我借的苏老师家的地儿修犁子,这才发生这种事儿。” “你干嘛借她家呢?不借不就没这回事儿了吗?”李有根背着手指点江山。 苏半夏气不打一处来,这话真混蛋啊! “大队长,不发生这回事,那该发生哪回事了啊?他一个成年男人不呆不傻的,扒我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的墙头,这事就是小事儿呗?” 苏半夏灼灼的目光紧盯着李有根,李有根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铁柱伤得也太厉害了。” 这话说的的确不应该,旁边的村民都开始冲他翻白眼了,谁家没有闺女,谁家亲戚没有闺女,将心比心话也不能这么说。 苏半夏冷笑一声,“要我说,该!活该!伤得好!今天他敢扒我家墙头,明天就敢扒别人家的,马上就分粮食了,各位叔叔婶子,大家可要看好自家粮食袋子,晚上睡觉也别闭眼,小心被人摸了去了。”苏半夏放声说。 说罢她又横了一眼李有根,“毕竟,咱们大队长说了,这要伤了小偷,可是咱的错!” 一句话又是引得村民议论纷纷,李有根觉得自己被盯得浑身刺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忙解释道。 “那您哪个意思啊?这还是他自己凑到那大夹子上的,可不是别人安他腿上的。” 旁边当晚在这一块儿修犁子的都应声。 “是,他自己转了向了。” “我们就是放一边了,没搁墙根底下。” “谁扒人墙头被伤了也是活该啊!” 李有根被怼的颜面扫地,“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这事儿到此为止!回去睡觉,明儿还有活儿呢!” 他话这么说,却没人离开。 铁柱妈一把拉住李有根的胳膊,“队长啊,你得给铁柱做主啊,铁柱伤成这样,他们得给钱。” 话音未落,赤脚大夫站起身来,“针是谁的?” 铁柱妈一把抢过郑大夫手上的针,“你看,他们还用针扎铁柱啊,队长,他们得给铁柱治病!” 蛮不讲理唾沫横飞的样子,能在苏半夏见过不讲理的人中排首位。 “是我,郑大夫,我怕他失血过多流血流死,所以……” “你会针灸?” “我跟……我爸带回家的书学的。” 铁柱妈立马支棱了起来,“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你敢扎我儿子,我要告你!” “我儿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可怜的儿啊!” 苏晨猛地上前推了一把撒泼的铁柱妈,铁柱妈哭声一断竟要上前扇苏晨的巴掌。 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把苏晨扯到自己身后,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铁柱妈被气势慑人的苏半夏给吓住了,苏半夏瞪着眼虎着脸,颇有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你也别冲人嚷嚷了,快招呼人把你儿子送医院吧,他得缝针,打破伤风。”郑大夫咂咂嘴,他也受不来这聒噪的吵闹声。 “要不是这小姑娘,你儿子早没了。”说完郑大夫提起药箱要走,也没提钱的事儿,估计也要不到。 苏半夏开了西屋杂物房的门,让李建立把家里的板车推出来,让旁边几个帮忙的人拉着王铁柱去卫生室。 “不行,李建国你得拿钱,你把我儿子弄成这样的!”铁柱妈往地上一坐就开始撒泼。 李有根见状,跟巧双爹低声说道:“要不,国安哥,你就……” “啥意思啊有根啊?这是要让我们家拿钱啊?”巧双爹胡子一抖,完全没有给李有根面子嚷嚷出来。 李有根“啧”了一声,他小声说就是不想让大家伙儿听见,想把事情赶紧解决掉。 “也不是让你全拿,你跟苏家丫头一人一半,不然你看这……” 苏半夏知道李有根爱欺软怕硬和稀泥,但没想到他这么混蛋, “大队长,凭啥让我跟国安大爷拿钱啊?国家的法律也没这么写吧?你真比万恶的旧社会的瞎眼官儿还会断案啊!”苏半夏不客气地说道。 李有根眉毛一抖,“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一个女人,男人说话你别插嘴!” 苏半夏要气炸了,“哦,这不让女人插嘴,需要拿钱了女人就能参与了,领导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倒是封建又专制!” “别胡说!”李有根是真有点慌,这传出去可是他反对领导的话,是要游街的。 苏半夏仰起头满脸倔强,“这小偷进家自己伤着了,反倒主人家拿钱治病的,没听说过。要不然哪天我吃不起饭了,就随便找一家,隔着墙一跳,您就管我吃喝拉撒带看病了,各位叔叔婶子别见怪啊!” “大队长,您不能这么处理吧?”隔壁王嫂子小心说道,她就住苏家隔壁,也害怕小偷进完苏家进她家。 栓子娘也跟了一句:“就是的,他这不活该嘛。” 巧双爹见状把烟袋杆儿往墙上一磕,“有根啊,你这队长当的心也忒偏了。” 铁柱娘还在地上鬼哭狼嚎,一副不见钱不起来的样子。 李有根听见巧双爹讽刺的话,心虚的他没走心,恶言脱口而出:“那也比你强,总装个老好人怎么不累死你呢!” 李建国听见一撸袖子,“你说啥?”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站在一米七几的李有根跟前,像泰山压顶,李有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说错了?你爹就爱装好人!不就杀了个鬼子,成天牛气哄哄的,不知道的江山是他打下来的呢,切!” “那也比你不正道争来的队长强!”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李有根瞪红的眼睛在人群里梭巡,但都一个个“不是我说的”的表情。 巧双爹当年是杀过鬼子的,年轻气盛的时候,下地看见一个鬼子在侮辱妇女,一上头就拎着铁锨冲着鬼子头就敲了上去,没成想一下就给拍死了。 他回过神儿来,身前就躺着一个死人,那妇女也跑了。 他慌慌张张地把鬼子给掩埋在河道里,跟老爹老娘交代了一声就进山躲着了。 后来鬼子找人,巧双爹的老娘就说他进山打猎好几天了,好在他以前也经常进山打猎,鬼子也没找到尸体就逃过一劫。 在山上躲了半个月,后来就偷偷进城做工了,他那村里唯二的青砖瓦房也是那会儿挣下的家业。 解放后,政府牵头开挖河道,挖出了尸体,他杀鬼子的事情这才为众人所知,就拿了一个先进的称号,自然而然当了前枣树村的村长。 后来改了发展模式,没有村长这回事儿了,开始竞选生产队,李有根贿赂了一些村民投他的票。 巧双爹自然落选了,还颓废了很久。 不过拿了好处的那些村民也很后悔,为了一丁点好处,要在李有根这个混蛋手下干活儿。 以前巧双爹虽然很严格,但也是真公平,不论谁家有困难他都帮一把。 眼看着李建国为了老爹要揍这个他称之为叔叔的生产队长,脚下还有嚎哭不停的铁柱妈,远处王铁柱流的血迹还原封不动地在那儿。 村民也在窃窃私语,不动如山地看热闹。 苏半夏心累,怎么就这个样了。 “行了,这又不是旧社会,报警!”苏半夏在吵嚷的环境里觉得额头的青筋直跳,大喊着喝止了眼前的嘈乱。 一句“报警”也引起了哗然。 第24章 来警 报警? 剑拔弩张的李建国和李有根都停止了撕扯的动作。 “报警?让警察老爷来啊?” “那不是要见官?” 人群里的讨论苏半夏听见了,当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一般乡下的事情,很少报警,正常情况下都是村里自己解决了。有时候都闹不到村委会,家里宗族长辈就处理了。 前枣树村大多是多年前饥荒的时候逃荒到这里的,宗族概念也没有发展得足够完善,当然这不等于他们不重男轻女,重视子息。只是他们没有发展到一个姓氏百十口人的情况。 “报警,不好吧?”巧双爹也不赞成。 李有根使劲挣开李建国拽着他衣领的手,冲着苏半夏破口大骂:“你疯了你?嫌不够丢人啊?” 李有根确实很生气,一晚上连续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口水几乎要喷到苏半夏脸上,让她急促地退了两步。 而这两步让李有根以为苏半夏怕了,变本加厉地恐吓:“你知不知道报警有什么后果?你让咱们村的人怎么出去见人?你是要做全村的罪人啊?” 开始搞全体仇视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不管有没有受过教育都是无师自通吗? 但是旁边的村民们倒是没有他那么生气“义愤填膺”。旧社会也没有邻居报个官自己羞地不敢出门的,这叫什么道理? 苏半夏没有跟他废话,“国安大爷,我用一下您家的电话行吗?” 巧双爹深深看了苏半夏一眼,“在我跟你大娘屋里,去吧。” 李有根上前要拦,铁柱妈这会儿倒是不哭了,起身要拦住苏半夏的前路。 李建国长胳膊一伸,拦住了两个人,他堂兄弟们也上前帮忙。 天已经蒙蒙亮了,巧双娘跟着苏半夏回自己家打电话。 他家的电话是外出当兵的大儿子去年给装的,不仅自己家用,村民们不时也会借用,当然是收费的。 这会儿的电话双向收费,并不便宜。 没几分钟,二人到了地方,赵大妮已经起床了,正在围着院子一圈一圈走。 苏半夏点点头,还是遵医嘱的。 “咋了娘?那边那么大动静儿。”赵大妮还没显怀就在那儿撑着腰,做作得不行。 巧双娘也没回答,“三两句说不清,清早想吃啥?娘给你蒸个蛋?” 苏半夏进屋打电话,没有继续听婆媳俩话家常。 那会儿没有“110”,只能拨打指定的地方转接,好不容易接到派出所,又没人接线。 苏半夏急躁得不行,巧双娘进屋从抽屉李摸出一个电话本,指着上面一个号码,“你打打这个。” “这是谁啊?” “石头给的,说是上次那个姓……姓什么来着?也是个警察,说你们认识。”巧双娘冥思苦想也没想起来。 “姓江?”她只认识这么一个警察。 “不记得了,你打打看看呗。” 巧双娘说完就出去做饭了,苏半夏拿着电话本有点踌躇。 已经麻烦江警官好多了,还要继续麻烦人家吗? 号码是程延给的,他…… 不管了,迟则生变,按下了电话本上的号码,又几经转接,终于打通了。 “喂?”是个女子,应该是江伟明的媳妇儿。 苏半夏清清嗓子,“您好,是江警官家吗?我有点事儿找他。” “是苏同志吧?稍等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江伟明接了过来。 苏半夏三言两语把情况说清楚。 “行,我一会儿打电话叫人过去,你先别自己在家待着。”交代完江伟明就挂掉电话了。 苏半夏知道王铁柱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她听见过好几拨人。 最好他们是想偷东西,但直觉告诉她,不是。 她只能把事情做绝,杀一儆百! 谢绝巧双娘早饭的邀请,苏半夏回了自己家。 经过这么一遭,天已经亮了,地平线红彤彤的,马上就要升起太阳。 巧双爹就坐在苏家门口,李建国还和李有根对峙着,也不知道李有根是图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建国的几个堂兄弟拦着想把梯子搬走的铁柱妈。 “大爷,你跟建国哥回家吃饭吧,今天真是麻烦各位了,改天我一定上门感谢。” 巧双爹没说什么,背着手走了。 李建国不放心地站在原地。 苏半夏微微一笑,“没事儿,谁敢上来我就动手,天都亮了,我瞧得准!” 铁柱妈缩缩脖子。 “各位帮忙的大哥们,我谢谢各位,大家先回吧,警察一会儿就来了,可能还要大家做个证,麻烦大家再过来一趟。” 说完苏半夏冷着脸从草棚里拿出菜刀,还是上次拎着去见苏月那把。 搬了个凳子,她像个门神一样坐在墙外的梯子边上。 这是王铁柱半夜非法闯入民宅的罪证,她倒要看看,谁这么不要命。 铁柱妈看见苏半夏手持菜刀,想起上次苏半夏的刀差点落在苏月身上,她也有点害怕,她可是在现场眼睁睁看着的,苏半夏连自己的堂姊妹都敢砍,她个无亲无故的老婆子又算什么。 眼看没辙,她又一屁股坐下哭天抢地,边哭边骂,嗓门儿一点没有弱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疼儿子,人都半死不活的,还想着能讹点钱。 围观的也陆陆续续走了,李有根也不动弹了,苏半夏看他的眼神发寒,苏晨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神经,”李有根骂了一句也拍拍屁股走了。 见李有根抬腿要走了,铁柱妈上前抱住他的腿,“队长,你不能不管啊,你不能不管我跟铁柱。” 李有根嘴里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不知道在跟铁柱妈说些什么。 不过,这俩人姿势属实有些亲密。 苏半夏一向是不愿意在男女关系上去恶意猜测一个女性的,即便这个铁柱妈这么难缠, 但……真的不对劲。 感受到苏半夏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俩,李有根抬腿踢开了铁柱妈,铁柱妈竟也没有哭闹。 更诡异了。 铁柱妈是个寡妇,年轻的时候也传过一些风流韵事,但上年纪之后就没有了。 不过没有哪个寡妇是不被传闲话的,无论她清白与否。 没等苏半夏对两人的关系进行更加深入的八卦,三个警察骑着自行车就来了。 一个年长的,两个脸嫩的。 “哪位是苏半夏同志?”年长的上前询问道:“我是永平镇派出所副所长季方胜。” 苏半夏起身,看见三人的目光在自己手上打转,她尴尬一笑,“见笑了,我是苏半夏,是我报的警。” 三位警察随着苏半夏进了院子,铁柱妈上前就喊冤,“冤枉啊,青天大老爷,这小妮子胡说八道啊!” 季副所长被嚎了一嗓子的铁柱妈吓了一跳,苏半夏满脸无语,她啥也没说呢。 苏半夏给三位警察搬了凳子,就回屋把菜刀收起来了。 一出草棚门,铁柱妈车轱辘般的话语就萦绕在整个院子。 “我儿子没犯罪!” “他就是贪玩儿。” “他们一起害我儿子。” 季副所长被她的大嗓门儿折磨得苦不堪言,两个小警察已经拿着工具去收集现场的物证了。 “我不在现场,说话没有说服力,一会儿在场的几个村里大哥会过来”,苏半夏端了三杯凉白开出来,又跟苏晨说了一声:“晨晨去看一下建国哥他们吃完没有。” 季副所长看着现场的血迹和眼前这个丝毫不慌乱,甚至还有心端出水待客的女孩儿神情不明。 第25章 看望 李建国来得很快,随他一起的还有昨天一块儿在这儿住的他几个堂兄弟。  “建国哥,这是季所长。”苏半夏介绍道,又介绍李建国几个,“季所长,这是昨晚几个在这儿住的村里大哥。” 李建国几个纷纷自我介绍,之后就进入了问询阶段。 因为很明显王铁柱是入室未遂自作自受,季方胜也没有要求他们去派出所做笔录,现场一目了然。 而那些问题“为什么在别人家修犁子”,“为什么把夹子放墙根下面”,李建国早在心里拟好了答案。 “我媳妇儿怀孕了本来就睡不好,犁子着急用,就借苏老师家的地方,这儿偏僻。” “夹子是准备拆零件用的,放的远一点儿也是怕谁起夜不小心踩着了。” “大号的是用不上,但拿过来的时候它们都在一个袋子里,就拿到这儿来分了。” 地上拆的乱七八糟的零件还摊在院子里,榕树下被李建国他们搬出来的沙发也没收起来,乱糟糟的被单铺在上面。 前因后果,清清楚楚。 季方胜一合笔录本,递给李建国让他签字。 看见李建国的签名,季方胜赞道:“字儿不错呀!” 李建国憨直一笑,“苏老师教的,我也就字儿写的还行了,数学学不明白。” 另一个屋儿小警察也过来表示工作完成了,季方胜许是被江伟明知会过,态度很和缓。 “我们要去卫生室看那个王铁柱,苏半夏同志,你是报警人需要去所里一趟,补一下手续。” 苏半夏点点头,不顾苏晨揪得死紧的小手,把他丢给了李建国。 坐在警察自行车的后座,苏半夏在上工的人的目光中去了派出所,留下一地的议论。 到了地方,苏半夏该签字签字,该按手印按手印。 出了问询室的门,江伟明正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着。 “江警官。”苏半夏开口。 江伟明掐灭了手里的烟,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半夏,才舒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 苏半夏感念江伟明的照顾,“谢谢江警官。” “吓坏了吧?”江伟明觉得苏半夏遇到这种事肯定后怕。 苏半夏没她想的那么脆弱,计是她设的,结果早就料到了。所以害怕谈不上,就是觉得自己做的草率了些。 “还要谢谢嫂子,对了,她怎么知道是我啊?”苏半夏记得江伟明媳妇儿第一句就问“是苏同志吧”。 江伟明引着她出去,“那是我家里的电话,打过来的都是我媳妇儿认识的人,她不认识你就只能是你了呗”,看苏半夏不解,他又补充了一句,“老程走之前说把电话给你了,要是打过来肯定是有急事儿。” 江伟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意,“这孙子,走的前一天晚上刚干掉我一瓶好酒,结果没走成,又惦记上我另一瓶了。” “他不是受伤了吗?还喝酒啊?”本来就有外伤怎么还喝酒啊? 江伟明倒是没什么感觉,“嗐,那点伤对他不是小意思嘛。” “还是要注意的。”苏半夏低低地说,突然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要去看看他吗?他在县医院。”江伟明觑着她的神色问道。 苏半夏搓搓手指,“那我去买点水果吧。” “不用买,马上他就出院了。” “要买的。”苏半夏不顾江伟明的阻拦,奔跑着去了附近的供销社。 天很早,售货员刚刚把货物摆出来,水果也都是新鲜的,只是种类很少就是苹果梨之类的,连香蕉和葡萄都没有。 脑充血上头的苏半夏走到毯子前边才发现自己只带了钱没带票。 看着苏半夏犹犹豫豫的样子,售货员翻了个白眼儿,“不买离远点儿,别挡光!” 她确实买不了,刚想往后退两步。 后面一个妇女在她后面悄悄说了一句,“大妹子,不要票的水果要吗?” 不要票?投机倒把的? 要! “东西在哪儿?” 那妇女穿着很体面,丹凤眼看起来很精明,但不太像会冒险做事的人。 “先给钱,一毛五一斤,就五斤。” 开什么玩笑?苏半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人看苏半夏这副表情也不意外,甩了一下辫子走进了供销社,跟里面那售货员熟络地打起招呼来。 原来她是售货员,怪不得! 苏半夏摸了摸口袋,然后背着人数出了七毛五的毛票。 “堂姐,这是上次的钱,我给你送过来了,刚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今天不上班呢!”苏半夏脸上堆起笑脸,热络地跟那人说,恨不得进去挽住人家的胳膊。 那个眼睛长到顶上的售货员嫌弃地看了一眼,寻思又是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丹凤眼似笑非笑看了苏半夏一眼,从柜台底下拎出一兜,苹果和梨都有。 “行,正好。”她接过钱数了数,然后把东西递给了苏半夏,“你先拎回家吧,我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不用做我的饭,告诉聪聪只能吃一个。” “哎,知道了。”刚刚看见两人交换钱物还瞟了他们几眼的售货员听见丹凤眼如此叮嘱,又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照镜子。 苏半夏悬着心拎着水果拐了一个路口,心才放下来。 跟接头似的,还考验演技,太吓人了! 回到派出所门口,江伟明正坐在一辆吉普车里等她。 “上车吧,我送你过去。”江伟明探出头说道。 苏半夏止住了脚步,“这不好吧,这不是公车私用吗?对你不好,我走着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江伟明失笑,“你懂得还不少。放心吧,这车本来就该今天开回局里,路过医院,带你也是捎带手的事儿,快上来!” 说着江伟明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苏半夏也没矫情,矮身上去了。 车是老式吉普,在现代苏半夏就挺喜欢吉普车的车型的,觉得很酷,她爸还答应等她工作了给她买一辆。 现在在这儿坐上了老式的,阴差阳错如愿了。 江伟明可能是担心苏半夏害怕,开得很慢。 虽然现在车的车速远不如后世,但江伟明开得也太慢了,边上骑着自行车的都比他们快。 “别害怕,我尽量放慢速度。”江伟明觉得自己老绅士了。 苏半夏努力抑制住嘴角的笑容,“没事儿,江警官,你可以快一点儿,我不害怕。” “真的吗?快了很快的哦!” “你现在也就十迈上下,谁会害怕啊?” “你还懂车?”江伟明侧目。 苏半夏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我爸……我爸说过,他还有一些汽车制造类的书,拿它当睡前故事哄我跟苏晨睡觉。” 谎话越编越顺,现在还带情节的。 江伟明了然点点头,“你还记得以前你爸讲过什么啊?” “差不多吧,以前只记得不理解,现在脑子清楚了也就融会贯通了。” “真是因祸得福啊!” 说着闲话,两人到了县医院,当然也有江伟明提速了的缘故。 苏半夏下车,江伟明从窗户探出头,“我还上班呢,就不进去了,老程在三楼208,你自己进去吧。” 话别后,苏半夏一个人拎着水果站在了住院部程延的病房前,迟迟没有敲门进去。 正当她举起胳膊要敲门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同志?”” 第26章 合作 苏半夏侧头,程延端着脸盆站在门口。 “程同志,我来看看你。”苏半夏说。 程延内敛一笑,开了病房门,“快进来吧。” 屋里只有三张床,外面的床躺着一个老大爷在睡觉,中间的床空着,程延在最里面那张。 那张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部队调教出来的。 苏半夏把手里的水果放在他床头的桌子上,程延看见也没说什么“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这种客套话。 他从袋子里面拿出两个苹果放在老大爷的床头,然后示意两个人出去谈话。 县城医院的环境还是很好的,有小公园有长椅。 程延带着苏半夏到一个大树荫下的长椅坐定。 “是我大姨告诉你的吗?”程延先开口。 苏半夏抠抠手指,“你为什么把江警官电话留给我啊?还让巧双妈妈照看我。仅是我爸当年给你的那点帮助,你不用这样的。” 程延扇扇蚊子,有些不以为意,“你不用有那么大的思想负担,我只是动了动嘴而已。” 想想现在一堆麻烦事,苏半夏咬咬牙问道:“你对象定了没?” 程延自嘲一笑,“没有,我这条件,谁能看上我啊?” “你为什么非要在家找对象啊?按你自身的条件在部队那边找一个也不是难事儿吧?” “我妈……再这样下去,活不过六十,她才五十岁,看着比身边六十多的都老。但她又糊涂,我说的她不听,就想着说找个媳妇儿能管管她。” 江伟明说程延在部队前途远大,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事业再有成,家庭上也是抓瞎。 苏半夏抠着长椅上的木刺,心里建设半天,“……你看我行吗?” 她声音很小,但程延听见了。 然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苏半夏寻思自己是不是没说出口,程延怎么没反应呢? 苏半夏又清清嗓子,“我说你看……” “你别这样。”程延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行吧,人家拒绝了。 “哦。”她干巴巴应了一句。 一时间两人之间尴尬蔓延开来。 可能是怕苏半夏难为情,程延又找补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很好,是我不好。” “你知道我家的条件,你没必要。” “你聪明果敢,到谁家都会过的很好的。” “没必要我帮了你两次你就这样。”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封建那套。” 几句话听得苏半夏晕头转向,半天才反应过来。 合着,他把自己当成了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女孩了。 苏半夏此时很想问一句,骚年,没少看话本小说吧? “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半天苏半夏才插进去话。 程延眼神深邃,注视着苏半夏。 “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嗯?”程延疑惑。 “我们可以名义上结婚,但不扯结婚证,我帮你看顾你妈,我也可以不用每天枕头下放刀才能睡觉。” “你发生什么事了?”程延对苏半夏家里进人的事情半点不知情。 “没什么,就是……有人想从墙头进我家。” “什么?”程延猛地站起身,“你没事吧?” 苏半夏拽着他的病号服让他坐下,“我早就知道了,找了建国哥帮忙设了陷阱,已经进医院了。对了,谢谢你给我留的江警官电话。” “你……” “先不说这个了,接着说刚才的,我不要你彩礼,生活上我自费,只需要一个名义,我们俩头疼的事情都可以解决。” “你……可以招赘。” “我不信别人,我相信你。”苏半夏定定地看着他。 招赘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她谁也不认识不了解,现在招赘八成的人都是为她兜里那点钱来的。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没程延靠谱,远水救不了近渴。现在各取所需,多好! “不扯证的话,等过些年,你工作稳定腾出手处理你妈的事了,或者你找到真爱了,我拎包就能走,手续都不用办。”越说苏半夏眼睛越亮,等过几年高考恢复了,她就读大学搞事业去了,谁稀得在这儿跟他们磨叽! 真是个好主意! 程延看着自说自话还不断点头肯定自己的苏半夏,哑然失笑。 “首先,你只想名义上结婚而不被别人知道,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军人,需要政审,你得从生产队长那儿盖政审的章。” “其次”,程延严肃了起来,“我得打结婚报告,得扯证。” 苏半夏被他的话说愣了,她没考虑这么多。程延说他必须扯证的时候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程延倚在长椅上,抱着胳膊长腿伸了老远,姿势很闲适,但表情冰冷了许多。 “我不想娶领导安排的人”,程延扭头看她,“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她不想照顾你妈?”苏半夏脱口而出。 程延刚冷了两秒的表情没绷住,被逗笑了出来,眼角的笑纹若隐若现。 “不是,我娶了,很多事情,我会身不由己。” 苏半夏了然了,他不想站队。 “所以,你这么着急在家找对象是……” 程延大方点点头,“我说我家里定了亲。” “那要是你没结成呢?这不吹了好几个吗?” “那就说媳妇儿岁数小,家里想再留两年呗。或者……闹别扭了,下次回家再说。”程延说得随意,一看就没少撒这方面的谎。 苏半夏心里盘算了半晌,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走到程延对面,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们合作吧程延同志,双赢!” 程延“啧”了一声,“你傻啊你?无端落个二婚!” “我没所谓啊,一婚二婚的,一婚就一定幸福吗?二婚就一定过的次?”苏半夏甩甩脑袋,“我不看中这个,行不行吗?” 程延仍然那副抱着胳膊的样子,藏在里面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苏半夏撑着腿半弯着腰看他,咧开的笑脸小酒窝若隐若现,逆着光,又发着光。 “我家里……” “我知道,你家里人不好搞,没事儿我心里有数。”苏半夏完全把程家人当极品任务来看待,再艰巨也艰巨不过半夜不知被谁闯进门了。 “那……”程延想说他可以帮苏半夏搞定那些流氓,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完全不必如此,但他又存着私心。 程延没有看苏半夏的眼睛,垂下眼帘,“行!” 第27章 谈定 “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尽可以交代我”,程延说,“我们既然要领证,该尽的责任我会尽到的。” “先说好,我是要把我弟弟带在身边的,你家那边能同意吗?”这是苏半夏唯一的要求。 “可以,我家里是靠我的津贴过活,他们说了不算。”程延对这个倒是很自信。 “那你妈的的事情你处理不了?”苏半夏不解,一个掌握经济大权的人怎么会说了不算呢? “我妈,我跟你说说你就知道了。”程延的话里是深深的无奈。 之后程延就说了他妈的一系列作为,总结下来就是一个被封建思想荼毒甚深的妇女,而二婚后又接二连三被丈夫和婆婆pua,逐渐变成了一个在精神上依附男人存在的菟丝草。 还是个出钱出力又不受待见的菟丝草,程延继父一家都花程延寄回来的津贴,却对程延妈妈呼来喝去,倚仗的无非是程延妈的死心塌地。 程延还有个妹妹,本性不坏,却被程延继嫂带的刁钻又拧巴,程延当兵出去的早,跟妹妹没有共同生活的经历,即使他心里很疼这个妹妹,却也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沟通,而他妹妹也对这个亲哥哥陌生无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程延淡淡道。 苏半夏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家庭框架,懦弱不改的母亲、刁蛮敏感的妹妹、不常说话却擅长打击的继父、又刁又偏心的奶奶,以及全家受益人继兄两口子。 合着,程延在这家里完全就是个外人冤大头。 确实不太好搞。 “我第一次询问我妈要不要离婚带妹妹走,我可以养家了,但我妈打了我一巴掌,说我忘恩负义,说我不顾念妹妹。”程延语气平淡,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为什么?” “我爸死了之后,家里渐渐续不上粮了,但是靠着家里的余田,日子紧巴巴的还过得下去。后来……”程延看着天有些怅惘,“家里不断有人骚扰,还有族里要收回家里的房子,对我家的情况不闻不问,他们巴不得我妈被吓走。我外婆就给我妈又寻了一门亲,没想到……” 没想到就是从一个苦窝窝里掉进另一个虎狼穴。 怪不得程延几次叮嘱她晚上锁好门,还安排巧双父母多照看,甚至把江伟明的电话都先留下来了,都是他小时候曾经历过的。 程延交代完,就垂着头等着苏半夏反悔。 “问题不大,我知道了。”苏半夏用手作扇,给自己扇风。 程延抬头看她,“你……确定?” 程延家里这情况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是不太行,即使他长相工作都可以,但这家庭能给他砍掉八十分。 但苏半夏无所谓,她就当工作处呗! “你说完了,该我说了,昨晚上我家里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程延点头。 “我需要你出面帮我感谢一下昨晚上帮忙的建国哥和他几个堂兄弟,你什么时候出院?” “下午。” “好,那哪天你出面请他们到国营饭店吃个饭。我出钱,明天你有时间吗?” 程延摇摇头。 “明天没时间啊?” “啊不是,不用你花钱,我下午出院。中午建国哥来送饭,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苏半夏掏掏口袋,她没啥带钱的习惯,以前手机支付习惯了。刚才买水果的钱还是上次买东西剩在口袋里的。 还剩下三块钱,算算现在的物价,以及人数,应该是够的。 苏半夏把钱塞进程延手里,“多退少补,拿着。” 她给钱给的豪爽,程延倒是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拿钱,有些新鲜。 “这个……” “拿着!” 行吧,程延把钱塞进病号服的口袋里,以后补给她就是了。 “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再见!” 苏半夏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顿觉心胸舒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她摆摆手告别,程延看她清丽瘦削的背影,浅浅笑了。 不知坐了多久,程延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长椅上,直到太阳偏南,李建国在不远处呼喊。 “石头,干啥呢坐那儿,来吃饭了!” “哎,来了。”程延笑着回答。 李建国看他少有的灿烂笑容,摸不着头脑,他咋了? 苏半夏这边又是顶着几近正午的烈日回家,心里默默吐槽:怎么回回都是这么大太阳,不知道这会儿空调造出来没有,应该造出来了吧!早知道有这么一遭,学工科算了,学什么中医?! 到了家门口,大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敲了两下门,又喊了两声,是郑蔚然来开的门。 “你可回来了。”郑蔚然脸上都是担忧,“怎么回事啊?我们知青点住的远,我们知道人都散了,是个人都神神秘秘的。到这边来晨晨也不说话,急死我了!” 从苏半夏进门到进屋,郑蔚然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苏半夏从水缸里用水瓢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你让我歇口气儿行吗?” 待她在堂屋口坐定,郑蔚然急得汗都出来了。 “说呀!” “王铁柱儿半夜爬我家窗户,但我昨晚上把家借给建国哥他们修犁子了,说是要用上废旧夹子上的零件儿,就一块堆在院子里了,他半夜爬进来就中招了。就这么简单!”苏半夏总结完毕,又凑着手上的瓢喝了两口。 “哎呀别喝凉水了,外边有绿豆汤!”郑蔚然夺下苏半夏手里的水瓢。 “你们吃过饭了?” “都一点了,你没吃呢吧?给你留了。”郑蔚然从后边桌上拿出用竹筐盖着的黄面馒头和炒茄子。 苏半夏真饿了,打从早上就没吃饭,狼吞虎咽。猛地一想,早上苏晨也没吃饭吧? “晨晨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快吃吧!” 郑蔚然没好气地端进来一盆绿豆汤,要说起来郑蔚然没苏半夏做的好吃,不是手艺高低,主要是郑蔚然不舍得放油。 “那警察怎么说啊?” 苏半夏嘴里嚼着东西,口齿不清道:“没什么说法,没审呢!” “你也小心点儿,铁柱妈肯定要来闹你,听说昨天她在镇卫生室又哭又闹就是不交钱,最后还是抬铁柱去的栓子掏的钱。” “没事儿,她敢来我就敢泼泔水。” 郑蔚然想起上次她拎着刀吓唬苏月的英勇形象“扑哧”一笑,别人不知道她看出来了,苏半夏自己心里也虚,手都有点哆嗦。 “唉,他们就是欺负你没了爹妈,你又没有对象,冲着这三间瓦房和你爸的抚恤金,也够他们动歪脑子的!”郑蔚然叹息。 事实也是如此,要是铁柱得了手,光村里的唾沫都能淹死苏半夏,要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就这么捏着鼻子把人嫁给王铁柱都有可能。 苏家房子好,苏晨又小。要是谁娶了苏半夏,这大半家业就空手套白狼了。 苏半夏嗤笑,她们姐弟倒成了“香饽饽”了。 “你要是找个靠谱儿对象,情况可能还好过一点。”郑蔚然也替苏半夏发愁。 苏半夏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有了。” “有啥了?”郑蔚然茫然。 “我有对象了。”苏半夏起身找小手帕擦嘴,倒是云淡风轻。 郑蔚然坐在原地接受了一个炸弹消息,猛起身。 “什么?你有啥了?” 第28章 苏晨别扭 苏半夏跟郑蔚然说了好久才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出去了一趟就有了对象。 她没有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郑蔚然,一是她并没有那么信任郑蔚然,不是郑蔚然有什么问题,而是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 其次,郑蔚然知道不知道都不能改变什么,无端担忧罢了。 好容易送走郑蔚然,苏半夏心累地关上门,扭头就看见苏晨板着小脸看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 “怎么了?”苏半夏问。 苏晨撇撇嘴,转头就跑进堂屋。 苏半夏跟进去,他躺在里间床上闭着眼睛,苏半夏进去把毯子盖在他小肚子上就转身出去洗碗了。 苏晨睁开双眼,透过窗户看苏半夏在院子里忙活,他眼睛上蒙上一层水雾,他猛地拉起小毯子盖上了脸。 苏半夏把碗筷搁回了碗柜里,又进杂物房冲了个澡。 院子里的东西李建国都清理干净了,连沙发床都恢复了原样,地面上的血迹也没有了。 盛夏蝉鸣,聒噪使人愈加心烦意乱。 苏半夏走到墙根下,墙体很高,得有近三米高,不知当初是为何苏父将院墙建的这么高,但好歹拦住了那些歹人几天。 唉,真难啊! 感叹了一番的苏半夏刚想回屋补个觉,发现菜地里还有一个型号中等的夹子。 她没仔细看,想着傍晚给李建国送去。 想来短时间内没人会再来冒险了吧,心安了许多的苏半夏这一觉睡到晚上。 迷糊着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一边,吓得苏半夏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 “啊——晨晨,你站这儿干嘛呢?”苏半夏都要破音了。 天已经擦黑了,屋里没点灯比外面更黑。苏晨站了一会儿也没回答,转身出去了。 “你是不是饿了?都这会儿了,你怎么不叫我啊?”苏半夏穿上鞋往屋外走。 苏晨坐在门槛上也不吭声,苏半夏都习惯了,自说自话一番后去菜园子摘了几根黄瓜。 “吃凉拌黄瓜行吗?好的,当你同意了哦。” 端出中午剩的绿豆汤,又麻利地摊了几张白面饼,一盘凉拌黄瓜,一顿简单的饭菜就端到桌子上了。 苏晨吃了半张饼就回屋睡觉了,也没打招呼。 经过这段时间的喂养,苏晨的食量大了很多,这种小煎饼少说也得吃一张半,可是今天…… 而且以往他吃完的时候都会看看苏半夏,待她回应了以后再下桌的。 今天吃的少,也没打招呼。 是昨天的事情吓到了吗? 想到白大夫给的那本书上的说明,受过刺激的孩童不宜再受刺激。 苏半夏放下煎饼,进屋看苏晨。 苏晨在点燃的蜡烛下看苏父留下的数学书籍。 苏半夏把蜡烛插在瓶子上,下面又垫了一个凳子。 “高灯下亮。”她说着把蜡烛牢牢嵌在瓶子里,光果然亮了很多。 苏晨手中的书页上是“鸡兔同笼”的图画和问题,这得小学五六年级才学到吧。 “你能看懂吗?”苏半夏拿起书翻了两页。 苏晨把书抢回来,默不作声地继续看, 许半夏终于意识到苏晨不对劲了。 “怎么了晨晨?是早晨的事情吓到了吗?”苏半夏屈膝半蹲着与他平齐,“还是姐姐哪里做的不好,你不开心了?” “你到底怎么了呀?” “晨晨?” “抬头看看姐姐?” 苏晨眼尾一挑,只看了苏半夏一瞬,视线又回到书本上去了。 好话说尽还是这副样子。 “苏晨,说话!”苏半夏本来就对孩子没有耐心,苏晨这么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把她的火也拱起来了。 苏半夏从没有这么长时间跟一个小孩子相处过,两人这段时间相处融洽很大一方面原因是苏晨很乖,加上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不足,所以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可苏晨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六岁孩子,总有闹别扭的时候。 “你到底怎么了呀?我不是神仙,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嘛?” 苏半夏是真没招儿了,“你想说了就再找我好吗?” 一番别扭之下,苏半夏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她站直身体,要出去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余光瞟见苏晨翻书页的手。 “你怎么搞的?”苏半夏抓住苏晨的手问他。 苏晨的手上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已经不渗血了,但伤口还没有愈合,豁口往外咧着。 苏晨用力抽回了手,不理她。 “苏晨!”苏半夏提高了声音,她真的生气了。 一瞬间苏半夏心里泛起好几个不妙的猜测,他被人欺负了?跟人打架了?有人勒索他? 苏半夏重重呼吸了一下,去了隔壁书房拿药盒。 “一会儿我回来你说清楚,想好怎么说!” 她还不信了,搞不定你一个小屁孩。 苏半夏摸黑在书房书桌抽屉里翻着,她记得上次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药盒放第一个抽屉里了,怎么摸不着了? 在她耐心告罄想去拿蜡烛的时候,她摸到了大小熟悉的药盒。 “夏夏……夏夏?”门外有人喊门。 “谁啊?”苏半夏拿起药盒,凑着堂屋的烛光到大门后。 “是我,你李大娘!”是巧双娘。 苏半夏打开门栓,把人让进屋。 “大娘您怎么过来了?” 巧双娘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是石头到家里,把你俩的事儿跟我们说了。” 进了屋,苏半夏才看清楚巧双娘拎着的是她上午送到县医院的水果。 差不多一半都在这里了。 巧双娘看苏晨在光下看书,夸了一句“好孩子”就坐下继续问:“你想好了?” 苏半夏才明白巧双娘是为了她和程延婚事来的。 她坦然一笑,“是啊,我们说好了。” “你们这也太突然了,孩子,结婚可不是小事儿,你又没个大人帮你参谋着,你……你知不知道石头他家……” 巧双娘是好意,苏半夏明白。 她拍拍巧双娘的手,“大娘我知道。现在结婚不都图点啥嘛。我图他靠谱儿前途有为,他图我长得好看,还能照看他妈。我跟你说,他就指着我管他妈呢!” 按血缘关系说,巧双娘是程延的亲姨,肯定比跟苏半夏近,可她今天来确实是让苏半夏好好考虑的。在她的想法里,一个女人结婚不亚于投第二次胎。 “石头啊,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我那妹子……” 巧双娘没说完,但苏半夏知道她想说什么。 “大娘,放心吧,我是好好考虑过的。”苏半夏听说程延住院这几天都是巧双哥个去送饭,就知道程延家确实一言难尽。 但她又不是一辈子搭里面了,程家难缠,说不得谁更难缠呢! 巧双娘叹了口气,“那我过几天就来提亲了,你这边儿要不要让你二叔他们过来……” 到女方家里提亲,女方家里长辈是要出来待客的。 苏半夏没有父母在世,她也不想让苏二奎来。 “您照常来就行,该怎么就怎么,我无所谓那些虚礼。” 巧双娘来也是要个准话儿,听苏半夏这么说她心里也有数了许多。 随后两人又是在那兜儿水果上让来让去半天,由巧双娘的一句“石头拿来的,家里还有呢”结束了这顿谦让。 送走巧双娘,拴好了门,苏半夏才想起来苏晨的药还没上。 “上药,伸手!”苏半夏板着脸。 苏晨这次倒是乖乖伸出了小手,手心里不仅有个大口子,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尖锐的东西割的。 苏半夏用净水冲洗着他的伤口,又从药盒里取出外伤药。 不大的药盒里还是苏父以前置办的常用药,感冒发烧的居多。 小小的软膏轻轻挤在苏晨手上,疼痛让苏晨的手抖了抖。 “活该!”苏半夏白了他一眼。 “是怎么伤的?是铁质的还是别的?” 苏晨噘着嘴不说话。 苏半夏叹了口气,真心累啊!算了,以后再说吧,大不了明天带他去打针破伤风。 “别碰水了知道吗?”苏半夏把药均匀地抹在他手上,又用刚洗好的手绢包裹伤口,刚刚经过一天太阳暴晒杀菌消毒,正好! “吃苹果吗,姐姐给你洗一个?”苏半夏打开袋子看了看,寻思明天可以给郑蔚然和顾天泽送一个。 这年头苹果也是金贵东西,供销店要票卖一毛,苏半夏没有票买的一毛五,不算便宜。 苏晨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抢过袋子狠狠地扔进了院子里。 第29章 安抚 “苏晨——”苏半夏生气地吼! 苏晨梗着脖子劲儿劲儿的。 “捡起来!” “……” 苏半夏跟苏晨对峙半天,她认输了,皱着脸去院子里捡苹果。 苏晨人不大,但丢的劲儿不小,包着的纸袋子破了一块,几个苹果滚得老远。 苏半夏趁着不明亮的光捡着苹果。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苏晨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半夏扭头看苏晨撇着嘴哭,眼眶里的泪映着烛光闪闪发亮。 “你说什么呢?” “我拖累你了是不是?要不然你可以挑很久的,不用这么仓促嫁人。” 苏半夏叹了口气,“胡说!” 苏晨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没有,他们说就是因为我你找不到婆家。” “瞎说,我这么好看,什么样的找不着?” 苏半夏把手里的苹果装到破了的袋子里放在一边,坐在门槛上把苏晨揽到自己腿上坐下。 苏晨的身体很僵硬,自从苏半夏来了以后从没有跟他这么亲密过。 在苏晨的记忆里,以前姐姐像个孩子一样的时候倒是经常抱自己,而姐姐恢复了正常,反而不再抱自己了。渐渐的,他发现以前都是自己保护姐姐,偷偷给姐姐东西吃,现在却被姐姐护在身后。自己还变成了姐姐的负累。 现在的姐弟俩,客气有余,亲密不足。 久违的拥抱让苏晨的眼泪更汹涌了,苏半夏感觉自己的前襟都要被苏晨的眼泪湿透了。 “姐姐去哪里都带着你,怎么会不要你呢?晨晨那么乖,对吧?”苏半夏柔声道,她感觉自己毕生的温柔都用在这里了。 想也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面对突然陌生却唯一可以依靠的姐姐,即将嫁到别人家去,彷徨恐惧是正常的。 她忽略了苏晨的心情,明明书上说应该多注意儿童的心理变化的,但是事情赶到一起,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苏半夏学着嫂子抱小侄女那样轻轻摇着苏晨,“明天让他见见你,你要是不同意,姐姐就不嫁给他。” 苏晨轻轻抽泣着,自苏父苏母去世之后,苏晨再没有放声大哭过。可能以前害怕愤怒的时候也是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哭吧。 “他家不好,别去他家。” “你可以把我放……二叔家,你去嫁给一个好人家。” 苏晨呜呜咽咽的声音里断断续续说着。 唉! 苏半夏抚了抚苏晨的头,“这些是姐姐作为大人操心的,你等麦假结束了就去上学去,考个大零蛋看我回来不揍你!” 渐渐地,苏晨哭睡着了,苏半夏麻着手把苏晨抱到了里间的床上,又甩了半天,胳膊和大腿的血液才流通起来。 屋檐外一小弯月牙挂在天空上,外面蝉鸣停了,蛐蛐儿声此起彼伏。 苏半夏躺在苏晨的身边也渐渐睡了过去。 次日,苏半夏醒得很早,苏晨还在沉沉睡着。 她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把上次从供销买的碎花布拿了出来,到书房去研究苏母留下的缝纫机。 苏半夏只用过新式的缝纫机,自动的,小小的。 面对这么大的缝纫机犯了难,在原主的记忆里只有苏母不停转着右手边的轮子,脚下踩啊踩,具体怎么操作确实一无所知。 苏半夏打算靠着现代新式缝纫机那点儿知识,看能不能玩转这一台,但刚一上手轮子就卡住了。 仔细一看,针眼穿线的地方一塌糊涂,乱糟糟的缠成一团。 用脚想都知道是彭玉莲,她觊觎这台缝纫机很久了,不会用瞎摆弄,搞成这个样子。 苏半夏废了一早上的时间才把机器清理出来搞明白原理,然后又用苏父拿回家的粉笔在布上划道。 苏半夏感谢自己在现代的时候爱买娃娃,还热衷于亲手给娃娃做衣服。 就是小号和大号的区别嘛,难得到她? 可惜现在这个保守的年代,她连显腰身的衣服都不能做,一身武艺无法施展。 简单打了一个半袖衬衫的版,从苏母缝纫机的小抽屉里找出几颗珍珠扣子。 不是真的珍珠,珍珠式样而已。 但想了想,她还是放回去了,拣出几颗带眼的透明扣子,特殊时期不扎眼的好。 苏半夏把做好标记的布放在桌子上,一侧头就看见苏晨扒着门框看她。 “起了?饿了吗?” 苏晨不好意思看她,低着头扣门框上的钉子。 苏半夏不惯着他这毛病,“苏晨,说话!” 一连名带姓喊“苏晨”,苏晨条件反射一抖,哼唧出一句,“不是很饿。”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出去把昨晚剩下的饼拿出来,在锅里放了一勺米,倒进两个人分量的水,把饼搁在屉上一起热一热。 夏天挨着火太热了,生上火苏半夏就拭了一把额头的汗出去坐着。 苏晨拿出一个苹果递到苏晨手边。 “要吃啊?” “你吃。” 苏半夏接过苹果,上面还有被摔出来的痕迹,“你说你啊,生气拿东西撒什么气呢?这是我花钱买的!咱们家钱!” 苏晨仰头望天,就是不对苏半夏的视线。 苏半夏也知道他不好意思,没再说他。 看来苏晨经此一激,反倒愿意说话了。 她倒不认为苏晨先前是故意的或是矫情,心里受了伤,有时候那个坎儿就是很难迈的。 吃完饭苏晨主动要洗碗,之前苏晨洗碗苏半夏也没有拦过他,让小孩子养成分担责任的习惯没什么不好。 今天苏半夏没让他做,“我来吧,你去拿两个苹果用爸爸之前留下的报纸包起来,给蔚然姐姐送过去。” 苏晨“哦”了一声就进去包苹果了,出来的时候还拿苏母先前做的送饭的袋子装起来了,袋子的料子是防水布,质地很硬,从外面看不出里面东西的轮廓。 “很好!去吧!等一下——”苏半夏很满意,但又想起一些东西。 苏晨站在大门那儿扶着门栓看她。 “到那儿要说话,说什么?” 苏晨扁扁嘴,“是姐姐让拿来的,蔚然姐姐和顾哥哥一人一个。” “很好,看着没人再给啊。” 苏晨答应着开门出去了。 苏半夏收拾完草棚厨房,继续去书房里面对一堆做衣服的原材料。 看着简单,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苏半夏 苏半夏正用剪刀剪着布块儿,郑蔚然门都没敲急匆匆地推门而进。 她气喘吁吁,“夏夏,不好了,晨晨跟二虎打架了!二虎妈正骂他呢!” “啥?” 第30章 舌战虎子妈 苏半夏急匆匆跟着郑蔚然去中街,路上郑蔚然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路过听见那边乱哄哄的,才凑过去看了一眼。 几个知青一块走着,顾天泽眼尖率先过去了。 郑蔚然看见的时候二虎妈正叉着腰对着苏晨骂,苏晨昂着头不服气地瞪着二虎妈。 她就赶紧去寻苏半夏了。 苏半夏不顾太阳大小会不会晒黑了,一路上心急如焚。 赶到的时候二虎妈正撒泼一样冲着顾天泽以及他身后的苏晨吼,顾天泽是个文化人,只会讲道理语言没有攻击性,张口闭口就是“这位大嫂你不能不讲道理”“大嫂您别冲孩子喊”。 而二虎妈呢,言语间没有一句不带上对方的长辈,连中途加入的顾天泽都没有幸免于难。 眼看着顾天泽连连败退,苏半夏撸撸袖子前去了,跟这种人吵架不能讲武德。 “哟,虎子妈,搁这跟谁‘你爹妈’呢,再说一个我听听。” 苏半夏脸色阴沉地站在顾天泽身前,二虎妈看见苏半夏来者不善的样子心里有点虚。 但看看二虎身上的尘土,二虎妈又挺直了腰板。 “妹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看看我家二虎让你弟弟推的,这不是没爹妈教是什么呀?” 二虎脸上眼泪鼻子糊成一团,脏的可以,苏半夏有点嫌弃,又回头看看苏晨身上还算干净。 “谁看见了?” “这还要谁看见,刚就俩小孩儿,不是你家小崽子推的还能是二虎自己摔的?” 苏半夏挑挑眉,“那说不定呢?你问了吗?” 二虎用黑得发亮的袖子又抹了一把鼻涕,“我……我没有!” 二虎妈头一昂,“你看!” 苏半夏往后扫了一眼,“苏晨说话!” 苏晨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像二虎一样哭哭啼啼的,口齿清晰地说:“他绊我,苹果都滚出来了,他还抢我苹果。” 中街住的人都端着碗蹲在门口看热闹。 “谁抢你们家苹果,当谁没吃过苹果怎么的?”二虎妈也没想到,她来的时候二虎正哭哭啼啼的,她脑子一热就对着苏晨一顿骂,现在想想苏晨当时好像是说了两句“苹果”什么的。 苏半夏往前走了两步,二虎妈护着二虎也退了两步,先前苏半夏‘泼妇’的形象挺深入人心的。 “二虎,你说你有没有绊苏晨,有没有抢他的苹果?” 二虎妈护崽心重,“你对着孩子说什么?” 苏半夏一抱双臂,“那你刚才对我家苏晨干啥呢?你能骂,我说两句都不行?虎子妈你真是好大威风啊!” “就是的,二虎妈,你刚说那么难听,人小苏问一句都不行了。”一旁端碗吃饭的搭腔。 二虎妈咬咬牙,“我问!” “小虎,你抢人家苹果没有?” 二虎抽泣着不说话。 苏半夏“啧”了一声,“二虎,你说实话,绊没绊,抢没抢,只要说了做了诚实的孩子,苏晨包里苹果我就送给你,一整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哦!” 二虎从他妈身后探出个脑袋,露出个小脏脸,“你骗人,那明明是两个苹果!” 苏半夏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是两个?” 二虎“哇”的一声又哭了。 二虎妈看到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憋得像个紫茄子,上手就抽二虎的屁股。 “我让你抢人家东西!” “家里是饿死你了吗?” “你个讨债的贪吃鬼!” 苏半夏不想看她在这儿教育孩子,伸手叫停,“行了,事情清楚了,他绊了苏晨,苏晨揍了他,算扯平了。” 二虎妈就等这句呢,马上停了手,“那扯平了,二虎回家。” “等等!他的扯平了,你的呢?” 二虎妈疑惑回头,“我咋了?” “你刚才骂我家苏晨那叫一个‘妙语连珠’,连个磕巴都不打。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处理就完了,你还带上家里大人,虎子妈,你是不是当他姐姐也死了?”苏半夏一席话说得气愤,声音都有点发抖。 “我,我那是……我也没说错啊,苏晨才五六岁,你爹妈没怎么教养啊。”二虎妈有人有些理亏,但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她挂在嘴边的脏话都是村里人常说的。 “没说错?合着您说的是大实话啊?”苏半夏都要气笑了,“自己家孩子抢别人东西结果说人家被抢的没教养,真有道理的您!行啊,我也说点大实话你听听。” 苏半夏笑里藏刀,“昨天跟嫂子吵架了吧?因为侄女吃了一口鸡蛋,合着鸡蛋只能你儿子吃,人家闺女吃了一口就是犯下弥天大罪了!” “你不就生了俩儿子吗?整天牛气哄哄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不知道的以为你参加解放事业了呢。天天叉着腰从东头到西头,谁家有事你都说一嘴,关你屁事啊!” “还瞧不起人家生闺女的,人家就喜欢闺女。你非要腆着脸凑人家跟前说闺女不养老,不传承,你们家有皇位啊还是金山银山啊?就那么两堵土墙半盆白面有什么可传承的啊?” “儿子养老,你大弟二弟怎么把你老爹妈撵出来了?” “虎子爹好几天没回家了吧?他干啥去了要不要我前街后街吆喝一趟?” “你当闺女的倒是挺孝顺,又给娘家送钱了吧?这次是大弟家吃不起饭了,还是二弟家要饿死人了?” 二虎妈脸色涨红,年前因为她给娘家送钱,被她婆婆从东头打到西头,她俩月没敢出家门。 昨天刚刚偷摸给娘家送了点家里种的东西和她攒下的一些钱,不知怎么被苏半夏瞧见了。 其实当闺女的给娘家送钱没什么,都是爹妈都要孝敬。 关键是二虎妈几乎是刮婆家的钱给娘家用,婆家这边还没分家,更是刮了一大家子的钱。 “你个败家娘们,又给那边送钱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微观的人群中冲出来。 是二虎妈的婆婆,脑袋后挽着小纂儿,脚小小的,却很灵活地追着二虎妈打。 二虎妈被揪住头发,吱哇乱叫,“娘,我没有,她瞎说——” 苏半夏“哼”了一声,没再理会这出闹剧,转身向顾天泽和郑蔚然笑笑。 “给,可能磕碰到了,不过都是新鲜的。”苏半夏把苏晨怀里的袋子递给郑蔚然。 郑蔚然没有接。 苏半夏拉起她的手,塞进她手里,“拿着吧,有福同享才是朋友嘛,哪天等你们发达了,可要提携我!” 郑蔚然拿着经此风波的苹果,觉得有些烫手,“你现在嘴皮子太厉害了。” 苏半夏呵呵一笑,“嗨呀,都是天赋,吵架哪能跟顾知青似的,还跟人讲道理,话没说完自己先被气死了。” “我听说你……”顾天泽欲言又止。 “是。”她知道顾天泽想说什么。 前路何为,她自己承担,没人能替她走, 第31章 惊诧 “快去换件衣服,一身的汗,穿那件蓝色的短袖。”苏半夏在书房把没剪完的布块收起来,对着在院子里摘黄瓜的苏晨催促道。 “你那手是怎么划伤的?”现在苏晨不再是那个一个字蹦不出来的小自闭,苏半夏想起来就追问起来。 苏晨哼哼唧唧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忘了”。 苏半夏无语,不想说就不说,骗谁呢! 洗了把手,她又上前摘了些黄瓜,打算给李兰兰和白大夫带过去。 这两个人也算帮了自己不少,尤其是白大夫,上次冒着风险给了自己这个仅两次谋面的陌生人一本“禁书”。 十根黄瓜,六个茄子,两把豆角,不大的菜园子基本被打劫了一半。 “一会儿你背着黄瓜行吗?”苏半夏跟苏晨商量道。 苏晨在堂屋回了一声“好”。 摘完最后一个茄子,苏半夏被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昨天就计划着给巧双家送过去的捕兽夹,昨天一睡就到了天黑,后来苏晨又闹别扭就把这事儿忘了。 苏半夏把蔬菜堆放在院内的木桌上,回头去搬捕兽夹。 捕兽夹并不大,但是上嵌精铁,还是有些分量的。 “嘶——”上手一使劲儿,苏半夏就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摊开手心,这伤口有点眼熟。 “苏晨——给我过来!” 苏晨听见声音“哒哒”地跑到门口,看见苏半夏脚下的捕兽夹以及手上的伤口,噘噘嘴脸往旁边一偏,不往这边看。 苏半夏几乎能从苏晨脸上看出四个字“是我干的”,后面还跟着“拒不认错”。 “你没事儿玩这个干嘛啊?还不告诉我,你真是——等等”,苏半夏想起来那天晚上李建立说的话,大号的捕兽夹明明已经放在远离墙根儿的地方了,怎么就那么寸第二步就让王铁柱赶上了。 “那个大号的……是你吗晨晨?”苏半夏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了。 苏晨才六岁,他这么多心眼吗?蓄意伤了一个人一点慌张的意思都没有。 没错,那天的苏晨确实没什么表情,太正常了! 苏半夏咽了一口口水,盛夏的天气,她却觉得有些发冷。 “是你吗?” 苏晨终于转回了头,看见苏半夏眼里流露出的震惊和恐惧,他终于慌张了。 “姐姐,我……” 苏半夏哪里不知道他这一个“我”字的意思,不知道他一个小孩,是怎么趁几个大人睡着的时候不惊醒任何一个人,把夹子挪移到翻墙进来的必经之路上的。 苏半夏的手心还在隐隐发痛,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真实感。 想她六岁的时候还在抢同学的冰淇淋巧克力,甚至在过家家。 “是我,我故意的,我知道你害怕天天睡不着,我也知道有人想进咱们家做坏事”,苏晨带着哭腔,“建国哥说大号夹子可能会死人,我想他死,就没人敢进咱们家了。” “我不仅想他死,还想二叔去死,二婶也去死,欺负我们的人凭什么过的好!” “我就是坏小孩——” 苏半夏疾步上前捂住苏晨的嘴,“闭嘴!” 她不受控制地急促呼吸着,“不许说,以后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没有?我问你听见没有——” 苏晨被捂着嘴,嗓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缓缓点点头。 得到苏晨的保证,苏半夏脱力般松开了他。 “这件事,以后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苏半夏喃喃地,“也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 苏晨吸着鼻子点头。 “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就别叫我姐姐。”苏半夏的语气变得平静。 苏晨脸上褪去了刚刚的怨恨和疯狂,变得慌乱无措。 “姐姐,我……我知道了。” 苏半夏平复着呼吸,摸到一旁的桌子坐下了。 苏晨上前给苏半夏倒了杯水,清凉的水划过咽喉,苏半夏找回了声音。 “去换上妈妈做的布鞋,一会儿就走。”苏半夏抚了抚额发,有些疲累地说道。 卫生室还是要去,捕兽夹上有锈迹斑斑的铁片。 苏晨换好鞋出来,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有些可怜巴巴,又有些不知悔改。 苏半夏继续把蔬菜分装在三个袋子里,自己拎着较重的茄子和豆角,轻一些的黄瓜递给了苏晨。 苏晨忙不迭接过,带着心虚的殷勤。 沉默地关门上锁,沉默地前行。 姐弟俩一路都很沉默。 因为沉默,脚程也比往日快些。 苏半夏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不到,这镇卫生室来了三趟了。 轻车熟路到了诊室门口排队,没一会儿就被眼尖的李兰兰瞧见了。 “哎,夏夏,你怎么来了?生病了吗?”李兰兰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 “兰兰姐,没生病,带我弟来打个破伤风针,小孩儿调皮。”苏半夏笑道。 “啊?好像没有破伤风针了。”李兰兰想了想回答,“我去给你看看。” 李兰兰风风火火又走了。 前面看病的出了门,苏半夏就带着苏晨进了屋。 白大夫看见这俩人有些诧异,“怎么了又?” 这个“又”字很灵魂。 苏半夏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苏晨手上划了个口子,我寻思着来上点药,打个破伤风,家里的药不是专门治外伤的。”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苏晨用了更大的抓握力搬动捕兽夹,受伤的伤口层层叠叠成一个大豁口,看着有些可怖。尤其是在夏天,伤口甚至有些化脓的意思。 白大夫看了看伤口,“哎呦”了一声,拿出单子开了点药,递给刚刚进屋的李兰兰,“带他上药去吧。” “没破伤风针了。”李兰兰说着接过单子要牵着苏晨出门,苏晨拧着肩膀回头看苏半夏。 苏半夏扯出一个微笑,“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苏晨才放心地跟李兰兰出门。 “破伤风针应该上个星期就没了,药房不肯进,我们这小地方没有打破伤风的意识,进了就积压着,你得去县医院打。”白大夫说。 苏半夏点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没有病人,白大夫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弟弟,心理情况怎么样了?” 苏半夏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好多了,前几天也说话了,发生了一些事情受了点儿刺激,好在结果是好的。” “那就好。” “白大夫,那本书本来今天是要来还给您的,但手上事一忙我给忘了,下次我一定给您带过来。”苏半夏有些抱歉。 白大夫喝着水摆摆手,“没事,我也用不着了。” 对于这个“用不着”苏半夏并不是很明白,但她打算下次来镇上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这次苏半夏都准备好了放在书桌上,结果苏晨这档子事给她气忘了。 觑着白大夫面无表情的脸,苏半夏久违地有了上学时面对老师那种紧张感。 白大夫看着桌上的病例,眼镜架在鼻梁上更添一分疏离。清瘦的手腕子上系了根红绳,不知坠着什么。一头黑色短发掺着银丝,体现她的风霜与岁月。 苏半夏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凳子上,桌上的蔬菜竟不知道怎么送出去,有些给人送礼的诡异感。 好在,李兰兰带着苏晨回来了。 “县医院不远,就离这儿五六里地。”李兰兰说。 “我知道,我去过。”上次江伟明开着龟速的车带她去的。 “兰兰姐”,苏半夏指了指桌子上的袋子,“这是我们这次带给你们的。” 李兰兰脸一拉,“你怎么又……” “兰兰,拿你们休息室去。”白大夫看着病例头也没抬地说道。 李兰兰刚还假装生气的脸上立马爬上惊讶,嘴都张开了。 “这是你朋友带给你的礼物,没什么不能要的。”白大夫没听见李兰兰的动静,抬头补了一句。 李兰兰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左手右手都挂上袋子出去了。 白大夫:“十一点多了,你们一会儿在食堂吃点东西再走吧,现在去县医院他们也下班了!” “嗯,行!” “出去吧。” 很好,很冷漠,不愧是白大夫! 第32章 打针 中午吃了李兰兰一顿饭,苏半夏与她的关系更融洽了一些。 告别后,苏半夏与苏晨离开了卫生室。 没有直接去县医院,而是转道儿去了国营饭店,今天程延要代表苏半夏姐弟请李建国堂兄弟吃饭。 隔着玻璃,苏半夏看见他们一桌五个人就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她看见了以往没见过的程延。 他带着笑容,不断给身旁的人倒酒,看上去游刃有余。 忽而他觉察到了窗外的目光,二人对视了。 苏半夏看见程延系上了衬衫的扣子,跟桌上人说了一句话就起身往们这边走来。 “你怎么来了?”程延掀开帘子问。 苏晨低低地“哼”了一声,苏半夏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带苏晨来打破伤风,这边没针了,要去县医院打,正好我就过来看一眼。” 程延眼神掠过苏晨的手,又看了一眼苏半夏的手,“你也打一针。”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给苏半夏。 苏半夏一皱眉,“不用。” 程延有些无奈,“我怕你钱没带够。” “带够了。”苏半夏又看了看里面,“别让他们喝那么多酒,哪怕把酒钱折成别的礼物送给他们呢,酒又什么好喝的,伤肝。” 关键是怕里面有酒蒙子,再闹出点儿事,就感谢不成反结怨了。 程延一弯唇角,“知道了,明天我三姨去你家提亲行吗?我后天就得走了,下个月再跟战友换假期回来一趟把婚事办了,你有空去找生产队长准备一下政审材料。” 苏半夏点点头,“你下午跟着建国哥回他家一趟,我弟弟想跟你谈谈,谈好了之后的事再说。” 程延低头一看带着不善的眼神仰头看自己的苏晨,跟个小大人似的,想摸摸他的头,被苏晨躲了过去。 苏半夏看看太阳,“回去吧,我们也走了。” “等一下。”程延抬腿往大路边走去,跟道旁的驴车主人说了两句,然后跟苏半夏招招手。 “师傅,麻烦了。”程延示意苏半夏上车,他掐着苏晨的腋下一下把他抱上车。 苏晨还想挣扎,但程延的手劲儿太大了,起不到任何作用。 苏半夏也没再矫情,“快进去吧。” 程延看着驴车远去没了踪影才抬步回饭店,一转身就看见李建国几个贴着玻璃在热闹,脸上都是调侃之意。 程延用手指指他们,笑着进屋。 李建立:“石头儿,可以呀!” 李建广:“苏家妹子别的不说,好看是真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李建生:“花是没错儿,就是带刺儿!” 李建国看着自家堂兄弟调侃自家表兄弟,也没阻止,不开玩笑已经是他作为哥哥最大的温柔了。 程延喝了口茶水,“行了行了,哥哥弟弟们,吃菜吃菜!” “你得喝一个!” “对对对,喝一个!” 程延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人家走之前刚叮嘱过让我们少喝酒,都少喝点啊。” “哟——”旁边几个兄弟拉着长腔。 李建国在中间和稀泥:“行了行了,都少喝都少喝!” 饭店这边的热闹与调笑苏半夏并不知晓,坐着驴车很快到了县医院。 “闺女,我在那棵大树底下等你。”驴车大爷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 “啊?” “刚那小伙子给了包车的钱,我一会儿还送你回家哩!” 苏半夏点点头,带着苏晨进了县医院门。 县医院的科室设置比镇卫生室要全得多,基本几大科室都有,也需要挂号,不像镇卫生室只有两个医生,三四个护士。 上次苏半夏直接去的后面的病房楼,没有进前面诊疗楼,但现在的发展基本与后世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无非后世的医院更大,更精细。 从进门到挂号再到打完针,前后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 驴车大爷扇着草帽,在驴车上打盹儿。 苏半夏想了一下,既然有车就不急着回去, 她带着苏晨去了县里的供销社,这里像个小超市,东西更多更全,当然也更贵。 径直走到鞋架子前,苏半夏拿起一双塑料凉鞋。这种凉鞋在后世很常见,但在现在是个稀罕物。 苏晨的鞋子基本都小了,先前苏母给苏晨做鞋基本都是按着他的鞋码大半号,也不敢做很多,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后来苏父去世,苏母病重,有时候连清晰意识都没有,更何况儿女的衣物鞋袜。 苏晨最近穿的都是自己编制的草鞋,其实夏天乡下穿草鞋的很多,不花钱又凉快,就是坏的很快,下地干活的都是穿布鞋。 苏晨年纪小,编的不好,即使不需要下地干活儿,单是日常的行走需要基本两天就要换一双。 “这个多少钱?”苏半夏询问。 旁边的售货员磕着瓜子儿愣神,苏半夏只能再次提高声音问一次。 售货员懒懒地抬眼,“五块。” 按现在的物价说,挺贵的。 苏半夏大手惯了,伸手就要掏钱,被苏晨死死按住。 “买布鞋。”苏晨抬下巴示意旁边七毛钱一双的布鞋。 “夏天了要买凉鞋,布鞋回去我找人给你做,咱给人钱就是了。”苏半夏觉得能找巧双娘帮帮忙。 “那买布,我不喜欢这个。”苏晨嫌贵。 又看了半天,苏半夏其实也看不中这款在她看来样式落后甚至有点丑的凉鞋。 扯了一块做布鞋鞋面的黑色绒布,又买了两米不同粗细的松紧带,姐弟二人打道回府。 坐着驴车,虽然还是热,速度也慢,但比自己走路舒服多了。 要是让刚来这个世界的苏半夏感受这么一遭,说不定还能咂摸出几分乡间野趣,但现在她拿着包挡着晒脸的太阳,只盼望赶紧到家。 太热了! “闺女,前边哪条街啊?”驴车大爷在前问道。 “不用了大爷,里边路窄,您这车不好过,我走两步行了。”苏半夏被叫了一声,前边已经是村口的大枣树了。 苏晨灵活地从驴车上跳下,眼尖地看见了大枣树下站着的人,眯了眯眼“嘁”了一声。 苏半夏拿着买东西的袋子,看苏晨这副表情,以为是又看见程延了,顺口说了一句“不许没礼貌。” 没成想一转头看见树下站着的人不是程延。 “又干什么?”苏半夏缓缓走到枣树下,冲那人说。 第33章 谈话 苏星吊儿郎当站在大树底下,看起来像是刚下工,,脖子上还搭着毛巾。 但更像是专门站在这儿等苏半夏的,所以她也没有装作没看见过去,费那劲呢! 苏星搓搓手,“是这样,大妹……” “别叫我大妹!”苏半夏无情打断。 以前苏星家是求着苏正方的,所以他们一家人都很和善,包括对原主这个精神异常的女儿,苏星也不叫她堂妹,而是叫大妹,听起来更加亲切,像一家人似的。 包括对苏晨,今年之前苏晨几乎是在苏星背上玩儿到大的。 现在,苏半夏一听见这个称呼就恶心。 之前彭玉莲虐待这姐弟俩的时候,谁也没说句话。 包括这个此刻叫着“大妹”的苏星。 讽刺的是,苏星竟然算是那个家里对他们姐弟最好的了,因为他没有对原主姐弟动过手。 苏星尴尬一笑,“我是想问问,那个……工作的事儿,啥时候落实,这不是也快一个月了,加上……” 他没说完,但苏半夏知道他的意思。 他能等,他那个怀孕的相好等不了。 闫清淑怀孕了,超过三个月就显怀,甚至不到三个月。闫家老头要是知道了,就他那个迂腐的臭脾气,把闺女打死也不稀罕。 苏半夏:“我回头去问问,应该就这几天了。” 苏星欣喜若狂地答应了几声,苏半夏绕开他回家。 回去的路上,苏半夏故意走的前街,路过巧双家然后绕行到自己家。隔着墙模糊听到里面热闹声,吃饭那拨人大概也回家了。 回到家,苏半夏先是把早上剩下的活儿干完,然后把中午买的黑绒布放篮子里就带着苏晨去了巧双家。 “一会儿,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他说,如果不喜欢他就告诉我。”苏半夏跟苏晨说。 苏晨蔫头耷脑的,不知道在先想什么。 路上也不断有下工的人跟苏半夏打招呼,她都说是去找巧双娘帮忙做鞋。 “大娘!”苏半夏喊门。 没一会儿,巧双娘喜笑颜开地开了门。 苏半夏落落大方笑了笑。 “大娘,找你帮个忙,帮我弟弟做双布鞋,他之前的鞋都小了,脚上是我妈给他做的最后一双。” 巧双娘低头一看,“哟,看着还是有点顶脚,一会儿脱下来大娘给你找个鞋样子。” 巧双娘摸摸苏晨的脑袋,苏晨乖乖说了声“谢谢大娘”,巧双娘乐得见牙不见眼。 “进屋进屋。” 说着三人进了堂屋,李建国醉醺醺地躺在木床上,嘴里还秃噜着,活脱一醉鬼。 “你看,你还让石头带他们去吃饭。一群酒鬼,还是石头雇车给他们拉回来的,见酒比见了亲妈都亲。”巧双娘骂着,手上还是给李建国盖上了毯子。 “该谢谢建国哥的,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苏半夏话说得恳切。 乔双娘想起那晚上的事都后怕,“唉,要真是你们俩在家,你们住的又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苏半夏把篮子里的黑绒布拿出来,“大娘你看这个布行吗?我看我妈做的鞋料子都是这个质地的。” “行,做鞋哪有那么多讲究,家里还有打好的粘布吗?” 苏半夏有点懵,“啥叫粘布?” “做鞋底子的呀,要用浆糊一层层把不要的旧衣服布料打结实,晒干,然后才能纳鞋底。”巧双娘一手翻着绒布一边说着。 苏半夏压根不知道那是啥。 巧双娘一看她这样,手一挥,“交给我吧,我这儿多呢!” “咳——”李建国媳妇儿赵大妮在隔壁发出动静儿。 巧双娘脸一僵,苏半夏握住她的手,“大娘,算我买的,您帮我做鞋我给您算人工,一双鞋两分钱。” 巧双娘恨不得找个地缝儿,她一向热心,给个粘布不算什么,可赵大妮不想吃亏。 现在苏半夏又要当程延的媳妇儿了,以后更是实在亲戚,巧双娘觉得很丢脸。因为在乡下这不算什么金贵东西,还没有几根黄瓜值钱。 苏半夏没觉得有什么,找人做事给钱是应该的。 “粘布,市场上也不知道价钱,我回头给您送两个茄子过来,您就当吃点亏,帮扶一下我这晚辈了。”苏半夏话说得很漂亮,巧双娘帮她很多,她也愿意全她的面子。 巧双娘的情绪低沉了很多,手摩挲着绒布不说话。 “大姨,我回来了——”程延在外面叫门。 自从巧双怀孕后,他们家一直这样,进门就锁。 就这还被外边人笑话:一副没见过孙子的样子,生怕谁要害他们! 巧双娘擦了擦眼角,出去开门 程延进屋看见苏半夏姐弟在,心空了一拍。 苏半夏没有半点羞涩的意思,坦言相告:“你跟我弟弟聊聊,要是谈不拢,这事儿就当我对不起你。” 说完她就出去了,苏晨小小的个子站在床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审视着程延。 程延莫名有些压力,让自己本就笔直的身板更挺了些许。 苏半夏关上屋门,院子里巧双娘在树底下剪着粘布。 看见苏半夏出来,巧双娘很是意外,“咋出来了?不说说话?” 巧双娘以为苏半夏来是想跟程延说说话的,毕竟要成为未婚夫妻了。 “晨晨跟他说话呢”,苏半夏坐在另一个凳子上,“您这是鞋样子?我也跟您学学。” 巧双娘说起做鞋的手艺,话多了起来,展示着桌子上的书里夹的纸鞋样子,不同尺寸不同款式。 “一会儿晨晨出来,我给他剪一个大一号的。这小男孩长得快确实不能做多。” 苏半夏点着头表示赞同。 “唉,你妈妈才是个手艺好的人呢,可惜啊!早先多少村里大闺女的结婚衣裳都是她做的,还给免费绣朵花。”巧双娘感叹着,看着苏半夏有点心疼。 苏半夏没啥感觉,毕竟不是她亲妈,但她也会有可惜的感觉,在原主的记忆里,那真的是个很好的妈妈。 “呕——呕——”屋里赵大妮又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巧双娘也顾不得说话了,端着水往赵大妮屋里去。 “妮子,咋样啊?” 回复的是赵大妮又一阵的呕吐声。 女性孕吐因人而异,现在食物种类少且珍贵,赵大妮确实遭罪了。 苏半夏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赵大妮又瘦了一点。 “嫂子,不想吃酸的就不吃呗,不用强迫自己。”苏半夏走进屋看见桌上的酸黄瓜,都放蔫儿了。 赵大妮瞪了她一眼,“我就想吃酸的!” 唉,民间常说酸儿辣女,赵大妮想生儿子,就玩儿命吃酸的。 明明不想吃,还要这样强迫自己。 巧双娘在一边劝:“妮子,生个闺女也好啊,我跟你爹都喜欢闺女!” 赵大妮翻了个白眼,“你可不是喜欢闺女嘛,你多疼你闺女啊!” 赵大妮的阴阳怪气让巧双娘闭了嘴。 “你再饿下去,孩子就让你饿掉了”,苏半夏面无表情问,“辣炒荠菜,吃吗?” 赵大妮苍白的脸满是纠结。 “大娘,给她炒一盘。” 看赵大妮没反对,巧双娘小步颠颠地出去做菜去了。 第34章 谈拢 赵大妮作完乖乖把巧双娘端来的一大盘子辣炒荠菜吃完了,打完饱嗝儿就开始哭。 “我要是生个闺女咋办啊!” “娘,我想生小子!” 苏半夏看见这种重男轻女的绝症都不想劝,这要是闺女托生她肚子里不知道是福是祸。 赵大妮嚎了好一会儿,苏半夏也没劝她,就坐在外边看巧双娘做鞋子听她哭。 没一会儿,赵大妮磨蹭蹭地出来了。 “你……你会把脉,你给我把把,看是姑娘还是小子呗”,赵大妮扭扭捏捏地,“你给我把了,我娘给你做鞋不收钱。” 苏半夏手里搓着剪下来的边角料又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今天把一个星期的白眼都翻完了。 “你现在才不到俩月,肚子里也就刚刚比豆子大那么一丢丢,想啥呢?”苏半夏没好气道,“就是能把出来,我也不把,我不占你这点便宜,去一边去,哪有你这么当妈的,烦人!” 巧双娘也没搭腔,赵大妮气哄哄地进屋了。 “巧双……也不出来透透气啊?我几次来都没见她。”苏半夏看着巧双紧闭的门窗问道。 巧双娘的动作顿了一顿,“晚间看不见了,她再出来走走。” “看不见也有风险,脚下注意点儿,别摔了。” 巧双娘应着眼圈又红了起来,她这一个月把以往半辈子的烦恼都攒起来烦了个遍。 苏半夏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建国嫂子你也不能太惯着她,孕妇该好好照顾,而不是完全顺从。” 巧双娘面露难色,“我也管不了她啊!” “你让建国哥管啊,他……” 没等说完,堂屋门开了,苏晨闷着头走到苏半夏身边搂住她的胳膊。 “没谈好?”苏半夏轻声问。 苏晨摇摇头。 “苏同志,我这边儿已经把定亲的东西买好了,这是清单你看看。”程延走过来拿出一张纸。 上面详细地罗列出糖、猪肉、果子等详细斤数,现在提亲都图个喜兴,物资缺乏表现出诚意就是了。 至于什么三大件,彩礼的,大多是结婚前给新娘子爹妈收着的。好点儿的爹妈会给姑娘带点回去,不好的连件新衣服也没有,就这么一身寒酸衣服跟着新郎官回去,大多会受磋磨。 “嗯,确实走流程需要,我们a……不是,我们一人掏一半钱。”苏半夏差点说漏嘴,“aa”都到嘴边了。 程延:“不用,没多少钱。” “上次吃饭我看你们喝了不少酒,酒有点贵,差不少吧,我补给你。”一码是一码,苏半夏觉得钱算清楚对大家都好。 她上学的时候就是因为钱没算清楚,跟一个同学闹了别扭,说起来就是几顿饭的事儿。你给我带一顿,我给你带一顿,几天以后钱就算不清楚了,搞得双方都不高兴,觉得自己吃了亏。 程延不太适应苏半夏的办事方式,他觉得拿女人的钱有点丢脸。说白了,就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苏晨:“你们什么时候会结婚啊?” 程延:“下个月。” 看来两个人谈得还可以,起码苏晨说话的时候程延是蹲下和他视线平齐的,这点苏半夏很满意。 “别人有的,我姐姐也要有。” “那是自然。” 苏半夏没有告诉苏晨结婚是一场合作的事情,便也由着他去跟程延掰扯了。 巧双娘调整好了情绪,沉浸在了命不好的大外甥要结婚的喜悦之中。 “唉,夏夏你不知道,昨天石头家可是一场大战。” 大战? 苏半夏:“为什么?他们家嫌弃我无父无母?还是因为晨晨?” 巧双娘摆摆手,“都不是,他那边那个嫂子,不想让石头娶你。” “那个继兄弟的媳妇儿?” “对,昨天我跟着去了,那个小娘们儿还没出月子,床上躺着呢,嗓门儿那叫一个大。骂完就哭,要不然就是不活了,场面乱的很。”巧双娘说得直咂嘴。 听这描述,是个人物。 “我估摸着,她是怕石头结婚了,津贴不全数寄回家了,心里不乐意呗。” 巧双娘想得有道理,苏半夏想好了,结了婚就把程延的津贴捏在手里,不是图他那点钱,就是看不下去他们一大家子吸程延母子俩的血。 “结了婚,津贴我拿着行吗?”苏半夏冲还在跟苏晨签不平等条约的程延说道。 程延:“行。” 好的,只要双方观念上不产生差异,事情就很好办。 “石头儿,明天先让你妈来这儿来,我再叮嘱她两句。”巧双娘不放心程延妈那个时不时犯病的性格。 程延笑道:“放心吧大姨,明天我姑姑也来。” “哦,那还成。”一听程延姑姑来,巧双娘放心了不少。 看苏半夏一脸茫然,巧双娘解释道:“石头姑姑嫁到县里了,家里有钱,但脾气直爽是个好相处的人。石头妈觉得自己改嫁对不住石头爸,觉得没脸见石头姑姑,怵她!” “改嫁为啥觉得对不住他姑姑啊?” “觉得自己没有从一而终,没给石头爸守着,那寡妇的日子哪是好过的?谁也没怪她,她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这属于教育问题,但巧双娘和程延妈是亲姐妹,怎么一点也不一样? 起码巧双娘看起来还是比较开明的。 巧双娘喜滋滋进屋去盘明天上的礼去了。 程延看了一眼太阳,马上傍晚了。 “我先走了,还要准备点东西。”程延站起身跟苏半夏说。 苏半夏点点头。 “明天大概九点十点就会来。” “嗯。” 程延不知道说什么了,搓搓裤子缝儿,“那我走了,晨晨再见。” 苏晨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苏晨!讲礼貌!”许半夏瞪他。 苏晨抬起头,“再见。” 程延好脾气笑笑,转身出门。 “对了,这个给晨晨。”走到一半,程延又转身回来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给苏晨。 “拿着玩儿吧,要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做。” 这次说完,程延真的离开了。 苏晨手里握着一把木头手枪,看着质地细腻光滑,他小心摸着枪口,看着十分喜欢。 “喜欢吗?”苏半夏故意逗他。 “……不喜欢。”苏晨干巴巴回答。 宝贝儿,你要不要先把眼睛从东西上移开? “哟,这是石头做的吧?”巧双娘拿出一叠红纸准备裁剪。 “您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石头他爹是木匠,石头在他膝盖上坐着的时候就摸刻刀了,当年石头爹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木匠,你们家那个两用木沙发,还有大衣柜都是他爹做的。”巧双娘说着,眼里都是惋惜,“石头爹是个好人啊。” 怪不得,那些家具除了式样有些老旧,质量是没得说,二十多年了,还是很结实。 苏晨手上的手枪看着很精细,有扳机有保险,可以看出程延的手艺很娴熟。 那些他受苦的时候,可能也是拿着他爸留下的刻刀想念父亲吧! 第35章 不速之客 次日一早,苏半夏就起来把家里收拾一番,郑蔚然也早早上门帮忙。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但昨日苏半夏找上门请帮忙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一拍胸脯答应了。 男方家上门提亲女方是要招待的,苏半夏上面没有长辈,只能托付朋友。郑蔚然还带来了一个同屋的女知青叫郑梅,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郑蔚然寻思找她帮把手,中午还管顿饭亏不着她。 毕竟在知青点也就是黄面窝头和野菜。 昨日晚上巧双娘还带来了两斤猪肉一只野鸡,说是程延送来的。 苏半夏去市场上没有买到肉,现在肉都是管制食品,每天限量早到早得。她住在乡下去的晚总也买不到,想着拿菜窖里剩下的腊肉凑数。 腊肉是年前苏母腊好的,先前彭玉莲想等她娘家侄子结婚的时候带去,就一直没有动,倒是留下了。 苏半夏吃惯了新鲜猪肉,吃不惯腊肉的味道也一直没有动,但现在这个时候拿上席面招待客人也不寒酸。 程延大抵是觉得自己不懂这些,怕没准备好失了礼数就送来了。 苏半夏这次倒是没有负担地收了,废话,招待他妈他姑他大姨! 野鸡甚至还是处理好的,甚好! 在院里三个女孩进进出出忙碌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有人吗?是苏立夏家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呼喊。 苏半夏在围裙上擦擦手出去开门。 意外的是,外面不是程延,而是三个不认识的人。 一男两女,男人看着三十岁左右,女人倒都四十朝上了,一矮胖,一黑瘦。 站前面的矮胖女人堆起一脸笑容,“你就是立夏吧?给你贺喜了!” 说罢就挤开了苏半夏,强行进了门,后面跟着的两人也随着进了院子。 后面两人进门之后就左看右看,打量着房子和院子。 “真干净啊,真是个勤快的姑娘。”黑瘦妇女赞道。 苏半夏皱皱眉,“三位,您是干嘛的?” 矮胖女人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走到堂屋门口了,闻言又回身道喜。 “给你道喜的呀!” “什么喜啊?” “恭喜你要嫁个好人家!” 郑蔚然和郑梅都从草棚里出来了,面带疑惑。 不是程延来提亲吗?这是谁啊? “我呀,是这十里八乡都知道的邓媒婆”,邓媒婆又拽过旁边的男人,“这是家旺,是桃林村那边的,上次在集市上见了你一面,又听说你贤惠大方,就催着我来提亲了。” 贤惠?大方?这俩词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苏晨在堂屋摘豆角,听此一言把筐一搁跑出来站在苏半夏前面。 “哟,这是你弟弟吧,确实有点小。”媒婆话里有话,“你带着你弟弟以后可不好过日子啊。” 苏半夏好不容易让苏晨的安全感足一点,这傻缺娘们儿说什么呢? 黑瘦女人说话了,“没事儿,小时候在家里养可以,不过以后我们可不出娶媳妇儿的钱啊。” 那个叫“家旺”的男人露出一个和缓的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就是你姐夫了。” 郑蔚然在后边面带怒意,“你胡说什么呢?” 苏半夏舌头舔舔后槽牙,想骂人! “这位……大叔,你谁啊?上门来胡说八道来了?你有毛病就去治,搁这散什么德行?”苏半夏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媒婆的笑脸僵了一瞬,“苏家丫头,你别把自己前路堵死了,就你这样无父无母,还带个拖油瓶弟弟,可是不好找人家的。” “我们家旺愿意娶你,还愿意让你带着弟弟,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黑瘦女人板着脸道。 家旺上前想摸苏半夏的肩膀,苏半夏往后一躲,“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我叫钱家旺,今年二十九,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上门求亲的,你别这样,一个女人柔顺才是最好的美德。”钱家旺露出自认为完美的笑容。 苏半夏被句话给恶心透了,“是吗?柔顺才是好女人是吧?” “对啊。”钱家旺一副“那不然呢”的表情。 “那男人美好的品德是什么啊?不能全要求女人吧?” “养家糊口啊,我不会让你挨饿的。”钱家旺以为苏半夏心动了,又上前想动手。 苏晨推了他大腿一把,也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 “不挨饿?我好大的服气啊!”苏半夏阴阳怪气,但是被钱家旺当真了。 钱家旺满意一笑,“那我们先定亲,然后领证后再住一块儿,我家那边屋子没这边宽敞,再加上你弟弟就住不开了,不如我们一起住这边吧,你说呢?” 苏半夏的嘴角已经在抽搐了。 妈的,普信不分时代,不分年龄! “你们这吃绝户的主意打的可真好啊,算盘珠子都能崩出五里地”,苏半夏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男人的优点是让老婆吃饱的。” “你媳妇儿吃干窝窝头能吃饱,吃满汉全席也能吃饱,你打算让她吃什么呀?”苏半夏不屑地问道。 钱家旺才反应过来苏半夏在讽刺他,“你这是物质,是贪图资本主义的享乐主义!” “哟,帽子扣得挺熟练啊。”苏半夏拿起边上的扫帚开始赶人,“走走走,别跟我这儿废话,赶紧滚!” 钱家旺被赶得狼狈,黑瘦女人上来护他,上手要抢苏半夏手里的扫帚。 “你一个傻子横什么呀,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她的话也难听了起来。 苏半夏不气反笑,“我没当自己是香饽饽啊,你们凑上来干嘛的?不就是想吃绝户吗?说的好听,愿意养我弟弟?稀得你们养?” “你——”钱家旺气结。 “我什么呀?你上无事业,下无担当,我他妈就是瞎了眼也能摸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滚!” 媒婆没想到来这么一出,她以为苏半夏会欢欢喜喜答应的,毕竟她条件摆着。 “苏同志,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媒婆上前打圆场。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见谁八字没一撇就惦记上人家姑娘家产的?他要倒插门啊?也不是不行,姿态你得往低了使啊,一副施恩的样子瞧不起谁呢?谁上门提亲连个起码的、最基本的礼都不带?我就是倒贴也找个相貌端正的,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看上眼的!” 苏半夏驳回了媒婆的话,又拎起扫帚赶人! “带了礼的,带了礼的!”媒婆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是一斤红糖,一斤果子。 说实话,很寒碜! “我没那个好命,消瘦不起,快走!”苏半夏冷声催促。 黑瘦女人开始就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现在更是气急败坏,“我倒是看看谁能看上你个倒霉催的,克死你爹又克死你妈,就一辈子当老姑娘吧你!” “嘿你个臭不要脸的,说什么脑子进水的话呢?早上没吃饭进茅坑了吧!”巧双娘大包小裹地从门外气势汹汹地进门。 后边跟着两个苏半夏没见过的妇女,还有一脸寒霜的程延。 第36章 定亲 “你谁啊?”邓媒婆上前询问,她只听说苏半夏有个关系闹掰了的叔叔婶婶,没听说有别的长辈啊! 巧双娘把手上的包袱篮子往木桌上一摊,“我来提亲的!” “你也来提亲?”邓媒婆诧异。 巧双娘没搭理她,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展示。 她来得招摇,来得大张旗鼓,不少人得知了信儿前来看热闹。 相亲、结婚、生子以及丧葬是乡下人爱看的四大热闹,不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都要看一眼。结婚的还会在路上撒糖,现在糖可是个金贵东西! 看巧双娘红包袱里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备了。 “这是猪肉。” “这是喜饼。” “五尺红布,给你做结婚衣裳穿。” “白酒。” “果干。” 又零零碎碎拿出好多样来,这架势别说定亲了,结婚都绰绰有余。 另外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些四十多岁,肤色白皙笑意和煦但眼含锐光。另一个年老一些,看着眼神有些木讷,神色拘谨。 苏半夏猜测前者是程延姑姑,后者是他妈。 “夏夏,我是程延姑姑,很高兴见到你。”果然,肤色偏白的开言自我介绍跟苏半夏猜测的一致。 苏半夏也半弯了一下腰腰,作为晚辈问候了一下。 现在时兴握手礼,苏半夏握上程延姑姑先伸出的手,不像她以为的那般细腻,反而有些粗糙。 “姑姑阿姨好,我是苏立夏。” 旁边郑蔚然有眼色地端上了茶碗倒上了茶水,茶叶还是苏父先前买的茉莉花。 巧双娘拿出早准备好的什锦硬糖,分给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给的不多,但小孩子一人多塞了两块儿。 村民们嘴里吃着人家的糖,也说着吉祥话。 这边其乐融融,倒是把另外一边人给撂下了。 “说不得早就勾搭到一块儿,装模作样什么!”黑瘦女人一脸轻蔑。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要是没有说好,不会这么大阵势。 但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还说得这么难听是另一回事。 程延姑姑坐在凳子上,斜睨了她们一眼。 “哪来的叫花子?” “你——” “有事说,没事滚!” 苏半夏低着头喝水,看程延姑姑这么猛,看了程延一眼,程延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黑瘦女人只会说两句酸话,碰上程延姑姑这么有气势又完全不客气的就软了很多。加上程延一米八多的个子站在那儿,就很有威慑力。 钱家旺一米七多,又有些胖,从长相上高下立见。 而桌上满当当的礼,和邓媒婆手上可怜巴巴的两个小纸包儿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们就这么上门,换一般人家早被人家爹妈哄出来了,欺负人没有长辈!”外边吃着糖的栓子妈口齿不清地说。 “就是!” “欺负人小姑娘不懂。” “你们哪的啊?没见过啊!” 外面一人一句让钱家旺的脸涨得通红,他自诩是个体面人,读过几年书,现在在一个学校当当一个临时老师。他妈让他来跟一个带拖油瓶的孤女见面,他还不乐意。结果到了之后,发现这孤女长相还挺好,心下就同意了。 结果这女的竟然不识好歹看不上他? 这也就算了,他打算好好跟这个不懂事的女孩儿谈谈心,说服她好好过日子,谁成想又有一家上门求娶。 看起来条件比他好……好一些。 “没想到你长得如花似玉,却也是个贪慕虚荣的,算我看错你了。”钱家旺一脸气愤。 苏半夏无语,你不是十分钟前才看见我? 她一脸真挚,“对呀,你才知道?” “你——” 好的,成功把钱家旺噎得说不出话。 程延知道苏半夏怼人的功力不浅,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战。 “哼,兄弟,你看到了吧?这个女人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钱家旺转过脸开始“规劝”程延,还挺“义愤填膺”。 程延:“……我有钱。” 钱家旺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傻,甘心被苏半夏图钱。 程延姑姑站起身,“行了,赶紧走吧,我侄子能挣钱,供得起我侄媳妇儿花。你呀,我早日祝愿你找到一个年轻貌美不图你钱甘愿奉献为你家当牛做马还能带一大笔陪嫁的……好媳妇儿。” 程延姑姑这一大串话惹得院内院外的人都忍俊不禁,谁家嫁闺女不图点啥呢。 有的给儿子换彩礼,有的图女婿人好对姑娘好,有的图女婿前程远大。 一没钱二没貌,三没前途,凭什么让姑娘嫁给他呢。 别问大家伙为什么笃定他没前途,要有早说了。 但凡在镇上有个像模像样的工作,都不至于在乡下找媳妇儿,谁也不是傻子。 钱家旺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丢下一句“我看你什么时候后悔”带着黑瘦女人和邓媒婆灰溜溜离开了。 外边李建立还冲着那人背影喊:“你家哪儿的啊?说个地方,我坚决不让我妹子嫁你们村儿!”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热闹看完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院子门没关,院内院外只有一些小孩拿着糖纸跑来跑去。 太阳渐高,温度上升,苏半夏引着几人进了凉爽的堂屋。 来的几人里,程延姑姑是主导者,程延妈妈都说不上话,更何况巧双娘这个大姨。 程延姑姑跟程延一样,很肯定苏半夏不爱吃亏的脾气,没人比她更能体会在程家脾气好会是个什么待遇。 看她前嫂子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了。 “石头妈,石头妈——”程延姑姑叫着愣神的程延妈。 程延妈一抬头看大家都看着她就开始紧张地咽口水。 程延姑姑叹了口气,“你说两句,表示表示。” 程延妈缩缩脖子,“我没啥说的,石头喜欢就行。” 程延递给他妈一杯水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程延姑姑穿着很讲究,即使款式不好看,但料子都是极好的,她身上斜跨的包是皮质的,苏半夏没看错的话是一个名牌的经典款,在后世都有很多人买,价钱上对现在的一般人家而言,是天价。 也许是怕人发现,包的商标被暴力抠掉了。 程延姑姑从包里拿出一个绒布包着的银簪子,年代久远银都发黑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值什么钱。是石头奶奶留下的嫁妆,一对银耳环和一根银簪子。耳环是留给我的,簪子给……给石头媳妇儿的,拿着吧。”程延姑姑说起簪子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瞟了程延妈一眼,程延妈的头更低了。 这根簪子以前应该是属于程延妈的吧。 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程延微微点点头,她就大大方方收着了。 看苏半夏没有扭捏,程延姑姑也很开心。 “好,好。”程延姑姑眼眶有点泛红,“彩礼钱我们按当地的习俗走,给你二百,我当姑姑的再添给你二百,你看行吗?” 苏半夏先前跟程延说的是不需要走彩礼这个流程,但现在竟真的按平常小年轻相亲流程走起来了。 “谢谢姑姑,不用您添钱的,让我带着我弟弟我就很感谢了。”苏半夏说。 程延姑姑听见这话,看了看乖乖坐在旁边吃糖的苏晨,又瞪了程延妈一眼,面露难色。 苏半夏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第37章 往事 苏半夏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子上,“如果不让我带我弟弟的话,那就算了。” 程姑姑抓住苏半夏的手,“不是不是,程延爸爸这边的家已经被族里收回去了,就只能住他后爸那边儿,那边房子吧又不大,他那个哥一个人占了两间,就只剩下一个小西间。我觉得吧,冬冷夏热的,做婚房也不合适,可他们家只拿的出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小屋子。” 程姑姑又横了程延妈妈一眼,“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看来这有后爹亲妈也亲不到哪儿去。” 程延妈本来就羞愧,听着这话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 程延看他妈这样有些不落忍,“姑姑……” 程姑姑也没再继续,而是跟苏半夏商量,还带着些不好意思,“我跟石头商量,把他家隔壁那家儿租下来,你跟晨晨住。他们不同意分家,我当姑姑的也不好管太多,毕竟……” 毕竟当年她也没有养程延。 “那家是个老光棍儿留下的,没儿没女,他侄子给他打的幡儿摔的盆,所以他侄子就继承下来了,房子吧……年久失修只剩一间堂屋还凑合,趁这一个月还能找找泥瓦匠再修补一间,就是觉得委屈你。”程姑姑话说得敞亮,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程延观察苏半夏的表情,但以他的军事素养,却并不能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她的想法。 “没事儿,我弟弟是我的底线,别的都好商量。” 苏半夏这话一出,在场的除他们姐弟俩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程延妈。 她一直觉得因为她没用,不能给儿子提供应有的条件,要是因为这个儿子的婚事吹了,她死了都没脸见程延的爸爸。 前天家里那一场大战,也是她第一次为了儿子,在那个家里支持儿子的意见。 程姑姑笑眯了眼,不停拍着苏半夏的手,“好好好,租房子修房子的事儿姑姑拿钱,不让你们小两口破费。” 那个房子程姑姑本想买下来的,但那个侄子坚持祖产不卖,没办法只好租了。 看堂屋里基本谈拢了,郑蔚然带着郑梅端着菜进门,“各位阿姨婶子,吃饭了吃饭了。” 苏家倒是少有的方桌上坐满了人,饭桌上有菜有肉,甚至还有鱼。 郑蔚然悄悄跟苏半夏耳语:“刚才天泽送来的,他大早上去河里摸的。” 前枣树村有一条流经的河,村里人都爱去摸鱼打牙祭。后来越摸越少,到最后泥鳅都没了。 这鱼看着得有一斤多,河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鱼,还让他摸着了?八成是他悄悄去黑市买的。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程姑姑把苏半夏钱叫进屋里拿出一个红包,厚厚一叠。 “夏夏,这是我们家给的彩礼钱,你自己收着,到了那家,千万别露。”程姑姑面色凄然,“石头是个可怜孩子,当年我也没能力养他,只能让他被他妈带着改嫁,后来他姑父挣了点钱,我拎着东西去看他,都饿得不成人形了。” 说着程姑姑就忍不住要哭,苏半夏拿出小手绢给她擦泪。 “你也是个苦命孩子,我看得出来石头很喜欢你,你们一定好好的,一起把日子过好。要是到了那个家,受了委屈就来县城找我,我去给你出气。”程姑姑的殷切,苏半夏动容。 苏半夏迎着她的热切目光,硬着头皮点点头。 程姑姑擦擦泪,恢复了先前女王风范的表情,“我们一会儿就走了,你跟石头说说话。” 说完她就把程延叫进了屋里,自己掩上门出去了。 程延站在并不宽敞的屋里,空间更显逼仄。 苏半夏感觉手里的红包十分烫手,“这个……” 程延看她窘迫的样子,拿过红包,打开里面厚厚一沓大团结。 “我姑姑觉得对不起我,关她什么事呢?当年大家都穷。”程延看着红包若有所思。 “你姑姑,挺厉害。”苏半夏感叹。 程延抬头看她,“你跟她很像。” “我?” “嗯。”程延把红包放桌上,自顾自坐下了,“当年我在继父家天天挨打,我妈……最多是护着我替我挨打。我姑姑那天来看我,正好看见我挨揍,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地跟我后奶奶打架。后来我姑姑经常送来粮食和钱给我妈,那家人觉得我挺值钱,就不怎么打我了。” 程延回忆着,浑身萦绕着伤感。 “后来,我渐渐大了,他们也打不过我了,但我妈不让我反抗。我说……我们走吧,她说她怀孕了。再后来,我妹妹大了一些,我又说我们走吧,她还是不肯。我受不了她自虐一样忍受着那家人的磋磨,就去找我姑姑了。路上看见招兵的,就想着去当兵。” 苏半夏听得出神,从他的话里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又茫然的小男孩。 “那后来呢?他们同意你去?”苏半夏疑惑,毕竟程延一走,程姑姑的粮就断了。 程延讽刺一笑,“当然不同意,包括我姑姑当年也是不同意的,因为我太小了,但还是倔不过我。我说,要是再待下去我可能会死的。我姑姑哭了很久,然后同意了。她带着我回家收拾东西,到的时候拎着个菜刀在家里乱砍一通,逼着我继父点了头,其实那会儿当兵没那么严格,我甚至谎报了年龄。我姑姑大概是为了给我出气吧。” 怪不得程延说自己和程姑姑像,苏半夏想着。 苏半夏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你不觉得我像个疯子,简直是泼妇啊?” 程延一本正经道:“不,我觉得你会保护自己的样子,太迷人了。” 程延的话完全没有调笑的意思,苏半夏久违地红了脸。 “你……你……钱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苏半夏磕磕巴巴转移话题。 程延又拿起钱数了数,“这是五百,我姑姑很喜欢你,拿着吧。毕竟以后我们会是家人,该给你的。” 五百?不是四百吗? “还有收音机票和手表票,你要想要可以去买,都可以。” 苏半夏感慨,真是家大业大! “我们只是……” “合作关系!我知道!”程延抢答道,“但我很欣赏你,也很放心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我会承担起一切丈夫该承担的责任。” 这是,啥意思? 程延起身,“苏同志,立夏,尽可以把我当没有绝对亲密关系的丈夫对待,我们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 苏半夏翻译了一下,就是除了床上那点事儿,跟其他两口子一样相处,是这意思吗? 仿佛看懂了苏半夏眼里的话,程延点头,“是的。” “所以,我们可以去生产队长那儿盖章了吗?” 苏半夏愣愣点头,随着程延的脚步往外走。 她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脚步分外默契,像一对真正的壁人。 第38章 索贿 去李有根家的路上也不乏有人看,一上午的时间,苏老师家大丫头和盘洼村出去当兵的程家小子定亲了。 上午巧双娘大面积分糖的操作属于大手笔,分的还是供销社的高价什锦糖,糖纸都会在太阳下反射出美丽的光芒,小孩子们都不舍得扔,甚至有消息不灵通的十分后悔没有来凑热闹。 大伙儿基本持两拨意见,一拨是程家嫁不得,一拨是苏家这边条件差,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这两个人以后有的受苦,起码苏家丫头以后要吃苦了。 李有根家在村口,过去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就这么目不斜视淡然地走着。 “你应该在家里也挺为难的吧?”苏半夏询问。 程延无奈侧头看她。“你不用觉我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我是个能挣钱的成年人,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况且,这次我妈没有反对。” “那要是你妈反对了呢?”苏半夏很好奇。 程延没有任何犹豫,“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哟?他们之间合作其中一个共识就是苏半夏看顾他母亲,还以为他是个妈宝呢。 “我的烦恼之处在于我不能说服她,只能看着她受苦。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他们左右不了。” 搜嘎,了解了。 “那你明天走,我去送你吧。” 程延摇头,“不用,要赶车,我今晚住老江那儿,明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走。”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氛围,周围只剩下河水潺潺声和盛夏蝉鸣。 “……老程……老程……” 前路有呼喊声,树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好像是老江。”程延眯眼看了一会儿。 “啊,我也有事要找江警官的,我都忘了。”苏星工作的事情还没有问呢,苏半夏一拍脑袋。 走过去,在大枣树下除了江伟明还有另一个人,苏半夏没见过。 “老陈——”程延很高兴,上去就要拥抱。 战友重逢的场面分外感染人,三个人抱了半天才放开。 “老陈来办事儿,知道你在就说要喝酒,我说你定亲这老小子不信,吵着要来,你说这怎么整,我就给他领来了。”江伟明是真开心,咧着嘴噼里啪吧说个底儿掉。 “老陈”推搡了他一把,动作中体现着熟稔。 “这是弟妹吧?我叫陈怀松,是程延的战友。”陈怀松笑着说。 苏半夏笑了一笑,看了一眼程延。 程延眼里的笑意还没褪去,“叫他陈哥就行,我新兵连他是老班长。” “陈哥。”苏半夏按程延说的称呼。 “行啊小程延,弟妹这么好看都让你追到手了,啥时候办婚事啊?” “下个月。” “唉,下个月哥哥来不了,今天咱们把酒提前喝了吧。”陈怀松一脸遗憾。 江伟明:“去我那儿!” 程延笑骂:“嫂子骂你,还去你那儿?” 江伟明狡辩:“那不能,我一家之主。” “一家之猪吧你!” “滚!” 苏半夏看远方上工的人多了起来,“程延,我先去大队长家。你再跟战友们聊一会儿,一会儿来找我。” 程延不太放心,但苏半夏扬扬下巴,表示自己可以搞定。 苏半夏能看出来,程延的这个老班长绝不是单纯叙旧的,如果叙旧没必要非要过来,反正晚上程延晚上会去江伟明家,到时候不就见了。 她提出自己先去李有根家,也是给他们一个空间。 人嘛,要长眼色! 枣树后街上第一家就是李有根家。 苏半夏敲敲门,“有人在吗?” 连问了两声,从堂屋出来了李有根的女儿李翠翠,手里还端着针线簸箩。 “有事吗?”李翠翠很高傲。 “找你爹。” 李翠翠指了一下堂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队长。”苏半夏站在门口。 李有根在竹躺椅上打盹,听见动静梦醒一般,“嗯?” 看见苏半夏站在门口,他心里也有数了,继续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拿乔。 “有事儿吗?”他继续挥着蒲扇。 苏半夏转转眼睛,“队长,您是干部,村里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装什么装! 李有根清清嗓子,“我又不会算,什么事啊?” “我找您开个证明,结婚政审用的。”苏半夏耐着性子跟他说。 “啊,政审啊,你要嫁给当兵的?” “是,所以可以给我开证明了吗?” 李有根干咳了一声,摸着自己搪瓷缸子咂巴茶水,嚼着茶叶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 他嚼了很久,苏半夏一句话都没说,她倒要看看这老混蛋要干嘛。 没等到苏半夏吭声,李有根有点儿没底了。 “你这个……这个也不是不能开,就是吧,也不是马上就能开,毕竟大小也是个事儿嘛。所以呢,咱们先别着急,好好想想,都是为了把事办好嘛,你呢,情况特殊,目前啊……”李有根巴拉巴拉一大堆,纯纯的废话文学。 等他叨叨完,最后一句落在了苏二奎身上,“你要不要跟你二叔商量一下啊,他也是你唯一的长辈了。” 苏半夏听见苏二奎的名字脸就垮下来了,“队长,现在是自由恋爱,我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事儿做主吧?” 李有根眼神闪了闪,“当然,当然,这证明什么时候要啊?” “今天。” “哟,那今天可不行。”李有根装作惋惜的样子,“什么事儿都是有流程的,怎么可能马上就能出给你呢?” “那什么时候能出啊?” “这……不一定啊!”李有根话音一转,“这都看你啊,想快也不是不行……” 苏半夏一舔后牙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那需要什么呀?”苏半夏声音绵软,一点儿也听不到锋锐。 李有根觉得拿捏住了,开始前后打量自己家的堂屋,“哎呀,我这屋里啊,差点儿东西。” 苏半夏的拳头都攥紧了,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要贿赂的,开个证明而已,拿捏谁呢? “听说,你那对象的姑姑,给了你一张收音机票啊?”李有根见苏半夏已经面色不善了,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能不能把票卖给我,二十块钱怎么样?我怎么可能白要你东西呢是吧!” 苏半夏心里倒是有点含糊,票是程姑姑悄悄给她的,李有根怎么知道的?票到她手里再到现在不超过一个小时。 “大队长,这个婚吧……我也不是那么着急结,再见了您嘞!”苏半夏就不信了,他还只手遮天了,他妈的一份证明而已就想昧掉这么些钱。 现在收音机票很不好拿到,票的价值甚至比收音机本身的价格都要贵,至少一百五以上,二十就想买,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李有根没想到苏半夏这么不上道,气急败坏道:“那你就别想过政审这关!” 苏半夏刚想回嘴,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先截胡了,“哟,这前枣树村队长真威风啊,只手遮天呢,把人民群众当你家冤大头了?” 说话的是陈怀松,他一脸气愤,程延在他身边给了苏半夏一个安抚的眼神。 江伟明倒是一副“看戏”的神情。 苏半夏退到了程延身边,江伟明凑过来说了一句“老陈是管审查的,刚审查到咱们这儿,这孙子倒大霉了!” 第39章 盖章 “你们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李有根被人撞破索贿现场,十分心慌,又把枪口对准苏半夏,“苏家丫头,你哪儿找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你想干啥?” “得了吧你,还恶人先告状了,等着被撤吧!”江伟明无情嘲讽。 “你们——” “介绍一下,这位——是隔壁涞曲市过来的审查组成员,书记贪污都能办,何况你一个小队长。” 苏半夏听明白了,大概就是纪律上检查部门的前身吧。 李有根已经面无人色了,他是见过江伟明的,也知道他是警察,先前觉得管不到他头上才一时上头口出不逊。 他不想相信眼前这个青年是能办他的领导,但看那人无惧又气愤的气势,李有根慌了。 李有根蒲扇一扔,狼狈地从躺椅上站起,“不不不……不是,我开玩笑的,我咋可能嘛,章在广播室……广播室,我马上去拿,马上去拿!” 他一只脚都没顾得上穿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去拿章。 “弟妹,你们村里队长一直这样吗?”陈怀松皱着眉,他没想到基层竟然都是这样的,才解放多少年啊,劳苦大众才摆脱地主剥削多少年呢? 苏半夏眸光一闪,“我不知道,我以前脑子不好。” 程延被她的回复哽住了,“别胡说,陈哥,她以前生病很少出门,不太清楚。” 江伟明想笑,没见过这么坦直的女孩儿。 苏半夏:“你要真想查,可以问问村民,在保证查实会处理的前提之下,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想说什么的,不过也要考虑有人会不会添油加醋。” 陈怀松点点头,“小程延,你这媳妇儿不错啊,思虑周全。” 程延挑眉,“没错儿!” 苏半夏被夸得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李有根回来得很快,甚至连证明信都写好了,鲜红的印泥在白纸上晃眼。 “写……写好了。”李有根气喘吁吁,“领导,我……我真是跟小苏说笑话,闹着玩的我们是……” “行了,你没做也不用心虚。”陈怀松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率先抬腿离开了。 “领导——领导——”李有根喊着跟上去,李翠翠听见动静儿出来看,被她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程延把证明给了江伟明,江伟明塞进上衣口袋,“交给我吧,你送弟妹回家,我们村口等你。” 程延点点头,江伟明一路小跑地去追陈怀松。 “走吧。”程延说道。 李翠翠拦在二人身边,“喂,傻丫头,你们把我爸怎么了?” 程延把苏半夏往身后护了一下,“这位同志,我劝你还是先去问问你的父亲,别上来就先声夺人。” “李翠翠,你好日子快到头了,先寻思一下以往得罪了多少人吧。”苏半夏在后边狐假虎威。 李翠翠被大高个程延拦着,“你别以为找到男人了就有靠山了,走着瞧!” 程延往前走了一步,压迫感十足,“李同志还是顾好自己吧。” 李翠翠咬着嘴唇瞪着二人。 程延拉着苏半夏的手腕走出李家大门。 “你不用送我了。”苏半夏被程延拉着,随着他的步伐走,有些跟不上。 “我明天就走了,你不用赶我。”程延的话带着刺儿。 这忽如其来的情绪是啥意思?但没等苏半夏想出个道道儿,就被程延快步频拽得差点摔一跟头。 绊了一跤的苏半夏及时被程延托住,他们离得很近,近得程延的脸被苏半夏的头发扫过,近得苏半夏能闻到程延衣服上的皂角香。 “我……我妈和我姑姑还在你家呢,我跟她们说一声。”程延觉得自己急躁了。 苏半夏站稳,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哦。” 程延看了看不远处的农田,齐刷刷的麦茬,一队队人影分工协作。 有人拉着工具在犁地,有人在挑水浇地。 “你别干这种活儿。”程延站直身体,很认真地说。 苏半夏看着现在还十分原始的耕作方式,喃喃道:“我为什么不行呢?” “你……” “回去吧,”苏半夏一下子感觉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这个百废待兴一切大有作为的时代。 回到家家里倒像是个修罗场,程姑姑拉着脸,程延妈落着泪,巧双娘尴尬地坐在一边。 程延面色不改,既没有安慰哭泣的妈妈,也没有安抚生气的姑姑。 “该走了姑姑,我战友在村口等着呢,我今晚去他家里住。”程延拿起来时的藤篮。 程延妈怯生生地说了一句,“不回家住了?明儿就走了。” 程延姑姑没好气地说:“住院的时候都没见你送过一次饭,现在回家他能吃上一口像样的?你那亲大儿子愿意?” 程姑姑夹枪带棒,程延妈的眼泪更汹涌了。 “我……不是……”程延妈想辩解,却辩无可辩。 没送饭是真的,回家住闷热难耐的西厢也是真的。 程延叹了口气,“没有,明天四点的车,从他家走方便。” 程姑姑也没再揪着不放,“夏夏,姑姑走了,没事来找姑姑玩儿啊。” 苏半夏乖巧答应。 把人送出门后,郑蔚然和苏晨从屋里出来。 “太吓人了,夏夏,刚才你不知道你对象姑姑的战斗力有多高!”郑蔚然满脸后怕,她都担心程延姑姑和妈妈在家里打起来。 “你找来帮忙那个人呢?”苏半夏没接着郑蔚然的话说,反倒问起了来帮忙的郑梅。 “啊?她不是跟你说了吗?她走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了?”看苏半夏脸色不好,郑蔚然摸不着头脑。 “程延姑姑给了一张收音机票。” “啊?这么大手笔?”郑蔚然震惊不已。 苏半夏往院子里椅子上一摊,“你也不知道吧?你猜谁知道?” “郑……梅?” 苏半夏摇摇头,“李有根儿!” “啊?” “我还没到他家,他就知道了,你都不知道!” “他咋知道的?” “你说他咋知道的,他又没有千里耳,谁出去谁说的呗!”苏半夏灌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郑蔚然有点后悔,“对不起啊夏夏,我看她平时挺低调的,就找她来帮忙了,没想到……” 苏半夏拿桌子上的糖块儿扔郑蔚然,“你有病啊,又不是你说的。再说了,你也是想帮忙。无所谓了,我又没偷没抢的。” “不过,你们应该快脱离被他欺压的日子了,期待吗?前枣树村快变天了。”苏半夏一副神棍的样子忽悠郑蔚然。 第40章 离去 月上柳梢头,堂屋挑着蜡烛,苏半夏坐在床上盘钱。 苏晨坐在凳子上直勾勾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小模样,像是生怕钱会凭空消失要盯着才放心。 这一个月以来,苏半夏和苏晨两个人花掉了将近二十块钱,其中大头都在布料和吃食上。现在手上还有一千来块钱,但将来苏晨上学衣食住行都是钱,苏半夏手握着一笔这个时代还算可以的钱,还是有些发愁。 另一堆是程延今天送来的彩礼钱,五百块钱,里面还有各种票据。苏半夏又打开数了一遍,从里面又掉出一个纸条,是程姑姑家的地址,反面还有字,是程延驻地的电话。 把钱分别放好,自己的钱继续放在院内腌咸菜的罐子底下,程延的钱藏在了床板底下的夹缝中。 这段时间还要去办嫁妆,她也不懂,看来还是要问问巧双娘了。 苏晨拿着上午程姑姑给的银簪子戳自己手上的肉玩儿,其实今天程家给的钱也好,票也好,在他们心里都没有这根银簪子重。 “给我,别弄坏了。”苏半夏伸手。 苏晨托着脸,这段时间他长了些肉,脸颊上的肉有些嘟出来,“姐姐,那个哥哥还挺好的,但是他们都说他们家不好。” 苏半夏铺着床,“人家不是送了你一把木头手枪,你还说人家不好。” “一把木枪,我又不是非得要。” “那你还同意?你不同意我就不嫁了。” 苏晨叹了口气,苏半夏揉揉他皱巴巴的小脸,“事已至此,你快睡觉,睡不够长不高!” 听见长不高,苏晨乖乖脱下鞋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长不高以后怎么保护姐姐啊! 苏半夏给他盖上被单,拿着银簪子出了门。 银簪子岁月久远,有些发暗,但一尘不染光滑细腻,一看就一直被好好保养。 可能是不会洗银子,它才氧化发黑。 苏半夏把簪子放在了之前装镯子的盒子里,又看见了那个写着日期的肚兜,她不由得又把目光看向苏晨。 算了,这都不是她能左右的。把盒子放回原位,苏半夏把一切疑惑与麻烦抛诸脑后去会周公。 而程延这边正在接受老战友们的盘问。 “快说,怎么跟弟妹看对眼儿的?”陈怀松揽着程延的肩膀,双眼迷蒙。 江伟明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的,我先认识的弟妹,你还是凑我的光,你得给我个媒人礼吧!” 陈怀松伸着胳膊给江伟明倒了一杯,“说说,说说!” 江伟明脸带坏笑,“弟妹是烈属,她爹年前牺牲了,剩下姐弟俩被叔婶儿虐待,正好被杨书记去慰问的时候撞见了,然后进医院了呗。他去医院换药,跟杨书记打招呼,就瞄着人家了——我说老程,不愧是狙击手出身啊!” 程延把一杯茶叶水推到江伟明跟前,“喝点水吧你!” 江伟明不乐意了,“还要堵我嘴啊?我先前是想把苏同志介绍给我小舅子的,被你抢了先了!” 陈怀松:“真的假的?这弟妹这么好吗?” 江伟明看着脸红到耳根后的程延乐,“我不好说,你让老程说。” 程延一巴掌把江伟明凑过来的脸推开,“我媳妇儿哪儿好为什么要跟你们说,去去去!” 陈怀松没为难他,一脸感慨,“小程延长大了,都要娶媳妇儿了,想想以前那个瘦弱又黑不拉几的小子,再看看现在,简直是……” 陈怀松喝得有点多,眼皮泛红,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 程延没喝多少,他明天一早还要赶车呢,看陈怀松摸半天没摸明白,伸手帮他掏出来裤兜的东西。 “你要拿什么?” 陈怀松眯着眼看,“这……这个。” 他在一堆零碎东西里挑出一个红布袋子,“给你的!” 程延接过,里面是一张票据,自行车票。 “算哥哥给你添大件了。”陈怀松已经要迷瞪过去了,看着晕晕乎乎的。 江伟明还算清醒,“拿着吧,他官大,不缺这些。” 官大,也是要花钱买的。 程延把票据塞回红布袋,扶起晕晕乎乎的陈怀松把他送到次卧。 江伟明从主卧抱出铺盖,“你委屈委屈,打地铺吧。” 程延笑:“这算什么委屈?” 江伟明点头:“也是,雪窝子也不是没睡过。” 江伟明老婆当晚买完菜就带孩子回娘家住了,专门把屋子腾出来给这三个老战友叙旧,喝着喝着酒高了。 江伟明倒了杯山楂茶给自己醒酒。 看着忙活给陈怀松脱衣服的程延,若有所思。 “老程,松哥这次来好像不仅是审查。” “不知道,这是他的事儿。” “他说,顺带着找人。” “找什么人?” “不清楚,他没说。” 程延把自己的铺盖铺好,直起身道:“那就是纪律不允许说,快喝完睡去吧你!” 江伟明耸耸肩膀回主卧了。 程延关掉电灯,映着月光想事儿。 “小……小程延……” “班长?”程延抬起脖子。 “多做事,少……少说话……少说话……” 陈怀松像是梦呓一般,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不说了。 程延也躺回了地铺,从兜里看江伟明下午刚出具的报告。 这是证明苏半夏身家清白的报告,目前燃眉之急是解决了,但之后不管是糖衣炮弹还是明枪暗箭都会层出不穷。 程延听着陈怀松的呼噜声,几乎没有合眼。 等到晨光熹微,程延瞟了一眼墙上的表快四点了,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东西了。 待程延将一切收拾好,打好了军用背包,江伟明也揉着眼睛穿戴整齐从主卧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悄悄出了门。 江伟明陪着程延在大路边等车,万籁寂静。 “你到底为什么选了苏同志啊?”江伟明真的不明白,他知道程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先前几个给他介绍的女孩他都没点头,怎么就栽在苏半夏身上了呢? 程延斜了江伟明一眼,“关你屁事!” 江伟明气坏了,“你个小崽子,我为谁啊?” 程延被掐着后脖颈,江伟明几乎整个人挂在程延背上,程延都要站不稳了。 “好了好了哥,我错了我错了。”程延讨饶。 待两个人平静下来,程延正色道:“江哥,我不在家,麻烦你多照看一下她。” 正巧车来了,江伟明给他把包背上,“放心吧!” 程延上车远去,留下飘散的尘土。 第41章 旧人 程延离开了,苏半夏的生活并没有恢复往日的平静,而是被巧双娘拉着每天去置办嫁妆。 要按苏半夏的想法,意思意思可以了。但巧双娘虽然作为男方的家属,却也十分喜欢并且心疼苏半夏这个孤女,把以往为了嫁闺女储备的知识都灌输给了苏半夏。 其实嫁人嘛,什么规格的都有,没必要铺张浪费,尤其是在现在钱这么值钱东西如此稀缺的时候。 大到被子小到脸盆,都要置办新的。 “疼闺女的人家都是要给闺女准备这些的,你妈妈给你准备了喜被,那衣裳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就需要你自己操心了,不然到时候是要被人笑话看不起的。”巧双娘不满苏半夏不当回事的态度,煞有其事地说。 苏半夏:“行吧。” 喜被是苏母生前就准备好的,六张上好的被面,还有年年贮备的棉花。被面上是苏母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鸳鸯戏水和蝴蝶伴飞。 巧双娘初次见到直呼“开眼界”,现在普通人家嫁闺女两床新的棉布被子就很好了,另外再添置一些钱票,就相当有脸面了。 苏母给原主准备了六张上好的被面,因为不知道哪一年闺女会结婚,被面一直没有缝成被子。 巧双娘大包大揽着说交给她了。 苏半夏也不会缝被子,就说给巧双娘手工费。 “大娘,做两床就行了,没必要做那么多。”苏半夏挑出一床鸳鸯的一床兰草的,大红的被面映地她粉面桃腮。 巧双娘一时看呆了,她知道苏半夏漂亮,但这段时间休养之下长了些肉更显珠圆玉润。 苏半夏没听见巧双娘回应,一抬眼就看见她瞧着自己发呆。 “大娘,看什么呢?” 巧双娘这才回过神来,随后就又在重复她大外甥有福气那一套话,这些天苏半夏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两个人正理着布料和棉花,大门被轻轻扣响,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传进来。 “有人吗?” 苏晨从地上凉席上爬起来,穿上鞋麻溜地开门去了。 “你好,你是苏晨吗?”门外的人问。 苏晨不认识,看了两秒喊苏半夏:“姐,来人了。” “谁啊?”苏半夏放下手上的花样子,起身去门口。 门口站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到脖颈的短发,一身蓝色列宁装,形容淡雅,很是可亲。 “您好,您是……”苏半夏在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女人好像很紧张,深呼吸了下,声音颤抖地问:“你是苏正方老师的女儿吗?” 苏半夏颔首。 女人屈膝便要下跪,给苏半夏吓得一趔趄,赶忙伸胳膊去扶。 “大大……大姐,你别这样,你这算怎么回事啊?让别人瞧见不知道怎么说呢?有事您就说好不好?”苏半夏说话都有点磕巴。 “我是……我是**的妈妈周敏。”说着女人抽泣起来,“谢谢……谢谢……” 苏半夏的扶着邹敏的手有点僵硬,她想起来了。 苏父当年救下的孩子里,其中就有一个叫**的男孩。 当时雪下得很大很大,苏父曾跟校长提议过停学,可是被校长一句“上面没有通知”给顶了回来。 雪连下了几天,学生们去上学都很艰难了,苏父又提了几次停学,被批评“吃不得苦”。 学校的屋子没有那么结实,就那么巧,只塌了苏父负责的班级。 其实当时已经下学了,但还有几个孩子的家长没有来接人,苏父就一直陪着。 屋顶塌下来的时候,他把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都护在了身下。 听负责搜救的人说,苏父作为成年人,坐的位置也偏,躲开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他没有躲开,而是选择扑上去。 不知他扑上去的一刹那,被砸中的一瞬间,脑海中有没有想过家中的妻儿,是不是会担忧。 而被护下的几个孩子家里,除了在苏父出殡那天来了一趟上了一炷香,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包括这个**的家长。 苏半夏能看到当时前来祭奠的没有这个周敏,现在又来是干什么呢? 苏半夏刚刚还因为周敏的突然下跪有些彷徨,现在态度淡下来了,手也松开了周敏的胳膊。 “初次见面啊,**妈妈。”苏半夏为苏正方鸣不平,他是为了这些孩子死的,可她都没见过这个周敏。 苏正方救人的时候,或许是出于保护学生的本能,并没有图回报,但苏半夏心里梗得慌。 甚至,苏家因为苏正方的离世,短短几日家破人亡。 这些受了恩的,没有一个人来看看。 周敏十分愧疚,眼泪汹涌。 苏半夏冷了她一会儿便不忍心了,“进来吧。” 周敏拿着大包小裹进门,苏半夏看见也没有帮忙。 巧双娘在堂屋做被子,瞧见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也有些纳闷儿。 “这是……?” 苏半夏从橱柜中端出茶碗,给周敏倒上水。 “是……我爸救的孩子的家长。” 巧双娘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哟,人家这么金贵也来我们这穷山沟啊?” 周敏穿的很体面,就那一身列宁装,就是一般人想穿都拿不到的。 周敏听见巧双娘的讽刺涨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大娘,歇会儿吧。”苏半夏打住了巧双娘的讥讽。 好歹,她还来了呢。 巧双娘起身活动一下腰背,然后穿上鞋叫苏晨:“晨晨,跟大娘走,大娘给你做野板栗。” 苏晨喜欢甜食,被巧双娘用美食勾搭着走了。 堂屋门口还摊着做被子的地铺,苏半夏也没收拾,引着周敏到榕树下的桌子坐下。 周敏没有忽略刚刚被面上的鸳鸯戏水,小心翼翼问道:,“你要结婚了?” 苏半夏淡淡“嗯”了一声。 周敏紧紧握着茶碗,忐忑又愧疚开了口:“对不起,我们很感谢苏老师,没有参加苏老师的葬礼是我们忘恩负义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人都没了,参加葬礼只是个态度罢了。 “人死了就没了,躯壳而已,心不诚参不参加没什么打紧的。” “不是、不是的。”周敏辩解道:“那天几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可是、可是我家心心情况最严重,被砸到了脊椎,我们没办法,实在没办法,带着孩子去了京城治病,可是……可是到现在孩子都站不起来……” 说着周敏又哭了起来。 **被砸中了脊椎,那八成是瘫痪了,这事儿苏半夏还真不知道。 看周敏哭得难过又疲累,她起了恻隐之心,“我爸……当初救人,也不图你们什么,**……我也很遗憾,你别怪他为什么没有全须全尾把人救下来就好。” 周敏摇头,“我们全家都感谢苏老师,不然我们心心早没了。” “当时,心心必须去大医院看病,我们实在抽不开身,孩子爸爸在外地回不来,我只能拜托我弟弟来参加。”周敏手抹着泪,神色中尽是对那段时间的无能为力与不堪回首。 “后来,我一直在京城医院陪护,听说你母亲……我又继续委托我弟弟给你送些钱票,没想到……他敷衍了事没打听清楚情况,把钱给了你二叔……对不起……” 苏半夏不知道其中的事情曲折,只叹天意弄人。被挽救的几个家庭中,最有情有义的一家遭受了这些苦难。 第42章 换队长? “孩子还好吧?”待周敏平静一些后,苏半夏关心道。 在后世伤到脊椎通过高精尖的医疗技术,也还有很大概率瘫痪,更何况现在这么落后的时候呢。 周敏吸吸鼻子,声音沉闷,“昨天刚回家,还是站不起来,医生说……可能很难了。” 站不起来,大概率伤到了神经,但不是脖子以下想进行后期修复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想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 周敏昨天刚到家,今天便拎着礼物上门了,这份心苏半夏替苏家领了。 毕竟能收到感谢,这份牺牲看起来更有意义一些。 苏半夏带着周敏到小书房,在安放苏父苏母遗照的桌前鞠了三个躬。 “我能给苏老师和你妈妈上柱香吗?” “现在……不让上香,你有心就很好了。” 不让上香,不让烧纸。 周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叹了口气。 两人又回到了院子里,周敏还陷在伤感里。 苏半夏又给她倒了杯水,“齐心现在下肢不受控制,你要学些按摩手法,不然他会肌肉萎缩的。过些年说不定医学进步就能治了,要是肌肉萎缩退化,治都治不了。” 周敏点头,“是的,林医生教了我按摩的手法,其实我们也想在京城继续疗养,但生活上遭不住,回家里又没有像样的医生。” “到这个阶段,医生帮不了太大的忙。”齐心基本就这样了,医生也做不了太多。 周敏知道苏半夏什么意思,“是的,只是医生还是建议心心进行定期针灸,但在县里我还没听说有特别好的中医擅长针灸之术。以前梁下湾倒有一个,只是……” 苏半夏知道,梁下湾有个中医,是被下放到这儿来的,但年前被冻死了。 也是在那场大雪。 苏半夏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苏正方带原主去找他看过病,她记得那是一个很乐观的小老头儿。身着布衣,却神思畅达,毫不怨天尤人,甚至还劝苏正方想开。 “这孩子不挺好吗?长成批斗自己父亲那样的就是好嘛?” 当时父子相残夫妻背弃的事情时有发生,苏正方听了这老头儿的话深以为然。 苏半夏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记忆晃散开。 “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参谋一下,我懂些中医知识,起码可以帮你看一下他是不是骗人的。”苏半夏开口。 周敏愕然,她不知道苏半夏有这才能,她听说苏半夏以前智力缺失,现在好了竟懂了医理吗? “那……那你能……” “不能,我只是略通,而且没有行医资格是不能给人治病的。” 周敏感激地点点头,“好的,谢谢。” 苏半夏的帮助让周敏记在了心坎儿,现在医生水平不一,许多医院里都是一些胳膊上系着红袖箍的学生娃,而真正的医生却在牛棚里备受煎熬。 于是许多不知真假的医生骗子浑水摸鱼,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像先前上门给王铁柱治病的赤脚医生郑大夫也是看了许多年的病,才积累下了一些名声。而他也只会一些基础的,复杂一些的病症就得去医院治了。 像王铁柱需要缝针,他就搞不来,只能安排人去镇卫生室。 苏半夏把周敏包裹中的瓜果和粮食留下了,压在底下的钱票拿出来还给了周敏。 周敏想推辞,苏半夏按住她的手,“你不欠我的,况且你来看就已经尽心了,拿回去吧。” 周敏:“我家现在条件还行,没有那么拮据,你留着吧。” 苏半夏正视着她:“国家已经补贴了,所以你没必要再如此,你家有多少钱是你的事。天不早了,回去吧。” 周敏攥着一叠钱,苏半夏送她到门口。 “谢谢你来。” “什么?” 周敏没明白苏半夏为什么道谢、 “你来了……起码……这个世界是有人感谢他的。” 苏半夏来了这一个月不止一次听见有人嘲笑苏正方犯傻,人家的孩子干嘛舍身去救呢?自己家还有俩孩子呢,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她一直当没听见,当从未发觉这些人当面歌颂苏正方的伟大背后就嘲讽他的所作所为。 周敏来这一趟,起码证明还是有人感恩的。 “你……你什么时候结婚?”周敏问道。 “还没定呢,大概一个月吧,你要来吗?” “我……可以来吗?” 苏半夏大方一笑,“当然,我没有娘家人,你可以来送嫁。” 周敏的眼泪又一次盛满了眼眶,“好……我来。” 记下周敏家的地址之后,苏半夏便催着她走了,她家在县城北边走着回去,到家起码傍晚了,何况她还要去医院给齐心配药。 周敏走了没一会儿,巧双娘就牵着苏晨回来了,苏晨身边的衣兜里满满当当塞着野板栗。 “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呀?”苏半夏笑骂。 巧双娘把苏晨护在身后,“这叫什么拿,野板栗又不要钱。” 野板栗长在山里是不要钱,但数量稀少并且很难找,找回来还要经过人的加工炒制才能吃,期间废的人力调料柴火,都是投入。 苏晨做了一个鬼脸就回小书房去看书了。 “我们晨晨真是好孩子,这么点大就知道看书。”巧双娘看着苏晨背影感叹。 苏半夏拉着巧双娘回堂屋,“等嫂子孩子生出来,肯定是个更好的孩子!” 巧双娘也一副满足的样子。 苏半夏把周敏送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在里面竟然少见地出现了草莓。 她好久没有吃过草莓了,在县里几个供销社她就没有见过除苹果和梨之外的水果,八成是周敏从北京带回来的。 “对了,那你猜我刚才看见啥了?”巧双娘拿着针线神秘兮兮地道。 “啥?” “有几个当官的去了李有根家。” “你怎么知道是当官的?” “有警察,还有几个没穿官服的人,应该是大官。” 现在老百姓还是习惯把工作制服称之为官服,像旧社会那样。 在21世纪还有人见了法官喊“大人冤枉”呢,更何况现在。 “那可能要换成产队长了”,苏半夏低声道,“你让大爷回去想一下,要不要当这个队长。” 巧双娘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闲话竟知道如此的消息,她有点复杂。 “你确定吗?” 苏半夏想了想,“七成以上的概率。” “我回家问问吧,不过我觉得老头子可能不会参与了。” 苏半夏没当这是个大事儿,她又不当村官儿。 “回去问问呗。” 巧双娘陷入了沉思,一直到太阳西下回家做饭都没再说笑话。 第43章 草莓 巧双娘步履匆匆地回了家,正好跟下地回家的李国安碰面。 “老头子,我有个事儿跟你说呀。” 巧双爹磕磕烟袋,“回家说。” 进了屋,巧双爹一眼就瞧见了巧双娘胳膊上篮子里的草莓。 “又是夏夏给你的吧?说了多少遍了,给你也不能要。”巧双爹一脸怒容。 巧双娘委屈,“这是她非给我的,说是感谢我帮她做被子,再说了这东西不吃就放坏了。” “她说啥是啥啊?你长没长脑子?”巧双爹的烟杆几乎要戳上巧双娘的头。 “那我不是看双子天天不高兴,吃不下饭,还有你那儿媳妇儿,这不吃那不吃。”巧双娘爆发了,“当初就是你非同意建国那个小兔崽子娶她,你看看娶了个什么儿媳妇啊!” 巧双爹脸上挂不住,忙扯开话题,“行了行了,一大把年纪还哭上了,你刚才进门要说什么?” 巧双娘也没揪着不放,“夏夏说,李有根犯事儿了,你要是想当队长早做准备。” 说完巧双娘就气哼哼出去了,一出门看见李建国进门更生气了。 莫名其妙被亲娘白了一眼的李建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上赶着问:“娘,晚上吃啥啊?” 巧双娘脚步一顿,“吃吃吃,就知道吃,把你妈煮了吃吧!” “哎妈——” “建国,进来——”巧双爹在屋里喊道。 李建国被他妈呲了一顿又进屋听他爹教训了。 巧双娘人生中只见一次草莓,还是她大儿子去年回来探亲的时候带的, 但是她全都留给建国和巧双了,就连巧双爹都吃了一颗,她一颗也没吃。 半小时之前,巧双妈捶着腰起身要回家做饭,苏半夏端着洗好的草莓强行要她带一半回家。巧双娘自然是推辞的,但苏半夏半生气地说她不拿就不让她做被子了。 巧双娘想想家里怀孕儿媳和苦命的女儿,还是厚着脸皮接住了。 正在她的手即将接触到草莓碗的那一刻,苏半夏收回去了。 巧双娘以为苏半夏不舍得了,刚想说“不要了”,张开的嘴就被塞进一颗鲜甜多汁的草莓。 巧双娘回味了一下,真甜啊! 压下眼角的泪花,巧双娘把端着的草莓从碗里拿出来平均分配到两个小碗里,最后匀出来一个。 巧双娘把单出来的一个放进了橱柜里,端着两个小碗站在了赵大妮和巧双的门外。 两人的屋子挨着,巧双娘一声喊两个人慢悠悠出来了。 赵大妮看见巧双娘手里端着的红色果子,眼睛一亮,去年大哥大嫂带回来的,她只轮到两颗,现在午夜梦回还时不时回味起草莓的酸甜滋味。 “娘,哪来的啊?是大哥又回来了吗?”赵大妮眼冒精光地走到巧双娘的面前。 巧双的眼神没有这么露骨,但嘴里也分泌出了口水,不过她还是挂记大哥的,伸头往门口看。 “不是你大哥,是夏夏。”巧双娘把碗往两人跟前一递,“给,一人一半。” “是她的?”赵大妮大吃一惊,“她舍得给?” 巧双娘“哼”了一声,“人家感谢我给她做被子,特意留给我的。” 赵大妮转转眼睛,讨好地说:“那娘以后可以经常到她家帮忙。” 巧双娘没好气地瞪了赵大妮一眼,然后转身去厨房。 赵大妮一手端着碗,一手往嘴里塞着草莓,看见巧双娘走了,忙不迭问:“娘,建国的呢?” 巧双娘拎起一颗白菜,“就这么多,你想着他就给他留点,不想着就自己吃完。” 赵大妮听见不高兴地看向巧双,巧双白了她一眼端着碗回了屋。 赵大妮跺跺脚也回屋了。 巧双娘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叹了口气,不知道将来怎么办哦! 苏半夏这边送走巧双娘,把洗好的草莓放在桌子上。 “晨晨,出来吃水果了。” 苏晨拿着小木枪“噔噔噔”跑出来、 “这是刚才那个阿姨送的吗?”苏晨没见过草莓,拿起一颗端详半天。 “这叫什么呀?” “这叫草莓。” “我还没有吃过草莓,是甜的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苏晨把手上捏的那颗小心翼翼放进嘴里,微酸的味道刺激了味蕾,苏晨的表情微微皱起。 “有点酸,但是也甜。” “吃吧,一共十个,我们一人五个可以吗?” 苏晨用力点头。 姐弟俩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一碗草莓解决掉了,苏半夏有意识地拿小的把大的留给了苏晨。 而平分是为了不让苏晨养成吃独食的习惯。 “真好吃。”苏晨咂巴着嘴里的味道。 “是吧?以后姐姐带你吃更多水果。” “有什么呢?” “很多啊,香蕉、菠萝还有荔枝火龙果儿,好多好多。”苏半夏给苏晨画着饼。 “那有爸爸说的蛋挞吗?”苏晨托着腮问。 苏半夏笑,“你记性还挺好,还记得蛋挞呢?可是蛋挞不是水果,是……是甜品!” “什么是甜品?” 苏半夏看着苏晨满眼好奇,刚刚还觉得很有趣儿,现在心口微微发酸。苏晨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连蛋挞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能经常在梦里出现他想象的爸爸曾经答应带他去吃的蛋挞。 “嗯……就是像,以前妈妈做的绿豆沙一样,甜甜的,糯糯的。” “可是妈妈做的绿豆沙不甜。”苏晨皱皱鼻子。 这时候糖贵,绿豆糕就是很好的零嘴了,不舍得放糖。 “你可以想一下,特别甜,还很软,有牛奶的味道还有鸡蛋。”苏半夏努力给他形容着。 “牛有奶吗?”苏晨简直像个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村里的牛为什么没有奶?” “村里的是大黄牛,产奶的是奶牛,是黑白块的,不是黄色。” “姐姐你懂得真多,你吃过蛋挞吗?”苏晨眼睛发红,他想起苏父了。 苏父去世前一天晚上就给他讲了蛋挞的故事,保证以后一定带他吃蛋挞。 苏半夏搂过苏晨,拍拍他的背,“姐姐看书看到的,晨晨好好读书,以后长本事给姐姐买蛋挞好不好?” 苏晨闷声点头。 苏半夏有点难过,她大学门口开的甜品店蛋挞卖五块钱四个,可她从来不知道在遥远的时空,有个小男孩梦寐以求一口蛋挞。 苏半夏心里保证,一定让苏晨吃上蛋挞! 第44章 反击情敌 程姑姑跟程延通了几次电话,又上门跟苏半夏商量了几次,在六月底七月初的几个黄道吉日里凑了程延的假期,最后选定了最近的一个日子,六月二十八。 按公历看已经是七月份了,正是天热的时候。从程延的驻地回来坐火车转汽车很复杂,要耗费掉三四天的时间,所以这次的婚假只能空出三天的时间结婚。 距离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半夏几乎日日都被程姑姑打电话到巧双娘家,催自己到县里去买结婚用的东西。 程姑姑的审美就是只买贵的,贵的就是好的。 她甚至还为苏半夏租了一辆驴车用来接送她,苏半夏吃不消程姑姑的好意,只好举手投降,乖乖听话每天到县城报道。 这天程姑姑打扮的花枝招展,甚至还在嘴上晕染了一层浅淡的红。 “快来,新到了两个新式样的暖瓶,你挑挑哪种好看?”程姑姑远远地冲苏半夏招手。 现在的暖瓶有什么好挑的呢?清一色大红色的,上面不是玫瑰就是百合。 在一众招摇的暖瓶中,苏半夏艰难挑了一个红底蓝花的,“这个吧。” 程姑姑兴致昂扬地看了看,“行,拿两个。” “要两个啊?”苏半夏惊。 程姑姑脸上“那不然呢”的表情。 “成双成对嘛,再看看枕巾。这个海棠并蒂,还是果压枝头啊?” 苏半夏没看出什么差别,差不多嘛! “嗯……刚才暖瓶要了花儿的,这个要果子的吧。” 程姑姑端详了一下,“行!” 又是零零碎碎地买了一堆东西,出门的时候,苏半夏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定焦在自己身上。 苏半夏看过去,是个瞪视着自己的姑娘,她不认识。 “姑姑,那个是谁啊?” 程姑姑抽空往那边瞧了一眼,“切”了一声很是不屑,“是石头那边嫂子的堂妹。” 嫂子的堂妹? “别理她,咱们走。”程姑姑拉着苏半夏要走另一条路。 谁知道那姑娘还跟上来了,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恶狠狠地盯着苏半夏,一双单眼皮愈发显得刻薄。 “这位同志你有事儿吗?”苏半夏不想惹乱子,好声好气开口。 程姑姑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下巴一昂,“王燕你有病吧?好狗不挡道知不知道?” 但王燕没有理会程姑姑,瞪着苏半夏的眼神更凶了,“你这个插足别人感情的不道德的女人,有什么脸活着?你还烈士子女,简直给你爹丢脸!” 苏半夏脸一冷,“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有病就去治,在大街上发什么疯?” 王燕眼一红,“要不是你,石头哥会娶我的,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儿,你就是插足!” 程姑姑白眼一翻,“你说瞎话也别当着知道的人行吗?你姐五年前才嫁过去,你哪来的从小一起长大?” 王燕顿了一顿,“反正我认识石头哥早,他要娶我的。” “是吗?你认识早的人多了,你都要跟他们结婚吗?那你岂不是要结八百次婚?”苏半夏被她的逻辑折服了。 程姑姑把手上的东西往苏半夏怀里一堆,开始撸袖子。 “小姑娘,你可能对我不熟悉,我是程延的姑姑。”程姑姑正压着火呢,程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姑娘要组建自己的家了,现在又有人来捣乱。 程姑姑单枪匹马砸了程延后爹家是这十年来冠绝一种热闹的新闻,出现什么大事儿都要把这一条拎出来讨论一下,盘洼村就没有不知道程延有个彪悍姑姑的。 王燕也听过程姑姑的大名,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你……你以为你嫁到盘洼村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吗?你别想美事儿了!”王燕有点外强中干。 “那你想嫁给他干嘛呢?还是说你就喜欢吃苦?”苏半夏没耐心了,天真的很热,“少玩儿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还没修炼到那份儿上,说这么好听,不就是看中程延津贴高吗?今天我把话说清楚讲明白,你们姐妹俩打的主意当谁不知道呢?真是吃一个人就想吃到死,麻溜滚,以后你姐姐再拿到程延的一分钱,我跟你姓!” 王燕没想到苏半夏这么混不吝,一般女孩儿听见未婚夫跟别的女孩不清不楚,基本就会冲婆家大吵大闹,甚至一气之下退了婚。 苏半夏完全不吃这一套,王燕她姐姐交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她紧紧咬着嘴唇。 “你……” “别你了,我话说在前头,程延要是跟你有一腿,我脑袋切下来给你当球踢,你以为你是天仙啊?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 程姑姑在一边儿忍笑,努力压下嘴角,“我告诉你王燕,你跟你姐姐再有什么猫腻儿,我就再上一次门,反正我轻车熟路了,再砸一次也不是不行!” 王燕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跑了。 程姑姑看着王燕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淡定的苏半夏。 “夏夏,我放心了,本来我还担心你会相信王燕的话呢。” 苏半夏笑了笑,“我要不是相信程延的人品,怎么会答应跟他结婚呢?” 程姑姑欣慰笑笑,又叹了口气,“怪不得石头回家说要结婚他们不同意,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苏半夏:“可不是嘛,程延跟王燕结了婚,挣多少钱都是她们的了。” 程姑姑眼里掠过一丝恨意,“有我在他们休想!” 苏半夏扯着程姑姑往阴凉地方走去,“这不现在也有我嘛,走了姑姑。” 程姑姑看着苏半夏明媚的侧脸,低低“嗯”了一声。 她感谢这个出现在程延生命中的女孩儿,在天之灵的哥哥也会瞑目吧。 “……姑姑……弟妹……” 江伟明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后面追上来。 “江警官?”苏半夏疑惑怎么在这儿见到他。 江伟明粗喘着,平复了半天,“有事儿找你啊弟妹,刚要去你家找你呢,就瞧见你跟姑姑在大街上跟人吵架。” 程姑姑一个眼刀过去,“没文化就去学,那叫反击,什么吵架!” 江伟明接过两个女士的包,“行行行,反击。” “什么事啊江警官?” “王铁柱招供了,说是觉得你漂亮心怀不轨,又贪图你爸的抚恤金,觉得那事……成了,你指定要嫁给他,到时候人财都有了。” “那怎么判啊?这应该属于未遂吧?” 江伟明的神色并不明朗,“但是……他又翻供了。” 程姑姑手一挥,“先去吃饭,吃了饭再说!” 第45章 探监王铁柱 “所以,王铁柱是又改口了?”苏半夏若有所思。 江伟明挑了一筷子面条,“准确地说是……清醒了,先前在医院刚被警察找上门的时候,吓破了胆,说自己色欲熏心。在被转入看守所之后,就改口说自己财迷心窍。” “是有人指点他了吗?” 江伟明摇摇头,“没人见过他,他妈天天在派出所闹事也没见到他,大概是看守所的犯人说的吧,里面有一些小偷小摸的常客,他应该也打听了一下。” 苏半夏点头,在这个年代流氓罪吃枪子儿都有可能,而入室盗窃相比起来就太轻太轻了。 “这种王八蛋臭流氓,就该阉了!”程姑姑义愤填膺。 江伟明被程姑姑的豪言壮语吓得呛住了,平复了一下说:“姑姑,您还真是不减当年啊!” 苏半夏偷笑,程姑姑骄傲地扬扬下巴。 江伟明被噎了一下,转头跟苏半夏说:“不过,他想见见你。” 苏半夏指了指自己,“见我?” 他们素昧平生,一个受害人一个加害人,有什么好见的? “是,负责审讯的小警察把你给他扎针的事情告诉他了,可能他有什么话想跟你聊吧,你想见他吗?” 看苏半夏苦恼的样子,江伟明宽慰她:“没事,不见也没关系。” 苏半夏抠了抠手心,“见!” 她倒是要看看王铁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吃完饭,苏半夏就决定跟江伟明去永平镇派出所去见王铁柱,程姑姑坚持要跟着,美其名曰“保护侄媳妇儿”。 苏半夏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又感谢了一番,三人便搭了驴车去了派出所。 门口当值的警卫认识江伟明,二人敬了个礼,便进了内院。 “江哥!”一个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小警察远远地跟江伟明打招呼。 江伟明也挥挥手回应,然后小声说:“那个就是那天去医院审问王铁柱的小警察,刚来没多久,还有一腔少年意气,知道王铁柱改口可气坏了,连夜打电话给我。” “江哥。”小警察走近问候。 江伟明为在场的人做介绍,“这是孙鹏,负责你案子的警察。小孙,这是苏立夏同志,这是……苏同志的姑姑。” 寒暄完毕,孙鹏就满脸不忿地开口:“那孙子说是想偷东西,我去他的吧,身上还装着蒙汗药呢,装什么蒜?” “行了行了,这种事儿以后多的是,小同志缺乏锻炼啊!”江伟明半安抚半调侃,“不是说他要见小苏?” “是,他还要求单独跟苏同志见面。” “单独?” “其实探监的话,家属是可以单独见面的,但苏同志是报案人,我们担心……”孙鹏担心王铁柱会伤害到苏半夏。 “不是有手铐吗?我离他远一点就是了。”苏半夏说道。 “只能这样了,放心吧苏同志,我们屋外就有人值守,他敢干什么你就叫人我们马上进去。” 在孙鹏的引路下,一行人到了审讯室,王铁柱坐在里面,脸色苍白双颊凹陷,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孙鹏给苏半夏在门口放置了一把凳子,离王铁柱远远的。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王铁柱和苏半夏二人。 王铁柱虽然看起来过得不好,但还是流里流气的,带着流氓气质。 “怎么的,这么怕我啊?坐这么远?”王铁柱晃晃被拷在铁椅子上的双手。 苏半夏晃晃椅子,“吱呀”声不绝于耳,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听见了椅子的一声惨叫。 “见我干什么?”苏半夏开门见山。 王铁柱:“没想到你也没什么耐心嘛?” 苏半夏蹙眉:“不说我走了。” 王铁柱上下打量着苏半夏,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真漂亮!” 苏半夏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直白的目光,“你活该!” 王铁柱动动自己被缝合好的腿,“我只是倒霉,赶上了,你不会以为村里只有我一个人打你主意吧?” 苏半夏很奇怪,王铁柱看起来很淡定,“你想表达什么?” 王铁柱舔舔唇,“你猜我为什么会打主意到你身上?或者说,为什么突然有这么集中的一拨人打你的主意?” 是蓄意?他们是被指使的? 王铁柱盯着自己已经残废的腿,“不管怎么说吧,谢谢你救了我,那小警察说,没有你扎的那几针,我就死了。” 苏半夏:“所以呢?你要恩将仇报?” 王铁柱嗤笑:“不跟你卖关子了,你拿到了一大笔钱打算做陪嫁这个消息,是突然之间在村里不正干的小年轻们中间流传起来的,所以……” 所以是有人故意的。 “你听谁说的?” 王铁柱摇头,“我不能说,告诉你这些已经是看在你救我的份儿上了。你自求多福吧!” 苏半夏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操纵这件事情,人类最大的恐惧,不是死亡不是疼痛,是来源于未知。 王铁柱看到苏半夏进屋之后第一个明显的表情,他很愉悦,“你知不知道,为了爬上你家的墙头,我打退了多少小流氓?换个角度想想,你该感谢我,没有我,你家的墙头再高也撑不到你布下那个陷阱。” 苏半夏仔细打量了一下王铁柱,他神情中带着几分阴鸷与邪气,还有一种洋洋得意。 你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 不过他这个性格,会在医院吓破胆吗?还是说…… “在医院你是故意的,翻供是早就想好的,是吗?”苏半夏在询问,话语却很笃定。 王铁柱张扬一笑,“你倒是挺聪明。” “为什么?” “不这样,你怎么会来见我啊?”王铁柱努力扯出一个笑,“我真挺喜欢你的,不是这样,我根本不能娶到你。” 苏半夏只觉得无语,“你有病!” 王铁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随你怎么说!” 苏半夏不想跟他浪费口舌,站起身要走。 “要是我选对了方法,你会给我一个娶你的机会吗?”王铁柱叫住她,“你以前还会对我笑的,但从你病好以后就再也没有冲我笑过了。” 他喜欢的是原主? 苏半夏回首,“你这不是喜欢,是作践。以前的苏立夏死了,就算活着也不会再给你这种人一个眼色。” 说完苏半夏就毫不留恋地出了门,留下王铁柱一脸复杂。 门口小警察孙鹏一脸蓄势待发的样子,看见苏半夏完完好好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听江伟明说苏半夏不仅是烈属,马上还会成为军属,更谨慎了。 苏半夏简单说了一下王铁柱说的什么,不过把他的感情隐去了。 江伟明看苏半夏脸色不是很好,也没有再追问什么,把县里分配工作的事情跟她说了一声,便让程姑姑和她一起离开了。 第46章 借住 苏半夏被程姑姑强行送回了家,程姑姑自己又乘着驴车回县里。 经过王铁柱给的消息冲击,她觉得身心疲惫。 她不知道是谁这么针对自己,是自己来之后树下的敌人,还是以前对苏家不满的人? 堂屋里苏晨正拿着小木枪玩得开心,假装自己是战士去击毙敌人。 正胡思乱想着,巧双娘在门外喊门。 “石头打电话来了,正等你呢!” 苏半夏听见程延打电话过来,竟然诡异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天刚擦黑,不少村民在屋门口纳凉,快分粮食了,正是一年中最欢喜的时候。 苏半夏跟在巧双娘后面听人调侃自己,听巧双娘跟人你来我往地撩闲,经过至少五个人堆儿,才到巧双家。 眼前黑色的电话手柄在桌子上放着,为了给小两口一个独立的空间,巧双家人都在院子里坐着。 “夏夏……?”电话中传来程延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加工声音有些失真。 苏半夏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端程延笑了,“你还知道打电话要先‘喂’一声啊?”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说谁土老帽儿呢? “看别人都这样”,苏半夏嘟囔了一句,“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还有你怎么对我换称呼了?” 明明以前都是叫她苏同志的。 程延:“你见谁叫自己未婚妻同志的?” 苏半夏:“……” 程延想到这儿,问了一嘴,“你要不要对我也换个称呼?” 苏半夏无语,“我一直叫你程延。” “哦,行吧”程延挠挠头,“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听老江说你状态不太对?” “江警官嘴可真快啊。”苏半夏阴阳怪气道,跟被监视一样。 程延被逗笑了,“就是的,嘴真快!所以到底怎么了?他担心你,又不好问太多,就让我这个对象关心关心你呗!” 苏半夏觉得鼻子有些酸,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问她怎么了。 “我……我有点害怕。”苏半夏下意识对他说了实话。 “说说。” “他……就是那个王铁柱,他说不止是他自己想做那种事,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我手里有一大笔钱,能娶到我就能拿到钱。” “所以他们就图谋不轨了?” “嗯。” 程延在电话那端久久沉默,苏半夏听见他时而沉重的呼吸声,好像还点燃了一支烟,因为她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我三天后回去,你这几天去我大姨家住。”程延声音低沉。 苏半夏咬咬腮帮子肉,“这样好吗?” “听我的,我一会儿跟我大姨说。”这次程延的声音带了些不容置疑。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你……” “你……” 两人共同开口。 程延说:“你先说。” 苏半夏:“不是还有一周吗?怎么突然就说三天后回来?” 程延呼了口气:“我放心不下你啊!” 隔着电话,程延大胆了许多,也坦直了许多。这种话在苏半夏面前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苏半夏干巴巴回了一个“哦”。 程延:“没事,有我在。” “嗯,谢谢。” 程延有些无奈,自己挑的媳妇儿哪都好,就是太见外把自己当外人。 “那你把我大姨叫进屋吧,我跟她说两句。” 苏半夏听见像听见圣旨一样,烫手一般扔下话筒出去叫巧双娘了。 不知道怎么说的,巧双娘打完电话出来开始热情邀请苏半夏住下,赵大妮因为前几天吃了苏半夏的草莓,也没说什么。 答应了巧双娘的邀请,苏半夏回家拿铺盖,没想到两次被逼得借住别人家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苏半夏不想面对一群中老年妇女八卦的眼神,便和巧双娘挑小道儿走。 巧双娘一路上都在感谢苏半夏之前送的那碗草莓。 说来神奇,吃了那碗草莓,赵大妮就不孕吐了,现在吃嘛嘛香。 苏半夏:“大娘,也不要让嫂子吃太多,到时候不好生。” 巧双娘虽然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了,但并不知道这些医疗知识,何况她生孩子那会儿也没条件吃饱,饿得流产的倒多的是。 “啊?我寻思孕妇多吃对孩子好,那吃多少合适啊?” “建国哥之前不是去镇卫生室要过一个菜谱吗?按那个来就行,也可以自己调整一下,像把萝卜换成西红柿,这都没事,就是别吃上面禁忌的东西就行。”苏半夏耐心解释着。 无论什么时候,生孩子都是女人难过的一个坎儿,总有人说“人家也生你也生,怎么就你事儿多”,其中大部分苛责的还是经历过的女性。但是生孩子这种事,不幸赶上了就是百分之百,能把准备做足了就不要马虎。 两人走着,说着话,眼神儿好的苏半夏在前面的杨树林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女的是苏月,男的竟然是知青队长朱超。 苏半夏下意识拉着巧双娘躲在了旁边的窝棚后面,窝棚是之前丰收的时候每个队队员值班看守麦子的时候搭的。 巧双娘有点奇怪,但看苏半夏脸色严肃,也没说什么,就在窝棚后边呆着也不出声。 距离比较远,苏半夏听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两人在吵架。 要不是原主对苏月熟悉,能一眼识别出她的身形,在这天擦黑的情况下,要辨别是谁还真有点难处。 至于朱超,完全是以为他声音太难听了,上次在地头上为顾天泽出气与朱超的争论,让苏半夏记忆犹新。 而且朱超声音有点大。 “……你说……你妈……现在……没办法……”这是朱超。 苏月抹着眼泪说的话完全听不清楚。 苏半夏鬼使神差地像做贼一样在窝棚后面待到那两个人离开才走,巧双娘也像偷了东西一样,两个人一起偷偷摸摸地回了苏半夏家。 等回到家,两个人看见苏晨亮起的烛光,看看彼此的脸,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 苏半夏在里屋收拾被单枕头,巧双娘在外边笑,她都笑了好久了还停不下来。 “你说咱俩是咋回事?真是的。” 苏半夏搭腔:“谁知道呢,那一会儿跟做了亏心事儿似的。” 巧双娘的笑意还弥漫在眼里,“谁说不是呢,你那小堂妹跟那个男的是在搞对象吗?我老了眼神不行,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苏半夏没说实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到岁数了。” 苏月十七了,在农村里确实是适婚年龄,只是彭玉莲被抓进去了,没人给她操心这个事儿。 先前彭玉莲还想着苏星当了工人,给苏月在县里找个对象,一家人鸡犬升天,没成想苏月有自己的打算。 苏星的工作有谱了,还没告诉他呢。 苏半夏按下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心思,打包好自己和苏晨的被单。 “大娘,晨晨睡哪啊?” “我把建青的屋子收拾出来了,晨晨跟你睡那儿。”建青是巧双的大哥,也当兵去了,在驻地结了婚不常回家,他的屋子就被放了很多杂物。 苏晨趁巧双娘出了堂屋,凑在苏半夏耳边说了一句话。 苏半夏眼睛都瞪大了,“你听见的?” 苏晨笃定地点点头。 第47章 队长竞选 苏晨说他看见朱超和一个女知青在亲嘴儿! 朱超不是在和苏月搞对象吗? “你看清了吗?” 苏晨苦恼地撇撇嘴,“顾哥哥捂我的眼睛,要不然我看得更清楚。” 苏半夏一巴掌糊到他头上,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苏晨不服气地仰头,“我看见了,我还听见了,那个朱超说‘搞定了,很快可以回城’。” “那顾知青什么反应?” “顾哥哥不太开心,还不让我说出去。” “那你还说!” “我又没说给别人,我去玩儿了。”说完一溜烟又要出去。 “别跑了,今晚去巧双家睡。”苏半夏喊道。 苏晨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苏半夏出去就看见苏晨帮巧双娘拎东西,哄得她心花怒放。 穿街过巷,三人溜达着到了巧双家。 赵大妮扶着腰在门口探头看,看见苏半夏的身影眼睛一亮,“夏夏——” 好热情!热情得苏半夏有些不适应。 “嫂子这是哪出啊?” 赵大妮亲亲热热地挽上苏半夏的胳膊,挨着赵大妮内侧的胳膊皮肤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事出反常必有妖! “爹叫你去堂屋!” 巧双爹?那赵大妮这么高兴干什么? 边往里走,赵大妮悄悄凑到苏半夏耳朵边,“李有根真不当队长了?” 哦,原来是这出! 苏半夏把自己的胳膊从赵大妮胳膊里拿出来,“不、知、道!” 说完把被褥往院子里的凳子上一搁,麻利地进屋了,不给赵大妮丝毫提问的机会。 “你——”赵大妮被苏半夏这一出气得脸颊通红,想起刚刚自己偷听到公公跟丈夫说的话,又美不滋儿地乐起来。 还没进屋,苏半夏就听见屋里巧双爹压着的咳嗽声,她在门口先吭了个声才进门儿。 李建国垂着头丧气地坐在小板凳上,挺大个个子显得有些可怜。 巧双爹用烟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苏半夏顺势坐下。 赵大妮放轻脚步想凑近听屋里在说什么,巧双爹眉毛一竖,“去帮你娘做饭去!” 吓得赵大妮大步进了厨房,尽管这段时间赵大妮倾尽一切方式作妖,巧双娘也惯着她,但赵大妮从没有敢触过这位公爹的霉头。 “夏夏,你给建国分析一下,他适不适合当这个队长。”巧双爹指了指李建国。 “我?”苏半夏没有想到巧双爹会让她发表意见。 “嗯,说说。”巧双爹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没事儿,大胆说。” 李建国仰起头看着她,脸上尽是纠结。 “妹子,你说我适不适合当队长啊?” 平心而论,李建国做事还是挺务实的,但当队长不仅是带领大家劳动,还要平衡各家,一个村儿不大,但是事儿不少。 李建国的性格不够圆滑,做事很较真,可能有些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建国哥,你想当队长吗?” 李建国看看他爹,“我有点想,咱们村儿现在乌烟瘴气的,我想让它更好一点。” “那就试试嘛,再说了,又不一定竞选上呢。” 李建国挠挠头,“爹,那我就试试?” “大爷,你不竞选了?你要竞选肯定没人能赢过你。” 巧双爹又抽了一口,“老了,不折腾了。” 如果排除掉性格因素的话,李建国绝对能把这个队长当好,他肯吃苦又热心,村里人多多少少都被他帮过忙。先前他帮苏半夏打掩护说的“修犁子”之所以没有人怀疑,就是因为每年都是李建国来对犁子进行养护的。 而且犁子是李建国家私人的,他拿出来让大家用,所以才磨损那么快,年年都要修。 “能当?”巧双爹看着苏半夏的眼睛问。 苏半夏被问得有点懵,她说了又不算。 “反正建国哥性格忠厚,又不会做对村民不好的事情,差也差不过先前了。”苏半夏老老实实道,“再说了,又不是做县长,上面还有支书呢,做不来再让贤也不是不行嘛。” 巧双爹又吧嗒了口烟,“那就试试吧,明天去广播室报名去吧。” “明天?” “嗯,谁都能报,最后村民投票。” 果不其然,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现在街头巷尾众人的谈资从“发了粮食吃什么”到“你去吗?你选谁?” 镇上来人给了大家一天时间进行考虑报名,到傍晚天边褪尽最后一抹红的时候,名单里是七个人。 这七个人都是正式的dang员,基本上没有风评很差的,但有一个人非常扎眼,就是原生产队长李有根的儿子李顺。 李顺这个人不像他爹,行事憨直,也不像他妹妹仗势欺人,平时还是挺和气的,但村里大多数人都因为他爹不咋的,就很看不上他。 这次李顺参加竞选,是个很让人意外的消息。 李有根在上午被放出来了,上边来的调查组把他做的事情查个底儿掉,最后以李有根交出贪墨钱款,档案记大过,在村里为大家义务扫半年的街作为最后的处置方式。 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处理太轻了,认为他该去劳改,主要是因为很多人被欺压索贿没有留下物证,这方面的法律也没有很完善,最后只能给出这么个不轻不重的处罚。 但即使如此,李有根要还回去的钱几乎把他家给刮干净了,李翠翠自从他爹被抓走,基本没有出过门,也再没有以往鼻孔朝天的气势,她身边围着的“拥趸”们也散了个干净。 最后的投票方式是不记名投票,日期定在七天后。 苏半夏得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无语! 这不是告诉候选人:快去拉票,用尽一切手段拉票! 但后来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总得给候选人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嘛! 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七个候选人各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街头巷尾都是他们的身影。 前街钱三喜在帮孤寡老人打扫屋子,后街就有李春旺在帮孤儿寡母挑水,村头小赵奎在扫大街,村尾王小山在修理木桥,如此身影不一而足。 其中也有两个异类。 其一是李建国,他还在干自己的老伙计,修理工具。这次修的不是犁子,而是耙,昨天又被村东头的给用坏了。不过他不擅长表现自己,把以前在家院子里修改成了在家门口修,已经是他做过最表现自己的事了,就这他还不好意思,神思不属,效率都低了很多。被他爹用烟杆儿敲了一记才渐渐恢复正常。 其二是李顺,李顺窝在家里不出来,那谁替他表现呢?他爹李有根,李有根还是那套老方法,把刮了一层的家又刮了一层,然后换成各种米面,以“送温暖”的方式送到各个村民的家中。 不过没等到生产队长这个职务花落谁家,苏半夏等到了半夜时分赶到李建国家的程延。 第48章 使唤 程延是半夜敲的门,苏半夏早上起床就看见程延在院子里劈柴了。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把李建国看成程延了。 巧双娘看苏半夏愣怔住了的表情偷笑了一下,推了一把程延的后背就去厨房搅弄锅里的米汤了。 程延穿着军绿色的短袖,用衣服下摆擦了一把脸和脖颈上的汗水,露出了坚实的背肌。 苏半夏脸一红,侧过脸去掩藏自己老色批的本质。 程延转身走到廊下坐下,“你还好吗?” 苏半夏:“挺好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程延沉默了一瞬,“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显而易见。 苏半夏干咳了一声,“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天天在这儿住着,能有什么事情。” 没等程延说什么,巧双娘喊着让两人洗漱吃饭。 这时候苏晨也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 苏半夏被苏晨抱着大腿扯着往外边走,“大娘,我们先回了。” 巧双娘拿着饭勺从厨屋出来,“哎呀,怎么又要走,添双筷子的事情,还能把我跟你大爷吃穷了?” 后世的话,邀请别人吃饭说“添双筷子”就真的是添双筷子,而现在的情况,吃个饭就是人家缸里会少一层粮食。 先前苏半夏都是不顾挽留回自己家吃饭的,但这次许是程延在,她被巧双娘拿着饭勺赶回了院子,“就在这儿吃,吃完我跟你一块回去,桌垫儿就差一个收边儿了、” 于是李家的早饭桌上风起云涌。 赵大妮不停地向苏半夏飞着眼刀子,李建国就时不时碰着赵大妮的胳膊让她收敛一些。 这都没什么,最让苏半夏难受的是她觉得程延一直在瞅她,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程延就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粥。 苏晨不知有意无意,坐在苏半夏和程延两个人中间,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了。 饭后巧双娘收拾完碗筷要和苏半夏一起去将最后的针线活儿收尾,程延跟在他们后边。 苏晨双手一撑挡住程延,“你不回家吗?” 程延蹲下跟苏晨视线平齐,“听说你家的门坏了,我去给你家修门。” 苏晨思索了一下,“你会吗?”语气中满是怀疑。 “上次送给你的木头枪是我做的,你说我会不会?”程延忍着笑意说道。 苏晨:“那好吧。”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苏半夏和巧双娘已经走了好远了。 街上几个候选人在辛勤地表现自己,苏半夏不想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而巧双娘作为他们竞争对手的娘更不好跟他们说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选了小路。 选了绕远的小路,自然没有程延和苏晨走大路走得快。 家门口苏晨坐在门槛上噘着嘴,一脸不忿,脸蛋红红的,眼睫上还有未褪去的雾气。 “晨晨,你怎么了?哭了?”苏半夏像个老母亲一样,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苏晨的不一样。 苏晨本来坐在门槛上暗自生气,怎么刚刚就被他得逞了呢?怎么就让他背自己了呢?还举高高了,自己还不争气地笑了!不争气! 听见苏半夏关切的话语,抬头对上苏半夏的眼睛,苏晨脸更红了,翁了翁气地嘟囔一声“没事”就闷头进了小书房。 苏半夏一头雾水,又谁惹他了? “晨晨,把你爸爸的工具箱拿出来!”程延站在杂物房的门口喊。 “程延?”苏半夏意外程延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在这儿啊?” 程延一把拎起被拆下来的门,“给你修门啊!” 上次为了送王铁柱去医院,帮忙的人把门板拆下来当担架了,送到门外的板车上后就扔在了院子里,也没人给安回去。 门是实木的,程延用着力气将门立起来,胳膊上肌肉隆起。 “我看了一下,拆门的时候把上面这个固定的地方给弄坏了,这样不好装回去,就算装也会再脱落的。”程延指着上面的金属固定槽。 苏半夏也不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就看见苏晨把苏父以前的工具箱抱出来了。 回到屋里苏半夏还不时看向院里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巧双娘:“你不用看他,在部队里啥都得自己来,大到修车修门,小到缝衣服洗洗涮涮,放心吧,他行的。” 苏半夏没有质疑程延能力的意思,“还没结婚呢,他来帮我干活儿,我……” 巧双娘“扑哧”一笑,“咋?你还过意不去了?这算什么?你出去问问,哪个新女婿不给丈人家当上半年的苦力,这媳妇儿他就别想娶走。这还便宜他了呢!” “大姨,我可是你亲外甥!”程延听见堂屋两人的交谈,也玩笑地插了一句。 巧双娘没好气道:“亲外甥咋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延从工具箱拿出一个小锤子,“行,我不卖乖,我干活儿!” 巧双娘满意般点头,“这还差不多。” 苏半夏也没再纠结,坏笑了一下,“大娘,我大爷当年给你家干了多久的活儿啊?” 巧双娘“啧”了一下,手上拿着木尺作势要打苏半夏,然后在苏半夏斜身躲开之后,脸上有些追忆。 “你大爷就是个笨蛋!” “咋的呢?” “他是个猎户,靠打猎为生,没有干过农活儿,家里没地我爹就不愿意啊。他就天天去我家帮忙,正赶上除虫拔草的时候,一大早也不知道几点起的,去我家地里拔草,结果找错地了,把邻居家的地给干了大半,给我爹气的啊!” 说着巧双娘笑地上气不接下气,苏半夏也被逗得乐,没想到看起来经过大事不苟言笑的巧双爹年轻的时候还有这种乌龙呢。 笑玩了,巧双娘又略微正色说道:“你们以后还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妻两口子就怕分你我,分这么清算什么两口子啊?” 苏半夏不置可否,反正也不一定在一起多久呢,但巧双娘是在跟自己分享多年积累的心得,她也就听着。 “你就使唤他,不使唤他使唤谁啊?七尺的汉子不干活白长那把子力气。再说了,以后他不在家,你能使唤多久,该使唤就别客气。两口子太客气就容易离心知不知道?” 苏半夏嘟囔着:“那也不能太不客气了。” 她行事做人的原则就是,人要有边界感。 巧双娘看了看外忙活的大外甥,再瞧瞧坐在凉席上叠被单的外甥媳妇儿,“那就看你自己拿捏了,不过现在你还是多使唤他的好。” 程延那边“咔哒”一声把门怼进了卡槽儿,转身说:“对,你多使唤我。” 他逆着光,看不清楚脸,晃花了苏半夏的眼。 第49章 送车? 农历六月二十六,宜嫁娶。 苏半夏四点钟就被郑蔚然从床上拽起来,梳妆打扮整理嫁妆。 郑蔚然看起来比苏半夏还要紧张,在屋里屋外兜兜转转着,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 苏半夏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 郑蔚然看她困顿的眼神,“天爷啊,你怎么还迷糊啊?今天是你大日子,你结婚你知道吗?” 苏半夏还没睡醒,反应本来就慢,半天才“嗯”了一声。 “快去洗脸。”郑蔚然催促着。 苏半夏叹了口气,现在又不化妆,抹个红嘴唇就已经相当给面子了,起这么早干嘛?程延至少九点才上门啊! 没几分钟周敏也起来了。 周敏是昨天上门的,她当初说要送嫁就真的来了。 为了配合程延的假期,苏半夏的婚期提前了两天,定在了二十六。其实在刚进六月下旬的时候,周敏就每隔一天打一个电话询问婚事准备的进度。要不是**身边离不了人,她早就跑来了。 在改了婚期的时候,苏半夏也在电话里告诉了她,周敏表示自己要作为苏半夏的娘家人送嫁。 在婚期前一天,周敏就又大包小裹上了门。 不多时,巧双娘也上了门。家里除了苏半夏的三个女人都忙得团团转,苏半夏都不知道她们在忙什么。 她像往常一般打着哈欠去洗脸,梳头,在镜子前抹着这个时代的擦脸油,编这个时代特色的麻花辫。 “夏夏,来,大娘给你梳头,哪有新娘子自己梳头的。”巧双娘在门口喊道。 苏半夏乖乖坐在给她准备好的凳子上,听着巧双娘嘴里说的吉祥话,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过去的二十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有可能结不了婚,毕竟先天哑疾,很难找到一个彼此知心的人。 可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在这儿结婚了。 先不管这婚是不是真的吧,但自己真的在亲身经历一场婚礼。 巧双娘编到最后,“哎呀”一声。 郑蔚然:“咋了?” 巧双娘恨不得捶胸顿足,“我就说忘了什么,没买红头绳啊!” 郑蔚然也没经验,慌神了。 “那……那怎么办啊?” 周敏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掏出两根红头绳,笑吟吟道:“给,我还以为用不到呢。” 郑蔚然接过去递给巧双娘。 巧双娘:“妹子,你可帮了大忙了。你咋想起买这个的?” 周敏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儿子买的,说夏姐姐结婚,买根红头绳做礼物,这不就用上了!” “那你儿子真是个懂事的!”巧双娘赞道。 苏半夏结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十几天了,苏老师救的那几家人没有一个人来道个喜的。 周敏笑笑继续去忙了。 喜字昨天就贴完了,还有一些零碎东西没有整理完。 天光大亮了,大门敞开着,中间不断有村里人来道喜,郑蔚然拿糖给人沾喜气,一时间院子里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恭喜”声不绝于耳。 苏晨穿着干净合身的衣服,站在旁边看巧双娘编头发。 “进屋吧。”巧双娘编完头发就让苏半夏进屋坐着,新娘子今天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郑蔚然做了一碗面条,上面还摊着两个荷包蛋。 “进屋吃点东西,你今天有得饿呢!” 苏半夏接过碗,“你们呢?” 郑蔚然催促着她进屋,“你先吃,我们一会儿吃。” 说罢又喊苏晨进小书房,“晨晨,你的早饭在小书房,快去吃饭。” 吃完饭,苏半夏的任务就是坐在床上当吉祥物,任人看。 “真好看,你看这红嘴唇儿。” “扑粉了吗?还挺白的。” “她平常就白,应该没扑粉。” 一屋子大姑娘小媳妇你一句我一句地,苏半夏脑子都有点扎得慌,脸上都要笑僵了。 院子里也是男人少女人多,大家都吃着免费的花生和糖块,看着热闹聊闲天。 不过聊什么苏半夏心里也有数,基本都是不看好这段婚姻的,毕竟男方有个麻烦家庭,女方有个拖油瓶弟弟。 有人说:“他们有钱啊。” 但也有人反驳说:“你以为光有钱日子就过好了?那一家子能吃死他们姐弟俩。” 郑蔚然听见这种话要气死了,又不能大喜的日子跟人吵架,进出屋子几次脸色都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在一片赞叹声与八卦声中,院子外突然喧闹声大了起来,苏半夏也好奇地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咋了外边?” “不知道啊,看看去。” “走。” 转眼间,屋里少了一大半人。 巧双坐在角落,神情落寞。赵大妮扒着窗户往外看,她也想出去,没办法她婆婆三令五申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凑,她也顾忌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听话地在人少的地方待着。 巧双摸着床上叠好的龙凤被,精美的刺绣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光。 苏半夏注意到巧双的失神,心下也为她叹了口气,她娘私下问了多少遍孩子是谁的她就是不说,没少让她娘掉眼泪。 这次也是趁着她还没显怀,让她出来透透气,以后就难有这机会了。 郑蔚然兴冲冲地进来,“夏夏,是……是周大姐的丈夫。” 周敏的丈夫? “咋了?”外面人把窗户的视角挡死了,苏半夏啥也瞧不见。 “他……他骑来一辆自行车!说是给你的结婚礼物。” 一语像石头砸进水面。 “啥?”赵大妮先出声,“自行车?郑知青你说真的?不是人家正好骑来的吧?” 现在自行车在乡下而言是天价,一个村里有一辆那简直是富户,谁能拿自行车送人啊? 郑蔚然又兴奋又笃定:“是真的,他亲口说的,车上还挂着大红花,就是送给你的!” 这下苏半夏也坐不住了,这礼太重了。 一出堂屋门,院内的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了她身上。 有羡慕,有嫉妒,有难以言说。 “这可是自行车啊。” “真给她吗?” “那这苏老师死的可真值。” “胡说什么呢?不看什么日子!” “我就说说,何况事实嘛。” 周敏站在车旁边跟巧双娘说着话,看见苏半夏站在门口招招手让她过去。 跟周敏的丈夫齐阳打过招呼以后,苏半夏为难道:“周姐,这……不合适。” 周敏还没说话,齐阳先不乐意了。 “小苏,这是我们夫妻俩的心意,而且这车是我儿子心心专门去给你挑的,你看这车上还刻了你的名字呢。” 果然,车把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夏”字。 “可是……” “没有可是,以后你多带晨晨去看看心心就是了。”周敏握着苏半夏的手温柔地说着。 先前苏半夏带苏晨去看望过一次**,苏晨以前经常在学校里玩,和**差两三岁也是朋友,那天见到苏晨**挺开心的。 苏半夏现在再拒绝显得矫情又卖乖,可这礼太贵重了,不亚于后世结婚人送了一辆宝马,挺吓人的。 她看向巧双娘,巧双娘也不看她,明摆着让她自己拿主意。 没等她想好这事儿怎么处理,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巧双娘手忙脚乱地扶着苏半夏回屋,“新郎倌来了,快回去快回去。建国,快快快——” 建国和几个堂兄弟负担起了堵门的任务,小苏晨站在前面叉着腰威风凛凛。 第50章 迎亲 程延穿着军装常服,胸前别着红花,精神奕奕。 程姑姑的儿子徐斌假装不满地对堵门的李建国说:“不是建国,你不是我们石头表哥吗?你咋站在那边儿了?” 李建国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夏夏也是我妹子啊,再说了我们主力在这儿呢!” 说着他一把把苏晨抱起来。 苏晨胳膊张开,“要下保证才能进去。” 在场的人看苏晨小大人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程延歪歪头,“好的,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姐姐好,也对你好。” 李建国“嘿”了一声,“这么不懂事儿呢,红包呢?” 徐斌脑子一转圈,“我带了我带了。” 说着“带了”把苏晨从李建国怀里抢了过去,苏晨哪拗得过徐斌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扑腾着手脚被抱出了战场。 而李建国这边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意思意思就任由接亲队伍进了门。 程延被众人推着进了屋,看到被人簇拥着的苏半夏,俏生生地坐在床上对着他笑。头上编着双麻花辫,坠着红头绳,红色的衬衫映得脸也红彤彤的,像山里红。 程姑姑也终于派完了糖进屋,就看见侄子这么一副不值钱的模样,狠拍了后背一把。 被打了一下的程延回过神来,嗓子干痒,“我,我来接你。” 苏半夏笑笑,由屋外挤进来的苏晨牵着手起身。从一个星期前巧双娘就教他结婚当天他该怎么做。 当地新娘子结婚时被自家兄弟背着出门的,没有兄弟的就由堂兄弟,这意味着新娘子是有娘家人做靠山的。 苏晨还小,背着苏半夏出嫁的任务应该由原主的堂兄苏星来担任,但苏半夏对这些无所谓,她不想跟苏二奎一家人产生任何关系。 于是,结婚当天由苏晨牵着出门就这么定了。 苏晨也不负众望,牵着苏半夏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出门。 巧双娘在一旁高声喊道:“新娘子出发喽!” 听见喊声,外面的响器班子也吹打了起来,鞭炮也噼里啪啦地昭示着热闹。 苏半夏跟在程延后面坐上了他骑来的自行车,嫁妆自有李建国他们用推车和扁担送去婚房。 家里人丁兴旺的,都是自家堂兄弟来做,像苏半夏这形单影只的,就只能拜托别人。 而且在乡下,女孩嫁人,是不随礼的,只有亲戚才会给添些嫁妆钱,一块钱就打到顶了。 程延骑车很稳,也很慢。苏半夏坐在后座看着路边的房屋树木不断掠过,心里有些彷徨。 像是感受到了苏半夏的无措,程延低声说:“我们会比现在好的。” 是的,会比现在好的。 前面有徐斌和江伟明骑着车开路,程延和苏半夏在中间,后面是挑着嫁妆的人,乍一看也是挺长一队人,算是排场很大了。 苏半夏腹诽:这也算农村贫寒模式的“十里红妆”吧?不对,是十米红妆! 经过前枣树村的大枣树,苏半夏静静地跟它告别,跟原主的父母告别。 一错眼,通往大枣树的另一条路有几个身影。 苏半夏一眯眼,好像是苏二奎和苏月,旁边那个佝偻的女的,是彭玉莲?才一个多月,就放出来了。 苏半夏没有再在他们一家人身上费半点心思,手轻轻抓住程延的衣服后摆,程延低声说:“我们要快一点了。” 经过在苏家的那一番玩闹,已经十点多了,不能错过吉时。 风吹起额前的碎发,脸痒痒的,苏半夏松开手挠了挠。 “抓紧!”程延道。 “哦。” 一行人经过层层麦田,终于又进了一片有人烟的地方。 这就是盘洼村了,苏半夏四处打量着。 村口已经有人在翘着头看了。 前面开路的几个大小伙子往道路两边撒着糖,为后面的人把路蹚开。 “程家小子好福气啊,这闺女长得俊啊!” “你看见了吗就夸啊?” “我咋没看见,那不那个穿红衣裳的。” 程延的自行车畅通无阻地进了村子,穿过几个巷子进了一个小胡同。 胡同里门上贴着红喜字,门口也围着人。 程延没顾门口一些妇女的调侃,牵着苏半夏进了屋,郑蔚然下了程姑姑的车子一路小跑进屋。 程姑姑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招呼着院内的人。 不大的院子里还放着一些大圆桌,摆着板凳,上面摆着茶壶。 “喝水喝水。” 屋里苏半夏坐在修葺一新的床上假笑,郑蔚然陪着她笑。 没办法,屋里站了至少七八个中年妇女,都是程延的婶子姨什么的,姨好理解,不过这婶子是哪边的就不好说了。 程姑姑在外边招呼一拨之后,进屋就看见苏半夏跟橱窗里的猴子一样被各种观赏。 “都在呢?咋不出去喝口水啊?”程姑姑热情地说。 一个长脸妇女看着苏半夏调侃,“看新娘子呢,水啥时候不能喝?” “就是啊。” “新娘子真好看,咱家程延有福气啊!” 边上人不约而同都开口夸赞, 程姑姑走到苏半夏身边,“夏夏,我给你介绍一下。” 苏半夏忙起身。 “这是你瑞华婶子。” “这是喜莲嫂子。” “这是坤大娘。” “这是你二姨。” “这是……” 介绍了一圈,苏半夏听程姑姑说一个称呼,她就叫一声,然后接受夸奖,像个固定流程一样。 这么转完一圈,程延进屋了。 “姑,人差不多了。” 程姑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拉着苏半夏的手,“出去吧,到点了,该走礼了。” 苏半夏由郑蔚然挽着到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的东西。 下铺红布黄垫,桌子上还有程延死去父亲的牌位,旁边放着贡果。 苏半夏扫视了一群,确定程延妈妈并没有出现在现场。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男方的妈妈出来进去地招呼客人,可现场却是程姑姑担起了这个角色。 程延的亲戚好友苏半夏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程延继父那边有没有来人。 看现场人的反应,是没有出现的,不然大家的眼里也不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看笑话的意思。 现在村里的支书和队长会计都在现场了,就等着拜完父母宣布礼成了。 程姑姑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发火,但脸上的笑容也要维持不住了。 “她不出来是给她自己长脸是怎么的?你有没有告诉她?” 程延没有应声,只给了苏半夏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 苏半夏跟着程延到放着程延父亲灵位的桌子前跪下。 第51章 婚礼 一对新人跪在一个牌位前,怎么看怎么诡异。 程延:“爹,儿子今天娶媳妇儿了,您老安心了!” 苏半夏慢了半拍,也跟着说道:“爹,您老安心。”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哼——” 一声怒哼从身后传来。 苏半夏扭头,是个精瘦的老头从门内进来,后面跟着程延妈妈,是程延的继父程三平。 随后后面又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长相普通,但眼神总感觉贼溜溜的,苏半夏感觉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程延,你结婚都不叫我爸来的,还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男人说话了,话语中透着不怀好意。 程姑姑不愿在大喜日子动干戈,率先开口想摺过去,“他叔,过来了,就等你们了,贵客都压轴,这不到敬茶的时候了嘛。” 看程三平没反应,程姑姑撑着微笑又跟程延妈说话,“石头妈,来吧,椅子都准备好了。” 两个椅子并排放在桌子边上,程延妈想过去,但觑着程三平阴沉的脸色不敢动作。 程姑姑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旁边围观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又将程延妈再婚的事情拉出来说了一遍,程延妈十分窘迫地站在原地。 程延站起身,也将还跪着的苏半夏拉起来。 “妈,叔,你们如果不参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就是。”程延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像程姑姑那样怕闹得双方没脸就粉饰太平。 双方僵了一会儿,程延的眉头几乎拧在一起,他一直在看他妈,但他妈一直在看程三平的脸色。 程延很失望。 心下微微叹了口气,程延在人群里寻支书的身影。 就在此时,程延的继兄程瑞说话了。 “说什么呢石头?我爸来不就是参加婚礼的嘛,快快快,到敬酒环节了。”程瑞推着一脸铁青的他爸往椅子那边走。 程三平就是在等一个台阶,他原先以为程延会低声下气俯首作低来求他出席婚礼,没想到程延就只是找大丫回家说了一声,完全没有正式邀请他出席的意思,甚至也不在乎他是否出席。 如今又把自己架住了,程三平活了这么多年,一辈子就是活一个要脸,他最听不得外人说自己是苛待继子的继父怕别人说自己不好,所以这么些年做什么事情都很隐晦。 自己腆着脸参加很没面子,程延又不说软话,幸好程瑞说话了。 程姑姑也怕侄子说什么双方都难堪的话,打着圆场引着程延妈去上首椅子上坐了。 司仪是当地村民,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就是嗓门儿亮堂,主持婚礼大家都爱找他。 找他的人家会管顿好饭,所以他也渐渐地开始磨一些主持词,渐渐的从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的熟能生巧,谁家有个要主持的事儿都爱找他。 这样的人也很会看脸色,马上开口说着套词打圆场。 “新郎新娘敬新茶,来年生活顶呱呱!” “好!” 随着程三平和程延妈一起坐好,郑蔚然和徐斌一边一个端着茶碗递给新人。 对着程三平和程延妈两个人就没有下跪了,程延带头苏半夏有样学样,两个人对着上首鞠了三躬,然后双双递过了准备好的茶水。 “新人改口叫爹妈,日后的生活笑哈哈!” 这一句说出来,现场又诡异地安静了。 没别的,程延自从跟着他妈嫁到现在这个程家就没有叫过“爹”这个称呼。无他,那会儿程延已经记事了,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哪怕后来程延妈妈因为这个打他让他改口他也不愿意。 苏半夏咬了咬舌尖,尽量让自己被太阳烘烤的脑子清醒一点,她侧头看了看程延,程延也正好低头看她。 程延的眼神很复杂,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程延先开口:“叔,妈。” 旁边人嗡嗡的讨论声大了起来。 “真叫叔啊?” “那这程老三不得气死?” “那咋了,人家程延现在不吃他的不喝他的。” “真有胆子。” 苏半夏微微抬头,对着上首,轻轻喊道:“叔,妈。” 程三平气得要死,他没想到这新媳妇也不给他面子,连改口红包也没给就阴着脸起身走了。程延妈的眼角倒是有些湿润,她强压着情绪,颤颤巍巍从上衣兜儿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哎”了一声给了苏半夏。 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得到许可后,双手接过。 给了红包程延妈也急匆匆地去追程三平了。 一场敬茶环节搞得尴尬收场。 程姑姑站出来,“老支书,到您了,您才是最后重量级的呢!” “等一等,姑,你坐着。”程延打断程姑姑的话,把她按在椅子上,又转头跟站在门口的姑父招手。 姑父徐解放神色拘谨地被程延按在椅子上,程姑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程延跟苏半夏说,“我们给姑姑姑父行个礼可以吗?” 苏半夏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程姑姑在程延的心里分量很重,相比他妈也不差什么。 程姑姑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随着三鞠躬,程姑姑的泪水也忍不住地往下滴。 “谢谢姑姑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谢谢姑父对姑姑的体谅,没当我是个上门打秋风的败家侄子,程延能长到今天活到今天,谢谢姑姑姑父。”程延一席话说得真情实感,上面坐着的徐解放也有些伤感。 这么多年程延是怎么过来的他再清楚不过,开始家里没有条件帮助,后来慢慢有些钱了,他媳妇儿花钱养着娘家侄子他也没说过什么,但心里时不时还是有不舒服的。 随着程延渐渐有出息,这些不舒服也淡化了,一心期盼将来侄子也可以帮扶一下儿子,毕竟现在家里来钱的路子没有那么正,不知哪一天就没了。 他的这些心思程延也是明白的,但并不能当那些年徐家对他的帮助不存在,所以在这个场合他郑重表达了感谢。 “行了行了,我就不占时间了。”程姑姑擦擦眼泪,“老支书,到您了!” 老支书乐呵呵地站出来,还事先准备了一些词写在纸上,从衣服里摸出来清清嗓子开始念。 无非是一些祝福和肯定的话,苏半夏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人,都很陌生。程延攥了攥她的手,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安抚。 苏半夏微微一笑,她一点也不慌。这场面才几个人,大学礼堂两千人的场她都表演过,这算什么! 第52章 席散 郑蔚然扒着窗户往外看,后怕似的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我以为刚刚你公公要当场骂人。” 苏半夏捶捶腿,“我公公是那个牌位。” 郑蔚然后知后觉“哦”了一声。 刚刚仪式完毕之后,程姑姑就安排苏半夏回屋休息,这会儿又进门来叫她,宴席开始了。 “得敬酒了,敬完酒再回屋歇着。” 苏半夏应了一声便出门跟着程延去敬酒,在后边喊了一溜的叔叔大爷婶子阿姨,也没记清楚谁是谁。 敬了一圈酒,苏半夏又被推着回屋了。 她让郑蔚然不用管她自己出去吃饭。 郑蔚然睁大了眼睛,“我谁也不认识,出去多尴尬啊。” “尴尬什么,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不吃一会儿她们就兜走了,快去。” “我不去。” “你不去你饿着。” “我不饿。” “嘴硬吧你!” 郑蔚然看着外面的席面流口水,席面是程姑姑操持的,找的当地做席面的厨师。有鱼有肉,有酒有糖水,很丰盛了。 程姑姑掀开门帘端着两个盘子进屋,“快快快,接一下。” 郑蔚然忙接过盘子,一盘荤的一盘素的,都是席面上的东西。 “这他妈什么破规矩,新娘子都不能上桌吃饭,真是狗屁!”程姑姑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脸上却是看不出端倪,“我提前让灶上给你盛出来的,没人动过”。 “还有馒头。”程姑姑从胳膊上挂着的袋子拿出四个大白面馒头,“快吃快吃,饿了吧郑知青,你咋不出去呢?” 苏半夏笑道:“她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不吃就自己饿着?你就不像周妹子。走走走,跟我一桌。”程姑姑安排好苏半夏的胃,拽着郑蔚然出去吃饭了。 外面周敏已经跟桌面上的女人打成了一片,气氛推高到一定程度,大家纷纷保证以后一定多照看小苏。 程姑姑的加入让饭桌上气氛更浓了,这儿是程姑姑的娘家,在场的都是她的亲戚。 房子是刚修的,用的都是好砖瓦,窗户也新装了窗户,透亮的玻璃看外面很清楚。院子里四个大圆桌坐的都是女眷,男宾客都在另外一处院子。 刚敬酒的时候苏半夏去看过,是个废弃的房子,一片荒凉。敬完酒苏半夏可以回来,程延还要在那儿陪长辈喝酒,好在有徐斌和江伟明在一边帮着。 屋里没人了,苏半夏也放下了一直提着的气,开始享用起程姑姑准备好的吃食来。 正吃着,门帘被掀开了一条小缝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苏半夏。 没等苏半夏做出反应,人一溜烟跑了,看高度是个小孩儿,透过窗户看,还是个小女孩儿。 院子里很热闹,没人注意到她来。 席面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好席面,是程姑姑托了人才找到的食材,像鸡和鱼想买到批量的很难。 一切都是为了争一口气。 在半月前苏半夏就知道了这次婚礼程延继父不会出一分钱,好像是对程延敢忤逆家里的惩罚。 当时程姑姑气得几乎又要上门去吵架,尽管程延不是程三平亲儿子,但也在一个家里生活了许多年,一点也不表示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程姑姑腰杆硬惯了,不管就不管,程姑姑给程延打过电话以后,不顾程延的劝阻,坚持要办一场热闹又实在的婚礼。 热闹体现在响器班子,实在就体现在席面上。 为了给侄子把脸面做起来,程姑姑是铁了心了。 程延心里倒是没想争这个高下,一直劝阻没必要做这种伤人不利己的事,被程姑姑给呲哒了回来。 “什么叫伤人不利己——你有没有骨头啊你?人家都骑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忍气吞声!我就要办!谁想花他们家那俩钱儿似的,就他们那出门凑不齐一身衣服的穷酸样子,我还怕他们给你丢人呢!”、 一不做二不休,布置婚礼程姑姑再也没跟程延继父这边儿开过口。 苏半夏觉得程三平是继父,怎么都正常,但是程延妈妈也如此,他应该很伤心吧。 饭从中午十一点左右吃到下午两点钟,桌面上的剩菜也被吃饭的人瓜分了。 宴席散罢,院内只剩下苏半夏和郑蔚然以及周敏三个人,程姑姑带着程延的堂婶大娘和姨们去洗涮碗筷了。餐具都是从村里借的,包括桌椅都是要还的。 “夏夏,你这就结婚了?”虽然亲历了今天这一场婚礼,但郑蔚然还有些不真实。 “啊,以后你想见我,只能来这儿了。”没想到苏半夏玩笑的一句话让郑蔚然红了眼眶。 苏半夏有些慌,“你别哭啊,离得又不远。” 郑蔚然一向以姐姐的姿态跟苏半夏相处,想到以后就不能想见就见,她心里就难受。 “以后你也常回家。”郑蔚然哽咽道。 苏半夏好声好气地答应。 “叮叮——”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夏夏,我男人来接我了,你好好的。”周敏握着苏半夏的手叮嘱。 “周姐,那自行车你……” “好了,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再骑回去别人怎么看我?” 外面齐阳也跨着自行车说道:“对啊妹子,我们夫妻俩也是要脸的嘛。” 周敏坐到齐阳的车后座,“我们走了,你来县城别忘了来家里坐坐。” 苏半夏点头,“路上小心!” 刚送走周敏两口子,外面李建国溜溜达达地进门,看了一下小院儿,“不错嘛,这不比跟他们一家子住一块儿好?” “建国哥,你们那边也结束了?” 李建国点头,“是啊,一会儿得走了,郑知青,你一会儿还坐程姑姑的车。” 郑蔚然闷闷地应声,苏半夏也有些伤感。 “把你东西理一理吧,你自己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呢。”郑蔚然平复了一下心情。 李建国也喝了点酒,但喝得不多,毕竟他娘三令五申不准喝个没完,就差揪着耳朵耳提面命了。 他去东屋把运来的嫁妆都卸下小推车,又帮忙把桌子从杂物房里搬到了厨房去。 虽说程姑姑说房子来不及好好修,但已经很好了,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并不是土墙而是石头砌的,严丝合缝。 收拾半晌,巧双娘和程姑姑回来了,也意味着忙完了她们要走了。 “夏夏,好好过,三天后回门,大娘去给你收拾家。”巧双娘眼里也泛着泪光,这段时间两人建立起了不浅的感情。 苏半夏忍着鼻酸点头。 “他们要是不客气你也不用怕他们,把腰叉稳喽!”程姑姑补充道。 这一句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这时候程延和江伟明扛着喝大了的徐斌进了门。 程姑姑看见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冒火想动手。 程延及时发现了他姑的暴力预警,抢先说道:“姑,斌子是帮我挡酒来着,您别怪他了。” 但无论怎么说,看见儿子喝得人样都没有了,还是生气。 “今晚让他在这儿住吧,这样也没办法挪动他。”程延费力地扶着烂泥一般的徐斌,扶着的人有意识和没意识那是两个重量。 程姑姑二话不说就否了,“胡说什么呢,你大喜之日怎么能让他住这儿,一会儿你姑父就来了,让你姑父扛他。” 苏半夏瞟了一眼东屋,“姑,那屋的板车你们用吧,人背着太累了,自行车也不安全。” 板车上的东西刚被李建国卸下来。 程姑姑看了一眼板车,“行,这借的谁家的啊?明天我给人送回去。” “这就是我家的,放心用。”苏半夏进去把板车上的红丝带拆掉。 把徐斌安置在板车上后,徐斌的爸爸徐解放也叼着烟进来了。 程姑姑不放心地看了看新婚的小两口,“那我们走了。” 郑蔚然红着眼不舍得松开苏半夏的手,苏半夏拍拍她。 “我走了夏夏。” 苏半夏挤了挤眼睛,“三天后见!” 送走了亲戚,热闹的小院转眼安静下来。 “姐姐,我睡哪啊?”苏晨坐在堂屋门槛上。 他这一天都跟着李建国,吃了一顿很好的饭,却食不知味。 程延大跨步过去,开了偏屋的门,“来,你住这屋儿。” 院子不大,堂屋有两间,正屋苏半夏住,偏屋就是苏晨的小房间,程姑姑有心,专门打扫了,还安置了一张小书桌。 苏半夏从带来的东西里找出苏晨的铺盖给他铺上,抬头就看见程延拿着笤帚扫着鞭炮的纸和地上各种垃圾。 眼里有活儿就行,苏半夏对程延知道主动干活这一项很满意。 苏半夏也没闲着,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清理出来,放在屋子里。 正忙活着,大门处站着一个身影。 “哥——娘让你们去吃饭!” 是个小姑娘,扎着双三股辫,皮肤黄黄的,眼睛骨碌碌转,四处打量着。 第53章 吃饭初交锋 程延没停下手上的活儿,甚至头都没回。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小姑娘瞪着程延的背影,苏半夏察觉到不对劲。 “是大丫吧?来!”苏半夏招呼小姑娘进门。 大丫连个余光都没给苏半夏,直挺挺地在门口站着。 程延“啧”了一声,“有没有礼貌,叫你没听见啊?” 大丫“哼”了一声转头跑了。 程延抱歉地看着苏半夏,“她性格不好,你多担待。” 苏半夏摇摇头,“你怎么那么说她啊?小姑娘是有自尊心的。” 程延把笤帚放下,“唉,她吧……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回头跟你说,先去吃饭。晨晨——出来了!” 苏半夏在原地踌躇,“真去吃饭啊?” “嗯,你以后都在那儿吃饭。”程延洗洗手,“当时答应他们的条件,你不去,他们会没完没了在外边败坏你的名声,甚至上门找你麻烦。” 这个旧房子经过修补勉强打扮成了一个半新的婚房,隔着一道院墙的就是程延的继父家,两家离得很近,但大门确实相反的方向。可以说,除了吃饭的时候见面,其他时候很难遇见。 苏半夏牵着苏晨跟着程延拐出胡同,没几步路就到了程三平家。 房子也很破旧,跟周边的房子没什么不同,如果非要挑出什么不同的话,程三平家的门是铁的。 在现在这个家家木门甚至栅栏门竹门的情况之下,程三平家的门是铁门。 跟着程延的脚步踏入院里,院子里的设施一览无余,很……光秃秃。 这年头,乡下的人一般会在自家开辟出一个小菜园,不说卖吧,起码能供得上自家吃,可程三平家院子里啥也没有。 屋檐下放着一个小方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程延妈不在,大丫进进出出地给坐着的人端碗。 “吃了好饭的人还能看得上我们这穷鬼吃的粗茶淡汤啊?”坐上首的老太太阴阳怪气地说。 程延低声说:“那个就是程瑞的奶奶。” “那我要打招呼吗?” “不用,我娶你又不是让你讨好他们的。” 看着桌上没有空余的座位,程延抱起苏晨说了声“走吧”就转身往大门去。 “饭都没吃哪去?就这么大气性,你奶奶一句话都说不得了?”程三平叱责道。 程延停下脚步,“我没看出你有让我们吃饭的意思。” “不让你们吃饭让大丫去叫你们干什么?”程三平又开始骂程延妈,“拿个桌子拿半天,什么事你能干好?” “来了来了。”程延妈抱着一个比院子里的小方桌还要小一号的圆木桌子出来了。 把圆桌放在方桌的旁边,程延妈用抹布用力擦着桌子上的灰尘,“来来来,夏夏来坐。” 程延妈的眼神里都是祈求。 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把苏晨从程延怀里接下来去到了婆婆那边。 坐在婆婆准备好的小板凳上,“谢谢妈。” 程延妈受宠若惊,“谢啥,不谢,妈去给你们端碗。” “哼,进了家门倒让婆婆伺候,前枣树村真是好规矩!”这次是程家大嫂歪着嘴巴嘟囔。 苏半夏装作不懂的样子,“我叫您什么啊?您是程延的婶子吗?那您真年轻啊!” 女人大怒,“你有病吧什么眼神啊?我是你大嫂,你该叫我大嫂!” 苏半夏恍然大悟:“哦,大嫂啊,听您这话我以为这院子里就我一个儿媳妇呢!” “你——”女人气得要命,“你是新媳妇儿,哪有新媳妇儿不表现的?” “新媳妇儿表现一下就行了?以后就不用干了?”苏半夏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话里暗藏机锋,“那咱家现在应该是奶奶干活儿,怎么还是妈妈在忙活啊?” “你胡说什么?怎么能让奶奶这么大岁数忙活?” 苏半夏嘴角一挑,“不能吗?奶奶老的不能干,年轻的大嫂不能干,合着就该妈妈一个人受累啊?咱家到底是怎么个规矩啊?” 程三平看大儿媳妇嘴皮子压根耍不过这个新过门儿的,干咳一声,“行了,吃饭!”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这会儿出来当大家长了,刚干嘛去了? 程延站在不远处看了这一场交锋,暗暗对苏半夏点了个赞。 苏晨攥着的双手也松开了,这几个人不是姐姐的对手。 一番舌战后,桌面上也摆上了饭食,一筐玉米面馒头,两叠老咸菜,一人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没啥好东西,老二家的,凑合吃吧。”程三平说着客套话。 “……”苏半夏手里被塞了一个黄窝窝头,硬得可以。 程延妈看见,拿自己的换了苏半夏手上的,果然这一个相对柔软了很多,苏半夏把窝窝给了苏晨。 程延看见这些小心思就烦,在窝头筐里摸出两个软的递给了苏半夏和他妈,自己拿了那个硬的。 程延妈还想阻止,程延眉头一拧“快吃”,她就不敢说话了。 苏晨这段日子吃惯了正常的饭菜,看见这咸菜疙瘩就不太想动,看着胃口不好的样子。 大丫坐在程延的身边,悄悄碰了碰程延的胳膊,待程延看过来给了他一个眼色。 程延脸一沉站起身去了厨房。 “哎——程延你干嘛去?”大嫂王彩琴大惊失色。 不仅葛彩琴,连带桌面上的其他人表情都不好,一种反感和一些被揭穿的窘迫。 没一会儿苏半夏就明白了,程延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碗满满当当的菜。 一下子饭桌上寂静无声,就连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也不说话了。 碗里是肉,鸡肉猪肉和鱼肉都有。 “我说找的厨子怎么没回来把剩余的材料交接给我呢,原来有人去了啊!”程延的声音很轻,好像他发现是一窝老鼠在仓库里一样正常。 “这……你事情多,家里替你操些心不正常吗?”程瑞干巴巴地说。 “哦,那也忘了晚饭的时候端上来了?”程延讽刺道。 “石头。”程延妈不满地看向程延,仿佛程延做错事情一样。 又是这样。 程延叹口气,“吃饭吧。” 一场不体面的风波又在程延的压抑之下过去了,一叶知秋,足以看出程延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婚宴的材料是程姑姑掐着准备的,本就没剩多少东西,把给厨师的留完之后就剩这么两碗了。 碗中两个鸡腿,程延夹给苏晨一个,夹给大丫一个。 苏晨没有动,大丫不敢动。 “啪嗒——”大嫂王彩琴摔了筷子。 第54章 小赢一场 程老太也跟着摔了筷子,“不像话不像话,一个外人一个丫头,还吃上好东西了!” 大丫知晓局势,麻溜地把碗里的鸡腿夹给了王彩琴,因为她要奶孩子。 王彩琴满意大丫的识时务,重新拿起了筷子。 但苏晨并不像大丫那样,而是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苏半夏。 程老太在苏晨夹起鸡腿那刻脸色缓和下来,但看鸡腿的归属竟然是那个刚过过门儿的小丫头,脸“呱嗒”又掉下来了。 吃个饭搞得跟打仗一样,苏半夏心里翻了个白眼,把鸡腿一分为二,一半夹给了苏晨,另一半要夹给大丫,但伸过去的筷子被程延挡下了了。 “我给她了,她自己留不住,你自己吃。”程延说。 再看大丫,已经要哭了,只是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来。 这一家子,真难搞啊! 苏晨啃完了小小一个窝头,想吃第二个又不敢说。 程延留意到又给他拿了一个,窝头还没到苏晨手里,程老太又说话了。 “一个外人你给他吃那么多干什么!” 程延的手顿住了,上挑眼皮看着程老太。 程老太作威作福惯了,被程延这么一盯,气势却弱了一大截,“咋的我说错了?燕子多好啊知根知底的,非得找个没爹没妈还带个弟弟的。” 这回轮到苏半夏摔筷子了。 不仅摔了筷子,连桌子都掀了。 地上粗瓷碗摔了一地,那两碗肉菜也都摊在地上了,王彩琴这么久没说话就是忙着啃鸡腿呢,被苏半夏这么一掀,筷子上剩的半拉鸡腿也哆嗦着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除了众人手上的窝头,基本没能吃的了。 “你干什么你个小贱人!”程老太率先发难。 随后是王彩琴,“你疯了?” 程瑞气得猛起身,“老二你不管管你媳妇儿?看她这么撒泼!” 程延瞟了他一眼,“你媳妇儿抢别人东西你都不管,我媳妇儿掀自己家粮食碍着谁了?” “什么你家粮食?” “不是我家的吗?菜,我姑买的!饭,我的津贴!” 一家子花着程延的钱,还这个德行,真是端着碗就骂娘。 程延看向程老太,“他是外人啊,我也是,你们也没必要花我一个外人的钱。” 说着程延又一次进了厨房,出来拎着半袋子白面和半袋子玉米面。 程老太像被挖了心头肉一样哭天抢地,“这日子没法过了呀……要造反啊……” 程三平推了程延妈一把,“你干坐着干啥!” 意思是让程延妈赶紧制止程延的“胡作非为”。 程妈哆嗦着站起身想上前,苏半夏抓住她的衣襟。 “妈,谁是你儿子啊?”苏半夏脸上挂着浅笑,但眼里的质问半分没减少。 程妈看看一边瞪着她的程三平,对面还有假哭的程老太。 程瑞和王彩琴两口子坐一边仿佛跟自己没关系,其实以前也是如此,每次都是以程妈逼着程延和大丫受委屈而结尾。 但是苏半夏不打算让这个死循环继续下去,她来了,就不行。 “夏夏,石头不懂事,但妈知道你懂事儿,你去劝劝他”,程妈殷切地看着苏半夏,但看清苏半夏眼里的嘲弄,她抿抿嘴,“再不然,你别拦着妈呢?” 程妈不愧是在程三平手底下兢兢业业被pua十数年的人,道德绑架这一套玩得也很溜,什么叫“妈知道你懂事”,合着不吃亏就是不懂事。 无所谓,内耗自己不如折磨别人。 苏半夏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怎么了妈?程延说的不对吗?哪一点不对啊?” 就是没有哪一点不对才让他妈出面收拾他啊,程延要真有哪一点不对程家人早就大街小巷传遍了。 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程延小时候淘气上山掏鸟不小心破坏了别家的陷阱。 但事实却是程延长个儿吃不饱没办法才去山里掏鸟窝。 这些程延知道,程延妈也知道。 可外人知道的却是程延是个皮孩子,嘴馋又不听话。 “夏夏……”程妈眼里出现了熟悉的可怜。 每次她都用这招让爱她的人退让,让折磨她的人当赢家。 不过现在这招儿搁苏半夏这儿,不好使了。 “妈妈怎么不说话?”苏半夏笑眯眯的,“你也觉得程延说的对吧?” 眼看程妈治不了这两个人,程三平终于不做隐形人了。 “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做什么分这么清楚?苏晨跟着小苏来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以后谁也不许再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三两句话把基调奠定了,程三平又看向拎着粮食袋子的程延,“石头,这次算你奶奶说的不对,我替她跟你们夫妻俩道歉,但你媳妇儿也不像话啊,说就说掀什么桌子。” 这一副各打五十大板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么公平一样。 “那叔,我给奶奶道个歉?”苏半夏歪头看着程老太,“对不起啊奶奶,我这人吧,以前脑子就有病,虽说最近好了吧,不过听见谁说我弟弟和我死去的爹妈,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这次是掀桌子,下次可能就是拿刀子了。” 苏半夏笑得程老太心里发毛,咽了咽口水罕见地没有回嘴。 苏半夏站起身笑得很温柔,“不过大家放心,平时我不犯病。” 程延在后边压住自己偷笑的唇角,给面子的把粮食袋子扔地上了,不放下他娘可能不好过了。 “那我们走了,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抱歉哦!”苏半夏留下一句很不走心的道歉就冷着脸走了。 苏晨紧跟着他姐的脚步,程延罕见地被人护着还挺新鲜的,又欣赏了一下在场每个人难看的脸色,心情愉悦地走了。 天已经黑了,苏半夏摸着黑往小院儿那边走。 一进门,程延就率先说了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苏半夏叉腰转身瞧他,“程延,你家妖怪挺多啊!” 看着苏半夏严重的调侃,程延才放下心来,他真怕经过隔壁的鞭笞苏半夏吓跑了。 “是啊,那苏长老帮帮在下吧!”程延也捧她的场。 苏半夏托着下巴思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还是先吃饭吧!” 第55章 扫地风波 大闹一场的结果就是没饭吃,小家里的厨房就像个摆设,虽然有锅有碗但是没有粮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两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厨房面面相觑了很长时间,最后程延感叹:“早知道把那半袋子白面拎回来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要真拎回来,今晚别说吃饭了,觉也睡不成!” 最后苏半夏把陪嫁里的红糖拿出来,一人冲了一碗糖水补充能量,浅浅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都忙了一天,此刻疲惫战胜了饥饿。 在怎么睡上,苏半夏半点没有纠结,堂屋正屋大,在外间给程延打了个地铺。 大男人,大夏天,睡个地铺怎么了! 程延躺在他媳妇儿给他铺的地铺上,心里挺高兴。还是第一次除了他姑姑有人注意到他的委屈,能为他鸣不平。 他妈就不说了,算起来从小到大没有他妈,他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以前为了少麻烦姑姑,他都没说过,都是姑姑从他瘦了黑了伤了猜测到的。 现在有个人跟他是统一战线,嘿嘿! 虽然苏半夏是同情他加上自己看不惯,但他也高兴。 他觉得自己卑鄙,拿着自己的伤口去求她的不忍与保护,但这似若窃来的满足感,真的很有诱惑力。 随着鸡鸣狗叫,新的一天开始了。 苏半夏起床的时候程延已经起床很久了,铺盖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凳子上搁着。 出堂屋门儿,院子里已经打扫得很敞亮了,昨天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今天再看所有的东西已经归置到位了。 苏晨也从旁边的小屋子里推门而出,手还揉着眼睛。 “姐姐,我们家怎么变样了?”他沙着嗓子问。 苏半夏一笑,“大概是有个魔术师来过了吧!” 苏晨刚醒脑子钝,想了半天才转过弯发生什么事,也明白了他姐在逗他。 “他呢?” 苏半夏正舀着洗脸水,听他这么句话动作一顿,“叫他什么?” 苏晨噘噘嘴,“叫姐夫。” “这还差不多,来刷牙。”苏半夏把手里的刷牙杯递给他。 姐弟两人一起蹲在墙角刷牙的时候,程延抱着一堆木头回来了。 “醒了?一会儿去那边儿吃饭。” 苏半夏嘴里含着牙刷“嗯”了一声。 苏晨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子,小声说:“姐姐,我不想去那边儿吃饭。” 昨天那种事情放哪个孩子被那么指着鼻子说心里都过不去。 苏半夏想了想,“你知道你昨天吃的是谁的东西吗?” “他们家的。” 苏半夏一脸认真摇摇头,“不是,是你姐夫的钱买的,他花了钱还被他们欺负,他们是不是很可恶?” “啊?那是哦。” “所以,我们就是把你姐夫买的东西尽量多吃一些,你姐夫不想让他们吃,这还算我们帮他忙呢。”苏半夏一本正经忽悠。 “那他是想让我们吃吗?” “当然了,我是他媳妇儿!” 程延把木头丢进柴房就听见苏半夏这么糊弄小朋友,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半夏美目一挑,“笑什么?我说错了?” 程延干咳一声,“没有,谢谢你们帮我。” 苏晨心里小小的英雄气概被大大满足,“你放心吧,我姐姐在他们不敢再欺负你,我姐姐很厉害的。”说罢又补了一句,“我将来长大也很厉害的。” 程延忍着笑,“那谢谢晨晨。” 苏晨嫌弃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高还这么笨啊?还要我姐姐一个女孩子保护你。” 苏半夏看故事发展越来越离谱,忙揪着苏晨去洗脸。 到了隔壁,门敞开着,过道儿底下放着一把扫院子的扫把,上面还卡了一个红封。 “这啥意思?” 程延拿起扫把扔到了门后面,“不要管,封建糟粕!” 在扫把接触门后墙面的一瞬间,程老太从屋里跳了出来,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个七十余岁的老太太。 “你——你们要死啊?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们敢这么瞎胡闹?”程老太指着程延。 苏半夏吓了一跳,“老太太,你啥意思啊?” 程老太从门口拿起扫把递给苏半夏,“你去扫地!” 苏半夏没接,“为啥啊?” 程老太一脸嫌弃,“你还真是没妈教,新娘子结婚都要扫地,扫得好扫得利索干净才能证明你是个好媳妇儿,以后在家里才吃得开。” 苏半夏看程老太说教的嘴脸,心里涌起一阵反感。 刚想说点什么,程延站在了她面前。 “程奶奶,我娶媳妇儿不是让她来扫地的。” 程老太牙都掉得差不多了,嘴里仅剩的几颗牙都露在外面表明她的惊诧。“你脑子进水了?娶媳妇儿不是干活的是干嘛的?” 程延没再跟这个封建老太太说什么,走到堂屋口,余光扫了一下西屋,不需要透视眼都知道程瑞两口子在看热闹。 “妈,你怎么说?” 程妈没出来。 程延站了两分钟也没动静儿,他干脆转身,“我去找支书,分家!” 一句分家,屋子里躲着的人都出来了、 “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程三平气得头上青筋直跳。 程瑞也臭着脸,“就是老二,你胡说什么?” 他们可不得害怕嘛,一分家他们可真花不着程延的钱了。 “哟,出来了?刚才是睡着了?” 苏半夏没再在后边躲着。 “我愿意承担家务。”她一开口院里的人皱着眉头都开了,但她话音一转“但是今天这个地呢,我是不会扫的。” “谁家小媳妇儿不扫,怎么就你各色!”王彩琴说道。 “当然因为我不像别人家小媳妇儿一样贤惠啊,嫂子你扫了吗?我怎么听说你自打结婚就没干过家务活啊,不都压在我婆婆身上吗?那走这形式干啥啊?” 王彩琴喘着粗气瞪她。 苏半夏拽下来扫把上的红封,里面包着一分钱。 “一分钱就想找个免费扫地的?旧社会地主家也不像你们似的这么会算账。”苏半夏看着那一分钱悠悠说。 程妈又操着一张苦瓜脸出来息事宁人,当然方法还是牺牲自己。 “我扫我扫,以后我扫,夏夏你就跟你嫂子一样,以后妈来干活,你就养身体,早点添个孩子是正事儿。” 说起孩子王彩琴可来劲了,她刚添了一个男娃,“我起码给老程家添个大孙子呢,不像有些人,蛋还没下呢,就充大头蒜!” 程延看他妈这个样,心很累,“妈,你是打算以后发生这种事儿你都这么处理是吗?” 程妈怯怯地看向程三平。 程三平不耐烦地喊大丫,“大丫,你来扫,在家锻炼好了,以后到婆家别让人说我老程不会教闺女!” 最后活计落在了无辜的大丫头上,她狠狠瞪了苏半夏一眼拿起扫把去了。 没别的,她不敢忤逆她爸,同样觉得这地该她这个二嫂来扫。 都是苏半夏懒,才这么多事,她二哥也是个耙耳朵,就任由他媳妇儿作威作福。 第56章 回门 新婚第一天下马威没有获得想要的效果,不知是不是放弃了,接下来几顿饭的饭桌上倒是消停许多。 这么一消停,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苏家没有长辈了,但苏半夏还是觉得回去一趟,给苏父苏母上个坟。 程延前一天去镇上买了猪肉和纸钱。 现在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市面上已经没有卖纸钱的了。 苏半夏好奇追问,程延只说自有路子。 确实,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有人能发现商机。 回门这天一大早,程延将猪肉用纸包好了,挂在24自行车的车把上,纸钱则是塞在背包里。 自行车是周敏两口子送的,还是专门选的小号的女士自行车,前一天程延说去镇上找人,苏半夏让他把家里的那张自行车票给周敏两口子捎过去了。 买车的情谊她收下了,但便宜不是这么占的。 隔壁程家还有一辆二八大杠,程延说那也是他买的,不过现在归属于程瑞,先前程瑞结婚的时候王彩琴家说没有自行车不结婚。 程家拿不出来,就让程妈打电话去哭。程延没办法,也不堪其扰,就在部队里花了大代价换到了一辆自行车票。 程家这边是心满意足了,程延几乎半年的津贴都砸进去了。 也是那次,程延彻底对他妈死了心。 程延推着自行车,后座坐着苏晨,苏半夏走着在后边跟着。 一路上程延不断跟人打着招呼,街上人都愿意跟程延搭两句话,一个是程延在部队当了军官有出息,一个是程延他亲爹之前在村里是个很有人缘的人。 “你累吗?要不要坐上来?”程延推着车问在后边走着的苏半夏。 苏半夏看小小一架自行车,瞪大了眼睛,“我咋坐?把苏晨撵下来?” 程延轻笑,“你坐后座,晨晨坐车座上。” “你推俩人啊?” “那咋了?你们加起来也没有两百斤,再说还有轮子呢,这才哪到哪。” 苏半夏轻拍了他一下,“行了我不累,快走吧。” 迎着上午的太阳,很快一棵熟悉的大枣树出现在眼帘,树下还有人。 还是苏星。 他知道苏半夏今天回门,专门在树下村口等着,工作的事他实在等不及了。 看见苏半夏的身影跟在程延的身后,一时间他不知怎么开口。 苏半夏没为难他,“明天拿着你的身份证件,在县里蓝天酱油厂门口见。” 苏星眼里浮现狂喜,“大妹,你说真的?” 苏半夏:“不信可以不来。” 说罢苏半夏便越过了苏星,苏星在后边喊着“我一大早就去那儿等你!” 程延轻声问:“那个工作?” 苏半夏低低“嗯”了一声。 程延回头又瞧了一眼在原地兴奋的无与伦比的苏星,“为什么?” 在一般人看来,四百块钱绝对没有固定的工作重要。 “现在是计划经济。” 程延挑眉,他惊讶于苏半夏还知道计划经济。 “但不会永远这样,市场迟早会成为主导,我不想在车间里耗费我目前,嗯,珍贵的时间。” 苏半夏调皮笑笑,便闭口不再说了。 苏家小院里敞开着门,里面传来欢声笑语,一时间还真让苏半夏生出点回娘家的错觉。 巧双娘正坐在院内的椅子上摘豆角,看见进门的三个人,“呀,来了来了。” 郑蔚然回头,“夏夏——” 声音那叫一个凄婉,苏半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来了回来了。”苏半夏上前抱了郑蔚然一下,“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巧双娘乐呵呵说话:“蒸菜想吃不?” “想吃!” 苏晨打了个招呼便“哒哒哒”进小书房去了。 就是一顿家常便饭,唯一的肉还是刚刚程延拿来的。但在程家吃了几顿梗肠胃的饭,苏半夏真心觉得吃饭有个好环境太重要了。 看苏半夏吃完碗里的蒸菜又去盛了一碗,巧双娘有些担心,小声问程延:“石头,那边儿不给她吃饱啊?” 以前苏半夏胃口不大,一般一碗就打住了。 程延:“那边儿,说话不是很好听。”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不好听就是很难听,巧双娘恨铁不成钢地瞪自家外甥:“你干嘛吃的?夏夏多好啊,能干又漂亮,你不顶用小心人不跟你过了!” 程延给他大姨夹了块儿肉,“我知道的。” “光知道不行,你得做啊!”巧双娘说,“要不你申请一下把夏夏带驻地去呢?你建青哥军衔还没你高呢,他能申请随军你不能?” 程延:“现在不是时候。” “你是不是担心你娘?她半辈子都逆来顺受了,还让你们受委屈,你不能光想着她!你别担心,还有我跟你二姨帮你瞧着呢!” 看着苏半夏盛饭回来了,巧双娘打住了话语,“好好想想听见没有?” 程延有苦说不出,只闷着头答应。 现在驻地情况复杂,他连个固定单位都没有申请下来,怎么申请随军啊。他娘那个糊涂性子,大丫也快说亲了,不找个明白人看着,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苏半夏奇怪怎么盛了个饭,饭桌上氛围就变了。 郑蔚然坐得远远的,苏晨也吃完找村里小伙伴玩儿了。 巧双娘眉间阴郁,程延倒是一直没有表情。 苏半夏没有受他们影响,吃了两碗半才停下。 吃完饭巧双娘要回家,程延找李建国有事也跟着去了,苏半夏收拾完饭桌又在堂屋睡了个午觉,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了,苏晨露着肚子在小床上睡午觉,脸上脖颈间还有热出来的汗水。 苏半夏用一边的枕巾盖住了他的小肚脐,每个中国人最后的倔强。 程延已经回来了,在收拾一桶玻璃碎片。 “你干嘛呢?” 程延抬头,笑得温柔,“我找建国帮我寻了些玻璃碎片,一会儿粘墙头上。” 粘……墙头上? 程延进一步解释道:“你以后可能偶尔还会回来住,就算次数少家里还有一些值钱东西,我怕遭贼,这样就翻不过墙了。” “哦,谢谢。那等你忙完了我们一会儿去后山?” 程延点点头,苏半夏去菜地把这段时间长出来的蔬菜给摘了。 第57章 再交锋 后山没有名字,当地人就叫后山,生前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的人们身死后也都埋在山上。 山不高,但很大,人要是走得深了绕不出来也是可能的。 苏晨跪在苏父苏母的坟包前往火里填着纸钱,没有什么表情,不见悲伤不见惧怕。 “我结婚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见,希望你们别怪我吧。”苏半夏小声念叨着。 程延清理着坟头上的杂草,然后用棉布擦着石头的墓碑。 “苏晨,有什么想说的吗?说完我们要走了。”看着苏晨这般,苏半夏心里不是滋味。 苏晨纸钱点完,看着火熄灭,然后把额头凑到墓碑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像曾经依偎在妈妈怀里那样。 “我说完了。”苏晨站起来说。 程延手中掐着一把清理出来的草,“你们先去那边路口等我,我把痕迹清理一下。” 地面上还有烧过的痕迹,是要清理干净。 “我跟你一块儿吧。”苏半夏蹲下想用小铲子清理纸灰。 “不用,我来就行,你去跟晨晨说说话。”程延拿过她手里的小铲子,“再说了我还想跟爸妈说两句话呢。” 苏半夏想起程延跟苏父还有一些缘分,点点头牵着苏晨出去了。 山里很凉快,树木也很密,风掠过树叶响起“唰唰”的声音,吹过身体每一个毛孔。 苏晨蹲在地上看蚂蚁,聚精会神。 苏半夏不知怎么跟他交流干脆任他自己消化一下。 没一会儿程延一手拎着小铲子一手拿着抹布从林子里边出来,“走吧。” 山里的小道儿都是山下的村民走出来的,相比旁边郁郁葱葱的草丛,小路上的小草稀稀拉拉的。 苏晨走得很费劲,程延把手里的工具递给苏半夏,走到苏晨跟前蹲下。 苏晨仰头看看苏半夏,“我……” 程延催促着:“快上来,再不快点儿天黑前我们也到不了家。 苏半夏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苏晨磨磨唧唧地趴在程延背上。 走了一会儿,苏晨的眼泪掉进程延的脖颈里,程延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 走到山脚,程延钻进涩涩秧里把自行车刨出来。 涩涩秧是当地一种爬藤类野生植物,人的皮肤接触到会感到刺痛甚至会被划伤。自行车不好上山,程延发挥自己曾经作为野战军的一员的技能,捞起自行车就往大坑里的涩涩秧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经过一番掩饰,神仙也看不出来里面有辆自行车。 苏半夏真心赞叹他的伪装技术,程延淡淡一笑“基本操作”。 “基操”这个词好现代哦,但放在这儿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天暗下来了,也不那么燥热了,苏半夏和程延有一句没一句地慢悠悠回盘洼村。 回到小院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门锁着大丫蹲在门口。 “大丫,怎么在这蹲着啊?”苏半夏上前把大丫扶起来、 大丫甩开苏半夏的手,程延“啧”了一声。 “爸妈让你们去那边儿一趟。”丢下这句话,大丫就跑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苏半夏边开门边问道。 程延把车推进去,“不是什么好事,应该跟钱有关系,大概率是没饭的,晨晨别过去了把你从家里拿来的东西整理一下。” 苏半夏给苏晨把蜡烛点上就跟着程延去了隔壁。 果不其然,没有饭。 不仅没有饭程老太反而先说为敬,“你们应该吃过饭了吧,就没有给你们留。” 程延和苏半夏本来猜到了,谁也没想在这事儿上跟她一个老太太磨叨,但你还装蒜卖乖就恶心人了。 苏半夏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哎呀奶奶,你也知道我家里没人,中午饭都是大姨和我朋友帮忙做的,晚饭还真没吃。” 苏半夏这么赤裸裸说出来,程老太张张嘴,“这都几点了,不值当开火了,这不麻烦你娘吗?” “不麻烦妈妈,我自己动手。”苏半夏紧盯着程老太,直到她转过脸去。 程三平见状喊了一声程妈,“草儿,把那几个窝头拿出来,老二两口子还没吃饭,给他们垫垫。” 然后又跟苏半夏说:“火都熄了,再点你妈又得忙活到半夜,你也不想她这么辛苦的吧,凑合一顿吧。”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行吧,程三平算你多吃了几年干饭。 苏半夏撇撇嘴没说话了。 程妈端上来一盘窝头,“这是妈给闷在锅里的,不凉。” 程延拉着苏半夏坐下,“谢谢妈。” 程妈得着一句谢有点激动。 苏半夏只觉悲哀,程妈一生都在从别人身上获取认同感。 “有什么事还专门让大丫来等着传话,说吧。”程延没有动那盘窝头。 程三平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家里的账本,现在还没分家,花销都在一起,现在家里又添了两口,你看以后你这津贴……” 意思是,得加钱! 程三平手中拿着账本,却没有给谁看一眼的意思。 看样子,程延也没看过。 苏半夏手快地把桌子上的拿在手里,程三平没想到程延没说什么,他媳妇儿倒上手了。 夜空中是下弦月,没有什么月光,苏半夏趁着桌子上的半截蜡烛艰难地看着程三平的那几笔狗爬字。 程三平想拿回来,但先前样子都做足了。 正当他安慰自己苏半夏看不懂的时候,苏半夏提出了问题,还是一连串问题。 “叔,这个医院支出是谁得病了啊?” “每个月要花这么多钱和票买粮食吗?那怎么还天天吃窝头啊?” “这个布匹几乎每个月都要买,做什么用的?现在广大基层劳动人民都这么奢侈一个月一身衣裳了吗?我结个婚也才裁了两件儿。” “还有下边这一串数字也是金额吧?怎么没写干嘛用的?” 越问程三平的脸越黑,终于他忍不住一把将账本抢回去。 “你奶奶岁数大了哪个月不吃药?你嫂子刚生了孩子不得看医生?” “粮食不够不买怎么办?你看饿死谁合适?”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一个女人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程三平也是一番责骂,想让苏半夏把嘴闭上,他这番姿态是想让程延乖乖保证掏钱,而不是被质疑的! 第58章 存疑 “那是什么意思啊?”程延说话的语调没有起伏,一副听取意见的样子。 程三平心里一喜,“我是说能不能……以后多寄一点回家,反正你也涨工资了嘛。” 程延看了一眼他娘,“妈,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程妈咬咬嘴唇,“你挣得多。” 苏半夏发出一声冷笑,挣得多就活该被吸血。 程延闭了闭眼,“那叔儿,你先回答一下刚才夏夏的问题吧。” “什……什么?” 程延正视他,“刚才的问题啊,怎么就花这么多啊?” 程延这些年至少寄回来两千块钱,竟然所剩无几。 “你嫂子生孩子……她……” “她生孩子的时候我在家,都没去医院,花哪门子钱?她吃的药还是我去卫生室开的。”程延不打算再保持表面的平静了,“再说了,她生自己的孩子,我凭什么掏钱啊?” “她是你嫂子,生的你大哥的孩子!” “是吗?我小时候挨揍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是我哥啊?我快饿死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是我哥啊?现在花钱了,倒是知道我是兄弟了。”程延声音喑哑,“账单里一笔一笔都是我出的钱,家里的收入呢?大哥打零工的钱呢?合着就我一个冤大头。” “买布?做衣服给谁穿了?给大丫了?我三年前回来她就这身夏衣,现在也就是接了一截,糊弄谁呢?” 程延没有情绪爆发,没有歇斯底里,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说了几句事实与疑问。 他又抬起头最后不死心一般看着他妈,“妈,你知道我明天走吗?” 程妈嗫嚅:“妈……妈知道。” “所以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你没有问我明天几点走,也没有问我路上吃什么,就这么看着他们张嘴就要钱。”程延眼睛泛红。 “我……妈没有这个意思。” 程延搓搓脸,把眼角的红搓下去些许。 “行吧,话都说到这儿了,以后我的津贴会全数寄给我媳妇儿,她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程延站起身宣判一般开口。 程瑞急躁起身,“老二,你不能……你还有那……” “少说苏晨吃家里的,他是烈士子女,政府负责养活每年都发粮食,收收你们那小心思。”程延截住程瑞的话,“至于我媳妇儿,家里能养你媳妇儿,不能养我媳妇儿?这是哪门子道理?” 苏半夏正听程延大杀四方呢,忽然被揪着领子拉起来了。 “走!” 程延声音冰冷地拽着苏半夏出门,没人拦,程三平也没说什么。 出了门苏半夏问:“他们就这么同意了?” 程延回首看了一眼,“他们只是怕一杆子把机会戳没了。” “什么意思?” “程三平心眼儿多,他知道我今天有跟他撕破脸的意思,他不扯破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有机会拿到钱,毕竟你总比我好对付。” 苏半夏腹诽:这一家子真难搞啊! 程延催促着:“回家吧,有事儿跟你说。” 进到自己家小院儿,就听见隔壁程老太尖着嗓门儿骂程延妈妈的声音,随之而后的就是程妈捂着嘴低泣的声音。 苏半夏看程延的脸色,没有什么反应。 程延没事人一样,“她挨骂反而心里踏实,你不用愧疚。” 苏半夏叹了口气。 “哦,那,你刚才说要说什么来着?” 程延看了看在屋里玩木枪的苏晨,拉着苏半夏到了杂物房。 “上次王铁柱说那个事儿,我找人帮我查了,有点儿邪门儿。”程延态度少见的严肃。 邪门儿?什么意思? “我去找了些人帮我打听,都是常在街上混的,所以消息比较灵通。他们说这个消息就是突然流传起来的。”程延压低声音,“并且把你的情况说得很详细,包括你从你二叔那儿要回来的钱数都说了个差不多,应该就是蓄意。” 那是谁呢? “会是苏月吗?”苏半夏只能想到她了,她来了这个世界时间不长,只得罪了苏二奎家,其中以苏月为甚,毕竟她的名声算是毁了一些。 程延并不认为是苏月,“她没那个本事一下子把消息传开,还那么精准地传到了当地二流子中,而且……消息是从县里传出来的。” 县里? 更八竿子打不着了。 “上个月,准确地说近三个月共来了几批外地人,他们是来打听人的,很神秘,但打听的人物特征跟你并不像。” “什么人啊?跟我有关系吗?” “不清楚,他们的介绍信是假的,查不出来源。不过……我那个朋友说自从上个月最后一批外地人来,不久就发生那个事情,所以我心里是存疑的。”程延自从知道那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但打听也查不出个痕迹,这说明那些人的来头很大,又不知善恶。 苏半夏在暗处握了握程延的手,“没事的,我一个孤女,说不定是你多虑了。” 程延被握着手,全身的感官细胞仿佛一下子全聚集在了右手上,他能感受到她的手心细滑,透着安慰。 这是苏半夏安慰别人惯用的方式,没有什么暧昧之意,安慰完她就松开了手,完全不知道程延的波澜起伏。 苏半夏出门去烧水,今天早上出门急,没有晒好热水,晚上洗澡只能现烧,好在程延准备好了柴火。 在往锅里倒水的时候,程延在杂物房愣了许久,才梳理好情绪出门。 “我来吧,你去休息。”程延拿火柴点燃干草引燃树枝。 苏半夏也没跟他争,去看苏晨了。 程姑姑修葺这座院子的时候,专门在杂物房旁边的空地上用多余的材料搭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用于洗澡。 苏半夏特别感谢,苏家先前洗澡的小夹道不知什么时候坏了,跟露天没什么分别,她只能端着水去杂物房擦洗。现在有了专门的洗澡间,还有下水道,可以不顾场地的大小洗澡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苏晨先洗,然后是苏半夏。 苏半夏洗完热水不够了,想着再烧一些,程延直截了当地从缸里装了一桶凉水冲澡,还说在部队也很少用热水。 苏半夏随他去了,凑着锅里的水底和灶里的余火,把今天从苏家带回来的鸡蛋都放了进去。 男人冲澡快,苏半夏的头发还没擦干,程延就一身水汽地回来了。 “喏,给你的。”程延从自己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个铁盒子。 苏半夏接过来一看,还是个曲奇盒,跟后世的曲奇盒子挺像,铁质的,上面还写着曲奇的英文名。 “程延,你胆子很大啊。”苏半夏挑眉看他。 “怎么了?”程延不明所以。 “这是外国的东西,你随身带着?”现在这个时候对这种国外输入的东西很敏感,不论是书籍还是商品。 程延歪着头看了看,“别人送的,我看盒子挺好,就留着了。” 送的? “女的?” 程延抿抿嘴唇。 苏半夏微笑,懂了! 第59章 出门饺子 看苏半夏有些误会,程延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半夏摆摆手,对这个并没有那么关心,“我怎么想不重要,这里面装的什么啊?” 程延心里闷闷的,“我的积蓄。” 苏半夏用劲儿抠开饼干盒儿,“哇塞——” 一叠叠的钱票都按照不同的面值用橡皮筋绑着,满满一盒儿,粗略估计得几千块钱。 “你怎么这么多钱啊?” 跟苏半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相比,程延的反应就很波澜不惊,“都是津贴,还有一些出任务的补助,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攒着攒着就这么多了。” “出什么任务给这么多钱啊?”苏半夏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程延笑笑没有回答。 能是什么钱,搏命的钱呗。 屋里的气氛沉静下来,苏半夏把饼干盒扣好放在一边,“伸手。” 程延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五指张开着。 苏半夏拉着他让他坐下,按在了他左手的手腕处。 光很暗,程延只能看见苏半夏的脸忽明忽暗,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毛茸茸的。 苏半夏又换了他的右手,脉象沉紧滞涩,这也是这个年代的人常规的脉象,程延的尤其明显。 “总胃疼吧?不按时按点吃饭?” 程延眼里有些震惊,“你还真会把脉?” 苏半夏微微一笑,“以后尽量按时吃饭,尽量少食刺激辛辣的,还有少喝酒。” 程延眼里的震惊转为审视。 “看我做什么?” “苏老师不会中医。” “嗯。” “你哪里学的?”程延不得不多想,眼前这个女孩,以前大脑发育缓慢,突然就好了,现在能看明白英文,又会中医,还知道计划经济。 这太诡异了! 苏半夏站起身,深深吐出一口气,“你知道我爸在建国前就是省城的大学生吗?” “我知道。”这件事几乎全县都知道。 “我妈妈有心脏病,我爸为了及时掌握她的身体情况,跟下放到农场的老中医学的,我也跟着熏陶了一阵儿。” “可是那会儿你……” “是,我那会儿脑子不灵光,但并不意味着我记不住东西,我背书很快,尽管那样,我还是在升高中的考试拿下了第一名的成绩,所以还有人说我爸给我透题。” 苏半夏这些话并不是杜撰,都是原主真正经历过的事情。原主在记忆上很有天分,但后来随着她越长越漂亮,苏正方怕出事就没再让她读高中,况且那会儿也没有大学不大学的了。 中医也是真实的,苏正方一个理科生只学了个皮毛,反而原主背下了整本的《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都是老中医一句一句口传的。 “我家现在还有很多中医类的书,下次你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苏半夏去窗边的桌子抽屉拿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递给程延,“这是《难经》,不过以前我生病的时候看不懂只会死记硬背,所以现在会再多看看。确实,脑子清楚了,看这些拗口又难懂的古文都容易了不少。” 程延怀疑是正常的,而且他早就有所疑虑。封面上是苏正方的笔记,写着“治病救人之用”。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人挑刺,故意写上的。 “对不起。”程延为他的怀疑感到抱歉。 苏半夏没觉得被冒犯,是谁都会有疑虑,何况是敏锐的军人。 “没必要”,苏半夏把盒子又推给了程延,“收好。” 程延叹气,“这是给你的。” “给我干嘛?” “我们现在是夫妻,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不给你给谁?” 苏半夏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们真实的关系是我们俩都心知肚明的。” 程延拿着铁盒子的手用力得有些泛白,“我以为我们起码算是‘战友’了,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我们当搭伙过日子那样过。” 苏半夏想说什么,程延一抬手,“就这样吧,在你这儿放着,我妈或者我妹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你就从这里面拿。” 说罢程延就去拿自己的铺盖了。 苏半夏抠开盒子,拿出两叠钱票塞进程延的背包里,哪有给钱就那么实在的呢,也不说给自己留一些。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在自己的床上躺着。 苏半夏知道程延生气了,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因为自己没有拿他的钱?可是自己后来不是默认留下了吗? 怀着满脑袋问题,苏半夏进入梦乡。 程延没有吹熄蜡烛,迎着烛光他看着距离他三米远的苏半夏的睡颜,心里尽是叹息,怪自己心急了。 刚刚说到饼干盒的事情,她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调侃。程延咬咬牙吹熄了蜡烛,眼睛一闭躺下睡觉。 他们本就不是因为互相喜欢在一起的,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苏半夏也没有睡实在,梦里都是一些光怪陆离,醒来时一身薄汗。 她用枕边的小手绢擦了擦汗,蜡烛已经熄了,但是外面已经开始亮了,按照她在这里一个月多月辨别时间的经验,大概四点左右了。 程延六点准时出门现在还躺在铺上单手盖着眼睛看不出状态,她起身放轻脚步出了屋门。 白天听了一天的蝉鸣,这会儿少有的很安静,也很凉爽。 苏半夏在瓷盆里洗着昨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顺手薅的一把荠菜。 “我来吧?” 苏半夏回个头的工夫程延就把瓷盆端到了自己跟前。 “行,洗干净在那边案板上切碎,越碎越好。”苏半夏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珠,从橱柜里又拿出一个白瓷盆。 这些盆啊碗啊的大部分都是半个月前程姑姑拖着她去买的,昨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还多出不少物件,大概率也是程姑姑添置的,厨房里工具那叫一个满当,甚至还有这个时候很少见的平底锅,也不知道程姑姑是从哪弄来的。 不过想想程姑姑背的高奢包,好像又有了答案。 苏半夏往盆里放了两碗面粉,一手往里匀速倒着水,一手搅弄着,感觉水面比例差不多了把水放一边开始揉弄起来。 待程延把荠菜切得碎碎的,苏半夏把水盆里沉着的猪肉碎捞出来,放了调料和油后又塞给他搅拌。 经过昨晚上不知为何的不愉快,两个人到现在还处于不尴不尬的状态,各自干着活。 直到程延发现苏半夏在面醒之后开始擀饺子皮才再次说话打破沉默。 “这是……在包饺子吗?” 苏半夏一手拿着小擀面杖擀皮,一边说:“对啊,出门饺子进门的面,今天你出远门,要吃饺子的。” 苏家剩下的米面蔬菜都是昨天程延出力气拎回来的,他知道这顿饺子基本把那包面粉用了个七七八八。他很久没有情绪失控过了,但看着苏半夏素手擀皮,这会儿鼻子特别得酸。 第60章 临行 “我第一次吃饺子还是在部队里,那时候过年没回家,就在炊事班里大家一起动手,韭菜猪肉的,那会儿我心里就在想,这就是饺子啊?”程延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说着。 一顿饺子让程延心里不可言说的别扭展平了,话也多了起来。 苏半夏擀皮,程延动手包,两个人配合的很顺畅,虽然程延包得不太好看,不过苏半夏也是半吊子水平,就这点儿能耐还是以前隔离在家没事鼓捣的。 苏半夏听他这么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瘦小的孩子人生中第一次吃到饺子的激动。 “荠菜馅儿的,而且我第一次调馅料,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 没多少东西,包出来也就三四十个。 苏半夏把昨晚在锅里的鸡蛋盛出来,重烧开了水往里下饺子。 热气腾腾盛出来,苏半夏把碗递给在灶火旁等着的程延,“不多,是那个意思。” 程延感受着手里碗的热度,嗓子堵得慌,闷声“嗯”了一声去院子里吃了。 苏半夏给苏晨盛出来十五个晾在笼屉上,剩下的都盛到了自己碗里。 程延没吃过很多次饺子,基本都是过年的时候吃炊事班调的,他觉得可好吃了,但他战友说没家里的好吃。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程延都没话说,但他嗤之以鼻,觉得战友夸大其词,他觉得炊事班准备的已经够好吃了。 但他没办法反驳,他没在家里吃过饺子。他见过程瑞吃,那是程瑞的奶奶偷偷做给程瑞的,她把程瑞叫进自己的小屋里,出来的时候程瑞嘴上都是油光。 这次吃到苏半夏为他做的,他一下子明白了战友说的家里的和炊事班做的不一个味道是什么意思。 很快碗里见了底,就十几个,他甚至脑子思绪纷乱,没有尝出什么味道。换句话说,他忘了刚刚的饺子是什么味道,一个个饺子像小鱼一样滑进了胃里。 苏半夏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又拨给了程延几个,程延用手挡着碗拒绝。 “我又吃不完,剩下容易坏”,苏半夏挑眉,“嫌我吃剩的?我还没动过呢!” “不是。” “吃!” 苏半夏没听他谦让的废话,自己端着碗坐到桌子的另一边。 这饺子对于苏半夏而言,不过是一种可挑选的食物,在现代她吃过不知道多少顿,想吃什么馅儿吃什么馅儿,可是程延只吃过韭菜猪肉的。 她承认她看着程延吃着饺子发愣的那一刻心里颤了一下,算了当慰问保家卫国的解放军叔叔了,手一哆嗦碗里的饺子就出去了一大半。 最后让程延又强硬地还回来几个,这顿早饭才安安生生地吃完。 程延去清洗碗筷的时候,外面已经有村民出门上工的动静了。 苏半夏去把自己的身份证明装在斜挎包里,斜挎包还是军绿色的,是这个时代很时髦的东西。 程延打背包的时候,苏半夏把晾凉的鸡蛋包了给他塞进去。 “行了,家里还能买呢,不行我养只鸡天天吃鸡蛋。”苏半夏按住程延推拒的手,“你得坐好几天火车吧?饿了填一填,不行就买车上的盒饭,贵是贵了点儿,但你这胃已经挺严重了,不能再生挺。” 程延没让步,“那你答应,你会花我留下的钱。” 苏半夏瞪眼,这什么道理? “你不花我的钱,我凭什么吃你的鸡蛋?我还吃了你的饺子。”程延一本正经,“我们有纪律,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吃了你的,回去我会跟领导打报告做检讨。” 苏半夏没招儿了,“行,花,行吧?你是不是傻?没见过这样往外送钱的!” 得到苏半夏的松口,程延才松手让任由苏半夏往里塞东西。 “你去隔壁跟你妈道个别吧,回来我们就走。”苏半夏最后检查一下自己带的证件是否齐全。 程延“嗯”了一声把背包系上,然后去开院门。 一开门,程妈就在门口站着,低着头身形萧索,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妈。”程延唤了一声。 程妈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抬起头看,看见儿子收拾整齐还穿了军装,“哎,这就走了?” 看他妈有些畏怯的眼神,程延反思了一下这几天是不是对他妈态度有些过了。 “进来坐吧。” 程妈摆着手,“不了不了,我就来看你一眼。给拿着这个,妈偷偷给你做的,路上带着吃。” 她把一包触感软软的东西塞进程延手里,程延打开一看,是玉米面饼子。 不热了,大概是昨天晚上趁那家人都睡着了起来做的吧。还挺软的,应该也加了不少面粉。 “谢谢妈。”程延说了声谢就不知道跟他妈说什么了。 母子俩就这么站着。 最后程妈捋了捋头发,“走吧,不是还要赶车吗?” 苏半夏抱着程延打好的背包出来,程延顺手接过来背在背上。 看母子俩这僵硬的气氛,苏半夏不猜都差不多知道发生了啥。 “呀,妈,你还给程延做了饼子呀,看来还是您这亲妈靠谱,我都忘了给他准备吃的。”苏半夏半夸半骗。 果然程妈听此言一些欣喜跃上脸,“我……这边没有粮食,你有心无力,都是妈……该做的。” 欣喜过后,又是愧疚,这是她第一次给程延准备路上的吃食,哪怕当年程延十五岁出门从军,因为跟那边儿闹得很难看,她根本就不敢准备,也不敢去想程延这一路上吃什么,心里总是安慰着自己:他去当兵了,军队能饿着他么!再说还有他姑呢! 可是事实上,程延真的是饿了一路,因为发放的食物有限,他又在长个儿,总是不够。而同行的人基本都带着干粮,有好有坏,但都有,只有他背包里空空如也。 徐斌发高烧,徐姑姑压根没有去送他,更何况准备吃食呢。再说了人家作为姑姑,做到那份上已经够了。 手里拿着这迟来的干粮,程延微微一笑,“谢谢妈。” 苏半夏有眼色地去杂物房推自行车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程妈眼睛泛红,程延却过了需要母爱的时候,更多的是一些不甘和不解。 “你在家多照顾好身体,不用那么费劲干活儿”,程延知道这些说了也白说,“要是大嫂给你气受,你就找夏夏,她会护着你的。” 程妈抹着眼睛答应。 “夏夏自己住这边儿,你也多注意一些。”程延担心苏半夏独门独户遭贼惦记。 程妈提起精神,“我知道,我会看着她的,妈保准给你守住你媳妇儿。” 程延一口气梗在胸口,他不是这个意思。 行吧,效果上是一样的,随她怎么就想吧。 第61章 分别 迎着朝阳与微风,程延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苏半夏,这一看很像青春电影里的情节,如果程延没有老式军装一脸冷漠的话。 “在家不用怕,有什么事回前枣树村去找我大姨和建国,实在不行还有我姑呢。”程延也知道他妈靠不住。 苏半夏听他絮叨一路了。 “你真确定没有迟到吗?” “没有,老江说那个车就是七点半准时走,不会迟到”,程延看看太阳估摸了一下时间,“对了,外地人那个事儿我还让人打听着呢,一有消息就会告诉老江,他会通知你的。” 程延没说找的什么人打听,但听话音很像街边的街溜子。 “行啊,程延同志黑白两道通吃啊!”苏半夏臊他。 程延咂咂嘴,“你这不像什么好话。” 她“扑哧”一笑,“夸你哪!” 自行车还是快的,虽然盘洼村距离县城比前枣树村远一些,但还是在七点左右赶到了县公安局门口。 车是要去省里的,算是公车,这次程延也是顺了路。 没等程延说出真心又客套的感谢话,司机就率先把他的话截住,“军警不分家,我们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嘛。” 人送到了,苏半夏站在一边看他上车。 程延在车门那儿站了一会儿,江伟明看不下去了。 “行不行啊你俩?知道新婚燕尔,大街上也注意点影响。”江伟明吐槽道。 程延摸摸鼻子,“我走了。” 苏半夏把车把上挂的军用水壶递给他,“里边是红糖水,买不着饭就凑合一下,别不吃啊!” 程延点头。 终于还是要走,司机老任把运送的东西放进后备箱,“那我们走了,江队长,弟妹。” 车门关上,隔着玻璃程延看着一脸微笑送自己的苏半夏,军用水壶还是温的,不知道啥时候给自己灌的红糖水。 车渐渐远去,人影也渐小。 “行啊老弟,你这媳妇儿懂事,看你出远门还给你灌红糖水,带干粮了没?”老任四十多岁时过来人,看这样子就知道小夫妻结婚没多长时间。 程延摸摸背包,“带了哥,我媳妇儿还给我煮了鸡蛋,你尝两个?” 说着就要把解开背包拿鸡蛋。 老任连忙阻拦,“别别别,我刚吃了早饭,你这是你媳妇儿专门给你煮的,我们吃了容易拉稀。” 程延呵呵笑,面对陌生人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荣感,甚至开始添油加醋,“我媳妇儿把家里买的鸡蛋都煮了给我带上,怕我火车上买不着合口的饭。” 老任也没有让他失望,对他们的“夫妻情”大加赞赏了一通。 程延听得眼角堆起了细细的纹路,又满足,又心虚。 江伟明也是专门早起来送程延的,看看手表便跟苏半夏道了个别进去上班了。 苏半夏则是骑着自行车去了蓝天酱油厂,前一天答应了苏星办转工作的事情。 蓝天酱油厂门口,苏星站在门口等了好久了,他昨晚几乎没睡着。准确地说自从苏半夏开口说可以转接工作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出门了,步行着来到县城,到了这个酱油厂门口。 他看到了铁栏杆里面的楼房,看到了工厂,看到穿着体面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进门,他幻想自己将来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不,不是幻想,马上要成为现实了。 他紧紧盯着正对着酱油厂唯一的一条路,生怕错过苏半夏的身影。 远远地,转角处出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穿着碎花衬衫和黑色土布裤子,但掩不住天生丽质。 是苏半夏。 苏星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堂妹长得好看,比自己和苏月都好看。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她能跟着自己玩儿,但后来慢慢长大,他知道了这个妹妹是个傻子,村里的小孩都说自己有个傻妹妹,那他苏星肯定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他渐渐开始抗拒带着她玩儿,但心智不成熟的苏立夏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很好的堂哥突然就对自己不热情了。 后来,苏星只在大人面前对这个堂妹和颜悦色。自然而然,感情也渐渐淡化了。 “走吧。”苏半夏把车停在酱油厂门口,这里有保安,厂里的工人都把车子停在这儿的车棚里。 苏星跟着苏半夏唯唯诺诺地进去,他还是压不住身为乡下人的自卑。 苏半夏在前面挺直着脊背,头发也梳成马尾辫,半点不打怯。 问了一楼的热心大姐,苏半夏按照她指的路去了西侧办公楼。 走到负责人事安排的办公室,苏半夏匀速敲敲门。 工作转接得很顺利,一个星期前蓝天酱油厂就接到了通知,只是没想到这人才来入职,更没想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动作转出去。 虽说现在转工作不犯法,但一般都是转给自己的直系亲属,少有转给堂兄弟的。 面对人事看傻子的眼神,苏半夏很淡定。 证件齐全,手续齐全,随着双方签了字按了手印,这工作就是苏星的了。 直到出了酱油厂的大门,苏星都有点儿没缓过神儿。 他盯着手里的入职通知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苏星”两个字。 苏半夏看他再走就装上前面的杨树了,好心地拉了他一把。 苏星回过神,看见旁边的杨树,又看见堂妹嫌弃的眼神,握着通知书的手紧了紧。 “谢谢啊,大妹,我曾经还以为……” “以为——我反悔了?拿钱又不想交工作?” 苏半夏的嘲讽技能让苏星几乎想找个地缝儿,“不……不是……” “你爸没少后悔先把钱给我吧?”苏半夏说,“现在我们两清了,希望你……得偿所愿吧!” 给了苏星最后一句忠告,苏半夏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对不起大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苏星良心发现一般对着苏半夏的背影道出了歉意。 但是这歉意,是他自己的。 苏半夏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没有资格为原主去原谅些什么。丢了命的是原主,受苦的是苏晨。 她没有资格。 看着苏半夏沉默,苏星以为她不肯原谅,还想上前再剖白一下愧疚之心,却被一个细胳膊拉住了。 “苏立夏,算你识相!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苏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对着苏半夏冷嘲热讽。 苏半夏也没想到苏月会出现在这儿。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星,眼神里分明就是“这就是你的歉意?” 苏星上前把苏月拉开,给苏半夏让开出来的路,“月月,别胡闹了。” 苏月甩开苏星拉着她的手,“哥,你干什么?现在工作到手了,我们不用怕她了!” “我告诉你,你以后就这样带着你的拖油瓶弟弟,在你那糟心的婆家受苦吧!你活该!别以为你嫁了个军官就飞上枝头了,有人盯着你呢!”苏月此刻显得十分盛气凌人。 苏半夏白了苏月一眼,“你神经啊?还有工夫操心我过得怎么样,你要不操心一下你那情哥哥有几个情妹妹吧!” 苏月果然脸色不自然,“你……胡说什么!” 苏半夏跨上自行车,“你猜啊,没吃过猪肉我见过猪跑,你猜我什么意思?” 苏半夏话语中的“猪”发音尤其重,重到苏月不用猜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你……你什么……” “我没什么意思,以后想做什么注意点儿人!” 苏半夏放完话就骑车走了,留下脸色阴阳不定的苏月和不停追问的苏星。 第62章 与大丫的争论 到了县城,苏半夏去了程姑姑家一趟,把程延归队的消息告知给了程姑姑,婉拒了程姑姑碗留吃饭的邀请。 路过上次不要票的供销社,上次那个售货员还在。 两人一对眼,苏半夏就了然了,我有钱你有货,双方再次姐姐妹妹地做了一场戏,双方都收获满满。 这次不仅买了一些苹果和西红柿还买了一些瑕疵布。 说是瑕疵布,质量上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在晕染的时候一些边边角角没有晕染均匀,其实并不耽误正常使用。深蓝色的料子,男女皆可。 办完事情,苏半夏骑着车回到盘洼村。 一进院子,苏晨就在跟程大丫互相瞪视着。 “怎么了?”苏半夏边停车边问。 苏晨不想在女孩子面前示弱,也不告状,仍是那副仰着头不服输的表情。 而程大丫在苏半夏回来之后,表现得没有那么无畏了。 “咋了?”苏半夏又问了一句。 看还是没人谁说话,苏半夏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拉到桌子旁边坐下,“总得有个人说说吧?晨晨,你是男孩子,你来说。” 看程大丫暗下去的表情,苏半夏补充了句,“说实话,不许无中生有!” 苏晨又瞪了程大丫一眼,“她骂你!” “是吗?” “真的!”苏晨生怕苏半夏不信,急得跺脚。 “那骂我什么了?” “她说你不害臊,自己找婆家,还说她家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还有我。”苏晨的话半分没有添油加醋,甚至还隐去了一些污言秽语。 “是吗?大丫?”苏半夏托着脸问。 程大丫外强中干地仰着头,“是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程大丫半点没有觉得自己说错,最多是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摊在太阳下有些羞耻感罢了。 苏半夏给自己倒了杯水,半晌没有说话。 程大丫又想起身跑走。 “站住!”苏半夏声音不大,但足够程大丫听见。 或许是自己理亏在先,程大丫站住了,她扭头道:“你骂我吧,骂完我要回去做饭了!” “我为什么要骂你啊?” “我……我说了你坏话。” 苏半夏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一下,“那不是坏话,是事实。不过我有一些不赞同的地方,你想跟我辩论一下吗?” “什么?”程大丫不知道什么事辩论。 “就是……我们都表达自己的想法,看谁能说服谁!” “……好。” “现在大家都追求自由恋爱,我跟你哥结婚,犯法了吗?违背社会道德了吗?”苏半夏从第一个问题说起。 程大丫想了想,“没有,但是你们结婚我爸妈是不同意的。” “好的,那来做一个假设。假设你——将来结婚,你要嫁给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但是你爸妈不同意,他们想让你嫁给村东头的李瘸子,因为他家庭条件好,给的彩礼多,还保证对你好,你愿意吗?” 程大丫沉默了片刻,“不会的。” 但她的“不会”说得没什么底气。 “好吧,那你给我一个回答,你爸妈为什么不让你哥娶我?当真是因为我父母双亡还带着一个弟弟吗?” 程大丫想了很久,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爸妈不同意,所以现在家里才有这么多矛盾。 “我长得又不丑,身家清白。就算有个弟弟,但又不用你们出粮食养,我还带着丰厚的嫁妆,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就因为我没有娘家?没有娘家不算什么缺点,毕竟我也不会补贴娘家!”苏半夏一步步将道理给她拆分开,让她细细体会。 程大丫看向屋子里的樟木箱子,结婚的时候那些嫁妆她是真真切切瞧过的,比大嫂当初嫁进来带的多两倍不止。 “你……你脾气不好。”程大丫磕磕巴巴说出一个理由。 苏半夏失笑,“当时你哥回家说要娶我的时候,你们知道我脾气不好?再说了,你大嫂脾气好?还是你家里想让你哥娶的那个王燕脾气好?我可没让你给我洗过衣服吧?” 程大丫被她绕糊涂了。 “因为你哥娶了我,就不会像以前一样给家里补贴所有的津贴了。”苏半夏说出事实。 “可他是我二哥呀,他就该养家里的。” 苏半夏摇摇头,这什么根深蒂固的思想? 苏半夏拿出买的苹果和西红柿。 “这个苹果是你哥,这一堆西红柿是你们家里人。”苏半夏比划着,“现在这些西红柿要生长但不想自己努力扎根从土地里获取养分,而是要一层层刮掉苹果的肉给西红柿做肥料,西红柿应不应该说声谢谢?” 程大丫嗡里嗡气地“嗯”了一声。 “那你们家,谁给程延说过一个谢字?”苏半夏收起了开始的温柔态度,冷冷开口。 程大丫像是被扎了一针一般从原地跳起,面色复杂地离开了这个小院儿。 苏半夏本想好好跟这个小姑子谈谈心的,起码别让她再像以前一样仇视程延。 是的,程大丫讨厌程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但一个人的眼神里透出的反感是会泄露的。 苏晨小碎步过去用力关上了院门,还插上了门栓。 “我还请她吃了饺子呢,真是不识好歹!” 苏半夏狠狠揉搓苏晨的脑袋瓜,“你还知道啥是不知好歹呢?你懂的不少啊!” 苏晨用力挣扎也挣不脱他姐的魔爪,“哎呀姐姐,别……” 好一会儿苏半夏才意犹未尽松开了手,“说说,怎么你俩就吵起来了?” 苏晨嘴一撇,气哼哼地坐到一边儿,“我正吃你留的早饭呢,她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一直盯着我的饺子,我就问‘你要尝尝吗?’然后她就把碗里的五个都给吃完了。” “哦,知道分享,晨晨真是个好孩子!” 苏晨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没有那么大方,只想让她吃两个的,可是她都吃完了。” “哈哈,没关系,你的东西想分享就分享,不想分享也可以。”苏半夏从没有认为分享是必须的美德。 “她吃完了就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后来就说我们背着她们吃好的,我说是昨天从咱们家带回来的,不是他们家的东西,她就开始骂你了。”苏晨把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 程家这种家庭环境,程大丫长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稀奇。重男轻女,时刻被打压,母亲本是应该保护她的存在,却一直叫她退让。 她从出生起就被灌输一个概念:不许反抗父亲。 想起程延临出门的嘱托,苏半夏心累地叹口气,任重而道远啊! 奔逃出门的程大丫跑出胡同,一路到村后的林子才停下来喘口气儿。 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听话地流出来。 当哥哥当年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她是恨他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放下她和妈妈不管。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打骂中,她麻木了。可是哥哥回来了,她的生活好转了一些,她好喜欢哥哥。 可是,他又走了。 这次回来干脆彻底反抗家里选了一个家里不认可的人结婚,从心底里讲她是为哥哥高兴的,可是更多的是嫉妒。 是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嫉妒着程延。 嫉妒他可以逃离,嫉妒他是个男孩,嫉妒他那么有勇气。 嫉妒……他不是爸的亲生孩子! 程大丫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呜咽着。 第63章 交伙食费? 中午饭苏半夏干脆和苏晨没有去隔壁吃,那边儿也没有来叫,连隔着墙壁喊一嗓子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苏半夏拎着一兜子西红柿和苹果去了隔壁。苏半夏刻意掐着数量,每个人能分到半个。 一进门程老太本想说一些难听话恶心苏半夏的,但看见苏半夏拿着东西,立马笑得满脸菊花开。 “哎呀,这是今天去买的?以后别买这么多,不经放容易坏。”程老太想伸手接过水果兜子。 苏半夏手一闪躲过程老太的手,“妈,拿刀。” 程妈不明所以,苏晨机灵地跑进厨房拿菜刀出来。 王彩琴扒着窗户看见了苏半夏拿着的东西,想出去蹭一口,但又害怕苏半夏发疯。 当苏半夏用菜刀切开了一个苹果之后,王彩琴麻利地把孩子放在床上跑出了屋儿。 “给——拿着!”苏半夏递给程大丫,看程大丫不敢伸手,她催促了一下。 程大丫顶着程奶奶吃人的目光,伸手接过了那半块苹果。 程大丫脏兮兮的手跟苏半夏细嫩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不是程大丫不爱干净,而是她被程老太支使着去清理光秃秃的菜园子。 “先去洗手!”苏半夏收了回来。 程大丫乖乖去洗了手。 这下那半块儿苹果踏踏实实落在了程大丫的手心里。 “吃!”苏半夏说。 程老太阴恻恻地说:“你敢!” 程大丫还真不敢,她闻着这半块苹果散发出的香甜的气息,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苏半夏挡住程老太瞪视程大丫的目光,“程奶奶,今天这块儿苹果大丫不吃,那这一兜子我就拎走了。” 程老太怒目:“你——这哪是你说了算的?” 苏半夏好整以暇地回嘴,“我咋说了不算?我花钱买的,没花你们老程家一个子儿,说到天边去,也是我有理!” 程老太被气个仰倒。 苏半夏转身盯着程大丫,“吃!” 程大丫看程老太骂骂咧咧的却也没有再瞪视自己了,连忙张嘴大口咬上那半块苹果。她活了十四年,第一次吃到苹果。先前过年的时候前街的刘晓丽拿着一瓣苹果,从村头炫耀到村尾。 很快在程大丫的狼吞虎咽下,半块苹果进了她的肚子,生怕迟一秒就被从嘴里抠出来,连核儿都没放过。 苏半夏看她吃完,“妈,这半块儿你吃。” 程妈一下觉得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夏夏,妈老了,妈就不吃了。” 苏半夏盯了她几秒钟,收起袋子,“行,那我走了。” “别别别——”程老太腿脚利索地拦住了苏半夏的路,“大丫娘,快吃!” 在外面,很多人叫她老三家的,也有很多人叫她大丫娘,但程延说程妈叫陈草儿,这么一个很平凡,却极少被人叫的名字。 程妈犹犹豫豫地接过那半块儿苹果,又害怕又紧张地啃了一口。 真甜啊,比玉米杆儿都甜。 不知不觉,程妈吃完了。 苏半夏在程老太和王彩琴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把苹果袋子放在了桌子上,里面还有两个,剩下的四个人各半块。 可是应该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的,但那就不关苏半夏的事了,她是给了的,谁想吃亏就自己吃去。 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方法,程大丫和程妈是一口也轮不上的。 正当王彩琴和程老太欣喜若狂地抚摸着苹果的时候,程三平和程瑞扛着铁锨回来了。 “干什么呢?”程三平问。 “儿啊,老二家的买了苹果,快,妈不吃留给你。”程老太口齿不清地回答。 程三平扫了一眼没有上前,程瑞早就扔了铁锨去跟前了。 “先吃饭吧。”程三平发话。 程妈和程大丫简直当圣旨一样去厨房端饭了。 呈现在桌子上的饭菜却是分三六九等的,程三平和程瑞吃的是精粮多的窝头,茬子粥也是稠糊的,因为他们是主要劳动力要吃干的。 王彩琴的碗里是稠的,并且还有一个水煮蛋,因为她要喂奶。 程老太的碗里是面条,因为她吃不了硬的。 而苏半夏和苏晨以及程妈程大丫这几个大冤种,手里的是干硬的窝头,碗里的是稀汤,面前摆着的是老咸菜疙瘩。 像样的菜在人家正经程家人面前呢。 苏半夏不理解,明明不是没有粮食,怎么就这么不把她们当人! “老二家的,既然你来了,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程三平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坐在凳子上一副一家之主的姿态。 苏半夏扯扯嘴角,“怎么了叔?” 听见苏半夏叫“叔”,结婚当天被羞辱的记忆又盘旋在程三平的脑海里,本就板着的脸更臭了。 “就是,你们给家里交伙食费的事情。家里只有我和你大哥挣工分,可是却有五张嘴在等着吃,现在又添了你们俩。等到分粮食的时候,是肯定不够的。”程三平把话说得很直白,给钱! “哦。”但苏半夏不接招儿。 程三平给了程妈一个眼色,程妈像个指哪打哪的枪一样,“你们……你们该交伙食费了。” 程妈被苏半夏盯得低下了头。 “那交多少啊?”苏半夏好心地给了她台阶。 程三平满意地舒缓了表情,“回头把分下来的粮食刨除出来,按家人的饭量算,缺多少你们补上就是了。” 补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是叔叔,大哥家交多少啊?” 程三平呼出一口气,“你大哥干活儿,家里分的粮食自有他一份儿,就算交伙食费了。” 苏半夏假笑,“哦,可是先前我没嫁过来的时候,你们分的粮食就不够吃,现在是除了交我们自己吃的,还要填补你们不够的,这是哪家的道理啊?” 程老太小脚挪到苏半夏跟前,拿筷子指着她,“你个小蹄子,一家人分这么清干什么?以前就是这样的!” “以前这样,以后不这样了。”苏半夏敛起笑意,“说是不分你我,可做的事情都是拿‘我’来填补‘你’,程延这个冤大头做了这么多年,以后不做了。” “你敢!” 苏半夏不惧他的愤怒,“你看我敢不敢。” 程三平没想到苏半夏也这么难啃,比程延也不遑多让。 苏半夏没想现在就跟他们撕破脸,“交伙食费行,但要我说的交,不然你们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你不孝顺,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程老太恶狠狠道。 苏半夏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展颜道:“奶奶,我又不是没嫁出去,我要名声干什么?再说了,不孝的人多了,你看谁被开大会批斗了?” 程三平饭也没心思吃了,把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你什么意思?” 苏半夏把干硬的窝头扔在桌子上,“你们把我们当人傻钱多的傻子看,还不许有点意见了?” 第64章 程妈被打 “反了反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程老太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嚎。 说实话,农村老太太这种方式苏半夏看了有几个了,程老太功力还真不算拔尖的。 “你敢这么气奶奶?”王彩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苏半夏进行先手攻击。 苏半夏无所谓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这个伙食费就不能按你们的方式交。” “你确定不交?”程三平嘴角往下撇,看得出来已经到情绪的临界点了。 苏半夏手中握紧钢针,“不交!” 程三平愤怒地摔了筷子,然后把旁边的程妈拽过来就是一巴掌。 一巴掌把程妈从凳子上扇到了地上,程妈捂着脸“呜呜”地哭,程三平还不罢休,拎住程妈的领子就要把她拎起来。 “你的好儿子娶的好媳妇儿!” 程大丫扔开了手上的筷子,哭喊着上去拉她爹,“爸,你干嘛呀?你怎么又打妈,爸——” 程大丫很瘦弱,力气又小,刚刚触碰到程三平的胳膊就被一下甩了老远。 程三平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常年干农活,一把子力气不是假的。 程大丫又哭着爬到她妈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 看眼前这母女被打的凄惨模样,程瑞甚至连筷子都没停,一点儿没耽误他吃饭。 王彩琴身为女人,见状有一些不忍,但也仅仅是把头扭了过去。 而程老太,则是一边谩骂,一边给施加暴力的儿子加油鼓劲。 “两个赔钱货,一点事办不好!” “要你们干什么!” “整天就知道吃!” 苏半夏在程三平动手的第一时间就试图阻止,但力气悬殊,她又不能使出钢针把他扎晕,那是自保的时候才能使用的技巧。 她快步跑到院门口,打开门大声呼喊:“程家程三平打媳妇儿了,人家儿子刚走他就打人家妈啊!” “程三平不是个老爷们儿,自己没本事就打媳妇儿啊!” 三两嗓子喊地门口真聚集过来一堆人。 苏半夏拉住一个看起来上岁数的老太太,“大娘,您帮帮忙,快去劝劝我公公,晚了我婆婆可能就被打死了。” “各位叔叔大爷,大家帮帮忙,劝劝架吧!” “谢谢各位婶子大娘!” 苏半夏的一番操作确实让程三平停下了手,他本想杀鸡儆猴更想拿程延妈来威胁苏半夏。 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儿! 程三平好面子,尽管他对程延母子不好的事情传遍了周边的村子,但他还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他看着不远处站了一堆人,讪讪地把手从拉着大丫的胳膊上放下来,人也站直了。 “程老三,你咋这样嘞?” “就是的,打女人可不是什么本事!” “还让新媳妇儿看着,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程三平擦擦脸上的汗,“不是,不是五叔,二嫂子,我这是……我这是……对,我教育闺女呢!” 被叫“五叔”的老头儿往前走了走,“没打你媳妇儿?” “没有,这大丫跟嫂子争鸡蛋,不懂事,我就动了两下手,她妈拦着。”程三平谎话越说越顺溜。 桌子上确实摆着鸡蛋壳儿,在王彩琴跟前放着。 大家都知道王彩琴刚生了孩子,喂奶确实要补充营养。 “二嫂子”走上前,“那也不能按地上打,小姑娘家家的,再打坏了,可怎么说婆家!” 程三平在外人面前简直是老好人一个,一副不亏心的样子,甚至还给苏半夏介绍了面前的长辈。 “这是五爷爷,是咱家现在资格最老的长辈了。这是你二大娘,最是热心,快叫人!” 苏半夏也陪着他做戏,乖乖地叫人。 其实这些人未必就在乎程妈的生死,只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当没看到,毕竟以后要还有谁家小子去当兵,要找程延咨询呢。 “老二家的刚来,我教训大丫给她吓坏了,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程三平拱着手赔不是。 “那行吧,走了走了。” 一看是教训闺女,人都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这年头打孩子打媳妇儿的多的是,甚至打死的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毕竟好说不好听。 随着最后一个人出去,程安排把门掩上,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老二媳妇儿,你好本事啊!” 苏半夏挂上笑脸,“叔,您这是哪里的话?程延走的时候让我照看他妈,我总不能看着她挨揍吧?再说了,我刚才拉您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程三平慢慢走进,眼睛微眯,苏半夏就这么与他对视着。 “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叔,适可而止。” 对视片刻,苏半夏没有闪躲半分。 忽然,程三平笑了。 “你还年轻,不知道人情世故我不怪你,但是你妈是我婆娘,我想打就打,就是打死她也不会离开。” 程三平话说得笃定,苏半夏也相信。 “我认识一个人,叫崔山桃,是我娘家村里的闺女。”苏半夏满满说道。 程三平嗤笑,那又如何? “她是县里的妇联干部,你知道上一个虐待妇女儿童的是谁吗?”苏半夏面无表情道,“是我亲二婶彭玉莲,你知道她的结果是什么吗?她被送去劳改了,被关了一个多月,刚出来。” 程三平完全不怕苏半夏的威胁,“那又怎么样,这儿是乡下。” 村里哪个因为打媳妇儿进去了?净吓唬人! 苏半夏正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儿也是国家的土地!” 程三平被噎了一下,还真说不出什么不是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前脚说出去,后脚他就被绑上街或下牛棚了。 “她最近正在愁转副组长,正缺功劳呢,你觉得她敢不敢来抓你啊?” 程三平咬牙,“你糊弄谁啊?” 苏半夏被他的无知无畏逗乐了,这种事情就怕较真。 “她身上的伤就是证据,我就是证人。就算她不承认,你猜政府是相信我这个亲儿媳妇儿,还是这个一看就是被威胁的可怜女人?” 往轻了说是家庭纠纷,往重了说就是虐待妇女,虐待军属。 毕竟他只是个继父。 苏半夏干脆把话挑明了,“叔,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亲爹了?” 程三平要气死了,自从他当家以来,从没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哪怕是程延说话表面上也过得去,毕竟他妈在自己手底下,他一直引以为傲。 程三平当年娶了同村的寡妇,其实是被嘲笑的,因为程延妈被传克夫。可他看上了程延亲爸留下的那些家具和工具,家里也缺一个收拾的女人,他就找了媒婆去求亲了。至于心底里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原因,他从未跟人说过。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女人家里家外一把抓,还听话。带来的儿子也能干,还有出息。 最让他不满的是,程延太有出息了,以为他会死在战场上的,没想到还当了军官。 这造化要是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就好了,可是他选择性遗忘程延当年去当兵的时候是有战争的,是他拦着自己儿子不许去。 在程延坚持去的时候,他表面不同意,但心里其实没多大感觉,可惜的是家里少了一个劳力罢了。至于程延的生死,他不在乎。 第65章 就这么交 程三平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你说说你的想法,反正在这个家里想白吃白喝是绝对不行的。”程三平思忖良久后开口。 苏半夏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到底谁白吃白喝啊?吃喝程延花钱,自己挣的,没花完富裕的,全进了自己兜里吧? “没什么想法,我可以交伙食费,但我不交钱。”苏半夏说。 程老太骂骂咧咧,“不交钱你算交哪门子伙食费?” 苏半夏微笑,“急什么啊程奶奶?我交粮食。一斤面粉出多少馒头,一斤大米出多少米饭,这都是有数的。我按一斤蒸大米的钱交的你给我喝稀粥,愣是睁着眼睛说人家就这个价,而且大家碗里都一样,我去哪说理去?” “这怎么算?有吃的多的,有吃的少的,你是要硬性要求大家都吃一样的?这样才算公平?”程瑞意见很大。 “你们爱吃多少吃多少,跟我没关系。我按一顿两个馒头的量交,那饭桌上就有两个馒头是我的,我按三个交,那就有三个是我的,你们不够也不能动。按现在家里的生活水平,我跟大家保持一致,该交多少很好算。”苏半夏没想跟他们一家亲。 程三平呼吸都不均匀了,“这哪里还是一家人?你跟公婆算这么清楚,老二知道吗?” 苏半夏微微一笑,“那现在饭桌上的三六九等他知道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粮食啊?” 没给程三平骂人的机会,苏半夏站起身,“行了,现在我连程延的钱没见到半分,先前都寄给你们了吧?家里生活水平也就那样啊,物价这么高吗?糊弄人也用点心吧!” “按现在家里每个月的粮食消耗,平均到每个人,我和苏晨交三个人的量,多出的一个人当我和程延尽孝补贴家里了,也是对妈妈做饭辛苦的感谢。”苏半夏看向程瑞两口子,“大哥大嫂同意吗?” 程瑞和王彩琴脑子转不过弯,听起来好像是占便宜了,还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爹,你看……”程瑞看向程三平。 程三平掏出旱烟点上,王彩琴脸上掠过一丝嫌恶,悄悄地坐远了些许。 “那最后粮食不够了怎么办?”程三平问。 “不够就饿着呗!” 程妈悄悄扯了扯苏半夏的衣襟。 “开玩笑,怎么会呢叔叔?我算好的不可能错。真要到那时候,我和程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他可是军人,不孝父母的名声可是担不起的。”苏半夏半真半假做了一个保证。 饼先画上呗,反正到时候给不给给多少,自己说了算。 真要到那时候,看她不板板你们这站着要饭的毛病! 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保证,程三平略略放了些心。确实,程延是解放军,他跟老百姓不一样,在乎名声。 苏半夏看程三平有了底的模样,心里痛骂这臭不要脸的老混蛋,他先前手里有两方尚方宝剑。一是程延妈,一是程延的名声。 先前程延在普通部队,很好找,程三平动不动就要写举报信或者要去军区告程延不孝父母,程延没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地给钱。 后来程延换了地方,别说程三平这个继父,亲爹上门也找不到。但程延怕他妈挨打,还是按时给。不过随着涨工资,他依旧按照以前的工资标准寄。 当时程姑姑声泪俱下给苏半夏讲的时候,苏半夏宛如在听跌宕起伏的家庭伦理剧。 程三平最后不死心地确认了一下,“你确定家里的粮食吃完了不会不管我们?” 苏半夏一脸朴实,“叔叔,我不管您也不会不管程延他妈吧?不会不管程延他妹妹吧?我真那么冷血程延回来还会跟我过吗?” 程妈这会儿的表情很动容。 “那就这样?可以的话我明天就去买粮食。” 程三平一咬牙,“行,但你得保证每月初交粮食。” 苏半夏不置可否,“好的,现在还没有月初,这几天我就不在这边儿吃饭了,怕占您家的便宜。再说了,程延这个月的津贴还没寄到呢。” 苏半夏这话实打实阴阳怪气,“这两个苹果就挡我这几天的饭钱了,咱们算扯平?” 她拎起西红柿,“那西红柿我就拿走了,本来还想给你们加个菜呢!” 她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完全没注意程老太鼻子都气歪了。 “妈,一会儿您到隔壁一趟,我找您有点儿事情。”苏半夏一手西红柿一手苏晨,“啊,大丫也来。” 功成身退! 苏半夏心里默默夸赞自己:气别人太爽了! …… 气完别人,还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得不说,这个年代这句话太适合了。 “行了,我洗碗就可以了,你去洗澡!”苏半夏拦住端碗去洗的苏晨,天已经黑了,再摔着自个儿。 苏晨乖乖去了。 正收拾着,程妈再外边敲门。 “夏夏,是妈和大丫……你听见了吗?”程妈在外面喊门,声音很小。 苏半夏湿着手去开门。 看她这干家务的装扮,程妈的愧疚心又起来了,“对不起夏夏,都怪妈没用……” 苏半夏连忙打断她,“妈妈妈,您别这么说,先进来。” 顺手又上好了门栓,这是上次被王铁柱爬墙头的后遗症,这一幕被程妈看见,眼睛一亮。 程大丫跟着程妈的脚步进到院子里。 “你们先坐,我马上收拾完。” 程妈拘谨地站在院子里,程大丫睨了一眼她不争气的妈,拉着她到桌子边坐下。 瞧着苏半夏把锅也刷干净了,程妈开口:“夏夏,找我跟你妹妹来由啥事吗?” “来,进屋。”苏半夏招手让她们俩跟上。 人都进来了,她掩上门,从一边的柜子里把小药盒拿出来。 翻出一只跌打损伤的药膏递给程大丫,“大丫,你给妈涂一下,淤青泛红的地方都要擦,把药揉搓开,要使点力气,可以吗?” 程大丫沉默地伸开手掌,苏半夏见状放进了她的手心。 “我去外面等你们,一次挤黄豆粒那么大就行。” 程妈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是怎么个滋味儿,她结婚十几年,挨了数不清的打,第一次,有药涂。 第66章 买粮食 “去吗?”苏半夏推着自行车问站在墙头的大丫。 她要去买粮食,刚出胡同口就看见大丫站在墙头上直勾勾盯着她,她心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对程大丫发出了邀请。 程家的墙里面堆着柴火,从里面看到外面轻而易举,程大丫确实是听见了苏半夏叮嘱苏晨的声音才急匆匆爬到柴火垛上看的,没想到被她看见了。 正当她想说只是巧合的时候,苏半夏竟然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县城。 程大丫还没割猪草,割了猪草给大队,可以算两个公分。可是她好想去,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周边的村子,她也想看看田妞说的有新鲜玩意儿的镇上是什么样子。 “去吧。”程三平扛着锄头在门口冲站得高高的大丫说。 大丫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三平心里还有气,脸依旧拉着,程大丫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反话。 “大丫,你看你爹都同意了,跟我去吧,帮我拿东西,中午管你饭。”苏半夏热情邀请。 程三平冷哼了声,带着气去地里了。 程大丫舔舔嘴唇,慢慢地从上面下来,进屋跟她妈说了一声就飞快地跑到门口,生怕她慢的这几秒钟有人后悔。 “我……我真能去吗?”大丫气喘吁吁地问。 “上来。”苏半夏拍拍后座。 程大丫面露难色,她不知道怎么上到后座,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苏半夏发飙。她家里也有一辆自行车,但从不许她碰。 “我扶着呢,别怕。”苏半夏鼓励她上去。 程大丫身量不像个正常十四岁的女孩,偏瘦小,看着也就比六岁的苏晨高半头,完全看不出后世所谓“女孩发育早”的特征。 苏半夏半扶着她的手臂,让程大丫稳稳坐在后座。 “一会儿你的脚就蹬在这个地方,尽量不要往里否则会绞伤的。”苏半夏指着轮子旁边细细的架子叮嘱着。 大丫低声“嗯”了一声。 自行车轮转动起来了,程大丫感觉自己在飞,轻飘飘的。 苏半夏在前面跟人打着招呼,虽然她谁也不认识。但人家都喊着“石头媳妇儿干啥去”“程延家的上哪儿啊”,苏半夏笑着回答去镇上买东西。 好相处不扭捏的人设立起来! 自行车比人走得快多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到了镇上。 看着下了车还眼巴巴看着自行车的程大丫,苏半夏心一软,“大丫,等你长到一米五,我就叫你骑自行车好不好?” 程大丫耳朵里飞快掠过一句“教你学自行车”,她傻愣愣地看着微笑的苏半夏,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还有一句“长到一米五”。 “什……什么是一米五?” 苏半夏沉默了几秒,不知道咋解释。她想了一下,用手比出一个高度,大概在自己脖颈处,“就……就这么高吧,你啥时候长到这儿,我就叫你学自行车。” 程大丫现在也就将将到苏半夏肩膀,这还勉强呢。 她听见眼里放出光,随即熄灭了,“我长不到咋办?” “你平时多吃点儿,就可以。” 又是一阵沉默。 她哪来多余的吃的。 苏半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在这儿看着车,我一会儿出来,可以吗?” 大丫认真点头,她知道自行车很值钱。 苏半夏进到镇供销社的门里。 供销社的粮食限人又限量,每个人一个月最多凭粮油本能到固定站点领到27斤粮票,而在供销社一下子是买不到这么多的。 从里面买到一斤小米,二斤白面,然后买了十五斤红薯面和十五斤玉米面。 东西多,苏半夏不得不叫程大丫帮忙。 进进出出,搬了好几趟。 苏半夏想了想,她又抱出两罐麦乳精。 前面几次搬运粮食袋子,程大丫眼睛都直了,直到她看见两罐麦乳精,她的表情已经不是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她单纯觉得苏半夏疯了,这也太能花钱了。 这次实在是家里没有粮食,加上过两天要交给程三平,所以才买了这么多,等苏晨的粮食下来了,就不用一次次这么跑了。 东西买完了,苏半夏到前面握住了车把,程大丫眼睛盯着供销社的门。 “大丫,你要进去看看吗?” 程大丫抠抠自己破洞的口袋,“不用了。” 苏半夏回想起,程大丫刚刚进去拿东西的时候,眼睛在柜台上看了好几眼。 她看什么呢? 苏半夏松开车把,“等一会儿,马上出来。” 程大丫简直要被气死了,就这么花她哥的钱一点不带心疼的!昨天苏半夏说她哥没有留下半毛钱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苏半夏很快出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程大丫松了口气。 她语重心长地说:“别有点钱儿就乱花,能不能学会过日子啊?” 苏半夏看程大丫一本正经教训自己的模样,“好的。” 她这人就是好说话! 买了太多东西的后果就是两个人只能推着车回家。 没坐上自行车后座的程大丫一路上都臭着脸。 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村民赶着下工回家吃饭的时候,苏半夏招摇无比地从村头到家门口。 她保证,至少有半个村儿的人能看见并且知道还没分家的程家逼着儿媳妇儿交伙食费。 说起来,家里子女给父母交伙食费没什么,但这在村里,绝不是什么上面儿的事儿。 这只能证明,程三平没把苏半夏这个儿媳妇儿当家里人,进而嘴上说着的把程延这个继子当亲生的也是谎话,要不然怎么不见他家老大交伙食费呢? 什么?你说程瑞干农活儿养家苏半夏不下地? 他们不听那个,因为村里小媳妇儿下地也是干轻省的活儿,再说了人家才嫁过来几天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干活儿呢?谁家娶媳妇儿给人要伙食费啊?这不说明家里养不起嘛! 要知道,程延离开还没有一个星期呢。 一路上苏半夏嘴角都噙着狡黠的笑意,像个小狐狸。 让过门儿半个月的新媳妇儿交粮食,对于要面子的程三平说,至少一个月抬不起头。至于怎么转圜说辞,让事情看起来体面一些,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程三平这硬撑着的人设立太久,是会反噬的,谁让他总嚷嚷自己拿程延当亲儿子。 还老跟程延的亲爹比,总问程延亲爹跟他谁对程延和他妈妈更好,这不明摆着嘛。 对继子和亲子有差别,是个挺正常的事儿,可耐不住程三平死不承认呢。 苏半夏也奇怪,程延亲爹程大发在这个年代是个挺好的爹和丈夫,经历过正常的夫妻相处,程妈怎么会对程三平这个老混蛋这么死心塌地呢? 她不理解! 第67章 大丫的新衣服 尽管程三平在村里丢了人,当了好一阵茶余饭后的消遣,但程三平的反应并没有她预想的气急败坏,也许是看在粮食的份上。 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饭桌上苏半夏和苏晨的碗里也不再是“照人汤”了,而是跟程三平他们一样的分量。 程妈和程大丫的碗里虽不及他们,但比先前好了太多。 最近程大丫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一些,虽然还是表面客气,但不像以前一样斜着眼睛看人了,可能是她给程大丫喝了麦乳精的缘故。 买了麦乳精当天,苏半夏就给苏晨和程大丫一人冲了一杯,还告诉程大丫每天晚上到这边儿来喝一杯。 但有一个条件,不许告诉隔壁她买了麦乳精。 程大丫捧着碗点头如捣蒜。 不是苏半夏圣母,程大丫已经有点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了,再不补补,也许一生的身高就定格在那儿了,以后结婚会被挑剔,生子必走鬼门关。 无论什么时候,女孩儿总是艰难。 程延留了那么多钱呢,算他们俩一起a的。 我弟弟你妹妹,公平又合理。 为什么没给程延妈喝呢,当然是因为她嘴上把不住关,干点儿什么事就心虚,别人还没问呢,自己就倒出来了。 以后再说吧。 这天苏半夏去地里给程三平和程瑞送饭的时候,听程延的亲堂嫂白桃花说隔壁村八合楼有个教男孩儿拳脚功夫的师傅,一个月交两斤白面就行,苏半夏很感兴趣,又多打听了几句。 这个师傅姓傅,祖上是大城市开武馆的,前些年败落了,分成了两支。一支还在当地苟延残喘,另一支回到了老家地里刨食。 本来人家的功夫不经族里允许是不外传的,收徒也看根骨,但他媳妇儿生了一场大病,急需补充营养,没办法他才想了这个主意。 可几天过去了,一个徒弟也没收到,两斤白面对普通人家来说,太贵了! 再说了,现在又不兴考武状元,学那个干啥,地里能多收两亩庄稼? 看苏半夏有兴趣,白桃花多说了两句,“听说最近降价了,一斤半白面就行。” 程三平走过来听见这句话,看苏半夏饶有兴趣,不禁讽道:“谁去学就是脑子有病,粮食多烧的,干农活儿还不够强身健体的?” 苏半夏没理他,拉着白桃花的衣服,“嫂子,八合楼在我们村南边还是北边啊?” 程三平听见被嘴里的饼子噎了一下,“老二家的,你要干啥?你又要败家是不是?” 苏半夏扬起一个甜笑,“叔,你说啥呢?我想让我弟弟去学学,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我爹妈走了,就这么一个弟弟,想让他健康一些有错吗?” “你这……你这……那就是骗钱的,有啥必要啊?” 程三平还不能大声喝骂,大家都看着呢,苏半夏的态度实在是好。 白桃花没想到自己随口闲聊竟然惹得人家公媳矛盾,悄悄挪走了。 “放心吧叔,我用我爸妈留给我弟的钱,花不着老程家的钱。”这话说得实在,配上苏半夏有些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场的人不知不觉都站在了苏半夏这边。 主要是前几天苏半夏交粮食的事情实在太有说服力。即使有人心里嘲笑苏半夏钱多烧手,但心里也有一个声音:人家只有一个弟弟了,又没花你的钱,管那么多呢! 看着周边人的目光逐渐从认同变为鄙夷,程三平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 苏半夏把水壶放下把他吃完的碗盘放进藤篮里,站起身悄悄说了一句,“我脑子有病你第一天知道啊?” 说完她拎起篮子回去了。 程三平感受着被打量的目光,心里的火气能化成实体的话,应该能烧死苏半夏。 但也不乏有羡慕他的,毕竟有钱的儿子媳妇儿不是谁都能摊上的。没看来送饭的人里就苏半夏篮子里的吃食瓷实,有干粮有炒菜还有解暑汤,炒菜上的油水都比别人家的厚。 晚上下工回家程三平见苏半夏没有再提起让苏晨去学武术的事情,心里暗忖她应该就是气自己的,没有真想让苏晨去学,勉强放下心来。 可没等几天,苏半夏回了趟娘家连练功服都做好了。 还是程大丫发现的,因为苏半夏也给程大丫做了夏装。 布料是苏半夏买的第一匹布料,她当时做了一件衬衫就没有再动了,后来准备结婚程姑姑又给她买了别的布料,为了让程姑姑感受到她的心意,新衣服都是用程姑姑买的布料做的。 这次回前枣树村做苏晨的练功服,翻腾布料的时候看见那半匹蓝底白花的布料,估摸着大丫的身量做了一套,不是什么复杂的款式她一个下午就蹬出来了。 程妈颤着手摩挲大丫的衣服,她这个妈没本事,大丫一身衣服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她也想过给大丫做身新的,但她没有钱,去哪弄布料啊。 以前程延也给大丫买过一身现成的,很好看的小裙子,他归队之后立马就被王彩琴给娘家妹子送去了。 她没保住闺女的衣服,之后大丫再没跟她要过衣服。她有时候试着跟程三平说“给大丫扯块布吧”,大丫都打断她的话,说自己不需要。 大丫刚拿到那件带花的衣服,听这个新二嫂说衣服是做给自己的,她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真给我的吗?” 苏半夏装着嫌弃,“瞅你瘦的,那尺码谁能穿上?” 大丫乐疯了,想立马换上,还有一件粗布裤子,跟苏半夏身上那条一样,她都不舍得放下。 “等晚上洗了再换,都穿脏了。”听见程妈这么说,程大丫恋恋不舍地把衣服放下了。 “二嫂,这个衣服是苏晨的吗?怎么这么奇怪啊?”大丫拿起来打量着包袱里的另一件。 练功服苏半夏是按着跆拳道服打的版,但没有完全照抄,其实说起来更像古代的短打,只是款式简化了,更舒服更好做动作。 “哦……这个是……” “呀——这是谁的新衣服啊?真好看,还带花呢?”王彩琴从屋里出来一把把程妈手里的衣服抢了过去。 程大丫的眼睛立马暗淡了。 苏半夏没惯着她,伸手夺了回来。 “你干什么?”王彩琴尖叫。 苏半夏白了她一眼,“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碰,你妈没教过你吗?” 王彩琴刚从窗户缝就看好了这件衣服,以为是程延买了寄回来的。她三妹最近正张罗相亲呢,穿得体面相看的人家也会高看不少,彩礼也更多呢! “嘁,谁稀罕!”看苏半夏居高临下眼含冷意瞪着她,王彩琴欺软怕硬地回了一嘴,扭着屁股去厨房翻吃的去了。 程妈见王彩琴走了,为闺女保住了衣服欣喜。 程大丫接过苏半夏递给她的衣服,抱着不松手。 程妈家程大丫抱着,干脆去翻另一件苏晨的,“这是啥衣服啊?咋长这样的?” 正好程三平从堂屋出来,苏半夏瞄见他故意抬高音量,“哦,你还说这个呀?这是给苏晨去学武术做的练功服!” 第68章 衣服被抢 话一出,一院子的人都觑着程三平的脸色,等着他发火。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怒“哼”了一声去洗手了。 程老太作为她儿子的嘴替,又开始了每日不重样的骂骂咧咧,但没开始几句就被程三平叫停了。 “娘,人家的钱爱干啥干啥,咱不管。” 稀了个奇的,他吃错药了? 不仅苏半夏这么想,程瑞和王爱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爹这是咋的了? 苏半夏不知程三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叔说的是,我进这个家这些天,就这句话听着最顺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天一大早苏半夏就骑着自行车载着苏晨按白桃花指的方向去了八合楼,到了八合楼村头又问了几个村民顺利找到了武术师傅家。 跟白桃花说的一样,院子是篱笆的,里面有花有树,但现在看着有些破败,许是女主人病了便不再有心打理了。 房子有年头了,屋门旁还立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傅氏武馆。 苏半夏拿好车筐里的白面,上前敲门。 “您好,有人在家吗?” 没一会儿一个精壮的汉子挑开竹帘,透过篱笆看见门外的苏半夏手里拎着布袋,眼睛发亮。 “你好你好……”男人小跑着来开门。 “是来学拳脚功夫的吗?”男人问。 苏半夏笑吟吟点头,“您是傅师傅吗?” 男人把苏半夏让进门,“我叫傅青,是京城傅家武馆十方堂的传人。” 傅青看起来确实是个练家子,肌肉不是特别夸张,但行走步履很轻,身板挺拔。 “傅师傅,我没想让他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就是希望他身体更健壮一些,足以自保就可以了。”苏半夏把手里的“学费”交给傅青。 傅青一上手就知道是足斤足两的两斤,“这位……家长,我前几天刚降了价,一斤半就可以了。” “傅师傅,我一见到您就知道这个价格是我占便宜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您不能半途而废,教,就要教到底。”苏半夏提出自己的诉求,“最少,您得把基础给他打牢了。” 一个人的气场是能看出来的,这傅青看起来不是池中物,他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小乡村的。 “这个自然。”傅青拍着胸脯保证,“练武之人自是一诺千金。” 苏半夏满意点头,跟傅青签了个简化版的“合同”,把苏晨留在了傅家。自此之后,苏晨要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跑步到傅家练习,中午在傅青家吃一顿饭,下午四点钟结束。 “苏同志,开始他肯定要练挺长时间的扎马步,不过我也教导他一些别的东西,您可别觉得我没有马上教习招式是在骗人啊。” 傅青先给苏半夏打了个预防针。 苏半夏哈哈一笑,“放心吧傅师傅,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懂,我也是不想看他天天闷在屋子里,跟您长些见识是我们赚了呢。” 傅青有些欣赏苏半夏,在乡下这几年他见过许多不同的农民,有淳朴的,有刁钻的,有狡猾的,有恶毒的,有善良的,有中庸的,苏半夏这样的很少。 不说出口成章,但一听就是念过书的人,讲理又豁达。 在签合同的时候,苏半夏见到了传说中傅青生病的妻子,脸色乌青眼睛浑浊,看着不是很好。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单单是望上一眼,并不能准确判断。 苏半夏只能大致判断出,她肾脏不太好。 “我脸色不太好吧?我这病不传染的,别怕。”女人很温柔,尽力宽慰这这个来之不易的客户。 苏半夏笑笑,“我知道,身体不好就别动了,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 在这穷乡僻壤,得了肾病也没办法治。 当天苏晨就被留下开始第一天的练习,苏半夏交了十斤粮票做苏晨当月的伙食费。 临走,苏半夏又瞧了一眼明明很难受还尽力微笑的唐婷一眼,跟傅青说:“镇卫生室有个白大夫医术很厉害,可以带你妻子去看看。” 傅青有些颓败,“去过了,白大夫说……目前在这儿的条件是没办法做更进一步的治疗的,只能用药拖着,但是……” 但是药很贵,又很难买到。 告别后苏半夏一人回了盘洼村,小院儿隔壁的程家又出了幺蛾子。 王彩琴把大丫的衣服给拿走了。 昨天晚上被苏半夏刺了一句之后,还以为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呢,没想到学会用迂回战术了。 苏半夏回到程家等着吃午饭的时候,看大丫拉着脸在洗衣服,揉搓的力道特别重,仿佛要把手里的布撕碎一样。 开始苏半夏也没注意,看她洗衣服就顺嘴说了一句,“大丫,昨天给你做的衣服你记得过一遍水再穿,那布不知道在供销社多少人摸过了呢。” 程大丫把尿布狠狠往水里一摔,水溅了老远。 “还我!”程大丫声音沙哑地在王彩琴屋门口说。 不知王彩琴在屋里说了什么,程大丫狠踹了一下屋门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王彩琴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程大丫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踹谁的门呢你?这一摊子摆着你想干啥?等着我洗呢?程大丫你给我出来——” 说着她走到程大丫屋门口,伸手推大丫的门。 程三平和程瑞都不在,没人能拦王彩琴。在也没啥用,也不会有人去拦王彩琴,即使他们是大丫的亲爹和亲哥。 大丫在屋里没有动静儿,程妈站在厨房门口一张苦瓜脸欲说还休。 苏半夏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坐在原地看。 程妈走到苏半夏旁边,眼里的祈求都要溢出来了。 “怎么了妈?” 程妈瞄着王彩琴的动静儿,小声说:“彩琴拿了大丫的衣裳,就你昨天做的那套,你……” “嗯?” 程妈没继续说,但苏半夏很明白,她想让自己去替大丫把那套衣服要回来。 但她没有答应,现场比她更有资格要的,就是程妈本人! 可她是干看着王彩琴把衣裳拿走的,人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程妈怎么越来越软弱,越来越委屈求全? 甚至让自己的儿女连自己的东西都要被抢了去。 王彩琴还在骂,大丫在里面一声不吭。 “妈,你是婆婆,可以说两句话的。” “那是你亲闺女,她多少年才有这么一身衣裳,不是你给的,不是她爹给的,是她自己的!” 然后程妈在苏半夏鼓励又催促的眼神下,躲避了目光,佝偻着回了闷热狭小的厨房。 苏半夏又一次对程妈失望了,短短一个月不到,苏半夏已经几次三番被程妈气到了,不知道忍受了多年的程延程大丫这两个亲儿女是怎么个苦闷。 第69章 大丫第一次反击 看程妈这个亲娘靠不住,苏半夏站起身想出头,站到一半又坐回去了。 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也不会永远保护这娘儿俩。亲妈靠不住,程大丫自己就得立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 “大丫,东西我亲手给了你,看来你守不住。”苏半夏的语气浸满了冷嘲热讽,听起来恶意满满,“既然你拿不住,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任何东西了,反正也是便宜别人。” 王彩琴扭头吐了一口唾沫,“呸,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借用一下,爹都同意了,又不是不还她。” “哦,那啥时候还啊?等你妹结完婚还是怀上孕啊?”苏半夏阴阳怪气。 “你——”王彩琴气得要死,上来想跟苏半夏动手。 婴儿的啼哭声阻拦了王彩琴的路,王彩琴又骂了一句回屋看孩子了。 “唉,没文化可以学,没见识可以长”,苏半夏含沙射影,“这没骨气啊,是真没招儿!” 苏半夏也知道现在让程大丫硬气起来是为难她,毕竟她在她爹和她哥手底下讨生活,可现在不改,以后也大概率不会改,以后一生都要被拿捏了。 程延再想看顾她,他一个哥哥,也争不过人家亲爹。 屋内还是没动静儿,苏半夏摇摇头,看来还要在别的路上想想辙。 “砰——”大丫猛地打开门,带着一股虎劲儿冲进王彩琴的屋里,然后就听见王彩琴的吱哇乱叫的声音。 大丫抱着衣服阴着脸回了自己屋,路上还阴郁地瞥了苏半夏一眼。 那个眼神儿,苏半夏说不准是什么意思,是怨自己没有帮助她,还是怪自己说话难听。 不过苏半夏表示没关系,今天程大丫的表现堪称觉醒时刻,以后的日子起码还有的盼。 程妈扎在屋里不出来,看来又得苏半夏去地里给程三平和程瑞送饭了。 从地里送饭回来,苏半夏没进门就听见王彩琴亮着嗓门儿骂程大丫,程大丫在屋里不出来,先前那把衣服抢回来那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了。 程大丫坐在门背后,倚着门闭着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掉。 她咬着衣服,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她知道苏半夏说得对,她没有骨头,所以这些年一直被呼来喝去,只能逆来顺受。 她不知道等爹晚上回来会怎么收拾她,可能又要脱鞋拿鞋底子抽她,也许要拿扁担抽她。 她害怕,但更多的是把衣服抢回来的痛快。今天就是死,她也不会再让别人把衣服借走。 天知道,早上他哥说出口“借衣服”的时候,她爹那默许的态度,她嫂子那洋洋得意的表情。 她娘最多说一句“尺寸不合适吧”,可在嫂子一句“没事儿改改就行”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她只能看着嫂子把自己的衣服抢走,她多希望那个送自己衣服的二嫂出现,她那么会说话而且有本事,一定能将自己的衣服要回来。 当苏半夏说起衣服的时候,她是窃喜的,她以为苏半夏会为自己出头衣服要回来。 可是没有。不仅没有,还说了那样的话。 大脑一片空白,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衣服抢回来了。 听着王彩琴在屋外面骂人,程大丫少有地有了一些报复的快感。 终于王彩琴骂累了,程妈也摆好了饭菜。 王彩琴嘴里还咕哝着什么饭桌走来,被洗衣盆绊了一下。 “哎,你一会儿把尿布洗了——”王彩琴喊着。 苏半夏瞟了她一眼,说谁呢? 王彩琴坐在旁边戳了戳苏半夏的胳膊,“听见没有,一会儿你把尿布洗了!” 苏半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洗尿布呢。 “有病就看去。”神经病。 王彩琴的脸型属于挺圆润的脸盘,看着是个很和善的人,但人不可貌相。 “我让你洗尿布是为你好,我生的可是小子,你洗了小子的尿布,以后你也能生小子。” 看着王彩琴一本正经的样子,苏半夏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 “这种福气,你应该留给你亲妹子啊,不是要相人了吗?把你儿子的尿布攒一攒给她送去,以后你出门就说你妹子准生儿子,我保证县长儿子都得挑她。”苏半夏回击道。 王彩琴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 苏半夏听见这句话,“啪”地一声摔了筷子,吓得王彩琴哆嗦了一下。 先前苏半夏拎着菜刀找苏月的事情她是听说了的,结婚当天掀了桌子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她还真怕苏半夏发疯。 苏半夏冷冷开口,“王彩琴,我不管你在家作成什么样,我不惯你这毛病,再有下次,我撕了你的嘴。” 王彩琴想还嘴,但家里没一个人是真跟她一头的,她害怕苏半夏张嘴一忽悠,家里三个女人一起打她。 她闭嘴了。 午饭程大丫没有出来吃饭,直到晚上也没有出来。 下午王彩琴不死心地又想让苏半夏洗尿布。 “滚一边儿去。” 这个思想是真有病啊! 苏半夏下午在隔壁小院儿做秋季衣服的款式图,不知不觉天就暗了,刚把东西分门别类收好,隔壁的骚乱又起来了。 “姐姐,大丫哥哥在打大丫!”苏晨急匆匆跑进来告诉她。 苏晨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被傅师傅送到了村口,然后就去隔壁帮程妈挑花生种子。 苏半夏听见就跑到了隔壁,一进门就看见程瑞在追着大丫跑,手里还拎着拇指粗的藤条。 “程瑞——”苏半夏喊了一嗓子。 程妈哭天抹泪的,看见苏半夏像看见救星一样,“夏夏,你快劝劝大瑞啊,这不能这么打啊!” 没理会程妈的哭喊,苏半夏瞪视着程瑞。 程瑞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跟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你打大丫,这不算闲事吧?她是程延妹妹就是就是我妹妹!” 程瑞冷笑,“她也是我妹妹,她姓程。” “哦,那为啥打她啊?” “不尊敬嫂子,她敢抢她嫂子的东西,这不该打吗?”程瑞义正言辞,像那身衣服真是王彩琴的一样。 “你说那身衣服啊?” 说到衣服,程瑞有些气短,那本是苏半夏的。 “说好了,借一段时间,反悔不说,还敢进屋抢走,没规矩不该打吗?”说着说着,程瑞的声音又大起来了。 苏半夏瞧向坐在屋檐下抽旱烟的程三平,“叔,你也觉得大丫该打啊?” 程三平没说话,不知是前几次交锋都以失败告终长记性了还是怎么样,保持了沉默。 程瑞嗤笑,“我妹妹,我还教育不得了,这哪里的道理?我告诉你姓苏的,我们程家的事你少管。” 苏半夏舒了口气,“行啊,我不管,你再打呢,我就去派出所告你媳妇儿偷窃。” 第70章 齐心针灸 偷窃? 程瑞愣了,王彩琴也愣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彩琴因为自己男人在身边,底气足了不少。 “衣服是我的,她凭什么拿走?” “你不是给大丫了吗?” 苏半夏眨眨眼睛,“谁说是我给她了,我借她的,我可没说让她借给别人。” 程瑞气得后槽牙疼,“你昨天说的给大丫的。” “你哪只耳朵听见了?”苏半夏笑得狡猾,“好吧,我说了,你怎么跟警察证明?” “你——我爹听见了,我媳妇儿也听见了。” “他们是你直系亲属,证词不可信。”苏半夏擦擦额头上的汗,跑这几步路竟然就出汗了,身体也不咋的。 “你有证据证明这是你的东西吗?”程瑞像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一样,露出得意的笑。 苏半夏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没有能去告她吗?我有当初买布的收据。” 程瑞脸上的笑出现了三秒钟又消失了。 程三平站起身,“行了,闹得什么样子?吃饭!” 又是这副收尾的大家长做派。 程老太也从自己屋里慢腾腾挪出来。 架吵完了,也出来了,真是耳听八方。 怎么平时招呼你干点活儿就装耳背呢! 中午因为这件衣服起矛盾的时候程老太就没出现,她没有掺和的原因也是不想让王彩琴把衣服拿走,只是不想得罪自己孙子,就干脆不出现。 而程三平早上和刚刚的沉默也是这个原因,如果苏半夏能做这个恶人在程瑞那儿把衣服留下来他们也是开心的,毕竟程大丫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是他们老程家的闺女,王彩琴那个妹妹哪颗葱。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真是一脉相承。 程大丫胳膊上还有几道红痕,也许是出于愧疚还是一些别的,今天晚上程大丫的碗里是稠的,还有半颗鸡蛋。 这算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等程大丫把那半颗鸡蛋吃进嘴里之后,程瑞大言不惭道:“大丫,吃完饭把盆里你侄子的尿布洗了。” 哦,这算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再给一巴掌,连环计策。 程大丫“呸”了一声把嘴里的鸡蛋吐在了程瑞面前的桌上,然后瞪了他一眼跑回了自己屋。 程瑞被程大丫这一操作给整愣了,反应过来程大丫已经回了自己房间,耳边只剩程老太在哭天抢地地骂程大丫浪费粮食。 “你个倒霉鬼托生的到我们家来浪费粮食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鸡蛋啊,这可是鸡蛋啊!” 程瑞瞬间觉得脸上通红,被一向顺从任他搓圆揉扁的妹子这么下他的脸面,越想越生气要起身去程大丫屋里继续揍她。 “行了,大瑞。”程三平重重把手里的碗搁在桌上,“你媳妇儿也出月子这么久了,不是一点活儿不能干,以后小豆子的尿布她自己洗,大丫还要去大队喂猪呢。” “爹——”程瑞不满。 程三平眉头一蹙,程瑞就不说话了。现在家里的经济大权还是在程三平手里,他现在还不敢得罪他爹。 王彩琴不满意了,“哼”了一声也回屋了。 程老太看不得家里女人对男人甩脸子,“她还掉脸了,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村里谁家媳妇儿坐月子像她这么舒坦的,鸡蛋白面不断,掉福窝儿里了还不知足。” 苏半夏没兴趣继续听他们一家的嘴皮子打架,看苏晨也吃完了就回去了。 “今天傅师傅教了你些什么呀?”苏半夏问道。 苏晨眼睛发亮,“师傅好厉害,他能把砖头劈碎,还能歘欻欻蹦上树,嗯……只不过被师娘骂了。” “是吗?那你以后也会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了,师傅说我练童子功,以后也能飞檐走壁!” 看来傅青第一天给他展示了不少,目前算是把苏晨的兴趣给勾住了。 “姐姐。”苏晨睡前躺在床上看着也要回屋睡觉的苏半夏,“我以后真的会很厉害的,我保护你!” 苏半夏微笑着摸摸他的脸,“嗯,那明天准时起床去找师傅报道哦!” “嗯!” 苏晨乖乖闭上了眼睛,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小木块,淡黄色的色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正面还有嵌在里面的若干小木块,上面刻着不同的数字。 这是华容道,应该叫益智玩具?程延走的当天苏半夏回家在枕头下发现的,还有一张字条,上写“新婚礼物”。 在这没水没电的时候,有这么个益智玩具还挺打发时间的。只是她玩了这些天一直都没有真正通关,倒是苏晨成功过几次,但并没有随手扔一边,还是每天拿着不松手。 程延走了有半个月了,也没来封信,不知道怎么样。 次日一早,苏半夏跟苏晨一起起床,吃完早饭姐弟俩兵分两路。 苏晨去八合楼,苏半夏去县城周敏家。 昨天周敏托人递来个信儿,让她抽空去一趟。 具体什么事情没说,不过苏半夏猜测是齐心针灸康复的事情。 结婚之后苏半夏也去过周敏家几次,也见过齐心,是个很白净很懂事的孩子。 见到苏半夏还说对不起,他认为是因为自己苏正方才不幸罹难。 周敏抹着眼泪说齐心以前不这样,很开朗。 苏半夏猜测齐心可能有幸存者综合征,这种病道德感越高越严重。 “心心,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些啊?”苏半夏捏着齐心的小肉脸。 齐心笑眯了眼睛,“有啊苏姐姐。” 嗯,这辈分也是够乱的。齐心叫苏半夏姐姐,苏半夏叫齐心他妈姐姐。 各叫各的。 又闲话了几句,拎着药箱的老中医上门了。 老大夫看起来很疲颓,没有一点精神气儿。 进屋也没打招呼,打开药箱就拿出银针做准备工作。工具看起来还挺专业的,是套挺完整的银针。 齐心的腿已经开始萎缩了,即使周敏每天给他按摩,也只能尽量延缓萎缩的速度。 老大夫姓常,住在农场,是被发配到这儿的。齐心的爸爸走了许多关系,农场那边儿才允许他出来给齐心针灸。 常大夫扎针的时候手在哆嗦,可下针的一瞬又稳得出奇。苏半夏师承他爷爷,与一般的中医学生的底子是不一样的。苏家以针灸和药膳扬名,苏半夏熏陶了二十多年,看一个人有没有真本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常大夫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随着扎针,静置,取针,这一系列的动作,这么长的时间常大夫没有说一句话,把针收回箱子里,又做了一套按摩,之后沉默地接过周敏递给他的粮票揣着手走了。 看苏半夏一直盯着常大夫的背影,周敏探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 第71章 周敏试探 送走了常大夫,又哄睡了疲惫的齐心,周敏神神秘秘地锁上了家门,把苏半夏拉到了她的房间。 虽然是周敏的房间,但毕竟是人家夫妻的卧房,苏半夏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周姐,你把我拉这儿来干什么呀?” 周敏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我能把你卖了不成?” 说罢她从床头柜拿出一个信封。 苏半夏按周敏的意思把信封打开,里面是秋季衣服的照片,于现在而言微微有了一些款式的创新,厚厚的一沓。 “这是什么?” 周敏又不放心一般看了看房门,“妹子,姐跟你交个底,现在姐这儿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吗?” 苏半夏心里空了一拍,怎么都盯着她兜里那点钱。 看苏半夏有些防御的眼神,周敏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 “最近从南边过来一批衣服,就是这些照片上的,很便宜。”周敏把材料递给苏半夏,“这是质检证书,是我娘家那边儿的路子。” 报告上关于衣服的材料版型写得很清楚,数量也很多。 “周姐,你是想带上我?可是,我手上那点儿钱都不够你们运过来的路费,不用了吧。” 苏半夏婉拒了,她没想以这种方式挣所谓的大钱,在这种特殊时期,一不小心血本无归不说,自己也得折进去,风险太大。 周敏也没勉强,“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风险是大,但收益高。不怕你笑话,我家里要不是心心需要这么大笔钱做手术,我也不同意他爸干这个。” 周敏的丈夫齐阳是县医院的副院长,不出意外等老院长退休就是他了。确实,如果不铤而走险孩子怎么办呢。 “那孩子奶奶应该也很愧疚吧?” 齐心就是在他奶奶家生活才会在苏父教的镇合小学读书,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周敏又叹了口气,“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不放过自己。我说让她来这儿住,还能看着心心,她不肯,说自己没用,没脸见孙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容易呢。 接下来几天苏半夏都来了周敏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常大夫教了周敏一套新的按摩手法,可她怎么也不能掌握要领,常大夫更是个教完就走绝不多留的人。 没办法,苏半夏只能上门学一遍,然后分解步骤教给周敏。 终于周敏学会了,齐心眼巴巴地望着苏半夏,“苏姐姐,晨晨什么时候来啊?”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晨晨这几天有点忙,过几天有一天的假期,到时候我带他来看你好吗?” “他在忙什么?他要上学了吗?” 齐心眼里的渴望都要溢出来了,旁边周敏的眼眶已经红了。 “不是,他最近跟师傅在扎马步,过几天让他来给你扎一个。” 齐心不知道什么是扎马步,也没多问,只乖巧地点点头。 苏半夏临走告别的时候,齐心还叮嘱她一定记得过几天带苏晨来。 又是一番保证才让齐心放下心。 周敏把苏半夏送到家属院门口,“你真不投点钱吗?利润真的很大。” 听见周敏又一次提起投资的时候,苏半夏思忖了一下。 “周姐,你们是不是有点困难啊?” 周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有事情可以直接说的,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苏半夏心里也不是很舒服,说完就蹬上自行车走了。 周敏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开周敏家还要去趟前枣树村,昨天李建国到镇上开会正好碰见给白大夫和李兰兰送蔬菜的苏半夏。 至于李建国为什么要在镇上开会,当然是李建国同志在前枣树村生产大队长一职位的竞选中获得了根本性的胜利。 苏半夏见到他就臊他,“哟,这不是前枣树村新上任的大队长吗?” 说得李建国脸红脖子粗的,丢下一句“明天去我家一趟,有事找你”就快速跑进了镇政府。 一路上因为周敏的试探让苏半夏心神不宁,她挺重视这个朋友的,虽然二人认识不久,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很愉快,可今天这个事儿就很让人膈应。 本可以据实相告,但拿利益作为诱饵驱使苏半夏出钱,还是这种前途未知的事情。周敏只说挣钱,风险可是半分没提到。 看见前面熟悉的大枣树,苏半夏平复了一下心情。 “哟,苏家闺女,回来了?”是送饭回来的栓子娘,臂间挎着藤篮。 苏半夏也下车打招呼,“是啊大娘,去送饭啊?” “啊,可不是嘛,这几天播种,正要紧呢!”栓子娘很热络,“是去你二叔家吗?” “啊?” 栓子娘干笑了一声,“没啥没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一头雾水的苏半夏骑着车到了巧双家。 巧双娘正往门口泼水,“呀,来了?快快快进来。” 苏半夏把车推进门,树下坐着纳凉的赵大妮,已经有些显怀了。 “嫂子,歇着呢?” 赵大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大娘,这几瓶罐头和苹果给嫂子和双子补身体,孕妇该多补充维生素。”苏半夏从车筐里拿出用衣服盖着的四瓶罐头和一袋苹果。 巧双娘满脸不好意思,“你看你,带啥东西啊?以后谁还敢让你来串门?” 赵大妮没客气,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就吃,苏半夏没阻止,这时候没农药,纯天然吃了也没事儿。 巧双娘从没亏着赵大妮的嘴,但赵大妮的胃就像个无底洞,自从孕吐好了以后,啥都吃,量还大。 给屋里的巧双也送过去一个,巧双娘才把剩下的放进堂屋。 “建国哥当上大队长了,我说的吧,这不是当得很好吗?”苏半夏带着笑容说。 巧双娘想起来乐个不停,“你猜建国这个大队长是咋当上的?” 这回换成苏半夏不清楚了,“啥意思?不是村民投票投出来的吗?” “是也不是,建国最大的竞争者是谁啊?” 竞争的几个人,李建国是最合适的,但要说谁能跟他一争,也就是李有根的儿子李顺,毕竟李有根的“钞能力”也挺诱惑人的。 “李顺啊。” 巧双娘凑到苏半夏耳边悄声道:“李顺大半夜挨家说自己不想当队长,你们非要选到时候发生什么不公平的事他可不负责。” 啊? 苏半夏惊呆了,还能这样? “所以建国哥就被投上了?” 巧双娘开心自己儿子当了大队长,自己老头子怄了半辈子的职位最后自己儿子接了手。 “候选人里就建国是个正派的,另外几个还没当上队长呢,好处不知道许出去多少了,那没得好处的不更多?他们可不高兴了,宁愿选个大家都没好处的。最后选票最多的就是我们家走了狗屎运的建国。” 赵大妮不满意了,“娘,你说谁走狗屎运?我们家建国是凭本事当的官。” 巧双娘脸一拉,“官什么官!就是一个队长,是为大家服务的,再胡说八道苹果别吃了!” 赵大妮一脸委屈地猫到一边儿去吃苹果了。 自从李建国当了大队长,她可想出去显摆了,可是全家人就此不让她出门了,说什么怕她嘴上没把门的四处显摆。 笑话,不显摆谁出门啊! 第72章 程延来电 “石头昨天来电话,说今天还会打过来。”巧双娘做着婴儿鞋,跟苏半夏交代着。 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我看大妮嫂子状态还不错,巧双怎么样?现在愿意见人吗?”苏半夏看了看巧双紧闭的房门,关心道。 巧双娘叹了口气,“谁也不见,也不出屋,一天能吃一个馒头都不错了,跟她嫂子月份差不多,肚子整整小了一号。” “那男的是谁,她还没说啊?”苏半夏小心翼翼地说,“大娘我不是传闲话,就是巧双这么难过,找到那个男的说不定能好一些。” “我闺女我了解,虽然性子绵软,但心里有主意,大概是被骗了。那样的人就是再找来,我也不会同意他们结婚的。”巧双娘也想开了。 “唉……” “不提这个了。对了,有个事儿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堂兄弟,苏星要结婚了。”巧双娘提起苏二奎一家子的事眉毛都跳了起来。 “也该结婚了,再不结,那边儿可怎么办啊……”苏半夏喃喃道,别的可以等,闫家姑娘的肚子可等不了。 “你是不知道你那婶子,不知道干啥去了,刚回来那两天跟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苏星买了你县里的工作,可给她牛坏了,从东头嚷嚷到西头。”巧双娘一直讨厌彭玉莲,见彭玉莲这么嚣张更气不打一处来。 “没人呛呛她吗?” “怎么没有,就栓子娘和巧珍儿,可跟她吵过好几回了。”巧双娘收了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哎,他们后儿办酒,没叫你吧?” 苏半夏摇摇头,“我结婚也没叫他们呀,互相添堵呢?” 巧双娘把小鞋子往针线筐了一扔,“不是,她没朝你显摆,就跟前几天……” “叮铃铃……”堂屋里的电话响了。 巧双娘一扫愁绪,促狭地笑,“去吧。” 苏半夏难得红了脸,也不知道红个啥劲。 “喂……”苏半夏拿着听筒小声说。 “呵……”电话那端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苏半夏的耳道都有些酥麻。 “笑什么?怎么了非要我来接电话。”她搓搓脸,让自己说话如常。 “没想到是你”,程延在寒风里拿着电话手柄笑得温柔,“我以为是大姨呢。” “不是你让我来的?” “没想到你现在能到,以为会晚一点呢,我晚上突然没时间了。”程延以为今天跟苏半夏通不上电话了呢。 “很忙啊?” “……最近有点吧。” 寒暄完,两人突然没话了。 程延紧紧握着手柄,听着千里之外通过电波传来的呼吸声,再危险的任务他也不是无可归处了。 “家里怎么样?”程延说起以前战友们打电话必说的一句话。 苏半夏挑重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我做的也没有很过分吧?”苏半夏怕程延觉得自己对他妈和他妹妹不好。 程延:“没有,还不够过分,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自从苏半夏进了程家,程妈挨的骂都比以前多了。 程延轻笑,“对我妈和大丫来说,不下猛药是不会见效的,我不知道这个药怎么下,你知道,这样很好。” 苏半夏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气气人而已,哪有什么……” “谢谢。”程延郑重其事地说。 “……” “我说真的,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以前我做梦都不敢相信大丫敢从王彩琴那里抢东西。” 程延在的地方太冷了,他换着手拿话筒。 “以后每个月的三号我会给家里打电话,你记得来大姨家接。” “嗯。”苏半夏听着程延的声音在哆嗦,“你……很冷吗?” 程延弯弯嘴角,“是有点,还行。” “那要寄棉衣给你吗?” “……不用。” “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是吧?” 程延默认。 “好吧。”苏半夏抠着手上的倒刺,“那你注意身体啊,再见。” “等一下。”程延突然开口。 “嗯?” 程延咽了一口口水,“我……我战友冬天都会收到他家里寄来的毛衣……” 他期期艾艾的,不像自己了。 “你……是让我给你寄吗?” 程延耳尖都红了,不知是冻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没有……” “可是我不会织诶。” “那算了……” “我学学吧!”苏半夏朗声说,“到冬天就可以给你寄了吗?那你要给我地址哦!” 程延嗓子不知是疼还是痒,反正是说不出话,费了半天劲从身体深处发出一个“嗯”字。 “还有几个月,我应该可以学会,这次可以挂电话了吗?” 程延点头,发觉对方看不到,又说了一句“好。” 电话那端传来忙音,程延久久不愿放下电话手柄。 “老赵……老赵……”身后有人唤他。 “陈哥。”程延挂上笑容,“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怎么在这儿打电话啊?屋里电话坏了吗?”“陈哥”揽着程延的肩膀,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是,刚才秦老大打电话就打不通,让我试试这公用电话行不行,看是咱们据点电话线折了,还是这一片的原因。” “陈哥”半信半疑地拿起电话听筒,“我试试?” 他拿起电话,塞进去几枚硬币,电话听筒中连嘟声都听不到。 “应该是这一片都坏了,走走走,回去怪冷的。” 两人搭着肩膀渐渐走远。 苏半夏放下电话出来,巧双娘手里已经从婴儿鞋变成婴儿的红肚兜了。 “这么快就说完了?” 苏半夏笑笑,“他忙呢。” “晚上在这儿吃饭啊。” “不了大娘,我得回去呢,家里还有事儿。”苏半夏拒绝了巧双娘的邀请,推脱有事儿骑上车出门。 不是她不想在这儿吃现成的,实在是程瑞和程大丫的矛盾已经到了激化的地步。 如果说先前是程瑞为老婆出头,教训自己妹妹的话。 现在就成了程瑞和程大丫的私仇,他是绝不能忍下被程大丫下面子这口气的。 不愧是亲父子,程瑞简直是程三平的翻版,而且大男子主义独裁到了另一个境界。 现在也就是程瑞还没有当家,要是程三平和程妈老了,程瑞能看面子给程三平口饭吃还是有可能的,能照顾程妈的晚年那是天方夜谭! 他不会想到他从少年就见到的照顾他的这个后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任劳任怨,他只知道那不是他亲妈。 现在自己亲妹妹反抗了一下而已,他就下死手,当天他拿着藤条是真想打死程大丫的。 这几天程大丫早出晚归,每天都在外面割猪草,没活儿干了就去村后树林子里坐着,天黑透了才回家,就是为了避着程瑞。 苏半夏着急回去也是怕出幺蛾子,程大丫总要回家吃饭的。 果不其然,苏半夏骑着自行车刚到胡同口就听到了程大丫撕心裂肺的哭声,程家门口还围着一群街坊。 奇怪,要是程瑞揍程大丫不可能围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 “有娘生没娘教,小小年纪就敢偷人家东西?长大了还得了?” “小时偷针,长大摸金!打死也活该!” 王彩琴尖利的声音从程家院子里传来,苏半夏匆匆把车子扔在一边跑进去。 围观的邻居们都表情不一,看着苏半夏急匆匆跑进去,也有好心提醒的。 “石头家的,你别管了,你管不了” “就是,爹妈都没办法呢。” “敢偷东西,是该教训教训!” 程大丫敢偷东西? 苏半夏阴沉着脸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程瑞拿着鸡毛掸子狠狠打程大丫,程三平干脆不在,程妈捂着脸瘫坐在地上。 桌子边坐着一个胖女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女人一脸气愤和隐藏不住的得意,女孩儿脸上是不忍和纠结。 第73章 大丫偷窃? 程大丫被程瑞按在长凳上打,衣服都被抽破了口子,正是先前苏半夏给她做的那套。 苏半夏上前一把把程瑞推开,“你干什么?” 程瑞没注意被推偏到一边,看见苏半夏气势汹汹,他板着脸说:“臭娘们儿,不懂事就滚自己家窝着,少管老爷们的事儿。” 说着又要拿起掉在脚边的鸡毛掸子。 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把大丫拉起来,但大丫已经站不稳了,跪趴在地上,涕泪满颊。 “妈,你是想大丫被打死吗?”苏半夏面无表情问程妈、 程妈还是那副天塌了的样子,坐在地上没有反应,浑浑噩噩的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这位大嫂,发生什么事了?”苏半夏稳定着情绪跟明显来找事的胖女人说话。 程瑞:“你让开!” 苏半夏一脚踢翻长凳,捞起墙边的扫帚,“你他妈再动她一下试试?” “我管我妹妹,跟你有个屁关系!” “管妹妹?这是管妹妹吗?她是没爹还是没妈啊?要你下死手?” 苏半夏凑近才看清大丫后背上若隐若现都是血檩子,甚至不少都破皮流血,蓝底白花的料子,白花瓣都成了红花瓣。 外面围观的众人也在讨论。 “就是的,孩子犯再大错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唉,大丫确实这次做错了。” “孩子就要从小教,现在不打,长大了可怎么办?” “大丫摊上好嫂子了。” “一会儿人家让赔钱你看她还是不是好嫂子?说不定比谁跑得都快。” 端坐着的胖女人也说话了,“你们一家人也不用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两块钱,拿了我就走。” 程瑞嘴都张大了,“两块?你咋不出去抢呢?” 胖女人不依了,“说什么呢?我买的就是两块,你们大丫弄坏了,赔钱!不然我告到派出所去!” 王玉琴在屋里抱着孩子骂,院子里的动静把孩子惊吓哭了。 “程瑞,你他娘的要是敢赔这个钱,我马上抱着儿子回娘家!” 程延烦躁地踢了一脚凳子,“老二家的,你去地里叫爹!” 苏半夏没理他,蹲下问程大丫,“你拿没拿人东西?” 程大丫用力咬着下唇,闭上了眼。 苏半夏心一沉,她叹了口气,“这位大嫂,要是我们家大丫做错事情了,我们该赔偿赔偿,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 胖女人没好气道:“我刚说过了,问你们自己家人!” 苏半夏看向程瑞,程瑞无所谓道:“她和人家小姑娘一起玩,看上了人家的发卡,就自己揣兜里了,还被人当场抓到了,然后就拉着到家里丢人。我就回家喝口水的工夫被人指着鼻子骂啊!” 程瑞越说越生气,“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你就这么给家里丢人!” 程大丫趴在地上狼狈地哭,没有声音只是不停地抖。 苏半夏把扫把放在一边,“发卡能让我看看吗?程大丫弄坏了我一定赔偿!” 胖女人斜着眼睛看她,“你?你赔得起?这可是县里供销社卖的货,很难搞到的!” “我看看。”苏半夏脸上堆着笑容,胖女人也没再为难,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断成两截的发卡。 看上去有点眼熟。 苏半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红发卡并不是坏了,只是扭转弹簧的地方松动了,还可以安回去。 “大嫂怎么称呼?” 苏半夏态度好,胖女人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我叫谭春杏,叫我谭嫂子就行,我家在县里住,不常回老家,你就是程延新娶的小媳妇儿?” “是,谭嫂子,这事儿算是个误会,都怪我!”苏半夏一副后悔的表情。 谭春杏不满道:“你这是不想赔了?” “不是不是——”苏半夏摆手,“主要是……我们家大丫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早上我在家门口捡着了,着急出门就没给她。” 谭春杏脸上的表情不太相信,“你逗我呢?这可是县里的货!” 苏半夏一揽谭春杏的胳膊,“我哪能骗您啊?您等我一会儿,我去拿,我家就在隔壁!” 看苏半夏说得笃定,谭春杏微微点头,“去吧。” 王彩琴总算哄好了孩子,出来就是嗤笑,“拉倒吧?我怎么不知道程大丫有个这么好的发夹?天天一个院里住的,骗谁呢?说不得是不想给钱,跑了吧?” 这话说得露骨又难听。 好在苏半夏跑着去,跑着回,没两分钟就拿着新发夹回来了。 “嫂子……你……你看看,是不是……是不是一模一样?”苏半夏气喘吁吁地说。 谭春杏看苏半夏白净的手心里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发卡,上面的蝴蝶颤动着翅膀,只是一个坏了,一个完好,甚至那个完好的还更新一些。 谭春杏心里信了八分,苏半夏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就搞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就是长了翅膀也没用。谭春杏看向自己闺女,“你是不是又把发卡乱丢了?”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苏半夏笑着说:“小孩子嘛,乱放东西正常的,我觉得大丫就是在桌子上啊地上啊看见了,一模裤兜自己的没了,可不觉得是自己丢的嘛。” 谭春杏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弟妹,你也别怪我,你们家这孩子是怎么问都不说话,可不是就误会了嘛。” “没事嫂子,我们家大丫不爱说话,也怪她,说清楚不完了嘛!” 三两句话,苏半夏把程大丫偷东西的罪名洗干净了。 因为两个人的声音并没有压低,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我就说嘛,大丫咋可能是小偷嘞。” “她哥是解放军,解放军的妹妹咋会拿人东西?” “都是哥,都是嫂子,差别这不就显出来了?” 王彩琴听着外面人的嘲讽,气吼吼道:“我怎么没有见过大丫有发卡?是你知道了专门去买的吧?”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王彩琴,我是会算命吗?我这不是刚知道的吗?再说了,什么东西敢让你看见?上次衣服就让你‘借’走了,发卡再让你看见,是不是又要出现在你娘家妹子头上了?” 王彩琴脸色五彩缤纷的,程瑞“啧”了一声,她愤愤闭上了嘴。 谭春杏这么大张旗鼓上门,还让程大丫遭了这么重一顿打,连忙说着要告辞了。 “那行,嫂子您等一会儿啊”,苏半夏出门到歪着的自行车边,从车筐里的衣服里拿出了剩余的三瓶罐头。 “嫂子,我们大丫这个新发卡才买了没几天,您别嫌弃就赔给您家姑娘了,还有这几瓶罐头,您拿着,都是我们家大丫粗心马虎犯下的错,我在这儿给您道歉了。”苏半夏往谭春杏的手里塞着罐头和发卡。 谭春杏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进门的时候她是想好好跟这家人说的,但程瑞上来就说跟他们没关系还哄她走,她这才发火的。 谭春杏拿过发卡,“弟妹,发卡我就拿着了,这罐头我不能拿。” “您得拿着,这是我作为大丫的嫂子道歉的心意,不管怎么说,她弄坏了孩子的卡子。” 几番推脱之下,谭春杏拿了一瓶罐头,领着自家姑娘走了。 事主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 苏半夏沉下脸瞪向程瑞。 第74章 发卡 感受到苏半夏泛着冷意的目光,程延不自然地把鸡毛掸子扔到了一边。 “我去地里了。” 王彩琴应了一声也回屋了。 程妈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坐在地上,像丢了魂儿一样。 苏半夏走近,“妈,你这娘当得可真容易啊!” 程妈好像是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苏半夏没有拉她,任她坐着,伸手搀扶着在地上的程大丫。 “走,去我那边儿,我给你涂点药。” 程大丫被苏半夏碰到皮肤的伤处不自觉颤抖着,勉强借力站了起来。 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刚才围观的邻居都在街上聚堆儿说着刚刚的事儿。 看见程大丫这副惨状,许多人自己都不自觉嘬紧牙花子,刚刚程延怎么动的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声音也听得明明白白。 枣花婶儿瞧着,“这哪是亲哥啊?” 柴胡媳妇儿:“就是路上真碰到个不认识的小偷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吧。” 顺子娘:“别胡说啊,大丫不是小偷,没看见刚才石头媳妇儿拿出来的发卡吗?大丫拿错了。” 柴胡媳妇儿不服气道:“谁知道真相怎么样!” 枣花婶儿感叹:“不过石头媳妇儿对这小姑子真不错,两块钱的发卡说买就买,大丫也忍住没嘚瑟?” 住在程家屋后的顺子娘神神秘秘地道:“你不知道,我前几天听见了,石头媳妇儿刚给大丫做了一身衣裳,你想想大丫那一身破衣烂衫的穿几年了,没在手里捂热乎,转脸儿让大瑞媳妇儿拿走了,说娘家妹妹相人家,借几天穿穿。” 柴胡媳妇儿翻了个白眼,“骗傻子呢?那还能回来?” 顺子娘一拍大腿,“可不咋的,那王彩琴她妹子我见过,比大丫高一个头,那能穿上?” “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只知道一阵骂架,然后没动静儿了,应该是要回来了,保不准也是这新媳妇儿的功劳。”顺子娘扇着扇子,“你说这都是哥,大瑞这当哥的也太狠了点儿。” 枣花婶儿摇摇头,“一个爹跟一个妈那能一样吗?不过你说这程老三媳妇儿可真废物,一对孩子没一个护住的。” “都不如这新嫂子!” …… 苏半夏扶着程大丫到堂屋床上躺下,从苏晨那屋找出伤药。 给程大丫脱下衣服才看见她身上层层叠得的红痕,以后背和手臂居多。 “我先给你打盆凉水,凉敷一下,你能舒服一点儿,然后再上药。”苏半夏说完端起脸盆去村里有井的人家借井水。 苏半夏现在住的地方没有井,说起来还不如苏家方便,后边乔婶子家有井,她说好每半年付三块钱,每两天乔婶子帮她把院子里的缸挑满。 十分钟后苏半夏端着半盆冰凉的井水回来。 她把先前程姑姑给她裁的质量最好的布剪下来一块,手帕大小投在井水里,然后一点一点沾着程大丫的伤口。 程大丫被触碰到伤口本能地战栗,苏半夏只能手劲儿再小一点儿。 大概过了半小时,苏半夏才一点点地把程大丫身上的泥土与血迹擦干净,她把布扔进盆里,打算倒进院子里。 她刚站起身,就听见一直闭着眼睛像死过去一样的程大丫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我就是小偷。” 程大丫被打的时候,除了哀嚎没有说一句软话,现在张嘴就承认了自己是小偷。 苏半夏把水泼在院子里,盆顺手放在了旁边。 “我知道。” 那个发卡不会无缘无故跑到程大丫的兜里。 “……你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苏半夏听见她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看见发卡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好了,可以帮大丫遮掩过去”。 可是,让小孩勇于承认错误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当时她完全没想过这方面。 她只知道,看着程大丫心如死灰的眼神,这个罪名定在她头上,程大丫有可能会死。 “你这样是不对的,知不知道?” 程大丫无声地流眼泪,“我知道,可是我太想要了,那个发卡那么好看,闪亮亮的,跟我上次在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就偷拿了?” 程大丫把脸埋进胳膊,“我不知道,像是做梦一样,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拿走不会有人注意的,她有那么多发卡’。” “她有那么多……” “我一个也没有……” 说着程大丫啜泣起来。 苏半夏用蒲扇给程大丫扇了扇背上的潮湿,也任她哭着。待背上干爽了以后,用棉签一点一点给她上着伤药。 “你想要那个发卡很正常,这叫欲望,每个人都会有欲望,想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这都是欲望,人之常情。”苏半夏一点一点用面前抿着浅黄色的药面涂在大丫开裂的伤口处。 “可是,欲望是要自己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满足的。当然,如果你能不被人察觉拿到那个发卡也是你的本事,但是那叫下作手段,是可耻的。” 苏半夏的话说得很难听,也很真实。 “你偷了那个发卡,你会当着旁人的面戴在头上吗?无非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拿出来看几眼,但是白日里你会承受着无比的折磨,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会害怕,担心人家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找上门来了。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从此,你不要再想睡一个囫囵觉。” “等到你什么时候练到不管偷什么东西你都能安然入睡了,你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不加水分的坏人。” 苏半夏说了很多,但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程大丫吸吸鼻子,“可是你说拿到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 苏半夏一摔毛巾,“我让你光明正大拿,不是偷!” “没人会给我,我永远也拿不到。”程大丫的语气很低落,像是看见了自己之后的人生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很羡慕我二哥,甚至嫉妒他,嫉妒他是个男娃,可以出去闯荡,我是个女娃,就只能围着锅台转。” “我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拿出那个散了架的蝴蝶发卡,把弹簧装回去发卡又是一个可以别在头上的发卡了。 “新的那个赔给人家了,这个旧的留着吧”,苏半夏把发卡放在程大丫的脸颊旁边,“时刻提醒自己,今天受的教训。” “本来……想等你过生日给你的。” 程大丫看着离自己眼睛只有一寸远的发卡,红得刺目。 “以后,咱不做亏心事儿了行吗?”苏半夏轻声问。 程大丫把头别了过去。 第75章 鼻青脸肿的苏晨 自从上次程大丫被打了以后,她就不住在程家了,她哑着嗓子问可不可以住在这边,苏半夏让她和自己睡在堂屋。 程大丫沉默拒绝了,自己在杂物房隔出一个空间,用一些旧木板搭出一张很简陋的床,床上是她原先皱皱巴巴的床单。 苏半夏看不下去,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一床垫子给她铺好,夏天不需要盖被子,新的被单程大丫死活不用,苏半夏只能随她去了。 第二天苏半夏拽着程大丫把苏家原先苏晨睡的那张床拉回来给程大丫睡了,苏晨看见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哼了程大丫一整天。 现在除了每天早上程大丫不再去隔壁打扫院子,每天被程老太骂骂咧咧一顿,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那个发卡不知道程大丫放到哪里去了,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王彩琴曾经还厚着脸皮问,程大丫白了她一眼没理她。王彩琴自讨了个没趣,还喊着让程大丫把那个发卡借她。 苏晨上了半个月的武术课,晒黑了不少,但在傅青的教导之下他开朗了很多,每天都准时起床跑步去八合楼。 苏半夏心急如焚地在村口等着,平常苏晨四点结束四点半就到家了,但今天眼看六点了,苏晨还没回家。 苏半夏按捺不住,决定回家骑自行车去接他。 刚想抬步,土路的尽头走来两个身影。 一大一小,小的是苏晨,大的看起来像傅青。 “苏晨,怎么回事?”苏半夏上前迎了两步。 苏晨低着头,也不说话。 仔细一瞧,苏晨的脸颊处还有一些擦伤和淤青。 “怎么了傅师傅?今天怎么这么晚啊?”苏半夏着急地道。 傅青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苏同志不好意思,这两天又来了两个学生,在练习腿部的时候,让他们互相切磋了一下。说好点到为止,但结果……” 结果孩子打着打着打恼了。 苏半夏抬起苏晨的脸,好在伤口不深。 “伤口处理过了,那两个孩子我也教训过了。”傅青连忙道。 “没事,孩子嘛打打闹闹正常的,辛苦您了傅师傅还专门送他一趟。”苏半夏跟傅青道谢。 傅青又道了几句歉,担心家中的妻子就匆匆告辞了。 苏晨还虎着脸,眼里冒着狠光。 “行了。”苏半夏扒拉一下苏晨的脑袋,“都是同门,别那么记仇啊!” 苏晨仰起头,“他们就是冲我来的,师傅说了只互相用腿绊对方,而且一对一,他们上来就推我,按着我打!” 苏半夏正色:“你说真的?” “嗯!” “那俩小孩儿多大?” “比我大两岁吧,不知道。” 苏半夏牵着他的手,“先回家。” “还同门呢,我师傅现在只收了我一个弟子,他们只是学生,还不够格呢!”苏晨一路上絮絮叨叨地。 回到程家正赶上吃饭的时候,意外的是一向冷漠的王彩琴对苏晨的伤反应很大。 “呀——这别破相了吧。” “哎呀,弟妹,你看你非让你弟弟去那个什么班,这不挂彩了?” “有那点儿闲钱,还不如补贴到家里,这样人家才夸你是个好儿媳妇儿,你都不知道人家怎么说你的!” 苏半夏微微一笑,“外面人怎么说我的?” 王彩琴眼睛一转,“说你不孝公婆啦,性格泼辣啦,反正没什么好话的,你还是改改吧。” 苏半夏抽抽嘴角,“是吗,大嫂你先改吧,反正我没有抢小姑子东西的名声在外边儿!” “你——”王彩琴气得又拿了个黄面馒头在手里。 “行了,吃饭也堵不住嘴。”程三平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和颜悦色的地面对着苏半夏,“你嫂子说得也有道理,要不……苏晨就别去了吧?每个月还要给人一斤半白面。实在不行让你大哥天天带着晨晨练也行啊,外人能有你大哥上心啊?你大哥小的时候也练过的。” 哼,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苏半夏没说话,埋头吃饭。 看苏半夏不接招,程三平也没紧逼着,又瞄了两眼苏晨脸上的鼻青脸肿,扯出一个不知何意的微笑。 晚上等苏晨洗完澡,苏半夏给他上药,边上边念叨。 “最近这伤药也下得太快了,真是的,这什么孩子啊,下手也太狠了!”苏半夏上手揉搓着苏晨身上的淤青,苏晨疼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你还手没有?” “还……还了。” “他们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 哦,没打过。 苏半夏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上更用力了。 “他们是哪里的?叫什么?我真得打听打听去,什么冤什么仇啊?” 苏晨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床单,“他们一个叫王小牛,一个叫王小虎。” 苏半夏笑了一声,“还记人家名字?指望我去给你出气啊?你丢不丢人?” “没有……” 程大丫掀开竹帘进门,“叫什么?王小牛王小虎?” 苏半夏惊讶,“你认识?” 程大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是王彩琴娘家两个侄子。” 王彩琴娘家侄子? “所以他们真是故意的?” 苏晨猛地抬起趴着的上半身,“我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他们是故意的了!” 苏半夏安抚地让他躺下,“知道了知道了。” 程大丫拉着个脸,讲道理她就没笑过。 “你不找王彩琴的事去?” 苏半夏扭头看她,“找她有什么用?” “她肯定是不想让你把钱花在给苏晨学武术上,最好是把钱花在家里,花给她。这事儿……我爹也跑不了。”程大丫恹恹的。 这点儿道道儿苏半夏能不知道吗? 她浅笑一声,“那能怎么样?我能让晨晨去学,人家就不能去学了?人家傅师傅又没卖给我,她既然让她娘家侄子去,那就肯定是想好了说辞,找也白找!” “你就看着苏晨挨欺负?”程大丫的嗓音都提高了。 苏半夏瞅了她一眼,拍拍苏晨的后背,“站起来!” 苏晨乖乖站在床上。 “来,我教你几个地方,记住了!”苏半夏招招手让程大丫也走近前,“你也过来。”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儿。”苏半夏指了指手臂外侧,大腿内侧以及后背的几个穴位。 “这几个地方都是打了很疼的。”苏半夏说着轻按了一下苏晨的天井,苏晨“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记住这几个地方,下次再碰见,死命捶。”苏半夏说话也带着气,真是欺负人没完了。 “但是切记,不许掐不许拧,只许敲打。” 程大丫在自己身上比划着,闻言问道:“为什么啊?” 苏半夏粲然一笑,“因为这样不怎么留痕迹,被抓住了你也可以说你没使劲儿……但能能疼个好歹的!” 苏晨滚到一边儿比划着,苏半夏出去打水洗澡了。 程大丫看着苏半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76章 女娃也上学 苏晨悟性很高,第二天去八合楼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的时候也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苏半夏好笑地瞥了一眼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反倒是程大丫关心地问了苏晨很久。 因为上次发卡的事情,程大丫与苏半夏的相处方式很奇怪,程大丫很感谢苏半夏,却又害怕她,但又什么事情都想跟苏半夏说。 苏半夏也才知道自家小姑子是个搞情报的好手儿,程大丫在这儿住了有半个月了,她已经知道了村东头李瘸子跟南街的崔寡妇搞到了一起,旁边住的喜子娘哥哥去世了儿子不舍得买棺材把他草席子一裹埋在了后山,以及隔壁村的村长闺女怀孕了两个月。 苏半夏很纳闷儿,她是怎么知道的? 程大丫红着脸说自己就是爱打听事儿,但自己绝不出去嚷嚷,就是在她面前儿忍不住。 苏半夏也没苛责,程大丫又不是长舌妇,只叮嘱了她打听事儿的时候不要逮谁都问。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彩琴看苏晨脸上的伤好了很多,也没有添新伤,忍不住说:“今天晨晨看起来好多了哈?” 苏晨没理她。 苏半夏冷笑了一声,“是啊,不过苏晨的同学就没那么好运了,听说遭罪了。” 王彩琴一听脸色就变了,“小王八蛋你干什么了?” 苏半夏抢过王彩琴手里的筷子头也没回扔到了身后。 “啊——苏立夏你干什么!” 苏半夏捋了一下头发,“再嘴里喷粪,牙给你掰掉!” 王彩琴尖叫着打程瑞的胳膊让他给自己出气,程瑞烦不胜烦,将枪口对准苏半夏,“老二家的你有毛病吧?扔你嫂子筷子干什么?” 苏半夏抬眸,眼中尽是冷意,“你聋了?再多说一句,明天我就去告你媳妇儿侮辱烈士子女!” 程瑞是个窝里横,听此言马上闭了嘴。 王彩琴骂程瑞没骨气不是个男人,程妈打着圆场去厨房给王彩琴拿筷子,王彩琴这才觉得拾起了面子,继续吃饭。 大丫吃完了碗里的饭,程妈眼尖地看见了要给她盛饭,被大丫躲了过去。 “我不吃了。” 程妈失望地坐回原位。 大丫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好,也一直没有正脸跟程妈说过话,程妈却一直这样讨好着,想跟大丫恢复以前的样子。 很可惜,大丫并不想,可她又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妈,就只能这么僵着。 程妈也找过苏半夏在中间说和,苏半夏说了一句“爱莫能助”就将程妈请了回去。 那天程妈的背影看着很可怜,可这难道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吗? 大丫搬到隔壁后,程妈更没机会跟她说上话了。虽然大丫活儿还是照做,可这母女俩这半个月真的一句话也没说过。 大丫的短袖还是苏半夏做的那件,被抽破的口子被苏半夏缝上了,口子上还绣了一个小蝴蝶,虽然很粗糙,但这大概是苏半夏从原主那儿唯一继承的东西。 饭桌上的人都吃完了,程大丫收拾每个人的碗筷,胳膊上原来血红色的印子已经变成了褐色,层层叠叠。 苏半夏盯着看了一会儿,“叔,妈,学校快开学了。” 程三平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要送大丫和苏晨去上学。” 苏半夏说话像说明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程三平心里很复杂,他真的觉得程延娶这个媳妇儿克他。 程老太耷拉着的眼皮都抬起来了,“你脑子坏了?” “你送苏晨去上学是你是事儿,是你们老苏家的事儿,我管不着。”程三平点燃旱烟,“大丫不能去。” 程大丫洗碗的声音都停下了,她刚才听苏半夏说送自己去上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动不了了。 上学,那是只有男娃才能去的好事儿。 她二嫂这么聪明,懂得许多道理,还有勇气反抗她爹,肯定也是因为读了书,因为她二嫂的爹就是个教书先生。 她上次就想跟她二嫂说想认字了,可她不敢,她已经给她二嫂添了太多麻烦了。 苏半夏听见程三平的话也不意外,挑挑眉毛,“为什么?” “家里还有活儿呢!” “有我妈,有嫂子啊!” “她还要去割猪草,挣工分儿!” 程大丫抢答:“我可以早起去割猪草,不会耽误的!” 程三平狠狠瞪了她一眼,程大丫胆怯地低下头。 “一个女娃,上啥学呢?净学些没用的,心都学野了!”程三平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那男的上什么学呢?你不怕男孩心也野了将来不给你养老送终?当初你送大哥上学去干啥呢?” “那能一样吗?” “咋不一样?哦,是不一样,大哥没学出什么门道来!” 苏半夏步步紧逼,程三平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娃不上学,就是从他心里告诉他,女孩和男孩不一样,女孩不值当花那么多心思,将来总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她上学有啥用嘛?结婚又不用她识字,会生孩子就好了,现在又不出大学生了,浪费钱浪费时间!”程三平气愤于苏半夏的离经叛道,不满于程大丫的得寸进尺。 程三平的心里,程大丫已经比很多女孩过得好太多了,不用她下地挣工分,不用伺候几家子人,每天就洗洗碗,甚至很多女孩儿一出生就被溺死,他养活她这么大呢! 苏半夏此时才觉得跟程三平说话浪费时间,“叔,这个你不用担心,钱我会出,我培养她不是让她去生孩子的!” 说完苏半夏就站起来要走。 “女人不生孩子干什么!你出钱,还不是老二的钱!”程三平怒吼道。 苏半夏回头哂笑,“女人不生孩子不犯法!还有……老二?你瞧瞧你家老大吧!” 长成了个什么废物东西! 程三平几乎气晕过去,程老太又开始了一贯的哭天抢地,痛骂苏半夏不孝顺,宁愿把钱花在送一个女娃去上学也不愿意把钱交给公婆。 院子上空的空气都是互通的,没有能捂住的秘密。当天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程延媳妇儿要送程大丫去上学。 说什么的都有,有跟程三平一样意见的说苏半夏傻脑子有病,有跟苏半夏一个想法的,认为新时代了送女孩上学也正常。 更多的,是羡慕程大丫的。这个村子里被家庭压榨的女孩儿们,有十岁的,二十岁的,三十岁的四十岁的,她们也曾想过为什么她们不可以去上学,家里的兄弟们可以去认字,可以见识知识的世界,可她们只能面对锅碗瓢盆和脏衣服。 不是说知识就是力量吗?为什么这股力量只能给男孩呢? 苏半夏回了家,程大丫紧跟着脚步也跟了进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程大丫很紧张,很踌躇。 苏半夏用后脑勺瞧她,“脏死了,快去洗澡!” 第77章 换学校 关于程大丫是否去上学的事情并没有最终定论,苏半夏本来也不是跟他们商量的,只是通知一声罢了。 苏晨在傅青那里连续几天被王彩琴那两个侄子偷袭不成反被揍几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去过武术班,王彩琴的嫂子甚至上门去将“学费”从傅青那里要了回来。 傅青虽是习武之人,但家学渊源,也是读过书明过理的,争执不过便将面粉退还给她们了。 但据苏晨所说,争执的过程总是不好看的,还伴随着撕扯。傅青一个大男人竟被两个农村妇女给拉扯得毫无还手之力,傅家的篱笆院子都被捣毁了几处。 苏半夏心里过意不去,从家里拿出十个鸡蛋,特意在苏晨去八合楼前叮嘱他送给傅青。 毕竟这事因她和苏晨而起,王彩琴就是冲她去的。 “为什么送鸡蛋啊?傅师傅不会收的。”苏晨经过这段的时间的相处也了解了一些傅青的为人秉性。 “嗯……你就说,是我觉得你最近学有所成,是谢师礼。” “可是我连马步都扎不稳呢!” 苏半夏弹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废什么话,快走!” “嫂子,我……”程大丫把衣服晾在绳子上,有些吞吞吐吐。 “说!”苏半夏叉腰,“干脆利索一点,别跟那儿磨磨唧唧的。” 程大丫在身上擦擦手上的水,“你能教我认字吗?” 苏半夏疑惑,“我不是答应送你去上学了吗?” “可是……我这么大了,一个字也不认识。” 小女孩儿都有自尊心,十几岁了还要跟一群小屁孩儿一起学写字,是有点儿那啥。 “行,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叫你写一些简单的,给你打打基础。”苏半夏答应着。 程大丫立马笑了,带着讨好与感激,“谢谢嫂子!” 上学需要提前交学费,现在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能送孩子去上学的,都是希望将来孩子有出息的。最次的,也是希望孩子认识字将来不被人骗。 学校在镇上,苏半夏骑着车去给两个孩子交学费,一个人一块二。 说贵不贵,但说便宜也算不上,对于有些人家就差这么一块二。 交完学费登记姓名,说出“苏晨”两个字的时候,负责登记的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 说出“程大丫”三个字的时候,那位老师又看了她一眼。 看得苏半夏莫名其妙的。 “怎么了老师?” 那位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带着眼睛,穿着蓝色工装。 “没啥没啥。” 待苏半夏交钱的时候,那老师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苏老师闺女吗?” 苏半夏抬眸,“您说的是苏正方吗?我是他闺女!” 老教师很激动,“你是苏老师闺女啊?长这么大了。” 后边还有等待缴费的家长不耐烦了,“你交不交啊?不交我要交呢!” 老教师沉下脸呵斥,“催什么?排队!” 苏半夏把钱数好放在桌上,老教师的表情又变得慈眉善目了。 “你弟弟不用交钱,交一个人的就行了,一会儿你去那边儿校长办公室开个证明。”老教师扬扬下巴指着那边的办公室。 “这个程大丫上几年级?” “14,一年级。” 苏半夏没有顾忌程大丫的年纪让她跳班,有了足够的知识量再调也不迟。 “你小姑子?” “嗯。我一会儿再过来交钱吧,麻烦您了。”苏半夏点点头往办公室那边走去。 老教师看着苏半夏的背影眼神很复杂。 “为啥她家那个不用交钱?”后边刚刚被斥的男人不服气。 老教师瞟了他一眼,“他爹是烈士。” 那男人闭嘴了,这没什么好说道的。 夏天的暑气还没过去,苏半夏从校长室的屋里出来只觉得被蒸得脑袋疼。 “小苏,来,这边儿。”那位负责登记的老师还在原地没有走,周边已经没有人了。 苏半夏走过去表达了感谢,也表达了自己另外的意思。 她改主意了,不想让苏晨和程大丫在这儿上学了。 “为啥啊?”老教师不理解,“这里都是以前你父亲的朋友同事,会好好照顾你弟弟和小姑子的。” 苏半夏就是知道这个才改主意的,刚才校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把苏晨立成典型,显示学校对烈士子女的抚恤,显示学校对因公牺牲老师家属的照拂,每个月还会补贴一定的伙食费。 可这对于苏晨并不会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他可能每周一升旗的时候要在国旗下讲话表达对学校的感谢,要剖白自己无父无母的可怜。 可能无形中会挤占其他学生的学习空间,毕竟老师会以他为主,别的孩子可能会有意见,从而欺负他。 更可能会有人进行道德绑架,“你不是烈士子女吗?这些事情你不先上会辱没你父亲声誉的吧”,从而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纠结良久,苏半夏决定送苏晨和程大丫去县里的学校上学。 苏半夏没把真正的理由告诉老教师,只说是个人原因。 跟老教师告别之后,苏半夏去了县里的小学。 县里小学比镇合小学要远半个小时的路程,对于乡下跑惯了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 现在没有学区观念,交钱就可以上。 同样在苏半夏说“程大丫14岁一年级”的时候遭到了旁人的侧目。 工作人员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苏半夏淡定点头,交上了三块钱。 县城的学校比镇上的要贵三毛。 给男孩交钱的属于大多数,给女孩交钱的也不少见。 但给14岁大的女孩交钱上一年级的真不多见。 苏半夏又去供销社买了一些防水布和文具用品。 双份的,反正程延留了钱。 出来供销社,苏半夏环视周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人, 周敏。 她有些憔悴,正在路边等人的样子。 苏半夏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去跟她打招呼。 上次那件事,苏半夏回去又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周敏究竟是图自己什么,毕竟自己虽说有个千把块钱,在一般人看来算比小钱,但在周敏这种去得起北京做手术家里还不伤筋动骨的人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周敏也看到苏半夏了,嘴唇翕动了下,别开了眼神。 好的,这下知道了,她真的心虚,虽然不知道虚什么。 第78章 开学前夕 没有跟周敏寒暄,就当没有碰见一般,苏半夏骑着车去了和周敏反方向的路。 回了趟前枣树村,用买的防水布给程大丫和苏晨做了两个书包。 缝纫机苏半夏没有往盘洼村搬,距离不远随时可以回来,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也不确定会在那里呆多久。 开学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程大丫一天比一天焦躁。 明天就开学了,刚刚她跟田妞吵了一架回来,帮程妈做饭时脸拉了老长。 玉米种子下完了,粮食也收上去了,就等发粮了,整个枣姚县的农民一下子闲了下来。不过也就这么几天,过几天又要浇地除草施肥,一年到头伺候庄稼无穷无尽的活儿。 也正因为这几天空闲,程三平父子中午都在家吃饭。 苏晨依旧去了八合楼不在家吃饭,这反倒称了程家人的心意,早上中午他都在傅家吃,但每个月该交的粮食苏半夏一斤也没少交。 本来苏半夏想掰扯两句的,但看着省下来的这份粮食,变相的让程大丫和程妈母子俩的伙食好了一些,便也没再说什么。 饭桌子上,王彩琴一直瞟苏半夏,像是想说什么。 苏半夏就当没看见,继续吃自己的饭。 等到碗里的汤见了底,苏半夏马上起身离座儿的时候,王彩琴叫住了她。 “弟妹……” 苏半夏挑眉,弟妹?叫挺亲热啊?第一次听见王彩琴这么叫自己,以前都是叫姓苏的、老二家的、喂之类的称呼。 “有事吗?” 程瑞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疑惑地瞧她。 王彩琴扭扭捏捏,“你……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啊?” 苏半夏头都没回,“不借。” “哎——你就这么不顾亲戚情分啊?”王彩琴借钱被拒还想用亲情来做筏子。 “不借!”掷地有声。 就是不借。 王彩琴吃穿都有家里供着,她能什么地方用钱? 而且看样子程瑞也不知道,更有猫腻了。 程大丫一整天看起来都有什么话想说,每次看着苏半夏的表情都欲言又止,不过到晚上睡觉了也没说出口。 “你想说啥?”苏半夏叠着床单,看程大丫趴在书桌上写着狗爬似的“人口手”,还不停回头看自己。 程大丫趴回去,“没事。” “没事就坐好了,字没写两笔,坏姿势先养成了。”苏半夏上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背打直!” 程大丫泄气一般坐直继续写着简单的字。 纸笔是先前苏正方给苏晨做启蒙的纸笔,纸是用过的作业本的背面,笔是铅笔头。 就这程大丫拿到的时候也美得跟吃了糖似的,就算被回家的苏晨嘲笑字写得难看也不生气,还给了程妈几天好脸色。 村里的小姑娘或羡慕或嫉妒,很是给了程大丫一番脸色看,但她也不生气。 可随着开学日期越来越接近,苏半夏再也没说起过上学的事情,程大丫心里禁不住开始揣测:她是不是忘了?我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可是万一她没忘呢?人家本来也没有让我上学的义务,她反悔了?可是她明明答应了。 胡思乱想越来越遭不住,甚至晚上也睡不着,恨不得把睡在堂屋不动如山的苏半夏摇醒:你到底让不让我去上学给个痛快话! 可她不敢,只能咬着床单发愁。 后天就开学了,狗娃说的是真的吗? 想起白天狗娃说的话,程大丫眼眶泛红,她真的骗自己了吧! “你嫂子就是骗你的,学校张贴的分班名单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会去上学!” “程大丫不仅是小偷,还是骗子!” 程大丫一摔被单,“我没有!” 堂屋的苏半夏被吓醒了,“说什么梦话呢,晚上不许大吵大叫!” 程大丫委屈巴巴地埋进被单中,烦死了! 第二天程大丫的黑眼圈让苏半夏都为之侧目。 “你那屋进耗子了吗?睡不好?” 苏半夏不明所以,只记得昨天晚上程大丫嚎的那一嗓子。 她是想去看看的,但想想自己这屋有耗子都需要程大丫上,就没有去添乱,程大丫自己可以搞定。 “没有。”程大丫木着脸说了一句,就去洗脸了。 苏晨早就出门了,明天上学,昨晚上苏半夏专门叮嘱他跟傅青说一声,以后就周末再去练习。 王彩琴因为借钱未遂,饭桌上丧着脸,不过倒是一嘴没少吃。 程家大孙子已经四个月了,可以抱起来了,王彩琴吃完饭就抱着儿子坐在院子的香椿树下乘凉,孩子出生在盛夏,在屋里睡着几个月也算是遭了不少罪。 “谁也没我儿子靠谱,儿啊,以后你可得出息,不能再让人给妈脸色看。”王彩琴抱着一丁点大的孩子,话里有话。 程瑞在一旁附和,“我儿子,能差吗?将来挣大钱!” 程三平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乐呵呵的。 乍一看真是和谐又美满的的一家人啊,如果忽略一边刷碗洗锅老妈子一样的程妈和程大丫的话。 “程大丫——” 外面两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姑娘探头探脑,还时不时瞅一眼坐一边儿拣黄豆的苏半夏。 “大丫,你去,这点活儿妈自己来就行。”程妈拿着洗碗布说。 也就剩一点儿了,程大丫却磨磨蹭蹭。 王彩琴翻了个白眼,“在程家当姑娘真好啊,我当大闺女那会儿,可是一早起来洗全家的衣服的。” 西边的墙根下还堆着一盆脏衣服,王彩琴看见就烦,连带着对程大丫也没什么好脸色,难听话没过脑子就顺嘴而出了。 上次因为衣服的事之后,程大丫再也没有给王彩琴洗过衣服。 以前程大丫也是洗一大家子的衣服,但那次闹翻之后,程大丫撂挑子不干了,专门从洗衣盆里把程瑞和王彩琴的衣服挑出来。 程瑞跟程三平告状,反而被程三平骂了一顿,“你娶媳妇儿干嘛的!” 后来程妈觉得愧对闺女,把程三平和程老太的衣服也接下来了,程大丫就这么稀里糊涂卸下了洗衣服的“职位”。 程大丫擦着手往外走,脸色不是很好。 苏半夏把篮子里的黄豆装进袋子,“妈,黄豆我挑完了,我回去了。” “同人不同命啊,都是儿媳妇儿,人家就是享福的。”王彩琴见刚才没人接她的茬儿,又将矛头对准苏半夏。 苏半夏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得太过温和,让王彩琴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是啊,我就是来享福的。”苏半夏站起身一脸得意,“没办法,我男人能挣啊,我花不完,我三天扯身衣服,五天一双皮鞋他也供得起。” 王彩琴脸色铁青。 苏半夏露出笑容,“怎么,大嫂怎么不过这种日子啊?是不想吗?” “你——” “大哥你也真是的,平时就要给媳妇儿舍得花钱,不然哪天嫌你抠门儿不跟你过了。” “苏立夏——” 王彩琴气得脸通红,“你胡说什么你!” 程瑞刚刚因为大儿子而愉悦的表情也不在了,被苏半夏嘲讽地拳头攥在了一起“咔咔”作响。 “管好自己得了。”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俩神经病! 别人不说话真当人是面团儿了,随你们揉捏呢! 苏半夏怼了一通,心情愉悦出了程家门,没过拐角,隐约听见了小姑娘们的谈话。 “你说谎承认就是了,我们又没怪你。” “就是啊,不上学也没关系,我不也没去吗?上学有什么好玩儿的。” “你要是真想学,你把那个红发卡给我,我可以晚上回来让我哥哥教给你。” “这样我们还可以一起割猪草,一起抓蝴蝶呢。” 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的,大丫倒是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苏半夏走上前,踢了踢蹲在地上程大丫的脚,“明天开学了,你还不跟你小伙伴道个别?“” 第79章 大名 昏黄灯光下,苏半夏凑着不太亮的烛光,最后检查着明天报道的用品。 两个一模一样暗青色的斜挎书包,一人两根铅笔,橡皮,削笔刀,每人三本全新的作业本。 一样样东西分门别类在床上摆着。 苏半夏又看了看收据,上面的“程大丫”三个字看着有些不得劲。 苏晨在洗澡间洗澡,程大丫收拾完了隔壁的碗筷,蹑手蹑脚地进了堂屋门,整个人怂哒哒的。 “对不……” “你要起个大名吗?” 程大丫酝酿了好久的对不起就这么被打断了,偷偷瞧过去,苏半夏正盯着一张纸看。 “啊?什么……大名?” 苏半夏把收据放下,盘腿坐在床上,“‘大丫’这个名字像小名啊,你要不去问问你爸你妈给你起个大名?” “大丫已经挺好了,我妈说,原来我奶奶想叫我猫儿啊狗的,我妈死活不同意,后来就叫了大丫。”程大丫蹲在地上,神情沮丧。 “那你自己取一个?”苏半夏兴致勃勃。 “我?”程大丫瞠目,“我连字都认不全呢!” 苏半夏远远地拿手上的花生壳丢她,“那咋了,仓颉没造字的时候人也有好名字啊。” “仓颉是谁?” “……是造字的人。” 程大丫叹了口气,忽地又提起精神,“你给我起一个吧?” 苏半夏吓了一跳,盘着的腿都松开了,“我是你嫂子,你父母健在,我哪有那个资格啊!” 程大丫又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 苏半夏瞧着不是滋味儿,余光扫见一旁的新华字典。 “你想一个自己名字的寓意,我帮你找个同义的字词,你找个相中的。” “行!”程大丫来了精神。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程大丫虽然只认识“人口手”之类的简单字,但还是凑近了看苏半夏翻动着的厚厚一本新华字典。 她有些羡慕,“嫂子,这些字你都认得啊?” “认得一半吧,还有许多生僻字不认识。” 一半,这么厚一本的一半,那也很厉害了。 “我想很厉害,想有文化,想……”程大丫说个没完。 苏半夏笑着看她,直到程大丫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哪有人的名字包含这么多意思啊?” 程大丫不好意思地把耳朵边的头发顺到耳后,“嫂子,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自己原来的名字叫半夏,是一味中药。爷爷是中医,自己生来哑疾,半夏生吃有毒,爷爷希望自己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半夏又有敢爱敢恨的象征意义,他不希望自己因为疾病而怯懦不敢前行。 原主叫立夏,是个节气,正是原主的生日。按照原主的记忆,苏正方原先是给她起过一个别的名字的,但后来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把名字换成了这么一个普通的节气。 “没什么意思啊,我立夏生的,就这么叫了。”苏半夏笑笑,转而问道,“那你两个哥哥的名字都挺好的,谁起的?” 程大丫:“我大哥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不过我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我二哥……应该是他亲爸起的吧,家里没人敢提二哥的亲爸。” 什么时候的重组家庭想和谐都很难,更何况是现在的重组家庭呢。 感叹了一下,苏半夏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来想想名字吧!” 程大丫托着脑袋看外面的月亮看了好久,“我想高兴,我不知道怎么高兴,我好像从来没有高兴过。” 高兴,好像很简单,又很难。 苏半夏翻着字典,最后程大丫在所有苏半夏筛出的字里挑出四个字“怡、悦、欢、愉”。 “这么难挑吗?” 程大丫皱着脸点头。 她同村的玩伴都没什么好听的名字,男孩儿叫狗娃、虎子、大牛,女孩儿叫田妞、凤妮儿、红花。但男娃们都是有大名的,女娃们很少有。 她最羡慕刘晓丽,因为刘晓丽说她妈给她取的名字是想让她将来很漂亮,“丽”就是漂亮的意思。 程大丫看了那四个她不认识的字许久,“不选了,还叫大丫吧。” 苏半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怕戳痛她的内心,闭上了嘴。 恰巧苏晨洗碗回来,看见床上的东西,“嗷”地一声扑上来,“这是我明天开学的书包吗?” 程大丫出门去洗澡了,苏半夏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程大丫怎么突然这样了,但总是跟名字脱不开关系的。 “大丫”这个名字是没有任何寓意的,只是个代号而已。 一夜沉眠,次日苏半夏起得很早,看程大丫穿了那件她先前做的衣服。但这件衣服先前被毁坏过,即使缝补过,还是能看出毁坏的痕迹。 “大丫——看!”苏半夏拿出一件枣红的衬衫和蓝色尼龙布的裤子。 “这是……是你给我新做的吗?”程大丫眼睛一亮。 程大丫也摸清了苏半夏的脾气,她这个样子就是要散财,她已经很了解这个败家二嫂了。 苏半夏“扑哧”一笑,“哎呀,我也很想领这个功劳啊,可是呢,这个是你哥寄来的!” 程大丫咬着下唇,“真的吗?” 苏半夏抖抖衣服,“拿着,我胳膊都酸了。” 说实话,程延这次选的衣服还挺好看的,衬衫有些微微的娃娃领,质感也很好,配上蓝色的裤子显得人很……洋气,现在人都是这么说时尚的。 “你哥也是,不知道怎么寄的,差点给寄丢了,他打电话让我去邮局拿,号码又不知道,我去了好几趟才拿到。”苏半夏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 程大丫想马上去换上,又怕苏半夏笑话“狗窝里放不住馊馒头”。 苏半夏出来看她还在那儿站着,“咋不换啊?你哥大老远儿寄来的,我跟他说你去上学他特别高兴,加钱寄得加急呢。” “他……知道我要去上学?” 苏半夏表情就是“那不然呢”:“当然了,我早就告诉他了九月送你去上学。” 程大丫有点不信,他既然这么想让自己去上学,怎么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去成呢。 苏半夏拍拍程大丫的肩膀,“你哥以前没能力,自己都顾不住,哪有精力管你啊?后来他挣了点钱,也在信里提过说里面有一笔钱送你去念书,但是……他远水救不了近火。” 程大丫攥了攥怀里的衣服,怕弄皱了又拍打几下。 “我去换衣服了。” 等苏半夏煮完鸡蛋,程大丫才慢吞吞出来。 人靠衣裳马靠鞍,衣着簇新的程大丫看起来确实精神许多,晒得黑黄的小脸看起来都不那么粗糙了。 “呀——你哥眼光还可以啊,嗯……就是有点大,凑合穿吧,再长长肉就好了。”苏半夏有些惊喜,平时程大丫总是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来长相还很标志。 “嫂子……我这样……” “等一下,我去拿红绳。” 红绳是苏半夏和程延结婚的时候买的,剪下来两段。 “梳头!”苏半夏薅着程大丫的胳膊,“苏晨——去看一下锅里,捞一下!” 苏半夏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心灵手巧的人,话剧社人不够用她还得客串化妆师,编头发简直是小菜一碟。 三两下一拧,苏半夏就给程大丫编好了两个低麻花辫,辫子尾巴系着红绳,打成了蝴蝶结。常年盖着眼睛的刘海也收了上去,露出额头人更精神了。 苏晨蹲在一边等着两个女人收拾,实在不明白姐姐现在梳这个头跟刚刚程大丫自己梳的头发有什么不同,他要饿死了。 第80章 开学啦 “这什么世道,女娃娃也要去上学了。”程老太吃着面条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苏半夏给程老太夹了一块腌黄瓜,“程奶奶,您不知道吧?六七十年前女孩就可以上学了,您这岁数当时正赶上,就是您命不好,没摊上好爹,要不您现在高低也得吃上公粮。” 程老太不信,“你就糊弄我个老太婆,我才不相信你呢!” “我糊弄你干啥啊?上次我拿回来那个罐头,你吃了吧?” “吃了,咋了?” “那个罐头厂的老板就是女的,现在交给国家管了。但是人家就是第一批大学生,不上学能有那见识办罐头厂?” 程老太不说话了,程三平本来就对程大丫上学的时候不满,这下更生气了,阴阳谁不是好爹呢? 但没等他说话,王彩琴先忍不住了。 “就胡说吧,你生在山沟沟里,你哪知道的?” 苏半夏咬了一口窝头,“我认字啊,多读书多看报,少管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程瑞大早上看见程大丫打扮一新就阴着脸,他也不明白自己在不开心什么,明明大丫上学又不用他花钱,甚至中午不回来,吃饭钱都不用家里拿,家里还省一顿饭,不,是两顿饭。 但程大丫穿着新衣服,眼里不再是往日的阴郁和暮气沉沉,而是对学校的向往和喜悦。 他就是很不舒服。 “大丫这衣服……不便宜吧。”手工做的还是买的成衣,一看就看出来。 苏半夏眼皮一挑,“少来这套,那是我的衣服,没看她穿着大?敢打那套衣服的主意,我烧了你家孩子尿布!” 这年头,尿布也是金贵东西。没有尿不湿的年代,只能用尿布,布料还不能次,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棉布。如果是化纤的,反而不透气,孩子容易起疹子。 尿布又不能藏起来晾,苏半夏这么威胁,王彩琴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稀罕!” 王彩琴消停一会儿,看了看使眼色的程瑞,又忍不住说话,“一会儿你去送他们俩吗?” 苏半夏点头,没注意对面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 “我吃完了。” “我也吃完了。” 两个一年级小学生抹抹嘴挎上了自己的新书包,美滋滋地不停看着。 还是老样子,苏半夏骑车,俩孩子一人跑一段儿。 今天是所有学生开学的日子,老学生是自己跑着去上学,新学生就是由家长送去上学。 去上学的人里,男孩占九成。 苏半夏推着车,跟人打着招呼。 程大丫挺起胸膛跟在自家嫂子身后,余光看见旁边小胡同里躲着的两个小姐妹,田妞和刘晓丽。 刘晓丽的妈妈给她起了好名字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让她哥哥去上学,程大丫如此“龌龊”地想着。 程大丫的背挺得更直了,看着在前面跟人说话的嫂子,晨起红彤彤的光洒在她身上,像描了一层金子。 程大丫觉得好像梦,她紧紧拽着自己的书包带,感受着此刻的真实,不停告诉自己: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慢慢地,走着走着,跟前面一起去学校的同村小孩走上了两条路。 程大丫有点想提醒她嫂子是不是走错了,苏晨则完全是盲目地跟着他姐走。 就这么程大丫跟苏晨轮流坐着自行车后座,到了一所她没见过的学校。 苏半夏把自行车停在专门停车的地方,交了一分钱领了牌才去门口看分班名单。 县里学校的学生跟镇上不是一个量级的,一年级有三个班,好在苏晨和程大丫分在一个班里。 拿着收据,去食堂交了外面通用的粮票和钱领了学校专用的粮票。一系列事情办好,把今天的粮票给了程大丫,送两个人进了班。 “带的黄瓜跟鸡蛋别忘了吃啊,好好学,听老师话。” 苏半夏跟别的家长一样叮嘱半天,又跟老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学校。 这个学校的房屋是砖瓦房,起码条件上比镇合小学要好,不发生大型地震灾害不用担心孩子的安全。 不送苏晨去镇合小学一个重要原因,在那里总会提醒苏晨他父亲死在那儿。 到了枣姚县城,苏半夏到供销社买了几瓶罐头,去了程姑姑家。 徐姑父是木材厂的老司机,一家人都住在木材厂家属院里。屋子不大,一家三口勉强住得下。 敲门进屋,来开门的程姑姑一脸愁容,见到苏半夏才展开笑颜。 “夏夏,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程姑姑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屋里让,“来就来还拿啥东西?你日子富裕到顶儿了?” 徐解放也松开了紧皱着的眉头,争取让自己待客不失礼。 “石头媳妇儿过来了?” “嗯,姑父今天没上班啊?” 徐解放站起身,“这就去了,你跟你姑聊天吧,中午在这儿吃饭啊!” 说着徐解放穿上工作服往外走,“梅子,给侄媳妇儿把新买的电风扇打开,我中午不回来了,让饭店送几个菜过来啊。” “行,那你小心点儿。” 程梅送走徐解放,转过身来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眼里却含着疲惫与难过。 “姑姑……”苏半夏没想到就是简单来走个亲戚,就遇上这种场面。 程梅本来还想控制一下表情的,但看着苏半夏眼中熟悉又陌生的疼惜,一下子绷不住掉下滚滚的泪珠。 程梅爹妈死得早,是她哥带大的,她哥死了之后她就没娘家了。 “夏夏……”程梅瘫坐在沙发上,靠在苏半夏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苏半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拿出胸前口袋的手绢给程梅擦着眼泪。 程梅哭了得有十分多钟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日子实在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程梅鼻音很重地说。 苏半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妄然劝架。 她小心翼翼地说:“姑姑,要是过不下去,就不过了,你可以跟我们住。” 程梅被她这一句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轻轻拍了苏半夏一巴掌,程梅从先前崩溃的情绪里勉强脱离出来,“说什么傻丫头,人家劝和不劝分,你上来就让我跟你姑父离啊?” 苏半夏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也是为了让程梅别再陷在痛苦的情绪里。 “你是程延亲姑姑,那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又不是我姑父娘家人。” 苏半夏卖着乖,程梅心里也宽敞许多。 “唉,这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程梅起身去洗了把脸,“你吹风扇,这可是个稀罕东西,你姑父费好大劲儿搞回来的。” 苏半夏看向窗边套着钢壳子的立式风扇,比她爷爷家的那种还老,但在现在真是个稀罕物。 可以看出,徐家是真挣钱了,不仅用得起电,还用得起风扇。 “你开开了?”程梅拿着毛巾擦着脸出来。 “啊,我看有开关。”苏半夏指着旋钮。 “那你比你表弟聪明,那天你姑父拉回来,徐斌摸索半天哪都按了,结果人家是转的。”程梅想起那天儿子的傻相儿就觉得可乐。 “姑父真有本事,能买到这种精贵东西。”苏半夏发自内心赞叹。 程梅听她夸赞也没觉得骄傲,脸上反而泛起嘲讽,“能挣钱有个屁用,自己闺女都护不住。” 闺女?没听说程姑姑还有个闺女啊。 第8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兰兰六岁了,总共在我身边带的天数不到一百天。”程梅此时提到思念的女儿有些麻木。 “是……为什么呢?” “徐斌他奶奶,不同意我把孩子带着,说是帮我们看孩子。”程梅冷笑,“开始确实,我和徐斌他爸求着她帮我们带,给钱给物,求她别亏待,可是后来人家尝出甜头了,拿着孩子我们才能源源不断地掏出好东西来,养着他们一大家子。” 苏半夏默然,这情况跟程延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一个人质是亲妈和亲妹妹,一个是亲闺女。 不愧是姑侄俩! “给东西也就算了,他们是徐解放的亲爹妈亲兄弟,我们会看着他们饿死吗?可是他们不知足,不仅想吃饱,还想吃好吃撑。” “孩子就不还了?不能强行抱回来吗?”孩子毕竟才几岁年纪,想带回来还是比较容易的吧? 徐梅闭着眼睛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啊?” “他们把着孩子不给?” 徐梅叹了口气,猛喝了两口水平复波涛汹涌的心情。 “不给。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半夜一个人魔怔了一样,走着回了老家,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刀都动了。”程梅自嘲地笑,“可是孩子不认我!” “她不认我,先前仅仅见的几次面,她都……都表现得很喜欢我这个妈妈,可是我去接她的时候,她不要我,她说不认识我。” 苏半夏又给她倒了杯水,“孩子没怎么见过你,姑姑,以后多相处就好了。” 程梅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强行把兰兰接回了家,但是她被惯得无法无天,不仅脏话连篇还满嘴谎话,还没等我管教她,她就开始发烧,烧得神志不清了还在骂我……” 孩子都是大人教出来的,孩子长成这样,都是大人的责任。 “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你姑父。他不同意我将兰兰接回来,说……他妈舍不得……”程梅再次泣不成声,“我就舍得?那是我亲闺女!我就求他们带了两个月,怎么就成他们的了?” 程梅正在情绪激动处,苏半夏只能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夏夏……你说我怎么办?” 苏半夏没见过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妹,但从程姑姑的话里行间,她被养成这样都是程姑姑的婆家有意为之。 就是为了把程兰捆死在他们身边。 “程兰六岁了,该上学了,姑父也没想法吗?”如果徐解放不是太过重男轻女的话,应该不会不让女儿受教育,何况他家又不差这几个钱。 “有了俩钱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开始孝顺了。”程梅眼里都有些怨毒,“那他自己孝顺去啊!拿我闺女去孝顺?等她结婚准备一份丰厚嫁妆?那算什么!没有我他能挣到第一笔钱?不是他求着我能把闺女托付给他妈?” 程梅话里的信息量很多,苏半夏只能由着她发泄情绪,时不时递一下毛巾。 “还没说话就是‘那毕竟是我娘’‘毕竟是我爹’,我还是兰兰的娘呢!” “一家人都是混蛋!都是混蛋!” 中午送饭过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程梅的吐苦水。 看着程梅收拾体面去开门,苏半夏很唏嘘,这么一个敞亮干脆做事果决的女人,也会囿于家庭纠纷,痛苦于婚姻中额外赋予的亲情关系。 “来来来,不说那些糟心事儿了,你姑父专门去定的糖醋鱼,县里国营饭店新来的大师傅,糖醋鱼做的可好了。”程梅不见了刚才的凄索与痛苦,好像刚刚都是幻象,此时此刻她又是那个独当一面的姑姑了。 不过是隐藏伤痕罢了。 “糖醋鱼啊?那我得好好尝尝!”苏半夏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揭过此事。 饭桌上一改上午程梅说个不停的场面,苏半夏成了那个喋喋不休的人。 她把近段时间程家发生的事分享给程梅,尤其将王彩琴和程三平气个半死的场景讲述得引人入胜,让程梅笑声不断。 “就该这么治他们!”程梅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程三平那个老东西,当我不解他呢?从小就嫉妒我哥。我哥长得比他好,个子比他高,有手艺,那是十里八乡都数得上的好小伙!当年我就不该避嫌没阻止你婆婆嫁给他,还以为他改了呢,还是那么个狗德行!” “当年您就看出他不是好人了?” 程梅也不知道怎么说,“当年吧,他表现得也不明显,我就是单纯不待见他,而且当年他是跟我哥一起竞争过你婆婆的,你婆婆的娘家一眼就瞧中了我哥哥。后来……我哥没了,她过得也不好,有再找的想法我不能拦着吧?我一拦她那性格指定这辈子难死也不会再嫁人了。干脆我眼睛一闭当没看见就没管,谁成想……” 都是因缘际会。 “不说这个了,那他们就同意让那个丫头上学了?”程梅懒得想当年那点儿破事,开始追问现下新鲜的时事。 苏半夏点头,“又不用他们花钱,管那么多呢!” “你也是个大方人,愿意出钱让石头那妹子念书。”程梅越看苏半夏越喜欢,真是个好侄媳妇儿,以后闭了眼见她哥她都能挺着胸脯见, 苏半夏笑笑没说话,给程大丫钱简单,找个婆家也简单,给份儿丰厚的嫁妆也简单。 但这都不是给了大丫选择权,读书明理也开阔眼界,她要的是让程大丫走出程家飞出山窝窝,让程三平程瑞程老太谁也不能随意操纵她的人生。 “下个月是石头爸的二十周年忌日,你跟我一起去吧?”程梅眼含慈爱,柔声说道。 苏半夏点头,“等程延打电话我也跟他说一声。” 程梅:“要说,以后你干了什么事都要说,帮他妈妈要说,送他妹妹上学要说,受了委屈更要说。你不说他是不知道你吃了什么苦,为他做了什么事情的。” 程梅一本正经教着苏半夏做妻子的小“计谋”,“做媳妇儿不能太老实,你诉苦了,才能让他知道你吃苦了,不然就是零。” 苏半夏有点心虚,平时跟程延打电话,她是有一分功劳报两分,吃一分苦头说四分的。 “听见没有?”程梅戳着苏半夏的脑门儿。 苏半夏猛点头,这就不怪我了程延,是你姑姑教的。 第82章 争执 “程大丫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不管你了!”苏半夏叉着腰瞪着抱着村口大枣树不撒手的程大丫。 苏晨在一边看热闹,这段时间他俩一起上下学,不知怎么形成了互相看不上的氛围。 苏晨笑话程大丫学得慢,程大丫嘲笑苏晨晒得像块炭。 “你给我撒手,走了,一会儿时间到了!”苏半夏被程大丫这一出气个半死。 程大丫死活不撒手。 今天是程延每个月打电话的日子,程大丫说好了跟她哥汇报一下学校的事情,顺便商量一下取大名。 苏半夏除了第一天去接了他们上学,之后都让他们自己上下学,今天还专门去接了他们。 结果程大丫到了前枣树村的大枣树下就不走了,怎么说也不动弹。 最后还是苏半夏跟苏晨硬拖着程大丫进了李建国家的门。 巧双娘也是程大丫的大姨,但程妈改嫁之后两家来往并不多,程大丫跟这个外甥女自然也没有那么亲厚。不过见了面巧双娘还是很激动。 “大丫……你总算来了,你出生后我都没见过你几面呢”,巧双娘拉着程大丫的手,“都怪你那个缺德爹!” 自从程妈娘家爹妈去世之后,哪怕还有大哥在,也不被允许回娘家。 巧双娘跟她大哥去找上门闹过,但程三平还没说什么,程延妈反而推着自家兄弟姐妹出去了。 谁的心都是热的,耐不住这样伤。 后来,娘家大哥就不再管了,也就巧双娘偶尔在程延上学路上给他送点吃的,但谁家都不容易,都是杯水车薪。 “大姨……”程大丫细声细气地叫人,一点儿没有跟王彩琴昂着脖子掐架的气势。 “哎,进屋坐进屋坐。” 苏半夏有点好笑地看着程大丫扭扭捏捏的样子,还被程大丫瞪了两眼。 “你嫂子说你去上学了是吧?” “要好好念书,别辜负你嫂子的好心。” “你看谁家小姑娘是嫂子供着读书的?” “你妈那个样子你也别太闹心,有什么需要来找大姨。” “衣裳够穿吗?一会儿我把你巧双姐姐的旧衣服找出来一些,给你改改。” 巧双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近巧双的心理状况不是特别好,看见小外甥女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而这种慈母式的关怀程大丫基本没有感受过,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只能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苏半夏。 “大娘,建国哥这队长当得挺好的吧?听说老支书退休他也能竞争支书呢?”苏半夏扯开话题。 巧双娘想起儿子村干部干得有条不紊的就开心,嘴上还是谦虚,“就为人民服务呗,没啥好说的。” “吱——”巧双的房间门开了,看见院子里站的都是人,她刚刚露个头就马上关上了。 “巧双……” 巧双娘叹了口气,看向巧双房间的目光忧愁比以往更甚。 “大娘,我带大丫去屋里等电话。”苏半夏打断了她的思绪。 巧双娘回过神来,“去吧,刚打了一遍了,应该又要来了。晨晨,你跟大娘来,大娘给你留的新板栗。” 进了屋,程大丫看见窗台边的电话露出稀奇的目光。先前苏半夏说带她借电话的时候她就可好奇了。 “嫂子,一会儿我哥这能在这里边说话?” “你哥不是在这里面说话,他在很远的地方,只是通过电和……”看程大丫一脸迷茫,苏半夏闭上了嘴。 “所以要多读书,学习了你就知道是怎么个原理,我干说你也不懂。” 程大丫“哦”了一声就尝试着想摸一摸这看起来很奇怪的电话。 “你拿起来你哥打不进来啊!” 苏半夏一开口,刚摸上的程大丫被电着了一般缩回了手。 “叮铃铃——” 程大丫一哆嗦,看向苏半夏。 “拿起来,放耳朵边上,嘶——反了!” 程大丫正确把电话放在耳边上之后,就听见里面传出她哥的声音。 “大丫?是你吗?” 程大丫抠着垫电话的针织垫,“嗯。” 苏半夏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喝水,没有听他们兄妹俩说话。 院子里没人,巧双娘带着苏晨去厨房里炒野板栗。 巧双拉开门悄悄看了一眼,匆匆进了厕所,身影消瘦,哪里像个怀胎的女人。 “嫂子……嫂子!”苏半夏被程大丫碰了碰肩膀。 “你说完了?”这才几分钟? “嗯。”程大丫坐在一边,任苏半夏怎么说也不回去再说两句了。 “你跟你妹妹说什么了?人家不跟你说话了。” 程延低声笑了两声,“我有点儿冤枉。” “放心了吗?你妹子上学了。” 程延站在值班室,在几个战友调侃的眼神之下硬着头皮想怎么能不动声色夸夸苏半夏,又能不被这几个战友嘲笑。 一时间,他张不开嘴了。 “怎么了?不满意啊?”程延没动静,苏半夏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窗户外边路前程比着口型“说话呀”。 程延瞪了他一眼,猛地把窗户关上,好死不死窗户是坏的卡在半路,窗内窗外的几个人不尴不尬地静止了。 “哈哈哈哈哈哈……” 没见过恼羞成怒的程延,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乌龙。 “弟妹,老程可想你了!” “老程天天念叨你呢!” “弟妹什么时候来随军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闹。 “快走快走!”程延忽闪着手边的电话本,哄他们走。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那边总算安静下来了。 “对……对不起啊,他们胡闹惯了。”程延后知后觉解释着。 苏半夏听了半天热闹,“没事儿,挺好的,你战友都不错,跟你关系挺好?” “嗯,很多年的战友了。” “明年我要调岗,也能申请下来随军名额,你要……来吗?” 程延咽了咽口水,很紧张。 苏半夏看看坐在一边看似发呆实际上支棱着耳朵的程大丫。 “那边比家里这边好吗?” “嗯……生活条件上还是有保障的,不过没有城市里好,毕竟驻地没有在市中心的。” “有学校吗?” “有。” 苏半夏挠挠脸,“再等等吧,你妈这边儿我……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程延没想到她想法还挺远大,“你想把我妈也带着?” 那是程延二十多年也没做到的事情。 “也不是,怎么也不能让你妈继续这样啊。她那个情况,我有时候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太遭罪了。” 解决程妈现状,难度简直不亚于她当年考清华。 治身上的病,还是有办法的,这心上的病,病人不配合是真没招儿啊! 值班室门口又有来等着打电话的战士了,程延加快了语速。 “你也别太着急了,实在不行到时候给他们继续寄钱。冲着我寄的钱,他们家也不敢太过分。”程延对于程家的事情一点也不想费心,他再也不想跟他们家人打交道了。 苏半夏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啊?给钱?那我忙活这些天干啥呢?” “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觉得麻烦想拿钱解决问题,就是因为你这种想法你妈才一直被他们攥在手里。” “我……” “你什么想法我不管,你妈这事儿我坚决不同意拿钱买清闲!” 发了一通火的苏半夏把程延吼沉默了,等苏半夏平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 “我妈不是一天变成这样的,我也不想你这么费心费力。” 苏半夏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我……我只是觉得你妈太可怜了。我……你要觉得那样处理对大家都好的话,就随你也行。” 程延叹了口气,“我很希望你能救她,如果可以,请你帮帮她。” 第83章 蔚然病危 苏半夏狂言放出去了,但在具体实施上一点头绪都没有。 程大丫回家之后准备打仗一般战战兢兢说自己要改名字,现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程大丫由开始的害怕硬着头皮也要说,到中间的疑惑,再到后来的冷漠与失望。 家里面没有人在乎她要叫什么,最后程三平在逗弄孙子的间隙“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屋里,让她自己去拿户口证明。 当晚程大丫没有吃饭,她知道这是她爸在惩罚她。 你不是要跟你嫂子一条心吗?以后家里就不管你了,看你能靠她到几时? 程大丫没有听从她爹的暗示,乖乖退学做他们程家听话的乖闺女。 没有听她娘的哀求从隔壁搬回来。 她改了名字,以后不再叫程大丫,她叫程欢。 苏半夏拿着程大丫,哦不,应该叫程欢,拿着程欢新的身份证明,看了很久。 “为什么叫程欢啊?” 程欢扫着地,“程延说‘欢’代表快乐,也希望我以后的人生过得欢畅。” 苏半夏瞥了她一眼,“你叫他程延?” 程欢把垃圾收进搓斗里,仰着头不服输的样子,“他不跟我道歉,我不可能再叫他一声哥。” “绝不可能!” 苏半夏失笑,也就在程延这里,程欢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生气要人哄。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已经到了秋季。 苏半夏还好,但刚刚进十一月的时候程欢就有些撑不住了,现在又没有电热毯。 “过段时间我找人给咱盘个炕,我看邻居家都有。”苏半夏边穿玉米边对哆哆嗦嗦喝热水的程欢说。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程欢长个儿了也长了些肉,去年的衣服都小了,巧双娘把以前巧双穿不下的衣服给程欢改了改顶了一阵儿。 但现在没谁家衣服很富裕的,程三平彻底不再往这个女儿身上花一分钱了,反正苏半夏会出。 程妈不敢反抗,只偷偷送过几次吃的。 “妈,我找您做个工啊。”饭桌上苏半夏开口。 程妈拘谨地抬头,“要干啥跟妈说,妈能办一定给你办到。” 瞧了一圈人的脸色,苏半夏笑笑,“不能让您白干,我给钱的。前天我扯了布,买了棉花。麻烦您按着欢欢的身量做件棉袄棉裤,这不快冬天了嘛,也给您自己做一身儿,我付您两块钱手工费。” 王彩琴连忙放下筷子,“弟妹,我也能做啊,我来做吧,咱老婆婆年龄大了眼神不行。” 程妈听见王彩琴的话又缩起了身体。 苏半夏一笑,“不用了大嫂,您的手艺我……高攀不起。” “你什么意思啊?瞧不上我啊?”王彩琴眼眉横挑。 苏半夏已经笑不出来了,“您要不回去看看您给豆豆缝的肚兜儿?” 豆豆的衣服平时都是程妈做的,难得王彩琴想母爱大发一次,做了一个肚兜儿,针还忘记摘下来了,给豆豆扎出了血。 之后王彩琴再也没有给儿子做过衣服。 “妈,一会儿我给你送布。” “哎。”程妈受宠若惊一般连连点头。 旁边程三平和程老太已经不满了。 “叔,奶奶。程延说给您买了棉鞋,过段时间就寄过来了,您别着急啊,程延说省城里的人都穿呢!” 毕竟名义上还是一家人,苏半夏又不好在置办冬装的时候只管程妈和程欢,让程姑父徐解放跑长途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些物美价廉的棉鞋。 先前程姑姑再三地说川松港的鞋厂便宜结实又暖和,非要给她两双,让苏半夏报鞋码。 苏半夏干脆把全家的都买了,至于程三平和程瑞他们合不合适,关她屁事,不合适最好! 本来还不太高兴的程老太一听是省城来的鞋,乐开了花。 “真的吗?我这辈子还没穿过买的鞋呢!” 程三平的脸色也有和缓。 “哟,给自己亲婆婆是棉衣,给公公和奶奶就是鞋,弟妹,你这待遇差得也太大了吧!”王彩琴阴阳怪气着。 苏半夏勾起嘴角,“是啊嫂子,您也说了,那是我亲婆婆。不知道您给您亲公公准备了点什么啊?” 王彩琴说不出话了。 程瑞埋着头吃饭,这两个月他跟苏半夏斗智斗勇就没有赢过,任王彩琴怎么踢他的脚也不吭声。 “真是没用!”王彩琴恨恨骂着。 “嫂子,也给你们买了,要是不要?”苏半夏面无表情问。 王彩琴讪讪闭了嘴。 苏半夏又转头跟程老太说话。 “奶奶,不止是省城有钱人都穿,还不进水呢!” “真的?” “那当然了。” 因为一双鞋,苏半夏和程老太之间的氛围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甚至有点爷孙情深那意思了。 不过,程老太单纯是贪图鞋子,苏半夏是图老太太爱显摆。她不出去显摆怎么显示程延的孝顺呢? 这边儿正说得正火热呢,门口响起“啪啪”的拍门声。 程老太正沉浸在穿新鞋被其他老太太羡慕的美梦里呢,被打断很是不满。 “谁啊?催命啊?这么拍人家门的!” 程欢站起身去开门。 “大姨……” 巧双娘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夏夏,郑知青……郑知青不行了……” 苏半夏猛地起身,“什么?” “建国……建国正拉着她去卫生室呢,你快去……快去瞧瞧吧……” 苏半夏拔腿到隔壁去骑自行车。 “大丫跟晨晨在家里,不许出门!” 丢下这句话,苏半夏骑着自行车往镇卫生室去。 巧双娘自从当年跟着自家大哥来这儿讨了个没趣之后再也没有登过程家的门,此时有些尴尬。 “大丫,大姨走了。” 程欢上前,“大姨,我送你。” 苏晨看看院里众人,拉上程妈的手也跟了上去。 苏半夏骑着车以最大速度前进着,希望能尽快跟上李建国。 在临近镇口的时候,苏半夏瞧见了架着驴车的李建国和徐芸,后边还跟着顾天泽。 徐芸是前阵子新选的妇女主任,先前的妇女主任王红豆被镇上下来人视察的时候发现不负责,又重新进行了一次选举,徐芸作为劳动模范高票当选。 “建国哥——建国哥——” 驴车缓缓停下来。 李建国回头,“弟妹?” 顾天泽着急得不行,马上冬月了,凉风阵阵,“别说了,先去卫生室吧,晚一会儿危险更多一层。” “我先看看。”苏半夏扔下自行车,爬到板车上。 郑蔚然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苏半夏颤着手把脉。 顾天泽急得嘴唇上的死皮都要被他扯破了。 “她吃什么了?” “没……没吃什么啊,我们吃的一样的。”顾天泽磕磕巴巴说。 他恨不得把苏半夏拉下来,“行了夏夏,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到医院再看行吗?” 苏半夏从怀里掏出银针包,“多久了?” “快一个……快一个小时了。”徐芸没见过这场面,也吓坏了,她刚刚就坐在车上托着郑蔚然,生怕郑蔚然死在她身上。 苏半夏手捻银针,给郑蔚然翻了个身,刺住她的足三里,然后双指探进郑蔚然的喉部,刺激之下郑蔚然抽搐两下吐出了胃里的东西。 第84章 襄王,神女 到达镇卫生室的时候天差不多黑透了,值班室只有一个老大夫和一个小护士。 帮着大夫把郑蔚然送进诊室,就被小护士给赶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苏半夏喘着气扶着墙。 顾天泽眼睛没有离开过诊室门,“吃过饭没多久,她就开始吐,吐起来没完,然后就……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她们女孩儿在照顾。”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吗?” “应该是。” 苏半夏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眉头紧皱着。 “怎么了弟妹?你刚才那两招儿没用吗?”李建国比他们要平静一些。 “我给她催吐来着,但不知道是普通的食物中毒还是别的,但不应该啊,食物中毒你们谁也落不下啊……”苏半夏回答着,还是有些不解。 “对啊,吃坏肚子你们知青点儿应该都中招儿啊。”徐芸也累够呛。 顾天泽靠着墙摇头,脸上脖子上还有汗水,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 天已经黑透了,除了少数的住院患者出来上厕所,几乎没有人再走动,走廊的灯光惨白地照在在场的四个人脸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诊室的门被拉开了。 小护士急匆匆跑出去拿了瓶东西又回去了。 “怎么还不出来?”顾天泽焦躁无比。 “在洗胃吧,别着急。”李建国安慰着。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诊室门终于打开了。 老大夫摘下口罩,“观察一晚上吧,去帮忙把病人推到后边病房去。” 李建国和顾天泽进去推人,小护士在给郑蔚然挂水。 郑蔚然的脸色还是惨白,甚至看着比先前更差了。 “护士,她真的还好吗?”顾天泽拉住要走的护士。 护士也看惯了这种场面,“放心吧,熬到天亮就没事儿。走吧,我带你们去病房。” 李建国和顾天泽一人一边推着床往病房区去,苏半夏和徐芸在后边儿跟着。 “行了,你们回去吧,都辛苦一晚上了。”苏半夏给郑蔚然掖掖被子,跟另外三个人说道。 “你一个人行吗?”李建国不放心。 徐芸刚上任也不好撒手不管,“就是,苏妹子,我在这儿陪你吧。” 苏半夏冲她笑笑,“徐芸姐,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也辛苦一天了,明天都还有事儿呢。” 徐芸也不想留下,她家里还有孩子呢,明天孩子还得上学。 顾天泽通红着眼睛,“我留下。”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留个屁,赶紧走!” 苏半夏最近本来就对顾天泽意见很大,这会儿看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留下?你凭什么留下啊?你留下算什么?” 顾天泽攥着拳头,说不出话来反驳。 李建国见状忙上前拍着顾天泽的肩膀,“先回去吧,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看顾天泽还站在原地不动,李建国没办法凑上前低声说“你好歹顾忌一下郑知青的名声啊。” 顾天泽闭了闭眼,“走吧。” 苏半夏:“建国哥,让大娘帮忙收拾一些蔚然的衣服,还有毛巾什么的,不够就我家里拿,还有我自行车骑走吧。” 李建国点点头,拽着顾天泽出了门,徐芸忙跟着走了。 屋内又恢复了宁静,郑蔚然额头上还冒着冷汗,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很难受。 大晚上的也没地方去买东西,苏半夏用袖口给郑蔚然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你们这是搞什么嘛。” 屋里三张床只有郑蔚然一个病患,没有人回答苏半夏的问题。 差不多一个多月前郑蔚然就神思不属的,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 苏半夏问了几次,她不说,后来苏半夏也就不问了。 几天前,苏半夏去找巧双娘拿给苏晨做的布鞋的时候,又看见郑蔚然被几个女知青挤兑。 苏半夏不疼不痒地刺了那些人几句,拉着郑蔚然回了自己家。 她不好跟那些知青闹得太难看,承受后果的是郑蔚然,她还要跟那些人一起共事呢。 郑蔚然断断续续地把她跟顾天泽那点事儿说了说,大概就是一个神女有情襄王无意的故事。 两个人以郑蔚然的“那你以后就老帮我干活儿了”为结束。 以前顾天泽总是帮郑蔚然的忙,郑蔚然心里都是甜蜜,哪怕一直被同屋的女知青看不惯,她心里也是满满的知足。 但是郑蔚然找顾天泽捅破窗户纸的时候,顾天泽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就是拿你当朋友”,击碎了郑蔚然好不容易重新筑起的对生活的希望。 郑蔚然尴尬一笑,“是我会错意了呗。” 但是苏半夏不信,她又不是没见过猪跑,大学里满校园的情侣啊,满满的青春荷尔蒙,她是瞧过的。 况且以她遍阅三千言情小说的履历来说,顾天泽那样儿,不像没想法。 她还找过顾天泽一次,问他真实的想法。 “我真的只拿蔚然当朋友,当妹妹,跟你一样。” 顾天泽这么说。 苏半夏当下就给顾天泽扣下了“中央空调”“渣男”的帽子,冷冷留下一句“以后叫她郑知青”便生着气走了。 现在一想,顾天泽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他也并不是中央空调,他并没有帮别人干过活儿。帮苏半夏还是因为他承苏正方的人情呢,而且看刚才顾天泽的慌乱样儿,襄王怎么可能无意? 苏半夏就是讨厌这种明明喜欢却囿于种种原因说自己不喜欢的戏码,而且早干嘛去了? 当天晚上,苏半夏睁着一只眼睛坐着睡的,生怕郑蔚然洗胃没洗干净,或者发生什么别的意外。 好在到了天亮,郑蔚然的体征都很平稳。 天刚蒙蒙亮,苏半夏还在迷糊着。半夜郑蔚然的吊瓶吊完了她都没睡实,听见鸡叫才迷瞪了一小会儿。 “咣当”一声让迷糊的苏半夏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顾天泽你有病啊!”苏半夏低声骂道。 顾天泽不自然地动动肩膀,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 “怎么样?没事儿了吧?” 苏半夏点头,“拿了什么?” “换洗衣服,毛巾,还有一些别的生活用品。” “暖瓶呢?” “……你……没说暖瓶……”顾天泽底气不足地辩解。 “我还没说让你来呢,真是我说一样拿一样啊。”苏半夏无语。 郑蔚然眼睑微动。 “她要醒了,有什么话快说,晚点儿人就多了,我去买点儿早饭。”苏半夏还是不忍郑蔚然一腔真情错付。 顾天泽没说话。 苏半夏临出门又说了一句,“想想她昨天要是没了,你怎么办。” 顾天泽没回应她,只定定地盯着郑蔚然。 第85章 有情又有意 初秋的早晨还是很冷的,苏半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往外走着去看看国营饭店的早饭有没有出来。 不知怎的,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近段时间,房拆了不少,路也铺了不少。 前枣树村新盖了大队部,房梁和砖头是村里余地主家的房子拆下来的。 苏半夏有点迷糊,好像绕错了巷子。 “同志,同志?”后边一个男人拍了拍苏半夏的肩膀。 窄长的巷子,一个男人尾随着自己,苏半夏吓了一跳。 “有……有事吗?” 男人脸上带着憨厚,看起来比苏半夏还要害怕。 “同志,我看你是从卫生室出来的,你要早饭不?” 是个偷偷做买卖的,看起来还是个生手。 苏半夏将将放下些心来,“有什么呀?” 男人喜上眉梢,“有鸡蛋,有饼子,还有馒头,你要啥?白面馒头呢!” 苏半夏看了看他手上的篮子,掀开上面的布,馒头和饼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有粥吗?” 男人面露难色,“妹子,没有卖粥的,不好卖。” 看苏半夏有些不想买了,男人又开口,“这会儿国营饭店也不开门的,妹子,你要是想要粥,我去家里给你盛一碗,用瓦罐装给你。是我婆娘早起给我们家人做的,是小米呢,孩子过生儿才做的,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行不?” “是小米?”苏半夏有些意动,郑蔚然刚洗胃,只能吃流食。 “是小米。” “行,你去拿吧。”苏半夏干脆答应。 男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你真在这儿等我?” 苏半夏笑了,“行,我先买两个馒头,两张饼,有腌咸菜吗?也来一点儿。” 苏半夏按照他说的价钱付了账之后,“这样行吗?” 男人憨憨一笑,“行,等着啊妹子。” 苏半夏拿着纸包包好的早饭在原地等。 “弟妹?” “江大哥?” 苏半夏诧异地看见江伟明站在巷子拐角。 “真是你啊?你咋在这儿啊?”江伟明走过来,“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苏半夏晃晃手里的纸包,“我有个朋友住院,看看她。” “那到家里吃饭去吧?”江伟明指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你家住这儿吗?” “我老丈母娘家在这儿。” 苏半夏面无表情看他,江伟明后知后觉挠挠头,“不太合适哈?” “江大哥,江警官,有人疑似被投毒,你们管吗?”苏半夏问。 江伟明低头看她,“谁被投毒了?” “我朋友。” “你有证据吗?” “有证据叫疑似吗?” 江伟明被噎了一下,“弟妹,这年头吃坏肚子是常见的事儿。” 苏半夏深呼一口气,瞧见了远处拿粥去的男人探头探脑看。 江伟明穿着警服,把那人吓够呛,这年他又投机倒把被抓到了是要被劳改的。 “江大哥,上班去吧,我也要走了。”苏半夏催促道。 江伟明点头,“行,那等老程年底回来,你也一起跟着来我们家啊,你嫂子好几次说要见你。” “行,一定去,不过你上班这么早啊?这才几点呢?” 江伟明叹了口气,“这不都收粮食吗,上边下的文件,让下乡巡查,逮小偷!下周一就巡到你们村儿了。” 苏半夏眼光微闪,又说了几句话送走了江伟明,拿粥的男人才蹑手蹑脚过来。 “妹子,你是……警察家属啊?” 看男人的架势,苏半夏说一个“是”字马上就撒丫子跑。 苏半夏好笑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人家就是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来吧,罐子给我,我给你钱。” 男人把封好的罐子开开一条小缝儿,“你看好,熬地顶号的小米粥,我可没蒙你。” “得嘞,大哥,您这做生意实诚,晚两年有机会,您开个小饭馆,指定能挣钱!” 男人苦笑,“哪有那个命啊。拿着吧妹子,我不收你瓦罐钱,你用完了就把罐子放到那边玉米秸秆里埋着,我回头来取。” 苏半夏又感谢了一番,男人又拿着篮子像走亲戚一样往前走,继续找机会兜售他的早饭。 苏半夏探口气沿着来路回了镇卫生室。 她站在病房门口听了一耳朵,没有争吵的动静儿,才敲敲门开门进去。 郑蔚然已经醒了,半倚着床头,脸色还苍白着。 看见苏半夏进来,露出一个笑容,“真是你啊?我昨天还以为是做梦呢。” 屋里没有顾天泽,苏半夏挑挑眉,也没多问,把手里的瓦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那个卖早饭的大哥还挺贴心,罐子上倒扣着一个碗。 苏半夏掀开罐子上封口的油纸,刚想倒进碗里又封了回去,“先等会儿吧,我去问一下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吃。” “你歇会儿吧,看你一脸憔悴的,昨天没有休息好吧?”郑蔚然声音不大,柔柔地跟苏半夏说着。 “你好些了吗?还难受吗?”苏半夏又给郑蔚然把被子盖好一点。 “好多了,我昨天都以为自己见不到你了呢!”郑蔚然眼圈红红的。 “怎么回事啊?大家吃的一锅饭,怎么就你一个人这样了?” 郑蔚然听见苏半夏关心的询问,不知从何说起,“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那下次呢?” “没有下次。”顾天泽端着脸盆进来,斩钉截铁说道。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是神仙吗?什么事儿都按照你的想法来啊?” 顾天泽把毛巾投进水里,拧干后给郑蔚然擦手。 看这俩人和谐的氛围,苏半夏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你俩……这是……?” “苏立夏同志,欢迎你下个月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顾天泽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很惊悚的话。 “什么?结婚?” 郑蔚然看着顾天泽笑得甜蜜,在苏半夏的眼里看来活脱一个恋爱脑。 感情这一个来月的伤心难过都就饭吃了? “不是,你们现在结婚,你们住哪啊?还住知青点儿啊?那哪儿叫结婚啊?”苏半夏不理解。 “还有,顾天泽,你提亲了吗?征得蔚然的同意了吗?” “你们双方的家庭都知晓并支持了吗?” “还有顾天泽,你先前纠结几年不肯说明白让你烦得要死的心结解开了吗?你不会有什么白月光吧?” 苏半夏噼里啪啦几个问题让顾天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 “什么叫白月光?” 苏半夏一脸鄙视,“还读书人呢,白月光和朱砂痣你不知道啊?” 顾天泽好笑地指指她,“你懂得还不少,没有白月光,也没有朱砂痣。我要娶她这个人,什么也比不了昨天我即将失去她来的恐惧。” 顾天泽的眼神很满足,满足又幸福。 郑蔚然也是,眼里仿佛装不下别的任何人或事物。 苏半夏只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寻思着要不先出去遛遛弯儿。 “1床,可以进一些流食了。那家属,来缴一下费!”李兰兰敲敲门打破了此时房间内的暧昧温馨。 也救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苏半夏。 第86章 吃狗粮 苏半夏在李兰兰的休息室啃着馒头,李兰兰一脸八卦。 “说说呀!”李兰兰催促着。 “说什么呀?”苏半夏啃着饼,就着李兰兰友情贡献的茶叶蛋。 “住院的那个女孩儿,她可是中毒,还有那么一个俊俏的男人陪着,因为感情纠纷吧?”李兰兰明明啥也没经历过,却是一脸过来人的笃定。 苏半夏张张嘴又闭上了,李兰兰长了一个言情小说家的脑子。在后世她靠编狗血剧本指定能月入百万。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李兰兰就被值班医生叫走了,苏半夏趁清净吃了个安生饭。 再次洗了手出来,妇女主任徐芸已经到了,还带了不少吃的。 跟徐芸打了个招呼,苏半夏就跟顾天泽说自己先回家一趟。 “我回去再拿点东西过来,你在这儿看着,一会儿大夫来了问一下能不能吃小米粥,不能你就自己解决了吧。” 顾天泽有些无奈,“夏夏,我好歹是个成年男人,我这么废物吗?” 苏半夏耸肩,“行吧,我走了。” 郑蔚然也叮嘱:“路上小心啊。” 自行车被李建国昨天骑走了,今天只能走着回家。 好在现在天气真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不热不冷,路上还能看到一些玉米丰收的景象,男人在砍玉米秸秆,女人在掰玉米,或拉或抬热火朝天。 苏半夏先回了一趟前枣树村,到李建国家去骑自行车,回答了巧双娘不少问题才脱身。 回到盘洼村小院儿,苏晨和程欢早就上学去了,门虚掩着。 粗心孩子,门都没关。 苏半夏里外看了看没丢东西,就收拾了一些洗涮用品,又把家里剩的半罐麦乳精带上了。 苏半夏把院门用铜锁结结实实地锁上,然后又回了镇卫生室。 郑蔚然小口小口地喝着粥,顾天泽阴沉着脸坐在一边。 “咋了?你又欺负她了?”苏半夏上来就质问顾天泽。 顾天泽“哼”了一声,“我哪敢惹人家生气啊?” 苏半夏啧了一声,“阴阳怪气什么?有话不能说啊?” 郑蔚然拉拉苏半夏的手,“是我惹他生气了。” “生气了说呗,阴沉个脸吓唬谁呢?” 顾天泽要被苏半夏气笑了,“怎么都是我的错呗?” 苏半夏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无语望苍天。 “顾天泽,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是个病人啊?” 顾天泽有些气短,“我……我……算了。” 苏半夏也懒得安抚她,把昨天郑蔚然吐脏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盆里,又将自己带来的皂荚放进去。 刚要端起来出门,顾天泽一把抢过去端着出了门。 “孺子还是可教的嘛。”苏半夏满意地看着顾天泽的背影。 郑蔚然从记事起就没有让别人洗过衣服,更何况是刚刚真正捅破窗户纸的对象,她满脸通红。 苏半夏转过身来看见她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第一反应还以为她哪里不太好了。 注意到她眼中的羞涩,才后知后觉自己吃了狗粮。 “大男人洗个衣服有什么的?以后有的他洗呢!”苏半夏叨咕着。 郑蔚然的脸色好一些了,听见苏半夏的念叨,调笑道:“哦?这么说程同志在家经常给你洗衣服咯?” 怎么就绕到程延身上了? 苏半夏扯了一下嘴角,“他在家才几天啊?好了,你快躺下休息,一会儿医生就来挂水了。” 郑蔚然噙着笑意顺从地躺下,苏半夏看她有些困倦,把窗帘拉上了。 “你睡会儿吧,我去见见白医生。” 郑蔚然确实乏得厉害,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苏半夏给她扯了扯被角,带上了门。 她没有去白大夫的诊室,而是去了洗手间。 顾天泽站在盥洗池边揉搓着郑蔚然的衣服,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能猜到是谁吗?”苏半夏站在不远处问,余光瞟着走廊两边。 顾天泽一下子把衣服摔进了盆里,“我不确定。” “那就……试试呗!” 顾天泽的眼神透过镜子跟苏半夏的眼睛对上,彼此确认了些什么。 苏半夏趁中午午休的时候去了白大夫屋里,得到了现在的技术条件达不到检测出郑蔚然体内毒素品种的结果,先前卫生室只能给她用低浓度的高锰酸钾洗胃,现在也只能输一些补充能量的药剂葡萄糖,全靠自身的系统慢慢将毒素排出去。 苏半夏想了想,“白大夫,我能借你一张纸吗?” 白大夫抬头,“什么纸?” 苏半夏指指桌面,“就是这个写处方的纸。” 白大夫挑眉,苏半夏举双手,“我发誓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就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白大夫盯了她一阵子,然后撕给她一张印着永平镇卫生室的便签纸。 “嘿嘿,谢谢白大夫!”苏半夏狗腿地笑。 “走吧,吃饭去,顺便给你那朋友也打一点儿。”白大夫收拾收拾桌面,然后站起身招呼道。 跟白大夫李兰兰一起吃了个食堂,又给顾天泽打了饭菜。 回到病房,郑蔚然只能闻着味道看顾天泽吃,可怜巴巴的。 “要不我出去吃吧。”顾天泽被郑蔚然那么看着觉得别扭无比,迟来的羞涩找了上来,耳廓脖子都是红的。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矫情什么,外面都是细菌,你再生病了谁照顾谁啊?” 郑蔚然给面子地扭转了视线,“哎,夏夏,你来这儿你家里怎么办?你弟弟妹妹呢?” “他们上学呢,中午在学校吃。” “那你公婆那边儿没意见啊?” “我又无所谓,他们的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是在乎早就气死了。” 郑蔚然给她竖起大拇指,“你真有一套,你结婚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你去了肯定被欺负,打死他们也想不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 苏半夏瞅了一眼一边儿吃饭的顾天泽,弯起唇角,“蔚然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蔚然老实地问:“为什么呀?”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钱呀!我的钱在我手里,程延的钱在我手里,我不靠他们吃喝,他们再有意见,我全当听不见!”说到这儿,苏半夏提高了音量,“主要是啊,程延听我话,他上交工资呢!” 顾天泽本来红的脖子更红了,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咳个没完。 郑蔚然一边给顾天泽拍背,一边无奈地看苏半夏,“你看你说的什么呀?给他吓的!” 苏半夏上前,弯着腰看顾天泽,“这就吓着了?顾知青你也不过如此嘛!” 顾天泽喝了口水,顺了顺食物,“夏夏啊,你啊,也算我克星了。好吧,我保证,以后工资绝对交给蔚然。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的好不好?” 苏半夏“嘻嘻”笑了一声,“那算你有觉悟!” 第87章 门没关? 当天苏半夏晚上回了趟家,前一天就没回家,也没跟程欢和苏晨交代一声,她不太放心。 “欢欢,晨晨——”苏半夏在院子里停自行车,没进屋先喊人。 “姐你回来啦?” “嫂子!” 程欢上前接过苏半夏手上的东西。 “干嘛呢?” “写作业。” 苏半夏进屋看见堂屋的写字台上摊着两本作业本,苏半夏凑上前看了看。 “程大丫,你这个字怎么还是这么难看啊?”苏半夏被程欢歪七扭八的字体难看得脑子疼。 程欢跳脚,“不许叫我程大丫——还我作业本!” 苏半夏举高作业本,“白毛浮绿水……哇塞,这个‘浮’字这么难写吗?都要扭到一块儿去了!” 苏晨在一边儿幸灾乐祸,“我就说你得多写多练吧!” 程欢瞪了他一眼,苏晨摇头晃脑地得意洋洋。 “好了好了,给你。”苏半夏耐不住程欢的拉拽,求饶般把作业本还给了她。 “今天谁最后一个出的门?没有锁门哦。”苏半夏整理着自己的针灸包,一点点消毒,这还是她先前找了黑市的人弄到的,就这么一副,可珍贵了。 程欢狐疑地看看苏晨,苏晨撇撇嘴,“别看我,我先出的门。” “可是我锁门了呀!”程欢如是说。 苏半夏手一顿,“你锁门了?” “锁了。” 程欢非常笃定,她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没锁门也不是什么弥天大错。 可是苏半夏上午回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并没有丢东西。 “那咋回事儿呢?”几个月前的回忆又一次回荡在苏半夏的脑海中。 王铁柱的话,程延的话,不停盘旋。 仿佛不远处就有个人,盘算着吃掉她。 苏晨看出了苏半夏情绪的变化,上前握住了苏半夏有些颤抖的手。 “不会的姐。”苏晨安慰着。 程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 她从来没见过她二嫂这个样子,她二嫂一直是自信的,桀骜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是她爹,她从小怕到大的程三平,在苏半夏的手里也是小菜一碟。 好像什么事情都稳操胜券的苏半夏,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连带着程欢也参与到这紧张的情绪中。 突然苏晨想到什么,扭头看向程欢。 “你今天没带钥匙。” 程欢懵懵地“啊”了一声。 “今天回来是我开的门,你没带钥匙。”苏晨又重复了一遍。 程欢摸了摸衣兜,“是,我……我换衣服了,在昨天的衣服里。” “那说不定是隔壁程阿姨来了呢?你先别着急。”苏晨此时稳重得像个大人。 苏半夏看着一脸紧张还不停宽慰自己的苏晨,渐渐找回了理智,将自己从先前恐惧彷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不会,不可能是她。”程妈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平时不经过苏半夏同意连门都不会进,怎么可能私自拿了程欢衣服兜儿里的钥匙自己进来呢? “不想这个了,先去吃饭吧。” 隔壁冒起了炊烟,也是开饭的信号。 “大丫,不是……欢欢,吃饭了。”墙根那边儿程妈低低的声音响起。 “走吧。” 苏晨拉着苏半夏的手往隔壁去。 秋收没有夏收那么着急那么繁忙,夏收要抢就那么几天时间,秋收就可以缓缓。 饭桌上已经开始吃饭了,只有程妈还在饭桌上殷切地等着。 不知怎的,苏半夏觉得今天王彩琴很不对劲。 平时苏半夏吃饭迟到,她早就难听话满天飞了,何况昨天苏半夏还夜不归宿,她竟然都没半句废话,只端着碗闷头吃饭。 程欢回了一趟自己先前住的屋子,昨天脱下来的衣裳还在木头架子上放着,她上前掏了掏,金属钥匙带着红绳子还在裤兜儿里塞着。 没人动过。 程欢又拿着钥匙往窗户边仔细瞧了瞧,然后把钥匙放进衣服口袋。 “妈,今天我放这个屋子里的衣服你没动吧?”程欢问道,但眼睛却盯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王彩琴和她大哥程瑞。 果然,王彩琴在程欢问出口的一瞬间往嘴里送饭的手顿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一瞬。 搁往日,王彩琴早就语言攻击了,“你不是住隔壁去了吗?怎么衣服还往这边放啊”这种话晚一秒她就不叫王彩琴! 可今天出奇的安静。 程妈抬头,“啊?不知道啊?你把衣服放这边了吗?那妈一会儿给你洗洗吧。” 程欢坐在桌子边上,余光观察着王彩琴,“哦,没事儿,我自己洗就行。” 看程欢不再说话安生吃饭了,王彩琴才松了口气般继续吃饭,但今天的饭量也远不如从前。 “大丫,你明天别去上学了,在家里帮忙洗洗衣服做做饭,这几天家里人都要去地里挣工分呢!”程三平开口。 程欢低头不语,苏半夏看她不争气的样子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程欢瞪苏半夏,苏半夏面不改色地吃饭。 没办法,程欢咬咬下唇,“我不!” 程三平意外地抬头,程老太已经骂开了。 “你个懒死鬼托生的,让你在家干点儿活都不愿意了,你多就没干过活了?我就说女娃子不能上学,把心都上野了。” 程三平重重地把筷子放在碗上,冷哼一声,明摆着生气了。 程瑞跟王彩琴还是一如既往,什么也不说等着程三平和程老太把事情搞定,坐收渔翁之利。 “我现在的伙食费是自己挣的,我天天一大早去割猪草,挣的工分分的粮食够我自己吃的,况且我现在中午不在家吃饭,有时候早上也不吃。”程大丫读了几天书,跟有文化的老师相处一段时间,说话有条理了很多,再不是以前的闷不吭声或者莽撞开口了。 “你当你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你生下来就会割猪草养活自己?现在农忙,你帮帮家里有什么不对?”程三平百思不得其解,谁家姑娘不是这样?偏自己家这个越来越有主意,都是这个二儿媳妇来之后的变的,想到这儿程三平又狠狠瞪了苏半夏一眼。 苏半夏被瞪了一眼,无所谓,不疼不痒的。 “没什么不对,应该的,但是我大嫂怎么就能在家里闲着?”程欢阴着脸说话。 王彩琴没想到战火烧到自己这里,“嘿你个死丫头,敢编排到我头上了?” 程瑞敲了敲碗边儿,“大丫,别不懂事儿,你大嫂还得看孩子呢,哪有功夫?” 程欢嗤笑,“是吗?每天抱着孩子满街乱串,当谁不知道她生了个小子,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比早上打鸣儿的鸡都准时。” “你个死丫头,我今天非得……” “行了,饭桌子上像什么样子?”程三平被尖利的声音吵得头疼。 他转头看王彩琴,“以后你做中午饭。” 又对着程欢说:“你做早上饭和晚上饭,行吧?不耽误你上那金贵学。” 程欢没再说什么,农忙时间帮家里干活是逃不过去的,能争取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88章 顾天泽施计 从此程大丫又要比以前早起半个小时,早起去打了猪草,然后再去隔壁做早饭。几天下来,人都憔悴了不少。 苏晨跟苏半夏告状说程欢上课打瞌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半夏觉得程欢这样太辛苦,就说以后早饭自己来做,让程欢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被程欢严词拒绝。 “你做饭放那么多油,非得跟我奶奶掐起来不可,我也不是很累。” 苏半夏在程家这边儿一直守着一条线,就是她不干活儿。像帮程妈挑挑豆子串串玉米之类的就算了,像锅台上的活儿她是不动的,就是怕一沾上就脱不开手。 程妈也不是就该做这个,可她愿意做,还乐在其中。曾经苏半夏还提议说以后农闲的时候大家轮流洗碗做饭,程三平和程瑞还没说话,先被程妈个给驳回了。 “哪有男人干这个的?这都是女人的活儿!” 一句话说得苏半夏直犯恶心。 农忙的时候就算了,大家各有分工,程妈忙地里还要忙家里,但程家父子也没闲着。 农闲的时候,就是程妈忙得团团转顾头不顾腚的时候,程三平也不带沾一指头的。 久而久之,苏半夏就不再多嘴了。 没办法,苏半夏只能强行让程欢把早上割猪草的事情给停了,以苏半夏当月给家里多一成粮食为交换。 程欢停了早上割猪草的事情,又多了洗衣服的活计。程大丫心疼她娘,她不干就是她娘干,于是闷不吭声地把活揽了。 王彩琴把他们一家三口连带豆豆的尿布也团进了脏衣服堆,程欢一边骂着得寸进尺一边把程瑞家的衣服连着水扔在了偏屋王彩琴的门口。 苏半夏捣着中药,乐不可支。 “行啊,我们程大丫,会用成语了,还知道‘得寸进尺’呢!” 程欢冷漠脸,“再叫我程大丫,我就揍你弟弟。”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能打过他?嘴硬! 苏晨上学这段时间每天五点钟起来,跑这步去八合楼,练到七点半然后回家吃早饭,有时候赶不及就在傅家吃了,苏半夏知道之后把学费从每个月两斤白面加到了三斤。 因为功夫没松懈,苏晨的个头儿也蹿了一些,眼瞅着粘着十四岁的程大丫了。 “我今天去我家那边儿看郑知青,你出门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啊!”苏半夏叮嘱完,把捣药罐里的中药沫子倒在纸上,揣好匆匆出门了。 程欢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苏半夏就风风火火离开了,她只能眼睛毒一些紧盯着王彩琴了。 前枣树村此时正进行着一场大乱。 顾天泽眉头青筋直跳,死死瞪着郑梅,朱超在中间拦着。 “天泽,有话好说,咱们都是下乡的知青,本就要团结,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顾天泽喘着粗气,硬邦邦的拳头攥了又松,他是真想一拳打在那个女人脸上。 郑梅挑衅地看着顾天泽,“现在碗已经碎了,你有什么证据?只要你敢动一下手,我马上就去报警,你们乱搞男女关系,要你们去住牛棚!” 朱超回头瞪了一眼郑梅,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蠢,现在还在激怒顾天泽。 顾天泽深呼吸了一下,“说什么都没用,这事儿不可能捂住。” 朱超疑惑,“你什么意思?” 江伟明带着一个小警察从柴火堆后面出来,“意思就是这事儿归我们管了。” 朱超看见喘着警服的两个人出来就呆住了,半天才磕磕巴巴说,“顾……顾天泽,你……” “朱队长是吧?包庇犯罪了解一下?”江伟明一边把郑梅从地上拖起来,一边斜着慌张的朱超。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警察同志,我……我就是……” 郑梅后知后觉地开始撒泼,左右扭动着,江伟明和小警察两个人差点控制不住她。 “行了朱队长,一起走一趟吧!”江伟明没想到下乡做个走访调查也能蹦出个案子,还是蓄意杀人。 想起顾天泽早上一脸阴沉地拦在自己自行车前那疯狂又偏执的样子,他就一哆嗦,这年头不好干啊! 苏半夏到的时候,顾天泽已经跟着一起到派出所去了,郑蔚然在苏家养病,什么也不知道。 巧双娘在门口拦住了苏半夏,绘声绘色地把事情过程讲给了她。 “江大哥怎么在这里的?” “不知道啊,就在那吵吵嚷嚷的时候,那个警察就从后面出来了,然后就给郑知青带走了,还有那个知青队长。” 巧双娘没见过这种阵势,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你建国哥回来,让他再给你详细说说,他跟着去了。” 苏半夏思忖片刻,“行,大娘我知道了,这个给您,这是上次给苏晨做鞋的钱。” 巧双娘不要,苏半夏脸一板,“谁做都收钱,凭什么让您吃亏啊?拿着!你不要我下次找别人了啊!我和程欢的还得让你帮忙做呢!” 巧双娘喜滋滋地收下了钱,“你娘做的好,下次你可以让你娘做。” 想起自家那个受夹板气老婆婆,苏半夏轻笑,“有活儿让她忙呢。” 跟巧双娘分开之后,苏半夏进了自己家,郑蔚然就在苏晨睡的房间养病。 苏晨的床先前拉走给程欢睡了,苏晨看见之后不开心,苏半夏找了个借口说早就想换了,“你不是说一翻身就晃悠吗?” 苏晨拧着脖子让苏半夏给他打个新的。 苏半夏一言既出,专门又去找程延的亲三堂叔打的一张新的,他也是个木匠,就是跟程延亲爸学的手艺。 苏半夏找上门打床的时候,程三宝一家都喜出望外,程三宝甚至不想要粮食——现在不能拿钱换家具,只能拿粮食,拿钱叫做生意,叫投机倒把。 “天泽说今天很忙,咱们村儿不是收得差不多了吗?”郑蔚然看见苏半夏从大门进来问道。 苏半夏故意一副生气的样子,“怎么啦?我来不行是吧?天天念着顾天泽?” 郑蔚然被她逗笑了,开口哄她:“他哪比得了你啊?你是十,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八。” “这还差不多!今天还吃西红柿鸡蛋汤行吗?” 郑蔚然扶着门框,“不用鸡蛋,就做点儿面糊就行。” 她这段时间花了很多钱,都不知道怎么还呢。 “你歇着去,今天喝几杯水了?再喝两口去!”苏半夏拿着鸡蛋训人。 第89章 完成 顾天泽是快晚上才回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李建国。 李建国“吨吨吨”喝了两大瓢井水才传过来气儿,“这个知青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这些城里人咋这样啊?” 顾天泽拿眼睛斜楞他,李建国哼了一声,“你瞪我也是这样,我们乡下人家谁敢给人下毒的?” 郑蔚然听见愣在了屋檐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真……真是……” 顾天泽看见,眼里尽是疼惜,把郑蔚然扶进了苏晨的小屋,“你别管了,有我呢!” 苏半夏看见牙都要酸倒了,以前这顾天泽挺绅士的,还有礼貌,一身书卷气,怎么谈了恋爱这个德行啊? “建国哥,郑梅承认了吗?” “还在僵持,不过有人证,而且是警察亲耳听见的,问题不大。”李建国又喝了两口水,“不过顾知青,你怎么知道有警察在地里晃悠啊?眼睛还挺尖。” 苏半夏心想,我跟他说的呗! 顾天泽也不容易,早上五点钟就起床去村口堵人,见到江伟明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扮可怜,最后把江伟明骗到了知青点儿。 “便签纸呢?”苏半夏说的是先前白大夫给她的那张印着永平镇卫生室字样的纸。 顾天泽把一个小纸团给了她,苏半夏顺手扔进了锅底。 那是顾天泽用来诈出凶手的“道具”,怎么用的苏半夏不知道,她只别让这件事情跟白大夫扯上关系。 “那是什么?”郑蔚然问。 顾天泽:“没什么,就是医院里开的药单,现在不用了。” 苏半夏出门送李建国,李建国走到门口后知后觉地跟苏半夏说:“这个顾知青可真不简单啊,一环扣一环,死死地把那个郑知青的罪名钉死了。” “那明明是那个郑梅先起坏心的好不好!” 李建国挠挠头,“没说不是啊,我只是觉得他真聪明。没事,我就这么一说,换我我搞不定这种事,只会上去跟人打架。” 苏半夏拍拍李建国的肩膀,“建国哥,答应我,你以后遇到麻烦一定要跟你爹商量一下再行动。” “那当然了,我爹那么聪明!” 嗯,不然你会被人坑死的! 送走李建国,苏半夏在院子里继续研磨药粉。 顾天泽出门看见,“这是什么?” 说着上手就要碰,苏半夏一巴掌在他胳膊上。 “不知道是什么就不要乱动!” 将药材完全研磨成粉后,苏半夏把上午带来的纸包里的药粉混合进去,搅弄均匀。 “你在干啥啊?” “在害人!”苏半夏面无表情回复,“贴心话儿说完了吗?说完了走吧!” “你最近看我不顺眼啊?”顾天泽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啧,没话赶紧走!” “说说呗,为啥烦我啊?” “……你之前干嘛去了?这段时间让她那么伤心,你知不知道她本来拥有的就很少,你这样……让她患得患失的,她很受伤的。” 顾天泽叹了口气,“我……没那个自信让她过上好日子。” “什么意思?” “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我是抱养的,他们说我就是用来招弟弟的,我也很争气,招了个弟弟。”顾天泽苦笑。 “不让你娶媳妇儿?你卖给家里了?”苏半夏听了个开头就能猜出个结尾。 “他们对我还行,我弟弟是个病秧子,而且有了我弟弟之后,家里对我并不亲近,但我也没挨打挨骂,我爸妈还送我上了学,我是要还这份恩情的。” “那就还啊。” “我爸妈年纪不小了,我妈没工作,我爸一个人养家,我……自己都顾不住我自己,还要定期汇钱回去给家里,要不然我弟弟就会断药。照现在这个情况,我天天在地里刨食,我怎么养蔚然啊?” 苏半夏沉默了,现在是七十年代,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没有关系,不是模范,上不了工农兵大学,去不了五七干校,他只能在这儿耗着。 有什么资格娶老婆呢?何况他真心喜欢郑蔚然,郑蔚然嫁给他就是吃苦,为了还他的恩情,俩人都要系紧裤腰带汇钱回顾家,还不能有任何怨言。 “那你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我先前太自我了,也很害怕。经过这件事儿,我担心……蔚然离了我的视线,就会出事。”顾天泽喃喃着。 “大哥,你最该反省的是没有听过她怎么想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啊?苏半夏不理解。 “是,上次我们谈了谈,我也知道错了。”顾天泽认错很快。 “现在你想好怎么养蔚然了?” 顾天泽瞥了一眼不安好心的苏半夏,“我们夫妻俩的事儿你少管!” 行!苏半夏忍着把药粉撒在顾天泽脸上的冲动,开始赶人。 “赶紧走!” 顾天泽挡着苏半夏哄人的手,“我没说完呢!” “还要说什么?”苏半夏叉着腰。 “谢谢啊。”顾天泽笑着。 还算知道好歹,苏半夏揉揉发酸的手腕。 “唉,你们下个月真结婚啊?” 顾天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房子,“那是前街大怀家的院子,我租下来了,以后我们就在那儿过日子。” “那你寄给家里的钱呢?”这是额外支出,顾天泽的经济本就捉襟见肘。 “我当然有办法,不过现在……先把郑梅的事情给处理了,说不定朱超也能顺手处理了。”顾天泽的眼底有戾气。 “那……” “我走了,劳烦你看顾蔚然!”顾天泽眼里的恳求让苏半夏软了态度。 “会的,你去忙吧。” 顾天泽急匆匆走了,苏半夏转身就看见郑蔚然扒着门框看。 “开心吗?你对象的内心剖白还满意吗?”苏半夏似笑非笑,她早就瞧见郑蔚然猫在那块儿偷看了。 郑蔚然轻笑,“他在乎的我都不图,我图他这个人。” 苏半夏很想告诉郑蔚然,你图啥都别图人,但最后还是挂着笑,“祝你幸福!” 郑蔚然点头,“会的。” “姐姐……” “嫂子,我们回来了!” 门外苏晨和程欢下学了,自从苏半夏每天来照顾郑蔚然,这两个小学生放学都拐到前枣树村,然后和她一起回家。 苏晨去跟郑蔚然说话,问了好多句郑蔚然恢复得怎么样。 程欢把苏半夏拉到杂物间,“嫂子,那次进我们院子的是王彩琴!” 苏半夏一点不惊讶,“我知道!” “你知道啊?” “嗯,猜到了。” “那你不告诉我?”程欢恼羞成怒,她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发现王彩琴的阴谋,结果她二嫂早就知道了。 “告诉你干什么?你一个学生,九九乘法表会背了吗?” 一提数学,程欢丧气地垂下脑袋。 程欢和苏晨两个人相反,一个数学好,一个语文好。 课本上的好词好句程欢看几遍就能背下来,数学简单的乘法怎么也搞不明白。 而苏晨的数学已经学到了一元二次方程,属于初中范畴了,但看见古诗词就犯头疼。 两个人互相嘲笑,乐此不疲。 程欢想起一件事又提起了精神,“我知道她进来是想干什么!” “偷钱!”苏半夏闭着眼睛都知道,先前王彩琴找苏半夏借过好几次钱,苏半夏被问烦了,就问了一句多少钱,王彩琴张嘴就是八百,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这么需要钱?” 苏半夏来了精神,“为什么?” 程大丫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 第90章 万事俱备,只等小偷 “你钱放好了吗?”程欢瞅着苏半夏的裤兜儿。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看啥啊?我又不能带身上。” “你真的得放好,让她摸走了她不会承认的!”程欢着急苏半夏的不着急。 苏半夏神秘一笑,“放心吧,我给她个大礼。” 既然王彩琴惦记自己那点儿钱,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晨晨!”苏半夏出门叫还在跟郑蔚然说话的苏晨。 以前姐弟俩受彭玉莲和苏二奎磋磨的时候,郑蔚然经常给苏晨送吃的,苏晨跟她关系也很好,知道郑蔚然生病之后,经常下了学来看她。 “那蔚然姐姐你要多养护自己的身体哦,我明天再来看你。”苏晨叮嘱着。 郑蔚然摸摸他的脑袋,“放心吧!” “晨晨,去把厨房的鸡蛋拎着。”苏半夏把晾晒好的藤萝根摘了一把在手上,然后进了小书房。 苏半夏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长约二寸,面上还雕着花,原先不知是装什么的,看起来与先前发现镯子的盒子是一套的,只是这个木盒上有精巧的机关,非正确方式不能打开。 皆因原主小时候摔打苏正方的钢笔,把他珍藏的恩师所赠的钢笔笔尖都摔坏了,苏父就藏进了抽屉深处。 后来苏晨出生后也不知跟谁学的,也爱玩钢笔,还爱翻抽屉,把后来苏正方参与征文得来的奖品钢笔蹭掉了一块漆,苏正方没办法,把所有自己喜欢的钢笔都锁进了这个小盒子。 俩孩子都打不开,久而久之就不再碰了。 后来原主在河边捡到一个长相奇特的贝壳,被其他小孩子争抢,原主不肯给还被推了一跟头,哭着回家。 苏正方为了哄闺女,把那小盒子又拿出来,郑重其事将闺女的宝贝贝壳放进去,这才哄好了闺女。 盒子的机很精巧,要把雕的莲花莲蓬按下去,再紧扣盒底,内里的弹簧才能弹开,盒盖才会打开。 打开盒子,里面铺着红绒布,上面躺着三只钢笔,还有一个干巴巴的黄色圆形贝壳。 一支是苏父老师给的,是个老牌子老款式,即使过去很多年还是很亮。 一支是苏父投稿的奖品,上面掉漆的地方扎眼得很,黑色的笔身一道银色的痕迹。 一支是墨蓝色的,看着比另外两支要贵,要漂亮。苏半夏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 “呀,真漂亮。”郑蔚然瞧着钢笔眼睛发亮。 苏半夏微微一笑,“是我爸留下的。” 听见苏正方,郑蔚然脸上也是怀念的神色。 苏半夏把钢笔用绒布裹好,放进了抽屉。 那块贝壳,苏半夏摩挲了一下,也放进了抽屉里。 “你不拿走?” 苏半夏疑惑,“拿走干什么?不拿走,我拿盒子。” 郑蔚然“哦”了一声也没多问。 回到盘洼村,苏半夏让苏晨和程欢先去吃饭。 “要是你妈问我干嘛呢,你就说我钻爱床底不知道干啥呢。”苏半夏叫住程欢。 程欢一脸问号地被苏半夏推着出了门。 往木盒里放了一叠报纸,想了想又往里塞了两块玻璃碎片,晃一下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苏半夏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把磨好的药粉放进小碗,往里挤了一些雪花膏,搅到混合均匀看不出雪花膏里掺了东西,然后用过年贴春联的小刷子把药膏一层层刷上木盒外表面,一层层刷上去,然后用扇子扇到风干。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苏半夏用纸包着木盒子,把它嵌进床板的缝隙,还往上塞了些报纸,乍一看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很隐蔽。 苏半夏的膝盖上刚刚跪下沾上的尘土,她没有拍打,就是让人看的。 准确地说,就是让王彩琴两口子看的。 程欢的话传得很到位,苏半夏一进门,王彩琴就盯着她的膝盖看。 苏半夏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坐下吃饭,一切如常。 吃过饭程欢洗碗,程妈跟着去了地里,王彩琴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圈。 苏半夏在隔壁院里就能听见她哄孩子的声音。 苏晨看着苏半夏的眼色,念叨着该傅师傅交钱了,问家里缺不缺钱,缺钱就不去学了。 苏半夏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又恰好让强跟下听墙角的王彩琴听到。 “没事儿,姐有钱。咱家还有爸留下的抚恤金呢,再说了,就算那钱花完了,咱还有妈留下的一对玉簪子呢,虽然现在说除四旧,但那可是古董,要找个好买主,能卖不少钱呢,少说也值个四五千。” “放心吧,能供你读书,以后娶媳妇儿都不是问题。” 苏半夏说得半真半假,隔壁王彩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乡下人家一辈子也挣不到四五千,本来摇摇欲坠的想法忽的坚定了。 “你放咱家了?咱家现在住着蔚然姐姐,人进人出的,可不安全。”苏晨配合着。 苏半夏故作生气,“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干什么,没放那边儿,那么值钱的东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呢,写作业去吧!” 苏晨“哦”了一声回屋写作业了。 听着隔壁三米远的脚步悄悄远去,苏半夏勾起唇角,王彩琴,上钩就怪你自己吧! 次日是周末,学生不上学,苏半夏去前枣树村,手上有些成衣单子还剩个收尾,这两天就是交单日期了。 说起来着还是巧双娘做中间人给她递的话,以前苏母就是给人做成衣的,十里八村没几家有缝纫机,苏母就接一些做衣服的活计,一般都是结婚的衣裳她收个手工费。 不过也只有结婚,人们才舍得做一身新衣裳,苏母心思巧,做出的衣裳适合新娘子穿又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况且扯块布拿点手工费比去镇上县里买成衣便宜一半,就越来越多的新人愿意来找苏母做衣裳。 苏母去世之后,好多人也为她的手艺可惜。 前阵子,巧双娘的一个拐了八圈儿的亲戚来找她问,“苏家嫂子的闺女会不会做衣裳啊?” 巧双娘就放心上了,问了一下苏半夏,苏半夏也觉得不能坐吃山空,虽然距离恢复高考很近了,但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她就回复说可以试试。新娘子要是不满意,她就不收东西,以后不走这条挣钱的道儿就是了。 苏半夏做出来的衣裳没什么新奇,就是收了收腰身,领子上做了一些小设计,都是后世常见的东西,可新娘子看见喜欢的不得了,给了一斤鸡蛋做酬金。 渐渐地,就不断有人上门找苏半夏做衣服了。 至于苏半夏死了爹妈不到一年,在便宜面前都不在他们统统都可以忽略,谁嚼舌头,小心被扣一个封建迷信的帽子。 王彩琴看着隔壁的人走完了,抱着孩子到门口,“他爹,人走了。” 程瑞一反先前装病的模样,“走了?苏晨那小子也走了?” 王彩琴点头,“走了,我瞧着他出的街口,他天天去八合楼,雷打不动。” “大丫也走了?” “你今天不去,她可不得去吗?今天又不上学,我瞧着她跟你爹走的。” 王彩琴见程瑞面露犹豫,着急道:“你再不去,他们可回来了!” 程瑞还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王彩琴没办法只能加一把火,“那可是一千多块钱!苏立夏她妹子亲口告诉我的,连抚恤金带买工作的钱,那可是一千多!” 程瑞烦躁挠头,“我知道一千多,可是……这笔钱拿了,我们可彻底跟老二家闹掰了。” 王彩琴不屑地说:“现在没闹掰你拿着啥好处了吗?你那便宜弟弟娶了媳妇儿我们见过一分钱吗?” 程瑞还是不敢,“她告我们怎么办?她可有熟人在公安局。” 王彩琴气程瑞是个不争气的,凑近到程瑞耳边,“我们不承认不就行了?她有没有证据。而且不只有钱,还有古董……值五六千呢!” 程瑞瞪大了眼睛,“真的?” 王彩琴脸上写着“我还能骗你吗”,小声道:“我亲耳听见的,我们要是有了这笔钱,别说我们,儿子将来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有了,说不定还能在城里买个工作。你跟老二搞好关系,他能给你这么多吗?” 程瑞看看媳妇儿怀里白嫩嫩的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瞧得自己心里发软,牙一咬,干了! 第91章 诈凶经过 苏半夏这边也没想到王彩琴他们两口子动作那么快,她还想着晚几天故意假装忘记关门给他们进门的机会呢。 反正那屋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不怕人搬。 苏半夏在小书房踩着缝纫机,把杏花岭的一个新娘子的结婚衣裳给收着尾。这个新娘子个子矮,也就一米四几,所以打版需要重新来。先前几个新娘子个头儿都差不多,虽说现在都吃不饱,姑娘矮点儿也常见,但这么矮的并不多。 苏半夏最后给新娘子的红衬衫领子上上缝上一朵杜鹃花,是多余裁下来的边角料折的,先前是随手一折,不过姑娘们都挺喜欢,之后就一直这么做了。 收工之后,郑蔚然端着一碗红糖姜水进来。 “这衬衫有点短啊。” “裤子是高腰的,显得高一些。” 苏半夏来例假了,要说这个年代最不好的就是没有卫生巾,再有就是先前彭玉莲苛待原主冬天让她洗衣服,落下了例假就肚子疼的毛病。 要不是那个新娘子结婚日子尽在眼前,苏半夏怎么也不会在经期还干这费腰的事儿。 喝着红糖姜水,苏半夏舒服地喟叹一声。 “那个害你的女知青怎么样了?”苏半夏好奇地问道。 郑蔚然有些无奈,“证据确凿,应该是要坐牢的。” “活该!不过为什么啊?你们的矛盾就到了这么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苏半夏百思不得其解。 郑蔚然怔了片刻,“争风吃醋呗,她也喜欢天泽。” 还真让李兰兰说对了,不过这郑梅是真蠢。 “之前她就总看我不顺眼,她跟朱超一个地方来的,朱超就会对她袒护一点,然后一些不好干的活儿啊,不好吃的东西的,就总是我的。” “那你就受着?” “那怎么办呢?人生地不熟的。总觉得忍忍就过去了。”郑蔚然说,“她以前老欺负天泽,谁能看出她喜欢天泽啊?后来她为难我,天泽就看不过去,就帮我一把。她越为难,天泽帮我的就越多。久而久之,她可能就受不了了吧。” 合着还是郑梅自己促成的这段姻缘。 苏半夏也不想看郑蔚然陷在过去不开心的回忆里,扯开话题说:“那顾知青是怎么抓到她的?有证据吗?” 郑蔚然摇头,“没有,不过多亏你给天泽的那张纸和那个消息。” 说的自然是镇卫生室的便签纸和江伟明巡查各村抓小偷的消息。 “天泽多了个心眼儿,我不舒服的时候他当即就把我吃饭的碗收起来了,他担心要做什么检测。”郑蔚然笑道,“咱们这小地方哪有那技术啊?可耐不住大家都是城市里的孩子,该说不说都自诩见识多,他们哪承认不知道这种技术呢?何况真有知道的。” “然后呢?” “然后天泽就说他要把碗送去检测,镇卫生室给开了条子,可以去县里测,看看到底是什么物质让我一个人生病,顺便再做一个指纹检测,看除了我还有谁摸过这个碗。” 苏半夏感叹,顾天泽真阴啊! “现在哪有那条件啊?骗傻子呢?” 郑蔚然也深以为然,“可做亏心事的慌了啊,急躁之下就把天泽手里的碗抢过去了摔了个粉碎,她也是觉得证据没了吧,在天泽的引导之下把什么都说了,她还说呢‘是我怎么样?我给郑蔚然下的毒怎么样?你有证据吗?’,结果江警官就在柴火垛后边儿呢,当场就给拷走了。” 苏半夏只是给了顾天泽一个便签一个消息,短短半天时间他就将计划落实了,并且办得非常完美。 顾天泽平时书生气的样子也不是很真实啊,也是老狐狸一只。 苏半夏同情地看着郑蔚然,你这两个心眼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郑蔚然完全不知道苏半夏在为自个儿发愁,她正高兴呢。 “朱超的队长好像也当不成了,虽然这件事情跟他关系不大,但一个包庇跑不了,太好了以后他管不了我们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彭玉莲扒着门框看。 彭玉莲脸上带着笑,似乎变了个人。但看见眼底的得意,没变,还是她。 苏半夏没说话,彭玉莲自顾自走进来。 “我说大侄女儿啊,你这么好的院子,宁愿给一个外地来的知青住,也不愿意给你哥结婚住,你还姓不姓苏啊?” “你哥现在有工作了,以后可是城里人。别看你现过得舒坦,以后你爷们儿打你还是靠你哥给你出头。你弟弟毛都没长齐呢指望不上!” 一张嘴,就讨厌得要死! 苏半夏懒得跟她废话,伸手就要拿扫帚。 “哎哎哎——我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彭玉莲看见苏半夏拿扫帚忙喊道,“你不是做衣服吗?你妹妹要相人家了,你给她做套衣裳!” 还是那种命令的语气,彭玉莲去农场呆了一个月,没有见识苏半夏打人的模样。 苏月害死了原主,她还想让自己做衣裳?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苏半夏继续拿着扫把赶人,彭玉莲被撵到了大门外。 “我说你个死丫头,你给别人做你不给你亲妹子做?” 彭玉莲见外面有人冒听热闹,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嚎。 “苏立夏这个死妮子没有良心啊。” “这么久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现在求她帮妹子做件衣裳都不愿意啊!” 此时就有理中客出来打抱不平了。 “苏家丫头,婶子家还是要帮一下的哦。” “对啊,毕竟是一个姓呢。” “你给谁做不是做啊?全当给不认识的人做了。” 苏半夏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出头的人,她倒是看看谁这么大方? “哟,是虎子妈啊?这么大方怎么不把你儿子的口粮挪点给你侄女儿啊?他们也是亲堂姐弟的。” “槐花嫂,你跟彭玉莲也沾着亲呢,你替她出这个钱啊?” 出头的人一个都不见了,留下彭玉莲在门口干哭,旁边还站着刚刚赶过来的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媳妇儿,想必是苏星娶的闫家姑娘闫秀秀。 闫秀秀面色窘迫,在一旁劝着。 苏半夏站在她面前,“我告诉你,苏月就是脱光了站大街上,我都不会给她一个布片儿!还有你别以为你儿子的工作就稳当了,只要我想,我还能要回来!” 彭玉莲也不哭了,甩开闫秀秀的手麻溜站起来跑了。 闫秀秀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对不起”跟着彭玉莲走了。 “这苏星娶的媳妇儿看着还行啊?”苏半夏跟一边儿的郑蔚然说着。 郑蔚然面露同情之色,“她在你叔家,可受欺负了。” “为啥啊?苏星费那么大劲儿把她娶回家,再说了她……”苏半夏本想说闫秀秀怀孕了,但顾忌到闫秀秀的名声没有说出口。 郑蔚然叹了口气,拉着苏半夏回院子,“苏星有了工作,那可是县里,他走路得一个多钟头,天天早出晚归的,工厂的活儿又累,哪里看得见啊。” “闫秀秀不会说吗?” 郑蔚然无语地看着苏半夏,“闫秀秀他爹你不知道什么德行吗?教出来的闺女一个比一个封建,就差裹脚了,她被打死也不会回娘家哭的。再说了,也就苏月天天使唤她,你二婶觉得为了娶她自己才遭的罪,天天冷嘲热讽的,基本什么活儿都是她干。” 狗屁,彭玉莲明明是自己造的孽。 “苏星不知道?没人跟他说?” 郑蔚然摇头,“人家自己家的事儿,谁多那句嘴啊?”、 苏半夏又围观了一个女性悲剧,她给苏星工作一是为钱,二是为闫秀秀。没有工作,苏星娶不着闫秀秀,闫秀秀的肚子瞒不了多久,八成会被她爹逼死。 可结了婚,说救了她吧,也不是,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进另一个火坑。 苏半夏不明白,家教这么严这么封建的姑娘怎么跟苏星未婚做那档子事儿的。 “我去送衣服了,明天再来。”苏半夏包好衣服放在包里。 “怎么要送啊?不都是人来拿吗?” “他们家着急,而且加了钱,所以……” 郑蔚然摆摆手让她走。 苏半夏骑着自行车路过苏二奎家,看见院子里彭玉莲正指着闫秀秀的鼻子骂,风一吹衣衫飘动,闫秀秀的肚子俨然平坦无比。 第92章 程瑞夫妻消失 苏半夏一推院门儿就发现不对了,墙根下竖着的竹竿折了好几根。 她进到堂屋伸手到床底下熟悉的位置摸了个空,盒子已经被偷走了。 院门没有开,锁是程延去找老锁匠买的大铜锁,挨着胡同那边儿的墙头上粘着玻璃碴子没人敢爬,挨着隔壁的墙没有修整墙根儿下下却折了竹竿。 苏半夏到墙根儿下看了看,连个脚印也没有,连着落叶都被扫干净了。 要是苏半夏没有准备,还以为是程欢扫的呢。 轻车熟路到了隔壁,一个人也没有。 苏半夏干脆拿着毛线兜子,坐在院子里等他们。 先前答应给程延做的毛衣,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又吞吞吐吐地说想要,让苏半夏寒碜他半天,一个大老爷们儿有啥话不能干脆点儿说。 程延就很干脆地说:“你答应我的毛衣什么时候寄来?” 苏半夏心虚地说自己还没织好,色厉内荏地骂他心急。 程延也不戳破她,留下了一个地址就挂了电话,意思很明白“快给我寄!” 苏半夏又去供销社看毛线,供销社里现成的质量都一般,颜色也不好看。最后还是程姑父开车去省城的时候带回来两袋毛线,一袋羊毛的一袋棉麻的。 苏半夏看程延给的地址偏北,怕他冷本想给他用羊毛织件毛衣,可羊毛毛线是红的,棉麻的是灰的,没办法,苏半夏只能用棉麻的给他织。 心里还念叨,你可别怪我舍不得给你用的贵的,是你姑父买的,红颜色我怕你穿出去被笑话。 苏半夏以前会织围巾,围巾上的花样她会的很多,什么正针反针十字针甚至所谓的情侣扣儿,高中的时候很时兴。 但她也只会基本的针法,怎么形成一件毛衣她是不会的,又只能请教巧双娘。 至于为什么不请教程延亲妈,当然是因为请教了要被收很大一笔学费,她不想把这么贵的东西花在程家人身上。 苏半夏脚边还放着几双被包装得很好的棉鞋,前几天徐解放回来的时候给带回来的,苏半夏趁去镇卫生室看郑蔚然的功夫去取来的,就等今天呢。 经历了织了拆拆了织的过程,苏半夏成功把程延的毛衣搭出了架子。 “吱呀——”程欢佝偻着身子进门。 “嫂子……”程欢有气无力地打招呼,然后进厨房舀凉水喝。 “有白开水——在喝凉水你肚子里长寄生虫啊!”苏半夏说道。 程欢半路改道去倒凉白开。 天已经擦黑了,凌乱的脚步声走近,程三平和程妈都回来了。 程老太也跟在后面,她也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尽管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农村没有退休一说。 看见苏半夏手上几根长签子,程老太骂道:“又花钱,挣那俩钱儿不够你造的!” 苏半夏没反驳她,只说道:“奶奶,给您买的鞋到了,您要不要试试啊?” 一句话把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苏半夏身上,然后转移到她脚下的鞋盒子上。 “呀——这就是二小子孝顺的鞋?”程老太露着缺了一颗的门牙喜滋滋地过来。 鞋盒子被一个大塑料袋装着,袋子开着口,五双鞋就摆在里面。 程老太摸着光滑的鞋盒,“这盒子也这么好?很贵吧?” 苏半夏:“那当然了,程延花了好大一笔钱呢!” 程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程三平还端着架子没有凑过来看,但眼神已经集中在这边儿了。 程妈也伸出手想摸,被程老太一巴掌拍开,“你再摸坏了。” 程妈心里委屈,哪儿会摸坏?而且这是她儿子买的! 苏半夏把刚刚有个雏形的毛衣放回布袋子里,找出最小号的鞋盒。 “奶奶,这个是你的,这是最小号了,你要穿着大就多垫几层鞋垫儿。” 程老太连声应着,宝贝一样摸着鞋盒儿,都不知道怎么打开。 苏半夏好心帮她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皮面的棉鞋。 “真厚实啊……真软和……”她念叨着,眼里竟然要落泪的意思。 “奶奶,吃过饭你洗了脚再试吧,这新鞋呢。” 程老太频频点头,“是得洗脚,我刚下了地呢,可不能穿脏了。” 苏半夏又把程妈的码子给她,剩下的是程延两口子的和程三平的。 她没有再让了,继续拿出毛衣织着,程三平正等着她递给自己呢,连要说什么都想好了,结果她停下了。 程三平很像看看自己的但不好意思上去拿,整个人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样坐立不安。 程欢也巴巴看着她。 “你的在隔壁,小姑娘的跟他们的不一样。” 这几双鞋都是黑色的,程欢的是军绿色的,现在的小年轻最喜欢军绿色。 程欢喜滋滋地跑到隔壁去看自己的新鞋子。 而程瑞两口子到天黑透也没有回来。 程妈也忍不住念叨,“这两个人去哪儿了?还带着孩子呢!” 去哪儿了?看病去了吧! 苏半夏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吃过饭就回隔壁了。 程欢没出息地几乎要抱着新鞋睡,这是她第一双买的鞋子,也是第一双新鞋子,以前她都是捡别人的破烂穿。 要不是现在天气不合适,她恨不得马上穿着去学校,学校里没人穿这样的鞋! 苏半夏笑骂了一声“出息”也随她去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程瑞两口子还是没有出来吃早饭。 程三平站在屋门口骂他们懒货,只觉得他们是不想下地故意装病。 “他们昨晚上回来得特别晚,还没有带孩子。”程妈盛饭的时候小声说。 程三平听见了,骂了一声“多嘴!” 他儿子他骂可以,程妈念叨一句就是不行! 程老太或许是刚拿了程延的鞋,也没添油加醋地骂几句,放以前,她骂人跟饭佐料一样。 程瑞在屋里回答的声音很闷,“我真的难受,爹,我好了马上下地。” 程三平没办法,又不能去踹门,儿媳妇还在屋里呢,他是个要脸的人! 苏半夏一切如常地拿着毛线兜子去了前枣树村,这段时间她跟养病的郑蔚然每天聊天消磨时间,日子过得很滋润。 待她从前枣树村回到家,一推门就看见两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苏半夏嘴角露出一抹笑,哟,忍不住了? 第93章 大房偷窃事发 眼前这二人一脸算账的表情。 苏半夏一挑眉毛,“哟,大哥大嫂,好久不见啊!” 王彩琴尖叫着冲过来,肿得像猪蹄一样的手支楞着,要来掐苏半夏的脖子。 程瑞的表情也不遑多让,眼里的恨意铺天盖地。 “敢碰我一下你爪子就别想要了。” 苏半夏轻飘飘一句话让王彩琴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做了什么?”程瑞沙哑着嗓子问, 看样子一宿没睡,这么沧桑。 苏半夏慢慢悠悠走进去,程三平和程老太都阴沉着脸,昨日因礼物而建立起来的短暂的温情像面脆弱的镜子,一碰就碎。 程三平又看了一眼程瑞的手,“老二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苏半夏佯装无辜,“叔,我干什么了?我白天回娘家,晚上才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大哥和大嫂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啊,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昨天都没见他们啊。”苏半夏转头看程瑞两口子,“大哥大嫂别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吧?” “你装什么糊涂?你到底做什么手脚了?”程瑞忍不住手上的瘙痒,越痒越挠越挠越痒,甚至都挠出血道子了,有些地方还长了水泡,现在一双手根本没法看。 苏半夏给了一脸担心的程欢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不明白,还请大哥说清楚一点。我做的手脚多了,你说哪个啊?” 程瑞被苏半夏了然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悬,盒子不交出去,手就没法治好,可交出去了,钱就没了。 刚才他爹怎么问他都死咬着没说,只说是因为苏半夏他们的手才会这样。 王彩琴的手比程瑞的更严重,手上的血道子上甚至渗着脓水恶臭难闻,一直在招苍蝇。 “我受不了了,弟妹,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王彩琴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虽说王彩琴和苏半夏是平辈妯娌,但乡下素有长嫂如母的说法,王彩琴这一跪,彻底激怒了程三平。 他对这个程延自己娶的媳妇儿有意见很久了,自从她进了家门,哪哪都不顺。 “老二家的,你到底做什么了?你再装神弄鬼地不敬兄嫂,程延不在家我也能替他休了你!” 苏半夏差点笑出来,“叔,现在是新时代,是法治社会,你休不了我,我跟程延是军婚,你非让我们离婚是犯法,警察是能抓你的知不知道?” 程三平中午回来就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憋了一下午的怒火怎么可能被苏半夏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吓回去了。 “少放没味儿的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给兄嫂下药,族里就能处置你!” 苏半夏微微一笑,“行啊,但是麻烦大哥大嫂先把我的东西交出来吧!” 程瑞心虚地说:“谁……谁拿你东西了?” “没拿啊?那你这情况跟我没关系哦。”苏半夏嗤笑,“叔,什么年代了?还族里规矩,程延姓程,但他是你们程家族里的吗?程家族谱有他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大哥拿你什么东西了?”程三平听着儿子哀嚎的声音,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问你好儿子啊!”苏半夏老神在在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大瑞——你拿她什么了?”程老太捧着大孙子的手“心肝肉”地直叫,“找个先生看吧?是你摸什么了吗?” 程瑞实在不舍得几千块钱就这么还回去,可手上痒到了骨子里。昨天找了好几个赤脚医生,甚至连县城医院都看了,可那里看病的都是一些没长大的学生娃,戴个红袖章就装先生了,实则狗屁不会! 苏半夏瞧着他的神色,“痒吧?很快就不痒了,你先从手痒到胳膊,再蔓延到整条手臂,等什么时候你全身都被挠遍了,你就像个烤乳猪一样。然后就不痒了,但是你会疼,疼到……六亲不认的那种疼,疼到宁愿去死哦。” 王彩琴崩溃了,嚎哭着“还她吧还她吧”。 程瑞还在犹豫,先前决定要偷的时候他犹豫,现在要不要还回去他又在犹豫。 “我们出事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程瑞恨恨地说道。 苏半夏耸肩,无辜道:“关我什么事啊?” “是你下的药!” “我下哪儿了?” “你下……” 苏半夏笑得更灿烂了,程瑞眼里像个恶魔。 “你想说我下在钱盒子上了?你们又没拿我的钱盒子是吧?” 程瑞感觉胳膊上的痒意更大了,范围也更广了,难道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蔓延到全身……然后…… “我还你——我还你,你……给我解药!”程瑞闭着眼睛说。 苏半夏看程瑞这么快就求饶了。 她冷笑,“还回来这事儿就完了?哪有这么简单?” “你还想干什么?还要怎么样?”程瑞崩溃大喊。 苏半夏从毛线袋子里掏出两张早就准备好的纸,“签认罪书!” 程三平眉头一跳,他猜到了儿子儿媳妇见钱眼开去偷了苏半夏的钱,本来他还在窃喜,可没想到苏半夏这么难缠。 还钱是一码事儿,写认罪书是另一码事儿! 写了认罪书,程瑞永远都有一个把柄在她手里。 “还钱还不够吗?”程三平怒吼。 苏半夏冷漠转头,“不够。想拖就拖着,反正我不着急,我们一时半会儿没那些钱也饿不死,盒子不好打开吧?也不敢硬开吧?拿着盒子没少研究吧?” 要不是你们拿着盒子摩挲来摩挲去,就盒子表面那点毒性怎么可能那么快渗透进皮肤啊。 “你……你故意的?”王彩琴颤抖着声音。 苏半夏笑而不语。 不然呢?要不是告诉你里面有价值连城的玉簪子,你们早就暴力开盒子了,怎么能达到成这样的效果呢? 程瑞也知道认罪书什么意思,死咬着牙不签。 苏半夏也不着急,还有闲情逸致继续织毛衣。 又过了一刻钟,王彩琴受不了了,她前阵子做饭,手被刀切了,所以她的药性比程瑞大,也比程瑞痛苦。 “我签!我签——”王彩琴抢过去纸笔。 可王彩琴不会写字,拿着纸笔不知怎么办, “大丫,替你大嫂代笔,完了让她按个手印。”苏半夏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盒印泥,是她今天刚从李建国那儿顺出来的。 什么都准备好了,一看就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程三平看了看程延他妈,知道现在拿她做要挟已经不管用了,这贱女人上次能喊人来,这次也能。甚至这次还能把大瑞两口子办闹心事儿给宣扬出去。 程欢按照王彩琴因为伤口痒而哆哆嗦嗦地口述的“犯案过程”,原模原样地写了上去。 王彩琴说完最后一个字,程欢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苏半夏拿过那张纸,放在程瑞眼前。 “看,写得满意吗?有没有歪曲事实?”苏半夏晃了晃手中的纸,程瑞闭着眼睛不看。 “程瑞,你认字儿!不看就让你媳妇儿这么按手印了啊?” 程瑞怒吼一声,“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啊?” 苏半夏愣了两秒,“合着是我让你去偷东西的?” “是你引诱我们去的!” 这话没错儿,是苏半夏故意的,她不否认。 “签不签?” “我不签你真能看着我们死?” 苏半夏半蹲着认真地凝视着程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能!” 第94章 认罪书 王彩琴忍不住痒意,率先按了手印儿,程瑞死扛着不按。 “什么时候你男人签名了,我再给你解药。”苏半夏看着眼露渴望的王彩琴,又说了一句诛心的话,“提醒一下,你这两天不能喂奶啊,对孩子不好的。” 王彩琴疯了一样要跟苏半夏拼命,被程欢死死拦住。 程老太听见还牵扯到金蛋似的曾孙,连声骂苏半夏心肠狠毒不得好死。 程三平看着儿子难受得满地打滚儿,走到苏半夏面前,看架势也要跪。 苏半夏一抬手,“叔,按道理你是我公公,但程延没承认过你是他爹,所以也算不上正经公公。但怎么说你是长辈,比我岁数大,你跪我我大概要折寿。但是如果你非要跪,这个寿——我愿意折!” 程三平要弯下的膝盖顿住了,“当真做这么绝?” 苏半夏一笑,“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偷我多少钱?我爹所有的抚恤金和我们家所有的积蓄。这笔钱没了,我没钱养我弟,没脸见我爹,他才是逼着我们姐弟去死!” 铺垫得也差不多了,苏半夏站起身。 “这样吧,我做个保证,只要你们以后不打我这笔钱的主意,我绝不让这张纸出现在任何人的眼前!”苏半夏露出无奈的表情,“他以后上门来偷来抢我怎么办?指望你吗叔?程瑞的亲爹?” 程三平又看了一眼程瑞,程瑞已经恨不得要剁手了。 “否则呢?” “否则我不得好死!” 程三平不满意,“你拿苏晨发誓。” 苏晨还没回来,周末的时候他是要在傅家呆一整天的。 苏半夏舔舔嘴唇,“好,我拿我亲弟弟发誓,我要是有违誓言,我亲生弟弟不得好死!” 程三平又盯着苏半夏的眼睛盯了很久,然后走到程瑞面前,不顾程瑞的反抗,拿着他的手沾了印泥按了手印。 苏半夏接过程欢递过来的“认罪书”,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解药!解药!”王彩琴扒着苏半夏的裤腿。 苏半夏从裤兜里拿出先前顺手摘的一把藤萝根,“热水烧开,冲洗。” 程老太忙打了程妈一下,“还愣着干什么?烧水!” 程妈跑着去烧水,程老太跟在后面骂骂咧咧,骂的大意就是程妈有一个好儿媳妇儿。 “我东西呢?” 王彩琴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屋,然后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盒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苏半夏原本还担心他们用锯条切割,小看他们贪财的心了。 一手木盒,一手“认罪书”。 程三平盯着苏半夏手上的两样东西,苏半夏提醒道:“叔,别动不该动的心思,我能下一次手,就能下两次。” 程三平刚刚真有把苏半夏手上两样东西都抢回来的想法,可他承受不住后果。 想捂住秘密,最好的办法是让一个人永远闭嘴。苏半夏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程三平是个外强中干的,他没那个胆子。 程欢想跟着苏半夏回隔壁,被苏半夏支使着去提给程瑞王彩琴买的鞋。 “小偷也配穿我买的鞋?” 程瑞和王彩琴这两天只顾着洗手看病,根本没心思看鞋,也没人跟他们说鞋的事情。 看着程欢把两个方盒子提走,程瑞怨毒的眼神如果是利箭,苏半夏此时已经是万箭穿心了。 跟程家兵荒马乱的情况不同,苏半夏这边儿是很闲适。 是的,闲适。 苏半夏甚至给自己泡了杯茶。 没有茶杯,是大瓷碗,就这苏半夏喝得很美。 程欢看不懂她二嫂。 如果说刚刚看懂她二嫂的计策,为她二嫂拍案叫绝的话,那她二嫂拿苏晨发誓的操作她就看不懂了。 现在还有闲工夫喝茶更不懂了。 “你拿苏晨发誓?”程欢难以置信地问,她才不相信苏半夏拿那个认罪书是自保呢。 苏半夏莞尔一笑,她说的是亲弟弟,苏晨是不是她亲弟弟还两说呢。 再说了她说的是她亲弟弟,她又不是原主,她在现代压根儿没有弟弟。 单看程欢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她没办法只能搪塞,“我是我爸妈捡的。” 程欢瞠目,“捡的?” 苏半夏一副“可不嘛”的表情。 程欢闭嘴,她担心触碰到她二嫂的伤心事。 苏半夏又拿出那张纸,看了又看,这可是重要道具,要保管好。 于是叠了叠塞进衣服兜儿,明天拿到前枣树村去找个地儿藏起来。 “你明儿就上学了,作业写了吗?还瞧我,写作业去!”苏半夏耐不住程欢死盯着瞧,把她赶去写作业。 “你给他们用的什么药啊?”程欢好奇得很,眼睛都在发亮。 苏半夏闭着眼睛都知道她没安好心,“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快去写作业去!” 程欢恹恹地写作业去了,这两天她都在干活儿,压根儿没时间写作业。 苏半夏按住开关,打开那个小木盒儿,把里面的报纸和玻璃片儿拿出来,笑了笑扔在了垃圾桶。 用湿抹布擦擦,又是一个干净又漂亮的木盒。 程瑞没有用锯条来开盒子,很大一部分原因跟盒子跟很好看也有关系。这盒子还有一股好闻的木质香,单卖盒子也值不少钱。 盒子上涂抹的药本就是很原始效果很一般的致敏药物,说实话要是程瑞死扛着不签,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是不用热水冲洗,再过几个小时也差不该好了。至于藤萝根,她就是随手薅了一把,没啥作用。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天南星呢,一次性全用在程瑞这两口子身上了,好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苏晨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敏感地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姐没说他也就没问。 第二天程瑞吃人一般的眼神盯着苏半夏,苏晨往前坐了坐,想最大程度上挡住程瑞看他姐的视线。 让人懊恼的是,他还不够高,挡不住。 程瑞看苏晨这架势,又看了看自己消肿不再起泡的胳膊,眼睛掠过一抹阴狠。 “苏晨。”程瑞叫到。 苏晨侧头,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昨天你姐做了一个保证。”程瑞边说边看苏半夏的反应,他很想看见苏半夏心虚恼羞成怒的样子,可让人失望,苏半夏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当吃饭,她咀嚼的频率甚至都没有变化。 “你姐说,她要是违反约定,你就不得好死。”说完程瑞等着姐弟反目的情景出现。 但事情依然没有按照程瑞的想法进行,姐弟俩别说反目了,甚至连猜忌、红脸乃至质问都没有。 苏晨往嘴里填了最后一口饼子,“那你应该庆幸,我姐姐的保证很真实,她一定会遵守约定。” 苏半夏吃完了放下筷子,“跟他废什么话,送你上学。” 程欢见状也扒拉最后两口饭,拿上书包追上姐弟二人。 苏半夏想解释什么,刚说了一句“苏晨”就被苏晨被截住了话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姐姐,我相信你。而且,我们是最亲的人,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苏晨的眼里都是信任。 苏半夏心里不是滋味,苏晨早熟,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孩子。面对别人这么恶毒的话,他的第一句话是信任。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上车!” 苏半夏载着苏晨在前面,程欢跑着在后面喊“你们慢点儿啊!” 苏半夏笑着回答,“你快点儿吧,我弟弟嫌你慢!” 程欢骂了前面两姐弟一句,背着书包跑着撵上。 第95章 再见周敏 苏半夏回了前枣树村,拿着新得来的认罪书觉得藏哪里都不合适,没出息地藏了好几天净觉得程瑞半夜会来偷。 灵机一动,趁着去县城取照片给认罪书加了一个塑封。 上个月初八,程妈过五十岁整生日,苏半夏带着她去照相。 程妈还想带着程三平那一家子一起去,苏半夏当时就说“不照就回去”,她就像个受气包一样不说话了。 现在还是老式拍照手段,拍照还冒烟那种。 程欢紧张极了,光她就废了好几张底片。 最后还是苏半夏上手硬生生把她的身体掰到一个正常的角度。 最后除了每人一张单人照片外,程家母子一张合照,苏家姐弟一张合照。 苏半夏本来没想照的,她一个见识过现代高清大白兔的人,对照相没那么大的热忱,但是耐不住苏晨眼巴巴看着,还是照了。 今天就是苏半夏去拿照片的日子。 苏半夏把封好的认罪书递给柜台柜,小学徒懂事儿地原样拿着在苏半夏眼皮子底下塑封还了回去。 照片拍得很有时代风格,服装发型,拿到手里还挺别致的。 程妈还是羞怯居多,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程欢两个辫子垂在胸前,站在程妈身边笑得倒是开心,跟半年前那个瘦弱又阴郁的姑娘判若两人。 前几张废片程欢都僵硬着表情,活像拍完就腰背卖了似的。 连续几次失败后,苏半夏恨铁不成钢的翻着死鱼眼看她,倒是把她逗笑了,拍照师傅眼疾手快,这才有了这张照片。 苏半夏和苏晨的合照相对正常一些,一样的摆设。半夏坐着,苏晨站在后边歪着头正视前方,像是在研究照相机镜头。 苏半夏的单人照片是摄影师强烈邀请照的,甚至还给她换了布景。从原来的风景画换成了天安门。 “大家都想在这个背景上照,别人这么照我要加钱呢!”照相师傅这么说。 原主的脸属于鹅蛋圆脸,可能是在这里待久了,苏半夏看着这张脸上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透着七十年代的淳朴感。 她坐在椅子上,神情舒缓地看着镜头,苏半夏自己都奇怪:这是自己吗?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苏半夏付了钱,又多要了一张装照片的纸袋儿,把程欢和程妈的合照放了进去。 想到上次自己提起要给程妈照五十岁纪念照时程延说的话,苏半夏又把自己的那张单人照放了进去。 “他们都不相信我有媳妇儿了,都造谣我娶的乡下又丑又没文化的裹脚童养媳。要是有张你的照片就好了,我摔他们脸上,让他们造谣!”程延说笑的声音有点儿告状又委屈的意思。 苏半夏觉得自己好像神经,人家说就说去呗,干嘛管人家怎么想。 但手还是很诚实地给纸袋儿封了口塞进了毛衣里。 今天来县城除了要取照片,主要还是给程延寄毛衣。 家里的天气都凉了,不知道程延那里是个什么温度。 “您好,寄这个地址。”苏半夏把裹好的毛衣放在邮局柜台,又把写着地址的纸条递进去。 交了钱,苏半夏往包里塞着收据低头往外走,跟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苏半夏道歉的话说了一半跟面前的双目相对。 “夏夏……”周敏满脸沧桑,两个月不见好像是老了好几岁,上一次见还是两个人都假装没有看见彼此。 苏半夏“嗯”了一声,然后错身要走。 “一起吃个饭吧!”周敏喊住她,“就一小会儿。” 这话说得姿态很低,苏半夏这人吃软不吃硬,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我在外面等你。” 苏半夏站在门口,看着枣姚县邮电局的牌子发呆。 这里苏半夏常来,程延寄津贴信件她要来这儿取。 没多久周敏就出来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出来得也很匆忙,像是生怕苏半夏反悔了偷跑一样,看见苏半夏站在门口才松了一口气。 “走吧。”苏半夏说完走在前头。 两个坐在县国营饭店的桌子边,相顾无言。 这里的饭菜很贵,但没办法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说话。 两人面前一人一碗牛肉面,牛肉很大块儿,面看着也很筋道,碗里的高汤金黄色,色香味俱全。 可这两人谁也没先拿起筷子。 “幸好你当初没有投钱。”周敏先开口。 苏半夏挑眉,出事了? 周敏看她这个表情,扯出一抹苦笑。 “你当初想的没错,但也不全对。”周敏咽咽口水,“当初齐阳说怕出事,这种事情被抓了就是个死,要是把你拉进来,你男人有关系,有好兄弟在政府机关,不会不管你的。” 苏半夏开始想得浅了,后来才咂过味儿来,他们经手的钱自己那点积蓄连个零头都不够,怎么可能是看上自己的钱了呢。 就是把自己的钱套住,分担风险。 “你怎么那么聪明,一眼就看出我不怀好意啊?”周敏自嘲。 苏半夏叹了口气,“你开始的真诚我是看得见的,别这么说。” 周敏“唉”了一声,然后吸吸鼻子,“幸好你没信我的鬼话,要不你那些钱也是打水漂。” “你……丈夫呢?” “在牢里。”周敏呼了口气,搓搓脸,“上次我们见面,是刚刚出事儿的时候,我也没脸见你。” 苏半夏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本不管她的事儿。可齐阳是因为**做手术需要大量的钱才铤而走险的,她心里闷闷的。 “心心呢?” 周敏想起儿子,木然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 “家里的钱和货都被收走了,但好在是心心做完手术出的事儿,他们总不能让我把孩子变回原来那样。” “还针灸吗?” “没有钱请大夫了,现在就每天按按。”周敏努力想让自己笑笑,“已经很好了,本来以为齐阳得吃枪子儿呢,好歹留了条命。” 苏半夏看了看面前没动过的牛肉面,刚刚是周敏花钱开的单。她的钱包还是原来家里好过的时候买的钱包,很贵,但现在里面最大的面值是一块钱,剩余的就是一些毛票和几分的硬币。 苏半夏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自己缝的小钱包,数出两百块钱放在周敏的面前。 周敏一脸愕然。 “我结婚的时候你们送了我一辆自行车,票我先前还给你们了,这两百块钱全当我买下来了。”苏半夏不顾周敏推拒的动作,手上施着劲儿推到周敏面前,“以后我们就当没认识过吧。” 听着周敏掩不住的哭泣声,苏半夏拎着包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 对于周敏,苏半夏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周敏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那么亲厚的朋友,只是周敏给她的礼太重,加上当时周敏爽利的脾气实在很对苏半夏的胃口。 后来发现周敏要坑自己之后,只是短暂难过了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现在把钱还回去,一是全了两人先前积累下来的感情,二是希望可以暂缓一下周敏的燃眉之急。 齐阳进去了,儿子瘫痪了。 这两百块钱对于以前的周敏那就是小钱,但现在而言算是雪中送炭。 给了这笔钱,她才能无牵无挂心无芥蒂地忘记这家人。 他们家的悲剧不是她造成的,可她拿过人家的东西。不还回去,有朝一日听说周敏家因为缺这二百块钱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她心里得内疚一辈子。 至于程延刚寄过来还没拿热乎的津贴钱,程延总比他们近,暂时借用一下! 第96章 表面平静 苏半夏把塑封过的认罪书用铁饭盒装了埋在了苏家的水缸底下。 苏晨都说她是不是太紧张了,苏半夏却觉得半点不过分,这可是以后发展拯救程妈事业的重要道具。 自从上次程瑞王彩琴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两方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饭桌上互不搭理,但眼刀子和诅咒是半点没有少的。 为了不激怒程瑞,苏半夏难得的不还嘴了。哪怕是王彩琴偶尔下意识的出言不逊苏半夏也当没听见。 而程这边儿也担心苏半夏被激怒了拿着认罪书把他们告上派出所,也有意地管着王彩琴。 就这样,两房人达成了一个平衡状态。 程三平看苏半夏再也没提过认罪书的事也稍稍放下心来,私下还告诫程瑞不要打二房钱的主意了。 程瑞听他爹这么说,想起那天遭的罪就打了个哆嗦,那罪这辈子也不想受第二次了。 “都是王彩琴撺掇我。”程瑞也委屈,他原本没那个心的。 程三平踹了程瑞一脚,“你还挺有理?一个老爷们儿被老娘们儿给撺掇了,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程三平骂儿子的时候程妈端着洗脚水进屋。 程三平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儿,“看你妈这样儿才是当人屋里人的。” 程瑞撇嘴,他也从没叫过这个后妈一声妈,可他爹一直这么称呼。 “敢做老爷们的主,反了她了!”程三平还在絮叨。 程妈垂着头给程三平洗脚,也不反驳也不附和。 程瑞看着别扭,跟他爹说了一声儿就出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就看见王彩琴歪在床上休息,想起继母那温顺的样子自己又羡慕又瞧不起。 王彩琴懒是出了名儿的,想让她跟后婆婆似的伺候男人,下辈子吧! “我累了一天了,我也不指望你给我洗脚,你去给我打盆洗脚水行吗?”程瑞无奈地看着媳妇儿。 豆豆在床上睡得正香,也不需要王彩琴哄。 程瑞虽这么说,但却并不抱希望,坐在凳子上等着王彩琴骂人。 王彩琴睁开眼,趿拉上布鞋就端着盆出去了。 程瑞眼睛都瞪圆了。 王彩琴一反常态地低眉顺眼,把半盆兑好的洗脚水放在了程瑞脚下,甚至还要上手给程瑞脱鞋。 程瑞一把抓住王彩琴的手,“你病了?” 王彩琴眼眶红着,怯怯地看着程瑞。讲实话,除了新婚之夜程瑞就没见过王彩琴这副模样。 程瑞更不安了,“你偷人了?你干啥了你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瑞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当年他娘刚死,他爹给他买了一个他要了好久的陀螺,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转脸儿他爹就把后妈娶进家了。 王彩琴嘴一瘪,“当家的,我……” 片刻后,程瑞房间传来一句怒吼:“不行——” 程妈出来倒洗脚水被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她不是亲婆婆,没资格管的。 叹了口气,回屋了。 便宜儿子没资格管,亲儿女也没资格管,村里都说她好福气,她咋就觉不出来呢。 现在一天天的冷了,程妈年龄也大了,眼神儿不济,先前苏半夏让她做棉衣现在还没做完。 “妈,今儿你跟我去趟我家吧,我教你用缝纫机,不然等下雪了大丫也穿不上棉袄。”苏半夏边吃边问。 程妈看了一眼程三平的脸色,没有什么表示,她知道他这是不反的意思。跟程三平过了这些年,看他脸色的功夫她是炉火纯青。 “我岁数大了,能学会吗?再给你弄坏了。”她是想去的。 苏半夏笑了一下,“不会的,我在边儿上瞧着呢,再说了那儿还剩块布,你还能给奶奶和叔做个套袖呢。” 程老太一有她的好处,来精神了,“去吧去吧。” 程三平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程妈才欣喜地“哎”了一声。 吃过饭苏晨和程欢去上学,没人发现程瑞一直盯着程欢的身影,而王彩琴紧紧盯着程瑞的眼神儿。 众人都浑然不觉地做自己的事情。 程妈不敢上苏半夏的自行车,苏半夏没办法只得把自行车放在家里,跟程妈步行着去前枣树村。 程欢异于往常得没有说话,以前在路上她话是很多的,这次程妈跟着,她也不开口了。 苏半夏看出她的不对劲,也没有强行要求她说话,她心里的别扭,别人谁也懂不了。 程妈也觉得难受,一路上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到了前枣树村和县职工学校的岔路口,两拨人分开了,双方都呼出一口气,远远的看程欢都撒欢跑了。 苏半夏看得好笑,但顾忌着婆婆的面子,没说什么。 到了苏家,苏半夏拿出钥匙开门。 眼前的三间大瓦房,宽敞的院子,是程妈第二次来。第一次是给程延提亲的时候。 看看这座院子,再看看程家隔壁那座小院子,对比明显。 “我们家亏待你了。”程妈小声说。 苏半夏听见也没说什么,推门进去了。 亏待的是她吗?亏待的是程延和程欢。 说不好听的,程三平死了之后,程家那座院子肯定是程瑞的。程延是别人的儿子,程欢是丫头,谁也摸不到一分。 想到这苏半夏在心里啐自己一口,谁惦记他们那漏风潲雨的院子?! “妈,你先坐一会儿,我把院子扫扫。”苏半夏说着去门后面拿扫帚。 昨夜挂了大风,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郑蔚然病好之后就搬走了,怕人说嘴贪图享受又回了知青点,只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她们现在的氛围也不是很好,只维持个表面关系。 但是马上顾天泽和她就要结婚了,最近一直在采买结婚用品,过不几天就搬出去了。 “那不是有凳子吗?坐吧,在这儿又不用你干活儿。” “哎,妈就在这儿坐着,哪儿也不碰。”程妈说着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苏半夏边扫院子边用余光瞅程妈,就她扫院子这五六分钟,程妈连个姿势都不带换的。她们在一个家相处也有近半年了,程欢都敢跟苏半夏开玩笑了,程妈还是这样畏畏缩缩的。 “妈,你是不是害怕我啊?”苏半夏把扫把放回原,“我凶也是凶程瑞他们两口子,又没凶过你。” “啊?没有啊。”程妈手都攥紧了。 苏半夏咬了咬腮帮子,“来吧,缝纫机在这屋儿呢。” 第97章 程妈触碰机器 苏半夏把缝纫机边的衣服拿起来,那是郑蔚然结婚的衣服,就差最后的扣子了。 “妈,你站在边上,看我怎么操作,很简单的。”苏半夏坐在凳子上。 “看,坐下脚要先放在这个踏板上,踏板跟这个圆圈是相通的,踏板动轮子就动,针就开始动了。”苏半夏踏着踏板,随手拽过一块碎布放在针下。 “就像做饭的那个风箱一样,拉得快火就大,这个你踩得快针就快。” 苏半夏一点一点地给程妈讲解着,其实很简单,但她怕程妈哪里听不明白又不好意思问。 “来,您坐这儿试试。”苏半夏站起身按着程妈坐下。 程妈看见这座机器就惊呆了,原来缝纫机真能缝衣服,就那么踩一踩转一转针就自己开始缝了。 被儿媳妇按着坐下的她紧张极了,生怕自己碰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夏夏……我……” “踩!”苏半夏没给她犹豫的时间按她的大腿,同一时间轮子开始转。 “手扶着。” 程妈被赶鸭子上架,照着先前儿媳的样子扶着那块碎布,但越踩越惊喜。 她真的会用缝纫机了! 苏半夏满意点头,虽然还是歪歪扭扭的,但程妈干惯了缝缝补补的活儿,上手不难的。 “这不是很好嘛,你太棒了妈妈!” 苏半夏毫不掩饰的夸奖让程妈红了脸,她从未接受过这么直白的夸赞。 “哪儿……哪儿啊……” 苏半夏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先前大姨让我教她,她踩了踏板就不会转轮子,你一下子就会了!” 苏半夏心里唾骂自己捧一踩一,但表情上可真挚了。 程妈更不好意思了。 待程妈在废布头上练习得差不多了,就让她正式做棉袄了。 一块蓝灰色的细方格料子,一块靛青色的料子。 靛青色的是程欢的,已经做了一半了。 苏半夏帮她换好对应颜色的丝线,就坐在一边儿边织毛衣边看她操作。 程妈脚下动着,手紧紧按着布,生怕手下一偏就歪了。 每一会儿,程妈在这冬月的冷天里冒出了汗,但她专心致志全身心都在面前这台机器上,对自己的变化安全不知晓。 一块块拼接布料,一层层铺好棉花。 慢慢地,程妈越来越轻车熟路。 苏半夏先前八分心神都在程妈身上的话,现在只剩下两分了。 给红毛衣勾完最后一个花瓣之后,苏半夏站起身活动活动腰背。 “妈,快十二点了,大姨等我们吃饭呢。”苏半夏说道。 程妈从认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啊?” 苏半夏笑笑,“昨天大姨就说了,今天中午去她家吃饭。” 说罢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去了巧双家。 刚进前街远远就看见赵大妮在门口看,“来了娘!三姨来了!” 程妈挣着苏半夏抓着她的手,“咱还是回去吃吧,我不回去不知道你叔和你大哥大嫂咋办呢。” 苏半夏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你不回去他们还能饿死不成?现在又不农忙,自己干个家务活能咋啊?” 说着不顾程妈的挣扎将程妈拖进李家。 李建国率先迎上来,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三姨,好久不见呐!” 李建国自从当了生产队长,可能是走上仕途了吧,整个人活泛了很多。 程妈也只能提起精神跟自己许久不见的外甥说话,还要跟外甥媳妇打招呼。 赵大妮是个爱说爱闹的,三两句话说得让程妈都插不上嘴。 巧双娘从厨房出来,“行了,端菜!” 巧双爹背着手端菜去了,李建国跟着进去帮忙,也就赵大妮大着肚子,为了安全没有动弹。 程妈看别人干活自己歇着难受,起身也要去帮忙。 赵大妮一拽她的衣摆,“三姨,今天您是客人,还是稀客贵客,怎么能让您干活儿呢?也不是什么好菜,用不着您帮忙。” 程妈只能又坐下,但坐姿僵硬又别扭。 “建国昨天去供销社买的鱼,今天这鱼做得可好了!”巧双娘说着端着一盆鱼汤出来。 李建国左手右手各端着两盘菜,“三姨,你是不知道,我妈昨天可发话了,买不到鱼不准回家,我是跑到县里才买到的。” 程妈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这种重视让她坐立不安又窝心。 “大娘,这么舍得啊?”苏半夏弯着眼睛调侃。 巧双爹说话了,“可不嘛,你妈是我们家这老婆子背在背上长大的,能不舍得吗?” 巧双娘冷哼了一声也没反驳。 程妈干巴巴地说:“外甥媳妇怀孕了,你多吃,吃鱼好,对孩子好。” 巧双娘给了李建国一个眼神儿,李建国去了厨房。 “给你买的,你小时候咱哥最爱去河里给你摸,这么多年了,你还吃过鱼吗?你们家那鱼汤鱼骨头能轮到你吗?”巧双娘说着红了眼眶。 赵大妮捧着婆婆盛给她的碗,闷着头吃,也不抖机灵了。 巧双爹把烟枪揣回腰里,“行了,吃饭呢,说这些。” “就是的娘,吃饭呢。”李建国给巧双送完饭回来坐下。 巧双娘叹息一声闭了嘴,这顿饭的规格很高,比过年还高。 巧双娘不停给程妈碗里夹菜夹肉,程妈闷着头流着眼泪吃。 苏半夏看着这场面,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还是鼻子酸酸的。 巧双娘虽然对这个妹子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心疼的。心疼又可恨,心疼她这么多年受过的苦,可恨于她的执拗和懦弱。 一顿饭吃得宁静又愁肠百转。 开始李建国还想活跃一下气氛,他尽管升级进化了一下他的嘴,但原始水平在那儿放着,说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之后被他爹给了一杵子闭了嘴。 饭闭,巧双娘拉着程妈进了堂屋说话,苏半夏溜溜达达地到了巧双的房间。 “笃笃笃——巧双,我是苏立夏,我能进来吗?”苏半夏小声唤着。 半晌没有回应,苏半夏无所事事地坐在廊檐下,温度正好坐着也舒适。 只感叹把毛兜子拿过来就好了。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儿。 没有人说话,苏半夏觉得怪瘆人的。 “巧双?我进来了啊。”苏半夏狗狗祟祟地推门进屋。 巧双瘦得跟个骷髅架子一样倚在床头,桌上她哥给他盛的饭菜连一半都没有下。 她肚子并不大,赵大妮跟她差不多的月份肚子比她大多了。但她太瘦了,两相比较肚子显得硕大无比。 苏半夏心里涌起担忧。 第98章 经济独立之重要意义 巧双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眼睛里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苏半夏站在门口,跟她对视着。 巧双:“坐吧。” 她指着一边的藤椅,干瘦的骨头嶙峋着,嗓子沙哑。 苏半夏坐下,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 “你认识什么没孩子但喜欢孩子的人家吗?”巧双用烁烁的大眼睛瞧着苏半夏。 苏半夏心下惊讶,看巧双娘的意思是打算让李建国认下这个孩子的,看赵大妮样子也同意了。 “孩子放哪儿也没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苏半夏委婉说道。 巧双扯出一个费力的笑,“我知道我妈怎么想的,也知道我哥不会亏待他,但是我嫂子不会平等对待两个孩子的,我也会不平。即使我嫂子做的再好,我也会不满意,再说她最多也就是认下这个孩子,别的她不会的。” 巧双的担心是正常的,孩子放在李家长大叫赵大妮妈,正经名分是有了,但孩子将来长大肯定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妈妈不喜欢自己。 巧双看见怨怼,到时候反而不知是恩是仇了。 “有你爸妈看着,不会的。”苏半夏干巴巴说。 巧双看她不接自己的话茬,便不开口了。 苏半夏也不理解,孩子送出去就一定比在自己家好吗?要是她不舍得会不会偷偷去看呢?万一人家对孩子不好呢?万一人家后来有了自己孩子呢? 苏半夏想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着。 巧双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了,“你认识镇上卫生室的那个白大夫?” 苏半夏如实说:“啊,认识。” “听说她医术很好,人也很好。” 苏半夏想想跟她的相处,点头道:“是很好。” “那就好。” “怎么了?” “我说不准要去卫生室生呢,我身体已经不行了。”巧双摸着自己肚子。 苏半夏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细细地给她把脉。 “你……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饭啊?” 巧双不答。 苏半夏无奈,做医生的就怕遇到不听话的病人。 “你不吃,孩子就没有营养,将来很可能先天不全的。” 巧双抬眼望她,苏半夏把桌子上的食物递给巧双。 “不是我吓唬你,你身体这么不好,孩子很可能早产,可能畸形,可能智力发育不好,甚至可能活不下来。”苏半夏叹了口气,“现在医疗条件不好,没有婴儿保温箱,生下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巧双慢慢抬起手,又吃了两口。 巧双娘掀帘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巧双在吃饭,激动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娘,您跟我妈聊完了?” 巧双娘嘴里说着“说完了”眼睛盯着闺女吃饭。 苏半夏浅笑一笑,出去了。 院子里程妈正四处张望着,看见苏半夏出来心才落回腔子里。 “回去吧?”程妈小声说着,声音还带着鼻音,想是哭过了。 苏半夏又回头看了一眼巧双的房间,“跟大姨说一声儿吧。” “不用了,走吧。” 院子里没人,巧双爹和李建国已经上工去了,赵大妮回屋子里午休。 “行,那咱走。” 婆媳二人回到苏家院子,程妈才自然一些,感觉刚刚她的身体都是挺着的。 苏半夏没问她们姐妹说了些什么私房话儿,只继续看着程妈做棉袄。 又忙活一下午,程欢的棉袄基本做出来了,只剩袖子需要封口。 这地方最好是手工缝,程妈拿着针线一针一针细细密密地缝针。 苏半夏看着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慈爱的表情,她一定是想到了将来穿上的时候的喜悦。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知道程延那个在外的游子,上一次穿母亲缝制的衣服是什么时候。 怎么又想起程延了,苏半夏摇摇头,把最后几针收好。 “妈,你做的真好,要是接做衣裳的活计,你这一回起码能挣五毛钱!”苏半夏继续鼓励事业。 程妈手一顿,“大家都会做,哪就值五毛了?” “是都会做,但她们没缝纫机啊,她们做一件下来你十件都做出来了。” 程妈又看看缝纫机,“真是个好东西啊!” 现在虽说结三转一响,在乡下根本没有出手这么阔绰的,有一样就不错了,在县城也撑死拿出两样。 四样都拿齐的,那得是省城的生活水平。 “以后等您手艺熟练了,您就自己接人家修补衣服的单子,打个补丁一分钱,裁个头巾一毛。这么攒着不也是自己挣的吗?”苏半夏觑着程妈的神色循循善诱道。 “我……挣钱?”程妈一辈子没有自己挣过一分钱,当大姑娘的时候跟自个儿爹要,结了婚是丈夫养着,现在依然如此。 但她自己创造的劳动成果不被大众所接受,她洗衣做饭伺候家里被称之为“分内事”,所以她一辈子都是手心朝上的。 现在告诉她你做的一切都是可以挣钱的,她也不接受。 只有实实在在的钱放她手里,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亘古真理! “回去吧妈,剩下的明天再来做。”外面天已经要黑了,再晚回去两个女人不安全。 程妈还沉浸在刚才苏半夏说的那些话里,依依不舍地摸着缝纫机。 这台缝纫机已经很多年了,一些零件都老旧了。 但程妈还是觉得这真是一台好机器,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机器了。 回到程家,她干劲十足地把剩下的那匹布料给拿出来,画好道道儿裁剪好。 “真是得了儿媳妇儿孝敬,冬天还没到呢,这么迫不及待啊?”王彩琴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冒酸水儿。 程妈画道儿的手都停下了。 程欢在院子里洗菜,听见王彩琴欺负她妈,“怎么?你不孝敬还不让别人孝敬了?我嫂子还孝敬我爸我奶奶一人一双好棉鞋呢,这么多年见过你一双鞋垫子吗?” 王彩琴从结婚就压着程大丫,可这半年,尤其是近三个月,她改名字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跟妈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赔钱货那么多话!” 程欢把菜摔回盆里,“怎么?女的就是赔钱货?那这院儿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嫂子你不是吗?哦你不是,你那么贴补娘家咋可能是呢?咱家这院子为啥秃成这样儿?我妈起早贪黑种的菜那不都让你孝敬你娘家妈了吗?你妈也没记你半点好啊,彩礼钱你带回来一分钱了吗?” “程大丫!” “咋的?” 两个女人的战斗看起来一触即发。 程老太从屋里出来,“吵吵什么!天都黑了也不消停!” 程欢率先说:“奶奶,我大嫂说你是赔钱货!” 程老太耷拉的眼皮颤了一颤。 “没有……我没有,大丫她胡说奶奶!”王彩琴连忙撇清。 “行了,什么赔钱货不赔钱货的,以后这话再让我听见,饿你们三天!” 程老太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虚,厨房里放米面的橱柜上有把锁,每天粮食做多少剩多少,她最清楚。 程妈嫁进这家也快二十年了,一天女主人没做过,天天做个饭像乞讨一样,让程老太恨不得拿着秤往外拿。 程欢消停了,继续去洗菜。 王彩琴抱着儿子,狠狠等着程欢,看了看自己儿子,跺跺脚回屋了。 第99章 蔚然结婚 郑蔚然结婚,苏半夏去帮忙。 大怀家的院子比苏半夏现在住的地方还破,两个人没多少钱,只能尽力先把住的那间屋顶给修补一下。 顾天泽不想委屈郑蔚然,不知从什么渠道拿到很厚一沓报纸,糊了满墙。 郑蔚然穿着苏半夏亲手做的新衣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新房。 这件衣服是苏半夏做得最用心的一套衣服,在这个年代能包容的最大限度把衣服做到最好看。 说实话,料子不是很好,因为顾天泽买得急,红布只能买到这么硬挺又有些磨人的材料,苏半夏在里面加了内衬,争取让郑蔚然穿得舒服一些。 领口用红色布料卷成玫瑰花做扣子,胸前口袋还绣了一朵金黄色山茶花。金黄色绣线不好找,苏半夏从自己衣服上拆下来的。 郑蔚然的衣服一上身就被围观的妇女们夸个不停,郑蔚然羞涩,指着苏半夏说是她做的。 这下被围着的就是苏半夏了,周围几个妇女都叽叽喳喳地要苏半夏给自己闺女、侄女、外甥女也做一身。 苏半夏好言答应下来,合着自己还揽了生意过来。 郑蔚然的父母没来,顾天泽的父母也没来,两个人就在老支书和生产队长的见证下结了婚,请全村来观礼的乡亲们吃了一顿粗茶淡饭。 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就是粗茶淡饭,桌上最体面的菜是山菇炖野鸡,还是久不进山的李建国帮着去打的。 平时不显,这么一看顾天泽的人缘还挺不错的,村里说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还带了礼钱。 顾天泽平时好说话,经常帮村里一些需要的人写信读信。而其他知青虽下乡到这里,心底里却是瞧不起这些土里刨食吃的乡下泥腿子的。 故而今天来了很多人,多到顾天泽准备的玉米面粥不够喝,要去苏半夏家里现做。 苏半夏一边搅和着大锅里的粥,一边儿骂顾天泽。 “我是来吃饭的,来做客的,你们倒好,让我做饭当伙夫!” 新娘子郑蔚然头上簪的红花还没摘,蹲在灶台边往里添柴火。 她听着苏半夏发牢骚只是笑。 “我跟你讲,顾天泽欠我一个大人情你知不知道?” 郑蔚然抬头嗔怪地道:“是是是,他欠你哪只一个人情了?以后有的还呢!” 她仰着头,脸上的胭脂还没洗掉,面前映着火光,眼里盛着纵容的笑,漂亮极了。 “蔚然,你真好看!”苏半夏由衷说着,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结婚那天的新娘子最漂亮。 郑蔚然被突如其来的夸奖冲击地愣了一瞬,后而羞涩地顺了顺耳边的鬓发。 “你又打趣我!” 苏半夏干脆把勺子一搁,蹲下跟郑蔚然视线平齐,认真道:“真的,你今天特别漂亮,像个……” 苏半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用什么来形容,既不是仙女也不是妖精,急得她挠头皮。 “行了行了,锅里差不多了,把饭舀桶里,咱俩抬过去。”郑蔚然按下苏半夏的手,忙活正事儿。 “干嘛咱俩抬啊,等着——”苏半夏“噔噔噔”跑到门口,朝着二十米开外的房子大喊,“顾天泽,你媳妇儿找你干活儿!” 街里街外听见都是一阵哄笑,当地人喜欢结婚当天开新郎新娘的玩笑。 没一会儿顾天泽赤红着脸出来了,路过苏半夏还瞪了她一眼。 苏半夏莫名,“哼”了一声去新房那边儿了。 一大早忙活到午后,最后吃了一碗玉米面粥,还是自己熬的,苏半夏咬牙切齿。 程欢悄悄溜过来,“走!” “干嘛?” “走啊!” 程欢拉着苏半夏进了郑蔚然的新房,从抽屉里端出一碗鸡肉,“这是顾知青悄悄留出来的,说你忙完了吃这个”,上面还放着一个大白面馒头。 “算他有良心。”苏半夏窝在屋里吃饭,程欢在门口望风,看起来这碗鸡肉跟偷来的一样,直到郑蔚然敬完酒加入。 顾天泽送完客人回来,就看自己家新媳妇儿被苏老师家大闺女逗得咯咯笑。 再仔细听全是编排自己,甚至是教她如何“整治”“收拾”自己的话。 旁边的未成年小孩程欢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天泽鼻孔里出着气,平日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他结婚的日子,是他们要入洞房的日子。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以前也看不见她性格这么促狭! 他板着脸走上前,“都几点了!” 哀怨又委屈。 郑蔚然抿嘴一笑,“好啦,她这就走。” 苏半夏撇撇嘴,“走了,不惹您的眼。” 说罢带着程欢大摇大摆出了门,也不要人送,就这么走了几步回了自己家。 确实有些晚了,回家叫了苏晨,三人紧赶慢赶在晚饭前回到了程家。 稀奇又稀奇,饭桌上的竟然是荤素搭配的菜,甚至还有两块桃酥。 王彩琴脸上堆满了笑,看见程欢进院儿就上前拉着她亲亲热热地领上了饭桌。 苏半夏站在原地没有动,总觉得自己像是进错了门儿。 “弟妹,快来啊,就等你了!”王彩琴冲她招手。 苏半夏只觉得王彩琴咧着嘴笑像是西游记里等着吃唐僧肉的妖精,笑脸皮肉之下都是说不出的脏心烂肺。 她要干啥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半夏抚了抚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看了一眼程妈一切如常的样子,安慰自己没什么事。 “今天是大丫十五岁的生日,十五按以前的算法,都可以结婚生孩子了,我们大丫是个大姑娘了。”王彩琴把桌上的桃酥往程欢手边送,“这可是你哥专门去县里供销社给你买的,上次不是说看人家刘晓丽吃了?咱也有不羡慕人家。” 王彩琴的话很像人话,也很诡异。 程三平抽着旱烟,程老太低着头不说话。 只有程妈脑子不够使,乐呵呵地看着王彩琴给程欢庆祝生日。 程瑞堆出一脸勉强的笑,“妹子,吃啊,哥专门去给你买的。” 程欢没动,警惕地看着她的这些亲人。 “你们吃错药了?”程欢说道。 不是她不识好歹,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过过一个生日,他们恐怕都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一天,怎么今天就突然要过生日呢? 还这么隆重? 王彩琴脸色变了变,瞬间恢复了原样,没有接程欢的话茬,转而对程妈说道:“妈,不是给大丫做了棉袄吗?哪也算你给她的生日礼物了。” 程妈“啊”了一声,跑进屋把厚实的棉袄拿出来,靛青色的布料,款式不新潮,但确实程欢人生中第一件自己的棉衣。 她拿在手里,百感交集。 程妈惭愧道:“这是你二嫂出的布料和棉花,妈只是动了动手。” 程欢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终于不再以往日疏远又冷淡的态度对她妈,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妈妈”。 程妈被这句话弄得红了眼眶。 第100章 程欢生日 那边儿正母女情深呢,苏晨拽了拽苏半夏的衣角。 苏半夏顺着苏晨的眼神去看,程瑞竟盯着程欢发呆。 这就稀奇了,就程欢的话说,这个大哥从小到大拿她当丫鬟使唤,从她记事儿就开始给她哥洗衣服,长大一点儿了连裤衩子也丢给她洗,从没有见过他心疼个一时半刻的。 但是现在程瑞发呆的眼神竟含着纠结与不舍。 他不舍什么? 最后程三平敲了敲盘子,大家才开始吃饭。 “大丫十五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就不能那么任性了。”程三平边吃边说。 程欢“嗯”了一声。 程瑞给程欢夹了一块肉,“妹妹,这些年哥对不住你。” 程欢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见程欢这般不领情,程瑞有些挫败地缩回去,被王彩琴杵了一拐子。 王彩琴无声地说了些什么,苏半夏没有听见。 以为会发生什么的,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他们就只是良心发现给程欢过个生日。 程三平甚至给了程欢两块糖。 糖在苏半夏这儿不是什么稀奇东西,甚至对于现在的程欢也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她被苏半夏一天一杯麦乳精隔三差五嚼冰糖的养法儿,早对这普通的硬糖块儿不稀奇了。 可这是她爹给的,是从小对她不假辞色的爹给的。 以前她爹只给她大哥,即使她大哥比她大十几岁也没她的份儿,后来就是给小侄子,她更不能跟小侄子抢了。 回到隔壁小院儿,程欢总算是露出了早就压抑不住的笑,刚刚她在隔壁爹妈跟前儿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忍住不当着他们的面儿笑出来。 被看出来了多丢人啊,显得她多高兴似的。 明天周末,她要去找田妞和刘晓丽说家里给她过生日了。 苏晨见她这没出息劲儿,白了她一眼就去睡觉了,他明天还要一大早去傅师傅家呢。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傅师傅说了学功夫不能怕苦。 苏半夏看着程欢着拧巴劲儿也想笑,但顾忌着小姑娘的面子忍住了。 “来,给你生日礼物!”苏半夏佯装淡定地说。 程欢眼睛又亮了几分,“嫂子,你也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 苏半夏嗔怒:“你那便宜大嫂都能给你买两块桃酥呢,我好吃好喝管你这么久连你生日都不知道吗?” 程欢不好意思地说:“你咋知道的?” 苏半夏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你哥上次打电话说的,让我千万记得给你过生日。” 袋子里是苏半夏给她织的羊毛坎肩儿,耀眼的鲜红色,是程欢最喜欢的颜色。 “啊——真好看!”程欢扑上去把坎肩贴在脸上,“真软和,嫂子你哪儿买的?多少钱啊?” 苏半夏瞅她那没见识的样子,“我自己织的,前阵子给你哥织了个毛衣练手,然后就织了你这个,说实话你这个比你哥的那件毛衣手艺好多了。” “那为啥我这个没做成毛衣啊?是个坎肩儿?”程欢问这话倒不是挑拣,真的就是疑问。 但苏半夏心虚啊,她悄悄拿出一股线给程延织了两双袜子和手套,到程欢这儿线不够了,就只能做坎肩儿。 苏半夏抖开坎肩,“这多好看啊!满大街都是穿毛衣的人,你穿这个绝没有人跟你一样,而且你看,我还给你织了花样呢!” 数量不够花样凑,上面曲里拐弯的花纹确实凑近才能看见。 就这程欢高兴疯了,“谢谢嫂子!” “你这是羊毛的,可贵了,不能水洗。你穿的时候里面外面都隔着衣服,这样耐脏。”苏半夏叮嘱道。 程欢前后看了看,“不能洗?脏了咋办啊?” “所以让你顾忌点儿啊!” 苏半夏也不知道能不能水洗,以前她上大学,妈妈买的羊毛衫她直接扔水房的洗衣机了,然后就缩水了被她妈臭骂一顿,从此她就记住了羊毛质地的衣服不能水洗。 至于怎么洗,等以后有机会或许能找到干洗店呢,水洗的风险可冒不起。 程欢拿着羊毛坎肩儿要回屋稀罕去,刚关上房门又被敲响了。 “给你。”苏晨把东西往承欢手里一塞扭头走了。 程欢一看,是先前苏晨参加市里的算数比赛得来的奖品,一盒蜡笔。 她没见过蜡笔,特别想知道蜡笔怎么就能画出不同颜色的笔画。 但苏晨捂得严严实实的,谁也不让看,但没想到今天送给了她。 程欢觉得心里满满胀胀的,搂着衣服枕着蜡笔攥着糖块儿进入了梦乡。 此时程延在宿舍给家里写信,因为今天是妹妹的生日他先前寄回去的礼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上。他不是数着日子过的,忙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刚刚拉练回来,在食堂听说已经冬月初九才恍然想起今天是妹妹的生日。 门被猛地推开,寒风随即灌入。 同屋的路前程裹着大衣拎着一个包裹进屋。 “你妈又给你寄东西了?”程延余光瞟见路前程,顺口问道。 路前程呸了两口嘴里的土,“什么呀,你的!” 说着把手里的编织袋放到桌上。 袋子不大,放在桌子上,程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这是他从军十年第一次收到家里寄来的东西。 往日他都是看着别人收东西,自己只能压下心里毫无希望的希冀,厚着脸皮蹭别人父母寄来的咸菜和家乡吃食。 路前程看他呆呆看着也不动弹,想上手帮他拆,被程延一边打掉了蠢蠢欲动的手。 “我自己来。” 路前程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贴心地帮程延拿了剪刀。 程延睨了他一眼,接过剪刀沿着包裹边小心翼翼地剪开,生怕剪刀碰到了里面的东西,速度慢得让路前程心急,恨不得上手替他剪。 但看程延这个重视程度,他上手了指定得挨揍。 “是你新媳妇儿寄来的吗?” “是吧,应该是。” “你这媳妇儿不错啊。” “真是裹小脚的乡下姑娘吗?” “漂亮吗?” 程延充耳不闻,全身心都在面前这个包裹上。 终于包裹被剪开了一个可以往外拿东西的口子。 程延掏出里面的东西,被防水布裹着,打开后是一件织针细密的灰色毛衣,灰色的毛衣袖子卷着鲜红的一团。 很普通的毛衣,但程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毛衣。 那团红色的,摸上手触觉绵软,是手套和袜子。 程延禁不住想笑,在军营里哪能带这么扎眼的手套啊。 “毛衣啊,是你媳妇儿寄的吗?” 路前程想上手,程延眼疾手快拍开了。两人动作间,呼扇着毛衣里掉出了一个白色纸片。 程延捡起一看,是个纸袋。 他心怦怦跳着,拿出之后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望,是他妈和他妹妹的照片。 片刻后,他唾弃自己的不孝。 照片上他妈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他妹子倒是笑得开心,露出了两排牙,看起来个子也长了不少。上次打电话还冲他发脾气,性格也改了不少。 “这是你妈妈?旁边这个不会是你媳妇儿吧?程延你畜生啊,这才多大啊?”路前程叽哩哇啦地叫着。 程延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妈和我妹妹。” “妹妹啊,我看看。”说着路前程抽走了他手中的照片。 可不巧,路前程手松,第一张照片压着的下面那张掉在了地上。 程延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温婉的朝他笑的脸庞,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第101章 护膝 郑蔚然和顾天泽都是知青,没有娘家和婆家的礼数,也就没有回门这么一说。但顾天泽感谢苏半夏对他们的帮助,专门说了要请她吃饭。 苏半夏拎着一斤豆腐去赴约了。 没带苏晨也没带程欢,他们夫妻日子不好过,多个人多张嘴。 临出门程欢头一天的开心劲儿还没散呢,自言自语着要把新棉袄和新坎肩儿给她的小伙伴们炫耀一下。 “蔚然姐,在屋里吗?”苏半夏敲开虚掩着的大门。 没一会儿郑蔚然双手都是面粉的出来了。 “敲什么门啊?直接进来啊。” 苏半夏抿嘴坏笑,“我贸贸然进去了,看见不该看见的怎么办?” 郑蔚然作势要拿手上的擀面杖打她,苏半夏举手讨饶。 顾天泽不在屋里,郑蔚然继续揉搓着面团。 “你们家那位呢?”苏半夏四处看着这间漏风的屋子,“这儿哪儿比我家好啊?都是一间屋子,我家遮风又挡雨!” 郑蔚然继续揉着面,“那儿再好也是你家,天泽是个男人,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苏半夏轻叹一声,她竟然有点理解。 谁的房子都是租,但租苏半夏的铁定要占她的便宜。顾天泽能不知道苏家的房子好吗?可按正常价格租下来确实超过他们现在的支出水平了。 而且只能租一间,苏半夏还要回家做衣服,进进出出确实不方便。 “夏夏来了?”顾天泽拎着两袋东西进屋。 他把东西放下又摘掉脖子上的围巾,手冻得通红,脸也被风吹得发干,但完全掩盖不住他眼神里的荡漾。 虽然他在跟苏半夏打招呼,但他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郑蔚然。 苏半夏摇了摇头,表示尊重并理解新婚夫妻的黏糊。 “天冷,给你包饺子,够意思吗?”顾天泽暖和了一会儿嘚瑟道,“看我一大早去镇上买的鸡蛋和腊肉,还买了老乡家里的腌白菜。” 冬天哪里都没有新鲜蔬菜,农村人家里都有地窖,可以储存一些大白菜,还有很多人会腌起来,可以吃很久。 “你们俩不过了?就这么……造?”苏半夏指着案板上少说三斤的白面,还有顾天泽刚买回来的鸡蛋和肉。 “我们以后的粮食就单独分给我们,不跟知青点儿一起了,也不会有以前那种分配不均的情况出现。”顾天泽解释着。 “那也不能这么吃啊!白面鸡蛋,你家小康了吗就这么奢侈!” “啥小康?”郑蔚然没听懂。 苏半夏塌了肩膀,这两个人会不会过日子啊! “狗窝里放不住剩干粮。”苏半夏嘟囔着。 顾天泽眼里见状飞速晃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郑蔚然拍了他一下,“夏夏,我们没那么败家,这些东西是天泽家里寄来的。” “什么?”顾天泽不是和家里关系一般吗? “前阵子天泽跟家里说了要结婚的事,就打来一笔钱,不多但也算是我们经营这个家的原始资金了。”郑蔚然解释着,“今天正好是有个天泽家那边的人来这边办公差,这些腌白菜和腊肉都是他妈让给捎来的。” “那省着吃呗,以后都没有青菜了,也不分猪肉了,我差你们这点儿啊?” 顾天泽洗过手来帮忙,“行了,别叨叨了,你当回回有这好运气呢?赶紧洗手干活儿,把你带来那豆腐切了。” 一对夫妻和一个电灯泡一起做了饭,苏半夏闪闪发光地把饭吃完了。 放下筷子就要走。 “我受不了你俩了,等你们感情沉淀一段时间我再来。”苏半夏不顾郑蔚然的劝阻坚决地出了门。 倒也不是他们动作多么惹眼暧昧,就是那个眼神儿,拉丝! 苏半夏又抖了一下,跑着回了自己家。 上次给程妈的布料和棉花还剩了一些,她踩着缝纫机没多久工夫做了一双护膝。 这双护膝是给白大夫的。 先前给王彩琴准备的药,很大一部分是白大夫帮她凑齐的,她只在后山采到了一些天南星。 当时她找上门,但并没有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白大夫是西医不懂中药。但她也知道不同的分量和种类掺在一起所起的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当时她只说考虑考虑,但隔天就把药材给她找齐了。 加上上次白大夫无条件给了她一张镇卫生室的抬头便签,间接帮了郑蔚然,这份恩情她心里得有数。 中午过了,天气暖和了很多,也没有风了。 苏半夏骑着车去了镇卫生室,今天虽然是周六,但周末的值班基本都是白大夫在的。 苏半夏还问过是不是他们欺负人,怎么假期的值班总是她? 白大夫淡淡说,自己家里没有人,回不回的没什么要紧。 到镇卫生室的时候,白大夫刚刚吃过饭回看诊室。 “哪儿不舒服了吗?”白大夫这会儿看见苏半夏有些诧异。 苏半夏摆手,“没有没有,我给您送点儿东西。” 说着从包里拿出了那副护膝。 外面是耐脏的浅灰色,里面是软和的蓝色棉布,摸上去棉花的触感弹手。 “我不需要。”白大夫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可是我……做都做了。” “拿回去自己用,或者给亲戚都可以,你以后也别再给我送东西了。”白大夫翻着手上的病历本,头都没抬。 “那我扔了啊。”苏半夏偷瞄着她的神色,“扔了啊?扔了!” 苏半夏走出看诊室三四步路,后面白大夫无奈地“回来!” “嘿嘿!” 白大夫打开挂在椅子上的包,“算我买你的。” 看着面前的一块钱,苏半夏沉默了,就是一副护膝哪值一块钱啊? “白大夫,你瞧不上我的东西直说呗,干嘛要这样啊?”苏半夏闷闷地说,看起来很受打击。 白大夫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不是。” “算了,我拿走了,再见。” “哎——拿来吧。” 苏半夏回头看她,“真的?” “真的。”白大夫神情不是很自然,“但以后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东西了,我……我不习惯这样。” “行!”苏半夏笑嘻嘻地把护膝放在白大夫的桌子上。 “这是新弹的棉花吧?”白大夫抚摸着。 苏半夏摇摇头,“不知道,我摸着挺好的就买了。” 白大夫神色复杂,摸着护膝的手久久不愿意拿下来,明明开始自己说不要的。 她的手不停捏着护膝的边边角角,上面的绑腿的袋子也是苏半夏用布条做的,消瘦的手腕上还挂着那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红绳,上缀着一个黄褐色的石头样的东西。 “白大夫,这是什么?”苏半夏问。 白大夫摸着手腕上的红绳,“这是……鱼惊石。” “玉晶石?”苏半夏没看出哪像玉,还晶石,一点都不通透。 白大夫少见地笑了一下,“是鱼,鲤鱼的鱼,鱼惊石。你小时候肯定也戴过。” 之后苏半夏再问她就不说了,撵着苏半夏走,说自己要上班了。 “那天气凉了,你要戴护膝哦!” “知道了,快走快走!” 第102章 程欢教学 天气越来越冷了,程大丫穿上了苏半夏给她新做的毛衣,一蹦三跳地去找小伙伴显摆了。 得到了刘晓丽以及田妞的艳羡之后,她满足地掀开外套,允许她们摸一摸自己的新坎肩儿。 “摸着真舒服啊!” “好软啊,比我弟弟的脸都软。” 程欢得意地仰起头,“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嫂子从外地找人买的羊毛织的,跟那些一般的毛线不一样。” 田妞摸着舍不得撒手,“你嫂子对你真好。” 刘晓丽抠抠自己打补丁的土布外衣,“这颜色真好看,真红!” 程欢看她们摸得差不多了,把自己外套的扣子扣起来。 在这个到处灰扑扑的季节和年代,这抹红是难得的,是耀目的。 刘晓丽看程欢快乐又自得的眼神儿,心里暗暗泛酸。以前都是程大丫羡慕她的,虽说她家里对她也一般,可比起程大丫可是好太多了。 可自从程大丫那个二嫂嫁进来,两个人就是天壤之别了,完全掉了个个儿。 程大丫以前叫程大丫,但现在她叫程欢,说是快乐自在的意思,她还能上学,像是地主家小姐的日子。 她那个传说中特别不好惹的二嫂,刘晓丽经常偷偷瞧她,穿着的确良的衬衫骑着自行车,头发乌黑低低扎住垂在后背,见人就笑,一点也不凶。 程大丫的衣服都是她买的做的,要是自己也有个这样的二嫂就好了,刘晓丽希冀着。 可自己哥哥前阵子相看的嫂子来家里做客,一对眼神儿她就知道,嫂子不喜欢她,眼里的厌恶是压不住的。 她偷偷跟她妈说,却被她妈扇了一个嘴巴子,说要是自己坏了哥哥的亲事饶不了自己。 自己要是跟程大丫换换就好了。 刘晓丽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特别不好,看着程大丫笑得开心展示自己的衣服,她却一点儿也不为这个好朋友开心。 程欢显摆半天,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可她太高兴了,她昨天的生日一点都不真实,全家给她过生,像在做梦一样。 今天醒来摸到了枕边的红坎肩儿,心才落到了实处。 “好了,不说这个了。”程欢打开自己的书包,“这个星期学的生字不多,我先写出来,你们在地上先写一下上个星期我教你们的生字。” 刘晓丽和田妞轻车熟路地捡了一根树枝,就地在身前的土地上划拉。 程欢打开自己的作业本,又看看地上。 “不是——晓丽,你这个……晶是三个日,不是教你们写日了吗?上面不是口啊。”程欢纠正着。 刘晓丽给地上自己写的晶添上一横,“是这样吗?” “是,晓丽你真聪明!” 刘晓丽红了脸。 程欢自己不觉得自己这么直白的夸奖对别人的影响有多大,她受苏半夏的影响深了,苏半夏天天就是“哇真厉害”或者“你真笨”这种直截了当的表达,程欢也耳濡目染。 程欢拿着苏晨的作业本做模子,把笔顺教给她们之后让她们照着写。 她自己的字不好看,写得歪歪扭扭的,课本是花钱买的她不舍得让她们翻来翻去。思来想去,找苏晨的作业本是最上策。 但苏晨的作业本也借不了多久了,老师说苏晨学得快,建议他跳级,不过这事儿苏晨还没跟嫂子说。 程欢看着苏晨本子上工整的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都十五了上一年级,人家才六岁就要跳级了。 田妞和刘晓丽都是十几岁的人了,学习能力比小孩子是要强的,所以学得很快。 半个钟头左右就把这个星期的生字学会了。 “你们回去也要多练练,没事多拿手指头划拉呗”,程欢收起苏晨的作业本,“现在我们来学数学,这个星期没学什么新鲜的,我把我作业给你们做做吧,练练乘除法。” 乡下小孩从小捡麦穗割猪草,要按分量算公分的,所以加减法从小就不自觉学会了,但乘除法是不会的。 程欢第一次知道乘除法之后,只觉得太神奇了。 一人一页题目,没多久就做完了。 “你们要是能上学,肯定能考双百分。”程欢看着她们写在地上的数字,“比我厉害多了,我现在还老出错呢。” 远处传来田妞娘咒骂的声音,她喊田妞给弟弟洗尿布。 田妞弟弟都四岁了,晚上还尿床,尿布就归田妞洗。 田妞慌慌张张说了一声就跑回去了。 程欢把自己的数学作业本收起来,手上铅笔只剩拇指长了,刘晓丽一直盯着。 程欢的手顿了一下,把手心里的铅笔头往刘晓丽跟前送。 “嗯?”刘晓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程欢咬咬嘴唇,“你想要吗?我不能给你太长的,那是我嫂子花钱买的。所以……只有……” 刘晓丽没想要的意思,她只是心里在纠结,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可是看着程欢不好意思的眼神,好像给出这么一根铅笔头显得很拿不出手,可是有多少孩子没有这个铅笔头。 刘晓丽心被戳了一下,“大丫……” “怎么了?我回去再找一些本子纸给你,我们学校高年级会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他们不太珍惜,会把用完一面的作业本扔掉,下次我紧盯着去抢一本。可是……不太好抢,好多人盯着呢。”程欢以为刘晓丽嫌笔头太短了。 刘晓丽拿过那一小根铅笔头,“我听说一件事儿……” 程欢以为刘晓丽又听说了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眼睛蹭蹭冒光,她就喜欢听这个。 五分钟后,刘晓丽看程欢难看的表情有些担心。 “大丫,你……你还好吗?” 程欢忍着鼻酸,“没事儿,我……我妈……” 她想说她妈不会答应的,可是想想自己妈妈,真的能吗? “你去找你二嫂吧,不是你二嫂对你很好吗?她会帮你的吧?”刘晓丽出主意。 程欢想起苏半夏,她叉着腰跟人吵架的样子还记忆犹新,“她能吗?” “能吧?不是说她很厉害吗?村里都说她很凶,对你爸妈不好还欺负你大嫂,但她对你不是很好吗?” 刘晓丽说的是事实,苏半夏在村里的风评就是这样的。 但苏半夏不介意,程欢记得她二嫂当时嗤笑一声说:“管他们呢,别说我脸上来随他们,再说了谁关心在他们中间的名声怎么样啊,又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是啊,她又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她只是自己的嫂子,要不是她负担自己的伙食费学费,自己绝不会像现在一样。 可是家里不需要她负担自己的生活费了呢?她说话还管用吗? 程欢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不顾刘晓丽的呼喊,跌跌撞撞地去找苏半夏。 第103章 不祥预感 苏半夏回到盘洼村才四五点钟的样子,不到饭点儿她基本是不往隔壁去的。 院门从里面紧锁着,苏半夏推了两下没推开。 应该不是苏晨,苏晨不会锁门。 “程欢——”苏半夏喊道。 从里面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随后是沉滞的脚步声。 门一开,露出程欢的脸,好像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早上那么高兴了。 苏半夏想着兴许是高兴劲儿下去了吧,也没有多问。 她把自行车放在一边儿,顶上乌云罩顶看起来要下雨。 “把这些布料放进去,别淋了。” “你干嘛去?”看苏半夏不打算进门的样子,程欢问道。 “我去接苏晨,你别出去了啊。”苏半夏头都没回,把斗笠往身上一挂就骑车走了。 本想跟苏半夏说出自己烦心事的程欢,被迫闭上了嘴。 这一闭上,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程欢咬咬牙,把手里的包袱送进屋里,锁上门去了隔壁。 程妈正收着院子里的衣服,王彩琴坐在屋檐下吃板栗。 程欢跟王彩琴对视的那一刻,王彩琴别开了目光。 “妈,别收了,我有事儿找你。”程欢看着程妈的背影说。 程妈手上没停,“等会儿啊闺女,妈这就收完了。” 程欢耐着性子等她妈忙活完,努力忽略王彩琴的打量。 “看什么!”程欢喝道。 王彩琴的脸色怒了一瞬,又往脸上堆起了笑容。 “大丫,我是你嫂子,看你两眼咋了?”王彩琴异于往常的好态度,让程欢心里的警铃更响了。 “哼。”程欢没回答,跟着她妈进了屋。 程妈在床上叠着衣服,“咋了大丫?” 程欢咬着嘴唇,“妈,我爹……是不是要给我找婆家?” 程妈诧异地放下衣服,“啊?”又转而一笑,“我闺女也到岁数了,想嫁人了?还是瞧上谁了?” 程欢看她妈不似作伪的表情,略略放了些心,或许……刘晓丽听错了呢? “不是……我……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没人撵你啊,你跟你二哥不一样,你是你爹亲闺女,不会的。”程妈说得笃定。 “那我就放心了。”程欢坐在床沿上,帮她妈缠着毛线,毛线是旧毛衣拆下来的,要从新织。 “我闺女这么俊,现在又认字了,怎么不得要你婆家一百块钱彩礼,我闺女值这个价儿!”程妈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越说越高兴。 但程欢听见这句话脑海里却回荡起苏半夏的“悖逆之言”,她说“女孩子读书就是为了认识世界,可以获得自己决定人生的权利。” 这句话是她上学第一天回到家时她二嫂说的,当时她听不懂,但现在好像懂了一些。她一直知道她二嫂的想法跟周边人都不一样,说出去会被当成神经病,但她就是喜欢听她二嫂说话,听着顺耳。 现在她妈说的这句话她就觉得很不中听,她下意识沉下了脸。 在程欢表情阴下去的一瞬间,程妈就知道自己说话闺女不爱听了,但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程妈小心翼翼地问:“妈说错话了?” 程欢心里憋了一口气,“妈,要是我不能换彩礼,是不是我生下来就会被扔河里啊?” 这话说得很冲,冲得程妈红了眼。 但看见程妈一副委屈到哭泣的神色,程欢心里涌起烦躁。 “咋会啊?妈不舍得。” “那我爹呢?” “你爹……”程妈说不下去了,程三平她拿不准。 程欢苦笑一声,自己这是矫情什么呢?乡下哪个女孩儿不是这样?自不是谁都像她二嫂一样有个好爹妈,就算有病也被如珠如宝地养大。 她看过她二嫂的手,很细很白嫩。再看自己的手,又黑又粗,就算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干过粗活儿了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回去了,看看我二嫂回来没有,她去接苏晨了。”程欢把手里乱成一团的毛线放下,就像把乱糟的心事放下一样,闷闷地出去了。 程妈想劝闺女些什么,可想起自己刚与闺女缓和的关系,还是讷讷闭上了嘴。 程欢一出堂屋门儿,就看见东屋里王彩琴扒着窗户看她。 她也没有了跟王彩琴吵架的心思,静静地回了隔壁。 苏半夏还没回来,程欢坐在门槛上担忧。 街上下地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隔壁也传来了她爹和她哥的声音。 可苏半夏和苏晨还没有回来,她走的时候只拿了斗笠,伞都没拿。 天上的乌云低得仿佛要压垮整个世界,程欢有点害怕,但她不想去隔壁。 雨水“哗啦啦”下来的时候,程欢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把杂物间的伞拿出来要去接他们。 伞是竹骨伞,是一个新娘子家付不起足够的加工费,拿家里的伞抵的。苏半夏觉得正好家里缺把伞,也为了积积德就同意了。 那个姑娘的爹是伞匠,老手艺了,竹子磨得光滑无比,结实又好看。 程欢打着伞,手里还拿着一大块防水布,在大雨中的泥泞中蹒跚地前行。 好在在村口,她就瞧见了她二嫂和苏晨的身影。 苏半夏只觉得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这么寸浇在路上了。路上尘土多,一见水都变成了泥,卡得自行车根本走不动,只能费力推着。 隐隐约约听见程欢的声音。 程欢在大雨幕中打着伞边喊边走。 “你咋来了?行行行别管我,伞给他,我有这帽子就行。”苏半夏躲着程欢给自己盖防水布的手,“就这么一点路了,赶紧回家得了。” 三个人以最快速度往家里跑,回到家里苏半夏都湿透了。 苏晨还好,他不用推车,斗笠戴得还算稳当,但苏半夏要维持车的平衡,风呼呼地刮着,她淋了个透湿。 “快快快,热水洗洗换干衣服。” 程欢打着伞只有裤脚湿了一些,她忙活着弄热水给这姐弟俩拿干衣服。 等她们收拾完,天已经黑透了。 “下这么大雨,不去隔壁吃了。”苏半夏拿毛巾擦着头发,“大丫,把上次我拿回来的那袋面拿出来,今天做面条。” 程欢有些魂不守舍,被苏半夏叫了好几声才挪动脚步。 就连苏半夏做的鸡蛋卤手擀面也味同嚼蜡。 第104章 电话未接通 “咳咳——咳——” “还咳,拖到这会儿才来看病,真有本事啊?”李兰兰一边给苏半夏打着点滴一边嘲讽道。 苏半夏咳得脸颊酡红,一时间说不出话。 李兰兰看她这副不服气的样子,拍了一下她不老实的胳膊,“行了,歇着吧你。” 苏半夏也没力气跟她耍贫嘴,只觉得头疼欲裂,眼睛看人都是花的。 李兰兰把橡胶带拆下来放回托盘里,给她掖掖被角,“睡吧,我看着呢,一会儿来给你换药。” 苏半夏用迷蒙的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知道了,实在不敢点头,头一动感觉脑浆子都要晃出来了。 李兰兰看她苍白着脸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出去了。 白大夫刚巡查完病房,“好些了吗?” 李兰兰摇头,“且得难受会儿呢。” “跟她同屋的病人和家属交代一声,她男人是军人,让他们多担待一下,小点儿声音。” 李兰兰点头,又偷偷摸摸小声说了句,“找个当兵的就这点儿不好,有什么事儿远水救不了近火。” 白大夫瞪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旁边有没有人注意到,“口无遮拦!” 李兰兰吐了吐舌头,“我不说了。” 苏半夏模模糊糊间像是灵魂出了窍一般,走在一条老街上,东面是供销社和老式邮电局,西面却是ktv那些一溜儿的现代商铺。 她走向右边儿,看见奶茶铺熟练地掏出手机点单,等号儿的时候听见后面的求救声。 “嫂子……嫂子……救我……” “姐姐救我……” “我不去……” 苏半夏听见了,但周边的人没人有反应,大家照样妆容精致地游走于高楼大厦间。 苏半夏回头瞧,看不见。 拦住一个红裙美女,“美女,你听见有人喊救命了吗?” 美女稀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妹妹,你cosy啊?” 苏半夏瞧自己,是棉布衬衫裤子和解放鞋,还背着一个斜挎包。 “嫂子……救我……” 苏半夏听出了声音,是程欢! 再回头,就瞧见远处几个膀大腰圆的妇女拉着程欢往远处走,程欢还穿着红衣裳,头上别着红花。 “嫂子——我不嫁人——” “大丫——” 苏半夏猛地往前跑,但怎么也抓不住程欢的手。 后边又响起苏晨的哭喊声。 “我要姐姐……我不跟你走……” 苏半夏回头,苏晨被苏二奎夹着脑袋往前走,彭玉莲在一边儿笑得猖狂。 她又往苏晨那边去,喊着“你别拉苏晨”。 跑着跑着,中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怎么也过不去。 忽然,一个人拉住了她。 “你要是回去,就不用再管这么一个烂摊子了。”程延穿着军装,但身上有血洞,还在往外汩汩流着鲜血。 “你……你怎么了?” 程延脸上的擦伤从额头到下巴,做任何一个表情都会扯动伤口,但他毫不在意,还是那样笑着。 “我没事儿。” “你都流血了还没事?” “你要回去了吗?” 苏半夏不知怎么说,手里还捧着奶茶,鬼使神差一般把吸管朝向他,“你要喝一口吗?这个加了奶盖可好喝了。” 程延笑了,然后就消失了。 “程延……” 再看远处的大丫,也不见了。 “大丫……” “苏晨……” 她喊着,但没人回应她。 “啊——” 苏半夏猛地醒来,身上都是黏腻的汗水。 她这一叫唤把旁边陪床的老大娘吓了一跳。 “闺女,你咋了?” 苏半夏反应了一会儿,看见旁边的老大娘。 “没……没事儿……” “哟,你出这么多汗,我去给你叫大夫去吧。” 苏半夏嗓子干疼,没有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白大夫跟着老大娘进来了。 她摸摸苏半夏的额头,“摸着不烧了,要再量一下吗?” 苏半夏也缓过来了,笑道“不用了,我觉得好多了。” 苏半夏手上的针已经拔掉了,但还没从刚刚的梦中的冲击里出来。 刚刚程延满身的伤痕,程欢身上刺目的红衣,苏晨的哭喊,混乱着在脑子里交织。 “天已经黑了,你今天住这儿吧。”白大夫说道。 苏半夏看外面的天确实已经黑透了,“我……我家里……” “你家那边儿有人去递过消息了,不用担心”,白大夫把保温饭盒拎出来,“先吃点东西吧,你家里也没个人陪你。” 老大娘也跟了句话,“是啊,你男人不是当兵的吗?那你老婆婆呢?不帮衬你啊?” 听见旁边人提起程延,苏半夏心里更不踏实,梦里他身上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白大夫,这儿有电话吗?” 白大夫犹豫了片刻,“有。” 苏半夏退烧后已经好多了,只是有些手脚乏力而已。 被白大夫扶着到了电话边,她的手因为生病的原因微微颤抖。 “我来吧。”白大夫想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拨出了那个程延留下的电话号码。 “您好,这里是三连值班室,请问找哪位?” 苏半夏觉得嗓子有点滞涩,清清嗓子说:“您好,我……我找程延。” “程延?哪个程延?是哪个连队的?”对面的小战士一板一眼地询问。 苏半夏这才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打得草率,只凭一个梦就贸贸然打了电话,她甚至不知道程延是哪个单位的。 “我不知道,他上次回来说,好像是个营长。” “好的,您是哪位?” “我是苏立夏,是程延的妻子。”苏半夏舔舔干裂的嘴唇,“耽误您事儿的话就算了,这个电话当我没打。” 小战士态度很好,“没事的,嫂子,我帮您核查一下,请您稍等。” 白大夫还在门口站着,刚才看她穿着整齐,应该是要下班了。 “白大夫,您回去吧,我自己就可以,这还有值班护士呢。” 坐在里面的值班护士像是新来的,苏半夏没有见过,她正忙活着。 白大夫摇摇头依旧在门口站着。 “嫂子,您还在吗?”小战士的声音传来。 “啊,在的。” “程营长已经调离到其他单位了,如果需要,我可以帮您转接到那边的话务连。” “三床的吊瓶到时间了,我去换一下,白大夫麻烦您看一下。”小护士拜托着白大夫手拿药瓶急匆匆出去了。 苏半夏晃过神,“不用了,麻烦您了,谢谢,我也没什么事,谢谢您啊同志。” 电话那边的小战士也听到了护士的声音,“要是您不舒服,或者哪里需要帮助,可以去找当地的部门,他们会帮您的。” 小战士把自己当成没有丈夫在家步履维艰的军嫂了,其实确实是这样,在家的军嫂没有丈夫帮衬,哪个不艰难? “没有,谢谢你解放军同志,我只是有点担心他。再见。” 挂掉电话,苏半夏瞧见白大夫的眼睛,里面的情绪难以言表。 “我没事,真的。” 白大夫叹了口气,扶着她回了病房。 “我要走了,晚上有值班医生,不舒服可以叫人。” 苏半夏点点头,“那您回去小心,天黑了,注意脚下。” 白大夫抬脚离开了。 苏半夏自从上次淋了雨身上就不痛快,开始有些鼻塞也没多注意,喝了一些姜汤了事。 况且来了这个地方之后她从没有生过病,加上这几天接了一个急活儿,更没时间去买药。 今天一早,苏半夏就觉得病有些加重,甚至昏沉地想栽过去,王彩琴见状难得热心地要送她去镇卫生室。 “让我妈陪我去吧。” 可程妈被程三平指桑骂槐不许出门。 苏半夏没办法,也拗不过王彩琴的力气,跟着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可到半路,王彩琴却借口去娘家接孩子,把她撂在了半路。 苏半夏只能自己一边骂王彩琴一边昏昏沉沉地往前走,路上几次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上,好在遇到曾经侦办王铁柱案子的小民警和他媳妇儿,这才被人帮着扶到了卫生室。 “闺女,你男人不在家,你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得赶紧看,回回拖成现在这样,很危险的!”老大娘好心提醒着。 苏半夏喝着粥点头,“是的大娘,我下次绝不这样了,本以为捱一捱就过去了,没想到……” “没错儿,年轻人不舒服就别硬抗……”老大娘许是难得遇到一个附和她的年轻人,说起来没完。 苏半夏都有点儿后悔说那句话了。 “吱呀”开门声打断了老大娘的滔滔不绝。 “姐……” 苏半夏张大了嘴,“晨晨?” 第105章 噩梦成真 深秋几乎入冬的天气,苏晨的额头上覆满了细汗。 “你怎么了?” 苏半夏忙放下手上的粥碗,“我没事儿,好多了,明天就能回家,不是让人带信儿回去了吗?” 苏晨眼里掠过一丝纠结,“嗯,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就自己来的?大丫呢?她怎么让你自己来啊?” 苏晨不说话了。 “怎么了?”苏半夏下意识觉得出了事。 苏晨把帽子挡住脸,死活不说了。 “苏晨——说话!”苏半夏沉下脸。 苏晨露出一条缝,眼睛乌溜溜的,“你还没好呢。” “我好了!” “大丫姐姐……她爹同意……她哥给她找的婆家了。” 苏晨一句话分了三句说,可合在一起苏半夏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她爹同意她哥找的婆家了? “回家!”苏半夏挣扎起身,跟值班护士办出院手续。 值班护士急得脸通红,“现在治安并不好,你这么晚回去很危险的!” 但是苏半夏满脑子都是刚才梦里程欢被强行套上红色衣服逼着出嫁的景象。 不顾医生和护士的强留,坚决要回去。 “我不回去,我妹子就被他们活吃了。” 医生是个年长的男人,并不理解这个病人情绪这么癫狂的原因,不就是妹子相看个人家吗? 但小护士是女孩儿,能感同身受一些,找出了自己爹妈买给自己的手电筒塞进了苏半夏手里。 于是姐弟俩靠着手电筒的光往盘洼村走。 苏晨刚刚是有私心的,他姐姐和程欢相比而言当然是姐姐更亲近,他姐姐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大病未愈,他想让他姐休养一晚上再去解决程家的那些破事儿。 自从他姐嫁进程家,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管了老的管小的,程延就是个骗子,什么不让他姐受委屈,他姐最大的委屈都是在他们家受的。 所以他想把程欢被逼着嫁人的事情瞒下来,反正就一晚上也不会出什么事。 可自己没藏好,还是被看了出来。 “到什么情况了?大丫还在家吗?”苏半夏问道。 苏晨想了想,“在家,但彩礼钱已经送来了。” “什么人家?” “说是县里的人家,家里有钱,所以她爹这么迫不及待。” 苏半夏冷笑,好人家看得上程大丫? 程大丫不是什么天仙美人,撑死算五官端正,况且她饿了这么多年,人又矮压根儿没长开。 怎么会有县里人家看上她还这么着急地送彩礼过来呢? 还挑苏半夏生病不在家的这天,早上王彩琴这么热心地要送她去镇卫生室。 终于瞧见了程家的门,院子里还点着蜡烛,在黑夜间犹如萤火。 “啪啪啪——” 苏半夏毫不客气地敲门。 王彩琴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打开门扉是苏半夏板着的脸。 王彩琴挂脏口的嘴不自然地闭上了,“弟……弟妹,不是病了吗?” 苏半夏推开王彩琴,一步踏进了院子。 “是啊,病了,但不是死了。” 院子里红红绿绿的包装还没撕干净,各种果子糖块的纸包还在桌子上摆着。 “哟,有什么喜事儿啊?我现在都不算程家人了吗?这都不配知道了?倒不如直接把我们两口子赶出去得了!”苏半夏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还是提着音量喊。 程欢在隔壁听见了苏半夏的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在门外看着苏半夏清瘦的身影,压抑了一天的难过迸发出来。 院子里除了程老太不在,都在院子里坐着,他们脸上的喜悦还未褪去,混和着见到意外出现的苏半夏的诧异,有种奇异的扭曲。 程三平站起身,“老二家的,你也别这么大气性,你再怎么只是大丫的嫂子,我是她亲爹。” “亲爹就干这种缺德事儿啊?” “我干什么缺德事儿了?这次这个人家是难得的好人家,她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啊?最后还不都得嫁人!” 苏半夏觉得肺都在疼,他说的没错,自己只是程欢的嫂子,他们才是程欢的亲爹妈。 在乡下,只要爹妈应了提亲,闺女是没有说不的资格的,更何况只是个嫂子,还是不一个爹的嫂子。 说不好听的,哪天程家长辈都死绝了,程欢的婚事在世俗上还是听程瑞的而不是程延的,因为程欢是程瑞的程,而不是程延的程。 王彩琴见状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来,“就是,你也只是个嫂子,再说了,你们一个妈,我们一个爹,大家一样亲,凭什么不听爹妈听你的啊?”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看向程妈。 “妈,你也同意?” 程妈看着站在门外的闺女泪光闪闪的眼睛,以及面前怒气冲冲的儿媳妇,“这……这次的人家真是好人家,我看过了。” “你还看过了?你那双眼睛要是顶事儿,程延能小小年纪去当那个随时丢命的兵?” 苏半夏已经口不择言了,事情办得这么快,不可能没有猫腻。才一天不在家,彩礼下聘都做完了,亲家都见了。 程妈这么多年委屈求全惯了,被儿媳妇这么顶撞也没觉得掉面子,只觉得自己也委屈。 她说了算吗?而且今天来提亲的那家人确实不错啊! “真……真的不错……” 程三平拉住程妈的袖子往里扯,“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进屋去。” 程瑞磕着瓜子,“我说弟妹,你操心的太多了。” 程三平:“我是她爹,我能害她?你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他下巴指着门外的程欢,毫不心虚道。 苏半夏余光瞟见程欢,“你过来!” 程欢走上前。 “你想嫁人吗?”苏半夏定定瞧着程欢的眼睛。 程欢看见她嫂子灼灼的目光,感觉心里被烫了一下。她想说她不想,但看着他爹哀求的目光,垂下了眼皮沉默相对。 苏半夏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舒坦的,“行,你愿意,我没话说。” 程欢看着苏半夏转身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最后一个愿意拉她一把的人都离开了。 从此,她将永陷泥沼。 第106章 打听 接下来几天苏半夏的病反反复复,苏晨都没上学在家里照顾她。 程欢心虚也好愧疚也罢,每天悄悄把饭放在门口就躲出去了。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苏半夏还在咳着,“咳咳……您好,您……咳……哪位?” 来者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笑眯眯的。 “我是江伟明的老婆袁雪。” 苏半夏有点懵,连续几天发烧的脑子都锈住了。 “嫂子……您来是……”苏半夏木木地问,“是程延出什么事了吗?” 袁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给我们家老江打电话,拜托我过来看看你。” “啊?” “走,我先带你去看病。” 苏半夏笑了一下,“我好多了,这几天在家也在吃药,不用去医院了。” 袁雪皱皱眉,“可是你看着还是不太好。” 苏半夏给自己把过脉,就是前阵子积累下来的病灶一下爆发了,加上程欢那个事儿气急攻心,火气顶的,不是什么大病。 “真的好多了,他怎么会打电话给你啊?”苏半夏疑惑,明明程延没接到电话。 袁雪脸上的担忧并没有褪去,“不清楚,今天老江去我单位找我的,让我来看看你,说你可能病了。” “我真的好多了,谢谢你嫂子,我们初次见面却是你来看我,真是失礼。”苏半夏惭愧道。 袁雪:“这有什么,我们家老江和程延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我们两家自然要亲近,你也不去我家玩儿,我们怎么认识啊?” 袁雪是有文化的人,所以两个人还算投缘,但她是推了自己工作来的,苏半夏过意不去,没多久便催着袁雪回去了。 “我真的没事嫂子,还要你耽误工作来看我,过几天我好利落了,上门去你家玩儿。” 袁雪抿嘴一笑,“那说好了,一定来啊。” 苏半夏点头应许。 送袁雪出门时,苏半夏瞧见拐角程欢露出的衣角,心下叹气,“嫂子,初次见面,真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得麻烦您点儿事。” 袁雪点头示意她说。 “程延的大哥给我小姑子物色了一门亲事,但事情办得很急,我不放心,拜托您帮我打听一下,是县里的人家。”苏半夏抿抿尚干的嘴唇,“我知道现在托您办事儿很冒昧,但程延老说江大哥是个好人,嫂子也是个热心肠,我实在没办法了,不能干看着不管,只能求到您这儿了。” 袁雪干脆地应了,“别说这种见外的话,程延救过我们老江的命,还救过我爸的命,这事儿你就该找我。” 程延救过江伟明的命不稀奇,救过袁雪爸爸的命倒是没听说过。 见苏半夏一脸状况外,袁雪扑哧一笑,“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江大哥能成也多亏你们家程延呢!那年我爸去集市上买菜,被人推了一把当场胯骨就摔裂了,是程延给我爸做了紧急处理,还背着他去了医院。他呀就是去看老江的路上救的我爸,我爸跟老江住一个病房,一来二去我们才看对眼儿的。” 苏半夏只知道江伟明是因伤退役才转业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浪漫姻缘在里面。 “那合该您跟江大哥终成眷属了。” 袁雪也哈哈大笑,她是个痛快人,就喜欢说话不磨叽的,苏半夏对她的脾气。 两人约定见面的时间之后,袁雪骑上自行车远去。 拐角处程欢的衣角还没消失,苏半夏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 没两天苏半夏的身体就好转很多了,也不再需要程欢送饭过来了。 程瑞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得意洋洋地抖着腿,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苏半夏获得胜利,即使牺牲品是他亲妹妹。 苏半夏的脸色很不好,病了几乎快一周,瘦了一大圈。 程欢低垂着头吃饭,刚梳上去不久的刘海又放了下来,整个人恢复了死气沉沉。 苏半夏沉默地吃着饭,程瑞罕见地把桌上的菜往苏半夏这边挪了挪,“弟妹,好好养身体,大丫回头办事儿,你可得去送她呢,你是亲嫂子,得给她添妆。” 这个“亲嫂子”说得尤其重。 王彩琴尤嫌不够地添油加醋,“是啊,你男人跟大丫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可是你跟她更近,到时候你可得多拿些钱给她压箱底,不能白让人家说你是好嫂子。对了,老二到时候回不回来啊?你记得给他写信说一声啊。” 苏半夏一板筷子,抬眼想骂人,但看见王彩琴一个人志得意满地坐在那吃饭,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王彩琴被苏半夏打量地发毛,“你……你看什么?” “你儿子呢?” 王彩琴咽咽口水,“关……关你什么事?” 对啊,王彩琴的儿子呢?平时可是不离手的,生怕谁害他们家大儿子,可好久没见那个孩子了。 苏半夏本身就不是很喜欢孩子,她也没怎么逗过他,何况王彩琴根本不让别人沾手。 上一次见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是他们偷东西之前,这一来二去的,半个月过去了,怎么没人提起呢? “你儿子呢?”苏半夏紧追不舍地问。 “我……我儿子你那么关心干什么?馋儿子自己生去啊!”王彩琴刚刚的趾高气昂不见了,转而不敢再看苏半夏的眼睛。 苏半夏瞧程瑞,程瑞也看左看右,看程三平,程三平压根没抬过头。 不对劲。 “孩子总不是丢了吧?”苏半夏轻描淡写道。 王彩琴骂道:“你孩子才丢了呢!” “行了,豆豆在他姥姥家,去给豆豆舅妈引孩子了。”程三平说道。 引孩子,农村好像是有这么种说法,妇女多年不孕,抱个孩子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引”个孩子来。 新婚夫妇找小孩子滚床也是这么个逻辑。 听着没什么问题,可引孩子怎么就这么让孩子一个人待在舅妈那儿,王彩琴就放心?凭苏半夏对这一家人的了解,单程老太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这都半个月了,她竟没听过有人唠叨这个事儿? 太诡异了。 程瑞一抹嘴说吃完了窝回了房间,王彩琴也放下了窝头,缩着脖子回去了。 程妈想跟苏半夏说说程欢要嫁的那家人的情况,想说服儿媳妇儿别那么固执。 刚开个头儿,苏半夏站起身,“妈,嫁的不是我,你不用说服我,你对得起你闺女就行了。” 没有再回头,苏半夏觉得程妈这个人简直是无可救药,一度间真想扔下这个烂摊子。 亲闺女的幸福她就这么听信别人的话,甚至都没说过要不要打听一下男方的人品能力。 程大丫也是,只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昏了头! 人累,心更累。 第107章 真假林兵 到了和袁雪约定好的日子,苏半夏拎着一提罐头去县城,江伟明家有孩子,还带了一罐麦乳精。 “你下次再这样不许上门了啊!”袁雪嗔怒。 苏半夏从善如流地答应。 今天是周六,江伟明也没上班,“打听的事儿已经问清楚了,让你嫂子跟你说吧。” 他把闺女放进小推车,去邻居家玩儿了。 袁雪给苏半夏倒了杯热茶才开口。 “你猜得不错,那户人家确实有问题。”袁雪也不明白怎么就有当父兄的这么狠心。 “他们家确实在罐头厂上班,但上班的是老二,不是老大。” “就是说他们谎报了工作?”苏半夏不明白,那也不至于啊。 袁雪心里措辞半天,“是这样的,他们家呢,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但是老大生下来就走不了路瘫在床上,脑子也不好使,说话直流哈喇子。” “所以,去的是老二,但程欢要嫁的……是老大?”苏半夏只觉得呼吸不畅,胸口的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袁雪点头。 “本来他们家是要把闺女送出去换亲的,可是……闺女不乐意,一气之下偷偷去下乡了,到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地方爹妈根本就没办法,所以……”袁雪说着也有些说不下去,她出生在一个父母慈爱的家庭环境之下,她不理解为什么有父母会愿意把闺女嫁进这样的火坑。 所以,就是程大丫顶缸了。 “他们家在哪儿?” “在新华书店旁边,很好找。”袁雪站起身,“我带你去。”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去看一眼就行。” 袁雪坚持地拿外套,“我陪你去,我在这儿长大,说不定还能问出点儿新东西。” 两人步行着到了书店,书店边有一条小巷子,里面有四五户人家。 正巧儿有几个老大娘在街口晒太阳。 “大娘,我打听一下啊,咱这儿是不是有个叫林生的?” “你是谁啊?” “啊,我在那边儿路口捡了一个身份牌,我正发愁是谁呢,碰巧见着一溜儿警察过去,就给他们了,要是他住这儿劳烦您跟他说一声,要是还需要就去派出所拿去。”袁雪长了一双不大的眼睛,但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可亲。 “是吗?那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儿。”大娘也敞亮,发现是个做好事儿的戒心就大大降低。 “我瞧着他那身份牌上,他才二十三啊?” 老大娘经过和袁雪的一番对话,现在已经把袁雪当成了活雷锋,“是啊,咋了?” “我看他那牌上写的是罐头厂的,他是不是正式工啊?”袁雪见老大娘的眼神变得异样,装作没心眼儿傻大姐样,“不是不是,我有个妹子,在前面邮电局上班儿,也是正式工呢,我看俩人年纪差不多,就……这不冒出个想法嘛,主要我妹子都二十了还不找对象,我家里急啊!” 袁雪脸上羞臊又着急的表情完全不似作伪,真像个为妹妹忧心的大姐姐,说着还从包里掏出一把糖球给几个老太太分了分。 几个老大娘一对视,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我劝你,别费工夫了。” 袁雪佯装诧异,“咋了?他结婚了?” “不是——”另一个穿花外套的老太太神秘兮兮道:“他家有个残废哥,生下来就下不来床,还傻,你妹子嫁进来就是遭罪呢!” “是吗?那算了!他那哥哥够呛找着媳妇儿伺候,谁家闺女嫁进来就是一辈子的负担!”袁雪已经完全融入了几个老太太,“那这老二也受拖累啊,怪不得二十三还没结婚呢。” 坐在墙角带帽子的女人左右瞧瞧,“可不嘛,所以那林老六——就是林生他爹,就打算从乡下买个媳妇儿来。” “谁家闺女也不舍得一辈子耗在这儿啊,乡下人的闺女也是爹生娘养的,能有人愿意?” “听说找着了,不过……”帽子女人咂咂嘴,“就是彩礼多,得有四五百,前几天林生跟他娘去替他哥下聘去了!” “真是造孽啊!” “五百是不便宜,林家家底儿都掏空了吧!” “老大一抛出去,这样老二就好找对象了啊!” 几个老太太七嘴八舌把事情一说,苏半夏只觉得眼前发黑。 那天来下聘的“林兵”,压根儿就是林生! 这件事不知道程三平知不知道,但程瑞和王彩琴是肯定知道的,所以这段时间神叨叨的。 袁雪看见苏半夏的脸色不好,托了托她的胳膊。 “看——出来了!”灰帽子老太太往右边努嘴。 苏半夏侧脸看过去就觉得呼吸不畅。 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推着一个破旧的轮椅在巷子里,轮椅上坐着一个肥胖的男人,脖子歪着还留着口水,嘴里“呜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妇人不耐烦地回应:“去看医生,别说话了!” 巷子口的一堆人就这么看着这二人慢慢地从身前走过,老妇人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并不与周边人搭话。 换句话说自从她生下这么一个不健康的儿子,她就没抬起头过。 几人目送着林家母子远去,等到看不见人影了,在场的人才恢复如常。 苏半夏的手心都是汗,看见那个瘫痪又弱智的男人,痴呆的眼神,想想程欢要嫁给这么一个人,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苏半夏扯扯袁雪的袖子,袁雪也回过神儿来。 “多谢几位大娘,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说不定我妹子就一脚踏进来了。”袁雪说着又分了一圈糖,“那身份牌的事儿也别跟林生说了,我是怕了。” 几个老太太得了便宜,承诺绝不多说。她们也理解,这样的人家谁想沾啊?恨不得能离多远有多远。 回去的路上苏半夏都有些失魂落魄,回到江伟明家她都没缓过来。 江伟明抱着孩子用眼神问他媳妇儿,袁雪瞪了他一眼,把闺女抱过来便推着他去做饭了。 袁雪哄着孩子玩儿,小闺女也不闹,眼睛灼灼地看着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 良久,苏半夏心里盘算好了。 “嫂子,你家里有电话是吧?”她记得江伟明家有电话,她还打过。 “是,你要打电话吗?” “嗯,我得把事情告诉程延。” 袁雪也理解,抱着孩子不方便,指了指窗边让她自己去打。 苏半夏还是只记得上次那个电话号码,可他们说程延换单位了。 “江大哥,程延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 江伟明从厨房探出头,“是,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电话号码。” “好。”苏半夏记得上次那个小战士说可以联系到程延,只是需要转接。 按原来的号码打过去,苏半夏率先说了自己的意图,电话那端表示可以帮苏半夏转接。 没多久,电话那边的小战士让苏半夏提供了一些个人信息,做完的登记之后便将电话转接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喂,您好,这里是一营话务连,接哪里?”电话那端是个女兵的声音。 “你好,我找程延。” “哪个程延?” “路程的程,延时的延。” 女兵停顿了一下,“好的,说一下您的姓名以及关系,我去核实一下。” 苏半夏又说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得到要将电话转过去的话。 “马上为您转接,请稍等。”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喂——夏夏?” 苏半夏鼻子一下酸了,“程延你有病吧?换地方了怎么不把电话号码更新一下,每个月一个电话就那么保险吗?出事了找你人都找不到!” 程延听着苏半夏发泄完,闷闷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管什么用?你妹妹要被你那个倒霉大哥卖了你知不知道!” “……” 又由着苏半夏骂了一通,程延却笑了。 这是第一次苏半夏在他跟前露出这种明显的情绪,她有火冲他发,真是太好了。 等苏半夏骂完,程延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苏半夏没说话,鼻子塞塞的。 “我知道我不在家你受委屈了,上次生病了才打电话找我是不是?” 苏半夏用袖子抹了一下脸,“我跟你说正事儿,好好听着。” 程延顶着一屋子医生护士的目光听他媳妇儿骂,可开心了。 第108章 电话正接听 “到底怎么办啊?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苏半夏此时才释放出心里的无措与压抑。 面对程欢被许人家,她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归根结底,她只是程欢的嫂子。 “她没说不愿意吗?”程延问。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看着不是特别愿意,但她不说话,不知道你继父说什么了,她现在连个屁也不放。” “不管那家人是怎么样,我都不会让大丫嫁她不愿意嫁的人的。”程延的声音低沉地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但苏半夏却哼了一声,“你不让?你凭什么?你就是个哥,还是从小没什么接触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 程延轻笑,“你这个嫂子可比我这个哥哥强多了,你去好好问问她,要是她真心想嫁,我们也管不了太多。” 苏半夏气不从一处来,“你脑子有问题啊?听没听见我说的,那个林兵——是个又瘫痪又傻的残废,是个脑瘫!谁愿意啊?” “所以啊,我猜……我妈和我妹妹都不知道,你带她们去看,面对……要是还愿意,那谁也救不了她们。” 程延这话说得残酷,但却很真实,没人能救这种极品圣母。 “要是……是程三平威胁她们或者道德绑架她们呢?” “一样,她们心里自有权衡。” “程延……我……”苏半夏心里很害怕,怕程欢真把一辈子舍在这里。 “跟你没关系,她要怪,来怪我这个哥哥,是我冷酷心狠,你仁至义尽了。”程延把责任背在自己身上,努力不让苏半夏负累太多的道德枷锁。 “嗯。”苏半夏心里也放下了一些,“你别这么说自己,你……” “我就是这样的,按我说的去办,要是冥顽不灵……你治病治不了心。”程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不知他妈怎么想的,当年牺牲他,现在轮到程欢了吗? “嗯,你……现在怎么样啊?先前给你寄的毛衣收到了吗?”苏半夏吭吭哧哧地说,刚才冲人家发了一通火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 程延摸摸衣服口袋前的照片,“收到了,你……能不能再给我寄一张照片啊?” 病号服口袋前的照片缺了一角。 “我……” “都聚在这儿干什么?病人还要不要休息了?”一个明丽的女声传出来。 苏半夏心一跳,梦中程延伤痕累累的样子又映在眼前:“你受伤了?” “没有,我在宿舍,宿舍有生病的战友。” “你……” “程延,过来吃药。” 苏半夏呼了一口气。 程延的声音小了很多,好像是捂住了话筒,“钱同志,请稍等一下,我正在跟我妻子通话。” 然后声音恢复了正常,“夏夏……照片……” “没了,就那一张!”苏半夏冷漠回应。 程延一窒,“人家都给两张的。” “就一张,我还要忙你妹妹的事儿呢,挂了,你好好休息。”苏半夏“啪”地把电话挂了回去。 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江伟明家的电话,她不好意思地看向袁雪,“对、对不起啊嫂子,我力气大了。” 袁雪“扑哧”一笑,“你们两口子真有意思,行了来吃饭。” 苏半夏本想说告辞,但江伟明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了,说要走很不给主人家面子。 江家夫妻很热情,孩子刚会走也很可爱,饭桌上口齿不清地要肉吃。 苏半夏看得有趣。 袁雪瞟她一眼,调侃道:“喜欢自己生一个啊?下次和程延见面把握机会啊!” 苏半夏即使心里明白自己跟程延清白得很,但还是耐不住老脸一红。 “嫂子……” “行了行了不说了。”袁雪调笑了小媳妇心里满足得很。 “孩子叫什么啊?”苏半夏问。 “小名叫甜甜,大名叫江汀兰。”袁雪一边给甜甜喂饭一边回答。 苏半夏下意识说:“岸芷汀兰?” 袁雪惊异道:“弟妹,你学问很可以嘛,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知道孩子的名字是取自这里呢。” “嘿嘿,耳濡目染。” 袁雪想起苏半夏父亲是老师,也了然了,又想起苏老师已经去世了,也闭了嘴怕提起她的伤心事。 一顿饭和乐融融吃完了,苏半夏不顾江家夫妻的挽留,说要回去解决程欢的事。 江伟明想起也是头疼,“那弟妹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苏半夏认真点头,“江大哥,这次八成真要你帮忙。” 告别后,苏半夏骑车回盘洼村,她就不信了,她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苏半夏正气势汹汹地骑车回去的路上,程延在千里之外的医院病房里半倚着枕头,面色苍白却气势骇人。 钱珊珊面色不甘地站在门口,路前程翻着白眼儿坐在一边的陪护凳上。 “钱同志,我再复述一遍,这里有医生,不需要你来监督我吃药,请您回到您的工作岗位上去。”程延刚刚打了个电话说了太多话,有点儿疲惫。 虽然刚刚他一直在安慰苏半夏,但他并不是毫无波澜的,只是两个人不能都生气,这样回把事情变得糟糕。 钱珊珊手上还端着托盘,里面盛着药。 路前程叹了口气,上前把托盘接过来,“珊珊,你何必呢?” 钱珊珊咬着嘴唇,眼眶里含着泪,“我哪里比不上你家里那个童养媳?你现在受伤,是我夜以继日照顾你,她在哪里?我几天没合眼,你醒过来我才松了一口气。你死里逃生回来她都没关心过一句,她就拿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你,你还责怪我?” 钱珊珊觉得自己万分的委屈,自己出身好,长相好,有文化,又痴情于他,苦追几年,自己还找了父亲做媒。 可他每每推脱家里有亲事,钱珊珊一直以为他是自卑,觉得自己苦出身想混出头了再找自己家提亲,没想到他上次回了趟家就结婚了,回来就打了结婚申请。 更可气的是,自己父亲还批了。 她哭着求父亲不要签字,可被父亲痛骂了一顿。 钱珊珊还是不向放弃,她坚持认为程延是个前途远大的人,他身边不应站着一个粗俗的乡下女人。 可是程延从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哪怕自己等他离婚,嫁给他一个二婚的都不愿意。 刚才程延严令禁止病房里的人出声音,怕家里的乡下老婆听见担心,他那么温柔那么有魅力,可都是冲着另一个女人去的。 于是钱珊珊出了声,故意让那个女人听见,可那个女人没有关心一句,就挂了电话,她哪里是真心爱程延?明明就是图他的津贴和前程! 程延听见钱珊珊这么说苏半夏,眉目间的怒气更盛了。 “请钱同志出去吧,这里有医生,不劳您看着。” 程延冰冷的话语刺到了钱珊珊一颗少女心,她捂着脸冲出了病房。 路前程看着她的背影又瞧瞧冷着脸的程延,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你叹什么气,快过来老子要吃药!” 路前程一撇嘴,刚对着你媳妇儿的温柔劲儿呢,见人下菜碟! 第109章 揭穿 远方有人跟她争男人,苏半夏半点不知情,她现在满心思都是程欢定亲的事。 最后有人督促程延吃药的声音苏半夏听到了,只是她下意识觉得程延说话声音平稳,还有心思跟自己叨叨什么照片不照片的事儿,就是生病了应该也不严重。 至于是个女的喊的,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出于刻板印象,她只觉得是护士。 怒气的加持之下,自行车的链条都要被苏半夏踩出火星子了。 现在农闲不上工,程三平和程瑞去参加建筑班子了,桃林那边儿有户人家要起房子,附近的青壮年都去了。 苏半夏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王彩琴磕着板栗不断地瞅她。 她在等程三平和程瑞回来。 “大嫂,大丫那个亲事是谁给寻摸的?”苏半夏不动声色地问。 程欢在一边儿帮她妈剪布头,听见也抬起了头。 王彩琴面色有些不自然,“就是……就是人家找上门的,听说咱家大丫性格好模样好,就来提亲了呗。” “那就这么着急,连我回家都赶不上,你们就把聘礼接了?” 王彩琴心虚,咕哝着“过着村儿没这店儿”就回自己屋子了。 苏半夏心里更确认了,这事儿离不了王彩琴使坏。 可是她这么着急把大丫嫁出去干嘛呢?为了钱?早两年晚两年有什么区别呢? 讲不好听的,晚几年程欢认字多了,长相也开了,彩礼可比现在高。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苏半夏一个下午没动地方。 程欢也不敢跟她说话,只每隔半个小时给她添杯水。 苏半夏瞧着程欢,皮肤没有刚开始见面的时候黑了,有点大姑娘样儿了,可她还是个孩子。尽管十五岁了,可她还没有来月经。 程欢被瞧得浑身像长刺一样,麻麻的。 终于,太阳都落了不知几个小时了,程家父子回来了。 苏半夏这段时间已经好几天没有跟程家人见面了,想想一会儿要办的事儿,还有点紧张。 程三平一进门,就看见了面色不善坐在院子当中的苏半夏,眼睛划过一丝不善,又伪装起慈父的样子问候苏半夏的病情。 “老二家的,身体好多了吧?” 苏半夏抬眸。“好不好的,也没人去瞧过我啊。” 话里带刺并没有让程三平变了脸色,他洗洗脸之后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这不是怕影响你养病吗?一顿饭也没落下给你送啊。” 苏半夏撇撇嘴。 “人到齐了,我有个事情想问啊。” 程瑞用毛巾擦着脸,警惕地看着苏半夏。 “先前给程欢下聘的那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半夏话一出,程瑞脸色微变,忙不迭回答道:“不是说了吗?县里人家,人家是高中生还有正式工作呢!” “哦,那人叫什么名字啊?” 程三平咳嗽一声,“你管那么多干啥?又不要你办嫁妆?” 苏半夏站起身,“今天咱们谁也别糊弄谁,我去县里了,我也见那家人了,有什么摊开了铺明了摆在桌面上,要是程欢还愿意嫁,你们也都同意她嫁,我什么也不说,按照亲嫂子的标准给她准备一份厚厚的添妆!” “你……” “是,我去了!”苏半夏正视着程瑞的眼睛,“我也跟程延打电话了,他也是这个意思,好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儿,咱们对得住自己良心就是了。” 程妈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地说:“夏夏,你说什么呢?那不是户很好的人家吗?” 苏半夏勾起一抹笑,“是啊,顶好的人家,不仅有正式工作,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行了你闭嘴!”程瑞呵斥道。 苏半夏冷笑一声,“原来大哥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被人骗了呢!” 程欢也觉得不对了,情况可能比她想的还要糟糕,“二……二嫂,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意思是恭喜你啊程大丫——你要去给人做保姆了,给人做那种喂饭喂水端屎端尿的终生保姆!”苏半夏眼里冒着利光,定定地瞧进程欢的心里。 程老太看半天没看明白,“不是说给大丫说的那户人家好吗?这是不好?” 苏半夏转身看着程老太,“奶奶,程大丫比不上程瑞,起码她是你亲孙女吧?” “那是当然的。” “要把大丫嫁给村东头的瘸子你愿意吗?” 程老太顿时怒从心起,“你说什么混账话?谁把好好的大闺女嫁给那样的腌臜人?你存的什么心!” 这话是骂苏半夏的,但却骂到了程瑞脸上,他脸色很不好看。 苏半夏轻笑,“是啊,那是腌臜人,但你孙女马上就要被嫁到比瘸子家还要腌臜一百倍的人家去了,被你儿子孙子给卖去的!” 程老太懵了,程妈腿都软了,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你闭嘴——”程瑞恼羞成怒攥着拳头要冲上来打苏半夏。 “啊——别!”程欢眼睛瞪得极大,想阻止她哥。 但程瑞动作很快,精壮的身躯冲过去,就是不打,这么一撞,也够苏半夏受的了。 王彩琴被吓得闭上了眼。 可预想的苏半夏倒地的状况并没有出现,倒是程瑞捂着肩膀倒在一边。 程老太见状喊着“乖孙”去扶,王彩琴看见也叫唤着去扶。 程瑞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胳膊,“臭娘们,今天看我不收拾你的!” 说着要起身,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拿着四齿叉抵着他的脖子,叉尖儿正对着程瑞的颈动脉。 她脚边早备好了一根四齿叉,就是防备着有人狗急跳墙。 程瑞僵住了,但还是不服输地问:“你敢扎死我吗?” 苏半夏冷笑,“你可以试试,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我防卫啊?你先来打我的,我被动保护自己,你死了也白死!” 程瑞紧盯着苏半夏泛着寒意的眼睛,终是没再犯浑。 “我说了,把话说明白,谁爱嫁谁嫁我管不着,你怎么就这么心急呢?还是你有什么话没跟大家说明白啊?”苏半夏手上施力,叉尖微微陷入皮肉之中,“你要送你亲妹妹进火坑,能不能告诉她要跳的火坑里埋的是刀尖还是火炼啊?” 程瑞感受着嗓子处尖锐的触觉,有些害怕了,“弟……弟妹,你别冲动。” 王彩琴吓得面无人色,她一个乡下女人,哪见过这么个场面。 “奶奶,叔,你们也别想夺我的手,本来我手上有准儿,你们一动,兴许没准儿了。”苏半夏警告着想动手抢东西的程三平。 “说说吧,大丫要嫁的人叫什么?”苏半夏厉声道。 “林……林兵。”程瑞快速说着,生怕说慢了叉子就进自己脖子了。 “那天来下聘的是林兵吗?” 程三平虎视眈眈地看着苏半夏,“老二家的,你别胡闹了。” “是林兵吗?”苏半夏厉声问。 “不……不是……” “那是谁?” “是……是……”程瑞说半天没有说出来。 苏半夏把四齿叉从程瑞身上移开,“说不出口是吧?你也知道丢人啊?” 程欢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苏半夏骂道:“哭什么!那天不是要嫁吗?我告诉你,你要嫁的是一个生下来就瘫在床上,脑子不好人事儿不懂,天天还流口水等着你擦的残废!” 程欢“哇”的一声哭嚎出声。 程妈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110章 诘问 程三平抽着烟坐在门槛上,程瑞垂着头蹲在墙角儿。 王彩琴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要是……要是没钱……俺娘真不会把豆豆还给我们的……” 苏半夏呼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她早该想到。 好久之前程欢就跟她说过王彩琴的弟弟跟人打架被关起来了。 她竟然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打架的阵势有大有小,苏半夏一直以为就是一帮小流氓为了一些小利益争争头尾,小打小闹,没想到王彩琴的二兄弟王二宽竟是个狠角色,把人打坏了,人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受害者家属要八百块钱,要不然就坚持告王二宽,按照现在的法律条令,王二宽吃枪子儿也说不准。 王彩琴的娘就发动全家给她们家老二凑钱,扒干净了老大一家,又把说好亲事的二闺女亲事给退了,换了一家给彩礼多的,可怜二闺女年纪轻轻就要给人当三个孩子的后妈,男人还有打老婆的坏名声。 上次王彩琴偷钱也是她娘逼得急了,结果被苏半夏设计中毒之后着急之下把孩子放在了娘家去看大夫。 结果病没看好,孩子还被她妈攥在了手里,扬言不拿出五百块钱,她就把孩子卖了。 王彩琴开始也不敢跟程瑞说,后来几次跟她娘要孩子她娘都不给,看她娘是动真格的,没办法把事情跟程瑞说了。 程瑞要打上门去,王彩琴又哭又求,最后就出了这么个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造孽主意。 “我娘溺死过两个妹妹,我亲眼见到的,我害怕孩子也……”王彩琴哭着说。 “哼,想救你孩子,就拿别人的命去填,大嫂打的好算盘啊。”苏半夏嘲讽道。 程老太指天骂地骂王彩琴的娘。 “我们上门去抱孩子,她还能硬挺着不给?那是我们程家的孩子,满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程老太气哼哼道。 王彩琴摇着头,“孩子不在家,我去过好多次了,孩子不在家。” 一边儿是大孙子,一边儿是闺女,其实孰轻孰重在程三平心里的分量是明白儿的。 程欢在里面安顿好昏迷的程妈,脸色苍白地走出来。 程瑞看见妹妹,脸色有些不自然。 程欢没有给程瑞什么眼神,直盯盯地瞧着她爹。 “可是……爸,你说的是你病了,需要钱治病,我才嫁的。”程欢声音沙哑,短短一周被苏半夏养出来的肉又缩减了回去。 “你病了吗?” “你病了没有?” 程欢一遍一遍问着,坚持要个答案。 “只要你说你病了,没有这笔彩礼就活不了,我明天就嫁。”程欢直视着程三平,“你得了什么病?” 程三平抽着旱烟不说话。 程欢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爹为了她哥为了她侄子,把她卖了。 但程欢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你知道程瑞给我找的是什么人家吗?” 程三平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程欢的痛苦,沉默半天,说:“大丫,别不懂事。” 懂事?这两个字把多少女孩推进了火坑? 不做家务事不懂事,爱吃爱玩是不懂事,跟男孩子要一样的待遇是不懂事,嫁人彩礼不给父母兄弟是不懂事,结婚之后不贴补娘家是不懂事。 “啊,你知道啊?”程欢沙哑地说着诛心的话。 程三平看着程欢脱力般坐在冰凉的地上,眼底里有愧疚有不舍有决绝。 “你哥……你哥只能有豆豆这么一个孩子。”程三平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爹——”程瑞难堪地喊。 程三平疲惫地说:“你让你妹子嫁个明白行吗?” 程瑞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仿佛这样就不用听后面的话,也不必承受卖妹妹的良心的拷问。 “你哥……去年干活儿,伤到身体了,以后都有不了孩子了,豆豆……就是咱们家单传了。”程三平说着好似很有道理的话,显得自己很有底气。 是啊,孙子本来就比外嫁的闺女重要啊,何况还是注定唯一的孙子。 孰轻孰重,太明显了! 程欢双目空洞地抱着膝盖,听着她爹一句一句往她脑子里灌输那些所谓“正确”而“无奈”的言论。 “程三平——我跟你拼了!”程妈披头散发地从堂屋里冲出来撕扯程三平的衣服,就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子。 “你为你儿子你孙子,就把我闺女往火坑里推啊?”程妈崩溃地哭喊着,手不停晃拽着程三平的衣领。 程三平也没见过程妈这般的歇斯底里,想推开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操你祖宗程三平!你去把亲退了去!你今天敢卖我闺女,我拉你们一家人陪葬,咱们都别活了!”程妈好似把过往二十年压抑的情绪都爆发出来了,眼里的坚决与恨意,灼痛了程三平的眼睛。 “又不是让她去死,就是伺候人,女娃子去哪家不是伺候人的命?人家还有钱呢,以后都不用她下地种地,我害她了吗?”程三平也诡辩着。 “你是不是人啊程三平?你说出去也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你卖闺女为谁啊?你是为你儿子孙子吗?”程妈胡乱拍打着,说话间程三平已经挨了好几个耳刮子了。 “你他妈为个外人!伺候人?我闺女凭什么就是伺候人的命?眼看有盼头了,你……你让你妈去给人当端屎端尿的老妈子去!” 程三平忍耐不下去了,一把把程妈推到了地上。 看着眼前这一出的苏半夏也不禁感慨,现在程妈才有个妈妈样子,可要是早露出这一面,怎么会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到她们母女头上呢? 程妈被推了一跟头,胳膊肘儿上的衣服被擦个口子,她抖索着声音道:“我告诉你程三平,你不去退亲,我就往饭锅里下耗子药,往暖壶里下耗子药,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别吃饭别喝水,你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程妈此刻冷静地不像话,声音冷静又冷漠,仿佛被十八层地狱的魔鬼附了身。 王彩琴哭嚎出声,“那我豆豆咋办啊——” “那是你兄弟你妈造的孽,你敢拿我闺女填,我把你这独苗也撅折了!” 听着程妈如此狠绝又不留余地的话,王彩琴仿佛看到了儿子被人强行掳走贩卖的样子,耳边还若有若无传来哭声。 “我豆豆啊,我苦命的豆豆啊——” “别哭了!”程瑞烦躁地踢了一脚凳子,将枪口转向苏半夏,“都他妈怪你,要是当初那笔钱你老老实实交出来,能有今天的事儿吗?” 苏半夏正欣赏程妈百年难遇的支棱模样,还寻思着下次跟程延打电话一定要绘声绘色把今天的场景将给他听,忽而从天而降一口大锅。 第111章 尘埃落定? 程瑞一脸戾气,吃人一样盯着苏半夏。 “程瑞,你知道吗?这事儿就是你没出息,你没用你废物!换个人找支棱起一班子大小伙子去丈母娘家要孩子去了。”苏半夏嗤笑道,“你去要你亲生儿子,搁在全天下都有理,她不给你就揍她儿子揍她孙子,把他们全家打个遍!她要报警呢可太好了,她属于非法拘禁儿童还试图贩卖人口。” 程瑞看着苏半夏瞧不起他的眼神,像是大热天被泼了一桶凉水。 “她是丈母娘吗?那是抢你儿子的仇人。你把她当丈母娘人家拿你当姑爷了吗?” “你媳妇儿也是个糊涂蛋,自己亲妈拿自己亲儿子威胁。自己就寻思一下,要是妈更亲干脆把儿子卖了给你妈还账,要是儿子更亲就上门撕破脸要人以后干脆别来往。都这地步了还想两全呢?” 苏半夏手里攥紧了一边的四齿叉,“再说了,你当把你妹妹卖了换钱就能了事吗?程欢不是你一个人的妹妹,你是不是当程延死了?” 程瑞疯狂的大脑一句句被苏半夏的话击打着。 王彩琴趴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退亲!”程妈脸色冰冷。 程三平叹了口气。 一出闹剧就此下戏。 苏半夏最后给了王彩琴一个白眼儿,把四齿叉竖在墙头,她一分钟也跟这帮人待不下去了。 “苏立夏,你拿钱换大丫的亲事。”王彩琴哭腔未褪,冲着门口苏半夏的身影说道。 拿钱? “你,让我拿钱换大丫的婚事,去救你那没出息的弟弟?”苏半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彩琴直愣愣的目光告诉苏半夏,没听错。 苏半夏觉得可笑,“多少?” “五百。” 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彩琴,朗声道:“大丫,你可真值钱啊!” “你拿钱,我以后再也不干涉程大丫的事情,包括你的事儿。” 苏半夏眼皮低垂,没回答转身离去。 从今天后,程家就不像个家了。 程妈一反往日逆来顺受的样子,不做饭了也不洗衣了。 家里不到一天就变得一塌糊涂,程妈扯着程欢在眼皮子底下坐了一天,生怕自己一眼看不见闺女就被带走了。 到了周一,程欢得上学,好说歹说程妈才松开程欢的手放她跟苏晨去上学。 临走前,程妈抓着程欢的手叮咛又嘱咐,“下了学赶紧回家,别在外边儿瞎转悠。” 程欢也不习惯这样的妈妈,但也只能答应了一次又一次。 渐渐地,好像这个事情真的过去了。 王彩琴在程妈一次又一次的谩骂中保证将彩礼钱退回去,但要求程家这边找十几个青壮小伙子去她娘家要人。 程三平同意了。 程瑞带着几个堂哥堂弟,还有一些叔叔,上门将豆豆抢了回来。 开始王彩琴的娘还不想还,骂王彩琴是个赔钱货不中用的东西,但在程瑞的领头下将王彩琴的大哥的头都敲破了,王彩琴的娘尽管偏心二儿子,但大儿子也是她生养的,捏着鼻子让大儿媳妇去将寄养在隔壁的豆豆还了回去。 至此,皆大欢喜。 只是王彩琴整天郁郁不乐。 但苏半夏并不关心,都是咎由自取。 程妈看着林家退回来的程欢的生辰八字心也彻底放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包子形象,但总归不是往日了。 程妈娴熟地踩着缝纫机踏板,给手下的棉袄锁着边。 “妈,这件棉袄,我给栓子娘的价格是五毛钱,她来讲价你可不要耳朵软就少收钱啊!”苏半夏拿着滚烫的水壶包着棉布熨烫桌上的布料。 程妈刚还游刃有余的表情一下子有些惶然,“啊?那人家要是说出来了,我怎么说不啊?” 苏半夏把铁壶搁在桌面上,“就那么说,就说你儿媳妇不愿意,就这她都不乐意呢!往我身上推。” 看程妈还是很纠结,苏半夏干脆把话摊开了。 “你想想,我给别人都这个价钱,给栓子娘便宜,人家怎么想啊?以后人家来找不找咱做衣服了?来了便宜是不便宜啊?给她便宜了给不给下一个便宜啊?一来二去的,我们这小买卖就开不下去了。” 程妈点点头,“你说得对!妈听你的。” “嗯,”苏半夏给程妈一个鼓励又肯定的微笑,晃得程妈心扑通扑通的。 “夏夏——夏夏!”巧双娘在门外喊,“石头来电话啦!” 程妈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妈,走,你听听你儿子的声音啊?”苏半夏鼓励着。 程妈假装认真地摸索着手上的活计,“我没干完呢,你去吧。” 巧双娘进屋看见这婆媳俩不动如山的样子,自己倒是着急起来了。 “哎呀,你俩咋还不动弹呢?石头还等着呢!” 说罢一手拉起一个不由分说往外走。 巧双娘家有能干的丈夫和早已成人的儿子,平时没怎么干过重活儿,但手劲儿确实出奇的大。 “大姐……你干什么啊?”程妈被拽得路都有些走不稳。 巧双娘走路的空档瞥了自己这个鸵鸟一般的妹子一眼,“你说我干啥?快点儿的,孩子等着呢!” 程妈被动地被拽着走,其实她也是想儿子的,可是她有什么脸呢? 苏半夏观察到了,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讲实话,这次程妈的表现是很让人满意的,起码,做到了一个妈妈能做到的全部。 她一向怯懦的性格哆嗦着说拉着全家人陪葬,那种决然与狠厉,是为母则刚的坚韧。 苏半夏拍了拍程妈的胳膊,程妈扭头勉强一笑。 “……哈哈哈哈,是吗?那你回来咱们兄弟好好喝两盅啊!” 李建国正扒在电话旁跟程延煲电话粥。 巧双娘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你活儿忙活完了?逮着空儿就偷懒儿!” 李建国“嗷”一声,“娘,我等我爹呢!” 看他娘脸色不好,马上“我走了”开溜。 巧双娘看着李建国的背影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程妈看着羡慕几乎要溢出来,程延从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过话。 要么是心疼,要么是怒其不争,后来干脆就是失望。 “妈?”苏半夏指着话筒给程妈,看她没动作,干脆拿着手上的话筒塞到了她手里。 巧双娘已经出去了,程妈觉得手上的话筒都烫手。 “现在是妈妈跟你说话。”苏半夏凑到话筒一端说了一声,然后握着程妈的话筒挪到她耳边。 话筒中清晰地传来程延的有些失真的声音。 “妈!” 程妈的眼泪簌簌地垂落。 第112章 再通话 “妈?听得见吗?” 程妈擦擦眼泪,“听……听得见。” 两句话说完,母子俩陷入了沉默。 苏半夏看着两人没动静儿了,但她听不见,“妈,说啥呢?” 程妈像找到救兵一样把话筒往她手里塞,“你说吧,妈不知道怎么说。” 那急切劲儿,手里的话筒跟地雷似的。 苏半夏按住她的手,“你问问他吃得怎么样?冷不冷啊?我听说他现在带的地方可冷了,有些人保暖不到位,耳朵都能冻掉下来。” “啊?”程妈大惊失色,也不害怕了,“石头儿?你怎么样啊?衣裳够不够穿啊?不够跟妈说,前几天夏夏给妈买了布和棉花做棉袄穿,妈正好还没做起呢,妈改改给你寄过去啊?棉鞋够不够穿啊?” 程妈一连几个问题丢过去,这种感觉程延着实陌生。 “够穿,什么都够,您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啊,够就好。”程妈刚还连环往外蹦的词汇又卡壳了。 苏半夏感觉程妈打这个电话就是在遭罪,空闲的手攥了又松,话筒要是质量差一点儿就能给她攥裂了。 后不知程延说了什么,程妈松口气般把电话塞给苏半夏闷头出去了。 一头雾水的苏半夏停留在原地。 “你说啥了?” 程延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说啥了?你妈话也不说就出去了。”苏半夏以为程延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妈这次表现可好了,真的,就像——顿悟了!” 程延的笑声更大了。 苏半夏干脆就撂着电话等他笑完。 “笑完了吗?等我跟你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儿你就笑不出来了。”苏半夏笑眯眯地提醒。 程延:“……听你这开头,已经笑不出来了。” “呵呵!”苏半夏不甚同情地回应了一个笑。 五分钟后,程延的冷气顺着电波传到了苏半夏这边。 “你要不先生会儿气?”苏半夏幸灾乐祸道。 程延确实被气得伤口都要裂开了,“……辛苦你了。” 苏半夏轻笑,“我辛苦什么啊?你妹妹才苦呢。” 程延靠在护士台,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行了,现在目前算是解决了,你好好做自己的事,别为家里这些事分心了,有我呢!”苏半夏安慰道。 程延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他一下子这样说话,苏半夏倒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你吃亏了你知道吗苏立夏?”程延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这么似是而非的话。 “哪有你这样儿的?” “你受那么多委屈,生病了也没人陪你,你图啥呢?” “出钱出力的,程瑞那混蛋是不是还想对你动粗啊?我知道这王八蛋就是欺软怕硬!” 听着程延絮絮叨叨,苏半夏没打断他,就这么听着。 程延最后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我们又不是真夫妻,你这是干什么?” 程延想:你再这样,我以后不让你走怎么办? 苏半夏揉了揉眼睛,“你说这些又是干什么呀?我跟你是合作伙伴,我跟你妈妈和大丫也相处了这么久,也有除你之外的情分啊。我要是不管,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就当我是为了心安吧。” 程延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就是自欺欺人,骗自己那个女孩儿是自己的妻子,利用她的善良让她给自己寄毛衣寄照片,可自己除了钱又给了她什么呢? 当初那点儿麻烦事儿,就是她不找自己求助,以她的聪明智慧,也会有办法解决的,而不是陷入自己家这样的泥沼里。 是自己当时的贪心作祟,利用她的惶恐与无措,将她迎进了家门。 程延甚至不知道自己留给她的钱寄给她的钱她有没有花。 “过年回去我去解决我妈和我妹妹的事儿”,程延喉头动了动,“然后我们就分开吧。” 外面赵大妮差点被院子里的水洼滑倒,又喊又叫的。 苏半夏被扰乱了思绪,没听清楚程延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你过年干什么?”苏半夏抬高声音想盖过赵大妮的嗓子。 程延也听见那边嘈乱的动静了,听到苏半夏说没有听到,心里一瞬间划过的是庆幸。 幸好她没有听到,可他没有说第二次的勇气了。 “没什么,过年我就回家了。”程延说。 苏半夏的声音瞬间欢快起来,“是吗?那真好,你们那边太冷了,咱家这边我还想盘个火炕呢,大丫体质不好,现在总是手脚冰凉。” “咱家”两个字彻底取悦了程延,嘴角噙着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嗯,都听你的。” 程延那边偶尔会过去医生或是病人,苏半夏听得很清楚。 “你……”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去忙了。”程延匆匆挂了电话。 苏半夏听着没头没尾的电话忙音,咋的了这是? 她没多想什么,放下电话起身出门。 程延挂了电话大口深呼吸着。 “你明明不喜欢她的,程延,到底是为什么?”钱珊珊躲在拐角偷听了半天,她听见了程延想分开,听见了那女人假装没听见,听见了程延迫不及待挂电话。 “程延,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倡导新式婚姻,以前家里的都不作数的”,钱珊珊觉得自己心都碎了,“我知道你善良负责任,我们可以给她钱做补偿啊!要是你手头紧我这里有,我可以给她钱,给她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只要她愿意离开你。” 一段话,钱珊珊觉得自己说的荡气回肠,没有男人会不为自己这段痴情的话而动心。 程延干咳一声,“钱珊珊同志,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跟我妻子分开的意思,我们感情很好,不需要别人不必要的关心。” 说完程延礼貌点点头就要错身回病房。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过年回去就分开?”钱珊珊大声质问。 程艳眉头微拧,微微转头道:“你听错了。” 钱珊珊就这么看着程延不留情地离开,但她心里坚信,程延肯定是有苦衷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有程延什么把柄,或者有别的什么倚仗。 她一定会让那个女人离开程延的! 第113章 惊变 “你今天记得去啊!”苏晨临出门再三叮嘱道。 苏半夏竖着三根手指,“我对天发誓,我一定去!” 苏晨这才放心地跟程欢一起去上学。 苏晨的老师建议他跳级,要是家长有意愿可以到学校去跟老师商讨一下。 这件事情上个星期苏晨就跟苏半夏说过了,只是她总是忘记。 这次苏晨千叮咛万嘱咐,他姐千万别忘了,他跟老师保证了今天他姐一定去。 今天有一个下西村的新娘子定做的衣服要送上门去,送完正好去一趟学校。 刚刚把衣服绑在后座上,正锁门的工夫,王彩琴讪笑着走上前。 “弟妹,去送衣服啊?” 苏半夏打量了她几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啥时候回来?” 苏半夏“啧”了一声,“你想干啥?” “没啥没啥,就是今天我做饭,婆婆不是要去你家做衣服吗?你要是中午不回来我就少做点。” 听起来是个可信的理由。 但门口坐着的程三平脸色格外难看,难不成是不想程妈做衣服?可做衣服的钱苏半夏是半分没拿都给她了。 她现在都记得程妈第一次接过自己挣的钱时激动的样子。 即使只是两毛钱。 把这些事情都甩到脑后,给王彩琴留了一句“晚上回来”就骑车远去。 王彩琴站在原地眼睛眯了眯,回头看向程三平,程三平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回了院子。 下西村的路弯弯曲曲的,房子也不是坐北朝南那样盖,往哪边儿开门的都有,找地方花了不少时间。 给新娘子穿上身,主家没有什么意见,结了尾款,苏半夏赶去了学校。 “苏晨姐姐,苏晨在数学上的天赋真的很好,我建议他跳级,但是我们目前只有小学没有初中,苏晨自学的数学进度已经到达了初中阶段。我建议他到五六年级的班级里上一段时间的课程,巩固一下。” 说话的是苏晨的班主任,苗老师。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一个斯斯文文的男老师。 “可是苏晨的语文素养一般,这样跳级,我怕他语文更不好了。” 苗老师沉吟片刻,“是的,您说得对。目前我们学校呢是两节课连上,所以我觉得要不然这样,他数学课跟着五年级上,语文课还跟着一年级上,就在五年级多给他放个桌子的事嘛!” 苏半夏也觉得可行,“行啊,老师,您能看重他的天赋我肯定高兴,那以后麻烦您费心。” “没事没事,苏晨的数学天赋真的很厉害啊,要不是数学老师怕他根基打不牢想沉淀一下,他现在已经在学初中后半段的内容了。” “那还需要再额外付五年级的学费吗?”苏半夏来报名的时候她就听说不同年级的学费是不一样的。 “不用不用,他以后出去考试也是为我们学校争光嘛。”苗老师道。 “那行,我同意,您看着安排就行。”苏半夏面带笑容道,“我还有个妹妹叫程欢,也在您班里,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啊?” 苗老师一听她说程欢,脸上有些疑惑,“程欢?她姓程啊?” 苏半夏:“啊,是,她是我小姑子。” 苗老师了然:“程欢啊,不错,学习态度很认真,语文学得很好,尤其是诗词啊,现代诗歌啊,她基本看过去几遍就能默出来。苏晨姐姐,你们家这两个学生,一文一理,你教导有方啊!” 苏半夏老脸一红,她就开学前教程欢认了几个字,后边压根儿没管过,至于苏晨她连他作业本都没翻开过。 “您教得好您教得好。” 互相客套了两句外面的下课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各个教室都传出“老师再见”的声音。 “苗老师,他们在哪个教室啊?我可以带他们出去吃个饭吗?”苏半夏询问。 苗老师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在办公桌上翻找,片刻后拿出一张请假条,“这不是程欢的请假条吗?她哥哥来接她说家里有急事。” “她哥哥?”苏半夏抢过苗老师手上的请假条,上面签着“程瑞”两个字。 坏了! “苗老师,麻烦您跟苏晨说我来过了,谢谢您啊!” 苏半夏心里最坏的念头都浮上来了,早上王彩琴多问那一嘴她就知道不对劲! 家里能出什么事? 就是程三平死了,程瑞都不会专门来把程欢带回家哭灵! 苏半夏飞速骑着自行车往盘洼村奔,骑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不能回盘洼村。 去林兵家! 事情再坏坏不过程欢直接被绑去林家。 她边骑车边自己念叨:“林家……林家在……新华书店边上……对、新华书店……我自己解决不了问题……找人……找人……找谁……江伟明!” 自行车又是一个紧急刹车,自行车上在道路上疾速摩擦,转弯去了县公安局。 门口的警卫看苏半夏深秋的天骑车骑得满头大汗,往前接了两步,“同志,怎么了?被人抢了?” 现在拦道儿抢劫的事情也挺多,隔三差五就有案件。 苏半夏下车,上气不接下气,“大……大叔,我找……找江伟明!” “江队长啊?他去市里开会啦!” 苏半夏气还没喘匀,“啊?那我……那我报案啊……大爷您帮我看一下车。” 说着她三步并两步地往里面走,连后面门卫大叔的呼喊也顾不得了。 “同……同志,我报案!”苏半夏趴到台子上跟里面的值班警员说。 值班警员正在吃同事带回来的饭菜,被苏半夏这一嗓子喊得都忘了嚼,脸被撑得鼓鼓的。 “苏——苏同志?”小警员口齿不清地说。 “嗯?您认识我?” “你不是那个前枣树村的吗?” “是啊。” “我见过你——”小警员一脸兴奋。 苏半夏有点想发火,又有点无语,“同志,我报案,有人贩卖人口啊!” 小警员眼睛都瞪圆了,“等下!”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接警大厅进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你报案有人贩卖人口?” 虽然看起来很公事公办的样子,但苏半夏莫名的感觉来者不善。 第114章 一波三折 眼看外面太阳都西斜了,苏半夏眼球上都是血丝。 “警察同志,我不报案了,我要走行吗?” 中午见到的小警员畏惧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中队长,又转而跟苏半夏说:“苏立夏同志,你报案笔录还没做完呢。” 苏半夏一拍桌子,“什么笔录啊!你们这是笔录吗?你们在拖延时间啊?” 那位中队长不悦地眯了眯眼,“这位同志,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要走流程,你还是军属,更应该遵守规定!” 苏半夏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军属?” 中队长眨了一下眼睛,“我就是知道。” “我不报了。”苏半夏拎起包要离开。 “苏立夏同志——如果不说清楚你这就是浪费警力并且涉嫌诬告!”中队长的话很有威胁的意思。 苏半夏深呼吸了下转身,“请问你们出警了吗?没有出警哪来的浪费警力?” “我们在这儿跟你做半天登记难道不是在花费时间吗?再登记一些东西,登记完了我们办案才更有章法!”中队长前后一直让苏半夏回答一些不相关的问题,一直在拖时间。 听见他如此狡辩,苏半夏要气笑了,点点头,“行,请问这位中队长尊姓大名?” 中队长微微一笑,“免贵姓周,单名一个动。” 苏半夏没工夫跟他浪费时间玩这些文字游戏,要不是他几次三番地表示马上出警,她绝不会在这儿做这个不知道干什么的笔录。 “噔噔噔”下了台阶,门口的门卫大爷喊住她。 “之前喊你你不听,你去找后面的杨书记。”门卫大爷悄悄说。 “杨书记?”苏半夏脑子里冒出一个人,是她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来苏家慰问的领导中的一个。 “杨书记不是县委的吗?” “是啊,但他今天来开会,你找他好使!”门卫大爷说完就不搭话了,坐到一边儿的凳子上窝着去了。 一晃眼正看见杨书记从后面的房子的一个屋子里出来,前面就是吉普车。 没办法了,拼一把! “杨书记——”苏半夏喊着往前走,“求您救命啊!” 杨书记正要往车上坐的身影顿了一下,从接警大厅出来的周动看见这个场面皱了皱眉。 杨书记看苏半夏眼熟,“你是那个……?” “我是苏立夏,杨书记半年前我们见过一面,我是前枣树村的。” 杨书记想起来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苏烈士的女儿,今天是你叔叔婶婶又怎么你们姐弟了吗?” 杨书记以为苏半夏找来还是苏二奎虐待他们姐弟的事儿。 “那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你叔叔婶婶又故态复萌了?” 看着杨书记关切的样子,苏半夏微微动容! 她鼻子一酸,“不是,是我小姑子在学校被强行拖走结婚,我小姑子还不到十六啊!” 杨书记有些惊诧,乡下虽说现在结婚都比较早,但强行结婚还不到十六,那可是不多的。 “你这话当真?” 苏半夏点头,“真的,我小姑子才刚过十五生日不到一个月呢,她……” “杨书记,这小丫头胡说,刚才就胡搅蛮缠一通,她小姑子是被亲兄弟亲爹送嫁,要真是从学校拖走,学校早就报案了!” 周动上前拦在杨书记和苏半夏跟前,给身边的人一个眼色,手下就上手把苏半夏拉走。 杨书记翕动了一下嘴唇,“小周,对人民群众不要这样粗暴嘛。” 周动手在身后摆摆,示意手下动作快。 可嘴上却说着:“是啊,可也不能因为自家这点儿小事儿就耽误您的大事啊,您的一举一动可关乎整个县的百姓呢,您放心吧,这事儿我来办,保准办得妥妥的。” 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拉着苏半夏的胳膊死命往后拖。 “书记——书记——您救救命啊!” 周动上前一步挡住了杨书记的视线,“杨书记,我马上去核查。” 杨书记实在着急,“小苏啊,你找小周,他会去查清楚的!” 苏半夏胳膊被掐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在杨书记的视觉死角被猛捏了一下后颈,痛到她几乎晕过去。 苏半夏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来:“杨书记,我男人是程延——那是程延的妹子!” 杨书记已经坐进车里的身子又探了出来,“你男人谁?” 看没苏半夏摇摇欲坠。杨书记也察觉了不对劲,“小张,你放开她!” 身后的“小张”马上松开了紧捏着苏半夏脖颈血管的手,周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小苏,你把话说清楚——”杨书记下车走上前。 “是……程延妹子,快啊,来不及了!”苏半夏眼泪断线珍珠一样滑出来。 杨书记狠狠瞪了周动一眼,眼神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忽而扫见远处,“伟明——来!” 江伟明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看起来跟苏半夏很像的身影跟杨书记站在一起,心里一下就慌了。 苏半夏跟杨书记在一块儿,这得出什么事啊! “书记!”江伟明跑步上前。 杨书记一指旁边的苏半夏,“你出趟警,跟这位同志一起,快!” “是!”江伟明立正敬礼,然后招呼边上的女警搀着站不住的苏半夏往外走。 周动在一边儿的眼神要吃人一样,江伟明冷冷瞥了他一眼。 “弟妹,要送你去医院吗?” “别……先去林家。”苏半夏脚步虚浮,刚才被掐得气血不畅,有点头晕。 “林家?”江伟明小跑着。 “新华书店边上。” 江伟明自作主张开了县公安局唯二的汽车里的一辆,载着自己常用的手下,以及苏半夏和陪同的女警。 休息了一段时间,苏半夏恢复了一些。 “前面,对。” 江伟明开着车,不放心地从后视镜看苏半夏的脸色。 “真不用去医院吗?” “真不用,江大哥,再慢点儿,我大概就没脸见程延了。” 江伟明呼了口气,“你没脸,我更没脸,你前几天说了找我帮忙,怎么今天就没留下一个自己人呢我!” 江伟明很后悔,今天但凡迟了,他这辈子没脸见自己兄弟。 “你怎么知道程妹子被掳走了?你看见了?” 苏半夏心里也发虚,“没……没有。” “那你那么笃定?” “我去学校了啊,老师说程瑞——就是程延那倒霉大哥,把程欢接走了,咋可能呢?不年不节不刮风不下雨的,他接程欢干什么?”苏半夏越想越不对劲,“还有今天早上我出门,王彩琴还问我啥时候回来,她只有做亏心事儿的时候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这么问还是偷我钱的时候。” 江伟明被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得晃来晃去,坐在副驾驶的眼睛小警察好奇地问:“她还偷你钱啊?偷着没?” “这时候先别打听了行吗?”江伟明没好气地斜楞他。 汽车速度快,没一会儿前面出现了新华书店的版头,旁边胡同口还贴着红喜字,地上厚厚一层鞭炮纸。 苏半夏眼睛都直了,“他妈的,真的是——” 江伟明偷瞄了一眼,这弟妹跟第一次见的柔弱样子可真是判若两人,上次把老程骂得狗血淋头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家老爷们儿,今儿这刺挠样儿,真是少见。 车上不算女警四个警察,刚开会回来,全套制服地往里冲。 里面四五户人家,但贴喜字儿的之有一家。 江伟明打头往里走着,胡同里也有不少周边的邻居看热闹——毕竟傻子娶媳妇儿见过,傻瘫子娶媳妇儿没见过。 当然也惹来了不少窃窃私语,什么时候人们都不会把警察找上门跟好事儿联系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是林老六家吗?” “啊?今天才办喜事儿呢!” “那咋了,你没看新娘子是绑着进的门吗?” 江伟明驱散人群,进到林家院儿里,院子中张着几张桌子摆满了酒菜。 林生正拿着酒杯四处敬酒,而婚礼的当事人新郎正穿着红衫歪着脑袋坐在主桌上傻笑。 第115章 救人 刚刚还热闹的婚礼宴席,进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江伟明打头儿,亮出自己的证件。 “谁是主人家?” 一个矮胖老头从桌旁站起,拱着手上前,“各位有何公干?我们可是守法良民。” 上来先强调自己是良民? 江伟明挑挑眉,“今天你们家办喜事?” 林老六点头,“是,要是不介意,几位可以喝几杯喜酒,沾沾喜气嘛。” “谁是新郎倌啊?想必是这位敬酒的后生吧?好模样啊!” 林生羞窘得红了脸,他是替他哥敬酒的。 “我……我不是……” 林老六一抬手制止了二儿子的话,“是我家大儿子娶亲,这是我家老二。” “老大啊,老大呢?”江伟明揣着明白装糊涂,遍院子瞧。 “这……”林老头微微曲臂,“几位警察同志,要不你们单开一桌?” 林老六把江伟明当成旧社会吃大户鱼肉百姓的警察了,寻思就是来蹭顿好饭。 江伟明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不必了,有群众控告你们贩卖人口,麻烦带我们见一下新娘子。” 在场坐席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江伟明这句话不亚于在本就沸腾的火上泼了一碗烈酒。 “买的吗?” “我猜也是,不然谁家闺女这么进门?” “还是进这样的门。” “……” 林老头眼神已经不善了,“几位,借一步说话。” 江伟明后退了一步,“不借了,老人家,麻烦带我们去看看,要是新娘子说是误会,我们马上就走。” 林老头心里已经开始慌了,要是新娘子愿意,那能绑着进门吗? “这……新娘子没揭盖头呢,不太方便……” “不需要揭盖头,我只需要在门口问几句话。” 江伟明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在矮胖的林老六面前很有威慑力。 他们偷梁换柱去下聘的当天,骗的是程欢的妈,而不是苏半夏,他们压根儿没见过她。 眼看警察后面跟着一个女人,林老六猜测她是王彩琴说的难搞的二弟妹。 “那是谁告的呢?不能随便一个人一告,你们就来调查吧?我们今天可是办喜事,您这么做也不合适啊!”林老六分毫不让,只要糊弄过去,这媳妇儿就算娶到了。 苏半夏忍耐着后颈的酸疼,努力提高声音,“我告的!” 林老六犀利的眼神扫过来,“敢问……这位是谁?” 苏半夏松开女警搀扶的手,挺直脊背,“我是程欢的嫂子。” 林老六故作疑惑:“程欢是谁啊?” “那我再说一遍,我是程大丫的嫂子。” 林老六咬咬牙,再装糊涂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转身面向江伟明,“警察同志,你们查案也要核实一下人的身份吧,今天我儿媳妇就是被她嫂子送来的,这大家伙儿都见到的呀,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在场的人焉不知其中猫腻,纷纷顾左右而言他地谈论起不相干的事情来。 江伟明刚刚还和煦的脸转瞬就变,“林留金,你确定要阻挡我们吗?那查实后拐卖的名头可就定了,现在让我们进去……还可以商量。” 阳光总有普照不到的地方,苏半夏明白这个道理。 林大金对上江伟明凌厉的眼神,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苏半夏瞅空子越过林大金,往红纸贴得最多的房间跑去。 刚一掀开帘子,苏半夏就被林大金的老婆给拽了回去,但只那一瞬,苏半夏看见了被绑着手脚嘴上还塞着布的程欢。 她不知生死地歪倒在地上,脸上都是斑驳的泪迹。 苏半夏被林大金老婆拽住后颈的衣服狠狠往后一拖,她重心不稳躺倒在地,瘀伤的后颈和后脑被地上的碎石破瓦硌着,疼得她眼前发黑。 江伟明大惊失色跑上前,“在我们眼前还敢伤人?” 林大金也吓坏了,怎么摔倒了就要昏迷啊?莫不是故意上门讹人的? 女警上前扶起苏半夏,苏半夏指着屋里,“大……大丫……” 江伟明给了女警一个眼神儿就带着副手进到了屋里,没有动程欢身上的绳索与堵嘴的布,就那么原模原样地一边一个人提着抬了出来。 “在场的各位父老乡亲,大家都看到了,新娘子是被绑着的,我们既然见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是要带人回去调查的!”江伟明朗声道。 这是为了服众! 林大金上前拦人,“大老爷,我们是给了钱啊!” 戴眼镜的副手嫌恶地唾弃道:“不给钱叫买卖人口吗?那叫拐子!” “不是拐子不是拐子!”林生娘赵春华刚从失手伤人的震惊中缓过来,“我们是给了彩礼的,她爹娘和哥哥嫂子都是同意的呀!” 给了彩礼就不叫买卖了,当地确实是这样的。 苏半夏被扶着起身,“那她本人同意了没有?你们没有骗她娘?那你们那天让老二装成老大去相亲下聘干什么?” “我们——” “她本人没同意,你们就是拐人!”苏半夏嘶喊着。 赵春华只能重复着“不是拐”“给了彩礼的”,几句话来来回回地说。 程欢还昏迷着,江伟明只能打断现场的乱糟糟,“先回局里再说!” 林生站在原地尴尬地站着,他爹要跟着警察走,他只能留下来照顾没离开的宾客。 一场荒诞的婚礼以荒诞的结尾结束。 苏半夏想跟着程欢去医院,但她得去公安局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江伟明拍了拍苏半夏的肩膀,“小胡去你家里找你公婆了,放心吧,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汽车转过拐角,直至看不见,苏半夏转回头,勉强笑笑,“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这样。” 江伟明那天听到苏半夏说程家人的打算就已经很心惊了,没想到现在会直接将程欢绑进林家。 林留金缩着脑袋跟在江伟明身后,“警察同志,我们……我们真没有买卖……” “回去再说!” 一行人步行着回到了公安局,走到接待室门口苏半夏就看见了隔壁门口站着的周动凛冽的眼神。 苏半夏狠狠瞪了回去。 “进去吧。”江伟明挡住了周动的眼神,催着苏半夏进去。 林大金已经在询问室了,林生送完宾客也要来做笔录。 “医院那边小胡打来电话,程欢只是被憋着了,气急攻心又哭了半晌,有点缺氧才晕了过去,身上的伤也是皮外伤不用担心,上完药就回来。”江伟明接了电话,安慰苏半夏。 “嗯,谢谢江大哥。” 江伟明点点头,“那我去问话了,你休息一下。” 说罢江伟明就转身出去了。 苏半夏这才放松了下来,背脊一贴上硬木沙发的靠背,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 她暗忖:程延,这次人情你可欠我欠大发了! 第116章 还是五百块钱 时间缓缓流逝着,外面飘起了点点细雪。 苏半夏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艳阳高照,但现在乌云密布,这雪不知会下多久。 “立夏。”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外面轻唤。 苏半夏侧头,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名字。 袁雪全副武装地进来,把手上的一件棉袄披在苏半夏的身上。 “还好吗?” 苏半夏感受到一股暖意,“嫂子,你怎么来了?甜甜呢?” 袁雪笑了笑,“甜甜在我妈那儿呢,放心吧。” “嗯。” 袁雪看她情绪一般,把衣兜里的煮鸡蛋拿出来塞进苏半夏的手心,“中午没吃饭吧?填一填吧。” 手上的鸡蛋还是温热的,苏半夏红了眼眶,“谢谢嫂子。” “别谢了快吃吧,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袁雪脱下帽子和围巾,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去办公室倒热水。 苏半夏手里拿着两个鸡蛋,愣了一会儿才开始剥蛋壳儿。 “弟妹——你先回家吧,开始下雪了。”江伟明掀开帘子裹着风雪进来,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苏半夏嘴里塞着半个鸡蛋,被蛋黄噎得说不出话。 袁雪随后进来,拍了江伟明一下,嗔怒道:“哪有你这样的?吃着饭呢突然说话吓唬人!弟妹,来喝水。” 苏半夏接过半茶缸温水顺了顺,“江大哥,怎么样了?” 江伟明“唉”了一声,“不乐观,你婆家那边儿也来人了,双方都说是正常嫁娶,钱只是彩礼。一说到程欢岁数的事情上他们就装糊涂说乡下女孩儿都这个年龄嫁人。” 袁雪见状也询问道:“那程家妹子不同意的事儿呢?” “他们说当时程欢是同意的,不然也不会从学校出来跟她哥走。” “这不是耍混蛋吗?”袁雪愤愤道。 苏半夏沉默了一会儿,“那拜托江大哥你了,我得先去接苏晨,外面下雪,苏晨还没放学呢。程欢是一会儿送到这儿来吗?我一会儿来这儿接她?” 江伟明有些不忍,“程欢我和同事送她回去,你嫂子送你回去吧,苏晨我也会去接的。” 袁雪搂着苏半夏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苏半夏摇摇头,“不行,我爸就是下雪天没的,我得去接苏晨。” 提到已故的苏正方,江伟明想了一会儿,“那你嫂子跟你去接苏晨,然后一起回你家。” “可是……” “没有可是——走吧,我送你。” 袁雪强硬地推着苏半夏的肩膀往外走,江伟明忙把围巾帽子递给她们。 袁雪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在单位接到江伟明的电话就慌慌张张来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发展。 “你戴我的。我戴你江大哥的。”袁雪给苏半夏戴上自己的围巾帽子和手套。 “那江大哥怎么办?” “让他冻着!” “嘿嘿!” 两人相视一笑。 趁着风雪还小,两人加快速度往县小学去。 路上陆陆续续已经有家长接孩子回家了,一个是因为时间也快到了,另一个也是因为下雪了。 去年下雪死了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枣姚县。 学校门敞开着,明显是提前放了学。 袁雪在原地看着车子,苏半夏进去找苏晨。 “苏同志——” 苏半夏转身,是苗老师。 “苗老师?” “苏晨现在在五年级的课堂上呢,在后面那排第二间教室。”苗老师热心指路。 “谢谢啊苗老师。” 路上的雪已经积了浅浅一层,在方砖铺陈的路上格外滑,苏半夏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终于到达五年级的教室,苏半夏探头一看,屋里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苏晨就是其中之一。 苏晨看似无聊地在桌上丢着橡皮,眼睛是空洞的。屋里不到十个学生,苏晨是最小的小豆丁,坐在最挨着黑板的位置。 “晨晨……” 苏晨猛地扭头,黑瞳仁亮了起来。 “姐姐!”苏晨利落地把自己的书往书包里一丢,挎着包奔跑出门。 “欢欢姐姐还没回来呢!”苏晨仰头看她。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没事儿,她一会儿就回家,我们先回去。” 苏晨本以为没人来接他的,看着班级上的哥哥姐姐们都被家长接了回去,他不是不羡慕。 早在刚刚下雪的时候,老师就宣布可以放学了,可是程欢还没回来,他打算等程欢到放学时间还没回来的话就自己回去。 没想到姐姐也来接他了,嘿嘿! 袁雪浅笑着等他们。 “这是江大哥的妻子,叫袁嫂嫂。”苏半夏介绍着。 苏晨乖乖喊“袁嫂嫂”。 袁雪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儿,“拿着,真乖啊!” 然后跟苏半夏说:“我们快回去吧,这雪看着越下越大。” 苏半夏点头,然后让苏晨坐上后座,三人加快速度往盘洼村赶。 下雪路滑,回到盘洼村的时候,雪已经差不多能漫住鞋底了。 程家门口停着汽车,程欢应该已经送回来了。 “嫂子,进去喝杯热水暖暖身子,江大哥应该也在里面。”苏半夏邀请着。 袁雪微笑点头。 把车子推进程家大门,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的,像是经过了一场混乱。 推开堂屋门,江伟明坐在对着门的椅子上,小胡坐在右边,那个跟着程欢一起去医院的女警也坐在另一边。 反观主人家程家人,程三平坐在炕头,程瑞站在炕梢,王彩琴干脆不在。 程欢受伤的脸经过一天的时间更肿了,红红紫紫的。 奇怪的是,程妈的脸上也有伤,坐在小板凳上垂泪,母女俩依偎在一起。 听见门响,看到跟在苏半夏身后的自家媳妇儿,江伟明才放下心来。 众人这才坐下来安心谈一谈这件事。 江伟明把今天问询的结果跟苏半夏低声说了一遍,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林家买卖人口,因为双方交换的生辰八字还在。 上次王彩琴还回来的生辰八字是假的,钱她根本就没还,把钱给了自己娘家去搭救兄弟去了。 程三平发现的时候,王彩琴已经把钱花了,要么还钱要么嫁闺女。 程三平说自己拿不出五百块钱给林家,所以最终按照老日子强行把程欢绑到了林家。 但又想占个嫁女儿的名头,还是先把程欢骗回了家然后绑着出门的。 程欢一回家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被捆着换上了红嫁衣出了门子,正好碰上回家取东西的程妈,程三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程妈关在了家里。 争执中,程妈挨了顿揍,被打晕过去,醒来一切全完了。 程家父子和王彩琴千算万算没算到,苏半夏今天去学校谈苏晨跳级的事儿。 新媳妇儿被抬进婆家,一晚上过去谁来都没用,她铁板钉钉就是林家的人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程欢要嫁的人是个只能动脑袋的残废。 程三平也破罐子破摔,“可以退亲,但钱我是没有的。你出这个钱,以后大丫就归你管,我当爹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第117章 藏款 “现在不管是买卖也好,嫁娶也好,既然事情不成了,钱就是要退回去的。”程三平语调很平淡,也很冷漠,“我没有那么多钱,不还钱,就算今天你们把大丫接回来了,也不能看她一辈子。” 江伟明皱着眉头,这种无视法律的话,在当地却出奇地正常。 “程三平,你说这句话我就能抓你信不信?”江伟明怒道。 程三平无所谓地磕磕手上的烟杆,“抓我吧,反正我没钱,把我抓走,我去监狱里吃国家饭。” 这话说得混不吝,年轻气盛的小胡气得脸发红,“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啊?” “现在是谁有钱赎她谁才是她爹!”程三平讽刺地笑,然后对着抽泣的程妈说:“想救闺女,你不如好好求求你好儿媳妇!” 程妈缓慢地抬起头,脸上的伤还没有处理,未干的血痕显得人极其狼狈。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苏半夏,“夏……” 苏半夏听见她用这种动静叫自己就头疼,但她还没说什么就被程欢的话给顶了回去。 “妈——你被难为我嫂子了。”程欢松开了扶着程妈的手,“我们换不起的,现在就是让我二嫂拿她爹的抚恤金来填这个窟窿,凭什么?她是嫁给我二哥了,不是卖给我们家了,我担不起。” 程欢走到程瑞跟前,“哥,你愿意救我吗?” 程瑞捂着脸不抬头,“哥……哥没那么多钱啊!” “但是你媳妇儿救她兄弟可有钱呢!” 程瑞头垂得更低了。 程欢苦笑,“都是我的命,谁让我摊上了没心肝的亲人呢。” 程妈看见女儿的苦楚,几步上前跪倒在苏半夏面前,“夏夏——妈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大丫吧,妈跟大丫后半辈子当牛做马也把钱还上,妈求你了——” 她这一跪突如其来,动作快得没人拦得住,就这么硬生生地跪在了儿媳妇跟前。 江伟明见状忙给了小胡和女警察一个眼神儿,小胡懂事儿地站起身,“队长,我们先去车里等你们。” 袁雪也叹了口气出去了。 现在屋里就只剩下程家人和江伟明一个外人。 江伟明看了看跪在地上哭的程妈以及不停拉她的程欢,叹了口气,“程家婶婶,我是一个外人,但我和程延是过命的兄弟,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现在这样就是置弟妹于不义。她手里的钱是我看着一身伤痕好不容易抢回来的,那是她爹最后留给她的钱。” 他上前一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不给你,你跪着呢,给你,你让她弟弟怎么办?你们真能还上吗?你真的确定你丈夫没有这笔钱吗?无非是觉得小苏心更软,比起你心冷的丈夫,她更容易掏钱罢了。” 程妈哭着闭上了眼,江伟明的话说到她心里,是的,比起程三平,苏半夏更容易掏钱。 苏半夏呼了一口气,“江大哥,你们回去吧,这里,我自己处理。” 江伟明侧头看她,“我不放心,我让小胡先回去,我跟小雪再待一会儿。” 说罢他开门走了出去。 苏半夏看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凄惨无比的造型,大声地“唉”了一声,程三平抬头看她。 “看你们这副样子,好像是我把你们害成这样的?” 程三平被烟呛住了,咳个不停。 苏半夏走上前,“你没钱?” 程三平不语。 她又走到程瑞面前,“你也没钱?” 程瑞沉默。 苏半夏“呵呵”笑了两声。 苏晨推开门探头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 苏半夏接过来,饶有兴味地翻看着。 翻到一半,苏半夏蹲下盯着程妈,“妈,我可以出这笔钱。” 程妈猛抬头,眼里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都掩不住。 程欢摇头,“不用嫂子唔——” 程欢被程妈捂住了嘴,“谢谢,谢谢你夏夏……” 程妈喜极而泣的样子,苏半夏有些怅然,曾经程延快被打死的时候,你也这样求过人吗? 那个时候你但凡去求一求你哥哥,求求族里的长辈,他怎么会那么惨呢? “但是这笔钱是王彩琴收的,可不是你收的。”苏半夏开言道,“还有,你就那么确定你丈夫没钱吗?” “焉知他不是舍不得钱而把闺女推了出去呢?” 程妈余光瞟了一眼程三平,有些畏惧又有些逃避地说:“怎么会呢?家里没有钱,有钱怎么会天天吃……天天吃窝头咸菜呢?” 苏半夏挠了挠头发,无力地戳穿她的想法,怒道:“你别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我告诉你,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拿钱出来,不是我冷血不是我舍不得钱!是你男人有钱他就想卖闺女!救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你说我能买她多少回?” 程三平一拍桌子,“你别胡说八道,长着嘴胡咧咧!我哪有钱,庄稼地里能长钱?” 苏半夏冷笑:“恼羞成怒了?是啊,你哪有那个本事庄稼地里长钱啊?就是能长,你也没那个福分摘!” 她嘲讽地看着程妈,“你不知道这些年你儿子寄回来多少钱吧?取钱回来他让你看过一眼吗?” “没……没多少钱……”程妈嗫嚅着。 “没多少钱?是啊,也就一千块来钱而已。” 程瑞猛抬头,程欢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爹。 一千多?可这些年他们可从来没见过一分。 “哪有这么多?”程三平有些发虚。 苏半夏打开手上的小本子,“程延是有记账的,他走之前就把账本给我了,我念念你听听?” “六三年,八月份,寄二十元。” “十月份,二十元” “六四年,三月,五十元。” “六六年……” “六八年……” “一直到今年上半年,加起来一共是一千二百三十元。”苏半夏合上账本,“满意吗?” “他生怕你苛待他娘他妹妹,希望你看在钱的份上,对她们好一点儿,你——呵呵,程延寄来的钱,一半都不到你也不愿意出啊?那可是你亲闺女!” 程妈此时像魂魄离体了一样,一滩烂泥般跪坐在地上。 年份、月份、金额,清清楚楚。 程三平神色不自然地脸朝里。 苏半夏抬起程妈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这是你儿子抛头颅洒热血,一身伤痕换来的钱,你当真一点儿不知道吗?” “至于你——程瑞”,苏半夏看向程瑞,“我今天没提王彩琴不是忘了她,只是夫妇一体,这事情她做的你做的没什么区别。” 程三平沉默许久,“钱是留给豆豆的,谁也不能动。” 苏半夏对程三平的固执有点服气了,索性不与他耍嘴皮子。 “我要走了,大丫,你要跟我走吗?” “去……去哪儿?” “去我家,没人敢上门要钱要人。”苏半夏扭头看了一眼程瑞,“钱不是我们收的,谁收的找谁去。” “我……”程欢想去,但是又看了看身边神思恍惚的母亲。 苏半夏蹙眉。 “我……我能去吗?” 程妈的声音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的。 “妈——你想明白了?”程欢喜出望外,这样再好不过了。 苏半夏也露出了今天唯一一个心底里的微笑,“好,走。” “站住——”程三平终于脱下了道貌岸然的外衣,气急败坏道:“我媳妇儿孩子,你要带到哪里去?今天你们敢出这个门儿,别怪我不客气!” 程妈瑟缩地停下了脚步,苏半夏跨步挡住了程三平狠厉的眼神。 “你能怎么样啊?”她微微一笑,有些冷然。 第118章 断绝关系 “你能怎么样啊?” 程三平听见苏半夏挑衅般的话语怒不可遏,“你爹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嫁到婆家管东管西,现在还管到公公婆婆的事上来了?” 苏半夏一向觉得这种涉及家人长辈的攻击,很低级。但同样的,也证明他心里已经没有底了。 “是吗?我管的是我婆婆的事,至于我公公,在山上坟地里埋着呢。”苏半夏诡异一笑,“听说你以前娶媳妇就没争过我公公啊?挣钱的本事上你也落后他一大截?他木匠师傅没看上你吧?不知道你半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床头冒凉风啊?” 程三平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脸色憋得通红。但一时间又没有话可以反驳,失语之下挥手将炕桌上的茶壶茶杯扫到了地上。 碎瓷片溅了一地,苏半夏伸脚扒拉了两下,“继续摔,要我把厨房的碗也拿来吗?” 程三平挥舞着胳膊,壮大着自己的声势,“我要去告你——” 苏半夏嗤笑,“哟,流氓也会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了?” “你——”程三平气结,登时又不怒了,“跟你走又怎么样?到时候还不是要回来?你能养他们一辈子?传出去可是要被笑死的。” 程妈低下了头,苏半夏有些焦急,生怕程妈改主意。 “大丫妈,你可别忘了,在你们母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们,你才有现在的日子,现在你是要背信弃义吗?”程三平又用起了老招数,“再说了,你现在走,早晚要回来,不然到时候大丫嫁人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家,谁会找一个离了两次婚的丈母娘?” 程欢愤愤起身,“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 “你不嫁人,跟你妈拖累你嫁不了人是两码事,大丫妈,你不会做这么自私的决定吧?”程三平的话像恶魔低语一般钻进程妈的心。 程妈眼里在挣扎,手攥得很紧。 程欢和苏半夏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她做决定。 苏半夏心想,这次你再留下,我决不再管你了,决不! “他爹,我不想跟你过了。”程妈嘶哑的声音一出来,苏半夏松了一口气。 程欢开心地落泪,“妈,太好了!” 程妈抚摸着闺女的脸,“妈已经对不住你哥了,不能再对不住你!” “陈草儿——你敢?”程三平暴怒,声音大得隔壁的江伟明和袁雪都听见了。 两人正在帮苏半夏收拾行李,听见动静儿二人对视了一眼。 袁雪有些担心,“要不你看看去吧?” 江伟明犹豫片刻,“其实弟妹挺厉害的,她没叫人,就不用去。” “再厉害她也是个女孩儿啊!” “那你是没听说她拎着菜刀寻仇的传说。”江伟明悠悠然道。 袁雪一下子来了兴趣,“真的?” 江伟明的八卦之魂也燃烧起来,“那可不,我跟你说——” 后面的苏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江伟明,江伟明十分不好意思,说人家八卦被听到了,“回去跟你说,回去。” 程家堂屋正剑拔弩张。 “我不同意!”程三平怒气冲冲。 苏半夏叉着腰,“叔,你跟我妈,压根儿没有扯结婚证儿,户口都不在你这边儿啊。” “乡下有谁扯结婚证的?不都是酒席一请就凑一起过日子了?”程三平这才开始心慌。 “所以啊,叔儿,我需要你写个脱离关系的书面证明嘛!”苏半夏笑眯眯道。 他们这属于事实婚姻的。 今天程妈的心性之坚定真是太让苏半夏满意了,她得趁热打铁,万一程妈晚一天后悔了呢! 程三平怒哼,“我不写!” 苏半夏围着程瑞转了两圈儿,“那行吧,你儿子儿媳妇儿就得去坐牢了,你那么爱你孙子,一个人抚养应该也很开心吧?” 她回头,脸上尽是狡黠之意,“你不写也没什么,我妈在我那儿住着,旁边就是程延的表哥建国,身高马大一身腱子肉,你看你去了他揍不揍你的!不过我觉得你儿子媳妇儿都坐牢去了,你应该没工夫来找我妈了,毕竟一个小孩儿就够你招呼的——哎呀,孩子还没断奶呢吧?尽快断了吧,反正到时候也没没奶喝!” 程瑞咽了咽口水,“姓……姓苏的,你什么……什么意思?” 程三平沉着脸,但眼里也有疑惑。 “钱我还得起,他坐什么牢!” 苏半夏晃了晃食指,“现在不是这五百块钱的事儿了,难不成大家伙忘了不久前‘大哥大嫂’二位受的教训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偷了我价值五千块钱的东西,还有手印儿呢!” 显然,程三平和程瑞都把这件事儿忘了。 “你——你发过誓的!” “是啊,我发过誓,我‘绝不让这张纸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但还有个前提呢,那就是你们别打我钱的主意,忘了?半个钟头前谁要我花钱平事儿的!”苏半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冷。 “你……”程三平气喘如牛,“你就是为了今天!” 苏半夏面无表情道:“是啊,我就是为了今天,五千块钱,说不定要吃枪子儿哦,所以做好决定了吗?” 程瑞连滚带爬地到炕前,抱住他爹的腿,“爹,爹我求你了,我不能做坐牢,我不能坐牢啊。求你了爹,豆豆……对豆豆还没断奶呢,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独苗了,不能没有爹妈啊,爹——” 程三平听着耳边儿子的哭诉,垂闭了眼,“算了,拿纸笔来吧。” 苏半夏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大丫,去拿纸笔——拿好的!” 程欢从地上站起来,不顾腿的酸麻,一瘸一拐地去隔壁拿纸笔。 看程欢毫不留恋迫不及待的步伐,程三平眼里的光亮更暗了。 苏半夏心里紧张地很,她就是欺骗程家父子没文化,程瑞属于偷盗未遂哪就至于坐牢吃枪子儿了,但这纸认罪书在如今他们慌张的情况下添了一把火,让他们没工夫思考,起到了不菲的效果。 没一会儿,程欢拿来了纸笔。 纸张是苏晨竞赛的奖品,质量极好的白色宣纸,笔是现在很贵的圆珠笔。 真的是,好纸好笔。 程三平是会写字的,拿过纸笔,手颤抖了半天下不去写字。 苏半夏催促道:“快点儿,我们还要走呢!” 程三平缓缓扭头,用很伤心的眼神看程妈,“大丫妈,你……真要走?” 程妈别过了眼神,态度不言而喻。 程三平死心般运笔在纸上写下两人撇清关系的文字,竟然还流了一滴泪? 苏半夏冷笑,你装什么?舍不得早干嘛去了? 这封断绝关系的信,程三平写了很久,但总有写完的时候。 苏半夏扯过这封错别字百出歪歪扭扭的断绝关系书,最后瞧了一眼这两父子。 “走吧。” 苏半夏和程欢一起扶着瘦弱的程妈走出了这扇禁锢了她们十余年的门。 第119章 临走意外 “那我们回去了?”袁雪和江伟明站在门口跟苏半夏告别。 苏半夏点头,“谢谢江大哥和嫂子了,今天真是……” 她觉得惭愧。 袁雪往里看了看,“东西收拾差不多了,我还是建议你也今天回去,这雪不知道下多久呢。” 苏半夏轻叹一声,“还有一些东西没有收拾完,你们先送我婆婆和程欢去我家,把她们放门口就行,天已经很晚了,你们也得回家呢。” 程欢搀着程妈,背上还背着两大包被子。 江伟明忙上前接过,“我来我来。” 程妈的情绪恢复了些许,“夏夏……” 苏半夏搂着程妈的肩膀扶她上车,“妈,你先跟江大哥他们的车回去,江大哥跟程延是战友,是很好的兄弟,我明天就回去,放心吧啊。” 程欢也坐上车,小胡在里面给两个女人让出位置。 “弟妹,明天我们再来接你吧。”江伟明不放心道。 “不用啦,我明天一早就能回去,晨晨陪着我呢。” 笨重东西基本都被江伟明给收拾上车了,现在这院子里除了床和被子基本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连锅碗瓢盆都收拾到后备箱了。 袁雪坐上副驾驶,“晚上雪不知道下多大呢,你们明天自己赶路多危险啊!” “我们走着也能回到家啊,能有多少路啊。”苏半夏握着袁雪的手,“放心吧,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一定给你们打电话。” 天越来越暗了,除了要送程家母女们还要送小胡和来帮忙的女警察。 “好了,不耽误时间了,快走吧!”苏半夏拍了拍车顶。 吉普车缓缓开出胡同,车灯照出大街上探出的脑袋。 下午他们送程欢回来的时候,应该引起不小的动静。 上午嫁女,下午警察就来了。 苏半夏往左右看了两眼,大声喊道:“妈,到家好好休息,我明天就回去了!” 确保左邻右舍的窃窃私语想起来,苏半夏弯了弯唇角。 胡同里的乔婶子也扒着门看。 苏半夏临回院儿,隐隐约约地瞥见她的身影。 再夯实一点儿吧! “乔婶子,以后不用往我们家送水了,这个月不是还没完嘛?钱您也不用退,全当我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了。”苏半夏跟乔婶子说着,当初说好的送水给钱也可以结束了。 乔婶子也没被人抓包的窘迫,见苏半夏搭话反而凑上前。 “哎,石头儿媳妇儿,你婆婆干啥去了?”语气中都是好奇。 “啊,去我家了。” “去你家?你娘家?” 苏半夏点头,“啊,我就那一个家。” 乔婶子瞧了瞧胡同口,生怕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今天警察来干啥的?你小姑子不是嫁人了吗?咋被警察送回来了?还鼻青脸肿的。” 晦暗之下,苏半夏意味深长地看着乔婶子。 乔婶子后知后觉自己问得多了,讪笑着要回家。 “没啥,就是大丫那婆家我婆婆不满意,不同意。”苏半夏又突然开口,“乔婶子,以后你都不用往我们家送水了啊。” “啊?不要水了?”乔婶子有点可惜,每天抬一缸水就能来钱的事儿,没了可惜。 “嗯,不要水了,以后我们也不在这儿住了,我跟我婆婆都谢谢街坊四邻的关照啊,以后欢迎大家到前枣树村去找我们串门儿!” 乔婶子这才意识到,程妈不是单纯的耍脾气,也不是走亲戚。 “啥——你娘不回来了?”乔婶子的声音猛地抬高,她还以为程妈只是去妹子家住几天呢。 “嗯,不回来了。”苏半夏这话就是说给村里人听的。 “那你公公咋办?”乔婶子没想到这岁数了还有不过了的,年轻当寡妇再嫁都是少数,这岁数了又折腾是干啥呢! 苏半夏收起笑容,“婶子,我婆婆不跟他们程家过了,程三平就不是我公公了,我们家程延可不是程三平的孩子!” 乔婶子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苏半夏也没说什么好听话,进院儿了。 乔婶子听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新闻,迈着小碎步去了前街柴胡家,这种消息她自己知道太难受了。 家里苏晨规整着最后的一点零碎东西,拿包装起来明天就能背走。 “睡去吧。”苏半夏摸着苏晨的脑袋。 但苏晨眼睛亮亮的。 “这么开心啊?” 苏晨狠狠点头,“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嗯,去睡吧。” 苏半夏躺在床上,半天暖不热被窝,后背和脖颈疼得厉害,后半夜才迷迷瞪瞪睡过去。 一夜飞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苏半夏醒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腰酸背痛。她硬撑着起床穿上夹袄,趿着鞋出去上厕所,一出门才发现,雪深得已经没过脚脖子了。 苏晨屋里也有动静儿。 苏半夏上了个厕所开始收拾最后的零碎东西,把床上铺的褥子和棉被都打包好装进麻袋。 正收拾着,大门被“啪啪”敲响。 “石头媳妇——石头媳妇儿——你公公被砸伤了!”外面的声音是个女人,但苏半夏很陌生。 打开门一看,门口儿焦急站着的女人眼熟,但一时间苏半夏想不起是谁。 “这位嫂子,您这是?” 女人攥住苏半夏的手腕子就往外拉,“你快看看去吧,你公公昨晚上他那屋子塌了一半儿,正往外刨呢!” 程家门口聚集了一堆人,女人在外边看,男人在往外扒拉泥土。 苏半夏用劲儿一挣,把手从女人的手里拽出来。 女人一脸惊讶回头,“咋了?” 苏半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嫂子,你有所不知,程三叔昨晚上就给我妈写了断绝关系的书面证明,他已经不是我公公了,所以……这事儿您还是找程三叔的亲儿子商量吧。” 说罢她连个眼神也没给程家那边,转身要走。 “我说石头家的,你可别胡说八道啊,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你公公被压底下,这有个伤了病了的,赶紧让你婆婆回来照顾!” 苏半夏听见这话沉下脸,冷冷看了女人一眼。 “你……你这啥眼神儿?我可是你大堂嫂!”女人看苏半夏冷冽的眼神,有些磕巴道。 苏半夏抬腿大步往程家院儿里走去,院门口的人看见苏半夏进来也自觉让出了道路。 房子破损不是很严重,仅仅是屋顶塌了一半,只是恰恰塌的是睡觉那头。房子建得也没有那么结实,上面都是被虫子呕坏了的木头和泥土。 苏半夏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程瑞看见她站在这儿倒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还能来,心里也有些侥幸,兴许……后妈不舍得走让她来看看? 没多久,程三平就被扒拉出来了,半夜被泥土块儿砸晕了,冻了半晚上竟然连个感冒都没有,醒来后中气十足地感谢着救他的几位老少爷们儿。 等到被彻底搬出来,程三平才发觉自己右腿疼得厉害,村支书忙差使麻利的小年轻去请大夫去了。 程三平坐在被王彩琴垫好被子的椅子上,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红光满面。 只是一看见苏半夏,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你来干什么?” 第120章 离开程家 “你来干什么!”程三平厌恶地看着她。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堂侄媳妇儿非要我来,出于前亲戚道义,我就过来看看您活着没!” “你——” 苏半夏环视了一下院里院外的人,有些不知所以的,有些眼冒精光的,看来乔婶子昨晚上还是没闲着的,消息散布给了不少人嘛。 “石头家的,你这是什么话?不孝!”说话的人苏半夏认识,是程家族中的长辈,都叫他程大爷爷,一般程家有什么婚丧嫁娶都要他出面,毕竟程家辈分最大的也是他了。 程延和苏半夏的婚礼没有叫他,让他极度不满。 面对这种倚老卖老的人,苏半夏一点儿不想惯着。 “程老先生,您教训不着我了,想耍长辈威风,跟您自家小辈耍去吧啊。” 老程头气坏了,自从他是程家辈分最高的人之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眼看他要再发火,苏半夏手一抬拦住他的话,“您别跟我撒泼,我跟你没话说。” 她转向程家村支书,“老支书。” 老支书读过书,做了很多年基层干部,也锻炼出一套自己的话术,但苏半夏态度很好,他也和蔼地回话。 “哎,石头媳妇你说。” “昨天晚上程三叔写了跟我妈脱离婚姻关系的信,我妈现在已经不是程家的媳妇了,希望您做个见证。”苏半夏从兜里掏出昨天的本儿,“我知道,要是没有程三叔当年收留我妈和程延,当年他们娘俩说不定活不下来。” “但好聚好散对吧,这是这些年程延给程家打的钱,这些年的津贴一共一千两百三十元,每一笔都清楚地记在上面,这些钱我们一分钱不拿走。” 开始还有人偷偷叨叨程妈和苏半夏忘恩负义的,但听说程延给了一千多块钱都闭嘴了。说实话这些年程妈在程家过的什么日子都知道,被说一千多了,零头给他们都是多的。 “这些钱都是程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我们都不要,权当感谢程三叔这些年的……‘照顾’了。” 老支书看着十几页的寄钱明细,心里也惊涛骇浪,农村人家哪见过这么多钱,但程家完全不露富,这钱花在了谁身上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一时间大家看程三平和程瑞的眼神也不对劲了,人家儿子寄回来这么多钱,你们是一分也没往人家老娘和妹子身上花啊,倒是王彩琴白白胖胖,程瑞也红光满面的。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不是要走吗,赶紧滚!”程瑞被这么多人以异样的眼神看,跟针扎似的,他恼羞成怒地轰苏半夏。 苏半夏笑了一下,“别着急嘛,你们家堂屋塌成这样,还能住吗?总不能让你媳妇儿跟你爹住一屋吧。” 院里一阵哄笑,这种伦理笑话总是深入人心。 “你胡说什么!”程瑞的脸由红转青,“大丫那屋不是空着吗?住那屋!” 苏半夏一指头叩开程欢的屋门,里面脏兮兮的,一件完好的家具都没有,所谓的‘床’还是当初那几块硬木板搭石头。 “这能住人吗?” “就是,这么大缝隙,得进风吧!” “三叔砸得挺厉害,说不定骨头都折了呢。” 苏半夏回头,“能住,大丫住了十四年呢!” 老支书也看出来苏半夏今天来就是气程家人的,眼看着程三平呼吸都不畅了,忙打圆场道:“石头媳妇,这个事儿我知道了,你啥时候走啊?需要我们帮忙收拾吗?” 苏半夏笑了笑给了老支书这个面子,“行,我不多话了,不过要是需要的话,隔壁可以借给你们住一段时间,毕竟当年你也救我妈和程延于危难之中了,我们扯平。不过,租金程延只交到年尾,还要问问人家主人家愿不愿意让你们住。” 说完这段话,苏半夏施施然走出了程家大门。 一路上都被人看着,讨论着,有嘲弄她不孝的,有骂她搅家精的。当然也不全是骂她的,也有一些缺乏勇气的,陷在泥沼中出不来的,只能感慨她的勇敢。 自此,程妈二婚又离婚传遍了十里八乡。苏半夏也成了一个传奇的女人,结婚半年把公公婆婆搅和散了。 而传奇本人正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娘家走去。 “晨晨你慢点儿啊,你别扶车我自己行,万一车歪了再伤着你。”苏半夏穿得像个熊一样,闷声闷气地说道。 苏晨在后边应了一声,手还是扶着后座推着,争取让他姐姐省一点力。 东西并不沉,主要是雪地里太难走了。平时半个小时就到的地方,今天推了一个钟头还没看见大枣树。 又闷头走了不知道多久,苏晨敲敲车架子,“姐姐,你看——” 雪又下起来了,雪粒子混着风打在脸上生疼,所以苏半夏基本死低着头走路。 她抬起头,远处一辆驴车慢慢地往这边走,赶车的人看着眼熟。 “弟妹——” 二十米外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是李建国。 “建国哥?” 李建国赶着车到苏半夏身边,“来给我吧。” “你咋来了?” “我三姨上门来我们才知道你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行了,先把东西搁驴车上。”李建国把自行车上的行李搬上驴车,又把自行车也扛上去。 “来上车吧,离家不远了。”李建国招呼着。 苏半夏帮穿得厚厚的苏晨上去之后,自己也扭腰坐在车侧。 三人赶着驴车往前枣树村去。 刚看见大枣树,苏半夏就看见程妈裹着头巾在村头不断地踱步。 “妈——” 程妈上前两步,“可算回来了,我一看早上下这么大担心死我了。” 李建国劝导着:“三姨,先去我家吧,我妈等着呢。” “走走走!” 下着大雪没人出门,几人很快到了李家。 李建国拽着驴子的缰绳,“娘,三姨,我先去把东西送回弟妹家,然后把驴车还回去。” 巧双娘看见苏半夏正开心呢,头都没扭只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苏半夏见状不好意思道:“谢谢啊建国哥。” 巧双娘一揽苏半夏的肩膀,“你跟他见啥外呢,进屋暖和暖和!”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了,只能看见新覆盖上的薄薄的一片。 一掀帘子,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随之是食物的香味。 苏半夏一身的寒气,一见热化成了水,睫毛也湿漉漉的,配着冻红的脸蛋,她对手哈着热气,俨然一副美人图。 巧双娘跟程妈咬耳朵,“咱家石头儿好福气啊!” 但程妈没听懂巧双娘的言外之意,但也不住点着头。是啊,要不是程延娶了苏半夏,大丫这次难逃一劫。 不仅是她家石头的好福气,也是他们全家的好福气。 第121章 喜悦 苏半夏手里捧着热水,看程妈跟巧双娘彼此泪涟涟。 良久后,这两姐妹终于结束了这迟来的抱头痛哭。 赵大妮挺着肚子磕着瓜子儿,只是肚子大得出奇。 “嫂子,我给你把把脉啊?” 赵大妮斜了苏半夏一眼,拍拍手上的碎屑,纡尊降贵般把右手放在苏半夏面前的方桌上。 这段时间赵大妮一直这样,跟个老佛爷一样,横的不得了。 苏半夏手按在她的手腕上细细感受,巧双娘见状也不跟妹子亲热了,瞪大了眼睛看过来。 “去卫生室瞧过吗?”苏半夏问。 赵大妮摇头,“又没啥不得劲儿,现在也能吃下饭了,去花那钱干啥。” 苏半夏一直摸着脉不说话,巧双娘有些着急了。 “咋?是哪儿不好了?” 苏半夏忙说:“不是,就是我摸着吧……” “啊?”赵大妮也有些紧张了。 “像是……双胞胎呢?” 苏半夏摸着像两个,这都七个月了,肚子大得跟别人八九个月一样。 巧双娘喜出望外,李建国一进来就看见他娘乐得不行。 “咋了娘?”李建国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把头上的狗皮帽子挂在门后边儿。 巧双娘还没说话,赵大妮先委屈地红了眼,“李建国,你看看你啊,不懂装懂——我这是俩!” 李建国一头雾水,“啥俩啊?” 巧双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孩子——俩!” 李建国难以置信地盯着赵大妮高耸的肚子,气得赵大妮拿边上的枕头一挡,“看看看,看啥看,等孩子出来了我就告诉他们,他们爹不让他们娘在怀他们的时候吃饱!” 李建国“哎呦哎呦”地上前抚摸着肚子,“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不知道吗,我也怕你孩子太大不好生,为你好吗不是?” 赵大妮还气呼呼地坐在一边儿,李建国蹲在她跟前说好听话哄人。 巧双娘拉了拉程妈,俩人去收拾午饭了。 苏半夏去外间给袁雪打电话报平安,出来就看见巧双爹拎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回来。 巧双娘“哎呦”一声,“老头子,这哪儿来的肉啊?” 巧双爹却没有半分能吃上肉的喜悦,“村里的牛棚昨晚上压塌了,牛压死了。” “啊?”巧双娘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那明年犁地可怎么办啊?老牛干了一辈子就给吃了?” 巧双爹把串肉的绳子塞进巧双娘手里,自己去洗手,“死的是去年生下来的小牛犊儿,但是老牛伤了腿……唉……” 巧双娘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进厨房去了。 苏半夏上前问道:“叔,肉还有吗?” 巧双爹诧异抬头,“有是有,就是不剩什么好地方了,尽是肠子肚子的,你要是想要我现在去看看。” “您告诉在哪儿,我自己去就行。” 巧双爹没回头,“你个小孩,哪懂哪儿好啊。” 苏半夏紧走两步,“我跟您一块儿去,嘿嘿!” 看着苏半夏灿烂明媚的笑容,巧双爹有些怔然,以前巧双也是这么笑,笑嘻嘻地问他今天有没有带麦芽糖回来,笑得眼睛都眯了缝儿。 “行,走。”桥上爹余光瞟过巧双紧闭的门窗,继续脚步稳健地在前面带路。 剩下的肉不剩多少了,苏半夏都要完了,包括那些剩余不多的肠子肚儿。 巧双爹从苏半夏说“我都要”的时候就紧皱着眉头,小声提醒道:“太多了!” 苏半夏一脸认真:“不多。” 巧双爹当着会计的面儿,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现在是大队长的爹。 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苏半夏给出去了四块钱。 现在供销社里新鲜的牛肉也才七毛钱一斤,这种意外砸死的牛是小牛犊的肉本就不值钱,苏半夏一下子买了将近十斤肉。 会计看在巧双爹和李建国的面子上,那些下水算是添头儿。 苏半夏喜气洋洋,巧双爹乌云密布。 回去的路上,巧双爹没忍住叮咛了两句。 “外甥媳妇儿,你这过日子不能这么大手,这一下子就出去四块钱,你……” 苏半夏看巧双爹苦口婆心的样子,撒娇道:“我知道叔儿,我这不是也想拿点儿像样东西感谢一下别人吗?你说程延那个姓江的战友这次出这么大力,我不得感谢一下人家?一般的东西能拿出手吗?” 巧双爹一般连自己儿女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底线都不太干涉,这次说这些话确实是为苏半夏好。 苏半夏也领这个情。 巧双爹思忖一下,点点头,“你是对的,该感谢人家一下——不过你买这么多下水干啥,咱乡下人做不好这玩意儿,臊得慌。” 苏半夏抿嘴笑,“我会做,放心吧,到时候也让你跟大娘尝尝。” 叔侄俩话着家常拎着鲜肉回了家。 巧双娘喜气盈盈迎上来,“老头子你干啥去了,刚才有个喜事儿没告诉你啊,妮子怀了俩!” 说着还竖起了食指和中指,表达她的开心。 然后巧双爹却只喜了一瞬,然后眼神就瞧着巧双的门挪不开了。 巧双娘见状也知道老头子在担忧什么了,怀了两个孩子,巧双的娃咋办。 苏半夏心里叹了口气,把肉塞进雪堆进屋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进屋李建国还在说着一堆的保证哄赵大妮开心,赵大妮是他自己求娶来的媳妇儿,他是真喜欢。 巧双娘端着馒头进来,已经不复开始的喜悦。 准确地说,是又喜悦又惆怅。 “弟妹,你看看她身体还好吗?这短时间我有点儿控制她的饭量。”李建国站起身不放心地说。 赵大妮听见李建国说她的饭量,还娇嗔地打了李建国一下。 苏半夏安抚地笑笑,“没事儿,我摸着没什么问题,只要营养够就好,吃到八分就好了,现在冬天没条件,其实吃点蔬菜水果才好。” 这话说了也白说,这冰天雪地的,哪有蔬菜和水果,最多是地窖里的大白菜。 “来——吃饭啦!” 程妈端着饭菜进屋,苏晨也捧着一盘咸菜进屋。 巧双依旧没有出屋,李建国把巧双娘提前盛出来的饭菜送到妹子屋里去,回来的时候也沾染上一丝愁绪。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妹子从程家那个火坑出来了,我儿媳妇儿被夏夏看出了双胞胎!”巧双娘端着自己酿的果酒,率先发言道。 程妈还有一些不习惯,难以想象自己真的就从那个家里出来了,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迈不出来。 现场只有赵大妮这个孕妇和苏晨程欢这两个小孩子面前没有酒杯,其余人都倒了一点儿。 “今天可真是比过年还高兴啊!”李建国咧个大嘴乐。 巧双爹:“那可不,你一下子从一个孩子的爹变两个孩子的爹了。” 李建国憨憨一笑,“那你还从一个孩子的爷爷变两个孩子的爷爷了呢!” “那我就是两个孙子的奶奶了!”巧双娘乐滋滋道。 桌上人哈哈大笑,喜悦蔓延到屋里的每一寸空间。 第122章 牛杂面 雪连续下了两天才停下来,屋顶上已经积压了厚厚一层雪,李建国正在屋顶上往下扫雪。 “建国哥,你小心一点啊!”苏半夏叮嘱着,站在原地都不敢错眼。 上午雪一停李建国就拿着扫把和铁锨上门要给她们铲屋顶的雪。 “没事儿弟妹,你忙你的去吧,我扫屋顶都多少年了,放心吧!”李建国一边忙活一边搭话。 “夏夏,油倒好了!”程妈在厨房呼唤。 “哦,来啦!”苏半夏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大丫,你看着建国哥,他下来给他扶梯子。” “哎!”程欢把院子扫出一条路,然后去接替苏半夏的位置。 苏半夏走到厨房,看见程妈往大铁锅里倒了刚刚覆盖住锅底的油。 “妈,不是说了多放油吗?”苏半夏抚额。 程妈一脸肉疼,“这还不多啊?” 苏半夏拿起油罐子,又往里倒了些许。 待油热后,放入葱姜爆香,香味瞬间飘到了房顶,李建国扫着雪都闻见了。 “大丫,你嫂子做啥好吃的呢?” 程欢摇头,“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嫂子在败家。 苏半夏不知道程欢又在腹诽她败家,正专心致志地对待面前的锅。 待葱姜干黄后加入两勺豆瓣酱,炒出红油后放入了昨天卤好的牛杂。 锅里咕嘟冒泡,放入了一把干花椒和干辣椒。 加入适量水后,苏半夏把勺子往程妈手里一塞,“妈你看着,开了叫我!” 她担心李建国呢,人家是来帮忙的,万一要是摔了,不敢想不敢想! 好在苏半夏出去的时候,李建国正扶着梯子下来。 “弟妹,做什么呢这么香啊!”李建国的鼻腔里一直充斥着刚刚的香味。 苏半夏笑道:“今儿做牛杂面,一会儿你带点儿走!” “那感情好!”李建国背着手迫不及待出厨房。 “哟——下水啊?” “嗯,妈,面条可以切了。”苏半夏用勺子搅拌着锅。 农村土灶火大,没一会儿水就沸腾了。 苏半夏盛出个碗底的牛杂,给了李建国一双筷子。 “建国哥,你试试?” 李建国哈哈一笑,“那我不客气了。”说罢接过苏半夏手中的筷子尝了一口,然后他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弟妹——这个怎么做的?真好吃!又麻又辣,完全吃不出下水的臊味儿!” 苏半夏也笑了,“喜欢吃就行。”她又拿保温桶装了半锅牛杂卤,扣好后用袋子装起来给了李建国。 李建国刚还要蹭吃蹭喝的嘴脸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弟妹弟妹,我我……我开玩笑的,这太多了!” 苏半夏强硬地塞进李建国手里,“做着你们家的呢,也不多,也就一人一碗面的分量。妈把面条也装一下!” 程妈将切好的面条也装了一大半到干净荆篮里。 “这才十一点多吧,回去你们直接煮煮就能吃,牛杂就是个浇头,在灶上温着一拌就能吃。”苏半夏把面条也塞给李建国,“不过你们要让孕妇先试试味道,可能孕妇受不了。” 李建国两手占满了,跟上人家里打秋风似的,他很不自在。 “快回去吧建国哥,一会儿面条要粘上了。” 李建国本以为自己是来帮忙干活的,没想到连吃带拿走的。 “晨晨——来吃饭了!”苏半夏喊着在雪地里踩雪的苏晨。 苏晨到干净地上跺了跺脚,跑进了厨房。 一人一碗牛杂面,面条筋道,牛杂香麻,拌匀后面条上都裹满了红亮亮的汤汁。 程欢吃了一口,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她嘴里还没嚼干净就含混不清地道:“嫂子,好好吃啊,为什么以前你不做啊?” 程妈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根面条一根面条地吃,舍不得吃完。 苏半夏:“这单纯就是我舍得放油而已。” 真不是她厨艺多精湛,要说味道也是人家豆瓣酱做的好。 苏晨早已把头埋进碗里了。 最后这顿饭大家都吃了个肚儿圆,程欢还用剩下的浇头汤拌了最后半碗面条。 就这最后程欢还舔着筷子问:“嫂子,下次时候再做啊?” 苏半夏失笑,“你以为次次都有被砸死的牛啊?不过以后没准儿能用猪下水做。行了,碗给我。” 程欢“嘿嘿”一笑,“我来刷!” 苏半夏也没跟她争。 程妈看着另外一个盆里跟牛杂一起煮出来的熟牛肉,“夏夏这些牛肉怎么办啊?也这么吃吗?” “不,这些我留出来一半做牛肉干的,做好了也能给程延寄一些过去。”苏半夏检查着昨天备下的佐料。 程妈一听儿媳妇处处想着儿子,心里乐得开花,“好好好,那需要妈做些什么吗?” “嗯……”苏半夏知道程妈现在还不习惯,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把那个炒瓢洗干净吧,然后擦干。” “好。”程妈领了任务也去忙了。 一家人正热火朝天地忙活吃食的时候,外门被“啪啪”敲响了。 苏半夏正从水里往外捞着牛肉,闻声抬头。 一家人里闲着的小苏晨去开门了。 门一打开,程瑞那张疲惫的脸映入眼帘。 苏晨下意识就要关门,被程瑞一把卡住,“晨晨,我跟陈婶儿说句话。” 苏晨噘噘嘴,“这是我们家!” 程瑞赔着笑脸,“是是是,我就说一句话。” 苏半夏从厨房探出头,被程瑞瞧见就“弟妹”高声喊了好几声。 苏半夏回头瞧了一眼头也不回刷碗的程欢,又看了看抿着嘴洗锅的程妈。 “妈,有件事儿我没跟你说,程三平的腿好像出了点问题。” 程妈抬头,但没说什么。 苏半夏继续说道:“就是你来这儿住的第一晚,那天不是下雪吗?房子年久失修,塌了一些,但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腿伤。” 程妈的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 苏半夏蹙眉,冲外面喊道:“晨晨,让他在门口说。” 苏晨停下不停推着的程瑞的手,“哼”了一声站在门口瞪着程瑞。 程瑞是求人来的,自然苏半夏怎么说他怎么做,站在门口卖惨。 “陈婶儿,我知道错了,您跟我回去吧。我爹现在也别难受,没您他活不了啊!” “陈婶儿,您在我小时候就来我们家了,这么多年咱们就是一家人啊。” “气话怎么能当真呢?您跟我回去吧,不然这样下去大家都遭人笑话。” “我爹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您回家吧!” 一句句话说得程家人现在简直是凄惨无比,让人涕泪直下。 程妈还是拿着干布擦着锅,其实已经擦得锃光瓦亮了,但她还是无意识擦着。 苏半夏把捞出来的牛肉放到大瓷盆端进屋儿,不打算再听下去。这次决定就留给程妈和程欢自己做,要是她们要回去,苏半夏就甘愿自己都这么大圈子做的是无用功。 她端着竹筐进了堂屋,苏晨也跟着进来,关上门,也关上了外面的声音。 “晨晨,你说她们会回去吗?”苏半夏往瓷盆里放着调料。 苏晨笑笑不说话。 苏半夏失笑,反正自己是做到位了,看她们吧。 第123章 程延归 但跟苏半夏的预想不一样,程妈既没有犹犹豫豫然后被程瑞劝回家,也没有直言委屈骂程瑞一顿。 苏半夏进屋没多久,甚至调料都没放完,程妈就脸色如常地进屋了。 随后就听见外头李建国骂骂咧咧的声音。 “建国来还保温桶还有荆篮。”程妈拿筷子帮苏半夏忙活手上的活儿。 “哦,哦……那个,刚才……” 程妈淡淡说:“我就问了两个问题。” “什么?” “我问他们把我一家人是不是真的。” “他肯定说是啊。”用脚丫子想程瑞都会说是。 “我又问,那能不能把钱交给我保管,我不多要,只要我儿子寄回来那些。” 苏半夏扑哧一笑,程瑞哪会答应这样的问题啊。 “然后呢?” 程妈“唉”了一声,“没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之后建国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建国掀开门帘进屋,“弟妹,这东西放哪啊?” 他手上拎着保温桶和荆篮,程妈上前接过来放到原来的位置。 “程瑞走了?” “走了,再不走看我不揍他!” 苏半夏调笑,“哟?大队长也会打架啊?” 李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弟妹你别取笑我了,我纯是为我三姨出气。那小子干嘛来的?” “能干嘛,让我妈去伺候他爹呗。” 苏半夏把牛肉晾好,到门后的洗脸盆洗洗手。 “他们还有脸?不是断绝关系了吗?”李建国深深被程家人的无耻恶心到了。 苏半夏点头,“我来那天,程三平的屋子塌了,腿八成是折了。这岁数了,伤筋动骨的,有他受的,活该!” 李建国冷哼一声,“活该!” 说完闲话李建国要回家了,现在赵大妮肚子大起来,一眼看不见他就心焦。 “弟妹我走了啊,有什么力气活儿你就喊我。” “得嘞,建国哥慢走!” 苏半夏没送他,也不需要客套地送他。 苏晨凑过来,“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去师傅家啊?” “傅师傅?” “嗯。” 想起傅师傅老婆的病,苏半夏沉吟半天,“过两天雪稍微化一化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苏晨得了允诺,又拿着本数学题守在火炉边蹲着了。 程瑞来这么一趟对苏半夏而言,也算是对程妈的考验。要是这次程妈真的回去了,她就不会管她了。 好在结果是好的,苏半夏很满意。 “妈,把酱油拿进来!” 最后把酱油倒进去,搅拌均匀,苏半夏擦干手。 “程欢,去写作业——苏晨把你作业带回来了。” 刚还在盆边探头探脑的程欢,泄气一般“哦”了一声,去找苏晨拿作业。 忙活完,苏半夏拿了一把椅子穿得厚厚的到院子里看雪。 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静静地一个人独处了,一直都有事牵绊着,没有自己思考的时间。 现在,没有糟心事儿,没有工作,雪吸收了白日的噪音更加静谧。 苏半夏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这个世界。 程妈在门口想让苏半夏进屋暖和,但她的那种氛围,莫名不想让人去打扰。 …… 感受自然的结果就是被冻得跟孙子一样躲回屋里。 苏晨和程欢在写作业,程妈在做针线活,苏半夏凑在火炉边上百无聊赖,找出了当初程延留下的华容道。 程妈看见,眼神微动。 苏半夏玩了半天也没办法通关,把自己气个半死,然后愤愤地把小木块扔到桌子上去上厕所了。 回来后,就看见程妈拿着华容道摩挲着,神情有怀念有愧疚,还有怅惘。 苏半夏有些心疼,程妈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也不是她愿意的,只是她自己缺乏勇气罢了。当初程延的父亲身死,又逢饥荒,她想养活程延就必须再嫁,可谁知道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呢? “妈……你别……”苏半夏刚想安慰一下程妈,就被外面的拍门声打断了。 “啪啪啪——”门还在继续被敲着。 苏半夏咬牙切齿地出门,这个程瑞还没完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 苏半夏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延通红着脸站在门口,眉毛上还有没有划去的雪花,帽子上白花花的。 “骂谁呢?”他笑着问。 苏半夏还没从开门受到的冲击中缓过来,“你……” “我?”他拎了拎手上的包,“我能进去吗?” 程妈看苏半夏出去没动静儿了,出来看看。 “谁来了?” 看见程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程妈的眼顿时变得通红。 “妈。”程延喊道。 “哎。”程妈红着眼上前接程延的包,被程延躲过去。 “妈,太重了,我拿就行。” “那快进屋,进屋!”程妈拉着程延进屋,苏半夏挪着脚步跟在后面。 程延一进门,本来很宽敞的堂屋一下子逼仄起来。 “哥?”程欢扭头看见哥哥进门眼睛一亮。 苏晨绷着嘴扭头看。 “给你们带了礼物!”程延一进屋就拉开了行军包,“来大丫,晨晨?” 程欢嘴一撅,“你别叫我大丫!” 程延一愣,“对不起哥哥忘了,这是给欢欢的!” 说着拿出一个蓝色的对襟棉袄递给程欢,程欢接过来看了看,没好意思说这还没她嫂子做的好看。 “怎么?不喜欢啊?我大老远给你买的,人家省城的小姑娘都穿这个!” 程欢:“喜欢,但是以后还是我嫂子给我买吧。” 程延:“……” “晨晨,这个是你的。”程延拎出一双旱冰鞋。 苏晨佯装不感兴趣冷酷地走上前,看鞋上还有轮子,冷酷变为了疑惑。 “这是什么鞋?” 程延获得了想要的效果,很满意一笑,“这是旱冰鞋,现在有雪能滑冰,以后没有雪的时候在平地上有了这个也能滑冰。” 苏半夏看了半天,忍不住上前劝道:“这能退吗?” 程延一愣,“为啥要退啊?” “这种轮子一看就是在平地上用的,你看农村哪里符合条件啊?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怎么滑旱冰啊?” 以前在大学里苏半夏参加过滑板社,有时候也会组织旱冰比赛,但那是在铺设地砖的场地上。现在这乡下,人走着不摔跟头都算今天积了德! “以后能滑嘛,到了我们营地,有好多小男孩在滑这个呢,以后晨晨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儿。”程延云淡风轻地说了一个对这家人石破天惊的消息。 “……哪儿?” 第124章 考虑 苏半夏听懂了程延的话,但没听太懂。 “你是说,让我们去随军?” 程延面上淡定,内心紧张极了。 “嗯,我申请下来了房子,够我们住,而且那边挨着省城,相对比这边条件好一些,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得上忙。” “之前……不是说还不到时间吗?” 程延把包里一顶帽子递给他妈,“妈,给你买的帽子。” “是,但现在新单位提前批下来了,所以可以过去。”程延解释着。 苏半夏有点犹豫,程妈是很想儿子媳妇在一起的,这样才能怀孩子嘛,这样一年到头见不到两次面,可怎么生孩子啊! 一想到这也不顾稀罕新帽子了,只顾着劝说儿媳妇。 “去吧,夏夏,那边肯定比这边条件好。”程妈劝着,“而且……大丫她爸,他不能让我回去,但让大丫回去伺候是天经地义的,我担心……你带她一块儿走吧行吗?” 程妈的眼底有着哀求之色,程延说道:“妈,你们肯定都要跟着去啊。” 程妈沉默了片刻,说:“妈就不去了。” 程延刚想劝他妈,但看见苏半夏神色也没有爽快,“先考虑一下吧。” “先把军大衣脱下来,雪一化都湿掉了。”程妈帮程延拖着衣服。 “我一会儿还去大姨家呢。” “一会儿去了再穿,先烤烤。” 程妈把军大衣支在木架子上靠近炉火烘烤着,苏半夏沉默地摆弄着华容道。 “还喜欢吗?我再给你做些新的,我还会做九连环呢。”程延走到她身边说。 苏半夏手一顿,“我想想行吗?” 程延善解人意地点头,“我先收拾一下东西。” 苏半夏点头,继续划拉着华容道。 直到天擦黑,苏半夏也没有再跟程延说上一句话。程延一直带着苏晨和程欢在院子里堆雪人,堆了一个又一个,几乎要堆出一个中队来。 苏半夏把门帘掀开一条缝儿,看见苏晨笑得开怀。 从苏父去世之后,苏晨很少笑得这么开心了,因为苏半夏几乎没有带他做过男孩儿爱玩的事情,她不是在忙着挣钱,就是在跟程家人斗智斗勇,很多时候都是苏晨自己一个人玩儿。 盘洼村的小孩开始苏晨不熟,后来渐渐认识了一些盘洼村的小男孩,苏晨嫌他们说脏话没礼貌。 后来苏半夏也或多或少注意到了这一点,给他报了一个武术班,可傅师傅的武术班开了大半年,长久的学生还是只有苏晨一个,苏晨还是孤独的。 或许,去随军是个好一些的决定? 苏半夏心里有些动摇,她是没打算跟程延发生一些感情上的纠葛的,因为她还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回去。 倘若她真的回去了,对这里的人既不公平,更是伤害。 苏半夏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没注意程延看过来的眼神。 牛肉腌制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烘烤。 这儿没有转业烘烤炉,以前苏半夏做牛肉干都是用烤箱,这儿只有一个烧柴火的炉子。 凑合用吧。 苏半夏在炉子上架上了一个铁丝网,在火焰上方一寸左右。 苏半夏把瓷盆里的牛肉条一个个搭在铁丝网上,随着火焰的温度蒸发水分,牛肉干逐渐去除水分,变成“烤干牛肉”。 本来是想多做一些给程延寄去的,现在也不用寄了,反而能吃个现成的。 苏半夏一边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有条不紊地给牛肉条翻着面。 “这是……牛肉干?” 程延在苏半夏身后出声,吓得苏半夏手一哆嗦,差点把牛肉条掉进炉子里。 “嗯。”苏半夏没好气地回应。 程欢和苏晨还在外面兴致勃勃地围着雪人打转,还引来了不少村里的小孩,院子里“哇”声一片。 程妈去巧双家帮忙准备晚饭材料去了,他们今晚上要在李建国家吃饭。 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俩,苏半夏在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能听到程延的呼吸声。 就在她头上。 “你坐下说话。”苏半夏指着一边儿的凳子,“哪有在人家头顶上说话的。” 程延从善如流坐在凳子上,屋里已经昏暗下来了,只有炉子的火光映照着两人。 一时间,有点儿尴尬。 程延手插着兜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苏半夏开的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过年才回来吗?” 程延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也奇怪自己当初在电话里的游刃有余不见了。 “这次我……临时有调整,有假期了,正好到了新辖区,也分下来了房子,我就寻思你们要是去,我还可以帮着拿东西。” 听见程延又说到了随军的事情,她沉默了一瞬,“要是这次你妈的事情没有解决,你又怎么办呢?带着我们走,把她留在这儿?” 程延笑了一下,“立夏,你太厉害了,我没想到我妈现在是这样的,我以前对她的印象就是……自己委屈,也让我们委屈,我没想到她能有那个勇气跟那家人分开。” “回答我问题。”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临下火车都没想出来怎么办,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的一个问题,我狠不下心抛下她,也不忍心你出不来,我有点后悔跟你做这个交易。” 苏半夏挑眉,“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你吃亏了啊。你帮我教养妹妹,救我妈妈,我为你做了什么呢?你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呢?”程延深深凝望着苏半夏。 苏半夏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意乱,不自然地别开了眼睛。 “傻!”程延说道。 苏半夏垂眸,“你不知道当初你可以给我一个安全所的时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有新奇,有懵懂。但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中长大的她,一下子面对了邪恶与鲜血,很恐惧。看到冷厉的小苏晨,是忧惧。 和程延结婚,固然有许多糟心事儿要去处理,但她心里是有安全感的。 “那你要不要去?” “你想我去吗?”苏半夏抬头,眼睛亮亮的。 程延只觉心头一击,“我……” “嗯?”苏半夏扯了一下嘴角,“换辖区了,不需要我再陪你做戏了吧?” 程延无言以对,是的,现在的工作地和钱珊珊以及她爹分离开了。 帘子被猛地掀开,“哥,嫂子,大姨喊我们去吃饭——” 苏半夏把铁丝网上烤好的牛肉干儿放到盘子里,堵上炉子的风门。 “走吧。” 苏半夏戴上围巾准备出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程延开口道:“我想你去的!” 第125章 礼物 “石头儿,这个军大衣晚上也盖在被子上吧,晚上炉子就搬出去了。”程妈拿着烘烤干的军大衣进到里间卧室。 程延正收拾着衣服,见他妈进来忙把东西放下。 “妈,你休息去就行了,我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啊。”程延接过军大衣放到床上。 看着床上的两床棉被,程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几天在家,争取就让夏夏怀上,啊!”程妈低声嘱咐着。 程延浑身僵硬了一下,耳廓通红。 “哎呀,我们还不打算现在就要孩子呢,您别操心了。”程延推着程妈出门。 程妈拍打着程延的胳膊,“你懂什么?现在怀上,来年生的时候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对孩子好,她坐月子也舒服不是!” 程延敷衍着,程妈还不放心,“还是尽量让夏夏跟你走啊,孩子也不是一下就能怀上的,再一个,我们现在都住在夏夏家,跟倒插门有什么两样,说出去人家笑话你。” 程妈见程延完全没有往心里去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说现在我们都住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你又不是倒插门,回头你们都走,我自己住这儿,说出去还好听一些,我就给儿媳妇看房子嘛。” 程延无奈,“妈,这些别人说道的,我们不听就是了,什么倒插门不倒插门的,我不在乎这些。” “那你不想夏夏跟着你走?以后天天都能见着她?” 程延沉默了,他想。 程妈见状拍拍儿子的胳膊,“再劝劝她,啊?夫妻两口子单独的时候什么话都好说,你好好哄哄她。” 见程延听进去了,程妈满意地出门了。 苏家屋子多,程妈跟程欢住原来苏半夏住的房间,苏晨还住自己的房间。 现在程延回来也不能住到外面去,以前天气暖和,他住地上也就住了,现在天寒地冻的,不能再住地上了,苏半夏说让他睡床上。 程延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盒,正看着呢,苏半夏推门而进。 “看啥呢?”一进门就看他盯着手上的东西。 苏半夏洗完脚,哆嗦着进到被窝里。 看见裹得严严实实的苏半夏动作间露出了纤细的脚腕子,程延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着。 “快去洗洗吧,厨房大锅里有水。”苏半夏对他手里拿的什么不感兴趣,催促着他去洗漱,今天她在李建国家面对众人的调侃已经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她现在只想睡觉。 床是一米八左右的双人床,两个人睡也不算窄,苏半夏怕他不好意思,自己睡到了里面一侧。 程延洗漱回来就发现苏半夏已经滚到里面,面朝墙半迷糊状态了,被子拉到下巴处,后面一截脖颈露在外面,白生生的皮肤隐约有些污迹。 程延以为是苏半夏不小心蹭到了什么脏东西,刚想提醒她一下,但凑近一看,哪里是污迹,分明是两团乌紫瘀痕。 程延站在床边踌躇不定,他就没跟女孩子离得这么近过。 苏半夏半梦半醒间想吹灭蜡烛,恍惚中想到程延好像是回来了。 睁开眼睛往后一拧脖子,就看见程延跟个柱子一样站在床边。她又往里蹭了蹭,“不够宽吗?还行吧?” 程延单腿跪上床,又拿着蜡烛离近看了看,就是受伤后的痕迹,这种痕迹一般都出现在新兵身上,跟老兵摔跤或者跟人起个口角挨揍留的。 他刚到军营的时候也没少被欺负,身上都是这种痕迹。 苏半夏闭着眼睛只感觉眼前一片红光,半睁开眼睛就看蜡烛亮在眼前。 “干嘛啊?”她的嗓音混着睡意,囊囊的。 “这怎么回事?”程延问。 苏半夏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什么?快睡吧,我困死了。” 程延无奈,把蜡烛吹熄放了回去,然后又掏出裤兜里的盒子,擦了擦放在了苏半夏的枕边。 程延脱掉外衣躺下,身上还穿着苏半夏给他织的毛衣。这不是他第一次跟苏半夏一个房间睡觉,但在一张床上还是头一回。 他身上盖的被子很松软,身下铺的褥子也很软,鼻息间能闻到苏半夏身上的香味。 他有些睡不着。 但苏半夏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只有他一个人头脑清醒地不得了,身体僵直,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像坐牢一样。 下午关于要不要随军的事情并没有结论,他说出那句“我想你去”之后,苏半夏也没有什么表示,两人急匆匆地去大姨家吃饭了。 直到刚才,两人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甚至连礼物都没送出去。 早知道就在刚回来的时候一起把礼物送了,刚才回来的时候他妈还骂他怎么没有给媳妇儿带礼物。 他带了,只是没想好怎么送出去。 映着雪光,红色盒子在苏半夏枕边安安生生放着,程延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苏半夏睡得非常好,完全没有人在身边就睡不着的情况。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但并不是。 昨晚上她确实很疲累,就趁着程延去洗漱的时候赶紧睡着,这样就不尴尬了。 她当然尴尬,她穿越前也是只见过猪跑的母单选手,跟一个异性在一张床上睡,此生没有过啊! 好在她成功睡着,完美避过了昨晚的尴尬时刻。 她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然后把胳膊撑在腰后醒盹儿。 程延早已经起床了,苏半夏又躺回被窝,忒冷了。 忽的眼前被一抹红色笼罩。 苏半夏拿起小方盒,在手里翻来看去。 盒子是后世和常见的饰品盒子,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半夏刚想打开,但转念一想,东西是程延的自己贸然打开不好,又原样放了回去。 “给你的,试试吧!”程延推门而入,就看见苏半夏要把盒子放回去。 苏半夏下意识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拢了拢,程延干咳一声转身去摆弄挂在门后的军大衣。 苏半夏把盖在被子上的棉袄穿在身上,看程延还背对着,咳了两声道:“我打开了?” “嗯。” 苏半夏打开盒子,里面黑色绒布里嵌的是一块女式手表,棕色表带,圆形表盘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么花里胡哨,圆形表盘右侧一个小凸起,是发条。 “这是给我的?”苏半夏问道,现在的表不便宜,要买光有钱还不行,还要票。 程延总算转过身来,“嗯,我们领导送的两张票,我一张,老路一张。他说给他媳妇儿买,我就……” “你就也给我买了?”苏半夏笑盈盈看着他。 “嗯,” “我喜欢!”苏半夏毫不吝啬对程延的夸奖,果然程延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不太容易看出来的得意。 收礼嘛,要收得让送礼的人开心。 而且她帮程延这么大忙,收他块儿表怎么了? 苏半夏喜滋滋把表戴上了,这块表属于经典款,就是戴到几十年后也不过时。 见苏半夏开心,程延也高兴。 但看见苏半夏照着桌上的镜子照手表的背影,他又看见了苏半夏颈后的伤痕,他的脸色又开始发沉。 第126章 程妈的决定 许久过去了,苏半夏还在乐呵呵地欣赏自己的新手表。她本身就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儿,在21世纪的时候她的漂亮衣服和首饰也是一抓一大把。 穿越来之后她就很少买了,一个是很贵,一个是种类少还难看。 这个手表苏半夏很喜欢,她以前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正欣赏着呢,就听见程延问了个问题,“你脖子后面怎么回事?” 苏半夏后知后觉摸了摸脖子,“怎么了?” 程延指了指,“有伤痕。” “啊,这是那天去救大丫的时候,去报警的时候被一个警察捏的。” 程延大吃一惊,“警察?” 苏半夏也不想再赖床了,边套衣服边说:“嗯,那天没见到江大哥,就有一个人一直拖延时间。你这次几天假啊?我们还能待几天?走之前要跟江大哥他们见一面的吧?我得好好问问他。还得去见一下晨晨的武术师傅,好多事儿啊,又下雪,烦死了!” 苏半夏絮絮叨叨地穿好了衣服,娴熟地给自己扎了个低丸子头就出去洗脸了。 跟程延一错身的工夫,手臂被程延握住,“你说我们跟江大哥告别?我们?” 苏半夏一脸“那不然呢”。 “我们?告别?” 苏半夏“啧”了一声,“江大哥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你不打算去道个谢吗?而且我很喜欢袁雪嫂子的好吧?我反正是要去告别的。” 程延神色难言激动,“你愿意跟我去随军了?” 苏半夏挠挠头,“啊?你又不想让我去了?” “想的!” “那不结了。”苏半夏甩开程延的手臂出门洗脸,“还有好多事儿呢,都得这几天忙完。” 一出屋,程妈早就守着暖壶等着给苏半夏倒洗脸水了,倒是让苏半夏有些不适应。 “妈,你这是干啥啊?我自己就行,有手有脚的。”苏半夏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程妈瞅见脸上都是笑,“你辛苦了,妈伺候伺候你有啥的。” 这个“辛苦”,苏半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脏了,干干地“呵呵”两声,然后埋头洗脸。 “姐姐,今天我可以去师傅家吗?”苏晨推开堂屋门进来。 苏半夏脸上带着水珠,忙拿架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今天就要去吗?” “可以吗?” “外面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清,雪很厚不好走的哦!”苏半夏说道,“而且你一个人去很危险。” 苏晨失望地“啊”了一声。 “我陪他去吧。”程延端进来一盆玉米面粥,插了一嘴。 “你陪他?”苏半夏擦着脸问。 “嗯。”程延搓搓烫红的手,“不行吗?我送了再回来。” “也……也行吧?”苏半夏看向苏晨,“可以吗?” 苏晨低低“嗯”了一声,坐到桌边等吃饭。 苏半夏失笑,昨天不是看起来一起堆雪人感情不错吗?咋又这样了? 吃完早饭,程延带着苏晨去八合楼,苏半夏继续教程妈怎么做成衣。 程妈拿石蜡笔划着布料,若有若思了一会儿,然后犹豫地道:“夏夏,石头儿说,你愿意跟他去随军了?” 苏半夏整理着零碎布头,“嗯”了一声。 “妈想了很久,还是……不跟你们去了。”程妈说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苏半夏也不是很意外,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您想好了?您不跟我们走,程家那些人再俩找你怎么办啊?跟我们走大家还能彼此照应,你在这儿……你一个人很难的。” 程妈见苏半夏没有生气,心里的紧张也降低了一些,“我真的不太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对不起石头爹,我嫁给大丫爹没多久就后悔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不嫁,石头得饿死,嫁了再离,我们娘俩儿都得被唾沫淹死,我……那样石头儿长大连个媳妇都娶不到啊,我又怎么对得起石头爹呢?” 苏半夏给程妈递上一张手绢,她一直都知道,程妈是把子女看得比自己重的人,只是……外人的看法也很重就是了。 “石头爹对我可好了,我能不知道大丫爹对我不好吗?可是离开就是个死啊。”程妈泪如泉涌,离开程家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发泄出来,“我不走,我对不起石头爹,但……也没人给石头爹的坟头上拔拔草了……” 苏半夏抚着程妈颤抖的后背,默然叹息。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心里的痛苦,没人能真正体会。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程欢正捂着嘴倚墙哭泣,眼泪涟涟但怕发出声音,脸憋得通红。 五公里外,程延背着苏晨在雪地上行走。 苏晨一脸窘迫,程延嘴角带笑。 “我刚刚是没站稳,不是我练得不好!”苏晨大声强调着。 “我知道,肯定是因为刚才雪下面的坑太隐蔽了。”程延一本正经道。 苏晨觉得更难堪了,他刚刚就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练习的后空翻,没想到脚着地的时候,地面积雪覆盖的地方有一个小洼坑,当时苏晨就崴了脚摔倒在地。 现在八合楼也去不成了,只能被程延背着回家。 苏晨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你回家就说我是被雪滑倒了,不许说我是后空翻没站稳。” 程延只觉得脑后苏晨咕叽咕叽说话的样子像只小鹌鹑,不看他都知道他现在肯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努力板着小脸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程延努力憋着笑,“你不就是被雪滑倒了吗?雪下那么厚,滑倒也是很正常的。” 苏晨这才满意。 程延很高,苏晨在他后背上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远方。 “我以前……我爸爸也总是背我,也能这么高”,苏晨语气有些失落,“他还总是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摘枣儿吃。” 程延看见前方的大枣树,心下了然。在这里长大的小孩童年少不了大枣树的存在,被父亲扛在肩上摘枣子更是每个小孩的必然经历。 “我们真的……要跟你走吗?”苏晨有些哽咽,“以前你那个哥哥嫂子和后爹奶奶欺负我姐姐,我姐姐都能欺负回去。因为我们在这里还有个家,我们不怕什么。” “可是要是……跟你走了,你欺负我姐姐怎么办?我们就没有地方去了……” 程延感慨苏晨小小年纪,就思考这么多大人才忧心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这跟他这半年的家庭巨变脱不了关系。 “放心吧,我们有纪律,欺负家里人是会被领导处分的!”程延尽量表现出自己害怕的样子。 果然,苏晨眼前一亮,“真的吗?” 第127章 一些告别 苏半夏阴着脸给程延递凉毛巾,苏晨一脸心虚。 “姐,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摔了一下,你看你脸色,跟我腿断了似的。”他赤裸着脚踝,程延坐在床边给他冰敷着,苏晨随着程延的动作龇牙咧嘴。 “还敢说!”苏半夏伸出指头戳苏晨的额头,中午看着程延背着苏晨进来她要吓死了,这几天顺风顺水的有点不适应,下意识觉得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好在只是崴脚。 程延给苏晨解围,“他只是软组织挫伤,摸着骨头没事。” 苏半夏没好气地瞪了苏晨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红花油。 程延伸手,苏半夏攥紧了药瓶,“我……我来吧。” 程延轻笑,“我来吧,在部队里有个跌打损伤我们都是互相抹药的,有经验。” 苏晨一脸惊恐,苏半夏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道:“不许动!” 苏晨撇撇嘴,老实不动了。 程延将药油倒在手心摩擦搓热了按上苏晨肿胀的脚踝,苏晨咬着牙忍着。 “小孩子磕磕碰碰正常的。”程延边按摩着边说。 “嗯,那个……你假期到什么时候啊?他这伤……” “没事,他这小磕小碰,过不几天就能恢复原样儿,小孩儿恢复力强。”程延又倒了一些药油,“假期总共是十天,我这次回来是坐汽车回来的,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但回去我们要坐火车,几乎坐将近三天还要转汽车,所以还是要提前出发。” “所以现在,也就剩了三四天时间。” 程延点头。 “那有些事情得赶紧办了。”苏半夏念叨着去了书房。 把苏父以前收集的资料以及题目找出来,苏半夏跟程延说了一声去了十米外的郑蔚然家。 在程妈第一天刚到前枣树村的第一天晚上,郑蔚然和顾天泽就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然后将程妈安顿了下来。 可是当天下雪的缘故,郑蔚然出了汗又受了寒半夜高烧,这几天都闷在家里养病。 苏半夏左手资料,右手两小包牛肉干敲响了大门。 没一会儿顾天泽来开门,看见苏半夏手里拿的东西,叹了口气,“又拿东西。” “又不是给你的,自作多情什么啊?”苏半夏径自进了正屋。 郑蔚然半倚在床上,身后垫着棉被,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眼睛比苏半夏前两天来看她有神了很多。 见到苏半夏,郑蔚然嘴角就不受控制地上扬,“你来啦!” “嘿嘿!”苏半夏蹭上前,坐在郑蔚然身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献宝一般拿出手里的纸包。 “什么呀?” “你看看。”苏半夏把纸包放在郑蔚然手边。 “肉干?”郑蔚然一打开就闻到香辣的味道扑鼻而来,随后几天吃没滋没味的粥的嘴巴就分泌出了口水。 “这……”郑蔚然有些犹豫,挺贵的。 “吃——可以吃,我说的!”苏半夏趴在床前笑眯眯把肉干往郑蔚然嘴里塞了一个。 郑蔚然嘴里突然被塞进一根肉干,本能地咀嚼起来。 “好吃吗?” “嗯,好吃。” 苏半夏一脸得意,“这可是我用现在极其落后的设备做出来的,要是有专业的烘烤设备,味道能比现在更好吃!” 顾天泽给苏半夏倒了杯热水,“这一堆书又是干嘛的?” 苏半夏看着厚厚一摞书和习题,“我要走了。” “走?” “去哪儿?” 顾天泽和郑蔚然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把苏半夏当妹妹看,这两年大家互相照应,也积累了很深厚的情谊,这突然说要走,都很不适应。 “啊,我要跟程延去军区生活了。”苏半夏浅笑着。 “这么突然啊?” “嗯,程延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接我们的,而且……大丫和我婆婆的事儿你们应该也知道了,让大丫远离她爸和她大哥才是最好的。”苏半夏解释着。 “那你呢?你害不害怕?”郑蔚然眼里的担忧与关切都要溢出来了。 苏半夏看见心被戳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我这么厉害,到哪儿都吃不了亏,放心吧!” 顾天泽倒没有郑蔚然这么多愁善感,“她是跟丈夫去驻地,你别担心了,有丈夫在身边帮着,不比她一个人好过啊?带着老的老小的小,都得她自己操心,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顾天泽说得客观,可郑蔚然就是舍不得。 “好啦——”苏半夏擦了擦郑蔚然的眼泪,“我跟你们再说个事情,这些书是我专门找出来的,顾知青以前不是总去跟我爸交流学问吗?这些是我爸珍藏的书,借你看几天,好好保存哦。” 顾天泽大喜过望,“真的?给我看?太好了!” 他摸着包着书皮的书籍,手颤抖着。自从来了这个小乡村,他不知道多久没摸过书了。 苏半夏带来的大多是一些说明类书籍,地理类,动物类,植物类,还有一些高中书籍以及习题。 苏半夏着重摸了一下高中课本,“这些很重要,还是定期巩固一下,你也多教教蔚然。” 苏半夏说得意味深长,但顾天泽和郑蔚然都没听出来。 他俩都是高中生,但顾天泽的水平好一些,郑蔚然在家的时候高中没上过几天。 她本想将高考的事情告诉他们,但现在毕竟时间还久,这个时空还是有一些出入,她怕弄巧成拙。 再有就是,哪怕她再相信顾天泽和郑蔚然,她也怕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节外生枝,她赌不起。好在顾天泽本人是个爱学习的,不以学习做换取前途的资本,对他而言,学习本身就是个提高自我,可以享受的事情。看他以前跟常常跟苏父请教就知道了。 “这些书”,苏半夏指着那些科普类书籍,“可以做胎教用。” 苏半夏说得一本正经,但屋里的两夫妻不约而同红了脸。 “夏夏,说什么呢?”郑蔚然小声道。 苏半夏接受现代教育,又是个学医的,对这种事没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她一脸莫名,“害什么臊啊?结婚了不要孩子?丁克啊你们?” 郑蔚然脸更红了,摆着手,“你别说了!” 顾天泽咳了一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出去了。 苏半夏看得好笑,“来,手,我给你摸一下身体怎么样。” 郑蔚然好不容易脸上的热度下去了些许,听苏半夏这么说,脸红又恢复如初。 “行了,你男人不在,手给我!”苏半夏上手探上了郑蔚然的手。 十分钟后。 “顾天泽——进来!” 恭喜顾知青,当爹了! 第128章 结婚照 郑蔚然怀孕的消息也传到程妈的耳朵里,同样的她也对苏半夏的小腹产生了期待,时不时就会对着苏半夏的小腹露出神秘的微笑。 苏半夏的鸡皮疙瘩一层叠过一层。 “妈,你有空了就去蔚然家跟她讲一下怀孕需要注意的事情,我们先走了。”苏半夏顶着程妈快要实体化的眼神,推着程延出了门。 他们今天要去县里一趟,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去拍结婚照,一个是去江伟明家做客。 他们的结婚流程只剩下最后证件盖章了,上次是程延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要双人合照,更何况他时间也艮紧,没时间去拍。 两人来到上次苏半夏来的照相馆,门上挂着宽大的棉帘子。 程延走在前面给苏半夏挑帘子,待苏半夏进去他才进屋。 “欢迎——是你啊?”上次接待的小学徒一脸喜色。 苏半夏诧异过去这么久了,这小学徒还记得自己。 “是,好久不见。” 小学徒更高兴了,拿起手边的单子麻利地填了一个编号。 “来登个记吧,今天要拍什么照片,还是单人照吗?” 小学徒仿佛没有看见程延一般,程延挑挑眉。 “我拍结婚照,这里最快需要多久可以取照片啊?”苏半夏看着单子上的价格表说道。 小学徒一下子愣住了。 说他是小学徒,其实也快二十了,只是在这里当了很久的学徒,没有到外面工作过,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在这里当学徒说出去很好听,以后能当摄影师的。他舅妈给他说过好几次给他介绍姑娘,他都推拒了。 几个月前照相馆的门被推开,门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他抬头一瞥见到了一个身着蓝衬衫扎着低马尾的姑娘。白白净净的,眼睛带笑。 他以为她还没有说人家呢,她带着弟弟妹妹和妈妈,谁家这么招眼的小媳妇来照照片丈夫不跟着啊! 可现在看见苏半夏身后跟着的身着绿色军装的高大男人,他一颗少男心有些碎裂。 苏半夏见她问了问题也没收到答案,小学徒就在柜台上发呆,清清嗓子提高了声音。 “同志,最快要多久?” “这位女同志,您要是特别需要,今天就可以,晚上来取,不过需要加钱。”老照相师从身后的暗房走出来回答苏半夏的问题,走到柜台前顺手把小学徒扒拉到身后。 程延道:“可以的,只是我们家比较远,现在天黑得也早,还请您尽快。” 老师傅受宠若惊摆摆手,“解放军同志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洗,洗出来很快,只是晾干需要时间。” “请填单子吧。” 程延接过老师傅的笔在单子上写上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按照老师傅的在示意走近拍摄的房间。 结婚照是纯色的背景,程延坐在一侧,苏半夏理理头发坐在另一侧。 老师傅双手指挥着,“两个人靠近一点!” 苏半夏没想到自己这能听到七十年代文艺片里的台词,大方地靠近程延,露出一个微笑。 老师傅头钻进盖着相机的布下面,“女同志很好,男同志表情再自然一些。” 苏半夏侧头看过去,扑哧一笑,程延的表情僵硬地像打了肉毒素一样。 “砰——”白光一闪。 老师傅笑呵呵道:“刚才那个表情很好,我没忍住拍了一张,你们要是不想要我不加钱啊,来——坐好!” 苏半夏坐回去,程延的表情也自然了些许,在老师傅“三二一”的口令下拍完了照片。 “只要登记的小照片吗?要不要大的?挂在墙上好看。”老师傅推荐着,指了指墙上大照片的尺寸,“你看那种尺寸的,放在相框里挂在墙上,好看的很,小年轻都这样挂呢!” 程延有些意动。 苏半夏一把抓住程延的胳膊,“我们不好带。” 程延才想起来他们要带着很多东西去驻地,只能失望地说“不用了。” 老师傅也觉得没推销成就挂脸,“那底片你们带走吧,到时候在那边找个照相馆也可以洗出来。” 程延闻言露出一个笑容,“那太谢谢您了。” 小学徒这会儿才凑上前来,“你们要走啊?” 老师傅打了他一下。 程延嘴角轻抿,“是,我们要去驻地。” “好啊,军嫂辛苦,在一块儿还能照应。”老师傅说着圆场话。 随后又闲话几句,约定了来取照片的时间,程延与苏半夏并肩离开了照相馆。 小学徒还透过窗户玻璃盯着远走人的身影。 老师傅一报纸拍在小学徒脑袋上,“人家结婚了,还是军婚,收收你的念头!” 小学徒憋着气进了暗房。 县里道路比较干净,他们从村里来的路上基本都是被雪覆盖着的,但县里的路基本都清理干净了。 “在驻地家属院儿,基本上第二天就有负责的同志给清理干净。”程延说,“我去看过了,还有自来水,生活上比较方便。” 苏半夏“哦”了一声,她过了这么久的田园生活,多恶劣的环境她都行。 江伟明家在县公安局家属院,家属院是前几年新盖的,他一上任大队长就立马分了房子,要不他还在丈母娘家里住呢。 也就是袁雪家就她一个闺女,丈人和丈母娘都很愿意江伟明上门住,但他多多少少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自己跟倒插门一样,一分到房子立马搬了出去。 近两年有了孩子,袁雪父母老说想孩子,江伟明也过了那个别扭进儿。这两年又经常回家小住。 “来啦!”袁雪开门把程延和苏半夏迎进门。 一进门苏半夏就感觉暖融融的,江伟明还没下班,小甜甜坐在小婴儿椅上挨着火炉,安全又暖和。 “嫂子,这是煤球吧?”苏半夏问道。 她还真没见过煤球,21世纪要么空调要么暖气,到这边儿之后直转直下只烧木柴。 “对——不便宜,但比上炭火还是划算的,而且这个能经常温着水,平时洗漱倒是不用专门开水了。”袁雪指着下面的小圆洞,“煤渣就从这儿往外掏,晚上不用了就关上,一晚上一块儿就够了!” “哦……”苏半夏蹲在那儿研究着。 “你们那儿可能不太好装,炉子倒是好买,就是这煤球啊,他们不往乡下送。”袁雪看苏半夏感兴趣,有些可惜说道。 “我是想给我婆婆买一点儿,这个比木柴相对安全一点儿吧。”苏半夏看个不停。 程延抱着小甜甜玩儿,“我回头找个小推车买一车回去就够妈一冬天用的了,你别操心了。” 袁雪露出姨母笑,“要说啊,还是男人在身边儿好使,你看上次有事儿急得找不着人。” 程延淡淡一笑,专心逗着怀里的小闺女,他几乎一进门就冲着孩子去的,手一暖和就上手抱了。 袁雪见他这么喜欢孩子,“喜欢就生一个,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呀?” 苏半夏叹了一口气,怎么走哪都有人问这个事儿。 袁雪戳戳苏半夏,“别怪嫂子多管闲事,孩子还是早要好,趁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孩子聪明你也少遭罪,是不是?” 苏半夏无语望苍天。 袁雪又戳戳她额头,“你看你们家程延,多喜欢孩子啊。你看那个小推车,就是程延做的呢!” 苏半夏扭头看想炉子边的小推车,竹子材质的,很精致,袁雪不说她以为是买的呢。 “他做的?”苏半夏睁大了眼睛。 “那可不,当时我刚查出来怀孕,回家跟老江说的时候,一推门就看见程延跟老江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可给我气坏了,程延多久才回一趟家呢,他跟这儿灌酒。” 说到这儿袁雪叹了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家受气了,心里难受才来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医院检查的纸随手放桌子上进屋给他们熬醒酒汤了,谁成想第二天客厅里就有这么一小推车,他就躺在边角料里呼呼大睡。也不知道他去哪儿找的材料,大晚上硬是没吵醒我。” 苏半夏看着做工精致的小推车,好像看到了程延一边制作一边傻笑的样子。 第129章 江家之行 中午江伟明掌勺,用苏半夏带来的两斤牛肉和从老丈人家带回来的鸡做了两个硬菜。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后,程延和江伟明神神秘秘出了门,苏半夏陪着袁雪看孩子。 甜甜还不到一周岁,可精力十分旺盛。小胳膊小腿刚刚有劲儿,她也正处于新鲜的时候,就非要大人掐着她的腋下蹦蹦跳跳,没一会儿就累得袁雪直喘气。 “都怪她爸,天天这么玩儿,我哪里有那个力气啊?都惯坏了!”袁雪把甜甜放在床上,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 “但是她不哭诶,我看好多小孩儿一放下就哭。”苏半夏摸着小婴儿柔嫩的小手。 袁雪看着小胖闺女宠溺一笑,“是,她不爱哭,就爱笑,看见谁都笑。” 说着床上躺着的小闺女又笑得牙床都露出来,口水糊了一下巴。 “哎,我听老江说上次你小姑子出事的时候,你去公安局特不顺利?”袁雪一边给闺女擦口水一边说道。 “嗯,我也奇怪呢,要是他不愿意接警,撵我走就是了,非拖着我干什么。” 袁雪凑近低声道:“这事儿也怪我们老江。” 看着袁雪眼睛里的抱歉,苏半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江大哥有什么关系啊?要不是他我哪能把程欢捞出来啊。” “那个周动……” “是叫周动。” “他吧……跟老江一直是竞争对手,他这个中队长呢,是家里花钱给他买上来的,当初老局长在的时候允诺了,他干三年就升大队长。” 苏半夏好像明白了一些,现在大队长是江伟明。 “可当时好巧不巧,老江伤转业,他军衔摆着军功也不是虚的,所以大队长这个职位军人退役局磕巴都没打一个就给他了。” “所以周动就对江大哥有意见?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耽误了时间受处分的还是他自己啊!”苏半夏没有完全理解。 “当时有县委的杨书记在开会啊——他拖着你就是想让杨书记一出来就看见他在为老百姓干实事!”袁雪在体制内久了,对这事儿门儿清。 “那不关江大哥事儿啊,那天无论去报案的是谁他都会这样的。”苏半夏捋了一下,觉得跟江伟明关系不大。 “可他态度不好,确实是因为江伟明,你还受伤了。”袁雪更愧疚了。 苏半夏“嗐”了一声,“多虑了啊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哪儿就跟江大哥有关系了,就是周动自己不是个东西,你可别在心里过不去!” 袁雪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心里也畅快了很多,这几天她知道这个事儿心里就压着,难受坏了,生怕程延苏半夏两口子生他们的气。 甜甜在床上躺了会儿,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袁雪给孩子盖上被子,忽的又想起一件事。 “你之前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周敏?” 苏半夏烤火的手一顿,“是啊,不过……现在已经不算朋友了。” “那个周动,就是周敏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啊,那周动对自己那个态度也不稀奇了。 “周敏的丈夫因为大量走私衣物被抓了你知道吧?” 袁雪点头,这事儿当初闹挺大。 “当初他们想把我拉上船,为的就是万一出事程延能给他们擦屁股。” “啊?”这事儿袁雪还真不知道,“你没上吧?” “没有,我跟他们关系还没到那份儿上。”苏半夏叹了口气,“我爸当初救的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周敏的儿子。他也伤得最重,可能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们两口子也是因为给儿子治病才铤而走险的,要不周敏老公一个医院的副院长,体体面面,哪至于的?” 苏半夏只是当时心里堵得慌,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可袁雪要气炸了。 “凭什么——他们可怜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就不可怜?你跟晨晨可是失去了双亲,苏老师还救了他们儿子一命呢,他们就这样恩将仇报?” 袁雪从小就嫉恶如仇,被娇生惯养出的泼辣性子。这么一生气就骂骂咧咧了十分钟,孩子都被她吵醒了。 袁雪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叨叨“气死我了”。 苏半夏看得好笑,“你气什么呀?我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啊!” “那周动臭不要脸的,我刚认识他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你们好歹对他姐姐家有救命之恩吧,他还这么对你,我就不信不知道你是谁——他不会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故意整你啊!兴许他觉得要是你当初一起做那件事,程延就会帮忙,他姐夫兴许能躲过去?”袁雪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更生气了。 事情怎么样,苏半夏也不想知道了,马上就离开这里了,周家人她以后也够呛见到了。 苏半夏为让袁雪赶紧忘记这件事情,就说让她尝尝自己带来的牛肉干。 袁雪算是吃过好东西的,但尝了苏半夏的肉干,还是发出惊叹。 “这是怎么做的啊?以前我只吃过炖的酱的,这种肉干还真没吃过,很适合磨牙。” 苏半夏忙说:“不能给孩子当磨牙棒哦。” “这是怎么做的?”袁雪追问,“以后老江要是出晚间任务,这个方便带也不容易坏。” “就是煮熟,然后加调料,一般的卤料就行,然后烤干,很简单的。”苏半夏热心跟袁雪分享自己的美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到了“4”。 随着整点钟声响起,江家大门也被打开。 江伟明和程延回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很高兴,但问去做什么了又不说。 “老江,嫂子,我们走了,这次就算道别了,感谢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照应她们。”程延感激道。 江伟明一拳捶在程延胸口,“咱们兄弟说这个?” 袁雪红着眼握着苏半夏的手,“常来电话,啊。” 苏半夏也有些鼻酸,不断地点着头。 最后摸摸甜甜软嫩嫩的笑脸,二人正式告辞了。 在县城路上左拐右绕,两人走到照相馆门口。 虽然才四点多钟,但照相馆内已经开了灯了。 程延停顿了脚步,“你去那边饭店买几个肉包子,我去取照片。” 国营饭店就在照相馆斜对面,苏半夏点点头去了对面。 程延挺直了腰背进了照相馆,“叮铃”的风铃声,小学徒抬起了头眼里迅速掠过一丝失望。 “师傅,取照片的人来了!” 老师傅从暗房露出个头,然后又缩了回去。 没一会儿,老师傅拿着一叠照片出来,在桌子上分成了两叠。 “按你们要求的,两寸照片,六张。”老师傅把照片挪到程延跟前,“这张是我多拍了一张,你看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收着了。” 程延看了看结婚照,两人正襟危坐,但苏半夏的表情怎么看都比自己自然,好看。 程延摩挲了一下,放进了小纸袋。 又看向另一叠照片,是第一次拍的时候,老师傅按下的快门,自己僵着脸坐着,苏半夏扭头看着自己笑,灿烂又明媚。 “我都要了。”程延道。 老师傅眼里划过一丝满意,从他这拍照片的,就没有不额外消费的。 “好的,那我给你装起来。”老师傅熟练地装照片,“底片都在里面。” 程延收好照片,给了钱。 最后瞟了一眼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的小学徒,志得意满地走出了照相馆。 第130章 唐婷药方 “我找熟人买了后天的票,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吗?”程延问。 两人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脚下被冻住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还有苏晨和程欢转学的事,手续要办一下。”苏半夏努力想着还没办的事情。 “我今天去办过了。”程延道。 苏半夏侧头看他,“是吗?什么时候?” “就我和老江吃过饭出去的时候办的。” “还干什么了?”苏半夏不相信出去办个转学两个大男人出去一下午。 程延笑了一些,没说话。 苏半夏斜睨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还有苏晨的武术师傅那里,好歹师徒一场,怎么都得去道个别,还有傅师傅他妻子的病,我有一些想法。” 程延沉吟片刻,“你要开药吗?” “我这儿确实有一张药方。” “药方还是谨慎一些吧。” 苏半夏停下了脚步,“你质疑我的医术。” “不是……我……咱毕竟不是专业的是吧,万一……” 万一给人吃出问题了,确实很难办, “可是我那张方子,我感觉挺对症的。” 苏半夏也觉得给人药方的事情有些莽撞,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先回家吧。”程延拍拍苏半夏的肩膀。 回家后天差不多黑透了,程妈已经做好了饭等他们回家。 苏半夏走了太多路,胃口不是很好,简单吃了一些就洗漱休息了,又成功地在程延进屋之前睡着了。 次日一早,一家人吃了昨日在国营饭店买的包子,苏半夏和苏晨就出发去八合楼了。 苏晨的脚踝只是轻微崴伤,休息了两天已经好了,只是雪地里走总是很累人。 “我们还会回来吗?”苏晨背着他给师傅师娘的礼物,闷闷地说着。 苏半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咱家在这儿呢,为啥不回来?” “真的吗?他会让我们回来吗?” 苏半夏停下脚步,拽住苏晨的领子,把他转向自己。两张被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脸只留下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我是嫁给他了,不是卖给他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亲的人。”苏半夏看着苏晨的眼睛承诺着。 苏晨低下了头,好像是不好意思了,又转身闷头往前走。 姐弟二人到八合楼傅青家的时候,傅青正搀着他老婆一步一步在院子里走路。 今天太阳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师傅——”苏晨飞快推开门扑过去,又在将将扑到傅青夫妇二人身上时站稳脚步。 唐婷的脸色比先前看起来更差了,她微笑着摸着苏晨的脑袋,“这两天没有来有没有偷懒啊?” 苏晨红着脸蛋,“我……就歇了一天。” 傅青“呵呵”笑着,看向苏半夏,“苏晨姐姐,苏晨是个好苗子啊,假以时日他能练成的。” 看起来他很喜欢苏晨,他们都很喜欢苏晨。 “傅师傅,很抱歉,苏晨的课程要到此为止了。” 傅青的眼神中不乏讶异,“为……为什么啊?是学费太高了吗?要是有困难,可以先欠着,或者不交也行,苏晨真的很有天赋的。” 唐婷听言不舍地抱住了苏晨,“……不交钱也行的。” 苏半夏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傅青拍拍妻子的手臂,让她放开苏晨,“先进屋吧,外面天冷。” 进到屋里,苏半夏发现屋里的摆设跟上次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屋里许多看起来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了,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桌子都是用石头搭起来的。 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这怎么……” 唐婷有些气喘地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上,“见笑了。” 傅青去外面灶间倒水,苏半夏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苏晨只能站着了。 “虽然我们家现在家徒四壁,”说到“家徒四壁”的时候唐婷甚至还笑了,“但我们真不是图您的学费才非要苏晨留下的,我们是真喜欢这孩子。” “我没孩子,可能……以后也生不了孩子,这几个月,苏晨在这儿我挺开心的。” 唐婷看起来虚弱又美丽,是那种腹有诗书的灵秀。 “我这个病,太拖累阿青了,要是我没了,可能他日子还好过一些”,唐婷忍不住掉眼泪,“可我要是真不行了……他撑不下去怎么办啊……” 苏半夏看得心塞,苏晨找出了唐婷的手绢,给她擦眼泪。 傅青一进门就看见妻子红着眼,叹了口气,“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半夏接过热水,说了一声“谢谢”。 “既然要走,是去哪里呢?”傅青站在妻子身旁询问。 “具体位置还不清楚,在j省那边,坐火车要两天。”苏半夏回答道,“我丈夫申请到了随军名额,加上想让家里的妹妹换个环境,所以就决定要去了。” 傅青冷静一下还是很理解的,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丈夫在身边你也没那么辛苦。” 苏半夏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傅青一见脸色就有些变化。 “傅师傅,您别这个脸色,这钱呢……我不是白给,您教了苏晨很久,我知道您很尽心,但嫂子的病耽误不起不是?” 傅青是真打断拒绝的,可是听到妻子的病,拒绝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算您借我的,我收利息,您有钱了再还我,行吗?”苏半夏之所以用三年为期限,自有道理,这对夫妻在这儿呆不了多久的。 唐婷一看就是体面人家出来的姑娘,现在窝在这个小山村无非是为了避祸。 看傅青还是犹豫不定的样子,苏半夏道:“我收利息,一年五个点。” 傅青的手却怎么也张不开,苏半夏给了苏晨一个眼神,苏晨接过来塞进了傅青的手里。 “我给你……写欠条儿。”傅青哽咽道,在这儿住的这些日子,他几乎尝尽了世间冷暖,眼看妻子的药都吃不起了,脸色一天差过一天,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苏半夏不置可否地点头,又说起另一件事,“嫂子的药方可以给我看看吗?” 苏晨先前说过唐婷一直是吃中药的,西医太贵了,治不起。 唐婷讶异地看了苏半夏一眼,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去拿。” 傅青去床头褥子下一叠的单据里找出一张毛笔写就的药方,又找出一张纸写了借据,一块儿递给了苏半夏。 苏半夏研究了一下手中的药方,咬了咬下唇,“嫂子,我能给你把一下脉吗?” “什么?”唐婷又一次惊了。 苏晨此时说道:“师娘,我姐姐会把脉的!” 傅青动作很快,给唐婷挽起了袖子。 苏半夏一边摸着脉象,一边开口询问,“现在腰酸有好转一些吗?还是比以前更酸了?” 唐婷微微张大了嘴巴,她从没跟苏晨说过自己腰酸。 “说啊!”傅青提醒道。 唐婷后知后觉,“哦……近一个月吧,好一些了,可还是……还是……” 当着傅青和苏晨,唐婷有些羞涩。 “上厕所不便?” “……嗯。” 苏半夏换了个手,“腹水、炎症,不过还不是药石无医。” 她在借条被面又写了一张方子,“里面有些跟先前那张药方不一样的药材,但更便宜,也更好找。” 新药方递给傅青,“平时也多喝点儿玉米须水,还有……屋里不能再这么冷了。” 短短几分钟,唐婷裸露的手腕已经泛青了。 “这张药方你们去找镇上卫生室的大夫去看,县医院的大夫现在都是些学生,有的甚至根本不是医学专业的,你们这张药方火气大还贵,去问一下吧,说不定他们有更好的方案呢。” 苏半夏怕他们不相信自己,说了几条路让他们夫妇去求证。 “我们要走了,以后我们回家,我会让苏晨来看你们的。”苏半夏起身准备告辞。 “不吃顿饭了吗?”唐婷有些着急,“我做的饺子可好吃了,苏晨喜欢吃的。” 看现在屋里苍凉的样子,哪里还有剩余的菜面呢,无非是去邻居家借来待客。 “不必了,我们着急回家收拾东西,明天的火车。”苏半夏婉拒道。 姐弟俩辞别了傅青夫妇,步行回家,外面有些起风唐婷受不得寒,在屋里窗户处看着他们远去。 “阿青,你说我们还能见到晨晨吗?”唐婷怅惘。 傅青安慰道:“能的,不是说他们回来就让苏晨来看我们吗?” “嗯。”唐婷按按自己的眼角。 “下午我就去镇卫生室问问苏晨姐姐给的这张方子,我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兴许这次有用呢?”傅青很兴奋。 唐婷微笑着拿过那张新药方,可看着纸上印出背面的笔迹,翻转直面,赫然就是傅青刚刚写下的借条。 “阿青你看——” 傅青远远望了姐弟俩一眼,“他日我们涌泉相报!” 第131章 给闫秀秀看病 回到家之后,苏半夏就开始收拾自己的零零碎碎,先前从盘洼村搬回来之所以那么简单,更多原因也是因为那边只有一些必需用品,大件儿都是被子什么的,比较好收拾。 而这次要去j省,以后大概率不会回来了。不管跟程延的关系何去何从,目前来说,她以后去考大学也不会再待在这个小山村的。 j省气候四季分明,冬季也比较冷,冬天的衣服和被子也是要带过去的,这都是苏半夏到了这边来新置办的,舍不得扔。 被子是苏母生前添置的,都是好棉花,也舍不得就放在这儿长虫。 于是跟程延约好,可以去邮局,把这些大件儿做寄件处理,随身带的东西就少很多,也方便安全得多。 现在这种十二斤新弹的棉花被,昂贵也不好买。 还有苏父先前留下来的一些书,也要寄走。 正把不寄走的书做防潮防虫处理的时候,又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程延去开的门,进来的时候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淡淡一句“苏星在外面等你”,就继续打包行李了。 帮忙收拾的李建国嗤笑一声:“弟妹你别理他,没良心的东西,当年你爹对他多好的,他又表现得对你多好啊,后来呢?别理他,不定憋什么坏水儿呢!” 程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去就去,别听他的。” 李建国拿固定行李的绳子扔程延,“就你明白事儿!” 苏半夏想说我没想去的,程延这么一说她不去就显得有些不是东西。 在身上围裙擦擦手,苏半夏绕过板车走到大门口。 苏星一脸颓败地站在门口,拿脚搓着地。 “什么事儿?”苏半夏面无表情开口。 苏星抬头,眼里有些希冀,“大妹,我……” “别叫我大妹!”苏半夏打断,想起这个称呼就恶心。 “好的,我……想求你去看看我媳妇儿……” 闫秀秀?苏半夏脑海里晃过一个人影,她们只有一面之缘。 “我不认识她。”找她有什么用?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了,她……你能不能去给她看看病?你要是还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去看看她吧……”苏星现在跟先前刚结婚有了正式工作时意气风发风样子判若两人,眼神苍老,身形也有些佝偻。 不应该啊,酱油厂工作这么累吗? 程瑞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低声说道:“她先前流产了,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那看病去啊,你现在才第一年,但一个月十几块钱也是有的,出不起这个钱?”苏半夏表示存疑,不能抠成这个样子吧? 苏星忙摆手,“不是不是……她,她不想去看西医,赤脚医生是男的,她是……女人家的病。” 看起来苏星也有点难以启齿,刚刚还因为他为妻子健康不惜上门找骂的魄力而高看他一眼,转眼就这个死德行!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还嫌丢人。她这样是为谁啊?没你她能得那种病?” 苏星头更低了。 苏半夏不吐不快,“说实话,我就算回家也不怎么从你家门口过,但我也不止一次见到你妈欺负她了,她流产才多久啊,你妈就让她碰凉水,洗一家子的衣服,苏月是残废了吗让你媳妇这么伺候她?” “是是,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还置之不理? “不是不是,我不太清楚,只以为她就是干些家务活,就……” “就没怎么管?” 苏星默认了。 有多少男人,为了自己的清净,就选择默认自己的老婆受委屈,哪怕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我可以随你去看,但我不想看见你爹妈。”苏半夏最后提出了要求。 苏星面露难色,苏半夏转身就要回去。 “别——我带她来行吗?”苏星喊道。 苏半夏闭了闭眼,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想跟苏二奎家任何人再有任何的关系和接触,可她可怜那个女孩儿,她现在还记得彭玉莲骂她跟骂三孙子一样,身体都单薄成那样了还拿着扁担去村里的公共井边挑水。 闫秀秀跟程妈有点儿像,但程妈更多的是被程三平洗脑,而闫秀秀是被她爹从小三纲五常耳濡目染到大的。让她反抗,太难了。 医者不能见死不救,苏半夏把这句从小爷爷耳提面命的话在心里过了三遍。 “行。”说完苏半夏就进院子了。 苏星连说了几句“谢谢大妹”,就跑着回家去了。 苏半夏一进屋,程延继续面不改色地装袋,巧双娘从程妈住的那屋出来,“咋了?他咋来了?” “没啥,就是想让我给他媳妇儿看看病。” 巧双娘脸上的气氛也变为同情之色,“那个闫家闺女,可惜了。” 性格好,模样好,又勤快,要是嫁到好人家里指定是幸福美满。 “那你答应了没?” “嗯,答应了。”苏半夏继续往樟木箱子里放书。 巧双娘在一边儿感叹,“是,得答应。苏二奎跟他媳妇儿不是东西,但他们那媳妇儿是真不容易,可怜哪。” 没一会儿苏星就带着闫秀秀在门外了,他不敢进门,只在门口喊。 “大妹……大……夏夏……我们来了……”苏星喊道一半想起来苏半夏不让他喊“大妹”。 巧双娘到门口招手,“进来吧!” 二人这才别别扭扭进门。 苏半夏正用热水烫手,苏星看堂屋里大包小裹的,“大妹,你们要走啊?” 苏半夏用毛巾擦干手,“跟你有什么关系?”然后示意闫秀秀跟她走。 闫秀秀看了苏星一眼,苏星推了她一把,才鼓起勇气跟着苏半夏进了程欢的房间。 这间屋子是程欢和程妈一起住的,苏半夏等她进门关上门插上插销。 “坐这儿,胳膊放桌上。” 闫秀秀有些害羞,慢腾腾地把胳膊放上去。 脉沉又涩,苏半夏拧着眉头,闫秀秀看她的脸色不好自己心里也突突的。 “还流血吗?睡眠怎么样?出汗比之前多不多?” “流血还有一点,睡得也不好,出汗。” 苏半夏又问了几个问题,看了看闫秀秀的舌苔,又对着脉象品了半天,最后拿出程欢的作业本,撕下三张纸,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出三张药方。 “标好了,一二三。”苏半夏指着药方,“先吃第一服,什么时候出血变紫变红就换第二服,什么时候不出血了,换第三服。” “剂量,煎法,都写好了。”苏半夏想了想又在背面添了几个药名,“第三服药的时候,有条件早晚就吃这两个丸药,一早一晚。” 闫秀秀看苏半夏很有大夫的样子,也收起了先前的不信任,“谢谢。” “出去吧。” 苏半夏一直在思考,没想到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夕阳西下了。 苏星蹲在门口,听见开门的声音迅速站起来。 “大妹,怎么样啊?” 苏半夏没理他,进了堂屋。 “哎——” 闫秀秀拽了拽苏星的衣角,“给开了方子了。” 苏半夏的方子跟老中医不一样,一笔一划写得清楚明白。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她看得挺好的,问的问题都是我的症儿。” 苏星放下心来,“那就好。” 拿着三张方子,苏星不知道要不要再进屋道个别,刚才苏半夏带着闫秀秀进屋,他自己站在堂屋别提多刺挠了。 苏半夏又从屋里出来,“拿着我的方子,尽可以找任何一个中医看,但要私自改我的方子吃出问题还要赖在我头上,小心我剁了你!” 看着苏半夏眼冒寒意,苏星咽咽口水,当初她拿着菜刀吓得苏月哭爹喊娘的景象还在眼前呢。 “不……不会,谢谢你大妹。” “赶紧走。”苏半夏站在门口撵人。 苏星带着闫秀秀出了苏家大门,苏半夏站在大门口看着闫秀秀消瘦的背影。 “苏星,你要还是装瞎,你媳妇儿受罪的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苏半夏就“啪”地一下关上了大门。 苏星听见这句话,看着闫秀秀泛红的眼角,眼里的愧疚怎么也压不住。 “对不起秀秀。” 闫秀秀鼻子一酸,摇摇头。 苏星又回头看了看这座他爹妈想占了大房子,喃喃道:“我们家对不起大妹。” 第132章 临别 送走了苏星,当晚又是在李建国家吃的饭。 席间,程延连敬了巧双爹和李建国几杯酒,拜托他们照看自己独自在家的母亲。 “我知道,这些年我妈带我跟我妹不容易,没享过福,现在我接她走,她也不肯跟我走,我在这儿感谢我大姨、大姨夫,还有表哥表嫂了。” 一席话说得饭桌上的女人眼泪涟涟。 程延喝得有点多,但李建国喝得比他更多,好在程延还能自己走回家。 苏半夏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苏晨和程欢已经去睡觉了,程延和程妈两个人不知道在厨房里说些什么,好在灶里有火也不冷。 不知他们聊了多久,苏半夏睡前喝多了水,半夜被憋醒去上厕所的时候程延还没有回来,依稀还听见了程妈哭的声音。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程欢就进屋来叫苏半夏起床,苏半夏迷蒙着双眼,朦胧见看程欢好像是捂着肚子。 “你咋了?”苏半夏哑着嗓子问。 程欢弓着腰,“没咋,就是有点儿肚子疼,可能是昨晚上受凉了。” “那喝点儿热水啊。” 程欢拍了拍她的被子卷儿,“快起来吧,你这床被子还要收呢。” “嗯……”苏半夏伸了个懒腰,程欢看她要起了快步又钻进厕所。 没一会儿,程欢在厕所里喊人,“妈——妈——” 程妈正在锅里煮着饺子,腾不开手,“咋了?” “你来一下啊——”程欢的声音很急躁。 苏半夏挠着头出门,裹着棉袄,“咋了?” “嫂子你来一下!” 那个旱厕,苏半夏是真不想去。 “唉”,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去了厕所,“忘拿纸了?” 程欢没出声儿,苏半夏一进去就看见程欢半提着裤子可怜巴巴地站着。 “你……哎呀哈哈哈哈哈哈,你傻啊,不冻屁股啊?”苏半夏把手里的草纸给她,“先垫一下。” 十分钟后程欢捂着肚子捧着半茶缸热水坐在小板凳上,像做错事了一样,蔫头耷脑的。 程妈一脸担忧地看着程欢,苏半夏安慰道:“没事的妈,不就是大姑娘来月经吗?多正常一件事儿啊!” 程延在固定板车上的行李,苏晨趴在一边儿看。 苏半夏起得最晚,最后一碗饺子就是给她剩的,牛肉馅儿,看起来程妈昨夜都没有睡,连夜把剩的那点儿牛肉给剁了馅儿,也不知道她躲了多远,都没人听见动静儿。 程妈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不吉利,你们要出门了,大丫又……” 苏半夏呼吸暂停了两秒,“妈您吃饭去吧。” 程欢恹恹地缩在小板凳上,手扣着茶缸掉漆的地方。 “别听你妈的,月经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哪个女人都要来的,不来反而是疾病。”苏半夏小声跟程欢说。 程欢以前也见过她妈来月经,田妞半年前就来了,就她一直没有来,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病呢。可没想到来是来了,却挑在了这天。 “都说……不吉利。”程欢吭吭哧哧道。 “那他们都错了,吉利与否本身就是封建迷信,谁把事儿没办成怪到这上面就是神经病别理他们,这玩意儿不吉利怎么没见大枣儿发大财呢。”苏半夏吃完最后一个饺子,“你找个输液瓶儿,灌上热水路上暖着。” 大枣儿是个孤儿,东家一口饭,西家一碗水长大的,至今是个光棍儿,住在山上很少见人。 说完苏半夏就端着空碗去洗了,程欢小声嘟囔道:“这才不会倒霉呢!” 农村女孩儿从小耳濡目染,都叫来事儿叫“倒霉”,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这事儿叫倒霉,但大家都叫它“倒霉”。 终于要走了,板车套上了村里的驴,李建国去送他们。 郑蔚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坚持着出来送苏半夏。 苏半夏埋怨顾天泽,“大冷天的,你让她出来干什么?” 顾天泽很无辜,媳妇儿非要出来他有什么办法。 “要是吃不惯,就写信回来,我给你寄东西。”郑蔚然握着苏半夏的手叮嘱着。 苏半夏连连答应,但时间不等人,他们得走了。 “怀孕也要注意运动,要经常去卫生室检查知不知道?还有别吃不下硬吃,能吃了也不要多吃……”苏半夏一连串叮嘱了好多。 顾天泽几乎是送祖宗的样子,“你给我们那小册子上写了,我不会忘的!” 谁是亲爹啊! “那也记得学习啊,别有了孩子就半途而废产生惰性心理,要给孩子做榜样的,胎教也很重要。” 郑蔚然哭笑不得,“快走吧,你看程同志都着急了。” 程延确实在看着这边,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还有时间。 苏半夏恋恋不舍走到车边,“快回去吧!” 郑蔚然挥挥手。 车上行李很多,两个孩子坐上基本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李建国和程延坐在前面驾车的地方,苏半夏骑着自行车。 自行车苏半夏想了很久没舍得扔在这儿,这东西是铁的,长时间不骑不养护就会生锈,然后就会坏。 挺贵的呢! 程延看出了苏半夏的不舍,出言道:“带着!” 苏半夏期期艾艾:“不好带。” “有我呢,保管不让你沾手。”程延笃定地说。 苏半夏就乐呵呵骑上了自行车。 李建国看苏半夏美滋滋地骑自行车骑得起劲儿,调侃道:“你这媳妇儿还挺知足。” 程延一笑,最后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母亲,“我妈麻烦你了。” 李建国不乐意了,“拿我当外人啊?说什么呢?” 长痛不如短痛,程延鞭子一挥打在了驴屁股上,车子“嘎吱嘎吱”走了起来。 待到估摸着程妈连车屁股都看不见了,程延从兜里摸出五十斤粮票和五十块钱来。 “这是我妈的生活费,你按月给她。” 李建国咂巴一下嘴,“你为你妈真是煞费苦心哪……” “你就说我按月寄的,但凡发现程瑞找来,就轰走。”程延晃着鞭子,“要是我妈被他们说动了,你就别再给了,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觉得啊,悬!”李建国躺在被子上,晒着太阳看着湛蓝的天,“那父子俩能守着你这个金疙瘩撒手?” “你每个月,或者每两个月,带我妈去给我老丈人丈母娘的坟上拔拔草,然后也顺便从我爹坟前过几回,天暖和了也到我妈去县里看看那个脑瘫孩子什么样儿。” 李建国扭头,“还是你损啊!” “我付你钱啊!” “滚啊哈哈哈哈……” 程妈对程延爹心里有愧,尽管程延不觉得她改嫁是对不起自己爹,但她打心眼儿里是觉得自己是为了活命没守住。 程延他爹的影子常在程妈心里晃晃,活人哪争得过死人呢? 李建国把他们送到了邮局,寄完衣服之后又把他们送上了去市里的车才打道回府。 临上车,苏半夏跟李建国说:“建国哥,你们还是多注意一下巧双吧,她的情绪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都是往好了说的,简直就是非常差劲,李建国知道苏半夏的好意,“放心吧弟妹,双子是我亲妹子,在我背上长大的,我会把她的孩子当自己的一样看待,她会好的。” 说是这样说,但苏半夏莫名觉得不会这么顺利,但也只能祝福巧双早日走出来了。 程延把自行车捆上公共汽车车顶,然后跟李建国碰了个拳,登上了骑车。 汽车不按正点,人齐后才走,李建国没在这儿等着,挥挥手就赶着驴车回去了。 李建国的身影缓缓远去,苏晨眼也不眨地盯着。 会再见面的。 第133章 启程 车速很慢,晃晃悠悠的。 好在程欢和苏晨都不怎么晕车,只是精神上看起来不是很好,尤其是程欢,小姑娘初潮就这么奔波。 苏半夏左边坐着苏晨,右边儿坐着程欢,程欢边上是程延。 程欢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脑袋随着车的晃动一晃一晃的。 苏半夏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冬天穿得厚,程欢靠着软软地很舒服。 “欢欢,来喝口水。”程妈用程延的军用水壶灌了满满一壶红糖姜水,一直放在棉被里保温,直到到邮局才拿出来。 这会儿水还是温热的,程欢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也是奇怪,平时喝红糖水恨不得碗底都要舔干净,这会儿有一大壶反而不太想喝了。 苏半夏一左一右靠着两个小脑袋,程延一个人反而孤家寡人地坐在一边。 汽车晃着晃着,晃到了市里。 “晨晨,欢欢,别睡了,快到了,再睡一会儿下车感冒!”程延看着外面熟悉的店铺和街道,快到下车的地方了。 公交车四面漏风,但今天天气好,所以在车里睡着也不怎么冷,但要是刚睡醒就下车就是两码事了。 苏半夏也有点迷糊,这车速实在是太慢了。 “快醒醒,别睡了。”苏半夏抖抖自己的肩膀,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孩儿晃醒。 一直不动弹不觉得,一动弹苏半夏就感觉肩膀酸得要命。 “我们换一下位置,你活动一下。”程延拍拍苏半夏的肩膀,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置,宽敞一些。 苏半夏看看前面挤得满满登登的东西,“算了,不是一会儿就到了吗?” 程延把冰凉的军用水壶放在了程欢的脑袋上,冰了程欢一哆嗦。 “嫂子你看他!”程欢告状。 苏半夏笑他俩的幼稚,“行了,快醒醒,要到了。” 没几分钟,车就停在了一个分叉口。 司机操着带口音的嗓子,“火车站的下了啊,火车站的下了!市政府的准备一下!” 程延应了一声,先让程欢和苏晨两个小孩下车,他和苏半夏收拾着带着的大包小裹。 “你先下去,这些我能拿完,上面还有自行车呢。”苏半夏催促着程延。 程延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们一家人带的东西多,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在司机翻白眼的不善脸色之下,下了车。 包裹里都是一些吃食还有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以及苏半夏带的书,其实书也是可以寄的,但现在这个年代邮局并没有那么准时安全,她怕寄丢了,思忖后还是决定随身携带过去。 包裹里占体积占大头的是棉被以及程延穿回来的军装。 这年头穿着军装出门受人尊重,但也等于在身上贴着几个字“快来找我帮忙”,帮忙不怕,但怕道德绑架,老百姓总是对平民有更多的宽容,对军人有更高的苛求。 路口离火车站也就十分钟的脚程,一眨眼的工夫一座破落的火车站出现在他们面前。 没有自助取票,没有刷身份证进站,售票大厅里甚至鸡飞狗跳的。不是形容,真的“鸡飞狗跳”,有鸡有狗,还有鸭子,这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苏晨干净惯了,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程延把东西放在地上,“等一会儿吧,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车才开。” 程欢还是有点不舒服,苏半夏拿出一个不大的搪瓷缸子,“你去问问哪里能接热水?” 程延接过就去找热水了。 “一会儿喝点儿水,我陪你去厕所。” 程欢白着脸点头。 “别坐地上,来坐包袱上,里面是你哥的衣服。”苏半夏把装衣服的包袱单拿出来放在地上。 程欢摇摇头,“没那么难受。” “还有一个钟头呢,你腰不酸啊?” 苏半夏强硬地把程欢按坐在包袱上,程欢还给苏晨留了一半。 没一会儿,程延端着一杯热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四个热包子用碗盛着。 “这哪来的?” “我一个老战友转业在这儿上班,就是他给我们留的车票,这也是他专门给我们留的。”程延边说边把手上的包子一人一个分了出去。 苏半夏感叹,还真是战友遍天下。 冻了一路,热包子混着热水进肚,身上顿时舒服了不少。 没一会儿有几班车发走,大厅空下来不少座位,苏半夏也寻空坐了下来。 程延在几人吃完去还碗的时候,苏半夏从包里翻出两包牛肉干,“别干拿人家的,这当谢礼,就说是家里做的东西不多是个意思。” 肉干已经烘烤风干,缩水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一斤牛肉也就出十来根肉干。苏半夏按每半斤包成一小包,好拿又干净。 程延点点头,转身去了。 “那肉干本来就没剩多少了。”程欢有点舍不得。 确实没剩多少了,总共七八斤肉能出多少,给了江伟明家三分之一,给了郑蔚然两包尝尝鲜,又给了李建国家两斤,也就剩下四五包,现在又被苏半夏送出去两包。 苏半夏一笑,戳了戳程欢的脑袋。 “这叫礼尚往来,必须得给。人家为我们留了火车票,还专门算时间给我们热包子,这份儿情谊不值得我们用最好的东西去还吗?我们现在带了鸡蛋带了煎饼,但最体现我们心思的就是我们费时费力做出来的肉干,人家拿到也知道我们是在感谢人家,以后人家才会再帮我们,因为我们是知恩图报的人,知道吗?” 程欢扁扁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有肉干啊,拿鸡蛋去还人情不行吗?鸡蛋也是好东西啊,以前我都吃不到呢。难不成他还看不起鸡蛋?” 苏晨也听得似懂非懂的。 苏半夏摸摸程欢和苏晨的头,“这就考验我们的内心了,他不知道我们知道啊。我们自己知道肉干比鸡蛋好,我觉得他给我们的帮助是值得拿肉干甚至更好的东西去还,但我却拿鸡蛋甚至不如鸡蛋的东西去还,人家收到也很开心,因为人家不图我们回报他们什么。但我自己知道我比人家是低了一等的,我的心意比不上人家的心意,以后都甚至没脸跟人家称兄道弟了。” 程欢还是不太明白,她以前日复一日面对的东西就是厨房、猪草,那不能解答她现在的疑惑。 “那要我们没有肉干呢?”苏晨提问。 “那我们最好的东西就是鸡蛋,拿鸡蛋去感谢人家就好了,甚至我们没有鸡蛋只有煎饼,煎饼也是可以的。”苏半夏捏捏苏晨软嫩的小脸,入冬之后,苏晨夏天晒黑的皮肤又白回来了。 “没关系,以后会明白的。”苏半夏没打算让她们现在就明白这些为人处世,这只是她的为人处世原则,而不是程欢的,没必要硬要程欢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程延站在苏半夏身后,听她跟弟弟妹妹讲做人的道理,“鸡蛋”与“肉干”明面上的价值是心知肚明的,但心意是无价的。 他又发现了苏半夏一个让他痴迷的地方,苏半夏更像个宝藏了。 第134章 火车 很快车就来了,但火车是过路车,停留的时间很短。 程延的那个老战友也来帮忙了,看面相是个很老实的人。 “弟妹,不好意思啊,我刚在岗不能随便出来,现在才跟你打招呼。”老战友左右手都拎着包袱,黝黑的面庞还有些不明显的红。 “陈哥,您这是什么话?您这么照应我们,要不是俩孩子在这儿我不放心,我得跟着程延去跟您打招呼呢!”苏半夏说着热乎话,跟陈大勇的距离瞬间近了很多。 本来陈大勇听程延说他媳妇才二十他就紧张,他三十多了嘴又笨,组织上照顾才给分配了个不跟人打交道的工作。 “弟妹,我兄弟好福气啊,你送来的那个肉干真好吃,我们屋的同事都吃了,都说好吃呢!”陈大勇由衷夸赞。 “嗐,我们本来也没做多少,您见笑了,下次我们回家您就跟我们回趟家,我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陈大勇跟苏半夏说话心里敞亮,答应得也干脆。 程延扛着自行车,只觉得他媳妇儿这张嘴是真厉害,跟谁都能来两句,想让人高兴对方就能换着花样高兴,想刺对方两句,登时能气得人原地冒烟儿。 他们的车厢比较靠后,走过去一路就花费了很多时间,陈大勇把他们送到之后就得赶紧下去了,匆促叮嘱两句之后急匆匆下了车。 几乎是陈大勇脚刚落地,火车就“哐哧哐哧”发动起来。 陈大勇给他们留的票是连着的,四张床对着,两张下铺两张中铺。 苏晨在车上睡够了,不想在窄得不行的床上躺着,就扒在玻璃边看外面的风景。他从没有出过枣姚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枣姚县的医院,外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新鲜。 程欢刚刚灌了一肚子热水,感觉也好多了,也跟着苏晨一起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雪。 苏半夏坐在下铺休息,刚才那一趟奔命似的,她有点儿累。 程延把自行车前前后后挪了好几个地方,想尽量把自行车挪到不耽误人走路的地方。 但车上地方狭小逼仄,自行车在这里可以称之为巨大,它又不能折叠。 “你看会儿东西,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哦。”苏半夏把自行车往自己这边拖了拖,把它卡在两个铺位之间。 她一手拉着自行车的钢条,闭着眼睛养神儿,从一大早起床,她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在车上两个孩子睡得东倒西歪的,她从没有睡实过。 “哎——有没有公德心啊?自行车放这里,怎么走路啊?”一个粗粝的男生在一边骂骂咧咧。 苏半夏睁开了眼睛,男人拿着一张车票,手里拎着麻袋,皱着眉头看着这边。 “车在里面,您是可以走路的。”苏半夏说道。 “我住里面,你这样我怎么进去啊?” 苏半夏皱皱眉,“不好意思,这样也是不耽误您上去的。” 二四的自行车车身不像二八大杠那么宽大,只有前面车把的位置比较占空间,基本都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左边儿贴着苏半夏的铺位,右面还余留三分之二的位置可供人走路。 男人一把将自己的麻袋扔在另外一张下铺,“这是我的床,你就不能把自行车放这儿。” 他坐在另一张下铺上,还念叨着“有俩臭钱儿显摆什么”。 苏晨拧着腰道:“这是我家的铺位,你胡说!” 男人眼睛一瞪,“怎么就是你的铺了?我还说这是我的铺呢!” 苏半夏本来理亏,放着自行车确实占空间了,但现在火车管理并没有那么完善,除了管制刀具其他并又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带。现在老百姓走亲戚都爱拿点儿土货当礼,拿鸡拿鸭的都有,列车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人说话强词夺理,苏半夏火气也起来了。 “这位同志,我们可是有车票的,你说这位置是你的,你的车票呢?” 男人直接一躺,“你算老几啊?我给你看!” 苏晨从自己身上的斜挎包里掏出车票,“这是我们的位置,你不许在这里!” 男人五大三粗,看着凶神恶煞,“那是我看错了,我在上铺,你要愿意跟我换我就同意你们把自行车放这儿,不然我可叫乘务员了,到时候都给你们扔下去。” 此时过来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孩子跟个瘦猴儿一样。 “闺女,你给我看看,是这里吗?” 老太太拿着车票让苏半夏看,苏半夏瞪了那个男人一眼,看了看老人的票。 “是,在上铺,您这不方便吧?” 老太太看着岁数不小了,爬上爬下有些够呛。 “没事,没事,我孙子能睡就行,我在下边儿坐着。”老太太说着,苏晨给老太太让了窗边的座位。 “谢谢,谢谢孩子。” 小男孩看着胆子不是很大,跟苏晨差不多的年龄,依偎在老人怀里不敢往外看。 男人已经得意洋洋地脱鞋了,一股一股的恶臭给苏半夏恶心得够呛。 “你干什么啊?你在别人床上脱什么鞋?”程欢尖叫。 苏半夏心里也知道这床单本来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后世的火车上铺盖也不是一站一换的,更何况现在,可这男人的行为真是膈应人。 “不换,你赶紧起来!”苏半夏捂着鼻子道。 男人冷笑一声,“那就怪不得我了——乘务员,有没有人管管啊——” 没一会儿就有查票的乘务员来,他刚查到隔壁车厢,听见这边吵吵嚷嚷的,只能先到这边来。 男人一指苏半夏,“这是她带上来的自行车,快没收了!” 乘务员是个岁数不大的男性,听此言也有些无奈,“同志,没有规定不能带自行车上火车。” 要是这么个死物不能拿上火车,那边坐票站票得清理出去半车厢。 “可她挡到我的路了。” “你这不是在床上吗?这有这么大空余呢。” 男人怒从心起一拍床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没有规定不能带,那有规定能带吗?大家都带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坐什么火车?当货仓吧!” 这年头能在火车上当列车员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不给人家气受就是好的了。 列车员脸色阴了下来,“不满意可以去举报!” 说完就要转身去继续查隔壁的票。 “哥哥,他坐的是我们的铺位!”苏晨喊道。 男人恼羞成怒,一跃而起提着巴掌就要冲着苏晨去。 苏半夏吓坏了,下意识就扑上前挡。 “啊——”男人发出了哀嚎。 苏半夏一扭头就看见程延捏着男人的手腕,男人龇牙咧嘴地叫着。 “乘警——乘警——”列车员也吓了一跳,忙喊乘警来,但车厢里吵嚷的声音太大了,列车员只能去喊人。 “松手,松手啊……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男人被捏住了脉门还不忘耍横,毕竟以他的长相经常因为耍横而占到一些便宜。 程延一踢他的膝盖,男人腿一疼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谁啊——” 程延手一使劲儿,男人又是一阵哀嚎。 很快乘警就来了,程延出示了自己的军官证,简单说了一下。 男人就骂他们是一丘之貉,解放军欺负他一个老百姓。 乘警对这样的人见多了,“你票呢?” 男人一直骂骂咧咧自己被欺负,整个车厢里的乘客都往这边看,议论纷纷。 “不是——他非要跟我们换车票,我们不想换,他就这样,还坐我们的床!”苏晨的童音穿透力还是很强的。 乘警又问了一遍,“你票呢?” “在他右面口袋里!”苏晨眼尖地看到了男人捂紧口袋的手。 乘警上手把他车票拿了出来,“查你票怎么了?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诶?” 两个乘警对了个眼儿, 前面的乘警上手控制住男人,“走一趟吧!” 第135章 苦命人 都说出门在外不该那么多讲究,但苏半夏看了另外一个铺位,男人的脚臭味还没散去,她怎么看那个铺怎么恶心。 程延配合调查也跟着乘警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程延跟床边的祖孙俩搭了几句话,过来跟苏半夏说:“那张下铺让给他们吧,老人家怪不方便的。” 苏半夏看了一眼,点头应了。 程延过去跟祖孙俩说了之后,老太太好一番言语感谢。 没一会儿列车长来了这节车厢。 “谢谢你同志,要不是你身手好,兴许真让他伤人也说不准呢,刚刚真是太感谢你了,你说人家领导查票就查票呗,他咋还想伤人呢。” 程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个男人在他这充其量算是个半吊子。 几番言语谦辞几句送走了列车长。 这么一番沟通,隔壁铺位的人也知道了程延是个解放军,又见程延将下铺让给了老祖孙,就试探着说“解放军同志,我腿脚不好,您能跟我换一下铺位吗?” 苏半夏眼尖地看到了那人的车票上写的是19上铺,她就是担心这种事情发生才不让程延穿军装的。 出门在外身为军人,见到需要帮助的伸手帮一把无可厚非,但就是怕这种事儿,刚刚这人左拐右避地去接热水可没见他腿脚不好,从上铺出溜下来看热闹的时候看着腿脚可方便了。 程延拿起地上的工具,改锥和扳手敲了一敲发出好听的叮当声,他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想换铺的男人,“腿脚不好?” 男人看着程延拿着扳手,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咽了咽口水,“没……能、能坚持。” 说完溜回了自己的铺位前。 程延开始出去那一遭就是去借工具了,看着也没废多少工夫,就把自行车给“肢解”了,轮子、车座、把手都拆解下来放进了装他军装的麻袋里。 程延将又把零件装满的麻袋塞进床底,“行了,不碍事了。” “你真厉害!”苏半夏由衷夸赞道,她都没想到能把车给拆解开携带呢! 程延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没什么,饿了吗?” 苏晨和程欢一起回答:“饿了!” “吃饭!” 程延将放吃食的背包打开,每人一张煎饼两个肉干,加一肚子热开水。 没办法,条件如此,凑合着吧。 那对祖孙里的小孙子埋在奶奶怀里,俩人已经坐在刚才被占了的铺上了,也没嫌脏,车厢里并不暖和,奶奶用凌乱的被子盖在了孙子身上。 刚才路过餐车,老太太问了一句“多少钱”,被晚餐的价钱给吓退了。 现在程延在分食物的时候,小孙子扑棱着眼睛盯着。 程延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苏半夏,得到了一个允许的眼神,将手里的煎饼分给了祖孙俩两张。 开始老太太还不想要,可耐不住不再喧闹的车厢里小孙子肚子的“咕噜”声清晰可见。 老太太脸一红,还是接住了程延塞给她的煎饼。 这么一送一接,老太太话匣子也打开了。 程延不怎么说话,只陪着苏晨和程欢玩华容道,苏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太太聊。 聊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苏半夏就想跟老太太说“你可少说点儿吧!” 这老太太不知道是真天生缺根筋藏不住话,还是觉得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关系想倒一倒苦水。 老太太一辈子只有一个独子,丈夫去得早,但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还吃上了国家粮,娶了城里媳妇儿。 一家人本来和和美美,但却被这次风波给波及到,儿子媳妇儿一块被下放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年,儿媳妇在牛棚里生了孩子,身体更加不好,就打算将孩子送到条件好一些的孩子姥姥家去。 但孩子舅舅着急跟他们划清界限不同意养这个孩子,没办法只能将孩子送回自己的老家。 “其实养个孩子也没什么,我们俩还做个伴,只是……我儿子还年轻啊……”老太太低声说着,眼泪几乎没停过。 她儿媳妇儿寄了急电报回来,她儿子染了疾病,眼看着就不行了,希望让婆婆带着孩子去了一趟,也能让孩子见到爹的最后一面,老娘也能瞧儿子最后一眼。 老太太大字儿不识一个,现在却要带着孙子独自面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陌生地,她甚至连火车都不知道怎么上。 望进人海,处处都是苦命人。 苏半夏看着小孩子被养得好,只是胆小了些,她把手里的肉干撕了一半塞到了小孩儿手里。 “没那么糟的,您放宽心。” 苏半夏只能这么干巴巴地安慰。 终于渐渐夜深,乘务员来通知熄灯。 “马上十点了,要熄灯了,各位请保持安静。”乘务员扯着嗓子喊,“另外通知大家一件事,刚刚我们乘警抓获了一个骗子,有人跟你换车票千万不要换,也许车票是假的,你要是换了查票被发现你会被清下车的啊!不要占小便宜,加钱也不要换!” 乘务员说完就去下一个车厢了,乘客们乱乱嚷嚷说了一会儿也恢复了安静。毕竟灯一熄,黑漆麻乌的什么也看不着。 苏半夏问:“那个人是假票上来的?” 程延“嗯”了一声,把军大衣盖在了程欢身上。 被占过的下铺给那对祖孙了,为了安全程延让苏晨和程欢住在中铺,苏半夏住上铺,比较危险的下铺程延住。 现在车票并不是实名制,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苏半夏一个漂亮女人,住下铺很危险。 程欢住在苏半夏下面,她睡不着,因为人生第一次来例假她有点害怕又不太舒服。 这一天见到的新鲜东西比她前面十几年都多。 “嫂子,灯是怎么亮的?”她惊奇于电灯的亮度,不用火竟然就亮了,傍晚车顶亮灯的时候可给她吓了一跳。 苏半夏轻笑:“那叫电灯,有电就能亮。” “那怎么又不亮了?”苏晨也不明白,他学习的进度还没有到物理部分。 “因为乘务员按了开关,按一下就亮了,再按一下就关了不亮了。” “为什么呢?” 苏半夏不知道怎么跟两个小孩子解释这件事,“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个什么。 程延在下铺被逗笑了,“我们在那边的家也有点灯,不过是拉绳的,拉一下就开再拉一下就关,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看!” 苏晨“哇”了一声,“真好!” “真好!”程欢附和。 “睡吧,睡了这一觉再睡一觉,就到了。” 伴着绿皮火车的“哐哧”声,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第136章 奇葩老太婆 在这辆火车上住到次日晚上七点钟,四人下了火车。在火车站等了两个小时才上到下一班火车上。 买票的时候程延只买到两张卧铺两张硬座,没办法他们先赶到了卧铺车厢,好在卧铺是一中一下。 程延将东西归置好让苏半夏跟苏晨睡在下铺,两个孩子早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 这种奔波苏半夏一个大人都有点儿受不了,更何况两个孩子。 “你怎么办啊?”苏半夏皱着眉问。 程延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我坐这儿守着你们。” 一句“守着你们”苏半夏安全感大增,“半夜你叫我,我们换,你睡一会儿。” 程延点点头,“我在这儿也能休息,快睡吧,大家都睡了。” 已经将近十点了,没有了一开始上车的喧闹,车厢里的人好像都很疲惫,呼噜声四起。 苏半夏眼皮子打架,搂着苏晨几乎一瞬间就睡了过去。 程延从军多年,坐得板板正正。他凑着还没熄灭的灯光,看着苏半夏睡着的脸,越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两天的奔波对于妇女儿童而言疲惫非常,但对于平时训练量大的程延来讲不算什么,曾经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甚至连续几天的奔袭彻夜不眠,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一晚上程延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养神,甚至有时间抓了两个小偷。 一个小偷想摸苏半夏床下的包,看着程延好像睡着了蹑手蹑脚上前,还没走到床尾的位置就被程延鹰目一睁捂着嘴反拧着胳膊控制起来了,甚至他担心他离开苏半夏会有危险,就把小偷扣起来塞住嘴踩在脚底下,等乘务员晚上例行巡视的时候才抬脚。 苏半夏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又神清气爽,简单说就是很清醒的浑身疼。 “嘶……” “嫂子你醒啦?吃早饭!”程欢坐在先前程延坐的位置喝着粥。 “你哥呢?” “带晨晨去洗脸了。” 苏半夏挠挠头,天光大亮还有些刺眼。 她揉了揉肩膀和大腿,费力地穿上鞋去洗漱。 这两天的体力活儿基本都是程延一个人干的,但苏半夏也会背一些包袱,毕竟程延力气再大再能干他也只是一个人。 苏晨还小,背着一些零碎东西。程欢有例假,苏半夏心疼她不舒服,基本上没有让她背什么。 “你好些了吗?”苏半夏甩着手上的水问道。 程欢给苏半夏递桌子上的包子,“好多了,今天都没有多少了。” “那就行,女孩子要注意的。” 正好苏半夏和程欢吃完的时间,程延和苏晨也回来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到站,下车就有车接咱们了。”程延吃着包子说道。 “那就好,终于要到站了,我现在整个人都是晃悠的。”苏半夏坐在铺位上感叹。 对面下铺仍旧是一对祖孙,小男孩儿好动,几次来到苏半夏身边去抠行李袋子。 这会儿看程延和苏晨吃早饭又抠着自己的嘴在看,他奶奶不停推着他往前蹭。 小孩儿不敢,他奶奶就跟苏半夏搭话“这包子多少钱啊”“粥怎么卖的啊”“你们一个人吃两个包子啊?” “不知道。” “对,我们一个人得吃两个,不然不够。” 看着老太太一副精明相儿还想说些什么,正好餐车又来到这个车厢。 苏半夏连忙拦住,“哎同志,这位老太太要买早饭啊!” 列车员停下餐车,老太太忙摆着手“不要不要,我们不要!” 列车员白了她一眼,推着车走了。 老太太还在嘟囔着“这么贵的东西买不是有病么,我们才不当那冤大头!” 苏半夏无语,从包里拿出纸笔教程欢认生字学诗歌。 苏晨不喜欢语文,他姐教语文没叫他他巴不得呢! “不吃了?”程延看着苏晨剩下的一个包子问道。 苏晨点点头,趴在玻璃上继续看外面呼啸而过的山林。 “哇——”一边儿的小胖子不知怎么突然哭了起来。 老太太一边搡着孙子的领子一边骂:“吃吃吃,你没吃过饭啊?不就是个包子吗?就那么没骨头?” 一瞬间周边的乘客视线都聚集在这边来。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这场面似曾相识啊。 一个哭着要包子的小孩儿,一个骂孩子不准要的长辈,旁边还戳着一个穿着军装手上正好拿着一个包子的解放军。 “不吃了?来我收起来,一毛钱一个买的呢!”苏半夏面不改色手一伸,程延像丢烫手山芋一般将包子放到苏半夏手里。 程延吃得下,他才吃了两个能吃不下吗?在军营里这样大小的包子他六个打底,活动量大的时候八个十个也吃过,可那老太太那么一嚎他怎么也下不去嘴了。 苏半夏话一出口,老太婆脸色难看了许多。以往她使出这一招,旁边人怎么也会意思意思,少说也会掰给孩子一半,这次遇到解放军她更觉得手到擒来,军人尤其是穿军装的时候,要个脸儿,不能给军人丢人。 可没想到这小媳妇是个牙尖嘴利的,一毛钱一个能不贵吗?她舍不得买才想蹭别人的呢! 她这话说出去,大家心里都认同,火车上的东西是贵,比国营饭店里的东西还贵,谁愿意自己花钱买的吃食给素不相识的人呢? 况且贵得要死,解放军也是人呢。 苏半夏把包子用包装的报纸又裹了两层塞进了自己随身背的包里,闭目养神不再跟老太婆有什么接触。 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两张煎饼,因为时间和温度的关系,煎饼变得又干又凉。 “去接点儿热水凑合凑合吃吧,包子就留给孩子吃,俩孩子平时在家也没吃过呢。” 这话一说,旁边坐着休息的乘客白了老太婆一眼,人家自己都舍不得留给孩子呢,你们哪儿来的脸啊! 老太婆见状阴阳怪气道:“唉,我女儿也是嫁给了军人,她以前就老说女婿在外边经常帮助别人,帮把手才是军人嘛!” 但她这话说出去苏半夏只当耳旁风,程延去接热水了没听着,他要听着说不得耳朵真得红上一红。 老太婆自讨了个没趣儿,车厢里也渐渐喧闹起来,她念念叨叨的声音更听不见了。 第137章 争车 “各位乘客,昌新港站要到了,到站的理一理自己东西啊,别丢了落了的。”列车员从车厢头喊到车厢尾。 苏晨啃着牛肉干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在窗户边站着。 程延将行李拖拽出来,“你就背这个包儿就行了。” 他将两个大包袱用一根绳子穿起来绑在自己身上,手上还拎着装自行车的麻袋。 “我……我拎一个吧……” “不用!”程延腰背都没弯一下,大步往车厢口走去。 一出火车就感到一股凉意,在火车上呆了两天,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有点奇怪。 苏晨一直跺着脚走来走去,还新鲜上了。 “晨晨,跟紧了,拉着欢欢姐姐的手。”苏半夏双手拿着程延的行军包没手牵他们,只能叮嘱程欢拉住自己的衣角。 “哼,手都不伸一把,算什么解放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半夏扭头一看,刚才对面下铺的老太婆也是这个站下,她只拿了一个小包袱,甚至有余力牵着小孩儿。 苏半夏假装没听见,程延脚步大,她紧赶慢赶才能撵上。 这老太太腿脚也挺利索,速度跟苏半夏不相上下。 顺着走了几百米,在出站口看见了一个穿军装的小战士举着纸牌子,上面写着“程延”两个字。 程延走到小同志跟前才把行李放下来跟小同志敬了个礼。 小同志脸憋得通红,脚一并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程团长好!” “你好。” 苏半夏挑眉,升职了? “程团长,我是师里派来接您的宋钱勇,您叫我小宋就行,车在外面。”宋钱勇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还得等个老太太,跟您是一辆车,老太太腿脚慢,您稍等。” “谁说我腿脚慢啊,我老太太利索着呢!”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苏半夏咬牙,不会那么巧吧? 宋钱勇又敬了个礼,“请问是李桃花女士吗?” “是。” “好的,我们首长派我来接您。” 老太婆冷哼一声,“他自己怎么不来啊?季先礼就那么忙啊?连我这个丈母娘也没时间来接?” 程延眼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又很快压下去了,看起来还是一脸严肃。 小同志看起来年龄不大,也没应付过这种老太太,“首长……忙于军务,车在这边跟我来!” 宋钱勇帮程延拎着自行车袋子在前面带路,老太太又不满意了。 “他们跟我们一起吗?为什么不是专车?季先礼什么意思?” 小同志无奈转身,“同志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接程团长,您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您要是不满意可以给师部打电话要求专车,等您的专车来接您。” “你怎么说话的?我要让季先礼处罚你!” “老太太走不走啊?不走我们可走了。”苏半夏没耐心道。 李桃花哪会打电话,即使她会她也没有联系部队的电话,她瞪了苏半夏一眼气哼哼地拉着小孩儿前面走了。 “走吧程团长,嫂子。”宋钱勇冲苏半夏感激一笑,继续在前面引路。 很快前面看见了一辆卡车,宋钱勇紧走两步拿钥匙开了车门,老太太一屁股挤开宋钱勇爬到了副驾驶,然后冲着地上的小男孩伸手。 宋钱勇真没脾气了,“行吧,您坐着吧。” “走啊赶紧的!”老太太催促道。 宋钱勇有点生气,没有理她,“程团长,您的行李就放后边儿吧,不过后面有很多的菜面油,您小心一点儿别把行李弄脏了。” 在卡车斗子里归置好行李,程延问:“我们也坐后面回去吗?” 宋钱勇忙摆手,“不不不,还有辆车,他们忘了样儿东西去买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嘀嘀”声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卡车边。 “小宋儿,接到了?” “是,赵师傅李师傅,这就是程团长,这位是程团长的爱人。”宋钱勇介绍到。 程延敬了个礼,苏半夏也微笑点点头。 两个师傅都很胖,看起来是后厨的。 “程团长,弟妹,你们回头可来我们食堂尝尝啊,不是我吹,我做的红烧肉那是一绝,是吧老李?”说话的是赵师傅,是个高个儿胖子。 李师傅是个矮个儿胖子,嗤笑道:“就你?比我的水煮鱼差远了。” “你说啥?我的红烧肉是食堂投票第一名!” “你玩赖了你!” 眼看两个食堂大师傅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吵了起来,宋钱勇忙道:“二位师傅,我们得回去了,眼看天黑了!” 一高一矮这才暂停争执,赵师傅走到副驾驶一开车门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老太太。 “小宋儿,我们车上这谁啊?” 老太太早就看见了新来了一辆更气派的车,后悔自己上车太早,可她不会开车门,在车上干着急。 赵师傅一开门老太太就要下车。 宋钱勇忙说:“哎——老太太,你挑的地儿,您就坐这儿可千万别动!” “你也没说有辆新车啊!” “您也没让我说啊,着急忙慌就往上坐。” 赵师傅也听明白了咋回事,反应过来这就是要接的老太太。 他长得浓眉怒目,看着就不好惹。 “坐着别动,别耽误时间,我还回去做饭呢!” 老太太欺软怕硬,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赵师傅接住宋钱勇扔来的钥匙,“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绕到驾驶位,摇下来窗户跟李师傅喊道:“算你享回福,你坐小车吧!” 李师傅“嘿嘿”笑了两声,“那我今儿得着了。” 这车是领导才能坐的车,后厨师傅可捞不着坐。 “就你那一身的肉,可别把车给压垮了!” “滚!” 赵师傅哈哈一乐,发动了车子。 “李师傅,你坐副驾吧!”宋钱勇道。 李师傅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我不坐副驾谁坐?我自己就能把后面仨位置占满了!” 李师傅夸张的自嘲极具幽默感,在场的人都笑了。 苏半夏坐在最里面,程欢也跟着上去。 “来,晨晨,坐我腿上。”苏半夏拍拍自己的腿。 “坐我腿上吧,一路上挺长的。”程延长腿一跨坐上最后一个位置。 苏晨在宋钱勇的帮助之下爬上了车,犹豫片刻还是相信了他姐夫的话,扭扭捏捏地坐在了程延的腿上。 挺长的路呢,他都长大了,累坏他姐姐怎么办。 最后随着李师傅的上车吉普车震颤了一下,宋钱勇发动了车向驻地驶去。 第138章 到达 车是从军营的另一个门开进去的,家属院在驻地的东侧。 昌新港靠山临水,是个很好的城市,起码在后世发展得非常好,但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昌新港还是个起始阶段,可以用不毛之地来形容。 市区什么样苏半夏不知道,但这一路过来,苏半夏深切知道了什么叫鸟不拉屎啊,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人。 她情绪还是挺内敛的,但小宋一直在后视镜中觑着她的神情,主要是他见过太多来之后不满意委屈巴巴恨不得马上离开的军嫂了。 “嫂子,你别看这儿没什么人,我们这儿战略位置可重要了,在这儿驻守的都是最厉害的,还有啊……”宋钱勇挑着能夸的地方夸了一个遍。 “……别看现在有点儿荒凉,可现在正在修路呢,用不了多久公交就能通过来,这样嫂子们去市里就方便了。” 苏半夏噙着笑很给面子地赞叹,“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程欢喊道:“大汽车!” 苏晨撇撇嘴,“那不是叫坦克吗?你哥都说过,带炮管子的叫坦克!” 程延笑道:“不是坦克,是战车!” “哇——真厉害!” “哇——真大!” “哈哈哈哈,程团长您家这俩孩子真有意思。”李师傅在食堂孩子也见多了,程欢有大姑娘样儿了,但苏晨小小年纪不哭不闹这么懂事真是少见。 “见笑见笑。”苏半夏拍了一下苏晨死命往外看的脑袋,平时不读书,现在只能说“真大”! 真给她长脸! 车离家属院越来越近,路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是领着孩子的妇女。 吉普车缓缓停在一个斜坡前,顺着斜坡往上走是一处门口栽着大树的小院子。 “程团长,嫂子,到了。” 程延打开车门,抱着苏晨下车。 家属院的房子大差不差,这种独门院落坐落都比较高,顺着斜坡连到大路。 远处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楼房,都是崭新崭新的。 “这座家属院的楼房是新建的,但这种平房是前些年建造的,但也没几年,而且自己一个小院儿清净。”宋钱勇把头从窗户中伸出来,“那嫂子,程团长,我先走了,还得送李师傅呢!东西已经给您卸在院子里了,我就不帮忙了。” “哎,再见啊宋同志!”苏半夏挥手告别。 程欢和苏晨也晃着手,“小宋哥哥再见,李师傅再见!” “再见再见。” “有空去食堂吃饭啊,我的水煮鱼可好吃了!” 吉普车又缓缓远去。 程延指指不远处的门,“进去看看吧!” 还没动弹,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小战士从里面小碎步出来,向程延敬了个礼。 “报告首长,东西已经放到屋里了。” 程延回礼点头,“回去忙你的吧,跟政委说一声,我明天就回。” “是!”小战士又敬了个礼,跑步离开了。 苏半夏这一路见得最多的不是别的,就是他们互相敬的礼。 “进去吧。” 一进门苏半夏就发现院子很大,比以前苏家的院子还大,正对着门的是几间平房,面积也很大。 院子里看着还有菜畦,想是先前住在这儿的人家留下来的。 “这儿挺好,可以种菜。”苏半夏作为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dna动了,看见块儿地就想种点儿啥,“哇,那边临路的一整面墙,也太适合种爬藤类花了吧。” “要种花吗?种什么花?”程欢小姑娘对种花感兴趣。 “再说吧,不一定能种成呢。” 说话间,大家来到了房子里面,房子布局简单,是个四室两厅的套间,而且有客厅苏半夏很喜欢。 以前在苏家地方也挺大的,能住下不少人,可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没有客厅,堂屋就摆着床,要不是苏半夏用衣柜隔出一个隔断,睡觉的地方就是一览无余,一点隐私也没有。 这里有客厅,苏半夏很满意。 客厅里只有简单的家具,桌子椅子柜子这些最基本的设施,大方桌上堆着两个大包袱,装自行车零件的麻袋在地上搁着。 “先归置东西吧。”程延打开各个行李袋,“你们自己的东西自己整理好,一会儿放到自己的房间去。” “唉,这次也就是冬天,必须得拿着被子,要不然也不需要那这么多东西。”苏半夏看着摊了一地的东西,感叹道。 屋里有正好是三个卧室,最大的是主卧,两个孩子在剩下的房间里一人挑了一间。 “只带了一床褥子,这几天先挤一挤吧,等其他的行李到了大家再分开睡。”天已经黑了,苏半夏抱着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褥子去屋里铺床,程延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点上送进屋给她照亮。 “哪来的蜡烛啊?” “我上次来的时候备的,放这儿了啊。”程延用蜡泪在桌子上粘住蜡烛,就出去了。 主卧的家具也挺简单,一个衣柜,一个斗柜,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桌。 苏半夏的褥子是按照两米的床做的,铺在床上还有点富余。 在苏半夏铺完床单后,程欢进来道:“有人来了。” “谁啊?” “不认识,一个女的。” 女的就需要苏半夏出去了。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隔着门就瞧见一个不真切的身影。 “呀——这是弟妹吧?长得真俊啊,程团长好福气啊!”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里还端着两个碗。 “您好,我是程延的爱人,叫苏立夏,您是……” “这是我们团里张政委的妻子。”程延介绍道。 女人“扑哧”一笑,“你们城里娃真有意思,媳妇就说媳妇呗,我家老张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今天刚到,不一定能做上饭,我就给你们多做了一份,是俩大人俩孩子吧?” 程延手上也端着两个碗,苏半夏忙把这位大嫂手里的碗也接过来,“太麻烦您了嫂子,这多不好意思,我也是农村人嫂子您别跟我客气。” “成,你叫我吴嫂子就行。那我不耽误你们吃饭了,我家就住你们前边儿,明儿个我来拿碗。”吴嫂子说完也不耽误工夫,利利索索地走了。 外面天黑,进屋凑着烛光一看,每个碗里装着四个大包子,都是白面的。 “真是大手笔!”程欢看见大包子感叹道。 程延把碗搁桌子上,“人家是把好东西招待我们呢。” 程欢一噘嘴,坐下不说话了。 苏半夏只能当这个和事佬,“来来来,先不收拾了,先吃饭,明天天亮了再整理。” 第139章 还礼 当天晚上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两张被子里睡了来到昌新港的第一个觉,第二天果不其然又是腰酸背痛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吹了起床号,程延利索地起床去晨跑了,然后从食堂带回了早餐。 “你别往回带饭了,我们昨天剩的包子没吃完呢,还有来的时候带来的煎饼鸡蛋都没吃完,得把这些赶紧吃了。”苏半夏喝着小米粥道。 程延看了一眼堆成一团的东西,“我今天……” “你去吧,这点东西我能整理好。”苏半夏边吃边说,“这才多少东西啊,等我们家里寄来的东西到了你再帮忙吧,那着实有点儿多。” 程延看她神色并不勉强,点点头起身穿上外套出门了。 看吃得差不多了,苏半夏擦擦嘴,“欢欢晨晨,一会儿我们去一趟前面吴嫂子家,昨天人家来给我们送了包子,今天得去还礼呢。” “今天也要给牛肉干吗?”程欢问。 苏半夏思考了一下,“是的,但今天给牛肉干跟在火车站给的那次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嗯……那次是我们找了人家帮忙,人家对我们无所求但依旧帮了,还特意记得我们发车的时间给我们热了包子,所以我们要以同样的心意去回馈。” “这次的心意跟上次一样吗?” “这个需要你自己体会,这次呢,吴嫂子是被丈夫提醒来给我们送饭的,因为张政委和你哥是同僚,平时要一起共事,更多的属于是同志间的友好走动,但也是一番心意,毕竟人家拿了好东西来招待我们。” 程欢似懂非懂,“那不拿牛肉干不行吗?” 苏半夏捏捏她的脸,“你怎么这么抠啊,我以后再给你做!” “嘻嘻。”程欢这才展开笑颜。 “走了。”苏半夏端着四个碗,程欢拎着两袋牛肉干和苏晨走在后面,一起去了张政委家。 走到前面儿正巧碰到吴嫂子转圈揍孩子,拎着扫床笤帚撵着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儿跑。 “你别回家,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吴嫂子累得气喘吁吁的。 “嫂子!”苏半夏在不远处喊道,她是凭声音认出吴嫂子的。 “诶?”吴双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看见苏半夏手里自己熟悉的碗才反应过来。 “哎呀,程团长家的弟妹吧!看我这记性,一晚上就跟睡丢了似的,都是这小兔崽子给我气的,进屋进屋。”吴双拎着笤帚推开家里的大门。 房子院子都是一样的,只是这家看起来生活气息更浓。 晾衣绳上晾着的被子,屋檐下的腊肉,墙角的咸菜缸,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的,都显示吴双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 “呀……嫂子,您这院子收拾得真好啊!”苏半夏赞叹道。 “好啥啊,就是扫得勤快了点儿,季师长家那院子才好呢,现在冬天看不出来,一到春天到处都是花花草草的。” “可不是嘛,季师长家跟花园子似的,可好看了。” 吴双嗓门儿亮堂,隔壁家的女人也被她的嗓门儿吸引了过来,她站在梯子上搭话。 “这是三团长的媳妇儿陈秀芬,你叫他陈嫂子就行。”吴双笑骂道,“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陈秀芬看着三十出头,“叫什么陈嫂子,弟妹叫我秀芬姐。” 苏半夏从善如流喊道“秀芬姐”,程欢和苏晨也跟着喊了一声。 “真机灵啊俩孩子,不能是你生的吧妹子,你看着可小呢!”陈秀芬边下梯子边问道。 “都是弟弟妹妹。”苏半夏回答。 吴双拉着程欢和苏晨进屋,“不跟她胡沁了,外边儿多冷啊!” 吴双家的客厅也很赶紧,比苏半夏家多了几样家具,但看着也还是比较空旷。 “坐坐坐。”吴双指着椅子让她们。 一坐下苏半夏也打开了话匣子,“嫂子,昨天真是多亏你了,我们刚下车又累又饿的,家里啥都没有,没有你我们昨天估计真得饿一宿了。” 吴双笑着答:“是吧,程团长刚来,不了解这边儿的情况,我们当嫂子的可不得上点心嘛,别放心上!” “这个是我在老家自己做的牛肉干,不多,但我们这往上数三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人家,也没啥能拿出手的东西,您跟孩子尝个鲜儿。”苏半夏示意程欢把牛肝放桌子上。 吴双也没矫情,“行,那我尝尝?” “哎!” 一送一还间,两家人的情谊这么初步建立起来了,后面都是话家常了。 没叙一会儿,苏半夏就拉着程欢说要告辞了。 “我这家里还一堆东西没收呢!” “刚搬家,是得好好理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啊,明天你闲下来了我带你去熟悉环境,置办一些东西。”吴双也没假意留人,程家刚搬来,确实要回去收拾东西。 吴双把人送到大门口,看见不远处的儿子,跟苏半夏告了个别又去撵儿子了。 “吴嫂子真有意思。”程欢笑着说。 “哪儿有意思?” “她说话我愿意听。” 苏半夏笑,确实,吴嫂子就是有一种你喜欢跟她聊天的魔力,而且她点到为止从不说人不愿意听的话题。 听程延说她没读过书,是跟张政委结婚后搬到这边才去上了几天扫盲班,她待人接物这么有条理,属于天赋了。 “这也是个本事,那你就多学学。”苏半夏推开家门,“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家收拾干净!” 三人又投向了收拾大业。 其实东西没多少,主要是这里积灰太多。程延说这还是后勤打扫了一遍的结果,不过他们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具体的擦灰挪位置,还是得他们自己来。 程欢和苏晨的屋子擦干净,中午的吃饭号就响起来了。 “呀,还没做饭呢,晨晨去接盆凉水——” 灶还是传统土灶,还是要烧锅做饭。苏半夏以为自己进到城里过上煤气的日子了呢,结果连煤球也没混上。 不过也有值得宽慰的地方,起码程延说的自来水是真的,因为当地靠海井水浑浊,附近又正好有一个大型的淡水水库,部队为了保障军嫂的生活质量,花钱给家属院通了水库的淡水。 其实主要是为了安在役军官的心,连干净水都没有军嫂咋来啊,军嫂不来这些军官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意见。 终于在程延踏进家门的时候,家里按时端上了热的剩饭。 但随着程延的推门,一阵尖锐的骂声也传进苏半夏耳朵里。 “你个没良心的啊——你抛妻弃子,现在为了这么个狐狸精你这么对你老丈母娘啊——谁来评评理啊——” 苏半夏咽咽口水,“是她吗?” 第140章 买东西 李桃花中气足得很,听距离至少一二百米,但声音清晰可闻。 程延刚踏入家门的脚又退了出去,被苏半夏一把拉进家门。 “瞅人家笑话好看啊?哪有你这样的,人都看见了。”苏半夏无语,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看热闹的。 程延百口莫辩,“我就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什么事需要你帮忙啊?家丑没人愿意外扬知不知道?”苏半夏指着屋里,“还有一堆熟鸡蛋呢,赶紧解决了去吧!” 再看程欢,眼睛恨不得安到那边去。 苏半夏叉腰,“程大丫,你去他家吃饭吧!” 程欢一缩脑袋,一听她嫂子这么叫她,就知道她嫂子有点动气了。 “我去倒水。”她一溜烟儿跑了。 “你们真不愧是兄妹俩!” 程延摸摸自己的鼻子,“哪儿就这么说了。” 苏半夏没好气进屋,“吃饭!” 桌上的盘子里盛着包子和煎饼以及一大碗水煮蛋。 苏半夏凑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吃煎饼,程延磕开了一个鸡蛋立在桌子上推到苏半夏身边,“你吃个鸡蛋。” 苏半夏有点为难,她从小挺喜欢吃水煮蛋的,但这个身体就是极其反感水煮蛋的味道。 苏晨道:“我姐不喜欢吃水煮的。” 程延“啊”了一声,“你不喜欢吃水煮蛋?那回头看看能不能卤一些,或者煮一些茶叶蛋,鸡蛋还是对身体好的。” 苏半夏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外面的谩骂声还是不绝于耳,他们饭都快要吃完了,李桃花的声音还在持续中。 “那个季……季……” “季先礼。” “对,季先礼,那人不是他丈母娘吗?这么吵吵没问题吗?在家属院影响多不好啊!”苏半夏托着腮帮子啃煎饼,十分不明白。 程延轻笑,“那她吵了这么久你看有人去管她吗?有人去劝架了吗?” 苏半夏侧耳听了听,“没有诶,为啥?” 程延擦擦嘴,“季先礼,是我们师长。” 苏半夏瞪大了眼睛,嘴里甚至都忘了嚼。 苏半夏下意识看看程欢和苏晨,两个小孩吃完去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没有听见。 “那可得管好大丫别去看热闹,这可不是在老家。”苏半夏咽下口中的食物,说着都有点着急,“你可不知道,她打听事儿的能耐可强了,啥她都知道啊,啥事儿都想往上凑凑。” 程延把水往苏半夏手边挪了挪,“这不都得你教嘛。” 苏半夏眼睛一瞪,“我教,咱俩谁是亲哥啊?” “我是亲哥,但她不怕我啊,人家怕的是你。” “拉倒吧,她谁也不怕,胆子可大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苏半夏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下,“季师长作为一把手呢,就这么任他丈母娘这么胡闹啊?他媳妇儿也不管管?”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季师长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世了,现在这个是后娶的,所以……不好管吧。”程延也是刚来,都不是很清楚。 “唉,当着孩子呢,也不好这么污言秽语的啊。”苏半夏搓搓脸,“你不走吗?该上班去了吧?” “那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出力气活儿的回来让我干。” “行,走吧。” 程延穿戴整齐出门了,苏半夏把几个碗洗了洗,觉得时间差不多之后动身去了前面吴双家。 “我一会儿就回来,你敢再把屋子给我整得乱七八糟,看我不抽你!”吴双指着儿子警告,小男孩黑黝黝的大眼睛咕噜乱转,一看就是淘气的小孩儿。 “不许再跟二胖他们玩儿听见没有张向前?” 小孩儿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真是麻烦你了嫂子。”苏半夏感激道。 “嗐,我也得买东西啊,啥玩意儿都不经吃。”吴双拎着布袋子带苏半夏往家属院的供销点儿去。 “那咱们本地一般吃什么啊?” “咱这儿有山有水的,能种菜,离海也不远,鱼便宜。”吴双热情介绍着,“再说了都是外地人,吃什么自己说了算。” “今天是送海鱼的日子,说不定有些别的海鲜呢。”吴双说着眼睛都有点儿发光,“咱赶紧去,去晚了啥也没有了。” 果然到供销点儿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子人,吴双拉着苏半夏挤进去。她一看就有经验,人挤人人挨人的情况之下,她不仅给自己家抢了两条鱼,还给苏半夏抢了一条。 苏半夏看着肥美的鱼,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吃鱼曾几何时了。 “谢谢啊嫂子,你真厉害!”苏半夏发自内心赞叹,刚才差点儿把她鞋给挤掉,就是当年挤晚高峰的地铁也不过如此了。 “这有啥的,咱自己人还计较这些?行了我在这儿等你,你进去买东西吧。” 苏半夏又挤过层层人群进到里面买生活用品,家里只有几个碗和盘子,筷子都没有,需要重新添置。 本来也没觉得有多少,但一进去就觉得什么都得买,盘算下来要添置的东西不少。苏半夏只买了一些调味料、碗筷和筐。 “就买这啊?”吴双问道。 苏半夏笑笑,“要添的东西太多了,今天买了也拿不完,反正我认识路了,回头让家里人一块来。” “那也行,你就要知道,这家里的活儿啊,不能你一个人干,得让他们都有参与感,才知道你的辛苦!”吴双分享着自己的生活经验。 “嫂子你这话我爱听!” “哈哈哈哈,爱听就好,我也没文化,想啥说啥。” 供销社并不远,一两公里的距离走以来也就半个小时。 回到家门口还是能听见季家那边不绝于耳的吵闹声,李桃花倒是不骂了,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 李桃花手里的鱼还扑腾呢,她站在自己家门口,“你会杀鱼吗?” 苏半夏看着不停跃动的鱼,草绳绑在鱼鳃上也挡不住它的扑腾。她咽了咽口水,“不……不会,程延没准儿……会吧?” 吴双“扑哧”一下,“你们这些小年轻过日子都是一点一点慢慢来的,今天我给你杀鱼,你学着点儿。” 看苏半夏不好意思的样子,吴双没手拉她,下巴一扬,“来吧!” 第141章 师长家的八卦 吴双熟练地用刀背刮着鱼鳞,“唰唰”声不绝于耳。 “刮鱼鳞就用刀背,这样刮得快又不会划着手,来你试试。”吴双说着就把位置让给了苏半夏。 苏半夏临危受命般拿住了吴双递给他的菜刀,手法生疏地在鱼肚子上“作案”。 “很好嘛”,吴双肯定道,“我就喜欢你不矫情的性格,咱们这有一些小媳妇儿,刚结婚,当闺女的思维还没转变过来,男人也哄着,天天就不做饭,要么让男人回家做,要么就去是食堂买,你说那是过日子的吗?”吴双不知是想起了谁撇了撇嘴。 “虽说咱不是卖给他们家当保姆,但家总是两个人支撑的对吧?没有一个人出力的道理。”吴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经验之谈。 苏半夏一手拿着菜刀动手,耳朵还得听着吴双的长篇大论,有点一心二用。 “嫂子,你看刮成这样行吗?”苏半夏为了安全打断了吴双的发言。 吴双凑上前看看,“行。” 这么一打断,吴双确实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开始给苏半夏讲腌鱼炖鱼的诀窍。 “嫂子,我来找你——呀,苏妹子也在啊?” 陈秀芬上门找吴双聊她刚听到的闲话,没想到见到了昨天一面之缘的苏半夏。 “秀芬姐。”苏半夏笑着打招呼。 “哎,我说我在墙头那边儿喊人没人理我呢,合着嫂子是寻着新妹妹了。”陈秀芬说着俏皮话,也冲淡了苏半夏见到陌生人的局促感。 陈秀芬磨叨了几句家常话,想起自己刚听来的事儿就有点憋不住,有点欲言又止的。 苏半夏觉得自己打扰了人家,便说道“嫂子,这样就行了,我学差不多了回家自己再清理清理就行,麻烦您帮我杀鱼了。” 吴双看了一眼坐不住的陈秀芬,“秀芬,你有啥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的,苏妹子不是那大嘴巴的。” 陈秀芬“哎呦”一声,“嫂子,你冤枉我了啊,我哪是信不过苏妹子啊,我是在咋说呢。” 然后她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那老太太从昨天骂到今天听见了吧?” “啊,咋了?” “她就是咱们师长的前丈母娘!” 吴双给手下鱼划刀口,“我知道啊。” “你知道她来是干啥的不?她来让现在的师长夫人滚蛋让她闺女顶上!” 吴双不明白了,“原来那个不是没了吗?” “是没了,但她还有一闺女呢!闺女刚离婚带个孩子,就是她昨天带来那孩子。” 苏半夏真惊呆了,她刚才就该赶紧走,跟人一起叨咕闲话,算咋回事儿啊。 昨天那孩子苏半夏还以为是师长儿子呢,没想到竟然不是?还有这老太太疯了吧? “啊?那不是季师长儿子啊?那她带来干什么?”吴双忙活完洗洗手带着二人坐到客厅。 “她来让季师长看看,要是他愿意还能多个儿子养老送终呢,要不然一个也别想得到。”陈秀芬这墙角听得可真是全,“她也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一个农村老太太竟然知道岑嫂子不能生?” 听陈秀芬这话,现任师长夫人好像是真不能生,现任不能生,那就只有原配留下的唯一一个了,怪不得季师长容忍李桃花这么在家属院里闹。 “但是刚才又改口了,说那孩子就是季师长儿子,说来那一出就是试试季师长这个爹可不可靠,现在老太太一门心思就是让岑姐滚蛋。”陈秀芬说个八卦说得峰回路转的。 “那到底是不是季师长儿子啊?” 陈秀芬也不知道,“反正现在就由着那老太太说,季师长也见过自己儿子i,他哪儿认得出啊!” “不过那原配也真可怜,好容易男人拿了战功发达了,自己不争气好么央一个风寒要了命。”吴双感慨道。 八卦听得差不多了,苏半夏拎起自己那条被吴双处理干净的鱼,抱起自己买的一堆零碎。 “嫂子,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家还乱糟糟的呢。” 吴双也没强留,刚刚她就留意到苏半夏如坐针毡的样子了。陈秀芬开始的意思很明显,确实是苏半夏在她才不说的,但吴双故意留下苏半夏是为了宽苏半夏的心,毕竟她家老张和程延是搭子,以后有的共事呢,她们女人可不能有什么龃龉。 苏半夏跟被狗撵一样“叮了咣啷”回到自己家。 季家那边已经不再喧闹了,苏半夏一边回味着刚刚听来的八卦,一边把鱼放进盆里清洗。 “哇,今天吃鱼吗?”程欢兴奋地过来。 “是啊,这边鱼便宜,喜欢吃我们以后就经常做。”苏半夏往鱼身上抹着调料调料。 “想吃红烧的糖醋的还是炖汤啊?” 程欢纠结了一会儿,“可以一样一样来吗?” 苏半夏好说话地回答:“行,今天天冷,先炖汤吧!” “那吃什么干粮啊?” “晚上你哥带食堂的馒头回来,我们就炖个汤吧!” 鱼是好鱼,不需要加多少调料就能很鲜美。 厨房里空空如也,苏半夏把鱼和葱蒜炝炒几下后加入开水就没别的配菜了,只能将从家里带来的干豆角和干菇丢进去些许。 不过即使没有太多调味品,鱼汤也鲜美无比,汤白肉润,苏半夏尝了尝味道,这种新鲜钓出来的海鱼,是比人工养殖的好吃。 最后把大锅盖盖上小火慢炖,苏半夏继续去擦家里的家具了。 可是今天不知为何,程延迟迟没有回家。 苏半夏到前面吴双家问了一句,吴双说她家老张也没回家。 无双宽慰苏半夏,“时不时有什么会要开是很正常的,别担心。” 苏半夏告辞后,回家看着饿到两眼无神的两个孩子,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鱼肉,中午还剩下一些煎饼,最后泡汤吃了。 他们俩白天也没闲着,又擦又扫的,吃完没多久就睡下了。 苏半夏守着厨房的灶,没让火熄。 差不多到半夜,程延才回来。 苏半夏去开门的时候程延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啊?” “你没回来我哪睡得着啊?” 程延冻了一天,听见这话心里熨帖。 “来吃饭吧。”苏半夏在厨房把锅里隔着热水温在盆里的鱼汤端了出来,海鱼很大,即使给程欢很苏晨盛了满满两碗,还剩下很多的鱼肉。 苏半夏在鱼汤里洒了一些葱花,“现在吃鱼肉都泡散了。” “没事,一样好吃。” 第142章 送病号饭 前一天程延回来的时候半夜十二点以后了,苏半夏饿过了劲儿,喝了一碗鱼汤就不想吃什么了,剩下让程延包了圆儿。 一大早醒来的时候程延在院子里装自行车,苏晨比较感兴趣搬个小板凳在一边儿看,程欢不知道去哪儿了。 “程欢呢?”苏半夏打了个哈欠问。 程延抬头瞧了苏半夏一眼,“跟张政委他媳妇儿去食堂买早饭了。” 程欢跟吴双一块儿出去了? “吴嫂子是来找你一块儿的,我说你还没醒,她就拉着大丫去了。”程延已经安装到了最后的车座子。 片刻后他拍拍装好的自行车,“来,试试。” 苏半夏走上前在院子里骑了一圈儿,“很好,跟以前一样!” “那就好。”程延收起工具,进屋洗手。 苏半夏洗完脸出来的时候程欢已经回来了,一脸兴奋地在跟苏晨讲食堂多种多样的饭菜。 “今天要不是吴嫂子带我去,我都不知道怎么买呢!”程欢托着脸喜滋滋道,“大白馒头大家都没人买,吴嫂子说那是中午配菜吃的,早上都吃鸡蛋和包子,有时候还有油条,城里人真讲究。” 程延拿筷子头敲敲桌子,“吃饭了,不要那么多话。” 程欢“略”了一声不说话了。 熟悉了几天环境,苏半夏陆陆续续把厨房的东西添置齐了,骑着自行车见天要去供销社一趟,在那儿上班的售货员都认识她了。 每次她一下车,售货员邓姐就磕着瓜子儿“苏妹子又来了,快把好货摆出来。”另外一个售货员也起哄“那可不得摆出来!” 苏半夏来这儿没几天,跟售货员就熟悉了,还是因为她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大忙,还不是小忙。 这里属于军区管辖,跟外面的大环境并不完全一样,相对平和很多。本地人也不天天把语录和革命挂在嘴边,大家都在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 供销社为了丰富商品品种,就会收一些本地村民种植或上山采摘的东西。夏天收蔬菜水果,冬天收腊肉干菇之类的。 事儿就出在前几天,一个老大爷来卖自己许久之前上山采摘的蘑菇,蘑菇已经晒干成了干菇,这边邓姐过称的时候,苏半夏拎着酱油瓶子等着结账。 看干菇不错,她寻思挑一点儿,正好从老家带来的要吃完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哆嗦。在众多平菇伞菇之中“埋伏”着几朵白鬼伞。苏半夏怕认错还再三辨认了一番,确认后才跟邓姐小声说了这件事。 邓姐也吓了一跳,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收上来的蘑菇有毒。 来送蘑菇的老大爷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这里住的都是当官的和家属,这要吃出个问题他可负责不起。 老大爷拿来了三袋,在另外两袋竟然还发现了灰花纹鹅膏。前者吃了肠胃不舒服的话,这袋里吃了不注意的真的会致死。 邓姐不是很能分辨这些菌子,跟领导商量过后送去了军区医院检测。 苏半夏在另一个售货员那结了账就回家了,第二天去买红薯的时候被邓姐拉着手说了半天的话。 她捋了半天才知道邓姐是因为前一天的事儿而道谢。 按邓姐说的要是没发现里面有致死的毒蘑菇,被不知情的军属买了回去还吃死了人,他们从上到下都得吃官司。 “今天要点啥?”邓姐热情地询问。 苏半夏拍拍口袋,“买米。” 邓姐笑眯眯地给她盛了五斤大米,“够吗?” 苏半夏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邓姐看四下没了人,冲苏半夏摆摆手,“来,今天进了一点儿新鲜蔬菜,一会儿才摆出去呢,你要一点儿?” 苏半夏挽上了邓姐的胳膊,“邓姐,你真好!” 其实说新鲜,也有点蔫吧了。这里只是这里临海,偶尔还能蹭着货轮送来一点南方的蔬菜。 苏半夏要了几根萝卜,一些绿叶菜。 邓姐给她装到了大米袋里,还给了个内部员工价。 来到昌新港,别的不说,在吃食上确实是改善了很多,起码能吃上不掺红面的白面馒头了。 程欢在啃上大白馒头的时候眼睛都含着泪,“妈一辈子也没吃过白面馒头。” 程延离家这么多年,很理解她这种情绪。他第一次在部队里能吃饱饭的时候也在想着家里娘和妹妹吃不饱的日子。 “放心吧,我给她留了粮票,她能吃上的。”程延安慰道。 这天苏半夏要做一个补汤,是为了团里一个生病的小战士。 程延深夜回家那天就是因为离这儿不远的水库有当地人不听劝导非要去水库上滑冰,然后就在冰不实的地方掉进了冰窟窿。 附近有驻守的解放军,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小战士年轻气盛不怕困难,被当地管事“不敢下去”的激了几句就脱衣服跳了下去。 零下十几度,火力再壮的男人也承受不住。 程延和张政委是临近下班的时候被通知下去的是自己团三连的一个新兵,已经被送医院了。 小战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人背上来,上了岸就晕倒了过去,程延和政委是直接去医院看的他。 小伙子打了半晚上摆子,几乎没有体温,心跳都慢了。 最后军区医院的医生给用了劲儿大的药,又几次抢救,这才把命从鬼门关拉回来。 程延接连几天去看他,了解他恢复的情况。程延是新调来的,要深入到普通士兵之中,再说了都是农村兵出身,躺床上的小伙子岁数不大,程延跟他有些同病相怜。 小士兵一醒来就发现团长在自己病房吓坏了,几天后才接受了团长偶尔来看看他这个事实。 程延也不待久,每天上班前或者下班后坐车去看一眼。 政委也都跟着去,他是政工干部,更要了解士兵的生活和思想动态。 “小李是南方人,病号饭吃不惯,但食堂里没有会做南方菜的。”张政委跟程延一车回团部,顺口道。 程延斜睨他一眼,“还吃不惯?病号饭不清淡吗?” “清淡跟清汤寡水是两码事!”张政委强调,“我们家那口子也不会做,要不然我怎么也得让那小子尝上一口,他那一跳,跟我们打仗的时候眼睛一闭堵枪口也不差什么了。” 程延也同意,这天气下去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于是他回家的时候跟苏半夏说话,聊闲天一样就顺嘴说出去了。 苏半夏问:“他是哪儿人啊?” 程延想了一下,“好像是g省的。” 苏半夏扒拉了一下手头上的菜,“行,交给我吧!” 第143章 谣言 南方人分为两拨,一拨是特能吃辣的,一拨是一丁点都不能吃的,祝愿的小同志恰好就是一丁点都不能吃的一批。 苏半夏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就是那拨不能吃辣的,她还是食品专业的,苏半夏依稀记得她说过老家爱喝汤。上专业课的时候还带回宿舍许多她做的老家风味甜点,同室友都赞不绝口。 现在没那么多材料,程延从部队炊事班拎来一只鸡,说是公家出大头。 苏半夏也没说什么不要的话,把鸡剁成块儿,焯焯水下葱姜段就进锅炖了,因为往清淡了做连调料都没放很多。怕病号吃着油腻,撇油都撇了好多次。 程延看苏半夏拧得紧紧的两个保温桶递到面前,“你没留一点啊?” 苏半夏“啧”了一声,“不能占公家便宜,快送去吧。他不是高烧退了不久吗?我还往里放了红栆和甘草,对身体好的。” 程延拎着重重的两个军绿色保温桶,转身出去了。 说不占公家便宜就不占,鸡要是自己买的也就算了,这是从炊事班拎来的,鸡翅膀也不能留下。 苏半夏保证他们吃完,把骨头拼起来也是一只完整的鸡架。 苏晨眼巴巴看着程延拎着装满肉的两个保温桶坐车远去,他闻了闻空气中还留着味儿呢。 苏半夏上前敲了一记,“行了,下次再做!” 肉是都拿走了,汤还剩下些许,苏半夏拿汤底煮了些手擀面。 鸡汤手擀面配着绿叶菜在现在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程欢吃得喷香,她最爱吃面食,“嫂子,我真喜欢你做的手擀面,以后天天吃就好了。” 苏半夏擦擦嘴,“做什么梦?天天做累死我得了。” “嘿嘿,以后你教我擀面,我做给你吃。”程欢含混不清道。 晚上程延回来的时候简单提了两句那小孩儿挺喜欢吃的,一个生病的,一个陪床的,两人吃了个精光。 “萝卜糕也喜欢吃吗?”苏半夏问, 程延点头,“你怎么会做萝卜糕的?他打开保温桶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说在咱们这边从没人做过萝卜糕。” “我爸以前提过怎么做,说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同学都是天南海北的,他还跟苏晨提过蛋挞呢,现在苏晨有时候做梦都在寻思蛋挞什么滋味儿。”苏半夏只能把一切都安到去世的苏父头上。 过了几天程延说那小战士已经恢复归队了,苏半夏就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住院的士兵恢复健康,程延这新团长也得了团里士兵的认可,本就是双赢的事情。 后来跟吴双一起聊闲天的时候,吴双说有人因为这个事胡说八道。 “还收买人心?关心下属他们也只能想到那些脏心思上去,这么有心做了那孩子的家乡菜,说出去都是美谈呢,就他们酸唧唧的,烦死个人。”吴双说的是其他团里的家属因为这个事儿对程延的做法有些微词。 他们无非就是觉得程延在作秀,为了快速获得下属的认可。 这种事儿见仁见智吧,程延不见得没有这个心思,但他绝不是只有这个心思。 “听他们胡说八道呢,只要不当着我面说,爱说啥说啥。一点儿小事儿几天就过去了。”苏半夏无所谓道。 吴双一副“你太年轻”的样子,“妹子,不是我没提醒你,咱们这儿面上都挺过得去,但私下里有些事儿真是没法说。” 苏半夏心里明镜儿一样,但她没顺着吴双的话说,顺势把话岔开了。这些乱糟事儿她不想沾,他们爱争争去,她不想掺和。 吴双也看出了苏半夏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不过也是,你做个饭就很够意思了,还去医院看人干啥呢,怪不得人家说你们两口子做得过火。”吴双剥着花生随口道。 苏半夏停住了手,“你说啥?” “啊?我不是觉得你这样不好啊,就是觉得你一个团长夫人去看一个基层士兵,不说身份差距,好歹男女有别呢,你还那么年轻。”吴双以为苏半夏生气了,忙解释道。 苏半夏没注意她后面说了什么,脑子里都是吴双前面的一句话,她愣愣回答,“我没去啊……” “你……你没去?”吴双也傻眼了。 “我去干啥啊?我又不认识人家,我就做一回鸡汤,程延拎去就行了呗。”苏半夏想不明白,这谣言传这么离谱吗? “那是谁去的?” 苏半夏继续剥花生,“兴许是以讹传讹,传着传着话就没有最开始的样儿了。” 吴双一把攥住苏半夏的手,“不是,真有人去了,这话儿就是从医院传出来的,说他住院的时候你天天去送饭,那小战士也说觉得可温暖了。” 更离谱了,苏半夏来这儿这么久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供销点,哪儿去过别的地方。 “真……不是你啊……”吴双也拿不准了,这咋回事啊? “你确定是那个住院的小孩儿说的?” 吴双也有些不确定了,“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那小战士回到营地说吃了好些补身体的饭菜,都是你送去的。” 苏半夏拍拍手上的尘土,“嫂子,我先回家一趟。” 吴双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回过神儿苏半夏就出门了。 但是回到家也解决不了什么,程延不在家,苏晨和程欢已经办好入学手续去军区办的学校去报道了。 苏半夏拿起电话想给程延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但又担心自己这样打电话过去被话务连的给听去了,程延没有颜面。 毕竟是一团之长呢! 苏半夏还是放下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烦些什么,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闲的。 天天在家门口一亩三分地转悠,她作为新时代女青年不能只围着锅台转。 得找个活儿干。 家里的东西寄过来之后苏晨和程欢也不需要跟他们挤在一起了,苏半夏打着哈欠等着程延回来。 当天程延回来得很晚,门响的时候苏半夏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十点半了。 程延没想到苏半夏还亮着灯等他,有些诧异。 “怎么还没睡?” 苏半夏揉了揉眼睛,“最近的传言你听说没有?” 程延把棉袄挂在衣架上,回头问:“什么?” “就是你去那个住院的小同志送饭的事情啊,我看现在传言有点夸张,会不会对你有影响啊?” 程延脱鞋的动作一顿,“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我先去外面洗脚,你睡吧。” 苏半夏得了程延的话也就把事情放下了,眼睛一闭梦了周公。 程延站在炉灶旁从裤兜里掏出一纸书信,上面折痕遍布,他烦躁地把信团成一团扔进了锅底。 第144章 四起 “您好,请问军嫂登记工作是在这里吗?”苏半夏按着吴双说的方向到了军属办。 “是的,您是来问工作的军嫂是吧?先填个表吧,会写字吗?”答话的是一个戴眼镜儿年轻姑娘。 苏半夏笑了一下,“会的,麻烦了。” “行,嫂子。我给您拿表,有哪些不明白的叫我,您叫我小郑就行。”郑云边找表格边说道。 郑云给苏半夏拿了纸笔,指了指空闲的桌子,她就趴在一边儿去写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一时间只有苏半夏写字的沙沙声和郑云整理文件的声音。 “哎小郑,我跟你说啊,那个新来的程团长的媳妇儿今儿又去一团了,好像是要来这儿组织舞蹈队。她不是农村来的吗?难不成要在这儿跳什么秧歌儿?”一个扎双麻花辫儿的女孩儿端着热水走进来,大声说着。 郑云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啊你们就说,万一不是多尴尬啊!而且今天所有的团长都去师部开会,程团长都不在她去干啥。” “能不是吗,那个差点烈士的小同志见过她,就是她!”麻花辫说得笃定。 这里人烟稀少,军区离市区远,每天见的就这么几个人,先前程延调过来的时候驻地的女兵们可兴奋了一段时间呢,可没多久档案室就传出来程团长已婚的消息,碎了好大一片芳心。 后来程延办好关系转接就申请了家属房,大家才真正死了心。 这次听说程团长的家属来随军,大家都想见见呢,可好巧不巧的苏半夏到的前几天专心收拾东西压根儿不出门儿,等苏半夏出门儿的时候大家的热情也就消散了。 这次驻地有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个乐趣。 对于程团长媳妇儿去送饭的事情,大家分为两拨态度。 一拨是觉得哗众取宠要不得,一拨觉得程延媳妇儿热心,就是热情有点过,不过乡下女人嘛,朴实。 但两方有一个共同认知,连续几天去医院送饭确实不太合适。送一次是心意,连续送要么居心不良,要么就是傻。 苏半夏一边填着表格,一边竖着耳朵听。 这表格是老式油印机印的,写完一张表苏半夏右手上被沾了不少墨点。 “同志,填完了。”苏半夏出声道。 麻花辫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脸上染上一抹薄红。背后自己人说闲话正常得很,但当着军嫂的面说闲话确实丢脸。 她水也不喝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埋着头干活儿。 郑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反正说闲话的也不是她,她一边看表一边跟苏半夏搭话。 “嫂子,您字写得真好看啊,练过吧?” 苏半夏笑了下,“没啥练不练的,就是写得多了。” “以前没见过您,您也是刚来随军吧?您来自——”郑云的的眼睛定焦在“丈夫”的姓名栏里。 “程延”两个字触目惊心。 郑云僵硬在了原地,苏半夏捋了捋头发,“还有什么需要填的吗?” “没……没有了,有合适的岗位我们会……联系您的。”郑云有些磕巴地说完,她甚至都不意思扭头看苏半夏一眼。 苏半夏态度如常地说了一声“好的,再见”,就转身离开了军属办。 郑云站在原地起码五分钟没有动弹,麻花辫看郑云一直站在那儿,又环视了一遍周边确定没有人了才小声出声,“小郑,郑云,你咋了?” 郑云缓缓转动脑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口,“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啊?”麻花辫也有些慌了,“不是来视察的领导吧?那么年轻!” 小郑摇摇头。 “那是谁啊?”麻花辫有点着急了,“你说啊!” “她是程团长的媳妇儿!” 麻花辫睁大了双眼,瞳孔都微微放大,“她……她……她是?是不是重名啊?” 麻花辫还有些侥幸心理。 郑云叹口气,“咱们驻地是营级干部才铁板钉钉能申请随军的,连级的都得先打几年申请,你听说有第二个叫程延的吗?” 麻花辫心慌意乱的,她只是个小小干事,没想到说一次闲话被人家正主听着了,还是个团级干部的家属。 “这写着呢,一团团长,就是她!”郑云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平时让你不要听信闲话,你不听,这次长记性了吧?” 麻花辫已经有些吓哭了,“我不会被撤职吧?” 郑云看着她也可怜,安慰道:“不会的,我们不属于一个系统,他管不着我们,而且我刚看那个嫂子不是个小肚鸡肠的,要不她当场就给你难看了。” 麻花辫抽泣道:“那哪儿能看出来啊?说不得是回家告状去了呢?” “你也没说啥啊,不就是说了听说她去一团了吗?没说什么过分的!” “可是我说她组建秧歌儿队……” 郑云有点儿想笑,“没事儿的,你别哭了。” 麻花辫擦擦眼泪,“她没去啊?那他们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不行,我得骂他们去!” 说着“噔噔噔”跑出去找上一个跟她说这话的人了。 郑云看着表格上娟秀的字迹,摸了摸然后把纸放进了文件夹。 字写得好看也没用,现在没有职位的空缺。 苏半夏也没指望部队真能马上给安排上工作,她就是去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就碰上那么个场面。 为了避免尴尬,她就离开了,想问的话也没问出口。 看来真的有这么个人,去了医院看病号,还说自己是程延的老婆。 苏半夏有点怄得慌,虽然他们是合作关系,但程延你不能让人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呀! 苏半夏气冲冲地一路去了军属小学,苏晨和程欢到这儿上学没几天,但她只在他们上学第一天接送了一趟,之后就让他们自己上下学了。 军属小学就是为了解决随军的小孩儿教育问题的,不仅收当地军属,还收附近村民的孩子,所以小学里学生还是挺多的。 程欢十五了,对知识的接受能力比正常读一年级的小孩要快很多,而苏晨的学习速度也非常快。 第一天入校的时候做了一个测试,老师们改过试卷之后两个人一起读了五年级。 但这个学校也只有一到五年级,所以一年后读初中还是要想办法去市里的学校。 程欢和苏晨出来之后看见苏半夏在门口等他们又意外又惊喜,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绕着她。 军属小学距离家属院很近,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到了家。 敏感的程欢率先发现苏半夏情绪不对劲,但看着她嫂子不是很好看的脸色,识趣地没有多问,还跟苏晨合作着做了晚饭。 晚上程延风尘仆仆地回来,还带回来一对儿夫妻。 路前程不害臊地喊:“嫂子,添麻烦了,我们来蹭饭啊!” 第145章 生气 苏半夏端着萝卜汤站在门口,表情都凝固了。 苗茵站在路前程身后扯了扯路前程的后襟,“嫂子,见笑了,我们就是来打个招呼。” 路前程也有点尴尬,“嫂子,我说着玩儿的,我们就打个招呼……打个招呼。” 程延姗姗来迟,“咋了?” 苏半夏按下心里的疑惑与不满,满脸微笑地邀请院子里的客人进屋。 “快进屋吧,刚做好饭呢,没啥好菜,就简单的家常饭。” 苗茵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苏半夏开始的不悦,还是坚持说自己就是来打个招呼。 程延不知两个女人在拉扯什么,他就跟张政委说个话的时间,家里氛围奇奇怪怪的。 “没做饭?”程延问。 苏半夏本来就有气,见程延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做饭,气更大了。 “没做饭我端的是啥?” “那进屋吧,老路,弟妹,进屋儿!”程延往里让人。 苏半夏怕人看笑话,正好程欢听见动静儿出来,苏半夏把汤盆递给程欢,她拉着苗茵的胳膊进屋。 苗茵尴尬地被苏半夏拉着进了客厅,苏半夏把院子里原来的方桌挪到了厨房边上当餐桌,这下子更显得客厅空空如也。 “见笑了,我们这刚搬来,还啥也没置办呢。” 路前程也赶忙搭话,“我们今儿才到,还不如您这儿呢,嫂子收拾得真干净。” “先坐,还有两个菜,稍等一会儿啊。”苏半夏按住苗茵要起身帮忙的动作,瞪了程延一眼进了厨房。 程欢也一脸懵逼地跟着进了厨房。 程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瞪了,摸不着头脑。 路前程坐得乖乖的,从没这么安生过,“老程,嫂子生气了?” 程延摘下帽子,“不能啊,她不是这种人啊。” “我们俩走吧要不?” “别,你现在走她更生气”,程延把暖壶拎到桌子上,“自己倒水啊。” 苏半夏拉着脸子切着土豆,程欢在用另一块案板切腊肉。 “咋了?” 苏半夏不说话。 “咋了你?”程延走近,看着苏半夏发出疑问。 苏半夏深呼一口气,放下刀,“程延,咱俩现在怎么也算搭伙过日子吧?我能不能有点儿知情权?” 程延想去拿刀的手顿住了,“你怎么没有知情权了?” “算了,等客人走了再说。”苏半夏继续拿起刀切着土豆。 “我来帮你。”程延不知道苏半夏问什么生气,只能侧面解一下苏半夏的怒气。 苏半夏觉得后槽牙都在疼,“你别说话了,越说我越生气。” 程欢从没有见哥嫂这样吵过架,自己在一边切肉,都不敢发出声音。 “你动作那么慢,半夜才能吃上饭啊?”苏半夏迁怒道。 程欢吐吐舌头,动作又利索了起来,也顾不得菜刀碰到案板的声音了。 苏半夏围着灶台又炒了两个菜,土豆炒腊肉和凉拌豆腐。 豆腐本来是打算明天做豆腐汤的,现在没办法只能提前用上了。 “刚才你可以让苗茵帮忙的,老路是我最好的战友,他们夫妻也不是外人,以后会有很多相处。”程延小声解释着。 苏半夏拌着豆腐,“先别说了,让人看笑话。大丫,萝卜汤别焖着了,端桌上去。” 苏晨从灶火前站起来,端着刚出锅的土豆炒肉去了客厅。 “端过去吧,一会儿回来端碗。”苏半夏拿出碗橱里的碗,数出了六个盛红薯大米粥。 没一会儿苗茵进来了,“嫂子,我端点儿啥?” 苗茵是个身材苗条长相清丽的女孩儿,长相上就很讨喜,看上去温温柔柔如沐春风的。 “来把馒头端出去吧。”苏半夏气过了一阵儿,不能再当着客人的面儿矫情。 苗茵端着一盘馒头出去的同时路前程也进来端碗。 不大的方桌上,坐满了六个人。 “谢谢啊,嫂子,真是麻烦了,特别不好意思。”苗茵看着桌上简单又不简单的三个菜,由衷地感谢道。 苏半夏隔着程欢跟苗茵坐,笑着说:“谢谢可以,不好意思也可以,但吃不饱不可以,今儿我可是把这点儿手艺都用上了,都捉襟见肘了,不好吃回去再说不许让我听见。” 她小小开了一个玩笑,让刚刚因她而僵硬的气氛缓和许多,饭桌上的人也确实被她逗笑了。 路前程尝了一口土豆,“嫂子,您这是谦虚啊,这多好吃呢!以后您可得教教我们家苗茵,她手艺可差了,再差一点儿我就得食物中毒进医院。” 苗茵嗔怪地拍了一下路前程的胳膊。 苏半夏社交能力强,在她故意挑起气氛的情况下,一顿饭宾主尽欢。 苗茵是南方人,但对苏半夏做的北方菜也赞不绝口。 最后这两口子走的时候,苗茵还不好意思地直说感谢呢。 “你们第一天来,肯定啥也没准备,我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是前面吴嫂子送来的大包子呢,照你这么个谢法,我得见她一面道一句‘谢谢’。”苏半夏开玩笑道。 苏半夏和程延送他们到门口,路前程指着路对面的一座房子说:“嫂子,那边儿第二个院子是我们家,常来玩儿啊!” 苏半夏爽快答应了他们才离开。 路前程两口子走了之后,程延就发现苏半夏的脸色变戏法一般变了个脸色,板着脸进屋了。 他看着苏半夏的背影半天没搞清楚苏半夏到底为什么生气,锁上门后也踱步进了屋儿。 客厅里的碗筷没人收拾,苏半夏进了房间,苏晨昂着头“哼”了一声进了屋子,程欢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去收拾碗筷的时候,程延道:“我收拾,你睡去吧。” 程欢见她哥这样,也没坚持,只说:“哥,你干啥啊?” “我怎么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程延冤枉。 “那你叫客人回家吃饭不跟我嫂子说一声,猛不丁的家里来了客人结果啥也没准备,这不让人笑话嘛!”程欢皱着眉头道。 程延收拾的动作停住了,“什么?你嫂子不知道?” 程欢无语,“她要是知道能在厨房里转圈找菜吗?那土豆是好不容易买的,我嫂子好不容易答应我们明天做炸薯条呢,都怪你,哼!” 程欢噘着嘴进了自己房间,你自己收拾吧你! 程延看着残羹冷炙若有所思。 第146章 离婚? 程延把碗筷归置好,洗漱完进了房间。 自从家里的包裹寄到之后,他们二人都是在一个房间睡的,但程延刚到这里什么都要熟悉,每天早出晚归两人竟没什么机会说上话。 苏半夏面对着墙侧躺着,程延推门进屋的时候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让程延捕捉到了。 “对不起,今天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辛苦了。”程延站在床边说。 苏半夏闭着眼睛深出一口气,她不是个爱冷暴力的人,有什么事儿她就行摊平了说明白。 她一骨碌坐起来直视着程延,“行,那就好好说说,以后你要干点什么我能不能有点儿知情权?你这样贸然领着人进门吃饭我很被动,我不是不愿意招待你的朋友,不是不愿意承担起你妻子的责任,可今天你们进门的时候饭桌上只有一个萝卜汤,要是我今天偷懒没去买菜呢?你让人家吃空气啊?人家会记在我头上吗?人家会说你!” “老路不会的,而且我……” “什么不会?再好的朋友感情也是需要维系的,你去人家家里吃饭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人家来我们家了结果一桌子人喝一盆汤,寒不寒碜啊?”苏半夏现在火还没有下去,想起几年客人进家门被打了个突然袭击她就来气。 “跟你说了啊。”程延看苏半夏生气也不想跟她顶起来,好声好气解释着。 “你啥时候说了?我要是知道能只做那么一盆汤吗?” 程延也知道消息传达的时候出问题了,搓了搓自己的脑袋,“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师部开会,让小方给你打电话,后来我打电话确认他说通知到你了,从师部回来我就直接去车站接老路两口子了。” “我明天要知道咋回事。” 程延松了口气,“行。” “还有一件事儿,吴嫂子说你媳妇儿天天去医院给那个小病号送饭,还听说你媳妇儿要去拉建文工团,你媳妇儿咋这么多啊?”苏半夏似笑非笑地说。 程延掠过一丝疑惑,然后眉头紧蹙。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你不用给我整这出,自己的事儿自己收拾好,别让人说我脸上来。” 程延刚想问一下,苏半夏又躺下面朝里睡了。 “行,我明天去了解一下。” 苏半夏没有回话,她乱糟糟的,今天这事儿听起来不该怪程延,只是他安排的人没有把事情做好,她不该那么生气的。 可她还是生气,最气的是不知道气从何来。 直到苏半夏睡着程延也没有上床睡觉,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第二天一起床饭桌上就摆着热乎的早饭,苏半夏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程欢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说:“这是我哥早上去食堂买的,这个叫啥糕……他说是昨天去接战友的时候,在宾馆买的。” 蛋糕?苏半夏有些日子没有见了。 她捏起来一个,已经冷冰冰的了。 “你哥呢?” “上班去了。” “放炉子边上烤烤,然后你俩分了吧。”苏半夏端起面前的白粥喝了一口。 程欢张张嘴又闭上了,苏半夏抬眼看了她一眼,“你不上学啊?快点的!” 程欢气嘟嘟地坐下吃饭。 苏半夏倒是笑了,“你生什么气啊?谁惹你了?” 程欢一口一口往嘴里抿着粥,“没有!” “那就快吃!” 一会儿苏晨也回来了,看见桌上的蛋糕看都没看一眼,拿桌子上的包子啃。 “你不是念叨了很久的鸡蛋糕了?你姐夫给你带回来了你咋不吃?” 苏晨闷闷地喝粥,“我想你带我去,我不吃他带的。” 苏半夏“啧”了一声,“你又咋了?不吃不是浪费?还不吃他买的,你现在吃的包子就是他买的,快点的别矫情。” “他让你生气了。” 苏半夏戳了一下苏晨的脑袋,“没有,你个小孩子操心不少。人家专门给你买的,我跟他说过一次你想吃这个人家就专门去宾馆买了,还要怎么样,我们不能光索取啊,也要感谢的。” 苏晨塞进嘴里最后一口包子,“我要上学去了。” 粥也没喝,跑进屋里拿书包,程欢没办法也匆忙喝了几口饭跟着去拿书包出门上学。 临近中午,苏半夏正在屋里量着桌子的尺寸,听见了吴双在门外敲门。 “咋了嫂子?” 吴双进屋喝了两口水才说话,“你还记得我跟你说那个你去医院送饭的小道消息吗?” “啊,谣言又升级了?” “今天你男人在团部发了一通火,我们家老张都劝不住,说底下的士兵心思浮动以讹传讹,思想建设有问题,现在一团的人还在操场上跑圈呢!” 苏半夏有些惊讶,这有点儿过了。 “你也别担心,这次一整顿肯定说闲话的人就少了,就是他们太闲着了才有这么多幺蛾子。”吴双看苏半夏有点担心,安慰道。 “嫂子,你让张政委别挂心啊,他年轻经验不足。”程延说士兵思想建设不到位就是在说张政委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他一向谨言慎行怎么今天这么鲁莽呢。 吴双一摆手,“弟妹,老张要是往心里去,我能巴巴来跟你说吗?虽说他们男人的正事儿我们女人不该插嘴,但有时候你确实也需要规劝一些是吧?” 苏半夏连连点头。 她又留吴双喝茶,吴双说回家做饭匆匆离去了。 中午程延没有回来,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进家门。 苏半夏把余火点起来,给他下了个面条。 程延沉默地吃着,苏半夏沉默地看书。 等到程延吃完最后一口,苏半夏拦住他去洗碗的动作,“聊聊吧。” 程延顺势坐下,“我确实有些话要跟你说。” 苏半夏挑挑眉,“我先说。” 程延颔首同意。 “今天吴嫂子来了,说了你今天在团部耍的威风,你的事业我不懂没资格管,但好歹认识这么久也算朋友了,劝你一句,凡是还说是三思而后行,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说完了,你说吧,” 程延知道苏半夏说的是他今天整顿军纪的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苏半夏点头,“那就行,你说吧。” “那个谣言……也不完全是无中生有,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你……” “我不会说你不好的,你该申请申请就是了,不用说这些。”苏半夏淡淡道。 程延没听明白,“申请什么?” “申请离婚啊。” “你说……什么?离婚?” 第147章 烂桃花 程延“离婚”两个字说出口之后,程欢破门而出,跑到程延跟前,“哥,你有没有良心了?程延!你要干啥?” 苏半夏吓了一跳,“大丫,你不是睡了吗?” “我睡得着吗?再睡说不得哪天你就偷摸走了,家里说不准突然就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让我叫嫂子,我还怎么睡得着?”程欢歇斯底里道。 她这几天就感觉她嫂子情绪不对劲,可她没敢问。她生来就爱打听事儿,来这没几天附近都混熟了,可以说她嫂子都没她认识的人多。 突然外面又冒出一个嫂子,她连续几天担惊受怕,可连续几天都摸不到她哥的影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张嘴就说离婚! 程延被程欢骂得说话都张不开嘴。 苏半夏皱皱眉,“回去睡觉,这是我跟你哥的事儿。” 程欢在刚刚吼叫的时候眼泪汹涌地往下流,她半蹲在苏半夏膝前,“嫂子……你要走能不能带上我啊……” 程延揉揉眉头,“行了,程欢,我没要和你嫂子离婚,快回去睡觉。” 程欢扭头瞪着程延,抽抽搭搭的,“你骗人……” 程延指着自己的帽徽,“我以我这身军装发誓,我没要跟你嫂子离婚,快回去。” 苏半夏看程欢这样子也有点心疼,给她擦擦眼泪,“好了,你先回去,我保证跟你哥好好说。” 程欢用袖子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进屋说吧。” 两人进了房间,苏半夏坐在床上,程延坐在写字台边的椅子上。 气氛沉滞了一会儿,程延先开口。 “我听懂你意思了,我外面没人,我一个党员,咋可能干那种事情呢?”程延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我今天跟你说的并非空穴来风是因为确实有人去了医院,有人含混表达,有人以讹传讹。” 苏半夏眼尾一挑,“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必须要结婚的理由吗?”程延说。 “你妈,还有啥来着?”苏半夏一时想不起来。 “我领导给我介绍对象。”程延无奈道。 “啊,对。”苏半夏想了起来,“那……那人是?” “嗯。”程延点头。 “可你都结婚了呀!”苏半夏不理解,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女孩儿都很保守的吗? 追到这儿来了? “她……是我领导的闺女,现在始终觉得我……是娃娃亲,被迫结婚,我跟她说不明白。我也跟她说了很多次了,但她觉得我就是为了责任,反正……”程延觉得也很苦恼。 “所以就是她去医院以你妻子的名义去看望小战士?” 程延:“也不见得是她自己说的,她一向给自己留退路,很可能是那小新兵理解错了,她似是而非地应了。” 说到这儿程延咬咬牙,三连长真该多跑几圈,怎么就找个大嘴巴去照顾病号儿?他就去进行了个考察任务,回来就谣言满天飞了,止都止不住! 还张建波那个混蛋玩意儿,见到点蝇头小利就给人当枪使。 “我说明白了吗?”程延小声道,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巴巴。 苏半夏露出一个坏笑,“程团长桃花很旺嘛!” 程延嘴唇翕动,他嘴笨,说不过她。 事情说到底是个乌龙,说得再到底一点,还是怪程延。 冤枉了他,苏半夏一点不亏心,他本来就是事情的根源。 第二天一早程欢看见苏半夏在厨房摊鸡蛋饼,他哥在院子里倒腾自己的那点儿工具,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 程延在纸上画着草图,程欢凑上前,“程延,你哄好我嫂子了没有?” 程延挑眉,程延?哥都不叫了。 “滚一边去。”程延不想理她,昨天不帮他说话就算了,还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哼!”程欢做了鬼脸去洗脸了。 昨天苏晨睡得早,不知道昨晚的风波,正睡眼迷蒙地坐在桌子上等吃饭。 “洗脸去,什么毛病。”苏半夏端着一盘子鸡蛋饼,轻轻踢了苏晨一脚。 程延也没拿架子等人叫,主动地到厨房里端碗。 看她哥这么狗腿的样子,程欢撇了撇嘴,早干啥去了。 苏晨和程欢去上学了,程延倒是没有出门,在客厅饭桌上继续写写画画,没多久就有后勤的人搬来了一堆木料。 程延解释:“我要做些家具。” 环视客厅,确实空空落落。 “你看看我画的图样,款式喜欢吗?”程延把自己画的图纸推到苏半夏面前。 就是中规中矩的带扶手沙发,一个长的两个短的,还有一个小茶几。长沙发的扶手还做宽了,放置了两个抽屉。 “挺好。” “你喜不喜欢,提意见就改嘛。” 苏半夏又端详了半天,实话实说:“我看不懂,觉得大差不差都这个样儿,但是抽空可以做把藤椅吗?可以摇晃的那种。” 程延手指弹弹手里的工具,“可以。” 他去院子里忙了,又是切割木料,又是拿笔画来画去。 程延干劲儿足得很,她让自己做藤椅,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没一会儿路前程操着大嗓门儿来了,后面还跟着他媳妇儿苗茵。 苗茵手里还抱着一个箱子,外面包着棉布。 苏半夏看她拎着东西,客套话还没出口,苗茵就先开口了。 “嫂子,虽然昨天麻烦您了,但我这可不是为昨天感谢您的,礼物是我姥爷送给你们两口子的,长者赐不可辞!”苗茵微笑着道。 路前程把盒子打开,露出一面整套的茶具。 “这是我媳妇她姥爷做的,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这就真不能推辞了,苏半夏从小是见过好东西的,苗茵拿来的这茶具就是真真儿的又贵又好的。 原矿黑泥的矮八方壶端端正正嵌在中间儿,四周摆着同样质地的茶碗,茶托茶滤一应俱全。 程延点点头,苏半夏心下了然,可以收。 “那嫂子就不客气了,弟妹也别怪嫂子不知情,回头嫂子也指定送你一个能拿出手的结婚礼物。”苏半夏爽快地接下了。 第148章 买表 一辆略微破旧的吉普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土路上,路两旁树木叶子落了满地,乌压压的。 苏半夏和苗茵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的摇晃而晃动着。 “嫂子要买些什么啊?”苗茵问道。 苏半夏想了一下,“买的东西多了,供销社好多东西没有,不过具体还要看东西的款式和质量吧。” 苗茵点头,“确实,我看供销社好多东西都挺一般的,也就是实用性强一些。” 今天路前程和苗茵上门也不只是送礼的,他们俩也刚搬来,缺少很多东西,供销社里卖的苗茵看不上。 路前程就拜托苏半夏跟着一起去市里百货买。 苏半夏爽快地答应了,毕竟她也有许多东西没有买呢,而且马上要过年了,怎么也得给大家都置办一身新衣服吧。 程欢是个大姑娘了,现在还是只有两件衣服换来换去。 要是有人知道苏半夏的想法估计要骂她奢侈,现在人们一个冬天一件厚棉袄就不错了,好多人还补丁摞补丁呢,包括家属院里一些家属也是这样。 苗茵看着温温柔柔的,但说话一点也不温吞,干干脆脆的。两个人在这一路上也聊了不少,苗茵也对苏半夏刮目相看了。 她倒不是看不起苏半夏出身农村,况且路前程在来昌新港的路上就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对话间苏半夏的谈吐和见识不像一个乡间田野长大的姑娘。 苗茵见过许多乡下女孩,粗俗的,泼辣的,胆怯的,柔弱的,可苏半夏这样城市与乡野氛围兼具的,她真没见过。 要是苏半夏不说,她以为是知青呢。 “嫂子,你真特别。”苗茵说道。 苏半夏一愣,又玩笑地乐了,“咋?我长了两个鼻子三只眼?” “哈哈”,苗茵一笑,“我爸是农村的,但我确实是城市长大的,我在家属院住过一段时间,家属院儿里的那些农村来的婶子们不喜欢我们这些城市长大的人。” 苗茵说得也没错,在昌新港这个不大的家属院也是有这样的情况存在的。苏半夏去买菜的时候遇到见过几次面的军嫂,要是来自农村的就跟她笑笑打招呼,城市来的军嫂看见她就当没看见,仰着下巴就过去了。 倒也不是看上看不上,农村军嫂看见城市军嫂下巴仰得更高。 这种壁垒已经存在很久了,久到没人知道该怎么去打破。 “我们无愧于心就行了,别人怎么想的我们也管不了啊。”苏半夏拍拍苗茵的手,“你说是不是?” 苗茵点头,这种想法豁达但也挺难做到的。 车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停在了一个百货门口。 “二位嫂子,我去办事,下午三点后在那边的公示栏下等。”开车的司机是路前程找的,正好到市里办事把她们俩捎上。 苗茵挥挥手跟司机告了别,看着车远去然后挽着苏半夏的胳膊往百货走,“嫂子,我有个同学家就是这儿的,她说这里的百货还行,东西种类还挺多的。” “行,那我们去看看。” 号称百货但跟“百货”这两个字还是不太相衬的,就是个二层小楼,门脸儿也不大,最能成为商场象征的就是那两扇玻璃门,里面还挂着厚厚的门帘,显得玻璃门也不那么有档次。 二人挽着手进了百货门,正对着的柜台就是卖生活用品的。这年头还是实用主义至上,人们大多就是为了买生活零碎而走进这扇门。 柜台上凌乱地放着这个时代的小零食还有小姑娘戴的头绳和发卡,大多是鲜红色的,人们都喜欢更容易卖出去。 苏半夏挑拣了几样买给程欢,其中还有一个头绳上坠着五角星,这在学生中间特别受欢迎,孩子适当的虚荣心,偶尔也可以满足。 再往里走就是卖成衣的,衣服大差不差都那样,款式固化,苗茵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只买了一个软毛围巾,衣服她也没看上。 苏半夏往里走挑了几样毛线,上次给程延和程欢分别织了一件,苏半夏打算再给苏晨织一件,他生日快到了。 二楼上要安静一些,几个柜台从木质的变成了玻璃的,能清楚地看见柜台里放着什么东西。 有戒指,有手表,有项链。 再往里还有收音机和手电筒电风扇这些“电器类”专用柜台,桌面上都是红彤彤的,几乎要在桌子上贴个大字报,上写“结婚家电到这儿来”。 苏半夏和苗茵没往那边儿去,在手表的柜台边上停下了。 路前程的手表在前不久摔坏了,坏得没办法修那种坏,苗茵想给他再买一块。 说是手表柜台,但里面也就堪堪放了三块手表,一块瑞士进口的,两块英国产的。 按制作工艺来说,肯定是瑞士的更精细一些,但从外形来看,苗茵更喜欢英国产的其中一块。 售货员看苗茵穿着打扮不俗,人也有气质,便收起了先前对旁人敷衍的态度,转而殷勤地跟苗茵介绍起来。 但苗茵天生就是个选择恐惧症,先前在挑选围巾的时候,是羊毛的还是兔毛的,一米半的还是一米的,红的还是蓝的,分别纠结了一轮,现在面对这等价钱的东西且得纠结呢! 苏半夏看苗茵苦恼的神色,售货员也由开始的殷勤渐渐有了不耐的神色。 “弟妹啊,我觉得手表这种精细东西,还是选世界知名的吧,我们去买个卤料还选老字号呢,你说呢?”苏半夏给了个建议。 苗茵两根纤细的手指分别在柜台上指着两只手表,左边黑色表带精钢表盘内嵌着不大的钻石,右边的简简单单,白色表盘金属的表带,里面是罗马数字,精钢的秒针“嗒嗒”地走着。 “是吗?可是这款钢的表带会不会带着冷啊?”苗茵神色纠结。 “我觉得呢,你送给前程的对不对,还是看他喜欢什么,况且这么贵的东西可不就得买个靠谱的嘛,英国造的表跟瑞士比还是有点差距的,而且瑞士的保值,要是德国产的说不得还能比一比。”苏半夏趴在柜台上看右面的那款表,“同志,这款还有吗?” 售货员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她看见了苏半夏手指着柜台手表动作间露出的女表,知道这也是个有钱的主儿,况且看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是个懂行的。 “不好意思同志,我们这款表只有一只,要是您想要我们可以打电话到魔都调货的。” 苗茵抬头,“嫂子,你也要买吗?” 苏半夏侧头,“我就是买也得带着程延来这儿买啊,我们可不像你们两口子相处这么久感情深厚,前程喜欢什么你自然知道,我要买回去他不喜欢咋办。” 苗茵有点红了脸,“前程是喜欢这种钢表带的,我就买这款吧。” 说罢跟售货员说“包起来”。 售货员喜上眉梢,夸赞的话张口就来,她戴着手套将手表从柜台里取出来让苗茵看看细节。 手表被放进黑色表盒中,绒布海绵挤压着,显得尊贵大气。 一只纤细的手猛地扣住表盒,“找个好点的礼物盒,我要了。” 第149章 争表 苗茵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挑选好的东西,眼看要被人抢去,她岂能就这么忍了? “这位同志,这是我定下的东西。” 那女子一身红色羊绒大衣,显眼得很,长相英气十足眉目含怒,“你的东西?你给钱了吗?” 苗茵被噎了一下,她确实还没给钱。 “她给了吗?”红衣女子扬着下巴问售货员,售货员也没想到平时半年都没人问津的手表,现在竟有人来抢。 “还……还没,可是……” “那不得了,给我包起来。”女子截住了售货员的话头,把表盒又放在了柜台上,催促着,“包啊!” 苏半夏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拍在柜台上,然后眼疾手快地把盒子攥进了自己手心,“现在给钱了,包装袋给我吧。” “你——”红衣女子气急,“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苏半夏勾起嘴角,“姐们儿,谁无赖啊?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售货员也少见这场面,磕磕巴巴说了一句:“还……还有票……” 女子又得意起来,“买表不是有钱就行的,还得有票,有吗你们?乡巴佬!” 苗茵气呼呼地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票据,“出单!” 售货员看有钱有票,麻溜地撕票把从苏半夏手里接过来的表放进硬纸盒里,外面又包上一层纸袋。 售货员包装的时候,楼下又上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子,“珊珊,买完了吗?” 红衣女子眼看着自己看好的表被人挑走,恼羞成怒迁怒到来找她的朋友身上。 “你看不见啊?被人抢走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真是会颠倒黑白呢。 女兵“啊”了一声,“那还要不要给那女的买东西啊?” “珊珊”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买什么买啊?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配吗她!” 女兵也觉得有点丢人,但还是加快脚步去追红衣女子了。 二楼重新恢复了清净,售货员也松了口气,刚才她真害怕两方哪一方一个气不过砸柜台啊。 苗茵刚刚生了一场气,脸还红着,把包装好的表塞进包里,又期期艾艾地看着苏半夏,“谢谢啊嫂子。” 苏半夏叉腰,“这算啥,我还没发挥呢她就气走了,这点儿功力还来插队?” 幸好临出门程延塞给她五百块钱,上半年的津贴呢! 苗茵被苏半夏逗得笑起来,刚刚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那我回去把钱还给你,或者你一会儿买什么跟我说,我来拿钱。” “好。”苏半夏拿起毛线袋子,“再看看吧。” 二层楼的小百货东西一眼就能望到底,二人没再怎么逛,转而去了菜市场,在市场定好了一些猪肉和青菜,两人去了国营饭店吃饭。 点单的时候苗茵争着要买单,苏半夏没跟她抢。 “嫂子,你刚刚太厉害了,你啥时候数好的钱啊?那个节骨眼儿太合适了,早一分晚一分都达不到那个效果,那女的脸都绿了,怎么不气死她呢?哼!”苗茵想到刚才的情景就觉得过瘾,她跟人吵架从没赢过,永远都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嘴上一句也说不出来。 曾有一次,路前程惹她生气,他嘴麻利愣是气得苗茵眼泪掉了半天,吓得路前程再也不嘴巴没溜儿了。 苏半夏用茶水冲了冲筷子,“这算什么,以后有什么事据理力争嘛,干生气有啥用。” “嫂子,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苗茵小声道,“我觉得你跟我想象的农村来的嫂子一点都不一样,你有见识有能力,你好厉害!” 苏半夏挑眉,“这啥意思?农村来的嫂子就没见识没能力?” 苗茵见苏半夏没生气,又大着胆子道:“之前我见过程大哥,他虽然是农村出身,但当兵早还上过军校,我就已经觉得很优秀了。这次来的时候前程跟我说他结婚了,娶的是个农村姑娘……” “就觉得我配不上她?” 苗茵惭愧道:“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苏半夏没有生气,她擦擦手,然后正色道:“苗茵,我跟你只认识了一天,但我知道你很单纯。世界是不同的,你没见我的时候认为我跟你见过的农村女人没什么两样,替程延委屈这很正常,但是——” 苗茵觉得自己像在上课。 苏半夏继续道:“这是因为农村的女人没有一个好的环境,要是她们也跟你一样接受好的教育,有好的父母,她们也很优秀的,她们自己未必就愿意活成那样。你以为谁都愿意生下来被父母骂赔钱货,被打着骂着长大吗?谁都愿意被莫名其妙嫁给一个给了一笔彩礼就把自己领走的人吗?” 苗茵咽了咽口水,“真的……真的这样吗?” 苏半夏叹了口气,不是一个世界长大的人很难感同身受,如果不是她在底层农村过了这么久,她对那些可怜的女人会可怜会同情,但也会恨铁不成钢——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啊?可是,不是谁都有力气反抗的。 “不是谁都愿意锱铢必较的,也没人天生就泼辣难相处。” 苗茵被上了一课有点委屈,她本来是存着夸赞苏半夏的心的,可苏半夏的反应跟她认为的并不同。 “可是……你就不那样啊……” 是的,苏半夏待人接物大方得体,机智聪慧,见识也广,从不畏首畏尾。可是,这不是原主的特质。 苏半夏缓和了神色,“因为我有一个有文化的父亲,我从小的环境跟她们是不同的,我从小就有人手把手教着我写字,把我抱在膝盖上教我做人。” “而且,见识不是单纯以见识多少外面的世界来界定的,那最多只能叫眼界,你觉得她们欣赏不来茶香,但她们也觉得你认不清韭菜和小麦,难道只有品茶叫见识,识得蔬菜懂得种植也叫见识,没有高下之分的。” 苗茵更不好意思了,埋头吃起了面。 她确实很羞耻,她从小就被外公教育不要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但刚刚苏半夏的话让她自己认知到她还是有那样的想法的,别人不知道,但她自己骗不了自己。 过了许久,苗茵的羞耻感才下去,苏半夏也体贴地没跟她说话,让她梳理自己的心情。 “谢谢嫂子,我受益匪浅。” 苏半夏浅笑,“你自己善良聪慧,关我什么事呀?” 苗茵也笑了起来,姥爷说得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嫂子刚刚你说的手表那些知识也是你父亲教你的吗?”苗茵好奇道。 苏半夏点头,“也不全是吧,我父亲去世了,但留下很多书,我从书里学的。” 听到苏半夏说父亲去世了,苗茵便不再提了,怕引起她的伤心事。 晚上苗茵回到家把苏半夏夸上了天,倒让路前程吃醋不已。 第150章 上台 程延的效率很高,趁着下班和周末的时间,把家里家具需要的木板裁剪完了,之后就是组装打磨。 完成的第一批成品是苏半夏想要的摇椅,木质的椅身,铺排着间隙均等细细密密的藤条,下面一个半圆弧的木条支撑起了整把椅子。 苏半夏一躺上去就闻到了木头的味道,她微微晃动着,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看见程延含笑看着她。 苏半夏难得红了脸,“干……干嘛?” 程延好整以暇地抱臂俯视着她,“等反馈啊?苏老板,我手艺怎么样?” 苏半夏咳了一声,“程师傅好手艺,弯曲角度很符合人体工学理论,打磨光滑度合适,苏老板很满意!” 程延微笑,“那今天程师傅能要求晚饭吃手擀面吗?” 苏半夏好心情地应了,“可以!” 程延满意地去做沙发了。 “今天晚上不是要看电影吗?文工团也要表演节目,你不还得发言?你在家吃饭啊?” 程延按图纸挑选着做好标记的木材,“对啊,讲话又不管饭,今晚就是给战士们丰富一下精神生活,你也得去啊,领导们要见你呢!” 苏半夏摇晃着正惬意呢,听见这消息睁大了眼睛,“啥?见我?” “啊,不仅见你,还有老路媳妇儿,你们这批新来的军嫂都得去,联系一下感情嘛。” 都去啊,那就放心了。 苏半夏摇晃着在摇椅上迷糊,也不觉得冷,程延说了好几次让她进屋她也不动弹。 “你能再做个架子吗?” 程延抬头,“啥架子?” “就是院子里的,可以种葡萄,也可以种葫芦。”苏半夏描述着。 程延想了一下,“我回头画个图你看看。” 苏半夏点着头,继续摇晃着没有起来和面兑现手擀面的意思。程延看她躺得舒服,也不催她,把屋里挂着的军大衣给苏半夏盖上了。 军大衣覆盖上苏半夏的那一刻,她红了耳尖,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但程延什么观察力,勾起一抹笑继续回去固定木板了。 苏半夏躺在院子里,不冷也不忍,她觉得自己可以躺到天荒地老,下一秒立地退休。 如果程欢和苏晨两个烦人精没有回来吵着要去看电影占位置的话。 “嫂子,我们一会儿得早点儿去啊!” “是啊,姐姐,电影——电影呢!” 程欢和苏晨异于往常的兴奋。 苏半夏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刚刚岁月静好的假象中脱离出来,认命地去做饭。 两个小祖宗着急去看电影,没时间醒面走不了面条,苏半夏被迫承诺着要还两顿手擀面。 简单热了热馒头,炒了个土豆。苏晨和程欢没吃几口就狗撵鸡似的跑了。吴嫂子家的小胖子张志军还在外面等着他俩,看样子难得一放的电影很受大家的欢迎。 程延被张政委叫了一声也急急忙忙走了,没一会儿苗茵来了,苏半夏和她刚出门就遇到吴双和陈秀芬,大家一起结着伴儿往大操场去。 大操场就是一片荒地,后来部队驻扎来了之后就被圈起来做士兵体能训练场所,长年累月跑下来,土地踩得实实的,下雨竟也不积水。 路上碰到不少军嫂,也有当地的村民,大家都拿着小板凳或者小马扎,苏半夏和苗茵没经验啥也没拿。 但对苗茵来说,电影不是稀罕东西,在市里几分钱就能看一场,安静又舒服,她来就是图个新鲜。 而苏半夏单纯就是经历过数码时代,imax都体会过,对这种黑白电影没有那么感兴趣,她打算见了该见的人就走,怪冷的。 一进操场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人,苏半夏压根找不到占座的苏晨和程欢在哪儿。 她和苗茵站在后面,幕布挺大,这儿也能看清楚。 据程延说,前面是领导讲话,然后有文工团表演,最后才是看电影。领导们看完文工团的表演就走了,不跟老百姓们看电影争地方。 但现在连领导讲话都没开始,前面还在布置桌子,红桌布还没铺完呢。 文工团的女兵们已经在台侧准备了,台上的话筒怎么都不响,程延跟着一个士兵到台上去查看设备。 在程延上台的一瞬间,跳舞的女同志们叽叽喳喳的,坐在两边儿的士兵们发出了一种“吁”声,很像中学生谈恋爱被老师连续叫着回答问题台下学生的起哄声。 苏半夏挑挑眉,苗茵刚来不知道情况,路前程也不在这边儿工作,更不知道前阵子的风波。 程延在台上也在咬着腮帮子生气,看来前阵子还是受罚没够儿。 台下三团长二团长五团长这些他最近处得比较好的团长们都露出了莫名的微笑,甚至师长旅长参谋长们都好奇地左右询问。 程延蹲在台上修着设备,心里在骂人。骂台下的团长们没一个讲义气地看笑话,骂下边儿的连长班长们都不好好学习,遇到事儿没一个靠得住的,连个机器都不会修。 突然程延灵光一闪,跑下台跟师长小声说了句什么。 师长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笑骂了句什么点了点头。 苏半夏就看着程延身边的警卫员一溜小跑往外边儿来,眼看着就是冲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 果不其然,警卫员跑到面前立正敬了个礼,“嫂子,我们团长让您过去一趟。” 苏半夏没多想,寻思着是下午程延刚刚说过的见领导的事情,拉着苗茵到跟着小方到最前面去了。 但意外的是,刚刚走到第一排领导的位置,程延冲她招了招手。 苏半夏惊讶地嘴微张,指了指自己,脸上都是疑惑。 程延走到台边,半蹲着拉着苏半夏一把,一个不察苏半夏被拉上了台。 “干啥啊你?”苏半夏急道。 程延装模作样地弯腰研究着话筒以及机器,嘴里还念叨着“是这儿吗?那我可修了啊?” 苏半夏听下面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以前演话剧的时候几千人的场子她也不是没演过,可跟什么都不知道被拉上台还被起哄可是两码事。 她还是母单至今呢,如今却在万众瞩目的台上被人这样起哄架秧子。 程延拉她蹲下,小声道:“这是破除谣言的最好方法,我看以后谁还敢说我媳妇儿是别人!” 程延声音真的不大,但苏半夏却觉得震耳欲聋。 “帮我拿着这个壳子。”程延递给她一个方形塑料壳和一堆螺丝。 “看到这个了吗?知道哪个线出问题了吗?”程延问道。 苏半夏凑近瞅了一眼,“这不就是简单的并联电路吗?看哪个灯不亮接哪一路啊。” 程延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不乏惊讶。 苏半夏咬着脸颊内侧的肉,“是不是我又说多了?” 程延轻笑,“没有。” 把线头接上,程延敲敲话筒,远处的音响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 修好了! 程延又把刚刚的塑料壳装上螺丝接了回去,苏半夏得了可以下去的话就马上蹦下去了,苗茵还接了她一把。 接上螺丝后,领导们一个个也上来了。 不熟悉的四团长瞧热闹般喊了一句:“干啥呢一团长?” 程延貌似无意地站在话筒旁边,“你管我干啥呢?我媳妇儿懂得多,有本事你上来修!” 声音通过话筒传入了每一个在场人的耳中。 第151章 季家忧扰 程延一句话引得台下议论纷纷,他倒施施然下去了。 参谋长上台开场发言,最后不知有意无意地开了句玩笑,“最后除了要感谢一会儿要上台表演的同志们,还要特别感谢一团长的家属,啊——这个女子能顶半边天,要是今天这话筒修不好,这讲话啊表演啊都来不了,一会儿大家都期盼的电影也都没声儿,大家呱唧呱唧!” 台下给面子地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大家真的期盼这场电影很久了,要是看不了都得失望而归。 苏半夏坐在军属中间,吴双回头冲她眨眨眼睛,苏半夏回了一个笑。周边也有人在不停看她,一个女人侧身搭话。 “一团长家属是吧?” 苏半夏扭头,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气质温婉。 吴双回头说:“这是季师长媳妇儿,叫岑嫂子就行。” “岑嫂子好,我叫苏立夏,叫我小苏就行。”苏半夏打招呼。 岑媛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看不出来小苏还有这本事呢?我看他们好多爷们儿都不会呢!” 苏半夏有些心虚,这是她以前独居了好几年的经验,她甚至照着网上教程修过电视,“我爸有很多这方面的书,我就是理论比较在行。” “才来不久是吧?” 苏半夏点头,“也就一个星期左右,最近一直在收拾东西,也没上门拜访。” 岑媛也说家里事情多没请她上门玩,其实大家心照不宣,季家现在一团乱麻的样子,谁那么没眼色上门啊? 台上领导们的发言结束了,文工团的节目上了,第一个是诗朗诵。 一直到三个节目都结束了,也没见哪个领导要见她和苗茵。 最后舞蹈表演的时候,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小战士矮着身子到她跟前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对不起嫂子”,又迅速跑走了。 苏半夏正奇怪呢,苗茵捅捅她的胳膊,“嫂子你看那个领舞的。” 她们坐的位置距离舞台比较远,也就是看个热闹,苏半夏眯着眼睛往上看,只能看见红彤彤一片,她们都拿着红绸子晃来晃去看不清楚。 “哪个啊?” “就那个中间的,现在去右边了,别人都扎两个辫子她扎一个。”苗茵眼睛好,看得清楚。 苏半夏瞅半天也只能看出个大概来,天色又黑,大灯照着舞台显得舞台光线过曝。 “我只能看出个轮廓,你认识啊?” 苗茵急得要出汗了,“就那天那个红衣服女的啊!” 红衣服女的? 苏半夏恍然,“那个跟你争表的那个?” 苗茵猛点头。 “走,凑近看看去。” 俩人鬼鬼祟祟地绕开中间观看演出的人群,往舞台侧面去。 舞台侧都是一些小孩子跑来跑去,两个大人挺扎眼。 没敢往最前面去,两人站在阴影里看舞台上的人。 上面的蹦蹦跳跳的人个顶个的红脸蛋儿,苏半夏费力辨认着,突然被人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苏半夏挣脱开,后面程延忍俊不禁地乐。 “干啥啊?” “走,师长见你们。” 苏半夏和苗茵跟着程延离开了操场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季师长和刚才的搭话的岑嫂子都站在那边儿。 “弟妹,抱歉拿你当幌子,师长有点私事找她,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走在距离他们二十米的时候,程延停下对苗茵说。 苗茵这几天也听说了季师长家的事情,眼睛一转觉得万万不可过去,立马站在了远处,“我在这儿等,程哥嫂子你们过去吧。” “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苏半夏叮嘱道。 苗茵挪了两步,正站在操场漏光过来的地方。 程延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季师长那边走去。 “找我干啥啊?”苏半夏小声问。 程延道:“就是那个孩子的事儿。” 没等苏半夏思考出个四五六来,就走到了季师长夫妻跟前。 季师长在台子上讲话的时候,苏半夏看不清楚,但听声音是个很威严的军人,但一走近才看出他人后的疲累与苦丧。 季师长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岑媛勉强笑着说:“小苏,真是见笑了,这几天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听说你跟孩子他外婆是一个车厢过来的,你听没听见孩子叫她什么?” 叫什么? 苏半夏基本都没听见那孩子说话。 “那孩子好像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是吧?”苏半夏求证般看向程延。 程延点头,“我也不记得孩子说过话。”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信息,有关于他们身份的。”岑媛的话有些急切。 苏半夏也不敢马虎,仔细回想了一下,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她只能从头到尾将见到李桃花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突然季师长抓住了什么,“你说她从麦岛站上的车?” 苏半夏看了一眼程延,程延肯定点头,说:“是,她在我们后面上的车,我们从那一站中转,所以记得很清楚。” 季师长哆嗦着手,呼吸都急促了,岑媛担心地扶着丈夫。 程延也有点慌张,想去叫人。 季师长抬手阻拦,苏半夏职业病发作上前按住了季师长胳膊上的两个穴位,“嫂子,季师长现在生不得气,还是果决一点吧。” 对于李桃花的气人能力苏半夏是深有感触的,季师长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本就很难跟市井乡野妇人争执,听声音他的肺病已经不轻了。 没多久季先礼呼吸平复下来,惊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没想到一团长家属本事还不少。” 苏半夏没说话,程延上前道:“她爸从小教她教得杂。” 知道李桃花是从麦岛站上车,季先礼心里也有了数儿,冲他们二人点点头,就佝偻着身子走了。 岑媛说了一句有机会请他们吃饭也紧跟着季先礼走了,苏半夏和程延在原地面面相觑。 苏半夏说:“我有一个猜测。” 程延:“不许说。” 苏半夏:“……哦。” 程延还有事儿没完,回到操场去了,苏半夏也没再回去看电影,喊上不远处的苗茵回家。 苗茵聪明也很沉得住气,回去的路上只跟苏半夏说觉得那个领舞就是那天见到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对于季师长夫妇找苏半夏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有问。 苗茵盛情邀请苏半夏到她家去欣赏她带来的茶具,苏半夏乐呵呵地去了。 路前程值班不在,苗茵一个人害怕,直到路前程下班回来苏半夏才被允许从她家离开。 苗茵自己怕黑也觉得苏半夏怕黑,拉着路前程强行送苏半夏回家。 苏半夏木着脸又被这夫妻俩送回家,她真不害怕! 离家门口还有几十米的距离,远远听见了不真切的说话声,路前程没正行地调侃:“肯定是老程不放心在门口接你呢!” 可凑近一听,明明就是程延被桃花堵在了家门口。 那一刻,路前程想扇死几秒钟前说话的自己。 第152章 又见钱珊珊 “咔嚓——”路前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踩碎了脚下的一截枯枝。 程延和女子停止了谈话,一起看过来。 苏半夏抬步要过去,被苗茵死死拉住胳膊,她红着眼眶,“嫂子,你今天跟我回去睡吧。” 苏半夏:“……” 苗茵脑补过多,实在是她见过太多发达之后休妻另娶的人了。 路前程把媳妇儿拽到自己身后,“别添乱。” 苗茵更生气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老程,我……嫂子送回来了啊,你……”路前程觉得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了,他自然是相信程延人品的,但被人姑娘堵在家门口还被媳妇儿瞧见了,就…… “前程,好久不见。”女子开口,声音清甜熟稔。 路前程一向是除了自己老婆眼里没别的女人的,刚才遇到这场面他光想着赶紧撤了,没想着仔细看看。 这么一听声音才觉得耳熟,他凑近眯了眯眼睛,不太确定地说:“钱……钱珊珊?” “是我啊,没想到你跟程延哥在这儿也是搭档,真是缘分!” 路前程翻了个白眼儿,狗屁缘分,他老子专门把他调来这儿的! 苗茵也越听越耳熟,“就是你!” 苏半夏一脸茫然,怎么大家都认识,就她不认识? “你是那个抢我表的人!”苗茵气呼呼道。 红衣女子?苏半夏脑海中掠过一个面孔,身量打扮确实有点像。 正常来说,曾经在商场争过东西的两个女人再见面绝对是修罗场,再不济也得有点尴尬氛围在。 但钱珊珊轻笑一声,温柔道:“不好意思弟妹,那天真是冒昧,我来见程延哥总得拿点拿得出手的礼物,就有点着急了,所以……真是抱歉!” 转而又面向苏半夏,“苏姐姐,那天是我出言不逊了,抱歉。” 苏半夏此刻心里奔腾的是无数狗血剧情,叫苗茵是弟妹,到自己这儿就是苏姐姐了。 苏半夏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我才二十,应不起你这声姐姐。我回去了,你们也回吧。” 后一句话是对路前程和苗茵说的,黑暗中能看到苗茵担忧的眼神,她没说什么抬腿要回家。 “那就是妹妹了,我是来给程延哥送药的,你身为她……妻子未免也太不尽责了吧,为了尽早来随军,让他带着伤回去接你!”钱珊珊没有温度的声音带着质问,好像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大老婆?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钱珊珊委屈极了,刚才那句无情的话竟然是程延说的。 “程延哥……” “钱珊珊同志,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已经成立了家庭,你能不能听进去一次?你要破坏军婚吗?”程延真生气了,尤其是他看苏半夏没有什么反应。 “我没有……可是你……”钱珊珊说话都带着哭腔。 苏半夏没兴趣继续听下去,抄着兜儿头也不回进了程延背后的大门。 程延自己的桃花债自己去应付吧,让自己挨什么骂呢? 程欢和苏晨还没有回来,苏半夏在厨房里烧着水,刚放上柴火程延就进院子了。 程延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挪进厨房,看锅里只有一浅层水,脱下棉袄去院子里接了一整桶自来水倒进大锅里。 苏半夏力气小,只能半桶半桶接,也乐得休息坐在小板凳上往炉灶里添柴。 程延忙活完了,看起来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说,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的。 “咋了?”苏半夏先开口。 程延挠挠头,“刚刚……那个……” 苏半夏了然,“哦,你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半夏“嗯”了一会儿,“我有点儿忘了她长什么样儿,其实我见过她的,就上次我跟你说和苗茵争手表那个女的。但现在记起来了,原来那表是送给你的呀!” 程延的面孔有点拉下来了,“还有别的吗?” 苏半夏仰起头,“你真不喜欢她啊?她长挺好看的,家里还有个当官的爹。” 程延脸色更难看了,“就这些?” “但她脾气不好,也肯定不会对你妈和你妹妹好,你擦亮眼睛不慕权贵很好!”苏半夏还给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程延“哼”了一声甩手出去了。 苏半夏刚还八卦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她能不知道程延是什么意思吗?可她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 程欢和苏晨回来的时候快十一点了,回来的时候俩人还兴致勃勃地讨论剧情。虽然他们看的是一成不变的样板电影,但这是程欢和苏晨第一次看电影,新鲜极了。 “嫂子,王芳真好看啊,跟你一样好看!”程欢挨着苏半夏坐下,开心极了。 苏半夏拨拉一下她乱了的头发,“是吗?人家是演员我能跟人家比啊?” “能!”程欢一脸认真,苏晨也点头。 行吧,大家都对亲人有滤镜。 “舀水洗脸洗脚去吧。”苏半夏催促着。 程欢和苏晨自己去拿自己的小盆,苏半夏从带他们生活开始就让他们养成习惯,洗脸用脸盆,洗脚用脚盆,程欢还要多出一个洗内裤的盆。 开始程欢还在心里吐槽自己嫂子败家,每个人一堆盆,谁家这么多盆? 可现在养成习惯之后,苏半夏有时候还笑话她,“你用苏晨洗脚盆洗脸洗头,咱能省好几个盆呢!” 程欢就噘噘嘴不说话了,谁要用苏晨的洗脚盆洗脸。 等家里人都洗漱好睡觉之后,苏半夏穿着拖鞋进了卧室,程延穿着军绿短袖窝在床上面对着墙睡觉。 先前苏半夏自己对着墙生气,现在换成程延。 房间里的灯泡是十五瓦的,并不亮。苏半夏从抽屉里拿出手电和药箱,跪上床拍了一下程延。 程延动都没动。 苏半夏“啧”了一声,“起来,别装!” 程延重重出了一口气,然后拉着脸坐起来,但还是不看苏半夏。 苏半夏按住他的肩膀往里推了一下,让程延彻底面对着墙,然后掀开了程延的短袖下摆。 程延猛地拉下来,脸都不受控制地红了,“你——你干什么!” 苏半夏垮起脸,“你没听人家骂我没负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你伤还没好就回去接我这个贪图富贵的女人。” 程延沉默了一瞬,“你别这么说自己。” “少废话,转过去,衣服脱了。”苏半夏拍了程延一把催促着。 程延拉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像个被羞辱的大姑娘,“我……我没事了,伤早好了。” “快点。”苏半夏的声音不容置疑。 程延无奈,只能脱掉贴身穿着的短袖,他还从没有在陌生女性面前裸露过上身,还这么近。 程延耳尖通红,苏半夏就坐在他旁边,他能闻到苏半夏洗漱完擦的雪花膏的香味。 而苏半夏就没有这么多旖旎的心思了,她完全被程延的后背震惊了。 程延的后背坑坑洼洼,有枪伤,有利器伤,后脊梁处还有没有拆除掉的纱布,上面是氧化后紫黑色的痕迹。 程延感受到苏半夏手接触到他的后背,僵硬了一下。 苏半夏心里堵得慌,然后利索地撕开了纱布上的胶带。程延说的出院的时候结痂了不是假的,只是这段时间不注意又崩开了一些,现在还渗着血丝。 幸好现在是冬天,气温低没有化脓,但还是有些发炎。 苏半夏拿对症的伤药敷上去,又把纱布原样粘了回去。 “还有别的地方吗?” “没了。” 苏半夏叹口气,“行了,睡吧。” 她默默躺到自己的位置,钱珊珊也没说错,自己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熄了灯,苏半夏睁着眼睛躺着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程延僵坐了很久,起身去外屋洗漱去了,他还记得苏半夏定下的家规,不洗漱洗脚不许上床。 虽然是她对程欢苏晨的要求,但程延觉得自己也是这家人,也要遵守。 第153章 季家往事 苏半夏心里明白钱珊珊这事儿不是这么就过去,尽管程延说她只是一厢情愿,但极端恋爱脑她也不是没见过。 但稀奇的是,钱珊珊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先前大张旗鼓地组建舞蹈队也像一个闹剧一般就过去了。 上次在操场上苏半夏“露脸”之后,程延所谓的新闻也没有了,一切都恢复了安宁的样子。 一眨眼,要过年了。 周边农户杀要杀猪,村里杀年猪都是不止一头,操刀的是熟练的屠户,家猪也没有腥臊味儿,苏半夏买了十几斤,还收了不少大肠和猪肚。 下水这些要的人少,见苏半夏买了一大袋还有不少笑话的。 “小媳妇儿不会做饭还贪便宜,这东西做不好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苏半夏也没反驳,陈秀芬凑上来悄悄问道:“这玩意儿你能做好吃啊?” “能。”苏半夏肯定道。 陈秀芬转头也去买了一堆肠子肚子,一边儿买肉的看她们就是看傻子的眼神儿 陈秀芬家里负担重,买肉都不能跟苏半夏和吴双买的一样多,但孩子又是馋肉的时候,只能在别的地方上想法子。 但她还是很担心,下水便宜也是钱买的呢! 苏半夏微笑着说:“我妈留下个老方子,卤了不会有味儿的。” 陈秀芬不好意思一笑,点了点头。 程欢和苏晨放了假,每天跟认识的同龄人玩儿在一起,回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陈秀芬也没回自己家,拿着肉就到苏半夏家来了。 “弟妹,你教我咋处理呗。”陈秀芬一手猪肉一手大肠。 “行,嫂子,东西拿进来吧。”苏半夏把自行车放进杂物房,扯着嗓子道。 陈秀芬得了同意就进了客厅,然后就被苏半夏布置的客厅惊艳了一下。 这院子原来什么样儿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苏半夏刚来的时候她也偶尔进来瞧过几眼,空空落落的。 可现在才过了多久,这客厅里多了长沙发,短沙发,茶几还有柜子。 苏半夏在市里百货小商店买了布料,自己裁成了合适的尺寸垫在茶几和桌子上,还拆了一床被子,做了沙发垫和抱枕,上面还绣了一些简单的花样。 整个屋子都是素净的底色,细细看来能看出布置她的人的用心。 “哎呀弟妹,你这屋子布置得也太好了,这叫沙发吧这个?我只在岑嫂子家见过,可你们这样式比她家的好看呢!”陈秀芬摸着沙发,夸赞道。 苏半夏从杂物房找出从家里带来的干草药,一手的灰去洗了把手。 “嫂子,你坐啊,沙发不就是让人坐的!”苏半夏让着陈秀芬。 陈秀芬手里拎着油腻腻的肉,感觉坐下会把这干净的沙发和茶几给弄脏,一时间尴尬在了当场。 “咋啦?我家沙发上有钉子?”苏半夏擦擦手过来,把陈秀芬手里的肉放在了饭桌上。 陈秀芬这才束手束脚地坐下。 “嫂子,你喝水吗?” 陈秀芬摆摆手,“不喝不喝。” “行,那咱开始吧?”苏半夏指了指厨房。 陈秀芬只觉得屁股下太软了,棉花垫着暖暖和和的,还有点儿舍不得起来。 “首先得洗干净,洗不干净怎么也不会好吃。”苏半夏拿了两个大盆在厨房里,灶里燃着火,也不是很冷。 陈秀芬照着苏半夏的动作揉搓着大肠,感受着温水的温度,她有些唏嘘。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冬天要敢用这么多热水洗东西,我婆婆得骂我五里地。” 陈秀芬平时八卦又开朗,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没想到还有这副愁容。 “嗐,我说这干啥,妹子,我这样搓对不?”陈秀芬问道。 “对,嫂子你真聪明一学就会。”苏半夏夸道。 “弟妹你真有意思,跟夸小孩儿一样呢,我都多大了。”陈秀芬笑道。 苏半夏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多大该夸也要夸啊,做得对就是要夸。” 这边儿正说着呢,程欢从外面进来,她穿着程延送给她的那件她觉得奇丑无比的棉袄,皱着脸进来,“嫂子,我那件棉袄啥时候能干啊?我不想穿这件了!” 苏半夏没好气瞪了她一眼,“看不见人啊?叫陈嫂子!” 程欢这才发现地上还蹲着一个女人,她乖乖打招呼,“陈嫂子好。” 陈秀芬乐呵呵道:“这就是欢欢吧?都说程团长有个妹子长得水灵,今天算是见着了。” 苏半夏这才跟程欢说,“去,把那个矮架子拿进来支在灶口,搭这儿烤。” 程欢扭头出去拿架子了,把一个三四十厘米高的夹子放在炉灶口,又把冻得硬挺的棉袄搭在上面。 “这次你要是再埋怨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你看不收拾你的!”苏半夏打着预防针。 程欢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陈秀芬没见过姑嫂这么和谐的,先前听说她们关系好,陈秀芬还以为只是表面呢,谁家姑嫂不起矛盾的。 “你这小姑子挺听你话啊!”陈秀芬道。 苏半夏笑了笑,“我带了她一段时间,她是个好孩子。” “这么大了你还供她上学?” 苏半夏看了陈秀芬一眼,点点头,“嗯,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嘛,多读点书还是好的,不被人骗。” “你说的是,多少小姑娘就是没读过书被男人两句话就骗走了。”陈秀芬理解了苏半夏的“苦心”,“这样以后找婆家也能找个好的。” 苏半夏笑笑没说话了,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没必要跟人争论。 陈秀芬也什么话说了,厨房里只剩下撩水和揉搓的声音。 安静了没一会儿,外面又响起汽车的声音,李桃花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半夏下意识往外瞧了一眼,陈秀芬轻笑了一下。 “嫂子你笑啥啊?我瞅两眼你就笑。” 陈秀芬嘴角噙着笑,“我还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呢,平时我们说点啥你看你那难受样儿,你也会看热闹啊?” 苏半夏摇摇头笑,“我觉得看领导家的笑话不好。” “啥好不好的,领导也是人。”陈秀芬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有没有人,“你不知道吧,现在这个岑嫂子在季师长前面那个嫂子还没去的时候就看上季师长了,那个嫂子前脚一没,后脚新嫂子就进家门了,当时这事儿闹多大啊!也就是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你家程团长还是外面调来的更不知道了。” 还有这种风流韵事呢? “前面那个嫂子不是生病没的吗?” “是生病没的,所以说命不好啊。那个曾嫂子我见过一次,跟季师长很有夫妻相,都是单眼皮,胖乎乎的挺和善个人,没现在岑嫂子长得好看。” 陈秀芬又神神秘秘道:“岑嫂子生不了孩子是因为季师长,当年季师长在战场上被困在水里,那是冬天啊,岑嫂子是随军医生,又喜欢季师长,二话不说跳下去给他治伤一直到后面支援上来,后来人救出来了,岑嫂子也伤了身子,季师长也是为了负责,你说这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能嫁给谁去?” 苏半夏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但大环境确实是这样的,即使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也不能剥夺人家要孩子的心愿。 所以季师长前面那个儿子就是唯一的孩子。 那……不对啊!那孩子是个双眼皮啊! 第154章 程三平下场 送走了陈秀芬,苏半夏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有点儿不确定那孩子是不是双眼皮儿。 她假装出门找程欢,往季家那边走去。 越往季家走,李桃花的声音就越大。 远远看过去,李桃花抱着孩子在家门口坐着为女儿哭灵,季家警卫员进进出出的,往车上搬着行李,看样子是真要被李桃花逼走了。 苏半夏站在一棵冬青后遮掩住自己的身体,但还是看不清楚那孩子的长相。 一个人从背后拍了苏半夏一下,吓得她几乎跳起来。 “嫂子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程欢奇怪地看着岁半夏。 苏半夏气得要揍程欢,程欢吓得要跑,被苏半夏揪住了领子。 “过来别动,那边儿人家有你认识的同学吗?” 程欢点点头。 苏半夏指了指李桃花,“你去那边路过一趟,看看那孩子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啊?” “啊什么,快去!” 程欢揉着被揪红了的耳朵,磨磨蹭蹭地去“假装路过”。 李桃花沉迷哭哭啼啼,根本没有看路上往来的人,甚至她希望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程欢走了一圈回来,“啥也看不着,那老太婆把小男孩的脸捂在怀里。” 苏半夏又看了一会儿,“算了回家。” “但我记得那个小男孩儿应该是双眼皮。”程欢走在旁边说着。 “你记得?” 程欢无奈,“他当时盯我的肉干都要盯出洞来了,那大眼睛忽棱忽棱直转。” “行,我知道了,回家。” 只要那个孩子是双眼皮,他就绝不是季师长的孩子。可季师长的孩子在哪儿呢? 陈秀芬的丈夫是季师长老手下了,从季师长只是个营长的时候他就是季师长的兵,这么多年一直在季师长手下,所以季师长家这点事儿陈秀芬很清楚。 上午苏半夏问季师长为什么不把孩子老婆接到身边来,陈秀芬也说不太清楚,这么多领导都是老婆孩子在身边的,尤其是战争结束之后,可季师长一直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食堂吃饭宿舍睡觉。 谁家做的多他就去蹭一顿,食堂下班了他就凉水泡馒头。 可以说那些年,季师长过的还不如个光棍儿汉,光棍儿可不用把大半津贴寄回家。 曾嫂子生了孩子,也没有随军来,季师长忙于军务竟也没见上孩子一面。后来没多久曾嫂子人没了,季师长派人去家里接孩子,可大人带孩子竟都不见了。 可既然李桃花手里捏着季师长唯一的孩子,为什么不把孩子送这边来呢?能减轻负担对孩子也好,是舍不得钱? 这都几年了,又抱着孩子上门,还逼着季师长离开现在的妻子去娶她另外一个闺女。 “嘀嘀——” 后面车鸣笛,苏半夏回头看,岑媛摇下车窗跟苏半夏挥手。 “嫂子。”苏半夏微笑着打招呼。 岑媛下车,拉着苏半夏离车远了一些,程欢懂事儿地说回家做饭。 今天风有点大,岑媛头发被吹散了,她用手捋了捋。 “我看见你了,是找我吗?”岑媛说的是刚才苏半夏躲在冬青后。 苏半夏没想到岑媛看见自己了,也没被人抓包的窘迫感,微微笑道:“我只是去确定一件事情。” 岑媛挑眉,“什么事?” 苏半夏看着岑媛,她是个自信又优雅的女人,在医院工作见过多少难搞又蛮横的家属,绝不会被李桃花这么一个乡村野妇赶出家门。 哪怕现在她带着一车的行李,也没有被扫地出门的难堪,好像是要出去旅个游。 “那个孩子……你见过正脸吗?” 岑媛瞳孔微微颤动,“见过,是个挺好看的孩子,老季说随他妈。” “季师长也不怎么跟您说孩子的妈妈吧?”苏半夏这话说得冒昧,也笃定。 岑媛嘴角轻抿,点点头。 “我也没见过前面那位嫂子,只是我听说,她是个单眼皮。” 苏半夏的提示就到这儿了,她也明白岑媛意识到了,岑媛是医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岑媛眼眶有些红,“我怎么会不希望孩子回来呢?全家属院都觉得我不想让那个孩子进家门,可我真的是想的呀……” 片刻后,岑媛收起了难得的柔弱,“谢谢你苏妹子,我知道了,我会跟老季商量的。” 她恢复了开始的优雅,从容地坐上汽车,“小苏,年后见。” “年后见。” 家属院里的人走了大半,不少军官过年都要回家,平时孩子吵闹的的声音都少了。 远处李桃花的声音喊得嘶哑,没人问津。 回到家程延正在打电话,他招招手让苏半夏上前。 结果话筒,里面传来袁雪的声音。 “夏夏——” “嫂子,上次我们打电话都没打通啊,你们怎么老这么忙啊?”苏半夏把袁雪当知心朋友,说话不自觉有些撒娇。 程延侧目,苏半夏瞪他一眼,看什么! “前阵子又下雪了,我们家属院那边电话线压断一根,电线都不通电了。”袁雪听见苏半夏的声音也很开心,没接到电话她也很苦恼。 “啊?又下雪了?”上次那场雪已经很大了,她有点担心在家的程妈。 “是,对了,你之前那个大嫂她弟弟打人那个案子判了,二十年。” 二十年?苏半夏挑挑眉,王彩琴没从程三平手里撬出钱来吗? “其实要是他们家肯花钱和解的话,拿到谅解书是可以轻判的,但……”袁雪忍不住笑出声,“你猜这个钱为什么拿出来?” 没拿出来钱来?程三平手里至少有一千多,不说程延这些年寄回家的,还有他们这些年攒工分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呢?不拿钱王彩琴能算完? “钱啊——没了!” 苏半夏眼睛都瞪大了,没了? “什么叫没了?被人偷了?” 袁雪声音里的笑意止都止不止,“不是,你还记得你离开之前他们家那房子塌了吗?” “记得啊。” “钱就被程三平放在床头腌咸菜的菜坛子里,房梁下来正好砸着坛子,当时光顾着救人了,没注意坛子,估计程三平自己也忘了。直到你大嫂兄弟的案子不得不判了,她娘家急了,找上门要钱,王彩琴一根上吊绳一挂,说不拿钱就带着孩子死,程延继父没辙了,就让儿子去取坛子里的钱。” “然后呢?” “然后扒拉开那碎罐子,包钱的防水布都被不知道是猫啊狗啊的撕烂了,钱被咬成了七八千片碎片。” 袁雪感慨一下,“挺多钱呢,反正这个事儿传遍了整个枣姚县,没听说谁家钱装菜坛子里被猫狗啃了的,当时那老头儿就晕了。” 苏半夏听得也过瘾,程欢离开,程妈离开,甚至程三平骨折,都没有这一下让他痛。 两个女人通过电话线像个千里笑个没完,又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把电话给了男人说些正事儿。 苏半夏松开电话的时候,程欢饭都做好好久了,在锅里闷着。她一进厨房就看见程欢坐在小板凳上烤火。 苏半夏转转眼睛,“程大丫,我跟你分享个快乐的事儿啊!” 程欢咬牙,“不许叫我程大丫!” 第155章 过年 程三平毕竟是程欢亲爹,听了这事儿没有苏半夏那么开心,也不难过,倒是有点无喜无悲那意思。 “他算计了一辈子的钱,这么没了,报应。”程欢嚼着土豆道。 苏半夏想了想,“不知道那些碎屑能不能去银行换一些啊。” 苏晨倒是很开心,他在程家那半年经常被骂,程三平吃这么大亏,他可太开心了。 “活该!” “但是……他没钱了,也不能干活儿了……”程欢还是有些担心,她毕竟叫了程三平十五年爸。 程延瞟了程欢一眼,淡淡道:“他有儿子。” 程欢紧绷的身体一下就放松了,是啊,他有儿子,自己这个闺女要是在他第一时间就会拉去卖钱。 看程欢想开了,苏半夏也放下心来,给了程延一个赞许的眼神。 饭后苏半夏拉着程欢量尺寸,要给她做件毛裤,她这两个月又长高了,以前的尺寸都不能用了。 苏半夏拿着软尺给程欢量着腰围和腿围,程延眼巴巴地在一边儿看着。 “你要吗?”苏半夏客套道。 “要!”程延果断开口,废话,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苏半夏翕动了一下嘴唇,“行,等一会儿。” 给小的量了又给大的量,给大的量完还有个苏晨很自觉地等在一边。 “真行。” 三个人的毛裤过年也织不完。 之后时间就像是开了加速器,进到了腊月二十之后尤甚。 陈秀芬跟丈夫一起回老家了,吴双不知为何一个人留在家属院过年,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半夏并未询问,只是时常去找她玩儿。 吴双尽管是一个人过年,但她丝毫没有将就,年货、窗花、\/对联、鞭炮一个不落。 她一个人过年也过得有声有色。 开始苏半夏还以为她只是麻痹自己,但观察久了,苏半夏发现吴双是真的不难过,反而还很开心。 这会儿吴双就一边哼着歌一边剁着肉馅。 吴双觉察出苏半夏不时看自己的眼神,轻笑一声,“怎么,我不跟着回婆家过年就得哭天抹泪的啊?” 苏半夏放下手中的毛线,“那倒不是,就是你这个想法和行为吧,毕竟还是比较少,加上孩子离开你那么远,你不担心啊?” 吴双手没停,“他爸又不是后爹,还能打他不成,真打了也是他活该,再说了也该让他爸知道知道我天天过的什么日子,天天就觉得我在家享福。” “那倒是,看孩子做家务,真是一刻不得闲还让人觉得你啥也没干。” “可不嘛!”吴双太赞同了,“再说了,孩子回老家没吃苦正好,吃苦了就知道我对他有多好了,他不在家我天天一觉睡到大天亮,可算是放个假。”吴双笑得嘴都合不上。 “也是。”吴双这样的心态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一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上午给李建国家打了电话拜年,听程妈的声音程欢哭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 虽然是为了一些不得不的原因,但毕竟算是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妈。 苏半夏在厨房里煎着鱼,程欢还不停抽抽。 “差不多得了啊,拿个盘子来。” 程欢擦着眼泪去橱柜里拿盘子递给苏半夏,很快程延挂了电话出来。 “你怎么就说那两句?”程延站在门口问。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我听你妈说话来气。” 一接通电话,程妈三句话不离生孩子和照顾男人,程延也知道他妈什么样儿,“我做点儿什么?” 在一边儿切菜的吴双乐不可支,“没想到在团里说一不二的程团长在家里是这样的啊?可比我们家老张强多了,他在家是倒油瓶不扶呢!” 吴双一个人自在是自在,但毕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还是有些寂寞。苏半夏邀请了几次她就同意跟苏半夏一家一起过年了,只是她坚持只吃三十儿中饭。 早上刚过九点,吴双就拎着自己家的鱼和鸡进门儿做饭了,他们在外面打电话,吴双就一个人在厨房收拾鸡鱼。 “嫂子,你也去跟张政委打个电话呗,志军走了也有一个星期了,你不想他啊?”苏半夏问道。 吴双斜睨了她一眼,“咋?我家就没电话,非得来你家打?”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哎呀你看你这个人,怎么人家一说什么你都能挑出刺儿来!”苏半夏嗔怪。 “哈哈哈哈,我是个心狠的妈,就不打!” 饭桌上是六菜一汤,算是苏半夏来到这里的最丰盛的一顿了。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厉害!”苏半夏看着满桌的美食,捧着脸赞叹自己。 吴双把一瓶酒拎上桌子,“再看看这个,更厉害!” 苏半夏咬咬嘴唇,“嫂子,你酒量挺好?” 吴双笑,“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米酒,用的茅台瓶子装的。” 她拧开瓶口,一股桂花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袭来。 “哇,好香啊!”苏半夏喝过不少酒,白的啤的红的,果酒米酒,都尝过,但这种自己酿出来的还真是头一次。 “来来来,给我倒点儿。”苏半夏迫不及待捧出自己的小杯子。 吴双给她倒了半杯,苏半夏不满,“倒满啊!” 程延把她的酒杯挪远,“你先试试量,哪能上来就倒满?” 吴双给程延倒了一杯,“就是的,你先尝尝。” 苏晨和程欢都做好了,苏晨拿着自己的杯子等着吴双给自己倒。 吴双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孩子不能喝!” 苏晨嘟嘟嘴,闷了一大口白开水。 吴双跟程延并不熟悉,程延在场,她有点不好意思。 苏半夏见状,举起酒杯,“来,我们先干一杯,欢迎吴嫂子跟我们一起过年,再总结一下这一年的好与不好,展望一下明年。” 众人随之举杯,苏半夏终于喝到了馋了好一会儿的米酒,入口微涩,转而回甘,带着糯米和桂花的香味,层次丰富又绵密。 “真好喝啊嫂子!” 吴双也开心自己酿的酒被喜欢,“回头送你一瓶儿!” “那感情好,嘿嘿!刚说道哪儿了?总结与展望,我先来吧,我,我……”苏半夏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夏天,现在都已经过年了。 她不自觉有些哽咽,“这半年……苦乐参半,吃过以往从没有吃过的苦,尝到从未有过的滋味儿,但还……做了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希望明年,能……越来越好吧!” 希望能再见到爸爸妈妈。 程欢红了眼眶,“我要谢谢嫂子,没有嫂子,我可能活不到今天,我也从来没说过感谢的话,但是今天我要说,谢谢嫂子!” 苏半夏的眼睛更红了,她把程欢从一个畏缩苦命自卑的女孩儿,变成了今天这样能昂起头说话勇于追求人生自我的样子,是费了不少心的。 “那明年呢?” “明年要……好好学习!” “我也是!”苏晨举着筷子道。 “好,那嫂子呢?有啥要说的?”苏半夏扭头看吴双。 吴双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有形式感还是头一次见,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我……我也说啊?” 苏半夏点头,“当然说了,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都要说!” 吴双脸都红了,“程、程团长先说吧。” “啧!”苏半夏不同意,“女士优先,你先说!” “我……我就希望,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没病没灾的,就好了。”吴双说了一个特别朴实的愿望。 苏半夏点头,“好!真好!” 吴双嗔怒地打了她一下,“好啥好?就知道笑话我。” 苏半夏冤枉,“这多好啊?没有比没病没灾好好过日子更难得的事了。好了,程延轮到你了!” 饭桌上四双眼睛都聚集到程延身上,程延难得有点紧张。 要知道他在几千人前的集团军做报告也没紧张过。 “我……我也没什么……” “程延——” 门外有些尖锐的女声打断了程延的“发言”,程延拧紧了眉头。 吴双看向苏半夏,苏半夏筷子一放表情难言,程延嘴角紧绷着出去了。 第156章 除夕联欢 吴双没想到来过个年还能见到这么一幕,她侧头看苏半夏面无表情的脸。 “弟妹,这……” 苏半夏正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儿呢,看见吴双关心的样子寻思自己要不还是意思意思生个气吧。 “太、太不像话了,大过年的,这这这、干啥呢这是!”苏半夏色厉内荏道。 程欢筷子一摔“噔噔噔”到了院子,往外一看人她哥已经不在门口了,气呼呼地把门一关,插上了。 “程大丫,门儿打开!”苏半夏喊道。 程欢不明白,“嫂子——” “打开!大过年的关门干啥?开门接福你知不知道?”苏半夏扯着脖子喊,“行行行,半个小时你哥不回来你再关上行吗?” 程欢气哼哼地把门打开了。 苏半夏好说歹说,程欢油盐不进把苏半夏的手表撸了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分针的移动。 好在程延在离开二十分钟的时候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妹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自己搭档的老婆看着的自己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仿佛在说“看不出你程延是这种人啊”。 而在道理上最应该生气的自己媳妇儿看见自己进门还招呼自己吃饭,甚至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程延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程欢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感受到程欢的眼神,咳了一声,假模假式地问了两句,“还、还回来啊?咋不在外边吃呢?” 程延坐下,不自然地看看吴双,“我叫执勤的去送她到招待所去了,总得跟她爸说一声儿,就回了趟办公室。” “只去了办公室?没去跟狐狸精说话?”程欢步步紧逼。 苏半夏拍了一下程欢,“怎么说话呢?” “我会解决好的。”程延道。 苏半夏点点头,“吃饭吧。” 程延有种一身力气打不出去的憋闷感,他觉得这事儿要放自己身上自己能气疯了,但苏半夏看起来情绪特别稳定,能为什么呢,无非是不喜欢罢了。 他有点黯然地拿筷子,本来和乐的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了。 家属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这儿过年的军嫂们还要把自己家制作作的年货送到食堂去一份儿,比如炒花生炸果子,一家一点点,晚上有个大联欢,让战士们尝个新鲜。 吴双借口要去准备送到食堂去的年货,给了苏半夏一个眼神儿就回家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苏半夏收拾着剩菜,看程延还在屋里杵着。 “那我该去哪儿?” “你们团里士兵还在呢,你身为团长不得去慰问一下吗?” 程延心里不痛快,“嗯”了一声走了。 “他还生起气来来了?”程欢摔打着锅碗瓢盆,念念叨叨着。 但这事儿赶上了有啥办法呢?不说钱珊珊的父亲是程延的前领导,就说钱珊珊孤身一人前来也不能完全不管啊。 这边儿驻军建制并不像后世一般动辄上万人,这边儿虽是一个师但并不是一个师的规模,很多连队都不满员,包括路前程调来却并不在军营里,神神秘秘的。 也就三四点钟的时候,一团的营长太太们都带着孩子端着自己准备的年货到了苏半夏家,苏半夏正炸鱼呢,程欢领她们进来的时候才炸了一半儿。 “嫂子,今儿是打算给那群大小伙子炸鱼?这是带鱼吧?”说话的是一营长的媳妇儿叫谢春草,已经快三十了,按年龄怎么也不该叫苏半夏嫂子,而且一营长比程延要大,可这上下级在这儿放着,叫弟妹谢春草也实在叫不出口。 苏半夏见四个营长夫人都到了,忙让程欢给她们倒茶,“几位姐姐妹妹别着急啊,我这动作慢了点儿,大家尝尝我新得的茶。” 程欢熟练地在茶壶里泡上苗茵送的红茶。 “这是红茶,我还放了红枣和枸杞,对女人好的。”苏半夏在厨房抽空对外面人说道。 几个营长太太早就想来拜访一下这位顶头上司的媳妇儿了,但没人起头,而且这段时间过年大家都忙,除了最开始在放电影那天晚上见过一面,竟就没有再见过面。 “早就想来团长家做客了,我们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咋来,这凑这个机会倒是上门了,以后我们可有借口上门玩儿了。”二营长媳妇儿是一个南方女人,说话软软糯糯的,还带着南方口音。 “那好啊,我欢迎呢!” 带鱼已经炸过一遍了,再炸一遍才会更酥脆。 “嫂子,你这沙发是哪儿买的啊?我上次去市里家具厂看了,也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啊!”谢春草坐着沙发软和又舒服,再看看样式也好看。 程欢把茶水端上来,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听见谢春草问,就答道:“这是我哥做的。” 一时间惊讶之声不绝于闻,恭维也好,真心也罢,听着倒真是那么回事。 这边儿她们茶也喝的差不多了,苏半夏也炸完了。 苏半夏端着一筐炸带鱼出来,上面还盖着屉布,“来尝尝。” 大伙儿也都没客气,上手捏了一个,入口酥脆,“咔嚓”声此起彼伏。 “嫂子,这是炸的啊?真脆啊,也不腥,咋做的啊?还有外面裹这一层。”问话的是三营长的媳妇儿田娇娇,胖乎乎的看着有福气,平时就是她天天爱琢磨吃的,远近闻名。 “没啥稀奇的,就是裹了一层面糊,加了调料。咱过去吧,晚了就凉了。”苏半夏端着一筐,程欢端着一筐。 苏晨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捏着炸物,跟在后面。 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其他团的家属,大家互相打招呼,喜气洋洋地抱着自己准备的东西去食堂。 一年到头,驻地里的兵们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天,嫂子各显身手,争相攀比手艺,形成了良性竞争,食堂的师傅们也不服气这天也会超常发挥,最开心的就是驻地的士兵们。 到食堂的时候已经闹闹嚷嚷的了,食堂的桌子都被拼起来,按连队班级一小堆一小堆地包饺子。当兵的大多还是穷人家的孩子,极少吃饺子,所以尽管都不熟练,但大家都抱着极大的热情参与进去, 苏半夏随着一团的家属和三团的家属们走进了食堂,被此起彼伏的“嫂子好”包围,陈秀芬跟三团长回老家了,撑场面是三团政委。 但熙熙攘攘中,最里面的一团倒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诡异感,苏半夏将准备好的带鱼放在正中间的大长桌上后往一团那边走去,越走越安静。 直到看见坐在战士们中间的钱珊珊。 苏半夏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哦,在这儿等着呢。 第157章 急救 站了几百人的食堂竟然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苏半夏站在人群外,身形高挑,冬天厚重的棉袄遮挡了她窈窕的身量,倒是显得有些臃肿。 而钱珊珊坐在士兵中间,身着上次的红色羊毛大衣,腰带束着更显腰身,乍一看体体面面的比苏半夏更像团长夫人,这不正与基层士兵同乐呢嘛,手上还拿着饺子皮,一点儿大小姐劲儿都没有。 察觉到苏半夏的眼神,钱珊珊挺挺自己的胸脯,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一些。 旁边穿军装的男人尴尬起身,“是程延的妻子吧?初次见面,我是师参谋部的参谋邵强。” 苏半夏微微一笑,“师里参谋部也给基层送温暖啊?改天我见了季师长可得感谢一下呢!” 邵强起身摆手,“不不不,我跟老程是战友,今天就是来玩儿,对,这是我表妹钱珊珊。” 说着他指了指钱珊珊。 “苏姐姐你好,我们之前见过,我这次来找我表哥过年。今天中午打扰了,主要是之前程延哥救过我的命,我爸也把他当自家人看,所以今天我找程延带我爸的话,还请您别见怪啊。” 钱珊珊一席话说得有根有据有条有理,谁要再介意简直是亵渎她和程延纯洁的过命恩情。 “钱同志说笑了,我媳妇儿待人大方又和气,哪儿来的介意,只是以后这种递话让邵参谋来就是了,冰天雪地的道路上还有冰,你一个女孩子摔着就不好了。”程延带着警卫员小方边往这边儿来边朗声道。 二团长跟四团长坐在士兵里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了,这会儿笑话着程延,“哟——就你媳妇儿大方和气,谁没媳妇儿啊?我媳妇儿今天做了煎鱼饼呢,兄弟们大家一会儿尝尝啊!” “谢谢二嫂子!” “谢谢嫂子!” 二营长这么一插科打诨,现场的气氛又热起来了,大家的心也聚到吃食上。 程延“哈哈”一笑,“我们家做了炸带鱼,有五香的有麻辣的,分了两筐,大家看自己口味挑啊!” 四营长也不甘示弱,“我们家做了肉丸子,大家也捧场啊!” 包饺子的后厨赵师傅不乐意了,“你们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以后让我们后厨的怎么过啊?以后战士们吃个丸子‘唉不如四嫂子做的好’,吃个带鱼“哎呀没有大嫂子做的好”,我们以后意见簿都不够写了都!” “哈哈哈哈——” 赵师傅幽默极了,在场有营长连长的家属做了不少家乡的风味,大家都一一介绍着,食堂里的战士们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跟自己相熟的战友说一会儿就去抢早就看好的菜。 不抢不行,僧多粥少啊! 三团政委见状也不认输道:“今年咱们三团长不在,回老家过年了,得给三团长回家见老娘的机会嘛,好几年不见了。” “是——”三团的士兵异口同声道、 “但咱们三团长头走跟我保证了,回来给咱们三团的士兵每桌加一盘红肠!” “好!” 现场气氛热起来,士兵们已经围着拼接好的长桌去夹自己喜欢吃的菜了,人太多每人夹一筷子就清盘了,甚至有人一筷子也捞不到,但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热闹得紧。 晚上吃饺子的时候,还有各个连队准备的节目,跟文工团的自是不能相比,但自家战友上去“现眼”,笑料十足。 钱珊珊不甘示弱,上去加了一个节目,女声独唱《茉莉花》,程延踢了二团长一脚,二团长手放在嘴边当扩音器,嚎了一嗓子“谢谢邵参谋妹妹钱同志”。 “谢谢邵参谋”“谢谢钱同志”入浪潮般打在钱珊珊的耳边,她跺跺脚下台了,本还想感谢一下程延的救命之恩,让大家有所遐想。她可是很自信的,一个军部领导之女,还有救命恩情,一个乡下娃娃亲责任所累,大家一看便知谁更般配。 她要全师人都知道苏半夏抢了她的姻缘。 可二营长这一喊把所有暧昧都喊没了,她下台还不忘瞪二团长一眼。 台下也后知后觉议论,“原来是邵参谋的妹妹啊”,“哎呀先前我误会啦”,还有一些士兵懊丧道“我还吃了嫂子做的炸带鱼呢,我还认错了人,我真不是东西!” 这一闹,足足闹到晚上九点多。外面还有轮值的士兵菜换班进来吃饭,炊事班也给他们留好了饺子和菜品,甚至还从家属们带来的菜里留出来了一部分,每样一筷子夹了几满碗。 值守的士兵们赶上了后半段,一个个脸蛋通红帽子上还有积雪的半大小子狼吞虎咽着。 家属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大家一起吃的饺子说着话。 “唉,以往都是岑嫂子操持晚会,大家都可乐呵了,今天她不在,可真是少点儿什么呢!”二团长媳妇曹冉说,“以往岑嫂子还会表演个节目呢,她小时候苦命还跟着戏班子唱过戏,唱得可好了!” “就是的,都怪……” 说着大家都看向另一个桌子上的祖孙二人,李桃花和她外孙子,这两个人进了食堂就没停过嘴,苏半夏也瞧见了那孩子确实是双眼皮。 岑媛在这儿名声很好,在军区医院工作,但家属院里谁有个急病深更半夜她都去看,从不因为自己是师长夫人就拿架子。 所以李桃花来到这儿之后没人跟她坐一桌,她自己也开心一桌子都是自己的,炊事班的小战士上菜气哼哼的她也不在意。 反正她是铁下心在这里住着了。 苏半夏看了看手表,眼看着十点了,苏晨眼睛都困成三眼皮了,在座的家属们也都有要走的意思,大人撑得住孩子撑不住啊。 “要不今天就……” “到这儿吧”几个字参谋长太太话没出来,墙角儿那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小马——马晓文——” “晓文你怎么了?” “有医生吗?叫医生啊!” 苏半夏拨开人群进去,一个十六七的新兵躺倒在地浑身大面积的疹子,她蹲下按住他抽搐的双手,“把他裤脚掀开!” 慌乱的士兵们呆在当场,程延推开马晓文另一边的人,上手解开了马晓文的鞋带,把束进去的裤脚解开。 果然,紫癜分布在腿上。 “散开散开——保持空气流通别堵在这儿!”苏半夏喊道。 一些重要的领导们都立场了,在场的只有几位团长维持秩序,好在士兵们令行禁止,都纷纷往外退去。 马晓文是过敏性紫癜,苏半夏指挥着程延把他刚吃进去的东西给拍吐出来,然后又紧急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扎了曲池足三里。 “叫医生了吗?” “叫了叫了。” 马晓文还有意识,那就不是特别严重,苏半夏趴到他耳边问:“肚子疼吗?” 马晓文艰难地“嗯”了一声,浑身冷汗。 苏半夏又往三阴交等处又加了几针,针一下去马晓文的脸色就好多了。 “哎——好像好一点了。”二团长喊道,马晓文是他团里的兵。 今天是除夕,军区医院值班的人少,来的时候马晓文差不多都平复了,也不吐了。 苏半夏给他取了针,跟医生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来出诊的大夫看了她好几眼。 马晓文被抬走之后,食堂里又开始嗡嗡起来,都在猜测是哪道菜不新鲜让马晓文变成这样。 “大家不用担心,不是东西不干净或者有毒,刚才那个小同志只是过敏,症状又比较明显,大家放心吃喝啊——谁要是过敏要避开那个食物啊!”苏半夏大声说道,一定要把事情当机立断说清楚,谣言传来传去跟事情本身反而没有了关系。 以讹传讹,说不定明天就能传出食堂吃死了人。 “晓文刚刚吃了核桃酥,是核桃过敏吗?以前也没听说他核桃过敏啊。”跟马晓文一个班的小战士道。 “他以前哪吃过核桃啊!”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现在核桃也是金贵东西,穷人家的孩子谁吃过核桃啊。 第158章 拜年 大年初一要拜年,家属院里有人家挂上了大红灯笼。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白雪配着红灯,早晨雾气还未散去,迷迷蒙蒙的,恍若世外。 “这儿真好。”苏半夏感叹着。 程延轻笑,“哪儿好?” “有山有水,有雨有雪,有美景有……追你而来的美人啊!”苏半夏后半句话就是存心调笑了。 程延抬手想敲苏半夏的头,这叫什么话! “哟,程团长,这么好的媳妇儿你也舍得动手啊?”远处走来的吴双笑盈盈往这边儿来。 “嫂子,新年好啊!”苏半夏笑着挥手。 “新年好新年好。”吴双穿了一件枣红色棉袄,显得非常有精神。 今天是要去参谋长家拜年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街上最高频的话就是“过年好”。 参谋长家的院子在家属院边上最大规格的那一片里,参谋长家旁边还空着一座是分给师长的,但季师长住习惯了以前的家便一直没有搬。 那边师参谋长政委都住在一块儿,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当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程延是刚调来这边儿,更是第一年来这边儿过年,两个年轻人跟在吴双后面倒少了几分陌生。 吴双一路上都轻车熟路地跟人打招呼,程延和苏半夏也跟着说一句“过年好”,惹得吴双笑话他俩像刚结婚需要长辈领着见亲戚的新婚夫妻。 苏半夏吐吐舌头,真差不离。 一进参谋长家,参谋长太太丁小娥就热情地拉着苏半夏的手进屋,还说着“吴双你可别生气,这小苏啊可是昨晚上的功臣呢!” 吴双笑“哼”了一声,“我能跟我妹子争那个啊?” “行了你,快进屋吃糖!”丁小娥乐呵呵地一手一个拉着人进屋。 程延摸摸鼻子,自己进屋了。 客厅被女士们占领了,男人们都在阳台上说话。参谋长一大把年纪坐在小椅子上喝茶,团长们在外边儿也都是手下几百号人的人物,现在一人一个小板凳。 二团长笑得贼兮兮的,手上拿着一把小板凳,“来吧,你的。” 程延无奈一下,走了过去。 苏半夏被拉着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的都是脸熟但对不上号的人。 被丁小娥拉着介绍了两个旅长太太,程延顶头上司的家属王桂娟拉着苏半夏的手笑得开怀,“我昨天回家回得早,没亲眼得见小苏救救人的英姿,听说你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还用上针了,跟人家说书先生说的一样。” 苏半夏腼腆笑着,“我就是以前跟村里附近的老中医学过,当时紧急,也顾不得别的了,昨天回家程延可说了我好久呢,说我功夫不到家就动手万一没治好给人治坏了咋整。” 丁小娥不赞同,“关键时刻哪能想那么多呢。” “就是的。” 老式茶几上摆着红梅,若有若无的香气沁人心脾。 “丁姨,您这儿红梅长得真好,刚一进院儿我就看见了,那么一大片,真好看。”苏半夏赞叹着。 丁小娥已经五十了,苏半夏才二十,叫她嫂子实在不合适,所以两个人一见面丁小娥就让她叫阿姨。 丁小娥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细瓷白花瓶,里面插着两支梅花,红的娇艳,在这灰扑扑的冬天分外惹眼。 “我收拾这红梅都收拾了十几年了,还真舍不得。” 丁小娥的笑容有些不舍,有些沧桑。 她跟着丈夫来这儿十几年,这梅花也养了十几年,从开始一丛荒草般养得如今这般茂盛,下的心血可想而知。 “你们有人想要吗?可以移走一棵。”丁小娥说道。 “老嫂子,你可高看我们了,我们哪干得了这种细致活儿啊?”吴双看着梅花喜欢得紧,“我们看两眼就得了,还是希望下个搬进这院子的能善待这些梅花。” 其余人也说是。 参谋长要退休了,要搬到儿子家那边的干休所去,今年也是他们最后一年在驻地过年了。 最后墙边的那十几棵红梅,苏半夏要走了两棵,赵旅长太太要走了两棵。 梅花说来傲雪凌霜,但贸然移栽容易不活。 吃过中饭,大家都空着手走的,苏半夏跟程延还人手抱着一棵梅花树回的家。 苏半夏家的院子墙角有棵番石榴树,苏半夏怕缠起来,就把梅花移栽在番石榴对角的墙角里。 程欢回家就看见墙角多了两棵梅花,红艳艳的。 “哇——嫂子,大冬天的还有花开呢?” 程欢胆子大见天在家属院晃,但从没有往师部领导家那边走过,也不知道参谋长家有红梅。 苏半夏把昨天的剩菜热上菜有时间理她,“那叫梅花,不是学了诗词了吗?‘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原来这就是梅花啊?真厉害,别的花都不敢开,它敢开。” 苏半夏好笑地回屋,程延回到家正挖坑呢,就被邵参谋叫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还是他自己费劲巴拉填的土。 “我哥呢?” 苏半夏往锅底添柴的动作顿了一顿,“有事儿出去了。” “大年初一的就往外走。” 程欢嘟嘟囔囔地进屋帮忙,苏晨抱着一个大雪球进院儿,当宝贝一样放在窗台上,手冻得通红也不舍得进屋。 “苏晨——给我进来!”苏半夏一叫大名,苏晨缩缩脖子恋恋不舍放下了雪球进屋了。 饭前程延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是在邵参谋那儿吃饭了,苏半夏“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哥说啥?”程欢盛着饭问。 “他……在战友那儿吃饭,不用等他了。”苏半夏淡淡道。 程欢也没看出什么,只碎碎念着大年初一就在别人家吃饭真不像样儿。 晚上九点多程延才醉醺醺进门,是被邵强和钱珊珊一起送到了大门口。 苏半夏一开门,邵强就道歉,说战友多年未见比较激动喝多了,钱珊珊也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嫂子,是我哥不好,吃着饭就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勾起了程延哥的伤心事。”钱珊珊笑得抱歉,跟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俨然大相径庭,“先前是我想岔了,我自小家里惯着比较任性,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那样了,还请嫂子原谅我。” 话是真是假暂不可说,这一声嫂子钱珊珊牙都快咬碎了,苏半夏微微一笑,“我来扶着吧,他还没醉死,能走。” “邵参谋,我就不送了?” 说完,苏半夏扶着程延的胳膊,歪歪扭扭地往屋里走。 钱珊珊脸上的笑容褪了个干净,邵强扯了扯她的袖子,钱珊珊烦躁地躲开。 程欢跑到门口,冲钱珊珊“哼”了一声,关上了门。 第159章 钱家所求 程延看似酒醉实则清醒,几乎是大门一关他塌着的腰就直了起来,原先浑浊迷蒙的眼睛也清明了许多。 他揉揉自己的额头,招呼程欢帮他打盆洗脸水。 “邵强不是你战友吗?怎么看起来也不那么亲呢?”苏半夏坐在沙发上给程延递着热毛巾,程欢甚至不愿意自己把毛巾给她哥。 程延用投湿的毛巾盖在自己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是战友,但已经不是当初的战友了。”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苏半夏不能感同身受,但看他神情落寞却也有些不忍,“以后他再找你就别去了,你推我身上,就说我不高兴,在家闹。” 程延失笑,“这样你出去名声还有办法要吗?” 苏半夏嗤道:“名声那玩意儿就是唬人的,你出去问问哪个女人愿意让自己丈夫去跟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吃饭的?要这种贤良大度的名声就是把自己框住了。” 程延不知为何被她的话取悦到了,一晚上的心情都很阴郁此刻却见了晴天。 “其实今天……”程延看见程欢站在一边儿偷听,“你睡觉去!” 程欢看她嫂子的神色,苏半夏不接她的眼神,她没办法气哼哼进屋了。 程延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两人进到卧室才再度开口。 “钱珊珊这次来是偷跑来的,我给她爸打了个电话,但她爸没有要来接她的话,应该是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毕竟她表哥在这里。” 苏半夏轻叹一声,“你这么抢手吗?” “什么?” “你都换驻地了还被她爸这么招,揽甚至不惜搭上自己闺女的名声”,苏半夏看程延神色不自然,“我不是说你们俩不般配的意思啊。” 程延没想到自己说这么半天,她最后得出一个两人般配的结论,“你说谁俩般配?” 苏半夏自知失言,“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没有配不上她,哎呀不是,我就是说……算了,反正目前来说钱珊珊她这个行为她爸其实并没有制止。”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程延揉揉眉心,“以后躲着点就是了呗,我在团部,邵强在师部,钱珊珊在招待所,我们基本上碰不到。” 苏半夏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天真!” 程延挑眉,“苏老师有何见教?” 苏半夏摆摆手,“见教谈不上,但是钱珊珊大老远来了,绝不会就这么罢手,她要真放弃早就走了,但现在不离开态度还真么谦卑,那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当然你也可以说我狭隘,把别人想得邪恶了。” 这些程延怎么会不知道,他跟邵强是好几年的战友,曾经也互相勉励着度过一段比较难熬的日子,而钱珊珊有时间就往他跟前凑,除了她爸的授意,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钱珊珊她爸……” “怎么了?” 程延很抗拒这种事情,但却并不能当成不存在,“她爸这几年是关键时期,要能去京城就去了,要去不了应该就这么退了。” “所以……” “所以儿女的婚事也是他的倚仗之一,他的能力成果在同期竞争的首长们中并不突出,就只能在一些能使劲儿的地方使劲儿,他儿子前两年娶了京城一个部长的女儿,但那个部长现在也快退了,所以他的机会可以说仅此一次。” 苏半夏大概能捋清楚,但还有一点不明白。 “那为什么挑你呢?你再军功卓着,也不过是团职干部,还这么年轻,即使祖坟冒青烟将来成了,能说上话了,钱珊珊她爸估计都入土了。” 程延被她的话逗笑了,“说什么呢?” 苏半夏没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什么,就是粗俗了点儿,“还是说你不是你妈亲生的,你在京城有个高官爹?” 程延看她越说越没谱儿,忙动手捂住了她的脸,“我只是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一个领导挡过子弹,还有我以前给一个首长当通讯员,那个首长已经升上去了,也不是不能说上话。两个人能量都挺大,他觉得我有利用价值罢了。” “嗯……”苏半夏的脸被程延捂着说不出话,只能含混着发出声音提醒他。 程延一下把手拿下来,“对、对不起。” “可是你都结婚了啊!” 程延弯了唇角,“是啊,那怎么办呢?” 苏半夏这段时间忍了不少,搁在以前在前枣树村或者盘洼村她早就找上门了。 “那我以后能怼她吗?” 程延忍俊不禁,“能。” “真的啊?我之前就是怕给你添麻烦,忍了好久了。” 程延站起身,拍拍苏半夏的脑袋,“委屈你了,可以发脾气,可以给她难堪,都可以,我知道你有数的。” 苏半夏被程延拍了脑袋,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她心里觉得程延是把她当成程欢了,巧舌如簧的嘴也说不出什么舌灿莲花。 “我睡觉了,你快去洗漱。” 程延看她滚进了被子,露出这么一种少有的女儿家的娇态,心里满满胀胀的,又站起身看了一会儿苏半夏圆滚滚的脑袋瓜才出去洗身上的酒气。 苏半夏红着脸在被子里唾骂自己,一点儿定力都没有! 过了大年初六,基本大家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回家探亲的人也都回来了,陈秀芬从家里带来了许多的特产,给苏半夏家送了两根红肠和一小罐酸菜,说都是她妈亲自做的。 三团长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每个班的饭桌上添了一盘红肠切片,一时间三团长重诺又大方的美名传遍了整个驻地,全师上下没有不夸三团长的。 哦,有一个人没有夸,就是三团长老婆陈秀芬,两三大袋的红肠都是他们自己人肉背回来的,陈秀芬的才五岁的小闺女书包里都装了几根呢。 吴双还说她何必还给邻居带,这么远的路累自己。 但陈秀芬嘴上说累人但心里是同意这件事的,“今年我们那边儿山里野猪跑下来了两头,我家老孙带头去打的,分给村民之后还剩老些,他说反正要做红肠带给士兵们,剩下他买了得了,乡亲们可热情了一起帮着做的呢。” “我都多少年没回家见过我爹妈了,我爹头发都白了。”陈秀芬自从生了妞妞就没回过家,这次回家探亲可是把眼泪给流足了。 苏晨“噔噔噔”跑进门,陈秀芬擦擦眼泪,“晨晨,尝尝嫂子从家带来的红肠,可好吃呢!” 苏晨接过陈秀芬片好的红肠,开口谢道:“谢谢嫂子。” 陈秀芬一直因为没生个儿子直不起腰,看见小男孩儿心里就高兴,听见苏晨礼貌道谢又往他手里塞了几块糖。 苏晨又道谢之后,才跟苏半夏说:“我姐夫又被叫走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吴双了解一点儿,但陈秀芬不知道,大喇喇问:“谁叫走的?哪有刚过完年就这么使唤人的啊?” 吴双推了她一把,“那肯定是有事儿,行了,你家老孙要回家吃饭了,我家那小冤家也要回来了,咱回吧。” 吴双拉着陈秀芬离开了。 苏晨又说:“还是那个邵参谋叫走的,开车走的。” 苏半夏沉吟了一会儿,“行,去找找欢欢姐姐,咱们一会儿吃饭。” 第160章 对垒 程延又跟着邵强走了,苏半夏是意外的。 更意外的是下午钱珊珊的上门。 来的是不仅仅是钱珊珊自己,还有在市里百货见到的那个女兵。 “嫂子,真是抱歉,我哥昨天喝多了酒,有点酒精中毒今天住院了,我们在这儿也不认识别人,只能再求助程延哥了。”钱珊珊面色惭愧,看上去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苏半夏点点头,“知道了,应该的,还有事儿吗?” 钱珊珊没想到苏半夏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就一点儿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这样还怎么编排她不愿意照顾战友呢?不过也是,她只是看上了程延哥的钱和位,只要扒在团长夫人这个位置上不下来,她才不敢管呢! 跟钱珊珊一起来的小女兵王丽见钱珊珊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说,反而还愣神儿了,她碰了一下钱珊珊的胳膊,脸上堆起笑容,“嫂子,听说您家有好茶,天气冷得很,招待所今天不知为什么热水也停了,我们能进去坐一会儿吗?讨口水喝。” 苏半夏似笑非笑瞧了王丽一看,看得她脸微红,人家分明是没有欢迎她们的意思,可她也没办法,不讨好钱珊珊自己又怎么达成目的呢? “请进吧!”苏半夏让开了路线。 新年刚过没几天,目前还处于冬季,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墙角的那两树红梅散发着生气。 既然要喝茶,那就喝茶。 苏半夏拿出了苗茵送的第二副茶具,第一幅太贵,她舍不得用,第二副是苗茵看苏半夏到她那儿喜欢喝茶,过年的时候又从家里背来了一副便宜的。 当然,只是相对于第一套茶具便宜,这套雾霭云松在市面上依旧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尤其是在这好东西都碎了的时代。 苏半夏带她们走到客厅侧面窗台处的桌子旁,程延这几天又做出一套小茶几和藤椅,安置了一个喝茶区,在窗户边正好可以看到那树盛开的红梅。 钱珊珊一坐下就知道这个地方收拾得用心良苦,她倒没有往程延的身上想,在她心里程延就是个醉心事业的人,哪儿会有闲心在家里呢! 这肯定就是这个女人贪图享受,看其他的军属家里的摆设好,自己照猫画虎弄的,还真以为从村里出来吃两天洋饭就不是泥腿子了吗?真是可笑! 想到这儿钱珊珊心里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轻视与傲慢。 苏半夏熟练地烫壶温杯,没那么多细碎的动作,将红茶茶叶放进茶壶,热水一冲泡进去,馥郁的茶香便沁到空气中,散进肺腑里。 “好茶叶啊嫂子,哪儿来的好东西?”钱珊珊问道,心里却在暗忖,肯定又是花程延的钱买的。 苏半夏倒出第一壶,王丽也被茶香吸引,下意识就拿着小茶杯去接,苏半夏手轻轻按在王丽的手上,然后将壶里的茶汤倒进一旁的瓷碗里。 还没等王丽说话,钱珊珊就生气地瞪了王丽一眼。 王丽莫名其妙,自己委屈极了,来人家家做客不能坐着等人倒吧,迎一迎有什么的。 “是苗茵从家里拿来的,红茶,很好喝。” 看见苏半夏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钱珊珊更觉失了面子,又是狠狠瞪了王丽一眼,早知道她这么上不得台面就不该带她来。 苏半夏又将热水冲泡了一遍茶叶,微微等待了片刻后将小茶壶里的茶水倒进了面前小几上的三个小茶杯里。 澄红温润的茶水分外好看,茶香四溢。 苏半夏伸手示意,“请吧!” 王丽见苏半夏和钱珊珊拿起茶杯,这才畏畏缩缩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 苏半夏见她神色不属,温柔道;“刚才是醒茶,第一泡不能喝的,不知道也没关系,不知道的人很多,这没什么。” 王丽的头更低了,刚刚喝了一口的茶进嘴里,什么味道根本就记不起来。 钱珊珊见她这副样子更觉没面子,只能勉强让自己的表情淡然,“嫂子不是农村来的吗?没想到嫂子还懂这些啊?是来了这里新学的吗?” 苏半夏又给王丽把茶水倒上,“没有,我本来就喜欢。” 钱珊珊心里翻了个白眼,骗谁呢! 说是喝茶也只是喝茶,苏半夏没话跟钱珊珊说,但钱珊珊的话可多了。 程延怎么救得她的命,以前程延怎么对她好,怕她安全出问题送她上下学,教她数学题,等等两小无猜的场面,说个没完。 苏半夏也不插嘴,跟听话本一样喝茶,就差坐在那边儿的摇摇椅上了。王丽也下意识观察她,她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还是她缺心眼儿没看出钱珊珊来意不善来抢她男人的? 钱珊珊说到程延教她数学题的时候,苏半夏喝着茶出了个神儿被呛了一下。 钱珊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还是忍不住了吧,快生气啊,快发脾气! 苏半夏咳嗽着,还在示意钱珊珊继续说,“咳咳——你、你继续,我就是——咳咳——呛着了,咳咳咳……” 程延教她数学题?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程延小学都没念完,到了军校学的也是速成内容。 上次苏晨拿着一个初中的数学问题来问他他都解不出来,钱珊珊起码是个高中生吧,糊弄谁呢! 被苏半夏这么一打断,钱珊珊忘记自己说到哪里了,屋里陷入了沉默。 王丽很尴尬,钱珊珊在生气,但苏半夏还是那副“风雨当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继续添水,倒茶。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苏半夏抬眼看向钱珊珊,“还说吗?” “你——” “不说我要做饭了,我弟弟妹妹中午下学回来要吃饭的。” 苏半夏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到钱珊珊了,“你根本就帮不了他!你只会做饭,忙活家里,你还会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上次程延故意叫你上台就是为了肃清谣言,都是你逼他的!你根本不会修音响,你——你就是个寄生虫!” 苏半夏没想到钱珊珊这一下来得这么突然,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准备,这一架早晚要吵的。 她也没打算忍,冷笑一声,“我是寄生虫?那你是什么?你就是搅屎棍!你就是粥里的老鼠屎!你知道自从你来给程延添了多少桃色新闻吗?你知道这样会影响他的前途吗?别人会以为他人品有问题,你是大院儿子女,不会不知道破坏军婚这种行为多恶劣吧?” “我……他娶你是没办法,你逼他的,他不娶你就是千夫所指!”钱珊珊眼泪都被自己感动出来了,此刻她就是全世界唯一扞卫爱情自由的人。 “我逼他?我是他有媒有聘,有政审有结婚证儿的妻子,你算什么东西?” “我跟他青梅竹马!” “拉倒吧,青梅竹马,他当兵的时候都几岁了,青哪门子的梅?癞蛤蟆跟着乌龟走,你装什么王八犊子?” 钱珊珊先前是被自己感动哭的,现在真是被气哭的,“你粗俗!” 苏半夏一叉腰,“我粗俗?我好茶待着你,先前的都没跟你计较,你现在干啥呢?先前的道歉跟着你读过的书都装狗肚子里去了,我还没说你不要脸呢!” 王丽坐在原地话都不敢说,钱珊珊先前说是给人家下马威看的,结果自己毫无反手之力,被气得嗷嗷哭。 第161章 机会 苏半夏嘴皮子跟机关枪一样把钱珊珊骂得回不了口。 “你根本配不上他!” 钱珊珊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 苏半夏也有点儿心累,跟她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根本不同频。 “你倒是有文化有修养,你咋不建设祖国去呢?在这儿撬男人!”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钱珊珊用袖子猛擦了两下脸,把眼泪擦干净,生怕人瞧出来。 王丽暗忖,你那兔子眼可遮不住。 苏半夏去开门,门口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岑媛。 她看上精神奕奕,脸色红润眼睛有神,跟年前那个憔悴的她俨然两个人一样。 “嫂子,你回来啦?快进来坐。” 岑媛笑道:“我确实要进去坐,我有事儿来找你呢!” 一进客厅,就瞧见钱珊珊和王丽往外走,岑媛也看见了钱珊珊的红眼睛,她只愣了一下就像什么发现一样,说了一声“有客人啊!” 钱珊珊的眼泪劲儿还没过去,低着头不说话,王丽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岑医生,珊珊她哥哥住院了她担心呢。” 岑媛也看破不说破地安慰了两句,便放钱珊珊和王丽走了。 桌上还摆着茶盏,像模像样地摆满了小几。 “呀,还有茶呢,来给我倒一杯。”岑媛不客气地坐下。 苏半夏笑着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好,那就让我们师长夫人尝尝我泡的茶!” 岑媛笑眯眯地端坐着等,“好,泡好了告诉你个好事儿。” 苏半夏重新泡了一壶茶,端端正正地端给岑媛。 “入口回甘,很有一套嘛小苏同志。”岑媛尝了一口夸奖道。 “那有什么好事儿啊?”苏半夏把茶桌上溅到的水擦干净,顺口问道。 岑媛定定看着苏半夏不说话,苏半夏把抹布放在小桌儿上,就看见岑媛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像是在说“我才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咋了?”苏半夏有些奇怪。 “听说,出席联欢那天你大显身手啊?” 苏半夏咬着嘴唇上的死皮,“也……也没有吧,就是一顺手的事儿。” 岑媛握住苏半夏的手,“你别紧张,那天我跟老季找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气成那个样子,你按了两下他就顺过气来了,深藏不露啊!” 苏半夏干笑了两声,岑媛再说她就兜不住了,“到、到底什么事儿啊?” “我们医院有个缺儿,你来吗?” 医院? 看着苏半夏难以置信的眼神,岑媛笑眯眯道:“中医诊室,缺个配药的,在医生不在的时候顶班,算个医生助理吧。” “我想去啊!”苏半夏太想去了。 “他们说你过年那天的那个小战士你解决得很好,一看就是有功力的人,但是想进还是要有证件,你以前考过赤脚医生的证儿吗?” 苏半夏摇摇头,“我以前就是跟一个下放到我们那边儿的老中医学的,背了很多医书,去年老中医没了,我爸妈也去世了,就……” 岑媛没想到苏半夏小小年纪爹妈就没了,眼露怜爱,“那是有点儿麻烦,不过还是有办法的,他们说没有现成的证件的话,这个月底他们会开放一个考试,招聘助理医师,你要是基本功扎实,就去考吧。” 岑媛很相信苏半夏的能力,“不过这个考试就真的是完全公开公平的,也许有分数更高的会把你压下去,只招一个人。” 苏半夏点点头,“凭本事说话嘛,要是没考过人家我服气。” 岑媛满意地点头,“好,大概就是开你们中医的那些知识,没有往年考卷,今年是第一年,我也不知道他们考什么,中医的主任出卷子。” 岑媛把消息带来就要告辞了,“我明天上班顺便把名给你报了,好好复习啊!” 苏半夏翻出以前家里的医书,乖巧点头,“好的。” 送岑媛到门口,正好碰到程欢和苏晨放学回家,两个人乖乖跟岑媛打招呼。 岑媛摸了摸苏晨的脸,“晨晨有空的时候去阿姨家里玩儿吧,阿姨家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哥哥,不太爱说话,你有空能去跟他说说话吗?” 苏晨有点抗拒:“是跟我们一辆火车来的那个哥哥吗?” 苏半夏低声叫了一声“苏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岑媛“哎”了一声,不让她骂苏晨,“不是,是季伯伯的儿子,受了很多苦,现在情绪不好,你们是同龄人应该会有话说吧,帮帮阿姨好吗?” 苏晨想想去年被二叔二婶打骂的自己,犹豫地点点头。 “乖孩子,你中午跟阿姨去家里吃饭好吗?阿姨做好吃的小饼干给你。” 苏晨扭头看了看苏半夏,苏半夏说:“你自己决定。” 苏晨握上了岑媛伸出的手,“好。” 岑媛眼泪差点掉下来,苏半夏也有点心酸,看她这样大概也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岑媛牵着苏晨远去,程欢叹了口气。 “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苏半夏从兜里掏出一些饭票,“去食堂买点儿吧,就咱俩都不值当的烧锅。” …… 苏晨中午没有回来,直到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恹恹的。 “他咋了?” 程欢摇头,“他一下午了都这样。” “小征好可怜啊姐姐,他外婆比我们二叔还要狠,他身上好多的伤疤,还不会说话。”苏晨扁着嘴道。 “啊?那……他愿意跟你交流吗?”苏半夏没想到季师长的亲儿子遭受那样的苦难。 苏晨垂头丧气的,“岑阿姨说他不撵我就是愿意跟我交流,但是一直都是我在说话,他根本就不愿意理我。” “那你以后多关心他,多去找他玩儿,多带着他跟你的朋友玩儿。”苏半夏没见过那个孩子,但苏晨这样说,想必那孩子的遭遇…… “可是,老师说让我去市里的学校上学。” 程欢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我就说忘了什么,我们老师说他应该去市里读初中,在这儿很浪费时间。” 苏半夏看看苏晨一个小豆丁的样子,这阵子也没怎么长个儿,还是将将到自己下巴的位置。 “你太小了,自己怎么去啊?”苏半夏有点发愁,市里的学校距离这里很远,可不是像只之前盘洼村到县小学那样的距离。 “唉,姐姐想想办法吧,好吗?”苏半夏看苏晨的眼神是很想去的,现在的教学课程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大概七点多的时候,外面汽车声响,随后程延进了门,面沉如水。 第162章 说开了吗 程延进屋后没有吃饭,进了卧室很颓丧地趴在床上。 苏半夏把门开了个缝隙,瞧了一眼就给程欢摆摆手,程欢了然地去把留出来的饭给收起来了。 苏半夏进屋锁上卧室门,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草药图样的线装书。 许久之后,程延埋在枕头中闷闷地道:“为什么当初那么好的感情现在会变成这样啊?” 苏半夏心里大概有数他说的是邵强,但具体的事情苏半夏不知晓,只说了一句很笼统的话,“人生本就是一趟分别的过程。” 程延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的,人生下来就要面对离别。离别亲友,离别子女,离别爱人。 “可当初的感情,过命之交的感情难道就是假的吗?就可以拿来利用吗?” 苏半夏翻书的动作一停,“感情只要当时是真挚的就够了,那就没有白白付出。” 程延又恢复了沉默。 苏半夏合上书,伸脚蹬了蹬程延的大腿,“你认识你们一团三连的司务长吗?” 程延扭头,“不认识。” 苏半夏笑了笑,“前几天我听说他跟二营的教导员吵了一架,好像就是因为物资配给那点儿事吧。” 程延回想了一下,“那个腿有点残疾的个字挺高的是吧?” “对,那个司务长的腿就是战场上为二营教导员残的,还不是照样因为三毛两毛的吵成这样,甚至都不来往了,但你去问他后不后悔丢那条腿,他肯定是不后悔的,因为他的腿换回了他的战友。” 程延若有所思地愣怔了一会儿,“生活和战场是不一样的。” “对,现在权力场和战场也是不一样的。” 程延搓搓自己的脸,“他求我帮他们,说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看在老领导提携过我的份上,看在……钱珊珊一往情深的份上,说要是我不答应,钱珊珊就要嫁给……品行不明的人。” 程延紧盯着苏半夏,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想法,但发现苏半夏的表情很微妙。 “你什么表情?” 苏半夏拍拍自己书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要去洗漱,“帮不帮是你的事情,他求的是用你的脸面和人情,难道他就只打算用那些所谓交情很虚无又很宝贵的东西来换吗?给了你一些承诺吧?” 程延不语,也是默认。 “反正,你先前做那么多,就是为了不上他们的船,现在你要是为了那些交情、提携、怜悯,以及……报答,权衡之后答应我觉得应该也是你深思熟虑的,我没什么想法。” 这话很冷漠,苏半夏知道这种话伤他的心,但她没有立场去说什么。 她心里觉得钱珊珊父亲给的所谓报答,或许不能吸引程延,但钱珊珊所嫁非人的话,他也许心里会背上一个包袱。 但苏半夏跟钱珊珊没有交情,她只觉得钱珊珊自己父亲都愿意卖女儿,那为什么要让别人为她买单呢? 苏半夏伸手碰到门锁插销的时候,程延突然开口。 “苏立夏同志!” 程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苏半夏停下动作,“怎么了程延同志,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程延定定看着苏半夏的背影,因为在屋里她脱掉了臃肿的棉袄,只穿着长袖毛衣,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投射到墙壁上,很漂亮。 “你……”程延感觉胸口堵得慌,“你是不是从没把自己当做这家的人,我们一讨论事情,你永远都是‘你说了算’‘你的事你自己做主’,那你是不是快走了?有计划了吧?” 程延自嘲的笑笑,“也是,我们本就是……合作嘛。” 程延觉得自己每句话都说得艰难无比,此刻他把以往骗自己的想法都抛到一边去了,清清楚楚地把两个人的关系摆在台面上。 是的,他们是合作关系,是假夫妻。 他们没有像外面人认为的那样夫妻和睦,他们不吵架也是因为两个人没有夫妻感情,所以相敬如宾。 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 是啊,她那么好,又善良又有主见还有能力,除夕联欢那天他才知道苏半夏先前说的中医只会皮毛是谦虚,那么果断地下针救人,还立竿见影,怎么会是皮毛呢? 怎么会甘心在这一个小小的家属院呢? 苏半夏心里也像被油煎一样,她手指抠着生锈的插销,锈迹沾到了细嫩的手指上也毫无所知。 她觉得自己有点喜欢程延,或许是在她艰难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开始,或许是他笑着递给她一堆木质玩意儿开始,或许…… 看起来程延也不是完全没意思,可是,她还想回家呢,万一她没死呢,万一爸爸妈妈还在等自己回去呢,万一有回去的机会呢。 这个世界跟自己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没有江台市,也没有她的亲人。 搬到这里的第一天,书房的墙上有一幅全国地图,上面有全国的省市名称,苏半夏趴在上面在自己熟悉的中部位置使劲找,可是没有江台。 没有她家。 苏半夏湿了眼眶,“你让我怎么办呢?” 她缓缓回头,以往刚硬爽朗的男人此时也红了眼眶,她有点于心不忍,这不公平。她知他,可他不知她。 也许在程延看来,她苏半夏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时而流露情感,时而又像个远在天边的人一样。 程延深呼了一口气,躺了回去,闭上眼道:“你去洗漱吧,今天这话当我没说。” 苏半夏的指甲被插销铁片别断了,她用指腹摩挲着,感受着断甲的刺痛。 “是我理解……理解错了吗?”苏半夏低着头抠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程延猛地睁开眼,“我……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你你看不见是吧?我……给你做一套沙发的时间给别人能做两套,都是你要求高,我还给你做藤椅,给你做茶座,你……你这是小资知不知道!” “小资不是资!”苏半夏条件反射接了一句。 程延:“啥?” “小……小资不是资产阶级。” “谁说你资产阶级了?” 为什么说到考研政治上来啊?苏半夏搔搔头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我挣钱不就是给家里人花的吗?” 苏半夏倚在门上,“我们慢慢来吧行吗?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 程延也知道自己逼得急了,可还是想要个答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好看又优秀,你要是看不上我我能接受,我……” “不是——” 苏半夏的脱口而出,程延眼睛一亮。 “我,那个,就是吧,你挺好的,人民英雄,人也挺好,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但我有自己的原因。不好说,你给我点时间行吗?” 苏半夏懊恼得要死,这话一出去,两个人的关系是彻底回不到从前了,但要苏半夏给一个唯物主义的解放军说自己是穿越的,她害怕程延把自己送到研究中心去,最次也得是个间谍待遇。 程延深深看了她一眼,“行。” 第163章 军属办 军属办是个杂事儿多但人比较少的单位,挂靠在后勤部。平时办公室就只有郑云和赵青青一起在,她们的直属领导孙主任不经常露面,经常是两三天才见到人。 有时候郑云着急找她签名的时候都找不到人,耽误不少事儿。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天上班一进门,赵青青就搂着她神神秘秘地说要调来一个副主任。 郑云很意外,她是三年前从机关调来的,赵青青是烈属被分配来的,她们跟前面的人交接工作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事调动了,现在调来了一个副主任? 那主任呢?就她跟主任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孙主任是个官儿迷。虽然平时不爱出现吧,但什么事儿都要知道,一下子来个副主任分他的权,他能乐意? 郑云晃晃脑袋没有再想下去,最近育红班那边空出一个老师的名额,是可以分配给合格的军属的。 她在军属交上来的表格里挑出四份,一团长妻子苏立夏,二团三营长妻子苏红,保卫营营长妻子苗茵,研究所王建工程师妻子王素娥。 后面三个都是高中生,苏半夏只是被高中录取读了两个月而已。 但苏半夏有一个优势就是有一手医术,在照顾小孩儿上更有能力,加上她的字是四个家属中最好看的,给育红班的孩子打基础很合适。 郑云想了很久还是把她的资料也放进去了,剩下的就是让育红班的负责人挑选了。 “来来来,小钱主任,办公室就在这儿。哎呀我们现在财政吃紧没能给大家扩建办公室,大家都在克服。”孙主任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由远及近传来。 很快孙主任领着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进了门,孙主任那谄媚的嘴脸让人大跌眼镜,郑云从没有见孙主任见下属是这样的,平时都是鼻孔朝天。 小钱主任,那应该是调来的那个副主任了。 “小郑小赵,还傻坐着,来见过新调来的小钱主任。”孙爱民不满地看着郑云和赵青青。 俩小姑娘忙起身跟钱珊珊打招呼,“钱主任好。” 钱珊珊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孙爱民却丝毫不觉得钱珊珊不给他面子,乐呵呵地给三人做介绍。 把钱珊珊安置好后,孙爱民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去暖和的地方偷懒,而是跟着钱珊珊说前道后,惹得钱珊珊都烦躁了。 在孙爱民说着要带钱珊珊去熟悉环境的时候,钱珊珊皱着眉头,“孙主任,办公室就在隔壁,我跟这两个小同志一起就可以了,我们都是女孩儿更方便一点。” 孙爱民悻悻放弃了跟钱珊珊套近乎的打算,“那行,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啊,我肯定给你解决。” 钱珊珊点点头,孙爱民恋恋不舍地回了办公室。 少有的没有提早下班。 钱珊珊的办公室跟孙爱民的一个屋里的,其实就是在主任办公室加了一张桌子,她不想跟孙爱民在一个空间里,转身进了郑云和赵青青的办公室。 郑云和赵青青都一脸认真的看着手头的材料,听到新来副主任的脚步声内心的警报声拉到最响。 她们的办公室很小,连孙爱民的一半都不到,加上屋里还有放文件的柜子,把原来就小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文件盒上贴着密密麻麻的标签。 钱珊珊也就三步路就走到了赵青青的办公桌前,“我们还要负责机关那边的材料整理吗?” 赵青青下意识站起身,回答道:“是的,因为我们军属办平时只负责军属工作接洽是比较清闲的,孙主任就主动把机关一些保密级别低又比较繁琐的任务接过来了。” 钱珊珊冷哼一声,孙爱民这无非就是慷他人之慨给自己揽功劳罢了,但这也不关她的事。 又走到里面郑云的桌前,一叠资料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是什么?” 郑云看她指着刚才整理好的表格,解释道:“这是育红班老师的备选军属,这几份都是资料筛选后合格的,要报给育红班的园长挑选。” 钱珊珊拿起来一张一张看着,直到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苏立夏。”钱珊珊声音很冷。 郑云看她情绪不太对劲,也没再继续说。 “她连高中都没读,为什么能跟其他更优秀的军嫂一起备选。”钱珊珊质问道。 郑云能感受到钱珊珊不满的态度,但还是耐心道:“一团长的太太……” 钱珊珊怒斥道:“她没有名字吗?” 郑云被吓了一跳,“苏……苏立夏同志有中医底子,加上硬笔字很好,是个很突出的优势,所以……” “那还是不合格!撤了!” 说着钱珊珊把苏半夏的资料给拿走了。 郑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赵青青往门口看了两眼,确定她走远了之后,关心地道:“郑云,你没事儿吧?” 郑云有点儿委屈,她只是把资料放进去,入不入选也不是她决定的,再说了育红班本也没有高中毕业才能当老师的硬性规定。 郑云摇摇头,“没事儿……” 赵青青和郑云桌子是对着的,赵青青犹豫片刻小声道:“她把程团长媳妇儿的资料拿走了吧?” “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回来,下次有合适的我怎么给人安排啊。”郑云长叹一口气,“以前对着老孙就够瞧的了,现在又来一个不好惹的副主任,你说一个小小的军属办干活儿的就俩,需要两个领导吗?” 她低垂着眉眼,没看见赵青青的欲言又止,“我回头去趟程团长家,再找那位嫂子补一份儿吧。” 赵青青又看了一眼门口,“你傻啊!” 郑云茫然抬头。 “钱副主任是冲谁来的咱这犄角旮旯你没看出来啊?”赵青青急得冒汗。 “谁啊?” “你没看老孙那狗腿样儿?钱副主任一看就有大来头,你看没看见她手上那块表,还有她军装里面的衬衫,那可是真丝的,而且……”赵青青又瞄了一眼门口,“而且她就是先前被误传是程团长老婆的那个人,你说她冲谁来的!” 郑云张大了嘴,这一亩三分盐碱地,咋还来了金凤凰呢,让她们这灰家雀儿咋伺候啊! “反正这事儿你别多管,最多也就是程团长家那位没工作,程团长工资那么高饿不着她。你要是惹了人,吃挂落儿的就是你!”赵青青真是一片好心,谆谆之言。 郑云也明白,但莫名心里就是堵得慌。 第164章 钱珊珊再败 事情并没有按照赵青青想的那样发展,钱珊珊不仅没有卡苏半夏的工作,反而还在可挑选的工作中精心选了一份。 郑云一上班就被钱珊珊点了人头跟她一起去程延家,一路上郑云都惴惴不安,神思不属的样子还被钱珊珊给批评了。 “你这脑子根本没在工作上是吧?平时都是这种自由散漫的样子吗?真不知道孙主任是怎么管你们的。” 郑云脸上抱歉,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才让钱珊珊放过了她,可心里对钱珊珊却是瞧不上的。 婚前竞争再过火,旁人也可说一声年少慕艾,可人都结婚了还往上凑,还使那些手段为难人家家属,真是不知羞耻。 还大来头呢,不知道哪个首长教育出这样的闺女! 相比郑云的心神不定,钱珊珊倒是春风满面,她已经迫不及待看苏半夏的表情了。 是欣喜,还是屈辱。不论哪种,钱珊珊都会很高兴。 郑云被拽着上前敲门,门前树上的积雪还没化,与门上的红色春联相映成趣。 “等一下哦。”门里传来苏半夏的声音。 昨天岑媛来了一趟,把报名表给了她,并且报名截止日期前人数堪堪二十几人,而且大多都没有赤脚医生证件,苏半夏的机会很大。 苏半夏正在整理过几天考试的资料,把一些自己整理的重点做了一个思维导图,正做到一半呢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不是说好今天下午才去吗?这么着急?”苏半夏以为是苗茵或者吴双,昨天她们一起约好了坐后勤的车去市区买东西。 门一打开,既不是吴双也不是苗茵。 “你……”苏半夏看着门口站着的郑云眼熟。 郑云干笑了两下,“嫂子,我是军属办的小郑,先前您来登记过找工作的事儿。” 苏半夏对郑云印象很好,待人接物礼貌又恰当,既不过分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而且还不人云亦云。 她刚想说工作的事情自己可能有点着落,但毕竟还没有考下来,就没有多说,笑了一下,“进来说吧。” “呃……那个……”郑云看着关着的那扇门前站着的钱珊珊,有点尴尬。 苏半夏见状打开了另一扇门,看见站在那儿笑盈盈的钱珊珊,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这两人在一起,倒是没有想到的。 “钱珊珊同志,有什么事吗?” 刚吵完架不久,钱珊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上门了?心理也是挺强大。 钱珊珊看上去人畜无害,“不是要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苏半夏看向郑云,郑云尴尬道:“这是我们新来的副主任。” 钱珊珊挺挺胸脯,让自己更正义凛然些。 苏半夏心下讥讽,还扎根在这儿了,真有意思,好一个权贵子女。 “请进。”苏半夏也没客套,径自回屋儿了。 这次没有好茶,只有白开水,这还是看在郑云的面子上。 钱珊珊也没说什么,她一门心思都在苏半夏待会儿的反应上。 “小郑,拿出来吧。”钱珊珊清清嗓子敲了敲桌子。 小郑有些为难地看着钱珊珊,钱珊珊脸一板,“快点儿。” “什么呀?拿出来吧,我瞧瞧。”苏半夏嘴角噙着笑意道,她倒是要看看钱珊珊要干什么。 小郑从随身带的军绿色斜挎包里拿出两张纸,其中一张苏半夏见过,是她自己写过的“简历”,另一张倒是没见过。 苏半夏拿起来一看,轻笑出声,她抬眼看向钱珊珊,“这是钱副主任专门给我找的工作?这种工作……不好找吧?” 钱珊珊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怎么?苏同志去是不去啊?” “我去怎么样,不去又怎么样?” “去,我们准备好了介绍信在你手上,你随时可以去上岗。”钱珊珊脸上的表情是得意的,“不去,也没关系嘛,吃不了苦也正常,只是农村出身的军嫂嫌弃部队安排的活儿累,不愿意干,这种不能吃苦贪图享受的原因,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苏半夏仔细看着手上的介绍信,“养猪场——清理粪便?真是个好活儿啊。” 这话不是冲郑云去的,但郑云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昨天钱珊珊找郑云要工作单位与职能的名单,她也没多想就给了,没想到就让钱珊珊精准挑选到了这一张。 这份工作哪里来的军嫂都是不愿意干的,毕竟丈夫挣着钱,没必要每天臭烘烘地做这种又累钱又少的工作。 哪怕喂猪的活儿都有军嫂干,可专门清理粪便是真没人去的,先前都是承包给当地村民做的。 所以这张工作单位表已经在抽屉里放了很久了,她几乎都忘了,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看这意思,苏同志是不愿意接受这项艰巨的任务了?看起来也经不住考验啊!”钱珊珊嘲讽道。 苏半夏认真看着钱珊珊,“你咋不去呢?” “我……这是给你安排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钱珊珊没想到苏半夏出言直接得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我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系?旧社会用工还要双方签订合约才生效呢,你拿着一张破纸就想逼我去?钱副主任好大的威风啊!” “你——你这就是不能吃苦,不能——” “你愿意吃苦你就自己去。”苏半夏说到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也是,毕竟刚来这儿没几天的钱珊珊同志就能当上军属办的副主任,我们可没有那么好的爹……”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往小了说钱珊珊仗势欺人,往大了说就是钱珊珊她那个军部老爹以权谋私。 “你胡说什么!”钱珊珊没想到事情急转之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我胡说了吗?那你是怎么在军属办满员的情况之下空降过来当副主任的?你以前不是文工团的吗?不是跳舞的吗?你有行政经验吗?” 苏半夏一连串的问题,让钱珊珊乱了方寸。 “我们……我们现在在说你的问题,你扯我干什么,还扯我爸,你知不知道造谣犯法啊?” 苏半夏气定神闲的样子跟气急败坏的钱珊珊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喝了口水,“我无所谓啊,你说我也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损失大,大不了我不工作了呗,但你爸的损失不止于此吧?那可长远着呢。” 苏半夏摇着头喝水,一时间让钱珊珊不知道她那模棱两可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她是知道自己老爸最近在忙的事情了?这么大的事情程延都跟她讲吗? 可苏半夏没说明白,钱珊珊也不敢多问,生怕是苏半夏装腔作势。 “哼,你等着,走。”钱珊珊信心满满出门,却大败而归。 郑云小媳妇一样跟在钱珊珊后面,还抽空给了苏半夏一个抱歉的眼神儿。 苏半夏把钱珊珊用过的杯子扔进洗碗盆,嗤笑道就这点儿道行还学人使坏呢! 第165章 考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周六,也就是军区医院中医部考试的当天。 程延看苏半夏往包里装着证件,“真不用我跟你去啊?我请假陪你吧!” 苏半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因为这点儿小事儿让你请假,说出去笑话你。” 程延自那天两人没谈出个结果的晚上之后,似乎是恢复了正常,但又不那么正常。 比如现在,苏半夏拒绝他跟着去考试,他就拉着脸在门口一坐。 “这要是搁老路身上,他得提前一个星期请假陪小苗去考试,就你独立,就你厉害。” 苏半夏把身份证塞进包里,往身上一挎,“行了,你跟人比什么呢?我们情况不一样,我就是一个人可以,你麻溜上班儿去吧。” 最近程延变本加厉,越来越矫情,苏半夏还不好直接说他。 “我走了啊。” 军区医院就在驻地外两公里,苏半夏蹬着自行车就去了。 门口乌央聚了一堆人,都是准备考试的,和陪着考试的,甚至还有倒卖考前绝密资料的,这生意啥年头都有人做,相信过两年更甚。 苏半夏到了规定地点提交了报名表,签了到,按照指示到了四层会议室门口等待。 会议室门口站在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都不约而同地拿着小本子或者散乱的纸念念叨叨。 苏半夏看好了考点儿去了趟厕所,考前上厕所是她读书二十年的经验。 回来后,会议室门口就由原来的七八个人变成了十几号人。 一个男人得意洋洋地喧哗着,“你们都没必要准备了,书呆子说你呢——” 一个戴眼镜儿的男孩儿瞟了他一眼没理他。 “嘿,我说你,我跟你们说,我是工农兵大学下来的,这个名额铁定是我的,你们真以为是考你们医术呢?” 这话听起来扎耳朵,但也确实扰乱了一些人的心,眼看就有几个小姑娘有些焦躁地看向他。 他也察觉了,倚着墙头讥讽道:“你们都是陪跑的知道不?别白耽误工夫了。”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儿冷声道:“你这么厉害吓唬他们干什么呀?邢彪,这么有本事能被工农兵大学给退了?” 邢彪恼羞成怒道:“阮菲,别他妈多管闲事啊!” 苏半夏冷笑一声,这人就是纯坏,就是在开始前能吓唬走几个吓唬走几个,好降低竞争。 眼看有人戳穿了邢彪的纸老虎假象,在场的人也都稳定了下来。 在临考试十几分钟之前,最后一个考生姗姗来迟。 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邢彪一见他就谄媚地凑上去,“郭哥。” “郭哥”环视了一圈,瞪了邢彪一眼,“废物。” 看来邢彪的行为都是这个男人指使的了。 邢彪堆着笑上前,“没事儿,他们哪有您本事大啊?你不是有……” “啧——” 邢彪的话被“郭哥”制止了,苏半夏站在后面悄悄审视着,他有什么呢? 有关系?有消息?还是有……答案? “郭哥”拉过邢彪挡在他与墙壁的死角处,在邢彪背后翻阅着几张纸。 看来不是答案,应该是内部资料或者考前重点什么的。 苏半夏也没再看下去,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的,她闭上眼,在脑海中复习自己做的思维导图。 “考生可以进会议室准备了。” 苏半夏睁开眼,前面的考生们正在陆陆续续往里进。 进到会议室,按照签到的次序坐到位置上,很快卷子也发了下来。 纸面上的题目不难,甚至大学时候的期末考试难。 分辨草药名称、用途,根据病人病情选择药材,最后两道大题有点难度,写两篇完整的医案。 提前二十分钟写完卷子,苏半夏观察着同屋的考生,能看出不少人都是临阵磨枪,甚至有在选择题就卡住的,丢橡皮猜答案的,转笔猜答案的,比比皆是。 也有顺畅的,一个是站在最前方的叫阮菲的女孩儿,一个是有走后门迹象的“郭哥”。 但“郭哥”的脸也皱一块儿了,看着最后一道大题抠脑袋。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监考老师们毫不留情地收走了卷子,有写着最后一题的也不耽误老师把卷子抽走,钢笔在卷面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苏半夏背好包儿,出门的时候,门口站着笑吟吟的岑媛。 “嫂子,你怎么来了?”苏半夏笑着过去。 岑媛说:“你考试我能不来看一眼啊?怎么样?题难吗?” 苏半夏摇摇头,“不难,挺简单的,我都会写。” “那就好。”岑媛拍拍苏半夏的手,“走,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饭我就不吃了,我下午得去趟实验小学呢。” “那是下午的事儿,中午吃了饭你爱干啥干啥去。”岑媛拉着苏半夏的手去了食堂。 医院食堂不仅有医生护士吃饭,还有病人和病人家属。 岑媛拿着自己的饭票,帮苏半夏刷了两荤一素,医院自己职工吃饭是不花钱的。 “尝尝我们医院食堂的伙食,看看吃不吃得惯,说不定以后你也得常在这儿吃呢。” 苏半夏失笑,“嫂子,我才刚考了笔试呢,您说太早了。” 岑媛不以为然,“我问过郑主任,你的水平比他们的年轻医生也是不差的,就除夕你那一手,能那么迅速处理的,他们科室不超过一半儿。” “那……” “什么?”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好像看见有人拿到了内部资料。” 岑媛脸色有些不自然,“那个是……有人提前运作下来的名额,跟你这个不掺和。这次一共进俩人,一个定好的,一个……是自己考进来的。” 所以,二十三个考生,二十二个人去竞争一个。 苏半夏点点头。 岑媛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你肯定可以的,别丧气啊。” “第二名就没有机会了是吧?” 岑媛也烦这些事情,可是她左右不了,“后面还有一轮面试,或许第二名,还有机会。”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二名,也不知道谁是那个悲催的第二名,他只是有点生气,有点儿郁闷。 第166章 数学测试 在医院吃完中午饭之后,岑媛也没有再留苏半夏,她下午还要上班呢。 苏半夏本打算直接去市里学校的,可天空阴阴沉沉的,她打消了主意,回到家里之后才后知后觉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学。 周一上午九点多钟,苏半夏到苏晨的班级把他接了出来,跟老师说带他去市里学校问一下。 苏晨的数学老师是赵旅长的女儿,读完工农兵大学后就留在驻地教数学,一直被父母照应之下的她天性纯良,一听苏半夏这个打算十分高兴。 “他们早就催我送苏晨过去做测试了,他们的课程真的很厉害的。” 说罢就帮苏晨往那边打了电话,约好了去做测试的时间。 苏半夏一直都知道苏晨早慧,在数学上颇有天赋,先前程欢说的老师建议苏晨去市里学校学习这件事儿,但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是这种老师生怕耽误他的这种程度。 市区远,现在固定班车还没有到这里,只能坐当地村民的骡车到中间一个叫马站甸的地方等公车才能去市里。 一路上奔奔忙忙,在上午是十二点前到了市红旗中学,现在没有什么重点不重点的概念,但这里的师资普遍是比较好的,在过往的近十年,这所学校也少有闹事批\/斗的情况出现,苏半夏比较满意。 到门口跟保安说明了情况,保安指出了到办公楼的路。 苏半夏牵着苏晨的手到了门上挂着“数学组”牌子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苏半夏推门而入,里面坐着四位老师,都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哪个是赵蕊说的田老师。 “您好,我找田老师,我们是赵蕊老师介绍来的。” 一个戴眼镜的瘦削男子站起来,“你好,我是田和光。” “上午赵蕊给我打电话了,说苏晨同学的天分很高,但是我们还是要测试一下的。”田和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苏半夏点点头,“那自然的。” 田和光站起身,“那我去拿份试卷,我们做个小测试。” 没一会儿田和光拿着一份试卷回来了,“这是一份区里数学比赛小学段的真题,先试试吧。” 苏晨手里被塞了一枝用了半截的铅笔。 他抬头看看苏半夏,苏半夏笑笑,“姐姐在外面等你,做多少是多少,别有压力。” 苏晨点点头,苏半夏出了办公室门在门口等着。 外面很冷,没一会儿田和光出来了,“家长同志,我带你去我们会客室坐会儿吧,再把你冻坏了。” 苏半夏感谢笑笑,跟着田和光去了拐角处的会客室,里面有两张沙发,苏半夏坐在其中一张。 田和光给她倒了杯水后就出去了。 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有一本科学杂志,在这个时代倒是少见,现在报刊亭里一般都是语录和日报,这种科学杂志寥寥无几,何况还是外国杂志。 杂志是英文版,封面是居里夫人,苏半夏闲得无聊,带着自己去年刚过的六级的底子磕磕绊绊地看着。 也许是她看得还挺投入,也许是英语单词太过生涩,她掀了没几页会客室的门就被打开了,苏晨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这就写完了?” 苏晨点点头,坐在了苏半夏身边。 田和光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不知为何红光满面的。 “苏晨姐姐,你弟弟太棒了,他这个年纪竟然学会了导数,要知道我只是不小心夹杂进去一张高中的题,他没解完很正常,但竟然导数方面的题他答了个五成左右。” 导数?是函数吗?苏半夏自高考完就把数学知识还给数学老师了,她懵懵地问:“那他原本该答的题呢?” “他答了八十分,有一题是国际奥数题,他没答出来很正常,因为他没学过奥数思维,用常规的办法去解当然浪费时间,不过我想要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肯定能答出来。” “不过倒是有些奇怪,高中的题目他能答出来,一些初中的基础题目他有些没写。” 田和光很激动,去年区里最高分才六十八。现在人心浮动,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了读书的动力,现在有这么一个有天赋又有恒心的孩子,怎么不让他激动。 “他没接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我父亲留下了一些数学资料,他是逮到哪本看哪本,有些混乱。”苏半夏解释道。 “是您教育有方啊!”田和光赞叹道。 苏半夏干笑两声,“没有没有。” 不是她谦虚,是她真没有啊! “那您什么时候方便让苏晨来上我们的数学班?”田和光迫不及待问道。 什么时候来上学,苏半夏有些犯难,还真是个问题。 驻地距离这里太远,开车都要一个小时,每天来回肯定是不现实的。 “是这样,田老师。赵蕊老师应该跟您说过,我们家在军营家属院,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所以……我想着您能不能把相关系统的学习资料卖给我们,晨晨在我们家那边的军属小学自学,我们尽量一个星期来一次,找您答疑?当然该给的钱我们也不会少给半分。”苏半夏试探性地问着。 田和光面色犯难,“苏晨家长,孩子天分再高也是没有老师教导着进步快的。” 苏半夏何尝不知道,可苏晨还这么小,怎么来回上学呢? “要不您在不附近租个房子呢?我们学校周边的地段租金不贵的。”田和光出着主意。 苏晨摇摇苏半夏的手,“姐姐,我就在军属小学读挺好的。” “哎……” “我们回去跟你姐夫商量一下吧好吗?” 苏晨最是不愿意给程延添麻烦的,生怕程延因为他跟姐姐闹别扭。 看苏晨不说话,苏半夏把他的心思猜了个大差不差。 “田老师,我们先走了。”苏半夏站起身告别。 “苏晨家长,苏晨真的很有天分的,要是不来这儿读,你们折腾这一趟是干啥呢!” 田和光语气里的不满苏半夏能听出来,她回敬一个微笑,“当然是来测试一下我弟弟的天赋。当时你们让赵蕊老师留意数学天分高的学生的时候,是有言在先的,做完测试无论去留与否,都以学生与家长的决定为准,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田和光涨红了脸,他磕磕巴巴道:“我、我是心疼苏晨同学的天赋,不知您知不知道伤仲永的典故?” 苏半夏勾起唇角,“那您看没看过师说啊?还有,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人不能两头占。” 说完苏半夏拉着苏晨出了门。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说要不要来这儿读书好不好?”苏半夏没有放弃送苏晨接受更好的教育,只是一时不能把话说死,还是要考虑一下现实问题的。 她带着苏晨到市里租房子,这对程延和程欢不公平。 “我不喜欢那个老师。”苏晨牵着苏半夏的手甩啊甩的。 “为什么?”苏半夏有些稀奇,她很少听到苏晨明确说不喜欢哪个老师。 “我答题的时候他一直问我以后出去考试让他带着我好不好,即使别的老师教的好也要选择他,因为是他发现我的,明明是赵蕊老师发现我的。而且也不是他发现我我才喜欢数学的,我一直喜欢数学。” 苏半夏弹了一下他的脑壳,“走,姐姐带你去吃蛋挞!” 苏晨眼睛一亮,“真的?” 苏半夏点头,她记得上次来这儿买东西的时候,见到了当地最大的酒店有待开业的西餐厅的。 西餐厅,卖蛋挞的吧? 苏半夏带着苏晨左拐右转,还搭乘了一辆人力车,才到了传说中接待过外宾的酒店——同心楼。 好家伙,同心楼,单听名字还以为婚介所呢! 两人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苏半夏挠头,“上次是有一块牌子说里面有西餐厅的啊!” 苏晨抠抠脸,“那我们还进去吗?” 两个乡下人,有点儿露怯。 “进!” 苏半夏郑重迈出了第一步,主要是现在服务人员素质都不怎么高,都拿鼻孔看人,很伤人的! “这不是程团长家属吗?真稀奇啊,在这儿能见到你。”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半夏不转头都知道,钱珊珊。 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第167章 西餐厅交锋 从身后跟上来的,除了钱珊珊,还有几个面容姣好正当青春的女孩儿,都穿着或绿或白的军装,一个个傲气得很,像是巡视的大公鸡一样。 “苏同志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看着好看就往里进,可别出了丑才是。”钱珊珊话一出,跟着的几个女孩儿也露出了看笑话的表情。 “是啊,这位同志,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进的。”一个穿着海军蓝白军装的双马尾女孩儿笑嘻嘻道。 其余几个人也纷纷露出同样的表情。 苏半夏嘴角弯起,“是吗?华夏有什么地方是人民群众都进不得的?紫禁城都允许平民百姓参观呢,这又是什么我等小老百姓不能进的禁地吗?” 出言讥讽的海军女兵一下子变了脸色,“我们,我们是怕你露怯,怕你丢人而已。” “是吗?我丢你的人了?” “你丢军嫂的人,就是丢程团长的人,丢军队的人!” 钱珊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苏同志,不是我们瞧不起你,只是这地方小地方的人进去真的会丢人的。” 苏半夏:“……” 丢你奶奶个腿! “我又没穿军装,脸上又没写着我是军嫂,你们要不嚷嚷,谁知道我是军属啊。” 这话说的是,要不是钱珊珊在这儿,谁也不知道她是谁。 但对于钱珊珊而言,这种高级的地方让苏半夏进去了,就是侮辱了这种地方,侮辱了同样进了这种地方的她! 眼看着苏半夏的脚步继续往里踏,钱珊珊心念一转,上前拉住了苏半夏的胳膊。 “苏同志,你是第一次来吧?看看新鲜是很人之常情,我带你进去吧,这样不懂的可以问我。”钱珊珊面带笑容,要是不认识的人看见一定认为她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苏晨上手把钱珊珊的手拽开,“你别碰我姐姐!” 钱珊珊面色一冷,后面的跟班儿们纷纷出言。 “这孩子真是没家教!” “珊珊好心带你们进去,真是不识好歹!” “小地方人就是小地方人。” 苏半夏把苏晨护在自己身后,“好啊,那就谢谢钱珊珊同志了。” 钱珊珊见苏半夏上钩了,又拉上了苏半夏的胳膊,“那今天就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你请客啊,好的。 后面的人又是一堆讨好的言辞,“珊珊真大方”“又让珊珊破费了”“真是让你们赶上了” 酒店大堂侧面就是两座电梯,钱珊珊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苏半夏自己选择路线。 苏半夏脚步一停,“不是钱同志带我们吗?” 钱珊珊嘴角轻抿,“是,我带你。” 她以为就苏半夏的性格而言,不会向她这个情敌低头,哪怕窘迫到极致也会自己硬着头皮往前走,她倒是看错苏半夏了。 嘴一张,求助的话这么简单就说出来了,看来也没有什么骨头! 她脚下带风地上前按开了电梯,电梯里空间很大,他们一共是七个人,绰绰有余。 苏半夏牵着苏晨走进去,面不改色。感受到苏晨有些紧张,她攥了攥苏晨的手,“别紧张,这叫电梯,之前你不是学过滑轮吗?这就是用电和滑轮组装成的。” 苏晨一想到书里看来的知识,对于陌生事物的新奇与恐惧也减少了些许。 钱珊珊心里冷笑一声,看来为了融入城市,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啊,就更能证明这个乡下女人蓄谋已久。 但是待会儿的西餐,可没有谁能教她。 确实,现在市面上没有书介绍西餐,即使你买到了食谱,也都是中餐的八大菜系。 电梯“叮”一声停留在了四层,也就是倒数第二层。 穿着西装的侍者等在门口。 迎面就是肉香味儿以及蛋糕房的香甜味道,让人感到愉悦。 餐厅装修地十分富丽堂皇,顶上的大吊灯是水晶质地的,颗颗发亮。欧式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分为双人桌,四人桌,桌面上铺着红色方格布,上置白色瓷盘,刀叉放置在盘子左右。 桌子中央还摆放着烛台,香槟色的缠绕状蜡烛燃着,整个空间格外有情调,也跟这个落后的城市格格不入。 苏晨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没有见过的世界,苏半夏感叹,这跟几十年后的西餐厅也不差什么了。 “给我们一个长桌。”钱珊珊轻车熟路地开口,看着苏半夏和苏晨没见识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 侍者领着路,到了最里面的长桌前,能坐八个人。 由人拉开椅子,苏半夏坐下,拿桌上的湿毛巾擦擦手,顺带给苏晨也擦了擦手。 一切都游刃有余,看不出丝毫不适应。 没得要想要的反应,钱珊珊失望极了。她给了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儿眼神儿,女孩儿心领神会。 “苏同志看起来很熟悉嘛,以前来过?”说话的就是门口最开始说话的海军女兵。 苏半夏看向她,像变脸一样没有了外面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友好地笑了笑,“叫我小薛就行。” 苏半夏把毛巾放下,“放这儿不就是让人用的吗?谁家吃饭不洗手啊?” 钱珊珊撇撇嘴,她就知道高看她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苏同志,这几个都是我们驻地舞蹈队的,这次是我把我们丹阳新编的舞蹈教给她们,上次才能完成这么顺利。”钱珊珊指着几个穿绿军装的女孩儿,又指着唯一一个穿海军军装的女孩说:“这是薛琳,是曲波驻地海军的,这次回来探亲,跟我们玩儿几天。” 苏半夏没说什么,钱珊珊又指着苏半夏道:“这是程团长的妻子,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程延哥。哎呀上次也不知道咋回事,一个小战士就跑到我跟前说程延晚上带朋友回家吃饭,说完就跑了,我话都没问几句。真是冒失,哈哈哈哈。” 薛琳笑着说:“大概看你跟程团长看起来般配吧?”说完又好像自知失言一般懊悔道:“苏同志,真不好意思,我就是顺嘴秃噜了。” 钱珊珊摆摆手:“苏同志贤惠大方,哪能这么没心胸啊,是吧苏同志?” 这一唱一和的,真该干文艺这碗饭啊。 苏半夏还没说话,一个拿着菜单的侍者来打断了这场表面平和实际暗藏机锋的对话。 “可以点餐了吗?” 钱珊珊下巴一扬,侍者走到苏半夏身边,“女士,可以点餐了吗?” 苏半夏抬头一瞧,看见桌上的几个女的一起看着她。 她伸手接过菜单的瞬间,钱珊珊眼里掠过得逞的笑意。 一摊开菜单苏半夏就知道钱珊珊在期待些什么,上面除了图片,剩下的都是英语。 苏半夏没有合上菜单,反而翻了起来,“你们有什么要点的吗?” 钱珊珊笑着说:“你先点,我请你的客嘛。” “点什么都行吗?” 钱珊珊此时已经认定苏半夏在装模作样,她一个农村出身的能看懂英语单词?无非是拖延时间罢了。 她点点头,“都可以。” 苏半夏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菜单一合,抬眼看向男侍者,“我要最贵的。” 在场的人一愣,没想到她这么不安常理出牌。 侍者缓过神儿,“女士,是这样的,我们餐厅贵价的菜品有很多,您确定要最贵的吗?” 苏半夏似笑非笑看向钱珊珊,“可以吗?” 钱珊珊吞了吞口水,餐厅最贵的是酒,她可负担不起,那些鹅肝鱼子酱她自己最多也只能每月吃一回,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呢? “这……” 苏半夏利索打开菜单,“好的,来两份牛排吧。” 她只是想给钱珊珊一个小小教训,没有真想花她钱的意思。 钱珊珊听到牛排松了口气,汗都出来了。 她看过菜单,最贵的酒,价格上不封顶。 “那几分熟呢?”侍者问道。 钱珊珊听见后,又重新整理表情,“苏同志,我建议你五分熟,外国人都吃五成熟的牛排呢!” 其余人也添油加醋,“是啊是啊,吃就吃个正宗的嘛。” 苏半夏喝了口桌上的清水,“我是华夏人,不会茹毛饮血,再说了小孩儿肠胃差,做熟的。” 侍者看了看苏晨,了然勾了一个九成熟。 钱珊珊也点了牛排,选的七成熟,她的跟班儿们也都一样。 苏半夏假笑着,“钱主任怎么不点五成熟啊?正宗呢!” 钱珊珊勉强笑笑,“我也是华夏人,吃不了太生冷的。” 先前她也不是没尝试过五分熟,刀子一划开,血刺啦的,勉强吃下去拉了半宿的肚子。 苏半夏又是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钱珊珊的脸很难看。 第168章 谁有问题 钱珊珊没再作妖,她发现苏半夏这个女人确实有些邪门儿。 你说她不懂吧,她自从出了这个门就没出过错儿,比如知道桌面上的毛巾是用来擦手的。按照一般乡下人进这么高级的餐厅,恐怕桌面上的东西动都不敢动。 但要说她懂吧,一切的一切都以一种非常诡异且粗暴的方式进行下去,比如上电梯,比如牛排“做熟”。 而在侍者问吃什么饭后甜点的时候,苏半夏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要一份提拉米苏,一份蛋挞,再打包两盒蛋挞一会儿我带走。” 钱珊珊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她知道的有点儿过于多了。 等菜的时候,苏晨要去上厕所,苏半夏陪着他去。钱珊珊跟桌子上的人说了一声就跟着去了。 高级酒店的厕所跟后世的厕所已经很接近了,苏半夏先进到女厕所看了一下,里面是马桶。 她不能进男厕所,就教苏晨用马桶。 “掀开盖儿,上完之后按一下后面那个水箱上的按钮,有两个按哪个都行,姐姐在这儿等你啊。” 交代完,苏晨自己进了男厕所去上厕所,这一席话也全被躲在厕所门外的钱珊珊听见了。 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偷偷看了看苏半夏的背影,她咬咬牙回了餐厅。 苏半夏带着苏晨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牛排已经上来了。 “苏同志,来点儿喝的吧,咱都是女的,就别喝酒了,你来点啥?”薛琳拿着刀叉说道。 没等苏半夏说话,钱珊珊抢话道:“来点儿咖啡吧,这儿的咖啡挺好喝的。美式或者意式,行吗苏同志?” 苏半夏还以为钱珊珊是想让自己出丑,貌似随意道:“可以啊,我弟弟就不喝咖啡了,给他来杯果汁就行。” 钱珊珊手紧紧攥着叉子,看着苏半夏教苏晨用刀叉吃饭。 “右手刀,左手叉,要是切不开,姐姐可以帮你。” 苏晨摇摇头,“我自己行。” 苏半夏点点头,开始切自己盘子里的牛排。 钱珊珊静静注视着,她动作很熟练,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吃,心里的猜测更确定了些。 “苏同志以前吃过牛排?”钱珊珊开口问道。 苏半夏切肉的动作一顿,“没有,我以前听别人说过。” 钱珊珊不信,听别人说过,姿势也能这么流畅吗?刀子切在牛排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牛排也很顺利地被分割成小块儿。 反观苏晨才是人第一次吃牛排的样子,即使有苏半夏在一边教着,刀子也不受控制地跟盘子产生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但苏半夏完全没有,她还教苏晨怎么切不会切到盘子。 更诡异了。 她一个乡下土妇,上哪能接触到这个?来家属院之后就更不可能了,她才来了几天能跟人有这么深的交情? 没一会儿,两个侍者端着饮品上来了。 六杯美式咖啡,一杯橙子汁,橙子汁被放在苏晨面前。 钱珊珊抿了一口咖啡,旁边的女孩儿们脸上都微微皱起,但苏半夏却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好喝吗?” 苏半夏看向钱珊珊,勾唇笑道:“好喝。” 钱珊珊低头,继续吃饭。 咖啡确实好喝,苏半夏在大学期间喝了太多的冲泡型的浓缩咖啡,都是为了考试背书。后来在外面租了房子,哥哥送她一台咖啡机,她就开始喝自己磨的咖啡了。 许久不喝,还有些想念,而且这家餐厅的咖啡豆品种很好,油脂丰富,比她以前自己做的要好喝很多。 苏半夏又喝了一口,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好的咖啡,一会儿问问他们卖不卖咖啡粉。 钱珊珊看似在吃饭,但余光丝毫没有移开,苏半夏竟然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现在极少有中国人喝这么苦的美式能享受,坐在钱珊珊旁边的薛琳和李艳表情就很痛苦。 正餐的餐盘撤走之后,就上了饭后甜点。 苏半夏要的蛋挞和提拉米苏被端上了桌子,苏晨看着圆圆的蛋挞有些愣神。 “要勺子挖着吃吗?”苏半夏拿起精钢的小勺问苏晨,苏晨接过叉子在苏半夏的示意之下挖上了蛋挞心。 苏晨的眼睛亮了起来,“好甜,好香。” “是吧?咱爸说的对吧?” 苏晨猛点头,然后继续挖着蛋挞心儿吃。 苏半夏拿着小勺子挖了一勺提拉米苏,甜腻的口感充斥在口腔里。现在还没有少糖的概念,不论是中餐的糖水还是西餐的甜点,都是越甜越好,吃了一口苏半夏就放下了勺子。 “你不吃了?”坐在苏半夏旁边的短发女兵问道,“多浪费啊!” 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跟着嘲讽苏半夏的人。 苏半夏友好笑笑,“太甜了,我一会儿打包带走。” 短发女兵笑笑,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盘子里的芝士蛋糕。 钱珊珊心里已经有定论了,只是她还不是特别确定。 “苏同志老家是什么样儿的?”薛琳啜着面前的咖啡,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苏半夏轻笑一声,“没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农村,跟文化宣传册上的图片差不多,广阔天地。” “既然是广阔天地,怎么不在家里建设家乡?反而背井离乡来了昌新港啊?” 苏半夏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那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薛琳追问道。 苏半夏转头看了看薛琳,薛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怎么了?” 苏半夏摇头,“我只是奇怪,小薛同志的父母就没有教过你吗?别人说有自己的理由就是不想说的意思,再问就不礼貌了。” 薛琳脸色难看,她父母是市里纺织厂的干部,找了一些关系才去当了兵免于下乡,她一向自诩出身清白根正苗红,现在却被讽刺没有家教。 乔珊珊拉住了想发难的薛琳的手,“小薛也是关心,苏同志被介意啊。” 苏半夏继续品着咖啡,甚至让侍应生给她续了一杯。 “看来苏同志很喜欢咖啡啊?以前喝过吗?”钱珊珊笑着问。 苏半夏思索了片刻,说:“只是喜欢这个味道罢了,再说了不是钱同志推荐说好喝的吗?我这人就是听劝。” 钱珊珊也注意到了苏半夏思考的那一瞬间,没有再说什么。 苏晨一点一点吃完了两个蛋挞,苏半夏拿餐巾纸给他擦擦嘴,边提出要告辞。 侍者在苏半夏站起身的时候,便将苏半夏要的两盒蛋挞拿了过来,听到苏半夏说打包蛋糕的时候,又去拿打包盒。 小薛刚才被苏半夏刺了一通,本就窝火,见苏半夏这样小家子气,恶言没有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没那个福气就赶紧给人腾地方,来西餐厅还打包,丢不丢人!” 这话说得有意思,有点儿话里有话。 钱珊珊见识过苏半夏的嘴皮子,知道她最不怕硬碰硬,你跟她吵,她巴不得呢! 果然,苏半夏微微一笑,“我们打走欺压我们的侵略者才多久啊?你就开始前一个没见识后一个不配的,你们看上去也都是干部子女,但往上数两代也都是苦出身,怎么会这么狭隘,瞧不上我们农民子女,不知道你们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想啊。我还是那句话,有哪家店铺说平民老百姓不配进的,我马上就去举报,这年头就是举报通道畅通。” 小薛脸色煞白。 “还有啊,前几年的饥荒才过去多久,你回家问问你爹妈你爷爷奶奶知不知道1942,浪费粮食什么时候成了有见识了?浪费就是大方,带走就是小气?这是什么道理?” “你哪个单位的?我倒是想知道哪个单位的思想工作这么不牢靠。” 眼看着苏半夏问道了自己工作单位,薛琳吓坏了,她只是跟钱珊珊在一起待了几天,便耳濡目染觉得苏半夏是个抢别人婚事的农村封建女人。 可没想到她这么进退得宜,还会给人扣帽子。 “你……珊珊……”薛琳求助般看向钱珊珊。 钱珊珊暗骂薛琳真是没用,被一句话吓成这样,但也只能提起好态度,“苏同志,小薛不是那个意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苏半夏轻笑,“得饶人处且饶人,谁饶我了?” 钱珊珊不知怎么回答,确实,自从进了这个门,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侍者拎着一个小纸袋过来,里面是打包好的提拉米苏,他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见过的大人物也不计其数,现在桌子上风雨欲来的景象对他们来说都是小场面。 侍者甚至还微笑着说了一句“欢迎下次再来。” 苏半夏从兜里拿钱数出了三块七放在了桌子上。 “我看过菜单了,正好,谢谢钱同志带我们见世面。” 说完苏半夏拎着打包好的甜品带着苏晨转身离开。 钱珊珊念叨着:“她一定有问题。” 第169章 路遇 吃完中午饭要去坐去军区医院的班车,外面阳光正好,苏半夏和苏晨溜溜达达地路上走着,很是惬意。 昌新港是一座古城,在几十年前也备受侵略者蹂躏,在如今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代,有一种未被开发的返璞归真。 市中心还有当年异党当政时期修建的纸醉金迷之所,刚才那座酒店也是其中一处,建国后都收归国有。因为环境好,也被点为接待贵宾的地方,而且只要有钱,平民百姓也可以进去吃饭。 不便宜,但不是不能负担。 刚才在西餐厅,也见到不少工人打扮的男女在约会,属于处对象必去场所。 “蛋挞好吃。”苏晨开心极了,他终于吃到了父亲描述的蛋挞,也终于离记忆中的父亲又近了一点。 “是吧?以后有机会,姐姐还给你买。”苏半夏也开心,那家的牛排还是不错的。 苏晨笑得露出了米粒似的小白牙,“太贵啦!” “太贵啦那我们就频率少一点。” 苏晨停下脚步,“以后我挣钱了给姐姐买。” 苏半夏揉捏着苏晨的肉脸蛋儿,经过半年好吃好喝的将养,苏晨脸颊肉更多了,唇红齿白的,可爱的不得了。 “那你可得挣好多钱,姐姐要买好多东西。” “好!”苏晨一口应下。 “那你娶了老婆怎么办?她不让姐姐花你的钱咋办啊?”苏半夏故意逗他。 苏晨苦恼了一瞬,“那她不是个好老婆,我不娶她。” “噗呲”苏半夏被逗笑,“你说啥呢?” “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我挣的钱就是要给姐姐花。”苏晨正色道。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 苏晨都有点急了,眼眶都有些红。 苏半夏蹲下跟他认真说:“姐姐不好,姐姐不该逗你,这些事儿你长大就明白了,现在我们不谈这些好吗?” 苏晨刚还开心得不行,现在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 苏半夏无奈,只能骂自己乱说话,苏晨本就心思敏感,她还说这种话,只能暗暗引以为戒,以后不再开这样的玩笑。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苏晨闷闷地说:“我永远跟姐姐是最亲的人。” 苏半夏紧了紧握他的手,“那当然!” 她余光瞄着苏晨脸色好了很多,想着应该是翻篇了吧。 前面拐了个弯,苏晨被地上的东西绊得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 “晨晨——”苏半夏牵着苏晨的手都没拉住,眼看着他摔倒在地上。 好在地上只有积雪没有污泥,稍微拍一拍衣服上只有一些水迹。 “我没事儿,我穿得厚呢!”苏晨自己也拍着膝盖上的雪。 “对、对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右边儿冒出来。 “没、没关系。”苏晨被苏半夏教了这么久,别人说完对不起他的没关系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苏半夏定睛一看,一个小女孩儿蹲在雪窝窝里,面前放着些东西,还用一个破布搭着。 因为她和她的东西正好在拐角处,处于人的视觉盲区,苏晨个子矮步子小,一下子就被搭着的破布给绊住了,破布还被撕扯出一个大口子,隐约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 小女孩儿也一身狼狈,一头乱发不知多久没有梳过,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瘦得凹陷的脸颊也黑黢黢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的发亮。 苏半夏没见过这么瘦的孩子,她眼里的恐惧与哀求让人心酸。 “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儿害怕地往后蹲了一步。 苏半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一些,“你在卖东西?我看我有没有需要的。” 小女孩儿打量了苏半夏许久才慢慢掀开破布,里面果然是瓶子,瓶中装的是一些家中常用的东西。扣子、胖大海甚至口红和烟叶。 “怎么卖?” 小女孩儿怯怯抬起头,“看、看着给就行。” 瓶子是透明的玻璃瓶,看起来以前是储藏家里的粮食调料用的。 “这几个我都要了,你说个价钱吧。” 苏半夏摸摸那一罐各式各样的扣子,倒不是用不上的东西。 “五、五块钱行吗?”小女孩儿或许是觉得自己面对今天唯一见到的好人,却要了这么高的价钱有些羞愧,又低下了头。 “我给你三块钱,然后五斤粮票行吗?”这年头给粮票比给钱好使。 小女孩儿激动极了,干瘦的脸上激起了一抹潮红,“三斤,三斤就行。” 苏半夏从兜里拿出三块钱和五斤粮票,“拿着。”看小女孩一身脏兮兮的,看着跟别人撕扯过,“小心点,藏好了。” 小女孩儿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哦……我还有这个,送给你!” 说着从身后的雪堆里扒拉出一个铁皮罐子,“我妈妈说这个以前很贵,但现在不值钱,送给你吧。” 苏半夏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外国字,怪不得她藏着,抠开之后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儿扑鼻而来。 是咖啡豆。 盒子上不是英文,看上去不知道是法语德语还是意大利语。 苏半夏浅笑,今天还真跟咖啡杠上了,“这个你送给我也没用,我没有研磨机,你还是卖给懂行的人吧。” 小女孩儿抱着破布,“我家里有,你要买吗?” 大眼睛里渴望的目光看得苏半夏心里发软,她能看出这个孩子应该是时代洪流下被清算的一家,而且小孩子被教得很有礼貌。 “你跟我去趟家里行吗?”小女孩怕苏半夏不同意,解释着,“我爸爸生病了,起不来床,您要喜欢您就拿走,不喜欢也没关系的,多一块钱我就能给爸爸买一顿的药。” “很近的,真的很近的。” 苏晨摇了摇苏半夏的手,虽然没说话,但眼里的求情一览无遗。 “好吧,我们先去一趟,但是我不保证一定买哦。” 小女孩熟练地用破布包住剩下的几个空瓶子,领着苏半夏往拐角深处走。 越走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偏到苏半夏觉得是不是遇到仙人跳了。 苏半夏看着周边高大的房子,心里打算再往里她坚决不走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太危险了,一时间她又在自责自己的鲁莽,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让自己和苏晨这么轻易到了这种不知善恶的地方。 “到了,家里有点乱。”小女孩儿领着路,到了一个很阔气的院子。 苏半夏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气氛那么诡异,因为这边的房子都很“高门大户”。 可没有任何声音,人声动物声,都没有。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院,小女孩儿领着路,进了第二进正房边上一个矮小的茅屋里。 还没开门就听见不停歇的咳喘声,一声接一声,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第170章 破碎 低矮的茅草房与这高门大院极不相配,像是一座精美的屏风绣了上好的刺绣却用普通的纱线在上面署了个极为难看的名。 门是不同的木板拼凑而成,随着风起,响起“吱呀”的刺耳声。 “爸爸。”小女孩儿把怀里的破布一扔,上前去茅草铺成的床边照顾正几欲咳血的男人。 “晴晴,咳咳咳,怎么带人回来了?”男人青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身体干瘦,一个成年男人看着却不如一个女人有力气。 “是这个姐姐买了咱家的东西,她还想买之前妈妈磨咖啡的东西。”晴晴拍拍父亲的背,从一个塑料桶里舀了一瓢水送到男人嘴边。 男人喝了两口冷水,咳了半晌的嗓子得以短暂的清凉。 “谢谢,谢谢您。”男人向苏半夏道谢。 苏半夏打量着屋里,没有意见像样的家具,这低矮的屋子用断壁颓垣来形容也不为过。 “晴晴,你爸爸是肺病,要喝热水的。”苏半夏提醒道。 晴晴眼泪汪汪,“我、我知道,可是我们没有炭火。” 男人艰难坐起,“见笑了,家里,实在是没有像样的东西招待您。” 晴晴把屋里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棉袄垫在父亲身后,又把一个木箱子推到苏半夏身前,“姐姐,你坐吧。” 又把身上的钱和票递给父亲,“这是刚才姐姐买我们东西给的钱。” 男人一看女儿手心的钱和票,轻叹一声,“值不了这么多钱的。” 苏半夏轻笑,“值的,以前这些钱可买不来这些好东西。” 男人没有说话的意思,眼睛一闭,“去给客人拿吧。” 晴晴拉着苏半夏的手,“姐姐跟我来。” 两人穿过了几处游廊,到了一座小院儿,院子看上去有时候没人住了,积雪无人扫,窗破无人修。 晴晴趴到院中的井边,抓起绳子往上拽,动作麻利得很,虽然看上去个子矮矮的,但力气很大。 麻绳粗硬,又有积雪在上,但晴晴兴奋得满脸通红,三两下便拽上来一个木桶。 桶中放着两个被防水布蒙的严严实实的包裹。盛紫晴打开后,一个手摇的研磨机,一套英式咖啡具。 “姐姐,这个你要吗?”盛紫晴满脸都写着“你要吧”。 这套咖啡杯,苏半夏见过,很贵。 英式田园风,上好的白瓷,苏半夏曾经去市场上问过一嘴,价格贵的骇人。 “晴晴,你知不知道这个很贵?” 晴晴笑眯眯道:“我知道。” “这套咖啡具,建国前买都需要上千块钱你知道吗?我买不起。”苏半夏不想做这种让别人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事。 晴晴思考了一会,“可是我们家以前有很多比这个还贵,贵很多的东西都被人抢走了,他们一分钱都没给。” 她环视了一下这座院子,“还有我家的房子,他们也来砸了,也没有给钱。我房间里的大钟表他们拿不走给烧了,也没有给钱。” 苏半夏不知怎么说,她直面这段历史,是无数人的血泪,而此时留着血泪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带我去看看你爸爸吧。” 回到那座低矮的小茅屋,男人没有换任何一个动作,苏晨抱着膝盖坐在小箱子上。 “这位先生,我略懂医术,给你探探脉吧。” 男人眼睛没睁开,“我不信中医。” 看来还是留洋回来的,脾气这么冲,也难怪现在是这么个待遇。 “爸爸……”晴晴带着哭腔喊道,“你让姐姐看看吧,西医我们看不起,他们也不给我们看,你要是……要是……我怎么办呀……” 小姑娘哭得可怜,任谁听都要软了心肠。 男人睁开双眼,眼眶通红,“以前不是没有看过,不都是骗了咱们家的东西走吗?你还要相信这些人吗?” “这个姐姐不一样,她没有骗我们的东西,她还说妈妈的咖啡具很贵,她买不起。而且姐姐给你看病不要钱的,你让她看看吧!” “不要钱所以要用我们家的东西去抵是吗?你听谁说我家有古董的?没了!都被你们抢走了还要怎么样,我们也不在自己家的屋子里住了,还不够吗?”男人怒吼着,胸腔发出的轰鸣音表示着他病情的沉疴。 他看起来很疯狂,抓着自己的闺女护在身后,瞪视着苏半夏。 苏半夏叹了口气,“小姑娘,你表达很有问题啊,我什么时候说拿你们家的咖啡具抵诊金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说过。”晴晴拽着父亲的胳膊说道。 苏晨“哼”了一声,“我姐姐才不要你们的东西呢!” “我不要钱,给你写了药方就走,治不治随你。”苏半夏淡淡道。 男人如同一辆废掉的发动机般粗喘着,他怀疑地看着苏半夏,希望能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企图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淡然,连气愤都没有。 他便不吭声了,他见惯了恶意,自从回了国他的人生就陷入了淤泥里,不敢再相信任何一点善意。 “姐姐,你来。”晴晴掀起父亲的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腕。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苏半夏要他睁眼张嘴这些要求也在晴晴的帮助之下完成了。 号了许久的脉之后,苏半夏问道:“有纸笔吗?” 晴晴又怕跑出去,跟刚才取研磨机一般拿来了裹在防水布下的钢笔。 “没有纸,笔也没有墨水了。”盛紫晴撇着嘴,手里的钢笔也不知道要不要给苏半夏。 “晨晨,你书包里有作业本吗?” 苏晨听音拿出了单肩书包里的数学作业本,看见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晴晴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看在盛鹏飞的眼里,更是心痛,搁在以前女儿何用因为上学而羡慕人家,家里甚至可以给她请最好的老师。 苏半夏开始还担心盛鹏飞是肺结核,但检查下来好在不是,只是简单的结节。因为没有得到医治,一个小小的结节越长越大,兴许将来发展成肿瘤也未可知。 苏半夏身上没有带针,没办法做更深层次的实验,只能以最基础也最便宜的方法去治。 “晴晴,这个药方如果你爸爸喝了半个月有效的话,就继续换姐姐写的第二张药方。因为姐姐不能经常来这儿,所以你们尽量还是找大夫根据病灶开新方子。但要是实在找不到大夫,这个药方也是有作用的,只是没那么快知道吗?”苏半夏把药方折叠好塞进盛紫晴手里。 盛紫晴眼里又是一包泪水,“嗯,我知道。” “要是家里有些什么东西,能换钱就赶紧换了吧,拿命留钱不值当的。市里医院应该有外国进口的设备,去拍个光片。”苏半夏站起身对床上仍旧愤慨的盛鹏飞说,“你还有女儿呢。” 盛鹏飞沧桑的脸上划过一行泪。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走了反倒不拖累晴晴。” “爸爸……你这么说我害怕……”盛紫晴在没有记忆的时候也许过过好日子,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一直是苦的。 “今天是晴晴十岁的生日,我多想给她买个蛋糕啊……我的晴晴……” 盛鹏飞在屋里待了太久,也病了太久,眼睛浑浊又老迈。他睁眼看着破顶棚,好像能穿过屋顶看见天空,看见风华正茂满怀志向的自己。 苏半夏看了一下苏晨抱着的研磨机,她从手里的打包袋里拿出了那个她挖了一勺的提拉米苏。 “这个……不嫌弃的话,就当做晴晴的生日蛋糕吧,我只用勺子动了一下,之后没再碰。”苏半夏把包装盒里纸盒装着的小蛋糕拿出来小心放在屋子里唯一一张可以算作桌子的树墩上。 “这十块钱是我买研磨机的钱,咖啡具我就不要了,买不起。” “生日快乐,晴晴。” 浅褐色的方形蛋糕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巧克力粉均匀洒在上面,看上去精致的不像话,侧面有一个不明显的小口儿,露出里面的焦糖。 苏半夏牵着苏晨离开这个不似人间的地方,没多久里面传出一声痛哭。 之悲,之怨,缠绕于人的神经,撕扯着疼。 第171章 我们试试吧 回去的一路上苏半夏都很沉默,苏晨能感觉到他姐这次的压抑的情绪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与跟他生气时不一样,跟程欢生气时不一样,跟程延生气时也不一样。 感觉她很累,很无力。 “姐姐,你怎么了?”苏晨问道。 苏半夏正倚着窗户看外面的夕阳,没有高楼大厦,红色霞光铺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天地一色。 “你看外面多好看啊。” 苏晨知道好看,可这里不是天天这样吗?只要是晴天,就一直这么好看。 “你今天为啥帮那个晴晴和她爸爸?”自从苏父去世他姐姐恢复正常之后,苏晨就知道她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他们姐弟自己,从不去做多余的事情。 帮助别人从来都是顺手,而不去刻意帮助谁。 今天这个出手相助很异常。 苏半夏回头看了看疑惑的苏晨,看到他眼里的疑惑与懵懂,她说:“什么也不懂真好。” 她看见了晴晴的艰难与孤苦,看见了男人病榻缠身自尊都被打击地零星不剩的不愤与癫狂。 那边一片都是大宅子,但现在人数寥寥无几。 所以今天去的时候,明明高墙红瓦的一条路,却那么安静,静得渗人。 人都去哪儿了呢? “无愧于心罢了。” 苏半夏只求无愧于心,时代的浪潮打在人的身上,是要粉身碎骨的。有人乘浪飞天,也有人永坠海底。她只想安安静静在船上待着,身边人都别出事就好了。 “嘀嘀——” 班车停在了军区医院不远处的柳树边,苏半夏背着一包淘来的东西下车。 逆光处,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红霞披在绿军装上,苏半夏条件反射摸了摸口袋,想找手机拍下来。 殊不知在那人看来,脸上沐着霞光,犹如蒙着红色面纱的新娘。 那身影缓缓走来,“回来了?” 苏半夏回过神儿,“啊,你怎么来了?” 程延接过苏半夏的包,“我担心你回来天都黑了,开完会就过来接你们。” 苏半夏从见到那对父女后悬着的心忽然飘飘落落停在了实处,因为有人接着了。 “我们试试吧。”一句没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程延嘴角微微挑起,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虽然不知为什么这样,但他欣喜若狂。 “好。” 就这样,两人凑着夕阳,看着彼此,之间的气氛比结婚那天更加旖旎。 “我们回不回去了!”苏晨看不懂大人的浪漫与情愫,他只知道他姐看见程延就莫名其妙不走了。 苏晨的话破坏了气氛,程延轻笑,“走,回家。” 军区医院里离家属院两公里的距离,三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一路上不少军人进进出出,程延就不停地抬手回礼。 时而也听见错身而过的战士们讨论程延,大多是程团长顾家之类的话。 苏半夏浅笑,程延借机问道:“苏同志笑什么?我不顾家吗?” “顾家,顾得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程延乐,“好,我以后开了会就回家,老乔他们再找我打篮球我也不去了。” 这么一路说着走回了家,临关家门的时候,苏半夏看见远远有个人影很像钱珊珊,但那人转身很快,她没有多想。 至多是不甘心罢了,她能做什么呢。 从同心楼带回来的蛋挞得到了程欢的喜爱。 她嘴里鼓鼓地塞着蛋挞边,蛋挞心已经被她吃完了,“嫂子,这个真好吃,叫蛋啥来着?” 苏晨一字一顿,“蛋、挞!” “对,蛋挞,真好吃,以后能经常买吗?” 苏晨皱着脸,“很贵。” 程欢珍惜地看着剩下的三个蛋挞,“啊?早知道我慢点儿吃了。” 她还没尝够味儿呢。 “你可以吃两个。”苏半夏看她这副样子,提醒道。 程欢“耶”了一声伸手去拿盒子里的第二块,又停下了。 “为什么我能吃两个?一共四个一人一个啊。” 知道要公平分配,不吃独食,苏半夏很满意。 “你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吃两个。” 程欢看了看蛋挞,咽咽口水还是没动,她有些扭捏,“我都十六了算什么小孩儿,再说了我两个,晨晨也得两个,你们就没得吃。” 苏半夏跟程延对了个眼神儿,对程欢懂得照顾他人的变化很满意,要知道程欢一开始的样子可是跟现在大相径庭的,尤其是从小缺衣少食的原因,就格外护食,吃得样子不好看,还爱得到点儿什么东西就吃完,等到自己吃饱了才反应过来还有人没吃。 “苏晨吃过了,而且苏晨吃了西餐,今天买的这个他不吃。”苏半夏把蛋挞盒里剩的一个蛋挞往程欢面前推了推,“下次有机会我也带你去吃。” 程欢“嘿嘿”一声,把蛋挞往苏晨面前推了推,“他看着多不好啊,先前的不算,一人一个。” 苏晨皱皱鼻子,“我中午吃啦,你自己吃。” “吃吧。”程延打磨着新做的木制九连环,也劝道。 程欢这才喜滋滋地咬下第二只蛋挞。 另外一盒也被打开,两只蛋挞虽然凉了,但还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咱俩一人一个。” 程延瞟了一眼,“你吃吧,你们都一人吃两个。” 苏半夏眉头一皱,“你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我们家就这个规矩,要吃一起吃,不能惯任何一个人吃独食或者无限谦让的习惯,让着让着就让成了习惯,以后不让也是错。” 她一拍桌子,“我们要把这个错误扼杀在萌芽中,所以——必须吃!” 程延轻笑,“行,等我忙完行吗?” 苏半夏啃了半个蛋挞,“那给你放炉子上了,你忙完了自己吃。” “嗯,” 程延听见苏半夏刚刚话中的“我们家”心里美滋滋的,到现在心还像掉进蜜罐里一样,再回想一下苏半夏在军区医院门口说的话,心里的满足与甜蜜按都按不住。 现在苏半夏让他马上去市里再买一盒,他也能跑着去。 苏晨趴在桌子上抄着今天的生字,耳边时不时就传来程延的傻笑声。 苏晨真想让他姐姐从厨房出来看看她丈夫这没出息劲儿,心里也已经下了一个判断,他应该是不会欺负姐姐了。 瞧这点儿出息,不就一个蛋挞吗? 第172章 路见不平 军区医院第一次笔试之后一周便会出面试名单。 这天苏半夏早早去了军区医院,在公告栏边看到了六个人的名单,自己与那日的关系户“郭哥”赫然在列,以及仗义执言的阮菲。 “郭哥”名为郭威,缀在名单的最后一个。 名单上并未有成绩,也不知名字是按什么排名,苏半夏在第二位上,阮菲是第一。 或许是成绩?苏半夏如此猜测着。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蛮横霸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旁边人不满的声音,邢彪扒拉开人让郭威站在了公示栏最中间,也就是苏半夏的旁边。 公示上只有名字没有照片,郭威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最后面,皱起了眉头。 邢彪流里流气地斜倚在公示栏上,“郭哥,有你,这工作铁板钉钉是你的了。” 郭威瞪了邢彪一眼,“你懂个屁!” 邢彪被瞪了也不敢生气,“您不是有……我不说,不说。” 郭威伸脚踹了邢彪一脚才堵住他的嘴,“别什么都说,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连累我有你好果子吃!” “我不是没说吗。”邢彪揉着小腿肚子道,“这个阮菲我认识,这个苏立夏是谁啊?没在学校里听过啊。” 郭威不屑地笑,“管她是谁,都无所谓,现在竞争最大的是阮菲,你过来我跟你说。” 二人走远去嘟嘟囔囔了,苏半夏觑着邢彪的神色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害怕,但在郭威的厉色之下,勉强点了头。 面试在下午,苏半夏看了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不值当回家,便去了医院的食堂。 还未到正吃饭的时间,食堂里人并不多,中间柱子边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是阮菲。 苏半夏拿了餐盘打菜,坐到了距离她两张桌子的距离。 没一会儿食堂大门处郭威和邢彪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进来。 邢彪被郭威推着拿了两个碗,挪到了阮菲身边。 “阮菲同志?”邢彪腆着笑脸凑上去,“吃饭呢?” 阮菲连个正脸都没有给他,继续吃自己的饭。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嘛,你咋这么不近人情呢?”邢彪把其中一个餐盘往阮菲那边推了推。 阮菲抬眼看他,“你又不在名单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邢彪大言不惭道。 阮菲冷笑,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邢彪跟上,“你看,我带了东西来的,刚出锅的大鸡腿,来尝尝,听说这个食堂大师傅卤得可好了。” 阮菲眉头皱得死紧,“不用。” “你尝尝嘛,尝尝,尝尝来……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邢彪一步步逼近,端着碗碟往阮菲身边凑,阮菲躲闪不及,被邢彪没拿稳的盘子倒了一身,鸡腿顺着阮菲的前襟掉在了地上。 下午就要面试,衣着华不华丽是没什么要求,但整洁是必须的。 阮菲瞪了邢彪一眼,从包里掏出手帕擦拭身上的油迹。 邢彪还想上手帮阮菲擦,但前襟胸前那么尴尬的位置,被阮菲扇了一巴掌。 邢彪捂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苏半夏瞧热闹瞧得不亦乐乎,但忽然看见了点什么。 邢彪一手捂着脸,但另一只手可没闲着,动作迅疾无比将两个人的鸡蛋汤碗调换了位置。 阮菲没有发现,她正在为自己被弄脏的外套而苦恼,她抬眼瞪了一眼邢彪。 邢彪一脸无辜,“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以为这样就能算计我面试分吗?无耻!” 邢彪佯装被误解般站起身,“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里有一件刚给我妹妹的衣服,你看看合不合适,算我赔罪了。” 说着拿起脚下的袋子,掏出一件灰色外套。 阮菲半信半疑的接过衣服,仔细看了一下,没什么不合适,也没有不合规矩。 “你先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了。”邢彪见好就收起身要走。 阮菲叫住他,“那个,我考完试就把衣服还给你。” “送你了。”邢彪挥挥手离开。 眼看着阮菲暂时放下心来准备继续吃饭,苏半夏纠结片刻在阮菲喝汤之前端着自己的餐盘坐在了阮菲的对面。 “你好。” 阮菲愣怔住,“……你好。” “对我有印象吗?” 阮菲还真不记得。 苏半夏笑笑,“我跟你是竞争对手。” “你也在名单上?” 苏半夏点头。 阮菲的脸色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平淡,“有什么事吗?” 苏半夏微转脸,看见郭威和邢彪正坐在远处偷偷往这边看。 “我建议你再去打一碗汤。” “什么?”阮菲没懂什么意思。 苏半夏把自己的包往桌子上一放,特别“不故意”地把阮菲面前的汤碗给撞到了地上,“哎呀,真对不起。” 搪瓷碗掉在地上在安静的食堂巨响无比,一时间全食堂的人都往这边看。 包括罪魁祸首郭威和邢彪,郭威正恶狠狠地瞪视着苏半夏。 阮菲看苏半夏这堪称离谱的操作,没有生气,蹲下用手指沾了一点碗底残余的液体放在鼻子边闻了许久。 她重新坐下的时候,苏半夏笑盈盈问:“需要我赔你一碗吗?” 阮菲喉头微动,“谢谢。” 苏半夏歪歪头,拎起包端着餐盘离开。 阮菲坐在原处看着一地的狼藉,怔住了。 出了食堂也就十一点半左右,苏半夏到医院门诊处给患者和家属准备的椅子处闭目养神。 身边纷纷攘攘,人也来来回回,苏半夏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中间甚至有护士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休息够了,她又绕着医院的小花园儿转了几圈,虽然现在距离春天还有一些日子,花园光秃秃的,但花池里的冬季植物依然青绿,别有几分舒适。 手表的指针到指向了1,苏半夏抬步去了三楼面试的房间。 门口站着几个人,除了苏半夏都到了。 郭威看见苏半夏,眼睛凶得能吃人,他认出了苏半夏就是在他之前站在公示栏的人,也是那个在食堂帮了阮菲的人。 在这次考试中,阮菲是威胁最大的人,解决了她所有事情都好办很多。 苏半夏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果无论怎样郭威都占一个位置的话,阮菲就是她最大的竞争敌手。 郭威把阮菲解决了,她其实是坐收渔翁之利的。 她完全可以说服自己,反正又不是她出的手,她没有害人之心,坏人都是郭威和邢彪做的,但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 看不见也就算了,现在看见了,却视而不见,算什么呢。 阮菲看见苏半夏走来,主动向她微笑了一下,跟先前的清冷美女判若两人。 苏半夏回了一个微笑,这世道就是道德感高的人承受的多啊。 妈的! 第173章 终试 进入面试的六人在规定时间前二十分钟就等在了面试地点门口,几个人也互相暗暗打量着彼此。 没一会儿,会议室走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三个年长的为首,几个年轻的跟随着。 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女孩儿说:“一会儿回喊名字进门,喊到谁谁进来考试,不允许偷听或者作弊行为,请大家稍候。” 面试老师们已经进去了,交代注意事项的护士说完后也进了会议室,然后关上了门。 几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还搬了两个箱子进去,等待考试的几个人都看见了,面色各不相同。 阮菲还是淡淡的,而郭威却有些焦躁,跟上次的胸有成竹迥然不同。 苏半夏用嘴呼吸了一下,喘匀了气,让自己再镇定一些。 “阮菲,乔玉婷,可以进来了。”护士出来叫了一声,通过短暂开启的门,苏半夏看见里面桌子一字排开,后面坐着几个大夫,看着跟苏半夏经历过的考研面试现场似的。 在公示的名单上,阮菲是第一个,乔玉婷是第四个。 郭威更焦躁了,在门口走来走去,甚至还想贴在门上听里面在说什么。 门口监考的小年轻斥道:“干什么呢!” 郭威悻悻把头缩了回去,继续在门口转着圈。 大概十几分钟,阮菲和乔玉婷出来了,前者仍旧一脸淡然,后者却是愁眉苦脸,甚至眼眶还有些红。 这是挨骂了?面个试不至于的吧。 “下一组,苏立夏,晁解放。” 晁解放看着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跟自己的名字不太相称,但却有些不修边幅,衣服有些破烂胡子也没刮。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往里走,苏半夏赶紧跟上。 里面桌子后坐着三个大夫,两男一女,看上去都有些上岁数,尤其是中间那个,估摸着得七十多岁了。 “坐。”中间的老大夫和蔼地指指桌子前的两个凳子。 两个考生拘谨地坐下。 苏半夏瞧着面前的老者,怎么看怎么眼熟。 “小同志你看我干什么呀?这么聚精会神的。”中间老大夫看苏半夏定定地盯着自己瞧,好奇地问道。 “我看您眼熟。”苏半夏下意思回答,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我、我不是套近乎啊。” “哈哈哈哈,没事儿,套近乎我也不认识你。” 苏半夏没再说话,她与晁解放面前的桌子上被放上了两张纸,纸上堆着一堆黑褐色的东西,有一股很浓的中药味儿。 是药渣,难道是分辨药渣? “第一道题,把你们面前的药渣原来是什么中药告诉我们,每个人有三分钟时间辨认。” “说就可以吗?”晁解放问道。 边上的女大夫回答道:“直接说就可以,你们每个人的药渣都不一样,是刚从药房那边端过来的。” 怪不得,都是新鲜的呢,这下想作弊也做不了,谁知道是哪个病人的药,又谁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苏半夏把报纸托在自己手里,用手指仔细拨弄着药渣,通过眼睛和鼻子,仔细辨认后,苏半夏心里都是黑线。 这是谁的药方,可千万别让她知道是谁,要不然很尴尬! 苏半夏分辨完毕,举手示意。 “直说就可以。”女大夫道。 “有玛卡、黄芪、肉苁蓉,嗯……锁阳、杜仲、枸杞,还应该有一味……”苏半夏仔细辨认着。 女大夫笑得和煦,“还有一味是什么呢?” 苏半夏翻找着,在边边角角里找到了,“是地黄。” 评委们没说什么,看向一边的晁解放,晁解放有些冒汗,他磕磕巴巴得:“有甘草……麦、麦冬,还有……还有川黄连……” 再次沉默了两分钟后,晁解放红着脸道:“对不起,中药煮成药渣我不太认识。” 中间的老大夫没斥责也没冷脸,“根据你们辨认出的药材,确认病患所患何病?这次男同志先说。” 老大夫是好意,他一眼能看出女孩比男孩水平高一些,女孩儿先说,男孩大概就张不开嘴了。 晁解放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根据……根据目前的药材,估计病人是肺部的毛病,但不知道其余的药材不能精准得知病人病情。” “若是肺炎,这方子中的药你能不能补齐?” 晁解放眼睛一亮,张嘴背出了两张药方,“这两张方子对肺炎的病人都很有效。” 老大夫面色没有变化,捋了捋胡子,看向苏半夏,“女同志可以说了。” 苏半夏没扭捏,“病人肾亏阳虚,年龄大概率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性,或有不举之症。而且看药材用量,病情还比较严重,若再没有见效就需调药方了。” “怎么改?” 苏半夏心里闪过十数张常规药方,但还是诚挚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没见到病人,不能随意更改药方。” 这一回答,跟前面晁解放的回答截然不同,晁解放也心知高下立见了,脸色有些灰败。 这一题就算过了,两个助手又搬上来两个半人石膏像。 每人拿到一张纸和一卷胶带,旁边还放着一把剪刀。 “根据你们的题目,在石膏像上贴出来相应的位置,每人八分钟。” 苏半夏的纸上有八个穴位,八分钟。 晁解放那边大概也是八个穴位,但看他贴的位置,两个人的题应该是不同的。 苏半夏也没再浪费时间,按照题目上的题拿着手上输液的胶带剪成直径不到半厘米的圆,然后逐一贴到相应的位置。 风池,曲池,合谷,缺盆。 列缺,神庭,水沟,京门。 一个一个贴上去,苏半夏感觉自己又回到小时候跟着爷爷认穴位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一个自己在塑料模特身上找着穴位。 不同的是当年是拿着可褪色笔在塑料模特上圈,现在是拿着胶带在石膏像上粘。 当年的塑料模特还是爷爷找对门成衣店的老板娘花钱买下来的,小时候没少因为半夜上厕所时客厅杵着的假人像被吓哭。 找穴位这一题晁解放答得不错,苏半夏贴完的时候,他已经贴好了等待老师验看。 第三题是给面前的老师把脉。 是的,给面前的两位老师把脉。苏半夏给面前的女大夫把,晁解放给他对面的男大夫把。 晁解放面前的男大夫看起来胖乎乎的慈眉善目,前面两题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看见两人有些紧张的样子说了第一句。 “随便把,又不是让你们开药怕什么的。” 苏半夏面前的女大夫也露出了鼓励的目光。 话说到这儿,苏半夏大着胆子上手掀开了女大夫袖口的一角,把她的手腕放在了桌面上软枕上。 每人限时五分钟,把到什么说什么。 其实五分钟很短,正常大夫把脉十几二十分钟是要的,病情严重复杂的,老大夫把上个把小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五分钟,太短了。 自苏半夏上手之后,身后就站着一个助手为她计时。 苏半夏的指腹仔细感受着每一次的生命跌宕,闭目细察着。 脉象浅,是表病,搏动有力,身体大体是健康的。 待苏半夏继续感受的时候,女大夫将手缩了回去。 苏半夏睁开眼,女大夫笑吟吟道:“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旁边晁解放的时间也到了。 他惭愧一笑,“我什么也没把出来。” 第174章 多个侄子 晁解放的话让苏半夏很惊讶,也让在座的考官惊讶。 第一题虽然他表现得不尽人意,但后面背的药方还是有些加分的。而第二题他就更好了,他比苏半夏的动作更快,双方都是全对的情况之下,当然是动作快的晁解放获得了第二题的胜利。 第三题就是他们决胜的题目,现在他自己说自己什么都没把出来? “我没有系统学过中医,家里只有两本医书供我学习,我记得书上的每一页写了些什么,也记得书上画的人体上的每一个穴位。但我不会开药,也不会把脉,我只会死记硬背一些书上的药方。对不起,各位老师,我以为我能侥幸进到医院里,再进行学习,是我不对。” 晁解放说完就起身向几位老师鞠了一躬,然后侧身跟苏半夏说:“你很厉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大夫,我真羡慕你。” 晁解放离开了这间会议室,中间的老大夫的眼神很复杂,也很沉痛。 “你来说说把到了什么吧。”女大夫的声音拽回了苏半夏的思维。 “啊,您……您很健康,说实话这年头能有您这样的身体真的很难得。”苏半夏实话实话,女大夫“扑哧”一笑。 苏半夏硬着头皮继续说着,“您这两年好像有点儿爱生气,也爱发脾气,所以肝脏上比其他的内脏要稍微差一点儿,胃部还有一些小毛病,不过无伤大雅,以后您按时吃饭就好了,少食生冷就好了。” “就这些?” 苏半夏摸摸鼻子,“时间太短了,我只能摸出这些。” 女大夫跟中间的老大夫对了个眼神儿,“行,你的面试结束了。” 苏半夏鞠了个躬边出去了,一开门正跟郭威和剩下的那个人错身而过。 郭威恶狠狠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还挺奇怪的,你个关系户瞪我干啥,谁还能把你蹬下去?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面试结果一会儿会贴在公示栏里,他们许是都在那里去等着了。 苏半夏坐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已经尽了人事,就听天命吧! “你考的怎么样?” 苏半夏扭头,楼梯口站着阮菲,她好像是专门等自己的。 “还可以。” 阮菲点点头,“那就好。” 一时无话,有点尴尬。 “有事吗?”苏半夏开口。 阮菲把额前的乱发掖在耳后,“我就是,谢谢你。” “没什么,顺手而已。” 苏半夏知道阮菲说的是中午邢彪换了她的汤那件事,本来就是路见不平。 “可我们是竞争对手。” “那又怎么样?” 阮菲似是被苏半夏的话被冲击到了,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那又怎么样,看到有人受害出手相帮本就是美德,但现在却寥寥无几。 阮菲甚至自己也不能预料到自己面对那样的情况,会做出什么选择。 如果是恰巧遇到,或许会出言提醒,但如果那个受害人是竞争对手呢?她不知道。 阮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因为她刚刚真的想了,万一那个人是她的竞争对手,她不管也不会违背道德,因为事情不是她做的,她只是视而不见而已。 不是视而不见,是会冷眼旁观。是的,这个词才合适。 “谢谢,我先走了。”阮菲丢下一句话狼狈离开。 苏半夏去找了个厕所,然后从另一边的楼梯间下楼。 一推开楼梯间的门,就隐隐约约传来了低哑的被压在喉咙里的哭声,苏半夏的脑子里划过所有看过的跟医院有关的恐怖电影。 可现在是白天啊,外面大太阳亮晃晃地挂在天上,谁家鬼这么不讲究。 越往下走,声音越清晰。 直到下到一楼半的位置,苏半夏看见晁解放清瘦的身躯窝在楼梯上,攥着的拳头塞在嘴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苏半夏不想被晁解放发现,不想就这么戳破他的失败。 她抬脚想上去,但一个书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家里也有一本一样的,上面干干净净写着“伤寒杂病论”五个字。 一个人改头换面容易,改自己的字体却是着实要费一些功夫的。 晁解放手里紧紧捏的小书册同样被报纸包了封皮,上面用毛笔写着遒劲的四个大字“针灸入门”。 这会儿晁解放也哭够了,用袖子马虎擦了擦眼睛,然后珍惜地抚摸了一下小册子的封面。 苏半夏曲起手指敲了敲楼梯间的墙,“笃笃”声让晁解放回了头,一回首刚才跟自己一块儿考试的女孩儿看到了自己痛哭的情状,着急地用袖子抹脸。 “你……你怎么在这儿?”晁解放的声音有些嘶哑。 苏半夏轻咳一声,“我……不好意思啊。” 晁解放摇摇头,“我愿赌服输。” “不是这个,是你……” 晁解放又脸红地擦了擦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 “你这本书,能让我看看吗?”苏半夏指着他手里的小册子。 晁解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 “我就看两眼,不抢你的。”苏半夏认真说。 晁解放抿抿嘴,把手上的小册子递给苏半夏。 苏半夏接过来再晁解放“虎视眈眈”的眼神下翻动了几页,果然上面的所有注解风格跟家里的那两本是一模一样的。 甚至画的圈圈的圆度都差不多。 翻阅完毕,苏半夏把书还给了晁解放,晁解放松了一口气把书装进包里。 苏半夏抽抽嘴角,“我又不抢你的。” 晁解放不好意思笑笑,“我爷爷只留给我两本书,那本被人抢走了,我只剩这一本了。” 苏半夏有些心酸,“你爷爷……是眉毛里面长个痦子吗?” 晁解放猛抬头,“你见过我爷爷?” 苏半夏叹口气,看来还真是他爷爷。 “可你爷爷说他孙子属猴的,你看起来不像啊!” 晁解放脸一红,“我……我长得着急。” 然后他又着急地问:“你认识我爷爷吗?他……他去年去世了,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生前过的怎么样?” 苏半夏不知怎么把他爷爷当年的生活境况告诉他,下放到农场的,怎么会过得好呢? “你这是唯一一本了吧?” 晁解放黯然点头。 “我那里还有两本,该还给你的。” 苏半夏眼眶有些红,原主的记忆里晁解放的爷爷当年是个很有医者仁心的医生。尽管自己的境况已经比大多数人不如了,但还是坚持活一天当一天大夫,不知救活了多少穷人。 “当年我生病,我爸带我去找你爷爷看病,书……是你爷爷送给我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吧。”苏半夏缓缓说着,生怕自己说错一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承受不住再次崩溃大哭。 “你的把脉写方都是我爷爷教的吗?”晁解放声音颤抖着问。 苏半夏想起晁解放的那句“我真羡慕你”,喉头滚动,“算是吧。” 她只能这么说,毕竟当年有赠书之谊,也算半个老师了。 “小姑!”晁解放用袖子一抹眼泪,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叫出了称呼,苏半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175章 通过 “你是我爷爷现存为数不多的徒弟,还是亲传,我当然要叫你一声小姑,按理说要叫师叔的,但现在不提倡这个,我就叫你小姑吧!” 看见苏半夏眼里的惊诧以及欲言又止的拒绝,晁解放急着说:“你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礼不可废!” 好一个礼不可废。 苏半夏也没想到出了趟门儿,多了个大侄子,“下次约个地方,我把书还给你。” 晁解放却说不要,“既然是爷爷给你的,那就是传给你的。” 苏半夏又是长叹一口气,“你是你爷爷亲孙子,他生前那么念叨你,肯定是想留给你的。” 晁解放摸着书皮上的字,“我爷爷,走得痛苦吗?” 苏半夏其实不知道,但那并不能让生者心里更舒服,她哑声道:“不痛苦。” “真的,?” 苏半夏艰难点头。 许是看出来了,许是没看出来,晁解放没有追根究底,勉强笑笑就不再问了。 “那明天行吗?我还来这儿等你,你把书给我。” 苏半夏点点头,晁解放把包挎上,“那小姑,我先回家了。” 苏半夏眼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孩儿毫无心理负担地叫自己小姑,晁解放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她还没缓过来。 太可怕了! 一路顺着楼梯到了大楼前的公示栏,牌子处站着两个人。 阮菲和郭威。 两个人正井水不犯河水地各站一边,但走近看,阮菲眉宇间有着隐隐的怒气,郭威眼里翻腾着忐忑。 看着苏半夏步步走近,郭威眼底的不安更重。 阮菲勉强朝她笑了笑,继续在告示栏前踱步。 苏半夏站在公示栏不远处等待,没多久先前那个在门口维持秩序的年轻小大夫拿着一张红纸走来,郭威马上紧绷了身体死死盯着那张红纸。 红纸上已经沾了胶水,小大夫轻易便把红纸平整地贴在公示栏上,覆盖了先前贴上的信息。 阮菲看了一会儿,僵直的身躯软了下来,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郭威则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又一眼,而后说着“不可能”,恶狠狠瞪了蹲在地上的阮菲一眼,又瞪了一眼正往公示栏走的苏半夏。 眼里的凶意,好像要撕碎了她们两个。 郭威走了,走得气冲冲,像是要去找谁算账。 苏半夏凑近红纸,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着录取名单以及报道时间。 “通知:本院于1975年2月23日进行第二轮中医助理医师考试,通过人选如下:阮菲、苏半夏,请二位同志于下周一九点前携带本人证件(身份证明、户籍证明)到一楼中医部报道。” 苏半夏放下心来,微微舒了口气。 “谢谢……”阮菲的脸还埋在臂弯,声音哽咽。 苏半夏:“你说过了。” “不,你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真的谢谢你。” 苏半夏挠了挠耳朵,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终于有了工作,苏半夏开心坏了,她孩子气起来,走路的幅度都大了不少,看起来一蹦一跳的。 “夏夏——” “程延!”苏半夏看见不远处骑着自行车的程延,开心地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程延把苏半夏的背包挂在车把上,“我来接你。” 苏半夏侧坐上车后座,双臂搂住了程延的腰腹,“那你猜我有没有通过啊?” 程延感受着腰部的紧勒感,心情极好,愉悦地说:“那肯定是通过了呀,你是谁呀?” “那是,我可是苏——” “苏什么?” 糟糕,差点说出自己真名,苏半夏舌头差点打结,“苏家第一代行医的。” “那是。”程延点头,他岳父是数学老师,岳母是家庭妇女,算是个裁缝吧,苏半夏还真是他们家第一个当医生的。 苏半夏在逃过一劫的同时在心里对列祖列宗忏悔,对不起对不起,我另一个时空苏家的列祖列宗们,各位悬壶济世的活菩萨们,苏家第二十三代孙女是权宜之计胡说的呀! 不是她封建迷信,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什么的,不说出去就行了。 随着程延拨动自行车铃,家门被打开,里面程欢和苏晨笑眯眯的小脸迎出来。 “恭喜姐姐!” “恭喜嫂子!” 苏半夏一乐,“你们咋知道的?” 程欢得意一笑,“嘿嘿,不告诉你!” 厨房边的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有鸡有鱼,甚至还摆着一瓶酒,很丰盛。 “这才几点啊?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 苏晨拿过来酒杯放在了苏半夏跟前,“我们刚过一点就开始准备了。” “可这菜还挺复杂的,欢欢,你做的?” 这屋里最有可能做的就是程欢了,她经常看自己做菜,有时候自己也动手,还有点儿经验。 程欢摆摆手,“我可不敢居功,是我哥。” 程延?苏半夏狐疑地看过去,他正从锅里往外盛萝卜汤。 他也觉察到苏半夏看他的眼神了,“我做的咋了?还不信啊?” 程延会做一些家常饭菜苏半夏是知道的,但这红烧鸡块儿,水煮鱼,这种硬菜他都行了? 程延端着一盆萝卜汤到桌上,“我上午专门去找食堂赵师傅抄的菜谱,还现场观摩了呢,不信你去看食堂今天中午的菜就是鸡和鱼。我面子可大了,一下子就把团里一个星期的荤菜今天一天给霍霍完了。” “我看战士哥哥们都很高兴呢!”程欢去买馒头的时候看见食堂里可热闹了。 “那可不,一下子从吃素的兔子变吃肉的虎了。” 苏半夏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菜,心里美滋滋的。 “尝尝。”程延递给她一双筷子。 苏半夏夹了一块红油汤里的鱼肉,放入嘴中,她细细感受着。 说实话,有点过麻过辣了,肉的味道倒是被盖了过去。 但是,干活儿的男人需要鼓励。 苏半夏筷子一放,煞有其事道:“太棒了,好吃!你绝对是得了赵师傅的真传,很有南边儿的味道!” 程延知道她是哄自己,但还是没出息地乐得不行,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姐姐,你吃这个鸡,这个鸡的调料是我拌的。”苏晨催促着。 苏半夏依苏晨的话尝了一块鸡肉,偏咸。 “晨晨,你做饭的手艺比爸爸有天赋,他做那么多年没你这第一回调的料好吃呢,你一定是遗传了妈妈做饭的天赋,好棒哦!”苏半夏照样是一顿彩虹屁输出。 “哇塞,这个鸡是谁剁的?” 程延举手:“我!” “大小均匀,正正好好,太棒了!” “这个鱼里的辣椒是谁剪的?” 程欢举手:“我!” “以后就按这个量准备,我就爱吃这个辣度,这才是正宗的水煮鱼嘛!” “萝卜是谁切的?” “谁烧的火呀?” “真是厉害呀!” 明明是给苏半夏准备的庆功宴,但她却把饭桌上的其他人哄得心花怒放,包括程延自己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 他看着埋头苦吃证明自己真的觉得好吃的苏半夏,回到家后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都没有理,还是那么凌乱地散着,但程延就觉得真好看。 天边的红霞,如碧的海洋,都比不过的美丽。 第176章 上岗 次日一早,便是周一,要去正式上班的日子。 或许军区医院中医部真的这么缺人,面试完了接着就出结果,第二天就要人上岗。 苏半夏找出自己的户籍证明,还有一大早程延去军区行政那边开的身份证明。 “小苏。” 岑媛从外面走进客厅,苏半夏转身看她,“嫂子,你来了?” 岑媛满面笑容,“我就知道你可以,今天我跟你一起去。” “嗯。”苏半夏点头。 “嫂子吃饭了吗?” “早吃过了,你要没吃得抓点儿紧了,快到点儿了。” 苏半夏看看时间,“不吃了,走吧。” 岑媛不赞同地看她,“也没那么紧,饭还是要吃的。” 程延拿牛皮纸包了两个包子,又给苏半夏装了一壶红糖水,“拿着去那儿吃吧,迟到不好,这才第一天呢。” 岑媛打趣道:“小程,看不出来,还是个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很有觉悟的嘛。” 程延摸摸鼻子,男人围着锅台转总是觉得没面子,“嫂子别笑话我了,快走吧。” 最后把两本包好的书塞进包里,苏半夏跟着岑媛出了门。 骑着自行车也就十分钟不到,两人就到了军区医院。 “现在我们医院还处于起步发展阶段,只有两栋楼,前面这栋是门诊楼,后面这个三层的是住院部,远处的那些平房是员工宿舍,这两年说是要盖新的员工宿舍和家属院儿呢,不过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岑媛推着车跟苏半夏介绍着,“我们急诊在一楼西边,一进门两边是药房和挂号的地方,往东就是中医部和中医药房,二楼三楼都是诊室和做检查的地方。” 苏半夏听懂了,军区医院看诊的四层楼,只有一楼东边的一块儿属于中医,嗯,也就不到八分之一的地盘。 这也是刚刚经过战争的常见情况,毕竟前沿战斗中,危在旦夕能救人命的还是西医。 苏半夏暗暗打气,中医的辉煌已经不在,但不能放弃。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前面右拐就是。”岑媛带着苏半夏把自行车锁在自行车棚,跟她指了指一楼的大门。 苏半夏点头,跟岑媛告别后在一楼大厅分开。 看看手表才八点半,门口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了,大多是身穿军装的军人。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又理了理头发,抬步右拐。 往里走了几步,里面的房间依次是药房、康复室、以及诊室。 走到尽头,看到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阮菲已经坐在里面了。 在苏半夏站在门口的一瞬间,阮菲就抬起了头。 她给了苏半夏一个微笑,苏半夏也回了一个微笑。 “刚才有个大姐说在这儿等一会儿。” “哦,行。” 随后又相顾无言了。 没过多久,进来了两个女人。打头儿的苏半夏见过,就是先前面试时见过的那个女大夫,苏半夏第三道题就是给她把脉,另外一个没穿白大褂,穿的是列宁装,头发精练地盘在脑后。 “好好好,我们中医部迎来两个人才,小苏小阮,我是中医部的副主任赵思华,平时叫我赵大夫就行,私下叫我赵姐。”赵思华又指指旁边穿列宁装的干练女人,“这是管我们人事关系的季岚干事,让你们带的材料都带着吧?一会儿拿上跟她走,她带你们去办手续。” “季干事好。” “季干事好。” 阮菲和苏半夏跟季岚以一个新人的谦卑跟季岚打了招呼,季岚指了指楼上,“那赵主任我先带她们去了?” “去吧,可得全须全尾给我们还回来啊,好不容易招的两个精兵强将呢!”赵思华开着玩笑。 季岚一直严肃的脸上也表露出一点笑意,“放心吧,肯定好好的给你们还回来。” 两个新人老实巴交地跟着季岚去了二楼的档案室,办公桌上摊着两个人的档案,苏半夏有点惊讶,现在的档案制度这么完善了吗?这不是七几年吗? “来把你们手上的证明给我。”季岚翻着两人的档案说道。 苏半夏和阮菲不约而同地翻包拿自己的身份证明。 阮菲是两份,苏半夏有三份儿,除了共同的户籍证明之外,苏半夏有老家前枣树村李建国给她开的一份身份证明以及军队里开具的身份证明。 拿到阮菲的身份证明之后,季岚的眉毛隐晦地动了一下。 随后就是签字,签数不清的字。 粮食关系,补助,等等。 一系列办下来一个上午就过去一半儿了。 “一个月三十斤的通用粮票,十五块钱,还有食堂专用的饭票是二十五斤,用完自己再买。”季岚将这个月的食堂饭票给她们俩,“不过供给病人的窗口你们去买是要通用粮票的,这个饭票只有职工食堂能用。” 这个月还有五天,季岚从后勤处申请到了五斤饭票,下个月的下个月再发。 回到中医部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赵思华在大办公室坐着,看着有些发呆。 “赵主任。”阮菲小声开口。 赵思华缓过神儿,看见新来的两个人,看像苏半夏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内容。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但是我们医院还是不能停转的,你们俩一个值上午,一个值下午。” 阮菲脱口而出,“我来值班吧!” 赵思华和苏半夏一起看向她,她咬咬下唇,“我的意思是,我没什么事儿,我值全天也可以。” 赵思华没听她的,“一个上午一个下午,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一人一半。明天上午是我值,下午是乔医生。阮菲你上午跟我,下午小苏跟乔医生,乔医生在药房,一会儿我带小苏去见他,小阮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 阮菲“嗯”了一声去了走廊尽头的赵思华办公室。 赵思华看着苏半夏,略叹了口气,“小阮不容易,她没什么坏心,只是想表现。” 苏半夏心思微动,但面上仍旧好说话的表示没关系。 “我带你去找乔医生吧。” 中药房里有着极浓的中药味儿,“老乔,老乔——” 乔医生胖胖的身躯踩在凳子上开上面的抽屉,听见声音一转头,“赵主任啊?” “行了行了,你也饿不年轻了,这点事儿让年轻人来呗!” 乔医生笨拙地下来,“年轻人,上次你找来那个不也是年轻人?甘草陈皮都分不清,来就是给我添乱。” “这个不一样,来——小苏,这个可是我们田主任亲自面试的。”赵思华一脸认真。 乔医生半信半疑,“田主任亲自面的?真的?” 赵思华“啧”一声,“我们昨天一块儿面的。” 乔医生擦擦手,“昨天面试我知道,田老都来了?我咋不知道?” “他就来了那一会儿,面完情绪也不太好,被家里子女赶紧接走了,你正给人接胳膊呢知道个啥。” 乔医生把毛巾往柜台上一扔,“小丫头,去,按这方子给我抓来。” 柜台上放在一张陈旧的宣纸,苏半夏小心翼翼拿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弄碎了这看起来有些年头儿的药方。 第177章 药房第一天 “紫草三钱。” “生地炭五钱。” “丹皮一钱。” “侧柏叶一两。” 乔浮白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着需要的中药,时间卡得精准,几乎是苏半夏刚刚从百子柜中拿出来用小秤称量好,乔浮白就张嘴说出了另一味药以及剂量。 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了,自从苏半夏完美地把桌上乔浮白说的那张药方给配出来之后,乔浮白就像地主老财一样坐在那儿发号施令,苏半夏在这不熟悉的药房上蹿下跳。 偶有拿着药方来拿药的,他就咳嗽一声“来人了”,苏半夏就从梯子上爬下来,跟小伙计一样复述药材,配好然后给乔浮白过目,再给病人拿走。 十二点下班的时候,阮菲来找苏半夏一起去食堂吃饭,但乔浮白没说话,她也不敢提下班的事儿,就摆摆手让阮菲先去吃饭了。 终于到快一点的时候,乔浮白也躺够了,“呀,到点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咋不叫我呢?” 苏半夏抠抠手没说话。 “我先回去了,下午晚点儿过来,这一叠方子,下午四点之前抓完。”乔浮白从抽屉里拿出一厚叠药方交给苏半夏,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啊?我自己啊?您啥时候过来?”苏半夏有点儿慌。 “你不是大夫啊?” 苏半夏看着手里的药方,“是……” “那就行了,等我回来检查。” 不等苏半夏再说什么,乔浮白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离开了药房。 苏半夏叹口气,坐在柜台边的小板凳上喘气儿。 这种经历还真是第一次,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大四实习,在医院里有带教老师带,但那时候的医院设施完善人才济济,她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能学到的东西还没有在爷爷的小诊所多,在实习医院里她甚至没怎么摸过病人的脉搏,因为病人不信任你,压根儿不让你近身。 一个上午苏半夏配了不下二十张药方,根据药方她能判断出病人的性别、年龄以及病情,是个很有意思也很能学到东西的过程。 “笃笃——” 柜台前的玻璃被敲响,苏半夏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脸。 晁解放挥挥手,笑得灿烂。 苏半夏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跟晁解放约了还书,拍拍自己的脑袋,一上午脑子里都在过药名剂量,还书的事儿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匆忙地起身出了药方,但看着药方空无一人,想想上午季岚交代的一点半上班,她不能离开这里。 门上有锁,她没有钥匙。 她拉着晁解放到药房边的楼梯口儿,“你等一下啊,现在药房没人,我走不开,等有我认识的人经过让她帮我把包拿来。” 晁解放点点头,“没事儿小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儿,等一会儿就是了。” 苏半夏看晁解放不像是刚到的样子,“你啥时候到的?” 眼看晁解放张嘴要编瞎话,苏半夏蹙眉,“说实话。” 晁解放挠头,“也就八九十点钟的样子,我没表不知道。” 苏半夏猜测他大概八点多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在了,看自己一直在忙就没露面。 “吃饭了吗?” 晁解放摇头,“我一会儿回去吃。” 苏半夏又是叹了一口气,正好余光看见阮菲进大厅。 “阮菲——” 阮菲一侧眉头微挑,她看见晁解放是意外的。 “阮菲。”晁解放也跟阮菲打招呼,他们是认识的。 阮菲恢复了原来的那副冰美人的样子,微点了一下头。 “你能去咱开始去的那个办公室,帮我把我上午背来的包拿来吗?”苏半夏问道。 阮菲略一回想,“是那个灰蓝色的吗?” 苏半夏点头,“是,那个单肩的。” “好,等一下。”阮菲从兜里掏出两个包子,“给你带的。” 苏半夏笑眯了眼睛,“谢谢菲菲。” 阮菲耳朵一红,甩甩头发淡定往里走。 一分钟后阮菲拿着苏半夏的包出来,又很有眼色地回去了。 苏半夏的单肩包是这个年代常见的款式,四四方方还带个盖儿,掀开盖儿之后才是拉链儿。 苏半夏摸到那两本书,又触碰到包里早上程延早上塞给她的两个包子。 “给。” 把书一拿出来,熟悉的封面让晁解放红了眼眶,他把手往衣服上搓搓,然后双手接过两本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书。 “是我爷爷的。” 苏半夏也柔了语气,“是你爷爷的。” 原主对那位农场的老中医印象不深,苏半夏也只是在记忆中大致有个印象,他虽然对原主的病束手无策,但在原主母亲心脏上没少下功夫,所以苏正方也经常去看他,不然看中传承的老中医也不会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两本医书送给看起来痴傻却记忆力强的原主。 一本《难经》一本《伤寒杂病论》,熟悉的报纸封面,熟悉的毛笔字。 晁解放一个大小伙子,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怕眼泪落在书上还不停地用袖子去蹭,黝黑的脸蹭的通红。 “好了,别哭了,外面风大,出去脸都皴了。”苏半夏劝道。 晁解放从外表看一点儿不像一个十九岁的男生,但从内心里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儿。 面对至亲的遗物,又怎么控制得住呢? 他抱着书脸朝墙兀自发泄了一会儿,额头顶着墙壁,待起来的时候头发上一片白灰。 “谢谢小姑。”晁解放瓮声瓮气的。 一个外表快三十实际上才十九岁的男人,向一个外表二十上下心理上二十三的女孩儿,叫小姑。 怎么看怎么别扭。 苏半夏干咳一声,把手里刚刚阮菲塞给她的包子塞到晁解放手里,“你吃这个吧……我也没拜师,你这声小姑其实没、没那么必要。” 晁解放通红着眼睛,“不行!你是不是怕我粘着你不放啊?我不会的!你是我爷爷的最后一个口传弟子,谁来也不能变,” 小伙子像是被人辱了清白一样,用袖子又擦了一把脸,掉头就跑。 “哎——我不是那意思——” 但晁解放速度很快,苏半夏话都没说完他就没了踪影。 但现在把书还给了晁解放,也完成了一件事。 苏半夏抱着包儿回了药房,掏出早上的凉包子啃了起来。 第178章 邵强来访 啃完两个包子凑着早上装的红糖水吃完了这顿潦草的午饭,苏半夏没休息继续按照药方配药。 总共十七张药方,有四剂的,有六剂的,苏半夏把他们按照每个药方用芦苇纸垫好,等乔浮白回来过目就可以包了。 中间又给几个病人抓了药,忙得团团转。 最费精力的不是体力上,而是她下午一直念叨的一句话,“哎我刚才刚抓了这味药,在哪一排来着?” 乔浮白是将近五点的时候回来的,看起来十分疲惫但嘴里还哼着小调,进屋后他嫌弃地看着铺了一屋子的中药,“不是说四点前要抓出来吗?” 苏半夏给他把椅子拉开,“抓出来了,不是还要您看一下嘛。” 乔浮白大略走了一圈,“嗯,差不多,包吧。” 苏半夏又从柜台左边包到柜台右边,一副副包好,用麻绳捆好,每包装好一提,就用钢笔在上面做一个小标记。 “那是什么?”乔浮白问道。 苏半夏看他指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钢笔,“哦,这个是我用来给药做标记的,能知道是哪一副药,毕竟包起来之后外观上看不出差别。” 一样的麻绳,一样的芦苇纸,万一给病人拿错了,那可真要吃坏人的。 乔浮白“切”了一声,“哪副药放鼻子一闻不就知道了,还费那个劲!” 苏半夏浅笑,“是是是,要不您是有经验的大夫呢,我们这些年轻人可且得学呢!” 乔浮白拉着长腔“嗯”了一声,但眼里看苏半夏包药的背影是满意的。 “行了,差不多了,我该下班了,你动作快点儿,一会儿会有护士来取药,按照她说的给就是了。”乔浮白拍拍屁股下班了。 苏半夏“哎”了一声喊住了乔浮白,“那个乔大夫,这个药房我下了班能锁吗?” “锁就行。”乔浮白头都没回,丢下三个字麻溜儿下班儿了。 苏半夏继续包药、系绳,幸亏这一手早就在爷爷的小诊所练出来了,要不然今天光学包装就得费不少时间。 “苏同志。”阮菲背着包敲敲药房的玻璃,“还不能走啊?” 苏半夏深深“唉”了一声,指了指柜台和办公桌,还有三分之一的药没有包完。 “我帮你。”说着阮菲进了门,放下包就动手帮忙。 阮菲的动作没有苏半夏熟练,但还是有模有样的,看上去以前做过。 “苏同志你包得真好,跟我们老师差不多好了,你怎么这么熟练啊?”阮菲夸道。 苏半夏笑笑,“我包一天了,孰能生巧。” “乔医生人怎么样啊?听赵主任说以后我们轮着在几个医生手下学习,帮助我们更快适应。” 这不就是实习轮转吗,苏半夏摇摇头,“乔医生下午不在,上午就让我拿药,看不出什么好不好。” 阮菲“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干活儿了。 没一会儿来一个护士,“取药。” 随后递进来一个单子,苏半夏看了一眼,幸好都是已经包好的。 按照单子里的药单,苏半夏从自己包好的药里拿出三捆儿递出去。 窗外的护士不耐烦道:“签名。” 苏半夏又在取药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等护士走了之后,阮菲惊奇道:“你咋知道是哪一包啊?我刚还担心你包着包着忘了哪个是哪个了呢。” “我做了标记,你回头来这儿的时候别忘了做好标记,起码让自己知道。” 阮菲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我要是先被派到这儿来,肯定就乱糟糟的了,这跟学校一点儿都不一样。” 医院跟学校怎么可能一样呢,病人生的病还跟书上不一样呢。 继续又忙了一会儿,阮菲叫了苏半夏一声。 “哎,你看外面那个军官。”阮菲下巴扬一扬,“是不是找你的啊?你丈夫?” 今天递交证明表的时候,阮菲就知道苏半夏是已婚并且是军婚了,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军官自然认为是苏半夏的丈夫。 苏半夏摇摇头,“不是,可能就是等人吧。” 她没多想,手上没停下。 但外面的军绿色身影走近前,透过拿药的窗口,“弟妹,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邵强,程延的老战友。” 邵强? 苏半夏心里警铃一响,钱珊珊的表哥。她依稀记得上次钱珊珊到她家发疯的时候,跟钱珊珊一起来的女兵提了一嘴她表哥病了。 这是在这儿住院? 苏半夏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邵参谋,听说你生病了,这是大好了?” 邵强回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看向阮菲。 阮菲活了二十多年,别的不会看眼色的本事一流。她看出邵强找苏半夏有事,她该懂事儿地借故离开,但她看向苏半夏征求她的意见。 苏半夏手上的动作慢了很多,她假装什么也没听懂没看懂的样子,“邵参谋,你要有事可以去家里找程延,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而且我这儿有的忙呢!” “事关程延前程的事你也不管?”邵强似笑非笑道。 苏半夏咬牙,她知道邵强找她干什么,无非是程延那里路走不通,转路来她这儿。 “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家的管不了,再说了,在家里程延公事从不让我管的,我一说他就要发脾气。”苏半夏把自己的形象往一个传统没见识做不了主的旧式女性上靠。 邵强不依不饶道:“可听珊珊说,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懂的可多了呢,哪里就是你说的那种没有见识的女人了。” 看来不跟这个邵强把话说死他是不会死心的,苏半夏理理思绪,“那您等一会儿吧,我把药派完再跟您聊,您要能等就等,等不了您就走。” 苏半夏这话说得不客气,邵强笑笑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不远处的木凳上,看上去是铁了心要跟苏半夏好好聊聊了。 阮菲不放心地往那边看,“苏同志……” “叫我名字就行,以后都是同事,怪生分的。” 阮菲咬着嘴唇,“那我有人的时候叫你苏大夫,没人我叫你夏夏,行吗?” 苏半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调侃道:“行啊,阮大夫。” 一句“阮大夫”叫得阮菲红了脸。 “你跟开始我见你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苏半夏看着阮菲的红脸颊道。 “哪儿不一样?” “你开始冷冰冰的,戳穿邢彪的时候像个铁面侠女,现在动不动就害羞。”苏半夏实话实说。 阮菲苦笑,“不冷一点儿,多少人来欺负人啊。” 苏半西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也没有再问下去。 没一会儿药就包完了,苏半夏用钢笔做着标记招呼阮菲下班,“你先回家吧,麻烦你陪我耽误这么久。” 阮菲警惕地看向邵强,苏半夏说:“没事的,他是我丈夫的战友,再说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他能干什么。” 阮菲想想也觉得是,背上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可以聊聊了吗,弟妹?”邵强又趴在台子上问到。 苏半夏微笑,“不行哦,药还没派完呢!” 邵强顶好的耐心也有了一丝裂缝,苏半夏浑然不觉地抱着军用水壶喝水。 第179章 邵强的目的 邵强的耐心在等待的过程中少了又少,终于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最后一批药被派完,苏半夏签完名字收拾东西。 锁上药房的窗户和门,苏半夏背着包,“说吧。” 邵强嘴角一抽,“这种事情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好吧?” 虽然明天是元宵节,但人不按工作日还是节日生病,中药房就在楼梯口儿边上,人来人往。 苏半夏左右看看,“那去院子里。” 两人到了门诊楼前面的绿化带边上,四面开阔,有人没人一眼就能看见。 邵强挑挑眉,“在这儿说话可谁都能看见,你不怕人说闲话?” 苏半夏假笑,“您知道啊?我还以为您不在乎这个呢,您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在门口一站就是俩小时。” 随后她又说:“我无愧于心,有什么话你快说吧。” 邵强觉得有意思,但也没再浪费时间,“程延现在有个能调到京城军区去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了,他死心眼儿,你总不见得也这样,我作为他的老战友,也是他兄弟,不想他错过这个机会。” 邵强的眼神可真挚了,满脸都写着“热心助人”,苏半夏要不知道内情,说不定还真能被他唬了。 她没动声色,“什么机会?” 邵强看苏半夏感兴趣,心里一边嘲弄着果然是乡下来的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一边嘴上舌灿莲花。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有什么样的前途,全看你站在谁的身后,汉代卫青,名垂青史的将帅,为什么今日依旧被人传颂,那就是因为他始终站在汉武帝那边儿。”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邵强还在这儿喋喋不休,苏半夏眉头微皱,“这都新华夏了,你咋还说那封建时代的事儿,再说了我也听不懂那个。” 邵强被噎了一句,干咳一声,“我……反正现在就是有个机会,他把握住了,升任旅长也是有很大机会的,说不定要是能调去京城军区,你知道那是个啥地方?那是以前皇帝待的地方,现在大领导们也在那儿,是顶顶好的地方。程延要去了,大有可为,前途也是一片璀璨。” 苏半夏嘴角轻抿,邵强更来劲儿了。 “你到时候也能跟着去,你弟弟不是数学很好吗?那里有最好的老师,他的天赋不必担心浪费,程延妹妹也十六了吧,马上到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到时候可以在京城选个青年才俊,你们再也不用待在这种穷山恶水了,去趟市里都得转两趟车。” “京城有可多能长见识的地方了,比这里好一万倍!” 邵强将京城描述成了一个人间天堂,拼命诱惑着苏半夏。 但他打错算盘了,苏半夏大学在那里住了四年,那里所谓好玩儿的地方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但她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动容,也精准被邵强捕捉到了。 “怎么样?你觉得呢?”邵强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 苏半夏面色犹疑,“真有……那么好?” 邵强看鱼要上钩,反而松了鱼竿,面色为难道:“我把程延当亲兄弟才为他操这个心,就是递句话的事儿就能得到这个机会,你说他咋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为弟弟妹妹的前程想一想不是?” 苏半夏攥着挎包带子,“就是……递句话?没别的?” 邵强大喜过望,但脸上还是克制着,“就是给他以前的领导说句话,办不办事主动权还是在人家手里,又不是逼着老程必须去促成这件事。而且吧……” “而且什么?” 邵强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现在多方面都在促成那件事,是好事儿嘛大家都想上,老程要有想法就得赶紧了,要是被人家抢了先,那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弟妹,你明白我意思吗?” 苏半夏脸上喜忧参半,“我知道了,邵参谋,我会想办法的。” 邵强吐出一个烟圈,有些老神在在,跟先前着急的样子判若两人,“你可得敦促他啊,都说贤内助贤内助,妻贤了,丈夫才能谋个好前程。将来他要是官运亨通了,他能不记着你的好?大家谁还能说你配不上他?他可是因为你才发达的,是吧?” 什么叫能把死人说活了,这就是了。这邵强只当一个参谋真是屈才了,他该去外交部,就这种蛊惑人心的劲头儿,什么谈不下来! 苏半夏面上感激,“我知道了,谢谢邵参谋有好事儿想着我家程延,要是将来程延真有机会更进一步,我们家一定记得您出的力。” 邵强看达到了目的,露出满意之色,“什么出不出力的,我是程延的兄弟,有事儿能不想着他?” “那这天都晚了,我先走了,您也赶紧回家吧。”苏半夏知道了他的目的,便出言离开。 邵强颔首,彬彬有礼地跟苏半夏告别。 看着苏半夏抱着包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嗤笑表妹的杯弓蛇影,这种肤浅又贪图富贵的女人,怎么就那么难对付了。就是什么都不做,照程延的性子也跟她过不了多久,现在还勉强靠着年轻的容颜和责任恩情凑在一起,经过时间的淬炼,都会变为原来的样子。 该在一起的会在一起,不是一路人的,总会分开,何必脏自己的手。 苏半夏凑着后面门诊楼的灯光往自行车棚走去,脸上的激动与向往褪了个干净。 邵强不是个能弯得下腰的人,今天他站在药房柜台外面苏半夏瞧得仔细,几次他几乎要抬脚离开,但依旧耐着性子等下外面,就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让程延递话,递什么话,给谁递话,都没说,程延要付出什么代价也没说,只把最甜美的果实摆在面前。 看来程延真的是他们要完成的事里很重要的一环,那他们必不可能善罢甘休,今天把主意打在了她身上,不见效的话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招数。 苏半夏给自行车开了锁,骑上车远去,得把事情告诉程延,凡是有个准备。 邵强一直没有离开,看着苏半夏骑车出了医院大门。 搞不定程延,就从他的媳妇儿下手,后院起火了,这事就有着落了。即使事情没办好,按程延的性格,也会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邵强站在暗处,只有手指夹着点燃的烟有个红点。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程延,你不是不站队自诩人品端正吗?我看你这次怎么端正! 第180章 程欢的志向 回去的半路上苏半夏就碰到了来接她的程延。 苏半夏把车让给程延,自己坐在了后座、然后把刚才邵强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冬天天黑得早,苏半夏把最后一批药派完就已经快六点了,又跟邵强你来我往地互相耍了半天心眼儿,现在已经快七点了。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映着四周的白雪,视觉上影影绰绰的。 程延听着苏半夏缓缓说着,时不时“嗯”一声。 苏半夏说完后,程延慢慢蹬着车,许久没有说话。 “你在难过吗?”苏半夏问道。 程延说:“没有,这事儿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哪儿就难过那么久了。” 苏半夏心里觉得有点儿慌张,不知为何一路上都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 程延感觉到了苏半夏的不安,一只手伸到身后,苏半夏将手放到他手里,两只带着手套的手握在一起,隔着两层布互相熨贴着。 “没事儿,有我在呢。”程延握着苏半夏的手晃了晃。 为了保持自行车的平衡,程延的手又放回到了车把上。 苏半夏搂住程延的腰,脸贴在他冰凉的后背上,“我知道你在。” 军属院儿门口亮着一盏灯,昏黄黄的。 苏半夏上了一天班儿,在药房百子柜前爬上爬下不知多少次,晚上又跟邵强演了半天的戏,她此刻身心俱疲。 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程欢给她往盆里倒好了热水,苏晨把苏半夏的毛巾托着站在一边儿,程延在厨房里盛着饭。 真像是一家人啊! 苏半夏心里笑自己,就是一家人。 洗完手苏半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盘子里简单的醋溜白菜和土豆煎腊肉,还冒着热气儿呢。 她看向程欢,“是你做的吗?” 程欢把两道菜往她嫂子跟前又推了推,“尝尝。” 苏半夏夹了一块儿腊肉,有点儿咸,还有点儿苦。 又加了一筷子白菜,她猛点头肯定着白菜,“白菜炒得好,酸酸的,还带着白菜本身的甜味儿,好吃!” 程延轻笑着把粥放在桌上,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程欢皱着脸,“白菜是我哥做的,哼!”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你早说啊,早说我夸你做的土豆儿腊肉。”苏半夏笑着揉程欢的脑袋,“我重说行吗?” 程欢看上去垂头丧气的,“我要说了你不就违心地夸我了。” 苏半夏是绝不承认的,“哪有违心了,不违心,我还没夸到另一道菜呢。” 程欢才不信呢! 苏半夏笑着揉脸,不是她非要违心,程欢做菜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啊! 先前在盘洼村的时候,程妈也会锻炼程欢的厨艺,无非就是为了以后结婚能更好地展现厨艺,伺候好丈夫和公婆。在乡下,小媳妇不会做饭那她的娘家妈是会被笑话的。 但程欢总会把本就匮乏的食材做得更难吃,后来为了不糟蹋粮食,非必要情况下他们就不让程欢做饭。 “做不好饭有什么丢脸的,每个人在不同的事情上有不同的天赋,你就在做饭上没有天赋,那说不定在别的地方上有天赋呢!”苏半夏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我的天赋在哪儿啊?”程欢眼巴巴的问。 苏半夏:“……” 这你可把她问住了。 程欢“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我没有天赋,我就是个干啥啥不行的。” 本来是开玩笑的,这看着还有些走心了,眼看着程欢的眼眶泛红,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了。 “你干什么?多大点儿事儿?你嫂子上一天班儿了,回来还要安慰你。”程延觉得程欢就是在操些没味儿的心。 “哦,我不说了,吃饭吧。”程欢吸吸鼻子,拿起了筷子。 苏半夏不赞同地白了程延一眼,给程欢拿了一个馒头,“别听你哥胡说,你现在是人生中很重要的阶段,这哪儿是不疼不痒的问题了,这是你思考以后人生何去何从的阶段。” “她才十五呢。”程延觉得思考这些为时过早。 “现在十五,马上十六,转脸儿就十八成年了,该考虑了。”苏半夏饿坏了,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之后又说,“今天不考虑明天不考虑,回头真等她该独立生活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呢,就听你的安排浑浑噩噩度过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啊。” 她看着程欢,“不过也没那么着急,我们走着看着就行。” 程延无奈,一嘴把一个馒头啃去了三分之一,程欢嫌弃地看他。 “行吧,我说不过你们。”程延捂住程欢的眼睛,“还嫌弃你哥,你刚来的时候吃相儿还不如我呢!” “哎呀——”程欢挣开程延的手,“管好你自己吧!” 苏半夏笑着看他们斗嘴。 吃过饭苏晨去洗碗了,他们自己排好的洗碗班次。 苏半夏泡完脚躺在床上,被窝里还有程延给她提前放进去的暖水壶,一进被窝就暖暖和和的。 不算很大的木床上摊着两床被子,她和程延一人一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醒来自己就跟程延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被程延放在他的膝盖窝儿处暖着。 第一次她发现的时候当场死机,没一会儿起床号响程延就起床去操练场了。 苏半夏闭着眼睛感受着程延轻车熟路地把自己放回自己的被子,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就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此刻对着这两床被子,她实在是没有决心第二天早起自己还是在自己的被子里。 “嫂子……”程欢穿着睡衣门口。 苏半夏抬头,“怎么不披个棉袄,不冷啊?穿上你哥那个军大衣。” 程欢把程延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大衣下摆都垂地了,程欢用手拎着,像拎着长裙裙摆一样蹭到了苏半夏床前。 “坐上来。” 程欢期期艾艾地也不说话。 苏半夏纳闷了,笑着问:“咋了?今天你哥的话进心了?” 程欢抠着自己的手,“我真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我……按虚岁说都十六了,前阵子我给家里打电话,刘晓丽要结婚了。” “啊?”苏半夏一时想不起来刘晓丽是谁。 “她是我以前很羡慕的人,因为她的名字很好,但后来我也有自己的名字了,就不羡慕她了。”程欢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她弟弟生病了,她就得嫁人,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苏半夏抚上她的头发,“以后你结婚,肯定是嫁给一个你很喜欢也很优秀的人。” 程欢摇头,“我没想那么远,我在想,我们女的是不是就得结婚,好像不结婚就没有用处了。” 苏半夏严肃起来,“谁说的?” “不是。我看家属院里军嫂们,都是因为嫁了一个有出息的人,才能来这儿享福,可我什么也不会,学习也不好。你会医术,可以当医生,晨晨数学好,他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我……没什么好的,是不是就得嫁人了。”程欢头都不敢抬,她知道这些想法跟平时她嫂子教她的背道而驰,可她真的想不明白。 苏半夏叹口气,“可你语文很好啊,你要学医术吗?我可以教你。” 程欢摇头,“我没你的天赋。” “你以后可以考大学,大学有很多专业,总有一个你喜欢的。”苏半夏拽着程欢的小辫子。 程欢终于抬头,“大学?” “嗯,以后一定还可以考大学的,你可以……可以……”苏半夏想了很久什么专业适合程欢,“你语文好,可以学中文啊,还可以学新闻,你不是‘搜集情报’能力卓着吗?当记者很好啊!” 程欢有些希冀,“记者?那是什么?” “我们平时看的报纸,听的广播,都是记者去采访然后写出来的。”苏半夏解释着,“像上次你说的你哥他们团里一个战士拿了大比武的冠军登了军报,这就是记者记录了下来,写成文章然后登在报纸上,这样全军的人都知道啦!” “那有没有更厉害的记者?”程欢的眼睛亮晶晶的。 “有……给最厉害的领导做采访的,然后全天下人都能看见他写的文章。之前战争的时候也有记者随行,把英雄的英勇事迹写下来,这样我们后人才知道他们的伟大。” 程欢有些动容。 “你平时爱打听事儿,我没说过你什么。但这打听东家长西家短不算什么本事,最后还会落一个长舌妇的名声。”苏半夏看程欢上心了,自己也认真起来,“但要你把这股劲儿用到去探查新闻上,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记者。”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能胡说八道,要保证真实性和客观性。” 程欢心里澎湃起来,“嫂子,我想当记者,真的。” 苏半夏微笑着抹她毛茸茸的脑袋,“很好啊,我们程欢今天找到了人生的志向,将来要成为一个好记者。但是,我们当下要把学习搞好,一个好记者首先要有一个好文笔,不然怎么把事情说清楚呢?你说是不是?” 程欢点头。 “说完了吗?哥哥可以睡了吗?”程延板着脸站在门口。 “略。”程欢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我去睡了嫂子。” “明天元宵节,也庆祝我们程欢找到志向,明天嫂子给你们做拔丝红薯。”苏半夏笑着说。 “好耶!”程欢乐呵呵回房了。 苏半夏送走一个刚完成人生第一次选择的少女,舒舒服服躺回了被窝。 “啥是拔丝红薯?” 苏半夏:“……睡觉!” 第181章 拔丝红薯和元宵节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个好天气。 苏半夏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能看见没拉严实的窗帘透进来的阳光,金黄色的,暖融融的。 穿戴整齐后,客厅里苏晨和程欢已经眼巴巴地在等着了。 苏半夏失笑,“等我洗漱完行吗?” 程欢狗腿地去拿脸盆接热水,苏晨去给她挤牙膏。 在两个小馋猫的伺候之下,苏半夏洗了脸刷了牙,又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早餐。 “你哥呢?” “一大早就走了,说中午回来带汤圆。” 苏半夏看着厨房里一堆红薯,“行,咱先分配一下任务,给红薯削皮你们俩做吧行吗?” 程欢和苏晨点头。 苏半夏去倒腾中午的正餐了,元宵节对于华夏人来说也是个重要的日子,也要好好过的。 之前过年前置办的年货还没有吃完,一盆冻在院里的鸡块儿还剩下四分之一,还有前几天买的新鲜鱼虾。 收拾活的鸡和鱼,程延从没让苏半夏沾过手,但这虾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一直在院里的瓮里冻着。 眼看天气渐渐暖和了,马上就要入春,以后不能再在院子里储存食物了。 苏半夏把冻着的虾捞出来,然后在院子里太阳底下挑虾线。 程欢和苏晨围着一个盆,苏半夏自己围着一个盆。 “拔丝红薯甜吗?”苏晨削着红薯皮问。 程欢笑他,“当然甜啦,红薯就是甜的。” “那能给征征送一点儿吗?”苏晨扭着头问。 苏半夏想起季岚家的那个孩子,她还没有见过。 “当然可以,我们还要给前面的吴嫂子家,路对面的路叔叔家也要送呢!” “好的,征征家的我去送。” “好。” 忙活许久,终于到了苏晨和程欢心心念念的拔丝红薯环节。 苏半夏把腌好的虾放在盆里,洗了把手重点收拾红薯。 把去皮洗干净的红薯切成滚刀块儿,然后控水,在灶上撑的大锅里热上油,待油冒气泡儿的时候,苏半夏将筐里的红薯一批批往油锅里过油。 红薯表面焦黄鼓肚儿之后,便用漏勺捞出来放进另一个筐里控油。 另一个锅里倒了一点水,然后放了一把白糖,苏半夏拿筷子轻轻搅拌着。 “肯定很甜。” “嗯,我也觉得。” 炸东西的时候苏半夏不让他们两个进厨房,于是苏晨和程欢只能扒在厨房的门口使劲瞧。 于是两个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小孩儿,看见又是油炸又是白糖的,嘴里的口水不停地分泌。 苏半夏轻笑,看着锅里的白糖变色之后,将筐里的红薯尽数倒进了焦糖色的锅里。快速搅拌的过程中,焦糖裹着焦黄的红薯,白糖尽数成丝,丝丝不绝地缠绕着红薯。 “盆!” 程欢把客厅里的瓷盆拿进厨房,苏半夏快速地用大勺将拔丝红薯盛出来。 油炸过的红薯块儿颗颗金黄,挂丝勾线,诱人得紧,空气里都是甜味。 苏晨已经拿着筷子等好久了,苏半夏笑着白了他一眼,“给你们盛。” 一人给盛了一小碗,先让看了许久的两个人尝个鲜,苏半夏从厨房柜子里找出牛皮纸,然后趁人用勺子盛到铺在桌子上的牛皮纸上。 苏半夏按包中药的方式把一包包拔丝红薯给包好,外面还系上草绳。 “吃完了就去跑腿儿啊,一家一包。” “好的,我去送征征家。” “我去送吴嫂子和路哥家。” 俩人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几小块儿,然后舔着碗底。 苏半夏没眼看,“还有呢,回来再给你们盛,丢人劲儿的。” 苏晨“嘻嘻”笑了一声,然后拿起一包跑出了屋门,程欢也紧随其后。 看时间差不多了,苏半夏把刚刚拿出来的柴火又填进了灶膛,鸡块儿和鱼该蒸了。 程欢回来得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包红枣糕和一包开心果。 “红枣糕是吴嫂子给的,这个叫什么果儿的是苗茵姐姐给的。” 苏半夏又给程欢盛了几块儿,程欢吃得津津有味。 “就这几块儿了知道吗?一会儿还吃饭呢。” 程欢在外间“嗯”了一声。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程延回来了,手里托着两个碗。 “哟,不仅有汤圆儿,还有元宵呢。”苏半夏炸着虾,抽空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下汤圆?”程延问。 “一会儿的吧。”苏半夏看了一眼窗外,“程欢你去叫一下苏晨回来吃饭。” 没等程欢应声,大门响了一声,苏晨一蹦一跳地回来了,外面的棉袄兜儿里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纸包儿。 “欢欢姐姐,季阿姨给我糖,分给你。”苏半夏扯着衣兜说。 苏半夏笑了一声,“下吧,锅里水也差不多了。” 十二点整,准时开饭。 一碟油焖大虾,一盘鸡块儿,一条蒸鱼,一盘拔丝地瓜,一道凉拌菜。 在冬天,肉好找,蔬菜不好找。但是饭桌上都是大鱼大肉的也是油腻,苏半夏将冬天储存的大白菜上的嫩叶切成丝,用盐拌了,又加了一些调料,味道还不错,起码在这一桌荤菜面前,格外清爽。 煮好的汤圆和元宵分在两个碗里,在汤中打转。 程欢和苏晨都在矜持地搓手,等着家里的大人下令说可以吃了。但苏半夏就是不说话,拿着茶杯在那儿喝水,程延一眼就看出苏半夏的坏心眼儿,也装模作样地倒水。 急得程欢一直瞪她哥,苏晨眼巴巴地看苏半夏。 终于苏半夏忍不了了,“哈哈”笑出声,“吃吧吃吧。” 两个小孩儿才心满意足地拿着勺子舀一颗汤圆儿到自己的碗里。 “嫂子,汤圆儿跟元宵有什么区别啊?看着一样啊!” 苏半夏也给自己舀了一颗,“你尝尝分辨一下不就知道了。” 程欢嘴巴被汤圆里的芝麻烫得“斯哈斯哈”的,又坚定地给自己舀了一颗元宵。 “啊,元宵是实心儿的。” 程欢惊奇地看着勺子里咬了一半的元宵。 苏晨也舀了一颗仔细看着,在元宵进嘴的前一秒钟,“征征家也吃的元宵,啊……刚才在征征家又见上次那个老太太了。” “哪个老太太?” “就是我们在火车上见的那个老太太。” 李桃花?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程延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送了拔丝红薯过去,是给征征吃的,她还想抢过去。”苏晨回想着刚才的场面,气愤不已。 “那她抢到了吗?” “没有,季阿姨从她手里夺回来了。但是征征一直不肯出房门,所以我陪了他一会儿。” “真乖,来再吃一颗。”苏半夏又舀了一颗汤圆进苏晨的碗里。 程欢也突然想到些什么,“刚才在吴嫂子家我也看到一个老太太,应该是向前他奶奶,吴嫂子脸色很难看,看着好像哭过。” 张政委不是年前刚回了家吗?这是把老娘接来了? 第182章 分享 一顿饭和乐融融地吃完了,之后程延要去看望一些生病的士兵,苏半夏也要去上班了。 “程欢,你这一篇字好好写,晚上回来我要检查的。” “苏晨,这本书你只能看二十页,二十页之后就不许再看了。” 面对苏半夏的叮嘱,苏晨乖乖点头,程欢翻白眼痛恨同人不同命。 “我看完了可以去征征家玩儿吗?”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现在季家应该正是混乱的时候,但还是点了头,“去吧,自己看着办。” 叮嘱完毕,苏半夏背上包儿全副武装之后,骑车出了门。 一出家门口,还能隐隐听见前面吴双家的争吵声,吴双的儿子张向前蹲在门口抹眼泪,苏半夏看了两眼便骑车远去了。 军区医院中医部,一溜儿的诊室只有几扇门是开的,大部分的医生都在放假。 推开办公室的门,苏半夏有些意外,阮菲正端坐在办公桌上看书。 “你来了?”阮菲听见开门声抬头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苏半夏把包挂在椅子靠背上,“啊,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不是只值上午的班吗?” 阮菲翻了一页书,“回家也是我自己,没什么好回的。”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 “那你中午在哪儿吃的饭啊? “食堂。” 元宵节不回家团圆,在食堂吃饭,苏半夏想起昨天赵思华说的“小阮不容易”,心里大概有了数。 苏半夏从包里拿出铁质饭盒,“看——这是什么?” 阮菲扭头,看见苏半夏把饭盒抠开,露出里面的焦黄色。 她坐直了身体,“这是什么?” 苏半夏拉着椅子坐到了她跟前,“这是我今天做的拔丝红薯,我弟弟妹妹都很喜欢吃,我寻思也给你尝个新鲜,就是有点儿凉了。这个很甜,你能甜的吗?” 阮菲对着桌上敞开的饭盒,看了很久,然后侧头看苏半夏,“我尝一块儿?” “尝!” 阮菲伸出手指,小心地捏上最上面的一颗,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嚼着。 “嗯,很甜,好吃!” 苏半夏自己也伸手去捏,假装没有看见阮菲红了的眼眶,“是吧,我用油炸了之后又上的白糖,就是太容易胖了。” 阮菲鼻腔哼出一丝笑,在这个年头上,胖是福气。 这时候屋里进来了几位值班医生,都是上班前做最后的检查,人家进来了,苏半夏作为一个新来的后背也拿着饭盒邀请了每一个前辈。 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吃东西不违反规定。 拿着一饭盒“甜品”,姑且叫甜品吧,转遍了三个值班医生的桌子,收获了成吨计量的夸奖。 这年头,能用油用糖做零嘴儿还分享给别人的,算是个别人眼里的二百五。 苏半夏也未必不知道,但她既然开头分给阮菲了,不能不分给别人吧。至于阮菲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收买人心,那就是……算了,管不了人家。 最后进来的是在药房午睡完的乔浮白,苏半夏双手端着饭盒毕恭毕敬走到乔浮白的办公桌前。 “乔大夫,赏脸品尝一下吧?” 乔浮白睡得脸上还有椅子靠背压出来的印子,双眼迷蒙着,“啥啊?” “红薯。”苏半夏一本正经回答。 “红薯有什么好吃的?”乔浮白托着有些浮肿的脸,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 坐在窗边的李大夫说:“尝尝吧乔哥,可好吃了,我们都尝过了呢!” 乔浮白掀起一边的眼皮,“我是给你面子啊!” 李大夫笑,“得嘞,我算是领了人家小苏的功劳了。” 乔浮白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了一块儿进嘴里,然后眼睛眯了一下。 等他吃完,看了苏半夏半晌,嘴里吐出一句话,“败家玩意儿。” 苏半夏被骂的一脸懵逼,李大夫哈哈笑着说:“小苏,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咱们乔大夫过过多少好东西啊,他一尝就知道你是用了实在东西。不过你也太实在了,这么舍得放油放糖,这日子还是掂量着过。” 乔浮白已经在脱白大褂了,苏半夏捧着自己的饭盒回了自己的位置,傻笑着说:“我就是没怎么掂过勺儿,今儿不是元宵嘛,我弟弟妹妹挺长时间都很听话,就寻思做点小孩儿爱吃的,没成想一下做多了嘛!” 小陈大夫太理解苏半夏编的这通瞎话了,他老婆刚生了孩子,这段日子都是他做饭,现在也开始在办公室倒苦水,“小苏啊,我太理解你了,这段日子我做饭可是遭了罪了,要么不够要么多了,要么不熟要么焦了,做个饭可真难啊!” 苏半夏笑嘻嘻道:“陈哥,现在知道嫂子先前多不容易了吧?” 小陈大夫苦笑,“知道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大夫也被小陈的一张苦瓜脸给逗得哈哈大笑。 等大家笑够了,乔浮白清清嗓子,“行了,到点儿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乔浮白资历老,整个中医部除了挂个名的老主任,没有比他资历更深的了,他说的话大家也都听。 苏半夏把饭盒扣上,也准备一会儿去换白大褂。 “你下午还去药房。”乔浮白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出声。 苏半夏站在原地几秒钟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哦,好的乔医生。” 去了更衣室,今天苏半夏和阮菲的更衣室柜和白大褂发下来了,昨天她上班都是穿的赵思华的旧白大褂。 新的白大褂上胸口左侧绣着军区医院的名字,下面还写着苏半夏的名字,“助理医师苏立夏”几个字让苏半夏美滋滋乐半天,穿着新战衣,干活儿也麻利了许多。 经过昨天一下午的翻找,她差不多把药材的位置都搞清楚了,今天的活儿格外顺利也格外快。 同样是接近二十张药房,昨天忙到快下班,今天两个多小时就差不多了。 忙完手头上活儿的苏半夏伸了个懒腰,出门去接杯热水,一错眼,在挂号那边儿看见了鼻青脸肿地几乎认不清楚人的晁解放。 旁边还站着警察,魁梧的身躯映衬着身材干瘦的晁解放更加萧条。 “晁解放?” 晁解放听见有人叫他下意识低头捂脸,旁边的警察往这边儿看了两眼问了晁解放两句话,只看见晁解放摇摇头,警察径直走了过来,敬了个礼。 “你好,同志,请问你跟晁解放认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晁解放沙哑着嗓子喊:“我不认识她,我们没关系!” 苏半夏这才看清楚晁解放被打得有多惨,脸上青青紫紫,深蓝色的衣服前襟一片片的黑,嘴角都有些裂开了。 “我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 警察:“……” 没有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小姑! 第183章 我是他小姑父 两个警察中皮肤较黑的那位大概把事情说了一说,简单概括就是晁解放这个弱鸡半路上被人套麻袋给揍了。又因为他被套着麻袋,所以谁揍的他根本就没看见。 或许听出来了,但不敢说。 看着晁解放浑身是伤,使劲想挺直自己的腰但仍旧佝偻着的样子,苏半夏脑海中老中医沧桑又悲悯的样子一下清晰起来了。 “你闺女好,心思纯净,比我孙子好,死活不听话啊!” “说什么都不听,老头子一辈子救了多少人,教导了多少后生,就是不听话啊!” 原主最后一次见到老中医的时候,他看着还算硬朗,可眼神是悲伤的。 “警察同志,他的事之后怎么处理啊?我们这算是受害方,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吧?”苏半夏问道。 警察:“一会儿还要回派出所做个笔录的,然后通知家里人来接。”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晁解放闷闷说着。 “你自己回去?就这样你能回去?”另一个白面警察不满道,“你这一看就是被寻仇了,你自己回去他们又蹲你怎么办?” 白面警察真的白,尤其是站在他黑脸同事旁边更显白,两个人跟黑白双煞似的。 白面警察一看就是刚做警察不久,家里又养的娇惯,带着与生俱来的同情心以及家庭培养出的“横”。 晁解放一个“落后分子”后代,面对警察下意识的畏惧,不敢出声。 “警察同志,我下了班去接他。”苏半夏赶紧道。 晁解放偷偷觑了她一眼,想拒绝,看警察盯着他,又埋下了头。 “我下了班就去,还有……一个小时。”苏半夏看看手表,“派出所怎么走?” 白面警察热情地跟苏半夏说派出所的位置,“顺着军区医院门口儿的路一直走,看见院儿里飘着红旗的就是了”。 警察带着晁解放去外科包扎张口,苏半夏回到了药房。 半个多小时后,两个警察带着晁解放要回派出所,跟苏半夏打了个招呼,表示做了检查也拍了片子,只是皮外伤让她放心。 苏半夏点点头,晁解放看着比进去的时候还要灰头土脸,跟个犯罪分子一样被两个警察拖着带走了。 临下班,又有护士送来七八张药单,其中李大夫的字格外难认,配完最后一张方子外面天都黑透了。 手表的时针已经转到了六和七中间的位置,苏半夏锁了门回到更衣室换下白大褂。 办公室里乔浮白还没走,靠在椅子上打盹儿,苏半夏小心翼翼靠近。 “乔大夫……乔大夫!” 乔浮白“嗯”了一声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几点啦?” 苏半夏指指手腕,“快七点啦!您别在这儿睡了,再着凉。” 乔浮白搓搓脸,站起身伸着懒腰。 “咱这儿的电话通军线吗?”苏半夏站在门口的手摇电话旁边。 乔浮白拖着略显臃肿的身躯,“你试试呗!” 等到乔浮白一步一缓地走出了办公室门,苏半夏拿起电话,几秒后电话那端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 “您好,接哪里?” 苏半夏:“接家属院,一团长家。” “您是哪位?” “我是程延的妻子。” “好的,请稍等。” 几声“嘟”之后,电话那端传来了程欢的声音。 “谁呀?” “我是你嫂子!” “嫂子,我哥不是去接你了吗?还没到?” 程延来接她?苏半夏得了信儿,又跟程欢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军区医院门诊楼正门,程延挺拔的身姿分外惹眼,他已经站了挺长时间了。 在军区医院见到军人不稀奇,见到个儿这么高模样还这么周正的不多。 “程延——”苏半夏急匆匆挎着包出来,“我刚给你打完电话,想让你来接我呢!” 程延眉间愉悦之色一闪而过,“真的?你能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愿意麻烦我了?” 苏半夏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十分见外,宁愿自己累死在自己的事情也不愿意麻烦他一分。 可先前不是先前嘛,现在又不是先前。 苏半夏眼里的羞恼之色晃过去,“你好好说话!” “我有好好说话啊,每一个字都是汉语。” 想起来晁解放的事情,苏半夏顾不得什么害羞什么打情骂俏了。 “我们先去一趟派出所,接个人。” 程延也正色起来,“怎么了?” 苏半夏叹了一口气,“边走边说吧。” 程延点点头,接过钥匙轻车熟路去了自行车棚推车。 今天到了下午有些阴天,天也比往常黑得快,本该挂在夜幕之上的圆月害羞地躲在云层后。 苏半夏胳膊环抱着程延,手里打着军用手电照明,路坑坑洼洼的一点儿都不好走。 “这个破路啊!啥时候修啊!”苏半夏抱怨着。 路是前些年修的,可这质量着实堪忧,跟苏半夏老家旁边被大货车压得遍体鳞伤的国道有得一拼。 “快到了快到了。”程延安抚着。 又往前走了一段,旁边有了百姓居住的痕迹,也逐渐有了亮光。 终于又过了七八分钟,一路颠到了这附近唯一亮着电灯光的所在,院内还飘着红旗,是这儿了! 苏半夏刚下车,就听见门口悠悠传来一句: “你终于来了……” “啊——”苏半夏吓了一跳,被程延搂在怀里,谁成想门口还蹲着个人啊,乌漆麻黑的,又冷! “是我!”苏半夏凑着手电看了一下,是下午的白面警察,“警察同志,不……不好意思啊,你咋蹲在这儿啊?” “你不是下班就来吗?”白面警察脸上满是幽怨。 “这个……”那谁知道呢! “警察同志辛苦了,可以带我们进去了吗?”程延推着自行车道。 白面警察塌着肩膀,死样活气儿的,“跟我进来吧。” 程延把停好,苏半夏下意识就要锁车,被白面警察耻笑了。 “谁敢在派出所偷东西啊?” 有道理,但这年头儿,没有贼不敢去的地儿啊! 苏半夏让步到没有把自行车锁在一边儿的树上。 到了这个时候,派出所也没有什么人了,跟着白面警察到了一个像是会客室的地方,一个年长的警察坐在桌子边看着报纸,晁解放捧着碗扒拉着面条。 “你是当兵的啊?”白面警察一进门经过灯光才看见程延穿着军大衣,肩膀上还有肩章。 “程海!注意说话分寸!”年长警察教训道。 面对苏半夏和程延的态度就和缓了很多,“你们是晁解放的亲属?” 程延点头:“我是他小姑父。” 苏半夏:“……” 第184章 借住一晚 程延跟年长的警察热切寒暄着,一个是退役军人,一个是在役军官,天然带着几分亲切感。 苏半夏坐在沙发上跟程海大眼瞪小眼。 “晁解放,身上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苏半夏问道。 晁解放吃完面就窝在沙发的一角,衣领挡着自己的脸,头发乱糟糟的,跟前几天那个虽衣衫破旧但斯斯文文的晁解放判若两人。 他的脸还埋在衣领里,眼角的淤青导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眼睛许是被伤到了眼球红彤彤的像沁了血一般。 终于程延跟老警察寒暄完了。 “程团长年轻有为啊,部队里要都是这样的军人,我们国家的国防何愁不兴!” 程延谦虚笑笑,“都是国家的培养!” 寒暄环节结束了,老警察也进入了正题。 “案发地点,我们的警员去看过了,应该是熟人作案。”老警察看了一眼晁解放,“可是问他什么都不说,还是建议你们家人多劝导,这样也有助于我们破案。” 程延点头。 “我们还是会尽力追查的,不过线索少地方又偏僻,没有目击者,你们还是做个心理准备,近段时间他出门尽量跟人一起。” 程延一一应下。 就这么两个陌生人以亲属的名义把晁解放从派出所领了出来。 在大门口,老警察依依不舍地看着程延,嘴上还念叨着往昔的峥嵘岁月,直到程海的一个喷嚏打断了他的豪情壮志。 “所长……我傍晚在门口蹲了那么久,现在又站在门口没个完,我都感冒了!” 所长被打断了心情不好,斥道:“就你娇贵!” 话题被打断了,再接上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一行三人在所长的殷切目光下,走进了黑漆漆的路上。 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再回头看派出所像是小小萤火一般。 “好了,就到这儿吧,麻烦你们了。”晁解放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程延在前面推着车,苏半夏跟在后轮的位置,晁解放的身位比苏半夏更往后一米。 此刻他停下了脚步,定定地不走了。 “你去哪儿啊?回家?我们送你。”苏半夏道。 晁解放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你们送。” “然后再让他们打一顿??”程延冷声言,“这次你运气好被热心群众给发现了,还给你叫了警察,晚上被逮住了死半路里都没人知道。” 晁解放往后退了两步,“他们不会再打我了。” 程延嘴角一勾,“他们?啊……你果然知道他们是谁啊。” 晁解放自知失言,丢下一句“我自己回去”转身就跑。 程延把车子一扔,动作敏捷地追过去,“小崽子——” 半分钟后晁解放被程延单手困着两个臂膀压在了地上,程延单腿跪在晁解放后背上,“我要让你跑了,这个兵我马上让给你当!” 晁解放挣扎了一会儿发现徒劳,竟脸贴着地“呜呜”哭了起来,“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你们干什么啊?” 苏半夏扯扯自己打结的书包带子,上前拽了拽程延的衣服。 “让他起来吧。” 程延松了手,晁解放也没起来,哭得更大声了。 元宵佳节,没有月亮,倒是有凄惨的哭声作为配乐,这节过的也是稀奇。这附近要是住着人,说不得当成鬼哭。 许久之后,晁解放哭声减弱,苏半夏蹲在他脑袋前,“你先前不是要死要活叫我小姑吗?跟小姑回个家这么难为你啊?” 晁解放流完了眼泪,还趴在原地没有动弹,脸埋在胳膊里。 “我叫你小姑,不是为了攀关系,我就是要对得起我爷爷。” 晁解放这么说,苏半夏也不意外,搓了搓冻红的脸颊,“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是我小姑的事儿我们俩知道就行了,别人知道会连累你的,我不想那样。” 不知道晁解放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在原主的记忆里,他爷爷很早就被下放到农场去了。 爷爷是个被下放到坏分子,那身为直系亲属的晁解放以及他父母,日子可想而知。 “先跟我们回去住一晚上,明天再说。”苏半夏曲指敲敲他的头,“快起来,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以为我跟程延期男霸女呢。” 晁解放坐起身来,还是不应声。 “就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你就走,行了吧?” 晁解放垂着头不回话。 程延在军营里见多了令行禁止有问必答多兵,就见不得这赖赖唧唧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 他上手把晁解放拖起来,“赶紧的,我都在赵所长面前承认我是你小姑父了,现在把你扔在这儿,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快点儿的!” 晁解放被拽的晃晃悠悠,但好歹是跟着走了。 “跟紧了啊,掉队了我收拾你!”程延警告慢吞吞的晁解放,晁解放沉默点点头。 程延这才有工夫去扶被他摔在一边儿的自行车,“老子的自行车,摔坏了都是你小子的事。” 一路走,一路行,三人在八点半的时候到了家。 程欢和苏晨都好奇的看着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尤其是程欢一个豆蔻年华刚开始出罗的女孩儿也目不转睛。晁解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青紫的脸都挡不住血气上涌,他下意识抬手捂脸,摸到伤口“嘶”地一声。 “这位晁解放哥哥今天在我们家借助一晚,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了,苏晨,委屈你一下可不可以?”苏半夏征求着苏晨的意见。 苏晨看向狼狈的晁解放,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不知哪里来的伤,苏晨本能地眼里泛起抗拒。 “你还记得你之前肚子疼吗?疼的你浑身打滚那次。” 苏晨点头,他有限的人生中更有限的记忆里,少有的一次记忆深刻的大病。 “给你看病的那个老爷爷,就是这个晁解放哥哥的爷爷。” 苏晨是个早熟的孩子,但在一些人情世故上和正常孩子一样。 “我……好吧。” 晁解放吸了吸鼻子,“拿板凳拼一下就行。” 程欢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客厅的几个小凳子,她在程家的时候好歹还有一个破床板呢,“那哪能住人啊?冻死你了!” 晁解放木着身子,“我一直这么睡,没冻死。” 苏晨撅撅嘴,“你睡屋里,我谢谢你爷爷给我看病。” 晁解放抬了抬眼皮刚想拒绝,苏半夏从卧室的衣柜里把被子抱出来了,苏晨“哼”了一声,“我姐姐的新被子呢,便宜你了。” 第185章 威胁 晁解放最终还是被安排在了苏晨的卧室,苏晨嫌他身上都是泥,还烧了一大锅水让他清洗自己。 其实按道理说,晁解放该觉得耻辱的,被人嫌脏这样的经历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介怀,但晁解放没有,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该羞耻生气,但没有,对苏晨听之任之地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身。 苏半夏把在派出所时警察给的药给了苏晨,叮嘱他睡前给晁解放抹药。 回房间的时候程延已经躺下了,双手拿着本军事理论放面的书籍盖着自己的脸, “他洗去了?” “嗯。”苏半夏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擦雪花膏,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生产的都是好东西,她以前买的成百上千的护肤品也没这三块钱一瓶的雪花膏好用,滋润不黏腻。 程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苏半夏听见他这动静儿,“你笑啥?” 程延翻了一页书,“我笑他能屈能伸。” 苏半夏思忖片刻,“你说他故意的?” 程延“哎”了一声,“我可没那么说啊。” 苏半夏就忍不了这出儿,伸手拍打了一下程延的书,厚厚的书一下子扣在了程延脸上,“有话说没话说啊?” 程延坐起来,“我是说人心不可测,那老头儿真就对你有那么大的恩情吗?我觉得是我岳父大人没少帮衬他,他自己感念罢了。你知不知道那小子现在身份多敏感,你把书还给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没必要……” “那你还叫他回咱家住。”苏半夏脱口而出。 程延听见苏半夏说“咱家”心情大好,“我作为解放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的,哪怕是个坏分子也是老百姓啊。”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谁上赶着自称小姑父的。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苏半夏起床做饭,苏晨的房间半开着门,里面苏晨还在歪歪扭扭地睡觉,晁解放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程延早练完毕拎着早餐进门儿,苏半夏叉着腰,“人走了!” 程延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早晨起来碰见他了。” “小人之心了吧?” 面对苏半夏的嘲讽,程延恍若没听见一样,从她身边经过去叫苏晨和程欢起床。 “哼!”苏半夏扎起头发去洗漱。 吃过早饭,该上班的人上班,该上学的人上学。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一个月,入春的天气暖起来了,院内的石榴树发起了嫩芽。 苏半夏就这样上班下班,期间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晁解放被聘请了接送苏晨上下学。 没有别的原因,先前苏晨去做过测试的学校又一次通过赵蕊老师找上了门,表示不愿意看着苏晨的天赋被浪费,来的不是上次坐测试还出言不逊的田和光,而是数学组的副组长,一个文质彬彬的男老师林听涛。 他上门述说了苏晨若是坚持下去对数学的学习和热爱,将来成为数学家也未可知。 苏半夏当时心思就动了,只是不是被他的话说动的,是对苏晨前程的考虑。 她把自己的顾虑说出口,林听涛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于是在约定上学的一大早晁解放就站在了家门口。 据说,晁解放还是通过学校的正规招聘获得的这个工作,他一见苏半夏就连连说自己是跟学校签的用工合同,不用担心他的身份会连累他们。 苏晨在那个小学一天只上大半天的课,下午两三点钟就结束了,后期随着学习程度再增添时间。 苏半夏不太放心,程延还专门陪着苏晨一起去上了将近两个周的课,确保路上的每个商铺,每个司机都知道这个是军人家的孩子。 第二件事是老家那边的,巧双跳河了,送了医院还没清醒,生死不明。 接到电话的苏半夏又意外又不意外,巧双的厌世情绪已经很久了,从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就能看出来。 有段日子苏半夏还劝过她,当时她好像听进去了,但这种事情还是还是需要自己想通,别人的劝解都是有限的。 半夜的时候又打来电话,巧双苏醒了。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因祸得福吧,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孩子呢?”程延回来的晚没接到电话。 苏半夏叹口气,“孩子是在家里生的,不知道她给抱到哪里去了,发现的时候人和孩子都不见了。” 最后就是孩子没了,巧双跳了一次河丢掉了所有的精神枷锁,这个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开始巧双娘还四处悄悄打听,哪个村里有没有谁家多个小闺女,随着李建国媳妇儿赵大妮儿生产在即,巧双娘也顾不得那个孩子了。 这么些天了,要么被好心人救起来了,要么没了。 “这对巧双也算是件好事吧。”巧双是程延的表妹,他有些唏嘘。 …… 这个星期苏半夏轮到跟李大夫,李大夫最拿手的是推拿,病人有个脱臼啥的,李大夫分分钟就给他矫正了。 苏半夏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可算是开了眼,后世的中医流程也是先拍片儿再治,不是业务不精,是为了减少纠纷。 但像李大夫业务能力这么强的,真的少见。 但这个星期,苏半夏学习最多的是李大夫飞龙走凤的字体,在药房看李大夫的药方真的是件很头疼的事情。 苏半夏跟李大夫熟悉了之后,玩笑般吐槽李大夫的字。 李大夫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你懂什么,这叫高人风范。” 跟李大夫这一个星期,苏半夏每天都能按时下班,都不用程延接了。 当时告诉程延的时候,程延还有些失望。但没办法,俩人一块儿下班,谈不上谁接谁。 没多久程延心里就开心了,因为俩人总能一起在家门前的路口见面,然后一起牵手回家。 是的,两个人的进度还是在牵牵手,最大尺度是晚上睡觉时有意无意地在一个被窝睡觉。 又纯情,又……大尺度! 这天是跟李大夫学习的最后一天,苏半夏刚换下白大褂,随后进来的阮菲说:“外面有人等你啊。” “谁啊?” 阮菲整理着衣服,“不知道,穿着军装,咱这儿是军区医院,天天进出的最多的就是军人,我看着都是一个样儿。” 程延来了? 苏半夏把白大褂儿放进柜子,系上扣子走了出去。 一个绿色身影站在中医部的牌子底下。 又是邵强这个搅屎棍! 苏半夏眼里的喜悦之色褪去,转为麻木。 “弟妹看见我不高兴啊?”邵强看见了苏半夏的神色转换,玩味地笑着。 苏半夏也没再挂着敷衍的笑容,“邵参谋,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我实话实讲,那事儿我们不想掺合,我们两口子就信奉脚踏实地,这样……心里踏实。” “你考虑清楚了?一步登天的机会也不要?” “要不起。” 邵强长出了一口气,“弟妹,我真是为你们好,这事儿,要么一步登天,要么……可不好说,有些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弟妹长得如花似玉的,有些罪,不该你受。” 苏半夏听出了邵强话里的威胁之意,她绷紧了嘴角,“谢谢,我们没什么亏心事,什么也不怕!” 话毕,苏半夏仰起头越过邵强走出了中医部。 邵强倚着墙,眼神晦暗不明,喃喃道:“我可帮不了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第186章 被抓 对于邵强的威胁苏半夏并没有放在心上,而程延的反应跟她却截然不同。 从第二天起,程延就坚持每天接送苏半夏上下班,军属院儿里的嫂子见着都要调侃几句。 不过有调侃的,也有真牙酸的。 “程团长跟他媳妇儿结婚时间也不短了吧?这小媳妇身上还没消息,程团长看着也不着急,还每天美滋滋地接送上下班儿呢。” “就是,有个好工作又能怎么样,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听见这两个人越讨论越不像话,二团长太太曹冉蹙着眉,“怎么就这么多话?传出去我可不保你们。” 说话的两人是二团里的营长媳妇,两个人来这儿快两年了,一直申请工作申请不上,这苏半夏一来就有了这么好的工作,她们心里能不有点儿想法吗。 可尽管众所周知苏半夏这工作是层层过关披荆斩棘自己考下来的,总有人觉得这工作是程延走了岑媛的路子。 两个人被教训地缩起了脑袋,不吭声了。 苏半夏这边儿是什么也不知道,在大门口冲程延摆手,“快回去吧!” 程延还站在原地不动弹,苏半夏急得冒汗。 上次程延就这么一步三回头走的,被小陈大夫瞧见了,到了办公室可没少拿话臊苏半夏,自那之后苏半夏就不让程延进医院正门了。 程延还是远远看着苏半夏进了门走的,自从他开始接送,自行车也归他了。 一个大个子,晃晃悠悠地坐在于他而言过于小的自行车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自成风景。 苏半夏这周轮到跟副主任赵思华,阮菲轮到了药房,跟两人刚进到医院的时候颠倒了个个儿,两人待的地方一对换,中午吃饭的时候阮菲可没少跟她诉苦。 下午赵思华办公室,桌子前坐着一个老实巴交坐着的村民。 苏半夏先把脉,然后把自己的诊断结果写在本儿上,再是赵思华把,这样能清楚知道前辈的诊断思路以及自己的不足。 这次也不例外,照例是苏半夏先上手。 屋里安静地很,赵思华不打扰她的思路,病人也不敢说话,生怕惹到他眼中的“大官们”,在当地村民眼里,在军区医院上班的都是官。 “咣当——”门被从外而内地踢开,几个带着红袖箍的人闯进来,“谁是苏立夏?” 苏半夏惊讶地睁大眼,赵思华面对这几个气势汹汹的人,半点不惧,“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医院,谁准你们进来的?” 为首的人邪性一笑,“你是苏立夏?不是就闭嘴!” 赵思华向来是受人尊重的,哪见过这样的流氓。以前她不是没听说过这些人的恶名,可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赵思华被气得脸发红,苏半夏拉开椅子让赵思华坐下。 “我是苏立夏,你们有什么事?”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半夏,目光透着几分淫色,这不礼貌的大量让苏半夏皱了皱眉头。 他凑近闻了闻,“哟,还用了香胰子啊?” 后面跟班儿提醒道:“哥,好像是雪花膏儿。” “我他妈不知道是雪花膏?用你提醒!” 跟班儿谄媚退后。 男人咳了咳,“我是革委会的小组长赵二德,苏立夏有人举报你是间谍奸细,跟我们走一趟吧!” 赵思华怒斥:“瞎了你们的狗眼,她是奸细?你们有证据吗?有抓人的凭证吗?” 赵二德冷笑,“我们没点儿东西敢上门吗?” 说着赵二德拿出一张印着市政府公章的拘捕令,赵思华还想上手看是不是伪造的。 赵二德一躲,“是真的,不信可以去查。但是你……得跟我们走了!” 苏半夏攥紧了手,她盘算着这段时间的事情,想来想去觉得事情的关键在于钱珊珊河邵强兄妹俩,哪天邵强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很有疑点。 随着这伙人的强行闯入,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不只有病人,还有医生。 不等苏半夏说什么,赵二德强行要拉苏半夏的胳膊,身后的喽啰们也趁势上前控制住苏半夏。 苏半夏被胁迫着拖出门,“帮我打电话给程延,是邵——” 苏半夏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就被人用手掌捂住了嘴。 她胳膊被拧的生疼,感觉下一秒就要断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甚至连事情的经过都不清楚就被连推带搡带出了门,现在话都说不出一句。 阮菲浑身发抖愣在当场,对苏半夏乞求的眼神恍若未觉。 这些人,没人敢惹,自然没人去拦。他们拿着拘捕文件,当着一众保安军人的面,把苏半夏拖出门带上车,扬长而去。 赵思华追到了门诊楼的门口,呼吸急促,想起刚刚苏半夏说的话,“打电话,对,打电话!” 没等赵思华吩咐,腿脚快的小陈跑回了集体办公室。 赵思华进办公室的时候,小陈已经跟话务员说上话了,“我找苏立夏她丈夫,她丈夫!她现在被人抓走了,你们不管你们军嫂的吗?” 小陈不知道苏半夏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职务,他先前只是跟程延擦肩而过,连脸都没记住。 “档案室——给档案室打电话!”赵思华大喊。 小陈挂了电话又给档案室通话,“周主任,我是中医部的小陈,我……主任您跟他说!” 小陈资历浅,说话没分量。 赵思华接过电话手柄,“老周,是我赵思华,你帮我查一下我们部里苏立夏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旅团的?” 随后是漫长的等待,赵思华心急如焚。苏半夏是她亲自面试的,她很看好这个有灵性又肯学的后辈,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太可惜了。 “好的,好的,谢谢你老周。”赵思华得了信息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又打到驻地。 “我找一团长程延,我是军区医院中医部副主任赵思华,有关于他妻子的急事。”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电话接通之后,没有核实对面是什么人赵思华就慌乱无比地把事情说了个底儿掉。 “好的,请您务必通知程延团长,苏立夏大夫现在非常危险,请他马上想办法。” 得到了对面的承诺,赵思华松了电话手柄,浑身瘫软地滑落在地上,又被小陈大夫和李大夫扶起。 “谁接的电话?” 赵思华扭头,看见一脸严肃的乔浮白,“他说他是政……政委。” 乔浮白的脸阴沉无比,什么也没说脱下白大褂扔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第187章 问讯 苏半夏被黑布蒙着眼睛,只感觉自己在一辆密闭的车上,自从被推上开始的那辆车,中间又换了辆车,行驶了很久,苏半夏实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哥,你说她真是……” “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跟班儿一个猜测让赵二德给捂了回去。 赵二德看向被捆着手脚蒙着黑布的苏半夏,她没有被捂着嘴,却也不呼救。 “哥,她好像不害怕?” 赵二德也发现了,她很镇定,开始他以为这小妮子是吓傻了,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哥,她长得真好看啊,回头你别忘了兄弟几个啊!”小跟班儿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瓷白的脸蛋儿好像能掐出水。 赵二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次不一样,动不得?” “你也动不得?” 赵二德何尝不觉得可惜呢,“妈的,回头我跟他们说说。” 苏半夏歪倒在后座位上,耳朵清楚听见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这两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流氓! 听他们的话,以前用手里那点权利欺凌良家妇女的事儿没少干。 苏半夏固然害怕,但没有那么慌张。虽然她身上没带银针或者其他的防御武器,但是人身上的死穴可不在少数,必要时候她不介意下手狠一点。 赵二德和手下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谈话间不乏轻佻与恶毒。 车晃晃悠悠又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停在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苏半夏眼睛看不到,但呼吸间都是木头的味道,难道这是一家木料厂? 跟上车的时候很像,苏半夏被拽着胳膊扥下了车,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赵二德嘴里骂骂咧咧的。 脚下不平整,苏半夏一直在被地面上凌乱的杂物绊住脚。 “老实待着。”把苏半夏推进一个小房间之后,赵二德警告了一句然后锁上了屋门。 反绑到背后的手没有被解开,长时间在车上一个姿势僵硬着的胳膊开始充血,酥酥麻麻的。 苏半夏低吟一声,迈动着脚步靠在了身后的墙上,缓缓坐下。 四周安静得出奇,苏半夏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守她,也不知道医院里有没有人通知程延。 早上程延送她上班的时候还在说上午要进行优秀连队大比拼,可能要忙活一天,晚上接她或许会晚一些,他不来找别人来。 苏半夏靠着墙,一时间真感觉无助极了。 绳子从胳膊绑到手腕,结结实实的麻绳粗粝得紧,她看不见的手腕处已然破皮渗血,双手还在不停挣扎着,尝试着打开绳索的方式。 直到手腕处疼得受不了,苏半夏才停止这种自救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刚刚日落西山,也许已经星夜凌空。苏半夏被蒙着眼睛,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 失去视物的能力,本就处于危险的苏半夏安全感更加缺失。 “咣当——”门被猛地推开。 “走,提审。” 苏半夏又被两个从未听过的声音的主人从地上拖起来拉出门。 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口,右边的人敲敲门,然后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苏半夏被安置在一个椅子上,被蒙了半日的眼睛终于重建光明,面前是刺目的台灯,苏半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待适应光线之后,苏半夏看见面前的桌子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和蔼可亲。 女人看年纪跟岑媛差不多大,看见苏半夏被绑着,“哎呀”一声,招呼人给苏半夏松绑,“这怎么给绑成这样了?快松开快松开!” 男人的年纪更加年长,也是摇着头表示手下人做事鲁莽,希望不要怪罪云云。 苏半夏面无表情地被松开了绳子,活动着早已酸软不已的关节。 “苏立夏同志,喝水。”女人一脸温柔地把面前的搪瓷缸推过来,还冒着热气呢。 苏半夏揉着手腕没有回应。 “你们要干什么?”苏半夏说了进到这里来的第一句话。 女人笑容和煦,和煦的有点假。 “我们是调查处的,接到下级举报,所以特来调查。” 男人吹了吹面前水杯里的茶叶,看上去波澜不惊,“苏立夏同志,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半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我哪里做的违反了国家的规定,我一直奉公守法,从未行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 “苏同志口才好,也很有文化,应该大有作为,怎么会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呢?” “我的丈夫在这儿,我就来这儿,有什么不对吗?” 女人似有他意般笑了笑,“苏立夏同志,现在我们还能这么和谐地坐在这儿说话,都是建立在彼此坦诚的基础之上的,要是你不说实话,问话的可就不是我们了。” 先礼后兵,这套玩得可真是纯熟啊。 苏半夏动了动嘴角,“我不知道你们在问什么,话大可以说得敞亮一些。” 男人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和颜悦色,眉眼间已经有了许多不耐烦。 女人嗔怪地看他一眼,“好吧,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一说。苏立夏,你为什么嫁给程延?” 看苏半夏没有听懂,女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已经派人到当地去查过了,以你的条件是可以找个男人招赘的,为什么选中了不在家的程延,程延的家庭情况我们也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没有身份以及工资作为加分项的话,以程延的家庭情况,不算是良配。” 苏半夏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满眼都是“我已经识破你了,别再狡辩了。” 苏半夏嘲讽一笑,女人完美的笑脸僵硬了片刻,继而恢复如常,“你笑什么?” 苏半夏继续笑,笑得女人有些恼羞成怒,因为苏半夏的眼神就是看傻子的眼神。 “这位同志,你是不是住在天上啊?” “什么?”女人不解。 “在农村,在乡下,一个手握重金守着家产,幼弟还没有成长不够顶门立户,这个组合在乡下叫什么你知道吗?” 苏半夏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叫可以吃的绝户!” 第188章 刑讯 女人是完整地看过从枣姚县传来的资料的,可没想到还是被苏半夏将了一军。 “难道你们偌大的地方,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吗?” 苏半夏上下打量了一下女人,最后把视线定在她手里紧捏着的资料上。 “不是查我了吗?我家天天晚上被流氓爬墙头的事儿没有查到?”苏半夏轻蔑地笑笑,“我是个刚失去父亲半年,又被叔婶虐待了半年之久的受害者,前有叔婶觊觎,后有别有用心之人,你觉得我能相信谁?起码程延是我父亲曾经的学生,他帮了我,说感念我父亲当年让他回家吃饭的恩情,我就信他!” 苏半夏双目含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看见任何一根看起来结实的绳子都会紧紧抓住的。” 苏半夏这一席话,一半出于真心,一半是为了博取同情,她不知道自己被抓到这儿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把自己置于一个受害者的位置是不会错的。 果然,对面女人的神色没有那么倨傲了,看起来起了恻隐之心。 但还没等苏半夏觉得计划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对面的男人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苏立夏?你是苏立夏,别给你三份颜色就开起了染坊,我们去调查过了,真正的苏立夏就是个智商如十岁稚童的傻子,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病就好了?好了之后在短短几天就认识了程团长,接着顺水推舟跟程团长订了婚?处心积虑在盘洼村处理了程团长一直以来的烦恼,借给程团长妹妹避祸一路直行到了昌新港。” 男人冷笑着:“这么大一盘棋,你说你是受害者?” 他说得很全,一切的顺序确实是这样的,可在他的话语语境中,苏半夏是一个处心积虑接近程延,替换了原本的苏立夏的别有用心之人。 虽然他说得八九不离十,但他所影射的,十分诛心。苏半夏心里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可却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你不说话,是承认了吗?”男人得意洋洋地说,仿佛在为自己的猜测而自豪。 短短五分钟,苏半夏就见识了面前的两个人,由开始的慈眉善目,变成现在这般……面目可憎! 苏半夏半闭着眼睛,“我不承认,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希望你一会儿还能这么硬骨头!”男人恶狠狠地说完,给了站在苏半夏身后的两个人一个眼色,然后苏半夏就又被拖走了,不同的是,这次眼睛上没有蒙黑布。 出了小审讯室的门,苏半夏被动地走着,目光所至支出尽是一片狼藉,俨然就是一个破败的工厂,地上都是各种垃圾,灰尘荡在空气里,楼道里的灯在顶上映射下来,像是一层模糊的纱帐。 苏半夏走进纱帐里,渐渐看不清楚。 …… 乔浮白喘着粗气,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走来走去,终于耐心告罄转身向门口走去。 “同志你好,现在我们在军事演习阶段,您不能随便走动。”门口一个小同志义正言辞地拦住了乔浮白。 乔浮白先前几次打算出门找别人,都被这听从上级命令一丝不苟的小战士给拦住了。 三个小时前,乔浮白来到了驻地,在门口留下了自己的证件之后,顺利进入了驻地,可顺利也戛然而止。 由于军事演习,驻地兵力空虚,乔浮白作为外人被带到了这个办公室,随后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军官,他自称是程延带的一团的政委。 张政委话说得客气,却也滴水不漏,表示坚决讲话带给程延的同时却又不明说程延去干什么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张政委就这么一去不复回了,门口还派了两个小战士看着他。 乔浮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监控着的感觉了。 “我要走了,我不找人了还不行吗?”乔浮白怒吼着。 两个小战士的反应与先前一模一样,什么话也不说,身板笔挺地站着岗。 “已经三个小时了,苏立夏同志被带走三个小时了,你们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乔浮白站在门口挺着肚子喊。 “你说什么?”远远的,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边跑边问。 来人正是路前程。 “你说什么?谁被抓走了?” 乔浮白警惕地问:“你是谁?” 路前程敬了个礼,“你好,我是警卫营长路前程,请问你说的是程延团长的妻子苏立夏同志吗?” 乔浮白冷冷哼了一声,“是,不过快让你们拖死了。” 路前程心下更加焦急,“你把事情简单告诉我,我去处理。” 乔浮白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刚才也有个政委这么说的,三个小时了,没信儿不说,现在连门都不让我出。” 路前程神色冷峻,“我是程延的好兄弟,程延现在在山里短时间出不来,但嫂子的事情我会全力去办。” 乔浮白也是没办法了,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又告诉了路前程一遍。 路前程在听见是革委会的人抓走的眉头蹙得死紧,“是哪里签发的章?” “市里,听说还有上级文件。” 路前程不敢浪费时间,匆匆离开,边跑边说那两个小战士,“让他走,出事我的责任!” 小战士左右为难,乔浮白看准时机从门口挤了出去,看着路前程急匆匆的背影,真心祈祷这是个真去办事的人吧! 乔浮白回头看了看刚刚关住自己的二层小楼,转身又往不远处更加壮观的一栋楼走去。 他以前给季师长看过病,在他那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距离驻地二十公里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一间屋子里,苏半夏狼狈地被捆在木头上,头发滴着水,脸颊红肿,胳膊不正常地扭曲着。 拿着鞭子的男人恶狠狠地问着:“说!是谁派你来的?” 苏半夏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刚刚一个小时的痛苦是她人生中最为煎熬的一个小时。 鞭子,棍子,甚至地上随手乱丢的箱子砖头,都往她身上甩过。 “到底是谁在找你?” “你接近程延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处心积虑来到昌新港?是为了那座山吗?” “苏立夏同志是被你杀害了吗?为什么你跟她长得这么相似?是天生,还是你们的技术?” 来来回回的就是这些问题,苏半夏耳朵嗡鸣着,几乎听不见声音,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旁边的女人看上去有些不忍,“停一停吧,别再打死了。” 男人一抽鞭子,鞭子着地发出清脆的“啪”声,不屑道:“她作为间谍肯定是接受过训练,才不会这么容易死呢!” 苏半夏费力地想抬头,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89章 寻人难 路前程飞奔到张伟强的办公室,都顾不得所谓的礼貌与客套抬腿踹开了门。 门被大力踹开碰到门后的墙上又快速弹回去,张伟强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军官。 他压下心里的不悦,慢条斯理地合上桌上的材料。 “这位战友,有什么事吗?” 路前程看他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气冲冲上前拎起了张伟强的衣领子,张伟强脸色大变,“你干什么!你这是违反纪律的知不知道?快松开我!” 路前程一身的功夫都是训练场上摔打,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他的力气哪是一个常年做文职工作的张伟强能比的,张伟强的那点儿反抗力气在路前程面前来说跟小孩儿差不多。 “程延在哪儿?” 路前程话一说,张伟强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他先前惊吓的神色也淡了下去,转而换成一种说教似的居高临下。 “这位同志,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程团长的老婆被抓走了吗,他们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我已经跟上面反应了,正在处理,你不要这么极端好不好?” 路前程的手劲儿更大了,疼得张伟强龇牙咧嘴的。 “已经往上反应了,你还要怎么样?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没见不得人的事情怕什么查?” 张伟强越说越不像话,路前程越听越生气。 他猛地将张伟强掀翻在地,“往上反映?你跟谁反映了?革委会?稽查处?你不知道他们是穿一条路子的吗?你关人家来报信儿的人干什么?你这叫非法软禁知不知道?” 张伟强躺在地上起不了身,脸憋得通红,“程团长在山里,联系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路前程冷笑:“没有办法?紧急联系装备让你吃了是吧?行,老小子!等着程延跟你算账吧!” 路前程最后搡了一下地上的张伟强,夺门而出。 张伟强深呼吸了很久,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眼里都是阴鸷。 乔浮白这边在师部的办公楼门口就被卫兵给拦住了。 “你好同志,这里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 乔浮白淡定道:“我是军区医院季师长的医生,麻烦通报一下,我有关于季师长病情的事情要找他。” 站岗的小战士犹豫了一下,跟另一个战士对了个眼神儿,然后说道:“我去打个电话,你稍等一下。” 乔浮白心急如焚,但表情上不露分毫。 小战士小跑着进了楼里面,没多久就小跑着出来。 “你姓什么?” “我姓乔。” “好的,我带你进去。” 小战士走在前面领着乔浮白进到机关楼内部,上了几层楼,停在一个办公室门口。 不等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 “乔医生,请进。”警卫员招呼着。 乔浮白踏进办公室,见到季先礼的那一刻,心里松下了一口气。 警卫员将乔浮白引进屋之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乔医生,有什么事儿啊?”季先礼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坐到了待客用的窗台边的沙发上。 “季师长,我来……是想问问,程团长……” “程延?他去你们医院惹事了?不应该啊,他媳妇儿在你们医院呢,就在你手底下吧?” 乔浮白点点头,“我来是想问问,程团长的妻子被举报说是间谍被带走了这件事,您知不知情?” 季先礼坐正,虎目圆睁,“你说什么?” 乔浮白站起身,冲季先礼鞠了一躬,“我拜托季师长,请您去打听一下,苏立夏这个孩子,天分好又能吃苦,以我有限的人生经验来看,实在瞧不出她是间谍,就算要调查,也不能这样把人带走,也不给个说法吧?” 季先礼着实没想到,他心里暗忖着事情有可能发生的方式。 “谁带走的?” “革委会。” 季先礼思索片刻,便去办公桌边拿电话。 “给我接市政。” 没一会儿,季先礼就跟电话那端的人交谈了起来。 “李部长,对,我就是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手下的团长可是清清白白的,当初结婚也是做过政审的!” “不可能,她弟弟就在家呢,谁家弟弟能把姐姐认错了?” “更不可能了,她都没来过这儿啊!” “谁?” “好。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季先礼打电话也就五分钟左右,乔浮白手心已经汗湿了。 “怎么样季师长?” 季先礼眉头紧锁,“他们不肯说得太清楚,但是可以确定是,肯定有苏同志老家那边的人做了证,而且很有可能是亲属。” 乔浮白有些颓丧地坐回了沙发上。 “乔医生,苏同志去上班也才不到一个月吧?你这么看重她?”季先礼是了解乔浮白的,他一直以来的病都是乔浮白跟进,更知道乔浮白的脾气秉性,他平时什么高官都不放在眼里的,在他眼里只有病人。 季先礼不管是检查身体还是看病,要是没有遵医嘱,他谁的面子也不看该骂就是骂,有时候连岑媛也不放过。 平时对什么都冷眼旁观的人,现在对一个刚认识的后辈这么关心,不由得季先礼好奇。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乔浮白站起身,“请问现在能联系上程延吗?” 季先礼有些犹豫,“现在正在军事演习,可以联系是可以联系,但是……这不符合规定。” 乔浮白有些无力,“季师长,虽然总是说平时即战时,但现在毕竟不是战时,万一苏医生出事了呢?你怎么面对这个上进有前程的下属?” 季师长有这方面的顾虑,苏半夏更对他找回儿子有帮助,要不是她当初跟岑媛说明了当时李桃花的异状以及孩子单双眼皮的问题,他家征征或许现在已经被卖到大山里去了。 “好吧!”季师长又拿起电话,“给我接前线指挥部。” 前线指挥部是固守在一处帐篷的,季先礼也有些着急,这次的事情太蹊跷了。 “喂,前线指挥部吗?我是季先礼,马上给我接一团的紧急电话。对,有急事,看他本人意愿是否暂停演习,副团长接上。” “马上!” 季先礼搓着手指,焦急等待着,忽而脸色一变,“什么?他们先锋连连着团长都消失了?怎么回事?” “报告师长,目前一团其他连队都在监控范围内,但程团长联系不到,一团表示程团长带先锋连去执行任务了。”对面回复着。 乔浮白脸色青白,没有指望了,他对不起清宁! 第190章 原来是这样啊 送走失魂落魄的乔浮白,季先礼紧锁的眉头没有打开,刚才听李部长所说的态度,比他跟乔浮白转述的还要严重。 “喂,帮我接京城郑司长。”季先礼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又打通了一个电话。 在如此危急的关头,程延正带着先锋连猫在山里的一片水洼之中。 倒春寒还没有过去,一众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蹲在水塘里也冷得厉害,通讯员小方说话牙齿都在不停地碰撞,咯咯作响。 “团……团长,刚才电台的灯亮了,应该是团里计划有变或者师旅部有急事。” 程延看着背着电台打哆嗦的通信兵,“怎么个亮法?” 不同级别的事态,通讯通道不一样,亮灯的频率自然也不一样。 通信兵磕磕巴巴道:“电、电台坏了,团长,不是俺弄坏的,俺就是跟着前面下水,兴许是进潮气了,不会让俺赔吧?俺赔不起咋办?” 程延呼噜了一把小通信兵的脑瓜瓢儿,“不用你赔,实话实说。怎么亮的?” “紧急呼叫,但是呼叫的是啥,俺不知道。” 程延拍拍方方正正的电台壳子,没有一点反应。 “传下去,不等了,我们去堵二团。”程延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临时决定改变计划。 “传下去,整装出发。” “传下去,整……” 口口相传之下,警卫连的五十三个战士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程延出发的命令一处,静谧黑暗的环境之下,匍匐着的五十多号人迅速移动着。 另一座远山中的木材厂。 苏半夏躺在冰冷的地上,恢复知觉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无处不在痛,她下意识想要呻吟,但脑子比嘴快一步,抑制住了本能。 “你说她一动不动的,不能是死了吧?” “不能吧?先前那个挺了两三天都没事儿,她这才不到一晚上。” “哥,我觉得这次不一样,你没见来那么多大人物?” “啥大人物,你没看见,知不知道!” “哎哥,我听你的,啥也没看见。” 负责看守的两人的对话传进了苏半夏的耳朵里,她呼吸孱弱,但精神上还算清醒。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之前那两个人来审问,像是断定了自己不是苏立夏,可是他们怎么就那么笃定呢?穿越这件事情,苏半夏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哪怕是程延她也守口如瓶。 恍惚间,苏半夏又想起了先前邵强的警告。 是邵强和钱珊珊背后的力量吗?可是如此,不是把程延得罪死了吗?又怎么让程延为他们所驱使呢? 苏半夏身上疼痛半点没有减轻,大脑也时灵时不灵,想了半天也没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第二轮审讯开始了。 苏半夏再次被请进一间安静的屋子,四周黑漆漆的面前一盏大灯直射着眼睛,晃得人睁不开眼。 还是先前那一男一女。 男人先发言:“怎么?考虑好了吗?说不说啊?” 苏半夏嘴角乌青,刚想张嘴就感觉到丝丝的疼痛。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就是苏立夏,在前枣树村生活了二十年,那里的每个村民都知道我。” “哼,冥顽不灵!”男人大怒。 “哎呀,干什么这么不开窍呢?你要是说了,就不用遭受那些皮肉之苦了嘛,要是你能提供一些背后的人的信息,那就更好了,就是戴罪立功,能减免刑责的。”女人开始怀柔政策,在一边循循善诱道。 苏半夏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说,也是重复先前那些言辞。 两人对视一眼,女人又开口,“我们有证人证明你不是苏立夏同志,而是冒充烈士遗孤,你确定不说吗?” 苏半夏眼皮肿胀着,“证人?你的证人是假的!” “他们是苏立夏同志的血亲,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苏半夏忽地剧烈挣扎起来,“你把我弟弟怎么了?你们是不是人啊?他才六岁!” 女人的眼神有些惊诧,但又掩盖下去了,“只要你说实话,我们不会做任何事情。” “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我真的不是间谍,我是华夏人,生在华夏长在华夏的华夏人——”苏半夏发出了来这儿之后唯一一次怒吼。 审讯的男人亮了眼睛,一般受审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就是最容易问出东西的时候。 “你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我父亲是苏正方,母亲是赵瑞霞。” “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邻居是谁?” “栓子娘。” “为什么知道咖啡?” “……” 苏半夏呼吸一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她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归根结底是自己的虚荣犯了错。要不是自己想让赵珊珊吃瘪,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呢? 男人眼里一喜,刨根究底道:“说!为什么知道咖啡?你一个乡野女人为什么知道资本主义国家有的东西?” 苏半夏缓缓喘出一口气,“你们是——钱珊珊的走狗!” 两人一对眼神,女人怒斥:“你被倒打一耙,说清楚自己的事情,为什么知道资本主义世界的东西?” “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又为什么知道呢?谁天生就知道吗?自然是后天学习的,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大街上听人说的,或许就是在那个你们称之为贩卖资本主义东西的餐厅知道的。去的人多了,你们怎么不去抓那些人啊?”苏半夏用身上最大的力气怒喊着。 她不能把苏正方牵扯进来,一旦如此,不仅苏正方的烈士形象有污点,苏晨也会受到影响。而且苏半夏隐隐觉得原主的母亲赵瑞霞也不是简单的人。就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手艺,就不是平常人家能学到的,更何况还有一对儿神秘的玉镯子和金条。 大灯照着苏半夏的眼睛,他们不让她睡觉,一遍一遍问着重复的问题。 直到苏半夏再一次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次日凌晨四点,程延带着先锋连配合其他的连队,比先前制定的计划早了三个小时攻下了二团的阵地,一团成了这次全师演习的大赢家。 在众战士欢呼雀跃的时候,程延正跟二团长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吹捧着,程延的司机小刘急匆匆上前来。 “团长,没接到嫂子,他们说……他们说嫂子被革委会的抓走了!”小刘按照程延的吩咐五点半就出发去接人,没想到医院中医部乱成了一锅粥。 程延眨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第191章 程延慌 程延的脑子停止了工作,“嫂子”“革委会”“被抓走”几个词一直在盘旋。 但他没有站在原地发呆,扔下装备一身泥泞地往团部办公室走去,副团长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政委来迎接,整个团的人刚刚打了打胜仗还没有庆祝呢,领导们都走了。 “兄弟们,辛苦了,回去清理一下自己,咱们自己团里炊事班见啊——出发前团长给咱们安排了好酒好菜!”副团长卖力吆喝着。 “好——”大胜而归的战士们也回应着自己副团长,但怎么感觉怎么不是那个意思,欢呼声都弱了不少。 程延步伐迅捷地走在前面,司机小刘跑步跟着他。 “怎么回事,说清楚。”程延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乱糟糟的。 小刘都快吓哭了,“我、我下午开车去接嫂子,他们中医部都在讨论这个事儿,说嫂子涉嫌间谍,被革委会上门抓走了,我就回来找政委,政委我也找不到人。” 程延猛地停下脚步,“你去我家,看我家弟弟妹妹怎么样,要是他们还不知道,你就说我们俩在一块儿呢有事儿,快去!” 小刘擦擦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水渍,使劲点点头,转身往家属院那边跑去了。 凌晨四点多了,天上漆黑无比,星星也有一颗没一颗的挂着。 一晚上了,她被带走一晚上了。 程延深呼吸,用拳头捶了捶自己闷疼的胸口,复而继续前行。 团部办公室亮堂堂的,程延推开门,路前程阴沉着脸坐在里面。 看见程延终于露面了,路前程也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才回来?” 程延松松领口,“谢谢兄弟。” 路前程叹了口气,“别谢我,我们家老爷子没那么大的面子,暂时还查不到。” “打听到什么了?” “命令是上面来的,据说有人证有物证,就等她承认了。” 程延眼里黑压压一片,几乎要溢出来,“人证是谁?物证是什么?” “都不清楚,需要时间,而且我去革委会那边去看过了,没人。”路前程看程延眼下青黑,浑身挂着泥巴,猜测这一天应该都没有休息过,“你休息一会儿吧,不养足精神,怎么查啊?” 程延坐在沙发上,心里像大海般浪潮滚滚不能平息。 “都怪我。” 路前程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我,她根本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我现在都不敢想象发生了她遭遇了什么。” 不等路前程开解,程延起身到电话边,抬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是你们吗?”程延声音冷漠。 电话那端的邵强沉默了许久,轻笑一声,“老程,你说什么呢?”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们是觉得拿住我的软肋了吗?这样我就不得不听你们的?” “老程……” “你们不仅权势熏心,还无耻,将算盘打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邵强,你曾经的信仰呢?你的赤诚理想呢?”程延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脑门上青筋直跳。 邵强深深感喟一声,“她也许并不无辜。” 程延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所以……果然是你们啊?” 邵强又沉默了十秒钟,“我们只是打听到了而已,怪就怪你老婆太张扬。还有,程延,先前的承诺依旧作数,主要你帮我们的忙,我们会在救你老婆的事情上出力,并且先前一切的承诺都不打折。” 程延不语。 “或许,你厌倦这个老婆了,可以和她划清界限保全自身,珊珊……一直心悦与你,她家世好模样好,对你一往情深,你有哪里不满意的呢?到时候我们全家的资源都会相助在你身上啊!”邵强依旧没有放弃说服程延,先前他第一次找程延喝酒的时候就是这番态度,程延明确表示拒绝之后他也没有放弃,仍旧是见缝插针般游说。 现在,图穷匕见了吗? 对于邵强的话,程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什么跟他们没关系,只是打听到了,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谁没事闲得发慌会去打听一个农村出身的已婚妇女呢?还有所谓的人证物证? 程延挂了电话,脱力般晃了下身体,坐在地板上,路前程赶紧来扶。 “我以前……也怀疑过她……”程延喃喃着。 路前程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程延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盘算着天亮的时间。 “我说,我以前也怀疑过她,因为她懂得太多了。”程延苦笑,“可是,她就是很有学问,很……好,很好。可她真的不是间谍,没有间谍数月如一日地帮助我的母亲的妹妹,她从来没有一次过问我的公事,而且我一个小小的团长,能有什么吸引力让那些人,那样地处心积虑接近我呢?” 路前程拍着程延的肩膀,“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查,现在正是化雪时期,汽车一定有踪迹的。” 程延起身,“我先打电话!” 翻出自己抽屉里皱皱巴巴的电话本,上面记载着和他以往所有有联系的战友的电话,分布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 一个个电话号码被拨了出去,不管有用没用,程延都联系了一遍,求老战友们帮他打听。 有幸,过命战友的兄弟情不都是假的,尽管是破晓之际被吵醒,但一听程延的声音和请求,能帮上忙的纷纷拍着胸脯保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忙,帮不上忙的也安慰着程延不要关心则乱。 一本电话簿打完,天边也露出了鱼独白。 程延看着天边淡色的天空,“你说……老首长这会儿醒了吗?” 路前程大惊失色,“程延——你疯了?你因为这个就去烦扰老首长?” 程延正视着路前程,“我本打算一辈子也再去麻烦老首长的,可我熬不住了,我没有办法。先前那些电话能打听个只鳞片爪就是万幸了,要解决,还是要上层的人出面。” “可……” “要是苗茵被抓走了,你还能这么冷静计较得失吗?” “我……” 程延眼里都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只凭着一股劲儿撑着,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老路,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跟苗茵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我也是真心要跟我媳妇过一辈子的,她很重要。” 路前程先前想说他们不到半年的感情怎么能跟自己和苗茵二十几年的感情相比,可程延这么一说,路前程便知道自己狭隘了。 感情的多少,从不是按照时间的长短来计算的。要是苗茵被抓走了,生死不明,别说老首长的脸面,他能去把天戳个窟窿。 “好……我爸他们已经在问了,天亮应该就有消息了,别太担心了,他们不敢抬过分的。” 程延微微点头,然后拨出了那个匿藏在心底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帮我接……陈将军。” 第192章 仍旧被抓中 “滴答——滴答——” 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只有这样的滴水声,四周漆黑,只有门缝能透出缕缕微光,隐约能感觉出现在是白天。鼻间呼吸的都是潮湿又污浊的空气,地面上也是潮湿的,棉袄被扒走了,苏半夏觉得湿意透着贴身的线衫和秋衣黏连在皮肤上,密不透风。 身上的疼痛没有昨日难受了,他们大概也真的担心把自己打死了吧,昨天的疲劳审讯之后,没有再动手。 苏半夏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着周围的环境,无门无窗,无桌椅无窗,门是木门,她伸手敲击,薄薄的一层,外面也没有看守的动静儿。 苏半夏摸着四周的地面,试探着周围有没有工具,但摸了半天也是徒劳无功,什么都没有。 门从外面掼着,根本打不开,苏半夏上手摸着木门上木头拼贴的缝隙,细细密密的。 苏半夏正上手摸着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急促。 “这样……行吗?”女人低声问。 苏半夏听出来了,正是昨天审讯负责唱红脸的那个女的。 男人烦躁地踱步,“这次我们可是打了保证书来这儿的,谁知道她这么难搞?我说再上大刑,你不同意,说怕她死了,哪儿就那么容易死!” 女人理亏,又出谋划策道:“要不我们自己做一份儿?” “你当他们是傻子?”男人停下脚步,“不管了,今天一定要把口供逼出来!” 下一刻,门从外面被踢开。 看见苏半夏狼狈地趴在地上,男人狰狞一笑,“醒了啊?正好不用泼醒你了,今天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苏半夏的下巴被钳住,但眼睛里都是木然,满是脏污的脸上那抹干净的白更加醒目。 “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半夏仰着下巴,直视着他,“你想屈打成招吗?我很疼,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你让我承认我是间谍,可之后呢,我是不是要说出我的上线是谁,背后是谁,目的何在,窃取什么机密。可这些……我都说不出来。” 男人一窒,他提审过数不清的人,要么屈就于大刑,要么屈从于金银,可这个苏立夏软硬不吃,只说自己不知道。谁手里总会有那么几件冤假错案,她的表情与那些人如出一辙,眼睛里透出来的嘲讽。 “那你解释,为什么知道咖啡,西餐礼仪?”女人见男人有些犹豫,补充道。 苏半夏苦笑,“我是瞎子吗?那是西餐厅,那里是是个人走进去就会点西餐的西餐厅,他们说的又不是外语,我听不懂吗?” “你为什么要帮助那家资本家余孽父女?” 苏半夏嘴唇翕动了一下,使劲挣开了男人的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帮助的人多了。” 男人不耐烦:“少装蒜,你从西餐厅出来的那天,帮助的那对盛家父女!”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原来他们姓盛啊?我只知道他们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茅草屋的可怜人,没吃没喝,只有一些不知是偷来还是抢来的东西,我怜悯他们而已。” “你买的都是享乐主义的东西!” “享乐?可以缝衣服的扣子是享乐主义吗?可以装大米装绿豆的罐子是享乐主义吗?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拿回家都没有拆开,二位倒是对它们的用途如数家珍啊!” 女人也词穷了,苏半夏的回话有理有据,目前他们手上的资料只有这么多,从枣姚县传来的资料显示“苏立夏”深入简出极少在旁人面前露面,伪装这样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处处都可疑,可处处都有理由。 苏半夏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在墙边倚靠着休息。 “别人跟苏立夏不相熟,但她还是有跟她相熟的人的,我建议你还是好好想一想,等人来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了。”男人有些气急败坏了,案子如果不是从他们手里审出来的话,他们就白来这一趟,先前的一切好处都泡汤了。 来人?谁来?苏半夏头发散乱,半倚着墙壁,暗暗思考着。相熟的人,血亲?苏半夏脑海里掠过先前他们说的一句话,她当时只以为他们去为难苏晨了,可要是把苏晨找来的话,怎么需要时间等待人来呢? 血亲。 苏二奎! 苏半夏心里一沉,苏二奎一家人来了要是睁眼说瞎话,信口胡说的话,那她怎么否认也没用了,她能看出,这些来调查的人根本冲着查清楚来的,而是冲着定罪来的。到时候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这罪名她就顶定了。 苏半夏半眯着眼睛,感受着门外走廊上距离她很近又宛若天堑的阳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阳光了。 程延,你在找我吗? 走廊尽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男人匆匆而来,眉头 紧皱着把两个人叫出去,然后是一阵不真切的小声交谈声。 随后,木门又被关上,阳光也消失了。 苏半夏用手指敲打着木门,一下,两下。 她眼眶流出眼泪,一直以来隐藏的恐惧与痛苦暴露无遗。 “程延,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 程延开着车正沿着路寻觅着她的踪迹。 “昨天有人看见他们就是这个方向,就这一条路,他们还开车,方向准没错儿!”路前程坐在副驾驶紧紧抓着安全带,生怕眼睛赤红的程延一个发怒开着车撞到一边的大树上去。 程延没有理会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吉普车开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停在一个岔路口前。 程延开门下车,路前程也忙解开安全带跟了下去。 路是土路,但附近村民多,各种骡车、驴车也多,这几天正在春季作物浇水的关键时期,这两条路都是去地里的必经之路。 眼前的车辙一层盖过一层,杂乱无比。 程延瞪着两条路,走过来又走过去。 “老程你别着急……”路前程有些不忍,上前劝导。 “我怎么不着急!”程延大吼。 程延吼完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不起老路,我不是冲你,我太着急了。” 路前程理解他,看他有点发泄的意思心里还放心了不少,自从程延知道苏半夏被抓走之后,一直紧绷着,看上去沉静无比,可他内心的焦躁却满地几乎要溺出来。 “我们去前面村民家问问,你看着车辙,说不得有谁能看见呢,这儿附近又不怎么过车。”路前程拍拍程延的肩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庄。 程延揉揉眼睛,擦掉了一抹红,“走吧!” 第193章 程延寻妻 岔路口周边零零散散坐落着几个村子,规模都不大,十几口人家到几十口人家都有。 程延和路前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个去林子里捡榛子的小孩嘴里问到消息,昨日确实有一辆车从岔路口的一边经过,但那小孩儿形容的并不是先前医院里的人说的吉普车,而是一辆红旗轿车。 “你确定吗?”程延沉着脸问。 小孩儿吓坏了,迟疑地点点头,“嗯,车窗户不是那样的。” 程延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平时虽然严肃但态度温和的样子,站在原地活像个兵匪,路前程用胳膊杵了他一下,满面笑容地蹲下。 “谢谢你小同志,你帮了我们的大忙,来,这个叔叔送给你做奖励。” 路前程手心里躺着几颗糖果,包装花哨,很得小孩儿的喜欢。 小孩儿看了看身后的爷爷,又瞧了瞧气压低下的程延,然后被路前程一把塞进了手里。 程延等不及,抬起长腿往岔路口去,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 路前程又安抚了两句受了惊吓的爷孙俩,才匆匆去追程延。 程延的脸色更差了,路前程现在也说不出先前那样干巴巴安慰程延的话了。 “他们换车了。”程延坐上驾驶座,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路前程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咽了回去,拍了拍程延的肩膀,“冷静点儿,嫂子还等你去救她呢!” 程延深呼吸着,“冷静,冷静,我他妈的怎么冷静!” 吼了这么一句,心头的焦躁也平复了些许,程延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发动车,沿着刚才小孩儿说的路往前开,眼睛紧紧盯着周边的环境,生怕错过一点儿线索。 不知开了多久,天越来越亮,周边的环境也越来越原始,逐渐看不到人的痕迹。 “是这条路吗?会不会是那小孩儿看错了?”路前程扒着窗户往外瞧。 程延心里更是没底,忽然眼前闪过了什么。 “嘎吱”一声,军用吉普停下了。 路前程就看着程延一气呵成地开车门下车,奔着一个目标就去了,不知他是发现了什么,路前程也匆忙跟了下去。 “老程,你发现什么了?” 程延坐下路边的坡,手上拎着一件棉袄。 “这是……嫂子的吗?你别看错了。” 程延把棉袄翻到反面,袖子里有一块补丁一般的布块缝在上面,跟一整块白色的内衬格外不搭调。 “是她的,就是她的。” 棉袄是新年的时候,苏半夏给每个人都做了一件,但先前买布的时候苏半夏按照程欢原先的尺寸买的,这几个月程欢长大了不少,最后布料不够,苏半夏就把自己棉袄的里衬匀给了程欢。 程欢心里过意不去,她还宽程欢的心,“我这叫混搭,你们懂什么!” 程延的手不自觉哆嗦着,眼里的煞气越来越重,要是苏半夏出了什么事,他让钱珊珊一家都要付出代价。 他闭上了眼睛,想着苏半夏曾经的笑颜如花,梳理着脑海里的线索,然后睁开眼,眼里的惶然和急躁退却。 不能失去理智,她还在等着他。 “走。” 两人再次回到车上,程延翻开地图,研究了很久,最终确定了一个路线。 此时此刻的程延不知,他距离苏半夏越来越远了。 苏半夏再次被转移,这次上的是一艘船。 苏半夏醒来才知道自己被转移到了船上,那晃晃悠悠的晕眩感是车上不能带来的,加上呼吸间的海腥味儿,她心里沉了下去,在海上,去哪儿呢?程延还能找到她吗? 昌新港本就近海,海运相对陆运更加发达,周边船上的鸣笛从未休止。 她眼睛上蒙着黑布,手依然被反绑着,挣扎不开。 这次所关押的房间苏半夏预测是个船上的仓库,她坐在地上反手摸索着,触碰到了不少金属质地的管子。 她贴着墙一点儿一点儿探索着这个不大的房间,在角落里触到了一个木质柜子,再往上摸,没有上锁。 苏半夏忍着内心的激动,摸到了粗瓷碗。 粗瓷碗,终于有机会了吗? 或许是觉得在海上,苏半夏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索性没有人看守她,苏半夏趴在门口听了半天才确定这一点。 离这儿不远的一艘船每隔大概十分钟就要鸣一声长笛,苏半夏心里计算着时间,然后在下一次鸣笛声响起的时候,把粗瓷碗往地上摔去。 船舱里都是木质的,一次没有摔破,第二次苏半夏用被捆着手腕的手拿着粗瓷碗使劲往墙壁上连续磕了几下。 终于,不知是碰到了金属钉子还是什么地方,粗瓷碗碎了,苏半夏捏碗的手太过使劲儿,碗碎的一刹那被豁口割破了手掌。 苏半夏没觉出疼痛,全身心都在用碎瓷片割着捆着手腕的绳子。 一下,两下。 她能感觉到,绳子的可活动空间越来越大,她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啪——”断掉的绳子甩到船舱上,苏半夏终于摘下了脸上的黑布,看到了周边的环境。 她确实在一个船上,房间不大,十平左右,从门上的玻璃就能看见窗外是一碧如洗的大海。 说来可笑,苏半夏上辈子一辈子没有见过大海,不管是家乡还是读书的地方,都是内陆城市。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大海,竟然是这种情况之下。 大海浩瀚,波澜壮阔,但她没心思欣赏。 那群人没有派人看守但是锁了门的。再说了,即使她成功出了这扇门,在不知离岸多久的海上,又能去哪里呢? 窗外的太阳挂在上空,苏半夏伸手触了触阳光。 还是得上岸了再说,在海上,无计可施。 昌新港深山里的木材厂早已人去楼空,程延和路前程穿过层层枯枝败叶,空气里植物腐烂的味道熏得人头疼,程延全然感觉不到一般,直直地往不远处的厂房走去。 路前程不放心道:“小心一些,先观察一下。” 程延脚步不停,“你侦察兵的经验都留在老部队了吗?早就没有人了。” 路前程前后观察着,果不其然,全无人声,只有没有南飞鸟类栖息在这儿。 车辙,脚步,无不表示着人刚走不久。 两层的厂房破败不堪,里面却有两间打扫干净的房间,以及,一间地上留存斑斑血迹的刑房。 程延一间间屋门开过去,开到刑房的那一间眼前一黑,路前程扶着才没厥过去。 “你站在这儿,我去看。”路前程扶着程延在门口,然后自己踏进房门。 程延也没有逞强,他进去了不会有一个客观冷静的大脑,不如路前程进去。 “老程,是以前的痕迹。”路前程再次开开门,“大多是以前的,但是,也有新的。” 程延拳头攥得死紧,侧身进去了。 第194章 波澜 “老……老程……”路前程的声音有点颤抖。 程延正检查着屋子中间立着的木架,上面陈年的血渍让整个木头发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怎么了?” 路前程指了指横着的木头,程延抬头看去,瞳孔里映着一只女士手表。 横着的木头,尺寸比人的胳膊略略粗一些,手表也只是勉强系上。 程延小心翼翼地把手表取下来,褐色的表带上扎着木屑,水晶玻璃的表盘上有颗黄豆大小的污渍。 屋内采光不好,程延很不想承认那是血渍。 但放在鼻尖传来的气味告诉程延,那就是血渍。 手表是程延亲自去挑的,路前程也陪着,同样的手表苗茵也有一块,所以路前程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款手表,整个昌新港就有两只,绝不可能是别人的。 程延捏着表,呼吸急促。 “滴滴滴——”路前程背上的电台响了。 他麻利地把电台放下来坐在地上,戴上耳机从胸前的口袋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几分钟后,路前程摘下耳机,看程延还在吃人一样盯着手表,忙蹬了他一脚,“行了,别装望妻石了,京城来消息了。” 程延回过神,“什么消息?” 路前程翻着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的数字,“嗯……目前我家老头子说,确实是钱家那边在推波助澜,你媳妇儿就是被当枪使了,现在后面儿不少人在使劲儿,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疑似间谍的事情了,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知道的,多做多错。” “那什么都不做吗?那我还算是人吗?”程延眼里的血丝比昨天更多了。 “现在目前来说,你媳妇儿肯定是活着的,你别那么担心了,我们先回去,看老首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他肯定比我家老头子的渠道要多。”路前程劝道。 程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忍不住心里像刀剐一般,“活着的,是啊,活着的。” 他摸着木架上那些还新鲜的血迹,不敢相信苏半夏在这里到底遭受了什么。 路前程也不忍心看下去,“快走吧,快一分就有一分的希望。” 程延用袖子擦擦眼睛,眼睛恢复了决绝与果敢,“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很快日影偏西。 程延回到驻地,看着美丽的晚霞,“一天又过去了。” 苏半夏已经被带走一天一夜了,这么美的晚霞她最爱看了。 远方的云彩堆积着,像幅画卷。 跟程延猜测的差不多,苏半夏确实没得晚霞看,她又把自己绑起来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苏半夏用手攥着绳子,假装自己依旧被绑着。奇怪的是,那些人自从上了船便不审她了,到了饭点儿还有人来送饭,不过是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到她嘴里,晚上船舱里凉,还扔给她一件破棉袄。 夜深人静,苏半夏听着船舱里的人都去睡了,她忍着胳膊的疼痛把绕着的绳子松开,扒着门上的窗户往外看。 外面漆黑无比,只能偶然看见一座为船只指路的灯塔。 门是木门,从外面锁着。苏半夏晃了晃,没听见金属片的声音,好像是木头插着的。 苏半夏又在地上摸索着,现在即使睁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艰难探路,右胳膊疼得厉害,基本只有左胳膊在地上划拉。 摸着摸着,苏半夏手指感受到一股刺痛,好像是摸到了一包渔网,渔网下面有一个带着木把的东西,她上手仔细感受,木把前面是个长方形的铁片,不知道是干嘛的。 苏半夏握着木把,又摸到门口,铁片刚好能从门缝里探出去,铁片卡着外面的门栓,一点一点挪着,终于“咔哒”一声,木栓从栓口里滑开,门也顺势往外打开。 一瞬间海风就吹了进来,寒意浸透了苏半夏的身体,她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她的棉袄在半路上被抓她的那些人给扔了,因为棉袄里蓄的棉花多,绳子绑不结实容易走脱。 当时那个领头的开始也没有把棉袄扔了的意思,正给苏半夏绑绳子的时候一个跟班儿摸了摸苏半夏的棉袄,稀罕的不得了,“哥,这棉袄给我吧,我家英子没穿过这么好的棉袄呢!” 领头的横了那人一眼,“这什么时候你惦记棉袄?你家英子有那个好命穿这么好的棉袄吗?回去再嘚瑟,然后让人顺藤摸瓜逮着你,你再把我们卖个干净?” “不不不,哥,我没那个意思!”跟班儿解释着,但眼睛还是不住往后座的棉袄上瞟,分明是没把他的话记心里去。 赵二德越看他越生气,开开车门把棉袄扔外面了,“我让你惦记!” 就这么苏半夏的棉袄就顺着风滚到了坡下。 苏半夏最后看了一眼那件灰蓝色的棉袄,然后就被黑布蒙上了眼睛。 现在没有黑布蒙眼睛了,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偶尔能看见附近经过的渔船,但她清楚,叫破嗓子渔船上的人也听不见,反而会惊动这座船上的人。 其实现在她费尽千辛万苦也只是从屋里站在门外,看着如墨的海域,吹着刺骨的寒风,什么也做不了。 可她要是不清醒清醒脑子,她要疯的。 她估算着时间,距离送晚饭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现在也就是午夜时分。 明天不知道要见什么人,应付什么场面,她的心得静下来。 就从呼吸短暂的相对自由的空气开始吧! 海里波浪不休,京城也并非一片宁静,表面平和之下酝酿着风暴,这场风暴注定是要卷走一些人的。 陈将军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他一直保持着这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敲响。 “笃笃——” 陈将军睁开眼睛,“进来。” 一身整齐的警卫员拿着电报纸走进来,“首长,来消息了。” “在哪儿?” “在海上,已经快到浅水湾了。” “确定我们的人是一直跟着的吗?” “确定,没有离开过视线。” 陈将军叹了口气,“那丫头怎么样?” “据情报说,受了点儿伤,但性命无虞。”警卫员如实说道。 陈将军往后倚着沙发,“性命无虞,好一个性命无虞。” 警卫员没有说话,陪在陈将军身边。 “你说,将来程延知道了,会不会怪我?”陈将军看着远方的夜空,眼神复杂。 警卫员抿抿嘴,“程延……会明白的。” 陈将军嘴角微动,会吗? 第195章 上京 “是,我知道了首长。”程延拿着电话手柄,下巴不受控制地颤抖。 路前程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终于程延把电话放下了,他急躁地问:“怎么样了?” “首长说,她现在在海上,下个港口会有人把他们扣下,安全部的人会介入。”程延也深知此时越来越复杂了,事情已经远远脱离了掌控。 路前程也只能安慰道:“起码安全部那边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了嫂子的。” 是啊,安全部是中立的,他们只对国家安全负责,现在能让他们出面处理这个事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为什么,一开始不是安全部接手呢?嫂子被扣的罪名不是疑似间谍吗?”路前程不太理解,“他们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程延低着头,路前程看不到他的眼眸像个酝酿风暴的深渊,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对啊,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程延直起身,“我回趟家,换身衣服,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 说罢程延就起身出门了,路前程没得到答案满腔疑虑地跟着出了门。 家属院,家门口。 程延站在大门面无表情,他不知道一会儿开了门,怎么面对家里的两个孩子。明明开始是一起出的门,现在只有他自己回来了。 路前程帮了他一把,将门推开了。 屋里亮着灯,一听见门响,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火速奔了出来。 “姐姐——” “嫂子——” 程欢和苏晨满腔欢喜出来迎接,但大门口只有程延一个人站在那儿。 程欢把她哥扒拉开,往外看。 “哥,我嫂子呢?” 苏晨也仰着头,眼睛里也是同样的疑问,他姐姐呢? 程延觉得嗓子眼像堵着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前程忙一边一个拉着两个孩子的胳膊,“你嫂子,你姐姐,现在是个医生,医生就是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现在有病人需要救治,当然是废寝忘食地待在医院里了。” 苗茵也从屋里出来附和着,“是啊,我跟你们说了,过几天等病人恢复了健康,她肯定就回来了。” 程欢不是个小孩子了,苏晨也见惯了人世间的离别悲欢,对于路前程和苗茵的话他们俩是八分不信的。 尤其是现在程延这般失魂落魄的情况之下。 “去给苏晨收拾几件衣服,快。” “老程……”路前程劝阻道。 程延蹲下身子,“跟我去救你姐姐,愿意吗?” 苏晨狠狠瞪了他一眼,“噔噔噔”跑进屋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能行吗?”路前程不放心。 “他是个最好的证据。”程延说完径自进屋了。 进屋之后,程延换了一身常服,然后拿出自己的行军包,往里装了一身换洗衣服,之后就打开衣柜给苏半夏拿衣服。 她没有棉袄了,要给她拿一件棉袄,还有贴身衣服,还有鞋子。一边收拾,两日来的崩溃像浪潮一般尽数打向程延。 终于程延忍不住了,把脸埋在衣服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不见了她竟然是这般难熬,这般痛苦。 程欢站在门口看着她哥这样狼狈的样子,双眼模糊,她年纪不小了,在村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当娘的也有。家里出了事情,可什么事情没人跟他们说。 嫂子没回来,哥哥又是这样。 她擦擦眼泪,转身去了苏晨的房间。 苏晨托着下巴看着自己跟姐姐的合照,神情淡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晨晨。”程欢在他背后喊他。 苏晨没有回头。 “你姐姐会回来的。” 苏晨换了个方向看照片,自从苏半夏彻夜不归之后,他又是这样了。程欢听她嫂子说过,苏晨在父母去世之后就不再开口说话,现在跟当时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程欢叹了口气,几天前还和乐融融的家,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她从衣柜里拿出苏晨的背包,给他往里放生活用品。 指针指向了“10”,程延拎着行军包出了门,程欢在门口站着,苏晨更是早早等在了门口。 程欢紧攥苏晨的手,眼睛里都是焦急与不安。 “我会将你嫂子带回来的。”程延承诺道,“听你苗茵嫂子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嫂子回来要心疼的。” 程欢“嗯”了一声,嗓子里还不自觉地有些呜咽。 程延摸摸她的脑袋,拉着苏晨出门。 门口小方已经开着车在等了,待二人上车之后,片刻不耽误地赶往了火车站。 程欢咬着下唇,看着军绿色的车远去,眼里都是担忧。 苗茵搂过她的肩膀,“放心吧,你哥会把你嫂子带回来的。” 程欢低下头,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 路前程叹口气,“我去值班了,这几天都把事情扔给副营长了,你今晚也别回家了。” 苗茵点点头,“你吃饭了没啊?” 路前程戴上帽子,摆摆手,“吃了,快进去吧,天怪冷的。” 哪儿就吃了,今天陪着程延从清晨天不亮就一直跑,几乎连口水都没喝,但这不能告诉苗茵,他到单位找点吃的垫吧两口就得了。 程延家这边的房子临着路,路上有不少经过的军官和军嫂,当然他们也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自觉往这边儿看。 张伟强也下班回家了,他跟路前程初次见面就打了一架,准确说是被路前程打了一顿,心里正窝着火儿呢,这会儿看见路前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站在家门口狠狠“哼”了一声。 路前程是个多耳聪目明的人啊,他心里也不痛快,从他的视角来看,要是这狗屁张伟强刚得知消息就把消息传给程延,那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即使程延脱不开身,他也能去追踪这个事情,怎么会顺着路去追都追不上,只剩下个血迹斑斑的行刑现场呢? 吴双听见家门被打开的声音,却迟迟看不见人进屋,出来就看见张伟强站在门口不进院儿。 “咋不回家?站这儿干啥呢?”吴双问道,一侧脸儿看见苗茵和程欢站在家门口,她不认识路前程,便只跟苗茵搭话,“苗家妹子,苏妹子情况怎么样啊?程团长把她接回来了吧?” 苗茵皱皱眉没说话,路前程冷笑一声,“是嫂子吧?多亏了您家丈夫啊,要不程延早把人救出来了。” 吴双刚想说些什么,张伟强恼羞成怒了,“路营长,这是我们一团的事情,你越界了吧!” 路前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要出人命了,还是你们一团的事情?你最好期盼我嫂子没什么事,要不然你以为程延能跟你算完?” 没理会脸色青白的张伟强,路前程跑步离开了。 张伟强被噎得心里的气上不来下不去,重重出了一口气便要进院儿,一抬头就看见他媳妇儿用奇怪的眼神儿盯着他。 “你看我干啥?” “苏妹子那事儿跟你有关系?” 张伟强神色不自然,又气又怒,“别人给我气受,你也气我?” “怎么了怎么了?”院内一个老太太出来,“咋还不进屋吃饭?” 张伟强推开卡在门口的吴双,“来了娘,盛饭吧!” 吴双轻轻叹了口气,借着院子的灯光看向不远处被苗茵劝着进屋的程欢,她想说些什么,但程欢冷冷的眼神儿让她说不出口。 程欢冷瞥了一眼吴双和张伟强就顺着苗茵的意思回家了,也让吴双松了口气。 吴双进到屋里,果然还是那样,没人等她吃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饭菜都下了大半。 她跟张伟强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太了解张伟强了,张伟强这一副胡吃海塞的样子,不是饿极了,就是心虚。 自从张伟强做了文职军官,就再也没有饿着过了。 那他是在心虚什么呢?苏妹子的事情当真跟他有关系吗? 第196章 陈将军 京城的街道比昌新港要繁华许多,南来北往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短暂了吸引了苏晨的注意力。 坐了两天的火车,苏晨累坏了,一到接他们的车上就睡着了。 确认苏晨真的睡着了之后,程延问前面开车的人,“去哪儿?” 前面人回答:“去将军那里。” 苏晨睡得身体往外歪斜,程延搂了搂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先送我去招待所吧,我把孩子放下。” “首长说,住他那儿就可以。” 程延沉默片刻,说:“还是不麻烦将军了。” 前面人从后视镜看着程延的眼睛,“老程,你真的跟我们生分了?” 程延鼻翼微张,“我,只是不想牵涉到将军。” “现在已经牵涉到了,再说了,这孩子不去将军那里,你以为安全吗?” 这句话也戳中了程延的心,苏晨不安全。 “好吧。” 车继续匀速走着,外面的景象比起程延上次来好像有了些变化,好像又没有什么变化。 “将军身体还好吗?” “还好,只是老毛病总是犯,加上莹莹姐的身体……将军最近的烦心事儿很多。”那人又从后视镜看了程延几眼,“将军还是希望你来帮助他的,” 程延不欲再交谈,闭上了眼睛。 那人也清楚,也不再说话安心开车。 街道上人多车少,行进起来还是很快的,不多时汽车开进一个门口站着岗的军区家属院儿,停在了一座二层小别墅前。 程延一手行军包一手苏晨的书包,苏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脸困倦,本能地依赖唯一熟悉的人。他牵着程延的衣角,小脸板着。 “我来吧。”刚刚与程延沟通的人同样身着军装常服,伸手要接程延手里的包。 程延也没推辞,将行军包递给他,然后牵起了苏晨的手。 “走吧,首长在等呢!”那人率先走在前面,程延跟苏晨跟在身后。 按响别墅的门铃,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来开门。 “志明来啦?” “啊,黄姨,首长呢?” “在楼上书房等你呢!” 宋志明点点头,“进来吧,首长在等呢。” 苏晨跟着程延进了客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房子,他觉得昌新港的家属院已经很好了,上次跟姐姐去的那个西餐厅更是堪比天堂的地方,可是这里,更漂亮。 “他叫?”宋思明把程延的行军包放在沙发上,问程延苏晨的名字。 “他叫苏晨。” “苏晨,哥哥要跟你姐夫去见个长辈,你跟黄姨在客厅吃点东西好不好?”宋思明诱哄着,黄姨也从厨房端出了一盘水果,笑盈盈地看着他。 苏晨往程延身后躲了躲,程延把苏晨的书包也放在沙发上,“没关系,我一会儿就下来,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 “黄姨这有好吃的,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行吗?”黄姨将盛满切好的香蕉草莓这些稀罕水果的果盘儿往苏晨跟前送了送。 苏晨的眼神儿没有往果盘儿飘一分,“是去商量救我姐姐吗?” 程延微笑,“是。” “那你去吧,我听话。”苏晨主动松开了程延的手,然后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地不得了。 黄姨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我陪着这孩子,你们去见将军吧。” 再三确认了苏晨的情绪正常,程延跟着宋志明上了二楼。 黄姨看着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儿,喜欢得不行,把端着的果盘放在苏晨面前的茶几上。 “你叫苏晨?阿姨叫你晨晨行吗?” 或许是黄姨的表情实在太过温和慈祥,苏晨点点头,但没有去动面前的水果,尽管它们看上去真的很诱人。 黄姨用果盘里的小叉子叉起一块草莓,“来尝尝,这个草莓可甜了,早上刚送过来的呢,新鲜!” 苏晨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小叉子,他记得姐姐说过,长辈给的东西可以视情况看要不要接受,这个草莓应该不是很贵,可以接受。 看苏晨鼓着脸吃草莓的样子,黄姨笑得更开心了,又想起自家那个病体缠身的小姐和不知何方的小少爷,心里默默叹气。 楼上,宋志明和程延站在书房外。 “熟悉吗?”宋志明问道。 程延点点头,他有些年头没有来过这儿了,但依旧很熟悉,尤其是站在书房门口这惴惴不安的情绪。 宋志明上前敲门,“首长,程延来了。”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打开了,里面露出一个年轻的脸。 “首长说让程团长自己进去。” 宋志明给了程延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程延整理了一下衣服,阔步走进书房。 书房里,红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黑发里掺着白丝的老人,他正端着茶杯浇着桌面上的绿植。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程延看着老首长将茶壶里的残茶尽数倒进花盆里,然后开口道:“首长,这样过不多久这棵也会被浇死的。” 陈将军闷笑了两声,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出来。 “我不知道啊?就你知道?”陈将军把茶壶放好,抬头看程延,“站好,让我看看。” 程延抬头挺胸,站了一个标准的军姿。 “不错,当了两年基层军官,老本事没丢。”陈将军夸道。 程延没有说话,他来不是跟陈将军忆当年的。 陈将军也看出来了,把茶壶往前边一推,“去,给我泡壶茶。” 程延单手拿起茶壶,从边上的抽屉里掏出一盒茶叶,揪了一点儿扔壶里,然后端着窗台边的暖壶往里蓄水。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又熟练又粗糙,最后“啪”地一声放在了陈将军面前。 陈将军无奈,“就你们几个,这一个个的,山猪吃不了细糠。” 程延还是拉着脸站在原地,陈将军把茶壶里的水倒进小茶杯,“去,搬个椅子坐过来,我跟你说说。” 程延的表情这才有了些许变化,乖乖去搬了椅子坐在陈将军跟前。 “目前来说,事情已经移交到了安全部那边,几方力量谁也插不了手,包括我们。这不算好事,但也绝不是坏事。”陈将军虽已苍老,但眼睛仍然如鹰隼一般,“程延,你保证,你那媳妇儿不是间谍!” 程延抬头,直视着陈将军,“我保证,她不是间谍,我小时候见过她,她跟小时候变化不大。” 陈将军喝了口茶,“那就好,只要她自己没问题,谁也冤枉不了她。” “叮铃铃——”陈将军茶没放下头没抬,“去接电话吧。” 程延心里一空,站起身去接电话,脚步都有些乱了步幅,让陈将军捕捉到,嫌弃道:“出息!” 程延不管,三步并作两步去接电话,听见对方传来的消息,红了眼眶。 “谢谢首长!” 第197章 交接 飘在海上的船只临时改了航向,奔向最近的港口。 在船仓库里的苏半夏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根据外面光线照进来的时间以及他们给一天送的两顿饭,判断出她在海上已经六天了。 可是今天跟往日很不一样,不仅那些人派了不少人在门口守着,外面其他船只的鸣笛声频繁了不少,距离也近了很多。 今天早上没人来送早饭,只有一个长相很锋利的男人来看了她一眼。 “谁给她把脸上的布打开的?”男人骂着门口的人。 守卫也不知情,“我来看守的时候,她脸上的布就是打开的。” 但男人没有追究,他看上去有更加着急的事,叮嘱了一声“看好了”,就匆匆离开。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船靠岸了。 不大的小船停泊在码头,船身剧烈晃了一下恢复了平静。 “走!”门开守卫把苏半夏从地上拖起来,她胳膊上绳子随之掉落在地。 “你?”守卫惊讶于她的绳子竟然不知何时被弄断了,这要不是在海上还真说不得能被她跑了。 守卫左右看看,担心自己回头受到报复,“这位……同志,我也是听人办事儿,你要是出去了,别找我事儿啊。得罪得罪,抬手……这样对咱俩都好。” 他嘴上说着得罪,又把绳子系在一起,把苏半夏的胳膊捆缚上了,只是力道比初始小了不知多少。 苏半夏神经猛地跳了一下,他在讨好自己,事情莫不是有了转机? 出了船舱,几天没有见过太阳的眼睛,被刺得看不清楚,只能远远看见几个站得笔直的人在码头边。 而这边船上苏半夏见过的几个人,都带着勉强的笑容去跟那些人寒暄。 苏半夏一瘸一拐地被身旁的看守半拽半扶地走到甲板边去,抬腿上岸的时候苏半夏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腿抬到足够的高度。 岸上领头的男人扫过在场的人,惹得他们战战兢兢。 “扶一下。”领头低声跟身后的人说。 身后一个短发女人接过看守扶着的胳膊,她惊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苏半夏披着破旧的棉袄底下俨然是被麻绳绑着的。 女人没有说什么,轻巧地架起苏半夏的腋下,把她架上了岸。 “人,我们就带走了,材料你们也审核了,你们的材料也该交接给我们了。”领头人淡淡说,气势却是不容置疑的。 审讯组的笑面虎女人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颓然点点头,女人从包里把一包牛皮袋子拿出来交给领头人。 “好的,那人我们带走了。” “郭组长。”长相锋利的男人开口叫住了人。 领头人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你认识我?” 那人表情僵硬,“您前途有为,我听说过。” 郭宏图点点头,“有事吗?” “敢问,您这位高权重的,这么点儿事,也值当您来啊?” 这种套话的话术在此时显得有些低级了,看来他们真的很慌。郭宏图的嘴角勾起,“事关国家安全,哪里有小事儿?” 一句官话堵住了人的嘴,他勉强应道:“是啊是啊。” 郭宏图点点头,利落转身,身后跟着的人一起上了不远处的两辆车。 “组长,她……”跟苏半夏一起坐在后座的短发女人问道。 郭宏图看了一眼一脸苍白的苏半夏,“给她解开吧。” “真解开?” 郭宏图似笑非笑地看她,“小李,要是她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我跟她姓。” 小李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家组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恋。 苏半夏手腕处的绳子终于被解开,小李看着手上被接起来的绳子挑挑眉。 “给她上儿点药。”郭宏图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话仿佛不是他说的。 小李“哦”了一声,手够到后备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简单的外伤药粉,给苏半夏被磨破的手腕抹上药粉,然后裹上纱布。 苏半夏坐在后座,座椅很舒服,起码比潮湿泛着血腥味儿的审讯室,比冷硬四面漏风的船舱仓库,要舒服得多。 “你休息会儿吧,我们不会对你上刑的,而且我们还有很久的路程。”短发女人安慰道,身为女人,总是会对同为女人的弱者有更多的同情心。 “我们去哪儿?”苏半夏几天没有说话,嗓子干哑,一说话声带摩擦地疼。 小李看了一眼前面,郭宏图好像是睡着了,但小李知道他没睡。 她摇摇头。 苏半夏疲惫地半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双眼。但她不敢睡着,她担心自己一旦睡着了,不知不觉又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面前站着不知是善是恶的人,她更担心自己睡梦之中说出什么不合这个时代的话,又落人口实。 她一句话也错不起了。 小李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进单位没多久,平时都是干一些杂活儿,简直就像个单位的清洁工。可是这次郭组长却点名让她跟着出外勤,可让她心情激动了好久。 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危险分子,疑似间谍,竟然是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子。 小李出门的时候,她爸叮嘱遇事多看多思多请教,少打听少说话。她遵循着她爸的规定,盯着苏半夏看个不停。 可怎么看,也看不出她危险在哪里。 她的手,虽然脏污,但能看出很细嫩,没有茧子。别说枪茧了,连笔茧都是淡淡的看不太出来,身型瘦弱,也看不出有接受过训练的痕迹。 现在的间谍都伪装得这么像老百姓了吗? 不过,长得可真好看呢。虽然脸上的淤青还没有下去,可依旧能看出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小李侧着头观察着,看着看着自己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他们没有乘坐火车回京,而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小村庄。 郭宏图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跟当地的老乡说明自己是警察,受到了当地老百姓热烈欢迎。不仅收拾出了几间房间供他们居住,还重新点了自家的土灶给他们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吃。 投宿的老乡家只有老两口,说自己家儿子去当兵了,军警一家亲,看见警察跟看见解放军一样高兴。 苏半夏捧着热汤碗,热泪盈眶,终于吃到了像样的食物,热乎乎的汤水顺着食道滚进胃里,身体也随之像醒过来一样,有了知觉。在船上的时候他们给的食物都是没有滋味的鱼,没有热汤,两三天才给一口凉水。现在喝到了热汤热饭,恍如隔世。 随行人员,只有小李一个女孩儿,自然她跟苏半夏住在一个房间。 小李临进屋,握着拳跟郭宏图保证,“组长,我今晚睁着一只眼睛睡觉,不,我不睡了,我一定看好她!” 小李觉得自己太重要了,组长真信任自己,把看守犯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郭宏图微笑,“进去,我要锁门了。” 小李这才看见郭宏图手里的大铁锁,“……哦。” 第198章 投宿 小李蔫了吧唧地回到了屋里,房子是老式的土房子,墙上贴着报纸,收拾得很干净,老两口儿说是给儿子儿媳妇逢年过节回来住的。 苏半夏半倚在炕头儿上,脑子有点儿迷糊。 “哎,你怎么不上床睡啊?” 苏半夏睁开眼睛,一路上这个女孩儿帮了自己不少,她友好地笑笑,“我身上脏,怕给两位老人家的床铺搞脏了,虽然现在初春了,但温度还是低,不好洗也不好干。” 小李站在炕边儿有点儿别扭,“啊?不好干吗?可你这样一晚上很难受的。” “我在船上是睡地上的,没什么。” 小李看苏半夏狼狈的样子,感叹道:“你说你,好好的,做什么间谍啊?损别人不利己的,要不然也不用遭这个罪。” 苏半夏抬头直视着小李,一字一句道:“我不是间谍!” 小李想说,你不是间谍我们这么千里迢迢来抓你?可看着苏半夏倔强又委屈的灼灼目光,她闭上了嘴。 跟你争辩这个呢,是不是我们说了都不算,早晚会调查出来。 “这是床吗?哪边儿是床头啊?”小李摸着炕,“还是热的呢!” 小李好奇极了,这儿摸摸那儿看看,俨然一副城里娃刚入乡的新鲜样子,跟前些年城里来的知青刚下乡的时候一个模样。 苏半夏挪了挪自己的胳膊,把胳膊肘缀在破棉袄上钻胳膊的孔洞处,这样还能轻松一点儿。她看小李对着炕转来转去的,就回答她:“这是炕,是砖垒起来的,下面有火,所以暖和。” 小李的手一下子离开了炕,“啊?那不是要把人烤死!” 苏半夏把手在贴身的线衣上使劲蹭了蹭,然后伸进了褥子底下体会暖意,“不会的,农村人冬天都是这么取暖的,烧少量的柴火,能暖半晚上。” 小李见状也把冻得冰凉的手伸进去,一脸兴奋,“哇,真暖和,我以后也让我爸妈垒这个——炕!真暖和!” 小李白天冷着个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成熟起来,到了晚上一进房间,有点儿“原形毕露”那意思。 苏半夏轻笑一声。 小李扭头,“你笑什么?” 苏半夏歪头,“你是城里小孩儿,你们都是住楼的,楼房没办法盘炕,你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柴火可烧。” “你知道得挺清楚?” 苏半夏低头,“我本来也想在家里盘炕的,我家那边靠着山,有可多的柴火可以捡。”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十分可怜,小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睡床上吧,大不了明天我们补偿给他们一些钱就是了。” 苏半夏抿嘴笑笑,“我身上很脏,而且好几天没有洗漱,不了。” 小李焉不知她是怕自己嫌弃。 她看看床上,指了指,“你看,有两床被子,我们一人一床,不在一头儿睡,你看行吗?” 不等苏半夏说什么,小李把床上的两床被子抖开铺好,散出一股在衣柜里放久了的霉味儿。 “凑合睡吧,明天就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儿,小李没说。 苏半夏把披在身上的破棉袄抖在桌子上,蹬下鞋子后用一只胳膊费劲地脱着自己的外裤。 小李收拾完,正兴冲冲地要往被窝里钻,苏半夏那边儿还在费劲地脱裤子。 “你咋了?” 苏半夏头上都是汗,“没……没事。” 她咬紧牙,闭着眼心一横浑身一使劲儿然后把裤子扥了下来,随着胳膊的疼劲儿过去,苏半夏呼吸也平复下来。 苏半夏检查了一下自己,这些天只有外衣遭受了无妄之灾,贴身的线衣和线裤还是干净的。 她挪着自己的身体,挪进外面的被窝里。 小小的煤油灯在小李那边儿的窗台上,豆大的火光照着苏半夏的脸上闪闪发光。 “这么热吗?你还出汗了?”小李倚着枕头。 苏半夏没有说话,躺在枕头上,闻着荞麦的味道,这一幕跟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农家的屋子,一个虚弱不堪浑身疼痛的身体。 小李生性善良,一看就是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姑娘,要搁平时,苏半夏是很乐意跟她做朋友的, 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她内心焦躁又恐惧,小李的喋喋不休显得有些聒噪。 苏半夏不想回答,使劲动了一下腰背,翻了个身。 可她小瞧了小李这姑娘的职业热情,小李怕苏半夏在她的看管之下出什么事,拿着煤油灯往苏半夏那头儿照了照。 苏半夏翻身间,圆形的领子微微皱起,露出了里面的鞭痕,红艳艳的。 “你还有伤怎么不说呀?”小李拽起苏半夏的被子,拿着煤油灯凑近,然后掀苏半夏的衣服。 苏半夏的衣服下摆被掀开,身上鞭痕一道叠着一道,触目惊心。 小李有些语塞,“这……这是……” 苏半夏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拉下去,然后用完好的右臂把被子盖上,“睡吧。” 小李咬咬唇,“你得治伤。” 苏半夏闭着眼,“你们的伤药治不了。” 小李:“怎么会呢?我们带的是上好的外伤药。” 苏半夏费力地把左胳膊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我没事。” 小李没见过这么死脑筋的人,“上药吧,你会发炎的!” 小李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她太生气了,怎么会有这么不配合的人。 隔壁的门响了一声,窗户处站了个人影。 “小李,大晚上的,你再大点儿声吵吵!下次我再答应带你出来我就是小狗!”郭宏图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小李连滚带爬地跑到窗户边上,“组长,嫌疑人受伤了。” “啧!你不是给她上过药了吗?” “可是她身上还有伤,都是鞭子打的!” 门外的郭宏图沉默了一会儿,“等着!” 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又回来,把窗户推开了个小缝隙,塞进来两个小药瓶。 “一个抹的,一个吃的。” 郭宏图说完就走了,随着隔壁的关门声,周遭又恢复了安静。 小李捧着药,到桌子边给苏半夏倒了杯热水,捧着到了床边。 “你先吃药,吃了我给你涂药。”小李拉着脸说。 苏半夏明白她的好意,顺从地起身,接过药吃了下去,“劳驾,帮我脱一下衣服。” 小李没理解苏半夏的意思,“什么?” 苏半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胳膊骨折了,自己脱不了,麻烦你了。” 小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笑容,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小李伸手帮苏半夏脱下了线衣,里面只剩一个贴身的背心,身上的鞭痕一道一道在雪白的皮肤上扎眼得很,就像一匹上好的绸缎上沾满了污迹,斑驳无比。 鞭痕红肿,有深有浅。深的见血肉,浅的将将破皮,但好在现在还是气温低的时候,不然指定是要发言化脓的。 小李忍着鼻酸给苏半夏抹药,这瓶药是跟先前小李给苏半夏手腕上涂的药粉不一样,这瓶里装的是药膏,抹上去冰冰凉凉的,火辣的伤口得到了些许缓解。 “谢谢你。”苏半夏声音低哑道。 小李“嘿嘿”一笑,“不用,不过你不要看我年轻好骗就想着跑哦,我组长就是只老狐狸,心眼子多得很,可厉害了!” 苏半夏:“……” 窗户外边儿听墙根儿的郭宏图:“……”我再带你出来我就跟你姓! 第199章 见面 次日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郭宏图便来敲了门。 一队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踏上了路程,临走郭宏图因为十块钱食宿费跟这家的老大爷撕巴半天,一向人模狗样的郭宏图帽子都挤掉了,最后还是趁大爷大妈不注意往窗台上放了一张大团结。 小李没见过组长这么有人味儿,从郭宏图上车就盯着他瞅,把郭宏图都瞅急眼了。 “看啥看!我这叫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小李被吼得一激灵,有些委屈道:“给就给呗,骂我干啥啊?” 郭宏图帽子一拉,闭上眼睛继续补觉,他昨天一晚上没合眼,就是等着逮逃跑的人呢,结果屋里的俩人一个比一个睡得踏实,小李甚至打了半宿呼噜。 汽车继续往北开,苏半夏侧头往旁边玻璃看,外面的风景变化经过几天的牢狱之灾显得格外动人。 中间又在一个叫临城的地方住了一晚上招待所,又经过一下午的行驶终于苏半夏看到了熟悉的城门楼。 上辈子,她在这儿读过五年的大学。 “来过?”郭宏图问道。 苏半夏微笑,“梦里来过吧。” “梦里?有意思。梦里也有这九门八典吗?” 苏半夏听出了郭宏图很明显的试探,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不仅有九门八典,还有一入宫门深似海呢。郭组长,我认字,书上写着呢。” “哪本书啊?”郭宏图扭着头问,“我好奇,啥书写这么清楚?” “三年前的公社报纸,介绍首都的,郭组长有兴趣可以去翻翻。”苏半夏面无表情道。 郭宏图见把人逼得恼了,也不生气,笑笑又扭了回去。 车开到了城里,车速便慢下来了,苏半夏自一早上起来就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但一直强撑着没有叫停,她也想赶紧把事情搞个清楚。 现在的京城大路上,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不断经过的行人和自行车,纷纷攘攘,恰是人间。 两辆汽车缓缓停在一座阔气的高大建筑前,建筑门口还站着不少人,最前方的就是神色焦急的程延。 程延得到消息之后,一大早便要到安全部来接人,被陈将军骂了一通。 “他们最早也是下午到,你着什么急啊?” 程延只能如坐针毡般坐在沙发上蛄蛹。 中午饭后,程延再也等不了了,托着宋志明就开车到安全部门口等人了。 一到安全部门口才知道,各方都来了人,程延这个当事人家属甚至都不是最早的。 小汽车缓缓停在楼前,副驾驶郭宏图吹着口哨下来,然后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 苏半夏的身影也终于再次出现在程延眼里,程延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瘦了好多。 苏半夏下了车有些头重脚轻,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程延在叫她,好像也看到了程延的身影。 可这样的幻觉出现了不止一次了,每次心怀欢喜地叫人,伸胳膊抱到的都是一团空气。 “夏夏?” 好像真的是。 苏半夏眨眨眼,试探地喊了一声,“程……程延?” 程延嗓子有些堵,“是我。” 在程延想走近一步的时候,被郭宏图从中间挡住,“现在她还是嫌疑人,外人不能接触,让你见一面已经是看在许多人的面子上了。” 苏半夏眼睛鼻子通红,“我没事,我没事……” 她不断重复着自己没事,想着宽程延的心,但在程延的视角看,苏半夏狼狈极了。 头发凌乱,脸颊青紫,身上披着不知哪里来的破烂棉袄,整个人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小了一号,比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瘦。 “我没事,我……”苏半夏见到了程延,支撑自己的信念一下子结束了,手脚脱力的一瞬间摔倒在地。 小李拉都没拉住,弯下腰拉苏半夏的胳膊的时候,触碰手背触碰到了苏半夏的脸颊,“组长,她发烧了。” 程延要上前抱她,被宋志明一把拉住,“你疯了?” 郭宏图皱皱眉,“你手准不准啊?” 小李无奈,“组长,她真的发烧了,你看她脸红成什么样了!” 不少部门的人都守在门口,这一出儿倒是没人料到。 “姜姐,帮着小李先把她背进去,周泽,打电话到医院让他们派个合适的医生过来。”郭宏图指挥着,门口安全部自己人赶忙上手把苏半夏扶到了小李的背上。 小李别的不行就是劲儿大,背着苏半夏越过重重阻碍进了安全部的大门,其他想打探消息的人被郭宏图给堵在了门口。 “各位,事情的原委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各位请回吧!” 也有一些想仗着自家背后领导的名想打听个小道消息的,但都被郭宏图一一给堵回去了,郭宏图长袖善舞,一时间竟谁也没挖出个一个字来,还不能说他什么。 没多久,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郭宏图伸了个懒腰,转向一直没走的程延和宋志明,他扯起一个敷衍的笑容,“这位是……程团长吧?” 程延点头。 “我知道你担心,但路上我们给你妻子检查了,她没什么大事,只是外伤导致的发烧,我们也给她叫医生了,等她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我们就会安排谈话,这段时间也会传唤相应的证人。”郭宏图托着下巴打量着程延,“不过你嘛……你还是不能见她的,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你也说不清楚不是?” 程延被宋志明死死拉着,生怕他脑子不清楚做什么蠢事,但其实现在宋志明不拉他,他也不会做什么糊涂事,他在,苏半夏才有指望。 “麻烦郭组长了,还请……秉公调查。” 郭宏图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门,不走心地点头,“会的会的。” 他这副不上心的样子,看着很难让人信任。 程延咬牙,但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快,询问道:“请问,我们可以提供证人吗?” 郭宏图挑眉,“谁?你吗?你不行哦!” 程延摇头,“是我妻子的弟弟,如果有所谓‘至亲’作证,我想没有比和我妻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更亲的了吧。” “几岁?” “六岁。” 郭宏图咂了一下嘴,“行,明天把他送来吧。”他又坏笑了一下,“你也不用费劲教他说话,我能被他骗了我倒立吃饭!” 程延没有被他的幽默逗笑,冷冷地说:“你见到他就知道,没人能教他说瞎话。反而有些大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说完程延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他得回家叮嘱一下苏晨。不说瞎话,但有些话,也不能瞎说。 第200章 争论 回去的一路上,程延都阴沉着脸,宋志明在驾驶位上也不敢跟他搭话,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恼火呢? 又回到了陈将军的小洋楼儿,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声。 宋志明一拍大腿,“坏了!” 一楼的大门没关,里面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吵嚷声,程延听见了苏晨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推开门。 客厅里果然是乱成一团,黄姨一看宋志明回来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宋志明帮忙。 “小宋啊,快,快来拉你莹莹姐,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天爷啊!” 黄姨和另一个小姑娘拉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怀里死死搂着一个孩子,仔细一看,那孩子可不就是挣扎不已的苏晨。 “莹莹姐——”宋志明忙上前拽陈莹的胳膊,但又估计陈莹的身体不敢使劲儿。 程延也担心苏晨的安全,也上前拉苏晨的胳膊。 “莹莹姐,这个是苏晨,不是睿睿,你看看啊——”宋志明喊着,希望唤回陈莹的理智。 而陈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把苏晨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嘴里嘟囔着“我的睿睿,我的儿子,妈妈可找到你了。” 程延心急如焚,拽着苏晨的小手,“晨晨,你还好吗?” 苏晨经历了最初始的害怕,尤其是程延回来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他被埋在陈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没事,这个阿姨抱得有点儿紧,但是我不疼。” 程延放下些心来,问一旁焦急不已的黄姨,“盛涛呢?” “姑爷就是有急事,所以才把小姐放这里的。”黄姨也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幸亏你们回来了,将军不在,盛涛姑爷也不在,就我和小翠在,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哦。” 宋志明一听说盛涛把陈莹丢在这里去办自己的事情,嘴撇出去了八里地,冷哼道:“什么玩意儿!” 程延踢了他一脚,然后蹲下,双手固定着陈莹的头,“莹莹姐,莹莹姐——你看看我是谁?” 陈莹好像是听进去了,看了程延半天,“你是谁啊?你见我儿子了吗?我儿子可可爱了,白白嫩嫩的,眼睛可大了!” 程延耐心道:“是吗?你儿子可白了是不是?” “是啊!可白了!” “那你看看你怀里这个?是个小煤球,不是你儿子吧?” 陈莹神情懵懂地看了程延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看苏晨,确认了半天,点头道:“他是我儿子!” 程延无奈,“那你看看我,认识吗?” 陈莹又抬头看程延,眼睛纯净得像个孩子。说实话,程延最开始认识陈莹莹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个聪慧明敏的女子。可一趟任务出完回来,再见到陈莹莹就是这样了,陈将军也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你是谁啊?” “我是……” “莹莹,把孩子松开!”没等程延跟陈莹说个四五六,陈将军就急匆匆赶回来了,站在门口冲女儿发号施令。 陈莹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爸,我不抱着睿睿他要害怕的。” 陈将军沉下脸,“松开!” 陈莹潜意识里还是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十分不舍地松开了胳膊,苏晨也终于有机会完整地喘了一口气。 苏晨从陈莹怀里出来的时候,陈莹哭着伸胳膊,“睿睿,你别离开妈妈呀……” 程延把苏晨护到身后,黄姨上前把陈莹从地上扶起来,“莹莹,来跟黄姨走,黄姨给你端甜汤。” 苏晨躲在程延身后,严严实实得遮了起来。按以往的经验,陈莹的注意力十分好转移,看不见孩子用别的东西就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可这次反常极了,陈莹不住哭喊着冲着苏晨的方向伸手。 “小翠,带苏晨去房间。”陈将军吩咐着,然后跟程延和宋思明说,“到书房来。” 程延冲苏晨点点头,苏晨拿着水回了房间,他就是下来端水才被在楼下吃水果的陈莹给“挟持”了的。也是黄姨没有适应家里有个小孩儿,要不是按照以往陈莹的秉性,她怎么也不可能让陈莹大喇喇在客厅吃水果。 二楼书房,陈将军坐在实木桌子后,把帽子扣在桌面。 “说说吧。” 宋思明立正,“今天明面上在安全部门口等着的,算上我们一共是四拨人,分别是钱司令,赵部长,还有安全部。”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暗里跟着的不下十批人,从进城门之前就已经有人盯着了,郭宏图是个有本事的,能成功把人安全带回来,费了不少劲。” “你有什么想说的?”陈将军紧盯着程延。 程延的心仍然乱糟糟的,他没办法像宋思明一般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对于周边环境的认知只剩下本能。 “郭宏图说,可以带苏晨去当证人。” “就这些?” 程延低头。 “一个女人就让你失了方寸?” 程延紧抿着唇角,“首长,我乱了方寸,因为她是个普通人,她是因为我才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但是她没事。” “是,她没事。”程延深呼吸,“她要是有事,我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你这是妇人之仁,这样会让人捏住你的软肋!”陈将军恨铁不成钢地说。 “是,您当年没有让人捏住软肋,所以您的外孙被人掳走您也不眨一下眼睛。”程延盯着陈将军的眼睛说道。 宋志明大惊失色,“程延!” “你让他说!”陈将军面无表情道。 程延这话说得着实大逆不道,可程延不后悔。他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这辈子能当兵,能为民做事已经没有遗憾,他从没有想着自己能飞黄腾达。 他抬起头,“如果她是被敌人掳走了,用来威胁我泄露情报,我没有选择,我可以为她报仇,我可以陪她一起死。但是现在……”他的声音有些抖,“现在,不是敌人啊,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敌人,是我们自己人,只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这么去伤害一个普通老百姓。” 程延眼眶通红,“您不是问我观察出什么了吗?我观察出了她受了鞭伤,受了虐待,被人打得很惨,她的脸还没有消肿,她的胳膊姿势不对,很有可能骨折了。她是个医生您不知道吧?她一手银针很厉害的,可以为濒死之人延缓救援时间,可以救助很多很多贫苦老百姓,可是以后甚至不知道她下针的手还能不能稳。您觉得这些没有意义吗?” 程延一声一声的质问,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每一字一句都回荡在陈将军的心里。 宋志明听得心惊肉跳的,多少年没有人敢跟将军这么说话。 “您生气也好,说我没良心也好,我认。我程延没有您就没有今天,这句话放到哪儿我都这么说,但有些东西有些人,我不想放弃。”程延向陈将军敬了个礼,“对不起首长,让您失望了。” 程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走出书房门的那一刻,程延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哪怕自己的军旅生涯到此为止,他也不后悔。 第201章 问询 安全部楼下,程延抱着苏晨下车。 “晨晨,他们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程延叮嘱着。 苏晨乖乖点点头。 “记不清楚也实话实说,但绝不可以因为想救你姐姐就说谎知道吗?” 苏晨沉默了两秒钟,也应了声。 程延跟站在门口站岗的值班员说清楚自己的来意,值班员便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久便有一个身穿便装的人来接引。 “你不能进去。” 程延被拦在了大门外。 “孩子才六岁,不能有家属陪同吗?” 那人一板一眼道:“现阶段的问询是不可以的,你可以在这儿等着,回头双方质询的时候,你可以来。” “那什么时候结束?” “中午之前应该可以。” 苏晨牵牵程延的手,“我一会儿就出来,我不会说谎的。” 程延心里都是苦涩,宋志明也从车上下来,想要给人递烟,被人家一个侧身给躲过去了。 “放心吧,我们会按照规章制度问话的。” 说完那人便牵着苏晨进去了。 程延站在门口死死望着里面,宋志明劝他上车等他也不理。 “哟,这不是程团长吗?”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延回头看,来人正是昨天见到的郭宏图。 “郭组长。”程延点头跟他打招呼。 郭宏图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延,“程团长比昨天理智多了嘛。” 程延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昨天是我情绪激动了。” 郭宏图满意地点点头,“程团长怎么不进去啊?” “你们的人说问话期间不能进去。” 郭宏图的表情横添几分怒意,“他们怎么办事的,不能进问话的房间,但是在外面看看还是可以的嘛。况且,我觉得程团长也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程延不知郭宏图是何用意,但他真想进去,“你是说,我可以进去?” 郭宏图点头,“当然。” “谢谢,谢谢郭组长。” 宋志明有点不太放心,拉了拉程延的胳膊。 程延挣开,“老宋,我得进去。” 宋志明看着程延坚持的眼睛,无奈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等了,回头我送程团长回去,宋队长请回吧!”郭宏图站得歪七扭八的,跟宋志明和程延板正的站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宋,你回去吧,回去帮我跟首长说声对不起,昨天是我莽撞了。” 宋志明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这算什么事儿啊! 上着楼梯,郭宏图走在前边儿,嘴里还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让谁来看也不会觉得他是安全部行动处的组长。 “郭组长,我妻子怎么样了?”程延低声询问,“我不是要打探消息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她的病好了没有。” “没有生命安全,好,我不知道怎么叫好?是活蹦乱跳,还是意识清醒啊?” 程延一窒,“她醒了没有?” “没有。” “我能不能……” “哎——”郭宏图转身,挡住程延的路,“我告诉你这些已经有违反纪律的苗头了,再问你就不礼貌了啊!” 虽然没有得到苏半夏具体的情况,但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程延的心里也算安慰了不少,点点头闭上了嘴。 郭宏图见程延这么有眼力见儿,心里高兴不少,他平时见过太过得寸进尺臭不要脸的人了。 继续往前领路,路上不断有经过的人跟郭宏图打招呼。 二人最后停留在一个房间门口,郭宏图站定,扭头说:“我建议一会儿你主动接受一个问话,对你们都好的。” 程延点头。 郭宏图似乎是有点纠结,但程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行吧,进来吧。” 屋内是个会议室,里面有五六个人围着一张拼接而成的大桌子,男男女女都在传阅着资料,看见郭宏图带着人进来都怔住了。 “阿平,你去带程团长去休息室。”说着郭宏图的手在身后摆了摆。 程延看懂了,“请问,我作为你们口中所说嫌犯的丈夫,不需要被问话吗?” 当然是要问的,可是现在牵扯这么多方,即使是中立的安全部也不想蹚浑水,在上司的各种暗示之下,竟没有任何人提出对程延的问话。 不问话固然不符合规定,可相比于其中的风险,前者更好处理些。 郭宏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听见啊?待会儿谁去问?” 屋里几个老油条都装作忙到不行的样子。 “我这前几天那个机场的资料还没整理完呢!” “我还有个人没抓,我得去了。” “我还有个嫌疑人没审,他没签字呢!” “我去趟法院。” 几句话的工夫,刚刚还忙忙叨叨的办公室,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郭宏图刚刚说的“阿平”,看着也是个愣头青一般的青年,一个就是昨天跟着郭宏图出外勤的小李。 小李睁着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阿平率先开口:“我一会儿不是要问苏晨吗?” 小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啊?啥时候?” 郭宏图懒得揭穿阿平的小心思,他本来也是想让小李去问的。 “李怡然,你来这么久了,还没做过问话的主负责人吧?今天我给你做助理,你来问!” 李怡然兴奋点头,“好!” 阿平自以为隐晦地露出了嘲讽的眼神,郭宏图白了他一眼,敲敲桌子,“走吧,去问苏晨。小李,你带程团长去201,我一会儿过去。” “好!” 李怡然激动极了,这是她第一次接到不是复印文件送材料以及倒垃圾之外的正式工作,她带着程延到转角处的201,甚至十分有礼貌地给程延开了门。 “程团长,你坐会儿吧,一会儿我们组长就来了。” 程延点头。 李怡然在坐在程延对面,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脸上溢满了兴奋。 程延往前倾身,胳膊放在桌子上。 “李干事,可以这么叫你吗?” 李怡然心情大好,猛点头。 “请问,我妻子醒了吗?” 小李纠结了片刻,觉得这不涉及什么情报消息,摇摇头,“她只是太累了,所以睡得久了点。” “那她的伤呢?” 小李闭紧了嘴巴,她可不傻,才不会什么都说呢! 程延看小李微笑着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问得多了,可他见过苏半夏身上血迹斑斑的样子,怎么能不担心呢! 而此时的隔壁,苏晨正在接受着问话。 第202章 等待 苏晨早慧,对这些弯弯绕即使不是完全清楚,也是知晓个大概的,他知道,自己不能说错话。 他坐在椅子上,宽大的椅子小小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屋子,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小的孩子呢! 陆平打开本子,端正地坐好,郭宏图还是那副歪歪斜斜的样子,半靠在椅子上。 “组长,可以开始了吗?” 郭宏图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始。 陆平清清嗓子,“苏晨,虽然你是小孩子,但我们还是要跟你说明一下,你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不可以说谎,要实话实说知道吗?” 苏晨点点头。 “好的,那我们开始了。”陆平翻了几页纸,“姓名。” “苏晨。” “年龄。” “六岁。” “籍贯。” “……” 郭宏图嗤笑出声,“就是问你老家在哪儿,你出生的地方。” “前枣树村。” “哪个省哪个市?” “……不知道。” 陆平无奈,如实写上,然后问到了重点问题,“你姐姐对你好吗?” “好。” “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变化明显的地方?” 苏晨回忆着,“姐姐比以前……厉害很多,但那是因为以前姐姐生病了,后来病好了就很厉害了。” “你姐姐以前是什么病?” “爸爸说,姐姐的病就是当小孩子当的比较久,后来她当小孩子当够了,就变成大人了。” 陆平看看郭宏图,郭宏图没有说话的意思,拿着指甲锉刀给自己修指甲,他只能继续问。 “你姐姐有没有长时间消失过?” “只有这次。” “你姐姐病好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在。” “是什么时候?” 苏晨皱着眉头,“我不记得了,我姐姐是被我二婶家的姐姐给打的,那天还有县里的领导到家里去,帮忙把我姐姐送到了医院,我姐姐醒来之后就好了。” “有谁可以证明?” “那天医院里的白大夫,还有一个大官,还有县里的警察江大哥。” “他们的全名和职位是什么?” 苏晨不知道,便直说自己不知道。 但陆平却不相信,追问着苏晨仔细回想。 苏晨扁着嘴,“我姐夫说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又不会骗你。” 郭宏图踢踢桌子腿,“阿平,他是个小孩儿,不知道不清楚才是正常。” 陆平又继续问其他的问题,包括苏半夏的医术以及一些举报文件上的重点问题。其中一些问题反复问了好几遍,苏晨回答的话语不一样,但意思确实一模一样,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行了,到这儿吧!”郭宏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陆平不满意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去整理吧,回头跟核实的人对。” 郭宏图让陆平把苏晨安置好,又抖抖坐了许久有些褶皱的衣服,人模狗样地进了程延所在的房间。 李怡然一看见郭宏图进门,眼睛大得放光,满脸写着五个字“可以开始吗?” 郭宏图继续瘫在椅子上,“问吧!” 小李在这段时间精心准备了不少问题,把程延和苏半夏的认识过程和细节问个清清楚楚。 最后小李矜持地笑了笑,“我问完了组长。” 郭宏图睁开眼睛,状似无意地问:“你说你妻子当年因为人身威胁,你们两个人才有契机在一起的?那还真是巧啊!” 程延点头,“是的。” “什么人?” 程延:“什么?” “什么人威胁的那些混混去扒苏家的墙头?” 程延知道这些说出来会加重调查人员对苏半夏的怀疑,但是他不能不说,他能查到,安全部会比他查得更清楚。 “不清楚,我找了当地熟悉的人去查,那些人来了两次之后再也没去过,所以没有查到。” “那你们可说不清啊!”郭宏图露出一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 程延也微微一笑,“我相信郭组长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郭宏图扯出一个笑,“回去吧,后面有什么事情会通知你的。” 李怡然看郭宏图一下子心情不好了,让程延在问询笔录上签了字也跟着走了。 程延坐在原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要是他当初从没有遇到钱珊珊和他爸就好了,哪怕他因为此一直是一个大头兵,他也不后悔。 “姐夫。”苏晨站在门口喊着他。 程延把心里的五味杂陈咽了下去,“怎么样?” 苏晨眼眶红红的,走近埋到程延怀里,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他们说我姐姐不是我姐姐。” 程延摸摸他的脑袋,“他们说得不对,我们先回去。” 苏晨一般不让人抱的,但这次程延抱着他出门,他也没有反抗,反而把头埋在程延的颈窝。 门口宋志明一直在等着,看见这两个人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坐车回小洋楼儿的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宋志明通过后视镜一直看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情况不好?” 程延扯动嘴角,“没有什么好不好,就是正常的流程。” “刚才将军打了电话,说这种事情在安全部是个再小不过的案子,过不了几天就能处理完。要不是这次牵涉了这么多方的力量,也不会拖到现在。” 程延哂笑,“要不是牵涉这么多方力量,她也不会被抓起来。” 宋志明干巴巴安慰道:“会给你个交代的。” 交代,都是大人物,谁会真的给他们交代呢? 一个电话,还是一句道歉?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半个月的揪心与难熬,她所受的伤害与恐惧,是一句话能了的吗? 可在那些人看来,不接受就是不识抬举。 事情还没有开始,程延就看到了结束的样子。 不过一个玩笑,一个误会罢了。 程延低垂着眼,宋思明看不看他眼里闪烁的光,自然也不知道他心里在酝酿一个怎样的计划。 要是宋志明知道了,指定是要阻止他的。 这几天程延都住在陈将军这里,苏晨有黄姨照顾,生活得还算适应。 可一推开门,一个身影扑过来抱着苏晨,嘴里还喊着“睿睿”。 “黄姨,麻烦您给苏晨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他出去住。” 陈将军从楼上下来,“出去住,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苏晨被箍在陈莹的怀里,挣扎不动。 “莹莹,这不是睿睿。” 陈莹哭着说:“这是睿睿。” 陈将军面对着程延,“你莹莹姐以前什么样你是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持,她跟苏晨有缘分,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苏晨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程延对陈将军又敬爱又惧怕,他思考许久没有答应下来,“你问他吧,苏晨聪明,知道你说什么,他不愿意,我还是要带他走的。” 陈将军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拄着拐杖蹲下问:“苏晨,你能不能陪陪这个阿姨?她是我的女儿,几年前孩子丢了,她把你当成了她的孩子,你能不能……暂时陪陪她?你姐姐的事情一结束,我马上把她带走,不让她再烦你。” 苏晨的脸贴在陈莹消瘦的肩膀上,“你不会想让我多陪你闺女,故意拖着我姐姐的事吧?” “苏晨!”程延制止着他的出言不逊。 但苏晨一点都不怕他,陈将军年轻的时候也出生入死,锋锐的目光一个成年男人都经受不住不敢直视,但苏晨不怕,他使劲扭着头盯着他。 陈将军也被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给震撼了一瞬,被苏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心里有些虚,他是真的有这么想过的,他忘不了昨天疯癫了几年的女儿看着苏晨的睡脸那平和的状态。如果那个孩子没有丢,现在他会尽享天伦之乐。 这样固然对不起程延,但这跟他亏欠许久的女儿比,他心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况且在安全部多待几天也算不上什么损失,还能顺便养养伤呢,免得程延和苏晨见到徒增难过。 但陈将军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罢了。 陈将军扯动了一下嘴角,“不会。” 第203章 真正的问讯 苏半夏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左手上打着石膏,右手打着点滴。 床看上去也是临时搬进来的,因为这屋子明显是一间问询室,不远处甚至还有没搬走的桌子和椅子。 李怡然坐在旁边眼都不错地一动不动看着她。 “我可以喝杯水吗?”苏半夏觉得嗓子冒烟,干渴得很。 李怡然喊了一声,“拿水!” 没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端着一茶缸温水。 李怡然给苏半夏喂了水,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现在可以接受问话吗?” 苏半夏喝了水舒服很多,点点头表示可以。 “好的,稍等。”李怡然端着水出去,没一会儿门里陆陆续续走进来七八个人。 为首的正是先前去接她的郭宏图以及苏半夏不认识的一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上岁数了,但眼睛里的锐利是岁月遮不住的。她和蔼地笑笑,“小苏,别紧张,我们也是为了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你的身体坚持不住的话可以随时喊停止。” “好的。”苏半夏被李怡然扶着半靠在床头,退烧之后脸色又恢复了苍白,看上去可怜极了。 “好的,那我们开始了。”女人温和的表情褪去,眼睛里的审视让苏半夏感觉无处藏身。 “我是安全部的副部长李再红,这位是行动组的郭宏图组长。嫌疑人苏立夏,之后我们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 苏半夏颔首,“是。” “姓名。” “苏立夏。” “年龄。” “二十周岁。” “父母姓名。” “父亲苏正方,母亲赵瑞霞。” 随着一系列常规问题问完之后,李再红的问题逐渐犀利了起来。 “你说你是突然间恢复记忆的,谁能证明?” 苏半夏如实回答:“我们镇卫生室的白大夫可以证明,还有李苗苗护士。” “但我们调查结果上写,她们说你送到卫生室的时候是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没人能证明你是到卫生室之后才恢复正常的,前面要掉包还是有机会的。” 确实可以这么推理,可是这样一来就进了死胡同。 苏半夏呼吸有点急促,“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没有办法证明。我听说,那天是我父亲接受烈士证明的一天,县委的杨书记和公安局的李副局长还有江伟明警官去我父亲坟前浇奠,我弟弟苏晨跟着我的堂哥苏星作为家里的男丁一起去的。当天我和我二婶以及堂妹苏月在家。正是因为苏月推了我一把,磕到了脑袋,之后又被我二婶逼着在领导面前撒谎,但因为身体实在撑不住还是晕倒了,然后被县里的领导送到了卫生室,身上还有那半年我二婶彭玉莲虐待我的伤痕,以上我说的我先前提到的人都能证明。” “如果您非要说我去卫生室之前就被处心积虑掉包了,那得当着我二婶儿的面儿,我跟她向来有矛盾,她说的话,也不能尽信吧?” 李再红做好了标记,又进行到下一个问题。 “西餐厅的事情解释一下吧,别说什么是在西餐厅里听到的,我们调查过了,你最好实话实说。” 苏半夏知道,事情的起点就在这里。安全部之所以是安全部,是因为他们有很多的能人,他们想调查,可以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调查清楚,细节到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我的父亲,是建国前的大学生,他见识过很多我们没见到的东西,有时候他会把他以前的经历当成睡前故事给我们讲。”苏半夏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以前当家教的时候,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感谢他教得尽心,请他吃西餐。但是他不会,一口把蛋挞的锡箔纸也给咬掉了一口,那些西餐桌上的刀子叉子他都不会用,闹了笑话。我弟弟就闹,说也想吃蛋挞,我爸就保证,说以后日子好了,我们国家发展好了,肯定大街小巷都有蛋挞,到时候他可以吃个够。” “仅仅是这样吗?” “蛋挞算是我父亲跟我弟弟的约定,我父亲出事前,年底的课结束以后,有机会去省城的学校参加比赛。我爸说‘省城肯定有卖蛋挞的’,就承诺说回来给他买,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给我弟弟买蛋挞,我弟弟就一直想着。那天经过西餐厅,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是钱珊珊同志主动说可以带我们去长见识,我们才进的门。关于西餐,我就知道那么点儿东西,别的一概不知。至于我的表现,都是女人家的争风吃醋死要面子,钱珊珊纠缠我丈夫不就一天两天了,严重的时候她能闹到我家里去,这些我们驻地的师长太太岑媛曾经碰上过一回。” 苏半夏说得有根有据,前因后果明明白白,李再红跟郭宏图对了个眼神儿,然后李再红出去了,换成郭宏图说话。 “喝口水吧,说了不少了。” 苏半夏接过李怡然递过来的茶杯,沉默地喝水。 “你思路很清晰。”郭宏图意有所指道。 苏半夏冷笑,“郭组长,我一个人在船舱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我有数不尽的时间去回忆。” 郭宏图笑笑,不置可否。 李再红开门回来,手上多了一叠资料。 “你的医术是怎么回事?医院里的医生说,你去面试的时候表现已经是个合格的医生了,会开药能针灸,自学成材的话,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你了吧?” 苏半夏知道,这个解释不过去的话,是致命的点。 “我家那边附近的农场,经常有犯了错误下放下来的人,其中就有一个老中医,我不知其名姓,我父亲曾带我去找他看过病,但他说自己无能为力,后来他在我母亲的病上废了不少工夫,我父亲感谢他,经常给他送粮食,他自觉无以为报,便把家传医书送给了我父亲,我的一身医术就是他教的。” “一个已经去世了的不知名姓的老中医传承,苏同志,你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李再红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 “是的,太巧了。我先前学医书只是机械性背诵,至于针灸……我是在活人身上试出来的,我第一次下针,是救一个想要半夜爬我墙头毁我清白的人。” 关于这件事,李再红手中的资料也写得明明白白,包括派出所的笔录以及证人证词,一目了然。 “谁能证明是农场的老中医教的你医术?” 苏半夏嘴唇颤抖,她不知道要不要把晁解放牵扯进来,“以前农场的人都知道有那么个老中医,十里八乡也都了解,他给穷人看病不收钱。我学的快,只因为我记忆力好,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不因为我从小痴傻影响学习能力,我考高中是我们县里的前五名。” “那就是没人能证明了?”李再红无情地打了个叉。 苏半夏头冒冷汗,“你们同样没证据证明我不是他教的。” 李再红顿了一下,声音柔和了一些,“晁解放这个人你不打算拉出来给你作证吗?我们跟革委会不是一路的,你不用担心。” “晁解放,他已经活得很艰难了,你们……他就是我学师承老中医的孙子,老中医传给我两本书,前段时间我刚刚还给他。” 郭宏图摆摆手,坐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开门出去核实了。 李再红翻了几页,“最后一个问题。”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想把苏半夏的每个反应都记在心里。 “你知道你妈妈的真实身份吗?” 苏半夏的瞳孔微微睁大,什么? 李再红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真的不知道吗?可如果她知道,这反应也太真实了。 “你在银行存的东西是什么?” 苏半夏攥紧了手。 “希望你如实说。”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我能再喝口水吗?” 郭宏图胳膊杵了一下端着茶缸旁听的李怡然,李怡然赶紧把茶缸递到苏半夏手里。 苏半夏灌了一肚子放凉了的水,开口道:“是一根金条和一对玉镯子,还有一个肚兜儿包着一块玉佩。” 第204章 控诉 “你说什么?你确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将军此刻激动地抓着手下的肩膀问。 “是,消息是实时传出的,两方都在求证。” “有照片吗?” 手下摇头,“她甚至没有描述肚兜和玉佩的图样。” 陈将军从书房的窗户往下看,外面阳光和煦,陈莹一脸开心地陪着苏晨在玩儿篮球。 准确地说是苏晨陪陈莹在玩儿。 小苏晨面无表情,在草地上提着篮球跑,谁也没纠正他篮球是手打的,足球才是脚踢的。 在苏晨看来,他只是对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而言短暂的止疼药罢了。 陈将军仔细看了看苏晨的长相,“继续去盯着,把黄姨叫上来。” 手下退出门,没一会儿黄姨敲响了书房门。 “进来。” 黄姨一脸忐忑,将军一般是不让她进书房的,平时收拾卫生都不要她的,这一下子让她到书房,她内心有些慌乱。 “将军。” “苏晨那孩子这几天都是你照顾。” “是。” “是你给他洗澡吗?” “苏晨很听话,只在第一天我教他怎么用洗浴设备,之后都是他自己洗的。”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胎记疤痕什么的。” 黄姨回想着,她只在第一天的时候进了一趟苏晨房间的浴室,教他用设备之后就被苏晨推出了门,“好像是没有的。” “你确定没有?” 黄姨面色犹豫,她还真不确定。 “行了,你出去吧。” 待黄姨出去之后,陈将军又打了个电话。 安全部,审讯室。 李再红从档案袋里拿出了那几样东西,恰是苏半夏说的“金条、手镯、肚兜以及玉佩。” 东西是存在银行里的,正常情况之下除非本人前去,是没人能把存在银行里的东西取出来的。 当时苏半夏在家里藏了好几天,思前想后觉得哪里都不安全,最后在程延寄来第一笔津贴的时候,听旁边工作人员闲聊天说道寄存业务,苏半夏才下次决定的。 特事特办,放哪里他们都能拿出取东西的条子。 苏半夏神情淡漠,“是这几样。” “这是什么东西?” 苏半夏垂首,“都是我父母留下来的,干什么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别人,就藏起来了。” “你母亲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知道吗?” 苏半夏摇头。 “省城里有亲戚吗?” “没有。” 苏半夏的样子看上去麻木得很,没有表情,问一句答一句。李再红心里微微叹气,她父母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就这么掀出来了。 “你母亲的真实身份你确定不知晓?” “不知道,但有猜测,大概就是我爸当年读大学认识的同学什么的吧,我妈没有娘家,而且会刺绣,一般的农村妇女没有她的本事。” 李再红直言道:“你的母亲是你们省城建国前一个布庄老板的女儿,她的身份我们仍然在查,你确定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布庄老板的女儿,还是饭店老板的女儿,苏半夏都不太在乎。 “我认识的我妈妈只是一个农村妇女,她从没有出过前枣树村,与人为善,病榻缠身,你们是想说她是间谍?所以我也是间谍?”苏半夏情绪平淡地答了半晌的问题,此时此刻情绪反常地激动起来。 “为什么我被举报是间谍就要被人抓走上刑?这不是你们负责的吗?我的父亲被评为烈士,我母亲悲痛过度撒手人寰,我姐弟二人在恶毒叔婶儿的手下苟且偷生,如果我不是机缘巧合病好了,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在这儿问我是不是间谍,因为我早是黄土一抔了!” “我是间谍?那么谁怀疑谁举证,请问我有没有跟外界人不相干的人有任何不正常的联系?有没有打过乱七八糟的电话,寄过乱七八糟的信件?你们是否因为有我的存在而遭受过什么重大损失!” “凭什么,凭什么因为一封举报信我就要遭受这样的迫害,就因为我在外界看来有不正常的行为就活该如此吗?你们这么多人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被耍得团团转!你们出去看看吧,外面有多少行为诡异的人,把我关在这里接受你们居高临下的问话,你们有证据吗?” “我爸在天上都合不上眼!” 一句句话如同泣血般回荡在眼前这个不大的房间,没错,没有人有证据。 信件,电话记录,什么都没有。 现场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即使身经百战不知提审过多少涉外分子的李再红也说不出什么来。 前面苏半夏太配合了,句句真实。 后面的控诉又太悲哀,句句扎心。 “得了,差不多了。”郭宏图长腿一伸,站起身走了。 李再红叹了口气,“给她签个字吧!” 李怡然神色不忍地把记录员的报告交给苏半夏,苏半夏的吊瓶也要滴完了。 “我给你叫……” 没等李怡然话说完,苏半夏用打着绷带的手把右手上的针给拽下来了,手背上洇出了一朵红花。 苏半夏面无表情地接过李怡然手上的纸笔,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背对着众人躺下了。 在场的个个儿都是人精,在前期调查的时候他们心里就有数,这小丫头大概率是被冤枉的,所以郭宏图允许李怡然对她示好,甚至给程延暗示。 可太多人盯着了,他们只能按流程来。 李怡然临出门拍拍苏半夏的肩膀,最后给她带上了门,还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郭宏图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抽烟,神情不明。 周边的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李怡然蔫哒哒地走到郭宏图桌前,“组长,你早就知道她不是间谍了吧?” 郭宏图吐出一个烟圈儿,“拉倒吧,我可没这么说。” “要她真是间谍,你怎么会让我去执行任务呢?还让我跟她睡一间房间,只有我没看出来。”李怡然有点儿丧气,“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真的没有一件实证,她叔叔婶婶和堂妹的证词也存疑。” 李怡然趴在桌子上,神情沮丧“我们算是助纣为虐吗?” 郭宏图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你真当我们安全部怕了那几个老东西了?要不要跟组长去长长见识?” 李怡然来了精神,“什么?” 郭宏图神秘一笑,“去就赶紧的!” 第205章 诈 三楼审讯室,郭宏图正带着李怡然在听二组的墙角。 李怡然揪着郭宏图的衣角,“组长,不好吧?二组长知道了要生气的!” “谁让他把棘手案子扔给我们的?现在又要要回去,那就活该我给他塞屎吃!”郭宏图臭着脸,但眼里都是幸灾乐祸。 李怡然嫌弃地松开了手,“你真恶心。” 郭宏图道:“李青松抢我案子不恶心?你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回家用枕头闷死他!” 李怡然皱皱鼻子,继续听墙根儿。 如果苏半夏在,就能发现屋内霍然是许久不见的彭玉莲。 此时的彭玉莲蓬头垢面,比当初从劳改农场出来的时候看上去还要狼狈,头发散乱,眼神无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被气得青筋直跳,几次要起身咆哮,被旁边的姑娘给拽着坐下,让门外偷看的郭宏图捡乐捡了个够。 李怡然无语,“组长,这就是你要带我涨的见识吗?” 郭宏图笑得直抖,“你等等啊!老崔都多少年的老调查员了,现在被一个农村妇女给气成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其中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吗?” 李怡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身高不够,看不见门上的玻璃窗,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儿。 俩人非常没溜儿地听同事墙角儿的时候,一个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 “原来郭组长在学习啊?” 郭宏图转身,看见李青松阴着脸站在旁边,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二组虽然能力不及我们一组,人无完人,还是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的嘛,比如,你们家老崔的……耐心?” 郭宏图话还没落地,里面传出一声巨响,随后就是老崔气急败坏的声音,“到底是左胳膊还是右胳膊?左腿还是右腿?谁能证明?” 李青松一把扒拉开郭宏图,“知道有需要学习的地方,就去看书,少看同僚的笑话!还有你——” 李怡然身体一抖,颤颤巍巍说出一句,“哥……” “哥什么哥?这是单位,叫二组长!” 李怡然飞速抬起眼皮,偷瞄了一下李青松的脸色,漆黑如墨,乖乖认怂,不敢说话。 “谁准你去出外勤的?”李青松问。 “我啊!”郭宏图骄傲地指指自己。 “我问你,李怡然,你跟我说了吗?” 李怡然抠着手指,“我已经工作了,我也是安全部的,为什么不可以出外勤?” “你再说一遍!” “……爸都同意了。” 李青松翻起袖口,看上去又要唠叨个不停,门内又传来老崔拍桌子的声音。李青松用手指点点李怡然,“你等回家的。” 说罢李青松推门进去,把一组的两个人拍在了外面。 郭宏图看向李怡然,“现在你想用枕头捂死他吗?” 李怡然缩缩脖子,“我不敢。” “废物!走,进去!” 郭宏图拉着用尽全身力气往后退的李怡然,大喇喇进了二组的审讯间。 一组二组相互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李青松也只是瞟了一眼,老崔便也没有出声。 郭宏图随手拎着一个凳子墙角儿坐着去了,没有多余的凳子,李怡然只能蹲在郭宏图边上。 李青松一叠材料摔在桌子上,发出极响亮的“啪”声。 彭玉莲随之一抖,但眼皮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女儿苏月已经把什么都说了,你确定还要跟我们玩这种过家家的小孩子把戏吗?”李青松面无表情道。 彭玉莲嘴里叨念着:“我不知道,她不是我们家傻丫头,傻丫头脑袋上有疤,胳膊上有胎记,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老崔往后一仰,“你看,她一直这样,这笔录都没法用。” 李青松一个眼刀过去,然后对神神叨叨的彭玉莲道:“我们找到你那神出鬼没的儿子了。” 彭玉莲的叨念停了,嘴唇颤抖着,不知在想什么。 “苏月什么都说了,笔录就在这儿放着呢,我们的人也刚刚跟你儿子会过话。你儿子不容易啊,既想要孝,又想要义,真难为啊。难为得工作都不要了,多好的工作啊,酱油厂正式工人,花了不少钱吧?谁卖给你们的呢?” 李青松的语气很平淡,但每一句话都打到彭玉莲心上。 “你闺女,苏月,不是被你卖给镇上一个屠户家当填房了吗?怎么突然就有钱把人家的彩礼钱给还了?四百块钱呢,在市里娶媳妇也要不来这个价啊!” “跟儿媳妇不合?你儿子看上去不是那种不孝顺的,咋就搞得不像一家人了?”李青松嘲讽一笑,“准确地说,不是被你儿子搞的,是你们老两口自己作的,不打算说说?” 彭玉莲愣了,可这一秒的愣怔明显比刚才故作疯癫的反应真实了一些。 李青松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说:“忘了跟你说了,你儿媳妇怀孕了,恭喜啊,也不知道你家老头能不能看见你们家大孙子的出世,可怜啊可怜。” 他边说边感叹的样子,半真半假的,彭玉莲大口呼吸着,额头鬓角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李青松那边还没完,“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命挣没命花,跟谁说理去是吧?” 彭玉莲仍死死咬着嘴唇,但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青松“啧”了一声,“也行,不说就不说吧,我们还省事儿了,反正你闺女都把责任推你身上了,有两千块钱做凭证,他们俩的证词也在,你就安心在里面养老吧,你老头儿有点儿难办,以后没人伺候,恐怕得死大街上哦!” “你胡说!”彭玉莲大喊。 李青松敲打桌面的手指一停,终于撬开了一个口子。 李青松旁边的小姑娘扶扶眼镜儿,“彭玉莲,你搞清楚,你丈夫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付住院费了,是我们垫付的,你是期望现在都没人管的瘫痪老头儿,在你进去之后有人管是吗?是你那个脱离关系不认你们的儿子,还是那个把一切罪责推你们俩身上的闺女?” 彭玉莲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咚咚咚……” 门被敲响然后进来一个男人,瞟了彭玉莲一眼,“苏二奎差点被人推走,要不是我们的人反应快,他可能就……” 李青松干咳一声,“彭玉莲,你确定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彭玉莲疯了一般尖叫起来,“你们骗人,你们都是苏立夏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别想骗我!” 郭宏图用膝盖往前拱了一下蹲着的李怡然,“看好了,你哥那个大尾巴狼要坑人了。” 李青松装模作样地拿起桌面上的材料,故作不耐烦道:“慌什么?管他干嘛,推走推走呗,省得我们垫医药费了,一天好几十,费钱劲儿的,材料又不是不够,回头你去法院那边儿跑一趟,这事儿就结了。” 他站起身,“行了,那老头儿边上别派人了,推走正好,大家都省事儿。” 话音一落,屋里的人稀稀拉拉地都往外走。戴眼镜的姑娘抠着记录本,小声道:“组长,这不是让他们替罪吗?” “驴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意思?判不了死刑,快点儿的,去准备材料,明天就送过去。” 彭玉莲一听死刑,浑身哆嗦,尖声道:“凭什么判我,你们该判苏立夏,她才是间谍——” 李青松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她是间谍?” 彭玉莲一下子定在了原地,疯狂的样子还没有收回去,歇斯底里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看上去格外怪异。 第206章 江伟明到来 彭玉莲招了。 她按手印的那一刹那,李青松几乎是仰着脑袋从郭宏图跟前儿走过去的。 郭宏图翻了个白眼儿,“牛什么牛啊?还不是我们的人送来了关键人物。” 半小时前,彭玉莲在李青松刚刚捏住她的破绽的时候,又装死不说话了。要么神神叨叨地装疯卖傻,要么闭口不言。 一组的人送来了一个人,江伟明。 在江伟明一露面的一瞬间,彭玉莲就嗷嗷哭着往后躲。随后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彭玉莲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倒了个干净。 彭玉莲知道的都是小事儿,苏月才是真正牵线的人。 于是,李青松又故技重施,拿着彭玉莲的口供去诈苏月了。 二组的人去干活儿了,彭玉莲又被关回了安全部的关押地,此时不大的审讯室只剩下了两个一组的人。 李怡然也终于捞到了凳子坐,她一边揉着发麻的腿,一边问:“组长,彭玉莲只是个农村妇女,尽管泼辣了些,但为什么好像很难审的样子?连崔哥那么老道的人都被气成了那个样子。” 郭宏图叼着棵烟,“是啊,你觉得呢?” “我不明白才问你的。” “那我先问你,现在来说,我们要定彭玉莲的罪,能不能定?” 李怡然思索了一下,“虽然她死不开口,但证据齐全,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要撬她的嘴啊?” “要……知道背后主使?” 郭宏图把烟挂在耳后,“是啊,这两种的定罪方式可是完全不同的,当初收买她的人一定告诉了她这个后果,她是农村妇女,但她不傻。” “可是差别也不大啊。” “可是咬出背后的人,后果她承担不起,她还有孩子呢。” 李怡然恍然大悟,“所以,把她孩子背弃她的事情一戳破,她的心理防线也就破了。可是……为什么是那个江警官来了她才招了呢?” 郭宏图“哈哈”一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在别人看来你哥和老崔是北京的官儿,但在老百姓眼里可还不如他们村长好使。” 况且,彭玉莲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寄托罢了,她本就撑不下去了,江伟明的出现只是给了她一个理由而已。 江伟明坐在会客室,他一路奔波,总算在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赶上了。 “江警官!”郭宏图推门而入,李青松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你好,怎么称呼?” “我叫郭宏图,行动组一组组长,叫我老郭就行。” “李青松,二组组长。” 江伟明颔首,“郭组长,李组长。” 李青松挤开郭宏图,“江警官,有几个事情需要跟您确定一下。” “请说。” 李青松沉吟片刻,“是这样的,我们流程是这样的,一会儿问题还需要您签个字,当然,这也是为了案子。” 江伟明当警察这么久了,再清楚不过,他点点头,“理解。” “据苏立夏同志说,当初去慰问苏家遗孤,是你和当地的杨书记和李局长前去的。” “是的。” “那您确定现在的苏立夏同志和先前的苏立夏同志是一个人吗?” 郭宏图白了李青松一眼,问得真没有水平。 江伟明爽朗一笑,“李组长开什么玩笑,那次我是第一次见苏立夏同志,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原来的苏立夏呢?不过,她浑身是伤,胳膊小腿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不例外,看上去是数日积累的,不像是新伤。” “她恢复正常的时候你在现场了?” “是的,是我送她去的镇卫生室,我带来了镇卫生室当初给她看诊的白大夫的亲笔信,以及我们县委杨书记的亲笔书信,里面详细说明了那次会面的情况。”江伟明拿出了两封信,上面还加着火漆,足以证明没有被打开过。 李青松伸手接过,没有打开,反而问道:“江警官是程团长的老战友?” 江伟明叹了口气,“二位组长,我是程延的老战友,我们之间说是亲如兄弟也不过分,但是我绝不会因为我们二人的关系就有任何一句谎言和欺瞒,我以我的党性保证。苏立夏同志是我看着恢复正常神志的,她是因祸得福,不能因为她融会贯通了一些以前学习过的技法,就断定她是间谍吧?我知道你们是审慎,但……她是个女娃子,当初一身伤痕差点活不了的时候,你们谁也没看见。” “江警官,我没那个意思。”李青松解释道。 江伟明把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有没有都无所谓,你们是为国家负责,我理解,但她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她爸还是烈士,希望你们……谨慎再谨慎。” 李青松沉默了,郭宏图一把把记录本从他手里抢过来,递给江伟明,“江警官,签个字。” 江伟明在记录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谢谢江警官。”李青松接过记录本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郭宏图把耳朵上的烟放在鼻间嗅着,“江警官跟程团长多少年的战友啊?” “七年多。” “那时间真是不短了。” “可不是嘛。” “怪不得江警官千里迢迢来这儿作证啊!战友情堪比千金,今天我是长见识了。按理说,是你先认识苏立夏同志的,而且苏立夏同志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让他们俩成了?是你介绍的?” 江伟明听着郭宏图越说越不像话,心里有些不悦,脸上也带出了些许,“郭组长,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孩子都会走路了。” “啊,抱歉,我说错话了。”郭宏图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神色。 “组长,部长回来了,说开会。”李怡然从门口探出头。 郭宏图:“知道了!那江警官自便?” 江伟明也站起身,“我也告辞了。” “好的,要是需要,可以在这儿打电话给程团长,或许不久你们就能收到好消息了。” “谢谢郭组长。” 随着门缓缓关上,江伟明脸上也收起了客套,变得深沉。 过了许久,江伟明推门而出,在大门口上了一辆车,载着他往军队家属院方向去。同时,也有一辆车跟着他的车后面,如影随形。 第207章 苏晨身份 陈将军坐在阳台上,看楼下陈莹跟苏晨玩得开心,他也心情极好地擦着一把枪。枪是他年轻时候用过的,救过自己,救过战友,他一直保养得很好。 程延站在他身后,他不知道这位老首长在想些什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程延,听说,苏晨这孩子数学天赋很高?” 程延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是。” “高到什么程度?”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昌新港那边的学校几次上门来找,让他去上相应的课程,为了这个还专门雇了一个人接送他上下课,我想应该是很高的吧。” 陈将军拿着一块鹿皮仔细擦拭着枪管上不存在的灰尘,沉吟许久道:“你觉得是昌新港的教育水平好啊?还是京城的教学水平好啊?”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可陈将军话里的深意,却让程延心里一哆嗦。 “首长,他……” “直说就是。” 程延舔舔嘴唇,“自然是京城好。” “哈哈哈哈。”陈将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可要努力,以后有机会让他到京城来读书,这样才不埋没他的天赋啊,你说是吧?” 程延点头说是。 陈将军挥挥手让程延出去了,沉默地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两人,久久没有离开。 程延慢慢走下楼梯,客厅里响起电话铃声。 黄姨在围裙上擦擦手,说了一句“你好”,然后踌躇地看向不远处的程延,“小程,找你的。” 程延疑惑地接过电话手柄,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话,他扔下电话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回了后面的花园大手揪住苏晨的领子,苏晨瞬间脚不沾地被他薅走,徒留陈莹先是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随后是嚎啕大哭着往前追。 追了没几步,陈莹绊倒在地。陈将军从后面扶起女儿,陈莹脸上泪痕斑斑,“爸,睿睿……睿睿被抓走了,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好不好?帮我把他带回来!” 陈将军宽厚的大手摸上女儿的头,自从孩子丢了以后陈莹就一直这种状态,以前多么爱美落落大方又优雅的姑娘,现在再不收拾自己,头发干枯杂乱,哪里还是那个几年前陈将军家里的将门虎女? “莹莹,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回来的,爸爸会把睿睿找回来。” 陈将军低沉的声音传入陈莹的耳朵里,她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着,嘴里念叨着“找睿睿,找睿睿”。 程延知道陈莹哭喊着追在后面,但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安慰这个有过几分交情的大姐姐。 苏晨坐在后座,汽车开得飞快,他也不害怕,头靠在车窗玻璃边上,“是去看姐姐吗?” 程延眼睛紧盯着前面,“是。” “为什么不是上次的路了?” 程延从后视镜跟苏晨对视上了,苏晨黑黝黝的眼睛让程延心里一惊,苏晨这个孩子未免也太早熟了。 “你姐姐换地方了,我们去看她。” 或许是感受到了程延的心理波动,苏晨胳膊靠在窗户上,手托着脸颊,“我怀疑一件事儿。” “什么?”程延顺口问道,他想起苏半夏一个人在医院不省人事,心急如焚,苏晨的话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我怀疑我是陈将军的外孙。” “是吗?”程延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几秒钟后,程延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吱嘎”一声,车停在大路中央。 “你说什么?”程延扭头问。 苏晨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我怀疑我是陈莹的儿子关睿。” 程延死死盯着他,苏晨一脸坦然的表情,仿佛他说的不是什么惊天之语。 “为什么?” 苏晨抠抠自己的指甲,“我听见陈将军跟手下交代事情了,说去打听我们家的玉佩长什么样,他描述的……跟我家那块一样,而且也确实有一块肚兜。” 程延胸膛剧烈起伏着,这段时间每天知道的消息都能让他惊出个跟头。 他继续发动了车,好久之后才说道:“你确定吗?万一不是呢?” 苏晨小大人一般直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延嘴角紧绷,这件事情要是真的……苏半夏的反应他不敢想。 更糟的是,大概率是真的。程延想起先前陈将军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怎么打算的?” 苏晨看着外面,“我打算死不承认。” “你……陈将军是个大人物,你要是……是有大造化的,而且,当初也不是他们故意丢了你,你是被偷走的。”程延艰难地把话说完了,他不是为陈家说话,他只是把所有条件摆着苏晨面前,看他怎么选择,要是他选择陈家,他也好想怎么跟苏半夏说这件事,对她伤害最小。 毕竟,苏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没料想苏晨一脸无动于衷,“那关我什么事呢。” 这话有些冷漠,程延想到他也许会欢喜不已,也许会苦恼两难,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干脆的回答。 “我早就有猜测了,只是我姐以为我啥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她为这件事儿难过。”苏晨低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陈莹也可怜,但也只是可怜而已,没我她死不了。” 程延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晨抬头通过后视镜看程延的眼睛,“当然我姐没我也死不了,但是我不欠陈家的。” 程延眼眶通红,“臭小子,你欠苏家的?你姐听见第一个抽你!” 苏晨“嘿嘿”一乐,“她能抽我倒好了。” 程延看路间隙,往后看了好几次苏晨,他都是毫无负担地往外看路,程延摇摇头,这破事儿还是让他媳妇儿处理吧! 军用吉普很快停在一家医院门口,程延拉着苏晨在一楼护士台问了一句,然后按照护士说的方向往后面的住院部走去。 住院部不比前面门诊楼,安静得很,三楼拐弯儿,程延就看见301病房门口儿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挺快啊程团长!”郭宏图吹了个口哨调侃道。 程延压着心里的火气,面无表情道:“郭组长,也不是外人称赞的那么办案迅疾啊,这么点儿事情拖拖拉拉到现在,人还让你们给审到医院了。” 郭宏图着实冤枉,苏半夏是昨晚上半夜发的烧,还是值夜班人巡视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给送的医院。 “程团长有时间阴阳我,不如赶紧去看一下苏同志。” 苏晨瞪了郭宏图一眼,然后自己推门进了病房,程延远远看了一眼苏半夏脸色还好,便没有急着进去。 “我妻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进医院了,是不是你们——” “不是!”郭宏图忙摆手,“苏同志只是旧伤未愈,长时间精神紧绷,一下子全发作了而已。不过也是好事,发作出来才好除根儿疗养。” “那……” “查清楚了。” 程延鼻子有些酸,“查清楚了?” 郭宏图正色道:“查清楚了,苏立夏同志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 程延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也该是这么个结果,可当这结果来了,他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这段时间做过太多这样的梦了,可每次惊醒,苏半夏还是在受苦,而自己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等,无限期的等。 第208章 猜测 病房里安静地掉一根针都听得见,苏半夏闭着眼睛躺着床上,苏晨趴在一边的桌子上做着数独,程延侧着身子别扭着坐在床边。 也不是他非要这么坐着,实在是苏半夏拉着他的手不松。苏晨发现的时候生气极了,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拉自己。程延一脸嘚瑟道:“我是你姐姐丈夫,就该这样的,你快点儿一边儿玩去!” 气得苏晨脸鼓得像个包子。 不过这一个姿势保持下来,程延的腰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僵地厉害。 “三床,该换药了。”一个护士端着托盘到病房,“你是病人什么人?” 程延说:“我是她丈夫。” 程延觉得自己说得很含蓄了,殊不知高扬的眉头显得自己格外骄傲。 护士瞅了他一眼,把托盘一放,“行吧,你给你媳妇儿上药,破皮的用药粉,不破皮的用药膏。” 护士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哎哎哎——护士同志,我我我……还是你来吧!”程延脸色通红,磕磕巴巴道。 护士稀奇地瞧了他一眼,“她不是你老婆?你俩没有结婚证?” 程延干巴巴道:“是,有。” 外面一阵骚乱,护士神色有些焦急,“行了解放军同志,拜托你受受累,我们这儿今天特别多伤病患,附近起火了,伤了不少人,前面可缺人呢!” 护士交代完,就匆匆忙忙地去前面帮忙了,从开着的门能看见,陆陆续续又跑过去不少护士。 看来真是出事儿了。 可……涂药? 程延的手还被苏半夏紧握着,铁质托盘就在程延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跟苏半夏接触着的地方有发烫,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发烧。 程延刚伸手去够托盘,瞅见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苏晨,程延干咳一声,“你出去给你姐打盆凉水,半盆就行。” 苏晨撇撇嘴,然后乖乖端起搪瓷盆出去了。 程延抻着劲儿把苏半夏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苏半夏的眉头肉眼可见皱起来。 程延赶紧跑到病房门口去锁门,门上的白帘子也顺势拉上。 好在三人间的病房里只有苏半夏一个人住,程延拍拍自己热气上涌的脸,然后手颤颤巍巍地用棉签去沾药粉。 大约半个小时后,程延才把药给苏半夏上完。 这半个小时,程延觉得自己度秒如年,掀开苏半夏衣服的时候他开始的反应是羞涩和惭愧,随后便是心痛与难过。 一道道伤痕布在如玉般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再次上手抹药的时候,程延再没有颤过手,整个上药的过程没有半点旖旎。没用掉一根棉签,程延就在心里给钱家记上一笔。 最后给苏半夏系上病号服扣子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脸上热气蒸腾。 程延拍拍自己黑里透红的脸,打算去洗个脸降温,一开门就看见苏晨盘腿坐在门口,旁边还放着一个白搪瓷盆,里面盛着半盆凉水。 听见门响,苏晨仰头看看,手撑地站起身然后神色如常地进屋,程延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他端着半盆凉水放在门后的脸盆架子上,然后拎着暖壶去打水。 “我去打水,你别乱跑啊!”程延叮嘱道。 苏晨老成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快去吧!” 程延被怼了一句,心里默默道,你就是个六岁小孩儿,等你姐醒了收拾你,神气什么! 待程延打热水回来的时候,屋里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老江?”程延失声道。 江伟明正给苏晨倒着保温桶里的粥,听见程延的声音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来了?正好来吃饭吧,还热着呢!” 江伟明带来了两个保温桶,一桶小米山药粥,一桶里是炒菜和馒头。 一格清炒土豆丝,一格青椒炒肉。 自从苏半夏出事以来,程延基本上没有好好吃过饭,觉得饥饿了就往胃里塞点儿东西,渴了就喝点离得近的水。 现在老婆在身边,他也久违地有了食欲。 吃饭前,他还夹了一筷子在苏半夏鼻子间凑了凑,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程延失望地撤回手。 江伟明好笑地睨他一眼,“等弟妹醒了,我告诉她你欺负她。” 程延苦笑,“她好了,我干什么都行。” 江伟明叹了口气,他也看见了苏半夏脸上手上的伤,心里也是气得很。 程延倒没有一直纠结于这个,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伟明坐在一边的病床上,“首长给我打电话了,还走通了县里的程序,所以我才能拿到杨书记的亲笔证明信。要知道杨书记去外地学习考察了,要不是首长,我不知道啥时候能见着他呢,考察还保密,我压根儿联系不上他,可给我急死了。” 程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你说是将军去走的路子?” “是啊,我正焦头烂额呢,我知道有人来审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对,但关键证明人不在,当时的李局长因病去世了,就只有杨书记能证明。虽然我当时拿到了你那表兄弟李建国的证明信,但也不够好使啊。然后没多久就有回机关办事的捎回来两封信,一封是杨书记给我的,说明了一下情况,你放心是我们的暗语,一封就是带着火漆的证明信。”江伟明现在说起来都觉得走投无路也不过如此了。 程延眼神失焦地看着窗外,江伟明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老程——”最后一声江伟明几乎是吼的,程延才听见,被路过的护士给骂了一顿。 “你想啥呢?”江伟明这人生来就怕医生护士,刚被护士骂了就小声地问。 程延继续夹着菜,“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还瞒我啊?”江伟明不悦道。 程延挠挠脸,“我还没想明白呢,怎么跟你说啊?” “你啥想不明白啊?” 程延看他这副德行,干脆把筷子放下。 “你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我告诉你的是吧?” 江伟明点头,“是啊。” “那是什么时候?” “不到半个月前吧。” “杨书记的信是什么给你的?” “三天前。” 程延直视着江伟明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巧。” 江伟明没明白,“什么?” “怎么就这么巧,信是今天送到的?怎么就这么巧,三天前到了你手里。”程延看着江伟明,眼里越来越了然,“怎么这么巧,需要杨书记的时候他就去考察了,还是保密考察。他一个县级干部,怎么会有这种考察呢?” “你……”江伟明不敢说出口。 “怎么就这么巧的,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不在,最后关头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信就到了你手里。”程延的思路越来越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蔓延,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用袖子草草擦了一把眼睛。 “老程,我……你猜错了!”江伟明哑着嗓子道。 “我……我上个月刚给杨书记打过电话,他说……他女儿生病了,他要明年退休。” 江伟明长着嘴,无话可说了。县委不会让一个马上退休的人去参加保密程度这么高的考察学习。 那就只能是人为让他去的,事情安排地这么有条不紊,还能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是那个他们都认为是自己精神上父亲的人。 程延的头埋在臂弯,没有看见苏晨在窗边吃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第209章 苏醒 江伟明就是来送个饭,看望一下这一家子,等他们吃完饭江伟明就收拾了一下保温桶回去了,只是来时的心情和离开的心情是大相径庭的。 人一走,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待到日落时分,窗户外的暖黄霞光照进病房,照到苏半夏的脸上,苍白的脸色倒像是上了一层胭脂似的。 霞光扰人,苏半夏的眉头浅浅皱起,程延站起身要去把窗帘拉上。 窗帘的滑轨出了点问题,拉完第一片窗帘,第二片怎么也拉不上。 程延回头看看,一片窗帘能不能遮住苏半夏脸上晃眼的光,可一回头,就看见苏半夏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他,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僵在原地。 苏晨听见程延停止了噪音,抬头看他在干什么,一转头就看见程延呆愣在原地的傻样。 “姐姐,你醒啦!”苏晨转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果然病床上一直闭着眼睛的姐姐苏醒了过来。 苏半夏长时间没有说话,嗓子干疼,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程延也缓过劲儿来,用桌上的凉水兑了一点暖壶里的热水,晃匀了喂到苏半夏的嘴边。 几口温水入喉,苏半夏感觉好了许多,程延用额头贴上苏半夏的额头,点点头,“不烧了,我去让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 苏晨兴奋举手,“我去我去!”说着一溜烟跑出了病房。 苏半夏被刚刚程延放大的俊脸晃了心神,两人虽已互通心意,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程延倒没有什么感觉,他一心都在苏半夏的身体上。 “怎么样?还疼吗?一会儿我再给你上一遍药。头疼不疼了?还是等医生来了做一个全面检查。” 程延不等苏半夏回答,自己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苏半夏就微笑着看他说话,她感觉自己好长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种感觉真是恍然如梦。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推门走进来,拿着听诊器听了半天,又检查了一下苏半夏的伤口。 “目前情况已经稳定了,再观察几天吧,这几天可以吃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手臂的骨折需要好好将养,别碰到了。”为首的老大夫跟程延交代道。 程延听得仔细,又问了一些比较细节的问题,后医生们才出门。 苏晨一改这几天稳重的样子,乐呵呵地趴在病床前对他姐嘘寒问暖,苏半夏刚刚苏醒有些虚弱,但还是撑着精神跟他说话,她看出来了,苏晨这几天一定不好过。 程延送走大夫,把苏晨从床前薅起来,“你去做你的题去,让你姐休息。” 苏半夏笑,“我没事,睡好久了。” 苏晨也注意到他姐虚弱的脸色,“我就坐在这儿,姐姐你休息吧。” 苏半夏确实也累了,握了握苏晨的小手,便闭上了眼睛。 程延给苏半夏掖了掖被子,然后低声道:“你在这儿守着你姐姐,谁叫你都别出去,知道吗?” 苏晨点头。 程延穿上大衣,打算去医院食堂看看。 这里的医院食堂除了卖固定的饭菜,还可以租借厨房。 程延不放心他们自己卖的东西,借用了后厨做了一锅米粥,往里放了些肉末和盐调味。 出锅后程延尝了尝,味道一般,但好歹干净放心。 程延付了钱便用洗好的砂锅装好,用毛巾包起来回了住院部。 即使砂锅包着毛巾,但因为粥是刚从锅里出来的,还是烫手的紧,程延手上厚茧遍布也有点遭不住,步伐快得不行。 三楼一转角,程延急促的步伐戛然而止。 301的门口站着两个身形笔直的小战士。 程延内心叹了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到301推门走了进去。 果然,屋里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陈将军坐在病床边上,看上去是在探病的姿态,苏晨站在病床的另一边,紧紧抓着苏半夏的被角。 宋志明看见程延回来,笑了笑,“老程,恭喜啊,弟妹恢复清白,你也算放心了。” 程延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把砂锅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把倒扣在砂锅盖上的碗拿下来,然后自顾自地舀粥,不大的病房里弥漫着粥的味道。 宋志明不明白程延怎么这么没有轻重,看到将军来了竟然也不打个招呼,就知道伺候他媳妇儿,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嗐,什么呀! 陈将军心里倒是门儿清得很,不在意地笑笑,跟病床上的苏半夏说:“小苏同志可以考虑一下,有想法了可以让程延给我打电话。” 苏半夏看程延的态度有些轻慢,她心里也不解,面对陈将军抛给的大饼也没有答应下来,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考虑。 程延把粥晾好,然后跟陈将军敬了个礼,随后不满地对宋志明道:“天都黑了,怎么带首长来这里,就这么几个人,真是没有轻重!” 宋志明心里也有苦说不出,他说了哪算啊,陈将军一开完会出来就要来这里,就这外面那两个卫兵都是他强行要带上的呢。 陈将军知道程延这是在赶人,笑呵呵地站起来,“行了,你也别阴阳怪气了,我这就走。小苏啊,好好想想啊!” 苏半夏微笑点头。 陈将军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苏晨,眼里的情绪复杂地让苏晨逃避般扭过头。 “首长,我送你。”程延道。 陈将军这才收回眼神,又变回那个不苟言笑位高权重的老首长。 出了门,陈将军接过宋志明送到手里的拐棍,意味深长看了程延一眼,程延没有逃避直视回去。 “程延,你很不错。” 程延淡笑,“我没什么本事,能保住家里人安全就是最大的期望了。” 陈将军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很多,“我……你们以后都会好好的,放心吧。” 程延又敬了个礼,“首长慢走。” 宋志明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和谐。 陈将军拄着拐棍走了,宋志明给程延一个疑惑的目光,说了一句“明天我再来看弟妹”,便急匆匆去追陈将军的脚步了。 程延回到病房,桌上的饭已经晾得差不多了,他用手背碰了一下碗壁,差不多刚好入口。 苏半夏左胳膊骨折,程延压下心里的愁绪,给她喂饭。 一勺肉粥送至嘴边,苏半夏没有张嘴,她的眼睛柔柔的却看到了程延心底。 “你瞒我什么了?” 她的声音语调很柔和,可话语不是个疑问句,其笃定让程延说不出“我没有这样的话”。 他手上举着勺子,“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跟你说。” 第210章 互诉衷肠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程延用毛巾给苏半夏擦擦嘴。 “苏晨,来床上睡觉。”苏半夏对着一旁趴着的苏晨说道。 本来这间病房里只有苏半夏一个人住,但下午东城区那边起了一场大火,烧伤了不少人,病房里的另外两张床就住满了,现在连病人带家属站了一屋子人,吵吵嚷嚷的。 这环境,谁睡得着? 苏晨无语地撇撇嘴,脱了鞋子上去。 苏半夏抬起自己完好的一胳膊,“扶我下去走走,我浑身酸疼。” 程延不赞成地看着她。 苏半夏撒娇般晃晃程延的手臂,“我就在楼道里走一走,不见风。” 程延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妥协般扶着她的肩膀,扶她下床。 “走一小会儿马上回来,医生说你现在还虚着呢。” “好。”苏半夏答应的干脆。 苏晨困了,他姐姐说他该睡觉了那他就是困了,他乖乖闭上眼睛,但脑子却清醒得很,不断回想着刚才陈将军专门前来说的话。 一个小时前,程延出门没多久,陈将军和宋志明便上门了。 苏晨是不欢迎他们的,但苏半夏睡得轻。不熟悉的人声和脚步声让苏半夏迅速睁开了眼睛。 这也算是这段时间的后遗症吧,有点动静就惊醒。 “弟妹吧?快快躺下,我们就是顺路来看看。”宋志明做打头的人打招呼,顺便还撸了一把苏晨的后脑勺。 苏晨不像宋志明似的自来熟,转了半个床到另一边去,用行动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欢迎他们。 苏半夏笑笑,“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没有没有,小苏晨很懂事的,我前几天还教他打枪了呢,这孩子力气可以啊,打起拳来有模有样的。”宋志明夸道。 宋志明自己叨叨半天才想起来自家领导还在边上站着,忙拉过一把椅子,“这是我们陈将军,也是程延以前的领导,首长开完会专门来看你的。” 陈将军一直在打量这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人,他这段时间不断接触她的名字,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小苏你好。” “首长好。” 陈将军温和笑笑,“我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呢,受苦了,这段时间好好休养身体,也让程延放心。” 苏半夏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说没关系没受苦?那是假的。说自己确实受苦了,那是卖惨。 “这段时间苏晨是在我那儿住的,我很喜欢这孩子。” 苏半夏看看苏晨,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但苏半夏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是在那里被为难了? “他平时有点儿调皮,给您添麻烦了,改日我上门感谢您的和家人的包容。”苏半夏客气着。 陈将军面色黯然,“我家里没其他人,就一个闺女,闺女很喜欢他。苏晨,你喜欢陈莹阿姨吗?” 苏晨看着姐姐温柔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抹愧疚,“我……陈莹阿姨挺好的,我住在您家,她身体不好我陪陪她是应该的。” 陈将军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甚至怀疑苏晨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苏晨只说应该,没有说喜不喜欢。也是,陈莹那个样子一般孩子看见都害怕地直哭的,苏晨还能陪陈莹开心,这是母子天性吧。 陈将军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通,又说起另一件事。 “听程延说,苏晨的数学天赋很好,有没有想法把他送到京城来上学啊?既然有天赋,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看苏半夏要推拒的神色,陈将军一抬手制止住她开口,“我跟程延说过这个事了,他说得看苏晨和你的意见,程延很早之前就跟着我了,我把他当儿子看,也想让你们有个好的前途,你可以先考虑一下。” 苏半夏搓搓手指,她有点紧张,生死之际走一回更加惜命,她怕人说自己不识好歹。 “我回头跟苏晨沟通一下吧,还是看他的意见。” 陈将军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 随后程延回来一通冷脸,也终于撵走了陈将军。讲实话程延沉着一张脸的时候苏半夏心里吓了一跳,她现在就非常的……怂! 苏晨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陈将军长久地身居高位,不管以前是否是苦出身,长时间的发号施令也让他听不得拒绝。那自己不到北京的话,姐姐姐夫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可看先前姐夫那么放肆,陈将军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应该不会吧? 旁边病床边家属还在哭天抹泪,吵吵嚷嚷的,苏晨没工夫体谅别人,一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走廊里,苏半夏撑着程延的胳膊,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苏半夏开口说。 程延叹了口气,“我心里憋着很多事,但我觉得这些事都不应该烦到你头上。” “我们是一家人,难道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才是好的吗?” 程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那些猜测,自己都说不出口,又怎么告知给她呢。 “这个事情确实跟钱家脱离不了关系。” 苏半夏点头,“这个我知道。”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用。” “什么?” 程延没明白,什么叫不用? 苏半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程延,伸手抚上他的脸,脸颊上许久没刮胡子,摸上去扎扎的。 “我这次也算在生死上走了这么一趟吧,你知道我这次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程延不忍地摇头。 “是明哲保身,是要做识时务的人。”苏半夏眼里不受控制地掉着眼泪,“我不做坏人,但也绝不再做出头鸟了。我知道这样很软弱,但现在……太特殊了,我拼不起,命只有一次,我不想你为我得罪人,不想你去做没有必要的冲锋陷阵,我害怕你出事,我还没有对你好呢。” 程延也红着眼睛,“你对我很好的。” 苏半夏摇头,“没有的,我一直都没有特别关心你,我好后悔,过年时候做的棉衣只有你的没有做好,干什么我都把你放在最后,我一点也不好,这次说不定还要连累你。你答应我,你不去追究好不好,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别去好不好?我以前对你不够好,我以后对你好,你别去……” 程延双手拥住她,“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给我做衣服,给我留热饭,还会等我回家,是我做的不够好,对你关心不到位,之前我不敢跟钱家撕破脸,才酿成这次的……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苏半夏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很害怕,她怕死了。 她从没有经历过那样像地狱一般的事情,她又疼又冷,她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多想程延。 “程延,我想你。” “我也想你。” 在这个忙碌人流奔波的医院走廊的墙角里,他们短暂相拥,舔舐伤口,感受对方的温暖。 第211章 久违的甜蜜 两人在走廊角落短暂依偎了一会儿,程延担心她着凉,要把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再给她裹一层。 苏半夏眼尖地看见程延耳廓通红,像发现新大陆般说道:“程延,你害羞了?” 程延面无表情否认,“没有。” “没有?” “没有。” 苏半夏忍着笑,给他面子的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个事儿跟你说。” 苏半夏的胳膊不能动,所以穿衣服费了不少时间,程延边小心翼翼地不让沉重的军大衣压住她的伤处。 “什么事?” “就是,晨晨上学的事。” “不去。”苏半夏现在犹如惊弓之鸟,任何外人的善意或恶意她都不想再接触,何况是让苏晨一个人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上学呢。 即使那个陈将军话说得极其漂亮,苏半夏也没有心动,而且看当时苏晨的态度,他也没有想去的意思。 “行,你做好决定了就好。” 苏半夏犹豫道:“会得罪人吗?” 程延看她这般小心翼翼,心里像住了一只猛兽般,想要把那些伤害她的人都大卸八块。 “不会,没事的,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发生任何危险,你别害怕了好不好?” 程延的话低沉有力,但苏半夏心里缺失的安全感并不是一朝一夕只言片语就能重新搭起来的。 程延也明白,他又心疼,又挫败。 心疼苏半夏受的无妄之灾,挫败于自己能力不够,竟没有办法将那些人全部绳之以法,更挫败于……他并不能很好地安抚到她。 “回去吧。” 程延扶着苏半夏缓缓回到病房。 病房里已经恢复了安静,病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家属坐在椅子上暗自垂泪。 苏晨已经睡着了,病床位置小,苏半夏倒是没地方睡觉了。 “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苏半夏扯着程延的指尖,“马上是多久?” 程延的心像在对方手里滚了一圈儿,颤得不行,“一分钟,你数着,数到六十就回来。” 苏半夏这才松开了他的手,“好,你去吧。” 苏半夏也真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嘴唇无声地数着,“一,二,三,四……” 旁边床的家属是个岁数不大的女人,她丈夫烧伤得厉害,她也哭了好久了,刚刚平复下来就听见这对夫妻的对话。 “你丈夫对你真好。” 苏半夏被旁边人说话一打断,忘记了自己数到几,她微微一笑然后背过身重新数,女人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 数到四十的时候,程延便抱着一个折叠床快步走了进来。 “是不是六十之前就回来了?” 苏半夏抿嘴笑,“是。” 程延“嘿嘿”一乐,然后把折叠床撑开,放在病床旁边。 苏晨睡得不沉,感觉有人动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是自己姐夫又闭上眼睛去会周公了。 折叠床很小,小到也就只能苏晨这样的孩子睡。 “来,躺下吧。” 苏半夏不动弹,“我还没洗脸呢,我好久没洗脸了,我还要刷牙。” 程延无奈,“明天再刷牙好不好?我去给你倒点水,用毛巾擦擦脸。” 苏半夏坚定地摇头。 “行,我去给你拿。”程延让苏半夏坐在床上,然后去墙角的包里拿苏半夏的洗漱用品。 东西是来京城之前就收拾好的,衣物生活用品一用俱全,程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细心。 牙刷上挤好牙膏,在牙缸里兑好温水,把痰盂放在床边的墙角,还在旁边放了一把小板凳。 “来吧。” 苏半夏心满意足地刷了个牙,左手不能动,程延就端着牙缸,无比耐心地伺候着她。 刷了牙,又洗了脸,苏半夏被程延扶上床的时候又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我明天要洗澡。” 程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虚地说:“那只洗个头行不行啊?我好久没洗头了。” “躺下,明天再说。”程延给苏半夏盖好被子,然后把洗脸水也倒进痰盂,端着痰盂出去了。 隔壁床的女人看着眼睛有点热,她还没见过一个男的能这么伺候女人,再看看自己家这个受了重伤在床上躺着还不忘使唤她的丈夫,更觉得老天不公。 “喝喝喝,人家医生现在不让你喝水你听不懂啊?” 另一边心疼儿子的她婆婆闻言,挑着三角眼就骂开了,“曹翠儿,你冲我儿子嚷嚷啥?他现在疼,想喝点水怎么了?好哇,我儿子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嫌弃他了,我儿子命苦啊……” 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曹翠儿觉得丢人死了,旁边的病人家属都看她,一转脸儿这小媳妇儿也扭着脸看她。 曹翠儿一竖眉毛,“看什么看!” 苏半夏扁扁嘴,把头扭过去,不看就不看。 最后还是护士来骂了一通,病房里的骚乱才平了下去。 程延去的有些久,久到苏半夏数到了五百他还没有回来,她心里越来越急。 等到她急不可耐想起床去找他的时候,程延披着一身冷气进来了,“怎么了?要上厕所吗?” 苏半夏也就是刚坐起来,“没有,我……你干什么去了?” 略带埋怨的话语让程延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程延的手心里躺着一个玻璃罐儿,苏半夏喜出望外,“雪花膏儿?” “我刚才还觉得自己细心把你东西都拿上来,谁知道拉了这个。” 苏半夏有些不好意思,“哪儿就非得用了,不用也行的,家里那个还有好多呢。” “那怎么了,该用就要买。”程延拧开罐子口,挑了一点儿问道:“够吗?” “再来一点儿。” “这样呢?” “差不多了。” 程延照苏半夏平时的样子,把雪花膏在手心揉搓开,再一点一点按在苏半夏的脸上。 “疼吗?” 程延感觉手心下脸颊肉的嫩滑,但却因为茧子的存在并不能感觉真切,他只觉得苏半夏会被他的糙手抹得脸疼。 “不疼。”苏半夏说的是实话,就是有点扎扎的而已。 程延越抹越觉得这个活儿真好,他还想干一辈子。 最好还是苏半夏忍不住制止他,“好啦,哪有这么抹的。” 程延这才依依不舍放下手,然后把雪花膏放回了包里。 这恩爱的一幕也让一旁的曹翠儿看个真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人家丈夫怕媳妇儿没有雪花膏用不习惯,专门去买了一罐,她在供销社见过,要几块钱呢。 她曾经买个万紫千红裂手膏,都被婆婆骂败家,丈夫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和眼神也是不赞同的,看到这儿就越发嫉妒这个命好的女人。 不就是长了个漂亮脸蛋儿吗,就会勾男人! 或许曹翠儿的眼神太过露骨不知遮掩,程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起身挡住了曹翠儿的目光。 曹翠儿的视线跟程延在空中交汇,然后被程延冰冷的目光冻了一哆嗦,她缩缩脑袋转回身去。 程延一动弹,没睡着的苏半夏马上睁开眼,“你干什么去?” 程延坐在床边,“我哪儿也不去,睡吧。” “你上来睡吧。” “不了,你睡,我在这儿守着你。” 苏半夏伸手握住程延的手,才放心睡去。 第212章 出院 在医院又住了三天,苏半夏要出院了。 开始程延还是想让她再住几天的,可是现在病房里住了两个烧伤病患都是男人,而且每次换药的时候都叫得凄惨无比,女人的叫骂声,孩子的哭嚎声,这几天没有一天能休息好,苏半夏本就苍白的脸色,眼下又浮现了淡淡的青黑。 最后程延决定带苏半夏出院,他专门出去实地看了几家招待所,最后定了一家卫生比较好也比较安静的房间。 东西都放进包里,最后也没有什么忘记的东西。 程延看见墙角放的折叠床,看了一眼斜着眼睛看人的曹翠儿,拎着折叠床去了挨着门的床前,跟守着儿子的老太太说:“大娘,这个是我们自己买的床,带不走,留给你了!” 老太太耳朵不好,问了几句“说什么。” 程延无奈,只能在床上躺着小伙子说话,“小伙子,这个折叠床我们带不走,晚上你妈妈陪床的时候也能躺一会儿。” 躺着的小伙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推拒了几句被程延劝下了。 “我们家不在京城,真的带不走,东西也不贵,老太太这么坐了好几天了,权当我心疼老太太了。”程延把折叠床立在门后,“晚上就这么一撑,就能睡了,你不能动就让医生护士帮帮忙,不费什么力气。” 床上的男人看着二十郎当岁,这次起火他也是无妄之灾,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现在他病了,就只能母亲来照顾他,看着母亲这么大年纪夜夜陪护,他也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 “还真是会抱大腿啊……”旁边曹翠儿悠悠说道。 程延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去床上收拾苏半夏换下来的病号服,这个交了押金的,回头要退。 不是程延针对谁,这个曹翠儿丈夫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曹翠儿就跟医生护士耍脾气,话里话外都是程延作为解放军,医院讨好他,所以专门给他送了折叠床,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就只能生挺着。 开始护士还解释着不是他们提供的,后边耐不住曹翠儿越说越过分,都上升到贪污腐败上了。 程延当时出去接了个电话,是宋志明打电话打到了护士台。 他就接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他媳妇被人指着鼻子骂。 曹翠儿欺软怕硬,看见一脸煞气的样子,火速闭上了嘴。 护士也是见了救星的样子,“同志,您这个折叠床是哪里来的,跟她说清楚吧,这真不是我们医院提供的啊!” 程延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纸,“这是你们医院对面供销社卖的小型陪护床,六块钱,收据。” 曹翠儿闭嘴了,她心里也能猜到大概是私人买的,她就是想闹,闹到医院不得不给她也提供一张床。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程延开始想追究的,但被苏半夏拉住了袖子。 看着原来明艳大方,嘴巴像个机关枪一样的苏半夏,现在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像个埋在沙子里的鹌鹑,程延心里堵地慌。 这件事不了了之了,但之后医生查房护士换药,曹翠儿的丈夫叫喊地都比别人声音大一些。 现在程延要带苏半夏出院了,折叠床他也越过曹翠儿送给了那对母子。 最后他还摸出了那张收据,“收好这个,要是谁说这张床是他们家的,你就把收据拿出来。” 曹翠儿的脸色更难看了,杀人诛心,她还真这么想过。反正到时候他们走了,她家里人多,到时候仗着人多把床请过来不是轻而易举,对面就一个躺在床上动不了的病人和一个耳朵听不见的老太婆。 程延这一下子就把路堵死了。 离开病房门的时候,程延难得心情好了很多。 苏半夏问他:“你笑啥呢?” 程延:“我高兴。” 苏半夏:“……” 所以在高兴啥! 走出医院,感觉空气都是新鲜的,苏半夏深呼吸了一口,“我好开心!” 程延笑:“开心就好。” 路边有不少三轮车,都是拉活儿的。虽然现在不允许做生意,但这种私人拉活儿,尤其在医院附近基本都是心知肚明的,也没人去查。 程延把包放下,“我去找辆车。” “嘀嘀——” 一辆挂着军牌的黑色吉普开过来,驾驶座上就是苏半夏一面之缘的宋志明。 “老程,弟妹,我这时间算得准吧?正好!” 程延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弟妹出院啊!” “我找好车了,可以自己出。” 宋志明白了他一眼,“拉倒吧,你刚出来我都瞧见了,你啥时候找的车,快上来吧,别占人家医院的大门儿。” 程延也没坚持,打开了后座门,让苏半夏和苏晨上去。 程延把包放在后备箱,自己坐上副驾驶,“去红星招待所。” “去什么招待所啊?去首长家,家里都收拾好了。” 程延舔舔唇,“我定好了,就去招待所吧。” 宋志明开车间隙瞟了程延一眼,“这是将军交待的,我就得把你们带去家属院。” 气氛忽然凝滞了起来。 宋志明按了一下喇叭,“怎么了老程?住首长家不方便?招待所哪比得上家属院啊,还有黄姨能照顾弟妹,黄姨做汤可有一手了,你不知道?去去招待所你们怎么吃饭啊?顿顿去饭店买能养好病?” 宋志明说的确实没错,所以程延没打算在招待所多待,打算等苏半夏情绪和身体再稳定一点就回昌新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现在…… “你心里不是没数。”程延平静了一下情绪,跟宋志明说。 宋志明笑了一下,“你能怎么样啊?跟将军割袍断义?” 程延的手仅仅攥着,脸色也很难看,这无异于把他推在了悬崖边上。 “行了,老江也在呢,你不见见他?人家大老远儿来的。”宋志明伸手拍拍程延的肩膀,“他明天就走了,好歹我们兄弟聚一聚呢!” 后座的苏半夏一直听着没说话,此时也开口了,“去见见江大哥吧,我也要当面谢谢江大哥呢。” “你看,还是弟妹懂事儿!” 宋志明知道只要苏半夏松口,程延说不出什么“不”字儿。 汽车开得飞快,苏半夏看着外面,“能停一下吗?” “怎么了?”宋志明就想赶紧把人送到家属院儿好完成任务。 程延不耐烦“啧”了一声,“让你停,听不见啊?” 宋志明无奈,只能把车又往回倒了几百米,停在一家垃圾回收站旁边。 程延:“要干什么,我去。” 苏半夏往外看看,垃圾站外对着比人高的纸堆,有书有信,有画有纸。 “我得自己去。” 说着苏半夏按下了门上的开关,下了车。 第213章 奇怪的一家人 宋志明在垃圾回收厂门口等得花都谢了,进去那一家三口还没出来,他丢都猜人是不是跑了。 待到他耐心告罄,决定进去找人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程延大包小包的身影。 “兄弟,你们是进货去了吗?”宋志明吐槽道。 程延把手里的两捆书扔到后备箱,“是啊,需要吗?” “快点吧,首长都要等着急了。” 苏半夏被苏晨扶着跟在后面,“陈将军日理万机还等我们呢?” 宋志明打了个哈哈,没说什么。 苏半夏浅笑一声,“不是什么好书,大多是学习资料,我上次去书店都没找到,怕以后都没有了,晨晨没得用。” 那两大捆能都是苏晨的?骗鬼呢吧!宋志明如是吐槽道。 汽车继续前行,这次没有停止一直开到了军属院,陈将军家门口。、 “马上到了弟妹,前面那家门口栽着数的就是。”宋志明指着前面的方向。 别墅大门处的树下等着一个女人,苏半夏远远看不清楚。 “那是谁啊?” 程延自然知道那是谁,那是苏晨的亲妈。他不善的眼神扫向宋志明,宋志明干咳一声眼神直直地向前,不敢对上程延的视线。 程延不知道怎么回答,苏晨清脆的嗓音响起,“是陈莹阿姨,陈将军的女儿。” 宋志明听到苏晨这么称呼陈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晨晨,其实……” “下车了!”程延冷声道,警告的眼神射向宋志明,宋志明无奈闭上了嘴。 下了车苏晨牵着苏半夏下车,陈莹远远看见车就激动地不行,黄姨听见车的声音出来忙拉住陈莹的胳膊,“莹莹,忘记你爸说的什么了?” 陈莹咬着嘴唇看着车,看着自己的儿子拉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嘘寒问暖,小心翼翼。 苏晨牵着苏半夏的手走到陈莹面前,“陈阿姨,你好啊。” 陈莹咽咽口水,“睿……晨晨,你好。” 前面女人在寒暄,程延伸胳膊拦住宋志明的路。 “怎么了?”宋志明疑惑地问道。 程延就看不得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别太过分!” 宋志明看苏晨已经带着苏半夏进去了,也不再装傻,走到后备箱边,跟程延说话的态度正经了很多。 “莹莹姐多可怜啊!你心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她以前对你也很好,做人不能不知感恩。” 程延把两捆书的绳子一边一个扥在手里,略带嘲讽地说:“那你说说,我怎么不知感恩了?” “你这是抬杠!” 程延挺直脊背,“因为首长的一个电话,一个命令,我扔下家里人扔下前程,去给他儿子擦屁股,这算不知感恩?还是我不乖乖把苏晨送回来就是不知感恩啊?” 宋志明没想到程延会是这个态度,“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首长,我们谁有前途啊?” “要是首长有那个意思,我随时可以脱军装回家,我承认开始来只是想混口饭吃,不被饿死就行了,但我后来读了书知道了道理,我也确确实实拿命在报效祖国。”程延正色道,“志明拧,我哪里对不起首长了,又哪里对不起莹莹姐了?” 宋志明只是想在程延这儿敲敲边鼓,他觉得接回苏晨的计划苏半夏才是最大的困难,没想到在程延这儿就中道崩殂。 他不是很理解,毕竟苏晨是别人家孩子,总要还回去的,程延真有那个心去给别人养孩子?还是说……对啊,这可是首长家的孩子,还回去是一次恩情,长长久久的养才是长长久久的恩情。 宋志明看程延的眼神儿都变了,“行啊老程,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心眼儿呢!” 程延真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老战友了,白了他一眼拎着两捆书进了院子。 院内陈将军真的没有出门,在家里等他们。 程延进院儿的时候苏半夏被一圈儿人围着,程延忙走上前。 “首长,进屋吧。” 陈将军也忙说,“你看我,都忘了。小苏大病初愈还是不好吹风,进屋进屋。” 进到屋里,陈将军也注意到了程延手里拎的书,“你这见书就眼晕的,还能买书看?” 宋志明嘴快道:“是弟妹要买的,弟妹才是那个爱看书的,是老程高攀了呢!” “哦?小苏爱看书啊?我书房里有很多书,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就怕我老头子看的你们年轻人不感兴趣。” 苏半夏也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谢谢陈将军,现在已经很麻烦了,我就是为弟弟和老家的朋友挑点学习资料。” 陈将军瞟了两眼程延放在茶几上的书,江伟明从楼下迎了出来,他打着背包,一看就是要走的样子。 “老程、弟妹——”江伟明开心极了,他以为赶不上呢。 “老江!”程延也迎上去跟江伟明拥抱在一起。 “我以为见不着你们了呢,弟妹身体恢复得好吧?” 苏半夏见着江伟明也觉得亲切,“好呢,江大哥,嫂子和甜甜怎么样啊?” “好,都在家里呢。这次来我们家雪儿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把她的问候带到,还有这个——她亲手做的阿胶糕,给你补身子的。”江伟明手里还拿着一小袋牛皮纸包的东西。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嫂子,我们也匆忙,没什么能带给嫂子的东西。”苏半夏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好好的就行了!”江伟明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转身向陈将军敬了个礼,“首长,我回去了。” 陈将军面露不舍,“等孩子大了,就带过来让我瞧瞧。” “好嘞。”江伟明完成了心里压着的一件事,此时的心情舒畅无比。 “老江,我送送你。”程延拎起桌子上的一捆书,搂着江伟明的肩膀出去了,宋志明看见也凑着说要送送。 屋里只剩下陈家人和苏家人。 苏半夏觉得有些不自在,主要是旁边陈莹灼灼的目光太烧人了。 “苏晨,来帮黄姨拿一下水果。”黄姨收到陈将军的眼神,开口说道。 苏晨在这里住的时间,黄姨对他不错,他看了苏半夏两眼才应了一声。 “去吧,还怕我跟你陈莹阿姨把你姐姐吃了啊?”陈将军开着玩笑。 但是在场的人,谁也没笑。 “坐吧小苏。”陈将军指着沙发。 苏半夏坐了半个屁股。 “苏晨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啊,你父母教得好,你也教得好。” 苏半夏:“他自己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很听话,我妈说他小时候也就饿了哭几声,尿了哭几声,其他时间很好带的。” 陈将军的神色有些感慨,陈莹几欲落下泪来。 苏半夏觉得更别扭了,这家人怎么这么奇怪啊! 第214章 父子对峙 二楼,书房。 陈将军跟程延在窗台边的桌子上对弈。 “你心不静。”陈将军往棋盘上放了一枚棋子后说道。 程延承认:“是,我心不静。” “为什么不静?” “……”程延放了一颗子,堵住黑子的气口,“首长何必这么问呢?” 陈将军听见这句话,手里的黑子悬在指尖,久久没有落下去。 “说说吧,怎么想的。”陈将军把棋子放回到罐子里,开诚布公道。 程延苦笑,“首长,何必这么逼我呢?” “现在是你在逼我,要不是你,我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要不是我,你直接就把苏晨接回来了是吗?就没必要这么费事是吗?” 陈将军不满于程延的咄咄逼人,“那是我的外孙,我接他回家有什么不对?” “您的外孙?那他为什么会成为苏家的儿子呢?” “你……你放肆!”陈将军像被揪了短处,恼羞成怒。 程延起身,像以前一样,犯了错就罚站一般,“是,我放肆。您看我的面子,没有直接把苏晨要回来,可您现在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苏家对你们有恩,没有苏家人,现在您的外孙就是一具枯骨,你们好像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件事情,现在像是他们偷了你们家的孩子一样。” “我救了苏立夏!”陈将军强调着刚刚对苏半夏的恩情,“一命换一命,不够吗?” 程延闭了闭眼睛,“难道这不是您应该做的吗?” “你说什么!我救她是应该是吗?” “要不是您……她未必受那么大苦。” “程延——” 陈将军一拍桌子,棋盘上的棋子有些都被震到了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现在有这个下场,是她自作聪明,不是我造成的。” “您没有顺水推舟吗?去的是总革委的人,您就一点儿不知道吗?是,您没有那个义务为我们去阻止什么,可她被带走被转移被上刑这些您是都能猜到的,您一句话也没有说。”程延眼眶通红,“还有……杨书记临时被调走,他那封信,未免太巧了。太巧的巧合,不是巧合。” “看来你这段时间没有闲着。” “是,我天天想,夜夜想,想我程延何德何能,能让总革委的人出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陈将军转瞬间恢复了平静,“想明白了什么?我就是个整天玩阴谋诡计的老浑蛋?” 程延最怕陈将军这样说话,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心里,说不出口。 陈将军站起身,“唉呀”一声,“我都多少年没生过气了,也就你们几个我才这么容易发火。” 程延鼻子一酸,曾经父亲般的英雄榜样摇摇欲坠几欲坍塌,他怎能不难过? 陈将军“咔哒”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打火机还是程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摩挲着手里沁凉的打火机,“你们几个啊,比我儿子都让我放心,我也最不知道怎么处置你们。当年伟明,非要回家,应了他,回去,现在当一个小警察。你也是,非要去普通驻地,你图个啥,风里来火里去,最后还是要一点一点打拼。张奎没了,楚年没了,现在也就志明在我身边。你以为我想斗?我不斗你们怎么办?莹莹怎么办?” 程延的眼泪无声地滴在地板上,“我不会说的,钱春生对我再好我也知道他有目的,我不会说的,您没必要用夏夏让他跟我结仇。” “说什么傻话!我知道你什么秉性,但是……我不放心钱家人啊,说不得什么时候你就着道了,你太正直,到时候,说不得你就真给钱春生那老王八蛋当女婿去了。” 陈将军坚持觉得自己是防患于未然,而且…… “我得知你媳妇儿被抓走的时候,她已经被上过刑了,我最多能保证她不死,不然你以为她在那种地方还能保住清白?” 程延没反应,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不管你怎么想,以后算是一劳永逸,你也不用再受钱家丫头的纠缠了,他们那一派……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你老婆这趟罪,遭得值。” 遭得值?程延以前不知道什么叫两难,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左右为难。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得像个娘们儿!”陈将军看程延低着头就来气。 程延用袖子抹抹脸,深深吐了口气。 “首长,我过几天就带老婆回昌新港了。” 陈将军挑眉,“就这些?” “嗯。” 陈将军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程延还是这副不死不活的德行,“程延,我开诚布公不是为了让你跟我离心的。” 程延抬起头,“可是首长,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但不能做对不起我妻子的事情。” “对不起?让苏晨回家算是对不起她吗?” 程延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苏晨姓苏,而且您在我们俩身上下工夫,您想过苏晨是怎么想的吗?他不见得想回来。” 陈将军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谁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亲生父母还在找自己不想认祖归宗的? 可是想起苏晨那双泛着清冷的眼睛,陈将军又不确定了。 “你猜的?” “我……我不知道,我回去了。” 程延敬了个礼,有些疲惫地往书房门走去。 可一开门,小小的苏晨就站在门口。 “真的吗?” 苏晨的问话让程延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姐姐被抓起来真的跟陈将军有关系吗?” 程延不知道怎么说,说有关系,确实没有直接关系,说没有关系,事情耽搁这么久确实有些关系。 苏晨低下头转身下楼了。 “睿睿——”陈莹被黄姨哄着吃了药,出了房间就看见苏晨在楼梯尽头,喊着往苏晨那边跑去。 苏晨站定,回头,“我不是睿睿,我不是你儿子。” 陈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上还有刚刚留下的笑,凝固在脸上,怪异极了。 “睿睿,我是妈妈呀,你不认识妈妈了?”陈莹小声道,听着委屈极了。 陈将军听见女儿的声音也走出书房,就看见二人对峙的样子。 陈将军又挂出一副拜托的样子,“晨晨,你帮帮爷爷好不好?陈莹阿姨生病了,你偏偏她也好。” 苏晨也就一米一二的样子,陈将军长得高,他也就在陈将军腰际,可身高的差距并不能让苏晨产生畏惧顺从的想法。 “陈将军,我是苏晨,不是关睿。我不能一直骗陈莹阿姨,我早晚是要走的,这样对她也不好,要早点儿清醒才是。” 苏晨沉着冷静的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陈将军不由想不愧是他们老陈家的后代,可这孩子说出的话真真是诛心之言。 “睿睿,你是不是怪妈妈啊?妈妈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是坏人,有坏人——”刚吃的药一点用都没有,陈莹的情绪再次到了崩溃边缘,“爸——爸——有坏人,有坏人啊——” 陈将军也顾不得劝苏晨了,忙抱住疯狂的女儿,不让她用头撞墙,“小黄,快来——” 黄姨掉着眼泪上来抓陈莹的胳膊,加上从楼下听见动静上来的宋志明,这才把陈莹抓回房间,上了镇静剂。 这一个嘈乱的过程,苏晨就静静地冷眼旁观,眼里没有一点情绪。 第215章 程延要说法 而二楼发生的事情,苏半夏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进到黄姨给她收拾的客房就被苏晨劝着躺下了,开始她还觉得失礼,但一大早起床然后就是一趟奔波,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睡她就睡到了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掩饰住了真实的自己,陈将军变成了那个好客慈爱关心下属的好领导,程延也变成了那个崇敬首长的手下。 陈莹没出现,陈将军解释说陈莹身体不舒服,苏半夏也没有追问。 在陈家的第一晚,苏半夏很不安。 “你快去。”苏半夏催促着程延洗漱。 程延无奈,“你看着我我别扭。” “你别扭什么啊?我是你媳妇,我看你还别扭?” 程延不敢说什么了,心里泛着甜蜜的腹诽:你是我媳妇儿我才别扭呢! 拿出急行军的速度清理了自己,程延被苏半夏拉着上了床。 苏半夏下午在黄姨的帮助下给自己洗了头擦了身体,此时觉得舒爽得不得了。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苏半夏指着双人床的里侧。 “这叫……”苏半夏刚想说这个床叫席梦思,话出口的一瞬间急促地闭了嘴。 程延叹了口气,把苏半夏拉入怀里,“这叫什么啊?” 苏半夏把脸埋进程延的胸口,摇摇头不说话。 “叫什么啊?我不知道,苏老师知道,告诉告诉我呗!”程延哄着她说话。 苏半夏动动脑袋,蹭到程延的耳边,小声说:“这叫席梦思。” 程延心里一痛,“这叫席梦思啊?这个床听说很舒服,以后我们家也买个这样的床好不好?” 苏半夏摇摇头,“我睡咱家的硬板床挺舒服的,对腰背好。” 程延摸摸她的头发,“等我转业了,我们回老家,我给你买个比这个还大的席梦思。” 苏半夏仰头,两人双眼对视,“真的吗?什么时候转业?我们回家?” 三连问,程延微笑着说:“等我回去问一下,可以的话,我们尽快好吗?” 苏半夏刚想答应,然后有些苦恼道:“那晨晨的学习怎么办啊?他数学天分可高了。” 程延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想办法,都交给我。” 苏半夏听见他这句话就放心了,“嗯。” “睡吧。”程延抱着苏半夏倒在床上,两人没有分开,一起盖着一张被子,苏半夏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晚上,苏半夏醒了好几次,但每次醒来,程延都条件反射般拍拍她的胳膊,苏半夏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程延正握着她的手看书。 苏半夏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出来是自己先前在垃圾站回收的纸质资料。 “你看得懂吗?这都高数。”苏半夏笑他。 程延也不怕笑话,“看不懂,晨晨看这个不会太早吗?要不要起来,小心胳膊。” 苏半夏在程延的帮助下坐起身,“现在看不懂,以后就看得懂了,这些资料都是很宝贵的,我看还有一些大师的手稿,以后都是无价之宝。” 程延不懂,但也很支持苏半夏的想法,“那昨天给老江那一兜子的呢?都是给你小姐妹的?” 苏半夏点头,“是啊,还有给想小姐妹丈夫的。” “现在也不高考了,看那有什么用啊?”程延不太理解。 苏半夏拿过程延手中的书端详着,“你这是实用主义思想,有些书不是为了有用才看的,再说了,不会永远都不高考的。” “有道理,不会永远都不高考的。”程延也知道,华夏乱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到头儿了,“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半夏往程延跟前凑了凑,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我没什么打算,我不知道。” 程延叹了口气,“没事,慢慢想,我陪着你呢。” “嗯。”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程延说:“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苏半夏仰头:“你刚说你要陪着我。” 程延失笑,“我中午饭之前就回来行吗?我一定回来。” 苏半夏噘嘴噘了好久,程延又许下一堆不公平的条约,这才让苏半夏点头。 吃过早饭,程延叮嘱了苏晨几句就开车出门了。 他去跟钱家人算账。 先是到纪委送了一封自己斟酌了好几天的信,然后驱车直线去了安全部。 “哟,程团长,好久不见啊!”郭宏图也刚刚上班,刚下车就看见程延的车停在门前。 程延嘴角抽了一下,也就三四天,哪里来的好久。 “郭组长。” 郭宏图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反而跟程延攀谈了起来。 “程团长没有在家陪媳妇儿啊?有功夫到我们这里来喝茶?” 程延不苟言笑,“当然是有事才来叨扰的。” 郭宏图一伸手,“那请吧!” 两人并排往大门里走去。 “程团长找谁啊?” “找你们部长。” “他那儿我熟悉啊,基本我天天去那儿挨骂,我带你去。”郭宏图像是不知道丢人似的,啥都往外说,说着还快走了两步在前面带路。 秦振在办公室里看资料呢,郭宏图门也没敲,挺着胸脯就进来了,大嗓门儿隔仨办公室都听得见。 “部长,有人找你啊!” 秦振脑门儿直跳,“郭宏图给我滚出去!” 郭宏图笑嘻嘻不动弹,“部长,说了有人找你,我滚出去简单,人找你的事儿可不简单。” 秦振这才注意到了郭宏图身后的程延。 “你是?”秦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 程延穿着军装,敬了个军礼,秦振以前也是军人,便也回了个军礼。 “秦部长你好,我是四天前住院的间谍案当事人苏立夏的丈夫程延,我想请问一下,苏半夏的罪责应该是脱清楚了吧?” 秦振一听就知道程延来意不善,于是谨慎地点头。 “是,经上级审查,苏立夏同志没有间谍嫌弃,是诬告。” “那诬告人呢?” “什么?” “诬告的人不需要负责吗?他不是犯罪吗?” 程延一句句问着,秦振却是不知如何回应。 “当然是有罪的,但是……” “那请问,我们作为受害者,能不能知道是谁举报的?这种规格的举报,至少是有点地位的实名举报吧?不然每天那么多封举报信,你们安全部的人再多十倍,也忙不过来吧?” 秦振难得被一个年轻人给问住,没错,是有人实名举报,可这事儿他管不了啊! “程延同志,这个程序问题……” 程延没有打断他,可秦振却说不下去了。 郭宏图在一边儿“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是真的在看热闹。 “你怎么还不滚?” 郭宏图一脸无辜,“部长,我滚不滚的是小事儿,人家程团长的事儿怎么办啊?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咱被人当枪使了,欺负人家家属,你还护着那使坏的,也忒不要脸了吧!” “滚蛋!有你什么事?” 郭宏图一脸正气,“当然有我事儿了,我抓的人,我审的案,这事儿你要不秉公处理啊,这工作我干不下去!” 秦振脑门子上的汗都被气出来了,“你裹什么乱呢?” 程延看了一眼郭宏图,不知这人什么来头,可这段时间他直接间接帮了不少忙。 “秦部长,见不到举报人被处理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您这儿不管我就找军部,军部不管我就去找省委,找国wu院,总有人管,再不行我就满大街贴大字报,总之,我绝不罢休!” “我跟你一块儿啊——我知道哪里卖的大字报纸质量好,就后面那条街……” “行啦——”秦振被气得脑仁疼,“说不处理了吗?郭宏图,给我滚蛋!程团长,这边儿细谈。” 第216章 养病 或许是秦振本就不想包庇谁,或许是程延的威胁真的有一些效用?程延看着秦振打了追究诬陷烈士子女的报告,并且加了安全部的章,签了自己的名字,才放心地出了秦振办公室的门。 大门口一早“滚出去”的郭宏图早已不知有意无意地等在那里。 “程团长,恭喜啊!” 程延实在不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谈不上恭喜,只是谢谢郭组长了。” 郭宏图忙摆手,“谢我干什么,我可担不起。” “没有郭组长,我爱人的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怎么能不感谢呢?” “纯粹为人民服务,回见了程团长。” 郭宏图好像就是为了看这么一眼,然后背着手走进安全部的大门。 程延看不透他,但目前来说,他确实是是在帮忙。 程延心里盘算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些大人物的斗法,他们小鱼小虾吃罪不起。 待回到将军楼,提起回昌新港的时候,陈将军看看楼上,“程延,算我这个老头子求你一回,25号之后回去行吗?” 25号? 程延问:“为什么?” 陈将军好似老了很多,“25号,是睿睿的生日。” 程延呼吸有些急促,“首长,您要是想开诚布公,您就直接跟他们姐弟说,在我这儿说这些是没用的。苏晨是个孩子,但根本不像个孩子,他有自己的想法。您是真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提出接人的吗?无非是知道您说出来苏晨也不会留在这里。” 陈将军没有说话,程延摸着兜里硬挺的质感,垂下眼皮,回了客房。 客房里,苏半夏正在对着镜子瞧自己的脸,先前住院的时候肿的地方已经下去了,但现在还有淡淡的痕迹。 苏晨托着下巴夸他姐姐,“可好看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真的。” 苏半夏“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瞎子。” “这很快就好了,会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的。” 程延走上前,“说什么呢?” 苏半夏回头,眼睛里都是喜悦,“你回来啦?” 程延指指自己的手表,“看,中午饭之前,准不准时?” 苏半夏看看他的表,十一点四十,“嗯,准时。” 程延手里是有苏半夏原来戴着的那块表的,可他不想让她再看见了。 “明天我带你去买一块新手表好不好?” 苏半夏回头继续看自己脸上的伤痕,“我不要。” “老宋给了我一张票,不买白不买。” “拉倒吧,不花钱啊?” “给你花钱我愿意,咱们家的前就是给你花的。” 苏半夏听见男人的甜言蜜语,没出息地喜滋滋乐。 苏晨没眼看,“我出去帮黄姨端菜。” “出去吧,小心点别烫着啊。” “哦。” 随着苏晨出门,程延从兜里掏出一块红布,俨然是先前苏半夏寄存在银行里的东西——红肚兜儿、玉佩以及玉镯子,其实那里还有一枝先前程妈给的银簪子,可能因为看着太破旧,他们就没有拿上。 苏半夏沉默了半天,接过程延手里的东西。 “这两样儿,应该是晨晨的。”她手里拿着红肚兜儿以及玉佩。 下巴又指指程延手里的玉镯子,“这个,是我父母留下来的。” 她仰起头,“你说,晨晨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呢?” 程延嗓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苏半夏好像没看出他的不然,自己喃喃着:“能有这么块玉佩,肚兜儿也是这么好的料子,应该是个很好的家庭。为什么会把孩子给丢了呢?还是不得已?” 程延觉得这个房间里的空气都无法呼吸了。 现在苏半夏的情绪很不稳定,也很脆弱,如果现在陈将军强行将苏晨要回去的话,他不知道苏半夏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别胡说了,说不定就是岳父岳母留下来的呢,这不有对儿镯子?肯定一人一样,难不成你俩都不是亲生的?”程延干笑着。 苏半夏没有笑,抬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走,真是个好问题,他刚刚想赶紧离开的时候,陈将军请求25号之后离开。 可现在明摆着苏半夏想赶紧离开,程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 “你……身体恢复的还不是很好,我们再住几天好不好?” 苏半夏凝视了程延几秒钟,漫长地程延几乎觉得过去了一天。 “怎……怎么了?” 苏半夏扭回头,她摸着肚兜儿和玉佩,“没什么,我饿了。” 程延松了一口气,“到点儿吃饭了,我们出去。” 程延把苏半夏手里的东西连同自己手里的镯子和裤兜里被切得坑坑洼洼的金条塞进床头边的抽屉。 “走吧,吃饭去。” 饭厅里,陈莹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不似昨天那样癫狂,但眼睛里还是含着说不出的东西,看着帮黄姨摆放碗筷的苏晨。 “小苏,今天感觉好一些没有啊?”陈将军拿着报纸戴着老花镜从客厅走进来。 苏半夏礼貌笑笑,“好多了,谢谢陈将军关心。” “还是要好好养啊,马虎不得,我年轻时就是不在乎伤口的保养,现在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啊!” “您是战场上的功勋,我这算什么呢,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 程延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这伤来得莫名其妙,甚至都不知能不能让背后的罪魁祸首得到惩罚。 陈将军坐下招呼黄姨,“下午给小苏炖一盅补汤。” 黄姨端着锅进来,满口答应,“小苏啊,不是我自夸,我炖的汤是真好,你这次伤了元气,我得给你好好补补。” “谢谢黄姨。” “黄姨,也给睿睿炖一锅老母鸡汤,我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喝,他应该喜欢这个。”陈莹的忽然发言,让饭桌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黄姨直接愣在了当场,半晌才答道:“哎,好的莹莹。” 陈将军在喝水的间隙,余光觑了苏半夏一眼,她面不改色,别说愤怒了,连疑问也没有。 “小苏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闺女命苦,现在这病时好时坏的,你多担待。” 陈将军这话,是赔礼,也是试探。 结果苏半夏说了一句:“啊?您说什么呢?” “睿睿……” “将军,不知道您家孩子多大,但是还是不要喝太多这种老母鸡补汤,大家都觉得这种汤很补身体,但其实汤里大多都是脂肪,不适合给孩子喝的,尤其是小孩正在长身体,脂肪量一多就容易发胖。”苏半夏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当然,偶尔喝还是没关系的,您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陈将军的话没说完就被将了一军。 “你懂什么,睿睿肯定喜欢喝的!”陈莹像个小孩子一样冲苏半夏发火。 “莹莹……” “爸,她知道什么呀?我儿子我最知道!” 苏半夏没跟一个病人争执,垂下眼睫,盖住自己眼底的情绪。 第217章 最后一日 3月25日,是程延跟陈将军约好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黄姨就收拾起了前一天后勤送来的新鲜蔬菜和鸡鸭鱼肉,占了厨房还不够,客厅的茶几上都是青菜土豆。 苏半夏一出房门就被这大场面给惊到了,随后反应过来这天要庆祝陈莹儿子关睿的生日。 “小苏起来了?今天有好一些吗?”黄姨热情地问道。 苏半夏笑笑,“嗯,好多了,谢谢黄姨关心。” 陈莹撇撇嘴没有说话,这几天有苏晨的存在,她的药都乖乖吃下去了,再不像从前一般偷偷吐掉,所以最近情绪也平稳了很多,但也仅仅是不发疯了。 只是对于苏半夏的存在,她一直是不欢迎的。 苏半夏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反正程延说了,他们明天就走。 “我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吃葡萄,黄姨,你给睿睿洗点儿葡萄,早上不是送来了一筐吗?”陈莹催促着黄姨去给她的“睿睿”洗葡萄。 黄姨耐不住陈莹的撒娇,“好的,我的大小姐,黄姨这就去。” 洗给谁?自然是苏晨。 苏半夏住进来没几天就知道了陈莹将苏晨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苏晨为了她的病情也没有否认,苏半夏觉得荒谬,但也没有戳穿,反正他们早晚是要走的,欺负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 可是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星期了,陈莹只要是见到她就为难,不论方法手段,只要能气到苏半夏她就高兴。 程延到眼睛几乎是长在苏半夏身上的,陈莹第一次使坏他就发现了。 “莹莹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对我们可好了,现在病了怎么变成这样了?”程延说着就要去找陈莹说道。 苏半夏拉住了他,“你跟一个病人置什么气?她无非是嫉妒我罢了。”、 程延傻眼,“她……她嫉妒你?她不会是……” 程延没说出口的是,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苏半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你长那个脑袋了吗?我是说她嫉妒晨晨每天照顾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将晨晨当她的儿子,作为母亲自然是会嫉妒的,可她又生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对一个陌生女人嘘寒问暖,她直线式的思维就告诉她——欺负我,只要把我欺负走了,她自然就能独占儿子了。” 程延咂舌,“这样么?” “不然呢?她现在就是个小孩儿,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唉,要不是我们要走了,我还真想给她看看。”苏半夏感慨着,说着下意识就想用受伤的左胳膊去托脸颊,被程延眼疾手快地抓住。 “小心点儿行不行,你……” “你能治莹莹姐?”宋志明不知道什么进了门儿,还把人家夫妻俩的小话儿听了去。 “治不了!”程延直截了当地道。 宋志明一脸不信,凑到苏半夏旁边的沙发上,“弟妹,你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啊?你要是能救莹莹姐,我谢谢你,我跟首长一家都得感谢你啊!” 宋志明一脸殷切,程延刚想说话就被他捂了嘴,“弟妹,你实话跟我说,能不能治?” 程延摆脱掉宋志明的魔爪,气愤道:“宋志明,莹莹姐自有京城的医生治,首都的医生还不够她看的?你非我媳妇儿一个半吊子干什么!” 然而宋志明才不管呢,只是直直地盯着苏半夏的眼睛。 殊不知,苏半夏现在就畏惧人直视她的眼睛。在昌新港的废旧木材厂中暗无天日的那几天,她无数次被人钳着下巴问着置她于死地的问题。 苏半夏再次被这种灼热的眼神盯着,她身子一扭就把头埋进了程延的怀里,再不肯把眼睛露出来。 宋志明没想到苏半夏会是这么个反应,他还想再凑近问个明白答案,就被程延拎着领子扯了出去。 “老程,你……” 宋志明还想跟程延发牢骚,但一抬头就发现程延目泛冷意。 宋志明有些磕巴,“你……你怎么了?” “我想让你滚蛋!” “咋了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儿,不是好事儿吗?这样也算是你报答将军的恩情啊,两相欢喜的事儿。”宋志明一脸认真,他是真这么觉得的。 程延感受着苏半夏在他怀里有些颤抖的身体,压着怒气道:“我欠首长的,是我欠的,跟我媳妇儿没有关系,再说了,她也没这个本事。” 宋志明还想劝,可看着程延不善的目光,把大仁大义的话憋了回去,蚊子一般挤出一句,“试试嘛。”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陈将军今日也按女儿的意思留在了家里,没有去军区。 宋志明感受着程延警告的眼神,“没……没什么。” 陈将军明眼一看就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也不气,反而乐呵呵道:“志明,你惹小苏生气了吧?你看程延脸色难看的。” “没有,首长,开玩笑罢了。”程延将这件事情画了一个句号,玩笑而已。 笑话,他是将军的亲信没有错,但今日不同往日,他再亲近也亲不过将军的亲女儿,再说了,中间还夹着一个苏晨不清不楚的。真要治了,治好不是功,没治好反而是过。 “爸,你快跟关洋打电话啊,他咋还不来?”陈莹不满地出来,嘟着嘴冲陈将军发火。 “打了打了,马上就到,爸爸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陈将军宠溺地道,“你哥哥是工作缠身,要不然他也得来。” “那睿睿的生日礼物和红包他得给。” “给。” 陈莹满意地坐在一边饭桌上苏晨吃水果,眼睛眯着,别提多开心了。 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睿睿,你怎么不吃葡萄啊?妈妈怀你的时候,可爱吃葡萄了,妈妈以前不怎么喜欢吃葡萄的,难道不是你喜欢吃吗?” 苏晨用小牙签扎着碗里的香蕉吃了个干净,葡萄倒是一个也没动。 苏晨吃完最后一口香蕉,然后用纸巾擦擦嘴,“陈阿姨,来您家的日子是我第一次葡萄,但我确实不喜欢吃葡萄,喜欢吃香蕉,跟我妈妈一样。” 陈莹的脑子好像是转不动了,想了很久。 陈将军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苏半夏在程延的臂弯里,通过缝隙,观察着外面,心想着万一一会儿陈将军发脾气,他们一家人赶紧跑吧。 说来奇怪,以前苏晨还是配合陈莹的,虽然不会叫她妈妈,但从没有像今天一样,一口一个“陈阿姨”,再一口一个“我妈妈”,直接将两人的关系剖在两人面前。 客厅内众人都在留意着陈莹的脸色,陈莹皱着脸好久,然后恍然大悟道:“啊,妈妈以前也喜欢吃香蕉的,你就是随我!” 陈将军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刚想说句什么转移一下女儿的注意力,就被外面的一阵嘈杂打断了。 “生日生日,过了八百次了回回让我来,回回是个圈套,爸你能不能不这么惯着她了?我还有工作呢!”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外传来,间隙还穿插着一个老头儿的劝告声。 陈将军的脸色比刚才要黑十度! 这次是真生气。 第218章 关洋 关洋很生气,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了。每次都说找到睿睿了,但每次都是扑个空,他还要像个傻子一样陪着演戏,冲陈莹指着的那个陌生孩子叫儿子,哄陈莹开心。 一次又一次,谁都会累,谁都会倦,不能因为他没有因为儿子疯掉就说他不伤心吧。 关洋发着牢骚进门,身后还有他二叔的叮嘱声。 他二叔送他来,一路上絮絮叨叨,他早就烦了。 “爸,怎么还没吃饭?赶紧吃,我下午还有会呢!” 关洋一脸不耐烦,陈将军勉强压下脸上的不虞,“你去看看那个孩子。” 顺着陈将军的手指的方向,关洋懒洋洋地瞧过去,只看见一个小男孩剃着毛刺刺的头发,趴在桌子上挑里面的梨块儿吃。 从背后能看出什么来! 关洋慢慢悠悠地走过去,然后在餐桌前跟扭头的苏晨对了个眼儿。 关洋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一样,盯着这个孩子挪不开眼睛。 “你……” 苏晨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跳下凳子,跑到沙发那边坐在了姐姐跟姐夫的中间,搂着苏半夏完好的胳膊,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 关洋鬼使神差般要跟过去,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关洋扭头,自己的胳膊被陈将军死死拉着。 “跟我上楼。” 陈将军撂下话,转身往楼上书房走去。 关洋看看那个在大人遮挡下只能看见一点点的孩子,心里跟猫抓狗咬似的,咬咬牙跟了上去。 程延看着这翁婿俩一前一后上了楼,眉头不自觉蹙紧。 书房里,陈将军也没摆谱,对于这个女婿,他向来没有什么谱好摆。 女婿有怨,他知道。 “爸,那个孩子……”关洋连门都没关上,就忍不住发问。 “门关上,挤住你尾巴了?”陈将军开着抽屉,看见女婿这急不可耐的样子,又不忍,又有些得意。 关洋嘿嘿一笑,把门关上,然后站在了书房木桌的对面。 陈将军也将抽屉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纸图样。 关洋拿起看了看,“这不是我们先前找孩子用的图吗?怎么了?” 陈将军不知道这个木鱼脑袋是怎么做到处级干部的,恨铁不成钢道:“再看看。” 关洋又拿起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是新的,爸,你又让人去哪儿找了?” 陈将军摇摇头,指着图样说:“这是新拓下来的。” “新……”拓下来的? 关洋的脑子一时间生锈了。 “爸,你是说,找……找……” 陈将军点头:“找着了。” 关洋手里拿着纸张有些颤抖,他双目通红地看着白纸上的玉佩纹样,这块玉佩是关睿满月的时候他爸亲自找的料子,盯着玉石师傅做的,在当初不知道关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的时候就开始做了。 玉佩当年跟着孩子一起丢了,他们这么多年找玉佩,都以为玉佩是被偷孩子的人贪财顺手拿走的,他们也不抱希望于玉佩跟孩子在一起,只期望通过玉佩找到那个动手的人,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孩子的所在。 是卖了,还是……没了,总得有个结果吧! “那人在哪儿!”关洋双目赤红,犹如厉鬼,让他抓住那个人,他要把他碎尸万段。 “东西这些年,一直跟孩子在一块儿。”陈将军说。 关洋的理智回笼,对了,孩子,客厅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真的是……”关洋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 陈将军却没有关洋的喜悦,“你别开心地太早,我看啊,他并不想认我们。” 关洋眨眨眼,“为什么?” 陈将军有些说不出口,一切都是猜测,苏晨本人并没有直接说过什么,难道让他老头子自己说因为自己曾经利用过他姐姐,导致他姐姐现在受了伤,孩子一生气不肯回家了? 更何况,人家苏晨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凭他的聪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这段时日,苏晨的一反往日跟陈莹过不去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觉得这样对不起自己爹妈?别逗了! 关洋是个读书人,手指细长,好看的紧,但现在却青筋覆在手背上,死死捏着那几张拓着玉佩纹样的纸。 “玉佩现在在哪儿?” 陈将军沉吟一声,“还在苏晨姐姐那儿,哦,苏晨就是那个孩子,他现在叫苏晨。” 关洋轻手轻脚走出门,然后在楼梯的缝隙里,偷看苏晨的笑脸。 苏晨在苏半夏面前笑得可开心了,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又皱起脸,像个包子。 关洋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黄姨把饭都做好了,他还在楼梯间里当偷窥狂。 “行了,下去吃饭,一个饭桌子上吃饭才高兴呢!” 陈将军倒是道貌岸然地淡定了起来。 关洋皱皱鼻子,这老头儿,看起来知道消息日子不短了,现在才告诉自己。 饭厅里少有地坐下了七个人,热闹极了。 黄姨虽然是家里的保姆,但陈家没有旧社会的陋习,黄姨在这个家里做了很多年,也算是这个家里的人的,所以也上桌吃饭。 黄姨兴奋地给在座的人盛汤,“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们姑爷也回家了,要是小景也回家就好了。” 陈景是陈将军的儿子,从军在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苏晨左边坐着苏半夏,右边坐着陈莹。 开席没有五分钟,苏晨就拽着程延要跟他换位置。 无他,陈莹跟关洋太烦了,一直给他夹菜,他最讨厌别人给他夹菜了。嗯,他姐姐除外。 陈将军看不得女儿委屈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让苏半夏主动站起来跟他女儿换位置,关洋先开口了。 “对不起啊晨晨,是叔叔过界了,以后叔叔不经你的同意不给你夹菜,你别生叔叔的气好不好?”关洋此时意外地机灵。 苏晨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程延咳了一声,他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面“嗯”了一声。 陈莹确实不依不饶,“你个坏女人,为什么要坐这里,都是因为你,我儿子都不跟我坐了。” 陈莹冲她发脾气不奇怪,但是饭桌上这样还是头一回。 程延眉头紧皱,他在心里说,只要陈莹再说一句,他马上带着他媳妇儿还有小舅子走,不受这份窝囊气。 率先冲陈莹发难的,又是关洋。 “陈莹,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儿,你看你说的是谁?长点儿心吧行吗?” 陈莹一脸委屈,“关洋,你怎么了?那是我们的儿子呀,你怎么让他叫你叔叔?你快叫他一声,让他叫你爸爸。” 关洋一脸无语,他知道陈莹生病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因此而迁怒她。 可是,现在他累了。 陈莹还拉着关洋的胳膊,让他去到苏晨的身边,让苏晨叫他爸爸。 忽然,关洋不想再包容了。 “陈莹,我们离婚吧!” 第219章 不欢而散 关洋话一出口,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饭厅一下子就安静了。 陈将军手拿着筷子,脸部肌肉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志明一脸愤愤,看起来比陈将军还要生气。 陈莹呆呆愣愣的,好像没听明白关洋在说什么。 而关洋本人,却感受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说实话,他话说得鲁莽,但心意却是真的。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整个房间里只有苏晨还在面色如常地吃饭。 “关洋,你说什么呢?” 率先出口的是宋志明,他当兵多年,脸色沉下来跟个煞神似的,而他对面的关洋文质彬彬还戴着眼镜,两相对比,感觉下一秒宋志明就能一胳膊把关洋扔出去。 关洋说出了心里压了许久的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志明,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陈莹的感情怎么来的,婚姻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苏半夏挠挠程延的手心,他们要说家里那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了,我们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程延握住了苏半夏的手,压下了她的不安。 现在走,更尴尬,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当村口的闲言碎语听吧。 宋志明一脸愤怒,但却什么反驳之言都说不出来。 陈将军深出一口气,“关洋,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 关洋筷子一放,一副破罐儿破摔的样子,反正说都说了,“爸,我知道我在陈莹这个样子的时候提离婚很混蛋,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我跟陈莹的婚姻开始本就不是单纯的。呵……真是可笑,你们这些长辈,一个一个嘴上都是支持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可一到自己子女身上就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你们……” “我们为了你们好——”陈将军不能接受自己和老战友当初看好促成的金玉良缘到今天反而遭受到了埋怨。 关洋嘲讽一笑,“对,为我们好,所以就要接受你们的安排,结婚,生子。” “不好吗?睿睿的到来你也很开心。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当初那件事,你和莹莹今天都会很幸福,我跟你爸没有错!” “没有那件事——”关睿瞧了陈莹一眼,“那件事是为什么发生啊爸爸,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 “还有啊……”关洋站起身,“你知道你的宝贝女儿为什么会疯吗?因为她是见自己旧情人去了,要不是她偷偷去见了赵学真睿睿怎么会没人看着,那么轻易被人抱走了!”关洋怒吼着,神色癫狂。 陈将军哑口无言,他确实一直不知道。 “她为什么疯啊?孩子丢了悲痛欲绝?”关洋冷笑,“她是面对不了自己,接受不了自己因为一个男人丢了自己的孩子,面对不了两家人的质问!到头来,她倒成了受害者,陈莹,你真厉害啊!” 关洋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这些年日子真的不好过。孩子丢了,陈莹疯了,明明知道一切事情,但什么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关家和陈家的联盟一定会土崩瓦解,盟友没了没什么,关家的势力会被人寻隙吞噬。 到时候,他一门心思去巩固力量,哪里来的余力去找孩子。 陈将军现在也明白了,当初没查到这件事,一定是关洋把事情瞒住了,要不然不会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爸,我真的累了,这么多年,我管着她,就是怕孩子回来了没妈,现在,我……我请求,让我跟她分开吧。”关洋虽然平时表现得嚣张得不得了,可现在对着陈将军他的态度低得不得了。 陈将军半晌没说话。 关洋眼里泪水朦胧了双眼,他什么也看不清,但坚持地看着陈将军。 直到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视线恢复,关洋擦擦泪痕,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揣进口袋,“爸,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啊程团长,程太太,今天让你们见笑了。” 程延和苏半夏对视一眼,冲关洋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关洋又跟苏晨说道:“晨晨,叔叔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苏晨放下手里的筷子,冲关洋挥挥手,“叔叔再见。” 关洋激动地点头,“再见……再见……” 他又看了苏晨两眼,转身离开了。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陈将军看着眼神懵懂,专心看苏晨吃饭的女儿,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上楼的时候,很慢,身形都佝偻了很多。 可以说苏晨今天唯一一个没有被现场气氛所感染的人,吃了个肚儿圆。 他拍拍肚子,“姐姐,我去做题啦,你再吃点饭,多吃饭好得快!” 苏半夏看他小大人一样交待着自己,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姐姐把这碗饭吃完。” 程延也赶紧表态:“我看着她吃完。” 苏晨满意点头,哒哒哒跑走了。 苏半夏刚想也站起来走走,被程延按着肩膀不许起来,“我答应晨晨的任务没完成呢,我可不能当个食言的姐夫。” 他把筷子塞进苏半夏手里,“吃完碗里的饭!” 苏半夏心里又甜蜜又负累,她开心于弟弟和丈夫对她的关心,又为难于这碗饭黄姨给她盛得真的很多。 “我……” “吃!” 苏半夏叹了口气,坐端正跟白饭战斗。 饭刚进到嘴里第一口,苏半夏就感受到身旁一道不善的目光。 陈莹正冷冷地盯着她。 程延也看见了,他挪了挪椅子,坐在陈莹和苏半夏中间,挡住了陈莹的目光。 “老程现在是真疼媳妇儿啊!” 宋志明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 程延一手帮苏半夏扶着饭碗,一手帮程延夹着菜,点头道:“是啊,我好不容易娶的媳妇儿呢!” 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仿佛没有听懂宋志明的弦外之音。 “老宋啊,你也该找个媳妇儿了,生个孩子,就有牵挂,不会再天天管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儿了。”程延面色含笑,说得却极为不客气。 宋志明没想到程延这么不给他面子,“呵,还真是娶了媳妇儿就不一样,要娶了媳妇儿都会变成这样,我还真不想娶。” 程延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盯着宋志明,宋志明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仿佛无处藏身。 “你看我干什么,你自己变了还不让人说!” 程延半晌才悠悠道:“我变什么了?我骂莹莹姐了吗?合着她想骂我媳妇儿瞪我媳妇儿,那我媳妇儿就得坐着让她骂让她瞪?我挡一挡都不行?什么道理!” 被程延这么一挑破,宋志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可话一出口,收回可难了。 程延看宋志明的脸色变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再给他留脸面了。 “老宋,你还记得刚才关洋说的,关睿丢了的那天莹莹姐去干什么了吗?” 宋志明脸色一沉,“这跟我们没关系,出去就把这件事儿忘了!” 程延心里嗤笑,这老宋还真是铁树一直开着花,开得他心都瞎了。 “赵学真我见过。” “莹莹姐喜欢那种小白脸样的。” “可不是我们这种五大三粗糙里糙气的,当初拆散他们我还出了一份力呢。” 程延最后一句还开了一句玩笑,可没有人笑,宋志明在他对面白了脸。 第220章 临行前夜 自程延几句话出口,宋志明就像三魂丢了七魄一般,浑浑噩噩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陈莹也被黄姨给哄回了房间,刚才关洋一说离婚,她就迅速躲回了厨房,她一个外人,有些事不是她能听的。 等到外面没有动静儿了,她才出了门,宋志明失魂落魄地出了门,陈莹正恶狠狠地瞪视着苏半夏。 她怕出事,好说歹说将陈莹哄回房间吃药,然后又费了浑身的力气让她睡下。 偌大的饭厅没人了,苏半夏乐得自在,竟真的把饭吃完了。 这一天,以热热闹闹开始,以冷冷清清结束。 晚上吃过晚饭,苏半夏坐在床上看程延收拾行李。 “我们明天真的能走吗?”苏半夏歪着头问。 程延点头,“先前说好了的,这边本就是多事的地方,我们多留也不好。” 他们来了京城没多少时间,可东西还真不少,程延整整收了两大包。 苏半夏指指床头的柜子,“那里边东西拿出来。” 程延依然去拿,空空荡荡的抽屉里放着那块玉佩以及肚兜儿,底下还盖着金条和玉镯子。 程延将东西递给苏半夏。 “这个……”苏半夏摩挲着玉佩,触手光滑,质地上等,上面雕刻的线条柔缓有力,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猴子,手中握着仙桃,仰头朝圣。 “怎么了?” “还给他们吧。”苏半夏道。 程延心头一跳,“你说什么呢?” 苏半夏最后看了玉佩一眼,“要不要还给他们啊?” 程延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半夏也没强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好像只是想说说话。 “我早就知道晨晨不是我们家亲生的孩子,当初我在我爸妈床底下发现这块玉佩和肚兜儿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我没说什么,我把晨晨当我亲弟弟看,可是……他太优秀了,优秀到,我没有那个能力让他施展自己的天赋。” 程延没想到自己瞒了这么久的事情,苏半夏早就知道了。 “你干什么?我又没怪你。”苏半夏好笑地拉着僵硬站着的程延坐在床边,“我又不瞎,先不说这几天陈莹的反应,就陈将军的态度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再是他得力手下,也不置于这么……挽留咱们住下。” 苏半夏低头一笑,“今天陈莹的丈夫就更奇怪了,对一个不礼貌的孩子那么宽容,不说教训,一点不虞都不没有,最后还专门跟他打招呼说再见,傻子才看不出来。” 这么一分析,程延也觉得自己傻,当局者迷了。 “我们先回家,现在不适合多在京城待。再说了,我们也得考虑一下晨晨的想法啊,对吧?”程延劝道。 苏半夏点点头。 程延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去跟将军道个别,明天我们早上直接走。” 两夫妻讨论完,程延给苏半夏换好睡衣,开好了小夜灯,才缓缓出门去。 二楼书房,陈将军等待已久。 程延敲门进去之后,站在桌子对面。 程延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陈将军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差不多的场景。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被考核的普通士兵,陈将军就这么坐在桌子后面,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做自己的警卫员。 那时候的程延,刚刚从农村里出来,啥都不知道闹了不少笑话,被那些有点见识的士兵嘲笑了好久。可他知道什么是警卫员,是首长最亲近的人。 他紧张极了,不知道说什么,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傻小子,陈司令抬举你,快表态!” 程延听见他那没见过几次面的团长推着自己答应,磕磕巴巴道:“谢……谢谢首长。” 于是,程延就做了陈将军的警卫员,一做就是五年。 这五年,他长了见识,学了知识,读了军校,后来,陈将军让他去选拔特殊部队,他去了,让他去为陈莹完成不在他范围内的事情,他也去了。这么些年,他不知道为陈将军完成了多少事情,大多,是不太体面的。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去普通部队的机会。 他想去,陈将军沉吟很久,同意了,只说要跟钱家保持距离。 他答应了。 到了普通部队,他经历了一段平静的人生,随后上天像是奖励他一般,有了妻子,有了家。 可是,为什么要将她扯进去呢? 两相安静之下,还是程延先开了口。 “将军,我明天回昌新港。” 陈将军平日鹰隼一般的目光,此刻也没那么有攻击性了,眼里多了几分无奈。 “程延,你要知道,我不想伤害你妻子的。” 程延点头,“我知道。” 你没想伤害她,你只是利用了她而已。 “苏晨……” “您想让他留下吗?” “你会让他留下吗?” 程延句句紧逼着,这在往日绝不会发生的场面,这几日发生了好几次。 “关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将军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但程延却明白得很。 关家很大概率只会有这么一个孙子了,必定视若珍宝不会让他在昌新港生活,而是要把他接回京城,不论用什么方法。 程延点头,“是啊,这不就是您的用意吗?” “可他不是苏家的孩子。”陈将军有些动气了,他始终觉得认祖归宗才是一个人的归宿。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是苏家的孩子呢?当初可不是苏家强行要让苏晨姓苏的。”程延说着大实话,要不是他岳父岳母心善,现在不管是陈家还是关家,争个粑粑! 这也是陈将军没有挑明事情的原因,但凡苏晨是苏家拐的或者买的孩子,他都能有一万种方法把孩子要回来。 可孩子是人家善心之下救济收养的,这中间不仅有养育之恩,还隔着一个救命之恩。 “关家有什么手段,尽管来就是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晨晨不想走,我绝不会撵他。”程延最后跟陈将军敬了个礼,毫不留恋地转身。 “关家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不要你的前途了?” 程延停顿了一下脚步,微微侧头,“我还有膀子力气,回家靠手艺也饿不死。” 回到一楼客房的时候,苏半夏半眯着眼睛,依靠在床头上,她怀里躺着已经睡熟的苏晨,这小子非要过来跟他们一起睡。 听见门开的声音,苏半夏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迷离,但嘴里问着:“怎么样了?” 程延从兜里拿出买好的三张票,“明天九点的票,安心睡吧。” 第221章 兄弟相执 “你自己照顾你自己就可以了,东西我拿得完。”程延大包小裹地往车上搬着行李,跟站在门口的苏半夏说。 苏晨背着小书包,手里还握着当初程延给他做的那把木枪。 “晨晨,你想到京城来读书吗?” 苏晨仰头看她,“我来这儿读书干什么?” “这里……” “你不想管我啦?”苏晨可怜巴巴地说。 苏半夏心里不是滋味儿,苏晨留在这里比跟着她前程好得多。 “我要回昌新港。”苏晨嘟着嘴道。 “回昌新港要不要先上车啊?”程延笑着跟这两姐弟道。 苏晨麻利地爬上后座,然后贴着里侧的玻璃不动了。 苏半夏嗔怪地看了程延一眼,程延走近小声道:“这是晨晨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他。” 苏半夏看了看用后脑勺对着她的苏晨,无奈点点头,苏晨选择回昌新港她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又能这样多久呢。 “你回去吧,我去送。”宋志明从门外走进,把陈将军派的司机打发走了。 程延看见宋志明也不意外,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陈将军一大早就去军区了,没有见他们,甚至连陈莹也被他安排人送去医院做常规检查,也许这样是最好的道别方式了。 “上车吧。”程延护着苏半夏的头,让她也上了车,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然后抬眼看着站在车边的宋志明。 宋志明一脸疲态,胡子拉碴,慢吞吞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别墅,程延果断开车驶离了这座小院儿。 路途中车上安静极了,由于昨天的不欢而散,今日大家都有些尴尬。 苏晨倚靠在车玻璃上昏昏欲睡,苏半夏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跟脑海中几十年后的京城的繁华相比,现在真是……原汁原味儿的落后。 “弟妹喜欢这儿吗?”宋志明开口询问。 苏半夏抬眼看过去,刚刚的问题仿佛不是宋志明问的一样,他眼睛发木,状若僵尸。 苏半夏神情淡漠,“没什么喜不喜欢,都差不多。” “是吗?我还以为弟妹再也不想来了呢。” 程延瞥了宋志明一眼。 “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想来?” “因为……” “咳——” 程延打断了宋志明想说的话,宋志明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但苏半夏不打算惯他这个臭毛病。 她开口说:“宋队长,看面色,晚上睡不好也不是一天了吧?” “什么?”宋志明一下没听懂苏半夏说什么。 苏半夏浅笑,“有时候,也可以适当降低一下自己的标准,赶紧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毕竟……一直不结婚,确实对身体也不好。” “你——” “还有啊,精力过剩可以找点儿正事儿做,实在不行就出去跑跑步爬爬山,管闲事可不是消磨精力的好法子。” 苏半夏越说越没表情,这段时间她缩在壳子里,还都把她当没刺儿的王八了,谁都能捏一把。 宋志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被人讽刺了,想还嘴又觉得跟一个女人吵架有失做男人的体面,况且他本身也心虚,说不出什么来。 他转过头,“老程,你就看着你媳妇儿这么没规矩?” 程延挑眉,“哪里没规矩了?她医术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毕竟也是个大夫,你要不考虑一下赶紧找个媳妇儿?” 宋志明被气得直喘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我的事儿不劳你操心了。” 这话说得生分,程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一路无话,一个小时之后,车停在了京城火车站外。 宋志明帮着程延把行李搬到车站之内,然后说:“我们去外面聊几句行吗?” 程延看了看苏半夏,苏半夏点点头,“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晨晨陪着我呢,放心吧。” 旁边宋志明还脸色不善地等着,程延点点头,“我马上回来。” 宋志明走在前面,阴沉沉的脸色,对面进来的人都绕着他走。 出去没多远,两个人停在一片开阔地带,四周有人没人看得清楚。 “老程,几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程延看他叼着烟满裤兜找打火机,将自己口袋里的火柴给他,顺口问道:“是吗?那就是变了吧。” “我们兄弟之间,好像也有什么变了。”宋志明点燃烟,猛吸了一口,还呛到了,咳了好一会儿。 待宋志明平息下来以后,程延才淡淡说:“你忘了我们在军校学的了吗?那会儿我还不愿意听这些理论课,教官说,‘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还说是什么哲学,当年我听不懂,现在才知道人家教咱的是真理。” 宋志明沉默不语。 程延站了一会儿,主动说:“你想说莹莹姐吗?” 宋志明嘴唇颤抖了一下,“我……我才知道……” 他说不出口,在程延将事情说透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可万万没想到,在别人眼里,竟然如此明显。 “情感是最不能控制的东西,但是志明,凡事要三思,考虑清楚后果。” 宋志明颓废的样子,哪里还有个高级军官的精练之感,“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不得她难过,我也不想的。” 其实当年,宋志明跟陈莹关系最好,宋志明受伤在医院的时候陈莹总是去给他送饭,可万万没想到,宋志明竟是种下了情感的种子。 程延有些后悔,当年他发现了一些苗头,可又不确定。陈莹当时有男朋友,宋志明除了看陈莹当时的男朋友不顺眼之外也没什么过激行为,程延还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猜测错了。 随着陈莹后来分手,结婚,他就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不过,宋志明一直跟陈莹很亲近,当年的事情落定将军调到了京城,他们兄弟也都纷纷请辞,只有宋志明一直留在将军身边。 几年不见,他的感情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莹莹姐……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没有孩子不行的,你跟弟妹说说,好好说说,苏晨又不是她亲弟弟,回头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哪儿还有心情管他,你们行行好,把孩子留下吧行吗?”宋志明几乎已经是哀求了。 程延本来看宋志明这副样子有些不忍,还在想怎么安慰一下宋志明,可一听这话,又恢复了冷漠。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程延按着宋志明的头,瞪视着他的眼睛,“只有你的感情是感情,别人的都不是吗?你心疼你喜欢的人,我也心疼我爱的人,宋志明,拿出你作为男人作为战士的原则,回答我,这次我老婆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是她父母当年不该救苏晨?” “还是她不该在父母离世之后仍旧以亲弟弟的态度对待苏晨?” “还是……她就该没有心一般,笑脸相迎地送出去自己看了六年疼了六年的孩子?这样才是善良才是应该?陈莹可怜,我媳妇儿不可怜吗?她丧父丧母她只有苏晨了。她没有听从将军的意思主动将孩子送回来就是错就是恶毒?你别忘了,当年孩子丢了,你的好姐姐可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她今天遭这份儿罪,就是该的!” 宋志明脸色惨白,他无可辩驳,程延毫不掩饰的话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卑劣的自己。 是啊,苏半夏有什么错呢?难道因为苏晨是权贵人家的子弟,养育他的人家就该感恩戴德地把孩子拱手相送吗? 何况,无论是陈家还是关家,没有谁做出态度,他们只想让苏半夏主动说让苏晨留在京城,因为只有这样,苏晨才有可能留下。 但这样,苏晨埋怨的就会是苏半夏,他们毫无责任。 宋志明突然感觉双腿无力,他不受控制地蹲在地上,不断想着,当初那个,勇敢爽朗真诚的自己,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呢?他竟然真的不把别人的委屈当委屈,也不把别人的感情当感情。 程延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可真丑陋啊。 第222章 回程 火车站人多,没有椅子。苏半夏跟苏晨在角落里坐在行李包上,等着程延。 忽然苏晨“唰”地站起身来,挡在了苏半夏跟前。 “小苏晨,对我敌意这么大啊?还是我救的你姐姐呢!” 郭宏图半撑着膝盖,笑着跟苏晨说话。 “我跟你姐姐说两句话好不好?”郭宏图跟苏晨商量着。 苏晨不让位置,苏半夏拍拍苏晨的肩膀,“坐下。” 苏晨这才让开位置,苏半夏身体有些僵硬,“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吗?还需要我回去?” 她太紧张了。 郭宏图摆摆手,随手从报刊亭拿的报纸垫在地上,就这么席地而坐。 “没有,我就是来送送你。” 苏半夏疑惑,“我自认跟郭组长没有很深的交情。” 郭宏图坦然,“是啊,没什么交情。” “那为何要送?” 郭宏图看着苏半夏的眼睛,奇怪、不解,还有淡淡的害怕。 他宽慰她一般笑了笑,“有些事情,我纠结很久了,但还是决定告诉你,” 苏半夏抠着手指,安静地听着。 “你那对儿镯子……” 郭宏图说得很慢,苏半夏眉头一跳,“那也是封建残余吗?还是说……郭组长看上了?” 不怪她敏感,这种东西在普通老百姓手里就是烫手山芋,所以先前苏父苏母把它藏在堂屋的青砖之下,后来她担心被苏二奎悄悄偷走,辗转几次存进了银行。 可是现在,还是被人以调查的名义给取出来了。 “苏同志别多想,我没那个意思。”郭宏图说,“只是,你那对儿镯子,应该还配有一块印章,你现在没找到没关系,只是东西很重要,以后这对儿镯子别再现于人前了。” 郭宏图说完这段模棱两可的话,就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人了,一点儿公德心没有,垫屁股的报纸也不拿走。 苏半夏轻咬着嘴唇,印章?她是没看见的。 苏正方的身份很简单,可母亲赵瑞霞的身份却是有些扑朔迷离。 先前审讯的时候,她被告知说原身母亲是省城布庄老板的女儿,那是个什么身份呢?资本家?还是小资产阶级? 没有个定论。 郭宏图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她都不知道有个印章,郭宏图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想什么呢?”程延一进候车厅就看见自己媳妇儿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 苏半夏回过神,“啊?你来了,宋志明走了?” 程延撇撇嘴,“爱走不走,你刚才怎么了?”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将刚才郭宏图来的事情告诉了程延。 程延心里也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看不懂郭宏图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先前数次有意无意的帮助,现在又来专门说关于镯子与印章的事。 “别担心,有我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我就转业,咱们回老家。” 苏半夏低下头,她知道程延喜欢当兵,喜欢跟他手下的兵蛋子一起训练,一起把成绩做到更好,他喜欢军营。 她怎么能让他因为自己,回到那个小县城,做一个警察或者坐一辈子办公室呢? 要是喜欢也好,可是苏半夏明白,他不喜欢。 “要检票了,走吧。” 恰逢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招呼人上车,嘴里吆喝的正是他们坐的那班车。 苏半夏站起身,程延一手拎着两个大包,背上还背着一个,还要腾出一只手扶着苏半夏,这里人挤人人挨人的,要是她的胳膊被碰着了,那可得不偿失。 苏晨就只能牵着程延的衣角了,他怕自己要是牵着他姐姐被绊倒了连带着他姐也得摔。 就这么艰难地穿过重重人流,三个人挤进了火车车厢。 坐到了写着自己车票编号的床上,苏半夏才松了一口气。 周边吵吵嚷嚷的,程延拿起水壶说去打热水。 苏晨托着腮帮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外面人潮涌动,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逃避般躲避了往外看的眼神,整个人朝里坐着,椅子上像扎钉子了一样动来动去。 “怎么了?”苏半夏一直注意着他,现在这年头儿,好人多,坏人也多,尤其是火车上,拐子特别多,所以她不错眼地看着苏晨,苏晨反应不对,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苏晨像做错事一般,低垂着头,嘴巴嘟着。 车内外人声嘈杂,但现在的火车窗户都是可以开启的,外面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进来。 苏半夏听到了有人若隐若现地呼唤苏晨。 苏半夏站起身,想要往外看看。 “别……”苏晨一脸央求地站起身,不让苏半夏动。 “没有人。”苏晨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听清楚了,就是有人在叫苏晨。 “谁啊?” 苏晨一脸委屈,“没谁。” 苏半夏叹口气,“你跟他说句话吧。” 苏晨一脸惊讶地抬头,“我……” “该说的,快,听话。” 苏晨盯着苏半夏看了好一会儿,只从姐姐的眼睛里看出了鼓励和温柔,全无他想象中的失望与气愤。 “我不知道说什么。” “想什么就说什么。” 苏晨缓缓转过身,外面关洋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声嘶力竭才让苏晨听见他的声音。 苏晨探出头去,关洋奔跑着,眼睛不断梭巡着窗户,想要找到那一张面孔。 他跑着,找着,一下子像做梦一样,对上了探出窗户的小脑袋,关洋本来焦急的脸色浮上喜悦,跑得更起劲儿了。 “嘟——嘟——嘟——” “各位乘客,火车马上启动,请快速找到自己位置,小心摔倒。” 火车要开了,但关洋距离这边儿的窗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火车缓缓启动着,苏晨的手紧紧抓住了窗户边缘,想要喊些什么,但又喊不出口。 “晨晨——等着我去找你——” 最后关洋喊出这么一句话,力竭般慢下了脚步,车启动了,他追不上。 但看着苏晨似担忧似纠结的眼神,关洋觉得他知足了,起码在孩子的眼里他看到的不是厌恶。 关洋一个读书人,跑了这么久完全是靠着一股劲儿支撑着,现在他停下来,胸口就跟拉风箱一样,初春尚寒的空气灌进肺里,像针扎一样。 苏晨看着远处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才转回头。 “让你说你不说,后悔了吧?”苏半夏走进戳着苏晨的脑袋,她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何况苏晨一个小孩儿,他再早熟,也是个孩子。 苏晨把脑袋埋进苏半夏怀里,看不见表情,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 程延拿着两个水壶过来,“咋了?” 苏半夏:“刚才你关叔叔来了?” “哪个关叔叔?” “关洋。” “……” 程延无语,他算哪门子关叔叔? 苏半夏挑眉,“你小舅子叫人叔叔,说不定将来不只叫叔叔呢,你叫声叔叔咋了?” 苏晨用脑袋撞了一下苏半夏的小肚子,表示自己的抗议。 苏半夏扭头,“看,你小舅子也没否认。” 程延把水壶放在桌上,把自己家小舅子从自己家媳妇儿怀里薅出来,不顾苏晨使劲低头扳住他的脸,“哟,我这小舅子怎么哭了?来,跟姐夫说说。” 苏晨被气地直喘粗气,气死他了! 第223章 回昌新港 这时候的火车缓慢,“哐哧哐哧”地有节奏地往前行着。 苏半夏已经睡着了,周遭的环境嘈乱得很,但她睡得很好。 “唉,我们早就该回去,你姐姐在京城的时候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总是半夜惊醒,现在这么乱这么不好的环境,她的眉头倒舒展开了。”程延给苏半夏薄薄的被子上盖上自己的军大衣,有些后悔在京城停留时日太多。 苏晨好像还有心事,只“嗯”了一声,没有像平时一般“教训”程延。 程延回头看苏晨盘着腿坐在对面的下铺上,神思不属的样子。 “没跟他说上话,后悔了?” 苏晨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谁后悔了?” “那你这是怎么了?”程延坐在苏晨的旁边,伸胳膊揽住苏晨的肩膀,像亲哥俩似的。 苏晨一向傲娇,这次也没有将程延的胳膊耸下去。 “跟姐夫说说呗。” 苏晨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真可怜。” “怎么说?” “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昨天饭桌上的话?是。” 苏晨低着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纹理,“他不喜欢陈莹阿姨,但还要一起过日子,后来又……丢了孩子,好像他一直都没有开心过,一直不顺,一直自己做不了主。他就是姐姐说的那种……无辜的受害者。” “那你呢?你不是受害者吗?你自小被坏人掳走,在一个山村长大,要没有那件事的话,你会不愁吃穿锦衣玉食地长大。”程延没夸张,以关陈两家的能量,再贫瘠的年代,他们家的孩子也能珍馐美味地喂大。 苏晨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程延,跟看傻子似的。 “我有什么可怜的,我又没有记忆,我从小有爸妈疼,有姐姐疼,我一点儿都不可怜!” 程延好笑地按下苏晨鼓起的脸颊,“那陈莹阿姨不可怜吗?” “她的话,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我不喜欢她。”说起陈莹,苏晨有些闷闷的。 程延呼噜着苏晨的脑瓜顶,还拽上文了,这话要是让陈莹听见,得嚎三天。 “行了,一大早上起来了,睡一会儿吧。” 苏晨乖乖躺下,闭上了眼睛。 程延给苏晨盖被子的时候,苏晨又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你不会同意把我送走的吧?” 小孩儿的眼底里有淡淡的恐慌,程延把被子拉上来,“不会的,睡吧。” 苏晨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睡去,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同苏半夏一样,他也没有睡好过一个觉,闭上眼睛就能梦到自己被送走,然后一身冷汗地醒来。 程延坐在床边,看着外面掠的树影田垄,回去吧,回去吧。 苏半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肚子里空空如也,饿极了。 “醒啦?正好,我说你再不醒该叫你了呢。”程延端着两个饭盒回来,他嫌车上提供的餐具不干净,用自己的饭盒去盛的。 “来,米饭,韭菜炒鸡蛋。” 苏半夏慢慢起来,接过程延递给她的筷子。 苏晨也洗完脸回来了,他也一天没吃东西,看见食物两眼放光。 “幸亏我伤的是左胳膊,要不然又耽误我扎针又耽误我吃饭。”苏半夏右手拿着筷子夹着韭菜,半开玩笑道。 程延却把脸沉了下来,“不许胡说。” 这件事对苏半夏的阴影看着还没有程延的深,现在苏半夏都能偶尔提起那段时间了,程延还不许提。 “好啦,我不说吧,快吃饭。” 程延打了三盒米饭,最后苏半夏吃了半盒,苏晨吃了半盒,程延一个人吃了两盒。 米饭干硬,胀得他胃难受。 苏半夏有些心疼地拍拍他的后背,把水壶递给他,“胃不好还硬吃,吃不完就吃不完了,又坏不了,大不了回家热热,干嘛这样啊!” 程延咽下一口温水,“一人剩了一口饭,我吃了得了,以前我出任务的时候,还吃过大雪配窝窝头呢,这米多好啊。” 苏晨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儿,“姐姐你劝她干什么,就这么吃,吃到四五十,胃也坏了身体也不好了,姐,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个年轻的。” 程延突然觉得胃不舒服了,他瞟着苏半夏的脸色,神色委屈。 苏半夏忍俊不禁,“胡说!好啦,以后可不能这么吃了,你胃不好,回咱家我多给你做点养胃的粥啊汤啊,保准让你活到八九十。” “然后我们白头偕老?” 苏半夏看着程延的眼睛,“嗯!” 程延满意了,嘚瑟地看着苏晨,“看到没有,听到没有!你姐姐要跟我过一辈子的!” 苏晨眼里也有笑,努力地压着嘴角,“那便宜你了。” 火车走走停停,人也上上下下。 经过了两天时间,火车按时停在了昌新港站。 小方接到电话后早早地等在了出口。 “团长——这儿!” 小方上前来帮程延拿东西,脸上都是笑容,“团长你可回来了,你不在咱们兄弟们都没主心骨儿了。” 程延笑骂:“出息!” 小方又朝向苏半夏,“嫂子,你身体好了吧?” 苏半夏微笑着回答,“好多了,谢谢小方同志关心。” “行了,我不在团里训练怎么样啊?没有偷懒吧?要不一会儿送你嫂子回家我跟你到训练场看看去。”程延离开这么久,还真有点儿担忧这帮士兵们。 小方“嘿嘿”一笑,“大家都挺好的,团长你还是先回家吧,陪陪嫂子,我们……也没那么着急见你。” 程延上前轻轻踢了他一脚,“臭小子,明天搞全团大测试,谁不合格,都给我跑一万米去!” 苏半夏看着心情也好极了,回到昌新港,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的风,熟悉的人。 只是当时离开的时候地上还有积雪,现在路边的小树上都长了嫩芽。 春风和畅,冰雪消融。 “程延。”苏半夏叫道。 程延从副驾驶回头,“怎么了,晕车了吗?还是不舒服?” 苏半夏嘴角噙着笑意,“不是,我想说我给你织的毛衣还没有织好,冬天就过去了。” 程延温柔一笑,“明年冬天你继续织,我要两套。” 第224章 跟谁睡 “程大丫,你快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程延拳头攥地死紧,眼睛喷涌出的怒火毫不留情地冲向自己亲妹妹。 程欢腻在苏半夏旁边,一脸不服气,“凭什么,我都好久没见我嫂子了,我今天要在这儿睡,你去我那屋儿睡!” “这是我媳妇儿!” “听不见听不见!” 程延气得要死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妹妹不像弟弟,弟弟能揍,妹妹不行。 程欢自从苏半夏进门就殷勤地不得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拉着苏半夏的右手问个没完,好不容易天黑了,她倒好,鞋子一脱进了被窝不走了。 现在还冲他做鬼脸。 程延真是想揍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再看苏半夏,正嘴角带笑看热闹呢。 “媳妇儿,你不管管她?” 苏半夏一看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忙理理自己的睡衣,“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又不是我要挪地方儿。” “听见了吧,让你挪地方,快走吧!”程欢摆着手催促着。 苏半夏看了半晌,也乐够了,“好了,今晚上欢欢跟我睡,你去她那屋睡吧,这几天你也没休息好。” 程延臭着脸,明显不乐意。 “你去换睡衣,拿着你的枕头过来。”苏半夏拍拍程欢的肩膀,程欢乐颠颠去了。 临走还威胁般警告程延:“不许在我出门之后锁门,不然我明天后天还来。” 程延真是没脾气了,“行,小姑奶奶,今天我书给您了成吗?” “这还差不多。”程欢美滋滋去拿自己的枕头了。 程延沉默地走到奥床前,拿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像个怨妇。 苏半夏看着可怜又好笑,坐起身来,拉拉程延的衣袖。 “过来一点儿。” “干嘛?” 程延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啧,过来。” 程延把枕头放在叠好的被子上,然后坐近了一些。 “你现在说好话也晚了,你就是……嗯?” 程延愣在了当场。 他的手捂在自己的嘴唇处,刚才的触感是? “你……” 苏半夏甜笑着看他,“可以了吗?这个赔罪喜欢吗?还不开心吗?” 苏半夏的一个吻让程延的大脑宕了机,对于她的三连问更是无从回答。 先前两个人的亲密行为最最深入的无非也就是苏半夏亲亲他的脸,这还是程延几次明示暗示要下来的福利,就那他都能乐半天。 而这段时间虽然两人同床共枕,每晚拥抱着入睡,可程延担心更多,哪有那么多的心猿意马。 而苏半夏也是鼓起勇气才做的这个决定,没成想程延比她还纯情,脸色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黑红交加,她倒一点也不害羞了。 “哟,程团长,满不满意啊?” “程团长,你看那边干啥,那边儿有人啊?看我!” 程延捂着脸像个被轻薄的大姑娘,眼神东瞟西看,就是不看苏半夏。 苏半夏感受到了登徒子的快感,“怎么了这是,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怎么还不敢抬头了?” 程延被臊得脸颊滚烫,他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吐槽自己媳妇儿也太奔放了,一个大姑娘一点也不害臊。 “你……你也不说一声,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程延只觉得刚才的轻轻一碰像羽毛轻点,他都没啥感觉,“我都没好好感受。” 苏半夏挑眉,往前坐了坐,支起腰身,一只手抚上程延的脸,触手滚烫,苏半夏一边在心里笑一边得意,这个男人应该很喜欢自己吧,只是这么蜻蜓点水,他都害羞成这个样子。 “那下次你亲我?头一次都是我亲的你呢,这次又是我亲的你,一点儿也不公平。”苏半夏嘟着嘴道。 程延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媳妇儿,面若桃花,她也脸红了。 “那……那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程延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一边暗暗期待。 “你主动还要问我什么时候?” “那我主动,我可以想亲就亲吗?” 两夫妻说着小话,越坐越近。 “嫂子,我来啦——” 程欢推门而入,程延本来还拉着苏半夏的手揉搓着,一听见妹妹的大嗓门立马弹出去两米远。 很好,现在看着妹妹更不顺眼了。 程欢狐疑地看着自己哥哥,“哥你咋啦?” 程延刚才动作有点儿猛,阴着脸道:“没事儿。” “哦,那你快走吧。” 说着,程欢还把他哥的被子枕头往他那边儿推了推。 “你睡我屋可得洗脚啊!”承欢不放心地叮嘱着。 程延一副后妈脸,“我就不洗。” 程欢急了,“你怎么能不洗脚呢!一点儿也不爱卫生,嫂子你看他!” 苏半夏打着圆场,“好啦,他洗,他敢不洗,不洗明天我不让他回屋睡。” 程欢仗了她嫂子的势,得意洋洋道:“听见了吧。” 程延手指点了点她,“你给我等着。” “略略略。” 程延出了门后,程欢把自己的被子放在原来程延放的位置,坐在了苏半夏身边。 “嫂子,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吓死了。”程欢说着眼睛里泛起泪花,哥哥带着苏晨去救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留在家属院,还听着周边人的闲言碎语。 苏半夏顺顺程欢的头发,“怕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程欢的发质比以前好了很多,不像从前般毛毛躁躁的,皮肤也捂白了,平日白天都扎成麻花辫,晚上头发散开来,就像一个青涩的樱桃。 程欢搂着苏半夏的胳膊,脸贴在上面,苏半夏很快感觉到自己袖子被泪水洇湿了。 “没事了,没事了。” 苏半夏这般抚着程欢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好一会儿之后,程欢才不再哭泣。 “我没事了,嫂子你受这么多苦,现在还要你安慰我。”程欢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鼻音。 苏半夏一笑,“看看你呀,跟个花脸猫似的。” 程欢也不害臊,用袖子擦擦泪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儿,但他们都胡说八道,说你回不来了。” “还说,我哥会被开除军籍。” “前几天前面的张政委就被带走调查了,这几天吴嫂子正在跟他闹离婚呢。” 程欢许多天都是一个人闷在家里,要么就是听见有人说的不像话跟人吵架,现在可算是能说说话了,于是也不管有没有条理一股脑都说给了苏半夏。 “乔大夫倒是来看过几次,还帮我吵架了呢。” 苏半夏有些惊讶,“乔大夫?是军区医院的那个乔大夫吗?” 程欢点头,“是。” 苏半夏有些不明白,他们有这么深的交情吗? 正说着话呢,前面又开始骚乱,叫骂声,碗筷碎裂声,不绝于耳。 程欢下巴一扬,“又开始了。” 第225章 张家喧闹 昨晚的吵闹持续了半夜,程延还进屋来专门跟苏半夏说了一声,让她不要害怕。 程欢的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得好,睡得呼呼的。 “前面在吵架,我听动静儿新参谋长的夫人还有季师长岑嫂子已经过去了。”程延站在门口小声说着。 苏半夏跟吴双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跟张政委也只是几面之缘谈不上熟悉,他们家平时的吵架拌嘴也是有的,可这么长时间又这么大声势的吵架,真是没见过。 “你要不要去看看啊?我听着动静儿不小,别再出什么事。”苏半夏有点儿不安。 程延把窗户又关紧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声音确实小了一些。 “不去,跟咱们没关系。”有些事情程延不想跟苏半夏说,怕她多想,但也不想让她再做傻好人,“以后我们跟他们家不来往。” “啊?咋了?” 程延关好窗户,走上前给苏半夏掖掖被角,“没事,知道就好了,以后我们不跟他们家走动了。” 苏半夏有些想追根究底,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点头躺下了。 程延该出去了,但还是眼巴巴地站在床边没有动。 苏半夏咬咬嘴唇,“不行,你回去。” 程延笑,“我还啥都没说呢。” 苏半夏用被子蒙住脸,“没说就赶紧走吧!”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别抻着胳膊。”程延把被子从她脸上扯下来,又规规矩矩盖上,“我走了。” “嗯。” 程延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往苏半夏脸上偷了个香,然后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回到了隔壁房间。 苏半夏被偷袭了个准,红着脸美滋滋乐了半晌也睡了,倒真是没有心思去听外面的喧闹了。 第二天一早,程延从食堂买回来早饭,叮嘱了程欢几句就急吼吼地去团部了,离开这帮兵崽子这么久,他实在放心不下。 中午程延也没有回来,但还是安排小方送回来了午饭,是他安排炊事班做的病号饭。 没办法,苏半夏有外伤,吃不得发物,也干不了活,而程欢,她做的饭让病号吃,着实不太好。 程欢啃着馒头,直盯盯地看着苏半夏吃饭。 苏半夏无奈,“你再看我,我收拾你了啊!” 程欢无所谓,“我哥让人带话了,让我看着你吃完,再说了你这手你能干啥啊?” 被瞧不起了? 苏半夏还真没办法,只能再次把脑袋埋进碗里,跟一大海碗儿的鸡汤做斗争。 饭后,苏半夏这里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第一拨是程延团里的营长连长的妻子们。 第二拨是程延同级团长的太太们。 第三拨,是岑媛和新参谋长的太太。 岑媛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 “小苏,这是新来的参谋长石安邦的太太乔淑惠,你叫她乔嫂子就行。” 岑媛热情地介绍着这位新参谋长的夫人,看岑媛的态度,她对这位乔嫂子印象很好啊。 “乔嫂子好,我是苏立夏,你叫我小苏就行。” 苏半夏引着二人坐在沙发上,程欢有眼色地去倒茶水。 乔淑惠从长相上看像是农村人,皮肤黝黑且粗糙,头发低低地挽着小纂儿,看上去倒是少有的原配。 “我知道,她们都说你医术好,不过就是被人害了,没事了吧?” 苏半夏脸色僵硬了一下,谁成想这是个傻大姐,张嘴就戳人伤疤呢! 岑媛的嘴角抽了抽,知道她口无遮拦,这也太没脑子了吧! “呃……那个,小苏啊,你这伤京城那边的大夫怎么说啊?”岑媛赶紧转移了一下话题。 恰巧这会儿程欢也把茶端上来了,苏半夏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就是骨折,不严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好好养着。” “那是的,得好好……” “小苏啊,你这个得喝骨头汤,你年轻不知道会不会炖,不过你也不方便,回头我炖了给你送过来,你这是骨头上的伤,可得好好养着。”乔淑惠插嘴道,大嗓门儿回荡在不大的客厅。 岑媛有些无奈地看着苏半夏,苏半夏也总算知道她为啥对乔淑惠态度还可以了。 你可以讨厌一个心思深沉之人,可以讨厌一个太过蠢笨之人,但你不能讨厌一个心思赤诚但没什么心眼儿的人。 乔淑惠还没说完呢,“当年我们家老石打仗的时候,我就在后勤,那些胳膊腿儿不好的伤员啊都是我照顾的,我最知道他们恢复到什么阶段吃什么饭,小苏啊,你这个伤现在就得补营养,营养补足了,骨头才有劲儿长呢!” 她侃侃而谈着过往的经验,朴素的脸上泛起光彩,苏半夏侧头听着,心里肃然起敬。 看这位乔嫂子的年纪,应该是经历过最动荡过的年代,值得人敬重。 待乔淑惠说完了说够了,苏半夏的笑真诚了许多,“那就谢谢嫂子了,我年纪轻,有的跟嫂子们学呢!” 苏半夏态度放得低,人看着也讨喜,乔淑惠看着就喜欢,“小苏你很好嘛,哪有她们说得那么吓人。” 岑媛咳了一声,打断了乔淑惠的话,“嫂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让小苏休息吧。” 乔淑惠还没说够呢,听岑媛提起告辞,她还有点儿没聊够,“啊?这就走啊?小苏你累了?” 苏半夏也不知道说什么,岑媛忙拉着乔淑惠的胳膊出去,“嫂子你让小苏咋说,跟赶我们似的,我们下次再来。” 俩人急匆匆来,慌慌张走。 “这个新参谋长的媳妇儿看着跟那些高官太太一点儿也不一样,就跟我们村头儿的婶子似的。”程欢评价道。 苏半夏坐在那,拿着茶杯暖手,“她就是我们农村人出身,在抗战年代吃过苦干过革命的,以后跟她说话要尊敬一些。” 程欢点头。 茶盏还没放下,外面又吵了起来。 这次的声音清楚了一点,可听着听着,不仅清楚,还越来越清楚。 “呀——她咋进来了!”程欢惊呼。 苏半夏抬头,进来的可不就是吴双。 吴双狼狈地抽泣,倚在门上,一门之隔的外面是老太太的骂骂咧咧,词汇肮脏到没有书面语用来描述。 “吴嫂子。”苏半夏站在门口喊她。 吴双抽泣的动作一停,惊愕抬头。 “苏……苏妹子……” 她磕磕巴巴地称呼了一句,然后脸色很难看地低下头,“我这就出去,我不碍你的眼。” 可是外面就是污言秽语,说不定还有拳打脚踢,吴双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开门。 “进来吧。” 苏半夏从不情不愿的程欢挥挥手,程欢拉着脸去插上了门。 吴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起自家人干的那些事,她就觉得没脸见苏半夏,可刚才事情紧急,她慌乱间进到了苏半夏家的院子。 “进屋吧,一会儿再说。”苏半夏语气平静道。 吴双脸色青白,浑身僵硬同手同脚地进到了客厅里。 “吴嫂子见我怎么跟见了鬼似的?”苏半夏给吴双倒了一杯新茶。 吴双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眼前有些模糊,“你不恨我吗?” 昨夜程延那样说话,她就知道张政委也一定在之前那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可她从来不觉得这事应该吴双来负责,如果吴双跟这件事情无关的话。 苏半夏抿了一口茶,“我恨你干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吴双苦笑,“对不起。” 第226章 吴双苦楚 吴双开口道歉,苏半夏并不意外。她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接触下来,吴双算得上一个可交之人,为人热情大方又不贪婪。 许久之前苏半夏就奇怪了,单纯按照吴双的长相和为人来说,张政委跟吴双并不相配。只是现在张政委也算是个军官,比下来,竟是吴双占了他的便宜。 “坐吧。”苏半夏坐在沙发上让着吴双。 吴双犹豫了一下,只坐在了一边的木头凳子上,无他,她现在太狼狈了,浑身是水,脸上还有没有消下去的巴掌印。 外面的辱骂声仍旧不绝于耳,吴双咬着牙跟他们一家硬来一滴眼泪都没掉,现在苏半夏这里倒是忍不住鼻酸。 “谢谢苏妹子,我真是……真是没脸见你。” 吴双看了看苏半夏胳膊上的白色石膏,深深低下头去。 “吴嫂子,我来这儿不久,吴嫂子待我好,我是知道的。”苏半夏温言道。 吴双抬起头,露出自己通红的眼睛。 “我……” “先前的事情,跟吴嫂子没关系,我知道的。”苏半夏重复着自己的话,安慰着慌乱又羞愧的吴双。 “可是……是……” “以下的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苏半夏把一旁程欢洗干净的杯子倒上茶水推到吴双面前,“我男人说了,以后我们家不再与张政委家来往,虽然这次看你跟张政委母子闹得不可开交,但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合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 吴双抽泣着。 “要是吴嫂子打定主意不跟张政委过了,以后我们见面还是能在一处说话,跟以前一样。但要是吴嫂子只是闹一闹吵一吵,以后我们见了面就当不认识。”苏半夏浅笑着,“吴嫂子,我不是针对你,但这事儿我原谅不了,以后我们见了不说话,也别觉得我架子大。” 吴双眼前朦胧,但刚才苏半夏递茶给她的时候,细瘦白皙的腕子上一道发黑的痕迹,她哪能想象不到苏半夏受了些什么苦。 短短半月不见,她的衣裳就撑不起来了,脸上一双大眼睛大得吓人。 “唉,我知道,苏妹子你心眼好,要搁别人,刚才就拿大棍子把我撵出去了。” 苏半夏指了指卫生间,程欢噘嘴不去。 “你不去我去了。”苏半夏威胁她。 程欢老大不高兴地去卫生间拿了干净毛巾。 干净柔软的毛巾放在吴双手里,她没有擦自己身上的湿漉漉,只把脸埋在毛巾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门外的辱骂声,门内的嚎哭声,不知哪个嗓门儿更亮。 苏半夏也没劝阻,只静静地任由她发泄。 有时候一个女人在婚姻里受的苦,不比在外面受的苦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谩骂声小了下去,也许是警卫部的来人了,也许是张政委他妈骂累了,总之,人走了。 外面的动静小下去之后,吴双的哭泣声也渐渐停下。 “苏妹子你放心,不管我跟张伟强过不过,以后都不会在你眼前碍眼了。” 苏半夏神色微动,“什么意思?” 吴双苦笑,“那天你一被抓走,我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程团长去执行任务了,你们医院的同志找到军区报信儿,他……他敷衍人家,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通知程团长,才……” 才耽误了时间。 可是单就这一件事儿的话,哪儿就至于离开了。 “程团长当天半夜才回来,然后就找你去了,后来……路营长打上了门,向上级递了举报材料还有证据,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张伟强……就被通知转业了。” “可是……我跟张政委无冤无仇,他为什么啊?” 吴双扭头看她,眼里都是苦楚,“苏妹子,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好了,他跟你无冤无仇,但他能延误救你的时间,要不是路营长动作快,你们真的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他却能因为一件根本怪不上他的事情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那是钱家的路子了? “那吴嫂子你?” 张伟强哪怕做的事情卑劣也好,踩着别人上位也好,究其到底,是为了仕途,吴双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跟他闹别扭。 吴双搓搓脸,“说来不怕妹子你笑话,我当年之所以嫁给他,就是因为他是个军人,我爹当年被解放军救过命,我们那边只有他一个人选上了当兵,我爹就忙不迭地让人去提亲,哪怕他们张家家徒四壁,哪怕张家公婆不好相与,上有得宠的大哥大嫂,下有老太太眼珠子一般的小女儿和大孙子。” “你爹逼你嫁的?” “在我们那儿,女人嫁给谁,自己是说了不算的。结婚之后,我跟他相处很少,我就天天盼啊盼啊,后来我怀孕了,便不盼他了,但我怀着孕也被逼着干活,孩子活活地给累掉了。他回来之后,什么也没说,我觉得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盼了,这辈子就这么过吧。可是我又有了,我瞒着婆婆给他打电话,说他不让我去随军,我就带着他儿子去跳河。他答应了,说让我来随军,你猜我到这儿之后发现了什么?他早就有了随军名额,就是不让我来,他明明知道他娘天天磋磨我,他还骗我说没申请到,他就是想让我在家跟个丫鬟一样伺候他娘!” 在农村这种家庭构造比比皆是,没人的心是不偏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总是朝里的。 “来了这儿,我就坚决不再回去,过年我一个人在这儿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时日。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因为开始我觉得我们一样,大家都说程团长的老娘是个偏心眼儿,偏的还是后儿子,所以我对你好。可其实,不一样,程团长疼你,你没白等。” 吴双已经没有眼泪了,但眉眼间的心如死灰,让人揪心。 “你爹呢?你爹是亲爹,知道你受的罪不会为你出头吗?” 吴双眼里掠过一丝恨意,“他只会埋怨我不够贤良,做得不够好。” 吴双平日里开心敞亮的样子,难以想象她曾经那么压抑,丈夫愚孝,父母封建,公婆欺凌,一点活路都没有。 苏半夏叹了口气,“那你怎么选呢?” 吴双闭上眼睛,“我要和他离。” 第227章 踏实 离婚,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呢。 吴双没坐多久就回去了,按她的话说“大不了鱼死网破”。 程欢在她走了之后,跟苏半夏说,“张政委平时看不出来,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啊。” “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天生就是家庭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习惯别人的奉献,尤其是家庭关系中。欢欢,我问你,在老家那边,如果孝敬老人,谁动手的多?” “当然是儿媳妇。” “为什么是儿媳妇呢?” “因为花钱娶进来就是照顾老人和孩子的啊。” 苏半夏笑了笑,“看吧,你也这么觉得,其实这只不过是传统婚姻关系里面的一种利益交换而已,因为女人自己无法谋生,所以要用这种形式的劳动来换取男人的赡养。” “那要是女人不需要男人养呢?”程欢问出了精髓。 “那就是一种新型的婚姻关系,双方是因为爱情而结合,我们所有的权利与义务都是相对的,男人再不能要求女人去履行他该履行的责任。你看张政委,他自小不受重视,便想通过付出金钱和孝顺来获得父母的认可,但他真的孝顺了吗?他只不过是把孝顺这件事交给了他的妻子而已。” 程欢一直以来被她妈一种落后的思想教育着,要掰正过来就得经常用日常的事情教着。 程欢若有所思地思考着,苏半夏也没打扰她,继续喝着茶。 “那要是吴嫂子要跟张政委离婚,她该怎么活下去啊?” 是的,这是又一个问题。 吴双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娘家不能容人,该如何生存下去呢?加上两个人还有一个孩子,这也是大多数女人受再多的委屈也愿意忍让下去的原因。 “不说他们了,去,把你这段时间的生字拿过来,我给你听写。” “啊——” 程欢一声哀嚎,在苏半夏没得商量的眼神之下,去卧室拿自己的作业本了。 这边程欢水深火热,程延那边也是寒风冷雨。 程延站在季师长办公室,面色不好。 “程延,你要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绝对公平的。”季先礼语重心长道。 程延深呼吸了一下,点头,“是,师长,我知道。” “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处理了,你心里可以有想法,但你现在不能露出来。”季先礼站起身,拍拍程延的肩膀,“程延啊,我很看重你,你的能力你的为人,我都相信你将来大有可为。” “是,师长。”程延嘴上说着是,但心里乱糟糟的,对季先礼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季先礼心里骂着娘,手下使了些劲儿,“程延——你还年轻,不是没有时间。” 程延肩膀被捏得疼痛,也唤回了他的思绪。 是,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 想到这儿,程延向季先礼敬了个礼,“谢谢师长。” 季先礼见程延缓过劲儿来,也放心不少,“行了,回去吧,你团里那群小崽子天天来我这儿要人,快去看看吧!” 程延依言出门。 门口路前程已经等了很久了。 “咋样?跟我家老头子说的一不一样?” 程延点头。 路前程“呸”了一声,“放心,我家那边儿盯着呢,不会让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的。” 程延转头看路前程,路前程被他盯着奇怪,“咋了?” “老路,让你家那边的人撤了吧,他们钱家花了大代价保人,盯也没用,还把你们家人牵扯进来,不值当的。” 路前程猛拍了一下程延的胸口,“你这是什么话?” 程延无奈道:“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你个头,你这话说出去我爸都会生气,老程,你不要怕连累我们家,我家虽然不如以前,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路前程认真道。 程延心里感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面色动容道:“我知道,但是现在事情很明显没有变化的可能,蒋家折进去一个儿子,而且是路走得最远的儿子,已经让他们这些年都白忙活了,钱珊珊……虽然只是一个通报批评,但以后的路差不多也断了。” “通报批评?上面的人怎么处理的?她一个人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最后就一个这样的处理结果?”路前程先前只听他爹说处罚比较轻,但没想到这么轻,还没蚂蚁咬一下重呢。 “没事,处罚是轻,但只要她背着这个处分,我就能让她步履维艰。” 路前程转转脑瓜子,“也是,那今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们喝点儿。” 程延整整帽子,“行,你先回去吧,我回趟团部。” “我走这么远来找你,你一心奔着你那些半大小子去了?” 路前程难以置信地问。 程延推了路前程一把,“我好久没见他们了,不看看我放不下心,你先回去。” “哦,好久没见他们了,合着天天见我了呗?我人站在你面前就这么不值一提?” 程延没理会路前程的耍宝,“我走了,你别在师部多逗留。” 路前程更气了,还别多逗留?他就要逗留! 晚上本来想给他喝茅台的,喝个屁的茅台,喝水吧! 而程延到了一团团部,自然是受到了全团人的欢迎。 尤其是副团长,眼睛里都含着泪花。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迎来了一次大胜利,正等着庆祝呢,自家团长夫人被人抓走了,然后团长也跟着走了。 之后该是团里的政委主事了吧,政委也被人带走调查了,赵德宝作为刚从营长提上来的副团长,惶恐啊! 没有战争的年代,不同的单位之间最多的就是竞争,竞争成绩,大到军事演习,小到哪个团里的俯卧撑破纪录了,不同班级的武装泅渡最短时间,什么都要比。 可自家团长不在,别人家的在,他们一团开大会唱军歌的时候都没劲儿,尽管赵德宝使劲鼓励大家,使劲了浑身的解数,作用也不大。 “团长,你终于回来了。”赵德宝红着眼跟程延说话。 程延见自家副团长这个样子,心里一惊,“有人欺负你们了?” 赵德宝摇摇头,“没有,好久没见你了,看见你高兴。” 程延一路上回办公室,看见的人不少。 于是还没有回到办公室,前路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团长,你回来了!” “团长,你还走吗?” “团长,事情解决了吗?” “团长,隔壁二团的抢我们轮胎!”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程延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到这里任职不久,没想到大家这么认可他。何况这次因为他的家事,请假离开了这么久,他心里是有愧的。 “好了,大家,咱们让团长进屋儿,今晚上咱们加餐!”赵德宝喊了一嗓子,大家欢呼着让开了道路。 程延见状也表示道:“这段时间,对不住大家伙了,之前我们演习说好了庆祝的,都怪我失约了。” “不怪团长!” “就是,不怪团长!” 大家都挺理解,谁家家里人莫名其妙被抓走了,都会着急的。再说了,革委会大家都了解是个什么样的机构,好人进去都能被折腾得面目全非。 “今晚上加餐,明天我出钱,给大家一人加三两酒。”程延也算大出血了,一人三两酒,一团近千人,算下来不是个小数儿。 “好——” “好——” 程延的话得到了热烈的反馈。 “但是——”程延举着手强调着,“轮值的不许喝,大家替换着,好不好?” “好!” 程延又跟大家寒暄了很久,众位战士才散去。 赵德宝跟着程延进了屋,脸颊兴奋得通红,“团长,你这一回来,大家伙儿就安心了。” 程延也挺开心,“去炊事班通知一声,明天去采购的时候,把酒拉回来,然后找我报销。” “是!”赵德宝答应完也没出去。 “还有事儿?”程延问。 赵德宝一脸坏笑,“您不跟嫂子商量一下?” 程延用手头的烟盒儿砸向赵德宝,“滚!” 赵德宝一掂重量就知道是满的,“谢了团长!” 程延笑骂着让他赶紧走。 赵德宝离开办公室,程延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号子声,心里踏实极了。 第228章 初吻 跟路前程说好的晚饭没有吃成,因为张伟强家又出了幺蛾子。 吴双回家没多久,就又听见了里面的吵闹声,苏半夏没当回事,她昨晚上拿那动静儿当催眠曲呢,可没想到张伟强他妈那么虎,带着自己的闺女将吴双的脑袋给砸了个窟窿。 开始她们还想瞒着,让张伟强的妹妹去找张伟强,可张伟强自从被调查被通知转业后就郁郁寡欢,每天借酒浇愁,人醉成个鬼,压根儿听不见妹妹的喊声。 还是吴双一头血地爬出了门求救,被路过的一个军嫂给看了正着,那军嫂路过的时候男老太太正拽着吴双的腿王丽拖呢,吓得小军嫂半天没说出话。 小军嫂是刚来随军的,下意识就朝最近的人家求救,最近的人家正是苏半夏的家门。 程欢去开门的时候还奇怪呢,哪有人敲门是那种玩命一样地打门啊。 “小妹妹,你家大人在吗?帮帮忙啊!” 最后是小军嫂和程欢两个人作为主力把昏迷的吴双送去了医院,跟着去的还有苏半夏这个半残废,她一个手大概处理了一下吴双头上的伤口,看着是被带尖儿的东西砸的,头上的口子又长又深,得缝针。 程延这边儿一回家就发现家门敞着,满屋里找不到他媳妇和妹妹,程团长当场差点又疯了。 好在正在交接班的守卫看见了慌张的程延,将情况告知给他,程团长这才微微放下心,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军区医院,直到看见自家媳妇儿活蹦乱跳心才落到肚子里。 “程延——”苏半夏远远地就看见了程延的身影,说来奇怪,苏半夏现在有一个技能,就是无论是多不可见的环境,她都能准确定位到程延在不在在哪里。 程欢都在一边儿纳闷呢,“都黑黢黢一个人影,嫂子你咋看出来的?” 苏半夏“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说:“你长大就知道了。” 程欢切了一声,本能地觉得受到了攻击。 吴双头重脚轻地跟在后面,又是艳羡又是复杂,谁少女怀春的时候不是期盼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可她确实无数次的期盼,无数次的失望。 “程团长。”吴双脸色苍白,打起精神跟程延打招呼。 程延见她这副惨状,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 “有哪里不舒服吗?走这么远的路,要不要我背你?”程延体贴地问。 苏半夏确实不领他这个情,“哦,然后在驻地门口再把我放下来,顺便告诉我注意影响?” 程延摸摸鼻子,他确实干过这种事情。 “到门口离家就不远了,而且……确实影响不好。” 苏半夏假笑了一下,没让他背自己走了。 回到家之后,几人从张家门口路过,张家的门闭得紧紧的,吴双头上的伤口那么大竟也没人去看她一眼。 吴双苦笑着摇摇头,抬腿打算去驻地的招待所对付一晚上。 “吴嫂子,到我家里休息吧。”苏半夏开口邀请道。 吴双有些意外地看向苏半夏,如果说先前救她是出于人道主义不想看她死在街上的话,现在邀请她进屋就是纯粹的善意了。 “我……” 吴双不自觉地看向程延,她能感觉到,程家人里对她敌意最大的是程延,程延因为张伟强而迁怒到她身上。 她理解,这也是正常人的思维,而苏半夏这种做法,以德报怨,傻得不行。 吴双又想哭了,家门口她流出来的血还印在地上,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没有一个人去看看她。 她怎能不心酸。 苏半夏就看不得人这么自怨自艾,右手一抓吴双的胳膊,“走,进屋儿。” 进了屋安排住宿的时候,程欢死活不愿意跟吴双一起睡,最后顶着她哥的白眼儿跟苏半夏睡的,而程延只能顶着苏晨的白眼去跟他睡。 次日一早,苏半夏起床之后吴双就不见了,问程欢,程欢说她也不知道。 程延去看完兵士们的早训,拎着早餐回来才带来个靠谱儿消息。 “她去军部告张伟强和他娘了。” “什么?”苏半夏瞠目结舌,吴双忍了这么多年,一来就来个大的。 “可是……军部能管吗?” 程延把豆浆端给苏半夏,“当然,我们是专门有负责军人操行方面的部门的,不然你以为这个身份就是任意妄为的资本吗?” 苏半夏“原来如此”地点头,“那你以后要是犯浑,我也能去告你吗?” 程延失笑,“你告我什么?” “我……”苏半夏看程欢洗脸还没有出来,苏晨去收拾书包,整个餐桌边只有她和程延两个人,坏主意一上来便用气声说道:“我告你不守信用!” 程延莫名,“我什么时候不守信用了?” 苏半夏仰着头看他,“上次你说你要主动的,你主动到哪里去了?” 程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半天,程欢出来白了他一眼,“你感冒了就离我嫂子远点儿,别传染了。” 半天下来程延才平复了呼吸,色厉内荏地瞪苏半夏,小声说:“你等着的。” 苏半夏吐着舌头冲他做鬼脸。 程延心里也苦啊,他不想主动吗?他可太想了。 回来第一晚上,媳妇儿跟妹妹睡的。 回来第二晚上,媳妇儿还是跟妹妹睡的。 于是程团长怎么看自己妹妹怎么不顺眼。 “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啊?天天在家晃!” 程欢一脸懵,“不是你让我在家照顾嫂子的嘛,她手不方便,我在家也不耽误学习,我嫂子还能教我呢。” 程延被怼得没话说,闷头往嘴里塞饼。 程欢狐疑地凑上前,“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学习了?” 程延一挺胸膛,“怎么了,我当哥的说不得你了?” 程欢不知道她哥又犯什么病,“你快吃,吃完赶紧走。” 门儿清的苏半夏看得忍不住嘴角的笑容,程延威胁的目光瞧过来她还明目张胆地冲他做口型,“活该!” 反正他当着程欢什么也不敢做。 程延心塞的吃完早饭,回房间换衣服。 “媳妇儿,我那件蓝色的毛衣呢?我找不着了呢!” 程延在里屋儿喊着让苏半夏进屋找衣服,苏半夏仿佛失忆了,他有蓝色毛衣吗? 她嘟囔着:“你哪有蓝色……唔……” 程延一手关门,一手扣住苏半夏的脑袋把她压在门后,吻上了她的嘴唇,细心的程团长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注意着苏半夏骨折的左手。 而苏半夏跟遭雷劈了一样,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一个男的亲了嘴! 软软的嘴唇摩擦着,苏半夏只觉得浑身都没有了知觉,全身上下只有两片嘴唇存在。 程延也没有经验,只知道含着苏半夏的唇舔弄,半天也不得其法。 苏半夏缓过神儿后,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理论经验丰富,她来吧! 轻巧的小舌主动探出了唇瓣,程延感觉湿热的触感由外及里,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程团长全能标兵,一学就会。 于是第一个吻,由和风细雨开始,过渡到暴风骤雨,久久没有结束。 第229章 感恩 苏半夏现在才觉得自己在谈恋爱,因为她看见程延就想笑。本来她自己还不觉得,程欢发出了疑问,“嫂子,你看着我哥笑啥,他也没哪里不对劲啊,扣子也没扣错,衣裳也没穿反。” 在程延促狭的眼神之下,苏半夏恼羞成怒,将两人都赶了出去。 程延去团部,程欢去学校取作业。 这天苏晨要去市里的学校上课了,晁解放一大早就来接他,可不知怎的,愣是没有进门儿,苏晨走了之后苏半夏才知道晁解放来过。 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苏晨回来,苏半夏叫着程欢去把晁解放叫进门。 谁知道晁解放腿脚那么快,程欢小跑着追上他的时候他都走到家属院门口了,站岗的卫兵认识家属院的熟面孔,看见程欢追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跑,还以为进小偷了,三两下就把晁解放给按在地上了。 于是晁解放被程欢拽回家里的时候,苏半夏就看见晁解放一身的土,头发还乱糟糟的。 “咋了?” 程欢没脸说,晁解放推推有裂纹儿的眼镜儿,“没、没事儿,我走得太快了,不小心绊倒了。” 苏半夏把脸盆的方向指了指,这哪是绊倒了,跟被揍了似的。 晁解放把脸洗干净之后,坐在苏半夏跟前。 苏半夏先前只把晁解放当成有点缘分的陌路人,不说避之不及,也算是不想扯上关系。可先前苏半夏被诬告的时候,晁解放主动去将二人的关系说明白,甚至将两人的关系撇清,他生怕是因为自己家的原因让苏半夏遭此劫数。 全无之前一声一个“小姑”的样子。 要知道,晁解放以前对这种公职部门是绕道儿走的,之前他被打成那个样子都不想报警,可却因为苏半夏的案子,主动去作证。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 “现在在哪里住啊?”苏半夏问道。 晁解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满脸不赞同,“你不该让我进你家的门。” 苏半夏愕然,“为什么?” “我成分高,你……会惹事的。” 苏半夏没想到晁解放是这么想的,怪不得每天连门都不进,合着这是避嫌呢? “晁解放,你别对自己有太大的压力,谁跟你说我出事跟你有关系的?” 晁解放犹豫了一下,说:“那几天我去医院打听过消息,你们中医办公室都在说这件事,还有一个看着像领导的人说你是烈士子女这么会被革委会带走,就有人说肯定是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 苏半夏坐得离晁解放近了一些,认真道:“不是的,我被带走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反而你的作证帮了我非常大的忙,谢谢你晁解放。” 晁解放从记事起就觉得自己在给人添麻烦,要不是这家亲戚被调查了,要么是那户邻居被谈话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不怪他,还要感谢他。 “小……不,苏大夫,真的吗?” 晁解放的眼睛里有些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他小心确认着。 苏半夏再次点头,“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还有啊——” 苏半夏脸一板,“你怎么不叫我小姑了?我不是你爷爷的关门弟子吗?你不认了?” 晁解放慌忙摇头,“这是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但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也不要说出去。” “不行,我又没偷没抢到,干什么藏着掖着的,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现在在哪里住啊?先前打你那帮人又为难你了吗?” 苏半夏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向没有直起过腰杆的晁解放哪里说得过她。 “住在……住在……” 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来。 “你今天在家里吃晚饭,之后我跟你小姑夫商量一下再说。”苏半夏不顾晁解放的拒绝强行让他留了下来。 晚上程延回来的时候还回忆了一下晁解放是谁,脑海里对上了一个鼻青脸肿的脸。 “大侄子,你消肿之后长得还行嘛!”程延调侃道。 晁解放没接受过这样直接的没有恶意的调笑,他别扭地坐在沙发上尴尬地笑。 程延进到厨房里,苏半夏正指挥着程欢做晚饭。 “都说了去食堂买或者我回来做,你还拖着个石膏,忙活什么!”程延把苏半夏从灶台边上拉开,然后接过了程欢手里的勺子,娴熟地翻炒起来。 “食堂的东西要么没有荤腥,要么就是油太大,家里俩孩子都长身体呢,哪能天天吃食堂,再说了我就动动嘴。” 程欢早已逃难一样去了客厅摆放碗筷,现在厨房里只有程延和苏半夏两口子。 “哎程延,我有个想法。” 程延头都没回,“家里你说了算,你想怎么样都成。” 苏半夏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说正经的呢!” “你说你说。” 苏半夏透过厨房的帘子,看看外面拘谨的晁解放。 “晁解放那孩子,居无定所,我就想着,要不……就让他在家里住行吗?” 程延没忍住笑了出来。 苏半夏走上前,看着他的脸,“你笑什么?不同意啊?不同意也没事,也正常,毕竟是没什么关系的人,我就是心里过不去。” 程延最后又拉了两下风箱,火大一点把锅里的土豆炖肉收收汁儿,然后转过身揉了揉苏半夏的脑袋,“你也才二十岁,关人家一个十八的叫孩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觉得先前他不顾危险主动去作证,人家一片真心待你,真把你当姑姑是不是?” 苏半夏闷闷地点点头。 “行。” 苏半夏猛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行。”程延转身找了个盘子将锅里的菜盛出来,“虽然他做的证对于整个案子来说,作用并不大,但是人家的心咱们得记,他现在这么艰难,我们帮一把也没什么。再说了,就是提供个住宿而已,反正他得经常送晨晨上下学不是?他好歹也是个大小伙子了,平时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不过晨晨的工作得你去做啊,我可不想去。” 苏半夏从后面搂住程延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谢谢你程延。” “我们两口子,你谢我?”程延将盘子放在灶台上,转身摸了摸苏半夏热乎乎的脸,“那今晚上你把程欢撵走,我刚才在院子就听见她又说要跟你睡。” 苏半夏刚刚升起没多久的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她松开手,“行了,赶紧端着菜去餐桌上。” 程延看着苏半夏出去的背影,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只要是为她好的,他都感谢。 第230章 安顿晁解放 晁解放在军属院儿住了一个星期之后,程延在周边的村子里给他找了一间院子,是当地村民的老房子。 不过说是老房子,也只是年头比较久,造房子的木头和石头都是顶顶好的。 “村长说他二叔当年逃荒出去再没回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他二叔无儿无女的,这么多年没回来,算岁数也一百多了,应当是没了,收个房租以后用来给他二叔立个衣冠冢好上供。”程延解释着房子的情况。 上供,苏半夏还觉得怪别扭的,但村长也是一片纯孝之心,现在大家都艰难,他上有父母要养活下有儿女嗷嗷待哺,实在没有多余的吃食去给没有见过几次的二叔建坟。 “行,你回头带着解放去看看吧,缺什么写个单子,我们给他凑一凑。” 说话间,晁解放带着苏晨放学回来了,今天只有半天的课,两点多钟就到家了。 “我不缺什么,有个地方睡觉已经很好了。” 晁解放先前胡子拉碴的,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个不到二十多大男孩儿,程延硬是按着他给他剃了胡子,虽然看着还是不像个小年轻,但好歹也干干净净的了。 “什么不缺啊?倒春寒知不知道?”苏半夏没好气地说,“天天嘴上嘟嘟囔囔的,伤寒杂病论背到哪里去了!” 程延抄着手站在一边儿,“挨骂了吧,听着就是了。” 晁解放有些窘迫,他悄悄背医书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但心里还有些窃喜,这么多年竟也有人关心他冷不冷病不病了。 “那……那到了再看吧,反正村长说他们家可以给我被子用,应该不缺啥。” 苏半夏又检查了一下东西,“那行,趁着天亮去看看吧,收拾一下。” 程延应了一声后便带着晁解放喝吵着要去的苏晨一起出门了。 程欢把苏半夏翻出来的东西又塞进衣柜里,想了半天还是问道:“我们家也不是不够住,为什么要晁解放出去住啊?还要多话一份儿钱。” 忙活了一上午,苏半夏有些累。 “两个原因吧,一个是因为……这儿终究不是他的家,他住着很不自在。再一个,他的身份也确实是个问题。” 现在还没有到平反的时候,晁解放还是个黑五类,一直在军区大院儿里住着也不是回事,不管影响是大是小,程延作为军官,总是有一些的。 而不好的影响,能避则避。 “那他一个人在村子里好可怜啊!”程欢唏嘘,军属大院儿处于比较偏僻的位置,但因为大家都住在一起,倒也不显。可周边儿的村子都是稀稀拉拉的,稍好过点儿的都往市里繁华的地方走,这挨着山裹着风的,没多少人了。 “挺好了,他以前八成的日子都在桥洞子底下睡呢。好了,去把下面那个包袱拿出来,我记得你哥发的春季军装都在里面,回头给他洗洗。” 没在跟程欢继续说下去,苏半夏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伤感与遗憾而已。 而另一边出发去周边村子的几人气氛倒是开心得很。 苏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激动地前后直晃悠。 “姐夫,我以后能跟放哥住在外面吗?我喜欢和放哥玩儿!” 程延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少来跟我这儿哼唧,你去跟你姐姐说,你个小破孩子心眼儿怎么那么多,我说了算是怎么着?” “你不是一家之主吗?” “我是一家之猪我!” 姐夫和小舅子拌着嘴走在前面,气氛和谐。晁解放没有参与进去,但也享受于现在的愉悦气氛。 程延跟苏晨在前面笑闹了半晌,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后面晁解放的动静儿。 “大侄子,叫声小姑父听听。” 晁解放正听前面俩人打闹听得开心呢,一下子跟自己搭上话了。 “小……小……” 小了半天没有小出来,晁解放吭吭哧哧地坐在后面耳朵通红。 以前大家不熟悉的时候,他还能厚着脸皮叫人,但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反而叫不出口了。 苏晨见状坏笑道:“放哥,我以后也不能叫你放哥了,你叫我姐姐小姑姑,那是不是也要叫我一声小叔叔啊?” 这个问题难不倒晁解放,他抬起头一本正经回答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按照传承来算辈分的,程延哥是小姑姑的丈夫,所以我要把他当长辈,但严格意义上讲也不算,你都没有学医,更不算了。” “啊!我是我姐姐的弟弟!” “那也不算!” “凭什么不算!” 晁解放跟他说不通,“下次我爷爷来我梦里我可以跟他说说,他有空了给你托梦,你跟他聊?” 苏晨闭嘴了。 说什么托梦,怪瘆人的。 恰巧此时刮起一阵冷风,更瘆人了。 见苏晨不闹了,程延开口道:“既然决定要学习中医之道,那就学下去,你学你爷爷的传承又不丢人,没什么遮掩的,以后就大大方方的。有不明白的就问你小姑,她要不会可以帮你去请教医院里医术高深的医生。” 晁解放鼻子有些酸,“嗯,谢谢程延哥。” 租住的小村子叫杨村,全村的人除了外嫁进来的媳妇儿,其余人都姓杨。杨村距离家属院也不远,三四公里的样子。 杨村长已经等在村口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愿意租房子,可不能让人跑了。 远远看见有人往这边走,杨村长就上前迎接。 “首长,首长是我老杨啊!”杨村长热情地跟程延打招呼。 程延无奈,“村长,你叫我同志就行,不用叫我首长。” 杨村长忙摇头:“可不敢,可不敢咧!恁是大官,就得叫首长咧!” 房子是小方找的,一团里也有当地人在这儿当兵,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哪个村里村风淳朴,哪个村子懒惰成性。 小方就是到团里当地战友推荐的几个村里走了一圈儿,就相中了杨村,跟村长一搭话,村长直接开口说自家有房子,要是相不中村里还有其他的房子。 不管是谁家租出去,都是一项收入。 小方略看了几家,觉得都差不多,一合计,那就让团长自己来看吧。 于是程延就带着晁解放来现挑选了。 “我们一会儿要去看的房子是我家的,不是我老头儿有私心,主要是我二叔留下的这间屋子是唯一一间独门独院儿的,还是实心实料石头砌成的,别的人家基本都是家里空闲的屋子,但是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不是!” 村长说得有道理,住在村民家里,与租住单独的院落,到底是不一样的。 “行,那村长我们就先去看您家的。” 杨村长脸上花都要笑出来了,说着“好好好”,便率先走在前面带路了。 第231章 租房 到了杨村长说的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之后就知道,杨村长确实没说瞎话。 这房子拢共就一间,外面一个不大的院子,门锁也都好好的,一个人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地方不断偏僻,但也不嘈杂。有什么事儿喊一嗓子村长家就能听见,安全倒是不用担心。 “村长,这房子看着收拾地很好啊!没少费心思吧?”程延拍拍屋门,门板也是好木料,结实得很。 村长乐呵呵回答:“这话首长可问到我心坎儿里去了,这房子您也能看出来,是三间的宅基地,当年我二叔也是打算盖三间的,但是荒年来到,人都吃不饱,哪儿盖得起房子啊,后来一逃荒,更没人管了。” 房间里还有一些基本的桌子椅子之类的基本生活用具,苏晨好奇地摸来摸去。 杨村长脸上浮现一抹赧然,“说来丢人,这房子我本来是想再盖一间给我儿子结婚用的,所以房子去年刚修过,这不桌子椅子都配好了,前段日子家里出了点儿事,钱……就花在了别处,盖不了第二间了。” 墙上还有修补屋顶漏下来的泥浆痕迹,乡下人不讲究这个,即使是新婚一般也就是在墙上贴点报纸年画,遮住就行了。 由此也能看出,村长的话是实话。 “怎么样?这里可以吗?”程延侧头问四处打量的晁解放。 晁解放有些慌张,“啊?问我啊?” “你住,不问你问谁。”程延以为晁解放是不喜欢这里不好意思说,宽慰道:“没事儿,不喜欢我们就再看别的。” 杨村长闻言也不生气,“没事没事,我们村里还有别人家也租房子,大家都好相处得很呢!” 晁解放挠挠头,“我觉得挺好的,又遮风又挡雨的,很好。” 唉,能遮风挡雨就是很好了,这孩子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行,再看看,考虑好。” 杨村长看出程延有什么话想说,便说要带苏晨看院子里的葡萄架,“夏天的时候,院子里的葡萄结的可多了,一串一串的,甜着呢!” 苏晨也好奇葡萄架长什么样,欢呼着出去了,杨村长也顺势跟着出去了。 程延走近晁解放,“咋了?不喜欢就换,别怕麻烦。” 晁解放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没有,我挺喜欢的。” “那就定这里?” “嗯,行。” 程延看他确实不是勉强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又绕着不大的屋子转起圈儿来,“这个床看起来有些要散架,不过没事儿,回头我给你找几个木板钉一钉。” “……谢谢。”晁解放瓮声瓮气地说。 程延手摸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嘴角上扬,“谢我干啥,我不是你小姑父?” 晁解放不说话了,可能是觉得害羞吧,跑到院子里去找苏晨了。 程延站在门口看晁解放,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说实话他对晁解放没有太大的感觉,先前苏半夏偶尔的收留他,他没觉得怎么样,跟他平时帮助老百姓是一个性质。 后来,晁解放不顾自身的危险,坚持去给苏半夏作证,他心里是有一些小小的震撼的。后来苏半夏又感谢又愧疚,他同意晁解放住在家里,现在又给他找房子,宽苏半夏的心是占了大部分的原因的。 但现在他有些期待这个孩子的未来了,一个知道感恩又能吃苦的孩子,再差也不会成长为一个对国家有害的人。 这就足够了。 “村长啊,那我们就定了,我家大侄子以后就拜托你平时也照应一点儿。”程延走出屋门,跟正在给苏晨介绍葡萄架的杨村长说道。 杨村长回头,一脸兴奋,“好啊好啊。” “那咱就按季度交钱,三个月一交,这样我们都方便。” 杨村长哪有说不的,连连附和。 程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是出门时苏半夏塞给他的,白色的手绢上还绣着翩飞的蝴蝶。 他显摆一般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这是我媳妇儿给我的,怕我钱不够,我钱还能不够?” 杨村长没听明白程延显摆媳妇的深意,只从字面意思上理解道:“首长太太那肯定得听老爷们儿的,不过有时候她们女人管钱真的有一套。” 程延没显摆对人,不开心地压了压嘴角。 苏半夏没数钱,兜里都多少都给他包在手绢儿里了,整的零的裹在一起。 乡下的房子租起来不值钱,一个月三块钱顶了天了,但程延还是按照一个月三块钱的偏高价格跟村长签了一个简单的“合约”,没多给也没少给。 程延交给他九块钱,杨村长把钥匙交到程延手里,现在这房子就算租给程延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杨村长拄着拐棍儿要告辞,“一会儿让我家老婆子送被褥过来,被褥都是干净的,我家老婆子年年拆洗。” 被褥是先前小方跟村长说好的,程延戳了戳晁解放,“他跟你去,认认路也认认门,下次有事儿麻烦村长他自己就能去了。” “那行,小伙子跟我走吧。” 杨村长带着晁解放回自己家,苏晨也蹦跶着跟着去了。 院子虽然杨村长定期收拾,但他毕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哪能跟年轻人一样收拾得利落,院子里堆积了不少落叶,程延拿过立在墙根儿处的扫帚扫起院子来。 院子扫完了,屋子也扫完了,程延连桌子都擦完了,那俩人还没回来。 程延有些不放心,将抹布扔进盆里,打算出去看看。 刚一出门,远处苏晨跑着回来了,看见程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喊:“姐夫——有人闹事儿!” 程延眉头不自觉蹙起,怎么一天天事儿就没个完! 初春的天气,苏晨跑得满头大汗。 程延一手固定住苏晨的脑袋,用袖子给他把汗抹掉,“跑什么,打仗了?出一身的汗,迎风一吹就感冒!” 苏晨面色焦急,“有人闹事,打村长的儿子,还打了放哥!” 什么跟什么? 但程延脚下并没有耽搁,拉着苏晨往杨村长家的方向走去。 苏晨跑了一路气喘吁吁的,根本撵不上程延的脚步,程延单手把他抱起来,苏晨本就因为小跑红扑扑的脸更红了。 他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能被人抱着。 可是,真的好高啊!好威风! 苏晨指着路到达杨村长家的时候,院子的嘈乱还没结束。 “我告诉你老东西,要么——给钱,要么——你儿子的另一只腿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苏晨小声说;“就是他,他打了村长的大儿子,还打了放哥。” 程延眯了眯眼,新社会新华夏,还有这么光天化日勒索的?倒是要见识见识。 于是下一秒,他就一脚踹开了破旧的栅栏门。 “多少钱啊?找我要吧!” 第232章 借条 程延一出声,里面吵闹的声音也静了下来。 “你是谁啊?”里面的领头人踩着杨村长问道。 要是苏半夏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来这个领头人正是当初军区医院笔试时恐吓别人的刑彪。 程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离他最近的村长媳妇儿给扶起来,苏晨见状也去扶不远处的杨村长的儿媳妇儿。 “首长,救命啊首长!”杨村长没有先前的朴实慈和,涕泗横流狼狈极了。 刑彪眉头一皱,首长?他倒是知道附近驻扎了一批部队,但当兵的一般不往驻地外逗留,难不成是当地去当兵的村民回家探亲? 怪不得刑彪认不出,程延没有穿军装,今天出来办事本就是私事,他只穿了一件夹棉的外套,还是之前他顺了路前程的。 “我数三个数,把人放开,有什么事该解决解决。”程延面无表情道。 刑彪嗤笑一声,“你算老几啊?还数三个数。” 程延左右环视一下,他们有四个人,刑彪跟一个人按着杨村长,还有两个分别踩着晁解放和杨家二儿子。 晁解放看着没什么大事,只是被人踩着起不来而已,而杨家老二看起来惨多了,面目青紫,半翻着白眼要晕不晕的。 “程……程延哥,他们上来就打人,还要钱……啊!” 晁解放被刑彪狠踩了一下手指头,“晁解放,上次打你没长记性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啊?啊?” 程延了然,原来上次晁解放就是被他们揍的啊。他们选了个偏僻地方,晁解放又死不松口,当地派出所最后也没查出到底是谁动的手。程延也没太过心,归根结底晁解放跟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人也没事儿,再说了,他自己都不说是谁,谁能帮他。 “原来上次就是你们揍我大侄子啊,那就不用查数了!” 刑彪一愣,“什么?” 程延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冲着刑彪走去。 刑彪反应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真不怕死,手一挥,“给我上!” 一旁的喽啰们一见大哥发话,也不管自己脚底下踩着的人了,叫喊着冲上前。 苏晨见四个人一起冲向他姐夫,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帮忙,他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来到昌新港后也不曾懈怠,仍旧每天将傅师傅教他的招式打上两遍,要不也不能挣脱他们的桎梏跑脱去寻他姐夫。 可还没迈几步路,他姐夫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将几个人打倒在地,动作过快,他都没看清楚人就已经躺了一地了。 “姐夫——你好厉害!”苏晨跑到程延身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他。 程延从没有被小舅子这般孺慕地看过,心里有些得意,略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这算什么,就是一些小招数罢了。” “那能不能教我啊?” “等你什么时候长到我肩膀这么高,我就教你。” “那拉钩!” 这边郎舅俩和乐融融地拉钩,那边儿晁解放抽抽嘴角。 “程延哥,这些人怎么处理啊?”晁解放把杨村长扶起来问。 程延摩挲了一下下巴,抬脚踢了一下郭威的大腿,“哎,你们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上门抢钱啊!” 刑彪正迷糊着呢,明明他们这边四个人,谁承想眨个眼儿的功夫,自己就四脚朝天了。 他腰部钝痛,一时起不来。 程延看他这副德行,也不问了,“杨村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村长被扶起来,长叹一声,村长媳妇儿也跪坐在儿子身边呜呜地低泣。 “我们……造孽啊!”杨村长老泪纵横,“老头子一辈子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前些年说是去外出找活儿干,但这一去就没回来。前阵子,就是这帮人,上门来拿着一张借条,说是我儿子借他的钱,上面还有我儿子的手印儿,可这手印儿谁知真假啊!” “您大儿子没回来,是生死未卜,还是已经……”程延小心询问着。 杨村长叹了口气,“人没了,被砸死的,可他上门说我儿子外出那段时间借他的钱,整整五十块啊!我们家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我大儿子不爱说话但人踏实勤恳,他又不是烂赌成性,怎么会借别人这么多钱呢?” 程延了解了一下大概,心里也了然了。 “说说你吧,你为啥挨揍啊?你也借钱了?” 这话问的是晁解放,可晁解放把头一垂,一副“我就是不说”的样子。 程延捡了颗石子儿丢他,“出息!多大点儿事儿啊?” 刑彪在地上也缓了过来,扶着腰要起来,程延一脚踩在他的腰眼处,郭威只觉一阵刺痛,竟连呼吸都无法连续了。 “同……同志,我们无冤无仇的,你多管这些闲事干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程延脚下又一使劲儿,刑彪倒抽了一口凉气。 “杨村长,欠条呢?” 杨村长茫然,他一直忙着哭求,根本没注意欠条在哪里。 “他欠条都没拿出来你就要给钱?”程延不解。 杨村长:“拿了的拿了的,他第一回来的时候让我瞧了一回,这次……” 这次他确实没注意。 “在他右边裤兜儿里。”一个柔沉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程延回头,是杨村长的大儿媳妇,或许是因为她是女人,郭威几人并没有分出人手控制她,她一直躲在墙根下,没有任何动静儿,程延踹门进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她。 可现在再看,这妇人身后寒光一闪,竟是握着刀的。再看看她所处的位置更有趣了,她坐在柴房门口的墙根处,一片蓬草遮盖了她大半身体,不知内情的人定然以为是胆小的女人掩耳盗铃生怕坏人看见自己而做的掩护,但她所处的位置却恰好是先前刑彪的背后。 只要那女人动作够快,郭威难逃一死。 程延挑挑眉,别开了眼神,低下身从不断挣扎的刑彪裤兜儿里拿出那张“借条”。 他盯着借条看了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笑了起来。 “杨村长,您大儿子走了几年了?” 杨村长颤颤巍巍站起身,“三年多了。” “三年的借条了,这纸……可真新呐!” 第233章 解决 程延一句话戳穿了郭威等人的骗局。 是的,纸太新了,甚至折痕都是新的。也不知杨村长一家是怎么这么容易就受了骗,或许是关心则乱吧。 “你们是骗子!”苏晨插着腰指着趴在地上的郭威等人,气吼吼道。 不等郭威等人辩言,程延便从地上捞起一张破布似的床单,将郭威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郭威站起身之后咆哮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放开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程延把他倒着手绑着了后面,又去收拾其他几个在底上装死的喽啰,杨家儿媳妇从一边的柴房中找出几根麻绳递给程延,程延给她一个赞许的目光。 “你爱谁谁,天王老子也得跟我去派出所!” 郭威咆哮了一阵后发现震慑不住程延,忽而阴恻恻道:“你是哪个连队的?” 程延正绑着其中一个瘦子,听见这句话后扭头道:“干什么,你要去我单位告我?” “怕了?怕了赶紧解开老子!” 程延走上前,低头注视着郭威,郭威被他穿透性的目光看得浑身不对劲,“敢、敢说吗?” 杨村长佝偻着上前拱手道:“首长,老头子感谢你,但是您帮不了我们一辈子,还惹得您惹上一身骚,您还是别管我们了。” 程延微微皱眉,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首长,麻烦您将这些歹人送到警察那里去。” 说话的是杨家儿媳妇。 杨村长脸上愈加焦躁,跺着脚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住嘴!”然后转身跟程延说:“首长,你可千万别听她的,她个女人家不懂事儿。” 程延看看眼冒戾气的郭威,“杨村长,即使我今天放了他们当这事儿没发生过,难道他们就放过你们了?” “这……” 程延知道杨村长担忧什么,无非是担心程延将他们送到派出所,过不几天他们就会被放出来,然后去而复返他们一家遭到更严重的打击报复。 “爹,我们先前也没有得罪过他们,他们还不是找上门来了。”杨家儿媳妇嘴唇颤抖,“你看看老二,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老二已经废了一条腿了,你还要忍,忍下去我们就有活路吗?” 村长媳妇也搂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大哭,“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杨村长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去,“这可咋办呢,咋办啊……” 郭威在地上冷笑一声,“放心吧,老头子,派出所不敢关我,你知道我背后什么关系吗?你等着的,钱我不要了,我要你们一家子的命!” 程延不悦地加大了踩踏的力度,郭威又是惨叫一声。 “解放,你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派出所叫人,就上次你去那个,熟门熟路吧?” 晁解放像被踩尾巴一样,应了一声就走了。 苏晨蹲在地上看还在龇牙咧嘴的郭威,“就是你打的我放哥啊!” “你要干什么小崽子?”郭威咽了咽口水,试图以大声去阻止苏晨。 苏晨嘿嘿一笑,伸手猛掐郭威的鼻子。 人身上脆弱的地方很多,鼻子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它连接身体很多地方,平时稍微碰撞一下就会流眼泪,被刻意去掐的话那滋味儿可想而知。 程延在上面看得也表情抽搐,这小子也太多鬼主意了。 在等警察来的这段时间,郭威的眼泪差不多流了半缸。 程延把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杨家老二给背进屋里,先前没看出来,凑近才看出来杨家老二的腿伤真是不轻。 摸上杨家老二的腿的时候,昏迷中的他还在本能颤抖。 “骨头都移位了,得去医院啊!” 杨家大嫂用干净的湿帕子给小叔擦着脸,“哪有钱啊。” 程延摸着杨家老二的骨头,“我今天给了你爹三个月的房租钱,去医院做个复位应该还是够的。” 杨家大嫂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说话。 村长媳妇端着一碗泛着浓烈气味儿的东西进了屋,“老大家的,看看能不能给老二喂进去。” 杨家大嫂迟迟没有接药。 老太太端着药问:“拿着啊,我老婆子看不见,要不然我能用你?” 杨家大嫂把帕子往盆里一扔,“娘,这都是偏方,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偏方,我们带杨树去医院瞧瞧吧。” 老太太不悦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医院不是好地方,那是勾人魂的!” “不是的娘……” “好了,大仙都说了,那个能照出骨头的就是个勾人魂的东西,从洋人那儿传过来的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边婆媳俩吵着嘴,程延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正好外面苏晨在叫他,晁解放带着警察回来了。 程延临出门,说:“从这儿往东三公里,有个军区医院,是专门给解放军治病的,解放军生了病都在那儿治呢,要是不想拍片子,那儿还有中医,就是给人把脉的,还是去看看的好。” 说完程延就走出了门,话他已经说了听不听就是她们的事儿了。 这种照x光片的机器勾人魂魄的言论真是有年头没听见了,在这种破四旧破封建的时候还有这种谣言,还有这种“大仙”,真是匪夷所思。 来处理的警察正式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警察程海和他的同事,一段时间不见,程海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同志你好,我是警察程海。” “你好,我是驻守师一团长程延。” 公事公办,把事情说明白了之后,程海和同事将被捆着的郭威和他的喽啰都上了铐子。 “据他们家人说,这人不仅拿假借条骗钱,拿不到钱还把他们家的二儿子的腿给打断了,现在还躺在里屋呢。” 郭威面对着警察也不该嚣张的气焰,扬言要他们好看。 程海面无表情地拿一块抹布塞住了他的嘴。 杨村长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 “你是苦主?跟我们走一趟吧,详细说一下情况,做一下笔录。” 杨村长讷讷地不说话。 杨家大嫂利落地出门,“警察同志,我跟您去吧!” 杨村长出言道:“我我我,我去,我去。” 程海按住不停翻腾的郭威,“一块儿去吧,还有你们老二腿折了是吧?一块儿送医院去。” 村长媳妇儿喊,“不能去啊,不能去,我就这一个儿子了。” 程海耐心道:“老太太,就这一个儿子了才该去医院呢,腿折了不是小事儿,不好好治以后要瘸腿的,要不去看病说不定命都能丢。” 但村长媳妇儿还是反复道:“不能去,不能去。” “程团长,帮我们一个忙吧。”程海跟程延求助道。 程延微笑:“好的,军警民一家亲嘛!” 第234章 帮忙 热心解放军程延同志帮着警察把杨家老二送到了军区医院,不查不知道,检查过后才发现杨家老二内脏有些出血,这样一比较,腿部骨折反而是小伤了。 村长媳妇一直哭哭啼啼地说不出个整话,主要跟大夫沟通的任务就落在了程延身上。 没办法,杨家大嫂跟着程海去派出所了,他原本打算把杨家老二放下就走的,可现在这个情况也丢不开手。 但程延也只是后半截的时候赶到了现场,主要说明人竟是苏晨小同学。 比起磕磕巴巴的晁解放,苏晨口齿清晰措辞流畅,帮了大夫不少忙。 好容易将医院这边的事交代明白了,程延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村长媳妇儿纵然胆小又愚昧,但照顾人这档子事还是搞得定的。 “程团长,程团长——” 程延回头,发现不远处是岑媛在叫他。 “嫂子。” 岑媛还穿着白大褂,正是刚交完班要回休息室的时候。 本来她还不确定远处那人是不是程延,她只是看着眼熟,但旁边的苏晨让她一下就确定下来了。 “你咋来这儿了?小苏有哪儿不舒服吗?” 岑媛关心地问道,不怪她联想到苏半夏那里去,主要是站在她面前的爷俩都红光满面的,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 “不是,我外出办事儿,帮老乡个忙。” 这理由站得住脚,这年头的解放军出门不帮个老大娘推推车,帮个老大爷过过河,都不好意思回驻地。 “今天他们中医部的主任还问我小苏的情况呢,现在小苏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也不是什么也干不了,他们中医部考量着让小苏跟着大夫看看诊,也多见见病人,增加一些经验。”岑媛笑容满面道,又问程延,“你觉得呢?” 程延没想到,中医部能主动想让苏半夏回来。 对于工作的事,他们都没谈过,何尝不是另一种不抱希望呢。 即使是被冤枉的,但跟革委会扯上过关系,很多部门宁愿不再聘用,这基本是大家都默认的事情。 可现在岑媛说,中医部的主任主动问起,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真是……太好了! 这段日子,苏半夏一直表现得很开心,也经常跟他们开玩笑,晚上的温香软玉让程延心里软了又软。 可她没那么开心,他是知道的。 而且,他太喜欢她谈论起医术时绘声绘色的样子了,简直闪闪发光。 岑媛没注意到程延的神色变化,她正冲另一个人挥手呢。 “乔大夫,这不是——现成的传话的!” 一个臃肿的身影一步一缓地挪过来,走到岑媛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算打招呼了。 整个医院上下没有不知道乔浮白的德性的,别说见她了,就是见他们院长,见更大的领导,也还是这样。 岑媛笑容不减,“那行,我换衣服去了,你们聊。” 岑媛离开后,乔浮白上下打量着程延。 先前乔浮白去驻地找人,他们并没有见上面,但程延是知道乔浮白在此期间是出了大力的。 他还说过上门感谢,但被苏半夏否决了。她了解乔浮白,他在医院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对于下班后的同僚之间更是形同陌路,整个医院,没有一个人知道乔浮白家住在哪里。 “不如有机会施以援手。”苏半夏这么说。 换句话说,乔浮白这么傲,早晚出事,不如到时候伸把手。 “你就是程延?” 一开口就老乔浮白了。 程延点头,还微微欠身,“是,先前谢谢乔大夫去驻地为我妻子奔走,我们一家都很铭记于心。” 乔浮白面无表情,“少说那些没有用的,苏立夏什么时候来上班?天天在家养肉呢!在家里还能有在医院靠谱?这么多医生守着她还能出事儿?” 程延被噎了一噎,“她……骨头养好还需要些日子。” “这都多久了,怎么也快一个月了吧,在家待着也是那个样儿,赶紧的让她明天来。” 乔浮白说完转身就走,最后还扔了一句,“不让她干体力活儿,明天八点半我要见到她。” 苏晨撅撅嘴,“他好凶啊,姐姐天天就在他手底下上班吗?” 程延摸摸他的头,“这位伯伯是个好人,之前就是他到驻地去找我报信的,后来还找不到我,又去找了季伯伯,我们要感谢他的。” 苏晨歪歪脑袋,“那我以后见了他也谢谢他。” “行了,我们走吧。”程延扭头跟晁解放说话,“解放,我们先去……哎?你放哥呢?” 苏晨一指楼梯间,“在那儿!” 楼梯口的地方,晁解放穿的土布褂子若隐若现。 苏晨跑到楼梯口儿,里面晁解放趴在墙上,紧紧捂住自己的脸。 “放哥,你干什么呢?” 晁解放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要走了吗?” 苏晨点点头。 “那快走吧。” 晁解放低着头走出楼梯间,待程延一动脚步,他的步伐倒更为迅疾。 真是稀奇了,今天一整天他都垂这个脑袋跟在后面,这会儿倒是大步朝前了。 晁解放只着急往前走了,没有顾及到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待他走出了军区医院大门,他已经甩了程延和苏晨五十米开外了。 程延慢悠悠走到晁解放跟前,好整以暇道:“后面有人拿着枪追你啊?” 晁解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不是……我……我怕连累你们。” 程延挑眉,连累?要连累早连累了,这是他上个星期应该烦恼的事情,而不是现在的,更不是在军区医院这种愧疚与担心才突如其来。 他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他的自行车还在杨家呢。 晁解放见程延没有追根究底也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恢复了瑟缩的样子。 帮人帮到底,杨家一家人要么去了医院,要么去了派出所,好好的家里一个人都没留下,先前杨家允诺的被子也没地儿找去了。 看着杨家一片狼籍的院子,苏晨气愤道:“我们一进院子,那个男的就拽着那个哥哥的领子把他从屋子里拖出来,还狠狠踹了他的胸口,他真坏啊!” 晾衣服的竹竿倒了一地,洗干净的衣服也在地上无人收拾,沾满了泥土。 晁解放沉默地上前,把略带潮气的衣服抖了抖,然后放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 晁解放以前的脸上总是怯怯的,躲闪的。可今天细细看过去,是悲伤的,痛苦的。 苏晨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拉了拉程延的衣服。 没等程延出口询问,晁解放道:“我家以前也是这样的。” “什么?” “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散落一地,我妈在哭,我爸和爷爷被带走了,我那些在场的师伯师叔们,冷眼旁观。” “解放……” “我其实记不太清楚了,但今天我看见他们拖着杨家老二出门的时候,突然记起来了,我爷爷……当时已经年近花甲了,也是这么被拽出去的。” 晁解放手紧紧攥着一件衣服,看向天边的晚霞。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欣赏过落日。” 第235章 三个礼物 世上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对于晁解放所隐瞒的事情,程延并没有追根究底。 三人回到家里后,程延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苏半夏。 苏半夏睁大了眼睛,“内伤了?” 程延点头,“对了,那个领头的就是先前打解放的那帮人,这次应该一起处理了。” 晁解放在厨房里帮程欢刷碗,听见他们谈论的话之后插了一句,“是刑彪。” “谁是刑彪啊?” 晁解放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先前笔试的时候,那个恐吓别人的。” 苏半夏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关系户之前的狗腿子。 不过这么说来,关系户也不是真的关系户啊,要不然最后通过面试的也不会是阮菲和她,怎么也得塞一个进去。 “他家里以前是在我们家做工的,后来我家败落了,他们一家也搬了出去,后来不知怎么的搭上了郭家,现在平时就是做一些地痞流氓做的事,但他也帮郭家平了不少事儿,所以这次应该也会有郭家给他兜底。” “郭家是哪家?这么神通广大吗?”苏半夏知道现在对于流氓习气打得很严,而且一般定罪偏重,什么人家能这样给上门强行要钱还打伤了人的兜底? 厨房忙活完了,晁解放擦擦手走出来。 “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郭威的爸在政协工作,他妈在妇联,这都还好,但他有个姑姑,姑父就在……” 晁解放突然不说了,苏半夏疑惑,“怎么了?” “在……他姑父在……革委会工作。” 苏半夏呼吸一窒,革委会啊…… 晁解放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又低下了头。 苏半夏勉强笑着说:“你这是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程延朝苏晨的房间扬扬下巴,“去看看晨晨怎么还在做题?天黑了灯光又不亮,再把眼睛看坏了,你去说说他。” 晁解放真如解放一般到苏晨房间,程欢看她嫂子神色不对,也在她哥的暗示之下回了房。 人都走了,苏半夏也没有了伪装的心思,颓然坐下。 程延上前拥抱住她,顺着她的后背,平复她的心情。 半晌,苏半夏不好意思地抬头。 程延调侃她,“怎么了?不抱了?我还没抱够呢!” 苏半夏打了他一下。 程延摸了摸裤兜儿,“来,进屋,我送你两个礼物,不,是三个。” 苏半夏扭头看他,“三个礼物?是什么?” 程延卖着关子,“进屋儿我告诉你。” “这儿不能给吗?快点儿,我想看。” 苏半夏是真的有些好奇,她不断晃着程延的胳膊。 程延又享受又痛苦,他心里几乎要起火了。 “不行,进屋我告诉你,我还要奖励呢,在这儿你不好意思。” 苏半夏红着脸瞪他一眼,率先站起身,“快点儿!” 真是的,送礼也不能让人从头到尾开心。 进到二人的房间,屋子里十五瓦的黄色灯泡莫名地给屋内增添了几分暧昧。 苏半夏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干咳一声,“礼物呢,快拿出来!” 程延在后面关上门,一步步逼近,苏半夏只觉得呼吸更费劲了。 看她这么一副龇牙咧嘴逞凶的样子,程延嘴角勾起,他可真稀罕。 “第一份,看看!” 程延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方盒儿,苏半夏抬眼看了他一眼,但程延脸上除了笑容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倒没觉得程延能送戒指,说不好听的,程延脑子里就没长那根弦儿。 “我打开了?”苏半夏从程延的手心拿起那个小方盒。 程延浅笑着颔首。 苏半夏一只手不好使劲儿,程延帮她拿着盒子底部,她手指微用力,启开了盒子。 她眼睛微微睁大,手指覆上去,触感冰凉。 “手表?” 苏半夏着实没想到,程延会又送她一块手表。 先前那个手表没有了,苏半夏也没想再买一块儿,主要是这个年代的物价来说,手表太贵了。 程延邀功一般,“喜欢吗?” 苏半夏鼻酸,“喜欢。” 这次的手表与上次的不同,长方形的表盘铁质的表带,秀气中带有一些刚韧。 “马上夏天了,我寻思着戴这个凉快,就买了这个,而且这个比那个皮质表带的贵一些。” 苏半夏感动的泪水刚刚泛上来,就被程延给逼退了回去。 苏半夏嘴上说着“败家”,但手上的动作却诚实地很,手一伸便要让程延给她带上。 程延给她戴在右手上,苏半夏兀自欣赏了一会儿,就让程延给她摘下来。 “摘下来做什么?” 苏半夏瞥他,“我习惯戴左手,而且大晚上的戴什么手表,臭美一下得了。” 程延给她摘表的动作一顿,苏半夏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刚才还欢悦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苏半夏的心又软了,她用自己完好的一只胳膊轻轻抱住程延,“好了,我没事,我在这儿,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在你身边待着。” 她一直都知道程延自责,她也不只一次半夜醒来看到程延神色或冷厉或痛苦地站在窗边,他一直都觉得如果没有自己,她根本不会受这个罪。 这次的遭遇,确实是无妄之灾。 但,或许也是命中有此一劫,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福福祸祸,谁又能说清楚呢。 比如说,如果没有这一遭,也不会弄清楚苏晨的身份,更不会得知母亲留下的镯子另有文章。 虽然让她选,她宁愿一直被蒙在鼓里。 程延紧紧箍着苏半夏的腰,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要是能变小,我把你装兜儿里带走就好了。”程延埋在苏半夏的脖颈中说道。 苏半夏闷笑:“那我就是妖怪了,说不定你会把我送到什么研究所啊……” “不会的!”程延松开怀抱,认真看着苏半夏的眼睛,“哪怕你真是个妖怪,我也不会把你送走的。” 苏半夏心中忽然动摇了一下,要是他知道自己的来历,真的会如他说的这般吗? 程延看着苏半夏的眼睛,里面从欣喜逐渐复杂,程延看不懂,他的手指轻轻触到苏半夏的眼皮,“要是你是妖精就好了,你就不会受这个罪,手一挥就能把他们都打倒。” 苏半夏张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还有什么礼物?” 程延能感觉到她刚刚是想说什么的,但她没说,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从上衣胸前的口袋掏出一根木棍儿。 仔细一看,竟是个木簪子。 “就是……闲来无事……你戴着玩儿吧。” 苏半夏摸着触手光滑的簪子,摩挲了两下,上面深深浅浅的花纹,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簪子尾部是镂空的,隐约看着竟是个桃花的形状。 “我喜欢!”苏半夏把簪子贴在胸前道,她喜欢,比手表还喜欢。 程延傻笑两声,摸了摸头。 看他这副难得的憨直之态,苏半夏喜欢极了,微踮脚,对着程延的嘴唇轻轻一点。 程延一愣,苏半夏歪头,“干什么,亲不得?” “你……说好了,我主动的。” “那你又不主动。” “我……” 程延又三句话说不出个囫囵意思来了。 苏半夏上前一步,程延心跳都加速了。 “我的第三个礼物呢?”她仰着下巴问。 想起第三个礼物,程延微微心定,“第三个礼物是一个好消息——明天你可以去上班啦!” 苏半夏先前女流氓的样子荡然无存,她眨巴着眼睛,难以置信:“真、真的?” 程延伸手抚摸她的脸,手里滑腻的手感让他欲罢不能,“真的!” “谁说……唔!” 程延倾身上前,堵住了苏半夏的嘴,纠缠间程延吮着她的下唇,含糊道:“真的,你男人保证!” 第236章 回归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客厅的沙发上,苏半夏板着脸坐在餐桌边,程延像个狗腿子一样把饭摆好了请她去吃饭。 “吃饭吧吃饭吧,今天食堂的老赵做了肉馅儿包子呢,可好吃了,我还买了韭菜鸡蛋的,你不是也喜欢吃吗?我错了好不好?” 程延蹲在她跟前仰着脸哄她。 苏半夏斜睨了他一眼,又转过头不看他。 房屋的门“吱呀”一响起,程欢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了,结果看见客厅这副光景哈欠打了一半就咽回去了。 “哥,嫂子,今天咋这么早了,咋了这是?” 程延在程欢出门的一瞬间就站起了身,脸上刚才那副谄媚的神色荡然无存。 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翻了个白眼走去了餐桌。 程延恼羞成怒,“洗脸去,大姑娘了还睡到日上三竿,以后婆家人来找我要说法我这么说,说我没教好你?” 程欢不知道怎么这火气就冲着自己来了,“哼”了一声进了厕所。 苏半夏本来就是拿拿乔,谁让昨晚上程延那么过分的。 本来亲亲也就算了,最后还趴在她脖子上啃,然后就被她一脚蹬中了要害。程延沉迷温香软玉之中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痛,捂着就滚到床的另一边去了。 苏半夏底气不足道:“谁让你啃我的,疼呢!” 好在,苏半夏的劲儿也不大,程延只是痛一阵就过去了,屋里的旖旎气氛也过去了。 程延跳下床脱衣服,苏半夏磕磕巴巴道:“你、你干嘛!我还受着伤呢!” 程延脱下外衣,只剩秋衣秋裤的时候,好整以暇问:“睡觉啊,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苏半夏气死了,被子一拉把自己裹进去,任程延怎么说也不出来。 最后程延没有耐心了,一把把被子掀开,自己钻了进去,美美地搂着媳妇儿睡了个好觉。 苏半夏啃着包子,越想越生气,刚才洗脸的时候,扒开领子一看,青青紫紫的印子,让别人看见可怎么好! 程欢也洗完脸出来,“晨晨走了?” 程延嫌弃道:“早走了,你以为跟你一样?” 苏半夏把糖罐子往程欢跟前推了推,然后说:“欢欢,别听你哥的,我们供你读书,以后是要你做一个自立的人,不是为了让你嫁人伺候人的。新社会了,你哥怎么还是老思想!” 程欢一听就来精神了,张牙舞爪的,“怎么样,我嫂子说了,我不是嫁人去伺候人的。” 程延无奈,“谁家大姑娘一睡就睡到太阳晒屁股啊,以后人家给说人家都不好说,再说了,谁家媳妇儿不是这样。” 苏半夏眼尾一挑,“我不管别人家女儿怎么样,我们家程欢就不这样,你是不是嫌她以前受过的苦不够多啊?” 程延哪里是这样意思,可他又辩不过苏半夏。 “嫂子你真好!”程欢眼睛亮亮的。 程延摇摇头,算了,最差的情况也就是养妹妹一辈子,也没什么。 吃过早饭就要去上班了,还是程延送苏半夏。 程欢在饭桌上知道嫂子要去上班之后担心极了,前前后后问了又问,不怪她担心,上次也是好好上着班人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程欢之后,苏半夏跟着程延出了门。 再次踏上这条走了许多次的路,苏半夏心里倒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前后也没多少天,但看着熟悉的草木,还是…… “我以后还是天天接送你,有任何不对,马上让人打电话给我。”程延比苏半夏心情更复杂,但最后也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苏半夏不可能天天在家里待着,像别的军嫂一样做个贤妻良母打理家里。程延也不可能丢下团里的事务,日日来守着她。 苏半夏搂着程延腰的胳膊使了些劲儿,“不会再有那种事情发生了,你相信我。” 程延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是在安慰他,可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放心呢。 之后一路无话,自行车在泥土路上压出了车痕,窄窄长长的,载着一对人。 到了军区医院大门口,苏半夏坚决不让程延进去了。 “我不说那些话了行吗?我就送你到办公室,送到我就走。” 苏半夏用手挡着他,“我不相信你,我自己进去,你快回去吧。” 程延无奈,“真不要我送你进去?” “不要!” 程延叹了口气,“行吧,我看着你进去,中午欢欢来给你送饭。” “这儿有食堂,让欢欢给我送饭干什么?” “你一只手不方便,总要麻烦别人的,麻烦一次是情分,麻烦次数多了,总会生出些不耐,骨头上的伤又不是一天两天的。” 程延说的有道理,苏半夏没再反对,握了握程延的手,便拎着自己的单肩包进去了。 程延就这么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去,这条路上有很多人,医生、病人、家属,但他只看得到她。 看到苏半夏都进到楼里许久了,他在伫立在原地。 “老程?” 有人叫他,程延回头,看见来人,脸色倏然变得冰冷。 …… 苏半夏进到门诊楼,右转之后见到第一个人便是刚当爸爸的小陈大夫,他拿着一叠单子,随意看着路便瞟见了走进来的苏半夏,眼神转开之后又猛地回去,难以置信道:“小苏大夫?” 苏半夏笑容满面,“小陈大夫早啊!” 小陈一脸惊喜地上前,“你回来了,太好了!走走走,回办公室,这段时间你不在,我们大家都念着你呢!” 说着就要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回办公室,但手还没触碰到苏半夏的衣服,就看见了她左手上的石膏,迟疑道:“这……唉,小苏,你受苦了。” 苏半夏这会儿已经有些云淡风轻了,她不在意地笑笑,便说:“我们回办公室?” “走,走!” 现在才八点半不到,大夫们都还没有上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早饭,空气里弥漫着包子和酱菜的味道。 “大家看,谁回来了!”小陈先进门,然后兴奋地说道。 李大夫咬了一口包子,“谁啊?主任回来了?” 阮菲也喝着豆浆,好奇地看向门口。 其他人纷纷问着“谁啊”。 苏半夏一进门,屋里的气氛顿时上了一个层次,不算小陈,拢共三个人,嚎出了一个班的气势,随后就是一堆关心的话语和欢迎回来的言辞。 苏半夏还挺开心的,以前和大家相处的就很好,这段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疏远,大家还是很欢迎她。 “咳咳——”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乔大夫。” 乔浮白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其余人都乖觉地闭了嘴。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病人看见了还能相信我们吗?”乔浮白一顿训斥没人敢回嘴,他又转过身,对苏半夏说:“你跟我来。” 苏半夏把包放下便一路小跑地跟去了,承载着大家爱莫能助与同情的目光。 第237章 针灸 乔浮白背着手走在前头,苏半夏在后面跟着,看着乔大夫的背影,有些佝偻。 “乔大夫,我们去哪儿啊?”眼看出了门诊楼,还要往外走,苏半夏开口问道。 乔浮白微转过身,“怎么,怕我卖了你啊?” 苏半夏有些尴尬地笑笑,“哪里啊,上次乔大夫去找我丈夫,还去找了季师长帮忙,我还没谢谢乔大夫呢。” 乔浮白继续往前走,“少说那些没用的,去病房,” 苏半夏伸伸舌头,乖巧地闭了嘴,跟着乔浮白往住院部走。 上了楼之后,左拐右绕,最后停在了三楼的最后一间病房前。 乔浮白屈指敲了敲门之后,没等里面人应允便推门而入,里面是个单间病房,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在窗台处浇花。 “怎么又起来?”乔浮白不悦地开口。 老太太转过身,笑容晏晏,“天天躺着,骨头都躺酥了。” 话虽这么说,老太太还是躺回了病床。 “这是谁啊?” 苏半夏没有穿白大褂,左手还挂着钢板,看着跟老太太邻床似的,乔浮白目露嫌弃之色,“新来的小大夫,还有两下子,让她给你看看啊?” 感受到乔浮白的嫌弃,苏半夏也无奈,还不是你给我拽来的。 又听见让她给老太太看病,她还有点紧张。 “我、我来啊?” “你不是大夫?” “我是,可是……” 乔浮白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那不快点的,过来!” 苏半夏把左手挂在一个舒服的位置上,然后走到病床前。 老太太已经伸出了手,苏半夏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然后才将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 这脉把得时间越长,苏半夏的眉头蹙得就越紧。 按这老太太的脉象,早该入土了,还能撑到现在着实不容易,看刚才她和乔浮白熟稔的程度,想必乔浮白费了不少功夫。 可又让她看什么呢?她医术且是个刚入门儿呢! “有什么想法?”乔浮白开口问。 苏半夏看了看老太太,乔浮白敲敲桌子,“不用顾忌她,直说就是。” “嗯……脉象沉滞,气都散得差不多了,身体已经亏损到……很深的地步了,我……我没有办法。”说着苏半夏还有些羞愧,为自己的无能羞愧。 老太太拍拍苏半夏的手,“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我赚的了。” 乔浮白从兜里拿出一袋子银针,摊手在苏半夏面前。 “一会儿,我说,你扎。” 苏半夏的手颤颤巍巍不敢接,乔浮白眉头一皱,“又不是全让你扎,试试你的本事,这么拿不出手?” 老太太笑吟吟道“小大夫,让我瞧瞧你的本事吧,你是小苏大夫吧?” 苏半夏点头。 “你可是我认识乔大夫这么久他头一个夸的人呢,说你有天分又肯学。” 苏半夏受宠若惊扭头看乔浮白,乔浮白好似没有听见一样,一手捻着银针,一手大拇指揉搓着老太太头部的穴位,神色严肃。 苏半夏也捏着针,严阵以待。 这是第一次苏半夏见乔浮白给人治病,尤其是针灸这种又看功夫又看经验的技法,他连续几针刺在老太太的头部,然后是颈部,几个主穴完成之后,乔浮白的额头已经见了汗。 没办法,针灸实在吃功夫,越是病情严重,越是得小心翼翼,偏一寸深一寸都是要人命的事。 乔浮白用袖子擦擦汗,然后扬扬下巴,示意苏半夏动手。 她的左胳膊已经恢复了很多了,把石膏架在一个舒服的位置,露在外面的手指点在老太太的皮肤上固定位置。 乔浮白说位置了。 “脾俞。” 苏半夏深呼吸,下了第一针,又稳又快。 “胃俞” 又是一针。 “痞根。” “关元。” “天舒。” “上巨虚。” 一针针刺下去,苏半夏也有些呼吸急促,额头冒了细汗,直到最后一针点刺结束,她才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没有出错。 乔浮白又是嫌弃的一眼,“出息!” 苏半夏也不做辩驳,小碎步到一边的椅子坐着去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我看小苏大夫就很厉害嘛,我一点儿也不疼,名师出高徒。” 乔浮白轻哼一声,“你夸错人了,她师父可不是我。” 老太太故作意外,“是吗?我还以为这么厉害的学生得是你乔大夫教出来的呢,合着不是啊?那你这么器重她?早知道她不是你教的,我可不敢让她扎。” 乔浮白瞥了一眼侧着耳朵偷听的苏半夏,轻咳一声小声道,“不是我教的也挺不错呢。” 老太太脸上刚刚浮起促狭的笑容,话还没说呢,苏半夏就被乔浮白翻着白眼儿赶走了。 “行了行了快走吧,去找那个谁去,找你们副主任去,让她给你安排人物,别让我回去看见你闲着啊!” 苏半夏“哦”了一声,抬腿出去了。 她知道了,她就是一个工具人! 脚步声走远之后,乔浮白面无表情地给老太太拔针。 拔完针,乔浮白伺候着老太太躺下之后,老太太刚刚的红光满面迅速褪去。 “她真是个漂亮姑娘。” 乔浮白收拾着银针,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跟她说?” 乔浮白摇摇头,“我没打算说。” 老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忍,“你找了她们母女那么多年,现在清宁没了,就剩这么一个小丫头。你不认她,将来你连个陪伴都没有。” 乔浮白轻笑一声。“白姨,我要为了晚年的陪伴去认她,我成什么东西了?何况,本来就是我对不起清宁,我有什么脸去告诉她当年的事呢?” 白金芝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乔浮白坐在床边,看着外面伸到窗边的树枝上冒出的嫩芽,久久没有回神。 苏半夏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其他大夫都去诊室了,只有阮菲一个人在位置上坐着。 一踏进办公室的门苏半夏就觉得不对劲,尽管阮菲背对着她。 苏半夏也没有说话,轻手轻脚地把包里的水杯拿出来,打算去接杯热水。 “对不起。”阮菲突然开口。 苏半夏动作一顿,“什么?” 阮菲深呼吸了一下,仿佛极为艰难,“我……那天没有第一时间去打电话,我……真的很对不起。” 苏半夏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那天她被人抓走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冲着阮菲的方向说了打电话,可阮菲仿佛是吓傻了愣在原地,后来还是副主任赵思华打的电话。 “你没有义务为我做事,而且……事情过去了,你撤放在心上了。”苏半夏也不想再谈论那天的事,尽管过去了,对她来说还是不愿去回忆的事。 “你今天跟哪位大夫啊?怎么没去科室?”苏半夏转移了话题。 阮菲神色有些黯然,“是乔大夫,他……不怎么管我。” 这就尴尬了,刚被乔浮白拉去看本事的苏半夏咬了咬嘴上的死皮,“我去接水了。” 第238章 张家离开 晚上下班的时候,程延早早地就等在了门诊楼门口,他以前都是在大门口等着的。 苏半夏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按点儿下班儿。 程延骑着自行车否认,“你当我堂堂一个团长天天没正事儿上赶着当你的司机啊?” 苏半夏拧了他的腰一把,可是程延一绷紧肌肉她根本就拧不动。 “你不乐意了?” 程延一只手伸到后面拉住了苏半夏拧他的手,攥了一攥。 “乐意,我可乐意了。” 苏半夏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还司机呢!谁家司机不是开四个轮子的?你就骑个自行车好意思管自己叫司机?”苏半夏嘲笑他。 程延倒是觉得可光荣了,“我骑自行车给自己媳妇儿当司机,以后国家有钱了,咱也有钱了,我就买个四个轮子的再给你当司机!” 听着程延画的大饼,苏半夏心里想着会实现的,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说着笑着,自行车载着两人回到了家属院,张伟强家门口停着的一辆军用卡车,门口还站着不少人。 苏半夏从车后座上下来,也垫着脚往里看。 “苏妹子,下班啦?” 苏半夏转头,跟她打招呼的是三团长的老婆陈秀芬,她家跟吴双家一墙之隔,有什么事情她最清楚。 “是啊嫂子,这是怎么了?” 陈秀芬一向看着大大咧咧的没心眼儿的样子,现在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倒是不多见。 “张政委不是转业嘛,这就要走啦。”陈秀芬往里看着,余光瞟见推着自行车回自己家的程延,顺口问道:“你家程团长不送送啊?他俩还是搭子呢!” 苏半夏默然,程延不放鞭炮送就已经是全了两家的颜面了,还送!看来三团长是真了解自己媳妇儿,这事儿根本也没跟她说,要不然再没脑子也问不出这种问题。 “唉,就是可怜吴嫂子和孩子呀!”没得到回答陈秀芬也没再问,或者说她压根儿也不关心。 “对了,吴嫂子前阵子不是跟婆家人闹得不可开交吗?她也跟着走?” 陈秀芬左右看了看,把苏半夏拉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里。 “吴嫂子跟张政委离了,咱们师政委亲自批的,你不咋出门儿不知道是,这事儿闹得可大了。” “离了?那吴嫂子去哪儿啊?回娘家?” 不管去哪儿,日子都不会好过就是了,就听着吴双那天说她爹的所作所为,她回去也没个好日子过。 不过也没想到,吴双真的这么当机立断,说离就离了。 陈秀芬叹了口气,“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军属院儿里都说吴嫂子是看张政委没前途了就一脚把人蹬了,自己早已经寻摸下家了,说得那叫一个……咋说来着,没法儿进耳朵!” 陈秀芬越说越气,眼睛都红了。 苏半夏看得也有些心酸,拍拍陈秀芬的肩膀,“我们回头从家里找出一下好带的吃的用的,她家这么乱不一定有心情准备,火车上东西又贵,她指定不舍得买。” 陈秀芬嘴一撇,“苏妹子,你真是个好人,她们还说你,冲着你对吴嫂子这份情谊,以后谁再说你,我绝对跟她骂到底!” 看着陈秀芬这么讲义气的样子,苏半夏干巴巴道:“倒……倒是也不必。” “这个张伟强,真不是东西啊!吴嫂子伺候他伺候家伺候孩子,多辛苦啊,他妈他妹子那么欺负吴嫂子他连个屁都不放一个!”陈秀芬摇着头问苏半夏,“上次我见他妈跟他妹妹两个人把吴嫂子按在地上打,孩子就在边儿上拉,向前还是个男娃呢,力气也比不过常在地里干活儿的他奶奶啊,孩子嚎的呀,那天还是新师政委的媳妇儿来了才结束的,你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苏半夏想象了一下画面,差不多跟程瑞和王彩琴一块儿揍程欢差不多。 其实在农村里这种事情不少见,但一般这家的媳妇儿娘家人也会来一起打架,而且男人一般也会护着自己老婆,这种一家人欺负一个的,太没脸了。 陈秀芬擦擦红彤彤的眼睛,“我不跟你说了,我去给吴嫂子准备些包子馒头啥的,她路上带着吃。” 陈秀芬急匆匆地走了,卡车旁边聚集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张伟强家不断进进出出的有人搬着东西。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搬着一袋棉被出来,看见不远处的苏半夏狠狠瞪了她一眼。 苏半夏感觉莫名的同时狠狠瞪了回去,小姑娘欺软怕硬,见苏半夏瞪回来自己反倒避开了目光,缩着肩膀回院子了。 回到家里苏晨和程欢趴在餐桌上写作业,晁解放在窗口的茶台处念念叨叨地背药名。 程延躺在躺椅上,拿着份军报,一晃一晃的,惬意得很。 看见苏半夏慢悠悠进来,程延还调侃道:“哟,看热闹的回来了?” 苏半夏刚才瞪人的劲儿还没过去呢,顺带着又瞪了程延一眼。 程延还以为她真生气了,忙起身把苏半夏的“宝座”让给她。 这个摇摇躺椅一直是苏半夏的专座儿,就连程欢有时候玩心起来,也只能在苏半夏不坐的时候玩儿一会儿。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你没有看热闹,也没有东家长西家短儿。” 对于程延这不走心的道歉,苏半夏不客气地坐在摇摇椅上,脖子一横,“行,我看热闹去了,我白话人家家的事儿去了,你清高,你可别打听!” 程延嘴一瘪,跟苏半夏关系突飞猛进之后,他也不装了,夫妻俩晚上在床上说的东家西家那点儿事儿,有时候苏半夏卖关子他还心急追问,苏半夏感叹他跟程欢真不愧是兄妹俩。 最后苏半夏就眼睛一闭被子一盖,“问你妹妹去吧,我都是从她那儿听来的。” 问程欢是不可能问的,这种事儿问了他怎么维持严肃兄长的表象啊!于是第二天他总是在各个地方挑程欢的刺,气得程欢要给他的碗里下毒。 这会儿程欢听见他们俩讨论的“热闹”,兴致勃勃地说:“是咱家前面张政委家的事儿吗?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今天就走了,昨天我还跟张伟伟那混蛋妹妹吵了一架呢!” 程延眉梢一抬,“程大丫,你长本事了!” 程欢才知自己话急失言,她哥不让她跟人家吵架的,她嘟嘟囔囔道:“她说我嫂子,我肯定不能当没听见啊,说话那么难听,下次我还骂她!” 苏半夏问:“她骂我什么了?” 程欢这会子倒是惜字如金了,怎么都不说,但猜测着也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罢了。 程延走上前,俯视着程欢,苏晨都奇怪地抬头看他。 程延咽了咽口水,“哥……你干啥?你……不是要揍我吧?” 程延严肃的脸色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意外的是他从兜里掏出五毛钱,拍在程欢的跟前,“奖励你的,在外面维护家里人,很好,下次再有不长眼的,还骂她!” 程欢猛的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么点儿事,你这个样!” 然后她手试探性地往前伸,“你不是钓鱼呢吧?我拿了啊?我先收好,我不是为了钱才跟她吵架的。” 程延坐到沙发上,神色鄙夷,“小丫头片子,敢骂我媳妇儿,张伟强肯定在家老放些没味儿的屁,还是收拾他收拾得轻。” 苏半夏这次是真瞧够了热闹,起身往厨房走去,“欢欢,咱家上次做的贴饼子还有多少啊?还有那个酱菜,我收拾一点儿你一会儿给吴嫂子送去,她坐那么远的火车,肯定用得着。” “啊?吴嫂子不做火车啊?” “什么?” 程欢捏着笔一脸疑惑,“吴嫂子不回老家,岑嫂子给她在医院找了个工作,她不回去了。” 苏半夏深深呼了一口气,“程欢,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记者。” 程欢一脸兴奋,喜滋滋问道:“真的?” 苏半夏:“……嗯!” 第239章 吴双去处 张伟强一家要赶晚上的火车,在晚饭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咒骂和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 苏半夏放下筷子,“我去看看吴嫂子。” 程欢忙站起身,椅子都带着“咔”一声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跟你一块儿去。” 苏半夏无奈点头,“那走吧。” 还能把她给卖了是怎么的。 苏半夏没有空手去,把锅里的冬瓜丸子汤盛了一保温桶过去。吴双可能没有心思吃饭,但喝点汤暖暖身子还是好的,毕竟现在连棉袄都没有脱下来呢。 苏半夏在程欢的陪同之下,到了前面吴双家。 外面天已经黑了,吴双家院子里亮着灯,一点儿没有人走茶凉的荒凉感。 外门虚掩着,苏半夏试着敲敲门的力道就把门给敲开了,喊了两声没人应,苏半夏怕出什么事便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一些零碎东西铺了满地,碗盘都碎在当门,还有一下衣服被扔在院子正中间儿。 客厅里亮着灯,苏半夏一推门就听见里面隐约的说话声。 “……还是要活下去,你得为你自己想是不是?” 门的吱呀声打断了里面的谈话。 客厅里跟院子里一样,荒芜得很,只剩下些凳子啊桌子啊这些房子里最基本的配置,都是部队里本来就有的,剩下的基本都不见了,包括苏半夏第一次来时见的椅子垫儿桌布,其他的更别提了,毛儿都不见一个。 “苏妹子来了?”陈秀芬一改先前的忧愁之色,面带笑意地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来,坐这儿。” 在座的除了陈秀芬,还有岑媛和新来的师政委夫人乔淑惠,乔淑惠在苏半夏刚回家的时候她还来探望过,是个实在心眼儿的人。 “岑嫂子,乔嫂子,陈嫂子,我这儿还来晚了啊?”苏半夏半开玩笑道。 吴双作为被安慰的当事人,一点儿没有伤心颓败之色,脸上的青紫还没有褪去,但人精神了很多。她就跟以前一样,甚至还拿仅剩余的几个碗给几个嫂子倒了水。 吴双笑道:“不晚不晚,正好呢!” 乔淑惠关心道:“小苏这胳膊好些了吧?看着比前阵子能动了。” 苏半夏看了看自己还绑着石膏的左胳膊,“好多了嫂子,骨头嘛,就是得靠养,慢慢儿来。” “可不能马虎。” 苏半夏一脸受教,保证自己不马虎。 “哎呦,小苏还说自己来晚了,人家可是拿着东西来的呢,乔嫂子啊,就咱俩空手来的。”岑媛看见程欢手里拎的保温桶,对着乔淑惠好一阵自贬。 陈秀芬也是没有得到最新的消息,以为吴双得离开呢,拿了自家蒸好的包子和馒头,凑了一小包干粮来了。 苏半夏拿的干脆是冬瓜丸子汤。 吴双接过程欢手里的丸子汤,打开闻了一下,“嗯,香,比我手艺好,正好,你们俩这一干一稀的,我晚上饭正好有着落了。” 乔淑惠手一摆,“那我回家把我家腌的酸萝卜给你端来一叠,全当个咸菜吃了。” 岑媛故作生气,“好哇,都知道我手艺不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现在乔嫂子你也这样,本来我还以为有你跟我做伴儿也不显我呢,现在可知道了季师长家的嫂子小气又抠门儿,明儿个就传遍整个军属院儿了!” 在座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乔淑惠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岑啊小岑,你这嘴是真不白长,合着我们送东西在你这儿倒得罪你了。” 别人都笑着闹着,吴双此时的脸色却发生了变化,她先前一直是笑着的,是洒脱的。现在却是红着眼眶,眉宇间的委屈一览无遗。 “我……我吴双谢谢各位嫂子弟妹,我是真没想到,我能……还能靠自己活下去,我自己的亲爹都能在我流产之后把我赶回婆家不为我出头,我亲娘也能视而不见,亲嫂子和亲弟妹也冷嘲热讽看我笑话,但今天你们几位,真的,救我命了!” 吴双的一番内心剖白,在座的几个女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女人不易,做人媳妇的女人更不易。 “尤其是岑嫂子,你帮我找工作,让我不至于离了他张伟强就饿死,我真的不知怎么感谢你好……”吴双真的没想到在这里认识的邻居给了她人生中最多的温暖。 岑媛叹了口气,拿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哭得厉害的吴双,“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而已,别人都能给亲戚安排,我堂堂外科主任怎么就不能安排了?不过,工作事小……向前那孩子怎么办啊?” 吴双平复了一会儿,怅然道:“孩子我肯定是留不下的,要是非要孩子,这婚……就离不了,到时候,孩子可能真的没妈了。” 苏半夏简直不能想象吴双之前在张家老家过的什么日子。 “现在起码,孩子还有个妈,我能挣些钱,还能给他买点儿东西,将来要是张伟强再找,人家容不下他了,他还能有个奔的地方,现在……他肯定是要受些苦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吴双正是因为了解张家人的脾性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要是她为了孩子妥协了,恐怕将来真的就是黄土一抔的结局。 “姐姐……姐姐……”苏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也让吴双彻底止住了这伤心的话头。 苏半夏不欲让苏晨看见吴双现在这狼狈的样子,要不是程欢是跟着来的,她都不想让程欢看见。 不过让程欢看见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让她见识一下真正夫妻之间的疾苦,将来不至于让人家画饼骗走。 程欢先于苏半夏出了门去找苏晨,没多久她转回来,也没避着人,说:“老家的电话。” 苏半夏第一反应是程妈出事了,她转头看吴双,吴双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又恢复了先前含笑的样子,“回去吧,我挺好,以后再也不用伺候人了,过逍遥日子呢!” 这话一说,乔淑惠也说要走,“我回家给你拿酸萝卜去,别嫌孬啊!” “哎哟哪能啊?” 天色晚了,陈秀芬和岑媛也纷纷说着要告辞。 一出门就看见三团长和季师长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都是来接自己媳妇儿的。 乔淑惠看见稀奇坏了,还拿话臊季师长,“老季,人家小楚是结婚没几年还黏糊呢,你是干啥啊老夫老妻的了。” 臊得季师长老脸一红,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背着手朝前走了。 乔淑惠在原地哈哈大笑,“还不好意思了。” 苏半夏感叹,这性格在抗战时期大抵是干后勤的。 回到家之后,电话已经挂了。 苏半夏把外衣脱下挂在门后,“电话都挂了着着急急找我回来干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苏晨转着手里的笔,“没那么着急,我姐夫三分钟问一次你咋还不回来,我就借打电话去叫你了。” 苏半夏上前捏苏晨的脸,“你个鬼灵精,就你心眼儿多是吧?” 苏晨被捏着脸也不挣扎,嘿嘿笑着。 程延打开了卧室门,“媳妇儿,还是有点儿事儿的,我跟你商量一下。” 苏半夏狐疑,“啥事儿得在房间商量?这儿不能商量?” 这几天程延手不老实,前科累累,苏半夏实在是有点儿吃不消,外面一门之隔就是小孩儿呢! 程延无奈,“真有事儿。” 苏半夏走一步退半步地进了屋儿。 她坐在床上,“说吧,啥事儿?” 程延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有些好笑,自己也没干啥啊把她吓成这样,“你干啥啊?要是我以后真刀真枪做了什么,你岂不是要躲出半里地去?” 苏半夏不听他诡言善辩,“快说,什么事。” 程延恢复了说正事儿的面孔,坐在苏半夏身边,握住她的手,说:“程欢她爹,要钱。” 苏半夏美目一瞪:“他个臭不要脸的老混账还有脸要钱?咋不砸死他呢!” 第240章 老家事 苏半夏气呼呼地坐在床上,程延搂她的肩膀还被她扒拉下去。 “好了,气大伤身不是你经常说的吗?别气了,咱商量商量怎么办呗?”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现在不能动了,疼了一辈子的大儿子不管了,现在知道还有个闺女了?他同意把闺女卖到火坑里的时候咋没想起来自己是亲爹呢?” 程延捋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再说了,那是给大丫要钱吗?那是给你要钱!她一个没成年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钱?满天下没有放着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不去依靠反而来投奔没长成女儿的道理!他不是威胁我们要来吗?让他来,我给他开门儿我是小狗,冻死他个混蛋玩意儿!” 苏板鞋越说越生气,最后干脆把鞋子一踢,歪在床上不说话了。 程延就知道她会这个反应,才没让她当着程欢的面发火,虽然现在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她也能听见,但好歹有个缓冲。 十来分钟过去了,程延也没说话,只坐在床沿上等着苏半夏自己消气。 “好了吗媳妇儿?还生气呢?为那老骨头棒子不值当的啊!来来来,看看你男人,今天我还没好好看看你呢。” 程延拉着苏半夏的胳膊把她拽起来,苏半夏的脸还气得鼓着。 “说认真的,怎么办?”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怎么办,你们家的事儿,我不管。” “别呀——”程延拿头拱苏半夏颈窝,毛刺刺的头发惹得苏半夏的颈子痒痒的。 “你是咱们家一家之主呢,什么事儿不得你操心啊,快给你男人出个主意。” 苏半夏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好歹是程欢的亲爹,哪怕跟他们没有情分,但跟程欢还是有着斩不断的血缘。 现在程欢是生气的厉害,恨不得她爹死了干净,但要人真死了,活着的人不淡化他不好的地方,而逐渐想起他好的地方。 他们两口子要是撒手不管,程欢怪不怪他们是小事,但将来自己愧疚心发作再想出来些别的道道儿去补偿,活着一辈子愧疚,那就得不偿失了。 “给钱吧。” 程延挑眉,苏半夏斜他一眼,“干什么?这个眼神儿看我。” 程延笑,“我以为你打死了不给钱呢。” 苏半夏靠在他肩膀上,“再怎么样,我们得为大丫考虑吧,当闺女的,就当还他生养之恩了。” 程延掰过苏半夏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媳妇儿,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一回!” 苏半夏这段时间被他亲多了,已经没有当初的羞赧,面不改色擦擦嘴上的口水,“拉倒吧,你早就想好了,就是我不同意给钱,你也会给的,跟我这儿装什么!” 程延却是不同意她的说法,固定住不让她下床,“你说得不对,你要是不同意我会好好跟你讲道理说服你,我绝不会背着你做的。” “哦,那我还是不同意呢?” “那我就继续说啊,再说了我媳妇儿善解人意,对小姑子比对我这个丈夫都好,怎么可能不同意?” 苏半夏捏住程延的脸颊肉,手上使了点儿劲儿,“你真狡猾!我不同意就是不善解人意了是吧?” 程延假装被拧疼了,“哎呀”之声不绝于耳。 苏半夏懒得跟他玩闹,拽开程延揽在她腰间的手,下床出门。 程欢还是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但客厅里的气氛跟刚才已经截然不同了,很显然她听见了。 晁解放不在客厅里,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太方便听这种事情,回了苏晨的屋子。 苏半夏坐在餐桌边上,旁边的程欢还在写着字,但力气之大,铅笔把本子纸都划破了。 苏半夏从她的手里把笔拿出来,“不写就不写,糟践东西干什么。” 程欢的泪水滴滴答答地洇湿了作业纸的下半部分,鼻子艰难地呼吸着。 “行了,别吭叽了,这事儿就交给我跟你哥办了成不?” 程欢慢慢抬起头,脸花得跟猫似的,“是……是要给他钱吗?” 苏半夏摸摸她毛茸茸的头发,“你不想跟他们接触,那就不接触,就是几块钱的事儿嘛,怎么说也养了你十来年,虽然没好好养吧,但在外人眼里你既然全须全尾长大了,那这个生养之恩就得认。” 程欢本来就觉得欠她哥和她嫂子的,现在更是……还不清了。 “你别多想,事情我会妥善处理的,我也不会让他漫天要价狮子大张口,你嫂子又不是傻子对不对?” 程欢吸吸鼻子,“嗯”了一声。 “别写了,洗洗脸,去睡觉去吧,睡一觉,明天就把这事儿忘了。”苏半夏拉着程欢站起来,又推着她往洗手间去。 搞定了程欢,转脸就看见苏晨目光灼灼地看她。 “你看我干啥?” 苏晨想了想没说话,“我也去睡了。” 没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下苏半夏和程延两个人。 “你还哥呢,也不说两句。”苏半夏不满地看程延。 “我媳妇儿厉害啊,一个人就把事儿搞定了,况且你们都是女的,说起话来比我们男人好交流。” 苏半夏也没跟他争论,走到电话机旁,给老家打电话。 经过省外转,线路转,这种那种转,总算打到了李建国家里。 接电话的是巧双。 “喂,谁呀?”声音清甜有力,跟苏半夏记忆里愁容满面命不久矣的巧双简直不是一个声音。 “巧双吧?我是你石头哥的媳妇儿。” “夏夏呀?找我爸妈吧,等会儿啊。” 没一会儿电话那头儿就传来了李建国的声音。 “喂——” “建国哥,是我。” 李建国叹了口气,“石头哥把事情告诉你了?你们商量出一个法子了吗?” “我妈那边怎么样?她没动了回去伺候程三平的心吧?”苏半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个倒没有,你们走了之后程瑞和他媳妇儿叫什么琴的倒是来了好几次,不过三姨就没给他们开过门儿,我也碰见过几次,撵了几回,后来就不来了。” “这次呢?” “这次,倒是闹了不少的动静儿,那个程瑞几乎是天天在你家门口堵着,三姨有时候还去给人送缝补好的衣裳,有一次差点儿被他们给拽走,幸亏你那个朋友,就是顾天泽听见了,给救下来了。” 看来老家的情况还是很麻烦。 苏半夏考量了一下,“这样,建国哥,我们明天给你寄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麻烦你跟大姨一起大张旗鼓地送到盘洼村去,一定要大张旗鼓,让她们全村人都知道程三平家先前没成年的闺女孝敬她爹的,为了这钱她吃了大苦,现在干不了重活儿,再要孝敬可能就得卖血去了。” 李建国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 农村的闺女孝敬娘家是天经地义的,哪怕父母对女儿不好,女儿还是要孝敬父母,要不就是不孝。也有人反抗过,可越在小地方,越是受这些束缚,唾沫星子淹死人,有人不怕,但有的是人怕。 “再说了,他们拿到了甜头,以后会再来闹的。”这也是李建国最担心的地方,要到了一次钱,以后就会不断地要。 苏半夏也考虑到了,“所以要大张旗鼓地去,以后他们再上门要钱,你就去镇上派出所报案说他们勒索,先前我们已经给了二十块钱,任谁去说我们也有理。” 李建国考虑了一下也觉得可行,便答应了下来。 “这样就是辛苦建国哥你了。” 李建国“嗐”了一声,“都是一家人,你说这种见外的话呢。” 又交待了几句后,苏半夏挂掉了电话。 “这样可以吗?”苏半夏仰头问程延。 程延挑了一下苏半夏的下巴,“我就知道我娶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媳妇儿!” 苏半夏舔舔嘴唇,“就是辛苦建国哥了,我周日休息去市里商场去买点儿东西,回头给建国哥家寄过去,权当我们的谢意了,对了,再给建国哥的孩子买个小孩儿戴的镯子吧,给大人买两件儿也不如给孩子买一件儿他们来得开心。况且,你小时候大姨家没少帮衬你,买点儿也应该的,那还有姑姑家,也该买点儿东西的,我们都没怎么给姑姑打电话呢。” 苏半夏越说觉得要回报的人越多,最后等她数完了人,程延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我真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啊!” 第241章 庆祝 没几天李建国就打电话过来说把事情办妥了,据他描述,当时他带着赵大妮还有自己妈一路喊一路吆喝地从村头到村尾,现在整个盘洼村都知道程三平的闺女为了尽孝筹医药分把自己累病了。 李建国捧着二十张一块的钱进门的时候,程瑞的脸都绿了。 他去要钱可不是为了让大家知道程欢的孝顺的,他是为了要点钱自己花。 “他们的堂屋已经修补好了,但是看着手艺很糙,四面漏风的,程三平瘦脱了相,身下的褥疮一片连一片,臭气熏天的,你们要是现在见到他指定不敢认那是他。” 程延没说什么,只说把钱已经寄过去了,让他到时候去取。 挂掉电话后,程延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有人说你了?” 毕竟程三平养了程延几年,有人说道也不稀奇,人总是同情弱者。 程延嗤笑:“说道我什么,去年房子塌的时候沤烂的半坛子钱可还都没忘呢,有多少人笑话程三平守着金山却献给了土地爷,你当程三平一直不好单单是腿伤?他是气的。” “好啦好啦,以后这种事儿就让我来处理,你不生这个气了好不好?” 程延扭头,“你心疼我啊?” 苏半夏坦然:“是啊!” 面对这么坦荡的回答,程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你跟解放去趟杨家村吧,杨村长不是回家了吗,东西该归置归置。” 程延应了一声,去苏晨房间叫了晁解放出了门。 明天是周末,苏半夏休息,也是吴双正式搬出去的日子。 这里是军属院儿,吴双跟张伟强离婚了,严格来讲已经不是军属了,更何况张伟强已经转业离开了。 后勤宽限了吴双几天,吴双很快在军区医院的边上村子里找到了一间小房子,是一个寡妇家,寡妇只有一个小闺女,两个人还能互相帮衬一把。 这几天吴双已经零零碎碎地把东西送过去了不少,今天是她在这里住的最后一晚上,她要请跟她交好的几个邻居吃饭,苏半夏也接到了邀请。 苏半夏没有带程欢,今晚上不一定说出点儿什么话呢。 到了吴双家,厨房里大家都忙着呢,吴双掌勺,陈秀芬切这菜,岑媛都坐在门口剥蒜。 再往里走,里屋还有个人在烧着锅,苏半夏没见过。 “嫂子,有啥我能帮忙的?” 吴双这才注意到苏半夏进来了,忙摆着手让她出去,“你这手不方便的就别忙活了,快出去坐着去。” “就是,出来出来,别耽误我们干活儿。”岑媛笑着让苏半夏出来。 她也就是客气客气,她一只手真啥也干不了。 苏半夏搬个小板凳坐在岑媛身边,小声问:“里面那个女的是谁啊?” 岑媛往里看了一眼,“哦,她啊,是附近小河村——就是我们医院边上那个村儿,吴双就是租的她家的房子,娘俩穷得快一块儿上吊了,吴双租了她家的房子,也算是给她们续了一口命,这不,这几天搬东西听说吴双要做饭跟咱们姊妹几个告个别,她就非要来帮忙,劝都劝不住。” 原来是这样啊。 “要说这张伟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真看不出来啊,好歹十几年的夫妻,散了就散了吧,怎么说伺候了他十几年,真是啥东西也不给吴双留啊。”岑媛感叹着。 这几天吴双搬东西岑媛和陈秀芬都来帮过忙,这家里剩了什么她们是再清楚不过的。无非是一些后来添置的家具,他们搬不走,才留了下来,其他的能拿走的,都拿走了。 “那吴嫂子以后怎么生活啊?” 岑媛“嘘”了一声,往屋里看看吴双听见了没有,“以后可不许再叫吴双嫂子了。” 苏半夏后知后觉拍了下脑袋,道:“真是的,我忽略了,那我以后叫她吴姐。” 岑媛点头,“这个行。唉,吴双啊,离婚的时候啥也不打算分给吴双,后来是领导强制性要求,不分割财产就不给他批转业报告,按复员处理,这他才签了分割财产的字。” 说到这岑媛又叹了口气,“盘账的时候才发现,也没多少钱,他这么些年的工资少说也有个两千块钱以上吧,基本都填了他家的坑了,年年七成以上的钱都要寄给他老爹娘,老婆孩子紧巴巴的,又不能说不孝敬爹娘,但谁家成家立业的人这么孝敬爹娘的?最后吴双啥也没说,拿了二百块钱,签了离婚书。” 二百块钱,一个女人十几年的青春和付出,就值二百块钱。 而且如果没有师部领导干涉,连这二百块钱吴双也分不到,苏半夏不胜唏嘘。 “哎呀,我来晚啦!”乔淑惠拉着长音儿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玻璃瓶子。 上次这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还是王熙凤呢。 “嫂子,这是拿的啥啊?” 乔淑惠把自己手里的瓶子一举,“嘿,好东西呢,桂花酒!吴妹子说这顿饭是感谢我们对她的帮助,是个感谢宴,但我不这么觉得,这顿饭是庆祝吴妹子开始新的人生,新的道路的——庆祝宴!” “好!”陈秀芬在屋里切着菜就高声赞同。 乔淑惠嗓门儿大,一席话说得屋里屋外都能听见。 吴双正炒着菜呢,也没工夫出来接她,“嫂子啊,你先自己找地儿坐吧,我这儿还有俩菜马上就好啊!” 乔淑惠除了拿了酒,还兜了一兜子碗盘,她把酒放下就麻利地拉开餐桌摆放碗筷。 “这张政委真不是个东西啊,糟践东西呢,好好的碗盘都让他给摔了,这么多年受的教育真是白瞎了。” 苏半夏也觉得,怎么跟土匪一样,自己拿不走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 吴双端出来一盘鸡,“不是他摔的,他娘摔的。” 乔淑惠把碗重重一放,“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他就那么看着?” 吴双摇摇头,转身进去盛下一个菜了。 这顿饭算是下了吴双的血本,有鸡有鱼,有肉有菜,一大桌子满满摆了八个菜。 还有乔淑惠拎来桂花酒,是一副上等的席面了。 小河村的姚寡妇帮完忙就要走,任吴双怎么留也不留下,坚持自己就是来帮忙的。 最后吴双没办法,用一个自家的碗盛了一碗鸡和鱼,给姚寡妇用布包了带走。 姚寡妇开始也是不要,吴双说出了让她无法抗拒的一句话“给孩子的”,姚寡妇发誓她真不是贪图人家家的肉才来的,可想想家里饿得颧骨突出的女儿,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荤的,还是红着脸接了,心里下决定以后要多多帮吴双干活儿。 饭桌上坐着五个女人,除了苏半夏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酒杯。 吴双率先举起酒杯,“这一杯,我感谢各位姊妹,要不是各位,我吴双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熬下去了,熬到死都活不明白。我敬几位姊妹!” 几人都面露不忍,但也都喝下了这杯酒,苏半夏以茶代酒也有点儿豪迈的意思。 空气里淡淡的桂花香气,苏半夏想起当初吴双给她送的那瓶自酿的酒水,也香醇得很,大概也葬身于他们某次吵架之中了吧。 这次的饭桌上,大家没提以往,没骂张伟强,都在为吴双高兴。 “吴姐,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陈秀芬含着眼泪对吴双说。 吴双挨着她坐,点着头跟她碰杯,“谢谢妹子,这几年跟你做邻居,是我的福分。” 随后是岑媛,然后是苏半夏,最后是乔淑惠,每个人都送上了自己对吴双的祝愿,每个人也都红了眼眶,包括最后来的乔淑惠。 吴双笑得很开心,但开心里又含着几分悲哀,任谁这么多年的陪伴与真心换来如此结局,都无法一笑而过,只能在以后的人生里由时间去治愈,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几个女人喝的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苏半夏虽是喝着酒,却不知为何看着大家一起发疯,也有点醉了。 第242章 再见钱珊珊 第二天是周末,苏半夏没有喝酒却也睡到十点多才起,不怪她,实在是那几个女人喝个没完直闹到晚上半夜,然后被自家的男人接走。 吴双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苏半夏本来还寻思要不让程欢来一趟照顾她睡下,谁知道人家送走了客人原本醉意迷蒙的双眼立马恢复了清明,看得苏半夏一愣一愣的。 “刚刚你说明天去市里?我也去,咱一块儿吧。” 于是,第二天苏半夏一起床就看见吴双坐在自己家客厅里喝茶。 “嫂子,你咋这么早?”苏半夏揉着眼问。 吴双指指外面的大太阳,“太阳都多高了?还早?” 苏半夏脑子恢复运转,想起来今天要去市里买东西,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跟吴双坐上了去市里的车。 到了市里的商店,苏半夏挽着吴双的胳膊,问:“嫂子,你要买什么啊?” “布料啊,碗筷啊,盆啊桶啊,都得重新置办啊。” 苏半夏瞪大了眼睛,“盆他们也拿走了?” 吴双扑哧一笑,“也给我留下了两个,但张伟强他妈不讲卫生,用脸盆洗她的裤衩儿,我不想要了。” 那是得重新买。 一楼是生活百货,基本都能满足吴双的要求,把锅碗瓢盆和暖壶打包好之后,吴双寄存在一楼又陪着苏半夏上了二楼。 这次苏半夏来的目的就是买一些看上去稀罕精美的东西,感谢李建国一家。 先走到卖金银物件儿的柜台,售货员瞟了她们一眼,没主动搭话但也没赶人。不大的柜台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金戒指和项链,旁边银质的首饰就多一些了,银戒指银镯子银耳环什么都有。 苏半夏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对儿小孩儿戴的小手镯,“同志,这个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扎着单麻花辫儿的女售货员看着很年轻,把手里的瓜子儿往桌上盘子里一扔,“你买吗?” “买不买的,我也得看看东西啊。” 售货员抬眼看了苏半夏一眼,拧开柜台的锁,把手镯放在玻璃柜台上,“只能看,不能摸。” 这年头儿就这样,还不是顾客是上帝的时候呢,苏半夏也没跟人掰扯态度的事儿,好声好气道:“那您拿着我看看转圈儿的花纹行吗?” 售货员许是看她态度好,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手拿着银镯子在苏半夏眼下转了一圈儿,又锁了回去。 花纹就是简单的缠绕状,没什么特别的,苏半夏又问:“能雕字吗?” 售货员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儿,“你买我就给你问问。” 苏半夏来就是买的,“多少钱?” “二十一对儿。” 苏半夏心里换算了一下,按现在的物价来说,贵了点儿,但是也没有贵到离谱的程度,过几年因为国际银价的变动会更贵,总归是送人的,贵就贵点儿吧,就程延跟李建国的交情,送孩子对儿镯子也不多。 镯子还是开口设计,孩子长大些也能戴。 苏半夏思忖了片刻,点头,“我要了。” 售货员惊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就进里间去问了,而吴双在售后员说出“二十一对儿”的时候就猛拽苏半夏的袖子。 待售货员进去,吴双悄声在苏半夏耳边说:“弟妹,这也太贵了,你是有了?这么着急给孩子准备银镯子?” 苏半夏笑道:“不是嫂子,我们老家,程延有个表哥有了孩子,他那亲戚家在他小时候可没少帮衬他,我们送点儿稀罕物什也应该的。” “啊,这样啊,但你们也太大方了。” 苏半夏笑了笑没说话,当年如果没有巧双娘三天两头的从自己家挤出点儿干粮,程延可能活得更艰难。 所以说,不多。 没一会儿售货员回来了,“可以刻字,不过要等,刻一个字儿两毛。” 苏半夏“哎”了一声,在售货员递出来的本子上写了两个字,“顺”和“安”,李建国家的两个小子,一个叫李顺一个叫李安,意为平安和顺。 “同志,我要两对儿,字儿分别刻啊。”苏半夏从兜儿里掏出装钱的小手绢儿,数出五张大团结。 售货员麻利地给开了单子,“三天后来拿就成了。” “你命真是大啊。”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苏半夏转头,意外地看见了一脸冷意的钱珊珊。 钱珊珊看见柜台上银镯子的收据,冷笑一声,“我说呢,原来是肚子里揣上货了,怪不得程延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救你。” 苏半夏瞥了她一眼,没有理她,把柜台上的票据塞进衣服口袋便拉着吴双要走。 “都是因为你,我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被我爸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都是因为你我才是今天这个下场!” 钱珊珊歇斯底里的声音让商店二楼的人都看向她,可她一点儿也没有小声一点的意思,“姓苏的,你有过一点愧疚吗?” 苏半夏面无表情回头,“我愧疚?” 钱珊珊仰着下巴,阴鸷地看向苏半夏。 苏半夏不怒反笑:“我为什么要愧疚?你举报我的时候你愧疚了吗?我受罪的时候你愧疚了吗?你诬告平民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你嫁给不喜欢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到现在还打着我把程延让给你的主意?” 这是苏半夏从牢笼里出来第一次见钱珊珊这个始作俑者,她抬抬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看到了吗?拜你所赐。愧疚?不。我高兴我畅快,我只恨你爹怎么还不从高位上跌下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无权无势是什么滋味儿。你要嫁给不喜欢的人了你难过你愤怒,你享受家里资源的时候怎么不愤怒了呢?难不成你真的觉得如果你不是钱大成的闺女,你那封举报信值得京城的革委会来抓我给我上刑?你醒醒吧!” 钱珊珊想说些什么反驳,但她知道苏半夏说的都是实话,她深呼吸着,脸色涨红。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该愧疚啊?我害你如此的吗?哦,我只是骨折了,我只是挨了几顿鞭子,我只是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被人当畜生一样关押了两个星期,可是你——高官领导家的闺女,却要因为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现在需要回报家里,而嫁给不喜欢的达官显贵而终生不开心,是这样吗?” 苏半夏嘲讽的话语让钱珊珊脸色扭曲,她恨恨道:“你只知道钱,如果我受那么一遭罪可以换程延爱我,我愿意为他吃那个苦,可你不愿意,你就是一个贪图享受檀木虚荣的女人,你凭什么让他为你付出一切?” 苏半夏觉得真是好笑,“我为什么要拿受罪来证明我们之间的感情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顺风顺水他也爱我,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插足别人感情的不道德的女人,真把自己当爱情的卫道士了?” 钱珊珊一直抗拒相信程延喜欢苏半夏这个事实,她一直催眠自己,程延不爱她,可现在苏半夏把话戳破,钱珊珊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确实是恋爱自由,但那是双方自由,不是你钱珊珊一个人的自由。” 苏半夏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钱珊珊站在原地忍不住大哭,旁边的人也都听见了两个人的争论,都对钱珊珊指指点点,但钱珊珊全然不知,只顾为自己的处境而难过。 到了另一个柜台,苏半夏为程姑姑买了一枚胸针,上面镶着珍珠,看上去婉约大气,苏半夏觉得她会喜欢。 而到了给巧双娘和程妈购置东西的时候,在一楼卖衣服的地方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套春装,方格的呢绒面料,在昌新港这边刚时兴不久,苏半夏在不少军嫂那儿都看见了。 给巧双买了一双姑娘穿的小靴子,给赵大妮买了一条纱巾,红艳艳的小媳妇儿最喜欢,给徐姑父和巧双爹李建国这些男人,统一买军绿色的解放帽,临出门的时候还碰巧见了卖烟杆儿的,苏半夏也给巧双爹买了一个,顺便还买了些昌新港本地的烟叶。 前前后后买了两大包,苏半夏和吴双都大包小裹地去等回军属院儿的车。 等车的时候,吴双看向苏半夏的眼神一直是疼惜的,她只知道苏半夏受了不少罪,看她的胳膊就知道了,但具体的她真不知道,今天听苏半夏一说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苏半夏察觉到她的眼神之后,失笑道:“干啥啊吴姐?” “对不起啊苏妹子,我真是……” 吴双还是在为张伟强的所作所为而道歉,毕竟如果当初他不阻拦,真的有可能把人及时拦回来。 但苏半夏也知道,那是如果,也没准儿张伟强不阻拦也找不到人呢。 “跟你有啥关系,可别往心里去了,再说了我故意把我说那么惨的,那钱珊珊欺人太甚我不说惨点儿哪能在导致制高点按住她啊。” “真的?” “当然真的了。” 吴双虽然知道苏半夏在安慰她,但心里也着实安慰了许多。 “吴姐,看!”苏半夏手心里躺着一对小耳钉,小花朵的模样。 “你要戴耳环啊?你也没有耳洞啊。”吴双瞧着苏半夏的耳朵说。 苏半夏的耳朵圆润润的,没有耳洞,当年赵瑞霞女士没舍得用针给女儿扎。 苏半夏摇摇头,满脸鼓励的微笑,“送给你的,算是你结束过往不开心的阶段,踏入新生活的祝福,嗯……也是庆祝你的乔迁之喜吧。” 眼看吴双马上就要摆着手拒绝,苏半夏抢先道:“吴姐,我来这儿之后你是第一个来帮助我的人,没有你我绝对适应不了这么快,东西不贵,也就块儿八毛的事儿,我买了一个那么老贵的胸针她给我便宜了呢,我也没耳洞,你不要我也没人送,总不能扔了吧,怪可惜的。” 吴双看了她很久,伸手接了。 苏半夏这才满意,“这就对了嘛,我给你戴上,我们吴姐以后就要漂漂亮亮的,谁爱围着他们老张家锅台转呢。” 苏半夏给吴双戴耳钉的时候,阴影处,吴双的眼眶红了又红。 第243章 门道 见到钱珊珊的事苏半夏没有告诉程延,她不想这个名字这个姓氏跟他们一家人再有任何关系了。 一切都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除了前面那个院子空了。 吴双去了军区医院上班儿,但她主要在住院部干活儿,苏半夏不怎么见她,只偶尔跟着正式大夫去看病人的时候才时不时见她一回。 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有时在拖地,有时在擦玻璃,但每次见到吴双,都能感受到她的热情,耳朵上塑料质地的耳钉若隐若现,她干了一段时间保洁之后负责区域的病人和家属夸了她不少次呢。 苏半夏也不跟她打招呼,对视上了就笑一笑,吴双沉迷干活的时候她就瞟一眼,然后各干各的工作。 但这段时间苏半夏感觉阮菲很不对劲。 其实这次回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阮菲虽然在跟她道歉,但苏半夏就是觉得两个人之前的那种融洽的气氛不见了。 苏半夏跟着小陈大夫查完病房回来,阮菲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低头看着资料。 “哎,一会儿要上一个病人家里去复查,你们俩一会儿谁有空,跟我走一趟,针包和药品准备好啊,二十分钟后出发。”赵思华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冲着苏半夏和阮菲说了一声。 “我去!”阮菲飞快站起身,迅速答道。 苏半夏:“……那你去吧。” 赵思华也没时间管她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行,快去准备。” “哎!”阮菲干脆地回答。 苏半夏坐下打开李大夫给她的病历本,研究病人的脉案。 “我……” “嗯?”苏半夏抬头,就看见阮菲欲言又止地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阮菲脸色几番变幻,“没事,我……我是怕你胳膊不方便才主动要去的。” 苏半夏咧出一个笑容,“那谢谢啊。” 听见苏半夏说出感谢的话,阮菲的脸色更难看了,说了一个“没事”就出去准备东西了。 苏半夏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小陈大夫在旁边“嘿嘿”直笑。 “陈大夫,笑啥啊?嫂子是又怀上了这么开心?” 小陈大夫连连摆手,“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已经熬得我跟她妈睡不着觉了,再来我真得当场给我媳妇儿磕一个。” 小陈大夫自从有了千金,每天都带着熊猫眼来上班。也有一些大夫不理解,“不是有你媳妇儿呢,咋你困成这德行啊?” 小陈大夫就揉着眼,“我媳妇儿白天带孩子喂奶已经累得不行了,我回家再不帮帮,她可咋活啊。” 就这么一件事,就让苏半夏觉得这小陈大夫可真是个好男人啊! “那你笑啥啊?”苏半夏追问道。 小陈大夫看外面没人,往苏半夏这边儿坐得近了一个位置,“你真不知道这次赵主任是去给谁看诊的?” 苏半夏茫然摇头。 小陈大夫一敲自己的脑袋,“我都忘了,你刚回来。” 然后小陈大夫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之前二试的时候,坐中间儿的那个老头记得吧?”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嗯,不是我们主任吗?” 主任也只是名义上的主任了,他极少来医院,现在中医部基本是赵思华一个人说的算。据说本来还有一个副主任跟赵思华“分庭抗礼”的,但那个副主任去外地学习去了,苏半夏刚入职的时候他就没回来,现在还没回来。 “这次去看诊的病人,就是咱们主任。” 哦……主任啊…… “那咋了呢?”苏半夏木愣愣地问。 小陈大夫“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傻啊?上次是赵主任带乔大夫去的,今天乔大夫去跟外科了,别人又都有号在,就你们俩闲着,到主任跟前儿刷露露脸儿,以后少不了好处。” 苏半夏不信,“露一脸就有好处,那主任得老眼昏花到什么程度啊?” 小陈大夫见她不信还有点儿不甘心,又往外看了两眼,才小声道:“咱们主任,年纪大了,就是惜才,他在咱们中医部是有生杀大权的,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转正你知不知道?傻样儿!” “这么大权力?” “只要他看见你的医术了,免不了要问两嘴,这时候稍微透一点儿你还是编外呢,他下一句准保就是‘那下一批可得给这小同志抓紧了’,这机会可不就来了吗?”小陈煞有其事道。 这么邪门儿?苏半夏还是不太信。 “就录你们这次,本来只有一个名额,中间儿有人操作,才扩招成了两个名额,结果一向不怎么管这些事儿的主任突然就回来了,说要亲自面试,还临时改了试题,谁敢在主任跟前搞猫腻儿?你们这才被招进来。” 小陈大夫的话突然就跟郭威的话对上了,原来那次真如岑媛所说只有一个名额,郭威也真的有后台,可是一系列的操作被主任的临时关心给搞乱了。 真是,时也命也。 小陈看苏半夏愣神儿不知道想什么,戳了一下她的肩膀,“想啥呢?是不是后悔没争取一下?” 苏半夏无奈,指指墙壁上的钟表,“陈大夫,你休息时间到了。” 可不嘛,一眨眼二十分钟过去了,小陈大夫也顾不得八卦了,从座位上弹起来就跑去自己的候诊室了。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小陈大夫的话,阮菲无非是想抓住一切的机会拿到编制,也无可厚非,人之常情,但苏半夏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 她尽力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一些,摒除杂念继续桌上的脉案。 “小苏,来一下。”乔浮白又叫她了。 “哎,来了。”苏半夏合上病历出办公室,跟这乔浮白一路到了西医外科。 不大的厅里躺着几个浑身鲜血面色惨白的人,其中两个格外严重。 “针灸止血,你管边上那两个。”乔浮白说着扔给她一包针,然后迅速蹲在了另外一头的病人身边,跟一旁的西医大夫配合默契地操作,一个针灸止血,一个清洗缝合。 苏半夏不做他想,蹲下打开针包,就掀开第一个病人的衣服给他用针,可随着衣服打开,那人的脸也显露在苏半夏面前,苏半夏手一哆嗦,迟迟没有下针。 现在躺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当初把她从医院带走的革委会人员——赵二德。 “苏大夫,苏大夫?”一旁的外科大夫看苏半夏一直没有下针,小声喊着她。 苏半夏回过神儿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是个医生,在医院,来这儿的就是病人。 此时,他不是赵二德,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病人。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我没事,马上下针。” 一旁的外科大夫拿着针线也严阵以待,他也没看过几个病人,是个新手。 正当苏半夏下定决定,捏着第一枚银针往下刺的时候,赵二德眼皮一动,人清醒了。 下一秒,他就像见到鬼一样“嗷”地一声往后躲闪,挥舞的手臂把苏半夏推了个跟头。 苏半夏左胳膊不受控制地挨了地,当时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苏大夫——没事吧苏大夫?谢医生来看一下!” 本就杂乱的现场乱成了一锅浆糊! 第244章 虚惊一场 程延顾不得扶歪倒在大门口的自行车,跑着进了门诊楼。 “程团长——”小陈大夫在不远处喊没头苍蝇似的的程延,“来,我带你去。” 程延忙跑过去,他认识小陈大夫,日日接送苏半夏的时候他们也遇见了也有个点头微笑的情分。 “程团长,你别担心啊,小苏大夫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不过不耽误恢复。”小陈大夫跟不太上程延的脚步,呼哧带喘地解释着。 即使程延先前接到赵思华的电话反复保证没有什么事,在他没有见到苏半夏之前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小陈大夫在程延的侧后方观察着面黑如墨的程团长,心里暗忖:不愧是拿过军功上过战场的铁血军人,这气势一般人真扛不住。 不多时,小陈大夫带着程延到了外科,这边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完,几个病号也醒过来了一半在等着缝针。 苏半夏坐在柜台边上的一个凳子上,不远不近地看着西医的新大夫们拿这些地痞流氓练手,正在被缝针的一个瘦猴子不知是不是麻药没打够,脸上脖子上的汗不要钱地往下淌,嘴唇都要被他咬出血了。 “放松点儿,紧绷着肌肉缝不好还得受二茬罪。” 戴着口罩的医生无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瘦猴子嘴一撇不受控制地“呜呜”哭出声。 程延看见苏半夏全须全尾地坐在角落,松了一口气,他大跨步走过去,苏半夏也注意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 “没事吧?” 两个人同时说话,旁边的医生护士们都会心一笑。 苏半夏掏出随身带的手帕给程延擦汗,“怎么这么多汗啊?天还冷呢,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程延自己接过来帕子随便抹了两把塞进了裤兜里,“你没事就好。” 天知道,他来的时候把最坏的打算都想过了。 那边缝针工作也完成了,乔浮白瞅了苏半夏一眼,“看完了回去吧,你留下。” 后一句话是对程延说的。 程延不知道为什么,但出于当初的恩情,他目送着苏半夏离开之后乖乖地站在一边等乔浮白。 苏半夏干不了活儿了,剩下这几个人基本就是乔浮白一个人扎完的,本来他也是为了让苏半夏锻炼手上的针灸技法,他一个人忙活倒也谈不上累。 洗完手,接受了西医大夫们的感谢,乔浮白抖抖自己的白大褂,给了程延一个“跟着走”的眼神。 走在楼梯间,空旷的脚步声一前一后。 “你知道那几个病号是谁吗?”乔浮白脸色不变地走在前面,淡然得像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程延回忆了一下,那些人脸上血刺啦的,没什么印象,他老实道:“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 不像啊。 乔浮白翻了个白眼儿,“就是一群地痞小流氓,不过先前倒是有点儿身份的。” “什么?” “那个领头的,我之前见过,就是你媳妇被带走那天,他就是带队的。”乔浮白停下脚步,讽刺地看着程延,“你干脆就没处理这些人是吧?” 程延确实是没亲自去处理,当时他着急去京城接人,这边的事情季师长说交给他,他便没有再操心。 “他们没有被处理吗?” 乔浮白继续往下走,“处理了的,不过是把头上的帽子被摘了而已。” 很快,到了一楼,外面天阴沉沉的,但是屋里亮堂堂的。 “我知道了,谢谢乔大夫。”程延没有出楼梯间,脸色在阴影之下看不清楚。 乔浮白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我没做什么,你也不必谢我。” 程延摇头,他走出楼梯口,灯火照耀下眼里都是认真,“当时如果没有乔大夫来送信,可能事情会更糟糕,这份恩情,我们夫妻一辈子记得。以后乔大夫有什么要我们夫妇帮忙的吗,尽管开口,我们必不会推辞。” 乔浮白深深看了程延很久,然后垂下眼眸,“我没什么可谢的,你媳妇儿不容易,你以后多对她好就是了。她今天受了工伤,你带她回去吧。” 没等程延说什么,乔浮白背着手进了药房,关上了门继续忙碌自己的了。 程延总觉得刚才乔浮白看自己那一眼包含了很多东西,但他看不明白。 索性不多想,去接媳妇儿回家。 程延又问了苏半夏八百次胳膊是不是真的没事,苏半夏烦死了。 “我都说了没事没事没事,就是当时疼一下,在场的有他们骨科的大夫当时就给我看了,没什么大碍,医院还花了公款给我拍了片子呢,一点事儿都没有。” 程延咂咂嘴,“我不是不放心吗,你急什么啊?” 苏半夏拍了一下程延的后背,“好好骑你的自行车,下次再乱扔,赔我一个新的!” 想起来苏半夏就来气,突然被告知可以提前下班正开心呢,一出门就看见自家自行车被甩在大门口,再走近一看,好嘛,车铃都凹进去一块,车架子也蹭掉了好几块漆。 “我骑这个自行车这么久了,都没有一点儿损伤,你才骑几次啊就给嚯嚯成这样,这还是你从老家背来的呢,自家东西一点也不知道爱惜……” 苏半夏唠叨起来没个完,程延骑着自行车听着媳妇儿骂人,心里别提多美了。 晁解放已经搬到杨家村去了,虽然他没在这里住多久,但莫名空旷了些许。 “解放那边冷不冷啊?你过去陪他收拾的,村长家给的被褥怎么样,厚不厚实?” 程延无奈,“媳妇儿,我就在你跟前坐着呢,你能不能关心关心我,天天不是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 苏半夏坐到他腿上,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做调戏状,“除了你这个男人,我还关心哪个男人了?” 程延煞有其事掰着手指头数,“晨晨啊,解放啊,还要空出一些心神骂张伟强。” 程延说的话逗得苏半夏直乐,也跟着他掰手指头,“一个我弟弟,一个咱大侄子,一个渣男,你心眼儿这么小呢?” 程延攥住苏半夏的手,揉搓着她的手指,时不时放嘴边亲一口,“是啊,我一直嫉妒在你身边的每个男人,而且……” 程延没说完,但耳朵尖红红的,让苏半夏来了兴趣。 “而且啥啊?” “没什么。” “哎呀,说嘛,说!” 程延捏着苏半夏的脸颊肉,“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程延凑近苏半夏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这回变成苏半夏的脸色鲜红如血了,“你……臭流氓!” 程延接着这称号,“我是有媳妇儿的人,你不能一直要求我当和尚吧,我申请先当半个和尚,行不行啊媳妇儿?” 苏半夏恼羞成怒,要从程延腿上下来,被程延固定在他腿上,挣扎间苏半夏一下子僵硬住了。 “你……” 程延挑眉,“感觉到了吗?我不容易的老婆!” 苏半夏“呸”了他一声,“起来了,晨晨和欢欢马上回来了。” 程延逗人逗够了,便也放开了她,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放,“那你答不答应啊?” 苏半夏故作淡定,“那看你给我的答案满不满意了。” 夜色降临,今晚轮到苏晨洗碗,苏半夏坐在沙发上看苏晨干活儿,迟迟不愿进屋。 最后,时间拖到不能再晚的时候,程延带着一脸奸诈的笑容,“还有啥事儿没完呢媳妇儿?” 苏半夏脸一红,“洗漱了吗你就管我。” 程延立正展示了一下自己,“刷了牙洗了脸洗了脚”,最后小声说了一句,“我还擦了个身呢!” 苏半夏瞪了他一眼,气哼哼进了屋。 她紧张啊! 程延锁上门,从身后抱住她,亲了她的耳朵一口,低声道:“又不动真格儿的,你怕什么?” 苏半夏瞪眼:“我头一回嘛!” 程延理直气壮:“谁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声缠绵入耳,被天上的月亮听了去。 “好了没?”苏半夏气急败坏。 “快了快了。”程延好声好气哄人。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 又过了许久,春虫都不再鸣了,屋里也恢复了宁静。 “那你下午要说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 苏半夏气得掐程延身上的软肉,“而且!而且之后是什么!” 程延侧身抱住她,紧紧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根说: “而且,我对你一见钟情!” 第245章 送礼到老家 第二天,程延是满脸春意去上班的,而苏半夏是挂着个大黑眼圈进的医院。 谁大半夜不睡觉还能精神百倍地去上班啊?谁啊?程延啊?那没事了,他就是个牲口! 苏半夏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包子,她今天都没按时起床,只能揣着早饭到医院吃。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喜乐相交,春天也正式到来,人们都换上了春装。 千里之外的前枣树村,李建国的骡车上装着大包小裹,喜气洋洋地进了村。 “建国,又开会去了?这是镇上领导发的东西?”栓子娘扛着锄头正要上地,看见李建国满载而归,好奇地问道。 李建国笑意更多了些,“领导哪能发我们东西啊?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这是我三姨家表兄弟寄来的。” “是住在苏老师家那个大姐当军官的儿子寄来的?那准准儿是好东西!”栓子娘有些艳羡。 李建国没说是不是,只说着急回家,就赶车继续往前走。 栓子娘撇撇嘴,把锄头扛上肩头,一甩头发也走了。 巧双娘正抖搂着簸箕里的麦糠喂鸡,嘴里“咯咯咯”唤着四散的小鸡崽子,过了一冬天的小鸡崽子只死了两只,还是被李建国不小心踩死的,被他娘骂了一个冬天。 小鸡崽子欢实地在春天的院子里撒欢,啄着地上的麦粒,“唧唧”叫个不停,看着就喜人。 “娘——”李建国把骡车停在家门口,喊他娘。 巧双娘端着簸箕出来,“你都多大岁数了,当爹的人了,还天天一回家就叫娘!” 李建国“嘿嘿”一笑,“你看我带啥回来了?” “啥啊?”巧双娘走上前,看见车板上几个包裹,“这是啥啊?” “前几天石头儿不是打电话,说寄回来了点儿东西吗,今天刚好到了,我就拉回来了。” 巧双娘上手摸了摸碗面的编织袋儿,“这里大概都是你三姨的东西,我去叫他,你把东西抬家里去。” 说着把簸箕也往车上一搁,拍拍手出去了。 李建国无奈,他就是想让他娘帮把手,结果走了。 “媳妇儿——赵大妮儿——” 赵大妮在屋里正亲着自己大儿子呢,听见李建国在外面跟催命一样,把孩子轻轻放下,走出屋。 “干啥!再把你儿子吓醒了,你哄啊?” “来把这个抬进去,我把车送回大队去。” 赵大妮儿哼了一声,“都是你三姨的,直接搁门口呗,进进门儿有什么用,我又捞不到一根线头儿。” 李建国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他绷着脸,“说没你的了吗?你看了吗?” 赵大妮也就使使小性子,李建国一沉下脸她还是怕的,以前李建国对她基本上是听之任之,但这半年他做了队长之后,总是让赵大妮觉得他在给自己上大课,听着就头疼,看着也吓人。 她哼哼唧唧下台阶,“说不拿了吗,那么凶干啥。” 李建国也见好就收,“好媳妇儿,下星期我要去县里学习呢,我给你买个县里小媳妇儿都爱戴的红纱巾咋样?” 赵大妮一斜眼睛,“真的?” 李建国认真道:“真的。” 赵大妮这才利利索索地搬起其中一个小袋子进院儿,李建国搬着大的也进去了。 “看好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赵大妮嘟囔着:“还能有人偷你的不成。” 但话归这么说,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院里的板凳上,耳朵仔细听着屋里孩子的动静儿,心里念叨着,儿子你俩可千万别哭啊! 没一会儿巧双娘就带着程妈进院儿了。 “娘。”赵大妮老老实实跟婆婆打招呼,不打不行,先前她生了双胞胎可是嚣张了一阵,甚至想骑在婆婆脖子上拉屎,给李建国气得要把她送回娘家,吓得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婆婆不客气,李建国这才松开要拉她去娘家的手。 “呀,这都是石头儿寄来的?我去找个剪刀。”巧双娘进屋拿剪刀。 “三姨。”赵大妮也跟程妈打了招呼。 程妈笑容和缓,“妮子,孩子睡着呢?” “嗯,没醒呢。” 李建国也还了骡车进了家门儿,巧双娘拿着剪刀出来,把剪刀往前一递,“你来剪开,你娘老眼昏花不中用了。” 李建国说着“我娘且得再耳聪目明二十年呢”,然后接过了剪刀剪开了帮编织袋儿的绳子。 最先拿出来的就是巧双娘和程妈的衣服,装在两个透明袋子里,上面还贴着标签,“给大姨和妈妈”。 “哎呦,这是给我们的!”巧双娘笑得合不拢嘴,忙把衣服抖开往自己身上比划。 程妈不好意思,就坐在凳子上拘谨地笑。 巧双娘比完自己又把自己三妹妹拉起来比划半天,“好看,明天就穿出去,气死彭玉莲和苏二奎两个王八玩意儿!” “这哪儿就现在穿了?这么薄,过几天再暖和点儿穿吧。” “这是夏夏买的吧,你儿子不一定有这个眼光,看他以前给大丫买的裙子难看的。” 这边儿老姐妹说说笑笑,旁边赵大妮都要冒酸水儿了,衣裳着实好看,这边儿都没有呢,她也想要! “笑啥呢?”巧双爹和巧双以前以后回了家,该撒菜籽儿了,趁早上用水井的人不多,巧双爹带着巧双去把菜园子浇了一遍,回来没进家门儿就听见热闹得很。 “他爹,来看,这是石头媳妇儿是我俩买的衣裳,好看不?”巧双娘往自己身上比着。 巧双爹走近看,“嗯,是好料子。” 答非所问,巧双娘翻了个白眼儿。 “底下还有呢,看看是啥。”李建国又翻开袋子,拿出了一个纸盒子,上贴着“给巧双”。 巧双喜滋滋打开纸盒子,里面黑色的小靴子让巧双尖叫一声,“这鞋子真好看!” “现在可不能穿啊,过几天你姑家表哥结婚走亲戚咱在穿。”巧双娘说着。 “哎!”巧双开心地抱着靴子回自己屋了。 “这小袋子是啥啊?”赵大妮越等越失望,只把希望寄托在她拿进来的小袋子上。 李建国翻着袋子,把烟杆儿递给他爹,“哦,那是给石头儿姑姑家的,下次我去县城开会给他们送去。” 巧双爹乐呵呵地在手里把玩自己的新烟杆儿,“这杆子上还有花儿呢!” “爹,这还有我们俩一人一只帽子,你看,多好看!” 李建国没注意自己媳妇儿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戴上帽子给他爹看。 巧双爹点头赞赏,“这个好,以后你再去看会就戴这个帽子,这才是党的好干部嘛!” 赵大妮看着掏出两个帽子后就空无一物变得干瘪的编织袋,嘴一撇就想哭,但又觉得不能让人看不起,死死忍着,忍得她胸口疼。 大家喜气洋洋试自己的礼物的时候,李建国把帽子戴了好几次,想着自己有件军绿色外衣,搭配着是不是更好看,刚想问他媳妇儿那件衣服收哪儿了,就看见他媳妇儿一脸委屈的样子站在原地。 李建国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还有两样儿呢!” 赵大妮已经不抱希望了,木着脸等李建国说下一件是给东边儿大舅还是西边儿二姨。 “媳妇儿,你看,这是帮忙送东西的同志反复强调说,夏夏买给你们母子三个的。” 赵大妮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媳妇儿?” 赵大妮没好气说:“干嘛?” “你替咱儿子拆开啊?” 李建国拎着一个小布兜儿,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 赵大妮愣愣问:“给……给我的?” “啊,打开看看吧。” 赵大妮看见小小一个袋子,撇了撇嘴,这么小一个,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心不在焉地把系在上面的绳结打开,一抹红色迫不及待闯出来。 “这是……” 巧双娘走近看,“呀,这是纱巾吧?我见前街大军媳妇儿戴过一个,没这个红得好看呢!” 赵大妮轻轻把布料拽出来,丝质布料略微硬挺,摸上去滑滑的,上面还绣着大多的牡丹花,红黄交加喜人得很。 “真好看啊,比大军媳妇儿的好看,妮子,你戴肯定好看!”李建国高兴地眼都眯不见了。 袋子底还有沉甸甸的感觉。 赵大妮把纱巾让李建国拿着,手往里一探,她有点儿不想拿出来,她摸出来了,是几个圆环,贵重的话她男人和公婆不会让她还回去吧? 要不当啥也没有? 可跟前几双眼睛正等着她往外掏呢。 赵大妮牙一咬,闭了闭眼就把两对儿镯子掏了出来。 在场的人呼吸一窒,尤其是李建国,他没想到程延夫妇俩送孩子这么重的礼。 第246章 银镯子 赵大妮手里捧着银镯子像捧了一块火炭似的,尤其是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手上,拿着吧烫得慌,不拿吧舍不得。 “这……给孩子的。”赵大妮小声哼唧出一句。 李建国搓搓头,“爹,这……” 巧双爹转着自己的新烟杆,手里的新烟叶还没闻出味儿来呢,他也有点拿不准了。 “这……石头儿娘,石头儿两口子这也太大手了。” 程妈在开始看见银镯子的时候也被晃了一下,但定下心来后倒也没觉得不好。 她满面笑容道:“他们两口子的心意,给孩子那就收着,要不想送他俩也没必要这么大老远托人带回来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这也太……乡下孩子再金贵,哪有戴银镯子的,以前地主老财家的孩子才戴呢,何况就算送礼送一对儿就成了,一个孩子一只也是那个意思。 巧双爹想到这儿也有了想法,“那就留一对儿吧,一个孩子一只,也算承了孩子表叔表婶儿的心意,剩下的一对儿,石头娘你就收着,回头留给石头的孩子戴。” 程妈看着白花花银闪闪的银镯子送出去她也不是不心疼,但既然巧双爹这么说了她也没推出去的必要,但她就是怕儿子儿媳生气,她不敢自作主张。 “你还是晚上跟石头打个电话问问吧,我可不敢做这主,不过我有个事儿想麻烦建国媳妇儿。”程妈不好意思道。 赵大妮正沉浸在孩子能留下一对儿镯子的喜悦里呢,她本以为一对儿都留不下,能留下一对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听程妈一说有事儿找她帮忙,她忙说:“三姨你说,有啥事找我,我一定办妥了。” “不是啥大事儿,就是小顺和安安常穿的肚兜儿能不能给你石头儿兄弟寄过去一件儿,也算是给他们沾沾福气,他们结婚也大半年了,一直没动静儿我这……”程妈是想沾双胞胎的喜气,虽说程延结婚没有多久,但她当妈的也想赶紧抱孙子。 “这算啥事儿啊,我回头就找出一条来,再把孩子出生包孩子的第一条被单也一块儿寄过去,福气更浓呢!三姨真不是我故意显自己好,我娘家嫂子找我要我都没给呢,就是给石头儿哥他们留着的。”赵大妮这会儿“善解人意”得不像她。 程妈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我回头给俩孩子一人再做两条,见春就见夏,红布做肚兜儿,俩孩子穿得指定好看!” 赵大妮更开心了,一点儿也不赔! 李建国对他媳妇儿占便宜就美得冒泡这德行简直没眼看,赵大妮白他一眼就把其中一对儿镯子塞回到绒布包里,手里的一对儿着急忙慌就给俩儿子戴上了。 别看赵大妮是头一回生孩子,但她奶水足,俩孩子够吃都让她养得白白胖胖的,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放在自己小脑袋旁边,呼呼大睡的俩娃全然不知自己妈妈冲着自己傻笑。 “真好看,上面还坠了个小铃铛。”巧双娘走近看俩大孙子也笑得开心,每次赵大妮做什么蠢事或者惹她生气,她看看俩大孙子都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忍。 程妈眼里有些艳羡,她现在虽然一个人过得挺自在,但人一过得自在就开始有一些更好的想头,比如自己啥时候当奶奶。 巧双娘看出来了,笑道:“等孩子的肚兜送过去了,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我们家这可是一下来了俩,石头儿那边也会有的。” 程妈想了想两个孙子冲自己叫奶奶,自己就美坏了,“那最好了!” 这会儿小顺也醒了,小胳膊一动一动的,胳膊上的铃铛也随着“叮铃”直响,几个月大的孩子看不清东西,就对声音敏感,发觉胳膊一动就有声音,小肉胳膊晃得更加起劲儿。 小顺胳膊上的铃铛让另一边儿的安安也迷蒙着睁开了双眼,挥动着小胳膊第一反应就是要哭,嘴都张开了,但被小铃铛的声音一吸引,也不哭了,大眼睛转个不停四处找声源,惹得在场的人笑个不停。 “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我们安安这么聪明啊?找铃铛呢?铃铛在哪儿呢是不是在你手腕上啊?” 赵大妮越发觉得公婆真是慧眼识人,当年程延啥也不是的时候对他好,现在回报得这么丰厚。 她凑近李建国小声说:“你爹眼睛真尖啊,当年就看出来石头有大出息了?你娘也是,要不是她帮了石头媳妇那么多,她哪能那么大方?” 李建国叹了口气,“媳妇儿你别说话了。” 他爹娘帮助人都是从真心出发,哪里就像他媳妇儿说的这么有目的性了。 赵大妮“哼”了一声,但看见儿子手上的银镯子,又忍不住笑出来,镯子还是活圈儿的,可以戴到好几岁呢! “草儿啊,中午搁这儿吃饭,昨天下午建国他姑姑送来只老母鸡,咱炖了它。” 程妈有些意外,“她能给你送鸡?” 巧双娘撇撇嘴,“家进黄鼠狼了,鸡给咬死好几只,不吃怎么办,她也不是白给我,走的时候抱走我好几颗大白菜呢,可没空手儿走。” 姐妹俩说说笑笑去了厨房,赵大妮见屋里没别人了,美滋滋地拿出那条红纱巾系在自己脖子上,红艳艳的映得她脸也灿若烟霞。 赵大妮也是好看的,要不然李建国这么一个老实孩子也不会不听爹妈的话硬是要娶父母不满意的赵大妮,她生完孩子之后月子坐得好气色也好脸盘更加圆润。 李建国看看门口没人,上前摸了摸媳妇的脸蛋,“好看,不过媳妇你放心我下星期去县里开会,还是会给你买条新纱巾的,你男人答应你的就不会说话不算数。” 赵大妮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你傻啊?我这不有一条了吗?还是大城市里买的,比大军媳妇儿买的那条好看多了,她那条都勾丝,你看这个多好,咱不花那冤枉钱了,留着给儿子花。” 李建国看赵大妮臭美的样子自己也开心,想着等石头儿有了孩子,一定也打个平安锁给孩子。 夜幕降临,估摸这得有七八点了,赵大妮戳戳李建国,“到点儿了吧?给石头儿打电话去吧?” 李建国点点头,拿着剩下的那对儿镯子去了他爹娘的屋儿。 电话很快接通了,两方问候半天说了不少家长里短,李建国最后说:“石头儿,这个银镯子你们给孩子的礼太重了,我们也不是不承情,留下一对儿就行了,一人一个也不偏袒,剩下的一对儿我们回头跟着三姨给你们寄的东西一块儿还回去了啊,你们退了去或者将来给你们孩子戴。” 程延听完便把电话给了在一边儿嗑瓜子儿的苏半夏,苏半夏直截了当道:“建国哥,镯子是我去买的,人不给退啦!” 李建国不信,“啥就不给退了?还有不给退东西的地方?咱又没给他弄坏,好好的呢这!” 赵大妮在一边儿恨不得塞住李建国的嘴,不能退你就顺着说留下呗!还跟人较上劲了。 苏半夏失笑,“不是,我当时让人家师傅给刻了字,你仔细看看,铃铛上是不是有字儿?我把孩子名字给刻上了,刻字儿的人不给退,再说了我们给孩子的就安心戴着,啥贵不贵的,就是一片心意。” 李建国把镯子从绒布袋里掏出来,铃铛侧面还真刻着字,小小的“安”字凹凸不平。 李建国红着脸收下了这份礼,又交待了几句回头会有老家的包裹寄给他们,便挂了电话。 巧双娘给孩子缝着软布鞋,“石头媳妇咋说的?” 李建国手心托了托银镯子,“石头媳妇儿说退不了,上面刻了孩子名字,这对儿是安安的。” 巧双爹吧嗒了两口新烟叶,“明天你三姨让你送东西去寄给石头儿的时候吗,把咱家去年晒干的木耳还有腊肠都塞进去,还有那一堆山货。” “哎!”李建国干脆地应了。 赵大妮从李建国手里拿过镯子兴冲冲回了屋儿给小儿子戴上,这下俩儿子的胳膊上都银闪闪的了。 李建国掀开门帘儿调侃道:“还说不说人家占咱便宜了?每次三姨在咱家吃饭看你那个脸拉的。” 赵大妮红着脸道:“我以后改还不行吗,以后我再那样你就骂我。” 李建国:“我骂你好用你早改了,以后再犯毛病俩儿子的小手镯我就给石头儿送回去,刻了字咋了,熔了又不是不能再打。” 赵大妮:“……” 倒也不必这么捏她七寸! 第247章 又见关洋 昌新港收到枣姚县老家寄过去的东西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程延寄回家的东西是托了人顺路带回去的,而寄出去就要走邮政局的路了,颠颠簸簸的,半个月才寄到。 苏半夏下了班回到家才发现院子里堆着两大麻袋。 程延解释道:“后勤给我打电话了,说是邮政局拉过来的,我就让他们放在院子里了。” 院子里有个圆石桌,几个编织袋堆在上面,跟个小山儿似的。 “这就是你妈寄来的东西?咋这么多啊?” 程延往屋里喊程欢:“大丫,来拿一下东西。” 这个程欢,自从苗茵从娘家回来送了他们一台收音机后,就跟魔怔了一样,恨不得抱着睡觉。 “哎,来啦!” 程欢跑出来,围着东西转了两圈儿,“这就是咱妈寄来的?这都啥啊?” 程延没好气道:“是啥搬进屋不就知道了,你天天回家最早也没见你伸把手。” 程欢天天听她哥叨叨,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嘟噜着脸抱起最上面的袋子进屋了。 “你看看,我现在说都说不得了。”程延指着程欢的背影跟苏半夏告状。 苏半夏也不想理他,谁家小姑娘愿意天天听叨叨的,便也搬起一袋进屋去了。 程延生气没人看,自己也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撵着进客厅了。 “哇——我妈这手艺进步了,嫂子你看,这褂子真好看!”程欢打开她抱进屋的袋子,里面都是些衣裳,她拿起一件蓝色碎花的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唉,我咋穿不上?”程欢把褂子往身上套,扣子硬是扣不上。 苏半夏走上前给她整理了一下领口,肩膀和腰线尺寸都没问题,主要还是胸部这块儿,想是程妈只觉得闺女长个了,没想到闺女也是个大姑娘开始性征发育了。 程欢看着嫂子用手在自己胸前比划来比划去,莫名脸红,“嫂子,你干啥。” 苏半夏本来还不觉得自己怎么样,就想着看咋给她改改,抬头一看,这咋还脸红了? 想过味儿来后把程欢转了个方向狠拍了一下她的背,“咋?我是你嫂子我还能占你便宜啊?我看看你这褂子咋改改!” 她又量了一下衣服背后的尺寸,然后松了手。 程延一进屋就看见妹妹脸带羞意,“咋了?” 苏半夏瞪他一眼,“没咋,你去接接晨晨,一到解放那儿就没个完,顺便也让解放来吃晚饭吧,我看你妈寄来不少腊肉还有干菜,他也有段时间不来了吧。” 程延认命地又从沙发上坐起来,“哪儿就有段时间不来了?明明上个星期刚来过!” “是吗?”苏半夏翻腾着袋子里的东西,“你快去吧,磨叽劲儿!” “大磨叽”程延穿上外套准备去找自家小舅子和大外甥,一推开院门就有人下车冲他打了个友好的招呼。 “好久不见啊程团长!” 程延的外套扣子还没系好呢,就又挂了回去。 关洋也不管人欢不欢迎他就坐在人家的沙发上,不见外地捧着一杯茶水,将手里的茶水夸出了新境界。 苏半夏木着脸归置东西,衣服团吧团吧该放衣柜放衣柜,食物归拢归拢该放厨房放厨房,还有一些用草纸包好的菜籽儿她随手放在了橱柜上。 “关处长,我们家就是普通的菊花茶,比不上您喝的龙井普洱铁观音,用不着这么客气。”苏半夏实在听不下去关洋的喋喋不休了。 关洋也不再装模作样了,放下捧了半天的茶杯,左顾右盼地问:“晨……晨晨呢?” “玩儿去了,没回来了。” 程延又给他把茶水满上,“这不正要出去找他,你就来了。” “出去玩儿了?出去玩儿好,小男孩儿爱玩儿好。”关洋又紧张又期待的样子谈论着苏晨。 苏半夏听着心堵,把东西归置好后便不顾礼节地进了卧室。 没一会儿程延也推门而进,苏半夏抬头的那一瞬他就笑开了。 “我以为你哭了呢,看来我媳妇儿比我想的还是要坚强一些的嘛。”程延坐到苏半夏身边,安抚般捋动着她的肩头。 苏半夏苦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这段日子我一直抗拒去想这件事,可是,事情不是我不去想就不存在,有时候,饿真后悔,如果我没有掐尖要强跟钱珊珊较劲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他们家人就不会找到晨晨,可是我又觉得这样的我很无耻,晨晨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我还阻止着他的亲人找到他。甚至……晨晨说要跟着我们回昌新港的时候我是窃喜的,我不知道我怎么变成了这样,这样……自私。” 程延默默听着,他怕的就是苏半夏把一切都埋在心里而不说出来,既然她还愿意说,那事情就没有到不可商量的地步。 “哪里自私了?岳父岳母把晨晨养到这么机灵的样子,又聪明又懂事,你们相依为命不舍得是人之常情啊,你没有像你自己说的那么坏,你要是真坏才不会这么痛苦呢!”程延耐心安慰着,但苏半夏听不太进去。 程延无奈,“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一会儿吃饭了叫你。”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等苏晨回来好好跟苏半夏聊聊,现在关洋来了,再不是以前那样糊弄着过了。 苏半夏点点头,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任由程延给她脱了鞋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程延把窗户关上才出门。 关洋正在给自己倒第三杯茶,看见程延出来,笑意带了些莫名的意味,“看来程太太看见我不是很开心啊?” 程延也没装客套,“我们家的茶这么好喝吗?你这都第几杯了?这边晚上还是很凉的,小心晚上上厕所冻你个好歹。” 关洋也不生气,懒洋洋道:“嗐,无所谓,我都有儿子了,冻掉了能怎么的,程团长还是小心自己得了。” 两人有来有回地来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回合,程延还输了一小成。 程延暗戳戳地诅咒他:真给你冻掉就好了,你个没媳妇儿的也用不着! “我出去接晨晨”,程延按住关洋要跟着来的动作,“你别动,喝完这杯赶紧走,大丫,不用给她续水。” 厨房里切菜的大丫“哦”了一声,关洋在程延威胁的目光之下坐回了沙发,“我今儿在这儿吃饭。” 程延正穿鞋呢,听见这话就弹起来了,“什么你就在这儿吃饭了?这儿没饭,你们市政不给你接风啊?你这京城来的大领导,快走快走!” 真是的,你在这儿吃饭,我媳妇儿就吃不下去饭! 关洋慢条斯理地放下还剩半杯的茶,“我说不用,我兄弟家管饭,就让他们把我送这儿来了,不过你们这军属院儿门口的小战士查得还挺严的,看我证件看半天。” 感叹完关洋又冲着厨房道:“大丫妹妹,我不挑食,吃啥都行!”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程延。 程延彻底没脾气了,以前没发现关洋这么不要脸呢! 第248章 饿死鬼 刚从老家寄来的农家山货就招待了关洋,他也不客气,嗦喽鸡骨头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儿。 程延还叫来了下值的路前程,路上把苏晨的身世跟他说了说,他呆一路了,一直在消化这个事实。 “哎老程,你们老家有点儿好东西啊,这小蘑菇别看晒干了,跟鸡一炖还是鲜得要命!” 程延无奈给他续了酒,“这酒也是你大老远拎来的,要不喝两口呢?” 一桌子就这么一个肉菜,他自己吃了大半盆子。 关洋摆摆手,“给你拿的,你自己喝吧,我一天没吃饭了。” 这一副饿死鬼托生样儿,跟斯斯文文的苏晨判若两家,谁能相信他俩是父子呢? 程欢本以为京城的人都是住在天上的,看见关洋的吃相儿竟然诡异地平衡了,住在天上的人也得吃饭,饿了也这个德性。 程延紧急从盆里夹出最后一只鸡腿到苏半夏碗里,然后任由关洋把脸埋盆里。 “火车上不管饭吗?不是有卖盒饭的吗?你还能查这点钱?”路前程嫌弃地看着他,要说他跟关洋的关系一般,但从没见过关洋这么狼狈过。 “你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路上下大雨,我在火车上躺了两天,第一天还能正常供应虽然那饭倍儿难吃,但好歹也算是个饭,但第二天就延误在半路上了,除了水啥也没有,这么算……我应该是两天没吃饭了。”关洋说完又拿馒头蘸着鸡汤吃。 这么说的话,确实这副吃相儿情有可原,程延又给他拿了个馒头放他手边儿。 苏半夏看了看碗里的鸡腿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回了房间。 关洋吃饭间隙问了一句:“弟妹生气了。” 路前程抿嘴,“吃你的吧,谁生气也改不了你的狗脾气。” 关洋就继续吃了,是的,他这次来不管谁生气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很快,关洋吃饱喝足了,一桌子上五个菜,他自己造了一半儿。 “你媳妇什么时候回来?”程延给路前程倒了一杯,“这次的事儿也多亏你爸那边活动,为了避嫌我也没去看老爷子,下次一定补上。” 路前程一脸苦色,“你可别提我爸了,我妈拉着我媳妇儿在家俩人天天琢磨吃的,明明一个赛一个做的难吃,要不就是出去花钱,你说我爸妈他俩倒是享了天伦之乐了,不让我媳妇儿回来,他们也不着急抱孙子!” 程延忍不住笑地浑身抖,路前程使劲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媳妇儿在家你当然不着急,我可是为你牺牲的,要不然我媳妇儿能大老远的回京城吗?” 程延指指关洋,“他还没媳妇儿呢,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吧。” 此言一出,饭桌上的人都抬头看关洋。 程欢是惊讶,之前吴双离婚他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又有一个离婚的,在乡下几十年也见不着一对儿啊,哦,她娘也算一个。 苏晨也惊讶,按照先前他见到陈莹的状态,这事儿他觉得不那么容易的,可既然离了,她……是不是很不好? 路前程则是咂咂嘴,敬了关洋一杯,“兄弟,我以前只觉得你是软蛋,家里说让你结婚你就结了,现在看来,你还是有点儿当爷们儿的底子的。” 关洋也吃完了,抹抹嘴白了路前程一眼,“我那是家里让我结我就结吗?我是逃婚不成被绑回去结的,喏——还是坐你身边这位仁兄去火车站绑的我,当时那一记大飞脚,我不夸张的说,我的后腰硬是青了一个月没下去。” 程延喝了口茶没理他,路前程双眼放光,“是吗?你还逃过婚呢?之后怎么就屈服了呢?” 关洋有些说起这个有些疲颓,“木已成舟,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不能对不起婚姻里的妻子吧,她也不容易。” 路前程面色复杂,“你还……挺善良。” 程延烦得要死,“行了,酒也不喝,赶紧走吧,你回你家,你回招待所。” 路前程也不废话,自从苗茵回京之后他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偶尔厚着脸皮到程延家来蹭饭,但掌勺的是程欢他也不好意思多来。今儿这一顿是苏半夏放的调料,他的胃满足了,利索地抬腿就走。 “你跟上他,一块儿滚。” 关洋谄媚地笑了一声,“我……我不认识去招待所的路,能不能……” 说着眼神就往苏晨那边儿觑,苏晨“哼”了一声就“噔噔噔”跑进了苏半夏的房间。 关洋被儿子瞪了也不气馁,满含期待地看向程延。 程延却一脸严肃,“关洋,让你进门儿吃这顿饭,我们家仁至义尽了,你别过分。” 见没得商量,关洋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2往外走。 临出门冲着房间门喊道:“晨晨,叔叔这周有点忙,下周再来看你啊!” 寂静无比,没有回应。 程延拉着关洋出门,关洋被拽的一个趔趄,“你轻点儿行不行啊?” 程延咬牙切齿道:“快闭嘴吧,让你进门儿我都后悔了。” “行了,招待所在另一头儿,去我家睡吧,我明天送你去市里。”门外的路前程喊道。 关洋敛起失望,又重新笑嘻嘻地出去找路前程了,“我跟老路去就行了,你别送了,在弟妹那儿为我说说好话,我今天来得冒失。” 程延也没客气,只送到了大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看着关洋与路前程走远之后,程延关上了大门,插上门闩。 屋里程欢已经在收拾碗筷了,见程延进来问道:“哥,你吃饱了吗?锅里还有些鸡汤,我给你下一把面条?” 程延捏捏眉心的肉,“不用了,别收了,一会儿我洗就行,你睡去吧。” 程欢扯动嘴角,“你先去看看我嫂子吧,净在用不着你的事儿上使劲儿。” 房门响动,苏晨从卧室出来,看起来神色正常,还跟程延打了招呼,“姐夫,我睡去了,明天上午要去上课。” 程延“嗯”了一声,苏晨便回屋了。 程延搓搓手,有些紧张地推开卧室门,意外地是苏半夏并没有垂泪或是难过。 屋内床前台灯亮着,苏半夏半倚在床头,手上拿着一本书,时不时翻一翻页,神色淡然,看上去闲适得很。 “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去洗漱。”苏半夏抬了一下眼皮问道。 程延坐上前,“你不对劲。” 苏半夏又翻了一页,“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刚才不是还……” “我刚才怎么了,我连点儿情绪都不能有了?” 程延把她手上的书拿开,“能有啊,只是去的也太快了,苏晨给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苏半夏不自觉笑出声,“晨晨说,他给关洋的茶水里加了番泻叶,不过你放心,量少也就拉两回。” 程延:“……” 行吧,辛苦了,老路。 嗯,保重吧,关洋。 正如关洋所说,可能他这周忙于公务,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他。 又是一个晚上,路前程来蹭饭,上次他唉声叹气,这次倒是喜气洋洋。 “别烦我啊嫂子,我媳妇儿下周就回来了。” 苏半夏端了一碟蘸料到桌子上,“是吗?苗茵下周就回来?前程你也不用独守空房了。” 路前程热泪盈眶状,“是啊是啊。” 程延端着一盘白菜炒腊肉出来,“坐着等吃呢?去端碗去。” “得嘞!”路前程抬屁股起来进屋端碗。 “哎对了,上次咱们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关洋好像是吃坏肚子了,拉稀了好几回。” “咳咳——咳——”程延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咳嗽。 路前程一脸茫然,“咋了?” 苏晨“嘿嘿”一笑,“没事儿,他身体不好吧,咱怎么没事呢。” 路前程点头,“嗯,有道理,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第249章 苏晨推人 昌新港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但春天比较短,许是在海边的缘故,冬天不甚冷,一眨眼的工夫春天也过去了,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苗茵拿着一块皱皱巴巴的布料跟着苏半夏学针线,眉头皱得死紧。 “嫂子,我可能真不是这块料。” 苏半夏笑了一声,“不是就不是,又不是谁要靠这个吃饭的。” 苗茵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将手里的布料一扔,看苏半夏穿针引线。 “这是啥啊?布料这么少。”苗茵没见过苏半夏手里的衣服样式,说是衣服吧,没人这么穿的,说不是的,看上去又是。 “小背心有啥没见过的。”只是苏半夏做的小背心比市场上卖的布料更俭省罢了。 “这是小背心?这穿上多不好意思啊!” 苏半夏疑惑,“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自己穿了得劲是自己的,马上夏天了还穿得这么厚,你不热啊?” 去年夏天苏半夏过的是真难受,原身只有小肚兜儿一样的东西,又不能起到内衣的作用,又热,不穿吧又不行。 这件是给程欢做的,最近程欢发育有点快,她总是弓着身子走路,含胸驼背的,长时间下去背想直都直不起来了。 最后一针结束,苏半夏把简易版的内衣给苗茵看。 苗茵接到手里,翻过来又翻过去,“嘿嘿,嫂子,能不能给我做一个呀?我出你的人工费。” 苏半夏答道:“好呀,不过人工费就算了,你送给我的茶叶抵掉一卡车小背心啦!” 苗茵凑上去挽她的胳膊,“谢谢嫂子。” “不客气!” 苗茵又重新拿起那块布料打算再拯救一下自己,衣服要是掉个扣子也去找裁缝那可太丢人了。 “哎嫂子,我回来的路上见到钱珊珊了。” 苏半夏点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苗茵有点惊讶,“程延哥还不让我告诉你呢,你知道了?” “嗯,我见过她了。”苏半夏穿着针抽空看了苗茵一眼,“他不让你告诉我你还告诉我?” 苗茵噘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们女人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虽然我跟程延哥认识的时间长,但现在我们才是好姐妹,我当然要站在你这一头儿了。” 苏半夏捏了捏苗茵的脸,“你怎么这么好啊?啊?冲你这句话,中午在这儿吃饭,我给你做个好吃的。” “什么?”苗茵期待极了,苏半夏总是能端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她第一次吃苏半夏做的鸡蛋糕的时候恨不得当场认苏半夏当师傅。 “双皮奶,昨天供销社那边儿有老乡寄卖了两桶生牛乳,邓姐给我留了两罐子。” “嫂子,你的人脉关系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供销社你也有人。” 苏半夏失笑,“说啥呢,我凑巧帮过邓姐一个小忙,人家总想着,有什么东西就给我留着。” 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起,程欢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嫂子……嫂子……” 苏半夏起身,“出什么事了?” 程欢跑了一脑门子汗,“苏晨……苏晨把钱珊珊给推河里去了!” “在哪儿啊?” “就在小水库边上。” 苏半夏把布料往沙发上一扔急匆匆往外走,苗茵一把拉住了呼吸急促的程欢,“你去季师长家里找岑嫂子,把事情告诉她,让她赶紧来。” “哦。”程欢转了个方向去寻岑媛。 小水库是附近大水库挖过来的一条小沟渠,是跟市里的一条河想通的,平时军嫂们总去那里洗衣服,也有小子去那里摸鱼的,不过一般有巡查的战士看见了会驱赶,所以这么多年基本没有人出过事。 但那条沟是人工开凿的,程延说过很深,他们刚来到昌新港的时候他就告诫过苏晨不许去小水库旁边玩水,当时苏晨还老老实实答应了。 他们来了这里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去过小水库边上玩儿,就是有同龄的小孩儿撺掇他去他也不去,还劝别人也别去,所以苏晨在家属院儿里一直很受当妈的军嫂们的欢迎。军嫂们嘴上经常挂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人家苏晨就不去水库边上玩,人家学习也好,怎么不跟人家学学。” 有段时间苏晨还成了全家属院小男孩儿们的公敌,就因为他不去小水库上滑冰,但后来因为苏晨有他姐夫做的各种各样一比一复刻的木抢模型,男孩儿们“不跟苏晨玩儿”的联盟很快土崩瓦解了。 这次怎么就偏偏是在小水库边上出事了呢?钱珊珊有没有事?要是钱珊珊丢了命,苏晨一辈子就完了! 紧赶慢赶到了小水库,离老远就看见前面围了一堆人。 苏半夏朝着人堆儿跑过去,四处找寻苏晨的身影。 “哎呀,这可不是小事儿啊。” “还是个姑娘呢,父母得心疼死哦!” “谁家小孩儿咋这么淘气把人往河里推。” “是一团长家那个小舅子吧?” 苏半夏越听越心凉,钱珊珊别是不好了吧。 扒拉开人群,苏晨仰着脖子跟一个穿军装的小战士争执。 “我没推她——” 小战士无奈,“小同志,你这也淘气太过了,你父母来了我可得让他们好好管管你。” 苏半夏跑上前一把把苏晨护在了身后,“同志你好,我是他姐姐,有什么事儿我们承担。” 小战士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你父母呢?” “去世了。” 小战士抿了抿嘴,“那……那去医院看一下受害人吧,好在有好心人及时把人姑娘捞了上来,你们买点儿水果补品去看看人家,尽尽心好吧?孩子好好管管,太皮了!” 苏晨扒着苏半夏的衣摆道:“我没推她!” 小战士瞪眼睛,“你还没推,这么多人看见你推了,你还说没推?” “我没推!” 苏半夏略略皱眉,“同志,人没事吧?还有谁看见是我们家苏晨推的了?” 小战士有点无奈,“人倒是没什么事,可这……都看见了啊!” “谁说的?他亲眼看见了吗?”听见人没事苏半夏也放下心来。 “同志,你这是抬杠啊!” 苏半夏微笑但也并不相让,“谁看见了?什么时候看见的?在哪里看见的?怎么推的?” 苏半夏一连串的问题让这个来处理善后问题的小同志有些语塞,他也没看见啊。 “谁看见了,跟……跟这个同志说一说,孩子不承认。”小战士问着周围的人。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苏半夏上前一步,“请问各位,谁看见是我家孩子推了人啊?”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人抱着洗衣盆,碰了一下旁边的女人,“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我就听见那女的喊了一声,那孩子就在旁边站着。” “你是看见了吗?刚才叫那么起劲儿。” “我……就他站在旁边儿,不是这孩子是谁啊?我说这位大妹子,你不能因为偏袒自家孩子就这么给孩子开脱啊,这样孩子成不了才的。”一个光头男人说道。 “他站在那儿就是他啊,同志你说话也太武断了。”苗茵抱不平道。 苏晨想出去说话,苏半夏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许他动,苏晨害怕伤到苏半夏好不容易养了一半的胳膊也不敢真用劲挣扎。 “这位同志,我不是为我弟弟开脱,但他说了自己没推,我肯定是要先信任他的,要真有人证明说眼睁睁看见他推了,我绝不偏袒,我们也会负起该负的责任,该交医药费交医药费,该上门道歉上门道歉。但要不是,我们也不能乱认。” 一席话不卑不亢,在场的大多是当妈的,也有点感同身受。 “咋了咋了?又咋了?”岑媛珊珊而来。 “哟,岑医生?您怎么来了?”在这儿住的人都去军区医院看过病,所以都认识岑媛。 岑媛气还没喘匀,“我听了一半儿,我也想知道,谁看见是这孩子推的人?孩子还这么小,可不能瞎说,害人一辈子。”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在场的人也不敢马虎了,甚至还有不想管闲事赶紧走人的。 但前面站着的几个人之前叫唤的声音最大,走也走不了,岑媛不仅是医生,她爷们儿还是师长呢。 “是啊,谁看见了说说,这么大孩子可不能冤枉了。”端洗衣盆的女人率先说道。 “我刚才就瞧见是这孩子跟那个姑娘站河边儿的,倒是没看见孩子伸手,那姑娘不小心没站稳也不稀奇。” “我也没看见。” “她自己不小心也有可能。” 转眼儿又是另一个说法。 苏半夏说:“那就麻烦各位先别下定论,我们家马上去医院探望那姑娘,看人家姑娘怎么说的,人家要说是被我弟弟推的,我当姐姐的一定不轻饶,哪怕是磕头也求人家原谅。但人家现在还没说话呢,烦请各位嘴下留情。” 就在这时,程延和许久不见的关洋姗姗来迟。 第250章 预感 程延和关洋一前一后,程延还没开腔,关洋抱着胳膊看热闹般开口。 “这孩子也太不懂事儿了吧,你家孩子啊?这天还不是很暖和呢,敢跟一个陌生人在河边儿上站着,这是那人没站稳自己掉下去了,要是把孩子也带下去了呢,你们家长哭都来不及啊”,关洋呜呼哀哉了一阵子又套近乎一般跟边上站着的围观者说:“大哥大姐们,还是看好自己家孩子,前阵子我一下火车就看见有拐子当着父母的面儿抢孩子,这小姑娘也奇怪,跟一个不认识的孩子站河边儿上干嘛。” 一个扎冲天辫儿的小姑娘气呼呼地说:“你胡说,苏晨哥哥从不在小水库边上玩儿,也不让我们去那儿玩儿,他才不会去河边上呢——娘,你别捂我的嘴!” “就是就是,晨晨才不会去河边儿呢,准是被人骗去的,他今天还说我要是去河边捞鱼就不让我玩儿他的枪!”这是二团长家的儿子,才跟小伙伴儿们打完“丛林”战,回来就听说苏晨把人推河里去了这样的“假新闻”。 “哟,那人真能是拐子?” “不能吧?看着是个挺瘦弱的小姑娘。” “人不可貌相,越是女的大人小孩儿都不设防。” 此时苏半夏站出来,“我们这就去医院看看那姑娘怎么样了,大家伙儿先散了吧,回头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们一定跟大家说。” “那说好了啊,要是拐子一定不能放过她!” “人家不一定是呢你就这么说。” “李大壮,你是不是觉得那是个漂亮女的你心疼了?啊?” “嘶——疼疼,媳妇儿,我是觉得别冤枉了人家。” 女人揪着丈夫的耳朵要问个明白,人群里的话题中心也悄悄转移。 苏半夏沉着脸回了家,苏晨小心翼翼地瞧她的脸色,然后求助般看向后面的程延。 “看我干什么,你自己惹出来的。” 苏晨慢慢上前,站在苏半夏跟前。 “姐……” “谁让你单独见她的?你想干什么?” 苏晨从未见过她姐发过这么大的火儿,吓得一哆嗦。 她这一嗓门儿也把后脚跟上来的关洋吓了一跳,见苏晨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于心不忍。 “弟妹……” 苏半夏冷眼扫过关洋,“关部长,要是您说我不用管,我今儿什么也不说你该领走领走,以后我再不多一句话!” 这纯粹是诛心之言了,关洋能说什么呢,看苏晨眼神惊恐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得闭嘴,要不然别说认儿子了,这辈子他儿子都够呛能见他。 “我……是她说有关于的新证据,我才……才跟她走的。”苏半夏一句话把苏晨吓得眼泪哗哗掉,抽泣着解释着。 “我什么证据?你姐姐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能有什么证据在她手里?多久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大人的事有大人自己操心,你就好好上学好好管好自己的事情……你……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你推的?”苏半夏心里突突一跳,想起了半年前苏晨面对王铁柱那冷凝的眼神。 苏晨猛地摇头,“不是我,我没有,我答应你不再做那种事了的。” 苏半夏略略放下心,心里的火撒了出去也该办点儿正事儿了。 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程延,“你去医院看看钱珊珊,什么也不要拿,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凡她敢胡说八道你转头就报警,” 程延起身,“我去见她?你放心我去啊?” 苏半夏瞪他一眼,“那我去?” “我去我去。”想放松一下氛围的程延发觉不仅无用还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 关洋深深觉得只要是个女的,发火就很可怕,弱弱举手,“我也跟着去吧。” 苏晨负气一般愤愤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洋一噎,怎么会没关系呢? 程延拍拍关洋的肩膀,“行,你跟我去,我今儿得仗你的势呢。” 苏晨瞪他,程延呼噜他的头,“你瞪我也不好使,你在家想想怎么跟你姐交代吧,我走了。” 两个能说上话的大人走了,程欢机灵压根儿就没进院儿。 “说说吧。”苏半夏冷脸道,“坐下,站着装什么可怜。” 苏晨不敢坐,还是站着,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 “她……她开始就说,说你还有证据在她手上,让我跟她到那边去……” “这个说过了,后边呢?” “后边……她就说我不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说你不是我亲姐姐,她……她能带我找我家人,说……说是爸爸妈妈当年偷走了我。” “还说你本该成为一个少爷享福,是因为我们家才沦落成这个样子的是不是?” 苏晨不说话了,算是默认。也是,想也是这种说法。 “我一句话没说到你就让我担心是不是?” 苏晨抽噎着摇头。 苏半夏看着也心里难过,她来到这里半年时间,真正相依为命的人就是苏晨,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苏晨是怎么想的呢,关心则乱罢了。 “我没有……没有要害她,我答应过你的,我绝不……绝不那样了。” 苏半夏一把把苏晨搂在怀里,右手抚摸着苏晨的头,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哭,“姐姐是怕你做错事,你万一走错了路,姐姐一辈子心里难安。” “我知道,我听话,做一个好孩子,好好学习,你、你别不要我啊——”说着苏晨搂住苏半夏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苏半夏轻轻拍着苏晨的背,没有手擦自己的眼泪,泪珠滴滴答答地滴进苏晨的脖颈。 苏晨抬手给苏半夏擦着眼泪,“姐姐你别哭,我错了,我以后什么事儿都跟你商量,你别赶我走,我不要他们,不要亲爸亲妈,你别让我走行不行……” 苏半夏心里一痛,“苏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别说这种话剜姐姐的心。” “可是你说让他把我领走!” 苏半夏低头,苏晨控诉地看着她,她眨眨眼,一串眼泪又滑落下来。 她心里隐隐的,感觉,他总要回去的。 而且,快了。 第251章 挑明 站在军区医院门口,程延脸色有些不好。 “咋了?怕进去给她一耳刮子?”关洋乐呵呵地跟程延说。 程延横了他一眼,“信不信我再不让你进我家门?” 关洋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你们俩真不愧是两口子,拿人一拿一个死。” 程延没再跟他说什么,深出了口气,踏进了医院大门。 “哎程团长?今儿咋来了?小苏大夫没上班啊。”一进门诊楼迎面而来的是拎着两大提药材的小陈大夫。 程延迅速微笑着回答:“啊,来看个人,小陈大夫值班啊?” 小陈大夫也只是打个招呼,打完便错身而过。 “你在医院人缘儿可以啊。”关洋说。 程延纠正道:“这是因为我媳妇儿在这儿人缘儿好,要不然天天这里进进出出这么多当兵的,人家理我是谁呢。” 关洋就是受不了他这副动辄提他媳妇的样子,“我说程延,你以前不这样啊。” “行了,马上到了,你别说话。” 程延远远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邵强,打断了关洋嘴里没溜儿的话。 邵强也第一时间看见了程延,上次他在医院门口见到了程延,但两人也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甚至连以后不当兄弟的话都说出来了,从那儿之后程延也真如他放的狠话那般不再跟邵强和颜悦色,甚至去师部开会的时候两人在官方场合碰面,他都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没想到二人再次见面是这种场景。 “老程,你怎么来了?” 程延眉微挑,钱珊珊没跟他邵强告状?不是钱珊珊的风格啊。 “你妹妹醒了吗?” “醒了,在里面休息呢,没多大事儿马上就能回去了,你……你担心她?”邵强说着脸上挂上了笑容,把程延往里让,“在里边儿呢,你快去吧……这位是?” “我是他司机。”关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站在门口,“首长,我在这儿等你。” 程延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关洋一眼,“你跟我一块儿。” “有些话我不好听。” 程延拳头硬了,“我跟她孤男寡女一个屋算怎么回事儿啊,走!” 没等邵强解释里面还有别的病号儿,关洋就被程延给拽了进去。 邵强还想听听程延跟钱珊珊说了些什么,但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人,他穿着军装,这样一点儿都不体面。 邵强只能恋恋不舍看了看临时病房的门,抓着手里的票据去缴费了。 病房内,程延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钱珊珊就牢牢将自己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 关洋似笑非笑用胳膊碰了一下程延,程延“啧”了一声警告他别节外生枝。 “你来了。” 钱珊珊语气平淡,一点儿也不意外。 “嗯。”程延不知道自己跟她说些什么,他们以前就没有什么话说,一般都是钱珊珊黏在他身边找各种各样的话题,他想躲躲不开,但以前的钱珊珊好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的样子,现在这个眼神阴郁脸颊凹陷的女人,程延竟有些认不出。 “你后悔吗?”钱珊珊嘴角挑起一丝微笑。 程延坐在床边上,“我后悔什么。” “后悔把她拉入局啊,她本来不必扯进来的。” 程延缄默了一会儿,“钱珊珊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快乐吗?” 钱珊珊嘴角的笑凝住,“你说什么?” “你很不快乐你发现了吗?我媳妇儿是没你出身好,没你受的教育高,但她比你有一个优点,她善良知足。” 钱珊珊嘴唇微抖,“我不知足吗?我只是想要一个我爱的人,我哪里不知足了?” “你爱的人,你爱的人就要跟你在一起吗?你现在痛苦吗?看上去是痛苦的。”程延看着有点儿开心,“痛苦就好。” “看我痛苦你开心?” “是啊,我开心。” 钱珊珊眼里微弱的光渐渐熄灭,“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你变了。” “我不是变了,我恨不得你认识我第一天就发现我是这样的。”程延往前探身,轻声道:“你应该庆幸她没有出真的大事,要不然你会后悔认识我。” “我爸是钱大成,你能拿我怎么样?”钱珊珊又恢复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只是嚣张的话让屋里的病人和家属都为之侧目。 程延摊手,“你看,你又提到了你爸,你自己又有什么价值呢?又想在父亲的光环下耀武扬威,又不想受这个光环的控制,天底下好事儿能都让你占了?你是老天爷亲闺女也没这个道理吧?但凡你有点儿骨气脱离你爸的供养,你就可以不嫁给秦树,但不舍得将军之女的光环,又能怪谁呢?” 钱珊珊嘴巴张张合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因为程延说得对,她还是依靠父亲而活,她也舍不得失去地位和众人艳羡的目光。 “你哥已经没戏了,下一个就是你爸,你猜什么时候落到你头上?”程延面无表情终于让钱珊珊开始心慌。 “你……你想干什么?” 程延继续小声道:“你猜你爸为什么要拉拢我?真只因为你这个闺女特别受他待见,非要我给你当丈夫?那你现在为什么会被逼着嫁给秦部长的废物儿子啊?” “你……” “尽可能再享受一段时间你的大小姐日子吧。”程延说完站起身要走。 “苏晨的身世你们打算瞒多久!”钱珊珊大喊着让程延停下了脚步。 程延面色冰冷地转回头,“你告诉他了?” 钱珊珊看见程延生气很开心,从知道他们俩真正不可能的那一刻她就想在程延脸上看到因为她而生的情绪,以前是想看到喜欢,现在……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因她钱珊珊而起的。 “是啊,我告诉他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你的老首长接回京城,你那好老婆是不舍得的吧?到时候你是站在你的老领导这边,还是你老婆这边啊?哎呀,你老领导家还住着一个疯子闺女呢,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把孩子找回去,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钱珊珊笑得开心,甚至有点儿癫狂,“你站在哪边啊?” 忽然她想起来了什么,“哦,还有关家,关家就这么一个大孙子,他们可不好惹,就算你老领导买你的账,关家人也不买你的账吧?按关家人一向的做事风格,你老婆可能后半辈子都见不到弟弟了,她会痛苦吗?她可一定要痛苦啊!” “苏晨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高官人家的孩子到了没有儿子的农村家里,受尽苦楚,他也会恨苏立夏的吧?那她会更痛苦,真是太好了。” “钱珊珊,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程延目露寒光。 乔珊珊捋了捋额发,想让自己变得端庄一些,但狰狞的表情完全没有少女的天真烂漫。 关洋一直懒洋洋倚着门看西洋景儿似的爱恨纠葛,感叹这可比电影带劲,突然自己家就被点了名还要被当枪使了,这下他可不乐意了。 “关家买账啊!” 钱珊珊抬眼看去,是跟着程延进来的年青人,戴着眼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你是谁?我跟程延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关洋慢悠悠直起身,“哎呦,还真轮得到。自我介绍一下,敝姓关,关洋。” 第252章 关公子 关洋的自我介绍出来的相当是时候,巧地连钱珊珊都愣了好一会儿。 “你是关洋?” 关洋老神在在地点头,“我就是关洋,就是你口中那个关家的独生子,宝贝疙瘩孙子的爹。” 钱珊珊摇头,“我不信。” 关洋嗤笑,“爱信不信,我关洋一向不喜欢以权势压人,但是如今你们钱家败落了,别说关家了,连发配西北的赵家都不如,有的事儿即使我不做,也有的是人愿意为我做。” 钱珊珊冷冷开口,“你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一个小建议罢了,要是你们就这么安安生生地退,也还有个好归处,但要是想玩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那套子脏套路,我们关家脾气也没那么好。” 钱珊珊忽而笑了,“听说前阵子关公子离婚了,早些年的风花雪月忘了吗?胡雪婷可是要回国了,你……也是,如今突然冒出来的大儿子还不够碍你追逐真爱的路的呢,难怪你们这么早得知了消息却还按兵不动,合着不想要这孩子啊。行,今天这步棋算我走错了,我们走着瞧。” 关洋自钱珊珊说出胡雪婷名字的时候就脸色冷峻起来,“钱珊珊,我给过你路走的。” “谢谢,我不选。”钱珊珊抚抚鬓边的乱发,“下个月我结婚,就在市里同心楼举办,后面我表哥会给你们送帖子,二位一定要来啊。” 结婚,看来钱家还是不死心,跟秦家结了秦晋之好,成了天然盟友,打算再拼一把。 “咔哒——”门被推开,邵强看见程延没走很开心,“老程你没还没走太好了,我这紧赶慢赶就是怕你走了,那缴费处人太多了。待会儿我请客,我们一块儿吃个饭,这位……司机同志就先回去吧,我跟你领导有事儿办。” 钱珊珊看不下去邵强的自说自话,“表哥,他是关洋。” 邵强还没回过味儿来,“什么关洋?” “他是京城关家的关洋,你别出洋相了。”钱珊珊心情差到了极点,也没耐心跟邵强好好说。 邵强嘴张了又合,以他的资历和家世,怎么可能认识京城关家的人呢。 关洋也没有半分被拆穿的不好意思,“我开车送程延来的,可不就是司机嘛,程团长,要不你留在这里吃饭,我先回了?” “诶——那关公子也一块儿吃吧,我这就去定位置。” 程延的视线从钱珊珊转到邵强,“我不吃了,既然事情是误会,你也没事,我就回去了。” “这……”邵强想挽留的手被程延尖锐的目光钉在原地。 关洋耸耸肩,“那我回去了,钱小姐以后还是管好自己的嘴,顺便提前祝钱小姐跟秦公子百年好合恩爱白头了。” 邵强诧异地看了钱珊珊一眼,他没想到钱珊珊将跟秦家结亲的事告诉了程延,一点余地都不留。 “老程,不是……” “祝钱同志——婚姻美满,告辞。”程延堵住了邵强的话,是也好不是也好,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关洋饶有兴味地盯着钱珊珊,他实在不能理解这姑娘是怎么想的。 “程延。”钱珊珊嗓子沙哑,叫住了走到了门口的程延。 “还有什么事吗?” “我下个月结婚,你一定要来啊,你媳妇也要来。”钱珊珊微笑着,有些诡异。 程延没回头,“再说吧。” 这边是门诊,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很多,程延一直左右让着路,下到一楼出了门诊楼,呼吸到花园儿里新鲜空气的第一秒程延掏出了一盒烟给自己点上了。 “给我一根儿。”关洋撞撞程延的肩膀,程延斜睨他一眼把烟盒扔给了他。 两个男人靠着公示栏儿吞云吐雾起来。 “你说,我怎么讨我儿子的欢心啊?他最喜欢什么?” 程延冷笑了一声,“他最喜欢我媳妇儿。” “那我……” “再联想下去你就给我滚出昌新港。” 关洋悻悻闭了嘴,他还没说呢。 “那他平时喜欢什么玩具吗?有什么爱好吗?我只打听到他数学很好,你说我数学烂得不能看我儿子数学这么好是不是基因突变啊?他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 程延被关洋的喋喋不休吵得脑仁儿疼,“你赶紧滚回去跟你这儿的同仁一起开会好不好?怎么这么多话,以前也不见你这么啰嗦。” 关洋无辜回答:“今天周末,市政不上班。” “你——我回家了。” 程延掉头就走,关洋紧撵在他屁股后面,“我也回家,我饿了嘿嘿。” “你饿了吃饭去啊,跟着我干吗?” “我去你家吃饭啊。” “……” 自从关洋来了昌新港,但凡有个囫囵时间必然让司机带着他到离市政几十里远的军属院儿吃饭,开始苏半夏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会收拾出几个像样的菜出来待客,实在没时间也会去食堂找师傅炒几个菜出来,到后来他来得越来越勤,苏半夏干脆也不准备了,家里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吧。 几顿家常饭吃下来关洋反倒更开心了,据他说,他跟他儿子又近了一步。程延当时就心里吐槽,哪里近了,还不是苏晨一见他就躲。 开车回到家里,关洋又腆着脸到苏晨跟前儿非要跟苏晨吹嘘他弹弓射的准,要跟他比赛玩儿弹弓,苏晨余光看见程延脸色不对地进了屋不想关洋进屋捣乱,便答应下来跟他玩儿弹弓。 关洋大喜,从兜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弹弓,“你赢了我就把这个弹弓送给你。” 苏晨莫名其妙手里就被塞进这么一把弹弓,一看就是常拿出来把玩的,木头打磨地圆润无刺,触手如玉石般细滑。 关洋笑嘻嘻道:“我去给你树靶子。” 说着就去远处石桌上立纸板,那兴冲冲的样子让苏晨叹了口气。 程延进门之后,就闻见屋里一阵甜香味儿。 他走到厨房,“这是什么啊?” 程欢正拿着漏勺捞着锅里的东西,“看不出来吗?炸香蕉。” “我知道,只是香蕉为什么要炸啊?” 苏半夏把另一边儿盆里凉着的东西捞出来,“行了,差不多了,先前这些包一些给苗茵家送一些过去吧,还有这碗里的东西。” 程欢答了声“好”便去拿报纸,程延捏了一个香蕉块儿塞嘴里烫得吸吸溜溜的。 “咋了,好好的香蕉不能吃,非得炸一下。” 苏半夏手上的石膏还没拆,做事不方便,程延捏了一块儿便去接苏半夏的手。 “苏晨这两天有点拉肚子,就寻思着给他炸一点儿,又想着炸都炸了,就多炸一点儿吧。” “这香蕉也是邓姐给你留的?” “嗯。” 二人说着家常,都没有提起今天程延去医院看钱珊珊的事,但最后没有耐心的还是程延。 “她下个月要结婚了。” 苏半夏低头把锅盖盖回去,“不关我们的事儿。” 第253章 请柬 关于钱珊珊婚礼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本以为以后也不会跟他们有关系了,可这请帖还是上了门。 季师长和岑媛一脸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对于程延一家和钱家的事情再没有比这两口子清楚的了,可钱珊珊的请帖随着一封信寄到了季师长手里。 信是钱珊珊的公公秦家现在的当家秦天亮写来的,秦天亮年轻的时候是季师长的上司,作为上司还为救身为一个小兵的季师长身上多了一颗子弹至今都没有取出来,他来信说让季师长拿到请柬的同时也顺便给程延夫妻送去,到时候一起来观礼。 信里说得客气,一起观礼,可意思就是让季师长必须把程延夫妻一起请到婚礼现场去。 “我们其实有年头没联系了,可他毕竟于我有救命的恩情,信里忆往昔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这一点,我……”季师长脸上也没有光,自己的恩情关别人什么事呢。 苏半夏伸手拿起钱珊珊的婚礼请柬,红色的硬纸,上洒金粉,手写的名字苍劲有力,底端印着明艳的牡丹花样,真是用心啊。 “那就去吧。” 程延率先不同意,“不行,我们跟秦家又没交情,去不着。” 岑媛一脸尴尬,“要是不想去,不去也行,我们就是来一趟,避免到时候没个说头。” 季师长也附和着,“是啊是啊,我们就是来送一趟请帖,没有逼你们去的意思。” 苏半夏屈指弹了弹请柬,“去。” 最后季师长夫妇走的时候都满脸不好意思。 一出门岑媛就拉着脸问季师长,“不是说好了不说你跟秦老年轻时候那点儿事儿的吗?你提那个干什么,我们就是来送个请柬,到时候去不去任他们,你跟我耍这个心眼儿?” 季师长苦笑,“我的岑医生哎,我跟你耍什么心眼儿,你没看出来程延心里憋着气呢?” 岑媛更生气了,“憋着气你还说?哦,就秦家的恩是恩,程家的恩就不是恩?你别忘了,程家的恩全在小苏一个人身上,要不是小苏,你现在还在养着那跟你没关系的儿子,受你那丈母娘的气呢!” 季师长就怕岑媛揭这个事儿,“怎么又提到她们身上去了,我只有你妈一个丈母娘,哪儿还有别的丈母娘。” 岑媛拨开季师长拉他的手,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要说,你不说明白,我以后都没有脸见小苏。” 季师长往里看了一眼,“来我跟你说……” 外边儿的夫妻俩嘀嘀咕咕,没多久岑媛露出惊异之色。 而屋里的夫妻俩则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为什么。” 苏半夏转过身去扯程延的衣服表情乖甜,程延坐远了一些不受糖衣炮弹的侵蚀,“别拉拉扯扯的,说,为什么。” 苏半夏往前坐了一步,“我不跟你拉拉扯扯的,你想跟谁拉拉扯扯的?” 程延不跟她玩儿文字游戏,干脆坐到了小沙发上去,努力严肃着自己的脸,好让自己的怒意真实一些。 苏半夏转转眼睛,开始用手倒腾自己的石膏,右手手指往里抠着,眼看就伸进石膏里面去了。 “哎呀,说了不能动不能动,你又动!”程延在单人沙发上坐了没有十秒钟就又回到了长沙发上,按住了苏半夏蠢蠢欲动的手。 苏半夏诡计得逞也不作了,但戏要做全套,“我痒痒。” “等着。”程延冷声一句,起身去拿东西。 不多时,程延拿着一根又长又细的小竹条进来。 苏半夏支着胳膊,任程延拿着小竹条在石膏里面捅咕,她最开始胳膊痒痒就一直动弹,后来程延就削了一根钝钝的竹签子给她解解痒意。 “你别生气了,行不行呀?”苏半夏小声哄着他。 程延冷着脸,“那你说为什么,你以前老说我有事儿不跟你说,现在我什么话都跟你说了,你倒好,不跟我说了。” 苏半夏伸手摸上程延的脸轻轻拍着,“我什么时候说不跟你说了,我还没说呢,你就先生上气了。” “好了吗?”程延把竹条拿出来,问道。 苏半夏点头,“好了好了。”她本来也不痒痒。 程延又坐得离她好几米,“你说吧,我听着。” 苏半夏叹了口气,这人真难哄。 她伸手拿过那张请柬递给程延,“你看看。” 程延扭头,“我不看。” “看看——”苏半夏催促着。 程延看了苏半夏一眼,苏半夏晃了晃手中的红色请柬,程延不情不愿地接过来。 触手一碰,程延不知为何半天没有打开。 “你干啥呢?”苏半夏见他迟迟不打开,有些疑惑。 程延闷声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委屈你了。” 苏半夏:“……快打开!”净矫情些没有用的。 程延打开后看见里面写的婚礼地点,日期以及他们夫妻的名字并排被写在最高处,心情诡异得好了一点。 “没怎么啊。” “还有一层,再打开。” 程延往后翻,果不其然后面还有一层,上写着一些百年好合喜结连理之类的祝词。 可再往仔细了看,最下方隐隐有个小方框,里面模模糊糊的还有字,俨然是一方印记。 红色的请柬,红色的印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媳妇儿你眼睛可以啊,这都能看见。”程延夸赞道,眼睛一眨一眨的,细密的睫毛要眨到苏半夏心里去。 苏半夏又叹了一口气,程延怎么一点也不像当初初见时那个稳重羞涩的军人了,“你好好的。”别勾引我。 程延干咳了一声,恢复了些许正常,“这是啥啊?” “上面是什么你能看见吗?” “赵……赵什么德印。” “赵天德印。” 程延又仔细看了一下,还真是,隐隐是个“天”字。 “你怎么知道?” 苏半夏脸上有些落寞,她在这个时代越久,她便越能梦到这个身体的记忆,而她原本二十多年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赵天德这个名字便是她睡梦中听见原身的母亲提到的,那时苏家父母都以为原主睡着了,说话也没避着她,在原主母亲赵瑞霞的口中,她听到了赵天德这个名字。 “我听我妈说过,从她说话的前言后语联系起来,赵天德,应该是我外公。”苏半夏低声道。 程延也不顾自己是不是在生气了,坐上前安慰,“你确定吗?可是如果你外公是赵天德,你外公的章怎么会出现在钱珊珊的结婚请柬上呢?” 印章,是郭宏图提起过的,否则苏半夏也不会这么快联系起来。 当初郭宏图说让她把镯子藏起来不要展露于人前,那是什么意思呢?现在这个印章出现了,是谁想把她引到钱珊珊婚礼上去呢? 一切的一切混成了一个巨大的未解之谜,苏半夏扭头看了看程延关切的脸,躲进他的怀里。 “程延,不管我是谁,你都会爱我吗?” “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 “我也爱你,你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屋外春雷来得迅疾,轰隆隆绵延千里,屋内两人紧紧相拥,缱绻万千。 第254章 钱家婚礼 是日,农历三月二十八,阳历四月二十九号,就是钱珊珊和秦家长子秦康的婚礼。 程延和苏半夏站在同心楼下,同心楼门口的红绸拉了两条街,这年头结个婚这么铺张浪费的也是少有。 “真是找死啊。”关洋在后面悠悠道。 程延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个人。” 关洋:“我已经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你们夫妻俩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你什么警戒心,还尖兵出身呢。” 苏半夏没有理会他们两个降智一般的对话,看着同心楼这熟悉又许久不见的地方,感叹道:这就是上次惹下祸端的地方。 凝望许久之后,苏半夏开口道:“进去吧。” 门口站着专门迎人的,给人看了一眼请柬便被允许入内了。 一进到内部,关洋便感叹道:“大手笔啊,怪不得不在京城举办。” 程延擂了他一拳,“别乱说话。” “又没人听见。” “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 三人随着侍应生的引领到了随礼的桌前,记账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三个。 “随多少?”这是程延。 “还随吗?”这是关洋。 “我不想随。”这还是程延。 苏半夏闭了闭眼,看了一下礼单上的钱数,大家大多随的都是几块钱,多的十块钱,少的五毛一块的也有。 苏半夏掏出五块钱,然后签了名字,“行了,走了。” “这位同志,您的呢?” 关洋被叫住,“什么?” “您的礼金。” 关洋叉着腰,“你看不出我跟他们一家的吗?” “可是……” “谁家一家人出两份份子钱啊,就这五块钱我都不想掏呢。” 苏半夏无语,明明是她掏的钱。 在记账人异样的眼神之下,关洋大摇大摆跟上了电梯,“还想要我的钱,秦天亮跟他媳妇一个赛一个傻帽儿,还配我出份子钱,等他入土了我给他多烧点儿。” 不知关洋跟秦家有什么过节,这怒气显然是冲着秦家去的。 “你看秦天亮这么不顺眼,还来干什么,不够添堵的。”这会儿电梯里没有其他的人,程延便直接问出了口。 一早上他就想问了,又没人给他寄请柬,他非死乞白赖地来,还是一大早从市里的招待所开车来的。 “我不来你们被欺负了怎么办,你们一个大头团长看似前程远大实则无权无势,一个半吊子医生连个编都没有,人家不是想怎么揉搓你们就怎么揉搓你们。” 关洋话说得不好听却是事实,苏半夏竟然有点感动想出口说声谢谢。 “你们被欺负了,就是我儿子被欺负了”,关洋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我护着你们我儿子对我印象也好一些不是。” 话的意思很好懂,但听着很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 酒席在三楼,是中式宴席,而楼上就是苏半夏上次来过的西餐厅。 “一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去上面打包一点儿蛋糕什么的给晨晨和欢欢回去吧,他们也好久没吃过了。”苏半夏在程延耳边说道。 程延点点头,“一会儿结束了我去就行。” “嗯。” 一踏进宴会厅里面的吵嚷之声迎面扑来,程延和苏半夏也没有上赶着去找主家说话,关洋更没有那个必要了。 三人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跟旁边交际寒暄的众人相比,他们三个像个异类,好在桌上的花生瓜子儿糖球都管够,三人噼里啪啦磕个没完。 “哟,庞家老大来了。” “嗬,隋家的姑爷来的,看起来隋家老爷子不卖秦天亮面子啊。” “啧,高家那死丫头也来了,高天亮下足了血本。” 苏半夏就听见关洋在耳边絮絮叨叨,他认识的人真不少。 “你认识这么多人,怎么没人找你打招呼啊?”程延许是听烦了,奚落他道。 关洋飞速地磕着瓜子儿都不耽误他说话,“你懂什么,你以为谁都知道我来了呢,我这次是秘访,知道啥叫秘访不?保密的。” 就他一个星期往他家跑八趟的样子,谁家秘访是这样的。 “但钱珊珊知道你来了啊。” 关洋看傻子一样看程延,“你没毛病吧?她得罪了我,她敢说出去?再说了,说出去也没用,秦天亮跟我老子不对付,他请我我不来,丢的还是他的面子。” 苏半夏摇摇头,上层人物的过节,她不懂。 “哎,看见那个穿列宁装的戴眼镜儿的胖子了吗?” 苏半夏点头,“看见了。” “他是管财政的一个小领导,旁边儿是他媳妇儿。” “啊,然后呢?” “上个星期他跟女下属在床上被他媳妇儿逮了个正着,看着那脸上血道子了吗?他媳妇儿挠的。”关洋一脸兴奋,跟苏半夏分享着他知道的八卦。 苏半夏用难以言喻的眼神儿看他,关洋也扭头看她,“咋了?” 苏半夏:“你跟我小姑子应该有话聊。” 关洋不懂她什么意思,悄悄挪得离程延更近了一些,“不是你说让我投其所好,我已经很努力跟你媳妇儿找话题了,她咋不感兴趣?不是说已婚妇女都爱听这个吗?” 程延嗑瓜子儿磕得口渴,转着桌子拿水,“我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儿,叫刻板印象。” 关洋挠头,“啥意思?她不喜欢我,我儿子怎么喜欢我啊?” 程延不想跟他说话,“你再找一个媳妇儿重新生一个比较快。” 关洋:“……” “咳咳——喂!”不知过了多久,各家寒暄的流程终于宣告结束,戴着眼镜儿的司仪在台上的话筒边开始宣布婚礼的开始。 “各位远道而来的来宾,各位亲朋,各位好友,欢迎大家来到秦天亮部长和钱大成将军的儿女——秦康先生与钱珊珊女士的婚礼现场。” 随着司仪的一个高腔儿,现场一片热烈的掌声。 “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郎新娘入场!” 现场立时响起了钢琴伴奏声,苏半夏往声源处瞅了一眼,还是现场弹奏呢,一室的挂红披金却配个西洋乐器,中不中洋不洋的。 从搭好的台子后,穿着一身中山装的秦康和一身红西装的钱珊珊缓缓上台,掌声更加热烈。 秦康看上去是个挺端正的小伙儿,满脸喜气,红彤彤的后墙映得脸也红彤彤的,而钱珊珊的表情则淡了许多,说不上不高兴,但绝说不上高兴。 在这种场合,新郎新娘绝对是中心人物,可在这里,他们就像个陪衬装饰品一样,司仪感叹了一下二人的般配之后,便将话筒递向了双方的家长。 苏半夏前世只在电视上见到过联姻这种设定,可现实看下来,却悲凉得很,尽管跟钱珊珊有抹不开的怨恨,但此时,她竟然诡异地浮起一抹同情。 “你在为她难过吗?”一个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 苏半夏转过头,就看见郭宏图坐在桌边笑得意味深长。 第255章 吃席 郭宏图在这儿,那张请柬上必定是他做的文章了。 苏半夏不动声色地把视线往前转,这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是失了先手。 郭宏图暗暗一笑,也不再搭话,反而跟关洋聊了起来。 “郭组长倒是稀罕啊,你也来参加秦部长家的喜宴。” 郭宏图道:“关部长不也一样,你来参加不比我稀罕?” 关洋他爹跟秦天亮不对付都不算新闻,人尽皆知也不过如此了,京城长安街上过只鸡心里都有个数儿。但要问他们之间到底结的什么仇怨,那就没人知道了。 关洋下巴朝程延和苏半夏的方向扬了一下,“我来跟着蹭饭的,份子钱都蹭的他们俩的。” “哦……看来关部长和程团长夫妻相处得很融洽嘛。”郭宏图话里有话道。 台上的致辞像领导开大会一样,又臭又长,过了不知多久,终于等来了那句,“谢谢大家来参加小儿和儿媳的婚礼,大家吃好喝好。” 话还没落地,大家的筷子已经动起来了,可以看来大家都不咋爱听讲话。 苏半夏这一桌坐的人穿着比较朴素,吃相不好看,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见看着桌子上的菜刚刚端上来就被几双筷子打架一般夹干净了,十分不好意思,“姑娘,你夹啊,不夹回头可吃不饱。” 程延不好意思跟老百姓在饭桌上抢菜,关洋则是没见过这种架势看愣了,三人之中苏半夏是主力军,给自己夹菜的同时还有余力给程延和关洋夹一筷子肉丝。 菜上得很快,大家也都是开始两道菜抢得急,现在菜量大,一桌上也才八九个人,到后边儿明显大家吃饱了,看着好些好菜硬是没胃装。 吃饱喝足了,便是闲话的时候。 “唉,还是人家大亮子有福气,你看人家那儿媳妇娶的,长得又好,家里又好,将来再给他生个大孙子,一辈子什么福都享了。”饭桌上一个比较年来老的女人感慨着。 “可不是嘛,也就是秀琴没福气,要不然这福气哪轮得到那女人享,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像个正经女人。” “不过大亮子还是疼秀琴的儿子的,要不能给他娶个那么好的媳妇儿嘛。” “说的也是。” 八卦中最见真章,看来秦部长身边站的女人也不是原配。 “那个秦康边上站着的,给他挡酒的就是他弟弟,就是他后妈生的那个。”关洋小声道。 苏半夏猜出来了,不过这兄弟俩倒是相差不大。 “你看,秦康跟秦泰长得像不像?”程延也加入了聊天室。 苏半夏仔细瞧过去,秦康和秦泰长相不是同一种风格,但眼睛倒是很像,都是一双桃花眼,跟秦部长如出一辙,看来是遗传父亲的。 “秦康看着更俊朗一些,秦泰更秀气,秦泰更多的是仿似他妈吧。”苏半夏猜测道。 关洋笑得轻佻,“秦康跟秦泰前后就差两岁,但秦康他妈是他五岁的时候没的。” 剩下的猜测去吧。 “秦康是秦部长继子?”苏半夏问道。 关洋笑得神秘莫测,“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那就是,明面上大家这么说,实际上并不然。 哎呀,啧啧啧! “那为什么都叫秦康傻子啊?”苏半夏看着秦康说话做事还挺周到的,在别的桌上敬酒小话儿也一套一套的。 “还能因为什么,全世界都知道他弟弟是他亲弟弟,就他不知道,曾经还有一些人跟他说,让他长个心眼儿别太跟他弟弟一条心,要学会给自己争取一些东西,但他把人家骂了一顿,一扭脸儿照样把后妈当亲妈,把狼子野心的弟弟当眼珠子疼。” 关洋也有些同情这么秦康,撇去两家的恩怨不说,大家都是一个大院儿长大的,但曾经谁几斤几两不知道呢。秦康这个人简直不想秦天亮生出来的,其诚挚其善良其……愚蠢,都不像,就跟变种了似的。 很快,新郎新娘敬到了这一桌。 桌上的其他人都是秦天亮老家的穷亲戚,秦康带着钱珊珊“大娘”“婶子”“姑奶奶”“舅爷爷”地叫了一圈,钱珊珊绷着脸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些农村亲戚打交道。 很快,敬到了程延三人面前。 秦康只认识关洋,但父亲从小的训诫让他不敢拿关洋当旧时的兄长,板着脸等他弟弟说话,而程延和苏半夏他更不知道他们是谁了。 他习惯性地去看弟弟秦泰的脸色,巧就巧在秦泰跟他一样,只认识关洋,唯一跟着的长辈是帮助他们引荐家里长辈的,秦部长和钱将军的同僚们在最早一批就已经敬完了。 秦康的三叔上前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 没等程延和苏半夏回答,钱珊珊从旁边伴娘端着的托盘上拿过小酒盅,“我认识,程团长,程太太。” 程延和苏半夏站起身,苏半夏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恭喜秦先生钱小姐喜结连理,祝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程延也端起酒杯,“祝二位早生贵子。” 钱珊珊表情已经在龟裂的边缘了,端着酒盅的手都有些颤抖。 秦康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心地问道:“珊珊,你怎么了?” 钱珊珊深呼吸了一下,“没有,程团长跟我是旧识,也在我爸手下做过事,许久没见,有些陌生。” 秦康听说在岳父手下做过事,还是个团长,脸上挂上真诚的笑容,“二位怎么不去那边坐,那边都是军界政界的人,过去还有话聊,坐在这里是我们怠慢了。” 程延跟秦康碰了一杯,“无妨,我们也是收到请柬不好不来,恭喜的心意一样坐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漂亮,秦康实在心眼儿,愣是又喝了三杯以做赔罪。 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邵强前来看情况,看见程延和苏半夏他微微惊讶,“老程,弟妹,来了怎么没找我啊?怎么能坐在这儿啊?” 苏半夏微笑道:“这里怎么了?各位婶子们坐得我们就坐不得?在这里我们坐的挺开心的,刚才秦部长和钱将军的字字珠玑我一个字没少听呢。” 邵强也有些尴尬,这话说得鲁莽了,席上几个老家的婶子奶奶已经不高兴了,他们是农村的亲戚没错,但大家看看出身,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少爷小姐,往上数一代谁不是贫苦人家出身。现在农民出身根正苗红,瞧不起谁呢。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季师长和岑大夫都在那边坐着呢,你们挨着他们更有话说。” “挨着我们怎么没话说了,刚才我们跟这妹子聊得可开心呢,妹子长得漂亮又会说话,可不像有些人在这儿杵半天了我们连个称呼都没听着。” “就是。” “谁说不是。” 邵强更尴尬了,这话就是他挑起来的,可桌上这几位不好惹的婶子大娘却是冲钱珊珊去的。也没说错,本就是认老家长辈的,站半天了一个长辈都没叫呢。 秦泰忙拽了拽三叔的袖子,三叔呵斥了几句,老家的妇女们给了秦三叔一个面子,这才平息下来。 随后就是新郎新娘子挨个姨啊婶儿啊的叫过去,几个长辈端着架子从鼻孔“嗯”了一声,钱珊珊的脸色更难看了,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她,谁给过她这种脸色看过。 但看着不远处她爹警告的眼神,她忍了。 最后关洋懒洋洋晃着酒杯,“就别敬我了,回头你爹又骂你。” 秦康正为难呢,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秦泰一把拽到了后面去。 秦泰拿着酒瓶子亲自给关洋斟满,“关部长这是什么话,你能来是我们秦家的荣幸,还请关部长喝了这杯赔罪酒,然后随我到主桌去吧。不然我父亲会怪罪我的,别人听说了也会笑话我们家不会办事。” 苏半夏跟程延托着腮帮子看戏,关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儿,眸光微山,“让我去主桌,你份量还不够,得你爹亲自来请呢。” 够狂,苏半夏心想,这真是那个在她家围着锅台翻东西吃跟她八卦高官秘闻录的沙雕? 第256章 又见郭宏图 关洋的话嚣张极了,在场比秦部长地位高的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是些上岁数的泰山北斗,关洋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却要秦天亮亲自来请,何其狂妄。 话一出口,整张桌子上都安静了。 秦康的脸皱成了个包子样儿,“关哥……” 关洋从小儿就是孩子王,大院儿里的孩子都这么叫他,秦康也这么叫。 秦泰脸色难看了一瞬,便恢复了微笑,“关部长远道而来,是该我父亲来请的,关部长稍作,我去请我父亲。” 关洋随意点点头示意他去。 钱珊珊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没想到程延真的会来参加她的婚礼,还那么……那么闲适,看着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她不甘心! 秦康冲桌上的人拱了拱手,追着钱珊珊去了。 桌上坐着的人都有些不自在,本以为是秦天亮手下小兵小将的,自己泥腿子出身但跟他们说话也不打怵,没成想人家扮猪吃老虎,秦天亮的儿子都得客客气气的。 “同志在哪里高就啊?”桌上一个上岁数的长胡子老头儿客气开口。 关洋半真半假地回答:“在京城。” “京城啊,京城,好地方,大领导们都在京城呢。” 关洋点点头,“可不嘛,秦部长在京城也有名得很呢,那可是……” 苏半夏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关洋悻悻闭了嘴,改口道:“京城地方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跟秦部长有过几面之缘。” “那关部长年少有为啊,大亮子就是部长,你也是部长,小小年纪就跟大亮子平起平坐了。”另一无须老头儿恭维道。 关洋也不好跟这些不了解的人解释部长跟部长分量也不一样,他是部长没错儿,但跟秦天亮那个部长不比起来还不是一个量级的,但毕竟职级在这儿摆着,让秦天亮来迎他也不算多。 “过奖过奖。” 几番恭维几番推辞,秦泰引着两个老头儿来了这边儿。 “不知贤侄来此,是我秦家办事不周了,海涵海涵。”打头儿的秦天亮张口就是客套话。 关洋起身相迎,“秦部长当真不知道我来啊?” “我要是知道早就给贤侄送了请帖了,还能委屈贤侄坐这里?”秦天亮把身后的人让出来,为二人做介绍,“这位就是钱大成钱将军,我的亲家。” 关洋收敛起了吊儿郎当,整个人彬彬有礼,他今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衫,顶上的吊灯打在他身上,竟显得十分矜贵。 苏半夏再次感叹,人是有多面性的。 “贸然来访,还请秦部长和钱将军不要见怪,我这次来也是送上一个简单的祝福,祝愿二位新人和和美美永结同心。” 秦部长又说了几句便要拉着关洋去主桌上就座,这次再推辞就不礼貌了,关洋便没多加推辞,利索起身。 “程延,你不打算带着你媳妇跟我打个招呼吗?”钱大成突然开口。 程延把手里的瓜子扔在桌上,起身拿了一个干净的酒盅,斟满。 “钱将军,小子程延,带妻子苏立夏,敬您一杯,就是全了我们曾经的情谊了。”程延神色淡然,不愠不怒。 苏半夏也起身单手举杯。 “内人有伤在身,失礼了。”程延状若无意地托了托苏半夏左胳膊上的石膏。 钱将军深深看了程延一眼,“我是很看重你的。” 程延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没接话茬儿,“谢钱将军厚爱,我就在这儿待着挺好的,人多大胃口吃多少饭,我就想五谷杂粮,山珍海味我消受不了。” 钱将军的眼神很是痛心,他又看了看苏半夏,“是有个好模样儿。” 这言下之意就是苏半夏靠脸上位,更说程延色迷心窍,但人家又没直说,当长辈的夸夸怎么了。 苏半夏轻笑一声,“我们乡下出来的,哪有什么好模样不好模样的,钱将军的爱女才是才貌双绝,又聪明又漂亮,钱将军肯定以女儿为荣吧?现在又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钱将军天伦之乐近在眼前了。” 周边人听着苏半夏说着漂亮话,存在讨好钱大成和秦天亮的心,纷纷附和起来。 但钱大成的脸色却僵硬无比,程延这媳妇好利一张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谁不知道她闺女犯蠢掀动了京城一股风,她哥都因此阴沟里翻了船,又有谁不知道他钱大成卖闺女,早就成了京城里的笑话。这也是为什么秦家想在老家办婚礼他没反对的原因,他没资格反对。 程延听着苏半夏久违的话里带刺,刚刚不舒服的心里熨贴了很多,他端着酒盅低低的碰了一下钱大成的杯底,晚辈的低姿态做了个足,“钱将军,我敬您。” 苏半夏也随着干了杯里的酒水。 钱大成气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本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做不出为难后辈的事,哆嗦着手饮尽了杯里的苦酒。 秦天亮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客气地邀请程延夫妻也去主桌就座, 程延婉拒道:“秦部长爱子大婚,我们就不去添乱了。” 就这样,关洋跟随着秦天亮去了主桌,一顾一盼尽是世家公子的风流。 “关洋这样看还是人模狗样的哈?”苏半夏跟程延说道,但半天没有得到程延的回复。 苏半夏觉得不对劲,余光浅瞟了一眼,程延面无表情盯着她,于是假装自然地改口道:“嗯……不知道苏晨以后跟他像不像,可千万别像他啊,小白脸子一个,回头再让他师傅寄几套身法来,我誓要把我弟弟培养成一个猛男,像你这样的。” 余光再瞟,程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移开,苏半夏心里松了一口气,不免感叹,程延现在这么这么爱生气啊,比人家大姑娘小媳妇还爱生气。 郭宏图听见苏半夏生硬地转变自己的话,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苏半夏瞪他,“笑什么,吃饱了吗就听人家墙角儿。” 郭宏图一脸无辜,“哪有墙啊?我不想听我耳朵也关不上啊。” 苏半夏搬着椅子靠程延又坐近了些,郭宏图反而拉着椅子坐到了苏半夏刚刚挪出来的空位上,“聊两分钟啊苏同志。” 程延一脸警惕,郭宏图不满地看他,“什么眼神,要知道当初要不是我你媳妇儿能出来那么快吗?你能在案情没有明朗的时候就见到人吗?钱大成那废物儿子能那么快出事吗?” 最后一句郭宏图还是小声说的,一脸的愤慨,纯像是被人欺骗了感情似的。 程延:“郭组长,没人想跟你们沾上关系。” 郭宏图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是吗?我这里有最新的消息也不听了?” 程延:“不想听。” 郭宏图神秘兮兮凑近苏半夏,“忘了昨天那个请柬了?” 苏半夏脑袋“嗡”的一声,“是你?” 郭宏图摇摇头,“不是我。” 第257章 李如意 郭宏图往最前面递了个眼神儿,但苏半夏悟性差没看懂。他忍无可忍道:“看前面。” 前面,前面都是人,人头涌动,看谁啊? 郭宏图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便拎着椅子回了后面的桌子边。 苏半夏扭头看程延,“他让我看谁啊?” 程延听了郭宏图的话便一直往前面看,“前面那两桌都是京城过来的人,算是秦家的人脉,倒是有两家比较奇怪。” “哪两家?” “一家是楚家,就是那个头上戴丝带扎头发的女人,他们家建国前就是搞建筑的,一向跟政治走得比较远,这次还派来了他们家的长女,没听说楚家跟秦家有什么交情啊。” “还有呢?” 程延好笑地看她,“我又不是百事通,啥都知道啊?一会儿你问关洋。” 苏半夏嘴一撇就知道程延心里的气还没过去,也不哄了,没见过这么上纲上线的,“你今晚上想去苏晨那屋儿睡吗?” 程延咳了一下,“前面跟秦天亮一个桌上的,正好挨着关洋坐那两个人,就是京城财政线上的李家的,但是他们的身份比较尴尬,是李家的孙女和孙女婿,但又恰巧是郭家的外孙女外孙女婿。” “那怎么尴尬了?对了……郭家,难道是……”苏半夏的余光下意识往身后瞟。 程延点了点头,“就是郭宏图家。尴尬就尴尬在于郭家人才辈出,但李家人丁零落,李如意又她妈跟她爸离婚了,不受她爸待见,所以就拼了命地想做出一番成绩来,前阵子听说她调到了银行那边儿,不知怎么来了这儿。” 苏半夏仗着自己坐得靠后,观察别人的眼神那叫一个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倏然李如意往后一瞥跟苏半夏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瞬,李如意还友善地笑了一下。 李如意好似只是随意一瞥,眼神很快收了回来,但苏半夏心里却荡起了轩然大波。 程延不知为何妻子一下子脸色煞白,“怎么了?” 苏半夏手心都出了汗,“她……我见过她。” “谁?李如意吗?” 苏半夏嘴唇颤抖,把头埋进胳膊。 旁边的大嫂看苏半夏不对劲,“小伙子,你媳妇儿是不是不舒服啊?” 程延揽着苏半夏的肩膀,“她胳膊有点儿疼,我带她出去休息一会儿。” 说着虚虚揽着苏半夏出去,整个宴会厅觥筹交错出去两个人一点儿也不显眼。 从侧门出去,是个小阳台。 被凉风一吹,苏半夏滚烫的脸颊降了降温。程延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我在这儿呢,不怕了啊。” 同心楼算是昌新港比较高的建筑了,从三楼的阳台望出去,一大片平房瓦房尽收眼底。 “在上船的时候。”苏半夏道。 “什么?” 苏半夏深呼了一口气,“上船之前,从昌新港去海山之前,在码头上。他们以为我晕倒了,但我没有彻底晕过去,我看见了李如意。” 程延眉头皱得死紧,“之前为什么不说。” 苏半夏笑了一下,“我又不知道她是谁,见了的人有什么特征我都说了,他们查不到怪谁。” “李如意看见你了吗?” 苏半夏摇摇头,“她不知道我醒着,我是被扛到船舱里的路上看见她的,那天……她也穿着这么一件蓝色的衣服,鼻子上有颗痣,我记得很清楚。” 程延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他们大人物斗法,跟他们小鱼小虾没关系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苏半夏摇摇程延的手,“我没事了,刚才就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说了她又不知道我认识她,现在我们有了准备,她想做些什么事,我们也不那么措手不及。” 程延伸手将苏半夏抱在怀里,“我绝不让你再出事,我保证。” 苏半夏回抱住他,“嗯,我相信你。” “叮——”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小阳台上的温情脉脉,李如意手中拿着断掉的簪子,不好意思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真抱歉,打扰你们了。” 苏半夏在听见动静儿的时候就松开了手,看见李如意带着和善的表情站在阳台门边,她整理了一下心绪和表情,“是我们抱歉才对,阳台不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我们这就离开了。” “等一下——”李如意叫住错身而过的苏半夏。 苏半夏闭了闭眼睛,回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李如意晃了晃手中断掉的簪子,“请问你有多余的发绳吗?我……这样进去实在是不太好。” 看苏半夏有些犹豫,李如意慌忙掏口袋,“我可以拿钱买,我从外地来,身上没有多余的发绳,就只带了这么一个簪子还断了,我代表家里来祝贺真的不能失礼,拜托你了。” 程延见苏半夏久久没有说话,便想开口替她回绝。 “不好意思,我爱人她没有多余的……” “好,等一下。” 苏半夏扯扯程延的胳膊,“帮我拆一下头发。” 程延不乐意,苏半夏撒娇般皱了皱脸颊,“快点嘛,我们女孩子都在意形象。” 程延无奈,伸手帮苏半夏拆头发。 苏半夏的头发是程欢帮她绑的,低低扎一个马尾,然后顺着编一个三股辫,再用一个头绳扎住,这样一天下来头皮也不会疼,也不会散乱。 程延拆一下一个尾端的头绳丢给了李如意,又用粗壮的手指帮苏半夏顺着散开的头发,经过长时间的固定苏半夏的头发卷卷的倒另有一番风采。 “真是太谢谢了,我给你一块钱可以吗?”李如意看上去十分感激,满脸都是真诚的笑容。 苏半夏摇摇头,“本来就不值几个钱,送给你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红色发绳,李如意如获至宝般惊喜,她又跟程延说:“这位同志,能稍微等一下吗?这里没有镜子,我想劳烦你太太帮我看一下辫子有没有歪。” 没等程延说话,苏半夏率先答应下来,“没事儿,你编吧,我帮你看着。” 李如意一边娴熟地编头发,一边跟苏半夏搭话,“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叫李如意,姐姐叫什么?我们年龄相仿,可以做朋友呢!” 苏半夏抿出一个羞涩的笑,“我叫苏立夏。” “立夏,马上就是立夏了,难不成你是立夏生日?” 苏半夏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说话的功夫,李如意的辫子也编好了,在得到“很美观”的答案之后,李如意热情道:“我要在昌新港待到半月之后,到立夏,我送立夏同志一个礼物。” 苏半夏假模假式推辞着。 两个人都在演戏,也都以为对方没有看出自己在演戏。 “哟——屋里吵嚷不停,阳台倒是风景独好啊。”郭宏图倚着阳台上的格子门,笑得一脸荡漾。 不知道的,肯定以为郭宏图在调戏妇女,那姿态太像了。 李如意一见郭宏图脸色就变了不少,也没心思跟苏半夏交流感情了,说自己还要进去应酬,敷衍着道了别,走到郭宏图跟前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郭宏图笑容不改。 李如意走了好一会儿之后,郭宏图往外走了两步,“你们两口子怎么好赖话听不懂啊,非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苏半夏先前友善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她冷冷瞥过去,“郭组长还是先擦好自己的屁股吧。” 第258章 英雄救美 宴席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散,四点多的时候人已经断断续续走得差不多了,程延被季师长找过去介绍几个军中的领导,一眼望过去厅里只有苏半夏一个人闲着。 岑媛要交际,苏半夏不喜欢那种场合,起码今天她不想再去戴上面具应付人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李如意坐在苏半夏身边,笑容可掬。 苏半夏把视线从打包饭菜的阿姨们身上移开,漾开一个微笑,“我等人呢,一会儿就走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啊,要不然我非得在大家面前出丑不可。” 不得不说,要是李如意愿意,让别人对她有好感真的很简单,起码对于苏半夏来说,如果她不是事先知道,现在大概已经跟她成为朋友了。 而且她很懂女人,这种女人之间互相借小发圈纸巾之类的小东西很容易拉近距离,就像后世,无论多么陌生的两个女孩儿互相借卫生巾,也会出手相助。 李如意是个方圆脸,脸颊肉很丰满淡化了她的棱角,眼睛也圆圆的,看上去就很无害,刻意跟人套近乎的时候无往不利,她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以带着真诚眼光跟人交流,一般不会被拒绝。 苏半夏拿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都是小事,一个发绳而已。” “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一路出来正好簪子碎了,又恰好碰见你,你借给了我发绳,谁说这不是天定的缘分呢,合该我们认识。”李如意煞有其事道。 苏半夏吹着茶杯的热气,避而不答。 李如意见苏半夏戒心重,便转移了话题,“听季太太说,你在军区医院当医生啊,我从小就佩服当医生的人,医者仁心,果然如此。” “算不得正经医生,就是给前辈们打打下手罢了。” 行啊,大家一起演戏吧。 半个小时过去,程延回来就看见两个女人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拜成姐妹的场景。 “该走了。”程延过来打断了苏半夏和李如意的谈话。 苏半夏极为“依依不舍”道:“如意姐姐,那你回头有时间一定去我家玩啊。” 李如意拍拍苏半夏的手,“放心吧,一定,我还要给你送生日礼物呢。” “那我就等着你的礼物了,不过不要贵重的啊,你就是送我个树叶花朵我也是喜欢的。” 又是一番道别前的亲亲热热,两人终于分开。 出了同心楼大门之后,苏半夏狠狠翻了个白眼,“这个李如意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查户口来的,几乎要把我三亲六故给问个遍。” 程延双手拎着东西,都没手扶着她,“那你还跟她说那么久,看着跟亲姐妹似的。” 苏半夏挺挺胸脯,“她跟我装,我就陪她装到底,既然她煞费苦心处心积虑地接近我,那就一定有目的,我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她究竟想要什么。” 程延的眼神不自觉从苏半夏的脸上往下走,流连在高耸之地,对于苏半夏的话更是左耳进右耳出。 苏半夏一巴掌拍在程延的脑袋上,“流氓!” 程延深深叹了口气,任重而道远啊。 “你手上拎的这是什么啊?” 程延举举手里的袋子,“蛋糕。” “啊,我都忘了。”苏半夏扶额。 程延宠溺一笑,“我这不是记着呢吗,走,先到车上去。” 关洋的车钥匙在程延身上,二人在车上等了好久才等到醉醺醺被人扶着出门的关洋。 车停得远,门口看不太清楚,苏半夏指指大门口,“你看,那是不是关洋。” 关洋实在是好认,整个宴会厅只他一个人穿着白衬衫。 程延当过狙击手,视力佳,肯定回答:“是。” 可越瞧越不对,眼看着关洋就要被扛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程延猛地起身,“不好——”之后像只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苏半夏扒着窗户往外看。 关洋浑身酒气被人架着肩膀,“我……我回家。” “回家回家,这不就送你回家呢。” 在那人拉开车门的前一刻,程延“啪”地按住了拉车门把手的手。 “你是谁啊?” “老程?” 扶着关洋的胖子问跟在最后面的邵强,“邵强,你认识他?” 邵强嘴张了张,“他是……是驻守师季师长手下的团长。” 胖子嗤笑,“团长,团长怎么了,让开,这是京城来的贵客,要好好招待的,耽误了事儿,你们季师长也保不住你。” 程延按着他的手又大力了一些,胖子从开始的颐指气使变得龇牙咧嘴,“你你你,你给我撒开!” 程延掐住胖子胳膊上的麻筋儿,把关洋揽到自己这边儿,旁边跟着的人见程延身手过人,只敢骂骂咧咧却不敢动手抢人。 “关部长是我带来的,不劳各位费心。” “你你你——你大胆!现在这是秦部长的座上宾,要好好招待的,耽误了大事,你负得了这个责吗?”胖子的手脱离了桎梏之后,再度狐假虎威起来。 邵强上前一步,“老程,你……” “你要劝我不要管了?”程延凝视着邵强。 邵强几乎要被程延的目光瞧得找个地缝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管部长今天跟领导们吃得开心,但喝醉了是我们的不是,理应我们照料。” 程延怒极反笑,“理应你们照料?邵强,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胖子才不想听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呢,“识相的赶紧走,要不然惹了不该惹的人,今天是团长,明天就让你变大头兵。” 程延不想跟这些杂碎废话,上手给了关洋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儿,关洋原本软趴趴的身体马上站直了,“谁?谁打我?” “你……你敢打关部长?”胖子手哆嗦着指着程延。 关洋迷蒙着双眼,“程延啊?程延……我车呢?我要回家见我儿子!” “关部长,钱将军和秦部长给您准备了好地方住呢,跟我们走吧?”胖子谄笑着跟半迷糊半清醒的关洋商量到。 程延拽着关洋的领子连退三步,“好东西还是留给你们自己享用吧,别祸害别人。”说着还往车里瞟了一眼。 “你——你叫什么,哪个团的团长?”胖子气极。 邵强一把将胖子推个趔趄,“谁——邵参谋,我可是领了任务的,您这是干什么?” 邵强从烟盒里拿出支烟,“行了,今天人你带不走,别白费力气了。” “可是……” “可是也没用,赶紧走吧。” 程延似笑非笑看着邵强,“真是出息。” 邵强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最后只是苦笑,他有什么选择呢。 程延单手拎着关洋的脖领子往车的方向走,然后把关洋扔到车后座。 “哟,怎么喝成这样了?”苏半夏捂着鼻子,关洋活像从酒缸里爬出来的。 程延绕了个圈坐到驾驶座上,“别装了起来!” 第259章 立夏 关洋迷离的双眼倏尔清亮起来,他支起胳膊坐起身,“我就躺一会儿怎么了!” 那控诉的样子像程延让他吃了亏一样。 程延不为所动,“把你那边儿窗户开开,臭死了你。” 关洋依言懒散地爬到窗户边开窗户,一阵清新的空气充盈到车厢,苏半夏才松开了堵着鼻子的手。 “没醉就没醉,装什么呢。”苏半夏把副驾驶上的水壶丢给关洋。 关洋灌了一口,“我不醉,他们怎么能放过我呢,也耽误程延老弟英雄救美男不是?真他妈的,一圈人灌我一个,今儿我算见识了,怎么哪儿都有小时候抱过我的人,我这辈子没像今天似的叫这么多声‘叔叔’‘大爷’。” 今天到的宾客还是有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关洋也不能都不给面子。 苏半夏扑哧一笑,“活该,让你今天非要来。” “对了,刚才你看见什么了,东西一扔就蹿出去了。”苏半夏问程延。 程延没好气地从后视镜瞪关洋,“你问他!” 关洋“嘿嘿”直笑,“人送给我的‘大礼’呗!” 大礼?什么大礼? 苏半夏没明白,程延说不出口。 关洋拍拍驾驶座,“你开慢点儿,我酒都让你晃出来了,一会儿吐你头上啊。” “什么大礼啊?钱?古董?”苏半夏回过神扒着副驾驶座问关洋。 关洋神秘莫测地摇头,只说是难得一见,之后任苏半夏怎么问也不说了。苏半夏又只能去磨程延,程延也跟个锯嘴葫芦一样。 最后到家的时候,苏半夏都没问出个答案,气呼呼下车了。 但是人哪,有了好奇心就有了软肋。 当天晚上,程延可是逞了一番英雄,苏半夏嫩脸通红地倚在他胸前,“快告诉我,他们给关洋送的什么礼啊?” 程延一个坏笑,凑到苏半夏耳边说了两个字。 苏半夏杏眼圆睁,难以置信。 程延道:“你别不信,我看见了,人就在副驾驶上坐着呢,穿的那个样子肯定不是良家妇女。” 苏半夏伸手一捞枕头,使劲推了程延一把,“你给我出去。” 程延一个不察还真被她推到床下去了。 “我怎么了,我侦察兵出身观察力好也是错?” 苏半夏“呸”了一声,“你怎么一打眼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肯定也有人给你送过!你们……腐败!龌龊!恶心!” 程延冤枉,“没有啊,我一个大头兵,谁给我送啊?” 苏半夏叉腰,“你现在可是团长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到更高的位置,我心里有气!” 程延站起身,凑上前捏了捏苏半夏软乎乎的脸,“哟,我媳妇儿吃醋了?” 苏半夏打掉他的手,“吃你个头,我要睡了,你去跟晨晨睡。” 程延嘴角一勾,把苏半夏压在身下搔她的痒。 苏半夏慌乱的声音从程延身下出来,“我石膏——石膏——” 程延气急败坏,“明天就去拆了这鬼东西——能拆吗?” 苏半夏声若蚊蝇道:“能……能了。” …… 立夏至,庆祝日。 今天是苏半夏的生日,但天王老子生日也得上班。 临出门程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让她回家的时候吃上现成的饭,苏半夏不信也不行,悬着心出门了。 程延安慰她:“总不会把厨房烧了的。” 苏半夏斜睨他,“你以为她没有烧过吗?” “她烧过吗?” “不然你以为你后爹为啥不让她做饭?” 程延摸摸鼻子,他妹子还真不是进厨房的料。也是稀奇了,大家一样的工具,一样的原材料,一样的程序,程欢扔进去的东西出来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上周炒的土豆丝,苏半夏指天骂誓,她盯着程欢放进去的盐绝对没有看错,但出来就是泛着腥甜。 程延蹬上自行车,“听天由命吧!” 药房里乔浮白让苏半夏念药方子。 乔浮白已经很久没有使唤苏半夏了,无论是在药房还是诊室,她都是揣着手听乔浮白说话,不过乔浮白口头上考她倒是越来越多了。 “那个三床的老太太要改药方,怎么改?”乔浮白一手托着药盘,一手在百子柜前穿梭着,嘴里还不忘出着考题。 苏半夏回忆着老太太的情况,“嗯……气虚体虚,回去后要以食补为主,药品少进。” 乔浮白没说话,苏半夏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了,但是回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说错,“是后面儿四楼那个三床吧?” 乔浮白叹了口气,“你没说错,正常情况下是要这么治,但是她情况不一样,她来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你见过她的儿女吗?” 苏半夏摇摇头,还真没见过。 “她操劳半生儿女不孝,现在是靠街道的帮助才能在这儿治病,这还是给她募了不少钱才来的,现在钱花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她这种情况怎么有条件食补呢。” 随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医生救人病,但救不了命。 乔浮白研磨着药粉,“差不多到点儿了,你下班吧。” 苏半夏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你明天早来半个小时就行了,回去吧。”乔浮白忙活着,看上去没工夫理她,“对了,门口那包东西拿上。” “这是什么?”牛皮纸包着,上缠红绳。 “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再看吧,别烦我,把门儿带上。” 不知怎的,乔浮白又生气了。 苏半夏跟他相处这么久,知道这会儿就是要当场消失,否则会被从头批到脚,然后以一句“真不知道怎么考进来的”结束,然后灰头土脸地出去。 现在没有严格的上下班制度,早走半个小时晚走半个小时并没有人查,何况乔浮白这个带教老师都发话了。 苏半夏担心程欢真不小心烧了厨房,也没有推辞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换完衣服出门的时候,一开门正好跟阮菲碰上。 阮菲抿嘴一笑,“祝你生日快乐啊。” 苏半夏惊讶挑眉,“你怎么知道?” 阮菲歪头,“你叫什么你忘了?再说了,当初还是我们一起去交的材料呢,我当时就好奇你叫立夏生日是不是立夏,就瞄了一眼发现还真是,就记下来了。” “那谢谢你的祝福,我要走啦,明天见。” 阮菲摆摆手,又状似无意道:“这是乔医生送你的生日礼物吧?乔医生还真是个好老师,不知道我生日的时候他会不会送我东西。” 苏半夏顺着阮菲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牛皮纸包,“这个不是生日礼物,就是……” 是什么呢,她也说不好,乔浮白没说是什么,只说让她拿走。 “乔大夫的心思你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我走啦!”苏半夏没有给阮菲答案,她也没必要给谁答案。 阮菲站在门口注视着苏半夏离去的背影,眼底思绪不宁。 今天是提前下班,正好在半路上和来接她的程延遇见。 “我给你打个预防针,家里有人。”程延骑着车道。 苏半夏紧了一下搂着程延腰的手臂,“人?谁啊?” “你猜啊,人家先前就说要来了。” 苏半夏把脸贴在程延背上想了一会儿,脑海里掠过几个人影。 “李如意啊?” 程延单手握把,空出一只手攥了一下苏半夏的手,“打起精神吧媳妇儿!” 苏半夏丧气地趴在他背上,“烦死了!” 第260章 意外之客 李如意还真来了,苏半夏下了自行车一进门就透过厨房的窗子李如意正掂着勺儿主厨呢,程欢倒像个外人一样给她打下手,那表情看起来跟李如意相谈甚欢。 程欢余光瞟见苏半夏进了院儿,也松了一口气般隔着窗子就喊人。 “嫂子——如意姐,我嫂子回来了。” 程欢迎出来,接过苏半夏手里的包儿,冲她使了个眼色,微皱了皱眉。 苏半夏暗笑,总算长了点儿脑子。 “你去食堂把馒头拿回来,我让赵师傅留了的,这儿交给我就行了。” 程欢小声道:“嫂子,她是谁啊?” 苏半夏眯眼看她,程欢一缩脑袋,“我不问了,我拿馒头去。” 程延闻言笑出声,程欢瞪他,“笑什么笑!” 程延敲敲她的脑壳,“我笑的就是你欺软怕硬!” 程欢“哼”了一声把包儿塞程延手里扭头跑出去了。 苏半夏挂上笑容进屋儿,“如意姐,你还真来了啊?” 李如意翻炒着锅里的菜,“可不真来嘛,我这人啊,爱交朋友,上次跟你聊了几句觉得一见如故,说实话,能对我脾气的人还真不多,可不得上赶着点儿嘛。来,盘子。” 苏半夏递给她一个白瓷盘,“那我也太失礼了,快快快脱开手,你是客人,哪能上门干活啊?” 李如意把一盘土豆盐煎肉放在桌子上,“你今天是寿星,就别动手了,你最大,再说了,我来的路上已经打包了好几个现成的了,现在就把你小姑子准备的菜做了就是了。” 李如意看看窗外,跟苏半夏说悄悄话一般,“你这妹子啊,厨艺是真不太行,我来的时候,她正往带着油的锅里放水呢,可给我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我们家程欢啊哪儿都好,就是厨艺不太行。” “那以后可得找个顾家的丈夫才行。” 几句话下来,李如意也调完了凉菜,开始解围裙带子。 “嫂子,我来啦,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老程今儿你可得请我喝好酒,你不知道我媳妇拿了什么出来!” 路前程和苗茵来了,一来就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 程延正在杂物房里把不常用的大桌子清理出来,听见声音便让路前程进去帮忙。 路前程一边念叨“一进门儿就让人干活儿”一边老老实实进去当苦力。 苗茵兴冲冲地抱着盒子进了屋,红扑扑像个红苹果一样的小脸儿一见李如意就变了脸色。 “你怎么在这儿?” 这语气活像兴师问罪。 苏半夏做出疑惑之态,“茵茵,你认识如意姐?” 苗茵恶心坏了,“你叫她什么如意姐,不要叫!” 李如意神色不变,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苗茵妹妹,我们同在一条街上长大,在这里相遇更是缘分,合该好好相处才是,再说了,今天是苏妹子的生日,便是我有哪里得罪了你,也不该在今天跟我吵架,你这样把苏妹子放在什么地方。” 苗茵更气了,“你又这样,又是这样,就你是好人,我是坏人。好,我走行了吧!” 她把手上的盒子往桌子上一板,“嫂子,这是我跟前程送你的生日礼物,礼到了我们的情谊也就到了,我回去了。” 说罢就要往外走,苏半夏好不容易才拉住她,这苗茵瘦得跟个干巴菜一样,冲起来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苏半夏差点拉不住。 “哎呀好啦,你走了才是不给我面子呢,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你就走了?你走了我才生气呢!你别挣了,我胳膊刚好,拉不住你。” 苗茵顾及苏半夏才拆石膏不久的胳膊,站在了原地,“今天这饭,我是吃不了的,嫂子,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今天就是你气我,我也是不愿意的。” 苏半夏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个人,但她也只是面上为难,心里却是在喊着让苗茵再冲一点儿,把她撵走才好呢。 李如意看出了苏半夏的为难,温柔笑笑,然后轻轻把脖子上挂的围裙摘下来,“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在这儿惹人嫌了。” 苏半夏愧疚道:“如意姐,我……” 李如意摇摇头,“我跟苗茵有误会,这跟你没关系,今天本来就是我贸然打听了你的住址上了门,但苏妹子,我是没有坏心的。” “这我当然知道。” 但苗茵却是冷哼了一声,苏半夏“啧”了一声,苗茵脖子一梗,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那我不留下吃饭了,本来我也没打算上门吃饭,但我丈夫出门应酬我一个人在招待所怎么也不是,这才不请自来。”李如意握住了苏半夏的手,“我说了要送你礼物,那就一定说到做到,这个……你拿着,无论贵贱,不要嫌弃。” 李如意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苏半夏的手心里。 盒子不大,但却是檀木的,光这一个盒子就价值连城,但苏半夏作为一个乡下来的土妞儿,自然是不该看出来的。 李如意仔细观察着苏半夏的反应,见她面色如常地拿着盒子眼底掠过一丝失望过。 “打开看看吧。” 苏半夏依言打开,嘴上还说着,“太贵重的我可不要啊。” 但下一秒,苏半夏就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心神,一对儿通透的碧玉耳环躺在檀木盒子里,黑色的绒布陪着醒绿的玉石,再耀眼不过了。 “这……”苏半夏语塞了。 俨然一个话说出去又后悔的样子,李如意心里又是鄙夷了一阵,但面上却是婉约大方,“这不值什么钱,东西是我外公传下来的,你不知道,你长得跟我去世的姨母一模一样,我一见你心里就喜欢,所以这个送给你我心里舒坦。再一个……” 苏半夏笑得更热切了些,“姐姐有话直说。” “啊,我外婆身体不是很好,医生说要找个好中医施针,但现在……你也知道几乎没有功夫到家的中医了,好的女中医更是凤毛麟角,我这次回家也是听说有个乔大夫医术了得,就来问问有没有趁手的女大夫,谁知我一去乔大夫就给我推荐了你,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 李如意的话丝丝入扣,既解释了为何送如此贵重的礼物,又说明了为何上门。送礼在先,有事相求在后,又有孝心加持,让苏半夏这礼收得毫无负担,送礼的目的达到了,收礼的也没有话柄在别人手上。 真真是……天衣无缝。 第261章 苗家旧事 “那苏妹子,我就走了,祝你生日快乐。” 门口榕树下,苏半夏拉着李如意的手依依不舍,“如意姐,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你来给我过生日让你受这种委屈。” 李如意善解人意道:“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我没打招呼就来了,再说了苗茵从小就对我有意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也能坐在一处好好把误会解开。” “苗茵她男人跟我们家程延是多年的老战友了,我也不好撵她,今天委屈你了,还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回头等如意姐你过生日了,我一定还礼。” 李如意拍拍苏半夏的手,“听说下个月你们医院有赴京进修名额,要是你得了机会,一定去我家里帮我外婆看看,她年龄大了不好挪动,算我拜托你了。” 苏半夏拍着胸脯,“放心吧如意姐,你真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这事儿我挂心里了,我一定去争取,就算是没有机会,我也寻摸机会去趟京城给老太太看看,只是……京城能人众多,我没有人家厉害呢。” 李如意摇摇头,“你可不知道,现在京城多的是糊涂人,我家里也找了不少大夫,一个个都是草包。现在我相信的人不多,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妹妹你被怪我冒昧。” 苏半夏捧着手上的耳坠子,“姐姐别担心,我一定尽全力。” 李如意满意点头,看看苏半夏的耳朵,“我这礼物也送得不好,你都没耳洞。” 苏半夏攥紧了手,生怕李如意后悔似的,“我明儿个就去打,可不能白收姐姐的礼物。” 李如意勉强笑了一声,“那你……看着这耳坠子眼熟吗?” 苏半夏装傻充愣道:“啥眼熟?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咋会对这种好东西眼熟?这东西以前说不得都是地主资本家戴的呢!” 李如意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没心里跟苏半夏迂回,便干脆直言告辞了。 苏半夏挂着笑容直到李如意的身影看不见了才回去。 一进屋就看见苗茵拉着脸坐在沙发上,旁边路前程哄她也不理。 路前程看见苏半夏就像看见救星一样把位置让给她,“嫂子,咋了你们,我们就搬个东西的工夫。” 苏半夏假装不解道:“不知道啊,她刚才就一通发火啊,把客人都撵走了呢,你媳妇儿咋了,以前没见过她这么大脾气啊。唉,今天还是我生日呢,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路前程欲言又止,嘴巴几张几合,最后有点不太高兴,“嫂子,她不是这样的人,你别误会她了。” 苗茵气得眼眶都有点红,“行,我发脾气,我不讲道理,我撵走了你的客人,我不懂事儿。我走,哼!” 苏半夏忙拉住她,“好了,逗你的,先入座好不好,饭桌上你跟我说说她怎么你了。” 苗茵斜睨她,“你信?” 苏半夏猛点头,“我信啊,我刚才就是做做样子,我一看就知道那个李如意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快快入座——程延,你去看看苏晨怎么还不回来!” 苗茵有了台阶下,半推半就地坐到了餐桌边上。 “你真不是唬我的?”苗茵半信半疑道,“焉知你不是觉得人家给你的礼物贵重,就把我比下去了。” 路前程突然想起来似的,忙去客厅把苗茵从京城让家里寄来的礼物抱在餐桌上,“嫂子,茵茵知道你今天生日专门托人从京城寄来的,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母树上采下来的,一年才这么一点儿,可不好寻了。” 苏半夏放下了捉弄人的心思,“我知道你跟我好,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苗茵心里还是难过,“你刚才对她态度那么好,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的,我来得真多余,我要不来,你们都吃上了,你也不用送她到门口,好话一箩筐。” “总是,我是没有翡翠耳环送你的。”苗茵越说越生气,眼看又要掉眼泪。 苏半夏忙拿手帕给苗茵擦脸,“我错了我错了,我有原因的呀,我就是应付她,你看谁家不是对外人态度好,对亲近的人因为不见外反而差些,是不是?” “那你真的不是图人家的翡翠耳环?” 苏半夏心头一窒,这翡翠耳环过不去了是吧? “你先告诉我,你跟她的矛盾咋那么大?” 苗茵岁数小,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但李如意都三十上下了,要说两个人是从小结下的仇怨,也说不过去。 “她……李如意以前是我姐姐的好朋友,她小时候父亲嫌弃,时常吃不饱,她娘又不管她,都是我姐姐照应她。可是后来……我们家是姐妹两个,她工作的地方又不算正式单位,所以我姐姐就得下乡。我妈心疼我姐姐,就托了人给我姐姐办了个假的检查证明,这样我姐姐就能留在城里了。偏她多事,跟没见过几面的人说我姐姐身体健康,没办法,我姐姐只能下乡,前年年底……跟着老乡去开荒,被倒下来的大树砸到了,医药跟不上,人……就这么没了。” 苗茵说着哭了起来,“她从小就会装,我姐姐就信她。我说过多少次她不是好东西我姐姐就不信,我们家得到我姐姐死讯的时候,我姐姐都没了一个月了。” 苏半夏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怪不得苗茵见了李如意这么生气,现在又这么难过。 苏半夏坐到苗茵旁边,“苗茵,对不起,先前是我开玩笑太过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没有上她的当,我跟她,算是各有心思罢了,你放心吧,我不会相信她的。” 苗茵抬起头,“当真?” “当真。” “那你把她给你的耳环扔了!” 苏半夏:“……” 苗茵嘴一撇,“你怎么这样!” 苏半夏无奈,“我有自己的原因,不能扔。” “为什么?你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苏半夏有点为难,她不想把这件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就知道,以前我跟我姐姐说李如意面甜心苦她就不信,说我小孩子不懂事,对她有偏见。你现在连个耳环都舍不得扔,我回头送你一对儿更好的,给你两对儿!你把它扔了!”苗茵对李如意的事情上敏感得很,就是不让步。 旁边路前程有些不忍心,“嫂子,我大姨子说是死在李如意手上也不为过,你还是把顾虑告诉她吧,要不然,她一辈子心里也过不去,我保证,她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面对苗茵通红的双眼,妥协了,“好吧,你等我一会儿。” 待到苏半夏进到卧室里之后,苗茵扭头问路前程,“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是我真的忍不住,我看见李如意我心里的火就压不住。” 路前程正色道:“媳妇,你保证,一会儿嫂子说的话,你谁也不说。” 苗茵咬唇,“要不,我不要解释了,嫂子本就没有义务给我理由。” “她把你当姐妹呢,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你又临阵脱逃了?”路前程看得好笑。 第262章 开诚布公 苏半夏从卧室拿出那个紫檀木的匣子,苗茵有些惊讶地张开了口,“嫂子,这是……” 李如意拿来装翠玉耳坠的盒子也只是一个普通檀木的,那已经是很难找的好品相的了,何况苏半夏手上这一个大了不止一号的上品紫檀。 苏半夏打开小锁,拿出里面被丝帕裹着的那对儿玉镯,“看看,比一下。” 饭桌上,左边儿一对儿玉镯子,右边儿一对儿玉耳坠。 “这……这是一块儿石头上出来的,这是一套啊!”苗茵也顾不得刚还在生气了,“李如意啥意思,她又想使什么坏?” 路前程按住暴躁的苗茵,“你先别急,你先听嫂子怎么说。” 苏半夏把镯子和耳坠都放进匣子里,“我给你看这个,原因之一是让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真的没有因为钱财而背弃朋友,原因之二就是,我自有我的用意,以后你可能还会见到李如意反应不要过激。” 苗茵像做错事一样,“那我今天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苏半夏摇头,恰好程欢买馒头回来了,外面苏晨叽叽喳喳的声音也由远及近,“没有,你这是正常反应,以后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不知怎么办见了她就走也行,眼不见心不烦。” 说罢苏半夏就抱着匣子进了卧室,苗茵有些愧疚,“我今天过分了。” 路前程拉开椅子,“嫂子又没有怪你,你也不知情啊,不过李如意拿来的那对儿耳环的确跟嫂子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是一套,其中有什么隐情我们不清楚,嫂子是怕你误会她才冒着风险告诉你的。” 苗茵点头,“我知道,我以后再不冲动了。” 苏半夏出来听见这句话,笑话她,“你以后要是不冲动那就闹了鬼了,以后再撵前程出来蹭苏晨的床睡,我可是要笑话你的。” 路前程一听这话,顺坡上驴,“听见了吗?以后可不能随便赶我出来了。” 闹了这么一出,菜也凉了,汤也凉了,厨房还堆着一袋子李如意从市里的饭店打包来的现成菜。 苏半夏的胳膊还拎不得重东西,程欢和苗茵一起往锅里添了水,把馒头再热一下。 苏晨一头大汗地回来,苏半夏在院子里骂他。 苗茵笑着跟程欢说:“你嫂子中气真足,她骂过你吗?” 程欢吐吐舌头,“骂。” “什么时候骂你?” 程欢往外瞧了一眼,小声道:“我传人家闲话的时候。” 程延在院子里把收拾好的鱼拎着,“行了,骂两句得了,快让他进屋换个衣服吧。” 苏半夏瞪了程延一眼,“就你会做好人,他放学了不回家跟那几个大孩子满山野,解放叫他还不听,不该训啊?” 程延举举手里的鱼,“没说不该训,但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得你把握火候呢。” 苏半夏又瞪了苏晨一眼,“快回去话你衣服去,然后洗脸。” “哦。”苏晨怂着脑袋跑回了房间。 忙忙活活半个钟头,终于大家坐在了饭桌上,只是苏晨不自觉地总是看向窗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苏半夏心下叹气,“程延,你去给市政那边打个电话,问关部长下班了没有。” 苏晨想说什么,又没说。 “哟,还是弟妹仁义,念着我呢!”关洋推门而进就听见苏半夏说的话,心里一阵喜悦,苏半夏接受他常来的事实,这在赢得他儿子认可上可走了一大步。 苏半夏敏锐地观察到在关洋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苏晨眼睛亮了一下,她疑惑,难道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关洋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了,只要没有公务,他都按时到这里报到,给苏晨带不同的玩具,不同的书,而且关洋本人又不是个酒囊饭袋,他博学多才得很,程延胜任不了辅导作业的角色,关洋顺理成章地补了上去。 这也是关洋真的用心了的结果,程延在苏晨身边添了一把椅子,关洋顺势坐下。 “今天谁掌勺啊?”关洋不客气地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桌上的拌黄瓜,“比我上次吃的好吃。” 程欢悄悄瞪了他一眼,上次是她拌的。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路前程问道,他跟关洋原本并不认识,只是知道彼此存在而已,这次关洋跟着来了昌新港两人才正式认识,相处了一阵还算志趣相投,便也处成了朋友。 “唉,别提了,就一个供货指标的事儿,吵了好几天了。” 关洋这次来是公干,明面上是招标,暗地里还有别的事处理。 “你说得轻巧,那可都是钱,是工人们安身立命的事儿,哪有那么轻飘飘。” 关洋不欲多说,便将话题转回了今天的主题上,“今儿是弟妹生日啊,说那烦人事儿干什么,喏——弟妹,别说我不想着你们两口子啊,给你的生日礼物。” 关洋葱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看上去朴素得很。 苏半夏坐的离他远,程延接了过去,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枚钥匙。 苗茵笑道:“这是打开什么宝藏的钥匙啊?关部长,你只提供钥匙不拿出来锁,我们怎么知道是开哪儿的钥匙啊?你心不诚!” 关洋看上去饿狠了,说话也不耽误他夹菜,“袋子上写着呢。” 黄色信封上写着一个地址:京城广安路枣花胡同39号院儿。 “这是什么?”苏半夏没有丝毫喜悦,“关部长什么意思啊?” 关洋茫然道:“什么什么意思啊?礼物啊?” 苏半夏冷笑,“关部长大手笔,送人礼物都送房子啊?那这些年送出这么多礼物,怕是整个京城都不够你送的。” 关洋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一般人天上掉下来这么一比横财,那可都是捂着的,没见过还生气的。 “这……不仅是生日礼物,也是我们家给你们夫妻俩的谢礼。”关洋如实道。 谢礼,谢完了,就该……还回去了吧。 苏半夏手里攥着那枚钥匙,硌得手心刺痛,实在撑不起笑脸,木木地坐在凳子上。 看她这副反应,关洋连忙解释道:“弟妹,你你你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没有强逼你们的意思,也绝不是拿厚礼买人。” 程延也没心情跟他绕圈子,放下了筷子,“那你们家什么意思?这么大礼,我们家受不起。” 第263章 真心之言 关洋发誓他真的只是想感谢苏半夏,要是她父母还活着,只要他们答应他可以把他们全家接到北京养着,只因为他们救了他的儿子。 如今,苏家父母已经去世,苏晨被他们养得这么好,区区一套房子算什么。 “关洋,你现在的位置我了解过,虽然重要但并没有多少工资,有些不该拿的东西还是不要沾手的好,免得烫着自己。”程延说着冷语,将苏半夏紧攥的手揉搓开,把钥匙丢了回去。 关洋苦笑,“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他叹了口气,“房子是我姥姥家以前置办下的,你们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别说一套房子了,就是再多的钱都不能报答,你们总什么也不要,我……我心不安。” 苏半夏面无表情,“我收了我心不安,收回去。” 关洋没想到送个礼物还送出错来了,这还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想出来的呢,主要是平时苏半夏表现得很贪财,他就存了小心思,送套房子,他们家使使劲儿让程延早日调到京城,以后他们差不多就能到京城定居,那苏晨自然而然也跟着去京城了。 一来二去的,感情不就培养上了嘛。 关洋收回了钥匙,“是我莽撞了,主要是我……我这边的公务马上结束了,实在得回京城了,我……放心不下晨晨。” 苏晨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今天郑校长给我留了题,先回去了。” 晁解放也放下了筷子,“小姑,我去看看晨晨。” 苏半夏无力捂住脸,“去吧。” 苗茵想说些什么被路前程拉住,现在不是插嘴的时候。 虽然这是苏半夏的生日,但她不想让大家都因为她不开心。 “欢欢,你拿碗,盛点儿菜,给晨晨和解放送屋里去,啥也没吃怎么就饱了。”程延安排着程欢去给苏晨送饭菜,然后拍拍苏半夏的肩膀。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关部长,这话我今天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没有任何阻止你和苏晨见面培养感情的意思,你要让他回家只要他同意我一个不字都不会说,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挂在嘴上提,提我们家对你们有多大的恩德,你们家多么感激我们。 我爸妈不是为了你们的感激,你们的,房子,钱,才救苏晨的。我们家难过,苦过,但他们都没有卖那块玉佩,因为他们觉得他们不能剥夺苏晨寻亲的机会,但凡他们有一点私心,不管是你们还是苏晨,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关洋嗓子像堵了一团棉花。 这些话苏半夏早就想说了,可是今天她就不想忍了。 “关部长,你是晨晨的亲生父亲,我也知道,你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当年的事情你也是受害者,我也一直同意苏晨跟你接触,但你们不能太欺负人了,你是要逼着我让他跟你走吗?一套房子就收买我了?好,就算你不是那么想的,你单纯是为了感谢,抒发你的感谢之情,我收了以后还能在你面前挺直腰杆儿吗?苏晨会不会觉得他姐姐为了一套房子就把他卖了?” 程延知道她忍了很久,即使她不说,但他能看出来,每次关洋来,她都是硬撑起笑脸的,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多想,让苏晨可以安心地跟关洋接触。 苏晨即使不说,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是想和关洋亲近的。但这种亲近是在苏半夏不生气的前提之下,只要苏半夏有一丝不虞之色,苏晨马上就会远离关洋。 就想今晚,苏半夏神色不对,苏晨不知如何面对,就干脆躲回房间。 这不是苏半夏想要的,她把苏晨当亲弟弟,就是想他开心,所以才会在关洋来的时候不撵他,但也仅仅是不撵他罢了。 但关洋这次的做法想少了,更确切地说,是越界了。他自己说的好听,但心里未必就没有一丝让苏半夏拿人手短的意思。 人心隔肚皮,相问两不知。 席散了,一顿好好的饭,谁也没吃好。 程延把菜收进橱子里,苏半夏呆呆坐在凳子上。 “程延。” “嗯?” 程延擦擦手出来,“怎么了?” 苏半夏此时有些后悔,“我今天说话不好听,关家……关家有些势力,他们会不会难为你啊?” 程延亲了一下苏半夏的手,“他们难为我干什么?不会的,别多想,而且关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苏半夏握住程延带着厚茧的手,“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心情特别差,看见那个钥匙,心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然后就什么话都忍不住全说了。” 程延拉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我知道,你憋了很久了,你刚才把关洋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太漂亮了,我特喜欢。” 苏半夏脸上掠过一抹红,“说什么傻话。” 程延不同意,“什么傻话,心里话,我没说过吗?我特喜欢你跟人吵架的样子,尤其是为了家里人跟人叉着腰吵架,我一见就挪不开眼睛。” 苏半夏拍拍程延的脸,“那行啊,我回头就天天在家属院儿里跟人吵架,然后别人就说‘程团长家里有个母老虎’,人家笑话你。” 程延与有荣焉的样子,“笑话什么,满家属院打听打听,谁有我媳妇儿漂亮。” 苏半夏扬起嘴角,她喜欢他夸她漂亮。 “姐姐……”苏晨扒在房间门口怯怯地看她。 苏半夏冲他招手。 苏晨隐在身后的手拿出来,“这是我和放哥送你的礼物。” 苏半夏心里的气撒出去了,现在看苏晨就有些愧疚,今天伤害最大的还是苏晨。 苏半夏要打开,被苏晨按住,“我回房间你再打开。”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什么呀这么神秘?” 苏晨有些扭捏地后退了两步,眼睛水汪汪的,“我睡觉去了,你一会儿再打开啊。” 最后苏晨跑到房间门口,露了一个小脑袋说了一句“祝姐姐生日快乐”然后消失在房间门口。 苏半夏小心地打开了苏晨放在她手里的小布袋,很轻。 打开之后,苏半夏睁大了眼睛,看向程延,“他哪来的钱?关洋还以金钱诱惑小孩儿了?” 布袋里装的是市里供销色很时兴的发夹,通体黑色的发卡上坠着星星点点蓝色的小花,很受现在女性的喜欢。 可这么一个至少要花两块钱,苏晨的零花钱没有那么多,他哪来的钱?都是晁解放出的? 程延咂咂嘴,“媳妇儿,你弟弟参加比赛有奖金的,已经跟你说了好几回了,人家要把钱给你你不要。”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参加的比赛能有那么多的奖金?” 程延点头,“不止,这估计才花了一半儿不到。”他不想苏半夏再烦心了,拉着算苏半夏回了房间,“这个给你礼物,那个给你礼物,你要不要看看你男人给你准备的礼物啊?” 苏半夏来了兴趣,“什么啊?” 她被程延按在床上坐下,程延两只拳头扣着在她跟前。 “两个手,猜猜哪个手里是?” 苏半夏看了一会儿,指了指左手。 程延挑眉,“不改了?” 苏半夏又指指右手。 程延:“到底哪个手?” 苏半夏犹豫着,闭着眼睛选了左手。 程延展开左手,手心里果然躺着一个金戒指。 “哇——”苏半夏喜出望外,“你怎么想到买这个的?” 程延摸摸鼻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就……我见老路媳妇戴了,老路说,人家现在结婚都要戒指,我们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可不得给你补上嘛。” 苏半夏拿着戒指放在眼前看了半天,现在的戒指都不花哨,程延也罕见地没有买又大又粗的,细细的一圈,有种简约的好看。想想是程延专门买的,就觉得更好看。 “他们特别大那个被买走了,我迟了一步,下次我给你买个更大的金链子。”程延补充道。 苏半夏:“……” 想想戴着又大又粗的金链子的自己,苏半夏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个我就喜欢,我就要这个,不要金链子。” 程延抿嘴笑,他媳妇喜欢他就开心,可是右手也没打开。 苏半夏眼尖地看见了,“这个手里有东西吗?” 程延犹豫了一下,把右手也展开了,里面是一支雕刻得更为精致的簪子。 苏半夏伸手去拿,被程延抬手躲开了。 “干什么!” 程延不给她,“你挑中哪个手,就是哪个手,不能换的。” 苏半夏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不给我?” 程延摇头,苏半夏上手抢,抢着抢着人就到程延身上去了,程延的呼吸有些紊乱。 “那允许你换,你要金戒指还是破木簪子?” 苏半夏装可怜,“不能都要吗?” 程延坚定摇头。 苏半夏多会拿捏人心呢,尤其是程延的心,“我要簪子。” 程延眼底微动,“破簪子比不过金戒指?” 苏半夏表情相当认真,“那能比吗?戒指我拿钱就能买到,我男人做的簪子拿钱能买到吗?” 程延一个没听过什么甜言蜜语的粗人哪听过这种直击心灵的软话,正感动呢,一个不察就被苏半夏给抢了去。 苏半夏左手戒指右手簪子,“嘿嘿,都是我的。” 程延也不逗她了,宠溺笑道“都是你的,那送你礼物的人你要不要啊?” 苏半夏有些害羞,又说骚话。 暧昧的气氛随之产生,程延攥着苏半夏的胳膊把她推到床上,亲吻上她的脸颊,然后眼睛,鼻子,最后到嘴唇。 苏半夏晚上的不安与难过也在程延给她的一个吻中平静下来。 一吻毕,程延亲吻上她的脖子,咬着她的扣子,低声道:“我要继续了。” 低沉柔缓的声音荡在耳膜上,他不时触碰着苏半夏的耳朵,她从耳朵到尾椎骨都酥酥麻麻的。 苏半夏没有说话,程延上手夺走了她手中握着的东西,引着她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脖子。 “媳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我一辈子对你好。” 苏半夏闭上眼睛,“你关灯。” 程延失笑,“我跟你说情话呢。” 苏半夏上衣几乎被剥了个干净,“关灯再说。” 程延狠狠吻了她一口,“好。” 第264章 新闻 最近军区医院出了一个小道消息,中医部老主任要不行了,趁着他目前身体还没到糟糕的程度,要进行新主任的竞聘。 其实这都属于中医部的内部事,仅是这个掀不起波澜,但重点不在于这个,在于中医部老主任还是医院的副院长,他一退,旁边胸外的老主任也不干了,这下子不仅要竞聘主任,还要竞聘副院长。 一家得势鸡犬升天,之后谁能上去,那他们整个科都能跟着沾光。 小陈大夫一脸苦恼地趴在桌子上,苏半夏一进门他就用自己那双绿豆眼瞧她。 “怎么了,小陈大夫?” 小陈大夫叹了口气,“我今儿是被我媳妇撵出来的,早饭钱都没给。” 苏半夏闻言笑道:“为啥啊?” “因为我说你男人给你亲手雕了一支簪子。”小陈大夫回答得有些苦大仇深。 苏半夏摸摸自己头上的簪子,还是前几天阮菲看见苏半夏换了发型问了一嘴。先前苏半夏都是扎一个麻花辫,不招摇,可就在苏半夏生日的第二天少有地盘了头,发髻上还插了一支朴素又雅致的簪子。 阮菲问了一句,苏半夏就说是程延闲来无事做的,当时在办公室的几个大夫还调侃了半天呢。 嗯,是被乔浮白骂散的。 小陈大夫更心塞了,“我就多余说,我就随口提了那么一下,说‘我们办公室小苏过生日她男人还做了个簪子给她,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还挺有情调’,然后她就火了,一把把我的枕头扔出了房间,早晨饭都没吃就给我撵出来了。” 阮菲有些同情地走过来,把手上的包子放在小陈大夫面前,“陈师兄,你活该啊,早上我买多了,你垫吧两口吧。” 小陈大夫眼泪汪汪,“谢谢你啊小阮,我就知道是有人理解我的。” 阮菲面带微笑否认,“我不理解,单纯是吃不完让你分担一下,已经让了一圈了没人吃。” 小陈大夫难以置信,“啊?你也这样对我?我们可是同甘共苦过的好战友。” 阮菲坐回自己的位置,“现在我和你媳妇儿是好战友。” 小陈大夫看苏半夏,苏半夏喝着水忙举手道:“我也是你媳妇的好战友。” 李大夫戴着花镜,一边整理病人的脉案一边说:“小陈啊,你还是年轻,人家小苏的爱人知道给媳妇送礼物,你不仅啥也没有还说给她听,她不撵你撵谁。” 小陈大夫大呼冤枉,“人家小苏生日,送礼物应该的,我们这都老夫老妻的了,还送啥礼物哪,有拿钱不如给闺女买罐麦乳精呢。” 李大夫上岁数了,端着自己的保温杯站起身,经过小陈的时候还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再吵几架就知道怎么办了。” “李师兄!”小陈大夫控诉地看他,“她俩是女的就算了,咱俩都是男的,你也这样。” 李大夫摇着头哼着歌出去了,明摆着跟他不是一个战壕的。 小陈大夫控诉地看向苏半夏,苏半夏假装没看见。 “唉,不说这个了,都是小事儿。最近医院的大新闻听说了没有?” 苏半夏站起身,“我不听,听了闹心!” 小陈颤抖着手指,“小苏,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跟我一起说乔大夫坏话的小苏了。” 他又看向阮菲,阮菲套上袖套也一副忙碌要走的样子。 “好哇,你们俩,我以后有最新的新闻都不跟你们说了,关于转正的消息你们可不要跟我打听啊。” 小陈抱着肩膀,一脸傲娇。 阮菲的动作顿了一下,嘴巴嗫嚅了一下。 “小苏,你想不想知道啊?说一声‘小陈师兄我错了’师兄就告诉你哦。” 苏半夏捕捉到了阮菲脸上的变化,这个机会对阮菲太重要了。 苏半夏咳了一声,“小陈师兄,刚才都是我的不是,我怎么能嘲笑师兄呢,我真是大错特错。请问我的道歉师兄满意吗?师兄能不能看在你两个师妹可怜的份上告诉我们小道消息啊?” 阮菲松了一口气,要她这么跟小陈大夫说话,她是绝做不到的。 苏半夏架子活,在医院工作了也有三个月了,大家都跟她更熟悉,玩笑也更愿意跟她开。 阮菲也想改变,但她就是改不了,她就是不能像苏半夏一样,跟大家都能其乐融融地交流。 “这次要是高主任不回来的话,这次升副主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虽说转正面额有限,但你们都是赵主任提拔上来的,她能不想着你们?” 阮菲呼吸都急促了,“那我们俩都能转正吗?” 小陈大夫看看门口,神秘地说:“本来这次估计是你们俩中间有一个,下一批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你也知道赶上一次有多不容易,有一个名额是要给高主任的弟子留着的,可现在就是巧得要死,高主任回不来,那不就是你们的了?这几天轮到跟赵主任出诊的时候,眼睛活一点儿,别犯低级错误。” 阮菲激动极了,她盼转正没错,但没想到机会如此近在眼前,按正常估算最快也要一年多,可现在也才不到三个月。 要是她转正了,那一切都有救了。 苏半夏却不咋相信,这才几天啊,先不说赵思华能不能顺利当上主任,就是她当上了,她也不能马上给她们俩安排转正。一个是资历不够,一个是赵思华就是为了显示公正她也得给高主任的弟子留一个名额。 苏半夏拎起自己的山楂茶,“陈师兄,可以去上班了吗?” 小陈瞪着眼睛,“你一点也不好奇吗?小苏,你怎么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苏半夏指指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赵主任还有五分钟就要查考勤了。” 小陈大夫忙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忙收拾自己的东西,“完了完了,你先去吧。” 苏半夏拎着水壶出去了,阮菲咬咬嘴唇,小声问:“陈师兄,这次我们真的有机会转正吗?” 小陈咽下最后一口,“小阮,我说的是最好的发展情况下,不是绝对的,说这些也是为了你们最近别犯错,要是因为一些低级错误而错失有可能的机会是件很遗憾的事,而不是为了催发你们的焦虑与好胜。” 阮菲低下头,“我知道了。” 小陈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憋回去了。每个人性格不同,也各有各的缘法。 看着阮菲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小陈有些后悔嘴快把话说出去,现在可千万别帮人不成反成拙啊。 第265章 夜寻解放 老主任真的不行了,连续几天赵思华都没有到医院上班。今天也没有查考勤。 忙完一上午,小陈大夫瘫在椅子上,“要变天喽!” 苏半夏没理他似是而非的话,灌了半壶山楂水抹抹嘴就要起身去吃饭。 “哎小苏师妹,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苏半夏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转过身略低头看着小陈,“小陈师兄,你到底要干啥?” “什么?” “你明明知道阮菲对转正这件事看的有多重,你今天这顿话说出去,她的心里素质反而比平时犯错的纪律还要打,你要干什么?” 小陈挑眉,“这不好吗?凭本事说话啊。” 苏半夏压下嘴角,“不好,一点都不公平。” 小陈略坐直了些,“可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正的事情,当初招人的时候本就不该把她招进来的。” 苏半夏无奈,“我们是考上来的。” “你是考上来的。”小陈敛起嬉皮笑脸,“她不是。” “她笔试成绩……” “她笔试成绩是假的,郭威给她的题。” 小陈的话进了苏半夏的耳朵,苏半夏仿佛听的天书,怎么每一个字都能听明白,就是不理解意思呢? “她……” “她是靠郭威拿的笔试第一名,郭威跟她是同学,郭威一直喜欢她,所以在得知中医部要招两个人之后便将题给了她一份儿。” 苏半夏被小陈大夫说的话给冲击到了,当初初见阮菲的时候,她确实是认识郭威和刑彪的,可后来…… “可是我们面试的时候刑彪要给阮菲下药,刑彪就是郭威的跟班儿,要真是你说的那样,郭威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小陈有些无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我知道的事,阮菲的中医底子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她独立行医。她会认药材,但不精,她也会针灸,但更是半途而废的手上功夫。你……你别太把她当朋友。” 苏半夏没见过阮菲的医术,每次开大会也是前辈们说话,她们只听着学习。 “我不管这些,凭本事说话吧。” 苏半夏拧上自己的水壶,本来要去吃饭了心情挺好的,现在听这么一档子事儿,怪堵得慌。 “你想公平竞争,人家想弯道超车呢。”小陈大夫讽刺道。 “陈师兄,你什么意思啊?今天你特奇怪。” 小陈喝着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你忘了前阵子她争着跟赵主任去出外诊的事儿了?” 苏半夏抿唇,“忘了!” 说完闷头出了办公室。 真是烦死了,上个班儿这么勾心斗角乱七八糟的。 直到晚上回家的时候,苏半夏的心情都没都没有好起来,也幸好下午她没有跟阮菲碰上面,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要知道,最开始苏半夏觉得阮菲是个挺不错的人就是因为阮菲在笔试教室门口那一句仗义执言。 可现在都被推翻了,苏半夏很像跟小陈大夫争执一下他的话的真实性与正确性,但莫名的,她又觉得小陈大夫说的是真的。 烦恼真是一重接一重,这就是人生的真谛吗? 坐上程延后座的时候苏半夏还是有些恹恹的,程延哄了一路她也没露个笑脸。 但是经过一天的沉淀,回家吃了饭苏半夏觉得自己又是一条好汉,乐呵呵地去睡觉了。 程延搂着她手也不规矩,“合着我哄你这么久都不如一顿饭好使是吧?” 苏半夏一边闪躲一边求饶,“那是你在前面哄我打基础我后面才又开心的啊。” 程延才不会放过她呢,被子一盖,谁说了也不算。 “好了吗?行吗?” “……” “说啊,好了吗?我自己摸了啊!” “……好了!” 随着一阵叽叽咕咕,贴身的衣服被扔了出来。 正当程延入正题的时候,家里的大门被人使劲拍着“啪啪”作响。 程延掀开被子,“谁啊?” 苏半夏推他光着的膀子,“你快去看看,哎——穿上衣服!” 程延披上外套去开门,苏半夏也把扔了一椅子的衣服又穿上。 没一会儿,程延开门进来,“是你领导。” 苏半夏有些诧异,“啊?谁啊?” 程延摇头,“你们主任。还有岑嫂子,你快出去看看吧,挺着急的。” 苏半夏急匆匆披上外套,出去一看客厅里果然是赵思华和岑媛,以及一个苏半夏不认识的男人。 赵思华一见苏半夏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些许,苏半夏一走近她就握住苏半夏的手,“小苏,解放住哪儿?” 苏半夏“啊”了一声,“主任,您说谁?” “解放,晁解放,就是当初跟你一起参加面试的,后来你还收留了他一段时间,他现在不是给你打工吗?” 苏半夏有些迟疑道;“是……是又要找他麻烦吗?” 赵思华急死了,“不是,找他什么麻烦,现在田主任要不行了,临终就想见他一面,你快带我去。” 陌生男人也说道:“小苏大夫,求你快带我们去见解放吧,我父亲时间不多了。” 苏半夏下意识看向程延,程延把苏半夏往后拉了拉,“我带你们去。” “那谢谢程团长了,我们快去吧。” 程延已经穿好了衣服,赵思华和田主任的儿子是骑自行车来的,他也去杂物房推自行车。 几人急匆匆来,急匆匆走,苏半夏只来得及给程延塞上一双手套。,几个人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岑媛还穿着睡衣呢,外面也只是穿了一件外套,季师长在门口等着,手上还拿了一件更厚的。 “那我回去了弟妹。” 苏半夏送岑媛出门,“麻烦你了嫂子。” “这哪算你麻烦啊,这算你们主任麻烦我们俩,但是没想到田主任说不行就不行了。”岑媛感叹着。 “不过,这么多年也就是田主任在你们中医部镇着,不然你们中医部不少大夫都得遭罪。行了不说了,明天还上班儿呢,我回去了。”岑媛跟季师长携手回家了。 苏半夏挥挥手,关上了大门。 刚才岑媛的话说的也模棱两可,苏半夏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脱了外套回了卧室。 平时习惯了程延在旁边,乍一不在苏半夏还有点睡不着,床也宽得没边儿。 听着外面的虫鸣,苏半夏迷迷糊糊到后半夜才有了些睡意,然后就被敲门声给吵醒了。 猛一惊醒,外面的天边都开始泛白了。 开了大门,果然外面是程延,后面还跟着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的晁解放。 苏半夏也没多问,忙让两人进屋,从暖壶里倒出两盆子水让两人洗洗。 程延自顾自去洗手了,晁解放闷头坐在沙发上,苏半夏就坐在边儿陪他。 等盆里的水都凉了,外面也传来了鸡叫声,苏半夏哈欠都打了六七个,晁解放抽着鼻子,“小姑,我……我师爷没了。” 苏半夏抹掉因打哈欠而沁出的眼泪,看昨天赵思华那着急样儿,她就知道晁解放跟田主任关系匪浅,只是没想到是师爷和徒孙儿的关系。 “我以前特别……特别怪他,怪他不救我爷爷不管我,我……我受这么多苦,他要负责任的,可……可他昨天老成那样,让我原谅他,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他死都没闭上眼睛,我是不是很坏。” 晁解放边抽泣边说,苏半夏把盆里的帕子拧了拧递给他。 “行了,你去看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还想什么好处都得了?哭两声得了,你爷爷没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呢。” 晁解放“嗷”地一声哭喊出声,“我爷爷死的时候我哭的比这难过。” 苏半夏抽抽嘴角,坐下不说话了。 晁解放不说田主任是他师爷她还想不起来,苏父说过农场老大夫就是被师兄弟举报才沦落至此的,一家人因为一块传承牌子,分崩离析支离破碎,晁解放没了爷爷没了爹妈,一个人孤苦得长到十八岁,他不可怜吗? 田主任倒是名望有了,地位也有了,临死倒是想起自己做的亏心事儿了想要个安心。 凭什么呢! 第266章 为难 田主任去世了,第二天一上班苏半夏才知道田主任田宏光在整个中医界有多大的影响力,只要是能来的,基本都到了田家去吊唁。 就连小陈大夫也是吊唁之后来上的班,来了之后就开始说田家车水马龙真不愧是医界德艺双馨的圣人。 只是“德艺双馨”四个字苏半夏听着他有点儿咬牙切齿。 阮菲是跟着小陈大夫一起回来的,她看见苏半夏端坐在办公室整理材料还有些惊讶,“立夏,你没去田主任家吗?” 苏半夏头都没回,“我去干什么,素不相识的,去了还不够给人家家添乱的。” 看阮菲面色不对,苏半夏解释道:“像你们都跟田主任有交情,陈师兄在他手底下做过,你还去给他看过诊呢,说起来都是交情,我去算怎么回事,对老主任的不舍与孺慕?别逗了,一面之缘。” 听了苏半夏的找补,阮菲的表情才好一点,“可是毕竟是我们中医界的老前辈,去吊唁一下也是应该的,要不你这会儿去吧,赵主任还在那儿帮忙呢,你看李师兄和王师兄都没回来。” “一天天怎么那么多话,快去干活儿了!”乔浮白敲敲门,“今天人手不足,都勤快点儿,有搞不定的事情去我那屋找我,千万别瞎给病人开药。” 苏半夏和阮菲忙点头。 乔浮白看了看阮菲,“你今天跟着小陈。” 阮菲神色暗淡了些许,“哦”了一声。 乔浮白瞪了小陈一眼,“再敢给我胡咧咧,你就去跟门口的老张干,我就是缺人缺死也不要你。” 小陈委屈地应了一声,不敢再满嘴跑火车了,门口老张是负责导诊的,主业跟人闲聊天,副业看大门。 乔浮白出去了,屋里的三个人才敢大口呼吸。 “乔医生真吓人,我都不敢说话。”阮菲抚着胸口道,“立夏,还是你厉害,你一点儿都不怕乔大夫。” 苏半夏瞪大了双眼,“我不怕?你哪里看到我不怕?我刚才都吓死了好吧?” “啊?我觉得你跟乔大夫关系还挺好的,先前你生日他还送你礼物了呢。” 如果是从前,苏半夏绝对不会把阮菲的话多想些什么,可昨天听了小陈的“挑拨离间”之言,不得不说,小陈很成功,她真的多想了。 苏半夏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假笑,“啊?是吗?乔医生就是给了我一些山楂糖,可能是我先前跟他出诊的时候有点低血糖差点晕倒,他嫌我事多,为了我以后更好的工作吧。而且他也没说是生日礼物,想也知道,不是专门去注意,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生日呢,就是凑巧了吧。” 小陈冲苏半夏眨眨眼,眼里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 阮菲不知信没信,反正苏半夏这么说了,也解释了,她不信也得信。 乔浮白给她的真的是山楂糖,不知怎么做的,处理成了软糖一样的质地,上面还撒了一层白糖粉,又酸又甜,开胃又好吃。 苏半夏开始打开的时候还惊讶了一瞬,之后再见到乔浮白他还是木着脸吆喝着她干活儿,她连谢谢都没机会说出口。 因为人少,中医部的每个人几乎都当成两个人用。 其他科室的医生去田家吊唁之后,都随即回来上班了,所以没有哪个楼层像中医部一样忙活的。 苏半夏几乎是在药房里开了个诊室,一般的小毛病乔浮白都打发到她这儿来了,于是有病人的时候苏半夏给人看病,没病人的时候她还得配药拿药。 一天下来几乎脚不沾地,中午都是边吃饭边给人把脉,还被一个病人家属给投诉了,说她上班时间吃饭。 医院督查室的人来了解之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安慰了两句就回去了。 临下班,赵思华来了。 赵思华来的时候苏半夏正跟一个操着当地方言的老百姓解释为什么她的中药里有蝉蜕。 送走了老百姓,苏半夏才有工夫喝口水,“主任,您忙完了?” 赵思华推门而入,关上了屋门,又关上了拿药窗口。 “主任,有什么事吗?” 赵思华紧皱着眉头,过来拉着苏半夏的手,“小苏,昨天晚上解放回你家了吧?不知他有没有把他家里的事儿告诉你?” 苏半夏手指甲抠着手掌心,她是说说了,还是没说呢,表情纠结。 赵思华见状抓她的手更紧了些,“你是怎么认识解放的?他看上去很信任你,听说还是你给他租的房子,我替他爹娘都很感谢你。” 苏半夏刚刚是茫然纠结的话,现在就是嘲讽了,你替?你凭什么替啊,早些年他受罪的时候差点死了的时候咋没见你替他爹娘照拂一二呢。 “他没跟我说什么,我也很惊讶他竟然跟田主任有关系。”苏半夏撒了谎。 赵思华观察着苏半夏的眼睛,可她眼睛里都是淡淡的疏离与淡漠,赵思华明白了,她知道,而且知道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小苏,当年的事儿,也不能怪田主任,现在人都去了,死者为大,解放作为他的徒孙,理应去送送的,你说是不是?”赵思华盯着苏半夏的眼睛,要她给个答案。 苏半夏轻轻挣开赵思华的手,“主任,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反正昨天程延带你们去了解放的住所,你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赵思华无奈,“小苏,我去了,可是解放……我等了他很久,他回家时候也不跟我说话,任我嘴皮子磨破也不松口啊,所以……” 苏半夏挑眉看她。 赵思华在苏半夏了然的目光下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羞惭,“所以,你能不能去劝劝他?他去了以后也算恢复了传承,以后再进我们医院也有了门路,而且……对你也有好处。” 这话又大胆,又隐晦。 正在这时候,乔浮白带着一个病人来到了窗外,他重重敲了敲门,“干什么呢,还没下班呢!” 赵思华有些尴尬地开了门,“老乔,我……找小苏有点儿事。” 乔浮白对这个领导还是给面子的,“有事儿下班说,现在忙着呢。” 面子给了,没完全给。 “给我拿一套针包,这副药方抓三副。”乔浮白扔给苏半夏一张药方。 苏半夏顺理成章开始干活了。 赵思华有些尴尬地站在药房里,碍事,但她目的还没达到,怎么能走。 “老乔,你今天怎么没去啊?” 乔浮白给病人的胳膊上着针,冷哼一声,“我不想掀他的灵堂,你别招我。” 赵思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乔浮白就是这么个人,说也白说,她甩袖离开了药房。 苏半夏正搬着凳子拿百子柜最上层的陈皮,乔浮白道:“别什么都答应,跟你没关系。” 苏半夏没听清,低头问:“什么?” 乔浮白叹了口气,“你这几天安安生生在医院里干活儿,哪儿都别去,过几天我安排你去进修。” 苏半夏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小陈大夫抄着胳膊站在自己诊室门口,看着赵思华身影远去,神色不明。 第267章 惹不起躲得起 人死了要停灵,期间赵思华又来找了苏半夏几次,甚至到后来还追到了她家里来。 赵思华拉上了岑媛做说客,坐在苏半夏对面的两个人都对她有恩。没有岑媛,她进不了军区医院,而赵思华……当初她被抓走的时候,她及时打了电话,虽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恩情是要记得的。 苏半夏无奈道:“主任,解放是跟学校签的合同,我管不了他。” 赵思华却不信,“好好好,那你先去说一下好不好?你说了说不定他就听了呢?” 岑媛万万没想到赵思华找她是为了说服苏半夏为她办事的,她虽然是西医出身,但也听说过当年晁家益世堂易主的事情,后来她嫁给了季先礼,对其中的事情知晓得更深入了,早知道是掺和这档子事儿,她就是原地生病也不来。 但现在都坐在这里了,走也走不了。 赵思华的架子放的着实低,几次上门相求,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应了,谁让来找的是自己头上的领导呢。可苏半夏身份特殊,还真不惧她。 一则,苏半夏是军嫂,丈夫是军官军衔还不低,有什么事儿求不到她头上。二则,她是临时工,相对比正式工受的辖制反而少很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赵思华人品并不算低劣,也没做过在人背后使坏的事儿。 可这事儿,着实为难苏半夏。田家人算是让晁解放家破人亡的间接凶手了,还去给他送葬?先前去见了最后一面,已经是晁解放全了最后的恩义了。 眼看苏半夏真的油盐不进,赵思华的脸色也难看了很多。 “小苏,你真的不帮我?” 苏半夏心想,你想咋的? 岑媛看气氛有些紧张,忙拉过苏半夏的手,“弟妹,你就问一下,解放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你们赵主任也是没办法了。” “姐——”苏晨在院子里喊。 苏半夏应了一声,“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苏半夏一出门,岑媛的脸色沉了下来,“思华,我拿你当朋友,但你今天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赵思华心情也不好,“我要是有办法,至于在这儿这么低声下气吗?” “可你为难小苏有什么用?她压根儿不想掺和进来。” “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能让田主任走得不安心啊。”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岑媛瞬间没了继续交谈的欲望。但凡赵思华给她交个实底儿,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赵思华看岑媛真的生气了,忙拉住岑媛的手,“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好过,要是田主任这事儿我办得漂亮,我升副院长的事儿就有门儿,这次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可能到我退休都没机会了。” 岑媛说:“你踏踏实实的,时间到了机会到了,你自然就升了,干什么琢磨这些呢。” 赵思华神色不自然道:“我可不像你有指望。” 岑媛听见这话,手从赵思华手里抽了出去,神色冷淡。 赵思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岑媛,我、我不是那意思。” 岑媛面无表情,“是啊,我有指望,我就贪慕权势才嫁给老季的嘛,我知道,你们都这么说。” 赵思华真是想抽刚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心里对苏半夏的不满升了许多,要是她干脆利索地答应了,那能有后来的事儿吗?何况,她又不是强行要求她必须把事办成。 苏半夏一进门就发觉客厅里的气氛不对,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走了进去。 赵思华也没耐心了,“小苏,这事儿,你办还是不办?” 苏半夏抿了抿唇,“主任,这事儿不管我想不想办,现在都办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 “解放跟学校请假了,谁也找不到他。” 赵思华猛地站起,“他去哪儿了?” 苏半夏无辜摇头,“不知道啊,今天我弟弟是自己回的家,学校说解放请了一个月假,他也不在杨家村,可能是被吓跑了吧。” 赵思华深深看了苏半夏一眼,然后愠怒着出了门。 岑媛也没跟着出去,她还生气呢。 “弟妹,对不住啊,我不知道她是来做这个的。”岑媛抱歉地跟苏半夏说。 “嫂子你抱歉什么,跟你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岑媛还是很不好意思,心里更是怪赵思华的自私。 送走了岑媛,苏半夏把苏晨叫到客厅。 “你自己回来的?” 苏晨摇头,“放哥送我回来的。” “那你说他不见了。” “他确实请假了,今天刚请的,我姐夫给他在市里找了个招待所住下了,说等那老头子下葬了再让他出来。” 还是程延出的主意,苏半夏真是没脾气了,硬来不行就躲,可真行。 当天晚上程延回家再三保证晁解放在一个很安全的招待所,外人不可入住的那种,苏半夏才放下心来。 程延不满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苏半夏否认,“哪有,我就是再关心一下。” “哼,平时对我没见那么关心。” 苏半夏扶扶腰,“少来这套,今晚上是绝对不行的。” 程延不干,“凭什么?昨晚上什么都没做。” 苏半夏叉腰,“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来例假了,怎么样,可以吗?” 程延:“……” 可以。 …… 次日一早到医院,乔浮白就通知她准备一些个人的材料,要准备介绍信让她去市里的学校学习。 “什么学校啊?” 乔浮白“啧”声,“问那么多,又不害你,快去。” 苏半夏“哦”了一声,不做声了。 阮菲咬着嘴唇,期期艾艾问道:“乔大夫,是什么进修啊?” 乔浮白正看着一个病人骨折的片子,听见有人问本想发火,但一侧头看见是阮菲,便神色淡淡道:“不是什么好学校,就是一个小学习班,下一期让你去。” 阮菲不敢再多问,乔浮白的眼神看谁都跟看垃圾一样,也不知道苏半夏跟他相处怎么那么乐呵。 小陈大夫将一切尽收眼底,“小阮,那学习班可无聊了,还要每天赶最早班的车,去听一些水平还不如你的老师讲课,可煎熬了。” “陈师兄你也去过啊?” 小陈当然去过,他是头一批。 “啊,可遭罪了,下次你去就知道了。” 阮菲垂下头,遭罪,乔浮白那么看重苏半夏,怎么就让她去了,明明自己的水平才需要学习。而且小陈大夫作为年轻一代第一个独立行医的都去了,要是坏事怎么会让他去呢。 小陈不知道自己的宽慰之言,反而让阮菲越想越进死胡同儿。 阮菲咬咬牙,放下病例,去了赵思华的办公室。 第268章 进修 过了个休息日,苏半夏便被乔浮白安排着去了市里的学习班。 不是苏半夏一个人去的,这次进修全市医院都要送人过去,这一批军区医院派出了十二个年轻人,其中一半都穿着齐整的军装。 他们都是部队学校培养出来的医生,都有军衔的。像苏半夏这种靠社会招聘上来的,就是穿自己的衣服。但一比较就是没有人家精神。 坐着医院统一的车,到了市里的干校。 这次的进修为期一个星期,其实也就六天,每天有不同的老师讲课,自己要做好笔记,最后还有一个考试,考试合格会发布一个结业证书。 苏半夏越看这个流程越眼熟。 “真是浪费时间。”苏半夏右边的短发小姑娘一脸烦躁,前面的中年那人训斥道:“别乱说话,再胡说下期还让你来。” 小姑娘撇撇嘴不说话了,只是眼睛还一直滴溜溜地砖,左右看个不停。 “哎,你哪个科室的?”短发小姑娘问。 苏半夏回过神,“问我吗?我中医部的。” 小姑娘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哦”了一声就没再搭话了。 正式坐到教室里,每个人还领到了笔记本和铅笔,要坐笔记用的。 跟苏半夏做同桌的是口腔科的余凤芹,她就是部队学校出来的,穿着一身军装,头仰得高高的。 苏半夏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按照规定写上自己的单位和名字,余凤芹惊讶地说:“苏医生,你字真漂亮。” 苏半夏谦虚笑笑,“也就是工整罢了。” “什么工整,你这字都可以去出板报了,你出板报在咱医院肯定拿奖。” 苏半夏小的时候跟爷爷练过几年毛笔字,后来上学的时候又练了两沓子钢笔字帖,所以她考试的时候总会比别人多两分卷面分。 在这个认字的人都少的时代,她这一笔字是真的出挑。 “你怎么练的?”余凤芹缠着要苏半夏教她。 “我爸是老师,以前的时候没少临摹他的字,就这么练出来了呗,你去书店买些硬笔字帖,照着写,时间一长就好了。” 余凤芹叹了口气,“我怎么没练过,但我那两笔狗爬字,就是练不好。其实说到底,还是我没有毅力。” 余凤芹还真没有谦虚,在笔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弯弯扭扭的,苏半夏都好奇她是怎么扭成这个样子的。 “同志们,今天呢,是大家来上课的第一天,我是今天的授课老师,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今年上半年的单位先进,连续半年啊,都是先进,我接下来说一说我是怎么被大家被单位同事共同评为先进的,主要还是要为人民服务,你要抱着一颗……” 上面讲得唾沫横飞的是今天的主讲老师,说好的是讲课,但他将自己的先进事迹讲了三遍,下雨天帮路边老百姓收拾东西的先进事例讲了五遍之后,一上午都过去了。 这个大教室,更像是个大礼堂,里面不仅坐了市级医院的人,附近县里的甚至乡镇的乃至赤脚医生都有,年龄跨度更是从十八九至六七十在这儿都能看见。 中午十二点钟下了课,中午干校里管饭,苏半夏没有跟着去吃饭,她不放心晁解放,打算去看看他。 程延说,晁解放住的招待所就是以他一个战友的身份开的,谁也查不到那儿去。 “红星招待所。”苏半夏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程延说的招待所,“应该是这里了。” “同志你好。” “你好,要办入住吗?请问哪个单位的?”前台头都没台。 “你好,我想问一下,赵青住哪个房间?” “没有叫赵青的。” 苏半夏蹙眉,怎么会呢?没有记错啊。 “赵青,赵钱孙李的赵,青天白日的青。” 前台不耐烦抬起头,“同志,你以为我们这儿是谁都能住的?那是要有正式单位的,今儿就住了一个姓王的一个姓李的,没有姓赵的。” 没有姓赵的。 前台是个不到三十的男人,抬头看见苏半夏的长相,脸色稍微和煦了一点,“我给你找找吧。” “那谢谢同志了。” 前台翻着登记本,“他什么时候入住的,跟你什么关系?” “星期四入住的,是我亲戚。” 前台翻到了某一页,“赵青是吧?退房了,第二天就退了。” “退了?” “嗯,退了,这不写着呢,赵青木材三厂,是你找这人吧?” 苏半夏觉得应该没找错,晁解放自己走了,她微微点头,“谢谢啊同志。”然后转身离开。 “哎姑娘你哪个单位的啊?”话还没说完,苏半夏都走出十来米了。 前台悻悻坐下,好容易看见一个长得好的,没把握住,要是没在上班,高低得要个通信方式。 初夏时节,最适合出游,街上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们,跑跑跳跳,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青春之色。 苏半夏穿过几个抱着书本的小姑娘,拐个弯站在干校门口。 她想跟程延打电话说晁解放不知道哪去了,可附近又没个电话。 “苏晨姐姐……苏晨姐姐……” 苏半夏回头,看见一个人正喊着自己往这边走来。 “您好,您是……” “我是苏晨现在的数学老师啊,您忘记我了?我们之前在您家里见过,我叫林听涛。” 苏半夏想起来了,“啊,林老师,有什么事儿吗?是苏晨惹什么麻烦了吗?” 林听涛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本来还想到您家里去一趟呢,今天见到你了倒是凑巧,我就是想问问,苏晨的数学天赋这么好,为什么不同意他到京城去参加比赛啊?他之前在市里甚至省里都拿了同年龄段的奖,去京城要是也能获奖的话,肯定有更好的前途啊!” 苏半夏疑惑道:“林老师,您说什么呢?什么去京城比赛啊?” 林听涛见苏半夏真不知情的样子,一拍大腿,“那我可得跟您好好说说,这次他拿到了去京城比赛的名额,全市也就他自己一个人,全省就五个人,那有的市一个都没有呢,这要是拿了奖,以后毕了业直接安排工作也不是不可能啊,可这小子,我说让他回家跟你们说,签个同意书,他原模原样拿回来了,说你们不让他去,你说这么好的机会……” 苏半夏捋了捋林老师的话,安抚他道:“好的,林老师,我知道了,您放心,我回家好好问问他,既然是好机会我们不会这么错失的。” 林听涛说得鼻间都沁出了汗,“那你一定回家好好跟他说啊,这次机会真的很重要。” 得到苏半夏的再三保证之后,林听涛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苏半夏看看手表,马上一点半了,于是快步往干校里走去。 第269章 两件事 小陈医生一推开门,就看见苏半夏垮着往办公室走。 “哟,这不是去学习先进精神的小苏大夫吗?也不像是被洗涤的样子啊?倒像是被霜打了似的。” 苏半夏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懒得跟他斗嘴。 小陈抱着胳膊跟着她进了办公室,站在她办公室门口,“怎么回事?今儿谁讲课啊?” 苏半夏晃了晃暖瓶,空空如也,心情更差了。 小陈把另一个暖壶放在她桌子上,“真被烦成这样啊?你这觉悟不行啊,得进步!” 苏半夏灌了一肚子温水,这才觉得火烧一般的嗓子得到了缓解。 她摆摆手,“再高的觉悟,喊一下午口号也得累得跟死狗一样。” “还喊口号了?谁啊?” 苏半夏摇摇头,“不知道,一个秃头老头儿,说自己是上半年的先进,帮老乡扛粮食,帮工友打饭,一些……先进事迹。” 小陈嗤笑一声,“哦,他啊,魏平,锅炉厂的组长,今年这么变本加厉了?去年还没让喊口号呢。” 李大夫从外边走进来,看见苏半夏这副样子也是会心一笑,他们都经历过,而且是第一批。 “小苏啊,这都是经历,不经历不知道世界嘛。”李大夫说着好听话。 苏半夏苦笑一声,“我真是感谢这经历啊!” 正闲谈着,阮菲也进来了,正好听见苏半夏自嘲的话,低头避过了苏半夏的视线。 她又咋了? 但苏半夏现在没工夫理会她的情绪,匆匆跟屋里的人道了个别便提起自己的水壶下班了。 她现在外出学习,这一周都不用跟医院的人一起上下班,毕竟他们一大早坐车去干校的时候这些人都没上班呢。 今天下班早,程延还没有来,路也不远,索性她走了回去。 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跟站岗的战士说要是见着程延出门,麻烦告诉他她已经回家了。 站岗的小战士抿着酒窝答应了。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苏半夏中午就没吃饭,现在饿极了,从厨房找了些桃酥出来顶一顶,然后把面粉袋子拎出来。 她要擀面条。 苏半夏是个北方人,不管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所以爱吃馒头面食,尤其是面条,苏半夏已经很久没有吃了,这段时间一直是程欢和程延轮流做饭,要么就是吃食堂,她太久没有吃像样的饭了。 盛了三碗面到大瓷盆里,然后一手拿着水瓢往里兑水,边兑边搅和,很快盆里的面就变成了絮状,揉搓了两下成一个面团之后,苏半夏找了一个搪瓷盆扣上。 “嫂子,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程欢进门把书包挂在墙上,就要过来洗手帮忙。 “行了,我来吧,这仨月都是你做的,歇歇吧。” 程欢还是去洗了手,“嫂子你手能使劲吗?” 苏半夏洗着韭菜,“我又不是扛大包去了,做个饭能使多大劲儿。行了,你闲着去把菜地浇一浇,那点儿青菜都出苗了。” “好。” “晨晨呢?”苏晨今天不去市里的学校上课,从晁解放离开杨家村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市里的学校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师允许他自己在家学习。 “跟张吉庆他们在外边儿玩儿呢,一堆小孩儿都穿着旱冰鞋。” “你一会儿去把他找回来。” “行。” 苏半夏在屋里,程欢在外面,程欢也没发现苏半夏表情不对。 要是她在苏半夏身边,就知道她生气了,真生气。 搬过来之后置办生活用品的时候苏半夏买的擀面杖,没用过几次。当时程延很苏半夏还不是很熟,想吃什么也不好意思说,就使心眼儿在烧火的时候很夸张地说:“这个棍子很直啊,烧火棍也能这么直?烧了可惜了。” 程欢看白痴一样看她哥,“你眼睛进东西了?那不是擀面杖吗?” 程延惊讶道:“啊?擀面杖吗?咱家还有这东西呢?我还以为是烧火棍呢吗,咱家也没擀过面条啊。” 苏半夏在旁边就翻了个白眼,“明天就擀行吗?你犯病到一边儿犯去。” 程延达到目的就行,苏半夏说他也不生气,然后满心期待第二天的擀面条。 “韭菜鸡蛋的卤行吗?” 苏半夏当时答应的可好了,结果第二天就被革委会给抓走了。 这一顿说好的面条,竟然到今天才动手。 苏半夏切着韭菜花,忽而觉得有些鼻塞,她一直都挺对不起程延的。 一直以来,程延比她承担着更大的压力,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她害怕他就安慰,她要把晁解放带回家他也同意,甚至给他找了房子,要知道,晁解放现在还是个出身有问题的人,程延这样做风险很大的。 这么想着,泪珠忍不住地往下滚。 程延一进门正好看见苏半夏用手背擦眼泪,心下一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 苏半夏扭头,程延就看见了她红红的眼眶,心里更确定了。 “谁欺负你了,跟我说。” 苏半夏把菜刀一扔,转身紧紧抱住了程延。 程延忽而被抱住,身体有些僵硬,虽然他们现在成为了真正的夫妻,但这种投怀送抱还是少有。 程延轻轻抚摸着苏半夏的头,“怎么了?跟我说说?” 苏半夏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幸运,遇到你。” 程延还放不下心,“真没人欺负你?你要跟我说啊,你别犟。” 程延一通问,让苏半夏难得想跟他诉一下衷肠的心也下去了。 她松开手,又回身拎起了菜刀,冷漠脸,“没事。” 程延还想问两句,外面程欢和苏晨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也不好说了。 “晚上睡觉给我说清楚。” 苏半夏心累,有一个时而浪漫时而直男的丈夫真难啊。 苏晨抱着旱冰鞋进屋,跟苏半夏和程延打了招呼便要回房间放鞋。 苏半夏把切好的韭菜花放到碗里,有些漫不经心道:“有两个事儿,跟你们说一下。” “第一件,晁解放从你找的那个招待所退房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第二件事”,苏半夏瞟了一眼苏晨,“我今天见到你们林老师了,林听涛老师。” 苏晨手里的旱冰鞋掉在了地上。 第270章 摊开 苏半夏没有看苏晨,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苏晨站在门口,怎么也不是,站在原地抠手,一直给程延递眼神儿。 苏半夏背对着他,“程延,转过来。” 程延给了苏晨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转到苏半夏面前帮她打鸡蛋。 把面揉得差不多,切成宽面条,然后往锅里滚开的水里下。 “吃饭之前给我一个解释,不然这顿饭咱们都吃不好。” 苏晨绷着嘴不说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可怜得紧。 程欢给菜地浇完水进屋就看见苏晨可怜巴巴的样子,“咋不进去啊?一身的汗,赶紧衣服换了。” “别管他,你去洗手。” 程欢用口型问苏晨怎么了,苏晨嘟着嘴不说话。 过了十分钟,锅里的面条熟了。 捞完面条,然后在另一个锅里做鸡蛋卤。 “想好了吗?” 苏晨还是闭着嘴不说话。 “你现在行了,长大了,有主意了,有什么事都不用跟我说了是吧?”苏半夏说着后世家长挂在嘴上的话,余光瞟着苏晨。 “没有。” “没有吗?那你这件事怎么解释?” “我就是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啊?” “我……我不喜欢数学了。” 苏半夏把勺子往锅里一扔,“咣当”一声吓了苏晨一哆嗦,直直瞪着他,“你现在还学会撒谎了?” 苏晨一缩脑袋,然后脖子一梗,“我……我就是不想去!”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行,不想去可以,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逼过你,但你现在为什么不想去,你只要说不是因为关家和陈家,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苏晨不说话了,苏半夏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话了?说啊,你以为你这样跟京城那边彻底断绝关系就是对得起爸妈对得起我了是吧?你觉得这样就算知恩图报了是吧?我告诉你苏晨,大错特错!” 苏晨眼睛红了,“我不想跟那边联系有什么错,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我姓苏!” 苏半夏心里也不好受,但她不想让苏晨这样牺牲自己,这样一辈子都背负着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的枷锁,这样也许在他看来是对得起苏家了,但苏家人都不希望他绑在苏家。 苏半夏把卤子盛进碗里,“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程延忙端着盆走到厨房门口,推着苏晨进了卧室,“是是是,先吃饭,晨晨你去换衣服。” 苏晨用袖子一擦泪水,闷头进了房间。 程欢偷瞄着苏半夏的脸色,然后跟着程延出了厨房门。 苏半夏扶着桌子,心累地呼了一口气,真是难办。 苏晨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但就是因为太有良心了,所以苏半夏不想他会后悔,不想对不起他。 透过窗子,漆黑的天幕上零星缀着几颗星星,苏半夏盯着外面最亮的一颗,问,到底该怎么办呢? 片刻后,一家四口都坐在了餐桌上。 苏晨低着头捧着面不说话,苏半夏觑了他一眼,“先吃饭,吃了饭我再跟你算账。” 听见这话苏晨就大口大口吃起了面,他就这点儿好,有什么事不会饿着自己,要不然苏半夏也不会在饭前把话就说了。 “媳妇,今天怎么想起来做面条了?”程延筷子挑起面,送进嘴里,面的鲜香和韭菜鸡蛋的咸香味融到一起,一口下去爽口又美味,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之前就答应给你做手擀面,这不今天有空,就给你做了。” 程延心里美滋滋的,他媳妇把他放在心里呢,这世上也就他媳妇知道他爱吃手擀面,连他妈都不知道。 “好吃!”程延忙中称赞道。 程欢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闻言也抬起头道:“是,我嫂子做的手擀面比国营饭店里做的还好吃。” 苏半夏不吃他们的糖衣炮弹,“夸我也就是今天一顿,下一顿不知道啥时候呢,要和面醒面还要擀,麻烦死了。” “以后我擀,你只做卤子。”程欢道,“我菜做得不行,但出把力气还是可以的。” 程延已经吃完了一碗,正在盛第二碗,刚拿到汤勺,苏晨的空碗悄悄推到了汤盆边上。 程延笑道:“你姐都生气了也不耽误你吃啊。” 苏晨一副“你真没见识”的样子,“你了不了解我姐啊,我不吃饭她气得更狠。” 苏半夏瞪了他一眼,他还真没说错,这小子,从小就聪明,小小年纪就会拿捏人心。 于是你一碗我一碗的,一大盆手擀面连汤都没剩下。 程欢捧着肚子,躺在椅子上。 “晨晨,今天我跟你换,我明天洗碗,你今天洗。” 苏晨瞅瞅苏半夏,“不行,我要交代错误呢。” 程欢又看向程延,“哥哥——” 一声“哥哥”叫得拐了十八个弯儿,程延搓搓鸡皮疙瘩,“程大丫你再这么叫我,这个星期都是你刷碗。” 程欢噘嘴,“不许叫我程大丫,你当哥的,帮帮妹子怎么了?” 程延叹着气起身,“当哥的有什么好处,天天受使唤。” 程欢见程延收拾桌子,甜甜说道:“谢谢哥哥。” 苏半夏站起身对苏晨说:“你跟我进来。” 苏晨刚刚还以此为理由不刷碗呢,这一下真要单独谈话了,蔫头耷脑的跟着苏半夏进了房间。 苏半夏坐在椅子上,苏晨关上门站在门后。 苏半夏看着他,这一年苏晨变了很多,长高了,人也自信了,跟一年前那个瘦瘦矮矮的小男孩判若两人。 苏半夏伸手,“过来。” 苏晨慢慢走上前,将手放在苏半夏手里。 “跟我说说,是为了关家和陈家不想去京城吗?” 苏晨沉默良久,然后说:“是。” “你是个小孩儿你知道吗?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能左右的,你这样姐姐心疼。” 苏晨抹了下眼睛,“我……我不想跟他们一起。” “要是没有我了,你愿意回关家吗?” 苏晨猛抬头,气呼呼道:“你说什么呢!” 苏半夏安抚地捋他的后背,:“我的意思是,抛开我的因素,你喜欢关洋吗?你跟他接触也有段日子了,我觉得你还挺喜欢他的。” 苏晨撇嘴,“我没有。” “他不远千里来这儿出差,就是为了你,实话说,当年你被人偷走,没有他的责任,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你呢,听关洋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快七十的爸,你该叫他爷爷,一直盼着你回去呢。” 苏晨吸了下鼻子,“我知道,可是……我害怕我认了他们,他们就不让我再见你不让我再在这里生活了,我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又觉得我对不起他们,我不知道怎么办。” 生恩与养恩,亘古以来都是个两难的问题,就这么压在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头上。 苏半夏捏捏苏晨的脸,然后弯下身,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个紫檀木匣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他小时候的肚兜和玉佩。 第271章 讲科学 “漂亮吗?这是你关家爷爷给你打的,当年好不容易得了一块好料子,不知道你是男孩女孩的时候就决定给你做个玉佩了。”苏半夏把玉佩塞进苏晨手里。 苏晨拿着玉佩,温温凉凉的触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是……我的吗?” “是啊,当年爸爸妈妈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除了这块玉佩,就是身上穿的肚兜儿了,就是这个,一看就是好料子,爸爸妈妈当年还找了很久呢,就是没有说丢孩子的,这才把你抱回家。” 苏晨一手玉佩一手肚兜儿,“不是说我是被偷走的吗?为什么会留下玉佩啊?” 这个苏半夏也不知道,这个做法确实让人费解,“也许,他……太害怕了?没有带走?” 肚兜儿上绣着小猴子,玉佩上刻着猴子纹样,苏晨属猴。 “爸爸妈妈为什么给我取名叫苏晨呢?”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嗯,爸爸没说,但我猜,爸爸可能是在早晨见到你的,而且晨——一天的早上,旭日东升,多好啊。” 苏晨把玉佩和肚兜儿放回匣子,抬头问:“我非得去京城吗?” 仰着的小脸尽是紧张之色,眼里都是犹豫与纠结。 苏半夏心里一软,“不是,但是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你没有必要因为他们而抗拒对自己前途的努力,京城是首都,最厉害的老师都在那里,所有的人才也都在那里汇聚,你能见到不同的世界,你不会永远待在昌新港。” “为什么?”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的话他能不能听懂,但还是决定要说,“人是孤单的,我不会陪你一辈子,谁也不能永远陪你一辈子,我们都是你人生里的一段陪伴者,将来你会去大城市读书,然后结婚生子,但婚姻伴侣也不能永远陪伴你,子女也不能。” “所以我还是要去京城是吗?” 苏半夏叹了口气,“你说,要是这次比赛在魔都,在吉宁,你去吗?” 苏晨低下头,“去。” 苏半夏使劲一拍他的屁股,“那就给我去,我就多余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现在归我管,我让你去,就给我去!” 苏晨从苏半夏怀里滑出来,“哼,知道啦!” 说完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苏晨出去之后程延随即就进来了,“说好了?” 苏半夏苦笑,“心知肚明地装糊涂吧。” 她知道,苏晨现在就是拖得一时是一时。 他会走的,她知道,他也知道。 程延进来搂住苏半夏,“我陪着你呢。” 苏半夏的头靠在程延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 为期六天的进修在最后一天下午进行了考试之后,这一期的学习班也宣告结束。 苏半夏回到医院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三百多条语录背得她头昏脑涨。坐在办公室里屁股还没坐热,阮菲急匆匆跑进门,“立夏,你去一趟吧,有个病人坚持要你看。” “啊?我有那么大知名度了吗?”苏半夏百思不得其解。 阮菲神色不太自然,“不知道,她点名要找你,说是你的老熟人,而且她有警卫员跟着,看着是个大人物。” 苏半夏挠头,大人物? 看苏半夏还磨蹭,阮菲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快去吧,李大夫要气死了。” 跟着阮菲到了李大夫的诊室,李大夫正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一看见苏半夏来,李大夫气哼哼说:“自求多福吧。”然后快步离开了。 阮菲指指里面,苏半夏敲敲门,一个穿军装的警卫员开了门。 苏半夏往里一看,钱珊珊啊,还真是老熟人。 苏半夏白大褂都没穿,站在门口跟警卫员大眼儿瞪小眼儿。 钱珊珊喝着水,“让她进来。” 苏半夏暗忖,还真把自己当太后老佛爷了。 “钱同志,李大夫是我们这里很资深的医生,他比我医术要高深好多,请问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啊?”苏半夏脸上堆着笑,没办法,人家现在是病人。 钱珊珊把水杯放桌子上,然后欣赏着自己打磨正好的指甲,“让她进来吧。” 警卫员这才让开路。 苏半夏扯着阮菲走进去,“哪里不舒服啊?” 钱珊珊侧头,“你看呢?” 苏半夏:“……” “看不出来吗?你们中医不是以望闻问切作为诊疗手段吗?看不出来吗?”钱珊珊斜眼看着。 苏半夏微笑,“是的,是要看病人的脸色,但是……” “什么?” “但是您脸上的粉打得太厚了,看不到你原本的脸色,不能做判断。” 钱珊珊眉头一皱:“你——你怎么说话的?” 苏半夏一本正经道:“不仅是脸色啊,我们中医西医都不能从打了粉的脸上看出病情的,还有啊,指甲也不行,您这是指甲油还是凤仙花啊?以后可要记得至少要留一个指甲不要涂,不然得大病了也影响判断,那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可不是骗你的。” 钱珊珊猛站起身,“你咒谁呢?” 苏半夏无辜脸,“钱同志,你怎么还搞封建迷信呢?我说的是科学。唉,还是要学习新思想,学习不能放下啊!” 钱珊珊被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半夏一个脏字没说,张口医学闭口科学的,她都不能说她态度不好——她一直在微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呢?要实话告诉大夫,不要讳疾忌医哦。” 钱珊珊就算是打了粉,现在脸色也很难看。 她不开心苏半夏就开心了,于是笑得更温柔。 “要不你把手伸出来呢,我给你把把脉?” 钱珊珊绷着脸,“不用了,我突然觉得不是很难受了,就先走了。” “别啊,来都来了,还说看看吧。”苏半夏从没有觉得“来都来了”这句话这么合乎场合。 钱珊珊冷冷说道:“苏大夫还真是巧舌如簧啊,不知道医术跟嘴皮子哪个更厉害。” 苏半夏挑眉,说看病呢,你说我嘴皮子干什么,自己说不过我就开始搞人身攻击? “医术就是水平一般,你敢让我看吗?”苏半夏也不哄着她了,“刚才的好医生让你撵走了,非要我一个半瓶子晃荡的,我有什么办法?” 钱珊珊抬起下巴,“是啊,我要让你看,不过今天是预约,明天去我家,我要你出诊。” 苏半夏面无表情,“我明天休息。” 钱珊珊眉头一跳,“那后天!” 阮菲扯扯苏半夏的衣服,让她客气一些。 苏半夏用出最后一丝对病人的耐心,“那您需要跟我们主任申请一下,我们一般是不出外诊的。” 钱珊珊势在必得道:“我钱珊珊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过。” 是吗,那你咋嫁给秦康了呢,苏半夏如是想。 第272章 双刀赴会 “我告诉你,已经给你报上名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再敢给我搞幺蛾子,我揍你信不信。”苏半夏牵着苏晨从学校出来,率先警告他。 苏晨皱着脸,“知道了。” 苏半夏周一专门请了假出来跟苏晨办理赴京比赛的手续,一进数学组办公室的门,别说林听涛一个副组长了,连组长石宽和副校长张志坚都专门在屋里等着他们。 一屋子的老师盯着苏半夏签了同意书,生怕她后悔。 临出门林听涛还激动不已地攥拳表示一定带苏晨取得一个好成绩,那架势要不是苏半夏是个女的,他能握着苏半夏的手不放,恨不得对天起誓。 苏半夏只能客气道:“还请林老师多费心了。” 林听涛是这次带苏晨跟随省队去京城考试的负责老师,听说本来这次负责老师是上次的田老师,毕竟田老师有一定的经验。 但上次田老师跟他们闹了一些不愉快,苏晨自己说想让林听涛带他去,一个大馅饼就这么“咣当”砸到了林听涛头上。 本来苏半夏还奇怪,田老师一个普通老师怎么看起来比林听涛还有地位,但出校门的时候看见田和光阴沉着脸跟数学组长石宽现在一起,石宽还和颜悦色地跟他说些什么,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警告完苏晨之后,苏半夏还要回去上班。她只请了半天班,下午要回去找乔浮白报道。 现在晁解放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苏半夏不放心苏晨一个人回去,带着他回了医院。 带孩子到单位没什么稀奇的,医院里很多成家的大夫和护士都这么做过,只要孩子不捣乱乖乖在办公室待着,一般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苏半夏一个刚结婚一年的小媳妇带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去了医院,还是让大家吃了一惊的。 “这是我弟弟,麻烦大家了,他就在这儿看书,绝不会乱跑的。”面对大家惊诧的目光,苏半夏解释道。 小陈大夫把手上的铅笔挂在耳朵上,围着苏晨转了半圈,“小苏师妹,你弟弟跟你长得不太像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半夏凉凉道:“是吗?确实,听说陈师兄闺女跟你特别像。” 小陈大夫眉头的川字纹又被挤出来了,“那能一样吗?我闺女当然要随我,这样别人才能一看就能看出来我们是爷俩呢!” 话这么说,但闺女太像自己了,还是让小陈大夫很是落寞了一番。 小陈大夫其实长得还行,就是一双小眼睛和一个蒜头鼻让闺女给遗传去了,他媳妇倒是汪汪大眼高鼻梁,可没遗传孩子身上也是白瞎。 孩子刚出生那几天,小陈大夫可没少在办公室长吁短叹。 后来乔浮白被他叨叨烦了,就说“你再嚷嚷全天下都知道你媳妇生了一个丑闺女!” 这话真管用,小陈大夫念叨“我闺女哪丑了,可招人稀罕了”,之后倒是再没唠叨过。 不过传言还有另一个版本,有人把小陈大夫的话传他媳妇耳朵边去了,他媳妇当场就要收拾东西回娘家。吓得小陈大夫连发十八个誓,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开玩笑,他媳妇还坐着月子呢。 不过,以后每次再有人说起这个,小陈大夫还是皱着眉强调“女大十八变”。 变不变的苏半夏不知道,她只知道再跟小陈叨叨下去乔浮白就要来骂她了。 “晨晨,你就坐这个位置上,水杯在这儿,要是饿了抽屉里有桃酥,别乱跑啊。” 苏晨乖乖点头,苏半夏急匆匆去更衣室换衣服。 片刻后到了药房,乔浮白正归置着新到的药材,余光瞅见苏半夏进来指指门口堆着的袋子,“这些还要处理,你把它们分类好。” 得了指示,苏半夏蹲下干活儿。 可药材分了还没一半,赵思华推开了门,她一脸焦急,“哎哟,小苏啊,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乔浮白拍拍手上药材的沫子,“她不在这儿在哪儿,我跟你说今天再借人不行了,你也看见了,活儿可多,干不完明天得断药。” 赵思华犹豫地看了一下地上的大小麻袋,皱皱眉道:“我再去争取一下。” 待赵思华出去之后乔浮白淡淡说:“一会儿她说什么你都别答应,就说自己手没有恢复好。” 苏半夏懵懵地答应了一声。 果然如乔浮白所说,赵思华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老乔啊,不行,那边非得让小苏过去。” 乔浮白把一点一点过着秤,神色平淡,跟赵思华火上墙一样的急躁形成鲜明对比。 “她是什么医学圣手啊,有什么病是她能看我看不了的,还非要找她,我这儿缺人呢,找别人去。” 赵思华被乔浮白的话说得有些下不来台,站在原地脸色难看。 说实话,自从老主任去世之后,大家都把赵思华当接班的主任看,以前对她也尊重,但现在更尊重了些。 像乔浮白这样的,整个医院也就他一个人。 “老乔,帮帮忙,是秦部长家的人来请的,上午就来了一趟了,谁知道小苏请假了,人家下午又来了,正在门口等着呢,还专门开车来接的。” 乔浮白放下手里的秤,转过身看着赵思华,久久没有说话。 赵思华被乔浮白看得不自在起来,“怎么了老乔,你这么看我干啥?” 乔浮白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非要她去是吧?我跟她去。” 赵思华不假思索地拒绝,“那怎么行,你不在咱们这半层楼都没有主心骨儿。” “是吗?我还成主心骨了?那我咋不是主任呢?” 赵思华顿时说不出话了,“老乔,你……你也怪我?” 乔浮白脱掉身上的白大褂随手丢在椅子上,“我哪有资格怪你啊?不是说除外诊?走吧。” 赵思华没有说话,别过头好像红了眼。 苏半夏还蹲在麻袋边上,手还没从麻袋里出来。 “还傻愣愣的,人家找你呢,还不走?”乔浮白见苏半夏没有跟上,没好气地斥道。 “哦,马上。”苏半夏拍拍手上的尘土,看赵思华还是那个样子,也没跟她打招呼,边往外出边脱白大褂。 回到办公室苏晨正写着林听涛布置给他的习题,旁边还趴着一个小陈大夫。 听见苏半夏进来的动静,苏晨两耳不闻,小陈抬起头脸上尽是赞叹之色,“小苏师妹,你这弟弟绝了啊,他这题是小学数学吗?也太难了,我都看不懂。” 苏半夏把白大褂挂在椅子靠背上,她才没工夫跟他显摆呢。 “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学习的,行了我出外诊,马上就得走。” 苏晨闻言抬起头。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我出去给人看病,你乖乖坐在这儿,除了我和你姐夫,谁来都别跟他走啊。” 小陈把手上的书扣在桌子上,“放心吧师妹,有我呢。” 苏半夏指指外面,“刚赵主任来了,你还偷懒儿。” 小陈却坦然一坐,“嘿嘿,我今儿有论文要写,院里的任务。” “行吧,我走了。”苏半夏翻出新的白大褂塞进包里就匆匆走了。 在门口跟乔浮白会合,他也是一样的,一身簇新的白大褂。 没办法,院里的规定,只要是出了医院还以医院医生的身份活动,必须穿新白大褂,注意医院形象。 车上的司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声,“只要苏大夫一个人去。” 乔浮白一挑眉,“我是苏大夫的助手。” ! 什么?苏半夏觉得自己要折寿。 乔浮白按住苏半夏蠢蠢欲动的胳膊,“苏大夫旧伤未愈,需要我从旁协助。”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了一下乔浮白,“你……助手?” 乔浮白点头,坦荡极了,“我入门晚,天赋也不高,自然是后生。” 苏半夏手攥得死紧,只觉得下一秒老天爷就要劈她。 司机又狐疑地看了两眼,终是没说什么,发动了汽车。 第273章 鸿门外诊 下了车之后,苏半夏发现他们在一个纺织厂的家属院,四处写着标语,“昌新港第一纺织厂”“爱厂如爱家”随处可见。 司机沉着脸制止了苏半夏的左顾右盼,然后在前面带路。 最后三人在一座单独的小院儿停了下来。 这是三个人太扎眼了,尤其是苏半夏和乔浮白,一人穿一身儿煞白的白大褂,四处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 跟着进去之后,苏半夏发现客厅里坐着的是当日钱珊珊婚礼上匆促一见的秦部长秦天亮,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着报纸,穿着休闲舒适的家常衣服,看上去跟平常见的颐养天年的退休干部没什么两样。 但是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岂知不是惊涛骇浪。 “秦部长,请问钱珊珊同志呢?”苏半夏率先开口。 秦天亮伸手示意他们坐下,“珊珊还没回来呢,不着急,苏同志请坐吧。这位是……” “这是我们医院的乔医生,我医术尚且不精,还需资深的医生为病人诊治,马虎不得。” 乔浮白点点头,秦天亮完全没把乔浮白放在心上,一个在军区医院混了数十年的老医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坐吧二位,反正时间还早,不妨聊聊。” 苏半夏理了理白大褂,“时间也不早了,回去我们还有很多药材要入库,还请秦部长给钱珊珊同志打个电话,我们早看早走,再说了,病情也耽误不得。” 秦天亮看着苏半夏装模作样,笑了笑,“不是珊珊请你来,是我请你来。” 苏半夏挑眉,“既然没有病人,我们就告辞了。” 说着苏半夏就要站起身,但乔浮白却没有动。 秦天亮赞赏地看了乔浮白一眼,“还是这位大夫聪明,小苏啊,你还是坐下听我把话说完的好。” 他连乔浮白的姓都没记住,乔浮白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苏半夏安生坐下,“秦部长要说什么?” 秦天亮看了乔浮白一眼,乔浮白当没有看见,就是不说出去,秦天亮倒也没强求,说:“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前我家儿媳妇珊珊和你有点误会,我这个做长辈的,从中说和,还望你能不计前嫌,放下这段过往。” 放下。 说得真轻巧啊。 见苏半夏面无表情地没有反应,秦天亮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一直这么下去,对你对程团长都不好,对吧?” 苏半夏绽开一个笑,“秦部长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什么叫对我对程延都不好?他哪里有不好的。” 秦天亮也无所谓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自顾自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咱们现在就是尽最大的诚意弥补,这样,我先说个条件,要是苏大夫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商量。” 苏半夏抬起眼皮,在秦天亮的视角看来,就是苏半夏心动了。他就说嘛,谁会在利益面前不为所动呢。 “三年,我保你当上你们中医部的副主任,五年我保你当上主任,不到三十岁的主任,建国以来也没有几个啊。另外,我可以额外补给你一千块钱,就当是……那段日子对你的补偿了。” 一个主任的位置,一千块钱,还真是大手笔。 苏半夏垂着眼睫,看上去在思考。 秦天亮继续拿着报纸看,那悠哉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苏半夏会怎么选择。 本来也是,罪都受了,这补偿不拿白不拿。 一时间,客厅里落针可闻。 “呵……” 秦天亮抬头,问:“这位大夫为何发笑啊?” 乔浮白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不以为然道:“听到个笑话,就笑笑嘛,秦部长家规矩这么大,笑也不行?” “笑当然可以,不过秦某人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你介不介意跟我说说你笑什么呢?让我也乐上一乐。” 乔浮白单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侧首看秦天亮,“坊间传闻,秦部长是个极爱子女的人,对自己的亲子那是捧在手里抱在怀里,皆是出于对原配的思念与追悼。” “确实总有人爱说道两句。” “可我今天来发现好像也不尽然哪!” 秦天亮把报纸放下,来了兴趣,“这话什么意思?他不爱读书我也不勉强他,还给他在老家安排了工作,他喜欢钱珊珊,我就给他娶回来了,三媒六聘,那是在市里最好的饭店办的,还不够吗?” 乔浮白作疑惑状,“这就够了吗?难道这不是一个做父亲该做的吗?那您作为一个父亲罪基本的呢?我倒是没有看出来。亲子学业不精,继子倒是才名在外,亲子窝窝囊囊的龟缩在老家的这么一个……一个即将败落的纺织厂,当工人,继子却是京城政坛上口口相传的前途远大之人。我倒是不明白了,谁是亲生的啊?” 秦天亮脸色微变,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这位医生有所不知,我儿子随了我,是个大老粗,看见书本就头疼,我那继子啊,倒是在学习上有天分,可孩子也不能换不是。京城水深,我的能力也最多卖卖老脸给他在老家谋个工作,有个营生就算了,其他的,我也不能用我的公权为私义铺路啊,这样,哪里对得起dang,对得起人民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乔浮白一副恍然大悟状,“那房子家具也都是您亲自给儿子置办的?” 乔浮白指着沙发和柜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是我爱人准备的,她花了很多心血的。” 乔浮白却不接话了,转头跟苏半夏说:“我看,秦部长是要通过你跟程团长联系上,你想想也是啊,你一个半瓶子小大夫有什么可利用的,也就是程团长了嘛。” 大家心照不宣没有说透的东西就这么被乔浮白赤裸裸摆在了桌面上。 秦天亮重重放下茶盏,“这位大夫,还是喝茶吧,有时候少说话,才能安安稳稳。” 乔浮白充耳不闻,“你听见了吗?你对主任的职位和一千块钱心不心动啊?心动就快答应下来,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我还指望你当了主任给我当靠山呢!” 苏半夏不知乔浮白犯什么病,有些不知说什么。 “哎呀,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别答应。”乔浮白摸着木质茶几。 秦天亮听他说话越来越没谱儿,“你出去,小张——” 乔浮白扶住被秦天亮带的晃了晃的椅子,“秦部长别生气啊,我为您着想呢,您知不知道程团长老爹是木匠出身啊?都说龙生龙凤生凤,程团长可是从小在刨子木料堆儿里长大的。” 秦天亮脑门儿青筋直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然哪,程团长一进门儿就会‘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觉得您是个傻子,谁家家具拿楠木做啊?”乔浮白没正行地把话说完,然后不顾气得脸色青紫的秦天亮,冲苏半夏说:“还不走?谁要在棺材堆儿里喝茶。” 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出来了,苏半夏几乎一句有用的没说,全部是乔浮白在发挥。 来时有汽车接,回去只能坐路边老乡的驴车了。 乔浮白倚在装着棉花的车上,晃晃悠悠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悠哉极了。 苏半夏忍不住问:“乔医生,你怎么这么大胆子,他好歹是个部长呢。” 乔浮白翻了个白眼儿,“部长咋了,省长找我看病也没那么横。” 哦……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第274章 吴双借钱 就这样坐着驴车回医院,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下班。 乔浮白看上去心情很好,甚至还给自己泡了杯茶,要知道他的保温杯里永远都是胖大海和枸杞,今天还泡上茶了? 赵思华已经不在医院了,应该是又去田家了。 回到药房,里面的药材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地上,苏半夏换回旧的白大褂马上利索地卷起袖子收拾起来。 于是一个归置,一个分类,不大的房间里只有药材的摩擦声,弥漫着五花八门的味道。 “笃笃——” 苏半夏回头,拿药窗口外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吴双。 乔浮白头也没回,像是脑后长了眼似的。 “差不多了,下班吧。”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还有这么多没收拾呢。” “不差十分八分的,明儿再弄。” 见吴双脸上有些焦急之色,苏半夏把麻袋拎到墙角儿,“行,那我明儿早点来。” 开了门吴双就走上前来,苏半夏问:“怎么了吴姐?” 吴双左右看看,“我们出去再说。” 苏半夏点点头同意了,“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五分钟之后,苏半夏牵着苏晨出来,走到医院大门口之后苏半夏才再开口询问。 “吴姐,什么事啊?” 吴双面色有些难堪,“苏妹子,你能借我点儿钱吗?” 苏半夏有些讶异,这些日子吴双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好,即使做着比较辛苦的工作,但因为很自由,所以一直乐在其中。 这样的样子倒是第一回见。 “行,你先把话说明白,别让我担心啊,是吧?” 吴双话还没说,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苏半夏拉着到了一边偏僻的地方。 “别哭别哭,有事儿一起解决,你先别慌,是家里出事了?”看见吴双这个样子,她只能想到老家的父母,要不然就是跟着张伟强回了老家的张前进。 吴双抽噎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我……张伟强他个混蛋,孩子病了……他不拿钱给孩子治……孩子都快不行了……” 果然,孩子跟着走就是拿捏住了当娘的软肋。 “我……我凑了这几个月的工资,可是我怕不够。”吴双擦着眼泪,“苏妹子,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不能看着孩子病不给孩子治啊。” “没事,嫂子,你跟我回去,我给你拿钱。”苏半夏远远看到了程延,心里一咯噔,不知道程延愿不愿意借钱给张伟强的儿子治病,应该愿意吧。 “程延——”苏半夏冲程延招手,苏晨跑过去程延一把把他抱上了后座。 “吴姐,好久不见啊。”程延笑容淡淡地跟吴双打着招呼。 吴双脸色不自然地应声,她一直都没有跟程延直接接触过,虽然苏半夏说她不需要为张伟强做的事情负责,可面对程延,她还是没有底气,更何况这次是来借钱的。 苏半夏上前挽住程延的胳膊,“你今天来得早啊?” 这才不到五点半呢,平时他差不多六点,现在单位都调整到了夏令时,下班都往后延了半小时,六点下班。 程延扶了扶歪斜的苏晨,“今天去师里开会了,结束得早。” “我跟你说个事儿,嫂子你帮我扶一下车子。”苏半夏推着程延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程延敛眉看她,“做什么坏事了?” 苏半夏挠他的掌心,“我在医院里能做什么坏事啊,就是你也看见了,吴姐……” “吴姐怎么了。” “吴姐说……借点儿钱。” 程延看着卖乖的苏半夏,这样的她少见极了,平日里都是理智又锋锐的,今天挽着自己的胳膊撒娇的样子,真是……让人惊讶的窝心。 “哦……借钱啊……” 程延一副不想借的样子,苏半夏的目光追着他的眼睛,“怎么了,我大话都说出去了,你不能让你媳妇丢脸啊,对不对?” “我媳妇不想丢脸啊?” “啊,不想。” “借也不是不行,我有个想法啊,就是……” “得嘞!” 苏半夏得到可以借的答案之后便一把将程延推出去老远,“吴姐,你跟我回家吧,今晚在家吃饭。” 说完又回头跟程延说:“我不管,今晚我必须见到晁解放,给我找人去。” 程延叉腰,“翻脸不认人啊你?” 苏半夏一脸无辜,“我哪有,不是你说可以的吗?” “我说可以……”程延当着吴双不想把话说太透亮,无奈极了,“行行行,我去给你找,行吧?” “行,晚上我给你做红烧肉。” “这还差不多。”程延尚且满意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去找晁解放,他还真知道晁解放在哪儿。 吴双看着程延远去的背影,“妹子,真没事吧?不能因为我让你们两口子闹别扭,我这……” 苏百姓摆手,“吴姐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咱先回家。” 再次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吴双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去形容她的心情,只觉得闷闷堵堵的。 “吴姐,前进到底是怎么了?”苏半夏小声问道。 吴双想哭的劲儿已经过去了,这会儿叙述下来情绪比之前稳定太多了。 “在县里上学,在他奶奶家住,又不能住校,只能天天跑,昨天下大雨,一脚踩滑掉坑里了,胳膊被树枝穿了个透,脑袋磕石头上了,现在都没醒。” 胳膊被树枝穿透,听着就牙酸。 苏半夏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道:“等钱汇过去,一定会好的。” “嗯,肯定会的。” 苏晨坐在后座插嘴道:“前进哥的爸爸呢?他不给前进哥治病吗?他不是很有钱吗?” 苏半夏轻轻拍他的脑袋,“大人说话,少插嘴!” 吴双苦笑,“他的钱,都养新媳妇儿跟新儿子去了,哪还有我家前进的活路。” 这真是个让人吃惊的消息。 张伟强结婚了? “吴姐,你们这才离了多久啊?他这么快就找了?” 吴双看向远方,远山的树木郁郁葱葱连成遮天蔽日的一线,她的儿子就在比这山还远的地方。 “他虽然是犯了错误,但还是成功转业了,县级干部怎么了,在他们老家照样吃香的很,还有黄花大闺女愿意跟他呢。” “吴姐……” 吴双黯然低头,离婚了是离婚了,可毕竟是十数年的夫妻感情,张伟强竟然真的这么凉薄。 “那也不能不给孩子治病啊。” 吴双冷笑,“治了,他说他出了前面抢救的钱,后面的住院吃药打针输液,我就要出了,不然医院要是把前进撵出去他不管。” 这种爹……也真是,都不怕孩子长大了恨他吗? 第275章 张伟强混蛋玩意 “吴姐,我想念你做的汤想了好久了,今天你可得好好给我做一锅,别觉得你是客人就能等着吃啊。”苏半夏翻着厨房里的食材,干菇、鸽子、葱姜蒜,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吴双挽着袖子,“那你就等着吧,别的我不敢说,我做汤是真敢打包票,就是好喝!” “嘿嘿,行啊!” 苏半夏把大案板让给吴双,自己用小案板切着猪肉,答应了程延要给他做红烧肉的。 苏晨趴在门口,“我可以找大福他们玩儿去吗?” “可以,但不许去河边儿啊!” “哦——”苏晨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妹子,不是我恭维你,你这俩弟弟妹妹,是真懂事儿。”吴双感叹着,“苏晨是你亲弟弟就不说了,程欢丫头,能干又体谅你,你说现在哪家没有姑嫂矛盾的,中间还掺着个拉偏架的丈母娘,你们就没这种事儿,我看您这小姑子对你比对她哥还好呢!” 苏半夏微笑点头,“是,程欢是个好孩子,不过我刚开始已嫁到他们家的时候,别提她多气人了,见我不打招呼,就会跟我厉害,见着她那个欺负她的嫂子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有时候也气人得很。” 吴双惊讶:“程团长还有兄弟呢?” “哦不是,他娘嫁了两次人,那个是继嫂,不过他那个哥跟程欢是一个爹,哎呀也磋磨人,不提了不提了。” “那程团长老娘呢?还在那家人家里呢?” 苏半夏风轻云淡摇摇头,“没有,离了。” “离了?”不是吴双见识短浅,现在的女人,像她这样的在老家已经让人指指点点了,程延他娘少说得五十了吧,离两次婚! “过不下去可不得离嘛,让人说两句怕啥的,总比命都搭里强。” 吴双对这个倒是赞同,“也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苏半夏余光瞟了吴双一眼,“嫂子,你咋知道……张政委又找了一个?” 吴双嗤笑,“我咋知道,我在医院稳定之后就跟老家联系了,我儿子在老家受委屈,他就在学校把生活费省下来偷摸给我打电话,打一回哭一回,我这心里啊……跟油煎没两样。” “前进在家受委屈了?” 吴双眼里都是愤恨,剁鸽子的手劲儿都大了不少,“他张伟强在家都不受待见,他生的儿子就受待见了?而且,他又找了一个年轻的,人说了不跟孩子一起住,他个王八蛋就同意了,把孩子扔在他妈家里,一个月给不了仨瓜俩枣的,他娘能不给孩子气受吗?我知道之后就把工资打回去给我妹子,让她偷偷给前进,这孩子才一天能吃上两顿饱饭。” 苏半夏手上都是油腻,也不好用肢体安抚她,“那……吴姐,你要多少钱啊?” 吴双忙用袖子擦眼睛,“妹子,我说这话不是跟你狮子大张口的,我是……实在是没人说话,我不知道跟谁说,别人都笑话我,说我糊涂说我势力,可你知道我是怎么个人对不对?我就是开个头忍不住,我不要多,二十块钱就成。” 苏半夏一簇眉,“吴姐你跟我开玩笑呢?现在普通病没个三块五块的都从医院里出不来,前进也不算小事儿,二十都不够你一天霍霍的,这样吧,我先给你拿一百,不够了咱再想办法好不?多了我也实在没有,你也知道前阵子我家里也……” 吴双摆着手,“妹子,你这么说话我都没脸接你的钱,这事儿张伟强还得背个责任呢,我不要多,就要二十,我自己还有一些呢。” “听我的,我一会儿去给你拿钱,还是多备着点儿好,用不完你再还给我嘛,之前前进也经常‘婶儿’啊‘婶儿’地叫我这么多天,我对他也有感情呢,你忘了他帮我家苏晨打过那么多次架了?好家伙刚在外边儿挨完揍回到家又挨你一顿。” 吴双也想到了过去,本来沉浸悲伤之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那我就不去岑嫂子家了,妹子你放心,这钱我一定还!” 苏半夏笑着点头,“我相信你吴姐。” 闲话也说了差不多,吴双也要大展身手了。 她一边往锅里倒着油一边说:“真别说,我搬到小河村之后啊,正儿八经下厨的时间倒是少了,这煲汤的手艺都生疏了。” “那今儿就熟悉熟悉,手艺可不能丢,以后等时代进步了,吴姐你就开个小餐馆儿,指定能发财!” 吴双一点儿没当真,“开饭店的都是国家的人,我哪有那光景啊!” 苏半夏知道以后的走向,“以后不会一直这样的,现在什么都不方便,国家肯定会同意老百姓也支摊儿做生意的,你看现在抓的都不严了嘛,那些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自己支摊儿?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那叫……”苏半夏想说那叫创业,但现在没这个词儿,“反正以后一定会变的,你就等着吧,到时候就是吴双姐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吴双想象了一下也美滋滋地说:“行啊,要真有那机会,我就开个小饭馆儿,你来吃饭我不收钱。” “你说的啊,我要去了你收钱我可啐你。” 吴双哈哈大笑,“行,我一定不躲。” 难过也过去了,欢乐也过去了,吴双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顺手还帮苏半夏切了菜。 “媳妇——”程延在院子里喊人。 “哟,程团长回来了。” 苏半夏透过窗子看不清楚,“我出去看一眼啊姐。” “行,去吧。” 苏半夏站在大厅门口,就看见程延死拉着晁解放拽不进来,两个人僵持在院子里。 要说程延是能拖动他的,笑话,一个从军多年的军人,一个从小营养不良的豆芽菜,程延无非是怕伤到他罢了。 程延求助地看着苏半夏。 苏半夏冷冷看着晁解放,晁解放也不敢抬头看她。 “放开他吧”,苏半夏对程延说,“强扭的瓜不甜,一家子也不是强逼着聚的,让他走,以后啊,我也不是谁的姑,也没有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大侄子。走吧,走了干净!” 晁解放被程延松开了,却又不跑了。 “没……没有……” 像个落水的小狗,可怜巴巴。 第276章 借钱 院子总共这么点儿大,有个什么动静儿都能听清楚,几乎是苏半夏一开口吴双就听见了。 “你给我等着的。”苏半夏伸指点了点晁解放,然后进屋了。 程延知道她看见晁解放安全回来,心里的气差不多就消了,伸手搡了晁解放一把,“傻小子,还不进屋,等着挨二轮儿骂啊。” 晁解放摸摸鼻子,跟着程延进了屋儿。 一进屋晁解放就熟门熟路地拿笤帚扫地,只要是晁解放在,这地上就别想有一点儿明面上的垃圾,还有厨房里和院子里的水缸,都是满的。 待苏半夏又进了厨房,吴双搅着锅,眼睛还不时往外看,“妹子,那小伙子谁啊?” 苏半夏洗了把手,“我远方侄子。” 吴双一脸惊诧,“你这么小有那么大侄子?” “可不咋的,我辈分大呢,我从出生就应姑姑了应姨了。” “那也是,人小辈分大这事儿也没办法,那再加个菜不?” 苏半夏把成块儿的猪肉放海碗里腌上,“不用,他不算客,还值当为他加菜了?哎吴姐,这汤最后用加点海虾米啥的不?” 吴双的思绪被拉着走远了,“那加啥虾米啊,加虾米味道就败了,最后就加点儿嫩葱梗儿小香菜啥的就正好,不能乱加东西……” 听着吴双不再追问晁解放的事,苏半夏也放下心来,要不是刚才吴双在,苏半夏才不会那么轻易让晁解放这事儿过去呢。 忙活半晌,四菜一汤也上了桌了。 “清炒芥菜。” “黄瓜拌猪耳朵。” “卤什锦。” “吴姐的红枣鸽子汤,里面还有我放的黄芪,补血养气可好了。” 程欢和苏晨轮流进屋端菜,出来一道苏半夏跟店小二似的喊着菜名儿,尤其到吴双的汤上桌之后,给吴双夸了个大红脸。 “你说自己做的菜呀,这么硬的红烧肉我们可没吃过。”吴双笑着说苏半夏。 苏半夏亲自端着一盘红亮亮的红烧肉出来,“自卖自夸能少了我吗?我们老苏家独门秘方,苏东坡知道吗?那是我们本家,都是有家传的,一会儿都多尝两块儿啊!” 桌上四道菜把汤盆围在中间,虽然菜样儿不多,但都是满盘子,绝对够吃。 “程团长啊,你这媳妇儿真娶着了。”吴双夸着。 程延与有荣焉道:“那绝对的,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娶了我媳妇儿。” 苏半夏听不下去,“行了行了,还一唱一和的,快动筷,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话间几双筷子都奔向各自感兴趣的菜式。 苏半夏给自己盛了碗鸽子汤,尝了一口两眼冒光。 “吴姐,你这煲汤的手艺真绝了,回头我们都有功夫了,你得教我啊。” “这还用教?总共那些东西,放砂锅里熬呗。” 苏半夏不同意,“补身的汤我也知道不少,但就是做不好,掌握不好火候还有放调料的时间段,回头你多教教我。” 吴双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行,等这个月我放假了就教你。” 程欢嘴里嚼着红烧肉,吃得满口喷香,含糊不清道:“嫂子,你这个肉做的有甜味儿,好吃,不像问我娘做的,咸死了。” 吴双笑道:“你嫂子专门化了不少冰糖呢,能不甜吗?” 苏半夏给程欢擦擦嘴角的酱汁,“要是你过几天期末考试数学能打到九十,我就还给你做,要是下个月的升级考试能合格,我给你做锅包肉吃。” 程欢眼睛都亮了,“啥是锅包肉啊?” “锅包肉就是猪肉裹上淀粉,炸了之后再蘸熬好的酸甜酱汁,可好吃了。” 程欢举手保证一定能考上初中。 现在小学是五年制,程欢五月就要进行初中考试了,淘汰率不低,苏半夏一直为她的数学犯愁,可她就像是没开数学这个窍儿,每次苏晨给她辅导数学比自己做一套难题还头疼呢! 吴双夹了一块儿红烧肉到嘴里,入口就是冰糖的甜味儿,但又不过于浓郁,随后就是满口咸香,肥瘦相宜,在嘴里嚼着都弹牙。 “妹子,你这种做法咱这边儿没见过,你们老家那边儿的?” “不是,我们老家也就是放盐煮,没有这么又煎又炸的,我这是跟我们镇上国营饭店的大厨学的,他偶尔做过一次,我就问了一嘴,人家囫囵一说,谁知道还真做出来了。” “那还是你有天分。” 饭后,程延带着晁解放和苏晨去河边消食,程欢去了洗澡间洗澡。 苏半夏回屋拿出了一百块钱拿给吴双,还从厨房收拾出了一些能放得住的饼。 “吴姐,来拿着。明天你赶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钱就放在最贴身的兜儿里,但是我觉得你还要长个心眼儿,钱送回去,你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怎么花你说了可不算。我寻思回到老家还是要找个靠得住的人去看着这笔钱怎么花,毕竟是给孩子治病的,给孩子花咱不说啥,就怕钱花得不明不白,你说是不?” 吴双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要是可以,她更想一直陪在儿子身边,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当时就想奔往火车站。 但冷静下来之后,她知道,孩子现在需要的不是妈妈,是救命的钱, 她得有钱,才能给孩子治病。现在在昌新港她还有一份尚有盈余工作可以贴补前进,可脑子一热回去了,她从哪能挣到钱啊。娘家不要她,她就是上大街上乞讨有手有脚的都没有人丢给她钢镚儿。 所以她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看看孩子的情况马上就回来。医院的清洁工作也有的是人盯着,她不能离开太久。 要是孩子情况不好,那工作……就不那么重要了,可她不相信她吴双的儿子就那么寸,一下子就折在这么个小水洼里了。 “妹子,我一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以后有机会我当牛做马回报你。”吴双噙着泪水,紧紧握着苏半夏的手。 苏半夏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可承受不起,明天一早的火车,还是早点儿回去,然后收拾一下东西,明儿个赶早。来,这筐韭菜饼你带着,明天在火车上吃。” 吴双推拒,“我哪能要你东西呢?” 苏半夏一脸不赞同,“你以后开了饭馆我要白吃一辈子的,我这叫提前投资,快拿着,要不然以后我可不好意思进你家店。” 一句话说得吴双啼笑皆非,还是接过了筐。 “那我走了。” 苏半夏点头,“走吧,别害怕,前进不会有事儿的。” 吴双点头,然后一手钱一手韭菜饼地离开了程家,夜色笼罩下,她不时用袖子擦拭着脸颊。 第277章 上门请人 一进五月天气就热得很了,苏半夏苦夏,医院又忙,这段时间可是消瘦了不少。 先前乔浮白说话得罪了秦天亮,赵思华还专门找他谈了话,但乔浮白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说了。” “我就说了,怎么的吧?做了不让说啊?他心思不纯还不让人念叨两句?” “处罚我吧,为我说了不知道从哪来的领导两句闲话处罚我吧!开除我!反正这活儿我早不想干了。” 眼看乔浮白越说越不像话,赵思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老乔,你也不是小孩儿了,说了不负责任的话就得承担后果,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呢?” 乔浮白还是自顾自地包着药材,“我哪儿耍脾气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家家具就是楠木做的嘛,还大领导呢,这都瞧不出来。” 赵思华跟乔浮白说不通,最后说让他回家反省一个星期,乔浮白当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小陈大夫看见羡慕坏了,感叹道:“这哪是惩罚啊,简直是放假啊!” 苏半夏横他一眼,“要不你也去骂秦部长一顿?” 小陈抖抖肩膀,“我可不像乔大夫,我还年轻,还要前程呢。”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去接乔浮白的班了,没办法,分拣药材这种琐碎又枯燥的活儿,有资历的医生不乐意干,没资历的又不是谁都有能力干。 最后,这活儿还是落到了苏半夏头上。 但乔浮白在家还没有待够一个星期,赵思华就皱着眉叫苏半夏去乔浮白家里找他。 “可是,我不知道乔大夫家里在哪儿。” 赵思华又往办公室瞅了两眼,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我给你地址,中午吃饭前,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让他回来。” 苏半夏捏着赵思华给写的乔家地址就懵着出了医院的门。 广祥路,35号。 广祥路在哪儿啊! 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绕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路边一个正在玩儿的孩子让人领着去的。 小姑娘一路把她领到广祥路口,她笑眯眯道:“姐姐,广祥路已经不叫广祥路了,现在叫解放路,以后你问解放路人家就知道是哪儿了。” 苏半夏看着路边新装不久写着“解放路”的路标,铁质牌子下还隐隐约约能看见广祥路的祥字。 唉。 苏半夏从兜儿里掏出块儿硬糖,红色的糖纸在手心里惹人注意。 “谢谢你。” 小姑娘从善如流地拿了自己的“报酬”,苏半夏又捏了捏她的脸才往广祥路,哦不,解放路走去。 找到53号之后,苏半夏打量了一下大门,锈迹斑斑,门口的杂草看上去也有日子没收拾了。 是乔浮白的风格。 “啪啪啪——”抬手敲门。 “乔大夫,乔大夫在家吗?” 许久之后,院子里才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随后大门打开就露出乔浮白青白浮肿的脸。 苏半夏心惊,“乔大夫,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乔浮白打了个哈欠,然后背着手回了院儿,“没事儿,就是这几天熬夜熬多了。” 熬夜熬多了?这脸色岂止是熬夜,简直像熬夜偷渡过来的。 乔浮白一进屋就躺在了躺椅上,又闭上了眼睛,除了肚子的起伏还表示着这人活着,但凡刚进来的人看见都会想一下这人是不是死了。 屋里也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医院里那么强迫症,每次稍微把药房弄乱一点就要骂人的架势是不是装出来的。 “赵主任说让您回医院。” 乔浮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还是闭着眼岁月静好。 等到苏半夏以为他是不是睡过去了,他才嘟囔一句,“她让我回就回啊,不回。” 苏半夏无奈,劝道:“看赵主任的样子很着急,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紧急病人,您还是回去看看吧。” 乔浮白翻了个身,臃肿的身体压得破旧的躺椅发出“吱呀”惨叫,“多紧急的病人,无非是一些达官权贵,真是笑话,我乔浮白一身的本事沦落至此就是为了不给达官权贵看病,结果现在还是逃不出这个怪圈。” 苏半夏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身为大夫,都不能因病人的身份而对其歧视,只是乔浮白比别人稀罕,别个歧视穷人,他歧视权贵。 她这么想了,便这么说了。 “不管他是何身份,在我们大夫面前都是病人。” 乔浮白略回头,瞧了苏半夏一眼,“你才见过几个病人,知道什么,去去去,回去跟赵思华说,我不回去,不到一周,我是不会回去的。她不是要逞官威吗?这次我让她逞够,中医部最不服管的老人儿都被她治了,这下可没人不服她管了,我这是帮她呢。” 苏半夏叹了口气,“乔大夫,您还是跟我回去一趟吧,不管怎么样,病人是最重要的。” 乔浮白鼾声加重,显然是不配合的意思。 苏半夏看看杂乱的屋子,反正现在回去也是挨骂,叹了口气开始给乔浮白收拾起屋子来。 桌面上还有不知道几天前的剩饭剩菜,屋子里一股饭菜腐败的馊味儿,也不知道乔浮白是怎么在这环境之下待下去的。 窗户也不开! 剩饭剩菜倒到了门口的泔水桶里,找了块破抹布把桌子椅子擦了擦,最后把地面清扫一下,房子才稍微像个人住的地方。 厨房除了常备的米面粮油,没有别的东西,好在还有几个鸡蛋。 苏半夏磕在碗里两个,没有坏,于是又舀出半碗面粉,做了一锅鸡蛋疙瘩汤,因为上了酱油,微褐的色泽,粒粒分明的面疙瘩,漂浮在最上层的鸡蛋碎,看上去诱人的很。 就是没有青菜,可惜了。 苏半夏盛了一碗进了堂屋,“乔大夫,吃点儿东西吧,也不知道多久不吃东西了,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造自己的身体。” 乔浮白还是躺着的姿势,斜着眼睛看她,“别以为你做了点儿活我就被你收买了,我是不会去的。” 苏半夏假笑,“好的,知道了,能起来吃饭了吗?” 乔浮白这才起身坐到桌子前,拿起碗里的瓷勺舀了一勺先吹了半天。 苏半夏腹诽,还挺疼和自己,怕烫着。 乔浮白喝下第一口,像是在品味,久久没有喝第二口。 久到苏半夏都觉得饭都凉了,便开口提醒道:“您品什么呢?我没下毒,您放心喝吧!” 乔浮白回过神儿,反应过来苏半夏说了什么,嗤笑一声,“你要能给我下毒,你算出师了,以后你出去都得给你比这个。”说着左手比了一个大拇指。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那我走了啊,您慢慢吃,可别不刷锅了,多不卫生啊。” 乔浮白喊住她,“先别走,去我对门儿取我的衣服。” “什么衣服?” “我穿的衣服,喊黄婶儿,说取对门儿的衣服,她就知道了。” 看苏半夏还不动换,乔浮白“啧”了一声,“还不去,你打算让我穿着汗衫儿去医院啊?” 苏半夏乐呵呵道:“好嘞,马上给您取回来。” 第278章 特殊病人 紧赶慢赶,终于在中午下班前赶到了医院。 乔浮白穿着皱巴巴的衣服,被早在门口望穿秋水的赵思华给拽到了楼上。 中医部在一楼,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去别的楼层的,苏半夏耸耸肩拐弯儿回了药房。 推门一进去,阮菲正蹲在地上打扫狼藉一片的地面呢。 “你怎么在这儿啊?今天不是跟着赵主任吗?”苏半夏疑惑道。 阮菲指指楼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赵主任给我撵回来了。” 看来乔浮白还真没说错,真是个权贵,要不然赵思华也不会这么着急,没进门诊楼的时候,连胸外的主任都扒着窗户往下张望呢。 索性不做多想,这病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让她们这种小医生沾手的。苏半夏也跟着一起收拾起药房来,来了病人拿药就一个收拾一个配药,配合也算默契。 到了中午两人便顺理成章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你去找乔大夫家里找他了?”阮菲咬着筷子问。 苏半夏拌着面条,“嗯”了一声。 “乔大夫家里是不是很多医学典籍啊?”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典籍没有,垃圾很多,便摇摇头,“没有。” 但阮菲却是不信,“乔大夫医术这么厉害,能没点儿武林秘籍?你不知道,前几天去世那个田主任,他只是辈分高,操着老一辈人的架子,拿着益世堂的玉扳指而已,但真要按医术算,还得是乔大夫算头一号,要不然你看乔大夫这么横也没人敢惹他,就是因为他有本事。” 对于乔浮白如何有本事苏半夏不感兴趣,乔浮白厉害她是看在眼里的,不用别人多说,但阮菲说的田主任和益世堂她还真想知道知道内情。 “益世堂是什么?” 阮菲用异样的眼神儿看了苏半夏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也是,你不是本地人。”阮菲解释道,“在我们昌新港乃至整个省,益世堂是百余年来医术最厉害的中医世家,而且一直以来都是由南家嫡脉传承当家人的身份,坐落在昌新港,其他的旁支都在其他的市县开分堂,但随着传承,一代不如一代,民国的时候南家当家人开始赌博后来又迷上了赌博,败掉了大半身家,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老爷子去世之后,家里幼子接住了当家人的玉扳指,慢慢地也好起来了。” “后来呢?玉扳指怎么会被田主任拿到?” “田主任就是南家幼子,也就是最后一代当家人的大徒弟,南家传医师不拘泥于血脉的,只要是有天分,就可以拜师,但是……最后一代当家人南石被他大徒弟也就是田主任举报当年给异党送过物资,还给鬼子看过病,南石当家当时差点儿被枪毙,后来是多年的人脉还有其他的师叔师兄弟从中斡旋,这才保了一条命,然后不知道被送到哪个地方去劳改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 阮菲说着也是很唏嘘的样子,“当年饥荒的时候,益世堂开了所有的分堂救济百姓,却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 看来,当年被下放到枣姚县农场的就是南石了,当家人被下放,儿子儿媳身死,只剩下一个孙子,在桥洞子下苟且偷生,何其悲苦。 晁解放姓了晁,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能逃脱一劫吧。 想到这儿,苏半夏不免有些黯然。 “乔大夫也是个神人,当年出国留学学了西医,现在却靠中医立身,真是天才。”阮菲感叹道。 苏半夏懵了,“什么?当年乔大夫学的是西医?” “嗯,他还去我们学校上过课呢,介绍他的老师就说他是西医出身,回国之后转的中医,现在是国内少有的中西医兼顾的医生,要不然这么多大人物找他看病呢。” 苏半夏知道乔浮白有本事,不知道他这么有本事。 午饭吃完,又是一下午的忙碌,直到将近五点钟乔浮白才匆匆回了办公室,紧急收拾了一些常用的针包之后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要去京城一趟,你就跟着老李和小陈,赵思华找你去干什么,能推就推实在推不了就拉着阮菲和你一起去。” 苏半夏干站在取药口,“乔大夫,你去京城给大人物看病啊?” 乔浮白打着背包,“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秦家人再找你不用去,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到医院来拿人,放着一溜老大夫不用用你个半路出家的他们也站不住脚,不用理。最后一句,万万不可随意相信人。” 苏半夏心里还有些感动,“我知道了乔大夫,我一定老老实实在这儿。” “嗯。”乔浮白最后看了她一眼,便拎着包出去了。 这一去,至今半个月了都没有回来。 跟办公室的同事告了别之后,苏半夏拎着包下班。 程延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医院门口的榆树下等着,苏半夏缓缓过去,“这都夏天了,人都穿短袖了,你不用天天接我,我到家的时候太阳都没落山呢,你别太大惊小怪了。” 程延拍拍车后座,上面还垫了垫子,“那不行,我不放心。” 夫妻二人乘着自行车沐着夕阳而归。 “明天晨晨就要跟着省队去比赛了,给他准备些什么啊?”程延问道。 苏半夏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准备的,前几天给他买了两件新衣服,然后带点儿吃的,带些钱就该够了吧?” 程延也补充不出什么来,他犹豫了一下,问:“那要不要给关家那边打电话啊?” 苏半夏沉默了,关家和陈家一直和苏晨谈话的难点,平常什么都好说,只要一涉及到京城,马上就要急。 “我想想吧。” 程延也没意见,“反正打不打都有理由,你好好考虑,这次他去怎么说是跟着老师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我们也放心。” 苏半夏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子:“你放心,我可不放心,不行,我还是得给关洋打个电话。” 程延被她冷不丁拍的方向都偏了,“好好好,你说了算,回去就打。” “那你把他带出去玩儿去,这要让他知道,他该不去了。” 程延不赞同,“那要到了京城他发现你骗他,他生气咋办?” 苏半夏无所谓,“那是关洋的事儿,他头疼去吧,他儿子,该着的。” 第279章 赴京 次日,昌新港火车站。 苏半夏给苏晨理了理衣服,“听林老师的话,不要乱跑,也别贪嘴吃些凉的辣的,有不认识人叫你也别理,外边骗子拐子可多了。” 苏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知道了姐,我一定听林老师话。” 林听涛理解苏半夏的心情,但他也是第一次带小孩去京城比赛,紧张得很。 “苏晨姐姐,你放心吧,我们跟着省城的大部队,有专人老师给上课安排住宿和吃饭,我呢跟着就是去照顾苏晨的日常起居,检查检查他功课什么的,一定会好好照顾苏晨的。” 程延拍拍苏半夏的肩膀,“差不多到时间了,让晨晨上车吧。林老师,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二位放心。” 苏半夏最后给苏晨戴上小帽子,“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到了京城好好的,听老师话,有时间给家里来电话,啊。” 火车鸣笛声起,列车员已经在催促了。 看着林听涛带着苏晨上了火车,苏半夏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他从没有离开我这么远这么久过。” 程延揽住她的肩膀,“孩子大了,总要飞的,以后这种日子多了,你还能都这么多愁善感啊?再说了,马上程欢就要去市里读初中,你要再哭一鼻子吗?” 苏半夏横了他一眼,“谁哭了。” “行,你没哭,昨晚上可不是我媳妇儿站在晨晨房间门口哭的,也不是我媳妇儿给关洋打电话又是指桑骂槐又是威逼利诱地让人把苏晨给照顾好。” 苏半夏被程延揭老底揭得面颊通红,操起拳头就要捶他,“你说什么呢!” 程延捞住苏半夏的胳膊,“我不说了,不说了,这样也好,这俩孩子出去上学了,说不定你就有了你呢。” 苏半夏莫名,“有什么?” 程延一脸暧昧,大掌抚上苏半夏的腰腹,“咋还没有啊,我这么努力。” 苏半夏使劲拍上他的手,“少耍流氓啊。” 程延按着苏半夏的小肚子,“我说真的呢,媳妇儿,咋还没有啊?跟我差不多大的人都当爹好多年了,就我天天不是应哥就是应姐夫,再小一辈儿的没有了。” “不是有个叫你姑父的吗?” 提起这个程延更无语,“还姑父,人晁解放说了,我不是你们师承的,不能叫姑父。” 苏半夏乐呵呵笑半天,“老家还有你建国哥家那俩孩子呢,叫你叔。” 程延手下使劲儿,把苏半夏揽到自己怀里,“我说话你装听不明白是不?媳妇儿,啥时候啊?” 苏半夏死命拽下程延抱自己的手,“别在这儿瞎胡闹啊,今儿你是没穿军装,但凡你穿了军装你得离我八丈远,说什么‘注意影响’,这会儿你咋不注意影响了呢?还要孩子,孩子是我说要就要的吗?读没读过书啊你,那是要讲究缘分的知不知道!” 程延被扒拉开之后也没再上前,但不耽误嘴硬,“我搂我自己媳妇儿注意啥影响啊,要孩子还缘分不缘分的,就是我晚上努力不够,你不许再吵吵累了啊。” 苏半夏红着脸拿包甩他,“你再大点儿声儿,让人把咱抓走,光天化日的说啥呢你,回家!” 程延跟在苏半夏屁股后边小声嘀咕,“两口子不说这说啥啊,我真有点儿着急。” 苏半夏走得更快了。 而至于苏晨跟着省队的老师一下火车就看见关洋呲着大牙等在出站口,苏晨想马上打电话给他姐质问,可他也知道他姐不放心。好在关洋也只是像别的家长一样跟着不多说话,有人问他就说是亲戚,苏晨这才默认让他撵着。 送走苏晨,就要迎来程欢的升学考试了。不知是不是地区差异,当地考试在六月初就进行,程欢每天都要很晚睡觉。 “欢欢,把这个喝了再睡。”苏半夏端了一杯热牛奶到程欢的案头。 程欢皱着眉道:“嫂子,你花这钱干啥啊,我身体壮得跟牛一样。” “哪有小姑娘说自己跟牛似的,快喝了,你现在都不长个儿就是因为缺钙,再不补就晚了,快喝了,买都买了。” 苏半夏催促着程欢端起杯子,看着她喝完才放心地出门。 “别太晚了啊,这才考初中呢,不知道以为要考清北了呢。” “好。” 苏半夏把杯子洗了回到自己房间,程延少见地拿着本书在看。 “真是稀奇了,你能主动看书?” 程延又翻了一页,“这有啥稀奇的,以前我也是很有天分读书的好不好,我老丈人以前老夸我呢。” 苏半夏往脸上擦着雪花膏表示不信,“反正你就说吧,我也看不着,也没人揭穿你。” 程延把书合上,往床边坐了坐,“哎,媳妇,我问你个事儿啊。” “啥事儿?” “解放是不是随妈妈姓啊?” 苏半夏旋盖子的手一顿,“你咋知道的?” 程延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这样,张伟强不是走了吗?我这儿前几天调来一个新的政委。” “新政委?王长山呢?人家代这么久的班就被人摘了桃儿了?” 王长山是一团副政委,张伟强走了这段时间团里的一堆杂事儿全靠人家撑着呢。 “不是,长山要转业。” “为啥啊?干好好的要转业?” “还不是他媳妇儿非催着他回家……我跟你说这个干嘛,说解放的事儿。” 苏半夏转过身认真听他说,“说就说呗,解放姓晁,咋了?” 程延指指隔壁,“马上隔壁要搬过来一家人,就是新政委,新政委的媳妇儿就姓晁。” “姓晁的多了,能都跟解放有关系?” “我要没把握能跟你说吗?新政委姓宋,宋长青,他来接触工作的时候,吃饭间隙问的我,加上他递家庭资料的时候,他爱人姓晁,我看见了。” 苏半夏眼睛一转,“他问解放了?” “他没直接问,就说,有没有听说过当地有户姓南的大夫,前些年遭难了,留下一个孩子,知不知道孩子的下落。” “你咋说的?” 程延看苏半夏睁着眼睛一眼也不错地盯着自己,顿时心里吃味儿了,“关心我的时候你都从来不这样。” 苏半夏懒得理他这会儿的争风吃醋,往床上一坐靠近他怀里,“你咋说的?” 程延抱着媳妇也不闹意见了,“我就说,没听说,我就调来比他早一年,对当地不是很了解。”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就这样说,解放家出事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了又上门来卖好呢?哎——他是不是知道啥,试探你呢?” “不能吧?” “啥不能,现在人心眼子多多啊。”苏半夏猜测宋政委的老婆大概就是解放的姨什么的,“解放都这么大了他们又找上门了啥意思?要不是解放命大,要这饭把自己养活大了,这会儿他们去坟地里找去吧。” 程延把苏半夏塞进毯子里,“话也不能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有难言之隐呢。” 苏半夏拧他的胳膊肉,“谁家经念这么多年念不完呢?” “疼疼疼——媳妇儿撒手!” 程延揉搓着被掐疼的地方,深深觉得他媳妇儿脾气比开始更差了。不过,他惯的。 “还是念念咱家的经吧!”程延扑过去,把苏半夏压在被子里。 “灯灯灯,门锁了没?” “你再大声儿,一会儿欢欢该来问你了。” “程延,你……唔!” 以吻封缄。 第280章 送归 苏晨去京城比赛,先是前期整体培训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后面赛程又长,等苏晨回来大概都要夏末了。 苏晨也从最开始的每天一个电话,变成了两天一个电话,再到一周一个电话。无他,太忙了,比在昌新港的时候要忙好多倍,按林听涛说的训练强度,苏半夏都有点后悔送他去,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太累了怎么得了。 可去了大概一个月左右,苏晨打电话的时候就越来越多提起关洋了,倒是没有提起过陈莹和陈将军,不知道是陈家人没去还是怎么样,关家人的家谱倒是在苏晨的嘴里还原了一大半。 “今天他来给我送粽子,甜的挺好吃,但我说不好吃,我骗他的。” “他今天给我送了新衣服,这几天天天下雨,晾的衣服都没干,我就穿了,姐姐你怪不怪我。” “今天关家爷爷让他带了梨膏糖给我,姐姐我给你留了几块,但天太热了,都化了。” 苏半夏听得又窝心又遗憾。 她知道,苏晨早晚要跟关家人接触的。 终于,入六月第一天,苏晨挂记程欢考初中的事情,专门打来了电话,前面跟程欢叮嘱很久之后,才把电话移交给苏半夏,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好些有的没的,最终还是绕到了那个话题。 “他……他说,关家奶奶生病了,想见见我。” 说完苏晨就不说话了,等着苏半夏给他下指令。 苏半夏沉默良久,没有说话,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在苏晨刚到京城的时候,关洋就打来了电话,将苏晨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跟苏半夏说了,包括苏晨住哪里,比赛在哪里,温度多少度,甚至连比赛老师都打听清楚了。 但苏半夏不想听关洋描述苏晨在京城他的关照下多么聪明乖巧,后来大部分电话都是程延接的。关洋是多善察人心的人呢,后来便只说苏晨的近况而不提自己的功劳,后来他的电话基本都是打到程延办公室去。 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是苏晨最亲的人,但却天然存在着一道沟壑,尴尬又无法逾越。 听着苏半夏那边的呼吸声,苏晨绞着手上的电话线,做错事一般垂下头。 “我……我不去了。” 苏半夏抿唇,“要去的,怎么能不去呢,再让人说咱爸妈不会教孩子,出发的时候带的最大的包在旁边吗?” 苏晨扭头看一眼招待所的柜子,黑色的手提包露个角儿,“在。” “夹层里有你的玉佩和肚兜儿,去了带上吧,还有侧面儿袋子里,放了两个香包,安神助眠的,去了就说……是我的心意。” 苏晨嗓子里像噎了一团棉花,东西都是他来京城之前就备好的,那她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见关家人吗? 回想这段时间,他似有似无地提起跟关洋相处的事情,他姐姐也笑着回应,好像没什么事情,但事情到了临头,怎么这么难迈步呢? 一阵一阵的愧疚犹如滔天浪潮般打向苏晨。 在苏晨“我不去了”说出口之前,苏半夏像是预料到一般,“不许说不去,要去,要大大方方的去,有礼貌知礼数,他们要喜欢你你就多待一会儿,只要有一个人露出不欢迎你的样子,你扭头就回来,知道吗?” 苏晨早已眼泪朦胧,“我……我想你陪我去。” 苏半夏眨眨眼,笑道:“说什么傻话呢?等你回来,我去火车站接你。” 林听涛去洗了个衣服的工夫,回来就看见苏晨抱着电话哭,吓了他一大跳,“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苏半夏听见林听涛的声音,说:“晨晨,把电话给林老师。” “林老师,真是麻烦你了,小孩子想家了。” 林听涛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不舒服呢,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回家呢,我尽量多挪出一点时间给他打电话。” “那谢谢您了林老师,又是管他的学习,又是管他的生活。” “这算什么,苏晨姐姐你不知道,苏晨表现可好了,好多比他大的孩子都不如他呢。” “是吗?那也是您教导有方。” 这句话林听涛知道水分有点大,纯属客套。苏晨有今天的成绩,老师的教导不能说没有作用,但是他自己的天分和努力一定是占大多数的。 “这个星期苏晨有个长辈生病了,要去看,到时候会有亲戚来接他,您让苏晨跟着走就行,要是晚上八点以后还没回来,您就给我打电话。”苏半夏最后说到了正题上。 林听涛一下就想起了那个老是给苏晨送东西的男人,“是关先生是吧?” “呃……对。” “好的好的,苏同志,您这个亲戚真是负责任啊,只要是有时间就来看苏晨上课,还送吃的送用的,真是多亏他苏晨才能适应这么快啊。” 苏半夏又谢了几句,没跟苏晨再说话,就挂了电话。 电话手柄被放在电话机上,苏半夏已是泪流满面。 程延一直倚在门口看着,苏半夏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臂膀,看着窗外的月亮。 他走上前从背后抱着苏半夏,嘴唇在耳畔贴了贴,“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别这样。” 当初苏半夏往苏晨手提包的夹层里缝上玉佩和肚兜儿的时候,他就知道迟早是这么个结果。 “你说,苏正方同志和赵瑞霞同志会不会怪我?”苏半夏称呼原主父母的名字,是为了区分自己与原主,她知道自己和原主不是一个人。 程延不理解她的意思,只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又亲亲她的头发,“不会的,岳父岳母都是好人,当初救晨晨肯定也不是为了将他留在家里,他们会理解的。” 苏半夏转过身,抬头定定凝视着程延的眼睛,那双眼睛包容、温和,又含着说不出的情愫。 她抬手抚摸程延的脸颊,“程延,如果我不是我,你还喜欢我吗?” 程延失笑,“说什么傻话呢?这几天你都没休息好,走,我抱你去睡觉。” 但苏半夏却固执得很,“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不长这样,我还有残疾,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程延看苏半夏执着地非要一个答案,也不再使力抱她,两个人懒懒地倚在一个沙发里,“那你还是你吗?还是那个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动不动就要掐我的小辣椒吗?” 苏半夏绷住嘴,“我……我不会说话呢?” “不会说话也没关系,我会说啊,我替你去吵架。” “长得不好看呢?” “我长得也不好看啊,到时候更般配。” 苏半夏抬手搂住程延的脖子,热烫的眼泪流了程延一脖颈,程延不知道她怎么了,但缓缓拍了她的后背。 这天的苏半夏格外黏人,程延体恤她心情不好要早点儿休息她还不乐意,大腿勾着程延的腰不放,嘴上还挑衅一般说着“程团长怎么还不到三十就不行了,不想要圆滚滚肉嘟嘟的儿子闺女了”。 那年轻力壮程团长能忍? 提枪上马,红鸾帐鸣。 第281章 新政委 六月十号,程欢考试的日子,一大早程延就乘师里的车顺路送她到市里的学校去了,走的时候程欢那叫一个委屈。 “你真不送我?” 苏半夏再三保证下午去接她,“小姑奶奶,我下午跟人调班,上午真的调不开,医院缺人。” 赵思华好像真的要当中医部的主任了,一天天大会小会不断,看诊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更别提乔浮白去了京城,人手更加短缺,像苏半夏阮菲这种助理医生都被拎到诊室去给轻症病人瞧病了。 “同志,你这属于脾胃虚寒,跟别人说的什么炎症啊癌啊没关系啊,就是平时不注意,我给你开点儿药,你稍微调理一下,回到部队让你们炊事班给你熬上就行啊。”苏半夏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伸了个懒腰。 小陈大夫坐在她对面,笑呵呵道:“咋样啊?还习惯吗?” 苏半夏扯扯嘴角,“还行,我还以为病人看我年轻不信任我呢,一上午下来,还可以。” “行了,赶紧走吧,不是小姑子考试?” 苏半夏笑眯眯拎起包,“那下午就拜托师兄了?” 小陈大夫摆摆手,“快走快走。” 苏半夏起身去更衣室换衣服,出门诊楼的时候与一老一少两个拎着行李包面相严肃的男人擦肩而过。 现在没有去市里的班车了,苏半夏只能骑着自行车去考点儿,好在考点儿离军区医院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 等到苏半夏一身大汗地赶到考点儿的时候,程欢和程延蹲在学校门口都等了好久了。 “大中午的,我都说去接你了。”程延给苏半夏水壶,一手给她擦着汗。 “不能老那么公车私用,早上是正好路过你送她一程,次数多了人家批评。” 苏半夏灌了一口凉白开,才觉得活过来了,虽然一路上都是树荫,但毕竟是到了夏天,温度还是上来了。 “去吃饭吧。” 三人推着两个自行车,到了学校附近的国营饭店。 “今天欢欢辛苦了,想吃什么点什么,你哥请客。” “真的?我要吃排骨!” 程延也好心情地应允,“行。” 程欢点了一个排骨,一个扣肉就放下了菜单,苏半夏又点了一个清炒油菜,要了一盆米饭。 程欢小时候就是缺肉缺的,现在就是爱吃肉,多肥的肉也不嫌腻。 “嫂子,你咋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啊?” 苏半夏拿桌上的硬纸板扇着风,“问啥问,考都考完了,又不能再多加两分,问也是这样,干脆不问。” 程欢示威似的看程延,“你看看我嫂子这觉悟,就你,一出来就问问问,问得人烦。” 程延揪住程欢的马尾辫儿使了点儿劲儿,“程大丫,我现在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程欢支棱着手摸苏半夏的胳膊,“嫂子你看看我哥——” 苏半夏打开程延的手,“好了,一大早扎好的辫子,让你揪的一个朝上一个朝下。” 程延嫌弃地看看妹妹,“以后我们闺女可别像程欢这样,咋咋呼呼的。” 程欢一挺胸脯,“侄女随姑,外甥肖舅,像我怎么了?” “像你我去哭,横得跟孙二娘一样。” 程欢脑袋上的头发都炸起来了,好在饭菜及时上来了,苏半夏按下了两个人。 “多吃肉,吃肉长个儿。”苏半夏给程欢夹着菜,深深觉得自己二十来岁养孩子经验都可以写本儿书了。 “你也吃,她又不是没长手。”程延给苏半夏夹了一筷子排骨。 “行行行,别让了,自己吃自己的。” 吃完这顿饭,程欢就算是小学毕业了,大概两个星期后就会有榜单公布,市里只有两个初中,分到哪个学校上学是随机的。 中午的排骨没有吃完,苏半夏让饭店用油纸包了打包回去。 回去的路上,程延非要让程欢自己骑自行车。 “她都多大了,该学会骑自行车了。” 而程欢也兴致勃勃地表示自己要骑自行车。 程欢现在也还是不到一米五五,十五六的姑娘了个头儿不算高,苏半夏先前就是想她再高一点儿再学,这样也更安全。 “嫂子,我现在脚可以着地了,你看。”程欢上到二六的自行车上,勉强是能着地。 苏半夏推着程延借来的二八大杠,“你去扶着她。” 就这么一晃三摇,程欢艰难地起步了。 到家最多一个小时的车程,硬是两个多小时才到家。 一拐弯儿到家门口的街道,就看见了门口儿停着一辆军卡,还有几个战士们往下卸着东西。 程延低声道:“可能是隔壁政委家属搬过来了。” 说罢把车把给苏半夏自己走上前,“宋政委。” 宋长青正好从车上下来,“哦,程团长——回来了?这是弟妹吧?” 苏半夏微笑打招呼,“宋政委您好,我是程延的爱人苏立夏。” “你好你好。”宋长青刚想伸手握手,但伸出手才意识到自己手脏,忙喊自己媳妇儿,“丽珍——丽珍——” “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头上包着毛巾从靠里面的大门出来,手上还拿着扫灰的笤帚,“咋了?东西卸完了?” 宋长青:“来,这是我们一团长程延团长,还有他爱人苏立夏同志。” “你好。”程延和苏半夏颔首打招呼。 晁丽珍忙收拾表情走上前,“哎哟,住隔壁的是吧?我说一来就看着关着门呢,您好您好,我是晁丽珍。” 两厢寒暄认识了一下之后,晁丽珍开口道:“那我们就不让你们进去了,刚搬来乱得不行。” 苏半夏客套道:“嫂子能忙过来吗?我帮您收拾吧?” 晁丽珍摆手,“不用不用,东西也不多,哪儿就麻烦你了。” “那需要就叫我啊,我就在隔壁,喊一嗓子就能听见。” “哎,行。” 推着车子进了院子,还是能听到隔壁大大小小的动静儿。 晁丽珍姓晁,眼睛跟解放很像。 苏半夏侧头问程延,“你猜,她能认出解放吗?” “谁知道,他最近学校安排接送的孩子不在这边,你要叫他来吃饭吗?” 苏半夏摇头,“我才不呢。” 多管闲事,天打雷劈! 第282章 新邻居 宋长青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苏半夏还招待他吃了几顿饭呢,也许是惦念这点儿情分,晁丽珍到的第二天便邀请他们上门吃饭。 “你们刚搬来,人多事儿多的,我们就不上门添麻烦了。” 苏半夏如此推拒着。 但晁丽珍却铁了心一般,硬是要拉着人上门,“弟妹,我初来乍到的,你也来提点一下嫂子,我们也算是温居了,人多热闹嘛,嫂子是北方人,这饭一做就多,你们就当帮嫂子忙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半夏也只能答应下来。 于是当天下了班之后,苏半夏便拎着几样从食堂打包好的凉菜上门了。 “哎呀,来都来了,拿啥东西。” 多少年,华国人也是亘古不变的这一句。 “从食堂拎来的现成的,不费什么事,要不是医院太忙,我怎么也得帮帮嫂子,不能让你自己在火里烤啊。” 晁丽珍笑容满面地把苏半夏让进了屋里。 “宋政委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有模有样的呢!”苏半夏一进屋就看见宋长青围着围裙切着黄瓜,四五岁的儿子在旁边拿着一截黄瓜头啃。 宋长青拿刀的姿势生疏,一看就是不常下厨的,闻言豁达笑笑,“这算是来这个家的正儿八经第一顿呢,我哪能让你嫂子一个人忙活,她一生气以后不摆我的碗了怎么办。” 一个小小的玩笑,让屋内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多,气氛也融洽了些许。 “行了行了,别贫嘴了,就差一个菜了,我去炒了去。老宋啊,你那黄瓜切差不多了,把调料汁儿放里就行。程团长,弟妹,你们坐,马上好。”晁丽珍井井有条地安排着。 苏半夏没有真的像个大爷一样坐着,走进了厨房帮晁丽珍端菜。 晁丽珍这一顿真的下足了功夫,糖醋鱼,酱排骨,辣炒鸡丁,油爆虾,这菜在后世也不逊色了。 “嫂子,你怎么做这么多菜啊?现在天热,吃不完浪费。” 晁丽珍翻炒着锅里的鸡丁,“这哪儿多啊?就我们家老宋一个人就能造一半儿,不能白瞎了。” 把做好的菜端到了客厅的餐桌上,又把苏半夏带来的菜撞到盘里,这顿饭也正式开始了。 桌上不多不少摆了十个盘子,只有宋长青的儿子小虎一个孩子,菜着实不算少。 程延率先端起酒杯,“今天,我们代表昌新港驻扎师,欢迎宋政委还有嫂子的到来。” 几人举杯庆祝,然后苏半夏也说道:“他代表师部,我就代表我们军嫂,代表我们家,欢迎宋政委和嫂子到军属院来,以后嫂子有什么不了解的,隔着墙头尽管招呼。” “好,弟妹,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嫂子一定经常打扰你。” “那好啊,这边儿只有我自己住,正觉得孤单呢!” 宋长青笑呵呵说:“咱今天也不是外边,少喝酒多吃菜,这么多菜,得吃完啊!” “好,吃完!”小虎稚气的声音响起,又引得大家开怀大笑。 席间,宋长青跟程延说一些不涉机密的公事,苏半夏跟晁丽珍说些女人之间的小事儿。 待苏半夏给小虎喂了一颗虾之后,晁丽珍问:“弟妹,你跟程团长结婚多久了?有孩子了吗?” 苏半夏尴尬笑笑,“嫂子,我们结婚还没一年呢,没孩子。” “那昨天见那个小姑娘是你妹子?我说你这么年轻也生不出这么大的丫头啊,弟妹你多大了?” “我二十……二十一了,昨天那是程延妹妹,今年十五了,马上十六,刚考完试今天就去东区那边儿跟玩得好的小姊妹睡去了。”苏半夏斟酌着回答。 “啊,是个标志人儿,过两年也该说婆家了啊?相看人了吗?” 苏半夏脸色微变,继续笑着说:“我们老家还有婆婆呢吗,小姑子的婚事哪儿轮得到我说话啊?再说了,还小呢,不着急。” “着不着急的,也有这个岁数了,还是要早相看,要不然好的都让人挑走了。你婆婆在老家看的都是三辈儿凑不出一条裤子的,你在这儿给妹子挑个有前途的,多好啊!”晁丽珍自觉自己是过来人,给苏半夏一些意见,但这些前辈之言,苏半夏并不咋想听。 她笑了笑没说话,又给自己夹了枚虾,安生扒起皮。 晁丽珍喂着儿子,有意无意的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孩子的婚事还是要家里做主,我姐姐就是不听我父母的话非要远嫁,落得个……哎,也不知道我那苦命外甥现在还活着没有。” 苏半夏还在专心致志剥虾,没有说话。 晁丽珍觑着苏半夏的脸色,舔舔唇,道:“弟妹,你搬来这儿也没多久是吧?” 苏半夏扭头,“嗯,是,也就半年,没多久,没比嫂子早来多少,对这儿也不熟悉得很呢。” “那你现在在医院工作?”晁丽珍的眼睛灼灼放光。 苏半夏感觉不太妙,迟疑道:“嗯,咋了?” 晁丽珍拉着凳子坐得离苏半夏更近了一些,“弟妹,嫂子有个不情之请,说来不好意思,刚认识就要麻烦你,我娘家……” “你干什么!”宋长青听见晁丽珍要找苏半夏帮忙,便有些发怒,斥道:“哪有你这样的,以后我怎么见程团长?” 晁丽珍委屈极了,“我不是没办法吗?你要是有用找着孩子了,我能这么不要脸面地求人?” 眼看就要吵起来,苏半夏别提多尴尬了。 程延按住宋长青的胳膊打圆场,“老宋,这是什么话呢,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家小苏刚说了有事找她,这不是让她自打嘴巴吗?有什么事儿大家参谋参谋,我们搞不定也能找人啊。” 宋长青脸色铁青坐回了椅子,小虎吓得眼睛里噙着泪,嘴里塞着半截虾仁不敢说话。 “团长,没什么事儿,都是我家的私事,不用。”宋长青还是坚持不说。 苏半夏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脸上的微笑愈加真切,“政委,您这话我心里更不得劲了,您还是跟我说吧,哪怕我办不了当场说我无能呢,也别这么横在心里啊。” 宋长青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眼也不眨地干掉了,晁丽珍经过一番争吵抱着哭泣的儿子也默默掉眼泪。 “我爱人有个亲姐妹,嫁到了这边,前些年遭到清算,两口子都没了,我们得到了消息说外甥也跟着没了,我岳母为此还病了一场,但前阵子又有人说外甥没死,在昌新港出现了,我岳母就非要来找,那么大岁数了哪儿能说动换就动换啊,正好我有个调动的机会,就说我们来找,但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 宋家夫妻一个黯然,一个垂泪,苏半夏和程延面面相觑。 程延清清嗓子,“孩子叫什么啊?” 晁丽珍忙不迭道:“以前叫南玉,现在叫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姓晁的。” 苏半夏干笑两声,“行,我……打听打听,打听一下,说不定就有信儿了。” “他家原来是做医馆……” “嫂子——嫂子你在哪儿啊——”程欢在外面扯着嗓门儿喊。 苏半夏也忙站起身,“嫂子我出去看看啊,跟催命似的。”说完不等晁丽珍说话就出了屋门。 第283章 水痘 程欢跺着脚在院子里喊人,苏半夏急急忙忙出来,“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 “太阳都落山了,哪儿大白天了。” “贫嘴,什么事儿?” “上次那个关伯伯打电话来了,挺着急的。” 关洋?是苏晨出什么事了吗? 自从上次苏晨说要回关家看看爷爷奶奶之后,苏晨再打电话就没再说起过这件事,好像只是走了一个不轻不重的亲戚一样。 现在关洋打电话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思绪间,苏半夏拿起了撂在一边的电话,“喂?” 关洋咽了咽口水,“那个……晨晨前阵子起水痘儿了……” “什么?”其实小孩子起水痘儿挺正常,但他身在外地起水痘儿苏半夏就非常非常不放心,焦躁之下怒气也冲着关洋去了,“你怎么照看的?我当初为啥给你打电话你心里没数是不是?会不会照顾,不会就给我送回来。现在怎么样啊?严不严重?可别让他抠啊。” 一通脾气加询问顺着电话线砸了关洋一个头晕眼花,“好了好了,已经好了,恢复了。” 不是关洋怂啊,想他年轻有为关部长,在京城里也是数得上的世家子弟,谁看到都要笑着应话的,单就自己亲儿子的姐姐,他有点儿怵。 苏半夏深呼吸一下,“好了?你确定?” “确定,真好了,医生都说了。” “什么时候染上的?怎么染上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关洋攥着电话手柄,看病床上的关洋,关洋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定定地盯着他打电话。 “啊,那个,小孩子都住一起嘛,一个得了就传染了一片,也不是他自己,没有后遗症啊,绝对没有后遗症!”关洋保证着。 苏半夏看了看窗外的夕阳,心里的担忧也下去了大半,“电话给苏晨。” 苏晨疯狂摆着手,关洋苦着脸道;“他不在。” 苏半夏扯扯嘴角,面无表情道:“给他。” 关洋给了苏晨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苏晨耷拉着脑袋走上前接过电话。 “姐姐。” “出息了,还会说谎了?” 苏晨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是他说的。” “都是一个性质,你给我等着,我给你记着呢。”苏半夏半真半假教训着。 “哦。”苏晨垂下脑袋手指绕着衣服上的带子。 “他也是不想你担心嘛,不是想故意瞒着你的。”关洋看不得儿子的可怜样儿,就为他说了句情。 “那你管吧,我不说。” 苏晨就听不得他姐说这种话,推了一把关洋的大腿,“不要你说,我姐姐说我呢!” 关洋自己闹了个没趣儿,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了。 “都好了?” “嗯,都好了。” “还是要注意,不能觉得天热了就喝凉的,出门也别狠吹风。” “我知道了……” 病房门被推开,两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应声而进,“乖孙孙,收拾好了没有啊?爷爷奶奶来接你了。” 苏半夏听得清楚,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行,回去吧。” “姐姐……” “回去吧,等你回来……姐姐去接你。” 如果还回来的话。 电话倏尔挂断,苏晨皱着眉没有放回去。 “怎么啦睿睿?”关母一脸关切地问。 关洋忙上前,“妈妈妈,说多少遍了,叫晨晨。” “对对,晨晨,饿了吗?奶奶给你带了奶奶做的饼干,尝一口好不好啊?” 苏晨看了一眼,把电话手柄放回去,看向关洋,“我要回招待所了,你送我去吧。” 关父关母脸色微变,关母问:“不是说好了回家住一晚上吗?我都收拾好了。” 关洋一手拎着手提包,一手往外推着父亲母亲,“行了,回家关欣在赵奇就在,大家都不开心,他正在关键时候呢,不好搞特殊,就不去家里了。” “可是我……” “妈——我们走了,你们也回去吧。” 关母一脸怅然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一高一矮远去的背影,关父叹了口气,“回去吧。” “你说奇奇和睿睿怎么就玩不到一起去呢?” “关洋说了多少遍,不要叫睿睿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关母一脸难过,“叫什么晨晨啊,睿睿多好听,还是你给他取的名字呢,好么样的就改名儿了。” 关父关上病房门,“走吧!” 苏晨板着小脸儿坐着后座上,关洋从后视镜看着苏晨的脸色,“不高兴了?爷爷奶奶也是喜欢你。” “他们不是喜欢我,是喜欢你儿子。” “有什么不一样吗?” 苏晨别过头,当然不一样。他们是因为自己是关家的血脉而喜欢自己,可姐姐不管自己是谁,部长的儿子越好,乞丐的儿子也好,都喜欢自己。 关洋心里也微微下沉,想起家里那俩惹事精他就心烦意乱,还是要早点解决,不然迟早还得惹出大麻烦。 …… 程欢扒着门,看着苏半夏坐在电话边上发呆。 “嫂子,晨晨会回来的。” 苏半夏听见声音,回过神,笑了笑,“当然。” 程欢不傻,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即使没有跟她说,她也能猜出些许,只是没想到他们乡下农村还能有这种遗留的金凤凰。 “弟妹……没事吧?” 苏半夏出来了太久,晁丽珍不放心便上门来瞧情况。 “没事儿嫂子,我弟弟打电话来了。” “弟弟?在老家呢?多大岁数,有对象了吗?” 苏半夏:“……” 晁丽珍后知后觉自己话多了,“弟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一个家庭妇女,天天就是家里家外这点儿事儿,我问多了,问多了。” 苏半夏重新摆上挂上笑脸,“嫂子,我弟弟才七岁呢,这个是真不着急结婚,他在京城比赛,前阵子生病了,这会儿才告诉我,让我骂了一顿。” “才七岁,去京城?”晁丽珍惊诧,“乖乖,你弟弟是啥比赛啊?我家小虎才五岁,话都说不咋全呢!” “一个孩子有一个孩子的特点,自己家的就是最好的。” “那是!” 苏半夏站起身,“嫂子咱们过去吧。” “走走走”,晁丽珍看见站在一边的程欢,“这是小姑子?吃晚饭了吗?再吃两口去吧?” 程欢猛摇头。 苏半夏笑着拉晁丽珍出门,“她饿不着自己,你快去找甜甜去吧,晚上只许在屋里,不许乱跑啊!” “哎——”程欢跑着出了门。 “嫂子,咱过去吧,他们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帮你一块儿收拾!” “哎哟,跟我找你来是干活儿的似的……” “跟我客气啥。” 第284章 池鱼 “还不快点儿的,今儿开会。”小陈大夫从苏半夏身后越过,嘴里还塞着半只包子。 苏半夏被他带的速度也快了不少,“啊?不是周一开大会吗?改时间了?” “不是,高主任回来了,别说了快点儿吧!” 听闻传说中在外面讲学加学习的高主任回来了,苏半夏也不磨蹭了,一步两个台阶地迈进门诊楼。 一踏进办公室,落针可闻,大家都闷着头在自己办公桌上翻着书书本本,看起来忙极了。 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角落里一直空着的大办公桌坐了人,一个穿着工装的二十来岁男人坐得笔直翻着手下的一本文件夹,眉头紧皱。 “这是高主任的徒弟?”苏半夏小声问对面的阮菲。 阮菲苦着脸冲她摆手。 “小苏医生,来我办公室一下。”门口的声音让苏半夏回头,四十多岁的男人,身穿白大褂,她忙不迭点头,“好的高主任,马上。” 高景明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阮菲看了角落里高景明徒弟一眼,跟苏半夏小声道:“自求多福吧!” 看样子她昨天也遭受不少痛苦。 “笃笃——” “请进。” 苏半夏推开门,“高主任。” “来,小苏,坐。”高景明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凳子。 苏半夏略微拘谨地坐下。 “不用紧张啊,你和小阮呢是前阵子进来的,我都没有见过你们,现在把你叫来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了解一下。你的医术几位医生都是称赞的,说你有天分又肯学,但你跟小阮不一样,不是专业院校出来的,是跟谁学的医术啊?” 苏半夏沉吟片刻,说:“跟老家的一位大夫学的。” “老大夫姓甚名谁啊?” “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小时候生了场病,大脑受了些损伤,这两年才好的,所以对以前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是吗?”高景明笑了笑,“小苏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问,现在的工作还顺手吗?有不适应的地方吗?” “还可以,大家都很照顾我。”苏半夏用了最保险的说法。 “过阵子有个转正名额,你有什么想法啊?” 高景明用最和蔼的语气说出让苏半夏警铃直响的话。 “我……才进医院不到半年呢,资历还浅,暂时应该还不需要操心这些问题,等以后有成绩了,领导们自然看得到,我现在没什么想法。” 高景明表情和缓了很多,说:“我没别的意思,小同志挺谨慎啊,我这次去h省那边,他们的学习班办的确实好,你要是需要我可以把你推荐过去,到时候你也有相关学习证书了,到时候转正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吗?我听他们说,乔大夫更看重你,乔大夫可是老大夫了,学贯中西,他都看重的人一定错不了,还是要好好培养的,以后还是为医院做贡献嘛。” 苏半夏抠着指甲,微微抿唇,“乔大夫对我们都是一样的,高大夫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脑子笨,听不太懂。” 也许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高景明笑容浅淡了一些,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小册子,“这是我这次去的学校印发的宣传册,我们基层医务人员也要注意,你拿回去看看吧,我徒弟小林比你早来医院几年,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帮忙啊。” “好的,谢谢高主任。”小册子就是一些预防疫病的基础知识,更多的是印发给不懂医理的人看的。 “没什么事儿了,我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没什么事儿,回去吧。” 苏半夏点点头,开门出去。 回到办公室大家都已经不在屋里了,只有高景明的那个徒弟,林雨。 “都去小会议室开会了。”看样子林雨是专门等她的。 “哦,好的,谢谢。” 苏半夏快步去更衣室换上白大褂,到小会议室的时候基本只缺她自己了。 找了个小角落坐下,斜对角的阮菲冲她眨眨眼睛,苏半夏回应了一下,然后赵思华和高景明并肩进来了。 “大家不用动坐着吧,今天就是正常的班前会议,最后来一个小小的总结。”赵思华坐在最前面,“老李,你先说你的病人。” 李医生站起身,“昨天的两个食物中毒已经……” 按照座次,每个人把自己手头上的病人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这是每天都要进行的环节。 “行,那该会诊的会诊,该用药的用药,小阮小苏,你们俩是新人,以前高主任没见过你们,再做一下自我介绍吧,以后多跟高主任学习。”赵思华如是安排着。 高景明自从进了办公室几乎没说一句话,整个场面一直是赵思华在主导,听见赵思华如是安排,高景明抬手制止,“不用,我找她们俩聊过了,相处得挺好,不用再说了。” 赵思华眼神看过来,“聊过了?” 阮菲就坐在赵思华旁边,顶着赵思华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嗯,昨天就聊过了。” “小苏也聊过了?” 苏半夏面色如常道:“嗯,是,刚才会议之前高主任问了我一下,认认人儿嘛。” 赵思华脸色好看了一些,点头道:“嗯,以后多学多做,我把你们招进来的,别给我丢人啊。” 阮菲和苏半夏齐声答应,高景明似笑非笑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跟赵思华争场子的意思,但他的眼里深不见底,苏半夏下意识觉得以后要离他远点儿。 会议散后,苏半夏跟着李医生走。 一进诊室,李医生笑眯眯道:“吓一跳吧?” 苏半夏懵懵回应,“啊?” “以后你就知道了,以后这场面多的事呢!行了,忙吧,让外面等着的病人进来。” 苏半夏喊了一声,外面的病人开始一个一个往里进。 病人一进来,她也没了时间和心力去寻思,但过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你们俩争主任的位置,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她一个不在编制内的小大夫,人微言轻的,拿她撒什么筏子啊!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陈大夫有言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第285章 姓晁 医院的事儿医院烦,苏半夏回到家还是欢欢喜喜的,谁不喜欢下班呢! 也就第一次的时候心里跳了一下,像老李小陈这些老人儿,见怪不怪了,只是阮菲还是战战兢兢的。 一连几天过来,赵思华和高景明的纷争仿佛挪移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见面还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成年人嘛,谁会把不高兴和看你不爽写脸上呢。 黄昏已至,苏半夏坐着程延的车后座到家门口停下,一下车就看见晁解放蹲在家门口,像个流浪小狗一样。 “怎么蹲这儿不进家啊?” 晁解放还拎着一兜一兜的东西,“欢欢妹妹没回来。” “这个死丫头,一考完试就跟松绳儿了一样,快快,进来。”苏半夏开开大门上的锁,余光瞟了一眼隔壁,没有人。 “先进屋儿,怪热的,这拿的什么啊?” 晁解放拿了两个蛇皮口袋,“西瓜,早西瓜,我带的学生家里家长给的,他家里种这些,我就拿来了,还有……茄子。” “这么多啊,行了行了,让你程哥搬厨房去就行。”苏半夏拉住要去干活儿的晁解放,“来,坐这儿,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晁解放坐姿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你现在的姓氏,是你妈妈的姓吗?” 晁解放垂下眼睫,黝黑的面庞看不清神色,“嗯。” “是这样,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据他们的意思,这次来不仅是工作的,还想找一个失踪多年的外甥,而且话里话外那个外甥就是你,隔壁宋政委的妻子就姓晁,你……” 苏半夏观察着晁解放的脸色,但可能是这孩子隐藏太久了,什么也不看出来,眼神也如古井般无波无澜。 许久之后,晁解放才开口,“没什么好联系的,他们要是再问,小姑……你就说你不知道。” 苏半夏抿抿唇,拍了拍晁解放消瘦的肩膀,“行了,你程哥打包回来了烧鸡,看你瘦的,补一补。程延——把鸡温在锅里,我去找找程欢,这个死丫头,一天都不进家。” “行,你去吧。” “我去吧小姑。” 苏半夏穿上外套,“我去吧,你就坐着等,你不知道她去谁家了。” 一出门,苏半夏正碰上往门口泼水的晁丽珍。 “弟妹,干啥去?吃饭了吗?” 苏半夏笑着道:“这不刚下班儿,要去找我们家小祖宗吃饭呢,一天不着家。” “小姑娘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当大姑娘的时候不多玩儿,以后结了婚哪有功夫啊?” “是,嫂子说的是。” 晁丽珍端着盆,往院子里看了看,“下午蹲你们家门口是谁啊?我买东西回家看见问着也不吭声,就闷着头,不是坏小子吧?” 苏半夏错愕了一下,没想到晁丽珍已经见到晁解放了,“不是,先前接送我弟弟的人,家里艰难,感谢我和学校给了工作,拿着家里种的蔬菜来了,孩子一片心意。” “哟,还挺知道感恩。”晁丽珍没多想,“那弟妹你去找你小姑子吧,我也回去做饭了。对了,明儿星期天弟妹你有空没?” “呃……应该是有的,有什么事儿吗嫂子?” “我寻思在这儿找个活儿干,不是有给军属安排工作的吗?你陪我看看去呗。” 苏半夏想了想答应下来,“行,那明天上午嫂子你叫我。” “行。” 晁解放这次来真的只是来送茄子和西瓜,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杨家村吃不完也是浪费。 “上次你们说租房子的村长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怎么样?现在解决了吗?”苏半夏给程欢和晁解放一人夹了一只鸡腿,顺嘴问道。 晁解放还是不习惯能吃好东西,但以前有太多的历史教训告诉他不能不吃,硬着头皮端碗接过了鸡腿。 “杨村长的儿子已经回家养着了,现在都能拄着拐下床了。” “那犯罪的那伙人呢?” 这个程延知道,“刑彪被抓了,现在还关着呢,他这些年在郭家的大树下着实干了不少坏事,连证据都懒得销毁,一查一个准儿。” “那郭家呢?” “跟郭家没沾上,不过……也快处理他们家了,坏人都会被绳之以法的。” 程延说得义正严辞,苏半夏被噎了一下,这跟早晚有一天真相会到来有什么区别。 “行了,吃个翅膀,补一补。”苏半夏给程延夹了个鸡翅膀。 程延看着自己碗里的鸡翅膀,又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碗里的大鸡腿,“你偏心!他们俩就是鸡腿,我就是鸡翅膀?” 晁解放脸一红就要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程延,苏半夏按住他的手,“程延你差不多行了,上次的鸡腿是咱俩吃的,说好了这次给程欢,这次解放也算赶巧了,你装什么大瓣蒜儿啊?” 程延被晁解放逗得笑个不停,“我说着玩儿的,你吃你吃。” 谈笑间,一顿饭吃到了尾声。 “解放,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儿,我前几天买的桃酥,你拿两包儿带上,赶不及吃早饭的时候就填两块儿。” 苏半夏从橱子里拿出两包儿桃酥来,晁解放摆着手说不要。 “拿着,你不要,那这西瓜茄子你原模原样拿回去吧,拿我当外人啊?” “不是……” 苏半夏把桃酥用绳子绑好,塞到了晁解放手里。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晁丽珍又在门口不知道在张望什么。 “嫂子,还不睡啊?”苏半夏问道。 现在没有电视,基本上大家都是太阳一落山就睡觉了,没有谁还在大门口闲晃悠的。 “啊……我看我们家老宋,还没回来。你这是……” “我送人,那嫂子你忙。”苏半夏关上大门,“程欢,看好家,别出去啊。” 不等晁丽珍说话,苏半夏和程延就带着晁解放快步走了。 走到快军属院儿门口的时候,苏半夏说:“刚才就是晁丽珍,记得晁丽珍这个名字吗?” 夜色之下,晁解放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向前,“我妈妈叫桂珍,晁桂珍。” 苏半夏叹了口气,程延攥了攥苏半夏的手然后松开,“解放,我们赛个跑吧!” 一声口哨之下,两个身影如同利箭一般蹿了出去。 “慢点儿,地上有坑!”苏半夏在后面喊着。 随着奔跑,随着汗水,烦恼没有了,失落也没有了。 第286章 再去军属办 晁丽珍前一天说了要去军属办找工作,第二天刚过九点就敲开了苏半夏家里的门。 平时医院八点半上班,但有时候要开早会,基本上八点钟就要到达医院,苏半夏七点钟就要起床,难得一周能休一天,她基本都是要睡到中午的。 被晁丽珍叫开了门,苏半夏还有点半梦半醒。 “嫂子,这么早啊?” 晁丽珍见苏半夏才起来的样子,神情间展露一些艳羡,都是结了婚的媳妇,怎么人家就能睡到大中午,自己一大早就得起来忙里忙外。 院子里屋里都干干净净的,真是日子不怕过,就怕比。 “弟妹,这是蔷薇吧?开这一墙,真好,那天我一下车就看见你们家这花儿了,大老远就能看见。”晁丽珍夸赞着院子里铺了满墙的粉蔷薇。 苏半夏也很满意这花开这么好,院子大,前任住户开好的菜畦正好种菜,拎着墙还有很宽的位置,苏半夏索性洒了一把花籽儿。 “当时顺手洒的,买菜种子送的一把,谁承想长这么好。”苏半夏也没谦虚,粉蔷薇一朵压一朵爬了满墙,看着就心里喜悦。 “程团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又有本事又有情调,看这院子收拾的,真好。” 苏半夏拢了拢头发,拉着晁丽珍进屋,“行了嫂子,别臊我了,院子大部分都是程欢打理的,我天天也就在家睡个觉,起来就上班儿去了。” “那也是你这个嫂子带的好。”晁丽珍在用尽全身力气向苏半夏散发善意。 苏半夏轻笑,“嫂子你先坐,我不跟你客气了,桌上有凉白开你自己倒,我去洗个脸咱就走啊。” “哎,不着急,你去吧。” 晁丽珍抚摸着沙发垫和面前的茶几布,不是什么好料子,就是普通的浅色细网格,但整个屋子看起来就是顺眼得不得了。 窗户上挂着蕾丝边的白纱镂空帘,一看就是这两年新兴的书桌布,小姑娘最喜欢用。但挂在窗户上,风徐徐一吹,窗台上玻璃瓶里放的两支蔷薇随之摇晃,怎么看怎么惬意。 回头她家也这么收拾收拾,但转念一想自家那个看见啥扒拉啥的儿子,转而又打消了想法。 锅里程欢还给苏半夏留了早饭,两个包子半锅绿豆汤。 苏半夏端到餐桌上,“嫂子,我垫吧两口啊。” “你吃你吃。”晁丽珍喝着水,“我不着急,去就是登记一下,我就是初来乍到的,有点儿怯场,让你给我壮壮声势。” 苏半夏扑哧一笑,“又不是打架,壮啥声势啊?” “我听说南方人都看不上我们北方人,她要是给我下马威咋整,一句话仨心眼儿的,我可听不出来。” 苏半夏刚想说昌新港也不算南方,但想一下晁丽珍的口音,确实跟晁丽珍的家乡相比,祖国的大部分地区都属于南方。 “行,咱就去看看,不过大家都挺友好的,那儿的小郑我也认识,是个挺好的姑娘。” 三两口苏半夏快速吃完了早饭,穿上外套出了门。 “这么热的天你还穿褂子啊?”晁丽珍看苏半夏的动作不解地问。 苏半夏解释说:“现在天热,穿外套不容易晒伤,不穿外套比穿着还热呢,再说了,不穿多容易晒黑啊。” 晁丽珍摸摸自己的脸,“我也回家拿个褂子。” 穿戴整齐后,两人一起到军属办办公室去。 “嫂子,今天周末,不一定有人上班,不过大部分是有人值班的,咱先去看看。”苏半夏指着前面的小办公楼说着。 晁丽珍用手挡着太阳眯眼看了看,“是那第一间吗?好像开着门儿呢。” 走到近前,果然开着门呢,不过值班的不是先前苏半夏印象不错的郑云,而是双麻花辫赵青青。 “笃笃——”苏半夏屈指敲门。 赵青青正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书呢,听见动静儿猛地把书一盖,随即脸色通红,不知道看什么书呢。 “嫂……嫂子们好,请进。” 赵青青磕磕巴巴的样子,一看心里就有鬼,苏半夏也没多问,摆摆手让晁丽珍跟着进门。 “两位嫂子都是来……哎?您不是程团长爱人吗?”赵青青拿着两张纸转过身说话,一抬头认出了苏半夏。 苏半夏含笑点头,“是,小同志记性不错。” “嗐,满辖区谁不认识您啊。” 也是先前那阵子的事儿闹得太大了,市里的革委会把军官家属在工作单位以间谍身份带走了,当时各种说法都有,众说纷纭。 有说肯定是弄错了的,有说无风不起浪的,后来人被救出来,还是有很多谣言,师里还专门出了通告,查了几个传播谣言的人,当时那股讨论的劲头儿才被压下去。 师里算特事特办了,要是苏半夏没有被查清楚是清白的,别说她自己,连带程延系上驻扎师全体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做的政审,怎么做的保卫工作。 “您不是在军区医院工作吗?那么好的工作不做了?”赵青青问道。 苏半夏摇摇头,拉过一边的晁丽珍,“小赵,这是我们一团新来的政委宋长青政委的爱人,晁丽珍同志。” “嫂子你好,我是赵青青,你叫我小赵就行。” 晁丽珍笑容满面地叫了一声“小赵”。 苏半夏继续道:“嫂子是最近来的,就寻思着找个活儿干,你先给登记上,回头有合适的,你可得记着丽珍嫂子。” “那肯定的,嫂子您的资料还没有转过来,你先写一下自己的个人信息吧,回头有合适的,我一定安排您去。”赵青青把手上的纸递给晁丽珍,还给她拿了一支笔。 晁丽珍坐到一边儿填资料的时候,赵青青给两人倒了杯水,“嫂子,你要是没去医院,我们这儿还真有一个合适的工作安排给你呢,上次郑云专门给你留着的,就是在咱们军属办小学当识字老师,当时来看资料的校长一下就看上你写的字了。” “这个学历没毕业怎么填?”晁丽珍问。 赵青青:“读到什么时候就写到什么时候。” “妹子,那工作还有吗?你看我这字儿成不?” 赵青青笑笑,“嫂子,那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而且这个不是我看的,是哪个单位用人哪个单位来挑,有限选咱军嫂,军嫂不干再选外面的人。” 说实话,晁丽珍的字顶多算板正,离好看能做教小孩儿的范本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行,我写好了,给。”晁丽珍把填好的表格放在了赵青青面前。 “好嘞嫂子,有信儿了我一定早早跟你说啊,咱们这儿军嫂不少,可能还得等个……” “小赵,差不多到点儿了,你去吃饭吧,我替你一会儿。” 苏半夏一扭头,眉头微挑,钱珊珊,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287章 骂错人,哭错坟 “主任,我下午没班儿,不用……” 钱珊珊眼尾凌厉一扫,赵青青缩缩脑袋,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把她跟一团长嫂子有恩怨这事儿忘了。 “好的,谢谢主任,我回去了。” 赵青青在钱珊珊的目光之下,收拾了东西,抱着包走了。 “好久不见啊,程太太。” 苏半夏微微一笑,“也没多久吧,前阵子你不是还带着警卫员专门去医院找我给你上门看病吗?病也没看成,好了?” 钱珊珊下巴微动,“是啊,托你的福,好了。这位是……又来投奔你的穷亲戚?我好言劝告你,身为团长夫人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就收留人,什么老家的穷亲戚来打秋风都答应,这样日子可过不好,现在不仅自己提供工作,还把注意打到组织来了,不要占便宜没够啊!” 晁丽珍暴脾气上来了,“你说啥呢?说谁穷亲戚?” “大姐,我们这儿是部队,是军属办,是给军嫂服务的,不是谁来都给安排工作的。”钱珊珊拿起桌子上晁丽珍刚刚填好的表格,嘲讽一笑,“哟,高中没读完啊,那条件可算不上好啊,我们这儿好多有文化的军嫂都没有安排工作呢,籍贯……所属关系……宋长……” 钱珊珊的话音渐渐弱下去,显然,她看见了宋长青的单位和军职。 真尴尬啊。 苏半夏忍着笑意,欣赏着钱珊珊僵硬的表情。 晁丽珍还是气呼呼的表情,胸脯起伏不定,“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不知青红皂白就这么信口雌黄?咱们部队的干部就是这么做事的?我倒是要去师部找季师长聊聊,手底下人是怎么办事的他知不知道!” 钱珊珊僵硬的表情没有放松下来,脸上先前鄙夷与之后的错愕、后悔交杂在一起,有些诡异。 “宋……宋太太……” “你别叫我宋太太,我有名有姓,我叫晁丽珍!” “晁……大姐……” “谁是你大姐!你叫什么?主任是吧?我倒要看看谁能管你这个主任!” 钱珊珊都要急哭了,赵青青让她撵走了,屋里没有别的人,她甚至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半夏。 苏半夏:“……” “哟,这是怎么了?” 又来了一个熟人,嗯,半生不熟的人,李如意。 第一次见到李如意就是在钱珊珊的婚礼上,她们俩凑到一块儿也不稀奇,不过李如意不是在京城工作吗?怎么还待在昌新港。 “立夏?好巧啊,在这儿见你,我还说一会儿去找你玩儿呢。”李如意热情洋溢地跟苏半夏说话,仿佛没看见屋里的暗涌。 苏半夏扯回被李如意紧紧拉着的手,“跟邻居大嫂来问一下工作的事儿。” 李如意也不尴尬,转身看钱珊珊,“那珊珊你赶紧给这位大嫂办呀,军嫂的事儿可不能拖,军嫂都不容易,可要好好处理。” 因为李如意在场,晁丽珍甩了甩手坐下,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钱珊珊也就坡下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单子,挑拣了几张然后放在晁丽珍面前,“嫂子,这些工作都是要求一些文化底子的,竞争不太强,你看看哪个喜欢?” 真是世风日下啊,一些军嫂求着都没有工作,现在钱珊珊被拿捏住了小辫子就这么拿着好几份工作任晁丽珍挑选。 晁丽珍斜着眼睛拿过单子,然后凑近苏半夏,“弟妹,你帮我看看哪个更好?” “嫂子,工作是你自己做,还是选自己喜欢的合适的才重要。” “那嫂子初来乍到不了解嘛,你帮嫂子参谋参谋。” 苏半夏依言接过了单子,三份工作,一个图书馆管理员,一个后勤会计,一个档案室整理员。 平心而论,当然是前者更好一些,后勤会计需要更多的专业技能,而档案室管理员,苏半夏也知道绝不仅仅是管理军嫂们的档案的,后山上住的那些人……整个驻扎师在这儿就是为了他们。 这么看下来,最有门儿的就是图书馆管理员这个位置。 苏半夏把那张单子抽出来,“嫂子你看这个。” 钱珊珊瞟见苏半夏拿的是哪一张,下意识“哼”了一下,被晁丽珍凶狠的目光一瞪,扭过头不做声了。 “哎呀,多挑挑好,毕竟是工作嘛,还是做的顺手满意。”李如意打着圆场。 晁丽珍也是比较偏向于图书馆的工作的,满意地看着手上的单子,她以前在别的部队的时候是有工作的,但都是一些体力活儿,她家老宋职位又不是很高,好工作都轮不上她。后来她生了孩子,净围着孩子和锅台转了,体力活儿的工作都轮不上她。 这下好了,有个文职工作干,轻松说不定还能带孩子。 “那什么时候能上班?”晁丽珍总算露了个笑脸儿。 钱珊珊张张嘴,犹豫到:“嫂子,这个是要跟别人竞争的,这还是我硬给你塞进去一个竞争机会呢,说不定那些符合条件的嫂子们还要闹!” 钱珊珊有苦说不出,她本来以为军属办副主任会是个很好干的工作,谁成想要奔波于整个军属之间,这个满意那个就不满意,她来了这么久投诉的信收了一沓子,正主任还是个滑不留手的,责任总是她背。 “你什么意思?她们符合条件我不符合是吧?不符合你把单子给我干什么?”晁丽珍其实有点儿打蛇随棍上那意思,看钱珊珊一时理亏,就想赶紧把工作定下来。 她在家属院儿待了那么多年能不知道其中的规则吗? 钱珊珊脸都绿了,解释道:“嫂子,咱符合条件也是要有先来后到的啊,而且您又不比她们差,说不得到时候人家就一眼看上您了呢,这样又不遭闲话工作也有了。” “哦,现在你是推卸责任,到时候我没竞争上肯定就是不如她们,那就没你事儿了呗?” 晁丽珍见缝插针的能力有一手的,苏半夏还真没见过能把钱珊珊怼到怀疑人生的,此刻看钱珊珊早就悔地不行了,干什么要来难为人,惹了个惹不起的。 “我们这儿都是这么竞争的,也不是您自己,咱作为军嫂得有觉悟啊”,钱珊珊焦急说,“程团长爱人医院的工作就是自己去考上的,咱们都凭本事说话,您别为难我行吗?” 看晁丽珍还想再趁着劲儿说两句的时候,苏半夏拦住了她。 倒不是心疼钱珊珊,只是怕晁丽珍把钱珊珊得罪狠了,她回头又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她家宋长青跟程延现在是搭子,还是要顾着一些的。 “行吧,我给弟妹一个面子,要不然,我可不会这么就放过你。”晁丽珍犹嫌不足地说道。 “好啦好啦,事情解决了,大家都别生气了,气大伤身。”李如意做着中间人,“珊珊,我就回去了,我们回头再约。” 钱珊珊木着脸点头。 苏半夏也拉拉晁丽珍的胳膊要回家,李如意挡住了苏半夏的路,“立夏,方便请我喝口茶吗?珊珊说,你的茶艺很好,我想冒昧品尝一下。” 苏半夏舔了一下牙花子,钱珊珊是不是在骂我? 第288章 图谋不轨 临近中午了,要带人回去喝茶,也真是个稀罕事儿。 喝完茶是不是要留下吃饭啊? 苏半夏腹诽着,面色如常地带着李如意进了自己家门。 后面还跟着晁丽珍,当李如意说想去她家喝茶的下一秒,晁丽珍就极没有颜色举手表示她也要去。 苏半夏当然笑容晏晏答应下来,本来她也不想单独跟李如意待在一起。 “没什么好茶,还是上次对面儿苗茵弟妹给我的普洱,不过还能喝。”苏半夏从橱柜里端下来茶具,还是那套用惯了的雾霭云松。 “一段时间不见,感觉变了不少啊,外面那花长那么好,看着就喜人。”李如意走进客厅也没坐下,左看右看的好奇极了。 “可不是嘛,我头一次见在家里养花养那么好的,弟妹你是咋养的啊?之前都是见我们旅长太太在花盆里养,天天拿着小喷壶浇水可上心了。” 苏半夏把第一遍的茶水滤掉之后,将第二泡茶放在茶桌上。 “来坐这边吧,挨着窗户,凉快。”苏半夏招呼她们坐到床边的茶座上。 “这小几子也不错啊,哪买的?”李如意摩挲着尺寸合适的茶几,爱不释手的样子。 “我们家程延自己做的,去年刚来的时候不熟悉情况,就闷在家里干活儿,现在熟悉了天天出去,咱也不知道忙啥,我让他给我抽空打个案板都没工夫。”苏半夏吐槽着,生怕李如意语出惊人地又要找程延给她做一张。 三个人不尴不尬地喝了半天,晁丽珍东张西望,苏半夏不动如山,李如意如坐针毡。 终于,李如意着急了,放下茶杯用随身带的手帕擦了擦嘴,“苏妹子,你老家是哪里的?” “x省的。” “那个地方我听说过,是个好地方呢。” “都差不多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那听说你们那边产玉啊?” 苏半夏挑眉,清清嗓子,道:“产玉的不在我家那边,一个省毕竟还是很大的,你说的产玉,应该是在省里偏西的城市,尤其是金阳,那边产玉,货真还便宜。” “啊,那你认不认识做玉器行业的啊?我现在着急要买些东西,但买不到品相好的,贸然买又怕上当受骗,毕竟买玉也不是一笔小钱。”李如意终于进了正题,“我上次给你的那对儿耳环就是我从b省收来的,主要买的也是跟那种玉差不多的首饰,我也真是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放着工作不做,满世界找什么首饰。” 苏半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我还真不认识,我家那边都是农民,工人也都是入不敷出的,哪有人有闲钱倒腾玉器的,还是这么风口浪尖上。不过……”苏半夏低下嗓音,“我听说革委会的人查抄的时候会查抄出不少好东西,其中玉器更是大头儿,如意姐你要是有门路可以去找找那些人。” 李如意脸色僵硬了一下,“我……我才不跟他们为伍呢!要不是为了我外公,我才不会受这个委屈!” 晁丽珍就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瞬间来了精神,“咋了妹子?长辈身体不好了?其实也不能太惯着,因为自己点儿爱好折腾地孩子这儿跑那儿跑,有这时间,你都不如多陪陪他呢!” 李如意苦笑,“大姐,我第一次见你,就能感觉到你是个热心人,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外公都快八十了,现在就念念不忘自己的传家宝,当年战乱的时候,他一个人带着传家宝四处奔波流浪,后来好不容易建国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我外婆生了一场大病,他没办法,就把父母传下来的传家宝给卖了,现在岁数上来了,天天晚上做噩梦说爹娘来接他问传家宝在哪儿,他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啊,现在都成心病了。” 晁丽珍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故事,“那老人家是心里难受,传家宝是块玉啊?” 李如意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对儿耳环,跟当日送给苏半夏的那一对一模一样,“一整套的传家宝,只剩下这么对儿耳环了,镯子还有项链都没了。” “呀,真是好东西啊。” 苏半夏不远不近观察着,当日她还以为李如意给她的就是原件,没想到是仿件。 “这对儿也是我找有能力的玉器师傅打的,原模原样的在我外公手里呢,谁都不让碰,我想着找不到原件,就找一块玉质接近的,打一块,圆了我外公的心思。” 李如意说着眼眶通红,“我外公对我可好了,我真不忍心他每天这么痛苦,岁数这么大了,也不能安享晚年。” 晁丽珍挪动屁股坐得离李如意近了一些,“妹子,你别灰心,指定能找着,实在不行,你就听我弟妹的,去找那些人问问,说不定能找到差不多的,运气再好一些,找到当年的真东西也没准儿。” 晁丽珍说得乐观,但李如意没有信心,“我找了得有小两年了,都没有找到很像的,我外公身体越来越不好,我真担心……” “会找到的,别太着急了。”晁丽珍拍着李如意的肩膀宽慰着。 “丽珍嫂子,苏妹妹,要是你们知道谁家有这种成色的镯子,或者玉料,要是人家愿意卖,我一定重金酬谢。” “这……”晁丽珍汗颜,“别说我刚来了,就是我们之前的军属院也没拿这么好成色的东西出去大张旗鼓显摆的,基本都藏得严严实实当传家宝呢,一般不是出了事儿吧不会卖吧。” 李如意黯然,“说的也是。”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自己手里那对镯子吗?李如意拐了这么大一个弯,目的正在于此,那这对儿镯子也一定很重要,比之所谓“印章”不在其下的重要。 眼看苏半夏无动于衷,李如意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还是操之过急了。 “好的,再见,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啊——”程欢站在大门口跟同学告别,然后关上门哼着歌走进屋儿。 屋里还坐着不认识的人,程欢一怔,“嫂子,有客人啊。” 苏半夏没有要给程欢介绍的意思,“怎么才回来?” “晚吗?我也没耽误吃饭啊。”程欢往厨房看了一眼,一点儿烟火气儿都没有,“你这不没做呢吗?你不愿意做我去食堂买点儿?不过应该不剩什么好菜了。” 晁丽珍见状忙站起身,“欢欢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苏半夏没有开口请她留下吃饭,她自然不能像上午要喝茶一样不请自来,也随着晁丽珍站起身。 “那嫂子你就回去?如意姐,我也不留你了,你是钱副主任的客人,钱副主任这么妥当的人,肯定已经安排好了,我就不跟她抢人了,欢迎如意姐下次再来玩儿。”苏半夏说着结束语,脸上的笑容比之刚才的要真诚很多。 “那我们就走了。”李如意笑容勉强地说。 看着苏半夏把人送出门,程欢叼着一个苹果,朗声说道:“嫂子,我明天要和甜甜去看榜,中午不在家里吃饭了。” 苏半夏冲着离去的两人挥手,嘴上回道:“不用我们跟着去吗?你们两个小姑娘多危险啊!” 程欢推着自行车出来,“不用!我们自己骑自行车去,我先去食堂买馒头了!” 苏半夏看程欢那莽莽撞撞的样子,不禁叮嘱:“小心点儿!” “知道啦——” 第289章 呛火 短暂的休息之后又是上班。 今天苏半夏是被程延步行着送到医院门口的,没办法,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程欢要骑,他俩就只能腿儿着。 “欢欢很喜欢自行车,要不,我们给她买一辆吧?以后上学骑车也方便。”苏半夏征求着程延的意见。 程延却不赞同,“她一个小孩子,买什么自行车,再说了,谁家一家里两辆自行车啊,太扎眼了。” 也是,就是她以后去市里读初中,也不能天天骑自行车上下学,一个是危险,二是因为以后入秋之后越来越冷,也骑不了车。 而且,确实扎眼。 想到这儿,苏半夏也同意了,“你下午下班儿的时候先去趟食堂买份水煮鱼,把蔡姐说好给我留的菌菇也拎回家,欢欢喜欢吃。”。 “行。” 二人分别之后,苏半夏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不过今天有点儿特殊,今天是她第一次跟着高主任工作。 尤其是回办公室拿笔的时候,小陈大夫一通恐吓,让苏半夏本来还可以的情绪跌宕不定。 “主任,我来了。”苏半夏敲开了高景明的诊室门。 高景明头都没抬,手比划了一下,“嗯,坐旁边儿就行。” 苏半夏抱着笔记本坐在了桌子侧面的凳子上,很快第一位患者就进屋了。 一位位进,一位位出,高景明的效率很高,问病况,探脉,开药,宛如流水线一般。 他和乔浮白不一样,跟乔浮白的时候,只要不是急重症,乔浮白会先让没经验的小大夫先看,然后问问题给点拨。 但高景明一直都是自己在给病人看病,苏半夏就像个吉祥物一样,登记,微笑,然后把药单给病人。 不仅不让年轻大夫学习,病人有什么问题他也不给解释,患者不明白稍微问一句,他就不耐道:“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你这个病就这么治,去拿药去吧,右手直走。” 患者中不乏一些没文化的老百姓,不敢跟医生犟嘴,只能拿着看不懂的药房去拿药。 要是别的医生,苏半夏早就说两句了,但高景明……她不敢。 说是怂也好,怎么都好,这段日子跟高景明之间的相处,苏半夏能感觉到他不是一个心胸大度的人,更别提这种自下而上的意见了,赵思华说话他都不服气呢。 终于捱到了中午休息的点儿,苏半夏瞄着高景明的动静儿,不敢动作。 高景明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指指门口,“行了,你回去吧,下午啊……你就去药房,你以前不是在药房做得比较熟吗?把林雨换过来,你我使唤不习惯,小姑娘家家的做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一行,是你们女的干的吗。” 这话苏半夏就不爱听了,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还处于尊重阶段,“高主任,您什么意思啊?” 高景明挑眉,“我的意思不明确吗?我……我是说我个人啊,不代表任何人,觉得你们女娃啊,就该学个中文啊,画画啊,陶冶情操的,实在不行学学做饭嘛,医生这么辛苦,尤其是中医,要学一辈子的,受这个苦不值当。” 苏半夏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眼神里透出的疑惑与不满高景明看了个清楚明白。 他没有停止自己的言论,“而且我听说你丈夫是团长,咱们国家对军官的待遇还是可以的,何必出来受这个罪啊。” 苏半夏的笑容在高景明的言语之下一点点消失,但高景明还是谈笑风生的样子,神色丝毫未变,好像就是跟平常开个玩笑一样自然。 “高主任”,苏半夏站起身神色严肃,“我尊敬您是前辈,所以我一直对您都是毕恭毕敬的,请问我个人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高景明神色茫然,“没有啊。” “那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女人就该学学中文学学画画,实在不行学学做饭,我们女人的价值就只是供男人差遣取悦男人的眼球,外加照顾男人的生活起居了是吗?” 高景明没想到一向表现得与世无争的苏半夏真有勇气跟他硬刚,一时语塞。 “看来人的觉悟跟业务水平和职称还真不挂钩,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就让您抛之脑后了,我们怎么不能当医生?”苏半夏义正言辞说,“我们女人不仅要当医生,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年轻的姑娘们,去做司机,做科学家,做记者,做干部,做一切你们男人能做的职业。” “将来如果有女人成为了优秀的厨师,那是因为她出色的能力,因为她的个人追求,而不是她只配做一个做饭的。” 苏半夏冷冷看了高景明许久,“高医生,言尽于此,我下午去药房,您尽管跟您的优秀的徒弟钻研医术吧,能救人也是您唯一的价值所在了。” 说完这段话,苏半夏没有再看高景明的脸色,摔门出了诊室。 正值饭点儿,苏半夏摔了高景明的门不止一个人看见了,小陈大夫抱着自己的搪瓷饭盆愣在了当场。 苏半夏错身而过,抱着笔记本回办公室,之前跟每一个大夫都会记得满满的笔记本,这次空白着回来了,只有右上方孤零零的一个日期。 小陈大夫退回了门口,“你咋了?” 苏半夏喘了一口气,“没见过吵架啊?” 小陈大夫面色复杂地摇摇头,“吵架见过,敢摔高主任门的,你是第一个。别说先前的田主任了,就是咱们院长对他都挺客气呢。” “那又怎么样,有本事开除我!” 这就是气话了,小陈大夫抱着饭盆挪到苏半夏对面儿,眼神里传达出了一种看晚辈的怜爱,明明两个人没差几岁。 “没事儿,乔大夫快回来了,他回来你就不用受委屈了。” 苏半夏知道今天这事儿她有些情绪上头了,但要是时间点现在倒回去,她还是会发火儿。 “行了,不想了,影响我食欲,走,干饭!”苏半夏从抽屉翻出自己的搪瓷缸子,“今天周一,食堂有排骨。” 小陈大夫瞬间起身。 “小苏,你看这个女娃娃你认识不?她哭啼啼的说找你嘞!”门口老张拽着一个浑身尘土狼狈无比的小姑娘站在中医部办公室门口。 “婶……婶子,欢欢……被车撞了……”哭啼啼的人正是和程欢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看榜的甜甜,出去时还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大腿一大块乌青,胳膊上还有血道子,头发凌乱,脸颊上还有被泪水冲出来的“泥沟”。 苏半夏听见甜甜的话顿时腿一软,幸好小陈及时扶住了她。 “在……在哪儿?”苏半夏嘴唇不自觉地哆嗦着,声音颤抖。 甜甜擦着眼泪,“在……嗝……在急诊。” 第290章 车祸 外科急诊是全医院节奏最快的地方,人员进进出出,步伐都比别的科室快得多。 一进急诊大厅,苏半夏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当下腿又差点软了。 “婶子,在那边儿。”李甜甜在前面领着路。 程欢还在里面急救,透过帘子能清楚看见医生的操作,苏半夏从没有觉得自己视力这么好过,好到能看见程欢露在被单外面脏兮兮的胳膊,能看见抢救医生额头的细汗。 苏半夏咽了咽口水,使劲儿呼吸了一下,“甜甜,你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婶子去打个电话。” 李甜甜抽泣着点头,她真没想到就出来看个榜,能发生这种事情。 到护士站借用了电话,苏半夏吸吸鼻子等着电话接通。 “喂。”程延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到了苏半夏的耳边。 “程延……”苏半夏的声音带着哭腔。 程延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了?” “程欢……程欢出车祸了,在抢救,你快来吧。” 程延一下子耳朵轰鸣,使劲闭了闭眼睛,然后道:“哪家医院?” “我们医院,你快来吧,快来吧。” 苏半夏无措地说着让程延快些来吧,程延说了句“我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程欢还在抢救,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半夏在抢救室门口僵硬如标本,没有换过一个姿势。 程延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直勾勾盯着抢救室里面的苏半夏,仿佛错一眼程欢就不在了。 “去坐会儿吧,我盯着。”程延按了按苏半夏的肩膀。 苏半夏扭头看见程延满头大汗的到了,嘴一撇眼泪就滚了下来,“她进去好久了。” 程延耐心道:“我知道,你先坐下,你腿都僵了。” 苏半夏被程延扶着坐到了不远处的凳子上,甜甜怯怯地挪过去,“对不起,婶子,都是我提的要自己骑车去看榜,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苏半夏现在没有心情去顾忌李甜甜的心情,她低垂着头不说话,程延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 程延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谁是刚才车祸病患的家属?”两个警察走进来,高声问道。 程延站起身,“我是。” 程延来得急,没有换常服,警察看见程延的衣着和肩膀上的肩章,二人对视了一眼。 “解放军同志,你是程欢的……” “我是她哥。” “好的,那我们先找个地方把事情沟通一下吧,一会儿还要那个小姑娘去做个笔录。” 程延点头,“能等我妹妹出来再去吗?” 警察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终于,在时间的煎熬中,抢救医生出来了。 “王医生,怎么样?”苏半夏猛地站起,拦住了医生的路。 “暂时脱离了危险,不过还要观察她什么时候醒,醒来问题就不大,小腿骨折,一会儿骨科医生来打石膏,规矩你都懂,我就不多说了。”急诊跟中医部门对门的关系,彼此的医生早已经熟识。 苏半夏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我知道,谢谢王医生,辛苦了。” “咱说这个,你先休息一下吧,看你这一头虚汗。” 王医生说完就走了,程欢被推到了观察室里,一会儿骨科大夫还要来会诊。 苏半夏心里紧绷的弦儿松下来了,才注意到旁边眼巴巴等着的警察。 “你跟警察同志去吧,欢欢这里有我呢。”苏半夏推推程延的胳膊。 但程延放心不下她,苏半夏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有多吓人,在苏半夏一推再推之下,程延带着李甜甜跟着警察去了僻静的地方。 观察室不能进人,苏半夏就在门外等,隔着玻璃看不真切,但也能看见程欢脸上的细小伤痕。 车祸? 太诡异了。 随着抢救成功,苏半夏的理智也回了笼。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恰巧有汽车经过呢?现在这年头,别说村头见汽车了,就是市里汽车都不多见,更何况张榜的学校就在军属院不远的地方。 “想什么呢?一脸算计人的表情。”小陈大夫敲敲墙,坐在了苏半夏身边。 “你怎么来这儿了?对了,帮我请个假吧,我现在实在上不了班。”苏半夏说。 小陈大夫把搪瓷饭盆托在手里,“吃点儿吧,我专门去给你打的,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放心待着。” 饭盆里兜看不见底层的米饭,只能看见上面盖着的清炒圆白菜和大半的排骨,苏半夏的肚子“咕噜噜”一声,还真是饿了。 苏半夏面色感激地点头,接过筷子往嘴里填着饭。 “你帮我请假了?”苏半夏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小陈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太吓人了,小姑子出车祸指定得请假啊,我就跟高主任说了。” “他同意了?问了啥吗?” 小陈大夫斜着眼睛看她,“咋了?后悔摔领导门了?” 苏半夏吐出嘴里的骨头,“我后悔个屁。” “小姑娘家家的,爆粗口呢!” “行了,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又要抓你当典型了。” 小陈大夫就是来给她送饭的,“行吧,我走了。饭盆你回头自己洗啊,你扔地上还是我给你洗的呢,下次我要换班你可不能推脱。” “好的,保证不推脱。” 等饭见底的时候,程延那边也结束了。 “我带甜甜去食堂吃个饭,你在这儿守着,等我们回来你送她回家。”苏半夏说。 李甜甜身上也有伤,但跟程欢比起来即使小巫见大巫了。 带李甜甜赶上了食堂的最后一拨,最后又去药房开了些化瘀的药膏。 “你见到了李干事,把情况跟他们夫妻说清楚,还有体检报告也给他们看看。”苏半夏叮嘱着。 李甜甜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些话可能表达有不到位的地方,到时候搞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那我先回去,然后再来替你。” 苏半夏点头,程欢要住院,肯定要带一些生活用品,还是要她回去收拾。 “还有钱,医疗费没交呢。” “知道了。” 第291章 护理 深夜时分,程欢才逐渐有了意识,只是清醒时间不长,但也表示着转危为安了,随后就被护士们推进了普通病房。 正当苏半夏用棉签给程欢滋润嘴唇的时候,程延来了。 “怎么样?醒了吗?” 苏半夏小心沾着程欢干裂的嘴角,“中间儿醒过一次,看见我就哭,不过不大会儿,很快又睡了,医生说正常。” 程延把手上的包放在桌子上,“我就看着拿了一些欢欢平时用的东西,你看还缺些什么,明天早上带过来。” “我一会儿看看再说吧”,苏半夏把棉签扔进垃圾桶,翻看着包里的东西,“你拿你自己的毛巾干嘛啊?” 程延坐到床边,“我守夜,你回去睡觉。” “还是我守吧,我一会儿再回家拿点儿东西,然后来换你,你明天早上来的时候带点儿早饭。” 程延把苏半夏的手攥在自己手心,“你看见自己的脸色了吗?也一天没休息了,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来照顾是一样的。” 苏半夏轻叹一声,“欢欢毕竟是女孩子,她晚上上厕所什么的,我在方便。” 这个确实,程欢现在大了,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他这个当哥的来。 “那你能撑住吗?” 苏半夏故作轻松地抬起自己的胳膊,亮出自己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看不起谁呢?” 但程延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觉得对不住。 “以后,还是请个护工,你也不能一直请假,长时间下来你也熬不住。”程延跟苏半夏商量着。 “行,先把这几天过去再说。”苏半夏挠着程延的手心,“那事儿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车祸了?” 说起这个程延更是一肚子气,“甜甜都说是黑色小汽车撞的了,但负责的警察非说是灰色的汽车,现在正僵持着呢。” “谁撞的?” “不知道,没抓着呢,逃逸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平白遭这么档子事儿,真是……你带的钱够吗?” “够!”程延捏捏苏半夏的鼻子,“就你一天操不完的心,歇歇你那小脑瓜吧!” 苏半夏闭上眼睛偎进程延怀里,“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程延捋着她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 第二天程欢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被撞断片了,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车祸发生时的情况,警察只能铩羽而归。 苏半夏给程欢用小勺喂着温水,“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把身体养好再说。” 程延一只脚被吊在半空,脸上也青青紫紫的,实在是凄惨得很。 “咱家还有钱吗?”程欢小声问。 苏半夏调笑,“咋了?没钱就不治了?你现在站起来我看看。” “要没钱就回家治,你不也是大夫吗?”程欢顿了顿然后说:“我看见我哥手里的缴费单了,那么厚一叠。” 苏半夏扫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那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瞥见程欢眼底的惴惴不安,苏半夏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放,从兜儿里掏出一张纸,“程欢,卓越中学,可以嘛程欢小同志。” 苏半夏手里的俨然就是程欢的入学通知书,程欢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你怎么拿到的?不是下个月才发吗?” 苏半夏笑眯眯地把通知书亮在程欢眼前,“你哥在卓越中学有个熟人,他托人弄来的。” “我考上了?” “嗯!”苏半夏终于在程欢渴求的眼神下把通知书放在了程欢手里,“你考上啦,所以挣钱的时候在后面呢,现在着什么急。” 程欢脸一红,“我才考上初中呢,能挣什么钱。” “初中就是高中的必经之路嘛,放心吧,哥哥嫂子有钱,你哥多能挣啊!” 把程欢哄开心以后,苏半夏拎起暖壶,“我去打壶开水,你别乱动啊,要上厕所等我回来。” “好。” 拎着暖壶到了热水房,苏半夏跟一身工作服的清洁工擦肩而过。吴双已经很久没有没回来了,医院不可能为她留着位置,不知道在老家是出了什么事。 苏半夏摇摇头,自己家幺蛾子满天飞了,就不操心别人家的事儿了。 但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人就是不经念叨,没几天苏半夏就在住院部的茶水间见到了吴双。 吴双微微佝偻着身子,正在跟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说话,神情间尽是讨好。 苏半夏将探了一半的身子缩了回去,没有人愿意自己卑躬屈膝的样子被熟识的人看见。 又过了很久,苏半夏觉得人走了,才又拎着暖壶去茶水间接热水。 吴双呆呆地站在热水炉前,神情惘然。 “吴姐……吴双?” “嗯?”吴双下意识回头,看见是苏半夏她的眼里掠过一丝狼狈。 “苏妹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苏半夏举举手里的暖壶,“我小姑子住院,我来陪床。” “哦,程欢病了?” 苏半夏点头,“前阵子受了点儿皮外伤。” “没事儿吧?” “没事儿,现在能吃能睡的。” 吴双尴尬一笑,“我……我这工作黄了,也是,我走太久了,人家凭啥给我留着。” “上次你不是说回家几天吗?怎么回去这么久?” 吴双凄然一笑,“那要感谢我那个好兄弟啊,算了,不说这些了,妹子你回病房吧,我也走了,去看看哪里缺不缺人挑石头啥的。” “吴姐,你要做苦力啊?” 吴双虽然过得辛苦,但还是没有做过真正的体力活的。 “我手头的钱,为了给前进治病,花得差不多了,不挣,吃啥喝啥,再说了,我还欠你们钱呢。” 苏半夏面色一惭,“吴姐,我没有跟你要钱的意思。” “我知道,但这是事实嘛,你放心,姐一定还。” 苏半夏也不知说什么好,吴双这么艰难,要是有个工作就好了。 诶?她可以给吴双一个工作啊。 “吴姐,我这里有个活儿你干不干?” 吴双猛抬头,眼底迸发出光芒,“干,妹子,多辛苦我都干。” “我小姑子不是住院嘛,下不来床需要看护,你要是愿意,我按月给你结工资。再说了吴姐你做饭手艺好,还能给她做病号饭,炖炖汤补钙,对身体恢复也好。”苏半夏越看越觉得吴双合适,“嫂子你觉得呢?” 吴双一把抓住了苏半夏的手,“行啊,伺候人我最在行了。” “不是伺候人,是护理。” “行,你说护理就护理。” 苏半夏抿嘴一笑,“那行,咱先过去看看,她伤得有点重,有时候需要人帮着上厕所,不过会越来越好的,不会一直要帮忙。” 吴双更迫不及待,微躬的腰立马挺直了,“我们快去吧!” 第292章 藩篱之花 吴双不愧是被恶婆婆磋磨十数年调教出来的人,这仔细程度,别说苏半夏这个亲嫂子了,就是程欢她亲妈来,也不过如此。 这个护理程度……后世一个月得两万起。 程欢除了一开始不适应被人帮着上厕所,其余都觉得挺好的。但脸上犹犹豫豫的,一看心里就憋着话。 趁着吴双去给程欢洗衣服的时候,苏半夏率先堵住了她的嘴,“没多少钱,再说了你现在情况稳定了,我不能一直在这儿陪护你,我还有工作呢。吴双不容易,我们这属于双向需求,别多想了啊,一会儿她回来你也别说什么了,免得她心里不得劲儿。” 是的,吴双一直觉得欠她们的情。 主要是现在请护工的少,一般都是自家人照顾,前几天她一上头兴冲冲答应了苏半夏的邀请,后知后觉自己又占了人家的便宜,程欢现在能吃能睡的,也就上厕所需要人管,苏半夏就在前面楼里上班儿,遛个弯儿就上来处理了,何必需要她呢。 还是看她可怜,寻个由头让她能生存下去。往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在吴双眼前晃过,她当时就跟苏半夏说,“我不要钱,妹子你管顿饭就成,姐不能丧良心。” 吴双属实是脑补过多了,她哭笑不得道:“吴姐,你别想太多了,我请你完全是因为你干的活儿好,而且我真的需要一个护工,我们中医部那边儿忙起来也没前没后的,放着她一个人在这儿躺着我实在不放心。” 苏半夏握住吴双的手,“吴姐,我请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的厨艺很好,医院卖的病号饭我不太满意,程欢现在需要营养,回头你照着我的食谱给她送饭,当然要是捎带我一口就更好了。” 吴双半信半疑道:“真的?” “那还有假?我又不是钱多烧的,也算你帮我一个忙行吗?我真忙不过来,请别人也是请,我还不放心呢!” 好说歹说,吴双才答应下来收钱,在月工资给多少上又磨了一阵子。 最后还是程延来送饭的时候,打断了这场撕巴,他一上楼还以为他媳妇跟吴双打起来了。 “吴姐,取个中,一个月我们支付你十二块钱,你做饭的时候把自己的算上就行,买菜钱我们另给。” 十二块钱,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现在一个工人一个月也才三十到五十不等,但吴双又照料程欢你又洗衣服又做饭,这个钱也算不上多。但吃饭这一块儿吴双不花钱的话,她也能攒下钱。 所以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应对之策了。 最后就这样定了下来,苏半夏也过上了每天中午都有私家饭菜的幸福生活。 “今天是什么呀?”小陈大夫搓搓手,拿好了自己的勺子,一副准备开动的样子。 苏半夏一脸谨慎,“你走开!” “小苏师妹,别这么小气嘛,吴大姐煲汤的功夫真是绝了,你让我蹭一口嘛,我花钱行吗?对啊——我以后花钱,你让吴大姐给我也带一碗。”小陈小眼冒光。 “别,我们不做投机倒把的事情,我这还是蹭的我们家程欢的呢,你快去是食堂吧,再不去今儿的好菜又没了。”苏半夏严词拒绝。 不拒绝不行啊,第一次吴双送来煲的汤的时候,小陈悄咪咪地倒走了半碗,后来干脆每次吃中饭他都要来蹭两勺儿。 “真可惜啊!”小陈遗憾地说,看苏半夏这副严防死守的样子,今天是蹭不上了,小陈抱着自己的饭盆去了食堂。 阮菲倒是一反常态地坐在了苏半夏对面,拿出了自己的铝制饭盒,里面一样装着从家里带来的饭菜,不过看卖相比吴双做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一层米饭,一层盐炒野菜,唯一的肉腥儿是米饭上放了三片腊肉。 而苏半夏这边却是两个大白馒头,饭盒里是炒莴笋和青椒炒肉,外加一整盒熬的浓白的天麻猪蹄汤。 汤的食谱是苏半夏给吴双的,她家祖传的药膳方子,在后世一般人想订都订不到。 “你怎么不在食堂吃啊?现在天气越来越热,米饭很快就不能放了。” 阮菲不在意笑笑,“因为这样省钱啊。” “你……最近有困难?”苏半夏踟躇开口。 阮菲夹了一筷子腌蒜到米饭上,“不算吧,就是……钱还是攒着些好。” 其实医院食堂已经很便宜了,毕竟有补贴,自己只需要付很少一部分钱,尤其是女同志,饭量小的不多支出也能吃饱,但也有一些老职工,跟后勤把食堂饭票兑换成外面的通用粮票,但实际拿到的东西肯定是打了折扣的。 “这是你做的菜?我能尝尝吗?”苏半夏指指阮菲饭盒里的炒野菜。 阮菲抿嘴,“我可以让你尝,但是你一会儿别说你吃了我的然后让我顺理成章吃你的。” 苏半夏尴尬搔搔头发,她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也没打算一直这样,偶尔可以,次次这样容易升米恩斗米仇。 “尝吧。”阮菲把野菜往前推了推,“其实这个野菜挺好吃的,我还放了猪油。” 苏半夏的筷子一时间下不去了。 阮菲用自己还没用过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野菜到苏半夏的碗里,“吃吧。” 苏半夏尝了一口,是挺好吃的,但看着还是很寡淡。她夹了一筷子莴笋到阮菲碗里,“你尝尝我吴姐做的。”然后又欲盖弥彰道:“我就夹了一点儿。” 阮菲点点头,尝了一口,然后说:“好吃,她适合做个厨师。” 然后又无话了。 终于等苏半夏两个馒头都快吃完的时候,阮菲轻笑了一下。 苏半夏抬头,“你笑啥?” “你吃东西看起来很让人有食欲,你……我真羡慕你啊立夏。”阮菲的眼里是苏半夏看不懂的惆怅。 “以后我都自己带饭了,不在食堂吃了,以后我们也别换来换去,我不想占你的便宜。”阮菲再次重申道。 苏半夏怔怔点头。 阮菲是个很拧巴的人,在一些事情上格外执着。乔浮白看不上她,她就拼了命的努力,想让乔浮白看见她的进步,为了留下也会违背本心做一些以前自己很不耻的事情,可谓是能屈能伸。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格外注意,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故意占便宜而率先把话挑破。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我得还我妈钱,不努努力的话,呵……可能就要给我弟弟去换彩礼了。”阮菲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原因,然后端起饭盒,“我去洗饭盒了,你也快点儿,没多少时间了。” 苏半夏看着自己手上剩的半个馒头,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阮菲已经在满是荆棘的藩篱中开成了最美的样子,她挣出了一条路。 可有千千万万个更懦弱更痛苦的阮菲,只能望天怜人。 第293章 人为 一楼洗手的地方是公共的,医生病人都可以使用,所以人就比较多,苏半夏端着饭盒去洗碗的时候排了好一会儿的队。 “小苏家里伙食不错嘛。” 苏半夏侧头,高景明也挽着袖子洗手,但洗得慢慢悠悠。 “家里有病人在医院,我蹭病号饭而已。”苏半夏淡淡道。 高景明最后凝视了随水被冲下去的食物残渣,“都是无产阶级,没必要这么娇贵,食堂的病号饭不能吃吗?不能养成奢靡的习惯。还有你……也太显眼了,不知情的说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医院?医生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大小姐,饭还要保姆送?” 苏半夏用力搓洗着饭盒,“我知道了高院长,以后不会再让家里人送饭了。” 高景明眼里掠过一丝满意,“我不是强制的意思啊,就是个小建议。” 后面的人还在排队等着清洗,苏半夏微笑一下,“好的,我接受您的建议与指正,我可以回去上班了吗?” “去吧。记住我的话,做人还是不要那么冒尖儿的好。” 苏半夏翻着白眼回了办公室,高景明不知犯了什么病,前阵子还拉拢自己呢,这段时间一直针对自己,是想证明他要想为难自己轻而易举?所以识相点儿赶紧投诚? 顾不得思索这些职场心眼儿,苏半夏急匆匆回更衣室换衣服,刚穿的白大褂被溅上了油点子,实在有碍观瞻。 换完衣服,苏半夏没走平时走的路,而是选择了另一条不常走的路。无他,原来的路会路过高景明的办公室,她不想看见他。 “那是……”拐过弯儿就是药房,经过楼梯口的时候,苏半夏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不是李如意吗?” 李如意正在跟一个男人在说话,表情不耐又焦躁,跟平时热情大方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半夏不想跟她牵扯什么,想了想要不拐回去吧,但余光瞟见李如意对面男人的脸,苏半夏心脏一缩。 这个男人,她上周见过。 只见过一次的人她不怎么留印象,但这个男人她印象非常深刻。 一是因为他后颈处有一颗痦子,硕大无比,只要看见了的人一定记忆深刻,恰巧苏半夏就瞧见了。 二是因为……他是在苏半夏在窗口缴费的时候主动搭的腔。 当时程延还没有回来,苏半夏就先到窗口问了一下医药费,知道一个大概的数目到时候心里也有底。 一大叠的单据,零零总总加起来得小一百块钱,这还只是今天一天的不包住院费,程欢又不是职工子女,不能报销,都得自费。 一个女人拿着缴费单据愁眉不展,搁谁看也是为钱发愁呢。 苏半夏没有那么愁,她手里有钱,程延的工资她的工资加起来不算少,现在家里花销也不多,还有以前的积蓄,看病是没有问题的,她就是担心程欢会有后遗症。 “大妹子,愁钱呢?”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就主动凑近了苏半夏说话。 苏半夏没有搭理,转身走远了两步。 男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知趣地跟过去,“大妹子,我看你要筹的也不是个小数儿,医院是什么地儿啊,销金窟!这才刚蜻蜓一点水,难日子在后面呢。” 苏半夏斜眼看他,“你有事儿吗?” “哥看你发愁,给你个来钱的招儿嘛!” 苏半夏脸色难看,涨红着脸,“臭流氓,信不信我让警察抓你,判你个流氓罪!” 男人一脸慌张,“妹子,你、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是……我看你这样子像是富贵人家家道中落的,家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老玩意儿,字画古董之类的,那东西以前值钱,现在都没人敢收,哥看你可怜,给你找个道儿,你也算解了燃眉之急不是?” 苏半夏知道什么时候都有二道贩子,但现在这个风头还敢收古董妄想以后发大财的,也是少见,更别提在医院看见了。 但细想下来也有道理,医院是家境殷实的人才舍得来的地方,手里没有点儿真东西谁往医院跑啊,穷人家的在家里就算寿终归根了。 在医院的缴费处蹲人,确实有不小的几率能成事。 可这些苏半夏都不感兴趣,“不用了,不缺钱。” 程欢一个人在观察室她也不放心,把票据归拢好苏半夏就要走。 男人紧追了两步,“没有古董,首饰也行,什么金镏子玉戒指,都行啊!” 苏半夏又威胁他再跟着马上喊人,他才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但苏半夏却牢牢记住了他。 可现在他和李如意站在一起,那架势李如意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般,发脾气也不敢怒。 苏半夏胸口起伏不定,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想,并且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程欢的车祸——是人为,也没有什么肇事逃逸,就是蓄意伤人,目的更是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苏半夏手里那对儿玉镯子。 先前李如意三番两次提起她要收玉料,可能就是希望苏半夏感动于她的一片孝心加上钱财晃眼能把镯子卖给她,但苏半夏完全不搭她的话。无奈之下她只能走下策,就是逼苏半夏主动拿出镯子。 苏半夏越想越心惊,看来上次李如意提出去她家喝茶也完全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为了观察,观察程欢这个小姑子在苏半夏心里的地位如何,值不值她拿出祖传的镯子救人。苏晨这个亲弟弟去了京城,她就只能把计划布在程欢身上。 其实李如意计划的不错,要是她真的山穷水尽,她还真的会拿出镯子来救程欢,毕竟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是苏半夏有钱,李如意的计划没有成功,今天没准儿就是找那个二道贩子兴师问罪来的。 苏半夏深呼吸一口气,眼里泛起冷意。 李如意,别让她真的证实了猜想是真的,要不然,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程欢先前生死未卜的样子一直在苏半夏脑海中盘旋,脏兮兮的胳膊,满是口子的手,青紫的脸颊,打着石膏的腿,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讨回来。 第294章 卖镯子 苏半夏等李如意离开之后才挪动脚步回了办公室,脸色十分不好。 阮菲看了好几眼,“怎么?说你了?” 苏半夏勉强笑笑,“没有。” 阮菲勾勾唇角,明显是不信。 苏半夏一下午都浑浑噩噩的,提不起精神。 李大夫伸了个懒腰,然后问道:“今天看起来没有劲儿啊,咋了?觉得枯燥了?” 苏半夏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我小姑子最近天天吵吵疼,我正寻思怎么办呢。” 李大夫了然,程欢在这儿住院是整个中医部都知道的事,他宽慰道:“都是这样的,也不能给她用药,实在不行你给她扎两针,好歹能舒坦点儿。” 苏半夏本也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一下午李如意的声音都盘旋在她脑子里,挥也挥不出去。 “李大夫,我先走了,还是放心不下,去看看她。” 李大夫扬扬下巴,“去吧去吧,小姑娘肯定由你陪着才放心。” 苏半夏笑而不语,衣服都没换就去了后面的病房楼。 推开病房门,苏半夏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程延正跟李如意说话呢,李如意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程延率先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苏半夏,径直走了过去,“怎么没有换衣服?累了?” 苏半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轻轻摇了摇头。一路上她都心乱如麻,她都没顾得上注意自己没换衣服。 李如意用手帕捂住勾起的唇角,轻轻笑了笑,“苏妹子来了?我刚刚还跟程团长夸你呢,说他真不知道什么福气能讨你做老婆。我家里还有一个堂兄弟呢,要不是你捷足先登,我一定介绍给我兄弟。” 苏半夏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脸上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你怎么来了?” 李如意的笑容僵了一瞬,她很自信已经得到了苏半夏大半的信任,现在怎么又是这种不软不硬的话。 “我听说你小姑子在住院,我马上要离开昌新港了嘛,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苏半夏深深看着李如意的眼睛,那么真诚,又友善。李如意真是太厉害了,苏半夏要不是亲耳听见怎么也不会信的。 半晌后,李如意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现场气氛微微有些尴尬,程欢察觉有些不对劲,便说道:“嫂子,我腿疼得厉害。” 程延上前按住她乱动的胳膊,“好好待着,别动乱动。” 苏半夏也调整好了自己,放松了僵直的身体,“那多不好意思,我们也就见了几面,还劳烦你转成来看。” “都是缘分嘛。”李如意见苏半夏恢复了正常,也微微松了口气,“下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明天的火车,今天来医院备点儿药,也算顺路。这次为了收玉带的一万块钱一分没用上,还得带回去,看来不太够,下次还得多准备。” 苏半夏咬咬嘴唇,绽开一抹笑容,“如意姐,你不是在收上次送我的耳环差不多成色的手镯和项链吗?我突然想到我好像有一对儿家传的,你也知道,我们家程欢看病实在要花不少钱,我手里凑不太够,你要不去家看看?” 李如意为啥透出要拿一万块钱甚至更贵的价钱买玉的消息,不是她傻财富外露,她就是钓人呢! 果不其然,苏半夏动心了! 李如意佯装为难的样子。“妹子,我招待所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收拾呢,上次我说要收你也没说手里有,应该也不是很像,要不下次有机会你在再给我看,盐湖那边有个买家催着去呢,我下次再次再看。” 苏半夏也给出李如意满意的反应,“现在天不早呢,我家离得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花多长时间。如意姐,这真不是我吹牛,真的很像,简直就像一块玉料上掏下来的。” 李如意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了。” “那……那好吧,我就去……看看?” “走!” 这边刚说好,程欢不干了。 “不行!”说着就要掀被子下床,程延赶紧按住了她的肩膀,怒斥道:“胡闹什么!” 苏半夏也变了脸色,“你干啥?非要把自己搞成二次伤害是吧?我叮嘱的话都听道狗肚子里去了是吧?给我躺好。” 程欢却憋红了双眼,“你说家里有钱的!” 那控诉的眼神让苏半夏失了言,是有钱啊,她演戏太投入竟然把程欢给忘了。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都要你卖嫁妆给我治病了,我不要!我索性当个瘸子怎么了?那是你爸妈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怎么这么轻易把它卖了?” 程欢不止一次见到她嫂子深夜的时候捧着那对玉镯子发呆,她嫂子的父母跟她的不一样,那是比街头传说比戏台上演的还好的父母,她嫂子短短数月失去了那么疼爱她的父母,怎么可能不想。 “我不许你卖!” 苏半夏无奈,“我不卖,就是给她看看值多少钱,那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怎么会卖呢?” 程欢眼泪滴到了枕头上,濡湿了一大块,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呜呜……嫂子,我好了,我回家养着行吗?你别卖。” 苏半夏的手被程欢紧紧攥着,箍得都有点疼了。 “我不卖,我保证,我不卖,你先松手。” 程欢摇着头,“我不松,我不信,我不要。”然后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程延,“哥,你说说我嫂子,你让她别卖,行不行?” 程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不是因为苏半夏要卖镯子,而是因为程欢。 他知道程欢一直都羡慕苏半夏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苏父苏母疼爱苏半夏在整个镇都是出了名的。谁不知道村合小学有个苏老师,长相儒雅,但有一个病秧子媳妇和一个傻子闺女,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苏母熬不住的时候要把自己的闺女嫁过去呢,苏正方是个文化人,有地位,家有三间大瓦房,没谁不羡慕。 可苏正方就是守着娘俩过,后来还添了儿子,众人又以为添了儿子之后这夫妇俩会厌弃这个傻闺女,可也没有,傻闺女被夫妻俩养得白白净净的,见人就笑。 程欢在她还叫程大丫的时候就羡慕她,她几乎从记事起就知道前枣树村有个女傻子,就是摊上了一对儿好爹娘。 她不愿意那样的爹娘,那样的遗物因为自己的原因,被这样草率地卖掉。 自己……只是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 程延在程欢哀求的眼神之下,点点头,抚摸她的头发,“好的,哥哥答应你,不卖你嫂子的镯子,哥哥有钱,怎么会用媳妇的嫁妆救我自个儿的妹妹呢,说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你哥大小是个团长呢。” 程欢伸出手指,“你保证。” 程延伸出小指勾上程欢的手指头,“哥保证。” “死丫头,最后还是跟你哥近,他说了你就信,我保证了那么多遍你不信。”苏半夏嗔怪地瞪了程欢一眼。 程欢扭头,“你敢卖,我爬着也爬回盘洼村。” 那坚定的眼神让苏半夏狠狠拍了程欢胳膊一下,“回盘洼村,给你那个死老爹当出气筒端屎端尿去?你现在想端也端不了,你们爷儿俩一样得靠人伺候。” 程欢的眼里浮现出一层委屈,苏半夏又软了心神,“我不卖,我得送送人家吧?人家来看你的。” “谁要她看,不安好心!”程欢狠狠瞪了李如意一眼,扭头看程延,“哥,你跟着去。” 苏半夏面上尴尬道:“小孩子说话,如意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但心里想,不愧是我教出来的,说的真对。 李如意心里不痛快也没说出来,“说哪儿的话。” 程欢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她。 第295章 说破 苏半夏还是带李如意回了家,她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怎么可能会让她走。 把李如意让在了客厅沙发上坐,“如意姐,我就不给你倒水了,我回去拿你看啊,不过,要是你看着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如意早就迫不及待了,“好好好,要是东西好,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我也答应你。”‘ 苏半夏勾起唇角,“好,稍等。” 进了卧室,苏半夏矮下身打开床边书桌的抽屉。 程延推门而入,然后静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苏半夏的动作。 “你不拦我?” 程延眨眨眼,“我是你丈夫,我了解你。” “是吗?我要卖了它了。” 程延浅笑,“要是我们家真有要你当镯子的一天,绝对是我牺牲了。” 苏半夏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到了程延嘴上,“让你胡说!” 程延攥住刚刚扇自己嘴巴子的手,揉捏了下握在自己手心,“所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苏半夏挑眉,“任何事情?” “不能是有害于国家和人民的”,程延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不能和我分开。” 苏半夏木然,“好的,我绝对支持你忠于党和人民的信仰,我也是。” “还有后一句呢,不能和我分开。”程延强调着。 苏半夏懒得理他,继续弯下腰把木匣子上的东西拿开。 程延却是不依不饶,一把缆住苏半夏的细腰把她按在自己腿上,在她耳边沉声威胁,“快说。” “说什么?” “说不会和我分开。” 苏半夏拧他腰上的软肉,硬梆梆的掐不动,“我说了就有用啊?我又不是神仙。” “你说了我踏实,快说!”程延的手放在苏半夏的腰际,渐渐往上移着。 苏半夏威胁道:“外面有人啊,程延你别给我混。” “那你说啊。” 苏半夏无奈,转过身面对面,搂着程延的脖子,“我保证,我不跟你分开。” “要一生一世当我媳妇。” “一生一世当你媳妇。” 程延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目如画,嫣红的脸颊如水的眸子,按住她的头亲了个够本儿。 最后苏半夏出去的时候脸颊更红了。 不过李如意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苏半夏是和程延吵架了。 谁会在自己媳妇卖老丈人丈母娘留下的传家宝的时候进去跟媳妇儿亲嘴儿啊! 程延就会。 檀木的匣子,熟悉的花纹,那个花纹李如意在她外公的桌案上见到了不下五次,后来她还想去看,但被她外公给呵斥出了书房,但李如意确定,就是这样像缠绕的藤枝一样的花纹。 苏半夏用小钥匙打开了老式铜锁,现出了里面的一抹碧色,一对儿出现在李如意梦里无数次的镯子就这么又梦一般出现在了李如意的眼前。 李如意下意识伸出手去拿。 “啪——”苏半夏扣上了檀木盖子。 “妹子,你……你不让我上手看看,我怎么确定是不是真的?菜市场买菜还让挑呢。”李如意脸色不自然道,但她不知道她眼里的贪婪也一点没遮掩地流露出来。 苏半夏把匣子放在自己腿上,“如意姐,这可不是菜市场买菜,不是你说摸就摸的,条件没谈好之前,你不能动手。” 李如意见苏半夏这般做派,轻蔑地坐回去,翘起二郎腿,“那行吧,你说,你开什么条件?一万?或者再加?” 苏半夏没说话。 李如意以为苏半夏真的还想再加,她微微急道:“妹子,咱也算有情分,你不能这么坑姐吧?你这镯子成色是不错,但市场价也就两千块钱撑死了,我给你五千,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刚才大约摸看了一眼,也不是很像,不买也行。” 苏半夏撇嘴,还真还上价了。 “不买是吧?行。”苏半夏抱起匣子就要回屋。 “哎——你干嘛呀?”李如意急了,“怎么还没说几句呢就要走?” 苏半夏面无表情,“不是没看上?” “也……也不是完全没看上”,李如意不自然道:“也许我记错了呢,你这个说不定就是更像,太多年了我外公估计都记不清楚了,你……说个价,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能接受。” 苏半夏勾起嘴角,“那我说的条件?” “你说吧。”李如意挺起胸脯,她已经做好苏半夏狮子大张口的准备了。 “我不要钱。” “你别太……你说……什么?”李如意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半夏也不跟她绕弯子了,“我不要钱。” 李如意终于发现了苏半夏的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 “当初从钱珊珊的婚礼上你就不对劲,钱珊珊从季师长夫妻那边拐弯抹角儿把请帖给我,还非要我去,这是我和她的恩怨。可你——故意在婚礼上接近我,要跟我做朋友,还专程来了我的生日,你丢了那么大的脸也不生气还给了我价值连城的礼物,我那根头绳没那么值钱。” 李如意仔细看着苏半夏的表情,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因为那根头绳你就怀疑我?我一片真心啊!”李如意莫名松了口气,又继续辩解起来。 苏半夏抱着匣子往后坐了一些跟李如意拉开距离,继续神色淡淡:“自从我父母去世以后我就不相信世上有莫名其妙的好意,你的善心给错地方了。我的条件,你听不听?” 李如意沉默片刻,“你的条件是什么?” 苏半夏打开匣子,把镯子中的一个拿出来,放在灯下看着,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绿的动人。 李如意也紧紧盯着苏半夏手中的镯子,她恨不得把镯子抢到自己手里,可不远处的卧室门口程延一动不动地抱臂看着。 “我要见你外公。” 李如意呼吸一滞,毫不犹豫拒绝了,“不可能。” 苏半夏眼皮微抬,“那没得聊,你走吧。” “你换一个,换一个条件”,李如意急切道:“我给你一万,不,一万二。” 苏半夏轻轻笑起来,“李如意,你还真是把岁数活到别人身上去了,这么早把你的筹码都摆出来,你怎么跟我谈条件啊?” “你——”李如意气结。 苏半夏的笑意瞬如花火,眼睛里的冰冷能淬出霜花,“我要见你外公,他能来,我就给你,他不来,我保证你拿不到。” 李如意想说什么,苏半夏抬手阻止了她,“我不管你有多少手段,我没办法藏,有办法毁,你可以试试。” 对峙许久,李如意走了。 不知道她做何选择,苏半夏紧紧锁上了大门。 程延看着一脸疲色的苏半夏回了屋来,“她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 “今天发生什么了?” 苏半夏抬起眼眸,通红的眼眶里沁出泪水,“对不起。” 第296章 来处 说完那句“对不起”之后苏半夏就像找到了发泄出口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不然……欢欢不会受这个罪,差点……差点……”苏半夏眼泪汹涌,手捂着脸,“你骂我吧……” 程延无奈,这段时间他一直跟查案的警察接触,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但是怕苏半夏担心,一直没有跟她说。 他的手轻轻捋着苏半夏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慰着她,“怎么能怪你呢,都是坏人不安好心,犯下了罪,难道要怪好人没有防备吗?” 苏半夏肩膀抖着,“可是,如果不是我,欢欢还在家,不会因为我被人算计,差点丢了命。” 程延知道这件事苏半夏吓坏了,那天程欢手术的时候她就死死盯着抢救室的门,任程延拉她坐下也不肯动。 可这段日子她一直云淡风轻的,做出很轻松的姿态,她这是为了让程欢安心,也为了让他安心,是为了告诉他们程欢的伤是小问题,假以时日就能恢复正常。但程延从程欢主治大夫那里得知,程欢的腿不一定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可苏半夏没有说,因为即使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但苏半夏作为大夫,仍旧下意识把程欢和他看作病人和病人家属,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家人,她会更多一层关心和考量,把压力都放在家里她这个唯一专业的人身上。 现在得知程欢的事情跟她有关,长时间的心里压力又重重盖上了一层,终于承受不住了。 程延轻轻拍着苏半夏颤抖的后背,然后把她抱进怀里。 十几分钟后,苏半夏渐渐平静了下来,眼睛红肿,鼻子脸颊都红彤彤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程延胸前深绿色的体能服因为泪水变得趋近于黑色,苏半夏徒劳地拿袖子擦了擦。 “你骂我吧,我心里难过,你骂我我还能好受一点儿。” 程延是生气的,不过他气的是伤害程欢的人。 “你别说这样的话了,你再这样说,我真的生气了,你当不当我是丈夫,当不当自己是我媳妇了。” 苏半夏抽抽鼻子,“可是,要是因为你苏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心里肯定是怪你的。” “你说的是假想状态,前阵子因为我钱珊珊去找晨晨挑拨离间,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生我气了吗?”程延平常不是个很能说花言巧语的人,现在却很后悔平时没有跟路前程学两招。 “她又没有伤害晨晨。” “可她伤害你了啊。”程延抬起苏半夏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不止一次从噩梦里惊醒,感觉你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我那时候也在想,要不就离开你吧,这样起码你能安全,可那样的决定太难做了,我还是自私地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恨我吗?” 苏半夏看着程延眼睛里的愧疚,攀上他的脖子吻了上去,主动地探进他的口腔,唇舌交缠,双手没有章法地脱着程延的衣服。 “别……我关……”程延的声音从唇缝里漏出来。 “我关了。” 苏半夏再次狠狠吻上程延的唇,良久,唇分。 “我要,你要不要。” 苏半夏从未如此主动,平时都是程延哄着求着,她才扭扭捏捏地同意。即使二人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好久了,她还是羞涩的。 这么主动的苏半夏,很不正常。 “我去关灯。” 苏半夏摇头,“不关灯,我要看着你。” 程延欲言又止。 苏半夏再次攀上程延的脖子,二人赤裸贴在一起。 昏黄的灯光,苏半夏眼神迷离。 屋里很热,从半开的窗户透进的阵阵微风,吹拂着苏半夏酡红的双颊,窗纱摇摇晃晃。 程延黝黑的脸上尽是汗水。 一滴一滴砸在苏半夏雪白的胸脯上,锁骨上。 “我爱你,程延。” 苏半夏努力看着程延的眼睛,认真说道。 程延停下了动作,“吱呀”作响的木床也停下了。 “我也爱你,我最爱你。”程延温柔吻上苏半夏红润的双唇。 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完成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情意绵绵温馨不已的吻。 程延再次动了起来,苏半夏也再向以前一般紧咬着嘴唇,她张开了双唇呻吟了起来,程延的动作更大了。 外面的月亮静静挂在夜空,或许也是听见了这香艳的声音,云层悄悄遮住了月亮的脸。 不知何时,屋内平息了下来。 苏半夏紧紧抱着程延,脸贴着程延的脖子。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程延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被单下苏半夏细腻光滑的后背,“别说了,我知道。不就是李如意找人害的欢欢嘛,她就是想要你那对镯子,我猜到了。” 苏半夏抬起头,看着程延一脸餍足的脸,“你怎么知道?” 程延知道一些不稀罕,但基本来龙去脉都知道了个差不多,就有点稀奇。 “有什么不好猜的,你男人还是有点脑子的,这么多年也没白活好不好?就你那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刚才还哭着让我骂你,有点心眼儿的就猜个差不多。” 苏半夏拧了一下程延的肚子,拧不动,于是手流连忘返地在程延的腹肌上流连。 “就你聪明,不过不是这个。”苏半夏又把脸贴回程延的脖颈,“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的事。” 程延半眯着眼睛,“什么事。” 他已经困了。 苏半夏却毫无睡意,“我不是这里的人。” 程延动了动后背,让自己和苏半夏躺得更舒服一点,“废话,咱都不是这里的人,咱老家在枣姚县。你说等我们退休了,再回老家怎么样?我还是更喜欢老家气候。” 苏半夏戳着程延的胸口,“我也不是枣姚县的人。” “那你是哪里人啊?我丈母娘看着却是不是小地方人,难道你是哪家的大小姐?让我捡着便宜了?” 苏半夏微微一笑,“我是广安市的人。” “广安,那是哪里啊?”程延的声音有些迷糊,他快睡着了。 “是一个……不在我们地图上的地方。” “不在……地图……”程延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把苏半夏拽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苏半夏被程延用看敌人的眼神盯着,又凶狠,又纠结。 苏半夏无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外国人。” “什么叫不在地图上”,程延呼吸有些急促,他嘴唇颤抖,“是……建国之后改名了吗?现在叫什么名字?你说要多详细的地图,多详细的我都能找来,媳妇,你别吓唬我。” 苏半夏伸出手要去拉程延的手,程延往后一缩,躲开了。 “哪一版都没有。”苏半夏无奈,“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程延的大脑仿佛停机了,或许他在做梦,不能理解苏半夏的话。 “什么意思?” 苏半夏扁嘴,“你别躲我,我害怕,你离我近一点好不好?” 程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他真的很爱苏半夏,可若苏半夏真的是别的国家派来的间谍,一下子,以前的怀疑都浮了起来。 他第一次怀疑,就是她说了一句关于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 她的医术也很好,完全不像只是背了几本医书的样子。 还有……苏家的女儿,真的是一夜之间,恢复了正常。 程延的心脏钝痛,眼睛飞速眨着。 她要是真的……他怎么办?要把她……交上去吗? “你……说实话,给他们传过消息没有?你说实话,有没有,没有的话,我……还能……想想办法,不把你交过去。” “我……” “说实话!”程延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苏半夏从未见过程延这般的样子,像在做什么艰难决定。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你……说实话,看着我们这段感情的份上,你说实话,我还能救你。” 苏半夏摇头,“我不是间谍,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我是华夏人,我说的是实话。” “那是卧底?” 苏半夏肩膀塌了下去,却是一般人是会想到那上面去。 苏半夏提起一口气,“我家住在b省广安市春景区澄江街道月半弯小区3单元二号楼302,我爷爷叫苏天纳,我爸叫苏仲臣,我妈叫金英,我哥叫苏川柏,我嫂子陈菲菲,我叫苏半夏,今年24岁,刚毕业于京城中医药大学,准备读研。” 苏半夏说的很清楚,几乎把家谱都被出来了。 可程延觉得自己听不懂。 第297章 夫妻夜话 程延倚着墙,双目失神。 他已经持续这个状态很久了。 苏半夏戳戳程延的肩膀,“哎,你想什么呢?” 程延的喉结上下滑动,转头看向苏半夏,“你说的……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说,你来自另一个也是华夏的世界,几十年后。你,因为车祸,醒来就到了这里,你就成为了,苏……苏立夏?” 他眼里的难以置信还是难以掩盖下去,可是,相比于他媳妇是敌方卧底,这个让人很难相信的答案竟然该死地好接受? 他甚至有点相信。 “你……你没有骗我?” 苏半夏塌下肩膀,“当然是真的,你知道我多难开口吗?我……我还害怕你把我送进研究所呢。” “什么研究所?” “就那种……研究特殊力量的,邪门儿事儿的,那种啊。” 程延舔舔嘴唇,“现在不传播封建迷信。” 苏半夏皱皱脸,“那我是怎么来的?” “你……你真的……” 程延还是不敢相信。 苏半夏把床上的枕头一把扔到程延身上,“你知道我下了多大决定跟你说的吗?真的,我真不是苏立夏,我不叫苏立夏,我也不想来这儿,这儿到处都有人欺负我,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现在热成这个样子也没有空调,连个破风扇也没有,我讨厌死这里了……” 说着说着,苏半夏又要哭,“我想我妈妈,我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呜……” 程延伸手把苏半夏抱在怀里,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别走……别走……” “你又不相信我!”苏半夏被抱着,胳膊都伸展不开,在两人身体的缝隙里砸着程延的胸膛,“我都被你当成敌特了,你刚才还凶我!我吓死了呜呜……” 程延抓住苏半夏的手腕,在唇边亲了又亲,“是我的错,我不好,你打我,打我。” 苏半夏红着眼看他,“你真相信我?” “你叫苏半夏?” “我叫……”苏半夏叫了太久的苏立夏,她竟然习惯了,“我叫苏半夏,我叫了二十多年的苏半夏。” “所以……苏老师和师母不是你真正的父母?” 苏半夏点头,“我爸是做生意的,我妈是老师。” “那你……在那边儿……有……”程延吞吞吐吐的。 苏半夏歪头,“什么?” “有……有对象没?” 苏半夏“扑哧”一笑,“干嘛?我们那儿可不像你们这儿,我们上大学出个对象那是相当正常的事儿,三五个打底。” 程延紧皱着眉头,半天憋出两个字,“轻浮!” 苏半夏逗他更来劲了,“什么叫轻浮?这叫自由恋爱,肯定要接触才知道合不合适啊,不合适就散呗再找下一个,多正常啊。还有的婚前同居呢,就是为了测试男人那方面行不行,不行也要分手,床上不和谐过不下去的。” 程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难以置信道:“什么?还……还……测试男人……” 他出不出口。 苏半夏忍着笑,认真道:“嗯,四五十年后了嘛,毕竟比较开放,那时候你都是老古板了,不理解也正常,我不歧视你。” 程延斜着眼睛看她,“你还歧视我?你……怪不得你能主动问我要不要假结婚,合着这件事对你来说就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你……你以前……那什么过没有?” 苏半夏干咳一声,假装听不明白,“什么啊?” “就是……你前……对象……那方面,测试过……没有?” “对象”两个字程延基本上是含糊着说的。 苏半夏把手放在耳边做听不清状,“前什么?” 程延被惹恼了,捧着苏半夏的脑袋,狠狠咬了她的唇一口,苏半夏捂着被咬疼的嘴唇眼泪汪汪,“你属狗的?” “让你气我。” 苏半夏拿床头的镜子照了照,下唇上都有牙印儿了。 “狠毒的男人,怎么?我以前谈过对象你就嫌弃我了?我没为你守贞洁呗?” 程延脸色别扭,“不是……你以前……我管不了,但你别……别说,我心里不得劲。” 看程延还在生闷气的样子,苏半夏大发慈悲道:“好了,不逗你了,我以前没谈过对象。” 程延臭着的脸不那么僵硬了,“真的?” “当然了,我以前是个哑巴,就是他们有人看上我了,也不会真正追我的,放着那么多健全又漂亮的姑娘不去追,追我这个半残废,他们又不傻。”苏半夏耸耸肩,这倒是真的,大学刚开学的时候,有不少男人因为苏半夏长得好看去要她的微信,但基本都在之后她是哑巴之后望而却步。 即使有觉得她是哑巴也要追的,后来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放弃,因为苏半夏有一个条件,当着她的面,给家里打电话说他要追一个哑巴,基本那些男孩都因为这个要求被家里骂得狗血淋头。 程延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受苦了。” 苏半夏嗤笑,“我才不受苦呢,我有小说看有电视剧追有纸片人要宠幸,我才没时间跟一些大脑没有发育成熟的男大学生搞一些青春疼痛文学呢。” 程延虽然听不懂,但他没细问。 “那你后悔吗?” 你那边的世界那么精彩,你来这里后悔吗? 苏半夏迟疑了片刻,程延的心脏微微坠胀。 “如果说,那边还有我留恋的,那就是我的亲人,我爷爷爸妈和哥哥嫂子,绝不是因为电视手机空调冰箱和薯片果冻辣条。”苏半夏越说越没底气,“但我留恋这里,就是因为你。” 程延低垂下眼睫,他……抵得过吗? 苏半夏看出来程延在想什么,她往前坐了坐,靠近他的怀里,“别想那么多了,我又不能自己选择回不回去,我现在不是还在这里吗?” 是啊,她还在这里,程延搂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些。 已经深夜了,外面的蝉鸣已经静下来了,只有断断续续的蛐蛐叫声。 微风徐徐吹进屋里,程延给昏昏欲睡的苏半夏拉了拉往上跑的小背心。 “谢谢你来我身边。”程延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说。 苏半夏半眯着眼睛,热烫的脸颊靠在程延光裸的胸口,凉凉滑滑的,很舒服。 “你说,要我真是敌特,还没有传消息的话,你可以不把我往上交,这有反你的原则啊程团长。” 程延用手指梳着苏半夏的长发,“是啊。” “你不是那个铁面无私的程团长了,你被我魅惑了。” 程延低笑,“是。” “看来我还是很有魅力的嘛,到古代去说不定还能当个杨玉环啥的。” “杨玉环你当不成,因为你如果真的是敌特,我不会再让你出这个屋门一步。” 苏半夏抬起头,视线里尽是程延线条凌厉的下巴,“你啥意思?你要囚禁我啊?” “是啊,尽管你没有传消息,你还是敌特,还是有风险,但我又不舍得你去受罪。所以我会打断你的腿,不让你出这个门,把你嘴里的消息撬出来之后,一辈子让你待在这儿。这样你也不会被拷打,我也放心。” 程延说的不像是假的。 苏半夏从他怀里爬出来,用被子蒙住自己。 她要回现代,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程延闷笑两声,使劲抖开苏半夏的被子,自己贴上去从后面抱住她,填满自己的怀。 灯熄灭后,屋里静悄悄的,等到快睡着的时候,苏半夏突然开口。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吧。” 程延呼吸一沉,“是。” 苏半夏没说话,也没动。 程延揽在她胸前的胳膊紧了一下,“如果你做错事情了,不能不承担后果,这是我能想到最能保全你又不危害国家的方法了。” 苏半夏没回应,程延咽了一口口水,“你……” “我没生气”,苏半夏伸手攥住程延的手,“你的决定没错,不管你娶谁,都要这么做的。” 苏半夏转身钻进程延的怀里,“睡吧。” 第298章 程欢出院 自从知道了苏半夏来自异世,程延很是不正常了几天,经常在看不见苏半夏在跟前的时候就大声喊,直到苏半夏应声才算完。 上班的时候也不消停,苏半夏不止一次在给病人看诊的时候被通知说服务台有找她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程延打来的。 在苏半夏再三强调之后,程延才勉强答应不再打电话到医院,他患得患失的迹象过了两个礼拜才差不多过去。 但在家里倒是变本加厉,程延隔个十来分钟就要喊一声“夏夏”,以确定苏半夏的存在。 现在苏半夏都不好意思出门,一出门就被在门口做衣服的晁丽珍用揶揄的眼神看,她再厚的脸皮也遭不住。 苏半夏纠结了几天之后,把程欢受伤的真相跟程欢说了,苏半夏承诺一定会对伤害她的凶手追究到底,让程欢有气就朝她发,程欢这傻丫头听了苏半夏的话之后愣了半晌,然后说:“她真有眼光,知道嫂子你在乎我。” 苏半夏沉默半晌,“吃饭吧你,补补脑子。” 吴双乐呵呵地夸奖程欢懂事儿,可不是嘛,苏半夏心里也是熨贴得很。 “那行吧,欢欢你吃着,我去三楼给庞家老太太送饭。”吴双拎起不锈钢饭盒儿,“苏妹子,我一会儿就回来啊。” 苏半夏笑着送吴双出去,吴双做的病号饭在医院出了名儿,现在不少家里有点儿底子的住院患者都找吴双订病号饭。 吴双一开始不敢接这活儿,毕竟她现在受雇于苏半夏,但苏半夏倒是不介意,只是提醒她别接太多,也注意一下有些食材不同症状的病人是不能吃的。 吴双大喜,然后谨慎挑选之后接了两家人的单子,都是骨科的病人,在给程欢做的时候捎带手就给做了,还能挣点钱,也不耽误照顾程欢。 天气越来越热了,苏半夏要回一趟老家,枣姚县前枣树村。 没办法,程欢的户口不在这里,要回去给她办理入学的资料,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巧双要结婚了。 程欢现在大伤就是腿伤,别的都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养着了,毕竟医院的条件不如家里,家里安静也舒适,医院太过嘈杂。 尤其是程欢的病房里住进去里一个好太太,摔伤了胯骨,脾气不好还耳背,天天骂骂咧咧的,声音吵得人几个病房的人都不得安生。 程延办完出院手续,推门而入,“收拾得这么样?” 苏半夏点点头,“差不多了,欢欢先吃吧,吃完早饭我们就回去。” “你们吃了吗?吃两口吧?”程欢啃着包子说。 苏半夏往包里塞着衣服,“你吃吧,我们还能饿着自己啊?” 程欢住了一个多月,东西零零散散也装了两大包,还有尼龙袋里装了一堆盆啊壶啊。 不一会儿吴双送饭回来了,进屋之后扭扭捏捏的,苏半夏不明白她的意思。 “吴姐,伤筋动骨一百天,欢欢以后还是要你照顾的,如果可以,希望你以后能住我家里,还是之前的条件,我包菜钱。” 吴双摆摆手,“不是,就是……妹子,我就是问问,我跟着回家照顾欢欢,以后能不能每天抽一个钟头出来给三楼那两个病人送汤啊,这个钱我……” 苏半夏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行,吴姐,这个你要是干好了,以后是个长久的活儿呢!” 见苏半夏不反对,吴双松了口气,她还真不舍得放弃这个活儿,可苏半夏要是不同意,她也理解,可心里的不舍也是真的。 “我一定不耽误照顾欢欢,把欢欢收拾的舒舒服服的,我再出门,送到我马上回来。”吴双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了。 苏半夏知道吴双是什么人,打断了她的表敬业环节,“吴姐,你去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吧,一会儿跟着我回去,那边你也熟悉,应该也没什么不适应吧?” 吴双苦笑一下,“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说什么适不适应呢。” 苏半夏浅叹一口气,接过程延递过来的毛巾塞进包里,吴双也不再多话,去收拾自己卷起来收在墙角的床铺了。 现在是夏天,吴双就打了一个月的地铺,陪床的家属都这样,也不冷,就是潮得很。 待程欢吃完饭,程延也把轮椅借来了。 一堆人照顾自己,众星拱月着,程欢还有点不适应,小脸儿通红。 坐到轮椅上,被程延推到了大门口,程延为了接程欢,专门把部队的车开来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家,程欢被程延抱着放到自己久违了一个多月的床上,苏半夏给程欢的背后垫高了枕头,让她倚得舒服一些。 程欢的脸一挨上枕巾,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儿。 她仰着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苏半夏,“嫂子,好香啊什么味儿啊?” 苏半夏把枕头下的香包拿出来,“这阵子花开得好,就晒干做了一些,里面还有一些中草药,驱蚊驱虫的。” 程欢拿着不起眼的棉布袋,翻来覆去看,“真好,以后我出去也要带着,比雪花膏儿还香。”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香喷喷的东西。 吴双帮着把东西都放到屋里,也说道:“妹子你真有巧心思,难怪欢欢喜欢,我闻着也好闻着呢。” 苏半夏笑着道:“我那儿还有呢,给你一个吴姐。”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吴双也没推辞,她确实喜欢,“那我不客气了?” “别客气。” 客厅电话铃响起来了,苏半夏把手里的饭盒放下,“吴姐你先收拾吧,我去接个电话。” “哎,你去。” 苏半夏坐到沙发上,拿起电话手柄,“喂,哪位?” 对面没有人说话。 苏半夏又“喂”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 正疑心是不是打错了要挂了的时候,那人说话了。 “三万。” 是李如意。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不卖!”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三万块钱多吗?多! 但有人肯花三万买,证明它背后的价值不止三万。 苏半夏又不傻,算不明白这个账吗? “叮铃铃铃……”电话铃声又响了。 苏半夏坐了一会儿等着对面儿挂,可响个没完。 她没好气接起电话,“不卖不卖,听不懂人话啊?” “啥不卖啊?弟妹你说啥呢?” 李建国诧异的声音传出来。 苏半夏:“……没啥建国哥,咋了,有事儿啊?” 巧双娘喜气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出,“是啊,夏夏,好消息,你巧双妹子要结婚了!” 苏半夏一愣,随即也开心笑起来,“是吗?巧双要结婚了?那真是件大好事,我跟程延一定给巧双准备一份结婚礼物。” “不用不用,我就是高兴,给你们打个电话也高兴高兴。”巧双娘的喜悦相隔千里都能感受到,不过可以理解,自从李建国和赵大妮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巧双娘就去了一个心病,巧双的婚事就是另一个。 现在巧双的婚事有了眉目,她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当天晚上程延回来之后,苏半夏第一时间就把巧双的婚事跟他说了,程延也很高兴。 “谁家小子啊?” “就是当初巧双跳河的时候救她的,叫个……乔振青,先前说是家里有个酒鬼爹,心里有想法但觉得没脸来,去年年底酒鬼爹死了,就收拾收拾来提亲了,但还是要守孝一年,年底结婚。” 程延点头,“建国和大姨都说好,那肯定是还不错,回头我们准备些礼物,年底看能不能赶上。” 苏半夏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299章 苏晨归 时间过得快极了,尤其是入伏之后,简直是跟坐了火箭一样,转眼八月了。 苏晨也要回来了。 苏半夏盼了好久了,天不亮就起来给苏晨炸了肉丸子,摘了园子里最嫩生生的茄子,还去供销点儿买了肉和鱼。 邓姐一看她喜气洋洋的,一边给她装鱼,一边问她,“程家弟妹,有喜事儿啊?看着这么高兴。” 苏半夏喜滋滋道:“是啊,我弟弟要回来了。” “是吗?听说你兄弟是代表咱们省的学生去比赛了呢,拿了好名次哇?” 苏半夏矜持一笑,“不太清楚,重在参与嘛,他还这么小,就是见见世面。” 邓姐笑呵呵给她抓了一大把酥糖,“这次去的日子不短呢,不管比成什么样,都是我们的小英雄,这算我这个嫂子给他庆祝。” 苏半夏也没推辞,她跟邓姐关系很好,一把酥糖而已,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那谢谢邓姐了。” “客气啥。” 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吴双正在做早饭。 晁解放坐在院子里晾着苏晨的被褥,苏半夏问道:“你是知道晨晨要回来,专门一大早来的吗?” 晁解放龇着牙笑,“是啊小姑,我也想晨晨了。” “那正好,我买了好多菜,今天在这儿吃饭,晚上你跟晨晨睡,好好说说话。” “好。” 一时间,各有分工,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墙头上露出个脑袋,“弟妹,买这么多菜,家里来客人啊?” 苏半夏看见晁丽珍,下意识看了一眼晁解放,晁解放不动如山地晾完被褥进了屋。 “啊,嫂子,你没出去啊?” 晁丽珍“嗐”了一声,“我一天天的没正事儿,就看个孩子做个饭,出去干啥。” 前阵子图书馆那个工作,晁丽珍没竞争上,输给了山里面一个研究员的老婆,她输得一点都不冤,人家是建国初期的大学生,这些年是因为照顾家庭没有工作,哪是晁丽珍一个高中没读完的能比的。 另外两个不知怎么也没竞争上,现在只能在家里待着。 但她也不沮丧,毕竟孩子还小呢。 “我来你家找你玩儿啊,也顺便学学你和吴姐的厨艺,我家老宋老是夸你们家的饭菜,说我做的清汤寡水儿的。” 苏半夏有些担心她见到晁解放发现什么,但也没理由拒绝。 “好啊,来吧!” 晁丽珍的孩子才四岁,她是抱着孩子来的。 苏半夏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晁解放一进屋就钻进了苏晨的房间没有露面,压根儿就没有跟晁丽珍碰上。 东拉西扯间,到了去车站接苏晨的时间了。 “嫂子,你要学做饭就在这儿看吴姐大展身手吧,我得去车站接我弟弟了。”外面的车鸣笛在催她出去。 晁丽珍站起身,”你去吧去吧,不用管我,这些日子我跟吴姐处得比跟你好呢!” 苏半夏洗洗手出了家门。 程延已经在车上等她了。 “怎么这么慢?” “晁丽珍在”,苏半夏说,又补了一句,“解放也在。” “啊?没事吧?” “没事儿,解放在晨晨房间没出来,再说了,这哪是躲就行的啊,爱咋的咋的吧,烦死了。” 程延开着车,视线一直在前方,只能抽空看苏半夏的脸色,把手从档位杆儿上放在苏半夏手上,“别想那么多了,你尽力了,他们家的事儿,咱不好管太多。” 苏半夏知道这个道理,可有个雷将爆不爆,她烦啊!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烦了。 苏晨一下车,她的脸上除了高兴就没有别的了。 “姐姐——”苏晨一下车远远地就喊。 苏半夏看着他在人流之间奔跑,担心道:“你慢点儿!” 待苏晨走到她跟前,她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苏晨一走就是两三个月,竟然像是几年不见了似的。 “长高了是不是?”苏半夏摸着苏晨的脑袋,“程延你看呢?” 程延拍拍苏晨的肩膀,“是高了。” 苏晨笑出了一嘴的米粒牙。 林听涛背着两人大部分的行李,速度自然比苏晨慢了不少,此刻他走到苏半夏跟前气喘吁吁的。 “哎呦,林老师,真是麻烦您了。”苏半夏招呼程延接下林听涛背上的行李。 林听涛摆着手,“苏晨姐姐,我不辛苦,苏晨同学争气啊,你不知道,苏晨拿了三等奖,三等奖啊!你知不知道对于他这个年纪这是什么含金量,一些十四五的孩子都没有比过他啊!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面对了林听涛的夸奖,苏半夏谦虚道:“是您教得好啊林老师。” “还有我照顾的好!”关洋鬼魅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身上同样是大包小裹的,倒是一点贵公子样子都没有了。 “你怎么跟着来了?”苏半夏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怎么?不欢迎我啊?” 林听涛不知道两家人之间的事情,对关洋大力夸赞,“关同志真是帮了大忙了,要不是关同志,我们得走不少弯路呢,还有中间苏晨生病啊,我真是吓死了……” “林老师林老师,咱被在这儿夸了,咱换个地方吧。”关洋扛着行李道。 确实,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啊林老师,去家里吧,家里准备好饭了。”程延邀请道。 林听涛婉拒了,“我还是回家了,我也好久没见我老婆孩子了。” 程延也理解,“那行,我送您回家?” “不用不用,校长那边安排了车接我,我找他们就行,下周一让苏晨去学校啊,要他接受奖励的。” 说起家里的亲人,林听涛也不废话了,简单叮嘱了两句背着自己的东西匆匆走了。 当着苏半夏瞪视的眼神之下,关洋面不改色地问程延,“车呢?走吧?不是准备好饭了?” 苏晨扯扯苏半夏的手,“姐姐,我饿了。” 苏半夏收回吃人的目光,捏捏苏晨消瘦些许的脸颊,“好,姐姐准备了肉和鱼,还有你喜欢的蒜茄子,咱回去吃饭。” “好!” 姐弟二人走在前面,程延和关洋扛着东西跟在后面。 程延低声道:“你真讨人嫌,非要这时候来,让我们过几天天伦之乐怎么了?” 关洋斜睨他一眼,“天伦之乐是用在这儿的吗?瞅你这没文化劲儿,我来怎么了?我带来了重要情报呢你们听不听?” “晚几天听行吗?” “好事儿都让你们家占了?不行,我要跟我儿子吃饭!” 程延瞪了关洋一眼撵上了前面的苏晨和苏半夏,关洋露出得逞的笑。 第300章 团圆饭 随着几人回到家里,太阳也热辣得吓人,地面滚烫。 “快进屋,我在水缸里凉了西瓜,一大早放的凉自来水。”苏半夏拉着苏晨进屋。 程欢坐在轮椅上一脸惊喜,“晨晨回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苏半夏笑呵呵进厨房拿西瓜,西瓜是附近村民在自己家地里种的,前几天下班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就买了几个。 开始那村民还不敢要,怕被人看见扣帽子,但当时实在是没人,两人就心照不宣迅速交换了钱和西瓜。 苏半夏端着一盘被切成小块儿的鲜红沙瓤的大西瓜到客厅里,苏晨还蹲在程欢跟前看她的腿。 “我没事儿了,马上就好了,其实我都可以走了,但是医生说不建议过度锻炼,所以我现在还坐轮椅。” 苏晨是不知道程欢出了车祸的,一回家见到程欢坐着轮椅,吓了一大跳。 “现在已经拆了石膏了,前阵子你要看见,那才叫吓人呢。”苏半夏推着程欢到了餐桌边上,“来吃西瓜吧,这在供销社是要抢的知道不?” 说话间,程延和关洋也送车回来了。 “呀,有西瓜呀,生活水平不错嘛!”关洋拿了一牙西瓜啃着。 厨房里的饭菜香气也飘了出来,吴双举着锅铲挑开帘子,“锅里饭差不多了,可以炒菜了吗?” “可以了,吴姐我马上来。” 吴双已经把米饭焖好了,就剩一些要现成炒制的菜没有做。 晁解放在厨房里切着葱姜蒜,苏半夏让他出去跟苏晨玩儿,他们也好久不见了。 不一会儿,随着油花的“刺啦”声,一阵阵香辣味道飘在人的鼻间。 “还疼吗?”苏晨轻轻按着程欢盖着毛毯的腿。 程欢不在意地笑笑,“不疼了,其实没有多严重的,就是有些骨折而已,损伤程度也不大,养养就好了。” 看着儿子这温柔关心人的样子,关洋有点羡慕,这么久了,他都没得着一个笑脸呢。 “程延,端菜!”苏半夏在厨房里喊道。 程延放下西瓜,利索去厨房干活儿。 苏晨奇怪地看了一动不动的关洋,“你也去啊。” 关洋手里的西瓜流了一手的西瓜汁儿,“我是客人,我也去啊?” 苏晨扁嘴,“吃饭就要干活儿,不去你就别吃饭。” 关洋被儿子噎了一句,放下手里的西瓜皮,甩甩手进去端菜了。 出来的时候,苏晨已经收拾好了桌面上的西瓜皮。 烧好的菜陆续被端出来,清蒸鱼,水煮肉,糖醋排骨,麻酱豆角,还有苏晨喜欢的蒜茄子,最后是照例每天一盆补汤,今天是猪骨汤。 吴双装好保温桶,“妹子,我去医院送饭了?” 苏半夏端着碗,“你等会儿吃两口再去吧?” 吴双看看外面的太阳,“差不多到点儿了,不好迟到的,我回来再吃,碗筷也等我回来收拾啊。” 苏半夏也不勉强,“那我给你盛出来一些到碗里,戴上草帽儿,外面太热了。” “哎行,放心吧。” 吴双拎着两个保温桶出去了。 “来,落座吧。” 一家子在团圆混进去一个关洋,关键人家一点不害臊,也跟着该落座落座,该拿筷子拿筷子。 他挺知足的,待遇还提升了呢,现在都能坐到苏晨身边儿了,苏晨也没撵他。 “尝尝这个茄子,京城能吃到吗?我早上刚摘的。”苏半夏夹了一筷子蒜茄子到苏晨碗里。 苏晨捧着碗,来者不拒。 程延和苏半夏一人一筷子,苏晨碗里的尖尖就没下去过。 “哎哎哎,差不多了,跟我在京城饿着他了一样。”关洋不满地敲敲碗边。 苏半夏不理他,“这个糖醋排骨是我实验了好几次最后确定的调料比例,你尝尝跟妈妈做的像不像?” 苏晨哪里还记得赵瑞霞做的排骨的味道,但他尝了一块,还是很给面子地表示跟妈妈做的一个味道。 “叮铃铃……” 苏半夏起身去接电话,没一会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找你的。” “找谁?”关洋嘴里的骨头还没吐出来,含糊不清道。 苏半夏面无表情,“找你。” “找我?”关洋擦擦嘴去接电话了,手柄刚拿到手里,听见声音他脸色尴尬,背过身低声道:“妈,你干嘛啊?这才到了多大一会儿啊,你就打电话,我来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把号码给你了。”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关洋看了饭桌那边一眼,犹豫道:“再过会儿吧,正吃饭呢,你让孩子吃完饭啊。” “行行行,一定,我保证行不行?”关洋最后叮嘱了一句,“别打过来了啊,我会打过去的。” 关洋回饭桌的时候,突然羞耻感回归,没有脸再拿起筷子。 确实,苏晨刚回家的第一天,他父母就打电话过来关心孩子的近况,就跟人家苏家虐待孩子一样。 苏半夏脸色已经如常了,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她心情的低落。 再看程延,程延已经脸色不善地看他了。 “我……我也没想到,这……”关洋试图解释着。 “行了,别说了,饭桌上食不言。”苏半夏打断了关洋的解释,不是为关洋解围,而是不想苏晨在中间为难。 饭后,程延和关洋洗碗。 关洋在家从来就没进过厨房,苏半夏要求他进厨房洗碗的时候他是想拒绝的。 “吃了饭就要付出劳动,做饭你都没出力,善后为什么不能出点力气?光吃啊。” 关洋磕磕巴巴道:“你们不是……不是有保姆吗?那个吴姐?她呢?” 苏半夏真服了这个大少爷,“第一,吴姐不是保姆,她是我给欢欢请的护工,麻烦不要称呼她保姆,这样很不礼貌。第二,如果你不想把苏晨培养成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孩子,就别再废话麻溜儿去,在我们家要么做饭要么洗碗,你没得选。” “我是客人!”关洋做着最后的挣扎。 “行啊,客人以后是没有权利把苏晨私自带走的,也没有权利让苏晨去看他的老爹娘。” 关洋认输了。 他跟程延在厨房一人占着一头儿洗碗,感叹道:“兄弟,你这媳妇儿真厉害,你后半辈子绝对被拿捏得死死的啊。” 程延嫌弃地看着关洋洗过的晚上还挂着的泡沫,“你再洗一遍,不干净。” 第301章 李家旧事 仲夏蝉鸣,昏黄的灯光下,苏半夏一下一下拍着苏晨的背,小毯子盖在苏晨的肚子上,眉头舒展。 程延慢慢打开门,“去睡吧。” “嗯。”苏半夏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才站起身。 关洋也跟着挤进来,“以后换个大床吧,这床睡我们俩太挤了,以后晨晨越长越高,那不是更挤吗?” 苏半夏无语,“关部长,您家的床大,我们家就这条件,你爱睡不睡,就因为你我大侄子都得回去睡,还挑挑拣拣的,惯你这毛病!” 说完从衣柜里翻出一张被单扔在床上,“凑合盖吧。” 程延指了指关洋,“快睡吧,一天天就你话多。” 回到自己房间,苏半夏疲惫地趴在床上。 程延紧随其后,插上插销,给苏半夏按起了后背,苏半夏舒服地哼哼。 “唉,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杯冰镇可乐,再来个空调吹一吹就好了。”简直就是梦中情生啊! 程延弯起嘴角,“可乐我听过,是国外的东西吧?不过现在是夏天哪里来的冰的?” 苏半夏翻过身,让程延捏着自己小腿肌肉,“有冰箱嘛,冰箱是什么你不知道吧?就是一种电器,跟电灯一样通电的,里面有两种空间,一个保鲜,我们吃的菜啊肉啊在里面放几天都不会坏,一个是冷冻,就可以像冬天一样把东西冻得硬邦邦的,可以冻肉,雪糕,冰棍!” 程延这段日子听了不少来自她那个世界精彩的东西,现在就是告诉程延以后人可以自己在天上飞,他也不惊讶。 “现在国外应该已经发明出冰箱了,不过要传到我们国家应该还要个十年八年的。” 程延给苏半夏按摩完,自己也躺在她身边,“到时候我给你买,冰箱,电视,空调,咱都买。” “嘿嘿,不用,那会儿太贵了,跟冤大头一样。”苏半夏听见程延承诺就高兴,美滋滋地趴在程延身上开心个不停。 “今天……关洋说了一些李如意家的事儿。” 苏半夏开心的情绪戛然而止,“说什么了?” “他说,李如意说的外祖父确有其人,不过不是她亲外祖父。” 那更可疑了,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父而费尽心机找镯子,背后的隐秘可想而知。 “那那个外祖父是很有权势吗?拿到东西可以……讨好那个外祖父,从而得到一些利益之类的?” 程延摇头,“那个外祖父是一个赘婿。” 赘婿? “那个外祖父名为陈友和,抗战年间跟郭家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郭家大姑奶奶有过一段感情,后来郭家大小姐还为了他跟自己的丈夫离婚,也就是李如意的亲外公。但这段婚事遭到了郭家家主的不满,但后来因为拗不过女儿,还是同意了,但是条件就是要陈有何入赘。” 陈有何跟原主一家有什么关系呢? “陈有何入赘是什么时候?” “三十年前。” 苏半夏大吃一惊,“三十年前?那老头儿也差不多四十多了吧?这么大岁数还入赘,也是个人物,郭家小姐也是用情至深啊。” “就是因为这个年龄了,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所以事情闹得很大,李如意的妈妈也就是那个时候处境十分尴尬,因为当年郭家小姐跟陈友和的往事,李家甚至怀疑起李如意妈妈的血脉,后来李如意妈妈过了一段很不好的日子,后来找的丈夫也是个不正干的,所以李如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从小养成了掐尖要强的性子。不过,我还没想明白,她这么急着往上爬的人,能花那么长时间去找一对儿镯子去讨好在郭家并没有什么地位又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公,原因确实很难猜。” 程延分析的很有道理,那只能证明,那这个镯子讨好的,就不是陈友和。 苏半夏叹了口气,“没准儿,陈友和不是李如意外公,是我外公。” 程延挑眉,他当然也想到了,只是怕苏半夏捶他,没说出来而已。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睡觉!” 程延看苏半夏像个肉虫子一样滚到床里面,然后用脚蹬着被单盖到身上,然后扬扬下巴,“关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苏半夏出来洗脸刷牙的时候就看见关洋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迷迷瞪瞪的,苏晨正打着不知第几套拳法。 拳谱是傅青寄来的,苏晨自从开始学习,就没有一天松懈过,有时候生病了也要坚持打一遍再休息。 用苏晨的话说,他是现在苏家的男丁,以后要保护姐姐,没有一定的武力不行。 程延早就去看战士的早训了,苏半夏刷着牙,看苏晨打拳。 “弟妹,苏晨的武术师傅你在哪里找的?我找京城里的练家子看过,说他的路子还挺正的,假以时日还真能成点气候。”关洋半眯着眼睛问。 苏半夏漱漱口,“就我们周边的村儿啊。” “你们村儿?”关洋不信。 “嗯。”苏半夏毫不心虚地点头,“一个月二斤白面就给教了。” 当然,傅青是京城十方堂的后人这一点苏半夏没有说,她怕给傅青惹麻烦。 “行啊行啊,你们枣姚县真是卧虎藏龙啊!出了程延这么个团长,已经是人中龙凤了,又出了你这么个神医,现在还有武林高手,你们那什么人杰地灵的宝地啊?” 苏半夏懒得理他,继续在水池子边上洗脸。 “弟妹,有电话,找睿睿的,谁是睿睿啊?”吴双从客厅窗户伸出头问。 苏半夏擦擦脸上的水,“找睿睿的!” “睿睿”儿子重音格外重。 关洋一脸尴尬,他已经跟他父母说过了,怎么一晚上刚过去又打电话来了。可他也知道,不让苏晨跟他们说上话,他们还会接着打的。 “弟妹……要不……” “找谁谁接,跟我说不着。”苏半夏拿毛巾擦擦脸,然后抱着脸盆回去了。 “晨晨……”关洋无奈,喊着刚打完一套拳法的苏晨,“你爷爷奶奶找你,要不你先接个电话,然后再练腿功?” 苏晨出水痘住院那段日子都是关洋陪的床,他知道苏晨要结束还且得等一会儿呢。 苏晨收势完毕,呼了口气,“他们找睿睿,谁叫睿睿让谁接,我叫苏晨。” 说完,又开始了新的招式。 关洋咂咂嘴,垂头丧气站起身,还是要他去做工作,这中间人真难当啊! 第302章 玉镯传说 苏晨回到家差不多一个星期才接了关洋父母的第一个电话。 当时苏半夏就坐在不远处给程欢缝书包,不知对面是什么态度,苏晨的语气很平淡。 苏晨挂了电话之后,苏半夏犹豫片刻后,问道:“是在关家不开心吗?怎么看你跟他们不是很热络的样子。” 苏晨低着头写着卷子,“没什么。” “真没什么跟姐姐说?” 苏晨抬头看见苏半夏的眼睛里都是了然,他咬咬嘴唇,“他们家,跟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们不喜欢你?” “不是”,苏晨努力想着怎么去描述,“我能感受到关爷爷关奶奶很喜欢我,但那是在……在没有赵奇的情况下。” “谁是赵奇?” “赵奇是关叔叔的姐姐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只要他在,关奶奶总是以他为先的”,苏晨的情绪有些低落,“我也不是跟他去争宠,可是只要我和赵奇有什么争执或者是意见不同,关奶奶总是下意识听赵奇的,我……我有点不高兴,姐姐,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啊?” 苏半夏放下手上的布料,坐到苏晨身边,“没有,没有不好,你这样是正常的。但是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要是现在我们家突然又找到一个小弟弟,说是爸爸妈妈的孩子,那我肯定还是偏心你的啊,是不是?慢慢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晨点点头,继续低下头去做题。 为了不让苏半夏担心,他没有说,在关家,只要大人不在的时候,赵奇总是撵他出去,说那里不是他的家,那个姑姑关欣也不喜欢他。 那个家里只有关洋是真的欢迎他,有时候他就想我还不稀罕做你们家的人呢,可他也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一气之下就可以躲避的。 “好啦,别做题了,今天天气凉快,你推着欢欢姐姐出去透透气好不好?明天要去学校里接受表彰呢,精神一点儿!”苏半夏揉揉苏晨的脸,让他不再沉溺于不开心的情绪里。 苏晨也依然站起身,去敲程欢的门。 院子里程延给程欢做了一些扶手,方便她进行复健。 “啊——怎么又要锻炼啊,昨天不是刚练过吗?”程欢的哀嚎声从屋里传出。 苏半夏没好气道:“你中午还吃了饭呢,晚上还吃不吃?” 苏晨推着程欢出来,程欢嘟噜着脸,死样活气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能听见程欢的“一、二、三、四”的声音。 “哟,小程欢,精神不错啊,看起来真是恢复好了。”苗茵清脆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苏半夏斜了斜身子,透过窗户看见了苗茵,伸手跟她打招呼。 “嫂子,好久不见啊!”苗茵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裙,看起来优雅极了。 苏半夏笑着说:“可不是嘛,你这大忙人,见一面可不容易呢!” 苗茵大呼冤枉,“明明你才是大忙人好不好?我几次来找都见不着你,不是在救死扶伤就是在救死扶伤。” “我一个小大夫,还救死扶伤呢,撑死就是治治感冒发烧。” 说笑过去,苗茵说起了正事儿。 “我们家前程说,李如意又找你有所图是吧?我专门打电话给我姐姐打听了一下,还真打听到不少。”苗茵喝了口水,道:“嫂子,我姐打听来的一大半都是道听途说,现在李如意不是满世界找玉镯子吗?据说那个玉镯子就是打开一个前朝王爷宝库的钥匙,要是拿到那笔宝藏,她是送礼还是收藏都不是个小数目。” “宝藏?这也太扯了吧?”苏半夏不太信,这种宝藏传说,一般都出现在后世的商业烂片里。 “谁说不是呢?可就有人信了,还不是一个。” 苗茵也无奈,“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李如意的便宜外公,就是郭家有名的赘婿,他前妻家里的财产,被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里,这手镯,就是信物。” 这种说法的确比所谓前朝王爷的宝藏更为靠谱,更何况,这也符合现在苏半夏知道的一些情况。 郭宏图说过,原身母亲赵瑞霞是省城布庄老板的女儿,布庄……可没说多大规模的布庄,当年赵瑞霞一个大小姐,怎么就跟着苏正方一起躲回了乡下呢,她有心脏病,正常情况下住在医疗条件更为优越的省城才更为合理啊。 不过,郭宏图,他……姓郭! “你知道郭宏图这个人吗?”苏半夏问道。 苗茵惊讶道:“嫂子,你怎么知道郭宏图的?” “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苗茵摇头,“倒不是有什么不对,只是……郭宏图正是京城里比较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之一,当然,关洋也算一个,只是关家远没有郭家底蕴深厚,所以,相对而言郭宏图比关洋要亮眼很多。他就是郭家这一代的嫡孙,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现在在安全部任职,上司器重,能力卓着,不是我们这种家庭接触到的。” 难怪他总是表现出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感,可他应该也算李如意的亲戚了,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嫂子,你认识郭宏图?”苗茵好奇地问。 苏半夏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挑拣一番跟苗茵说了说,苗茵如有所思道,“这倒也不稀奇。” “怎么说?” 苗茵道:“郭宏图的姑奶奶到了这个岁数还住在娘家,时不时对家里的事情要管上一管,他能不烦吗?更何况当年她插足别人家庭也不是什么小事儿,丢尽了郭家的脸面,现在李如意还仗着郭家的势力做了不少得罪人的事,郭宏图作为下一代郭家的掌舵人,肯定要管上一管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苏半夏深出了一口气,管他呢,爱咋咋地吧! “苗茵,来尝尝我新做的果茶吧,我特意在凉水里镇了好久呢!” 苗茵最喜欢在苏半夏这儿吃些稀罕东西,“好哇好哇!” “欢欢练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啊?我早上做的水果茶可以喝了哦!” 程欢因为复健急躁的声音倏尔开心起来,“来啦嫂子!苏晨你把我的轮椅推过来,你姐都说可以休息了!” 第303章 解放身世 入夏之后,中暑的人极多,加上天气炎热,所以贪凉下水的人也多,一时间,感冒的,溺水的,来了一波又一波。所以,基本上苏半夏就没有准时下过班。 这天,难得到了下班的点儿没有了病人。 苏半夏准时出了医院门口,程延惊讶地挑挑眉。 “干嘛,这么惊讶?” 程延低笑,“就是发现我媳妇竟然准时下班了,我受宠若惊。” “少来这套,我都说了不要你接了,非要来。”苏半夏坐上后座,扶上身后的车架。 程延不满,“搂住我的腰。” 苏半夏撒娇,“热……” “热也不行,快点儿!” 苏半夏叹了口气,环住程延劲瘦的腰身。 程延余光往后看了看,“那个……跟你说个事儿啊。” “什么?”苏半夏的脸贴在程延后背上,百无聊赖地问。 “我来的时候,路过咱家,看见宋政委媳妇把解放给堵在家门口了。” “啥?”苏半夏坐直身子,“晁丽珍把解放给堵在家门口了?” “嗯。” 苏半夏猛地拍了一下程延的后背,“那你不早告诉我,你咋不去啊?还来接我,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 程延被打了一激灵,“她是解放二姨,能把他咋的啊?我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 “真是……”完蛋玩意儿! “快走快走!”苏半夏拍着程延的后背,“快点儿蹬!” 程延无奈,只能像个老黄牛一样玩命儿蹬轮子。 果然,一推开家门,苏半夏就看见晁丽珍红着眼坐在自家院子里,晁解放深色冷漠地坐在墙根下。 “哟,嫂子,今儿没做饭呢?”苏半夏挂着笑容走上前,热络着气氛。 晁丽珍一点这心思没有,神色悲戚地抬头看苏半夏,“弟妹,你实话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外甥?” 话是这么开口的,就不好接了啊。 苏半夏的笑容淡了一些,“嫂子,这是从哪儿说起啊?” “从哪儿说起?就从他姓晁说起。”晁丽珍颤抖着手,“‘晁’也不是个大众姓氏吧?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咋一点儿风不给我透呢?你明明知道我找他找得那么辛苦,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延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说什么。 苏半夏笑容勉强,坐在晁丽珍跟前,“嫂子,我……” “小姑,你别低三下四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姓晁,但我不是她外甥。”晁解放蹲在墙角,瓮声翁气道。 “小姑?他叫你小姑?你是哪门子小姑?”晁丽珍已经有些崩溃了,她颤抖着手指着苏半夏,“你姓南吗?他为啥叫你小姑,不是我外甥……他跟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他不是我外甥?” 苏晨和程欢都坐在窗户下扒着窗户看,苏晨有些担心,“隔壁嫂子是不是在欺负我姐姐啊?” 程欢嗤笑,“在话头子上欺负你姐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晁解放站起身,“我这么多年也活过来了,不需要小姨,也不需要外公外婆,你们就权当我死了,跟我爹妈死在同一天了。” “你——”晁丽珍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这话要是你外公外婆听见,是要气死他们吗?还是说这么多年没人教你,就真的没有教养,不知道忠孝信悌了?” 苏半夏变了脸色,“晁嫂子,慎言!” 晁丽珍已经气疯了,“还有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对……你是医生,你是看上南家医馆过往的积荫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晁丽珍同志!”晁解放红着眼走到近前,气冲冲说““我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也谢谢您不远千里还记着找我,但我现在真的不需要家人,也请您不要污蔑苏立夏同志的善良,误解她的为人。没有她,我早死在雪窝子里了。” “你……” “请回吧晁丽珍同志,今天这事儿我们都烂在肚子里,我这个不清白的人,不连累你们晁家。需要我改姓吗?我随时配合。”晁解放的每一句话都在往晁丽珍心脏上插刀子。 “你是记恨当年的事?当年……” “当年已经不重要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过来了,那就这样继续下去,不好吗?有一个污点亲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别执着了。” 晁丽珍嘴唇颤抖,本不健壮的身体看上去更加消瘦,摇摇欲坠。 苏半夏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想上去扶她一把,被脸色不好的程延一把拉住了。 他还记恨刚才晁丽珍指着苏半夏鼻子骂的事呢! “晨晨,去隔壁找宋政委把人接走。”程延叫着屋里的苏晨。 苏晨“哦”了一声,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撒腿跑了。 “不用你们撵,我自己走。”晁丽珍低声道。 临动脚步,晁丽珍最后看了晁解放一眼,“小玉,当年……真的不是我们不管你们,是……” “那不重要了,请回吧。”晁解放面无表情拒绝着晁丽珍最后的尝试,他没说假话,当年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改变不了什么,他的父母不会活过来,他这些年的苦也不会消失不见。 就这样吧。 “哎呀,你咋还不回家做饭,说起闲话没个玩,孩子在家哭呢!”人不见,声先到,宋长青笑着跟程延打招呼,“团长回来了?我们家丽珍就是爱说话,耽误弟妹做饭了吧?真不好意思。” 这院子这么大动静儿宋长青能不知道吗?他就是粉饰太平罢了,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没露面,那我就不知情,以后工作上见面不尴尬。 程延也没戳破,顺着他说:“我们刚回来,也是担心孩子找妈,就让晨晨过去看看孩子醒了没有。” “醒了醒了,谢谢程团长了。”宋长青笑意不减道,可眼神落在晁丽珍身上,就没有那么和善了,“还不回家?孩子找你呢。” “嗯,回,回。”晁丽珍有些失魂落魄出了门。 “那我们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苏晨凑到晁解放边上,小心翼翼地问:“放哥,你没事吧?” 晁解放嘴巴一扁,差点儿没哭出来,“没事。小姑,程哥,对不起。” 苏半夏不知说什么好,程延倒带着些气,拉着个脸不说话。 苏半夏拉拉程延的手,“好了。”又转而跟晁解放说,“这样不是办法知道吗?吃了饭我们聊聊好吗?” 许久之后,晁解放点了点头。 第304章 谁是主任 晚间,苏晨去睡了,程欢也睡了。 程延去跟路前程喝酒去了,客厅里只有苏半夏和晁解放两个人。 昏黄的灯光下,苏半夏清楚地可以看到,晁解放一直在揪着衣服上的扣眼儿,无意识间,扣眼儿越抠越大。 苏半夏递给晁解放一杯凉白开,“别揪了,再揪就扣不上了,还不是我给你缝。” 晁解放猛地松开手,手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儿。 苏半夏把水塞到他手里,“今天怎么回事?之前她都没有认出你,怎么今天就认出来了?” 晁解放摩挲着玻璃杯,“今天……桃子来了,她……叫了我的名字,被她听见了。” 前面的“她”是桃子,后面的“她”是晁丽珍。 晁解放神色紧张,苏半夏确实笑了,“桃子是谁啊?” 晁解放的脸“腾”地一下,黑里透红,苏半夏促狭地看他,“怎么了?桃子是谁啊?听着是个女孩儿的名字,谁家姑娘?” 晁解放舔舔干裂的嘴唇,“小姑……你别笑话我了。” “什么叫笑话?我想问问你每天跟谁见面,跟谁当朋友都不行啊?这么神秘?我都不能说?还是说她是哪个领导家的掌上明珠,我问不得?” 晁解放嘴拙,吭哧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不说你的‘桃子’了,因为那个‘桃子’叫了你的名字,被晁丽珍听见了,所以就认出来了?” 晁解放低头默认。 苏半夏叹了口气,“认都认出来了,像今天这样继续针锋相对肯定是不行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晁解放喝了口水,“大不了,以后我不往这边来了。” 苏半夏没好气拍了他一下,“怎么?要跟我也断绝关系啊?以后不来了?你不来晨晨上下学怎么办,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 “我把他送到军属院儿门口就回去,进了门就有卫兵,不会有问题的。” “傻话!”苏半夏瞪他一眼,“还是找个机会跟她聊一聊吧,毕竟是你的亲姨,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他们心里要真是没有你,不会到处找你的,我不骗你,她到的第一天就找我打听你,只是当时我顾及你的心情,没有跟她说。” 晁解放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是的,当年我们家大难临头的时候,我妈托人给他们寄了加急电报,是他们回过来的以后不要联系,我妈当时伤心欲绝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既然断了,就断彻底吧,也许他们午夜梦回心里愧疚,现在又想补偿,可我……真的过不去那个坎儿。” 苏半夏也不想勉强他,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去睡吧。” 晁解放欲言又止地去了苏晨的房间,也恰好关洋在参加完苏晨的表彰大会之后就离开了昌新港回了京城,要不然晁解放还得大晚上回杨家村。 本来还有一个书房是空着的,但现在是吴双在住。 半夜程延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酒气,洗完澡进屋呼吸间还是透着一股散不去的酒精味儿。 他埋在苏半夏脖颈间,苏半夏半梦半醒间推了他一把,“一身的酒味儿,去那头儿睡去。” 程延光着膀子,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也闻不见,“我都刷了好几遍牙了。” “还是有味儿,离我远点儿!” 程延不听,撩起被单把自己跟苏半夏一起裹了起来。 “哎呀——重死了!” 院内风摇树动,屋内暗香股股。 第二天苏半夏果不其然起晚了,骂骂咧咧地给自己穿上一件高领衬衫,在吴双的挽留之下拿了一个包子匆匆去上班。 只是出门的时候,一个身影躲在前面的墙根后,苏半夏没看清楚,匆匆瞟了一眼后往医院方向走去。 一进办公室,大家都正襟危坐,端庄得不像样子。 “怎么了?”苏半夏放下包,小声问对面的阮菲。 阮菲看了看四周,“今天就是公布主任到底是谁了。” “不是赵主任吗?”苏半夏以为最后的赢家就是赵主任了,田主任去世那段时间就是她跑前跑后的,现在的院长跟田主任是挚友,肯定念这份情的。 而且,赵思华不都以正主任自居了吗?一些正主任才有资格参加的会议签的字都是她来的呀! “医院空降了一个副院长,好像很有背景,跟高主任关系很好,所以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看阮菲说得头头是道,苏半夏真是怀疑自己跟他们上的不是一个班,在的不是一个单位,这些消息,她怎么一个也不知道呢? “那今天上午不坐诊了吗?” 阮菲有点心不在焉,“要坐的,不过等任命通知贴出来再去,一会儿要开全体大会的。” 还真不是个小动静儿,可这跟她这么一个临时工半分关系也没有。 苏半夏耸耸肩,然后去更衣室换白大褂。 大会在顶楼的大会议室开,当场宣布任命,除了必要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以及当天请假的人,其余全员到场。 上面的一排领导们在铺着红绒布的长桌前就座,老旧的喇叭充其量就是个扩音器。 “七十年代,是个值得我们奋发的时代,是撸起袖子努力拼搏的时代,在这烈日炎炎的一天,我们相聚于……” 苏半夏昨晚上就没有睡好,仗着坐得往后偷偷摸摸打瞌睡,忽然间,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苏半夏猛地睁开眼,小陈师兄正朝他使眼色,再往前看,高景明正不悦地看着她。 擦擦额头上的汗,苏半夏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正在努力听讲的样子。 终于,在每位领导发表了一番可有可无的长篇大论之后,今天的重头戏来了。 “近年来,我们医院也融入了不少新鲜血液,带给了我们医院新的生机,医院都记得诸位的奉献与付出,接下来,也希望大家继续在各科领导的带领之下,继续为人民服务,时刻记得自己作为一名医务人员的职责所在。接下来,我将宣布新的任命,时间关系,我只宣布每个科室的直属领导,其余的升职转正人员,大家可以在随后张贴的榜单上去自行观看。” 赵思华往前倾了倾身子,高景明的脸颊也无意识颤抖着。 “胸部外科,主任,陈思明。” “神经内科,主任,宋晨。” “肛肠科,主任,魏源。” “急诊,主任,李峰。” “耳鼻喉科,主任,张志成。” “儿科……” 每叫出一个名字,都有一个身影上台去从院长的手里接过红色的聘书,没一会儿,台上站了挺长一队人。 大多数的名单跟大家预测的都大差不差,主要是资历和荣誉都摆着,很明显能猜出来,比如神经内科的新主任宋晨,他就是典型的有荣誉又有资历,从军区医院刚刚建设的时候就被当时的院长从魔都给挖到这儿来,还不断参与科研,京城里的大人物生病了也时常找他会诊,神经内科里无出其右的存在。这时候谁要突然冒出来,神内的其他人都不能干。 也有没动地方的,急诊的李峰主任,当了五年了,还在主任位置上牢牢坐着,靠的就是资历和能力。 但中医部的,倒真是个悬念。 赵思华和高景明无论是资历上还是医术上,都半斤八两,凭资历,两个人差不多时间进的医院,凭医术,那他们不如选乔浮白。 据八卦人士小陈大夫说,其实院长有意让乔浮白上,但乔浮白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宁愿天天泡在药房里。 所以,这些年,中医部的主任的名头仍旧落在年逾古稀的老主任田主任身上。 可现在田主任没了,可不得新选出一位了嘛。 “中医部……” 来了,苏半夏也不由自主被这紧张的气氛影响,坐直了身子,盯着高台上陈副院长的身影。 “中医部,主任,乔浮白。”陈副院长干咳了一声,“乔主任现在受邀在京城为大领导诊治,聘书先存在院长这里,等乔主任回归之后再行授予,下面就请中医部的副主任赵思华副主任来替乔主任接一下吧。” 赵思华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赵副主任?”台上陈副院长又喊了一遍。 阮菲拽了拽赵思华的袖子,赵思华回过神,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越过人群,走上台去。 这本是她幻想中的场景,从院长手里接过聘书,在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中被宣布自己成为中医部院长,这么多年,她终于熬出来了。 可是现在,聘书有了,掌声也有了,她也上台了。 聘书上却白纸黑字写着“乔浮白”三个字。 赵思华僵硬的笑着,她得笑,只要她还想在医院待,她就得笑。 苏半夏下意识感叹一声“我去”,旁边小陈大夫轻笑出声,她侧头看过去,小陈大夫也看过来,眼睛里闪亮亮的,充满了神采。 “苏师妹,你高兴吗?” 第305章 龃龉 最后的赢家是乔浮白,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可坐下来仔细想想,却又是最合理的。 赵思华和高景明,无论谁上位,势必会打压另一方,落败的那一方也必然不会等着人收拾,到时候中医部势必是乌烟瘴气,到时候,医生是看病的,还是勾心斗角的? 乔浮白就不一样了,他压根儿不想当主任。给他,赵思华和高景明十恶也说不出什么不服来。 论资历论能力,都是乔浮白更胜一筹。 “可是乔大夫压根儿不想当主任啊!”苏半夏说。 小陈大夫恋恋不舍地放下鸡腿,好心给苏半夏解释道:“是的,所以院长这叫先下手为强。” “啊?”苏半夏真惊讶了,“那乔大夫回来硬是不干怎么办啊?” “聘书都发了,申请也送到卫健委去了,等他回来由不得他不干。” “嗯……小陈师兄,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小陈挑眉,“你盘子里那个狮子头给我,我就回答你。” 苏半夏夹起肉丸子恭恭敬敬送到小陈盘子里。 “问吧。” 苏半夏搓搓手,“我怎么感觉你早就知道啊?” 小陈嚼着肉丸子,“瞎说,赵主任和高主任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吃了我的狮子头,得说实话,不然你这辈子吃肉丸子都会拉稀。” 小陈咀嚼的动作一顿,“是啊,我知道怎么了?” “嘿嘿,没咋。”苏半夏专心往外夹着洋葱。 小陈咂巴一下嘴,“不问我为什么知道?” “那为什么啊?” 小陈微抬下巴,“你那狮子头再给我一个。” 苏半夏无奈,“师傅总共给我打了三个肉丸子,你要吃俩?” “臭丫头,要不是我被病人绊住了,我能找你要?想不想知道?” 苏半夏搂住自己的餐盘,“不想。” 小陈转转眼睛,“下次你在做红薯干的时候,给我带一包,我就告诉你。” 苏半夏狐疑,“只要一包红薯干?” “我能朝你狮子大开口吗?我是你师兄!又不是土匪!”小陈咧出一个笑脸,“你嫂子爱吃,但供销社买的没你做的好吃。” 苏半夏勉强答应,“行吧,我看在嫂子面子上啊。” 小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小声地神秘兮兮道:“昨天宣布名单的是谁,你仔细想想。”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陈副院长啊,怎么了?” 小陈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他姓啥!” “姓……我去!”苏半夏看小陈的眼神都变了,直起腰把搂在怀里的肉丸子尽数上供给了小陈大夫。 “这会儿会做人了你?”小陈笑着看着后知后觉开始谄媚的苏半夏,“你啊,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苏半夏双手合十拜了拜,“请陈师兄原谅小女子以往的不礼貌,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开始忏悔啊?讨好我啊?” 忏悔完毕,苏半夏继续拿起筷子,“朝中有人好做官嘛,这有啥的,我这叫能屈能伸。”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阮菲端着餐盘坐过来,面带笑容。 小陈拿筷子指指自己的盘子,“跟我道歉呢,这一上午可没少问我问题,结果到吃饭了她不等我。良心发现了,跟我这儿忏悔。” 阮菲笑了笑,“陈师兄这么好说话,一定不会难为我们小苏大夫的。” 小陈顺着她的话说,“那可不见得,我打算多讹她几颗肉丸子的,小阮你高帽子给我戴上了,我怎么当坏人啊?” “陈师兄压根儿也不是坏人啊,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鸡腿,也给陈师兄消气,就原谅我们小苏吧!” 阮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学会开玩笑了。 虽然玩笑开得很僵硬。 小陈笑笑,“行了,我闹着玩儿呢,让别人看见以为我欺负后辈呢,收回去收回去,冤有头债有主,有这几颗狮子头就行了。”小陈几句话把事情揭了过去,之后三人再谈的就是医院即将到来的新副院长了。 新副院长年少有为,不到四十岁就当了医院的副院长,还是神外的主刀,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 传说他跟高景明在一个学习班里待过,关系匪浅。 “看来,也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深厚。”阮菲评价道。 苏半夏倒不这么认为,“也许医院领导有其他的考量呢。” 阮菲看苏半夏的眼神带了些苏半夏不想懂的内容,可她看懂了。 停顿了一会儿后,阮菲说:“夏夏,你的前途要来了啊,以后的顶头上司是看中你的乔主任,看来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一席话说得绵里藏针。 苏半夏咬着筷子,“乔大夫对你不看重吗?你问问题他没有倾囊相授吗?他对我们不一样吗?还是他只骂你没有骂我?” 几个问题让阮菲变了脸色,“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底子比我好,天赋比我高,乔大夫看重这不是我们办公室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小陈师兄你说是吧?”阮菲见苏半夏没有回应,便拉上小陈为自己作证。 小陈似笑非笑看了阮菲一眼,直把阮菲看得心惊肉跳。 “我啊……我瞎!”小陈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下午你准备用针啊,我手腕子昨天扭了,用不好力。” 说完端着盘子走了。 苏半夏“哦”了医生,飞速把盘子里的饭吃完,也紧跟着小陈离开了,只剩下阮菲神色懊恼地坐在原地。 她是想跟苏半夏搞好关系的,怎么又搞砸了。 在餐具盥洗处,小陈和苏半夏并排洗着饭盒。 小陈嘴角勾着,“看出她来干什么来了吗?” 苏半夏撇撇嘴,“给我添堵来了。” “她也没说错,乔大夫确实更看重你。” 苏半夏手一顿,“我问心无愧。” 小陈笑出声,“谁说你问心有愧了,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不止乔大夫,我也是。” 苏半夏嘴角轻抿,“因为我医术还能看吗?阮菲也没有次到哪儿去。” “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她心不静,她没有把自己心思放一半儿到医术上,还有另一方面……” 小陈侧身看着苏半夏,眼神意味深长。 “什么?”苏半夏下意识觉得那是一个她回避的答案。 “你猜猜看?” 苏半夏眨眨眼,“因为……晁解放?” 小陈摇头,“你能进医院是因为晁解放,没有晁解放,进来的恐怕就是郭威那个关系户了。” “那是……” “因为……赵清宁。” 苏半夏茫然,赵清宁,那是谁? 小陈看她迷茫的样子,拍拍她的肩,素色衬衫被沾湿了一大块,“乔大夫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些,我也算先斩后奏了,希望他不会揍我吧!” 第306章 再赴京 乔浮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医院里的事儿还是要赵思华管着。 往日里赵思华管着那叫一个春风满面得意洋洋,现在拿着注定到不了自己手里的章,干着早晚要属于别人的工作,别提多憋屈了。 高景明还是那样。或许是心态调整得够快,或许是因为他有赵思华做比较,他每天的脸色还不错。 高景明真是个神人,那天都跟苏半夏把话说那么难听了,现在每天见了面还能笑眯眯道一声“小苏早啊”,这待人处事,苏半夏是一辈子也学不会。 看见苏半夏朝着高景明的背影翻白眼儿,小陈推推她的肩膀,“哎,太明显了你。” 苏半夏又朝他翻了个白眼,“美女的事儿少管!” 小陈抽抽嘴角,“我地瓜干呢?” 苏半夏一拍脑袋,“哎呀,忘了。” “你忘了?我拿惊天大秘密跟你换的,你忘了?” 苏半夏无语,“什么惊天大秘密啊,不就皇亲国戚吗,惹不起,我明天就给你带行吧?” 小陈又是威胁又是说狠话,苏半夏再三保证,“明天一定拿。” 但是苏半夏食言了,因为苏晨要去京城。 不仅苏晨去,关洋打电话让苏半夏也跟着去。 “为啥啊?”苏半夏不满地说。 “我爸住院了,希望晨晨来看看,而且……陈莹要跟你抢孩子,你爱来不来。” 苏半夏看向程程延,程延眼睛里都是支持,“我听你的。” 苏半夏又看向苏晨,“你呢?” 苏晨仰头,“我偶尔看看行,我不想跟着陈莹阿姨生活。” 苏半夏说:“她是你妈。” 苏晨撅嘴,“我妈是赵瑞霞。” 程延拍拍苏晨的后脑勺,“去睡吧,我跟你姐姐商量商量。” 苏晨仰头问:“你们会把我送走吗啊?” 苏半夏狠心道:“你早晚要回去的。”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流着关家和陈家的血,改变不了。” “可是我吃了苏家六年的饭啊。” 苏半夏不知怎么跟苏晨解释,她不是不想留,她是留不住。 苏晨看了半天,没能得到一个答案,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我回去睡了。” 程延说:“别想那么多,我们会尽力想办法的。” 苏晨恹恹地回了房间。 程延坐到苏半夏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我把陈莹当年的事儿跟你说说,你也有个准备。” “什么事儿?你跟她还有事儿?”苏半夏这属于心情不好无差别攻击了。 程延捏了她的腰腹一把,“又说气话,是陈莹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苏半夏挑起眼尾,“说说。” “你先把饭吃了,我就说。” 自从接到关洋的电话,苏半夏就没再吃下去一口东西。 苏半夏接过半碗面条儿,“我吃你说。” 程延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当年啊……” …… 第二天一早,苏半夏急匆匆去医院请了半个月假,稀奇的是,赵思华连个不字都没说,利利索索把名儿给签了。 紧赶慢赶,赶上了下午发往京城的火车。 程延将苏半夏和苏晨送到车站,晁解放还跟在身后。 “你们两个人去我不放心,解放跟着我还踏实一点儿,要不是马上全军大比武到了我走不开,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就这么去。”程延眉头皱得死紧,话语间都是对关洋的埋怨。 “解放工作没事吗啊?”苏半夏问道,晁解放好不容易接到这么个工作,苏半夏不想他丢了。 “没事,我跟领导一说跟着晨晨去京城,他们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说让我保护好晨晨,怎么带去的怎么带回来,学校可看重他了。” 可不是嘛,整个昌新港多少年有个学生进省队,又多少年有个学生去参加全国比赛还获奖了。可不跟宝贝似的看着。 “那你二姨那边……” 晁解放苦着脸,“她老去家里找我,我也实在是没辙了,小姑你就让我跟着吧!” 苏半夏心一横,得罪晁丽珍就得罪吧,回来再说。 “那我们进去了?”苏半夏跟程延说。 程延面色担忧地点头,“去了住招待所,不要住陈家了,要是……关洋让你住他家,可以住,但要受委屈了你们马上回来,不用给他们留面子。” 苏半夏点头,在程延不舍的眼神之下,随着人流缓缓进入车站。 程延找人买的票是三张卧铺票,正好是上中下三张铺。 找到位置之后,苏半夏把东西放在下铺上,“出门在外的就不讲究了,晨晨饿了吗?” 苏晨没有了开始对火车的热情,坐在椅子上玩程延给他做的木制九连环。 “不饿,姐姐你休息吧,不用管我。” 苏半夏也随他去了,早上去请假,回家又收拾东西,然后马不停蹄往车站赶,她也真是累了,半躺在铺位上打瞌睡。 “这是九连环吗?”晁解放坐在苏晨对面问。 苏晨答:“是啊,我姐夫给我做的。” 晁解放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晨手里的九连环,“我小时候有个玉的,只是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我爹给我过生日,他从外面给我买了一个鲁班锁做礼物,我可喜欢了,可后来我们家出事儿之后,我就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后来也再也没玩儿过玩具。” 苏晨听着晁解放的话,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翻自己的小书包,掏出一个东西,“放哥,你看——” 苏晨的小手里赫然是一个不规则的鲁班锁,一堆长木条嵌在一起,木头缝儿里还有黑黑的笔道子,一看就不是新东西了。 “这是我姐夫去年做的,送给你。” 晁解放迟迟没有接过去,苏晨的小手微微后撤,“嘿嘿,这个是脏了点儿,要不等回来让我姐夫给你做一个?我们到京城就给我姐夫打电话,等我们回来他就做好啦,他干活超厉害,我睡一觉他就能做出我的手枪,再睡一觉欢欢姐姐扶的杆子就做好啦,他比我爸爸还能干活儿!” 苏半夏嘴角露出一个笑,程延在苏晨心里就是一个能干活的工具人, “不,我要这个。”晁解放伸出手,“你真的要送给我吗?不后悔吗?这是你姐夫亲手做给你的。” 苏晨摇摇头,“不后悔啊。”他哗啦啦底朝天倒了自己的书包,里面的木玩具堆了一桌子,“我姐夫做了好多,你喜欢的都可以拿,我分给你。” 晁解放攥紧了手里的鲁班锁,“我就要这一个。” 苏晨没注意晁解放的情绪,自己还在喋喋不休,“我跟你说,我姐夫做的更多的是簪子,我姐姐书桌抽屉里放了半匣子了,他上次不知怎么回事还做了一对儿竹子的镯子,但是他没送给我姐姐,我问他为什么不送,你猜他说什么。” 晁解放也好奇,“说什么?” 苏晨捂住嘴小声说:“他说‘回头凑一对儿玉的一块儿送,不然只送竹子的很没意思’。” 晁解放微笑,“你姐夫真好。” 苏晨一样样把桌子上的木枪、木猴、木狗塞回书包,“好不好的,反正力气大能干活儿,我很满意!” 第307章 鲁班锁 路上没什么波折,除了半路上来的一个孩子非要抢晁解放手上的玩具,别的都很顺利。 苏晨从小到大是不缺玩具的,年幼的时候苏父会从学校带回来一些新鲜东西,一个狗尾巴草兔子,一截粉笔头,都是苏晨的玩具。 后来苏半夏结婚之后,程延小时候的手上功夫也有了用途,几乎十天半月就给苏晨做个小玩意儿,这是程延收买苏晨的手段,也是程延释放压力的途径。 而晁解放,年少家逢巨变,几乎没有什么温暖和善意,突然有一个玩具从天而降弥补缺失的少年,马上二十岁的青年像捧着珍宝一般捧着这个苏晨给他的有些破旧的鲁班锁,一晚上都没有放下,直到第二天的还舍不得放进包里。 可也正是没有放下,被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儿看上了,哭喊着非要得到。 男孩的父亲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掏出一块钱扔在晁解放脚下,言语轻慢道:“哎,小子,你手里的玩意儿我儿子看上了,我买了,马上给我儿子。” 晁解放不悦地攥紧了鲁班锁,“不卖。” 也没有去捡地上的一块钱。 “嫌少啊?差不多得了,一两毛钱的东西,别得寸进尺。” 晁解放干脆把鲁班锁放进了自己缝满补丁的书包里。 这一举动惹恼了男人,他从自己的铺位上站起来像个铁塔,凶神恶煞道:“我再问一遍,你卖不卖?” 晁解放犹豫地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苏晨,又看了看闭眼睡觉的苏半夏一眼,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都不会卖的,可现在还有这姐弟二人,一个瘦弱女子,一个七岁稚童。他…… 晁解放缓缓拉开自己的包,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早这样不就……” “不卖。” 男人一时间没听见谁说的话,“小子,是你说的话吗?” 当然不是晁解放。 苏半夏从铺位上缓缓坐起,“不卖,听不懂吗?” 男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苏半夏一眼,眼神在苏半夏高耸的胸脯上留连,“妹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长这么漂亮,因为多管闲事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苏半夏直起身子,一脸认真道:“干什么,你要耍流氓吗?” 男人脸色倏然变色,这年头流氓罪是要死人的。 “你胡、胡说什么!谁耍流氓。” “那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多管闲事会出事?这跟我漂亮有什么关联吗?” “我……我只是好心提醒。” “哦。谢谢。不卖。” 苏半夏扭头看晁解放,“把东西放回去,不卖,掏出来干什么。” 男人脸色难看,“行,你别后悔。” 苏半夏伸手,“晨晨,包给我。” 苏晨一脸紧张地把包递给苏半夏,苏晨的包是程延淘汰下来的军用斜跨包,上面还绣着“八一”二字。 布料比较软,东西的轮廓很容易看出来。 苏半夏的手在包里摸来摸去,没一会儿从包外看见一个三角轮廓。 “我们的目的地是京城公安局,要一块儿去做客参观吗?” 男人在看见手枪轮廓的时候脸色就发白,现在额头都沁出了汗。 “不、不用了,同、同志,我脑子不好,刚才说的话您就当我放屁。” 小胖子还在嚷嚷着要鲁班锁,男人一巴掌拍在了小孩儿屁股上,小胖子“嗷”地一声哭嚎出声。 男人不自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别哭了,再哭我还揍你啊。” “你干什么!”去上厕所回来的孩子妈把儿子拽到自己身后,“干什么打孩子,他这么小他懂什么!” 男人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别说了!” “这次我们就是去过好日子的,以后我们儿子就是得道升天了,你还跟家里似的动不动就打。” 女人的声音刺耳得很,苏半夏揉了揉耳朵,“我们去餐车吧,吃个饭正好下车。” 三人背起随身的行李去了三节车厢之外的餐车,这次出来的着急,都没有带什么吃的,加上夏天天热东西都放不住,他们就这么两手空空地上了火车。 火车上现在还没有空调,苏半夏觉得身上黏腻腻的,难受极了。 到了餐车,也没有什么胃口,给苏晨和晁解放一人买了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自己只要了一碗粥稍微像那么回事。 “小姑,给你吃一个。”晁解放把装包子的盘子往苏半夏这边推。 苏半夏一笑,“我是真没胃口,一个包子咱家还是买得起的,自己吃吧。” 晁解放看了苏半夏好几眼,确定她是真没胃口才把剩下的一个包子往自己嘴里塞。 下午两点,火车准时到达京城火车站。 出站口停着三辆汽车,三辆车都是来接苏半夏和苏晨的。 一辆是宋志明开来的,代表陈家和陈将军。 一辆是关洋开来的,代表他自己。 用关洋的话说,他老爹老娘脑子钝了,不能老听他们的。 最后一辆,意外的很,是郭宏图开的,他还是穿着一身工装,吊儿郎当的。 想起郭宏图和郭家自己李如意还有自己那个疑似外公的郭家赘婿,苏半夏就脑仁儿疼。 看了没看郭宏图,苏半夏目不斜视从他车旁走过。 “妹妹——”一声“妹妹”叫得荡漾极了。 苏半夏回头瞪他,“谁是你妹妹,乱叫什么!” 郭宏图笑的暧昧,“不是我妹妹你回什么头啊?” 苏半夏深吸一口气,继续转身往前走。 “苏半夏同志——”跟那句“妹妹”一个调子。 苏半夏耐着性子回头,“怎么了郭宏图同志,有事吗?” 郭宏图神秘一笑,“没事,再见。” 一个“再见”说得意味深长。 苏半夏带着苏晨和晁解放上了关洋的车,在宋志明如刀的眼神之下。 苏半夏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上车之前宋志明走到近前,“弟妹,将军也很想小少爷。” 苏半夏轻笑一声,“宋同志,我们这儿没有少爷,只有劳苦大众。” 说完,不顾宋志明难看的脸色,苏半夏利索上了车,关洋在驾驶位笑个不停。 苏半夏冷冷地说,“你再笑我就带晨晨去坐宋志明的车。” “我不笑了,不笑了。”说是这么说,关洋的笑意还是忍不住,弯成月牙的眼睛苏半夏在后视镜看得清清楚楚,苏晨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苏半夏没说去哪,关洋也没问,车有目的地一样有方向的往前开。 算了,桥到桥头自然直。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08章 大打出手 汽车缓缓开进一座看上去并不显眼的家属院,门口有两个卫兵当值,看上去跟别的家属院没什么不同。 前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家属楼,七八层的居多,越到后面越宽敞,房子也从一座座小楼变成独栋。绿化做的也更为用心,花开的都比别的地方好。 “吱嘎”一声,在一栋青色小楼前,关洋踩下了刹车。 面对苏半夏诘问的眼睛,关洋摸了摸鼻子,“让晨晨先看看我爸行吗?” 苏半夏假笑,“关部长,您这个‘行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关洋干咳一声,左看右看。 “行了,进去吧,来都来了。” 苏半夏率先下车,在关洋开后备箱拿包的时候苏半夏拦住了他,“先别着急搬东西,在这儿又没人拿,放着吧。” 关洋无奈,“还是住我家吧,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全,就是看在程延的面子上,哪怕晨晨不是我儿子,我也不能让你们住招待所啊。” 苏半夏拍了一下晁解放,“没看见我带了保镖啊?” 关洋看了晁解放一看,硬生生给人看红了脸,“我说实话,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唯一的好处就会小偷都不会偷。” 晁解放不服气地挺挺不健壮的胸肌,“我会保护小姑和晨晨的。” “咋保护?靠你一个人拖住犯罪分子?” “我拼死也不会让小姑和晨晨受伤的!” “你……” “行啦——”苏半夏叫停这两个人没意义的争辩,“这儿是首都,大街上不会随便出现犯罪分子,还有你。”苏半夏转向关洋,“先让晨晨去看你爸,在哪儿住回头再说。” 关洋不再废话,转身去开门。 栅栏门里插着插销,关洋手伸进去弄开,发出一阵响声,随后屋里出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头上挽着小纂儿,穿着围裙,一身朴素。 “呀,睿睿回来了?快进来,我去告诉先生和太太。” 女人又小碎步进了屋,只是屋门敞开着。 “进屋吧,各位贵客!”关洋伸手让着。 苏半夏也没客气,苏晨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带着苏半夏进屋在玄关的位置换鞋。 “这两双都是新的,放心穿。”关洋指着鞋柜上的两双灰色拖鞋说。 苏半夏注意到,苏晨穿的是小黄鸭子图样尺寸合适的拖鞋,心里满意了些许。 “哟,老家里的穷亲戚还是找上门来了?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绝不沾咱们家的光吗?”一个不善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苏半夏抬头,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楼梯的尽头居高临下地嘲讽。 关洋脸色不善地说:“关欣,回你屋里去。” 关欣趴在楼梯上,“这不是我家吗?我为什么要避讳一个外人?”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扣宋山雨的申请文件。”关洋没打算管着关欣,毫不客气道。 关欣气得眉毛倒竖,“噔噔噔”走下楼梯,“你这是公报私仇!” 关洋挑眉,“是啊,你能怎么办?” “舅舅,你不要欺负妈妈——”一个小少年从后面跑出来,拦在关洋和关欣中间,暂时中止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关洋露出一个微笑,蹲下身,可吐出的却是诛心之言。 “小子,你要是再欺负我儿子,我不管你这次编出什么理由,你跟你妈一起滚蛋。” 小少年后退了两步,脸色变换了几次,最后道:“舅舅,你说什么呀?我没有欺负弟弟,上次是……” “上次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以前我惯着你是因为你能讨老头儿老太太欢心,但你要使坏,我就不能再装傻了。”关洋拍拍小少年肩膀的落叶,“听明白了吗?再耍心眼儿,不仅你,你妈,你爸,都不能再来这个家里了哦,到时候你就只能跟着你爸妈回农村老家每天喂猪种地,当你嘴里的‘泥腿子’。” “我——” “嘘——”关洋把手指竖在嘴边,“少装糊涂,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几个心眼儿我能不知道?好好记着舅舅的话,对你有好处。” 关洋站起身,向楼上扬了扬下巴,“看看房间?” 苏半夏一进门就看了一出好戏,现在审视地看着关洋。 关洋摊手,“我诚意做足了。” “是吗?关部长的诚意还真是特别,吓唬外甥来宽我这个外人的心。” 苏半夏话里的刺细细密密扎着关洋,他勉强笑了一下,“楼上请。” 苏晨拉拉苏半夏的手,看到苏晨眼里的求情,苏半夏闭上了嘴,“先带苏晨去见你爸吧,我就在这儿等。” “那……” “回来再说。” 不等关洋说什么,苏晨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往屏风后面走去,关洋见状说了一句“自便,又警告地看了关欣一眼,跟着苏晨去了关父房间。 苏半夏招呼晁解放坐下,自顾自给两人倒了两杯水。 “哎——你有没有家教啊,别人家的东西你随便动的!”关欣显然是没长记性,关洋一走就急不可耐地上前找苏半夏的麻烦。 苏半夏灌了两口水润嗓子,然后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关欣。 关欣很漂亮,杏眼细眉,粉面丹唇,只是眼睛里投射出的怒意让整个人带了些阴郁之感。 “你看什么!乡巴佬!” 苏半夏微微摇头,关洋精的跟猴一样,这妹妹怎么笨成这样。 “我就是看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你耳朵才有问题呢!” 苏半夏轻笑,“刚才关部长说了,‘自便’,自便什么意思不明白?没文化就多读书,别在外边闹笑话。” “你——”关欣脸气得通红,“别以为你家救了关睿就以为了立了什么大功,是不是还不知道呢,说不得就是你们家找个不知哪里的野种蒙骗我爸我妈,到时候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妈妈……” “别拉我,我就不信了,你舅舅、真能把我们母子俩赶出去!” 苏半夏喝完最后一口水,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面无表情看着关欣。 关欣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苏半夏却是一米六六左右的个子,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从气势上当然是高一些的占优势。 苏半夏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关欣一时间有些慌张,苏半夏眼里的冷意都要渗出来了。 “你……你看什么!” 苏半夏微微一笑,伸手把关欣推到了地上,然后整个人坐在关欣身上扇了关欣一巴掌。 事情发生的突然,关欣也没料到苏半夏敢打她,一时不察被按倒在地上愣是再也起不来只能被动防守。第一下挨到了脸上,关欣用胳膊死命捂着脸不想再挨第二下。 打不着脸了,苏半夏就冲着关欣身上去了。 人身上疼得要死但没有痕迹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妈妈……你别打我妈妈,你走开……” 关欣的儿子使劲拽着苏半夏,但他毕竟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拉得动苏半夏。 而晁解放则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才上前拉住关欣的儿子,他倒是想动手帮他小姑,但现在是他小姑占上风按着人家打,他再上手不合适。 客厅的哭喊声很快把人引来了。 “住手——” 第309章 手心手背 一番吵闹过去,苏半夏再次坐在了沙发上,头发都没乱。 关欣哭哭啼啼地伏在关母怀里哭泣,“妈,你要给我做主啊!”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这台词也太宫斗剧了。 关母一脸心疼地搂着关欣,安抚了一会儿后,脸色不善地看向苏半夏,“苏小姐,你作为客人,不该如此吧?实在失礼!” “妈……” “你闭嘴!” 关洋一张嘴就被他妈给堵回去了,从苏半夏的角度,清楚看到关欣委屈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苏半夏拍拍腿上不明显的灰尘,“关伯母,我这次来呢,是听说伯父生病了,特意带苏晨来探病,不知这个举动有没有问题?” 关母不耐道:“现在是你打我女儿的事儿!” “我现在在说探病的事,要说就说,不说我就走了。”苏半夏冷脸。 关母瞪过去,“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苏半夏绷着脸,“伯母——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我再问一遍,我不远千里带苏晨来探病,这件事做没做错?” 关母用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没有。” “没有啊……”苏半夏凑到关欣面前,关欣的脑袋往关母怀里深埋了一下,避开了苏半夏的眼神。 苏半夏轻笑了一下,“那请问,你们接不接受我们家苏晨是你们家丢失的孩子?” “当然了,要不是你把着孩子,关洋还不停劝我们,我们早把他接回来了,还用得着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 “那你们家宝贝女儿凭什么说我们家苏晨是野种啊?”苏半夏厉声道,“野种不脏你们家的地,贵宝地我们来不起,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也是爹妈用人粮食养大的,不能让人这么羞辱。苏晨,我们走。” 听到“野种”两个字,关母下意识看向关欣,而关洋早已沉下了脸。 “欣欣,你……” “妈,我没有……没有……”关欣否认着,可关洋太了解她了,她要真没说能把屋子的盖儿掀翻。 “奇奇,你帮妈妈证明,妈妈没有说对不对?” 关欣也不在关母怀里待着了,拉过一边站着的儿子,要他为自己证明。 “我……” “够了关欣!”关洋一脚踢翻了脚边的椅子,“你还逼着孩子说谎,他这么小你是打算把他教成什么样?跟你一样满口谎言每一句实话吗?” 苏半夏没工夫听他们家做样子,带着苏晨和晁解放离开了这栋房子。 翻开后备箱把包儿拿出来,苏半夏笑道:“你看,没把包儿拿出来我是有先见之明的吧!” 晁解放担忧地看着苏半夏,“可是小姑,他们家是大官儿吧?你这么打他们家闺女没事吗?” 苏半夏背上背包,“打都打了,能怎么办?” 看着晁解放还是皱着眉头,苏半夏推着他转身,“好了,我心里有数,快走吧,到门口儿且得走一会儿呢。” 苏半夏当然不是突如其来的上头,打关欣是苏半夏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从一进门苏半夏就知道了,关欣一点也不欢迎苏晨,不仅不欢迎,还很厌恶苏晨的存在,要不然也不会把“野种”两个字挂在嘴上。 按道理说,当姑姑的,不会对侄子这么大恶意,其后背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而关母也不是完全站在关洋和苏晨这一边的,大孙子和小女儿,孰轻孰重,在老太太心里且有的掂量呢。 苏半夏不介意帮她一把,好好想想到底选谁。 其实开始苏半夏只是想寻茬儿跟关欣吵上一架的,没想到关欣那么出言不逊,实在没忍住,干脆就一次性把事儿给做绝了。 接下来就看关洋这么周旋,也看关家父母如何选择,要是关家父母仍选择保全女儿让苏晨受委屈,这关家不回也罢,苏半夏没必要让苏晨回这种拎不清的家。 如果关家做的选择是偏向苏晨的话,那就要好好想一想了。 苏半夏三人走着按照来时的路往大门处走去,屋里却是一片狼藉。 地面上碎瓷片铺了一地,凳子椅子也东倒西歪的。 关洋叉着腰面无表情,关欣捂着脸坐在地上哭,关母脸上不忍与犹豫纠结在一起。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妈,你做决定吧!” 关母神色悲切,“洋洋,你真要这么逼我吗?” 关洋气极反笑,“妈,是谁在逼谁啊?先前晨晨生病在家里休养的好好的,他为什么突然提出去医院治病,你心里真就一点数都没有吗?晨晨来的这段时间,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你心里也不是不清楚。” “我怎么对待他,我对他还不好吗?什么好的不是紧着他,他非要去医院我怎么知道,我不同意也还是依着他了呀!我还去接他了,是他不回家,心里还一直想着苏家,他怎么不想想我猜才是他亲奶奶,你是他亲爹,这么久了,他喊过你一声爹没有?” 关洋无语点头,“好,你有理,都是你的理,你别后悔!” 说完关洋进屋,没一会儿拎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出来。 关母神色大变,“你干什么!” 关洋冷笑,“你不是心疼你的好女儿好外孙吗?那你就在家好好享受你的天伦之乐,我不碍你的眼!” “你干嘛去?”关母一把拉住关洋的胳膊,眼睛通红,“你是要逼我吗?我是你妈妈,你就非要我在手心手背之间做出选择?你就这么狠?” 关洋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的母亲。 “妈,晨晨是我儿子,我们家丢了六年多亏欠良多的孩子,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了吗?你养了奇奇十年,我不求你看晨晨比奇奇重,可你能不能一碗水端平?奇奇的所作所为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面对关洋澄明的眼睛,关母失语了。 “我……” 关洋轻轻把关母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我要求不了你,但我也不能再让我儿子受委屈,起码我不能再让人叫他野种。”关洋扫向关欣,关欣瑟缩了一下。 “妈,你好自为之吧。” 关洋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留下寂静无比的空间,只留关欣的啜泣声。 关母缓缓坐下,“欣欣,你跟妈交个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欺负睿睿?” “妈,我……” “我要的是实话,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看着我眼睛说。” 关母红肿但锐利的眼睛盯着关欣,关欣颤抖了两下嘴唇,“我……妈,对不起,我今天失言了,但我真的是无心的,就是那个苏立夏出言不逊说我们家对睿睿不好,话赶话我才……” 关母死心一般闭上了眼睛,关欣心慌地膝行几步到关母身边,用力抓住关母的衣摆,“妈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但我真的是无心的你相信我的妈,哥要赶我和奇奇走,你知道山雨现在艰难,离开家我们没有活路啊妈……” “你让我想想……”关母哀叹出声。 第310章 糊涂 刚出机关家属院的门,关洋就开车追了上来。 “你们去哪儿?” 苏半夏看着堵在前面的关洋,回答道:“去火车站,还能赶上回家的车。” 关洋看向苏晨,苏晨“哼”了一声。 “今天是我妈不对,但是我父亲是很喜欢晨晨的,看在我父亲的份上,能不能再住两天,等我父亲情况好一些了,再回去。”关洋请求道。 天很热,几人在太阳底下晒着,熬人得很。 苏半夏往阴凉地里走了走,然后说:“我不发表意见,看晨晨的意愿,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别说些有的没的影响他。” 关洋能得到这个答案已经喜出望外了,然后热切地看向苏晨,“晨晨,你什么想法?” 苏晨下意识看苏半夏,苏半夏却是扭了头避开了苏晨的目光。 “关爷爷……病得很重吗?” 关洋顿了一下,措词道:“是有些严重,现在在家观察,要是撑过去就还有希望,撑不过去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苏晨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说:“姐姐,我们再住几天吧好吗?” 苏半夏转过身体,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们住几天看看你爷爷的情况好吗?” 苏晨点头。 关洋高兴极了,“那现在我送你们去我另一个住处,以后我每天送你们到这儿来。” 苏半夏拒绝道:“那就不用了,我们去住招待所就可以。” 关洋皱眉,“招待所不干净,又没有那么安全,还是住我那里吧。” 苏半夏正色道:“关部长,我不是跟你闹脾气,你一个离异男人,我一个已婚女人,哪怕带着弟弟住你那里也是不合适的,该避嫌还是要避嫌,即使我们问心无愧,我还是怕悠悠众口的。” 此时路边走过的人也若有若无地将视线投射过来,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先上车吧,我送你们去我相熟的招待所。” 看关洋想明白了,苏半夏便也没有犯轴,招呼晁解放和苏晨上了车。毕竟在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个靠谱的地方也不简单。 “我带你们去的招待所离这儿不远,离我们单位也近,回头我下班来接你们也方便。” 苏半夏没有意见,闹这么一遭,关母不能再装糊涂,关欣也不敢明目张胆针对苏晨,以后苏晨再到关家,她也放心许多。 很快车停在了一个门脸儿不大的招待所门口。 “这家招待所是对公的,往来人员都经过严格的登记,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情。”关洋解释道,生怕苏半夏以为他怠慢。 苏半夏倒是不在意这些,“进去吧。” 到前台登记了关洋的单位信息,又检查了苏半夏的介绍信,然后才给他们开了两个房间。 “那你们就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晚上我下班来接晨晨,然后睡觉前给你送回来。” 苏半夏把随身携带的包儿放在了床上,头也没回,“你接回你那里住一晚上也行。” “你是说……”关洋有点不敢相信。 苏半夏看见关洋后备箱里的行李箱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不想就送回来,反正他跟解放一个房间,吵的也不是我。” 话是这么说,可看不见苏晨回来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不,我带他回去,我带他看看家里他的房间,谢谢你,谢谢你苏立夏同志。” 关洋激动极了,他以为要接苏晨回家看看还要很久,起码得要个半年一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实现了。 外面有些黑了,苏半夏开始赶人,“行了快走吧。” 关洋兴高采烈,脸颊不自然地充血,“晨晨,等我明天晚上来接你啊!” 苏晨抿嘴,“快回去吧,天黑了小心点。” “哎,我走了,你们别动,我自己走。”关洋来时与走时的心情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父母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沮丧到不行,没想到明天就可以接儿子回家看看了。 关洋几乎是蹦着高走的。 “他好像真的很高兴哦!”苏半夏促狭地看着苏晨。 苏晨表面平静,心里却是高兴的,他有点害羞,绷着小脸不看苏半夏。 “怎么了?你不想去啊?那我明天反悔,让他再把你送回来?” 苏晨知道苏半夏在逗他,他坐下仰着头看苏半夏,“姐姐,你说,他是真的喜欢我吗?” 说到底,苏晨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确定。 “是的,他很喜欢你,他是你的父亲,有时候血脉这种东西就是很神奇,而且你知道,当年你的丢失跟他是没有关系的。”苏半夏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苏晨有些迷茫,“可是他的妹妹不喜欢我,他的外甥也不喜欢我,上次我出水痘的时候是先到了关爷爷家养病的,是那个奇奇哥哥欺负我,我才要去医院的,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我血脉上的亲人吗?” 苏半夏不知道中间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再次骂了关欣一顿,后悔今天下手没有再狠一点。 而此时的关欣正龇牙咧嘴地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 “妈,我真的浑身疼,都是那个贱女人给我打的,你也看见了她骑在我身上打,她一个乡下人可有劲儿了!” 关母早在她第一次吵吵身上疼的时候就掀开了她的衣服检查,关母自认还没有老眼昏花,关欣身上除了那一巴掌在脸上比较显眼之外,身上就像个剥了壳儿的鸡蛋,一个红印儿都没有啊! 关母不悦道:“欣欣,你从小我都是疼你的,但你不能仗着我疼你就把我当傻子!” “妈——我真的疼!” 关母重重地把茶盏放在茶几上,“陈嫂,陈嫂——” “哎,太太。”陈嫂举着湿漉漉的手出来,“怎么了?” “给欣欣找点儿跌打损伤的药出来,得空了给她抹抹,我是眼神儿不济,看不见。还有让你准备的菜也别准备了,睿睿不在,我没心情吃。” 陈嫂讷讷答应了一声然后又回厨房忙去了。 关欣趴在沙发上,恨得沙发布都被她揪扯变形了。 坐在旁边的赵奇小心翼翼靠近关欣,“妈妈……” “现在叫我有什么用!刚才当着你外婆一句话都不说,现在开始妈妈妈,你气死我得了!” 赵奇怯怯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陈嫂手拿着跌打药膏站在厨房门口,收回了探出的脚步,叹了口气,关欣小姐太糊涂了! 第311章 被袭 说好的第二天晚上关洋带苏晨去见关老爷子,但一大早关洋就敲响了苏半夏的门。 关洋羞涩道想带儿子去买几件衣服,能不能白天就带他出去。 苏半夏压制着自己的起床气,让他赶紧滚。 关洋乐呵呵地敲开了晁解放他们屋的门,然后抱着双眼迷蒙的苏晨上了车。用关洋的话说,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带。 晁解放为难地看向苏半夏,苏半夏摆摆手,“让他去吧。” 又睡了个回笼觉之后,苏半夏把晁解放拉上出了门。 晁解放还是睡眼惺忪的,“小姑,我们去哪儿啊?” “去逛逛首都!” 说走就走,七十年代的首都也不是谁都有机会游览的。 老城墙,老长城,没有后世的人山人海,反倒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返璞归真。 去了紫禁城,去了圆明园,去了北海,最后一站,去了新华书店。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虽然这个阶梯现在是有一些砖瓦不全,但还是很有价值的,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小姑买单!” 现在的新华书店没有太多的书籍种类,更多的是一些社科类书籍以及一些现在的进步刊物,一些真正能够让人了解世界的书都是不外借的。 “自然、地理都是了解世界的渠道,还有很多中医类的书,挑几本适合自己的,吃透它,你所收获的远远不止书上的东西。” 晁解放看着一行行排列整齐的书架,有些激动,“我……我都可以选吗?” “当然啊,你的生日快到了,算小姑送你的礼物。”苏半夏笑吟吟道。 “我可以选几本啊?” “嗯……小姑没那么有钱,十本以内吧,贪多嚼不烂,但是你要自己背回去哦!” “好!”晁解放说完就兴冲冲去按照导引去选书了。 苏半夏笑了笑也自己去四处看,现在的书并不多样,苏半夏最后选了两本刺绣有关的,不知是不是原身母亲的影响,她自己倒是越来越喜欢缝纫了,尤其是在压力大的时候真的是个很解压的渠道。 应该跟程延一心烦就做木工活儿是一个道理。 想到程延,苏半夏又给程延选了几本木工相关的书,下一个样式雷就是他! 没一会儿晁解放抱着一摞书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选了三本医学相关的书,剩下的都是人文地理方面的书籍。 看到苏半夏疑惑的目光,晁解放解释道:“我爷爷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行万里路,就先看看。” 苏半夏点点头,“好,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可以走遍华夏,还可以到国外去看看,国外有很多跟我们华夏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行。” 晁解放双眼亮晶晶的,这个时候的他才像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不像平时,跟个暮气沉沉的老人似的。 姑侄二人一人买了一摞书回家,但一进招待所,一个女人的身影“呼”地扑上来,将没有准备避之不及的苏半夏给扑倒在了地上。 “你个贱女人,勾引我男人,你不是东西,就该枪毙,枪毙——” 女人按着苏半夏的肩膀胳膊使劲摇晃着,扑腾间脖颈间还挨了几下。 招待所的前台吓坏了,反应过来以后忙过来拉人。 晁解放更是第一时间就扔了手里的书去拽苏半夏身上的女人,可女人的力气奇大,晁解放又怕伤到了苏半夏,一时间无处下手。 前台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比晁解放一个男人要方便得多,她双手环住女人的腰使劲往后拉,可女人的力气太大了,前台只能一边喊,一边努力控制着女人。 苏半夏胸前压着一摞书,胳膊又被按着,呼救间喘岔了气,一时间咳嗽个不停。 宋志明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忙走上前去拉人。 “莹莹,莹莹,松手了,松手——” 扑在苏半夏身上发疯的可不就是陈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眼睛里是不正常的疯狂之色。 宋志明不想对陈莹用蛮力,只能用言语去劝解。 晁解放气坏了,使劲推了一把宋志明,宋志明一个不察,真的被晁解放给推了个趔趄,左膝着地,单手撑着地面,他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晁解放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手腕粗细的棍子,指着陈莹,“你快拉开她,不然我就动手了。” 棍子比陈莹的胳膊还粗,宋志明瞪眼,“你敢!” 晁解放冷笑,“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宋志明不敢赌,只能和前台一起,用了些力气将陈莹从苏半夏身上拉起来,苏半夏这才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剧烈的咳嗽之后,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苏半夏捂着脖子,刚刚陈莹就将一只手放在她的喉咙处,窒息的痛苦让苏半夏现在都没缓过来。 前台见没出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志,你没事吧?”前台给苏半夏拿了一张纸巾,苏半夏的脸上都是窒息以及咳嗽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快擦擦,我这就给派出所打电话,光天化日还以为没有王法了不成!” “别——别报警,同志你先别去。”宋志明努力控制着不停扑腾的陈莹,面色惭愧,“弟妹,对不住,但你看在陈莹是晨晨妈妈又脑子不清醒的份上,别计较了。” 好一个别计较了,苏半夏脖子上的痛意还未褪去,这边就有人让她别计较了。 苏半夏擦擦眼泪,“谢谢你同志,麻烦了,帮我打电话。” “苏立夏同志!”宋志明急切叫道,“你真的要将一切弄到无法收拾吗?” 苏半夏调整好呼吸,弯下腰捡起掉了满地的书,抬首道:“宋志明同志,是谁要弄到无法收拾的?是我要你们来的吗?你们来干什么?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她脑子不清楚是我害的吗?我对不起苏晨吗?要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要杀我的人。宋志明,陈莹要杀我!” 陈莹被宋志明箍着腰,还在不断地往前扑,“杀了你,杀了你——你个不要脸的女人,你抢我丈夫,抢我儿子,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啊?” 苏半夏讽刺地笑,“听见了吗?不仅要杀我,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凭什么放过她?” 宋志明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说:“可是……关洋确实对你很特别。” 言下之意,你们确实不怎么清楚。 苏半夏冷了脸色,然后扭头看前台,“谢谢同志,麻烦帮我报警,不仅有人要杀人,还造谣诽谤,还请您帮我作证。” 第312章 不调解 警察的效率很快,没多久在场的人都坐在了派出所的调解室里。 苏半夏面对着赔着笑脸的警察,微笑着表示自己的底线,“绝不和解。” 跟苏半夏沟通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警察,她叹了口气,“苏同志,你也知道她情况特殊,你现在就是坚持不和解,最后也不能得到什么,她不可能被拘留的。现在你签了和解书,还能获得一点赔偿。” 女警察没说错,陈莹有精神疾病,不会被拘留。 但是可以被送进医院。 苏半夏抬起眼皮,“她精神有问题为什么没人看管要在大街上游荡?为什么那么精准地找到了我住的地方,我今天刚到京城,谁给她的消息?我要知道。” 女警察有些为难,“这……这是案件细节,不能透露的。” 苏半夏冷笑,“我要她付出代价你们做不到,我要知道谁害的我你也做不到,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非要我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才算你们解决好了吗?”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和解,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也不要钱,这就是我态度。” 苏半夏不配合,女警也无奈,将手里的温水放在桌子上,然后垂着眉出去了。 “怎么样?”一个穿制服的男警察在门口站着,一见门开就着急问道。 女警皱着眉摇头。 男警察叹了口气,“我先去门口接人,你再劝劝。” 女警欲言又止,但男人已经步履匆匆出去了。 苏半夏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有消掉,女警拿进来一条凉毛巾,“敷一敷脸吧,长这么漂亮留了印子就不好了。” 苏半夏道过谢,然后默默无声地坐在沙发一角敷脸。 女警察看她的眼神里有不忍有疼惜,她家里正有一个差不多岁数的女儿,要是她女儿在外面受这样的委屈,她是怎么也不会退让的。 领导还要让劝,女警察正在思索怎么开口的时候,一个转腰,背部突然酸疼无比,甚至动都不能动,不禁痛呼出声。 苏半夏茫然抬头,就看见女警察一脸痛苦之色,右手还扶着自己的后腰。 “怎么了?” “后背疼,不能动不能动,动不了,苏同志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人。”女警皱着脸求苏半夏帮忙。 苏半夏伸手顺着女警的颈椎按了下去,听到一连串的呻吟。 “骨头没什么事,就是肌肉挫着了。”苏半夏按压着止疼穴位,放松着她的肌肉。 “我是昌新港军区医院的医生。中医部的,这是我的介绍信”,苏半夏拿出自己盖着医院公章的介绍信给女警看,“要是你相信我,我可以给你扎几针,不说根治,起码不会那么疼痛,让你的肌肉经络舒缓一些。不信我也没关系,我去帮你叫人,隔壁办公室有人吗?” 女警盯着苏半夏的介绍信看了一会儿,但她实在是疼得不行了,别说做一些转身起立等动作了,就是一呼一吸她都扯着背部肌肉疼得厉害。 “我……我相信你,你帮我看看吧。” 苏半夏收起介绍信,然后从随着携带的小包中掏出本是作为防身用的针包,咋火车上她几乎一直捏着它,可千防万防没防住,到了招待所被人按在地上揍。 奇耻大辱! 看见苏半夏熟稔地摆弄银针,女警心里更放心了些。 “你放心,银针是没人用过的。” 苏半夏关上了门窗,然后让女警脱下了衬衫,露出了里面的背心。 “疼……疼不疼啊……”女警有点紧张,脖颈都僵直了,背部肌肉也紧绷绷的。 苏半夏放松着她的肌肉,“别那么用力,扎不进去。”然后又回答她的问题,“嗯……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蚂蚁咬了一样吧,一般人都受得住的。” 直到苏半夏下了第一针,女警才真正放松了身上的肌肉。 一针一针下在了脖子和背部的穴位上。 “这最后一针有点疼,你忍一忍。”最后一针要斜向上扎,苏半夏给她打了个防疫针。 女警低低应了一声。 果然在最后一针扎在后脖颈,女警龇牙咧嘴了一下,但也没有乱动。 苏半夏手指捻着针,下到合适的位置才松了手。 “要等一会儿才能取针,别乱动啊。” 女警听话地点头。 苏半夏也没有自恃为女警治病而挟恩图报说些什么,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托着下巴发呆。 唯一的动作就是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手表。 女警嘴唇动了动,然后说:“丫头,你跟我闺女差不多大,你听姨一句劝,还是签了调解书吧,我不知道那女人家里多厉害,但能让我们所长都紧张到不行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苏半夏抬起头,看到女警眼里的关切,笑了笑,“谢谢你警官,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在京城这地界儿,一块板砖砸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家里有人的,你得罪不起。” 苏半夏抿唇,“我不能签。” “为什么?你真要跟他们去拼吗?拼不过的!” 女警都有些着急了,她不明白这丫头在犟些什么,昌新港,一听就是个小地方,怎么惹的起那些大人物! “您别激动,针跑了就不好了。” 女警又劝道:“姨看你是个好人,我们素不相识你就帮我治病,我不想你遭受一些无妄之灾,签了吧丫头!” 苏半夏叹了口气,她无意针对陈莹,但她跟陈莹之间的矛盾是抹不去的。 而且,她今天真正要收拾的,也不是陈莹。 她昨天刚到京城,自己都是临时知道住的哪家招待所,陈莹一个每天被关在家里的人,她怎么知道? 还有陈莹口中的勾引她老公,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就是关洋了,这又从何说起呢?那肯定就是有人故意给陈莹误导,还把陈莹引到了招待所。 她绝不放过! “哎?怎么推不开?”门被推了两下没有推开,又被人拍了几下,“杏花,杏花?怎么锁着门呢?首长来了,快开门!” 叫“杏花”的女警一下子站起来,“等下所长,我我我——苏同志,我这可以了吗?” 苏半夏看了看手表,“可以了。”然后动手给她取针。 谢所长脑门冒汗地跟首长一起等着门开,“那个……首长,我们所的干警一般不、不这样的。” 没一会儿门开了,女警衣衫不整最上面的扣子都没有系上,乍一看就是个“风月现场”, 谢所长往屋里看,屋里只有女受害人坐着,也没男人啊。 “所长,我、我腰扭了,苏同志是大夫给我扎了两针。”女警磕磕巴巴解释道。 谢所长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挤出一个笑脸,“首长,请进。” 第313章 条件 随着谢所长将人让进来,苏半夏和陈将军久违地对视了。 苏半夏看着陈将军久久不语,旁边的陈杏花女警官急死了,拽了拽苏半夏的衣服,“丫头,说话呀!” 苏半夏浅笑一下,“好久不见啊陈将军。” 陈杏花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儿,合着她在这儿担心半天,人家认识。 陈将军也和蔼笑笑,“是啊,好久不见,程延怎么样?” “还行,日复一日带兵呗。” “能踏实下来带兵也是个不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这种真正见过风霜的,更不容易,他真的很在乎你。”所以才为你踏实留在那么一个小地方。 苏半夏不想跟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说什么在乎不在乎的,她自己就起鸡皮疙瘩。 “陈将军有话直说吧,我洗耳恭听。” 陈将军坐在了苏半夏对面,谢所长有眼色地拉着陈杏花出去了。 门口站俩警卫员,一副生人勿进的冷面模样。 “我女儿不是有意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陈将军率先开口,苏半夏感叹,这老头子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笃定,还是那么居高临下。 苏半夏放松地倚靠在沙发靠背上,“陈将军,麻烦您搞清楚,您女儿是直接伤害我的人,不仅蓄意殴打,还出言诽谤侵害我的名誉,现在是你求我。” 陈将军眯了眯眼睛,“你威胁我?” “我哪儿敢威胁您啊,一不小心自己又被抓起来了,我可惹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 陈将军的眉头皱着,“交个实底儿,你到底要什么?” 苏半夏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别提太过分的要求,小心得不偿失。我女儿有疾病在身吗,最多也就是关上两天,我也不是完全狠不下这个心。” 这是警告苏半夏别狮子大开口。 苏半夏咧开嘴,“是啊,您什么都能舍下,亲外孙也能舍下不是吗?” 陈将军眼眸中厉色一闪而过,“说吧!” 苏半夏勾起唇角,“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我要你上门为苏晨撑腰,敲打关家那母子俩,但是记住这是我跟你的交换,你不可以以此为条件逼着苏晨认你。” 陈将军半闭着眼睛,“行。” “第二,我要知道谁在背后耍小心思,目的是什么。” 陈将军掀起眼皮,“只有这个?” “是啊,只有这个。” 陈将军手心摩挲着拐杖,打量着苏半夏,“我也有一个条件。” 苏半夏站起身,“我不答应。” 陈将军眼色一凝,瞬间屋内的气压低了下去,上过战场的人的气势不是苏半夏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人能承受的,但她撑着一旁的文件柜,挺直了脊背,直直地看回去,“我说了,说我提条件,我没有理由答应您的任何要求,您也没有立场要求我。” 陈将军仍旧深深盯着她,半晌后道:“我小瞧你了,也是,能让程延死心塌地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的,苏半夏也不介意,在陈将军的刻意威压过去之后,苏半夏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背脊,然后打量了一下陈将军的脸色,“陈将军,岁数也不小了,该休息就休息,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值是不是?” 人就不经说,苏半夏话音还没落地,陈将军就剧烈咳嗽起来。 “看吧,好受吗?你说你儿子不中用,女儿还有病,你这么拼图啥啊?” 苏半夏的嘲讽直击陈将军的心脏,“你——咳咳咳——你懂什么!我不拼,难道让他们以后都没有依仗吗?” “他们的依仗是活着的你,等你干没了,生前再大的权势再大的功绩,也是过眼云烟,最后都会人走茶凉,现在你激流勇退,也能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让他们接受身份的转变,要不然等你入土了,他们一下子要面对从天上到地下的差异,岂不是更残忍?” 陈将军冷冷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耸肩,“你瞪我干啥啊?生老病死乃是世间不变之规律,人人都要经历,你身为老革命还避讳这个呢?觉悟也不怎么样嘛。” 陈将军深呼吸了一下,止住嗓子的痒意,“行,你的两个要求我答应,可以签调解书了吧?” 苏半夏勾起一抹笑,“可以了,当然我也相信陈将军作为老首长,一定是不屑于骗我的,那我就等着陈将军给我的消息了。” 陈将军被喉间的咳嗽憋得脸通红,苏半夏下意识摸衣兜里的银针,可摸了空,先前给陈杏花扎过的针还摆在桌子上呢。 苏半夏捏起一枚没有用过的,眼疾手快地扎上了陈将军手部的列缺,陈将军瞪大了眼睛,“你——” “喊什么,咳成那个样子还讳疾忌医,当我送你的。” 陈将军想开口斥骂,但神奇的是还真不想咳嗽了。 苏半夏捻了捻银针,然后把桌面用过的银针重新包起来,最后才拔掉了陈将军手上的针,“你肺问题不小,该看就看,好歹国家干部呢。” 陈将军被苏半夏这一系列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你——” “我去签调解书,陈将军别忘了答应我的条件,有结果了就打电话到广成路招待所,我这段时间都在那儿。” 苏半夏将针包裹了一裹塞进了包里,抬腿出去了。 门口拐角处,谢所长脚下像扎了钉子一样走来走去。 “谢所长,我去哪儿签字?” 谢所长闻言喜笑颜开地喊人,“杏花,杏花——” “哎!” “来,带这位同志去签调解书。” “好嘞!”陈杏花从屋里出来,也笑眯眯的,“小苏同志,跟我来吧!” 跟着陈杏花到了派出所大厅,陈杏花从值班干警那里取了一张表,指指表的右下角,“签这儿就行。” 苏半夏按位置签自己的名字,陈杏花眼含笑意,“这才是机灵丫头呢,宁不为友不成仇,哪有自己去找敌竖的呀。” 苏半夏知道她是为自己就好,抬头露出一个微笑,“姨,写好了。” “哎,我拿去那屋里让她签。”陈杏花拍拍自己的肩膀,“我好多了,你真有两下子!” 苏半夏也笑,当大夫的,就是看病人恢复健康就开心。 没一会儿,宋志明牵着陈莹从里屋出来,陈莹已经不复开始的疯癫,现在更像个游荡的魂,眼神呆滞,见到苏半夏也没有反应。 宋志明见到苏半夏脸色不善,“从将军那里拿了不少好处吧?满意了吗?” 晁解放一直坐在大厅的角落,看见宋志明走近马上上前挡在了苏半夏和宋志明中间。 苏半夏抱着胳膊仔细观察宋志明,宋志明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你看什么?我说错了吗?” 苏半夏摇摇头,“我发现你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你是怎么被陈将军看上还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的?凭你的无脑忠诚吗?” “你——” “我——要了什么跟你没有关系,请你搞清楚,我是受害者,难道加害者不应该付出代价吗?大街上任何一个人莫名其妙被打了难道第一反应不是追究吗?凭什么事情到了我身上我选择追究就是忘恩负义,我要赔偿就是财迷心窍呢?她陈莹难道打了人不该承担责任吗?还是说她是将军的女儿打了我们平民百姓就该受着?前朝的公主也不过如此了吧!” 宋志明被苏半夏一句句问到脸上,也后知后觉自己过分了,但他仍然对苏半夏和关洋的关系保持意见,回头非要给程延打电话,让程延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没什么事我可以离开了吗?”苏半夏拉着晁解放远离宋志明,问陈杏花。 “可以了可以了。” “那我走了”,苏半夏跟陈杏花道别,“你颈椎和腰椎都有点问题,还是早去医院看看。” 陈杏花忙点头,“哎,我知道了,谢谢你。” 苏半夏回头看了一眼陈莹,陈莹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很不正常,宋志明下意识将陈莹挡在自己身后。 屋门口站在陈将军,宋志明面色激动,“将军……” 陈将军确实狠狠用拐杖捶了一下地面,“回去好好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第314章 父子深谈 派出所的事情只压在了那个房间以内,没有别人知晓。 苏半夏按着晁解放回去不许胡说八道。 晁解放拉着脸不说话。 苏半夏从药店买了消肿的药膏涂,一边涂一边感叹陈莹那个疯女人力气可真大,都两天了印子还没消下去。 也好在这两天关洋得寸进尺,自从把苏晨接走后就没接过来,号称带苏晨去感受一下京大数学院的气氛,苏晨没见过数学造诣那么高的老师,也有些乐不思蜀。 也省了苏半夏想办法搪塞。 看晁解放还是吭哧吭哧不给个准话,苏半夏把药膏拧上,威胁道:“你不听我的话,以后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你说这话没有用。” 苏半夏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程延没有任何用处,他能怎么办呢?打我的是他老首长的疯女儿,他能把陈莹打一顿?无非就是心里愧疚罢了。” “那可以告诉晨晨,他亲妈打的你,他都不能给你讨个公道吗?” “我已经要了公道了,我跟陈将军有条件交换,我没有吃亏。” “你是为了晨晨,哪有一点为了你自己?” 苏半夏默然,第一个条件是为苏晨,第二个条件是找出真正背后挑事儿的。从头至尾,苏半夏这一巴掌就是白挨了。 “我心里有数。” 晁解放猛地站起身,“有数有数,你什么都有数!” 苏半夏被晁解放吓了一跳,“你咋了?” 晁解放喘着粗气,“都是我没用。” “这怎么又跟你扯上关系了?” “我是你的娘家人,我没用,所以他们才欺负到你头上。” 苏半夏无奈,“你才不到二十,操这些心干什么呢?” “你也才二十一,比我大两岁而已,我马上就要二十了,不是我叫你小姑,你就真比我长一辈儿。” “你没拿我当小姑啊?” 晁解放绷着唇角,“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不过你,不过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我最多不主动跟程哥说,但他要问起我我不会帮你撒谎的。” 苏半夏对于这个回答已经很满意了。 下午苏半夏按照关洋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晚上给我把苏晨送回来。” 关洋那边支支吾吾的,“那个……能不能……” “不能!” “……好吧。” 关洋蹲在京大办公楼前,看苏晨吃冰棍儿。 “你姐中午打电话让我带你回去。” 苏晨点点头,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你没啥想说的吗?” 苏晨百忙之中瞅了他一眼,“你想让我说啥啊?” “说……京大不错……老师老师很好……北京的竞赛班也很好,之类的?” 苏晨咬了一口红豆冰,“可是这些话我这几天都说过了呀。” 关洋烦躁地挠挠头,“你能叫我一声吗?” 苏晨含着冰棍儿看他,乌溜溜的眼睛给关洋都瞧别扭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看我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你表现不错,比你前妻好。” 关洋翻了个白眼儿,这不废话吗,谁跟陈莹一比都挺好。 “然后呢?” “然后,我要是喊了你我怕我姐姐伤心。” 关洋沉默了,他知道苏半夏就这么把苏晨交到自己手里不是心甘情愿将孩子送还回来,她只是全心全意为苏晨着想罢了。 所以当苏晨真正承认了他是他的父亲之后,苏半夏肯定会有怅然若失之感。 可为了她这一点怅然,要自己当一辈子没名没分的“关叔叔”吗?他老子还能捞到一句“爷爷”呢。 “这对我不公平。”关洋闷闷不乐地说。 苏晨啃完最后一口冰棍儿,将木棒扔进一边的垃圾箱里,“是,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么?” “我叫了你,我会被你们安排留在京城上学吗?” 关洋嘴唇微动,许久后说,“你不喜欢京城吗?刚才也说了,这里的老师你很喜欢不是吗?这里的竞赛班也更有氛围不是吗?” 苏晨坐在花坛上,面对这关洋,“是,但这跟我想回昌新港不冲突。” “为了苏立夏?” “是。” 关洋喉头憋得发疼,“可是,你知道昌新港的老师水平不如京城,如果你开始是在京城读书,十岁段你能拿第一名。” 苏晨像个大人一样笑了笑,“我知道,可是那都比不过我姐姐。如果要我离开我姐姐,跟苏家断绝来往,我宁愿不要前途。本来也是这样的,没有我爸妈和我姐姐,我连数学是什么都不会有机会知道。寒冷的雪地里没有老师,不是吗?” 这话是在戳关洋的心,半晌后,他说:“没人让你跟苏家断绝关系,你还是苏立夏的弟弟。” 关洋在苏晨了然的眼神之下有点无处藏身的窘迫,“真的没有的。” 这一句强调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苏晨站起身,走近关洋,在他诧异的眼神之下伸胳膊搂住了关洋,“我很喜欢你,我也不想你伤心,但是我们都知道,一旦我选择回了关家,享受了关家的资源,很多事情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也许等我长大之后能决定,但我现在还小。现在你也能决定一些,但你还抗拒不过你的父母,所以上次那件事情你除了离开老宅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他们不会的。”关洋干巴巴说道。 苏晨搂着关洋的胳膊更紧了一些,“谢谢你,还在乎我的感受。” 关洋有点想哭,他从来不知道他儿子心里压抑着这么多。是啊,无论是关家还是陈家,都想让他回来。但没有一个人对于他的回归是纯粹的,他们都把苏晨当成达成某个目的的条件。 陈家希望苏晨的回归能缓和和关家的关系,也希望他的回归能让陈莹的病情好转。而关家,他的父母是希望继承人的回归,如果可以,他们更希望是一个跟别的家庭毫无关联的继承人,他们不想让苏晨有任何软肋,也不接受苏晨不把他们看成最亲的人。 “我要回去了,昌新港才是我的家,谢谢你这段时间陪我,我很开心。”苏晨松开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液体。 “谢谢你,爸爸。” 关洋语塞了,他以为他听见苏晨叫他爸爸他会很激动,会语无伦次,会开心到蹦高。 可是没有,他平静极了。 “你还年轻,跟陈阿姨分开了可以再找一个合心意的人要一个从头到尾眼里只有你的孩子,你很适合当一个父亲,真的。” 但是,我不缺父爱,苏晨心里如是想,苏父给了他足够的爱,后来程延延续了这个角色,关洋的存在对于苏晨来说,并不是不可缺少的。 这很不公平,但就是事实。 “送我去姐姐那儿吧。” 苏晨率先往门口走去,关洋看走着他长高了些的背影,喃喃道:“我只会有你一个孩子。” 第315章 当面锣对面鼓 “人给你送回来了啊,别再一天到晚往我单位打电话了。”关洋站在招待所门口抱怨道。 苏半夏撇撇嘴,“不就打了两个电话吗?再说了你还有理了,说就给你带走一天,好家伙一下好几天没影儿。” “我的错我的错”,关洋一向在吵架上对苏半夏甘拜下风,“那个,你周末来趟我家里呗,我爸想见你。” 晁解放比苏半夏还敏感,一下站在关洋面前,黢黑的脸一板,“干什么!” 关洋抽了抽嘴角,“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就是我爸身体渐好,想见见你小姑,谢谢她。” 苏半夏拉拉晁解放,示意没什么事,“去可以,不过不会是鸿门宴吧?我去了还有你妹妹的软刀子等着我?” 晁解放真是服了,“大姐,上次是你打了人好吧?” 苏半夏耸肩,“你的意思是我打错了?那你妹妹没说错咯,我们家苏晨就是个——” 关洋快跪下了,双手合十,“姑奶奶,我错了,求你,求你周末去我家一趟,我一定恭恭敬敬扫榻相迎,让您宾至如归,给您西太后一样的体验,行吗?” 苏半夏弯了弯嘴角,“行。” 关洋松了口气,“好嘞,我回家了。周末我来接你们啊。” 时间一转眼到了周六,下午五点半到时候,关洋准时来招待所门口接人。 晁解放像个黑蒺藜一样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关洋欲言又止,“兄弟……你……” “开车!” 关洋叹了口气,他们家人都有病! 一路驰骋,再次来到这栋房子前,关洋没有下车,哀求一板般道:“弟妹,我把关欣打发出去了,但是我妈她……岁数大了,她说话要是不好听,还是麻烦你担待一些,别……” 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关洋,“扫榻相迎?” “呃……” “宾至如归?” “弟妹……” 苏半夏轻笑了一下,“走吧。” 关洋忙下车,殷勤地开了后车门。 “爸妈,嗯……爸。”关洋看着屋里的自己父母还有岳父,有点懵,不是自己父亲要见程延他媳妇儿吗?这是几个意思啊? “来了?陈嫂,给苏同志端茶。”关父苍白着脸,还咳了两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晨晨来,来爷爷这儿坐。” 苏晨没有动弹,苏半夏曲指在他身后的痒痒肉上挠了两下,苏晨肩膀一耸,缩起肩膀去了关父身边坐,乖乖叫了一声“关爷爷”和“关奶奶”。 关父眼神一黯,上次苏晨还叫他“爷爷”呢,他苦笑一声,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晨晨,忘记我了吗?”陈将军坐在临着的沙发,满面笑容道。 苏晨又转过身叫了陈将军一句“陈爷爷”。 “哎——你该叫我姥爷。” 苏晨绷住嘴不说话了,只抿着嘴笑。 不知为何,关母不复那日的嚣张,神情低落得很。 “关洋,你带晨晨去你房间转转,上次都没有好好在家里看过。”关父吩咐着。 关洋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关父想说些什么但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喘匀气,“去吧,我们就在客厅。” 关洋沉思了一会儿,带着苏晨上楼了。 一过转角,两个人爆发了从未有过的默契,一起趴在了拐角处支棱着耳朵听。 “苏同志,今天我们找你来,主要是两个事情,咳咳——咳——”关父开了个头又是一阵连绵的咳嗽。 陈将军看不下去,“我来说吧。” 苏半夏喝了口茶,洗耳恭听。 “是这样……” 陈将军的开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陈嫂被关父打发走了,在座的年纪最小的就是晁解放,晁解放也有眼色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晁解放眼睛都瞪大了。 “还没开始吧?看来我来的正好。”程延越过晁解放,风尘仆仆地走进客厅,像自己家一样坐在了苏半夏的身边。 苏半夏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旅游。” “……” 关父的气管也舒服了一些,“既然来了,那正好,事情都摊开了说。” 陈将军瞪着程延看了半天,程延只别过眼神当没看见,“说吧,三位长辈,你们有什么想法,一并说了,看看我们两口子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才满意。” 程延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几乎是把关陈二家的私心赤裸裸摆在了明面上。 陈将军面不改色,程延的狗脾气他早十年就领教过。 关父从没有被这么说到脸面上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第一件事呢,自然就是关睿……啊,就是苏晨以后到归属问题,你们有什么想法一会儿也可以说啊,我先说我们关家的意思,他是我们关家的长孙,自然是要回到我们关家来的,这对他以后的教育前途都有好处,这些好处也是客观存在的,你说是吧,小程和小程媳妇?” 关父这会儿倒是不咳嗽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一句话,翻译一下就是:苏晨回到我们关家你们两口子要是有眼色就该说没意见! 陈将军放下茶盏,摆摆手,“老关,你这话我不同意,苏晨是我们家莹莹生的,也是我们陈家唯一的孙辈,怎么就非得到你家呢?” “那是我孙子呀!” “那还是我外孙呢!” “外孙外孙,带着一个外字,自然是跟我们最亲,你想要孙子让你儿子给你生啊,你又不是没有儿子,馋我孙子干什么!” “怎么了,那是我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跟我们最亲,还跟你们亲?是你们家关洋怀的胎生的育吗?” 两个老头儿你一句我一句已经上升到狡辩了。 苏半夏木着脸听他们吵架,虽然把她叫来了这里,但苏晨的归属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意思。 程延握住苏半夏的手,他是一路紧赶慢赶才到的,身上的汗还没有消下去,但是手是一如既往的干燥,苏半夏悬了许久的心忽地实在了很多。 等到两个老头子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程延拿苏半夏面前的茶杯敲了敲桌子,将二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二位领导,我们还没同意呢!” 陈将军皱着眉盯了程延一会儿,“程延,你不再是天真的年纪了。” 言下之意,本就不需要你们同意。 程延轻笑,“如果我们的态度真的无关紧要的话,那我媳妇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不是吗?” “程小子,你现在是个团长是吧?我能让你五年之内升任副师级。”关父看着程延意味深长道。 程延挑眉,“关老爷子能量这么大吗?手能伸到军部去?” “只要你同意,说服你媳妇,我保证,你五年之内就能升任副师,有战功的话,更高一层也不是不可以。” 程延感受到苏半夏的躁动,攥了攥她的手安抚她,“可是,我就想当个小团长,我没出息咋办?” “你——”关父觉得程延在耍他。 二楼的关洋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老头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直愣愣不给他面子的人,今天一见就是俩。 “我们重申一下态度吧,媳妇你说。”程延碰了碰苏半夏的肩膀。 苏半夏扭头看他,程延眼里都是鼓励,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正色道:“我们的态度,是苏晨的态度。” 第316章 承诺 客厅中只有关父的闷咳声。 程延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儿关心的意思也没有。 “程延,你要知道,苏晨现在还不懂事,你们就这么自私,要毁了他的前途?”半晌没人说话,陈将军板着脸问。 又来了,陈将军靠道德绑架这一招捆了程延十年,这法子他真是乐此不疲。 苏半夏扭头问他,“陈将军,什么叫前途啊?跟您一样当将成帅,还是像关老爷子您一样在政坛风生水起啊?” 陈将军胡子一颤,“无论哪条道路,都比在昌新港那个小地方窝着好!” 苏半夏轻笑,“昌新港,小地方,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千变万化,昌新港将来也未必不会变成一个国际之都,您又何必如此笃定呢?” 陈将军掷地有声:“我不能让我外孙去赌他的前途!” 苏半夏咬着下嘴唇,看向程延,程延接过她的话,“就算是赌,牌桌上坐的也不是您,除非您强行将苏晨带走,我们没有办法,但是只要您稍微在乎苏晨一点,就请您尊重他一些。” “尊重?怎么尊重?程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出来当兵?不就是因为家里穷吗?那时候你能有对部队的向往?树立了远大理想?那都是因为你后来受了教育开了眼界才悟出来的,留你在你们枣姚县那个地方,你会有理想吗?会知道世界有多大吗?你就是有再好的天赋也会埋没!” 或许是察觉自己说话有些过分,陈将军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程延啊,我去查过,昌新港最好的学校的老师,也仅仅是省师范毕业的,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出色的学生获奖了,这何尝不是老师的能力不足?京城再怎么样,老师是最好的,难道,你们真的要为了自己胸中的一口气,舍弃苏晨的前途吗?要是苏晨像路边上随便一个孩子一样每天只知道玩耍,我也不提这个,可他有理想有天赋,你们忍心埋没吗?” 真是一针见血啊! 苏半夏一下子泄了气。 程延还想说些什么,苏半夏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陈将军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关老爷子也平复好了自己的呼吸,漱了漱口。 “小苏啊,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这是我们关家欠苏晨的,也是早就该感谢你的。” 陈将军也说道:“是,你可以尽管提,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我们一定给你办成。” 苏半夏垂着头,低声说:“什么都行?” 关老爷子有些激动,“只要是不危害国家的,什么都行。” “好啊,我的条件就一个,十年内不准让关欣一家人出现在苏晨面前。” “你说什么!让你提要求不是让你信口胡说!欣欣是我女儿,也是睿睿的姑姑,你不让我女儿跟我孙子见面,你……你是何居心!”最先跳出来的是关洋他妈。 苏半夏仰头露出一抹挑衅的微笑,“哎呀,我突然想加条件了,我还要求苏晨每年要回家见我一次,一次至少半个月,还有,苏晨的户口三年内不能迁走。” “你——你欺人太甚!”关母伸着的手指颤抖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图谋什么?你要钱还是要地位你说啊,你把持着我孙子干什么!” “关伯母——”程延沉声抬眼,“这是我们夫妻的条件,我们没有要钱没有要物,答不答应,选择权在你们那里,你们可以不答应。” “谁知道你们三年后又拿着户口的事又要挟我们什么?” 苏半夏露出一个坏人的微笑,“是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三年后我还有大事儿要找你们办呢,所以你们现在可要好好考虑。” “你……”关母脸色铁青,马上就要被气晕过去了,“你说两句啊!” “够了!”关老爷子用拐杖捶地,“早就让你管管关欣,你一直惯着她,现在又怪谁!” 关母一脸难以置信,“关欣可是我们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你现在说我惯坏她了?她哪里又惹你的眼了?” 关老爷子定定看过去,“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是吗?” 关母被关父眼里的狠厉吓了一跳,“欣、欣欣可是咱们闺女,你真,真让她十年不进家吗?” 关父叹了口气,陈将军倒是开心得很,“你们家有娇娇女儿要惯着,我们家没有啊,我们家房子也大得很,完全可以住到我那里去嘛。” 苏半夏干咳一声,“陈将军,我刚才的条件,是基于关洋和苏晨住在一起的条件之下的,如果住到你们家就不是这样了。” 陈将军挑眉,“你什么意思?住我那里有什么条件,我都能满足啊!” 苏半夏老实道:“不会有住你家这个选项,如果是住在你家,我根本不会答应。” “你——” 程延抿住嘴角不小心露出的笑意。 “怎么样啊,关伯父,考虑得怎么样?是选闺女,还是选孙子啊?”苏半夏好整以暇地看着关父,老爷子的脸都憋红了。 “我……” “等一下——”苏半夏抬手打断关父的话,“我们谈这一切的前提是,苏晨愿意留在京城,这个协议才会成立,否则,一切都是白谈。” “你耍我们?” 苏半夏翘起二郎腿,“这怎么能叫耍你们呢?如果我先从你们这儿要好处,然后背后撺掇苏晨不准回京城,这叫耍你们。但我这次是考虑清楚了,我会劝他的,但他就是死活不回京城,你们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所以……该你们选择了。” “我……” 二楼的苏晨手指紧紧抠着墙面,呼吸都急促了,关洋伸手捋了捋他的后背。 “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能不能问问,三年不转户口,这个条件是因为什么呢?” “看来关伯父对我为什么不让关欣见苏晨是心知肚明的嘛!”在苏半夏讽刺的目光下,关父有些汗颜。 “我要时间来确认你们会对他好,不会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三年为期,如果你们对他好,他在这儿开心,我自然就把他的户口转过来了。” 关父想了很多苏半夏这个条件的原因,比如刚才他老伴儿认为的三年后她会再找他们要好处,或者是再跟苏晨关系紧密一些,以后能得更大的好处,万万没想到,是这样。 “我答应你,绝不做违背他意愿的事。”如果刚才关父的答应是勉强为之,现在就是心甘情愿。 苏半夏鼻腔有些酸,“还请关伯父……说话算话。” 第317章 第二件事 “那来说一说第二件事吧!”眼见二人下了定论,陈将军不悦地用鼻子哼出不满的声音。 程延不动如山,“是还有一件事。” 苏半夏疑惑地看程延,程延悄悄瞪了她一眼。 苏半夏:我咋了? “将军现在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 陈将军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己当作儿子培养长大的人,终究还是离心了啊! “是他们关家的事儿,不过你莹姐确实有责任,我已经给她安排了医生,现在志明在陪着她,没有明显好转我是不会同意她出来的。” 程延讽刺笑笑,养了这么多年的疯女儿,折磨了别人这么多年的疯女儿,终于让您狠下心承认她有问题了吗? “程延,我自认,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你还是不能谅解吗?” 陈将军一向挺直的脊背佝偻了些许,竟然看上去有一些可怜。 程延的身体僵硬了些许,陈将军怎么会可怜呢,他一向都是桀骜的,是高高在上的。 “您不用这样,陈莹……您早就该管教。” 陈将军点点头,“是啊,是啊,该管教。” 说完是长久的沉默。 “你说跟我们关家有关系,是什么意思?”关家老爷子咳嗽着出声问。 陈将军收拾好了心情,倒有些幸灾乐祸,“我家女儿平时都不出门的,你以为为什么那天她非要出门儿遛弯儿,那是你家闺女上门跟我闺女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家黄婶儿都说了,那天只有你女儿上门,不会有别人!” “你什么意思?你说关欣教唆陈莹犯罪?”关父脑门儿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捞到了把孙子接回家的机会,可别一下子又变成了泡影,“你说清楚!” “我说清楚?我说什么清楚?我女儿脑子混乱,回家就念叨小苏抢她男人抢她儿子,但事实怎么样咱都清楚,小苏走了那么久,我女儿早忘了她是谁了,就算记得,也只会在孩子身上闹别扭,又哪来的什么什么……抢不抢丈夫的!” “我说老陈,这话咱们可要说清楚,不能随便往孩子身上泼脏水的!”关母听见有人说她女儿的不是,第一个不同意。 “要不你把你闺女叫回来问问?看看她那天有没有去我家,到底说了些什么。当然我也不怕她不承认,她也不是主谋嘛,她后面还有个大神儿的,不过就她那缺根弦儿的脑子估计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呢!”陈将军把今日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了,我闺女不好,你闺女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 “我不往你闺女身上泼脏水,你还是自己问问的好,免得说我一大把岁数了诬陷小辈儿。” 老前辈们阴阳怪气起来,真是让人赞叹! 苏半夏摸着下巴观战了半天,小声儿问:“关欣后面是谁啊?” 哪想到程延没好气地瞪着她,“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打电话,打电话!”关父把拐棍儿敲得震天响。 关母也慌了,“孩子一大早刚被关洋给撵到招待所去,你现在又把人叫回来,不是耍人玩儿吗?” “我养她这么多年,使唤不动她了是不是?你去不去?不去以后她再也不用到这个家来!” “我去我去,你别生气了再气出个好歹儿!”关母抚着关父剧烈起伏的胸膛,等关父好一些才到另一边的电话机边打电话。 “喂,我找红星招待所303的关女士。哦,我是她母亲,好的。” “欣欣啊,你回来一趟吧。” “什么事儿,你爸找你,你回来就知道了,先回来。” “好好好,妈帮你说,你先回来。” 挂掉电话之后,关母就期期艾艾看着关父,实话实说,她这把年纪了还摆出这副委屈姿态,有些别扭。 苏半夏微微别过头,没有看见关母看向她的眼神流露着不虞。 程延微微坐直挡住了关母的目光,侧首凌厉的眼神回过去,关母别过了头。 或许关欣对关洋把她撵到招待所去很不满,她回来得很快。 不仅自己回来了,连带着她的丈夫赵山雨,以及赵山雨的堂哥堂嫂。 后面儿的俩人一露头,苏半夏眼尾微挑,哟,熟人啊! 赵山雨是苏半夏第一次见,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带着普通的黑框眼镜,看上去脾气也好得很。 可后面的夫妻俩,正是苏半夏在火车上遇到的想强买晁解放的鲁班锁的两人。 晁解放进屋后在关父撵关洋和苏晨上楼的时候,就被关父让陈嫂带他去买菜了,要不然晁解放也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显然,男人也认出来了。 “你你——你不是——” 苏半夏微笑,“怎么了同志,没在派出所见到我觉得失望?” 女人狐疑地看了看两人,然后拉下脸,“赵山泉,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赵山泉没等回答,就被赵山雨一个凌厉的眼神儿给制止了。 “爸,找我们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关父不满地看着呼啦啦来的一圈人,“我只让关欣回来,你们怎么来这么多人,他们是谁啊?” 赵山雨面色窘迫,“他们……是我老家堂哥,来京城给孩子看病的,人生地不熟,就跟着我们了。” “什么看病的,我们是——” 赵山泉老婆不满地嚷嚷起来,被赵山泉踩了一脚才止住声。 “山雨,你带你堂兄堂嫂去外面的花园转转,我有事找关欣。”关父严肃地说道。 赵山雨为难地看了一眼关欣,但关家一向是关父说一不二,犹豫片刻后推着自家堂哥堂嫂出去了。 随着大门关上,赵山泉媳妇的牢骚声也被关在了窗外。 关欣看着屋里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后知后觉紧张起来。 “爸,妈,您这么急找我回家是有什么事吗?” 关母泪盈盈地看着关欣,关父咳嗽了几声后,问道:“上个星期,你是不是去找陈莹了?” 关欣转了转眼睛,“啊……去了,她怎么也给我当了八年的嫂子,我去看看她不应该吗?爸,不是你总是教导我要尊重她照顾她吗?” 关父浑浊但有穿透力的眼睛死死盯着关欣,“欣欣,你实话告诉爸爸,你去找陈莹是为了什么,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学给我。” 关欣被关父看的心脏突突直跳,“我……我就是去看看她好了没有,说……说了一些……苏晨的近况……” “还有吗?” 关欣咽了咽口水,“没……没有了。” 关父疲惫地闭上眼,“看在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父女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了什么,为什么说,谁让你说的,都说给我听。” 关欣看了看关母,但什么也没看出来,“我……陈莹怎么都是苏晨的亲妈,我告诉她一些苏晨的近况,我错了吗?她也有知道的权利啊,凭什么苏立夏一个外人能左右啊——” 关父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第318章 关欣坦白 关欣战战兢兢搜如筛糠,她从没见过关父发过如此大的火儿,尤其是近年来他身体渐渐衰败,医生屡次强调不要生气,他的状态就更加平和了,一直是不怒自威的样子。 渐渐的,她也忘记了,关父年轻时也是个杀伐决断之人。 “爸,我……” “别叫我爸——” “镇雄……” 关父甩开关母的手,“都是你养出的好女儿,愚蠢自大,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关欣委屈极了,她不知道自己去看望陈莹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我问你,你一向与陈莹不和,为什么突发奇想去看望她?” “我……爸,我好歹跟她是从小就认识,我去看看她就这么奇怪吗?” 关父冷笑,“好,好好,我的好女儿,你爹我还没老,现在就想用这一套敷衍的话,还早了些。” 关父一句话说完,胸腔内又是一阵轰鸣声,用凉茶顺了顺才平缓过来。 “我最后再说一次,你再装糊涂,以后,也就不用姓关了,也不用再进我关家的门,免得以后惹了什么祸事,我关家吃最不起!” 关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双手扯上关父的衣摆,“爸,你不要我了吗?我做了您而是多年的女儿,您为了一个不知什么人的几句话就这么定的罪?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小杂种就赶我出家门?” 关父通红着眼睛,一把将关欣从自己膝盖上推下去,“杂种?那是你侄子?你从小受的教养哪里去了?我跟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满嘴谎话毫无道德,到底是我教育出了错,还是你从根子上就坏了?” “爸——” “镇雄,你这么说,是在怪我吗?”关母难以置信地看着关父,“你还是怨我当年将欣欣抱回家?” 关父面色冷凝如铁,“我就事论事,她有没有撒谎,你心知肚明。关欣,我话摆在这里了,说与不说,你自行选择吧!” 关欣半趴在地上,抽泣不止,“我……我没想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都是……都是胡雪婷撺掇我的。” 陈将军老神在在喝了口茶,“我就说不是我瞎告状吧,背后就是有人嘛。” 关欣涕泗横流,“那天……那天是胡雪婷来找我,说苏立夏跟我哥不清不楚,现在我哥本来就一颗心都在苏晨身上,要是苏立夏跟我哥好了,苏晨又那么听她的话,这个家里就不姓关,而是姓苏了。” “糊涂!小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关欣哭得更大声了,“可是,那段时间,我哥就是一直住在昌新港,现在她……她还独自一人找上了门,我在家本来就身份尴尬,以后岂不是更没有容身之地了?” 关母听闻也悲切极了,上前搂住关欣,“我的儿啊,要不是妈没用,你怎么一直觉得寄人篱下,我对不起你亲爹娘啊……” “妈……” 眼看母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苏半夏抠了抠耳朵,“关小姐,那也是那个什么姓胡的告诉你让陈莹来打我?” 关欣擦着眼泪,“我没让陈莹去打你,地址……是我告诉她的,我就是说她可以去那个地方偷偷看看苏晨,我真的是为她好,我也没想到她去打你。” “关于小苏和你的一些不实言论,你一点也没跟陈莹说吗?” 关欣不语,片刻后又辩解,“我就是……就是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没有直说他们之间有问题,她……她现在一句话都得反应半天,怎么可能会听懂呢?” 陈将军从怀里拿出两张纸,“那就对上了,你女儿走了之后,家里正好有个从广袤路招待所打过来的电话,我安排人去问过了,是一个二十来岁衣着讲究的姑娘,样貌体态都跟胡家那丫头对得上。 关父接过来,是陈将军家的电话记录,以及广袤路招待所前台的证词。 关父心里知道,关欣交代的绝不止这么点儿,她现在只是趋利避害完完全全将自己摘了出去。要不然如何解释她一个成年人对苏晨一个孩子莫名其妙的敌意?赵山雨现在在做什么事情他也不是丝毫不知,赵奇一个孩子,仅仅比苏晨大两岁,两个人像是杀父仇人一样又是为哪般? 关父沉默了许久,然后沉痛地看向自己的妻子,“关欣说完了,现在你还是不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 关母抱着怀里哭泣不已的女儿,一脸惊讶,“我有什么错?难道还是我让欣欣打电话去教唆陈莹的?” “事情不是你做的,但因你而起。” 关母猛地站起来,“关镇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李青荷嫁给你少说也有四十年了,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至于人一上门找麻烦你就把我推出去做背锅的,我是睿睿的亲奶奶,我何至于这么恶毒?” “子女之间的矛盾皆是由于做父母的教养不到位,要不是从小到大一直在关欣耳边说她不是她这家里亲生的,她何至于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她又何至于做到今天这地步?我对她不好吗?从小到大她所享受的教育物质比之关洋只多不少,不是你她怎么会这么剑走偏锋!”关父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在呵斥。 关母一下子失言了,嘴唇哆嗦半天,“那是我亲兄弟啊,他就这么一个血脉,我不疼她,世上还有谁疼她!我不提点,世上还有谁知道李青柳!我就是怕你多心硬生生给她改了姓,没想到你一直没把她当一家人。关镇雄,我娘家没人了,但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一直看着关欣在关家的存在别扭的很,原来压根儿不是关家的女儿,而是关母的亲侄女。 也是,娘家落败,就剩侄女一个李家人了,关母想不上心都难。 关父见老妻这么不顾体面,在外人面前嘶吼扯头发,像个疯子一样,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 发泄过后,关母凌乱着头发,额头都汗湿了,“你赶她走,也把我一起赶走吧,反正我们李家没人了,也没用了。” 倏尔,关欣嘶喊起来,“哥——哥你快下来啊,爸要赶妈走,你快来啊!” 关洋抽抽嘴角,捋了捋蹲了半天皱巴巴的裤脚,施施然下楼,“是吗?” 第319章 关洋控诉 关洋整理着袖子一步一顿下了楼梯,明晃晃地告诉大家他在偷听,后面还跟着一个板着小脸儿的苏晨。 “要诉什么冤屈啊?我怎么没听到我爸要赶我妈走啊?” 一步步走近,关洋面黑如罗刹。 关欣狼狈地退后了两步,“哥……哥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不能那么对我。” 关洋笑得阴恻恻的,“我怎么对你啊?妹妹,我好久没这么叫你了吧啊?你叫我哥哥的时候不心虚吗?” “关洋——她是你妹子!”关母红着眼怒斥。 关洋难得红着眼看他妈,“妈,我是您亲儿子吧?” “你……你怎么这么说,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那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需要您的时候,您就是不在呢?”关洋不再嬉笑怒骂吊儿郎当,只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问他的母亲。 “为什么我小时候需要您照顾我的时候您不在?为什么我生病的时候您不在?为什么我要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您不在?您极少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现在却要我将您放在第一位,乃至将您心里的第一位也放在第一位,这对我公平吗?” “你……” “上次晨晨出水痘的时候我就知道,您话里话外都是水痘传染,生怕影响了奇奇,但是您也知道,奇奇出过水痘了,不会再被传染,但您还是害怕您冒不起风险,看,亲疏立见。” 关母张了张嘴,“我……你是我亲儿子……我怎么会不……” “是,我是您亲儿子,但我也只是您的亲儿子了,我变不成您的好儿子”,关洋把关母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妈,您知道我看见您紧张兮兮给晨晨房间里拿出来的饭碗消毒的时候,我想起什么了吗?我小时候出水痘的时候,您是不是也是这么嫌弃地看着我的饭碗,担忧我传染关欣啊?” “你……记恨我?” “我考试第一名的时候你永远不会夸奖我,你只会骂我为什么只顾自己的学习,不管关欣的成绩。” “我长高的时候,你也不会夸我,会转身跟关欣说多多吃饭,才能长得漂亮高挑。” “还有我结婚的时候,呵……您也一起跟着关欣算计我。妈妈,您是我的妈妈吗?”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关洋从记事起到如今而立之年的控诉与悲切,是一个孩子的嘶吼与悲鸣。 关洋擦了擦自己不自觉掉下的眼泪,声音冷极了,“所以我怎么会让我的儿子再受一遍我受过的苦呢?” 关母虽然被儿子贴心地扶着,却遍体生寒。 “关洋……” 关洋讽刺地笑了笑,“你看,你叫我关洋,从我记事起,你就叫我关洋了,可是到现在,你一直叫她欣欣。妈妈,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我呢?” 关母泪流满面,“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可是,你一个男孩子……” “是啊,我是男孩子,我要让着妹妹,这是你从小就教育我的,所以我什么都不跟她争。”关洋深呼吸了一下,“可是为什么,我儿子还要让着关欣的儿子啊?我儿子年纪比赵奇小,赵奇从小锦衣玉食,我儿子流落在外,为什么还要我儿子给赵奇让路啊?” “有时候我竟然在庆幸,他记事的几年是在苏家长大,虽然没有优越的生活,但是有父母全心全意的爱,他过得比我幸福。不然,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每天在疑惑痛苦为什么自己的奶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让着大自己两岁的哥哥!” 关欣从地上爬了起来,“哥,你现在是在指责妈妈吗?妈妈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 “好,不及对你好。”关洋瞥了关欣一眼,“你就庆幸在我妈心里的地位很重要吧,不然以你对我儿子做的事,我能废你们一家一百遍。” “你——” 关母拉住了关欣,面色灰败,“关洋,既然你对我有那么多的怨恨,我无话可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我不配当你妈,但看在我毕竟还是生了你的份儿上,你放欣欣一家一条生路。” “够了——”关父气急之下拿拐杖狠狠捶地,“李青荷,你是当我死了吗?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欣欣长欣欣短,你是要彻底把我儿子逼走是不是啊!” 关洋给关父倒了杯水,“爸,你身体还没好全,别动气。” “你糊涂,你糊涂啊!”关父喘着粗气说着。 陈将军戏也看够了,敲敲桌子,“你们一家子的官司,没人给你们断,先说说胡家那个闺女的事儿,如果我所料不错,人家是上赶着给你们家做儿媳妇儿呢,老关,你怎么说?” 关父阴沉着脸,“我怎么说,你就别看笑话了!” 他儿子他了解,要是当年他们没有在关洋的婚事上横插一杠子,他跟胡雪婷说不定还真能成,但现在…… “要是那胡家丫头,真进了你们家的门,到时候可别怪我们陈家上门要人,我是不会让外孙在后妈手底下讨生活的。”陈将军吹了吹茶叶,“到时候,一个后妈,一个后奶奶,真够我外孙子喝一壶的。” “后奶奶”本人李青荷嘴角轻抿,低垂着头不说话。 苏晨坐在苏半夏身边,还有心情玩儿程延给他新做的华容道,好像屋子里的争论跟他没有关系。 “晨晨,你怎么想的啊?”陈将军拿出自己最和蔼的一面,柔声跟苏晨说,这声音要是让陈将军手下的兵听见了,要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程延本人,已经觉得身上的汗毛竖起来了。 苏晨把小方块拨来拨去,不甚上心道:“先说说我姐姐的事儿吧。” 陈将军一滞,“好,先说你姐姐的事儿。老关——怎么说?” 关父眼神里的寒意几要渗出来,“当然是冤有头债有主。” “你一大把年纪了要去找一个小丫头的事儿?” “她一个小丫头能兴起什么风浪,胡家,所图不小,那就从胡家大房开始吧。” 胡家大房,就是胡雪婷的父亲一脉,近些年已经有些没落了,前些年为了家族前程,让胡雪婷订给了魔都财政口儿的一个部长儿子,但二人只订了婚,迟迟没等来婚礼,年前也不知在怎么,订了几年的婚事,硬是退了。 大家都说胡家丫头眼光高,看不上跟人吹了,但私下都在瞧关家的态度,毕竟当年,他们之间的纠葛也闹得不小。 现在,大家都等着看事态怎么发展呢。 娱乐匮乏的七十年代,可不就靠这些事儿找乐子。何况,还是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乐子加倍! “哈哈哈哈,好,那我也帮你一把,我手下还有些得用的人,尽管拿去使。”陈将军心情大好。 苏半夏摸着苏晨的脑袋,被一直以来自己保护的弟弟保护了,这滋味儿,还真是有些奇妙。 “小苏,我保证,一定让胡家丫头亲自来找你道歉。” 苏半夏挑眉,“她就是咬死不承认呢?”这年头儿有没有摄像头,你一句样貌体态相似就想让人认罪? 关父这会儿才有了上位者的杀伐之意,“她说了不算。” 苏半夏心里一跳,即使不是胡雪婷,这么两大世家施压下来,不是也是了。 “那现在说说另一件事儿吧,晨晨,既然你听见了,说说看,你怎么想的?”关父此刻将苏晨看成半个成年人来平等对话,而不是一个七岁稚童。 苏晨手上的动作一顿,“我非得来京城吗?” 第320章 结果 听见苏晨的话,关镇雄知道他心里还是不情愿。 关镇雄温声道:“我知道,你是喜欢数学的,我也了解过,你的……养父他曾经也是你们省城大学的数学系高材生,他肯定也是爱数学的,不然他也不会在你们老家那么一个小地方当数学老师一当就是那么多年。” 提起苏正方,苏晨明显有些动容。 关镇雄趁热打铁道:“我是学文学的,不通术数,你爸……关洋也是个半吊子,我们关家没有人在数学上有天赋,而你有此天赋,我认为,正是你和苏家斩不断的联系。没有苏老师,你也不会对数学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这也正是证明你当了他儿子一场的最好证明,不是吗?” 真不愧是做政治工作的,一席话下来真是神仙也落泪,更何况苏晨一个小孩儿。 “京城,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即使在今天这样师不成师学不成学的环境之下,我也能给找到一方净土。我想,苏老师在天有灵,也会为你的成就而欣慰的,他当年就是此专业的问道者,有你继承,他会开心的。”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儿扣在了苏晨脑袋上,他有些思索不过来了,于是将求助的目光转到苏半夏这边来。 但苏半夏什么也没说,正如关镇雄所言,苏晨是有志向的,她怎么能将他囿于一方天地呢。 没能从苏半夏这里得到明确的态度,苏晨有些失望地扭回去。 良久,他思索完毕,“如果,如果……我再加一个条件呢?” 关镇雄眼睛一亮,“你说!” “寒暑假的时候,我要回家。” “你……” “我要回姐姐家,我平时上学的时候可以住这里,或者……别的地方,但是寒暑假的时候我要回昌新港。换句话说,我姐姐在哪儿,我就回哪儿。” “行!”关镇雄还没表态,关洋先答应了。 “真的?”苏晨没想到关洋这么爽快,但他也知道关家说了算的现在还不是关洋,而是关老爷子,于是又将求证的目光投向关镇雄。 关洋走上前一步,挡在了苏晨和关镇雄之间。 “你不用看他,我说了就算。”关洋难得正经道,“而且,平时你也不住这里,你跟我住新塘苑,要是周末方便我们再回来吃个饭。” “关洋——”关镇雄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关洋的名字,随后又是一连串不间断的咳嗽。 关洋死猪不怕开水烫,转回身看着他爸,“爸,我妈不可能答应跟关欣断绝关系就此不让她登门的,她又那么大年纪了,你还真能不跟她过了?就是你想,我当儿子的就不答应。” “关洋……”关母摇着头,想说些什么,又憋了回去。 “都说没有不是的爹娘,但我这次不想妥协了,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我带着晨晨住回新塘苑去,反正我结婚之后本就是要在那边生活的,都是重回正轨而已。至于你要是想我了或是想晨晨了,我就带他回家吃顿饭,陪你下个棋什么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但凡有一次我在家里看见关欣一家人了,我就不会在登门了。” 关镇雄冷冷地看了关欣一眼,他这两年时常生病,最近一场病更是差点没熬过来,整个人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消瘦无比的状态之下,眼神的威压比以往更甚,只一眼,让关欣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往关母身后躲去,可关母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抱住她柔声安慰,反而呆呆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回去,不耽误你们家解决内部矛盾。”陈将军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喝够了茶水,悠悠然站起身要回去了,“老关啊,回头胡家的事儿,你让手下人联系张力就行。” 关镇雄疲惫地抬抬手。 陈将军要走了,苏半夏和程延自然也要告辞,不然还真要在场看人家教训女儿啊。 “程延啊,好久不见,去我那儿坐坐?”陈将军叫住程延。 程延攥紧了苏半夏的手,低声道:“不了,将军,我只请了两天的假,还要交代我妻子一些事情,然后赶晚上的火车回去。” 陈将军有些难过,但也没有强求,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步离开了。 一出关家门,正好碰见跟陈嫂买菜回来的晁解放。 “小姑,程哥。”晁解放乐滋滋的,不知碰到什么好事了。 帮陈嫂把拎着菜送进门,晁解放提着有些肥大的裤子跑出来,“小姑,你猜我见谁了?” 苏半夏挑眉,“你见谁了?” 晁解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师叔。” 师叔?什么师叔?哪里又蹦出来一个师叔? “他前些年下乡,因工受了些伤,又救了人立了功,就被调回京城,给一个书店做后勤管理员,我还是在菜市场见到他的,他说平时下班的时候或者工作不忙的时候,就会去菜市场摆摊,他一眼就认出我了。” 在晁解放眼里,这个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师叔,比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小姨还要亲。 “他说晚上他收了摊儿要我去他住的地方找他,要给我一些东西,我能去吗?”晁解放亮着月牙儿一般的眼睛,征求苏半夏的意见。 “你确定是你……” “二位,去视察一下以后晨晨居住地方的环境吧?”关洋拎着两个大包袱出来,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东西。 苏晨跟着关洋出的门,火速松开了拉着关洋的手,去牵住了苏半夏的另一只手。 关洋撇撇嘴,只要苏半夏在,他这个亲爸在苏晨面前不如一块发糕! 苏晨看上去也挺高兴,看来,今晚的结果,他是满意的。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说:“我们送你过去,确定没有危险我再去看晨晨住的地方,之后再来接你,好吗?” 晁解放没想到到现在这个时候,苏半夏也没忘了操他的心,心里美滋滋的。 “嘿嘿,行!” 苏半夏也笑,|“傻小子!” 第321章 参观 将晁解放送到枣花胡同儿,程延和关洋陪着进去了。 没多久,程延就和关洋出来了。 “确实是关洋的师叔,只是……”程延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程延叹了口气,“只是他的手废了,以后都扎不了针探不了脉了,换句话说,他废了。” 关洋也有点低落,“刚刚解放跟我们介绍的时候,特地说,那是他最小的时候,比他大个十几岁,很有天分,可现在眼看着竟然像个五十多岁的老翁。” 唏嘘,可世间之事,唏嘘不过来。 苏半夏咬着颊内侧的肉,“我们走吧,回头再来接他。” 苏晨坐在苏半夏怀里看着外面不说话,等关洋发动车子,离开枣花胡同许久之后,苏晨才来了一句:“姐姐,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过去啊?” 苏半夏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老房子,说:“快了。” 快了。 不多时,汽车缓缓开进一处不甚显眼的家属院。 “你这地儿,也不咋靠市中心啊,离学校远吗?你看好学校了吗?”苏半夏一堆问题关心。 关洋将车停在一处楼底下,边解安全带边说:“你来了才几天啊,知道的还不少,这个地方是不太靠市中心,但学校又不开在市中心,靠紫禁城那么近干什么啊,离那个地方那么近,多看两眼都要被盘问。” 苏半夏心想,寸土寸金啊。就是关洋这里的房子,放在以后也是千万级别的,只是这里是政府部门的家属院,不对外销售就是了。但就是租出去,一个房间也得收三千块钱一个月。 学区房,家属院,有站岗,交通快,等于贵! 这地方搁以前,苏半夏都不敢踏进来。 “所以学校你已经找好了?” 关洋在前面带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怕你笑话,在我还不知道我儿子在哪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找学校了,那会儿就想着,万一什么时候突然找回来了,不能一点准备没有啊。” “他三岁的时候,我给他报名了职工育红班,六岁的时候,去给他上了学籍,可是因为他的资料一直是失踪状态,就没能把学籍上上。” “不过现在好了,他回来了,我就说我之前的工作没有白费嘛,我们单位办的学校教学质量其实还可以,但专精竞赛班的学校在另一个区,不过离得也不远,我回头去探探底。反正现在在放暑假,你们别担心啊,事儿我一定办妥。” 关洋的话有些卑微,生怕苏半夏不满意,决定将苏晨带回去。 程延拍拍关洋的肩膀,“我们不担心,你是亲爹呢,肯定比我们伤心啊!” 关洋笑了笑,掏钥匙开门。 “关部长,家里来客人了?”一个女人拎着菜从关洋家门口经过,跟他打着招呼。 关洋笑着回应,|“是,来了两个朋友。” “哎呦,好漂亮的小朋友啊,几岁啦?” 苏晨咧开嘴,“我叫苏晨,今年七岁了。” “啊……七岁了……”女人有些不忍地看着关洋,“那我不打扰了,关部长,您忙啊!” 苏半夏拉过苏晨的手,|“大嫂,他以前叫关睿,现在叫苏晨。” 苏晨和关洋都瞪大了眼睛看她。 女人惊讶出声,“啊——关部长,睿睿找回来了呀!那可真是大好事哦,你怎么藏着掖着的啊,我们邻居这么多年,也为你高兴的呀!你回头要办酒的哦!真是好啊,这样你们家陈莹的病也有救了!” 女人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像假的,但说的话关洋后面有些不爱听。 “聂嫂子,我回头办酒一定通知您,我这还得招呼我兄弟和弟妹呢,就不留你了。” “好嘞好嘞,你忙你忙哦,我也回家给孩子做饭了。” 关洋终于将门打开了,苏半夏先踏进去,房子不大,但因为是老房子,所以吊顶很高,所以看上去很宽敞。三室一厅的结构,关洋和苏晨住也够。 只是这房子一看就知道有日子没人住了,有些地方看上去稍微打扫了,有些地方干脆积了一层土,也就是京城气候干燥,要是放在南方,早就成了蟑螂的天下了。 “唉,没收拾,凑合看,我这两天就赶紧整理一下。”关洋有点后悔,怎么就最快让他们来了,之前自己住了这几天也不觉得脏到哪儿去,现在看着,怎么看怎么像狗窝。 “你前几天带晨晨就是住的这里?”苏半夏指着堆满了脏盘子的厨房。 关洋干咳一声,“不是不是,这是这几天我忙于开会没有收拾,那个……卧室是干净的,看卧室,看卧室。” 关洋打开了邻着阳台的门。 这间卧室,一看就是给小孩儿住的,用了上好的木材打的一米二的床,墙上贴着动物的图片,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婴儿床。 这个房间比客厅干净多了。 看苏半夏脸色缓和了一些,关洋微微松了口气。 “以后定期打扫,还有大扫除,能做到吗?” 关洋满口答应,“能,能!” 苏半夏怕自己管的多让人烦,解释道:“卫生不好的话,很容易生病,现在的医学还没有那么发达,小孩儿不比大人,所以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关洋知道苏半夏是为苏晨好,怎么会嫌她说的多呢。 又引着她参观了整个家,苏半夏心里大概了数。 这房子南北通透,住着肯定舒服,还有厨房,这在现在到处是筒子楼大家一起在楼道做饭的情况下,已经难能可贵了。 程延一直在看表,“看得差不多了,要不……咱先回去?” 关洋无语,“你媳妇才离开你多久,就这么思念?” 苏半夏抽了抽嘴角,“差不多得了,回头再在这个房间里打个书桌和柜子。” “好。” 房子看差不多了,苏半夏看出了程延的焦躁,于是打道回府。 时间还早,就没有去接晁解放,一回到招待所,苏半夏就开口问了,“发生什么事了?” 程延仿佛不知道怎么说。 苏半夏做了最坏的打算,“又有人要调查我了?”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事?”不是这事儿,什么事儿都不算事儿。 程延叹气,“是乔大夫。” 乔大夫,乔浮白? 第322章 论年代恋爱之差异性 乔浮白确实好久没有消息了,上一次他的近况还是医院更新换代的时候他人不在的情况下当选了中医部主任,现在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在哪个领导那里当座上宾呢。 他能出什么事儿? “是岑嫂子回来的时候说的,说乔大夫给人看病看出了问题,药的剂量出了错,人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了,现在危在旦夕,现在……乔大夫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胡说!”苏半夏蹙着眉头反驳,“乔大夫开方子剂量怎么可能出错,他那么谨慎的人,平时开的方子自己还要再复审一遍,怎么会出这么低级错误!” 程延知道苏半夏心里着急,可以说她到医院这半年多的时间,乔浮白是帮她最多的人,她又是个重情的人,怎么会不着急。 “我们先回去,小陈大夫找了我,说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小陈师兄,他叔叔是医院副院长,他那里可能有什么消息。 “我去打电话。”苏半夏急匆匆地拉着程延走,“你该早点跟我说,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苏半夏步频快,程延难得要大跨步跟着她走,“他说今天晚上让你打他家的电话,打早了他也接不到,而且他说了乔大夫没有生命危险,里面另有内情让你别担心。” 在关家闹了那么一遭,又去关洋的房子看了一圈,现在也才将将中午。 找了个国营饭店,二人坐下之后,程延有些愧疚地说:“明天是团里参加全军大比武的关键时期,我不能在这儿陪你了。” 苏半夏给他夹了个鸡腿,“你不用操心我,要是没有乔大夫这事儿,我今晚说不定就跟你回去了,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不知道,我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但如果实在帮不上忙,也算仁至义尽了。” 程延点头,看着她笑了。 苏半夏睨他一眼,“笑什么呀?” 程延伸手拉住了苏半夏的手,“媳妇儿,我有时候感觉你这样……这样有能力,有思想的样子,我好喜欢。但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没什么能帮上你的,好像什么事都可以解决,有我没我都一样。” 难得在男人身上看见了自省,苏半夏开心程延没有别的男人身上的自大,也没有发现女人有能力就感觉到威胁。 “怎么啦?挫败了?” 程延低笑着默认了。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过亲密,不然苏半夏高低得亲他一口,现在只能拇指划着他的手背,“你这样我太喜欢了!” 现在的人表达感情都含蓄,没有这么直接的。苏半夏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平时不怎么表达,两人也仅仅在情到浓时才会耳鬓厮磨着诉说爱意,苏半夏还好,程延往往会红了耳廓。 现在这么在清醒且天光大亮的情况之下,程延的嘴像粘住了一样,吐不出个囫囵字儿。 “你……你……” “我咋了?这你就不行了?”苏半夏凑上前低声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年代,女孩子都很勇敢的,喜欢了人就会大声说出来,还会当众表白的。” 程延重重从鼻腔出了口气,别过脸不去看她。 “还有哦,很多情侣会在结婚前相处,一起散步吃饭看电影,做一些以后一块儿用来回忆的美好的事情,这个时候彼此可以到最亲密的阶段,不过这个度一般是自己拿捏的,我们统称为——谈恋爱!” 程延灌了口凉茶,“那……那我们现在叫……谈恋爱吗?” 苏半夏摇头,程延有些失望,“哦……” “我们已经结婚了,严格来说我们叫做婚后的感情发展,怎么也算个先婚后爱吧,也可以叫谈恋爱。不过别人都是先谈恋爱后结婚,我们就是顺序颠倒了一下,也没关系,又不犯法。” 吃饭的时候程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刚刚苏半夏说的谈恋爱。 最后苏半夏碗里的饭都下了一半了,程延碗里的才刚下个尖尖。 苏半夏给程延夹了一筷子凉菜,“干什么,没胃口啊?” 程延踌躇半天,后扭扭捏捏问:“你们那儿谈恋爱……除了看电影吃饭还做什么啊?” 苏半夏忍不住笑了,“你半天不说话就寻思这个呢?” “嗯,我不想你的人生比别人缺什么。” 苏半夏手里的筷子顿住了,她有点儿后悔跟程延说这个。 “不是的程延,我一点都不遗憾,我现在很开心。”苏半夏放下筷子认真说道,“我们两个人的时代不一样,科技发展的程度也不一样,但爱的本质并没有变。” “可是我们好像确实跟你们家那边的人谈感情的流程不一样,你……真的不觉得委屈?” “我委屈什么啊?我们那边虽然科技很发达,但是大多数人的感情生活质量并不高。分手离婚更是常有的事,不靠谱的事儿更是比比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他们纯粹多了。”苏半夏眼里的认真让程延的心微微安定了下来,他真的怕苏半夏觉得不开心,所以哪一天就回去了。 即使那个世界有她思念的家人,可他也不想她回去,他自私,但就让他自私一次吧! “那你们那边的……情侣到底会做什么啊?” 苏半夏:…… 这茬儿过不去了是吧! 抓耳挠腮半天,她憋出一个逛街。 “我真不知道,我又没什么恋爱经验,我室友她的前男友们也就是送送礼物,吃吃饭,也没别了啊。”苏半夏挠着头,“而且这些我们都做过了啊!” 程延端起碗开始往嘴里扒饭,“快点儿吃,吃完我们去买东西。” “买什么?” “礼物。” 苏半夏叹了口气,“亲爱的,我们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吗?你花的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程延埋在碗里的脑袋露出的耳尖又红了,他乘间隙小声说:“你别那么叫我。” “什么?”苏半夏没理解,啥别那么叫? 程延又像做贼一样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回家再叫。” 男人,没有一个不爱听甜言蜜语的! 吃过饭程延铁了心带苏半夏去了京城最大的商店,硬是又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和一对儿金耳环。 现在的金饰做得都比较粗糙,但算了,难得程延要做点什么,金子保值当投资了。 一路都顺着他的苏半夏让程延心里熨帖极了,大男子主义从出生起就没这么足过。 |“还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苏半夏木着脸捂着自己的空钱包,拉着他出了门,买什么买,两个穷光蛋了已经! 第323章 再见乔浮白 在招待所与小陈师兄打完电话之后程延就出发去火车站了。 据小陈大夫调查到的消息,竟然该死的还跟苏半夏有关。 “只有你能救他。”小陈大夫这么说。 苏半夏蹲在一座门口堆满了破砖烂瓦的民国建筑前,托着脑袋发呆。 又是因为她啊! 不是,又是因为原主啊! 原主这一家人究竟是什么人啊,又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啊!老爹苏正方是农村小子不存在抱错的少爷这种情况,老娘是省城做生意家的闺女,撑死也就是个小资本家,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啊! 现在乔浮白竟然还跟这件事情扯上了关系,乔浮白又是谁啊?他不是在军区医院都干了十来年了吗? “小姑娘,你在这儿蹲着干什么啊?里面的人不是好惹的,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一个路过的老奶奶提醒她道。 苏半夏道了谢准备起身离开,她来接晁解放。 走近旁边一个泥泞破旧的胡同,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胡子杂乱眼神木然,“你找谁?” 声音也是古井无波的。 “小姑……”晁解放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路过,来接你,顺便跟你说一声,我还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你要是想回昌新港,可以带着晨晨先回去。” 晁解放走上前,跟旁边的男人说道:“师叔,这是我小姑,说起来算你师妹呢!” 男人一直耷着的眼皮微抬,瞟了苏半夏一眼又放下去了,胸腔深处挤出一个“嗯”字。 晁解放也不在意男人的冷淡,拉着跟苏半夏介绍,“小姑,这是我师叔,是我爷爷之前最小的徒弟,你……” “来接你了就快走吧,我要锁门了。” 晁解放闭上了难得喋喋不休的嘴,“小姑,我今晚不回去了行吗?我想再陪陪我师叔。你……” 苏半夏也理解,点点头道:“行,没事儿,你不用送我,关洋的车一会儿就来。” “那行,小姑,我明天就回去啊。”晁解放看着他师叔一个人回了房间,神色有些低落,“小姑你别介意,我师叔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就是受的打击太大了,他知道我爷爷收了你是很高兴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来给你开门,平时有人敲门他都不开的。” 苏半夏没有误会,实话讲她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尽管有所谓师兄妹之名但他们实际上并不认识,就是陌生人而已。 “嘀嘀——” “关洋的车来了,我先走了。”苏半夏拍拍晁解放的肩膀,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屋里也亮起了煤油灯,“你多陪陪你师叔,我这边没什么要你帮忙的,自己也可以多转转,京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值得多游览的。” 晁解放高兴点头。 关洋的车就停止胡同口儿,苏半夏上车后苏晨开心地挽着她的胳膊,“姐姐,姐夫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关洋怪声怪气地“哼”了个山路十八弯,“回去啊,好着急啊!” 苏晨脸色不自然地补充道:“反正我回头开学还会回来的。” 一句话就搞定了关洋,苏半夏只说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处理完就回昌新港了。 第二天,苏半夏郑重其事穿了程延刚给她买的新衣服,一件朴素大方的方格裙,到了那位乔浮白为之看病的领导家。 不知是不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很顺利,苏半夏报了名字之后就被门口的人引进了客厅。 “你是乔医生的徒弟?”坐在身侧的女人一脸温柔。 苏半夏诧异之余,点点头,“是,我一直跟着乔大夫学习。” “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叫我芳姨就行,乔大夫这段日子的医术我们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开错方子呢,乔委员真是……”李芳面对着乔浮白的徒弟是愧疚的,是难为情的。 是他们家将乔浮白大老远从昌新港请来给老爷子看病,乔浮白也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才答应去赵家给赵家人看病,可没想到就出现了现在这样的事情。 赵家小子一日不醒,乔浮白就要作为庸医被关一天。 别的苏半夏都不担心,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乔浮白的身体,他也年近六十的人了,平时抽烟喝酒一样不落,生活习惯还不好,现在被关起来,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芳姨”,苏半夏从善如流地称呼,李芳既然让她这么称呼,便是释放了善意,是个示好的信号,她一定得接着。 “不知道方不方便,安排一下我见一见我师父?” 李芳闻言面色有些为难,“这……我去争取一下吧,你先坐一会儿。” 说完李芳就上楼了,很明显,李芳是不知道其中内情的,苏半夏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思索着事情究竟怎么样才能救下乔浮白,救下这个……原身唯一的大概率娘家人。 他们要什么呢? 苏半夏正思考着,李芳下楼了。 “我打过电话了,我家老余已经打过招呼了,一会儿我让车送你去。” 苏半夏忙起身感谢,被李芳托起了微微低下的肩膀,“孩子,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别浪费时间了,我赶紧送你去。” 乔浮白被关押的地方很远,车行驶了大半个小时才到。 “我就不跟你进去了,你跟小白进去,他会帮你安排的。”上车前李芳这么交代着。 下了车司机小白跟门口亮了自己的工作证,又里里外外签了几个字,方才回来。 “苏同志,跟我来吧。” 这里是个老式建筑,有点像旧式的祠堂,里面杂草丛生,正殿上还有牌匾以及楹联,只是年久失修,看上去破败得紧。 “里面第二间就是了。”带路的人指着里面说,“只有半个小时,时间一到立马出来,这样大家都不为难。” “哎,好的,我绝不给您添麻烦。” “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 “今儿吃什么啊,是烧鸡还是烤鸭啊——”乔浮白躺在铺满干草的木板床上,单手抚着自己的肚皮,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就是仪容仪表有些辣眼睛,头发看上去得有些天没洗了,屋里闷热极了,一进去就想让人出汗,汗水凝着头发一块块的,以往乔浮白也就每天刮胡子这一点让人称赞,现在胡子也没条件刮,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 “生活还不错嘛!”苏半夏调侃道。 乔浮白听见苏半夏的声音,猛然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第324章 余处长 逼仄的屋子里没有椅子,苏半夏也不讲究,随手找了一份地上的报纸,垫着坐在了地上。 乔浮白阴沉着脸,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半晌没说出来话。 “老子不可能开错药!”乔大夫如是说。 苏半夏用手扇着风,“行了,别装模作样的了,你实话跟我说吧,免得我一头雾水再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乔浮白眉头一拧,“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跟你没关系,你赶紧走,我就不信他赵全科能把关到死,我借他俩胆子!” 话倒是说的底气十足,苏半夏没理他那茬儿,直接问道:“那个姓赵的设计你想要什么?你跟我妈……” “闭嘴!”乔浮白打断了苏半夏的话,“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来京城干什么,赶紧回昌新港去,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待一段时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你就不怕他直接找上我?” 屋里只有乔浮白气喘吁吁的声音,苏半夏拿报纸给他扇着风,“你就告诉我吧,我心里大概也有个数儿,只是不知道其中具体,你这么遭罪,我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儿。” 隔墙有耳,乔浮白苦笑一声,“罢了,我也没什么非要留着的,还能带进土里去不成?你过来,我跟你说。” 苏半夏靠近前,乔浮白的声音低之又低,几乎听不见。 “可知道了?” 苏半夏咬着唇点头。 “去吧。”乔浮白闭上了眼睛,“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我不会有事的。” 苏半夏没有动地儿,乔浮白睁开眼保证,“我真的不会有事的,他最多再关我半个月,后边还有一连串儿的老领导来找我看病呢,他们可等不起,赵全科也赔不起。” 苏半夏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那……” “随机应变。”说完这句话乔浮白又打起了呼噜。 苏半夏抿抿嘴,出了小屋的门。 门口儿刚刚放苏半夏进来的看守人员见她这么早出来还有些意外,“这就……结束了?” 苏半夏点头,“谢谢您同志。” 门口李芳安排的车还在等着,她上了车,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地什么也没问将她拉回了余家。 李芳早早接了出来,“怎么样?乔大夫怎么说?” 苏半夏勉强一笑,“他也很苦恼,条件很艰苦,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李芳大惊失色,握住了苏半夏的手,“乔大夫身体不好了吗?我家老余已经在想办法了,他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苏半夏没抽出手,反而一反手握住了李芳,“芳姨,我能见曹委员一面吗?” 李芳的手微微松了些许,“什……什么意思?” 苏半夏微微一笑,“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他一面。” 李芳的神色有些古怪,但良好的教养并没有让她第一时间就发表质疑,但眼神确实实实在在表达出来了,你一个普通百姓,凭什么一句话就让委员级领导见你? 但苏半夏不在意,她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我可以先跟余处长见一面吗?” 李芳深呼吸了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或许是出于对老余先生的孝心,或许是出于对乔浮白的恻隐之心,余处长答应了见苏半夏。 傍晚的时候,汽车的引擎声出现在了院子里。 不多时一个面向英武的中年男人拿着手上的帽子站在门口,“你要见我?” 苏半夏放下茶杯,面不改色道:“是,我要见您。” 余处长打量了苏半夏好一会儿,苏半夏起身任他打量。 李芳走上前接过余处长的帽子,看他板着脸顺手推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呀,再吓着人家小姑娘。” 余处长任老婆给他脱下外套,舒展了一下僵坐了一天的身体,坐在了沙发上,“有什么话,说吧。” “我要见曹委员。” 余处长有些惊讶,看来李芳没有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也是,现在电话都要经过话务员,说什么都不安全。 余处长又看了苏半夏一会儿,“丫头,我知道你是乔大夫的徒弟,你确定你没开玩笑?曹委员每天日理万机,要是谁乡间就能见,他每天要见人就睡不了觉。” 苏半夏仍旧坚持,重复道:“我要见曹委员。” “你的理由呢?” 苏半夏微微歪头,“余处长,您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余处长深出了一口气,“跟我来书房,阿芳,谁也不许进来。” 李芳“哎”了一声。 “跟我来吧。” 跟着余处长进了紧挨着窗户的房间,余处长一进门就开始摆弄他那些茶具,一点儿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苏半夏野不着急,就站在桌子对面等着他摆弄。 茶泡好了,余处长气也顺了,这才有工夫抬头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姑娘。 “姑娘,喝口茶吧?刚才我爱人给你泡的那就是些茶叶沫子算不上什么好茶。” 余处长将一杯澄澈的茶水推到苏半夏对面,苏半夏也没推辞,恭恭敬敬接过来喝了一口。 “入口有些涩,但余味回甘,很香甜,不愧是六安瓜片。” 余处长一挑眉,“你还懂茶?” “我们军属院有个邻居,家里有懂的,时常送我一些茶叶,也算耳濡目染吧!” “多喝茶好啊,茶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 “但是余处长您现在这个时间不该喝茶了。” 余处长抬头,“我到这个岁数了吗?” 苏半夏浅笑,“人到中年,身体本就到了精力不济的时候,何况最近您劳神得厉害,晚上还是少喝茶,何况还是浓茶。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自然就更加疲惫,如此王府循环,周而复始都是消耗自身。” “你能看出我劳神?”余处长自觉已经打起精神了。 苏半夏还是微微一笑,“我是大夫,望闻问切,都是必修功课。” 余处长露出一个自见面以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好,不过这么好的茶,泡都泡了,还是不要浪费了。” 苏半夏微笑不语。 “说说吧,为什么要见曹委员?” 苏半夏却说起了别的,“我师傅说您是个正直的人,您的父亲也是国家的功勋,所以他才愿意这么长时间待在这儿为您父亲诊治。” “什么意思?给我戴高帽儿?” 苏半夏笑着摇头,“自然不只是戴高帽儿,因为您正直,所以,您要帮我们保密。” 第325章 传话 余处长闷头喝着茶,消化着苏半夏说的话。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半夏点头,“我今天刚去见了他,自然是真的。” 余处长又深思了许久,“好,我帮你安排,但是苏同志,你要知道,这件事情但凡有一点不实之处,你知道你要承担什么吗?” 苏半夏咬着嘴唇内侧的肉,痛觉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我知道。” “不仅是你,你的丈夫,你的弟弟妹妹,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半夏手心的指甲陷进肉里,泛起丝丝疼意,“是,我知道。” “不后悔?” 余处长的每一句话问出来,都让苏半夏想说,我后悔了,你别去找他。 但是,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不彻底解决,总有人会盯着她。 “不后悔。” 余处长不再劝了,点点头,“知道了,我明天去开会,我会跟他说的,但是他见不见你,我决定不了。” “我知道,您能帮我传话,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余处长有些惭愧,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要是真的,是我们都要感谢你们。” 李芳在厨房里的饭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可书房里的人迟迟不出来。 终于在不知道热了多少遍的时候,书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小苏啊,天也不早了,你就留下吃饭吧,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啊。”余处长带着笑意的声音跟苏半夏说道。 苏半夏也没矫情,“那我就不客气了,您有什么事就尽管我,有用的上我的尽管提。” “我父亲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一会儿麻烦你给看看用乔大夫的药恢复到什么地步了,是不是需要调整药方了。” 李芳和保姆一起端着菜出来,“行了,别说了,先让小苏吃饭吧。小苏来——坐我边上。” “哎,芳姨,我坐您边儿上。” 李芳很喜欢苏半夏,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有什么忌口吗?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儿。” “没什么忌口的,您做的很丰盛了!” “小苏是哪儿人啊?”余处长居家的样子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气势,显得平易近人很多。 “我是j省人。” “啊,我以前没解放的时候去那儿做过工作,现在偶尔还和那儿的老乡联系呢!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弟弟,现在跟我先生一起生活,年后就要到京城来读书了。” 李芳一脸惊讶,“小苏结婚了?你才多大啊就结婚了?” 苏半夏端碗接过李芳给她夹的鱼肉,“我去年就结婚了,在我们老家我这岁数的都当妈好几年了。” 余处长见李芳还要追根究底地问,不耐烦道:“你就别问了,当你在单位呢?小苏别见怪啊,她就是在妇联工作久了,这习惯一时改不了。” 李芳瞪了余处长一眼,又问了苏半夏一些跟程延婚姻的问题,最后得知苏半夏婚姻稳定幸福之后,怅然若失道:“唉,也不知道我们家小超什么时候能结婚生子。” 余处长拿筷子悄悄碗边,“吃着饭呢,你说这些干什么,他都成年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你就别操那些心了。” 李芳见余处长这副不关心的样子就生气,“小超不是你儿子啊,他当初说要去下乡你不跟我商量一声就让他去了,他都要走了我这个当妈的才知道啊!现在他都快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没有,你也不担心,我就奇怪了都是当父母的,怎么就你这么轻松?” 余处长当着年轻姑娘的面被媳妇这么训有些没面子,咕哝了一声放下筷子就要走。 “小苏啊,一会儿吃完了,麻烦你去看看我父亲。” “哎,好。”苏半夏有些不自在,“余处长不吃了?” 李芳又给苏半夏夹了一块烧茄子,“别理他,爱吃不吃。来小苏,尝尝这个茄子,这可是我们家钱姐的拿手好菜。” 苏半夏又忙不迭拿饭碗接,一顿饭吃得她是撑得要死。 饭后李芳将要帮忙收拾的苏半夏拉着去了二楼,余老爷子还躺在床上。 老爷子瘦得厉害,浑身就只剩下一身骨头了。 “这是谁家小姑娘啊?”老爷子有气无力道。 余处长一小勺一小勺给父亲喂着温水,“是乔大夫的徒弟,之前不是说他有个紧急的病人回去给人看病了吗,就把他最得意的徒弟给派来了,说放心不下您,他也不能只围着你一人儿转是不是?好大夫就得让大家都看上病是不是?” 老爷子费力点着头,“是,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是要给老百姓看病,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苏半夏眼前有些模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英雄,老爷子面部留有大面积的烧伤疤痕,裸露在外面的脖颈胸口还有层层叠叠的疤痕。 “老爷子,我是乔大夫的徒弟,他放心不下您呢,就说让我过来看您恢复得怎么样,您最近按医嘱喝药了吗?” “喝药了,喝药了,乔大夫医术好,我最近有劲儿多了,他在你们那儿是不是有好多病人等着他呢?都怪我占着他时间了。” 苏半夏弯腰在床前,“您说的哪儿的话啊,他很愿意给您看病,再说了,我们医院还有别的大夫呢,这次就是有个病人的病比较特殊,才紧急叫他回去的。我现在接替他给您把把脉,也请您给我个机会行吗?” 老爷子咧出一个艰难的笑,“我相信你,相信你,你给我看看。” 余处长亲自给父亲挽起袖口,苏半夏上手按在余老爷子的手腕上。 许久之后,苏半夏抬头看向一脸紧张的余处长,“我能看看之前我师傅留下的药方和脉案吗?” “当然可以。”李芳从床头抽屉拿出一叠纸张递给苏半夏。 苏半夏看了数不清乔浮白写的药方和脉案,从他的用药程度就能看出他对这个病人的态度。 “我师傅是不是还给老爷子用针了?” 余处长点头,“是,小苏大夫看出来了?” 余处长也许是看出了苏半夏确实有点本事,称呼从小苏同志变成了小苏大夫。 苏半夏又看了一会儿,“嗯,现在的脉象来看还是施针最好,不用针吃药也是可以的,但不如搭配着针灸效果好,你考虑一下是我来用针还是您找个德高望重的大夫给老爷子用针。” 余处长看着低着看脉案的苏半夏,犹豫片刻,说:“你是乔大夫的徒弟,你是最熟悉他的人,我相信你,你的事儿我也会尽力去办,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苏半夏正色道:“余处长,我是大夫,就算您不帮我办事我也会全力以赴的,这是我作为一个大夫的操守。我手头目前没有可用的针,如果可以,还请您到正规医院找一些消过毒的针包来,我明日来给老爷子用针。” 余处长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但他不后悔,但听到了苏半夏的保证,还是放了不少心。 “那麻烦小苏大夫了。” 第326章 出手 当天苏半夏回招待所回得晚,晁解放已经自己回来了,久久不见苏半夏回来急得满头大汗。 就连关洋也坐在苏晨的房间里坐着,“你弟弟非说你丢了,要我报警,你再晚回来一会儿我就打电话给派出所了。” 苏半夏并不领他的情,开始撵人,“快走吧,省得别人说我跟你不清不楚败坏我的名声!” “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卸磨杀驴没有比你再娴熟的了。”关洋被赶出了门,余光看见楼下泥泞的车轮印子,“谁送你回来的?” “管你什么事?” “嘿,我这是关心我兄弟,你别跟些乱七八糟的人一块儿玩儿啊,我兄弟对你不错!” 苏半夏没好气地关上门,“管好你自己吧!” 第二天,余家的车按时上招待所来接她,苏半夏犹豫了一下带上了晁解放。 余处长很靠谱儿,一大早便准备好了针包,等在门口。 “小苏大夫,您看看这种行不行?” 苏半夏接过针包,打开看了看,“可以的,余处长,我们先上去吧,不知道余老爷子昨晚上吃药情况怎么样?能喝下去多少?” 余处长又将昨晚上的情况仔仔细细跟苏半夏说了一遍,不多时四人走到了二楼余老爷子的房间。 余老爷子的病说起来简单,但并不好治,因为人是没办法与岁月相争的。 早年间余老爷子在战场上受了太多的伤,战时的医疗条件可想而知,便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后遗症,如今都攒在一块儿像洪水猛兽般扑回来了。 再加上年纪摆在这儿,大罗金仙也不敢保证能让老爷子活蹦乱跳。 “老爷子,我现在给您施针,您要是哪不舒服就出声儿让我知道啊。” 余老爷子胸腔像拉风箱一样喘了半天,“嗯”了一声。 苏半夏让晁解放做她的助手,然后严肃地将余处长夫妻请到了门外,生怕二人在施针时情绪激动扑上来影响治疗。 “好好看,好好想,余老爷子的病处在哪里,针法也背得差不多了,心里可以先预想一下自己要是医生会怎么行针,我如果跟你的方式不一样,又为什么不一样,孰优孰劣,好好考量。” 晁解放乖乖点头,他知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见到病人的机会。 话不多说,苏半夏熟练地下针,边动手边观察余老爷子的脸色和身体状态。 一套针法下去,她也出了一身薄汗。 老爷子年岁已高,本就要慎之又慎,何况还是战斗英雄位高权重,她更不敢出错。 “停留二十分钟。”苏半夏擦擦额头上的汗,“回去做个比较,然后晚上告诉我。” 晁解放有些垂头丧气地点头,一看就知道第一次的考试结果并不理想。 苏半夏轻笑,“行了,才开始呢,别丧气。” 然后出去开门,门口余处长和李芳都一脸紧张地等待着,见门打开第一反应就是看里面的父亲。 “小苏大夫,怎么样啊?”李芳紧张地问。 苏半夏微笑,“一次施针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老爷子一会儿会出一身汗,可以去准备半盆温水,一会儿给老爷子擦个身体。” “哎,好好好,我去。” 余处长走进屋里,看着脸色平和的老父亲,关切问道:“爹,咋样啊?” 老爷子含糊说出一句“没啥感觉”。 余处长一笑,“行,那先等一会儿,一会儿小苏大夫给你起针,你别乱动啊!” 苏半夏说:“要是可以,还说让老爷子挪到楼下去吧,您父亲现在身体虚弱,不是很能自主活动,您回头找把轮椅多推他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见见风看看太阳,对他恢复有好处。” “我咋不想让他下去住呢,他不想啊。”余处长叹了口气,走出了门,指着楼下唯一一间卧室,“那是我儿子的房间,他离家七年了,我爹想念孙子,怎么也不肯搬进去,我说把书房腾出来,他也不愿意。老一辈儿的人了,什么都为儿女打算,就是不为自己打算。” 余处长说着眼眶都有些红,“前阵子身体不好的时候,上面说让他去做手术,国家给报销,他不愿意,说‘都这个身体了,不浪费国家的钱’。” “他现在的身体承担不了做手术。”苏半夏轻轻说,看着老英雄干瘦的身体,她有些难过。 “是,所以我才到处打听到了乔大夫,甚至亲自去昌新港请他到京城来给我父亲看病。” “乔大夫应该也是为老英雄的精神所感,也为您的孝心而动容。” 余处长苦笑,什么孝心,他要是有孝心怎么会这么多年没有关心过自己的老父亲,让他孤独了这么多年,现在却上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戏码。 “小苏大夫,你看这个水温可以吗?”李芳端着半脸盆水进屋,“暖壶里的水都要凉了,这是我现烧现兑的,不行火上还坐着水呢!” 苏半夏撩了一下,“可以,我现在给老爷子取针,注意一下下针的地方不要碰水,擦一擦别的地方,下针的地方两个小时以后再擦。” “好好好。”李芳闻言就要上前观察。 余处长拉住爱人,“我来吧。” “你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没轻没重的,还是我来吧!” 余处长坚定极了,“我来。”、 余老爷子伤疤凝结的脸上做不出表情,但眼神里对儿子的安抚清晰可见。 “老爷子,我给您取针了。” 跟床上的老人说了一声之后,苏半夏便熟练地取针,几分钟后,银针尽数取下。 余处长拿着温热的毛巾擦着父亲苍老的身体,“爹,行吗?” 老人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苏半夏端着托盘出去了,李芳也擦着眼泪跟着出来。 “谢谢你小苏大夫。” 苏半夏研究着乔浮白留下的药方有些疑惑地抬头,“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你们不要觉得我是为了找你们帮忙故意讨好就好。” 李芳连连摆手,“怎么会呢,乔大夫被抓走之后我们也曾奔波,但短时间实在是没办法及时将他救出来,我们也着实着急我公公的身体,你的出现真的是帮了我们全家人的大忙,现在我爱人能直面对我公公的愧疚,我更加感谢你。” 苏半夏攥着手里的纸有些变形,她也想她爸爸妈妈了。 第327章 千里诉情 “我跟曹委员说过了,他愿意见你。”又是一次给余老爷子施针之后,余处长将苏半夏叫到了书房。 “真的?”苏半夏大喜过望。 余处长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曹委员盖过章的信件,拿着他就可以见到曹委员,只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小苏,你真的要见曹委员吗?” 苏半夏又一次被询问,你要见曹委员吗? 当然要见啊,不然东西拿着烫手,还会遭人觊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不想再担惊受怕了。 “嗯,我要见。” 听见跟当初一样的答案,余处长叹了口气,将信封交给了苏半夏,“好吧。” 手里握着轻飘飘的信封,苏半夏却觉得重若千钧。 “明天下午,你来我家,司机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一路上不要听,不要看,不要问,明白了吗?”余处长表情凝重。 苏半夏点头,“嗯,谢谢余处长的提点。我明天来给老爷子施了针再走。” 余处长深深看了苏半夏一眼,“回去吧。” “嗯,再见。” 婉拒了李芳留吃饭的话,苏半夏回到了招待所。 晁解放背着的书包还没放下,一进门就问:“明天你要干什么去?” 苏半夏在门口洗手,“明天有点儿事儿要办,你别乱跑。” “你干什么去!”晁解放声音加重了很多。 苏半夏抖着手上的水,笑着问道:“怎么了?我有事要办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是程延的老婆,他有很多的战友领导在这儿,我要走动一二也是正常的啊!” “走动为什么不去买礼物?为什么余处长说明天安排司机不要去别的地方,就专一接送你?” 晁解放临出余家的门,就听见余处长的秘书跟门口的司机交代的话,当时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感。 苏半夏拿毛巾擦擦手,“你别操心了,我又不是去干作奸犯科的事,晚上就回来了,我回来查你背诵啊!” 苏半夏说完转头就回自己房间了,现在才五点多,关洋至少要七点才送苏晨回来,她干脆趁时间洗个澡缕缕思绪。 等苏半夏洗完澡抱着盆从大澡堂回来的时候,晁解放一早等在了门口,“程哥打电话来了。” “程延?”苏半夏不信,这段时间他这么忙,又是忙大比武,又是忙接新兵,几乎每天十点多才回家,怎么可能这个时间带电话过来。 “是不是你打电话过去告状了?” 晁解放不回答,“你快去吧,程哥等着呢。” 苏半夏擦着头发,用手指点了点晁解放,把脸盆塞他手里就去走廊。 电话是固定的,投硬币就能打。 线路转了又转,终于听到了程延的声音。 “喂,媳妇儿。” “媳妇什么媳妇,你也不怕叫错?” 程延手里还握着钢笔,把电话手柄换了个方向,笑道:“你一呼吸我就知道是你,在一个床上睡了这么久了我还能听不出来?” “哎呀——你要不要脸,让人听见了!” 苏半夏没说错,话务连一个班的都在捂着嘴笑。 程延轻笑,他不在意这些,“解放说你明天要去看望我的老领导和老战友?”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是他告状。” “准备好东西了吗?”程延一点都不意外。 相隔千里的夫妻二人现在心意相通,苏半夏忍不住微笑,“是,前程给我捎来了,苗茵好不容易怀孕,前程也好不容易陪她回个娘家也被你使唤。” 程延不以为然,“兄弟不就是用来使唤的吗?” 说完这句话后,二人又无言了,很多户不能通过电话说。 苏半夏沉默了一会儿,故意扬起音调,“我明天就去。” “嗯。” “你不怕我连累你啊?” 程延勾起唇角,“你知道你这次做的我最满意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你这次没有咧咧跟我划清关系,保护我什么的废话。” 苏半夏拍打着腿上的蚊子,心里像填了蜜一样,故意问道:“那我明天真的搞砸了怎么办?你是真的要受我连累的。” “那就回家种地,哎呀我种地不太擅长,当个木匠也还绰绰有余,就是你要跟我过一阵子紧巴日子了。” “啊……要过穷日子啊?我不过。” 程延闷笑出声,“不过也得过,敢不过我半夜爬你家墙头去。” 笑闹了一会儿,苏半夏最后的紧张情绪也没有了,“他说那人靠谱,我就信他一回,等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程延鼻子酸得厉害,“对不起,我没陪在你身边。” 苏半夏忍住哭意,“程延,你喜欢孩子吗?” 程延眉头一跳,“你别逗我。” 苏半夏吸了吸鼻子,“这几天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好吗?” “我……” “你要是敢给孩子取名叫狗蛋虎妮回去我就敲烂你的头。” “媳妇儿……” “就这样吧,等我明天给你回电话。” 苏半夏干脆利索地挂了电话,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额头贴在墙壁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来了这陌生的世界,经历过与她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先前明明发了誓不再跟这些大人物惹上关系。 可现在还是要主动往漩涡走去。 其实她之前不把镯子给李如意,一是她讨厌李如意的别有用心,二是这毕竟是原主母亲留下来的,她没有资格随意处置。 可现在得知镯子背后牵扯的是一件大事,她就起了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的想法,可……可想得到它的人不见得都是好人,他们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这是苏半夏才意识到前世国家的教育竟然该死的成功,她真的做不到把国家的财产拱手让出去。 既然如此,那就直面相对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张嘴巴两只眼吗?难不成国家大领导人还能长出两个鼻子来? 她才不信。 苏半夏一直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可从给余老爷子取完针,她的大腿就一直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余处长看出了苏半夏的紧张与恐惧,“别怕,曹委员是个很和善的人。既然你手里有足够的信心,就没什么怕的。” 话是这么说,可见电视上的面孔诶,她前世在学校发奖学金的台上见教科书的大拿她都两股战战,更何况如今。 苏半夏深呼吸着上了车,随后就闭上了眼,谨记着余处长说的“不看不说不问”,身体随着汽车的晃动而左右摇晃。 “苏同志,到了,随我下车吧。” 苏半夏睁开眼,一扇朱红色的门映入眼帘。 第328章 镯子背后的秘密 “别紧张小同志,有什么事要找我,听老余说,你还可着急了?哈哈哈哈。”曹委员很和蔼,苏半夏甚至以为自己会先吃一个闭门羹或者晾自己一会儿,可是都没有,他就像一位邻家伯伯一样,问着自己有什么事。 苏半夏有些紧张地卷着裙子上的带子,曹委员笑了笑,“小张,给小苏同志泡的茶怎么还没好啊?” 勤务员端着两杯茶出来,“领导,我先出去了,有事儿您再叫我。” 曹委员挥挥手,勤务员关上门出去了。 “现在没有人了,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可以说了吗?” 苏半夏喝了口茶水,然后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从随身带的衣兜儿里拿出那对玉镯,是程延专门让路前程捎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贿赂我啊?”曹委员半开玩笑道。 苏半夏紧绷的脸微微放松了些许,然后将镯子托在手上,“这镯子是我母亲的遗物,一直藏着,前阵子,我才发现这对镯子上还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它是一个身份的象征,是开启一把钥匙的钥匙。” 曹委员伸手拿过镯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什么意思?” “据说,这是我母亲的娘家赵家的传家宝,戴着这对镯子的,是赵家后人,才能找到那枚印章,印章就是钥匙。” “那钥匙是开启什么的呢?印章又在哪里?会自己找上门?找的是你们赵家的宝藏?”曹委员摇摇头,“小同志,我的时间不多,如果是找你们家的宝藏的话……” “我不是胡闹曹委员,我前阵子才知道,那枚印章是开启国外r国银行保险柜的钥匙,里面存的九成概率是当年遗失的一批国宝,其中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件元代青花瓷和一件商周时代的青铜器。” 曹委员蓦得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苏半夏点头,“我保证。” “你以前不知道,现在怎么知道的?” “最近有人盯上了那批东西,频频找我的麻烦,开始我还不知道是因为这对镯子,手段也比较和缓,基本就是利诱什么的,但是现在已经威胁到了我的家人,要不是我家在军属院里面,里里外外的士兵,恐怕早就被偷走了,我小姑子前阵子被车撞了,前脚儿刚进医院,后脚儿就有人问我要不要卖古董凑钱,我实在是……实在是怕了。” 苏半夏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曹委员也陷入了沉思,过了不知多久,他起身打了个电话。 “是我,去把建国之前所有运送失踪的国宝编号以及运送路线负责人的信息整理出来,对,下午就要。记住,这件事情保密。” 曹委员放下电话,观察着坐在墙边沙发上的苏半夏,看了一会儿后,他笑着问:“小同志,你看起来怎么又紧张又不紧张的?” 苏半夏疑惑抬头。 “我是说,你看起来是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可这种事情怎么让你一个女娃来办啊?你有兄弟吗?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你还挺有胆子,敢让人递话来找我,对了,你怎么认识老余的?” “这件事只能我来办,如果不是余处长我也没机会见到您,我老师是他父亲的医生,也是因为我老师被陷害开错了方子,所以我现在还留在京城没有回家。” 曹委员脸上的微笑淡了些许,“小苏啊,你可能不了解老余,他可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干部,你说别人有小心思我还寻思寻思,他——不可能。更何况那是他父亲,他父亲你知不知道是谁,参加过抗倭战争老战斗英雄了,一等功二等功拿了多少,先前生病多少领导劝他免费进医院开刀他都不来啊,说不想占国家便宜,你说他们家陷害一个小医生?” 曹委员的态度有些冷淡甚至不悦了,苏半夏赶忙解释道:“不是的曹委员,我说的不是余处长,余老爷子的病最近都是我在负责,我真心敬佩老英雄怎么会用这种话侮辱他呢?” “那你是说谁?” 苏半夏抿嘴,“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谁也不敢说,以您的身份地位很容易就能查到,您还是自己去查吧,也免得您觉得我在说瞎话。我来只是将这件事情告诉您,为了寻求一个安心,一个踏实睡觉的机会,不是来告状的。” “你个小同志啊,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行,不管是谁,总是干部,你说他们陷害一个大夫干什么,你老师是谁?” “我老师不是谁,他叫乔浮白,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大夫而已,只是他特殊在,他就是拿印章的人。” 曹委员一愣,“你老师是乔浮白?” 苏半夏也愣了,“您……认识我老师?” 曹委员拿出一根烟,点上,“你老师那个臭脾气,被人陷害也不奇怪,不过他就是拿印章的人,他姓乔啊,你母亲也姓乔?” 苏半夏老实回答:“我母亲姓赵。” “行,我好好想想,尽量找出一个万全之策,你……最近先别离开京城,我会随时找你的。” 苏半夏点头,起身告辞,“事情告诉您,我心里就踏实了,还请您多费心。” 曹委员点头,门外的警卫员进屋,“小张送小苏同志出去,然后回来的时候把郭宏图给我叫来。” 听见郭宏图的名字,苏半夏不动声色地意外了一下,然后随着小张警卫员的脚步离开了曹委员的办公室。 门口余家的车还等在门口,看见苏半夏出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跟小张警卫员打了个招呼就示意苏半夏上车。 “处长在家里等您呢,咱先回去。”司机上车后跟苏半夏说道。 苏半夏有些脱力地半躺在后座上,“好,谢谢。” 又是来时的路线,来时的方式,苏半夏闭着眼睛一路回到了余家。 李芳早已经心急如焚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直到见到苏半夏的囫囵身影才松了口气,“回来了回来了。” 余处长合上报纸,“就你操心,曹委员是多和善的人啊,还能吃了她不成?” 李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那报纸看了一大上午了,翻了一面没有?不说这孩子招人疼,就是她还给咱爸看着病呢,你就不担心?也不看看京城医院里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苏半夏一进屋就看见夫妻俩拌着嘴的样子,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然后向余处长和李芳鞠了深深的一躬。 “谢谢余处长和芳姨!” 第329章 亲情 李芳有些心疼地牵住苏半夏的手把她拉起来,“你这孩子,鞠什么躬啊?” 余处长抖了一下手上的报纸,“行了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去帮李姐把菜端出来,热了多少遍了,你去打电话,你丈夫应该也很担心,去告诉他一声。” 余处长不愧是做领导的人,上下嘴皮一碰,就把在门口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的两人分开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李芳哼着小曲儿去厨房,苏半夏听话地去窗边电话机旁。 电话接到昌新港,转了几转到了程延的办公室,“嘟”了几声之后,程延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 苏半夏鼻腔有些酸,轻轻的抽气声让程延第一时间捕捉到,“夏夏?” “嗯,是我。” 程延下意识扯起一个笑容,“还顺利?” “嗯,很顺利。” “那就好。” 两个人就这样听着彼此的呼吸静静待了一分钟,余处长一只耳朵支棱着听呢,就看见这小两口抱着电话不说话,半天也蹦出一个词儿。 “没话说就挂了吧,该吃饭了!”余处长清清嗓子说道。 程延自然也听见了,“去吃饭吧,你昨天交给我的事情我还没完成,晚上我再交给你答卷。” 苏半夏轻笑,“好,你好好想,想一个好名字!” “好。” 苏半夏挂了电话,脸上带着笑容去了餐桌边。 “麻烦芳姨和李姐了。”苏半夏帮着端了最后一个盘子。 “我们就是做做饭,这叫什么麻烦?你帮我公公治疗,这才是大恩大德呢!” 苏半夏摆摆手,“这是我做大夫该做的事,何况老爷子是英雄,我与有荣焉。” 李芳调侃笑道:“看来还是要丈夫说话才管用,你看这才多久,刚进门的时候还小脸儿煞白呢,现在就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一样了,也就打了个电话嘛。” 苏半夏抗不住这种打趣,“芳姨,你别笑话我了。” “好好好,吃饭。老余啊——你洗个手那么慢的!” 余处长甩着手上的水出来,“这不是你之前骂我洗的不干净的时候了?” “是啊,芳姨,饭前洗手洗干净这样才没有细菌,才不会闹肚子。” 李芳给苏半夏盛了一碗汤,“行,你是医生你说了算。” 苏半夏甜甜一笑,低头喝汤。 李芳有些感慨,看着看着就要掉眼泪,“咱们家里好久没有这么有人气儿了,也就多了一个人啊,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了,你当着小苏的面这是干什么,你再吓着人家!”余处长给李芳递了手边的手帕,“给擦擦。” “我就是想起咱家儿子,你说他在那鸟不搭窝的地方在吃什么,今天又受了什么罪,我想去看看儿子,行不行?” 余处长脸一板,“不行!” “凭什么不行?人家家里人都能去看孩子,我就不行?你跟儿子置气跟我有什么关系?余二虎你给我说清楚!”李芳气急了当场就要翻脸。 余处长当着外人被叫了小名儿,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你你你……你住口!你当着人小苏胡说什么?” “我……”李芳也知道自己秃噜了,“吃吃吃吃饭。” “小苏,这个螃蟹特别好,是我弟弟从家里带来的,他亲手捞的,可新鲜了!”李芳给苏半夏拿了一只螃蟹,还要帮她给敲开。 苏半夏按住李芳的手,“不用了芳姨,我不吃,吃不了螃蟹。” “啊?你海鲜过敏啊?不对啊,前天你吃海鱼没事儿啊。” “我刚怀孕没多久,吃不了这个。”苏半夏说得云淡风轻,在李芳耳朵里简直是平地一声雷。 “小苏,你有了?谁的?哎哟你看我说的什么话,几个月了?看着你一点儿没显怀,也就两个月不到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心大,你男人也真是的,你怀孕怎么还让你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 李芳跟个机关枪一样,说起来没个完。 “来,你多喝这个汤,这是老母鸡汤,对孕妇可好了。” 李姐端着锅里的馒头出来,“晚上我再给小苏同志做几个适合孕妇吃的菜,我以前照顾过好几家孕妇,可有经验了。” 苏半夏挡着碗,“够了够了,谢谢李姐谢谢芳姨,我够吃了。” 好说歹说才制止了桌上的两个女性长辈再给自己夹菜,“我也是来了京城之后才发现了,再说了现在没有什么反应,我自己还应付得来。” “你这个丫头啊,你怀孕了就该早跟我们说的啊,你一个小姑娘尽管是大夫,也没有我们真生过孩子的有经验。”李芳现在完全将自己的儿子抛在了脑后,“你那个丈夫啊,真不靠谱儿,你都怀孕了,还忙自己的工作,刚才打电话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说的,也不赶紧来接你,真是的!” 苏半夏啃着鸡腿,说:“也不怪他,他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因为我就把工作撂挑子不干了吧,那才是不靠谱儿呢!” 余处长赞同苏半夏的话,“小苏这话说的对,人嘛,尤其是国家的干部,不能只顾自己的小家,这样谁管大家啊?小苏这个丈夫,很不错。” “不管老婆就是不错了?什么逻辑?” “我什么逻辑,我是就事论事的逻辑。” “你……” 苏半夏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打断,“好了好了余处长芳姨,你们都有道理,只是站的角度不一样。” 看着李芳气鼓鼓的样子,苏半夏笑起来。李芳身后捏住了苏半夏脸颊肉,“你这个小丫头啊,我们吵是因为谁啊?你还笑起来了!” 苏半夏揉着脸,“我只是觉得二人的相处模式跟我父母很像,都是这么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最后我爸再去哄我妈妈。” “那最后还是你妈妈赢了呗?”李芳胜利一般问道。 余处长碰了一下李芳的胳膊,李芳后知后觉自己戳了人家的伤心处,“小苏,还是要往前看啊,你父母肯定也不希望你一直处在伤心处的,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以后,孩子会带给你新的快乐和亲情的。” 苏半夏其实没有很伤心,她的亲生父母在另一个世界活的好好的,原主父母大概也与原主重逢了,只是李芳觉得她在难过而已。 “是,芳姨,我知道。” 然而在李芳眼里,她只是在强颜欢笑而已。 “好孩子,来,吃菜,这个木耳对孩子好,多吃点儿。” 一顿饭,倒让苏半夏跟李芳建立了感情。 第330章 余庆之家 又过了几天,苏半夏每天按时给余老爷子用针,早上到,中午吃一顿饭,下午回。 余处长公务繁忙,大多时候是苏半夏和李芳一起聊天,对李芳而言是个难得的陪伴。 “小苏,你不知道你来陪我我有多高兴,要不是你结了婚,怎么我也得让你留下给我当儿媳妇。”李芳握着苏半夏的手说道。 苏半夏笑着调侃,“那真是没缘分,早知道有您这么好的婆婆,怎么我也得再挑挑。” “哎呦哈哈哈,那感情好。”李芳把花生桃酥往苏半夏手边又摆了摆,“你丈夫是军官?听说你们老家是一个地方的,相亲认识的?” 苏半夏摇头,“不是,我主动找上他的。” “啊?”李芳惊讶,这年头虽说男女处对象要自由要平等,但在城市里找对象基本都是人给介绍,最多也都是男娃看上女娃了主动示好,女孩子主动跟男方说真是少见。 苏半夏就简单将当初的事情跟李芳说了说,李芳一脸心疼,“辛苦你了孩子,要是你爹妈在,肯定不知道心里难过成什么样儿呢。” 苏半夏倒是没什么,“我现在生活得也不错,他们应该也放心了。” “也是,你们也算歪打正着的缘分了,也就是程团长人品好,你们才能过得好,要不然可都不好说。” 苏半夏低下头笑,现在想想自己当初真是凭着一股莽劲儿。 “那程团长父母怎么样啊?也就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他父亲早亡,母亲带着他改嫁了,继父对他不好,就早早出来当兵了,所以他结婚家里做不了主。” 聊了一上午,李芳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现在在李芳眼里,程延已经是没人要的小可怜儿了。 “哟,这是怎么了?”余处长打开门就看见妻子拿着手帕抹着眼睛,一副哭过的样子。 “小苏两口子以前太苦了,老余,我心里难受。”李芳抽着气道。 苏半夏没想到李芳感情上这么充沛,情绪起伏也太大了。 “余处长,我……” “不怪你小苏,你芳姨就是这样的,看见路边有狗饿得嗷嗷叫回来都要哭两嗓子。”余处长脱下外套,进去拍着妻子的背,“好了好了,你这不是让小苏看笑话嘛。” “我……我控制不住……” “行行行,你洗把脸,李姐,饭好了没有?” 厨房里的李姐拿着勺子露出个头,“好了余先生。” “那快上菜吧,再不吃饭,这得哭晕一个。” 苏半夏看着余处长熟练地给妻子拧湿毛巾擦脸,不自觉露出微笑,他们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到了这个年龄,相濡以沫互相陪伴,希望将来她和程延也是这样的。 “余处长,今天让老爷子下来吃饭吧,他可以下床了,最近恢复得很不错。” 余处长擦擦手上的水,“你……不介意?” 苏半夏疑惑,“我介意什么,这是您家啊。” 余处长低头笑,“是啊,可是……不少孩子都害怕我父亲。行,我背他下来。” 余老爷子被燃烧弹伤到,大半面部都被损伤了,狰狞可怖,可苏半夏也只是第一次见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现在更多的是心疼,且越随着跟余老爷子的相处,这种心疼之感更加强烈。 “……没事,爹,大家都想跟您一起吃饭。” 余处长抱着父亲下楼,余老爷子瘦得只剩一小把。 李芳整理好了情绪,上前被余老爷子放置碗筷,“爸,今天做了小鸡炖蘑菇,你不是最喜欢吃吗?今天小苏大夫说了可以让你吃一点儿,高兴不?” 余老爷子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脸上的笑容却掩也掩不住,“高……高兴……承……承承……” “哎呦,放心吧,您大孙子饿不着,我经常给他寄东西,有肉有票,他在农村呢您不知道?靠山靠水的,跟您小时候一样,能去山里摸东西吃。” “山……山里有……狼……” “没有狼,他上次写信说山里只有鹿还有松鼠兔子,没见过狼,您放心吧,他们知青那么多人呢,还有当地的父老乡亲,放心吧啊!” 余老爷子拿不住筷子,只能人喂,余处长想尽孝拿着碗筷喂了一会儿李芳就看不下去,“有你那么喂的吗?净让爸遭罪,我来吧。” 余处长被抢走了碗筷,“你让我尽尽心啊。” “你多在家陪爸待个半小时,就算你尽孝了。”李芳给公公擦被汤濡湿了的领子,“爸,还是我来喂你啊,等你身体好了,就能自己吃了。” 李芳真是好媳妇,苏半夏心想,久病床前无孝子,她从小在诊所长大,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别管平时多和乐的一家人,一旦父母生病无法自顾,那最终的结果总是无尽的埋怨和谩骂。 “余处长,您真是找了个好媳妇。”苏半夏说。 余处长自嘲点头,“是啊,是我不好,让她为我承担了我应该尽的孝道。” “小……苏,吃……”余老爷子含糊地让着苏半夏。 苏半夏夹了一块鸡肉,“好,老爷子,我吃了,您也多吃。” 余老爷子笑眯了眼睛。 吃过饭,余处长叫住要去给余老爷子煎药的苏半夏,“下午,坐我的车,曹委员要见你。” 苏半夏迟疑了片刻,点头。 想是有结果了。 余处长看出了苏半夏的惴惴不安,安慰道:“别担心,事情不是向坏的方向发展。” 苏半夏点头,然后端着砂锅进了厨房。 砂锅里的中药熬到火候,苏半夏将药滤进碗里。 “给你芳姨喂就好,你跟我走。”余处长穿戴整齐,边走边对苏半夏说。 苏半夏手里的药碗交给李芳,在李芳安抚的目光中上了余处长的车。 “去市委。”余处长坐在后座开口,司机应声发动了车子。 一个小时后,在市委的办公室门口,郭宏图抛着手里的弹珠,余光瞄着楼梯拐角。 看见苏半夏的身影后,郭宏图露齿一笑,“好久不见啊妹妹!” 苏半夏屏住呼吸,半晌后喘出一口气,“请郭队长不要乱叫。” “但是我们今天要去家里要你的东西诶!”郭宏图一脸无辜,“你不想要了,印章?” “你知道印章在哪儿?”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一直在提醒你什么。” 余处长咳嗽一声,“小郭,还是让小苏见见曹委员吧。” 郭宏图左手一推门,“请吧!” 苏半夏还没抬脚,里面传来一阵怒吼,“郭宏图你他妈又不敲门,给老子滚出去!” 郭宏图:“……请进。” 这,进是不进啊。 第331章 玩笑 “我说老曹,你吓着人家了。”郭宏图扒着门说道。 曹委员手里的钢笔没有墨水儿了,生气地“哼”了一声,“滚进来把墨水给我拿过来。” “得嘞!”郭宏图双手插兜儿就要进门,又停下脚步跟苏半夏一歪头,“进去啊,让我滚进去,不是冲你。” 余处长没有进门,在门口跟曹委员打了个招呼,然后道:“那我先回去了,曹委员。” “行,老余啊,这次多亏你了啊。” “哪里哪里。” 曹委员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郭宏图熟门熟路地上前给曹委员手边的笔续上墨水,胳膊肘儿碰了碰曹委员,“说话啊。” 曹委员“啧”了一声,“没大没小。” “先别说我了,您先跟她说说吧,这事儿搁谁都没有那么好接受。” 曹委员难得有些不知怎么开口,“那个,小苏啊,那个……有个事儿需要跟你通个气儿。别站着了,坐。” 苏半夏坐在曹委员对面的椅子上,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您有话直说吧。” “你说的在r国银行寄存的疑似国宝的东西,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是的,你所说的信息并不是空穴来风,你说的钥匙……也就是印章,我们也确认过了,消息属实,告诉你信息的应该就是你所说的乔浮白医生吧,但是经过我们查实,钥匙应该是完整的两块印章,乔医生手里的只是其中一块。” 曹委员说的话大部分苏半夏都是知晓的,只是她没想到印章是两块,李如意手里的是其中一块,所以她上次盖在信封上的有原主外公的名字,而剩下的一块在乔浮白手里。 之前乔浮白告诉她真正的印章在他手里,她就下意识以为李如意手里的是假的,没想到两块都是真的。 “我们已经跟乔浮白同志沟通过了,真正的印章正在取回来的路上,而另一半,我们也要去拿回来,你要去吗?”曹委员征求着苏半夏的意见。 苏半夏眼神微动,“是……在郭家吗?” 郭宏图半趴在椅子靠背上,“哟,你不傻嘛,我以为你让李如意骗个底儿掉呢!” 曹委员拿手边的扇子敲了一下郭宏图的胳膊,“站没站相,去坐着去!” 二人明显很熟识,但这一幕在苏半夏的眼里却极其危险。 “郭云,也就是郭宏图的姑奶奶,她的丈夫就是……就是你的亲外公,也就是他当年从你母亲的娘家拿走了那枚印章,只是他知道的信息也是不全,这么些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印章,却不知是作何用处,近些年知道当年消息的人四散各处,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了当年的事情,才有了后来的事。” 还真是外公啊,苏半夏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但她并没有放下警惕,攥紧了手里的镯子,几秒钟后,她咬了咬下唇,“我知道了,我没想攀亲戚,只想过我自己平凡的生活。” 苏半夏将装在包里的镯子干脆地放在了桌子上,镯子与桌子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当啷”声,她深呼吸一下,“你们想要这个,就拿去吧,我本来也不想把那些东西据为己有。只是……求你们,求你们了,别再伤害我的家人,我不会跟你们争什么的,也不会出去乱说什么。” “小苏同志……” “既然证明了,里面存的是国宝,如果你们还有一点作为国家干部的责任在,就留一点给后代子孙,如果……算了,我说了管什么用呢。” 只是想到那么艰难的岁月里,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护送的国宝,就这么进了个人的手,总觉得有些惭愧。 “小苏啊,你误……”曹委员察觉到苏半夏理解错了,想开口解释清楚,却别郭宏图给拉住了,曹委员瞪了郭宏图一眼,都是他们家造的孽。 “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在银行的东西取出来之后,把镯子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不能就算了,请你们别再给我一丝一毫的眼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郭宏图清清嗓子,“咳——你就这么投降了?对得起你母亲吗?” 苏半夏嘴角微动,鄙夷地看着二人,“都现在了,还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是罪人,你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因为眼前的一点利益,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你们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你们会被钉到耻辱柱上。” “你说话这么难听,不怕我对付你家人,尤其你那个……团长老公?” 苏半夏眨眨眼,“是不是镯子和两块印章缺任何一样都取不出来?” 郭宏图感觉不妙,“你什么意思——我去!” 苏半夏在郭宏图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抓起桌子上的镯子,“没了它,是不是就取不出来了?” 郭宏图咬了咬舌尖,这才发觉自己玩儿大了,“别别别,我逗你的,没有,我们肯定上交国家的,你别——” 可是苏半夏松了手,郭宏图一个猛虎伏地,还是没抓住。 “你——唉,咋这么烈性呢?”郭宏图拿起摔在地毯上好巧没摔坏的镯子,“还你,有印章就行了,用不上你这传家宝。” “幸亏咱曹委员级别高啊,办公桌边上给配地毯,要不然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镯子又被塞进了自己手里,苏半夏的眼泪掉在镯子上,苍色更甚。 曹委员往郭宏图脑袋上呼了一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滚出去!” 郭宏图挠挠后脑勺,坐到一边儿去了。 “小苏同志,我跟你道歉,是我没有说明白,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将这批国宝占为己有,等国宝成功回国,一定会全数上交给国家,这批东西,是属于我们全体国民的。” 苏半夏有些混乱,“曹……曹委员,您……” “刚刚是小郭逗你,要我们真将那批东西据为己有,哪里用兜那么大的圈子,是乔浮白让你来找我的吧?他眼睛多毒啊,你尽可以相信我,如果还是不信,我给你写一个保证书。” 苏半夏吸吸鼻子,“那……那写一个吧。” 曹委员没想到苏半夏这么实心眼儿,拿起郭宏图刚灌满墨水的钢笔,“哈哈哈哈,好,我就给你写一个,我除了军令状还是头一回写这东西呢!” 第332章 不要幼稚 曹委员将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递给郭宏图,郭宏图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对折起来交给苏半夏。 “放心了吧丫头,都是这小子,一天天的满脑子坏主意。”曹委员指着郭宏图没好气道。 郭宏图撇撇嘴,“我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有你那么开玩笑的吗?” 曹委员放下钢笔,敛去笑意,正色道:“丫头,之后我们会陆续做一些工作,但目前的情况还不适合把国宝嬴回国,所以……现在能做的,最多是把另一枚印章取回来,如果你不愿意去见你外……去见秦成思的话,可以让小郭去办,这件事情你就不需要再操任何心,你的曾外公和你母亲为了这批国宝牺牲了很多,总有一天他们的功绩会让大家都知晓的。到时候,也要由你代替你曾外祖一家迎接国宝回来。” 曾外祖,一个布商,不知道牺牲了什么,能够搭上当时r国的银行,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当着众多异党和倭寇的眼皮子下,将这批国宝远渡重洋,藏匿起来。 “谢谢曹委员,刚刚,是我出言不逊了。” 曹委员大手一挥,“我喜欢,你刚刚摔镯子那股子狠劲儿,倒有几分革命先辈的烈性呢!哈哈哈哈。” 苏半夏赧然,“曹委员,您是说,如果可以,我可以亲自去要回那枚印章是吗?” 曹委员叹了口气,“小苏啊,往事不可追,别把自己囿于过去啊。” 窗外的风徐徐吹过来,撩动苏半夏的额发,她浅笑,“我得替我妈妈要个交代。” 曹委员也不再劝,“好吧,小郭,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知无不言,不可欺瞒。” “知道了,领导。” “那我就不留你了,我这一会儿还有个会,剩下的有什么事找小郭就行,你放心虽然他姓郭,但他是个拎得清的人,绝对不会犯混的。”曹委员还在解释着刚刚的事,生怕苏半夏还不是不信任他们。 “好,我不打扰了,麻烦您了曹委员。” “不麻烦不麻烦,记这件事暂时保密,后面有什么变动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 苏半夏点头,曹委员起身把她送到了门口,还在叮嘱着:“别害怕,以后那样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发生了。” 待到走到了一楼,苏半夏还有点恍惚。 “哎——想啥呢?跟你说半天话都听不见。”郭宏图拦在苏半夏面前,伸手挡住了去路。 苏半夏塌下了肩膀,一脸苦色,“我刚刚骂了曹委员,我是吃了什么狗胆啊?” 郭宏图“噗呲”一乐,“这会儿了你知道后怕了?当时怎么没想到后悔呢?” “我脑子一热行了吧?”苏半夏苦着脸,但心里暗暗想着,曹委员那么个流芳千古的人,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小人物。 “行了,走吧,曹委员日理万机,没工夫想你冒犯他那点儿事,而且他真的没生气,你又不是故意的。” 郭宏图说完迈腿往车棚走去,苏半夏也蔫蔫儿地跟着。 “哟,小郭组长,这是谁啊?” “郭组长,难得见你带个女孩子啊?” “哪里啊,这是余处长介绍给曹委员的医生,我给人送回去。”郭宏图一边应对这些同僚,一遍翻着浑身上下的兜儿。 终于在裤兜里翻着了车钥匙,“行了,我走了啊,回见。” 瞥见苏半夏还站在不远处,招呼道:“上车啊,等我请你啊?还是嫌人家说的闲话不够多?” 苏半夏麻溜爬上了车。 “坐稳了啊,走了。” 汽车启动,驶离市委大楼。 车窗外老旧的民房不断后退,苏半夏侧首看着窗外的天,开口道:“我们去哪里?” 郭宏图扭头看了她一眼,“放心吧,曹委员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郭组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整件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郭宏图轻笑,“你觉得呢?” 苏半夏摇头,“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帮了我,是你把我从漂了不知道多久的船上就下来,我真的很感激你。那时,我觉得你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家安全干部,虽然看着没有正事儿,但我觉得你很靠得住。” “后来呢?发现看错我了?”郭宏图转动方向盘,拐进大路,窗外不再是民房,而是初见规模的首都一瞥。 “不是看错,是就没看清过。”苏半夏侧过身子,面对着郭宏图,“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不要随便将镯子示人,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你又没有说破,怎么,是觉得我天赋异禀智力超群,自己就能悟出来?” 郭宏图笑着将耳朵上的夹着的烟放在鼻子间闻一闻,“我这么老奸巨猾吗?” “后来在李如意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你也出现了。你说跟着她去的吗?还是你专门去提醒我的?现在你又出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郭家人,也算是李如意的表哥,你不跟她站在一头儿吗?郭家底蕴深厚,你看不上这点儿东西我信,但李如意可是看上很久了,为了这对镯子连外公的传家宝这种瞎话都编出来了,你就视而不见?” 郭宏图干脆点头,“是啊,我就这么视而不见啊。” 苏半夏无奈,“郭组长,曹委员让你知无不言不许欺瞒。” 郭宏图咂咂嘴,“怎么,这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十分钟之前你还吓得腿抖呢!” 见苏半夏真的没有耐心了,郭宏图也不逗乐了,“行,我告诉你。是,我知道那对镯子很重要,但它能找到印章是我不知道的,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也以为它是拿到东西的关键所在,所以李如意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极端到伤害你妹妹。” 提到程欢,苏半夏又冷了脸。 郭宏图舔舔嘴唇,说:“你妹妹的事,对不起,是我没有预料到。” “跟你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 郭宏图一踩刹车,汽车猛然停下,苏半夏被耸得前倾差点脸贴到玻璃上。 “你干什么!” 郭宏图表情严肃,“苏立夏同志,我很同情你无辜的遭遇,也很敬佩你的勇气,但是,我劝告你,不要妄图以个人的力量去报复,李家虽然不是很重视李如意,也不复以往的兴盛,但他们的能量也不是你和程团长两个没有根基的人能够撼动的,你动李如意,李家不会袖手旁观的。” “所以,我就得忍着,我妹妹就活该差点死了,是吗?”苏半夏倔强地抬头看他,“郭组长,您不是国家干部吗?您不是要为百姓服务吗?为什么你眼见不公,又视而不见呢?” 郭宏图被苏半夏的目光灼得心头一烫,他将烟点燃了,狠抽了一口,“你不要幼稚。” 苏半夏刚刚还跟郭宏图对着吵的力气一下子就消失了,她靠回副驾驶的椅背,“嗯,是我幼稚了,我不说了,继续走吧。” 不要幼稚,她已经因为幼稚得到了不小的教训。 郭宏图故意不去看苏半夏,打开车窗叼着烟,继续踩下油门。- 第333章 那位外公 汽车缓缓停在远离市区的一座宅子边,郭宏图将燃尽的烟头儿扔到窗外,“马上进去了,你确定要跟我进去?” 苏半夏挑眉,“咋的?还有人能打我啊?” “打你是不至于,反正场面好看不到哪儿去吧,这事儿不能张扬,所以不能走官方渠道。曹委员本来就是让我自己来悄摸把东西要走得了,你一来,说不准事情会更容易还是更困难复杂。” 苏半夏皱眉,“你啥意思?让不让我进去?” “从大局意识出发,我不建议你进去,但从我个人出发,我觉得你该进去。” “你到底啥意思?”这个郭宏图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呢? “我觉得你外公不是个东西,你该去当面骂他一顿。”郭宏图的理由简单直白到有些虚假。 苏半夏伸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 “你看啥呢?” “我看李如意是不是带了人猫门口等着揍我呢!” “什么啊,你坐好,我跟你说说你外公的一些事儿。”郭宏图看了看手表,招呼苏半夏坐正。 “别外公外公的叫,我妈没承认他是爹,他也谈不上是我外公。”苏半夏不想叫那么个负心汉王八蛋为外公。 郭宏图妥协,“行行行,你坐好,我跟你说一下那老混蛋的事儿。” 看郭宏图也不太看得上秦成思的样子,苏半夏给面子的坐得近了一点儿。 “说吧。” “我姑奶奶的丈夫,就是你……就是秦成思,他原名陈友和,他是在大约三十年前的时候,到的我们家,秦成思这个名字也是那个时候改的,我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我爷爷奶奶家了。我只知道他平时话很少,不怎么跟人沟通,但姑奶奶很关心他。” “三十年前,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原主的母亲赵瑞霞,不,是赵清宁也才十来岁,正好是……战争胜利的时候。 母亲早逝,一夕之间祖父也病亡,本以为可以作为依靠的父亲拿着祖父的遗物另攀了高枝,还有数不清的人追在后面,不知有什么企图。 苏半夏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苏父一身的本事,却数十年如一日地窝在小山村了。 “……苏立夏同志?” “嗯?”苏半夏回过神意识到郭宏图在喊自己,“怎么了?” “你……别太往心里去,他这些年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衣食无忧就是好日子吗?你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出不了门,就在自己院子里那十来平米动弹,跟坐牢似的,他一出门别人就笑话他,抛妻弃子当代陈世美。”郭宏图蹩脚地安慰着苏半夏。 苏半夏扯起一抹笑,“你不用安慰我,我跟他没有感情,我也不为他难过。我知道差不多了,进去吧。” 郭宏图下车,双手叉腰,“行,我郭宏图从小被骂逆子混蛋,今天就真当一回逆子混蛋给他们瞧瞧!” 说罢率先去敲门当儿。 铁质门当儿响了几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口的郭宏图露出惊喜的笑容,“哎哟,图图回来了!老爷子,老太太——太太,图图回来了!” 喊着往里跑着,这架势着实让苏半夏吃了一惊。 “图……图图?”苏半夏眼里的疑惑与惊讶盖都盖不住。 郭宏图摸摸鼻子,“别瞎叫,进去吧。” 郭家是三进的大宅子,这年头住这种地方还没有被清算的,都不是一般人。 跟着郭宏图左拐右拐,最后踏进了正厅,消息传达的很到位,上首已经坐满了白头发的长辈。 “宏图,还不见过长辈?”坐在下首的一个美妇人蹙着眉头小声道。 郭宏图叹了口气,拱手作揖,“孙子郭宏图见过爷爷奶奶姑奶奶大伯母亲。” 一连串打完招呼,郭宏图才起身。 “宏图,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姑爷爷在这儿坐着呢,怎么看不见吗?”旁侧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着深蓝旗袍大老太太不满地将手上的茶盏放在桌上。 郭宏图做作地揉揉眼睛,“哟,您老伴儿在呢?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来。” “宏图,怎么说话呢!”美妇人呵斥来一声。 “哎哟,我还真是说错了,我今天啊,是专程找您这位老伴儿来的。”郭宏图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秦成思。 姑奶奶郭云疑惑地看了郭宏图一眼,又看了郭宏图身后的苏半夏一眼,“什么意思?” 上首的老太爷郭老爷子摆摆手让妹子闭嘴,“宏图啊,今儿是带了客人回来?” 说是客人,可眼里的期许却是显而易见。 郭宏图“呵呵”两声,“是啊,爷爷,是客人。” “没礼貌,既是客人,一进门就该介绍,快让人坐下。” 郭宏图扭头问苏半夏,“你还坐吗?” 苏半夏还没说话,郭宏图又自顾自道:“别坐了吧,一会儿要吵架,坐下没气势。”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呢?”郭宏图他妈觉得每次这小祖宗回家她都能白好几根头发,“还不快让人家姑娘坐下,给人倒茶。” “妈你别操心了。”郭宏图示意他妈别蹚浑水,然后挺直腰板儿跟他爷爷说:“爷爷,这位客人,姓苏,老家j省枣姚县的,今天之所以来呢,是因为咱家有人拿了她家里的一样儿东西。” 郭姑奶奶端着茶轻笑,“别是弄错了吧,咱家还能拿错别人家的东西?小图啊,你怎么工作了几年也没见长心眼儿啊,别是被人骗了吧。” 这话虽然没有直接骂到苏半夏脸上,可这效果也差不多了,郭姑奶奶眼里的鄙夷多得能漫出来。 “别胡说。”郭老爷子轻声呵斥了一句,然后问苏半夏,“小同志,我们家谁拿了你的东西啊?是家里哪个小辈儿跟你开玩笑吧?若是弄坏了,我们郭家绝不否认,定赔你一个新的。” 郭宏图双手一背,“爷爷,你才是上岁数糊涂了吧?你没听见我进门说的什么啊?我专门来找我姑奶奶的老伴儿!” 苏半夏一进门就观察着在坐的几位老头儿老太太,坐得不靠前又不是很靠后,七十多岁的老头,一身儒雅读书人的气息,大抵就是了。 果然郭宏图一提,他条件反射抬起了头。 不愧是郭姑奶奶红杏出墙也要再嫁的人,都七老八十了,还是有股年轻时候风度翩翩的气质。 郭宏图笑眯眯地挡住了郭姑奶奶瞪人的目光,“姑—爷—爷,她来自j省的枣姚县,怎么这个省份是不熟悉吗?不应该啊,这个屋子里最熟悉的应该就是你了吧?” 秦成思微微抬起一直垂着的头,看向被挡在郭宏图身后的影影绰绰的苏半夏。 第334章 当年 “看她眼熟吗?姑爷爷?”郭宏图拉出来一把椅子放在正厅的正当间儿,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还不忘招呼苏半夏,“坐啊,随便坐,今儿又不是走亲戚的。” 苏半夏从善如流坐下。 郭姑奶奶变了脸色,“小宏图,你什么意思?你来给我难看的?” 郭宏图一脸无辜,“姑奶奶,这是什么话啊?我身为小辈儿怎么可能给您难看,你一不高兴再让我爷爷拿家法收拾我。” “你——”郭姑奶奶被郭宏图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气都喘不匀了。 “宏图,你是来为这个姑娘打抱不平的?”郭老爷子一脸威严地问。 郭宏图伸手端过母亲手边的茶摆着手否认,“不是,刚不是说了吗?来取点儿东西,取完就走。谁家里不缺个老头子伺候是吧?姑奶奶你放心,没人跟你争,也没人跟你似的天天稀罕一些乱七八糟的。” “你——哥,你看你孙子。”郭姑奶奶被刺得脸上一红,习惯性找哥哥为自己做主。 可这次郭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半夏。 “哥!” “给这位女同志上茶。”郭老爷子没有理会妹子的话,吩咐着身边人,马上有人应声而来,给苏半夏端上来一杯上好的普洱。 “你来拿什么?” 苏半夏捧着晾过的茶盏,神色轻松舒淡,“一样旧物而已,我想……秦先生应该心知肚明的。” 秦成思很老了,七十上下,怎么能不老呢。 他自苏半夏进了门就盯着她的脸看,连一向蛮横的妻子的脸色都顾不上看,完全没注意郭云的脸色已经漆黑如墨了。 “你……多大年纪?”秦成思说了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二十一了。” “二十一了啊,你母……” “秦成思!”郭云厉声打断了秦成思的话,“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谁!” 秦成思又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但又难能可贵地扭头直视了郭云,“我就问一个问题,也不行吗?” 郭云讽刺地笑,“当初你做了选择,就应该知道有今天。” 秦成思本就通红的眼眶终于盛不下多年积攒的泪水,但又被他迅速抹掉。 苏半夏浅叹了一口气,“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您是想问关于她的问题吗?” “你住口!”郭云站起身怒斥苏半夏。 郭宏图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姑奶奶,这么大火气干什么?这么大岁数了再撅过去。不就问候一下长辈吗?她妈跟你们又没什么关系,何必呢?” “郭宏图,你别忘了你姓什么!” 郭宏图挑眉,“我姓郭啊,要不我今天能进门儿吗?” 秦成思在听见苏半夏说出母亲已经去世的话之后,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耳边的争吵仿佛在千里之外。 曾经那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他再没见过,就这么天人永隔了吗? “秦成思,秦成思!”郭云有些疯狂地摇着秦成思,“你是不是后悔了?我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哈哈哈哈,后悔也没用,你那苦命闺女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你就断了你的念想吧!” 苏半夏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怪异,年近古稀的两个人,还在纠结着爱情与旧事,看上去有些好笑。 “阿云,阿云!”看见越来越癫狂的妹子,郭老爷子也受不了刺耳的声音,“小红,去把姑奶奶扶到房里去。” 站在角落的小姑娘怯怯地看着郭云,“爷爷……” “爷爷,你难为小堂妹干什么,忠叔,你去把我姑奶奶给扶进她院儿里去,该吃药了吧?” 站立在门口的顾忠有些为难地看着顾老爷子,顾老爷子叹着气摆手,顾忠才上前抓郭云的胳膊。 郭云不愿意走,使劲挣扎,但哪里敌得过顾忠的力气,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小孽种生的小小孽种,不就是想要印章吗?我告诉你,已经被我砸了,砸了,哈哈哈哈……” 随着声音远去,郭老爷子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就是被小如意拿走的那枚印章?”郭老爷子面色波澜不惊地问道。 郭宏图笑嘻嘻地回答:“是啊,爷爷,你知道啊?” “郭家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那是这小女娃子的东西?据我所知,那是你姑爷爷到我们家的时候就带着的。” “是啊,但当时就是他带着的,也不能说就是他的啊。八国联军抢走的文物还说是自己半路拾的呢,那关键不是那回事儿啊。” 郭老爷子瞪了郭宏图一眼,“瞅你那没文化劲儿,例子是那么瞎举的吗?你不是当事人,让女娃子说。” 郭宏图扭头低声道:“说,照惨了说。” 苏半夏双手将茶盏放在最近的桌子上,起身微笑:“郭老爷子,还没跟您问好,是晚辈的失礼。” 郭老爷子饶有趣味地打量了苏半夏一眼,“你是个知礼的,坐吧,实话是说就好,若是属实,我们郭家不会贪你们家的东西。” “谢谢。”苏半夏也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人,基本上半数的人是带着敌意的目光的,但她不管这个,捋了一下裙角大大方方坐下了。 “既然郭老爷子知道,那应该也清楚秦先生手里的印章,上面刻着名字,秦先生不管是姓秦还是姓陈,总之跟姓赵的没有关系。” “哦?印章上刻的是赵姓?” 郭老爷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半夏也没说什么,继续阐述自己的,“是,赵天德,是我的曾外祖父的名字,当年他在j省经营着一家布庄,也算小有成就,那……算是他自己的私章吧!” 郭老爷子扭头看秦成思,“成思,是不是啊?” 秦成思眼里尽是哀伤,仿佛还在为了刚刚知道的独女去世而伤心,但这一幕在苏半夏看来讽刺极了。 当年是他贪生怕死,抛弃妻女另攀了高枝,现在又来扮演这份儿伤心何必呢。 秦成思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苏半夏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些女儿旧时的痕迹。 半晌后,他失望地低下头,不是苏半夏与赵清宁不像,而是他已经记不得女儿的样子了,他对女儿最后的记忆,是穿着学生装,扎着两条双马尾,欢快地跟他告别,然后坐上送她去学校的汽车。 那么鲜活,那么年轻。 可都已经斑驳地看不清楚了。 第335章 字字戳心 “秦先生这么快就忘了吗?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成思。 秦成思从兜里掏出手帕,颤抖地给自己擦擦浊泪,“是,是你曾外祖父的印章。” 苏半夏往前微微倾身,神色疑惑,“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选择离开赵家,另选郭家,何不干干净净地走?就这么恨赵家人吗?觉得当赵家的赘婿堕了你读书人的颜面?可郭家的赘婿……我看也没那么好当啊!” “我说小丫头,我劝你说话还是当心,毕竟祸从口出。”坐在右边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面色不善地说道。 她也恰巧是对苏半夏有敌意的那拨人里的。 “三婶儿,你也偷拿别人家东西了?我姑爷爷还没说话呢,你就上赶着打抱不平了。”郭宏图在郭家放在眼里的没几个人,这个在家里一向以郭云马首是瞻的三婶儿更不在他尊敬的范围之内了。 “小宏图,这可是你姑爷爷,你就这么任一个小丫头片子欺辱他?” “欺辱了吗?”郭宏图睁大眼睛四处瞧,“我怎么看不见啊?三婶儿,有一句话我送你‘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话对别人是嘲讽,对你却是正合适。” “小宏图,你——” “好了,跟你们没关系,都回自己院儿里吧。”郭老爷子脸色不耐地发话了。 “爹……” “回去!” 这下不仅郭家三婶儿要回去,除了秦成思,八成的人都得回去。 郭三婶儿可没少遭几个想看热闹的眼刀子。 几分钟后,人走了个七七八八,秦成思像是也终于遭不住了,“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她……怎么去的?”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只说,我家的印章为什么在李如意手里。”苏半夏轻笑,“秦先生,你知道李如意为了在我这儿骗这对儿镯子,编出了什么谎话吗?她说你是她亲外公,年轻的时候家道中落,无奈只能变卖传家宝,以致暮年始终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所以她作为亲外孙女儿要弥补您的遗憾。” “只是啊,遗憾是在,只是却不是这种感天动地的故事呢,背后却是一个小人行径的悲哀,可不可笑?” “或许您这些年就是这么宽慰自己的,骗自己多了,就真的信了?” 秦成思身着体面长衫,此刻却窘迫如乞丐。 “我不想给她的,只是……我没办法。这些年我也曾试图去找你母亲,可我……” “可你还是没办法,对吧?”苏半夏说着说着,仿佛真的与原主成为了一个人,真真切切为赵清宁鸣不公。 “你没办法所以你偷了我曾外祖父的印章,你没办法你弃家而逃,你没办法你将发妻的传家宝交给了继妻的外孙女还继续来骗抢苦主的东西,好一个没办法。” 秦成思痛苦地拿手帕遮挡住了脸,浑身颤抖。 苏半夏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一脸的眼泪,“郭老爷子,我看这家里还是您做主,刚才您也说了,你们郭家不会要我的东西,既然秦先生承认了,请问,什么时候可以交给我?” 郭老爷子看了一眼坐没坐相的孙子,“你跟我来一趟。” 郭宏图一脸如临大敌,“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带个路。” “少废话,跟我来。”郭老爷子跟正进门的顾忠吩咐道,“去给如意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郭宏图站起身,跟他妈说:“妈,你照顾一下苏同志。” 林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去吧。” 郭宏图跟着他爷爷去了后堂,正厅里郭家人只剩下郭宏图的奶奶、他大伯三叔和他妈。 他一走,苏半夏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手摩挲着小腹。 郭宏图的奶奶却是十分和颜悦色,“小苏是吧?今年二十一了?” 苏半夏微笑点头。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你母亲,唉,你也别太难过了,” 于是就这么客套了几句,郭三叔插了句话,“小丫头,谁指使你来的?” “老三!”郭奶奶一脸愠色。 但郭三叔一向混不吝,“娘,我就问两句。小丫头,没有门路,你能找到我们家,骗鬼呢吧!” 苏半夏谨慎回答道:“不是我找上你们,是李如意找上了我,她别有用心,我调查一番也不过分吧?天下再没比姻亲关系更好查的了。” “调查?你骗骗我那傻侄子还行,你许了他什么好处?陪他……” “老三!”眼看郭老三越说越不像话,郭奶奶呵斥住了他更不堪的言论。 “娘,不久哪点儿事儿嘛,问问怎么了!” 苏半夏绷紧了脸,“郭先生,不是谁都像你接触的人一样肮脏,郭组长大理灭亲正义凛然,我很感谢他。” “切,正义凛然,满京城再没有比他更浑的了!”郭三叔见母亲又要急,兴致缺缺地躺回了椅子。 “娘,老三还不懂事,你别生气。”郭老大劝道。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苏半夏嘴角浮起一抹讽笑,不懂事,男人至死是少年还真是亘古铁律。 “你……这些年怎么长大的?”秦成思有些艰难地问出了口。 “吃糠咽菜长大的。” “你过的不好?”秦成思的话脱口而出,他看苏半夏穿的戴的不是极为贵重也是很考究的,心里还安慰自己起码她们衣食无忧。 可现在…… 苏半夏一脸认真,“是啊,过的不好,我妈嫁给了一个农村人,就是我爸,吃不好穿不好,哦,她还有心脏病,你应该知道吧?先天的,拜你所赐,躲躲藏藏,不敢去大医院,硬生生拖死了。” 苏半夏用极致的话戳着秦成思的心窝子,但凡他还有一点儿良知,就得让他彻夜难眠。但如果他完全泯灭人性,苏半夏说什么都不好使。 “我……” “你偷偷把印章拿走了,当年那些人还以为在我妈妈身上,我妈妈没有办法,只能躲到乡下,她当年是省城最耀眼的花,你还记得的吧?但最后却是孤坟一座。陈友和——”苏半夏恶毒地唤着他当年的名字,也唤醒了他当年的记忆。 “你命真好啊,比你闺女能活,我祝福你长命百岁,永享孤寂。” 苏半夏的声音穿透了秦成思,不,是陈友和的心理屏障,这么多年他一直欺骗自己的也终于碎了个彻底。 “不是的,不是的!” “怎么不是?她去世的时候比你现在看起来还要苍老,你知道她在喊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说!” “她喊,下辈子再也不要当你的女儿!” “不是,不是,我家宁宁是最乖的孩子,她不会这么跟爸爸生气,她每次上学之前都要亲亲我的,她那么爱我……” “是啊,她那么爱你,你怎么对她的呢?陈友和?你配做一个父亲吗?午夜梦回,你想起过她吗?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你就不怕赵婉莹找你索命吗!” 苏半夏一步步走近,秦成思一步步后退,眼前的苏半夏的面孔跟当年的发妻赵婉莹的脸诡异地重合了起来。 奇怪,他记不得女儿的样子,却一眼就认出了赵婉莹。 “婉莹,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没办法啊婉莹……” 苏半夏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七旬老人涕泗横流害怕地窝在墙角,想着,她也算为原主一家出了一口恶气吧。 陈友和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可他可怜,赵家人就不可怜吗?当年若不是乔浮白拿着另一枚印章在h省露了一面,将那些人引了过去,恐怕赵清宁三十年前就是黄土一抔了。 第336章 黄金? 郭老爷子与郭宏图二人说完话回来,看见就是这么一副情状。 “爹,你看这没见识的乡下丫头把姑父刺激的,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也不能这么放过她!”郭三叔率先蹦起来叫嚣。 郭老爷子还没坐稳当,郭宏图嗤笑一声,“三叔,酒没醒呢吧?开始说胡话。” “娘,我就说小宏图跟这丫头关系不清白吧?怎么就这么上赶着护着?”过三叔阴阳怪气道:“要是真看上了,咱家也不是什么封建人家,好好说,你爹和爷爷也未必不同意。” 三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往人身上泼脏水了,苏半夏来到这个世界,这种诬陷人的方式是最多,也是最恶毒的。 郭宏图掏掏耳朵,“怎么?你以为把我名声搞臭了,媛媛就能看上你儿子?” “你说什么!”郭三叔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 “三叔,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现实,就算我跟媛媛成不了,全国有那么多优秀的青年才俊,她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家的歪瓜裂枣。” “你——爹,你看看你大孙子啊,我好歹是他三叔,他就这么跟我说话?”说不过就找爹,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郭老爷子头疼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老三哪,你是记吃不记打啊,从他会说囫囵话开始,你哪次说得过他,自己的儿子给教成那个样子,也不怪别人说!” 郭三叔不服气地嘟囔:“宏祥怎么了?每天老老实实的,也不出去瞎混,可不像有些人每天神神秘秘的,好好的工作的不干,不知道在外边儿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 “行了,别指桑骂槐了。”郭老爷子敲敲拐杖,“宏祥是老实。可未免老实过了头,你说说,他现在读书读书不行,工作工作不去,他难道一个大小伙子了一直在家里待着?” “好了爷爷,今天是处理小苏同志的事,你也别为三叔生气了。”郭宏图假模假式地劝着,眼神里的挑衅与鄙视几乎让郭三叔吐血。 郭老爷子呷了口茶,“好了,坐回自己的位置去,阿忠,你去看看,如意怎么还没到?” 顾忠连忙道:“我这就去看看。” “不用看了,舅外公,我来了。” 李如意一身俏皮的波点长裙,发尾还微微卷了一下,嘴唇上涂着口红,在这个时代来看,是相当时髦的女人了。 李如意不知道为什么舅外公突然让自己来老宅,要知道,舅外公平时是不喜欢她常来老宅的,今日不知怎么了突然让身边的忠叔专门打电话过来。 “舅外公,我来了。”李如意一副乖乖女形象,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低垂着眼,一点也不敢乱瞟,尤其她外婆不在的情况下,她更是将规矩做到了极致。 “如意表妹今天打扮得真好看啊,花了不少心思吧?”郭宏图吊儿郎当开口。 李如意心里一喜,平时都是她上赶着跟郭宏图说话,而且大多是她说十句郭宏图回一句就不错了,更多的情况下是郭宏图理都不理她直接把她当空气,今天他主动打招呼还真是罕见。 不过也没办法,在李家她身份尴尬,她一直靠着外婆的余威勉强立足,可她外婆日渐衰老,总有逝去的一天,她不能不早做打算,而郭家眼看最有出息的新一代,就是郭宏图,他极有可能就是郭家下一代的掌舵人。 一时的得意忘形让李如意忘了谨慎,惊喜地抬起头,意外的是在郭宏图边上看见了苏半夏。 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做梦吧?不然舅外公怎么会找她来老宅,她还在这里见到了绝无可能看见的人! “你……” “哟,如意表妹认识小苏啊?那就不用做介绍了。”郭宏图嘴角噙着一丝坏笑,唯恐天下不乱地往后坐了坐,实木的椅子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刺啦”声。 “好久不见啊,如——意——姐?” 李如意面色惨白,转头又看见了狼狈地蜷缩在墙角的便宜外公。 “这是……” 郭老爷子的表情还是那般的不动如山,认真品着杯子里的茶。 “你怎么在这儿?”李如意哆嗦着嘴唇问道。 苏半夏微笑,“我来的原因难道如意姐不是心知肚明吗?” “我……我不知道。” 苏半夏伸手指了指秦成思,“这位,就是如意姐当日声泪俱下讲述的外公本人吗?但是他见了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既没有传家宝,也没有孝当先。如意姐你该去文工团啊,你编的本子真真能把台下的观众都感动得能浸湿三条帕子。” 苏半夏的阴阳怪气让李如意也明白了一件事,她什么都知道了。 “哼,这是搭上了人,来上门找事儿了?”李如意哂笑,“苏立夏,我劝你明白一件事,这是我舅外公家,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我老老实实把东西叫出来?凭你勾搭上了宏图?可笑。真不知道你那苦哈哈在昌新港的丈夫知不知道你这么水性杨花?” 苏半夏心累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个人就瞎寻思,也或许就是蓄意,这样显得他们也不是很龌龊。 怎么个事儿,在这儿诬陷人家男女关系是被动技能吗? 郭宏图跟苏半夏一个反应,他凉凉地看了李如意一眼,“你再胡说八道,我可翻脸不认人。” 李如意闻言有些气短,又转身跟上首的郭老爷子说道:“舅外公,你不知道那对镯子背后是什么,是他们赵家窝藏了当年异党没带走的一大笔经费,据说是数箱黄金,如果我们找到了这批黄金,那可是大功一件,如今我们华夏这么艰难,就是因为缺钱,有了这笔钱,不仅解了华夏的燃眉之急,我们郭家也能据此更上一层楼啊!舅外公,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郭家啊!”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箩筐,郭老爷子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李如意说完整个厅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上首的人品茶的品茶,吃糕点的吃糕点,就连郭宏图的妈妈也看桌上的盆栽看得出神。 郭三叔见在场人没人搭腔,他可忍不住了,要是他能拿下这个功劳,他哪儿还需要在郭老二的手底下看人颜色,他们三房也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越想越心热,他伸着脖子问道:“如意丫头?你说真的?怎么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李如意信誓旦旦,“当然是真的,要不然当年j省的一方巨富赵家,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苏半夏合喝着茶听李如意继续说着她深信不疑的消息。 但这在李如意看来,是苏半夏心虚默认了,“那又不是他们赵家的钱,怎么就该还给他们了?而且,别当我不知道,当初苏立夏同志被诬陷为间谍的时候,从你们老家银行搜出来的盒子里,除了那对儿镯子,还有一根金条吧?不是当年异党留下来的金条,你们穷乡僻壤的,哪儿来的金条?你爹一个教书先生,恐怕教一辈子课也挣不到半根金条!宏图,她的案子是你亲自办的,我没胡说吧?” “苏立夏,你敢承认吗?” 苏半夏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李如意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脸。 第337章 戳破 “天下的理,不能尽你一家说吧?”苏半夏坐得纹丝不动,“你说就是啊?我家里有根金条有什么稀奇的?我曾外祖家是省城第一布庄,生意遍布六个省,家里有金条有什么奇怪的?我家里不能有金条吗?” 李如意冷笑,“你家都被抄了,哪儿来的金条?” “拜托,抄是近些年的事儿,而且抄的不过是宅子,我妈妈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离开省城了。” 李如意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来。没错,抄是近几年的事儿,那老宅子只是被人敲掉了门锁,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苏半夏嘴角翘起,“我倒有一个问题,如意姐,你手上的印章是不是我赵家的?” 李如意再能巧舌如簧,也张不开口说不是。 上面明明白白刻着“赵天德印”三个字,当着郭老爷子,她哪敢啊。 “郭老爷子,现在能让您家的……外孙女将我曾外祖的东西还给我了吗?”苏半夏仰首问道。 “你别想了,东西丢了,你找不到了。”李如意嚣张笑着说。 苏半夏是不信的,郭宏图也不信,他催促一般看了郭老爷子一眼。 郭老爷子轻咳一声,“成思啊,东西是从你这儿给出去的,还是你处理吧。” 这把烂摊子一扔,老爷子专心喝起茶来。 郭宏图不满地瞧了老爷子好几眼,他爷爷全当没看见。 “如意妹妹,丢了不怕,我去替你找。”郭宏图笑里藏刀地就要起身出门。 李如意几个大步拦在郭宏图身前,“丢、丢都丢了,不知道丢哪儿了,前阵子我去了不少地方,谁知道丢哪儿去了。” 郭宏图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了一丝笑,“没事,我们单位最擅长找些一般人找不着的东西,该找到的人找到的物儿,就是流落到天涯海角我们都能找见。” “而且,说不定,就丢你家了呢!” 阴阳完,郭宏图推开李如意,面无表情踏出大厅的门槛。 “郭宏图!你真要跟我作对是吗?”李如意大声喊住一往无前的郭宏图,“我才是你妹子,我跟你有血缘关系,你干嘛要帮着一个外人?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你们俩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郭宏图丧着脸回头,“李如意,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再胡说八道,我保证你以后再也进不了这个门。” 李如意被郭宏图泛着冷意的眸子冻了一哆嗦,以往他再不假辞色,也不曾这般看憎恨之人一样看她。 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过于在意名誉。要么,她说中了。 “宏图,你带着如意去找,小苏啊,你来给我把把脉,听说你是乔浮白那个小混账的徒弟?按理说,你该叫他舅舅啊。” 郭老爷子一句话将这件事情盖棺定论。 李如意瘫软地坐在了地上,念叨着:“不行,我努力了那么久,不行,不行……” 郭宏图懒得理她,自顾自出门开车去了。 “你们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这件事就烂在这个屋子里,但凡我听说了这件事的任何消息,就是你们俩的事儿,统统给我滚出去住。” 郭老爷子敲打完两个儿子,然后将手臂放在桌上,“来来来,小苏,来给我看看,那些医生啊,总不跟我说实话,你可不能那样啊!” 苏半夏在郭老三瞪视的目光之下,走到郭老爷子面前,郭老太太还给她让了座位,“一会儿也给我看看,好久找不到靠谱的中医了,要我说,还是咱中医好,那些洋医生动不动就拍片开刀,谁经得起那么看啊。” 郭老爷子虽然已经将近八十,但身体却很好,硬朗地很。 “您啊,没什么问题,您这个岁数有这个身体是多少您的同龄人求都求不来的,以后也保持,多锻炼,少油腻。” 郭老爷子放下唐装袖子,有些调皮地跟老伴儿说:“你看吧,我都说我身体可好了。” “好好好,你厉害。”郭老太太将丈夫拉起来自己坐下,“小苏,你给我看看,上次乔大夫给我看了,说我血有点稠,还说肺不太好,清肺的汤药我一直吃着呢,你看看我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老太太的身体明显不如老爷子,苏半夏把完脉给她盖上袖子,“最近睡眠少吧?少生气。岁数这么大了,生这么多气干什么啊?还有晚上的水果断了吧,糖太高,尽量放在白天吃,量也不要太多。” 老太太眼睛亮闪闪,“哎呀,真是神了,你咋知道我晚上吃水果的?你能摸出来我吃的啥水果吗?” 苏半夏无奈一笑,“我能把出来就是神仙了,那汤药啊,不用老吃,是药三分毒,您平时多吃一些清肺的食材就好,一会儿我给您列个单子,您拣爱吃的吃。” 老太太高兴地见牙不见眼,露出空落落的牙床,“你看我不用吃药了吧?小苏这大夫好。” “不让你吃药就是好大夫?您这标准真低啊。”苏半夏笑着调侃完,坐回下首位置。 正厅里现在只剩下郭家的两位长辈,和苏半夏自己,李如意和秦成思都被下边照顾的人给带走了。 “小苏啊,你……真结婚了?”郭老太太小心问着苏半夏。 苏半夏一笑,“老太太,我都结婚快一年了。” “啊……”老太太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那他放心你自己来啊?” “我丈夫在昌新港当团长,这次军区大比武,他没办法扔下自己肩上的职责来陪我,我理解他,他也相信我。” 郭老爷子莫名笑了笑,“小苏啊,你这个丈夫可不像你想的那样,什么都没做。你还是回去打电话问问,他做了什么吧,这个小伙子啊,真是……” 苏半夏警铃一响,“他……做什么了?” “哈哈哈哈,还是回去问他吧,不过,不愧是老陈带出来的兵,青出于蓝啊,哈哈哈哈……” 苏半夏更是云里雾里了,不过听着不像是坏事,她微微放下心来。 门口一个小脑袋探出来,郭老太太招招手,“过来,小红丫头,怎么了?”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抿抿嘴角的笑,不好意思道:“奶奶,姑爷爷刚才说……说想再跟这个姐姐单独说几句话。” 郭老爷子将选择权交给了苏半夏自己,“你想见他吗?” 苏半夏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小红,你领这个姐姐去吧。” 小红的脸更红了,伸出手牵住了苏半夏的手,小声道:“姐姐,我带你去。” 苏半夏随着小红在园子里左拐右绕,这面积,比之园林也不遑多让了。 “小红是吗?” 小红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帮他带话啊?” 经过半天的观察,秦成思在郭家不算是个受欢迎的人,大多人都是看不清他的,连面上也吝啬给个好脸色。 而小红却愿意给他带话。 “姑爷爷对我很好,经常教我写字。”小红觑了苏半夏一眼,“说,我的眼睛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苏半夏看过去,是,小红的眼睛跟原主的母亲很像,都是狭长上挑的丹凤眼,原主的眼睛随苏父,是杏眼。 没多久,小红将苏半夏带到了一个凉亭里,秦成思恢复了清隽的样子,背着手看着远处,花白的头发也不影响他儒雅的气质,微风习习,不远处就是荷塘,莲叶通碧荷花透粉,好一幅荷花美景图。 不愧是,富贵迷人眼。 第338章 就这样吧 “那我先走了?姐姐再见。”郭红乖巧的招招手,转身离开了。 苏半夏慢慢走进去,秦成思听见了脚步声,缓缓转身。 二人相距几米的距离,秦成思拘谨地指了指石凳,“坐吧。” 如果是闲暇无事,备上一壶茶,在这儿吹风看景,真的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可是现在,苏半夏没有心思赏景。 “要说什么,说吧。”苏半夏淡淡开口。 秦成思攥了攥拳,然后颤抖着手从长衫内衬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你拿着吧,” 苏半夏没有上手接,只是脸上带着疑问看着他。 “不……不是郭家给的,是我,是我以前挣下来的,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你……”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苏半夏也理解了一半一半。 “你是想拿钱买个心安吗?我拿了你就能心安吗?”苏半夏淡淡问道。 一句话把秦成思问了个哑口无言。 是买心安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苏半夏前走几步,接过颤颤巍巍的信封,信手打开。 是钱。 不仅有钱,还有房。 苏半夏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是您的钱和房?” “是!是我的,我当年……以前那个时候,我也是个能挣钱的文人,有一些家底。” 像是生怕苏半夏以为拿了郭家姑奶奶的,秦成思澄清罪状一般反复强调。 “您有钱,还有房,那我真挺好奇,抛却经济原因,是什么让你们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呢?”苏半夏的话一开口,秦成思的脸僵硬无比。 苏半夏没有心软,继续问道:“难不成,真的为了您伟大的……爱情?” 民国时期,为了追求所谓新式婚姻新式爱情,抛妻弃子的文人数不胜数。甚至一些大文学家思想家艺术家,也不外如是。 “您成功追求了爱情,应该快乐啊,为什么还会痛苦呢?” 苏半夏的话属于不扎死人不算完,她清醒地看着秦成思痛苦。 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算了,我不问了。”苏半夏将存款证明和房契塞回信封,轻轻放在石桌上。 信封纸都毛了边儿,不知道主人摩挲了多少回,上面还有被划掉完全看不清的字迹,应该是地址,但不知是寄给谁。 “东西您收回去吧,我想……我妈妈,不会想让我收。” 秦成思坐在石凳上,弓着背,风一吹棉布长衫随风而晃。 “我走了,你……”苏半夏没说下去,她不知道说什么。 “保重身体”没那情分,“孤独终老”十分恶毒。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阵热风裹着一缕凉风吹拂而过,像是谁的叹息。 悄悄然来,轻飘飘去。 苏半夏背着手边看着景致,边沿着记忆的路线往之前的正厅走去。 秦成思双手垂在膝盖上,腿上浅灰色的布料上星星点点的墨色,郭姑奶奶拄着拐杖从不远处的榕树下走进凉亭。 见秦成思这幅悔不当初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样子,她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陈友和,你这是后悔了?”郭云想笑,但笑不出来,“后悔也晚了,当初你上了我的车,今天就是你该受的,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还想走吗?你女儿死了,很痛苦吧,不过这小丫头也带来了新的好消息,她在昌新港啊?” “你又要干什么!”秦成思扳着石桌边上,修剪得当的指甲抠得泛白,“你……你……” 郭云缓缓走上前,伸手顺着秦成思起伏不定的胸口,“怎么还是这么大的气啊,你都是七十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气性大?医生都说了,你不能再生气了,怎么不听医生的话啊?这次罚你什么好呢?罚你……那个外孙女儿吧,你不是喜欢她吗?让她留下陪你好不好?” “你……你……”秦成思呼吸更不顺畅了,咳嗽个不停。 郭云的声音温柔极了,不知情的人听见,定然以为是对伉俪情深的老夫妇在对话。 “怎么样?多少年我没见到你笑了,今天我看见你笑了,即使笑了一瞬间,但是我看见了。” 秦成思渐渐平静下来,他拿开放在自己胸口的手,“你要是敢动她,我……” “你能怎么样啊?”郭云轻蔑一笑,伸手拿起桌面上的陈旧信封,“你知道吗?我看见这个东西,就想撕了它。怎么?当年没送出去的东西,今天想再试一次?” 秦成思想伸手抢过来,郭云手一抬躲过去了,“我要了那么多年都没拿到手的东西,今天你要给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小丫头?” “他是我的外孙女。” “如意也是你的外孙女!”郭云怒吼。 秦成思站起身使着劲儿将信封从郭云手里拽过来,然后轻轻抚了抚上面的褶皱,“她是你的外孙女,不是我的。” “你——”郭云再也伪装不住贵夫人的矜持高贵,“如意叫了你二十几年的外公,秦成思,你有没有心?” “我要是没心就好了,就好了……”秦成思缓缓挪步离开,踏下凉亭的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他微微扭头,用余光瞧着郭云,“你要是敢动她,我马上去跳护城河给她们赔罪,反正七老八十了,也活够了。” 看着秦成思毫不留恋的背影,郭云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秦成思,你叫了这么多的秦成思,怎么这么多年就捂不热你的心呢? 荷花池里的小船上,躺着大气不敢喘的郭红,她就是想采个莲子,不知怎么的,船就漂到这里来了,听见姑奶奶的怒吼,她马上俯下身生怕姑奶奶发现自己,没想到,听到那番对话。 原来,姑爷爷不像父亲说的那样,他不是情愿的吗? 这边的波澜,苏半夏什么也不知道,她按照来时的线路,走回了正厅。 郭宏图已经回来了,李如意也被从偏厅带到了正厅。 “看看吧,是不是这个?”郭宏图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子扔给苏半夏,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一看,是一枚上好的鸡血石印章,上面雕刻着龙纹,下面刻着“赵天德印”四个繁体字。 “应该是吧。” 李如意还要扑过来抢,“舅外公,为什么!” 郭老爷子看上去累了,脸上有疲惫之色,“行了,该还给人家就还给人家。” 李如意血红的眼睛瞪着苏半夏,苏半夏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印章,抬头就看见李如意这个样子。 “怎么整得跟我偷了你东西似的?”苏半夏奇怪极了。 李如意突然诡异地笑了,“你不知道吧,外公……啊,是你外公,他这些年——唔!” 第339章 初战告捷 “东西已经还给你们了,以后两不相欠。”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从背后捂住了李如意的嘴,狠狠将她往身后一搡,“没远见的东西,真是长大了,什么事都不跟家里长辈商量就敢做。” 巧舌如簧也不过如此,三言两语就将李如意的所作所为与郭家和李家脱开了关系。 骂完女儿,霍从锦又皱着眉对郭宏图说:“宏图,你妹妹我自然会带回去教训,你就别插手了好吗?” 郭宏图耸肩,“你们家里的家事儿,我自然没资格不管。只是一些别的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毕竟国家的法律也不是我能改的。” “什么意思?” 郭宏图笑笑,“堂姑,你女儿做了什么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没必要在这儿装糊涂,谁也不是傻子。” 李如意见到母亲出现便不敢再说一句话了,红着眼站在母亲身后。 霍从锦嘴角下压,长期的压抑让她看起来更加严肃凶狠,“宏图,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你真要为这么个毫无关系的小丫头去对付自己的家里人?你姑奶奶不会答应的。” 郭宏图无辜一笑,“您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警察,您找我白搭啊。” 郭宏图滑不留手不接话,霍从锦转身看向坐在一边的苏半夏。 “苏同志,印章已经在你手里了,如意手里已经没有任何你母亲娘家那边的东西了,可以两清了吗?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以后不想再在郭家看到你。” 这话高傲极了,仿佛苏半夏一定不会也不敢有异议。 苏半夏将温润的印章放进绒袋,“东西清了。” “那就好,希望你说到做到。”霍从锦满意点头,“那就请吧。” “东西清了,但有些事情永远清不了,希望您生了女儿也要记得教育,子不教父母之过,您也需要反省一下。” 霍从锦怒从心起,刚想说些什么,被郭老爷子打断了。 郭老爷子站起身,“从锦,不要再说了。” “舅舅!”霍从锦不满地出声。 “这事儿归根结底是你们对不起人家,你还想让人家给你承诺,也不要太霸道了。” 霍从锦霸道惯了,从没觉得这样的处事方式有问题,她不悦地抿嘴,“我的话,希望苏同志想一想,对你好。” 说完霍从锦便拉着李如意出了正厅,身后跟着一溜带来的人。 印章拿到了,目的也达到了,苏半夏扭头看郭宏图,“可以走了吗?” 郭老爷子叹了口气,“孩子,是我们郭家对不起你母亲和外婆,我们郭家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郭家会鼎力相助。” 苏半夏没当真,微微一笑便点点头起身。 郭家不在市中心,开车回市里要大概两个小时,现在已经下午了。 “一会儿要是经过饭店,麻烦停一下。”苏半夏揉搓着手里的印章,顺口说道。 “你饿了?但是这里没有国营饭店,我给你找一找有没有老百姓偷偷卖包子水果吧,稍微垫吧一下。”郭宏图拐了个弯儿,笑道:“你不早说,早说我从厨房里满汉全席都能给你端出来。” “我吃不惯满汉全席,长了个吃糠咽菜的胃。”苏半夏也状若无意地开玩笑。 郭宏图笑意一僵,没再说什么,没一会儿便拐进一个村子,从村里看起来最好的房子里拿出来两个馒头,兜儿里还装着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点儿人家都吃了饭了,没啥好的,就俩馒头,还有两块腌萝卜,凑合吃吧。”馒头是杂合面做的,郭宏图还拿报纸包着。 苏半夏说了一句“谢谢”,便接过馒头埋头吃了起来。 “还有这个,你尝尝,我刚尝了一个不酸。”郭宏图从兜里掏出几个滚圆黄润的杏,他手大,一手能托五六个。 苏半夏擦擦嘴角的馒头屑,“谢谢,我不能吃杏。” “啊?我没骗你,真是甜的。”郭宏图以为苏半夏怕酸,还往嘴里放了一个证明。 “你看,不酸吧!”郭宏图仍旧伸手让着。 苏半夏咽下嘴里的馒头,“郭组长,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真的不能吃。” 郭宏图也没强求,把杏子随手扔在了驾驶台上,嘴里嘟囔着“干馒头能有杏好,不识货。” 苏半夏看他这一腔好心付诸东流的失落表情,笑了,“郭宏图同志,作为大夫我跟你普及一个小的医药知识。” “什么?” “孕妇,是最好少吃杏子的,杏子性热,孕妇本就易上火,少吃为妙。”苏半夏摸着脸上起的火气痘儿跟他科普着,“多了解女性生理知识,有助于你找对象。” 郭宏图愣怔着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半夏摇摇头,教育任重而道远,这才哪儿到哪儿。 好一会儿,郭宏图才神色不自然地抬手挂挡,车钥匙也是邪了门儿了拧了好几次都没拧开。 “嘀嘀——”农村僻壤,哪来的车? 一时间,苏半夏和郭宏图一起回头看。 军绿色的车停在不远处,一个高大的军绿色身影利落下车,阔步走来。 苏半夏惊喜地跳下车,跑着扑到程延怀里。 “你怎么来啦?不是忙全军大比武?”苏半夏兴奋地双手捧着程延的脸,几天不见又黑了两个度。 “你现在又不参加了,怎么晒成这样?不是跟着领导看吗?” “是请假了吗?昨天晚上打电话你都没说要来,怎么这么快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中间还见了一面,苏半夏却觉得仿若过去了几个月一样。 程延忍不住笑,干脆不忍了,露个大牙乐,黝黑的皮肤显得脸上净剩牙了。 “你一堆问题,我回答哪个啊?” “先回答我什么时候走!”苏半夏拽着程延的衣摆,脸上都是依赖与喜悦。 “暂时不回去,回去跟你说,乖一点,我跟郭组长打个招呼。”程延拍拍苏半夏的头,让她安静下来。 程延难得在外人面前做这种亲密动作,尤其还当着外人和下属的面,郭宏图和驾驶室里的司机还在呢。 “谢谢郭组长对我爱人的照拂,有机会请你喝酒。” 程延说着感谢的话伸出手,好一会儿郭宏图才伸手握住。 “不客气,应该的。” 苏半夏看不出俩人的名堂,“郭组长可帮我了不少,对了,印章郭组长要带回去吗?” “你先拿着吧,这个不着急。” 苏半夏只觉得是烫手山芋,但贸贸然给了别人又不放心,便也听话地没有往外掏。 “你先上车,我跟郭组长再说两句。”程延拍拍苏半夏的手,“别吃这个了,后座儿上有吴姐烙的饼还有炸丸子。” 苏半夏朝郭宏图笑笑,兴冲冲去了军车的后备箱。 馒头哪有烙饼箱,还有香喷喷的炸丸子,竟然还有一保温壶的鸽子汤。 苏半夏强行分给了前面的司机一些,就在后座吃得津津有味。 车在不远处,不知道程延在和郭宏图说什么,一个比一个笑容满面,眼看就要现场结拜了。 没一会儿程延回来了。 “要走了吗?” 程延笑道:“你先吃着,我帮郭组长修个车,小李把后备箱打开,我拿一下工具箱。” 程延拎着工具箱去了郭宏图的车旁边,掀开了车前盖仔细研究,郭宏图给他指着什么。 太阳晒得厉害,程延不时用袖子擦着汗,苏半夏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第340章 程延来啦 没忙活多久,程延便拎着工具箱上车来了,小张一脸崇拜地看着程延,“首长,你真行,当这么大官儿还会修车啊?我们班只有班长会修车,工具我们都不让摸呢!” 程延抽出一条毛巾擦着脖子,“你们还没到时候呢,你这不车已经练地差不多了吗,过段时间就教你们了,这也是科学技术知识。” “嘿嘿,我们班长说下个月就给我们上课,以后就是退伍回老家了,也是一技之长呢,我们整个县里都没几个会开车的人!” 程延笑笑,将毛巾挂在窗户缝,“跟郭组长打个招呼,走了。” 小张顺手按了一下喇叭,算打招呼了。郭宏图的车已经修好了,发动起来也响了下喇叭。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大路,然后分左右两个方向背道而驰。 “他的车什么问题啊?”苏半夏往后看着郭宏图逐渐远去的车。 “保险丝烧坏了,接上就行。” 苏半夏“哦”了一声便没有再问,专心致志地看着程延的手。 程延的手上满上茧子,都是以前训练还有执行任务的时候留下的,但是当了团长之后也没有软下去,这次看反而比上次坚硬许多,手心上还有破皮。 “你跟着士兵们一起练了?”苏半夏抬头问。 程延点头,“我身先士卒嘛,几个参赛小家伙心太傲了,不敲打敲打不行,还以为天底下她们几个最厉害呢。” “那你赢了吗?” “那当然了,你男人拿全军大比武冠军的时候他们还撒尿和泥呢!” “噗嗤——对不起首长。”司机小张不常见领导,更不常见这么平易近人会开玩笑的领导,见领导跟媳妇自夸的样子没忍住笑了,随即马上道歉。 “小张,你不要叫我首长,我算哪门子首长,叫我程团长就行。”在程延心里,“首长”这个称呼起码得师级领导以上才配称呼,完全忽略了这些新兵跟自己当初一样见到个班长就叫首长。 “我……得叫首长的,我们班长说了,我得叫你首长。”小张以为程延生气了,解释起来都磕磕巴巴的。 程延无奈,“随你吧。” 车里陷入了安静,苏半夏吃饱了就困,靠着程延的胸口眯了过去。 当着小张,程延什么都不能问,即使他再担心苏半夏今天的情况,也只能回去再问。 苏半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招待所,程延已经出去了,晁解放在门口服务台给前台把脉,一见苏半夏出来羞涩抬起了手,“让我小姑给你看,我才是刚入门呢!” 前台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笑呵呵地也没说让苏半夏给他把脉,本就是闲的无聊闹着玩儿的,哪就让人家小媳妇儿给他把脉了。 “程团长离开的时候说晚上不一定回来,让你正常休息就行,不用想着给他留门。”前台大叔跟苏半夏说着程延留下的口信儿。 现在入住招待所,年纪相仿的男女要住一间是要出示结婚证的,难为程延还记得带了。 苏半夏抿嘴一笑表示知道了,然后走上前观察着前台大爷的脸色,“大叔,您哪儿不舒服啊?” 大叔摆着手,“我就是跟解放小子逗着玩儿,给他加加经验。” 苏半夏也没强求,“那您也注意,看您脸色有些黄,平时多注意一些肝脏,少喝些酒啊。” “小姑娘有两下子啊,我确实肝不太好,但是身体还行。”大叔竖起大拇指夸奖着,一脸意外。 “我小姑是我们那儿军区医院的大夫,可厉害了!”晁解放与有荣焉的样子,看起来比自己那么厉害还高兴。 苏半夏有点寒碜,哪儿就那么厉害了。 “你今天不去看你师叔?” “他天天上班呢,哪儿有工夫天天陪我,把我撵回来了。” 苏半夏点头,晁解放自己的事,自己能够处理。 “我回去了,一会儿你去买饭给我带点儿米粥什么的就行。” “够吗?” “够了,你自己买点像样儿的,别不舍得吃。” 晁解放掏兜里的钱,“知道了,程哥走的时候又给我塞了钱和票。” 苏半夏放心了,睡了一下午,还是乏得厉害,她又回去躺着了。 她虽然前世见过不少孕妇,也诊治过不少孕妇,但见过跟自己亲自怀孩子是两码事儿,把印章这些事儿处理完,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疲惫。 当天晚上程延没有回来,第二天醒来天光大亮,招待所不大的床上只有苏半夏一个人睡觉的痕迹,只有不远处的斗柜上放着的行军包告诉苏半夏昨天不是一个梦,程延真的来了。 昨天程延是换了一身衣服又出去的,脏衣服就在盆里丢着。现在天热,再放下去就馊了,苏半夏端着搪瓷盆去了公共盥洗室。 现在的招待所没有单独的浴室和洗手间,都是公共的大澡堂和厕所,好在机关单位的招待所,卫生还算过得去。 洗衣服也是在公共的地方,几排水龙头,位置宽敞得很。 “你怎么在这儿洗衣服啊?都怀孕了,还在这潮湿易滑的地方待着,生怕不会摔着是吧。” 苏半夏手里的搪瓷盆别抢过去,她无奈的看着眼前的郭组长,“郭组长,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去你房间,你不在,又让前台大姐去女厕所看,也没人,我就来这儿了。”郭宏图面无表情道。 衣服洗了一半儿,上面还有泡沫。 苏半夏跟郭宏图面对面对峙了一会儿,她认命地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上的泡沫,“行了,我不洗了,给我吧我端回去。” 郭宏图一躲,“我来吧。” 苏半夏也没跟他争,跟在他后面出了盥洗室。 “郭组长来是有什么事吗?”孤男寡女的不好共处一室,苏半夏叫了晁解放起床陪在旁边,还开着门,那叫一个坦坦荡荡。 郭宏图看了苏半夏一会儿,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不超过二十分钟,程延的脚步声就逐渐清晰。 心里有一个人是能分辨他的脚步声的,苏半夏甚至能听出来程延今天穿了发了军常服皮鞋。 “怎么才回来啊?昨晚上怎么休息的?”程延刚露出一点衣角,苏半夏的问题就抛出去了。 “怕吵着你,跟一个战友家睡的,先别问我了,看谁来了。”程延让出位置,露出身后的人。 “乔大夫?” 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一身邋遢的乔浮白。 第341章 第二枚印章 乔浮白一点儿没有刚关了半拉月的样子,虽然造型上像逃荒去了一样,但气质上像是去旅行回来了一样。 “乔……乔大夫,要不您先……洗个澡,收拾一下?” 乔浮白睁开浮肿的眼,“嗯。” 程延进屋从自己的行军包里拿出了几件衣服,苏半夏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乔浮白的衣服。 晁解放带着乔浮白去洗澡,程延回来了,苏半夏也关上了屋门。 “怎么是你带乔大夫回来?” 程延从兜儿里掏出几个水煮蛋,“早晨走的急,也没买像样的早饭,你垫垫肚子。” 夫妻俩把坐在一边的郭宏图忘了个干净。 “哎——你们俩能不能看看我啊?我还在呢!” “郭组长吃早饭了吗?”程延礼貌询问,“不过您应该不用我担心,您是本地人,斜对面就是单位,守着单位食堂饿着谁也饿不着您。” 郭宏图咂咂嘴,“行,你们两口子,都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们。” “郭组长说笑了,这儿没茶只有白水,凑合着吧。” 郭宏图也没客气,暑气蒸腾的七八点钟并不凉快,“吨吨吨”喝了个干净,“再来点儿。” “没了。”程延晃着空荡荡的暖壶。 “你给我喝水根儿?” 苏半夏不知道他们在较真些啥,“有就不错了,郭组长,您说一下正事儿吧行吗?” “等一会儿乔大夫回来吧,不然还得说两遍。” “你吃你的。”程延给苏半夏剥好了鸡蛋,放在她手里,苏半夏眯眼睛一笑接过去小口小口吃着。 “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光天化日的。”郭宏图被这夫妻恩爱的一幕刺得眼睛疼,咧咧着。 “哪有天,哪有日,郭组长,你今天咋了?”郭宏图今天一出现苏半夏就觉得他不对劲,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我……程团长,你媳妇怀孕了你知道吗?”郭宏图回答不了苏半夏的问题,将矛头指向了程延。 程延剥着第二颗鸡蛋,点头,“知道啊。” 他还是第一个知道的呢!完蛋,孩子的名字还没取好呢。 “那你还让你老婆给你洗衣服,那公共洗漱间又湿又滑,你也放心?真出事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程延环视了不大的屋子一周,视线聚焦在门后的搪瓷盆上,经一段时间,衣服上的泡沫已经没有了,但能看出是洗了一半端出来的。 “就两件衣服,这个温度再不洗就有味儿了。”苏半夏弱弱解释道。 程延点了点苏半夏,“回头我再跟你算账。”后转头感谢郭宏图,“谢谢郭组长。” “用不着谢,举手之劳而已。” 程延摇头,“不仅是今天,这段时间你的的奔波,我都知道,谢谢你不辞辛劳,也谢谢你的大义灭亲。” 郭宏图沉默了一瞬,“我是国家的干部,不需要你谢我。” 走廊里“踢踢踏踏”的声音由远及近,程延听出了乔浮白的脚步声,走上前去开门。 乔浮白洗了澡剃了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才是个焕然一新的小老头儿。 晁解放因为让乔浮白嚷嚷着给他擦背,也湿着板寸进来了。 “解放,快到时间了,你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去订一桌七八个人的席面,要个包间。”郭宏图安排道。 晁解放接过程延给他的钱票,一溜烟儿跑了。 门关上,这下,屋子里都是当事人了。 郭宏图率先说话,从兜里掏出两个袋子,一大一小,先拿出那个大的,放在桌子上,“乔大夫,这是根据您的话拿出来的印章,您看看是不是?” 乔浮白看都没看,“不是。” “啊?”郭宏图大惊,把鲜红的印章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这哪能不是呢?这是我找了我们部里绝对忠心的好手亲自去拿的,怎么可能,不可能有人调包!” 乔浮白顺手抄起桌子上的报纸,“因为给你们的就不是真的啊!” 郭宏图手上检查的动作一顿,艰难抬头,“您费这么大劲给了我们个假的?” 乔浮白老神在在,“我哪儿知道你们值不值得相信啊?” 苏半夏拿过那块假印章,这块印章跟她手里那块是一样的材质,一样的纹路,一样的雕刻手段,下面也是一样的字体刻着“天和布庄”,如果说她手里那枚是曾外祖的私章的话,第二枚印章是布庄的公章。 “那现在,我们值得相信了吗?”郭宏图觉得自己都要吐血了,兜了这么大一圈子,还是个假的,谁都玩儿不过这个老狐狸。 “目前来看,还凑合吧。”乔浮白勉强道,“丫头,你那块给我看看。” 苏半夏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印章。 乔浮白接过绒袋,小心拿出印章,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润感,乔浮白眼前有些模糊,但深呼吸了几下压下去了鼻子的那股酸意。 “丫头,你怎么想的?” 苏半夏莫名,“不是您让我去找曹委员的吗?您不相信他啊?” 乔浮白摇摇头,“我谁也不信。” “啊?”苏半夏轻咬脸颊的内侧肉,“那……您要怎么办啊?” “我现在是问你,你要怎么办?”乔浮白看着苏半夏的眼睛,“你要想将印章交给曹继章就给他,不想给就不给。” 天呐,这是她能说了算的吗? 苏半夏剩下的半口鸡蛋怎么也吃不下去,程延接了过来塞进了自己嘴里,“不用着急,好好想想,我都支持你,我去接点热水。” 给苏半夏倒了一杯,给郭宏图倒了一杯,暖壶里就没水了。 谁知到程延端着满壶的热水,苏半夏还是那个姿势,托着脸看着窗外,乔浮白闭目养神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只有郭宏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走来走去在屋里踱步,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程团长,你劝劝你媳妇啊,那可是国家的财产!”郭宏图看见程延进来便劝道。 程延觉得郭宏图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是国家的财产,我们又不独吞。” “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寻思你们可不可信的意思。” “你——”郭宏图气结,“曹委员承诺书都签了,还要什么诚意,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证明我们可信呢?你说,我们去做!” 郭宏图看着有点急了,真是少见。往日见到的郭宏图一向是带着成竹在胸的优越感和洞若观火的抽离感,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打算参与。 这样着急不顾体面的郭宏图,像是假的。 “郭组长,我……我也想把东西交出去,像丢出去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怕……你们接回来,它的命运就是等着被毁坏,或者……成为谁的私家藏品。” “不会的!我发誓——”说到这儿,郭宏图停住了,面对一个不相信自己的人,发誓有什么用呢,哪怕自己把心肝挖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了,你……你保护好自己吧。”郭宏图有些疲惫地起身,慢慢走到门口,“程团长,你媳妇怀孕了,你以后……多上心吧,她现在是两个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 最后深深看了苏半夏一眼,郭宏图握上了门把手。 “郭组长,我有个想法。” 苏半夏叫住了郭宏图。 郭宏图握着门把手回头,苏半夏漾出一个微笑。 第342章 各留一枚 郭宏图屏住呼吸,“苏同志请说。” “如果大家都希望这批国宝回到真正该回的地方,那就让它在合适的时间回吧。” 苏半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 对于这一点,郭宏图也承认,“可是,那该等多久呢。”他还想再争取一下,“现在博物馆也有很多文物都被好好地收藏着,这批……” “你能保证吗?”苏半夏眼神灼灼,“郭组长,你怎么保证它一定不会受到损害?” 郭宏图眨眨眼,他没办法保证。 “这批文物是我母亲以毕生的躲躲藏藏,以我曾外祖一家的牺牲换来的国宝安全,我不会轻易去打破它。” 郭宏图点头,往屋里走了两步,“说说你的办法吧。” “两枚印章,一枚放你们那儿,一枚放我们这儿。”苏半夏也前走两步,从乔浮白手里将印章接过来。 嫩白的手心躺着鲜红的印章,“郭组长,拜托了。” 郭宏图垂在裤子缝儿的手微微动了动,“你相信我?” 苏半夏浅笑,“是,与郭组长虽然相识不久,但我也能看出来郭组长是个心怀国家之人,这样的人,必会以国家为先。” 郭宏图苦笑,“你把我捧得那么高,是算定我下不来了?” “哪里,郭组长表面玩世不恭,实际稳妥可信,我一直很相信郭组长的工作能力和人品。” 进可攻退可守的说法,郭宏图心下复杂,抬起手臂,伸出两指轻轻从她的手心里夹起印章,甚至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郭宏图收拾起心情,向屋内的人敬了个礼,“谢谢。” 乔浮白看着郭宏图的表情有些玩味,倏然笑了。 “郭组长,中午了,解放去订包间了,一起吃个饭吧。”程延见二人将事情谈妥,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郭宏图将印章妥帖收在怀里,“饭我就不吃了,之后我们会再行安排,让外界知晓印章不在你手里了,保证你的安全。” “乔大夫手里的印章外界不知道,你放心,消息不会走漏的。”郭宏图补充着。 “你……” “我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郭宏图干脆利落开门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苏半夏疑惑地看向程延,“他咋了?” 程延摸摸她因为起床有些乱蓬的脑袋,“郭组长着急跟曹委员汇报吧,跟你没关系。” 乔浮白没眼看年轻小夫妻的柔情蜜意,“还吃不吃饭了?” “吃吃吃,乔大夫,您先去解放屋里歇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咱就去。”程延去翻地上的行军包。 乔浮白背着手去了隔壁,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去。 “你不打算跟他单独说说话?”程延脱下不透气的军绿色衬衫。 苏半夏把他脱下来扔地上的衣服顺手塞进盆里,“脱了就扔,你这习惯啥时候能改?” 程延系着扣子,扭头就看见苏半夏弯着腰捡她的裤子,“别别别,你别弯腰,我来我来。” 程延扣子没系好,还穿着大裤衩,衣衫不整地过来,“以后这活儿我来,以前我的衣服不是必要也没让你洗过,以后更不用你洗了。” 苏半夏调侃,“我不洗谁洗啊?你这大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不洗你没空,欢欢都大了,你当哥的不能让她洗吧?” “以后我洗,你的衣服也我来洗。” 苏半夏有些惊奇,“你不怕你战友笑话啊?” “笑话啥,你怀着孩子受着罪,我不能替你受,多干点活不是应该的吗?谁笑话我,我才要笑话他呢,白长个大老爷们儿的个子。” 程延三两下把冒尖儿的衣服往下压了压,然后穿上便服,“快走吧,别让乔大夫等久了。” 一行三人到了不远处的国营饭店,京城不愧是首都,饭店包厢的规格都比昌新港的高。 跟着服务员进到指定的房间,一推门一个身影跳出来,向苏半夏扑过来,“姐姐——” 这几天苏晨都跟着关洋在住,苏半夏忙着这边的事儿,也好几天没见了。 还没等苏晨扑到苏半夏怀里,脖领子就被程延一手拎住了。 “姐夫,你干嘛?”苏晨脚都半着地,衣领子兜着下巴,溢出来一层新长出来的下巴肉。 还真是被关洋养的不错。 苏半夏手痒痒地搔了搔苏晨的下巴,又揉了揉他的肚子,“好了,放他下来吧。” “以后不许扑你姐姐。”程延放他下来之前叮嘱着,“你也不小了,看你这肚子跟装了西瓜似的,你姐这么瘦能受得了吗?” 苏晨摸摸自己的肚子,“我也没有很重。” “很重,坐回去。”程延板着脸拒绝。 关洋笑得得意,他能不得意嘛,他养出来的肉。 “回来吧,一会儿上菜了。”关洋招着手。 苏晨不情愿地退了一步,然后再度牵上苏半夏的手,“我跟姐姐坐一块儿。” 苏半夏笑着摸他的头,“好,我跟你坐一起。” 苏晨笑嘻嘻地拉着苏半夏进屋,在一圈椅子里挑了一下,然后扭捏了一下,拉着坐到了关洋旁边。 “姐姐,你坐这儿,这里有风。”苏晨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 苏半夏心里暗笑弟弟的小心思,明明是怕关洋难过才拉着一边坐一个,“好,这个位置真好。” 苏半夏眼里的了然让苏晨赧然,“姐姐……” 众人坐下之后,苏晨乖乖一个个叫人,主要是叫乔浮白,“乔伯伯。” 虽然很意外乔浮白为什么在这里,但苏晨是和乖孩子,没有多问乖乖叫了人。 “叫乔舅舅”,苏半夏示意苏晨叫早已坐到了对面的乔浮白。 苏晨有些疑惑,“不是乔伯伯吗。” 之前苏晨经常到医院写作业,见到乔浮白苏半夏就让他叫乔伯伯。 “以后叫乔舅舅,他是妈妈的哥哥。”苏半夏解释道。 苏晨睁大了眼睛,“妈妈的……” “是,妈妈不是说过以前她的家在省城吗?” 苏晨又看了看乔浮白,小声说:“可是妈妈跟他长得不像。” “我又不是你妈亲哥,像什么像。”乔浮白喝着程延倒的热茶,“别给她倒,她不能喝。” 关洋接过自己的茶杯,顺口问道,“她咋不能喝,以前属她喝得猛,有空儿就泡。” 乔浮白没理他,看着苏半夏说:“你以后少喝茶,算了,干脆别喝茶。” 苏半夏听话点头。 第343章 赵家往事 饭菜很快上来了,屋里只剩下咀嚼声。 “对了,弟妹,这边马上开学了,要是可以,我这次跟你回去一块把晨晨的学籍转过来。”关洋觑着苏半夏的神色,试探地开口。 “关部长,我都说了同意他到京城上学,自然就不会反悔,只是你们也信守承诺才好。”苏半夏无奈说道。 关洋总是有些患得患失的,这段时间隔个一两天就跟苏半夏确认一遍是不是真同意让苏晨到京城读书了。 “你妹妹那个事儿怎么处理的,我不会让步的。”苏半夏再次重申。 “你放心吧,我也不会让步的。”关洋信誓旦旦地承诺。 “对了,你妹妹那个什么亲戚什么……就是那对儿夫妻,是怎么回事啊?”苏半夏想到那对在火车上遇到的夫妻,没想到他们竟然跟关家有关系。 “咳,他们是关欣婆家人,她当初不听我父母劝告,非要……现在数不清的鸡毛蒜皮,也是她自找的。”关洋并不同情关欣,这些年已经把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消磨干净了。 他不愿再多说,说多了也是惹人笑话,外面看来家大业大前途一片光明的关部长竟然也是家里一地鸡毛。 “我昨天去了一趟关爷爷家,只见了关爷爷,没见关奶奶。”苏晨说。 苏半夏惊讶地看了关洋一眼,关洋解释道:“不是,我妈没走,她自己在楼上房间待着呢,只是闹那么一遭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而已。” “我又没多想,你紧张什么。” 关洋悻悻闭嘴,还不是怕她多想,她一多想不要见,那事情就变了再变,他可承受不来。 苏半夏虽然是第一胎,但是什么都能吃,没有害喜的症状,程延给她夹鱼肉的时候那如临大敌的样子让苏半夏好笑。 “我说了不吐,你别这样挺着了,坐下吃饭,我又不是夹不到。” 程延随便夹了最近的两筷子开始扒拉米饭,他下午还有公事要办呢! 苏半夏给他盛了碗丸子汤,“喝点儿稀的,你多喝水知不知道,看你嘴唇上都是死皮,都到京城了,让人领导看见最好的一面嘛。” 饭吃了一半,程延便着急忙慌地走了,上去去接乔浮白都是他临时抽时间去的,交给别人他是在不放心。 以前乔浮白只是他媳妇的师傅他要以礼相待,以后是大舅了,更要用心。 吃完饭,苏晨闹着要跟苏半夏回去,苏半夏哄着他带晁解放去玩滑板,“晚上再回来,我又不会跑,你带解放哥哥好好玩玩儿,他以前没玩儿过呢。” 晁解放也顺势说道:“是啊,晨晨你教教放哥,咱晚上给小姑带地安门门口的肉饼,你不是说好吃吗?” 苏晨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抠抠裤子,“那……那行吧,我跟放哥玩儿。” 关洋有眼色地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离开了。 不算小的包厢里只剩下乔浮白和苏半夏两个人。 桌面上的杯盘狼藉已经被撤走,上了一壶泛着热气的菊花茶。 “菊花茶可以喝,消暑去火气还没有咖啡碱。”乔浮白笑了笑,“咋了,见了我不会说话了?面对不了?” 苏半夏摇摇头,“我以前也没见过您,谈不上面对。” 乔浮白随着苏半夏的话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是啊,她从小就心灵手巧,不到十岁就对家里的织染方式了解得一清二楚,女工手艺也是跟铺子里最好的绣娘学的,十二岁就制了第一件她设计剪裁的成衣,在省城风靡一时,她妈妈还说将来要送她去国外的学校学设计,她天生就是接手家里布庄的料子。” 想起原主衣服上栩栩如生的花朵,和陪嫁被面上的龙凤呈祥,原主母亲却是个制衣方面的行家。 “当年,我……不到五岁吧,被我爷爷,也就是你曾外祖收养了,本是要给你妈妈做赘婿的,可是我跟你妈妈就是单纯的兄妹之谊,可是谁娶她我都不放心,我就想她要是没有喜欢的人,我就娶她,她就可以一辈子开心地做衣服。” “可是你妈妈在学校里遇见了你爸爸,哈哈哈,其实开始他们也来了一遭棒打鸳鸯,你爹穷成那样,谁不觉得他别有用心,可是……后来还真是感谢你爹啊!” 当年的动乱,一夕之间,赵家的靠山倒台,群虎环伺,加上一批国宝的安置,彻底压垮了赵家。 短短数月,赵清宁从一个娇娇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变成了举目无亲被人追杀的流亡之人。 要不是苏正方当机立断,寻到了躲藏在桥洞下狼狈的赵清宁,一路隐姓埋名回到了前枣树村。 或许,今日便不是今日。 苏半夏静静听着,听他描述他印象中那个善良天真又快乐的赵清宁。 可是她不认识赵清宁,她印象里的是赵瑞霞,是那个经常恬淡笑着望着远方的女人。 不知讲了多久,乔浮白中午停下了,可能是渴了吧,连喝了好几杯水。 “乔大夫,我能问问,当年您为什么不在我母亲身边吗?” 乔浮白苦笑,“你母亲和你父亲认识很早,但我认识她更早,她有心脏病,但是国内的医生治不了她。” “所以你……” “你曾外祖虽疼爱你母亲,但他不会同意你母亲去国外开刀做手术的,更何况还是那种袒露胸腹由男医生做的手术。” 乔浮白抿着嘴角,“当时,我以为我会和你母亲结婚,便提出我去学西医,到时候便由我替你母亲做手术。你曾外祖同意了,或许是他也愿意看我不沾手天和布庄的生意。将来能入赘,还能有个一技之长,怎么看都是两全之策,他便出钱送我出国学西医。” “可是,就几年的时间,就几年……”乔浮白眼睛里浮现痛苦之色,“我知道的时候天和已经不行了,赵家更是……那时候没有飞机,我只能坐船,一个月的时间漂回来,赵家人死的死走的走,你母亲早就不知所踪。” “后来我发觉赵家老宅附近总有人盘桓不去,还有人总打听你母亲的踪迹,更有传言你母亲卷了家里最后的钱财桃之夭夭,我便知道,你母亲手里的印章被盯上了。” 苏半夏看他如此痛苦,有些不忍,“所以,您就拿着另一枚印章露面了?” “那是天和的公章,放在哪个地方我最知道。”乔浮白有些得意,“他们还不是拿我没办法。” 乔浮白说得如此轻巧,可苏半夏知道定然不是这么随意,中间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辛苦了。”苏半夏轻轻说。 乔浮白眼里闪过一丝泪光,然后眨眨眼收了回去。 第344章 那些年 之后二人没有再说多久,乔浮白还操心着余家老爷子的病情,决定下午还是去看看情况。 苏半夏便也说了一下自己对余老爷子的治疗针法和处理方式。 “你做的没错,老爷子年龄大了,经不得刺激。”乔浮白习惯性掏兜儿,苏半夏一看见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们那儿有从医院拿来的现成的针包,不过你常用的那种没有。”苏半夏说,乔浮白常用的针是专人请人锻造的,跟医院一次性的那种不一样。 现在的医院还没有后世那么“大方”,但也仍旧是用个两三次就丢掉了,况且有些病人肌肉紧张,银针断在里面的都有。 “够用,医生治病看药,不看瓶儿。”乔浮白站起身,“你还去看看吗?对了,我那套针被赵老鳖的人给收走了,记得让程延给我要回来,打一套挺贵呢。” 熟悉的嘴毒,苏半夏微微一笑,“好的。” “那你去吗?余老爷子这个病不是一般能见到的,学学没坏处。” 苏半夏看到乔浮白眼里隐隐的邀请,“去,多学习嘛。” 乔浮白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走吧。” 吃饭前乔浮白就用国营饭店的电话给余家打过招呼了,所以一出门余家的车就在门口停着,司机还是先前那个熟悉的司机,面无表情地跟二人打着招呼,“乔大夫,苏大夫。” 乔浮白坐上后座,“小楚啊,你们家老爷子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明显变化吗?” 小楚司机实诚摇头,“我看不出来,不过最近老爷子倒是愿意早上出去转转了,也不怕见人了。” “是吗?那这是个好兆头啊!”乔浮白挺高兴,虽然当初他是为了妹妹学的医,可数十年的行医,他也真心热爱着自己的职业,看见病人好转就高兴,发现病人积极治疗就欣慰。 苏半夏犹豫了半天,问:“乔大夫,你不是说当年学的西医吗?怎么现在又走中医的路子了呢?” 而且中医的造诣也很深。 这是很难的,医术本就是一项十分吃天赋和努力的学科,中西医虽是殊途同归的不同道路,但未免也太殊途了。 “那有啥的,只要给你一个长的时间,再给你一个密闭的空间,隔壁住一个行医五六十年的家传老中医,猪都能当上当代华佗。”乔浮白说得不以为然。 但“长的时间”“密闭空间”却让苏半夏联想了很多东西。 看着苏半夏的脸色几次变换,乔浮白摇下窗户,“把你脑子里的东西顺风吹出去,我没遭啥罪,就是被关了几年而已,诚然是因为我天分比一般人高了一些,所以才有现在的成就,不过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那年,他们找我要那东西,我说我没有,他们不信啊,开始确实是想给我上刑来着,不过半道儿被另一波儿人劫走了,后来又辗转了几波人,最后落到了……曹委员手里,曹老虎说我可以走,说组织给发路费,他把我当被土匪误劫走的人了,我知道家里人都死光了,哪儿也不想去,也不想见人。曹老虎不想看我这么颓废,就把我给塞进光州监狱给劳改犯送饭。” 没想到乔浮白还有这么一段时光,苏半夏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着。 “那老中医就是那个时候被关进监狱的,他神神叨叨背汤头歌,我就刺他中医没西医立竿见影,他就跟我吵架,一来二去我俩就熟了,后来他就非要把自己的本事教给我,我不想学架不住他在我耳朵边儿上背,后来,就慢慢感兴趣了,到老头儿枪毙的前一天,他还支棱着架子要我往他身上扎针呢!” 乔浮白有些怅然,“一个傻子而已。” “他……怎么会被枪毙呢?” 乔浮白头扭向车窗那边,“闺女被女婿打死了,他就往女婿一家人的饭菜里下了砒霜。呵……傻老头子,治病救人了一辈子,临了临了不得善终。” 苏半夏心里也有些酸涩,厄运专挑苦命人啊。 “你的医术不像是晁解放那小子的爷爷教的,我翻过他的医案,跟你不是一个风格。”乔浮白眼里有淡淡的探究。 苏半夏紧张了一瞬,又松了下来,“是,的确不是解放爷爷教的。” “也不是你自学的。”乔浮白的语气更笃定了。 苏半夏下意识看向了前方开车的小楚,乔浮白拍拍副驾驶的座椅,“小楚信得过,不用担心。” 苏半夏寻思,你信得过我信不过啊! “小楚妈妈跟你母亲是闺中密友,你不用担心。” 苏半夏瞪大了双眼,小楚努力咧出一个和善的笑,“是的,夏夏妹妹,我母亲是白霜,跟赵阿姨是从小长大的朋友,我叫楚天城。” “小楚也是我找关系送到余家的,以后,你有事在京城办,尽可以找他。” 楚天城通过后视镜点头,“可以找我,我一定全力而为。” 苏半夏点头回应了一下,但心里却是没打算找楚天城的。闺中密友怎么了,都那么多年了,年少时候的情谊还剩下几分呢! 或许是看出了苏半夏的意思,乔浮白说:“关家不是个好结盟的对象,关洋现在却是个能信的,有你弟弟在,他就能信。但关洋毕竟还是关家人,不是说他将来一定会怎么样,但是他总不会帮着你去对付他父母亲戚。” 苏半夏扭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关洋将来有一天或许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但小楚不会。” 苏半夏摇下自己这边的窗户,“我只想过平淡日子,不想再生波澜。” 乔浮白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以后还会有事发生吗?” “我不知道。” 汽车开过一趟趟民房,开进京城的权力中心。 “来啦?”李芳听见汽车熄火的声音就迎了出来,看见乔浮白也下了车更是欣喜,“乔大夫也来了,真是太好了,这几天我爸还念叨您呢!” 乔浮白消失了这段时间,余老爷子还真问过他几次。 “我也念着余老爷子呢,这不一出来就登门来看看?” 乔浮白心里惦念,余家也念着他的好,李芳殷殷切切地将二人迎进屋。 老太爷正搭着毛巾被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看见人进来,含糊不清地说:“l……来老哇?” 乔浮白上前握住老爷子的手,蹲下身仰着头看他,“是,老爷子,我又来给您治病啦!” 第345章 回家吧 好像很久没有跟在乔浮白后边儿打下手了,他离开之后除了跟着小陈大夫和李大夫后边能学点东西,其余时间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 高景明和赵思华忙着收拢人心,更忙着跟各位院长副院长交际,根本就没时间带他们,看诊的时候也是最大速度过号,以前还有三言两语的提点,现在什么都没了。 看着乔浮白前前后后又是按摩又是扎针,觉得好像有点儿恍然隔世那意思。 “乔大夫,您什么时候回昌新港啊?还回吗?” 乔浮白头也没回,“回啊,咋不回,我全部财产都在昌新港呢。”他忙中回了个头,“等我死了,可以留给你。” “……” 苏半夏无语,“您被评上主任了知道吗?” “知道啊。” “知道?”苏半夏惊讶了,“您不是蹲班房呢吗?还有人给您传信呢?”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赵思华跟高景明半斤八两,谁上中医部都太平不了。那好好的治病救人的地方,不就变成争权夺利的基地了。” “那您上就能天下太平了?” 乔浮白自信一笑,“我乔浮白十四岁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求学,吃了旁人想象不到的苦,二十五岁中医出师,至今已经行医二十余年。而且,我是院长亲自挖来的第一个中医,论资历,谁比得过我?论能力,他们连我脚后跟都看不着。” 苏半夏腹诽,以前怎么没发现乔大夫这么自恋? 以前的乔浮白说的话只有两种,一种是安排你办事,一种是没办好骂你。 现在的他看起来倒是洒脱许多。 “是,您是谁啊,你是咱们医院的中流砥柱。”苏半夏顺着他的话说。 “小……乔,有本事!”余老爷子也赞同道。 乔浮白自己夸自己半天没觉得怎么样,被老英雄一说好话,倒是觉得臊得慌。 “得嘞,老爷子,您歇会儿吧,我给您翻个身,咱到背面了啊。”乔浮白耐着劲儿给余老爷子翻了个面,给他按着背部不通的经络。 “去,把平时伺候老爷子的人叫进来,我教他们怎么按摩。”乔浮白放置好老爷子的胳膊腿儿,往门口儿一扬下巴,示意苏半夏去叫人。 没一会儿苏半夏带着李芳进来。 “你来啊?这可得使劲儿。”乔浮白有些惊讶,“老余呢?” 李芳无奈,“他那么忙哪有空啊,再说了交给他我还不放心呢!” 乔浮白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招手让李芳过去。 李芳毕竟是没经验,也没有相关的知识,还是个女人,天生力气就小,乔浮白教她费了不少工夫。 乔浮白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以后每天就这么活络一遍,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就出去转转,最好还是让老爷子心情好一些,心情好了百病全消嘛。” 李芳按了半个下午,手指头都微微发着颤,有些疲惫地点头。 “老余在家你就让他按,你指导着嘛。”乔浮白劝道,“实在不行就找个护工,老爷子这规格也不是不能找。” 李芳苦笑地点点头,要是能找,她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不过一切都不为外人道。 “乔大夫,小苏,晚上留下吃个便饭吧,今天老余应该回来的比较早。” 外面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乔浮白扭头看了苏半夏一眼,“我留下吃个便饭,你回去吧。” 李芳诧异,“咋了?一块留下吃呗,又不差这一双筷子。” “她家那口子来了,让她回去吧,在这儿吃饭也吃不踏实。”乔浮白往门口叫了两声,“小楚,送她回去吧。” 李芳一下子懂了,眼神调侃又暧昧,待苏半夏上了车,又一拍脑袋叫住车先别走,“等一下,我给你拿点东西。” 李芳进了厨房拿了一包东西出来,“你头一回怀孕,虽然是大夫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的经验,这是我这几天去给你搜罗了一些孕妇吃的用的,省的你缺东缺西的。” 不顾苏半夏的推拒,李芳强行把东西塞进了院里的车后座,“你也为我公公忙活了几天,多亏你了,这就当诊费了。你不要我们不能不表示,不然我们成什么人了?再说了你这丫头我实在是喜欢,快拿着。” 苏半夏便没再推脱,“芳姨,那我就收下了,您破费了。” “破费什么?你能收下我高兴。”李芳乐呵呵地说,“回头你带着你那口子来我们家吃饭啊。” “哎,一定叨扰。” 一番热切话之后,楚天城缓缓踩下油门。 车开出去三四里地之后,楚天城三天不说一句话的人竟然说话了。 “你还没有对乔叔改口吗?” 面对楚天城疑惑的眼神,苏半夏点头。 “为什么?” 苏半夏沉默了一瞬,坦言道:“我叫不出口。” “他是你妈妈的哥哥。” “是吧,但是那跟我关系并不大,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不是也过来了吗?所以说没有谁真的缺不了谁。” “你——”楚天城不知说什么话好,“你这话太冷漠了,你不知道……” “是,我不知道,但是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目前我们的相处状态。”苏半夏毕竟不是真正的原主,她能把苏晨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疼爱,那也是基于一定时间的相处以及事情不断发生的推动,感情不是凭空产生的。 “跟他当师徒,比所谓亲戚、舅甥,更让我舒适。” “那你……他会难过的。”楚天城跟乔浮白感情很深,可以说乔浮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亲眼见乔浮白这些年是如何找寻赵清宁,又如何在孤独的常态里振奋自己。 “他不会的,他会欣慰。”苏半夏笃定,“他不是这么狭隘的人,师徒感情与亲人之间的感情并没有特别意义上的不同,反而会随着相处,逐渐变成最适合我们的相处方式。一蹴而就,反而有刻意的虚假。” 楚天城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鼓着脸看着前方不说话了。 一回到招待所门口,楚天城已放下苏半夏,汽车就跟火箭似的,“嗖”地一声开走了。 苏半夏笑着看着远处车的影子,气性还挺大。 “姐姐,你尝尝这个肉饼啊!”苏晨几乎是趴在窗户上看他姐回没回来,一看见苏半夏下车第一时间就喊出了声。 “好——马上上去。” 晁解放也露出了脑袋,“快点儿,可好吃了!”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靠在窗边,一黑一白,一个像汤圆儿,一个像腌过的卤蛋。 苏半夏扑哧一笑,“来啦!” 第346章 离京 当天晚上程延回来的相对比较早,也就十点多钟。 苏半夏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给他开门,程延一脸不赞同,“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睡了谁给你开门啊?” “我去跟晨晨他们睡或者再开一间也行啊。” “可别了,最近对面单位开会,旁边住满了,晨晨跟解放住一个床已经很挤了,你还跟他们睡,指定有一个人得睡地上。”苏半夏接过程延的衣服给他挂到门后,“快去洗个澡,回来休息吧,你也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吧?” 程延笑笑,“我是军人,这点消耗才哪到哪啊,你别管我了,去睡吧!” 苏半夏打着哈欠点头,她确实困了,半眯着眼睛摸回了床上。 程延给她把被单往上拉了拉,然后抱起两个人的脏衣服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苏半夏都做了一个梦了。 “怎么了?”程延将湿衣服搭在架子上,然后一身潮气地上了床。 从噩梦中惊醒的苏半夏搂上程延的脖子,“我梦见我回家了。” 程延感受着脖颈出苏半夏呼吸急促的热气,轻轻捏着她的后颈,“怎么了?想家了?我下周就忙完了,到时候我们一起。” 苏半夏呼吸间都是程延的味道,“我梦见回我自己家了。” 程延一僵,“是……那个家?” 苏半夏蹭着他的脖子点头,额头的碎发扎扎的,“我梦见我爸爸妈妈都不认识我了,他们好像忘记我了。” “不会的,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一样在思念着你。” “可是,现在想想,他们忘了我也挺好,不然他们总会痛苦。” 程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从小感受到的亲情有限,即便能知晓她的痛苦与煎熬,但依旧不能感同身受。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程延轻声说着,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苏半夏的后背。 可苏半夏没有困意了,“对了,你怎么来这么快啊?前一天你还给我打电话呢,还有……郭宏图他爷爷说,你也做了一些事情,你做什么了?” 程延亲亲她的额头,“明天再说吧,天很晚了。” “不行,你不说我睡不着,再说了我明天一醒你肯定就出门了。”苏半夏捏着程延大臂上硬梆梆的肌肉,“你快说!” “李如意办的事并没有那么隐秘,大多数人其实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觉得所谓传说中的金条是无稽之谈。”程延玩着苏半夏细长的手指,“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曾经为一个很厉害的领导挡过子弹吗?” “嗯。”苏半夏的手顺着程延的背脊,摸到了熟悉的圆状疤痕,突出来的增生时时刻刻提醒苏半夏程延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我给他打了电话。” “只是打了个电话?” 程延低笑,声音通过胸腔直接进入苏半夏的耳朵,麻酥酥的。 “他每天接触的人是说句话我们国家都要晃一晃的存在,他知道了,那他们也就知道了。” “那……” 程延抬手盖住苏半夏扑闪的眼睛,“好了,点到为止,睡觉。” 苏半夏嘴角一勾往他怀里靠了靠,“那你再抱紧一点。” 程延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半夏更舒服一些,双臂紧紧环抱着她,“乖乖夏夏,做个好梦!” 苏半夏老脸一红,“胡说什么呢?” 程延也没好到哪儿去,心里暗骂路前程不靠谱儿。 感觉到耳边的温度上升,苏半夏摸黑往程延脸上啄了一口,“以后多说,我爱听。” 程延的心跳“咚咚作响”,闭上眼睛平复了半晌,某处才偃旗息鼓。 真是的,八月真燥! 不过两天,郭宏图打电话过来说她将手镯卖出去的消息已经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散播了出去,以后她不必再担心自己的安全。 待程延忙完公事,两个人又接受了余家的邀请去吃了一顿便饭。饭桌上,几个男人是相谈甚欢,就连李芳眼光这么高的人,对程延也是赞不绝口,只是时不时感叹“他要再白点儿就好了。” 苏半夏失笑,“芳姨,他是晒的,又不是天生长成块炭。” 一个星期后,苏半夏跟忙完正事的程延一起踏上了回家的火车,乔浮白也跟着一起回了昌新港。 用乔浮白的话说,“人能治病,救不了命”,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伤了内里,能活到这么年纪本就不易,现在是凭一口想见孙子的气撑着才坚持到现在,不然早就不行了。 乔浮白能做的,也就是让他感觉更舒服一些,其余的,也做不了。 “余处长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回家看看爷爷呢?让老爷子这么翘首以盼。”苏半夏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孝。 “他是去偏远地方下乡,怎么能说回就回呢。” “可是他爷爷——” 乔浮白没苏半夏情绪那么激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急什么。” 看见乔浮白那熟悉的撇嘴角的表情,苏半夏偃旗息鼓,一般他这个表情就是不耐烦了,再说一句就要骂人了。 程延看了个全场,然后将苏半夏拉回铺位,“好了,你休息一会儿,今天的苹果还没吃呢,不是说吃苹果好?芳姨特地给你买的呢!” 苏半夏叹了口气,啃了口苹果被动闭嘴。 “那个郭家的拐了三拐的外孙女,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话问的是程延,程延思索了片刻,“她毕竟是半个郭家的人。” “所以,你不打算做什么?” “当然不是,只是时机不到。” 乔浮白嗤笑,“时机不到,那你就等吧,等到时机到了她也享尽了福,自然死亡之后,你再感叹,这不老天有眼嘛。” “乔大夫……”苏半夏忍不住开口,“那你让他怎么办呢?他一个普通驻地的团长,你让他去做违法乱纪的事吗?” 乔浮白看傻子一样看苏半夏,“他要是一个普通的团长,你们俩早就让人收拾得卷铺盖回家了,装什么犊子。” “乔大夫放心吧,我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程延淡淡道。 他不喜欢在背后做不磊落的事,但有时候,特事,也不是不能特办。 “你心里有数就好。”乔浮白再度靠着窗闭上了眼。 第347章 到站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列车员终于到车厢提醒到达昌新港。 “前方到站昌新港战,请各位同志拿好自己的东西,有序下车啊!” 车厢早在到站前半小时就开始骚乱起来,人潮如织中,几人艰难往外走着,终于在看见小方熟悉的脸之后松了口气。 “乔大夫,我们送你吧。”程延把大大小小的包裹放在后备箱后跟乔浮白说。 乔浮白随意地摆摆手,“不用,有人接我。” “谁接你啊?”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啊!” “小陈师兄!”苏半夏有些惊喜,半个月不见,还真有些想念呢。 “怎么样,京城好玩儿吗?”小陈大夫笑呵呵问。 乔浮白没好气拍了拍车门,“磨叽什么,明天又不是不见了,人这么多再碰着她。”说罢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程延一眼,然后背着手走向不远处的一辆三人摩托。 “哇塞,这么有年代感的车?您哪儿弄的?”这种车苏半夏只在抗日电视剧里见过。 “院里的。”小陈见远处的乔浮白已经要骂人了,忙拍了拍吃了一手的瓜子壳,“我先走了,明天见啊师妹。” …… 半个月没有回家,家里哪里都没有变,被吴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一推门吴双就迎了出来,“终于回来了,还挺准时的,说十一二点到就十一二点到。快快快,做好饭了!” “嫂子——”程欢一脸兴奋地趴在窗户边大喊,她可太想她嫂子了。 “行了,这么大声儿,半个家属院都知道我回来了。”苏半夏进屋第一时间察看了程欢的腿。 “我恢复得可好了,你别担心。” “那我怎么听说你开始急着走路了,急不得急不得,说多少遍了。”苏半夏话一出口,程欢便心虚地垂下头。 “好了,欢欢也没总是要走,就是坐得久了不舒服。”吴双端着一盘拌黄瓜出来,“快洗手吧,锅里热的也好了。” 没一会儿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坐下吃饭,程欢问道:“嫂子,晨晨没跟你回来吗?” “他以后在那边的学校读书,放假才回来。” “啊?” 这次本来关洋和苏晨也要跟着回来的,可是出发前一晚,关父在家跟关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关父本就重疾缠身,这场架一吵,当场就大头朝下栽了过去。 也就是他们住在机关大院,喊一嗓子就有人邻居能应声,不然一个没文化的保姆,一个吓傻了的关母,关父是生是死,真未可知。 那天晚上都要两点了,关洋上门来接苏晨过去。得知关老爷子的情况,乔浮白也跟着过去了,回来的时候将将赶上火车。 “他爷爷身体不好,他再陪一段时间。”苏半夏解释道。 程欢“哦”了一声,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怀了孕,苏半夏总是嗜睡,这是怀孕的正常表现。可在京城招待所住的那些晚上,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后来程延到了,她才能勉强睡个囫囵觉,但这跟在家是远远不能比的。 吃过午饭,她受不住奔波疲累睡了一个下午,当天晚上该吃饭的时候都没有醒,被程延哄着吃了一碗蒸蛋,然后又睡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是天光大亮,苏半夏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药了。 “醒了?”吴双从厨房端出一盘包子。 苏半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睡太久了。” “这有啥?”吴双麻利地忙活着,“我当初怀我们家向前的时候,也是睡不够的觉,他奶奶不让我睡啊,让我干活儿,我就到地里,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找个人少的地头儿偷偷睡,哈哈哈哈。” 苏半夏吃了一口包子,“向前现在怎么样?” “上学了,哼,想让我儿子给他们当苦力,没门儿!” “等孩子再大一些,或者等张伟强有了新的儿子,你大不了到时候给他们点钱,把向前接回来。” “妹子,你不了解张伟强,他是不会给我的。哪怕孩子在他身边被他那个小媳妇虐待死,他也不会的。”吴双用袖子按了按自己发红的眼角,“他那个人,就算是他不要的马上要扔掉的垃圾,看见别人想要,也会当宝一样带回家,但又不好好对待。” 苏半夏只觉得语言苍白,只说“会有办法的。” 又安慰了吴双几句,苏半夏便到时间去上班了。 “不休息几天啊?你刚忙活这么多天,这就去上班……” 苏半夏一笑,“没事的吴姐,我身体挺好,而且医院的活儿也不累。” “那我送你去。”吴双摘下围裙,“程团长说了,他今天没空儿,要是你非要去上班儿,就让我送你。不然,我就给程团长打电话。” 还真是拿捏住自己了,苏半夏妥协一笑,“走吧!” 军区医院跟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不对,有区别。 乔浮白当主任啦! 一进办公室,苏半夏就看见大家都像个鹌鹑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咋了?”苏半夏问着对面的阮菲。 阮菲见到苏半夏开心地拉了拉她的手,然后苦着一张脸说:“乔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在挨个谈话!” 谈话?没觉得乔浮白是官儿迷啊! “真的假的?” 阮菲木着脸点头,“小陈师兄是第一个,已经被骂了一顿了,你看他。” 斜对角儿的小陈大夫一脸沧桑,像个霜打的茄子。 “师妹,别着急,马上就是你。” 话音刚落,李大夫笑吟吟进来,“小阮啊,到你了。” 阮菲苦着脸紧张地出去了。 “李大夫,乔大夫没骂你吗?” 李大夫拿好自己的记录本,“我兢兢业业老老实实,不像有些人天天上蹿下跳还嘴快,骂我干啥啊!” 苏半夏没忍住笑了出来,小陈大夫一脸怨念出去坐诊了。 “都干什么呢!不用上班啊!”赵思华阴沉着脸进门,众人都缩着脑袋出去了,赵思华扭头看向苏半夏,“小苏,你跟我来一趟。” 苏半夏心下惊讶,“好,我马上来。” “嗯。”赵思华转身出去。 苏半夏心里泛起淡淡的担忧,将随身的包放在桌上,深呼吸了一下,跟了出去。 第348章 心累的谈话 “坐吧。”赵思华抬手示意苏半夏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苏半夏拉开椅子坐下,肩背挺着。 “不用紧张,小苏,我又不吃人。”赵思华活跃着气氛。 苏半夏也给面子地笑笑,“什么事啊赵主任,我今儿跟小陈大夫,不知道他那边忙不忙得过来。” “以前没你们帮忙,他也过来了,惯得他。”赵思华脸上带着笑意,“说起来还是我带你进的医院呢,没忘吧小苏?” 苏半夏点头附和,“那我怎么能忘呢,不仅您将我带到了咱们医院,当初您我出事您给我丈夫打电话的事我也记着呢,您对我的帮助那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完的,您也别怪我嘴笨,我心里都记着呢!” 赵思华的笑容更深了,“我又不是挟恩图报,再说了,你能进来医院也是你自己考出来的,我给程团长打电话那事儿你还记着呢?那算什么啊,我是你领导,我不管那成什么人了。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啊。” 顿了顿,赵思华往前倾了倾身以一种自己人的态度说话,“乔主任找你谈话了没?” 苏半夏一怔,“没啊,我刚进门儿,现在应该是阮菲吧。” “啊,我没别的意思,我……要是让你评价评价我,你什么想法?” “您……您是我的前辈,是有资历的医生了,我哪有资格评价您啊?” 赵思华有些急切,“你就简单说说,尤其是这段时间,我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合适的?待会儿……乔医生要是找我,我也知道从什么方面进行自我批评,毕竟要审视自身,也不能只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嘛。” “您……”见赵思华这不说不让走的样子,苏半夏只能努力措辞,“您是在医院干了很多年的大夫了,我才来了多少天啊,我自己这段时间也做得不好,老是请假,赵主任,您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了?我前阵子真的是有点急事,以后绝不再随便请假了。” 苏半夏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赵思华有些没耐心了。 “我对你没意见,我就是单纯问一下你们新人对我的印象,要真有不好的习惯,我也好改。”赵思华的态度都说不上是平等,都有点恳请了。 苏半夏皱皱鼻子,“您……有医术有医德,工作认真负责,身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赵主任,您饶了我吧,我真没什么地方可以提意见。” 赵思华见苏半夏的态度不似作假,也放松了一些。 “那你觉得我前阵子的管理,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会儿我要跟乔主任交接工作,我就……怕有些地方做的不好,我也好提前有个底。”赵思华这次算是说出了一半的目的。 苏半夏也松了一口气,“赵主任,您……” “以后还是叫我副主任吧。” “您前阵子不也是按照之前田主任在的时候都管理方式进行的嘛,乔主任怎么能说您啥呢,再说了,我听小陈师兄是,这么多年田主任处于一个半退的状态,都是您劳心劳力管的,说不得乔主任还要向您请教呢!” 赵思华挺着苏半夏的彩虹屁有些恍惚,“真……真的吗?” 说实话,前阵子赵思华几乎是笃定自己能当上下一任的中医部主任,但没想到不在昌新港的乔浮白却成了最后的赢家,但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的道理。 当她知道自己失败了之后,她是愤怒的,甚至想一气之下打转业报告或者提出转调申请,明明这么久都是自己在中医部做着任劳任怨的行政工作,一些科室要出面的事有六成都是她去的。 是,她承认,乔浮白比她到医院早,医术造诣上也比她高,但这也不能证明乔浮白就比她更适合当主任吧!主任又不是医术高就一定能做得好! 但冷静下来之后赵思华却出了一身冷汗,转调是不行的,她的家,她的丈夫儿子,父母朋友都在昌新港,她怎么能离开昌新港呢? 转业更不行,她赵思华一身的傲气一身的本事吗,难道就要拿着一个校衔去工厂做女工吗?这绝对不行! 可她前段时间太嚣张了,每天都是春风得意的,恨不得在自己身上贴上“中医部主任”五个字,要是乔浮白回来找她的麻烦怎么办? 于是她就将主意打到了苏半夏身上。 别人她是不担心的,老李老王都是不多事也不多话的人,小陈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自己一直对他不错,他应该不会说自己什么。阮菲谨言慎行到有些怕事,也不会多此一举。 而高景明师徒她就更不担心了,作为对手,她说也没用。再说了他们先前有龃龉高景明的话乔浮白未必信,乔浮白自己都看不太上高景明。 只有这个苏半夏,乔浮白相当重视,要当成亲传弟子一样重视。别人看不出来,赵思华这种人精可不瞎。 苏半夏说的话,乔浮白一定信。 “小苏,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赵思华审视着苏半夏的申请,在确认着她是不是在哄骗自己。 苏半夏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了,“当然了赵主任,您要自信一点,您做咱们科室的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论经验谁比得过你啊?以后乔主任要是找您请教,您可别客气,非得让乔主任请您在国营饭店吃顿好的不可!” 赵思华总算是放了些心,笑骂道:“别胡说!乔主任现在是我们的直属领导,有什么事我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好了,你出去吧,别耽误工作!” “哎。”苏半夏站起身,“赵主任,要是乔主任问起我,我一定说让他请您吃饭,这可是您多年的经验,哪能说句话就拱手相送了啊!” 赵思华脸上露出第一个轻松的笑容,“行了,别在乔主任面前瞎说,去吧!” 走出赵思华的办公室,苏半夏觉得这二十分钟谈话比上一天班儿还累。 到了小陈大夫的诊室的时候,他正给一个十八九的士兵固定手腕。 “好了,回去以后尽量别用力,有些负重的训练也别参加了,我给你开个证明还有假条,拿回去给你们班长看就行。” 小新兵长着一脸青春痘儿,皮肤还挺白,看见苏半夏一进门儿莫名其妙红了脸。 待他拿着药单出去取药,小陈一脸调侃:“多适应吧,你这模样在见母猪都眉清目秀的军营里,却是不多见。” 苏半夏无奈,“别瞎说,我警告你,你要在我孩子面前说什么不利于胎教的浑话,我上手捶你!” 小陈一脸不屑,“谁没孩子啊!” 又过了一会儿,“什么?胎教?!” 第349章 夏去秋来 得知苏半夏已经怀孕的消息,一上午小陈大夫都极不自然。 “别别别,我来。” “放下放下放下,我去我去。” “那个单子我下了班儿送过去就行,你别动了。” 苏半夏无奈了,“师兄,我是孕妇,不是绝症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小陈大夫迷信地拍了一下木桌子,“你这才一个月,正是要注意的时候,你就别逞强了。” 苏半夏想说她真没逞强,但一上午小陈大夫愣是连屋子都没让她出,交单子配药拿针签字,都是他自己跑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陈都坐在对面时不时问她想不想吐。 托中医部小陈大夫的福,整个中医部都知道她怀孕了。 “鱼你能吃吗?我媳妇儿怀我姑娘的时候见荤腥儿就吐,那身量儿还不如怀孕之前呢!”小陈大夫以过来人的口吻跟苏半夏说着。 苏半夏真心感谢小陈大夫对她的照顾,但也实在承受不起啊! “师兄,你吃完了吧?吃完了就快回去吧,这这么热。” 小陈抹了抹头上的汗,“不热啊。” 一只脚踢上了小陈大夫坐着的凳子,“上半年的总结报告怎么还没交?我下午下班之前要看到。” 乔浮白六亲不认的脸对上小陈的欲哭无泪。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 小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乔浮白也留下,端着自己的饭盒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苏半夏总算安安生生能把碗里的饭吃完。 阮菲端着盘子坐过来,“夏夏,你怀孕了?” 苏半夏疲惫地抬起脸,“是啊,你也要问我吐不吐吗?不吐,目前状况良好。” 阮菲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说你是不是把消息往外传得太早了,老人都说,三个月前还是不要往外说。” 苏半夏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嘴一秃噜就说了,谁知小陈是师兄嘴就那么快。” 阮菲见苏半夏状态还不错,也挺为她高兴的,“这下你可安心了,有了孩子你们夫妻也算有了奔头。” 有了孩子就有了奔头,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苏半夏不置可否。 下午上班的时候,乔浮白把她从药房撵了出去,“以后药房你不用来了,就跟着几个大夫给病人看病,增长经验就行。” 药房里都是中药,乔浮白是为她好。 但乔浮白一个大主任了已经,还跟以前一样天天泡在药房里。 “上午赵思华找过你了?”乔浮白蹲在地上问。 苏半夏趴在窗口,懒洋洋道:“是啊!乔大夫,你都主任了,怎么还在药房里啊?” “主任就不用呆在药房里啊?什么想法!”乔浮白分拣着新购进的药材,头也不回地说:“不管是主任还是还是院长,再或者是更厉害的存在,除非你以后不当大夫了,不然以后的第一身份还是大夫,其余的都得往后排。” 苏半夏没说话,托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行了,回去午休一会儿吧,免得下午没精神。”乔浮白挥手赶人。 就这样,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平静的样子。 乔浮白当了主任之后,和以前一样,该看病看病,该骂人骂人,只是因为身份的变化,说话的分量更重了一些。 高景明也不阴阳怪气了,现在天天对着苏半夏的态度和善得不得了,赵思华也从前阵子的急躁回归了开始的淡然,甚至还替乔浮白分担了很多工作。 据小陈大夫说,是乔浮白对赵思华委以重任,当场赵思华热泪盈眶,保证以后要好好为医院做贡献。 不过具体,谁又知道呢。 总之,都恢复了最和谐的样子。 一转眼,已是深秋十一月了。 苏半夏的肚子已经显怀了,现在偶尔去市区,大巴车上都有人给她让座。 苏晨也正式到了京城上学,依照当初的约定,苏晨的户口暂不挪到京城。只是因为关老爷子因为上次的突发疾病,现在身体更不好了,就是一口气吊着,关洋担心又带着苏晨住回了关家,方便照顾。 但其实都知道,是怕见不到关老爷子的最后一面。 关洋打电话的时候,再三保证,“关欣已经出去住了,不会和晨晨见面的。” 苏半夏没说什么,只叮嘱记得给苏晨更换秋冬的衣服。 “嫂子——我这次考试拿了第二名!”程欢还没进门儿声音就进了苏半夏的耳朵。 苏半夏正缝着孩子的肚兜儿,闻言露出了笑容,“是吗?那今天晚上嫂子给你做回锅肉。” 程欢嘻嘻一笑,“不用啦,我又没拿第一。” “第二也很好啊,第二也很厉害,你们班里还有那么多的学生没有拿到第二呢!” 程欢扭捏一笑,然后呵呵笑出声,她当然想听到夸奖。 “嫂子,我们老师说做人要谦虚,我不能这样。” “谦虚不是妄自菲薄,第二名就是很厉害!”苏半夏放下手中的布料,“行了,去把肉切了去,一会儿我给你做。” 程欢一蹦三个高儿地进了厨房。 “下次我们再买吴双嫂子的汤喝吧,我好久没喝了,还有点想呢!”程欢在厨房边切肉边说。 自从程欢的身体恢复了以后,吴双就主动说不待在这里了,她实在觉得自己像是白吃饭还用苏半夏家的灶台做自己的“小生意”。 吴双这个给医院老人送汤的活计,严格来说算是投机倒把,但是大概是因为医院里太多病人吃不到合口的饭菜,她竟然干了下来。也因为苏半夏的药膳方子比较常规又营养,很多病人也比医生预料到的好得更快。 不是没有眼红的,甚至有人试图也做这样的生意,但因为没有吴双的手艺,加上吴双之前已经把名头打出去了,都以失败告终。 也有去举报的,但吴双先前毕竟是军嫂,军区的领导还是还是愿意照顾的,又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还方便了病人,军区那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然,一个离婚了的军嫂,让她以什么为生呢,她这样既养活了自己又方便了病人,对哪一方有害处? 再说了,一个离婚军嫂要饿死在外面,军队的面子也不好看。 加上岑媛在中间起到了一些作用,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算啦,下次我有时间了给你做。”煲汤需要时间,苏半夏没有那么多时间做这种费功夫的饭,“我们找吴姐,她肯定又不要钱。” 程欢“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对了,嫂子,昨天你回来就睡了,我妈打电话了,说巧双姐要结婚啦,问我们回不回去。” 苏半夏抬眼,“巧双要结婚啦?” 第350章 打算 “是,巧双定日子了,昨天晚上打电话说的,你回来累得就睡了,就没跟你说。”程延一手将军装外套挂在门后,一边说道。 “我们还没给巧双看礼物呢,而且这次我想着……” “什么?”程延不解。 “要不,回去一趟?” 程延有些意外,“怎么了?你现在大着肚子,我怎么回去,我哪儿能放心啊?” “主要是我想回去一趟。”苏半夏老实说道,“这阵子乔医生又半死不活的,而且……马上到我妈忌日了,我想让他也回去看看,毕竟……阴阳两隔了。” 乔浮白在之前问过一次苏半夏赵清宁的忌日之后,一进十一月就郁郁寡欢,不说话不理人,每天就是看病理药,让手下医生都叫苦不迭。 “就回去一个星期,而且我过了年一生孩子,以后肯定三两年都回不了家了。再说了,你三姨家在你小时候帮了你那么多,你露一面撑撑场子,他们心里高兴,以后巧双的日子也好过啊。” 道理是没错,女人一生孩子,小孩子周岁前别想动换。回去程延自然是想回去的,可是今年的假期用得差不多了,这事还真有点难办。 “我想想办法吧,你们医院能好请假吗?” 苏半夏一咧嘴,“你以为我是我们医院的中流砥柱啊?我就一学习的半吊子。” 程延上来揉搓苏半夏的脸蛋,“哪有啊,我媳妇医术高超救人于危难之中的身影我见了好多次了。” “你埋汰谁呢?”苏半夏现在还没有独立出诊呢,哪儿来的救人于危难之中啊,最多也就是给病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就这有些病人还不相信她呢,觉得她年轻还是个女人。 “哎呀——哥,你注意点影响行不行啊!”程欢一进门就看见她哥捧着她嫂子的脸,程欢当时就挡住了眼。 “我们又没干啥,堂堂正正夫妻两口子还碍着你了?”程延见妹子被臊得不行笑个不停。 苏半夏推了他一把,“欢欢,你来看看嫂子这个眼睛怎么回事,有点不舒服呢,你哥真是没用啥也看不出来。” 给了程欢一个台阶下,程欢这才扭扭捏捏过来。 “真看眼睛啊?哪个眼睛?” 苏半夏忍着笑,“左边儿。” “没看见有啥啊。” “你那眼睛能看见啥,去把厨房里的土豆切了,一会儿我做饭。”程延揪着妹子的头发辫子,在一阵吱哇乱叫的动静儿里一起进了厨房。 苏半夏怀孕到三个月之后就没有再进过厨房了,无它,一是程延不舍得,二则苏半夏闻到油烟味就想吐。 好在吃饭不受影响,只要不是太过油腻的肉食,基本不受影响。 程欢是个厨房杀手,下厨这事儿就交给了程延,开始也是手忙脚乱,做了一段时间以后,竟然也能做出不错的花样了,真是熟能生巧。 饭后,程延从厨房里端出半盆热水,“来,泡泡脚,这是乔大夫给的新的药包,你感觉一下怎么样。” 苏半夏将脚泡进深褐色的药水里,回了昌新港没多久,乔浮白就给了程延很多配好的药包,说滚水泡开之后给苏半夏泡脚,对孕妇好,坚持下来也对生产好。 程延对乔浮白的话简直是奉为圭臬,除了晚上有工作不能回家,平时都亲力亲为,即使临时回不来,程欢也会接过她哥的担子,把事情做得妥妥帖帖。 “你歇会儿吧,做了饭又刷碗,白天都够累了。”苏半夏有些心疼地给程延擦擦额头上的汗,军区家属院这边没有煤气没有煤球,都是靠柴火做饭,程延本就体热,烘得一脑门子汗。 “人家好不容易考哥第二名,我还支使人家干活儿?”程延好笑地揉揉苏半夏的头发。 苏半夏不同意,“她考得好才得使唤她呢,考个大零蛋你还敢使唤她?马上跟你瞪眼。对了,巧双要嫁的那家人你问了吗?怎么样?知道……巧双先前吗?”苏半夏舒服地泡着脚,跟程延话着家常。 程延摇头,“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隔壁村的,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先前他爹不同意嘛,要让他去镇上有钱人的闺女做倒插门儿,后来他爹喝酒喝了,这事儿才打消,上次说的时候他爹刚死嘛,现在出了日子,就着急找了媒人去提亲了,就定下来了呗。至于知不知道巧双先前,我还真说不好,不过哪有爹娘上赶着去说的。” 话是这么说,但苏半夏还是有些担忧。 但现在巧双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也不算是巧双蓄意欺骗。 可又……真是乱糟糟的。 “好啦,你别想了,再泡一会儿,我去跟欢欢谈谈。”程延安抚地拍拍她,然后起身。 “怎么了?” “她爹不行了,我本来也寻思带她回去的。”程延吃完饭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当时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没想到是程三平不行了。 程延说完就到程欢门口敲敲门,进去了。 谈了没多久,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程延就开门出来了,正好苏半夏的泡脚水也凉了。 进到房间里,苏半夏才问出口,“怎么样?欢欢还能承受吗?” “没什么反应,但看着有点难过又哭不出来,总是亲爹,之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总要过这个坎儿的。” 苏半夏张了张嘴,没说去安慰一下的话,这种情绪,还是要自己消化的。 她在盘洼村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五个月,程三平的恶劣她是深深领教了。 但仍然不能改变他是程欢亲爹的事实,尽管程欢也受了她很多的影响,渐渐磨掉了以前软弱的影子,但十数年的言传身教,哪是一年半年就能消除掉的。 半夜苏半夏推醒了程延说要喝水,程延起身去给她倒热水,经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了程欢房间里压在喉咙里低低的啜泣声。 程延叹了口气,端水回了房间。 第351章 一起看看她 次日一早,程欢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别的都跟平时一样,还是早早给苏半夏去打好了早饭,然后跟李甜甜一起去上学。 “我走了嫂子。”程欢背上书包说了一声就急匆匆离开了家,苏半夏连句话都没来得及问。 “放心吧,她是个大姑娘了,没有这么脆弱。”程延给苏半夏倒了半碗鸡蛋汤。 苏半夏微微摇头,“她大了是大了,但我就是担心大了所以什么都不说,然后憋出病。” 吃过早饭,程延照样要送苏半夏去医院。 “我自己可以,你别送我了。”苏半夏扶额,“这才几个月啊,等我肚子跟皮球一样你再送行吗?” 程延不同意,“我说了要送到,就是要送到,不然我不放心,一整天都担心你是不是安全到医院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程延还是送她到了医院。 赵清宁的忌日越来越近,乔浮白也越来越沉默,苏半夏每次经过药房,乔浮白不是在给人拿药,就是闷着头配药。 一个星期后,程延晚上吃饭的时候带来一个消息。 “前阵子我们团的士兵拿了全国大比武的前三名,师里下来了奖励,我的假期也加了几天,凑一凑能匀出来一个星期。” 苏半夏抬头,“那我们可以回去了?” 程欢也关心地抬头。 程延也没卖关子,干脆地点头,“欢欢,这次你也回去,但是回去你要注意什么你知道吗?” 程欢茫然摇头。 “现在我们没接到电话,你爸应该还没死。” 程欢点头,要是程三平死了,她妈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的。 “你哥问你要钱给你爸治病呢?” “我、我不会的。” “要是你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瘫在床上冲你哭呢?毕竟是你爸,怎么说,都把你生下来养大了。” 程欢咬咬嘴唇,“我不会的,我没有钱,我……你之前给他钱了不是吗?” 苏半夏有些不忍心,打断了兄妹俩的谈话,“好了,先吃饭,这些事又不一定会发生。” “可是要未雨绸缪,欢欢,你知道程瑞两口子什么人,更知道你奶奶是什么人,这次回去,不会那么简单的。”程延严肃道。 程欢低头想了很久,最后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程延照例要从背后抱着苏半夏睡觉,苏半夏往前挪了挪不让他抱。 “怎么了?”程延有些好笑地看着苏半夏一点一点往里面挪,“好了,再挪就贴到墙上了,多凉啊。” 苏半夏一骨碌坐起来,气呼呼道:“今天饭桌上你干嘛那么严肃啊?” 程延莫名,“严肃吗?我不是在说一些事实吗?” “是事实,但你就不能换一种和缓的方式,换个时间说吗?非得在饭桌上说,你这样谁吃得下去啊!” 程延伸手想去扶她的肩膀,被一巴掌拍掉,无奈道:“可是我和欢欢只有晚饭的时候有交流的机会啊。” “吃完饭不行吗?你也没说几句啊。非得饭桌上叨叨叨。”苏半夏转过身子,一脸严肃,“程延,我要立一条家规!” 程延往后一倚,胳膊垫在脑袋后面,“嗯,你立。” “以后,咱们家,不许在饭桌上说教!” 程延大呼冤枉,“我又没说教。” “你那还不叫说教,你都……” “好了好了,不生气,明天还上班呢。”程延抚着苏半夏的后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在饭桌上这样了,行吗?” 苏半夏一绷嘴,“不然呢?” “什么?” “不然怎么样?你不能干保证没惩罚吧?” 程延有些头疼,“媳妇儿,我是军人,一诺千金好吧。”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都没有千金,说这话没有含金量,快想!” 当天晚上,程延被苏半夏拉着想了十几个惩罚都不过关,最后彻底失眠,瞪着眼睛瞧了苏半夏半宿,苏半夏倒是睡得呼呼的。 第二天一到医院,苏半夏就摸去了乔浮白的诊室,今天他要坐诊。 敲门的时候,乔浮白正摆弄屋里那几盆快死了的花草。 “怎么了,有事儿吗?” 乔浮白头都没回。 苏半夏关上门,“主任,有点私事儿。” “私事儿下班儿说。” “可是现在还没上班儿呢!” 乔浮白呼吸一停,转身没好气地看着她,“长话短说。” 苏半夏“嘿嘿”一笑,走到乔浮白跟前儿,“您能请下来几天假吗?” 乔浮白眉头一皱,“你又怎么了?” 苏半夏一脸无辜,“我没怎么啊,我能怎么,就是……我妈的忌日快到了,正好婆家那边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去看看啊。” 乔浮白深深看着苏半夏,苏半夏也不怯,仰着头任他看。 “让我想想。” 苏半夏点头,“时间不等人啊,对了,我一会儿给你送假条,你记得批啊。” 乔浮白又是一阵憋气,“快滚蛋!” 苏半夏瞪大眼睛,“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脏话呢!” 乔浮白这几天凹的深沉人设都要裂完了,“你不是医生吗?你告诉我,这会儿你肚子那团肉长耳朵了吗?” 苏半夏捋了捋头发,“你怎么知道没长?我走了!” 苏半夏推开门就走,门都没关。 “大……大夫,能看病了吗?”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儿弓着腰站在门口,一脸紧张。 乔浮白收起自己要发火的表情,“进来吧,坐,手放桌上,哪儿不舒服啊?” 老头一脸别扭,“就是……一干活就……” 苏半夏出门右拐进了高景明的诊室,自从乔浮白当了主任,高景明又开始老老实实带她和阮菲了,在之前的时候他只带自己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徒弟,苏半夏第一次在高景明手底下学习的时候,还被阴阳怪气了半天,说了一些“女子无用”的废话言论。 但是这次再跟着高景明学习的时候,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像被换了芯子。 用小陈大夫的话说,“高主任就是最识时务的人,这点上我们拍马难及。” 但这些跟苏半夏没有关系,他教她就学,说到底彼此也只是同事而已。 下了班,苏半夏从乔浮白那里如愿拿到了请假条。 “你们先去,我过几天有个很重要的病人,看完……我再过去。” 苏半夏拧着眉看他,“你不是不敢去吧?” “不敢什么,我有什么不敢的?”乔浮白的话反驳地格外大声,吓了苏半夏一跳。 “你喊什么!怕的多了,怕我妈笑话你不敢见她,笑话你现在都丑了。” “我丑什么,丑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可像样了!” 苏半夏撇嘴,“您说啥是啥,反正我妈忌日那天我见不到你,我就在她坟头上说你坏话。” 乔浮白头上的青筋又要跳了,“快g……快走!下班吧!” 第352章 到家 两天后,一家三口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程欢一路上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要回到阔别一年的老家了,紧张的是近乡情怯。 当程欢说出“近乡情怯”这个词的时候,苏半夏一脸惊讶。 “很可以嘛,这么高级的词汇都会说了。” 程欢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学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用。” “就是这么用”,苏半夏鼓励她,“这样就很好嘛,要多用,不要怕错,这样才能锻炼文笔。” 于是一路上程欢的嘴里堆叠着各种成语,“层林尽染”“层峦叠嶂”“一望无际”,说得苏半夏脑袋疼。 火车要坐近两天,尽管是有卧铺,苏半夏还是觉得疲惫得不行,下车的时候脸色憔悴。 下了火车又要坐大巴,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李建国赶着驴车在车站等着,一看见车停,就急忙站起身,不知站了多少次,终于见到了表弟一行人。 “石头儿——弟妹,这儿!” 程延一手拎着包一手扶着苏半夏,“建国哥。” 天黑透了,李建国提醒着他们脚下有坑。 走惯了军属院儿和医院平整的土地,这种脚下三步一个坑五步一个沟的,还真不习惯。 “弟妹,上车,车上打扫干净了,都铺得暖暖和和,我妈和你婆婆刚做的新棉花被子呢!”李建国拍拍木板车上铺得厚实的铺盖。 苏半夏有些不好意思,“建国哥,这是干啥啊,几十分钟就到家的事儿,这么折腾。” “你现在是咱家的重点……那句话咋说的,对,重点保护对象,你坐得舒服折腾这一趟就值!”李建国把驴车调头,“那咱回家吧!” 坐上驴车,摇摇晃晃的,在满天星斗下远处熟悉的大枣树渐渐清晰。 “咱村口儿的大枣树今年又结了不少枣子,一家能分到四五斤呢,咱家里也给你们留着呢,今年的枣子可甜了。” 经过大枣树下的时候,李建国莫名笑起来,“石头儿,弟妹,前阵子结枣子的时候,我安排了不少人白天晚上的值班,就怕咱村里自己人还不熟的时候就急着摘,也怕别的村儿的人来偷,真别说,我们还真抓到几个,你猜其中有谁?” 看李建国这么幸灾乐祸的样儿,苏半夏试探地问:“不会是程瑞两口子吧?” “哈哈哈哈哈,就是他们,傻不拉几地拿着袋子就来了,觉得栓子打瞌睡呢,拿着杆子就打,栓子多精啊,树干子上都挂着铜铃铛呢!那可是他们家传的东西,为了眯一会儿也是出了血了,第二天他还说呢,刚眯着就听见叮铃叮铃直响,活活撵到盘洼村村口儿!” 想象了一下程瑞两口子的狼狈样子,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程妈还巧双娘都抄着书点着煤油灯等在门口儿,远远听见驴车的声音就迎了出来。 “建国,把车往这边儿赶赶,白天栓子娘刚倒了水再滑着夏夏。”巧双娘干脆利落的大嗓门儿喊了起来,谁承想嗓门儿太大了,把隔壁的栓子娘给喊出来了。 “谁倒了水啊,我白天倒的水早就干了,明明是前面虎子妈倒的。”栓子娘开了家门跟巧双娘辩解。 “栓婶子,还没睡呢?”栓子娘是苏家的邻居,理应是苏半夏先打招呼。 栓子娘瞪大了眼睛,走上来夸张地说:“哎哟,我不是眼花了吧?这是苏老师家闺女?” “栓婶子,可不就是我吗?您听听声音是我不?” 栓婶子上前来摸着苏半夏身上的毛衣开衫,“哎哟,这衣裳真好,真软和,这得不少钱吧?” 苏半夏的毛衣是自己织的,她还给程欢织了一件红的呢,“不值钱,我们家那边挨着毛线厂呢,毛线便宜,自己织的都是。” 栓子娘只拽着苏半夏的胳膊不撒手,程欢上前把苏半夏的胳膊拽出来,“大姨,妈,准备吃的了吗?我们坐了两天车,饿死了。” “准备了准备了,就在锅上温着呢!”巧双娘也见机把苏半夏拉到自己身后,“建国,去把车还了就回家吧,有事儿明天再说,让他们歇歇。” “哎,那我去了娘。” 一时间,屋门口只剩下栓子娘站着,翻了个白眼儿,“神气什么呀?”然后气哼哼地回了屋去。 老家没有电灯,只能点煤油灯,连蜡烛都不常见。 自从他们到家门口,程妈的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闷着头忙前忙后,又是把家里专门新买的蜡烛拿出来,又是去厨房端准备好的菜肴。 苏半夏打量着阔别一年不见的家里,堂屋被程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当门摆放着的照片也一尘不染,内屋挂着锁。 见苏半夏在打量堂屋,程妈终于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天天擦的,逢年过节还给你爸妈摆些苹果枣馒头,别担心他们没人管。” 巧双娘也附和道:“可不是嘛,我来一回她扫地呢,来一回她擦相片呢,就没闲着过,夏夏啊,你就放心吧!” 苏半夏微笑,“我放心,交给我婆婆,我最放心。” 程妈被肯定了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就……擦擦桌子扫扫地,有啥的。” “那端到堂屋吃行吗?院儿里有点儿冷了。”巧双娘问。 “行,大娘,我不挑在哪儿都行。” “哎,那我去端。” 没一会儿,巧双娘端着三大碗热腾腾的青菜肉丝面出来。 “卤子是你娘一大早做好的,面是刚擀出来没多久的,热乎着呢!” 一人一碗,坐在桌子前埋头苦吃起来。 程欢吃着吃着,眼泪大颗大颗掉进碗里,然后又掩饰一般擦掉继续吃起来。 吃完饭巧双娘就回家了,程妈端了碗去厨房洗。 “欢欢,你是睡晨晨那屋,还是?” 程欢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我跟……跟我妈睡吧。” 苏半夏见这个别扭的姑娘还是抹不开面,走到窗户边,大声喊到:“妈——欢欢说晚上跟您睡,行吗?” 厨房里的传来一阵碗筷落盆的摔打声,然后是有些开心又有些紧张的回应,“行啊,行!妈早早把被子都给你们晒好了,别提多暖和了。” 程欢看着调侃看着自己的嫂子,娇嗔一声跺跺脚进屋了。 程延戳了一下苏半夏的脑袋,“你逗她干嘛?” 苏半夏得意,“多好玩儿啊!” 第353章 巧双疑思 “那我就不跟你们去了?”苏半夏现在门口送程延和程欢。 程欢要去陪她爹最后一程,程延去给程欢撑腰。 “程瑞那混蛋玩意儿发狠再伤着你,回屋里歇着吧,我晚上再带她回来。”程延穿上了一身常服,没有扎腰带也精神极了。 “那你们中午在哪儿吃饭啊?” “那边家还有一些亲戚,我去他们家看看。”程延回答道。 是,程延父亲那边还有个叔叔在。之前结婚时候的床就是他打的,只是因为小时候的龃龉,也没咋走动过。 “那你不拎点东西?” “妈准备了,你别操心了。” 说罢程延就领着程欢往村外走去。 “夏夏。”程妈小心地在后边儿叫她。 “咋了妈?” “这几天给烧双做新被子呢,你也去玩儿会儿?” 苏半夏笑着答应,“好啊,我还烧双带了压箱的礼物呢。” “好好好,等妈锁个门。” “哎。” 苏半夏也拿了给程欢礼物揣在怀里,等程妈锁上门一起去李建国家。 苏半夏发现程妈的性格变了很多,以前是三棍子说不出一句话,现在走在路上倒是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陈大姐,这是干啥去?” “带儿媳妇去我姐家,给巧双做被子。” “哎呀,这是苏老师闺女啊?变化真大瞧不出来了都。” 亦或者是催程妈赶紧干活儿的,“陈大姐,我们那个棉坎肩儿啥时候能做好啊,过两天就降温了,说不定飘雪花儿了呢!” 程妈也乐呵呵回:“快了,你明天来取就行。” 一路上都是跟程妈打招呼的。 苏半夏笑着调侃,“妈,人缘儿不错啊!” 程妈有些害臊,“都是照顾我的,我也感谢人家。”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李建国家门口儿,赵大妮正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呢。 赵大妮生孩子的时候,苏半夏和程延只让人捎了礼物回来,这乍一见面孩子都挺大了,看着敦实得紧。 “呀,这是老大还是老二啊?”苏半夏走近后跟赵大妮打着招呼。 赵大妮见到苏半夏也很欢迎,毕竟当初给孩子打的足银的手镯还在儿子手上套着呢。 “弟妹来了?这是老大,老二我妈带着呢。小子皮,一个人带不住两个。”赵大妮的话语间带着嫌弃般的炫耀。 “真乖,孩子长得真好。”几句夸奖让赵大妮笑眯了眼,半天才想起来让苏半夏进院儿,“快快快,进院子,我妈和巧双都在院子里呢。” 现在天气还不是很冷,在地上铺上几张大的草席拼起来,就有相当宽敞的做被子的地方了。 巧双娘正拿着针线认真地缝着被面,另外还有几个跟巧双娘岁数差不多的妇女,是巧双的婶子大娘们,程妈进屋则是自觉是离婚的人不吉利,没有插手缝被子的事,而是坐在一边逗着坐在棉花套子上玩竹蜻蜓的孩子。 苏半夏一进门几个婶子大娘都好奇地跟苏半夏打听外面的世界,苏半夏长了十张嘴也回答不过来,只挑拣着几个简单好答的问题说了。 “外面人也跟咱长得一样啊,一个鼻子一张嘴,有啥稀奇的。” “东西是贵,但没有特别离谱。跟咱家一样,买东西要票。” “是有时候说话听不懂,没办法,慢慢习惯。” 终于在被要求给她们家儿子闺女介绍对象的时候苏半夏扛不住了,巧双娘玩笑般把苏半夏使唤进了屋里,救她一命。 “你去跟巧双说说话,她马上嫁人正心慌呢!” 苏半夏站起身就往屋里逃,后面程妈紧张地喊着“慢点儿”,在众人询问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又收获一大波艳羡。 推开巧双的门,巧双正给自己缝结婚的衣裳呢。 门一响,巧双侧头看,见是苏半夏弯了弯眼睛,“嫂子。” 苏半夏笑着在她身旁坐下,“做衣服呢?” “嗯,我娘说还是要自己做才合适。” “嗯,有道理。” 苏半夏仔细看着巧双给自己做的衣服,深红色的带襟扣儿的衬衫,下身是黑裤子,裤子已经做完了,针脚细密一看就废了很多心思。 红色衬衫上还绣了半只蝴蝶,看苏半夏聚精会神地看,巧双脸一红,“我是按照赵姨留下的花样子学的,绣得没有赵姨好,就是胡乱绣绣。” 花样子是以前苏母描的,在教程妈做衣服的时候那些花样子也在缝纫机里放着,没想到巧双天资聪颖,但从花样子上就能缝得活灵活现。 “很好啊,哪里胡乱绣了。”苏半夏夸道,她也没虚伪夸奖,巧双好是真的做得好,不论是配色还是绣工,都算得上入门了。 “好好练,回头我再给你寻摸些丝线来,找些好的花样子,以后绣好了能卖不少钱呢。” 巧双见苏半夏不似作伪的夸奖,也露出一个敞开心怀的笑。 “夏夏,你真的变了好多,以前我不怎么见你,没想到大家都说你好了,你就真的变得这么厉害,听说你现在还做医生了?真厉害!”巧双眼里泛着羡慕的光,“我也想有个本事,我不想这么在村里待一辈子,靠天吃饭。” 苏半夏知道巧双跳河被救上来之后失去那段日子的记忆,可没想到变了这么多。 眼前的巧双与之前那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巧双简直像是两个人,去奶奶这个时候苏半夏进了这个屋门,黑压压的头部过去,简直要把人憋死过去,现在开着窗亮堂堂的,阳光投射进来,窗台上还摆着两束山上采的野花,生活气息浓郁。 苏半夏心里泛起一个莫名的想法。 “你……吃过冰淇淋吗?”苏半夏小心翼翼问道。 巧双一脸茫然,“啥?冰啥?” 在巧双的眼里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看来不是换了芯子。 “哦,就是一个甜食,等过几年大家都富起来了,你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就可以尝到很多好吃的东西。” 巧双也不作他想,笑着点头,“嗯,我相信,只要两个人好好努力,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嗯。” 巧双又绣了两针,然后有些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嫂子,我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掉到河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 巧双挠挠头,“我……我觉得我爹娘肯定在瞒我些什么,问多了他们就骂我,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我怕水,我不能到河边去的,所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 “这咋回来了?气成这样?咋了这是?” 苏半夏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呢,被外面的一阵吵闹打断了。 从窗户往外看去,程欢哭着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程延阴沉着脸站在一边。 苏半夏一出门,程欢就扑进了自己怀里哭。 第354章 卖女儿没完 程欢趴在自己怀里哭着,苏半夏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程妈在一边拘束地站着。 苏半夏看她想关心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延伸还夹杂着一些难过,于是便跟程妈说:“妈,你去给欢欢拧一把毛巾,她一直哭,风吹了脸皴。” “哎,哎,我这就去。”程妈忙起身去厨房了。 程欢哭了一会儿也平静下来了,苏半夏拉着她坐下,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脸。 “怎么了?说说吧。” 程欢还在不停地抽泣,“你让我哥……我哥说……吧……” 程延叹了口气,“程三平是快不行了,但是我们一进屋……媒婆就在屋里坐着呢!” “媒婆?” 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不会还是那家人吧?” 程延摇头,“这次的看着倒是户正常的人家,只是程瑞和王彩琴想卖妹妹的心也太急了一些,欢欢满打满算也才十六,那男的都二十四五了,大字不识一个,张嘴闭嘴‘我妈说我妈说’,我没听他说话就拉着欢欢出来了。” “那欢欢哭什么啊?” “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让家里的叔叔婶婶大爷大娘都出来拦人”,程延无奈叹气,“那叫一个训练有素,有专门拖住欢欢的,有专门拉我的,还说什么‘别怕他,他是解放军不敢打老百姓,他敢动手去武装部告他’,简直是当街强抢。” 真是闻所未闻,苏半夏不可思议,“不是,为啥啊?以前没见他们那么关心欢欢,现在倒是关心她的婚姻大事了?” “能因为什么”,巧双娘呸了一口,“是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了,等程三平死了,咱大丫还能回来?这次不把人留下,以后毛机会也没有啊!” 程欢的情绪已经平复多了,只是还不时抽鼻子,“我……我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苏半夏揽着她的肩膀,“好,你别担心了,这些都有我跟你哥呢!对了,那么多人,你们怎么出来的?” “我三叔他们一家人帮我们拖住那些人,我们才有机会回来,那架势,你是不知道……”程延觉得程瑞简直是疯魔了,家里有地有房,怎么就丧良心要卖妹妹。 “他们不是……” “是啊,所以我也意外,不过……怎么说也是我父亲生前唯一的兄弟了,回头我拎点儿东西上门感谢一下。”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巧双婶子拿着针说,“以前跟你们不来往,现在石头有出息了又凑上来,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巧双大娘也附和,“就是的,大丫那边儿那个哥为啥敢这么直愣愣地拦人啊,那就是看两边儿已经彻底撕破脸了,没得再说了,干脆最后挣一票。石头儿反正也不是那边儿的亲儿子,养老头儿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大丫是个丫头,更轮不着了,还不能捞点儿是点儿。” “谁说不是,反正仇已经结得死死的了,不怕再多点儿。” 一时间院子里议论纷纷,都骂程瑞不是人。 “不过程瑞也没辙,他老子那样,上面还有个七老八十的奶奶,下边儿一个没断奶的儿子,能不着急没?” “哎我说弟妹,这话咋说的,那就能推咱大丫进火坑啊?” “啥叫火坑?不是说是个挺正常的人家吗?大丫也十六了。转眼儿就十七一招手就二十了,她这岁数也不是没有结婚的,有孩子的都大把呢。再说了,一个农村姑娘还指望读书能读到啥时候,又上不了大学,认俩字儿得了。” 两个婶子大娘又急赤白脸地争论起来。 搁以前苏半夏还会跟她们说道两句,现在苏半夏也不争竞了,一代人一个想法,有时候不是人说就能改变的,她只安抚地拍拍程欢的肩膀,对上程欢担心的眼神,做了个“放心吧”的口型。 程欢当时就放松了,僵硬的肩膀也泄了力,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她相信她嫂子。 “啪啪啪——”李家的门被暴力敲响,“程大丫,程延,你们给我出来!” “出来!” “滚出来!” 程延黑了脸,站起身往门口去,苏半夏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又做什么!”程延把门拉开,一把揪住了站在最前方程瑞的领子。 谁知程瑞腿直接一弯,坠着就坐在了地上,哭嚎道:“死人啦——大家都来看哪,解放军打人啦!” 后面他带着的那些人也信口胡说添油加醋,“大家快来看啊,解放军打人又强抢民女了啊——” “大家都来看啊——” 人肉喇叭,效果再好不过了,正值农闲,没一会儿就聚集了一二十人抄着手看热闹。 “这不是盘洼村的吗?” “是啊,领头儿那个就是陈大姐之前那个儿子吧?” “啥儿子啊,现在都没关系了。” “他之前还来过呢,死乞白赖让陈大姐去伺候他那瘫子爹,让见建国还撵了几回,后来还是苏老师女婿花钱办妥的。” “有钱真好啊!” “好啥啊,这不招人惦记!” 人一多,讨论的声音就大,意见也多,说什么的都有。 “巧双,去找你哥回来。”苏半夏安排巧双去找李建国,巧双放下小侄子从门侧溜出去。 “你胡说什么!”程妈气得脸色涨紫,上前质问道。 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态度也不够强硬。 或许是在程瑞手下受了太多年的气,也或许是性格总是不能一下子改变,程妈还是不能大声斥责。 但是苏半夏已经满足了,要知道一年前她还只会埋着头哭呢。 “陈姨,我胡说什么了,你这当大官的儿子,半个钟头前就在我家打了我,我现在还疼呢!大家都看见了,是不是啊?” “是,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这位大军官可是拳打脚踢呢!” “血都流出来了。” “都说解放军是老百姓的部队,我们倒是要去武装部问问,解放军打人,他们管不管!” “就是,去问问。” 见着眼前的人张嘴说瞎话,程妈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浑身颤抖。 程延舔舔唇,现在真是打不得也骂不得。 苏半夏想上前去,被程欢死死拉住,“嫂子你不能去,你还怀着孩子呢,他们就是地痞流氓没轻没重,再伤着你。” “我就问两句话。” “不行!” 苏半夏被程欢拽的死死的不准出去,外面看热闹的一大堆,这样下去真的影响不好。 “程瑞,你上有瘫痪在床的父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你这么胡闹,是想坐牢吗?”苏半夏被程欢护在身后,大声喊道。 第355章 程瑞的抉择 听见苏半夏的话,程瑞坐在地上嘲讽一笑,“我都这样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我告诉你们,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就算找到人把我关起来,有本事把我关到死,我打听过了,也就个把月就出来了,你走了,你妈走不了吧?到时候,恐怕你要再回来一次了,到时候,你觉得你回来是干嘛的?” 程延攥紧了拳头,苏半夏紧走几步,上前拉住程延的胳膊。 军人纪律严,他要动了手,就真如了程瑞的意,到时候就真要家里蹲了。 程延深呼吸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里的波澜已经消失。 他甩开程瑞的胳膊,走到门外的路上,抱拳拱手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程延当兵十年,说不上豁上性命,但也是负过伤流过血的,在这儿我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我媳妇是咱村里的闺女,我母亲现在也住在咱们村里,我们一家人就是咱村里的人,以后咱村里的哪家兄弟想当兵或者出去谋个出路的,都可以找我打听,算我程延为父老乡亲做的一件好事儿了!” 栓子娘首先上来,“真的?找你能当兵?” 程延纠正道:“不是找我能当兵,只是当兵有许多比较严格的要求,可以问我符不符合条件,要是不符合,也不用让孩子耽误功夫,要是符合自己又能吃苦,那就可以到征兵时间去武装部报名。” “那俺家孩子也能问吗?” “俺家孩子就想当兵,就是找不到一个明白人,这下好了。” “以前只能问建青,现在建青也不回家了,人家外村儿的倒是有当兵的,人家哪搭理我们哪。” “那我想问问。” “我也想问问。” 李建国呼哧带喘地回来就看见程延被村民们挤在墙根儿下,再看看程瑞一大家子,木愣愣地瞧着。 “乡亲们乡亲们,这样,我替我兄弟做个主,今天下午三点在大队部,有想法的就带孩子来,我兄弟一个一个帮忙看。” 村民们都喜气洋洋,确定了消息时候便离开了,去亲戚家奔走相告。 刚刚还门庭若市,眨眼间就门可罗雀了。 李建国冷冷看着程瑞,“上次来我们村偷枣,这次还上来找茬了?我倒是去你们村里找你们支书问问,自己村里的人到底管不管!” “管天管地,还管人找妹子啊,我不管,今天我妹子必须跟我回家,不然我就告你们拐卖人口!” 李建国气不打一出来,“到底谁拐卖人口啊?真是恶人先告状,你都快把你妹子身上挂块牌子明码标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四处打听哪个村里的哪户人家给的彩礼多,是不是人啊你!” 程瑞一骨碌站起来,“你们搞清楚,程大丫,是我妹妹,她是跟我一个爹的妹妹!” “你有个当哥的样儿吗你?别瞎叨叨了,赶紧滚!” 程瑞冷笑一声,“你们搞清楚,她一个丫头,我是她哥,我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在家从父,父死从兄,我爹还没死呢,她得回家伺候去!” “还跟这儿传播老封建呢,睁开眼看看黄历吧行吗?”李建国上手拽着程瑞,“我实话告诉你,你今儿就不可能把人带走!” 程瑞瞪圆了眼睛,“她姓程!” 李建国一笑,“是啊,姓程。” 程瑞也气笑了,“是我程瑞的程,我爹程三平的程,不是他程延的程!” 程欢嘶吼出声,“够了,你有完没完,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王彩琴撇着嘴,“程大丫,别吃了几天洋饭,就不记得谁把你养大了。” “谁把我养大的?王彩琴,你敢拍着胸脯说是你们是我亲爹我亲大哥把我养大的吗?”程欢眼睛里含着泪控诉着。 王彩琴一叉腰,“你个死丫头,现在会顶嘴了是吧?我打死你!” 说着就要上手打人,程妈拽住了王彩琴的胳膊,“你敢打我闺女,我跟你拼命,反正我这条老命不比你的值钱。” “你——” “哟,挺热闹啊,啥热闹事儿啊?让我们兄弟几个听听?”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路拐角处过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其中有几个还拎着棍棒,苏半夏有些慌乱,程延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担心。” “哟,这不是程瑞吗?找你好多天了,终于见面了,您可真难见啊!”为首的平头不怀好意地道。 见到这帮人不是冲自己家来的,苏半夏松了一口气。 “文哥,要不是他今天这么大动静儿,我们可逮不到他。”右边的小喽啰谄媚道。 “怎么着啊,还不还钱啊?瑞——哥——”为首的“文哥”叫着程瑞的尊称,却让程瑞心惊肉跳。 再看程瑞哪还有开始的嚣张与死皮赖脸,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几步蹒跚着到“文哥”跟前,拽着他的胳膊,“文哥,文哥,我有钱,我有钱。” 文哥用棍子抵住程瑞的肩膀,拉开二人的距离,“那你钱呢?” “我妹子,看,我妹子就在那儿,我马上给她定人家,定了就有钱了。” 程欢眼里闪过一抹痛楚,然后转身回了屋,她知道,她哥和嫂子会处理好的。 文哥吐出嘴里的秸秆棍儿,“程瑞,你真是——猪狗不如啊,你亲妹妹不放过?” “我我我,文哥,我有钱,马上就有钱。” 程瑞已经语无伦次了,别人手中的棍子就吓掉了他半条命,他是见过他们如何对待欠钱不还的人的。 “你妹妹——啧啧,差点儿意思”,文哥往前走了两步,却站在王彩琴面前不动了,“你媳妇儿不错啊!” 程瑞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抱住文哥的腿,“文哥文哥,你三思,我媳妇不行啊,她都生过孩子了,你放过她,放过她吧,我求你了!” 王彩琴在文哥走上前的一瞬间就往后退,听到文哥看上她之后呼吸都不畅了,现在吓得满脸是泪,“程瑞……” “文哥,我求你,你放过她,我妹子,我妹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你要她,你要她行吗?” 文哥嘴角掠过讽刺的笑,“少跟我废话,你的腿,还是你媳妇儿陪我一宿,你说了算。” 程瑞哆嗦着嘴唇,“文哥……流氓罪,是要吃枪子儿的。” 文哥蹲下身子挑起程瑞的下巴,“那你打听打听去,谁敢让我吃枪子儿,考虑吧,给你三分钟。” 程瑞汗如雨下,王彩琴一直在哭着求程瑞。 “你想想办法啊孩子爹!程瑞!” 三分钟一闪而过。 文哥站起身,“考虑好了吗?” 程瑞闭着眼睛不说话。 文哥活动了一下腰,“那是想选你老婆了,行,老三,下手利索点儿,让咱们瑞哥别那么疼。” 光头老三狞笑着答应,“得嘞,哥!” 老三活动一下手腕,如成年人手臂那么粗的棍子的风声传到了程瑞耳边。 “别——” “改主意啦?” 程瑞痛苦地看向王彩琴,“媳妇儿,你……” 王彩琴面如死灰,片刻后哭嚎出声,“程瑞,你个废物!” 第356章 程三平死了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那帮小混混就像是纯为了戏弄程瑞,最后放了一番狠话之后飘飘然离去。 程瑞一家子五服内来起哄架秧子的亲戚也面面相觑地散了。 他们之所以来就是因为程瑞承诺了他们好处,现在眼看他们自己家都打出狗脑子了,还惹上了一堆流氓,这谁敢跟他们当亲戚,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李家关门的时候,程瑞还没有离开,面色灰白地瘫坐在门口。 他知道,他的家完了。 当天晚上,程延很晚才回来,实在是要他帮忙看自己家孩子是不是那块材料的人太多了。看是好看,就是解释极废精力,关键是说了家长不信。 比如村东头的铁柱,明明一只脚是跛的,程延说体检那关都过不去。 铁柱妈:“穿个高低鞋呢?不跑快看不出来!真的!” 让人啼笑皆非。 晚上程延推开家门的时候,还带来一个新消息。 “程三平没了。” 苏半夏猛地从床上坐起。 虽然来的时候就知道他命不久矣,但如今他真死了的消息传来,倒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 程延点头,“刚报丧的在村口,我碰着了。” “我去叫欢欢起床。” 已是深夜,白天哭了半天,下午闷闷不乐,程欢几乎是一吃完晚饭就进屋睡觉了。 被苏半夏叫起来的时候还迷蒙着,“啊?到点儿上学了吗?” “啥上学,快起来!”苏半夏给程欢套毛衣,“你爹没了。” 程欢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没……了?” 苏半夏点头,“刚没的,去吧。” 程欢一下子醒了过来,低头穿衣服,穿鞋,有条不紊。 出了房门,程延也收拾整齐了,程妈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妈顺了顺女儿的头发,“我这辈子对得起他了,要是可以,替我也上柱香,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程延点头,跟程欢对视一眼,一起迈步往外走。 苏半夏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的担忧久久下不去。 “别太担心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快去休息吧。”程妈劝道。 苏半夏点点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进了里屋。 程延和程欢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农家土路上。 “哥,他真的死了吗?” 程延在前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应该恨他的,但我现在有点想哭。” 程延闷头在前面走,“哭吧,哥听不见。” 没一会儿,低低的啜泣声从身后响起。 深夜的农家小路上,一道笔直的手电筒灯光匀速向前,还伴随着女子的哭声,要是有人经过,指定魂儿都被吓出来。 盘洼村也就在几里地外,没多久就到了。 乡下和城市不一样,城里现在避讳大操大办,但农村的风土人情在这个特殊的时代依旧坚挺。一户人家有丧事,同村的壮劳力是都要去帮忙的,更何况近亲。 还要吹响器,停灵三天才能下葬。 可盘洼村现在安安静静的,程延站在村口看了半晌。 “真死了吗?”不怪程延怀疑,谁家死了人不是灯火通明彻夜号哭的。 “怎么了哥?”程欢哭了一会儿想歇歇,就看见他哥不走了。 程延四处看了看,手电筒在周围晃了一圈儿,他去一边的墙角捡了一根半粗不细的棍子。 “一会儿站在我后边儿,有什么不对你赶紧跑,不用管我。” 程欢点头,她跑了他哥才没事儿呢。 夜行几步,到了程三平家的街道上,倒是能看见门上挂着昏黄的灯泡了,电线是从大队扯来的,现在各个村子只有大队有电有响。 门口站在几个男人,程延心里松了一口气。 “石头儿!”坐在草垛上的支书喊了一声。 程延答应了一声,“支书,你这是……?” 哪知支书叹了口气,“你先进来看看吧!” 支书领着,进的不是原先的程家,而是先前程延结婚时租的房子。 程延记起来了,他妈和程三平闹离婚时,天降大雪,堂屋的房梁压塌了,也因此程三平才被压折了腿,他也由此住进了隔壁。 踏进曾经的“新房”,迎门墙上的喜字竟然还顽强地粘在上面一个“口”。 程三平死了,真的死了。 “你爹——哦,是程老三,腿折之后,人就不行了,程瑞也不管他,都是他那土埋到脖子的老娘伺候他,老太太平时再有精神,毕竟七老八十了,连个身都没法给他翻,时间一长,他那屁股后背就烂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恶臭,程延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屋里老太太趴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哭着。 乍一看,程延绝不会相信那就是当年那个能把他娘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的程老太,头发花白,浑身干枯一般的消瘦。 看见程延和程欢,她的眼睛迸发出一道光,然后又黯淡了下去。 “程家婶子,你家程瑞跑了,我让人把老三的闺女找来了。” 程老太低下头,“会回来的,我大孙子会回来的。” “啧,老太太糊涂了。”支书转身,“石头啊,怎么说,你也叫了他十年的爹,你看这……” 真讽刺啊,程三平一辈子溺爱程瑞,一辈子的钻研算计都是为了这么个儿子,现在轮到儿子养老送终了,竟是一个也没落着。 “支书,我现在已经不是他儿子了,我妹子却是他亲闺女,人死如灯灭,我妹子送他一程,谢他生养之恩。”程延没想到便宜儿子,也不想认便宜爹,把以前的纠葛拿出来掰扯掰扯,他不点了他们家屋子都是好的。 可支书却有些为难,“可,毕竟是个丫头。” “丫头怎么了?就凭我妹妹今天到了,我们之前还出钱了,我妹妹这个丫头就比程瑞这个小子强!” 支书见程延有些生气,陪着笑脸道:“那是,那是!” “丫头不行,那就你们自己处理吧,是找个席子卷吧卷吧扔后山,还是就地拿把火点了,就在你们,我们不干预。”程延说完就要拽着程欢走。 “别别别——”支书上手拦,“丫头好!丫头好啊!就丫头!” 开玩笑,他当支书的,总不能让人死这儿不管,但要管,谁稀得当程三平的便宜儿子啊,那是要半夜自己家老祖宗来入梦算账的! 反正不是自己被闺女送,管他呢! 但程延没有干脆答应,“我妹子给她爹送葬,那就承了孝子的责任情分,当初每月的孝敬我们是给了的,这是您当支书的签了字做了见证的,现在摔盆儿点灯也是我妹妹来,您不觉得我妹子像冤大头吗?” 支书知道程延的意思,有些为难,“你妹子毕竟是要嫁出去的,她怎么能继承宅基地呢!” 要是苏半夏在这儿,她得说不止宅基地,过几年还要分地呢!这才哪到哪。 “那您就慢慢寻摸孝子吧!”程延拨开支书拦着的手。 第357章 顶门立户程大丫 “别别别——”支书妥协了,“行,我答应你,回头我就给大丫办。” 程延似笑非笑,“行,我听见了,您可别糊弄我。” 支书擦了把冷汗,“我哪敢糊弄你啊,快进去吧!” 二人这才踏进小院儿。 房子是租的别人的,不能在人家家办丧事,不知道程瑞是怎么回事,一年前塌掉的房子愣是到现在还没修。 程延从把隔壁堂屋的门板给卸下来了,旁白儿站着的壮劳力都自然地上来帮忙。 “谢谢哥儿几个,结束了请哥儿几个吃饭啊!”程延吆喝着。 “客气了。” “应该的。” “都是一个村儿的。” 可能这几个人也是被支书从家里给拽出来的,零星几个人,也能看出程三平自己的人缘儿也不咋的,自己一个祖宗的近亲都没出来一个。 忍着屎尿混杂着伤口腐烂的腥臭,几人匆匆将程三平从堂屋抬出来绕了个弯到了隔壁的西屋。 没错儿,就是程瑞和王彩琴住那屋。 据支书说,这两口子自从去前枣树村就没回来。他爹死了还是被程老太发现的,哭喊着就从屋子里出来了,到程瑞屋里一看,屋里衣裳没了,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这一场景,谁还看不出来,再说了上午那档子事儿被跟着去的程家人回来说的有模有样的,跑了这是! 可是,事情还得有人办。 于是,支书才让人去前枣树村去寻程延,希望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能给程三平送终。 支书的眼神落在最前面烧纸的程欢身上,丫头就丫头吧,以后可别让他再摊上这事儿了! 程欢找出一件程瑞压在柜子底的粗布衣裳,虽然多年不穿了,但好歹比程三平死的时候穿的那件好,浑身不说沾满屎尿,也臭不可闻。 她拿着衣服要给程三平换衣服的时候,程延说他来吧。 程欢摇摇头,“哥,你仁至义尽了,我来吧。” 说完木着脸,拿着衣服进了屋儿。 二十分钟后,程欢侧着脸出来,扶着墙根儿的桃树吐了半天。 程延从外面进来,拍着程欢的后背,“还行吗?” “我没事,哥你干什么去了?” 程延指指外面,“找人去给你爹买口棺材。” 程欢一抿嘴,程延拍拍她的肩膀,“没多少钱,我让人买最便宜的。” “等我赚了钱,都给你和嫂子花。”程欢眼眶发红,程延和支书的话她都听见了,她知道她哥是为了她好,不然哪用得着管这烂摊子! “那你挣第一笔工资的时候,你嫂子花一半儿,我花四分之一,你侄子侄女花四分之一。” “嗯!”程欢重重点头。 “好了,去忙吧,今天有的你忙呢!” 程欢点头,去门口忙活了。 程三平人缘再不好,明天也是有人来吊唁的,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棺材是黎明的时候到的,程延没有沾手,任几个帮忙的人帮忙把程三平放进去,没有体面的寿衣,没有盛大的葬礼,死的时候一口薄棺,一件旧衣,程三平这一生,作孽也好欠债也好,就这么交代了。 查看完第二天的香烛,程欢揉了揉脖颈,程延站在程家大门口像个门神,一点倦意也没有,眼睛乌亮亮的,盯着远处。 “哥。” 程延转头,“收拾好了?” “嗯。”程欢挠头,“我想着,不按传统习俗走了,今天等吊唁完,明天就下葬,反正昨天算第一天。” “你想好了?” “嗯,反正……他有个葬礼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程老太猛地从身后推了一把程欢,要不是程延及时扶住,程欢必然会狠狠磕在垫门石头上,那后果不敢想象。 “他是你爹!你不说大操大办让他风风光光走,你还想草草就办了你好过好日子去?我告诉你,没门儿!”程老太精瘦精瘦的,面相上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凶恶。 程欢吐出一口气,“奶奶,现在我给我爹送终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你要怎么样?黄金棺材玉石碑刻?他配吗?” “你个小妇养的,你爹生了你,你就该把最好的给你爹!”程老太伸出的手指几乎要戳破程欢的脑门儿,“还有你娘,也是个烂货!当初要不是我们程家给你们一口饭吃,还能有你现在?你那个贱货妈还有你这个……都得死!” 程欢操劳了一夜,脸色本来就不好,听闻此言更是气得发抖,“你……好,你现在是看着棺材有了香烛也有了,打量我贪图你们家这破房子存心拿我出气是吧?你老太太你厉害,你来管,你什么都管完,我倒是要看看,这世界上有八十的娘给六十的儿摔盆儿打幡儿的没有!” 程欢把手里的篮子往地上一扔,金元宝散了一地。 “哥,走!” “你——你不能走!”程老太往门槛儿上一躺,开始撒泼。 “我满足你的要求,你找别的孝子贤孙吧!” “你不能走!”程来太在地上打着滚儿,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 支书刚把收礼金的人安排好,这边就是一阵骚乱,搓着光头过来。 “又怎么了?婶子,你又咋了?” 程欢冷哼一声,“支书,我奶嫌我给我爹准备的东西不够铺张,嫌我没有准备金丝楠木的棺材,没有掺了猪脂的蜡烛,没有绣了金丝的寿衣,替我爹委屈呢!” 支书脸色一黑,“程婶子,你要不满意,就自己准备!你们家老三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亲孙子都没有提前准备,人家程延和大丫连夜找人搭钱又搭礼地给他置办了棺材,你还想咋的?” 程老太抽噎着,“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要行,你让开,大丫继续操办,不行,我做主让他们俩走,回头棺材啊香烛纸钱啊,你来结账。” 程老太麻利地站起身,哭哭啼啼往屋里去,“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支书抽了抽嘴角,“大丫,别跟你奶一样儿,她也是没了儿子心里疼。” 程欢扯扯嘴角,不置可否。 心疼是有的,更多的,她是害怕,儿子死了,她的指望彻底没了,程瑞连自己老子都不管,能管她?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能镇得住程欢,以后好让程欢管她,可她太害怕也太慌张了,脑子一抽,选了最傻的办法。 没时间想更多的,来吊唁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 程欢打起精神抹了一把脸,看向她哥。 程延给了程欢一个肯定的眼神儿,他相信他妹子能做好。 程欢给自己打了打气,往灵堂走去。 第358章 贪心不足 程三平的葬礼一切从简,停灵两天之后,就要送到后山坟地下葬。第三天一大早支书就通过村里的喇叭要吆喝村里的壮劳力去后山挖坑。 冲着程延买的烟,也来了十来个人。 忙活这段时间,程欢像变了个人一样,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没有找程延求助,而是想办法自己处理。 这不马上起灵抬着棺材去后山的时候,一个混在孝子贤孙队伍里的黑黢黢大个儿不愿意了。 他是程三平二哥家的儿子,也就是程三平的侄子,不知听谁说的,支书同意将宅基地和房子给程大丫了,都等不到事情结束,闹嚷着要个说法。 这在农村里是挺常见的事儿,去世的老人要是没有儿子,就让侄子戴孝打幡送终,即使有闺女在,也是要留给侄子的。 但这是有一个前提的,就是你当侄子的要给叔叔伯伯养老送终。不说你当亲爹一样照料,身后事你得办得妥妥帖帖吧! 即使程延在一边站着,也没耽误他搅和个不停。 “我三叔的房子我三叔的宅基地,凭什么就给一个跟着娘走了的丫头啊!就是我瑞兄弟不回来了,这房子也不该给外姓人啊!” 是的,在他们眼里,女孩子就是外姓人。 程欢头上带着孝,两天的功夫瘦了一圈,板着脸从队伍的最前面一步一步走到程坤面前。 “你干什么!别以为在外面见了几天时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程坤又高又壮,居高临下地瞪着程欢,“你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继承啊?难不成以后要随着你把咱们村儿里的地给了外姓人?看什么看!再看从古至今也没有这个道理!” 送葬队伍里没人发表看法但也都说着小话,道路两边围观的也嗡嗡着。 “乡亲们说,哪个村儿里有给闺女分家的?还都给她了,凭什么!”程坤煽动着大家伙儿。 倒是如了他的愿,人群里有不少点头的。 今天围观的人来了这么多,也是因为大家都没见过女娃给爹扶灵的。 “是啊,哪有女娃分家产的。” “但是,程老三家的大小子不是不在吗?” “那还会回来的啊。” “爹死了都没回来,你指望他啥时候回来。” “养儿防老不就是图这个吗?” “但是给闺女……我挣了一辈子给闺女带走我不乐意。” “我也是。” 众说纷纭之下,程欢摊开了手,手心朝上。 “你干什么?”程坤不解。 “我看这个破屋你想要。” 程坤不自然咂咂嘴,“我哪儿想要了?” “哦,我还以为你想要呢,这破房子谁爱要谁要,不过谁要了谁就把棺材钱香烛钱黄纸钱还有这几天的香烟昨天中午的酒菜统统算好,顺道儿结给我,对了,还有这半年租人家隔壁房子的半年租金,干住着不给钱可真好意思,我可不想当这冤大头!”程欢虽然身高比程坤矮一头,但气势一点也不输。 “你——凭什么!”程坤没想到程欢现在这么巧舌如簧,两片嘴皮子这么上下一碰,好几十块钱就要生抢,“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你该着的!”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男人插话道:“程坤,你这话就不要脸了啊,哦,花钱的时候该人家闺女拿,分房子分家产了你们这些侄子就蹦出来了,要不要脸啊!” “就是!” “早干嘛去了!” 围观群众也觉得程坤着实不要脸,你要想继承,你早早给你叔收尸啊,现在什么都弄完了,眼看就埋了,你倒是跑出来要分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滚滚滚——关你们什么事!”程坤挥舞着胳膊撵着人,“这是我们家的事儿!” “你们家的事儿?”支书也听不下去了,自从程坤一开口说话,程延就站在了支书后面不时发出冷笑,程坤越说,老支书越觉得背后都被盯出洞了,老脸也臊得通红。 “啥你们家的事儿?你是亲侄子就是你们家的事儿了?”支书站出来叱骂程坤。 程坤没想到老支书也不站在他这边儿,他满脸不解,“老支书,这可是我们盘洼村的地盘儿,你就任由着这么给了一个外姓人?” “外姓人?”支书的铜烟杆儿几乎要敲到程坤头上,“我说程二和你们两口子也这么想的?” 戴孝的队伍里两个人低下了头,就是程坤的爹娘程三平的二哥二嫂,“真是造孽啊!你们要是想要,你们倒是出来挑担子啊!” “他有儿子呢,我们挑啥担子。”程二和小声咕哝着。 “哦,有儿子,那你们现在咋又跳出来了?是看着好处让人家得了去了?”支书气得脸通红,“现在有个机会把好处给你们,你们把这几天的钱给拿了,我做主,马上把房子给你们,年前的公分该分的粮食,都给你们!” 现场安静了。 谁都会算账,一个塌了顶的破房子,几十斤玉米面,够干啥的。这几天程延怎么往外掏钱的他们都看着呢,又是棺材又是待客酒菜又是谢劳力的烟又是上供的瓜果,那得多少钱! “现在想起来你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了?” “现在想起你是他亲侄子了?” “我昨天晚上让人把你们家门都敲破了你们有一个动静儿吗?” 现场回荡着老支书的声音,众人都鄙夷地看着程二和夫妻和程坤,只想占便宜一点儿力不想出,天下好事还能都让他们家占了? “今天我做主,这房子,还就给成老三的大丫头了!程家小子回来了也没用!” 一句话掷地有声地亮在了全村人的面前,没人敢说个不是。毕竟程坤那前车之鉴就在那儿呢,你不同意你出钱吧! “我同意,我将来要是儿子不孝顺,我也留给姑娘!”还是那个戴狗皮帽子的男人。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先前程延结婚时租赁房子的房东赵大宽,他就是侄子,继承了叔叔的房子,但人家给叔叔养老送终了,风风光光。 这一年来,自从先前程延给的租金到期了之后,他好声好气去问还续不续租,结果被一阵恶臭给熏了出来。 后来他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想让他们搬出去,他寻思儿子要结婚了,把自己家收拾收拾让儿子住,他就跟老伴儿去住那个老房子,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程老太拿着扫把撵了出来。 想着硬赶吧,乡里乡亲的,让人家看也不好看,人家还觉得自己没善心,毕竟程老三是真惨。 但不赶人吧,房子让程老三母子给糟践的,一进胡同就能闻见臭味儿,住在里面的人家一经过就骂,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就这么拖下去,这下倒好,干脆人死里面了。 虽说当初他叔叔也死里边儿了吧,但那毕竟是自家人,哪有外人死自己家里的。 正恶心头疼呢,程延程欢来了,人家二话不说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干脆地答应把钱结给他。 本来他也不好意思,但他找程瑞要了八百遍,程瑞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给,他实在是没办法才找上了程欢,程延知道之后不仅给了他半年的租金,还给了他一个什么……对,“损失费”,说是人死在他家里,算是给他的补偿了。 要让赵大宽说,这对儿兄妹才是程三平的福报,所以这辈子还有个坟头儿。他要是不作死,程延有本办事,程欢孝顺,那不是享不完的福嘛! 第359章 完成一半 “继续,上山!”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送葬队伍继续上山。 因为程家本家的人没有出来出力,更多的事情就要找人帮忙,所以这次的花费并没有比一般人家办丧事少花多少。 干活儿要管饭,这种白事儿还要在杂烩菜里加些肉丸子,一来二去,花费最少的,竟然是程三平的棺材板。 下葬,填土,程欢跪在最前面,没有像别人家办白事儿时嚎啕大哭。 那样是哭给别人看的,她面无表情地往火盆里丢着黄纸,随着祭祷结束,她平静地站了起来。 人生前再善再恶,如今也不过是黄土一抔。 “我们的缘分就此尽了,下辈子,你当个好爹吧!” 程欢在心里如是说,然后便跟着程延离开了。 程延他爹的坟茔也在附近,盘洼村的祖坟就在这一片,他绕到他爹坟前想着给他爹修修坟拔拔草。 让人意外的是,坟前竟是干干净净的。 “哥,是谁啊?” 程延摇摇头,他也不清楚。 是他妈?还是…… …… 千等万等,苏半夏终于把程延和程欢等回来了。 把寒风关在门外,程妈把热烫的红糖水塞进二人手里。 “怎么回事?我听说有人在现场闹了?” 程延挑眉,“传这么快吗?”他才刚从山上下来。 苏半夏撇撇嘴,程延着实是小看广大人民群众的传播消息能力了。 “是啊,两个小时前我就在街上听说了,就是说啥的都有,我都不知道该信谁的。” 程欢自从下了山,像是抛掉了一把重重的枷锁,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 “说什么了嫂子?” “你就对这个感兴趣!”苏半夏斜睨了程欢一眼,“说——程家丫头跟人在葬礼上吵架,要抢哥哥嫂子的房子,还有程家丫头送爹上路,还有更离谱的,说程家丫头已经找好了上门儿女婿,已经顶门立户了!” 程欢骄傲地挺起胸膛,“是啊,我就是抢他们房子了,以后老程家的房子就是我的了!” “真的?”苏半夏惊讶了。 程延点头,“是真的。主要也是实在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我说了几句,支书两相为难之下也同意了。” “那葬礼上吵架的事儿呢?” 这可对了程欢的口儿了,她绘声绘色地连说带表演地将程坤找事儿的过程来了一遍,“以后,谁敢再说道什么,拿钱我立马把房子让给他们!当谁稀罕呢!” 说完程欢和程延都在笑,苏半夏也在笑,就是程妈担忧地看了苏半夏几眼。 “怎么了妈?”苏半夏问道。 程妈吞吐了几下后,说:“花了不少钱吧?这钱我以后会多做活儿还给你们的。” 是,这次是花了不少钱,但这钱是得花的。 如果不花钱,程三平草席裹尸了了下葬,所有人都省事儿了,但最后会结疙瘩的是程欢,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结越大,程三平对她的好也会在记忆的滤镜里不停放大。 到时候她或许会怨怼哥哥嫂嫂有钱为什么不能帮衬一把,怨怼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狠心。 虽然事情还没发生,但毕竟是有可能发生的。 这个钱不是为程三平,是为了程欢。 “妈,你别这样,你跟程三平都离婚了,这钱怎么也该不到你拿。” 程妈摇头,“那更该不到你们拿啊!” “谁说是我们拿的?明明是程欢拿的!”苏半夏眼波流转,笑着指指程欢的书包,“去,写个借条,花多少钱,拿多少次前三名来补。” 程欢一声哀嚎,“嫂子,我给你写个货真价实的借条行吗?” 苏半夏忍着笑意,“不行!快!” 最后程欢含泪写下了丧权辱国的“借条”,但她心里知道,这是她嫂子为了安她的心,这钱她是要还的, 笑了也闹了,回老家的事情办了一半了,现在让苏半夏挂心的是另一半。 明天就是赵瑞霞,不,是赵清宁的忌日了,乔浮白怎么还不到? 难道真的不来了? “夏夏——”有人叫门。 程欢蹦着去开门。 “是蔚然吧?”苏半夏听出了她的声音。 郑蔚然一进门看见苏半夏眼圈儿就红了,“夏夏。” “快来,屋里暖和。” 郑蔚然还抱着孩子,进屋之后苏半夏让她把睡着的孩子放在了床上,好让她歇歇手。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半夏回家第一天就去郑蔚然家了,可是大门紧锁,栓子娘说他们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眼见这对姐妹有话说,程延拎着几块木头出了家门,马上冬天了,他得再把门加固一下。 程妈进了厨房,程欢拎着书包进房间学习去了,没办法,刚签的卖身契,还热乎呢! 已经一年不见了,郑蔚然变了很多。 相貌上的变化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生活状态,郑蔚然,过得不好。 “夏夏,你比以前漂亮好多,我都不太敢认你。” 苏半夏比以前白了,胖了,穿的衣服也很考究,要是在大街上遇到,郑蔚然绝不敢上前认。 苏半夏握住郑蔚然有些粗糙的手,“但你好像一点也没变好,是顾天泽……” “不是——不是他!”郑蔚然低着头,眼泪滴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可能,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在一起,两个都不被家里重视,还愚孝的人,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看来是长辈的原因了。 “是你家里,还是他家里?” 郑蔚然吸了吸鼻子,“都有吧,我妈上半年摔伤了,要我打钱,上个月他爹又在工厂里被设备伤了手,以后没法再工作了。” “是要你们掏钱吗?可是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哥?顾知青也有个弟弟吗?” “是啊,我哥娶了媳妇,在家什么都是嫂子说了算。他……他爸不能上班了,工作就让给他弟弟,可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挣钱的好事儿让他弟去,伺候人了就让顾天泽去,顾天泽说毕竟是他爸妈,让我忍一忍,可是我……我实在是不想忍了。” 苏半夏蹙着眉,以前顾天泽也不这样啊? 第360章 愚孝 “月子里养得不好,现在已经没奶了,孩子就得吃麦乳精,但那东西又贵,他还要往他家里拿钱,他——” 难怪,看孩子不是特别胖。不像李建国家的俩孩子一看就敦实,上手都沉得慌,郑蔚然的闺女瘦巴巴的,现在的麦乳精其实并不太适合没断奶的孩子作为奶粉的替代品吃,它之所以有甜味就是因为糖精,营养成分上不如奶粉。 “还是别给孩子吃麦乳精了,那东西没外头吹嘘的那么好。”苏半夏劝道。 “可是我没奶啊,孩子不能饿死。” 苏半夏拍拍她的肩膀,“去找找哪个村里养着羊,羊奶牛奶总是比麦乳精好的,孩子肠胃娇弱,比不得大人。” 郑蔚然擦擦眼泪,“我就是跟你说说,我实在是不知道跟谁吐吐苦水了。” “顾知青什么时候回来?” 郑蔚然摇头。 “爱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是气话了。 “家里还有柴火没有?走的时候从我家里抱点儿,程延劈了挺多的,够他娘用到明年了。” “够,我不是来找你要东西的,你别这样。”郑蔚然忽然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一样,情绪有些激动,然后又沮丧极了,“我不是,我不想发脾气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夏夏,我是不是变得特别不好?” 苏半夏叹了口气,这哪里是郑蔚然变了,明明就是产后抑郁,又加上家里这些乱糟事儿,硬生生给气的。 “还有钱吗?”苏半夏按住郑蔚然的手,“我就当借给你的,你能饿着,孩子还能饿着?你看看瘦成什么样了?” 郑蔚然看了看睡梦中的孩子,本来就是早产身体不好,现在还跟了她这么个没本事的妈妈。 “我真有钱,他……他还是能挣钱的,就是这事儿我心里憋屈地慌。” 不知郑蔚然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苏半夏给孩子的襁褓里塞了五十块钱。 送走了郑蔚然,程妈也把饭做好了,说起来这算是家里第一顿正儿八经的团圆饭呢! 程妈几乎是用上了全身解数,把家里能看上眼儿的材料都给做了。 养了快一年的溜达鸡,鱼塘里现捞的鱼,后山的蘑菇,风干的腊肉,炒好的板栗,应有尽有。 “妈,你做这么多,晚上还要去大姨家吃饭呢,吃不完不都浪费了吗?”程欢把最后一个冬瓜肉丸汤端出来,看着一大桌子的菜有些担忧。 “浪费什么?只要每个盘子你们能尝一口,我就开心得很!”程妈开心极了,端着碗给苏半夏先盛了一碗冬瓜汤,“夏夏,尝尝这个,妈放了醋和辣椒,一定合你胃口。” 苏半夏双手接过,“谢谢妈。欢欢,你找出来之前咱家那个饭盒,每样盛出来一点给前面蔚然姐送过去一点,辣的别放啊,她身体还没恢复好呢!” “哎!”程欢干脆应了,便去厨房找饭盒。 “妈,你别介意啊,蔚然现在确实比较艰难,她以前帮我很多,我总是要帮衬一点的。” “应该的应该的,郑知青是个好姑娘,她男人顾知青也挺好,还帮我去找过鸡呢!”程妈叹了口气,“就是两边儿都有糊涂爹妈,这小两口儿,都不容易啊!” 说起糊涂爹妈,程妈觉得自己当初也不遑多让,老脸一红忙给程延也盛了一碗汤。 “您也知道?” 程妈抬头,“知道啊,全村儿都知道了!” “啊?” “上个月的事儿吧?顾知青他弟弟找到咱村儿里来了,那会儿正忙秋收呢,他弟弟可是大闹了一场啊。反正就说老爹病了,要么给钱,要么回去伺候。”程妈摇摇头,“顾知青两口子刚添了孩子哪有钱啊,也怕他弟弟天天来闹大家伙有意见,就回了家伺候老爹去了,他一走,没有工分儿啊,可怜郑知青,刚出月子就要自己照顾孩子,家里又没有进项,苦了她了。” 程妈也只能有空了帮她看看孩子,让她能脱开手找点事儿做,但所有的苦楚还是要自己扛。 晚上是要去李建国家吃饭的,苏半夏专门拿上了给巧双的结婚礼物,上次因为程瑞闹的幺蛾子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巧双,这个送给你,你的婚礼大概我跟你石头哥赶不上了,我们提前祝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苏半夏将一个小布兜儿交到巧双手上。 一枚珍珠珠花样式的发卡,一套在省城才能买到的雪花膏儿。 “新娘子啊,就要阔阔气气的,打扮得亮眼,婆家那边儿也不敢看轻了不是?” 巧双打开看见两瓶金属罐子,知道是抹脸的,还没打开就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儿,“谢谢嫂子,我喜欢!” “喜欢就好。” 可看见布兜角落的珍珠发卡巧双娘就不让她收,“这一看就是金贵东西,我们不能要,夏夏啊,快收回去!” “哎呦,大姨,这不值钱,我们那个地儿挨着海呢,都是从海里捞上来的蚌里取出来的,跟咱家这边山核桃似的,不值钱,就是在咱这边儿戴个稀罕。”苏半夏又将耳发卡塞进巧双手里,“你当我们是有钱人啊?还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 “可是啥可是,大姨我们送妹子的,你当娘的没资格做决定,拿着!” 发卡一看就做工考究,但巧双实在喜欢,巧双娘看着闺女眼里的欢喜,咬咬牙占了这个便宜。 “等你肚子里的娃生了,大姨给你做两套棉袄棉裤!” 苏半夏也没推辞,“好,那就等着大娘的手艺了!” 一旁抱着孩子的赵大妮没个好脸儿地走了,她还以为有她点儿什么东西呢。 巧双娘不善地看了一眼儿媳妇的背影,“来来来,入座了,吃饭。” “娘,我来端,你跟三姨弟妹都去坐。”李建国见他娘不高兴了,忙上前殷勤。 巧双娘横了儿子一眼,算是给了他这个面子。 堂屋里盘碗都摆好之后,赵大妮在门外拦住端着最后一个菜的李建国,“你傻啊?你自己一个人端,你怎么这么爱干活儿?” 李建国无奈,他媳妇是真不会看眼色又没脑子,看不出来他娘生气了吗?没办法,自己挑的。 “今天再乱说话,下个月妈答应给你二十个回娘家的鸡蛋就没有了。” 赵大妮急了,“凭什么!” 李建国威胁:“再说,以后都没有了!” 赵大妮捂住了嘴,李建国满意端着菜进屋。 第361章 拜祭 这天是赵清宁两周年的忌日,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天愈发凉了,苏半夏裹上了去年的冬衣。 “乔大夫还来不来啊?”程延准备着祭品,问道。 苏半夏托着脸发呆,“我怎么知道,爱来不来。” 程延一笑,“你还是想让他来的吧?” 苏半夏苦恼地挠挠头,“我只是觉得……他毕竟是我妈唯一的娘家人了,他来的话,她应该挺开心的吧!” 程延没说话,静静看着苏半夏眼尾带笑。 苏半夏一扭头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了,我开心。” 的确,苏半夏以前在没有把来历告诉程延的时候,说起苏父苏母是叫爸爸妈妈,但自从说明白之后,她就不这么说了,在爸爸妈妈前面加一个姓氏,“苏爸爸赵妈妈”这样。 苏半夏抿嘴,“我也不知道,我脑子的那些记忆是真实的,而且越来越深刻,我有时候都有点搞不清楚我到底是谁。” 程延把荆条篮子放下,走上前摸了摸苏半夏的脑袋,“别想那么多了,不知道雨会不会吓更大,我们赶紧去吧!” “嗯。” 这次只有程延和苏半夏两个人去,一人拎着一个篮子,分别放着瓜果和枣馒头,以及一些纸钱香烛。 “下着雨,能点着吗?” “没事儿,我拿伞遮一下,能点燃。” 一路偕行,二人往后山走去。 后山程延昨天刚去过,送程三平去的。雨不大,但却是挺密的雨丝,没一会儿地面就湿滑得不像样子。 “我背你。” “别了,你扶着我就行了,你背我摔倒了一下子摔我们俩。” “你瞧不起谁呢?” “好啦,我们慢慢走。” “嗯,慢慢走。”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山脚下。 苏正方和赵清宁的坟前站在一个熟悉的略略臃肿的身影。 “乔医生?”苏半夏开口喊道。 乔浮白转身,他不知道到了多久了,浑身透湿,头发成缕。 “你怎么在这儿淋雨啊?怎么不到家里去?不是告诉你路线了吗?不行你问问啊!”苏半夏将手上拿着的油纸伞撑开给乔浮白,来的时候她和程延打的一把。 乔浮白脸上湿润一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艰难地笑了一下,接过雨伞时苏半夏触到他的手冰凉无比。 “你——你干什么啊这是?你存心在她跟前让她担心是不是?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你还觉得你年轻呢?自己就是当大夫的就这么糟践自己?”苏半夏也不知怎么的,看见乔浮白这副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你难受?你第一天知道她没了吗?现在看见墓碑了有实感了?” “你也在一边儿给自己刨个坑儿躺里得了,正好昨天刚办完一场丧事儿,捎带手儿的事儿。” 苏半夏一通输出,给乔浮白骂了个措手不及。 “你……你干啥啊这是,我又不是不活了。” 苏半夏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胸脯起伏不定,半天也喘不匀,“那你干啥呢这是?” “我不是没带伞吗?谁知道今天下雨啊?” “快打上。”苏半夏推了乔浮白的手臂一把,让他把伞打上,“你干嘛啊,不进家自己就上山,我跟你说我们山里是狼的,不吓唬你。” “正好下车的时候搭了个便车,他认识路,就把我送到这儿了,反正你也来,就在这儿等你了。” “大舅,穿上大衣吧,暖和暖和。”程延这会儿可会来事儿了,连忙把军大衣给乔浮白披上。 这一声“大舅”叫的,苏半夏还没叫出口呢,程延现在苏母坟前叫出来了。 乔浮白似笑非笑看了程延一眼,拢了拢大衣,“行,你们继续吧,我四处转转。” 说完乔浮白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石碑,撑着伞披着军大衣慢悠悠走了。 “别走太远,再跑丢了。” “知道了……” 现在只剩下一把伞了,两个人狼狈地点了半天纸钱都没点着。 苏半夏自暴自弃地把黄纸往铜盆里一扔,“妈,别怪你这便宜闺女啊,你哥拿走了把伞,不然你能收着闺女的孝敬的,回头等天气好了,我让我婆婆帮忙再来给你送点儿。” 程延“扑哧”一笑,把好不容易点燃的蜡烛给吹灭了。 “好了,岳母不会怪我们的,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我去远点儿站会儿?” 苏半夏摇摇头,“我又不是真闺女,能有什么话好说。” 话是这么说,但她蹲在墓碑前,拿出准备好的棉布把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碑是国家单位准备的,上面“国家烈士苏正方妻子赵瑞霞之墓”的描红还没褪呢。 “要是你们在天有灵的话,你们也知道我来了这个世界一年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到立夏,我在这儿过得挺开心的,以前没怎么来看过你们,因为我过不去心里的关,但是现在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儿,人嘛,总得有个来处,我就从苏家来。” “我现在当了医生,中医,我以前也是个医生,不过刚毕业还没正式工作呢,我得读研究生,不过研究生还没读就来这儿了,要是治病救人真能积德的话,我积下了来的福分都给立夏,希望……下辈子你们还能当一家人,她能有个开心自由的人生。” “你们泉下有知,也保佑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也算是你们有血缘关系的外孙是吧?” 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没有营养的东西,苏半夏心里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今儿就说到这儿吧,下次来看你们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对了,要是在那边儿见着叫程三平的不用客气,他不是个东西,要是碰见个叫程树的,那是我公公,你们当烈士和烈士家属的应该在下边儿待遇挺好,也照应一下啊,要是投胎了就算了。” 程延听得哭笑不得,雨渐渐小了,忙把带着的黄纸燃了扶着苏半夏起来。 “好了,别蹲着了,回去吧,好吗?” 苏半夏站起来腿酸地晃了一下,“你不去看看你爹?” “昨天看过了,走吧。” 把祭品又收拾好,二人对着墓碑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在山间小路的拐角处,乔浮白抱着一团雪白。 “我要养它!”乔浮白大声宣布。 小兔子无辜的眼睛跟苏半夏大眼瞪小眼,想起兔子堪称恐怖的繁殖能力,苏半夏嘴角一抽,“好,那您可千万要负责到底啊!” 第362章 珍珠 第二天就要走,把乔浮白安置在家让他跟李建国他爹下象棋之后,程延就带着苏半夏去了镇上。 “东西还没收拾完呢,到底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啊,雨刚停就要来镇上?”甚至还没有自行车,苏半夏坐着驴车。 程延在前面赶驴的样子滑稽得很,一点没有开步战车的英姿飒爽,只有搞不定驴的窘迫无奈。 “到了你就知道了,坐好了。”程延努力拉着缰绳控制着驴子的方向。 驴车再慢还是比步行快的,半小时后,二人到达了镇上。 程延把驴车停放在统一管理的地方,给了安置费拉着苏半夏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你不舒服啊?”苏半夏问道,无他,程延带她来的是镇卫生所。 “你没有想见的人?”程延挑眉。 苏半夏扭头看看卫生所,“那……我去看看白大夫和兰兰姐?” “嗯,去吧!”程延扬扬下巴,然后伸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供销社,“我去旁边等你。” 就这么局促的,苏半夏空着手进了卫生所。 “你好,哪里不舒——哎?”迎面接出来的就是风风火火的李兰兰,“你不是——哎呀,夏夏!” 想了半天,李兰兰才想起来苏半夏的名字,不过也不容易了,她一天要见多少人。 “你回来了?”李兰兰头上的护士帽歪歪斜斜的,手上还端着不锈钢盘上面放着输液带子和针管,“你哪儿不舒服啊?” 苏半夏笑着摇摇头,“我来做个产检。” “你有了?”李兰兰也为她高兴,“行,你等会儿,我看哪个女大夫闲着呢。” 没一会儿李兰兰又回来了,“赵大夫闲着呢,还是你等等白大夫?她也快了。” “我等等白大夫吧。” “行,那你坐着等一会儿,我去忙了。” 坐在白大夫的诊室门口,苏半夏奇怪极了,程延让她看什么呢? “下一个!” 听见声音,苏半夏站起身,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后推门进去。 “哪里不舒服啊?”白大夫习惯性先问了一句,在新的病例单上填下编号。 半天没听见回答,白大夫抬起头,然后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 “白大夫,你变化真大!”苏半夏没夸张,她一进屋半天没说话就是被白大夫的变化给惊到了。 一年前的白大夫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漠,虽然她帮了自己很多,但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漠疏离、清冷孤寂,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疲态,不是劳累过度,而是心累,总让人感觉她下一刻就没有什么留恋的离开。 可是现在,她鲜活了很多,留长了头发,换了衣服风格,桌面上还摆着一方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个抱着脚丫啃的小闺女。 是了,变化,就在于这个孩子身上。 可是,一年前,白大夫也没有怀孕啊,这孩子看着都一岁多了。 “哎呀——小苏同志,我都没有认出来你。”白大夫笑了出来,“好久不见了,这是回家探亲?” “嗯,回家看看,我来做个检查,也顺便来看看你们。” “做什么检查啊?” “产检。” 白大夫脸上露出一种欣慰又百感交集的复杂神色,最后笑着拉开身后的床铺,“来躺下,我给你看看。” 没有先进的设备,全靠一副听诊器和医生的经验。 “胎心很明显,孩子很强壮,不用担心。”白大夫听完后将苏半夏拉起来道,“不过你身体有些弱,还是注意锻炼,补充营养,多吃鸡蛋,有条件的话水果肉类也要摄入。” 这些苏半夏自己就知道,她笑着将视线挪到桌面上的相框上,“白大夫,这是……” “哦,我闺女!”白大夫将相框往苏半夏手里一塞,“快一岁了,好看吧?” “你闺女?” 白大夫坦然一笑,“是啊,我闺女。” 她没有解释什么,苏半夏也没有继续问。 “看着就机灵,以后是个聪明又漂亮的!” “我只祈求她平平安安就好了。”白大夫看着相片里的小人儿满眼慈爱,“对了,我也要走了。” “走?” “嗯,我爱人要申请去援疆了,我也打了调动申请,我们一家人都会走。”白大夫说着,但眼神一直流转在相片上。 苏半夏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 她咽了咽口水,然后问:“闺女叫什么啊?” “叫珍珠,我跟我们家老谢的珍珠宝贝!”白大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女儿的名字告诉了苏半夏。 “白大夫,我又听见您说小珍珠了,连小苏来一趟也躲不过您的毒手啊?”李兰兰笑眯眯地出来,然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拿了两瓶葡萄糖施施然走了。 “哪有啊,先前都是他们老问我我才说的”,白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地否认,“外面没人了,也该吃饭了,小苏,我请你吃饭,以后我们未必能见到了。” 苏半夏现在有些五味杂陈,摸了摸右兜儿,空荡荡的。但摸了摸另一侧,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个小银锁。 想起程延给自己整理衣服时神秘的微笑,苏半夏在心里狂骂脏话。 “白大夫,您救我一命,这个……给孩子保平安。” 白大夫吓了一跳,“我可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行不行,快收回去。我救你是因为我是医生,我还图你点儿啥咋的!你是给肚子里孩子准备的吧?给孩子留着,不行!” 苏半夏按住白大夫推拒的手,“白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一辈子都记得,您得拿着!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 然后她又小声道:“这个平安锁到我们那边一个有名的寺庙里开过光,真保平安!” 白大夫有些意动。 苏半夏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要不……你把这个照片给我当交换?” “你要照片干什么?”白大夫不太理解。 “我肚子里不是有一个嘛,老人都说看好看的孩子,自己的孩子也会长得好看。”苏半夏摸了摸照片上孩子可爱的小脸儿,“我孩子要是长得跟小珍珠一样好看就好了。” 白大夫听得眉开眼笑,“你跟你男人都长得好看,孩子差不了!” 事情也就这么说下来了,苏半夏以程延在外面等着为由,揣着照片走出了卫生所。 程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了吗?” 苏半夏点头。 “什么想法?” 苏半夏瞪他:“你心眼儿真多啊你!” 第363章 文哥?小文! “那真的是……之前的那个孩子?” 苏半夏没有说出巧双的名字,但她和程延都心知肚明。 “嗯,建国说的,他不好找白大夫,就托我们打听打听。” “银锁也是他给的?” “嗯。” 苏半夏叹了口气,“难为他了,事儿都堆在他心里。” 李建国在中间实在难办,巧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把孩子抱出去,然后跳河了。 现在她倒是小死一回把啥事儿都忘了,可旁人没忘啊! 十里八乡有点事儿藏不住,风言风语像一股风一样刮过每个人。白大夫捡了个孩子的事儿也不是秘密,她年过四十,没有大过肚子,突然家里就多了一个孩子。 就有人说是白大夫生不出来,他男人在外边儿跟别的女人生的。 也有人说是白大夫远房亲戚不要的。 总之,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也许,跟着白大夫才是那孩子的好命呢。”想起白大夫提起孩子眼睛里的光芒,苏半夏感叹道。 “嗯,建国说了,白大夫对孩子很好。” 孩子被人捡了,他不能去要,因为一要巧双的名声就保不住了,现在的和谐顷刻间就会崩塌。 可是不要,心里总是惦记着,李家都不是无情的人,不知李建国是怎么从赵大妮的手里抠出来一个银锁的。 “白大夫要走了”,苏半夏说,“她丈夫要去援疆,可能也是被镇上的风言风语给搞怕了,趁着孩子不懂事的时候去一个新的地方。” 程延回头看了一眼卫生所,“走吧,走比留在这儿好。” 看苏半夏有些感伤,程延一搂她的肩膀,“走吧,要去照个相,然后带你见几个人。” 还是那个照相馆,故地重游,小学徒已经变成的正式拍照师傅。 “欸,是你们啊!”已经变成师傅的摄像师热情打着招呼。 “您还认识我们啊?” “当然,您二位的长相,我拍了那么多人里,着实少见。” “怎么,丑得出奇?”苏半夏开玩笑说。 摄像师摆摆手,“您别逗我了,今天是你二位拍?” 程延点头,然后揽了揽苏半夏的肩膀,颇有显示主权的意思,“拍两张照片。” 已经结婚的大师傅了然笑了笑,“好,里面请。” 一向稳重的程团长难得毛头小子一样红了脸,拍照的时候脸上的酡红都没褪去。 出门的时候他还要再拍一张,被苏半夏拉了出去,“照片洗出来是黑白的,看不出来!” 现在寒风中使劲拍了拍脸,程延轻咳一声,“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苏半夏没有戳穿他,“好,那咱快去吧。” 走走停停,二人到了江伟明家。 “是来见江警官啊?”苏半夏有些不满地看着程延,“你不早说,咱准备点东西啊,空着手就上门了。” “我们跟老江和嫂子不讲究这个,先进去吧!” “是啊,在我们家不用讲究这个!”袁雪抱着女儿出来,给他们俩开门。 “嫂子,哎呀,真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先前还给我们寄过不少好东西呢,我们是不是得一样一样按照价格回礼啊?”袁雪抱着女儿换了个手,“来,弟妹,进屋。” 江伟明家的闺女已经会说话了,好奇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一双大眼睛忽棱忽棱的。 “来,甜甜,叫叔叔婶婶。”袁雪教着女儿叫人。 小甜甜稚嫩的声音甜甜叫人,“呼呼……婶婶……” “哎哟,我们宝贝儿,真是聪明啊,婶婶给你补上压岁钱。”说着苏半夏就从兜儿里掏出来两块钱。 一阵撕巴之后,苏半夏把钱成功塞到了孩子的手里,“嫂子,回头有你还的时候,你别着急。” 袁雪哈哈大笑,“好好好,回头啊,我给你个大的。” 寒暄完,江伟明也从书房里出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跟着出来的还有一个人。 “你……”苏半夏后退两步。 当日在李建国家门口威胁程瑞的“文哥”赫然跟着江伟明后面。 “程哥,嫂子,你叫我小文就成。”朱文俨然没有了当日的凶悍以及流氓习气,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的,“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就跟程哥混,不是程哥我现在就被枪毙了。” 听起来,好像是有一段往事在。 苏半夏回过味儿来了,指着程延,“那天是你……” 程延点头,“是我,我得逼他一把,不然这个雷不知道什么时候炸。” 怪不得程欢去的第一天就程瑞就露出了真面目,按正常情况下来说,他怎么也得装几天,最好的情况是先用孝顺的名义稳住程欢,然后把她留在家里,程延又不能一直在家待着,总要回部队的,到时候程欢怎么样就是程瑞一句话的事儿,他何必在第一天在程延在的情况下露出全部的底牌呢。 原来,猫腻在这儿啊! 债主拎着刀在外面等着呢,程瑞等不起! “程瑞那个只是小事儿,捎带手儿就办了,这次主要是另一件事。”程延扭头问苏半夏,“你还记得王铁柱吗?” 苏半夏在脑子里寻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来,说起来他是苏半夏跟程延在一起的关键呢! “当初爬我家墙头的那个人。” “对。当初我们只查到,他之所以敢去爬,就是因为莫名其妙你家有钱的消息不胫而走,后面是有一波人在推波助澜。我们离开之后,小文也一直在打听着,直到上个月,小文查到关键的消息。” 小文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片放在桌子上,“是这个,嫂子你看看。当初那批人住在招待所,用的是假身份假介绍信,但这个……是真的。” 一枚小小的车票放在桌子上,上面印着乒乓球运动员。 “这是汽车月票”,小文翻过月票背面,赫然是京城天坛,“他们是京城来的。” 第364章 吵不吵架 京城。 又是京城。 看苏半夏看着桌上的汽车月票沉默,程延将月票收起来。 “就是给你通个气,我会处理的。” “你怎么处理?别胡闹了。”苏半夏叹了口气。 “听见没有?”见程延还紧捏着那张月票,苏半夏催促着,“丢了,反正事情目前来说差不多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好了好了,先吃饭,我做了一上午呢!”袁雪拽了拽苏半夏,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但程延却没有动,“不会是陈将军,所以……是李如意吧!” “程延——”江伟明不赞同地叫了他一声。 程延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脑袋,“我知道了,我不会冲动的。” “吃饭吃饭,你别让弟妹担心了,啊!” 程延抬头看了苏半夏,认真保证,“我真的不会贸然行事的。” 不会贸然行事,不是不会行事。 苏半夏扯扯嘴角,没有笑出来,跟着袁雪去了厨房端菜。 一顿饭在江伟明夫妻的刻意活跃气氛中结束了,好在饭桌上还有甜甜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在,气氛勉强还过得去。 从江伟明家回去的路上也是一路的沉闷,苏半夏不想说话,程延有些想哄她但也实在说不出放弃去查的话。 直到见到村口的大枣树,两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媳妇儿……” “你别说话!”苏半夏一抬手让程延闭嘴,“顾知青!” 前面的男人转身,可不就是许久不见的顾知青吗。 “夏夏,你回来了?”顾天泽还是那样温温润润,一看就是读书人。 “是啊,我回来了,回来好几天这才是第一天见你,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顾天泽面露苦笑,“夏夏,你就别笑话我了。” “顾知青,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担心自己的朋友。”程延上前为苏半夏说话。 “用你帮我说好话?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哼!”苏半夏从驴车上跳下来,自己往家里走。 没有回家,苏半夏直接去了郑蔚然家,郑蔚然正给孩子洗尿布呢。 “尿布你洗,孩子你照顾,什么活儿都是你干,你结这个婚干什么啊?” 郑蔚然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吃枪药了你?怎么了?” 苏半夏灌了半杯水,指指门外,“你男人回来了。” “什么?到哪儿了?”即便先前郑蔚然气得咬牙切齿,但听见他回来了,还是下意识地往外看。 苏半夏摇摇头,“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宽容。” 但门外哪有顾天泽的身影,郑蔚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别逗我了,你吃午饭了吗?” “吃了,在程延朋友家吃的。” “那程团长怎么没跟你一起,你自己就过来了,多危险啊!” “危险什么,村里没车没人的,再说了,你怀孕的时候有人一直黏在屁股后面了?” “我跟你哪一样啊,我命苦。” 郑蔚然把盆里的尿布晾上,然后又洗了把手,“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平平安安没病没灾,至于其他的,不做奢望了。” “对顾天泽也没奢望了?” 郑蔚然抿嘴,“随他去吧,我只能做我自己的主,做不了他的主。实在不行,我跟孩子……也不拖累他当孝子。” “蔚然对不起!”顾天泽站在门口听见了妻子全部的话,“我……我让你失望了。” 郑蔚然刚想习惯性上前嘘寒问暖,硬生生停下脚步,“你回来了?” “我……” “你爸恢复得怎么样?这次又来拿什么东西?钱在哪里你都知道,别的……家里也没有了,你看着收拾吧。”郑蔚然甩甩手上的水,垂下眼睫进屋。 顾天泽神色愧疚跟了上去。 “顾知青。”苏半夏开口拦住了他。 “夏夏,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好吗?”顾天泽神色比较着急。 “我也没什么除了蔚然之外的事找你,你也看见了,家里家外她收拾得干净利落,她能干活挣钱,她能照顾孩子,你觉得她还需要你吗?” “我……” “她能外能内,那她为什么还要结婚呢?”苏半夏替郑蔚然说一些她说不出的,“她生性内敛一些话不会说委屈也自己咽,你就当没看见是吗?” “她嫁给你你一无所有啊,她是图你什么吗?” “还是你就那么人中龙凤,让她上赶着嫁?” “你父母不慈弟妹不悌,自己也虎落平阳一身才华没处施展,你给她什么了?” “她一年前什么身量,现在又是什么身量,去年的裤子今年她穿着都松了几个指头?你看见了吗?” “谁家孕妇生完孩子不是胖乎乎的,你看看她,你脸红吗?” 一通怒火直直发给了顾天泽,郑蔚然在屋里捂着嘴哭泣。 她在家里就是不受宠的长女,有什么委屈都不说,嫁给顾天泽之后是她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随着自己家出事,顾天泽父亲出事,他们之间也矛盾频出。 被顾天泽教着开始放开自己的郑蔚然,又渐渐封闭了自己。 现在苏半夏把话说了出来,她心里也亮堂了很多。 顾天泽听着苏半夏的话,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我……我对不起她。”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你就没想着改?” 程延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顾天泽家,从身后拉了拉怒气冲冲的苏半夏,“他们夫妻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交流吧?” “我会……我会好好跟蔚然说的,我保证再也不糊涂了,我……我不走了。” “夏夏,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我送你。”郑蔚然红着眼出来,声音沙哑道。 “你吵架真可以?”苏半夏不太信任郑蔚然的战斗力。 郑蔚然哭笑不得,“吵什么架啊?我们不吵架,就是解决事情,去吧。” 在苏半夏不放心的眼神里,程延拉着她回了家。 “你坐着,有什么收拾的跟我说,我动手。”程延没事儿人一样跟苏半夏说。 苏半夏微微一笑,“他们不吵架,咱俩吵,来坐吧,好好说道说道。” 程延:“……” 第365章 道歉? 架没吵成,因为程延遁了,找乔浮白拍了一晚上马屁。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架着驴车等在门口儿。 郑蔚然没抱孩子,天太早了,眼眶泛红,“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苏半夏摸摸肚子,“怎么也得等肚子里这个大一点。” “也是。”郑蔚然露出一个微笑,“你不把阿姨接过去?她能伺候你月子啊。” “说要接她过去,但她说还有挺多跟人家说好的活儿没做完,她得做完。” “阿姨还挺有事业心。” “那是!” 郑蔚然最后抱了抱苏半夏,“好好的。” 苏半夏点头,“嗯,会的,你也是。” 松开郑蔚然,苏半夏又抱了抱程妈,“妈,等你这批衣服完工你要来照顾我啊!” 程妈被拥抱住又惊又喜,“好,好,妈一定去!” 告别了家里的人,坐着驴车又踏上了离家的第一步。 大巴,火车,军用汽车,再次见到军属院儿那座小院儿的时候,苏半夏要累瘫了。 “嫂子,我去找甜甜!” 苏半夏应了一声就躺床上睡着了。 程延送乔浮白回来的时候,苏半夏在床上只盖了肚子,在床上睡得歪七扭八的。 “程延,别去……” “怎么了,媳妇儿?”程延凑上前,边给她脱衣服边小声问。 但苏半夏只是梦呓。 “别去,别去……” 声音有些害怕,有些迫切。 程延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抚:“我不去,不去,睡吧。” 苏半夏渐渐平静,程延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 回了昌新港,就意味着又要上班了,意味着在老家那样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的日子没有了。 苏半夏打着哈欠,走进李大夫的诊室。 “怎么,小苏,还没调整过来?”李大夫喝一口茶叶水,“要不喝点茶提神?哎呦,你不能喝茶。” 苏半夏拍拍脸,“我调整好了,李大夫,我绝不掉链子。” 李大夫笑呵呵地把杯子放在右手边,“那咱干活儿?” “好嘞!” 一上午看了二十多个病人,中间李大夫还去会诊了半个小时,看完上午的号,中午饭都快过去了。 苏半夏伸着懒腰出门,李大夫吃媳妇准备的饭,她得去食堂吃啊。 “苏立夏。” 苏半夏伸懒腰的手还没有放下来,转身看到不再衣着考究的钱珊珊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以前见到钱珊珊,不管她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都是人模狗样的,又是羊毛大衣又是的确良衬衫,那叫一个眼长在头顶上。 可今天的钱珊珊,素面朝天,一身普通的蓝色的工人打扮。 “钱副主任,这是……?” “你故意的!”钱珊珊红着脸斥道。 苏半夏一脸莫名,“你说什么呢?” 旁边的女人拽了拽钱珊珊的袖子,“珊珊,苏大夫前几天不在家。” 钱珊珊咬咬唇,“苏立夏,我来给你道歉。” 道歉?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苏半夏歪头,“钱副主任,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能找个僻静地方聊聊吗?” 苏半夏果断摇头,“我不相信你。” “你……” 女人拉住钱珊珊,“苏大夫你好,我叫胡雪婷,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字。” 苏半夏挑眉,“你是为关洋来的?如果你是怕我对关洋有什么肖想的话,那你大可以放心,以后没必要我都不会去京城了。其实你误会了,我跟他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胡雪婷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我不对,苏大夫,我求你,放过我家吧!” 放过你家?你家是哪家? 苏半夏如此疑惑,便也如此问出口了。 胡雪婷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样,面色纠结片刻后,膝盖一曲就要跪下来。 “你、你——你干嘛!”苏半夏忙伸手去扶,好险没跪到地上。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的,已经有人不断往这边看了。 苏半夏无奈,“跟我来。” 把她们带到更衣室旁的楼道里,这边的楼道走的人比较少。 “有什么事儿,说吧!”苏半夏脸色也不好看了,刚才那一出纯纯的就是道德绑架,这要让人捅到上面去,苏半夏高低是个审查后处理。 “我……我道歉,我对不起你,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家。” 苏半夏没耐心了,“我不知道你们家是哪一家,也不知道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总是你们找我没用,你啊,哭错坟了,好吧?” 胡雪婷哭得楚楚可怜,“可是……不是你,关洋为什么会处理我爸?” “你爸?据我所知,关洋是纪检口儿的,要不你回家问问你爸做了什么好事儿?要是自己是铁桶一块,能被谁找着缝儿啊!” “他不会的!他不会对我那么无情的!” 这一句,胡雪婷几乎是喊的。 苏半夏左右看看,“你再大点声儿,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你爸贪污受贿了,你爸知法犯法了,知道你爸对不起身上的那身儿衣服了。” 胡雪婷被苏半夏一句一句话气得哭都哭不干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给你钱,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去做的!” 苏半夏有些心累,“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觉得,只有有钱有权,谁都会任你们差遣啊?” 钱珊珊扶住哭得摇摇欲坠的胡雪婷,仰头斥责,“你别太贪心了,小心到时候什么都得不到!” 苏半夏耸肩,“现在什么都得不到的是你们。钱珊珊,我可有图谋过你什么?当初是你不满我嫁给程延,几次三番找我麻烦,甚至还……我可以忍,因为我确实人微言轻,我跟你耗不起我只能强迫自己暂时忘掉,但是你凭什么要求我永远忘掉呢?” 苏半夏一步步往前走,钱珊珊有些哑口无言,甚至看着苏半夏的脸有些阴森可怖。 “你凭什么,只要你一句道歉,就让别人忘掉你对别人的伤害呢?” “可你……可你不是出来了吗?你又没有什么事。” 苏半夏冷笑点头,“是啊,我没事,我没事。” 她脱掉自己身上的白大褂,猛地往下一拽领口,“看见了吗?你还说没事吗?” 衣领下,俨然是没有去除的鞭痕。 风吹进楼道,钱珊珊打了个冷颤。 第366章 种豆得豆 自从因为太过冒头吃了亏了之后,苏半夏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现在罪魁祸首站在面前,还恬不知耻地要她原谅。 凭什么! “看见了吗?这些疤痕,已经半年了,没有褪过。之前你见我的时候我胳膊断了,为什么,罪魁祸首就是你,你凭什么来找我原谅啊?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中间人啊钱珊珊?” 钱珊珊嗫嚅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说了你……” “我什么身份?不配嫁给程延的村里丫头的身份吗?你回家问问你爸爸,往上数一代,他当年是不是农民出身?你爷爷奶奶是不是在地里干了一辈子?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啊?” 钱珊珊被冲击到了,她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太好了,她知道苏半夏被带走可能会被调查,程延就自然而然为了撇清关系跟她分开了。关键是当时她真的觉得苏半夏是间谍,她也不是诬告啊,充其量就是戒心过强而已。 “苏大夫,我愿意补偿你,怎么补偿都可以,我求求你了,你去劝劝关洋,放过我家吧!”胡雪婷见钱珊珊已经惹了苏半夏不高兴,忙拦住了她的话茬。 苏半夏穿上白大褂,“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你自己做了什么相比自己是清楚的,求人不如求己,你跟他有些往年的情分,你找他真心道个歉,比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有用。” 胡雪婷眼里的泪欲垂不垂,那叫一个我见犹怜,要是男人见了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但很可惜,苏半夏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苏同志,我爸年纪大了,遭不起那个罪。我……当年我们是有过一段,但是现在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你别误会。” 苏半夏没耐心了,“我没误会,我真的无能为力,你别在我这儿磨叨了,没有用。” 说完苏半夏就要离开,胡雪婷拉住苏半夏的衣摆,“可是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你啊,怎么能说和你没关系呢?你当真见死不救吗?” 苏半夏拽回自己的衣服,“你爸要是遵纪守法,谁能抓到他的小辫子?别什么帽子都往我脑袋上扣。我跟你无仇无怨,为我报复你家更是无中生有。我凌驾不了法律,也帮不了你,胡同志请便吧!” 苏半夏还没有吃饭,这会儿已经是有些累了。 可没有预料到的是,胡雪婷还不让她走,拉扯间苏半夏差点摔倒。 站稳后苏半夏一阵后怕,觉得小腹一阵坠胀,也又不由得火从心起,“胡雪婷,当初的孽是你做的,是你想跟关洋重修旧好,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撺掇陈莹来打我,你真的觉得关洋收拾你家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吗?你真的觉得仅仅是因为我挨了一巴掌吗?你太看得起我了!” 苏半夏扶着墙后退,“因为你心思恶毒,因为你算计他儿子!你知道他是无论恩仇必然谨记心间的人,但你还是要去算计他的儿子,算计他们关家的恩人——我,你当真以为我去劝告一下,他就轻飘飘放下了吗?你太看不起他了吧!” “我……”胡雪婷没想到苏半夏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一时无言。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受着吧!”苏半夏讽刺地看了她一眼,无视钱珊珊的愤慨,回了办公室。 回了办公室之后,苏半夏还是觉得小腹没有缓过来,正好小陈大夫吃完饭回来。 “哟,吃饭不积极啊,现在还没去。” 苏半夏伸出手,“给我把一下,我有点不太舒服。” 小陈大夫马上一脸正经,伸手探脉。 几分钟后,皱着眉毛一脸奇怪,“谁气你了?还动胎气了。” “我就刚才……稍微脚步重了一下,没……生气啊……”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陈大夫眼里就是三个字“你再编”。 “吃点安胎药,下午请假吧。”小陈大夫松开手就提笔开药,不等苏半夏说什么就拿着单子去药房了。 于是,乔浮白拿着一包药眉头皱得死紧的来了。 “怎么回事?”乔浮白补充了一句,“少糊弄我!” 这会儿办公室也没有别人,苏半夏就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乔浮白把药放桌子上,又给苏半夏把了把脉,确定不严重才放下了心。 “去给程延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下午好好歇着吧,明天要是还不舒服也不用来。算了,下了班我去你家里再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也是大夫,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有数儿你还动胎气了?” “我……下次不会了。”下次那两个神经病谁爱见谁见,就是把脑袋磕破她也不会心软的。 程延没来,来的是小方。不是他不担心,他实在脱不开身,见来人是小方之后,乔浮白重重地“哼”了一声。 “嫂子,团长正在跟师长开会,派我来接你。” 苏半夏点头,拎着一包药材,“我回去了?” “有什么事儿打电话。”苏半夏挥挥手上了车。 阮菲有些艳羡地看着苏半夏,垂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苦笑了一下。 乔浮白背着手走进门,阮菲紧跟两步,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主任,我……之前赵主任说安排我去进修,那个……” 乔浮白疑惑扭头,“怎么了?” “我……还去吗?” 乔浮白更疑惑了,“为什么不去啊?你不想去?” “不不不,我想去的。” “那就按照赵主任说的,该干嘛干嘛,做好交接就行了。” 说话间,到了药房门口,眼看乔浮白又要往药房里一扎,阮菲脱口而出:“不用让给立夏吗?” 乔浮白眼睛微眯,看得阮菲心虚地低下头。 “对于新人医生,怎么培养,先培养谁后培养谁,都是有章程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乔浮白想说些什么又放弃了,“去吧,安排是你就是你,不用想那么多。” “哎,我知道了。”阮菲有些惭愧,又有些庆幸。 小陈大夫捧着刚洗干净还滴水的饭盒儿施施然走过,“哎呀,以为是什么好事儿呢,呵!” 最后一个“呵”字极尽嘲讽,阮菲俏脸微红。 她是小人之心了,可她也没有多想,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乔浮白对苏半夏的重视程度,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临下班,阮菲咬咬牙,做了个决定。 于是,乔浮白和阮菲在苏半夏家门口碰上了。 苏半夏一开门也是很奇怪,“咋了?咱们单位送温暖吗?” 第367章 阮菲来访 阮菲尴尬极了,她没想到跟直属上司在同事家门口儿撞见。 还是年轻漂亮的女同事家门口。 一时间,阮菲不由得想起一些以前不信的传言。此刻,她半信半疑。 “进来吧,在门口儿干啥啊?怪冷的!” 乔浮白已经进去了,只有阮菲站在门口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 乔浮白见她那个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哼了一声后,甩袖子进屋了。 “啊,我……要不我先走吧。” 苏半夏拦住她,“走什么啊,你还没来过呢,进来坐。” 不由阮菲说话,苏半夏拉着她就进了院子。 “怎么了,乔主任又不吃人,快进屋。”门上了已经吊上了门帘,填充了破棉絮,不能做衣裳穿,但蓄在棉花里还是很挡风的。 一进门阮菲就吃了一惊,她知道苏半夏嫁了一个团级干部,但没想到干部家里跟一般人家里差那么多。 成套的沙发桌椅,上面铺着一个花色的桌布,沙发上还套着罩子,上面放着软软的海绵垫,后面有个软乎乎的枕头,这日子,也太舒坦了吧! 阮菲被苏半夏让着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坐在云端里,明明效果跟床板子上放一个棉被没差啥嘛,但人家这沙发就是不一样。 她上学的时候也见过有钱同学家里有沙发,但那都是很简陋的,不想她现在坐着的这张,软乎乎喧腾腾,像做梦一样。 要是苏半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绝对得说她你想多了,我们家这十套也比不上人家的一套。 “欢欢,给客人倒水。” 程欢在屋里写作业呢,听见嫂子招呼就出来了。 “阮大夫,喝热水,我给你放了白糖呢!”程欢笑眯眯地把水杯放在阮菲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欢欢。”触手的玻璃杯也是细腻的,漂亮的,阮菲对一个人的羡慕达到了极致。 苏半夏坐在餐桌边上让乔浮白把脉,沙发上太矮了。 “阮菲,你看我这个杯子,好看吧?我上次回老家的时候从半路上背来的。” 阮菲惊讶,“背来的?” “嗯,中间要换车,下车的时候正好火车站边上的供销社里便宜卖呢,我就捡了个便宜。” 阮菲喝了一口白糖水,甜丝丝的,甜进了心里,“对你便宜,其实可能也不是很便宜吧。” 她以为苏半夏在炫耀,心里刺刺的疼。 苏半夏脸色微微一边,乔浮白按在她手臂上的手都沉了几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是,真便宜,一毛钱俩。” “真的?” 苏半夏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现在一斤油还得八毛呢。” “那……那是便宜。”阮菲讷讷道。 乔浮白换了只手查探完后,起身要离开,“比上午的时候好多了,有什么人找事儿可以不搭理,生气了伤的还是你自己,划不来。我走了。” 苏半夏站起身,“你这就走啊?不吃晚饭了?” “我在对面儿黄嫂子家交了一个月的饭钱,不吃就亏了,走了!” 苏半夏紧跟几步,“天都黑了,你让程延送你吧!” 程延正好走到门口,“怎么了?大舅你这时候走啊?” 乔浮白摆摆手,“走了走了!” 乔浮白家离的不远,走路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程延跟了两步送他出驻地。 回到屋子里,阮菲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 “再给你倒点儿?” 阮菲脸色微红,“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就走了。” 外面天黑了,这个时间女同志只要一出军属院儿,危险接踵而至。 “你别走了,今晚在这儿住一晚上吧。”苏半夏拉着她,“你别挣啊,我怀着孩子呢,上午刚动完胎气,你再动弹我赖你啊!” 阮菲无奈,老老实实被苏半夏拉着。 “我真得回去了,我没跟我妈说呢。” “你之前天天值班那么晚,也没见你跟你妈妈知会啊,听我的,今天住一晚上,明天我们一起去上班。” 苏半夏拉着阮菲坐回沙发,想起刚才阮菲的话音,做出炫耀之色,“你猜我这个沙发套多少钱?” 果不其然,阮菲露出黯然之色,“应该,很贵吧……” “大错特错!可便宜了,我这是用旧床单改的,你看这个方块的花色眼不眼熟?前几天赵主任还穿这个料子的衬衫了。”苏半夏指着拼接沙发罩里的一块布道。 阮菲仔细看了看,“好像是啊……你自己做的?” “那当然!”苏半夏美滋滋地承认,“桌布,窗帘儿都是我自己做的,供销社里成品那么贵,又不好看,我又不是二百五。” 阮菲心里淡淡的嫉妒被苏半夏玩笑一般的话给抚平了些许,她真心夸赞道:“夏夏,你真厉害!” “那当然了,程延娶我这么个媳妇,是他上辈子烧高香!” 程欢写完作业出来,闻言也肯定道:“是,我哥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你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这次我肯定能超过邵聪聪拿第一名!” “行,我那我就期待你的期末成绩了。” “嫂子,阮大夫今晚在我们家睡吗?那我收拾一下晨晨的房间?” 苏半夏点头,“行,去吧。” 阮菲欲起身帮忙,被苏半夏拉住,“你让她去吧,这些事情她熟,你去就是添乱。” “你小姑子真能干!” “可不是,帮我不少忙呢!” “嫂子,我哥呢?” “刚在门口碰到乔大夫,你哥送他到大门口儿就回来了。” 阮菲观察着苏半夏,双目澄澈毫无遮掩之意。 她想,自己太龌龊了。 对于她的心理变化,苏半夏并不知道,她正兴冲冲地摆放程延带回来的饭菜。 “我孕中受不得油烟味儿,我们家另外两个都是大忙人,就辛苦你跟我们吃食堂了。”苏半夏回头调皮一笑。 阮菲上前帮她把饭盒里的饭菜放盘子里,“这比我日常的吃的好多了,夏夏,你破费了。” “我破费什么?你不来我们也是花这么多钱,别给自己贴金了。”苏半夏用毛线垫儿垫住滚烫的汤水,这是吴双下午送来的,一直温在锅里。 察觉阮菲一直看着汤盆地下的毛线垫儿,苏半夏介绍宝贝一样跟她说:“这个毛线隔热垫是我自己勾的,还行吧?成本不到两分钱!” 看着苏半夏得意的眉眼,阮菲突然知道了什么叫生活态度。 原来,人可以这么活。 “嗯,真好。”阮菲鼓起勇气道:“你能教教我吗?” 苏半夏一怔,“可以啊,太可以了,我们家欢欢就长了只笨蹄子,教多少遍也教不会,你喜欢我太开心了!” 看着苏半夏热情真挚的眼神,阮菲也轻轻笑了。 第368章 人生多模样 阮菲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这一看就是个小男孩的房间,床边放着小木马和弹壳焊接成的战车模型,床头书桌上还放着零零碎碎的陀螺、石子儿等小玩意儿。 苏半夏说她弟弟去京城读书了,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让她安心住一晚。也幸亏是她弟弟不在家,不然她得去跟她那个叫程欢的小姑子住一晚,两个人都别扭。 厚实的棉被柔软干燥,墙上钉着干净的报纸,灯绳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电灯,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电灯时候的惊讶,那是在学校的时候,灯突然就亮了,吓了她一大跳,还闹了个笑话。 可是几年过去了,她也只在医院这种地方见过电灯。 可现在灯绳就在她手边,她没忍住,伸手拉了拉。 一下。 又一下。 灯亮了又暗。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耳边一下一下响着,宛如仙乐。 “唰”灯灭了,可在下一次拉灯绳的时候,灯却没有亮起来。 阮菲一骨碌坐起来,又拉了几次。 “怎么还不亮啊?怎么回事?” 她给弄坏了? “当当——”敲门声响起,阮菲惊起了一身冷汗,“谁?” “是我,阮菲,我可以进去吗?” 苏半夏在门口。 阮菲呼吸都要停了,可她不能不让人家进来,“进……进来吧。” 苏半夏披着军大衣拿着手电筒进门,手电筒没有直接照着阮菲,而是照到了墙上,反射的光已经够看清楚了。 “刚才我上厕所,看这屋里亮了又暗,是不是灯坏了?” 阮菲呼吸一窒,“我……” 刚想承认是自己弄坏了,苏半夏莞尔一笑,“真不好意思,这钨丝灯泡就是容易坏,之前给晨晨买的那个台灯还给他带走了,你先拿这个手电筒凑合一下吧!” 苏半夏把手电筒放在床上,“冷不冷?要不要给你加床被子?” 阮菲怔怔摇头,“不用,不冷。” “那就好,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苏半夏转身又离开了。 金属的手电筒就放在手边,触手凉凉的,阮菲流下一滴眼泪,洇湿了床单,留下一处不明显的暗色。 …… 自从阮菲在家里住过一次之后,苏半夏发现她有了一些变化,不再像以前一样像长了刺一样保护自己,也愿意跟大家交谈了。 现在还经常问苏半夏旧衣服怎么能改得好看,中午休息的时候就拿着毛衣针织个不停。她心思巧,基础的针法苏半夏教过她一次她就能琢磨着织些好看的纹样。教给她怎么织成衣,她最后的成品还加了连帽和反差色。 “阮菲,你真厉害!”苏半夏拿着阮菲织出来的杯套看着,红色毛线打底,黄色毛线织成嫩黄色的小花,下面还有绿色的嫩叶,好看极了。 “就是送给你的,算是我的拜师礼了。”阮菲颇为大方地摆摆手。 苏半夏嘻嘻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本来就觉得玻璃瓶子装热水要么烫手的很,要么凉得厉害。” “都是你教得好,要不是你不藏私,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学会。”阮菲看苏半夏真心喜欢,自己也开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也很久没有这么被人肯定过了。 “夏夏,我……下个星期要去进修了。”阮菲说完飞快地瞟了苏半夏一眼。 本以为会看到苏半夏不满的神色,但出乎意料的是,苏半夏脸上竟然是同情。 是的,同情。 苏半夏神色复杂,拍拍阮菲的手,“祝你好运!” 嗯? “什么意思?” 苏半夏“嘿嘿”一笑,“终于轮到你了吧,上次我去干校进修,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又不知道小陈师兄看热闹到什么地步,这次也轮到我看你热闹了吧!” 阮菲不解,“去进修不是个好事儿吗?” 苏半夏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记得带本儿啊!” 到进修日当天,阮菲坐在教室里,听着上面老师的唾沫横飞,身边普外的同事一脸躁郁,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也才意识到之前苏半夏比她先去进修跟乔浮白真的没有关系,原来这个事儿真的是全院的医生都抗拒的。 小陈大夫没有骗她。 对于阮菲的一肚子想法,苏半夏并不知晓,因为她开始孕吐了。 自从肚子里的孩子五六月之后,或许是因为孩子开始长头发了,最近吃什么吐什么。 马上要过年了,她因为孕吐一直提不起精神,连年货也没置办。 好在还有程欢这个小帮手在,程欢放寒假了,便大包大揽将采买年货的事儿给包揽下来了。 “我自己不行,还有吴姐呢,她有经验啊!”程欢信誓旦旦。 但是这位很有经验的吴姐,专门来跟苏半夏说不在昌新港过年了。 “医院里还能吃得下东西的病人都跟大夫领了药回家过年了,在这儿我也没什么用,而且……”吴双有些哽咽,“前进……前进……” “前进是又生病了吗?” “不是,他——他跟着人家学坏,他抢人家东西他!”吴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堆抢东西的都是十三四的孩子,就他笨被抓了。” 苏半夏给吴双递了递帕子,“你别太着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是了,前进还小,处罚不会太过的。” “我表妹说,人家要他赔偿,我也不是他不该被抓,只是……凭什么就他自己承担啊!这个挨千刀的张伟强,他不管孩子,我表妹去找他,直接被他那新媳妇给轰出来了。” 苏半夏又给吴双倒了杯热水,“别太着急,在乡下不会太大金额的,孩子还小,还能扳过来。” 吴双抽泣着,“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天高皇帝远的,我能怎么管,我要是回家,就是我们娘儿俩一块死,我不回家,他——” 吴双有些说不下去了,苏半夏眼睛一转,“吴姐,你先别哭,这也是个机会啊!” 吴双愣愣回头,“什么机会?” 第369章 接回前进 次日一早,吴双就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车,直到一个月后才回来。 老家来电话,巧双结婚了,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头上还别着苏半夏送她的珍珠发卡。 因为这个珍珠发卡,巧双还遭人说了,说是结婚的时候带白的不吉利。 但巧双不听他们了,她可喜欢那枚珍珠发卡了,她结婚就要穿着最喜欢的衣裳,扎着最好看的头发,别着最心爱的发卡,旁人的说法关她什么事。 苏半夏有些唏嘘,珍珠,珍珠。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巧双宁愿被人家说三道四也要带着珍珠发卡出嫁,而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她几乎豁下命生的孩子,也叫珍珠。 随后就是过年了,而苏半夏这个年过的,简直是兵荒马乱。 关家老太爷病情又加重了,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关洋别别扭扭半天,问能不能这次寒假让苏晨在京城过。 苏半夏沉默了很久,问了问苏晨的意见。 苏晨说,他担心关老爷子。 她没说什么,只说那就好好尽心吧。 临除夕,隔壁晁丽珍拿着二十个鸡蛋上了门,这也是那次闹不愉快之后,她第一次上门,平时都是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想让晁解放去她家过年,年后跟她回一趟父母家。 晁丽珍的态度放得很低,苏半夏只答应帮她问问。 年夜饭是程延和程欢一起做的,还叫上了乔浮白和晁解放。 年夜饭在这二人的操作之下,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最后还是除夕当天去医院会诊回来的乔浮白收拾了场面。 要不然,他们家往部队食堂送的年夜饭都没有,程延得被其他团长嘲笑一年。 晚上吃完饭守岁的时候,苏半夏问了问晁解放。 晁解放犹豫了很久,“新年就不在一起过了,我可以去跟她看看老人,也算我为我母亲尽孝了。” 苏半夏摸了摸他的头,夸他是好孩子。 程延翻了个白眼,都二十了,还好孩子呢! 于是大年初二,晁解放就随晁丽珍去了外祖家。 吴双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月十五,后面还跟了一个剃了秃瓢的张前进。 张前进也就离开了不到一年,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虽然调皮还好歹是个挺机灵懂事儿的孩子,还总带着晨晨四处玩儿,在苏半夏刚来的时候还叮嘱晨晨不要去水库边上。 而现在,站在苏半夏面前的晁解放,流里流气,一脸不屑,还老在他妈说话的时候翻白眼儿,一股谁也看不上的混蛋样儿。 “愣着干嘛,叫婶子!”吴双恨铁不成钢地催促儿子。 张前进一脸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婶子”,腰背松松垮垮的,哪像个军区大院儿长大的孩子。 “好久不见了前进,你妈妈说你去年生病了,身体好些了吗?”苏半夏笑盈盈地问,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他说话的态度。 张前进愣了一下,没想到苏半夏是这个反应。 “还记得婶子吧?我之前老给你桃酥吃,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来,婶子新做的炒花生,可香了。”苏半夏拽过张前进的手,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塞他手里。 张前进还在愣神儿,抓着自己的手那么干净温暖,自己的手却是脏兮兮的。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手里的花生撒了一地。 “你干什么!你婶子给你吃的,你不接还撒地上!”吴双一巴掌抽到张前进后背上,张前进有些委屈地看了吴双一眼,扭头跑了。 “前进,前进——”吴双喊了两声,她哪能叫得回呢。 随后就是一声深深的叹气,“唉!” “好了,别生气了,孩子现在回来了,那不紧着你教育嘛。”苏半夏抱着大肚子蹲下捡花生,“孩子就是小树不修不直溜,别担心,会好的。” 吴双忙把苏半夏拉起来,“别,我来,我来,再窝着孩子。” 苏半夏也没跟她犟,退了两步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样?这次顺利吗?” 吴双总算露出了进屋的第一个笑脸,“我说妹子啊,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一转一个主意啊!” “那就是顺利了?” 吴双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声冷哼,“能不顺利吗?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把孩子带走呢,生怕孩子耽误他的前程。” 那天吴双崩溃的时候,苏半夏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张伟强最看重什么?” 张伟强最看重的绝不是这个儿子,别说张前进这一个儿子了,就是仨张前进绑一块儿也比不过他自己。 他自己,他的前途,他的名声,是最重要的。 他为什么那么好说话的就乖乖转业了,无非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情闹下去他连个转业的结果也落不着。 而回乡之后选择娶了当地林业局的女儿,要说他没有目的,谁信呢! 娶了媳妇更不得了了,亲生儿子就那么扔在家里让老爹老娘照看,张前进生病了也不出钱,就是怕得罪了干部子弟出身的新媳妇。据吴双说,那新媳妇压根儿就不知道张伟强有这么个儿子在,结婚之后,每月的钱都交给人家,他根本拿不出钱给孩子治病。 要不是吴双及时借到了钱,张前进或许真的病死了,张伟强还无耻地说是他新老婆不肯出钱。 明明就是他害怕承担新老婆知道他隐瞒有个儿子的后果。 吴双一回去,三句话没说完张伟强就妥协了,毕竟他真的很怕吴双去他单位门口拉大字报。 名誉扫地不说,估计他媳妇有的跟他闹。 但是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伟强迟早要自食恶果的。 只是吴双没想到,最难的不是从张伟强那里把孩子要出来,而是张前进压根儿就不想跟她走。 从派出所把人领出来之后,他就藏在爷爷奶奶家不出门,他爷爷奶奶又没有那么疼他,天天在家挨骂。 但宁愿这样,也不见吴双,吴双一上门就被张伟强他妈指着鼻子骂,可以说,吴双这次回家就是吵架去了。 最后还是张伟强彻底不往老家给生活费了,张前进他爷爷奶奶把他东西给扔出去了,他没办法,才跟着他妈上了火车。 他是不想回昌新港的。 张前进从苏半夏家的院子跑出去之后,没看方向乱跑一气,一抬头竟然跑到了水库边上。 他一屁股坐在土坡上,又想笑又想哭。 “你怎么在这儿待着啊?风这么大一会儿就病了。”一个软软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张前进一回头,是程叔家那个乡下妹子。 不对,不应该叫人家乡下妹子了,自己现在才是乡下小子。 “关你什么事?”张前进恶声恶气地出声。 程欢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那随便你吧,但你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哦,一会儿巡逻的叔叔就来了,会骂你的。” 说完程欢就拎着小鱼篓儿走了。 张前进张张嘴,却终究没说出什么。 回家的程欢正好碰到四处找儿子的吴双,就给她指了方向。 不知道母子二人怎么沟通的,之后张前进虽然还是桀骜不驯,但不再像刚开始来的那样见谁扎谁了。 第370章 生产 岁月流转,转眼间,苏半夏的肚子已经大的像个面盆扣在肚子上一样,她每每出门散步程延都担心孩子给苏半夏给坠倒了。 “小心点,别着急。”程延搀扶着苏半夏的胳膊,让她脚步再慢一点。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再慢我一上午都出不去这个门。” 散完每天要散的步,苏半夏催促着程延去火车站接程妈,快生产了,程妈也终于做完了家里的活儿,要来伺候儿媳妇的月子了。 “放心吧,吴姐在呢!” 现在吴双每天把该送的汤送到医院去之后,就拿着每天买的食材来苏半夏家里处理。 一是她能稍微照看一下,再一个是她也能有个说话的。 “你们医院啊,你是不知道,昨天闹得那叫一个离谱。”吴双切着平菇啧啧感叹。 “怎么了?”苏半夏缝着孩子的小衣服,有些好奇地问。 “争一个去京城医院学习的名额,吵架吵得满楼道都能听见。” “不是我们中医部吧?” “你们中医部哪有这种好事?都是西医的。不过,最近你们中医部也不太平,那个跟你一起进医院的小阮,最近正跟高副主任的徒弟别苗头呢!” 苏半夏不解,“啊?杨大夫平时话都很少,阮菲也很好说话,怎么会啊?” “还不是转正名额闹的,高副主任说他徒弟进医院的时间比阮菲长,阮菲说杨大夫拿的投诉也多,反正吵吵嚷嚷好几天了。” 苏半夏笑着说:“那乔大夫估计头疼坏了。” “可不是嘛,现在天天憋在那个药房里,吃饭都不出来,让小陈大夫打了饭给他呢!” 吴双算上在医院当保洁的时间,也算待了半年多了,说起这些事情头头是道。 “不过,也有说乔大夫这么不发表意见,是想把名额留给你,他对你的看重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吴双把切碎的平菇放进盆里,“不过我觉得啊,你的医术就是比他们强,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呢!” 苏半夏面色有些不对。 吴双瞥见苏半夏的脸色,“我……我就是随便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苏半夏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她坐在沙发上,单手朝向吴双,“吴、吴姐,我好像要生了。” “咣当”一声,吴双的菜刀脱手掉在了案板了,“啊?那那那怎么办啊?我去给程团长打电话。” “他去火车站了,你去,去给我们医院打电话,然后给后勤打个电话,派个车送我去医院。” 吴双慌里慌张去打电话了。 没一会儿,吴双回来了,“妹子,你破水了吗?后勤说一会儿就到。” 苏半夏艰难点头,“离生还且得一会儿呢,吴姐你别担心。” 吴双苦笑,“你一个没生过的,还安慰我这个生过的,你咋这么心大?他们说一会儿就来,你别害怕啊!” 所有的医学理论苏半夏都知道,但是苏半夏还是忍不住害怕,太疼了,比痛经疼一百倍。 程延还不在,面前只有一个乱了方寸的吴双,苏半夏只能打起精神调节呼吸。 “吴姐,我房间里柜子里的包袱你帮我拿出来。” 包袱是苏半夏准备的待产包,幸好在七八个月的时候就提前准备好了, 没一会儿新政委宋长青带着媳妇晁丽珍来了。 “慢慢走,等不怎么疼了再上车。”晁丽珍搀着苏半夏的另一边胳膊,“车就在外面,弟妹你别害怕啊!” 倒春寒还没过去,宋长青倒是跑得满头大汗的,“弟妹,老程干嘛去了?” 苏半夏抽着气,“接……接他妈去了。”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就今儿。老太太倒是好命,一到刚好就能抱大孙子。”晁丽珍嘟囔着。 宋长青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实话啊!”晁丽珍无辜极了。 不说之前苏半夏劝晁解放跟她回家的事儿,就是两人真就闹掰了结仇了,她也不能看着不管啊! 待到阵痛缓过去一阵后,苏半夏被扶着艰难上了吉普车的后座儿。 军区医院离驻地近,也就一脚油的事儿。 门口妇产科的医生已经在等着了,苏半夏一下车就被扶上了担架。 乔浮白面色紧张,平时都背着的手,今天攥得紧紧的。 “我还行,你别担心。”苏半夏抽空跟乔浮白交代了一句,主要是乔浮白那个紧张的样子,看上去比她这个产妇还要难看。 才开了三指,还不能进产房。 苏半夏由吴双搀着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产房里有正在生的,家属在门口等着焦躁不安。 里面的惨叫声,一声一声敲在了苏半夏的心上。 “你会没事的,女人生孩子都要过这一关的。”吴双干巴巴地说着,她生过孩子,她知道多疼,实在是没办法骗苏半夏不是很疼。 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里衣潮湿地黏在身上,苏半夏扶着墙坐在了椅子上。 “我,我歇会儿。” 吴双给苏半夏擦了擦头上的汗,“我去叫医生给你看看。” 晁丽珍说她去,便风风火火出门了。 “夏夏,喝点儿水吧。” 苏半夏抬头,是阮菲,她还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搪瓷缸。 “谢谢。”苏半夏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他们都想来看你呢,可是现在病人很多,他们都抽不开身,就派我这个水平最差的来慰问你来了。” 苏半夏抓住阮菲的手,“你很好,别妄自菲薄,你记忆力好,我们办公室记病人的病例没人比你更厉害。” “好啦,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安慰我啊。”阮菲摸了摸苏半夏的肚子,“你想吃点什么?一会儿生孩子没有体力可不行。” 吴双一拍大腿,“对啊,我没准备吃的!哎哟,这可怎么办!” 乔浮白拎着不锈钢饭盒走进了病房,“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还是乔大夫厉害,要不人家是主任呢!”吴双夸赞着,接过饭盒给苏半夏抠开盖子等她一会儿不疼了吃。 “我……”乔浮白神色复杂,“前面儿有个病人,挺紧急的……” “你去吧!”苏半夏干脆出口,“我没事儿,病人重要。” 乔浮白心里很纠结,程延不在,他再不在,苏半夏心里会慌的。 “你去吧,我知道你就在楼下。”苏半夏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乔浮白点点头,果断下去了,头也没回。 “哎哟,什么病人啊,乔大夫也真是的,亲疏都分不出来。”吴双有些埋怨。 吴双不知道苏半夏和乔浮白的关系,只觉得他们是师徒,但旧时候师徒如父子,怎么也比一个不认识的病人亲近吧! “他是个大夫,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是大夫。” 说完一阵疼劲儿下去,苏半夏招呼着要筷子,“快快快,我吃两口。” 第371章 游离 很快,苏半夏的宫口开得差不多了,被大夫检查过后,推进了产房。 五分钟后,程延赶到产房门口。 “怎么样了?”程延扒着产房的门问吴双。 “刚推进去”,吴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搓手,“程团长,你怎么才来啊?” 程欢和程妈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吴姐,我嫂子怎么样了?” “刚进去刚进去。”吴双坐了又站,“程团长,我回家给夏夏做点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你先在这儿等吧。” 程延头也没回,直愣愣地看着门缝,“嗯,谢谢吴姐。” 他这副恨不得扎进去的样子,吴双心里替苏半夏欣慰,虽说孩子也是自己的,但是男人心疼,也算没白遭一回罪。 “妈,这是我嫂子的好朋友,吴双姐。”程欢跟程妈介绍着。 吴双多擅长跟农村妇女沟通呢,“婶子,你叫我小吴就行,我比程团长大几岁。” “小吴同志,麻烦你了,本来这事儿该我这个婆婆做的,你看我这……”程妈脸色苍白。 程欢搀扶着程妈,“我妈晕车了,我嫂子要生的电话打到了车站,我哥知道了猛踩油门儿回来的,我妈适应不了。” “哎呦,那快坐下,晕车难受啊”,吴双拉着程妈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但您也别跟您儿子计较,媳妇要生了,谁也放心不下不是?” 程妈头晕脑胀,也不敢有大幅度动作,生怕吐了,只连连说着“是是是”。 安抚了一会儿程妈,吴双就收拾东西走了。 程延发挥侦查兵的一切技能,都听不见苏半夏的一点动静儿,越来越担心。 “怎么不喊呢?”他喃喃着。 程妈听见了,“喊什么,留着劲儿生孩子才是正理。” 程延还是放心不下,站在产房门口像个门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低低的呜咽传出来,程延心如针扎。 “乔大夫。”程欢看见乔浮白来到,忙出声提醒她哥。 “舅,她……” “放心吧,我几乎每天都给她把脉,也摸过了,胎位正得很,会顺利的。”乔浮白不知是在说服程延还是说服自己。 外面的天也渐渐黑了,手表上的指针也指向九。 从开指进产房,到现在已经四个多小时了。 从开始羊水破到现在,已经十个小时了。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走着,中间中医部的同事也陆陆续续来看过,但程延没有心劲儿去应付,一心盯着产房的门。 “老程,你带婶子去吃点东西吧。”程延到了不久之后路前程和苗茵也到了。 “他这样也没心情,我带阿姨去吃点东西吧。”苗茵起身说。 “谢谢你同志,我吃不下,我儿媳妇不出来,我什么也吃不下。”程妈确实没有胃口。 “可您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坐了两天的火车,也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吧?”苗茵劝道。 程延回头,“妈,你去跟苗茵去吧,你吃点我也放心。” “哎,行,我回来给你带点。” 程延没反对,苗茵带着程妈离开了。 程欢问:“哥,我嫂子不会有事吧?” 程延低声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产房里的苏半夏着实不好过,她第一次生孩子,承受了人生中从没有尝过的痛,比之鞭打,比之骨折,那些都不算什么。 生孩子的痛,是把人的骨头掰开,从内里往外痛。 苏半夏没有力气了,医生抓着她的手让她用力。 “头快出来了,同志,使劲儿啊!” 苏半夏眼睛半闭着,“妈……妈妈……” “宝贝,今天晚上吃什么啊?红烧肉?还是糖醋小排啊?” 久违的笑脸又出现在眼前,真实又虚幻。 “妈妈……” “吃什么呢?还是都要?要不要再加一个宫保鸡丁?今天你哥哥回来吃饭,再加一个他喜欢的焖茄子怎么样?” “妈妈我想你……” “我们小宝贝上学辛苦了,妈妈回家好好犒劳你。” “同志,使劲儿啊,别睡!” 苏半夏的思绪在撕扯,一边是妈妈端着菜在呼唤,一边是医生的叫喊。 “妈妈,爸爸,我想你们。” 苏半夏哭着喊,但爸爸妈妈没人听听见。 “妈妈,你看看我呀,我在这儿。” “同志,别睡!” 苏半夏的力气越来越小,医生捏着苏半夏手上的穴位,“同志,使劲儿啊!别睡!” 医生咬咬牙,“去叫家属进来!” 护士举着手出去。 门一响,程延瞳孔都缩了一瞬,“大夫,怎么样了?结束了吗?我媳妇怎么样?” 护士:“谁是家属,跟我来换衣服,然后进来。” 乔浮白站起身,“不、不好了吗?” 现在如果不是产妇不行了,是不会让丈夫进去的。 “产妇神智不太清醒,家属快点。” 程延去换了衣服进去,不大的产房里苏半夏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同志,保持清醒,别睡!” 旁边护士不知在推什么药,忙乱成一团。 “家属,来跟她说话。” “我……”程延仿佛失声了,腿也没劲儿了,动不了。 “快点儿!叫她!” 程延过去,握住苏半夏的手,“媳妇儿,你……你再努努力呗!” 程延的声音不自觉哽咽了,“你……你让我怎么办啊?媳妇儿?我给你做的新镯子还没雕花呢,这次雕个桃花行吗?桃花开了,你还要给我做桃花糕呢!你说你可会做了,是不是?你得让我尝尝啊!我没你有见识,你得带我见识啊!” “推多卡利因!” “同志,你快喊啊!她再不醒就醒不过来了!” 程延捏着苏半夏的手又紧了两分,“媳妇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应我一声啊!” 程延嘴都说干了,苏半夏的手还是虚弱无力。 “同志,你先出去吧,我们得给产妇做剖腹产了。” 程延声音干涩,“剖……腹产?” “是的,快,不然孩子就憋死了,你快出去。” 程延被护士推着出了门。 乔浮白迎上来,“怎么样?” “剖、剖腹产。” 乔浮白嘴唇颤抖,腿一软被程延扶住。 “哇……”说话间孩子洪亮的声音响起。 程延眼眶一下子红了,“剖了?” 乔浮白笑了,“哪那么快?生了!” 第372章 醒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苏半夏紧闭着双眼,旁边的空床上躺着沉睡的小婴儿。 程欢趴在苏半夏的腿边写着作业,时不时摸一下苏半夏手的温度。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妈,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程妈拎着保温壶,“我不放心,给夏夏炖了点猪肝粥,她不是随时会醒吗?” “您连坐了两天的火车,又在医院熬了一晚上,让你回去是好好休息的。”程欢不赞同地看着程妈,“你看吧,我嫂子一会儿醒了也得说你。” “你嫂子说我倒好了,我愿意让她说。”程妈有些心疼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苏半夏,“这一下子流了那么多血,得多长时间才能补回来啊。” “正好你来了,你看一会儿,我嫂子手下的热水袋不怎么热了,我去换个新的来。” 程欢把苏半夏手下保温的胶质热水袋拿出来,然后站起身出去。 程妈坐在两个床中间,想摸摸孙子的小脸儿,但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粗糙,终还是没有摸上去。 “我生了个什么啊?”苏半夏沙哑的声音响起。 程妈像装了弹簧一样站起来,惊喜道:“夏夏,你醒了?我去,我去叫大夫。” 苏半夏咳嗽了一声,然后看着隔壁床上的小襁褓。被子和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无疑是自己的孩子了。 “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苏半夏眼睛含泪,看着孩子。 程妈领着医生进来,看见苏半夏掉眼泪忙上前轻轻擦掉,“可不敢哭啊!你这坐月子呢,不能掉眼泪,不然老了眼睛不好,受罪的是你!” 苏半夏吸吸鼻子,“哎妈,我不哭。” 来看苏半夏情况的是妇产科主任,一个和蔼又有经验的女大夫,“怎么样啊,苏医生,还好吗?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苏半夏微笑:“好多了,任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你醒了问题就不大,不过你生孩子当天啊,可是把我们都吓坏了,一度心脏跳停,心内的专家都来了。” “是吗?真是麻烦大家了。” 任主任收起听诊器,“你现在是病人,不需要觉得抱歉,你还是军属,我们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挺好的,身体指征已经恢复平稳了,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坐月子了。不过啊——” 任主任转向跟程妈说,“小苏大夫这次消耗比一般的孕妇大,回家之后尽量坐一个半月的月子,饮食上也要注意一些,有营养但不要太油腻,一会儿我给你写个食谱。” “哎,我一定好好照顾,谢谢大夫。” 任主任正要拿钢笔写,抬头一看苏半夏“噗嗤”一笑,“食疗上,你这中医出身比我在行啊,听说骨科病房那个给病人送汤的吴大姐就是你给的方子,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什么啊,就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方子罢了。那任主任,你慢走啊?” 任主任笑呵呵点头,然后带着一串小大夫出去了。 程妈长时间没有见苏半夏,有些拘谨,扭头看见自己带来的保温壶,忙拎过来,“夏夏,我给你做了猪肝粥,补血的,你吃一点吧?” 苏半夏觉得下身还是疼,八成是撕裂了,腰部完全没有力气,但就程妈一个人,很难把她扶起来。 她摇摇头,“一会儿再说吧,程延呢?” 程妈:“他守你守到今天早上,去给你收拾衣服了,一会儿就来。” “嗯。”苏半夏艰难动了动身体,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妈,孩子是男孩儿女孩儿啊?”苏半夏问道。 程妈大梦初醒一般,“哎呀,我一看你醒就把孩子给忘了,是个男娃!” 程妈小心抱着襁褓到苏半夏的怀里,“先前怕他挤着你,就放另一张床上了。” 怀里的小孩儿太小了,头都没有程延的拳头大,苏半夏轻轻用手背蹭着儿子的小脸蛋儿,软软的。 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了,眼睫毛湿湿的。 “五斤六两,可折腾坏你了。”程妈看着孙子心里高兴极了。 苏半夏轻轻笑了,“是啊,真折腾人。” “你的命真好。”左边床铺上的女人幽幽说道。 苏半夏躺着不是很好扭头,艰难看过去,是个很胖但很憔悴的女人,她的床上也有一个襁褓,歪歪斜斜地几乎要掉下床。 程妈看见叫了一声“天爷”,上前把襁褓往里扶了扶,“孩子这么小,这要是摔了,可怎么得了。” 女人苦笑,“摔死了,也许才是她的好命呢!” 程妈欲言又止,又退回来。 “你命真好啊,第一胎吧?第一胎就是个儿子,真好啊……” 女人又呢喃了几句“真好”,说得苏半夏皱了皱眉。 “醒啦?”程延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个大的行军包。 他走上前,摸了摸苏半夏的脸,深深看了很久,眼眶发红,“醒了就好,醒了真好。” 苏半夏握住程延的手,“是啊,我得醒,不醒谁带你见世面啊?” 两人相视而笑,只是都带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和庆幸。 “躺着不舒服吧?我扶你坐一会儿,然后拿湿毛巾给你擦擦脸好吗?不舒服吧?”程延说着把隔壁空床上的枕头拿出来,然后尽量不让苏半夏使力地扶她倚在垫高的枕头上。 “欢欢去打热水了,热水一会儿就来。”程妈在一边说道。 程延点点头,然后从行军包里拿出干净毛巾。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我先到的,先来后到你懂不懂?”程欢的声音由远及近,听上去在跟人吵架。 “怎么了?”苏半夏伸脖子看。 程延按住她的肩膀,“我去看,你别动。” 还没走到门口,程欢就拎着暖壶进屋了,“你……你还撵过来跟我吵架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谁撵着你啊?小姑娘不要胡说八道啊!我儿媳妇也住这间,谁跟着你啊?” 一个高高壮壮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也拎着暖壶进来,满脸不忿。 “哼!”程欢气哼哼地走到床前,然后惊喜道:“嫂子,你醒啦?” 苏半夏噙着笑意点头,“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儿了。” “我……是她不将先来后到,跟我争热水。” 老太太站起身,“你个小姑娘,谁跟你争热水,谁先接到就是谁的!” “你看不见我在边上等啊?” “你又没说你在等,我以为你歇晌儿呢!” “谁在热水间里歇晌啊?” 程延拉住程欢,“好了,去拿盆子,一会儿给你嫂子擦脸。” 程欢在老太太得意洋洋的目光里闭了嘴,然后去角落把搪瓷盆拿出来。 程延把苏半夏的水杯也拿了过来,从军用水壶里倒出点凉水兑了兑,“喝两口吧。” “娘,能给我倒杯水吗?”隔壁床的女人弱声弱气道。 “喝热水?你有那喝热水的好命吗你?” 第373章 得男秘方? 隔壁床的女人一声不吭,她婆婆已经骂了好一会儿了,无非是“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丫头”“还花钱住院”云云。 程欢兑好了热书,然后端过来,程延没有假手于人,亲手给苏半夏投毛巾擦脸。 程妈要来替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干这种活儿?” 程延避开程妈伸过来的手,“她遭这个罪都是因为我,我平时工作忙已经很对不起他了,妈,你就让我来吧。” 程妈有点不赞同,被程欢给拉了回去。 “就是,我哥平时都不着家,昨天要不是吴姐在,发生什么我都不敢想,你就让我哥干吧。” “哼!羡慕啊?你有那服气吗?”老太婆阴阳怪气的声音又起来了,“要是你能给我们高家生个男娃,别说给你擦脸,你骑在我头上拉屎都行,关键你没那个本事啊,一生三个丫头!” 女人闭了闭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 “你还哭上了?要我知道你是个只开花不结果的,我死都不会让你进我家门,你还有脸哭!” 苏半夏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程欢“哎”了一声,“你能不能小点声啊?这病房里又不是你们一家人。” “我又没在你们那边吵,小丫头厉害的,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程欢一叉腰,“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嫁你们这种不把媳妇当人的家里去。” “你——” “程欢!”程延低声叫道,“你该去上学了。” 程欢扭扭身体,“我请假了,今天不用去,再说现在这都下午了。” “那就少说话。” “哦。”程欢气哼哼地到了病床另一边,然后去看熟睡的小侄子。 “嫂子,他长得像谁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苏半夏一笑,“现在还没长开呢,长开了就好了。” “夏夏——” “小苏师妹——” 阮菲和小陈大夫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苏半夏坐直身体笑着道。 “看看你啊,大家都担心你嘛。”阮菲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程妈。 “小苏师妹,你这是一举得男啊,就你们两口子这长相,跟我闺女订个娃娃亲咋样?”小陈大夫笑嘻嘻道。 “那我儿子岂不是要被你打死啊?我可记得你上次说过,谁要娶你闺女,你就把他打出八里地去。” “那是别人儿子嘛,你儿子哪一样呢,来让我瞅瞅这折腾人的小东西!”小陈凑到病床前看孩子。 “哎——醒了醒了,他也不哭啊?” 襁褓中的孩子睁开眼睛,乌溜溜的,四处看。 “眼睛大,随小苏。” “真可爱,他头发好黑啊!”阮菲惊奇地说,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小苏,你得快点好起来啊,我们办公室都着急小苏大夫赶紧回去呢!” 苏半夏歪头无奈地笑,“我一个半瓶子晃荡的,你夸张了啊!” “哪有夸张,你不知道这几天乔主任多暴躁,逮谁骂谁,连高副主任都被骂了好几次。”小陈大夫缩着脑袋,“你知道,他一向给这些有资历的大夫的面子的。” “真的?” “那可不!” 阮菲和小陈是代表,看完了就回去了,他们下午还有门诊。 程妈清点着他们带来的东西,有鸡蛋,有红糖。 “都是实在东西。” 程欢附和,“可不嘛,他们都是医生,知道什么对产妇好,不送那些五花八门的。” “那个——”隔壁的老太婆挂着谄媚的笑容过来。 “有什么事?”程欢挡在病床前,不让她再靠近一步。 “我……我就是问问,你……你嫂子是大夫啊?” 程欢扬起下巴,“嗯,怎么了?” “那有没有,有没有一举得男的秘方啊?”老太婆伸出一根手指,“我就要一副,绝对不外传,我发誓,或者你们卖我一副药,我不打探方子。” 程欢控制住她继续往前走的脚步,“没有!” “咋会没有呢?你嫂子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啊,她还是个大夫,你说没有谁信啊?” 苏半夏咳嗽了两声,“欢欢回来,坐下。” “大夫,有吗?”老太婆眼睛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后面床上的女人也伸直了脖子。 “没有。”苏半夏说。 老太婆一撇嘴,随后又堆起笑容,“那个,你看咱都是女人,你也明白当女人的苦处,你可怜可怜我们家吧!” 见苏半夏无动于衷,老太婆又掏兜儿,“我们不白要,我们给钱,你说给多少钱?” “妹子,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床上的女人从床上滑落下来,“我给你磕头,你救救我吧,我生了三个丫头了,下一个要还是丫头,我没法活了。” 女人哭得可怜,苏半夏一着急下身抽着疼。 “你别……你起来啊!” 程妈和程欢上前把女人重新扶上床。 “你这是干啥啊?我儿媳妇是自然生的,没用什么生男孩的方子。”程妈有些生气地说。 床上的小丫头也哇哇大哭着,倒是白嫩嫩胖嘟嘟的,想是胎里养得好,没想到出生后待遇是如此天差地别,孩子出生后还没吃过一口奶。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女人涕泪涟涟,可怜极了。 她婆婆抄着手在一边添油加醋,“是啊,你帮帮我们家吧,我们感谢你大恩大德一辈子。” 苏半夏被吵得脑袋疼,什么就莫名其妙蹦出一个生儿子秘方啊? “吵什么吵,这是医院!要吵出去吵去!”小护士横眉倒竖,脆生生的声音倒是凶得很。 哭求的两个人都欺软怕硬,不吭声了。 “一会儿我去跟医生说一下,换个病房吧?”程延皱着眉看着低低哭泣的女人。 他明白有些人想要儿子,但女儿也是自己的骨肉,哪就哭成那个样子看都不看一眼,媳妇还没从产床上下来,就那么恶劣地对待。 “不用了,再观察两天就回家了。”苏半夏拍拍程延的手,“团部还有事吧?你回去吧!” 老太婆还时不时往这边瞟,程延脸色不善地看过去,她瑟缩了一些肩膀,转过身去。 “总之,要是还不行,我去找主任给你换病房。” “好,去吧!” 程延摸了摸她的脸,又警告地看了老太婆一眼,出门去团部了。 “哼,一个破当兵的,得意什么呀。不就生了个儿子吗?”老太婆咕哝着。 第374章 这忙帮不了 许是程延走前的警告管了用,许是隔壁床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后面她们倒是没再来打搅苏半夏,只是一整个下午整个病房里都充斥着老太婆的斥骂声。 苏半夏本就没恢复好,被吵得睡不着,身上又疼,整个人躁得很。 后来是隔壁床女人的女儿来了,将骂骂咧咧的奶奶换走了,屋里才恢复了安静。 程延回来的时候,太阳才落山没多久,他把母亲和妹妹都赶回了家。 “你白天要忙,我晚上在这儿陪床就好了。”程妈如此说。 “她看见我会安心一点儿。”程延认真地说。 程妈没办法,给孙子换了个尿布,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半夏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几点了?” 程延正在窗户边上晾尿布呢,闻言回头便是一笑,“快九点了,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任主任给拽来给你看看了。” 苏半夏轻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七点吧,吃点东西吧?妈又回去给你做的新鲜的。”程延从床头桌上拿过保温桶,“还热乎呢,鸡蛋疙瘩汤,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吃点好消化的。” 苏半夏点头,程延将她扶起来,垫好枕头。 “你知道吗?我们那儿的病床是可以摇起来的。”苏半夏小声说。 “怎么摇?” “就是床的上半截儿和下半截儿是分开的,上半截儿下面安个装置,从床尾那儿有个摇杆,摇摇摇,然后病人就能坐起来啦!”苏半夏比划着动作说道。 “那应该是安装了一些轴承,我们国家现在还没有那么有钱,不过以后能有也挺好的。” “嗯!” 程延用勺子舀了一勺儿送到苏半夏嘴边,“来,尝一口。” 苏半夏吃了下去,“我自己可以。” “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修养好身体。”程延按住苏半夏抬起的手,“再来一口。” 苏半夏也乐得省力气,一口一口地吃着,疙瘩汤味道很淡,只有淡淡的咸味,但苏半夏已经快两天没进水米了,就生孩子之前集中吃了两口东西早消化完了。 “妈,妹妹的尿布我洗完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是隔壁产妇的女儿。 那个女人还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很久才眨眨眼,听见女儿说话也不回应。 “妈,米粥我又去找食堂的阿姨给热了热,你吃两口吧。”小女孩看起来才十一二,瘦瘦小小的,端着一饭盒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女人只是眨了一下眼。 她旁边的孩子啼哭起来,小女孩想抱抱又不敢,“妈,你给妹妹喂喂奶吧。” 看女人还是没有反应,小女孩眼眶里含着泪,就要上手去解母亲的衣服。 程延站起身去把两个床中间的帘子拉上了。 “你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没有?”苏半夏吃得差不多了,摇摇头示意不吃了。 程延不好意思笑笑,“想了几个都是女孩子的名字,男孩子的没想。” 苏半夏瞪眼,“你就肯定是女孩了?这不出来是个小子!你快想!” “我……你也知道我没读什么书,你来想吧。”程延把碗往桌子上一搁,摇头放弃。 “我……我是这么想的,你问问你妈要不要给孩子取名字,她要是能取个合适的,那就让她取,她要是取不了,就让……让乔大夫取?” 程延勾起唇角,“你原本就想让乔大夫取吧?” “他不是得排你这亲爹后面嘛,要是直接让他取了,你妈不高兴咋办?” “那要是我妈真取了呢?” “那就让乔大夫取小名儿。”苏半夏倒是无所谓,“就是个称呼而已,不难听没有歧义就行了,主要是我……我其实对立夏一家是有愧对,我毕竟占了人家的身体。” 最后一句苏半夏说的声音很好,程延了然摸摸她的头,“行,我去问问,不过我妈应该不会取,她都不认字,怎么取啊!” “你去问问嘛。” “好。”程延把苏半夏剩的疙瘩汤给收了底,“我去洗碗,你休息会儿,我马上回来。” “嗯。” 隔壁小孩儿不哭了,应该是喂完奶了,程延目不斜视地出了门。 苏半夏叹了口气,现在就是这样的,女人结婚前和结婚后是两个状态,生孩子前和生孩子后又是两个待遇。 生孩子前,被人看了胸脯大腿,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但当这个女人生完孩子,她的羞耻心仿佛随着孩子的胎盘一起被扔了,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衣服喂奶。 当女人要求异性回避的时候,会被说“矫情”。 “都当妈的人了,还当自己大姑娘小媳妇呢!”他们都这么说。 小孩子倒是不哭了,可女人的女儿一直在低低地啜泣。 苏半夏闭了闭眼,还是开了口,“小姑娘。” 小女孩的哭声停了,走了两步,“你……你是在叫我吗?” “是,来。” 中间帘子挡着,苏半夏看不见,又招呼了几声,小女孩得到答案才走了过来。 “有热水吧?” 小女孩怯怯地点点头。 “桌子上的玻璃罐子,你打开,然后用调羹舀一勺,用热水冲开,给你妈喂一点儿。” 小女孩没有动,大眼睛又怯又疑。 “那是我朋友给我拿的蜂蜜,对你妈身体有好处的。” 蜂蜜是小陈大夫和阮菲带来的,应该是李大夫送的,他说过他母亲在山里养了蜂。 “谢谢姐姐。”小女孩转身去拿搪瓷碗,然后回来,“我就舀一点点。” “没事儿。” 小女孩往碗里放了一勺蜂蜜,犹犹豫豫地不肯走,“姐姐,你……我妈妈没奶,你能喂一下我妹妹吗?” 苏半夏一愣。 “就一顿可以吗?明天就不用了,我妈一直不吃东西才没奶的,她生我二妹的时候有奶的,我小妹一直不吃奶就哭,也打扰你休息。” 苏半夏着实有些为难,虽说她生了孩子当了妈,但心理上还没有转换过来,她连自己亲儿子都没有喂过呢。 小女孩脸上红彤彤的,能看出来她很不好意思,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你爸呢?” “我爸……听说是个妹妹,就摔了家里一堆的东西,不肯来。” 苏半夏咬着下唇,正好这时程延端着餐具进门。 “怎么了?” 小姑娘缩着脑袋回去了。 苏半夏低声说了说,程延撇撇嘴,然后看向往这边偷看的小姑娘,“过来。” 小姑娘一脸惊喜,苏半夏一脸惊恐。 第375章 奶粉 苏半夏捂紧了自己的胸口,还用被子盖到了脖子以上。 程延好笑地看着她,然后手往她脸颊边伸过去。 “程延,你敢!我跟你没完!”苏半夏身体紧绷地看着程延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程延的手只是经过了一下,拿起了苏半夏枕边的茶叶罐。 “去端碗温水过来,用杯子也行,温度比你的皮肤温度高一点。”程延说着把金属罐子拧开,看着小姑娘还愣愣的,“还不去?” “哦。”小姑娘跑着出去了,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碗,现在要去借一个。 “这什么?”苏半夏问道。 程延好笑地说:“奶粉啊,你以为我真让你给那孩子喂奶啊?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程延的目光赤裸又坦然,苏半夏面红耳赤,“滚!” 没一会儿,小姑娘拿着一个搪瓷杯子进来,“这个行吗?” “先去用热水烫一烫,消毒,然后再端温度合适的进来。” 小姑娘又“蹬蹬蹬”出去了。 “看不出来啊,你懂的不少呢!”苏半夏着实有些惊诧,”奶粉哪来的啊?” “昨天苗茵带来的,说是从京城的供销社买的”,程延给苏半夏掖掖被子,“她说,你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不用勉强自己喂孩子,奶粉也是一样的。” “这两天孩子吃的奶粉,还是……”苏半夏问着,程延的笑容越来越大,她推了一把程延的胳膊,“说啊!” “当然是奶粉,你还没醒呢,哪能让你喂奶。”程延指了指另一边桌子上的小碗小勺子,“都是我用那个喂。” “没有奶瓶啊?”苏半夏有些不满意。 程延深叹一口气,“现在哪有那东西啊,你就别挑剔了祖宗,你都不知道这小子多费劲,我这两天可没少换衣服,不是喂不进去,就是吐奶,哎哟我天啊……” 苏半夏幸灾乐祸,“活该,谁的种啊?” “我的种,我应该的。你快躺下,别乱动了,伤口还没好呢。” 程延这两天确实辛苦,下巴上的胡茬都冒头了也没刮,脸色也不好。又是担心苏半夏的身体,又是照顾儿子。 “你这两天很累吧?以前见你出几天的拉练任务,看着也没现在状态差。” 程延低笑,“我宁愿去拉练一个星期,也不想再看你这么躺在病床上。媳妇儿,以后肯定还是你照顾儿子多,辛苦你了。” “你有时间的时候多分担就是了,我们分工不同,但殊途同归嘛。” “嗯。” 小姑娘端着半杯水进来,“首……首长,你看这个行吗?” 程延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没什么问题,从茶叶罐里舀出两勺奶粉,然后用茶杯里的勺子搅匀,“去喂吧,慢一点,一次不用喂太多。” 热水一冲,浓溢的奶香味就飘了出来。 “谢谢,谢谢首长,谢谢姐姐。”小姑娘开心地端着杯子去旁边喂妹妹了。 帘子拉开,女人还是木愣愣的,仿佛看不见小女儿的饥饿,也听不见大女儿的求助。 她就那样睁着眼睛,上午的哭求像是梦一样。 没一会儿,自家这个小子也醒了,哭得几乎要掀房盖儿。 “你快给他冲奶粉!”苏半夏手足无措。 程延一摊手,“没了。” “啥?” “本来备的是两天的量,但是开始他一直不咽下去,浪费了不少,就剩那么点儿了。” 苏半夏恶狠狠地瞪着程延,程延一脸无辜,“你要帮她的,不然孩子今晚也不会不够吃,现在就剩个底儿,指定是不够了。要不我现在回家去取?” 苏半夏深呼吸,“拉帘子!” “好嘞!”程延利索起身去拉帘子。 苏半夏红着个脸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喂奶,那滋味儿,实在难言。 “还行吗?”程延抱着儿子拍嗝儿,苏半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回头你让他嘬你一回试试?” 程延“啧”了一声,“当着孩子呢,胡说什么?”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胎教的时候都憋不住开黄腔的人,现在跟她说孩子在呢不要胡说。 真是世风日下! 等儿子打完嗝儿,程延轻轻把儿子放到床上。 “睡吧!”程延关上灯,让小姑娘到空着的床上睡。 病床实在是小,孩子还在床上睡着,苏半夏实在没办法给程延腾地方。 “你不用管我,你回家休息吧,你这样坐一晚上明天这么去上班啊?” 程延把凳子放在床边,然后安安生生坐下了,“你别管我了,我在这儿心里踏实。” “这凳子连个靠背都没有。” “没事儿。” “我差点醒不过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苏半夏轻轻问,“你很害怕吧?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你生的是我的孩子,我才要说对不起呢。”程延握着苏半夏的手,“当时一声说你孩子生出来了,但你可能不行了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你是不是不要我回家了?我没想过你不在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等啊。等的时候就在想,你走了,能见到爸爸妈妈,然后……继续当医生,比在这儿穷乡僻壤的好,那里,和平,富强,多好啊。” “那你呢?” 程延呼吸不太平稳,屋里黑黑的,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敢想我,不过我不会想不开,我还有老娘妹妹,还有咱的孩子呢,我怎么也得……万一我找你去了,你不在怎么整?或者我找着你了,你问我孩子,我怎么说?你不得拧死我啊?” 程延好像开玩笑一样,但苏半夏鼻子酸酸的。 “我不走。” “我知道你没走。” “我是说我不走”,苏半夏攥了攥程延的手指,“我在梦里,见到妈妈爸爸了,还有哥哥爷爷,他们都很好,虽然他们看不见我,但我知道他们都很好,我就放心了。可是你……妈妈靠你奉养,妹妹年幼,儿子刚出生,没有我你怎么办呢?” “对啊,我没有你怎么办呢?”程延不要脸地卖着惨,“没有你,我真的不会再快乐了。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就算了,可是我见到你了。上次干校讲课有句话说得很好,’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苏半夏轻笑,“这是外国诗人的诗,你们干校胆子不小啊。” “行了,别腻咕了!” 程延转头,灯被“啪”地拉亮,乔浮白拎着一个躺椅拿着一床被子进来了。 “傻啊你,不知道找我去?” 程延挺大个个子低着头挨训。 “行了,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哎——乔医生,等一下,有个事儿找你呢!”程延喊道。 第376章 恻隐之心 有了乔浮白的支援,程延这一晚上也不算太难捱。 “孩子倒是不咋哭啊?挺贴心。”乔浮白给苏半夏把完脉后说,小娃娃吐着泡泡睁着一只眼睛自己玩儿。 “是不闹,昨晚上也就饿了一回哭了两声。”程延给苏半夏把袖子放下来,“大舅,昨天让你想的名字想好了没有啊?” 乔浮白脸一板,“我不得想想啊?脑袋一拍就有了?两个挺大的人了,这么没溜儿,孩子都生了,名字还没想好!” 苏半夏举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儿,“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我就让他想了,他没正事儿怪谁啊!” “怪我!”乔浮白没好气地说,又看了看襁褓里的外孙,问程延:“我起名,你妈没想法?” 程延连连点头,“我给我妈打电话了,她没想法,她说你有文化,还是岳母那边唯一的亲人了,该让你取。她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儿,叫福多,我妈不识字,也就把自己对孩子的祝愿这么表达了。” 乔浮白点头,“福多,福多挺好。” “嗯,那孩子大名就让您操心了。” 乔浮白围着孩子转了两圈,“行,我去前面门诊了,歇着吧,别动气。” 又警告般扬扬下巴,“你别气她啊!” 程延告饶:“我哪敢啊。” 程妈推门而入,“乔大夫也在啊?我带了早饭,一块儿吃点儿啊?” “不吃了,我在食堂吃过了。”乔浮白看了一眼程妈带的早饭没啥问题,背着手出去了。 “夏夏,妈问过任大夫了,说你现在适合吃点有营养不油腻的,妈给你做了红枣小米粥,还有鸡蛋饼,油少,你尝尝?” 苏半夏笑着接过,“谢谢妈,我就想吃这个呢!” “那就好,多吃!” 程延来不及在这儿吃饭了,拿了两个杂和面饼就走了。 鸡蛋饼是给人家儿媳妇吃的! 吃了一半儿,隔壁又在骂骂嚷嚷。 苏半夏才看清楚昨天小姑娘的脸,高高瘦瘦的,满脸带着营养不良的蜡黄,在奶奶骂妈妈的时候,无措地站着,还往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 苏半夏垂眸当没有看见,人各有福,人也各有难,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小女娃出生之后除了护士喂了一些羊奶,就是程延匀给她们的两勺奶粉,现在饿得哇哇大哭。 床上的福多也被吵得哭了起来,苏半夏头疼得不知道怎么哄。 程妈不满地看着那边,可那边的吵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你没奶,还要吃下奶的东西,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生了个丫头你还有功了?” “整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啊!” “听见没有,赶紧死起来,不住院了,住一天花一天的钱!” 大女儿哭着去拉撕扯母亲的奶奶,被膀大腰圆的奶奶给推了一跟头,撞上门后的脸盆架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程妈心软,上去扶她。 “要你们假好心?多管闲事!”老太婆见程妈来扶人,昨天今天的怨气一气儿撒了出来。 程妈扶着小姑娘,“你怎么说话的!” “就这么说话,怎么了?”老太婆叉着腰比程妈几乎高一个头,“昨天看你们装模作样的就恶心,还喜欢闺女,骗谁啊?不就生了个小子吗,嘚瑟什么呀?想要闺女?这闺女给你们了,我们还搭一口饭呢,赔钱货!” 程妈气得直哆嗦,“你——” 程妈本就最笨,性格也绵软,不然不能被程三平欺负那么多年。 “妈,回来吧,别人家的事儿我们管不了。”苏半夏叫着程妈,这老太婆人高马大的,真要动手,这边儿完全不占优势。 护士终于听见动静儿进来了,柳眉倒竖,“吵什么!再吵都给我出去,别探视了!” 老太婆一点不憷,“那正好儿,我们不住了,回家!” 小护士瞪圆了眼睛,“你胡说什么呢!她是刨腹产,不能出院!” “我不管,我们没钱了,就要出院!” 小护士硬撑着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你……产妇现在不能走,她……” “她什么!孩子都生出来了,怎么还不让走!你们就是想收我们钱是吧?还军区医院呢,这么坑我们老百姓啊?” 小护士脸涨得通红,“你——你等着!” 苏半夏摇摇头,刨腹产比自然生产后面恢复得更慢,还要按肚子排恶露,需要精心呵护,可这一家人…… “大丫,去收拾东西!”老太婆恶狠狠地吩咐。 一声“大丫”让程妈哆嗦了一下,这老太婆让程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婆婆程老太。 “夏夏……” “妈,去给福多拿块干净尿布来。” “哎,我带了。” 程妈一下子也不记得同情别人了,忙翻找自己带来的小包袱。 “妈从旧衣服里裁的,都可软和了,福多用了绝对得劲。”程妈对苏半夏采取自己取的小名可高兴了。 “以后洗尿布的事儿妈包圆儿了,绝不让你沾手。” “啊——奶!你别拉我妈,她身上还有伤口呢!”少女凄厉的声音突然响起。 老太婆几乎把女人从床上拖下床,能看出腹部已经在往外渗血了。 程妈“哎呦”一声就要上去帮忙,没等她上手大夫就来了。 “干什么?松开!” 来了三四个大夫,有拉老太婆的,有扶产妇的。 “啧——这得重新缝针啊!”盛大夫掀开女人的衣服看了一眼,“任主任,再申请点麻药吧!” 女人嗓子干哑,“不用麻药了。” “很疼的!”盛大夫是个女人,她有些不忍。 “谢谢大夫,我……还是不用了。” 老太婆耸开拉她的大夫,“算你识相,老娘可没有钱给你上麻药,早知道你生的是个死丫头,我连剖腹产的钱都不给你出。” “行了,出去!”任主任冷着脸撵人。 老太婆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盛大夫留下来缝针,其余大夫都走了。 中间拉着帘子看不见,苏半夏能清楚听见女人因为疼痛而“咯咯”上下牙齿的碰撞声和她忍不住的抽气声。 “妈,带奶粉了吧?给隔壁那小丫头分一点儿吧。” 程妈有些犹豫,她知道这是比麦乳精还金贵的好东西,有点不舍得。 “去吧,也给不了几顿。”苏半夏安慰着。 可苏半夏这次说得不对,第二天程妈拎着饭进门的时候一脸惊恐。 “出……出事了!” 第377章 自责 “怎么了?”苏半夏一屁股坐起来,腰酸得她龇牙咧嘴。 程延不满地给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一惊一乍的。” “怎么了妈?”苏半夏没功夫跟他叨叨。 “昨天那个女人,死了!” “啥?”苏半夏睁大了双眼,“我们隔壁床那个?” “嗯,就死在医院外头。”程妈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可怜那小女孩儿了。” 确实,妈死了,小丫头活不长。 “苏大夫,来,给你做个检查。”任主任领着几个新大夫走进来,“程团长也在呢?劳烦外面等一下吧!” 程延道了声谢便带着程妈出去了。 一出门,程延就皱着眉头说他妈,“以后这些事儿你别跟夏夏说。” “为啥啊?”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她本来刚生完孩子情绪就不稳定,以后还是拣一些高兴的事儿说,她容易胡思乱想。” 程妈是个听劝的人,连连点头,“妈知道了,以后再不说了。” “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知道的。” 可是从神色上看,程妈还是有些受伤。 程延叹了口气,他跟母亲已经过了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现在他跟母亲的融洽程度还不如他媳妇。 任主任也拿着听诊器出来了,“一切挺好,恢复得比预料中好很多,要是今天再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谢谢任主任了,让您操心了。” “哎,这叫什么话,我是苏大夫的同事,又是主治医生,是应该的嘛。”任主任笑容满面地说,“程团长别送了,我还要查下一间病房呢。” 又客套了几句,程延目送任主任进下一间病房才回去。 苏半夏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红枣羹,看见程延进来,她目光悠悠,“刚才任主任说,那个孩子在这儿。” “哪个孩子?”程延把盆里的尿布给晾了,没在意地问。 “就是跟我们家福多一天出生的小女娃。” 程延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晾尿布,“那不是我们能管的。” 苏半夏抿了抿嘴,“我知道,可是……我心里就是不得劲。” 程妈给孙子掖了掖被子,“是个可怜丫头,她那个不好惹的奶奶呢?不是还有个爹吗?” “妈,这不关咱们的事儿,你歇会儿吧,别忙活了。” 程延按住话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苏半夏也知道,他是不想自己胡思乱想,低着头继续吃饭。 可现实却并不如程延的愿,苏半夏半碗饭还没吃完,管床护士就颇为不好意思地抱着熟悉的襁褓进来了。 “程团长,苏大夫,不好意思”,护士抱着的正是那个孩子,“这孩子已经一天没吃奶了,再不吃,怕是……” 苏半夏没说话,程延拦住了护士的路,“医院是只有我们家一个产妇吗?” 护士脸色一僵,她寻思着苏半夏是医院的大夫自是医者仁心,加上军属的身份加持,怎么第一个也该找她。 可现在看程延这一脸不情愿,心里略略有些不舒服,还军人呢,就这觉悟! “李护士,我媳妇刚刚死里逃生,现在连我儿子都没喂怕耽误身体的恢复,只让他吃的奶粉,所以……” “好的好的,我去其他房间看看。” 李护士抱着孩子又出去了。 程延脸色不明地继续忙活,程妈都不敢说话,坐在一边安静如鸡。 苏半夏喝完碗里的半碗红枣羹,“妈,中午我能不能吃点有味道的?嘴巴太淡了。” “能能能,妈中午给你炖个鸡?妈保准不油腻。” “谢谢妈!” 在程妈的思维里,只要是能吃愿意吃,那就证明身体要好了,兴高采烈地去准备中午饭了。 “你怎么了?”苏半夏小声问。 程延把病房里的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我没事。” “屁话,你要是没事我苏字儿倒过来写!” 程延无语转头,“当着儿子呢,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先前还让我不要说脏话呢!” 苏半夏就是这么双标,“他现在要是能听懂,我的苏字儿也倒过来写!” 程延就用无奈又宠溺的目光看着她。 “过来!”苏半夏拍拍床,“坐过来,我怎么感觉好几天没牵你的手了?” 程延撇了撇嘴,“你还知道啊?” 苏半夏咧开笑脸,“过来嘛!” 程延有些傲娇地坐过去,然后矫情巴拉地把手塞到苏半夏手里。 “最近又攀爬训练了?”程延到手心有绳子磨损的伤痕。 “新兵里有些刺头,我打个样嘛。” 跟程延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苏半夏才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今天?” 程延反手将苏半夏细白的手握进手里,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担心,你愧疚。” “小丫头又不是我扔到,我愧疚什么?” “你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我能看出来。”程延摸了摸苏半夏的眼尾,“在我这儿你要说实话的,知道吗?” 苏半夏一瞬间红了眼,“她是自杀的。” 苏半夏说的是那个刚生了孩子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死在医院门口,但她不是病死的,或者产后养护不到位死的,她是自杀的。 她死在这里,是想让谁看见? 苏半夏努力控制着眼泪,但她控制不了呼吸,“她……那天那么求我,她身上还有那么长的口子,我都不知道,我只觉得她愚昧又无情,我还很看不上她,我……” “那不怪你!”程延捧着苏半夏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之所以愚昧,是时代造就的,她也不想的,她那么求我,要我给她一个生男孩秘方,她已经生了三个女孩儿了,她是在向我求救吧?要是我……” “你没有,生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天定的,不是人能左右的,你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你怎么能保证呢?” 苏半夏的眼泪还是滴了下来,“可是……要是我跟她好好说,可能就不会……我当时还很烦她。” 程延将苏半夏抱进怀里,“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义务,你也是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病人,别给自己上枷锁。” 苏半夏哭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月子里不能哭,“还有……还有奶粉吗?” 程延用手给苏半夏擦擦眼泪,“没有了,昨天晚上福多给吃完了,我回家里拿点好吗?” 本来计划着也是这两天就出院,程延就没有让程妈带很多,只带福多晚上吃的就够了。程延不想苏半夏晚上再起来喂奶,晚上喂奶粉苏半夏就不用醒了。 好在福多也不挑,不论是母乳还是奶粉都吃得很香。 “笃笃——”李护士又敲响了门,“程团长……” “李护士,您等一会儿吧,我回家去取奶粉。”程延穿上外套说道。 第378章 迟迟不定的大名 程延将家里剩下的大半罐奶粉都拿来了。 “谢谢,谢谢程团长!”抱着孩子的崔护士长激动坏了,“您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程延笑笑,“这孩子,怎么回事?” 崔护士长一脸烦躁,“可别提了,昨天吵吵着要出院,她那刀口刚缝上哪能出院啊?结果半夜人家偷偷走了,住院费都没结。今天一早,就……就这样了。” “入院登记信息不能找到这孩子家吗?” “找不着,信息是假的。”崔护士长叹了口气,“现在都是口头登记,她说什么我们记什么。别说名字了,就是登记的村名都是假的。不过,应该不是特别远的人家,很远的也来不到咱们军区医院。已经联系派出所了,等消息吧!” 程延点点头,“那崔护士长,我先回去了。” “麻烦您了啊程团长!” 程延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半夏正跟儿子大眼瞪小眼呢! “干什么,要让福多记住你长什么样?” 苏半夏瞥了他一眼,“拉倒吧,他现在啥也看不清楚,靠闻味儿认人。” 程延凑过来,“看不见?” “不是那个看不见,新生儿前几个月都看不清楚,有的甚至都不睁眼,至少要到仨月以后才能感知到,要跟你似的能看真切,得……半岁以后吧!”苏半夏用福多的口水巾给儿子擦擦兜不住的口水。 “那个小女孩还在妇产科那边呢?”苏半夏状若无意地问。 “嗯。”程延抚摸了一下苏半夏后背,“已经找警察了,很快会找到她家里的。” “找到又能怎么样,要是想要她,就不会丢她。” “好了,擦擦脸吗?妈说不能洗头,我给你拧个热毛巾?” 苏半夏知道程延是不想让她继续想这件事,“嗯。” 程延拎着暖壶去打水,苏半夏的手指一热,低头一看是被福多攥住了。 “小福多……真乖!” 乔浮白是中午过来的,过来的时候苏半夏正吃饭呢。 “乔大夫吃午饭了吗?”程妈给苏半夏盛着第二碗汤问道。 “吃了吃了”,乔浮白打量着啃鸡蛋饼的苏半夏。 “干什么?” “我看你是不是钻牛角尖了!”乔浮白敞亮极了。 “你来晚了,已经钻完了!” 乔浮白在屋里转了几圈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 “我……我想了几个名字,你们挑一个吧,也让你们当父母的有点参与感。” 纸上的赫然是乔浮白这几天抓耳挠腮想出来的名字,毫不夸张,他连上班间隙都在想名字。 圈圈画画,删删改改,最后留下了三个名字。 程启,程源,程安。 “乔大夫,这三个名字是何意啊?”苏半夏捏着纸问。 乔浮白干咳了一声,“就是……名字嘛,一千个人一千个理解,你怎么理解怎么是呗。” “我的理解是我的理解,现在是问你这个取名字的人,你怎么想的啊?”苏半夏难得能看到乔浮白的窘迫时刻,“回头等孩子长大了,人家问你,当时舅姥爷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我怎么说,‘怎么理解怎么是呗’?” 乔浮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就非得刨根问底的!” 程延给乔浮白端了杯水,“大舅你这话就不对了,既然取名,那肯定要说明白啊,你看我妈,给孩子取小名叫福多,多好,一目了然,福多运多。你这名字取得隐晦啊!” 乔浮白没好气地瞪了程延一眼,“就你整天大舅大舅地叫,你也不嫌寒碜。” 程延不寒碜,“我跟我媳妇是两口子,夫妻一体,我叫就是她叫,她叫不出口,我再不叫,你多可怜啊!” “老子稀罕!” “稀罕不稀罕您自己心里有数儿,说说吧,程启是个啥意思,程源程安又是个啥意思?” 乔浮白吹了吹滚烫的水,“没啥意思,‘启’就是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意思呗,我希望他将来能成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源’其实跟‘启’一个意思,起源起源,希望他记得自己哪里来的,记住自己的来处,将来往外飞的时候飞得踏实。但最后呢,还是觉得踏踏实实得了,健康平安就行,就取了个‘安’字。” 苏半夏笑了半天,“我以为您想这么久能取出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字呢。” 乔浮白挂不住了,“我走了,你们自个儿挑吧,都看不上就自己再取,别找我,我忙着呢,这一天天的。” 随着“咣当”一声乔浮白走了,程延给苏半夏冲了一杯鸡蛋茶,“你说你非说他干啥。” 苏半夏弹弹他的小指头,“就我说了?你没说?” “好好好,我也说了,你安生会儿,快喝!” 没有奶粉了,现在儿子的口粮都靠着自己,苏半夏眼睛一闭闷进去了。 “你去我们办公室找本医书过来,我太无聊了。” 程延头也不回地拒绝,“你现在不要使眼睛。” “你这什么伪科学?我又不是绣花又不是看手机,怎么还使眼睛啊,反正睁着也是睁着。” 程延回头,“手机是什么?” 苏半夏一下子不生气了,跟一个几十年前的老古董置什么气呢? 晚饭后,苏半夏被程延扶着在走廊上溜达。 苏半夏是顺产,其实昨天就可以下地了,但她下身撕裂了,程延和程妈都不让她动弹,今天是她三令五申要起来活动筋骨才被允许的。 走着走着,就溜达到了护士站。 “今晚上谁照看那小丫头啊?” “就是啊,在这儿值班的都有正事儿要干呢,谁要精力照顾她啊?” “今天一天基本上都是护士长照顾的。” “护士长生过两个孩子,还算有经验,要是轮到我头上,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唉,那孩子命真苦。” 听见几个护士的闲话,程延扶着她胳膊的手使了点儿劲儿,“我们往那边走走吧?” 苏半夏点点头。 往反方向走了两步,苏半夏蓦地睁大眼睛,手往前一指,“程延——” “大丫”一扭身不见了。 第379章 弃婴 在铁质椅子上没坐几分钟,程延就拎着“大丫”的领子回来了。 “叔叔,叔叔你放开我——” 程延一把把“大丫”推到苏半夏面前,“叫她姐姐,叫我就是叔叔,嗯?” 苏半夏“扑哧”一笑,“你干嘛?来,坐下。” “大丫”别别扭扭地坐下,“姐姐,你让我走吧,我……” “你妹妹,你们家不要了?” “大丫”的眼里蓄满了眼泪,“我……我奶奶要溺死她,我妈……我妈是死抱着出来的,没想到……” “你爸呢?” “大丫”擦着眼泪,“我爸也不要,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我们家不是这里的,我爸是为了躲债来这儿投奔亲戚的,亲戚已经在赶我们了。” “那你呢?” “大丫”看了看苏半夏,“姐姐,我要走了,我不走,我爸就要把我卖了换彩礼。我……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要是可以,你给我妹子一口吃的,我将来一定报答。不行……也是她的命!” 她说完便拔腿就跑,动作敏捷得像只小兔子。 程延没有去追,苏半夏也没说要拦着她。 “她不会回来了。” 程延点头,“是,她是个聪明拎得清的丫头,应该不会吃亏的。” 盯着楼梯口又看了很久,苏半夏叹了口气,“回去吧。” 回到病房的时候,小福多正“嗷嗷”哭得厉害,程妈束手无策地抱着。 “可回来了,快快快!” 程妈没让苏半夏抱,而是把孙子放在了床上,但苏半夏一坐上床,福多就减小了哭泣的声音。 “咱们福多认人了是不是?”苏半夏解着衣扣跟福多说着话。 程延拉上帘子,看向笑眯眯站着程妈,“妈,你去打点热水,我一会儿给夏夏洗个手。” 程妈拎起暖壶,边往外走边唠叨:“洗啥手啊,又不脏,这水啊能少碰还是少碰!” 解到最后一颗扣子,苏半夏瞪人了,“你也出去!” 程延咂咂嘴,站到帘子外面去了,“我也不能看啊?” “耍什么流氓?” “我有证的,叫什么耍流氓?” 苏半夏懒得跟他拌嘴,福多大口吮吸着,她还是不太适应,假装自己没有感觉。 “你今晚回家睡吧。”苏半夏出声道。 程延整理着桌面上的东西,“咋了?” “你几天没休息好了,回去休息休息,明天正好来医院接我出院。” “哪差这一天了。” “那不是——” “苏大夫?”门外是崔护士长的声音。 苏半夏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怎么了,崔护士长?” “我麻烦你一会儿啊,楼上有几个烧伤患者,我得去支援,你帮我看一会儿孩子啊?” 福多也吃得差不多了,苏半夏系上扣子,“哎,进来吧!” 程延闻言开了门。 崔护士长抱着孩子进门,看拉着帘子,苏半夏还系着上方的扣子,了然笑了一下,“怎么样?当妈的感觉适应吗?” “还行。” “那个……我得空儿就回来,你帮我看一会儿。” 崔护士长说得客气,但这孩子哪又是她的责任呢? “行,放这儿吧。” “好嘞,那我放这儿了,她的尿布还有奶粉都在这儿呢!” 崔护士长放下孩子和东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哟,这孩子怎么又回来了?”程妈拎着暖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程延正蹲在另一张床边逗着小女婴。 “崔护士长有事儿,托我们看一会儿。” “哎,崔护士长真是个好人啊!要搁别人,谁要管这烂摊子事儿啊!” 苏半夏给儿子擦着嘴边的奶渍,“妈,崔护士长可是几年的先进的呢,是出了名儿的热心肠儿,谁家有困难,她都想帮一把。” “那人家思想先进。” 苏半夏微笑,因为时代意识形态的原因,现在的人普遍热情,将帮助别人当成一件标榜品德的途径,以彰显优良的品质,但像崔护士长这样的,也着实很少。 苏半夏跟她不是一个科室的,也不在一层楼,这都经常听见她今天帮了哪个病人,昨天帮哪个同事顶班了,足以看出她确实做了很多努力。 程延趴在隔壁床上,吹着口哨吸引小女孩儿的注意力,把小女孩逗得“咯咯”的。 “石头儿啊,你放着你儿子不哄,哄一个别人家孩子!”程妈有些不满地说。 程延笑着回头,“他一个小子,哄什么。” 苏半夏第一个不同意,“这叫什么话!儿子也要哄的!” 程延支着膝盖,“行,我来哄我儿子!” “你哄什么,睡着了都!” 程延麻了,“那你要我哄还是不哄啊?” “你爱哄不哄!” 程延拎起暖壶,“行嘞,我兑点水给你擦一擦。” 苗茵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苏半夏左边一个孩子,右边儿一个孩子。 “这……我走了之后你又生了?” 生产那天,苗茵是等到苏半夏生下孩子之后走的,之后又是天天上班,就一直没有过来。好容易今天调了班过来看看,莫名多出一个孩子。 苏半夏笑着说:“是啊,我生的龙凤胎。” “弟妹坐,我去洗点东西。”程延端着尿布出去了,女人之间的话题,他在不方便。 “程延哥很厉害嘛,都会洗尿布了!”苗茵夸奖着。 苏半夏给小女娃盖了层被子,“他自己的儿子,他不洗谁洗?” “很好,以后我也让路前程洗!” “就该这样!也让他参与,这样他才知道你是辛苦的。” 随后二人又说起了小女婴的事情,苗茵也是唏嘘。 “这孩子真可怜,那也不能一直让护士带着啊,总得有个去处。” 苏半夏摇摇头,“够呛找着家里人了,妈死了,爹是用假身份躲债来的,家里压根儿不想要这个女娃。” “那可能就是去福利院了,昌新港有没有福利院啊?” 苏半夏摇头。 小女婴一直没有睡,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一样,滴溜溜四处转,抓着苏半夏的手指不放。 “你不是……” “不是!” 苗茵无奈,“我还没说呢。” 苏半夏咬了下嘴唇,“什么也不是。” 第380章 孩子呢 苗茵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屋里只有苏半夏和两个孩子在。 小丫头在娘胎里应该是当儿子去养的,白白嫩嫩肉乎乎的,看着喜人得很,苏半夏戳了戳她脸上的肉。 “可怜孩子,你何去何从啊?” 程延回来之后,苏半夏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洗完了?喏,来新的了。现在这个小子,可真是又能吃又能拉,就知道折腾爸爸妈妈。”苏半夏指了指一边盆里的尿布,给儿子绑着小包被。 程延叹气,“这小子会跑了,我一定找由头打他一顿。” 苏半夏回头,“你敢?我差点丢了命生的,你说打就打啊?” 程延把手里的盆放下,“苏大夫,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慈母多败儿啊?” 苏半夏转转屁股不看他,“我不知道。” “行吧,我力求不让这臭小子长成一个流氓。” 苏半夏拿手边的毛巾丢他,“你才流氓呢!” “天地良心,我大半年没流氓过了!”程延无辜极了。 “滚!”苏半夏不想理会他,“对了,那小丫头大概饿了,你给她冲杯奶吧,也不知道哭。” 崔护士长有空了就把孩子抱走,不得闲了就还把孩子送回来。 一天的功夫,孩子进进出出五六次。 最后苏半夏坐在床上托着脸,“护士长,你就搁这儿吧,我替你累得慌。” 崔护士长不好意思一笑,“打扰你了苏大夫。” 苏半夏摆手,“没有没有,你也休息会儿吧护士长,我闲着也是闲着,一个看两个也是看,好在两个孩子都不是难带的。” 崔护士长叹气,“那就麻烦你了小苏大夫,我这实在时间有限。” 苏半夏微笑,“我在的时候您找我没问题,可我明天就出院了,您怎么办啊?总得给这孩子找个去处不是?” “警察在查了,可是我觉得……希望不打,先等等看吧。” “护士长——” 外面又有人在叫了。 崔护士长要给孩子换尿布,抱着孩子起身出去了。 程妈回家做晚饭了,程延洗完尿布就被一个电话叫回去了,程欢还没放学,吴双在家揍张前进。 大家都各有各的事,苏半夏一个人在医院里跟个奶娃大眼瞪小眼。 “真无聊啊!”苏半夏仰头躺下,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日子真无聊。 又拿起了程延新做的华容道,等下次非得让程延做一个魔方不行。 不知道木头做不做得出来。 “您好,请问孕检在哪儿做啊?”一个穿着朴实的女人站在门口问。 苏半夏疑惑,“您怎么到这边儿来了?这里是住院区,您要产检得去前面那栋楼。” “前面那栋楼啊?”女人有些局促,“从哪边下去啊?我都不知道咋上来的,方便给我指个道儿吗?” 苏半夏犹豫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我这还有孩子呢,离不了人,我给你找个护士送你过去。” 女人高兴极了,“那谢谢你嘞!” 话语间带着浓重的乡音。 苏半夏下床穿鞋,“等一会儿啊。” “你这是个小子还是丫头啊?” 想起那个死掉的女人,苏半夏勉强微笑了一下,“小子丫头不是一样吗?健康就行!” 女人点头,“是嘞是嘞,我也盼着我肚子里这个是个囫囵娃。” “嗯,一定会的”,苏半夏站在门口,眼前掠过一片白,“魏护士——” 扎着双马尾的魏护士笑眯眯过来,“怎么了苏大夫?是你哪儿不舒服,还是你家小子哪里搞不定啊?” “都不是!”苏半夏示意旁边站着的女人,“她头一回来咱医院,找不着出去的路了,麻烦你送她一趟去前面产检。” “好嘞,我去给5床换上吊瓶就去。” “你家这是个小子哦?”女人小心翼翼的问。 苏半夏挡住她的目光,“啊,你等一会儿吧,我刚生不能见风,护士一会儿就过来了。” “哎,好。”女人听话地站在了门外。 “那个,男孩女孩其实不怪女人的,而且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的。”苏半夏关门之前还是说了一句这个时代的人不认同的废话。 女人脸色僵硬了一瞬,又连连点头,“是,我知道了,谢谢。” 好在没几分钟魏护士就回来了,带着女人离开。 透过门上的窗户,还能看见女人不时回望。 苏半夏心里念叨:希望你顺利吧。 没多久,程欢放学来了,她来提前把东西收拾一下,免得明天丢了忘了的。 “看看,别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苏半夏叮嘱着。 程欢往袋子里装着衣服,“忘了也没事儿,这儿是嫂子你的单位,回头就给送回中医部去了。” “好了,快收拾,一天天的那么多话。” 崔护士长急匆匆赶来,“小苏,帮我看一下孩子,我得忙去了。” 苏半夏抱着儿子晃,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福多格外闹腾,一大早上醒来就哼哼唧唧,非要人抱。 “前面有个女人生完孩子要送病房,但她太胖了,我们这些护士都抬不起来,妇产科男大夫本来就少,还都瘦瘦巴巴的,我去帮一把……” “行,您放我这儿吧,我看着。” “对了,任主任闲着呢,让他给你家小子做个筛查吧?正好你小姑子在呢,一块儿抱过去了,待会儿正好我再抱回来。” “也行,麻烦您了” 程欢跟着崔护士长出去了。 “苏大夫?” 病房门被敲响,苏半夏抬头,“你没走啊?”。 “我……我听他们说,你是大夫啊?” 床上小丫头哼哼唧唧,苏半夏拍了拍。 “嗯,但我不是妇科大夫。” “我听说了,你是中医。” 苏半夏迟疑地点点头,问“有事儿吗?” “你能给我把把脉吗?我给钱!那个医生说我……没怀孕,我不相信,我又吐又没来事儿,咋会没怀孕呢?” 苏半夏心里闪过两个字,假孕。 “怀孕这种事情,是要靠缘分的,医生既然说了,那肯定是没有怀上。” 女人眼眶通红,“你……大夫你给我把把吧,我知道你心眼儿好,我找不着路,就你搭理我,我求求你了。” 苏半夏攥了下拳,给孩子盖上被子。 “那你等一下。” 女人被让进门,苏半夏指指凳子,“坐吧!” 女人却坐在另一张凳子上,“这张看着舒服,您坐。” 苏半夏也没勉强,“伸手。” 奇怪极了,女人不仅仅没有怀孕,甚至连内里失调都没有。 体征这么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假孕呢? “大夫,我是不是真的没怀孕?” 苏半夏有些不忍心,“没关系,回去放松心情,你身体很好,会很顺利怀上的。或者……”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让你丈夫来做个检查。” 女人身体健康,一直怀不上,说不定就是男人的事儿。 女人有些难过,“那谢谢大夫了,我先走了。” 不等苏半夏说话,女人走得很快,起身关门一气呵成。 “这么着急?”苏半夏站起身回病床,可下一秒苏半夏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扑到床边。 “孩子呢?” 第381章 人首先是自己 孩子丢了! 苏半夏慌慌张张出去,遇到抱着孩子回来的崔护士。 “孩子丢了!” 崔护士长一脸莫名,“这不在这儿呢吗?你这当妈的真是,一会儿不见就着急,不是告诉你去做检查了吗?” 程欢上前给嫂子披上自己的褂子。 “不是!”苏半夏指着病房,“那丫头没了!” “什么?” 一行人着急回到病房,病床上空空如也。 这两天都是崔护士长在管孩子,现在也有些着急,“这……咋就凭空丢了呢?是孩子家里人给领回去了吗?” “不是,刚才来个女的,我就把个脉的功夫……那个女的!”苏半夏抓住崔护士的手,“她是拐子吧!” “啥?咱军区医院还能进拐子?”崔护士长放下孩子,“我去跟守卫说说,她长啥样啊?” “她穿个蓝布褂子,还……哎呀我这脑子”,苏半夏锤锤头,“对了魏护士,是魏护士送她去前面门诊的,她见过!” 崔护士长如风般走了。 苏半夏脸色煞白坐在了床上,福多也“哇哇”大哭起来。 程欢无奈伸手把福多抱了起来,姿势生涩,“嫂子,咋回事啊?” 苏半夏嘴唇颤抖,“去,去给你哥打电话。” 程欢慢慢把哭泣不止的侄子放下,面色担忧地出去了。 苏半夏掀开福多的包被,露出里面程妈亲手做的肚兜儿,看见胳膊上熟悉的枫叶状胎记,苏半夏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有个大概的想法,那个女人,八成是冲福多来的。 那个小姑娘,是替了福多。 因为崔护士长要去抬产妇,所以把孩子放在这儿,又因为可以顺便带福多去做检查,阴差阳错之下,让那个女人以为床上的就是福多。 就是她要偷的儿子! 苏半夏抱着孩子“呜呜”低泣,心里却可耻地浮起庆幸。 庆幸不是福多。 可别人家孩子也是孩子啊! 而且那女人第一次见面就问自己生的是不是儿子,因为小丫头的妈妈的原因,苏半夏下意识就觉得她是个想生儿子的孕妇,没有多加防备。 她要儿子,现在偷走的却是女儿。 小丫头的命运,她都不敢想象。 程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嫂子抱着侄子哭。 “好了,嫂子,多多这不是没有事儿吗?别担心了。”程欢拍着苏半夏的肩膀,“再说了也不能怪你啊,谁能想到那些人胆子那么大,连军区医院都敢偷啊!” 苏半夏摇着头说不出话,“我……要不是我,她不会被偷走,而且……” 而且,她是被殃及池鱼了。 程欢慌了,她自打认识苏半夏,就没见过她这么哭过。 “别担心了,崔护士长已经去叫人了,她跑不远的。我哥一会儿就来,啊。” 警察来得很快,苏半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了警察。 但是笔录还没做完,就有消息说孩子找到了。 苏半夏猛地站起,“找到了?” 年长的警察虚虚安抚了一下,“你别着急,我去问问。” 外面骚乱不止,苏半夏扯着脖子往外看。 没一会儿,程延抱着一个小襁褓进来了。 “找着了。” 程延将孩子放在床上,孩子的脸上贴着纱布,隐隐能看见殷红的血。 “在哪儿找着的?人抓到了吗?” 程延把苏半夏按在床上,“你还在月子里呢,情绪不要太激动好吗?这不是回来了吗?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去做。” 苏半夏又把可能忽略的记忆复述了一遍,警察拿着小本儿起身。 “有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们的。” 程延起身送两个警察,回来时苏半夏看着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欢欢,出去一下,我跟你嫂子说点事儿。” 程欢抱着半盆衣服出去了。 “媳妇儿,看我。”程延双手按着苏半夏的双肩,盯着苏半夏的眼睛。 “这不怪你,不是你造成的。” 苏半夏嗫嚅了下,“是我轻信别人。” “那是坏人诡计多端,不怪你。”程延摸了摸苏半夏冰凉的脸,“你本来就没有义务做这些,是你心善才帮一把,但你不能把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 但苏半夏好像没听进去一样,她咽了口口水,“我……我想……” “你不想!”程延沉声道,“你不想的,你不能因为一件事情就背负上一个人的人生。” “你不欠谁的!而且她找回来了不是吗?” “要是……要是多多……我就活不了了程延。”苏半夏的声音很抖,抖到词不连句。 “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再说了,还有我呢,你看着我!”程延声音突然增大,双手捧着苏半夏的脸,“你不能搭上自己的人生。” “我,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想收养她对不对?但是你想想,一个多多要占据掉我们所有的空余时间,我时间本来就不多,不能多帮你什么。再多一个,你要付出双倍的精力,你不工作了?你要当一个家庭妇女吗?” “你是大夫,你是从小在药铺里长大,读了大学治病救人的大夫!” “你是你自己,这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你不只是我程延的媳妇,不只是多多的妈妈,你还是苏大夫!难道,你以后只让别人叫你‘多多妈妈’?还是‘小丫妈妈’?” “而且你养了她,这一辈子,你就停不下来了。这不是善良,是傻!” 苏半夏眼泪成串地往下掉,“我,我没有那么大责任是吗?” “她救了多多,我们感谢她。我们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帮她,我们可以资助她上学,给她生活费,适当帮扶,但是——你不能是她妈妈,你明白吗?” 苏半夏眨眨眼,眼泪掉在程延的手上,旁边睡得好好的女婴突然哭了起来。 第382章 匪夷所思 兵荒马乱的一天过去了,苏半夏睡得也不安稳,梦里一直出现儿子被人抱走,屡次惊醒。 程延一晚上也没有睡好,苏半夏每次惊醒次他都安抚着她入睡,这边刚睡,孩子又哭了。 第二天一早,程延胡子拉碴的,吓了程妈一跳。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程延苦笑,“这比我武装泅渡五公里还累。” 苏半夏心情还是不好,程延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好在她没有再提出收养那个孩子的事儿了,收拾完东西,办了出院手续,苏半夏被包得严严实实,安安生生回了家。 当苏半夏进到家里的那一刻,程延才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这几天太疲惫了,回到熟悉的环境,苏半夏又睡了过去。 程延得去驻地了,叮嘱母亲和妹妹看好苏半夏,“她有什么不对劲马上联系我。” 看着程延如此严肃,程欢率先打包票。 “放心吧哥,我一定好好照顾嫂子。” 程妈也表态:“我一定好好照顾夏夏和孩子。” “孩子在其次,能吃能睡的,主要是看夏夏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劲就给我打电话。” 交代完程延就匆匆离开了。 程欢一脸疑惑,“嫂子情绪有什么不对啊?” 程妈更不清楚,转头进屋收拾刚买的鸡去了,她专门去附近村里买的走地鸡,做成汤对产妇身体好呢! 程欢干脆拿着作业本到苏半夏房间里写作业,时不时扭头看一眼苏半夏的睡颜。 挺好的啊! 程欢觉得她哥是多虑了,关心则乱。 跟程欢认为的不同,程延一进驻地就向季先礼汇报了这件事情。 季先礼大吃一惊,“你是说真的?” 程延严肃点头,“千真万确。” 季先礼沉思了很久,“但是她毕竟现在还是个孩子。” “对,所以我现在才来找您汇报。” 季先礼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 程延敬了个礼,转身出去。 苏半夏一觉睡了四五个钟头,孩子仿佛知道了妈妈状态不好需要休息,饿了哭两声,尿了哭两声,其余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睁着眼睛自己玩儿。 也幸亏程延托去京城开会的战友带回来两罐奶粉,要不然,苏半夏是没办法踏实休息的。 睡醒一觉后,苏半夏觉得神清气爽,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心里闷着大石头也不见了,轻松极了。 坐起来后,苏半夏就听见外面说笑的声音。 “妈,谁来了?”苏半夏问道。 程妈掀开门帘进了里屋,“是石头战友的媳妇儿来了,说来看你,还拿了鸡蛋呢!” 苏半夏微笑,“那赶紧让人家进来吧!” “行,我去叫。” 领头儿的是师参谋长太太乔淑惠和师长老婆岑媛,后面跟着二团长太太曹冉和三团长家的陈秀芬。 “恭喜啊,弟妹,早生贵子!”岑媛笑眯眯道。 乔淑惠也上前看孩子,“这小子看起来真俊啊!” 曹冉和陈秀芬也跟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苏半夏一一回应。 “现在你们俩也算是个完整的家了,婆婆也来了,孩子也生了,多好!”乔淑惠感叹道。 岑媛拉上苏半夏的手腕,“嫂子,你不知道,这次为了生这个小子,我们小苏可没少受罪,程团长可要急死了,现在我们医院里,都在说小苏大夫嫁了个好丈夫呢!” “是吗?程团长多着急啊?” 岑媛绘声绘色地把当日的情景说了一遍,明明她不在却连细节都说得一丝不漏。 有些事,苏半夏自己都是刚知道。 在岑媛说到“程团长进产房”的时候,苏半夏遭不住了。 “嫂子,你就饶了我吧,哪就跟你说的似的,跟演电影儿似的。” 岑媛哈哈大笑,“还不好意思了,程团长就是一副你不行他也活不成的样子嘛!” 程延进门的时候,家里站了一屋子女人,卧室小,一些营长的媳妇都拎着东西在外间。 一见程延回来,众人都局促地站了起来。 “石头回来了?”程妈从厨房出来。 屋里乔淑惠听见程延回来了,便打头儿说要告辞,其余军属也纷纷附和。 程妈和程欢去送人,程延坐在床边,看苏半夏的脸色。 “怎么样?睡一觉好多了吗?” “嗯,好多了,感觉没有在医院的时候那么难受了。” 程延微微一笑,“不怪你,没关系,以后就没事了。” 苏半夏没仔细听程延说的话,她心里有个疑惑。 “程延,昨天那个小女孩儿……” 程延拧起眉头,“你还是要——” “不是不是!”苏半夏忙摆手,“我就是奇怪,今天嫂子弟妹来看我,岑嫂子就说起了那个女娃,说有拐子偷小孩,幸亏没偷咱家福多。” “然后呢?” 苏半夏挠挠脸,“我发现……我好像没有波澜了,我昨天跟中邪了一样。” “怎么说?” “她……是个被抛弃的弃婴,她可怜,我们于心不忍,加上崔护士长找咱了,咱就把苗茵给多多买的奶粉拿出来了对吧?” 程延翘起嘴角,“对!” “可是,后面,怎么越发展越离谱啊?我就跟鬼上身了一样,觉得那小女孩越看越顺眼,越想越觉得我不管她她就进火坑了,她被当做多多偷走以后,我心里想收养她的想法高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程度。”苏半夏心里发毛,“可是,开始我明明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起码是没有感觉的,我还怕沾麻烦不让妈去帮忙。” 程延深深叹了一口气,给苏半夏背后塞了一个枕头,“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已经豁然开朗了不是吗?” “不是!”苏半夏抓住程延的胳膊,“刚才岑嫂子说的时候,我一点儿想法都没有,甚至觉得……她本来就是个弃婴,是我给她一口饭吃不然她早就死了,她帮助多多幸免于难还受了伤,我觉得愧疚可以,可心里的愧疚和对那个孩子喜爱也太离谱儿了吧!” 苏半夏晃了晃程延的胳膊,“程延,我心里没底。” 程延把苏半夏的手放在手里捏了捏,“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这件事不怪你,不要那么慌了好不好?” 第383章 那什么是科学! “所以,她不是第一个?” 程延点头,“是的,但她是最小的一个,刚出生两天而已。可能是因为你刚生了孩子身体虚弱,所以抵抗不了。” “可是……为什么啊?这不符合科学!” 程延无奈地笑,“媳妇儿,你来到我身边,这个事情符合科学吗?” 苏半夏想说自己的穿越时空,可以联系到平行时空,或者还有磁场点责任。但能让身边的人不遵从自己的心莫名其妙产生喜欢和友善,她只能说这叫邪门儿。 这放在古代是祸乱朝纲的好手儿,八成得被称作狐狸精。 但苏半夏没说啥,因为她是瞎猜的! “好了,既然已经回家了,头脑也清晰了,就好好养身体,你还要在医学界大放异彩呢!”程延亲了亲苏半夏的手。 苏半夏摸着儿子的脸,“她这样的人多吗?” 程延摇头,“不多,而且他们的能力是因人而异的。最先发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我们后山基地的一个研究院家属,她也是基地里有名的嫁了一个好老公,那个研究院对她也着实非常好。对媳妇好可以,可越来越好,甚至身边没人不喜欢她,甚至经常出现在别人家里的婆媳矛盾、姑嫂矛盾,在她那儿都不存在。” “那什么让你们注意到的?” “因为她抱怨生活艰苦,那个研究员也是脑子糊涂了,竟然把研究的核心资料带去跟国外间谍交易,就为了给他媳妇一个好生活。” 苏半夏张大了嘴,“啊?” 后山的基地苏半夏知道,这也是大家尽在不言中的事情,整个师的编制就是为了那个研究存在,还特设了巡查人员,路前程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因为他是对基地安全直接负责的。 为了安全,研究院的家属院跟军属院儿都不在一个地方,核心研究人员更是没人见过。 “然后呢?” “然后安全部的人抓捕了他,开始他还死咬着不说,但是关了一个月,他就跟梦醒了一样,说自己脑子糊涂,当时他说了这个异常,说自己见了媳妇脑子就晕,但审查的人认为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直到在另一个省市也发现了类似的事情。” 苏半夏恍然,“所以……当时你就知道?” 程延点头,“在医院里,我不能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个聪明但有锋锐的人,不会……嗯善良到那个地步。” 程延的措辞之严谨,让苏半夏抽了抽嘴角,“我们后世一般叫圣母。而且有一句话,‘末世降临,先杀圣母’!” “什么是末世?”程延同志不耻下问。 “……没什么,你继续说。” “所以,我进行了一些观察,发现的每一件事都在印证我的想法。比如,崔护士长,比如她那个失血过多死了的妈,比如,她本身的异常。” “崔护士长也是被影响吗?” “应该是,不然就是再劳模再热心,也不至于拿她当自己孩子一样,又是时时抱在怀里,又是不嫌脏地收拾屎尿。” 想起了自己洗尿布的日子,程延点了点睡得呼呼的儿子的小鼻子,“臭小子!臭死了!” “那她妈呢?” “你想想,她妈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问我要生儿子的秘方。” 程延微笑,“对啊,一个这么一心要儿子的女人,她甚至还没从产床上下来,都不记得喂刚出生的女儿,怎么会为了被抛弃的女儿,不顾自己的伤口,牺牲自己救她呢?” 没错,那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块布包着,都快掉下床了,她妈也没扶一下。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昨天的自己,简直矫情地要死,“可是,我还是要去医院的啊!” “你们不在一个地方,况且,我已经报告上去了,应该会有专人出处理这件事。” 苏半夏叹了口气,“这是个什么世界啊?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能力呢?可以影响身边的人对自己好。” “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我现在很感谢这种不科学,因为你来到了我身边。” 程延像脑子开窍儿了似的,情话一句接一句。 “我知道了大概就有心理准备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苏半夏吭哧着。 程延点头,“嗯,我尽量放心。” 卧室门帘被掀开,程妈探头进来,“石头儿,说完了吗?让夏夏喝汤吧?” 程延条件反射松开了苏半夏的手,“妈,你以后进屋能不能敲个门啊?” “我是你妈我还敲什么门……行行行,以后妈一定敲门!” 苏半夏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因,食欲也起来了,捧着碗喝了个干净。 “还有肉呢,妈去给你盛。”程妈又端着碗出去了。 之后苏半夏的任务就是坐月子奶孩子,一个月子脸硬是圆了一圈儿。 出了月子要去上班的苏半夏发现穿不上去年的裤子了,发出一声惨叫。 回到医院的苏半夏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一到冬天疾病多发,大家连轴转了好久了。 适应了几天后,苏半夏也迅速进入了状态。 白天程妈带孩子给孩子吃奶粉,晚上苏半夏和程延带,虽然累了一些,但看了多多日渐长大,苏半夏心里满满的都是劲儿。 值得一说的是,福多满月的时候,从京城寄来三份礼物。 一份来自关家,是关洋和苏晨寄来的,一个金项圈儿,一个拨浪鼓。前者是财大气粗的关洋给的,后者是苏晨挑的。 本来预产期的时候苏晨是要回来的,但无奈苏半夏早产了几天,告诉苏晨的时候都已经生完了,再加上学校竞赛班的课程安排很紧,最后决定还是放假的时候回来。 第二份来自余家,余部长和李芳送来的全套虎头帽子虎头鞋,还有一个红艳艳的平安符。当初苏半夏就跟李芳关系不错,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还专门来想着送礼过来,还是这么用心的礼。 第三份,来自郭宏图,准确的说,来自原主的便宜外公秦成思,郭宏图只是个经手的。送来了三样东西,当初苏半夏没收的四合院钥匙,和镯子一套的耳环,以及一枚旧旧的鱼精。 随着来的还有郭宏图的信,潦草写着别往回送了,不要白不要,不想要卖了,鱼精是当初赵清宁小时候戴过的,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扔是不可能扔的,自己不收也是便宜别人,苏半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压箱底了。 而那个招人喜欢到邪门儿的小丫头,也消失在了医院。 开始,崔护士长在闲暇的时候还会不时来愁眉苦脸地跟苏半夏说她的担忧,担忧孩子被接走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冷会不会饿。 但也就几天时间,她就像忘了那个小丫头一样。 苏半夏试探着提起来,崔护士长还想了一会儿然后疑惑道:“不是国家接管了吗?咱要相信国家呀!” 还真是……后脊背发凉! 第384章 平反 日子过得缓慢又飞速,一眨眼,到了金秋时节。 过往的一段时间,国家发生了很多大事。 一个托起国家的伟人逝世了,苏半夏想到自己曾与他处于同一片时空,又是荣幸,又是难过。 他还是离去了。 那天,大家都在哭,都在为这个为国家奉献一生满门忠烈的老人而难过。 难过之后,大家都迎来了崭新的,需要自己前行的未来。 大街小巷散着报纸,那几个人都付出了代价,承认了罪刑,每天医院里都会来新的病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疾病。 与一般来看病的人不同,他们大多都畏畏缩缩的,不敢高声语,畏惧眼前人。 “你这已经留下病根儿了,只能慢慢调理,去药房拿了药回家按照诊断单上写的按时服药知道吗?”乔浮白写着中药煎制方法。 面前这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没有反应。 乔浮白敲敲桌子,“要按时服药!” 老头儿一哆嗦,马上站起来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吓了乔浮白一跳,苏半夏起身安抚着病人,让他重新坐下。 跟随者来的中年女人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我爸刚从农场平反回来,他还……不习惯。” 女人抚着父亲的后背,低声安慰。 苏半夏心里不是滋味儿,“您父亲的病已经深入肺腑了,有时候还是要用一些西药的,西药见效快,中药后面可以慢慢将老人家虚耗的身体养回来。” 女人叹气,“谢谢您大夫,我父亲他……害怕西医,今天来看中医还是我几次三番求着来的呢。” 看着不停发抖的老人,苏半夏叹了口气,将诊断单和药房递给家属,“出门右拐药房拿药。” “好,谢谢您啊大夫。” 女人扶着父亲出去了。 乔浮白看着皱着眉的苏半夏,问:“心里不舒服了?” 苏半夏摇摇头,“我只是可惜,刚才那个病人进来的时候,他女儿安抚他一会儿就可以回家看书了,也是个知识分子,这么多年,浪费在农场,虚耗在牛棚。” “他已经是幸运的了,毕竟,还有条命在,还有个女儿守在身边。” 是啊,他还有命在,还有孩子在身边。 苏半夏想起了晁解放的爷爷,一代医学大能,就这么枯败在了配不上他价值的地方,晁解放小小年纪受尽了艰难。 人不能想,事也不禁说。 晚上苏半夏下班回家的时候,晁解放和晁丽珍两个人站在门口,一看就是在等着苏半夏。 “咋了这是?”苏半夏将自行车推进去,让着二人进屋。 福多九个月了,每天欢实得很,程妈都抱不住他,连忙把小福多塞到苏半夏怀里。 “你快抱会儿吧,我这腰啊实在撑不住了。” 晁丽珍笑道:“婶子,您这是累也甘心呢,这么俊又机灵的大孙子,别人家老太太手都不撒!” “哈哈哈哈,是啊,我去做饭了,你们聊天啊,桌上有苹果,都拿着吃。”程妈拿上围裙进屋了。 苏半夏把乱动的儿子控制在怀里,问,“怎么了说吧。” 晁解放有些激动,“小姑,我……我爷爷被平反了!” “真的?”苏半夏拍拍晁解放的胳膊,“好事儿啊,哭什么?” “我……我终于可以把爷爷接回家了”,晁解放已经哭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劲儿上来更是压抑不住。 晁丽珍看着外甥这样,心里也是难过,“他说要去把他爷爷的尸骨接回家,我就说来问问,他爷爷当年葬在哪里了?” 这个苏半夏还真不知道,晁解放的爷爷和原主的父亲死在同一场雪里,原主根本就不记得这个有过几面支援的老中医有没有人安排下葬。 苏半夏沉吟一会儿,“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她伸手拿起手柄,拨通了李建国家的电话。 现在农忙,可能现在都在地里,好一会儿才有人接。 “谁啊?”是赵大妮。 “嫂子,是我。” “是弟妹啊?” “对,我有个事情想问一下——福多不许拽电话线”,福多正是处于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时候,看见什么都要拿过来瞧一瞧,苏半夏把电话线拿开,“之前咱们家那边的农场,有个姓南的中医你还记得吗?” 赵大妮说记得,她当年一直没怀孕,还找他去看过呢。 “他现在被平反了,他孙子想把他迁回祖籍,他不是跟我爸差不多时候没的吗,像他那种下放人员,有人专门负责下葬吗?” “他一个臭老九,还能有人管?我不知道。” 苏半夏抿唇,“那等晚上建国哥回来你帮我问一下吧,我着急呢。” “行,哎——回来了回来了,建国!石头家的电话。” 很快李建国就把电话接了过来,“弟妹,有事儿啊?” 苏半夏就又把问题复述了一遍。 “啊,那个医生我记得,应该有农场的人专门管的,不至于让人连个裹尸布都没有,我明天去问问,回头给你信儿好吧?” 苏半夏连连点头,“行,那我等你电话。” “那个,还有个事儿啊。”李建国说。 苏半夏放下一半的电话又拿了起来,“什么事儿啊?” “欢欢她奶奶,没了!” 程老太没了?去年见面的时候看着还硬朗得很。 “你不是说让我定期给她点儿粮食吗?就在我昨天去给他送的时候发现没的。” “那怎么处理啊?还需要程欢回去吗?” “不用,她又不是只有程三平一个儿,就是跟你说一声。” 程老太这个人,偏心得跟别人也不太一样,偏心老幺也就算了,偏心到恨不得老大老二一起供养老三简直是闻所未闻。 程三平一死,大概心劲儿也散了,也就大半年的时间,这就没了。 晚上程欢回来之后,听到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 “一了百了呗。”她这么说。 如果说程三平给了程欢那么一点点温情的话,程老太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压榨。 程欢一点儿也不难过,之前要不是村支书要求她供养才把房子给她,她连每月三斗米都不想给。 第385章 我叫南玉 李建国第二天就电话回来说晁大夫葬在后山了,晁解放决定后天去枣姚县。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啊,我有孩子拖着,我让程延请假送你一趟吧。” 晁解放捏了捏福多的脸,让福多啃了一手的口水,“不用了小姑,我师叔跟我一起去,我们在大川站会合。” “你上次在京城见的那个师叔?” 晁解放点头。 “这段时间,可能有很多名义上我师伯师叔的人来找我小姨,我叮嘱过了都不见,你也不用搭理他们。”晁解放越来越有大人样儿了。 随着平反的命令下来,益世堂的牌匾也被从田家送回了南家医馆的旧址。 当年益世堂在相邻四省都是响当当的存在,光分堂都开了不知道多少家。而且是出了名的不论贫穷富贵一视同仁。 现在却枯草横生,蛛网遍梁。 送还牌匾的当天,程延跪在曾经的祠堂狠狠哭了一场。 祠堂也是空空如也,曾经上面也是香火鼎盛,供奉着不同时代不同姓氏的南氏一脉的先人。 可都随着一群人的闯入,摔在了地上,被人踩踏、踢动,最后的归属,大概是当柴火了吧。 南家的旧宅也被送还到晁解放手里,晁解放握着钥匙,眼里噙着泪,看向苏半夏,“小姑,陪我回去看看吧?” 苏半夏上手给他擦了一把,“好。” 南家的旧宅在一处僻静的地方,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完整。 坑坑洼洼的门扉,少了一扇的窗户,屋子里能被搬走的都被搬走了,就连后院儿井里蓄水的木桶都被人给拿走了,连绳子都没留下。 跟在南家医馆不同,回到家里的晁解放很高兴,还哼着小曲儿。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院子里,“我爸说这是我长大后住的地方,这棵树就是我爷爷当年在我出生的时候种的,现在已经这么大了,可是我还没住过呢,等收拾好了,我就住这里。” 他很兴奋,苏半夏却有点想哭。 “这里原来是有一个秋千的,我爹给我打的,现在没了……没关系,我回头打一个,我……让多多玩儿!” “你自己也能玩儿。” 晁解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二十多了,还玩啊?人家笑话。” 苏半夏不同意,“在你自己家,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谁能笑话你?” 晁解放被说服了,点头,“没错小姑,我在自己家,想玩儿什么就玩儿什么!” 他又往屋里窗户边!” 他掀开几块砖,果然在下面发现一个长满霉斑的竹蜻蜓,“我就说嘛,这破玩意儿没人拿。” 喜悦,但又很苍凉。 南家真的很大,大到走完每一个院子苏半夏有点气喘。 但现在这么大的院子,只有晁解放一个人了。 “解放,你现在怎么想的?”苏半夏没忍住问了一句。 晁解放正在费力地搬着一块石头,一块景观石,莫名孤零零地在院子中间。 终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晁解放把它从院子中间运到了院子边儿上,气喘吁吁,“小姑,以后不要叫我解放啦!”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晶亮的汗水,“我叫南玉,我爷爷起的!” 南玉,南家的宝玉。 竟然也真的应了宝玉的命。 “好,南玉,可以回家吃饭了吗?” 南玉弯腰拿起石桌上的竹蜻蜓,“可以!” 三进大院子又被关上,回到小小的军属院儿,南玉苦笑了一下。 “小姑,我竟然在我自己的家还没这里踏实。” 苏半夏一手拎着海鱼,一手拍了一下南玉的后背。 “悲春伤秋什么!这儿不是你家吗?这儿没有你的被子衣服吗?晨晨连书桌衣柜都分给你一半儿,你还这样让不让我们伤心啊?你程哥专门儿给你买的鱼要我给你做,还这么絮絮叨叨癔了吧症的!烦人,你进屋儿去看着多多去!” 苏半夏就看不得南玉这么寂寥绸缪的样子,伤感一会儿得了,还没完没了了。 南玉一脑门子的悲愤荡然无存,摸摸鼻子进屋了。 “那可以给多多吃个饼干吗?” “你敢!” “……哦。” 二十分钟后,南玉脑门子青筋直跳。 “小姑,多多尿了,尿我一身!” 苏半夏一刀剁在案板上,“咣当”一声。 南玉缩回脑袋,“我自己能处理,能……能处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欠收拾。 给南玉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在家里睡了一觉,第二天苏半夏和程延送他上了火车。 火车鸣着笛渐渐远去,然后再带着客死他乡的灵魂回来。 苏半夏靠着程延肩头,“其实我对解放,不,南玉的爷爷有点记忆。” “嗯?” 苏半夏歪头挖掘着模糊不清的记忆,“真的是个很好的大夫,我记得爸爸说过,他在农场的下放生活已经很辛苦了,但是只要有去找他看病的,他都尽心尽力,还很高兴,比他每个月吃一次像样的饭菜的时候都要高兴。因为很多村民很穷,没有药材,他甚至会休息的时候去山上挖药。建国哥说,他去世的时候是死在他晾晒好的药草里的。” 程延叹了口气,“他马上就回家了,还是最放心不下的孙子接他回家的。” …… “干什么呢?咱家门口儿怎么那么多人啊?” 车在军属院大门口就掉头去驻地了,苏半夏和程延溜达着到了家门口儿,就看到路口处站着一堆人。 处于人群中心的晁丽珍像见到救星一样,“他小姑,你快来!” 苏半夏挑眉,怎么个意思? “晁女士,您就告诉我们小玉去哪儿了就好,又拉一些不相关的人来做什么呢?我们都是小玉的师叔师伯,还能害他不成吗?”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满顺道。 晁丽珍毫不客气“呸”了一声,“就你们还师叔师伯?我们家小玉流落街头的时候你们这些师叔师伯哪儿去了?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们哪儿去了?” 年轻一些的寸头男人莽里莽气的,“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错了?这儿可是军属院儿,你还想打我不成?”晁丽珍比他声音更大。 “你又好哪儿去啊?五十步笑百步!” “你再给我说一句,你再说一句!” 眼看这就要动手了。 “干什么呢?什么人在这儿吵嚷?”远处穿军装的一队士兵走过来,领头的远远地斥责。 第386章 南玉抵达 “吵什么呢?你们什么人啊?随随便便找到军嫂家门口来了?有证件吗?哪个单位的?来干什么?”领头的巡逻班班长带着红袖箍儿板着脸一顿输出。 几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大男人顿时偃旗息鼓了。 “同志,我们……我们就是找个人啊,找到就走。” 小班长不吃他那一套,“先跟我到保卫处去一趟,别跟我套近乎,快点儿,每个人准备好自己的证件,以待检查。” 几个大男人在面对晁丽珍这个妇女的时候恨不得跳起来,面对几个精壮的小伙子马上没动静儿了。 软骨头!苏半夏如是评价。 巡逻班长跟程延敬了个礼,带着一串人离开了。 晁丽珍不知是不是跟他们推搡了,头发都有些乱。 “还好有保卫处的巡逻,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赶这些人走。” 苏半夏给晁丽珍整理了一下衣领,“他们以后也许还会来,让门口站岗的多注意一下就行了。” “送走了?” 苏半夏点头,“送走了。” 晁丽珍有些黯然点头,“我说要送他去,他不让我送,他还是怪我。” 苏半夏安慰道:“南玉是个好孩子,不会的,我也说让程延送他,他也不让送呢,都二十的大小伙子了,还有师叔跟着,没事儿的。” 晁丽珍奇怪地看了苏半夏一眼,“我们能一样吗,我是他亲小姨。” 苏半夏抽抽嘴角,微笑,“好的,他小姨,你忙啊,我回去了。” 垮着个脸的苏半夏在晁丽珍莫名其妙的目光里回家了。 进了屋苏半夏还不住地吐槽,“晁丽珍怎么这样啊?就她是亲小姨,她关系近是这意思呗?我跟解放比着她还差一沟子呗?那前些年她这亲小姨在哪儿呢?现在跟我摆谱儿了!” 程延忍着笑进屋,“你现在不怕人家听见了?” 苏半夏灌了一杯温水,一梗脖子,“听见就听见,反正我不亏心!” “是是是,她亏心。”程延接过儿子递给苏半夏,“不亏心的解放他小姑,能喂孩子了吗?” 苏半夏低头跟自己儿子大眼瞪小眼儿,福多还吐出一个硕大无比的泡泡儿,崩了苏半夏一脸。 “儿子啊,你吃得真多!” 说完,苏半夏抱着儿子进屋了。 程妈小心翼翼过来问,“夏夏跟邻居吵架了?” 程延脱下外套,“不至于的,她就是发发牢骚,中午做啥啊,我帮你啊妈。” “不用不用,这马上就完了。” …… 南玉和南恒到达j省之后,真是两眼一抹黑。 “师叔,我小姑说要去坐去县城的车,然后从县城去农场。”南玉还没一个人出过昌新港,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还是苏半夏带他去的。 “找人问问吧。”南恒捶了捶坐了两天硬座而极其酸痛的腰。 正当两个人决定找人问一问的时候,一个人凑上来搭话,“你们有叫晁解放的吗?” 晁解放一懵,“我就是,大哥你是?” 来人正是李建国。 “我是来接你的,跟我走吧。”说着李建国就要抓起南玉的行李,被南玉慌里慌张按住了。 “大大大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啊?” 李建国一拍脑门儿,“我都忘了,程延你知道不?那是我表兄弟,我弟妹让我来接你的,说是怕你找不着车找不着路。” 一说是苏半夏找来了,南玉立马松手了,“谢谢啊哥,麻烦你跑一趟。” “麻烦啥啊,农忙刚过去,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李建国看看太阳,“天儿不早了,快点儿吧,不然来不及了。” 南玉莫名跟着跑起来,李建国拎着最重的包都比南玉和南恒轻松。 上车,买票,土路坑坑洼洼,南玉还吐了几次。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又要转另一趟车,回镇上。 这一天南玉净坐车了,下了车之后,他眼冒金星,“建国哥,到了吧?” 李建国溜溜达达走在前面,“没呢,还得坐车。” “还得坐车?”南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建国被南玉突然的大嗓门儿吓了一跳,他一路都有气无力的,中午让他吃点干粮都不吃。 “啊,这才镇上,还得回村儿里呢!”李建国看见南玉黑里透苍白的脸,“哦,不坐汽车了,坐驴车,有风,放心吧,你晕不了。” 南玉是个大小伙子尚且如此,南恒一个身体亏空了八成的人,更是每走一步都像在做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坐上驴车,两个人几乎是摊在木板车上了。 “建国哥,我小姑回趟家也这么折腾吗?” 李建国赶着驴回应,“啊,可不嘛,你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搁以前,哪有汽车?都得坐驴车,要么就腿儿着,不走个两天你别想进家。” 南玉眼前夜空的繁星越来越模糊。 爷爷,我也跟你看过一片星空了。 你当年是怎么走这条路的呢? 李建国又唠叨了一会儿,听后面没动静儿,也不再说话了。 驴车进到前枣树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巧双娘和巧双爹正拿着个半新不旧的手电筒等着,两个人徘徊着,不住往路口看。 “来了,来了!”巧双娘拍拍巧双爹的胳膊。 巧双爹不耐扯袖子,“我看见了。” “建国,建国——”巧双娘喊着。 “你再把半个村儿的喊醒!”巧双爹不悦道。 巧双娘白了他一眼,往前迎了两步。 “爹,娘。” “接回来了?” “嗯,太累了,睡着了,先送他们回苏老师吧。” 巧双娘把旧褥子往上给南玉盖了盖,“也不怕着凉。行吧,过去吧,我都收拾好了,让他们住左边儿原先晨晨住那间啊!” “哎,知道了!”李建国继续赶车往苏半夏家去。 “真可怜个孩子,看着也就二十上下,挺孝顺,大老远来接他爷爷回家。”巧双爹感叹道。 第387章 前枣树村儿一日游 “小玉,小玉起来了,该去接你爷爷了。” 南玉被南恒轻轻拍了拍肩膀,南玉睁开迷蒙的双眼,一架不熟悉的木头横梁出现在眼前。 “师叔?” 南恒穿上外套,“嗯,快起来吧。” 南玉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j省。 “我记得昨晚上是我小姑的亲戚给我们送到这儿来了?” 南恒点头,“你昨晚几乎都睁不开眼了,进屋倒头就睡,脸也不洗,都白瞎人家建国妈妈收拾干净的床褥了。” 南玉挠头,他何止没洗脸,连袜子都没脱。 “这儿是那个李建国大哥家吗?怎么没动静儿啊?”南玉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 南恒扔给南玉上衣,“你昨晚你是真跟晕倒了差不多,这儿是你那个小姑,苏同志的家。” “什么?我小姑的家?”南玉坐起来,披上衣服出门看。 一排三间大瓦房,他们住的就是靠西边儿的屋子,其余几个房间都落着锁,南玉扒着窗户往里看。 “干什么呢?没教养!”南恒一巴掌拍到了南玉背上。 南玉挺起身,揉着后背,“这儿是我小姑家,师叔你劲儿太大了。” “醒啦?”李建国推开大门进来,手里还拎着荆篮,“正好,吃早饭!” “谢谢啊建国兄弟!”南恒忙起身接,李建国转身躲了过去。 “不用不用,怪沉的,那个我们这儿洗脸什么的都是井水,喏——我爹昨天把水都打到缸里了,干净的,放心用。”李建国指着树下的褐色大水缸。 “哎,好,谢谢。” 太妥帖了! 妥帖到南恒有些不习惯。 他拘谨地洗漱完,南玉已经坐在树下桌子等他好一会儿了。 “小师叔,快!”南玉迫不及待夹起一个韭菜鸡蛋饼塞进嘴里。 南玉年纪小,也没人教他人情世故,但南恒经历了多少的善恶,李建国家这是拿出了相当的待遇来招待他们。 “这——建国同志,太破费了!” 李建国摆手,“这不算什么,我们乡下跟你们城里不一样,韭菜都是自己家院子里发的,鸡蛋是自己家鸡下的,都不花钱,也就费点白面,但谁家待客还不让客人吃顿白面了?别想了啊,吃!”李建国当了大队长也挺长时间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三句话说不囫囵的人了,几句话就让南恒心里的介怀去了大半。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你客气,我回头可不好跟我兄弟和弟妹交代呢!” 李建国长得面善,说话又让人有好感,早饭还没吃完,南玉就“建国哥”“建国哥”地喊上了。 “等你们吃完,我带你们去农场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到那儿就有人带我们去。” 说到农场,南恒和南玉情绪都有些低落。 李建国也没办法,南恒和南玉本来也不是来走亲戚的。 “你们别太难过,其实南医生在这里虽然是在农场劳改,但我们这儿民风比较淳朴,没有外面那些乱糟事儿,南大夫除了劳作辛苦一些,但没有受什么精神上的……那叫什么,对!虐待!”李建国既然打听了,肯定是打听得详尽极了。 跟苏半夏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苏半夏由衷感叹:“李建国同志,有走仕途的天赋!” 李建国只当苏半夏在臊他,没当回事儿,赵大妮倒当真了,自己偷摸美了好几天。 “真的吗?”南玉半信半疑道。 李建国一拍大腿,“我还能骗你咋的?你去打听打听,我李建国从不瞎白话。我问人家了,而且住在附近的人都挺敬重你爷爷的,你爷爷懂医术,好多穷老百姓找他看病,他看的好也不收钱,大家都尊敬他呢!” 这话是苏半夏教李建国说的,半真半假吧! 南老先生怎么可能过这么好呢,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不过,也确实没有南玉想象中那么惨。 那些身背罪牌,游街批斗,南老先生一次也没有经历过。受过最大的苦,就是衣食上短缺,农场管理人员态度差了一些。 而且他的身亡,也是雪灾意外,而不是人为致死或者郁郁而终。 李建国的话还是有用处的,起码他们有了一些安慰,打起精神把早饭吃完,然后李建国拎着碗筷走了。 走前说回去套车,马上来接他们。 南玉没耐心,坐在苏家门口等着李建国。 栓子娘出来倒个泔水进进出出好几趟,一直瞧着坐在门口石阶上的南玉。 “小伙子,你是苏家的亲戚啊?” 南玉被陌生人搭了话,愣了一下才回答,“您问我啊?” “啊,你是苏家丫头的在外边儿的朋友?” 南玉迟疑了一下,“我是程哥和他媳妇的朋友,这次来办事的,叨扰一晚上,马上就走了。” 南玉在文化上有点儿短板,人情世故上也不练达,但他不是傻,他和他师叔两个成年男人,怎么也不能在他小姑老家说是她的朋友。 也不能说是亲戚,苏家有几门亲戚,没有比当地邻居更清楚的了。 “哦,苏家女婿的朋友啊?”栓子娘又看了两眼回屋了。 南恒站在南玉身后不远处看了完全,嘴角一勾,“还是有点儿脑子嘛!” 南玉没听见,他还眼巴巴看着李建国离去的路呢。 郑蔚然抱着孩子从地里回来,大老远就看见苏家门口站了个人,她以为是苏半夏回来了,紧走两步。 “你是谁啊?”郑蔚然走近一看,不是苏半夏,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南玉抬头,是个年轻女同志,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我是程哥的朋友,来办事的,在等建国哥。”南玉又把刚刚的话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哦,是程延的朋友啊。”郑蔚然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小偷呢,“你昨天住在这儿?那你也认识夏夏了?她现在怎么样?我只知道她生了个儿子,恢复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南玉也知道这是自家小姑的朋友。 他试探问道:“你是……郑蔚然同志吗?” 郑蔚然点头。 南玉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我是晁解放,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郑蔚然还真知道,“是你啊?你是来……” “接我爷爷回去。” 郑蔚然也一下子想起了晁解放就是农场那个南大夫的孙子,“节哀顺变。” 南玉点头,“我是接我爷爷回家的,这是件好事。” 郑蔚然点头,“没错!” “对了”,郑蔚然想起一件事,“你帮我抱一下孩子,我去给你拿点东西,你回去帮我捎给夏夏。” 说着郑蔚然就把闺女往南玉手里一塞,好在南玉在家里也没少抱福多,也不算手足无措。 “……这个死丫头竟然往家勾男人!” 远处一个骂骂咧咧的女人边走边骂,南玉懵懵看着,但是越看,这个女人好像是冲自己来的呢? 第388章 去农场 南玉抱着郑蔚然的胖闺女,眼睁睁地看着骂骂咧咧的女人越走越近,然后绕着自己骂。 “我就知道这个小蹄子在外边儿不安生,竟然把男人招到家里来了!” “有没有人管管哪!大哥大嫂你们活着也要被气死啊!” 南玉抱着孩子退了两步,“这位大婶儿,你认错人了吧?” 女人叉着腰骂:“什么认错人?你不就是苏立夏那个小杂种在外边儿的男人吗?她人呢?我倒要问问她给我儿子吃了什么迷魂药不管他老娘!” 郑蔚然拿着包袱出来,面露怒意,“彭玉莲,你干什么!” 骂街的女人正是彭玉莲,她嘲讽一笑,“哦……是你个小娼妇的男人啊?” 郑蔚然气得脸通红,她大小也是个读过几年书的知识分子,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也说不出太脏的词汇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彭玉莲一抹脸儿,“我找苏立夏那死丫头!” “她不在家。” “你说不在家就不在家啊?这不是开着门呢吗?我要进去找找,是不是躲着我呢!”说着彭玉莲就要进院子。 郑蔚然拉扯不及,竟让她进去了。 彭玉莲的骂声戛然而止,一进院儿才看见,南恒手里拿着柴刀正阴恻恻地看着彭玉莲。 “姓郑的,你往我们家里招了什么人来啊?”彭玉莲咽着口水问。 郑蔚然把包袱给南玉,把闺女抱回来,“什么就你家了?这里是夏夏家,是她爸妈留给她们姐弟的房子,彭玉莲你要点儿脸吧,一个蹲过监狱的人,还有脸上人家的门。” 彭玉莲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你说什么!” 郑蔚然冷笑,“我说什么你清楚,之前就因为虐待夏夏被关起来了,回来自己也怕难看,还说是去做工了?呸!谁家那么不长眼找你去做工!去年也消失了几个月吧?说不得又是被关起来了!” 郑蔚然只知道第一次彭玉莲被关押了一段时间,但是去年因为钱珊珊举报苏半夏,苏二奎和彭玉莲做伪证的事情她真不知道。 不过她猜得倒也没错,彭玉莲和苏二奎确实又被关起来了,足足被关了小半年。 “你——”彭玉莲说不出话了。 “干什么呢!”李建国阴着脸进了院儿。 “队长,这个郑知青随便带人进我们家的院子,你快找人把他们抓起来!你看这个啊,眼神这么凶,说不定是杀过人的!”彭玉莲一通胡说,像杀人犯那个赫然就是南恒。 天作证,他只是觉得白住不好,把杂草清理一下而已。 “什么你家,彭玉莲同志,这是苏立夏同志的家,请你快出去!”李建国不满道。 彭玉莲听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天爷啊——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房子是我大伯子哥的,他闺女嫁出去了,就合该归我儿子啊!怎么还跟着一个外姓人走了!” 南玉往后退了两步,彭玉莲的声音,真是又大又难听。 李建国当队长也挺长时间了,最头疼的就是处理妇女问题。 现在妇女主任又不在,他耐着性子跟彭玉莲讲道理。 “就算闺女嫁了,人家还有儿子呢!” “就是没有儿子,也不该归你啊!” “苏立夏同志跟招赘没什么两样,这房子还是人家的,你们沾不到边!” 但任李建国嘴皮子磨破,彭玉莲还是坐在地上撒泼。 李建国没耐心了,“彭玉莲同志!你再这样,今年的耕种你还是去拌肥料!” 拌肥料,是去农场抬大粪,然后再沤好之后和草木灰拌匀了泼洒在地里。 这种活儿以往是几个小队轮流来的,但是自从彭玉莲犯错之后,就是他们两口子干了。 彭玉莲一骨碌爬起来,“好,你帮着他们,我去镇上告你!” 说完一溜烟儿走了,南玉有些担心地抬手,“哎——” 李建国按下他的手,“不用管她,她不敢。车借来了,咱们走吧!” 南玉迟疑地举起手里的包袱。 郑蔚然说:“这是给夏夏带的,你帮我带过去,她生孩子我都没送她什么礼物。” “好的,我替我小姑谢谢你。”南玉诚恳道。 李建国见跟苏半夏差不了几岁看着比苏半夏还老不少的南玉叫她小姑,不由得哆嗦了几下。 …… 李建国带着南玉和南恒到了距离前枣树村十几里地的农场,绕着农场的篱笆外墙,能看见里面的人在干活儿。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但无一例外,都是瘦巴巴的,很颓唐的。 “李支书!”门口有人在等着了。 一个头上扎着毛巾的男人跟李建国握手。 其实,李建国一个普通村里的支书,在村里还有点面子,换个村儿说话就不灵,人家这么给他脸面,还是看程延和李建青的面子。 程延的老娘五十多岁又闹离婚的事儿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年前,程延带着苏半夏回家探亲,给大家免费做当兵咨询,后来又替妹妹给程三平办了葬礼,又掀起一阵风浪。 懂的人都说,程延在部队当了大官了,不然不能有那么多钱。 再加上李建国自己的大哥也是个当兵的,巧双结婚的时候气派极了,大手笔地给巧双添了一辆自行车当嫁妆。 大家都说李家发达了,李建国现在去镇上开会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呢! “李支书,这就是找老南的人吧?” 李建国点头,“这是南大夫的徒弟和孙子,这位是农场一组的组长宋大山同志。” “大山同志你好。” “你好你好,老南大夫以前在我们农场没少帮我们看病,我们都记得他的恩呢!” 南玉勉强笑了笑,“请问我爷爷葬到哪儿了?” “这边这边,我带你们去!”宋大山走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自己对南大夫多好,两人关系多么亲密。 李建国咳嗽两声,又起了个话题把话岔开了。 顺着山坡一直走,最后几人停在一个树林边。 第389章 大人物云集灵堂 南玉是三天后回到昌新港的,抱着南石的骨灰。 李建国同样是像接他们的时候一样,一路送到火车站。 下火车的时候,昌新港火车站出口歪歪斜斜站着三个人翘首以盼。 如果苏半夏来接的话,就能认出堵在出口的这些人就是当时聚集在晁丽珍家门口的那些人。 “小玉——小玉我是你三师伯啊——”那天的山羊胡儿拉着南玉的袖子。 另一个瘦巴巴的高个儿拉着南玉的另一只胳膊,“我是你七师叔啊小玉,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山羊胡儿的胡子一抖,“你算什么七师叔,你在师父在的时候就出门单干了。” “单干怎么了,我那是师父同意的,轮得到你现在说三道四?” “说你怎么了,说你怎么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撕吧起来,南玉绕开两人就要走,却又被另一个人拦住。 “小玉啊,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五师叔,以前我们你爸关系可好了!”自称“五师叔”的平头阔脸男人又迎上前。 南玉眉头微皱,“我不认识你们。” “怎么能说不认识呢?我们都是你师叔师伯,跟你是再亲近不过的关系了!”“五师叔”摆着长辈样子不悦道。 南玉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然后打算绕开他。 可这位“五师叔”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呢。 “小玉!”平头拧着眉头,“你能不能懂点事!” “几位——麻烦让一下?” 平头正逞着师叔威风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耐回头。 “嘿嘿,借过,小南,跟我走吧,我是来接你的。”小陈大夫眯着笑眼说道,“哦,我是你小姑同事。” “你谁啊?” 小陈抄着口袋,不屑道:“你算老几啊?我告诉你?” “你——” 小陈懒得跟他废话,“走!” 南玉乖乖跟着小陈走了,平头拉扯不及,搡了一把还在撕巴的山羊胡和瘦高个儿。 “有没有点儿正事儿啊?人都走了!” “啊?人呢?”山羊胡松开了紧拽着瘦高个儿衣领的手。 人已经融入往外出的人流之中了,就像沙子掉在沙滩上,谁能找着! “没事儿,老头儿总得下葬,他现在平反了,中医界甚至整个医学界有头有脸儿的都得去,我们到时候去!”山羊胡儿捋着胡子道,绿豆小眼闪过算计的光芒。 “小陈大夫,我师叔还没出来呢,他跟我不在一个车厢。”南玉边走边说道。 小陈笑着说:“放心,我们在前面路口等,那儿是必经之路能等到的。” “嗯。” …… “程欢——把你的麻花拿屋里去!”苏半夏掐着儿子的腋下,福多的口水滴在胸前的口水巾上。 程欢趿拉着鞋出来,“来了来了!” “你个小东西,又偷拿姑姑的东西!”程欢捏了捏福多肉嘟嘟的脸。 苏半夏拿手帕给福多擦了擦口水,“你自己的东西不放怪谁,说多少遍了,就是不听,我进你讲他今天要是卡住了,你就哭去吧!” 程欢看了看时间,把麻花放在了橱柜里,然后将福多接过来,“嫂子,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南玉家了。” 苏半夏看看手表,“还真是,你抱好了啊,我去换身衣服。” 换了一身黑衣服出来,苏半夏整理着衣领,“妈一会儿就回来,她回来你再去找甜甜啊。” “知道啦,我还能那么没正事儿,把我侄子一个人放在家自己去玩儿啊?” “那上次是谁给福多喂着鸡蛋羹就放下碗去跟甜甜说话了?” 程欢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快走吧快走吧!” 苏半夏最后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出门。 今天是南石老爷子重新入祖坟的日子,准确地讲,是南家逝去的人一起重新下葬的日子。 南玉过去的半个月,就是去各个地方,将逝去的师伯师叔的尸骨收殓回来,连带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一起下葬。 出了门,晁丽珍已经站在门口了,程延正在和宋长青说话。 “好了?”晁丽珍有气无力的。 今天也是她姐姐下葬的日子,她情绪低落是人之常情。 “那我们现在走?” “嗯。”晁丽珍也是一身黑衣,宋长青和程延都是一身军装,庄严又有气势。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实际看到一长排棺材在院子里停着的时候,苏半夏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 苏半夏退后一步,程延撑住她的肩膀。 “姐——”晁丽珍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冲着中间的棺材扑通就是一跪,“对不起,姐,是妹子来晚了,是我对不起你啊——” 只有白幡和牌位,没有唢呐和成群的孝子贤孙。 孝子贤孙区域里,只有南玉一个人,孤零零的。 “南玉。”苏半夏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句。 南玉抬头,想扯出一个微笑,没有成功。 “小苏师妹,程团长。”小陈大夫走过来,跟二人打招呼。 “小陈师兄,你也在啊?” “那可不,不仅我在,咱们医院有头有脸儿的都在。”小陈大夫往苏半夏的斜后方扬了一下下巴。 她转头看过去,哟呵,可不是嘛,正院长带着一串儿副院长以及各个科室的主任和有资历的大夫们都在那儿了,仔细瞧过去,乔浮白也在。 “院长旁边儿那个是谁啊?” 小陈眯眼看过去,“你说哪个啊?反正那仨人,一个是省里的卫生部门的老大,一个是市里医院的院长,还有一个是京城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头,反正我叔叔昨儿半夜就去接人了。” 听着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那个秃头,看见了吗?他是魔都那边心血管儿的首屈一指的专家,还有那个穿个列宁装的,是华夏南部中医辈分最牛逼的了。还有那个带个白眼镜儿的,是老大哥那边过来的专家。”小陈越看越说越心惊,“乖乖,小南玉真是背后有不少大粗腿啊!” 苏半夏无语,什么粗腿,先前落魄的时候没有一个让他抱的。 小陈像是看出了苏半夏在想什么,他似笑非笑道:“收起你的想法,要是没有这些人物在,南玉早就死了你知道吗?” 苏半夏心里一惊,“你是说……” “嘘——不可说,不可说。”小陈又神秘兮兮闭嘴了。 正看着各个领域的大佬呢,一进院儿传来一阵骚乱。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你让南玉出来,我是他师叔,他凭什么不让我拜祭师父!” 第390章 南家葬礼 “怎么又是他们啊?”苏半夏斜着身子一探就看见了那三个人。 小陈大夫略一挑眉,“你认识他们啊?” “我才不认识他们呢,前阵子他们到我们家……我家隔壁不就是南玉小姨家嘛,他们找上门要见南玉。”苏半夏解释道。 小陈大夫撇嘴,“真不要脸!” 南玉已经上前去直面那三个人了,这还是上次在火车站见到他们三个之后头一回见面。 “他们说自己是小玉的师叔?” “哼,师叔。”小陈大夫语气带着讽刺,“要是南老爷子没出事儿,说不定现在还真是师叔,但你知道当年南老爷子一家之所以倾颓这么快,谁出的力最多?” “他们?” 小陈大夫微微摇头,“他们顶天算是个喽啰,其实是去世的田主任。当年他拿出了南家医馆益世堂资助异党的证据,其实就是一些过关凭证,一些药物什么的,但是当年只要是抗倭的部队,南家都出钱出力的,怎么也不至于顶一个异党核心的帽子。” “那为什么还是出事了呢?” 小陈大夫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三个狗东西!他们当年流浪街头的时候,是南老爷子将他们领回了家,教授本事,给予前程。结果,就是他们出面作证,说当年南老爷子就是抱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态度,给了两支军队差不多的态度,就是思想不端正。总之,因为他们实在在南家待了太久,说话可信度很高,而且南老爷子在外面也不是一个对头没有。唉,老爷子最后一人背了罪名,被下放了。” “你是说南老爷子一个人背了罪名?” “是啊!” “那南玉的父母怎么也会接连出事呢?” 南玉站在二门处死死拦着三个旧日的师叔伯,眼里的坚决与上手阻拦的动作,都在表示着他绝不替爷爷原谅。 “大厦已倾,多的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陈大夫抱臂看着不远处,“其余的徒弟大多都是学徒,南家倒了人家也就走了,像这三个这么不要脸如今还要扒上来的,着实是少见。哼,死心吧,南玉不会原谅他们的!” 苏半夏摇头,“他们要的不是南玉的原谅。” “嗯?什么意思?” 小陈大夫见苏半夏卖关子有些不耐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苏半夏“啧”了一下,“你注意一下影响行不行啊?” 小陈大夫翻了个白眼儿,“迂腐!” “嫂子怎么还不捶死你呢?”苏半夏指指后面,“当然是那个啊!” 小陈大夫顺着苏半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张大了嘴,“招……招牌?” 苏半夏点头,“南家就算现在洗清了,平反了,但是你看看,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南玉,你觉得以南玉现在的水平能承担起益世堂的责任吗?” 小陈大夫面色复杂,“那……要是益世堂就此蒙尘,岂不是更加可惜?” 蒙尘也好,添丑也好,都不是南玉想要的。 “南玉,我们三个怎么说也是你师伯师叔,你这么拦着不让我们给师父磕头上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的孝道哪里去了?” 南玉冷笑,“孝道?你跟我谈孝道?” “我怎么不能跟你谈孝道?你爷爷就收了我们几个徒弟,你爹死了,我就有责任教育你,快让开!”山羊胡支着架子,一副长辈做派。 “就是,你父亲没了,你二师叔早逝,往下数就是我们几个师叔,你还不赶紧把我们迎进去?给你爷爷重新下葬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办得好啊?宾客这么多,没人帮你招呼,这不是让人笑话我们南家吗?”平头附和着。 “我们南家?”南玉像个煞神一样堵在门口,“什么时候三位又回归南家了?当年你们可是专门登报跟我们爷爷南石我父亲南采竹以及整个益世堂脱离关系的,你们什么时候又是南家人了?” “你——”山羊胡气了个仰倒。 瘦高个儿今天还戴了个眼镜儿,“你当年还小,不懂当年的艰险,那都是权宜之计!” “对啊,当年你也就几岁,都没记事儿呢,即使有些记忆,也保不准有些差错,都这么多年了!”平头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小玉啊,你还年轻,有人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咱不怕,但你要知道谁对你好,谁对你是别有用心!” 好一个颠倒黑白,苏半夏觉得真是长见识了。 “他们医术怎么样?”苏半夏问。 小陈大夫咂咂嘴,“这我还真不太清楚,毕竟我岁数也不大不是。据说当年在益世堂的时候还行,不过当年他们办出那些事儿之后,后来还跟着那些戴红袖箍儿的那些人对着南家老宅一顿打砸抢,没少往自己兜儿里搂东西,后来就不行医了。” “不行医了?” 小陈大夫点头,“他们在南家住了那么多年,最知道哪些东西值钱,不过后来……你也懂,没人敢买,所以日子也算很好过。他们还到市里的几家医院求过职,但是都没有录用。想想也是,能当院长的,都是这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的,谁给他们机会啊。” 灵堂里的宾客们已经在往外看了,二进门的动静儿越来越大。而南玉也要拦不住他们了,毕竟他再是大小伙子也就一个人,对面再风烛残年也是三个人,何况也没到风烛残年的地步。 小陈大夫一直给他叔叔使眼色,陈副院长瞪了他一眼。 小陈大夫蔫蔫的,“你看看去不?” 苏半夏疑惑,“我看什么?” “你不是他小姑吗?”小陈奇怪极了,“你是他哪门子小姑?你不是j省的吗?远方表亲?你这么不姓南啊?还是跟南玉一样改姓了?不对啊,你是军属政审该审出来啊!” “我——”苏半夏哽住了,“他就那么一称呼,我们没有亲戚关系!” “没有亲戚关系你还那么帮他,大仁大义,佩服!”小陈一拱手,有点笑话那意思。 苏半夏撇嘴,真烦! 第391章 牌匾之争 “林泉,你说话还是积点儿德吧,你师父的尸骨就在里面停着呢,你们这么闹腾,也不怕惊扰了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朴素的老人忍不住怒斥。 山羊胡远远“呸”一了一声,“赵全章,你还没死呢?当年医术你就不如我师父,现在岁数大了,辈分也涨上去了,在这儿充大辈儿了是吧?” “你——” “我什么,我说错了?”山羊胡,也就是林泉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算计,不就是看我师父唯一的孙子不懂事儿,你撺掇着他把我们这些亲师叔伯给撵走了,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吗?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你你你,你个畜生!” 眼看老头儿要被气晕过去,军区医院的院长上前扶住了,神色不悦道:“林泉,李四宝,冯新,你们当年都是跟着你们师父自小长大的,但当初你们登报脱离关系也是板上钉钉的,大家都没忘,你们现在再出现在这里,不合适吧?” 韩院长穿着军装,一脸的冰碴子,看上去颇有气势。 林泉三人确实对韩院长的态度不如对赵全章老爷子那么随意,林泉松开了拉着南玉的胳膊,像韩院长拱了拱手,“韩大夫,你是咱们j省的老江湖了,当年的事儿我不说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全是我们兄弟的错吧?要不是我师父那么死脑筋不活络,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 “呸!你说这种话也不怕天上掉个雷劈死你啊!”晁丽珍听见动静儿出来看了有一会儿了,现在终于看不下去了,“要不是你们三个白眼儿狼,南家会倒那么快?南家唯一的后代会吃那么多苦?要不是你们当年骗我们家来寻的人说孩子丢了,南玉会十几年居无定所?” “哦,是你啊,不是说不知道南玉去哪儿了吗?”平头冯新歪嘴笑了笑,“当年南玉确实丢了啊,谁让你们没有耐心的,但凡你们多找两趟,或者来找的人能多留一段时间,南玉就找着了,你们不也是怕被连累吗?别觉得自己比我们高尚到哪里去了。” “我们也只是师叔,你们呢,亲小姨亲外公外婆,你们谁多来两趟了?”瘦高个儿李四宝嗤笑道。 “你们——畜生不如的东西!” “我们益世堂的事儿有你个外人什么事儿?别说你,就是你姐姐活着也没有说话的份儿!老娘们就该规规矩矩回家做饭带孩子,少多管闲事!” 晁丽珍被气得要上去跟三个男人打架,宋长青从后面按住了她的肩膀。 看到丈夫,晁丽珍心里有些踏实了,指着二进门儿,“长青,你看他们,你得为小玉做主啊!” 看到宋长青身上的军装,李四宝稍微收敛了一些,“这位首长,你是个男人,但你不姓南,也管不了人家家里的事儿吧?” “我是不姓南,你姓南吗?” “我不姓南,但我是我师父带大的,按自古以来的道理说,就是当年南家没出事,分家都要分给我们一份呢,更何况现在南家人只剩下这么个小毛头了呢?” 纯纯的流氓言论! 需要他们作为南家人去撑事儿的时候,他们登报说自己跟南家脱离关系,现在南家解除危机了,现在又说自己是南家人了。 无耻! “你觉得今天这事儿怎么处理才是个结束?”小陈大夫饶有兴味地看着。 苏半夏倒是不担心,这么多大人物在呢,还能让这三个跳梁小丑成事儿了? “现场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搞定,只是大家想看看南玉怎么处理罢了,毕竟说到底,确实也算是南家的家事。” 宋长青站出来,林泉三人态度总算是没有那么耍无赖了。 只是,他们也亮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不让我们参与也行,毕竟当年我们也算愧对师父,但是总得让我们进去给师父磕个头吧?”林泉退了一步道。 南玉一步未退,“磕头?难道你三番五次上门找我,今天又把我爷爷的葬礼搞得一团糟的目的只是为了磕个头?别装了,有什么目的,说吧!” 林泉笑了一声,“行,那我就藏着掖着了,半个月前,你从田家扛回来那块匾,怎么处理?” 一时间,苏半夏听见交谈声突然大了起来。 “这三个孙子,消息还真灵通啊!”小陈大夫眉头微皱。 苏半夏不理解,“什么意思?” “你说的没错,他们就是为了那块匾,有了那块匾,他们就能号称自己是南家正统一脉的传人,那样……” “那样,就能当所谓‘宗师’了。”苏半夏终于明白了。 南家作为在几个省份都赫赫有名的医学世家,益世堂更是整个中医界的标杆,它的掌门人,必然有进入国家体制内的契机。 说不定,已经有了。 “益世堂是凝结我南家几代杏林圣手的名声,和我爷爷一辈子心血,给你们,休想!”南玉圆球上红丝遍布,声音冷得要结冰。 “哼哼,大侄子,你别忘了,益世堂益世堂,益的是世人,不是你南家一家,你自幼失怙恃,无人教导,就凭你,能扛起益世堂这块牌匾吗?要知道姓田的死老东西装好人一样想给你个公平机会进军区医院,你都没有考进去,还在还想当益世堂的当家?笑话!”林泉不屑极了。 李四宝也附和着:“是啊,南家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来作为益世堂的当家?也不怕砸了招牌,我看哪——那时候你爷爷才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收拾你个不孝孙子呢!” “是啊,哈哈哈哈!” 南玉的拳头紧紧攥着,胳膊上青筋毕现。 “我现在是医术不精,但在我没有学成之前,我就是把这块牌子藏在库房,谁又能奈我何!” “倘若我真的没有那个天赋,没办法像爷爷一样,成为一个德行和医术都大成的大夫,我就是砸了这块牌子填进炉灶里,我也不让你们拿着它招摇撞骗,给祖上蒙羞!” “你——”李四宝恶狠狠瞪着南玉,“南家现在只剩下你一个毛头小子,你还要撑起南家?还学医?你找谁学?找别人学的那还叫南氏传承吗?难不成去坟头上找你爹托梦教你吗?” 苏半夏摇摇头,南老爷子看人的眼光真不好,怎么就救了这么几个白眼狼呢! “他爹托梦,也只会去找你算账,你晚上睡觉最好还是睁着一只眼,否则我怕你被老天爷给收了!”一个穿着南家医袍的身影从后院儿过来。 “小玉将来必然能学会最精的南家医方,因为有我教他!” 林泉三人均退了两步,神情惊异,“你——” 南恒笑里藏刀,“好久不见啊,三位师兄!” 第392章 跳梁小丑 “那是……”小陈大夫有点儿迟疑。 苏半夏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了?南玉他师叔啊!” “你认识?”小陈大夫扭头惊诧地问。 苏半夏点头,“之前在京城认识的。” “原来他在京城啊!”小陈大夫咧出一个笑容,“那这不是就好说了嘛!” 李四宝跟小陈大夫反应差不多,也是认了半天才敢开口。 南恒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个花甲老人一般,白发丛生。 “小……小南恒?” 南恒嘲讽地笑着,“难为五师哥还记得我啊!不知道三师哥和七师叔有没有认出我啊?” “你——”林泉指着南恒的手颤抖着,“你不是死了吗?” “让你们失望了,我没死。” “你——”李四宝看见南恒低垂的手,“没死,是没死,但是你还没行医吗?你那手当年是我亲眼看着被废的,一个不能治病救人的废物,凭什么当南家的当家益世堂的掌门人啊!” 南恒活动了一下右手腕,轻笑一声,“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左手不能行医,单手不能施针呢?” “这……这不可能!”冯新一摆手,“你是个右撇子,再说了你小时候左胳膊受过伤,重物都拎不了,把脉?扎针?你糊弄鬼呢!” “几位还真是对我小师叔的伤知道的清楚啊!”南玉冷冰冰看着他们,“你们身为我小师叔的师兄,就看着他被人废掉右手,你们还有脸说自己是师兄,还有脸说自己是南氏传人!” “大侄子,还是听你三师伯的话,乖乖把益世堂的牌匾交出来,三师伯保证给你一个少东家的身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林泉阴恻恻地说。 南玉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站定不动。 这就是他的回答。 “给脸不要脸!”林泉脸色难看。 在他们的预测中,这次来拿到益世堂牌匾应当是很顺利的,少主年幼少不更事,当然需要辅政大臣匡扶社稷啊,难不成真就让益世堂的美名湮灭在历史中?南玉作为南家后代第一个要磕死在祖宗坟前。 但南玉能力不够,起码没有老百姓足够信任的医术,那不得仰仗他们三个了嘛。 没想到半路跳出来一个早该死的南恒! “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滚出去,别脏了我师父灵前的地!”南恒淡淡地说。 林泉三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对视一眼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林泉:“南恒啊南恒,你还以为你是那个天之骄子吗?” 李四宝:“你现在就是一个背了一口大锅朝不保夕的东西罢了,还跟以前似的我们都得捧着你?” 冯新嗤笑一声:“大侄子,你不知道吧?你自以为能护着的小师叔,以前可是我们南家的霸王,你爷爷对他比对你爹都亲,人家可是天才,你爹见了他都得给上三分薄面呢!你还相信他?回头这益世堂没准儿就改名换姓喽!” 林泉拍着手附和,“对对对,当年讨好老头子,要改姓儿,我们都不改就你改,就你他妈的孝顺是吧?” “他姓什么来着?姓迟还是姓史啊?” 李四宝一拍冯新,“人家姓迟,迟恒!大侄子,以后这南氏医馆说不得就变成迟家医馆了!” 三个人一唱一和的,活像三个跳梁小丑。 南恒嘴角紧紧向下压着,倏然放松了。 “来啊——给我把这几个败坏南氏家风,不忠不孝不悌不悯的狗东西给我打出去!”南恒怒喝。 林泉三人一愣,二门里从两边跑出两列精壮男人,将林泉三人死死围住。 南恒背着手站着,神色淡漠,一眼也不愿再看他们,“我不想再跟你们纠缠,自己走,我给你们留脸。” “你——这些是什么人?南恒,你敢在师父面前打师兄?你这是以下犯上!”林泉挥臂怒斥。 小陈大夫没忍住骂了出来,“真不要脸,搁以前,他们就是儿徒,师父教师父养,犯下这样的罪,打死都不多,也就是现在新社会了,真给他们抖起来了还。” 苏半夏悄悄环视了一圈,基本上都是在骂林泉三个人不要脸,她微微放下了些心。 南恒瞥了他一眼,“别忘了,你早就登报和师父撇清关系了,你们三个不再是南家传人,以后也不允许再挂着益世堂的招牌招摇撞骗,如有发现,决不轻饶!” 南恒消瘦如老翁,此时透过这具身躯,苏半夏竟隐隐看到以前风华正茂天之骄子的南恒。 那样的南恒,师父师娘宠爱,师兄师弟爱护,如今却孑然一身傲然而立,身边只有一个还撑不起门楣的侄子。 “这些人是谁啊?当众动手不会惹麻烦吧?”苏半夏不放心的问道。 小陈大夫摇头,“没事儿,也就吓唬吓唬这三个草包,况且,今天出现在这儿的,都是当初南家的世交,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有些受过南老爷子恩情的,上去踹两脚的想法都有。” 果不其然,远处几个咬牙切齿的跃跃欲试。 南恒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赶出去!” 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拎着木棍面色不善地就冲了上去。 一时间,只能听见外面林泉三个人的叫骂声和哭爹喊娘的呼痛声。 几个呼吸的时间,外面的小伙子们就架着三个半死不活的人出了大门,扔在了大街上。 外面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还有觉得不对报警的。 “真没事儿吗?”苏半夏不放心,“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也确实血刺啦的,警察找上门来也不好吧?” 小陈无语,“他们自己私闯民宅不说,还踩空了跘成那个倒霉相儿,怪得了谁啊?在场的人都能作证!” 苏半夏开窍了,“我懂了!” 小陈大夫满意点头:“孺子可教!” 闹剧解决了,该到正事儿了。 一身黑布衣的长胡子老头儿跟南恒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孝子拜奠!” 南恒和南玉一前一后往二进院停灵的大厅走去,经过苏半夏的时候,南恒顿了一步。 “你也来。” 小陈瞪大眼睛看苏半夏,“你何方神圣?” 第393章 奠礼 不是何方神圣,懵逼人士一枚。 长胡子老头儿开场白,之后是献花,世交祭奠。 几项流程下来,已经是晌午头儿了。 韩院长奠完最后一杯酒,擦擦眼泪,“老伙计,放心走吧!” 南恒带着南玉作为家属鞠躬。 “孝子贤孙上奠——” 南恒挪动脚步,南玉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小姑,这边,你站我前面。” 苏半夏张张嘴,“那个……南玉啊,我……” “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怎么也得上炷香的。”南恒的话里都是不容拒绝。 苏半夏前后为难,她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的孝子贤孙,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推,苏半夏一个趔趄差点儿跪倒在蒲团上。 苏半夏回头,乔浮白瞪着她,“磕头!” 南玉把蒲团往她这边推了推,“小姑,你垫着,我不用。” 一共俩蒲团,南恒在前面,一个在苏半夏跟前。 身边南玉已经规规矩矩跪下了,泣不成声。 旁边观看的人也在窃窃私语着。 “这是谁啊?南老先生还收女徒弟?没听说啊!” “不知道,南大夫最后的徒弟不是南恒吗?当儿子养大的,怎么就蹦出一个女人来。” “看南玉恭恭敬敬的状态,应该不是假的。” 苏半夏叹了口气,俯身败了下去。 “南老先生,很冒昧就冒认了您徒弟的身份,本来是当初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帮助您的孙子,没想到现在倒是我占便宜了,您多见谅。”第一个头。 “既然我认了您徒弟的身份,以后我也会尽自己之力,护着南玉。您放心吧!”第二个头。 “我以后既有南氏医术传人之名,以后一定以一个好大夫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求像您一样善果绵延,也要无愧于心,无愧于一手的本事。我绝不给南家益世堂的招牌抹黑,您瞧着吧!”第三个头。 三个头磕下去,南恒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其实在苏半夏第一个头结结实实磕下去的时候,南恒就在心里认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师妹。就凭她在南玉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这个情他南恒记着。 “小姑,香。”南玉双手托着竖香,苏半夏接过站起身牢牢立在桌案之上排位之前的香炉里。 南玉在苏半夏之后上了自己的香。 三人又拜。 “师父走好。” “爷爷走好!” 一系列的流程到这儿才算将将结束,唱奠的长胡子老头儿招呼着大家去后院吃饭。 “大家伙到后院儿去吧,今儿南恒把市里国营饭店的大厨都请来了啊,感谢大家伙儿来送南老爷子一程!” “走走走。” “这院子也好久不来了,再看看。” “可不是,当初我还来这儿找南老爷子看过病呢!就在这个屋儿,真是往事如梦啊!” 众宾客都渐渐往后院儿流动,南恒还跪着没有动。 “小师叔……”南玉有些担心地看着南恒的背影。 “带你小姑四处看看去吧,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南恒没有回头,笔直地跪着。 “可是……” “去吧!” 南恒的语气过于不容拒绝,但南玉还是不放心。 “我不会有事儿的,你还没那个能力支起南家,我怎么会做傻事儿呢?去吧!”这次南恒的她态度带着些哄孩子的味道。 苏半夏拉着南玉的胳膊往外走,“让你师叔静一静吧,也和你爷爷单独相处一会儿,说说话。” 南玉一步三回头地被苏半夏拉来灵堂。 程延站在廊下等他们,“结束了?” “嗯,你怎么没去吃饭啊?” 程延笑道:“我就差那一口饭?” “可是程哥你得帮我招待宾客啊,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南玉睁着眼睛看着程延,谴责他“不务正业”的行为。 “我还得待客啊?我自己不是客吗?” “你是什么客?真逗!”南玉拍打了一下膝盖上的尘土,“走吧,你得替我喝点儿酒,不然我一个人得喝出个好歹儿。” “你小姨夫帮你招待着呢,放心吧!”程延笑着说。 一整天下来南玉都像个大人一样,顶事儿,稳重。 但苏半夏知道他是装的,比如现在又在抠着自己前襟下摆的衣料,“我……我小姨夫,没你名正言顺。” 程延真是长见识了,“哦,合着你亲姨夫,没我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哥亲?” 南玉吭哧半天,“血缘上肯定是我小姨亲一些,但是咱不能单论血缘啊,咱还有交情呢!我小姑在我身边儿我更踏实,可是我不能让我小姑喝酒不是?你就带带我呗!” 苏半夏被他这小媳妇样儿给逗乐了,推了程延一把,“走吧走吧,你带带他,平时跟路前程拼酒那散德性劲儿呢?今儿允许你喝!” 程延半推半就,“你让我喝的啊!”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苏半夏拧了一把程延胳膊内侧的软肉,程延龇牙咧嘴的,惹得南玉呵呵直笑。 他一笑,苏半夏也放心了,不再折磨程延,三人利利索索往人声鼎沸的后院儿去。 南恒听着外面的动静儿,不自觉露出微笑。 他还是那样笔直地跪着,“师父,你挑的关门弟子真好,比我好。” “真比我好,她像以前的我,有她在,小玉也算有亲人是吧?” 无人之处,南恒终于露出一些委屈和怨恨来,他再次伏地。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您一辈子悬壶济世,治病从不看贫穷富贵,却落了一个这么样的下场,我不甘心!” “师父,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您再教教我吧!” 南恒消瘦的身体趴伏在坚硬的地上,颤抖着哭泣,像大海漂浮着一片干叶,萧索又无助。 他哭了个痛快,牌位还是牌位,棺椁还是棺椁,不能给他答案。 南恒再次直起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 “弟子南恒,送——师父师兄,送——各位前辈!” 最后一个头落地,南恒的眼泪砸在青苔没有除干净的地面上。 以后,他就是南家的大树,像曾经师父一样,成为益世堂的定海神针,成为南玉的引路人。 但当初不过是个在师父师娘面前撒娇的小孩子而已。 以后,龋龋独行了。 第394章 不去就是不去 南家的事暂且来说,算是尘埃落定。 南玉跟着南恒搬回了南家老宅,南家医馆在短短三个月之内重新开了起来。 还在以前的铺面,一样装修,坐诊大夫是南恒精挑细选的有经验的老大夫,本来这些老大夫大多是不愿意来的。要么颐养天年,要么怕了波澜,都想过个安生日子。 可南恒硬是一家家找上门,动之以礼晓之以情,把南家医馆的老铺撑起来了,还给几个老大夫排了班,每个人一天只上两天班。 就连乔浮白每周都去坐诊半天。 南恒更是天天在益世堂待着,像是长在那里了一样,后面跟着南玉一个小可怜儿。 南玉自小除了启蒙用的汤头歌,家里什么都没有教导,底子太虚了,现在南恒重新教起,对南玉而言,不亚于打碎根基重新筑。 他每周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他都不会不嫌辛苦地跑到军属院儿里抱着福多玩儿半天,然后跟苏半夏一通诉苦,说他师叔是如何如何严厉,他如何如何苦难。 但他说的时候,眼睛里是迸着光芒的,是有底气的。 看着如今朝气蓬勃的南玉,苏半夏欣慰极了。想想当初那个一潭死水般的晁解放,对比现在这个跟福多面对面嘎嘎乐的南玉,说他们是一个人,谁能相信啊! 益世堂重新挂牌开张那天,苏半夏带着程延也去了,她南氏传人的身份也在那天正式告知大家。 有惊讶的,有奇怪的,但是没有当众质疑的,毕竟南石老爷子下葬那天她也跟着披麻戴孝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只是回到医院之后,大家对她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包括李大夫,包括高景明,包括阮菲。 有的是态度更好了些,也更疏离了些。 但也有的是单纯的疏离,阮菲是最明显的。 小陈大夫倒是没有变化,只是看着苏半夏有些苦恼的样子拍拍苏半夏的肩膀,然后就去诊室了。 乔浮白抽空的时候跟苏半夏说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太把别人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庸人自扰了。南氏传人的身份对于一个中医而言,就是金字招牌,但对于一个庸医,那就是埋他的坟墓。 苏半夏也就将这些事情抛在了脑后。 也不是她心多么大,因为临近过年,京城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 秦成思不行了。 电话是郭宏图打来的,说秦成思临终之前想见苏半夏一面,现在靠器械和药吊着命。 苏半夏才不信呢,“咋,我不去他还不死了?那你们郭家大姑奶奶该感谢我!” 郭宏图沉默了片刻,“你来一趟吧,他……挺可怜的,当年他也有苦衷。” “苦衷不苦衷的,不关我的事,都说上一辈儿的事不关下一代的,我们这都差两辈儿了,他也活了几十年了,又在勉强什么呢?” “苏同志——” “你不用劝我郭组长,我要说的,那天去你家的时候就说清楚了,还有什么事儿吗?没有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话筒里郭宏图好像一直在想理由,然后一阵“刺刺啦啦”的声音,再有动静儿就换了一个人。 “我是郭云。” 苏半夏不耐烦要挂电话。 “你别挂——”郭云急急地说,“算我求你,你带孩子来一趟京城吧!” 苏半夏嗤笑:“郭女士,您有多大的面子啊?你知道我孩子多大吗?他才十个月,他还没满一周岁,你要我在这数九隆冬的天气,带着孩子去见一个对不起我妈妈对不起我外婆的负心汉?看……你这个始作俑者的面子?你不觉得这十个笑话吗?” 京城这边医院里,郭云没有精致的打扮,形容灰败,她揉搓了一下眉心,“你来,我给你安排最舒适的软卧,一下火车就专车来医院,一路上决不让你的孩子冻着。作为交换,我把你外婆留下的东西给你,也把你外公当初为什么背叛你外婆的原因告诉你,你不会白来的。” 如果郭云面对的是原主,说不定还真有点作用,但苏半夏压根儿不在乎。 “我不答应。”苏半夏果断挂了电话。 电话又打来几次,苏半夏烦了直接把话筒撂着。 于是程延晚上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身烦躁之意的媳妇儿。 “媳妇儿,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苏半夏正给福多织毛线帽,这次起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不顺利,织了拆拆了织,毛线都打绺了。 “没什么,郭宏图打电话,我不想接。” 程延放军大衣的动作一顿,“郭组长?” 苏半夏漫不经心缠着毛线,“嗯,你什么事儿啊?还打电话?” “哦,那个,你给我收拾一下行李,我得去趟京城,公干交流。对了,这次你也得去,给自己收拾点儿暖和衣裳啊。”程延挨着火炉子烤火。 苏半夏站起身要去衣柜,突然回头,“啥时候接到的命令?咋我也要去?” 程延被问得一愣,“差不多,四点多?你……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也不是你一个人儿,去就去呗,全当去玩玩了,天天不是医院就是守着多多,哦现在还多个医馆,你不烦啊?” 苏半夏沉下脸,“我去了,孩子咋整?” “是啊,孩子咋整,我给师长打个电话,你就不去了。”程延没想那么多,手烤暖和了起身捧着苏半夏的脸亲了一口响的,才去打电话。 苏半夏擦着脸上的口水,没好气瞪着程延。 “喂,师长,我程延,我问一下,京城那个交流,我媳妇就不去了吧。啊,孩子离不开她啊,还没断奶呢!对啊!行行行,谢谢师长,好,我明天开会交给您。” 程延起身来接着苏半夏接着缠毛线,“说了,应该没事儿,不去不去吧,我回来给你带蛋糕,现在冬天一准儿不会化。” 夏天的时候,苏半夏刚出月子,程延去京城参加比赛,他回来的时候专门去友谊宾馆买了个小蛋糕,人家还给包装好了,结果一回家只剩下蛋糕坯了,奶油化了一盒子。 苏半夏心里的烦躁被程延一句话给抚平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太踏实,觉得要出点儿什么事。” 程延抬眼笑,“能出什么事啊?你在我跟前,儿子在,妈在,欢欢在,大家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一点儿也不慌。” 苏半夏想想也是,沉沉虽然不在自己跟前,但每周一次电话是雷打不动的,她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尝试甩出去。 “叮铃铃铃——”电话又响。 苏半夏心里微妙的不安感又强烈了许多。 “喂,啊师长”,程延听着那边季先礼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为什么?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行,我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后,程延无奈说:“好像不去不行。” 第395章 去就去 苏半夏气炸了。 季师长说是京城那边的意思,不仅程延一个人要带家属,去交流的人都要带着。 糊弄鬼呢! 苏半夏当即就觉得不是那个事儿,马上把电话又打了回去。 意料之中,郭云接的。 “我说了,你回来的。” 太嚣张了,太猖狂了! 苏半夏骂骂咧咧一个小时了,一家子晚饭都没吃,听着苏半夏不重样儿地骂。 终于,苏半夏觉得口渴了,要起来喝口水。 程妈见缝插针,“那……吃饭吧?你俩都累一天了。” 程欢托着下巴嗑瓜子儿,“妈,我嫂子没骂完呢,你别问了,要不咱先吃也行。” 程妈拍了女儿一把,“胡说!” 程欢手上的瓜子儿撒了一沙发,“妈——” “妈什么,哪有不等你嫂子自己吃的。”程妈板着脸道。 程欢撇嘴,她嫂子真是把她妈收拾得服服的。 苏半夏灌完水,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 “我不去,你让部队开除你吧,逼我?我今天就让她郭云看看到底谁脾气大!”说完苏半夏就进了卧室。 程延叹了口气,“妈,你们先吃吧,她一会儿要是饿,我再给她下碗面。” “这不吃饭哪行啊?”程妈嘟嘟囔囔地进了厨房。 程延抱着吐泡泡的儿子进了房间,“哎呀,这是谁的妈妈呀?谁的妈妈这么好看啊?” 福多看见了妈妈,“啊”“啊”地伸着小胳膊要找苏半夏。 苏半夏本来背对着门躺着,听见儿子的声音也崩不住了,坐起来抱住了儿子。 “太欺负人了!”苏半夏皱着脸说。 程延摸摸苏半夏的头发,“实在不想去,就不去了,有本事他们开除我。” 苏半夏无力地笑了一下,“你才是说傻话呢!” 福多拽着苏半夏胸前的头发,一直试着站起来,苏半夏头皮被拽得生疼,“儿子啊,你别撕你妈的头发啊,你妈还不想秃呢!” “我不想你勉强。”程延淡淡道,苏半夏能看出来,他说自己可以不去,是认真的。 苏半夏叹气,“人生就是妥协加妥协,去吧,能咋的,还能扣住我不放啊!” 程延正色道:“不会的,我会护着你。” 苏半夏把儿子扔到床里边,让他自己玩儿,然后往前坐了一点,靠进程延怀里。 “程延,你好久没抱我了。” 程延挪动了一下,让苏半夏靠得更舒服一些。 “你天天抱着你儿子,哪有功夫搭理我啊?” 苏半夏仰头亲了一口程延的下巴,“那以后回家我先亲你再亲他?” 程延想想那个画面,客厅里老娘妹妹都在,媳妇回家先亲自己,哆嗦了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多亲亲我就行了,或者有时候你也出出力,就是不出力也别总吵着累。” 苏半夏轻轻打了一下程延的嘴巴,“说啥呢!儿子在呢!” 程延瞥了一眼后面抓着枕头啃的胖儿子,“他懂个屁啊现在。” 苏半夏坐正,“不矫情了,去,我倒要去看看,她郭红要干什么,总不能吃了我!” 程延半信半疑,“真的愿意去?” 苏半夏的斗志起来了,“去,我就去看看,她耍什么花招,再说了,我外婆要是给我什么珍贵东西,我可不能便宜郭红,就等于以后便宜李如意,那多恶心啊!” 程延嘴角上扬,“行,明天坐飞机去。” 苏半夏惊讶,“坐飞机啊?” “嗯,坐专机去,这次算是个……怎么说呢,干部考察,带着家属去也可以理解。要提拔的话,家属不能太离谱儿。” 苏半夏支棱起来了,“你要提拔了?这才多久啊?就要提拔了?” 程延没忍住笑,“只是一个前期考察而已,没有那么快。再说,我以前很多功,奖章能攒一盒子,提拔我怎么了?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官儿迷呢?” 苏半夏笑嘻嘻搂着程延的脖子,“我一直官儿迷啊?不然你以为我为啥嫁给你啊?” “是吗?” “嗯,现在发现我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了吧?” 程延捞一下翻不过身急的叫喊的儿子,“那我以后多努力,争取早点儿升官儿!” 屋里正是柔情蜜意呢,外边程欢惴惴不安地敲门,“嫂子?” 苏半夏拢了拢衣襟,“怎么了?” “有电话找你。” “谁啊?”苏半夏皱眉,不会又是郭云吧? “是个男人,姓曹。” 苏半夏弹起来,“姓郭这死老太婆人脉挺广啊!” 说完穿上拖鞋气冲冲去接电话,程延比她步子大,在接电话之前拉住了苏半夏的胳膊,“曹委员跟别人不一样,注意点情绪。” 苏半夏无语回头,“我又不是白痴,我知道。” “喂?” “小苏啊,还记得我吗?” 苏半夏冲程延点点头,“当然记得啊,您是我们家大恩人呢,怎么会忘啊?马上过年了,提前给您拜个早年啊!” “好好好,我打电话给你啊,还是因为那批在国外的东西。” 苏半夏松了口气,“啊,您说,是有变动了吗?” “没错,年前,马上有个瑞国银行的经理要来京城出差访问,这也是个机会,能最小限度在不惊动人的前提之下,把认证做了,现在环境开阔一些了,也方便我们之后工作的进行,也好提前为迎接国宝做准备,你觉得呢?” 苏半夏思忖了一会儿,“那您的意思是要我去一趟京城吗?” “没错,我想让你和瑞国银行经理见一面。” 好像是感觉到了苏半夏的疑虑,曹委员在那边叹了口气,“小苏,我也不瞒你,我们提前去接触过那个经理了,他完全不认,说他一定要见到赵家人。” 这老外还能空眼辨dna不成? “好,我去,什么时候?” “尽快吧,他三天后就到了。” 还真是,赶一块儿了,不去都不行。 第396章 专机赴京 既然决定去,苏半夏马上利索开始收拾衣服。 大人还好,主要是孩子的东西得带齐了,现在买东西没有后世那么方便,缺什么直接去超市商场,现在就是个尿戒子你都不一定能买到合适的。 是的,福多得带着,他还没有断奶,又不爱喝奶粉,福多不知道是随谁了,一天最多喝一顿,再冲就不喝了。天暖喝的时候程妈没少抱着福多去医院玩儿,就是为了他饿了苏半夏能及时喂奶。 好在除了喂奶这件事情,其余时候福多都好带得很。 奶粉,换洗衣服,尿布,一样不能少。 “真带欢欢去啊?”苏半夏问叠着衣服的程延。 程延没回头,“啊,这么远的路,我寻思别让妈去了,这段日子她咳嗽一直不好,再一个人去坐火车,我不放心。” 外面程欢叽叽喳喳吆喝着自己要带的东西,兴奋极了。 “欢欢毕竟也还是个孩子,行吗?”苏半夏真不太放心,到了京城她出去办事儿,就让程欢领着福多,一个小,一个更小,多吓人呢! 程延转过身把打包好的行李包放在椅子上,“你放心吧,上个月妈生病住了几天院,她不是带的好好的,也没出什么岔子吗?你就放心吧!” 放不放心的,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在程妈忧虑不舍下,程延带着苏半夏坐车去了军用机场,苏半夏怀里还抱着程妈的宝贝疙瘩。 “我看你妈都要哭了。”在车上苏半夏说。 福多却是第一次坐车,兴奋地往外看,嘴里不时蹦出几个词汇,小短腿儿随着长大越来越有劲儿,一跳一跳地往外看,对于他奶奶的望穿秋水毫不知情。 “妈——妈——外——” 苏半夏用口水巾擦了擦儿子下巴上亮晶晶的口水,“外面是吧?外面有雪吗?白色的是雪,跟妈妈念,雪——” 福多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医院,为了安全,苏半夏还经常不让他进门诊,而是待在侧门进的休息室。 现在看见外面的天辽地大,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 “些——” “是雪!” “些!” “唉,儿子你真笨啊!”苏半夏吐槽。 程延好笑地把儿子接到自己腿上,“才十个月,会叫妈妈已经很厉害了,哪儿就笨了?妈妈冤枉人呢!” 苏半夏不抱儿子一身轻,前面有驻地派的司机,她也不好说话,只能看着窗外。 “怎么了?生气了?” 苏半夏摇头,“我担心欢欢呢。” “没事儿,她都十七八了,出趟远门儿也是历练。” “说的轻巧,她就没自己出过远门儿,你当哥的倒是放心。”苏半夏不满道。 “小方开车直接送她到火车站,也有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照应,车到站我们就去接她了,你担心什么?” “我怕有拐卖妇女的啊,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加上京城还两档子事儿,苏半夏更烦躁了。 程延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了啊,到京城你就能见到晨晨了,好久不见晨晨了吧?” 却是,自从上次从京城回来,中间也就见了一次,也没待几天。 那天苏晨下车敲门的时候,苏半夏都没敢认。 军用汽车缓缓停在规模不大的军用机场停机坪,一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架白色飞机,白色飞机后面被立了很长一排木架子,挡得严严实实。 “别多问,别多看。”程延给儿子捂上被子,叮嘱了一句率先下了车。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走到程延身边小声说:“后面是啥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用你叮嘱我!” 送他们的汽车已经开走了,接他们的人站的比较远。 程延边往那边走边小声问:“你说说是啥?” “啧,你好奇心咋那么重,不该问的别问!” 程延被噎了一句,不吱声儿了。 “程团长——”来人是个一毛二,军衔儿比程延低,非常热情地伸出双手。 程延抱着福多从双手换成单手,跟接领的军官握了个手,“哎哟,失礼失礼,别介意啊,这胖小子太沉,他妈抱不住。” “理解理解,嫂子好,我是h省飞行大队的一中队队长蔡天,你叫我小蔡就行。”蔡天热情跟苏半夏打着招呼。 苏半夏哪能真叫人家小蔡啊,也伸手跟蔡天握了一下,“蔡队长你好,我是程延的爱人苏立夏,真是麻烦你了。” “嫂子客气,这么冷的天,你带着孩子还要出远门儿,你才不容易呢!”寒暄结束,蔡天抬手,“咱们这边走,孟书记已经到了。” “孟书记是谁啊?”苏半夏小声问。 “孟书记是这次考察的另一位,不过他是走政坛的,跟我们不一路。” “哦。” “上边走,小心台阶。”蔡天把梯子放下来,提醒道。 “孟书记,这位是近海驻地的程团长和他太太苏同志,这次大家一起去京城,也是个缘分,你们相互认识一下。”蔡天关上飞机舱门,称职地当着中间人。 孟书记名为孟鸿飞,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文质彬彬的干部,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神态温和,一看就是做政工工作的。 他的这种文质彬彬跟军里的政委那种抓思想的还不一样,政委再有文化,也带着一股子锋锐之气隐藏其下,但孟鸿飞真的就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没有一点攻击性。 他的太太也是,衣着朴素看着温温柔柔的,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比孟鸿飞要苍老些许。 “孟书记你好,我是程延,这是我爱人苏立夏。” 孟鸿飞和他太太也赶紧起身相迎,“程团长你好,我是孟鸿飞,你叫我老孟就行,别书记书记的叫我。这是我太太周岩。” 周岩浅笑一下,“程团长程太太你们好。” “那既然认识了,我就去驾驶室了,咱这趟飞机跟以往的不太一样,没有服务人员,大家自给自足,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敲驾驶舱的门,我跟副机长都在里边儿。”蔡天打过招呼钻头进了驾驶室。 留下两对刚刚认识的夫妇,不尴不尬的。 好在还有个不停发出动静儿的福多,几个人围绕着孩子也延伸了一些话题,气氛才渐渐好起来。 “小苏,我比你大很多,就托个大这么叫你可以吗?苏同志苏同志的,反倒生分了。”周岩笑着说。 苏半夏点头,“当然可以,那我叫你周姐?” “好!刚才程团长说你是医生?医生好啊!”周岩笑眯眯说道, 苏半夏谦虚了一下,“还是个半吊子呢,还得学习。” “你是中医西医啊?嗨,我这话问的,你这么年轻,肯定是西医。” 苏半夏挑眉,“周姐,你这是刻板印象了啊,我是正儿八经的中医!” 周岩是个文化人,但十数年来倒是头一回听人说起“刻板印象”四个字,但她有分寸的没点出,“小苏你是中医?现在我以为大家都去学西医了呢!” 苏半夏又把糊弄外人的那套话又跟周岩说了一遍。 “那这也是一次奇遇了。”周岩说,“那你师承南石老爷子,他老人家我知道,医术精湛,只是可惜现在已经过去……那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师承,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大夫?” 说到最后,周岩有些不好意思。 “大夫?周姐,你生病了?看你面色红润,不像啊!” 周岩苦笑,“说来不怕你笑话,我……” “周岩!”孟鸿飞突然出声,周岩马上闭口了。 “谢谢你啊小苏,不找了。” 第397章 高规格招待所 气氛倏然冷了下来。 孟鸿飞夫妻俩虽然坐在一起,但谁也不搭理谁。 “周姐,我教你几个调理身体的法子吧,我虽然没有我师兄师父厉害,但我也还成。”苏半夏缓和着气氛,“你虽然脸色还好,但是能看出来平时比较忧虑,我们女人本来就比男人体力差,再多思多想,身体也会慢慢往颓了走的!” 周岩也看出苏半夏是在调节气氛,“嗯,好。” “这第一啊,就是多锻炼,什么五禽戏八段锦,该连要连起来,这都是老祖宗传给我们的好东西。” “第二,就是食补,我教你几个药膳方子,调理身体可好了,又不费事儿……” 现在飞机远没有后世速度快,生生飞了近六个小时。 还在飞机上吃了一顿热水泡凉饭,温度又低,福多开始还稀奇地往窗户外边儿看,后面儿也不看了,委委屈屈撇个嘴,也不吭声儿。 下车的时候,苏半夏腿都是软的。 接领干部打招呼,苏半夏都是挤出来的微笑。 这一方面,周岩可稳当太多了。 “辛苦你们了,大冷天专门来接我们,刚才我和小苏还说呢,你们不容易,她就是刚才被她家这个小子给累坏了,有话也说不出来。” 又感谢了,又寒暄了,还把苏半夏的不在状态给摘出来了。 不愧是政工干部的家属! 强者先行,苏半夏就跟着微笑就行了。 “那程团长,孟书记,咱们这边请,我们有专人送各位去招待所!”为首的干部客气说道。 他们还要等下一批到达的人,这次也不知为何,极其迫切,近的就开车送到,远的直接专机接。 他们还是一车去招待所。 “周姐,你刚才太厉害了!不卑不亢!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你一点儿也不晕不累,还能精神奕奕地跟他们打招呼!”苏半夏由衷夸奖道,这跟人相处说场面话,苏半夏不是不会,但绝不是在长途飞行疲惫不堪的时候。 “这算什么?我去乡下做工作的时候,跟着老乡们干一天的活儿,晚上照样给他们开扫盲班,我一个人连写字带算数包圆儿,也不耽误我第二天照样鸡叫的时候爬起来下地!”周岩笑着说。 “您真厉害!” 苏半夏不管是自己前世,还是今生,都没吃过什么大苦,劳作的辛苦更是没有做过。原主虽然是农家姑娘,但父母爱护,也没有做过粗活儿。苏半夏来了之后更是靠技术工种挣钱,更别提下地了。 像周岩这样一看就有文化的高知分子,说起下地手拿把掐,眼睛里都闪着光,说个不停。 周岩说着也觉得自己说多了,掖了掖鬓边的头发,“我跟贫民大众一起待了很久,对他们有感情,在老乡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一时没个完了。” “我太太在农村扎根很多年,刚调回来没多久,两位见笑。”孟鸿飞温文尔雅道。 苏半夏刚想说话,福多醒了撇着嘴要找妈。 “来,妈妈抱。”苏半夏把福多从小被子里抱出来,又把被子蒙在福多背上。 福多拱着要吃奶,今天他就喝了杯奶粉,然后就睡到现在。 苏半夏哄着他关注车外面,现在可没法喂奶。 “看,外面有什么啊?是不是有大房子?看那儿有小朋友!”苏半夏指着车窗外面。 福多被外面吸引,“啊——” “看见什么了?啊?这么兴奋啊!” 这边苏半夏跟福多互动着,旁边周岩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眼神注视在福多身上。 孟鸿飞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着这样的妻子,眼睛里都是羡慕,心里不是滋味儿,扭头看向了窗外。 汽车左拐右绕,驶过长安大街,行过胡同巷口,最后停在一家门头上挂着五角星的高级招待所。 这个招待所,规格真的很高,用来当外宾酒店都不次。 有地毯,有电梯,有阳台,有大吊灯。 总结一个词,花钱了! “来,小苏,我给你接着。”周岩先下车,接着第二个下车抱着孩子的苏半夏。 “好,谢谢周姐。”周岩托了一把苏半夏的胳膊,小福多扭头对着周岩咧嘴笑,露出几颗米粒大小的牙齿。 “耶耶耶——” 程延接过福多,“说啥呢,连个爸爸都不会说,闭嘴吧,光喝凉风。” “啊——”福多像是听懂了,响亮地叫了一声。 “几位,里面请进。”招待所的负责人迎出来,“快里面暖和一下,然后劳烦出示一下证件,我们做个登记。”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住进了房间。 程延给福多脱了厚重的棉袄之后,接了个电话就要出去开会。 “饿了就打电话,这个招待所规格比较高,能叫餐。” 苏半夏整理着衣服,应了一声,“行,你去吧。” 程延穿上军常服,出门了,在门口还遇到了认识的人,听见了寒暄的声音。 “笃笃笃——” 苏半夏放下东西,“又忘什么了?” 门开后,苏晨咧着嘴,“姐姐——” 苏半夏眼前一黑,短短半年不到,苏晨怎么个子长这么快! 去年还是到苏半夏下巴,现在已经跟苏半夏差不多高了,还黑黢黢的。 “嘿嘿,惊喜吗?”关洋从旁边窜出来,贼兮兮地说。 “关洋,你能解释一下我以前白白嫩嫩的弟弟哪儿去了吗?这个煤球儿是谁啊!” 苏晨有点委屈地挠挠头,“黑了很多吗?可是老关说没有黑很多啊……” 苏半夏:“……你不照镜子吗?” 关洋呼噜了一下苏晨的毛刺,“怎么了,夏天我带他学游泳去了,男孩子嘛,黑一点儿好!” “妈、妈!”福多不满妈妈没有关注自己。 关洋走进门,“哎呦,小福多,你怎么这么胖啊?” “啊——”福多挣扎着。 招待所有暖气,屋里暖和,福多只穿了一件薄绒衣服,在关洋的魔爪下蹬着小胖腿儿。 “哎呀,你个小东西——苏立夏你儿子尿了!”关洋掐着福多的腋窝,“尿我一身!” 苏半夏无情把福多接回来,“活该!” 第398章 苏晨迷思 苏晨晚上不想走了,关洋托了托关系给他订了一间,当晚父子俩就住在这里了。 程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苏晨还在屋子里没有走,关洋为了避嫌已经离开了。 “姐夫!”苏晨坐在地板上的垫子上,被福多抱着脖子亲了一脸的口水,艰难地跟程延打着招呼。 程延挂着衣服,“关洋带你来的?” “是,他明儿要早起,已经睡去了。” “多多,不许啃舅舅的脸!”程延将苏晨从福多的“魔爪”里解救出来。 “姐夫,多多长大了好多啊!”苏晨揉着红彤彤的一边脸颊感叹道。 程延低笑,“你当你变化不大呢?刚才我都以为我自己走错屋子了!” “有那么大吗?” “过来!”程延招手。 苏晨站起来走到程延跟前,“你看看,去年在京城的时候,你才在我腰这里,现在都快到我胸口了,长这么快,腿晚上疼不疼啊?” 苏晨挠头,“是有点疼,但是老关给我买了钙片儿,说吃了就不疼,我觉得他可能是被骗了,还是疼。嘿嘿,但是我没说,我骗他说不疼了。” 程延笑意淡了些许,关洋是苏晨的亲爹,没人比他更关心苏晨的成长了。 可是他这个姐夫现在心里都不是滋味儿,何况苏半夏这个姐姐呢! “来,你再抱一会儿,我洗把手。”程延将福多又交给苏晨,“别让他再咬你了啊,他最近长牙,牙床痒痒,看什么都想咬。” 进到洗手间,苏半夏正在给多多洗衣服,但通过镜子看过去,眼眶红红的。 “见到晨晨了,该高兴啊!” 苏半夏低头揉搓着小衣服,“嗯,我高兴。” “装!” “我装什么,就是高兴啊!” 程延把盆子挪了挪,“我洗,你屋里去吧,跟晨晨说说话,我能看出来,他有挺多话想跟你说。” 苏半夏撑着洗手台,咬着嘴唇,“其实关洋已经做的很好了,是吧?” 程延默然,是,关洋做的,比许多从小看着孩子长大的父亲都好。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都看出苏晨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苏半夏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苏晨变高变壮了,最重要的是,他变得自信了,活泛了,不瞻前顾后了。 以前的苏晨,做事小心翼翼的,家庭的变故强行催熟了他的成长,他做事要考虑姐姐的情绪,要顾忌别人的看法,花的每一分钱,要去考虑这钱该不该花。 后来跟程延的相处之下,苏晨渐渐放开了一些,也不会再说每一句话都斟酌了,但他在外人看来就是苏半夏的拖油瓶,他还是受着莫大的影响。 但是现在,苏晨整个人的姿态是舒展的,是轻松的。 这都是关洋的功劳。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苏半夏说:“我进去了,洗完晾在架子上就行,兑热水!” 苏晨的头发短,福多抓不住,急得嗷嗷叫。 “啊——” 苏晨任他在自己的头上摸来摸去,“你啊什么?再啊舅舅也变不成姑姑那长头发,别抓了,来走两步!” “别惯着他,现在抓住什么都不松手,岁数不大,手上的力气倒不小,上次拽着欢欢的头发,硬是薅下来好几根!”苏半夏拍拍福多的屁股,“来,找妈妈。” 福多这小奶娃,见了妈妈就不理刚刚陪他玩儿的舅舅了。 “丢!” “他说啥呢?” “他叫你呢!现在不会说几个词,不是‘吃’就是‘妈’,现在连个爸爸都不会叫,现在虽然说不清楚,起码也会叫你了,这让程延听见,醋死他!” 苏晨笑了笑,“姐姐,你对我客气什么?” 苏半夏一怔,“我哪儿有客气啊?对你我客气什么。” 苏晨勉强笑笑,“我……我想回昌新港上学。” 苏半夏脸一板,“为什么?” “我……” “你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吗?”苏半夏沉下脸,“如果你说,你不适应京城的饮食,不适应水土,不适应学校,不适应老师的教学方法,或者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马上就可以去隔壁踹开关洋的门,说带你回家。但你是吗?明显就是脑袋一拍做出的冲动决定,你这是干什么?觉得对不起我们?觉得自己白眼狼?我们在昌新港是在受什么水深火热的罪吗?非要你回来陪我们?” 苏晨有些委屈地抿着嘴不说话,眼眶里噙着泪要掉不掉的。 苏半夏硬着心指着门:“你去,你现在去,你去隔壁跟关洋说,你要回昌新港,因为他这个爹做得不好,没有我这个当姐的对你好,这段时间你一点也不高兴,你也不想再跟他们关家扯上关系了,你去吧!” 苏晨的眼泪终于含不住了,掉在手背上,大颗又滚烫。 福多疑惑地往外扒着去握苏晨的手。 “丢!” “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好,我……我一点也不好,爸爸妈妈白养我了。”苏晨终于忍不住抽噎着说。 苏半夏叹了口气,把儿子放在床上。 “你哪里不好了?你好得很呢!我想爸爸妈妈在天上也是希望你能发挥自己的能力,能找回自己的父母。你觉得爸爸妈妈是那种狭隘的人吗?还是我是啊?” 苏半夏拉着苏晨坐在床上,擦擦他脸上的眼泪,“实话告诉姐姐,这段日子在京城开心吗?上次你在家没待几天,我在医院又忙,都没说几句话。” 苏晨再早熟,也是个刚刚九岁的孩子,他抽噎着,“我好几次,我有假期了我想回家,关奶奶都不让我回说老关没时间,让我不要耽误他的工作,我说自己坐火车回去,你和姐夫在出站口等我,她也不同意,还不让我跟老关说,说我……我要是说了,以后就再也不让我回家了。” 苏半夏的眼前浮现出关洋母亲的脸,那是个厉害,又精明的老太太。 “可是,你知道关洋不会听他母亲的不是吗?” “是,可是,我……” “你怕关洋难过?” 苏晨低下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晨晨抬头,这没什么的,我觉得你超棒,因为我们家养出的晨晨,是个懂事知道感恩的孩子。”苏半夏注视着苏晨犹疑的眼睛,“关洋对你好,所以你在乎他的感受,这本来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第399章 说未来道未来,后悔谈未来 实话说,关洋对苏晨非常好。 好到……苏半夏没见过一个父亲可以那么没有底线地去满足儿子的任何要求。 苏晨对着关洋叫不出爸爸,关洋就主动说让苏晨叫他“老关”,一叫就是一年多,到现在还是这么叫。 先前打电话的时候,苏半夏听见苏晨叫关洋“老关”还奇怪,这是个什么叫法。 但是关洋说,“孩子压力大,也不能说他叫我,我就不是他爸了,他能在身边我就挺满足了。” 付出会收获回应,苏晨有一些小心思没有跟关洋说,不能代表他跟关洋隔着多少,而正是苏晨将关洋放在心里的表现。 “我回头跟关洋沟通一下好吗?实在不行我来当这个坏人,不让关洋和他妈闹矛盾?” 苏晨捏着福多的小手,“我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我住在那个家里,但我能感觉到,奶奶很喜欢我,但又不是那么喜欢我。因为她总是在跟她女儿打电话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 苏半夏眉头一皱,“什么叫有的没的?” “就是……什么‘都怪她没本事,要不然也不会让女儿无家可归’,‘她老了,没有话语权了’,‘以后就看人家脸色了’这种。” 苏半夏脸色发黑,搁这儿玩儿什么指桑骂槐呢? “那关欣回过家吗?” 苏晨摇头,“没有,但是奶奶经常会偷偷把爷爷单位供的东西往外送,老关也知道,但没说什么,会自己花钱给爷爷补上。” “所以你就不想多生事端了?” 苏晨哭够了,这会儿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揉着眼睛“嗯”了一声。 “好了,这件事情我解决,你不要管了。” “你怎么解决?”苏晨有些不放心地问。 苏半夏站起身,“我去关家揍那个死老太婆,行吗?” 苏晨“嘿嘿”笑了两声。 “笑屁笑,起来别趴着了,洗把脸去,你姐夫在洗手间腿都站细了。”苏半夏把儿子抱起来,“出来吧?洗手间不冷啊?” 程延端着盆子出来,“我哪敢打扰你们姐弟叙旧啊,你姐再打我。” “拉倒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苏半夏把福多塞到程延手里,“走,我送你回房间。” “我不能在这儿睡吗?”苏晨指着屋里唯一的一张床。 “看不见床的大小啊?睡什么睡?你姐夫都得打地铺,快走!” 苏晨不情不愿地被苏半夏推着出了门,“姐夫,我明天早上早来!” “你敢大早上起来叫门我就削你!” 敲开隔壁的门,关洋手里还拿着文件呢。 “回来……” “这几天我会挑个时间上门看看晨晨生活的环境,有意见吗?” 关洋愣了一会儿,“没有,啥时候?” “再说,你可以回去掩饰一下。” 关洋一蹦三尺高,“开玩笑,我需要掩饰?你就来,随时来,谁掩饰谁孙子!” 苏半夏勾起唇角,“好的,谁掩饰谁孙子,晚安!” 说完苏半夏扭头就走。 关洋后知后觉自己入了套,“她啥意思啊?” 苏晨摇摇头,“是要收拾你妈的意思。” “啥?”关洋跟着苏晨进了屋,“啥叫收拾我妈?我妈咋了?我妈又咋了?” “你妈没咋你担心啥啊?” 关洋把文件放下,“我妈又欺负你了?” 苏晨摇头,“没有。” “那啥意思?” “就是她上门看看我过的怎么样的意思。”苏晨脱掉鞋子,赤脚进洗手间洗脚。 关洋倚在门框上,“不可能,你姐心眼儿那么多。” “你姐心眼儿才多!”苏晨条件反射回了一句。 关洋不在乎,“我没姐,你说不着我。到底咋回事啊?不说清楚我心里发凉,后脊背都毛了。” 苏晨冲完脚,草草擦擦,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 “困了,明天还上课呢!再迟到,我老师还让你当众念检讨书。” 关洋叹了口气,“唉,你说这到哪儿说理去?别人都是小孩儿念检讨,到我这儿成家长念了。我怎么小时候念长大了还念啊?” 苏晨下定觉得不搭理关洋的絮絮叨叨,因为他知道,只要回上一句话,他就没完了,明天还得迟到。 而苏半夏回去后却久久没有睡意。 福多已经睡着了,程延给儿子盖上被子,“还不睡?是真想让我打地铺啊?” 苏半夏无奈,“我睡不着,一直在想晨晨说的话。” “关洋他妈?” “不是,她算什么,我动动嘴皮子就能气死她。”苏半夏转过身拉着程延的手,“我是不是真的和晨晨生分了?今天……他有点儿难过。” 程延长长地“唉”了一声。 苏半夏急了,“你唉啥啊?有话说没话说?” “你这叫关心则乱,想给他最好的,就既不想让他干活儿,也不想让他受委屈,更不想他多想,跟‘近乡情怯’差不多吧,让晨晨在你身边儿待上一个星期,不,三天你就烦了,上手都说不定。”程延开着玩笑开导着苏半夏。 苏半夏歪头想了想,“有点儿道理,我以前上学放假回家,我妈也会对我客气三天,只是晨晨身份比较尴尬,想得更多些。” “好了,既然想通了,就赶紧睡觉!今天坐了这么久飞机不累啊?”程延把福多往里边儿移了移,空出大半个床,“头一回坐飞机害怕吗?” 苏半夏翻了白眼儿,“你才第一次坐飞机呢,瞅你那看不起人的样儿?我们坐的都是打飞机,a280,知道不?能坐五百来号人呢?飞机上还有嘎嘎好看的空姐空少,有热饭有热水,冷了有毯子,热了有空调,像今天似的?温水泡饭,好家伙多多的奶粉都够呛冲开。” 程延笑眯眯看着她,“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还有进门今天机场那挡的严严实实的,当谁不知道,不就武装直升机吗?还原始版本的,不过以后你们就有好飞机了,特别厉害,好多武器,好多……”苏半夏看着程延泛光的眼睛,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 “其实……都是你们在努力,才有我们后来的好生活,不然啥a280啊,绿皮都够呛。” 程延往前凑了凑,“你再说点儿,我感兴趣。” “我……我都是看电视剧瞎看来的,我也不懂啊!” “那你拣着知道的说啊,那a280长什么样啊?” “就……飞机样儿,不过那外国造的,我们后来有自己造的民航客机了,还有武装直升机,什么编号10,什么8b,我也不咋懂,反正就挺厉害。” “啊……这样啊!” “还有,我们出行也不光靠绿皮火车和飞机,飞机还是贵点儿,不过大部分老百姓也坐得起,但是还是高铁的多,知道啥叫高铁不?从咱老家,到京城,高铁仨小时,到昌新港也就两个多。” “真的?” 这天夜里,程延像个十万个为什么提问机一样,问个没完。 如果再给苏半夏一次机会,她会选择闭上自己的嘴,再也不卖弄了! 谁家两口子探讨未来世界到半夜两三点啊! 第400章 天和医院 第二天一早,苏晨倒是没有来叫门,人家一大早就起床去竞赛班了,学校已经放假了,但是竞赛班的课要上到腊月二十以后。 但是八九点的时候,苏半夏还是被吵醒了。 前一天程延问个没完,早上福多醒得又早,程延想让苏半夏多睡一会儿,用热水冲了一奶瓶奶粉,好在福多还算给程延这个爸面子,虽然不太开心,但还是抱着奶瓶喝完了。 喝完,他也不闹,但程延得出去,他还要跟同僚见面吃饭,早饭也是个应酬场合。 无奈,就给福多穿成个球抱去了餐厅。 好在不出招待所,不怕温度相差过大而感冒。 一到餐厅,小福多就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不是福多多么招人稀罕,主要是到二楼餐厅吃饭的有个七十来岁的将军,看见孩子就高兴,抱着逗了好一会儿,福多胆子又大,不管认不认识都让抱。旁边的军衔儿低的,就也给面子地附和两句。 “咚咚咚——” 苏半夏往被子里扎了扎。 “咚咚咚咚——”力气又大了些。 “哎呀!”苏半夏坐起来,穿上鞋气冲冲去开门,“不管你是谁,今天你死了!” 郭宏图支着胳膊跟安了发条似的,敲个不停,门开了之后就看见苏半夏头发乱糟糟地披着棉袄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哟,醒了?”郭宏图挑眉,“我们家姑奶奶让我来请你,怎么着啊?去是不去啊?” “砰——”门死死合上了,差一点拍在郭宏图的鼻子上。 半小时后,苏半夏穿戴整齐得体大方地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只是不变的是脸上阴沉沉的表情。 “就吵你醒了而已,不至于这么大气吧?”郭宏图慢半步不咸不淡地说。 苏半夏不想理他,走进电梯里。 郭宏图跟上,嘴里也没个停。 “哎,你一点儿也不好奇啊,我这么知道你住在这儿呢?” “你真不好奇吗?” “你搭理我一下啊!” 电梯到二楼,里面吃早饭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程延好不容易送走了首长,把儿子从老爷子颤颤巍巍的手里接回来,又拜托厨师给儿子做个少盐的鸡蛋羹,现在正坐在角落里喂着呢! “醒了?吃早饭了吗?”程延头都没回,听见苏半夏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她,但意外的是,一扭头看到了后面跟着的郭宏图。 “郭组长消息够灵通啊!” 郭宏图展颜一笑,“程团长的反应比苏同志的正常多了,我心里也舒服一点嘛!” 程延眼里不动声色掠过一丝阴翳,然后笑了笑,“郭家底蕴庞大,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出身能想象的,既然郭组长找来了,那自然是有你的渠道。” 程延夹枪带棒一顿说,苏半夏身心舒畅。 把儿子往这边伸的小手按回去,“那我去了?你上午有事儿吗?有事儿我带着。” 郭宏图:“带着孩子去吧,我想……他会更高兴一点。” 苏半夏抿出一个假笑,“郭组长,我来不是为了让他高兴的,也不是怕你们家的权势门楣,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没有义务大冷天的让我的孩子冒着生病的危险让任何一个人高兴,无论他是弥留之际,还是权势滔天,在我这儿是一样的。” 郭宏图有些错愕,“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你什么意思,我的态度你应该是明白的。”苏半夏步步紧逼。 郭宏图颓然,“是,我知道。” “那就走吧,我们早去早回。” “带点儿吃点,我给你包好了。”程延从桌上拿起一个纸包。 触手软软热热的,苏半夏微微一笑,“好,我很快回来。” 苏半夏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福多就开始撇嘴哭,出了餐厅很长一段路,还能听到福多的哭声。 门口有车等着,苏半夏上了后座,郭宏图在副驾驶。 车开出一段距离,郭宏图开始没话找话,“你儿子挺可爱的。” 苏半夏瞥了他一眼,“谢谢。” “今天早上,不好意思啊,可是却是时间不等人,那边儿……” 苏半夏啃着纸包里的包子,猪肉芹菜馅儿的,“郭组长,没话可以不说。” 郭宏图有些困窘,又坐正了身子。 没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哎,听说你现在不仅是乔浮白的徒弟,还是j省益世堂已故当家南石的徒弟啊?乔浮白我理解,毕竟有那么点子交情在,南石那可是华夏医学界响当当的人物,你怎么认识的?” 苏半夏睁眼说瞎话:“他托梦给我认识的,说见我根骨奇佳天赋异禀,非要收我当徒弟。” 郭宏图信了他就是麻瓜,正想张嘴嘲讽苏半夏瞎话张口就来,就被苏半夏强先截住了。 “不仅给我托梦了,还给他徒弟他孙子都托梦了,你现在继续质问我,他老爷子今晚也会给你托梦的!” 郭宏图:“……” 他知道了,他说不过她的。 没了郭宏图的唠唠叨叨,苏半夏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汽车最后停在天和医院门口。 “下车吧!”郭宏图敲敲椅。 天和医院,前身是动乱年代洋人开的医院,建国后依旧在正常运行,尽管风波不停,天和医院的运转从没有出过问题。 而且里面的医生都是目前国内顶尖的,先前乔浮白就在这里上班,后来被韩院长连带着几个外科的优秀医生给挖到了昌新港军区医院。 就因为这,韩院长每次见到天和医院中医部的主任都抬不起头。一些到京会议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实在不行就让副院长去装孙子。 桑落挣开沈傲霆的胳膊,沈傲霆站立不稳,周辰上前扶住 几乎是车一停,挂着厚重门帘的正门就有人掀帘子出来了。 “郭组长——”一溜白大褂。 郭宏图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披上人模狗样的面具,稳重点头,“钱主任。” 钱主任跟郭宏图握手,“这位就是……?” 郭宏图介绍:“这位是苏立夏同志,这位是心内的钱主任。” 苏半夏点头,“钱主任好。” “好好好,那咱快进去吧,现在秦先生状况极其糟!” 心内在四楼,没有电梯,纯靠腿,气喘吁吁到达监护病房的时候,郭云一头白发在门口踱步。 听见声音,郭云回头,“你来了?” 苏半夏没说话。 郭云也不生气,“进去吧,他等你呢!” 第401章 是非 秦成思就一个人躺在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监护室里,孤独,空洞。 护士打开门,苏半夏穿上鞋套慢慢走进去。 现在华夏还没有重症监护室的概念,在西方也才发展不久,无菌意识都不普及。 苏半夏慢慢走近,秦成思躺在床上没有发现,他的耳朵也不太好了。 苏半夏在一米远的距离看了他好一会儿,觉得原主的母亲鼻子或许是像他的,记忆中赵清宁的鼻子高高挺挺的,甚至有点像少数民族。但原身的鼻子就更像苏正方,虽然也挺好看,但没有赵清宁的那么有特色。 “你找我?”苏半夏拉了个凳子坐在旁边,出声询问。 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秦成思艰难转头,“你……” “我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秦成思比苏半夏上次见他老了很多,去年见的时候,虽然他依旧是年逾古稀的岁数,但起码精神上还是挺好,看着硬朗,一动一顿还有风雅之意。 但现在看来,比之耄耋老人不遑多让。 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头发也白完了。 “你过得……好吗?”秦成思的声音也沙哑极了。 苏半夏点头,“好。” “宏图说,你生了孩子,我送过去的东西,你留着吗?” 秦成思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扭头看苏半夏了,眼里的希冀在浑浊的眼里竟然显眼得很。 “……嗯,收到了,留着呢。” 秦成思笑了笑,“留着吧,这次来京城,可以去那个房子里看看。” 苏半夏心里有点堵得慌,现在这又是干什么呢,拖泥带水的。 “有机会回去的。” 秦成思有点着急地抬起脖子,“要去,一定要去!” 旁边机器“嘀嘀”地响着,秦成思盯着苏半夏,要她一定答应。 苏半夏心念一动,算了,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过不去呢! “好,我去。” 秦成思满意地泄力躺了回去,“要去的,要去的,有我给你留的好东西呢!” 之后秦成思就像是梦魇魔怔了一样,说着苏半夏听不太清楚也不太懂的话。 “宁宁……乖宁宁……”这是在叫赵清宁。 “不要,别抓我……”这听不懂。 “郭云,你放过我,放过我吧!”这是……想离开郭云? 苏半夏拧着眉头,摇摇头,把拿来的袋子的东西拿出来。 也不管秦成思还听不听得到自己说话,“这是我收拾妈妈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应该是给你做的吧?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想着你,但是毕竟,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样也算是她送你一程了。” 袋子里是一件浅灰色的长衫,苏半夏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不知道是做给谁的,算身量,苏父要高一些,也壮一些,明显是不合适的。 但上次去郭家,见到秦成思的时候,苏半夏就明白了,是做给他的。 苏半夏不知道赵清宁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去做的这件长衫,要放在苏半夏自己身上,父亲在自己少年选择富贵离自己而去,自己还会给他做衣服? 但现在的秦成思看着太可怜了,可怜到……有些悲凉。 濒死之人,众叛亲离,可见一斑。 可这不是自己选的吗?你哭什么呀? 秦成思的瞳孔已经开始不聚焦了,苏半夏起身将长衫盖在他身上,“好走吧!” 秦成思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可手却死死攥着长衫袖子。 几分钟后,床上的人,再没了声息。 外面的大夫护士鱼贯而入,苏半夏最后隔着人远远看了一眼,便转身出门了。 郭云被医生扶着路都走不稳,没有了以往的雍容华贵和优雅端庄。 里面兵荒马乱,外面倒有点儿岁月静好的意思。 郭宏图看见苏半夏出来,挑了挑眉,“说完了?” 苏半夏坐在他旁边,“嗯。” “人走了?” “嗯。” 郭宏图坐正身体,“你看上去有点儿难过啊,跟我预料的倒不一样。” 苏半夏掀了掀眼皮,“什么样儿啊该?兴高采烈还是大仇得报。” “反正不该是现在这样……嗯,不喜不悲?”郭宏图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适的词。 苏半夏心累,站起身,“结束了吧?我走了。” “我送你!” 回去的车上,苏半夏一直沉默着看着窗外。 回去不是司机送的,是郭宏图自己开车,他觑着苏半夏的脸色,“其实,你能来他特别高兴,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半夏抠着玻璃窗上的冰花,漫不经心问道。 郭宏图长叹一声,“其实有些话,你外公不让我跟你说,但是我吧……” “他不让你说,你就别说,说了对我们双方都是困扰。”苏半夏冷漠打断。 郭宏图头一次见这样的,“你不好奇?” 苏半夏在车窗上的霜花上抠出一个玻璃珠大小的洞,能看见外面的人来人往。 车速并不快,苏半夏还跟一个拿着风车的小孩儿对了个眼儿。 郭宏图扎扎实实被噎住了,像吃了个囫囵枣儿一样,梗得慌。 “能有什么呢,无非是身不由己以身殉道?妻子女儿遭了一辈子罪,到头来他拿牺牲者的伟大身份当鸦片一样吊着自己的生路,何苦来哉。” 苏半夏神色淡淡,当初凉亭见面,她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在秦成思身上有太多的矛盾与不合理,但要给他加一个“舍身救女”的光环,那就一切都通了。 比如,为什么他明明是懦弱的背叛者形象,又身板笔直。 为什么明明做了逃跑者,却满脸的正义凛然。 为什么,他那么痛苦,那么愧疚,眼睛里却带着壮士一般的自豪。 因为他心里,是觉得自己没有背叛妻女的。 他觉得自己尽管锦衣华服美酒珍馐,却如同坐牢般受着非人的心理刑罚。 他艰难吗? 艰难。 但是值得敬仰吗? 苏半夏只想说,如果程延这么做,她能把他脑袋锤下来。 “我以前也误解他,但是最近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没办法,他是为了救你外婆,这件事是我姑奶奶做得不对,但当时他不顺着的话,可能你妈妈真的有危险。包括后来,你妈妈的行踪,我们家一直是知道的。”郭宏图淡淡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找你姑奶奶要个说法的意思吗?”苏半夏直直看过去。 郭宏图:“我不是……” “你无非是自己讨个心安罢了,反正我一个平民老百姓不会也不能找你们家要公道,不是吗?郭组长,再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第402章 唯有沉默而已 自此之后,郭宏图沉默了个彻底。 一路疾驰,车停在了金华招待所门口,苏半夏自顾自下了车。 郭宏图本来还想着给苏半夏开车门呢,人家动作比他利索多了。 “郭组长,谢谢你送我回来,有缘再见吧咱们!” 郭宏图笑不出来,“过几天瑞国银行经理我得去接待呢,没那么久。” 苏半夏“哦”了一声,“行,那回见。” 说完,苏半夏就抬腿要走。 “哎——苏同志”,郭宏图突然出声。 苏半夏回头,“嗯?” 郭宏图手紧了又松,“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替郭云说的,也是替郭家说的。 可以说,赵家的悲剧,始作俑者是郭云,但单一个郭云,是做不到的,其背后郭家这个庞然大物才是郭云任意妄为的底气。 只单单一个她喜欢,就可以把一个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搞得支离破碎,弱者连理都没有地方去说,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是谁在做背后的推手。 “要我说没关系吗?”苏半夏轻笑,“我说不出来,我也没资格说。” 郭宏图动了动嘴唇,却没什么好争辩的话。 苏半夏见他这样,神情轻松了一些,“你有正确的道德认知,所以你会愧疚,我仅代表我个人,觉得你还行。但其他的……就这样吧。” 郭宏图看着苏半夏一步步走进金华招待所,拐了弯儿之后就看不到了。 他回了车上,坐了很久,最终也是叹一口气。 敲开房间的门,程延一脑门子的汗,福多也是哭得小脸儿通红,头发湿湿的。 屋里本来温度就不低,一哭更热了。 “哎呦,我们多多怎么了?是想妈妈了是不是?嗯?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啊?”苏半夏一进门福多就伸着手要她抱。 程延也算终于等来了救星,将孩子交给苏半夏之后就捞起墙上挂的军大衣,“哎哟,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啊?” “人没了,我看着没的。”苏半夏波澜不惊地给儿子擦嘴。 程延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你……没事吧?” “我要是立夏,我可能还有点儿事儿,我又不是她,单纯就是对郭家觉得恶心。” 程延看了一眼手表,“我回来再跟你说,火车站打电话了,我得去接欢欢去。” “哎哟,还真要到了,你快去吧快去吧!” 程延亲了亲苏半夏的额头,然后匆匆出去了。 趁这时间,苏半夏给福多喂了奶。 最近福多开始长牙,每每喂奶苏半夏都要遭一次罪。 “臭小子,咬死你妈得了,回去就给你断奶!”苏半夏系着扣子,色厉内荏道。 福多露着米粒牙趴在床上嘻嘻地笑着。 “笃笃——” 苏半夏扭头看了一眼,“谁?” “是我,小苏,周岩。” 苏半夏打开门,就看见周岩笑容温婉地站在门口。 “周姐,快进来,屋里暖和!” 周岩笑着跟着进屋,然后眼睛就粘在福多身上了。 “哎呦,小多多,你怎么这么有精神啊?”周岩搓热了手,摸了摸在床上翻腾的福多的脸蛋儿。 “这孩子真乖,就自己玩儿,也不哭不闹的。”周岩摸完孩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说。 苏半夏摆摆手,“周姐,您是没见着他淘气的时候,可气人了!对了,你们跟我们不住一个楼层是吧?程延说你们住六楼来着。” “是,我们住六楼,我们跟你们不是一个系统的。” “哎,昨天到了之后我弟弟就来了,好久不见说了说话,今天又有点儿别的事儿,这不刚回来,要不您来估计就看见程延束手无策抱着我们家福多哭呢!” 周岩惊讶,“你还有个弟弟啊?” “啊,我弟弟在京城上学,平时只有放假回家,这不也好久不见了吗,就见一面。” “你弟弟在京城上学?哎,不对啊,现在学生不是都应该放假了吗?” “是,他在京城上数学竞赛班,年底还有些课程比赛什么的,就比一般学生休息时间要少,这回家估计得腊月二十三后了。”苏半夏带着一些炫耀心思矜持地显摆了一下。 果不其然,周岩很吃惊,“啊?你弟弟这么厉害呢?哎——去年还是前年,去京城拿了一个……什么什么奖的小神童,是不是他?对的,那个小神童也姓苏,是你弟弟啊?” “啊?周姐您还知道这个呢?”苏半夏没想到周岩还真知道,“您不是教育口的吧?” “嗨,不是,我们家邻居是教育局的,那段时间天天在楼道里做饭的时候说他儿子不争气,小神童小神童得挂在嘴边,我们住的筒子楼,你也知道,做饭都是在一块儿的,一家儿吃什么上下三层都能闻着,说句话就更别提了,那就没有秘密!” 苏半夏给周岩倒了杯热水,“这招待所,虽然条件也还行,但也是白水,凑合喝一口吧,回头咱昌新港我给你泡茶,我泡茶可有一套了!” “好!”周岩爽快答应。 苏半夏和周岩很投缘,两人聊的很尽兴,中午俩人还一起吃了饭。 “周姐,你就跟我们吃了?你让人孟书记一个人吃?”苏半夏调侃道。 周岩抿嘴笑,“怎么了?我在家天天对着他吃饭,现在我对着一个小美人一个俊娃娃,我饭都能多吃两碗!” “好,那咱回去了我邀请您上我们家玩!” “一言为定!” 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孟鸿飞找了过来。 “我说怎么迟迟不回家呢?在这儿跟小苏同志吃呢!”孟鸿飞看上去心情不错,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 “对啊,周姐说跟孟书记吃饭吃饭了,跟我们吃一顿新鲜新鲜!” “哈哈哈哈,那是我这老菜梆子了,我们家周岩看见就够了。” 周岩没好气瞪了孟鸿飞一眼,“没个正形儿!” “那吃好了吗?下午要去见一下老师。”孟鸿飞说出了来找周岩的目的。 “吃好了吃好了”,苏半夏将周岩不撒手抱着福多抱回怀里,“我完璧归赵,孟书记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周岩被如此调笑,有些臊得慌,“小苏!” “要先送你回房间吗?”孟鸿飞绅士询问。 “不用,这小子还得吃点儿东西,我一会儿自己回。” “那我们走了?你有什么搞不定就找工作人员。”周岩不放心地叮嘱道。 “好。” 苏半夏把碗里放温的山药泥一小勺一小勺喂到膝盖上福多的嘴里。 一个人坐在刚才周岩坐的位置上,“苏立夏,我们,我们谈谈。” 第403章 三千块钱 苏半夏抬头,惊讶地挑眉。 “陈莹?” 坐在对面的正是陈莹,不过变化非常大,大到苏半夏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她。 陈莹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蓝布裤子,头发剪短了,还烫了一些小卷儿,眼神也清亮了,整个人利索又优雅,摩登极了。 “是我,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苏半夏微笑,“是啊,那一巴掌我终身难忘啊!” 陈莹脸色不自然了一瞬,很快调整好,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看见信封,苏半夏给儿子喂饭的手都顿住了。 几个意思啊?信封?要拿钱砸我? “这里面是三千块钱。”陈莹将信封推到苏半夏跟前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什么意思?” “感谢费。”见苏半夏神色冷了些许,陈莹补充道,“感谢你们当初救了我儿子。当然我知道,我儿子的命不可能只值三千块钱,加上你们家还养了他几年,这个钱不满意可以再加。” 苏半夏没有接,甚至都没有看那笔钱,继续给福多喂着山药泥。 “嫌不够?你要多少?” 苏半夏浅吐一口气,给福多擦擦嘴,然后把装钱的信封推回去。 “三千块钱确实不少,但是我没有贪财到这种地步,我爸妈当初也不是图钱才救晨晨的。” 陈莹点头,“我相信你父母当初是出于善意救的我儿子,但这不代表苏同志你拿了这笔钱就是出卖了什么,这是我的感谢费,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苏半夏微笑,“你有没有意思,有几个意思,我不关心,陈莹同志,我要回去了。” 苏半夏抱着儿子站起身,陈莹也跟着站起来。 “你是怕了吗?” 苏半夏回头,“我怕什么?” “你怕收了这笔钱,从此你就和我儿子再无相关,你也再也没有立场让关洋帮你什么,也再没有倚仗让我们家和关家一起为了程延的前途使劲儿,你今天不拿这笔钱不能说明你清高无暇,只能说明你比我想象中的所图更多!” 陈莹的铮铮言词,让苏半夏自己都几乎要相信自己是一个心机深沉手腕强大的女人了。 “我?让关家为我办事?让你家和关家帮助程延的前途?”苏半夏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陈莹却深信不疑,“不是吗?那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呢?我爸都跟我说了,你跟我公公婆婆立了约定,要三年之后再迁移户口,还要我儿子放假的时候回你家,你还逼着关欣离开了关家,你怎么想的你敢说吗?你其心可诛!” 这正义凛然劲儿,苏半夏算是看出来了,陈莹估计就是陈将军带大的。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 苏半夏没想跟她争辩。 一个目光短浅又不知远近的女人的威胁,她没必要放在心上。 想想也是,苏半夏跟关欣见了两面就知道关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陈莹在关家住了六年以上,竟然都看不出来关欣的好坏。 她跟关洋没离婚的时候,她应该是跟关洋最亲近的人,可她竟然都没看出来关洋对关欣是表面客气,实际却是有些淡淡地隐藏在心里深处的羡慕与反感。 可这些陈莹都没看出来。 “你站住!我警告你,你以后离我儿子远一点儿,你——你以后不许再见他!”陈莹终于露出了淡定之下的焦躁。 她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运筹帷幄,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转回身问:“陈莹,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 “你——”陈莹瞪眼要说话,但没有苏半夏嘴快。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让关家给我办事了?你说出来,办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办的,经手的是什么人,你说!” “我让关家三年之后迁移户口,我自有我的道理,中间儿我拿一毛钱我出门儿让车撞死!” “还有……赶走关欣?陈莹,你脑子要是还没好,就继续吃药继续治!你看见晨晨在关家被关欣母子怎么欺负了没?他亲奶奶都不护着他,你这个亲妈倒是好样儿的啊!上赶着替欺负他的人出头?” “还有,程延的前程……我记得你认识他很多年了,你应该对他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他的战功他的能力,往上走不是什么难事,他打拼这么多年靠的也不是你陈家一家。你觉得你爸提拔他就没有自己的心思吗?我还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这么多年给你那个废物哥哥擦屁股,程延就不至于身上这么多伤,更不至于现在去当一个小团长!” 陈莹哑口无言,她想反驳,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苏半夏说的是真的。毕竟,在军区大院从小到大,她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没话说了?”苏半夏冷笑,“刚才不是还正气十足吗?驳我啊!我还告诉你,我们家程延要不是你们陈家的破事,五年前就不需要再去做卖命的任务了,至于现在还在昌新港窝着?” “姐——” 苏半夏扭头,看见一脸纠结的苏晨和阴沉无比的关洋。 “儿子……关洋……我……”陈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关洋黑着脸将书包挂回苏晨的肩上,“晨晨,去带你姐回屋。” 苏晨“嗯”了一声走上前拎起苏半夏落在座位上的包,“走吧姐姐。” 苏半夏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关洋和脸色煞白的陈莹,心情很好地跟着苏晨走了。 进了电梯,只有姐弟二人和小福多。 “姐姐,对不起。”苏晨面色愧疚地说。 苏半夏抱着福多没手敲他脑袋,“你说什么对不起啊?又不是你找我麻烦,哎,不过三千块钱呢,估计能在耳环买间屋子。” “姐——” “好好好,姐不说了。” 这边和风细雨,餐厅却是乌云密布。 “你跟我来。”关洋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陈莹咬咬牙,跟上了。 第404章 冥顽不灵 整个二楼都是餐厅,在窗户尽头有个大大的露台,关洋就站在露台边上,单手扶着铁栅栏,另一只手抄在裤兜儿里。 陈莹有些畏怯地双手紧抓着细藤编织的包儿,“关洋……” 关洋嘴里叼着烟,猛吸一口将烟头儿弹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他已经不抽烟了,说起来这抽烟还是苏晨刚丢了的时候才开始尝试的,那段时间他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每天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汽车上。 累啊,抽烟还能提提神,天长日久的,这烟瘾也就有了。 但是自从苏晨回来之后,关洋怕苏晨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就不再抽了。 关洋转过身就看见陈莹这么一副理屈词穷的样子。 “陈莹,你恢复了,我很为你高兴,但是……你那么去找苏同志是不是太过分了?” 关洋喜怒不表,陈莹看不出他的态度,但下意识还是为自己争辩。 “我是去感谢他们苏家的啊,他们苏家救了咱儿子,我感谢一下还有错了?” 关洋嗤笑,“你那是去感谢的吗?你是拿钱塞人家嘴去了!” 陈莹眼睛红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孩子现在跟咱们不亲!你是好,你现在跟孩子住在一起,我呢?你有为我想过吗?我现在看孩子都得偷偷摸摸的!我去学校瞧他,他看见我了都当没看见!那个姓苏的一来,他巴巴的就来了,晚饭都不吃就来啊!你让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想!” 说到后面陈莹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关洋叹了一口气,冬季的室外呼出一团团的热气。 陈莹发泄完,看见关洋这样又有些慌乱,她松手把包儿扔地上,上前一步抓住了关洋的袖子,“关洋,关洋……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帮帮我吧!” 关洋面无表情,“你还要我怎么帮你?陈莹,因为你的原因孩子丢了,我说过你一句吗?你生病了神智不清,我抛下你了吗?我仁至义尽了吧!” “可你还是跟我离婚了!”陈莹死死盯着关洋,眼神里有眷恋,也有怨恨。 “我跟你离婚是为了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关洋声音很冷,“陈莹,我们的婚姻怎么开始的,你没忘吧?孩子为什么丢的,你骗别人别把自己也给骗过去了。” 关洋掰开陈莹的手指,“好自为之!” 陈莹努力抓着的手,还是被掰开了。 关洋握住露台的门,陈莹的声音再次响起。 “关洋,我们复婚吧!” 关洋觉得陈莹的脑袋可能被驴踢了,他扭头有些匪夷所思道:“你说什么?” 陈莹弯下身,把包拿起来,“我说,我们复婚,这样孩子就能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我愿意为孩子牺牲。” “牺牲?”关洋笑了,“陈莹,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心里还有你?你压根儿就真正为孩子想过,你说你是当妈的,你做的事儿,有一件事是当妈的该做的吗?” “我……” “苏立夏对晨晨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俩捆一块儿也没人家一头儿沉,你不说跟人搞好关系,争取人家为咱多说说话,你还……还拿钱让人家跟孩子断绝关系?别说人家孩子好,好到极致,就是不好,看在人家救了孩子命的份儿上你也该以礼相待吧?” 陈莹才不听呢,“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你……关洋,你是不是跟她有点儿什么?” 关洋懒得理她,“你知道诬陷军属破坏军婚是什么罪名吗?” 说完拧开门进去了。 陈莹有些彷徨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陈莹满含希望抬头,看见来人又迅速黯淡下去。 宋志明搀着陈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 “莹莹,你这次做得真的不对。” 陈莹含着泪楚楚可怜,“志明,你也跟他们站在一边?你也跟那个姓苏的女人一头儿?” 宋志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这样拿着钱上门,不是作践她吗?” “我作践她?我给她送钱我是作践她?” 宋志明看她情绪这么激动,无奈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程延的面子上也要对她客气一点啊!” “程延……哼!他已经变了,他自从结了婚,满心满眼都是他那个乡下老婆他自己的小家,把我爸对他的提携对他对帮助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看在以往我照顾他的份儿上让他媳妇对我客气一些,哦……我还要对她低三下四?” “没有让你低三下四,就是把她当普通人一样对待,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你儿子对你态度也会好一点嘛。” “你走——”陈莹一把将肩膀上的外套扔在宋志明身上,“你也变了,你也给我走!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帮助,我会把儿子抢回我身边的!” 宋志明被陈莹推了个趔趄,“莹莹,你——” “别叫我!”陈莹恶狠狠地瞪着宋志明,“你不走,我走,你跟我等着瞧,我早晚会让瑞瑞看清楚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陈莹拧开门毫不犹豫离开,宋志明站在原地苦笑。 关洋走到四楼,站在房间门口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 苏晨的笑声夹杂着福多的笑声,此起彼伏。 “别让他下床啊,我去前台要点东西。”苏半夏一开门就看见关洋站在门口,“你在这儿戳着干啥啊?进去吗?” “我……” “正好你看着他们俩,我去趟一楼。” “哎!” 苏半夏都走到楼梯口儿了,回过头问:“怎么了?干嘛你这脸色苦大仇深的!你官儿当不下去了?” 关洋扯扯嘴角,“你说什么呢。” “那你这愁眉苦脸的。” 关洋脸上没光,“我就是……替陈莹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干嘛,你也想拿钱砸我?” “不不不!”关洋忙摆手。 “那就等我回来再说,你这大男人墨迹劲儿的。” 苏半夏匆匆下楼了,关洋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你进不进去?要么出去也行,门开着多多冷!”苏晨冷着脸说。 关洋叹气,“进去。” 第405章 乡下人的公道 苏半夏拿着干净毛巾回来的时候,关洋已经离开了。 “你爸呢?”苏半夏拿着毛巾擦地上的水。 苏晨扁着嘴不说话。 苏半夏没听到回答,疑惑回头,“你爸走了?” 苏晨低着头把要爬到床边的福多给拽回去,“他不是我爸!” “什么话!”苏半夏把沾湿的毛巾给放在桌子上,“他是因为在乎你,所以尊重你的想法,让你叫他‘老关’,这不代表你就可以不把他当长辈尊敬懂吗?” “我知道,可是他们都对你不好!”苏晨有些负气地说道。 “他们有什么义务对我好啊?” “你是我姐姐!他们就得对你好!” 苏半夏摸摸苏晨的头,“姐姐不需要他们对我好,我只需要你对我好,你对我好姐姐就开心了。” 苏晨有些丧气地转过身,福多顺着他的腿往他的身上爬。 程延带着程欢一进门就看见这姐弟俩的别扭样儿,“怎么了这是?” 苏半夏起身把脏毛巾扔盆里,“没事儿,欢欢去洗把手。” 程欢第一次进这种高档的地方,都有点儿同手同脚,手脚僵硬地进洗手间了。 苏晨猛地站起身,边上抱着他胳膊的福多在床上摔了一个屁股蹲儿,一脸懵地抬头看着人。 “陈莹来了,拿着三千块钱让我姐和我断绝往来。” 程延一听就变了脸色,“她动你了?” 苏半夏被程延正过来转过去检查了几遍,“我没事儿,在公众场合呢,她敢!” “三千块钱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儿,炫富呗!” 福多“啊啊”地张着手要妈妈抱,苏半夏拨拉开程延的手,上前把福多抱起来。 “行了,你别管了,我今儿也看出来了,陈莹就是恢复了脑子也不够使,我一个人能糊弄她三个,你别担心。” 苏晨还鼓着个脸生气,苏半夏伸腿轻轻踢了他一脚,“行了,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啊?赶紧收拾东西,下午有课吗?有课上课去!” “没课!” “没课就写作业去,闲着干嘛呢!” 苏晨气呼呼把背上的书包甩到床上,然后一个动作一个大动静儿地到桌子边去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程延又低声道:“我去陈家一趟!” “不许去!”苏半夏美目一瞪,“你当我说着玩儿呢?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我一点儿也不想你跟陈家再有瓜葛,好不容易分开一点儿了,干什么又要牵扯上!” “我去给你讨公道啊!” “得了吧,我不需要你讨,我不缺公道”,苏半夏给儿子擦擦脸上的脏东西,“你还当我是受气包啊?她就是嘴强,我看出来了她也是鼓了勇气来的,实际上半点儿准备没做,我一问一个不吱声。她敢过分,我就敢骂她!” 程延笑了笑,但还是穿上了刚脱下的军大衣。 “你……是不是当我说话跟过阵风一样啊?”苏半夏横眉倒竖,“我说不准去!” “我不去,我去见两个战友,晚上还有会餐呢,俩小时就回来。” 程延说完没等苏半夏的反应就出门了。 苏晨看着还在晃荡的门,“姐夫真的不会去陈家吗?” 苏半夏摇着头笑:“他今天要是不去,我不姓苏!” “你知道姐夫要去?那你还让他出门。” “我知道啊,但是我又没法子绑着他,去就去呗!” 苏晨还是不明白,“那你刚才态度那么坚决,姐夫还是要去,你的态度是装的?” “不是装的”,苏半夏扭头没好气看他,“写你作业,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 苏半夏只是不想让苏晨小小年纪接受大人的污浊的心思。 去,当然要去,不然陈莹的行为没人知道,苏半夏岂不是白受委屈了。 苏半夏没有阻止程延去陈家的原因有二。 第一是因为苏半夏不想让陈家装傻,凭什么她吃了亏要当哑巴啊! 第二是因为程延去了,陈家要维护,那程延会在心理上离陈家更远一步。 苏半夏觉得陈将军不是个可信之人,不是个可托付的长辈。程延当兵多年,上过战场立过功,可很大一部分有含金量的军功章都不在他手上,去哪儿了?恐怕没有比年满三十就任副师长的陈家长子更清楚了。 程延受陈将军提携,又从小缺失父爱,在心里是绝对将他放在自己父亲的那个位置上的。 但是苏半夏不答应,这么一个几次三番算计他的人当他的父亲。 只有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难过,才会有机会剥离。 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不得不做。陈家长子德不配位屡屡犯错,早晚会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滑下来,到那个时候,陈将军会不会让程延再次当他儿子的血包?苏半夏不敢赌。 她好不容易决定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拥有了家有了孩子,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来破坏。 程延坐公交车到了京城军区大院儿最近的站牌,然后走着过去的,今天是私事儿,而且在人家地盘,他不能坐公车。 到了门口,登记了证件,程延走到了这个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的地方。 “来了?”宋志明摇下窗户喊道,“上车吧,我捎你一段儿。” 程延没推辞,上了车。 两个人沉默了挺久,以往两个无话不说的战友,现在陷入了尴尬。 “你来得够快的,弟妹这嘴也是不慢啊!”宋志明的话夹枪带棒的。 程延皱了皱眉,“你有话直说,有不满可以冲我来,这么话里有话没意思。” 宋志明冷笑点头,“是啊,没意思,现在谁有你的日子有意思啊,老婆孩子热炕头,逍遥似神仙呢!” “宋志明,你什么意思?” 宋志明也不看程延,“我说错了吗?你来不是为你那个乡下老婆讨公道的吗?上午发生的事儿,下午你就来了,这话传得不快?” “老宋,你没觉得你也变了吗?” “我变了?”宋志明更生气了,“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守在将军身边,你们都各走各的前程了,你今天为了你老婆来质问提携我们的将军,你说我变了?!” 宋志明觉得程延简直是恶心先告状倒打一耙! 程延看着宋志明有些失控的情绪,让他发泄完,他淡淡道:“先不说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就算我今天我为了去妻子来讨公道有错吗?难道就因为陈莹是将军的女儿就可以任务侮辱别人吗?还有,老宋,你刚才说了一个我很不喜欢的词汇,你说我妻子是‘乡下人’,是啊,她是,你不是吗?我也是,老乔老章老江,我们以往都是!” “可是你刚刚是以什么态度说的这个词呢?你是居高临下的,你是看不起的,你是带着个人情绪的,你没变吗?” 程延一句句的问出口,宋志明脸色也越来越差。 “乡下人不配有个公道吗?” 第406章 兴师问罪? 昔日无话不说的过命兄弟,如此谁也不再开口。 黑色汽车缓缓停在小楼前。 “你进去吧,我抽根烟。”宋志明没有动,摸了摸裤兜儿,又翻着上衣口袋。 程延将身上的烟盒放在车的操控台上,然后果断开门下了车。 等到程延敲开门进去之后,宋志明才拿起那包烟。 程延是不抽烟的,这未开封的烟是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宋志明埋首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抬起头,右手的烟盒被捏得面目全非。 客厅里,陈将军戴着眼镜,拿着报纸端坐在沙发上。 “首长。”程延站在茶几边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于裤缝,像个新兵一样。 “来啦?”陈将军抬眼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看报纸,“坐吧!” 程延得到允许,才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 “什么事啊?” 程延微笑,“首长知道我有事?” “你没事是不会来的。”陈将军“呵呵”笑了两声,“说吧!” “没什么大事,首先来看看首长身体怎么样。” 陈将军把报纸搁在茶几上,“挺好的,短时间死不了。客套完了,说说来的真正原因吧!” “陈莹同志……” 陈将军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程延啊,你我已经生分至此了吗?你现在叫陈莹都开始叫陈莹同志了?” 程延的手指抠了抠掌心,“首长,我……是有事想见见陈莹同志。” “什么事?” 陈将军如鹰隼一般看着程延的眼睛,程延深呼一口气,“是她上门去找我妻子的事情,不知道首长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陈将军直截了当说。 陈将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也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他说不知道那就肯定不知道。 “莹莹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陈莹失魂落魄地进门了,后面跟着问个不停的宋志明。 “莹莹,你去哪儿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陈莹上午穿的板板正正的衣服,现在沾满了尘土,头发也湿漉漉的。 陈莹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程延,冷笑一声,“哟,来兴师问罪了?来得够快的啊!” 陈将军皱着眉看着陈莹,“像什么样子,去换衣服!” 陈莹充耳不闻,直直地走向程延,“你要干什么?要替你那乡下老婆讨回公道?你能干什么啊?当着我爸,你还敢怎么样?” 陈将军脸色愈发难看,事情比他想的要糟一些。 “莹莹,你又干什么了?” 陈莹扭头,笑嘻嘻道:“我去找那姓苏的了啊,我给她三千块钱,让她跟我儿子断绝关系,可她给脸不要脸,她不答应。果然,所图甚多啊!” 客厅里四个人,三个人都沉着脸,安静的空间里充斥着陈莹不太正常的笑声。 “莹莹的病不是好了吗?” 宋志明苦着脸,“那洋大夫说的我也听不懂,翻译说基本没问题了,只要不刺激她。” 程延嘴一抽,这哪是人家刺激她,分明是她找刺激! “爸,你什么时候把瑞瑞接回来,你答应我的!”陈莹红着眼冲陈将军吼。 先不说苏晨想不想跟陈莹这个妈亲近,单说陈莹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就不适合跟孩子亲密接触。 宋志明站到陈将军旁边小声说:“今天莹莹拿钱去找老程媳妇了,还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好巧不巧让关洋带着孩子听见了,都挺生气的。” “说什么呢!我怕他关洋生气啊!”陈莹不满怒斥道。 程延站起身,“首长,我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儿,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说完程延向陈将军立正敬了个礼就要离开。 “你站住!”陈莹双手张开拦住程延的路,“你不是来替那姓苏的来找我吗?说吧,要干什么。” 程延深深看着陈莹,试图在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陈莹的身体里找寻曾经那个温柔对人的陈莹的痕迹。 “我告诉你程延,我不仅拿钱侮辱她了,我下次还要继续找她麻烦,直到她知情识趣离我儿子远远的!” 陈莹一开口,宋志明就知道坏菜,拉着陈莹的胳膊愣是没拦住。 程延如陈莹的愿停下,神情冰冷,“那我就在这里如陈莹姐的愿,正式跟你表个态。” “老程……” “以后陈莹同志,再出现在我妻子的面前出言不逊,甚至威胁、辱及尊严或者更过分的事情,我追究到底!” 陈莹愣愣看着冷冰冰的程延,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忘恩负义!” 程延戴上帽子,“那就当我忘恩负义吧,如果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欺负也无动于衷的话,我程延枉为人,更不配做个男人。” 在陈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程延头也没回地开门离开。 “程延,程延你回来——”陈莹声音嘶哑地喊。 宋志明揽着陈莹的肩膀,“莹莹,你别喊了,你以后不去招惹他们两口子了好不好!” “凭什么!瑞瑞是我儿子,凭什么他们要一直霸着!”陈莹转身跌跌撞撞扑到陈将军身边,“爸!爸我求你了,你帮帮我,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帮我把瑞瑞带回来的,爸,你不能食言啊爸!” 陈将军被陈莹摇着胳膊左右摇晃,宋志明上来拉陈莹的手,“莹莹,你别动将军,将军身体不好。” 陈将军看着哭得可怜的女儿,叹了口气。 “莹莹,你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这样做是把瑞瑞往外推吗?” “我……” “关洋都知道要曲线行事,你不傻,你能不知道?关洋现在都没让孩子改口叫他爸爸,何其有耐心,如此关怀,那孩子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有时间就往昌新港打电话,就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就这么没脑子?我不相信我的女儿是这么一个愚昧之人。” 陈将军了然的目光注视着陈莹,陈莹咬唇,“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生的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别人做了嫁衣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爸!” 第407章 宴会 陈莹可怜吗?可怜。亲生的儿子,面对自己如同对待仇敌一般,何止可怜,简直可悲。 但可恨吗?陈将军扪心自问,可恨。当初苏晨丢失,陈莹要负直接责任,此乃一错。如今孩子找回来,不尊重恩人反而以仇人看待,此乃二错。 但闺女毕竟是自己的,陈将军心疼啊。 “你收拾收拾东西。”陈将军摸了摸女人凌乱潮湿的头发。 “爸?你要我去哪儿?”陈莹有些恐惧地看着陈将军。 陈将军还是那副慈爱的样子,“你去你哥那儿住几天,休养休养身体,大夫说了,你要保持好心情,多呼吸新鲜空气,你大哥那儿有山有水,便于你养病。” “我没病!”陈莹一骨碌爬起来,“我已经好了!你休想送我走!你不想得罪程延是不是?爸——他程延就算能力再强再受你器重,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团长,你为了他要赶你亲生女儿走?” 宋志明拉扯着陈莹的衣袖,“莹莹……” “你别拉我!”陈莹倔强地看着陈将军,“爸,我是你亲女儿,你这么对我?我妈走的时候让你好好照顾我,你这样我妈不会原谅你的!” “程延已经跟我们离心了。”陈将军收起了笑容,“莹莹,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之前爸爸体谅你生病,很多事情都任由你来,现在看来,是害了你。” “任由我来?你连孩子都给我要回来,算什么任由我来!” “你真的关心过孩子吗?你知道关洋的母亲对孩子有意见吗?你知道关洋的那个妹妹之前任由她的孩子欺负晨晨吗?”陈将军句句诛心,“你关心过吗?是苏立夏上门去,把关欣赶来出去,给孩子一个安全的环境,给孩子要利益。你做什么了?你只知道他不跟你近。人是相互的啊,你凭什么就凭一个母子名分而没有任何的付出就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对你死心塌地呢?” 陈莹不知道吗?她太知道了。可她不理解,明明是她生的孩子,就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扑到她的怀里,跟她亲密无间啊! “你就是从小到大太顺遂了,这怪我,让你从没有想要却要不着的东西。你放不下那口气,更不能接受一个乡下女人轻而易举得到了你想要却要不到的东西,这是你的傲慢之心在作怪。” “我……”陈莹说不是一个“不”字,因为陈将军句句说到了她的心缝儿上。 “去吧,去你大哥那儿,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让志明去接你回来。”陈将军擦擦女儿脸上的眼泪,“闺女儿啊,要是你还是这样,晨晨这个孩子,这辈子跟你就真的没有缘分了。” …… 晚上的晚宴开始前,程延准时回到了招待所。 “晨晨上课去了?” “没有,不过关洋来接他了,应该还有别的课吧。” “时间差不多了,晚宴在十楼。可能还要跳舞,你行吗?”程延有些担心地问。 苏半夏甩甩衣服,“程延同志,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要说芭蕾古典,我还真够呛,毕竟身体没有基本功,但要说交谊舞,我大学课外活动净练它了!” 程延挑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快去换衣服吧,得穿军常服,给你熨好了,窗户那儿挂着呢!” 程延揣着一肚子酸水儿去换衣服了,别欺负他不懂交谊舞,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跳的! 苏半夏穿了一件淡蓝色方格的翻领裙,素雅大气,又把头发盘在脑袋顶上,插上了程延做的梅花坠的簪子。 棕色的木质簪子古朴大气,簪子尾部雕刻着一朵梅花,用红颜料点了,像真的一样。 苏半夏挽着程延的胳膊一进到十楼的宴会厅,就吸引了在场多数人的关注。 在场的都是军人和军属,但能来参加这个宴会的,都是年轻有为的干部,但外形条件这么优越的,却是少见。 在场的夫妻里,妻子漂亮的不少,但丈夫也出挑的却不多,基本都是外形比较一般的丈夫搭配漂亮有气质的妻子。亦或者是一般的丈夫配上一看就是农村出身的妻子。 “老程——这儿!”一对夫妻坐在宴会的角落,远远地跟程延打招呼。 “谁啊?”苏半夏低声问。 程延带着苏半夏匀速走过去,悄声说:“关洋表哥。” 苏半夏瞪大了眼睛,走到二人面前的时候将将恢复正常的表情。 “姚团长,嫂子。”程延打过招呼开始介绍,“这位是我在任务的时候结识的战友姚正,这位是嫂子。这位是我妻子苏立夏。” “立夏同志你好,我是岑琳琳。”岑琳琳笑眯眯打招呼,圆圆的脸盘看着十分可亲。 “你好弟妹,我虚长老程几岁,你叫我一声姚哥吧,再说咱还算沾着亲呢!”姚正笑嘻嘻道。 程延揣着明白装糊涂,“亲从哪儿论呢?我这么不知道我们还有亲?” 姚正在桌子底下踢了程延一脚,暗暗瞪了他一眼,但面对苏半夏的时候那叫一个和颜悦色,“亲从弟妹这儿论呢!弟妹是我大侄子的姐姐,这样论起来……呃,不管那个,咱们各论各的,咱们平辈相称啊!” 岑琳琳拍了姚正一下,“是这样,我婆婆是关洋的姑姑,所以算起来,我们关系也不远。” 程延轻笑,“你们还真当我们是门正经亲戚走呢?” 姚正表情夸张,“那可不——我表弟跟我们全家都说了,以后你们家是我们正经亲戚,不过是论弟妹这边儿,要是一天弟妹不要你了,你就不算正经亲戚了啊!” 程延上手就打,姚正熟练一躲,这么熟练也不知道是有过多少次。 岑琳琳笑着跟苏半夏说:“你别听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表哥却是说了,以后,我们拿你们就当自己人,弟妹,以后有事儿吱声儿!” 经过前面陈莹那一通威逼利诱,苏半夏竟然觉得面前岑琳琳的笑脸和善意那么不真实。 “我知道我们这么突然开始认亲戚你不适应,不过慢慢来,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相处的。”岑琳琳拍拍苏半夏的肩膀。 “欢迎大家来到这次宴会,这次见面会汇集的全国的军界精英,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众位军官……”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起场来。 苏半夏捏了捏程延的手,“你信吗?” 程延笑:“信不信的吧,也不图他们。” 苏半夏浅笑,豁然开朗。管他们真心还是假意,她又不图他们啥。 第408章 联欢晚宴 本以为今天晚上有什么正事,没想到就是纯粹的联欢,让全国各地各兵种各年龄段的精英一起交流沟通一下。 餐台也是全开放式的,有中餐有西餐,倒是不拘一格。 苏半夏拿了一盘小蛋挞,想着要是苏晨在这儿估计能挺开心。 “弟妹,这个好吃吗?”岑琳琳坐了过来,她刚刚和姚正跳了支舞回来,此刻有些气喘,额头上还有微微的细汗。 “好吃,尝尝。”苏半夏用一个干净的餐盘夹了一只蛋挞端在岑琳琳面前,“怎么跳个舞还搞得这么累,知道的你们是跳交谊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跳的桑巴呢!” 岑琳琳叹了口气,“别提了,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姚,明明就不是跳舞那块料,就是中邪了一样,逢舞必跳,我这脚啊,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又肿了!” 不远处姚正正搂着一个海军军官的膀子,哥俩好得喝得脸红脖子粗了,程延在一边倒是拿着杯果茶时不时啜一口听他们侃大山。 “还是你们家程延,答应你不喝就不喝,你再看我们家那个,就是个酒晕子!” 跳完交谊舞,岑琳琳几次叮嘱少喝点,还是喝成这个样子。 苏半夏轻笑:“我们家有个没断奶的孩子呢,怕熏着孩子!” 岑琳琳笑了,“听关洋说了,你有个马上一周岁的小子,长得可好看了,跟个年画娃娃一样,回头有机会我去看看。” “行,就是淘气着呢,别见笑。” 岑琳琳比苏半夏年长几岁,但却还没当过妈。 “那见什么笑啊,我沾沾福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信儿了呢!” 虽然结婚五六年没生孩子,岑琳琳心里也是着急的,但她还算稳得住。 “医院都检查了,别说我自己,我们家老姚都去查了不下三回,都说没问题,就是怀不上。” 苏半夏拍拍她的手,“孩子就是缘分,时候到了就来了。” “我婆婆也这么说,哎你们俩都出来,孩子搁哪儿呢?” “我小姑子跟着来了,她看着呢!” 随后二人又聊了些其他的,基本都是岑琳琳指着几个军官给苏半夏介绍,什么兵种,哪个地区,说得头头是道。 “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个宴会,也值得兴师动众让这么多军属从全国各地来一趟,真是想不通。”聊到最后,岑琳琳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 苏半夏扭头看她,她倒疑惑了起来,“看我做什么?我脸上脏了?” 苏半夏摇头,“没有!” “那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走!”岑琳琳牵着苏半夏的手去了那边军嫂集聚的地方。 “姊妹们,给你们介绍一个小姐妹!”岑琳琳拉着苏半夏过去笑着跟那几个谈笑风生的人打招呼。 “看你好一会儿了也不过来,净盯着你们家老姚。”中间短发微卷的女人嗔怪道。 “就是啊,臭老爷们儿有啥好盯着的!”红色呢绒褂子的女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张嘴却是一口大碴子味儿,“哟,这是哪儿拐来的小妹妹啊?这么俊呢!” 最边儿上蓝裙子的女人也抿嘴笑,“反正看上去不是琳琳的妹子,这长得一点儿不一样啊!哈哈哈哈!” “好啦,你们就别拿我说笑话了,这是我婆婆家那边儿的亲戚姓苏,叫苏立夏,今年才二十出头儿呢么,你们别胡吣吓着人家。男人是中校团长姓程,那堆儿我男人边上看上去最板正那个,就是她男人。”岑琳琳正式进入了社交模式。 “哟,还真是一表人才啊,苏妹子,你们两口子都好模样!”卷发女人笑着夸奖道,“打哪儿来啊?这么人杰地灵的地方儿养出这么好看的美人儿!” 苏半夏摆手,“几位姐姐就别逗我玩儿了,再夸我,我就要先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一句话让在场的几个女人都捂嘴娇笑起来。 待几人笑完,苏半夏才再次开口,“几位姐姐,我们两口子是昌新港驻地的,但老家不在那边儿,也就是这次机会,才能来京城看看,果然这几天也开了眼呢!” 卷发女人“咦”了一声,“你男人是昌新港的,姓程?” 苏半夏懵了半秒,“啊,是。” “那是不是叫程延啊?” 苏半夏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程延,他正端着装水的杯子跟刚认识的战友们碰杯呢。说来奇怪,在京城这种走在路上随便一个人官衔就不低的地界儿,程延竟然完全没有被忽略,相反好像很炙手可热,好几个人跟他说话。 卷发女人笑了笑,“别紧张,我又不吃人。” 苏半夏局促笑了笑,“是,但是我没想到京城这种地方也有人认识我们家程延。” 卷发女人跟蓝裙子换了换位置,坐到了苏半夏身边,“别人不知道,我得知道啊。我们家跟你丈夫也有些缘分呢!” 苏半夏着实惊讶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周静儿,你们家姓周,你男人姓邵,苏妹子男人姓邵,缘分从何来啊?”岑琳琳问。 周静的态度比刚才热情了三分,拉着苏半夏的手,“六年前,我爷爷被人偷袭那事儿你记不记得?” 蓝裙子恍然大悟,“那谁不知道,邵老爷子可在医院待了不少日子呢!千钧一发之际,幸亏是被一个半路执行任务经过的当兵的给救了,难道……” “没错儿!就是程延!”周静儿激动拍桌,“那次行程除了我爷爷,还有我们邵家的长孙,多亏程延同志啊。现在我爷爷还经常在家念叨呢,想见见程延同志,又怕影响他。” 苏半夏这次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嗨,这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吗,他当兵的,就是要救人的!”苏半夏谦虚了一下。 “那可不是那回事儿,为了我们家老爷子,程同志可是受了很重的伤呢,谁的命不是命啊!” 苏半夏心里动容了一些,程延是军人,保家卫国是责任,但是救的人知道感恩的话,他的心里也会有慰藉。 “以后来京城就找静姐,姐带你,这次有机会,过几天到家里去吃个饭啊!” 苏半夏忙婉拒,“静姐,我可不敢做主,回头再说吧!” 周静也没为难她,“行,我给你介绍一下另外两个姐姐。” 第409章 跳舞 经过周静介绍和岑琳琳悄悄的补充,苏半夏知道了岑琳琳给自己介绍的这几个女人,都不简单。 周静的丈夫是京城直属航空大队的,她口中的爷爷也就是程延当初说过的曾经救过的一个老首长。半条命换来的交情,当初救苏半夏的时候用上了。 红色呢绒褂子带有东北口音的叫夏敏,是海军家属,男人是着重培养的第一代航空兵。 而看起来最小的蓝裙子叫陈璐璐,丈夫隶属于炮兵,就是传说中那个炮兵部队。 都是前途远大的人物,这么比下来,程延一个陆军出身,平平无奇。 嗯,苏半夏自己知道他优秀就是了。 这几个女人自己出身也相当优秀,谈吐修养都是个顶个的好。苏半夏也就是后世穿来的,不至于那么没见识,也还算搭得上话。 最松了一口气的是岑琳琳,她答应关洋介绍这些身世显赫的军官夫人的时候,手心是捏着一把汗的。 她们仨不说夫家,就是自己家拉出来也都是在京城排得上号的,苏半夏没话说还好,但凡一句话没说对,虽不至于结仇,但尴尬是免不了的。 当时她把担忧告诉关洋的时候,关洋只是摆摆手,说“放心吧,她不得打怵。” 看着苏半夏什么话题都能搭上一嘴,甚至有些还能侃侃而谈的时候,岑琳琳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关洋那么笃定。 “那下次他们店里再进的时候,我让那个店员给你也留一件儿。”夏敏说的是时兴的的确良衬衫,这在现在确实是个时髦的东西。 说的是让供销社再进货给她们留着,果然,什么时候都不缺柜姐。 “哎,苏妹子,我看你这件裙子也好看,大方也显腰身儿,中间有带子可收可放,颜色也素净,哪儿买的?”陈璐璐摸着苏半夏身上的衬衫,“你这件好,比我前几天看那件强多了,是不是夏敏?” 夏敏打量着,“是,这剪裁也好,哪儿买的?” 苏半夏抿嘴笑,“不是哪儿买的,我婆婆扯了布做的,也不是什么好布料,就是普通的化纤掺棉线。” “还真是,你婆婆……”陈璐璐嘴快,说出来才知道不合适,从小到大的修养让她红了脸,“不好意思苏妹子,我口无遮拦了。” 苏半夏的婆婆在昌新港,怎么可能给她们也做一身啊!再说了,人家又不是裁缝! 苏半夏看出了陈璐璐的意思,“没事儿,我回头给你们画个图出来,你们去供销社扯喜欢的布料花样,找个有缝纫机的裁缝一天就能蹬出来。” 陈璐璐大喜过望,“真的?太好了!苏妹子你真好!” 周静也笑着道:“那我也算托了二位妹子的福,实话说,这裙子啊,我也喜欢呢!” 夏敏也抬手,“我也要我也要。” 苏半夏笑,“好,我回头画出来就托琳琳姐给几位姐姐送过去。不过,几位姐姐,我刚才也听了半天了,现在的确良却是很受追捧,但是它作为穿衣服的布料并不适合,容易起静电还易燃,又不吸汗,选布料的时候还是尽量选棉麻或者丝的、涤纶的都不错。” 陈璐璐微张着嘴,“苏妹子,你懂得真多,你上的哪个学校啊?” “我就上过几天高中,哪有上过什么学校啊,我妈妈家里以前是做裁缝的,我耳濡目染了些吧!” “可是你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只上过高中,你的胆识和个人素质,许多读了大学的都及不上呢!”周敏夸奖道。 苏半夏捂耳朵,“好啦好啦,再夸我尾巴要翘上天啦!” “哈哈哈哈,该夸就要夸嘛,害羞什么!” 岑琳琳坐的位置没有东西挡着,能看见外面,最新一轮的舞曲又响起来了,这次是相对舒缓的交响乐。 “快看看,谁过来了?” 苏半夏看过去,程延正被一群人起哄架秧子让他过来。 “去呀!” “去呀!” 几个穿着不同颜色与制式军装的军装也起身走了过来,分别牵走了周静、夏敏和陈璐璐。 岑琳琳鼓着脸瞪着不远处的丈夫,姚正正脖子通红地起哄呢!不懂风情! 程延像被电着了一样,走过来就几步路竟然有些扭捏。 “来都来了,跳个舞吧!” 苏半夏抽了抽嘴角,神他妈来都来了,真不愧是华夏人! “机会难得,跳一个吧!”程延突然靠近低声道:“我想跟你跳一个,媳妇儿……” 叫就叫吧,你拉什么长腔儿啊,苏半夏心里吐槽道。 程延行了一个绅士礼,单手邀请,苏半夏微笑着把手放在程延手心里。 与此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了一道穿透性极强的“哦”声。 舞曲流淌,灯光闪烁,宴会厅中间的空地就是舞池了,一对对夫妻在其中摇曳着。 程延和苏半夏也加入进去。 随着音乐晃动了一会儿,苏半夏简直是重新认识了程延,“可以啊,程延同志,舞蹈功底还可以嘛,起码没有踩我的脚。” “那是,这也是当初训练的一部分。” “你们这训练还挺五花八门,什么都教啊?” 程延笑笑没有说。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不说就是不能说。 “当时你跟谁练的?” “跟教官啊!” “男教官女教官?” 程延低笑,二人因为跳舞靠得很近,笑声就顺着苏半夏的耳膜荡到她脑子里。 “说啊!”苏半夏捏了一把程延腰上的肉,硬邦邦的也捏不动。 “我跟老路一起练的,我考核他跳女步,他考核我跳女步。” 苏半夏觉得自己时隔这么久吃这种没有影子的飞醋,真是没意思极了,何况,那会儿两个人还不认识。 不对,是她甚至还没有穿越! 苏半夏不吱声了,程延低头,“怎么了?生气了?老路也不行啊?以后只跟你跳行不行?” 苏半夏撅撅嘴,“我这样儿是不是没劲透了?” 程延嘴角带笑,“怎么会呢?我觉得你这样太带劲儿了!” 说完又在俯身在苏半夏耳边补了一句“宝贝儿”。 苏半夏半边身子麻了,犯规!谁教你的! 第410章 一舞毕 交响乐舒缓,大部分人都搂着自己的另一半在舞池里转圈,就是不会跳也跟着晃。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军官农村家里娶的媳妇,摆着手被丈夫拉进了舞池,羞红着脸跳着在家乡要被戳脊梁骨的舞蹈。 苏半夏在程延耳边说:“你知道吗?今天岑琳琳带我见了几个不得了的人。” 程延笑,“多不得了啊?三头六臂?还能让你觉得不得了?” 苏半夏拍了他一下,“有没有个正形儿啊!我是说岑琳琳给介绍的都是京城里分量极重的家属。你斜对角儿那个,白衣服的,看着吗?你刚还和人家碰杯呢,你知道人家是谁吗?是京城属地的海军军官,你想想这时候的海军军官,含金量多足啊!” 程延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足什么,就几辆小船,真打仗了还得借我们陆军的坦克大炮。” “回头会厉害的!” “那肯定啊,不过现在比我们陆军还是差点儿。”程延带着隐隐的得意。 行吧,不同兵种互相瞧不上看上去也不是新鲜事儿,等以后人家有新航母新舰艇,你们只有新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了。 “还有谁啊?”程延漫不经心问道。 苏半夏想了一下,“还有一个飞行大队队长的媳妇儿,主要不是这个,你知道那个……就那个短头发的,那海军媳妇儿,她男人就是你上次说的你曾经救过的一个价格很高的领导的孙子。她今天一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了,还说要请我们去他们家吃饭,说他爷爷老念叨你。” 程延眉头皱了一下,“人家客套你也信?” 苏半夏翻个白眼儿,“我是小孩儿啊。是不是客套话,我听不懂?你别误导我!” 一席话还没个结论,音乐突然快起来了,一些玩不转的就陆续退场了。 苏半夏也想下去,但是被程延使劲儿一揽腰,她懵了。 “你干啥!” 程延弯起唇角,“跳舞啊!” “这是舞曲,你行嘛?” “试试不就知道了!”程延扬眉,说完手一使劲,苏半夏原地转了个圈儿,场外一阵口哨声。 “程延你要是把我摔了,这半个月你都在地上睡!” 程延重新揽上苏半夏的腰际,“那不能!” 宴厅中央只剩下五六对夫妻了,场外都是观众。 舞曲有点西班牙风格,热辣狂放,但在现在这个压抑已久的时代,大家都不敢太过亲密,即使是夫妻俩。 本该贴身的动作,都被大家不约而同改成了转圈、回头,以及探身。 苏半夏跟别人没啥差别,至于程延,拉着她不下去已经用光全部的勇气了。 在相对动感的旋律里,旋转、交错,程延红着耳根搂着苏半夏的腰往下坚持。 “行不行啊程团长?”苏半夏巧笑倩兮有些挑衅地冲着程延的耳根吹气,“刚才不是像个冲锋的战士一样死拽着我不下去?现在脸红什么啊!” 程延紧咬着腮帮子,“谁脸红了?” 苏半夏轻笑,是没脸红,脸黑看不出来,但是在逆光的角度,程延的耳尖红得滴血好吧! “你害羞啥?你搂的又不是别人媳妇儿!”音乐渐缓,他们的动作也平静下来,“再说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探戈还有更过火的动作呢。” 程延眼睛一暗,“你大学的时候练的?” 苏半夏不做他想,“是啊!有学分呢!” “那你也跟别的男同学一起这样搂搂抱抱?” 苏半夏抬眼瞥了他一眼,总算知道今天咋这么突如其来的上头了。 “你一直心不在焉就想这个呢?”苏半夏嗔怪道,“要说是跟女同学跳的那肯定是骗你,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在学校跳的都是最中规中矩的华尔兹,连转圈儿都没有。” 程延吃着隔世的陈年老醋,嘴角不自觉地往下耷着。 “不高兴了?小气劲儿!”苏半夏嘴角上扬,“回家我跟你跳个贴身热舞,知道啥叫热舞不?你个老顽固,肯定不知道。” 程延嘴角一勾,“我是不知道,你回房就给我跳。” “你没睡醒吧?欢欢在咱屋儿呢,跳你个头!” 舞曲终了,中心的七八对儿夫妻一起行了个不标准的舞者的致谢礼,场外捧场得很,掌声雷动。 苏半夏产后身体素质差了一大截儿,跳这么几分钟,还有点儿喘。 “我得赶紧喝口水。”苏半夏撒开手就去餐台边上拿饮料。 “慢点儿,再呛着。”程延提醒着。 “可以啊,小苏妹妹,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呢!”岑琳琳走过来,夸赞道,她是真被苏半夏刚才惊艳到了。 倒不是她舞蹈功底多么高超,只是刚才在宴会厅中心,灯光一打,她脸上笑容舒展,头发半扎着,一转圈头发都闪着光韵,整个人都在发光,岑琳琳都看呆了。 “是啊,关洋说你是农村出身,让我们多关照你,你看看这,你关照我们还差不多!”姚正笑着道。 苏半夏跟程延对视一眼,“我就是瞎跳,都怪程延凑热闹没够!” 岑琳琳挽着苏半夏的手,“哪儿啊,你跳特好。你不知道,刚才几对夫妻,你跟程延最扎眼!” 苏半夏手指竖在唇边,“嘘——说啥呢!” 岑琳琳笑了,“谦虚啥啊,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告诉姐,你咋学的,咋跳那么好看呢!” 苏半夏无奈了,“我哪儿学过啊,就是我们驻地有时候搞部队和医院的联谊,帮助单身的男同志女同志找对象嘛,经常也有舞会什么的,我看多了就会了。” “那有没有看上你的?”岑琳琳促狭问道。 “琳琳姐,我——已婚已育好吧?我就是去负责登记信息,核查人到没到,一个已婚妇女参加什么联谊啊!” “真没有?我妹子这么俊,在门口登记指定也有人盯上你!”岑琳琳故意咳嗽一声,“程团长,你可注意啊,得好好对我妹子,不然可有的是人盯着呢!” 程延附和点头:“那是自然。”说完还凉凉地瞧了苏半夏一眼。 苏半夏一下子复苏了一些记忆,那还是没有怀上福多的时候,不过不是跟驻地,而是一次医院和当地棉纺厂、酱油厂等工人的联谊。 苏半夏被临时抽调过去负责果盘儿瓜子儿什么的前端任务,准备完之后,她就从场地出来去逛了市里的供销社,谁知道就被一个去的过于早的工人给瞄见了。 他看着苏半夏出了联谊场地之后,就进了供销社,本着再看看的想法,越看越觉得不如苏半夏,竟然中途出来去供销社找人去了,苏半夏拎着一大袋子布料、纸张、生活用品,接受了那个工人磕磕巴巴的处对象邀请。 苏半夏愣了五分钟才消化完意思,还没开口,就看见了那人背后脸色发黑的程延。 跟人解释了好一会儿,才解释清楚自己已婚,只是来帮忙,不是联谊的女同志。 那个工人弄明白是自己搞出来的乌龙,对方还是个军嫂,还被人家丈夫给抓了个正着,当场就红成了煮熟的皮皮虾,磕磕绊绊说了句“对不起”掉头就走了。 看着苏半夏和程延的相视而笑,岑琳琳指着两人,“哎,有情况,说说。” 苏半夏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斜对面海军夫妻相携而来。 “程延团长,苏妹子,我们聊两句?”周静挽着丈夫的手,笑眯眯道。 第411章 来意? 周静挽着丈夫来了,话里透出的意思还是专门找苏半夏和程延的,岑琳琳是人精儿,当即就拉着丈夫说要再跳一曲。 主要是她看得出来,周敏两口子没有恶意,谁对救了自家长辈的恩人有恶意啊! “刚才跳得很好啊,大饱眼福!”周静笑着开腔。 苏半夏给面子的“羞涩”了一下,然后照旧是一套谦虚之词。 “这是我丈夫邵航,海军出身。”周静笑着给程延二人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救了爷爷的那位军官,程延团长,这是他妻子苏立夏同志。” “二位好。”邵航点头,“程团长,刚才乱糟糟的我们只搭了几句话,不过还算志趣相投,想必也可以成为朋友。” 程延回握住邵航伸出的手,“很高兴认识你邵旅长。” “你知道?”邵航有些惊讶,刚才他老婆介绍故意没有说他的职位,没想到程延这么敏锐,还自己点了出来。 程延点头,从容回答,“我之前听到有人叫你邵旅长。” 邵航挑眉,他不记得谁叫过他旅长,今天来这里的,大部分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谁也不认识谁,认识他的,基本都是大院里长大的,谁会叫自己发小军衔或者官职呢! 来这么一遭,虽然不知道上面什么用意,不过今天晚上这么一趟,倒是能看出来藏龙卧虎。 邵航的疑惑太过明显,程延不得不补充了一句,“我说的之前不是今天,是两个月前全国军区大比武的决赛场地上,满是陆军军装的地界儿,出现海军白,还是很显眼的。恰巧有人叫你邵旅长,我就记住了。” 邵航这才放下对程延的恶意揣测,刚才的百转千回,他还以为是程延知道他在,故意接近呢! 要让苏半夏知道邵航的想法,非得拿大喇叭在他耳边喊:是你们自己过来的!谁请你们过来了! “哦,是,我们海军储备不如陆军,唯一进决赛的独苗苗出自我们旅,我不得不去看看。”邵航这才想起来,两个月前的大比武决赛,他被政委催着去的。 也的确如程延所说,极目远眺,你瞅吧,绿油油的,他一身白军装那天可赚够了回头率。 “哦,原来是那天啊……”邵航不知是不是在海上晒的,皮肤黢黑,挠着头后知后觉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不太聪明。 苏半夏很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别挠头行嘛我求你了!”果然,不是苏半夏自己觉得,周静咬着牙瞪着邵航。 “咳咳,你们第几名啊?”邵航正色问。 程延微笑,“一等奖。” 邵航:“……” 程延没问邵航他们多少名,一溜儿的橄榄绿里一抹浪花白不能更扎眼了,在三等奖人堆儿里呢! 但也不能说海军就比陆军差,海军本来发展的就受限,起步阶段肯定艰难,没有那么多舰艇,肯定也招不了那么多海军,基数不一样,竞争力也就不一样。 “那个……这周看你们哪天有时间,去我家吃个饭吧?”邵航努力将自家三等奖的事儿忘了。 程延不动声色,“不巧,有事儿,去不了。” 邵航皱眉,“你有啥事儿?这次来京跟闹着玩一样,你有什么事儿?我爷爷想见见你。” 苏半夏想翻白眼,你爷爷想见我们就得去啊?你爷爷慈禧太后啊! 程延依然婉拒,“家事。” “你——”邵航还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并且是他搬出来他爷爷的前提之下,“等着我爷爷给你打电话吧!你自己拒绝他去。” 程延扯出一个微笑,“好的,告辞!” “哎哎哎——说不过我就走啊?”邵航惊讶起身。 程延无奈,“邵旅长,已经快十点了,我们还有个孩子在屋里呢!” “孩子?你有孩子了?”邵航惊讶。 程延不自觉挺了挺胸脯,“怎么,你们没有吗?” 邵航:“……”他还真没有。 周静起身缓和气氛,“妹子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苏半夏对周静的态度和气极了,“啊,孩子十个月,在房间里呢!” “呀,那这么长时间他一个人在屋里啊?” “我小姑子看着呢,不过这会儿估计也饿了,我们真得回去了。” 邵航此刻心情特别不爽,“程延,你媳妇回去喂孩子,你回去干什么,你又没奶!留下了陪我喝点儿!” 程延疑惑:“孩子又不是我媳妇给别人生的,我自己要回去带孩子啊。啊……邵旅长没小孩,不懂也正常。要知道,只把孩子丢给女人带的男人,不配被称为父亲。” 看着邵航有些石化的样子,程延满意点点头,拉着苏半夏去跟姚正和岑琳琳二人打招呼。 周静听了程延的一席话,心里满意得很,捣了邵航一杵子,“听见没?只把孩子丢给女人带的,不配被叫爹!程延真是个好男人……你听见没有啊?” 邵航被杵了也不觉得疼,一脸的恍然大悟,“啊!程延是个妻管严!” 周静翻了个白眼儿,你还当爹,你这智商配当爹吗! 跟姚正和周琳打完招呼,苏半夏和程延乘电梯回到自己所住的楼层。 敲开门,福多已经睡着了,程欢正做数学题呢。下一年就中考了,她现在努力得很。 “好了欢欢,假期就好好休息,就是学习也不要学得晚了,去睡觉吧,给你开好房间了,就在斜对门。”苏半夏给了程欢一把钥匙。 程欢接过钥匙就把书本收拾了一下,“那我走了,哥,嫂子。” “晚上锁好门,有事儿就敲门,好好休息啊。”苏半夏叮嘱着。 “哎。”程欢应声然后出去了。 “你觉得今天是怎么回事?”苏半夏开口问。 程延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 苏半夏拧他大臂内侧的软肉,浑身伤血也就这儿还能捏动。 “你装什么!我就不信邵航和周静提前不知道今晚我们在,他们什么目的?按道理说,他们这种身份,也不需要拉拢你个犄角旮旯的小团长啊!” 程延眼底晦暗不明,“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别想了,明天不是还要去关家?又是一场硬仗,我去给你打热水。” 苏半夏没得到答案,程延水遁了。 “哼!我早晚知道!” 第412章 早生贵子! 第二天一大早,苏晨就来敲门了。 苏半夏甚至还没醒。 先前关洋订的房间让程欢住了,关洋一个外男,再开放的民风也不能看人家媳妇起床啊! 无奈,爷俩一起去了二楼的餐厅等着。 苏半夏收拾完的时候,苏晨已经吃了三个包子了。 “好看吗?”苏半夏问。 程延抱着福多,点头肯定,“好看!” 苏半夏美美又去照镜子,“我好看我知道!” 程延跟儿子大眼瞪小眼,“没说错啊!” 苏半夏今天穿得确实很好看,她平时不是一个对穿着特别吹毛求疵的人,衣服大部分都是这个时代允许的范围内相对好看又简约好搭配的。 可是她今天是认真挑选了的。 藏蓝色的翻领衬衫,罩一件浅棕色的开衫毛衣,外面套一件宽大的青色棉袄。 完美撞色。 好吧,其实是现在没有多好看的棉袄,这个棉袄还是程妈来了给她现做的,做的时候在剪裁上坚持己见,要在腰部留一根抽绳,程妈极其不理解,但很尊重。 出来的成品苏半夏还是很满意的,即便臃肿,但比现在市面上的棉袄已经好看多了。 “我收拾好了,我自己去,还是你跟我去。” 程延把儿子放在床上,“我陪你去吧,我怕你受欺负。” 苏半夏嗤笑,“我受欺负?他们家一个病得起不来床的老爷子,一个嘴笨战斗力为零的老太太,我能被谁欺负,我今儿就是欺负关洋他妈去的。” 程延无语望天,“你再让他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再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程延还想说什么,但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让你胡说,让人家撞上了吧!” 苏半夏捂着嘴看向门口儿,不至于那么寸吧? 程欢推门而入,就看见嫂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咋了?” 苏半夏拍拍胸口,“没事儿,你哥吓唬我。” 程延似笑非笑看了苏半夏一眼,“是……你嫂子胆儿小。” 程欢不知所以,当真是程延吓唬苏半夏来着,唠唠叨叨说程延不像话。 “等妈知道了还得说你!”以这句话为结尾,程欢抱着床上嘎嘎乐的小福多去一边儿玩儿了。 “我跟你哥去关家,中午不一定赶回来,你饿了就打电话叫餐,别出去啊!”苏半夏叮嘱道。 程欢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儿,我守着我侄子呢,能去哪儿去!” 一步三回头之后,苏半夏跟程延一起去二楼找苏晨和关洋。 一进餐厅,苏半夏挑了挑眉毛,关洋对面儿坐的可不就是昨日盛情相邀的邵航嘛! “好巧啊,程团长,弟妹。” 苏半夏腹诽,谁是你弟妹! 但面上还是堆满了笑容,“好巧啊,这个点儿了邵旅长才起啊,可不像军人作风啊!” 邵航听出了不友好的气息,扬了扬下巴,“他不也是这会儿才下来吃早饭?”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程延。 程延干咳一声,“没办法,早上儿子闹腾得厉害,不让出门儿!” 邵航嘴角立马耷拉下去了,“知道你有儿子了,显摆什么!人家关部长儿子都这么大了,人家也没显摆!” 关洋下意识看了看捧着碗的苏晨,苏晨像是没听见一样,没有反应。 但也没有反驳。 关洋大喜,但喜悦冲上脑门儿,他也没昏了脑子,还是知道谁不能得罪的。 “哎呀,邵旅长还年轻,孩子迟早会有的,别灰心嘛,干嘛说别人呢!” 邵航抽抽嘴角,我又没攻击你! 关洋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了邵旅长,您对面儿那个女人咱得罪不起,只能开罪你了。虽然你挑破了我们父子关系,但是不好意思了啊,我在这里祝你早生贵子! 关洋手上也没闲着,给邵航倒了杯红枣茶。 邵航看见红彤彤的茶水:“你什么意思!” 关洋无辜极了,“祝你早生贵子!” 苏半夏:“……” 苏半夏:“可以走了吗?” 关洋优雅擦嘴,“可以了。” 苏晨放下碗,“我也可以了。” 邵航:“我不可以!” “邵旅长有何见教呢?” 邵航终是没有辜负关洋早生贵子的美好祝愿,将面前的红枣茶一饮而尽。 “还是昨天那事儿,这周末,九点,我开车来接你们。” 将茶杯顿在桌上,邵旅长果断起身离开,不给他们任何拒绝的机会。 “这是……有事儿?”关洋好奇地问。 苏半夏点头,“很明显是啊!” “啥事儿啊?” “没啥事儿。” 关洋不满,“你敷衍我!” “看出来还问,留点儿成年人的分寸吧,走了!” 苏半夏从餐台那拿了几个鸡蛋,率先抬步,苏晨也跳下凳子紧跟着就出去了。 关洋还想在程延这里打探,“啥事儿啊?” 程延无奈撇嘴,“不该问的别问!” “你们两口子把我当外人啊!”关洋不满地撵着程延的脚步往楼下走。 一路上关洋都问个不停,苏半夏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开始她只是懒得说,谁知道关洋好奇心这么旺盛。 “邀请你们去做客?”关洋开着车不好回头,只能通过音量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干嘛”,苏半夏不满,“你一直问,问了你又不信!” “不是我不信,但是那可是邵家,出了名的清高的邵家,从来不屑于跟别人有任何走动的邵家,那个一家子子弟都当兵了的邵家。” 关洋甚至有些破音。 苏半夏不理解关洋为什么这么震惊,“你刚才不是都看见邵航了吗?你又不是不认识他。” “我是认识他呀,我就是因为认识他我才觉得惊讶,邵航他们家一家子陆军,就他这么一个海军,在他们家长辈看来,他能走到一个团长就顶了天了。但是三十出头,人家就已经混成了旅长,过一段时间听说还要升迁,他来请你们,他亲自来请你们?” 苏半夏麻了,“……是的,我们不配了。” “不是不配,只是我真的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邀请你们啊?”关阳通过后视镜不断表示着自己的疑惑,眼睛一直往后瞟。 “你再问,我现在就掉头回去了。”苏半夏冷着脸说。 “我也跟着回去。”苏晨也木着脸说。 关洋撇嘴,“好吧,不问了不问了。” 真是,好奇一下怎么了,那可是大反骨邵航! 第413章 示威? 窗外的环境渐渐熟悉,苏半夏摸了摸苏晨的头,自从上车之后,苏晨就尤其地沉默。 “要是不说不要姐姐进去,姐姐就不进去。”汽车停在了小楼前,苏半夏开口问道。 苏晨仰头看着苏半夏,好一会儿之后说:“进去吧!” 苏半夏给苏晨擦了擦嘴边沾上的点心渣,“那一会儿姐姐说话可能会很难听哦!” 苏晨抿出一个笑,“才不会!” 关洋塌着肩膀敲敲窗户,“二位,交流好怎么气我妈了吗?” 苏半夏咂嘴,“你妈有什么基础病吗?” 关洋笑,“怎么,没有你打算给她气出病来?” “你正经点儿,有没有?” 关洋叹了口气,“还真没有,我爸常年肺病缠身,还有一系列引起的并发症,年前体检,我妈愣是一点儿毛病都查出来。不过……你也悠着点儿,毕竟也五六十的人了。” 苏半夏眨眨眼,“我知道,会口下留情的。” 话毕,苏半夏下车,苏晨也跟着跳下车。 “回来了,小苏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天这么冷。”开门的是黄婶儿,应该是关洋交代过了,她一点也不惊讶。 “快进屋,给你们准备了热茶。”黄婶儿把人让进屋就直奔厨房,炉子上坐着开水呢,没一会儿就端着一壶热茶出来了。 关镇雄竟然就在客厅里坐着,他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脸色通红。 关洋“啧”了一声就去了关镇雄的身边,“爸,你怎么从房间出来了?” 关镇雄也像是忍了许久似的,终于咳嗽了出来。咳出来之后脸色便不那么红了,反而蜡黄。 “我妈呢?” 关镇雄平复了一会儿,才说:“你妈去见朋友了,反正今天也是跟小程小苏吃顿饭,你妈在大家都不自在,不在就不在吧!” 李青荷出去了? 苏半夏挑眉,她今天就是冲李青荷来的,她不在,这戏怎么唱,自己不就白来了。 “李阿姨不在啊?去见朋友了?该不会是知道我来,不待见我,故意躲出去了吧?”苏半夏脸上挂着笑意说道。 关镇雄哪怕是老江湖了,此刻听到这样打直球,脸色也不自然了一瞬。 苏半夏了然,哦,猜对了! “没有的事儿,她就是去见个老朋友,怎么会有躲你的意思呢?阿萍啊,快准备菜,对,今天的菜还是洋洋妈妈昨天精挑细选的呢!”关镇雄当然是否认了,苏半夏没礼貌,他不能没数儿。窗户纸要是捅破了,孙子说不定就没了。 黄婶儿给在座的几人都倒了茶,然后应声又进厨房了。 关镇雄的话苏半夏当然不信,她的笑意又浓了些,“关叔叔,没关系,我还要在这儿呆几天呢,我接下来天天来,总会有机会拜会到李阿姨的!” 关镇雄的眼睛因病浑浊得很,但其中的凌厉却是半分没剪。 苏半夏直视回去,笑意盈盈,“关叔叔,听关洋说你不仅有肺病,胃也不太好,这茶啊,还是少喝!” 关洋脸色有些不好看,“爸,在座的都没外人,你弄这套没意思,你说实话,我妈到底去哪儿了?” 关镇雄被儿子揭了老底,“你——咳咳——咳——” 话没说几句,马上又剧烈咳嗽起来,关洋无奈地给老爷子顺背。 “你说实话,到底干什么去了?”尽管关镇雄一直咳,关洋也没有揭过去的意思。 不是关洋不孝顺,实在是,这招他爸用了太多次了,每次跟他妈有什么矛盾争执,久吵不下的时候,他爸都靠“咳嗽个不停”来暂停战乱。 而且,说句更不孝顺的话。年前他爸的医生就说老爷子要不行了,让他们晚辈做好准备,因为这个苏晨都没回家过年,但是这马上都又一年的年根儿了,他爸依旧“苟延残喘”着。 这招,着实对关洋已经不管用了。 关镇雄咳了半天不见儿子松口,斜眼看孙子,所以也拉个脸瞅他,他老关知道今天不说个实话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你妈看你妹妹去了。” “什么?又去了?”关洋一蹦老高,“我是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今儿别出去走动,她还去!”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 “平时她去我都不说什么了,我没说过她吧?她往关欣那边儿送钱送物我也没说什么吧?但是今天——今天我出门之前是不是提醒过?还去!” “干什么呀?非得在今天给我找不痛快,是吧?爸,我真不明白,我这个儿子是不是捡来的,还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我妈怎么就看我这么不顺眼!” “放什么屁!”关振雄骂道,“你是你妈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能不知道?” 关洋真的有点儿崩溃了,情绪失控得厉害,“那她今天来这一出儿到底是为什么?我是真不明白我是她儿子,晨晨是她大孙子,在她心里一点儿地位都没有,是吗?我们俩捆一块儿也比不上关欣一个人,是吗?” 关镇雄无言以对。 “洋洋,你……” “爸,你别说了,我想冷静一下。” 关洋说完就上楼了,扔下一客厅的人面面相觑。 关镇雄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又衰老了很多。 但是苏半夏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他就不信今天这事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他坐着轮椅可不代表他真瘫了,一个政坛呼风唤雨几十年的人,能搞定不了一个小老太太? 就凭李青荷的性格,关镇雄要是铁了心不让她去,李清河就出不了这个门。 其实关洋这么崩溃的原因,苏半夏也理解,从小感受母爱的参差也就算了,今天这种关洋很想在她面前表现的一天,想让她相信他们一家人会好好照顾苏晨的这一天,李青荷来了这么一出儿,那就是明晃晃的示威。 也可以理解为挑衅,你不是来“视察工作”吗?我就不给你面子,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而关镇雄纵容的原因也好理解,无非是不把苏半夏和程延他们当成需要去认真对待的人罢了,也就是说,他们还不值得他去“得罪”李青荷。 苏半夏摩挲着温热的杯子,这封挑战书,她接了! 第414章 老关的病,小苏不敢治 客厅里一时间气氛僵住了。 苏半夏放下热茶,像个普通晚辈一样问候关镇雄的身体,好似刚才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关叔叔身体怎么样啊?关洋说是一直不见好,晨晨回家也说你一直卧病在床,京城的医生都这么不负责吗?这么久了也没有给出个诊疗方案?” 看着苏半夏的一脸关心,关镇雄都要信了。 他抚了抚咳得疼痛不已的胸腔,“还好,老毛病了,以前在南方那边儿落下的病根儿。” 南方? 听关洋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干革命那叫一个不要命,领导起义号召工农,当着倭寇和二鬼子的面儿也不耽误他面不改色伪装进城,哪怕身上揣着要命的信件, 有一次,城门口加紧巡查,路过的卖菜的都要被翻翻筐子,死人棺材都要撬开看看,就是为了通缉他这个身份暴露紧急出城的南方地区地下领导人。 内部出了叛徒,有照片,有特征,可谓是危如累卵啊,可这位却硬是跟着杂耍班子出了城,因为他化妆成了一个又胖又丑的女人。 在当时的化妆技术还很原始的时候,怎么将一个男人的面庞化得女性化,又怎么将一个瘦子的脸给化成一个胖子,苏半夏想象不到。 “老爷子是英雄,我由衷敬佩,我帮您看看行吗?”苏半夏的态度和缓了一些。 关镇雄也没矫情,伸出了手,“我这病啊,不知道多少好大夫都看过了,都说只能养着,多你一个不多。” 苏半夏微笑,“是,等下次我们主任来京城,我让他帮您看看,他比我厉害多了!” “你们主任?”管镇雄疑惑,“上次关洋说你是拜入了南家,在当地很有声望的一个中医世家,你怎么不让你师父来给我看啊?” 苏半夏无语抬头,“您可真会聊天儿,我师父入土了。” “那你们的当家现在是谁啊?” “人丁稀薄,就我和师兄和师侄三个人,您啊,等我师侄学成接任来给您看也行。” 管镇雄撇撇嘴,不说话了。 年轻时再叱咤风云的人,提起死亡都会避讳的。 或许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舍不得家中的儿孙。 关镇雄已经六十多将近七十了,老年人的脏腑本就会衰退,换句话说,到年限了,自然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病症,很多医生也称之为老人病。 但管镇雄的病,是年轻时候坐下的,老了就更加严重,他断断续续咳了也这么多年了,京城好大夫并不少,怎么说也是首都,怎么可能会缺好大夫。 可他的病,却只能这么养着。 “最近老头晕吧?” “嗯。” “还上火。” “嗯。” “唉!” 关镇雄烦了,手往回一抽,“有话你就说,唉声叹气干什么!” 苏半夏也不跟他生气,往身后的沙发一倚,“吃药吗?” 黄婶儿自从苏半夏给关镇雄把脉开始就一脸紧张地站在一边,听苏半夏这么说,忙道:“吃,我去拿。” 没一会儿,就拿来了一堆西药盒子瓶子。 “西药见效快是不假,但副作用也大,而且你这病见效也不快,治标不治本,收拾收拾去看中医去吧,找个靠谱儿的,给你配合药方再出一张食谱,让你最后几年舒坦一点儿。” 程延眉头一跳猛戳苏半夏的腰。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他媳妇儿难为苏晨他助纣为虐,她还得说好听的哄着? “不是,就是这个几年啊,是一个大概性的时间段,养得好就十几二十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看你自己,知道吧?”苏半夏找补了一句。 管镇雄点头,“知道。那这个‘几年’到底是几年啊?” 你好奇心还挺强。 苏半夏说不出来,“你自己去问你自己的大夫吧,现阶段你吃西药是弊大于利的,先找他开排痰的,吃段日子有效果再让他改方子,别被忽悠了。” 苏半夏起身,“言尽于此,我上楼看看晨晨房间,看完就走了,不碍您的眼!” 黄婶儿急了,“别呀,小苏同志,你给晨晨爷爷看看吧!” 黄婶儿不知道苏半夏的水平到底如何,但是她就那么一搭手,就知道关镇雄的症状,她就知道苏半夏是有点本事在的。 “不了,治别人行,就你们家老爷子……治好了还成,治不好,我怕您家太太把我给撕了,就这吧,我上楼看看。” 开玩笑,她要真上手,以后关振雄头疼脑热咳嗽打喷嚏,李青荷都得骂她庸医。 别说李青荷了,关阳心里也得犯嘀咕,人家才是亲父子。 等苏半夏上了楼,她埋怨一般说道:“我说先生,你这是何苦呢,知道晨晨姐姐会有意见,您还惯着太太。人家现在还不计前嫌给您看病,你听听,人家几乎连找什么样儿的大夫靠谱儿都跟您说了。” 关镇雄叹气不说话。 黄婶儿还唠唠叨叨地收拾摆了一桌子的药瓶子,“现在可倒好,洋洋也生气,晨晨也生气,大家都生气太太就高兴了?真是搞不懂!” 黄婶儿抱着一堆药瓶儿又放回关镇雄房间里去。 苏半夏和程延由苏晨领着上楼。 “你奶奶经常去看关欣吗?”苏半夏问,“实话实说,不许糊弄我!” 苏晨扁了扁嘴,“差不多一个星期就要去一次。”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奶奶每次去都大包小包的,回来都很开心。” 进到房间里,苏半夏总算看到个满意的地方,起码苏晨的房间是用了心的。 但又一想,都是关洋准备的,苏晨回了这个家,收获的也只有一个关洋而已。 李青荷心里,不能说苏晨和关洋没有位置,只能说,加一块儿也不如关欣。 而关镇雄嘛,在他心里重要的事儿太多了,什么都是可以被放弃的,况且在他看来苏晨也没受什么委屈嘛,有吃有喝的,比多少孩子处境好太多了。 苏半夏四处观察着房间内的陈设,比上次来的时候又多了不少东西,应该是关阳又给苏晨添置的。 被子厚实干燥,书桌高矮合适。 墙上钉着的架子上还放着许多的照片,有苏晨去游泳的,去学乐器的,还有去海边玩儿的。 关洋应该是没少花时间在苏晨身上,所以苏晨对他的接受程度也越来越高。 大大的书架上除了书还放着篮球,羽毛球拍等体育用品。有使用过的痕迹,看来苏晨在这儿也交到一些好朋友。 “交到朋友啦?”苏半夏拿起有些磨损的篮球。 苏晨点点头,“是前面赵叔叔家的孩子,他跟我一个学校。” 苏半夏不知道赵叔叔是谁,但是苏晨交到了朋友她就挺开心。 “行了,挺好,就这样吧”,苏半夏摸摸苏晨的头,“姐姐很开心你在这儿能适应。” 苏晨一脸疑惑,“你不等我奶奶回来跟她吵架了?” 第415章 展开父子关系新篇章 苏半夏:“……” 她拍了苏晨的脑袋一下,“跟谁学的?以前没见你这么爱看热闹啊,还看人吵架!气坏你奶奶,你心里就踏实了。” 苏晨眼里难掩不舍,“那你这就要走了吗?不吃饭了吗?不是说要吃饭的吗?” 看出了苏晨的不舍,苏半夏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摸摸苏晨的头,“不吃了还有事儿呢。” “那我跟你一块儿走,我去招待所里看福多,不碍你的事,行不行?”苏晨眼巴巴地望着。 “今天姐姐有正事儿,待会儿不回招待所。”苏半夏看了一眼窗外,“这样,你去隔壁看看关洋,他今天心里不痛快,你去哄哄他,他会高兴的。” 苏晨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小声说,“我不好意思。” 程延听见笑出了声,苏晨耳朵更红了。 苏半夏瞪了程延一眼,程延用拳头靠近嘴巴咳嗽了一声,忍住了笑。 “你跟他不好意思什么呀?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爸爸,是不是?”苏半夏盯着苏晨的眼睛说。 苏晨低垂下眼睫,不想回答。 “他跟姐姐是一样的,都很关心你,他甚至比姐姐还要辛苦,因为他跟姐姐所处的位置是不一样的,他比我更煎熬。所以当你回馈给他一些的时候,他会获得双倍的喜悦。他现在很难过,你愿不愿意去让他开心一点?”苏半夏循循善诱着。 关洋和苏晨这个状态已经很久了,他们好像也适应了这个状态。关洋付出,苏晨接受,但是他们不能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这一年多,苏半夏把关洋的付出看看在眼里,经过今天,她也真正相信了关洋,所以她愿意做这个展开父子关系新篇章的人。 关洋今天不见得是真的多么生气,更大概率是做个样子给他爸看,通知他爸一声他的态度。 要是直接跟关镇雄说,关镇雄不一定当回事,所以他必须让关镇雄直接意识到,他这个儿子是生气的,是有脾气的,生气了是有后果的。 这样关镇雄才会往心里放,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他会衡量一下。 事实上,关洋也的确如苏半夏猜测的那样,只是作出个态度给关镇雄看。他从小到大受这样的气多了,要每一件都这么生气,他早气死了。 怪可悲的,跟自己父亲还要耍这样的弯弯绕。 感伤一下,关洋发誓自己不做那样的父亲,心里又肯定了自己一下,可真是个好爸爸啊!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关洋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呢,听到声音有些疑惑地坐起身。 “不吃饭!”关洋以为是黄婶儿清清嗓子作出一副怒气未消的口吻。 门外的苏晨抠了抠门,又敲了敲。 关洋奇了个怪的,把书放下气冲冲过去开门,“不吃就是——晨晨?怎么是你啊?” 苏晨仰着头,干巴巴说了一句:“你还好吧?” 关洋“呃”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姐呢?” “走了。” “走了?”关洋往外走了两步,扒着楼梯往下一看,可不是,楼下客厅空荡荡的就剩他老爹一人儿了。 感觉到楼上有动静儿,关镇雄抬头跟自己儿子对了个眼儿,重重地“哼”了一声。 关洋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缩完才意识到,自己害怕什么,生气的是自己! 他更大声地“哼”回去,然后转身回了屋,没看见关镇雄的欲言又止。 “你姐就这么把你扔下走了?” 苏晨点头,“她说有事儿,不回招待所。”然后扭扭捏捏地在椅子上坐卧不宁,半天问出一句,“你……我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你怎么才能开心啊?” 这时候苏晨才意识到,其实他对关洋了解挺少的。他不知道关洋爱好什么,也不知道关洋喜欢什么菜,他见到的关洋一切都是以他为先。 关洋真的是一个好爸爸,苏晨不得不承认。 苏晨来自农村,即便他是关洋的亲生孩子,但是不能否认,他来自农村。他没见识过京城的很多东西,他不知道原来京城的孩子放了学可以去少年中心玩儿,那里可以滑旱冰,可以划船,可以画画,这些他都不会。 程延曾经给苏晨买过一双旱冰鞋,但他在家属院同龄小孩儿不多,那时候他也才知道,不是每个家长都像自己姐夫一样舍得花小半个月的工资给孩子买旱冰鞋的。 那些孩子没有,他也就很少滑了,因为会被说是在显摆。 可是这里不是,这里的很多孩子都有旱冰鞋,他的那双留在了昌新港,但是关洋看出了他的渴望,又给他买了一双。 当时他是拒绝的,可是关洋说那是程延买的,这双是他买的,他可以拥有两双旱冰鞋。 他可以拥有两双旱冰鞋。 苏晨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着旱冰鞋回家的,但是那天的感觉他久久不能忘怀。 后来每次去少年中心,关洋都会提前把他不懂的地方跟他解释一遍,所以苏晨一次都没有露过怯。 他没有爱好,关洋就下了班接他去拜访不同的老师,很费时间,因为有时候花时间学了苏晨才觉得自己不感兴趣。 苏晨说自己在浪费时间,但是关洋却说,只要找到爱好,就是值得的。人生很长,需要爱好去放松身心,至于陶冶情操,大部分人都是玩儿个热闹,还达不到情操的级别。 “你怎么才能开心一些啊?”苏晨认真地问,“你喜欢什么?我可以陪你去!” 以前都是你陪我,现在我可以陪你。 关洋的眼眶迅速泛红,苏晨有些无措地站着,手指蜷在一起。 关洋拉着苏晨的手,“你说这些话我就很开心了,晨晨,我真高兴。” 真高兴你能愿意向我走一步。 “不行,你说,你想让我干什么。”苏晨是个犟种,不达目的不罢休。 关洋眨眨眼睛,褪去眼底的潮意,“那你告诉我你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吧!以前怎么问你都不肯说,来坐这儿说。” 看着关洋拍着自己身边的床铺,苏晨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在关洋的视角看来像是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他的心情的真的好了。 “没啥说的,就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啊?” “就是……起床就看妈妈做衣服,爸爸去上班,陪姐姐玩儿。” “不该是你姐姐陪你玩儿吗?怎么是你陪姐姐玩儿?” 苏晨忍着拔腿离开的冲动,“就是我陪姐姐玩儿!” “好好好,继续说。”关洋也不知道怎么就要生气了。 “然后,爸爸回家会带包子回来,有时候去县里开会还会带县里的……” …… 苏半夏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有些怅惘。 程延握着方向盘看了看她,“不舍得了?” 苏半夏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们毕竟是亲父子,而且关洋确实有点儿可怜。” 程延点头,“晨晨是个好孩子,对你不会变的。” “嗯,我知道。”苏半夏回握住程延牵他的手,“我有你,有多多,有晨晨,有欢欢。关洋吧……爹不疼娘不爱啊,他只有晨晨了。” 程延失笑,关洋三十几的大老爷们儿,倒是可怜起来了。 第416章 友谊宾馆 “就看关洋能不能把握好机会了,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苏半夏观察了一下正坐的这辆车,“这车哪儿来的呀?咱们来的时候不是关洋开车吗?” 程延勾唇,“郭宏图开来的。” 苏半夏挑眉,“什么意思?” “他就跟着我们后边儿过来的,说是怕你忘了,今天还要接人家瑞国银行的经理。” 很好,四舍五入等于监视。 “你一直跟我在一块儿,你怎么就看见了?” 程延笑,“媳妇,我是军人。” 行吧,军人厉害。 “今早曹委员打电话也没说到底在哪儿见面呢,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儿啊?” 苏半夏观察着窗外的建筑,十年的变化就已经恍如隔世,更何况是几十年的变化,苏半夏看着窗外也辨别不出这里到底是寸土寸金的二环内,还是勉强付得起租金的五环外。 “喏,邀请函。”程延向斜前方扬扬下巴,在前窗玻璃下压着一个洒金的邀请函。 邀请函十分精致,暗红色的封面上印着金色的竹子,打开之后能看到里面还写着苏半夏和程延的名字。 友谊宾馆? 苏半夏挠挠头,上辈子只在外边儿徘徊过,没进去过。 “听到之前那蛋挞是不是在友谊宾馆买的呀你?里面什么样儿啊?”苏半夏漫不经心地问。 程延笑了,“怎么你这这么有见识的人还怕露怯呀?” 苏半夏拍了程延肩膀一下,“是啊,怕露怯!我这小老百姓哪跟您似的见多识广啊。” 说着笑着,二人往友谊宾馆驶去。 友谊宾馆规模宏大,在全亚洲来说也算得上前几的酒店了,更何况还跟颐和园以及众多高等学府毗邻。 苏半夏下车,看着友谊宾馆啧啧有声。 程延:“什么动静儿?” 苏半夏指了指友谊宾馆后边儿方向,“看见了吗?那边儿是我们全中华最高的学府之一,当年,我没考上。” 程延无语,“你说得这么自豪,我还以为你是人家学校毕业的呢。” 苏半下无所谓地叉了叉腰,“没关系,我们学校也很好啊。再说了,上辈子没机会,这辈子我可不一定没机会。” 二人拿着邀请函,经过门口工作人员的核验,成功进入了友谊宾馆,一进旋转门,迎面走来的正是借车给他们的郭宏图。 “呦,来得挺早啊。”郭宏图今天穿得人模狗样儿的,衣服板板正正,头发也一丝不苟。 程延上去跟郭宏图握手,“谢谢郭组长的先见之明。” 郭宏图伸手跟程延握了握,“都是曹委员安排的,我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一楼陆陆续续还在往里不断进人,有纯正的华夏人,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家的穿着都很考究。 好在他们穿得也不出错,跟着郭宏图的脚步往里走,三人上了电梯。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这次跟瑞国银行经理的见面,难道不是秘密的吗?怎么这么大阵势?”苏半夏看着手里的邀请函,问道。 郭宏图摇头,“这次瑞国银行经理来华并不仅仅是这件事情,如果所料不错他还带来了后续的合作,只是那些不是我们能了解的。再说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呀?” 最后一句话,明显有些人身攻击了。 苏白霞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很快,电梯停在了十楼。 “这是给你们订的房间,你们先在这儿休息,晚上二楼会有一个宴会,到时候我们会跟他见面。”郭宏图打开一间房,抬手示意二人进入。 苏半夏看了看手表,“这才十一点,十一点你就让我们在这儿待着,晚上才有晚宴,那晚上再来不行吗?早上那么火急火燎打电话。” “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配合一下。”郭宏图铁面无私地把二人推了进去,然后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是的,他锁上了。 苏半夏难以置信地指着门,“他是把我们关在这儿了吗?” 程延倒是像跟到了自己家一样自然,施施然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还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杂志看了起来。 既然出不去,既来之则安之,苏半夏开始四处参观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应该是仅次于所谓总统套的房间,是个套间,有客厅,有卧室。这个档次可比之前住的招待所好多了,要知道之前在那个招待所看到独立卫浴就已经惊喜的不能自已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浴袍和马桶? 友谊宾馆暖气足,温度甚至比招待所的还要高不少,苏半夏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程延正在往餐桌上摆饭。 “出来了?正好,趁热。”程延把碗筷摆好招呼苏半夏。 苏半夏头发还在滴水,她用毛巾擦着,“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再说。” 程延没坐下,而且上手帮苏半夏擦拭着头发。 苏半夏坐在了沙发上,舒服地闭上了眼。 程延擦拭的力道适中,没一会儿,便不再滴水了。 又拿了个干毛巾给苏半夏披在肩膀上,“来吃饭吧!” 苏半夏伸手拽住程延,用了些力道,把程延拉到自己身边。 程延顺着力道坐在,苏半夏抱住了程延的腰。 “对不起啊。” 程延捏了捏苏半夏细细的脖颈,“这是什么话?” “你娶了我,好像一直就不平静。” “哪有不平静啊?” “先是我的事,又是晨晨的事,后来又有乔主任的事,现在还有那批国宝的事儿,让你跟老领导也离心了,积攒不想用的人情也用了。” 苏半夏觉得对程延挺亏欠的,当初两个人结婚不过是各取所需,后来意外生情,日子也这么过了下来。 可她其实也没有带给程延什么。 军属院里别人的老婆屋里屋外一把抓,苏半夏连饭都很少做,平时也有程欢帮忙,她都不需要怎么操心。 反而是程延跟他那些战友不一样,没有家事孩子扔给老婆的想法,福多他也带,福多马上一周岁了,苏半夏洗的尿布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程延捧着苏半夏的头,弹了个脑瓜崩儿,“说傻话!” 第417章 展现大国优良的一面 苏半夏是一时的感叹,但两个人也确实很久没有这么单纯地待着了。 家里家外的,就那么点地方,不是程妈就是福多,自从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有二人世界了。 关键是他们好像连热恋都没多久,就直接进入了生孩子养孩子的阶段。 现在托郭宏图的安排,两个人还阴差阳错地度过了惬意的一下午。 “我脖子上能看出来吗?”苏半夏对着镜子盯着自己脖子看,不禁埋怨程延,“都怪你,我说能看见能看见,往下点儿是会判刑吗?” 程延低笑,“你衬衫外面还套毛衣呢,看不见。” “啥看不见啊,这叫针织开衫,啥毛衣,土老帽儿!”苏半夏火大的一批,把针织衫套上,衬衫扣子又往上扣了一个。 “这年头儿也没遮瑕,真要命!”苏半夏阴着脸出了浴室。 程延扣着军装外套的扣子,“这是晚上,哪儿就那么容易看见了,你以为宴会厅里灯泡儿都一百瓦啊?” 有道理。 苏半夏最后不放心地拆了头发上的发带往脖子上系了个丝巾,深蓝色的衬衫,橘色的丝巾,看上去还比较和谐。 程延弯着胳膊,“美丽的苏大夫,可以走了吗?” 苏半夏喜滋滋挽上程延的胳膊,“走吧!我跟你说,你赚大了,今晚上的宴会,你媳妇绝对是最漂亮的!” 程延得意晃晃脑袋,“那可不!” 打开房间门,等在外面的不是郭宏图,而是苏半夏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郭宏图的手下,李怡然。 苏半夏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是郭宏图呢,郭宏图不分青红皂白就关了他们一下午,她故意没给他开门,没想到是李怡然。 “李同志,怎么是你啊?你也不出个声儿。” 李怡然更加诧异地挑了挑眉,“苏同志你还记得我呢?” 苏半夏脸上的笑勉强了些,“能不记得吗,毕竟你是当初救我于水火的恩人之一啊。” 说起这个,不由得就回忆起当初的事情,任谁经历那些事情,都不会好受,苏半夏更是刻骨铭心。 以往她都是会可以遗忘的,但是今天见到李怡然她不由得记忆反扑。 李怡然也意识到了,“抱歉。” “没事。”苏半夏笑笑,给程延介绍道:“程延,这位是当初去接我,很照顾我的李怡然同志。” 程延冷着脸,点了点头。 苏半夏心里别扭,程延何尝不是。 “时间差不多了,组长让我来叫你们,我们快过去吧!”李怡然忙说道。 “好。” 因为李怡然说话没溜儿,一路上的气氛都有些沉闷,尤其是在电梯里,更加窒息。李怡然不由得在心里骂起郭宏图来,怎么给她安排这么个差事,她明明就是来做翻译的,非要跟她抢活儿。 空间逼仄的电梯里,李怡然条件反射地观察起苏半夏来。 其实今天苏半夏一开门,李怡然心里是十分惊讶的,她甚至差点没认出来,要不是苏半夏脸上熟悉的酒窝,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初那个一身伤痕形容枯槁双目无神的女人,跟今天这个神采飞扬一看就是生活舒适惬意环境养出来的女人是一个人。 她不施粉黛,但脸色红润皮肤细腻光滑,头发微卷地半披着,散落在胸前,衣服大方得体,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别致的橙色丝巾,眼睛熠熠生辉,挽着身边高大男人的胳膊,一看就十分幸福。 “苏同志,一会儿我们要先到一边坐一下,等曹委员忙完了再找我们过去。” 苏半夏抿出一个笑,“好的,谢谢李同志。” “叫我怡然就行,李同志李同志怪不习惯的。” 苏半夏从善如流,“好的怡然,你叫我立夏就行。” “一会儿约克先生跟您见面,会是我或者我们组长给您和约克先生以及曹委员做翻译,有不懂的你就问我。” “好。” 电梯一开,外面就是宴会厅,人流穿梭,衣香鬓影。 苏半夏算是长见识了,什么七十年代的人不会打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是说这个世界跟自己那个世界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迎面而来的是七十年代年代男女们的美丽绽放。 男人倒没有特别稀奇的,无非是列宁装、中山装、西装三样儿,满大厅也没看见穿马褂长衫的,但女人们的衣着就千奇百怪了。 西方美人们是直截了当十分刻板印象的美艳火辣,吊带长裙、抹胸长裙随处可见,一字肩、公主裙也不乏存在。 而华夏美人们,以年纪为区分,形成鲜明对比。 年长一些的,大多是一些位置比较高的干部的太太,也是女士列宁装居多,但也不乏有穿宽松古法皮袍的,深红色、墨绿色稳重而大方。 年轻小姑娘小媳妇们,则百花齐放了。内敛含蓄些的,衬衫裤子,但头发上做了文章的,扎法跟别人都不同。热情开放一些的,则是波点连衣裙、碎花连衣裙。温婉气质款的,旗袍上身端庄大方。 苏半夏咂咂嘴,“程延,我收回在房间里说的那句话。” 程延一笑,“收回干嘛,我就是那么想的。” 李怡然恪尽职守地带着苏半夏到角落的位置上去,“咱们在这儿坐一会儿,组长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苏半夏四处看着,“怡然,今天这个宴会是什么主题啊?” 李怡然眼都不眨,“展现我国美好优秀的一面的主题。” 苏半夏:“……” 怪不得,多少姑娘婶子,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了,她就说七十年代还是那个七十年代。 坐在角落喝了会儿果汁,程延被一个认识的人叫走了。 苏半夏就跟李怡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在场女人的衣服,倒也有来有回。 突然,一个棕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女士过来说了句话。 “……?”李怡然一脸懵,“您说什么?” 苏半夏更懵,“大姐,你不是翻译吗?” “我只是英语翻译,她说的不是。” 她说的的确不是,她说的是法语。 苏半夏问李怡然,“有纸吗?” 李怡然:“你要上厕所吗?” “纸笔。” 李怡然忙掏兜儿,“有。” 一个黑色硬皮本儿放在桌上,苏半夏拿起钢笔,翻开本子打开一页新的写了一串字母。 “些些!”法国女人说了一句生硬的“谢谢”,提着裙子离开了。 李怡然一脸茫然,“你写的啥?” “我告诉她哪儿有厕所而已。” 李怡然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 第418章 再被怀疑 “你会法语?”李怡然的眼神已经不像开始那般和善,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与防备。 苏半夏笑了笑,“李怡然同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地方叫图书馆吗?” 李怡然一怔,“你是说你是自学的?” 苏半夏一笑,“我们昌新港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也不是完全的乡下旮旯,我们驻地的图书馆有整个省里最全的资料和书籍,你要是还是怀疑,可以去查我们图书馆的借阅记录,从一年前我从单词和语法开始入门,断断续续学了一年多了。” 李怡然的目光依旧没有和缓下来,“你自己学?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感兴趣的东西很多,我有时间有条件,为什么不呢?”苏半夏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李怡然看不出她是不是在说谎。 “为什么是法语?” “不只是法语,我还学了钢琴,还学了画画,还有很多别的,看起来我这个乡下女人不该会的东西。”苏半夏的话有些带刺儿了。 李怡然脸色微微不自然,“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实在可疑,这件事情我会向组长汇报。” “随你。”苏半夏是真的不在乎,她还会很多东西,乱糟糟的时代过去了,她不打算永远夹着尾巴做人。 “merci vraiment。”刚才的女人带着笑容回来,对着苏半夏说了一句。 苏半夏微笑以对,女人点过头后回到了自己的交际圈,然后跟另外两个年长的女人说话,言语间还在往这边看。 “她说什么?”李怡然问。 苏半夏不紧不慢喝了口饮料,“她说谢谢我给她指路。” “别人感谢,你不回应一下吗?” 苏半夏无奈,“李怡然同志,我才学了一年,只听得懂一些简单词汇,但并不代表我可以跟人家无障碍交流好吗?而且,我这个说不好听点,就哑巴法语,我只认识字,不会说。” 李怡然恍然,怪不得刚才找她要纸笔。 “但你听得懂。” “是啊,我听得懂,她刚才才说了几句单词啊。而且你没看过《蓝蝶》那部电影吗?那里的地下工作者在跟人接头的时候,就有句台词是‘厕所在哪里’,我记忆犹新好吗?”苏半夏解释道。 以前没觉得李怡然这么难搞,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蓝蝶》是一部苏联电影,里面的地下工作者就扮演一个法国籍的商人执行任务,电影里也确实有这么一句台词。 “《蓝蝶》是译制片。”李怡然没有被糊弄过去。 苏半夏叹了一口气,“要不你把我抓走吧?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有机会看到国家译制片厂做出的《蓝蝶》版本,我们看的是现场译制的,是我们那儿一个研究员连夜译制的,找了文工团的演员在幕后说台词,我没见过这种形式,当时他们也分享了很多关于翻译的趣事,所以我才萌生了学法语的想法。说得够清楚了吗?李怡然同志?” 李怡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因为苏半夏这个话很不值得信,谁会因为一部电影就去学一门外语啊? 可是她说的如果是谎言的话,实在太容易被揭穿了。 她本事再大,也不能让整个昌新港驻地的人帮她撒谎。 “小李——”郭宏图一身正装,匆匆而来。 “休息得怎么样?该过去了。” 苏半夏微笑,“郭组长,跟你说一个事情。” “什么事?”郭宏图看向李怡然。 李怡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半夏干脆帮她这个忙,“我会法语,李怡然同志觉得我很可疑。” 李怡然涨红了脸,可又说不出什么否认的话,因为她确实怀疑了。 郭宏图深深看了李怡然一眼,然后态度平淡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李怡然有些疑惑。 “你知道?”苏半夏是真疑惑。 郭宏图点头,“嗯,没别的事就过去吧,程团长呢?” “啊,他……”苏半夏左右看了一圈儿也没看见程延在哪儿,明明刚才还在这儿呢。 “程团长也不是很重要,不去也行。”郭宏图一直在看表,“咱们走吧!” 郭宏图带着苏半夏离开了宴会,往楼上而去。 “不是见那个经理吗?”苏半夏问。 “事情非同小可,没有尘埃落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在另外一个单独房间见面。”郭宏图看了看苏半夏,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一会儿知道的就说,但也不能什么都说,能说不能说,或者要不要瞎说,都是很讲究的。” 苏半夏被他绕晕了,“你在说啥呢?” 郭宏图的眼神苏半夏看不懂,只觉得他好像很担心自己。 “不是真要审问我吧?”苏半夏觉得不妙,往后贴紧了电梯。 郭宏图白了她一眼,“到了。” 电梯门开,郭宏图在前面带路,左拐右拐后,到达一个房间门口。 门口站了几个人,他们身上都传来了苏半夏熟悉的气息,他们都是军人,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还有几个外国人,外表凶悍,看起来倒像是……雇佣兵。 郭宏图跟其中一个人说了句话,那人便推门进去通告。 没一会儿出来一个同样眼神锋锐的女人,女人一头利落短发,三十出头,冲着苏半夏走来。 郭宏图小声说:“搜身,配合一下。” “我见曹委员的时候也见这么大阵势。” “你以为今天只见曹委员啊?” 说话间,女人走到了苏半夏面前,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这是家门钥匙,这个是我的工作用具。”苏半夏指着女人搜出来的一串钥匙以及一包银针。 郭宏图眉头青筋直跳,“你带这个干什么!” “我习惯了。”苏半夏真不是故意的,随身携带着自己的银针,是每个中医大夫的优秀习惯好吧? “她是个大夫,给人针灸用的,你收着吧,出来再给她。”郭宏图解释着。 女人扫了一眼苏半夏,“那这个呢?” 她托了托手中的小绒布袋。 “是印章,也不能带进去吗?” 郭宏图伸手,“给我吧。” 第419章 脱衣服? 李怡然也被搜查一番后,终于,进入这扇神秘的门。 苏半夏见到里面的人,睁大了双眼。 里面人不多,但每个拎出来都是能让现在这个国家颤上一颤的。 曹委员甚至只坐在边上,里面的唯一一个外国人大概就是那个瑞国银行经理约克了。 “小苏啊,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曹委员笑着伸手让苏半夏过去。 苏半夏看了看郭宏图,郭宏图轻点下巴,她攥了攥手,往前走了两步。 曹委员站起身,“这位就是当年护送国宝的赵家后人,苏立夏同志,小苏啊,这几位你叫领导就可以了。” 说是介绍,曹委员甚至都不告诉苏半夏他们的名字,但苏半夏哪能不知道,前世天天在电视上看见他们原型的电视剧电影,甚至政治书上都印着他们的脸啊! 苏半夏有些激动,也有些最原始的害怕,她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几位领导好,我叫苏立夏,是赵天德的曾外孙女。” “印章可带来了?”曹委员问。 郭宏图点头,“都在我这儿。” 现在顾宏图手里,就集齐了两枚印章。 “约克先生,现在可以相信我们了吧?”曹委员笑呵呵地跟瑞国经理约克说。 郭宏图照着翻译成德语,约克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话。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从表情上看,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 “他说,他不确定苏同志就是赵家后人,他需要核实。” 曹委员眉头微皱,“核实,早不说核实,他不是说他有方法吗?问他!” “好。”郭宏图又说了一长串。 “他说要看到苏立夏同志的脸。”郭宏图有些担忧,“可是,苏同志跟她的母亲赵清宁并不是十分像,更何况与差了两辈的外祖母乃至曾外祖,约克靠长相辨别,也太不靠谱了吧!” “先照他说的办。” 郭宏图挥手示意苏半夏站在约克的面前去。 苏半夏却觉得这样很不受尊重,自己站在约克面前任他打量,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而且,约克的目光,苏半夏很不舒服。 “miss su, k?nnen sie ihr hemd ausziehen und ihren arm freilegen?”约克指着苏半夏的领口说。 苏半夏看向郭宏图,等郭宏图翻译,但郭宏图的脸色却很不好,甚至看着有些愤怒。 再看小李,也是恶狠狠地看着约克。 “郭组长,约克先生说什么?”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领导问。 郭宏图有些抗拒翻译,曹委员看他这个样子,有些生气,“小郭,约克先生说什么?” 郭宏图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小李,你说。” 李怡然先是看了看苏半夏,然后吞吞吐吐道:“约克……约克先生说,让苏同志……脱掉上衣。” “什么?”不仅是曹委员,另外几个领导都有些意外。 苏半夏更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不是……有什么误会吧?”苏半夏弱弱道。 虽然约克看她的目光她觉得不舒服,但纯粹是觉得约克眼里带着轻视华夏的高傲,而不是色欲的侵占感。 “不是这个意思呢!”苏半夏说。 “你听得懂?”郭宏图问。 “你又懂了?”李怡然才真的不理解。 面对一屋子人的目光,苏半夏尴尬笑笑,“不懂不懂,只是……约克先生刚才指着我的领口,表情好像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他要确认,不同国家的语言或许不同,但是肢体和眼神传达的东西是一样的。而且……我身上真的有一个疤痕,跟我妈妈身上的一样。” “什么?”曹委员往前走了几步,“你确定?” 苏半夏点头,“在我背后,我看不到。” “那你怎么知道的?”郭宏图阴着脸问。 苏半夏无语,“大哥,我结婚了,程延说的。” 郭宏图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短路,上赶着挨怼。 曹委员的表情也不好,“你怎么翻译的,快确认!” 郭宏图整理了一下表情,跟听不懂汉语疑惑了好一会儿的约克交流了几句。 “是,他要看的,就是苏同志身上的疤痕。” “胡闹,苏同志是个女同志,他一个男人,怎么看!” “他说是一个图案,印章打开的是他们银行的门,苏同志背后的图案打开的是保险柜的门。” 苏半夏真是觉得这帮男人死脑筋,“要不找个房间找个女同志给我后背拍张照片呢?” “你丈夫……”曹委员有些迟疑,“小苏啊,给你的后背拍照片这个事,还是要跟你丈夫商量一下的吧?” 苏半夏抽了一下嘴角,曹委员,你人还挺好的,还怕程延心里不舒服。 “他不同意这国宝您就不要了?” 曹委员干咳了一声,“这个……这个……我相信程同志是个好同志,还是知道轻重缓急,何为大何为小的。小苏啊,我是为了你好,还是告知程团长一声吧。” “该说,要说。”一个穿白衬衫的领导说着川渝方言,“国宝事大,但家事也是事嘛,而且小苏同志勒丈夫是个军人,我相信他有这个觉悟,但是咱们也不能让战士寒心嘛。” 还真是,什么话都让您说了。 “小郭,派人去找。” “我亲自去吧,怕别人解释不清楚。” “好,快去快回。” 等待程延回来的这段时间,苏半夏就接受了几个大领导的嘘寒问暖,苏半夏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 每一个句话她都在心里过三遍才出口。 “小苏同志不要紧张嘛,我们又不吃人。”白衬衫领导笑眯眯说,“听说你是大夫?大夫好哇,给我看看要不要得行啊?” 苏半夏忙摆手,“不不不,领导,我……才学了没多久呢,我不行!” “谦虚啥子嘛,来看一看,号一号脉,这些年我一直看西医,对咱们中医是又好奇又向往,来,给我看看。”说着白衬衫领导就伸出了手。 “首长!”一旁陪同的人制止他,“怎么能随便让人知道您的身体状况呢?” “咋了嘛,我比别人就金贵?不得让人知道?”首长手已经放好了,“小苏,来,把!” 苏半夏快吓尿了,谁敢给您号啊,您可是带领我们富强的人,她何德何能把这位的脉! 第420章 拍照 白衬衫领导一再邀请,曹委员也帮腔,“小苏,你就给首长号号脉,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号错了也没人说你什么。” 话都说到这儿了,苏半夏颤颤巍巍伸出手,旁边中山装首长还给她让了位置,她怎么也不敢坐实在。 “怎么样啊?我的身体还算可以吧?”白衬衫首长笑着问。 苏半夏不敢说,干笑两声,“挺好的,就是首长以后要多运动,不要在书桌一坐就是一天,要时不时起来活动活动。” 中山装首长哈哈大笑,“小苏大夫还是有点真本事的嘛,首长啊,您以后不能一伏案工作就忘了时间了。” 白衬衫领导连连点头,“好好好,以后我每两个小时起来走一圈,你看可不可以呀?” 苏半夏忙点头,“这当然是好的啊!” 两位首长就是为了缓解苏半夏的紧张,老一辈革命家,身居高位却不骄傲,苏半夏佩服至极。 “首长,程团长到了。” 郭宏图进来通报,曹委员点头,“那事情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程团长没有意见,只要苏同志同意即可。” 白衬衫领导站起身,“好,好,没有大男子主义,尊重妻子,这才是我们新华夏的军官,让他进来,我见见他。” 程延一路上悬着的心,见到苏半夏安安生生坐在房间里的时候,总算是落了下来。 天知道,他就是去上了个厕所,怎么一回来媳妇就不见了。 “曹委员,几位首长好。”程延郑重敬了个军礼。 “莫得那么多的虚礼,来坐。”白衬衫手掌拍怕沙发扶手。 程延脚一并,又敬了个礼,“报告首长,一切事情仅以我妻子的意愿为主,国宝为大,没那么多的陈旧思想。” “好好好,小苏,你丈夫是个有觉悟的,你们两口子都不错。”白衬衫领导抬了抬手,“那就让小苏到隔壁去,方敏,你跟着去。还有那个女同志,跟着去帮忙。” 短发女子起身,“是,手掌。” 苏半夏起身,跟着方敏,与程延错身而过,程延眼里有担忧有安慰。 方敏推开门后,随手开了一个房间里面是空的,这一层楼都被清空了,除了这个房间,没有一个房间里有人。 门口站岗的手里已经准备好了照相机,方敏在出门的时候就拿在了手里。 “苏同志,请。” 苏半夏有些不自然,虽然都是女人,但是她当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脱衣服,她还是有些心里别扭。 但是再别扭,也得脱。 脱下外面的开衫,里面就剩一件蓝色衬衫,开衫早早被李怡然接了过去。 旁边方敏早已准备好了相机,现在这个时候能这么快找到这么小巧一个胶卷相机也着实不容易。 苏半夏解开扣子,“我的疤痕在肩胛骨附近,你们注意看一下。” 苏半夏里面穿着棉质背心,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肘窝,后面垂在后腰,在灯光下正是风景。 李怡然张大了嘴,无他,她只是看见苏半夏胳膊上、胸前以及背部的鞭痕,她当时知道苏半夏受了很重的伤,但不知道竟然到现在疤痕依旧在,当年在鬼子 、二鬼子手里受刑的烈士大抵也是如此吧! 方敏心里也是惊讶的,但是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将苏半夏背上的头发顺到胸前,然后举起相机、对焦。 “咔嚓——”方敏看了看照片,为了保证拍清楚,又多拍了几张。 “只拍到了疤痕,绝对没有拍到别的地方。”方敏怕苏半夏心里不舒服,解释道。 苏半夏穿好衬衫,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子,“我相信你。” 李怡然眼圈发红,苏半夏有些奇怪。 “你咋了?我可没惹你啊!” 李怡然扁着嘴,“对不起,当年我们要是再早些找到你就好了,你就不用受这么大的罪了,今天我还怀疑你,我……” “打住打住——”苏半夏抬手,“李怡然同志,是我该谢谢你当年及时救下了我,不然我现在哪有今天啊?至于这些……印子,我不是很放在心上,再说了又不是你弄的。” 苏半夏转过身抓起李怡然的手,“你再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了。” 李怡然现在已经不愧疚了,她现在有点儿尴尬,很尴尬。 “呃,苏同志,你……”李怡然指了指苏半夏微微敞开的领口。 苏半夏下意识看了看,然后一下子抓紧了。 该死,她怎么忘了脖子上还有印子,下午为了遮住还专门带了一条丝巾。 下午刚刚胡闹过,早知道就该让程延来进来拍照。 不,是就不该让程延胡闹! 方敏收好相机,神色平淡,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说了句“走吧”,也算是给苏半夏解了围。 李依然忙把苏半夏刚刚脱下来的针织衫交给了她,对,还有放在桌边的橙色丝巾。 本来就是一个很单纯的拍照取证的活动,结果弄得这么尴尬。苏半夏发誓以后再让程延往自己领口留印子,她就不姓苏。 算了,苏半夏还真保证不了,下次程延再往她脖子上留印子,她就狠锤程延的头。 回到刚刚的会客室,除了三位首长在之外,还多了一个老人,他们正相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看见苏半夏等人进来以后纷纷抬头停下了谈话。 “首长,是的,苏同志背上确实有一个疤痕,而且可以确定是人为弄上去的,粗略看上去像是罗马数字的组合。”方敏汇报道。 “好,小苏辛苦了,这次小苏同志立了大功,等这批国宝回国,我们一定要弄一个热闹的仪式,到时候小苏大夫还要来呀。”白衬衫领导很满意,乐呵呵道。 苏半夏微笑以对。 “那邵老兄我们就先走了?后面还有别的事情。”白衬衫领导和中山装首长站起身,跟新出现的领导告别。 “那我们年底再见。” “好,年底见。” 曹委员和郭宏图起身出门去送二位领导,但是这位姓邵的领导却迟迟没有走。 “小同志,你带这位外国友人去休息室吧,我老头子这里有些话要跟程团长说。”姓邵的首长笑呵呵跟李怡然说话。 李怡然麻溜地去听不懂一头雾水的约克那边交流了,然后带着约克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第421章 青春 “这位是邵首长,就是先前那个欢迎舞会上见过的邵航旅长的爷爷。”程延给苏半夏介绍道。 苏半夏抿出一个微笑,“邵首长您好,久闻大名。” “哈哈哈哈,我有什么大名啊,老头子了,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邵航旅长也是年轻有为,您这话说得也没错!”既然人家这么谦虚了,苏半夏就夸夸人家孙子。 “别提那个废物点心”,邵首长拍拍身边的沙发,“小苏,来坐,他不如程延啊。” “首长,您这是臊我们呢吧?邵旅长比程延大不了几岁,比程延大整整一级,那才是真正的精英骨干呢!” 反正就是吹彩虹屁互相吹捧呗,这苏半夏熟得很! 但没预料到的是,邵首长却是狠狠“哼”来一声,“别提他了,不听长辈劝告,到不了大处!” 这怎么还生气啦? “哟,说我坏话呢?”说曹操曹操到,邵航推开门露了个头,笑嘻嘻地说。 “你来干什么!” 邵航笑容未减半分进门,“我来看您有没有抽烟啊,我答应要替奶奶看好你的,您倒好,我一个没看见,您就没影儿了。” “老子要你管!” “行。您不要我管,但我奶奶可是催您了,到吃药的点儿了。”邵航敲敲手腕上的表。 邵首长刚刚还一副老顽童的样子,转身面对程延的时候,眼神莫名却悲伤了很多,“小程,这里不方便,这周末,我在家里等着你,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好了,爷爷,走吧!”邵航扶着邵首长慢慢出门,临出门邵航还给程延比了个告别的手势。 “他想知道什么?”苏半夏问。 程延有些疲乏地坐下,没有回答,反而问起了今天的事,“国宝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苏半夏点头,走进前,握住了程延的手,“你没事吧?” 程延摇头,搂住了苏半夏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不想想就不要想,现在我带你去做点别的事情,走!”苏半夏拉起程延,程延还是蔫蔫的,被动地由苏半夏拉着出门。 “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 苏半夏拿上外套拉着程延出了友谊宾馆,程延一出门好像心里就开阔一些了。 “餐台还有很多好吃的呢,你不吃了?” “吃东西没哄你重要。” “哄我?你要怎么哄我?” 苏半夏嫣然一笑,“带你参与一下我的大学生活。” 两个人像大学生一样,登上了公交车。 “以前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坐公交去商圈儿买东西,但很多时候是坐地铁,因为不堵车。” 程延喜欢听苏半夏说这些,也有很多好奇与向往,“还会堵车?以后会有很多车吗?” “当然啦,只要好好工作,大家都买得起汽车的,只是油太贵了很多人加不起哈哈。” “什么是地铁?” “就是地下的列车,挖通地下,就不用跟地上的车争路了。” 程延跟苏半夏坐在汽车的最后面,两个人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停在了京医药。 “来吧,我带你重走我的大学路。”苏半夏挽着程延的胳膊。 现在的大学空空荡荡,三条路看不见一个人,苏半夏跟程延堂而皇之进去也没人拦一下。 “这个大门跟我们的大门一样,只是现在看着新一点。”苏半夏一路上讲解,“那个空地之后去起一座图书馆,七层的,里面很多书,大家一早上都在排队,门一开就一窝蜂地冲进去。” “真好,后面的孩子们都这么爱学习。”程延笑着说。 苏半夏抽抽嘴角,没忍心告诉他大家只是考前冲刺而已。 “那边,那个宿舍楼,我们那一届还在住,我住四楼。”苏半夏拉着程延到一栋楼下,指着一个四楼的一个窗户,“看,那个就是我住的宿舍。” 程延抬着头看了很久。 苏半夏笑了,“你看啥呢?” “我看……你说,等几十年后的你,在上学的时候知不知道,几十年前,有一个人在楼下看着她,穿过时空我们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呢?”程延看上去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苏半夏拉着程延的手,“程团长,你这个说法乍一听很浪漫。” 程延挑眉,“仔细听不浪漫吗?” “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我压根不属于这个地球啊!这个华夏都没有我们市,哪里来的时空交汇啊?” 程延愣了一会儿,“万一……要是你回去了,我岂不知都找不到你,等也等不到你。” 苏半夏心尖一颤,“我不会走的。” “当初你也不想来。” 苏半夏看着程延,不知道说什么,她给不了承诺。 “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吗?” 程延凝视了苏半夏很久之后,点头。 之后苏半夏又带着程延去看了礼堂、教室,还有自己实习过的医院。 “你参与了我的青春了,以后我们就是一起走过青春,走向未来的人了。”苏半夏笑眯眯地说。 程延看着苏半夏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么耀眼,脖子上的橘色丝巾,温暖的色调,几乎暖了他半生冰冷。 本来是没有人爱他的。 年少母亲放弃他,青年时放在父亲位置的领导对自己不过是利用,到现在竟也有人将他放在心上,简直像梦一样。 “媳妇儿,谢谢你。” 苏半夏狠狠掐了程延一把,直到他露出她想看到的皱眉才松手。 “说什么悲春伤秋的呢!肉麻!”苏半夏拉着他离开,“回去了。” “回哪儿?”苏半夏回头一瞪,“回友谊宾馆啊!” “不回招待所吗?” “我们家的钥匙,还有我的银针那个方敏同志没有还给我呢,再说了,人家欢欢给你看了一天孩子了,你不给人带点儿好吃的回去啊?真没个当哥的样儿!” 二人远路返回,又回到了友谊宾馆。 天色已经晚了,黑黢黢的,明明刚才在京医药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 “哟,还知道回来啊?”宴会厅里跟他们走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郭宏图坐在宴会入口处盯着他们俩。 “郭组长看起来也不是很忙嘛,咱们国家应该十分安全。”苏半夏伸手,“我的钥匙和银针呢?” “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郭宏图将两样东西放在苏半夏的手上。 “谢谢郭组长。”苏半夏转身就要离开。 “哎——”顾宏图叫住苏半夏。 “还有事儿?” “有点儿事。” 程延指了指餐台,“我去给欢欢打包点东西。” “什么事儿?郭组长说吧!” “那个……” “hey,miss su!” 苏半夏扭头,是一脸笑容的约克。 第422章 外国人真开放啊 约克一脸兴奋,跟苏半夏挥着手。 但很遗憾,后面他说的叽哩哇啦一堆,苏半夏听不懂。 苏半夏求助的目光看向郭宏图,郭宏图得意洋洋,“找人帮忙总得说点儿好听的吧?”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也不是很需要。” 说完转身就要走,约克看她要离开又是一阵叽哩哇啦。 郭宏图算是服了,“别别,我上赶着帮你忙行吗?你再得罪国际友人。” 苏半夏扯嘴角,“关我什么事,让我配合的我配合了,大年根儿底下让我来我也来了,还要怎么样?还要负责外交啊?” 郭宏图再次觉得自己想在嘴皮子上占到苏半夏的便宜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约克问你多大了。” 苏半夏瞟了一眼一脸兴奋的约克,“外国人不是对人的年龄挺敏感的吗?他要干啥啊?” “我告诉他了?” “说呗,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 郭宏图对约克说了一句德语,约克更兴奋了,拍着自己的胸脯在说些什么,眼睛亮得吓人。 “他说啥呢?”苏半夏小声问郭宏图。 郭宏图的表情确实一言难尽。 “说啥了?”苏半夏的好奇心成功被勾了起来。 郭宏图咽了咽口水,“……他说他今年二十九。” 苏半夏懵了两秒,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宏图,又看了看十米之外还正在打包甜点的程延。 “他……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郭宏图木着脸,“他好像就是那个意思。” “no no no, no, i''m married, i''m his wife, you know?”苏半夏慌忙解释的,先前是假装要走,开玩笑气郭宏图居多,但这一下子要弄成外交乌龙事件,她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郭宏图扭头看她,“你还会英语呢?”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们昌新港也有会英语的,好不好?”这个苏半夏倒是一点儿不心虚,苏半夏要看西方英文医学书籍,专门找小陈大夫装模作样地学习了一段儿时间。 约克不满自己被忽视,又说了一连串的英语和德语夹杂着的语言。 郭宏图翻了个白眼儿,“他说他不信。”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再说了,我骗他这个干嘛呀?”苏半夏转头找程延,程延已经去了更远的餐台去打包提那米苏,苏半夏喜欢吃那个。 这个距离要是想让程延听见,半个宴会厅的人都得往这边看,苏半夏丢不起那个人。 “你跟他说一下,餐台上那边儿那个就是我丈夫,本人已婚很久了。” 郭宏图叹了一口气,“我这么说他不会信的,这样吧,我去叫程团长过来,你先在这儿坐一下。” 郭宏图又跟约克交代了几句,然后起身去找程延。 郭宏图走了之后约克又说了一长串的英语,苏半夏的英语水平也就后世四级听力的样子,约克说那么快,她真的听不太懂,何况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德语单词。 苏苏半夏一脸生无可恋的坐在沙发上看约克对着她眨眼,她知道西方人开放,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开放呢。 于是苏半夏就托着下巴等着郭宏图找程延回来,旁边约克对牛弹琴地说着对苏半夏的欣赏。 但左等右等,不仅程延没回来,郭宏图也没影儿了。 “人呢?”苏半夏往餐台那边看过去,还真找不到人了,“怎么回事?” 她就知道这个郭宏图不靠谱儿,说不定是把程延骗走了,现在正待在哪个角落里等着看苏半夏的笑话呢。 苏半夏上辈子是个哑巴,学的英语更是哑巴英语中的哑巴英语,她只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跟约克交流。 效率极低,还容易产生歧义。 两个人跟你画我猜一样鸡同鸭讲了半天,苏半夏累得一头汗,她只听懂了一句话,就是约克这孙子说她长得好看要娶她! “苏立夏?” 苏半夏抬头,面前站的竟然是胖了一圈儿的钱珊珊。 钱珊珊胖了很多,但苏半夏仔细看下来,发现钱珊珊不是胖,是怀孕加浮肿。 “你……”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在哪儿都能看见你,程延呢?还是他终于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不要你了?” 钱珊珊不愧是钱珊珊,真是一点儿没变。 “钱珊珊,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就这么坚定认为我不是个好人呢?不就是争男人你没争过我吗?至于这样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钱珊珊有些怨毒地看着苏半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吃糠咽菜?一天三顿打?你是想说你过得很痛苦吗?”苏半夏真是被气笑了,“你我都在昌新港,整个城市就那么大,你以为我没听说过吗?你丈夫,纺织厂副厂长秦康,对你的好是在整个昌新港圈子里出了名的,你过得很惨吗?” “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难道不惨吗?”钱珊珊阴郁地说。 苏半夏真是不知道怎么跟钱珊珊说了,“你是军区大院长大的,有些事情你比我清楚,你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程延不会娶你,他就是不娶我,也不会娶你。” 钱珊珊嘴唇颤抖,“你胡说!” “你知道我不是胡说”,苏半夏觉得自己说的话对钱珊珊有些残忍,但为了一了百了,她还是说了。 “他决不会娶你!” 钱珊珊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旁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苏半夏将兜里的手帕塞进钱珊珊手里,“你看看身边人吧,只看得到抓不住的,手里握着的,也会不见的。” 约克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话也听不懂。 “what do you say?” 苏半夏没耐心地瞪过去,“等着!” 约克吓了一激灵,用德语念叨了一句“东方女人真是又温柔又神秘又泼辣”。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钱珊珊身后,苏半夏抬头看去,秦康一脸伤心地不知道站了多久。 苏半夏拍拍桌子,钱珊珊鼻音很重地说了一句“干嘛”。 苏半夏扬扬下巴,钱珊珊回头看去,一瞬间血色褪去,脸色煞白。 第423章 撒不出去的邪火 钱珊珊追着秦康走了,但苏半夏清楚看到,秦康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失去理智地大步离开,还是关注着钱珊珊的状态,脚步将就着钱珊珊的步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钱珊珊心思歹毒,竟然有个这么爱她的人。 她对程延求助不得几成心结,但被那个自己看不上的丈夫发现后又心慌意乱。 苏半夏一点也不可怜她,但凡可怜她一点儿,都对不起自己遭的罪。 “哈喽约克先生,这位就是苏立夏女士的丈夫程延先生。”马后炮郭宏图坐到了程延的身边,跟约克介绍着。 苏半夏都懒得看他们俩。 程延发现苏半夏情绪不好,“怎么了?” “你干啥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有人看上你媳妇了?”苏半夏脸色不善问道。 程延神色不变,“我知道啊,郭组长说了。” “那你这会儿才回来?” “我去……” “爱干嘛干嘛去,我走了!” “hey——”约克还想拉住苏半夏,被郭宏图拦住了。 程延点点头,顾宏图也颔首,二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约克先生,我来跟您说,您跟我来。”郭宏图拉着约克离开了位置。 程延拿起自己先前寄放在餐台的袋子,快步去追苏半夏。 回去的车上苏半夏也不说话,程延跟她说话也全当没听见。 下车的时候,程延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种人,下午还哄我呢,晚上就掉脸子,说话也不搭腔的。” 苏半夏冷笑,“别得便宜卖乖了,赶紧进去!” 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程欢搂着福多在床上睡得正香。 “你去欢欢屋里睡,我们睡这屋。” 程延不想去,“给她喊醒不完了吗?” “人家给你看了一天孩子了,你把人家叫醒,你有良心吗?” 看苏半夏着实是火气大,程延也不想撞枪口,“好好好,我去欢欢那屋睡。” 苏半夏这场气生得有些长,不仅有程延明明得知约克对自己有意思的情况下没有赶回来的原因,更多的是遇到了钱珊珊。 钱珊珊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把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要知道最开始见面的时候那一袭羊毛大衣苏半夏记忆深刻,现在见面却是没有了如玉的容颜,只剩了憎恨和不满。 苏半夏觉得自己在同情钱珊珊,可钱珊珊那么坏! 直到第二天早上苏半夏醒来她的气还没有下去,准确的说不是气,而是一种心里的别扭。 苏半夏不想发到程延身上,程延自有他还承受的怒火,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苏半夏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杀到了关洋家。 没有带程延,自己一个人。 黄婶儿开门的时候,有些惊讶。 “小苏同志?” 苏半夏微笑,“黄婶儿早上好,今天关洋母亲在吗?” “啊……那个。” 苏半夏也没勉强她,抬腿进屋,“我进去等。” 黄婶儿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磕磕巴巴说:“我去……我去叫晨晨下来。” 苏半夏微笑点头,不管她是真去叫晨晨了,还是给谁通风报信儿去了,她都无所谓,现在就是一个神挡杀神的状态。 “……她一大早就站在门口儿,我看她笑得挺瘆人的。”黄婶儿站在楼梯口儿跟关洋说。 关洋点头,“没事儿,黄婶儿你去忙吧,我去跟她说。” 黄婶儿最后担忧地看了两眼然后进厨房了。 “这才不到九点,要从你住的招待所到这儿,你起码七点就起了。”关洋坐在沙发上,拿手边的暖壶给两个人都倒了杯水,“昨晚上回去的应该也不早吧,发生什么事了?” 苏半夏没抬头,“你妈呢?” “你要干嘛?” “我要跟她吵架。” 关洋都气笑了,“你没事儿吧?” “我对你妈很有意见,有些事儿跟她掰扯掰扯,快点儿把她叫出来。” 关洋跟看大熊猫一样看着苏半夏,好一会儿之后才说:“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苏半夏承认,诚实点头:“是的,我不对劲,所以我现在的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第一件事就是跟你妈聊聊。” 关洋“啧”了一声,“你跟我妈过不去了怎么的?虽然我跟我妈感情一般,但是我还不打算失去她。” 苏半夏疑惑,“我又不吃人。” “你是不吃人,但你照照镜子吧,你现在一副要炸了这个世界的表情。” 电话声响,关洋起身去接电话,“冷静冷静,想想自己到底咋了!” 苏半夏托着下巴想自己到底怎么了,一个钱珊珊不至于的。 是国宝那件事儿?不是,都解决了。 约克?他算哪颗大瓣儿蒜。 程延?不到那份儿上。 是什么呢? 正当苏半夏想着的时候,程延扔了一个纸团正好砸到苏半夏脑袋上。 “啊,是在这儿呢,说话就要跟我妈干仗,你赶紧来吧!行行行。” 关洋走过来,“你男人来抓你了。” 苏半夏撇嘴,“来就来呗,我怕他啊!你妈呢?” 关洋无奈,“你怎么还惦记跟我妈吵架啊?你战斗力太高了,我怕她撑不住,我求你了,你饶她一回行不行?” 苏半夏摇头,“不行,她欺负晨晨,你不作为,再这样下去,我就把晨晨接回去了。” 关洋变了脸色,“不至于吧?” 苏半夏正色,“关洋,你该知道,我同意他留下,不是看上你们家的条件,你能给他的,我咬咬牙也能给,我也能让他来京城来上竞赛班,有这个政策的。我是觉得你是苏晨的生父,我不愿意去斩断你们这层纽带,但是,你承认吗?没有我,这个纽带早就断了。” 关洋搓搓手指,“我承认。” “所以,我要求晨晨在这里生活得比我能提供给他的更好,物质条件要更好,精神需求也更丰富,不过分吧?别跟我来那套他已经比很多孩子都幸福那套话,别人家孩子我管不了,但是苏晨我能管。” “是。”关洋也知道,苏晨其实这一年在这里并不是苏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在尽力补偿,但耐不住有个偏心又拖后腿的妈。 “你还真来了?”大门一开,拎着菜进来的李青荷脸色不善地对苏半夏说。 苏半夏弯起嘴角,“哟,阿姨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关洋捂脸,妈啊妈,你非要往枪口上撞呢! 第424章 珍禾?镇荷! “李阿姨今天没有去别人家孩子那儿献殷勤呀,还是人家终于烦你了?”苏半夏笑眯眯的说道。 关洋捂脸,怎么上来就这么大劲儿啊?一点儿缓和都不带有的。 “你胡说什么,谁是别人家孩子?”李青荷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指着苏半夏的鼻子说。 苏半夏故作疑惑,“不是别人家孩子吗?还是关阳你骗我呀,你不是说关欣不是你亲妹妹吗?” “你——关欣是我从小养到大的,跟我的亲生女儿没有任何区别!你拿我孙子威胁我儿子,逼着我们家老头子让我答应跟我闺女断绝来往,你好狠毒的心思。”李青荷眼里含泪控诉道。 要是不知前因后果,苏半夏还真像一个拆散别人家庭的绝世女魔头,可这在知情人的眼里,这只不过是李青荷的狡辩罢了。 关洋无奈,“妈,你这是干啥呀?你又不占理,你说得过她吗?” 无非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你懂什么?你现在是连根本的亲情你都不要了,你还记得欣欣是从小跟着你屁股后面长大的妹妹吗?”李清河又开始指着关洋的鼻子骂。 “哟,这又开始无差别攻击了?”苏半夏叉了叉腰,“李阿姨,您可别忘了,当初是您和关伯伯一起答应我的,送走关欣我才答应苏晨留在京城,虽然没有白纸黑字,但您不能否认吧。” 李青荷冷哼,“我不否认,我们也没有食言啊,我把关欣送走了,不是吗?” “送走了……”苏半夏低笑,“像您这样三天送斤米,五天送顿肉,时不时的还在我弟弟耳边说一些让他心里不痛快的话,这跟没有送走有什么区别?况且我们先前可能约定过了是断绝关系,什么叫断绝关系?就是彻彻底就不来往了!” 李青荷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苏半夏的手都在颤抖,“你、你、你这个毒妇!” 苏半夏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声音冰冷,“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啊?现在选,选关欣,还是选晨晨。” “你……”李青荷“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来。 关洋狠着心不去看他妈求助的眼光。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呀——”平时打扮得很考究的李青荷,现在竟然像个乡下泼妇一样坐在了地上撒起泼来。 “哟,大嫂,是谁要逼死你呀?你说给妹子我听听!”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干练的身影推门而入。 苏半夏翘首看去,关洋却露出了期待而喜悦的目光。 一个剪着利落短发,身穿女士列宁服五十岁上下的阿姨推门进来。 “呦,这怎么在地上坐着呀?”阿姨埋怨地看了关洋一眼,“关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大冬天的地上多凉啊,你就让你妈在地上坐着,快快快,扶起来。” “哎!”关阳马上动手帮着他妈扶了起来。 说的也奇怪,刚才关阳去拉撒泼的李青荷,她是怎么都不肯让关洋扶,但是这个女同志一进来,她还就老老实实地任关阳将她扶了起来,哭喊声也减弱了很多,变成了微弱的抽泣。 “苏同志,这位是我姑姑,关珍禾。”关洋介绍道,“不过这也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晨晨的姐姐,苏立夏同志。” 关珍禾,镇荷。 能镇住李青荷的女人。 想起刚才李青荷看见关阳姑姑进来时像猫见了老鼠一样,苏半夏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关洋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珍惜的珍,禾苗的禾。” 关珍禾抽了抽嘴角,“行了,哪有让客人在门口站着的,走走走,进去进去。” 李青荷还在低声抽噎,关珍禾轻轻咳嗽了一声,李青荷马上没有动静儿了。 苏半夏不禁感叹,这名字起得是真好。 “小苏啊,其实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走到沙发边关珍禾跟苏半夏寒暄起来。 苏半夏惊讶地双眼微睁,“您是说友谊宾馆,您也在啊?” “是啊,满场里就你扎眼。”关珍禾满眼笑意。 苏半夏想了想昨晚的自己,挺朴素的啊,“没有吧?” “怎么没有,全场大姑娘小媳妇那模样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关珍禾说着客套话。 苏半夏没当真,但也说着关珍禾说起了昨天晚上的宴会,就把李青荷给晾在了一边。 “妈,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就停个车的工夫你就不见了。”岑琳琳手里拎着东西进门,后面跟着搬着箱子的姚正。 “你们年纪轻轻还没我老婆子腿脚利索!”关珍禾笑骂。 “那是,您身体好啊!”岑琳琳有些疲惫地将满满一大袋东西放在茶几上,这才看见了坐在关珍禾旁边的苏半夏。 “立夏?你也来了?那正好,中午一起吃饭。”岑琳琳高兴说道,“程团长呢?” 苏半夏张张嘴,“他……在家看孩子呢,我来看看晨晨。” “哦,这样啊……”岑琳琳有眼色地没有往下问,瞟见在一边抹眼泪的李青荷,“舅妈,你又咋啦?” 李青荷擦擦眼泪,眼里充溢着委屈,但是却什么也不敢说。 “没事,没事。” “哦……没事啊,那就赶紧洗洗脸吧,一会儿我大舅起来,还以为我妈欺负你了呢!” 李青荷有些畏惧地看了关珍禾一眼,然后乖乖起身去厨房洗脸了。 苏半夏开了眼,关珍禾是有什么本事,让如此一个悍妇听话地收了神通? 关珍禾甚至一句话没有说。 “晨晨这么还没有起啊?”关珍禾有些关切地问,“洋洋,你去看看。” 关洋应声,起身去了。 姚正跟一群女人没什么话好说,就把自己搬来的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到合适的位置。也没什么稀奇东西,就是一些木头,看样子是要拼接起来的,只是不知道拼接起来是什么。 李青荷进了厨房之后就不出来了,关珍禾瞥了几眼之后也不再看了,而是专心跟苏半夏聊起天来,岑琳琳是个会活跃气氛的,没一会儿三个人就有说有笑了。 “姚正,去开车!”关洋一脸慌张地抱着苏晨下楼。 苏半夏猛地站起身。 第425章 苏晨发烧 “怎么了?” 一楼客厅的人都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关洋。 “晨晨烧得厉害,你快去开车,赶紧去医院!”关洋鞋都没穿好,苏晨更是只裹着个毯子,小脸儿烧得通红。 “把他放下!”苏半夏开口。 关洋太过着急,反应慢了半拍,“哦,好!” 他都忘了,苏半夏是个大夫。 “你行吗?还是赶紧去医院吧!”关洋关心则乱,他抱着苏晨迟迟没有把苏晨往沙发上放。 苏半夏冷着脸,“我说,放下!” 关珍禾拽了关洋一把,“快把晨晨放下,听晨晨姐姐的!” 关洋看了看已经昏迷的儿子,咬了咬牙,把苏晨放在了沙发上。 “去拿酒,越烈越好。” “我去拿!”岑琳琳说了一声去了楼上,她知道楼上书房里的置物架上有烈酒,是老爷子的下属送的好酒。 “晨晨,晨晨?”苏半夏轻拍着苏晨的脸,“苏晨,你看看姐姐?” “我已经叫了半天了,在楼上都不应。”关洋有些焦躁,在旁边转圈儿。 “行了你别转了,让小苏好好看看。”关珍禾不耐地说。 苏半夏从衣兜儿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针,在火上消了毒,然后把裹在毯子里的苏晨给脱了睡衣,扎在了大椎、商阳两处穴位,然后挤出了少量的血液,随后又在苏晨手上的少商处迅速用针点了一下,同样挤出少量鲜血。 “酒来了,酒来了——”岑琳琳拿着酒盒子下来。 “不行,这儿太空旷了,会受寒的,去房间!”苏半夏下意识抬手就要抱苏晨。 “我来!”关洋抱起昏迷的苏晨,大步往楼上走。 关镇雄也起床了,坐在轮椅上往房门外走。 “怎么了?” 苏半夏瞥了他一眼,先前李青荷吵成那个样子他没睡醒没听见,大孙子发烧了外面一团乱麻的时候倒是衣着整齐地出来了。 糊弄鬼呢! 苏半夏经过关镇雄的时候没有回应他,大家都急急忙忙地跟着关洋上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帮不上忙的姚正。 “唉,大舅,你真是……”刚才苏半夏的眼光并不隐晦,关镇雄感受到了,可以说除了前面步伐匆促的关洋,都看见了。 关镇雄有些落寞地坐在轮椅上,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姚正又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厨房,摇摇头。 二楼苏晨的房间,关洋把苏晨放在床上。 “你有把握吗?要不还是赶紧去医院?” “闭嘴!”苏半夏脱着苏晨的睡衣,冷冷斥道。 “毛巾。” 关洋压着火气去拿毛巾。 苏半夏用毛巾蘸着酒轻轻擦拭苏晨的腋窝、腿窝和耳后手心这些发热厉害的位置。 不知道擦拭了多久,旁边人都一眼不错地盯着。 在蘸了三分之一瓶白酒之后,程延推门而进。 “晨晨怎么样了?” 苏半夏抬眼看了程延一眼,转头跟关洋说:“体温计。” 关洋甩了甩水银体温计,小心给苏晨夹住。 “好像没有刚才热了?”关洋摸着苏晨的额头说道。 苏半夏将毛巾扔在脸盆里,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程延走上前,摸了摸苏晨的脸。 “现在好很多了,刚发现那会儿简直是个大火炉。”岑琳琳有些后怕道,“幸亏立夏是个大夫,要不然等到医院,晨晨说不定都烧傻了。” 苏晨在床上动了动,苏半夏第一时间察觉到。 “晨晨,看看姐姐,听到姐姐说的话了吗?”苏半夏趴在苏晨身边轻声道。 苏晨睁开迷蒙的双眼,就看见面前围着一堆人。 “姐姐……” “哎,是姐姐,告诉姐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头疼……” 苏半夏不自觉地掉下眼泪来,“马上就好了,吃了药就好了,退烧药呢?” 关洋慢半拍地去拿紧急退烧药,“哦,马上!” 苏晨刚刚昏迷,根本喂不进去药。 晾好的温水,白色退烧药丸。 苏半夏托起苏晨,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来,张嘴。” 苏晨的嘴皮上干得起皮,苏半夏的手心觉得毛刺刺的。 “好了,躺下吧!” “你和姐夫都来了,多多怎么办呢?” 苏半夏鼻子又是一酸,“欢欢姐姐在呢,你忘了?” “哦……我忘了。”苏晨笑了笑,乖得人心疼。 苏半夏忍住酸意,“你好好休息,姐姐不吵你了。” 温度计也到时间了,三十七度三,温度降下来了,第一次量的时候温度直逼四十。 苏半夏起身的时候,衣服被苏晨勾住。 “今天多多有欢欢姐姐看,你今天不走了行吗?”说完苏晨又摇头,“不行,多多晚上不能没有妈妈,我没事。” 苏半夏摸了摸苏晨的脸,“今天让你姐夫回去,姐姐在这儿陪你,行吗?” 苏晨有些希冀地看程延,“行吗?” 程延笑了笑,“行!等你好了,就去招待所那边睡,马上过年了,跟我们一起回家过年。” 苏晨眼里有了几分光彩,“嗯!” 在这么温馨的时候,要问谁最心塞,莫过于关洋。 要说不难过,那肯定是假的。 但他短短一年的时间,怎么比得上人家几年的陪伴。 关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好了,姑,弟妹,你们也出去吧,让晨晨睡一会儿,晨晨等会儿我叫你起来吃点粥。” “好。” 苏半夏给苏晨盖了盖被子,上手摸了两把,“你们家就没有再厚点儿的被子?这么薄能不生病吗?” 自从苏半夏到这个世界来,苏晨就没生过这么大的病,最多就是个流鼻涕咳嗽,连感冒都算不上。 “有啊,先前还有个羊皮做的被子呢,诶?哪儿去了?”关洋在床上翻来翻去。 “你翻腾啥呢?好不容易积攒点儿热乎气儿,都让你给放跑了!”关珍禾训道。 关洋围着床看了一圈儿,“晨晨,你的羊皮被子呢?” 苏晨眨眨眼,“奶奶拿走了呀!” 很好,苏半夏的火上来了。 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关洋,“我要去跟你妈吵架了,拦着我吗?” 第426章 谁说他是你孙子 苏半夏走到房门外停下了脚步,深呼一口气,然后拐回了卧室。 “怎么了?”岑琳琳小心翼翼地问,“舅妈不在吗?” “无所谓在不在”,苏半夏走到床边,冲程延挥了挥手,“抱着晨晨,走。” 关洋大惊失色,“去哪儿啊?晨晨还病着呢,你干什么呀?” 苏半夏脸色难看,“我怕再待下去命都没了。” 见关洋拦在程延面前,苏半夏沉下脸,“我现在很生气,今天是一定要把人带走的,你确定要拦我吗?” 关洋求助般看了看关珍禾跟岑陈琳,关珍禾说着圆场的话,“哎呦,小苏你这是干什么呀?这大冷的天儿,晨晨还发着烧,在外边儿一受冷再烧起来可怎么办呀?” 岑琳琳也帮腔,“对呀,这烧才刚退下去呢,要不让晨晨再养两天?等病好差不多了,我们跟关阳一块儿把晨晨给你送过去,行吗?” 关珍禾拉着程延的胳膊,程延做不出推搡女人的事情,尤其关珍禾还是一个长辈,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 苏半夏干脆自己动手,用薄薄的被子把苏晨裹成一个蚕蛹,然后费力地抱起来。 苏晨这两年长了不少个子,体重也增加了很多,苏半夏抱着很是勉强。 在苏半夏的动作里,苏晨也睁开了眼睛,“姐姐?” 苏半夏拿被子盖住了苏晨的脸,“你继续休息,没你的事儿。” 关洋皱着眉,“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苏半夏的胳膊在颤抖,但依旧没有松开抱着苏晨的手,“不是,我觉得是你们家欺人太甚。” 关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没说出来。 “关洋,你当爹挺不错的,比很多父亲都合格,但是很可惜——”苏半夏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你不仅想当个好爹,你还想当个好儿子。” 关洋的脸火辣辣的,有些窘迫。 “我不会逼你在做孝子和做好父亲中间二选一,我来做这个坏人,你去做你的孝子吧,相亲相爱,其乐融融,起码还占一头儿不是吗?” 关珍禾松开了拉着程延胳膊的手,程延第一时间过去,把苏晨抱在了自己怀里。 “让开。”程延冷冷地冲着关洋说了一句。 “让开吧,我不想让晨晨亲口对你说他想回去,那样才是难看。”苏半夏淡淡的说。 关洋有些疲惫地让开了脚步,说:“我给你们收拾一些晨晨的生活用品。” “不用了,家里都有。”程延不客气道。 这句“家里都有”就是在往关洋心上扎刀子,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没有做到对苏半夏的承诺,又想做孝子,又想做慈父,两头兼不着,活该罢了。 “洋洋——”关珍禾着急地叫了关洋一声,眼看嘴睁眼,已经抱着苏晨出了卧室门,“你真让他们把孩子带走啊,那不是咱们关家的长孙!” “长孙……你们只关心长孙。”关阳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苏晨刚刚躺着的床上,触手还有残留的温度。 “哎呀!”关珍禾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关洋,然后追出门去。 岑琳琳迟疑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在关镇雄的视角里,一群人乌央乌央地闹了半天又上去了,就隐隐约约听见人说谁生病了。 他猜测是孙子生病了,因为平时这个时间孙子都打了两遍拳出来吃饭了,可这个时间了还没下床。 关镇雄长期生病,导致现在连二楼上去都费劲,他只能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 “你……你上去看看吧!”关镇雄跟黄婶儿说。 黄婶儿一缩脑袋,“我不去,小苏同志跟要吃人了一样,我不敢。” 关镇雄无奈,冲着厨房那边说:“你还不出来?能躲到什么时候!” 李青荷在厨房里露了个头,往二楼瞟了一眼,“谁躲了?我就是做早饭!我不做你们爷三个吃什么?” “都多久了?你做满汉全席啊?”关镇雄没好气道,“你没听见吗?晨晨好像是生病了,你当奶奶的,去看一眼哪!” “我不去,我……”李青荷往楼上看了一眼,“当年你妈不待见我,你妹子不待见我,现在倒好,我儿子都不待见我,我上去招人嫌干什么!” “你……” 楼上传来了动静儿,李青荷又躲回了厨房。 关镇雄抬头望去,程延抱着个毯子下来,后面跟着脸色铁青的苏半夏,自家妹子关珍禾紧跟着下来了,脸上赔着笑脸。 “怎么了?”关镇雄推动轮椅往前去。 关珍禾着急说道:“大哥,你劝劝啊,小苏要把你孙子带走。” “什么?”关镇雄这才注意到程延怀里抱着的不只是毯子,毯子里还裹着个孩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着头上的黑头发。 “程延,小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关镇雄沉下脸,眼神之锐利一点也不逊色年轻的时候。 但苏半夏半分不惧,“什么意思,不明显吗?我要带晨晨走。” “他是我孙子!” 苏半夏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关老爷子,你别逗了,你说他是你孙子他就是你孙子啊?谁能证明啊?” “还要谁证明吗?他就是我孙子,是关洋的亲生儿子!” 苏半夏敛起笑意,“关老爷子,你别忘了,我说他是你孙子,他才是,我说不是,他就不是。” “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有。”苏半夏直视着关镇雄的眼睛,“你说晨晨是你的孙子,你拿出证据,人证还是物证?” “他……他脖子后面的痣跟我孙子一模一样,他就是我孙子。” “你别逗了关老爷子,脖子后面有痣的小孩儿全华夏我能找出一万个,他们都是你孙子?”苏半夏嘲讽道,“我当初定的三年迁户口这个决定真是没错!” 说完苏半夏不欲再跟关镇雄辩下去,给苏晨掖了掖被子就要走。 “你站住!”关镇雄说完这三个字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手还张着拦着程延的路。 “老爷子,请让开!”程延面无表情道。 关镇雄咳嗽半天,脸色潮红,“你们……你们这不是强盗吗?” “我们抢什么了?”苏半夏认真问,目光掠过苏晨身上的被子,“哦,被子,衣服。” 苏半夏掏兜儿,拿出十块钱,“只少不多,我们走了吗?” 关镇雄一辈子战场政坛驰骋,但没见过苏半夏这样的混不吝。 “关洋,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儿子抢走!”关镇雄说不过苏半夏,只能吼站在楼梯口掉了魂儿一样的儿子。 关洋没说话,还是那么站着。 关镇雄不悦,“关洋,关洋!” “那你要我怎么样啊!” 关洋突然像醒了一样大吼道。 “跟她争,不许把孩子带走,然后让晨晨更恨我们吗?她没给我们机会吗?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你们干什么了?你们谁真正关心过孩子?” 一时间,站满了人的客厅里只回荡着关洋的声音。 第427章 离开关家 “你……你在怪我们?” 关洋别过头,“我的错,我就不该把孩子接回来受罪。” “受罪?”李青荷听不下去了,从厨房出来,“你说把孩子接回家里是受罪?那他在昌新港那个小驻地,还是在前枣树村那个山旮旯里是在享福?你是这个意思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关洋忍不下去了,直愣愣地看着李青荷说。 “你……”李青荷难以置信,“哦,我们还错了?我花钱花人情把他送到竞赛班去,找最负责的老师照顾他,怕他受欺负,我找最好的老师教他音乐教他画画,送他去学打球,我们错了?关洋,你有没有良心啊?” 关洋深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妈,我想请问你一句,你觉得这样就是对他好了吗?竞赛班他不需要我们也能进得去,不需要你花人情老师也会照顾他,因为他聪明懂事老师们都喜欢他。昌新港也有好老师能教他学音乐学画画,他还不用受委屈!” “他受什么委屈了?”李青荷才委屈呢,“我每天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他受委屈?” 关洋突然觉得好累,“那……妈你能不能告诉我,晨晨床上的羊皮被子哪儿去了?” “羊皮……”李青荷刚还嚣张的态度偃旗息鼓了,“我……” 关洋自嘲笑了笑,“送关欣那儿去了?” “那……你不知道,你妹妹现在住的那个房子,又小又潮,奇奇都起疹子了,我就想着……”李青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真是好外婆啊!”苏半夏嘲讽笑笑,“但是你们母子俩没必要为我们家晨晨吵架,不值当的!走了程延。” 苏半夏没心思看他们母子吵架,现在说什么她都觉得假。 把十块钱郑重其事地放在茶几上,苏半夏看着李青荷的眼睛,“收好了。” “你——” 苏半夏瞥了她一眼,然后抬腿去开门。 外面还是零下,程延脱下了自己的军大衣给苏晨又盖了一层。 “你冷不冷啊?他盖着被子呢没事儿!”苏半夏看程延里面只穿了一件秋衣。 “我不冷,我之前还冬泳呢,这算啥。”程延往右前方扬了扬下巴,“车在前面,晨晨只穿了睡衣,我们赶紧回去。” 程延开的这辆车苏半夏没见过,“这又借的谁的车?” 程延坐在驾驶位,把窗户都关严实了,“邵航的。” “谁的?”苏半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邵航的。”程延拧开了车钥匙,“我一起床你就不在了,给关洋家打电话你果然在,我怕你真给关洋他妈气出个好歹,正着急怎么找车呢,邵航就跟我打招呼,顺手我就开来了。” 可真够顺手的。 “咚咚咚——”玻璃被敲响,关洋站在外面。 苏半夏没有开窗户,静静看着他。 “家里再什么都有也在昌新港,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吧!”关洋情绪低落。 苏晨坐在车上已经清醒了,也没有被被子盖着,也神色淡淡看着关洋。 关洋有些不敢看苏晨的眼睛,等苏半夏把车门打开,把包往车里一扔就转身走了。 苏半夏低声说:“其实关洋不容易,但我不想晨晨受这种委屈。” 程延发动车子,“我们晨晨凭什么受委屈啊?是吧晨晨?” 苏晨在后座上坐着,神色恹恹的。 “还不舒服吗?”苏半夏摸了摸苏晨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刚才空腹吃了药,回去再喝点儿粥好吗?” 苏晨“嗯”了一声。 苏半夏揉揉苏晨的脸,“真乖,过几天我们就回家。” “那我以后再也不来京城来吗?”苏晨觑着苏半夏的脸色。 苏半夏心里一沉,“怎么了?你是觉得京城更好吗?” 苏晨摇头,“不是,但是我觉得我如果回了昌新港,关爷爷和老关是不是就很难过啊。” “晨晨,你才多大啊?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大人的心里是不是好受,你现在的年纪就应该是想自己,自己开不开心满不满意。” 苏晨低下头,“可是,他们为我花了很多钱。” “姐姐可以还给他们,姐姐有钱。” “很多钱的!” 看苏晨一脸认真的神情,苏半夏一笑,“姐姐也有很多钱的!” “好了,你现在还生病呢,不想那么多了”,苏半夏给苏晨紧了紧被子,“无论什么事情,我们等年后再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闭上眼睛休息。” 苏半夏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一路疾驰,苏半夏盯着关洋扔上来的包裹,看了一路。 关洋送完衣服,回到家里。 李青荷见他两手空空回来,气得直拍大腿,“你就自己回来了?你还真送衣服去了?那是我孙子,她姓苏的凭什么带走?你——我怎么说你好!” 关洋呼了口气,“就凭你证明不了晨晨是你孙子,苏立夏却有一村子的人证明苏晨是她弟弟。妈,以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吧,我不管了,当初程延两口子给我们定下三年之期真是没定错,我们就不配把孩子接回来。” 李青荷瞪眼,“你说什么?那是你儿子,我亲孙子,我能不疼他?” “那您怎么把您孙子床上的羊皮被子,给你说好了断绝关系的外孙子送去了呢?” “那不是奇奇那边条件更不好吗?” “那你想到给晨晨加一件厚被子吗?要不是您把孩子被子拿走了还不跟我说一声,他能发烧到四十度吗?苏立夏能一气之下把孩子接走吗?” “我——现在都是我的错了是吧?” 关洋眼睛通红,“不是吗?妈,您昨天为什么不在家?您故意的,您就是要给苏立夏一下马威,因为您以前受过她的气,你也对她坚持要我们家跟关欣断绝来往怀恨在心,你对她就是有意见。但是妈,你的心能不能稍微不那么偏啊?” “关洋,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关镇雄不满关洋对李青荷说话的态度,“她是你妈!” 关洋苦笑,“行,我不孝,是我不对。晨晨走就走吧,我们家不配养他。” 关洋抹掉眼泪,颓然上楼。 “你,关洋你干什么去!” 关珍禾拦住李青荷的路,面无表情,“嫂子,你真的这么欺负晨晨?” 第428章 关振雄的决定 “那……那哪叫欺负呢?”李青荷一遇上关珍禾就哑了火。 “之前是不是说了不许再去关欣那边?”关珍禾冷着脸。 “欣欣是我闺女儿,那我还能真不管她?你也当了欣欣二十多年的姑姑,你咋这么狠心呢你?” 关珍禾真是被李青荷的狡辩给惊到了,“好啊好啊,我倒是不知道我嫂子还有这么一口伶牙俐齿。行,你去吧,你去跟你的闺女相亲相爱,等你儿子彻底被你伤透了心,就让你的好闺女管你养老。” “话也不能那么说啊……” “那要咋说?”关珍禾抬高了嗓门儿,“还要夸你不成?亲儿子亲孙子不疼把别人生的当成宝。” “你那么大声干啥啊?”李青荷一脸委屈。 关珍禾:“……行了,你们一家子乱七八糟过吧,管不了。琳琳姚正,回家。” 说完关珍禾抬腿就要走,关镇雄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走啊?不留下吃饭了?”关镇雄问。 “还吃啥吃啊,气都气饱了。”关珍禾踹了一脚正在装简易梅花桩的姚正,“练的人都走了,你还折腾啥啊?” 姚正当乖儿子当惯了,一向他妈说啥是啥,立马站起来了。 “大哥,你……糊涂啊!” 关珍禾带着儿子媳妇离开了关家,关镇雄看着半开的门出神。 “哎哟,天爷,这门咋开着呢?”黄婶儿听外面吵完了,就出来看看动静儿,一出厨房就被过堂风吹了个透心凉,忙上前去把门关上。 李青荷还站在客厅里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不停地擦着眼泪。 “好了,现在如了你的愿了,还哭啥呢?”关镇雄的声音有些苍凉。 李青荷一抹鼻子,“啥叫如了我愿?我愿意变成现在这样啊?还不都是那姓苏的,这明明就是咱们关家的事儿,她一个外姓人掺合什么啊?不久仗着死鬼爹娘养了瑞瑞几年,有了几年情分吗?仗着这点情分就抓着我孙子为所欲为啊她,你们也是,就念着什么恩情,给她惯成现在这样!” “你——你说这话是丧良心的,你咳咳咳咳——” 关镇雄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李青荷也不敢说了,“你别生气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等待喉咙的氧气褪去,胸腔就是一阵一阵的刺痛。 “都是我太依着你了,人老了老了,考虑的就多了。”关镇雄揉着胸口道。 “你还依着我?你要真依着我就该把欣欣接回家,你不知道……” “够了!”关镇雄一声怒吼,吓得李青荷一哆嗦。 “你是真不长记性是吗?我问你,关欣为啥被撵走?为啥当时不敢吭声?时间一长你就当人家都不长脑子忘了是吗?” “那……那不是奇奇和瑞瑞闹不高兴,小孩子哪有不吵架的?” “小孩子吵架?”关镇雄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认真看看自己这位老妻了,“我告诉你,是她帮着胡家丫头算计小苏,算计晨晨,关欣还教唆奇奇欺负晨晨,这些你真都不记得了?” “那……那都是胡家丫头主使的,奇奇一个孩子懂什么……” 看着关镇雄越来越锐利的目光,李青荷说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关镇雄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过了年,我就跟组织上申请到干休所去,我不占着组织的房子,你要留你就自己留下吧!” “啥?去干休所?为啥去干休所?”李青荷听到关镇雄说去干休所,刚才的期期艾艾都丢了。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已经决定了。”关镇雄看着这个自己住了近二十年的房子,“自从来了京城,咱们就住这里,也该挪挪地方了。” “不是……为啥啊,你也说了咱住了二十年了,这儿就是咱家啊,咋就要住干休所去?”李青荷是真慌了,“老关,住干休所跟住这儿可是两个概念,这个你比我清楚,你要是去干休所了,这……关洋和关欣怎么办啊?” “都有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怎么办的,还要我这个土埋脖子的爹操心啊?” “关洋是稳定了,还有欣欣呢,她在那个破机关,你说给她想想办法调动,说了两年了现在也没动……” 关镇雄看着喋喋不休的妻子,满口都是关欣,突然觉得十分陌生,现在想想过去那个十分喜爱关欣的自己也十分陌生。 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喜欢关欣呢? 当初自己,是怎么决定要领养她的呢? 一切过往变得模糊起来。 “老关……你别走,再住两年吧……” 关镇雄从轮椅上站起来,“我更要走了……” 总之,不管李青荷怎么说,关镇雄都铁了心,坚持要搬走,甚至还当天就写了申请,让关洋交了上去。 关洋被黄婶儿叫出来说给他爹交申请报告的时候,是惊讶的。 没人比他更了解,从这个大院儿搬到干休所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了黄婶儿,我一会儿就去。” “你敢去!”李青荷站在楼梯口儿发号施令。 关洋的目光掠过李青荷,没有半点波澜。 “妈,您儿子又是孤身一人了,希望您别后悔。”关洋淡淡说。 “你说什么傻话,只要你不交这个申请,你爸说话就还管用,让你爸在军部找找人,给那个姓苏的丈夫施施压,她还能不乖乖把孩子送回来,你傻啊你?”李青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关洋。 关洋轻呼一口气,苦笑,“妈,你知道晨晨生病发烧了吗?” “我……不是没有什么大碍么?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你没带过孩子不懂,小孩子都容易生病,你跟你妹妹小时候……” “晨晨在他姐姐家,没有发烧烧到早上还没被人发现过,也没有因为盖得不够厚发烧过。” “你在怪我。”李青荷有些不解,“可妈真的是忘了。” “自从发现晨晨发烧,你一句也没问过,烧退了没有,现在多少度了,要不要吃点啥,你都没问过。”关洋自嘲笑笑,“可是,关欣的时候关欣生病你能守她一宿,奇奇生病你也嘘寒问暖,晨晨的命就比他们贱吗?” “你这是什么话?” “就这样吧妈,等我爸搬去干休所,你想跟关欣在一起,尽可以搬过去,我照顾我爸!” 关洋抹掉了不明显的眼泪,抬腿下楼。 第429章 雏鸟归巢 关家这边像捅破了天一样,苏半夏完全不知道,她正盯着苏晨吃药呢。 “敢剩下一口,我就动手。” 苏半夏给苏晨把了一下脉,小小年纪胃就有点受寒,当即给他开了一副方子,程延立马开着邵航发动机还没凉的车就去了。 于是苏晨醒来之后面对的就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和一个脸也黑漆漆的姐姐。 “大口喝,你越小口越苦。” 苏晨一口气闷完了一碗中药汤子,苏半夏给苏晨嘴里塞了一颗蜜枣。 “再停半小时,给你吃个蛋挞。” 苏晨笑得眯了眼,“好。” 福多穿着红彤彤的衣服,像个福娃,扒着苏晨的嘴要看他吃了什么。 “别扒舅舅的嘴,沾上药了苦着你!”苏晨捏着福多的小手,但福多不信,头往前伸着要嘬苏晨的嘴巴。 “姐姐,你看他——”苏半夏一扭头就看见福多像个流氓一样撅着嘴要亲人家,苏晨则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脖子撤了老远。 “好了,不许闹舅舅,舅舅病没好呢!”苏半夏象征性说了一句。 “对,舅舅生病了,离我远一点,再传染你!”苏晨把福多放在床上,往后坐了坐,“欢欢姐姐你快把他抱下去。” 程欢正趴在旁边桌子上写作业呢,闻言扭头笑道:“你都不烧了传染啥啊,他是喜欢你呢!他可聪明了,喜欢谁就亲谁,你快让他亲亲。” 福多扒着苏晨的腿就要往上爬,他往前苏晨就往后,简直就是一个“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苏半夏笑了半天,总算上良心发现上去把福多给抱了下来。 “好了,来找妈妈。”苏半夏顺手拿了一个拨浪鼓塞到福多手里,福多见着玩具也不闹着找苏晨了。 苏晨吃完中午饭又睡了一下午,再次醒来天都黑了。 “醒了?”程延在床边看着书。 苏晨迷蒙着点头,“姐夫,我姐呢?” “她带着你外甥在欢欢那屋睡了,今晚咱们俩睡。” “嗯。” “来吃点儿东西吧,你姐早就准备好了。” 程延把放在桌上的保温桶打开,里面是半桶白粥,掺了鸡蛋碎,旁边还放着一叠爽口的小咸菜。 “还有药,等你吃完也凉得差不多了。”程延从外面回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汤。 “还喝啊?”苏晨苦着脸。 程延把药晾在茶几上,煞有其事道:“可不是嘛,你姐把任务交给我了,你不喝明天我跟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吃完饭,苏晨闻着药碗里刺鼻的味道磨叽半天。 程延催促:“快点儿的,一会儿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晨眼睛一闭又是一口闷。 “哎——真听话。喏,奖励你的。”程延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蛋挞来,放在桌上。 “哇——” “你姐姐答应你的,但是你下午睡着了,就兑现在晚上了。” 苏晨小心捧着蛋挞,“我可以现在吃吗?” “可以,但是一会儿要刷牙。” 苏晨用力点头,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甜。 吃了一半,苏晨抬头看程延没有动位置,还是那样笑着看他。 “姐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程延挑眉,“什么问题?” “我回来你开心吗?”苏晨紧紧盯着程延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你说实话。” 程延一笑,“实话啊……那我得好好想想。” 苏晨一脸期待的看着,程延这边却卖起了关子。 “哎呀,我觉得这是个挺复杂的问题呀,开心还是不开心呢?”程延逗孩子没完。 苏晨都要急死了,“对呀,这不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吗?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怎么要想那么久呀?” 终于等苏晨看起来真的着急了的时候,程延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他收起玩笑的笑容,一脸正色,“晨晨,我很开心你回家,我也很欢迎你回家,我更加期待你回家。” 三个“回家”让苏晨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带到眼眶里终于盛不下的时候,像珍珠般掉落了下来。 程延叹了口气,给苏晨把眼泪擦了擦,“不是男子汉吗?哭什么?” 苏晨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我没哭。” 程延一脸嫌弃地看他,“你脏死了,你姐明天骂你,可别带着我。” 苏晨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程延拍了拍苏晨尚且羸弱的肩膀,“你一向都很聪明,我跟你姐姐也都很放心你。但是这次是我跟你姐姐的错,我们该经常到京城来看你的,你过得不开心我们都不知道。” “也没有那么不开心,他对我还是挺好的。”苏晨嘟嘟囔囔地说的“他”自然就是关洋。 关洋是很好,这毋庸置疑,但是关洋的好,没有办法抵消苏晨所受的委屈,以及心理上承受的压力。 用苏半夏的话来说,这是一笔赔本儿,她才不干呢。 程延摸了摸苏晨的头,“当初我跟你姐姐决定同意把你送到京城的时候,其实主要是怕你将来后悔,毕竟那边是你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在综合考量之后,我们决定让你跟关洋生活一段时间,并且定下了三年之约。” 苏晨静静的听着。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决定,不是那么正确,但也没有那么错误,毕竟我们已经知道了,血缘不是万能的,你跟你姐姐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们俩之间的感情,是有些血缘关系也比不上的,不是吗?” 苏晨点头,“我姐姐在我心里是第一,谁也比不上。” 程延笑着拍拍苏晨的头,“好,睡吧。” 苏晨拉下脸,“又睡啊?我刚睡醒。” “那刷牙去,刷完牙再睡。” 苏晨:“……” 苏晨爬起来去洗手间刷牙了,此时他的心情非常好。 雏鸟在外面飞了一圈,还是要归巢的。 第430章 再见约克 第二天苏晨就觉得脑袋清亮了很多,人也有精神了。 “嗯,不烧了。”苏半夏摸了摸苏晨的脑袋,一下子睡了近两天,略长长的头发也乱乱糟的。 “那今天不用喝药了吧?”苏晨小声问,想起中药汤子的味道,他就有股拔腿就跑的欲望。 “做梦!”苏半夏无情地说,“你姐夫去端了,你赶紧起来洗把脸,昨晚上出了不少汗吧,擦擦。” “嗷!” “不许洗澡!” “知道啦!” 卫生间里传来苏晨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苏半夏笑了笑,心里却是满满涨涨的,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 果然,对于把苏晨送走,她总是过不去的。 人回来了,她什么气都顺了。 “嫂子,有人找你!”程欢抱着福多到这边来找苏半夏。 苏半夏疑惑,“啊?谁啊?” “不知道,一个外国人,还有一个说是你的朋友。” 苏半夏放下叠了一半的被子,问:“行,我过去看看。” 福多张着胳膊要苏半夏抱,苏半夏无情拨拉开他的小手。 门口站着的人苏半夏很意外,李怡然和约克。 苏半夏眨了眨眼,“怡然同志?这是……?” 约克看见苏半夏十分高兴,上来就要跟苏半夏拥抱,苏半夏退后了两步婉拒了一下。 “啥意思啊?” 李怡然的脸已经尴尬得没法看了。 “立夏,是……我组长让我带他来的,说你知道……” 她知道?她知道个球! 约克又说了几句德语英语夹杂的话,苏半夏听了个囫囵吞枣,就是一个听不懂的意思。 “怡然,麻烦你跟约克先生说,我不是你们公职人员,没有陪他解闷儿的义务!”苏半夏板着脸。 李怡然磕磕巴巴翻译了一下,大概还是美化了一下苏半夏的话,约克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之后又嘟噜出一长串。 李怡然又是一脸菜色看着苏半夏。 “他又说啥?” 李怡然看看约克,尴尬道:“他说他是来追求你的,没有想给你造成困扰。” 苏半夏无语望天花板,“你说……破坏军婚罪,对外国人好使吗?” “别别别,你别冲动,这个约克可是上面指定要好好招待的客人,这次可能要来咱们这儿投资开工厂的,你说能养活多少工人?”李怡然生怕苏半夏虎劲儿上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苏半夏看着笑眯眯的约克,原来已经要引进外资了吗?那还真不能得罪。 但是以身相许事万万不能的! 苏半夏看了一眼走廊,这个程延,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去煎个药现在还没有煎好! 余光瞥见程欢抱着福多露个头偷看,福多的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 苏半夏把福多抱在自己怀里,扬了一下下巴,“告诉他,我,已婚生子,这我儿子!” 李怡然倒是比约克先惊讶,“你生孩子了?” “咋了,我不能生孩子?” “不是,上次见你你还没……” “那都两年多前了同志,告诉他吧,我已婚的铁证。” 李怡然指着长得跟个米其林一样的福多跟约克解释,约克一脸狐疑。 “他说你就像个未成年,咋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说让你别害怕,虽然他是个外国人,但会对你好的,让你考虑一下。”李怡然也麻了,这外国人还挺执着,一点儿不听劝。 怎么证明一个已婚妇女已婚,真是个好问题! “他又说,他真的很喜欢你身上的气质,希望你好好考虑。并且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会留在华夏工作,你也不用担心背井离乡,而且他的收入也还可以。”李怡然木着脸翻译,突然听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他……” “咋了?” “他说他工资有30……我天呐,他一个工资换算成人民币要三四百块钱!”李怡然真是对工资差距瞠目结舌。 不怪李怡然惊讶,现在华夏属于发展前的最后一哆嗦,大家都挣得少。就是程延,现在是个团长职,一个月也就七八十块钱,而苏半夏一个不在编制内的医生,三十块钱顶天了。 只是没想到,约克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 苏半夏一直以为约克只是在国外猎艳惯了,到了华夏想感受一下东方女人是怎么样的,但归根结底也就是玩玩而已。 但目前看下来,他好像是真冲着处对象去的,对于西方人而言,收入是很隐私的,他竟然都拿出来作为自己资本之一给亮出来了。 “怎么了?”程延拎着保温桶从走廊尽头走来。 苏半夏像见到救星一样,“他他他,他要跟我处对象!” 程延的眉毛都要挑飞了。 看看一脸期待的约克,然后把保温桶给程欢,“行了,你回去看着晨晨吃药,带李同志进屋暖和一下,外面怪冷的。” “你要干啥?别冲动啊你!”苏半夏有些后悔自己实话实话了,让李怡然给约克打发走不完了吗,现在倒好! “我冲动啥,我是军人,不会乱来的,进去吧!”程延捏了捏儿子的手,“多多的手都凉了。” “这样,让李同志给他劝回去得了。” “我心里有数,你别管了。” “啥我就不管了?你……李同志是翻译,你们这鸡同鸭讲的没有效率,你让她留下!” 程延干脆不回答她了,推着苏半夏进了屋,“李同志进屋休息吧。” 然后李怡然也懵懵地进屋了。 “你丈夫,不能打人吧?”李怡然有些犹疑,“约克要是有什么不测,组长弄死我事小,他一气之下不投资了,我可就是国家的罪人了!” 苏半夏倒是不觉得程延会打约克,她就是奇怪,程延怎么跟约克沟通呢? 怀里福多扯着苏半夏的头发,嘴里不停喊着“妈”,李怡然看见缓和了神情,摸了摸福多肉嘟嘟的小脸。 “他多大了?是男孩儿女孩儿啊?” “马上一周岁了,男孩儿。” 苏晨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姐姐。” “洗完了?先吃饭,吃完饭喝药。” 保温桶是三层的,下层是药,中层是小米粥,上层是两个包子。保温桶一打开屋里就飘着一层中药味儿。 “病了?” “啊,小孩子嘛,容易感冒发烧的。” 门“咔哒”一响,程延推门而入。 李怡然下意识往外看,约克已经不见了。 “约克呢?” 程延一脸无辜,“走了啊!” 第431章 桂花胡同 李怡然最后给了苏半夏一个无语的眼神以及一句话。 “我要是被郭组长被杀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两口子!” 苏半夏笑了五分钟。 “约克咋就走了?我刚跟他说了好多话都跟对牛弹琴似的,怎么都不肯走。说不定也是李怡然翻译功夫不到家?”苏半夏碎碎念道。 程延却是一脸神秘,守口如瓶,怎么问都不说,问就是不知道。 苏半夏拉着脸,不说就不说! 收走苏晨的药碗,苏半夏白了程延一眼,“去换衣服,一会儿出门。” “干什么?” “去……看房子。” 程延不明所以,苏半夏噙着笑收拾碗筷。 没一会儿,程延穿好了外出的衣服,“他们仨呢?” “在家待着,渴不着饿不着的。” 听见这话,程欢不高兴,苏晨也不高兴,福多听不明白抱着脚啃。 “为啥我们仨就在家,我们也要去!”程欢不满控诉。 “去啥啊,你干啥去,跟家待着,我去办事儿,带着你不方便。” 见程欢真有点儿不高兴,想想她来了这几天真的就没出过门儿,年轻小姑娘哪有对大城市不好奇的。 苏半夏摸摸程欢的头发,“今天嫂子真的有事,你乖乖在家看着弟弟和你小侄子,嫂子明天带你去京城的供销社买衣裳还有好看的头绳,咱们也去看看紫禁城,见识见识皇上住的地方。” “真的?皇上住的地方也能看?”程欢果然感兴趣。 苏半夏想了想不知道现在故宫让不让进去参观,“不让进咱就在外面儿瞧瞧嘛,长城咱也看看,嫂子还招人给你拍照片儿。” “我……我不用照相。” 苏半夏笑笑,“那嫂子走了?明天一定带你去!” “我也去!”苏晨举手。 “你病没好去啥去,明天在家看孩子!” 苏晨噘嘴,苏半夏指着他威胁,“再噘嘴晚上加顿药!” 苏晨捂住了嘴巴。 “谁来也不许开门,饿了就打电话,奶粉尿布都在包里。”苏半夏不放心地叮嘱着。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程欢说,“平时你不在家都是我照顾多多,论照顾小孩我比你在行多了。” 苏半夏:“……” 安顿好三个小孩儿,苏半夏带着程延出了门。 “去哪儿啊?” 苏半夏笑:“跟着我就是了,我又不会卖了你!” 程延也笑:“你报复我刚才不告诉你约克怎么走的!” “是又怎么样,跟着!” 二人上了公交车,一路摇晃着,中间又转了一辆车,最终停在了一处民房区域的站牌下。 “京城你也有熟人呢?”程延四处看着,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举目无亲的有什么熟人,净说废话!”苏半夏率先抬脚往里走,京城胡同不算很宽敞,地面还有化雪后的淤泥。 一步三顿,终于一个胡同口一个胡同口地找到了自己找的地方。 桂花胡同,古旧的木板上如是写着。 进了胡同之后,道路就更加狭窄,经过的人也步履匆匆,时不时往苏半夏和程延看一眼。 “你们找谁啊?”苏半夏站在9号院门口看了半天,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婆冲这边问。 程延戳了戳苏半夏的肩膀,苏半夏扭头。 “大娘,这里是桂花胡同吧?” “是啊”,大娘一口京腔儿,一听就是本地人,“你们找这户的人家啊?那你得大点儿声儿,老头子耳朵有点问题,这家的娘们儿脾气还不好。” 苏半夏惊讶挑眉,“这还住了人?” “当然住人了,住好多年了都!”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是桂花胡同九号院啊,啥情况? “怎么了?他们不是你要找的人吗?”程延问。 苏半夏轻呼一口气,“我找什么人啊?这儿就是我那便宜外公留给我的房子,我来瞅瞅,怎么会住人呢?” 程延前后看看,“你确定是这儿吗?” “确定啊,桂花胡同九号,不可能错啊!” 程延往前走了两步,拍了拍门。 没人应。 程延又使劲儿敲了敲门当儿,这次有动静儿了。 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敲敲敲,敲什么敲?” 开门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刚从床上爬起来,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扣子系错了位置,鞋子只是趿拉着。 “看什么看,有什么事儿啊?”女人凶巴巴道。 “这里是桂花胡同九号院儿吗?”苏半夏问。 “不识字啊?这不是写着呢吗!” “那你们是这家主人吗?” 女人拉着脸,“废话,我不是主人你是啊?我不是主人能住在这儿?你到底干啥的?” 苏半夏想说什么,被程延拉扯了一把,“同志你好,能把你们家的房产证明给我们看一眼吗?” “你谁啊你?你说给你看就给你看啊?” 好有道理。 苏半夏拽了拽程延的衣服,“算了,我再回去确认一下。” 在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里,两个人狼狈离开。 “你们找那家人家干什么,他们家人是出了名儿的又懒又爱贪便宜!”站在不远处的大娘说道。 “他们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倒也不是,搬过来也就七八年时间吧!” “哦,好,谢谢您啊大娘!” 跟大娘告过别,苏半夏跟程延找了一家有电话的招待所,花钱给郭宏图打了个电话。 “喂,哪位?”声音不是郭宏图,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找郭宏图,请问他在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请问您哪位?” “我姓苏,您告诉他他就知道。” 对面又是半分钟的沉默。 “喂,您还在吗?” 对面的声音有些不悦地说道“他不在”然后就挂了电话。 “嗯?郭宏图处对象了?”苏半夏觉得只有女朋友才会对女人的打来的电话有这么大的敌意,“早知道让你打了。” “我再打一个。” 程延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对面还是那个不耐烦的声音,“说了他不在!” 程延冲苏半夏点了点头,是的,是很有敌意。 “你好,我找郭组长。” 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变了,温柔又可亲,“啊?找郭组长,方便问一下您是?” “我姓程。” “程同志啊,你稍等啊,宏图他正在——宏图?” 郭宏图一上楼就看见田瑶在自己房间里,还拿着电话。 “你在我房间干什么?你还私自接我电话?” “我——” “你再私自进我的房间,接我的电话,我会请你到安全部喝茶。” 郭宏图的声音都被苏半夏和程延听了个清楚,苏半夏感叹,啧啧啧,真是无情! 打发走田瑶,郭宏图拿起电话手柄:“你好,我是郭宏图,您哪位?” 第432章 房子有人住? “郭组长,正沉溺在温柔乡呢?”苏半夏调侃道。 郭宏图挑眉,“苏立夏?” 程延轻咳了一声,“郭组长,有个事情麻烦问您一下。” 郭宏图坐下,“程团长,什么事?” 苏半夏靠近,“是这样,先前我儿子出生的时候,你不是帮……那谁给我寄来了一些东西吗?其中就有京城一套四合院儿的钥匙。” “是有这回事啊,怎么了?你是打算还回来?”郭宏图有些不理解,“你外公已经去世了,你还给谁去?还给我姑奶奶,你是不是傻啊?” “谁要还了?我才不还呢!”那可是京城四合院,还是二环里,几十年之后值大钱! 现在也值大钱! “那是……怎么个意思?” “那房子的位置,是广安路桂花胡同九号院儿吗?” 郭宏图想了一下,“是啊,我不是还把路线一块儿寄给你了吗?找不着?” “那我找的应该没错儿,但是这里怎么还住着人啊?”苏半夏挠头,“是那谁以前的亲戚吗?那这房子还是给我的吗?” “亲戚?”郭宏图起身,“你现在在那儿吗?” “我俩现在就在附近一个招待所,走路十分钟吧!” “你们俩等着我,我过去。”郭宏图拿起外套就要往外走,想了想又去了一趟郭云的院子,拿了点东西方才离开。 当然,去郭云的院子也闹了一些不开心。 但是郭宏图无所畏惧,他混世魔王惯了! “你、你个吃里扒外的!”郭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骂出门的郭宏图。 郭宏图无奈,站定回身,“姑奶奶,您现在当着您屋里那张照片儿的面儿,去告诉他你不打算把他留给他外孙女的东西交给她,那您当初想方设法走了无数道关系逼她来京城干什么呢?” “我是为了他走得安心,不意味着我就要接纳她!”郭云斩钉截铁道。 郭宏图嗤笑:“人家什么时候要你接纳了?她苏立夏连秦成思这个亲外公都不打算认,能认您这个一拐三千里的亲戚?她要上赶着攀龙附凤,给秦成思守灵这事儿她就不会不来。” “那是她不孝!” “长辈慈,子孙才孝!”郭宏图冷了脸,“她从未受过你们一丝一毫的恩惠,又为什么要孝顺?” “可房子她倒收得心安理得!” “那是秦成思愿意给的,再说了,那个房子不是您的财产,房子里有什么你清楚,不沾你不沾郭家一分一毫的光,你有什么资格不给人家?”郭宏图面无表情,“秦成思是立了遗嘱的。” 郭云一下子变了脸色,是,秦成思立了遗嘱,在监护室里恢复清醒的时候亲手交给郭宏图的。 郭宏图从小就不喜欢这位姑奶奶,借着自己辈分高,爷爷是她的亲哥哥,一向对家里的小辈不假辞色,因为她一个人的喜怒,她毁了秦成思一辈子,也毁了赵家。 “我会把秦成思所有的私人物品以及财产,都转交给苏立夏。”郭宏图转身离开,“好自为之吧,姑奶奶!” 苏半夏跟程延在一个饭店吃了午饭,怕跟郭宏图错过,只能跟程延一起在桂花胡同路口等着。 数九隆冬,程延不让苏半夏在外面,“我自己等着就行了,你去那边书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患难与共啊?”苏半夏穿得像个企鹅,用肩膀撞撞程延,摇摇摆摆的,更像了,“你一人在这儿受冻,我跟里面儿暖和,那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吗?” 程延今天没穿军大衣,只穿了军常服,倒像是一树青松,显得苏半夏在一边儿更像个矮胖的土豆儿。 “二位恩爱能不能在没人的时候啊?”郭宏图遛遛达达的已经走到了他们二人身后,刚走近十米内就听见了这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的没羞没臊。 “郭组长还是早点儿找对象吧,不然是理解不了一般夫妻之间的正常互动的。”苏半夏张嘴就不饶人,“不过郭组长应该也好事将近吧?我都听见啦!” 苏半夏眼冒精光,郭宏图脸拉拉着。 程延轻咳一声,“郭组长,你亲自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郭宏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还是程团长知事,我来都来了,跟你一块儿看看去。” 说着就往胡同里面走,郭宏图鞋底上沾的都是泥浆,边走边龇牙咧嘴地“哎呀”个不停。 “你们家老头儿真不会选地方,这什么环境啊!”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我们家老头啊?别胡说八道!” 郭宏图哼哼笑了两声,两步路走到了门牌上挂着“玖”的院子门口。 “就是这儿啊?”郭宏图问。 “啊,里面有人在住。”苏半夏用手挡着阳光,“你确定是这儿吗?” 郭宏图没说话,上去就拍门。 “啪啪啪——” 没一会儿,里面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传出来。 “……天杀的,敲敲敲,干什么!” 蓬头垢面的女人出来开门,骂骂咧咧的。 她瞟了苏半夏一眼,“哟,还多了个男人啊?怎么着,你要干什么?” 郭宏图伸着脑袋往里看,被女人一挡。 “看什么看,大白天的往别人家里看什么!” 郭宏图皱眉,“这是你们家吗?” “废什么话,不是我家是你家啊?” “房产证明给我看一眼,老式房契也行。” 苏半夏缩缩脑袋,郭宏图要挨呲了。 果不其然,女人马上指着郭宏图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算老几啊找我要房产证明?你谁啊?大白天的就往人家院子里看,我看你就不是一个好人!赶紧走啊,不然小心我找警察把你抓起来!” “赶紧叫!”郭宏图最不怕胡搅蛮缠的女人,“我看警察把谁抓走!” “你们是干嘛的啊?存心来找事儿是不是?”女人凶巴巴的表情,显得面部有些狰狞。 郭宏图笑了笑,“你不找,我来找。” “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附近的派出所。”郭宏图转身跟程延和苏半夏交代着。 “啊?你——真找警察啊?不是,我俩,我俩咋等着啊?”苏半夏说了半天郭宏图已经走出二十米了。 “你们一伙儿的,要干啥啊?”女人面色不善道。 苏半夏退后了两步,看着女人手里的鸡毛掸子实在心里打突。 程延站在苏半夏身前,“这套房子,应该不是你们家的吧?” 女人脸色一变,嗓门儿猛然提高起来,“找事儿是吧?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曹秀丽怕过谁!” 说着曹秀丽就抄起手上的鸡毛掸子挥舞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木棍的破空声。 下一秒,鸡毛掸子被程延眼疾手快地抓到了手里。 “程延——”苏半夏上前抓住了鸡毛掸子,“你傻啊?多疼啊!” “你们要干什么,给我撒手!”曹秀丽恶狠狠道。 苏半夏冷冷看着她,“你再动一下,我跟你没完!” 第433章 装啥呢装 “警察同志,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这是我们家!”警察来之后,曹秀丽指着苏半夏和程延道。 来的两个警察一个四五十岁,一个二十出头。 年长的警察姓崔,年轻的姓赵。 “崔警官,这个院子是别人送给我的,钥匙都在我手里呢!”苏半夏道。 崔警官看了看苏半夏手里的钥匙,“仅有一枚钥匙是没有办法证明这个房子是你的,有没有别的证明?还有你——” 曹秀丽扭头,“什么?” “你说这是你家,有什么证据?” “证据?要什么证据?我们在这儿住了快十年了,咋还突然要我证明这是我家?”曹秀丽当着警察不敢大声说话,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自己的说法。 “你说是你的,她说是她的,不看证据看什么?”崔警官板着脸,“房屋屋主是谁,房子自然就是谁的,这是最快的证明方法,你说你是房主,去拿房契!” “我……那都多少年的东西了,找不……找不着了!” 小赵警官眼睛一瞪,“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找不着了?糊弄谁呢!” “警察同志,房契,我有啊!”郭宏图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正是他从郭云手里抠出来的,这套四合院的土地房产所有证。 崔警官接到手里,仔细看了一下,“秦成思是谁?” “这位苏同志的外公。” 苏半夏瞪了郭宏图一眼。 郭宏图大剌剌道:“你瞪我那也是你外公,对,血缘关系上的外公,并且我手里有秦成思先生的遗书,这间院子的房产归属是要转移到苏立夏同志名下的。” 崔警官把证书又原模原样叠起来,“你的呢?” 曹秀丽咽了咽口水,“我……这就是我们家房子啊,我们住了好多年了,这就是我们家房子,真的……” 车轱辘话来回说,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行了,你们这么搬进来的?谁让你们搬进来的?”崔警官没耐心地打断了曹秀丽的话。 “是……是……” 崔警官见她也说不出来,抬腿要往屋里去。 “哎……” 崔警官虎目一瞪,“嗯?” 曹秀丽讷讷不言了。 崔警官带着小赵警官进了院子,郭宏图也跟着进去。 当苏半夏与程延也要跟着进去的时候,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们干啥的?在我家门口干啥?” 男人一身粗布棉袄,不修边幅,带个解放帽,双手插在袖子里,“你们谁啊?在我们家门站着干啥?” “他爹,这几个人找来了警察,说要……要啥……啥证?”曹秀丽快步走到来人身边说道。 “什么?” 崔警官也听见了动静儿,“你是这家男人?” 来人看见警察没有了先前的淡定,“是,警察老爷,我……我可是良民没有犯事儿啊!” “叫什么老爷,叫同志!” “是是是,同志,我可是平民老百姓啊,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 小赵警官皱眉,“胡说什么,来,这个院子是你家的?” “对,是我家的。” “你叫什么名字?籍贯哪里?” “叫张大民,籍贯……籍贯是啥?” “就是说你老家哪的。” “老家就是京城的,我们家在京城好几代的。” “你是户主?” “啊……” “可是现在人家拿出了房产证明还有钥匙,说房子是人家的。”崔警官眼睛直视着张大民。 张大民张大了嘴,“不是……同志,这、这咋会是他们的房子呢?我们家都住了十多年了呀!” “到底是十多年还是近十年?怎么搬进来的?买的还是租的?”崔警官厉声呵斥道。 “这……这……” 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有猫腻儿。 “说实话!” 张大民一哆嗦,干脆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苏半夏只是来看个房子,来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房子竟然被人住了,一住还住了十多年。 “嘿,这这这,快抬进去。”小赵警官先慌了,招呼着程延和郭宏图一起把张大民给抬了进去。 苏半夏也终于进了这间院子。 标准的两进院儿,迎面就是照壁,左拐是庭院以及正房,只是没怎么打理,看上去乱糟糟的,墙根儿底下堆着一堆杂物,西厢房门口还扒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三个大男人把张大民给抬进屋里,苏半夏帮着掀开门帘儿,一进屋就闻见一股子馊味儿,苏半夏轻掩口鼻,然后用铁锨把帘子撑了起来。 曹秀丽要把帘子重新盖住,“天这么冷,你要冻死我们大民啊!” 苏半夏不耐,“散散味儿!” 屋里黑黝黝的,没有通电,只靠天光照亮。 “来来来,给他看看。”郭宏图招呼苏半夏。 苏半夏不往前去,郭宏图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是大夫吗?说好的济世为怀呢!” “我就是个庸医,另请高明吧!”苏半夏撇撇嘴。 “这位女同志是医生?那赶紧给他看看吧,这里离医院远,也不好找大夫。”崔警官说。 “快给他扎一针!”郭宏图猛挑眉毛。 苏半夏嘴角一抽,她合理怀疑,郭宏图就是想看扎针。 “什么?不行,我不同意,她说是大夫就是大夫啊,给我们家大民扎坏了怎么办!”曹秀丽大声反驳道。 苏半夏还不想给他治呢! “同志,你是哪个医院的大夫?”崔警官谨慎地问。 程延拿出自己的军官证,“我是昌新港驻地的一团长程延,这是我爱人苏立夏,军区医院中医部的大夫。” 崔警官看了看程延的军官证,眼神缓和许多。 “那麻烦苏大夫了。” 苏半夏扯了一下嘴角,从兜里掏出了针包。 一针扎在了张大民虎口处,张大民浑身僵硬了一下,之后没有了任何反应,还是闭着眼睛的昏迷状态。 苏半夏轻笑,她还治不了你了! “行,那就手指头尖儿来一针,太阳穴来一针,后脊椎来一针,保证他提神醒脑,三天三夜睡不着!” 话刚出口,张大民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我我,我没事了,没事了。” 苏半夏嗤笑,真晕还是装晕,她能分不出来? 活该! 第434章 鸠占鹊巢 看见这一幕崔警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皱紧了眉头把张大民从床上给拖了起来。 “装什么死,赶紧给我起来!” 崔警官觉得自己在小警察面前丢了脸,正郁闷呢!打了一辈子鹰,到头来被麻雀啄了眼睛! “说不说,不说就去所里好好想想!”小赵剃了一个寸头,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匪气”,看上去不好惹得很。 “警察老爷呀,我说,我都说,我是被人安排住在这里的呀!”张大民不禁吓,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 这房子最开始还真是别人让他们一家住在这儿的,谁安排的,苏半夏万万没想到。 李如意! 张大民并不知道李如意的名字,但是从他话里行间的描述,苏半夏确信,李如意无疑。何况,李如意眉毛里长了一颗黑痣实在是太容易辨认了。 “这人是谁,跟你们认识吗?” 苏半夏轻笑一声,“问你呢,郭组长。” 郭宏图尴尬极了,抓到最后还是自己家的事儿。 “那个……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是我们自己家……”郭宏图实在难以启齿。 崔警官没说什么,又板着脸问了张大民一些话,才知道当初是李如意找张大民来这里想撬开堂屋的锁,拿走堂屋的一些东西,但是那把锁不知道是什么能工巧匠做的,张大民一个相当厉害的“开锁匠”,竟真的打不开。 之后李如意失望之余,给了张大民一部分钱,让他离开了。 但是张大民后来经过了这里几次发现一直没有人住,他歪脑筋一上来就带着老婆孩子携家带口地撇下自家的土屋,搬到这里来了, 谁也没想到,一连十年这里都没有人来看看。 久到张大民两口子都要以为这里就是自己家了。 张大民是个惯偷,在附近的派出所是挂了号的,只是郭宏图对附近不熟悉找了另一辖区的派出所去。但郭宏图一进派出所就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派出所还是给了个面子,派了老崔和小赵跟着他到了桂花胡同,结果就查出这么个结果。 “郭组长,这……” “先带你们所里去吧,溜门撬锁的,这玩意儿能是你们家的吗?”郭宏图捡起地面上一个贴着五角星的帽子道。 “别啊……你们凭啥抓人,凭啥就说这不是我们家的?这就是我们家的帽子!”曹秀丽喊得像是遭受了弥天冤屈。 “你们不经别人允许就住进了别人家,这叫私闯民宅知不知道?赶紧的起来!再不配合,数罪并罚!”小赵一声呵斥,吓得曹秀丽也不敢拉了,张大民也麻溜地从地上站起来了。 张大民老老实实地跟着小赵出了屋门儿,曹秀丽抹着眼泪儿目视张大民远去。 曹崔警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没你的事儿啊?一块儿走!” 话刚说完,曹秀丽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不行啊,不行,我娃咋办呢?” 苏家这才想起来刚才在西屋门口看见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崔警官也犯难了,“这孩子咋办呢?家里还有别人吗?” 曹秀丽哭啼啼的,“没有了,警察老爷,我求求你们了,你说我们俩要是都跟着走了,这孩子可咋办呢?” 但是事情还是得处理,崔警官最后把赵大明和曹秀丽连带着孩子一块儿给弄到派出所去了。 做完笔录出来都已经下午了,程延问:“还去看看吗?” 程延说的是那个四合院儿,正房到现在也结结实实的锁着,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就是张大民这种经常溜门撬锁的,开锁技术已经很“娴熟”的这种人,在这儿住了十年,也没能打开那把锁。 崔警官问张大民为什么不使用暴力手段,比如把门或者窗户暴力破拆进去。 张大民的话说他们这一行是有规矩的,撬开锁进去,那叫本事。拆了门进去,那叫给祖师爷丢份儿。 崔警官把张大明的话告诉苏半夏之后,苏半夏有点儿哭笑不得,他们这也算行有行规。 “去一趟,来都来了。”苏半夏决定去看看。 郭宏图蔫头耷脑地跟在他们身后,苏半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家门不幸啊?”郭宏图白了她一眼。 苏半夏老实道:“家门不幸的见过,像您这接二连三不幸的,没见过。” 郭宏图无话可说,因为他也很奇怪,从他爷爷这辈儿开始算,他姑奶奶,她姑奶奶的闺女,以及姑奶奶的闺女的闺女,还有他三叔一个赛一个的混蛋。 对了,他三叔生的孩子也不咋地!这么算下来,竟然是他们大方一枝独秀。 是祖坟压石头了? 苏半夏不知道郭宏图已经把家里层出不穷的奇葩归结为封建迷信,只是看他一直跟着自己和程延有点儿疑惑。 “我们还去四合院儿,你也去啊?你没事儿吗?不上班儿吗?” 郭宏图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行啦,别得便宜卖乖,我开着车呢。一会儿顺带带你们走啦。” 行吧,有车不坐白不坐。 走出派出所的走廊,就看见院子前一个女警正哄着张大民的儿子玩儿。 女警手里拿着一个包着包装纸的糖块儿哄着他。小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女警手里的糖。 “唉,这孩子也挺可怜的,摊上这么对父母。”郭宏图感叹道。 小孩儿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懵懵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这样,要关多久啊?”程延问。 “不知道,法院判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呗。两三年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不过也活该。”郭宏图道。 苏半夏只瞥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从小孩儿身边走了过去。经过上次在军区医院女婴的那件事儿,她现在对于任何年龄段的任何生物都充满了警惕性,不敢随便释放自己的任何一丝善意,生怕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再跟上次似的,多吓人呢。 想起那个女的苏半夏心头一跳,问程延,“我有个想法。” 程延:“……你没有想法。” 被拒绝在聊天之外的郭宏图有意见,“你们说啥呢?搞孤立啊?” 第435章 正房里面有什么 经过郭宏图这么一插嘴,苏半夏的话也没有问出口,三人就这么腿儿着到了四合院儿。 先前跟苏半夏搭话儿的那个老大娘还在门口瞅呢。三年五载的也不见来个警察,今天一下来了俩,还带走了两个邻居,这在这一片儿算是个大事儿。 “你们到底是干啥的呀?”老大娘的脸上不乏紧张与畏惧。 特殊年代刚刚过去,大家心里都还有一些没有褪去的记忆。一发生什么事儿,大家又形同惊弓之鸟一样噤若寒蝉。 或许三个人里只有程延穿的军装,所以老大娘看程延的眼神相对来说还算稍微和缓一点。 程延也意识到了,柔和了表情,“哎大娘,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先前在这儿住的两口子,其实不是这间院子的主人,警察就给他们抓走了,跟咱们大家没关系,大家放心,别害怕。” “啥?这不是他们的房子啊?”老大娘睁大了眼睛,皱纹都有点儿颤抖,“我就说他们两口子天天也不干活儿奸懒馋滑的,怎么可能挣得到这么大的院子?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他们刚搬来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真着,还说是自己买下来的院子,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儿了。” 苏半夏没忍住笑了笑,大娘以为她不信。 “我说真的,当时他就贼眉鼠眼的,跟着婆娘来了这儿,当时还带着个闺女呢,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说闺女嫁出去了,你说就算是要的彩礼高,人家不好,你也得给闺女坐个花轿不是?啥都没有,突然一天闺女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他卖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说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这话听听就算,不知道是传了几手的闲话。 老大娘说了一会儿,屋里有人叫她,总算停下了继续说张大民两口子闲话的意思,背着手进屋去了。 刚才出去的时候门没锁,只是虚掩着,所以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再次进到这间院子里,才能发觉这院子真的很好,只是太多年没有住人,后来住了人又不好好打理,才成这幅衰败的样子,但是整个院子的格局规划当时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所以买下它的时候一定是花了大价钱。 东西厢房都住了人放了东西,乱糟糟的,苏半夏也没兴趣看他们那些破烂儿。 正房门窗紧闭,都上了锁。 “来吧苏大夫。”郭宏图扬扬下巴,让苏半夏开门。 苏半夏从衣兜里掏出那把攥得温热了的铜钥匙,沉甸甸的铜锁挂在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子上。 钥匙刚一插进去,铜锁“啪嗒”一声应声而落,掉在地上。 正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子灰尘。 苏半夏挥动胳膊,扇了一下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尘埃也随风飞舞。 苏半夏眯了眯眼睛,里面也没什么,桌子椅子,没什么稀奇的。 程延率先走进去,在里面走了一圈儿,郭宏图也跟着进去了。 “屋里的家具都是好东西,红木的圈儿椅,黄花梨的书桌。但看上去最有点悬念的——”郭宏图拍了拍自己屁股下的樟木箱子,“就是这个了。” 苏半夏走上前,“箱子上也有锁。” “嗐,这个都是小事儿,你们家程团长一根铁丝就捅开了。” 苏半夏扭头,程延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你还会这一手呢?” “学过。” 部队还教你开锁?促进退伍再就业? 樟木箱子上的锁倒是用不着铁丝,程延就拧了一把就开了。 “太多年了,这都锈死了,就是找着钥匙也不见得能打开。” 郭宏图也坐了起来,“让我看看你外公都藏了些什么东西吧!” 苏半夏也懒得说他啥了,也抱着胳膊看。 樟木箱子打开之后是一层一层的防水布,苏半夏没数,至少裹了三层。 防水布拆了一地,里面层层叠叠裹着的是一个个长木盒,木盒子上刻有花纹,一个个摞得整齐。 “你打开吧!”郭宏图伸手指着木盒。 苏半夏粗粗数了一下,八个一样大小的盒子,还有一个三十厘米长的圆纸筒。 先打开了圆纸筒,是一管玉笛,上坠玉穗,看上去雅致得很,也值钱得很。 苏半夏顺手放在了一边落满了尘土的桌子上。 郭宏图瞪大了眼,“你知道这值多少钱吗?你就往这儿放!” “我的东西,放下!”苏半夏指着笛子道。 郭宏图悻悻用袖子擦了擦桌子,把笛子放在了上面,怕过于光滑的桌面让笛子滚到地上摔碎了,还用桌面上的笔筒挡住了。 “暴殄天物!”郭宏图吐槽。 程延和苏半夏都没理他,俩人正往外清理着木盒子。 “你不管管?这一管笛子能买你们半间屋子知不知道?”郭宏图冲程延说。 程延笑笑:“那是她的东西。” 郭宏图没脾气了,人家两口子一个鼻孔里出气儿。 “你猜里面是什么?”苏半夏看着一字排开的八个木盒道。 程延无所谓,“只要不是管制枪支,是什么都行。” “哟,程团长不愧是兵王,真有觉悟!” 程延无奈地看了郭宏图一眼,“郭组长,你也猜猜?” “我猜……是金条!”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这么多金条,卖了他也没有。” 郭宏图承认,秦成思确实没有这么多钱,这间院子估计就是他唯一的积蓄了。 “是什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苏半夏拧开木盒的锁扣,轻轻打开。 跟郭宏图想的不一样,不是金条。 跟苏半夏想的是也不一样,不是昔日赵家姥姥的遗物。 是字画。 苏半夏打开,是一副传统写意梅花图。 署名——北柳! 郭宏图瞪大了眼,“乖乖,这跟八盒子金条有什么区别啊!” 程延不懂字画,疑惑地问郭宏图,“郭组长,这字画很值钱吗?” 郭宏图想摸一把,最终也没出手,“不是值钱,是非常值钱!北柳先生是从建国前就在文坛画界享有盛名的天才画家,在书法上造诣也非同一般,但在市面上流通的作品却相当少,所以价格也高得吓人。我去,老秦头儿年轻时候收了这么多北柳先生的字画?” 苏半夏弯下腰。沉默地从箱子底捡起一枚印章。 第436章 一笔很横的财 北柳先生,苏半夏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郭宏图这时候也看见了苏半夏手里的印章,“乖乖,这是……”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 秦成思,就是北柳先生。 “我认识老秦头儿那么多年,都不知道他藏着这一手呢!”郭宏图有些眼热地看着桌面上摊了一桌子的画作。 秦成思留下八幅画,其中四幅是梅兰竹菊,苏半夏打开的第一幅就是梅花图,剩下的四幅画的主题分别是垂钓、丰收、美人梳妆以及最后的一副最特殊的,中式水粉画。 “你卖吗?”郭宏图眼巴巴问。 苏半夏瞥了他一眼,“你这会儿说这话合适吗?” 郭宏图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要是卖的话能不能先联系我?我一定不坑你!” 苏半夏本就不是个风雅人,对这些名人字画并不了解,知道个齐白石会画虾就不错了,更何况是自己不熟悉的时空,对于文坛画界,她实在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她目前也没打算把这些卖了,先放着吧。 “没想到,他竟然就是传闻中神秘的北柳先生”,郭宏图拿起玉笛摩挲,“怪不得,自从战争胜利后,就再也没有他的踪迹,不少人都以为他死了,懂画之人无不扼腕叹息,没想到……” “没想到是被你姑奶奶金屋藏娇了。”程延冷不丁回答道。 郭宏图像见鬼了一样看程延,程延莫名其妙,“看什么?” “这话你媳妇说我觉得正常,你说就不正常了程团长。”郭宏图看着程延不以为然的样子,啧啧感叹,“真是近墨者黑!” 苏半夏没心思跟郭宏图耍贫嘴,小心地把画卷又收了起来装回盒子里。 “这些东西既然价值连城,再放在这里就不合适了,你看怎么处理?”程延问。 苏半夏沉思片刻,“这种纸张跟别的东西不一样,自己收着很容易发潮发霉,之后好好的东西就坏了。昌新港临海太潮了,不能拿回去。” “对啊对啊,我来帮你收,保证给你安排地妥妥当当!”郭宏图毛遂自荐。 苏半夏没理他,“先拿回招待所吧,回头找个专业的地方寄存。” 郭宏图冷哼,“这年头儿,你想找个专业的?想啥呢?” 苏半夏叹了一口气,的确,这个时代毁了数之不尽的珍宝古玩,什么字画花瓶儿古书玉器,前几年在垃圾堆里扔着,都没有人敢去捡,生怕惹祸上身,哪里还有什么专业寄存的地方呢? “嚯——不只有字画呢,瞧瞧!”郭宏图拍了拍身后的博古架,上面满满登登的放着瓷器摆件儿。 “老秦头儿给你留了不少东西呀,我对他也不错,怎么也不说留给我点儿呢?”郭宏图顺手拿起一个淡青色笔洗,“程团长,这媳妇儿您算娶着了。就这么一架子,随便卖出去一件,够你们这辈子吃穿不愁的。” 那几幅字画儿,还好拿回去,这一架子摆件儿可怎么整?听郭宏图的意思还都是真品。 苏半夏打量着门窗。 郭宏图提醒道:“你可别有侥幸心理啊,先前没人偷,一个是张大民还是比较有“职业素养”的,再一个是他们一家在这儿住了十年。没人敢硬生生往里闯,但以后这地儿没人住了。说给你搬空就给你搬空,别人可不像张大民,傻了吧唧,开不开锁就不往里进。” 苏半夏又何尝不知道郭宏图说的有道理,可是怎么安置这些东西,她是真的很头疼。 苏半夏又在正屋的里间外间看了看,“大概其清算了一下,花瓶十四个,笔洗笔搁五个,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玉器摆件六七个,也没什么别的了啊。” 郭宏图懒洋洋的靠着门,“这还不够啊,这估计是老头子一辈子的积蓄了。” 天降一笔横财,苏半夏却不知道怎么去处理,真不是她凡尔赛。这些东西卖也不是,藏也不是。 还不如像刚开始郭宏图说的那样,给她留一箱子金条呢,她还好处理一些。 郭宏图要是知道苏半夏心里的真实想法,肯定要指天骂地说她山猪吃不了细糠。 苏半下眨眨眼,冲郭宏图咧出了一个谄媚的微笑。 郭宏图背脊发凉,“你要干啥?” “郭组长为人正直,又助人为乐,一心为人民服务……” “停停停——” 苏半夏的马屁还没拍完,就被郭宏图紧急叫停了。 程延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媳妇儿要干啥呀?跟犯病了似的!” 程延斜睨了苏半夏一眼,“我要是没猜错,呵呵,她应该是想让您帮忙估个价儿。” 苏半夏猛点头,知她者程延也。 “不是不卖吗?估什么价儿啊?” “万事无绝对呀,说不定哪天走投无路就卖了呢!” 郭宏图呸呸呸了三声,还敲了三下桌子,“胡说什么!” 苏半夏无语,“挺大个干部,封建迷信呢。” 郭宏图看了看手表,“今天没时间了,我待会儿还有个会,先送你们回去吧。张大民两口子虽然现在是被带到派出所去了,但是张大民应该会把罪责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毕竟俩人还有个儿子,得需要人抚养,他们还会回到这里来的,你们勤盯着点儿。” “那就走啦,这东西怎么办呀?” 程延思考片刻,“先在这儿放着吧,门锁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回头我们借着清理东西的名义,把这些运出去。” 也只好如此,苏半夏三人拿着装着画儿的八个木盒和那支玉笛离开了桂花胡同。 可能实在时间赶不太及,郭宏图开的很快。 “郭组长,你要实在着急,你要不把我们放前头呢,我们坐公交车回去也行。”苏半夏紧抓着座椅提意见。 苏半夏不是没坐过快车,但是从后视镜来看,郭宏图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她是真怕出事儿。 “这么突然要来看这套院子,为什么?”郭宏图突然发问。 “这是什么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吗?” 郭宏图觑了程延一眼,“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苏半夏跟程延对视了一眼,老实道:“先前不知道,现在大概是知道了。” 郭宏图猛地踩了刹车,难以置信地看着车后座的两人。 苏半夏一脸无辜。 第437章 老大方了 郭宏图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刮子,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小阴沟里翻船。 他咬着下唇看了二人半晌,久久没有说话。 “郭组长不着急开会啦?” “你们两口子真阴险!”郭宏图满是怨念。 苏半夏和程延冤枉死了,他俩可啥都没说。 “都是你说的,你咋还怪别人呢?”苏半夏吐槽道。 “完了完了,我泄露机密了。” 苏半夏胳膊搭在车窗户上,“差不多了郭组长,怎么装可怜没完呢?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郭宏图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那个……” “看上我的画儿了。”苏半夏目光了然悠悠道。 郭宏图被苏半夏猜了个透,程延手背挡住嘴掩住嘴角的笑意。 “今天我真得拜托你一回,你那八幅画,卖我一幅吧!”郭宏图难得正色。 “行!” “我不白要你的,我按市场价给你——什么?”郭宏图怀疑自己听错了。 “梅兰竹菊不卖,仕女图不卖,剩下三幅你自己挑。” “你……没哄我?”郭宏图半信半疑。 苏半夏笑吟吟:“骗你有钱吗?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要哪幅!” “你不问我用来干什么?” 苏半夏不关心这个,“只要你不当引火纸,不去谄媚你们家姑奶奶,我无所谓。” 苏半夏这么好说话,郭宏图有点不适应,愣了好一会儿。 “那我……想好了就去找你要了?”郭宏图问的是苏半夏,但眼睛看的是程延。 “郭组长不用管我怎么想,这本来就是夏夏自己的东西,她有处理的权力。” 程延的坦然让郭宏图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 “毕竟两口子一体嘛,还是知会一声的好。”郭宏图补充道:“我会按市场价的两倍付钱的。” “正常给就行,不给也行。” 苏半夏没有阴阳怪气,她真这么想的。当初是郭宏图救的她,近几年他明里暗里也帮了不少忙,她不能当作不知道。 “别——你的人情我欠不起,给钱我心里踏实一些。”郭宏图心情好了不少,再次发动汽车。 很快,汽车停在招待所门前。 “说好了不能反悔啊,我明天来拿!”郭宏图从车窗伸出脑袋跟马上进门的苏半夏和程延说。 程延微笑点头,“郭组长来就是。” 黑色汽车“嘀”了一声,扬长而去,溅了一地泥水。 “真没礼貌!” “好了,进去吧!”程延抱着大部分木盒,没有手拉苏半夏,只能用眼神安抚。 回到房间,几个孩子玩得正热闹。程欢和苏晨一起陪福多在玩儿躲猫猫的游戏,当然不是满屋子躲,单纯就是用手挡住脸再拿开的简易版。 就这福多不知道玩了多久,兴奋地吱哇乱叫,系在脖子上的口水兜都湿了大半。 “玩得好开心啊!”苏半夏推门而进,“多多谁跟你玩呢?” 福多看见苏半夏回来,张着手就要抱。 “嫂子,怎么才回来啊?”程欢接过我脱下的棉袄,“吃过饭了吗?” “吃了,你们吃了吗?” 苏晨盘腿坐在床上,乖巧答道:“吃了,欢欢姐姐去餐厅买了炸酱面。” “炸酱面啊,好吃吗?” 苏晨挠挠头,“还行,但是没老关做的好吃。” 提起关洋,苏半夏和苏晨都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把苏晨接回来了,但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切并没有回到原来的样子。 关洋这个人也是他们之间不能避免的存在,毕竟,是苏晨的生父。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程延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我得出去一趟,大概晚上八九点回来,也有可能更晚,不用等我。” “又干嘛去呀?” 程延系着领口的扣子,“公事。” 公事,只要他不想说,就都是公事。 公事了不起! 很快,程延就出了门,屋里剩下苏半夏和三个孩子。 福多玩了一上午,喂了奶很快就睡了,程欢和苏晨也总算有时间安安静静补一补作业。 正当苏半夏锁着门,一个人在屋里整理那些画儿的时候,有人在屋外敲了门。 “谁啊?” “苏妹子,是我,周岩。” 来了京城没几天,但是自从到达那天晚上的宴会之后,苏半夏就再也没有见过周岩了。 “等一下啊周姐,我收拾一下东西。”苏半夏把画收进木盒,然后塞进抽屉。 过了好一会儿,苏半夏才打开门,周岩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这么半天,忙什么呢?” 苏半夏请周岩进门,“害,我能忙什么啊,这不刚才喂了个奶,好不容易把多多哄睡了。” 福多在床上睡得很踏实,莫名其妙就给自己老妈背了个锅。 “这孩子真好”,周岩目光慈和地看着福多,“长得好,性子也好。” “您还是没见他皮的时候,有时候调皮起来,我都想揍他!” 周岩看着福多的目光久久不愿移开。 苏半夏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周岩应该是很想有自己的孩子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口子年过三十到现在没有自己的孩子。 只是周岩在飞机上好像就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孟鸿飞给拦住了。 好一会儿之后,周岩才回过神,自己盯着人家孩子看了很久。 “不好意思啊,小苏,我这……” 苏半夏理解地笑了笑,“这有什么的?您这是喜欢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话了一会儿家常。周岩脸上浮现出有些尴尬的神色,苏半夏正事儿来了。 “苏妹子,我也不怕你笑话。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姐一个忙。”周岩有些小心翼翼道。 “哎呀周姐,虽说咱们认识没几天,但是咱毕竟是一个地儿过来的,而且一见如故,您跟我客气什么呀?我能帮我一定帮。”苏半夏这话是诚心诚意的,她又不图周岩什么。 “是这样,我丈夫……就是你孟大哥,他这两天病了,有点儿发烧,也打了针,吃了药,但是呢就是不怎么见好,我就想着……” “你想让我去给他看看?”苏半夏有些疑惑,就看病这么简单的事儿,你尴尬什么呀? “是……也不是”,一般说话间脸色通红,额间也有了细汗,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你能不能给他把把脉,然后悄悄告诉我,他……他还能不能生孩子呀?” 嚯,苏半夏发誓,她一点也没猜到! 真的! 第438章 医治孟鸿飞 冬天天黑得早,外面已经不太明朗了。 苏半夏本着治病救人的初心,问了周岩很多问题,最后周岩的脸几乎要熟透了。 “我大概明白了,就是外伤导致的,但其实功能上没有什么影响,就是没孩子。”苏半夏想了想,“外伤的话脉象上是不太能看得出来的,我只能试试。” 周岩已经很感激了,“我们家老孟啊,就是个一根筋,我怎么说都不听,还是麻烦你了。” “但是还有最后一件事。”苏半夏正色道。 “什么事?” “周姐,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能瞒着孟大哥,这毕竟关乎于他的男性尊严,虽然你们俩是两口子,但是……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偷偷把他的病情告诉你。” 这就是医德方面了,这种对于医生来说不特殊但是对于病人而言非常特殊的病症, 一不小心酿成悲剧就不好了。 “可是……他要是愿意看,我能偷偷摸摸来找你吗?” 苏半夏叹了口气,“可是,不一定是孟书记的原因,我知道你身体没毛病,但是孩子这个事儿,看的就是缘分,有时候心情太过焦虑,孩子也不会来。” 周岩缓缓摇头,“你不明白。” “不管孟书记有没有问题,这件事都会在你们心里扎下一根刺。”苏半夏劝导着,“难道说,如果孟书记真的生不出孩子,你还不跟他过了不成?” 过是肯定要过下去的,周岩长久的沉默之后,眼眶潮红。 苏半夏一下子慌了,“不是,周姐,你……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话没个度,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周岩摇摇头,“不是你的原因,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去猜疑。” 苏半夏抿了抿嘴,“现在孟书记还在发烧吗?” “吃了药,正睡呢,不过也该醒了。” “那好,我跟你去看看。”苏半夏起身。 “那孩子……” “就让他在这儿睡吧,我让对门俩孩子来这儿写作业就行。” 苏半夏把程欢和苏晨叫到这间房间来,然后跟随周岩到了八楼。 八楼住的都是政治干部,不少人跟周岩打招呼,周岩张口“书记”闭口“处长”,苏半夏前后两辈子见过的当官的也没今天多。 到了801,周岩说:“我先进去看看,妹子,麻烦你等一下。” “没事儿周姐,我就在这儿等着。” 周岩拿钥匙开了门进去,没一会儿就慌里慌张地出来了。 “小苏……老孟、老孟他叫不醒啊!” 周岩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往日的沉着冷静荡然无存,脸上尽是慌乱无措。 苏半夏拉住周岩有些颤抖的手,安抚道:“周姐,你别着急,我先进去看看,说不定孟书记就是睡着了呢。” 周艳点点头,带着苏半夏进到了屋里,房间里憋闷得很。苏半夏一进屋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果然孟鸿飞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满脸潮红触手滚烫,像个火炉,意识也有些不清醒了。 “周姐,孟书记这样不行啊,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得赶紧送到医院去挂水。” 周岩有些犹豫,“可是……他不去医院哪!” “这时候能听他的吗?一不小心这就是人命关天,你先找个凉毛巾给他敷一敷,我出去找人帮忙。”苏半夏转身就要往外走。 “别……”孟鸿飞有些虚弱地叫住了苏半夏,“我不去医院。” 苏半夏都有点儿生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犟。 “孟书记,您现在的体温不下四十度,你如果不去医院去吊瓶的话,是没有办法迅速把温度降下来的,时间长了烧坏脑子都有可能。” “我……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你看看你现在,眼睛血红,面色苍白,跟个鬼一样,还有数。”做医生的最麻烦的就是这种讳疾忌医不去医院不听医嘱的病人。 “我不去!”孟鸿飞虽然很虚弱,但态度却很笃定。 “我就不信了,找两个大小伙子来还拖不动你?” “苏同志,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 孟鸿飞的态度十分坚决,但苏半夏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周姐……” “老孟,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要是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周岩说话带着哭腔,“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你要是……” 可孟鸿飞却没有半点改变想法的意思。 此时的周岩随着孟鸿飞的苏醒,也褪去了开始的不知所措,“算了,就听他的吧。” “可是……” 周岩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妹子你来给他看看吧。” “只看他的病就行。”周岩补充了一句。 苏半夏叹了口气,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周姐,您去拧把湿毛巾给孟书记降降温。” 周岩依言去了洗手间。 苏半夏又对孟鸿飞说:“王书记劳烦胳膊拿出来我给您把个脉。” 这句话孟鸿飞倒是听了,乖乖地把左胳膊挽起了袖子。 周岩匆匆忙忙出来把凉毛巾搭在了孟鸿飞的额头上关心问道:“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儿吧?” 苏半夏又换了个手,周岩脸上的担心愈加浓重。 “寒冬腊月,风邪入体。”苏半夏对孟鸿飞说,“孟书记,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把衣服穿好再出门呢。” “我就说让你穿上棉坎肩儿,穿上棉坎肩儿,就是不穿。怎么的?你比别人多一层肉?”周岩颇有怨念地抱怨着。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穿着棉坎肩儿,再加一层军大衣才出门儿,行不行?你别吵了,吵得我头疼。”孟鸿飞眉心皱着,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听着耳边周岩的唠叨更加心烦意乱。 “那现在是怎么样啊,妹子,要再打退烧针吗?”周岩给孟鸿飞掖了掖被子后问道。 苏半夏看了看孟红飞之前一直在吃的药,“看来四环素链霉素对于孟书记不怎么起效果,周姐,你要是相信我,我就给孟书记扎两针,配合汤药这样烧退得还快一点,再或者我们想想办法找医生来这里给孟书记打吊瓶。” 正当周岩犹豫的时候,孟鸿飞说话了。 “麻烦苏大夫了。” 苏半夏微微一笑,“不麻烦。” 第439章 伦理哏 “我那里剩下一些草药,还能给孟书记凑出来,我去煎。”苏半夏用针包将用过的银针裹了进去。 “不不不,我去煎。”周岩忙站起来。 “我去吧,周姐,您可能没煎过,不知道怎么煎的。” “我知道。”周岩觉得已经很麻烦苏半夏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都是自己熬草药,只是我不懂药理,方子还是要你出。” 苏半夏也没大包大揽,“行,那你一会儿跟我回去取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跟你说。” “哎!” “对了,那窗户该开也是要开”,苏半夏指了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一点新鲜空气都没有,对养病也不好。” 周岩把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让清冷而又新鲜的空气慢慢渗入屋内,与此同时,一直紧皱眉头的孟鸿飞也舒缓了眉心的褶皱。 于是二人又回到了六楼苏半夏的房间,刚刚离开的时候福多还在睡觉,这会儿已经醒了。 福多不爱哭,醒了之后看不到妈妈也没事,看见了小舅舅和姑姑在身边就放心地乐呵呵躺在床上玩儿。这会儿看见妈妈了,也只是伸着手要妈妈抱。 苏半夏没抱福多,去桌子边把先前程延买回来成包的药材一包包打开,挑选着自己需要的药材。 “苏妹子,你这当大夫的还随身携带着药材呢?”周岩问。 “哦,这个呀。”苏半夏往空果盘里放着看不出原样是什么的药材,“这几天我弟弟也发烧了,这不给他也得熬药吗?干脆一块儿得了。” “啊?你弟弟也病了,那……这……” “没事儿,他的烧都退了,再说了,今天晚上程延回来还会买回来新的呢。” “啊……我都好了,怎么还要喝药啊?”苏晨闷闷不乐地企图拒绝。 “再废话,就再加一天。” 苏晨闭嘴了。 周岩忍俊不禁,但心里更感激了。 汤药照旧是在二楼厨房借炉子熬的。 苏半夏是第一次去,之前都是程延去熬的。 到了二楼后厨,苏半夏刚开了个头儿,厨师长就知道了她是谁,非常热情地让给她一个炉子。 “早就听程团长说他媳妇是个大夫,是你吧?”厨师长是个又高又壮的大爷,看上去十分面善。 苏半夏笑了笑,“是啊,师傅,他是不是又在外面胡咧咧了?您别听他胡说八道,整天嘴没有把门儿的!” “诶,我看就说的很到位嘛!”另一位厨师调侃道,“又俊又有本事!” 在后厨一众师傅的调侃之下,苏半夏觉得自己好像被程延立了一个很奇怪的人设。 好看、医术高、温柔贤惠。 这三个词,也就好看跟她沾点边儿。 苏半夏汗颜。 “妹子,看来你在程团长心里地位很高嘛,在外面这么夸你啊!”周岩笑得促狭。 苏半夏心里有一些甜蜜,但更多的是无语。 “谁知道他在外面怎么胡说八道的。”苏半夏脸颊被明火烤得热烫,红艳艳的。 粗瓷锅里草药咕嘟咕嘟冒着泡,苏半夏不时打开看水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 “妹子,你真厉害。”不知为何,周岩说出这么一句。 苏半夏扭头看见周岩的眼神非常复杂,有羡慕,有怅惘,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沧桑,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周姐,你没事吧?”苏半夏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周岩摇头,但苏半夏看见周岩的眼睛红了。 “其实……孟书记的身体没问题,好着呢,你……别多想,缘分到了会有孩子的。”苏半夏犹豫半天说,她想安慰周岩。 周岩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啊……他没问题啊,他只是……不想跟我……” 周岩断断续续地不知道在呢喃什么,苏半夏更是恨不得闭上耳朵,全副身心看炉底的火。 “其实……” 苏半夏闭了闭眼,一般这个开头,是要说些隐藏在心底里的话的。 “我不是孟鸿飞的原配,他的原配,是我姐姐,亲姐姐。”周岩现在倒是平静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苏半夏这么一个仅仅几面之缘认识没几天的人,说这些以往她恨不得藏起来的事情,可是她要是不跟人说说,她就要憋死了。 “其实我知道他没病,是他骗我,他说他在乡下帮老乡干活儿的时候伤到了,生不了。”周岩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他就是不想跟我生孩子,他觉得跟我生了孩子,就是背叛了我姐姐,背叛了他前面那个孩子。” 周岩抬眼看苏半夏,“他跟我姐姐有个孩子,今年该……十二岁了吧!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死活都不去医院吗?” 苏半夏静静看着周岩,周岩笑着,但是眼里一直在流泪。 “因为那孩子就是在医院丢的,在他手上丢的。” 感情还有点伦理哏在里面,看着周岩这么难过,苏半夏心里一堆不理解也没有问出口。 比如你为什么要跟你姐夫好。 比如你外甥都丢了你明明知道他心里过不去还在钻牛角尖他为啥不跟你生孩子。 比如……这年头咋这么多丢孩子的。 想想自己家屋里那个同样是被拐的孩子,苏半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那天虽说气话说出去了,以后再也不来京城了,要带着苏晨回昌新港,但是哪能真的那么做呢? 要不然她也不会专门去看便宜外公送的四合院,不就是为苏晨之后的前途铺路吗? 再加上郭宏图不知有意无意地透露的消息,这打算只晚不早。 苏半夏的心思已经跑到天边去了,这边周岩的悲春伤秋她压根儿没注意到。 两锅汤药熬好了之后,苏半夏又叮嘱了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便端着苏晨的那碗汤也回了房间。 苏晨还妄想逃脱被苏半夏按在椅子上,灌下了一万浓苦的汤药,喝完之后龇牙咧嘴。 晚上十点多程延回来之后,三个孩子都睡了,苏半夏把这件事情简单的给程延说了一遍。 程延有些诧异的看着苏半夏,“谁跟你说是这样儿的?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儿。” 第440章 出发去邵家 “孟书记前面的媳妇是暴雨的时候帮助老乡转移,被洪水卷走了,当时孩子才不到两岁。”程延道,“孟书记当时在援疆,分身乏术,发生这件事之后就申请调回了老家,一个人带着孩子,后来在岳母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无奈娶了他原配的妹妹,就是周岩。” 苏半夏不理解,“为啥啊?姐妹俩咋就非得嫁给一个人呢?周岩也愿意?” 不过想想今天周岩那伤心的样子,她应该挺愿意。 “那倒是不清楚,反正两个人就领了一张结婚证,孟书记大半时间都不着家,孩子就让周岩看着。可能这也是孟书记的目的吧,毕竟带着孩子也不好开展工作,总要有人带孩子的,孩子亲小姨总比再娶一个不知底细的强。对了,她以前也不叫周岩,好像叫周yàn,哪个yàn不知道。” 苏半夏托着脸,好整以暇。 程延被看得不自在,“你这么看我干啥?” “你以前不这样”,苏半夏说,“真的,你跟哪儿打听的啊?” 程延摸摸鼻子,“就前几天一块去开会的时候中午大家聊闲天,有个人是孟鸿飞的老乡,说他不容易就这么提起来了。” 苏半夏的眼神还是很促狭。 程延把最后一个木盒收拢进箱子里,“这不是你感兴趣吗?我就听了一耳朵。” 听了一耳朵连人家原配怎么没的都知道了,还知道人家改过名儿。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快休息吧,明天不是要去邵家?”第二天就是周日了,也是跟邵家老爷子上门拜访的日子。 “邵老爷子到底想在你这里知道什么啊?”苏半夏还是很好奇,跪坐在床上扒着程延宽厚的肩膀问。 程延愣怔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苏半夏的头,“你那天要说什么来着?” “哪天啊?”苏半夏回答完才捏着程延的脸颊肉,“你岔开话题的手段也太低级了吧!” 程延笑笑,拢住苏半夏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没有,就是昨天,你说你有个想法,被郭组长打断了。” 苏半夏斜睨,“你不是说我没有想法吗?” “我错了我错了,请苏大夫大发慈悲告诉我吧!”程延告饶。 苏半夏换了一个姿势,倚在枕头上。 “其实,那天我想说,我觉得关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很奇怪!” 程延:“哪里奇怪?” “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苏半夏正色道,“就是我生孩子那段时间医院里那个特殊的孩子。” 程延有些意外。 苏半夏拉住了程延的胳膊,“你不觉得吗?关洋他妈的行为太奇怪了,甚至可以说是魔怔,那种好……不是一般情况下母亲对孩子的好,反正我不相信。” 程延给苏半夏拉上被子,“好,我知道了。” “你干什么?不睡觉啊?”程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苏半夏有点奇怪。 “睡,我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没等到程延回来苏半夏就进了梦乡,程延进到屋里看到的就是苏半夏的睡颜,被子拉得往上,脸红扑扑的。 程延轻轻亲了一下苏半夏的红唇,苏半夏“嘤咛”一声,半睁开眼看见程延,拍了拍另外半边的位置,翻了个身又睡了。 周日这天一早上起来,苏半夏就开始收拾,他们赶的是中午饭,出于礼节还要提前到。 邵老爷子同样住在军区大院儿,京城里面的班车没有能直达的。 程延又不知道从哪个战友那里借到了车,不过也幸好有车,他们还带着福多呢,大人能受冻,孩子可受不得。 也是今天一大早不知怎么的,福多平时很乖巧的孩子,谁陪着玩儿都行的,今天莫名其妙的非要苏半夏抱着,一脱手就哭,谁也哄不了。 无奈,只能抱着他出门。 “对了,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程延转着方向盘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苏半夏正指着玻璃窗外的人和房子教福多说话。听见程延的话也没上心,随意问了句“什么事儿”。 “关洋他爸,住到干休所去了。” 程延说的是关洋他爸,苏半夏发现了华点。 “那他妈呢?” “你猜?”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猜对有奖啊,我还猜?” 程延扁嘴,他媳妇可真爱翻白眼。 心里在偷偷吐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关洋他爸给了他妈一笔钱,他妈拿着钱搬到关欣那边去住了。” 苏半夏冷哼,“关欣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李青荷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事儿看不明白,后面有她罪受呢!” “那关洋呢?怎么这么突然?说去就去了,这也就两天时间而已。” 再说了,谁在年根儿底下搬家呀? 程延默默地看了苏半夏一眼,不敢说话,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她吗? 但这事儿说实话怪不到苏半夏头上,矛盾本来就在,只是苏半夏不想顺着他们的心粉饰太平,戳破了真实情况而已。 不过要是没有苏半夏和苏晨这姐弟俩的事儿,也许他们还真能这么糊糊涂涂将将就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凡事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关阳也已经两天没有露面了,其实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按照往常来说,基本上苏晨跟着苏半夏回家的第二天他就会追过来,更何况这次苏晨还生着病被程延抱回去的。 但是说苏半夏没打算心软,关洋为难是一方面,但是让苏晨受委屈是另一方面。她不可能因为对关阳的恻隐之心就让苏晨回那个家去。 不就是需要解决在京城的住房吗?当时没有似的。 汽车一路行驶,一家三口来到了军区大院儿。 程延下车向站岗的列兵交了自己的证件之后,很快回到了驾驶位。 “这次很快呀!”苏半夏说,要知道上一次去关家那边的家属院的时候,门口的卫兵可是问了十来分钟。 “邵航提前打招呼了。我一交军官证,他就知道是我。”程延回答。 邵航还真是细心,但是苏半夏越是觉得宾至如归,她心里就越是不踏实。 邵老爷子究竟想从程延这里知道什么呢?是一些会犯纪律的事情吗? 第441章 邵家之行 军区大院儿里有筒子楼,有独门独户的一层平,房同样也有二层小楼。 以邵老爷子的规格,住一栋二层小楼,还是当仁不让的。邵家就在离军区大院大门不远的第二户独栋。 程延前脚儿给门岗看了军官证,后脚儿邵航就知道他们到了,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程延停车的时候,邵航正插着腰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他们呢。 “哟,弟妹还带着孩子呢?”邵航看见苏半夏抱着福多下车,连忙上前把苏半霞手指勾着的水果给拎到了自己手里。 接过水果的瞬间还不忘埋怨程延,“你怎么当人丈夫的?你媳妇儿抱着孩子,你还让她拎东西,真不像话。” 程延没功夫跟他臭贫,“可以进去了吗,邵旅长?” “可以可以,欢迎欢迎,请进来,来来来。哎呦,孩子我抱着吧要不,沉不沉啊?”邵航热情地让着他们往里进。 甫一进门,周静就从厨房迎了出来,双手上还沾满了面粉,身前围着围裙,一看就是正在忙活饭桌上那点儿东西。 “苏妹子来啦,快快快进屋。哎呦。我们这小家伙也来了呀。”周静笑盈盈地走近,手上沾着面粉她不好碰福多,但是眼里的喜悦不是假的。 “周姐你忙你的嘛,不用专门管我们。”苏半夏根据周静的指引坐到了正厅中间的沙发上,怀里的福多新奇地看着没有来过的地方,黑葡萄似的眼睛忽棱棱地转。 家里的保姆也端着茶盘过来,周静将茶放到苏半夏和程延面前。 “来,喝水。”周静对苏半夏说,“妹子,我就先不陪你了啊,我厨房里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完呢。” 周静刚一进去,邵老爷子就拄着拐杖从楼上缓缓下来。 “爷爷,你忙完啦?”邵航站起身。 程延和苏半夏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邵老爷子摆了摆手,“坐!” 邵老爷子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军功无数,身上有着面对过生死的超然与凶悍,面对这样的老英雄苏半夏心里总是有着深深的敬畏。 许是看出了苏半夏的紧张,邵老爷子努力缓和了面庞。 “孩子多大了?”不熟悉的人相互寒暄总是会以孩子为开头,邵老爷子也不例外。 “十个月,马上一周岁了。”苏半夏答道。 “叫什么呀?” “大名叫程启,承前启后的启。” 邵老爷子冷峻的脸上咧出了一丝笑纹,“好名字,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看来你们对孩子期望很深呐。” “期不期望的倒是没什么,我们只是希望这孩子在这承前启后的时代,能够把握住当下,不负时光。” 苏半夏说的是真心话,她对福多这孩子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只要健康成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顺顺利利长大,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够了。 但是邵老爷子却有些触动,“把握当下,不负时光,说的……好啊!” 福多这孩子没有了一早上的黏人,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站在苏半下夏的膝盖上,就要往邵老爷子那一边伸手,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多多,听话!”苏半夏沉声训斥着。 但福多是一点儿也不听,仍旧坚持往那边伸手,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屋里陷入了沉默,除了福多的声音,再在没有旁的动静。 “爷爷,准备吃饭啦!”周静出了厨房,打破了沉默。 “怎么还在客厅坐着呢?走走走,入席入席。”周静拉着苏半夏起身往餐厅走。 “对对对,饭都做好了,那个排骨还是我剁的,我还炖了个汤。老程,弟妹,你们可得好好尝尝啊,我难得下回厨。”邵航也附和着周静的话。 进到餐厅才发现餐桌边站着一个年轻姑娘,模样有些局促。 “妹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邵航堂妹,邵珍珍。”周静走到邵珍珍边上介绍道,“珍珍,这位就是程团长和程团长的爱人苏大夫。” “程团长好,苏大夫好。”邵珍珍一脸腼腆地跟程延和苏半夏打了招呼。 “珍珍,你好,看年龄咱们俩不相上下,你叫我立夏就行。”苏半夏笑着说。 “我们家珍珍25了,妹子你多大啦?”周静摆着碗筷问。 “我二十二。” “那是不差几岁。”周静笑呵呵道,“年龄相近,大家也有话说,多好!” 闲话几句,大家也都纷纷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苏半夏以为在饭桌上邵老爷子会说些什么话,但是没有,大家安安生生的吃完了这顿饭。 饭桌上邵航和周静负责活跃气氛,苏半夏也笑着搭腔,邵珍珍除了刚开始有点局促之外,跟苏半夏搭了几句话熟了之后也是个很好说话的姑娘,一时间氛围还不错。 但是饭后,邵老爷子敲敲桌子说,“程延,你跟我上来一趟,你也来。” 后一句是对邵航说的,苏半夏有些担心的看着程延。 苏半夏知道程延自从进了这扇门,他就很不对劲,现在邵老爷子把他叫上去,苏半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静拍拍苏半夏的肩膀,“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但是苏半夏并没有被安慰到,因为今天程延太不对劲了,进了这扇门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妹子跟你打听个事儿啊!”周静带着苏半夏到了客厅坐定之后,笑着说道。 苏半夏心里打起了十二分警惕,“什么事儿啊,周姐?” 周静见她这副紧张的样子,开怀一笑,“你别担心,我就是跟你打听个人。” 打听人啊,打听人好说。 苏半夏提着的心缓缓落了下去,“打听谁呀?” 周静瞥了一眼一脸紧张抠衣服角的邵珍珍,“我听说你是你们省里益世堂南老大夫的传人,那前阵子益世堂重新开张,你肯定也参加了。我要跟你打听的,就是南家医馆现在的当家人。” 苏半夏眨眨眼,“南玉?” 不对,南玉现在还是个没有出师的学徒,现在天天在家里研磨药材分析药性的,他还算不上当家。 看着周静脸上有些神秘的笑容以及边上邵晶晶脸上似有若无的羞涩,苏半夏迟疑道:“你说的是……南恒啊?” 第442章 故人 看着邵珍珍有些羞赧的面庞,苏半夏深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而楼上书房的程延,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万万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出任务,壮烈牺牲的队长,竟然就是面前邵老元帅的小儿子。 “你还是不肯说吗?”邵元帅常年冷峻看不出内心想法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祈求。 “老爷子,我……”程延实在说不出口。 “程延,你就跟我爷爷说吧”,邵航脸上也尽是悲戚,“我小叔叔……就算我爷爷不是将军,你不要把他当成一个军人,单单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你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程延心里涩得发疼,他拳头攥得紧紧的,嘴唇抿着,却还是没说话。 “他……留下什么话没有?”邵元帅道。 “他说的话,想必您知道了,队长说……他不孝,让您别难过太久,说……后悔没在陪您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上好好敬您一杯酒。”程延每说出一句话,都耗费极大的力气,脑海里不断盘旋着邵飞衡当年惨烈的样子,以及程延最后看他那一眼。 邵飞衡笑着,冲他们挥着手,然后…… “他……走得痛苦吗?”邵元帅又问。 程延的呼吸微颤,从胸腔里挤出的声音低哑无比。 “不痛苦,一下子的事儿。” 邵航动了动嘴唇,能怎么说呢,程延只能这么说。 可是从程延的肢体语言来看,事实恰恰跟他说的相反。 邵飞衡正是因为死得够惨烈,才带给第一次出境外任务的程延这么大冲击,导致他现在想起来都不能克制住身体的本能而微微颤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些连邵航都能看出来,身经百战见过血与火的邵元帅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事实上,参加那次任务生还的队员上交的报告,邵元帅看了不下百遍,可亲眼见到邵飞衡是怎么牺牲的人,只有程延一个。 “六年前,你为我挡枪,是因为飞衡吗?”邵元帅问。 “是,也不是。”程延喉头上下滑动,“不管您是谁,哪怕您不是元帅,只是一个老百姓,我也会奋不顾身地去保护您。可是,当我知道您是队长的父亲,我……只会更加心甘情愿地为您赴死。” “他是你的队长?” “是,当年选拔的时候,他就是我的队长,那是我的第一次任务,为了照顾我,他才会选择跟我一个小组行动,是我能力不够,队长才……” “找你来不是兴师问罪!”邵元帅掷地有声道,“他是你的队长,带你出任务就是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只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就好,我虽然已经岁数大了,但也不是纸糊的,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给飞衡一个交代!” 邵航有些不忍,“爷爷……” “你闭嘴!”邵元帅站起身,“你说!” “首长……”程延不想说,也不忍心说。 邵元帅倏然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程延呐,我不想进到棺材里也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没脸去见飞衡他妈。” 邵航早已经泪流满面,他是邵飞衡带大的,自小跟这个小叔的关系比跟自己老爹还好,刚刚得知邵飞衡牺牲的消息的时候,他的悲痛程度不下于任何一个人。 “程延,你这么多年,不升迁,不入京,你是答应了那小子什么?”邵元帅紧盯着程延的眼睛。 程延没有比邵航好到哪儿去,眼眶通红,避着邵元帅的眼睛。 “当你若不是你媳妇儿出事儿,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蒙骗,看着我把这一股遗憾这股不甘带到棺材里去,死都是个糊涂鬼!”邵元帅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怒吼了。 楼下的几人当然也听到了,苏半夏有些担心地看向二楼的楼梯口儿。 周静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道,“没事儿,我们家老爷子就这样,带了一辈子兵嗓门儿大。现在岁数大了还好,年轻的时候,那一嗓子简直要把房盖儿挑开。” 苏半夏给面子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对了,你刚才说到哪儿了?”周静想把苏半夏的注意力拉回来,“南恒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医馆上吗?以后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苏半夏看了一眼一脸失落的邵珍珍,“周姐,南恒是个孤儿,自小是由老爷子抚养长大,他承了南家的恩,现在南家衰败至此,百废待兴,他又怎么会扔下南玉不管而独自到京城来呢?” 周静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邵珍珍毕竟是自家人,她心理上还是为邵珍珍打算的。 “可医馆毕竟以后是要传给南玉的呀!”周静这话几乎是说白了,益世堂他就算扶持的再好,以后跟他关系也不大,何必那么费心巴力呢? 苏半夏浅浅一笑,“值不值得,别人说了不算。更何况对于他而言,京城并没有什么太多他也可留恋的东西,这里带给他的,反而是伤痛更多。” 比如这么多年他的食不宁寝不安。 比如他出门就要被砸石头。 比如……他的那只残手。 邵珍珍虽然比苏半夏还要大几岁,可自小因为被呵护的太好,所以人生中没有什么波折,大概人生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南恒的不理睬了。 听到苏半夏说这种绵里藏针的话,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邵珍珍哭,周静就在一边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福多一脸疑惑的看着邵珍珍哭,都忘了往嘴里送奶糕。 苏半夏一笑,她也是挺奇怪。邵珍珍一个年华正好,家里千娇万宠的娇小姐,长得又不难看,就这么上赶着要找南恒这么一个身有残疾被批斗过还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家里竟然不拦着? 不拦着就算了,竟然还上赶着找自己打听。 瞧这样子,要是南恒愿意丢下益世堂到京城来,他们还挺高兴。 着实有点儿匪夷所思了。 第443章 十年之约 “明年。”程延声音沙哑道。 邵元帅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程延闭了闭眼睛,深出一口气,“我答应过队长,这件事情要埋在我肚子里十年。” “明年是第十年。” 程延默认。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邵元帅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延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桌外,姿势是那种刚从新兵训练营出来的新才会有的,君子很标准,很拘谨,很僵硬。 仿佛在等待判决。 “好,我不强迫你违约。尤其,这是你对飞衡的约。”邵将军抬起头,满眼的红血丝。 “首长……” 邵将军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抬起头的瞬间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有些刻意的云淡风轻。 “回去接受调令吧,别在昌新港那个地方窝着了,你不适合那里。” 程延犹豫了一下,没有答应。 “你还有什么顾虑?”邵元帅问。 “没有什么顾虑,谢谢首长对我能力的肯定。但是我既然做了我那些兵的团长,我就要把他们带到最后。”程延斟酌着说法,既不能不答应,因为会显得很不识抬举,会断了自己之后的路。也不能一下子答应,因为他确实现在还不想到京城来。 京城现在正是波谲云诡之时,任何一股力量下场,呈现在海面上的只是淡淡水纹,但是下面的暗流涌动打到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你不想到京城来?”少元帅呷了口茶,神色不明。 “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我不能违背,但是也不要为我破例。况且我们昌新港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守着的是一个惊天宝藏。”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 程延微微一笑,“在那儿待了三年多了,我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假话吧。” 两个人说的云山雾罩的,邵航更是一头雾水,“不是爷爷,你们说什么呢?怎么突然就说到昌新港去了?那里有什么宝藏啊?金矿,银矿还是铜矿?” 邵元帅不耐的撇了邵航一眼,“滚,你知道什么啊?一个海军打听我们陆军的事儿干什么?滚滚滚!” 邵航莫名其妙的被爷爷骂了一通,“我们海军怎么了?我们海军现在是发展的关键时期,黄金时期,马上就是兴盛时期。再说了,海陆空一家亲,你们中午吃的饭还是我这个海军做的呢,也没见你们少夹一筷子。” 邵元帅是一向看这个不听自己话的孙子不顺眼的,“行,没事儿了。赶紧走,你们俩都走。” 邵元帅开始赶人。 程延和邵航走到楼下的时候,邵珍珍还在哭呢。 苏半夏听见声音就扭头关切的看着程延,程延给苏半夏递了一个“没事儿放心”的眼神。 邵航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自家正在抹眼泪的堂妹,“哎呦,珍珍怎么哭啦?谁惹我们家大小姐啦?” 邵珍珍听见邵航的关心,眼泪掉的更汹涌了,周静没好气的瞪了邵航一眼,“本来马上就好啦,就你下来问问问,显你有嘴。” 被媳妇儿骂了一通的邵航摸摸鼻子,“我……关心一下嘛,咋了到底?” 邵航疑问的眼神递到了苏半夏这边,苏半夏赶紧扭头假装没看见。 邵航不满地坐到苏半夏对面,“弟妹,你不够意思啊。你嫂子骂我,你得跟我说一声啊。” 苏半夏不是不告诉他,苏半夏是说不出口。 “行啦,坐下喝你的茶吧,天天那么多问题呢,公事儿忙完了没有啊?”周静一边拍着邵珍珍的后背,一边骂邵航。 “我出差来的,我有什么公事?” 眼看邵珍珍这眼泪短时间是止不住了。 有时候孩子就是这样的。空无一人的时候,他自己摔倒,拍拍尘土就起来了,但一有亲近的人上来关心,马上就哭给你看,短时间还哄不好。 所以现在福多在床上学会爬了之后,在床上也有不小心摔到自己压到自己的时候。当他觉得疼了,条件反射就去看苏半夏,苏半天就假装没有看见,这样反而会避免一场哭泣。 邵珍珍就是这样的。本来马上就要好了,邵航一关心,心里的委屈是止不住地往外溢。 福多已经坐不住了,在苏半天的膝盖上使劲要站起来,胳膊也往外抓。 “周姐,要不我们就走啦?你看这孩子也是有点儿坐不住了。”苏半夏提起要离开。 周静看了一眼眼睛已经不停往窗户外面看的福多,正想着答应。 邵珍珍一抹眼泪,“立夏,你说实话他在昌新港是不是已经有媳妇儿了?” 苏半夏一脸懵逼,“没……没有啊!” “那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差哪儿了?我要出身有出身,要长相有长相,我还比他年轻,他凭什么看不上我呀?”邵珍珍泫然欲泣。 苏半夏也很无奈,是啊,为啥呢? 苏半夏久久没有回答,邵珍珍的眼眶里又浸满了泪水,挂在眼睫毛上,像春天树枝嫩叶上的露珠。 “珍珍姐。那你看上他什么了?”苏半夏收起了笑容,正色问道,“他是个孤儿,到了南家之后反而出身不好。还身有残疾,这么多年苦熬下来一身的病。空有一身医术,手还废了,你看上他什么了?” “我……” 邵航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 “邵珍珍,你疯了?你还想着他呢!” 哎,这才是一个姑娘娘家人正常应该有的态度嘛! 邵珍珍站起身,梗着脖子回嘴,“我就是想着他,我就是喜欢他!” “你喜欢他什么?你到底图他什么?你跟着他就是受罪知不知道?你跟他差多大?你跟他差整整十五岁还多,搁在旧社会,他这年龄都能生你了,你知不知道?”邵航瞪着眼睛怒吼,再没有了先前的柔声细语。 “你们都不懂我,你们都不知道他的好。” “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好?我不知道他是个好人吗?可他是个好人,你就要跟他结婚吗?行,退一万步说爷爷同意你爸同意我也同意。”邵航气得脸色通红,“他南恒同意吗?” 邵珍珍瘪着嘴不说话了。 “你撵在他屁股后面这么久了,南恒有回应过你一句吗?你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压根就没想跟你好!” 邵航这句话一说出来,邵珍珍彻底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回房间去了。 周静埋怨地瞪了邵航一眼,跟着邵珍的脚步进房间去安慰她了。 “那我们……我们走是不走啊?”苏半夏小声问程延。 “不许走!”邵航瞪着眼睛,“把话给我说清楚!” 邵航这一嗓子把苏半夏吓了一跳,福多也愣了两秒之后“哇”的哭出声。。 苏半夏哄着孩子,暗戳戳瞪了邵航一眼。 说就说呗,你喊什么呀? 第444章 逛首都 苏半夏并没有给邵航解释。 她只说了三句话,邵航就偃旗息鼓了。 “给什么解释?” “你们凭什么要我给解释?” “我师兄有过任何表态吗?你们凭什么呢?” 这事儿在现代是要被投稿上表白墙的,从头到尾南恒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给过任何回应,单单邵珍珍剃头挑子一头热就让南恒给解释,也太霸道了吧! 就像街上有个卖糖葫芦的,孩子吵着要买,你作为家长不想给他吃因为觉得不干净,你能去骂人家糖葫芦摊儿吗? 那是流氓行径! 况且,南恒身在千里之外,苏半夏作为邵家请来的客人,即便她是南恒名义上的师妹,也没有任何义务给邵航做出解释。 说完这三句话,苏半夏把福多放程延怀里,拿起小被子给福多蒙上。 “今天来访,本也不是我们的意思,但不管你们的目的是否达到,我们仁至义尽了,告辞。” 程延听媳妇话,抬腿就往外走! 周静安抚完邵珍珍,出来就见到丈夫一个人在客厅里颓然坐着。 “人走了?” “走了。” 周静叹了口气,“你说说你,怪得着人家吗?” 邵航使劲搓了搓脸,“你今天又是在干什么,好么央的听她的话跟程延媳妇打听。” 周静瞪眼,“你现在怪我?早让你断了她的念想,你不想做这个坏人,现在又怪我,我一个做嫂子的,能怎么样?” “好了好了,都怪我!”邵航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你去干什么!” “我去给二叔打电话,让他自己来管闺女!” 周敏叹了口气,回厨房帮助阿姨收拾。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邵珍珍悄悄从房间露出一个头,左右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地背着包离开了家。 而刚刚离开军区大院儿的苏半夏和程延在车上的气氛与邵家却是截然不同。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呀?我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苏半夏不满地看着正在驾驶的程延。 程延笑了笑,“这有什么惊讶的?南恒本就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有女孩儿倾心也不足为奇嘛。” “可是他们俩差十五六岁,你想想这个岁数。”苏半夏拉回福多不停往车窗外伸的小手,“哎,不说别的,要是程欢以后谈婚论嫁的年龄,带回来一个跟她差十五六岁的男的,我不管你,我肯定是要往外赶人的。能让他不缺胳膊少腿儿地离开咱们家,都送我那天没吃饱饭。” 程延想了想那个场景,程欢二十出头的青春靓丽大姑娘,身边跟着一个四五十的小老头儿,那场面没法看。 程延甩了甩脑袋,不想了,想想就闹心。 “是吧,你也接受不了吧?”苏半夏幸灾乐祸地看着程延。 程延趁着车速慢,弹了一下苏半夏的脑瓜崩儿。 “还说我,真有那天,你能如意呀?” “呸呸呸!”苏半夏瞪他,“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好了,咱们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事儿了,等到明天我开完最后一个会,咱们就打道回府,回昌新港过年。” 回到宾馆的时候时间还不晚,而且既然决定要走了,苏半夏拉起程欢和苏晨要出门。 “不是刚回来?”程延问。 “是刚回来,但是欢欢来了京城这么久了,都没有在京城玩儿过,我带她出去看看,买点衣服什么的。”苏半夏给程欢编着辫子说。 “那我呢?” 苏半夏奇怪地看了程延一眼,“你在家里看孩子啊!” 程延难以置信,“你们出去玩,我在家看孩子?” “不然呢!” 程延跟儿子大眼瞪小眼,“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呢,明天去多好啊,现在都两点了。” 苏半夏看傻子一样看他,“明天你就去开会去了,谁看孩子啊!” 给程欢扎上红头绳,又给苏晨扎上围巾,苏半夏再也没有给程延眼神,“行了,我们走了,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程延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三个人就拍屁股走了,程欢甚至还冲程延做了个鬼脸。 “儿子,你妈不跟咱俩玩儿,咱爷俩相依为命吧!”程延单手抱着福多说。 福多冲着他爹傻笑,还吐出一个口水泡。 招待所外,苏半夏已经带着程欢和苏晨坐上了公交车。 “哇,这公交车看着比昌新港都气派。”程欢坐得靠窗,新奇地看着车厢内。 “外面人也多,比昌新港人多多了。” 苏晨见这样的程欢没忍住笑了一声。 程欢斜着眼睛瞧他,“干嘛,你笑话我啊?” 苏晨摇头,“欢欢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我笑话你做什么。” 程欢娇嗔地“哼”了一声,“笑话我小地方来的,笑话我土老帽呗!” 其实程欢是逗他的,但苏晨却当真了。 他十分紧张地说:“欢欢姐姐这是什么话,我们一个地方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会笑话你,你要是土老帽,我也是土老帽儿,比你更土的土老帽儿!” 苏晨本来坐在程欢后面的椅子上,着急得半站了起来,扒在椅子上。 程欢在一边咯咯笑,苏半夏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别逗他了,他不禁你逗!” 苏晨眼巴巴地看着程欢,程欢揉了揉苏晨的脑袋,“我跟你说着玩儿呢!傻不傻!” 苏晨看着程欢的眼睛,确定了一下,才又抿出一个微笑。 程欢干脆坐到后面去了,跟苏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彼此的近况来。 其实苏晨未必不知道程欢是在逗他,但是长时间不在一起生活,苏晨是真的害怕自己已经跟这个家有了隔阂。 公交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行驶到京城最大的供销社。 这家供销社规模相对于苏半夏去的任何一家都比不上,上下两层,但是每一层都很大。 其他地方的供销社一类商品最多一个到两个柜台,但是这家供销社已经有了后世商场的雏形,烟酒副食就足足三个柜台,每一类商品有专门收银的地方,收银处还放着两个包了浆的算盘,两个老头不苟言笑地坐在那里。 “哇——这里好大啊!”程欢睁大了眼睛,“嫂子,这里会有甜甜穿的那种皮鞋吗?” 苏半夏笑了笑,“肯定有,这里是什么地方,首都!那可是国家的心脏,这里的供销社什么皮鞋没有,肯定比甜甜的那双还要好呢!” 程欢的好朋友李甜甜的妈妈到魔都学习,给她带了一双冬季皮鞋,可羡慕死程欢了,在家里提了好几次。 苏半夏便允诺她期末数学拿到95分以上就给她买一双,程欢也没有让苏半夏失望,期末考了98,苏半夏就准备慷慨履约了。 “首都可不是小地方,人哪,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半夏眼神不善地转身。 第445章 供销社风波 苏半夏转过身,出言奚落的竟然是关洋他妈李青荷以及许久不见的关欣。 上一次见关欣,苏半夏还怀着孕呢,差不多一年半多前。此时见到关欣,苏半夏差点认不出。 关欣老了很多,眼神浸满了怨恨,像淬了毒一样刮向苏半夏和苏晨。 “有些人啊,进了城就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了,殊不知还是消不掉身上那股子土腥味儿!”说话的是李青荷,眼神的厌恶程度虽然比不上关欣,但也没有丝毫善意,包括见到苏晨也没有了任何当奶奶的慈和。 她对苏晨没有慈爱,苏晨也没有上赶着跟她打招呼,眼神冷冷的看着李青荷。 殊不知李青荷,就是讨厌苏晨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让李青荷觉得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无所藏身。 “瑞瑞,见了奶奶为什么不打招呼?”李青荷不满地看着苏晨。 苏晨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地说:“关奶奶,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叫苏晨。” “你叫什么苏晨,你叫关瑞!你姓关,你身上留着的是我们老关家的血!”李青荷呵斥道。 关欣在一旁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半夏,“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好好的孩子让你给带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苏半夏冷冷道。 关欣柳眉倒竖,“你还好意思问我。小小年纪不敬尊长,现在竟然不要自己的亲生父母要跟着你回去,这叫什么?这叫忘本!” 苏半夏真是懒得跟这两个脑子不清楚的人沟通。一手拉着程欢,一手拉着苏晨,就要往里面走去。 “你站住,话没有说清楚,你要干什么去?”关欣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竟然上前去想要拉苏半夏的胳膊。 苏半夏一把甩开,“你干什么!关欣,这里是公共场合,我希望你放尊重点儿!” 关欣不屑冷笑,“尊重?跟你这种人需要什么尊重!” 这边一争执,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神,路过的人都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苏半夏跟李青荷母女有着什么样的矛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脸面的争吵。 苏半夏也不想惯着他们了,转回身正色问道:“我这种人,我什么人?我农村出身怎么了,我告诉你,我可是根正苗红!再说了,再差的人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贫农出身?” “你——”关欣没想到苏半夏这么牙尖嘴利,把话题抬到这个高度,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李青荷见女儿落了下风,忙开口帮腔,“谁跟你说什么贫农不贫农的,我女儿说的是这个吗?我女儿说的是你拐走我孙子这事儿!” 拐孩子这个话题一出,旁边人看苏半夏的眼神立马不对劲了。 “她是拐子啊?” “年纪轻轻还长这么好看,不像啊!” “谁家人贩子脸上也不写着,不能以貌取人哪!” 旁边还有一个热心的大哥,“不是大婶儿,您确定她是人贩子吗?她要是人贩子我们就帮着叫保卫科过来了,绝不能让她走。” “真是,拐人孩子天杀的!” 要不说这年头儿热心群众多呢!群众那眼神儿要是能化成利剑,苏半夏此时早已千疮百孔了。 苏半夏微微一笑,“叫啊!这年头是人民当家做主,任谁来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咱们就让警察来评评理,我要是人贩子,我当场磕死在这儿。我要不是人贩子,李大娘您要怎么着啊?” 看苏半夏这问心无愧的样子,热心群众们又开始摇摆了。 “不是吧?” “谁家拐子这么嚣张啊,站着不走叫警察?” 程欢一脸怒意,“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谁是拐子啊?污蔑军属是要坐牢的,你们知不知道?” 热心群众们更拿不准了。 “乖乖,还是军属!” “那应该不是,现在军属都是思想觉悟高的,咋可能是拐子啊!” 所以说后面这位热心群众的话有些对军属的刻板印象,但其实真的八九不离十,能当上军属的,他就算想做拐子也得掂量掂量。 “孩子,你说,这两拨人谁是拐子啊?你是谁家孩子?”热心大哥和蔼地问“被拐儿童”苏晨。 “谢谢叔叔,我没有被拐。我今天是跟我姐姐出来买东西的。”苏晨拽了拽苏半夏的衣袖,也直接肯定了苏半夏的身份。 这下群众们可有意见了。 “我说大娘,您怎么为老不尊呢?都这岁数了,出来说瞎话。” “就是的,这样幸好是没闹出什么。这要是真闹到派出所去,咱们诬陷一个军属,那罪过可就大了。” 李青荷百口莫辩,“那个孩子是我孙子,那是我亲孙子呀!” “就是,你们信一个乡下女人的话!”关欣着急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一个穿着朴实的老大爷站出来说道,“乡下人怎么啦?你们家往上数三代没有乡下人?国家的百万雄师,一大半都是乡下人,你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那些乡下人的牺牲换来的!” “就是,要不是工农联合,你现在还能轻轻松松地出来买东西?” 众人的斥责让关欣涨红了脸,也更加怨毒地看向苏半夏。 只要有一方熄火,这架就吵不起来。 没一会儿群众们也就散了,苏半夏还专门给众人鞠了个躬,感谢了一番各位的仗义执言,众位热心人们怀揣着助人为乐的自豪感离去了。 “哼,你煽动群众颠倒是非,不会有好下场的!”李青荷嘴硬地说。 苏半夏轻笑,“李阿姨今天自从我们见了面,我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你说我怎么颠倒是非了呢?您说苏晨是您的孙子,您有什么证据?” “那玉佩——” “现在在哪儿?可不在我们手里。” “是你给我们的!”李青荷没想到苏半夏竟然就不认了? “谁能证明?” 李青荷一窒,确实没人能证明,玉佩是苏晨拿回家的,好好地收在关振雄的书房,现在想必已经跟着他到干休所了。 “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说我弟弟是你孙子,我还怀疑你拐孩子呢!”苏半夏直视着李青荷的眼睛,目露寒意,“以后再信口胡说,咱们就派出所见。” 第446章 红皮鞋 “你……你不是信口雌黄吗?” 李青荷指着苏半夏的手都在抖。 苏半夏轻笑一声,“信口雌黄也好,言之凿凿也罢,现在对于李阿姨来说还重要吗?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个孩子不是吗?” “我哪有不在乎,那是我孙子!” “是吗?我倒是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只要有你的宝贝闺女就够了呢!” 李青荷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苏半夏冷着脸:“以后苏晨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也不用再装出一碗水端平的样子为难自己也恶心别人,现在一整碗水都可以倒给你的宝贝女儿和外孙了。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你也如愿以偿跟女儿生活在一起了,什么孙子儿子丈夫都不需要了,不是吗?” 苏半夏说完就带着苏晨和程欢往里面去了。 李青荷喘着粗气在原地生气,关欣铁青着脸。 “嫂子,刚才那就是晨晨的奶奶吗?”程欢小心翼翼问。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说:“她不重要,反正以后也不回再见面了。” 苏晨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晨晨,你觉得姐姐做得过分吗?”苏半夏问苏晨。 苏晨摇摇头,“她真的不跟爷爷一起住了吗?” “听说是这样的,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应该从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别人,尊重他人命运,这是放过自己的第一步。” 在外人看来,李青荷这个做法着实是愚蠢到底,跟丈夫儿子离了心,守着一个不是亲生的姑娘。 但也许在她自己看来,这才是幸福呢。 京城的供销社比昌新港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光在里面逛就逛了一个多钟头。主要是程欢这个小土包子,看什么都新奇,哪个柜台上的东西都想看看。 最后程欢停在一双红皮鞋的柜台前,久久没有走动。 “喜欢?试试吧!”苏半夏建议着。 程欢像摇拨浪鼓一样使劲摇了摇头,小声在苏半夏耳边说:“你没看刚才那个人问价格吗?要三十块钱呢!” 刚才有一对母女也是相中了这双皮鞋,得到一个三十块钱的价格之后就摇着头走了。 三十块钱,这对一个双职工家庭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厂子里有些工龄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四十块钱,夫妻两口子一个月也是七八十块钱,怎么可能花小半个月的进项买这么一双华而不实的皮鞋。 况且,冬天什么鞋不是穿,何必穿这么贵的皮鞋! 苏半夏问售货员要了一双程欢的尺码。 “试试吧,合适嫂子给你买!” 程欢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窘迫,“嫂子,太贵了,我给人穿脏了!” “试一试,怎么会穿脏,快点儿!” 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见状也鼓励程欢,“你就踩在那个报纸上,不沾地就没事儿!” 程欢也实在喜欢,犹豫了没多久,就脱下了自己的棉鞋,扶着苏半夏试鞋。 “怎么样?” 程欢亮着眼睛,实在说不出不舒服的话。 “得劲吧?这可是纯牛皮的,里面的内衬也是羊毛的,可暖和了,在京城也就只有三五双,别的地儿你找去吧,压根儿找不着!”售货员也敲着边鼓,撺掇苏半夏拿下这双鞋。 “喜欢吗?喜欢咱家买。”苏半夏笑吟吟道。 这双皮鞋实在好看,颜色不是鲜艳扎眼的红色,而是有些磨砂质感的暗红色,带着跟,上面还有金属搭扣。 “嫂子……太贵了!那边的几双我看着也挺好看的。”程欢最终也没有说出不喜欢或者不好看。 苏半夏一笑,“嫂子答应给你买皮鞋的,就不能食言。而且今天嫂子要纠正你一个错误认知。” 程欢不理解地眨眨眼。 “其实买这双才是给嫂子省钱呢,就算你今天买了一双更便宜的,你以后也会觉得这双没有买到的更好,甚至以后买的每一双鞋子都比不上它,即使它们更贵。如果我们买了一双便宜的,当你没有那么喜欢那双皮鞋的时候,你反而不会频繁穿它。这不是浪费是什么?” 程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售货员笑着说:“你是老师吧?说起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嫂子说的没错,买就买最喜欢的,买个不喜欢的东西回家,也是闲置,多浪费啊!” 苏半夏蹲下摸了摸鞋头,大小正合适。 “那行,开票吧,麻烦了大姐。” 售货员也喜欢苏半夏这种事儿少说话还爽快的,立马就利索地扯袋子。 “客气啥,妹子,你说话我爱听,姐给你添罐鞋油。” 苏半夏笑着感谢,“那更感谢你了大姐,以后再买东西我还来你这买!” “那感情好。” 程欢就这么懵懵地换回了自己的鞋,一分钟之后怀里就抱住了三十块钱一双的皮鞋。 这可是三十块钱! 程欢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穿上三十块钱一双的鞋。 要在一年前她爹给她说亲,她的嫁妆都未必有这么多。可是现在她只是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她嫂子就买三十块钱的鞋鼓励她。 “嫂子,我以后挣了钱,也给你买好衣服好鞋穿!”程欢眼泪汪汪道。 给程欢买了双鞋,又给苏晨买了一双棉鞋。 不能厚此薄彼! 之后又买些毛线,苏半夏打算给程欢勾一双手套,这孩子在学校里冷,写字手都冻了,也不跟家里说,还是苏半夏发现她手上没好透的痂,她这才说了。 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东西,三人打道回府。 因为买了太多东西,上公交车都不好上。 “……同志,你东西掉了!” 后面不断有声音传来,苏半夏转头,那人好像就是在叫她。 “同志,你东西掉了!” 苏半夏一看,是自己买给福多的小绒帽掉了,还好帽子有袋子装着,没有弄脏。 “谢谢你啊,同志,谢谢!”苏半夏把东西接过来出言感谢。 那人定睛看了苏半夏两秒,有些迟疑道:“苏……同志?” 那人戴着帽子,围巾也蒙了半张脸,苏半夏实在没有认出来。 “你是……” “是我啊,我是傅青!”说着傅青将围巾摘了下来。 “傅师傅?” 与此同时,苏晨也惊讶出声:“师父?” 第447章 又见傅青 苏半夏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傅青。 其实也就两年多的时间,傅青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 “师父!”苏晨也很激动,见到傅青兴奋扑来上去。 “哎哟。晨晨呐这是,长高了好多,这要单独在大街上见到,我都不敢认!”傅青也很高兴,抱着苏晨转了两圈儿。 “傅师傅,你这是……回京城生活了?”之前在盘洼村的时候就听说傅青是从京城回来的,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傅青笑了笑,“是回来了,你们来京城是?” “哦,我丈夫到京城来参加一个会,我也是有些闲杂事要办,这不就巧了嘛!”在京城遇到以前认识的人苏半夏心情很不错,“晨晨师母呢,身体有好一些吗?” “多亏苏同志你给的房子,起码在老家的时候病情没有再恶化下去了,现在来了大城市,也有治疗的条件。”傅青面含感激。 “咱们说这话呢,你是晨晨的武师傅,你跟我客气啥?那既然都见面了,你留个地址,回头我带晨晨去看嫂子啊!” 傅青面露难色。 “不方面啊?”苏半夏问。 傅青挠挠头,“也不是不方便,就是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住的地方,现在住招待所,条件太差了,不能待客。” 招待所? 苏半夏疑惑,“你们不是在京城有根基吗?怎么会住招待所呢?” “这……我老婆她家还没平反呢,我家……说来不怕你笑话,没让进门。” 傅青的眼神有些沧桑,苏半夏轻叹一口气,虽然被打下牛棚的人陆陆续续在平反,但是没有被平反的人却是占大多数。 “会好的,已经看见希望了不是吗?”苏半夏如是安慰道。 傅青点头,“对,所以我带唐婷又回了京城,已经有希望了!” “这马上要过年了,你们就在招待所里过年啊?”苏半夏看傅青手里还拎着一些零碎生活用品,想必是很多东西没从老家带回来,到了京城又没有进去家,住招待所是样样都缺,只能现用现买。 傅青苦笑一声,“是,虽然是有希望了,但这真正平反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先在这里住着呗,等过了年,我再找个院子,年根儿地下,房子也不好找。” “是。”苏半夏点头附和,突然脑子的某根弦一动,“傅师傅,我有个地方介绍给你。” “什么?”傅青惊愕,据他所知苏半夏是个地地道道的j省人,在京城还有熟人?还是她那个军官丈夫的人脉? “不用了,苏同志,也没几天,就不麻烦你了,还要你搭人情,犯不着!”傅青摇头拒绝。 苏半夏一瞬间就明白了傅青在担忧什么,无非是怕自己为他求人,这让苏半夏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是个重情义的人。 “放心吧傅师傅,我谁也不求,保证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苏半夏从苏晨背的书包里拿出纸笔,“我给你个地址,明天下午,我们这里见。” 苏半夏把写了地址的纸撕下来,“明天下午,两点,这里见。” 傅青拿着纸,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天要黑了,我们得回去,别忘了傅师傅,明天见啊!” “哎!”傅青拎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看着苏半夏带着程欢和苏晨离开,看了半天才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纸上。 “桂花胡同……” 苏半夏给傅青的地址正是秦成思给她的那间院子。 晚上程延回来苏半夏将自己的决定跟程延说了一下。 程延沉吟了一会儿,“你不仅仅只是想把房子租给傅青吧?” 傅青这个人,程延很久之前就听苏半夏说过,当时还是给苏晨报武术班的时候,后来苏半夏带着程欢和苏晨到了昌新港,这个傅青还给寄来过几本拳法和剑谱。 但是苏半夏这次的决定绝不仅仅是看他现在遭难,想要帮一把。 苏半夏“嘿嘿”一笑,“你咋看出来了呀?” 程延勾起唇角,“你要是只想帮帮他,根本就不用这么正式地跟我说,吃饭的时候提一嘴就得了,当时不说反而是现在只有我们两口子的时候说,不是有什么小心思是什么?” 苏半夏把程延手上的书往床头桌上一丢,抱着程延胳膊道:“你说,我把房子租给他们,然后等年后还把晨晨送来京城上竞赛班好不好啊?” 程延挑眉,“你非那么大劲,把晨晨接过来,不是想他回昌新港吗?”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别人误会我,你也误会我?昌新港以后或许会发展得很好,但是它现在是比不上京城的,我不能误了他的前程。” “那何必费劲把他接回来呢?在关家,难道不比他那个半亲不亲的师傅好吗?” “论照料精细程度上,傅青肯定是比不上关洋的,毕竟关洋是亲爹。但是这对晨晨的心理感受上俩说是天差地别的。” 程延不明白。 苏半夏“啧”了一声,“你怎么那么笨呢!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亲人给五分,我便想七分,亲人给七分,我便想十分。可是外人就不一样了,外人给我五分,我要谢七分。” “你是说,晨晨不在关家,反而会开心一点?” 苏半夏靠着程延,有些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想想,同样的一顿饭,李青荷做给苏晨吃,苏晨会想这是不是关欣一家人瞧不上才给他的,但要是傅青夫妻做了,他会感念人家给他的照顾。同样的一顿饭,感受是天差地别的,何况关家情况又这么复杂。” 程延顺了顺苏半夏的头发,“别想那么多了,先按照你想的去做吧,我应该也快调到京城来了,到时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苏半夏扭过身,捧着程延的头狠狠亲了一口。 “那你可要加油!” 程延一抖被子,“你先讨好我一下!” 苏半夏被拖到了被子里,任程延上下其手。 “你属狗的吧!啃什么!” “我都多久没近过你身了,你还好意思说,腰侧一点儿!” 为了讨好程团长,苏半夏劳累到月上枝头! 第448章 苏半夏的算盘 第二天下午,苏半夏就带着苏晨出发前往桂花胡同了。 “师父——”苏晨大老远就看见了站在胡同口树下的傅青,手放在嘴边当扩音器喊。 傅青听见后,远远挥了挥手。 走到傅青跟前,傅青说:“苏同志,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叫我媳妇。” 就看见傅青走到不远处的一户人家,没一会儿就带着唐婷一块儿出来了。 “师母!”苏晨蹦蹦跳跳过去,唐婷已经听傅青说了苏晨也在,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把苏晨拥在了怀里。 “晨晨现在长个子了,长了好多,我都认不出来了!”唐婷笑眯眯道。 “师母,那我模样变了吗?” 唐婷刮了一下苏晨的鼻头,“模样没变,还是那个俊小伙儿!” 苏晨咧出一个笑,他今天见到傅青和唐婷真的挺高兴的。 “立夏,好久不见!”唐婷跟苏晨亲昵完,才想起来跟苏半夏打招呼。 “好久不见,唐婷。”苏半夏指了指胡同,“房子就在里面,我带你们去看看。” 听苏半夏这么说,傅青跟唐婷对视了一眼。 “好,那我们就先去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两个人打定了主意,如果是苏半夏托人寻来的房子,他们绝对不会住的。 苏半夏看出了唐婷的忐忑,安慰道:“你们放心,如果你们不满意,不住也没关系,我就是觉得这房子条件不错,很适合你们现在。” 唐婷笑了笑,“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挑挑拣拣的呢?” 没说几句话,就到了九号院。 郭宏图的效率很高,张大民和曹秀丽是前天下午被抓进派出所的,今天再来,房子就已经腾空了,甚至一些杂草和碎砖残瓦也收拾干净了。 “这院子……”唐婷和傅青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个地段这个面积,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就是他们十方堂以前没有败落的时候,也就是蒙祖荫住在祖辈购置的老宅里,但凡要自己买这么一座院子,他们是做不到的。 “怎么样?满意吗?”苏半夏背着手笑眯眯道。 唐婷无奈,“净说话寒碜我,这么好的院子,是我们看上看不上吗?我们哪里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啊!” 傅青点头,“开始我们只是想找一件民房,租一间凑合住姓了,这么好的院子……” “立夏,这是谁的院子?你还是给人还回去吧,我们住不得!”唐婷推辞道。 苏半夏摆摆手,“什么住得住不得,你们就说这房子满不满意?” 傅青犹豫了一下,“满意肯定是满意的,我们之前在十方堂也没有住过这么好的院子,可是……” “那就没有可是的,你们回招待所一趟把东西收拾过来吧!”苏半夏替他们做了决定,“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唐婷犹豫了一下,“立夏,违法乱纪的事我们可不能干。” 苏半夏“噗嗤”一笑,“我也是守法公民,能让你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啊,我要求你们帮忙的,是晨晨!” 说着苏半夏看向因为好奇四处看的苏晨。 “是跟晨晨有关的事?”唐婷马上意识到了。 苏半夏点头,“是的,如果你们搬进来,我希望你们能照看一下晨晨,像送他上下学,做个饭什么的,也不用专门给他做,就是你们也要吃饭,捎带他一口也就是了,就跟以前他去你们家练武一样。作为交换,房租我不收你们的。” 傅青睁大了眼睛,“苏同志,你的意思是……这房子是你的?” 语气中的难以置信,中间隔着一个人苏半夏都能半分不少地接收到。 “是,房子是我的,所以你们放心住。”苏半夏打开了东屋门,“这间屋子分里外两间,够你们夫妻住了,做饭有耳房,离着不到二里地就有一个小型的供销社生活上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苏半夏转身看向傅青和唐婷,“你们觉得呢?” 苏晨也将苏半夏的话听了个完整,“姐姐,你不让我回昌新港了吗?你不要我了?” 苏半夏回头看苏晨,苏晨的眼里已经盛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的。 “你傻啊?姐姐哪里就不要你了?”苏半夏上前弯下腰给苏晨擦擦眼泪,“快把眼泪收回去,不然一会儿风一吹脸就皴了。” 苏半夏拉着苏晨的手,领着他去西厢,“姐姐知道你喜欢数学,但是实话实说,昌新港的老师不如京城的好,姐姐还是想让你在京城上竞赛班。” “我回家也可以自己学。” “你就是再天才,也不如老师领着学得快啊,姐姐跟姐夫没有大的本事,不能把老师给你请回家,那就只能退一步,你留下来学习,你怕不怕?” 苏晨的嘴瘪了半天,说出一个“怕”。 “给姐姐点儿时间,过不多久,姐姐和姐夫就到京城来陪你了!”苏半夏凑到苏晨耳边小声道。 苏晨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了!” “晨晨姐姐,这房子当然是好,可是……真的是你的吗?”傅青犹犹豫豫地问道。 苏半夏坦然:“当然是我的,要不我拿房产证明给你看看?” “那倒也不必,就是……” “就是我一个前枣树村的乡下丫头,怎么突然间就有了这么值钱的京城四合院了?” 傅青局促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房子,我是妈妈那边仅剩的亲人留下来的,绝对不是什么不义之财,放心住吧!” 唐婷着实对这个房子动心,他们现在住的招待所条件太差了,水是冷的,铺盖是潮的,空气也不流通,一进屋就闷得不行。 “立夏,我也不骗你,我很喜欢这里,但是我们要签租房合同。” 苏半夏挑眉,没有见便宜就上,还真让她意外。 “行啊,但我也只是给你们一个住在这里的凭证,租金就意思意思得了,不然我没有那个脸把晨晨托付给你们。” 唐婷和傅青还要再说什么,被苏半夏打断了。 “就这么办,听我的,我去找纸笔,我们拟一个纸面合同。”苏半夏掏出钥匙进了堂屋。 正屋里有毛笔也有钢笔,苏半夏找出一沓宣纸,平铺在桌上,给钢笔吸满水便按照甲方乙方写了一个简单的合同,就是苏半夏把房子借给傅青两口子住的一个纸面证明。 至于租金,苏半夏斟酌了一下,写了一个月五块钱。 五块钱,绝对是低价中的低价,更何况这么大的房子。 “苏同志,这……”傅青很过意不去。 “傅师父,您也别觉得占了我多大便宜,以后苏晨上学接送,吃饭睡觉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你还管着苏晨以后早上的训练呢,说起来,是我占便宜了!” 盛情难却,傅青也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自从搬到京城招待所,唐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住在那样的环境,怎么可能把身体养好呢? 第449章 谈话? “那就暂时先这么定下来”,苏半夏把大门钥匙给了傅青一把,“其实这房子里什么也不缺,你们就买点床褥还有生活用品就能搬过来了。” “这里也不像是长期没有人住的样子啊!”唐婷越看越满意,在东厢房里进进出出。 “哦,先前有个小偷,看这儿没人住,就住了挺长时间,我来之后才发现给送派出所去了。” 唐婷难以置信,傅青拍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在,这院子不可能再进来小偷小摸的。” 苏半夏满意点头,正屋里还有一堆古董呢,有个人看着也好。 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有床,是老式的床榻,只需要买合适尺寸的被褥就够了。 “那你们收拾吧,晨晨跟我回昌新港,过罢年再回来,到时候麻烦你们了。” 傅青汗颜,苏半夏这才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呢,雪中送炭都不为过了。 无论是在老家的时候,苏半夏捧着二斤白面领着苏晨来找他学武,还是这次把房子借给他们住,对于傅青夫妻都是大过天的情谊。 苏半夏带着苏晨又回了招待所,程延还没有回来。 “嫂子,有人找你。”一进门程欢就对苏半夏说。 “谁啊?” 程欢摇头,“不认识。” 苏半夏进门,就看见有两个干部模样的女人坐在屋里的沙发上,逗着福多玩。 “你好……”苏半夏上前打招呼。 “你好,是苏立夏同志吧?”年长一些的女人起身开口。 “是,今天有点事情,请问您二位是……” “我们是国委会的,今天来了解一下军属的生活和思想情况,我是杨思敏,这位是我们的组员贾淼。”杨思敏说。 “杨同志贾同志你们好。” 贾淼皱眉,“这是我们书记。” 苏半夏马上改口,“杨书记好。” 杨思敏不悦地瞥了贾淼一眼,然后缓和了神色看苏半夏,“苏同志,你别紧张,我们能找个安静地方聊聊吗?” 苏半夏把福多抱起来,交给程欢,“去你们房间玩去,嫂子这儿有点事。” 程欢乖乖抱着不停朝苏半夏伸手的福多去了对门,苏晨贴心地关上了门。 “档案上说,苏同志有一个儿子,就是还不会跑的那个小男娃吧?”杨思敏以福多打开了谈话的口子。 “对,还不到一周岁。”苏半夏没坐下,给来访的两个女干部倒了水,“条件简陋,多多担待。” “谢谢,很好了。”杨思敏礼貌接过水,但贾淼却不屑地撇了撇嘴。 苏半夏敢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贾淼,她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呢? 在杨思敏警告的眼神里,贾淼不情不愿说了一句“谢谢”,杨思敏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小苏同志是大夫?”杨思敏今天准备的百分之八十的问题都是明知故问的问题。 苏半夏也任由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点点头,“是,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跟到我们那边的一个老中医学过一段,后来到了昌新港,正好听说军区医院中医部招人,就去试了试。” “师承益世堂南家?” “是。” “现在南家的当家南恒跟你什么关系?” “可以说是我的师兄。” 在职业方面问来问去也就那些问题,苏半夏早就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了,所以回答起来一个磕巴也不打。 “你怎么评价程团长这个人呢?”杨思敏问出了一个让苏半夏没有准备的问题。 苏半夏略迟疑了片刻。 “你们是夫妻,同床共枕的关系,评价一下应该不难吧?”杨思敏笑得和气,可眼里泛出的精光,让苏半夏觉得被看透了一样。 “程延……” “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的话,就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吧!”杨思敏善解人意地建议道。 “连自己丈夫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样的能力怎么做好一个军属!”贾淼咄咄逼人道。 苏半夏轻笑,“这年头要当好一个军属还要有出色的能力?我一直以为做好我丈夫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真是……我做得果然不够,受教了!” 杨思敏的脸色已经沉得没有办法看了,“小贾,这个任务你要是不想完成,就回去找小吴来替你!” 贾淼愤愤不语。 “我跟他是在我们乡镇卫生所见面的,他当时探亲回家,我在卫生所住院,他认出我是他老师的女儿,就给我送了两次饭,就这么认识了。” “程延……很聪明,很有责任心,杨书记您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刻意夸自己的丈夫,而是真的,他每年新兵来的时候都跟士兵们同吃同住,就是为了最快速度帮新兵适应情况。” “跟战友相处得也好,每个月我们都能收到从全国各地寄来的特产。” 杨思敏笑盈盈听着。 “那你觉得做一个军嫂辛苦吗?” 辛苦吗?自然是辛苦的。 每每有什么事情,他总是不在。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认定了这个人,他又认定了那身衣服。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体谅,他尊重我的职业,我也尊重他的职业,况且他穿的是军装,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工作,我愿意承担这些辛苦。” 话总是要往好听了说,但是苏半夏还真是这么想的。 杨思敏又了解了一些关于赵家以及乔浮白,苏半夏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她一直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在有些人眼里,真的不是秘密。 杨思敏完成例行工作便要起身离开,“小苏同志,例行谈话,别往心里去!” 苏半夏笑答:“我是有问必答,您工作完成就好。” 在送杨思敏和贾淼离开的时候,贾淼小声在苏半夏耳边说了一句“假惺惺”。 苏半夏疑惑不已。 这个贾淼,她是怎么得罪的呢? 第450章 事毕返昌 程延回来后,苏半夏就将今天把房子租给傅青夫妻以及杨思敏来访的事情告诉了他。 对于前一件事情,程延没有意见。 而杨思敏来访,他倒是沉思了挺长时间。 “怎么了?是上面对你有意见了吗?”苏半夏担心地问。 自从约克来华,赵家已经在上面人的眼里平反了,但在明面上毕竟还没有,苏半夏很担心给程延带去麻烦。 “没有,你别想太多了。”程延安抚地揉搓苏半夏的肩头,“其他的家属也被家访了,我只是没想到咱们家是杨思敏亲自来的。” “她很厉害吗?” “她……身份比较特殊,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这种外勤任务的。”程延也没太当回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用怕。” 程延订了后天的火车票,于是第二天苏半夏又和程延去了桂花胡同。 这次也是傅青和程延第一次见面。 “久仰大名程团长!”傅青先伸手。 程延握了上去,“我对您才是久仰大名,感谢您对晨晨的教导,这孩子现在身体这么好,都是您的功劳!” “还是他自己踏实肯吃苦,我只是偶尔点拨一下而已。” 两个男人互相吹捧了半天,苏半夏都听累了,跟无奈的唐婷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相携进了院子。 仅仅一天时间,这院子已经有了几分家的模样。 门上的门帘,窗户上贴的窗花,房里的火炉,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 “唐婷,你真能干!”苏半夏由衷夸奖道。 唐婷不好意思掖了掖耳边的碎发,“我就是出了个想法,活儿都是傅青干的。” “哈哈,那你们两口子都厉害!” 苏半夏只租给傅青和唐婷两间东厢房和东侧的耳房,正屋和西耳房都锁着的。但是他们也在不大的空间里打理出了一个家的雏形。 “看你们适应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苏半夏跟程延还真是来看看就走的。 “不留下吃个饭啊?”唐婷有些不舍。 “不吃了,我们明天的火车,要回去收拾东西。”苏半夏笑着说,“对了,之后晨晨来了,要是有个叫关洋的人来找,可以让他进来。” 唐婷和傅青不知道关洋是谁,但应了下来。 跟傅青和唐婷告别之后,苏半夏和程延没有上公交车,晃晃悠悠地享受着中午的阳光。 “程延,你觉得我这个决定自私吗?” 程延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半夏,“你哪个决定?” “就是……不让苏晨回关家这个决定!”苏半夏讨厌死程延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德行了。 “自私不自私,不是你自己评价的,是要晨晨来说的。”程延问,“你觉得晨晨是在我们身边高兴,还是在关家高兴?” 苏半夏垂下头,“我哪儿知道啊!” “我觉得是在咱们家高兴的。”程延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什么呀!” 回到招待所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中间周岩还进来了一趟,说请苏半夏回到昌新港请她去家里玩。 苏半夏嘴上答应了,但是知道她是嫁给自己姐夫之后就怎么看她怎么别扭。 好在她也没坐多久。 “程延,你去把这幅画给郭宏图送去!”苏半夏从还没打包的字画里掏出一幅垂钓图给程延,“这个郭组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好了来取画的,一直也不来,就前天托人送来桂花胡同房子的钥匙,然后就没有动静儿了。” 程延没问什么,用包袱皮包住就出去了。 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给他了?”苏半夏把福多的东西收拢完,他们大人的东西其实是小头儿。 “给他了。”程延欲言又止。 “咋了?他嫌不好?” “不是。” “那是咋了?” “他这两天一直没来,是因为挨打了。” 苏半夏惊讶极了,“挨打了?在京城这地界儿,谁敢打他啊?” “他爷爷。” 哦。 “为啥啊?” 程延摇头,“不知道,我见他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养伤呢!不过据我猜测,跟李如意应该脱不了关系。” 苏半夏不能理解,“李如意再受宠,也亲不过郭宏图这个长子长孙吧,看你这描述,他伤得还不轻?” “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从郭家离开的时候,李如意的丈夫要进郭家的门,被拦住了。” 豪门水深啊,苏半夏如此感慨。 第二天,一家五口,坐着专派的车到了火车站。来时有专机,回去可就没有了。 福多被小被子捂得只剩一双眼睛,小手使劲要脱离束缚触摸外面。 “程团长,程太太,我们就走了。”送车干部将几人的东西帮忙送到车站候车厅,客气地说道。 程延也客气跟人告别。 车程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带着孩子真的不容易。好在程延提前跟列车员打了招呼,苏半夏可以去列车员休息室喂奶,还有奶粉可以顶一顶,不然这一路苏半夏不知道怎么度过。 她抱着孩子去喂奶的时候,还听见一些上岁数的女人小声说她“事多”“矫情”什么的,但苏半夏没有在意。 让她像那些女人一样,光天化日当着外人就喂奶,打死她也做不到。 有时候人也挺奇怪的,没结婚的小姑娘的清白珍贵得要命,被人看一眼好像就贬值了,可当这个女人完成了结婚生子这一人生大事,就一下子要抛掉前面十几二十年的羞耻心与自尊心。 人呐,真是奇怪! 一路上虽然辛苦,但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折。 下了火车到了出站口,就看见程延的司机小方站在不远处等待,看见程延的第一秒就跑过来帮程延拎东西。 “谢谢啊小方!” “嫂子你跟我客气啥!” 军用汽车缓缓往驻地军属院儿开去。 苏半夏以为,她在这里待不久了。 但是没想到,她还是待了两年。 第451章 可以读研? 两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恢复高考了,苏半夏转正了,顾天泽和郑蔚然高考了,吴双开了私房菜馆,程延也要调走了。 在这里住了四年多将近五年的时间,苏半夏还挺舍不得的。 打包着行李,看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苏半夏不自觉就陷入了愣怔。 “怎么,这么舍不得?”程延一进门就看见苏半夏手里拿着一个袋子看着窗户发呆。 “这个家算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就这么突然就来调令要走了,我怎么可能舍得!” 沙发茶几都是程延亲手给苏半夏做的,每一片窗帘每一块桌布都是苏半夏自己做的。 可是这些都带不走。 “好了,到了京城,我给你再做。” 苏半夏娇嗔:“得了吧,你都大旅长了,还有功夫给我做家具?” 程延一本正经,“怎么没有,以后我们的家具,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做,我还要给你做一辈子的簪子呢!” 苏半夏求饶,“你可得了吧,你做的簪子都攒了一抽屉了,歇歇吧啊!” 程延有些委屈,“你不喜欢?” 苏半夏无奈,“喜欢,但是我也只有一个头,一次只能戴一个。” “那就一天戴一个!”程延弯下腰开始帮苏半夏收拾东西。 “夏夏……夏夏……?”外面吴双的声音传进来。 “哎,吴姐,进来吧!” 吴双进门看见程延也在,有些不自在,“程团长也在啊?” “是,吴姐,你跟夏夏说话吧,我正好去书房把书打包一下。”程延善解人意地给了吴双和苏半夏一个单独的空间。 “妹子,命令下来了?”吴双问。 苏半夏点头,“吴姐,现在‘食来运转’也步入正轨了,你也不需要我给你出主意了,以后可以大干一场,你手艺好,现在又是好时代,你一定会有收获的!” 吴双点头,可眼里都是不舍,“妹子,你这一走,我真是不习惯,这几年都是你在我身边,我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找你出主意你没有不应的,现在你一走,我实在是不舍得啊!” 说着吴双的眼睛就红了。 “吴姐,你别哭啊!这样,我是很相信咱们小饭店的,有朝一日,我期待你把它开到京城来!”苏半夏的话逗笑了吴双,但她其实是很有信心的。 连锁店在后世也不是个新鲜事儿,苏半夏还真相信吴双。 一年半前吴双找到苏半夏说要做这个小吃店的时候,苏半夏就很支持,先前打出去的药膳的名号也起到了正向作用,开店前几天来人多不胜数,程欢都请了几天假去帮忙呢! “食来运转”这个名字也是苏半夏起的,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这个小吃店能改变吴双的命运,希望从这个小吃店开始让吴双开始新的人生。 吴双的钱不够,苏半夏出了大头,所以现在苏半夏也是个大股东呢! 一年半的时间,吴双就从一个小小的五平米不到的小店面做成了现在,二十多平的一家小饭馆儿,还雇了一个伙计。 但是无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为这个饭馆儿辛苦的更多就居功自傲,按时按点的给苏半夏看饭馆儿的账本儿,然后给苏半夏这个大股东分钱。 苏半夏曾经说过要不让吴双把之前她借给她的几百块钱还了,这个店就完完整整的归吴双了,但是吴双不愿意。 吴双说,这个店是她们两个人的,就算是退出也应该是她自己退出,毕竟大头的钱和药膳食谱是苏半夏出的。 后来苏半夏就再也没有提过这回事儿了,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所以现在苏半夏离开最不习惯也最不舍的就是吴双了。 “你等着我,我一定把店开到京城去!”吴双噙着眼泪放着豪言。 苏半夏用力点头,“好,我等着你!你不仅要开到京城,我还等着你开遍我们华夏的大江南北呢,到时候我就天天在家里等着数钱。” 吴双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大包吃的。 “这都是咱们店里卖得特别好的鸡蛋饼肉饼,你们尝尝,好吃我就多做一些,回头你们带着路上吃,在车上得坐好久呢。” 除了干粮,吴双还从店里带过来三四个保温桶。 “等你们走的那天,我就把这些桶都装上汤,你们带着路上喝。” 苏半夏哭笑不得,“吴姐,这饼也就算了,这好几桶汤,你让我怎么拿过去啊?本来这东西就多。” “你们不是坐车吗?坐车又不用你们自己拿着,我到时候给你送过来,带着!” 拗不过吴双,苏半夏点头应了。 出发的时间是一周后,苏半夏还要去医院办调动手续。 一进医院走进办公室,乔浮白就扔给苏半夏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这是什么呀,乔主任?” 乔夫白本打算点燃一根烟,但在苏半夏直勾勾的目光下,讪讪地放下了手,然后没好气地回答道:“你不是要调动到京城去了吗?我给你找了一个老师。” 苏半夏疑惑,“老师?什么老师啊?是我到京城医院之后负责带我的老师吗?” 乔浮白看傻子一样看了苏半夏一眼,“虽然你已经考下来了执业证书,但你觉得你现在就够用了吗?” “不太够吧”,苏半夏沉思了一下,“所以我打算过段时间等福多能上幼儿园了,我就去高考。到时候考个大学有文凭,很多事儿也好办。” “不用费那个事了。” 苏半夏上前严肃道:“你要干啥?你要给我走后门儿?我告诉你老乔,你这是犯错误!这个不行,你这自毁前途,你知不知道?” 乔夫白真想敲开苏半夏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 “我脑子有病啊,去给你开后门儿!再说我真想给你开,我有那个门路吗?找谁开?教育部长?敲开人家的门儿,问人家明年高考考什么题?” 苏半夏退后两步,生怕乔浮白的口水溅到自己身上。 “那你啥意思啊?” 乔浮白敲敲桌子,示意苏半夏看看档案袋。 “我给你报了京医大朱瑾教授的研究生,现在是四月,你等九月份直接去报道。”乔浮白淡淡地说出了一个让苏半夏觉得石破天惊的消息。 “研究生?”苏半夏难以置信地打开档案袋,发现里面都是自己的材料,“可是我都不是本科啊,怎么报研究生啊?” 前世她倒是考上了研究生,可是还没读就穿越了。 “你师承南家,南家是在国家祖传医术名单里挂了号的,南恒给你开了介绍信,你这个‘家传’可比一般的本科,或者工农兵大学毕业有含金量多了。”乔浮白眼含笑意道。 苏半夏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档案,“那我可以去读研究生啦?” “好好学,然后做一个好大夫!”乔浮白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倒是难得的正经。 苏半夏重重点了点头。 第452章 南家医馆,做大做强! 路前程和苗茵早在半年前就调走了,当时随着他们的离开,也迁走了一大批山里的研究员、警备队以及大型器械。 当时苏半夏就知道,昌新港驻地,要缩减规模了。 这支部队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山里防空洞里那些研究人员,现在这个项目完成了,驻军自然也完成了任务,要被分散到别的地方去。 临走之前,除了医院的手续,苏半夏还要去一趟南家。 益世堂已经不复以往的荒败,现在可以说门庭若市。 虽说这么形容一个医馆不太好,但真的毫不夸张,益世堂的大门敞开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一进门左边是大夫看诊,右边是药房拿药,两边都排着长长的队列。 苏半夏一进门在药房拿药上蹿下跳的南玉就看见了,“小姑!” 他这么一喊,各位病人也纷纷跟苏半夏打招呼。 “苏大夫好” “苏大夫今天不该你班啊!” 苏半夏自从考下来了行医资格证,便也到了益世堂坐诊,长此以往常在这儿看病的老主顾都认识她了。 “今天来看看。” “都不用管我,大家该干啥干啥啊。” 只有南恒两耳不闻窗外事,闭着眼睛感受脉象。 “没什么大事,不用吃药,平时晚上别吃那么多就好了。” 送走了一个患者,还有下一个。 南恒瞥了苏半夏一眼,“等我忙完。” “好嘞!” 益世堂现在在昌新港开了一家总店,其他的分店都被关了,但是外地的药店已经陆陆续续开起来了,是南恒一家一家看着重新挂起了益世堂的招牌。 现在益世堂也不走以前纯粹南家一脉把持的路子了,大范围地聘用老中医以及有本事的赤脚医生,搭配南家传下来的药方,竟也恢复了昔日三分神采。 但要完全恢复益世堂荣光,道阻且长。 “立夏,你来了?” 苏半夏转头,是邵珍珍抱着晒药簸箩跟她打招呼。 苏半夏也是纳了闷儿了,邵珍珍自从两年前离家出走来昌新港找南恒,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不仅没有捂着脸离开,还在益世堂当起了伙计。 中间邵家人几次三番来寻,她就是不走。 尽管南恒一个正脸都没给过她,邵珍珍也痴心一片,就是不回头。 不得不说,就这股劲儿就让苏半夏甘拜下风。 “珍珍,看来你堂哥这次又无功而返了?”苏半夏调侃道。 邵珍珍噘了噘嘴,“他们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才不回去呢!” 苏半夏暗笑,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都写脸上了,你就是想要南恒嘛! 邵航这些年来了多少次,也劝不走自己这个堂妹,也就是看着南恒是个正人君子,邵家人才勉强放心让邵珍珍留在昌新港。 “这次又让我去相亲,我才不想嫁给那些我都不认识的人呢!” 苏半夏笑了笑没搭她的话,邵珍珍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让她去嫁给什么人品低劣空有钱权的人呢。 据苏半夏所知,邵家给邵珍珍挑选的相亲对象,跟给公主挑驸马差不多,人品要好,长相要好,还要有能力。 可邵珍珍就是吊在南恒这棵歪脖子树上了,南恒还不乐意让她吊。 不过邵珍珍在这里也待不久了,她已经二十七了,家里宠她,却不会任由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浪费青春。 要是两个人都有意就算了,邵家还真没准就应了,但邵珍珍来了昌新港两年多了,愣是跟南恒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邵珍珍继续去收拾药草了,苏半夏就蹲在炭炉边上看熬药的火候。 等到这批病人都看完拿完药,天边已经发暗了。 程延也骑着自行车带着福多过来了。 “大冷的天,你带他来干什么!”南恒不悦地说。 程延一进屋福多从程延怀里出溜下来,迈着小短腿儿去找南恒。 “师伯……” 南恒刚刚还冷着的脸,一看见福多就柔和了下来。 “怎么穿这么薄啊,冷不冷啊?”说着就把福多给抱了起来。 “不冷!”福多脸贴着南恒的脖颈,看上去两个人可好了。 苏半夏要把他抱下来他还不愿意。 “师兄,你这手腕本就是将养的关键时候,不能吃劲儿!” 南恒微微一笑,“糊弄病人的话你还用到我头上来了,我的手什么情况我能不知道?” 苏半夏无奈了,“那也不能这么用劲儿啊,快放下来!” 南恒喜欢福多不想松手,就坐在凳子上,让福多坐在自己的腿上。 “多多,再给师伯背一遍汤头歌!” 福多也听话,马上奶声奶气地背了起来,南恒的脸上隐隐有了笑纹。 “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 福多会说话不算早,能把字说清楚的时候几乎都一岁半了,记得那次程妈生病,实在是没有精力看着福多,又怕把病气过给他了,苏半夏就把福多送到了南家医馆。 南恒就找了个筐,把福多放里面,一边看着他一边干活儿。 当时南玉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汤头歌背一遍,谁知他刚背完一遍,福多紧跟着就背出了汤头歌的第一小节。 从那之后,南恒见福多比见南玉亲多了。 福多这个小人精,谁惯着他谁不惯着他,他门儿清得很。 奶奶惯着他,但是奶奶怕妈妈,姑姑舅舅也惯着他,可他们都怕妈妈。 只有这个不爱笑的师伯,不怕妈妈。 从那之后,他也更加频繁地主动往这边跑,苏半夏干脆就把这儿当托儿所了。 现在看着南恒抱着福多一晃一晃的样子,跟街上大树底下含饴弄孙的老头子有什么差别! 苏半夏悄悄看了一眼在后院儿收晒干的草药的邵珍珍,深深觉得这姑娘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之前南家只有南恒和南玉两个人,空落落的。后来又招了一批学徒、伙计,南恒就让他们住在一进院儿了。 苏半夏跟着南恒南玉回到南家老宅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热热闹闹的。 “南当家!” “苏大夫!” “小南当家!” 众伙计吵吵嚷嚷喊了一气,南恒不让他们叫自己“师父”,只让称呼“南大夫”,但这些伙计学徒也不知道谁想的,叫南恒“当家”,南恒说了几次众人也不改,就这么叫下来了。 进了南玉的院子,帮厨生嫂已经做好了饭,“哎呀,不知道小苏大夫也来,炒的菜不够的呀!” “没事儿生嫂,我们自带干粮!”苏半夏说,“您忙完了回吧,这些明天早上来再收拾就行!” 生嫂走后,程延把从饭店打包的菜放在盘子里。 “要走了?”南恒淡淡道。 第453章 离开 苏半夏盛饭的手一顿,“是,就这几天了。” “那个杨瑾教授,跟师父有些交情,你去了,她会照看你的。”南恒的态度有些风轻云淡。 “听乔主任说,是你帮我写的介绍信啊?”苏半夏小声问。 “嗯。” “为什么?”苏半夏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像你们这种,不是很重视师承的吗?我这样……算不算另投他人门下啊?” 南恒轻笑,“你这算哪门子另投他门,你本来也不算我们门下的。” 苏半夏一僵。 南恒像没看出来一样,“别想那么多,好好学,做一个真正的、能治病救人的大夫,才是正事。” 南家的饭桌上一向沉闷,带上离别的愁绪,更加暗沉沉的。 福多手拿着鸡腿啃得满嘴都是油,南恒顺手给他擦了擦,“小福多……别荒废了,该启蒙还是要启蒙。” 南恒说得挺明白的,他想让福多走中医路子。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想等他大了自己决定想做什么。” 南恒压了一下嘴角,“随你。” 这意思很明显,有点生气了。 “但是我会给他做好启蒙的,该背的一定会背。” 南恒紧抿的唇角松了一些,但还是说“我说了随你。” 在南家吃的这顿饭也算是道别践行了,南家叔侄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到门口。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南恒说。 苏半夏点头,这句话能让南恒说出来已经相当不易了。 “小姑,我有时间了就去看你。”南玉的眼里都是不舍。 苏半夏拍拍南玉的肩膀,“好,你好好跟着小师叔学,我等着看你扛起南家招牌的一天呢!” 又花了两天时间与程延的同僚以及下属告别,苏半夏与程延便正式离开昌新港这个城市。 行李早早送到了货箱去,苏半夏与程延在进站口与来送他们的人告别。 乔浮白、吴双以及小陈大夫。 “妹子,我给你带的吃的,你别忘了吃啊,天马上就热,放不住。” 苏半夏点头,“知道了吴姐,一会儿上车我们就吃。” 小陈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不出来啊,这一下子我们科里要出第一位研究生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读,医院有名额你怎么不申请啊!” “我这是发扬风格,让让他们!”小陈单手插兜,捏了捏福多肉肉的脸颊肉,“小程启,到了京城也要想你小陈叔叔哦!” 福多一脸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叫程启。”苏半夏说。 乔浮白一直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苏半夏。 苏半夏勉强提起嘴角,“少抽烟,少喝酒,到点儿就下班,别在药房里一耗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半夜才回去。” 乔浮白皱眉,“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儿。” 小陈大夫在一边儿拍胸脯,“放心吧师妹,我替你看着乔主任,他不听话我一个电话就打给你了!” 乔浮白没好气地瞪了小陈大夫一眼,但他也没有否认,只点点头妥协般说:“你就放心去京城吧,我这儿不用你操心。” 在程延怀里的福多使劲朝乔浮白伸着小手,嘴里还嘟囔着“舅外公”。 不远处的火车正在鸣笛,列车员也吹起了催促的口哨。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快走吧。”乔浮白拍了拍身上的浮尘,“程延,你晚上记得起来到货仓那边看看,现在还是有很多在火车上偷东西的。” 程延点头,“大舅,您保重身体。” “走吧,走吧!”乔浮白不停地拍打着身上,就是不抬起眼睛看他们。 苏半夏松开了吴双一直握着的手,“吴姐,我走了,保重啊!师兄保重!” 吴双和小陈大夫不停冲他们挥着手。 最后马上进站的时候,苏半夏回身,“大舅你保重身体啊!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抽烟了。” 中间人潮如织,但是苏半夏却恍惚看到了乔浮白泛红的眼眶。 苏半夏一家五口往里走去,乔浮白定定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 等到终于看不见了,小陈大夫小心翼翼地问:“主任,咱回吧?” 乔浮白没说话,开始翻着身上的衣兜儿,不一会儿从身上摸出来了两包已经拆封了的香烟。 乔浮白将两包烟塞到了小陈大夫手里。 小陈大夫一脸懵,“不是,主任,您这是干啥呀?” 乔浮白鄙视地看了小陈大夫一眼,“没听见啊?我以后不抽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瞅你那德行!” 说完乔浮白抬腿就走,吴双也抿着嘴笑,跟上了乔浮白的脚步,留小陈大夫一个人在原地蒙圈。 “不是你让我给你藏烟的时候了?现在显得大义凛然的你!”小陈大夫骂骂咧咧往前走。 虽然大部分行李都在货仓上,但是他们随身带的东西也不少。 从上火车到找到自己的车厢,然后找到自己的铺位,就费了不少事。就这程延还找了战友帮忙买了连号的铺位,倒是不至于几个人分在几个车厢里。 福多没有出远门的记忆,看一切都新鲜的很。 “人!” 程妈搂着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往外看,“哦,人啊,有人是不是多多?” “车!” “还有车是不是?你看看这个车跟平时爸爸开的车哪里不一样啊?” 苏半夏笑着看着他们,可以说有孩子这三年,有程妈在身边,苏半夏真是省了大事儿了。 “妈,你别抱着他了,胳膊多累呀。”苏半夏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这有吴姐早上现烙的饼,还热乎呢,快来尝尝。” 程妈现在是有孙万事足,才不觉得胳膊累呢。 “你们自己吃吧,我带着我们多多玩儿。”程妈觉得自己在昌新港过的这几年,才是人生中最畅快的几年,没人给她脸色看,孩子都在身边。 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火车开始发动,他们一家也真正地离开了昌新港,踏上了京城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第454章 抵达 去京城的这趟车,苏半夏着实不陌生,两年前送苏晨去京城上学,几乎一个月她就去看他一次。 现在再次踏上这列车,竟不再返程。 晚上程延还起来了几次,去货仓察看,虽说他们的东西都用木板封起来了,但有一些人数比较多胆子也比较大的惯犯,会连箱子一块儿搬走。 他大概去看了两三次,还真帮着乘警抓了一伙儿惯偷。 乘警知道程延是军官之后,不住地竖大拇指,夸程延身手好。 火车是第二天下午到站的,火车上乱嚷嚷的,白天福多都没有睡觉,困得迷迷瞪瞪的直点头。 程延一手抱着福多,一手拿着包。 苏半夏和程欢搀扶着程妈,程妈毕竟年轻的时候受罪多,现在身体跟不上了。 随着人流出了车门,总算是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程大队长!”不远处有个穿迷彩的边往这边跑边打招呼。 二人见面先互相敬了个军礼,才开始寒暄。 “大队长好,我是你的副手,唐立业,叫老唐就行。这是婶子和嫂子吧?”唐立业戴着眼镜,看上去是个知识分子。 “你好,唐同志,我是程延的爱人苏立夏。”苏半夏笑盈盈打招呼。 “那嫂子咱快上车吧!这还抱着孩子呢!”唐立业也不拖沓,在前面带路,“你们的行李已经有人去取了,放心吧!” 或许是知道程延带的家属多,来接人的有两辆车。 苏半夏带着程妈和程欢福多坐了后面的一辆,让程延跟唐立业坐前面的一辆,程延是空降,初来乍到,还是多了解情况的好。 程欢来过京城,这两年,苏半夏也有意识地培养她的眼界带她来过几次,所以相比于程妈,程欢是比较淡定的。 但是程妈的手一直在出汗,紧张的身体僵硬。 “妈,你怎么了?”苏半夏关心问道。 “夏夏,这就是皇上住的地方?” 苏半夏轻笑,“现在没有皇上了,不过你要是感兴趣,过段时间我们安顿好了,我带你到紫禁城去看看。” 程妈瞪大了眼睛,“啥?我们这平头百姓也能到皇帝住的地方去看?” 开车的司机闻言笑出声,“大妈,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只有拿个门票钱都能去看。” “好啊,好啊!”程妈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行人。 改革开放,经济复苏,一派新气象。 汽车缓缓开进城郊的一处地方,门口有人站岗。 “嫂子,以后你们就住这里了。”司机说。 程延这次调到京城是个什么职位,他不说,只说待遇上和旅长差不多,先前唐立业叫他又叫“大队长”,苏半夏一脑子浆糊。 到京城来,住的地方跟昌新港就没得比了。 昌新港是独门独院,这里却是楼房。 苏半夏心里是有落差的,但程欢却高兴得不得了,她还没住过楼房呢! 程延早就等在楼梯口了,将睡着的福多接过来,“条件不如那边,但老唐说屋里面积还可以,去看看?” 苏半夏点头。 楼房总共七层,一层两户,站在这里看过去,起码十几栋小楼,楼下都是一些孩子打打闹闹,有些还好奇地往这边看。 他们的房子在二楼,程延拧开锁,一进去能看见被打扫得很干净。 还铺了木地板呢! 房子的格局苏半夏还算比较满意,南北通透,住在二楼又不会潮,关键是这里安装了冲水厕所! 在房子里里外外看了看,苏半夏眉头微蹙。 “怎么了嫂子?”程欢从次卧出来,指着门说,“我喜欢这间,我要住这间,还要之前那样的窗帘!” 程妈不悦拍了一下程欢,“怎么要这要那的,让你嫂子喘口气儿!” 程欢嘟着嘴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程延领着几个小战士把随着他们赴京的行李抬了上来。 刚刚还空空荡荡的客厅马上变得过个人都困难。 “辛苦了同志们!”苏半夏往来帮忙的士兵手里一人塞了一个大苹果,“刚搬来,没有水,大家凑合一下啊!” 开始小战士还扭扭捏捏不要,后来唐立业说了一句,大家也就拿着了。 送走来帮忙的人,简单把东西归置一下就打扫卫生了。 正擦桌子呢,有敲门声。 “咱人生地不熟的,能是谁啊?”苏半夏问。 “看看就知道了。” “程团长——哦不,现在应该叫程大队长了!”岑琳琳活泼的声音传进来。 苏半夏有些没反应过来,“琳琳姐?” 岑琳琳手里拿着抹布,后面跟着扛着拖把的姚正,“夏夏,我们来帮忙啦!” 姚正不爱说话,只点点头权当打招呼了。 苏半夏没说话,程妈就有些不知所措,“这位是?” “阿姨,我是夏夏的朋友,今天知道您一家人搬来,特地赶来帮忙的!”岑琳琳晃了晃手上的抹布说道。 “那哪用你们动手啊,你们这都城里的金贵人!”程妈惶恐。 岑琳琳却已经开始动手了,“什么城里乡下的,都是爹生娘养的,大家都一样!” 苏半夏已经两年没有见岑琳琳和姚正了,也两年没有见关洋一家了。两年时间,她不知道往返了京城与昌新港两地多少次,可硬是没有见过关洋一次。 但每次去桂花胡同,唐婷都会说“那个奇怪的男人又来了,放下东西就走”。 有时候是吃的营养品,有时候是当季新衣。 苏半夏问苏晨见过关洋没有,苏晨说见过,但关洋也只是问问他的近况就急匆匆走了,看上去很忙的样子。 多亏岑琳琳是个性格外放的,不用人招呼自己就动起手了。 “好,琳琳姐,晚上我请你们夫妻吃饭,算是我们一家人的酬谢,也算是我们搬到新家温居了。” “那好啊!我早就听关洋说了,你手艺好,总能做出些稀奇东西!”岑琳琳提到关洋恍然未觉,“那让关洋把晨晨也接来吧?” 苏半夏顿了顿,说:“行!” “那太好了,我回去打电话!”岑琳琳高兴坏了,一把把抹布扔桌上,“你们家还没扯电话线,我回我家打,一会儿就回来啊!” 苏半夏狠狠擦着玻璃,她就知道岑琳琳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455章 温居饭 很快岑琳琳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小心觑着苏半夏的脸色,没发现她有生气的意思,得意地冲拖地的姚正眨眨眼,姚正翻了个白眼。 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一点儿不避人,苏半夏想装没看见都不行,叹了口气,去擦卧室的窗户。 让关洋来,当然是苏半夏允许的,不然她就不会松口。 可如何把握相处的尺度,还真是个难题。 走一步看一步吧! 人多动作就快,两个来小时就把三个卧室一个书房给打扫好了。 “弟妹,现在这个点儿,也没卖菜的了,我们家还有,我去拿过来吧!” 苏半夏迟疑了一下,“行,但我们要给钱。” 岑琳琳脸一板,“我们这关系,给什么钱啊!” 苏半夏坚持,“你不要钱那就算了,这温居饭改天再吃也不是不行。” 岑琳琳告饶,“算我怕了你了行吧!行,我一毛钱也不少要你的!” 姚正和程延去岑琳琳家拿菜,可没几分钟就回来了。 “快吧,嘿嘿,我们家就在你们家楼上,两步路的功夫!”岑琳琳笑嘻嘻地说。 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是苏晨和关洋。 “姐姐,我好想你!多多呢?”苏晨一进门意思地“思念”了苏半夏一下就要找福多。 “屋里睡呢!” “我去看他!” 苏晨跟屋里的长辈都打过招呼之后就一脱书包跟着程欢进卧室了。 关洋在门口尴尬又局促,“那……我就走了?” 抬起腿的瞬间,程延开口:“温居饭,吃了再走吧!” 岑琳琳刚刚还紧张得不行的脸色立马舒缓了,“是啊,吃了再走吧!大家都好久不见了,还能喝点儿,我家有好酒,我去拿!” “嫂子,酒就不喝了,明天还报道呢!”程延说。 “好,那就不喝。”岑琳琳一把把关洋拉进了门。 苏半夏没什么反应,继续择菜。 岑琳琳家里拿来的菜很多,种类也齐全,一看就是早准备好的。 在程妈和程延的帮助之下,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苏半夏做了八菜一汤。 感谢京城军区大院有煤气。 开始岑琳琳也要来帮忙,但是苏半夏以她是客人且已经干了很多活儿为由,没让她进厨房。 现在岑琳琳就和姚正、关洋堂兄弟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说话啊!”岑琳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 关洋脸色毫无波澜,“说什么,我哪有脸说话,你就不该让我来。” “嘿,关洋,我们两口子是为了谁啊?帮你忙还帮错了是吧?”岑琳琳见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你自己说说,这两年里你干了点儿啥?让你找晨晨缓和关系你不去,就是去了也是放下东西就回。让你到昌新港找夏夏赔礼道歉你也不去,让你相亲找对象你还不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洋无奈,“我忙!” “你忙?国家主席都没你忙是吧?就你忙,人家都不忙,两年时间过去了,孩子越来越大,他都记事儿了,你不跟他培养感情,以后怎么办?” 关洋是锯嘴葫芦一声不吭了。 见他这样岑琳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啊!哑巴了?” 姚正见状忙上前拉盛怒的妻子,“好了好了,关洋也烦啊,这不是没理嘛!” “理值几个钱?什么最重要?孩子最重要知不知道?” 这边没争论出个所以然,厨房那边门开了。 “菜好了,大家入席吧!”程妈笑呵呵说着,然后进卧室去叫程欢和苏晨了。 福多醒了多会儿了,见到许久没见的小舅舅都没什么记忆了,苏晨哄了好一会儿才给他个正脸儿,这会儿又赖在苏晨身上不愿意下来了。 “程婶儿,我抱他就行,我现在可有劲儿了呢!”苏晨这话也不是夸大,他又跟着傅青练了两年武,十一岁的年纪已经一米六多了,胳膊上甚至还有一些肌肉。 苏晨抱着福多“嘿咻嘿咻”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见关洋不仅没离开反而坐在饭桌前还愣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过来吃饭。”苏半夏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催促着。 苏晨也顺势坐在了苏半夏旁边,正好跟关洋面对面。 苏半夏跟程延以水代酒敬了姚正夫妻,感谢他们今天来帮忙。 岑琳琳难得红了脸,她今天来的目的本就不纯,现在却被两个人这样正儿八经感谢。 “谢啥啊,以后都邻里邻居的,有事儿就说话!”岑琳琳什么时候都不会把话掉在地上。 今天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又搬搬东西,打扫卫生,现在坐在饭桌前已经快十点了。 “弟妹,你做的这些菜我都没见过,这是南方菜吧?”岑琳琳活跃着饭桌气氛。 苏半夏笑了一下,“什么南方菜北方菜的,我就是瞎做,大家凑合吃。” 因为时间比较晚,苏半夏没有做特别复杂的菜。 从姚正家拿来的菜,有鸡肉猪肉和牛肉,还有一些应季的蔬菜,苏半夏就简单做了个宫保鸡丁、凉拌牛肉还有辣椒炒肉,又用鱼炖了一个汤,其他的就是一些素菜清炒。 岑琳琳说的她没见过的南方菜,大概就是苏半夏做的唯一一道正儿八经的粤式菜,油豆腐镶肉。 这道菜自从苏半夏第一次做过之后,苏晨就念念不忘,今天也是专门做给苏晨的。 此时此刻这道油豆腐镶肉,就在苏晨的手边。 “夏夏,这两天我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带你到咱们周边儿转转,虽然咱们这儿比较偏,但是公交是能到的。附近也有村民摆摊儿,生活上是不缺的。” 改革开放的好处之一就是大家可以做生意了,包括家里种菜的养鸡的村民,家里吃不完的也可以拿出来卖,便宜又卫生。 “好。”苏半夏点头,人家是好意。 “你工作怎么样了?把你分配到哪个医院了呀?”岑琳琳关心的问道,然后又看了关洋一眼,“要是等他们给你分,那可能会跟你分到资质不太好或者比较偏僻的医院,毕竟京城人多缺少。” 苏半夏点了点头,这些她都知道。 岑琳琳又说:“咱们这儿不远,就是军区总院要不?你到那儿去上班?” 苏半夏笑,“琳琳姐,去哪里哪儿是我能做主的呀?不过我觉得我既然是随调过来的军属,上面应该会有合适的安排的。” 岑琳琳撇了撇嘴,“你信他们?关洋在调动中心有熟人,你让他去给你走动走动?啊——关洋,行不行啊?” 关洋欲言又止。 苏半夏微笑,“不用了琳琳姐。” 岑琳琳不赞同地敲敲桌子,“夏夏,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啊。姐跟你说,你要是真被调到西城区那边的医院,先不说医院水平如何,你啊——得跟程延两地分居了!不然你天天上班儿腿都能累断,俩小时不带停的!” 关洋也终于说出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这事儿你别犯倔!” “对啊夏夏,那人是关洋老同学,交情挺深的,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岑琳琳也敲着边鼓。 苏半夏不紧不慢地让福多把嘴里嚼不烂的肉吐出来,淡淡地说:“九月之后我就去读杨瑾老师的研究生了,所以工作的事儿我暂时不着急。” 第456章 嘴硬达人 苏半夏的话一出,关洋有些失落。 “乔主任前阵子给她联系了杨教授,南家那边还给出了介绍信,我们也是刚知道,要不然还真少不了你帮忙。”程延提了杯水,“谢了兄弟。” 关洋跟程延碰了一杯,有些感谢地点了点头。 一顿饭下来,岑琳琳一直在说话,说到最后气氛也没活跃起来。 姚正给岑琳琳倒了杯水,“喝口水吧!” 岑琳琳没好气地接过水,在桌下踢了姚正一脚。 饭后,苏半夏和程延一起到门口送姚正夫妻和关洋离开。 关洋的目光一直在里屋徘徊,苏晨吃完饭就进屋去陪福多玩儿了。 “今天谢谢招待了,夏夏你做菜真好吃,我可得跟你学学!”岑琳琳笑嘻嘻说。 苏半夏知道她说的客套话,微笑点点头,“好,你下次再来,我还等着你带我在周边熟悉呢!” “好,那明天一早我就来找你!” 岑琳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满意足地跟姚正离开了。 关洋不满意,但是姚正和岑琳琳已经离开了,他只能离开。 程延在苏半夏的示意下,去给关洋送了个手电筒。 程延走出楼道门才撵上关洋。 送手电筒是假,要跟关洋说些话才是真,但这些话苏半夏不想说。 “你别往心里去,我媳妇心里没有怪你,晨晨也没有怪你。”程延说,“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重新跟你相处。” 关洋苦笑,“我知道,是我让他们失望了。” “两年前,甚至三年前,夏夏让晨晨跟你到北京,首先的原因固然是为着晨晨的前程着想,但也确实想让晨晨回归到自己真正的家庭中,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母亲,她不会反悔的。” “我知道。”关洋知道,所以他生不出任何的怨愤之心。 他甚至知道,当初把苏晨送到他身边,苏半夏是硬着心肠的,并且最关键的原因在于苏半夏没有足够好的条件供养苏晨到京城上竞赛班。 但谁让他们关家人不争气,苏半夏放在心坎上疼的弟弟,在他们关家受那样的委屈,她怎么受得了。更何况后来,她有了京城的四合院,还有了可以照应苏晨的人,先前关家有的一切优势都不存在了。 “我知道,我没有把晨晨要回来的想法。”关洋实话说,“我没那个脸。” 程延惊讶了,“这儿子……你还真不打算要了?还是说,真打算去相亲了?再生个从小养大的?我可跟你说,你再生一个不一定有我们这个出息!” 关洋觉得脸上发热,“你听见了?不是,我没打算去相亲!” 程延也没追问,倒是关洋的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之后正色道:“我这辈子只会有苏晨一个儿子,只是我没资格当他爸!” 程延真看不得男人这副娘们唧唧的样子,长臂一揽挎住关洋的脖子,“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说着在不远处等关洋的岑琳琳和姚正的目光之下把关洋拉去了更加偏僻的角落。 岑琳琳看着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两人的身影,有些担心。 “程团长不会打关洋吧?” 姚正心累,“不会的,他是个军人,怎么会做这么没谱儿的事呢?” “那天大舅妈做的事儿多让人生气啊!你没看见?”岑琳琳觉得姚正缺心眼儿,总把人想得很好,“我听说之后大舅妈又跟关欣那个搅屎棍碰到立夏了,让立夏一顿说。” “那不是大舅妈气坏了吗?回家骂半天,还找关洋告状,不过关洋没理她。” 岑琳琳:“就该这样,让她天天在外边儿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儿,还不都是靠大舅和关洋的脸面,大舅现在退了,你看她还神气吗?” 姚正无奈,“行了,别幸灾乐祸了,咱要不先回去吧?在这儿怪冷的。” “能有多冷?能冻死你不能?得陪关洋去开车呢!” 岑琳琳狠狠掐了一把姚正的大腿,姚正求饶,“不冷不冷,等着好吧!” 程延带着关洋到了路边的公告栏后面,凑到关洋耳边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真的?”关洋问。 程延“啧”了一声,“我还能骗你?” “那我怎么没反应啊?我从小就烦她!” 程延说:“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对于她这样的人,其实上面没有太好的处理方式,尤其你们家这种特殊的情况,所以……怎么做就看你了。” 程延把话带到就要走,关洋忙拉住他的胳膊,“你这就走了?” 程延:“啊,还要干什么?” “你给我出个主意啊!” 程延无奈:“我告诉你这件事儿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吧?快撒手,我媳妇等我回去呢!” “你跟你媳妇天天见,有什么好着急的,我这事儿着急好吧?” 程延饶有兴味地看着关洋,关洋被看得浑身不得劲,“你看我干什么?” “你们家这条件,我说实话,我不相信你们家一点儿这方面的信儿都不知道。”程延似笑非笑,“而且你爹那个人……心眼儿那么多,你还是回家问问他吧。” 关洋愣在当场,对啊,他爸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爸要是知道的话,关洋也不顾着去拉程延了,抬腿就往外跑。 岑琳琳看着关洋疯了一样跑,“关洋,你干嘛去?” 姚正拉住岑琳琳,“行了,回去吧!” 岑琳琳难以置信,“那是你表兄弟,你不管了?” “他三十大几的人了,管什么?” 岑琳琳无语,“行,我多管闲事!” 说完气呼呼往楼里走,姚正欲辩无言。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半夏在小书房给苏晨铺好被子,就听见程延进门的声音。 “住楼房也不是没好处啊,你进门我能知道了。以前咱住昌新港的时候,你都走到我后边了,我都不知道。”苏半夏出门说道。 “铺好了?” “嗯”,苏半夏指指书房门儿,“不知道你们这管后勤的是不是打听过咱家几口人,小书房还给放了张单人床,挺好,这样以后晨晨回家就有地儿住了。” 程延笑笑,“这不是正好嘛。” “嗯!” 程延说:“我跟他说了。” “说什么了?” “你让我跟他说的啊。” “我让你跟他说什么了,我就让你送个手电筒。” 苏半夏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嘴硬,但是这么硬,程延是没想到,今天见识了。 “让晨晨来睡吧!明天还上学呢,我去送他。”程延认输。 第457章 关洋的决定 关洋那边就没有这么平静了,他几乎是一路疾驰,到了他爹住的干休所。 关镇雄还没睡,客厅书房亮着灯。 关洋的车早已停在他爹住的房子门口,他静静坐在车里,感受着周围的漆黑,胸口因呼吸而起伏才知道他是个活人。 京城入夏不早,但也不晚,周边已经有了虫子的嗡鸣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客厅的灯光依旧没有关闭。 关洋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 关了车门,他径直走进屋。 刚才还慢得不得了的动作,此刻又很果断。 “怎么才进屋?” 关镇雄早就听见了关洋的车声,他能辨别任何一辆车发动机的声音,而关洋这辆,更是他最熟悉的。 “爸,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关镇雄喝了口水,“工作上的事?现在我退了,很多事情不了解,还是要你自己去摸索经验。” “不是工作上的事。” “那是什么?” 关洋看着关镇雄很淡定,但他却发觉他爸刚才放杯子的动作有些抖。 “你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不是去市委了?” 关洋深呼吸,坐在关镇雄旁边的沙发上,声音诚恳地发抖。 “爸,今天我们爷儿俩能不能好好谈一次,我们好久没有认认真真谈过了吧?” 关镇雄沉默了很久,说:“说吧!” “关欣的事儿你是不是知道?” “关欣的事儿多了,你说什么?” 关洋心累地摇头,“爸,这样很没意思。” 关镇雄叹了口气,“你今天去大院儿那边了?” 关洋没说话。 “见到晨晨了?” “说话了吗?” “他们态度怎么样?” 最后关振雄深深看了关洋一眼,“你要知道,孩子最终是要姓关的。” 关洋觉得很心累,“爸,有我在,只要他想,他永远姓苏。” “你糊涂!”关镇雄一拍桌子。 “爸,是你糊涂!你一直在骗我!” 关镇雄瞪圆了眼睛,“你在教训我?” “儿子当然不敢教训父亲,但是我也姓关,我是您儿子,我问您一个问题总是可以的吧!”关洋红着眼。 关镇雄不语,关洋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你知道关欣……她的特殊之处是不是?” “你说的,我听不懂。” 关洋苦笑,“别人或许听不懂,但是您,曾经坐到别人穷极一生都坐不到位置的您,怎么可能不懂?” “她并没有影响谁。”关镇雄的语气甚至有些语重心长。 “她影响我了!”关洋声音很大,“她让我三十多年好像有家其实没家!” “我马上就要有家了!我马上就有自己的家了,我有个跟我血脉相连的人,我可以看着他长大,不让他受我小时候受过的委屈,有人陪我吃饭陪我聊天。”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关洋一直用控诉又委屈的语气说话,关镇雄却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你比那些吃不饱的孩子不幸福吗?还没人陪你吃饭,从小到大不都是你妈陪你吃饭的?你这样说话把你妈放在哪里?把我放在哪里?” “那是陪我吗?”关洋三十多岁,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因为你工作的原因,我这个叔叔家里住两天,那个阿姨家里吃顿饭。 好不容易建国了,我们家可以团圆了,你要工作,有更多的家庭需要你去关心,也可以! 但是你们突然领回来一个孩子,告诉我她是我妹妹,让我把她当成比亲妹妹还亲的存在。然后我就看着我妈妈对她嘘寒问暖,对我却只是像对别人孩子一样客气局促。” 关镇雄气管像个风箱一样,脸色发紫,“你……你这是怪我们?” “不,我不怪你们。”关洋一抹眼泪,“因为有希望才会怪,我对这事儿早已经无所谓了。”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明明你知道我妈会那么喜欢她,甚至会越来越喜欢她,不顾理智没有判断地喜欢她,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 关镇雄看着从未如此发火的儿子,“她没有对社会造成任何影响啊!” “可是她对我造成影响了!”关洋声嘶力竭道,“她已经毁了我的半生,还要毁掉我后半生吗?” 关洋几乎祈求地看着关镇雄,“爸,你可不可以也怜悯一下我呢?” 关镇雄不理解,他不明白关洋为什么会情绪这么激动。 明明家里没有缺他任何东西,甚至他的人生他的前途对于全国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成功且达不到的。 他也并没有给关欣这些东西啊! “我,我能控制,我没有受她影响,我一直保持着我的理智”,关镇雄看着关洋,“你也没有受她影响啊!” 关洋第一次知道对牛弹琴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他跟他爸身上。 “所以你真的知道。”关洋的情绪已经没有起伏了。 “关洋……” “爸,对不起,我不孝。”关洋跪下给关镇雄磕了三个头。 “你……” 关洋有些麻木地站起身,“或许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不能原谅你们。 如果你们仅仅是因为对此死去战友的体恤而对她有更多的关照,我愿意接受,因为我也很敬重烈士子女。 但是如果你知道她会影响你们的情绪,并且你知道我妈会没有理由地越来越喜欢她,甚至让晨晨受委屈,我不接受。” 关镇雄不明白这个儿子为什么突然就这件事情小题大做,关洋也不明白关振雄这个一向睿智的父亲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昏了头。 “爸,明天——我会强行把我妈从关欣身边带离开。” 关镇雄有些慌,“你要干什么?” “我打听过了,只要离开影响体一段时间就会恢复自己的神智,我妈已经受关欣影响太深了,我不知道需要多久她才能恢复自己的理智。 但是我给她一年时间,一年之后,他如果还是这样怨恨我,憎恶我,要回去找她的女儿,那我认。” “你这是胡闹!”关镇雄怒气冲冲拍桌子。 可关洋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继续说:“可如果当我妈恢复了自己的理智之后,做出了与她之前相反的决定。” 关镇雄放缓了呼吸。 “爸,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凭什么替我和我妈做决定?” 第458章 蹭了顿早饭 关洋没有吓唬他爹,当夜从干休所离开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家,然后一夜没有合眼。 他真的搞不明白他爹到底是怎么想的,眼睁睁地看着他心里痛苦这么多年,能够视而不见。 或许在他爹这种苦难日子过来的,真的认为不缺吃穿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但是他关洋是有心的人,他也是过过苦日子的,那些年也跟着东躲西藏过,吃不饱穿不暖都经历过,但从没有一次让他像今天这样无力。 因为他面对的不是敌人,是他爹! 天光乍亮,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关洋从板了一夜的床上一跃而起,去了城西的军区大院儿。 程延一开门就看见楼梯口蹲着一个人。 “干嘛呢?” 关洋回头,神情忧郁。 “关洋,你坐多久了?怎么不敲门啊?”程延是要去工作单位报道的,但没想到一开门关洋就蹲在那儿,说不好听的,跟个落水狗一样,可怜巴巴。 “进屋进屋”,程延把关洋拉起来,但怎么拉他都不进屋,程延也管不了他了。 “行了,你就在这儿站着吧,我来不及了。”程延站在门口大声说,“媳妇,关洋来了,你出来一下。” 说完,程延就急匆匆下楼,他真来不及了。 “婶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关洋对站在厨房门口的程妈说。 程妈也不敢跟关洋说话,虽然关洋是个晚辈,前两年也经常到昌新港去,但对程妈来说,这是京城的大领导。 对程妈这个乡下小地方的妇人来说,仍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虽然关洋一口一个“婶子”的喊着,但她哪里敢把他当晚辈来对待。 苏半夏在屋里给福多穿衣服呢,累出一身汗。 福多越长大越调皮,现在手脚都有劲儿了,苏半夏给他穿衣服就是不配合。 也是现在衣服厚重,大人穿着都很累,更何况小孩子,苏半夏都想着要不去找点羊毛兔毛或者鸭绒给福多做件轻便的衣服。 正费劲的时候,苏半夏就听见程延在门口说关洋来了。 程欢敲了敲门进来,“嫂子,我给多多穿衣服,你去吧!” “苏晨呢?” “刷牙呢!” 苏半夏点了点福多的额头,把他给推了个仰倒,福多在被窝里笑得咯咯的。 “屋里冷,尽量快点儿穿啊!”军区大院儿没有暖气,只有煤火炉,温度没有多高。 苏半夏出去,就看见关洋站在门口不进屋。 “你站那儿干什么?屋里好不容易有点儿热乎气儿,都散出去了,孩子病了你负责啊?” 关洋尴尬地就要关门。 “你进来啊!”苏半夏真无语了,“你出去咱们隔着门说话?” 关洋可怜兮兮的,“我能进来啊?” “关洋你少来这套”,苏半夏转身进屋,“你去忙吧,我来跟他说。” 程妈放心地进厨房继续熬小米粥了,她得看着锅。 关洋磨磨叽叽进屋,溜着墙边儿走。 苏半夏看他这样就来气,“坐!” 正好这会儿苏晨也从洗手间洗漱出来了,看见关洋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很明显刚才程延说话他也听见了。 “姐姐,一会儿我去上学谁送我啊?还是我自己去?” 现在关洋从桂花胡同那边上学都不用人送了,一米六多的大孩子了,也不是动辄大人跟着的年纪了。 “我去……吧。”关洋举手,“我路线熟悉,你们初来乍到的,也不认路。” 苏半夏想了一下,“一会儿我跟着一块儿去,我也很久不见你们老师了,跟他沟通一下你的学习状态。” 关洋听着苏半夏没有拒绝,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吃早饭了吗?” “吃……吃了。” “你吃什么你吃了,过来一块儿吃吧!” 程妈已经将早饭端到餐桌上了,苏半夏招呼着关洋一块儿吃早饭。 包子鸡蛋小米粥,简单的家常早饭。 “妈,你别忙了,忙一早上了,我抱他你快吃吧!” 程妈抱着福多给他喂鸡蛋羹,“你快吃吧,一会儿你们出门呢,我在家没啥事儿,啥时候吃不行啊。” 苏半夏也没硬争,埋头吃自己的。 关洋开始还想假客气,但没人让他,干脆也跟着埋头吃。 这头一低一抬,吃了三个包子,两个鸡蛋,一大碗小米粥。 幸好程妈做着程延的饭,程延还没时间吃,便宜了关洋。 饭后,苏半夏与苏晨上了关洋的车。 汽车缓缓开出军区大院儿,关洋的眼神一直往后瞟。 “那个……” “有话就说,你是女的啊?” 关洋许久没有被苏半夏怼过,一时间还遭不住。 “关欣的事情,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半夏沉默了一下,“很早之前就有猜测,但是确定……是这段时间的事。” “……谢谢。” 苏半夏觉得关洋有点可怜,“你被太往心里去,你现在三十而立了,事业又很精彩,值得你去用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嗯,我知道。” 汽车开在长安街上,路上也多了很多家用轿车。 “日子越来越好了,大家都会越过越好的。”苏半夏感叹了一句,其实有点不搭现在的气氛,但是亲眼看着历史发生在眼前,真的很神奇。 关洋轻笑,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越来越好。 “你到底来干嘛的?”苏半夏问。 “我一会送完你们,我就去一趟关欣家,接我妈。” “你……” “我还是要个答案,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半辈子糊涂过去。”关洋看上去轻描淡写,但莫名又坚决得很。 到了解放路小学,关洋没下车,“我在这儿等你。” 苏半夏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你不进去啊?” “我不进去了,等你出来,我送你回去,然后就去接我妈了。” 苏半夏碰了碰苏晨的后背,苏晨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半夏,然后说:“可是我老师问了你好几遍,都对我有意见了。” 关洋皱起眉头,“怎么能对你有意见呢?你学习好又听话,凭什么对你有意见!” “老师说,别人的家长都来开家长会,说我的家长不来。” “那……你姐姐不是当时在昌新港吗?以后就在来,你好好跟老师说说。” “可是——”苏半夏接过来说,“老师说建议他跳级,这个我不懂,你还是跟着听听吧!” 第459章 少年班? 苏半夏不想对关洋那么绝情的,这两年也从来没有禁止关洋去探望苏晨,但关洋自觉没做好,不配做苏晨的父亲,竟然真的完完全全将苏晨还给了苏半夏。 这两年苏晨在学校里的情况,他都是自己去侧面打听,也不去学校亲自出面看看。 这次苏半夏也是给关洋一个再次走进苏晨生活的机会,但是关洋死活不进去。 “你不用骗我,你懂。” “我就在这儿等你,我不进去了。” “我进去怎么跟人老师说啊?我是苏晨忘年交?不像话。” “我……等我有资格了,再说吧!” 说完关洋就把窗户摇上去任外面怎么说也闭着眼睛当听不见,苏半夏懒得看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死样子,牵着苏晨进了校园。 “今天关洋来送,还是觉得有点远,公交车只会更远,要不你还是在桂花胡同那边儿住吧,周末再回城西那边儿住,行吗?”苏半夏问。 苏晨已经习惯了,虽然他更想在城西军区大院儿那边儿住,但他知道轻重,于是点点头同意。 更何况一周能回家住两天,比之前半年回一次家好多了。 苏晨的班主任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看上去是个挺温柔的人。 “苏晨姐姐,因为距离和时间关系,我们沟通比较少,苏晨现在也十一岁了,上初一了,但是他的进度跟同班学生相比,差距有点大,所以我们才有了让他跳级这个想法。” 苏半夏也明了,苏晨的进度差不多已经到高中阶段了,再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是浪费时间。 “是,老师,所以这个跳级是怎么个流程呢?” “是这样的”,苏晨的班主任李雯雯解释道,“除了传统的跳级这种方式,现在有个机会,希望你们家长考虑一下。” 接着李雯雯就把她口中的“机会”给苏半夏简单说了一下。 苏半夏感叹,也就是京城,要是在昌新港,这样的事情他们都没地方知道去。 李雯雯说的机会,类似于后世的清北少年班之类的少年人才选拔方式。现在也是国家在大力挑选天赋比较高的孩子,进行大力培养,但是因为形式太过新颖,很多家长都抱有疑虑,担心有拔苗助长的风险。 “因为苏晨同学近两年在竞赛班里拿到了很不错的名次,所以在教育部那里是挂了名的,上面很看重苏晨同学未来的发展。”李雯雯说,“相比于跳级,然后再高考,其实直接进入高等学府,也是一种很快发挥苏晨同学天赋的渠道。” 李雯雯说的有道理,但苏半夏还是有点犹豫。 毕竟,这是作为小白兔的第一届,老师的强度怎么样,是怎么个培养流程,都不清楚。 “李老师,有相关的文件或者资料吗?毕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各方面数据都没有,关于上面的方针和培养政策,我想回去研究一下。”苏半夏说。 李雯雯有些惊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她收集过学生的家庭信息,知道苏晨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相依为命当军嫂的姐姐,这个姐姐也不过是高中文化,但她有这种见识她还是没想到的。 “有的有的!”李雯雯没做这个准备,“在办公室,我去拿,苏晨姐姐你稍等一下。” 苏半夏跟苏晨在教室窗外跟李雯雯谈话,现在李雯雯走了,苏半夏干脆问苏晨:“你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 “什么叫没怎么想,问你想不想去呀,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 马上要上课了,学生都回到了班级里面,里面的同学都好奇地往窗外看。 他们没见过苏晨的家人,苏半夏也没参加过苏晨的家长会,一般都是程延来参加或者干脆就是傅青来。 别人都是“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最次也是个“舅舅”“姑姑”什么的,到苏晨这里,干脆就是“师父”,班级里的学生都以为苏晨是孤儿呢。 苏晨解释了很多遍,他同学也不信,对苏晨平时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但也有一些调皮的“坏小孩”,会嘲讽苏晨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但苏晨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心理强大之下,倒也没有什么抑郁的念头。 这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拎着书包即将走进教室的时候,又退了两步。 “你是苏晨的妈妈吗?” 小男孩儿眼里有不信,有不屑。 苏半夏微笑,“不是,我是他姐姐,你是苏晨的同学吗?” “我不信,你肯定不是苏晨的姐姐。” 小胖子的话很笃定,苏半夏很疑惑。 “赵刚,你快进去吧!李老师马上就来了!”苏晨大声说道。 赵刚闻言得意洋洋,“我就知道,漂亮阿姨不是你姐姐,苏晨你是个骗子!” 苏晨大声否认,“我不是,这就是我姐姐!” 窗户边上挤满了好奇的小孩子,一双双眼睛里都是好奇。 苏半夏微笑:“小同学,你为什么说苏晨骗人,你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就说别人骗人是不好的哦!” 小胖子指着苏半夏,“苏晨是农村人,他姐姐肯定也是农村人,你怎么可能是他姐姐,他姐姐就应该是穿得很破,长得也很丑,反正就不会是你这样的!” 苏半夏收敛了笑容,“那不好意思,赵刚同学,我就是苏晨的姐姐。我叫苏立夏,等你们李老师来了,你可以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赵刚很生气,却没有话可辩驳,“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苏半夏面向窗户,“各位同学,我是苏晨的姐姐,这几年感谢各位同学照顾他,他独自一人在京城上学,过得开心都是大家对他的帮助,谢谢大家!” 小孩子们从没有见过家长正式向他们道谢,一时间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晨也很好”“苏晨也帮过我的”。 甚至还有几个小男孩出来跟苏半夏说苏晨学习好,经常帮他们补习功课。 赵刚看得气呼呼的,“你们明明也说过苏晨是个农村人!” 一个白嫩嫩的小男孩奇怪地说:“苏晨是个农村人怎么了,我只是没见过我们这个年龄的农村人,我只见过我爷爷那个年龄的农村人,赵刚,你爷爷不是农村人吗?我爷爷说他们还是隔壁村儿的呢!” “你——”赵刚气呼呼地拎着书包进班级去了。 “干什么呢!”李雯雯过来就看见打了上课铃,学生还聚集在门口,呵斥道。 学生们也做鸟兽散。 李雯雯把几张纸交给苏半夏,“那苏晨姐姐你就看看,最好这周结束之前给我结果。” “好。”苏半夏点头应允。 李雯雯见苏半夏态度比较平淡,补充了一句,“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苏半夏再次表示一定好好回去跟家人商量,李雯雯这才放苏半夏离开。 出了校门,苏半夏上了关洋的车。 “走吧!” “好,我先送你回家。” “不,去关欣家接你妈。” 关洋猛地转头,“你……” “走!” 第460章 主角光环? 苏半夏还真不是去看热闹的,主要是关洋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她怕关洋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 加上李青荷毕竟岁数不小了,万一气急攻心再顶不住,真不成。 “关洋,你别冲动啊!”苏半夏叮嘱道。 关洋失笑,“我又不是小孩,我只是把我妈带回去而已。” “你妈是个大活人,你还要关着她不成?” “我……动用了点儿关系。” “嗯?” “关欣马上就要跟着她丈夫外任了,只要他们一走,我妈啥招儿也没有”,关洋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苏半夏觉得自己今天的担心纯属是多余。 “要不……你前头把我放下,你自己去吧,我就不掺和了。”苏半夏说。 “别呀!热闹不看白不看,现在不看以后可没得看了啊!”关洋说着,还加快了车速。 一路无话,汽车渐渐开进筒子楼居多的区域,路上走的都是骑着自行车的工人和干部,一看就是干部家属院。 “这儿就是赵山雨……哦,就是关欣她丈夫的工作单位家属院儿。”关洋说。 说实话,这里的条件绝对算不上差,有自来水的楼房,住的都是干部,环境能差到哪里去! 可什么都怕比,跟关镇雄原来住的政府分配的二层小楼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你说……关欣这种特质是因为什么呢?这很难用科学解释。”关洋想了很久,还是觉得程延不是在耍他。 因为从小到大的记忆告诉他,程延说的是真的,关欣就是有着让身边的人都喜欢她的能力。 从他妈,到小时候照顾他们的阿姨,到学校老师,关欣的同学,到赵山雨一家,没有人不喜欢她。 赵山雨的妈凭良心讲,绝对是一个极其难搞的农村老太太,刁钻嘴碎贪小便宜还长舌妇,但对关欣却掏心窝子得好。 原来关洋以为关欣生了他们赵家唯一的孙子,所以在婆家这么受宠,但再好的关系也有摩擦的时候,但这些在关欣那里完全不存在。 更别提他妈这么一个听之任之的靠山在了。 苏半夏也想过,这是什么原因。但她是个医学生,实在超出了她的学问范畴。但现代生活的那二十年,让她有了一些猜测。 在现代,苏半夏也是个书虫,很爱看书,经典名着网络文学都爱看。 她觉得关欣这种人,很像传说中的主人公,有些坎坷的身世,但又有些做什么事都能做好的能力,还有一些金手指。 比如关欣,父母双亡命运悲惨,但却被关家收养,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还有那个昌新港医院的弃婴,同样是被遗弃,但苏半夏真的差一点就收养了她。而且,在当时的环境之下,苏半夏和程延绝对是能收养那个孩子的条件最好的家庭。 这两个人,都有同一个特质,能让为她们所用带给她们利益的人对她好。 但是意志坚定的人除外。 比如当时程延就没有受那个女孩儿影响,但产后虚弱的苏半夏就不行,忙于工作疲惫的崔护士长也不行。 现在关洋就不受关欣影响,因为关洋从小到大就讨厌关欣,但李青荷却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这种能力,就像是文学设定中的主角光环? 神奇,又瘆人。 苏半夏正沉思着呢,关洋一脚刹车蹬停了。 “走!” 关洋雄赳赳气昂昂地下车了。 这种家属院儿都是一起住了许多年的,彼此都熟悉,现在突然来了生人众人都为之侧目。 “这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 两个在花坛边上看孩子的老大娘小声嘀咕着。 “你快点儿啊,磨叽什么呢?” 苏半夏磨磨蹭蹭下车,去关欣家里找事儿,苏半夏不知为何有点理不直气不壮的感觉。 这个时间关欣和赵山雨都要上班,孩子要上学,家里可能只有李青荷。 想到这儿,苏半夏心又定了些。 关欣家在三楼,朝阳的一户,还是当初关欣吵着让关镇雄给她暗箱操作的,筒子楼一楼很多户,但是谁住哪户都是抓阄决定的,总有一些是大家不愿意抓到的,比如西晒的北阴的,做饭不好通风的。 还没敲门,苏半夏和关洋就听见里面一阵争吵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碗筷摔落到地的声音。 “是这儿吗?” 关阳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是这儿,前几年我替我妈往这边儿送过东西,就是这儿。” 苏半夏也确定了,里面确实是李青荷,因为争吵的声音之一很明显是李青荷的声音。 “我住在我女儿家里,要你多嘴!” “你女儿?你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哪有娘家人天天住在出在了女儿家里的,这话说出去笑死人了!” 另一个声音也是一个老太太,苏半夏猜测是关欣的婆婆。 “赵山雨他妈也住过来了?我去——”苏半夏打量了一下楼道,这种筒子楼,一间房的宽窄大概也就是十几米,撑死也就三间屋子,屋里要住五个人,一个婆婆一个妈,这还真是每天看不完的戏。 又过了几分钟,或许是累了,里面的争吵也告一段落,关阳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一个声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谁呀”,然后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过来开门。 来开门的人不是李青荷,这老太太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黑白相间,脸上皱纹遍布双手粗糙,但眼睛却黑黝黝的很有神,眉眼间跟赵山雨有所相似,应该就是赵山宇的妈了。 “你们找谁啊?”赵山雨他妈说话颇为不客气,几乎是拿鼻孔看人。 “妈——”关洋没理他,朗声往屋里喊。 “叫谁妈呢!别乱认亲戚!”赵山雨他妈一脸嫌弃。 “婶子,没跟你说话,往后站站。”苏半夏说话也不客气。 李青荷听见动静出来,看见关洋的一瞬间眼眶里就开始往外流眼泪,那一瞬间的脆弱,让苏半夏觉得李青荷像是一个硬撑着在外边跟别人吵架,突然看见家里来了撑腰的大人的小孩儿。 “洋洋……” 关洋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嘴角不停地在抖。 “哟,来撑腰的了?”赵老太太歪斜着三角眼,“既然儿子来接了,就别在这儿住着招人烦了,赶紧走吧!” 第461章 打入情报分队内部 李青荷的嘴唇不停翕动着,说不出话。 苏半夏往日见到李青荷,都是强势的,高傲的。她可是高官领导太太,毫不客气的说,大半华夏的人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 可是现在这个被撵出门的,竟然是当初那个盛气凌人的李青荷? 关洋嗓子发疼,轻咳了一声,“妈,你跟我走吗?” 李青荷抖了抖眼皮,又是一串浊泪。 “妈!”关洋又叫了一声。 “我不走,我不用你可怜我!”李青荷缓缓转身。 赵老太太不满意了,“李青荷,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你自己有儿子还要赖在我儿子家,我儿媳妇又不是你亲生的,你死赖着干什么!” 李青荷擦了擦眼泪,神色一厉,“赵婆子,我告诉你,我李青荷就是再怎么样,也不是你能欺负的,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你儿子的工作就得吹,我一句话你就得滚回农村去!” 赵婆子却是不信的,她抱着臂撇嘴,“哟,是吗?这话你从半年前就开始说,你撵走我了吗?” “我要不是看在欣欣的面上,我早就撵你走了!”李青荷色厉内荏。 关洋听不下去了,“妈,跟我回去吧!” 李青荷别开脸,不回答。 李青荷站在逼仄昏暗的屋子里,耳边是赵婆子的冷嘲热讽,眼前是儿子失望的神色。 她悔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知道她是思念儿子思念孙子的,但是一看见关欣她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就偏得没边儿。 关洋摇摇头,也不征求李青荷的意见了,他本来也不是来跟李青荷商量的。 他弯腰进去,绕过赵婆子,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开门。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赵婆子上去阻拦。 但她一个老太太哪能阻止关洋,激动之下她开始喊人。 “来人哪,有人大白天的进人家里抢东西了——” 赵婆子一喊,李青荷忙上前阻止,“你喊什么你!” “我喊怎么了,你儿子大白天当贼,还不让人喊了!” 说着赵婆子还要再喊,这筒子楼不隔音,东边儿咳嗽一声恨不得楼上楼下的西边儿都能听见,现在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上年纪的妇女看在热闹。 苏半夏猜李青荷跟赵婆子吵架这儿应该不算稀罕事儿。 “大家都来看哪,大白天进人家屋里偷东西了啊!” 赵婆子只哇乱叫着,但也没人当真去叫保卫科,只是都在小声讨论着。 关洋开开最后一间最小的房间,里面放着的一些东西明显是李青荷的,于是便从床底翻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起来。 赵婆子见关洋真的在收拾自己家的东西,开始慌乱起来,关洋脚一伸把门“咣当”一声关住了。 “你出来!你在我们家屋里干什么呢!”赵婆子“啪啪”地敲着门。 李青荷也不放心地站在门口,“关洋,你干什么呢?你不许给我收拾东西,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苏半夏倚在门口看着,嘴角噙着笑。 “同志,你是这家什么人啊?这是怎么了?”一个挽着纂儿的小脚老太太戳了戳苏半夏的胳膊问道。 苏半夏轻笑,这老太太,牙都没了,还八卦呢! “啊?我不知道啊,我看热闹的!”苏半夏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老太太把苏半夏往外拉了拉,“看热闹哪有凑那么近的,人家说你!” 苏半夏笑着往外站了站,“奶奶,这家人天天这么吵吗?” 一个穿格子外套的婶子“啧”了一声,“那可不,从早到晚的,都没个消停时候。” “谁说没消停时候?”一个留着黑亮粗辫子的嫂子促狭地笑着,“不是赵科长和他媳妇在的时候消停嘛!” “也是奇怪了,这关欣什么福气,明明是领养的,养娘对她这么好,这也就算了,婆婆媳妇天生敌人,也对她这么好!”站在最远嗑瓜子儿的小媳妇不服气地哼道。 苏半夏挑了挑眉,关欣没她想象的人缘儿好啊! “行了吧李莉,你以前跟她关系多好啊!”粗辫子嫂子笑道,“那时候你跟中邪了一样,一门心思对人家好。” 小媳妇李莉翻了个白眼儿,“我对她那么好,谁知道她抢我进修名额啊!” 李莉翻着眼皮看苏半夏,“哎,你是关欣朋友吗?” 苏半夏像晃拨浪鼓一样摇头,“我不是,别胡说!” 李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提醒你一声,别太掏心掏肺,她这人可邪门儿了。” 说完李莉就进屋了,苏半夏心想关欣身上可不少人情官司啊。 屋里闹腾的动静儿也渐渐缓下来了,苏半夏伸头往里看。 关洋已经收拾完了,一个不大的藤条箱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关洋一手拎着一手抓着李青荷的胳膊往外走,后面还坠着一个拽着箱子把手的赵婆子。 “你不许带我们家东西走!”赵婆子死拽着箱子。 关洋手一抖将箱子扔在地上,箱子口儿被磕开,里面只是一些李青荷的衣裳。 “看吧!让大家伙也看看,有哪一件是你家的!”关洋沉着脸,他早看不惯这个老太婆了,刁钻又刻薄。 “这——” 门口没牙的老太太眼睛可不花,“这不就是青荷的衣裳吗?” “就是,这件还是在百货商店买的呢,三十块钱一件,我都没舍得买!”粗辫子嫂子说。 赵婆子一听三十块钱一件,更不乐意了,“谁说这是她的?写她名儿了吗?那是我儿子买给我的!” 李青荷狠狠“呸”了一声,“你长着穿三十块钱衣裳的脸了吗你?还你儿子买的,你儿子舍得花半个月工资给你买衣裳?你穿三块钱的就烧高香了!” 门口传来小声的笑声,赵婆子觉得没脸了,往地下一坐,“就是我儿子买的!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儿子买的,你们一样都不能带走!” 关洋冷笑,“你儿子买的?” 赵婆子看着关洋凶神恶煞的脸,有些害怕,但占便宜的想法占领了高地。 “对、对啊,我儿子买的!” 关洋踢了一脚箱子,“你儿子买的?你儿子在我家吃了十年的白饭,一分钱没孝敬过我爸妈。这个房子里,你脚下踩的地板头上顶的灯,都是我们家出钱买的,大到柜子床桌子沙发,小到锅碗瓢盆甚至米面粮油,你儿子出一分钱我他妈跟你姓!” 关洋红着眼睛,“你儿子恨不得每年孝敬你的钱都找我们家出,你儿子给的?你们要不要脸啊!” 第462章 接出 对于这个屋子里的一桌一椅,没有比关洋更清楚的了。 陈山雨能力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单位一个位置了坐了近十年也没有动弹的意思,当初结婚的时候,关欣怕他自尊心受挫,逼着家里给他们置办了婚房,但是前前后后几乎都是关洋去跑的。 也就是当时关洋和关欣的关系没有那么糟,加上他妈一催,关洋也就去做了。 说到底,关洋当时抱着一种赶紧嫁出去清净了的心态。 现在关洋的嘴就像机关枪一样,往外突突着,赵婆子硬是插不上嘴。 “别说我要把我妈的衣裳都拿走,就是我把这个家都搬空了,我看谁能说出个‘不’字儿!” 赵婆子脸都紫了,“你你你……” 苏半夏在外边儿热闹看得开心,旁边儿几个邻居也吃足了瓜。 “哟,这赵科长结个婚可真值啊!媳妇孩子都有了不说,房子都不用自己准备的!真是羡慕啊,我儿子以后要也这么‘有本事’就好了——”长辫子嫂子说着艳羡的话,但语气却是嘲讽的。 苏半夏敲敲门,“行了,别嘴炮儿了,赶紧走吧!我还约了你表嫂呢!” 这会儿李青荷才看见苏半夏,说实话,跟见了鬼差不多。 “你——” 苏半夏催促道:“别你你我我的了,你儿子不容易,赶紧的吧!” 说着苏半夏进屋去把地上摊开的箱子重新合上,赵婆子还想来抢,苏半夏往后一退,“赵老太太,你这样叫抢劫你知道不?是要蹲监狱的!” 赵婆子没什么见识,还真被唬住了,讷讷地不敢说话了。 关洋瞥了她一眼,继续拉着李青荷往外走。 李青荷挣扎着,“关洋,你妹妹她……” 关洋铁青着脸,“我没有妹妹。” “我走了你妹妹怎么办啊?” “你还不明白吗?你在不在对她一点区别都没有,她要是心里护着你,她婆婆怎么敢这么欺负你!”关洋喝道。 可李青荷钻了牛角尖了,她不相信,怎么也不肯离开。 关洋一咬牙,抓着李青荷的大臂,硬生生把人给拖出了门。 “关洋,你这是干啥啊?”李青荷拍着车窗。 关洋坐上驾驶位,“妈,现在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一年时间,一年后你要还坚持到关欣家里来住,我不会拦着你!” “什么?一年?”李青荷难以置信,“你到底要干什么?” 关洋不回答了,等苏半夏上了后座,拧动钥匙发动了汽车。 或许是觉得闹也没用,李青荷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先送你回去?” 苏半夏没有意见,“行啊!” “李老师……说什么了?” 苏半夏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呢!” 关洋不自然地别开眼神,“到底什么事?” 苏半夏换了个姿势,就把李雯雯说的事跟关洋说了一遍。 “你觉得呢?这个少年班怎么样?” 关洋思索了一下,“现在国家肯定是大力投入的,是个好去处,但是……毕竟是没有经验,头一回办这样的班,不知道会办成什么样。” 苏半夏担心的也是这个,但是换个角度想想,第一个吃蛋糕的人才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我觉得,不是不能尝试。”苏半夏说。 关洋沉默了一会儿,“我再打听打听吧!” 关洋和苏半夏的对话也都被副驾驶的李青荷听了去,在她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以往苏晨在关家住的时候,她知道苏晨学习不错,但没想到这么好,这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岁的年纪,竟然就要去上大学了,还是被老师催着去。 关洋没打算让他妈住到干休所去,两个老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 军区大院远,但关洋还是先绕了个远儿送她,然后才带李青荷回了自己那儿。 苏半夏一进门就看见岑琳琳坐在自家沙发上,逗着福多玩儿,福多也给面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听见动静儿,福多扭头,看见苏半夏就挣扎着从岑琳琳膝盖上下来,稳稳当当地扑向苏半夏。 苏半夏伸手接了儿子,“琳琳姐,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事儿,也没跟你说一声,等久了吧?” 岑琳琳脸带笑意,“没等多久,就是你们家这个小家伙啊,着实难讨好,好不容易抱怀里逗一会儿吧,你一回来就翻脸不认人。” “小坏蛋,琳琳姨对你这么好,怎么翻脸啦?”苏半夏拍了一下福多的屁股,倒又逗得他咯咯笑。 “我也就是今天没事儿,那咱们中午吃了饭,下午再去?”岑琳琳笑着说。 “姚大哥中午在家吃饭吗?” 岑琳琳撇了撇嘴,“他一个月都不见得在家吃一顿中午饭。” “那你中午就在这儿吃吧!”苏半夏邀请道,“咱中午吃火锅!” 岑琳琳也没作假,爽快地答应了。 “琳琳姐,那你今天可有口福了,我嫂子自己炒的火锅底料,在外头吃不到的!”程欢出来就听见苏半夏说吃火锅,顿时嘴里就分泌出了口水。 岑琳琳惊讶:“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好,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炒的火锅料,可是相当辣的!”苏半夏把福多放程欢怀里,把袖子捋上去就要穿戴围裙。 “我能吃辣!”岑琳琳也不想坐着等吃,便也跟着进了厨房,“越辣越好!” 虽然岑琳琳说着大话,苏半夏也没当真,没有放很多辣椒。 岑琳琳即便做好了准备,但看着苏半夏一把一把地准备干辣椒还是有些没底,“夏夏,这……放这么辣椒吗?” 苏半夏轻笑:“咱们今天吃这个锅底,口味偏西南,辛辣,跟咱们京城这边的铜锅不一样,不过我给你另准备一个菌汤锅,觉得辣了你就吃那个缓缓。” “谁不能吃?我能吃!”岑琳琳此生就是有一个缺点改不了,就是嘴硬! 第463章 火锅 随着辣椒进到油锅里,一股辣香随着油烟蔓延在屋里,岑琳琳刚刚还壮士一般马上被呛得离开了厨房,眼泪都咳出来了。 “确实……咳咳咳……确实很辣啊!”岑琳琳眼泪朦胧地感叹道。 昨天从岑琳琳家带来的很多菜都没有吃完,尤其是肉类,青菜,这些都是现成的,苏半夏将从昌新港那边带过来的一些干菇给泡了泡。 炒好锅底,加了水,片了肉片儿,切了一些青菜。 再没有比火锅更容易准备的饭了。 苏半夏端着锅到客厅桌上的小火炉上,把下面的火塞儿拧开了一个小缝隙,让小火慢慢地燃着。 准备完辣锅,苏半夏又进屋去给岑琳琳准备了一个菌汤锅。 开油,放葱花炒香之后加开水,加干菇片儿,葱段儿,姜片儿,一个菌汤锅也准备好了。 在每一个人的碗底铺了两勺芝麻酱,搅和搅和。 齐活儿! “好啦,吃吧!”苏半夏把菌汤放在另外一个小火炉上。 这些小火炉本来的作用是用来熬药的。 前几年苏半夏犯了馋虫,特别想吃火锅,但是现在又没有电磁炉,用煤球炉,只能端着碗悬空着吃,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说这人呐,只要是想办成什么事情,使尽所有的歪脑筋也要办成。 苏半夏就瞄上了南家医馆用来熬药的小火炉,让南玉给自己淘换了两个好用的。 这次搬家来京城,苏半夏没舍得扔,竟也就这么带来了。 把片好的猪五花牛肉片儿放进锅里,不一会儿熟了的肉片儿就在红彤彤的锅里浮了上来。 苏半夏夹了一筷子到岑琳琳的碗里,“琳琳姐,我就给你夹这么一次,之后你自个儿夹啊。” “我还用你让?我又不是小孩儿!”岑琳琳笑呵呵地用碗接着肉。 下肉菜,下素菜,吃! 苏半夏就剩下这么三件事儿,对了,还时不时的给程妈夹几筷子肉。 没办法程妈艰苦自己惯了,就算肉足够,她也不舍得往自己碗里夹,总想着要不就留给孩子们吃。 所以苏半夏要是不给她夹,她是不会往自己碗里夹一筷子肉的。 岑琳琳这一顿火锅吃的是又过瘾又痛苦。 过瘾是因为辣,痛苦还是因为辣,她大话是说出去了,但承受辣度的能力就是个弟弟。 所以整个饭桌上就只能看见岑琳琳不停地在“吃哈吃哈”的,拿手给自己的嘴巴扇风。 苏半夏看不下去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放在她手边。 “琳琳姐,吃不了就算了,这旁边这边有菌汤锅呢,你涮一涮好吧?再把胃给吃坏了,姚大哥可饶不了我。”苏半夏劝道。 “什么菌汤锅?谁要吃菌汤锅?我就要吃辣锅,看不起谁呢!”岑琳琳倔强极了。 苏半夏无奈只能往辣锅里又添了一瓢开水,中和了一下,要不然她真怕岑琳琳下不了桌子。 即便如此,岑琳琳吃完也是扶着腰坐到沙发上的。 “我不行了,夏夏,你这个火锅是真厉害!”岑琳琳竖着大拇指,“出去开店绝对稳赚不赔!” 苏半夏一笑,“你休息会儿吧!” 但岑琳琳却没把这个话当儿戏,“真的,你考虑考虑呗,我觉得能行!” 苏半夏收拾着碗筷,“行什么行啊?我这带着孩子,之后还要上学,还有工作,哪有功夫去开店啊?” “我来啊!” 苏半夏这才意识到岑琳琳是认真的,“琳琳姐,你意思是……?” “我们两个一块儿干,你出手艺,我出钱!”岑琳琳眼睛晶亮,迫不及待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没夸张,你这个手艺出去开店绝对能挣钱!你看看外面,现在大家都在开店。” 岑琳琳琳说得倒是没错,现在改革开放的机遇之下,很多人都下了海,个体户儿已经成为了市场的主流。 很多国营经济摇摇欲坠,首当其冲的就是国营供销社。 个体户一起来,现在再也看不见以前拿鼻孔看人趾高气昂的供销社柜员了。 但即使岑琳琳如此撺掇,苏半夏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我想想吧,琳琳姐。”苏半夏端着碗说,“说不定你也是脑子一热呢,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再怎么样你也应该跟姚大哥商量一下不是?” 说完苏半夏就端着碗进了厨房。 岑琳琳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两眼放空。 她这个想法不是一拍脑袋就有的,已经在她脑子里盘旋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想好要做什么。 今天在饭桌上,岑琳琳吃进去第一口,她就想好了,要做火锅店! “夏夏,我真的没开玩笑”,苏半夏刷完碗后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岑琳琳抱着肚子一脸认真的跟她说。 岑琳琳一脸正色,“要是我回家跟姚正商量好,你愿意跟我合伙吗?” 苏半夏迟疑了一会儿,“琳琳姐,你……你是公职人员。” 公职人员是不能从商的。 岑琳琳坦荡一笑,“我想辞职了。” “不是,别呀——”苏半夏坐到了岑琳琳旁边,“琳琳姐,你别冲动!” “我不是冲动。” “不是你听我说,你不要被外面那些下海的人挣的钱给晃花了眼睛。”苏半夏努力解释着,“虽然现在政策好,也号召大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一些小生意,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天分去做生意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挣到钱的! 而且火锅店……做餐饮生意,你有经验吗?你知道要注意一些什么事情吗?前期的准备做哪些,怎么样筹备,需要申请一些什么样的资质,店面选在哪里,怎么样去跟人谈价钱,怎么去选聘厨师,怎么去管理,请什么样的服务员,配什么样的餐具锅具,这些没有经验到时候会错漏百出的!” 苏半夏一口气说了一堆,说完后喝了一大杯水。 岑琳琳一笑,“我现在更有信心了!” “啊?” “我看出来了,你懂。” 苏半夏冤枉,“我不懂。” “你懂!” 苏半夏心累,“你先回去跟姚大哥商量商量再说吧!” 岑琳琳艰难起身,“好,下午我们算是出不了门了,我回去休息,你等我信儿啊!” 苏半夏把岑琳琳送出门,一转身程欢抱着福多两眼放光,“嫂子,你要当老板了?” 苏半夏伸手撵人,“去去去,准备你书包去,明天带你去新学校!” 第464章 程欢高三牲 晚上程延回来,苏半夏就把苏晨少年班的事情告诉他了。 “你不说话几个意思啊?给我个意见哪!”苏半夏催促着。 程延叹了口气,“媳妇,上学的事儿,你问我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大老粗,你想不想让晨晨好了?” 苏半夏斜了他一眼,“得了吧,上次那事儿我都知道了!” 苏半夏洋洋得意地晃着脑袋,程延轻笑,“什么事儿让你知道了?” “你上次跟约克交流的事儿啊!”苏半夏凑近跟程延呼吸交缠,“你德语这么好啊?跟外国人交谈都没有障碍,你什么意思?跟我还藏着掖着的?” 程延抚摸着苏半夏细腻的脸,“我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就是以前训练的时候学的,乱七八糟什么都学,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苏半夏撇撇嘴,“程延,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你这个行为有个专有名词,叫‘凡尔赛’!” 程延疑惑,“什么东西?” “这个很难跟你解释,意思就是明明很厉害,还非要说自己不厉害,你有点儿过度谦虚了!” 程延摇头轻笑,“我跟你谦虚什么,要知道这样能让你更喜欢我一点,我早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那你倒是给我个主意啊!” 程延搂住苏半夏,“关洋怎么说?” 苏半夏咂嘴,“我还没跟你说呢,今天关洋把他妈接回家了。” “嗯?” “你不是把关欣那事儿告诉他了吗?他心里过不去,非要弄个明白,就强行把李青荷给带回家了。”苏半夏笑,“你不知道,关欣那个婆婆可真厉害!” “带回家又能怎么样,他总不能天天守着他妈。” “所以他把关欣跟赵山雨,就是关欣她丈夫,给调到外地去了,现在估计正在家收拾东西呢!” “还是听听关洋的意见,在京城,他毕竟还是比咱们熟悉,再说了他在政坛上活动,教育部门也有些熟人。不出两天,他就把信儿传过来了。” 程延没说错,关洋的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过来的,苏半夏刚带程欢从学校回来。 “你光说政策,你倒是给个准话儿啊!”苏半夏不耐烦了,关洋打电话过来就跟念书一样叨叨个没完,念的都是教育局的红头文件。 关洋叹了口气,“可以去,不过,还是你们自己做决定。”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妈怎么样?” “闹呢!”关洋的笑声顺着电话传过来,“不过没事儿,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专门看着她。” “你这么大个干部儿,请半个月的假?” “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秘书给我送家里来。”关洋仰躺在沙发上,“我关洋兢兢业业十几年,从来没有因为家里的事儿请过假,哎不对——当年晨晨丢的时候也请过半个月,然后我不肯放弃,被我们家老爷子一棒子敲晕,醒来就在办公室里,呵!” 最后这一声“呵”难免显得有些悲凉。 “不说了,我去给我妈做饭。”关洋说完就挂了电话。 程欢正整理着自己的新课本,“嫂子,我也建议晨晨去上少年班。” 苏半夏笑,“你也有建议呢?” 程欢煞有其事点头,“这是国家牵头的项目,况且是在我们国家最好的学校里,最高等学府!教他们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苏半夏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好啦,你先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下周一就要上学了,明年就要高考,新环境高强度,可不容易啊!”苏半夏认真道。 程欢点头,“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可是欢欢,嫂子不希望你那么累。你学习起步本来就晚,这才几年啊,就要高考,你没有必要这么逼自己。” “可是我想逼自己一把”,程欢的眼睛亮亮的,“嫂子,我今年已经19岁了,去年就已经成年了。我想去读大学,跟我的同龄人一样!” 苏半夏摸了摸程欢的辫子,“好,嫂子支持你!” 幸好现在是80年代没有所谓的户口限制之说,陈欢的户口在老家枣姚县。要放在后世,最多是交点儿钱,可以在京城上学,但还是要回老家高考的,但现在就没有这个顾虑。 接收程欢的学校是东城区的一所高中,苏半夏也想让程欢在军区大院儿这边的学校读书,但是这边的学校没有像样的高中,无奈之下苏半夏选择了离桂花胡同不远的一所大学附中。 苏半夏搂着程欢的肩膀,“明天正好晨晨也过周末,咱们一家人去桂花胡同那边儿给你收拾收拾屋子,也顺道拜访一下傅青师傅他们两口子。” 程欢点头,“嫂子,这样以后你就要辛苦了。不过,我一过星期就会回来帮你的!” 苏半夏一指头戳了戳程欢的额头,“你都马上读高三的学生啦,我还能让你帮我。放心吧,家里有咱妈呢,再说了,我现在也不着急去上班儿不是?你就安心读书,考个好大学,我跟你哥心里才高兴呢。” 程欢抿嘴笑。 “到时候,你就是咱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女大学生!比你哥还厉害!”苏半夏说着程欢就已经忍不住开始乐了。 “我要是真的能读大学,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嫂子你。”程欢笑着笑着,眼睛有些红,有些动容的说道。 “你感谢我干啥呀?又不是我替你读的书”,苏半夏晃着程欢的膀子,“你要是能考个好大学,将来真的像你想的那样,做一个好记者,最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坚持,你无数个夜晚的挑灯夜读。” 陈欢真的很努力,短短五六年的时间,从不认识字到现在成绩名列前茅,苏半夏都不知道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成绩。 等到晚上程延回来,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吃饭的时候,岑琳琳又带着姚正登门了。 第465章 践行酒 “琳琳姐,你……不是来……” 岑琳琳点头,“是!” 程延一脸茫然,“是啥呀?” 程欢笑嘻嘻的,“琳琳姐要跟我嫂子合伙开店,我嫂子要当老板啦!” 姚正一脸惭愧,“是这样……” 岑琳琳把姚正往后面扒拉了一下,站到了前面,“夏夏,我想好了,把我们家老姚也带来了,你想的怎么样了?” 苏半夏想说她没想,她压根儿就没觉得这事儿能成。 “不是……琳琳姐,您真要抛下自己的铁饭碗,要出来做个体户?那可是自负盈亏!” 岑琳琳却坚决的很,“夏夏,你要是觉得我做不成不相信我我也理解,这样,我两千块钱买你的底料,之后我就是赔的底都不剩,也跟你没关系!” 苏半夏手上还拿着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去。 “琳琳姐,这样,你先坐一会儿,我想想好吗?” 岑琳琳手一挥,“你慢慢想,我就问你要不是不愿意入股愿意把配方卖给我吗?” 苏半夏一窒,“我……我倒是无所谓啊,就是怕你冲动。” 岑琳琳要的就是这句话,拉着姚正转身就出门了,她还得去说服她婆婆呢,关珍禾可不像姚正这么好糊弄。 苏半夏耸耸肩对程延说:“我就说我忘了什么呢,就这事儿。” 程延给苏半夏夹了一筷子菜,“你还挺招人。” 第二天一家人收拾了铺盖,出发去桂花胡同,路比较远又要倒车,带着程妈这个上岁数的,程延犹豫之下还是去借了辆车。 苏半夏无语,“这又是谁的车?” “我手下一个中队长的。” 苏半夏摇摇头,整天东拼西凑过日子。 “要不……”程延觑着苏半夏,“咱买辆车?” 苏半夏踢他一脚,“你有病吧这个时候买车!现在买一辆车的钱都能买套房了,你知不知道?” 程延任苏半夏踢,“行行,让你踢两下,踢两下得了啊。这不是进进出出得用嘛,咱又不是买不起。好了好了,妈下来了!” “有钱买房,买什么车!”苏半夏最后骂了一句,然后扶着过来的程妈上车。 “哎呀,虽然说坐过好几次车了,但是这一坐车还是觉得新奇。”程妈坐在后座上四处摸摸看看。 “妈,以后你坐车的时候多着呢,以后还要坐飞机呢!”苏半夏笑呵呵道。 “飞机呀!听说过,我也没见过。难不成还真的飞到天上去?我之前看新闻,新闻说打仗的时候就有那个我很喜欢的一个戏曲演员,人家还捐了一辆战斗机。哎呀,现在人都能上天了,岂不是跟神仙一样!”程妈兴奋极了。 程欢坐在副驾驶往后扭头,“那嫂子我以后也要坐飞机!” 苏半夏往前推她的脑袋,“坐坐坐,以后你大学毕业当了记者,全国各地去跑采访,到时候坐得你恶心。” “啥叫记者?”程妈问。 “像那种广播里的新闻,报纸上的新闻都是记者写的,记者去采访,然后整理成稿子,大家就能看见了。”程欢解释道。 “这个工作好!以后我们欢欢做记者!”程妈笑得开心。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桂花胡同。 桂花胡同里面还没有修路,汽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路口。 “妈,咱们先进去。让程延停车,他一会儿找咱们。”苏半夏抱着福多,领着程妈往胡同里面走。 这地方除了程延和苏半夏都是第一次来,程欢也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哎呀,小苏回来啦。”九号院儿旁边的一个小门开了,一个老太太走出来跟苏半夏打招呼,“这抱的是你儿子?” “是,李大娘,这是我妈,这个是我妹子。”苏半夏介绍道,“这位是咱家邻居李大娘,妈,李大娘比你大,你叫他李大姐就行。” “李大姐。”程妈用别嘴的普通话跟李大娘打招呼,程欢也喊了一声“李大娘”。 “你们这是要搬过来了?”李大娘抄着手问。 “我妹妹到这边儿来上学,她搬到这边儿来住。我周末也过来,李大娘以后多关照啊。” “好说好说。” 匆匆跟李大娘告过别,苏半夏推开九号院的门。 门一推就开了,正好跟苏晨对了脸儿。 “姐——”苏晨笑嘻嘻上前,“我来抱多多。” “晨晨是不是又长高了?”程妈问。 苏晨笑嘻嘻跟程妈打了招呼,“婶子,我天天吃那么多,肯定要长个儿啊!” “是大小伙子了,多吃才能多长!” 他们在院儿里说话,屋里面的人也听见了,傅青和唐婷走出来。 “你们来了,快快快进屋。” 一进屋苏半夏才发现屋里竟然已经跟上次来大不一样了。 “傅师傅,这是……”屋里东西都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一看人就要搬走。 傅青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唐婷……她家平反了。” 苏半夏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那你们这是要搬回傅家吗?” 唐婷过来挽住苏半夏的胳膊,“我们不回傅家,以后我跟傅青就从傅家单独分离出来了。” “那你们这是……”苏半夏指着地上的箱子。 “我在外面临街的地方找了处院子,我打算再把武馆开起来。”傅青挠着头,“家里允许我用十方堂分店的名义开武馆,我也不会别的,就只会这些拳脚功夫,这两年在外面做工,也攒了些钱,就还是想做回老本行。” “好!”苏半夏开心地握住唐婷的手,“那今天这是双喜临门呀!傅师傅,等你新的十方堂开起来,我们去给你捧场。我们家晨晨啊还是你的大弟子呢!” “是啊,以后晨晨闲了还要来给我帮忙呢!” 为了庆祝这两件喜事儿,加上苏半夏也搬到京城来,这天晚上两个人凑在一起做了一桌子菜。 傅青站起身举起酒杯,“苏同志,今天这第一杯酒我要敬你。” 唐婷也站了起来举杯。 苏半夏有些不自然,“这……干什么呀这是!” “真的要没有你,没有你当初送晨晨来跟我学武,我没有你那二斤白面半斤白糖,我傅青没有今天。”傅青眼眶通红,唐婷也眼含泪花。 苏半夏也没矫情,站起了身跟傅青唐婷碰杯。 “喝了这杯酒,以后这话不说了。” 傅青喝了杯中酒又倒了第二杯,“第二杯,敬你们夫妻俩,谢谢程兄弟心胸宽广,谢谢苏同志的心地善良,我们两口子在这儿住了两年,才能积攒下这么一些积蓄。” 唐婷也点头,“这么多年,我就是个药罐子,一直在花钱,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要不是你们给我们容身之所,我们也没有今天。” 唐婷的病已经好了,现在脸色红润,跟几年前苏半夏初见之时脸色青白的人简直不是一个人。 程延叫苏半夏有些招架不住,笑着把傅青揽了过去,二人拼起了酒,苏半夏才喘了口气儿。 “夏夏,下周我们就搬走了。”唐婷轻声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尽管招呼我们,义不容辞。” 苏半夏没说话,酒杯跟唐婷的碰了碰。 第466章 相当便宜! 傅青两口子搬出去得很快,也就一个星期的时间东西都腾干净了,接着就把武馆的招牌给挂了起来。 其实傅青和唐婷早就在看武馆的房子了,要不是苏半夏迟迟没有到京城,苏晨没有人照顾,他们早就搬出去了,哪有在人家家一住就是两年的。 武馆的牌子挂起来了,但还是红布蒙着的,到正式开业那天再揭开,讨个好彩头,这几天都在装修,安装练习工具。 但他们一走就没人照看苏晨了,程欢虽然也住在这边,但她毕竟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每天晚自习回来都十点了。 苏半夏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让程妈搬到桂花胡同去,一来可以照看两个学生,二来也有差不多年纪的人可以聊天解闷儿,三来,桂花胡同的房子不比军区大院儿没有楼梯,福多在昌新港地方大习惯了,经常闹着要下楼玩儿,程妈抱着他走上走下了的,腿脚上也不方便。 这天苏半夏带着程妈的行李,带她来到桂花胡同。 傅青和唐婷已经搬走了,苏半夏让程妈就住在他们原来住的这个屋子里。 东厢房住过人,有人气没有浮尘,比较适合老人居住。 而程欢苏半夏就把她安排在了西屋,跟苏晨住隔壁。 “妈,以后在这边两个学生就靠你照应了,等晨晨学校那边的事情定下来,你再搬回咱家。”苏半夏给程妈铺着床。 “这么大的院子,真好。”程妈四处看着,“夏夏,这院子租下来得多少钱啊?” 苏半夏失笑,“妈,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呢?这房子是咱家的,不要钱!” “咱家的?不要钱?”程妈瞪大了双眼。 “啊,这房子……算是我妈娘家那边留给我的吧!”苏半夏如是解释道。 程妈心稍微定了定,“这么多间屋子都是?” “都是!”苏半夏把枕头套好,试了试软硬,“你就放心住,以后每个星期我跟程延带多多回来。” “哎,行。”程妈最舍不得的就是孙子了,可这边也不能没人管。 “那行,妈你现在在这边儿熟悉一下,我还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啊。”苏半夏嘱咐道。 苏半夏不是去干别的,他去看看傅青和唐婷的武馆准备得怎么样了,说是下个月开张,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傅青和唐婷照顾了苏晨两年,苏半夏很感激他们。 新武馆离桂花胡同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傅青找的是个老房子,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门口堆着零零散散的木桩。 苏半夏一走近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 推开大门,就看见里面傅青正跟人脸红脖子粗的,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唐婷拉着傅青的胳膊怕他冲动。 跟傅青争执的,正是站在傅青对面的那个矮胖男人。 “怎么了这是?”苏半夏开口问道。 唐婷看到苏半夏也像看到救星一样,“夏夏,你快来劝劝他,我是拉不住了。” “怎么了到底?” 傅青铁青着脸,矮胖男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反正我就是不租了,你们赶紧把东西弄走。”矮胖男人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不是”,苏半夏把人拉住,“大哥,您就是房东吧?别呀!好好的,怎么就不租了呢?” 苏半夏长得好看,说话柔声细语的,这样的态度,房东心里也舒坦了一些,便也不再剑拔弩张的了。 “妹子,你说我也不想反悔呀,这要不是家里突然出事儿了,需要一笔钱,我……这个是我们家祖宅,我也不想就这么卖了呀!” 房东也消下了一些火气,跟傅青说:“兄弟,咱都不容易,但我也实在没办法了。这样,你交的定金我翻一倍还给你,你赶紧把你这些东西弄走吧,马上我就得带人来看房了。” 傅青烦躁地搓了搓了头皮,“可是我这什么都登记好了,马上下个月就开业了,你、你让我走,我上哪儿去找房子?我这些东西搁哪儿啊?” 苏半夏大概也听明白了,傅青好不容易找到的合适院子交了定金,准备要租个十年八年的。 合同也签了,东西也置办了,就堆在门外面,广告都打出去了,房东要卖房子。 “大哥,您这房子卖得特着急是吗?”苏半夏问。 房东大哥摊着手,“我是急需用钱呢,要不然我也不舍得卖它,是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真的兄弟,你也不要为难我。” 傅青叹了口气,蹲下身,头埋在胳膊里。 唐婷眼眶微红,“知道了,我们会尽快腾出来的。” “好,那明天我给你们把定金还有违约金送来,对不住了啊,兄弟弟妹。”房东拱了拱手,满脸歉疚。 “等一下,大哥,您这房子我能看看吗?”苏半夏叫住欲转身离开的房东。 房东一脸狐疑,“怎么着大妹子你要买?我实话跟你说,虽然我这房子卖得急,也比市场价稍微低那么一些,但它可不便宜。我这连正房带偏房七八间呢,正儿八经的前带店面后带住房,以前就是用来开布庄的,什么时候都不愁卖。” 苏半夏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卖谁都是卖,让我瞧瞧呗。” 房东大哥“呵呵”笑了一声,“那你就看看吧,不过我丑话已经跟你说前头了,大妹子,我这院子没个两万块钱下不来。” “夏夏……”唐婷拉住了苏半夏,欲言又止。 苏半夏安抚地拍了拍唐婷的手,“我先看看。” 这院子不愧是傅青精心寻觅,不仅是做武馆,无论是做什么生意都很合适。 而且这院子的很多价值现在还看不出来,这院子二环里坐北朝南,前有铺面后有住宅。 两万块钱,相当便宜! 苏半夏前后看下来,不停咂嘴,还点头。 给房东大哥看得云里雾里,“大妹子,你看怎么样的,看完我可就回了,家里一堆事儿呢!” 苏半夏笑盈盈,“大哥,两万是吧?你容我两天,我跟我们家那口子商量一下,后天给你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