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出头》 第1章 更换法人 “墨总啊,您帮我一个小忙,做我的法人。” led灯光折射下的移动板房办公室内,显得格外苍白阴冷。西昱东晟生物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的老板赵昱,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不,是做我们西昱东晟的法人代表。” 四十出头的赵昱,身高适中却燕颔虎颈。白净的脸上,含有一对天生双眼皮的迷人眼。挺拔的鼻梁下方,配搭上红润性感的嘴唇,使得本来俊朗的脸,看上去更加帅气横溢,精神饱满。 特别是他那种诚恳真挚的眼神,温和儒雅的姿态,还有甜柔的说话口吻,一般陌生人都很难拒绝他当面提出的“小忙”。 但我不是他一般的陌生人,我在他的一个外租生产车间里,打工已近一年。 这一年里,我却没有与他见过面。 前半年是因为他忙于公司总部的外务。靠做贸易起家的赵昱,习惯性地把那个只有买卖往来、没有产品生产线的贸易公司称为总部,并遵循他早已宣称的立场,就是从不干涉外租车间的生产管理。除了与租用地的老板有合同等交易需要他亲自前往拍板外,基本不会亲临生产现场。 后半年因为2019年年底新冠疫情爆发,他无法前往与我们共进年夜饭。而续签合同的事务,一般也都在每年年底的前后两个月时间内进行,因此,全年都没见着自己老板的面,也合乎常理。 有关他身份和企业的诸多信息,都是从外租车间的同事中问得的。 我还知道,大约在2018年下半年成立的西昱东晟生物医药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和总经理都是一直尊称我为“师傅”的木子李。 并且,我知道西昱东晟急着在这个时间里,不得不更换法人的原因是:木子李阻止外租生产车间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固废,未经任何合法手续,就拉进还没得到批准试生产的西昱东晟的仓库。 赵昱本来的计划,是借助目前所有相关单位都忙着以防疫防控为重的大趋势,偷偷把外租地存库近两百吨的固废,运进西昱东晟刚封顶的原料仓库。然后,等西昱东晟的固废焚烧系统建成,当做试运行焚烧掉。 既可掩人耳目,避免掉相关部门的麻烦手续,又能省出一笔不少固废处理费用。后者是关键,省钱才是硬道理。 业内都清楚,固废是三废中的“重中之重”。 它跟大气和水源污染不同,一旦土壤污染,三生三世恐怕都难以净化恢复。 所以,在2000年之后,各地的环境保护单位,对固废的监管力度是越来越重,接收固废处理的费用也是水涨船高。一般仍旧做着老产品的小化工厂,是很难承受这笔生产费用的。要想夹缝里求生存,就得做些相应的产品转型或技术革新。 赵昱在投入属于自己的生产厂房之前,在沪东新区有自己的贸易公司,一直做着化工产品的“提篮”业务。也就是接单后给别人加工生产,再回收外卖。 后来业务越做越多,也越来越精。 基于化工医药行业的发展趋势,及某些高质量产品,在技术和利润方面的商业秘密不易外泄太多,就租人家的闲置厂房,自己组织人员生产,自己销售,赚钱也越来越快。 到2018年前后,觉得拿那么多钱租别人厂房,还要受制于人,不如自己建个实体生产企业,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于是,经人引荐,赶着“支援西部开发”的利好,在新规划的祁西高新工业园区,低价买了上千亩戈壁滩砂砾地,雄心勃勃地要大干一场。 让赵昱始料未及的是,建厂,特别是医药化工厂,先不说光立项就弄得人仰马翻,精疲力尽。就是每天支出比流水还快的大笔现金,也不是一般小打小闹能应付得了的。 从买地到基地开挖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掏空了他原本底气十足的五千万存款,让他心痛到恨不得买个印钞机来自己印。 所幸,在距离西昱东晟约3500公里之外的南郡工业集中区,还租有一个私人小厂里的一条生产线,一直做着让他之前赚得钵满盆满而立志要自己建厂的外贸产品pc1。 不幸的是,主管这一拳头产品的人正是当初对他言听计从的木子李。 在赵昱通知要拉第三车固废的时候,木子李一改之前唯赵昱马首是瞻的态度,坚持要求先换掉法人,再拉固废。 显然,赵昱对木子李的强硬态度极为不满。但他又不得不顾忌木子李那说一不二的倔强,加上这时寥寥可数的西昱东晟管理团队中,十有八九都是经木子李推介聘用的,一时半会,他还真找不到外来的合适人选去替换木子李,只能从我这里入手。 西昱东晟除了木子李,我是第二批第一个就职生产管理的。 第一批自然是搞土建的工程队。首个车间一落地,我就担任生产部经理来指导pc1产品的设备安装,算是比较老资格的一个。 但西昱东晟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跟着木子李从外租地过来的,不仅是木子李团队中的成员,还是她的师傅,没有可能这么快就“背叛”木子李取而代之。 没有什么悬念。在这个西昱东晟还处在混乱不堪时期的节骨眼上,找我替换木子李,明摆着是让我们师徒“自相残杀”。 我没有一口拒绝,自有需要这种“自相残杀”的理由。 但我若这么快就一口答应,赵昱就不一定看得起我。当然,他从来也没看得起我过,我也不需要。 我需要更高的职位和工资,这也是我与木子李的“自相残杀”中,最直接最简单的目的,需要我在半推半就中才能实现的一个目标。 我一脸惊讶,却明知故问:“您说什么?法人代表?” 赵昱点头又确认一遍:“没错,是法人代表。” “你们真把李总给撤了?”我把目光转向坐在另一边的郦禾平。 “没有没有,”赵昱没等郦禾平接话就急忙解释道:“李总太忙了,分身乏术呀。您是知道的呀,目前,这边的pc1车间已经搞得差不多了,我们要尽快投入生产才能回转资金。说老实话,我现在穷得一塌糊涂,要维持公司日常运行,我就得银行贷款。到银行办事,就需要法人到场签字。李总长时间不在这边,来回极不方便。” 赵昱越说越让我受用:“您看,李总都是您的徒弟,又是她介绍您给我的,我就更相信你的能力和实力,西昱东晟以后可就拜托给您了呀。” 我再次环视一眼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把犀利的目光定格在一直抽着烟的郦禾平,一字一顿地问:“那李总呢?确定不过来了吗?” 赵昱跟我一样把目光转向郦禾平。 郦禾平是西昱东晟的建设顾问。 他一进西昱东晟就向所有人宣布声明他的“三不”立场:不介绍一个人,不介绍一桩生意,不介绍一个施工队。 这种“三不政策”倒很适合他作为基建顾问的职位,用意鲜明地宣示了他公正廉洁的工作作风。 但我对此表示怀疑,如果不是从他口中推荐了我,赵昱怎么可能下这种肯定,用我去替代木子李呢?而推荐的本身,也是“介绍”的一种。 郦禾平起身把烟头掐灭到我桌上的烟灰缸里,就我的疑虑回答说:“肯定是要回来的,起先只是让她回南郡避避风,躲一躲这帮鸟人。但现在疫情严重,南郡的生产任务又忙,你也不在那边,她身边没人,只有她一个人辛苦扛着,所以,短时间内回不来。” 他加重口气,咬文嚼字地重申一遍:“是回不来,不是不回来。” 郦禾平口中的“这帮鸟人”,指的是木子李签订的建筑施工方,也就是作为乙方、来自江南鹿城的联建工业地产开发公司。 乙方公司总经理雷熙欣,正与甲方西昱东晟老板赵昱,闹得不可开交。 乙方说甲方欠着半年三千万的工程款不付,导致工程延期。 甲方说已经落地的工程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三千万,前面三期的工程款经木子李之手已经超额支付,但工程进度根本达到已支付的程度,哪来还有三千万欠款? 双方争吵的焦点证人就是木子李,郦禾平让木子李暂时避开的处理方式也说得过去。 听起来像是最正常不过的“人事调离”事件,但当把有关木子李在西昱东晟上班的时间里、大肆贪敛公司财产的传言结合起来时,“暂避”只是表面上的规劝,实则就是“逼宫”。 逼得木子李不得不离开而已。 有个问题我始终郁闷得紧:这西昱东晟建设项目外包的建筑队、安装队,项目内部的工程部、技术部、生产部、财务部等部门的一把手,也就是说,除了老板赵昱,其他先期进入西昱东晟、并参与西昱东晟建设的各个工程队的主要负责人,和公司内部的管理人员,全都跟我一样,是木子李一手找来的。于情于理,木子李都是大家起码给了份工作的‘恩人’,怎么能无一例外地都想着把她赶走呢? 要说这些人是墙头草,我信,要说职场就这勾心斗角的模式,我也信。我所不信的是,木子李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前脚巴结着自己进入西昱东晟,后脚就能把她给踢开了的。 木子李用人就这么没眼光?我不信。 更不屑的是,郦禾平说木子李肯定要回西昱东晟,这纯粹是当我弱智的废话。 以我多年对木子李的了解,这次就算他们用八抬大轿去抬她,她也不会再回西昱东晟。不然,她招用那么多要治她于不义,且沆瀣一气戳她下水的小人进来干嘛?不然,以她那“天生天养”的暴脾气,怎么可能忍受这种显而易见的低级式“逼宫”。 这其中定有缘由,除非她是真贪...难道她会? 我刚恍惚了几秒钟,就立即恢复思绪,我得让疑虑盘旋在深夜的后脑勺里就好,可不能如此没有一点城府地显露在无法遮掩的表情上。 我时刻记起木子李在给我正式入职西昱东晟接风时说过的话:“估计以后能进入西昱东晟团队的,都是人中精英。我不在身边,师傅您自个要处处谨而慎之,争取在西昱东晟这么好的平台上,安全工作到退休。只要您跟着西昱东晟一直走下去,相信我们赵总会保您后半生都无忧无虑。” 什么是人中精英,简而言之,就是人精。而坐我边上的两位,是西昱东晟全体人精中的人精,我丝毫不能怠慢。 至于赵昱能否保我后半生生无所忧,那不是我现在能考虑的问题。我也不会把我的后半生寄托在别人身上,对于“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的现世话,我坚信不疑。 我自认为经过几十年在化工行业的摸爬打滚,我已经不是2000年时的那个墨局了。他们能用这么拙劣的计划“逼宫”木子李,我何尝不能将计就计的替代木子李呢? 我目光移到郦禾平自己买来放香烟的烟盒上,他立马打开递给我一根。我一看是木子李日常抽的烟,“咦”了一声说:“郦总也抽这烟?怪不得这么肯定李总会回西昱东晟哈。” “哪里哪里,这不早上没买烟嘛,就在李总的办公桌抽屉里拿的。”郦禾平总很会解释:“我跟李总打过招呼的,她也说了暂时回不来,烟放着不抽也会坏。” “的确,李总离开有三个月了,时间真快。”我微皱眉头,话锋一转:“我听说现在的法人代表就是个摆设,人在不在位其实是不要紧的。再说,木总还是要回来的,干嘛要换呢?” “这不跟您说了吗,在还没批准试生产之前需要贷款。”赵昱的表情依旧没变,用那似乎一辈子都在笑的眼睛看着我说:“而且有太多的文件需要法人和总经理同时签字,她人不在这边,总不能为了签个字让她来回跑几千公里。况且,这里还没投入生产,订单的任务全在她那边,她得帮我盯着那边,实在是脱不开来的呀。” 第2章 法人工资 西昱东晟的股份有99%是赵昱的,1%属于他七老八十的老爹,这跟他独资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就是预防以后万一公司破产倒闭,不会清算他私人财产罢了。 “现在开公司不多用自己的父母或亲戚朋友登记法人代表吗?” 我知道赵昱有好几家与人合作的公司,在他老家还有一家股东结构与沪东新区一模是样的贸易公司。因沪东的位置占尽出口贸易的优势,所以,沪东新区的公司就成了赵昱诸多公司中的总部。 沪东新区贸易公司是专门接国外订单,老家那边是专门接国内的。都是以租用各地既有厂房、又有设备的闲置车间,委托对方加工,专门生产国内买不到、或采购价格不足以赚到差价的产品,然后拿这些产品贴上相应的贸易公司标签,以经营生产一条线的性质卖出去,资金周转这块,就比自建实体厂房来生产,快上好几倍。 “我老爹年纪大了,这天高路远的,我也不能折腾他老人家来得呀。”赵昱见我没立即回绝,就继续游说:“也不是我非要换掉李总,的确是她自己强烈要求我更换的。我想,我和李总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以后还得继续合作下去,不能因为这个法人的小问题而闹得不愉快。您是她师傅,应该了解她的脾气,她那牛脾气一上来,一时半会下不去。” “她是有脾气,但对老板一般不会。特别是您,她经常对同事说您老板的好,在我们面前把您当神一样敬重着呢。”我凝视着赵昱的脸,见他除了嘴角稍微低抽动一下之外,脸色并无太多变化。 我就继续旁敲侧击:“当初拿她身份证注册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们之间订的什么协议,怎么能说换就换呢?” “没有协议,”赵昱一脸无辜:“问她要身份证的时候她没什么犹豫就给我了。工商登记的时候也是她自己来签的字,当时就没说好多少时间内不得更换。” 看来,我如果不直接说到工资,他就有可能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想和他继续扯淡这些没用的,木子李曾提醒过我,对于谈到赵昱还没确定的问题,他就是个天才级别的话痨。这一点,我到西昱东晟之后,从不提醒他吃饭就能空腹说一天的会议上,从只要对方不挂、他就能侃到对方手机没电的通话中,都足以证明他特别能说会道的天分。 我不再左拐右绕,直接问他:“那您给了她多少、给您做法人代表的工资呢?” 我知道木子李绝对不会因为钱、而随便给人做法人代表的。我明知故问也是为了自己的工资抛砖引玉。 说实话,这‘法人代表’的身份,在我们沿海地区并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代表。特别是化工医药行业中的私企,说难听的,就是头“替罪羔羊”。 而现在还有那么多的人,去替别人登记注册的原因,我想无外乎于三个原因: 一是对法人代表的法律责任毫无所知,要得只是个法人的噱头。 二是碍于情面,如亲戚朋友同学之类的,自然,自己的父母拿去用就是,天下没有父母会阻挠儿女开公司的。 三是为钱,看在钱的份上,给您做法人没事,但总经理也得是同一个人,否则,安全就控制不住在自己手里。出个安全事故什么的,搞不好,法人就是刑事责任。 不知道木子李是偏偏脱离于这三个原因之外,还是没有意外的被困在这三个原因之内。反正,我能确定的是,我从未看到过有关总经理上任的红头文件。 木子李原封不动地拿着她生产主管的工资,却为了确保身为法人的自己安全,做着不该做的总经理的工作。 “工资一直都在发的呀,”赵昱依旧脸不改色:“而且南郡那边的员工工资都是李总自己定的,发多发少,我也从不去过问。” “墨总是说法人代表的职务工资。南郡那边的工资是李总作为专门管理南郡生产的工资。”郦禾平给赵昱使个眼色,意思是提醒他,木子李只拿了他一份工资,却做着两份同样重要的工作。 “她在这边也没做出什么成、”赵昱戛然而止,也环视了一眼因为我和郦禾平抽烟抽得烟雾缭绕的空间,起身去打开后窗,咳嗽两声说:“让你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办公,我也是有责任的。但我之前真不知道建厂是个无底洞,都投资了那么多,欠了那么多债都还没开始生产,苦死了。” 我暗自冷笑:谁不苦都可以,你这样的老板不苦,好像就不行。 我以为接下来他又用那套敷衍木子李的“哭穷哭苦”的把戏来谋划我,脑子迅速做出了应对话语,谁知他重新坐下转头就问郦禾平:“郦总,您说说您的意见呗。” 郦禾平抬头看我,我也不去闪躲地直视过去。 郦禾平犹豫一下,掐了烟头,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赵总你让我说,我可就直说了。我的意见是,法人是法人的工资,其他职务是其他职务的工资。比如现在墨总是管安全生产的,原定的工资不能动,法人代表的工资要另外发放,一年十万或二十万的,由你们俩自己商定,我不掺和别人工资问题,只给意见参考。” 顾问就是顾问,明明置身其内,却总说成事不关己。 我把郦禾平这种顾问职业定位成古老的谋士:口才好,脸皮厚,为人谨慎,处事圆滑。 就像现行所谓的“调解员”,美其名曰的“谈判专家”。相貌可以长得不咋滴,但话一定说得漂亮完美。 木子李跟我提过,当初请郦禾平进西昱东晟,就是为了和那些建筑施工队的地痞流氓斗智斗勇地天天谈判,以防被施工队敲诈勒索西昱东晟的工程款。 我替木子李不解的是,时至今日,那些被赵昱说成敲诈勒索的人没谈出个所以来,木子李倒谈成了西昱东晟自己人口中的“大贪”。 赵昱听了郦禾平的意见犹豫一阵说:“李总倒没拿过法人代表的工资,但她的法人代表也没给我赚过钱吧。哎,算了,既然郦总都这么说,李总你说,您觉得您应该拿多少呢?” 赵昱把球又踢给我。 可我不是木子李,她一说工资就脸红。为自己说工资是难为情的脸红,为别人争工资是与老板争执到耳赤的脸红。 我这人就这点好,对工资的话题从不敏感。处理方式也不复杂,就是先暧昧纠缠,后严肃直白。 我想得透彻,我出来打工可不是为了什么遥远的前程和薄如白纸的人情,打工就是为了赚钱,目的简单明了。 只要在可控之内的权益,我都得要。这也是维护自己的基本社会权利。 此时,我不需再做作,我得先小人而后君子 ,把球踢回去。老板的钱,自然是要他自己先定数。 我说:“这叫我怎么说呢?就像赵总您说的,法人代表这位置也创造不出什么经济效益呀,更多的就是投入支出,是根本不可能为老板赚钱的职务。我连该拿还是不该拿都确定不了,怎么可能开口要求工资多少。您说,是吧,郦总?” 赵昱也看向郦禾平,郦禾平便又点燃一根烟,以和事佬的身份说:“工资永远是个敏感的话题。我的原则,本来是不插手别人工资的。既然你们双方都有这个意向,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劳资关系的不和谐,在于老板总支付的工资越少越好,员工却总希望工资越高越好。出二十万,老板心疼,拿个十万,对墨总不公,我看就在十到十五万之间选一个整数吧。” 不得不佩服郦禾平时刻都能讨好老板、又不得罪同事的口才,我失去反驳的可能,这个数肯定得赵昱定。 赵昱没再踢皮球还我,嘴角上扬,此时出现的两个不会帮他学会喝酒的酒涡,反倒助长了他自信的魅力。 他笑着说:“墨总,您也知道我现在资金紧张。因为疫情,南郡的货发出去到不了客户公司,对方拿不到货,我们也回不了款。银行的贷款还得法人去签字才行,李总短时间内也到不了这里。所以,无论如何,您都要帮我把这个贷款拿下。只要拿下贷款,我就没有这么重的压力,试生产这些工作都能顺利进行。墨总呀,我也知道李总定您的工资不是很高,如果您同意替我更换掉李总的法人代表,我另外补发您每月一万的工资,直到您几年之后,不愿再做法人为止。” 郦禾平马上接话:“每月一万,等于一年十二万。可以了,墨总,以后你每个月都能享受双份工资。” “我从来不会对老板定下来的工资持有异议。”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木子李说过:在同一个老板面前,给自己提工资超出两次的话,就没有自身价值了。 你干得不好,结果只有一个:谁是老板都不会加你工资。 你干的好,结果有两种:一种是有慧眼识珠的老板主动加你工资;另一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性就抠的老板,不提不加,提了还是一点点地加,则不如不提。要提也是提脚走人。 法人的工资不可能再提,那我就不得不在这个决定之前,作出一种高风亮节的姿态:“只是我有个疑问,赵总能否告知原因?” “请说。” “小章是您钦定过来的人,法人代表要给、也应该给他呀,怎么会轮到我呢?” 小章全名章强,木子李的徒弟,南郡pc1车间的原车间主任,是赵昱亲自打电话给木子李,要求调入西昱东晟的。 “哪里是我钦定的呀,是他自己要求过来的,说跟李总相处不太好。”赵昱态度肯定:“跟李总相处不好,我就得给他调开啰,不然,李总没法开展工作的呀。再说了,他的资历没法跟您相提并论,日后还得让您多管教管教他才行。墨总,您就不用想多了,就按刚才说定的办吧。” 我顺坡下驴:“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我小气了。这样吧,我喜欢做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把能写的都写出来,即便双方都兑现不了,也不会等到以后发生口说无凭,反悔生怨,还是签份协议吧。另外,我有个要求,希望我们能有个君子协定。” 赵昱大度地伸出手来:“请说,墨总。” 我严肃起来:“法人代表更换一事以协议为准,郦总签订就行。我的另外要求就是,只要李总还有回西昱东晟的可能,总经理的位置就不能另有他人。因为也只有她还在总经理的位置上,我才能放心去来做西昱东晟的法人代表。” “没问题,有郦总作证,君子协议与白纸黑字在我这里同等有效。郦总抓紧落实吧,我还要去见一个环保部门的领导,就先走了。”赵昱说完,保持着原有的微笑,迅速逃离出让他不堪忍受满是烟味的办公室。 郦禾平假惺惺地起身相送,见赵昱头也不回地出门转弯,消失不见后,才转身回头,冲我竖起大拇指说:“师傅就是师傅,木总要有您一半的智慧,都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郦总顾问过奖。”我提给他一根烟,问:“您能否坦诚地告诉我,李总她如今究竟走到哪种地步了?” “也没什么一定的程度,”郦禾平以充满智慧的口吻扔给我一句:“以后您会明白的。” “废话。”我白他一眼。 不料又中郦禾平说话套路,他狡黠一笑,说:“既是废话,当不必再说。把我们的君子协定先搞定吧。” “好,工资之事,多谢郦总。发工资之日,当是咱俩喝小酒之晚。” “一言为定。” 第3章 数钱的感觉 都说职场如战场,而我觉得拿职场去比战场,倒是有辱战场上的那些英雄。 好歹他们都是在为国而战,且不论自己的国家好坏。就像天下的父母也是有善有恶,作为孩子,都只能是自己双亲的骨肉。 没有硝烟的职场,如果拿来自我安慰,可以说是“斗智斗勇”,实则就是为了几块工资,或某个自认为很重要的职位,斗得“你死我活”。说白了,也就是职场小白们最怕的“尔诈我虞”和“勾心斗角”。 特别是那种貌合神离的两个对手之间的“智斗”,那可不是一般的攻于心计。而这一切,总跳不出为了职权为了钱,为了名利,也为了没有上限的更好的活着。 法人代表更换一事进行地比较干净利落。只要我和赵昱的签字盖章就行,不需要上一任法人亲自到场签字。 不知道什么原因,木子李竟然对我已经替换她的法人一事,好像反应迟钝,直到半月之后,第三车固废运进西昱东晟仓库时的那个晚上,木子李才发微信给我说:“师傅安好,我在车子发出那天才得知,替换我法人的是您。所以,恭喜师傅晚了,抱歉哈。”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脸,瞬间就火烧一样的发烫,莫名其妙地心虚了好一阵子才淡定下来,回了个信息给她说:“抱歉的是我呀,李总,我以为赵总和郦总肯定事先通知您了的,所以就没第一时间跟您汇报。不过,退一步说,这边除了我,也没人敢接您的位置,郦总承诺帮您退出法人的任务,也只有我来替您完成。” “是我自己逼着赵总找人更换的,郦总的人情我已经不欠了。”木子李没有高低起伏的口气照旧平淡如水:“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找上了您。其实,他们也没告诉过我是您,是我自己在天眼查上看到的。这样也好,您自己在现场看着,他们也不会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来。” 听她的意思,应该是不知道,我当法人是有工资前提的。 “嗯,总经理的位置还给你留着。我一定要在这里管着,等着你风风光光地回来,一起把这个你花费那么多心血的场子,做大做强。这也是我决定接替你法人身份的重要原因,师徒同心,其利断金。你曾经在西昱东晟所受的屈辱,我们得让他们翻倍奉还” “多谢师傅,您有心了。对了,最近有没有跟家人联系?师母她们都还好吧?” 木子李轻描淡写地转移开话题,跟我拉起了家常。全程都没提及她有没可能再回西昱东晟。这让我有点坐立不安,又重新在聊天记录里爬上‘顶楼’,再往下细细看了一遍,也没看出自己有说漏嘴的地方。 没这种可能。 我兀自摇头冷笑着,往事又一次翻江倒海地浮现出来。 我想起自己在职场中一路踏过的艰辛和苦难:那些赖过我工资的老板,那些出卖过我的同事,那些只认钱财不认亲情的亲戚,以及这些年一直压抑着我近乎窒息的徒弟——木子李。 我想起在2000年之前,无论我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打工,都是很有雷锋精神:只管付出,不求回报地忘我劳作。 比如在工厂上班,哪怕是临时工,也常会以厂为家,从未计较过工资的高低和自身酬劳的得失。 我从小对钱没什么概念,总是天真地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只要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顺便不饿着不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慢慢长大后,又慢慢地明白了某个大道理似的认为:人生的意义应该是随着年龄、社会履历的改变而改变,一成不变的人生,其本身应该没多大意义。 刚走出校园步入社会那年,老家及周边村落正疯了一样,春节还只过到初八,就一拨一拨地离家出走了。 说是外面的工作很好找,说是外面的钞票很好赚。凡是能提的起背包,走得动路的年纪,无论男女,都赶集一样的赶着外出打工。 我也一样随波逐流,但所不同的,我有着与他们不同的认知,常以自己不适合或者不应该给人打工为理由,暗自清高着他们所没有的“学历”和“名校身份”,在身无分文的日子里也完全能够做到视钱财如粪土。 我不吹牛。老家那么大的乡镇,能从初二直接跳级破格收入县城一中高中部的学生,唯独我一个。而县城一中,不仅仅是本县第一,还是省重点高校。 在我们县城最好的高中部混过的人,应该有着县中悠久深厚的文化底蕴,谈钱说钱未免有失身份。但我的父母不理解我,说我天生即笨又蠢,初升高能进入县中,完全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踩到了狗屎运。 他们不但没记住我也曾有过秉烛夜读付出的努力,他们还不记得我能考入县中,完全是那个后来几乎被他们遗忘的堂姐——墨善带给我的影响,带给我有一个要走出山村、要鱼跃龙门的短暂理想。 入厂做工一年半载后,我的同事们也不了解我,背后总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个不懂得为自己应有利益争取的傻冒。也就是个给人做事而得不到酬劳的白痴,或得到太少也羞于讨要的傻逼。 父母对我的忽视我要认,同事对我的评价我还是要认。 因为,带我真正涉足医药化工行业的是林正志,在他把我带进他有股份的南江鼎盛化工厂之前,我就曾给他的一个熟人老板,白白干过一年的机修活。 那是1994年的事,我刚入行熟人老板的小化工厂学做机修,不好意思跟着师傅们天天伸手向老板预支工资。 预支工资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做法。诸多小企业还没从家庭作坊的模式中走出来,工资往往能拖则拖,能压则压,哪怕是压到年底,甚至拖到明年,为的就是拖住我们这些工资被越压越多、越舍不得离开的傻逼。 我是个穷死都只要面子,不要预支工资的人。 在一个老乡朋友的帮助下,东挪西凑地熬过一年后,熟人老板的厂子就因欠债过多,关门倒闭了。我一年的工资,就像是老板拿去打了个郁闷的水漂,听不到任何声响。 熟人老板在躲债跑路前夕,意外慷慨地丢给我三百块钱,同时交代我三件事。 他说:“第一,你得帮我守住厂子,我一定会回来东山再起的;第二,我走之后,这一整栋的办公楼都归你一人使用,连同楼下的传达室,你要收好大门的钥匙,你不认识的人一概不能放入;第三,我的那些亲戚若要来搬东西,你就让他们搬好了,但你得给我记好帐,我自会跟他们算的。哦,对了,隔壁厂的老林除外,就是经常来我办公室串门的那个,你可以让他进来。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跟他说,我会托他帮助你的。” 老林,就是后来成为南江鼎盛化工厂董事长的林正志,他跟我碰上的、第一个赖我工资并跑了路、还叮嘱我继续为他效力的老板很熟。 熟人老板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从上海“下海”,来到鹿城自己办厂,自行研发产品的化工老专家。老林是南江鼎盛化工厂的实验室、以及化验室一手抓的技术员。 两个厂子相邻,两人又都是技术专业出身,就产品技术攻坚和质量保证等的接触比较频繁,自然就成了熟人,连我也跟老林混得烂熟。 有人说,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大部分都会活在一个创业发财机会青黄不接、参差不齐的时代。我的财运就更差,活生生地就活在了一个低工资、还赖工资的年代。 那个熟人老板,应该是早已经计划好跑路的老板。在说完交代我的三件事之后,就跑得不知所踪,连根毛发都没给我留下。 我却傻傻坚守着他的承诺,稀里糊涂的,就真的在那破厂房的破办公楼里,住守了两年。像坚守在祖国边海孤岛上的战士,骄傲地守护着属于祖国的每一寸国土,倔犟地等候着熟人老板能卷土重来,与他一起来个咸鱼翻身的逆袭。 也难怪同事们说我傻逼透顶了。熟人老板只承诺他会回来‘东山再起’,并没有承诺他‘复活’之后、会怎样来优待我。 这种‘画饼’式的承诺,也只有我这样的二愣子才信。 那两年,还是南江鼎盛副厂长的林正志经常会过来问我一些他那熟人老板的消息,我跟他一样不得而知,问我还不如问他自己。 期间,他见我老实,机修活干得也还行,又怜我生活没着落,就介绍我到化工园区的几个设备安装队里打临工。 临工都是每天一结的现钱,五十块一天,以气割电焊为主,活不重。一个月干上半个月,就足够维持生计。 相比起之前五六百块做满一个月的固定工资,我还是喜欢临工这种没什么长时间压力的打游击工作。时间过得还特快,一晃就是两年。 1996年5月里的一天,被我习惯叫成老林的林正志跑来劝我放弃等待,并很大义地拍着胸脯担保说:“小墨,你放心,这厂里还有什么可卖的,你全给卖了,够你这几年的工资就行。” 我苦着脸指着破败不堪的厂房说:“值点钱的,搬得搬,拆得拆,都被老板的亲戚和债主带人弄走了,剩下一堆废铁,有什么鸟用。” 林正志便戳着我的脑袋骂:“真是个木头,人家都知道来拆走搬走换钱,你守在这里,为什么不早早搬些值钱的东西走呢?”紧接着又前后矛盾地说:“不过,做人还是你这样老实敦厚一点的好。这样吧,锅炉房不还有一台锅炉吗?我给你联系联系,看谁用得着,能回收的话,也值个几万块。” “听说工业园要建热电厂了,到时候这锅炉都不给烧了,谁还买?” “一整个若是没人要,就给它来个五马分尸,当废铁总有人要吧?” “这、这不违法吗?”我从没干过比这更大的大事,我可是个特等良民。 锅炉我会烧也会修,但我从没想过要把这么大的一块铁疙瘩,给肢解了当废铁卖。 林正志正色说道:“他欠工人工资不发,还跑路,也是违法呀。何况这也是你应得的劳务报酬。我听说法院很快就要来收这块地皮,你若不趁这个时候捞点回来,就真的一分钱也要不回来了。我那熟人我了解,人是好人,但不是建厂子办企业的料,办到哪里就亏到哪里。前阵子,一个从新疆回来的朋友跟我说,原来他前年就跑去了新疆,又建了个小厂子,但还没两年的时间,又倒闭了。他呢,又玩失踪,不知去向。银行多次找不到人,就来收地拍卖了。” “卖给谁了?” “这个破厂子又烂又小,谁要?只有园区收回,据说要建个污水处理站什么的。你就别管他卖给谁了吧,赶紧把锅炉卖了再说。” “这个...” “这个那个什么呀?真是。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等到下辈子,他也不可能回来东山再起了。你作为工人,做得相当可以了。是老板有负于你在先,你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林正志振振有词,就像老板欠了他的工资一样:“你不卖,别人一样也会拆去卖。即便法院来了,也不会判给你,当作你该得的工资付给你。说不定还要把你赶出去不让你住了呢,到时候,你是一块烂铁都拿不出去了的。” “这个、这个...”我犹豫了老半天还是没敢当即作出决定,只说:“好吧,容我晚上好好想想。” “想什么想,真是等傻了,想多了!” 林正志边摇头边叹息地走出铁锈斑驳摇摇欲坠大门后,我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才下定决心我的人生不能再那样傻逼下去,否则,有可能饿死他乡而死无葬身之地,还讨不了任何聪明人的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拨通了林正志的电话,要他帮忙给我找个收废铁的买家。 半个月后,我神情紧张地从买家手里接过三扎正反面分别印有中国四大领袖和革命胜地井冈山图案的百元大钞时,我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拿钱的手都在自觉地颤抖,手心全是汗。 我紧张,不是因为我小样到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曾经跟舅舅北上给表哥送二十万现金挤在偷盗横行的绿皮火车上时,也没紧张到这种程度。 我只是感觉自己对那可怜的熟人老板而言,就是个家贼。 跑了路的老板不是个随便拿条腥鱼托付给猫监管的蠢蛋,他应该是很相信我对他的忠心不二,但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这能怪我吗?不能怪我。 我原本是只真不贪腥的猫,但在这个破厂里,连老鼠都饿的四处逃荒去了,我这只猫还值不值得为忠义、为职业道德而先饿死自己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人都说了,要救别人得先救自己。 我得先救活自己,才可能有机会等着老板回来帮他‘咸鱼翻身’。到那个时候,他还得感谢我为他处理了那一堆废铁。想到这里,紧张立即烟消云散。 那天晚上,我用手指沾着口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三扎“大团结”,彻夜不眠地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数钱的感觉,真好。 第4章 末代万元户 拿到钱后的第三天晚上,我在园区街道的一个小饭馆里备了一桌酒菜,特地请林正志吃饭。 林正志说他自己不会喝酒,且两个人吃饭也不闹热,就带上了他厂里的小朱科长和几个班组长。 这些人平时会跟着林正志到熟人老板的实验室或车间串门溜达,我跟他们也照过几面,算混到个脸熟。 但一顿酒足菜饱之后,就成了好兄弟。 其中一个精瘦成猴子的班长,喷雾似的喷着口水冲我说:“小墨兄弟,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们直说。只要你一句话,兄弟们都会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年纪大我们两轮以上的林正志很是照顾我,转着菜盘说:“小墨现在是个万元户,两肋插刀的事,好像不需要了。这两年苦瘦了不少,来,多吃肉补肉。” “噗”一声,我刚喝进口的啤酒,直接喷到被转到我面前的红烧肉上。 我承认当时这一喷酒的表现极其没有素养,没有礼貌。但没办法,身体机能的自然反应超越了我脑神经的控制力。 只因我对“万元户”这个词,实在过敏。就像有些人对花粉过敏一样,一刺激就要打喷嚏,憋都憋不住。 与瘦成猴子的班长不一样,他是有一说话就漏口水的习惯,我却是偶尔的意外。 都什么年代了,还万元户? 要是,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出现的最后一个“万元户”,与每个朝代的最后一个帝皇一样,在风雨飘摇中充当着最为落魄穷酸的“万户侯”。 据我老爸回忆,“万元户”这个光荣的历史称号,始用于20世纪70年代末期,终止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我们鹿城的发展状况,大概晚了两年、至93年前后就没有了。 根据每个城市发展起点的时间不同,这个曾经代表过一个时代的“万元户”,在改革开放、经济迅速发展的巨轮中,短短几年内,就销声匿迹。 据史料记载: ‘1978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了粉碎“四人帮”之后的那两年党的工作在徘徊中缓慢前进的尴尬局面,实现了建国以来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 这个伟大转折,是全局性的、根本性的,集中表现在全会不仅实现了思想路线的拨乱反正,恢复了党的民主集中制的优良传统,全会还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新决策,启动了农村改革的新进程...’ “万元户”们才得以在改革春风的滋润下,正式破土发芽,并很快地破茧成蝶。 当大多数人还在为填饱肚子忙碌时,极少数农民通过勤劳致富,家庭年收入超过了万元,“万元户”因此得名,并成为那个时代部分先富起来的农民的代名词。 顾名思义,万元户是指存款或者收入在一万元以上的家庭民户。在改革初期的当年,自然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家。 好多与共和国同龄的老农民都非常的怀念\\\"万元户年代\\\"的幸福日子: 大米0.14元一斤,猪肉0.90元一斤,国粹白酒0.8元一瓶,棉布0.30元一丈,理发0.20元一次... 水电不要钱,土豆萝卜红薯也不要钱,大多种来喂猪的... 压岁钱0.1-0.2元一年,走亲访友送礼2元左右一次足够... 我至今记得自己在十岁光景的时候,我的堂伯墨贤就是村里最早成为“万元户”的人家。 蝴蝶牌缝纫机、上海牌钟表、永久牌自行车和打开来全是雪花飘舞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都是他家最早引进我们村的。 堂伯告诉过我,他是怎样成为一个“万元户”的经历。 堂伯经常下海捕来的野生小黄鱼,从上一年开始腌制,赶在次年春节前,从陶土瓷缸里挖出来,把咸鱼上的盐巴抖落干净。咸鱼拿去卖,抖落下来的每一粒盐巴,都要收集回瓷缸持续套用。 堂伯说,盐和大米,在当年都属于国家重点保护且定量供应的、防“走私”的贵重物资,不能浪费。 他和婶婶在严冬酷寒里,经常要三更半夜动身启程,徒步翻山越岭,用一根沉重的扁担,轮换着把两大箩筐的咸黄鱼挑到鹿城市里去卖,最好的价钱仅卖过一角五分钱一斤。 “呵呵,比大米还贵了一分钱呢!”堂伯和婶婶当时都乐得不行。 可想而知,那时候的一万元,来之不易,花销也不易。不知道能买多少吃的用的,能办多少的人生大事。 令堂伯始料未及的是,短短几年时间,那些他曾以为已然“高价”的野生小黄鱼,会成为濒临灭绝的“小金条”。如今既是“天价”,也难得一见了。 就唠叨会我自己记得最清楚的状况吧。 我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个学期的书本费,加加起来,总不过0.5元。报名费是二年级1.0元,三年级1.5元,四年级2.0元,五年级2.5元。 五年来都是循序渐进,5毛5毛的涨,从不胡乱跳跃。可到初中那年,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初一五十,初二一百,初三两百,到高中...唉,不提也罢。 再说邮票,从0.02元开始涨,一直涨到0.1元,加急的0.2元,甚至0.5到1.0元的都有。到九十年代,干脆连寄信都用快递了,邮票反倒因此演变成了另一种意想不到的“天价”收藏品。局时,我们七十年代的穷命人,又早早地失去了最佳的收藏年份,与“天价”的发财机会失之交臂。 想起来就为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那些“万元户”叫屈,来如潮涌,去若潮退,太不容易了。 我在网上搜索过这样一则报道,1979年2月,比新中国出生年月还早的党报——人民日报以《靠辛勤劳动过上富裕生活》为题,报道了一个叫“黄新文”的人的事迹: ‘小榄公社埒西二大队第二生产队社员黄新文,1978年靠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所得和发展以养猪为主的家庭副业,全年总收入达1.07万元,扣除家庭副业的成本,纯收入为5900多元...’ 黄新文,就是新中国出现的第一个农民“万元户”。在改革开放初期,黄新文也是全中国数亿农民羡慕妒忌恨的“万元户”。 当年《人民日报》的宣传效果和影响普及力并不逊色于如今互联网,一时间,全国各地或亲临、或去函,向黄新文请教致富经的人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可现在,还有谁记得到他呢? 那个时期的万元户,基本上都是全靠一把锄头一双手在土地里刨出来的。 所谓的家庭副业,不是养鸡养鸭养鹅,就是养猪养羊养兔什么的,全是自然生产的草科植物或草籽能养活的牲畜。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养殖户们就种“高产”的红薯等块茎农作物来发展养殖业。 究其致富根源,仍旧是以土地的产出为主。而那时的土地怎能堪比如今的寸土寸金?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尽管那些钱来得那样的不容易,当年仍旧有少数的嫉富又嫌贫的闲人认为: 农村的万元户都是些不良“奸商”,甚至还有人把农村万元户的出现同资本主义在中国农村的出现画上等号,在社会上曾引起过广泛的讨论,甚至躁动。 我看到这些言论时,就觉得每个时代都必须有这样一种“巴不得又来阵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阶级斗争运动,把万元户迅速增长的势头给掐住”的人群,才不至于让日后的贫富差距拉的如此之大。 不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世界永远不会被灭绝的,恐怕就是那些以发财为理想以致富为人生追求目标的人了。何况那些亦步亦趋跟着党走的敦厚老实的农民“万元户”。 如果放在点点电脑鼠标就能日进万金的新世纪,我想,那些在黑土地或黄土地中一锄锄刨出来的“万元户”,都会迷茫到晕气吐血:现在赚钱都这么轻松了吗? 我正是其中的一个。 虽然我不是在自家的土地上挖出那三万元的,但也是我两三年辛苦攒下的血汗钱,没一分是轻轻松松额外得来的。 都到1996年了,明年就是香港回归普天同庆的日子了,我才有幸得到这个基本已经灭绝的“万元户”荣誉称号。而这个时候,早已经是“万元不算富,十万刚起步,百万才是真正富”而盛产富翁的年代。 我汗颜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听到林正志这样不知是调侃还是揶揄我的话,没吐血,只喷酒出来,忍耐力还算是可以的。 让我挣不到大钱、或轻松就挣不到钱,也要继续厚着脸皮活下去的是,那三万块钱只在我手里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如数寄给了爸妈。 老妈说,这钱刚好给我定了个准媳妇,要送礼金。老爸则要求我在外面再好好的干到年底,再赚个万把块钱回家娶老婆用。 三年没给钱,一给就三万。爸妈也能在偌大的村上,显摆着我们家现在也是个万元户。 我的责任看来生来重大,我娶媳妇要自己掏钱,这让同样身为儿子的我很是不快。 我大哥二哥早早成家,花的钱都是在没分家的时候,在爸妈的统筹之下,全家共用,我没意见。 但早我成家的四弟五弟,他们结婚、造房子的所有的费用都是父母承包,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一分一毫都要我自己出呢? 莫不是“aa制”这种舶来品也从我那山村里、从我这代苦命的七零后头上开始流行了?我有点想不通。 好在我是个脑回路不长,不太深入想事的人,想不通的事情干脆懒得多想。 老婆总归是自己的,花自己的钱也是应该。 我苦笑着对猴子班长说,我依旧是个身无分文的“末代万元户”。那几个人便都拿眼睛白我,鄙夷地说:“怕我们借你的钱花啊?真是!” 钱是没得借了,人却给恰到好处地借走。 就在请了林正志他们吃饭两个月后的七月初,林正志把我叫到另外一个也是他介绍给我的医药厂大门口,神情古怪地问我:“我想借你去我厂里上班,乐意吗?” “怎么说?” “你知道我厂里出了事的,现在缺人手,我想叫你过来帮忙。” 我惊诧不已:“你厂里上个月不刚炸死了两个人吗?这么快就可以生产了?” “炸死的都是外地佬,出点小钱就解决了。他们的家属没闹事,都巴不得陪点钱回去给活人享用呢,我们老早给私了了。这就是穷人的命运,命不值钱啊。” 呃,林正志的口气听上去怪怪的,分不出是对穷人命运的感慨,还是庆幸他们命不值钱而省了不少的赔偿费。 我朝林正志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听你这轻松的口气,你们厂真是财大气粗呐。死两个人就像死两只苍蝇一样,一点元气都没伤着,底气够足。” “谁说没伤着?好歹也停产整顿了一个月呐。好在我们领导在集团那边和市府里都有靠山,有挂号来着,这钱不从我们股东的口袋里掏。在领导任职的这五年来,就出了这么一次生产事故,算是不错的了,上头没给他定什么大罪。不过失职之错还是要有的,集团公司让他光荣退休,还奖给他个人十来万个人贡献奖。民办企业就这点好,给集团加工的小厂子也就这点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出了事故,有集团给我们担着。但接下去就不行了,上几天,集团董事会决定,只给我们产品加工,盈亏自负,安全生产事故自理,再没补贴了。我们的厂,从今之后,就算是有多个私人老板的私人企业了。” “你的意思,从今之后,你就是你厂的第一把手了呗?” 南江鼎盛化工厂发生爆炸事故后,我对老林有望成为新一任一把手的消息早有耳闻。 第5章 南江化工的鼎盛时期 “说是这么说的,”林正志年纪虽大我两轮,但脸皮好像跟我差不多薄,他那点小心思早在通红的脸上告诉了我。 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被炸飞了,也在所不辞。” “呸呸呸,”林正志忙不迭地呸了好多声,说:“去了我厂之后,你就不能再做机修了,我要你去岗位上学操作、学基层管理。不久的将来,你要给我当班长,当主任,当科长、” “打住,别把我的前途设想成光明一片,那很伤眼。”我举手制止住林正志继续鼓动。 但我嘴上虽然说得不屑,可心里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来。 我想着自己也已经做了几年油腻的机修活了,该换换岗位,说不定我能像林正志说的那样,在日后,弄个主任、科长什么的做做也不错。至于班长,还是三班倒的坑,不希求。 林正志马上就要成为一把手、而暗自欣喜的小心思没逃过我的眼睛,但我也正愁着没个稳定的去处而心生悲凉的情绪,此时也掩盖得非常到位。 说实话,把锅炉割成一块块废铁卖了之后,我还一直住在破厂里,心里总七上八下的不安着,有时还会做梦。 梦见熟人老板回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不讲江湖道义。我就像头被阉的狗,急得不知道怎样去跳墙,只有冲着铁栏高墙干悲嚎。 有时,在梦里,我又变成一头没被阉割的公牛,我会出乎他意料地指着他的鼻子哞哞对骂,骂他是黑心老板,不顾员工死活死活。三年就给三百块,是牛都过不下去的日子,谁还跟你讲什么狗屁道义。 某个白天确定没做梦,熟人老板的一个亲戚趴在门栏上问我:“是谁卖了锅炉的,我要告去法院查个清楚。” 我心里有点慌张,表面却绝不失措。 我呵呵笑两声说:“刚好,顺便叫法院去你家登记那些被你们保护起来的贵重仪器,核实一下这厂里究竟还有多少资产,够不够发我工资。” 熟人老板亲戚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跺着脚,骂着老板的娘回家了,之后就再也没在那个破厂子大门口出现过。 尽管我无数次安慰过自己,那就是我的工资,但“贼”一样的感觉,迫切需要离开这个我独自空守的破厂子。 再说,家里已经准备好我媳妇了,我得扩大人脉,万一到结婚时间还凑不到万把块,也可以冲着林正志的面子,跟厂里预支一些周转周转。所以,前提是我得接受林正志的“借人”安排。 走进南江鼎盛化工厂,如果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疚能恢复生产的速度让我震撼,那么,那些见到林正志就点头哈腰、赔着笑脸的人就很让我惊叹。 我在这群人的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丝刚过去一个月的安全事故死过人后遗症。 包括那个被林正志叫做小朱的生产科长朱小宝,就坐在他的生产科门口,悠闲地啃着红烧排骨,喝着当地“再来一瓶”的有奖啤酒。 而据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可以证实,那两个被炸飞的人里边,有一个就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也属于南江鼎盛化工厂历史以来第一任女班长的情人。 还有一个姓张的师傅,是鼎盛一建厂就进来的资深工段长,资格老的比热油反复炸过多次的油条还要老。爆炸的那个深夜,他正睡在出事车间的隔墙角落里,被飞来的铁块削去了半个右耳。 爆炸事故消停后,车间缺人,工段张还没拆掉耳朵上连带绑了半个脑袋的纱布,就光荣上得一线顶岗,当月就得了个鼎盛最积极的优秀员工奖。 这一切强大底气的背后支撑,就是林正志说的:“我们厂子不缺钱”。 爆炸带给南江鼎盛化工厂的是翻天覆地地变化。给我的错觉就是,爆炸就像是在新年放着玩的鞭炮,几声爆响,送走了旧年旧样,迎来的是新年新貌。 林正志带我从新建的厂大门进入时,正值第一批午饭时间。坐那里喝酒的朱小宝立马起身跟我们挥挥手:“哈罗,老林,小墨,来喝点吗?” 林正志瞪他一眼,说:“你自己喝喝就算了,还叫小墨喝,你不知道化工厂是不能酒后上班的吗?你这是领导带头犯规哎。” 林正志的口气里没有多少严厉的成分,更多的只有无奈。 看来,这一身肥膘,皮肤黝黑,头发蓬乱的朱小宝,不仅名字与牛高马大的个子不相称,带头喝酒的行为也不配他生产科科长的职位德行。 朱小宝吐吐舌头,拿起啤酒瓶说:“服从领导指令,中午就一瓶,并且不能在食堂跟大家一起吃。” 朱小宝跟随林正志多年,每天都要喝酒的习惯,早已名声在外。 厂里所有的股东都没人要禁止他上班喝酒,因为生产是他管,钱也是他赚。他本身还是个股东,背后被人称为朱活宝,也算名副其实。 只有年长的林正志偶尔会约束他一下。好在他本身除了喝点酒和好点色之外,生产工作管理的还很不错。为人处事也蛮有江湖的义气,脾气不坏,车间里的年轻人下了班没事都喜欢跟他喝酒吹牛,唱歌互动。 “你慢慢喝吧,我带小墨去里头转转。”林正志也不跟朱小宝多嘴,转身朝里边走。 朱小宝嘿嘿两声说:“老林你这人也是,让小墨吃过饭再去看么,你老人家不饿,人家年轻人不饿么。” 我急忙摆手说:“谢谢朱科,我们回头跟第二批一起吃。” 化工产品的本质是化学反应,只要开始投入,设备与人员基本上都处于不能停歇的流水作业状态,一直到反应结束。所以,三餐都是分两批人员吃饭,以保证岗位有人坚守,确保生产安全。 朱小宝“切”了一声,刚想坐回吃饭,又突然冲我大喊一声:“喂,以后不要叫我朱科,要叫我宝哥。” 我应声点头。 林正志则一边摇头一边嘟囔:“还宝哥呢,要不要叫你宝宝。” 可惜,宝哥不姓韦,不然,小宝名气就更大。 “先从大门开始吧,”林正志两手插兜,转过身面朝大门,边后退边给我介绍:“从大门开始到前面,”又转过身北朝大门往前走:“你看,一直到那塘坝为止,正正方方的近两百亩地,比原来的厂区足足答了五倍以上。办公楼,实验楼、车间仓库,应有尽有。” 鹿城南江化工园区,坐落在鹿江港南岸,与后来被市里规划成江北化工区的北江工业园区一样,出了港口,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东海。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大批拥有自己产品的上海“化学专家”们或停薪留职、或提前退休,聚集到鹿城南岸的工业园区,筹资创业,即那时流行的叫“下海”。 熟人老板也是这么来的。 这批化学专家,有的是集资下海前来自己办厂创业,有的则被持股聘用为技术指导、顾问等高薪职位。他们帮助了不少鹿城的私企,能顺利进军化工医药产业。他们也的确为鹿城的医药和化工企业,带来了不少的产品和产品技术,极大地促进了鹿城地方经济的发展。 鹿城最牛逼的电厂、原国营化肥厂都在北江,鹿城最早第一医药厂、最早几个被定为省重点企业的民办化工厂,也都安置在这个极具排放优势的港湾南侧。 顾名思义,内港就是城市的内部港口。有港口就一定有码头,有码头就一定有渡轮。鹿城的码头有好几个,渡轮便根据码头的作用不同而各司其职。 渡货的,渡车的,渡人的,分门别类,略显拥挤又井然有序地、在内港的南北两岸之间来回穿梭。 那些年,鹿城港南北两岸还没架设大桥,鹿城与外围的交通要道,全靠南北岸的这些码头。内陆水运,港外海运。 除了仅限南北码头来往的平板渡轮外,还有以内海为主的渔船和外海为主的拖轮。一到休渔期,所有渔船渔轮全部回到内港站队。一对对一排排的,桅杆上都飘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整整齐齐地停靠在码头两侧,一直排到站在码头也看不到头的外港,蔚为壮观。 最让我向往的是有着三层客房客轮,北上南下的,一天就两个航次。 而我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只能在坐轮渡回家的时候,羡慕不已的看着上上下下的游客,衣着亮丽地走上游轮夹板,靠着红白相间的围栏,迎着海风,踏着海浪出行鹿城以外的城市码头。 无论是陆运还是水运,运输业相对繁忙的背后,往往代表着附近这个城市的发展速度。而时不时要冲上内港码头、并涌入南岸城区和北岸大片农田的东海潮水,逼着鹿城市府不得不加强加固两岸的堤坝质量。 南江鼎盛化工厂背靠堪比生产车间高度的海塘堤坝,最底部堤坝根基都有两米多高,很少有人爬的上去。所以,厂区正北的路道,连围墙也省掉了。 从南大门能直视到的尽头,就是东海浪潮也冲击不垮的混泥土海塘线,抬头远眺也只能看到一条灰白的天际线。 “右边进来,也就是小朱刚在吃饭的那栋楼,是办公楼。办公楼后面的综合楼有机修间、实验室和临时员工更衣室。第三栋是预留的三车间,三车间后面是还在安装的二车间,二车间后面是动力车间。”林正志继续边走边介绍道:“左边1号是食堂,2号是五金仓库,三号开始到动力车间对齐的,都是物料的干燥房。” “那一车间呢?”走过二车间时,我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原先爆炸了的车间吧。” “不是,”林正志带我从靠堤坝的动力车间走过,我才发现,紧挨着动力车间的是一个近三百平的水池,水池里的水看上去有点浑浊,但没有什么气味。 林正志对着这个水池颇为得意地说:“这个是应急池,大吧?是收集生产车间跑冒滴漏的污水用的。我预计哈,接下来政策对环保要求会越来越严格,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我之前都做着设备维修的活儿,对车间所谓的“跑冒滴漏”没有概念,更不知道‘三废’中除了废水、还有其它两废指得是什么东西。 虽然谁也没有料到,这种按着林正志的先兆,提前建成以备后患的应急池,三年之后,根本毫无用处。 但当时我很认真地听着林正志的解说,是真得佩服他看待环保的态度和先见之明。 “应急池前面的车间,就是一车间。” 我跟着林正志从水池和动力车间中间走过,一车间的设备正在轰隆隆地响着,正如林正志所说:“只要生产不停,钱就不会断流。” “老林,看来您已经开始大干一场了。” 我原先知道的南江鼎盛化工厂只有一个车间和一个锅炉房,办公和宿舍都在我住了三年的破厂子对面。 那里是一个堆沙场,经年不断运来销去的海沙,就挨着南江鼎盛唯一一栋办公和宿舍一体的二层楼房的后墙壁。一体楼的前面是一座雷达山,说是监测港内外进进出出的船只用的。 没想到,一次爆炸,还爆出这么个兴旺发达的场面。 林正志自豪地说:“这是肯定的,所以才把你借过来,让你试试,朝着生产管理的方向,跟我并肩作战,大干一番。” 我们在一车间门口停留了一回,我正想问他车间里怎么会没人时,只见耳朵上还包着纱布的工段张,幽灵般得从车间隔墙后面探出头来,冲着林正志咋咋呼呼地大喊:“老林头,你咋来了?” 可见,林正志平时跟员工之间已经形成了多年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良好关系。 林正志乐呵呵地向工段张摆摆手,又指向东边往前走,我就看到了南江鼎盛致富发家的根源地,也就是那个爆炸了的车间。 车间已经看不到房顶,四周也都是残垣断壁。 经过一个多月的清理,乌漆墨黑的水泥地面上,堆放着许多或变形或残缺不全的设备。爆炸车间的内部显然无法深入细看,只能从总体上看,依旧是满地狼藉。 第6章 学 徒 “这就是在隔壁厂前门换下的大铁门?”我指着靠边倒着的一扇用铁管焊起来的铁门,问林正志:“钢管是无缝钢,起码有三四个厚度吧?” 铁门上所有的钢管都严重变型扭曲。 林正志夸张地作炮弹发射状比划着:“嗖.....嘣一声,反应釜的人孔盖就这样精确无误地砸到人家大门上方。幸运的是在清早,大门口没人,不然,没有砸死也得吓死。我们给换了新的。” 爆炸车间与隔壁厂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长方形状的隔壁厂大门离出事地点起码百米出头。不下四五十斤的特制铁板人孔盖,居然像纸片一样直接飞到百米之外。 可想而知,这化学品爆炸的威力有多大。还有烧成满目疮痍的车间,给我这个还没有见过这种又爆炸、又燃烧、又死人的安全事故的新人,多多少少带来些阴影和恐惧。 林正志也看出了我的担忧,拍着我的肩膀安慰说:“这种事对于化工厂,虽不能确切地说避免不了,但关键还在人的安全意识。只要意识强化到位,这种事故就不会发生,这也是我要让你进入车间管理的原因。原先的车间主任和班组长,都是农民出身,没啥工人素质,也没有什么安全意识,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把他们的观念转变过来。只要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安全意识,工厂就不会出大事故。厂子只要不出事故就是赚钱,就是能发给你们高工资的前提。” 我只能默默低头应是,跟着林正志从废墟里绕了出来。 林正志指着横七竖八的堆放场地,用指点江山的气魄继续跟我说:“这些都是上一届老板留给我们的设备,得慢慢整理出来,能用的放着以后再用,不能用的就当废铜烂铁处理掉。你看到的一车间,就是利用没有受损的旧房平台迅速搭建起来的。看上去挺新的设备,大多也是集团那边作积压处理送来的旧设备,也是我们自己维修保养好了才安装使用的。安装人员多是自己厂内的机修和班组长,大家都对本产品熟门熟路的,所以,安装也快,恢复投产也快。除了一车间,刚才路过的所有厂区,都是在爆炸之后租赁的。我计划等一车间的第一批货出去后,就着手安装二车间,接着是三车间,把目前的产品做大做强,让集团把这个产品的生产加工权,放心地交付给我们鼎盛一家才好。” 我抬头用崇拜地眼神看着林正志说:“行嘛,一切服从领导安排。” 林正志就把我安排进一车间做学徒,工段长正是在工序上顶岗的工段张。 林正志把我扔到他工段里的时候就当着工段张的面给我下过死命令:“一个月后,你得给我当班长,好让工段长抽出来带更多的徒弟。” 当时我就听到工段张极其不屑地在鼻腔里哼哼了两声,嘴角轻蔑地抽搐了一下。 我听林正志说过,如果不出爆炸那一摊事,这个工段张现在已经是车间副主任,可以坐到朱小宝隔壁的车间主任办公室了。 而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的是个比朱小宝还要油腻邋遢的中年小老头。就是年纪不到五十,看上去像是暮年的老人,大家私下里都叫做小老头主任。 小老头主任对朱小宝甚是忠心,工作中对朱小宝绝对唯命是从,平时不上班也是唯唯诺诺,亦步亦趋。还经常带些乡下的土特产供朱小宝下酒,弄得朱小宝都不好意思换掉他。 但看上去邋里邋遢笨头笨脑的朱小宝,只要不喝酒,用人方面还是比较机智的,工段张就是他一手提拔的。说是日后厂子大了,车间多了,主任就不可能只有一个,得提前培养。 不料发生了爆炸,胆小的,再也不肯回来上班。 车间不仅要重建,还要扩建,一时半会,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员,可以换出工段张脱产去坐办公室。 林正志把我丢给工段张的时候,只是说让他带更多的徒弟,也不知要带出多少、带到多久才能脱产。他听了心里不爽,自是难免。 林正志走后,我便态度讨好地叫了工段张一声“师傅”,并请示他有什么活分派我干。 他歪着脑袋,故意露给我那半个包扎的极其滑稽的耳朵,说:“你以为生产操作很好干啊?这可不像你们做机修,都是指派的体力活。在这里,你得有看眼相法。这样吧,你先给我看上三个班再说。” “哦,那具体都看些什么呢?师父。” 我近前靠了一步,以为他会对我指点些我要看的。谁料他“磁”地往鼻腔里大吸一声,又“呸”地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说:“没长眼啊?自己看。” “啊?”我黯然失色,这态度着实让我不爽。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老子好歹也是打过好几家化工厂的机修工,对化工设备的基础还是一看就懂得。有设备基础,就容易看懂设备工艺。只要懂了设备工艺,我还怕什么产品工艺? 若不是林正志一再交代我要学好,我真不会表现出懂装不懂也要不耻下问的态度。 但工段张不仅没有尊重我谦虚的态度,还很不耐烦地一脚踢过一个橡胶水泥桶,指着墙角的一个反应釜说:“你既然不需要看就能上手干,那就去那里分水吧。” 你奶奶的,我又没说我不需要看。难不成我在心里嘀咕的都被他听到? 不能啊,我只是“啊”了一声,可能他那半个耳朵被削,不太灵聪,听不懂我意思。 我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免得自己克制不住,第一天上班就跟人干架。对老林头没法交代是其次,主要是我还没有一个比南江鼎盛更好的去处。 我也没看到工段张手指的方向,不知道该在楼上的反应釜口分水,还是要去楼下的反应釜底分水。 我正想忍耐着问清楚他时,他却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边走边摸口袋掏出香烟,去了吸烟室。 我活像个卑躬屈膝也讨不到好的二愣子,尴尬着同为打工者却有如此差距的身份,羞辱感顿时燃烧到了脸上。 我手足无措,感觉脸是越烧越烫,且只能在心里骂着林正志一千遍一万遍:该死的老林头,真是该死,怎么找这样的人给我做师傅。 “我操你个工段张。” 尽管那时我其实不懂“操”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恨得牙痒痒。 恨不得全用当地大部分人都挂在嘴边的骂人方式,去骂工段张。恨不得连他爹娘、他爷爷奶奶也一块操了,才得以发泄满腔怒火。 我对自己说:“这是常见的马善被人骑,志短被狗欺。他也不过是个众多有钱老板的狗腿子,狂不了许久的。”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给人打个普工也如此不易,难怪有人会说职场就是个险恶的江湖。 兀自一通凌乱的发泄之后,我冷静下来,俯身提起水泥桶,却又不知去哪里分水,只得尴尬地杵在原地,等待工段张回来。 等了一会,没见工段张回来,却看到猴子班长急匆匆地从隔壁平台跑来,帮我解围。 有了上次连片爆炸的教训,新车间根据产品反应步骤不同,每道工序都用水泥墙隔离布置。我从要从上次爆炸的第一道工序开学,猴子班长则在第二道工序带班。 除了林正志,猴子班长应该是我初到南江鼎盛后,最熟悉的人。 就是之前拆卖锅炉之后请林正志他们吃饭,那个瘦成尖嘴猴腮,说话带喷水器,与我特别有缘,跟我称兄道弟,并许下诺言要为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班长。 猴子班长说我要学的这道工序其实是最重要、也是最简单的工序。只要把苯和水分彻底了就行,千万不能把水带进反应釜,否则就爆炸。 我听后一阵心慌,以为之前的爆炸,就出在分水的工序上,便战战兢兢地拉住猴子班长,请他务必亲自教会我,彻底分清苯和水后才能离开我。 但上了两个班后,我就知道那次爆炸的内幕,完全是物料包装不清,管控不严,投错了原料才导致瞬间爆炸燃烧的,根本不是什么苯和水没有彻底分清而导致的事故。 不过是当事人被炸死,事故调查组又都是与集团公司有股份瓜葛的成员,随便找了几个早已经交代好的员工,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作了早已准备周全的记录,确认成违章操作而草草了事。 在化工行业发展势头空前的那些年里,到鹿城地区打工的人,基本上都是奔着“化工厂的工资要高出不少其它行业”的目的来的。而鹿城本地的人,无论是外出务工,还是本地就业,进化工厂的占比不高。 因为大家都觉得化工厂就是有毒的地方,毒气,毒水,毒粉,毒药,到处是毒,还动不动就起火爆炸出人命的。有命赚钱没命花的思想意识,比外来务工人员要强出许多。 特别是鹿江南岸的城区市郊居民,哪怕家境比不上江北的农民,也要清高地认定“好汉不赚化工钱”,高工资则不如长寿命。 于是,外地人的命比不了当地人的命值钱,江北人的命比不上江南人的命值钱,已经成为当地老板们的统一共识。 按鹿江流域划分,我也是江北人。 虽然我也反感江南人那种莫名其妙的天生优越感,但我也没觉得外地人有多可怜,性命有多值钱。 反正人死不能复生,都是贱命一条,能赔偿到让家人觉得已经够多的钱,才是给活着的亲人们一种最省心的、也算是快捷的知恩图报的死法。 当然,比起外省的打工者,我自诩自己的性命肯定没有他们的卑微。 就像那个我第一次尊他为“师傅”的工段张一样,他就很自然地认为,他作为鹿城市郊来的农民工,也是比我山村来的打工者的身份要高贵许多。 但凡事均有例外,猴子班长也是鹿城市郊来的农村人,无论是村庄还是家庭,都比工段张有钱,却没有工段张那种爱在我们这些江北人面前显摆、且跋扈嚣张的优越感。 猴子班长给我说了一遍分水的程序之后,又从操作台上拿过操作记录叫我先看,末了又关心地问我:“记录看得懂吧?” 我没跟他说我是省重点中学出来的高中生。 我听林正志说过,在鼎盛管理层,就没有一个是大学生,最高文化的也就是他和财务,而且都是当年的初中技校出来的。 在生产一线,上过初中的也寥寥可数。包括那个小老头主任和工段张,都只是小学毕业。 在后面几道没有物料反应,只有人工机械性操作的工序,比如打粉、包装、清场等比较脏比较累的活,百分之百都是不认字的农村妇女和老头老太。 我一个高中生居然落魄到受工段张欺负,说出来得有多可悲。 我对猴子班长说我还认得几个字,他就坏笑,把挂在下巴的劳保口罩,往专业啃西瓜的嘴上扯了扯,才没对我喷着吐沫说:“不是说你不认得字,而是工段张的字,一般高文化的人都看不懂。” 我一看工段张做的记录,像是看到了我小时候在家门前的海滩上天天看得到的,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 字字都是身强力壮,横行霸道,两行格子的高度,都容不下他一个笔墨浓厚的草体字。 我禁不住哑然失笑:“工段张特么的也算有本事哈,能把钢笔当毛笔使。” “认不来了是吧?认不来就对了。不看了,来,我带你看看你能看懂的。” 真是只热心的猴子。 他把记录本往操作台上一丢,转身远远地指着平台隔墙上的公示牌说:“每道工序都有打印张贴的操作规程,但与实际的操作记录会有出入。你可以先去了解个大概,再对照原始记录,就能看懂是什么意思了。还有什么看不懂的,等我有空就过来教你。这个班我是班长,我说了算,工段张现在是机动顶岗,哪班缺人上哪班,别管他那阴阳怪气的,只管自己学会了,让他滚到别班去。” 边说着边急匆匆朝隔壁工序跑,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交代我:“那个、那个分水,等我回来帮你分哦。” 第7章 搬 迁 我很是感激猴子班长,当时就纠正了我认为“江南本就没一个好东西”的错误观念。 现实中,江南也有比江北善良的人群,江北也有比江南更不讲道理的人群。 我去看墙上的操作规程,忍不住又摇头骂起了林正志:这都用些什么鸟人啊。 我看见,张贴在墙上的操作规程,像是被操车间员工当作了擦手布,上面全是油腻腻、黑魆魆的各种规格的手印。 好在我还有点文字功底,连猜带吞地把操作规程看了个大概,果然简单。 我按着规程操作,把反应釜里上层的苯抽到高位罐备用,把下层弃用的水,分入车间下水沟。 下水沟其实不是暗沟,是车间所有出水的明渠排水沟,连块盖板都没有。 洗料水、洗地水、洗一切可洗物件的水,无论黑的红的黄的清澈的浑浊的,全都往没盖板的地沟里排放。 那时候,被外界传说赚钱就像印钞一样轻松的化工厂,不但不重视外地打工人的性命,连当地的环境也不怎么重视。 含有大量苯类和其它毒物的污水,流过厂内的排水沟,直接排向了厂外的深水港,哗啦啦地,无比欢快地奔去了东海。 靠海的化工厂生意真好,在2000年的强迁通令下达之前,从来不为污水和废气操心,每一家都这样大胆地排,狠狠地赚。 所以,不但有技术、还有长远发展目光的林正志,一上手,就底气十足地大规模扩建。 要把原先一个车间四条生产线的产品,拓展为三个车间的十二条生产线。信心百倍地鼓动起全厂人员的斗志,誓要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实现两年产值翻三番的目标。 老板们不担心有什么环境污染,我作为一个赚点小钱的打工仔,就更不用为这些习以为常的乱排放而担心。 说实话,我不把当时认识不够的危化品原材料,当成洗涤水直接分到污水沟排了,就已经仁至义尽。 等工段张吸够了烟,心满意足的回来时,我已经开始了下一批的苯回收。 工段张翻了翻记录,咧着大嘴巴摇着头,很得意的样子。因为我在记录上写的字,比他还要难看。 我竭尽自己所能,一笔一划地写,却写得东倒西歪,面目可憎。 工段张自己看着嘚瑟还不够,屁颠屁颠地,竟然把记录拿去给猴子班长看,对着记录本指手画脚地跟猴子说着什么我听不见,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笑话我的字比他的还差。 猴子瞪着铜铃大眼,一脸懵逼地朝着我看。我却暗自嘚瑟地等着工段张回来夸张我一番,没人教,我自己也会做。 很不幸,我嘚瑟地有点过早。 工段张嘚瑟回来,就提着水泥桶去高位储存罐底下再次分水。这是进行下一道工序生产之前,必须得工段长亲自操作或确认的重点控制部位。因为下一道是无水反应的工序,水分不得超出百分之一。 工段张在高位罐底部一次又一次分出还没完全沉淀的水和苯的混合液来,分得十分恼火,一脚把水泥桶从楼板上踹到楼下,狠狠地冲我发火说:“连苯和水都分不清,干什么干?” 无辜受踹的水泥桶,咕噜噜从楼上滚到楼下,又滚出了车间大门。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地阵阵发麻,脑门发胀。但我克制住差点就要发作的恼羞成怒,下楼把水泥桶追了回来。 我提着水泥桶又去高位罐下分水,照着工段张的方式分了两次依旧还有水珠时,我就恍然大悟。 按操作规程上的操作过程,无论是在洗涤釜上层抽入的高位罐,还是要在底部分放水的洗涤釜,都要求在静置起码半小时以后才能分层,每次分水过后也要静置半小时后才能再次分水。 而在表层面积相对较大的洗涤釜里,用手紧握的抽料管,在抽出上层纯苯的时候,由于真空吸强的抖动性,多多少少会带入包裹着水珠的中间有机层。 工段张在短短几分钟内放了又放,含水且容易在高位罐圆底上挂壁的有机层,根本不会一次性都刚好沉淀到出口,怎么放都会有点水分。 这也是为了彻底隔绝底部的含水沉淀物,而在距离高位罐底部放料口上方约三分之一罐身高度的位置,开出一个专门放出纯苯阀口的原因。 那一刻,我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个萧杀一切不公对待的毒誓:特么的,你给我等着,一个月后,老子来做你的工段长,你来给我捡水泥桶。 都说世事无绝对,计划永没有变化快。 一个月后,工段张突然辞职,离开正在蒸蒸日上的鼎盛,给人跑货车去了。说是嫌一个月一千的工资太低,没跑车来得快来得多。 我没兑现上位他的工段长,报复不回那次受辱的经历,一雪前耻的愿望也就落了空。 但因为有那股“报复”的戾气存在,我总算不负林正志所望,在一个月内也做成了班长。 当然,年纪越大,意气却越是风发的林正志也不负众望,三个车间十二条生产线真的就在他辛苦运作之下,还算顺利的建成投产。 有十二条生产线,就得配上十二个班长。经过两年的努力,p1产品和它上下游产品,以及工艺系统里的副产物,都被我摸得滚瓜烂熟。 基本工资也从学徒的五百涨到主操一千,每月再加两百的带班费。还有当月发放的,分班分个人单独核算的效益奖,加加起来多的月份工资,已经跟那个小老头主任齐头并肩了。 关键还在人脉。全厂大大小小的十二个班组,就我一个人能随便的被调来换去,到哪个班都受到极其热忱地欢迎。名望远远高出那个不会说普通话,资格却老到掉牙的主任。 对于当时的南江鼎盛,在两年时间内,主打产品扩产到三个车间的十二条生产线,已经暂具规模。 但林正志不满足。他用自己知识储备和用不完的精力,天天带着几个刚从技校出来的实习生,在实不大的实验室里,硬生生做出了两个主打产品p1的原材料。 为叙述方便起见,我提前运用了木子李后来教给我的,用符号代替产品名的方法,把南江鼎盛的第一个发家产品,叫成了p1。 林正志做出来的原材料,也算是p1产品上游产品,是产品就得上车间。 何况这种自产自用的生产方式,受不到市场和供应商的限制不说,真真实实地降低了主打产品的不少成本。 降低成本也是赚钱的一种,股东们自然不会挡住自己的发财路道。于是,全员通过一个产品一个车间的议题,又扩建了两栋厂房。 接着,p1产品产生的副产物也架设成单独车间进行回收。除了一部分送回上道工序套用,多出部分进行再提纯,质量足可以与其他当做正品的厂家相媲美,销路扶摇直上。这便又多出一个车间。 产品多了的结果自是员工也多。 那两年,鼎盛从爆炸那会的二十几个人开始,迅速上升到一百多号,规模直逼隔壁那个的早鼎盛两年就享誉工业园区的某某化工有限公司。在集团下属诸多关联的加工单位中,南江鼎盛化工厂毫无悬念地冲上榜首。 企业兴旺的本质就是人的兴旺。 人有喜欢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的本性,财运也是。 虽然林正志做厂长的几年投入不少,但碰上行业利好势头正旺,赚得远比投入多。 谁也不会嫌钱多而满足于现状。 就像现在的赵昱,如果他能满足于过去做个买来买去的经销商,凭他的能力,赚多赚少并不在话下,甚至,做的比一般商家都要成功。 但是,他与大多数人群一样,没钱的时候,目标是一定要转到钱。有了一定经济实力之后,就会自然地想着赚更多。 人性的本质不在于满足眼前所拥有的,而在于未来看不到的可能会拥有。赵昱花掉所有的老本,千辛万苦地来祁西建设西昱东晟,就不是脑子一阵发热的冲动,而是人性的使然。 南江鼎盛的股东们也一样,他们一合计,说要同步于风行一时的改头换名之趋势,把化工厂改成股份有限公司,显得有档次感。 厂子改名,老板们就得改称谓。老林厂长率先上升为林董事长。 然后,下面也有了总经理、副总经理、经理等一大串叮当作响的“官职”名号,听起来的确有种名企的名牌效应。 正当林董事长踌躇满志要再大干一场时候,当地环保部门一道整治环境的纸令,把公司的大好前程、股东们赚大钱的大好心情,给破坏的一塌糊涂。 由化工厂演变为股份有限公司的南江鼎盛,虽然还是个先前那个能赚钱的企业,但毕竟不是国有大牌企业,也不是空有噱头的上市公司,更不是当地重点的民营企业。 它只是个一百来号人的小微企业,还是个由十多户有钱人家拼凑起来的加工厂,远没达到为当地税收做出多大贡献的大户要求。 在经济迅速发达的鹿城,像南江鼎盛这种规模的化工厂,每个工业园区都不下几十家。 就算不偷不漏任何一点税,上缴所有该交的税收,人家当时的税收部门也都不怎么看得上。在2000年那种强硬的整治政策高压之下,除了搬迁,无其它后路可走。 凡是从事过化工行业的人都清楚,化工企业要绝对做到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地步,根本无钱可赚。 但是,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在沿海地区,特别是江浙沪这些发达地区,办不下去的化工污染企业,到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对于那些刚开始规划,指望通过向东部招商引资致富的中西部山区,只要就业率上扬,当地居民的整体收入能够上涨,地方政府上交的税额不要给平均的gdp拖后腿,能把原先的贫困帽子摘掉,成为全国新生代经济发展重点区,环境差就差点吧。 再说,这个没有用真枪实弹战争的和谐社会,换届如翻书的为官之道,犹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没更多的时间,去想子孙后代的环境问题。 圈块农民也种不出个所以来的贫瘠之地,在辖区的地图上勾出个开发区,到发达地区来个屡试不爽的“招商引资”,就是唯一能快速增长当地人均收入,为国家gdp做出贡献,且能真真切切昭着在在任政绩上必不可少的一项重大措施。 2000年,江西、湖北、山东、江苏江北,甚至离鹿城更远的地方,到处都在搞开发搞招商引资项目,用一个劲往死里整的超强意识,硬是把鹿城之前一直沉寂着的房地产商,给整得活蹦乱跳起来。 我依稀记得,我们那里的房地产业从1990年开始逐渐兴起,房价虽然没涨到2000年时的样子,但也一路平稳上升,跟办化工厂做个化工产品一样,是被有钱人家看好的投资产业。 然而发展到香港回归前夕,突然在一夜之间就急速下滑,落寞到毫无生气地地步。 到得2000年,又突然闹热起来,有如我有时鬼使神差的勃起,很是莫名其妙。 后来我就自以为是地想通了。肯定是那些狡诈的房地产商,趁着贫困地区“穷急乱投医”,急着招商引资乱搞对象的机会,先化工业一步向内陆进军。既得政策优惠,又得发财机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全国各地掀起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买房卖房的融资风暴。 果然,一向兢兢业业靠办化工厂、医药厂的私人老板们也不甘落后,纷纷外出考察选址,准备搬迁。 其实,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引资和投资趋向,至今都没停止过。跟赵昱有一样想法的老板们,一直都在前赴后继地干着这种“越穷的地方越好赚钱”的勾当。 第8章 鸟不拉屎的地方 知道搬厂不易,但作为老板对行业红利的向往,或者对办厂子就有可能成为“企业家”的追求,南江鼎盛的股东们都一致认为,厂子只能搬迁到能生产的外地,重头再来,绝对不能就此关闭消失。 关键在于厂子改成公司后的‘寿命’问题,太短了。 才半年不到的时间,‘南江鼎盛股份有限公司’就要‘寿终正寝’的笑话,是股东们深感丢不起脸的一个梗。 再说,鹿城的老板也有着做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像林正志这样年纪的人,总不能临老改行也去搞房地产。 显而易见,房地产也不是办化工厂的人,能随便搞出名堂的,除了那些年疯狂的浙江温州炒房团,南江鼎盛的这些股东,还是有着望尘莫及的自知之明。 借着不算最早、也不算最晚的招商春风,南江鼎盛的老板们经过多方实地考察,最后选中距鹿城近八百公里外的、坐落在顶市边界的顶山工业园区。 确定了公司向西内迁的落脚地,并定于2000年开春之际,一步步实施旧鼎盛的搬迁计划。 只是,到了2000年之际,年事已高的林正志,之前几年为了南江鼎盛的发展,都是没日没夜、呕心沥血地辛苦下来,身体状况已明显不如以前,他的家人就集体反对他外出办厂赚钱。 一直给林正志戴着“妻管严”帽子的林夫人说,家里又不缺钱,他之前赚到的钱,足够他们全家安享几辈子的晚年了。 既然董事长不能身先士卒、带领大家到他乡异地为公司谋发展、为股东谋利益,公司搬迁的大任就落在了老板总经理肩上。 去顶山之前,我跟总经理不熟。 我到鼎盛做操作工的时候,他还在一家濒临倒闭的国营厂里做部门领导。我中场病假长休的时候,他所在的国营单位已经解散。 他通过一些有名堂的关系,赶在南江鼎盛扩建的最后一期,用解散费在鼎盛入股。又赶上2000年动荡时机,他走马上任。 这不是他也踩到了狗屎运,这么快就弄了个总经理做做。 而是当时那些股东老得老了,该赚的钱也赚了不少,没必要再去外地承受离乡背井的创业之苦 年纪轻一点的,大多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出点钱,在厂里参点股份,挂个名号,家里都有另外的生意要做,没必要为那点股份亲力亲为,去异地受累。 总经理盛定海不一样。他是国营单位出身,几十年都是靠单位的工资过日子,没机会‘下海’做生意。单位没了,他就只能专职到化工厂上班度日。 一开始,南江鼎盛所有的员工都为盛定海的到来而眼前一亮,产生出一种“旧曾相识”的错觉,觉得南江鼎盛股份有限公司的幕后大老板就是他,不是像个农民工的林正志。 哪怕盛定海只是国营大厂出来的一个部门领导,言行举止都是林正志这些没做过“公家官员”的老板,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如若把他们之间的差别,打个比方简单地说,林正志穿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就是个专业的技术人员。盛定海穿上同样的工作服,戴上同样的安全帽,就是个下基层视察工作的领导。 一个人的修为和气势就在那里,尽管有些人也只是暂时的表面功夫。 林正志与盛定海的个高差不多,但前者看上去皮糙肉厚的,只能用结实健壮等字眼来表示他身体还算健康而已。 后者却长得细皮嫩肉,看上去就是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英年才俊。说话,走路,好像生来有大家风范。白皙滋润的无皱脸,绝对配得上稍稍老一点的“高富帅”。 再加上他在市府有些名堂的后台,这个总经理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不过,他也不是一味冲着这个总经理的名号来的。他后来跟我很熟的时候跟我说,他当时的确是有心要把搬去顶山的公司,搞得更具规模,赚到更多的钱。 最先推荐我跟盛定海去顶山做主任的人,正是还要坚守在鼎盛的董事长林正志。 由开始的借用,到公司迁移时的派遣,我跟着林正志有三年多了。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一边在鼎盛用心上班,一边希望着有朝一日还能碰上那个熟人老板。 希望碰上他,并不是要跟他解释我拆卖他锅炉的事,而是想看看他回来的时候,是否像他自己许诺过的那样,能东山再起,也不枉我等他这么多年。 我还想让他看看,也是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在鼎盛,从一个普工到班长,再到“叱诧风云”的大班,眼看就要到主任级别了。与他最先对我不适合带班,也做不了管理的判定将会越去越远。 我要告诉他,我不仅能带班,不仅能做基层管理,我还要迎着新世纪的阳光,走上更高的位置来实现自身价值。 ‘吃水不忘挖井人’。让我转变观念,改变自己走向另一个人生高度的人还是林正志。 我在南江鼎盛上班的日子里,从没给他这个牵引人丢过脸,也没给他带去过任何麻烦。 相反,许多时候,都是他故意在找我的麻烦。动不动就当众人的面,教训我这个做得不当那个做的不妥,以撇清我和他与众不同的老交情关系。 倒是朱小宝科长和其他在厂任职的股东们,对我有时好端端的,就被被林正志当成出气筒而经常帮我说几句好话,显得我值得他们同情。 事实上,我也清楚林正志对我的“教训”,是为了防止年轻冲动的我,会在某一日觉得自己“功高盖主”而不再听从于他,站上其他股东的阵容。 但是,我能在许诺与工资一样苍白的熟人老板厂子里,坚守三年之久的表现,又让他自信自己不会看错我。所以,每一次与我争执之后,最先服输认错的,都会是他。 这点,我非常敬佩他。换作我,我是做不到的。 作为董事长,在一个班长面前,错也错得理所当然,用不着道歉。但他总会找机会跟我解释说:如果他不直接教训我,我就没机会解释得清被其他人冤枉的可能。 好像他是我的家长,能管着我,能教训我,全是为了我好。 虽然我当时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为了我好而误会我,听进每个企业都不缺的小人的挑唆。但他那样做,确实带给我非常多的,除他之外的表扬和赞赏。 用良心话说,他其实是在刻意栽培我成为他可托付的生产管理人。 我得感谢他多年的栽培,唯他的指令,绝对服从。 基于我有着全鼎盛公认的“老林影子”的身份,以及长年在车间一线工作的扎实功底,水到渠成,到鼎盛搬迁需要分派适合人选时,除了不太熟悉我的总经理盛定海外,其他的股东倒都指望我这个老实人能去顶山,帮他们看着点即将脱笼而远离他们约束的总经理。 于是,我这个依旧身无分文的“末代万元户”,一为报答林正志,二为自己能实现家人对我多年的期望,三为自己还未丧失的一些梦想,欣然接受作为“主任”的身份,被派往顶山,继续为老板们卖命赚钱。 至于那个我等来了新世纪,也没等到他来“东山再起”的熟人老板,估计再也没有机会找我要个说法了。 我将要与他、以及他那些变卖了他资产的亲戚,从此就像是成了阴阳两相隔、茫茫无见期的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2000年,千禧龙年。 我躺在脚臭味混合着说话口气中带有浓烈白酒味的、空气浑浊到几乎让我窒息的卧铺客车上,踏上了刚开始神往的顶山。 然而,我寄予厚望的顶山,在2000年后的那几年里,我经常要绞尽脑汁地想,想着该怎样去跟那些关心我、惦记着我生活状况的朋友坦白呢? 我长途跋涉,踌躇满志要混出个名堂来的顶山,居然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还在鹿城老家的朋友们,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嗔怪的口气来责问我“干嘛非要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讨生活”时,我就知道,所谓鸟不拉屎的地方,在他们的脑里、眼里和心里,不是个蛮荒偏僻的贫困之地,就是个空气质量在灰色工业下的严重污染之地。 事实上,他们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地方,有点偏见了。 高楼林立的大都市里头,除了密集的住宅和商铺,我们在高度繁华的都市上空,同样看不到自由自自在飞翔的鸟类。 相反,在经济严重匮乏的穷乡僻壤,就像我那穷的一塌糊涂的出生地,穷得只剩下青山绿水和绝对新鲜空气的山里,反倒有着大批的候鸟经常出现。 有过分一点的屌丝鸟,干脆常年栖息盘踞在屋前房后,咕咕嘎嘎、唧唧喳喳的,一天到晚吵得烦人。 人们对于他人的期盼和厚望,有时候会自相矛盾到非常奇怪的程度。 某些明明是自己一辈子都肯定做不到的事情,以及某个明明是自己一生也实现不了的理想或夙愿,都要冠冕堂皇地施加到子孙头上,或寄望于旁人身上。 一听说顶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那些可爱的朋友们和可敬的亲人们,就都对我起了夹带着惋惜的怜悯之心,一致提议并劝诫我说:“墨局,你应该去北上广,到大城市里去,最低限度也应该在自己的鹿城混出些名堂。你注定应该就是那个混得出人样的人,不应该到鸟不拉屎那种地方去,荒废大好青春。不然,你就对不起你家族的姓氏和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一提及我的名字,我经常会不由自主地一股热血涌上喉口,想吐。 我叫墨局,局长的局。 我大哥叫墨省,省长的省。我二哥叫墨厅,厅长的厅。我排行老三,四弟自然就是“科长”级的墨科。 不明就里的外族人一听,总吓得不轻,这一家子的“官”呐! 他们不知道的是,往我祖上三代,甚至十八代,可能都跟各省份的省长、厅长、局长和科长级别的家族,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最难以启齿的是我那个老幺弟弟,居然被叫成了墨总。 我真心佩服我那大字不识半斗的老爹,他能在七十年代末期,就预测到了进入新世纪后的流行叫法,只要是个人都可能是个某总,可谓前卫意识超强。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带着老五墨总到别的老板厂里做工,我都不好意思连名带姓地叫出口,干脆叫了他墨少。 但这样叫,同样给人带来误会,甚至误会得更深。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以为我们是墨子多少代后孙的一个寞落贵族。 有些闲得发慌的闲人,时常会带着一种嘲弄的口吻,对我们这个被淹没在山沟里的“末代贵族”进行探根问底,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贵族没落的前因后果。 最好就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一个贵族的没落,总会发生过那些风花雪月的桃色艳史。就如我们五个兄弟,最好都是什么小娘、姨娘、测房、偏房、或正房的丫鬟所生。 唉,说起这些被赋予殷切期望,并期望“成龙”的姓名,就特别的血泪。 我老爹根本不知道墨子是谁。他只知道,在我们这个家里,他就是唯一的老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人丁兴旺的墨家,要改变贫困落后的现状,一定要从一个好的名字开始。 好的名字就是个好的人生目标,也是一种对不负众望追求的动力源。说通俗点吧,老爹纯粹是在赶鸭子上轿的装逼。 他不像“阿财、阿旺”家那般直接嗜钱如命,也不想与“阿猫、阿狗”家的老土为伍。他认为,墨家世代山夫草民的命运,该从我们这代人身上,彻底来个了结。 因此,从我们一出生,他就把我们放在了一个注定对不起姓氏,对不起名字的绝境之上。 他把我们五只丑小鸭,赶上在被烈日暴晒到流油的柏油路,让五双还没长出老茧的稚嫩鸭蹼,粘在滚烫的路面,走不动也飞不起。 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我家“老子”一个人。 鱼跃龙门、望子成龙,让下一代飞出穷乡僻壤,不仅仅是每代墨家村人的集体愿望,也是普天之下身为父母的共同述求。 第9章 顶山的天空 我出生的地方,是个大半范围被内海湾围绕的山区。满山长的不是东倒西歪只能当柴火烧的松树,就是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没任何药用价值的藤条和野草。 这不能怪我目光短浅,当时年少不懂药材,就算满山的宝,在我眼里也只能是棵草。 虽然各种各样的鸟儿不少,鸟屎也常常落在头上,但我的父辈们依旧过得非常窘迫。碰到不可抗拒的天灾年头,即便在改革开放二十年后的世纪末,用饥寒交迫去形容,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更别说我还在念小学的那些年头。 我们的小学教室虽然不是什么窑洞,但偌大黄泥疙瘩砌成的茅草房,倒也冬暖夏凉的,很适合我这种没有壮志凌云,也没想过要飞出山去的笨鸟栖生。 所以,我的小学时代,成绩就跟我没有出息的想法一样,不上不下不多不少的,总在六十和六十一分之间晃荡。 反正我家的两个大哥连我的成绩都不如,老师仿佛也习惯了我家这些空有噱头的牛逼名字,没有人会拿我的成绩,做我名字的文章来激励我或鄙视我。 我以为,我的人生,一如前赴后继生活在墨家村的人们,在贫瘠的土地上,扛锄头,挑担子,牵牛放羊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再娶个不用太美也不用太丑,只要恪守妇道,勤快能干的媳妇,生个与自己一样被我寄予厚望的儿子,一代代传承下去就行。 但随着墨善一记满分的“晴天惊雷”,我对人生还要更好活法的欲念也随机出现。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墨善以语文、数学两科都是满分的成绩被一中光荣录取,是墨家村自有村以来,所发生过的最大的新闻轶事。 至于同样出身寒门的墨善,是怎样做到如此荣光时刻的,在这里就先不予赘述了,等该说的时候再说不迟。 反正,在墨善被乡亲们挂红结彩,吹吹打打地送进县中后,挺刺激着我自觉地发现:我其实也能像堂姐那样,依靠读书而走出山区,在山外开辟出另一种人生境地。 于是,我在我们乡里初中那简陋的校舍里,卧薪尝胆,废寝忘食地苦读两年,也在前程一片大好的庆贺声中,又跳级又破格的,也算风风光光地走进入了县一中,成为县里头那些家境优越学生的高中同学。 遗憾的是,在我走进县中之前,堂姐墨善就又发神经似的弃学外出打工了。 具体弃学的缘由,好多年以来一直没人跟我说过,我也没心没肺的一直保持着不祥状态。 直到我走在顶山的路上,才想起我还有那么一个曾经有过天才般的堂姐。跟她相比,我才是墨家家族最丢人的一个。因为,她是主动弃学,而我,则是名落孙山。 我天生好像就有许多说不清楚的性格,既健忘又固执,既自卑又乐观,既想就这样安身认命,又妄想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高三的成绩,究竟差到什么程度而让我不敢面对复考,不敢向命运再作一次不服输的挑战,至今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反正,我就是跟他们做了三年不轻不重的高中同窗,随后,我就放弃复读,躲到离家百里外的鹿城,从此过上了对同学们来说近乎是谜的打工生涯。 五年后,那些同学凭着有一本也有二本的大学毕业资历,做领导的做领导,做老板的做老板,高管的高管,高薪的高薪,个个混的油头粉面,风生水起。 独一个我,混得吊儿郎当,无颜回见这些感情一直不错,却当谜一样没有中断联系的老同学。 眼看就要新世纪来临,我也当作与他们作一次辞别,就参加了他们组织的一次、不谈未来理想只谈过去情义的同学会。为了不给我难堪,建议从此改作朋友。 这些懂我的家伙说:“以同学的关系继续交往,会让我无端记起学校生涯中的那些梦想。” 是的,我在一中得到过状元及第般的荣誉,又在一中灰溜溜地离开,总归是让人忍不住就来一番感慨,很伤感情。 朋友就不同了,能关心的关心一下,无心关心的,就当是路上的朋友,谁也不会没病找病地去遥想当年,挑起那个残梦的刺痛。 我也没觉得我需要难堪,我脸皮挺厚地故作乐观,还用一副高尚的姿态对他们说:“无所谓啊,鸟不拉屎的地方总要有人去建设得么。” 我铭记自己去顶山的目标。 我也理解这些远在繁华都市里已经混出各种大小名堂的朋友们,对鸟不拉屎之处的误解,但我没打算给他们解释清楚。 顶山的上空,虽然看不到更多的候鸟,在偌大的高新园区里自由的翱翔旋舞,并随时准备拉泡屎落到我的头上,以证明我还活在一个实际不是那么偏僻荒芜的地方。但事实表明,顶山的确不是人迹稀少的蛮夷之地。 相反,顶山老工业园区的范围之大,和各类重工产业密集的程度,在全国上下,算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不会榜上无名。 煤炭焦化、医药化工、纺织机械、食品建材等各类高低危行业的企业,都有在这里扎根发展。 企业这么多,人自然就不会少。也就因为这里多的是人,以及这清一色灰不溜秋的厂房建筑,人工绿化工程似乎永远都不可能绿化到位,所以,也就没了鸟影。 没鸟影又怎样呢? 这里多的是高耸入云,一天到晚冒着浓浓黑烟或灰白色雾团的烟囱。就算偶尔有大雁结成人字形队伍想图个捷径,从园区上空直线掠过,也不会引起常年要戴安全帽的工人们的关注,更不会抬头仰望而作出诗意性或浪漫型的欣赏。 这种仰头欣赏空中鸟影美景的举动,在顶山这片已经分不出是汽、是烟、还是雾霾聚集的园区上空,完全是徒劳又无意义的滑稽行为。 即便偶尔有颗鸟屎落下,更多的可能是,鸟屎被物化成更多的颗粒,夹在到处飞舞的粉尘砂砾中,人们根本辨识不了这还算不算一粒鸟屎。 我的本意,不是诉说顶山的恶劣环境,而是为了解释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被叫做“鸟不拉屎”的原因。 我在顶山生存多年以后,也没向关心我生活状态的朋友们解释清楚,他们对这个“鸟不拉屎”地方的误会。跟去时一样,我一直保持有不那么地道的想法和苦衷。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个看不到鸟屎但同样人情复杂、人心不古,且“环境恶劣”的地方,过得比他们还要灯红酒绿,还要纸醉金迷。 繁华都市该有和可能没有的俗人生活,顶山一概全有。 在顶山街头招摇过市的有钱人,可能比他们在白领职场或机关单位里看到的还要有钱。我即将拥有的工作和地位,可能比他们更加的成功和显赫。 顶山,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穷途末落的贫瘠之地。我甘愿以这种比当地人好不了多少的身份活在这里,并非我真的因为某种痛心和遭人惋惜的挫败或苦痛,值得他们来关心来同情,而是我承认自己生来就有吃苦耐劳的命相,顶山并非我吃不了苦的地方。 就像现在,我已经成了法人代表的西昱东晟所在地,简直荒芜到了极尽,还不如当年的顶山,我一样会改变习惯,淡然受苦。 来西昱东晟之前我就知道,四季中有三季都处于冰封状态,长年也难得一见绿色植物的戈壁滩上,没有什么丰富的物资可供我像在家一样生活的。 在比我还肯吃苦的木子李身上,就能一眼看出,要想富,先吃苦。 木子李以一百三十四斤的标准体重进入这片戈壁滩,三个月后,以一百零四斤的一副皮包骨架出来,你说是个什么概念? 在我自告奋勇要西昱东晟之前,已经瘦到“病入膏肓”般的木子李就跟我说过:“在西昱东晟吃过的苦,我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我不支持您去,也不阻拦您去,一切由师傅您自个的心出发,要去,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依旧认为,造成木子李如今这般身心皆不健康的状态,也不能全怪环境,本身的体质和设身处地时的情绪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和木子李不一样,性别不同,体质不同,生活习惯不同,所站的角度不同,抗苦及承受能力自是不同。 她扛不下去的苦,我不一定就抗不下去。关键就在于,人与人之间对待生活的态度不同。 我对生活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不盲目乐观、也不胡乱悲观的态度,到哪里都能做到“既来之则安之”,既能随波逐流,也能随遇而安。 木子李做不到我这种程度,说说穿,她根本做不到在该躺平的时候躺平,该跑路的时候跑路。 我相信,每个陌生的地方,对于我来说,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正如每个人生都有各自活着的理由,才会有各种不同的生存选择。 当年的顶山,我也是抱着这种淡定的心态去的。 所以,当我看到顶山这个虽然没有鸟屎可拉,但还是能养活我,并且有可能把我养得不错的地方时,我也不急着去解释。 我更相信,是人都有同情弱者的优点。 只要我活在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是个工作不好、生活落魄的悲悯之人,我会博得更多老朋友的关心和牵挂。 至少,他们不会像要求他们自己一样来要求我,活到他们的高度,成他们的样子。 我有时候也会有多疑的想法,觉得老同学们对我的同情,大多来自于墨局这个与我极不相称,但会像个恶梦一样伴随我一生的名字。 而对我的关爱和信任,则出于他们固执己见地认为,墨局就应该是个有出息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跳级进入县一中高中部。 他们像相信历史一样相信我,只要进入一中的学生,就算意外落榜与大学无缘,凭着一中高中的功底,也能创造出一番与众不同的事业来。 我一家老少,对我也是这样的期待,这就有些不对了。 亲人们对我知根知底的,知道我天生性格多重,情绪多样,神经敏感又脆弱的到过要死人的程度,这样那样的期待,给我的压力山大呀。 两千年的新世纪刚一开始,我就与我的爱人陷入了冷战阶段。 她认为我对家里众多的兄弟照顾的太过周到,花在父母身上的钱也过多。当然,与我大哥二哥比起来,我是有点孝顺过分,我爱人对我有所怨言也是在理的。 我拼命孝顺给二老的钱,他们都义无反顾地用在了两个弟弟身上。特别是老小墨总。供他大学毕业我们都无话可说,等他结婚生子分家之后,爸妈还要拿我给的钱去帮他供他在县城购置的高价房贷,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还有就是,二老自己一旦有个头痛脑热的,总向我们几个大的嚷嚷着要钱治病,要钱吃饭,根本就不提及老小。这就难怪我的两个哥哥和嫂子会对他们置之不理了。 我因为在县中见识过三年的高中,多少带了点有教养的书生之气。觉得爱人虽然读过高中,有着与我同等的学识基底,也长相得体,与村上的其她女子相比,算得上貌美的那种,但我还是认为她空有其表,素质不高。 力所能及的孝敬有什么不好?自家兄弟,能给能帮的,又有什么不好? 而我的亲兄弟们可不这么认为,我有钱的时候就应该帮他们,我没钱的时候就不该他们来帮我。这就难怪我的爱人要跟我怄气了。 2000年来临之前的1919年7月份开始,我因腰椎突出的病痛,长时间病假在家一直到年底。父母和兄弟们其实都知道我在南江鼎盛的病假是没有工资的,不上班就等于失业,他们还是没一个人前来看我。哪怕是一次假装的嘘寒问暖,都没有。 那个没钱的春节,我又一次落魄潦倒,过得相当郁闷。连我那不到三岁的女娃子,也咿呀咿呀地跟着她妈妈一起,责怪我没有给她大红包压岁,没有给她买漂亮衣裙过年。 真是人到穷尽方知春寒啊。那一年,我就觉得比任何往年都要冷。 好在我天生有着悲观但不破罐子破摔的良好素养,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重头开始重新来过。于是,一咬牙,就答应了林正志的举荐,跟着不太熟悉的盛定海去顶山,再度给南江鼎盛打工卖命。 重点还是要赚钱养家。 听说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父母亲就又以为我出门挣大钱了,假惺惺地安慰我说:“如果外面辛苦,就早点回家,家里饿不死咱们。” 爱人也默默的难得地给我收拾好几套工作服。临出门,只有三岁的女娃跟我挥了挥小手说:爸爸,再见! 第10章 企业家 我带着不是那么糟糕的心情到达顶山。 在一路吸着臭味杂陈的空气去回首过往时,对于亲人们在春节期间给予我的不快,已逐渐释怀。 人生是一个不停转变的过程。如果我紧抓着过往的不快始终不肯放手,我眼前的生活就会停滞不前,甚至会重蹈覆辙,困于往事的牢笼。 因此,从放弃复读高考的那时起,我就改变了初心,放弃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幼稚愿望。 愿望不是人生久远的理想,我当它是种短暂的生活习惯,可以根据处境的迥异而随机作出相应的改变。 想得开,看得透,也是我与生俱有的不错秉性。 生活么,既然无法躺平和退却,那就接受颠沛流离和跌宕起伏好了。 反正,我也是贫困出身,没落惯了,不想在千禧年开年之际,就让至爱至亲的人对我抱有过多的指望。或者应该说,我更怕的,是给他们带去日后更严重的失望。 我宁愿让他们和我的那些老同学一样,在误解和同情中对我施以真切的关心,也不愿让他们在未来过高的期望中失去希望。 不然,我的余生,终将会陷入他们所期望的生活泥潭,“死要面子活受罪”地挣扎而活着,我会活得更加绝望。 以去顶山前后那段时间的心境,我就算到了某个高楼林立、繁华喧嚣、并且碰上好运赚到一大笔钱的大都市,我也会低调地说:自己生活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的确,除了人工笼养和为某个活动放飞的白鸽之外,在都市的上空,我们其实也看不到多少鸟影了。在车头贴着车屁股的八车道上,我们何尝还能看得到一粒鸟屎? 当某人不紧不慢地,再次用“鸟不拉屎”这个词向我介绍顶山境况的时候,我忍不住连鼻涕都笑“噗”出来。 哪有人这样不满自己的生身之地呢? 顶山市好歹是个地级市,还是个文化古城,比我老家市府所在地鹿城的名头还要响。 再看某人本人,长的白白净净细细腻腻文文静静的,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瘦不肥,五官端正的有些讲究。 根据某人的简历记载,她还是八十年代初期的一个资深老高中。一个奔四的中年妇女,能有这等标致的条件,一定不会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能养出来的人。 她见我不信,又轻飘飘地说:“待会叫老板带你去转悠一圈就相信我说的了。” 我于是坐上老板盛定海到顶山之后买来的“长安”八座面包车,随行的有某人,有我刚认识的徒弟木子李,以及其他几个南江鼎盛老厂过来的机修师傅。 在还没看到林正志他们租来的厂房之前,就因为顶山市区到工业园的路道过于起伏,车子颠簸过于剧烈,使得我的肠胃,迅速产生出一股已进入鼻腔的酸臭味。 从来都是不嚼而“呼哧”一声整根吞下的早餐面条,在肚子里像一条条欲要飞天的小龙,掀起一阵阵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喉口。 我赶紧狠狠地深吸进一口也不太新鲜的空气,意图用气压压回这些来不及消化的面条回到肠胃,并立即捂起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根据我十多年晕车呕吐的足够经验,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一开口说话或吐气,一部分在喉咙口伺机以待的面条,都会变成一条条从嘴巴里喷出的蛔虫。 这也太恶心了。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用手语告诉首席驾驶员盛定海总经理,立即靠边停车。 我忙不迭地跳下车去,却找不到一处稍微隐秘一些,可以不用当着他们的面呕吐的地方。 我只好一忍再忍地跑到满是黄泥坑的绿化带上,像个把蹲便池看成救星的醉汉,对着一个准备埋路灯柱子的泥坑,呜哇呜哇,极是拼命地吐了一坑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面条。外带吃下是咋样、吐出来还是咋样的几片酸菜和地沟油似的黄胆汁,感觉眼珠子都吐得凸出了不少。 “我说的没错吧?”某人也跟着下车,递给我几张抽纸,得意而加意外地问:“呃,墨主任,你晕车呀?我还以为你闻不得这鸟不拉屎地方的味道呢。呵呵,这么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居然也晕车。” 切,这是什么话,人家七老八十的不还照样晕车晕船? 我感觉凸出的眼珠子还冒着火花一样,让我头晕眼眩,没有力气怼话,只得放在心里嘀咕着,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某人,姓华名清。 我到顶山那年,她38岁,是个有夫之妇,还有个十八岁的儿子。我,28岁,是个有妇之夫,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这样算起来,顶山年轻人被早婚的现象,比我们鹿城足足提前了五年。 当时,我并不知道,顶山的女人,除了孩子,喜欢把成年男子都称叫成“老板”,包括自己的男人。我只知道,顶山的男人,喜欢把比自己年长的女人都叫做姐,听起来就比较熟比较亲昵的那种。 华清姐明媚善目的,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有种意淫的龌蹉性冲动。 这不能归咎于我的思想太过肮脏,这得归咎于我那花瓶老婆对我的冷落。整个春节,都没有给过我好脸色。连好好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过,加上没钱度日的窘迫,我哪还有心情性冲动? 男人要有男人的自尊,我可不想拿着自己不那么乐意的热脸,去亲她的冷屁股。 某些活到不知人间疾苦的“生活专家”说,用性爱可以调节和缓和夫妻间关系的话,我觉得都是屁话。 两个心情都冷到了冰点的人,突然用抱在一起做个爱来解决冷战,做完后顿时烟消云散,忘记对彼此所有的不满和厌恶,可能吗? 华清姐说话时不仅姿态优美,语气也是慢里斯条的,犹如慢四舞曲一样悦耳动听。 再说,“岁月从不败美人”,面对好看可人的女人,我是不会在意太多她的年纪。她长的年轻化,我老得有点仓促,正好互补。不仔细看的话,还是比较般配的。 别误会,对华清姐的这些不敬,一半是我当时吐到脑瓜发胀、眼睛发花,为了不想继续再吐而转移目标,安抚恶心的难受。一半是我在长时间性抑郁作用下的临场意淫,都是用来自我安慰的私底想法,当不得真话。 不吐不想的时候,我依旧是个衣冠楚楚、长相正经的墨主任,是她从今往后的“领导”,还做不出朱小宝那种一点也不遮掩他对好看女人的好奇。 在南江老厂时期,我就非常看不起朱小宝与他下属情人的暧昧关系,也讨厌在公司里发生上下属的不正当关系。但我可以保留我想入非非、暗自意淫于所欣赏的女人的权利。 基于这一点,我始终也不会承认顶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回到车上,扭过头对华清说:“华姐,记住我今天的话。顶山的以前或许是鸟不拉屎,但从今天往后,就由我们这些外来的鸟群,在这里筑巢拉屎,肥沃土地。” 话音刚落,坐后两批的几个人立马就着“鸟不拉屎”的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说笑,说着说着又开始用老家的土话开始争辩。 在顶山土生土长的华清不满地抗议说:“你们不要说鸟语好不好,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一路都在无语中作深思状的木子李闷头就应了一句:“我们是鸟人,当然要说鸟语了。不过有鸟语,才会有花香,你说是吗,华姐?” 呃,这就是盛定海介绍给我,要我好好带着上路的“储备干部”——木子李,不说则已,说出来就寓意双重。 对木子李这类我还没有进行过深入了解的人,以及他们的说话逻辑和具体所想表达的意思,我是不大愿意去弄个明明白白的。 可华清却显得非常乐意,她说:“还真给你说对了,这个地方原先真就是个到处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怎么说?”木子李饶有兴趣地问道。看来,此人对地方的发展史比较感兴趣。 华清说:“顶山地处平原与丘陵的过渡地带,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潮湿宜人,盛产优质粮食。一直以来都是商品粮生产基地,也是具有‘中国菜乡’美誉的、无公害蔬菜生产基地,及其它无公害农产品的生产示范区,是江南地区蔬菜生产的集散中心和传播中枢。棉花、蚕桑等产业也相当不错。不仅农业特色显着,资源矿产也同样的丰富多种,是我们省内重要的煤炭产业基地和各类矿石产地。据说,江西景德镇近几年做瓷器用的瓷土,大部分都在我们这里挖去的。” 我眼光没错。华清姐这一通地理解说,不仅证明顶山也曾经是个鱼米之乡,是国家东西部主要的交通枢纽之一。还恰恰显露了她满腹的地理知识,随时随地可以张口就来。 我调整好坐姿,准备竖起耳朵,认真听取华清接下去对顶山的描述。没想扶着方向盘的盛定海突然就来一句:“所以,你们这里就穷罗。” 华清跟我们一样,对盛定海的话,处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不一样的是,她敢直接就问回去:“老板,您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盛定海掩饰不住嘚瑟的神色,空出一只手,朝车外比划着,向我们宣传工业经济给穷人们带来的好处,神气的像个伟大的救世主。 他说:“所有原始的农作化,都将会被现代工业化所代替,工厂规模化的大生产,才是经济迅速发展的根本。没有我们这些企业家,国家的经济就不会好。没有我们这些企业家来你们这里投资工业,你们就还会继续贫穷下去” 企业家? 我本来不爽的肚子又咕噜起来,心里冷冷地想:真不要脸。 像他盛定海这样的私人老板,和南江鼎盛这样的小企业,在我们鹿城随便踢一脚,就能踢出一大串来。我就从没听说过哪个这样的小老板会把自己说成企业家的。 “嘻嘻,”华清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正对着倒车镜皱眉的我,也不知道她是在问我,还是问在做司机的盛定海:“我听我家龙汉文说,你们的厂在鹿城是干不下去了,才搬到我们这里来的。” 盛定海拍着方向盘说:“不是干不下,而是干不了,政府不让干。” “那是为什么呀?你们鹿城的政府是不想你们这些企业家给他们交税了么?”华清说话的同时,眼光仍旧在我后脑边打转,我从反光镜里看的清楚。 我也期待着接下去,盛定海是怎样来回答华清这个愚蠢的问题的。 只见他神定气闲地想了片刻,显得很有见地地说:“改革开放的第一步,是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一起步入新世纪,走向共同富裕的新时代。我们鹿城已经先富起来了,我们这些鹿城的企业家们,应当遵从党中央的号召,有责任,更有义务,来帮助其他比鹿城落后的地区,跟上共同富裕的脚步,助力拉升国家gdp。这不,你们顶山市政府也到我们鹿城市学习先进技术和致富经验,开始招商引资工作,把我们给招过来了嘛。” 呵呵,这个大道理好啊,说的一车人都晕乎乎地不知所向。 我扫了一眼反光镜,看到华清捂住脸跟大伙一起陷入沉默,木子李却双手抱头,咬着嘴唇,作着深思状。而看他们的神情,都是快要憋不住的笑,我也是。 我尽量让‘想笑’的情绪憋在肚子里犯咕噜:是不是连木子李都知道,这老板说的,不但吹牛,还全是屁话? 明明是奔着顶山的环保要求没鹿城严控,可以乱排放,可以钻“招商引资”的空子,赚一大笔昧心钱来的。却偏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还一点也没见脸红。 第11章 徒弟木子李 盛定海自我感觉良好是有道理的。 到顶山之前,他只是鼎盛的二把手,到顶山之后,他虽然还是鼎盛的总经理,但一把手不在,他就是个大当家。 再者,鼎盛搬迁的只是生产车间,主要的办公和业务联系都还在老厂。只要南江的老厂还是个属于有限公司的企业,他盛定海在顶山,就是个企业家。 加上招商引资队伍的大力宣传,顶山人对“沿海地区遍地是金、江浙沪人士都是有钱的生意人”的盛名,早已耳熟能详,自然也听不出来盛定海是在吹牛还是在炫耀。 就像我这类在老家近乎活不起了的人,丢下一家老少,逃慌似得跑到顶山打工,都沾了不少“有钱老板”的光,被前呼后拥地尊为“老板”一样,对于平生还没走出过顶山区域的华清他们,搞不清楚我们到底是真有钱还是假没钱。 九十年代末期的顶山市区,从街头到街尾,有百分之九十的商铺老板和游逛在商铺里的人,都是从国有单位出来的下岗工人。 在国有企业盛行资产重组时期,到了内退年纪的工人,拿着三四百块的退休工资,一天三场麻将,在我看来就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 年纪轻的,在单位转型整合中停薪留职。希望着有朝一日,单位复活,重新捧上铁饭碗,所以,都不想去遥远的外地打工,只在省内周边地区找点生计。 顶山第一药厂里的员工,基本也是处于上述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 林正志和盛定海一起租赁的生产车间,正是顶山第一药厂里边一个废弃多年的车间。我们的到来,无疑会在顶山第一药厂内,掀起一股再就业的热潮。 在第一天的欢迎仪式上,承蒙盛定海和朱小宝的鼎力介绍,我就被众星捧月般地叫着“墨主任”。 能被安排在欢迎仪式上介绍给我们认识的人,自然是第一药厂十多个上了年纪却尚未下岗的领导和部门主管。 除了不苟言笑,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老厂长外,其他人都笑意璀璨,态度诚恳,对我毕恭毕敬,好像我就是他们的家属和亲戚们能再就业赚钱养家的救星。 这让我大为受用。要知道,在我的家人眼里,特别是在我老婆的眼里,我只是个没能力满足他们需要的“三无”男人。 无上进心,无事业,无财运,是没钱就没自尊可言的那种。 到了顶山,我从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我从未体验过的崇拜和热忱:“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主任,前途无限啊。” 可知,要在第一药厂这样的老牌国营单位里混个科级“主任”,不到退休之前的一两年年纪,根本没有可能。 可见,在“铁饭碗”里扒口饭充饥是多么的不容易。可见,我年纪轻轻就成了“主任”,又是多么的风光无限。 我在他们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他们对我的指望,还看到了自己对自己的希望和自信。 自信是对自身为人处事能力的估价。没有自信的男人是软弱的,不彻底的。我又一次点燃从零开始的奋斗欲望。 这还不算我去顶山的最大收获,毕竟,我已经习惯这种时有时无的自信和奋斗理由。 最大的收获是收了个比我仅年轻三个月的徒弟,也就是开篇提到的,西昱东晟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的木子李。 做个别人的师傅,一直都不是我的理想。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长途晕车晕坏了脑子,还是盛定海早有预谋的安排,反正,到达顶山车站一下车,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是用“反对无效”的坚决,要求我必须收这个徒弟的。而我一开始外出打工的原则就是:一不带亲人和同乡,二不带徒弟。 许多年后,我也就想透彻了,原则这东西,说戒就戒,说没也就没,只是当事人本身没有意识到而已。比如答应盛定海收木子李“为徒”而打破原则的问题,我认为也是适应形势的需要罢了,根本不算刻意地违背。 木子李,顾名思义,就姓李,名字是否就叫木子,我也没认真问过,大家也都这样叫的挺顺口,又容易记,那就这样吧。 木子李长的挺帅,颜值颇高。 颀长的身子顶着个颀长白净的脖子,脖子上顶着个扁圆的头颅,头颅上的毛发乌黑发亮,鬓发发根接近耳垂,修得十分港式。妥妥的,与明星古天乐的脑袋有得一比。 但古天乐人工晒得太黑,我喜欢他早年的白净秀气。木子李也没有古天乐高大,扁平的肚子,倒很是让我这等有大腹便便发展趋势的男人羡慕不已。 一个人长得有多俊秀挺拔,颜值之高是否能被公众承认,我认为首先就要听听我这种特喜欢高颜值女人的男人、是怎样的一种说法。 我虽然也没什么审美专家们的专业审美观点,但我认为,只要以大众化的群众眼光去看一个人,那个人则只要长得入眼,看得顺眼,就是美,就是帅。 我对一个人的长相描述,实在也是词汇贫乏,我只能说,当一组生肖轮回后,每一句用作赞美绝世盛颜的流行语,用到重新进行生肖轮回的木子李身上,都是适合的。 就是二十年后的2020年,为西昱东晟的建设已然伤筋痛骨、疲于奔命且即将奔五的木子李,音容憔悴的脸和骨瘦如柴的身板,看上去依旧温文尔雅,挺拔清秀。以及她那好看的皮囊里,依旧包裹着睿智有趣的灵魂。 不光是我一个人这样评论木子李的长相,凡是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第一次接触木子李的时候,并不知晓木子李是盛定海特地推荐给林正志,要带到顶山负责管理生产的人选。 我只知道,木子李并不是跟我们一路同时到达顶山,而是晚我们两天才来,没赶上药厂给安排欢迎仪式。 后来,当我听到小道消息说是特地为我“让道”而延期不参加欢迎仪式时,我就不那么高兴了。我需要别人“让道”坐上主任的位置吗? 当然,“不高兴”的都是后话,在第一眼看到木子李时,我除了毫无恶意地替他惋惜之外,还是很欣赏其外表的帅气,以及其“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神情。 见面当时,我还没来得及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木子李就已经把手放在我手心,并很职业化的轻轻一握,细声细气地说:“主任师傅,您好,我姓李,木子李,以后请多关照。” 我当时差点晕眩,木子李怎么是个娘娘腔?接着,我又几乎晕厥,木子李是个帅破了铁锅的女孩子。 木子李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像她那一身藏青色的运动服,干净又利落。但简洁有了,究竟叫什么还是不甚“明了”,以至于后来,我们经常遭至陌生人的误会。 木子李在“拜”我为师之后,一天到晚鞍前马后地走在我身边,不了解的人经常会说我们是两兄弟。又因我们叫‘木子李’时常常省去了‘李’字,且发音模糊,咋听或耳背的人就以为木子李跟我同姓,是亲兄弟。 但总有一些明眼人会用怀疑的口气问我:“墨主任,你们的父母,哪个长得更好看些?” “什么意思?” “如果父母都长得很好看,那么你就是隔代遗传,你爷爷或外公那代人当中,肯定有个人长得不怎么样。” “如果两个都长得不错,或着说两个都长得不怎么样呢?”我郁闷地问。 “最不错的,也有缺点,最难看的,也有优点。比如眉毛、嘴角、发根等细节之处。墨子(木子)可能就是继承了你们父母的所有优点,而墨主任你则刚好继承了他们的所有缺点。” “唔...”我竟不知道怎样去回答这令人尴尬的话题。 “不过,比起我们,墨主任您也算一般般的不错了,长得比木子高,看上去也比他成熟稳重,挺好、挺好的...” 不得不承认,每当在酒桌场上或闲话堆里听到这样的话题时,我真得会生出些许醋意。但很快,因为有很多人对木子李长相的赞美,我也就释然了。 我会宽怀大度地感到欣慰。毕竟,木子李是我的开门弟子,也是我的关门弟子。爱屋及乌,徒弟被人赞赏,师傅脸上自然有光,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再说,木子李的确长得可人,说话又十分乖巧甜腻,讨我喜欢,所以,醋意一直不是很浓,与我的自信一样,时隐时现。 盛定海在我无任何心理准备之下,把木子李硬塞给我当徒弟的时候,我真有些替她怅然若失。 由于第一眼的习惯性,我总会把木子李当成个美男子看待。我当时就在想:这么个俊秀清逸、表相出众,还年轻力富的人,怎么能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得这样的苦呢?难不成,他也会像我一样失去了人生择业的方向? 可看他自信的那副德性,又不像是个胡乱择业的青年才俊。要不然,就又是个有家底的“富二代”吧。 我当时确实以为木子李又是老板的什么有钱人家亲戚的孩子,在家管不住,就放任到顶山来体验体验生活,随便糊弄几天或几个月便又打道回府享福的公子哥。 这种人我已见过多个,而且还在我身边继续存在。在我们一起来到顶山的队伍中,就有若干个。 有董事长林正志的外甥女,有总经理盛定海的外甥女,有老板股东们的侄子,都是被有钱的家长们,“发配”到顶山来锻炼生活的。 不过,他们肩负着除了名义上“从基层学起”的任务之外,还有帮自家人监督家外人有不当行径的职责。 有江湖就有门派,有企业就有帮派,在南江是,在搬迁后的鼎盛也是。 南江鼎盛化工厂,在盛定海上任总经理那天开始,就悄然产生了最大的两个帮派,一派是董事长林正志,另一派就是总经理盛定海。 按常规出牌,那些小股东必然靠向股份最大、又是公司元老、又是决策人,还是董事长的林正志。 但鼎盛迁移,没上任多久的总经理独自担当着要到外地赚钱发财的重任,大家难免会想起一句老话,那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包括从一入股就跟随林正志的朱小宝,虽然还是支持林正志的决策,但也不反对盛定海的提议。在董事长和总经理起争执的时候,朱小宝就成了典型的“和事佬”,风吹两面笑,谁也不去得罪。 但无论如何,一个企业,也的确需要这种能处处“和谐”的人存在。就拿我被迁升为主任的经过来证明,没有朱小宝,可能我还得不到这个机会。 话说在为外地车间筛选车间主任的股东大会上,带有市府指派身份的总经理盛定海,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林正志的提议,把病假在家已近半年的我召回鼎盛,然后带去顶山负责车间生产。 盛定海坦言说他对我并不了解,他要带个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去才能放心。这个人,应该就是木子李。 但林正志要用我的理由比盛定海更具说服力。他一语中的的跟股东们说:“要说知根知底,没有人比我们全体股东的放心更为重要。小墨的带班能力,在厂的股东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积极肯干,人缘超好,对工作也是尽心尽职,年纪轻,吃得苦,管个车间,肯定没问题。老盛你刚来,不了解墨局,情有可原,但小朱你呢?你给说说,要墨局还是要一个你也全然不了解的陌生人?” “我赞成老林的意见。”朱小宝带头举手表决,除了盛定海,其他人全员通过。 “我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公司利益,为了我们大家一起发财。”朱小宝正义感十足的站在了董事长的立场。 几乎同步,他也不忘立即跟盛定海作出解释,顺带还吹嘘一下自己的公正:“你是总经理,决定的都是大事。生产这摊子辛苦事,生产用人这等小事,就交给熟门熟路的小宝好了。在坐的都知道,我作为南江鼎盛的元老之一,多年在生产一线摸爬打滚,一手培养提拔的主任,工段长和班组长多如牛毛,想跟我一起去顶山的也不是没有,为什么要选墨局呢?除了老林所说的优点之外,我必须补充的是,墨局是个高中生,写字也好,说话也好,水平都在连普通话也不会讲的老主任和其他班组长之上。我们以后去外地,总得有个主任模样的人拿得出手吧。” 第12章 眼 线 朱小宝有没有说到重点没关系,股东们都长有一双非常实在而势利的眼睛,生产才是企业赚钱的根本来源,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 既然一直呆在生产科主管生产的朱小宝都说我行,加上之前对我的好印象,就一致倒向了董事长。 这种局面,盛定海自然不敢以寡敌众,以少抗多。加上他对p1产品工艺和生产安全还不熟悉,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同意重新招用我带去顶山管车间。 这样子,他原本举荐的人选木子李就成了我的徒弟,确切的说,是我的跟班。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那圆滑的朱小宝告诉我的。我到顶山后的老长一段时间里,还真就不知道,我那打工而已的屁大点事,居然曾经成为公司股东会上的一个特定议程。 我真该为自己曾经有过的影响力而深感荣幸,但是,我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不仅是股东们的赚钱工具,还是林正志塞到盛定海眼皮底下的一个“卧底”,一条“眼线”,并还是个公开的秘密。 就像他们各自的外甥女一样,一个准备学做会计,一个准备学做出纳。表面上说是为了锻炼她们,实则上是为了相互监督。还有那些小帮派股东的侄子们,各自都分派了各个小头目职位,大家凑在一起做彼此派系的眼线,我则是这帮“下放到基层”体验生活的关系队队长。 无一例外,木子李被我划入盛定海的队伍,是盛定海放在我身边的眼线。 盛定海非常清楚,在这帮尚还不懂世故的“小卧底”中,只要掣肘住我,也就掣肘住了林正志。 但我们这些眼线的身份都很公开,没秘密可言,能相互揭底上报到老厂根据地的证据不多。加上都是身陷异乡,共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格外珍惜,彼此又没什么切身利益可损,倒也相安无事的和平共处着。 2000年的新春雨水不多,顶山的太阳绚丽而温煦,照着大家心里都暖暖的,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暂时压抑住了流落他乡异地的失落和寂寥。 之前在南江老厂若即若离的同事关系,到顶山之后,完全变了味。大家都像是多年以前就很熟了的老朋友,彼此随意的有些夸张,这主要体现在男女同居的住宿上。 别一看到男女同居的字眼,就兴奋得认为我们这群“鸟人”有着混乱不堪的男女关系。 很失望的告诉你,完全没有那回事,尽管我当年也“淫意霏霏”的期待过发生那种混乱的关系。 我们只是在一套两室一厅一卫的商品房里,拨了只能放两张一米二宽高低床的侧卧给了木子李她们女同事,另一间是能放四张上下层铁架床的主卧,也就是我们八个大男人的集体宿舍。 盛定海摆出他专有的总经理派头,在闹哄哄的客厅里,颐指气使地对我们说:“大家将就一个月吧,等检修人员把车间的设备维修好,可以顺利开工后,就让要回去的人回老厂,这两室一厅的大房子,到时候就归木子李你们使用。小墨和其他需要留置的人员,到时候跟我和小朱一起,另租一套房子。我两现在都还没租到房子,还住廉价宾馆呢。所以,小墨,你这个月就跟大家一起吃住。你是主任,带个头,方便工作嘛,有没意见?” 我说我没意见。 就算有意见我也懒得去说,当天在工业园的那阵呕吐,连胆都给吐没了。 你是老板,你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吧,我也还没到有意见的时间。 我记得在临行头天,与我关系密切的董事长林正志,已经反复地交代我、叮嘱我不下二十次。 林老头说:“你到顶山后,要绝对服从老盛,他怎么安排你,就算是有意刁难你,你都不能当面反对。投产之前,你只需要帮我盯着他们,打电话告诉我,你们那边的工作进度就行。投产之后,你要私下负责生产统计和业务往来,控制进出流动资金。发现异常的,要及时报给我。” “钱和财务的事,我不管。”我当即就拒绝说:“我只管生产,只管不让你们有生产亏损就行。” 在南江老厂好歹也有三年多的时间,我连每个月当面点钱发现金工资的财务科长,都没看清楚长啥样子的,我才没闲心管这些破钱。 “财务也是听任负责人安排的呀,老盛这人......”林正志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觉得陌生,但我知道他说得都是真话:“你应该听到过大概。你是脑子灵活的人,不需要我说透的。小朱嘛,你比我还了解他,整一个酒糊涂蛋。到顶山后,天高皇帝远的,我更管不住他了。就他的德行,生产这一摊子的责任,迟早还是要落到你肩上,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这也是给你锻炼的好机会,你要趁机学会全面管理。不要只把自己当车间主任,你要把自己当成科长,当成副总,当成总经理,当成公司其中的一个老板,去管理顶山的生产工作。喏,说直白点,你就想象着这个公司是你自己的,你该怎样去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嗯嗯嗯,我晓得的,只是......” 我当时点头哈腰地打个响指,心里却明镜似的咕噜道:你们当我还是那个一病假就当作自动辞职而不发工资,一用得着就又复职又升职的墨傻逼啊。 “你不要以为我在给你画饼,打着哈哈敷衍我。”林正志的思维还是比较活跃,一眼就看穿了我对工资的疑虑。 从他们把我从家里叫回南江鼎盛,又是复职又是升职外派的,忙到次日一早都要走人了,也没提及给我吃粒定心丸的工资标准。 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工资,其实一直都是我的弱点,这跟后来进入西昱东晟听木子李跟我普及工资认知要点没多大关系。 林正志早就了解我的弱点,带着一贯“为了你好”的家长口气,安慰我说:“刚升职的前两个月,工资不会很高。但顶山这个地方,是你有钱也没地方花去的地方,工资虽然没我们这边高,但挣得每一分钱都是你能积攒下来的纯收入。这不仅能帮你改掉之前大手大脚花钱的不良习惯,还能提升自己的理财能力。” 真是做老板的料,连扣克员工工资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这明明是在暗示我,要充分作好去顶山受苦受累、工资却不会很高的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林正志已经摸清楚了我在家的难堪处境,工资最低,也不得不去。 如果是这样,林正志多年对我的恩造,也不是全为了我好,我对他的感恩戴德,是不是可以打点折扣了。 我说工资不加就不加嘛,别拿这些话来哄骗我这个老实人了,这天底下哪还有钱花不出去的地方? 再说,我们打工的,只管给你们老板完成交代的工作,你们老板只管发我们的工资就好。我们管不到你们的钱是怎么进你们的口袋的,你们也甭管我们的工资是怎么花的。最好的劳资关系,不也就是这种界限清晰,钱财来去分明么? 林正志为了证明他说的不无道理,招手叫过当时还在听朱小宝啰嗦明日启程事务的盛定海:“老盛,小墨不相信顶山是个他花不了钱的地方呢。你去过三四趟了,给他讲讲实地的消费状况呗。” 盛定海点头帮腔说:“老林说的没错,顶山还真就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地方。我们实地考察多次,对顶山周边也了解不少,收入低,消费也低。你想想,在开工之前,你们的伙食费都由公司补贴,住房和该配置的日用品都会由我们配备,你一千五百块的工资,基本用不上。至于开工之后嘛,你的值班费都够你零花了,工资还是用不上。” 他们已经给我算得妥妥的。 他们肯定,在老厂就经常叫主任代替值班的朱小宝,到顶山之后,更加不会值班了。 他不值班,我就得一个人要包月包年的干。一个晚上的值班费是二十五元,一个月最少也有七百五十元,够我零用。 我翻着白眼问他们:“抽烟喝酒,偶尔出去看看山,看看水什么的,都由公司负担吗?” 这种弱智的问题遭至林老头一顿抢白:“要不要公司出面给你在顶山包养个二奶?” 我心一热,美美地思忖着:只要舍得钱,也不是不可以哦。 到顶山做主任的工资,还不及一年前我在鼎盛当班长的工资高。但这并不会带给我丝毫的不满和失落,熬过眼前的困境才是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我也基本做好规划,就是要先有“官”,后才会有钱。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有大笔祖上遗产可继承的穷人,通过“做官”来致富的例子历来不少。对于我这样的打工仔来说,“一官半职”同样是必要的。 我们管那些高薪的打工仔叫高级打工者,不都有着什么‘经理、部长’的名讳么。名利名利,不就是要先有名才后有利么。 以前我是三班倒的一线工人,从今往后就是个上长白班的主管,大小还是个主任。是个我自认还算有潜力发展的主任。 林正志说过,在老厂的主任仅管车间,到顶山的主任就不是单一的车间主任。我得兼职办公室主任,负责人事、行政、后勤、外协等一系列杂务。 顶山的主任,是个有发言权、有实施权、有执行权的实力派主任。我喜欢。 另外,在我们山区,在我们鹿城,在我们老厂南江鼎盛,都一致存有一个很不好的身份层次概念,也就是“人分三六九等”的观念。 在我们这群底层的化工操作工看来,能上长日班的人就像城里人,三班倒的就是乡下人,层次和地位硬是不同。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的,有如坐科室的科员和生产车间的普工的距离,并不在于工资的高低,而是在于身份的区别。 科室里坐着的人叫管理员,车间里站着的人叫操作工,完全是两个不同性质、不同概念的层次,界线分明的如同小时候课桌上、那男女有别的“三八线”。 我甘心自己的主任工资还不如班长,因为我知道那毕竟是暂时的。先上位了,以后的事有谁预料得到呢,是吧? 就像眼前的西昱东晟,只有先同意接替了木子李的法人位置,后才有让赵昱不得不发我法人工资的话语权。 当然,因为有二十年的差距事实存在,木子李在我到达西昱东晟之前,并没有像二十年前的林正志一样,给我画那个“升官”的饼,但的确也实事求是地说到了在西昱东晟,也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好地方。 因为我们管理人员在西昱东晟,都是包吃包住。 只要我愿意,一年就两季之分的工作服,也是全年包穿的。只要我乐意,有求于我的那些人,每月偷偷送给我的烟酒都让我来不及处理。 特别是财务部主管吴锦凤,从公布我成为法人的这一刻起,她就天天“墨总”前“墨总”后的围着我转,问我需不需要这样那样的个人用品。 估计只要我肯开口,无论是牙膏牙刷还是洗衣液,她甚至连我的内衣裤都能给我备齐了。前提当然是她也给自己买一份,然后放在我的单子上一起报销。 木子李曾告诫过我,要小心这个赵昱自己找来的财务主管,至于究竟要防些什么,木子李并没有说透彻。只是这个年近六十的老女人,平时还能嗲声嗲气的、神经质一样在我面前作出“吓死宝宝了”的神姿态,也是难为了她。 但我不管,我现在还没心思跟她纠缠一起,尽管她也有华清姐一样年纪的风韵犹存,但她根本没有华清姐那种毫不做作的端庄和贤淑。最要命的是,上帝给了她一张端正的脸,她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会拍马屁会贪图小恩小惠会沾小便宜的老女人。并且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职场老油条,跟做财务人的职业素养没有丝毫关系。 这种女人虽然好对付,但她是赵昱自己招进来的,万一赵昱也是看出她好忽悠而特地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呢? 第13章 同居男女 木子李说过:身居特殊位置,还能把自己所有缺点和短处都毫不保留地露给对方看的人,反倒可能不是纯粹的单纯和幼稚,有可能是老板抛出的诱饵。 我若这么快就被她这种低级的摆弄所俘虏,不但在西昱东晟里玩完,不但有辱我五十年生而为人的智商,还特别对不起我在顶山那几年所吃过的苦了。 关键还是我这生产部经理和西昱东晟法人的双份工资。每个月就能净存两万,是当年顶山每月工资的一十五倍。 而据说西昱东晟之前请过一个想培养成总经理的临时代理,他的工资就比我这两个职位加起来都还要高。那么,有红头文件颁布的真正总经理的工资,就不止每月两万的数字,而这个职位,我也不是没机会拿......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当年的顶山根本给不了我的好处。 但是,没有当年经历过的顶山,我也就没有现在西昱东晟的契机。 也就是说,没有林正志,我到不了顶山。没有木子李,我也做不了西昱东晟的法人。这个本,我还不能忘弃。 但接下去的事实,若没有木子李,我则能轻而易举地成为西昱东晟的总经理。 我的目标越来越清晰,这得有赖于理财意识的越来越强烈。我想,我再也不会是2000年在顶山的那个墨局,硬生生把“有钱没处花”的好日子,给过成了“处处没钱花”的困境。 因为当时我只把林正志和盛定海那句“有钱没处花”的话,当成一句笑话,根本没上心。 我那时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自己口袋里的钱,只有自己不想花的,哪有什么花不出去的道理。 但到顶山呆了几天后,那句‘有钱也没地方花’的话就成了屁话。 第一个月,我就花了三千人民币,而且全是单纯的花在了吃饭之上。公司答应给我们每人每天十元钱的吃饭补贴根本只够吃个早餐。 钱花在吃饭上不是问题,问题是花了钱还吃不到好吃的和想吃的,才是问题。 到顶山只过十天的时候,十来个一起过来的同事,个个都已叫苦连天,怨声载道,嚷嚷着不想干了。 原定一个月就能顺利投入生产的检修计划,随着一天天的延误,给那些没出过远门的同事带来了遥遥无期般的绝望感。 最先嚷嚷着要跑路回家的是盛定海和林林正志的外甥女。她们原本水嫩的脸皮在顶山吃了一个星期的饭菜之后,居然变得又干又糙,还齐刷刷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不计其数的红疹般的痘痘。 那天晚上,第一个发现自己脸色异常的是意向成为出纳员的静静,她是总经理盛定海的外甥女。 静静小姐精神崩溃似得,穿着睡衣就跑出了房间,夹裹着一阵冷风,从我们几个坐在客厅破沙发上集体吸烟的男同事眼前掠过,跑进卫生间,呼天抢地叫着木子李:“木子木子,你快来帮我看看啊,我的脸都长了些什么鬼呀?” 我们这些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暂时忘了吸烟,都整齐划一的把头转向木子李她们的房间。 房间里,林正志董事长的外甥女薇薇小姐,也嘶哑着声音有些呜咽地叫嚷着:“妈妈呀,这都是什么鬼样的地方啊,我用二十多年、八九千个日子修炼得来的容颜,全给毁在这八九天里头了啊。木子木子,你快起来,帮我看看,我的脸上都长了什么鬼?” 木子李显然还在睡梦中被她们的惊叫声吵醒,懒洋洋软绵绵地说:“大惊小怪做什么?水土不服而已,再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嘛。” 见木子李爱理不理的样子,薇薇和静静各自奔了出来,披头散发地跑到我面前,戳着各自的脸蛋异口同声地哭诉说:“墨主任,你看看嘛,这都是什么呀?” 在顶山混了一个多星期后,大家都混得比较亲密无间了,这就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好处。 这些之前没出过远门的小女子,本来就很好哄。并且,她们都很敬佩我的见多识广。 我有足够的社会履历在她们面前装装牛逼,说说以前的“光荣事迹”,博得她们都把我当哥哥一样撒娇着,完全没意识到她们自己都已经出落成姑娘家的发育迹象。没戴胸罩的睡衣里,那明显发育的胸部,已经让我的眼球不自觉的就直射了过去。 还好,寒冷的正月里,她们没穿上六月的薄睡衣。但她们的睡衣也不是我们男人穿得棉袄,而是不太宽松的保暖内衣。 高耸的乳房坚挺着,随着她们急促的心跳和焦灼的跺脚,在我们眼皮下忘形地上下颤动着,很容易就吸引住了我们肆无忌惮的目光 机修组里有二十来岁还没找过对象的小伙子,也有三十多了还没找到女人的老大男,都目光淫荡地盯着她们的胸部。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不满地转向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瞪着他们哼了两声,然后假装正经地安慰静静和薇薇:“你们都回房里找木子姐姐嘛,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咯。咦,奇怪,我们脸上怎么都没见长痘呢?” 老机修工老杨呵呵淫笑着,伸手摸了一把我胡子拉碴的下巴说:“咱们男人脸皮薄,只会长毛长肉蛋丸子,就是不会长痘。” “你们坏死了。”平时表现比较内向,但又机智伶俐的静静,听出了老杨的话中有话,撅起小嘴,气嘟嘟地拉走了薇薇,啪一声,重重地摔上了她们房间的门。 我冲几个几乎要流出鼻血的年轻机修工努努嘴,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一拥而上,把老杨压到沙发上,拔毛(胡子)的拔毛,捣蛋的捣蛋。 老杨一手捂嘴一手捂裆,大声告饶:“你们这帮臭小子,坏死了,我赔烟还不成吗?” 赔烟是我们刚到顶山的那段日子里唯一能玩的游戏,实在无聊。人生地不熟的,怕出去混不成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出去不惹麻烦也不是做不到,关键是他们个个都跟我哭穷装穷,囊中羞涩。 盛定海在我们把宿舍和工作任务安排妥当、能正常进行检维修工作之后,就告诫过我们说:“这里的治安很差,即便是大厂的宿舍区,转弯抹角的地方,大白天的,冷不丁都会有人窜出来,拿把刀抢劫伤人。你们的吃住,都有我们公司给解决了,没事就别出去瞎逛,知道吗?” 老杨说:“我们八个大男人一起出去,怕个卵。” 盛定海立马反问:“你们是来干嘛的?你们要时刻牢记我们的使命,是来这里干活的,不是出去瞎逛惹事的。再说,我们接下去的工作量这么大,加班加点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上街逛夜市?还有,你们出来赚个钱容易吗?肯定不容易。所以,花天酒地的那些事,能免则免。我答应你们,你们给我完成检修任务后,试产成功之时,我一定会亲自带你们去市里好好的疯个一天一夜,消费公司全包,怎么样?” 朱小宝做个舔嘴舐舌的模样,努力睁大一些快要笑成线的桃花眼,说:“是啊是啊,我们过几天回去给你们带点海货来吃吃。” “这么说,你们是要回去了?”我脑子转得飞快,立即问他们:“我们都没带多少钱的,吃饭怎么办?” 盛定海惊讶地“啊”了一声,显然他之前是没想过会出现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这个按来之前的条件办嘛,一人补贴三百一个月,与工资一起发放。” “得了,吃了三天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里的菜贵的不是人所能吃的了。我们都是劳动人民出生,饭量大,一人一天十元,只够吃早餐的。不信,你问他们。” 我实话实说,回头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只顾着低头滴滴哆哆地给人发信息,没一个人抬头证明我所言非虚。 只有木子李这个闷葫芦闷声说了一句:“盛总,这里的消费的确比我们那边高得多,想必董事长和您都是早就清楚的,公司原定的补贴也的确是偏低了。还有,大家来时的确也没带多少钱在身上,等到发工资的时间,怕是饿的都没力气干活了。我建议,您能不能先放点钱在墨主任这里,就当是给我们预付的补贴费,到时在工资里扣回去便是。” “这个嘛,我们回去跟老林他们股东商量商量,可以适当考虑。但我们给你们的补贴只是晚餐和中餐,早餐不在补贴之内的。你们在家的时候,只有两块五的夜餐补贴呢,不够部分,不也都是自己开销的吗?吃饭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盛定海这样说话的时候,双手轮换着依次摸过三只大衣口袋和两只裤袋,才拿了三千块给我,说:“我身上也没多少现金了,这三千你们先拿着吃饭用,省着点,要撑到我出完这趟差,回去公司后再回来的时间。这个钱就当公司另外补贴给你们吃饭的费用好了,不到你们工资里扣。我的管理理念肯定与在老厂不同,不会像老林他们那样婆婆妈妈,该给你们的都会全给你们。只要你们能按时给我完成检修工作,加班工资翻倍都好说。就算董事长和众股东不同意,我老盛和小朱一起,也会私掏腰包,绝不能亏待大家兄弟的。你说是吧,小朱?” 朱小宝想也没想就扔掉烟头,把手举过头顶,神情夸张地说:“我举双手赞成,支持盛总。盛总万岁!” 我们早已习惯朱小宝的行事风格,即便这样明显的溜须拍马,我们也不嫌烦,多多益善才好。因为我们知道,无论他有多少滑头,对我们每一个员工都还是比较厚道诚信,公平公正的。 善待底层工人,吃喝玩乐也不忘带上得力助手,并且公开情人往来,从不会其他有外遇的男人一样,遮遮掩掩,假装正经。这也是鼎盛大部分工人都喜欢他的原因。 朱小宝亲热地在我右肩上撑了一只胳膊说:“这钱虽然不多,但管钱是最不好管的事,特别是吃饭这些小钱。小墨,你得每天要记账,要公开,要精打细算,千万别大手大脚的,超出了我们出差回来这段时间的补助。不然,只有你们自己想办法凑份子了。喏,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去第一药厂的食堂定餐好了。你烧多少钱一份的,那矮子鬼都会给你弄的妥妥的.......” 朱小宝的话的确提醒了我,但作用不大。我天生不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叫我管钱,还管大家吃饭,简直就是叫我做冤大头。 果不其然,盛定海他们走后才吃两天,我一数钱,傻了眼。三千块,怕是吃不到一个星期,而他们这趟出差时间,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我苦着脸跟大家商量要不要去吃食堂。 木子李里第一个出来反对,她说:“猪头说的话不可信,侏儒会把我们往死里宰。我宁可去外面被陌生人当牛宰,也不去食堂被侏儒当猪杀。” 我诧异地看着木子李,怀疑着自己是否听错了。这样犀利而粗糙的话,怎么可能从一向惜字如金的秀口中说出来呢? 朱小宝说的“矮子鬼”和木子李说的“侏儒”是同一个人。他是顶山第一药厂的食堂掌厨,身高不过一米五,背上还背着一口小炒锅大的肉驼。 药厂的人也有叫他驼子师傅的,但“矮子鬼”是顶山当地人说得比较顺口,听得也比较顺耳的口头禅。 朱小宝喜欢入乡随俗,也跟着叫他“矮子鬼”。叫“侏儒”的,我头一回只听木子李一个人说,就觉得木子李此人高深莫测,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文化,除了诧异,还有敬佩。 重点还在,她居然能随随便便的,肆无忌惮的,当众就把我们私下才叫的,朱小宝就是个‘猪头’的绰号给叫了出来。 只是当时除了我,其他在场的人都没啥反应,还都点头说是。 我顺势就把剩余的钱塞到木子李手里说:“还是女人当家比较稳当。” 边上的静静眼疾手快,一把抢了去,说:“她跟你一样也不会当家,让我管吧,我不会让你们去吃食堂的。不过,吃完了,主任你得及时给我补上,我可没钱给你们垫饱肚子先。 哎,不愧是要向现金管家‘出纳员’这一目标发展的好苗子。 第14章 土豪猪 前面说过,当时我们的生产厂房,只租用了药厂里的一个废置车间,并没有自己的食堂。 顶山第一药厂是有食堂的,但第一药厂的食堂是经过投标外包给了这个被朱小宝笑话为“三等残疾”的侏儒师傅。 这侏儒又加驼背的食堂师傅,身子虽然矮小得可怜,但一心要在药厂食堂赚钱的目标却高的离谱。 盛定海他们是老板,爱摆阔,特别是开始被人陆陆续续地叫成“朱总”的朱小宝,每次都是什么最贵就要他烧什么。这驼子师傅也乐得迎合,什么是他们想点的,就说什么都是顶山的特产,还是纯野生特产,连马铃薯都是野生的土豆。逗得朱小宝乐不可支,有钱老板摆谱的样子就更加的有范。 华清原是药厂的下岗工人,对药厂食堂的发展历史和生存状况都非常清楚。 她的老公龙汉文还没下岗,还在药厂上班,还经常要在这个食堂吃饭,就经常会听到驼子师傅在药厂的工人面前吹嘘,唾沫横飞地把我们的小宝科长戏谑为猪头:“这个猪头,有几个臭钱就要老子随时随地的侍候他,我这个时候不宰他们,又更待何时?” 华清的老公龙汉文回家后就把原话转述给华清听。华清的那些旧同事也会天天给她汇报,这些鹿城佬来药厂投资办厂的每日新闻,说到朱小宝,也总说成“猪头”。 没过多少时日,整个药厂上下,在岗的,待岗下岗的,住厂安置房小区内的的,住安置小区外围的,及他们是有人的家属,都知道了我们小朱科长爱摆阔、贪吃喝的名气,跟顶山人意识里的“猪头”是绝配。 在第一药厂被下岗的人,其实大多是耳聪目明的人情笼络高手,男男女女都会察言观色,都会很好地运用“投其所好”这一拍马吹捧的技术。 他们天天请我们的朱小宝科长胡吃海喝,找他要一个我们车间的操作岗位,为他们某个家属或某个亲戚谋份工作。 请了吃喝,又请唱歌,还请洗脚按摩。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检修还刚开始没几久,他就答应了五六十个储备人员,让我抽空给提前培训培训。 起先,华清和她几个面试合格的同事跟我们认识不深,不是很熟,当然不会那么快就把驼子师傅的话转给“猪头”朱小宝听。但她们都是心里藏不住闲话的女人,也想好好把握住这个再就业机会。吃饭路上碰见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们:“别被人家当猪宰了哦。” 另外,在真正开始检修的那些天里,我天天要去药厂的仓库借材料,顺便偷下懒,坐在仓库跟药厂的保管员聊几句的时候,她们也会很好心的关照我:“你不跟你们朱总一起吃饭的是吧?那就最好不过了。他呀,真猪猡哎,被矮子鬼宰了还到处夸他的好,真是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猪猡。” 这些传言,每每听得我悲恸难挨,立马拍屁股逃离仓库,然后仰起头对着雾蒙蒙的顶山的天空长叹一声:“我们鹿城的土豪猪啊!”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顶山药厂的人都长有一双势利眼,还拥有一张锋利的刀子嘴,我觉得大部分还是朱小宝本身的问题。 在鹿城南江老厂的时候,看到朱小宝几乎每天都要喝酒都要吃肉的油腻样子,我们自己也经常在背地里这样“侮辱”科长大人:吃得跟猪一样。 朱小宝清醒的时候,为人其实也不那么差,除了会善待员工之外,在吃喝方面,也是大方得从不手软。可一旦酒精上脑,本来好像从来不洗头而耷拉在头皮上的卷发,被他撸的根根神奇地站直起来,加上他肥头肥脑本来长相就丑的样子,说他是猪头猪脑,倒也不差毫厘。 他曾不下几十次的跟我们吹嘘过他的创业史,又不下几十次地现身说法,给我们以鼓励。说他自己以前也是个穷光蛋,还是个初中没毕业的初中生。几十年来,经过自身顽强地打拼,现在也能跻身于富翁行列,值得我们去崇拜,去羡慕。并信誓旦旦地在职工大会上说,跟着他,比跟任何人都有前途。 这些大言不惭的话传到股东们的耳朵里,真正有钱的股东们也背地里戳他脊梁骨,并给他起了个不那么难解释的绰号,叫朱头。姓朱,打工仔们的头头,简称朱头。 反倒我们这些真正打工阶级出身的底下层人士,比较有内敛的好修养。朱头谐音“猪头”,猪脑的人都能听出意思。我们都不好意思这样直接侮辱人,太明显了,还是叫他“朱总”的好。 可鼎盛人的想象力太丰富,叫出“朱总”后就会马上联想到‘猪种’二字,还是觉得叫朱科,口感会好许多。 而偶尔听到有人叫他“朱总”的朱小宝,却应声爽快,毫不掩饰那种特有面子的亢奋劲。为了满足他的需求,到顶山后,我们都自觉地跟着药厂的人,统一改口叫他朱总。 朱小宝倒是一点也不谦虚,一叫一个“哎”,越叫越是受用,习惯的也越快,以至于后来他真正当上副总,给陌生人自我介绍时,他都会直接跟对方说:“我姓朱,叫朱总。” 自此之后,朱小宝就把“小宝”给丢到没人认识的角落,以朱总的身份,在顶山第一药厂辖区内,从上到下混了个滚瓜烂熟,牛逼轰轰。 可木子李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太监就是太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猪头就是猪头,当上老总也还是low货一个。” 也只有木子李才会这样赤裸裸地评价我们的朱总。但因为我跟朱小宝有着多年无所谓真假的交情,十分了解他的为人。所以,也认同初来乍到的木子李对他的真实评价,说他是low货,也的确是一语中的。 朱总还是朱科的时候就已经特会装逼,特别在穷地方的穷人面前,他装得自己很有钱,比盛定海都还吃得开。但我们穷人就是有穷人的骨气,随便你怎么装,我们都还是穷人。他也只够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装逼。 如果不是看在他也来顶山受苦的份上,我们有十个人就会有十一个人都看不起他,那个多出来的人就是总经理盛定海。 盛定海没办法。到了顶山,不仅生产的事要依靠朱小宝,泡女人的活也得依赖朱小宝。所以,他们在药厂宿舍区最后端的13号楼,租了个两室一厅,出双入对,供他们自己居住。 既然他们老板都没单间住,我们就只能集体挤着。他们自己也不烧饭,都到药厂的食堂吃,乐得让“侏儒”兼“矮子鬼”的驼子师傅宰杀。 还说那菜也不是贵得很离谱,跟外面的小炒店差不多,品相却比小炒店要好得多,与街上那些大酒店堪有一比。 被许多人背后戏称为“猪头”的朱小宝,其实是个比较想得开也看得透的人,比盛定海会过日子。他平时嘻嘻哈哈的说话也一点不笨,还挺实际。 他说药厂食堂的菜不是很贵,跟外面的小炒店差不多,一点也没说错,因为小炒店和食堂的菜是同等价贵。 他说药厂的食堂与街上三星级酒店有得一比,说得也没错,因为食堂和酒店的菜价也是一样贵法。 顶山这个地方就这样子,经济有多落后,市民的生活水准有多低,吃喝拉撒的消费就会有多高。特别是在菜价方面,不欺贫爱富,均等同贵。食堂如此,小炒店如此,大酒店还是如此。 这让我很是诧异。 这种不分档次不分场合的均等消费,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而想不太透的现象,在我当时看来,是属于一种不太正常的生活水准。 一个路边摊小炒店的菜价,怎么能跟三星级酒店的菜价相提并论呢?但明码标价的菜单不容得你不信。素菜都在八块以上,鸡鸭肉类的,绝对不下二十八,有名气一点的鳜鱼,半斤左右的话,都要八十八一条。 我们十来个人一餐下来,一人点一个,就是两三百。而这个时候,顶山药厂的工人工资,稍高一些的每月不到六百块,放在我们这样吃法,还不够我们吃两顿。 所幸顶山小炒店的菜盘子也和顶山大酒店的盘子一样,又大又深,盘里的菜也基本都切得比较大块,容易撑出间隙,看上去都比较足量。 事实也是,除了论称卖的各类淡水鱼之外,素菜类的,倒多炒的比较有分量,大酒店里的菜也一样多的很厚道。 如果放在我们老家鹿城的酒店,我们点得越多,分量就越少。精打细算的老板们,眼睛雪亮,心思缜密,无论是大酒店还是小饭馆,客菜都做得小而精,既不浪费,也不一次性满足食客们暴饮暴食的食欲。 对于我们这种需要大量体力劳作的劳动农民而言,所谓精致,总归还是小里小气,大多时候总不够我们塞牙缝。但我们可以多点几个,这样,相对也比顶山便宜,而且还能磨练我们对待食物链态度的涵养。 我们当时都以为,改革开放也就二十来年,西部经济发展速度较慢,要晚于东部十几年的水平是正常的。但没想到的是,又一个二十年过去,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群,行走在四十年前的路上,生活在尚未绿化一二的戈壁滩上,吃比东部还贵的食物,喝着比东部还要高档的水酒。 就如我现在所在的祁西高新工业园区,周边的小饭店和拉面馆,跟园区特设的大酒店的饭菜价也不相上下。据说,管辖祁西高新区的市府那边,大酒店的住宿居然比我们鹿城还要贵,与各地机场专用的酒店不相上下。 我记得我们刚到顶上的头两天,盛定海在酒店里摆了一桌为我们洗过尘,药厂的老总在药厂的食堂里也摆了一桌为我们接过风,我们觉得太贵,吃不起,就降低水平去了小炒店,结果,饭钱也高的吓傻了我这个临时“管家”。 “这都是什么鬼地方,穷成这样,消费却高的吓到了我们这群被顶山人当成了财神爷的土豪猪。”静静和薇薇连着好几天都这样戏谑着一脸无辜而数着饭钱发愁的我。 顶山药厂的工人说我们鹿城佬个个都是有钱人,我不以为然:“我要有钱就不会来你们这里打工了。” 他们便讨好地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你们江浙沪的人,个个都是牛,扒根牛毛都比我们的腿毛要粗很多。” 我靠,我居然听不出他们这是卖乖还是讽刺,说的有板有眼的,连我都不敢“装穷”了。 加上老杨他们都不断地怂恿我先垫钱,以我主任的身份,到时肯定会报销回来的。我这人说了死要面子,只好硬起头皮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三千大洋”,就真得给垫了。而且后来也没有给我报销分文,搞得哑巴吃黄连一样,有苦也不知道跟谁说去。 跟谁说我都会被骂成猪脑膏,我不想成为第二个“猪种”。不过,这些都是那天晚上以后的事了。 话说那天晚上,我们戏弄了一番老杨“赔烟”之后,就都上床‘挺尸’去了,也没去留意隔壁那两女孩究竟有没有睡好。 次日一早,宿舍的防盗门被敲得咚咚雷响。我们男宿舍的人都在装辛苦装猪睡,没一个起来开门。我看看时间,还没到六点,窗外都没什么光亮,继续闷回温暖的被窝也装耳聋,就是不下床。 门外的人敲得火起,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我听到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薇薇气呼呼地去开防盗门,嘴巴恶狠狠地嘟囔着:“这么早,赶着去死啊?”紧接着,就听得她一声惊呼:“呀,盛总啊,这么早?” 我们男宿舍都是不关房间门睡觉的,盛定海直接闯了进来,掀掉我被子,质疑问道:“一个个怎么都睡成猪了,动静这么大也不醒?” 我便假装刚被惊醒的样子,迷着眼问盛定海:“不是出远差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盛定海说:“离这边近,就先回来看看你们,”盛定海直奔他中途折回的目的:“检修进度怎么样了?” 第15章 化验员 我说还行吧。 盛定海也不问我还行到什么程度,就说:“我跟小朱今天要回总公司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果事情处理的快,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又回来了。我们不在,你们可不要给我偷懒。在我们回来之前,这些检修任务你得给完成了。” 盛定海边说着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递给我看,上面是一大串的设备检修事项和各部门要提前落实的工作内容。 “就这些事?你们在路上都可以打个电话交代的嘛,干嘛这么早亲自跑来踢门呢?”那个时间,我们早就人手一部诺基亚3210直板手机了,都喜欢用手机叫人找人,觉得有档次,生活也跟上“小资”。 就隔间的那几个小娘们,起个早都要拨响我们的手机吵一通才过瘾,根本不管我们的房门,其实是全天候开在那里的。 “我们凌晨两点就到这里了,回宿舍睡了一觉醒呢。这么近,浪费你们话费干嘛?” 盛定海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同地区号码,省际长途带漫游,话费一个死贵。他是老板,有报销,我们的话费还不知道有没有补贴,接听跟拨出一样花钱。他是在替我省,免得我以后有借口去向他报销话费。 听到盛定海说要回老厂,起身开了门的薇薇,披了件棉袄外套,探头探脑地进来,弱弱地问:“盛总,我和静静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吗?您看,您看,我们的脸都成这样了。” 盛定海转头看了看,‘呵呵’笑出声来,说:“没事没事,青春嘎嗒痘,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没想到这老头也知道青春痘这回事。 我起床穿衣,也帮着薇薇说:“反正现在也没多少她们的事要做,让她们回家调整一段时间也好。” “静静也长一脸了呢,”薇薇嘟起小嘴又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是吗?那你叫她赶紧起来,吃过早饭后跟我们一起走。”一听就知道盛定海比较心疼自己的外甥女,就同意了薇薇的请求。 谁知静静这妞吃错了药似得不领我们的情,捂着脸说:“木子走我就走,她不走,我也不走。” 木子李肯定是走不了的,因为我这个师傅不能走。 我当时也没想起来,木子李根本不是我们公司的老职工,没资格回。 而且,谁也没告诉过我,木子李的老家究竟在哪里?离老厂有多近有多远,我都一概不知,我也忙得忘记了问她,手上也没接到过这些人的简历和档案。事实上,我当时也根本没有提前建立人事档案的概念。 薇薇犹豫了几分钟后,还是决定先回家,她说,她已经超长时间没吃到海鲜了。没海鲜吃的日子,比她在家没钱花的日子都还要难过。 在沿海城市吃着昂贵海鲜长大的八零后,并没有条件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吃海鲜都吃到不想吃为止。我与木子李一样,对海鲜没有多少依恋,以至于后来到了根本看不到生鲜海货的大西北,也能长年累月地呆着,想不起那些鲜美的味道。 盛定海被这两小妮子一闹腾,也忘了用平时那种老太太缠脚布的啰嗦来再三交代我们,要加班加点的早日完成检修任务,早日投入生产。 他坐到我们客厅破烂的沙发上,抽着烟,等木子李和我都穿戴好了出来时,跟木子李说:“静静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你要多关心关心她。” “我知道的,”木子李也没多话,她本来就不多话。 等不及要回家的薇薇,背了个背包轻装出来,兴奋不已地问木子李:“你喜欢吃什么海鲜,我回来给你带。” 我不习惯被这样无视,不满地刮了一下薇薇的鼻尖,说:“你啊,还不是想回去吃海鲜?” “是又怎样嘛?”薇薇冲我吐舌头:“我这脸啊,三天吃不到海鲜,准长痘痘。” “那你就不用回来了,这里可没你们家那么多海鲜供你吃。”木子李闷闷地说:“我从来不想念海鲜,用不着带。” “就这一次好不?下次回来,我就不回去了嘛。你不是说,习惯是可以改的吗?海鲜而已,不吃又不会死人。”薇薇怕真得回不来,再三保证,仅这一次,下次,一切听从领导安排,不叫走,她绝不走。 静静却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盛定海和薇薇刚迈出门框,她就用力‘砰’的一脚,把门给踹关上了,然后做兔子跳地蹦回房间,边蹦跶边哼起刘德华的《今天》: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前途漫漫任我闯幸亏还有你在身旁,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今天,忍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那些不变的风霜早就无所谓,累也不说累……’ 我愣愣地看着同样愣在破沙发里发呆的木子李,也不知道静静这一大早的,是搭错了哪根筋,还是吃错了什么药。 盛定海他们这次走了之后,我倒挺带劲的跟兄弟们起早贪黑,加班加点拼命干了起来,木子李和静静两个女孩也不例外。 木子李不但长有一副男人相,机修活干得也不比男人差。这让我对她很快就有了改观,我发现自己跟她其实还挺投缘。 没跟舅舅回家的静静,很是奇怪地一改之前娇滴滴文弱弱的稚气,扎起马尾,穿上工作服,撸起袖子,帮着我们清理出一间杂物间作化验室。 我虽然只是个主任,但此主任非彼主任。 早在确定自己会到顶山主管车间的那个晚上,我就在脑子里计划妥当,要在车间检修的同时,规范好各辅助部门的安置场所和设施设备,以避免到时缺东少西的影响试产。 原料仓、五金仓、化验室、值班室、车间安全消防设施器材等的摆布,都是非常关键的重点装置。我得事先筹谋,提前规划,包括人员的安置。 能想到的人员安置,也无非就老厂几个带过来的人,写个名字,抄下财务给的各人工资标准就行,包括最先从顶山第一药厂下岗职工中挑选过来的几个,也是记住个姓名可以招呼而已,根本没想过还要身份登记、人员花名单造册等的规范手续。检修一开始,我也忙于车间检修,人事档案这些具体事务,都让木子李担去了,我也就没想着过问。 车间检修,采购和五金管理要先行一步。 华清是第一个被推荐到我们五金仓做保管员的药厂职工家属。她的老公龙汉文,是药厂唯一留存下来并养活着四五百号人的产品的生产负责人。据说若干年后,等药厂那位开始秃顶的老生产副总退休后,他就是唯一能接替生产副总位置的人选。 另因他负责生产,主管产品质量,掌握着药厂唯一的经济命脉,他在药厂人的心目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甚有分量。所以,当他提出来要自己的老婆华清到我们的车间谋个职位时,盛定海和朱小宝二话没说,就把仓库保管员这个是药厂人都想塞人进来的体面职位,给了华清。 至于原料仓,检修期间到岗上班有点早,但人选已被定,也是药厂一个什么公用物资负责人的家属。 反正,这些不要什么很高的技术要求、又能不倒夜班的长白班位置,都被药厂的领导们逐一内部订购完结。 不得不再说一次,在药厂没混到一官半职的人,不但自己混不到正常退休,连他们的家属,也是很难通过关系,争取得到我们车间这些在他们眼里的‘好位置’。 能明摆着不需要关系争取的岗位,就是化验室。 因为化验分析是个技术活,没有底子的人一般不敢冒然自荐,也不敢冒然推荐别人。 作为顶山老牌的第一药厂,也不是没有技术工。只是药厂等级森严,有一定技术的都被评上了工程师和专家什么的,他们不屑于到私人小厂打工。 没有职称的一般都是应届毕业生和靠关系在里边混混时间过的人,他们绝对没有底气和胆量到我们这里来混日子。因为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提供一张报纸或一杯茶水就能混过一天八小时的工作岗位。 我在到达顶山的路上,就给盛定海和朱小宝提过要求:“严禁给我安排药厂那些人模官样的老爷子,或爱摆国营大厂臭架子的人进来。” 他们也同意了进来的每个员工,都得经我审核允许。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对国营大厂出来的人,不是一概存有偏见和鄙视。相反,我对那些进过国营大厂的师傅们都还是由衷敬佩的。 尽管他们在正当年的年纪里被解散,被下岗,被提前内退,但我们不能否定他们付出过的青春和努力。是时代加快了改变的步伐,而他们却慢了一拍没跟上而已。 就像我这等没有考上大学也不怎么努力的文化残渣,永远都进不了国营大厂捧上‘金饭碗’一样,永远也进不了上市公司就任‘高管’职位。 我在用工用人方面也没多大歧视,不管男女,只要不是老到迈不开腿走不动路,只要四肢健全,不脑残,不好吃懒做,不投机取巧,说土话也能说得让我听得懂,我都一概通过。 盛定海和朱小宝按要求录取的用人程序,其实也是走走过场而已。他们自己觉得不行的人,还是会事先通知我心里要有个底,他们不好当面拒绝的人,要我给拒绝掉,这恶人坏人都让我给做了。 好在他们对分析化验这档子事并不含糊,久久也没招揽进来一个合适的人员。 没办法,我只得咨询木子李,问她有没有化学分析这方面的熟人,再没有,有过简单的酸碱滴定经验的化验员也行。木子李垂头沉思一会,对我说:“静静就是化工技校出来的,我去教她,保准一个星期到位。” 我大吃一惊:“你去教她?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化验?盛总一直都没告诉过我呢?” 我边说边极是怀疑地抓起她粗枝大叶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怎么看也看不出她粗壮的双手,为什么会如此诡异地跟一张如此细腻白嫩的脸一起,长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肉掌厚实,指骨如柴,每个指掌关节处都有我一样的硬茧,明显是双干过多年粗重活的农民手。手指又粗又长,做根化验室的大号搅拌棒都嫌粗了点,去做酸碱滴定那种细活儿,我想想都替她直冒冷汗。 在我粗陋的印象里,在化验室做化验、在分析室做分析的人,都应该是纤纤细手,且极具耐性的女人,都应该像医院里给小朋友打针的温润如玉的微笑天使,给仪器进个样,都得十万分的温柔和细腻。 所以,我很讨厌那些学做化验的男人,有如讨厌那些在妇产科帮产妇接生的男护士。但我不讨厌在实验室干活的男人,可能是实验室的危险系数比较高的缘故。 我认为,有危险的地方就应该由我们这些大男人去做。就像拿手术刀的妇科医生,给产妇割皮剖腹的时候,我就不会去鄙视。相反,会格外的崇敬他们高超的医术和专业精神,把他们都作普度众生的天使来崇拜。 尽管天使一般都用在女性身上,但男护士跟男医生就是两个不同层次的身份,与性别和职业歧视无关。就像幼师队伍里很少有男老师一样,我就没看到过,哪个会带着一群只会咿呀咿呀叫的孩童,像静静这样蹦蹦跳跳作兔子状逗小兔崽子们开心的五大三粗的男子汉。 “不许你怀疑木子的话,”静静伸手过来,啪啪两下打落我的手,鄙视我一眼,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如果你们同意,就去跟我舅舅打声招呼。我就自甘堕入好了,不做了什么狗屁出纳,给你们做化验算了,也弄个主管当当,省却你们许多操心事。” 我知道静静是在化工技校出来的,叫她来顶山学做出纳,也是出于盛定海的私心。一是为了一点不懂财务的薇薇,也能被林正志拿来学做会计一样,以控制财务,二是为自家的名声,堂堂一个总经理的外甥女,怎么能在生产车间做普工呢? 虽然来顶山的会计和出纳都可能只是种摆设,但摆设件至少也得是个好架子,是吧?主要看位置。外甥女若被人轻视,自己的颜面自然也跟着损失。 “这么大的事,等盛总来了再说吧,我想他是不会同意的。”我问木子李:“如果我们招个女孩子进来,没有化验基础的话,你可以从头教起吗?” 第16章 一药安全员 “不可以,”木子李斩钉截铁地说:“我自己都是半桶水的技术,没办法教一个连基础都没有的人。静静不一样,她毕业之前,就是在我前单位的化验室实习的。” “是啊,我在那个染料集团的化验室实习了近两个月,我和木子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这么说,你原先是做染料的。哪个集团?大不大?为什么改行做化工而加入我们的行业?”我很少对别人的过往感兴趣,但木子李除外。她对我来说,还是个谜。 谜一样的廿八年纪却还未婚,我急切地想从她的过往里,发现她还是不是处女的蛛丝马迹。 这个想法虽然是掩饰不了的龌龊,但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认识她之后的人,都想知道这个。 我们都想象着,这个生性沉闷且习惯沉默,也没听说家里有男人或男朋友什么的姑娘,独身在外闯荡,如果不是受过男人的伤吃过男人的亏,就是脑子有问题或者身体有毛病吧,不然,怎么到这个年纪还没成婚? 关于木子李比我仅小三个月的确切年纪,我是在到了西昱东晟之前诸多的外租车间之一,也就是座落在南郡工业集中区的南郡九安医药化工有限公司之后才知道的。在到南郡之前的近二十年时间里,都是我一厢情愿地妄自揣测。 而木子李的化验技术,并不像她在顶山说的那样,只有半桶水的水准。这在2019年我到南郡再次与她共事之后才得以证实。 在南郡,看到她又是财务又是生产又是技术的,从车间的岗位卫生到员工宿舍的值日,从原辅料的抽样检测到成品的合格出货,都是她一手抓,一个人掌舵。 她若没有之前在顶山的分析化验基础,是做不到让那么多的供应商和产品客户对她的认可的。他们对她的技术分析能力和检测的结论报告,都给以了高度评价。 至于从顶山到南郡那十多年的空档中,我并不清楚木子李有没有就这些技能去特地深造过,但在顶山,我的确搞不清她到底还有多少掩藏着的秘密不为我所知,以至于自己被静静说的也怀疑起自己来:从事化工行业这么多年,与木子李一比较,好像还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 静静当时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龌蹉的念头,继续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说:“少见多怪,真怀疑你的专业性。染料不也是化工产业的一种吗?什么叫改行做化工?我们一直都在做化工的好不好?那个集团的前身也是个民营企业,比我们厂大多了,蝴蝶染料,听过没有?” “啊,啊,是蝴蝶染料集团公司啊,嗯嗯,蛮好的一个单位,干嘛出来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蝴蝶’这个大牌子,也一直以为,凡是有关蝴蝶的东西,都应该是从上海飞过来的。 我堂伯给大堂姐的嫁妆里,就有一台很了不起的蝴蝶牌缝纫机,就是上海产的。当年曾一度在我们村里掀起过“墨家是咋发财成为墨家村第一万元户”的热议。 我在做化工之前,还真不知道这蝴蝶牌的染料,居然是出自我们鹿城的一家民营企业。 “你的问题真多,”静静不容得木子李回答,嚷嚷着要我“说重点”,立马做下让不让她做化验员的决定。我为难地耸耸肩,看着木子李。 木子李也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说:“我看还是先让静静试试吧。我们的出纳其实也没多少账要做,没多少钱要管。她又是专业对口,趁这个时间,帮我们先打理化验室,也不失是个权宜之计。日后若有人进来,她也可做做师傅转教给她们,我们也省去不少功夫。” “那好吧,这个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检修的事你就甭管了,交给我们这些大男人好了。”我天生有怜香惜玉的良好修养,对于女人,无论高矮胖瘦,老丑少美,都有着严重倾向的怜悯和溺爱。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了,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我们男人,就该有惜草爱花的精神,就该无条件的去照顾她们,不能让她们干机修工们干的苦累活,油腻腻的,又脏又臭。 不好意思,作为大部分男人的代表,惜草爱花、怜香惜玉这些鬼话,只能在家外说给别人家的女人听听就算了。回到家中,对自己的老婆,对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姐妹们有没有这么好,就另当别论了。 化验员的问题一解决,我就按之前的计划,有时间、有主次地去抓检修进度。 我们分工明确,目标集中,大家齐心协力,朝着在规定时间内必须完成检修任务的方向,毫不懈怠。 不过,大家为之努力的心思和目的都有所不同。有的是为了早日干完早日回家,有的是为了加班加点趁机多赚点双倍的工时费。还有的则是为了给我一个更好的表现,像继续留在顶山,跟着我作长期发展的打算。 还有最后一种想法的人,为数不多,他们不是鹿城人,是陕西咸阳人。从咸阳到顶山有一千多公里,从顶山到我们老家,又还有八九百公里,如果他们从此在顶山落脚,那回咸阳的时间就可以减少一两天,这比较划算。 虽然我们公司能给外地打工者一年报销两趟来回的车船费,但即便是免费坐车,谁又乐意一路长途颠簸,辛苦劳累的? 我无所谓,有老板许诺给他们的加班费,不用我多加监督和操心,他们都会干得很加劲。但我又是天生闲不住的劳碌命,看着他们干得眼堂发黑,我也没办法做到背着双手在他们眼前晃荡。 我本来就讨厌那种“动口不动手”的‘老干部’。他们在劳动人民面前,就是万恶的‘主子’。而且我也习惯把每件事都做得工整,把每项任务都完成的圆满。 有些机修工还处于学徒级别,生料带都会经常反着缠,该缠多几圈的地方缠少了,该少缠几圈的地方又缠厚了,我要看着一次次的指正他们如何缠生料带。 他们还会经常性忘记螺栓要对角紧的常理,我也得经常拿起扳手做示范给他们看。我的电焊技术没达到高级水平,但旁观者清,我还得站在边上给老师傅们看焊缝有没有砂眼,杜绝焊接漏点。 我还得负责检修期间的动火作业安全。这方面,我非常感激顶山第一药厂的那位安全员。 我很遗憾地略表一下歉意,在西昱东晟的工棚宿舍里,回忆起在顶山一药车间检修的全过程时,根本想不起来那个安全员的大名,只依稀记得他好像姓程,但迄今依旧铭记于心的,是他那谨小慎微、一丝不苟的安全专业态度。 如果尽力去回忆,他好像是个短小精悍的小个子,年纪也不大,当初只有四十六七的光景,却早已是一头花白,很具沧桑感。据他自己说,是为药厂的多年安全工作花多了脑力和精力的缘故,并非少年白。 我尚且就尊为白发安全员老程吧,我敬佩他的敬业态度。 国企改革,一路由东向西进行着。到2000年那时,顶山大多国营大厂倒闭的倒闭,解散的解散。顶山第一药厂虽然还苟延残喘地坚持着,没有濒临破产的边缘,但十来个生产车间只剩下了两个在维持着一个产品的生产车间。其它的车间,都分别租给了几个从外省来的化工小厂。我们的车间,位于药厂众多废置厂房最后的一个角落,有点偏。 因为是‘厂中厂’的形式,各家小厂若有外务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都必须经过药厂,以药厂的名义去申办。 药厂除了收受地皮和设备的出租费,来解决部分下岗工人的生活费以外,还会收取一些业务的手续代办费和行政人员的管理费用。比如安全、环保等,都是由他们统一协调统一管制的。自然,我们得出一部分这些管理人员的工资。 所以,药厂的安全员老程每天上午都会带着顶山药厂专用的“动火作业证”,从上到下,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巡视过去,检查外租单位是否有避开他们管制的违章指挥和违章作业。 等他巡逻到我们车间时,往往都已过了九点,我们上午的工作量基本完成了一大半。我们可不愿光坐着等着他送动火证下来,还得经他批准后才开工。早晨的检修时间,对我们来说,尤其宝贵。 第一天动火,没开作业证,就被安全员老程抓个正着。 他以国营厂惯有的领导姿态,先给我们来一通批评教训,然后,为了我们也要给他发放的一部分工资,友好的把我叫到一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诉我,他会竭力配合我的工作,允许我每天下午,赶在他下班之前,请他来现场看好明天的动火位置,说明工作量和具体动火需要的时间,开好动火证备用,就不需要我们在次日早晨干等了。 “墨主任,您也知道我还有好多的车间要巡查,不能到你们车间来专门蹲点工作,”白发满头的老程显得很有经验,态度也非常诚恳地说:“按理说,你也知道动火作业证是不能提前一天开好的,但我又不能拖你们工作的后腿,是吧?老实说,我看得出,你们这帮老板,跟之前的那几波完全不同。你们是肯做事、做实事的人,我一定会竭力配合,协助你们做好安全工作,预防和杜绝作业安全事故的发生。” 也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对各类作业证的开具手续,并不太熟悉。 我在老厂做班长的时候,这些事根本轮不到我去做,我只签过岗位监护人的名字。刚好,乘机多学点。于是,我也装作很重视安全工作的样子,一切听从安全员老程的指挥和安排。 他叫我要先检查就先检查;他叫我要预备灭火器和消防水带,我就预备;他说天天要跟他上报作业情况,我就天天上报;他说作业证只能开一天,我就天天去开...... 很快,我就发现,安全员老程是个认真却也非常顽固迂腐的“小老头”,尽管他的实际年龄还不具备“老头”这个称号。 动火作业证其实有一级、二级和特级的三级之分,像我们车间这种无易燃易爆装置、无甲类乙类危险化学品存在的长时间检修作业动火,完全可以开具一天以上、三天或五天以内的作业期限。 后来,我把这个规范许可的有效期讲给了安全员老程听,他有点讶异,但十分镇定地解释说:“我知道,但我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在做,我才能安全地做了几十年的安全工作。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墨主任,多浪费几张纸有什么要紧的呢。” “您说的都对,都有道理,”我说:“但每天开具一次的话,浪费纸张是其次,重要的是,无形中都在增加我们两个人的工作量,拖长了我们两个人的工作时间,也加重了我们两个人的安全职责。我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要五天开一次,就三天好了。您每三天来检查一次,免得天天跑这么多的路。有空余时间的话,就来我们这里优哉游哉,指导指导也行。我呢,会按规定做好每天动火前的动火分析,有异常或突变的,立即上报到您这里更改。这样,就减少了您需要检查检测的工作量,我们自己也承担起了每天的作业安全责任。您看如何?” “嗯,这样最好,”老程犹豫一阵后,有些神情紧张地交代我一句:“有领导问起,你可得如实说我是天天都来检查的哦。” “明白!” 听老程说,药厂的工资不高,但没有下岗的员工,除了月奖和季度奖,还有全年的工作积极奖,形势好一点的年份,也能拿得到一两千。老程因为工作认真负责,每年都会获得这样的荣誉和收益。 他说:“虽然奖金不多,但也算领导对我工作的一份肯定,是吧?” 第17章 水土不服 我完全理解安全员老程要在领导面前,表现出对本职工作要尽心尽力到近乎完美状态的心态。 对于老一辈的工人阶级来说,爱岗敬业都是本分,把本职工作做到具有‘匠心’的程度,得到上级领导的一句认可,才是最高的精神享受。 再说,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打马虎眼。自从选择了化工这份职业,就得无条件重视安全问题。 所以,就算机修他们割下一个火红的螺钉,掉到宽阔洁净的水泥地面上,我都会立即用水去把它熄灭。免得某些习惯两眼朝天、走路也不低头看地的人,一脚踩上,烧穿鞋底,烫伤脚板。 盛定海跟我说过,我是个主管,可以不动手,但绝对不能不动口。而我也是极其讨厌那种光说不干、还要在我面前指手划脚的人。指点我一二是可以的,但对我指指点点的,就不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u0027,自己忌讳的行为,不能自己做给别人看,让别人来憎恨我,暗地骂我娘。所以,我得跟着他们一起干,哪怕给他们打个下手,提个扳手什么的,他们就会难为情起来而多干一点。 一个各怀心思却目标高度集中,同心协力要去完成任务的团队,其力量之大,并不弱于一个同仇敌忾的军队。很快,我们就用二十来天的时间完成了三十天计划完成的检修任务。 在检修即将完毕的提前庆功宴上,我则像一个一直坚持着没敢倒下的病号,一时松懈了下来,一个坚持不住,突然就觉得牙根生痛,喉咙发干,滴酒难以下咽。 木子李关心地问:“师傅哪儿不舒服了?” 木子李只在下班吃饭的时候叫我师傅,工作时候,都叫我领导,这个修养的确好,我很受用。领导嘛,谁也听不出我是主任还是经理,或者老总。 我苦笑着说:“水土不服吧,平生第一次牙疼。” 真的,不仅在二十八岁那年,就是到进入西昱东晟时的奔五年纪,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也就是我这嘴里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了。 我时常会冲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牙齿,也时常想过,如果我出身高贵,至少也能捞到一两个牙膏广告做做。 我的一个县中女同学,脸蛋长的真心不怎么样,但她的双手,就长的非常具有广告价值。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经常伸出标致的双手,在我们眼前招摇说:“我这辈子就要靠这双手吃饭了。” 后来她就真的就拍上了不少的指甲油和润肤露的广告,收入不菲。但我们都没敢问她,到底是她借给了广告明星一双手,还是明星借给了她一张脸,反正我们在所有的广告里都没看到过她的熊猫脸。 我把这个丑脸美手的女同学,当成了我诸多偶像中的其中一个,一直都十分细心地呵护着我的牙齿。 我也抽烟,但绝不把烟屁股叼在牙齿上,那样会熏黄牙齿。我的牙齿根深蒂固,挺拔锋利,是我随身携带的开酒器,碰到没工具开酒的时候,往往都是靠他们给我挣脸。 但在提前的庆功宴上,两排牙齿都在隐隐作痛,让我失去了所有的胃口。我歪开嘴巴,露出红成猪肝色的牙龈给大家看,说:“这酒真喝不得了。” 华清像个医生确诊说:“这不是水土不服,是劳累,是体力不支,是营养没跟上,是上火,是牙龈发炎……” 老机修老杨说:“你以为是你这里的麻将牌啊,什么一条龙七对子十三幺十四烂的,名堂多多,就不一个牙痛嘛,我都痛了半辈子了,不还一样喝酒?咱墨主任的牙痛病就只一个起因,年轻力壮的,一个月没回家抱过老婆,自然要上火。来,我给你开瓶啤酒降降火,喝了保准没事。” “有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是吧,这里还有小姑娘呢,小心儿童不宜。”我捂着腮帮呵斥着老杨,想起干瘪瘪的口袋和又酸又痛的牙齿,明天去医院看牙科都不知道够不够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像也连着牙龈有了生疼生疼的感觉。 那天晚上的酒菜,又是这帮子老油条的机修工敲诈我的。他们说要提前给我们自己庆贺,检修的苦日子终于快到头了。老板们答应的庆功宴还要到试产成功之后,急不可耐要回家抱老婆的男人们等不起。 华清跟我们这些大老粗混得非常之熟,也经常为我被他们敲诈勒索而打抱不平。她说:“你怎么这么笨,老被人家敲竹杠,你一个月有多少工资可以任他们这样敲的?” 我呵呵两声当默认自己笨了,事实上,我常在被他们敲诈勒索之后就会给自己暗下毒誓:总有一天,老子会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虽然我暂时还没想到有什么法子能连本带利的要回来,但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和决心,还有上世纪那次卖锅炉的经验,就有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自信。就仿佛看到了在不远的将来,那些花在他们嘴巴里的钞票,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一样。 一想到这些,我就亢奋,就很爽快地被他们骗去饭馆,自掏腰包,提前摆了一桌“庆功宴”。 但是,看到满桌子的酒菜,我脑门发热,眼睛发花,喉口发烫,牙齿发痛,一点食欲也没有。我感觉得到自己的眼泡浮肿,脸色绯红,全身燥热。我是真的病了,牙痛。 我听说过,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能要命。这个滋味,我总算尝到了。 牙齿不爽,心情不爽,听什么话都觉得不爽。平时听来还可入耳的那些玩笑话,如今听得很不顺耳了。 我总觉得这死老杨的油腔滑调里,明显带有猥琐性的没安好心,有些讨厌。我把眉头蹙成了好几条黄河,不带一点玩笑的口气说:“多喝酒,少说话。” 静静却落落大方得要跟老杨干杯,她说:“这里没有儿童,我们都是大人,你们爱说啥就说啥好了。酒桌场上,如果男人不聊女人,女人也不提男人,那还有什么可笑的玩笑说么?玩笑玩笑,不说出来怎么笑?” 咦,这妞还来劲了呢,我开始怀疑她早在学校里就已经失过身了。 对于男女间的那点事,她好像早就脸不红心不跳的,跟着老杨一起起哄我:“墨主任,你不会真是想老婆想出毛病的吧?如果不是,就喝酒咯,酒能治感冒治牙痛治水土不服。如果是,也喝酒咯,酒装男人胆,晚上你们又可以出去找小姐打野鸡了……” “喂喂喂,小姑娘家说话要注意了,什么叫又可以出去啊,难道我们有过出去找小姐打野鸡吗?”我看华清听得认真,怕她误会,就急着解释。 “我又没说是你,你老婆也不在这里,你急什么解释?噢噢,解释就是掩饰,主任,你要死了,你心里肯定有鬼。”小妮子不依不饶。 我捂着腮帮坚持立场说:“没有,” “没有就喝酒,证明给大家看。” 小姑娘都这么大胆地拿我开刷,一桌子的王八蛋机修们更是有恃无恐。我有病没病都得喝,也太悲催。 我用无助而乞怜的眼神的看着华清,我隐约感觉到,这个女人与我之间,一定会有什么故事在等着发生。 不料,我的悲催程度还不够级别,华清非但没帮我解围,反用激将法倒灌了我三大杯啤酒。她说:“把神经元喝麻醉了,牙也就不痛了。” 为了治我的牙痛病,一桌人用车轮战的卑鄙方式狠灌我。最后,还是木子李挡住众人说:“你们别灌他了,看他的眼,全是血丝,他的脸,从红到白,都失血了。腮帮鼓鼓的,肯定是牙痛痛肿的,真是病严重了,不是装的。”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咕噜了一句:“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就从没留意过,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才多少天呀?就掉了二十来斤的肉。二十斤,二十斤猪肉呐,静静你,你根本提都提不动……。” 话音未落完,我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我也记不得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宿舍躺到床上的,反正,第二天醒来,牙痛不见好,头却痛得要爆炸一样。 宿舍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很自觉的上班去了。我口渴的要命,又浑身乏力下不了床。这些王八蛋,酒足菜饱的把我口袋榨干了,就也不管了我么? 刚想忍痛骂娘,华清进来了。 她给我端来一大碗姜汤,说既能醒酒又能治感冒发烧。我说我这是牙痛,不是感冒。华清说我这是什么毛病都赶集一样的赶在一起来了,主要还是免疫力不足引起上火、牙龈发炎等混合症状。 说得我一愣一愣的,觉得她是个生活的行家。然后,听着她说话,就听得酥软酥软,牙痛头痛都好像好了一大半,感觉痛得不那么恶劣了。 我想起昨晚酒醉之前所想的那些可能会跟她发生的故事,不免就有点难为情起来。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呀!一个久未近女色的男人,一个风韵如花的女人,在上班时间,在一个没有旁人的宿舍里……不发生点什么,好像有点浪费。 我问:“你今天咋没去上班?” “去了啊,他们都说你病得很厉害,他们又不懂怎么来照顾你,也不知道这里的医院哪家好,就托我来了。”华清把碗端到我嘴边,问:“自己有力气端着喝吗?趁热喝才有效果。” “难道还能让你喂着我喝吗?”我没情调找情调,有点心虚,不敢正面看她,就很煞风景地问她:“你老公知道你来我这里吗?” “当然,还是他煮好的姜汤让我送来的。他说你们这些大孩子在外工作很辛苦,又没家人照顾,我们年纪长一些的,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不是为了拍你们领导马屁。他说等你牙不痛了,就请你们到我家喝酒,他厨艺不错。他说……” “谢谢了,”我听她不停地说着自己的老公,心生妒忌,一口气把姜汤喝了个底朝天,把碗放回她手里,说:“回去替我谢谢他,等我病好了,我请他下馆子。” “要不要去医院?他说中医院的牙科比人民医院要好。他说他叫车子来……” “不用了,华姐,”我倒下,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脸说:“我闷头睡一觉再看,如果不见好,我再打电话给你。你先上班去吧,免得他们到仓库找不到东西到处乱翻。” “是哦,我好不容易把仓库整得有点模样了,这帮老油条总不长眼似的到处乱翻。那你先睡会,不见好的话就给我电话,带你去医院,我回去等你电话。对了,我给你准备好了开水,放床头边,你醒来就可以喝到。” 华清也没有久坐的意思,我还发现,她特意没拔下外门的钥匙,门就那样敞开着,证明这屋子里不存在、也不可能发生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我想起刚才那些可笑的欲望,那些在脑子里盘旋过是有可能发生的故事,还没个开头就颓然结束,不免地就失落起来。 好在疼痛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在外衣的口袋里摸索出一颗止痛药,那是木子李在喝酒之前给我的。 她说这是她的常备药,感冒头痛,酒后头痛,失眠头痛都用它扼制。她说这种药一般她都不提倡给人吃,她给了我,是因为她在白天就觉察到我经常捂着腮帮和揉着脑门的异样动作,确定我某些部位有了疼痛反应,只是我忙得没空顾及。后来,她眼看着我没办法不喝酒的时候,就塞了一颗给我,小声叮嘱我说:“酒醒之后还觉得头痛的话就吃了它。” 吃了止痛药后,我就想起来了,那些动作其实都是在疼痛难忍的潜意识下自然做出来的,不够细心的人,根本不会留意。 我又迷迷糊糊做起了白日梦,梦见在顶山与我有故事发生的女人,主角居然是男人一样的木子李,而不是母性十足的华清姐。 梦醒后,我发现自己从头顶到脚跟,都是湿漉漉的冷汗。 我拍拍冷冰冰汗淋淋的额头,想着在梦里也梦不到一丝女人气息的木子李,跟我称兄道弟且勾肩搭背的,就差点惊出声来,天哪,难道我来顶山就患上了断袖之癖?还是我从骨子里天生就有的龙阳之好? 第18章 海鲜盛宴 这一惊一乍的,反倒把头给整不痛了。我想应该是木子李给的止痛药起了作用。 只是牙齿还在隐隐作痛,还痛得又酸又痒。我恨不得去机修那里拿把老虎钳,把牙全给拔了,看你们还作怪生痛不? 忿恨之后,我又想到了一个不去医院看牙医的土办法。 我用口袋里仅剩的二十块零钱,到水果批发站扛来一捆青皮甘蔗,丢进宿舍的淋浴房,用水冲去泥巴,用毛巾擦去水珠,用菜刀把一根剁成两截,连带着坚硬的甘蔗皮,狠命地啃了起来。 这种奇怪地治痛方法,是从我老婆那里学来的。老婆说她做姑娘的时候,每个月来大姨妈时,肚子都痛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跟人说,就拼命地吃东西,每次效果还都挺好。 老婆说,这就叫转化。我并没有问清楚,她把痛经究竟转化成别得的什么神经痛了。 我到目前为止,依旧也弄不懂坊间的一个传说,说本来每月都会痛经的姑娘,一旦有男人交欢之后,痛经就奇迹般地自动消失了。还说没有过性行为的女人,子宫肌瘤、子宫癌等妇科病的发病率,远比有过性行为的女人要高出许多。而只生过一个孩子的女人,又要比生了多个孩子的女人的得病率要高。 这些奇怪的医学理论我真是搞不太清楚,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牙齿为什么会痛。用我们老家的土话说,就是吃力过度了。也就是没吃好睡好,极度劳累、透支体力所致。而吃不好睡不好的罪魁祸首,还是水土不服。 我的生命要融入顶山的水土,的确还需要一段时期的磨合。我要彻底改变掉挑食厌食的不良习惯,好吃歹吃,都要逼着自己吃上两口十多年前就不吃了的糙米饭。 我用啃完一捆甘蔗的代价,来补充身子的糖分和牙齿的运动量。 三天后,我的牙痛病从此消失不见。我当时就又充满了自信,这辈子,牙疼病这类小病也不可能在我身上再发生了。 我的牙齿健康如故,只要我保证自己身子的其他部位不出什么毛病而痛及我的牙神经。 牙根彻底消痛的那天,总经理盛定海和还是生产科长的朱小宝都回到了顶山第一药厂的食堂,后备箱里放着许多箱冰冻的海货。 没见薇薇跟着回来,我“咦”了一声表示疑问。盛定海说她要晚几天回来,说是有人给她介绍了男朋友,在家相亲。我们一边帮着把海货搬进食堂,一边嬉笑着说等薇薇回来,要狠狠地敲她一顿。 木子李依旧沉默着闷头干活,一个多月了,她还是没习惯跟我们一起说句玩笑话。 静静则笑逐颜开,乐得像粒开心果。朱小宝很奇怪得问我:“静静是不是有人了?” 三天没有女人就仿佛活不下去的朱小宝很有经验地告诉我:“看这姑娘的脸,完全是一副犯桃花的样。” 我说这得去问木子李,她们是一天到晚形影不离的闺蜜。 “朱总,这些个东西要怎么个弄法呢?”药厂食堂的驼子师傅屁颠屁颠地摇摆着他背上的“驼峰”,硬把朱小宝拉进食堂,他才没有继续八卦。 我松了口气,回头看到静静正给木子李系围巾。在她专注的眼神里,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木子李一个,看得我都有些生妒。 那天在头痛和牙痛里梦见木子李,我还以为自己是得了“断袖之癖”。后来,我想起自薇薇走后的那些天里,静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粘着木子李,我就明白了,不是我患有了“龙阳之好”,而是静静患上了“凤阴之弊”,“爱”上了木子李。再后来,又因静静自告奋勇要跟着木子李打理化验室,我就更加确定了她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关于同性之恋,究竟要有怎样的感情才叫爱,概念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我持有自己的认知,不反对也不力顶。 人类发展到今天这地步,传宗接代的男女之爱,有太多的结局,终究还是悲剧不断的婚姻。至少对我,婚姻所演绎着的都是残酷和冷漠,没一点浪漫可言。 我所向往和崇尚的感情应该是我在一本忘了什么书,也忘了是什么人说的话:‘情之为事,总须是刀遇见了鞘,船遇见了水,烈火遇见了干柴,歌声遇见了耳朵,才能相慕相悦相激相成,才能谱写一篇原本如是的佳话.......’ 这段话里的感情,也许就是真正的爱情,不关身份,不关性别,只关风月。 对于木子李,如果我是那个早就认识过她,并一直与她朝夕相处的静静,我也会爱上她。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说实话,我都有些动心,太帅太酷了。 我不想去“戳穿”她们,并不是我有着多大的包容心,也不是没有作为一个男人的失落。而是我觉得静静毕竟还是个小女孩,贪玩,还有着太多的依赖在里头。 木子李把静静照顾的极其周到,每每有好吃的都是先留给静静。好几次,静静耍孩子脾气,不吃饭,木子李就端着饭菜去喂她。我们几个大男人看着干瞪眼,因为静静只吃木子李喂的,我们这些无事献殷勤的马匹都是拍也拍不进去。 有一天,我差木子李到工业园的一家五金店买几颗急用螺栓,乘机到化验室找静静闲聊。我带着自信满满的目的,想从静静嘴里套出些有关木子李的身世,或一些能满足我好奇心的个人信息。但静静的小嘴巴很牢固,守口如瓶,只一味跟我说,她欣赏木子李各个方面都不逊色于男人的秉性。 她说她看上的,是木子李那种没有依靠、也从不依靠别人的独立自强。 “但我听说,盛总把木子李推荐给我,是因为你?”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有一半的原因吧,”静静翻着白眼瞪着我说:“但凭她自身的能力,仅给你做个助手,足足有余。你不用怀疑,我舅舅那是在拿牛刀杀鸡,简直大材小用。” “这个我信,那,为了你的那一半是什么呢?” “为了照顾我啊,”嘴快的静静,脑子转得也挺活络,很快就反应到我是在套她的话。就随手从边上的洗手池里拿起个吸饱了水的吸球,当水枪对着我的脸一顿扫射,还做着鬼脸笑骂我:“我叫你八卦。” 我掩面落荒而逃。 我也曾很八卦的钻了个空,在木子李毫无防备之下,冷不丁的就问坐在车间一角临时休歇的木子李:“唔,我听静静的母亲说过,静静曾为你割脉自杀?” 木子李沉默良久才说:“是,她就一个执拗的小屁孩,就为我不能去她家吃饭过夜——”还没说完,起身一拍屁股,反问我:“师傅,你一直都这么喜欢八卦的吗?” “我才不,”我说。 我想,八卦也要看人的,一般人,还不至于值得我去八卦。但木子李这么高情商的人,我也八卦不了她。 我在大家都忙着准备海鲜晚宴的空档,唠叨着木子李和静静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狗血”爱情,一点也没有影响我对当天那场晚宴的回忆。 盛定海和朱小宝从鹿城老家带来一后备箱的海货,要在药厂的食堂摆上五桌,一是庆祝我们检修结束,二是预祝我们明日试车成功。 我们从一个个泡沫箱里倒出各种冰镇的小海鲜。华清一边捡一边不住地拖着我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其实,我对品目繁多的海产品,一不感兴趣,二也认识不够。除了小时候常吃的黄鱼、鳗鱼、青蟹、花蛤、蛏子、小白虾等等,属于小时候那些年没大米饭吃反而不得不吃的海鲜外,我基本认不到其它名目。一看到金灿灿胖乎乎的养殖黄鱼,我就反胃想吐。 在我五六岁到上初中的那些年里,我家门前的海塘,年年决堤,年年都有野生的“黄金条”会主动游到我家的茅草席上与我同床共枕。 每年的台风季节,我的父母亲也会像我堂伯家那样,准备好足够的瓷缸瓦罐,等这些海鱼游进草房茅棚,退潮后,随是捡来腌进自晒的海盐里。但我家的老爹脸皮薄,也吃不得堂伯和婶婶那样的苦,不敢在三更半夜翻山涉水地挑到市里去卖,学做生意。腌制的小海鲜除了送点人情,其余的都用来自家常年消化。 在大米青黄不接的季节,你们也许不信,连米汤都难得喝到的日子,我们三餐喝的,却全是海鲜汤,直喝的小嘴巴都烂成了猪八戒。 那些年,我们家穷的只剩下这些随手都能捡来生啃活剥的海鲜,给我的记忆实在恶劣。我当年发誓要考进县中,即有着像堂姐墨善看齐的想法,也有不想再吃到这些吃得我五脏六腑都要发臭的臭海鲜的念头。 没想到,这些野生海鲜的逐渐消失,比我年龄的增长速度还要快。新的世纪刚来,这些个东西十有八九都成了人工养殖的奢侈品。 驼子师傅的表现更是让我啼笑皆非,哭笑不得。他看到一个个大对虾说:“嗯,这个基围虾我会煮,交给我吧。” 朱小宝瞅准机会又开始卖弄:“这是对虾,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对虾。” 我以为聪明的驼子会反过来问爱吹牛的朱小宝,对虾和基围虾的区别究竟在哪里。但驼子师傅只说:“对虾也是虾嘛,煮法都差不多。” 一点也没有余地留给朱小宝继续吹。 驼子师傅总归还是个有点厨艺的食堂厨师,他自信地说:“交给我吧,我包你们满意就是。” “那好,我们去买些素菜,这些鱼你们不会弄,就先帮我洗净了放着,等我回来煮。”朱小宝只得回头交代我:“小墨,你帮着看住了,别让他们把鱼给洗坏了。” 华清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鱼嘛,带鱼黄鱼我们这里都有卖,我们又不是没吃过?稀奇个屌。” 木子李似乎也有我同样的感触,措着双手不敢下水洗鱼。她说太腥了,吻着味道就饱。静静便把她往边上推了推,说:“这种事,让我和华清姐做就行了,你呆一边歇着去,等吃好了。” 华清冲着我眨眼说:“我们静静就知道疼木子一个人。” 我会意一笑,看来,静静和木子李的不一般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也乐得听之任之了。 我不怀好意地说:“华清姐,让我也来疼一下你好了,你也一边歇着去,我来洗。” 华清用高跟鞋踹了我一脚,说:“去,别添乱,牙不痛了是吧?” 我立马呲嘴咧牙装痛,捂住嘴闪到木子李身后偷个闲,还感动地不得了,以为华清真得是在疼我,对我有意。 大概一个小时过后,朱小宝和盛定海提了两大包素菜和杂七杂八的物资回来了。 一进食堂,朱小宝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就闻到了异样的味道。他大惊失色地叫着驼子师傅:“老朱老朱,你是不是在煮虾啊?” 这驼子师傅也姓朱,他们就老朱小朱的自称为五百年前是一家,认了兄弟一样,在人前装的十分亲和随意。 “这不是煮,是蒸。”老朱经验老道地打开蒸笼盖,装内行地给大家展示他的杰作,原本鲜活饱满的对虾,被蒸成一锅干瘪的虾干。 我拽来一个,剥去虾壳,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像在咬橡皮筋,韧劲十足。带劲挺带劲,不过没了虾的鲜嫩。 驼子老朱充满期待地问:“墨主任,味道怎么样?” 我艰难地咽下喉去后,笑着调侃他:“这么说吧,本来是个水滑水嫩的小姑娘,被你这一整啊,把水分都给蒸没了,整成一个干瘪的老太太。老朱师傅,你说这是啥味道呢?” 朱小宝也塞了一个吃后,眯起色眼接着我的花腔说:“嗯嗯,蛮重的老太味道,看来,咱们老朱师傅就喜欢这样的重口味。” “一边去,都什么鬼话。”驼子老朱笑嘻嘻地端起两小笼包蒸笼的虾瘪老太,叫华清帮忙装盘。 盛定海在旁边笑边摇头说:“可惜了那么贵的对虾!早知道,买两斤虾干来糊弄一下就行了嘛。” 之后,盛定海就把煮海鲜的重担都交给了吃货朱小宝,那些刚买来的素菜,则还是交给驼子师傅,要他按顶山当地的口味,大胆放心地做熟就行。 除了海鲜,其它的菜,还真都是老朱的专长。 第19章 饮者无敌 那天晚上,顶山第一药厂几乎有点名堂的人物,都被盛定海和朱小宝请到了食堂。 药厂的第一把手是个头发花白的瘦老头,姓马。看上去也没传说中的精干,尖嘴猴腮的,背有点驼,但没食堂的驼子师傅驼的那般扎眼。 马老总对他的手下们说:“感谢盛总和朱总给你们的机会,让你们尝尝东海来的正宗海鲜,你们可得多敬他们几杯。” 于是,他们都很听话的过来挨个敬盛定海和朱小宝的酒。 我和木子李虽然不是投资商,也不是老板,药厂的人本来也没必要拍我们的马屁。但他们中有蛮多人的家属,都有可能成为我两人的手下,“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在哪里都像是亘古不变,我们也只有跟着倒霉,陪着他们周旋。 我早听说顶山人喜欢喝白酒,男女都有那么点酒量。 华清在知道我们要请药厂领导们吃饭的时候,就偷偷地关照过我们:“别跟那些人乱喝,他们一个个都是酒鬼,不知道喝走了多少下岗工人的血汗钱。” 静静是个贪强好胜的姑娘,她说她舅舅盛定海也是国营单位出来的领导,同样喝过不计其数的下岗工人的工资,连他自己都能喝到下岗,怕个鸟。 我心想也是,我虽然不是国厂出身,但好歹我也得过一个我自认为还行的江湖名讳——“墨一箱”。意思就是能一个人喝完一箱酒,当然是啤酒了。那时候,我们喝的都是630毫升的廉价大瓶装啤酒,包装箱还是木板条粗制钉就的那种,每箱24瓶。 量多同样是喝酒取胜的法宝之一,在那个乍暖还寒、需要裹着棉袄度日的季节,喝啤酒的话,我思量着,我会喝倒药厂无敌手。 我说:“我也不怕,我先前也见过那些人喝酒,没什么特别。” 华清说:“那是第一次,装的,为了给你们一个好印象,装正经呢。” 我说:“就算他们都装,我也不怕,谁有我的肚子会装?” 另外,我告诉华清:“我们的朱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鬼,他是睡前不喝酒,就睁眼到天亮不睡觉的人。他完全可以以一敌三,甚至更多。” 华清还是不信任我的酒量和说法,她把木子李和静静叫过一边,不厌其烦地反复教导她们:“女孩子可不要跟那些臭男人一起比喝酒。” 交代完了还不放心,一手一个,拉着她们去了她家,说是要再继续教育。但她们好像没把她的话当真往心里去,在晚宴上的表现仍旧出奇活跃,一点看不到淑女的模样。 顶山第一药厂领导们‘能喝’的噱头绝非空穴来风,那帮人的喝酒架势也绝不是盖的。 他们的白酒量大的让我始料未及,包括那个精廋精廋成尖嘴猴腮的马老总。 数着桌子上的空白酒瓶,我就相信华清的话所言非虚了,我以一瓶啤酒对一杯白酒的量,也挡不住他们一轮接一轮地“吆喝”。 喝到最后,带“总”的那桌老总们已经有人开始带头东倒西歪,暴露出了领导们的“庐山真面目”,嚷嚷着要去澡堂醒酒。当然是要我们老板盛总掏钱请客。 我模糊地意识到,他们还没喝尽兴,还要借机出去玩乐之后继续宵夜。宵夜的目的,除了喝酒,还有销魂。这也是当年东家请客喝酒之后,潜规则之内要指定给客人的娱乐节目。 药厂另外的两桌子“中层干部”,平时可能受压制太多,借着如此海鲜丰盛的免费晚餐发泄,个个喝得舌头打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还要吆喝着与我划拳斗酒。 我们自己机修那桌,因为没领导监督,放开了酒胆自生自灭一样,个个也喝得灰头土脸,不死不活。 整个晚宴的场面,乱哄哄地几乎失控。 在紧要关头,一直不紧不慢、嘬着红酒冷眼看场的木子李,倏忽之间,横空出世。 她像在半道杀出,变戏法似得叫驼子老朱从食堂搬来一坛写有58斤字样的绍兴黄酒。拿来菜刀,用刀背敲碎坛子上的泥巴封盖,掀开粽篱叶和油纸,用吃饭的大瓷碗倒出一碗。然后端着慢悠悠地走到老总们那桌,说:“白的红的大家都喝过了,接着就喝点黄的吧,咱们晚上开个三中全会怎么样?” 药厂‘总’级别的领导们个个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地看向盛定海。 盛定海那时刚五十出头,保养非常到位的肤色与他的酒量一样出色。用他自己得志的话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属于年轻气盛类。 特别是与第一药厂的老总们斗酒,他是一点承让的心思都不会有。黄酒又是我们鹿城佬的强项,他为了取胜,也求之不得。 他感激地提给木子李一根烟,木子李愣了愣,随即也接了过去,很是老道地吊到嘴里,朱小宝不失时机,立马打着火机凑了上去,说:“这个提议好。” 那场景,仿佛木子李成了他们的老板。我惊诧不已地看着他们一个奉烟一个点火的,鞍前马后地侍候着木子李。 隔桌的静静,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木子李,一看舅舅和朱小宝一个派烟一个点烟的醉鬼模样,怕木子李犯傻吃亏,就要过去制止,被华清一把拽住。我也还算清醒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耍孩子脾气,坏了我们大家的好情绪。 其实,我潜意识的想看看木子李究竟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本事,能否用黄酒压轴,把这群平时人模狗样的酒疯子给收拾咯。 果然,那帮子药厂的领导,借着国企岂能服输于私企的酒量,统统把杯子换成的瓷碗,把黄酒当成了红糖水,咕噜咕噜喝下去之后,才知道,这“三中全会”根本没有他们参与的资格。 他们的资格只有在职工代表大会上指手画脚。有几个,还没喝完第二碗,就溜到桌底,抱着桌脚现场直播,吐得满地狼藉。 食堂的大厅里,弥漫着浓浓的酸臭味。我忍不住一阵恶心,跑出大厅,还没来得及找着便池,就一头扎进药厂公共厕所的洗手池里,憋足了一肚子的啤酒,像加了压的喷泉,泄了一池的黄液汁。 我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脸,已然毫无血色,惨白的能吓到自己。但经此一吐,感觉清醒了许多,脑袋也没有刚才那会那样‘嗡嗡’响了。 我向来看好那些能喝得下酒、喝下去能及时自动吐出来的人,酒量是不可估量的。 我不看好那些喝得下却吐不出,为了能继续斗酒而把脏不吧唧的手指、伸进喉咙强行抠吐的人的酒量,这种着意而为的酒量属于酒德有问题。 在没有见识到木子李也能喝酒之前,我的酒德就公认的好,我从不会在酒桌当场直播。 我保持着我惯有的良好酒风,总会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狠命地吐个精光,然后把嘴角擦得干干净净回桌场继续喝酒装牛逼。 如果实在不够速度,而像那天晚上一样吐到了公用的洗手池里,那就得先把洗手池洗干净,再把脸也给洗了,现场不能留有任何酒醉呕吐的痕迹。 我总会琢磨着我“墨一箱”的清名不能毁于一场还没喝出人命的小酒之上。 等我从洗手间清理完后回到食堂大厅,木子李还在神气活现地要敬马老总的酒。 那马猴子的脸已经被酒烧成了褐朱红的猴屁股,但他毕竟是个久经酒场的“老党员老干部”,醉也醉得非常体面。他颤巍巍地起身离席,说还有公务未完,得回家加班,不便喝太晚,大家可以继续留下尽兴。 边说边把手伸向盛定海,盛定海借机借力,也起身哆嗦着舌头对我说:“小墨,我送老大回家,你照顾好大家。” “不用送了,咱两同路啊,盛老弟。”马猴子老总紧紧握住盛总的右手,盛总干脆转过身,把左手撘在马猴子肩上,含糊不清地叫起了“老哥”。他们兄弟两勾肩搭背着走了出去,旁若无人的相互吹捧着彼此年轻时的海量。 我们都知道,马猴子为了不脱离群众,表示清廉,没在市里买房,便住在药厂分配给他的宿舍小区房子里。不过,他的房子是单门独院,三间二层的小洋房,我们把这样的房子都叫做别墅,离盛总和朱总住的13号楼不远。从药厂食堂到药厂宿舍区,当真是同路的。 那天晚上能在食堂大吃大喝的,基本也跟我们同路。所以,大家一见他两先溜了,还能说话的赶紧也说:“我也得回家了……” “我、我也、回......” 还能起身的人却没几个,食堂的驼子师傅老朱只好逐个打电话,叫来几个药厂的熟人。大家搀扶的搀扶,拖拽的拖拽,把人平安弄回家先。 我也想不起老杨那些机修王八蛋,是在什么时候丢下我和木子李先溜掉的,好在还有也醉得不轻的静静和华清,陪着我们坚持到最后。 挨到最后一批散场走在回宿舍路上的人,还有华清的老公龙汉文。他身高马大,几乎就像拧只小鸡一样把精致瘦小的华清给拧着走回去的。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借助于凄凉惨白的月光,盯着他们似乎合体了身影,心里很没味。 回头看木子李和静静,就更不是味。静静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着木子李,脸挨着脸,等不及回宿舍就要在路上亲嘴的样子。 好在酒精最终麻木了我所有的情绪,一进宿舍,我连鞋也没脱,就扒着在床上睡沉过去。一夜无梦,睡眠质量还出奇的好,起床时,精神比喝酒前还好。 但有些无辜的人的感觉则很不好了。 海鲜盛宴后的清晨,药厂的清洁阿姨在大门口截住我,怨声连连地说:“你们昨晚弄什么鬼,给这帮子臭男人灌了多少黄汤下去?跟狗似得到处乱拉乱吐,臭死人了,多。” 我顺着她的指向,放眼看去,真特么的鬼啊。 药厂正大门的花坛上,都吐满了还带着一整块虾壳的污物。花坛边沿的大理石台面上,明显是一摊摊没缝隙可渗漏的黄尿水。 尿味混合着尚未挥发完的酒味,怪怪地有些刺鼻。我确认,除了清洁阿姨口中的臭男人,也真得没哪个女人会蹲在这里放心尿尿。 接着,阿姨又拉住我问:“木子是哪个?听说他把我们药厂的几桌子领导全都喝趴了。我五十年来才遇到这么一次怪事,好崇拜哦。” 我捂着鼻子指了指身后的木子李,闪身逃进了厂大门。 回头就看见清洁阿姨拽着木子李,像在动物园看猩猩似得,前后左右不断地打量个没完。涂着厚厚红唇膏的嘴巴,夸张的上下翕动着。我又一次听到她在惊呼:“好崇拜哦!” 跟在木子李身后的静静,厌恶地蹙起眉头,拉起木子李快步跟上我说:“哼哼,一坛黄酒喝成名啊,连扫地的阿姨都拽上你了。” 我大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啊哈,如今是,我等酒鬼兼无声,惟有木子留大名啊。静静,你连老阿姨的醋也吃么?” 静静也不忌讳,招摇的挽住木子李,嘟囔着说:“你们师徒可真够狡猾,知道晚上要喝酒拼命,就早早地吃过饭打过底。不过,我确实不知道用海鲜下酒更容易醉的道理,怪不得你们都不吃海鲜,专吃瓜子呢,原来是边喝酒边解酒。” 我愕然惊问:“什么?谁吃饭垫底了?” 木子李赶紧捂住静静嘴巴,压低声音警告她:“嘘,你别把我们给出卖了哦,这事就天知地知和我们三个人知,不许第四个人知道,包括你舅舅和小朱总那个大嘴巴,知道吗?师傅可没吃饭,他是实打实地有酒量的。” 我想起昨天下午华清曾拉去木子李回家,定是给她吃了饭垫了底。不过,我从骨子不喜欢女孩子跟人斗酒,既然碰上了在所难免,事先作弊,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实打实地喝倒那些大多挺着个孕妇肚的酒鬼。 特别是应付那些用‘潜规则’卡着我们要‘公事公办’的当地要员,喝酒往往要喝到不要命的节奏,不单是让我深有体会,在西昱东晟建设初期,木子李的急速消瘦,跟喝酒应酬那些祁西工业园的酒鬼领导,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20章 酒 品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作弊行为,并且一直保留至今。 为了跟人家赌喝白酒,听从某高人指点,提前一小时吃了一大碗饭。晚宴上,酒量果然大增,破天荒喝了一斤多白酒,居然也能做到脸不改色心不跳的,吓得对方从此以后不敢再嘲笑我只能喝啤酒的怂样。 我也帮着木子李“威胁”静静说:“这是在维护你舅舅和我们公司的形象,知道不?关键还是替你舅舅省钱,不然,昨天晚上,你家舅舅又要被那些狐朋狗党拖出去,狠狠地宰咯。” 静静翻着白眼冲我吐舌头:“又不是宰我,我一点也不心疼。”随即,她又非常懂事地担心起我们:“这样一折腾,以后找你们拼酒的人就更多了。” “没事,有我这个师傅在,人家找上门来拼命都不怕,还怕拼酒?” 我这样安慰静静,静静就又冲我白眼:“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师必出其徒。” 木子李也不反对静静的话,只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我和静静嬉笑打闹着走向药厂生产区大门。 顶山第一药厂的占地面积只有西昱东晟的一半,近五百亩的厂区,除了南大门和行政楼周边外,生产区也像极还处于荒芜戈壁时期的西昱东晟,基本看不到绿化带。 使用多年的水泥路面,也都是破一段补一段、裂一块补一块的,高低起伏的线条特别明显。 新旧水泥路面的深浅颜色交融在每一条通道上,不但看上去凹凸不平,走过去更是一脚深一脚浅。除了比泥巴路少些粉尘以外,我没感受到其它任何好处,这完全是豆腐渣路基,只有药厂里几十年的老员工走得习惯。 第一药厂在用的大门有三个,设在东南西三个方向的险要位置。东大门是药厂的正大门,所有步行和有小车上班的人员都得从正门鱼贯而入。 我们的车间处于药厂最北边也最末端的位置,那里是个死角,只有回头路可走。 我们从药厂正大门走到车间,通常要经过两个有保安驻守的岗哨。第一道是正门,我们不得不走。第二道是生产区域出入检查岗,我们也不得不走。 我们的宿舍靠近南大门,我们的考勤也多是自己记着管着,不需要去东大门考勤上下班。有时候想图个方便抄个近路,从南门进去。但那里的老头一点面子也不给,非要我们走东大门。然后又要接受一次人工检查才能走到自己的车间。 最初的那段日子,我们老习惯不了这种像被搜身的检查。每次都有机修工不配合保卫科的值班人员,轮流着跟他们顶嘴对抗,说这是非人道主义,不尊重人,狠狠地责问他们:“知不知道这种搜身是违法的吗?” 薇薇有一次过了身又被他们叫回头检查的时候就破口大骂:“你们这破厂又不生产黄金,到处都是破铜烂铁,有啥值得我们顺手牵羊的?”骂完,就昂首挺胸、气焰嚣张地走了。 那次值班的保安人员,立即把我们这帮“没素质”的鹿城佬状告给了保卫科长,保卫科长就来找我解释说:“这是药厂几十年来的规矩,你们盛总跟我们的马总是兄弟哥们,你们可不能带头破坏规矩,让我们难做啊。” 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即便要检查,也得买个探测器什么的,随便在人身上晃一晃,都比你们这老眼昏花地扫视三分钟要彻底。 没想到保卫科长那老头也挺内行的,他说:“那是几千人同时上下班才用得上吧,而且,我们检查的也不是那些破铜烂铁。我们药厂有种成品药,带出去就可以吃的,经常有人偷。” 我说:“科长大人您放心,我们鹿城来的这帮人都没病,不会没病找病的来偷药吃。” 老科长憋红了脸告诉我说:“我们这药不是药,是保健品一类的,没病也可以健身壮阳,主要是健脑养肾,男女都可以用的。所以,我们这个关卡管得很严,责任也相当重。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的工作压力,我们都想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 我便问老头还有多久才能退休,他说还有十年就到五十五了,可以提前退休了。 我不敢相信他当时的年龄只有四十五,看他满头白发和眼角皱纹,与那老猴子马老总不相上下,比那大两三年的安全员老程还要老的出色。我就同情起他来,觉得国营厂的领导和普工的衰老速度,相差也太多了。 之后,我就给薇薇他们一个个做思想工作,他们就稍微收敛了点。但没安稳几天,机修们居然找到了一条更快捷的小路,就是绕过南门,直接从西门两人多高的铁栅栏上爬了进去上下班。 药厂的南门走得一般都是大货车,有老头把守,只要限制人员出入就好。西门原是消防急用通道,长年不用,铁将军把锁,都已经锈死,我们撬都撬不开。但那实心钢管焊制的大门,一米高度就有一根横档,刚好用来当马踏,帮着我们攀爬翻越过去。 这是华清她们偷偷告诉我们的捷径,但很危险。 危险之一是,每根钢管的顶端,都竖着一个尖尖的铁枪头,锋利的程度并不亚于古战场上那些元帅将领们的银枪金镖头,戳穿裤裆的几率不是没有。 危险之二就是保卫科的那些刺老头,常会变成幽灵,隐身于西北区域内的某个角落,专门等着抓捕那些翻墙越门的小偷或大盗。 从我们步入药厂大门的第一天开始,保卫科就拿来许多的安全保卫条例和安全告示给我们上过安全课。药厂的告示上说:抓住一个爬墙攀门的,奖金一百,还记三等功一次,永不下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是药厂的人,我们都得防着。但我们防不胜防,没几次就给抓住了,还一抓就是好几个。 那次,其实是我自个带得头,不过我运气好,翻越过铁门就一溜烟闪进了隔壁的一个废置车间,没被看到。 跟在我后面爬的是机修老杨,他是时机不当,爬上顶的时候又被铁枪头挂住了裤脚,一时心急,下也下不来,便挡住了挂在门上的另外几个机修,被保卫科的人抓个正着。 保卫科的科长老头又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看在我没带头犯规的份上,过去的可以既往不咎,不罚了,若有下次,就得当偷盗贼从重处置。我们从西门翻越的路也没了,只得乖乖地从东走到北。 酒后的这天清晨,我们三人一路为昨晚的辉煌事迹嬉闹着经过行政楼走到生产区的大门时,便习惯性自觉地站在半米高的推拉门边,等待保卫科来检。但很意外,保卫科的值班员出来就把铁栅栏给推开了,朝我们挥挥手,就头也不抬的回了保卫科。 “这是什么状况?”静静退后一步挽住木子李,惶惶然不敢进去。 我拍拍还有点晕乎的脑袋,不明就里地跟进保卫室,问:“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已经和我们磨了一个多月的保卫科,从每个人的个人角度来说,都磨合得还算不错。 值班的老头笑嘻嘻地说:“从今天开始,凡是你们车间的人,都可以免检,进出自如了,但不能骑车哦。” 这个我们都懂,这道无缝钢管自制的人工铁栅栏,只能挡得住机动车和自行车,不是挡人的。但因为规矩就立在那里,在药厂车间出入的顶山当地人,还得依照老规矩,每天接受两次的例行检查。 静静也跟进来傻傻地问为什么,保卫科老头冲着我竖起大拇指说:“是你们昨天晚上的酒喝得好啊,极到位。我们的领导说,就凭你们豪爽的酒量和酒品,也不该来检查你们。” 我不清楚药厂几十年来一直不变的老规矩,跟我们的酒品和酒量有什么狗屁的牵连关系,但那天晚上的酒,的确给我们喝出品牌。 我和木子李的海量从此在药厂声名鹊起,甚至,不久后,在整个顶山工业园区,我们都小有名气。 特别是木子李,一个女孩子,吊着烟,撸起衣袖,端着大碗喝酒的不羁形象,一时间就收获了不少的药厂屌丝。 木子李喝酒有个不好的习惯。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强制性地要求她先垫饱肚子再喝酒的话,就算在一天之内,也就是午餐、晚饭和夜宵连续的三场酒下来,她都不会去看桌上有没有哪些合她胃口的菜,只管责无旁贷地喝酒,连筷子几乎都一动不动。 而这个可靠的人,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其他的男性。至于为什么不是男性,从木子李一直单身、却没传出过跟任何男性有过深入交往的绯闻就可以知道,她是个根本不需要有男性近身照顾的人。 毕竟,强制性地端饭给她吃,除去拍她马屁嫌疑而替她挡酒的男性,都容易被别人误会成有着不当关系。所以,她跟我一样认为,男女之间,可以有彼此三观认知相近的知己,并不存在那种毫无暧昧的男女闺蜜一说。 所以,能成为木子李的闺蜜,并成为她贴身丫鬟一样的人,只能是薇薇、静静那样的同事。重点还在于,大家都只能是单身,才可能毫不顾忌自身家庭的需要,全身沉浸在对木子李的照料之中。 木子李这种能影响到自身健康的喝酒习惯,却没影响到她的酒品。 无论喝到什么程度,她都能坚持到酒终曲散的那一刻,保持着没有过多肢体动作的儒雅姿态,微笑着先送完其他同桌,再毫无异样地回到自己的栖身之处,然后醉倒。 等她清醒后在来告诉我们说她自己喝醉了时,我们最初是没一个人相信的。直到后来,有薇薇静静两人的多次证实,再加上我自己也有如模似样的多次酒醉经验,我才相信,木子李其实也没多少酒量,至少是没我能喝。 至于她酒醉后的表现是否如她自己所说,会呕吐、会胡说、会耍酒疯等等,也只有我这帮经常跟她一起喝酒之后的人才会相信。 初次与她喝酒或没跟她喝过酒的人,听到那些越传越玄乎的酒话,自然会把她当成永远喝不醉的酒仙一样崇拜着。加上她长身玉立,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清新俊逸、温文雅致的气质,倒也确确实实能俘获不少女人对她的欣赏和偏爱之情。 我记得当时药厂有个追星女,多年来没追上港星刘德华,差不多就追出了神经质,后来改追了木子李,神经质的毛病无端端的就给治好了。 这个故事比我发现静静爱上了木子李还要狗血,还要让我虐心。 我暂时得先放放,免得自己一想起来就乱了心绪,而忘记了西昱东晟马上要召开‘试生产’会议的头等大事。 西昱东晟的贷款通知一下来,赵昱就在第一时间,召集起为数不多的几个公司主管开会,商讨最先落地的pc1车间的试产事宜。 原定开春三月就要试产的生产计划,却因银行迟迟不肯发放去年就答应了的贷款,活活给拖了三个月之久。 等我走完更换法人程序,做完各项试生产资料,跑完各项试生产手续,就到了盛夏六月中旬。客是一请再请,酒也是一喝再喝,礼更是一送再送,才有了贷款不日就能下来的眉目。 可把赵昱急成了热锅里的蚂蚱,上蹿下跳的,原本白净清爽的‘小鲜肉’,生生给煎熬成了脸色黢黑、胡子拉碴的油腻大叔。 “这里的银行就不是个东西,”赵昱坐定就骂:“明明答应好的事,却出尔反尔,不守诚信,白白浪费我那么多好酒好烟,还有上千上万的礼品。气死了我。” “都是疫情惹的祸,”在同样是移动板房布置成的会议室外头,踩灭烟头才最后进来坐定的郦禾平说:“不单是这里,全国都一样。” 我暗自冷笑。这明明就是银行贷款发放的通则,却拿疫情来给他们自己当台阶下。 第21章 西昱东晟的试生产 早在建厂初期,各个工程队因为木子李特别强调,用工程款的及时支付,换就公司的早日生产运行,西昱东晟的建设干得是热火朝天。 有一句说一句,那个时候,当地的各个相关部门,在西昱东晟需要办理的诸多手续和程序上给予了不少的支持。 他们为了高新区的形象有利于再继续招商,把西昱东晟作为投资典范,对内对外的宣传,对西昱东晟而言,都是非常有利的正面影响。 各个银行的业务主办人员自然会闻风而来,想早早介入,把西昱东晟的借贷业务拿下,可能会成为当年最大的业绩。 但一年过后,建筑施工队因工程款的拖欠问题,与西昱东晟发生过多次从口角争执到现场斗殴,以及迄今都还没结束的经济官司,导致基础建设进度一拖再拖。 负责各个设施设备安装的安装队,因第一个车间还没安装完毕,就又要反复进行比重装还要麻烦的整改,本来就憋一肚子不满,加上安装费用迄今也没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对下一个车间的安装计划,也就没之前那股干劲和盼头了。 加上最早一批参与西昱东晟建设的‘元老’,走的走,调离的调离。特别是当时在南郡和西昱东晟之间来回穿梭着上班的木子李,被开始传出有贪污嫌疑的敏感期,赵昱立马就找了个专业的管理专家、来代理总经理之位坐镇西昱东晟,西昱东晟就开始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最打脸的是,那个被赵昱吹捧成能‘上天摘星入海揽月’的管理专家,还没干完两个月的试用期,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西昱东晟。不但丝毫没有推进试生产工作,还对外声称:“西昱东晟连老子的工资都发不出来,还干个毛线噻。” 银行是长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重仓机构,融资投资、借贷发放这等关乎他们命脉的大事,不可能仅凭某个主办人员的几句酒后承诺,就能真事真干的。 自然而然,在还没权衡好西昱东晟到底有多少投资价值之前,新冠疫情,就成了银行最好的‘挡风墙’,也成了西昱东晟迟迟无法进行试生产的最美‘替罪羊’。 如今,贷款一有眉目,替罪羊就用不成了。 再说,这新冠病根本没专家们说得那么友善,能把人冻死、热死的气温,丝毫影响不了它们的肆虐横行。它们不但特能抗寒抗热,脾气比当年的非典还要大,想来一波就来一波,把我们这些不干活就没工资就没饭吃的纯粹打工人,伤得是体无完肤。 不过,凡事无绝对。习惯之后的转身,往往是勇敢带着华丽。 新冠带给我们的,是抗击天灾人祸能量的增强,是坦然接受并化解生活苦难能力的提升。 活着,总不能坐以待毙,恐惧和退缩,都是于事无补的懦弱行为,要想坚强地生存下去,该干嘛,还得干嘛。任何推诿和借口,都只能让自己陷入更加困顿的境地,企业也是一样。 西昱东晟的试生产程序,已走到了人人可见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关键一步。 这个‘东风’,就是pc1产品试生产的负责人,也是日后可能提升为生产部经理或生产副总的最佳人选。 我们在签订更换木子李法人代表的协议上,已经把我的生产部经理,改成了安环部副总,负责自木子李走后就长时间没人去专门监管的三废处理站的安设事务。 我明白赵昱的心思。他已经从南郡那边清楚地看到,在一个以生产为主的企业里,生产部负责人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并不亚于总经理,甚至在实权方面,也是生产部说了算的比率占大头。 我已经成为法人,赵昱不会再把生产部归于我专管。关键当中还有个没有定数的木子李,在他没有确定该如何妥善安置木子李之前,生产部主管人员的空缺,让许多有章强一样想法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要在这个试生产会议上,率先争取到试生产的权利。 此次被叫来参加试生产会议的,有技术部经理郑工和pc1车间主任章强,都是我在南郡期间就熟悉的同事,章强更是我在顶山新鼎盛成立之前就认识的老相识。 赵昱、郦禾平、财务吴锦凤、和赵昱助理宇文达,也是我到了西昱东晟之后才开始接触的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另外两人,是我早有耳闻、却是在此次会议上第一次见到的,一个是赵昱多年的合作伙伴、人称‘笑面虎’的刘振军。 据说刘振军是个拥有美国国籍兼博士后的化学专家,专门给赵昱研发并提供外单产品的加工技术,利润五五分成。从赵昱有外租车间生产时,就开始合作,是赵昱要建厂自产的引路人之一,也是西昱东晟不可或缺的技术总监。西昱东晟现任的技术部经理郑工就是他专门派驻给生产部的‘标杆’。 另一个是赵昱个人发放工资的外协人员、人称‘铁公鸡’的任建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矮矮胖胖的个子、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圆滑长相,跟我在道听途说中得来的信息完全混合。 任建民也是鹿城人氏,也是个长年在外打工不着家的老化工,不同的是,他没有长期定职在哪家企业,而是谁家需要他跑跑立项、买买设备的,他就往哪家蹲点一段时间,等完事了就走人的那种。 是一种从不受某个老板和某种制度限制的自由职业,比顾问郦禾平还要自由,钱也赚得比我们多,但他日常的花销用度,哪怕是一两块的公交费用,也都是拿到公司财务报销的。进了他卡上的钱,他就不会拿出来零花,全是净存款。 在南郡的时候,我就听还没来西昱东晟时的章强说,就是这两个人将木子李“贪污巨款”的谣言散发出去的。到了西昱东晟之后,章强则又说不是他们说的,是赵昱硬是逢人就问,强行逼问出来的。 我当作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他们也当作从来没听说过我,彼此礼貌地打着哈哈,态度相当友好。 等郦禾平说罢坐定,赵昱毕恭毕敬地对着刘振军说:“刘博,不负您所托,pc1车间经过两年的努力,终于可以进行试生产了。这次是特地请您和任总过来,给我们的试产工作提提意见,看看有哪些是我们之前没做好的,我们会在试产之前,及时进行完善,以确保试产顺利,马到功成。” 看上去的确和善可亲、人畜无害的刘振军,乐呵呵地谦让着:“哪里哪里,在墨总这么专业的生产管理人面前,我们怎敢提什么意见哈,按着墨总的安排做就应该ok了。” “是的,是的,刘博说的没错。墨总是李总的师傅,赵总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任建民和刘振东一唱一和,把试产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管安全的人身上。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知道我无法再去主管生产部,必定要推让一番,以便他们顺势插人进入。 “我不是不放心墨总,而是墨总现在身居法人代表和安环部副总的双重位置,需要与当地各个部门沟通、交涉的工作还有许多许多,特别是接下来的安全环境这块,不可能全天候呆在一个车间里搞试生产,以及以后的正常生产。”赵昱比我及时,并比较厚道地解释说:“我觉得管生产这么重要的位置,应该有一个具有生产管理专业的人来坐镇才更加适合。” “你们看哈,”依旧笑成弥勒佛一样的刘振军说:“就一个pc1,在座的起码有三个人都是专业的。墨总、章主任和郑工,你们都是能单独把pc1从头做到尾的人,还怕一个试生产?” “可西昱东晟不可能就一个产品的呀,”专门负责基建的郦禾平插了一句:“赵总的意思,是能在这个时候聘请一个生产副总过来,从pc1开始熟悉,为以后的生产管理提前做好人事准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刘振军坚持己见:“目前的简要任务,就是pc1的试产,只有pc1能正常大量生产了,我们才能把南郡那边撤掉,才能不被南郡牵着鼻子走。” 任建民马上跟着刘振军说:“是啊,是啊,刘博说的没错,先抓紧试产pc1,管生产安全的人多的是,我们刘博手下人才济济,随时都可以推介过来一个给你们。” 呃,我听得心头一震,搞不清楚这两个为人处世像狐狸一样的老家伙的意思。他们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安插他们自己的人呢? “我可以说一句吗?”章强举起手,跟个只能举手后才能被老师允许发言的学生。 赵昱点头鼓励:“当然可以了。” 章强捧着自从到西昱东晟之后就很少放手的保暖杯喝了口茶,说:“如果墨总除去最先过来公司的那个月时间,我就是在pc1车间时间最长的人。pc1车间安装后期,我是全程跟踪。返工整改的,更是我一人在场监管,可以说,对pc1车间的设备工艺是了如指掌。而且,我在南郡已经做了两三年的pc1生产,对生产安全的管理流程也是熟门熟路。又还有我师父郑工在边上指导我,我不说自己是pc1生产管理的最好人选,也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一个,大家说说,我说得有没道理?” 我也没留意,郑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章强的师傅,反过来说,也就是我没留意过章强从什么时候开始傍上郑工这颗大树的。 我看向老实巴交的郑工,只见他讪讪说:“师傅不敢当,只要你小章专管这个产品,我就会尽全力帮你。” “你怎么看呢,墨总?”赵昱有扭头问我。 哦,我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说来说去,赵昱是怕我仰仗着法人的权力,怕我像木子李那样打压着章强,不给机会提升。而刘振军担心的是,目前还有章强这个赵昱的心腹挡在公司第一个产品面前,冒冒然安插自己推介的人过来,保证不了赵昱对他们不起怀疑之心。 虽然他们也怀疑过木子李贪污,但他们跟赵昱一样,只是怀疑而已。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赵昱就对一直忠心耿耿、为他作出极大贡献的木子李,做出了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不信任行为,导致包括郦禾平在内的许多认识赵昱的人,都一致作出了私底下的评价:赵昱的疑心病太重了。 我看看郦禾平,他是有言在先,不会介绍人的人,问他等于白问。再看看吴锦凤和赵昱助理宇文达,他们两人也多只顾着低头在笔记本上笔划着,没有想要发言的意思。毕竟,郑工站定了章强的队伍,他们即便有人,也会像刘振军一样,不敢在这个时候冒然提出来。 我看看神气起来的章强,自然就想起木子李让我重返西昱东晟的本来缘由,立即计上心头,欣慰地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相比起在顶山天天酒气熏天的朱小宝,自信满满要举荐自己主管pc1试生产的章强,倒有个很好的不太喝酒的习惯。可也就是这个所谓的好习惯,让大家见识了他异于常人的吝啬本质,比人称‘铁公鸡’的任建民更遭人反感。 自打认识章强以来,我就没见到过一次他能像朱小宝一样,慷慨大方且毫无巴结上级之意、纯粹是为了娱乐而心甘情愿地花些小钱,请同事们吃过饭唱过歌,泡过澡洗过脚。 唯一花大钱请过客的,是他以为木子李会提拔他成为生产部经理的那次。当然,木子李离开顶山之后,他有没有再请过人家吃饭,我不知道。但自从我到南郡也遇上他以来,到现在的西昱东晟,我还是没看到过一次他有花钱请客的。 这种一毛不拔的吝啬劲,将锱铢必较演绎的淋漓尽致,让南郡车间的所有人员都对他敬而远之,连班组自发的aa制聚餐,也经常是能避则避,像选择黄道吉日一样,挑到他值班的日子才出去聚会玩乐。 木子李曾当着我的面,多次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跟车间人员打成一片,在‘晓之以理’的同时,也要适当的‘动之以情’,才能笼络住听从于自己的人。还是应了木子李老生常谈地那句话:“管理管理,无非就是管住该管的人,理好该理的事”。 道理很简单,就是在上班时间用制度管人,下班时间用人情和职业道德约束人。 单在人情方面说,不需要总是一个人单方面的请吃请喝,礼尚往来总要做的吧。 可他硬是无动于衷,还很憋屈地跟我发牢骚说:“我自己的钱,凭什么请别人白吃白喝呀?” 第22章 重返西昱之初心 我也反问他:“那别人又凭什么请你白吃白喝呢?” “凭我手中的主任权力啊,”他说的一点不脸红,还振振有词:“我要不用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在我手底下赚工资呀。加班也是我说给就给,赚多赚少都是我说了算,他们巴结我不也正常的么?况且,他们请我的只有饭菜,没几个钱。我请他们的话,他们还要喝酒,一桌的饭菜钱都没有一瓶好酒贵,我干嘛要做这种赔本生意?” 我去,是谁给他这狂的? 我就调侃他:“包括你我,多少工资好像是李总定的,钱好像也是老板赵总出的,他们巴结你干嘛来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哈,老墨,”自打顶山与他一别之后,二十多年没见过他,在南郡见到他之后,他就一直叫着我老墨,连墨经理也不叫的。他摸着越来越圆越大的肚皮说:“李总是我介绍给赵总的,这个产品虽然是李总学过来做的,但生产还是我一手搞出来的,所以,他们都得听我的。工资也是为了顾全李总面子,账单上我是主任的工资,实际上,赵总每个月都会另外拿给我一笔,比李总还多呢。哎,老墨,你可是我第一个放心说了这么多的兄弟哦,可别他妈的跟李总说了出去,这会让她很没面子的,毕竟,现在她还是我的领导,赵总也是这样交代我的。” 我当时听了也就一笑了之,木子李早跟我说过这些事情,除了工资,其它的事实与他吹嘘的情况刚好相反。 木子李说了:戳穿一个公开的秘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何况是人家拿来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可怜自尊的理由。 我心里清楚,我之所以能到南郡与木子李又一次成为同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章强的不自量力。 章强毫无底线的狂妄自大和毫无原则的职业道德,导致木子李决定用我去警示他,刺激他,鞭策他重新恢复对工作的积极性,对职业的敬畏心,也好让他日后到西昱东晟有更多的上升空间。 却不曾想到,我的到来也敲打不住他膨胀的心态。他不但没理会木子李的用心良苦,还去向赵昱哭诉,说木子李在南郡是一手遮天,处处架空他,以至于他天天没事可做。顺带着也说了木子李叫我去南郡的目的,就是为了挤走他,好让所有的员工,都成为我的人。而我的人,肯定就多是木子李的人。 他跟赵昱说:“到时候,赵总你根本控制不了她。” 章强转战西昱东晟之后,依旧还是这样对赵昱说的。而木子李要求更换法人、卡着固废不放的事,更是恰到好处地证实了他所言非虚,说赵昱指挥不了木子李的预言,效果是及时的落地有声。所以,赵昱就更是信任他,所以,他敢在这么多化工老前辈面前推荐他自己。 可我总觉得木子李受章强那么多的言语“诽谤”后,还为他摆酒送行,怕是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被章强抓住了小辫子。 于是,我在木子李叫我安排为章强饯行时就存心问她:“既然你都放下颜面,要为他摆酒送行,为什么又不亲自出面,要我去替你陪他吃饭呢?” “为他设宴,是我们项目组的老规矩,”木子李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要不是被我开除的,我都会摆酒欢送,好聚好散。” 木子李说的并非假话,在顶山也好,在南郡也好,她一直都这样在做。并且不分职位高低,公司不出钱,她自己出钱也照样请。 她说:“在厂里,大家都是给老板打工的同事,出了厂大门,大家以后要么成为熟悉的路人,要么成为路上的朋友,没必要弄成仇敌似的冤家。” 就因为她有这般对人接物的胸襟,生产一线的员工,都没当她是高高在上且不敢沟通的领导,而是当做既能给她提出不同意见、也能跟她倒倒苦水的朋友。 “人往高处走,小章在我手下混得不见起色,让他去西昱东晟也好。那边横来竖去的都是人精,他去比我去适合。”木子李如是说:“南郡这边也不是长久之计,师傅你也要早做打算,是否考虑考虑,还要不要重返西昱东晟?” 本文开头就说过,我是第二批第一个就职西昱东晟生产管理的。首个车间落地的时候,我就担任了木子李任命的生产部经理,来指导pc1产品的设备安装。当然,pc1最初的安装图纸都是木子李自己设计自己画的。尽管与南郡的车间设备安置有所不同,但我还是能领会她的意图,所以,指导安装也很顺利。 安装进入后期扫尾阶段,就发生了郦禾平所说的要木子李回南郡‘避避风头’事件,出于对我的不信任,让我也晚了木子李几天后调回南郡。 也就是从我都被‘劝退’回南郡的那天开始,章强就毫不收敛地跟木子李唱起了反调,隔三差五的要请假回家,不是老爸老妈病了,就是老婆孩子病了,需要他回家照料。 木子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重新拾起已近两年没有早锻炼的习惯,重新捧起了她钟爱的书本。 反倒是一直来都没有断过晨跑的我,懒得叫上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却经常看着她定点似的、独自一人杵立在南郡仅有的一条铁道边缘,看着只有一班的运煤火车,咔哒咔哒,慢慢悠悠地在她身边跑过。我连怕她想不开的担心都没有,顾自从她身后跑了过去。 南郡所有的员工也都知道,这两年,木子李为了承担西昱东晟的法人和总经理职责,来来回回穿梭在南郡和祁西的路上,风餐露宿,经常为了替赵昱省钱而蜷缩在需要换乘的机场或动车站里过夜,奔波折腾的,吃不好,睡不好,即忙掉了晨练,也累垮了身子。 因此,她一回到南郡,南郡的员工就像有了自家的主心骨回家了一样,上班工作都踏实了不少。对以往因木子李不在、就冲着他们作威作福的章强,当狗屎一样,踩也不去踩他。这也成就了章强不得不提前离开南郡,提早进入西昱东晟的机会。 在我回到南郡的第二天,赵昱就电话给了木子李,问他能不能把章强调过去主管pc1车间设备安装的扫尾工作。 木子李自然不会拒绝,她清楚这是章强的本意。 她不动声色,按老规矩在南郡老地方摆了一桌,让我带上几个班组长和部门主管位他送行饯别。她自己则去了一家培训机构参加线下学习,说是没时间陪他喝酒。 换做任何一个人,这样的晚宴是根本不会特地来吃的。 因为在吃这个送行饭之前,当章强接到木子李同意他去西昱东晟的通知那天下午,他连当天下午的班也没上,当天晚上的值班也没值,招呼更不打一声,仿佛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这群瘟疫一样,当时就避开宿舍的人员,收拾起包裹回了家,一点要回来与大家聚聚的痕迹都没留下。 更决绝的是,厂大门都还没出去,就自动退出车间工作群,是迫不及待地踢开了群里的所有同事。 木子李知道后,跟我笑笑说:“随便了,都是要走的人。这样吧,师傅,晚两天你给他个电话,就说我们请他吃饭,看他有没有脸回来见大家。要是不回来,你就自己带着班组长当车间聚餐吃吃算了。这阶段,他们跟你一样辛苦,你也该犒劳犒劳他们,维护下同事感情了。” “不会,”我不容置疑地说:“他的脸皮还不至于厚道如此地步。要不,我们也来个老规矩,赌谁输谁付餐费。我赌他不会来。” “我就是没得选择啰,”木子李说:“要赌也行,我赌他会来,不仅会来,还会挑唆你们,叫你们都去西昱东晟上班。但规则改改,谁赢谁付钱。” “成交。” 我爽快的答应,心想这次总该轮到我赢一局吧。这么多年也没赢过她一次半局的,心里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即便这次是谁赢谁花钱,我也会花的心旷神怡。 既然是赌,我就要成为有颜面有自尊的赢家,不在乎输掉多少钱财。 可就是因为章强这不喝酒也要来蹭口饭的死不要脸,居然还提前一个小时就到老地方餐馆等着我们,以至于我又一次成为与木子李的局下败将。 当时我就很纳闷,也很不友善地挖苦他说:“李总有重要客户要接待,来不了了,交代我和大家陪你吃最后一顿饭,替她祝你到那边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几个班组长立即挨个要敬他的酒,他又习惯性地拿眼瞪他们,习惯性用领导的口气说:“我从来不跟你们喝酒的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用饮料代酒跟你们喝吧。” “饮料喝的有啥子劲嘛?”我又故意说:“主任你都要去总公司高就发大财了,我们敬你一杯酒,拜托你领导以后不要把我们南郡这帮兄弟给忘了哈。” “不会啊,我不会忘记你们的,”章强打开手机,把他与赵昱微信聊天的对话框露给我们看:“我跟赵总说过了,只要你们愿意,这次就可以跟我一起去总公司上班,工资肯定比在这里要高。” 这不是赤裸裸地要挖塌木子李的墙脚吗? 但我一想,也不错,大家都是赵昱的员工,到哪里干都是干。木子李早就知道他有这一招,不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他究竟能表演到什么时候吗? 败局已定,我还有什么好急。 急到最后、也最尴尬的人仍旧是章强,因为为他送行而陪他吃饭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有表态愿意跟他一起去西昱东晟发大财的。他们意见统一,全都摇头拒绝:“连木总都待不下去的地方,我们想也不用想。” 虽然他们是一致针对着章强,但我听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凭什么都要跟着木子李一个呢?我当时差点就脱口而出:如果我回总公司,你们愿不愿跟我去呢? 所幸我当时控制住了没问出来,不然,也会毫无悬念地成为第二个颜面扫地的章强。 就这样,章强带着他自己一个人到了西昱东晟。 当赵昱问他为什么不带几个手下来时,他把原因说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老板没亲自叫他们过来,他们怎么敢过来呢?再说,设备安装还没结束,我先过来验收验收车间生产设备,等设备验收合格后,再叫他们过来直接试产就好。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老化工,不需要提前来熟悉熟悉,浪费工资。” 赵昱觉得他说得也没错,就让他去跟踪负责pc1车间后期安装工作。 让我和木子李都始料未及的是,章强居然把大部分已经安装好的设备管道,判定成为“基本不符合工艺要求”的验证,强烈提出要按他的标准来进行设备返工整改的要求。他跟众人解释说:“木子李提供给安装队的图纸根本就不是做pc1的,不仅安设的各个位置有问题,几道重要工序的设备也是买的破铜烂铁,全都得换。” 赵昱听了后,半信半疑地打电话问我,章强说的是否属实? 我当时还在记恨他们把我也纳入木子李的‘失信’团队而赶回南郡,就含糊其辞地跟赵昱说:“赵总,图纸上的安设的确跟南郡这边不一样,但我之前也问过木总为什么不一样,她跟我说是因为车间的高度和宽度、专用设备和公用设备的多寡、以及生产规模的大小都不一样,各个系统的设备安装肯定就会不一样。好像还说,为以后的在发展和再配备都腾好了位置的,所以,看上去比南郡车间相对拥挤了一些.....” “哦,这样子呀。”赵昱敷衍了我一句后,在我重回西昱东晟之前,就再也没问过我设备上的事。 三个月后,之前留了联系电话的安装队里有个师傅视频给我说:“墨经理呀,你知道章强这人以前是干啥的吗?” 我问:“怎么了?” “怎么了?”师傅忿忿不平道:“这人有毛病吧,一进来就说我们安装全错了,得拆掉重来,还让赵总换了几台花大价钱买来的大型设备。拆掉了,也换上了,又说不对,还是我们安装错了,叫我们装回他想要的那个样子。等我们恢复完一看,他妈的,这不是我们最初装的样子吗?折腾来折腾去的,今年可以施工的时间又给折腾完了。说等明年开春提前来作最后一次整修,计划明年三月份就能试生产。” “这不挺好的吗?” “好个屁,”师傅大骂起来:“赵总说我们安装队,今年有一半的工作都是设备整改,整改设备也是在承包合同里的义务,不给另外的改装费,你说好什么好?” “你们只是按图施工,要整改也是他们的问题,应该另给改装费的,这不能赖的呀。” “是啊,我们的头头可不是好糊弄的,带着我们天天跟他磨着呢,不拿到钱绝不走人。这不,今天又路过你原来的办公室,就想起来跟你发发牢骚,还是你和李总在这里的时候干活爽快。也不知道赵总是怎么想的,怎么搞进来的都是这些指手画脚还胡乱指挥的人渣,人模狗样的,浪费大把钱不说,还浪费了大把钱也买不到的可施工时间。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连我们那个不太懂设备工艺的头头都说了,一点没看出来这光头强有什么化工设备基础的,还叫我们叫他什么、什么章工呢,狗屁不是.....” 当我走进木子李在南郡的办公室,把安装师傅这些话一句没落地转给她听后,木子李靠着靠背椅仰起头紧闭起双眼沉思良久,才问我:“你也是刚知道此事?” “当然,” “师傅,你还记得我们在顶山的第一次试产时、所发生的设备问题吗?” 第23章 顶山的第一次试产 “当然记得。” “我们在顶山第一次试产失败,就是设备问题导致的。”木子李给我一根烟,自己也叼上一根,没点火,抽了张抽纸,轻轻擦拭着眼角。 看来,她心思根本没在抽烟上。我上前给她点着烟说:“就是设备问题,怎么啦?” “我担心,章强擅自改动了我们的设备工艺,会影响到试生产。” “当然会,”我肯定地点点头:“但这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别忘了,是他们把我们赶回来的,也是他们自己更改了我们安装的设备工艺。试产不出来,也是老赵他自己活该,谁叫他只信奸佞不信忠臣呢。” “打工而已,没有为人臣子的忠奸说法。”木子李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圈,忧心忡忡地说:“师傅你是知道我把pc1简易蒸馏改成通用精馏的目的,章强拆后就是恢复,也恢复不到原始安装的程度,最多,会恢复到我们南郡车间的模样。” “是的,他见过最复杂的蒸馏就是pc1简易蒸馏,肯定会改成我们现在车间在做的样子。”我也吐个烟圈后问她:“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 “我想跟你说,借此机会,要不要我去跟赵总说,让你回去,协助他pc1试产?” “木子,你脑子是不是坏塌了?”我一急,就以师傅的身份,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你忘了你所受的苦吗?你忘了老赵是怎么对你的吗?你忘了额生反骨的章强是怎样背叛你的吗?他们现在理都不理我们一下,看多不看我们一眼,我们干嘛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与他们为伍,你不觉得恶心,我还嫌与他们同流合污、臭气熏天呢。我告诉你,木子,这次你一定要听师傅我的,老赵不把你贪污的事给说清楚,并且跟我们道歉,就算他派八人大轿来抬你,你也不能回去。” “哪有那么严重啊,”木子李感激地看我一眼,由衷地说:“还是师傅你心疼我。不过,赵总其实早就叫过我几回了,是我自己不愿意这么快就回去丢人现眼的。所以,就想让你回去帮帮他。” “他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吗?”我气不打一处来:“如你所说,大家都是打工,不是他养的一条狗,不是他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去年我刚到南郡没几个月,年底就爆发新冠肺炎,整年都见不到他的面,尚还情有可原。可今年中旬那个月,我服从你的调令去西昱东晟监管pc1车间安装,才发现老板的眼睛都是朝上长的,对我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会斜眼瞄一眼。我现在告诉你,他根本就不认得我,你信吗?” “啊?” “事实就是这样,对他而言,我就是个陌生人,怎么可能同意让我替你过去帮他管生产呢?” “不是长久的管生产,而是短期的试生产。”木子李弱弱地纠正道:“我只是希望,在我还没退出法人之前,你去帮我盯着,也好让我放心一些。” “你真打算退掉法人?” “是确定,”木子李掐灭烟头:“但赵总还是一直拖着我,所以,我才希望你帮我回去看看的。” “要是你这么说,我倒可以一试。”我俨然一副林正志当年‘都是为了你好’的姿态对她说:“当然,如果你放得下面子,也可亲自前去,以更换法人为前提条件,保证他试产成功,并一步到位,让pc1能顺利开启大生产模式。我想,他会给你换下来的。” “不行,当着他的面,我根本拒绝不了他那软施硬磨的求人方式。”木子李如实说道:“如果他是当年对你信任有加的林正志,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帮他。但他不是,他不但不懂设备工艺,不懂生产管理,更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足够的胸襟,能将心比心,能设身处地地为员工的难处想上一想。我若是现在答应给他管生产,他就会做甩手掌柜。不管不问都不要紧,关键是一些总有预计不到的生产安全隐患一旦发生,他就会认为我在故意为之。西昱东晟不是我们现在的南郡九安,嘈杂、内卷得很,我不得不防。” 的确,赵昱是在新时代高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靠时代资本红利起家的商人,他没有吃过在一穷二白之下创业的苦,远没有林正志等老一代商人的格局和目光,我可以理解。 不能理解的是,像西昱东晟的设备安装、生产调试之类的重要工作,他会今天交付给一个人做,明天起来,又不放心地交给另外一个去做。往往都是第一个人还没弄好,他就已经开始过河拆桥,启用下一个。 当我从木子李的口中逐渐熟悉了赵昱的秉性之后,我就接受了木子李的建议,代替她重新回转西昱东晟,扎根生产部。只是,我同意回归西昱东晟的目的,与她让我回来的初心会有所不同。 我已经确定此行的目的,拿下每个公司必须设立的最高法定职位,即法人代表,然后才能得到更多我所想要的东西。 至于去年那次被赶回南郡的耻辱,我觉得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能就坡下驴,在木子李和赵昱的同等需要下,衣锦荣归。 就像在顶山那场浪费了大半以上的海鲜盛宴,所给我带来能喝不能喝的名声和怎么样的酒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那次请客斗酒之后,能让盛定海对我的工作态度和从业精神有了本质的改观。 当盛定海和朱小宝还沉醉在清晨的睡梦里时,我已经带人到检修好的车间着手开始了试产。 我们从鹿城南江搬到顶山第一药厂所做的产品,是一个镇痛片的原料药,但行规里把所有的未成品都叫做半成品或中间体。这个中间体是我们来顶山后的第一个产品,也是老厂因此起家发财的主打产品。 木子李向我建议,给这个产品取个有别于老厂且能适合我们自己管理模式的名称。我觉得她倡议新颖,也没跟盛定海他们商量,擅作主张,把它叫做了p1。 上文已经提到多次的老厂产品p1,也是为了书写方便,早早提前写了的,而真正开始叫的时间,还是在木子李命名之后的事。 木子李说,p是英文product(产品)的简称。许多有着很多个产品的大型企业,都是这样按序号定名的。既简单又容易记,不愿写字或不会写汉字的操作工都喜欢用,主要还能方便各部门和各员工做统一记录。 我当时也的确没有用代号表示产品不仅是为了好写好记、主要目的还在于保护产品技术不便外泄的概念。在这些方面的经验,木子李事实上应该是我的前辈。 据说,把我们这个p1做到最后的成品,对癫痫、躁狂和抑郁等神经疾病都有很好的抑制作用。 p1是固状的淡黄色粉末,有着很好闻的灯油味。p1生产过程中,在进行最后一道干燥工序的时候,就被那些跟这个产品已经打了多年交道的老师傅们,当成无毒而且还有营养的松花粉一样,从装盘入烘到粉碎包装,全程都不佩戴防护手套。有做了两三年的人,有时候连口罩也懒得戴。 他们不太在意吸入大量的黄色粉末。他们说,这些粉末都是无毒的营养药品,能消炎能镇痛,就能防治百病。 我被刚升任为董事长的林正志带去老厂接触到这个产品的时候,就曾十分惊诧地看到,许多上了年纪的农妇,在干燥用的烘房里,随随便便就能往地上咳出一口褐黄色的浓痰,哼出两条土黄色的鼻涕来,跟碱水糊成的面疙瘩一样。 无论是浓痰还是鼻涕,它们掉落到满是粉末的地面上,立马就被粉末包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地面,也就算不上违规而随地吐痰哼鼻涕了。 他们用沾满药粉的鞋尖轻轻地踢滚着浓痰和鼻涕,痰和涕就成了几条粉嘟嘟的肉虫。肉虫滚到粉堆里,就再也辨识不出颜色,看不到任何异样,和着产品一起粉碎包装了。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粉尘中毒,也不知道有环境职业安全健康这些名堂。请教过几个车间的老师傅,他们都说我们的产品是无毒的,很养人。 我只得很迷糊地问他们:“既然是无毒又好闻又营养的东西,干嘛还要等着人家拿去精制、消毒、压片、或灌成胶囊再买回来吃呢?直接抓一把放嘴里吃了岂不省事?又或者一天抓一把放在已经沾满粉尘的工作服口袋带回家,泡成药酒喝了,鬼也不会晓得。” 老师傅们对我这些幼稚的问题作不出更多的合理解释,他们只呵呵地傻笑着教导我说:“年轻人,直接吃和带回家泡酒,那都叫偷。我们用皮肤毛孔和呼吸吃进空气中的东西,叫天然,懂不?性质不一样。” 去你奶奶的,还天然呢,难道我不懂什么叫“是药三分毒”?而且这还是个中间体,连个半成品都不算。 这些带着谁也不知道含有多少鼻涕虫、口水、汗滴和鞋底泥沙的有毒黄色粉末,被加入其它的化学原料,去精制,去消毒,去压片,去罐装,还要经医院里某个找死或该死的病鬼做临床试吃之后,才能高价的推上市场,让人放心地掏钱买回来救命治病。 这是纯化学品的西药,跟营养没任何瓜葛,不管他们在压片或灌胶囊的时候,会减去多少真正的剂量,它们都还是药,不会全是变质过期的面粉。 在制药的每一个工段,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防护措施,我不相信这是个无毒的医药产品,它终究是我们化工厂里合成出来的中间体。虽然我们的化工也可以叫做精细化工或医药化工,但相交于医院里的医药,总还存在着较大的距离,本质上,都没有无毒的可能。 我进入老厂后,曾在林正志办公室的书柜里找到一本《化学品安全技术说明辞典》查阅过,那页被老林特意折起的地方,明明白白的印有“切勿吸入粉尘、吞食有害、避免长时间皮肤接触”等字样。 我看后就去问当时正在做小试的老林,为什么不强制性地要求操作工佩戴防护口罩和手套呢? 林正志抬头摘下猪鼻子式的半面防毒口罩,不屑于我的较真,支支吾吾地敷衍着说:“他们没这个意识,嫌麻烦,碍事。等你做习惯了,也一样不会戴了。” “哪天中毒了咋办?” “他们都是农民工,不可能做得到那一天的。再说我做了一辈子,也没见我中毒得病啊。等你在化工厂混个二三十年,就是百毒不侵的神人了哈。” “你既然做了一辈子,抵抗力和免疫力也都够你用到下辈子去做神人了,还戴猪鼻子干嘛?”我出其不意,拽下林正志手里的防毒罩,把它丢进了小试室的垃圾桶。 我们老厂的大部分员工都会跟董事长老林开这么大的玩笑,只要没其他领导在边上,我就更加肆无忌弹。 这个林正志,从我认识他开始,到身为董事长,上班时间总要换上一套已经磨破了裤脚边的海军蓝劳动服,脚套一双洗的泛白的解放鞋,跟种田的农民伯伯没啥两样。但他对人随和,没老板架子,我们都喜欢与他开玩笑,也乐意听他的话。这些品德不是所有的老板都能具备,包括现在的赵昱和当年的盛定海。 总经理盛定海不同,国企干部出身,对衣着很是讲究,上下班都是同一双牛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矜持感。所以,大部分员工跟他都有一种说不清是敬还是畏的距离,人缘不那么好。 我也不乐意与他多接触,在我心里,林正志才是我真正的领导和我所能靠着乘凉的大树。 不过,我也明白,到了顶山,林正志就罩不住我了。我也得学会收敛,不跟这种道貌悍然的领导一般计较。再说,老家已经依稀遥远,大家都成了老乡,还是会不计前嫌的要保持一致对外的团队精神,我不能给他丢脸。 给他丢脸,就是给咱南江鼎盛丢脸,给咱鹿城人丢脸,这个“地方保护主义”的观念是不能没有的。我得以大局为重,以试产为主。 我带着机修兄弟和几个药厂招来的老师傅去车间试产时,脑袋还是有些晕,我的预感不那么好。 那些药厂的老师傅年纪不老,都是四十上下的药厂下岗女职工。 在试产之前的一堂培训课上,她们笑嘻嘻地围住我说,p1这个产品在我们来之前就做过,同样的工艺流程,同样的生产设施,都是轻车熟路的事,根本不愿意听我给她们讲详细的操作规程。 她们更喜欢听我给她们讲讲我们老家的地方黄色小笑话。 盛定海和朱小宝也给她们证明,说九九年的时候,有两个从老厂出来单干的“叛徒”,先后都在药厂租用过这个车间,也生产p1,操作工就是这帮鬼精鬼精的女人。 他们叫我大可放心的让她们跟着我一起试产,日后的大生产,还要靠她们带更多的生手和学徒。 第24章 金玉其外 关于顶山第一药厂那个被先后两任“老板”租用过、并也生产过p1产品的车间,我在林正志那里已得到过确证。其中一个就是我当初发誓要做他的工段长、要他来给我捡水泥桶的工段张。 事实上,到我做了两三年的大班,感觉再也做不出什么名堂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了工段张,还时不时的会想念起他。 如若没有他,我能有那样难得的志向吗?我天生就是没多大志向却又需要别人施加给我志向的矛盾中人,属于那种不逼就放不出响屁的人。说斯文一点吧,就是“玉不琢不成器”的那种。 我想起工段张的时候,就去问林正志。老林人缘好,出去好几年的人都喜欢跟他保持联络。 林正志跟我说,工段张离厂没多久,车也不跑了,跟人合伙去了一个叫顶山的地方,也做p1跟咱们竞争了。 但工段张命里财运不太好,到顶山接手了上一拨人留下的烂摊子,还没赚回房租钱,就差点丢了老命。 借着为我们送行的晚餐,算是有了点城府的林正志对盛定海说:“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做化工当老板的。你看那小张,这个产品他也算是熟门熟路得了,但还是出了事,是吧?顶山第一药厂的人告诉我,出事那天,他和他的合伙人都慌晕了头,从二楼直接跳下去逃生。合伙人把一条腿给跳瘸了,成了拐子,他却直接跳残。” 我坐边上听得毛骨悚然,问林正志:“他们去那里也爆炸了?那地方听来风水不太好啊,前后两任都赔本。” “那是他们自己管理不善,操作不当,财运不旺才导致的,”盛定海装作很内行的样子说:“p1这个产品,只要别弄错原料,别漏水进去,根本不会爆炸,最多,冲冲料罢了。我都调查过了,小张那次其实也就是冲料事故,他们根本没必要跳楼。” “料冲到身上,不烧死也得高温烫死,他们还是得跳楼逃命,没其他任何办法。”我之前做过近三年多的p1,年年都得先进,有足够的心得和经验与人分享:“要说到这个产品会冲料,直接因素不是停电缺水,就是冷冻失效,是不是顶山那边的设施设备都很烂,水电方面跟不上才导致的?” “不会不会,这个你放心,”林正志拍着胸脯保证:“车间的设备我和老盛都去看过、摸过,很新的,才用一年多的时间。冷冻有两台氨机,一台的制冷量就足够整个车间运用,另一台是备用的。化工园区的周边就是长江下来的一条支流,水源比我们这里都要好。国营几十年的老药厂,停电的几率不多,而且做得很正规,停电之前有足够的时间留给我们车间处理。他们也有自己的发电机配给我们,停电停水都不怕,很方便的。” 盛定海也说:“那些设备听说就是在我们之前的小张他们安装的,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也没怎么生产使用,基本还是新的了。你也知道,像那种p1专用的反应釜,是很难腐蚀的。” 原以为,凭林正志这个多年的老化工和盛定海这个多年对机械设备有着颇深研究的两个人的话,我到顶山之后,可以不用在设备设施上花去很多的心思和精力。我们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来改装管道和其它细节的地方,应该足够了的。 可我根本没想到,试产会即日失败。 在那场海鲜盛宴后的清晨,在盛定海和朱小宝酒醒之后、跑到车间参与试产之前,我们都已经完成了第一批的第一道浓缩工序。 朱小宝看着反应釜视盅里的白色粉末,竖起大拇指表扬我们说:“干得不错,这道工序可以连续投完四批料。” 木子李阻止说:“还是一批批来吧。” 盛定海却摇头否定:“不用,只要第一批做好了,接下去应该更没问题。按小朱说的办,老厂都在等着我们这里的货呢,能快点就快点吧,把那三批也给直接投下去。” 我说没问题,就亲自带着机修继续投料。 药厂招来的‘老师傅’们在节骨眼上却说:“我们只会做下一道工序,这道工序原先都是你们鹿城带来的人自己做的,没教过我们。” 我把黑眼珠子都给翻没了,彻底没辙,只好自己做。好在是试产,最多也就四批料,我一个人都能扛下来,何况,还有机修老杨他们帮我干着。 我叫木子李去负责下一道工序,尽管她还没做过p1,但转料这些基本程序她还是一看就会的。我不需要她去做第二步的合成反应,那些药厂的‘老师傅’们的确会做。 第一批料转得还算顺当,因为浓缩釜和合成釜的距离很近,管道不长,弯头也比其它釜要少。但降温滴加反应的时候,麻烦开始来了。 看上去还有八成新的冷冻机,冷冻效果如盛定海所说,还算不错,盐水箱里的盐水温度达到了反应要求。用泵送进车间降温后,返回的盐水温度也上升在可控制之内,但反应釜里的温度却降得很慢。待到滴加一半催化剂的时候,温度就降得明显吃力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朱小宝。 朱小宝眯细着还没完全睁开的老鼠眼,经验老道地摸着下巴。我以为他能给我答案,谁知道他回头又去问盛定海:“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啊?” 盛定海又去问药厂招来的‘老师傅’马兰花:“你以前有没有碰上这样的现象?” 马兰花潇洒地甩了一下马尾巴说:“就是这样的啊,有问题吗?” “当然有,”木子李招手要我过去,摸着结了厚厚一层霜花的出水口说:“你们看,这冰盐水出水管的表层都结冰了,证明盐水的温度是足够了的。滴加的速度也不快,反应就不会很激烈,可为什么釜温总降不下去呢?” “是哦,去年那个老板也是在滴加的时候没压住釜内温度,冲料了,他跳楼逃命,摔拐了一条腿。”马兰花说着说着就紧张地去看温度计,惊慌失措地大叫:“墨主任,你看,我一直开着冰冻水没关过呢,温度还是在上升。” “现在几度了?”我问她,同时扭头叫老杨去冷冻房看看温度状况。 “超出规定的滴加温度快一度了哎,要不要继续滴加啊?”马兰花紧张的看着大家,其他几个药厂的“老师傅”们纷纷后退几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怕什么,这个东西不上二十度根本就不会冲料,”我淡定地说:“继续滴。木子,你陪她们仔细看着,上到十度还在上的话,就先停滴加,准备好水管,保证水源,等着看。盛总,你懂冰机,帮我们去冷冻房看看么得情况?我把浓缩做好,再转一批试试。” “好,你们自己小心点,注意安全。”盛定海便下楼去了冷冻房,朱小宝则像条跟屁虫,盛定海走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半个小时后,木子李用铁棒敲着铁栏杆,冲我做了个ok的手势。这是我们车间固有的手语,因为车间里的机器噪音远远超过了我们冲着十来米远的喊话声音,我们一般都会用铁棒敲响上下工序的人的反应,然后做手势作为语言交流。手势也很简单,除了ok和叫停之外,其它的都不能做。 盛定海和朱小宝很快回到车间二楼,跟我说,冰机没问题,冷冻的盐水温度也没问题。他们说,可能是滴加快了的缘故。 木子李却坚决摇头否认,帮着马兰花辩驳:“不可能,按操作规程里的反应时间,这个都早已滴完了。” 我也认同,忘了身份,脱口而出:“如果冷冻效果好,后三分之一都可以不用滴加,直接缓慢地放下去都行。在老厂,我们都是这样干的,反应特好。” “哦,原来你们擅自更改操作规程啊?”朱小宝瞪着我问:“你带的头?” “我又没更改工艺,不照样做得最好?”在老厂,每出一批料,都有专人跟踪统计,每个操作工的奖金都来自于个人单批收率的高低。 而p1这个产品的收率,主要还是看这道滴加反应的好坏,所以,我们一般都会特别看重在这道工序操作的能人。 我也是在这道工序上开始升任班长的,我对反应釜中任何一种异常的反应现象都了如指掌。正如盛定海所说,这道工序不会爆炸,只会冲料。 再说,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从p1破坏性试验中得出会爆炸的最终上限,所以,究竟是在二十度还是在二十一度,或者在更高的温度上会冲料,谁也不敢去亲自在生产现场高试验。 20c只是工艺里规定的一个上限,我们若碰上意外看到温度快到二十度的时候,就提前加大量的水终止了反应,我从不会让冲料这种事情发生。 我坚信工艺规定里的温度,不是一次两次的试验就能随便得出的结果。尽管有时候我也会有再等等的念头,想看看工艺的规定温度是否准确,但都被怕死怕烧伤的恐惧感给阻止了,我不想作死。 不过,我天生好奇,也勇于自我创新,常常会在如何提高收率的问题上绞尽脑汁。后来,我就发现了这个我谁也没敢告诉的操作流程,就是滴加的数量完全不需要按规定的时间来均衡分配,我只要看看釜里的反应状况,就知道什么时候能直接放完,提前结束滴加。 这个节省下来的时间,我并不是用来搞搞试验、看看提前结束反应,是否有助于缩短整个产品的生产周期的,而是用来偷偷翻看压在操作记录本下自带的杂志或在废纸上练写字。 当其他人都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度计时,我所操作的单批物料早已进入保温状态。 保温反应相对平稳,时间也长,按规程规定要二十多个小时。事实上,根据我的经验,完全可以提前四五个小时结束保温反应。 我不但经常提前结束滴加,还经常提前几个小时加水结束保温。因为只有加过水了,这批料才算安然无恙,只等着去下一道压滤,然后送入烘房干燥。 我提前加好水,并不会马上通知下一道工序的人来接料压滤,那样,他们可能因为时间的问题而多压一批料。 压滤工序能拿到多少工资,并不是看上一道的收率高低,他们只计批数。而且,批数多了也没额外的奖金,那本是下一班人的规定任务。 因此,在没当班长的时候,我有的比别人多的时间可以翘着二郎腿,坐到操作台边优哉游哉地偷看杂志,随意涂鸦练字,尽量把握住公时私用,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越来越有文化的带班班长。 但我一直没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我觉得,对于化工工艺、生产操作上的规定,我们还是要抱有敬畏的心态比较好一些。我能这样干,只因为我心里有数,但我保证不了别人是不是也能安全地做到我这样的心里有数。万一出个什么想不到的状况,我会在责难逃。 另外的主要原因,就是在鼎盛老厂,我不想把我的手下也给带得像我这样机智过人,不然,我个人的收率就会被超越。 但到了顶山,我的职位不同于老厂,整个车间生产效益好坏的责任都落到我头上,我不能再有所隐藏。我希望每个班组的每个人都做得好好的,不用我伤脑筋去考评他们。 这也是身处的位置不同,看法和想法就会随之不同的常理。因此,环境能改变人,也能造就人的说法,我还是比较认同的。毕竟,能改变环境的人极少极少,而被环境改变掉的人,处处皆是。 朱小宝也没敢跟我理论,他附身把头埋到人孔盖的视孔镜上,看了良久,抬头说:“这批料收率不会很好,但能保证平稳地出料就算试产成功了,准备转下一批吧。” “我建议,把下一批转到最远的那个反应釜去,”木子李说:“我怀疑这些转料的管道,会有多处堵塞的可能。” “不会吧,”机修老杨说:“你们不都用水和溶剂试过了吗?” “水和溶剂的浓度跟浓缩液不同,”我明白木子李的意思,暗地佩服她多长了个心眼。 因为合成反应釜里的料液明显少于总投料量。我们怀疑经过每个反应釜之后,挨着车间承重墙围了一圈的转料管里头,都会塞满浓缩液,真空根本拉不干净。 我对老杨说:“你去最远的那个反应釜打开转料阀,我到临近的一个去拉真空,看看通不通?” “肯定通得了,这是真空气流哎。”老杨边嘟囔边摇摇摆摆地去了最远的12号釜那里,木子李早叫人开好了真空。 我去了最近的2号釜等真空压到位后,开好转料阀,也回到楼上趴到视孔镜上看釜内状况。果然,管道里的料液扑腾出两下坠入反应釜底后,就没再出来。而老杨那里,并没有通气。 我拿过木子李的铁棒,在转料管上敲了敲,声音闷闷的,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就心里有数地说:“这管道是满的,而且一敲就有个凹印,管壁明显很薄,貌似烂的差不多了。” “不可能啊,这管道全是新的。”盛定海的脑子绝对好使,愣了几秒钟,就立马回过神说:“难不成是他们涂的新油漆?” 朱小宝不失时机地指出:“这就对了,第一药厂有专门的油漆工,把腐蚀破烂的设备打磨油漆的跟新的一样,不去敲打的话,凭手感是摸不出新旧的。我怀疑这些反应釜全是破烂货,夹套里全是腐蚀的铁锈渣滓,盐水没能灌满,只走通某一圈路径,所以,温度下不去。盛总哎,你和老林可能都上当了哦。” 朱小宝这一说,所有人都如梦方醒。立即想到在老厂的时候,也有过割破反应釜夹套取锈渣的经历。一台三千立升的反应釜,从夹套里能扒出两三车手推翻斗车的铁锈渣滓来。 这些被打磨的栩栩如新,漆色程亮的反应釜,全是腐蚀严重的烂铁。 我第一次完全领悟到了什么叫豆腐渣工程,以及受害民众对此类垃圾工程的痛恨程度。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25章 败絮其中 表面鲜艳,实则腐烂。 重新镀金了的\\u0027顶山市第一药厂\\u0027,耀光四射的招牌后面,被翠树、绿草、红花簇拥的行政办公大楼里边,那些油光满面、大腹便便、喝到大批工人下岗的酒鬼如此,这些险要人命的化工设备也是如此。 盛定海奶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跺着脚发着横说:“那就一个个按顺序敲过来,看哪个会通,先把第一步的四批浓缩液全转过来再说。我就不信,这么多的反应釜,没有四个是能用的。” 我们只得拿上榔头和小段铁管,一个个、一段段地敲,车间里立即响起一阵“乒乒乓乓叮叮咚咚”的混杂声,噪音更乱更重了。 敲到晚饭时间,才敲通两个反应釜勉强转了两批浓缩液过去。但有保温材料包裹的夹套没法敲,盐水的制冷效果越来越差,根本保证不了两批物料同时滴加,同时反应。 盛定海蹙额皱眉地焦躁起来,不停地抬手看表。 我见状说:“盛总,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和老杨他们留着把这几批料处理完,咱们再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也留下吧,”木子李说:“刚才我去冷冻房看了看,我觉得那两台冰机也已经老到老爷的年纪了,需要彻底请专业的大师傅来检修。另外,盐水箱也太小了,储存量不够,冰盐水一旦开始循环,快速反复地流动,也是来不及制冷的一个重要因素。” “有道理,我也看到了这个弊端,”盛定海赞许地看了一眼木子李,同时又不怀好意地对我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小朱这两天就辛苦一下,亲自带着木子李,跟小墨和老杨换班,轮流把这釜里的料全部处理掉。我明天一早就回老厂去,把试产的情况汇报给股东会,申请正式生产延期一个月,继续整改检修。期间我会尽快去找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冷冻机的行家,也是设备检维修的高手。如果能把他请来,车间的设备问题,随时都可以解决,对我们的生产是百益而无一害。” 朱小宝撸着额头上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嗫嚅着问盛定海:“那今天的试产算不算成功?” “当然算,”盛定海说:“没出事就是成功的,但还没从头到尾地走通。所以,你得留在这里。作为生产科长,有义务带着他们把工艺和设备都走通一遍,才能发现更多的问题究竟出在哪个部位。至于试产成功后却没办法进行大生产,这是设备问题。我回老厂也是向股东们申请增加设备投入资金,尽快把我们的设备设施弄好,才可能赚到钱。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要相信我的远见和决心,化工这东西,只要舍得投入,就必定有丰厚的回报。” 朱小宝冲我努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装糊涂,装不明白地说:“那好吧,你们先去吃饭,我和老杨带人留这里到零点,你们来接班。明天还是我们来,尽量在两天之内把所有的操作程序都走上一遍。各班都记好各自所遇到的异常问题。两天后,我们凑一起集中讨论需要更改的部件,如实报给盛总。” 朱小宝冲我直瞪眼,我继续故意装作没看到。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想跟着盛定海回老厂,丢下我和木子李处理就行。但我没给他机会,我不想让他跟着盛定海,给我们带回来的依旧是一堆旧铜烂铁。 盛定海有这样的喜好,总喜欢去化工设备市场买二手货。老厂爆炸后,陆陆续续重新建成的三个车间里,最后的三号车间,盛定海刚好赶上全权采购设备的利好,反应釜就全是二手货,连电机也是回收修复的。 老厂的设备科长就曾在酒后不满的透露过:“这个车间的设备加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万,而姓盛的从董事局申请的现金就有三百万之多,吃水可深了。” 没多久,设备科长也离厂跑单帮去了,还带走了猴子他们好几个班长组建了安装队,顺便给要安装的厂家推荐二手设备。他们说,还是这样来钱快。 朱小宝不是不知道盛定海的德行。再说那都是行业里的潜规则,谁有本事谁赚,别人只有呆一边眼红。 朱小宝想跟着去,不是为了盯住盛定海,而是他知道,如果跟着盛定海一起去申请投入资金,就可以分到一杯羹。 但我的意思,还是遵从着仍旧在老厂坐镇的董事长林正志的意思:“只有在公事上把他们分开,让小朱留在你身边吃些苦头,才能让老盛有所忌惮。” 至于他们私下或幕后又是怎样说好的,我不管,我只要当众不怂恿他们明目张胆地同穿一条裤子就行。 以朱小宝越来越糊涂的喝酒状态,我根本不会相信盛定海会对朱小宝有所顾忌。 我觉得林正志这样防法只是防君子的老套路,抓不到实质性要害。但林正志说:眼前是必定有效的,至于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们也负责不了。 林正志因为来看过这里的设备设施,所以他心里有底,无论怎么样,盛定海这次也是不敢回去狮子大开口的。 一票对一票,林正志还是董事长,其他的股东不可能不听。但若朱小宝跟着盛定海一起,情况就有可能异化突变,那些股东还是不敢得罪、多年来管着生产让他们发财的朱小宝。 再说,此时还是科长身份的朱小宝,到顶山的第一目的就是冲着副总的位置来的。他老早就跟我承诺过,只要他做了能脱产的‘生产副总’,生产这块他就全权交给我,让我做个生产部长什么的,小小的车间主任也不用做了。 “主任这名讳显小气,不大气,鬼知道你是小科室主任还是办公室主任?”朱小宝很希望我这个手下能当上个部长,自然,他的官职就不是‘副总’那么简单了,别人根本分不出“盛总”和“朱总”究竟哪个有实权,或是哪个过得更逍遥自在些。 把盛定海送上车后,朱小宝回到车间就问我究竟是几个意思,刚才为什么不帮着他说话,好让他也跟着盛定海一起回去。 我拍着他的肩膀解释说:“朱总啊,你只要留下来,安心等老盛回来,你就升职了。” “何以见得?”朱小宝文绉绉地问过后,立即恢复嘻嘻哈哈样子说:“我是把你当自家兄弟的,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凑到他耳边说,“你不跟着老盛一起回去,那些股东、包括董事长都会觉得你这人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但事实上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是个完全可以委以重托的、为大家谋取共同利益的好股东。以后,你在集团公司董事局的位置就会越来越被人注意。你每一次都跟着老盛回去,人家就会觉得,你这个人没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场,全是老盛说了算。就会觉得,你最多只是老盛后面的一条跟屁虫,在董事局里也容易让人误会你们有拉帮结派之嫌。以现在我们公司的局势,你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吧?再说,你留在这里,我们都是你兄弟,有苦有累的总不需要你自己动手。你只要高兴,叫上我们喝几杯就行,什么苦劳都不需要你操心,功劳则还是你的,有什么不好?” “唔,我是,我是受众股东之托,要盯着老盛。你也知道,他喜欢自己买设备,还专门买二手的。” “那也得因情况而定。”我虽然不相信朱小宝的话,但也没什么对他隐瞒。我如实说:“在老厂,新建工程项目那么大,他在采购上吃点水是必然的。而且,我相信,你们都认为那是集团公司的钱,不拿白不拿,你们大家都得到过好处的,是吧?但在这里不行,这里所有的投入都是要你们几个股东自己掏腰包的,集团不会再管。这要改装新增的东西也不多,老盛根本不会在这点小头上沾便宜。何况,还有老林和你都知道这里是怎样的一个状况,老盛胆子最大,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弄出点事来影响他自己的声誉,因小失大,或得不偿失的事,至少目前,他是不会去做的。他所想要的可能都会在以后。你就放心好了。” “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朱小宝揽住我肩膀,与我勾肩搭背地走到车间角落,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哥们一个人住的也挺无聊的,咱们一人一半,夜里去外面玩玩,如洗洗头、洗洗脚、泡泡澡什么的,怎样?” “这就奇怪了,你和盛总不都有自己的情人吗,怎么会无聊呢?” “这不还没来吗?” “那你们有接过她们与你们同住的计划?” “老盛说,现在不行,住在药厂的宿舍,进出不方便。等生产稳定了,带我住市里,就可以接她们过来了。嘻嘻,那个时候,你可别骂我见色忘义哦。” “你们一直都见色忘义的好不好,”我打掉他油腻腻地手,退开一步,说:“你也知道我身上没多少钱,我不会把这十多号的人都带上。” “带他们做什么?这帮小气鬼,一个硬嘣也舍不得玩,就我们两个吧。”他想了想又说:“天天两个人进出,人家还以为我们同性恋呢,干脆把木子李也叫上吧,她那份子由我出,” “我们两大男人带个女孩天天出去玩,也要人家愿意才行啊。” “是啊,带她去洗头洗脚泡澡也不合适哦……我靠,我怎么就没想起带你们去喝酒k歌呢?”朱小宝拍着他自己的脑袋,说:“顶山的菜贵得让你们吃不起,但唱歌可便宜了。一百来块钱还送一箱啤酒,唱破你的喉咙都够得。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去跟木子李说,前半个月我负责,后半个月你负责。等生产了,我把所有的值班都给你,让你赚回这几个酒钱,你看,老兄我关照你吧?” “关照,关照,感谢朱总无比关照。”我赶紧拱手走开了,不想让他再在我脸上喷一脸口水。那口水里含有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和消化过剩的腐臭味,实在难闻。 难闻是难闻了点,但这不影响我们所有员工对他的喜爱,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假喜欢。 但到西昱东晟的章强,却连个装着假喜欢他的手下都没有。 在确定了试生产日期的前夕,他反倒跑过来问我:“墨总,跟着我去pc1车间试生产的人呢?” “呃,”我眼皮也不抬一下,边看着电脑屏上的新闻头条,边漫不经心地说:“章主任,我这里不是人事部,要人,找人事部、啊,不,人事部还没组织好,人员的问题,现在都去找总经办就是。” “赵总也没人给我呀,是他叫我来找你要人的。” “哦,”我抬头看看他还是那副神气的得意劲,就冷笑道:“这就奇怪了,我跟你一样,也是单身匹马过来的,你见过我部门里有多余的人吗?” “可原先的生产部不是你在管的吗?试生产需要的人手当然要由生产部调配给我们车间的。” “你也知道我只是原先的生产部经理,现在不是了,章主任。生产部现在还是归总经办直辖。” “那你监管的三废处理中心之前不是招进来几个新员工的吗?可以调过来先用的噻。” “呵,这些人,你也敢用?”我按捺住似乎被他调排的怒火,没好口气地说:“你若敢用,赵总还不一定敢让你用呢。这样吧,那些人都是关系户,你真要用他们,你就自己跟赵总说去,让总经办的宇总去通知,我没意见。” “行。”章强气昂昂地转身拐出了我的办公室。 我暗笑着数着秒钟,1.2.3......还没数到60,章强就垂头丧气地回来说:“赵总没时间,还是叫我来请示你的意见。”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没意见。” “不是,是人手的问题。” “就是你车间试车的人手问题呀。”我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想去拿烟时,章强立马左手掏烟出来,递给我一根,右手立即打开火机,帮我点上。 我吸一口后才问他:“你不是跟赵总说过,要把南郡那边的人马调过来的吗?” 章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也点燃一根烟,说:“还没、没呢,赵总说,那边任务忙,人手也不够。” “这个理由成立,”我说:“你也知道,我们在南郡的时候,人员也是经常进进出出的,我想,你完全可以从那些已经离职的人员中,找几个比较熟悉pc1的回来你车间工作。何况,那些在南郡离职的人,大部分都是你老乡,也是你自己经熟人带熟人介绍进去的。当时离开的时候,我也听你说过,那些人是不想跟在李总手下才离开的。那么,现在,你和我都已脱开李总,他们应该能被你继续所用了吧。” “说是这样说的,但是,”章强弹下烟灰,苦笑道:“这里太远了呀,愿意来的只有我的发小,就是前天才到的小顾,你应该认识的。” “哦,是吗?我好像没多大印象。” “就是那个我和李总都想重点培养的小顾,后来应身体不适辞职回家的那个,你仔细回忆回忆,应该有印象的。” 我怎么会没印象?我对小顾的印象比对其他离职人员的印象,可以说是更深一些。 章强只说对了一半,要想着重培养小顾的人是木子李,但章强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小顾代替的危机后,就隔三差五找小顾的茬,弄得小顾怕到最后伤了发小的感情和彼此的友情,不得不离开南郡,离开他。 我也知道他又被没有自己人的章强忽悠了出来,前天才到达西昱东晟。但他没来找我,总经办也没人通知我,我也就装作没有这个‘熟人’了。 我眼睛一亮,满脸欣喜地跟章强说:“这不就成了吗。你,小顾,加上你师傅郑工,pc1试生产的项目组成员就齐了呀。你和小顾一人负责十二小时,郑工作为机动,在你们投料或需要帮忙的时候叫他一下,一天一批料,一个星期下来,试产就可搞定。” 第26章 人工呼吸 “嗯..嗯,”章强想了想,又扔给我一根烟,他自己也继上一根后说:“反正是试产,不要求四套系统一次性全部投下去,你说的办法也是可行。只是,我担心,担心设备上会出点小麻烦的时候,墨总你一定要及时来帮我处理一下哦。” 听到他提及设备,我就感觉到自己看章强的眼神都是无比凌厉的,口气也是十分的犀利:“设备?pc1车间的设备与所有的公用设施设备都是新的,而且,pc1车间的设备,还是按你自己的方案重新改装过的,会有什么问题?” “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只是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我强行打断章强说:“在我调离回南郡之前,pc1车间的所有设备,我都能够保证没有万一。但自从由你们接手并改装了的设备,是否存有你担心的万一,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们怎么改装,也不可能把原本崭新的设备,改装成二手的破铜烂铁,是吧?你也是知道的,这里的pc1车间,随随便便拿出一套设备来,都比我们南郡的好,是吧?” “是、是的,但是,”章强欲言又止,生怕又被我绕了进去。 “也没有但是,”我容不得他多想,继续词严义正地说:“我不知道你当年离开顶山新鼎盛之后,有没有再在其他企业从事过化工工作,有没有用过其它产品的其它设备,但南郡的设备,从原本破破烂烂到现在的整整齐齐,从原先每月30吨也生产不出来的产量,到现在的每月300吨的演变过程,你是一清二楚的。李总亲自设计、亲自采购、亲自指挥安装出来的设备,怎么可能像你们所传的那样,什么以次充好,什么用废铜烂铁的价格买来,高价卖给公司赚几倍的差价,全都他妈的造谣、诽谤。崭新的设备就在那里、市场的价格也在那里。公司外头的人,可以不用睁大眼睛来看个究竟、就能根据公司内部散发出去的风言风语,对我们进行幸灾乐祸的中伤。他们是可以‘唯恐天下不乱’的,但你们不行。特别是你,你他妈的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去你的车间睁大你还没瞎的双眼仔细看看,回头想想你刚进南郡时的设备、以及后来由李总重新安装过的设备,你还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设备才是破铜烂铁的话,那我就来提醒你:顶山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成立之初才安装的设备,包括李总后来为了培养你而交给你主管的c1设备,以及你们顶山人引以为豪的第一药厂里、那么多租赁给我们的车间设备,才是真正的破铜烂铁。而用这些烂设备来糊弄生产安全的人、以及默许这种糊弄人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才是真正的贪污腐蚀......” 我越说越是义愤填膺,条件反射似的又想起了在顶山的第一次试产。 诅咒顶山第一药厂那些外光内腐的设备,试产投下的四批料,我们足足用了四天的时间,才从烘房里烘了出来。有两批的质量没达标,四批的数量都少得可怜,好坏都放在一起,总收率居然不到百分之八十。 我像只泄气的皮球,找了块木板铺到干燥房的一个角落,抱住膝盖,蜷缩着,贴在温暖的蒸汽管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 四天来,我根本没敢离开车间,好好的睡上过一个小时。最多就是坐到办公室里喝口茶水,靠着椅子歇上十来分钟就又往车间里跑。 从试产开始,除了第一道工序,其它的设备全都不顺。 合成工序最让人揪心的就是制冷量不够,控制不住滴加和反应温度。 我们只得一批批来挨个滴加,还不能紧接着来,非要等到前一批滴完后进入恒温反应后期,确认平稳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批的滴加和恒温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第一批反应结束的料液进入了压榨工序,压滤机却“砰”的一声,头一般大的压盖螺帽、莫名其妙地飞射出来,直接把三米开外的铁制盐水箱给弹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那盐水箱的铁壁可有一点五厘米的厚度,外面还包着十厘米厚的保温层。若有人运气不好正巧路过被射中,准会脑袋开花,喷一地脑浆,根本来不及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我极度畏惧爆破的威力,立即又想起1996年老厂爆炸时,那个有四五十斤重的反应釜人孔盖,像火箭弹一样,直射到百米开外的隔壁厂的铁门上,把铁门的无缝钢管都砸成了弧形扁铁,基本报废。 当时,隔壁厂的守卫,亲眼目睹了那铁疙瘩就像天外来物般旋转着砸向铁门,那能把人的头颅给无声无息削掉的、电影特技一样的瞬间速度,把守卫吓到当场失禁,尿了一裤裆的屎尿,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回神。 送医院检查过没什么大碍后,还连着几天,他都只哆嗦着一句话:想想就有种骇人的后怕。 听到车间传来一声巨响的时候,正是傍晚换班吃饭时间。我和老杨在去食堂的路半中就听到有如山岩爆破的声响,以为是我们车间爆炸。我转身就跑,老杨则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迈不开步来跟我往回跑。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往车间死命跑。脑子里全是以往看到听到的、化工厂爆炸的惊悚场面:火团翻滚,蘑菇云一样的浓烟,包围住抱头四窜欲想逃命的工人...他们都被熏成木炭,除了牙齿,全身看不到一处白点,眼睛里全是恐惧和绝望...... 快到车间时,不知道是谁来了个电话,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接,我怕听到车间有不幸的消息。 我看到压滤机房的师傅也往盐水箱走,而木子李正端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慢悠悠地走向压滤机房。看到我气喘如牛地跑来,就放下电话,迎着我说:“别急,师傅,没事,我正给你打电话呢,你也不接。” “什么状况?人都没事吧?” “没事。” “哪来这么大的响声?” “声音从压滤机房出来的,估计是压力过高,冲了什么东西出来,绝对不是爆炸,你别急。” 木子李和我一起走到冷冻房,胖墩墩的压滤师傅惊魂未定,指着凹进一大块的铁箱说:“压滤机的顶帽可能滑丝了,液压一高就冲了出来。还好前面没人路过,不然就惨了。” “你操作时有无超压?”我就剩这么点意识,我相信我当时的脸色肯定惨白地吓人。 “没有,绝对没有,”胖师傅急红了脸,连忙摆手解释:“操作规程上都写着四公斤的压力才能压干呢,我这才三公斤不到,就冲掉了。这都是什么破压滤机呀,吓死人了呢。” 木子李从铁箱边的排水沟里捞起那个足有六斤重的铁帽子,内丝基本磨平。 这还真不能怪操作工胖师傅,她是不会事先知道这破玩意儿只是罩着好看的。我们也没有人会想到,这种需要承受高压的盖帽,还能这样没有丝扣地草草应付着,跟闹着好玩似的。 我脱口就骂了出来:“我操马猴子你娘的,拿这种设备来开我们性命的玩笑。” “更糟糕的还不止这些,”木子李指着压滤机边上的几个储存槽罐说:“你们看,这槽罐上都是压滤机喷射出来的高温油,如果盖帽稍微偏点方向,就直射到这罐上。当然,槽罐的厚度比铁箱耐碰撞,但若碰到液位计等薄弱的部位,罐内液料外泄,我们根本来不及抢救。槽罐与压滤机、与冷冻机、以及与车间的距离都太近了,这很容易连带出事,我们得叫盛总他们整改。” “药厂能租给我们用的空间,本来就没一块地方是合乎规范标准的,要老板们整改,是不可能了,也没地方改去,除非不租了。”我说:“不租就更不可能,只有我们自己来克服。” 胖师傅问:“那还要不要压料啊?” “当然要压,”我镇定下来:“等老杨吃过饭,带机修来装回去,想办法临时固定住再压。三公斤不行,就两公斤,能压多少就多少吧。大不了,到烘房多烘些时间。” “也只有这种办法了,”木子李说:“但料里的油层若没一定的压力把它压干吹干,入烘就容易烧焦,甚至着火燃烧。” “这个问题好解决,”我们老厂的干燥房都是水泥结构,我从未进去过,也没听说有着火燃烧的可能。但木子李说得又不无道理,我只得说:“先做到那里再看吧,大不了,以往要烘十个小时,眼前就低温烘它个二十小时。以往要关起门来烘,眼下就开着门烘。必要时,还要拖出来上下翻盘。两人要轮换着睁大眼睛盯着、看着,直到烘干,不得有丝毫懈怠,随时预防烧焦起火。” “好的,那你去吃饭,吃完饭,就去宿舍休息。你都几天几夜没睡了,晚上就不要过来了,放心交给我们吧。” 我哪能忍心把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工作,交给一个还没完全弄懂工艺的人去操作。何况,木子李还是个女孩子,我得在车间给她壮胆,哪怕我是就地坐着睡岗,也好过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这人就这么点工作的好习惯,四天四夜对我来说,也不是最难熬的,我在老厂就有过七天七夜也没睡死过去的经历。何况正处在体魄和精力都极其旺盛的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碰上如此危险的紧张状态,更是没有睡意。 直到第四天,应该是第五天的凌晨,当最后一批试产的物料,从烘房里拖出来后,我再到烘房里作了次安全检查,觉得试产总算告一段落的时候,顺便就在里边坐在还有余温的盘管上,安心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吵成一团乱麻。 首先就是朱小宝焦急不迭地问着:“这人到哪里去了呢?手机也不通,呀呀,木子,你昨晚最后看到他是在什么时间啊?” “零点的时候,墨主任说车间都没事了,叫我去化验室帮静静测水分。我测完水分出来,他就叫我们都去睡了,烘房的当班人员也回家歇去了。等我们早上回来,就没看到他。”这是木子李的声音,也是着急和担忧的口气。 “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呢?真是,万一出个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朱小宝急得就有了责怪的语气,我听了有所感动。 然后就听到静静不满地声音:“人家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啊。再说,木子这几天也一样没睡多少觉的呀。主任都说结束了,没事了,我们才走的。说不定,他在哪个角落睡着了呢,手机没电了呢,你们猴急什么呀?自己吓自己。” “静静说得对,一定是……” 我听到木子李急促地脚步声向着烘房走来,但我根本没精神抬头,也没力气睁开眼皮醒过来,我只记得自己索性摊开手脚来趟倒着死睡。 迷糊中又听到静静呼天抢地的惊叫声:“老杨老杨,快叫人来帮忙,主任晕在烘房里了。 我感觉得到被人抱头的抱头,拉手的拉手,抓脚的抓脚,抬死猪一样抬出了烘房。 外面的温度给了我一个冷颤,我醒了过来,嘀咕了一句:“你们能让我睡个舒服觉吗?” 这帮龟孙子像见到鬼一样,突然不约而同的都放开了手,我被重重地丢在还带冰珠子和霜花的草坛上。还好,身下是枯黄的草坪,不是硬冰冰的水泥地,不然,后脑准给碰个肉孢子出来。 “你们这帮龟孙子,就是这样救老子的呀?” “你先别骂人,我给你看看你像个什么鬼?” 静静拿出大屏幕的翻盖手机放到我眼前:“你仔细看看,毛人。” 屏幕比较模糊,没镜子那般清晰,但能依稀看到,我胡子拉碴,头发像带了静电,根根竖立着。 凡是没保护的毛发都沾满了土黄色的料粉,包括鼻毛。工作服就不用说了,我躺在满地黄粉的烘房里睡觉,工作服就是天然的抹布。 “你先擦把脸,”木子李就近在烘房后面提了一桶蒸汽水来,给我擦脸的是挂在烘房给操作工擦手用的抹布。 我也管不了那许多,总不能像个毛猿人一样走出药厂的大门。 朱小宝跑过来又揽着我,亲热地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像在老厂那次一样晕倒了,正想掐你人中,不行就得给你做人工呼吸。” “一边去,就你,我还不如死掉。”我打落他与非洲黑人有一比的手。 特别嫌他的手指甲,我就没一次看到有干净过,比机修师傅每天都不可避免地要粘上些废机油等污物还脏。 就他那满嘴的乌金牙和满嘴吐出来的硫化物臭味,给我做人工呼吸,我即使被救醒也得再次熏晕过去。 我看向静静和木子李,刚想说如果是她们,我还愿意‘晕死’一次。没想到静静比我反应还快,挽上木子李的胳膊说:“哼哼,你想多了,我们女的才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呢,木子,咱们走。” “你个没良心的小妮子,”我说:“我才不稀罕。” 第27章 陈年艳事 我不稀罕被人工呼吸,哪怕是美到让我窒息的美女,真的。 在化工厂里干活,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去稀罕,也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机会,搞不好就会丢掉我小命一条。 我深谙作为一个化工产品的生产操作工,面对的,都只是人家设定好了的一个操作过程。化学品自身属性和内在反应的危险系数,我们其实都不那么精通,也不是那么好控制。 所以,在车间里,我们都得保持警惕,保持清醒,保持脑子灵活,不能利令智昏,为了一次不知会是谁、也感觉不到味道的人工呼吸,情愿去中毒晕厥。这是明摆着的作死。 我活了二十八九年,也就晕过那么一次,还是香港回归的大好日子惹的祸。 本来,香港主权移交这等国家大事,哪关得到我这等小百姓的事。但就是奇怪啊,我们这些毫不起眼的打工者,在上个世纪末,都有着新世纪里所无法理解的爱国热情。 1997年7月1日那天,老家的城市,从街头到巷尾,统一张灯结彩,礼炮齐鸣。老家的乡下,也是披红戴绿,舞龙舞狮,载歌载舞。 全市上下,老老少少,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奔走相告,在额手相庆,在欢天喜地的迎接着香港的归来,比1945年小日本投降那天还要喜庆。 老厂鼎盛大门的上空,飘挂着“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的大红布匹。大门两边的围墙上,插满了五星红旗和各色彩旗,比迎接中央首长莅临地方巡查指导工作还要隆重。 迎面而来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不自禁的笑意,好像一大清早的,就中了香港的六合彩、发了横财一样,人人心花怒放。 特别是我们这群没有承受过战争之苦,但对中华史上的诸多‘国耻’,仍抱有强烈的要报仇雪耻欲念的七零后,对香港的回归,寄予着厚重的期盼。 期盼能洗刷掉历史遗留给我们的民族耻辱感,能给我们带来国强民富的新生活。那种得偿所愿般的狂热情绪,比得到任何个人先进奖都要强烈。 整个上午,我们班的男男女女,都在谈论着回归的话题,还有香港第一任行政长官董建华,说是祖籍浙江舟山的,很给我们隔壁的鹿城人争脸等等,说的比自家有大喜还要闹热。 有个好吃的班员跟我说中午食堂加菜,有好吃的大块红烧肉,趁热,咱车间人员要早点去,免得被科室那伙人给抢光了。我一高兴,就让所有的班组成员都先去吃午饭,留自己一个在车间打转。 结果呢,车间里所有反应散发出来的有毒有害气体,都被我一人吸进了心肺。 我转着转着就把自己转的头晕眼花,感觉天地都跟着在转,怕是要出事了。 凭借着最后一点清醒,我坚挺着走到楼梯口时,就一阵昏厥,失去知觉,顺着楼梯从二楼滚到了一楼。 好在班上有位资深的主操作师傅罗萍,她知道这个时间段车间只留一个人是极度危险的事。她只花了十分钟的样子就扒完饭回了车间,发现及时,才救了我一条小命,也保全了车间的生产安全。之后,我把厂里班里的先进、积极等荣誉和奖金都给了她,以表她对我的救命之恩。 因为那次晕厥的时间不长,我被人抬出车间后,放到大门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被掐了一次人中,一吃痛,立马清醒过来,活蹦乱跳的,谁多没机会与我嘴对嘴的做人工呼吸。 但从此以后,我有天大的能耐和胆量,都不敢冒冒失失的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车间里,也不许别人独自留置。 而在顶山这次昏睡,是因为我看着试产已经彻底结束,所有的危险也都完全排除,就想躲着不受干扰地歇一会。不料,却还是给大家带来了到处找人的困扰。 在化工厂的生产车间里找不到人,那是种能骇人到揪心扯肺的恐怖,比在约好的地方和约好的时间内却等不到赴约的人,还要惶恐不安,还要提心吊胆。 我拦住静静,并向众人抱拳致歉说了声“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朱小宝也拦住静静说:“静静,你等会,听我说完。为了庆祝这次试产顺利结束,哦,不,虽然不是很顺利,但也没发生什么大损失,好歹也是结束了,我晚上请你们出去放松放松怎么样?你看小朱叔叔对你够好不?” “切,你又不是专请我们两个,还不是顺带?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静静挽着木子李不放。 朱小宝就冲我眨眼:“不仅多双筷子呢,还有酒杯,是吧,小墨?” 我点头说是,建议把所有从老厂带来的人都请去。 跟底层员工一起吃吃喝喝方面,一般来说,不很过分的话,朱小宝比盛定海要豪爽的多,这点,大家都是公认的。 朱小宝拍着他滚圆的肚皮说:“那当然,全请去吃饭,但不全请去玩。我打算把药厂食堂的驼子带去玩玩。” 木子李问:“谁是驼子?” “你累懵了吧,到现在还不知道驼子是谁?不就是那位被你叫做侏儒师傅的朱大侠吗,咱朱总的同姓大哥。”我说:“那把华清姐也叫去吧,这阶段她也挺忙的。” “咦,你手下那么多女的,怎么就单叫你的华清姐?”静静诡异的俯首到我耳边,却故意大着刺耳的声音问我,“该不是你对她有那个、那个什么心思吧?” “小屁孩可别乱说话,她老公就在药厂,让长舌头的人听了去,还不得让我躺着抬出顶山。”我严肃地警告她,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虚。 老早就很想有个女人陪在身边喝酒玩乐的心思了,当然不是借着酒醉还能上床的那种。跟药厂的家属上床,再给我十个豹子胆,我也不敢。 于是,朱小宝大发慈悲,放了我们一天假,全部是老厂带过的人。 他说试产的后期清理工作让他安排,我们宿舍的男女都去休息,考勤照记。白天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晚饭时间到食堂集合吃饭。 同时还大声地告诉我们,薇薇会跟着盛定海一道回来,晚上也会跟大家一起吃饭玩乐。静静听了后,小嘴翘得老高,很不爽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原来是拍总经理的马匹来着。” “管他请谁,我们只要有吃有喝就行。”我简单作了个交接,就跟着静静她们一起回宿舍,有必要做个简单的洗刷。 老杨他们听说今天全体休息,就嚷着要我开上面包车,带大家去市里转悠转悠。我也想去好好地洗个桑拿泡个脚,就问木子李要不要跟我们出去上街。 木子李神情疲惫的程度也不亚于我,她说没力气上街,就跟静静两个留在宿舍睡觉,好好养神,备好精力晚上喝个尽兴。 静静便又笑开了花,叫大家速度快点,都给她滚街上去,她要陪着木子李困觉。这真是个率性爽直的女孩,一点隐私都不晓得怎么个藏法。 我简单地换洗一下,最后一个走出宿舍时,忍不住往她们忘记带紧门的房间瞟了一眼。静静正搂着木子李猴急地吻了上去,并吻倒在木子李的那张软床上,同时还配有急促的呻吟声…… 画面有些刺激,我免不了多窥几眼,弄得自己下身的家伙也鼓了起来。我赶紧捂了一把,蹑手蹑脚地逃离了宿舍。 在某些空闲的时间里,我有想象过两个女人相恋的样子。想得很唯美,很诗意。比如牵牵手,吻吻彼此的额头,相互拥抱着什么的,也够浪漫够纯情,就是没想象过她们吻倒在床之后的情景。 我是相信两个长时间在一起生活着的人,会生出彼此依赖相互照应的感情的,无论男女。 我在很久以前,就读到过一个三岁的西班牙女孩——克里斯蒂娜.佩里.罗茜、梦想长大之后能跟妈妈结婚的成长故事,她在《妈妈,我打算和你结婚》一文中写道:‘面对相爱的事实,相爱的人的性别并不重要,就像相爱者的皮肤颜色、年龄差距、社会地位都不重要一样...’ 我以为,静静也是个未长大的女孩,她只是习惯了木子李的照顾,就像一个长时间被妈妈专宠的小公主。她不喜欢有另外的孩子来瓜分木子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并没有性爱这方面的更多想法。 但那天亲眼目睹了静静强吻木子李时的娴熟动作,反倒木子李有些被动,就明白了这个女孩为什么不喜欢三个人同住一间房,为什么乐得让薇薇一个人回家,为什么不高兴薇薇这么快就回来。 她们房间小,原本只能放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后来,木子李把两张床都换成了与我们男宿舍一样的两层铁架床,三个人四个床位,空出一个放放女孩子们特多的衣服和化妆品。静静就不可能当着薇薇的面,堂而皇之地挤到木子李床上去。 当然,木子李毕竟年长,她也不会有失分寸任静静胡来。如果那天朱小宝没有事先告诉大家薇薇晚上会回来,我想,木子李也不会强打精神去满足静静的迫切需求。 只是,我没想到,在日后那些不得已的职场争斗中,木子李这次的表现会成为我强有力的博弈证据。 说到这里,我得再次声明,我不是个要把别人的私密,拿捏在手里以备后用或以防后患的小人。 我只想大家都能理解一个事实:人是善变的动物,当生存环境和气候条件都在迅速变异的时候,我的确保证不了,我的余生会坚守着之前的原则而一成不变。 我说过,原则这东西,经常会说变就变了。 就像我答应木子李进入西昱东晟一样,当时跟她说,我是坚决不会代替她的法人位置的,凡是赵昱的公司,我都不会长期干下去。 但现在呢?我不仅是要做法人,我还要等着他们主动送给我一个总经理,所以,生产部试生产这些事情,让他们明抢暗争着去吧,我坐等着看好戏就是。 当然,原则会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为自己作出更多的解释,要发生的总归是要发生。 但当时在第一药厂宿舍里看到的镜头,我确实是真心地以为,除了我之外,我们整个公司的人都未曾仔细的去想过,木子李和静静的实质性关系,大家最多都是当她们有着亲姐妹一样的深厚感情。 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当时并没有半点醋意,也没冲她们喷吐沫。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性情中人,我说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的婚姻,给了我能理解能辨识这世间任何一种情感的能力。 我甚至有点替她们担心,薇薇一来,她们还能上哪儿偷情做爱去? 明明相爱着的两个人,天天见面,却不能同床共枕而满足生理需要,至少对我来说,就是个煎熬。 我之所以能承受这样的煎熬,是因为我跟我老婆没什么感情基础,除了事实的婚姻,根本谈不上什么相爱的字眼。且又是长期的两地分居,即便是偶尔难得的会想,也是想不到的事,我就不会太想。 可那天,在看了静静和木子李的“亲热”之后,我泡在热气弥漫的澡堂里,居然想起了自己还是个有老婆有女人的男人,还有了种强烈想要当即上床发泄的欲望。 想归想,我总不能带头提议去“打野鸡”,身后还有一大帮子小气巴拉的男人围着,我也出不起这个钱。 相比起这群人,我还算个比较有自控能力的“柳下惠”。 我非常了解他们。若是免费摊上有人掏钱请来侍候他们的女人,这帮对钱特别吝啬的男人,个个就都会是气度不凡的男子汉。但若摊上自己要出钱的话,男子汉们立马就会成为瘫子或假装正经的君子,作出对女人毫无兴趣的样子来。 朱小宝还是小朱科长的时候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告诉我,他在老厂时候,有次请机修他们吃饭喝酒,喝多了说漏了嘴,吹牛逼让他们爱咋玩就咋玩去,他请客。 他以为这帮人最多也就是去洗个桑拿、泡个澡或去唱k多喝点酒而已,谁知道当地派出所深夜打个电话来通知他,说我们南江鼎盛化工厂居然有人在外嫖娼不给钱,被抓去蹲里边了,要他拿钱保释。 “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嚷嚷着说是我请客付钱让他去找鸡的,我去...”小朱科长愤愤然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就再也不敢随便乱请客了。 这个我也相信朱小宝所说的。我跟他们相交多年,我有多熟悉自己就有多少熟悉这帮龟孙子。 说句很难听的,全他妈的只会装可怜装贫穷伸手问领导讨钱吃饭喝酒,甚至还指望有人包场,以提供给他们免费的享乐:洗澡、泡脚、唱歌、跳舞、甚至是女人,只要不是自己出钱,随便玩什么都行。 章强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第28章 游荡在异乡街头的外路佬 章强虽然不舍得花自己一分钱,但花起别人的钱来,可是慷慨的很。 白吃白喝这些对他的吝啬本性来说,都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为奇。难能可贵的是,他连女人,都敢让对方倒贴着钱供他玩耍,这才叫高手。 当年在顶山,我根本没正眼瞧上过他,所以,也没留心他的日常生活都是怎么过来的。到南郡之后,才发现他不但是全体同事公认的‘铁公鸡’,还是个‘吃软饭’的高手,不仅一毛不拔,还能让多个女人心甘情愿的为他花钱,是高手中的高手,是绝顶中的‘绝顶’。 据说章强的前妻也是他在亮着粉红色灯光的按摩店里带回家的,生了儿子后又跟别的男人跑了。 他在简历的婚姻状况一栏上写有‘离异’二字,实际上,听他的同村人说,他根本没办理过什么离婚手续,而是想着老婆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主动回到他那个全村最差的房子里、跟他过完这辈子了事。 这跟在每一个无尽漫长的黑夜里、痴痴地等着老婆回家的痴情男人没半毛钱关系。单在南郡的两三年时间里,我所能确认的、也就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他就有过三任‘女朋友’,至于我不能擅自确定的,自是不敢擅自写出估计的数量。 那三个被他叫做‘女朋友’的女人,均是涂脂抹粉、穿着前卫的女人。不单在夏季里能光胳膊露大腿的,就是在冻得我瑟瑟发抖的寒冬季节,也是薄衣短裤,好像她们就生活在比地球赤道还热的沙漠里,穿个吊带都嫌热。 我并没有诋毁女人穿着打扮自由的意思,如果章强不把她们带进要戴安全帽、要穿长袖长裤工作服和没有高跟的劳保鞋的生产车间,她们就算赤身裸体地走在大街上,我也不会表示有任何异议。 但他就是把她们带进来了,还向李总要求,安排给她们的岗位,一定是最轻松最干净的地方,这就不得不让我有了反感和怨言。包括车间里的其他同事,也都是嗤之以鼻,不屑搭理她们。 当然,她们本身也不是我们这个工作阶层的人,上岗学习也坚持不了八小时,赚个价值20元一天的两顿免费工作餐,就彻底的在我们视线里消失了。连发给她们的工作服和工作鞋、手套等劳保用品,也一个没交回仓库,搞得管劳保的仓管员也是怨声载道,还不敢当着章强的面发两句牢骚。 当章强介绍的第三个‘女朋友’擅自离厂之后,木子李才当着我的面说了他几句:“我向来不干涉你们的私生活,但你们也不能把你们与私生活相关的行为带到工作上来,要注意影响啊。你们要在外头找女人,要家外有家玩婚外恋,我也没权力阻止,但前提是绝对不能打自己同事的主意,更不能踩到婚姻法的红线。大家都是成年人,玩出火来是要你们自己承担责任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无情,帮不了你们,也不会帮你们。” 我当时听得自己一颗心脏也是‘噗噗’地跳,以为自己到南郡之后也想来个婚外恋玩玩的想法被木子李察觉,所以才会借着章强,对我进行旁敲侧击而含沙射影地警告我。 其实不是,而是有人‘告发’章强,私自在外面租了间只用来与女人鬼混的小房子,还有想‘引诱’车间女职工的不当行径。 而南郡车间的女员工,大多也是外省籍来的中青年妇女,她们都是跟着自己的老公一起到南郡打工的。因为木子李用人不喜欢‘夫妻制’,所以,她们的老公都不跟她们一起在我们车间工作,但都在工业园区内的附近企业上班。若是章强真有‘引诱’她们的行为,还不得把整个车间给闹翻了? 章强当即反驳绝没有那种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是她们这些中年妇女,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要钱也没钱的,我吃饱了撑着也不会去陪她们玩。” 我在旁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就问了他一句。“怎么,你跟女人玩,还要女人给你钱花呀?” “那是自然,”章强老练地摸着他的确太过聪明而‘绝顶’的光头,没脸没皮地吹嘘着:“是她们需要我陪着她们玩,不是我非要玩她们.....” 木子李当时也是哭笑不得,没等章强炫耀完,就冲我摆摆手下了逐客令。我也心有灵犀地把章强推出木子李的办公室,关好门后就说他:“你还要不要点脸啊?” 我当时就在想,但凡还有点自尊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做出那种无底线的事。 要做,也要做的冠冕堂皇,就像我,用三年的忍耐,一次性换回一个‘末代万元户’这样的大手笔,谁敢对我嘲讽耻笑?谁敢对我存有异议? 就像我,花自己的钱,玩自己的女人,谁敢批判我?谁敢举报我?谁又敢非议我,阻止我? 但大千世界,千奇百怪的事,千姿百态的人,应有尽有。我们只能掌控自己不去丢人现眼,却无法左右别人不去厚颜无耻。 退一步说,在‘玩女人’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欣赏当年朱小宝的做法。 朱小宝这人有一点特别好,爱炫富,但钱也不是多到他能随便乱花。他情愿多养几个“情人”,也不会到外面乱招妓,乱嫖娼。 他说现在到处都有不干净的女人,不怕惹祸上身,就怕得病伤命。说得他自己在这方面倒很有原则似的。 我们大家都非常清楚,朱小宝家的财政大权在他老婆手里。他在公司有多少股份红利和工资,他老婆一清二楚,并随时监管使用,多一分都不给。他只能拍着盛定海的马屁赚点外快,才是他养活情人的唯一经济来源。 我呢,比他穷得更有原则。 我到顶山之前,从没有过朱小宝那种长期固定和短期临时的情人。主要还是囊中羞涩吧,我根本养不起当时盛行在街头巷尾的二奶或小三。 穷男人说钱,的确是个颜面扫地的事。穷男人说原则,就更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怪味。 但无论如何,每个男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底线,就算我很有钱,我也不会在女人方面动摇我的原则,因为,我知道女人,并不好惹。 我们的生命都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孕育滋生的,女人才是掌握我们生死大权的上帝。 我的母亲,我的老婆,我的女儿,都把我当成了榨油机。我前半生所有的时间都已然陷在她们的包围圈中而失去自由,我的后半生能否冲出她们的包围圈,重新获得一个男人应有的自由,也将不得而知。 我不能、也不敢与老婆以外的女人,有着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真感情,我早已深受其害似的,宁愿敬而远之。这就是我对待女人这种充斥着太多柔情的引诱物的原则。 虽然偶尔玩玩一夜情也是捉襟见肘,但比那帮子指望别人掏钱发闷骚的男人,还是要强、也有尊严的多。 就像在顶山那天还是要我请客的休息日,我在出门上街之前,就以‘先小人后君子’的立场,跟老杨他们说定,我只请他们泡澡,他们想玩其他的,由他们自己自负。 其他几个机修工确定在我身上占不到更多的便宜之后,便又恬不知耻的要求工资比他们高的老杨,在我请泡澡之后、他请大家吃午饭。 老杨难得爽快的答应了他们,但请客的先决条件是:谁陪着他逛完顶山市区的大街,他就请谁。 真是吃人家的脚软。 我说我连看女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躺车里睡觉,等着他们逛完街回来就是。我不怕他们不请我吃午饭,不然,我一个人开车跑回药厂宿舍,他们的脚就会更软,得不偿失。 果然,他们闹哄哄的逛街去了,没再勉强我一起上街。 顶山市区地域宽敞,高楼不多,春寒的北风像一匹匹在辽阔无际高原上畅酣奔驰的野马,来回乱串,势无可挡。 我躲在车里,开了效果一般般的空调取暖。但又怕一氧化碳中毒,不敢把车窗全关闭死,刺骨的冷风便逆袭进来,空调的效果就更差。 我边抖索着受寒的身子,边骂着老杨他们王八蛋,活该被顶山市民瞧不起。 我想象不出,七八个大男人在这个大冷天里,统一捂着脖子、缩着脑袋一起逛街的场景有多悲壮。城里人一眼就能看出,这肯定又是一群外来的土鳖。 沿街大多有着着名品牌商铺的老板们,看到这些外路佬上街,就料定准没大生意可做,也懒得起身迎客,继续在柜台后面玩着她们的‘俄罗斯方块’...... 还没充分满足的睡眠,又一次袭击了我,我只得自己把自己抱得更紧些,又迷糊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被电话吵醒的时候,一看都到了十二点。电话是老杨的一个小老乡、电工小杨打的:“墨主任,你能不能开车来市南广场边上接我们啊?我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呀。我的脚都磨出了疱疹...” 听小杨的口气有点凄惨,我不禁就一阵感慨:等这样的饭吃,也是真够辛苦的。 顶山好歹是个地级市,市人民政府所在地的管辖区域,比我们老家鹿城市区范围还要大。市里的街落公园不多,但供市民休闲的广场不少,大大小小可能不下十来个。 市东、市西、市南、市北,最居中的就叫市民广场,按方向定名,很好记。凤凰路的叫凤凰广场,临江路的叫临江广场,中山路上的叫中山广场,人民路的叫人民广场,按路道定名,也很好找。 可这些对我这种毫无方向感、也不熟悉市区路道的人来说,一点起不到关键作用。 那时的手机和面包车一样都没有导航,也没买市区地图,我只能不断地停车问路,等找到市南广场看到他们时,都已经一点多钟了,肚子饿得咕噜作响。 我骂老杨脑子进了水,才会来逛街,逛得个个腰酸腿疼地坐在广场上喝西北风。 老杨揶揄我笨得象头猪,才会在不到十公里的路程上打转了一个小时,才害得大家饿肚子。 大家一路怼怂着、相互笑骂着,最后,还是回到药厂宿舍区外的一家脏不拉叽的兰州拉面馆,每人吃了碗拉面了事。 老杨厚颜无耻的教导我们说,要留着肚子等晚上吃好的、喝好的。他振振有词地说:“反正他们也是用公司的钱请我们吃饭,不吃白不吃。” “吃了也白痴,”我又怼了他一句。 等我们吃完回到宿舍,木子李已经起来,正在厨房里煮粉丝。 静静脸色红润地跑来责问我们中午吃了什么好吃的,怎么不给她两带一份回来。大家便都向老杨看齐,因为除了他,我们个个都不好意思回答静静的问题。 还是小杨聪明,没进厨房就在客厅大声叫嚷:“木子姐姐,你能给我也下碗粉丝吗,那拉面难吃死了,也没吃饱。” 于是乎,我们都又齐刷刷地往厨房里挤,都要再吃一碗木子李从老家带来的粉丝。 静静看着我们皮笑肉不笑的,两大拇指倒竖着冲我们无限鄙视地说:“啧啧,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男人,所谓的先逛街、后请客吃饭?” 我死皮赖脸地凑到木子李身后,背靠着她,面对着静静挑衅:“我们男人怎么了,不就喜欢吃咱自家女人煮得粉丝么?” “谁是你家的女人啊?想多了你!”木子李转身一把撅扯起我耳朵,笑着警告我说:“老墨师傅,你是不是不想混了?想吃粉丝的,都给我乖乖滚客厅去等着,煮好了叫你们。” 咦,原来木头也会开玩笑的,她真把自己当成自家兄弟了吧。看得出,这一个多月下来,我们师徒之间刚认识时的那种生疏已基本消失。 等到傍晚,薇薇真的跟着盛总一道回到了顶山。我们便挑逗她,闹着要她分喜糖来吃,她涨红着脸说没相亲那回事。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木子李,跟我们解释说,她呆在家里那么多天,是因为她奶奶病了,她要在医院帮她老妈照看着。有空的时间,还学了针织,亲手为木子李织了条平面的羊毛围巾做样品,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她计划每人顺送一条。 静静听了,脸在变绿。 第29章 顶山的春天 我见状,忙走过去打圆场,询问起薇薇舅舅林正志——老林董事长的健康状况,薇薇才没继续拿着她的围巾在静静面前嘚瑟。 木子李也趁机起身看时间,说晚饭时间到了,鼓励大家晚上都要狠狠地吃好喝好,备好精力,以待完成明天及以后可能会更加艰巨的设备整改任务。 “他一回来,准没好事。”静静嘟囔着说了一句,随即又觉察到可能会引起薇薇的误会,便补了一句:“这次又不知道要整改多少时日?全怪他们自己有眼无珠,连这么破的设备都看不出来。”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要怪,也怪药厂的油漆工技术超牛逼,太有包装水准了。”老杨如是说:“站在药厂的角度看,他们这是在变废为宝,设备的回收利用率一点也不低于咱们盛总采购的二手货。” “我们不去管这些,”我赶紧制止住老杨的牢骚,跟着木子李起身说道:“我们只管吃好喝好,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静静挽着木子李的胳膊一直没放手,薇薇则跟在她们身后,无聊地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 我于是便更加地担心,这木子李的今后日子该如何过法呢? 都说了女人不好惹呢,她还同时惹上两个精灵鬼怪的小女子。 我担心木子李会被夹在这两个还未历练透人情世故的女孩之间,无法去平衡那种旁人无法揣度的微妙感情。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担心倒有点杞人忧天,显得多余,整个月下来,她们都相安无事。 我便怀疑自己那天看到静静激吻木子李的场面并不真实,而是自己在极度疲乏之后,又极想通过性爱来发泄放松时,可能产生的一种对性欲极度渴望的幻觉。 本来,我想找空档从静静那里套点八卦的信息出来,以证明自己不是性幻觉。但似乎都没时间,我忙得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方向,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处于我这样的状态。 那个月,我们几乎天天都是从天亮干到天暗,每个人都累得眼堂发黑,叫苦连天,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说自己实在撑不下去而需要回家的。 因为,董事长老林——即薇薇的舅舅林正志,在薇薇回来后的第三天,他顶着一头白发,亲临现场,指导我们加紧检修和整改事项,给我们鼓气加油。 盛定海带过来的冰机维修工,算得上是大师级别。大师也姓张,油头滑脑的长相,在刚见面作介绍时,我们就都心有神会地奉他为张大师。 张大师的个头,远没有那个跟我有仇似的工段张那般魁梧高大,属于短小精悍型的那种。他也不嫌弃自己的个子并不比药厂食堂的驼子师傅能高出多少,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浓缩的都是精华”,自信心爆棚到世界顶尖人物之一的拿破仑级别。 张大师和我记忆中的工段张都有个共同的毛病,都是娘娘腔的说话语气。特别是面对稍有姿色的女同事,嗲的叫人恶心翻胃。 但此张非彼张,张大师比工段张多出一个喜欢动手动脚、拍女人屁股,老爱揩女人油的坏习惯。当然,那些被他揩油的女人大多是中年妇女或年轻少妇,对于像静静那样还未成婚的女孩子,他还是有所顾忌,不敢放肆的。 张大师是跟盛总和薇薇一道来到顶山的。在朱小宝请客的那天晚上,老杨因为喝多了酒,说话时舌头打卷厉害。在敬他的酒时,叫了声‘张大师’。因口齿不清,木子李把他听成了‘张大仙’。于是,木子李就给他定下绰号,大家以后都叫他张大仙。 张大仙一点也不自谦,基于他自身拥有强硬的冰机维修技术,很是嘚瑟。像在我们这群人当中,没一个人能被叫成“大仙”一样,他自信到了自负的境界,常以“老子”自称。 后来才知道他是从四川划分出来的重庆人,“老子”只不过是当地人的口头禅,不是他故意要以自负自居。 张大仙艺高胆大,把两台氨机都给拆得七零八落。速度之快,让在旁做记号的小杨都来不及登记,时不时就大叫起来:“大仙,大仙,这个零件叫什么呀?记号作哪儿呀?编号多少?” 张大仙就狂然大笑,用一双集机油、柴油、黄油于一身的‘咸猪手’,去撩小杨白净无毛的下巴。 小杨常常是躲闪不及,一天到晚都哭丧着大花脸,向我诉苦:“这张大仙是不是有病啊,老摸我脸,这叫我以后如何有脸在这里找个小姑娘带回家做媳妇呀?” 我也掐一把他肉嘟嘟还粉嫩粉嫩的脸说:“你别怕,他可不喜欢男人。看你羞涩的像个小姑娘,逗你乐着呢。你趁机跟他多学点,以后用得着。” 小杨没有继承他老乡老杨那贫嘴滑舌的毛病。这小子年轻好学,有上进心,脑子好使,还很听我的话。 第二天,他就有意鞍前马后的,左一个“师傅”,右一个“师傅”,紧跟着张大仙叫个不停,直把张大仙叫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对小杨动手动脚的毛病才收敛了些,并态度诚恳的让小杨抽空也教他一些电网电路方面的知识。 师徒两人的相处,总算渐入佳境,慢慢的和谐起来,工作进度也相当不错。可见,一个团队至关重要的是队员之间的配合默契,才会有事半功倍的效率。 我和木子李的小分队也是如此。 按林正志董事长的指挥和分配,我与老杨一队。带几个机修把车间所有疑似堵塞的管道,都进行了切割更换。并对每台腐蚀厉害的反应釜夹套进行了取孔清理,重新架接焊补,重新上漆防腐,重新包裹保温材料。 木子李带着静静、薇薇和华清,整理摆布出三间办公室。一间生产用,一间盛定海和朱小宝合用,一间要财务专用。林正志因为是临时来,呆的时间不会很长,他说就跟我们生产管理人员坐一起,有个椅子就行,不需要办公桌。 化验室设施设备及分析仪器等的进一步完善配备工作,也交给了木子李带领的小分队。老林董事长笑嘻嘻地管她们几个叫‘女子别动队’,乐呵呵地把她们当男人使唤,连挂墙、粉刷和砌洗手池这些泥工活,也交由她们自行解决。 薇薇她们居然也乖乖地撸起袖子,戴着报纸折成的防尘帽,干得有模有样,一点也不像一个女孩子平时娇生惯养的样子。 华清来跟我请功劳时说:“木子的泥工活做得比我们药厂那个专搞土建的师傅还专业呢。” 我不相信华清的话,就把车间要挖磅秤地坑的工作也转给了她,她便找木子李来跟我打赌,说任务完成之后,我要请她们全队的人,去顶山市里最好的牛排店里吃牛排。 我夸下海口说:“只要大部分的人觉得满意,请你们吃烤全牛都行。” “ok,师傅说话算话哦。”木子李冲我打个响指,转身带着华清去药厂的仓库借了电锤、洋镐、泥灰铲、抹灰刀等全套工具来,让我确定地炕的位置和个数。 我一看这么多专业的家伙,立即有了心疼的感觉,感觉那一顿牛排的钱是在劫难逃了。 但我还有点不服气。说是在有意考验她、或在故意刁难她也行,又或者说是我想起了当年被工段张那一次轻视和羞辱、心里还存有阴影,存在报复嫌疑都行。 反正,我脱口就问:“凭你对我们这个产品操作工艺的了解,你觉得应该放哪里好?要放几个才合适?” “师傅,我觉得最多四个,第一道工序一个,第二道两个,第三道一个。” “理由?” “第一道要过称的原料不多,一个足够;第二道工序称量最关键,反应釜又多,但地平空间相对狭小,只能在南北中点的两端各放一台;第三道工序只有副产物,且都是罐装,本来可以不要磅秤。但若碰上副产品销售淡季来不及出货的时候,储存量就会超出罐装极限,就必须桶装出售。在出售的时候,每桶都待过称,所以,也需要安置一台以备仓库急用。” 我听不出有什么破绽,或者说,我本身也无意于去故意刁难一个可能成为我左膀右臂的、有才干有远见的人。 我投以了赞许的目光,肯定地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这样去布置执行吧。” “好来,师傅。” 看着木子李身姿挺拔的背影,我突然又觉得自己丑陋起来。 我当年是那样的恨工段张,他居然会差遣一个对工艺危险性一无所知的新人,去做控制水分这么重要的事。而如今,我要把一个‘水做’的女人,当成‘泥捏’的男人使唤。我要她拿着笨重的电锤去挖混泥土浇筑的地坑,我要一个纤弱的女孩去做民工的苦力。我跟当年的工段张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我就鼻子一酸,叫住木子李:“等等,我打个电话叫个民工来帮你打地坑。车间的地面都是混凝土现浇的,结实得很,叫你们女孩子去拿个那么重的电锤挖地坑,有违人道。还是让男人去做吧,你在边上指挥好尺寸,注意施工安全,不要让他们乱挖乱锤就行。” “谢谢师傅体恤。那就此说好,这顿牛排我请,不然,我还是自己干。呵呵,让大家都说你个大男人欺负我们小女子。” “这个、再说吧,”我想起自己干瘪的口袋,囊中羞涩的感觉很不是味。 真是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好汉,一想起钱这个东西,我立马变成了一棵乌腌菜,一点自信也没有。 木子李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固执地僵在原地,说如果我不答应她请客,她就违抗我的命令。 她这是在给我找台阶下,我从心底浮出些许感激的同时,也生出贫穷的悲哀。 但回头一想,木子李叫我师傅都叫了两个多月了,也没见她正儿八经的请我吃过饭喝过酒。这请我一次,也实属应该吧。于是,我点头应允,并请她转告华清,我跟她的赌局仍然有效,欠她的‘赌债’牛排,日后一定奉上。 木子李见我点头,破天荒的露出一排洁净整齐的细牙,给了我一个标致温柔的微笑。 这来之不易的一笑,仿佛笑成了春花烂漫的‘人间四月天’,让我顿时觉察到一股强劲的大地复苏、枯木逢春的盎然生机。 莫非春天已悄然而至? 我被木子李好看的笑容弄得心神零乱,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缓解这样的慌乱。 我避开众人视线,爬上药厂最高的水塔顶层,极目四望,工业园区早已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谁说顶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这里也是春江水暖,春风和煦;这里也是千枝吐绿,柳絮飘逸;这里也有知春好雨,莺啼燕语。 有那么一阵子,我端坐在塔顶,迎面徐徐春风,陷入了对春天的沉思当中,确幸自己还活在人间四月天里,还没活成行尸走肉般的无聊。 我对自己的余生,又冉起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希望。 我踌躇满志,稳步爬下水塔转回车间。我相信我的人生将会在顶山掀开新的一页,谱写出一曲全新的篇章。这些愉悦的心绪都因木子李那个阳光般温暖的微笑而起。 我从没像那一刻那样专心致志地来彻底参悟起微笑的力量。 微笑的力量,是一朵朵灿烂绽放的红莲,挺然傲立在绿云绵延的荷塘之上,妩媚倾心,坚毅倾城。‘能美天地,能降灾邪’,能让人在绝望中感受到人间温情,不忍离去。 微笑的力量,是一簇簇在春天里盛开的玉兰花,堆银积玉,却恬静清新,在群木争艳、百花斗芳的喧闹中,以它特有的君子之姿,给予我能优雅地作出转变,卸脱去我所有的沉重和疲惫。 那阵子的想法是纯净的,希望自己的徒弟木子李,即是一朵淡雅的玉兰,也是一朵高贵的红莲。即能知行合一,动静相宜。又能文武兼备,粗细相适。 第30章 赚钱路上各显神通 华清说的没错,木子李的泥工活还真有点底子。 她所设计的磅秤地坑,比我想象中还要精细实用,并经久耐用。 她不但把避免不了的地坑积水、引向了有一定落差的雨水沟,保持磅秤底部的干燥度,防止磅秤腐蚀失衡。还在磅秤轮子两边的下方安放了三角铁走槽,防止磅秤轮磨掉水泥,造成磅秤摆放水平失准而导致称重有误。 林正志和盛定海到现场看过之后,也都一致夸赞木子李聪颖灵慧,工作粗中有细,责任心特强。 木子李却把功劳引给了我,她说:“这都归功于墨主任指挥有方,安排得当。我只是执行他的通知要求,完成他交付的任务而已。” 徒弟在老板面前又给了我几分薄面,我这个师傅自然也要对她刮目相看,打心里承认了她这个徒弟。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当初我扭扭捏捏不肯正式收入门下的徒弟,后来会一路高歌猛进,不但在管理能力上远超于我,在职业道德上,也是把我往后甩出了八百里以外。 即便她日后在西昱东晟受到过那么多的屈辱和苦难,即便我改变初衷接替了她的法人身份,还觊觎着她的总经理之位,却依然担心着西昱东晟的试生产能否顺利,担心着我的位置能否坐稳。 当我把西昱东晟的试生产会议结果告诉她后,她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赵总不是老林董,章强也不是你,安全是我们活着的天地,师傅,既然你说不动也防不住他们,那你自己避开点吧,多加小心就是。” 是的,赵昱不是林正志,他不会像林正志一样,以身作则,带头去激励员工,完成他想要的紧急任务。 就拿西昱东晟作为新公司的第一个产品试生产这么重要的事情来说,他都不会带头搞个开车仪式,放个鞭炮什么的,而是跟着我们走到车间门口站定,开口就问章强:“第一批料会像南郡一样,两天就能出来吗?” 章强斜着光滑的脑袋说:“怎么可能,这是试产哎,赵总,好歹也得要个三四五天。” “不需要这么长时间,”郑工是个特别笃实敦厚的年轻人,也不善于说好话讨人欢喜。常常说出来的话,像他那一身过硬的技术,从来都不会拐弯抹角地顺着对方的意思:“48个小时足够。” “不能啊,试生产不是你们搞技术的在实验室做小试,也不是顺利之后的大生产,赵总不清楚我们生产车间的运行程序,我可以理解。但郑工你在南郡车间是有经验的,在没有出料之前,谁也不能保证会在预期的时间内,准时出料。” 章强边说边转头向郑工挤眉弄眼的,郑工也搞不清啥意思,刚想辩驳,我就及时插了一句给章强解围:“郑工,章主任说的对,生产车间的运行状况,他比大家清楚,大家就不用你一句我一句的建议太多,反倒影响了章主任的试产计划。既然以会议的方式决定了交给他的试产任务,大家是不是应该以他为中心,服从他的安排和指挥,不是给他都不统一的意见,是吧,赵总?” “是、是、是,”赵昱略带尴尬地对章强说:“那就交给你和郑工了,你负责带人投产,郑工负责解决试生产过程中出现的工艺问题,你们及时沟通,尽快把所有的设备都开动起来,确保试产成功。”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接他繁忙的电话去了。郑工则跟着章强走进车间,还是问了一句:“今天什么时间投料?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郑工,我和小顾两人就行。” “小顾不是要当夜班吗?” “夜班没啥事,我们相互轮换着睡觉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人都不轮班,24小时都上班?还要连轴转?”我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明白了章强的意图,他是想趁着试产,两人不但每天都有两个加班的工资可赚,还能向西昱东晟里所有的人标榜他为了试生产,不辞辛苦而连着熬夜的尽职精神。 “是啊,试产嘛,当然要全天候跟踪的啦。”不出我之所料,章强果然说出:“为了安全起见,我打算一批一批来,就是说,等第一批出来之后再投第二批,而每一批里,有不需要夜间反应的,就留到白天来继续下一道工序。所以,郑工,你就不需要24小时呆在车间陪着我们。你只管你自己的实验室工作为重,等我们车间有需要你的时候,用对讲机喊你过来就行。” “啊?这样做可真的要三四五天了,”郑工还想说下去,但被我制止了。 我说:“郑工,车间生产是车间主任主管,我们就不干涉了吧。”说罢,就拉着他出了车间。走到门口,故意转身冲着章强会意一笑,章强边也回给我一个感激的微笑,外带一个‘ok’的手势。 当我看到满脸不悦的郑工,悻悻然走回他的临时实验室时,我就肯定,pc1的试产根本不会出现赵昱所想要的那种一步到位的成功,甚至,试产能否在短期内顺利结束也成为一个未知数。 因为我了解章强,若没有一个像木子李那样对他知根知底、且能驾驭住他那点自以为是的技能的领导管制他,他就会把他自己当做领导来驾驭老板。 老板赵昱不但不敢干涉生产车间的工作,就连刚启动设备开始生产的车间,他也不敢走进去大大方方地巡查一遍。 所以,他会长年不去南郡车间巡视,任由木子李一个人在那管着,他只要提供好原材料,然后再问她要成品就行,啥也不用操心。所以,我在南郡有那么长的时间见不到老板的面,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也许有人会不屑于我的说法,会认为真正要想成功的老板,就要像赵昱这样,拿钱请人干就是,根本不需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是的,真正成功的老板只需要懂得用人,懂得尊重人,懂得运筹帷幄,懂得赋予给每一个员工积极的正能量。 最后一点才是重点,那就是老板事先要做好赋能,持续不断地赋予他自己及所带领的团队以能量,但赵昱没有。 有人给他赚钱了,他就高兴,对员工也相对大方。没钱赚了,他就难过,到处哭穷求理解,连员工工资都应该冠冕堂皇地延迟发或干脆不给。 他长时间可以不到南郡的生产现场,是因为获得了木子李这样一个自觉性有异于我等常人的专业管理人。 木子李单是身先士卒的去爱岗敬业,倒也能让我们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她那有些过分的尽忠职守的愚蠢。不,简直就是愚忠。 我到南郡之后,才知道在木子李之前,pc1车间还让任建民管过。西昱东晟建厂初期,木子李离开南郡的那段时间,都交由给章强打理。但他们两个都没想木子李一样让赵昱省心过。 不是这个设备问题,就是那个原料问题。不是这个员工不听话,就是那个员工在捣乱。三天两头给他来个停产检修、清理整顿的,一天产不出一吨货,急得赵昱也是天天在电话里指挥,经常性把手机给指挥到没电。 谁说他作为老板可以不需要操心呢?只不过,他该操心的没操心,不该操心的却始终存有疑心,操心错了对象而已。 只有等到章强拖拖拉拉地生产不出来,他才有可能相信,木子李在南郡不需要他操心的好事,并非是她独断独行,一手遮天,而是她认为那是她管生产必须管安全的职责所在。 只有他开始对章强失望,他才能想清楚,现在的员工,很少有人会为了几个工资就能对老板俯首称臣,忠心耿耿。也几乎没有人还会像木子李那样忠于职守,恪守原则和职业道德。 岁月在流逝,时代在变迁,社会在改变。二十一世纪的新员工,可以不讲感情不看钱,只看自己的心情爽不爽。做的不爽了,管你他妈的什么大老板还是天皇老子,随时随地,分分钟就能踢你出群,炒你鱿鱼。 好一点的,还能有点眼力见。见有发工资权力的领导或老板带头在干,我就多做一点,没有他们盯着,我就坐等下班,啥也干不了。 就像在顶山的第二次设备整改,如果没有林正志的亲自监管,速度就不会那么快,效果也没有那么好。 因为当时,我们大部分人人的眼里只认林正志,他才是我们的大老板,盛定海还没有能改变得了林正志的权力。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存在,比如我们这帮老员工都还是有一定的职业操守,跟林正志也有一定的情义,关键,那时的工资,对我们至关重要。但无论有多少原因,前提得是他能身先士卒亲临现场才行。 首先,在林正志严于律己的表率之下,我们不得不严肃起组织和劳动纪律,制定明确的整改目标和条理不乱的主次顺序,严格按林正志的检修计划步骤实施整改。只要存有丁点疑虑,就毫不犹豫地进行更换和维修,连颗螺丝钉都没放过。 其次,生产任务紧迫,老厂上级的集团公司多次来电催货,不能一拖再拖。还有,就是先前试产招进来的工人,也等着上班拿工资。 老林董事长一到车间的时候,就下了死命令。我们的工资,就得等到出货之后才能发放。言下之意,我们的生产拖得有多晚,我们的工资就欠得有多久。 盛定海和朱小宝这次也不得不服从林正志的指挥,没一个人敢提出不同的意见或表示不满,所有的人都干劲冲天。众志成城之下,任何障碍都失去了阻碍的作用。 木子李她们的小分队最先完成所分配的任务,外加我擅自转让的磅秤地坑。我和老杨这队也不慢,提前五天完成。剩下张大仙那一组,因为要重新制作盐水箱,工期就有点吃力。 但张大仙有办法,第三天就跟盛定海商量说,把整个制冷系统承包给他,让他自己作主叫人,帮他如期完工。 盛定海跟朱小宝再三合计之后,觉得还是承包划得来。如果不承包,在人力方面跟不上的话,张大仙就有理由拖延工期。他一天到晚都说自己只有一双手,怎么忙也忙不过来。 他说的也全无道理。我们的机修人员,小杨的电焊技术很差。老杨是我们小分队的主力军,挪动不了。另外几个机修工都不具备张大仙的要求,去老厂调人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唯一要想达到最快的速度,就是在药厂调人。 而药厂的机修技术人员,跟他们坐办公室的管理人员一样,等级分明。钳工就分了好几种,电焊归电焊,气割归气割,车床归车床,连拆螺杆的都有专人去拆。集所有钳工和维修技能于一身的师傅,都属于“技术工程师”的职称,很难放下架子来跟着我们这样不要命似的劳作。能被派遣的,又多是那些刚从技校招来的小学徒,连小杨的维修技术都不如。 但若请他们在上班以外的时间里来我们这里赚外快,他们还是乐意的,工价还可能比在厂外临时叫的便宜十来块钱。 林正志最先没同意张大仙的承包计划。他担心开此先例,以后就很难管制一些大的安装或整装项目。机修工们完全有借此案例的理由,拿什么都要承包,否则,就是不好干,也干不完,后遗症很多。 林正志的担心不是没有先见之明。等张大仙后来做了我们新鼎盛公司设备科长的时候,车间所有的新装工程都被他牵头,以承包的方式,赚走了多倍的上班工资。而且,承包成风,一路横扫到车间生产一线,连某些根本不可能承包的流水线作业,也提出了承包要求。 有些承包头甚是牛逼,稍有不顺,就拍拍屁股照样撒手不干,至《承包协议书》于狗屁不是的游戏地步,毫无信誉可言。经常弄得车间生产线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一样杂乱无章。 只是当时的林正志,到最后还是拗不过盛定海和朱小宝的执意,加上我和木子李的赞成承包建议,也就同意了仅制冷系统以承包的方式,交给了张大仙。承包协议也是明文要求张大仙在规定的时限内完成整改任务,确保准时开机,并能正常生产。 当然,张大仙也没辜负众望。他晓之以利,以五十元一天的‘高价’,就把药厂三个资深的机修工给请了过来,帮他做事。 那年,老厂工业园内的一般电焊工的工价已超过了百元一天。冰机维修在承包给张大仙的时候,预算就给每天捌拾元。要知道,我那时的日薪也没超过七十元,而顶山第一药厂的普工月薪还只有四百五十元。 张大仙在药厂叫来三个,每天就有玖拾元是净利润。 小杨也算张大仙队里的其中一个,但他没承包分红,只有上班工资。盛定海同意了张大仙的合同要求,小杨只帮他出工,工资由老板们支付。 真是赚钱的方式千百种,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种。赚钱的门路千万条,只要找到一条不崴自己脚就好。 各大财迷在赚钱的路上,还真就要拿出看家本领,各显神通了。 相比起章强用加班去多赚工资的笨办法,张大仙的格局和手段明显强上n倍。 章强只是赚了加班工资的做法则是遭同事诟病,遭老板指责,最后只能灰溜溜地避开。 而张大仙却不是一般的精打细算,不但自己能把工资赚到手,还能让别人帮着他赚工资。别人非但不会对他横加指责,还会羡慕不已的找他给点活干干,替他赚钱。 所谓高手淘金,也莫过于此。 第31章 潜规则 而真正让我大开眼界打开思路的,是张大仙拿到承包费后,在我们面前炫耀时说的话。他说:“要想赚快钱,就只有两个方法,要么让别人替你赚,要么以钱赚钱,以财生财,再无其它。” 老杨听了不屑一笑,他认为张大仙刚好碰上了点财运,活该他发这一笔财而已。 “像我们这等人,对钱的敏感度不大,活该穷一辈子。”老杨酸不溜秋地这样对我说时,我想起了我接手第一张增值税发票时的情景。 那是在我们第一次整改期间,因为第一药厂仓库里的五金配件满足不了我们的用量,药厂的采购员就介绍我们到工业园内的一家五金门店去购买五金零配件。 药厂采购员坦白的告诉我们,药厂仓库里的东西,基本也是这家个体经营户给承包了的。一些大的化工设备配件,也是经他店里联系好后从厂家发货过来的。 个体五金店的小老板姓梁,他不喜欢我们叫他梁老板,我们就叫他小梁,他不介意比我大几岁也这样叫他。 小梁老板是个做生意的料,是个人缘不错的人来熟。他把药厂的采购员侍候的很好,跟其他部门领导的交情也不错,经常请他们出去唱唱歌喝喝酒的,关系非常融洽。特别是喜欢喝酒的朱小宝,一来二去的,没几久就混得滚瓜烂熟。 因为我一到顶山就去了车间里忙乎,需要配件的时候,要么直接电话叫他送到我们的仓库,要么差人到他店里去拿,很少有机会和时间跟他碰面闲聊。 不接触,就不会被了解。他只能从朱小宝的口中得到些有关于我的零星信息,觉得我是挺严肃挺古板的一个人。有饭局和出去钓鱼什么的,也不会直接联系我,都是通过药厂采购部的负责人司徒成来请我出去。 第一次试产之后,小梁老板电话与我说,我们在他店里拿得五金配件的欠款已达到了五千元,问我能不能先给结个账。 我说可以,他就略带不好意思的口气跟我解释:“墨主任,本来五千块钱也不是什么大金额,不用急着结账。但你知道的,整个工业园里的小企业所需的小配件,都是从我这里拿,并且都是欠款。我垫底垫的不少,小本经营,周转不灵啊。” 其实我知道,他给药厂的垫底是每月两万块,我们就五千块是有原因的。 在租用我们这个车间的上两个老板,至今都还欠着他的货款。他怕我们弄不成功时候也会一走了之,他哭都哭不回来那些货款。 药厂不一样,根深蒂固,还是国营老厂。虽然已经股份化,但上头还有个上市了的大集团罩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尽可以放心的垫款发货。 在答应结账的那天中午,药厂的司徒成陪着小梁老板一起找到我,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走进我的办公室。 我叫华清送来核对好的销售清单,发现司徒成递给我的发票上的金额,多出了三百多元,便问小梁:“所有的销货清单都对到了吗?” “对了,对了。” “总金额呢?” “也对了的,” “那为什么发票上会多出三百多呢?” 小梁红着脸望向司徒成。 经验老道的司徒成呵呵干笑两声,探头探脑地查看看门外,见无人进来,便把门也关了起来,笑嘻嘻地说:“你只要付给小梁五千块就行了,余下的你自己知道怎么处理的吧?” 我愕然:“我自己处理?” “是啊,你们公司现在的发票进出都是你负责的对不对?”司徒成对我的不明白也是非常惊讶。 “嗯,对。” “你们的财务总监会一个月来核对一次账目对不对?” “对,” “你所有的发票或白条子现金都是向她报销对账的是不?” “是啊,” “那不就成了嘛,你支付给我们五千块,你向她报销五千三百多,这三百多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咯。” “你当我们财务都傻了,这个销售清单不要上交的嘛?”我很恼火,被他们当成了笨蛋。 我们早有规定,所有购置的物资都必须有入库单和单价,都必须经过仓管员华清核对销售清单上的数据以及发票金额。发票上平白无故的多出三百多元,谁看不出来? “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了,”司徒成说:“你先别急嘛,你看看销货清单上的总款额加上这个税点后,和发票上的总金额对不对得上?” “你们把单价提高了是吧?” 小梁接话解释说:“啊呀,我的墨主任哎,我怎么会把你的单价提高了呢?相反的,我们的单价都比别人底百分之五差不多。你没看到这是六个税点的发票吗,我们把这个税点全让给你了。” “税点?”对于这方面,我之前的确也是孤陋寡闻。 “对,这是我们这里的增值税发票,你们拿去可以抵扣的。” “不是说只有十七个点的可以抵扣吗?” 小梁诚挚地笑道:“啊,不不不,这个也是完全可以的,你们公司也可以少出单价的百分之五呢,双方都划算。” “哦......”我被他们说得云里雾里,一时没了好主张。但还是想了想,反正只要不多付钱,我就先把帐给记上了。我说:“我下午就给财务总监通好电话,过两天,盛总他们一回来,就给现金你们付款到账。” 小梁长吁一声,快活地说:“他们都知道回家放松呢,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受累。晚上我请客,咱们兄弟几个出去喝点小酒怎么样?” “唉,哪还有力气喝酒哦,好意心领了,梁老板,你跟司徒经理去玩好了。” “我们两个人有什么玩头,”司徒成说:“要不,过两天等朱总回来,咱叫上他一起才好玩呢。” “行,等他回来,我去。” 等他们一离开,我就去找了木子李,把这事和盘托出。因为我知道静静才是内定的出纳员,管现金的。 但她现在对管厂里的钱不感兴趣,她一门心思要跟着木子李做化验员,我就没把现金帐和保险箱的钥匙转给她。 另外,林正志也一再交代过我,我有权对现金帐进行每日复核一次。不过,静静和木子李粘这么紧,不可能不说。等着她说则不如我自己先说。 木子李巴眨着能看穿我心思的眼睛,表示怀疑地问我:“师傅,你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没有,”我虽然觉得丢脸,但都已经说出口了,还不干脆老实点:“你也知道,我以前都在车间当班长,哪会涉及到这种事呢?” “师傅说得是,”木子李收起怀疑的表情,淡淡地说:“这是供销场上的潜规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那等盛总回来,交给他处理好了。” “千万别,这虽然是潜规则,但你也不能明着戳穿对方给你的好意啊。这事是越少人知道就越好,甚至咱们都不能跟静静和薇薇说。她们小孩子一样,嘴巴关不住。” “那我要怎样处理好呢?”我不耻下问的认真劲,逗得木子李想笑又捂起嘴巴。 我知道她在尽力地装出我还是她师傅的样子,不能当面笑话我。 她微笑道:“师傅,现金账在你手上,多出是你的,少掉了呢,也只有你自己暗中补上。你放心,凭你这等管法,迟早会产生现金赤字,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为什么?”我依旧一头雾水。 “你每天都记账了吗?你每天花的每一分钱,都有单子或白条子存档了吗?没有是吧?保不定哪天你给公司垫了钱,却忘记了记账,到月结的时候,呵呵,少了,你去哪里找?难道你会去跟老板说,你只是纯粹地忘掉了?如果他们不承认,你能要求他们给你垫补,以平衡现金账目吗?” 木子李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更加迷糊,我拍下脑袋自言自语道:“哎呀呀、这么复杂呀?” 木子李看我对财务方面真是不通,就一本正经地给我解说起来:“管现金是最难过的事。就像银行的点钞员,多出的都是别人的,少了的就是自己的。师傅你从来不当家,不知道有这么复杂也是理所当然。但从今往后,你就得抽时间往这方面下功夫了。你得学会理财,不光是公家的,重点还是你个人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大不拉撒的乱花钱。” “唔,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我放心里嘀咕:这木子李倒像成了我的师傅。 木子李说的没错,持家这档事,的确不是我这种从来都没有理财思维的男人所能干的事。 在没有投入也没有产出的前三个月里,十多个人的饭钱,检修急用的配件和办公用品等的购置费用,临时工和民工的现钱日结工资,每天都要从我手里数出去。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只出不进的感觉的确不是那么好,尽管那也不是我的私人财产。 我没把木子李的话放在心上,在盛定海带人回来的时候,我就问他,这张多出金额的发票该怎么处理。盛定海想也没想就说:“按发票上报销呀,多出来的你先放着,等老林他们来了,凑在我一起请大家吃顿饭就好了呀。以后可能还有这种发票的,你告诉我一声,我给你签字就是。” 哦...... 等我明白过来木子李说的意思时,我就开始懊悔把这事告知了盛定海。好在听他说,林正志会亲自前来,请老林吃饭,我还是乐意的,哪怕是自己出钱。但我也知道,盛定海让我凑出的三百多块钱,肯定也是落入了他的个人腰包。因为他出面请客,请的就不是林正志一个人,他会借为全体老厂同事接风的名义,他请客而公司买单。 为确保二次试产成功,能让持续投产一步到位,林正志从老厂调过十来个老操作工,包括救过我小命的罗萍师傅。 林正志要求他们一对一的,把从药厂招用的工人们重新培训,要求像在老厂一样进行考核上岗。 药厂的工人们便炸开了锅,说这批从老厂来的人,从上到下都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做他们的培训师。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我们家乡的普通话。 我们也没有几个人会说标准的国语,即便是盛定海这样的出身,也是半吊子的地方普通话。而且,人事培训这等事,也不能摊在他总经理头上。 会说标准点的几个,像老杨他们,平时开开玩笑还过得去,若叫他们站到讲台上当讲师,讲安全教育讲生产技术,还不如干脆杀了他们。我也是其中一个,虽然平时能用普通话讲话,也会出口成章的教训人,但讲课是另一回事。就像不是所有的教师都能做演讲一样,专业对口、既能动手又能动口才是关键。 我们在老厂的时候,都是集团专门派人来进行系统授课培训的。我们内部开展的培训活动,也都是用土话在现场比划几下,就算例行公事交差过关,根本用不着拿粉笔在黑板上边涂画边讲解。现在面临的尴尬是,到现场他们听不懂,到课堂我们讲不来。 说起普通话来连我们自己当地人也听不懂的林正志就又下命令了:“这是你们管生产人的责任,小朱,小墨你们自己搞定。新员工必须经考核合格后才能上岗,否则,安全隐患太大。因为,人才是风险最大的安全隐患。现在,我们公司的状况不比以前,我们出不起一丝一毫的安全差错。安全教育课的课程资料要预备充足,培训内容要切合实际,受训人员要在培训记录上签字评价,培训之后,所有的资料都要归档保存,以备以后翻阅或检查之用......” 林正志七七八八地要求了半天,我们也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接受此项任务。 我们也不是不清楚安全操作培训的重要性,我们只是苦于自身的不足和缺陷,有自知之明,实在不敢去班门弄斧或螳螂挡车,不自量力。 我们五个人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愁眉苦脸的,为培训的事很伤脑筋,特别是我。 按理说,我作为一个车间主任,工艺流程、操作安全等的培训,我首当其冲,要为车间的操作工负责。可大家都知道我,原先就是个班组的班长,没涉及过课堂授课这类经历。 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到了高三,当着已经相处了三年的同学的面,起立回答老师提问的时候,都会紧张到面红耳赤,并心速加快而口不择语。常常弄得自己手足无措,羞愧不已。 如今面对的多是社会的老油条、老江湖,有的年纪比我大一倍不止。他们正儿八经的坐在下面,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我,看着我说话时的紧张样子,看着我写错字时的尴尬样子...想想都难为情。 何况,他们当我的面就讥讽过不会讲国语的董事长,笑话他是个土包子,我也觉得丢脸。 朱小宝硬着头皮想出了个主意,他跟我说:“小墨,我们两个联手培训上课,我说,你写,怎么样?” 第32章 安全培训 “你的意思,我做你的课堂翻译?” “差不多就这意思。” “你们以为是国际新闻发布会啊,一个讲话,一个翻译。”静静和薇薇异口同声地都表示无法认同:“人家都用电脑一个人搞定,你们还要两个人一起上台演戏,不要把他们给笑死了哈。” “这的确有点滑稽,”我说:“你说一句就要停一下,等我翻译完了或写完了又接着说。当中一旦脑回短路,你一下想不起来,接不上了怎么办?而且,我在边上仅写不说,不像个哑巴在写哑语吗?” “那可不行,我们墨主任这么帅的男人,就为一堂培训课,把他在顶山人眼里的良好形象都给毁掉,太不划算。” 静静和薇薇又表示难以接受我这个滑稽的课堂翻译角色,朱小宝便眯起眼睛斜视着问她们:“那你们说怎么办?你们还能想到比我更好的办法吗?” “如果你们愿意,让我试试吧,”一直坐在我对面、用双手托着下巴、沉默着聆听我们争论的木子李说:“我参加过一些培训课,熟悉一些基本讲课流程。但我还没完全弄懂我们这个产品的重点控制部位,需要墨主任你提供些资料给我,以便参照。” “你去讲课?给他们培训?”薇薇比我还吃惊:“平时都闷得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去当老师给学生讲课?” “那也不一定,平时闲话不多的老师,讲课却讲的特别流利。”静静的眼神里全是对木子李的崇拜,偶尔也闪过一丝担心:“要不,你先给我们讲个十来分钟的样子,让我们先考考你能不能胜任培训师一职。” “行,你们想听什么?是化工部的十四条禁令呢?还是新员工应知应会?” “当然是新员工应知应会了,”我制止住静静的嬉闹说:“朱总,就让木子上吧,我看行。” 朱小宝半信半疑,但最终大家还是一致通过,确定木子李为我们公司的首席培训师,给公司的员工讲授第一堂安全课。我和朱小宝,则作为辅助,坐到最前排,以备不时之需。 首次培训地点,设在药厂的食堂大厅。 药厂只有管理干部会议室,职工大会也都放在食堂,没有专用的培训场所和网络设备,只有破旧的桌椅和黑板。 食堂吃饭在用的桌椅不多,驼子师傅说保卫科的储藏室里还有好多的小书桌和小方凳,是药厂在旺盛时期,开设药厂幼儿园用了的。 我们办好借用手续去搬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的方桌和方凳子都已经缺胳膊少腿的,自个儿都站不稳。保卫科的人说:“你们找出多少有用的就借用多少吧,留下那些没用的,我明天打报告上去,申请叫临时工来清理好后,拉锅炉房点火去。咦,你们帮我仔细检查检查,应该没蛀虫到没法当柴火吧?” 木质黑板显然被搁置多年未用,许多地方的黑漆都已起壳脱落,没有擦干净的粉笔痕迹,经长期蒙灰渗透,色彩倒也陆离斑驳的极具沧桑感。 驼子师傅好心地送来一块抹布,说是给我们当黑板擦。因为手感太油腻,又被静静扔进了垃圾桶。她拿来自己洗脸的毛巾作了抹布,帮木子李把黑板擦的程亮。 培训的日期选在一个倾盆大雨的星期天。这个日子是经盛定海和林正志他们专门研究探讨之后才选定的。 此时,除了张大仙的分队外,我们其他人员的检修工作基本上都移至了户外。露天槽罐配套设施整改,棚屋房顶修缮补漏,蒸馏塔检修的高空作业等,都无法在雨天进行。为了不让我们闲着白开工资,精明的老板们就挑了这样一个好日子。 但他们却说得冠冕堂皇:星期天人少,顶山药厂的科室人员都休息去了,不会来食堂看我们讲课时可能出现的大笑话。 春末夏初的多变天气,乍暖还寒。 顶山的早晚温差很大,时不时来个冷空气突袭,保暖措施稍有不当,就会流鼻涕掉眼泪的患上重感冒。我们自知还没顶山人一样健壮如牛的适应性,宁愿穿棉袄拖棉鞋被他们嘲笑成臃肿怕冷,也不敢冒然减少衣服,穿上不起保暖作用的单层皮鞋。 但培训那天一大清早的,木子李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脚上蹬着一双男女兼适的平跟黑皮鞋,擦得一尘不染。风衣里边是件纯白的男式衬衫,衬衫领子里,围了条有年代感的印着雪花点的藏青色围脖。如果给她配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时候的黑色礼帽,我一定会以为自己被穿越到了清末民初的上海滩,遇见了瘦小版的‘许文强’。 我当时就看懵了,没去责怪她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也没去担心她会不会受寒,会不会感冒。我就像尊被雕塑了的蜡像,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像在欣赏一副能勾人魂魄的绝世名画。 她脸容白皙光洁,五官俊秀,棱角分明的有点冷峻。 浓密适中的眉毛向上稍稍扬起,有点叛逆,却又如柳叶拂水,悠然自在。长而微卷的睫毛,俊美得像童话里的王子,让我怀疑起她的父母定是人间少见的俊男美女。 深邃锐利的眼眸,流露出与她年纪不相混合的睿智和淡定;挺拔的鼻梁下面,长着红玫瑰一样芬芳诱人的嘴唇;嘴唇里,镶着一副碎玉白瓷似的牙齿,闪烁着珠贝般的光芒。 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显得干净利索;她身如玉树,英姿勃发,举手投足之间,都涌现出我所没有的职业修养和品质内涵... “喂,墨主任,在点你名了呢,”坐我边上的薇薇用胳膊蹭了我一下,我才从梦里惊醒一般的“啊”了一声,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木子李先是蹙了蹙眉头,随即就扬了扬嘴角,柔和而铿锵有力的说:“我喉咙有点发炎,可能声音不够响亮,导致大家听不到或听不清楚自己的名字,所以,抱歉,请大家安静些,叫到名字的工友请回答一声,我好在名字单上打钩,免得给大家漏了考勤。” “啊,学习还有考勤啊!” “以前都没有过的呢。” “是不是耍我们啊?” ......下面又是一通七嘴八舌的沸腾。 木子李不亢不卑地站起身来说:“培训就是上班,上班当然就有出勤。所以,我希望大家认真听课,就像自己在车间里操作一样认真仔细。我们在讲课之后,马上进行现场考试。考试合格的将会正式录用,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同事。当然,听课是否认真的态度也很重要,也是考核中的一部分。对于不擅长书面书写的师傅,我们可以以口头问答进行考试,给大家同等的录用机会。书写和口头答辩考试都不合格的,我们会按规定,在次日进行再培训。大家要记清楚的是,二次培训是不给考勤的,只给你们最后一次能跟我们一起工作的机会。二次培训仍旧不合格的,我们会坚决不予录用。不论你们在座的哪位师傅、跟药厂里的哪位领导有什么至亲至爱的特殊关系,我们都会按你实际的考核成绩跟药厂的领导、说明无法录用你的前提和理由。这样的话,你就会很没颜面的哦。好了,现在我们继续点名。” 台下顿时一片肃然,大家正襟危坐着安静下来,认真听起木子李抑扬顿挫的讲话声音,再也没有出现闹哄哄乱糟糟的状况。 “在安全操作讲解之前,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木子李在点完名之后,笑吟吟地问。 呃,这个问题太直白,直白的让稍微有点心思的人都在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说为赚钱为养家糊口吧,有点太势利,怕被人家误会成没有多少职业操守,眼睛里除了钱还是钱,只为钱拼命,太现世。 说为工作为事业吧,又显得太虚伪,这固定的车间流动的老板,谁知道能撑多久呢? “培训嘛,无非也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取彼此所长,舍彼此之短,相互探讨而已。大家不用拘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轻松回答我的问题,踊跃参与课堂互动,也是培训学习的积极表现。” 木子李边说边从风衣口袋里掏鼓着:“这样好不好?我这里呢,备了几个小礼品,价值不贵,但很实用。我在讲课的过程中会随时插播一些课件外的问题,只要谁能大胆地举手回答,无论错对,都会得到一个小礼品以作纪念。” 台下又有了一阵小骚动,有人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马兰花显然是这批药厂下岗职工居多的学员的领头羊,她举手笑咯咯地回答说:“哈哈,我来就是为了赚工资的呀。” “嗯,目标明确,来,奖一个。” 木子李给了马兰花一个小木梳,她嬉皮笑脸地问有没有修眉钳,木子李看向我,得到我许肯的点头后,就对马兰花说:“只有指甲钳,没有修眉钳。但这次没有,下次一定得有。” 因为我们都疏忽了这批新进员工里,十有七八多是三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半老徐娘,风骚又臭美得很。 静静带头鼓起掌,给木子李与众不同的开场白捧场。 场下随机掌声热烈,大家情绪开始高涨。 唉,也真是的,一说到钱的话题,个个都把嘴巴笑成了茄子。 木子李也没有了先前的紧张,确且的说,是我在替她紧张。她倒是泰然自若,镇静自如,顺着她自己的思路,从大家最迫切需要明了的工资开始,神气活现地讲了起来。 “工资是什么?工资不就是钱么。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谈钱并不丢脸。只要符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赚钱规则就行。我们今天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为赚钱而来,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如果不是为了赚钱,我们的老板就不会千里迢迢来到顶山投资,我们也不会远离故乡来这里打工,是吧?那么,我们费心费力奔波劳苦的来赚钱,又是干什么用的呢?” “为了吃到更好吃,穿得更好看呗,”马兰花脑洞大开,又引起一阵哄笑。 “只答对一部分,没奖,”木子李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清清嗓音说:“喜欢在长城上搓两把的人,就不怎么在意老马你所说的好吃的和好穿的,像我们的华清姐,她就可能更在意多几块工资能多打两圈麻将。” “哈哈哈,我才不呢,我家的房子太小了,多存点钱不可以为儿子买套更宽敞一点的房子呀。”华清笑得花枝乱颤。 “对,有的人梦想自己的房子变得更宽敞些,有的人梦想给自己孩子一个更有经济实力的未来,有的人梦想出去旅游的次数能多一些,有的人梦想家人的吃穿能更精致一些。不同的梦想其实都是同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期望。我们赚钱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些。” 木子李转身在黑板上写上‘生活’两个大字后继续她的演讲:“‘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吃穿住行都需要钱。而钱,来自于哪里?它就来自于我们的辛勤劳作。” 她在生活二字后面画个箭头,箭头后面加上了‘劳动’一词:“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恒久财富。我们人类的进化过程,其实就是个劳动过程。而长时间的劳动,则需要我们有个健康强大的体魄。说到健康,我在这里给大家插播一段小广告。” 广告?我真没想过,本该严肃的培训课,还能说笑插广告? “大家对传销都耳熟能详、并非常痛恨它,是吧?许多人被传销传得家破人亡,人财两空。我与大家一样痛恨传销,痛恨他们泯灭人性良知的发财手段。但有一点,我很欣赏,那就是所有专业传销的洗脑课堂上,都有这样一段煽动欲望、鼓动人心的举例:‘健康好比数字1,事业、家庭、地位、钱财是0;有了1,后面的0越多,就越富有。反之,没有1,则一切皆无。’我们先不去管这是传销或欺诈,就说这句话的本身,它在理不在理?” 第33章 西昱东晟第一次人事任命 “当然在理。”静静给木子李接棒加油,我也跟着大家一起点头。 “大家觉得这话在理,是吧?那么我们就来说说健康。”木子李在‘劳动’二字下,垂直画上箭头,加上了‘健康’,接着她的演讲:“这句充满人生禅意的经典名言,是香港着名财经小说家梁女士说的,却被传销组织当成了洗脑工具的圣经。 传销组织的演讲者在健康1的后面,除了事业、家庭、地位、钱财以外,又加了许多如房子、车子、孩子、票子等通俗易懂、也最现实的0,就更容易鼓动起不明就里人群的发财欲望,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很容易就能达到金字塔顶峰的。 那是种幻觉,被洗脑后的幻觉。所以他们才会泯灭人性,失去良知,从自己最亲的亲人和朋友身上下手,成了一只专吃窝边草而自寻死路的兔子。不过,这也难怪,梁女士本来就是财经作家、企业家,教导大家的也都是怎么赚钱的法子。至于这法子被什么人应用到什么上面去,她肯定是控制不了的。 而我,也不是在为传销发言。我借用梁女士原本用作正确引导人性的话,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们的生活就像我们化验室里的那架托盘天平。一个托盘放着我们的健康,另一个则放着我们的工作和工资。任何一个过重或者过轻,都会失去平衡而影响我们的生活质量,破坏我们的生活规律,打破社会的和谐稳定。所以,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才是我们生活的重中之重。健康是个中心点,工作和工资则是保护中心点安全的核心区域。 那么,健康就是不生病,不生病就是健康了吗?” 木子李见大家听得认真,便自问自答继续她的说法:“显然不是。生病只是生老病死中的一种,遭受意外的人祸伤害,同样存在着健康隐患,严重的话,比天灾更要叫人痛心绝望。 比如,我们走在路上,不小心掉进布满沼气或硫化氢的无盖窨井,被不长眼睛的汽车碰擦,被折断倒地的电线杆钩绊,被脚下的一块水果皮滑到等等,伤害无处不在。 又比如,在我们这种高危行业的化工企业里,机械、粉尘、毒气、噪音、操作失误等等的危害,都有可能对我们造成严重的伤害,也令我们防不胜防。 伤害既然那么多,多到无处不在,防不胜防,那么,我们是不是只要不出门、不工作就能保证自身安全了呢? 显然也不是,是吧? 很好,我看到大多数工友都在摇头表示否定。这证明了两个无法忽视的现实问题:一是即便躲在家里也有可能不安全。所谓的飞来横祸,就是我们预防不了而突然倒向我们的墙、或是躲闪不及就突然砸到我们头上上的天外飞物。二是躲避不是长久的生身立命的手段。 众所周知,我们不可能因为害怕发生车祸就不去坐车,也不可能因为害怕电击就不去用电照明,更不可能因为化工厂有这么多的危害、就不来这里上班工作、赚钱养家糊口。就像我们这次的培训,不能因为大家都讨厌安全教育就不来授课、不来听课一样,我们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工资,不得不来接受对方的约束和规定。 我们只有大胆的去面对那些危害,细心地去防范和制止这些危害对我们可能产生的伤害,才是碰到什么就解决什么的最佳途径。预防和控制,也是我们人类能够快速适应日新月异的生活环境,所必须具备的生存技能。因此,我们在出门的时候,会听到我们亲人的叮咛和嘱咐: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会看到大部分企业高挂着的安全宣传标识,都是‘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平安就是我们保持身体健康的基本需求,安全才是我们生命得以延续的基本保障,也是我们企业生存与发展的基础。 安全是企业的生命线,是我们每个家庭的幸福,是我们每个人的工作快乐,是每一种产品的效益利润,是工资,是事业,是平安,是美满,是一种珍爱生命的人生态度。 我们今天课程的主要内容,就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安全’两字。 呵呵,我知道有些师傅一听到讲安全就脑胀,老化工们就更坐不住。心里肯定在想:唉,唐僧的紧箍咒终于又来了。 还好,常念的紧箍咒已被我念完,也被大家安静地听完了。大家有没有发现,从生活到劳动、到健康、到安全,最终还是回到生活之上,用弧线勾勒的话,它们就是个360度的正圆,少了谁都不能成为圆满,是吧? 我们现在在座的各位,就是我们公司绕着这个圆心转圈的圆周上的每一个点,少了谁或着有谁出点差错,都会影响到整个圆的圆满程度。 简单的说,我们即将成为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们必须相互取长补短,通力协作,共同进步,才能使生产这条船,形式的更安全,更长远。 所以,已经意识到安全重要性的朋友,你们也得静下心来陪着还没有意识到的朋友一起,重新巩固自己的安全知识;没有做过化工的朋友也不要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但一定要用心学习化工安全的基本常识,即新员工应知应会的化工安全基础操作和突发事故后的应急救援与逃生方法。 在说基础操作之前,我又想送个小奖品出去了。 对安全知识了如指掌、已不需再听安全话题的朋友,谁能告诉我,我们国家的安全生产方针和安全基本原则是什么呢?” ....... 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整整三个小时,中场只休息了十五分钟,全是木子李一个人在粉笔灰飞扬的临时讲台上,尽情的发挥着她天才般的演讲口才。 线条分明、简洁易懂的工艺流程图讲解,深入浅出的安全操作规程阐释,幽默诙谐的小插播奖励宣传,扣人心弦的化工事故案例分析......全被她一口气讲完。 越讲越是妙趣横生,越讲就越如行云流水,引人入胜。 老实说,我也喜欢她的讲课技巧,以及手脚都配合的比较协调的比划方式。 但不知为了什么,那种被反客为主,被忽视被遗忘般的不快和焦虑,总会不失时机地出现在我脑海。 就像现在的西昱东晟,突然进来一个被赵昱称为是华东地区某省顶尖的理工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专攻化工医药行业的本科生。 他就坐在原本我们都只能空给赵昱坐的位置上,给我们开着安全生产会议,作着他牛逼轰轰的自我介绍说:“我叫周经纬,化工专业本科,毕业后就在几家上市的医药化工公司工作,已有十多年的化工生产管理经验。目前,经刘博和任总引荐,就任西昱东晟生产副总一职,大家以后可以叫我周总,也可以叫我周工,谢谢。” 我看到坐到一边的赵昱和刘振东都在带头鼓掌,也跟着缓缓拍了两下,顺便细细打量几眼周经纬的长相。 这是个刚到‘四十不惑’的男人,五官端正,脸颊两侧有微显青色的胡茬。看不到白发的褐黑色板寸头、栩栩发光的大眼睛、浑厚的肩膀和横阔的胸膛,都显得他此时精力旺盛,精神抖擞。 因为坐着看不到他究竟有多高,我就根据他上半身的高度,猜想出他的身高可能超过我和赵昱。如果还拥有他们所说的那等才干,那么,毫无疑问,西昱东晟可是又获得了一个青年才俊,可能还是个业界翘楚,可能比我更有能力,可能比我更得赵昱的信任和重用...... “某些不喜欢开会的人员请注意了,”周经纬大起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不喜欢听我说话的人,可以举手申请出去,不要在我面前玩手机、接听电话或心不在焉的样子。西昱东晟以前是怎样开会的,我不管,但现在以后,从我这里开始,开会要有开会的样子,培训要有培训的样子,不想来的可以不来,按规定扣钱就是。来了就给老、我竖起耳朵,听我说完再一个个轮着来提意见,没意见的,就给我闭上嘴巴,别说废话,也别在暗地里叽里咕噜。” 呃,这还蹬鼻子上脸的,给我下马威来了不是。刚想发火,却听赵昱拿出手机说:“不好意思哈,有个客户的重要电话,我出去接,周总你按会前我们商量好的继续开会好了,我就不参加了。文达,你会后把会议记录给我看看就行。”说罢,又连着说了几声“不好意思”就出了会议室。我只得强压住火气端坐着,继续听周经纬还能说出怎样强劲霸道的话来。 周经纬说:“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的目的。一是我初来乍到,想通过开会的方式跟大家见个面,方便大家相互认识,不用逐个去介绍。二是我就任生产副总的电子版红头文件已发到总经办的微信群里了,纸质的红头文件,会后将由宇文达助理安排马上张贴到公司宣传窗上去,通告公司所属人员都要知道一个事实,即日起,西昱东晟的生产部将在我的领导和指挥下,尽快重启试生产程序,为日后的大生产打好各项基础,包括人员。第三点,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生产部的人事调动事宜。大家都知道,pc1车间的试生产都搞了一个多月还没全部走通,这个、直接的主要责任还在章强身上。他不但自作聪明,擅自更改原装的车间设备,还擅自更改产品生产周期。本来48个小时连续作业就能全部出来的批料生产,却被他分隔成一天做一道工序,单批生产周期竟然做了五天才做出来。做出来的产品还不达标,你们说,他还能做什么?” “我插一句哈,”笑面老头刘振东举手说:“这也不能全部是章主任的错,关键他也只有两个人,要做那么多工作,的确也存在着人手不够的问题。” “是啊,是啊,”任建民马上接着刘振东的话说:“刘博分析的对,小章自己手下没人,也的确难做,倒是真的。”说着还转过头来问我:“墨总,南郡那边有那么多的老操作工都是你的老部下,你作为公司法人,是有权调动他们的呀,为什么不给小章调过几个来呢?如果南郡那几个老员工过来,试生产可能早就成功完成了。” “呵呵,”我冷笑两声说:“那你们得去问问赵总和章主任自己了。我只是法人,不是总经理,也不是人事部主管,更不是生产副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诸如人事调动等工作,还轮不到我多嘴多舌,指手划脚的。您说是不,刘博?” “哎呀,你们几个听我说完嘛,”不等刘振东接茬,周经纬就很不高兴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说:“任总的提议没错,但墨总的解释也是个正当理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说得好啊,反过来也是同一个道理,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所以,我决定,撤掉章强车间主任的职位,由我带来的黄炳权任pc1车间主任,丰乔泰作为设备主任,程欣和程敏兄弟作为车间储备干部,暂时跟在黄炳权手下做班长,等教会其他人做上班长后,你们二人就可到其他车间全权负责车间生产职责。宇总,他们几个的任职通告也要张贴出去,可以不用红头文件,以我西昱东晟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生产部的名义公告出去就行,但一定得敲上公章,才能让那些以为我会唯亲是举的小人不得不服。” “那,章强呢?”宇文达淡定地问了一句。 “章强嘛,昨天听赵总说了,他要请长假回家,等他有脸回来再说。对了,黄炳权,那个他带来的小顾,你如果用得上,可以考虑帮他安排一下。他妈的,自己带来的人也不管,就一个人走了,混账一个。”周经纬骂骂咧咧地看向我问:“不知道墨总对于我这样的安排可有意见?” 第34章 救援 “不敢,”我把自己的会议记录本一合,双手抱臂于胸前,向椅背靠了靠,找到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后,才慢悠悠地说:“生产部原本也没什么人,现有周总带大批人马前来安营扎寨,是西昱东晟之幸,也是赵总一直所期盼的,更是我们全体人员的希望,我哪还敢有什么意见。只是有个个人小建议,请教周总,能否采纳?” 不知道是不是我对他的恭维起了作用,周经纬对我的态度开始有了转变,他客气且文绉绉地说:“墨总但说无妨。” “就是那个小顾,原先有章强带着,我也不敢用他,现在章强也不管他,您看能否把他先调到环保处理中心去,分担点我的工作,如何?” “行的呀,”周经纬并没有掩盖住他巴不得的兴奋表情:“只要你墨总需要,跟我说一声,要调哪个过去我就给你哪个。我都帮你打听清楚了,环保处理中心的那几个屌人,都是当地环保部门的关系户,确实是既不好管也不好得罪,我帮你调人进去,慢慢把他们都给踢掉才好。” “嗯嗯,谢谢周总对我工作的支持,”我说:“目前就小顾一个够了,不好一下子插进太多人的。” “也是,一下子放太多人进去,那几个屌人会起疑心。”周经纬满意地转头问任建民:“任总对我的人事安排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任建民则很不满意地看一眼周经纬,然后看着刘振东说:“我没有,刘博你呢?” 刘振东仍旧慈眉善目地笑道:“年轻人做事就要像周总你这样杀伐果断、干净利索才爽。我对周总的人员安排没有意见,只是有个小问题,能否问下周总?” “刘博跟我客套个啥呀,”周经纬也咧嘴笑道:“有问题就问,有话就说呗。” “人员数量没有问题,但不知周总带过来十几个车间操作工的人员质量,有没有问题?毕竟,你们都没接触过pc1,是不是安排一下培训什么的,让郑工给详细说说工艺流程和注意事项?” “pc1而已,所有农药、医药中间体的工艺流程都差不多。没有重点监管的危险化学工艺,就都是一般的化学反应。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十多年的老化工了,只要上了岗位,看一遍操作规程就行,不需要特地召集进行培训。而且我自己本身就会化学分析,实验室、化验室,我统统都会。pc1这种简单的工艺,我看过一遍就全懂了,包括大生产的车间设备,我都能亲自安装,刘博你就大可放心就是。还有...” “行,”我看到刘振东难得地皱了皱眉头,但马上舒展开来,打断周经纬,说:“只要你周总说简单就简单,说行就行,我没意见。” 显然,自己辛辛苦苦研发出来的产品,被周经纬说的如此简单轻巧,难免有所不悦。 但周经纬似乎也没领刘振东作为推荐他进入西昱东晟、坐上生产副总这个人情,他看向正襟危坐的郑工说:“既然刘博都没意见了,我想其他人也应该没什么意见了。那我就继续说说我还没说到的关键点,就是之前试生产失败的责任认定问题。” 周经纬将话题扯回到试生产责任上面,倒让我心里一怔,不知道他下一个又要针对谁。 “虽然主要的责任在于章强,但在座的你们几个部门主管也有连带监管不力的间接责任。特别是技术部的郑工,没行使好你们技术部的督办权力,才让章强拖延到今天,给我们公司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和不少的经济损失...” 我扭头看向正襟危坐着的郑工,他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他边上也没有了平时口口声声叫他为‘师傅’的章强,只有始终一言未发的郦禾平和吴锦凤。 在我对面,就坐着周经纬带来并早已安排好岗位的黄炳权等四人,他们都是与周经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也都长得比较健壮的样子,精气神十足,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周经纬‘话压群雄’,感觉西昱东晟以后都要以他们的老大马首是瞻似的自豪感满满爆棚。 那种小迷弟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在顶山的第一堂生产安全培训课上、那些坐着小方凳认真听讲的女职工都仰望着木子李的眼神。我也同样出现了那种即将被反客为主、被忽视、被架空的不快和焦虑。 所不同的是,在西昱东晟出现的不快和焦虑,是带有对接下去究竟还会发生什么让我预防不及的意外的担忧。比如周经纬的迅速到来,还有对他一开始就如此豪横地得罪我们所有人的恨意 恨到很想去庙里求个他的木偶小人来,在他身上一边扎针,一边下咒,然后偷偷地放在办公室的床底下,一天到晚可以暗暗诅咒他‘新官上任’,赶紧烧完‘三把火’后,也像章强一样,早早滚蛋。 在顶山不一样,培训课上产生的不快和焦虑,只不过是对木子李出色的讲课技能有所羡慕妒忌罢了,根本不存在着任何恨意。 关键,木子李根本不会像周经纬这般恃才自傲而目空一切。她在课堂,就仅仅是个学生爱戴的老师;她在工作,就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合作伙伴;她在平时,又是个乖巧腼腆的小女孩。 就在那天的培训之后的午饭时,我打趣她说:“你这是在锻炼自己的演讲与口才啊,哪像是在安全教育培训哈。” 木子李听了笑而不语,但白皙的脸突然就齐刷刷地红到了耳根,我就知道,她就是个尚未成人的小姑娘,夸奖几句就害羞脸红的那种。 静静见状便又翻我白眼:“培训教育要的是培训效果,看下午的考试和评价就知道了,你管她是演讲还是作秀哩。你现在才羡慕木子的口才了吧,以后你得跟她多学学才是,她会的还远不止这些。” 我也翻她的白眼,略带不服气的腔调说:“嚄嚄,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拜她为师啊?” “做人要低调,要不耻下问,懂不?”薇薇冷不丁地在我胸口捅了一小拳拳,捅完撒腿就跑,边跑边叫:“木子李又要出名了哦。” 木子李是出名了,在顶山药厂,在熟悉我们这群人的当中。 她的成名,不仅仅是那次胸有成竹口若悬河的讲课,还有接下来的一次事故应急救援。 还记得第一次试产时的最后一天吗?我当时因为疲劳过度,就睡在了温暖的烘干房里头,让朱小宝他们一顿好找。 我们的烘干房就是个简易房,比贫民区的棚屋要好,比一般破旧的民房要差。墙壁是砖块砌成的井字空心墙,里外壁也都抹了会走沙的水泥。构成房屋人字顶的主梁、檐檩、椽子和斜撑等,全是干裂的松木材。 因为烘房距离位置偏后,与总配电房相邻较近,在烘房前面的几个其它车间的电网线路都要经过这里。在安装烘房电器和周边其它位置的用电设备时,照明线、辅导线、电话线以及电缆线,全被任意地裸挂在容易钩挂牵绑的木梁和椽子上。 纵横交叉的各路电线,被顶山药厂的高级电工们,拉扯成一张没有规律的蜘蛛网。犹如我们老家村里一条年久失修的老街,不用看民居状况状况如何,就看那错落有致的程度都不如蜘蛛网的电线网,就知道两边低矮的民房里边,有多么的破破烂烂,凌乱不堪。 烘房的水泥地面上,按各个烘架的底轮宽度,铺设着多排连u型的蒸汽盘管。蒸汽通过盘管时,热能就会由下至上徐徐升腾,烘干一盘盘摆在烘架上的物料。 因为房屋的人字顶是整个做好了之后,一次性吊装上去的,两端的人字架下方,为了遮风挡雨,也都是我们自己用铁皮钉上去凑合着使用。前后的屋檐,因为有些木材条子本身不直,弯弯曲曲,造成与墙头的连接处很难缝合,也没用水泥或其它的东西弥补和堵塞掉空隙,造成烘房里到处跑风。 我们在二次整修的时候,木子李和我曾就烘房房顶四周通风的隐患跟盛定海汇报过,盛定海亲临现场看过后,风轻云淡地说:“这样正好可以不装排风扇,免得烘房里边太闭气,温度过高,热气散不出去。” 我们在钉人字顶两端的铁皮时,木子李就曾指着那些沿着木梁走线的电线跟我们反应说:“这些老化了的电线,最好都重新铺设,或作此彻底地排查整理。没用的就换掉,有用的,也要一根根用护套隔离开来才安全。否则,一旦有哪根受热短路并起火的话,涉及面就太广了。” 盛定海断然否决说:“不会,空间那么宽敞,到处漏风漏气的,热不到那么高的温度。” 朱小宝则抱着模棱两可地态度说:“我当然也赞成你的意见,最好进行整改,但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够,人力、物力也很紧张。投产要紧,能用就先用着,以后再看吧。” 不料,顺利投产之后不到两个月,烘房就起火烧着了。 那是一天傍晚的时候,细雨绵绵,顶山的天还不到五点,就已经阴暗下来。 据烘干房的操作工事后回忆说,起先,火是从烘房的一个角落里着起来的。 可能是因为烘房受热和散热同样不匀,局部高温的物料慢慢开始被焦化。烘房角落墙头上的一捆电线中,不知是哪根绝缘层老化到破了皮的电线,被雨水渗透,短路起火,引燃了正在高温焦化中的物料。 那个时间段,我正坐在朱小宝和盛定海的办公室里喝茶,准备五点下班去食堂吃饭。木子李则下楼去了化验室,说是看看新来的化验员是否能单独操作了。 还留在车间继续带徒的罗萍师傅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办公楼下,大叫着说:“烘房起火了,小墨,你们、你们都快点下来去救火啊。” 我丢下茶杯撒腿就往烘房飞奔,臃肿的朱小宝跑不快,只急着在我身后大叫:“把烘房里料先拖出来呀......” 我跑到烘房,火苗沿着绑在松木屋檐上的电线烧的正欢,“呼哧噗哧”的,朝前串向隔壁的车间。烘房全木质的人字顶,“哔哔啪啪”的已经开始发出干柴烈火的爆燃声。 烘房仅有的三个操作工吓得都跑到对面的车间站那里看着,不敢把自己置身到危险的场所里去学英雄救火。车间里的操作工也都纷纷往远处跑,虽然烘房和车间的前后距离相隔五六十米之远,但那些胆小的女人还是一样照怕‘火烧城墙殃及鱼池’。 我迅速瞟了一眼现场人群,生怕有人还在火房里。但我看到那些跑去边上看热闹的,都是顶山当地招来的员工。能跑进现场救火的,都是从老厂调来的人员。 机修老杨、小杨等都在,留置下来帮我们检维修的张大仙也在,连静静和薇薇也都加入了这危险的抢救行动,脸被熏成了非洲黑女侠。 到处找灭火器找人救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罗萍跺着脚对我说:“小墨,你快去对面的那个车间借些灭火器用用,我们车间都找不到了。” 我便跑去借,那个车间主任指着挂在立柱上的灭火器说:“这都是挂着应付检查用的,跟你们车间外边挂着的都一个鸟样,还是泡沫的,没多少压力,根本没射程,没鸟用。我已帮你们打通了厂里安全员老程电话,叫他赶去消防站开门。你赶紧去消防站,那里有许多的灭火器和消防水带......” 我没等他啰嗦完,扭头就跑去了消防水站。只见木子李拿着砖头砸向了玻璃门框的消防箱。房门上的铁锁,也已经被她连铰链一起撬掉。 坏菜了,这药厂的公用财物可破坏不得。我急得大叫一声:“别啊......” 第35章 灭火救水 木子李眼疾手快,我想阻止也已来不及,只得到被她砸烂的消防箱里提上两个灭火器往回跑。木子李则在消防站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推车式灭火器,一个人推着也跟着跑回着火的烘房。 三个还算好用灭火器始终力量有限。罗萍到各个仓库借来的灭火器也都没鸟用,全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没罐装过的泡沫灭火器,能倒喷出来的那几滴液体,还没浇花用的洒水壶洒出的水花有力。 “该死的,这个时候又不下大雨了,”我骂了一句,问木子李:“烘房里大概还有多少料?” “还有五六吨的样子,实在不行,电话报警吧。” “现在不要报警,”朱小宝搓着双手,口舌在嘴里打颤着说:“看这天,应该很快就会有大雨。” “你开什么玩笑,”我慌乱而恼火地说:“等天下雨来帮你灭火?这火很快就会烧到隔壁车间,我们这里又没充足的水源,来不及了,还是报警吧。” “谁说我们们这里没水源呀,在消防站后面的陡坡上,我们就建有一个三百个立方的蓄水池,专门供消防备用的。”药厂‘小老头’安全员老程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到了我身边,气急败坏地责问我:“消防站的门和消防箱的玻璃都是谁砸的?你们没经过我批准,擅自就——” 此时的朱小宝没再含糊,瞪起就要冒火的双眼冲老程吼道:“行了,领导,你赶紧带我们去开水阀,救火要紧,那些破事回头再跟我们算账吧。” 见朱小宝这架势,老程也不敢再吭声,赶紧发挥出他的专业性进行阵前点兵:“你、你、你、还有你,四个人跟我到消防站。一个帮我开水闸,三个拿消防水枪一路快速连接下来。拿水枪头的人要有一定的臂力,就你们两个男人负责拿水枪灭火吧,知道水枪怎么拿的吗?” “知道知道,别废话了,快去吧。”我催他。 张大仙就去协助开水闸,老杨带着木子李和罗萍去铺设水带,我和小杨负责把握水枪头灭火。其他的人,继续冒火又冒雨地把烘房里的物料拖到烘房外边比较宽敞的草坪上。 其实也没其他什么人,就薇薇和静静,以及后赶过来的华清和另外一个原料仓库保管员。但她们两个仓管和薇薇一样似乎都手无缚鸡之力,拖了几包就累瘫在地,喘得不行。倒是那个平时看上去最纤弱的静静,每趟都是左右开弓,一手拖上一包二十公斤重的物料,像老牛耕田一样,艰难的来回抢救好多趟。 等我们开好蓄水池的水闸,铺好水带,准备开消防栓阀门的时候,一阵“哇呜......哇呜”的警笛声直接响到了烘房前面的主干道上。 从火红色的消防车上跳下一个消防官兵,大声的问:“这里谁是负责人?” 我应声上前,也没时间细想他们是怎么来的,很像空降。 “这里边的化工原料,可以用水扑灭吗?” “可以的,这是成品料,跟水不反应。” “你确认吗?” “确认,” “那好,你叫你们的人都靠边,让我们来。” 这消防官兵还挺专业,知道在喷水之前要问清楚这起火的到底是什么化工原料。 如果与水有化学反应的危化品,火上喷水就会变成火上浇油,就有可能拔苗助长、助纣为虐地帮着大火烧光这里所有的东西。 林正志跟我说过,96年老厂爆炸起火之后,及时赶到的第一批消防车就直接用水喷射,导致存放在车间里的易燃易爆物发生了二次爆炸,把车间的反应釜都给炸飞出房顶,整个钢筋混凝土浇筑的车间厂房也受损严重。有些边角被炸塌,有的墙壁被直接穿孔,钢架结构的房顶自然是全部作废。后来,还是技术厂长的林正志及时赶来,制止了这一鲁莽的救火措施,运来其它的灭火剂,才得以将火扑灭,才没将老厂的整个厂区给炸没。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烘房里的火已经给扑灭。从消防站回转的老程拽着我的衣角问:“是谁报的警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就很秃废地说:“唉,又要被老总骂了,这安全工作是怎么做的,连这点小火都要报警。” 我便问他:“他们出警要付费吗?如果要,一切都由我们来担就是。” “这是肯定的了,你还想我们厂里给你们负担呐。不过,他们这样的出警不收费,我们药厂年年都有交消防费用养着他们,他们应该给我们尽义务灭火。都很熟的,只要没有人员伤亡,问题不大。就是传出去的名声不好听,你知道的,化工厂着火,会让周边居民更紧张,怕爆炸。特别是厂里的员工,会到处乱传,越传越离谱。” 我点头表示同情他的担心,会被马猴子老总一通臭骂。 消防车来了两辆,后面的那辆一点水也没用着就等着鸣金收兵了。 我看到四五个消防队员中有一个在向安全员老程招手,示意他过去讲话。 老程就赶紧交代我说:“报警的人你们去查吧,应该是你们自己车间的人,回头好好教育一下他们,不得擅自乱报警。还有,砸坏消防站门窗的人,一定要交分检讨书给我,公开公告检讨自己目无纪律、擅自损坏公司公共财物的鲁莽行为。所损坏的经济损失,要你们车间全负,按恢复后花了多少钱就赔偿多少,我也不会给你们乱造价。对了,明天,你得安排两个机修给我,帮我把蓄水池的水闸门关到位。那个闸门刚才就开了一点点水出来,很难开,估计也不好关回去,让机修工加点油什么的,稍微修一下就好。” “好了,我尊敬的领导,消防队的警官都等得不耐烦了,快去吧,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次日一早,我们到着过火的烘房进行现场清理。 烘房房顶的石棉瓦,本来就被长期的日晒雨淋,磨损的比较薄,经高压水枪一折腾,拦腰折断了不少。还有整张成型的,都被熏得乌漆墨黑,无法再用。 木质的人字架,有多根椽子和檐檩被烧成还未截断的碳化木,需要重新架构修盖。绑在烘房范围内的梁柱上的各路电缆电线,绝缘层基本也都被烧光,芯线全裸在外面。 隔壁车间的车间主任跑来跟盛定海说:“我的车间损失不大,就一根主电缆,你们给我换根新的就行。” 盛定海点头说是,吩咐电工小杨把自己仓库备用的电缆线拿去给他们铺设妥当。 木子李踮起脚伸手把墙上烧的黑乎乎的电缆线用手一抹,跟说:“盛总,他们用的电缆都是铝芯线,我们的都是铜芯线,价格差远了呢。” “这也没办法啊,谁叫你们给烧断了呢,我们铝芯也用了几十年了,没坏过。”人家的车间主任就是会替自己的单位占便宜,他恬不知耻地说:“要不,你们还是专门去买铝芯电缆来给我们换呗。” 他就知道我们专门出去为他买这几十米的电缆线不划算,我们不得不给他换上同等平方的铜芯线。 我们的物料损失不大,大概就一两百斤的样子。但这一两百斤当中被烧成粉末夹在浓烟中跑出去的很少,大多被烧成了用手捏不碎的黑疙瘩。 这些黑疙瘩我们也不会丢弃,而是收集起来存放在一边,会被高速打粉机统一碾成细末,分好多次少量的掺进后来的合格料中出售,对产品的质量影响不大,所以,也不算是真正的损失。 不过,那些未烧到的物料,都被灭火的高压水枪冲刷成了浆糊,纤维袋没法收集,只得用塑料桶胡乱地装起来,提到压滤机房重新压榨,重新烘干。 被救出烘房堆在草坪上的那些物料,包装还好,但经过一夜细雨不断地滋润渗透,也都成了结块的粉团,需要重新干燥粉碎。 劳苦功高的静静看着这些差点累坏她小命的东西说:“早知道消防队要来,我就不去抢救了,白费精力。” “我们不能这样去想,”木子李说:“偏偏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才能充分的体现出一个人的职业道德和从业精神。你勇敢抢救公司财物,也就是在抢救所有员工的公共财产,有爱厂如家的可嘉表现,你就是我们公司所有员工的榜样,我们大家都应该向你学习。” “那是那是,”盛定海赞许地看看静静,说:“平时看你弱不禁风的,关键时候的爆发力还挺厉害,回头我告诉你妈,让她放心你在这里的工作。咦,小墨,那报警的究竟是谁啊?有查出来吗?” “有,就是车间里的一个操作工。她家就住在靠近西大门边上的民舍。昨天本来接夜班,看到这里起火,以为出了大事,就率先报警了。这也是上次木子的安全知识普及的好呀,活学活用,报警简直准确迅速极了。” 木子李的脸“嚄”然就红到了耳根,用疑惑诧异的目光看这我,表示听不懂我是在说正的还是反的,但没吭声来问。 其实,我当时的口气是有点不爽,但也没有讥讽她、说她反话的意思。我还是赞成报警的,因为我们对‘火’这种东西完全没有控制的把握。 罗萍说:“这真的还是多亏了她报警及时,不然,损失难以估计。” “嗯,好在仅是烘房起火,没有人员伤亡。这样吧,小朱,药厂那边我去交涉,不要去追究那个报警的员工责任。你去联系药厂采购部的司徒成和五金店老板小梁,叫他们在外面帮我们叫个师傅来,把消防站的门窗给装回去,买把新锁给他们,花费多少,你先摆平,再来我这里报销就好了。小墨,你安排几个人,竭力配合安全员老程把蓄水池的闸门关回去,至于木子的检讨书,我看可写可不写,应急预案上都有这样的应急救援办法,说错也没什么大错。” “这个,”我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没什么大的干系,他要就给他一张,不要拉倒,我来代写都可以,反正也是做做样子的。那个闸门的事,我一大早就派了张大仙和老杨去了,你们就放心吧。” “不用,”木子李还是一脸涨红,倔强地说:“要写也是我自己写,先把闸门恢复后再说吧。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去整改,通过这次事故暴露出来的安全隐患。药厂的消防系统是最大的隐患。但他们的弊病,我们不好去多嘴建议或插手整顿。我认为,我们应该自己要购置一批消防器材来,以备应急。当然,我们谁都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故,但预防到位,总还是值得的。” “这个肯定要的,”在老厂工作已有十多年的罗萍说:“化工厂,谁也保证不了常年多不出点意外,消防器材的配备,真的必不可少。就像这次,如果我们自己有足够的灭火器,我们完全可以自救。” 盛定海点头说:“好吧,那这项任务就由你木子李去落实吧。器材的数量和摆放位置,都给我们统计计划好了再报上来购置。” 正说着,只见张大仙一瘸一拐的跑来,冲我大叫:“嗨,嗨,墨主任,不得了,不得了了,” 张大仙全身湿透,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他喘着粗气说:“药厂那些鸟东西都是什么破玩意儿,没一处让人省心的。就去关个昨天才松动了一点点的闸阀,关不动,想松下阀门上的固定螺丝,还没用什么力就给拧断了,闸阀也关不到位。连接阀门和法兰上的螺栓,有几颗已烂的差不多,平常不动还好点,昨天被我们用榔头敲了几下,铁锈掉去,腐烂的垫圈就出现了空隙,池子里的水疯了一样往外喷射,溅我们一身,看看,全湿透了。好在现在是夏天,要冬天的话,我没被冻死也被冻僵了。” 张大仙越说越是气急败坏:“更糟糕还在后头。水泄漏完了都没事,严重的是水阀一旦全部脱落,汹涌而出的水就会顺这草坪,流向水池下方的三车间。三车间的地势虽然不是最低,但整个车间都被围在一个圈里边,四周都是高出车间地面一米多的主干道和花坛,雨水沟来不及泄水的话,车间就会被几百吨水淹没。老程急死了,他说这个闸阀也是因为我们昨天要用才打开、才坏掉的,要我们赶紧想办法处置噻。” “除了更换新闸阀,还有什么更好点的办法?”我也是一肚子恼火无处发泄,只得对着乌云压顶的阴天大骂:“他妈的怎么什么坏事都摊到我们头上,好欺负是吧?” 第36章 升职加薪 “小墨,别发火,咱先看看再说,”朱小宝边说边扯上张大仙往蓄水池走,朝我挥挥手。 我只得闭上嘴巴,很不情愿的跟在他后面上去看个究竟,木子李她们也都跟了上来。盛定海说修理水阀这些小事情他就不插手了,他去找马猴子老总交代报警的事。 我至今也没想清楚,这药厂的消防系统是哪个天才设计出来的。 我在前面说过,药厂的地势高低差很大,就像顶山早晚的气温差。 最高的药厂行政办公楼与最低的我们车间的落差,足足有一个楼层之多。应急水池就建在最高的办公楼边上,利用落差的压力,把水送往药厂低处的每个角落。 因为蓄水池没装输送泵提升压力,向高位自流输送的话,就需要一定的落差以增强输送压力,水池就建成了一个又小又高的圆柱形水塔,像座屹立在半山腰的灯塔,高得让我有点望而生畏。生怕这水泥浇筑的水塔肚,又是某个天杀的垃圾工程,水塔的肚皮哪天受不起腹水肿胀而瞬间涨破。 “咦,水流比我刚才下去的时候又大了不少,”张大仙紧张地说:“水压抬高,挨不了多久,这个闸阀的阀芯就会被冲落。” 木子李回首对朱小宝说:“没时间了,朱总,你赶紧叫司徒成送个同样的阀门下来,我们把它给换上去。” 我说:“要换也得让这一池的水泄完了才能换呀。” 老程急得抓耳挠腮,来回不住地跺脚说:“这可怎么是好,又得挨骂,又得受批了。” 三车间的车间主任也在,他呵呵冷笑两声说:“我那车间要是被你安环科排放的水给淹沉了,就不是你一个人挨不挨批的小事咯。” 老程就更急得想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就按我说的做吧,”木子李撸起袖子,镇静地说:“朱总,你负责阀门,要在半小时内到位。墨主任,你去自己的仓库配好装阀门要用的全套螺栓,还有,另外配两根二十公分左右长的、与这个法兰孔径一致的螺杆当两头螺栓用。如果仓库没有,你要自己想办法给弄来。老杨,你和张师傅去拖乙炔和氧气来,准备好以最快的速度割掉法兰上的螺丝,剩下最上方的两颗由我和小杨来人工拆除。小杨,你带个人去把你们电工专用的那套梅花套筒拿来,备好要用的螺丝型号,还有仓库里麻绳吊装带、安全带也拿来,我们可能要在水里紧螺丝,带水作业。” 我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在整个阀门脱落之后,从dn250(10寸)直径粗的管道口冲出来的水柱,能把人都给冲得老远,怎么个作业法? 但聪明的张大仙反应迅速,朝木子李竖起大拇指,又做了个ok的手势,带着老杨转身跑去拉气瓶车。 朱小宝临场反应灵敏,听从木子李的指挥,已经开始打电话紧急联系阀门。 我也就闷声不吭地迅速去把木子李所需的螺栓和螺杆找好备上,所有人都紧张而有序地按着木子李的指挥进行应急抢修。 但旧阀门整个拆除之后,关口出来的水压比我意料中还要大,像水库泄洪,一眨眼的功夫,草坛上得水就漫过了小腿。 张大仙冲了两次,都没能靠近出水口,每次都是被巨大的水流冲出老远。他无奈地冲木子李耸耸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了。 因为冲出的水柱声太大,近距离也听不到身边人的说话声,木子李也冲张大仙做了个‘ok’的动作,示意让她去试试。张大仙就用双手做出喇叭型,放到嘴边,冲木子李大叫:“注意安全,不行就退。” 我还是没想明白木子李的抢救方案,又不会游泳,自是不敢替木子李下水。朱小宝和我一样是个旱鸭子,跟我面对面地站着干瞪眼。 只见木子李把配好的螺丝、螺帽、螺栓套筒等全装进小杨的电工包,斜跨在身上。用一根粗大的麻绳的一端留出两米左右后,紧紧绑牢在腰间。另一端放长几米,让老杨把沉重的阀门系好,她就紧贴着水池的墙根,摸着墙壁艰难得靠近了管口,把特意留出的两米绳端绕在了阀口的钢管上。 当她像个水妖似的闭着眼睛冲我们打手势时,早已戴好安全带的张大仙,也不顾水柱射到脸上的生痛,沿着木子李的路线,几乎就是爬着爬到木子李身后,也把安全带吊在麻绳上。 等张大仙抓住管口站稳后,木子李也再次俯身摸到管口,抬脚跨向水柱内侧,快速从包里摸出一把梅花套筒提给张大仙,冲张大仙做了个手势,让他慢慢把已套进一个法兰螺丝口的螺杆螺帽往里拧紧。 嘿,我到此时才幡然醒悟,木子李叫我准备的两根两头螺杆,原来是拿来当花篮螺丝用的。 她借鉴花篮螺丝、利用丝杠能进行伸缩、能调整钢丝绳松紧的原理,借用对角两根长螺杆先拉近阀门法兰与管口法兰的距离,再在剩余的螺丝孔上装上配套的螺栓加紧固定后,堵住了出水,再拆卸更换掉两颗两头螺杆,新的阀门就算完整的安装到位。 “全程都是瞎着眼睛抹黑进行的,”张大仙在更换水阀后,惊魂未定地说:“这水喷到脸上,根本无法呼吸,比在水里闭气都还难受。哎,木子李,你会游泳闭水吗?” “不会,我都被逼着吃进好几口水呢,不过,这比在水下要好吧,我们可以扭头避开水柱进行呼吸的。” “不,我认为在水下闭气还舒服些,因为没有外来的压力。这水就对着你的脸冲,更容易窒息或把肺给呛坏。特别要命的,就是法兰与阀门的距离越来越近却又要空出那么一丝缝隙插入垫圈的时候,那水啊,射到脸上跟被箭射到一样痛,比冬天的冰柱、夏天的冰雹都要厉害。那个痛的我哦,心都是吊到喉口要跳出嘴巴的感觉。眼睛根本没法打开,都是闭着呼吸用手摸着装螺丝的。” “有你这么吹得吗,张大仙,”我说:“我知道你和木子李两个就更换水阀的事,都是劳苦功高,但在知道这个作业的危险性之前,你们应该把身上所有的私人物品都给掏空存放起来才是,不然,损坏了,是要公司赔偿呢还是你们自己吃个哑巴亏了事?” “我是今天没带手机上班,要带了,也同样跟着下水,我是会要老盛他们赔的。这都是为公司在抢险做事,不找他们找谁?”张大仙说着看向木子李:“你那上好的洛基亚泡水没用了?去跟老盛说嘛,你不是他叫来顶山的吗?这点小忙他会帮得,又不是赔他一个人的钱。墨主任,你说我说得对吧?木子的手机才买没几个月,比我们的先进昂贵着呢,多少都要赔点回来才划算,是吧?” 木子李“咻”一声从鼻孔里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摇摇头,没搭话。 我知道她来顶山后新买的手机在这次抢险中被浸水损坏,但我已经丑话说在前头了,我不希望这种事情老是发生,对公司对个人都没好处。 这类事件如果都允诺他们可以赔偿的话,我认为跟他们自己走路不小心跌伤后,也能要求工伤一样不可理喻。 木子李的手机虽然没有得到赔偿,但她也因为这件事再次名声大振。在药厂及我们自己的公司上下,都得到了更友善更尊崇的对待。 药厂的扫地阿姨对她彻底臣服,药厂的安全员老程也不再要求她因为砸坏消防站的门窗而写检讨书。朱小宝特地为她摆了一桌,为趁机一起报销,还找了一场k歌的乐子。盛定海破天荒的主动给她提升到车间副主任的职务,除了跟随我学习车间生产管理外,还负责了质检化验等部门的监管工作。 我本来想把仓库也转给已经升任为车间副主任的木子李兼管,但一想到那本还在我手上的现金账本,与仓管员的交涉颇多,就打消了这个偷懒怕麻烦的念头。 职务的提升,就意味着工资的提升。在造工资时,我问盛定海要给木子李一个怎样的工资级别,盛总犹豫了再三才说:“比你的职务补贴少个两百元吧,其他都跟你一样好了。” “可我的职务补贴只有三百元呢,少两百等于没加反减,她本来就有一百五十元的班长补贴呢?” “啊?她原来就拿班长职务补贴的吗?” “那不是您介绍她来的时候就定了的吗?” “哦哦,我忘了。”说到已答应过的工资,盛定海的健忘症就发得特别厉害。 我也一直对他在老厂时候老是压制我工资上涨的事耿耿于怀,如果不是他,林正志就不会对我这么抠扣。 我说:“如今,试产早已成功结束,生产也进一步正常化,我们是不是要给首批来顶山吃苦的人员加点工资啊?” “嗯嗯,也应该加了,”朱小宝在旁怂恿盛定海:“其实,首批人员也就剩下我们几个人了,加不了几个钱。” “不是多少钱的问题,”盛定海拿出药厂职工的工资单给我们看,他说:“这是马总昨天给我的,他要求我们车间员工的工资不能高于他们车间的工人工资,不然,他们的职工也要闹着加工资。” “他们是国营老大,什么月度奖季度奖年度奖的,七七八八的补贴很多,我们跟他们怎么比?”我说:“我们就发每个月的死工资,8小时的工作制还比他们多出两个小时,工资还能跟他们一样吗?” “你别看他们七七八八的补贴那么多,那只是糊弄这些员工的,真正拿到手的,也就四五百块钱。” 我接过工资单一看,果然,工资单上的绝大多数的名单工资都没超过五百。我还是不信:“他们可能另外有发呢?他们还有全包的五险一金呢?” “现在说是国营单位,实际上也就个人承包了一样的股份制企业,药厂作为集团公司下的子公司,也是单独负责盈亏的,五险一金也是分个人部分和企业部分分开缴纳的。我们工资虽然没有医疗保险、生育保险和住房公积金,但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都还是在替你们缴纳的,差距不大。”盛定海说的头头是道:“就拿你说吧,小墨,你现在的每月造单的工资有一千五,外加异地补贴和值班费等,就将近贰仟伍佰元,比药厂的副总级别的工资还要高。” “补贴和值班不能作为工资核算的呀,”我如是说:“顶山的人本来就没有异地补贴,值班也是我们花时间不睡觉换来的加班费,怎么能算在工资里头?” “就算这些都不算,你的基本工资也比他们高,你知道吗,药厂的车间主任,把所有的津贴都加起来,一个月也不到一千大洋呢。” “唔,不可能。就算是这样,但这跟我们有关系吗?我们到顶山来,就是为了拿到比在老厂更高的工资,不然,谁愿意跑这么远来累死累活的,吃饱了撑着呀?”我口气有点恼羞,第一次因为员工工资的问题对领导不敬。 我很不客气地说:“生产这块,除了烘房的干燥设备有待完善外,其它的现在都搞的差不多了。反正,苦都已经吃过了,检修试产时候的工资少了也就少了。以后如果还是老厂一样的工资,我想,我是没法继续干下去了。其他人爱干不干,我也管不着。” “这可不行,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朱小宝说:“苦是我们吃,福也该我们享,是不?那么紧张辛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以后会毫无疑问的轻松起来。好日子才刚开始,你不能因为工资问题对工作有抵触情绪。” “呵呵,木子李不是说了吗,我们来工作就是为了工资的,就是为了赚钱的,怎么说是有情绪呢?”我有生第一次与他们就工资的话题进行交涉辩驳:“我知道,回老厂的那帮人,都得到了在这里工作的临时补贴,还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补贴,比我们要高出好几倍。因为他们在来之前就谈好的,你们不给,他们就不会来。你们倒好,我们不要求,你们也就乐得不给,专门欺负老实人是不?” 第37章 我的人性化管理 关于第二批从南江老厂临时调到顶山的人员工资补贴内幕,都是罗萍私下告诉我的。 罗萍在烘房着火事故之后没多久,就要求调回老厂。走前,木子李、静静、薇薇和我等几个找了家以前没吃过的餐馆给她送行,跟她诉苦顶山的吃住条件太差,她就告诉了我这些,并鼓励我为手下的员工也即为自己应得的利益,带头与老板作一次大胆的谈判。 这也是作为一个车间主管,能笼络车间人心的最好方式。木子李也支持我这么做。 人为财死也好,重金之下必有忠魂也好,为了能让更多的员工臣服于我的管辖,我必须丢掉以前那种说到钱,就脸红心虚的贼想法。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为自己争取没有最高只有更高的恰当工资,是每个打工者应有的权利。 所以,即便能坐上西昱东晟的法人代表位置,我还是不忘要提前说定期望的工资。不然,像赵昱这等‘高情商的人精若赖起皮来,并不比上了银行黑名单的老赖要逊色,也不是当初的盛定海所能相提并论的。 但比起同时代的林正志,盛定海的智商又是高他一筹,会狡辩的多:“话也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补贴的是比你们多,但他们是临时的短期的,就一次性的。你们才是长期的,是长年的每个月都有,是真正的细水长流。做人嘛,格局要打开,不要看眼前,目光要放远。” 我举手制止住盛定海,起身一脸坚毅地说“眼前都活不过去了,还希望什么未来?凡是生存,势必活在当下。” 盛定海也起身说:“别激动,小墨。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的职务补贴再加200,木子李的就再加150,其他人员暂时不动。” “先就这样定也行,”朱小宝就是会圆场:“但是,老盛,如果接下去的生产效益超出预期,你可得再给我们加工资哦。小墨,我也希望你们的工资都能月月涨,年年加,这样,我们这些出钱投资的老板就能赚上大钱了哈。” 我当年脸皮还是薄,没弄清楚工资这玩意其实只要能掌握住对方的所求和期望值,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但我当时年轻,对钱财欲望也没现在这么强烈,只是见好就收,顺势下来台阶说:“这个自然,小河有水大河满嘛。” “是大河有水小河满,”盛定海纠正我说:“不过,意思都一个样,最好是大河小河都满流。小墨,你们上层人员的工资我给调整,基层人员的工资就得你去调整了。你叫静静、薇薇她们出去多方打探打探,弄清楚药厂基层员工的真实工资究竟是多少?回头我们集中再商量,再确定他们的工资。” 我说好。 其实,这顶山第一药厂基层员工的工资状况,根本不需要我们劳师动众地发动人出去打探,就华清和另外一个叫邵美英的原料库管理员这两个女人,早已把药厂的所有人的工资都说给我们听了。 情况倒真是盛定海说的那样,针对底层员工加薪的问题,不那么乐观。因为药厂基层员工的工资收入,不是一般水深火热的艰难。 我在前文已提示过:国企改革,一路由东向西进行着。到2000年那时,顶山大多国营大厂倒闭的倒闭,解散的解散。顶山第一药厂虽然还苟延残喘地坚持着,没有濒临破产的边缘,但十来个生产车间只剩下了两个在维持着一个产品的生产车间。其它的车间,都分别租给了几个从外省来的化工小厂。我们的车间,位于药厂众多废置厂房最后的一个角落,有点偏。 药厂的管理层们吃着药厂的‘地保’,把药厂前辈们留下的地皮和厂房,按外来租用者的不同需求,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区域。按区域范围的大小和设备的多少,分别收取地皮和设备的出租费和管理费,来解决下岗工人的生活费。 药厂唯一的一个产品,就像医院里俗称盐水的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吊着几百号还没下岗的工人性命,人均工资还不到五百元。这条信息真实可靠,绝无丝毫的差错和误导。 当然,四五百的人均工资,是指那些一天用四到六个班去倒班的工人工资,不包括药厂的老总和科室级领导的工资。木子李说,不能把分别收入99块的和1块的相加除以二,就确定为人均收入达到50元的水平。 虽然药厂人的工资状况属实,但我们的朱总朱小宝,在最初的酒足饭饱后,曾许诺那些来我们车间上班的下岗工人的工资在一千元左右,她们信以为真。 而等到即将发工资的时间,药厂的老总马猴子却发话了:“在药厂租车间生产的企业,原则上还是属于药厂的一个分车间,员工工资不得高出药厂在岗工人的工资,否则,后果自负。” 我当时没想明白什么叫后果自负,后来才知道,有些不想不死不活继续呆在药厂的工人,申请停薪留职,要跳槽到我们外来的公司里工作,拿一个月就可顶他们两个月的工资。 药厂的老总绝不会让这等事体发生,就下了那道狗屁原则的死命令。 尚好,这个命令正中了盛定海他们来顶山投资的初衷。人工工资成本,比起老厂,直线下降了近百分之五十,这可是非常可观的一笔“收入”。 根据盛定海的管理理念,不掏出去发工资的钱,就都是赚来的钱。人工工资的降低,也是节约成本的一种赚钱方式。这个理念没毛病。 只是可怜了朱小宝许诺下的面子,到发工资那天,他不知躲进了哪个洗脚店或洗头店跟美女们装逼去了,根本看不到他人影。 盛定海只得陪着我一个个解释,说这是药厂的规定,他也没办法。 即便这样,那些工人们依旧乐呵呵地接过五百块人民币,依旧准时上班干活,准时下班搓麻将,准时赌博娱乐。 宿舍区内的几十张麻将桌几乎都是夜夜爆满。呼啦呼啦的洗牌声,盖过了在宿舍区外路道经过的、拉石方的货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赌资下的还挺大,连我都不敢冒然上桌。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每月就那么几百块钱,吃饭那么贵,物价那么高,那还有闲钱日赌夜博呢? 反过来,从药厂工人的收入和消费状态不难看出,普遍容易满足或甘愿安于现状的人群还是占大部分。即便第一个月只是区区的五百元,现场的闹热程度,至今想起,都还能让我热血上涌。 到顶山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发工资时的现场,就像内部自发组织的抽奖兑奖活动现场。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必有奖品的,但依然用吃奶的力气向前挤兑。仿佛,晚来一步的奖品就给先来的一起拿走了一样,每个人都希望挤到在点钱的我身旁,不亲手接到那几百块的工资,就不放心。 其实在发工资之前,我们都已经按工资表的名单给他们每人都准备好一个信封,也都是起码数过两次后才放好在里边的。但他们在叫到名字之后,在我要求他们签名字之前,非要我再数一遍,然后亲手把钱交到他们手上,才笑呵呵装傻问我在哪儿签名。 饶是有木子李和薇薇她们在一起帮忙发放,现场还是闹哄哄的乱成一团。不到十平的办公室也成了个闷葫芦一样,热得满屋子充斥着汗臭味和铜臭味。 这得理解她们。 在此之前,我们早就听许多个从药厂招用来的人说过,前面两任老板,在同一车间做同一产品,都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连工人的几百块工资都赖掉没发。而我们的工资也迟迟未发,从试产到正常生产之后,差不多就拖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对于我这个被拖欠惯了工资的人而言,并不觉得漫长。加上我自己现在都属于管理层的人,非常理解公司在检修试产期间只出不进的投入之艰难,平时也都是临时写张借条暂借来省吃俭用。就算是半年不发,我也会放心大胆地干下去。 因为我了解我们公司的经营状况,相信自己的生产能力和所生产出来的产品的实力。 只要把产品交付到集团,回笼的货款就足以让公司持续良性循环下去。另外,p1产品出来的副产物,销售市场非常乐观,前景看好,而且都是现金交易。只要有p1在不断生产,就总会有副产物出售,现金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根本不用担心车间会断掉资金链而停产歇业,赖掉员工工资。 可我的自信没有用,从顶山当地和药厂招进来的工人们不信,他们被赖怕了。 药厂老总要求我们骤减原定的工资额度,要控制好与药厂基层员工工资均等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言的力量和速度,往往在这个时候显得最为强大和迅速。同样不可小觑、也无法避免的是,传言过程中那些添油加醋和煽风点火的巨大作用。 传到最后,药厂上下,包括其他几个外租车间,大部分人都相信了我们是因为发不了那么多的工资,才和药厂老总串通一气来拖欠赖账,坑害他们的辛苦钱,才在第一次发工资之前,发生了我被一群女人‘围堵’的尴尬事件。 在一个开始燥热的夏天早上,刺眼的阳光有点毒辣,一点也不配合我的大好心情。 我一路用手遮盖着双眼,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心里盘算着盛定海和朱小宝回来的时间,就是我们发工资的时间。最关键的是,我能报销回来开前的那些垫付了的饭钱。 但我还没走到办公室,就被马兰花她们清一色的半老徐娘、拦截在办公楼前面的主干道上,寸步难移。 她们叽叽喳喳,情绪激动,对我们这么久还未发工资的原因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她们的嘴巴像孩童玩的小摔炮,噼里啪啦的、不用歇气也绝无疲倦地说个没完,还越说越来劲,也越离谱,纷纷指责盛定海和朱小宝很不地道,在此时丢下我和木子李这帮做不了主的,他们却率先跑路了。 盛定海和朱小宝明明就是回老厂开个股东会,顺便去拿钱回来发工资,我都已经在盘算着到达的时间了呢。 我据理力争,甚至以人格担保,说等盛总一回来就会发工资的。 但无济于事,她们根本不信我,说我是老板最得宠的心腹,当然会帮着老板们欺骗她们被欺骗多次的老实人,还公然威胁我说:“你若没有能力兑现我们的工资,我们现在就不去接班,今天就摆工不干了。” 我最讨厌这种公然的不信任,还被当面威胁。说我是心腹固然好听一些,言下之意,明明就是在指责我是老板的走狗么。 我觉得我的人格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这在老厂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在我有史以来的打工生涯中,也是前所未有的事。 我脾气上来,以硬碰硬,毫不妥协:“随便你们。” 我忘记了我在老厂只是个班长,我面对的只是自己一个班组的十来个成员,我完全可以说一不二,强权专横地压制住他们。 我忘记了我在这里是个车间主任,同时也是个除盛定海和朱小宝之外的全权代表。 我不能像个班长那样只管着一个班组的人员和班组的生产工作,我得对公司所有的部门和人员负责。我不能像对待班组人事一样,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直接退还给人事部。我在这里招人用人一把抓,要辞退,还是退还给我自己。我不能如此随便的说出“随便你们”这样的话。 这下就更炸开了锅,我被团团围住。 “你都说随便我们了,那老板跑路的消息是正确的咯。” “那我们去车间把上班的人也叫走,随便你们车间会不会冲料会不会爆炸。” “作为我们的主任,难道就是这样给我们交代的吗?” “按这样的话,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我们去找药厂的老总,问问他要给我们自己顶山人一个怎样的交代。” ...... 我悻悻然地在心里暗骂:“王八蛋,这是有计划有组织的一次预谋,是故意来刁难老子的。” 我被陆续赶来的员工围得越来越紧,有点窘迫到窒息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实在冤枉。 我本来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我也是苦命的打工仔,为什么她们要拿我出气呢?我凭什么要受这样的侮辱? 我忘记了自己来顶山之前的初衷。那时,我答应老林董事长来顶山受苦的时候,我也提出过要求,希望他们能按照我的管理理念对企业进行人文管理。 在提要求之前,我曾把自己花了不少心思才写到还为完全满意的‘人文管理要点’的草稿纸,压在班组长交接班的记录本下面,以便在空闲的时候、能随时进行深入研究和及时更改、完善。 有一次没及时拿走,被接我班的马猴子班长翻到,他歪着瘦扁的脑袋瞄了我半天,才不屑地说出一句话:“嚄,还人文管理呢,你以为你是个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文艺青年啊,真是书呆子一个。我告诉你哦,这里是化工厂,这里大多都是没自我保护意识的文盲,只需要体力,不需要脑力的赚钱机器。除了制度还是制度,除了剥削还是剥削,就是没有人性化这一说法...” 第38章 讨要工资 我对于猴子班长的说法不以为然,他本身文化不高,出身与起底都还处在底层,与诸多没有管理概念、也没有指望过要让‘工’字出头的打工者一样,自甘认命,无可厚非。 在此之前,我只是看过与人性相关的某些文章,并没有深入‘研究’过什么才是人性化管理。在确定自己将成为车间主任之后,我就提前花了两三个晚上的时间,在日记本上抄下好多页有关知名的管理定律,以及成功者的管理模式,以供自己到顶山之后能进行借鉴,能随时随地地提醒自己:现在是个需要人性化管理的年代。 但是,我把所谓的人性化管理,理解为就是通过自己的个人努力,能让围在我身边的所有同事,都拥有良好的从业技能和职业操守,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希望他们都能与我一样,拥有一种不轻言放弃的团队精神,共同拼搏,共同成长。能拥有互爱互信,甚至共荣辱、共进退的和谐心态。 我并没有去真正的理解过,人性化管理的本质,是管理者自身要有终身学习的精神,不断地给自身输入有营养、有正能量的思想和行为能力,以常态化的友善,将自己的理念传递给那些愿意接受你的善意的人群。除充分的物质和精神激励外,更需要一种对他们出于真诚、发自内心的尊重。 在工作中,除了能给他们提供各种成长与发展的机会之外,还需要注意每个不同的人性要素。需要根据他们各自的优缺点来发掘他们不同的潜能,供他们个人和企业同步发挥和发展。 除了希望他们都能臣服于自身的领导之下、实现管理者个人的自我超越之外,还需要注重企业与所有员工个人的双赢战略管理模块。 我以为,我平时的性格,展现在人前的已足够开朗随和,待人接物已足够温和善良,人缘关系已足够我随意使用。老板之下、员工之上的权位已足够我肆意强硬,无需低头受辱而陷入这等窘境。 我低估了他们,我肤浅了。 这些从国营老厂下岗的人群,不是有足够的宣传本事,就是有足够的煽动能力。 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是老中专或老高中生,有的还是大专大学出来的,见过的‘领导’、交涉谈判过的事件,比我路过的桥吃过的盐还要多。我所谓的‘人文管理’,或者说是‘人性化管理’,在他们看来是幼稚的、可笑的,是不可救药的‘书呆子’想法,是打着忠义旗号帮老板哄骗、欺压、剥削员工的‘狗腿子’行径。这跟之前猴子班长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是一个意思,只是猴子碍于‘兄弟’情面,没直接说出来罢了。 他们也根本容不下我辩解。 我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话:“一个人一旦处于需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的地位就已经非常的屈辱。” 我也感到非常的屈辱。我堂堂一个车间主任,一个老板们都能交付重托的主管,居然被一帮讨要工资的员工围困,被他们彻底的不信任,而且是个不要我命只丢我脸的‘众怒’。 正当我恼羞成怒又无计可施时,木子李及时出现:“你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木子李表情严肃,后面还有正准备不日就启程回老厂的罗萍。 说来也相当的气人。 木子李还没说出是什么样的“后果”,这群叽叽呱呱貌似要吵个没完的母鸭子,看到木子李走来,就自觉地退到一边,自觉的把包围圈拆散开来,笑嘻嘻地就迎上了木子李,个个嘴巴甜的像吃了蜜糖,口口声声叫着:“李主任好。” 自从木子李升职为车间副主任后,车间也没人直呼她“木子”。为避免我们两个主任‘撞姓’,木子李就成了“李主任”,也没见他们带个“副”字。 怎么个叫法我倒没意见,但这种对待正主任和副主任的相反态度,就是对我公然地羞辱和伤害。 仿佛,木子李是他们的老板,工资的问题,一下子就变得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似的,让我瞬间就有了被背叛被无视的难堪。 “李主任,我们的工资究竟什么时候能发?”直白的马兰花,问题单刀直入,对木子李的口气也一样直接,但我发觉,她的眼神里充满信任。 其他人也没有蜂拥上去插嘴问话,都安静微笑着,等待着木子李回答。 我实在不堪忍受他们这般恭维讨好的丑陋样子,也扭头看着木子李,想知道她能用什么手段对付这帮‘蠢货’。 “我们的劳动合同上说的很清楚,每个月的25日就是上个月工资发放的最后期限。”木子李不等她们责问,就紧接着说:“当然,我们当中第一批进来的人员已近两个月的工资没领到手,我在这里代表老板们向各位致歉。” “这种客套的就不用多说了吧,”人群里有人按捺不住,还是不客气地逼问道:“我们就想知道,第一个月的工资究竟什么时候能发给我们,只要每个月都有发,你们就算给我们押抵铺垫两个月的工资,我们也没意见。” 利字当头,你木子李也一样不被他们待见。看到这里,我的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 “更正一下哈,关于工资,墨主任和我都是我们大家中的一个,不分你们我们的。合同有规定,最多压我们25天的工资,有特殊情况的,予以事先向大家解释说明,”木子李喜欢先捡好听的说,然后来个‘当然’或‘但是’再加以解释。我留意了很久,才发现她这样的讲话方式很容易被对方接受。 果然,她说:“当然,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特殊情况,拖延了我们第一个月的工资,公司都是失言在先,也是我和墨主任的工作没做到位,还是得向你们道歉。但是,我们车间的生产,从这个月开始才慢慢进入正常化,先前的两次整改,两次试产,花了很长的时间,也没合格的产品出来,大家都是知道的,对吧?也就在上个星期,我们才连着交了两车货过去。盛总和朱总此番回去,一是去开我们老厂的股东大会;二是跟踪交过去的产品质量反馈问题;三、就是拿货款给咱们发工资了。这些,墨主任刚才都已经跟大家解释过了的,是吧?” “我们怎么肯定他们是真得去拿钱来发工资呢?说不定他们是借口把产品全部拉走就不来了呢?”马兰花的问题总是很幼稚也非常的直白,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拉得走产品,还能拉得走我们重新改装过的那么多设备吗?” 对于马兰花这种纯废话的问题,木子李自然是巧舌如簧,对答如流了。 她说:“老板花这么大的投入,就是决心把p1放在我们顶山安家落户,打好根基,好好的做起来,把它做大做强。让我们每个在这里打工的人,都拥有一份长久的工作,都能够得到长期的发展。”木子李抬手看看手表,突然就停止了我以为她会趁机又滔滔不绝的进行一番演讲,显摆显摆她的口才。 她蹙额垂眉,脸突然沉得让人凛然。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脸速度,很是意外,也极为错愕。 她神情冷然且态度坚决地说:“我在培训的时候就跟大家说过,我们的工作岗位,最大的安全隐患就是迟到、早退,不遵守交接班制度。现在、马上就到了早班的交接时间,上白班的人员,请马上去车间安心接班,等有空的时候再来找我们。不上班的人员可以继续留下来、或者你们换班后派个代表过来,听清楚我们对工资问题的解释和承诺。我和墨主任以我们个人的人格承诺,保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重要的事情再说一次,现在、马上,上班的人员去车间进行正常的交接班。否则,车间里若出了问题,我们第一个拿你们是问。就算盛总回来理解了你们的心情,我和墨主任都不会原谅你们为工资闹摆工而耽搁或延误生产。你们所有人的工资都将不够负责单批的物料损失,明白吗?” 要上白班的人员赶紧与不上班的人员窃窃交代了几句,识时务地跑去了车间接班。 其时,上长白班的人员也陆续抵达到我们的办公楼路上。华清、邵美英她们弄清了大概的情况后,也都纷纷劝说车间里的人员要服从我和木子李指挥,不能影响生产而因小失大。 她们说万事都要好好地静下心来好好地坐着商量,不能这样站在路当中围着为难我们几个同是打工的异乡流入人。好歹,我们都是她们的直接领导,会让我们很没面子。 我已经很没面子了。我不在意华清她们的劝说是否真的是在为我解围,我在意的,她们是否也跟马兰花等人串通一气。 特别是原料仓库管理员邵美英,在劝说她们的同时,也冲着她们挤眉弄眼,表示自己的位置比她们复杂,左右为难。但讨要工资的立场不变,坚决维护她们的“罢工”权力。她以为我们看不到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狡诈,我对她早留了个心眼,就看得特别清楚。 木子李建议我先给盛定海去个电话,说明这里的情况,确认他们的归期,重要的是真金白银的带钱过来,不能再拖欠员工的工资。 “你给他电话也是一样的呀。”我心里不爽,口气也不怎么乐意。 “怎么能一样呢?”走到我背后的罗萍说:“这是你的职责,小墨,只有你主动的为她们解决了问题,她们才会打心眼里服你。” 想来也是。自从她们到了我车间之后,我整天就是要求她们做这样做那样的,一门心思都扒在了产量上,从未了解过她们的内心想法,也没上心过她们的提议。 反倒是木子李,经常会走到她们当中去,手把手教她们这个该怎么做,那个又该怎么做。同时还不忘嘘寒问暖的关心一番,连她们的家属成员也连带着问候。 凡是她掌握了的生产技术,她对谁都不保留。她自己搞不清的问题,也会及时来找我,不弄个彻底清楚,她就不会下班。 我下意识地悟出了罗萍所说的某些道理,到办公室后立即拨通了盛定海的电话。 开前,盛定海在电话那头还支支吾吾地说能拖就再拖一段时间,尽量把员工的工资拖压到两个月,叫我和木子李多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 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坚决表态:“不可以再拖再压。退一步说,就算是让你们再压两个月,第三个月开始,你们还不得每个月都要发吗?而且,刚开始的两个月,工资款额不是很大,老厂的股东们不管是谁,随便弄个零头出来,都足够应付,何必把公司的名声拖的那么难听呢?” 我不等盛定海继续啰嗦,再一次表明我的立场,说:“今天早上,员工都闹罢工了。就是因为我们都在做思想工作,才将事态暂时控制在平稳状况。如果再不给他们一个确定的答复,我和李主任的工作都会陷入瘫痪的困境。” 我们也要吃饭、睡觉,也要做人的面子,不可能无止境的借款生存下去。明明是公司欠我们的工资,却搞得反过来是我们欠了公司的钱,我抽屉里的借条都摞了一大叠。 听我口气不善,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盛定海才承诺他们会在25日之前赶回来,并一次性发放掉前两个月的工资。 每个在场听到免提电话声音的人,都兴奋的欢呼雀跃起来。 马兰花代表围攻我的那些娘们,厚起脸皮笑‘咯咯’的对我说着“不好意思”,并向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类似事件。 我挥一挥手,风轻云淡地笑笑说:“没事儿,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以后你们要在工作上认真一些做的更好一点,就是对我、我们的最大支持。” 我能欣赏自己的,也就这么点假装低调的高姿态了。 我跟她们说,我的记忆不是很好,过去的不开心的事一转身就会忘掉。但事实上,我的记忆够好,记仇就更好。 当然,记忆力不好是在为自己开脱,假装低调的说出去,可以博得许多的理解和信任,并能表现出自身良好的谦恭和内敛。 记仇性好的话就要死死地压在自个心底,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去,哪怕是最亲的,也要一辈子守口如瓶。特别是那些对我‘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人和事,我都要记得一清二楚。 比如我家那个只重钱财不重情、只把钞票当做宝而把自己老公当做草的老婆,我就一直记恨于心,耿耿于怀。 第39章 统计员 马兰花她们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办公室,我们坐着等了一刻钟光景,也没见车间的下班人员上来。 我们就猜定马兰花她们已经火速把25日能发两个月工资的消息,传到了我们车间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个人的耳朵里了。 木子李接着又给了我建议说:“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笼统点,统一按药厂的要求来定基本工资。然后,在此基础上,按我们平时所观察到的、他们各人的工作态度来确定工资差额。表现积极点的,就高那么几十块钱,也算是一种物资和精神的双级鼓励。没有差价,就没有竞争,工资也是同等道理,好的坏的一个样,就体现不出谁是优秀的员工,谁是我们要提携重用的人。第二个月开始,我们就得逐步形成个人生产奖。生产奖包括安全、质量、产量以及工作态度等的考核。” “嗯嗯,这个我知道...” 对于木子李能给我的所有建议,我都会先默认而后考虑要不要全盘接受,从来都不会直接反驳和拒绝接受。只不过会拖延一定的时间,经过暗自的深思熟虑,确定是否利大于弊,且究竟能大到多少,才能作出接受多少的程度。 在顶山如此,在现在的西昱东晟,也是如此。但在顶山,就算全盘接受,也仅仅是因为单纯的工作,而在西昱东晟,我要的,不止是一个安稳的法人之位。 但西昱东晟生产副总周经纬对于是否配置生产统计人员的说法,我没有丝毫考虑的必要,就能直接反对。 当然,周经纬没有当面跟我说的事,我也就只能在暗处冷哼几声表示反对。如果某人像吴锦凤那样跑来当我面说他什么的话,我就能让某人跟我一起站到他的对立面。 周经纬对财务吴锦凤想要介绍个统计员给他做车间统计的事,一口拒绝,使得吴锦凤颜面扫地后,又不得不来找我,想让我给周经纬说个情,让她把已经答应到西昱东晟上班的小姐妹给安排进来。 我就问吴锦凤,周经纬拒绝她的理由是什么。吴锦凤说:“周总说他自己什么都懂,生产部根本不需要生产统计。” “哦,周总的意思可能是目前只有一个产品,尚还在试生产阶段,是可以不用专门放个统计人设的。”我如是说:“等以后产品多了,就必须要个生产统计,即便他生产部不需要,公司也是需要配备的。” “我就说嘛,还是墨总您有远见。”吴锦凤甩甩她那稀薄而染得乌黑的长发,搔首弄姿地说:“我跟周总也是这么说的,为长远计,现在就叫我的一个小姐妹进来,从一个产品开始学,学到以后的全部产品,对我们公司的生产,不也是一劳永逸的大事情吗?可周总硬是不同意,他是不是有自己的人要安排?”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哎,”我长叹一声说:“我现在也只是个空有名声而无实权的人,不好意思哈,可能帮不到你咯。”对于这种见谁有权就倒向谁、把现实看得太透的老女人,我只能用这种防之又防的策略来应付她,既不能像周经纬一样一口拒绝,也不能满口承诺她有求必应。 “你也只是可能嘛,我跟宇总说过,他说找你就行,你肯定有办法帮我安排的。” 都是些狡猾的家伙,想要考验我呢,还是考验周经纬?我肯定坚决不上套:“那你肯定也跟赵总提过,然后,赵总也跟你说来找我的,对不对?” “唔,对,对的。”吴锦凤俯首到我耳边轻声说道:“赵总的意思,还是我们自己插个人在生产部比较安全。” “呵呵,周总不是赵总的自己人吗?” “我听赵总说,生产部是公司的命脉,不能让某个人独裁专横到无法无天,就像南郡,李总说什么就是什么,赵总根本没办法左右。不像您呀,墨总,大家公认的好领导。” “过奖,”我笑了笑,蓦然问道:“如此说来,赵总亲自安排你另一个小姐妹去上海总公司学习分析技术的,也是计划回来安插在技术部的眼线咯?” 吴锦凤显然很是意外我的问题,脸色稍变,讪讪说到:“没、没那回事吧,都是学会后来工作而已啦。哎呀,墨总,你就说嘛,这个忙您帮不帮我?我家老头子说祁东有家知名牛肉馆的烤乳牛味道很不错,想请您去尝尝,我就等您啥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去,我不请其他人,就请您一个。” “谢了,吴会计,最近试产,环保方面的手续还没全部搞定,忙呀。”我说:“你的事再等等,等周总空点的时候,我再去说说,但他同不同意,我也保证不了哦。” “行,只要你同意说说就行。”吴锦凤突然把手伸进大衣,吓我一跳,赶紧连着椅子往后挪了一步,只见她从大衣里掏出一条当地我没抽过的香烟,神神秘秘地说:“诺,这是我家老头子的朋友送给他的烟,他也不抽,就想着让我带给你,你抽抽看,喜欢的话,叫他朋友代购几条过来也方便的。我的事,你放心上哦。” 说完,飘然而出,我看着大约两百元一条的当地烟,心里想着我也不止这个价位吧。但我还是把香烟放在文件柜的抽屉里,那里还有好几条来不及消化的软‘华仔’。 我又想起在顶山时的木子李,她在试产期间,就开始狠抓车间生产统计,包括后来在南郡,她总是一如前往地对我说:“生产统计才是效益考核的原始数据,是量化考核的基本要素。” 我点头说:“我们老厂都是这样弄的,考核到每个班组的每个岗位。但老厂有专门的统计人员,每天都会及时的对我们车间每个人员的生产状况进行统计,数据很细也很准确。可我们这里没有那么专业的统计人员。” “这也不难,我们自己教一个出来便是。”木子李说:“薇薇现在没什么事干,让她来学。物尽其才,人尽其用,我们在这里的每个人力资源,都不能浪费。” “薇薇?我看不行,”罗萍像个阅人无数的心理专家,她说:“就薇薇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格,粗鲁又好动,粗心又大意,根本不适合做统计这一需要极大耐心且心思缜密的工作。” “人无完人,”木子李说:“她本来是股东们内定的会计员。虽然不那么内敛,但脑子好使,做什么事都一学便会。至于她那个多动症嘛,墨主任,你平时也可以多骂她几句,压制她,管制她,慢慢地,我相信,凭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一定会改变她。” “既然你对她那么有信心,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预防那小妮子拍拍屁股就走人哦。” “走人倒不会,”罗萍一语道破天机:“我看她和静静两个小妮子都很粘木子。特别是在下班的时间,我发现她们谁也舍不得离开木子半步。木子的话她们不敢不听。” “师傅,我们好像有很久没出去喝酒了,今晚我请客,为罗师傅提前送个行,怎样?”木子李岔开了话题,挑逗起我肚子里的酒虫开始蠕动。 依然是那家我们先前常去的小菜馆,店号未改,门庭的装饰却是大变。 日式的格子、中式的红木框架的玻璃推拉门,看上去非常的简洁大气,低调奢华。门头上的店号牌匾,是去广告公司特定制作的,几个先用电脑打印、再以立体镀金镶嵌的大字,虽然没有名家毛笔书写的那般龙飞凤舞、有商业价值,但也结构规范,气势恢弘。 熟透了的老板娘热情洋溢着把我们迎了进去,给我们介绍她店里的新内饰,并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这次装修是专门花下大血本,兑现她先前给我们的承诺。 因为以前在她店里吃饭,总是嫌店里的摆设太破旧。破旧的座椅、破旧的门窗、破旧的茶几、破旧的厨房,没有一处的角落让我们满意。 那时候,油腻陈腐的严重气味,招蚊引蝇。它们在我们眼前肆无忌惮飞舞着,狂妄的要命。猝不提防的蟑螂和老鼠到处横行,上蹿下跳。从不洗澡的懒猫和庸狗,旁若无人的躺在椅子或桌子下边,常常被我们踩到尾巴吃痛惊起,或“喵呜”或“汪汪”地咋叫一声,吓我们一大跳。 每一次,老板娘都一边道歉一边承诺着:“等我赚下些钱仔儿,就立刻重新装修,重新摆设......” “老板娘,看样子,自从我们这帮吃货来了之后,你赚了我们不少的仔子啊。”已经成为油腻大叔的老杨跟我们一样,是这家菜馆的原老顾客。每次,他都会用色眯眯的眼睛盯着笑艳如花的老板娘开玩笑说:“你家的仔又是你从哪里赚来的哈?” 老板娘便随手操起一把长柄的大不锈钢勺,装作要戳他下身宝贝的样子,更加灿烂地笑骂道:“反正不是从你这里赚的,你管我从哪里赚嘞?哎,杨师傅,说正经的,你对我们这个装饰还满意吗?” 老杨便把双手交叉着挡住他的命根子,继续缠着老板娘开着下流的玩笑:“满意,满意,如果你来赚我个人的仔就更满意。” 这个时候,木子李都会摇着头,不知是苦笑还是装笑着不理他们,顾自往包间里走去。薇薇和静静便一起翻老杨的白眼,一人一侧地去踢他,把他从老板娘身边怂走。 凡是个人请客吃饭,我们都有约在先,并形成了一个潜规则:叫上我们留在顶山已经为数不多的几个原班人马,外加她们默认与我关系密切的华清姐。后来的张大仙,因下班没地方转悠,总死皮烂脸的跟在我们身后蹭吃蹭喝,没办法,我们只好带上他。 也就在那个晚上,坐我一侧的救命恩人罗萍师傅,乘着张大仙他们吆五喝六地猜拳行酒令而没人留意,就轻声细语的把她们那些临时过来帮忙的人员的工资内幕说给了我听,并意味深远地提醒我说:“我虽然不懂管理,但我觉得管理也并不复杂。我认为木子李说的没错,管理管理,无非就是管人理事。把该管的人管住,把该理的事理清就行了,包括你自己的人和你的私事。人是主体,是群体的力量,你若想做大自己,必先借助其他人的力量。特别是你管生产的,手底下若没一帮心甘情愿服于你管理、听从你指挥的人,生产就一定管不好。你想别人信服你,你就得先信服别人,别人才会‘士为知己者死’,才会知恩图报。冥冥中也自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帮着你迎面向前,继续上位。”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说“上位”二字,而且还是从这个其貌不扬的乡下妇女的口中说出,让我是又惊又疑,不得不去另眼相看而佩服到五体投地。之后,我就暗暗发誓要将她的‘理论’一直随心携带地沿用下去。 所谓的‘大智若愚’,也许指的就是罗萍这类人。 这类人才是‘大隐隐于市’的人间高手。自从受到她的点拨,我就不大全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醒世恒言。 如今的狗宠与崇尚养生的人类一样,连肥肉都嫌太腻了,猫咪和可爱的米老鼠都成了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原本千年的铁树,挪个方位,不到十年二十年就能年年发芽年年开......万物都在迭代更新,谁又能说得清楚,本性善良的人就不会患上疑心病呢。 如果是木子李跟我说出罗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肯定会怀疑她别有用心或另有所图,怀疑她总有一天会额生反骨,‘反客为主’地将我排挤出局。因为我已经有了一种低她一等的不良感觉。我先前的自信,总会时不时地被她突出的表现所抹杀。 但从救命恩人的嘴里说出来,我就特别的相信,格外的感恩。她能救我,就不会害我,再说,她回去老厂之后,跟我在顶山的利益没一点瓜葛,搞不好,以后都是个与我相见无期的人了,她才能这般掏心置腑的教导于我,提点于我。 我狠下决心,听从罗萍师傅的教诲,重新架设并开启‘人性化管理’模式,一展我有待起步的管理抱负。 第40章 百年树人 薇薇的统计工作学的有板有眼,罗列的各项统计内容也条理不紊,但她好动的毛病只平稳了两三天时间,就又发作了。 当第一张日报表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一看就傻了眼:“这是木子教你做的?” “难不成还是你教我的呀?”这小妞伶牙俐齿,一点也不给我面子。 我不懂装懂地问她:“你知道理论产量是怎样算出来的吗?”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薇薇递给我一张纸条,头也懒得抬一下,没心没肺地说:“喏,这是计算公式,把数据套进去,用计算器算出来就是了。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再算一遍。” 我迅速横扫两遍,记住了公式,却假装出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还给了薇薇,跟她说:“你可得把这些数据都弄清楚,核对仔细了才行。事关每个操作工的工资,算错了一块钱的奖金,她们都会计较,吵得你烦死。” “晓得啦,你们都一样啰嗦,木子早交代过n遍了。”薇薇嘟囔着小嘴,终于抬头正眼瞄了我一眼,然后不解得问:“你们需要花这么大的心思给她们每个人都做考核吗?就四五十个人的工资,基本工资又是被定死了的,你们看谁顺眼就给谁多加几十块不就省事?” “到几百个人几千个人的时候,我们还能这样加吗?” “怎么可能?就这样的破企业,就老盛他们这几个烂人老板,能撑满一百号人都已经撑到肚皮胀破的地步了,还什么几百几千呢,做梦吧你?” “人是需要经常做做梦的,”我表示真诚地说:“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生,你说活着都还有什么意义?” “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木子那套口气,”薇薇扁扁嘴巴,翘起嘴角,怀疑地看着我说:“我真是弄不懂她,什么事都干得那么认真起劲,为嘛?也不知她哪来的精力,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专业知识。” “化学方面的?” “不仅是化学方面的,财务方面也相当了得。” “她也教会你了?” “哎呀,没有了,我一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薇薇直白地说:“你说这会计有什么好做的,天天接触的都是些发票啦、承兑汇票啦,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家印好的票据,一点也不刺激。我看还是做出纳的好,虽然钱也不是自己的,但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还是货真价实地从你手里经过,数钱的感觉总比核对发票金额的感觉要好,是吧?” 数钱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特别是数自己的钱时,那种喜不自禁的感觉,我早深有体会:“哈哈,感觉这么好,你怎么不要求你的舅舅给你个出纳做做?” “呃,这不是静静要做吗?”薇薇一说到静静,就不自然的躁动起来,她问:“哎,墨大,你说静静放着个出纳的轻松活不做,干嘛非要去做化验员呢?是不是木子有意这样安排的,好可以天天躲进化验室与静静眼对眼地看着啊?” “你这都是什么狗屎脑袋?木子还夸你聪明呢,”在这些敏感的话题上,我从来都不会煽风点火地误导她们尚还青葱的想法,尽管她们有可能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单纯。 我说:“静静坐到财务科去,木子就不能天天去看了?那是公司需要,需要化工技校出身的静静到化验室为我们分担工作。就像你一样,我们现在更需要你能做好车间统计,协助我们把生产考核的工作落实下去,并执行到位。以后,无论是我们车间的考核结算,还是你们财务造单核对,都能熟门熟路,做起来相对轻松。懂吗?” “好像有点懂,”薇薇无聊地咬着笔套,摸着耳根说:“但又不是完全懂。墨大,你说我一个这么好动、屁股坐不稳半个小时的人,怎么有耐心做得了财务这些破事呢?” 看着薇薇认真的样子,我也真心地表扬了她一句:“你的统计报表就做的不错啊。” “这报表上的每个数据都经木子核对过的,修改过后才交给你的。”薇薇如是说:“这是车间统计,算错了也可以重新算过,影响不大。要是财务的报表天天有错,你说怎么个整法?难道天天都叫木子去核对?那还真不如让她自己做得省心。就拿这个统计来说吧,她核对的时间比我记录抄写的时间还要多。如果她自己一手做下来,都用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全部搞定。” “现在只是刚开始嘛,等你学得与她一样的精时,她就可以脱开手来让你一个人做了。” “我一个人做的数据,你们也不可能放心啊,我自己都不放心。” “那你自己究竟对什么感兴趣呢?” “就给你们开开车了,陪着你们喝喝酒说说话,对付对付外来的客人什么的,这些我感兴趣。” “呵呵,你的目标是办公室主任啊?”我口气平缓,但内心已然波涛汹涌。这小妮子也听进去罗萍对我说的“上位”二字的意思了吗? 可她还是这付吊儿郎当地样子,把笔往桌上一丢,把椅子往后一挪,提起双脚就往桌上搁。看架势,要跟我来一场深入交谈了。她难得态度诚恳地问:“办公室主任就是做这些我喜欢做的事吗?” “基本上算是吧,”我说:“你的这个想法倒有点意思。不过,我们目前虽然还不具备这样的独立条件,但人尽其才,你在做好统计的同时,是可以熟悉一些采购和应酬上的业务知识,等到我们公司发展壮大的时候,你的办公室主任位置,就能够轻轻松松的一蹴而就了。”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你的墨大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没有存心骗她的理由。我和木子李两人现在都是身兼数职,忙得晕头转向,也需要一个人为我们分担一些,哪怕只是帮我们开开车,接待接待客人。 生产方面虽然日亦趋向正常,但不像在老厂时候那么的正常,天天都有小问题在不断发生,我和木子李必须长时间呆在车间,办公室的工作经常无法及时完成。 表面光滑里边破败的各类设备设施和仪器仪表,仍顽固地继续找我们麻烦。不断增加的新设备,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新的问题和新的压力,张大仙和老杨是天天叫着喊累,忙不过劲。小杨就更不用说,蜘蛛网似的电网电路,够他忙上一年半载的,没得歇息。 木子李除了协助我监督生产进程外,还要负责生产考核机制全套流程的顺利实施,负责考核制度走上规范化系统化的轨道。她花在薇薇学习统计上的时间,真如薇薇所说,比她自己动手做的时间还要长久。她还得帮着静静招募和培养化验人员,在新手还没敢单独操作之前,她都得跟静静两人轮流着倒夜班的化验工作。 新进员工的安全培训教育,当然也是非她莫属。尽管她耐力持久,化工基础安全操作知识也是胸有成竹,能随时脱口而出,随地指导,但那些从药厂外招来的、没一点化工基础的新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农夫农妇,自我遗忘的速度比我们要快上几倍,往往都是边学边忘,顾此失彼,做得来这头,却早就忘记了那头。教得她经常失去耐性,急得捶胸顿足,一脸挫败。 这些从工业园区周围农村来的农民工,本来世代都是种田种地为生,安心认命的掏腾着土地。活了大半辈子,对他们的一生,本该也是没多大想法的人。可改革开放与招商引资的春风从这里途径路过,工业化取代农耕化的时代降临,肥田沃地全被圈成了工业园区。 最初被征用的土地,工业园下发了一笔可观的补贴,很是让从未见过一次性有这么多收入的家庭,快活亢奋了好些时日。 然而,好景不长,补贴的钱花完了,土地也拿不回来,收入紧急缩水的窘迫,如同工业园上空那灰蒙蒙的气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握惯了几十年锄头的粗壮手板,开始空闲到无处安放。空落落的心,因找不到赚钱的着落点而愁肠百结。 当然咯,树挪死,人挪活,做不成农民,就转做工人吧。起码,工人阶级比农民阶级的地位要高一等。 你不得不信,人真的就存有三六九等之分,所分的阶层标准包含了文化、思想、价值观、财富、地位以及人品素养等等,阶级分层就是其中的一种说法。 抛开曾经带有历史偏见的——‘工农兵学商’的政治排法不说,现代的工人仍旧比现代的农民阶的地位要高出一级。如果一定要给如今的这些社会阶层发布一个排行榜,那就是“商学兵工农”了。 可怜的农民从原先的第二名位置直线下降到最后一名,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地位。工人虽然也掉价不少,但总还有退休工资是吧?而在农民阶层里,除了刚开始实施的农医保,绝大部分则连退休年龄也没有法定的资格,活多久就干多久,从生干到死,得不到任何‘鞠躬尽瘁’和‘任劳任怨’的赞誉和奖赏。 于是,大批确认自己一辈子都已经无法被社会、被国家供着‘颐养天年’的农民走进了工业园,自谋生路。 他们在各家企业门口探头探脑、虔诚卑微地向态度高傲的看门人探听着用工状况,用一双几近僵直的手,哆哆嗦嗦的在登记簿上画下自己多年未提笔写过的姓名。 我们虽然没有看不起农民的意思,但依旧会遵守药厂指定我们的约束条件,下岗工人优先再就业。你看,明明都是再就业,一个失去土地的农民无事可干,就不会被同情成失业。他们不但没有退休的法定资格,他们连失业的资格都不被许可。 我们也招进不少的农民工,用工量虽然充足,但应聘扫地的搞卫生的居多。他们脑子简单,就指望干些简单的粗活,就像靠天吃饭的农活,能赶着在特定的时间内做完了事就最好。 “简单的事情天天做,反复做,你就会做成这个岗位专家。反复的事情天天做,用心做,你就会做成这个行业的赢家。” 木子李经常用这句我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说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借用的牛逼话,来激励那些只想干点粗活而不用脑子想事的大老粗。 化工厂是没有那么多粗活可干的。就算是最简单的烘干,它也需要时不时的去调节一下气压的大小、去控制一下温度的高低。还有,就算清场扫地搞卫生,都是需要一一记录在案,需要一双会灵活用笔写字的手。 我不止一次的听到过木子李费尽口舌、不遗余力地跟这些势必改行再就业的农民师傅们说:“你们来跟我们学做化工,就像我们向你们去学种菜一样,隔行如隔山。既不能鄙视自己以前的行业,也不能轻视自己以后所从事的行业,更不能怠慢自己一点都不入门的行业。 无论是化工还是种菜,因为不懂,它们就会变得复杂,我们就会心生恐惧,胆怯,畏手畏脚的不敢冒然动手,紧张在所难免。但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健忘,容易顾此失彼。一旦懂得,并且专注,那么,所有的紧张和胆怯都会消失,所有的复杂都会变得极其简单。 我们平常生活中的一些技巧,跟我们在工作上的某些技能都是息息相关的,我们要把生活中的好习惯和好经验运用到工作上去,加深对工作内容的理解,增强我们的工作能力,提高我们的工资比率。我们也可以将工作中学到的技能运用到生活中去,保障我们吃穿住行的安全,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所谓互学互用,生活离不开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真正意义上的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比如,我们车间里诸多看的你们眼花缭乱的阀门,其实就是我们家里的各个自来水龙头。 水龙头的开关把柄,有的是条形,是可以直接向外或向上或向左扳开的,有的是圆形的手轮,只能向左转着开,是吧?直条型的就像我们车间里的球阀或蝶阀,它们的开和关只有向左和向右扳动;圆形的就像我们车间里的截止阀和闸阀,它们只能通过圆形的手轮左右一圈圈地拧着、控制阀门的开启和关闭。 还有,家里浴室间的喷淋是专门用来洗头洗澡的,洗衣机也有自己特制的水龙头,还有洗脸的、洗菜的、洗碗的,各个自来水龙头的用途都不一样。我们总不会在洗碗的时候去开洗脸池的水阀门,对吧? 我们也都知道,在用水的时候,会把水龙头逆向既向左慢慢打开,不用的时候记得顺向即向右慢慢关到不滴水出来就行,不用那么拼命地去拧。有的人做事马虎,在用水的时候忘性过重,只开不关,不仅会浪费水费,还可能导致家里水漫金山,一片汪洋。又或者你用力过度,把水龙头给拧断了,都会受你们的老公或老婆一顿臭骂,会吧?......” 木子李的培训课常常都是这样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讲的简显易懂,可他们就像一头头顽固不化的老牛,教得实在费劲。 第41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员工与教育成才终究都是时间的问题。在二十年后的南郡,我就没发现过木子李有教不了的农民工,也没碰到过她因为人事培训的难题而大发雷霆。 在南郡,最大年纪的也只有个别的60后,小部分是我等几个70后,大部分都是80后,最小的起码也是赶在新旧世纪交替的99后。 而在顶山,大部分是50和60后,小部分仍旧是我等几个70后,最小的就是薇薇和静静两个80后的。 前后者的全民教育时代的起跑线就相差十几二十年,不要说各个时代的人,对人生的认知存有本质上的‘三观’差异,就是他们对字面的理解能力也存在天壤之别。 “这里员工的文化底子太差了,简直是对牛弹琴。”有一天,木子李大概又教得心情郁闷,回到办公室,第一次向我抱怨说:“我小时候跟着老妈教小牛犊犁田耕地,也只需要三个清早的时间。而这些员工,我手把手的多教三个星期了,依旧不熟络,真他妈的那个笨啊。”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发现木子李失去耐性后气嘟嘟的样子很滑稽,活脱脱还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孩。而她在安全教育培训的工作上,却成为了那些员工的‘家长’,对自己这些既笨又蠢的孩子是即生气又无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上去比人家自己的父母都还要尽职敬业。 虽然我不反对她为了安全教育培训而呕心沥血,但我私底下还是不赞成她这种做法的。 木子李认为,只要是个大脑无碍四体克勤的成年人,都是可以用来培训教育成为一个合格员工的。‘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她走的正是二十世纪中国杰出的教育家陈鹤琴的教育路线。这句经典虽然常常被后人误读,但依旧被许多人信奉。误解的本身在于,陈鹤琴先生所指的教育对象是还处于启蒙阶段的幼儿和儿童,并不是已经定格的成年人。 而我却认为,既然成年人中也有人天赋异禀,就会有与之相对的与生俱有的蒙昧之人,活在这两类人之间的,就是我们这些既能自命不凡又能饰智矜愚的常人,常人就必定有常人所自以为是的人伦常理,不会轻易的受人影响而改变。 我不喜欢教人,更不喜欢带人。 小时候被父母教诲,在学校被老师教育,出了社会被现实教训,走进工厂还被上司教诫,好像天生就该被所有人教导才能存活下来一样,实在憋屈。 至于带人,特别是老乡、亲戚、朋友什么的熟人,就更是令我恐惧。 恐惧的原因是生怕自己落魄的一面被传到老家,无颜面对以为我在外都很风光的家人和村里人。并不是像思想家胡适曾经描述过的人性那样:“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人性最大的恶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我最怕的人性,是别人亲眼目睹我全部的不好,就像我看到木子李因为别人理解不了她的想法而生气的样子,我就心情愉悦。 我笑过之后才表示同情地说:“古语有云,‘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你想在短时间内把你所学所知都传授给他们、想把农民工迅速转变成一个合格工人的迫切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得给人家时间呀。人家就那样子活了半个世纪不止,我们突然让他们接受新事物,难度肯定不少。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会学会的。就像我们老厂的那些农妇,她们开始进厂的时候,大多是认不了大字一个的全文盲。几年之后,她们都学到了什么程度,你知道吗?” “知道,静静说过,她们就那么随手一捏,捏出来的水分比自动水分测定仪测出来水分含量还要标准。” 静静说的一点不夸张。我们老厂那些也是被迫转行做化工厂工人的农夫或农妇,自不量力的要求不高,自作聪明的想法也不多,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岗位干个三年五载的,同样专业的不得了。 就像干燥车间的那些老阿姨,对于干燥房里的每一批物料,只要用手那么一捏一松,就能把干燥失重掂量到八九不离十的程度,直叫人匪夷所思。 罗萍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她十几年来都呆在合成岗位做着她的主操作手,当着全合成岗位新进人员的师傅。 班长一职她不愿意去担任,其它轻松的岗位也不轻易去要求调动。她就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情,把合成岗位的相关技术操作做到得心应手,受到全厂上下的一致恭敬,没有人能撼动她根深蒂固的位置。 还因为她的操作技能过硬,带的徒弟又多,人缘极好,她每个月的奖金都比班组长的职务补贴要高,但没有一个人会去嫉妒她排挤她。用她自己的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只能适合在这个坑里生存。” 用木子李的话说:“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不适合你的,即便侥幸坐了上去,也是坐不长久坐不稳妥的。” “只要他们有忠诚于企业、敬重于自己职业的精神,能力和技术都是可以慢慢学习培养的。”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一个直接上级的名义教导木子李说:“你的耐性强度还不够,还得继续磨练。” “也许吧,”木子李因培训农民工受挫,显得无奈而又不甘心地说:“可毕竟每个人的忍耐度都有适合自己的下限,我好像已经到极点了。” “不要气馁嘛,”我继续鼓励她说:“虽然你的耐性还需要继续磨练,但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就数你的毅力最为强大。如果你都放弃了他们,那还有谁能去帮助他们?再说,帮他们也是帮我们自己,只要他们能单独顶岗了,我们的工作就会更加轻松,是吧?”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木子李说:“但终究是每个人的悟性不同,我高估了他们的学习能力。就像我要求薇薇学做统计一样,她的忍耐性貌似也到了极点,再逼迫她,怕是会适得其反。” “她实在做不下去,就算了吧。你自己做都比教她来得快,来的省心省力。”这才是我那天想坐下来跟木子李好好谈谈的原因。我已经答应了薇薇,就得瞅准机会兑现承诺。 木子李有点不甘心,她说:“师傅,要不,你抽空去教教她,可能她更乐意听你的话。” “听话跟学习是两码事,我自己都一知半解的,怎么去教她?况且,我这么忙,也没时间做这些事务。”在木子李面前,我得坦白交代自己的一知半解。 我已经懂得一个真理,就是在聪明人面前,实事求是才是最好的应对策略。在木子李面前,我得默认自己的笨拙,甚至微不足道,才能显得她更加精明和强大。 你看,木子李见我这么诚恳,也没再坚持要让薇薇继续做统计,而且还忍不住就提起了她那‘授人以知’的强烈欲,直言不讳地就指出了我的弱点:“师傅,我觉得你还是需要从生产考核这块入手,公开公正的控制公司各部门人员的工资奖金,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增强他们对你的认同力,提升自己在公司的核心领导地位。” 正是因为我没有足够明了的生产数据,也不明确该从哪儿着手逐步提高车间生产效益,才没有底气向老板们为员工争取更高的生产奖金。 要激发员工工作积极性和增加他们对我的认同感,提高生产效益,也很简单,就是多发点工资,多发点奖金激励。这很现实,并非他们势利。 木子李早就公然在课堂上教育过我们: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为钱而来。 没有工资和奖金的提议权,甚至是拍板权,我凭什么来威慑他们? 我对木子李的提议表露出从未有过的兴致。我得装出一个有‘学无止境’的好学、积极进取的精神,又得装出一个‘不耻下问’的谦恭态度。 我说:“木子,咱这样约定行不?有其他人在旁的时候,我是你领导,你可以叫我墨主任,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学生,我有许多的问题要向你讨教和学习,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师父,跟着薇薇她们叫我墨大也行,随意些,好吗?再说,我年纪跟你不差上下,你老叫我师傅,把我都给叫老了哎。” “师傅就是师傅,怎么好随意乱称谓。”木子李眨着好看的眼睛,虽然说辞上还是那么古板,但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她总有许多新话题打断我本来想要连贯问下去的问题,她又一次出乎我意料地问我:“哎,师傅,你了解有关cad的制图软件吗?” “一点不了解,”我确定自己对这些科技软件的发展历史和进展状况既一无所知,也一窍不通。 2000年之前,我接触过最先进、感觉最神奇的网络通讯设备,就是口袋里的这款直板的诺基亚3210手机,连电脑的鼠标都没摸过,哪晓得什么是cad制图。 “师傅,化验室需要购置一台色谱仪,同时要配置一台电脑建立色谱专用工作站。你就借此机会,向盛总申请一台办公用电脑吧。生产统计全靠手写的话,工作效率就太差了。而且,就你的位置,你也需要有自己的邮箱,自己的qq和自己的工作网站。” “唔......” “就算不会cad,电脑系统里也有个附件画图的功能,比我们拿着圆规来画圆要简单省心的多,也标准的多。” “可这些我本来就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的呀,我也不是很懂,咱们一起努力攻克。电脑而已嘛,有多难?” 木子李对于别人不会而她自己会的东西,哪怕只是会那么一点,她也巴不得一股脑儿的立即全灌输到对方的脑子里去。她蹙迫地看着我,急切发光的眼睛里,充满着对我的殷切期望。 她又把我当成她的学生了,而她就像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教书先生,我无法拒绝。 而出身高等学府、也身居高位的周经纬,在教育培训方面的思想与木子李是完全不同,他不但不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统统教会给别人,连别人带着礼貌来请教他咨询他一些什么问题的时候,他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不要说会给我一些中肯的建议了。 当我把吴锦凤的意思转达给周经纬的时候,周经纬眼皮也不抬一下,就直接跟我说:“墨总你好歹是个法人代表,站队到吴锦凤这样的女人一边,可是有失体统啊。” “她就介绍个人来做事而已,哪里来的有失体统一说呀?”我见他没有直接下逐客令,就拿出一包特地拆开而没有抽一根的软‘华仔’扔给他说:“最近嗓子不太好,拆开不抽也浪费,你不嫌弃,就把它抽了吧。” “华仔耶,我还嫌弃个毛线噻。来,墨总你帮我品品新到的茶叶味道,说是今年的明前茶,贵的很。”周经纬马上点上一根,边说边去泡茶。 周经纬的办公室摆放跟我们不同,除了办公桌,还横放着一张跟办公桌差不多大的多功能茶桌。茶桌上摆满了各种茶具:盖置、茶漏、闻香杯、壶承、品茗杯、盖碗、杯垫等等,还有一个小竹筒里的竹制茶匙、茶则、茶夹、茶针等,应该都是随桌赠送的泡茶用具。 茶杯自然是小到一口喝完也解不了口渴的那种,水壶是固定在桌子一端自动进水的,说是全不锈钢材质,外观却是锈点暴露,壶壁也是稀薄的很,一通电就是刺啦刺啦,响声比超分贝的噪音还难听。 周经纬经验老到地坐到茶桌的主座上,一双与他的高学历不太相称的农民手,用看得见黑指甲的中指和食指从茶叶罐里挖出茶叶放到没有洗刷的一个有盖的瓷杯里,又从碗大的茶洗里直接抓出两个喝功夫茶的小瓷杯,等水烧开后,将水注入改杯里盖好,不洗茶也不洗杯,捂了个几秒钟就压着盖子滤到小瓷杯里,往我前面一送,说:“可以喝了,墨总,小心烫哦。” 他自己也端起小瓷杯,放在高挺的鼻梁下,陶醉其中似的来回闻了几次后,才小嘬一口,心满意足的样子,又是文绉绉地告诉我说:“此茶汤汁纯正,口感鲜爽饱满,入喉之处,有轻微苦涩,而后回甘生津,清香持久,谓好茶也。” 呃,他放的茶叶明明是白茶,还用这样简单粗暴的快速泡茶方式,定是把别人送他的白茶说成知名茶叶铁观音的味道,在我面前摆弄炫耀。 我本身对喝茶也没多大讲究,只要能适时止渴就行。但我在南郡期间,跟着木子李接待来客或外出拜访请客的时候,都会接触到各种招待的好茶,对茶叶的品相和味道还是能略知一二的。 第42章 教恶以善不如授之以坏 据了解,白茶是我国六大茶之一,口感有“清、爽、甘、醇、香、滑、”等六大特点,也就是清新爽口、无苦无涩、入喉顺滑、自然甘甜、浓稠适宜、清香淡雅等性情比较温和的茶类。 在品饮白茶时,需要先闻到清新的茶香后,再品一小口清淡的茶汤,含在舌下细细品尝它细腻的口感和回甘的清香,既是品茗,然后将其收汤。 而能玩到第三步收汤的,都是茗茶的专业玩家,他们玩得是茶艺,欣赏的是前辈大师们留下的茶印记,更深层次地品味到‘香气’、‘滋味’和‘印象’三种境界,能更多地感悟到‘苦中有甜,甜中是苦,先苦后甘’的三种人生意境。 但人家一定要指鹿为马,一定要在我面前显摆,我又何必去戳穿这种毫无意义的故作玄虚呢。 我端起小瓷杯一口干掉,摸着嘴巴说:“我对茶叶可没你周总这般有研究,对茶文化的认知,也没有你周总这般学识渊博而见多识广。都说‘佛能洗心,茶能涤性’,在对喝茶的态度中能看到一个人的秉性和人品。今日得见周总对喝茶抱有如此敬畏而专业的态度,才相信公司里所传非虚啊。” 我态度谦卑,装成一个对他仰慕不已的‘小迷弟’,敬重推崇的说辞中都是满满的奉承拍马,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演过了,心虚。 “哦,都传些什么?我怎么没听到过?” “你公务缠身,事务繁忙,哪有空闲听那些传言呢。”我说:“不过,这些传言真就不是谣言,大家都说你不像那些个自高自傲成为孤家寡人的大领导,你是个可以用来交心,也可以用来效命的好领导。之前我还不太相信,今日特地登门造访,才得以庆幸证实,我差点就失去一位亦师亦友的好领导啊。” 周经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掩饰不住地喜色已经败露出他对我的说辞非常受用,就像我也喜欢听人奉承一样,哪怕明明知道对方就是在撒谎。 “说吧,老兄,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帮吴会计说情,也不是来看我喝茶、仅仅是为了打听我的人品这么简单。” “就是如此简单的呀,”我笑了:“统计员的事,能帮则帮,帮不了也就算了,反正用谁都是用。但是,周总你有没想过,若所有无关轻重的岗位都用上你自己的人,你想,老板能放心或者说能放手,随便你怎么安排吗?” 周经纬立马瞪大眼睛说:“我管生产,生产部的人事当然是我说了算,就是老板也没权干预我的决定。” “兄弟啊,人家才是拿钱给我们做事的老板,我们给他个人情,安排他塞给我们的一个人,对我们的工作总是利大于弊的呀。” “大个屁,那种人安排进来,我还能管得了么?就像你的安环部,你一点实质性的权力都没有,管个毛线。” “这只是特殊的情况,因为他们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安排上了的,我不能一下子跟他们翻脸呀。但接下去,只要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处好关系,时间一久,你说他们会不会想明白一句话,叫做‘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 “哦......”周经纬再一次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首肯地问我:“听说他们在技术部也插了个储备干部,这个吴会计介绍的人,以后会不会跟他们沆瀣一气,联手反我的水?” “都说你这么聪明的人啊,”我故作摇头叹息道:“谁是你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或者说,谁能为你效力能为你两肋插刀的人,你就把你认为最重要的数据交给谁,如果没有,就控制在你自己手里,谁也不用去说。能说的,也就是那些人人都可以知道的数据,不就行了?就像我的安环部,重要信息就在我手里,假设有一天,我像李总一样突然就被莫名其妙地‘暂避’了,你说我会不会拿出这些重要信息资料来扳回这一局而得到我该得到的东西呢?再说,你生产部不像我安环部,有太多的设备设施要陆续采购,何必因为一个统计的小事而失去财务这棵大树呢?你看之前李总,你说她买的东西贵,还是老刘老任他们买的贵,你说是李总买的好还是他们买的二手设备好?为什么他们要在老板面前败坏李总的名声?而公司所有部门都是众口铄金,一起要把李总置于死地不罢休呢?你应该懂得呀。” “我当然懂,虽然我没见过李总,但从道上听到过她的为人,绝对不是什么大贪大恶之人,就是脾气有点暴躁。话说回来,我们管生产的,哪个没有点脾气呀?不然,怎么管的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奇葩员工呢?” “就是嘛,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适时起身说到:“老弟,我虽然不懂茶,但我家有个亲戚种有稀有的高山岩石茶,还有两座大山脉的白茶。周总你喜欢明前茶,那就等明年清明之前,我想办法给你弄点来吃吃。” “哎,你先别急着走么,咱们兄弟好好聊聊。” “我若还不走,你会把这整包抽完,我就等于抽了两包了,还是回我自己那边透透气,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聊呀。” “那好,吴会计那边,你去通知好了,来人一定要先到我这里面试,合格了再去人事部填写登记表后复印一份来我这里报到。” “好嘞。谢了,周末请你喝两杯,记得赏脸哦,就我们兄弟,谁也不带。” 轻松搞定周经纬的这些谈话技巧,其实都是从木子李里那里学到的,有所区别的是,她是教人以善,而我却是教人以坏。 我认为,善良其实跟邪恶一样,都必须坚持住自己的底线,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对方的无底线中去难以自救。面对‘三国鼎立’或更多对手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困境下,你教恶以善,还真不如授之以坏。而且还要分得非常清楚,是你的你就要,不是你的,你坚决不要。 我走出周经纬的办公室后,思绪又回到了顶山第一次为自己申购电脑的情景。 当我采纳木子李的意见,把物资购置申请单呈给盛定海审批的时候,盛定海戴上老花眼镜看了半天,才问我:“两台电脑都放哪里用?” 我说一台是专门搭配色谱仪用,或者买色谱仪的时候,厂家有配送的就更省心。另一台是生产部办公用,一些生产资料需要输入电脑,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时,也提高了资料的保密性。 盛定海就更加的迷惑问:“生产都是在车间里工作,有什么问题需要在电脑里解决的?” “所有的人事档案、所有的生产统计和财务进出数据,最好都存在电脑里,安全。” “安全?手工帐就不安全了?不是有保险箱吗?” “保险箱就那一点空间,适合用来放现金和白条子。我不是怕手工帐放在外面被人查,而是怕丢失。纸质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旦丢失,找多没地方找去。有电脑就不一样,双重记账,无论是记账还是查找,都是又快捷又方便,也很安全。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产品技术改进上要查些什么资料的话,都要亲自跑去新华书店翻阅,很不方便。买一整套的书回来,又贵又不好保管。有电脑有网络,鼠标一点,就能搜索得到你想要的资料,节省许多的人力和时间,工作高效的很呐。” “木子呢?她也认同?” “呃......”我有一种很不自在的尴尬,心生不快。我要用电脑,凭什么还得她来认同? 放之以前,我那受不得一点尴尬或屈辱的牛脾气就会让我转身走人,很干脆地丢下一句:你爱买不买。 但我现在会时常记起了木子李说过的一句话,什么、什么越是没有能力的人往往脾气就越大。意思是说,能力往往包裹着定力。一个没有定力的人,能力最大,也只能算自以为是的一个暴脾气,毫无人生价值的尺度可衡量。 我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就是她建议我们买的。” “那她怎么不给自己报一台呢?” “呃,还不是怕你们心疼那个钱,不同意,我们就一起将就着用呗。当然了,您要同意,最好是给我们每个人都配一台,我们也是很乐意接受的。” “哈哈,你们也很乐意接受?说的我是硬塞着要你们用似的。”盛定海摘下老花眼镜,满脸笑意,态度好的出奇。 他说:“新的色谱仪是必买不可,配备的电脑和打印机可让厂家直接配置。至于办公电脑,等我出差回老厂的时候,咨询一下熟悉电脑行情的专业人士。如果不贵,就先给每个办公室配一台。等以后我们生产效益更好一点的时候,我答应你们,每人都给配一台。当然,如果你们能把生产这块管理的比老厂效益还好的话,我向股东们申请,每人奖给一台手提电脑就更好。” 嚯嚯,我又不是先前的墨傻逼,这些虚无缥缈的物质激励对我起不到关键作用。坦白说,我傻不傻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是傻,也从未傻到要去从你盛定海手里得到实质性的奖励。 当然,关键也是我根本不信盛定海这个人,也包括他那没有索求目的就不会对着下属展开笑脸的虚假德性。 就像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除了每次来我家都要问我母亲借点钞票救急之外,我从来都没看到过,他提着礼品只是专程而纯粹的来拜访探望我的父母。 “贵不贵,都要备。”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在老板面前丧失自己的主见:“电脑办公、无纸办公,都是新世纪的必然趋势。” “好吧,我下午就跟小朱去街上看看办公用的电脑,至于色谱仪,老林专长,得回去申报。” “嗯,色谱仪毕竟是大件,我们能等。” 走出盛定海办公室时,我就想,以后该买的绝不跟老板客气。 不能像木子李,把老板的钱当自己的一样,巴不得一张撕成两张用。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也没见哪个老板能看到她的好。 连她为之卖命多年的赵昱,在西昱东晟逐渐成形之时,就对她节俭的良好习惯开始怀疑。怀疑她都是表面节约,实则大贪。 不过,木子李被疑成‘大贪’,可能还跟她在采购办公用品、生产用具和设备上花的毫不心疼有关。 南郡也好,西昱东晟也好,只要她确定下来的管理人员的办公室内,总少不了单独的电脑和打印机。至于生产用的机械工具,她说:“三分人力,七分工具。”当然都是要买最好最安全的。而车间里的设备,凡是能让她自行采购的,她绝不会去买二手设备。 而任建民则跟木子李刚好相反,推介给赵昱的都是二手设备,说便宜,反正都是照样能用的东西,何必浪费。 说得赵昱很是心动,所以,南郡一开始交给他安装的设备,全是他从他协助过也倒闭了的化工厂里低价买来,又以低于新设备市场价的价格,‘优惠’卖给赵昱。 等生产不出产量时,任建民就又推诿说是操作工的问题,也是章强的管理问题。于是,赵昱就去问章强有没有他认识的管过化工的人,章强就想到了木子李。经过赵昱多次电话邀请和章强多次恳求帮忙,木子李就到了南郡。 木子李到南郡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设备整改整装,加上章强对任建民的不满,没多久,任建民就离开了南郡,说是帮九安的老板到祁西买地建厂去了。 其实又是说动了赵昱,通过一家在祁西买地的老乡企业,认识了祁西工业园的主办主任,帮忙主任在鹿城地区‘招商引资’,根据投资商注册投资的比例,分给他一些业绩奖励。他就想方设法要把赵昱引进祁西,脱离南郡,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西昱东晟。 令任建民万万想不到的是,赵昱非但用木子李的身份证注册了西昱东晟,还把总经理的名分也给了木子李。 更让任建民气恼的是,木子李一道西昱东晟,不要说他失去了采购设备的机会,连土建招标这些大事,也根本轮不到插手,完全就是被架空的那种。之前他在祁西工业园所有认识的人面前吹下的牛皮被一一打脸后,他与木子李就成了貌合神离的‘老相识’,谁也不想再见到谁。 但赵昱不会放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木子李有着任建民所没有的责任心,能帮着他管生产赚钱。任建民则有着木子李所没有的广博人脉,还有着多年对设备和市场的了解和采购的经验,不仅能帮着他‘省钱’,甚至还能帮着他监视木子李一举一动,以防木子李大权独揽,在采购上做手脚。因此,木子李到西昱东晟之后的‘贪污’和‘暂避’等事件的发生,自是在情理之中了。 第43章 税务稽查 对于采购这个早已被油水潜规则了的部门,对花钱这等有关到老板信任度的敏感之事,我就做得万分谨慎小心。 这种用地域差价、质量不等价等等的许多因素可以解释和证明的公开市场价,却往往深得老板猜疑,他们总是希望人家能给他买到质量上乘而价格优惠的,越是便宜就越想着能不能更廉价。 所以,一开始,我对采购就不感兴趣,也不想着从采购上赚点外快。我只要说出自己的要求和标准,绝不会代替老板去自行采购。 就像当年在顶山,我要求盛定海要给我配备电脑一样,我必须得呈报上去申请采购,必须说明我要求购置的物资对我以后的工作进度和效率有着多大的影响。而能否及时采购到位,那就是老板的问题。 即便在预期内等不到所要的申购物资,也不能着急去催,你只要别忘记事先在申购单上标明需要到货的期限就行。实在急要的,用红笔在显眼的位置画个圆圈,写个大大的红色‘急’字就好。至于你自己是否真急还是假急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批准采购的老板能不能承认你的‘急’。 老板不急而你着急的时间叫作等待,即便你天天抬手看表,也感觉会走的特别缓慢。而对于有着老板不急我更不用急的想法、也不回头看昨天、更不会做着美梦期待明天而专心忙碌于今天的人来说,时间就如白驹过隙,一日千里,流失地就格外疾速。 等我想起我手上还戴着一块许久未校对过指针、是否走得标准的手表时,距离我上交购置电脑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一月之余,盛定海也又一次出差老厂。 “唉,真是佩服我们盛总的采购速度啊,”一个闷热的中午,木子李使劲按着办公室空调遥控器的按键,焦躁不安地说:“色谱仪到现在都没个下落,我们就这样瞎着眼睛拼命地生产,也不知道这车交过去的货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被批样检出纯度不合格的呢?咦,这多哪儿捡来的破空调,老年痴呆成了它奶奶的奶奶,连遥控器也失灵。” 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呵呵,我发现木子李跟着我们这半年下来,原本含蓄内敛的性子,都被我们这帮张扬肆意的粗人所感染,说话似乎越来越粗。 老话说:‘桔过淮河便成枳’,我不单存有感慨,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认定她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迟早都会被我们所污染,所改变。我们粗人多,她只有一个。少的改变不了多的,结果就只有改变自己,去适应大众。这是铁律。 “多是从维修店里买来的二手货,”薇薇捂着嘴笑:“便宜,盛总他们办公室的也跟我们一样,制冷效果都不好。” “有的用就不错了,要求别太高哈。”我靠着座椅,学着薇薇的架势,把两只脚翘到桌上,闭着眼睛说:“我们值班室还没有空调呢,晚上就坐在办公室喂一夜的蚊子。薇薇啊,你催过盛总没有,色谱仪到底什么时候能买来。” “你们自己不会去催吗,我才不管这些烂事呢。”薇薇用指甲剪背面的小锉刀磨着不平整的指甲尖,时不时地在上面‘呼呼’地吹上两口仙气,以吹走锉出来的指甲粉。 我便说她:“你不在跟着他们学采购吗?这些事情我们催你,是给你锻炼机会,你催他们,是要让他们觉得你真负责,真懂了采购的窍门。” “切,你就说得好听,骗我小孩子不懂是吧?什么窍门不窍门的,现在这个社会,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再说,买个东西而已,能有多大的技巧在里头?他们迟迟不买,肯定是没钱了。” 木子李摇头说:“不可能,我们这边每个月都有上百吨的货出去,集团难道还会把货款压制一个月时间吗?” “不会,集团拖欠子公司的货款时间,从来不会超过十天半个月的,而且还只欠一车的款。”我说:“我也觉得奇怪,我们现在每个月副产物的现金回笼都有五六十万,公司流动资金应该很宽裕呀,何至于一台不到十万的色谱机都买不起?” “你确定你把交给盛总的现金都带回老厂了吗?”薇薇问我:“我听我妈在老厂的同事说,盛总挪用的老厂公款多达两三百万了呢,外面也是负债累累,他会不会拿这里的钱去填补空缺或还债去了?” “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去尽信传播,”木子李交代薇薇说:“老板们的经济账,我们可不能乱猜疑,传扬出去,不仅对盛总,对公司都是影响极差的。” “就是、就是,你们都别浪费午休的私人时间,瞎操心个啥子嘛。睡觉,睡觉。”我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明镜似的,相信薇薇所说的并非道听途说的谣言,而是真实的状况。 盛定海的确在进老厂之前,就欠了好多债务。进老厂后不久,就利用老厂几个车间重建的机会,捞了一把以旧充新的设备款,之后利用他妻子在老厂的出纳位置,挪用了股东们作为流动资金存在公司的两百多万公款。 东窗事发之后,除了林正志,其他的股东一致要求集团董事局把盛定海告上法庭,要告到他进笼子为止。 但聪明一世的林正志说:“就算他进去了,被他挥霍了的那些钱还能回来吗?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呢,把他逼入绝境的话,他就是赖着坐牢也不还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顺了上头的意思,让他戴罪立功,管好生产,替我们把那些钱给赚回来。他老婆只有二十几万的股份在,抵给我们也不够,不如用这二十万的钱去叫他钱生钱,厂子打理得好,两三百万也就是一年两年的事.......” 众股东想想也就这个理,就同意了林正志的意见,顺着上头的意思把盛定海放到了总经理位置。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他有背景之外,还很有能力,一来就拿个总经理做做。 盛定海自己以为除了股东,下层的员工都不知他的底细。他还高人一等,带着我们到真正没人知道他底细的顶山来,风风光光做着他的负资产老板。 在顶山协助我们车间生产近两个月的罗萍,回老厂上班后没几天就私下跟我在电话里说,上次同意发两个月的工资,还是在开股东会的股东们坐边上听到了我们的电话声音,才逼着盛定海把公司已经给我们预备好交给他保管的工资款拿出来发放的。 “你看看,小墨,这种连员工工资都要打后手供自己周转使用的老板,你跟着他,一定要放机灵些,别给他私人垫钱,也别借钱给他个人,都是有去无回的肉包子,知道吗?” 这是罗萍对我作的最后一次嘱咐。后来她托人直接进了原鼎盛上面的集团公司,做着同样岗位的主操作,工资比我这个主任还要高,我觉得丢脸,也就懒得再去联系她。 我究竟要混到什么程度才算有出息? 我究竟要混到什么时候才可能有钱外借? 究竟能混出一个怎样的人生?...... 当我眯着眼睛装作闭目养神、却迷迷糊糊就陷入自己不甘于穷尽一生的遐想时,办公室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探出两顶草帽进来,我乍然惊醒,放下双脚,叫醒扒在桌上已经睡着的木子李和薇薇。 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药厂保卫科的当值科员,我们都认识。另一位,却不知什么来头。但因为由保卫科的熟人带来,我们也照样热情地接待。 保卫科的熟人给我们介绍来人说是市里来的一位小领导,听说我们这里有副产物3001卖,特来了解了解生产情况,以便帮他的朋友——就是估计以后要大量用到3001产品的厂家落实订单用量。 薇薇一听就来了兴致,随手在塑料文件架上抽出一本手写的3001的生产统计记录本。记录本里在小计日产量的后面,还记有每天每次出货的数量,但没有记录具体的买家和单价。 那个市里来帮他朋友订货的小领导,一屁股坐下来后,既不问谁是这里的负责人,也不问我们的老板是谁,而是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翻看着薇薇给他记录本。然后指着一些涂鸦过的数字问薇薇:“这个、还有这里,都是有真实数量的,对吧?” “对,我们一天就有这多的量出来,这些都是根据车间原始生产记录统计过来的数据,一点不假。”薇薇热心地介绍说:“我们的3001,虽然是回收的副产物,但纯度比较好,除了水分,没其它杂质,含量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价格却比纯3001的市场价要低近百分之三四十。用量大且固定的长期客户,还可以享受半折的价位。” “你们能告诉我,你们这么多的东西都卖到哪些地方去了,卖给哪个老板了吗?” 木子李眉头一紧,起身用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伸手把那本记录本给抓到自己手里。但那人反应之快,也非我等所及。只见他手指一紧,顺势就扯下了那两张他还在细看的页码。 他也站起身来,愠怒地瞪着木子李,蹙眉瞠目,面色尴尬涨红。 保安员和薇薇不知所以,都紧张又惊诧地看向我。 其实,在那小领导翘起二郎腿翻看起记录本的时候,从他那充满迫切的、想要追查某些事实真相似的眼神里,我就看到了形势不妙的苗头。 当时,我的脑子也在高速运转,激烈地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把这个记录本给完整无缺的拿回来。而木子李的反应显然比我快,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不知什么来头的人的反应居然比她还快。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大约僵持了半分钟的样子,那个人干脆把拽在手里的两张记录样纸胡乱地扭成一团,塞进他自己的裤袋里去。然后‘咳咳’两声,拉沉着脸冷冷的说:“我是顶山稽查局的工作人员。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有非法出售危险化学品及国家违禁品的现象,特来调查,希望你们主动配合,坦白从宽,不要刻意隐瞒,知法犯法。” 保安员和薇薇顿时吓傻,垂下头退到门边发呆。 我狠狠地瞪了保安员一眼后,向稽查局的工作人员伸出双手,客气地说:“哦,哦,是稽查局的领导啊,请坐,请坐,薇薇,快去给领导泡杯茶来,请问领导贵姓?” “免贵,姓李,”姓李的稽查轻轻握了一下我火热的右手,坐下来问:“茶就免了,你是这里的老板是吧?” “啊,不是,我们的老板都出差了,这里所有的工作暂时都由我全权负责打理。”我给木子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起激愤的神情,要与这个本家套近乎。我讨好着说:“啊,领导也姓李啊?跟我们的李主任是本家呢。” “哦?你也姓李是吧?幸会幸会,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当上主任了,不简单啊。”李稽查也向木子李伸出了右手,眼神则很快变得有点色。我很佩服他的眼力,一般人第一眼看到木子李的时候,都会误认她是一个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可他没有。 “你说你是稽查局的工作人员,有证件吗?” 我的天,木子李伸出手并不是为了跟领导握手,而是问他索看证件,胆子够大。 李稽查是戴着草帽、一身便装进来的。 他上身是一件有灰白相间横向条子的圆领polo杉,下身是一条与上衣颜色比较搭配的深灰薄款西装裤。四十出头的样子,个子适中,但肥头圆脑大腹便便的身段,跟我这健壮而不见丝毫臃肿的身材相形见绌。他的五官还算端正,但‘聪明绝顶’,摘下帽子的时候,我们看到他的前半个脑袋都是光溜溜的头皮,油亮炫目。 显然,他在‘微服私访’,证件不便随身携带只是可能的原因,肯定的原因就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明目张胆地问他要证件看,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被木子李问得更加难堪。 毕竟是在稽查队伍里打混着的人,随机应变的能力比我见风使舵的速度还来得快。他立马又站起身来,从我桌上的笔罐里抽出一支自来水笔,扯了张便签,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他的联系号码和尊姓大名。 他把便签提给木子李说:“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我们就今天的问题可以先进行私人会晤,再作进一步的详实处理。” 第44章 假台账与蚊子论 “这个应该给墨主任,他是我们的领导,”木子李随手把便签提给了我,口气依旧严肃凛然地说:“我还是希望李领导您能公事公办,把记录纸还给我们粘贴回来,以保持我们原始生产统计记录的完整度。等您把证件带来盘问的时候,我们一定会主动配合,积极协助你们的调查。” “好,既然我们是本家,你的建议我欣然接受,”李稽查皮笑肉不笑的:“但我们有权力带走我们觉得需要带走调查的资料。这样吧,你们把这两张记录纸复印一份给我,我把原件还给你们就是。说实话,在来你们办公室之前,我们已经到你们车间调查询问过了。你们有生产3001的全套设备和完整的生产原始记录,我就是没有这两张出货的记录纸,同样可以坐实你们公司偷税漏税、偷卖倒卖的严重违法行为。” “我知道、我知道,领导怎么指示我们就怎么做。”我知道我们已无力回天,只得叫薇薇复印好那两张可有可无的记录‘凭据’,乖乖地交还给他。 我们车间违法销售副产物、偷税漏税被查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天傍晚时分,药厂的马老总加班把保卫科的一干人等,全集中到他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一顿。骂他们对进出入药厂大门的陌生人登记不实,询查不严,未经允许就擅自把稽查局的人给直接带到生产车间里去,捅出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因为我们的公司还是以药厂其中一个车间的名义进行生产,我们偷税漏税,也就代表着顶山第一药厂在偷税漏税。 我、木子李和薇薇三人也无一幸免。马老总训完保卫科的人之后,又把我们也叫去责问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掉以轻心,对一个陌生人也去和盘托出你们的生产销售状况。产品销售台账怎么可以那样随意乱放,让一个陌生人去随便乱翻。你们知道那个姓李的是什么来头吗?他是我们顶山工业园区的稽查组组长,市稽查局的副局级人物,你们还敢强行抢回他手里的资料,还敢让他出示工作证件,呵呵,真是少年英雄胆气如牛啊,啊?盛总怎么就那么放心把这里的车间全交到你们几个愣头青手里?啊?你们谁能告诉我当时究竟是怎么的一个情况?”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跟墨主任没关系,”木子李垂头丧气地解释道:“也没人吩咐过我们,3001的生产和销售都是秘而不宣的,需要做好对外的保密工作。又是自己保卫科带来的人,说是订购3001来着,我们就没想起防范。至于要他出示证件,我也是怕他以假乱真,冒充国家公务人员,对我们进行敲诈勒索。” “这个可以理解,”我也帮着木子李解释,说:“报纸电视上不也经常播放有冒充人民警察进行敲诈勒索的事件吗,我们这也是出于对公职人员的一种保护和尊重,防止他们被人假冒,损害他们的名誉。” “还挺在理的嚄,”做完今年就要跟着20世纪一起退休归隐的马老总,收起他拉的老长老阴的马脸,态度出乎意外的温和起来,和蔼可亲地笑着对我们说:“还好,李局跟我儿子的关系不错。他暗地提示我们,要赶紧做好假的出售台账,过三天,他们局里就会组织工作人员前来重新调查核实举报信息。” “三天?半年的账目都要做,来不及啊,马总,”我说:“我们并没有真实有效的销售记录,那些客户的资料更不能外泄,这假的台账怎么做?” “这个简单,”木子李说:“他们这帮人,对我们生产的产品工艺肯定不会懂,也不会去请个化学专家去我们车间精查细算物料的平衡关系。我们可以做回收套用的原始生产记录,把大量的3001作为p1的生产原料,返回最先的工艺工序投入使用。当然,我们不可能用得一滴不剩,一个月总得留出那么个一二十吨的样子做好简单的外卖记录。降低3001的含量,降低3001的单价,减少受查台账的销售总款额。他们既然都有确切的举报消息,我们就不能做的不留一点余地,即便要补税,也补不了几个钱。也只有补了税款,他们才能对举报者作出交代啊。剩下就是罚款的事,罚款的多少,还是要马总和盛总亲自出面,定能搞定。” “这个主意不错,”马老总冲木子李竖起大拇指。 “可做假原始生产记录比做假销售台账还要花时间花精力啊,”我最讨厌作假,特别是原始的生产记录:“我们现在没有人手,车间员工上班的工作都很忙,哪有时间来填写假的原始生产记录?” “这个好办,我让药厂的这些个闲着没事还给我惹麻烦的保卫科,连夜加班加点,帮着你们把记录抄好。”马老总边说边提起座机:“喂,汉文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任务交给你做。” 不一会,华清的老公龙汉文也到了马总的办公室。 马总交给他的任务就是要他连夜帮着我们把原始记录做起来,并替他监督好这些保卫科的人员,不能让他们偷懒。他一再交代龙汉文说:“告诉他们,这个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我不罚他们都已算是客气宽容的了。” “行,没问题,”龙汉文爽快的接受了这个任务,并对我们说:“实在来不及的话,把华清她们仓库人员也叫来加班吧,车间里的工人就不要叫了,免得他们又私下乱说出去。我听说,举报你们的,就是从你们车间出去了的辞职不干的人。他们并不完全了解你们的全部生产状况,只知道你们有这个东西卖,究竟卖了多少钱,他们还是不敢乱举报的。” 我同意他把华清叫过来,至于另一个仓管邵美英,我对她没好感,也不想她借这事又到处闲话多事。 对于在公司里有着专用办公桌的女同事,特别是与之天天需要见面需要说话的部门负责人,比如一般公司一般都会用上年长一些的女性财务人员,我都会用第一印象去感知对方在为人处事方面,是否值得去可持续交往。比如华清,由第一印象的好感开始,我就从未有过生疏感。 但当年在顶山负责原料仓库的邵美英,与现在西昱东晟负责财务的吴锦凤一样,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妖媚浓艳的熟女本色。 大家都是半老徐娘,她俩却没有华清那种‘风韵犹存’的端庄大方和成熟稳重。大家都是长相出众,她俩却没有华清那种秀外慧中和温婉可人的魅力。大家也同是给人打工,寄人篱下,她俩却没有华清那种胸有成竹和淡定从容的自信。 特别是最后一点,华清的思想跟木子李站在了同一高度,她说:“我是来工作赚钱的,又不是来要饭的,干嘛要低人一等,不论对错,对老板都要唯唯诺诺呀?再说,老板又不是什么圣人,还不是照样有犯错的地方?我们作为员工,即便纠正不了老板的错,也要坚持自己的立场,保留自己的意见,绝不人云亦云,趋众附势。但若老板有难,同时也祸及到我们所有的工友,我哪怕是熬夜加班,没有工资,也会帮忙做事的。” 我对前来跟我们一道加班做台账的华清说:“困难要解决,工作要做到,加班工资也会一分不少。” 就这样,我们十几个人都挤在药厂狭窄的保卫室,按木子李和龙汉文的要求,各个埋着头,认真仔细地填写起前半年全假的生产原始记录。 保卫室里有六张被临时拼成长方形会议桌的破旧办公桌,也没有空调,只有一门一窗对开,通风效果不是一般的差。 唯一一台挂壁的电风扇,被我们开到最快档,尽管转地呼呼大叫、摇头摇地非常吃力的吱咯作响,也没有丝毫的凉意,可以让我们燥热的心情稍稍的平稳一些。 要命的是当晚的天气。 外面雷声轰鸣,一道道闪电的银光,好比一把把折光刺眼的利剑,划破墨黑的长空,从夜色中一路冲我们奔来,让我很是骇然,但又不想被人笑话成胆小,只装做为了防雨淋进屋子,要去把门窗关上。 我还没告诉过任何人,我天生最怕的气候就是闪电打雷,最怕的动物就是蛇。 但牛高马大的龙汉文说:“没事,这个方向不会进雨。关了也闷气。” 就这样,全敞开的门窗,也没有纱窗纱门挡着,顶山特大的蚊子乘着昏暗的灯光,嗡嗡嗡地遨游着飞入保卫室。 想必它们也是躲雨而来,这里还有味道新鲜的活血免费供它们享用。 华清‘啪’一声打死一只盯上她裙下小腿肉的蚊子,并把它的尸首用废旧报纸包裹起来,扔在扫地的铁皮簸箕里,好心地提醒我们说:“我们顶山的蚊子又大又黑,咬人咬得特别厉害。你们可要当心了,都说有毒,还特别多,你们看,你们看,都进来了” “这些可能都是黑斑蚊,所以,你们这里的脑膜炎也特别多,”木子李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句。 “木子李,你咋说话的?”华清拿着旧报纸当苍蝇拍,拍打着从她眼前飞过的蚊子。 “我说的都是事实呀,”木子李这才抬起头来稍作歇息,跟华清解释说:“蚊子是属于完全变态的昆虫,它们的雄蚊不会吸血,只有雌蚊才会通过吸血来保持自己的发育生长,担负起蚊类繁衍后代的光荣职责。有的蚊子偏嗜人血,有的蚊子则爱吸家畜的血,但没有严格的选择性,因此蚊子会通过吸血来传播我们人类疾病,也会传播人兽共患病。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们顶山人人都会脱口骂出的‘脑膜炎’,是不是就是这些蚊子的功劳,把你们顶山的‘脑膜炎’传播的格外兴旺。” “去去去,都是什么谬论,”华清笑骂道:“真是气人,蚊子咋就不咬你,把你也咬出个脑膜炎来就好......”还没说完,“啪”一声,她又打死一只比刚才还大还黑的蚊子,她大叫起来:“我跟你们有仇是吧,专盯我咬。我叫你们专盯着我咬,我拍死你们、拍死你们全家。” 众人便都停下来,都笑嘻嘻地看着她随着蚊子上蹿下跳,不停地拍赶着蚊子。 “你越是这样发燥激动,蚊子就越容易咬你啊,”木子李止住笑,恢复一贯的淡定说:“蚊子本来就喜欢弱光,你晚上穿着深色裙子,刚好适合它们的视觉习惯,这是其一;现在,外面马上就会有一场雷阵雨,它们也需要躲雨,所以,这全敞开也一样昏暗闷热的空气,正是引诱它们全都赶往室内的主要因素。蚊子对气流的敏感度很强,而你不喜欢电风扇对着你吹,它们当然不敢在我们带风的身上作业找死,这是其二;其三,蚊子的触须和步足上,分布轮生着很多我们肉眼看不到的感觉毛,每根感觉毛上排列着密集的微细孔。在黑暗里,蚊子就是凭借感觉毛的传感作用,感应出温度、湿度和汗液内所含有的化学成分,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人体散发出来的二氧化碳气味,并能用1秒钟的速度,正确敏捷地飞到吸血对象那里。当然,蚊子吸血,也会‘挑肥拣瘦’,专门寻找合乎‘口味’的对象。你越是躁动,体温就越会上升,汗水就更容易出来。而体温高、爱出汗的人身上所分泌出的气味中含有大量的氨基酸、乳酸和氨类化合物,极易引诱蚊子专门来盯你的肉、吸你的血。所以,人们常说的心静自然凉,就有其中的道理哦。你心不静,身不凉,蚊子不咬你咬谁?雍正皇曰:亦由心静,故身不热。木子曰,身不热,则少蚊也。” 说得华清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我不禁对木子李又投去无比折服的一瞥,真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名堂。如果时间允许,她肯定会拿一只蚊子说完整个晚上的时间。 第45章 审讯人选 薇薇娇嫩的小脸也被一只找死的蚊子盯出了个红包,嚷嚷着要把资料全搬到办公室做。 我吓唬她说,马老总特地派龙汉文负责,要求我们晚上集中在保卫科“做假”,就是为了确保这份‘地下工作’的高度隐秘性,越少人知道就越好,谁也不能走出这保卫科一步,不然,谁就是风声的走漏者。 薇薇便哭丧着脸又安静下来继续与蚊子作战。 一直到深夜两点,几个年纪稍大点的人都忍不住地连着打起哈欠,木子李征询我意见,可不可让大家都回家睡觉,白天还要上班呢。我就征询这项工作的主要负责人龙汉文的意见。 龙汉文是药厂唯一一个保命产品的生产负责人,车间的安全生产管理和产品的技术质量控制,也都是他一手监管,很受马老总器重。 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相貌平平,但做事谨慎持重,对于他上司交付给他的额外工作,他更是格外的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不敢越雷池半步。是属于那种自觉服从领导,听领导话,跟领导走,自觉维护领导权威,自觉维护职工团结的好干部。 对于我们大家提出要提前回去休息的要求,他看着一大堆还未完成的假记录,支支吾吾地不敢点头。 华清把当扇子的旧报纸往她老公面前一甩,倒着白眼说:“真是奇了怪了,又不是你们车间的事,要你加什么劲?这是我们车间的事,我们自己知道怎么做,你们完全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瞎操心。如果之前那些年就有这么上心,我们这么多人就不会下岗没饭吃。”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赶紧上去打圆场:“这也是影响整个药厂荣誉的大事,当然也关汉文兄的事了。再说,我们也需要他鼎力相助,多一个人就多个主意,多份信心。” “本来就是么,”龙汉文不敢公然顶他老婆的嘴,嗫嚅着说:“老板都特地交代了,我敢不做吗?这样吧,你们都先回家,我一个留下来在整理整理就好。” “这倒不必,”木子李拍拍身边已经趴着睡着的薇薇,起身边收拾边说:“我看再弄一个晚上也就差不多了,他们不是三天后来检查吗,完全来得及。龙总,大家都很困了,就都一起下班吧。保卫科当值的师傅留下来,务必要保管好这些资料,等我们下午下班,再来加班几个小时,肯定搞完。” “天杀的蚊子啊......”薇薇揉着惺忪未开的睡眼,嘴角还挂着口水流过的痕迹。 我看到,薇薇趴着睡觉的桌面上,有一滩还未干涸的口水。木子李掏出纸巾,若无其事地把它擦了去。 我们从保卫室出来时,天已经放晴放亮。 我当时没有跟困得不行的大家一样,各自散去,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而是先到车间转了一圈,放心晚班的生产都还正常,才就近去了值班室。反正几个小时后又要接着上班,将就躺着睡吧,连洗脸刷牙都可以一并懒掉。 好像才刚闭上眼睛,就被手机吵醒。看是盛定海的来电号码,就知道他为3001被举报的事着急。 盛定海问我3001卖出后的货款除了我都还有哪些人知道?我回答他说:“每次外卖过磅的都有仓库保管员邵美英和薇薇一道监管,结账、收钱、去银行存现金,直到转账至老厂财务总监处,均由我负责。” 盛定海很奇怪地问:“这么说,木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 “她应该是一无所知,”我如实汇报:“她只管生产和技术上的事务,没涉及与现金有关的事情。昨天,她刚巧在办公室午休,才撞上的,不能怪她。” “我并不是要责怪她,她干得不错。我听马总说你们连夜在做备查记录,辛苦了。我和小朱今天就赶回去处理。记住,任何人找你们,你们都说老板不在,不方便详谈,包括稽查的,税务的,你们也有权拒绝盘问,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事实上,我真就不知道3001的销售业务在老厂都是怎么操作的。后来还是老厂的财务总监告诉我,在老厂,是有指定的业务员,有特定的渠道销售3001的。 我们的3001是一种类似于乙醇的无色透明液体。易挥发,易燃易爆,吸入食入有毒。它用途广泛,是基础的有机化工原料和优质燃料,也是农医药的重要原料之一。还可以与工业酒精一样被不法分子弄去兑制白酒出售,牟取暴利。 简单的介绍到这里,稍微有点化学知识的人都已经心神领会,我们的3001其实就是无异于甲醇的国际第三类危化品。 1998年春节前后,山西朔州发现有数百群众,因饮用含有过量甲醇的散装白酒中毒,死亡二十多人。 我根据仅有的记忆,找到了当年的一则来源于互联网的新闻资料。当年的新闻是这样报道的: ‘1998年2月春节期间,山西省文水县农民王青华,用34吨甲醇加水后勾兑成散装白酒57.5吨,出售给个体户批发商王晓东、杨万才、刘世春等人。 在明知这些散装白酒甲醇含量严重超标(后来经测定,每升含甲醇361克,超过国家标准902倍)的情况下,但为了牟取暴利,铤而走险,置广大乡亲生命于不顾,造成27人丧生,222人中毒入院治疗,其中多人失明......1998年3月9日,王青华等6名犯罪分子被判处死刑。’ 这起当年震惊全国的假酒案,致使山西的白酒业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和冲击,包括闻名遐迩的杏花村汾酒在内,从此声名狼藉,一蹶不振。 性质恶劣的假酒案,不单单是祸害山西白酒行业进入迅速衰退惨况的导火索,还导致了我们出售3001等危化品时受到更多蛮横的监控和管制。 公安、交通、稽查等的多个部门介入与干预,管控之严,致使原先与我们暗中往来的诸多个体小客户,都不敢顶风运营,冒然买卖。3001的价格也是一路狂跌,节节败退。 经过两年的缓慢恢复,3001在顶山的销售前景,有望比在老厂要好。因为与顶山毗邻的江西景德镇地区,是中国瓷都。在大量的个体作坊的瓷器制作过程中,他们都会用廉价的3001调配其中一种价格偏贵、成本较高的原材料。 我们没有具体地去问清楚到底替换的是哪种原料,那些亲自开着皮卡或小四轮的小货车、来我们车间直接购买3001的个体老板们,都会拍着胸脯保证:“我们绝对不会拿去兑酒,我以我全家人的性命保证,不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赚那种泯灭良知的黑心钱。” 我们都没去过景德镇实地考察过,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从他们每次都会亲自前来提货的、谨慎小心的态度中可以确定,他们是在用3001稀释某些昂贵的物资,比如彩釉、金水等,绝对不是拉去兑酒。 我们被查,对他们这些距离我们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小老板影响不大。通讯已经越来越方便,我只花了两个小时,就通知好所有3001的客户。 我不能隐瞒我们这边的实际状况,都一一告知了他们,希望他们能暂时避避风头,对陌生的顶山电话要特别的留个心眼,以防电话调查录音等等,做好必要的反侦察工作。他们无一例外,都保证积极配合我的工作。 盛定海和朱小宝那天也回来的比较早,他们说搭了另外一个也在顶山做化工朋友的私家车回来的,比我们平时往来的卧铺要快上一半的时间。 他们对这趟搭车也颇为感慨,说私家车就是好,又快又有面子。我当时也没有觉得拥有私家车就拥有了做人面子的想法。我讨厌汽油的味道,不管车型有多豪华,车价有多昂贵,只要有汽油味从屁股排出来,我都讨厌。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把头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们听,并把李稽查的私人号码给了盛定海。 我觉得他李稽查肯定有自己的想头,有想头就必定有突破口,不然,谁吃饱了撑着留个私人号码给我们当把柄用呢?李稽查也肯定清楚,马猴子老总也害怕把事情闹大。 当晚,我和龙汉文、华清、静静一起继续加班做着假记录,木子李去化验室换了静静过来挡夜班。薇薇被蚊子吓破了胆,怎么劝说鼓动都不肯继续熬夜作战,躲宿舍睡觉去了。 零点十分,盛定海和朱小宝乐呵呵地回来了,一进保卫科,就闻到他们满身的酒气和烟味。 他们跟我们说,这些原始记录不用再继续做了,他们已经与李稽查取得联系,并达成共识,获得了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法。 我去,薇薇才是有先见之明、料事如神的聪明人,她比我们少辛苦一个晚上。 解散了辛苦两个晚上的作假“突击队”后,华清和龙汉文回了家,我和静静则跟着盛定海和朱小宝,到办公室倾听他们的解决办法。 盛定海坐定后先习惯性地咳了两声说:“明天要派个人去稽查局的审讯室接受公开审讯,审讯前后大概需要三天的时间。我们是老板,不方便在那种场合露面,影响不好。你们看看,派谁去最合适?” 我和静静瞬间沉默,谁也没立即作出反应,去回答盛定海的问题。 我不知道静静当时的脑瓜子里在想着什么,反正,我一听到‘审讯’两个字,就想到了电视里被关押提审的镜头: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审讯椅里,两只手被手铐铐在椅子的扶手上,我看不到对方任何人,只有对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怀好意地偷窥着我所有的神情...... 他们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布设好迷局,计划好审讯的绝妙套路,攻陷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诱导对方把该说与不该说的统统都说出来?...... 一旦走进审讯室,我可能就是个有违法犯罪行径的嫌疑犯。 从审讯室出来,我还算是个没有前科、从无污点的守法公民吗?我还能是个洁身自爱、行事光明磊落的良民吗?盛定海说得所谓的满意办法,难不成就是给他们自己找只替罪羊?..... “因为这事已经上报,稽查组有必要在市局装模作样的进行公开审讯。你们大可放心,这完全是走走过场,对我们的人身不会有任何伤害。他们也只会简单的盘问一些我们都能公开回答的问题,不会刁难我们。”盛定海见我们长时间低头沉默,就装出轻快的口气来诱导我们说:“李局的意思是让木子李去,他说他会在现场照顾她的周全,让其他人少问些问题,缩短一些审讯的时间。” “不行,”我突然记起李局看木子李时的好色眼神,坚决扞卫女徒弟色相安全的冲动让我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就他那色眯眯的样子,照顾个毛线。” “啊?他长什么鸟样?敢对木子色眯眯?”静静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抗议她舅舅说:“舅舅,你们还要不要点脸面呀?怎么可以让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替你们接受审讯?你们这么多的大男人都干嘛用的呀?” “你小孩子懂什么?”盛总呵斥着静静说:“又不是我们要她去,是人家领导指定她去。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市局机关单位,你还怕他会吃了木子不成?” “反正我不管,你们就是不能让她一个人进去,”静静急得失态,歇斯底里地说:“你们硬是要让木子去的话,我就跟着进去。我绝不会像你们这帮软弱卑鄙的男人一样,利用女人的色相来支撑自己的江山。我也不会明哲保身,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把自己的朋友推上风口浪尖。我更不会顾全大局,以牺牲她一个人的声誉,来继续你们集体的不法交易。” 第46章 关于落水狗 静静情绪激动的慷慨陈词,刺激着我灵魂深处的某根还没拉直紧绷的神经弦,我责问着自己:我是一个需要利用女人色相来支撑自己江山的软弱男人吗?我是一个只会明哲保身、心安理得利利用朋友而保全自己地位的卑鄙小人吗? “够了啊,”盛定海看来是血压在上升得很快,原本白皙的脸变成了绛紫色。他气得直哆嗦,非常恼火地叱责着静静说:“我们、我们是这样的老板、这样的男人吗?她不就去一趟稽查局审讯室接受问话吗?何至于这般严重。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们叫她去变卖色相了吗?我们有不法交易吗?啊?是她自己惹出的麻烦,得要她自己解决。” “如果不是为了公司为了你们,她能惹出什么麻烦来?”静静的倔强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都无所畏惧。何况,她是为了木子李,连舅舅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的那种。 静静发横地说:“她一不记录,二不记账,三不偷懒,一天到晚忙着教大家如何操作如何生产,还要帮着化验室倒夜班,她跟3001事件有什么狗屁牵连?她抢回记录本,要人家出示证件,不也得到马老总的赞许?她能给你们惹出什么大麻烦?以至于你们要把她一个人推到最前面,当你们的挡箭牌,做你们的替罪羊羔。” “你、”盛定海气得够呛,抖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据他自己说是随身携带的降压药,拧开盖后倒出一片直接放在嘴里干吞了下去,一副马上就要背过气去的样子。而静静对舅舅的肢体反应却视而不见,照样一脸无惧地杵在那里,不肯低头认错。 “好了,静静,别说了,”我赶紧把静静推到椅子上坐下,对一直垂着头没吭声的朱小宝说:“朱总,明天一早,你就用厂里的车子送我过去吧。这事我知根知底,最适合对付他们的盘问了。” 朱小宝才抬起头看着盛定海说:“老盛,我也觉得让小墨去最合适。一个他熟悉3001的生产工艺,随便胡诌几句就能应付过去。二个他也跟李局见过面,大家都熟悉,好说话。木子李虽然做事认真负责,对我们也忠心耿耿,但她那小暴脾气一上来,就会认死理,弄不好又会二次得罪李局,就会破坏我们跟李局定好的计划。还有,我们晚上带他出去喝酒k歌抱小姐的事,千万不能让我们四个人以外的任何人知道,特别是木子。静静,你不能跟她透露半点消息,知道吗?她这人原则性太强,看不惯这些应酬需要的交际手段。哦,对了,盛总,这是我按你的意思,送了他五千礼金的白条子,你给签一下,我好及时在小墨的现金账上报销,身上没钱了哈。” “我私下塞给他带来的几个小鬼,也不下三四千呐。对了,我得赶紧把晚上花的用的全写好,免得又忘记了被充公。你给我签一下经办人作个证明,我也要在小墨这里报些回来急用哈,我身上也没什么现钱了呀。” 他们两个人似乎把我和静静当作空气一样,当即就给忽视不计了。他们各自忙着努力地去回忆那些付了现金的消费,相互证明着用白条子记账来报销他们的活动经费。 这些活动经费,大多会美其名曰地被称之为‘管理费用’。没有正规的消费发票,都是自己想起来花了多少,就回来记上多少。全凭自己日常品行的好坏,找个彼此信任的人在白条子背面相互签上“经办人”就行。 我顿时释然,原来他们晚上是行贿受贿去了的。 看来,盛定海所说的走走过场的审讯,是有足够底气的。工业园稽查组里的那些人,大部分已成为了他们重金挥霍,钱权交易之下的‘落水狗’。 亦如我重返西昱东晟之后,为了帮赵昱早日实现pc1可以试生产的期盼,采纳郦禾平的建议,避开不定期还是要来现场纠缠的雷熙欣,每天不断地补足公车后备箱的高档水酒和香烟,以防各路神仙‘吃不饱喝不够’的,不给我们面子而卡住我们的脖子。 赵昱不会烟酒,郦禾平烟大酒小,我则是酒大烟少。按理说,我打前锋,郦禾平断后,赵昱始终保持着清醒的三人阵形,可以攻克不少酒桌阵地的。 但赵昱跟盛定海不同,他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带上我们一道去请客吃饭。他喜欢直接给人家送礼,比如新款的苹果手机,实用的商务电脑等等,都是贵重的高科技东西,却很少有‘领导’能公然接受的,效果常常也是适得其反。 郦禾平因为早有‘三不’声明,只要跟雷熙欣的官司没有多大联系的,他都说‘不便参与’,自是也不愿跟我一起去应酬讨好了。他说他只是个谈判专家,不是个会巧言令色的马屁精。那种对他本职工作无利害关系的讨好别人的违心话,他倒是惜字如金。 但他得行使他公司顾问的职责,对赵昱的送礼方式也如实提出了他的见解:“人家现在都送现金的,还有金银首饰什么的,从领导的内眷或情人什么的侧边打通,谁稀罕你个手机电脑呀。万一你在手机和电脑上设置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呢?况且,送礼这种事,也不能是你大老板亲自出马呀,万一给哪个二愣子跟踪了呢?这种事,你得权力下放,让你得力的人去做就好。” “啊?我以前都是亲自送的呀。”赵昱说:“再说、再说、我也找不到一个完全可以相信的,你也知道,我以前那么相信李总,她却把西昱东晟弄成这样。你说,我还能相信谁?” “这我可得说你了几句不是了,赵总。”郦禾平是木子李请来的人当中,还算是最后一个讲点江湖道义的人,他直白地说:“你以前相信李总是没错,但你交给她的钱,本身也不是什么应酬专项用的经费,全是用在了项目建设上面的,而且都是通过财务审核,你亲自审批才支付给商家的,跟我们要出去应酬、打关系这些工作根本搭不上边的。你看,从我进入公司到现在,都查一年多时间了,也没查出有关李总贪污、乱花你一分钱的确凿证据,就连雷熙欣那种专门乱咬人的狗,自始至终也没说过李总半句坏话。他跟他行贿受贿过的合作对象都能翻旧账,如果李总收过他的好处,他还能这样轻易放过李总吗?经我多方多人访谈了解,雷熙欣给过李总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次碰到她或到她办公室找财务核实发票时,会给她一根烟抽抽的客套。至于要请她吃饭喝酒什么的,李总每次都也是立即拒绝,从未去过。若不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也不会相信那些传言而来劝退李总。我知道她憋屈,也知道你在心底还是选择相信她的,所以,在去年年底那次,我会安排李总到祁西来跟你好好谈谈。但那次的结果,你是知道的,你依旧怀疑她,依旧没有对她在南郡的功劳没给过一分奖励。而她默默离开,回去南郡苦苦坚守是为了什么知道吗?明眼人不用看就知道,她还在为你们过去的合作交情作出挽救。她只等着西昱东晟还给她一个清白,她只等着赵总你能亲口给她一句肯定,而不是需要她就相信她,一有怀疑就踢开她。她卡着固废要更换法人,就很明显地透露了信息,她对我们是越来越失望了,因为,在叫她回南郡暂避之前,我答应她最晚到年底,就能让你诚心诚意地欢迎她回归她在这里几乎伤命的西昱东晟,也就是我特地安排你们在市郊宾馆深谈的那次,没想到你的态度,让她带着更受伤害的心情回了南郡...” “唉,那多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谈也罢,”赵昱对郦禾平老是提及那次的和谈结果表示不快:“就说说目前的吧,你说,我应该交给谁去做?” 郦禾平也是个看老板脸色说话的人,见赵昱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就简短扼要地说:“谁主管谁负责。再不放心,你也可以叫你助理宇总协助办理,也比你亲自去好呀。” “他跟我一样,也不喜欢应酬那些酒鬼一样的人。” “那就只能交给墨总去安排人呀,他是法人,又是安环部总监,公司目前是找不出其他人能比他出面办理试生产前的各项手续更为合适。” 就这样,宇文达开着木子李在时买来的公车,继续塞满一后备箱的烟酒,提着沉甸甸的公文包,天天专车为我来回接送。 宇文达虽然不喜欢应酬,但他熟知应酬场合规矩,在我示意要送现金之前,他会事先把我要求的红包金额数好包好交给我,我便会在席间找机会去趟洗手间,把认为送的多了部分抽掉,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桌上继续喝酒。等到喝得差不多时,我就跟上目标,勾肩搭背地再次进入洗手间,把做过记号的红包送了出去。 包间里的洗手间,深通监控、针孔摄像等技术的宇文达都会提前进行检查,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才会定下包间。 等我好不容易把pc1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安全预评价、安全设施设计审核等大量内容重新梳理一遍,然后组织人员对pci车间的设备和设施进行安全技术竣工验收,马不停蹄地足足搞了三个多月,才与贷款同步搞定的试运行期限,却被章强轻轻松松地白白浪费了一个月。 好在试运行时间可以延期至半年,而作为特殊行业的化工企业,相关部门透露给我说,试运行期限还可以延长至一年。赵昱有的是时间再请周经纬来倒腾个没完没了。 但因为周经纬的到来,宇文达则担心起我跟他之间达成的默契,也就是盛定海与朱小宝之间的那种互签经手人的默契,这种默契是在他专车接送我出去‘应酬办事’一个月以后才达成的。 达成的过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是很难,因为我预定的计划期限是一个月,结果是刚刚好地掐在月底才得以完成。 月底清账的那天,宇文达拿出领款单让我签经手人的时候,我一看金额说不需要那么多,要求他重新开一张领款单时,他并没有爽快地答应改签,而是在我办公室徘徊着没有立即离开,并支支吾吾地对我说:“我都已经做过预支申请了,退回去不太好吧,不知道赵总会不会联想起之前的几笔也没有这么多?我担心墨总你会被误会哦。您也知道,墨总,赵总现在的多疑性情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才来您办公室的,您说呢?” 我看到他迟疑的眼神里有种弃之可惜的失落感,就说:“是啊,是我疏忽了。” 我并没有疏忽,因为我数过他所有交给我的现金张数,却从未告诉过他,即便是酒后送礼,我总会找机会记录下每一笔的交易。但我跟他说的是:“我之前也没留意过你申请下来的额度,都是你交给我多少我就送人家多少的。因为相信你办办事牢靠,我是点也不去点的。” “是啊,之前一般也多是先垫付再申请的,但财务昨天跟赵总说了,一定要先看到你的签单,才能预支相应的款项,我就按之前几次的约数先帮你申请了,你看这次能不能麻烦墨总,下次我先跟你确认后再去申请。” “没事,我签了吧,多的就当时你的跑腿费了,来回跟着我颠,也辛苦。反正这些发票也都是你自己去开的,我一点麻烦也没有。不过,这事就你知我知,以后不管是谁来横插一脚的时候,你都得规规矩矩办事了,我保证不了别人有么有我这么讲原则讲诚信。” “我知道的,以后这些场合还是得你为赵总撑着,只要你安环部不被周总干涉就好。” “放心吧,我会把控好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你和赵总不被某人架空才是。” “谢谢墨总,那晚上的饭局要不要答应?这个部门的小领导好像对我们无关紧要。” “错,任何人只要在这个时候还敢来约我们吃饭的,不是有求于我们,就是我们有事要卡在他们手上。你要记住,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那么些个难缠的小鬼存在...”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对这些根本弄不清楚是编制内还是编制外的‘小鬼’是深有感触,摸不清楚他们的后台站着的,究竟是哪个‘幕后的大老虎’。这种人最是难搞,他们不像某些‘大领导’,想吃饭了,想喝酒了,想拿红包了,就能直接跟你说,你哪里哪里的工作还没做到位,你就能马上意会得到他们的心思,而且他们绝不会说第二次。 但这些小鬼可他妈的阴险刁钻了,想让你买单了,就反过来请你赏脸吃饭。想让你送礼了,也反过来先给你一点甜头当见面礼。想从你身上捞点好处了,他就介绍个什么了不起的‘大领导’给你牵线搭桥......反正,他们从来不会像‘大领导’那样公然的公权私用,而是像顶山稽查局的李科长那样,垂涎于女色的话,就让盛定海和朱小宝把木子李送过去。 可想而知,这种明面上打着‘为民服务’的旗号、暗地里干着天怒人怨的勾当的人历来都有,想要撒网打尽,必定任总道远。 而且随着自己年纪增长,见识增多,对于这种人的厌恶,也没像当年在顶山那般深恶痛绝,要把稽查局那狗屁不是的李稽查当落水狗一样戏弄。 第47章 楼审讯室 当我确定我要对付的是一条已被盛定海‘下药’的落水狗时,我就感觉非常轻松,没有先前听到审讯就紧张的恐惧感了。我完全可以做到既不去痛打,也不去低头哈腰,见机行事就可。 我给静静使了个该走了的眼色,也跟盛定海和朱小宝打了个招呼,两人出了办公室。走到楼梯口时,我一再交代静静:“别把你舅舅的原话说给木子听,记住没?” “我记住了,墨大,还是你对自己的徒弟好。但我仍旧会让她知道,是你代替她去的。”静静仿佛瞬间就长大了不少,低声跟我说:“墨大,谢谢你能替木子出头。我去化验室跟木子说一声,咱们一起回宿舍吧,这两天你也没个好觉睡,明天还要去那鬼地方,晚上回去好好养精神。” 我应了“好”,就在一楼走廊里点燃一支烟,等着静静从化验室出来,一起回宿舍。 那时候,我们早已结束男女同居一房的尴尬境地。在药厂宿舍区另外租到的两套房子,原是试产的时候,给林正志他们男女各一套用了的。试产结束,他们回老厂后,就空出来给了我们。原来的集体宿舍都给了老杨他们机修班,我和张大仙分得一套,木子李、静静和薇薇三人还是一套。 前面说过,药厂辖区虽然挺大的,但生产区和宿舍区之间,还有一段不属于药厂管辖的公用道路,横穿在药厂的南门和宿舍大门当中。也就是说,只有在药厂的东门走到南门,进了宿舍区大门,才算是进了安全区域。我们从来都不敢在深更半夜时间,独自走在这两边都是荆棘密布的路段,阴森森的,随便跑出个东西来,到了跟前也看不清是啥玩意儿,够渗人的。 静静她们的宿舍在我宿舍前面,我先送她到门口,才放心地回到自己宿舍,沉睡无话。 次日,从静静处得知我要替换她去接受审讯的木子李,一早就跑来感谢并安慰我说:“师傅,别怕,就按我们晚上记录的那样去说,他们抓不到更多的把柄的。晚上会回来吗?需要我们做好饭送过去吗?” “又不是去坐牢,需要送牢饭么?”我转身问朱小宝:“晚上是可以回来睡觉的吧?我可不想被关在羁押室里喂蚊子。” “你们的想象力都太丰富了,又不是拘留拘押,关着你们干嘛,要你们送什么饭呐?” “不是说要三天时间吗,难不成他们还会做倒贴赔本的生意,供我们墨大吃喝住宿啊?”薇薇捂着嘴笑:“他们就算留下你吃住,也会狠狠地记上一笔,跟我们大算特算。” 朱小宝快活地吹两声口哨说:“你们几个小娘们都闪一边去,别给我瞎捣乱。我听说稽查局所在的地段经过风水先生挑选的,背靠顶山面向顶山大河,风景极好。审讯室就设在八楼,临窗可以看到顶山河畔的绝佳美景。我想过了,我就在楼下目送小墨你上楼,把车子停在河畔边的大树下,等你中午完事下楼,咱就直接去街上最好的饭店吃中饭,我个人先慰劳你一顿。吃完饭把你送回到稽查局,我也就在车上睡下午觉,继续等着你下楼一起出去奢华晚饭,让公司继续慰劳你。你呢,就安心的呆在八楼晃荡,喝着他们端给你的热茶,倚窗吹风,欣赏着顶山的美景,等待着下一餐的奢侈饭局。不用上班,不用值班,不要担心车间生产,啊......多拉风舒心的日子,啊......” “既然这么拉风舒心,你怎么不自己上去坐坐?”静静白了朱小宝一眼,把木子李从车边拉开,说:“这是他们领导该做的事,我们就别瞎操心。走了,化验室的光度计好像又没用了,我们赶紧看看去。” 薇薇眼睁睁地看着木子李被静静拉走,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借口要给车间买些廉价的记录笔急用,嚷嚷着要跟我和朱小宝一起去。 到了稽查局大门口,他们把我放下车就走了。按朱小宝计划,他们是先上街,回来一起候着我吃中饭。 稽查局的审讯室果真放在八楼,一楼大厅里的楼层办公室的公务内容指示牌上标记的非常醒目。 顶山的职场官员比狐狸一样精明的商人还要迷信。如果整幢楼都是本单位的房产,他们单位的最高长官就不能坐镇8楼,因为会七上八下。 能坐在七楼办公的,不是单位的老大,就是仕途看好的‘明日之星’,未来的最高领导。他们的办公室总会被单位历来的优良传统、规划在七楼某个风水最好的方位。 我到顶山后没多久,就打探清楚了他们官界里的一条潜规则,都有这种‘七上八下’的官运之说,并被所有的顶山市民默认和恳首。所以,大家在依据职务的高低来精确定位各自的办公室这方面的工作,都配合的非常默契。 八楼最多给那些打啰啰或临近离退休的、对官途没啥指望的低级公务员喝茶闲聊用用,或者干脆布置起来,给我们这些永远都可能只下地狱不上天堂的‘嫌疑犯’受审或拘押之用。不像我们鹿城的豪商富贾,特钟情8字,住个宾馆买个房什么的,非得都要1808,连1708或1807都是不行,也不怎么作兴“七夕”,对‘7’很是忌讳,4就不用多说,往往在3以后的编号都会直接跳到5,而1314除外。 当然,我们省内的官员也有不少迷信的,但他们会有另一种心态来设想自己的职场前景。谁说七平八稳就不是条很好的仕途呢?同样的两个数字,为什么非要弄得非上即下这么对立呢? 七平八稳的做官,没有七上八下的大起大落,不也是一种社会和谐的体现,一种平安是福的无欲即无痛的人生么! 我一边思忖着那些被人们误解了用意的数字,一边沿着不那么光亮的楼道找到了八楼审讯室,里边已经坐着两个穿着制服的稽查员。他们身材倒也颀长挺拔,看上去比我的年龄要小的多。 他们脸上无毛,却一本正经地装老成,漠然地指着距离他两办公桌有两米开外的一套同样的桌椅,示意我坐下等会儿,他们还没做好审讯记录的准备工作。 我告诉自己不用紧张,穿制服的一般都是为领导跑腿的小兵拉子。 真正要来问话的,肯定都是那些即便穿上名牌新装、也是保持洁净朴素,即便大腹便便也是稳如泰山,即便态度和蔼、却是笑里藏刀的官模官样之人。这方面,我有经验,尽管我无法确定我的这些经验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还是听多了有关这方面的传说而记忆深刻。 我能确定的是,我对自己会被铐着手铐接受审问的场景完全是种臆想。 椅子是老式的木板椅,比方登子多个靠背而已。椅子也没有扶手,椅背上也没有手铐。桌子上,除了一方红色印尼外,还有一台台式的饮水机。 桶装的矿泉水倒扣在饮水机上,上面放着用了半袋的一次性透明塑料杯。饮水机的加热与保温的指示灯一直交换着轮流地闪着微光,桶内的水剩下三分之一的样子。靠墙角的地方还存放着一满桶,证明这里的水还是经常有人会来喝的。我可以放心大胆的拿过一只杯子接着不断地喝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尽量装出小事一桩的平和心态来,务必前后一致,应答他们的盘问和审讯。 等待中的时间,会因为缓慢而变得漫长,也会因为漫长而等得更不耐烦。 我都喝到第三杯水了,还只仅仅过去半个小时。 朱小宝说在这里可以临窗看风景,也是瞎说。临窗的位置,就是他们审讯员背对的地方。从我所坐的位置看窗外,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鸟影也看不到一只。 我是个很老实的良好公民,他们让我坐那儿我就坐那儿。他们允许我喝茶,我就持续不断地喝着。他们说审讯室里有很多的监控器和摄像头,我就不敢随意晃动,四处张望了。 等到李稽查进来,都将近十点。他冲我笑笑说:“去局领导那里上报了一下工作,让你等晚了哈。” 显然,他已经知道木子李是不会来了。 他的眼里没有第一天见到的神情,看我的眼珠子也没有那天看木子李的那种光亮。他客套而得体地问两个小稽查员有没有正式开始审讯。小稽查说你们领导没到,他们不敢擅自提前工作。 李稽查就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两张复印件,拖了张木方椅子过来,坐到我身边,回头对小稽查说:“录音这些设备暂时就先别开,我和墨主任私下聊聊先。我叫开的时候你们就正式进入审讯程序。” 李稽查,哦,不,现在开始,我得尊他为李局。这是朱小宝特地交代我的,到了局里,是个领导都叫“局”,到了科室,是个领导都叫“科”。 我说:“李局,我们盛总和朱总昨晚......昨晚连夜的、及时的从鹿城赶回来了,了解了事情的全经过。他们委派我配合您的组织调查工作,据实交代我们3001的所有生产情况,不得隐瞒丝毫。”说到‘昨晚’时,我特地加重并延长了语气,还对李稽查抛出一个小稽查们看不到的右媚眼。 我要先入为主,让他知道,他现在有更糟糕的把柄在我手里。李稽查的脸色果然开始不自在,我要的也就是这种效果。 “唔.....嗯嗯,这就最好不过了,那、墨主任你是知道的,我们所有的审讯过程都有监控摄像,所有的文字记录到最后都会经过你画押签认,如有蓄意隐瞒或蓄意谎报的话,你要承担你的法律责任。哦,你也别太紧张,你们盛总,是我们顶山商会的会员。顶山市政府的招商引资工作刚开始,市府领导也说过,特殊时期有个别特殊的状况出现,也纯属正常。所以,只要你好好的跟我们合作,认真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也会在不违反国家法律的大前提大框架内,酌情从宽处理此类无关你个人的经济案件。你,明白吗?” “嗯嗯,明白,”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 “那就开始吧。”他示意两个小稽查可以开起监控摄像、可以开机录音,可以开始手写记录。 小稽查员就开始于我进行了对话: “你们是什么时间来顶山药厂租用生产车间的?” “今年2月份,” “什么时间开始正式投入生产的?” “今年5月份,但是试产,不是大规模的正常生产。” “3001是你们的主打产品还是副产物?” “副产物,也是自己回收套用的原材料,” “3001的产量有多少?” “没法确定精确的数据,因为套用回收过程中,损耗很大。但无论多少,都有近百分之九十以上要进行回收套用,” “但据举报者反应、还有你们车间的生产记录资料显示,你们有大量的外售行为,有这种真实情况吗?” “没有,最多只有百分之十左右的副产物,因套用不及,就外卖了,不多。你们在这两张记录上也可以看出,产量不是很大,卖出去的就更少,不是每天都有卖的那种。” “哦,那违法销售的情况还是存在的咯?” “这不刚开始生产嘛,有些工序的工艺根本还不正常。就是因为要套用3001的那道工序不正常,才导致3001有多余外售。特殊情况我们也就特殊进行处理,不是存心要违反国家规定的。” “你们为什么都用这种数字来代表某个化工原料?是不是就是为了误导视听,糊弄人民群众的监督和检查?” “每个医药化工厂都是这样做的,也是业内的商业机密,跟检不检查没关系。” “那你能对我们说说你们产品的详细反应工艺吗?” “我只能说些大概的生产流程,详细的反应方程式,那得找技术专家来咨询。” “也行,你就说说大概的生产流程好了。” “好的,我就说说我知道的生产流程。”我便学着木子李先前讲课的样子,行云流水般得说起产品的操作过程。投料、转料、开真空、关冷冻、开那个阀门、关这个开关......,说得自己也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还能倒背如流。 第48章 蜕变 听得两小稽查员是一脸迷糊又烦不可耐,不知道需不需要一字不漏的往下记。 更让他们无从下笔的是,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常会把‘日子’说成‘儿子’,把‘四’字讲成‘十’字,弄得他们能记下来的审讯记录也极不专业。拿来给我确认的时候,我也只能看懂个大概意思,没有什么重点,但我装出我完全看不懂是什么个意思。 我说我有权拒签我自己看不懂的东西。李稽查就跟他们说,等他自己整理出一份再拿来让我签字画押也行,不过,那得等到三天之后。 到第三天的下午,两小稽查员按捺不住,再也等不到下班时间。依样画葫芦地问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催着混了三天已经混得烂熟的李稽查,早早结束了对我的审问。 催着他整理了一份简易的记录文件,拿给我签字,并在他们认为重要的地方多按上几个带有红色印泥的拇指印。他们说,只要我一画押,他们就可立即结案,尽快下达处理结果的通告文书。 他们埋怨上头对他们的任务安排,还怀疑上头有无事找事、小题大做的嫌疑。就这等小得可怜的偷税漏税的经济小案子,随便到顶山市的哪个片区一抓就是一大把,哪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花上他们三天的大好光阴,来陪着我消磨了三天的无聊时间。 但我并没感觉到我有多无聊。 承蒙朱小宝美言,这三天我还真是过得没心没肺,快活又无比拉风。 稽查局所在的那栋楼,其实是当地街道的一栋商务综合楼。从二楼开始,所有的楼层都对半分开使用,一半是市府各个行政机关租用的办公楼,一半是顶山小有名气的顶山大酒店。但进出楼盘的正面大门只有一个,大门上方的横匾,自然是顶山市的名人名作、气势恢弘的“顶山大酒店”。大门两边的挂匾,名讳可就多得去了。除了‘**顶山市税务局’、‘**顶山市安监局’等不少‘中’字头的\\u0027管理局\\u0027外,还有大批什么什么的管理委员会和分局分会。 来头本来都挺唬人,但在我频繁的出入三天之后,我就觉得这些牌牌子都是一只只装腔作势的纸老虎,专门吓唬或糊弄那些胆小怕事的平头百姓罢了。 大酒店地理位置优越,门庭若市。加上税务、稽查、安监、质监等多个部门在同一栋楼内盘踞,来上班的,来办事的、来住宿的、来吃饭的人在一楼的综合大门口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大酒店门前的马路更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非常喧闹繁华。 我之前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在国家单位的家门口出入,也不可能跟政府官员有任何交集。没想到哈,世事无常,没有可能的事就这样轻易的让我撞上了。 我一连三天都在这样繁华喧闹的中心地带出入,感觉自己的身份都变得重要起来。并且下意识的一改以往低头看脚的走路习惯,昂首挺胸的,头也向上扬高了不少。 所以说,做人不能老摇着头说不可能。我们要始终牢记一句充满理性的话:世事无绝对。 绝对的反义词是相对,就此,我又想到了有个叫爱因斯坦的人发表的‘相对论’,是不是也能运用在凡人的生活之中,然后告诉我们一个生存之道:这世上不仅有你想不到的不可能,还有千千万万个你根本想不到的有可能。 彻底从稽查局出来之后,我在药厂上下也成了红人。这也是之前没想过的意外收获。 过于轻微的处罚通告下达之后,大家对我的表现都很满意,认为几乎等于没处理的处理结果中,有我孤身入‘虎穴’,淡定面对审问的巨大功劳。 根据举报者散布的消息,事关偷税漏税的违法销售,肯定会被罚得很惨。惨得犹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阵子的计划生育,罚到你倾家荡产,才有可能杜绝掉你的第二胎。 我不理解举报者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逻辑。那传宗接代的计划生育跟我们化工厂的计划生产能有什么瓜葛? 税务局可没有当时的计生办那般‘惨绝人寰’,专干那些灭人香火、断人后代的傻事。他们是国家民众的保护伞,是合法挂牌的赋税收税单位,是国民收入和gdp对外抗衡的数据保障。 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中’字头某某单位的这些门牌,读起来高大上,讲起来有内涵。虽然没有让人吐血的不罚反奖,但处罚起来也还算审时度势,相当酌情。人性化、人情味都很浓厚,是‘计生办’根本没得比的事。 而让谁也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的今天,不但‘计生办’的窗口被撤销,连生育这等辛苦的事也不用你煞费苦心地去安排去计划了。只要你想,只要你肯,你就是像猪一样养一窝子的人,也没人阻拦没人笑话了。 世事无绝对,在计划生育的演变历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彼问题非此问题,我自己心里清楚。生育后代,是社会繁衍生息的需要,不是有钱就能彻底解决得了的问题,而我能从李稽查手里安然‘逃脱’,包括盛定海,那只是金钱在作怪。 老话不是说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装模作样的调查一下,审讯一下,处罚一下,通告一下,就可中饱私囊,天下太平。这么省心又省力、自动送上门来、且不需要任何成本的生意,谁不会做? 我就恼羞自己的出身背景,再轮回几辈子,也混不到一官半职的可能,就赚不上也发不了这种几乎是自个儿飞入口袋的‘横财’。 不过,世事无绝对的后半句,往往是凡事有意外。 不可能成为可能的好运一旦降临,挡也挡不住。 为防止3001的销售再次出现类似的意外,林正志和盛定海决定,除了他们几个股东和我,其他人员不得插手其中。 所有熟人介绍来的客户都必须经我调查核实身份后,按计划分配运送日亦紧俏的3001。原先管控3001进出的邵美英,必须有我的专人通知,才能进入储存区,协助装卸工罐放过磅,核实数量。开好数量的出库单和货物出厂证上,也只能有我的签字才能出库出厂。至于结账,薇薇有时间就来帮忙,没时间也不勉强。 老厂的财务总监还特地为我办好银行卡,说远途有客户带现金不方便的,可以先汇款到我账上,我这边给对方按金额发货,连点钞这种既脏手又窝心的事都由银行代劳了,还不会数错少收了现金,害自己垫钱。 这样,我就成了3001的专职业务员。慢慢的,我就发现了这种交易背后的更多潜规则。 3001被查之后,在当地和顶山周边地区的销售量反倒突然猛增。加上老厂停产,老厂原有的固定客户也都被转移到我手里。原本跟狗屎一样廉价的3001,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我们公司变现最快收益最好的主打产品。紧缺的时候,订货的单子都排到了下个月。 这样,急用的客户就会想方设法的与我联系沟通,谁都希望我能早一步给他们安排出货日期。电话不成就当面来谈,找我开后门又不好意思空着手来见面。那些客户就会做贼一样的硬塞给我好多见面礼。 我把这些大多数人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礼品集中起来,提去给盛定海和朱小宝,由他们出面处理。我对他们说,这些原本就是送给公司的,我没有权力私下收受,独自享用。这样,他们就更加的信赖于我,认准我这人还是上世纪的那个墨傻逼。虽然傻,但品德高尚,不贪小便宜,也不爱钱财。 其实,他们信不信我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仔细核实一下我们的生产状况。 此时,我们车间的生产基本走上正常轨道,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完成集团交付的生产任务。设备方面也没有什么需要大的改动,除了分析化验还在木子李手下盯着外,其他部门所有的琐碎事务都被我一手包揽,没什么地方需要老板他们操心。盛定海和朱小宝他们也就乐得空闲自在,把精力和时间都转向了他们的个人投资。 他们整天开着厂里的面包车,带着一样空闲无聊的薇薇在顶山市区转悠。他们不但要在市区以公司的名义租房,给他们各自包养的小三专用,他们还要在市区以公司的名义买房卖房,要跟上轰动全国的温州炒房团的脚步,跟着做投资炒房赚钱的暴利生意。 2000年前后,顶山的房价还处于低谷状态。但他们坚信,用不到三年五载,顶山的房地产就会迎来历史最高点。 他们不遗余力地劝说我们,有钱就赶紧在这个最低迷的时期入手,按揭买个一套两套的放着。语气轻松的就像在古玩市场上捡到了大漏一样,坐等发财好了。 薇薇禁不住他们的天天诱导,从她爸妈那里好说歹说的骗了两万块过来凑热闹。但她是计划着要跟木子李合买来自己两个人住的。这个计划有点异想天开,木子李根本不会同意,因为,木子李的身边,还有个静静。 我对他们买房卖房发财的主意也感兴趣,但是,我身上连个私房钱都没有,我所有的工资,除了必要的吃喝,我都要寄回家养老婆、养女儿。 “才五万的首付呢,多便宜!” “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啰,小墨啊,赶紧哦!” “发财的机遇不等你,借也要借着来买啊!” ..... 买房发财的声音天天都在我耳边旋绕,我想到了公司的银行卡。那里边有十多万还没发货的货款,我可以存放着不转到老厂,可以先用后补。 借鸡生蛋,以钱生钱,才是我唯一的发财之道。 我别无选择,而且,我有预感,我一人掌控3001业务的时间也不会很久。我深知在我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有一双势利和猜疑的眼睛盯着我,我做得越是清白,就会有越多的猜忌和怀疑盯上我。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遗憾可能不会折磨我患得患失的一生,但‘你干过也是干,没干过也会被公众默认一定会干或肯定干过’的误解,我就可能承受不了,就可能因为自己真得没干过而后悔懊恼一辈子。 我能想到自己当时的处境,却没想到若干年后的木子李,即便同样面临着西昱东晟几乎全体人员的猜忌和背叛,她还是委曲求全地继续为赵昱卖命。 难道她也有我当时的想法?既然没贪也说贪,贪了也是贪,何不来点实在的,以防后患。 这也没可能,木子李现在的情况跟我当时完全不同,她是在毫无准备之中被赶出西昱东晟的,这就等于是事后,要想重回西昱东晟‘贪污’,我可以肯定,她是没有这种机会了的。 而我现在是在事前,该人设的,我都设成了众人眼里的老好人,该拉来垫底的,也都做好了相对安全的垫底计划。 从顶山到南郡再到西昱东晟,我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没有把握的仗不要去打,没有回头的路不要去走,没有准备的计划只能是一时冲动。’ 亦如在顶山的第一次挪用公款,我也是思前想后的、周密地做过多次计划才开始实施的。 当时在我手里的银行卡账户是公司的,每一笔进出,老奸巨猾的财务总监都必会弄得一清二楚。就算给我权力先用后补,我也得有钱补上才行。这个原则我也深知是不可撼动的。 但因为有那张银行卡的指引和提醒,我就去同一个银行开了个私人账户。我可以利用去给老厂转款的机会,到银行把现金货款提前存入自己的账户。因为顶山附近的客户,大多是一个月来结一次现金账,钱也都是早早地压在我这里。多了钱的就补货,少了钱的就补钱,基本上没有互欠时间超过半个月的。 不过,在月底结账之前,全月出运的过磅单、出库单和出厂证都会压在仓库,结账的时候,保管员也会到场核对数量。 虽然出厂证上的数量只是大概一个范围,但它是车子进出次数的重要依据。过磅单一式三份,客户一份、我们仓库和车间各一份。出库单也是一式三份,除了我们财务和车间,仓库照样要留底一份。货物出厂证也是一样,门卫必有一份。这三张单子是一环扣着一环,多出一张或少掉一张都能查出里边的猫腻。若想在这里头做点手脚,起码得有三个人帮村。一是仓库,二是药厂门卫,三是客户。 我不想因为这点小钱惊动这些人而损坏自己的形象,尽管我深信不疑,拉他们下水,简直是分分秒秒、极其容易的事。 再说,自从木子李告诉我怎么去处理第一张发票上的多余金额后,我就变得对做现金帐非常的感兴趣。但也变得行事谨慎,对身边的这些人都有种防不胜防的猜疑和顾虑。 第49章 发财机遇 当我有了对这笔钱的渴望时,我的脑子就也变得异常灵活有用。 我选中两个每月用量接近百吨的当地客户,有时候会超过百吨。 挑中他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是一次性用罐车来装运,而是用他们自己的小货车,一次一吨的,分几十次的来罐桶运送。这样,进进出出,反反复复,基本每天都会来一两趟,弄得仓库和门卫都深感疲劳和厌烦。 我就告诉他们,为避免跟上次一样被人举报,他们最好都是星期天来多运几车。 一个原因,药厂大部分的闲散人员和行政管理人员多休息在家,耳目便减少很多。 二个,星期天没有领导到各个门卫定点巡查,货物进出的大门可以不用每次进出都上锁。只要第一车跟门卫打好招呼,一整天的进出都可以自己下车推门进来,出去关门。减少门卫的工作量,是与门卫搭好和谐关系的前提,平时进出也可方便的多。 三个,我们办公室也没什么人进来闲聊,容易开展我们自己的工作,比如协商价格,私下敲定订单等等。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都很好沟通。 我选中星期天,除了上述三个客观原因外,最直接的主观原因,是原料仓管员邵美英都会在星期天休息,而与她轮休的五金仓保管员华清,则很少会顶着烈日去槽罐区帮着过磅,她很注重保养自己那张还算出色的脸。 因为最先随意惯了的关系,没多人的时候,一般她都会跟我‘撒娇’,要我去替她监磅,然后把过磅单交给她开具出库单、出厂证就行。最后还是由我签字,把这些单子转交给客户。这样,我就可以少交一车或两车的过磅单给她,把给仓库的那份过磅单一起藏在我的裤兜里,没人留意。 不用怀疑药厂门卫人员的工作尽职态度。他们虽然可以减少开锁、上锁的次数,但出厂证是一次也不能少的。如果你把十车开在同一张单子上,他们也会一车一车的点对桶数后再准放行。我得同样要开据那份压在我手里的、本属于仓库的过磅单和出库单,以及出厂证明。 只不过,出库单和出厂证我都另外拿了一本,跟仓库的不是同一本。门卫只见单点数放行,他们一般不会拿着一大叠的出厂证来仔细的核对单号顺序。我估计他们连单子右上角的那些序号是用来干嘛的都不是很清楚。 就算清楚了也没关系,因为每个星期天,我都会以财务要对账的名义坐到他们门卫室,当着他们的面点看出库单,核对出厂证。 药厂各大门卫在星期天当值的人员基本都只有一个,他要出去开大门或出去应付其它事宜的频次很高,我完全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好手脚的角度,背着监控摄像头把没有顺序单号的单子给抽出来,掺合在一大叠带去核对的出库单里去。鬼不知神不觉,只有天知地知我知。 然后把一大叠的出厂证还给他们的同时,再提给他们一支好烟,跟他们说,单子都对得到,鼓励他们继续把我们出去的货物管制好,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保卫科的主管给他们记上尽职尽力的一笔。他们讨好我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好。 客户手上的那张过磅单更不用担心。他们到月底结账的时候,都会一股脑儿的还给我,他们说,多张单子就多张证据,搞不好弄丢了还要到处去找,存在我这里保管,他们放心。 仓库留底的出库单和出厂证上的数量,都是保管员自己过秤记账,数字准确,里边肯定不会有我自己开的那一张,我心里有数。等到与客户结完账之后,我便当着客户的面叫她们把全月的单子装订成本,锁进仓库的暗房里。 暗房里的账单,与我们某个见不得光的产品原始记录一样,存放两年后,就得一次性烧毁。必要的时候,会提前处置,留不得蛛丝马迹。 暗房除了我,就只有老厂的财务总监偶尔想到了就去看一眼。但一般不会,因为通过我私下多次核对后上交给她的账目,与她在仓库、在门卫收缴上来的单号和数量都准到天衣无缝,无任何空隙可疑。 因为我们和当地或毗邻的客户都是现金交易,都是违法的买卖,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想着自己能少出点钱,谁也不想去开具正规发票。结过帐后,那一个月的交易就彻底消失,所有出售给现金交易的3001的数量,都将毫无遗漏的转回车间‘套用’。 当然,要除去在我手中开具的那几张出库单。财务室的保险箱里,也不会找到它们。 至于我在稽查局所交代的、3001有近百分之十的产量必须出售的话,随便在老厂那边的客户中找到一个,补给他们几点税额,他们也乐意按正规渠道买我们的3001。这样的客户,一般都是规范经营到有一定规模了的大厂,不计较蝇头小利,我也不容易入手。 我听说条条大道都通向罗马,我不知道罗马人是不是都很富有,我当时只知道,发财的小路可能到处都有,只是我没想到。当第一笔钱进入我的私人账户后,我就找回了自信: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 两个月下来,我的私人账户上的钱就多出了三四万。那时,我干一整年的工资都还没这么多呢! 我这时才是真正的万元户,这些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私房钱。父母没份,老婆没份,女儿也没份。我爱给谁就给谁,我爱咋花就咋花。 我尝到了用脑子赚钱的甜头,我开始佩服自己天才般的赚钱思路,不会穷极一生的信念就此开始汹涌泛滥。 但我也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我谨慎入微的天性,时刻在警示着自己,要时刻防范着这些生活在我周边的人、那双嫌你无又怕你有眼睛。 我也时常会梦见从一开始就比我聪明的木子李,在梦里,她也像以前那样冲着我微笑。但我看得出,那微笑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信任,甚至带有不屑的惋惜,还有鄙视。 我相信我所有的转变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所以,我得刻意压制自己的窃喜,哪怕是偶尔的一次两次。 我依旧装穷,我依旧装疯卖傻地装憨厚装老实。 当薇薇再次找我说买房的事时,我对薇薇说:“我穷到连首付的钱都没人肯借给我,我买不起顶山廉价的房子,也做不上房产买卖的暴利生意。” 薇薇便神秘地俯到我耳边说:“你又蠢又笨的,不穷你穷谁?我都帮你看到了一个发财的机遇,你自己却一无所知。” “呃,我还有神秘发财的机遇?” “办公室不便多说,你得请我出外面暗谈。” “呵呵,想叫我请你吃饭就明说,别装神弄鬼的,变相敲诈我。” 薇薇摆出一付我从未看到过的正经相对我说:“我可没那闲功夫为一顿饭敲诈你。我就不防给你透露一点点吧,你们车间的3001,可能就是你最后的一个发财机遇。信不信由你,想不想发点小财也由你。想的话,你自己安排,不许带静静,不许带木子,更不能带上华清,就你我两个。如果你怕有人闲话,我会安排另外一个人,以带你去市里买衣服为由,中午时间出去,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啊哦,我的天...... 老天知道,我日夜想着着重防御的人是木子李,没想到啊,半路还会杀出这个我一向认为是粗枝大叶毫无心机的薇薇来。 当她提到3001的时候,我心拔凉,却汗流浃背。好在我从一开始就有时间不长的心理准备,才不至于惊慌失措。 发不发得小财是小事,被别人看出自己真正的欲望才是大事。 我没有拒绝薇薇如此关照我的发财理由,我更想知道的是,她有没有察觉我之前发的‘小财’?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对我起过疑心? 同样,我把与薇薇的私约安排在星期天。不过,这个星期天大雨滂沱,没有一个客户会来提货。因为,大家都怕3001在大雨中吸潮,水分会超出指标范围,变成不合格品。 盛定海和朱小宝照样不在,据说他们在鹿城就包养了数年的小三,不日也会‘乔迁’到顶山来长期居住,他们在忙着装修新买的房子。 老厂股东们知道他们买了房子,便不给他们报销租房的钱。 喜欢呆在老家的股东们都是精打细算的实在人,他们说,用租房的钱把自己的房子装修起来,日后会卖个更高的价钱。 盛定海和朱小宝也就更巴不得,反正,住谁的房都不花到他们个人的钱。 这个时期,我们车间比老厂残存的车间赚钱多,所以,股东们也都敬畏他们三分,不仅没有听从林正志董事长要加强监管的劝告,还放给了他们许多自由自在的特权。 这是没办法游戏规则,谁会替股东们赚钱,谁就是大爷。再说盛定海欠他们的大钱还没还完呢。 这个年代的这个社会,民间最流行的话也就是‘欠钱的是大爷,要债的是孙子’。会欠钱的比会赚钱的还要大爷,盛定海就是大爷中的大爷。他总是趾高气昂在我们面前炫耀自己说:“会欠下巨额债务的人往往都很聪明,只有笨蛋才会不欠钱或只欠小钱。” 看来,盛定海有足够的信心借助顶山的生产业绩来成全他双重‘大爷’的身份。他自鸣得意的不得了,连小到可以做他女儿的小三也跟我们公开了身份。 也只有他俩得意了,我才能‘得意’。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只要他俩不在,连张大仙那样自狂自妄的人,都会对我服帖三分。不过,话说回来,在车间里,也只有他偶尔会仰仗着别人都不专业的维修制冷机的技术,会顶撞我几句之外,其他人就基本算是我自己的人了。 我跟木子李说,我要去街上买几件衣服来换洗,问她有没有兴致一同去。她说她没兴趣,就让薇薇陪着我去。 我知道她就会这么说,我了解她比了解自己要多。她的下班时间,除了要陪着我们出去吃饭喝酒k歌以外,剩余的时间,基本上算是足不出户的呆在宿舍里,不是睡觉就是看书,比我还讨厌逛街,讨厌在街头步行瞎逛悠。 木子李说顶山的马路都是空气中的泥粉做的,即便走在油光可鉴的泊油路上,不出一个小时,你脚上那双出门前刚擦的比泊油路面还亮黑的皮鞋,准保布满一层灰白灰白的尘土。 这个说法我也感同身受。顶山市区内外新建的大道,六车道也好,八车道也好,都没我们老家鹿城的一条、几百年来都是泥巴石子路的老街干净。你在上面走一天,你的皮鞋还是早上出门时的那么光亮洁净。 薇薇前段时间跟着盛定海他们在顶山市区转悠买房的功夫没白费,顶山市区的每条大街小巷,她都像走在自家门前的路上一样,熟络的让我感叹不已,一路都在为她超强的方向感和记忆力赞不绝口。 薇薇带着我穿过市民广场,越过中山路,来到一条我完全陌生的大街上。其实,顶山市区大部分的街道我都是完全陌生的。 在一个右侧的路口两端,豁然竖立着两根顶端都挂着红旗的不锈钢立柱,两根立柱之间三米多高的位置,焊接着一块横屏广告牌。立柱上的红旗,有一面是五星红旗,另一面不是,飘飘扬扬的,没看清印的到底是什么图案,但横屏上的五个大字我可能会永生难忘:温州商业街。 我有种被穿越后又被忽悠的感觉。我从没去过温州,没见过传说中的温州商业街究竟有多兴旺有多繁荣。我只看到,一排排的店铺门大部分都还关着,开着门的也都是门庭萧条,往来客人寥寥,观望的居多,买卖的稀少。 我嘀咕道:“温州商业街就是这样子的么。” 第50章 出柜 “这才刚开始呢,”薇薇把我带到一个十字路口,指着横竖笔直且非常宽敞的马路说:“这条直的就是浙商开发的江浙路,两边的商品房和商铺都是温州房地产商承建的。厉害吧,几乎有半个顶山这么大的区域呢。” “呃,这不可能,顶山是个地级市,管辖区域之广,并不亚于我们老家。一条街而已,能有多大。” “哦,这些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我走遍了顶山所有的大街,都没有这条江浙路宽敞、整齐,相对来讲,还算比较干净。你看,这边有温州商业街,那边有义乌小商品城,还有我们站着的两边店铺,都是国际连锁的大型吃货集中营。肯德基、星巴克、拉芳舍、左岸咖啡、千面馆、江浙海鲜城、东北水饺、毛家饭店、豪客来牛排、粤湘川菜馆、重庆火锅、小肥羊、贵州烤全羊......” “打住打住,”我忙打断薇薇的话头,说到吃,怕是整个中午都说不完,说得我肚子也有点饿,我说:“你知道你墨大这么穷,别宰的太离谱哈。” “我知道,你就请我喝碗稀粥好了。” “这话我爱听,”我说:“但也不至于穷到请你喝稀饭。”在我们老家,稀饭跟稀粥的性质不相上下,都是穷人家的早餐。 “走吧,我就找了家便宜的西餐厅,”薇薇便扯着我走上大吃大喝一条街的江浙路,一边不住地继续给我游说:“看那边的商品房,基本上全卖光了,盛总他们也就在这里买的。听说不久后,这里还要引进国际最大的超市连锁店沃尔玛什么妈的,好地段的生意全让外国佬给做了。说起来就是我们江浙人有影响力,你看对面的那片商品房,是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房地产公司做的,仅一条马路的间隔距离,地段也不差,价格还比江浙路上的房子便宜三分之一不止,可就是没人买,你说见鬼不见鬼?” “那是温州房地产商的营销战略策划得好。他们本地的,只管建房,相配套的设施跟不上,也不去引进,自然是无人问津了。谁愿意住在一个孩子读书、出行、购物、吃饭、停车都不方便的地方呢。” 我并不懂地产,但必须根据生活经验接上薇薇的话茬,这也是与人沟通不至于冷场的一个诀窍。 同样是住宅,同样位于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两侧,但一边门庭若市,熙来攘往,另一边却是门可罗雀而无人问津。不用去过多地揣测就能明白,人是最适合群居的动物,大部分人群都有一边倒的从众心理,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哪里显得了自己的身份不低于别人的,只要挤不死,就往死里挤。 我自己也是这样子。尽管我极不喜欢红烧肉,请客吃饭的时候,我总要点上一大盆的毛家红烧肉,浪费的一点也没觉得可耻。尽管我看不上中国特色的旅游观光,我还是要随波逐流地去人潮汹涌的名胜古迹里滥竽充数。 薇薇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大部分中式酒店里都设有规模不一的西餐厅,但很少能吸引住这群带头时尚的八零后。相反,他们更喜欢去西餐为主的餐馆去吃中式套餐,让我感觉极为不伦不类。 “先来两份这个、这个稀粥,还有几样小菜,这个、还有这个。先这么多,回头还有人来时,我们再叫,哦,墨大,你喜欢喝什么牌子的红酒?”薇薇指着菜单上的红酒名单问我。 我装作经常出入惯了这种场所的样子,瞥了一眼红酒的价格,忍不住就浑身激灵,脊梁骨又直冒冷汗。 我压低声音,用老家的土话对薇薇说:“我不喜欢红酒,你不知道红酒都是用色素和我们的化工原料调兑而成的吗?喝了对身体可没好处。再说,我们喝的是稀粥,有稀粥拿来下酒的吗?不要花了钱还被人家当猪头笑话呢。我就喝稀粥,吃小菜好了,你喜欢什么自己看着点吧。” “早知道这样,就去街道后巷的小炒店吃中餐得了。在这里不喝红酒,倒显得有点不中不外,不洋不土的。” “何止不中不外,不洋不土,简直就是不伦不类,”我笑骂她说:“来都来了,你要喝就喝点吧,免得失了你薇薇大美女的面子。” “行,我就替你省点,点个中低档的128,外送一瓶价值68的,等下邵美英来了可以就着喝。” 我惊问:“邵美英?她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看好她,”薇薇点好红酒,提示服务员去给我们早点上粥。她说:“我也不看好她,但是,我们要看好她做什么呢?我们只看好我们的钱就是。” 我沉吟一会,还是点头称是:“唔,说来听听。” “我知道你这人本分老实,对老板忠贞不一,不贪不赌不嫖的,人品一流,且公私分明,从不公权私用,遵纪守法,恪守职业道德,敬业、高风亮节......” “又来了不是?你能不能说点重点的?” “重点就是你愚忠愚蠢、榆木脑袋一只,不知道为自己铺设财路。3001目前来看,就是你唯一能发财的一条康庄大道,你且熟视无睹,你说你笨不笨呐?” “哦......你继续,”听起来,薇薇还不知道我已经迈步走上了这条康庄大道。 我心如落石,随机沉定。 薇薇所谓的发财妙计,无非也是我先前从头到尾都已经设想过了的办法,就是把部分3001出售的数量占为己有,把现金收入自己的口袋。 但这需要我、客户、门卫和仓库的默契合作。那么,在她看来,我就成了她最需要拉拢合作的、重中之重的人物。 仓库和门卫的单子,甚至客户方面,显然她都能轻松地搞定。但能搞定客户需求和车间生产平衡的人,就只有我。最终的钱也是从我手里经过,她们能分到多少,得依赖于我能从公司里拿出多少。 不出我所料,薇薇将她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后,毫不含糊地说出了她的要价:“多出的钱四股开,你一人得50%,我和邵美英共得50%。你的风险比我们大,你就应该多得一份。” “你肯定我就会答应你所说的?”我狐疑地问:“你就不怕我会去盛总那里把你的想法给抖出来?” “你不会,”薇薇肯定地说:“你拿什么去告发我们?我们都还没开始干呢,他们会怀疑的,恰恰是你在独自掌权的这段时间里所干过的事。即便你一直高风亮节,在众多的猜忌面前,你肯定是那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枉鬼。你说是不?再说了,你不做,迟早会有人做。车间生产效率见涨,收益喜人,生产规模会逐渐扩大,公司人事就会慢慢规范化。岗位要定员,人员要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不可能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岗位的工作量。出纳、会计、统计、办公室主任、人事主管、车间主任、生产经理、生产副总、行政副总等各个级别的人都会应运而生。你不乘此捞点油水,以后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就没有机会。” 呜哇哇,我真是小看了这个鬼精鬼精的女孩,我当时就感觉自己长她几年的米饭都是白吃了的。 如果木子李当时就有薇薇想得这般地通透,我想她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何至于在西昱东晟混到这种被人冤枉还没捞到实际好处的地步呢? 可人生没有如果,每个人的秉性也没有办法去假设和改变,不然,比谁都了解木子李的薇薇就不会看中我,而拉拢我成为她的合伙人。 我故作惶恐,支支吾吾地说:“唔......我要时间考虑......” “你没有时间考虑,”薇薇把服务员端来的稀粥放一碗到我面前,说:“就像这碗鲍鱼粥,都已经端到你面前了,最贵你也得喝掉它,没有因为你心疼它太贵而退掉它的可能。” “咦,这是两码事,”我拿过菜单小票一看,大惊失色:“鲍鱼粥?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很便宜的稀粥?你、你也对我够恨得,哦。” 我用筷子在碗里上下翻动、左右反复地搅了几圈,也没发现这稀粥里有上六根的鲍鱼丝,还是最低价六十八。估计用整头小鲍熬煮的话,没有一百二十八是绝对喝不到这种稀粥的。关键还是这鲍鱼粥的名字取得唬人,就算粥里只有一根鲍鱼须,它也叫鲍鱼粥。 薇薇端着半杯的红酒摇晃着催促我说:“墨大,我是看好你人品,对我又十分关照,才想起这个法子来帮你的。如果你同意了,我就把邵美英叫来,咱三人坐着好好计划,每一步都要做的漂漂亮亮的,我确保你绝无纰漏。” 我一口气就喝完了自己的一碗,盯着薇薇的面前的那碗问她:“你喝不喝,不喝我就喝了。” 薇薇咯咯大笑起来,先给我也倒了杯红酒,当她自己成了我的伯乐一样,谆谆教导我说:“就算是你们专业化工人士调制出来的假冒葡萄酒,这一瓶两瓶的也喝不死你,那么多人都在喝着呢。况且,你在化工厂里都泡了十多年,早具备了万毒不侵的抗体,放心喝好了。” “好、好,我放心地喝,也放心地干。”我仰头一口就干掉了一杯红酒,装作下了极大决心似的无奈至极地说:“我想,我也相信,你说的都是正确的。” 薇薇笑着等着我把大杯红酒喝干后,才把她的鲍鱼粥也推到我面前说:“你答应了是吧,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还是要答应我之后,我才能把邵美英拉进我们队里。” 薇薇说话时那狡诈的神情与她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称。但我管不了这么多,有人使计,就必定有人将计就计。 我先三下五除二地喝光第二碗鲍鱼粥,觉得心里稍微的好受了些。毕竟,我喝回了138块钱价值的两碗稀粥。 喝完粥,我还不客气地倒满自己的酒杯,用笃定的眼神警告薇薇不要得寸进尺。我一半的收入将被她瓜分,她还敢跟我讲什么条件。 “我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跟我说句实话就行。”薇薇终于说出了她最终的目的:“帮我把静静弄回老家去,我要和木子单独住一起。我爱她,我不喜欢有太多的蚊子苍蝇在她身边绕得我眼花,你们男人也不行。” 我惊得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老大,差点就惊掉了下巴。 我第一次撞见敢这么对我直白、哦,不,是向我宣布出柜的女人。出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那种不痛不痒的说话神态,好像根本不是在说她自己一样。那双上一秒钟还闪动着灵性聪慧的眼睛里,下一秒居然全是自私而恶毒。 我也是第一次撞见敢用这种交易方式出柜的同性恋患者,犹如在月黑风高的夜行中,撞见了光怪陆离的魑魅魍魉,注定要被拖入她们纠缠不清的漩涡之中,抓不着上岸的方向。 薇薇以为我为难,又进一步交代说:“木子的思想工作我来做。你在盛总问起有关她们两个人的感情时,只需如实说出她们的不正常就行。” “她们不正常,难道你这样就正常吗?”我苦笑着反问:“木子好歹是我徒弟,还是你我的朋友,我们这样设计坑害她,怕是不好吧?” “我们这是在拯救她们,特别是静静。”薇薇此时又成了救世主,满脸仁慈地说:“她是单亲家庭出身,家里年迈的老妈子,根本不会允许她不去结婚生子,过着这种不正常的生活。而她的舅舅盛总,也不会让这种不道德的事、发生在他自己的亲外甥身上。再说,她总这样缠着木子,对木子影响也不好,木子的名声也会被她牵累。木子的名声若是不好,你这个师傅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 我实在无语反驳她自以为是、又恬不知耻的逻辑。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薇薇却不是。在爱一个人的同时,她尚能谋划的如此镇静而到位,可见她智商之高,都在我和木子李之上。 但即便我承认她比我聪明,我也不得不怀疑她根本不爱木子李,只是有一笔跟我一样的交易,在等着她和木子李有所交集罢了。 第51章 成长的代价 “我看得出,静静其实没把你当她的直接领导,她的眼里只有木子。”薇薇一针见血,替我说出了对静静的不满:“她就仗着舅舅是公司的总经理,除了木子,什么人都入不了她法眼一样,谁都瞧不起。就拿我们车间的生产状况来说吧,能做到目前这么好的状态,她木子李是功不可没,可若没有你带着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凭她一个人能行吗?凭什么她就能提升到副主任,又涨工资又升官的,你呢?你得到什么?还不是被他们推出去作挡箭牌,替他们去接受审讯。既坏了自己的名声又没得到任何好处,何苦呢,这是?” “呃......”我依旧只有认真聆听的份。 木子李曾说过,学会聆听,是一个人起码的修养,也是给对方能充分发挥的一种尊重。但如果她听到薇薇在我面前如此抽丝剥茧地分析她,她还会不会静心静气地稳坐着聆听呢? “我告诉你啊,老盛这王八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比我清楚。他都私下大把大把赚股东们的钱,我们凭什么还助纣为虐,帮他个人发财呢?我听说他又要大张旗鼓,在顶山工业园二期工程时买块地皮,不再租用药厂的车间了。他说这里空间太小,发展不了更多的产品。我估计他又会借此机会大发一笔。照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笼络起自己的一批人,包括木子李和静静。如果静静持续控制着分析化验,你以后在生产技术方面就更没说话的权力。” “唔......” 薇薇见我有所欲动的样子,更是得意地再给我说教几句:“唔什么呀,唔?我说这么多,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就是。说说穿,我帮你,也是在为我自己。而你帮我呢,同样也是在帮你自己。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句话好像还是你自己教我的呢。” “那......行吧,你可以不用叫邵美英过来,回头你把我们的计划详细说给她听好,叫她见机行事就是。” 我心存邪恶,万般善念均羽化成魔,对于原本可以独占的那部分‘利润’即将被‘分享’出去的不满感,也逐渐消失。 我很快想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人越多就越安全,‘法不责众’,他林正志还敢对自己的外甥女下毒手吗?本身不干净的盛定海还敢一起来处罚我们几个重要骨干吗。 “爽快,成交,”薇薇给两人都添了酒,要我举杯互祝合作成功,共同走上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 那年的秋天才开始没几天,顶山的风就吹的特别寒碜,到处都是枯草落叶黄花,飘絮飞沙走石,早晚的寒气还特别袭人。 华清说:“顶山现在的空气不比以前,早已经没有了四季宜人的滋润环境。现在的顶山,是个冬夏特别分明的地方,灰色地带的春秋两季时间不会很长。要么很热要么很冷,三八天的漂亮裙子一般都穿不出去了。” 我说:“这是全球气候变暖的结果,不只顶山这样,我老家的山区也沦陷的差不多了。” 就在这个没有多长时间的秋季里,静静被我们‘劝’回了老厂。 不知是薇薇料事如神,还是她策划得当,盛定海真得就在我和薇薇的‘西餐厅密谋’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邀请了我和薇薇,去他们即将完工入住的‘私人会所’进行‘密谈’。 他首先旁敲侧击地肯定了木子李的业务水平和我的管理能力,接着谈了些公司日后扩大组织规模、引进多个产品、进入多元化生产的发展远景,随后就谈到了静静的个人问题。 “我听说静静最近健康状况不大乐观,胃病又发的厉害,化验室的工作全靠木子李在撑着,是吧?”盛定海说:“静静来顶山之前,她妈妈就跟我说过,她的胃病很厉害,可能不适应顶山偏辛辣的饭菜。你们也知道,我的事情这么多,工作这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她。听说都是木子李在照顾着她,她对木子李的依赖性很重,感情也很深。我听到一些传闻,说她们俩搞同性恋,你们有没有耳闻过这些谣言或目睹过这些实情?” “人家也有说我呀,”薇薇看向我,不置可否地说:“也有人说我和木子特别好,但总没她们两个走的亲近。我听老厂的人说过,静静有一次因为木子李没答应去她家吃饭过夜,躲进洗手间割腕自杀。她妈妈没办法,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木子李,请她到家吃饭。静静才安定下来,没有继续做傻事。可能、可能她们好早以前就认识的吧。” “有、有这事吗?”盛定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有这事。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是听到过这个事情的。”我说。 盛定海才镇静一些,说:“她妈妈没跟我提及过这事,但我知道她们以前就认识。那时,静静刚从学校里出来,到染料集团去实习,刚好跟在木子李手下。木子李见她文弱,就格外照顾她。你们都知道她从小没有父亲,很小就进了寄读学校,是有可能养成抑郁孤僻性格的。只要有一个人对她好,她就会死心塌地的随着对方,依赖着对方,自己总不想长大。” “你这个舅舅早干嘛去了?”朱小宝哈哈地奸笑两声,说:“就只顾着自己泡妞养小三,都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的亲外甥。你要早能把她分析得这么透彻,早点像个父亲一样,从小就去关心她、爱护她,帮着你姐一起教育她,辅助她,就算是在边上拔苗助长,她的思维也不至于幼稚到这种地步的呀。” “你放屁啊,你自己只顾着泡妞养小三好吧!”盛总咳咳两声,忍着没笑出来,但一听到泡妞养小三的话题,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乐开了花。 为了掩盖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粗话的失态,盛定海假装矜持地端起茶水呷了一口,说:“我那时候还在国营厂里上班呢,一天到晚的忙,哪有时间照顾到她呀。喏,小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是把静静送回家好呢?还是继续让她留在这里?” “从健康状况来看,当然是送她回家的好,”我瞥了一眼薇薇,她正自信满满地冲着茶,我知道她正竖起耳朵倾听我的回答。 我如是说:“当然,作为领导和同事,我们不可能干涉下属的私人感情问题,我们只需要她们工作踏实认真就行。但作为亲人和朋友,我也不喜欢听到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毕竟,同性之间谈情说爱的事,至今尚未被我们的国家和社会认可,也未被大多数民众接受。特别是老一辈,他们都还不知道有同性恋这回事的都有可能。她妈要知道她有这样的性倾向,还不急死她老人家啊?” “你也觉得她们之间不正常?”朱小宝歪这脑袋斜视我问:“你有亲眼目睹她们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我白他一眼,说:“你这人也真八卦,即便我亲眼所见,也不会说给你听呀。她们两个是好朋友,比亲姐妹还亲的朋友,平时说话、行为比对我们亲热一些也很正常,是吧?薇薇,你们是三个人都住一起的,你应该最清楚人家传得到底是真是假呀。” “呃......”她没想到我会把话题抛还给她。但我明白,我该说与不该说的都已经说的足够盛定海作下决定,送静静回老家。 只是薇薇还觉得不够,她要在后面再添一把火。她说:“反正,自从我们男女宿舍分开后,木子就搬进了定给她的那间,静静也经常跑她那间睡的。后来木子李有了自己单独的值班室,她因为工作需要吃住都在厂里,静静也就没再去宿舍睡过,整个宿舍都是我一人在用,晚上怪吓人的呐。” “哦......这样啊......哦......”盛定海哦啊哦啊的,鼻音拖得老长老长。 我知道,静静再也无回天之力,能够继续留在木子李身边了。 静静在走之前的那个深夜,终于主动发给我一个长长的信息。信息里,我读到她稚童般的心灵在慢慢成长,那是泣血的代价。 “墨大,木子已有好多天没理过我,也没进化验室看过我了。你们也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或在这里妨碍到你们什么?你们就非要逼着我离开她。离开就离开也罢。木子经常跟我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说她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我觉得我自己才是她生命中的一粒微尘,可有可无。我和她之间,在你们面前,或许就是那个有开篇没结局的冷笑话。墨大,我现在就在顶山人民医院输液室,我冷。我想见见木子,你能帮我最后一次吗?墨大,我求你了,我只想最见她一面,我已经答应舅舅离开她,一个人回家......” 那一刻,我许久未曾流泪的眼睛,居然一下子湿润起来。那一刻,我相信自己还是有人性的。 我把信息直接转发给了躲在值班室的木子李。并把她叫出值班室,以师傅的名义勒令她带上值班用的棉大衣,跟我一同去了医院。 医院的输液室,led灯光明亮,但惨白的有点阴森。带有福尔马林味道的消毒液,让我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医院从来不缺就是病人,输液室与病房一样,24小时全天候对外开放着,不怕没有生意。 即便是病人,公共场合的素质教育,也是高低起落,良莠不齐。托大的白底蓝字的“静”字,也压不住喧闹成瘾的病人。 他们有的把一只鞋子脱在靠椅底下,赤裸着脚板扛到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管对面的病人适应不适应他脚臭的味道。有的干脆不脱鞋,和衣躺倒,一个人就霸占了四五个座位,也不顾后来的人有没有位置输液,且鼾声如雷。 几个奶奶和爷爷年纪的老人,带着貌似留守儿童的孩子,在排椅间不住的嬉闹奔跑,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远处的爷爷或奶奶便不断的大声喊叫着,要他们小心,别滑到碰伤了自己。喊叫的同时,还附带着不停的高声咳嗽,然后长‘呼’一口气,‘呸’的一声,响亮地往光亮的地板砖上吐一口浓痰。 有年轻父母亲自带着的幸运孩子,好像一直患有‘人来疯’的毛病。一见有人进来,就格外的兴奋,拿着手里的塑料机关枪对着来人,高音模仿着‘嗒嗒嗒、突突突’的扫射声,张牙舞爪地摆着战胜者的威武姿态,巴不得把全医院的病人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出色的表演,一刻也不要停歇下来。 被吵的有点烦躁的某个小年轻病人,哆哆嗦嗦地单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吊到嘴上,刚想掏打火机机,才想起自己还在医院呢,边又掏出烟盒,把烟塞了回去,然后狠狠地盯着那些肆无忌惮的顽童,不满地低声咕噜说:“这大半夜的,还带孩子来医院干嘛来着这是...” “家里可能没人看管,没办法吧,看病难呀,活着都难。”边上的中年男子安慰着说:“我去找护士来吓唬吓唬这些熊孩子,真有好吵。” “孩子好玩是天性,你们不也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吗?”那个留守儿童的奶奶说:“孩子爸妈都在外面赚钞票,辛苦着呢,你们就不能理解理解吗?” 小年轻病人听得不爽,没好口气地怼了一句:“我明早还要上班呢,我容易吗?你们老人家又不赶早班,小孩子也不用赶早学,就不能理解下我们吗?” “年轻人,没人教过你要尊老爱幼吗?”旁边的爷爷也开始加上争执的‘舌战’。 “哼,那也要看你们值不值得我来尊重,自己都不自重,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来尊重...” “你说什么?谁不自重了?” 老爷爷刚想发飙,值班护士及时赶到,对着就是一通狠训:“再吵吵闹闹地影响病人休息的,我就叫保安轰你们到外头去吵个够。还有哪些孩子的家长、监护人的人要注意了,这里是医院,不是幼儿园,要么给我安静坐着,要么给我哄到外头去玩,别在这里叽叽喳喳地,一点教养都没有....” 静静就坐在最边的角落,脸色惨白,瘦弱不堪。看上去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无助,还有情无所依、爱无可靠的绝望。 第52章 得偿所愿 我鼻腔液的ph值一定下降的厉害,感觉鼻子就在一阵猛过一阵地发酸,我听到木子李也在抽泣似的用餐巾纸包住鼻子擤了擤鼻涕,随即就看到她的眼角已经淌下了两行热泪。 木子李疾步小跑过去,把大衣盖到静静身上,随后,坐到静静身边,握起她几乎被冻僵的小手,放到自己的嘴巴上呵气搓揉着,给她取暖。 静静眼含泪花,幸福的喜悦溢于言表。她无视旁人羡慕的眼光,像个被宠惯的孩子,把头靠进木子李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泪花集结成晶莹剔透的泪珠,颗颗从她笑着的眼角滑落到脸上,流进包裹着高领线衫的脖子里去。 木子李则像个舐犊情深的母亲,左手与静静没吊挂针的右手十指相扣,右手自然轻柔地揽过静静,亲了亲她的额头,用餐巾纸轻轻地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结果是越擦流得就越凶。木子李见状也不再擦,而是双手围抱着静静,让她的眼泪借着自己温暖的胸襟流个痛快。 世上多少雅致天然的美景,就这样自然地洒落在了情感的娴静和幸福之上。尽管世人都知道这是短暂的昙花一现,也要尽情地去享受。 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未到来,把握当下,别管其他。 我朝木子李点点头,摆了摆手,独自走出了医院。 那个晚上,我用被泪水迷蒙的眼睛,仰望深邃的天空,居然被我看到了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 我想起小时候,与小伙伴们一起躺在邻居的平顶屋上看繁星闪烁,苍穹显得特别低矮。北斗七星、牛郎织女、北极天狼、参宿三星......那颗我看到过最亮的星星,村上的老人多说是颗人间的皇座帝星,一旦化作流星滑落,就会‘天下大乱,改朝换代’。 我至今都没看到过传说中的流星雨,即便是到了西昱东晟所在地的大西北,在空旷的深夜里,也只能看到几乎近在眼前的地平线上,悬挂着触手可揽的圆月和对着你调皮眨眼的漫天繁星,均不曾有流星因为预兆我‘能得到自己的天下’而出现。 比去顶山还早前些年里,我就会哼几句郑智化的《星星点灯》,我很喜欢他悲天悯人的唱词: “...现在的一片天 ,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 ,再也看不见。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也不远,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看着你含泪的离去,想着茫茫的前程,远方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我那时觉得郑智化是在杞人忧天。如今,我这么快就成了他歌里那个“迷失的孩子”,早已经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本来就没有多少方向感的我,已辨别不清哪边是北,哪边是南,我甚至找不到牛郎织女星的方位。 或许,木子和静静就是千年前的牛郎织女,穿越错了性别,成了千年后的一对姐妹。关于爱情,就算再给一个千年的轮回,她们也只能在银河系隔江相望,唱着得不到才格外珍惜的‘勿忘我’或‘古相思’曲。 接下来的两天,有木子李里的全程陪伴,静静的身子恢复的很快,但别离,终究是在劫难逃。 我怕自己无法面对静静幽怨、悲痛、绝望的眼神,我没去车站送她。 据陪同木子李去送行的老杨回来回忆,静静和木子李当场相拥着哭成了泪人。也在送行的华清,不堪目睹离别的凄凉,转过身去抹眼泪,回来后好几天都没搭理我。 我知道,她是在埋怨我的无情无义。可我没办法,人生有失才有得。我只有失去一个无关紧要的静静,才能得到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薇薇。 我不知道静静后来还有没有跟木子李再联系,再继续深交,反正,跟我和薇薇,从此就成了陌路。 是啊,有多少人,走着走着就因为这样那样的莫名而散掉了,不用感到遗憾,这就是世事无常中最正常的生活迹象。 而逼走静静,还只是薇薇计划的第一步。 就像借着‘莫须有’的流言蜚语逼木子李离开西昱东晟一样,只是赵昱棋局中的第一步,也是刘振东和任建民两人在‘反攻战术’里的第一步。他们接下去的重点是什么我一清二楚,而我接下去的重点是什么,他们并不知晓。 当然,重返西昱东晟并不算是我计划第一步,因为那不是木子李一个人能给我的机会,替换法人、同时拿到法人工资才是我真正计划的开始。 促成章强试产失败也不是我计划的第二步,他只是帮我在完成第二步的路上充当了一个障眼法的道具,这怪不得我。而且,我相信章强会厚着脸皮再次求得赵昱的信任而充新掌控pc1,他的前途和出路,只有赵昱能给,赵昱也只能在章强这样的人面前才能找到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我,恰恰是用上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小谋略而已。 我的第二步已经完成一半,那就是与宇文达成为了合作伙伴,而宇文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除了赵昱,除了我,除了他自己,估计在西昱东晟,是没有第四个人会去对他作出深入的调查或了解,也没有除我和宇文达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会站成一队。 我已经对‘站队’这种需要技巧的手段花了不少的功夫进行了‘研究’后,才得出一个队伍最好就是两个人,最多三个。 如果还需要,就另外发展两到三个,且前者跟后者要丝毫没有同一利益的交集,也就是各个‘站队’有其自身的作用和效益,决不能相互交叉,让各个‘站队’的成员之间有私下联手‘站’成小分队的机会。 这种‘战略’应该还是在顶山跟薇薇合作时就开始应用了的,并且应用得当,就是让对方以为,我就是一颗在他们棋局中任意他们摆布的棋子,能用就用,不用就弃。让对方深信我就是个给点小恩小惠没有自己思想也没有能力反抗他们的那种懦弱之人。 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我这么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人物,竟然也是个能走两步‘棋中棋’、能耍两下‘局中局’的玩家。 薇薇当时的发财计划,就很不幸地成了我的‘棋中棋’。她接下去的重点,就是要求我把木子李的值班室改用了实验室,为将来的新产品引进试验布置好场所。 我就听话地去跟盛定海和朱小宝提了个十分人道的建议,我说:“我从没看到过木子李这样的女孩子,在化工厂的生产车间里值班,在化验室睡觉。都熬出熊猫眼了,还要跟男人一样没命地埋头工作。你们作为老板,能不能体恤体恤一下我们员工的困难呀。” 盛定海和朱小宝便异口同声地回答我:“她是你的徒弟,你要怎样去体恤她就怎样去安排好了,不用跟我们罗里吧嗦的。” 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就去托3001的一个客户,帮我在顶山市区找到一个资深的老化验员。 老化验员也是闲坐在家的、原顶山众多的制药厂中某个单位的下岗工人。虽然下岗多年,但化验分析的基本手法都在。木子李只需稍微的提点一下,便能上手单独操作。另外两个女孩经木子李和静静之前几个月调教下来,基本上也能独当一面。三班倒的化验人员一配齐,木子李就少有机会去化验室了。 薇薇就也顺其自然的终于如愿以偿,木子李搬回了只有她们两人住的宿舍。晚上值班没有了她的份,化验室里也没有了静静,她也就没有其它借口再留在厂里不下班。 我和薇薇、邵美英三人的合作也相当顺利,我再也不用刻意地去仓库和门卫抽调过磅单和出厂证,这些她们都会在月底一次性给我搞定。我只需在明面上做得让客户毫无疑心,只需让车间的出货量保持一定的平稳状态就行。 至于老厂的财务总监,她就算背地里来查,查的也是我一条船上的人,没啥屁用。 尚且让我存有担忧的是,木子李对数字极度敏感,她只要看一眼薇薇交给她的生产统计报表,就能知道产品的收率和副产品出货状况。为此,我还得时常私下提醒薇薇,一旦产品收率走低,我们就得减少留置的数量,我们的收入就会降低。甚至,在收率波动太过异常的月份,我们可能还拿出一部分回来垫补。 对于这样的提醒,薇薇总会翻着白眼珠子瞪我,说:“收率低点就低点,下个月少拿点就是,何必用拿到手了的去填补呢?”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说:“你不知道的是,我们p1的收率越低,我们3001的产量就会越高,因为证明它们没反应完全,全都会被我们回收回来。还有,夏季气温高,3001容易挥发,我们当然能借此理由少报产量,接下来的冬季,我们就无法天天着手了。而且,生产操作工也越做越顺,经验越来越丰富,不用我们算,他们自己也算的出来。出入太大的话,我也无法交代。” “呃,你的意思接下来我们就没财发了?” “不是没有,是少一点。” “哎呀,少点就少点了,总比没有好,是吧?”薇薇恢复了一贯的大方表现说:“反正有一百块,你也要得五十块,不少你的就行。你帮我这么多,我会记着你的好的,上头有什么内幕好消息的话,我还是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那你告诉我,这阶段,木子、李都在忙些什么?” “咦,你这问得好奇怪噻,她不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在车间忙吗?” “我是说晚上,呵呵、晚上,你得偿所愿没?呵呵......”我不怀好意地调侃她。 她这天穿着件紧身的单线衫,发育还好的乳房莫名其妙地诱发了我的骚动,我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初静静按着木子李强吻的激烈场面。 “你有没有搞错啊,”薇薇顺着我淫荡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坚挺的乳房,脸‘刷’一下就起红运。她拿起笔记薄拍打我的眼睛笑骂:“叫你敢对老娘我如此无礼。” 我赶紧求饶,并一本正经地夸她穿得得当,打扮得体,性感而不放荡,刚好配上木子李的风流倜傥而不风骚下流,木子李见了会倍加的宠爱她。我说我就不相信她没亲眼看到过静静和木子李睡一起的现况直播。 她停下手,坐到我对面木子李的位置,转开了话题问:“咦,你怎么老这么有空坐办公室,把她一人丢车间瞎忙些什么呀?” 我就要煞费苦心地把话题给转回来。我说:“她忙着给那些新进的美少妇现场培训呗。真是奇了怪了,木子李身上到底有怎样的魔力,吸引着你们这些没有婚姻经历的女孩子呀?” “切,没有经历过婚姻,就没经历过性爱吗?土鳖啊,你。”薇薇似乎陷入了无底的沉思,她咕哝着说:“真讨厌那些风骚老妇人,就像蚊子苍蝇一样的恶心,没事找事总扯着木子李呆在她们身边教她们。” “嗯嗯,就是,我这个土鳖也很讨厌她们,但没办法啊,谁叫咱木子长得可人,男女看了都喜欢呢?哎,你再别给我出什么馊主意,我们可不能再像对待静静那样,把车间的员工都赶光啰。” “这不用你教我,”薇薇又翻着白眼珠看着我:“哎,墨大,你亲眼看到过她们、木子和静静那个了吗?” “哪个?” “讨厌,大家都是过来人,你就直接说吧,是她主动还是静静主动?” “应该是静静,” “什么应该呀,我看就是她先挑逗木子,”薇薇看来经验老道,毫无羞耻感,我真有点怀疑她刚才那脸上的红晕,是不是特意憋气挤出来的。她说:“每次都是我主动送上床去,她还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哦,她可能是那种慢热型的人,” “这话有道理,”薇薇沉浸到她的性幻想中说:“开前是很冷淡,慢慢地就被我热情感化了一样,偶尔也会主动的亲我,叫唤我的名字,感觉比我以前的几个男朋友好的多。” “啊?你有过男朋友啊?天哪,你今年多少岁呀,就,就有过几个男朋友?还跟木子李一个女人......哇哦,我的天。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只不分性别的母老虎——男女通吃啊。” “你以为呢?哼哼,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只连lesbian 和gay都不知什么意思的土鳖,你就干过你老婆一个女人哈。” 我心虚地回应她:“呃,那、那倒不是。” 我听说过80后的女孩很开放,试婚就是这个时代流行起来的新鲜事。但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开放的女孩子与我讨论这么开放的话题,比那天她直接告诉我、她爱上了木子李的话,还让我恶心。我本来蠢蠢欲动的勃起,突然间就像漏了气的皮球,紧绷的臀部肉也松塌下来。 我除了担心自己因此而患上性冷淡之外,还担心木子李。我可怜的徒儿,我都难以接受的恶心事,她怎么可以接受?难道她那清澈如泉的眼睛,就看不到这人世的半点龌龊和丑陋吗? 薇薇见我神色有异,就威胁我说:“我警告你哦,我有过男朋友的事你可不能告诉木子。如果她从你这里得知我今天跟你所说的一切,后果你就自负哦。你知道的,破罐子破摔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我最拿手了。” “你不用威胁我,我也不喜欢八卦你们的隐私。” 坐在我眼前的对手,她不仅仅是个任性妄为的刁蛮女孩,还可能是个专横跋扈的风骚女人。这种外表粗鲁内心城府、表面温纯内心恶毒的女人,我惹不得也惹不起。 我自此以后都会这样告诫着自己:交友要谨慎,用人要小心。 第53章 幸运年 如果说,2021年成为西昱东晟第一个有着职位工资的法人,以及想要往更具实力的方向发展,是我人生初见趋近‘巅峰’的雏形之年,那么,2000年就是我起步走上这一雏形的幸运年。 尽管经过二十多年的漫长历练,才看到这么一点即将‘成功’的希望,我还是格外地想念那个新旧世纪交替的开运之年,至少对我来说是的。 那一年,某城晚报等多家新闻报社的财经版块报道说,2000年是我们正在迅猛发展的中国的一个年代的坐标,许多与财富中国相关的事件和潮流趋向,都在这一年作为起点开始有了方向明确的航行。 国有企业改革与脱困三年的目标已基本实现,垄断的坚冰被加速打破,民间资本勃然推进更为广阔更为纵深的领域。西部大开发,全球经济化,无不昭示着继往开来持续发展的喜人景象。 5月份,中国与欧盟在北京就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达成了双边协议,中国人要在经济的最高殿堂里,恭候中国即将步入wto带来的“二次经济革命”的大驾光临... 国强则民安,国富则民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现出未来中国更加蓬勃更加欣荣的光明远景。 而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的民间或江湖话语,最适用的历史时期,还是放在没有普遍致富之前的那些几乎所有穷人都穷到填不饱肚子的年代。 以我拙见,‘有难可同当,有福才不跟你分享’的自私,才是我们这些天生就有‘饱暖思淫欲’的凡夫俗子所具有的最糟糕的劣根性。 少部分人有先见之明,紧随经济体制改革的大潮,先富了一步。但他们小富即安,没有致力于全国化共同富裕的伟大思想。 “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一直都是我们难以征服于世的一个耻辱。 就像2000年,虽然大多数经过改革的国有控股企业都实现了利润的大幅度提高,在顶山,一息尚存的大中型亏损企业通过招商引资,也暂时摆脱了困境,但这一切的美好趋势都跟大批量的下岗工人们无关。他们照样贫困,照样过着不如我们农民转业打工的拮据日子。 我很幸运且平安地度过了2000年,并在这一年里实现了我个人账户超过五万元存款的目标。 我很感谢这个习惯于‘温饱思淫欲’的社会,也很感恩这个‘有钱就变坏’的时代,我更感激林正志给了我与盛定海、朱小宝‘同流合污’的机会,让我在这个满是‘谋略竞争’的平台上,得以施展我魔鬼一样的‘才华’和魔力。 年终放假,在我们还没回家之前的那几天,我们狭窄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个客户送来的各种年礼。我看着琳琅满目的礼品,看的有点眼花缭乱,思绪激扬。我毫无羞耻感地想到了‘康乾盛世’里的和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可敌国’。 不过,基本上,这些拜年的礼品,都是送给我、朱小宝和盛定海的,没有木子李和薇薇她们的份。 这让争强好胜的薇薇很没面子,连着两天都没到我办公室转悠。我做贼心虚一样,分了一些我不喜欢的提到她和木子李的办公室送给她,讨好她,她才勉强的恢复了先前对我的态度。 我鼓励她,也安慰她说:“我们明年的收入可望在今年的基础上再翻一番,这些烂年货值不了几个钱。” “那你明年就提醒他们要送就送好点的给我们咯,”薇薇得寸进尺,说得我很无语。 木子李在我们启程回家的头天晚上,买了两条顶山当地的名烟,和薇薇一起送到我宿舍。老杨和张大仙他们都早一天各回各家,只剩我一人等着次日跟盛定海的车一道回老家过年。 “师傅,感谢你这一年对我的教导和关照,我也不会买什么年礼,见你平时喜欢抽烟,就买烟给你咯,”木子李搓着双手说:“尽管我反对你抽烟,但过年过节的,就也由着自己高兴,多抽点就多抽点吧。” “墨大,你劝劝她,让她跟我们一起回鹿城吧,”薇薇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哭丧着脸,她说:“木子说她不回家过年。” “怎么可能?”我问木子李:“干嘛不回家?” “我无家可回.....”木子李欲言又止,扭过头去不作声。 薇薇放肆地抱住木子李,把她揽入敞开着门襟的羽绒服里,抚摩着她的头,说:“我的家难道不是你的家么?我不管,你今年一定要跟我回去,在我家过年。” 一年了,我居然从未打探清楚木子李的家境底细。 她从何而来?怎么会无家可回?难不成,她还是个福利院出来的孤儿? 她的简历上,有姓名、有性别、有年龄,却没有身份证号。她的家庭住址也写着鹿城城郊街道办事处,没有更详细的分区或街道牌号。她的文化程度只有初中,但字迹比我这个高中生好的不知道有多少倍。她的知识面、她的专业性、她的言行举止、她的业务能力都可见一斑,绝不像是一个初中生。 不,我不是看不起初中生,我听说这世上的许多成功人士,好多多是只上过夜校的小学生,还有我们鹿城人中的土豪,好多还是全文盲。 我说:“今晚就我们三个人,能说说你真实的自己吗?” 木子李挣脱开薇薇的怀抱,眼角红润。她整了整衣领,啜口茶,浅浅一笑说:“我真实的自己,就是坐在你们眼前的我。” “你也别尽在我们面前装深奥,装高冷了,”我说:“都一年了,你还是没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是热的,你的家也在的,只是你不想说给我们听,或者是我们不配做你的听众。” “师傅你言重了,”木子李放下茶杯,伸手问我要了根烟,点燃猛吸一口,说:“我有家,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但我家在鹿城的一个偏远角落,很偏很远,要多趟转车,要爬许多道山岭,要步行很长的泥泞小路。回一趟,不但需要很长时间,要消耗很大体能,关键还很不方便。你们也知道,我不喜欢走路,但我村庄进不了车子,连微型面包都不能。我们村还没普及电视,手机的信号很差,也没网可上。所以,没重要的事,也懒得回去折腾。” 鹿城还有这么落后荒芜的地方么?我有点不信。 就我家那山峦叠嶂的穷乡僻壤,到得春节这样的大节日,也早已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喧闹噪杂得紧。 “那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叫你跟我一起到我家过年吗?我家什么都有,什么都方便。楼下就是鹿城最大的菜市场,只有你不想吃的,没有你买不到的。附近到处都是银行,方便的就像是自己家里按的提款机。电影院、舞厅、ktv、酒吧,没有你想不出的,只有你不想玩的。”薇薇毫无顾忌地细数起她家的优越条件,我发现木子李的脸色越来越难堪,越来越自卑。 我打断薇薇的话,继续劝说木子李:“回家吧,我家也一样的不方便,但我还是必须要回去的呀。这是我们中国的优良传统,离得最远,穷得最没钱,也要回家过个年。这也是千年下来的习俗,是每个有家的人都必须回去看看的美德。” 说是这样说,而事实上,我比木子李还不想回家过年。 成年后的春节,在我脑子里只是一个烧钱过年的概念,我已经好多年没找到孩提时过年的那种痛快和忻悦。 塞满了炒豆、红薯干、米炮糖的口袋和肚兜;在地上挖三个各有半米远的小孔,用拇指弹入玻璃弹珠,三局两胜就能赢的一粒玻璃弹珠,就可以玩一天的游戏;香烟纸壳折成三角形‘游戏币’,谁出的‘游戏币’价格高,谁就先来掀翻它们占为己有的赌局...... 那些年少的游戏记忆犹新,却统统消失在了用餐巾纸包裹的鼻涕里。 多少年了,我没再听到过边烧炭火、边爆破玉米粒、豌豆、糯米的苞米花声音;也没再看到一群年当力壮的大人,在堂前免费供哪家都可使用的石臼上,赤膊轮番上阵,发出‘嘿嚄嘿嚄’的有力吆喝、上下挥舞着木柄石锤捣碾农家必备的年货,即麻糍和年糕的壮观景象。 我记得在许多年前的孩提年代,小年前后的女人们比男人们要忙。她们忙着扫尘,忙着给自家的孩子和男人添置新棉袄。新棉袄的保暖里子,也是自家种自己摘自己纺弹的棉花夹层。 她们大多心灵手巧,忙着在年前做好各类小动物模样的花馒头,有鱼、有鸡、有鸭、也有牛和猪羊,给孩子们出门游玩时可以边啃边炫耀。 她们大多心地善良,忙着给村里某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或某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也准备好一份年货悄悄的送过去...... 多少年了,我家门前的那台笨重的石臼,上面都布满了青苔。磨豆粉做豆腐的石磨也被放在水池边做了我家小丫头的垫脚石。那口曾在旱灾年几乎救过全村人性命的浅水井,也因多年无人涉水而成了一滩浅浅的小水坑,成了蚊虫、水蛭们的天堂。 多少年了,我家的懒婆娘总是伸出她白净细嫩的芊芊玉手,用她的兰花指戳着屋檐下的蜘蛛网说:“我从小到大多没扫过尘,脏死了。” 如今的媳妇,可以坦然自若地鄙夷起奶奶做给孙女的小棉袄,她说那棉袄又笨重又臃肿,拆开当抹布她都嫌弃。她给女儿买得都是穿过今年就没明年什么事的时尚童装,鸭绒衫、超短裙、连裤袜,把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像个异国的洋布娃娃。 如今的过年,除了烧钱还是烧钱。 名酒名烟一提就是上千的档次,烟花爆竹要放的跟大炮一样震天动地,长得跟我差不多高的侄子,还要跟我家的小丫头一起伸手问人讨要争抢现金红包,给少了还努着嘴巴不高兴。 柴米油盐酱醋茶,连水都要喝桶装的有知名品牌的矿泉水。所有衣食住行的生活用品,全都是一个字,买!两个字,就买!三个字,现钱买。买买买,这不是烧钱是什么? 那些可不是清明烧给祖宗的纸钱,而是真金白银的人民币,是用一个回不去的故乡换来的血汗钱。 想起这些,我就满肚子的血泪史,实在不堪细数。 但无论怎么样,只要是活着,日子终究会一天天走到过年,才算是完整地过完一年。 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春节,肯定过的过得比上一年要舒心一些。 因为我有自己的私房钱,我如数交给老婆的工资也没给她丢脸,我借花献佛把别人送我的高档年礼分摊给父母和自家兄弟,他们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个春节,不昧着良心说话,老婆她倒是对我温柔体贴,温情脉脉而情意绵绵。有那么几个晚上,她主动让女儿睡到了我爸妈屋里,主动与我细语缠绵,顺带床第云雨多次。 2000年的除夕夜,贺年的手机信息漫天飞舞,即便你简单的只用到“新年快乐”四个字,按条收费的信息费跟通话费也相差无机。 我懒得按那么多次手机键,就直接打电话给了薇薇,打探木子李在她家过年的情况。薇薇沉默良久,才悻悻然的告诉我,木子李不习惯跟着她整天出入酒吧舞厅等混乱场所,早两天就提包走人了,据说可能还是回了老家。 “她就是根木头,”薇薇说:“小年那天,我带她到我的闺蜜家里聚餐后看三级片,我闺蜜与她男朋友当场就学着片子干上了。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坐在边上看真人秀,相互交流学习经验的呀。我没想到木子会有那么大反应。墨大,你没看到她当时那瞪我的目光,恶狠狠的样子啊,要掐死我的心都有了,把我吓得够呛。” “换做我,当场就掐死你算了,”我可以想见木子李当场的厌恶情绪,狠狠地说:“你们那不叫开放,你们那是集体荒淫无道。你怎么可以把她带到你们那样的淫窝里去,你简直就是在逼她离开你。你跟木子李玩完了,薇薇,墨大我怕是也救不了你了。” 薇薇却在那头还咯咯地笑着说:“没你说的严重,木子我了解,回头跟她都说些好话,对她好一点,她是不会记恨的。” 我愕然,只能用“荒淫、堕落”的恶毒字眼去诅咒她新年快乐,但愿她如常所愿! 第54章 关于习惯 2001年农历正月初六,去年留置顶山的人马基本集中完毕。初七,我们按常规分成两队,一队负责车间生产设备设施的检维修工作,一队召集全部人员召开职工大会,定员定班,准备在初八这个好日子里顺利点火开工。 我们鹿城的老板们都是虔诚的教派信徒。信佛的要带头上香三叩九拜,信基督的要率众俯身做祷告。前者居多,后者在那么多年的打工生涯里,只见过一个,极少,可以不作细数。 盛定海和朱小宝也是佛教派,特别注重开工祭奠仪式。 初八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一个个电话催命似的,把我们几个主要人员都集中到祭礼桌台边,准备叩拜各路神仙,保佑我们的生产常年都能顺风顺水,太平安全。保佑他们生意兴隆,赚得盆满钵满。 开工祭祀奠礼的名堂很多,礼拜的方位和前后顺序都特别讲究。 盛定海口里念念有词,具体都说了哪些大神大佛的尊号,我已忘得差不多,但土地公是我从一开始就必须铭记于心的至尊。 朱小宝曾捂着臭嘴私下跟我们说,每个地方土地庙里的土地公,都是本土最大的地头蛇,到哪儿都不能得罪。在土地公面前,财神爷只能排在老二的位置,其他三尊五佛都得延后靠。 我们碍着盛定海他们老一代人的情面,不敢在土地公公面前嬉笑,也不敢对财神爷不恭。大家都神情肃穆,比古代帝皇祭天祭祖的场面还要庄严。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秩序井然。在跪拜土地公和财神爷后,朝东西南北方向,站着躬身拜了个遍。 每一次祭拜都要移动猪头的方位,都要重新点燃三炷香,都要等到珠光闪闪的‘金银财宝’烧成灰烬,确定这尊神圣收到后才开始祭拜下一尊。 猪头是头天特地在猪贩子那里定留的,猪脖颈都留得比外卖要长一寸的肥肉。摆在祭祀桌台最上方、永远朝上对着天际某个方向的猪嘴巴,咬着它自己那根粗壮的尾巴,就算是代表了全猪供奉。 中式碗菜、农家糕点、花样糖果,还有裹着金色锡箔纸样的巧克力‘元宝’,成万上亿面额的油纸钞票。 我想,这中式的祭祀比中国步入wto的脚步还快,提前进入全球化,土生土长的东方神明已经吃上了西方的巧克力。这就也难怪我家才刚长到四岁的丫头也被她妈带到县城早早的吃上了肯德基。 比猪幸运的,是那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它们被两块红纸捂住了眼睛,躺在无水的磁盘里,不住翕动着鱼唇。 据说,鱼只要被蒙住了双眼,看不到光亮,它们就会在黑暗里静静地躺着装死,一动不动,等待有心人的救援。它们或许知道,在神明面前,是不允许死鱼来祭祀的。即便是上过桌而死了的鱼,也得放回到湖里去,当作没死过一样去放生。 但它们的嘴巴还在动,人们非要等到祭祀全部结束,才会放它们一条生路,祈求得到‘鱼跃龙门’的当头鸿运。 薇薇生怕木子李不会这些形式,拽着她要一起祭拜。我笑话她说:“这又不是叫你们拜堂成亲,不能双双跪拜,只能一个个挨着来。” 薇薇笑嘻嘻地踹我一脚说:“心诚则灵。你还是多叩几个响头,保佑你们车间生产安全,收率飙升就好了。” 木子李便大煞风景地嘀咕道:“安全不是靠他们庇佑,而是靠人本身的安全意识把控住人的不安全行为。求神拜佛,只为求得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那也是有激励作用的,”我说:“这就是心理作用。” 人们总会朝着自己乐观所想的方向祈盼,冥冥中都有自己某个一定会被保佑的心理慰藉。 第一天开工就很顺利,这得都亏我们当天那么多人虔诚的顶礼膜拜。神佑延绵,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的生产照样顺风顺水,我和薇薇、邵美英三人的收入也固定不变。 四月中旬的一天,盛定海带着几个陌生老板到药厂找新上任的老总易江协商新的投资合作意向。据朱小宝透露给我的消息说:他们想用我们自己的3001,去做p1众多原料中一种原料的原料。 听起来有点拗口,那就不防这样说吧。他们想用副产物3001去生产另一种产品,也就是我们到顶山后的第二个产品。 如果把第二个产品叫做p2的话,那3001就是p2的原材料,而p2本来就是我们p1产品其中的一个原材料。这样,我们就有两个主打产品p1和p2,照样还有一个副产品3001。但3001会被实实在在地套用消耗掉,多出来外卖的可能性很少。 这样的话,我们三人常年发财的长久计划就会因此受阻,搞不好就得提前宣告结束。这对每个月习惯拿点外快的人来说,很不爽。 习惯这东西怎么说呢。 就像我小时看到那个经常来我家借钱的远房亲戚,借着借着就借过了十多年。突然有一天,我老妈没钱借给他了,我家所有的人就都成了他家的仇人,连他的孩子们也不再与我们走动。 亲戚就是借习惯了的那个人。他习惯了一个借给他是应该、不借给他就是不应该的习惯。他已经不习惯于‘帮你是一种情分、不帮是一种本分’的人情习惯。 就像西昱东晟的总经理助理宇文达,他习惯了几个月来的‘工资外收入’,一旦突然没有了,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自从周经纬带人进入西昱东晟接手pc1的试生产之后,我和宇文达外出应酬的机会就逐渐减少,因为周经纬说他自己人脉甚广,应酬能力和交际手段都在我们之上,只要老板赵昱帮他引荐一次,他就能搞定任何相关部门的领导不来西昱东晟打卡设卡为难试生产。关键是他还不需要去给对方送礼,就喝点酒抽点烟就能搞定一切他想搞定的人和事。 宇文达忧心忡忡地找我商量后面该怎么走时,我安慰他说:“不急,先让他试去呗。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赵总很快就会发现,周总问他要的烟和酒的价值,可能比我们送的现金还要多。况且,行政管理费用的账目每个月都还在你手上审核的,他究竟是在帮赵总省钱还是烧钱,你一看便知。我敢肯定,他最多嘚瑟一个月,赵总还是要去找你商量怎么样才能控制这些应酬费用的。” “此话当真?” “真不真就等着看呗,”我说:“你想想呀,赵总会让一个本来就要管理生产部的领导天天出去喝酒应酬吗?” “应酬的工作本来也不是生产部所能管的,”宇文达还是担心道:“也不知道赵总现在想得都是啥,总不按常理出牌,弄得我们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 “不安常理出牌的人是周总,作为老板,能省则省,越省就越想省,只有等他亲自尝到得不偿失的时候,他才会回头来找我们。” “但愿如此吧,希望你所猜测的正是我所想看到的。” “你肯定会看到你所想看到的结果。”我向宇文达保证说:“但我们得给人家时间,不出三个月,赵总定会回头找我们商量如何处置周经纬了。” 应付西昱东晟这帮高智商的人精,比在顶山对付薇薇和邵美英这几个女人要省心的多。这可能跟我之前缺少一些必要的职场博弈技巧有关,也可能是‘女人心海底针’的结果,常常会让我措不及防。 我记得当时邵美英在听到3001可能再也没有外售的消息后,就很出我意料之外的跟着薇薇,直接到我‘第三’宿舍找我面谈。而我之前跟薇薇之间的约定是,除了薇薇和木子李,不能随便让下面的人进我宿舍‘密谈’。 2000年年底的时候,张大仙因为计划今年带老婆一起来顶山,他事先就另外租了一套夫妻房。我因为手头的‘秘密’太多,不想被旁人无意中发现,也搬出来单住。我在一年之中搬了三次宿舍,他们便把现在住的宿舍叫‘第三’宿舍。 ‘第一’宿舍仍旧是老杨和小杨他们几个外地机修男居住,‘第二’宿舍给了张大仙夫妇,‘第三’我一人单住,静静走后,薇薇顺利成章跟木子李住进了一套两室套间的女宿舍。 薇薇和邵美英的来意我也清楚,就是这个外快可能要被停止供应。她们有些失落,不习惯。不习惯怎么办,总得想个法子让她们习惯。 我也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们,最近车间的生产效益在断崖式降减,大家都在集中精力找原因,我们也得暂时停下我们的习惯。我说:“我核算了一下5月份3001的销售状况,我们怕是要填补一部分钱回去,不然,实难平账。” “估计我们要拿出多少呢?”邵美英面露难色,看我的眼神都是割她肉扒她皮一样的痛。 我尽量装出自然而然地神情说:“我平时拿的多,补回平账的数目自然也会比你们多一倍。这样吧,5月份你们就一人补回两千块,剩下的我一个人解决。希望下个月不再出现赤字就好。” “我才不管你的下个月呢,”薇薇从手提包里点了两千块放我茶几上,凛然说:“墨大,我告诉你,我们可就补这么一回,下次你自己搞定。我宁可先前就没有进的,也不愿把已经进了自己包包的钱拿出来。” “没有其它法子了吗?你们都核算清楚了没有?”邵美英摸着口袋,嘴角都在抽筋:“我可没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 “呃,”薇薇对我的核算有怀疑。我早有准备而淡定自若:“生产数量都是薇薇你一手统计的,销售的数量都经过你仓库,出产和出货的差距你们两个最清楚的,是吧?” “我先借给你,”薇薇又点了两千一起放上说:“的确,5月份是有点怪异,卖出去的比生产出来的都少了十来吨。以往都是多出十多吨的,我们打个五六吨的后手完全没问题。” “不是说可以做到套用的账上吗?”邵美英显然还不甘心。 “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帐,我们车间里根本就没套用这回事,”我掐灭烟头,一夜装出很不甘心地跺着脚说:“如果3001真得被套用的话,我们可就真惨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个不行,还怕找不到别的发财法子吗?惨什么惨,”薇薇又递根烟给我说:“最好是让p2做不成,但若做成了,对我们也没多大坏处,是吧?墨大。” 啊,‘这个女人不简单’! “p2很简单,自己派个人过去管肯定能做起来——”我说到这里就打住嘴,看着薇薇笑。 薇薇安耐不住接话就问:“按你这么说,是不是做不成也很简单?自己派个人过去,从中捣乱一下就能保证他们全瘫?” 我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薇薇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雪亮的眼睛,我要等着她去冲锋。 “我们跟老盛推荐,让木子过去,怎么样?” 我知道薇薇有让木子李上位的想法,到时候就不用跟我合作的这么辛苦,我的这份,她将全部据为己有。因为,木子李从不涉及公司账务,而原先预备的出纳员静静也不会再来,她就向盛定海提议,她可以接盘我手上的现金账。 薇薇的心思和提议应该也是得到了朱小宝的默认,朱小宝才会把这样的消息透露给我,而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得知此事已经势在必行了的。 薇薇已经学了一年的生产统计,学了一年的办公用品和五金小件等的采购,还有办公室接待等事务,涉及面比我要广,各方面的关系也比我有底子,于是,翅膀就硬。翅膀硬了的鸟,自然就想飞得更高更远。 这个过一年成熟一年的女子,她不仅仅早早精通了‘破罐子破摔’的两败俱伤,她还精通于我还在慢慢习惯的‘过河拆桥’的把戏。 “木子李过去?我们岂不更糟,”邵美英替我说了我想说的话:“我听车间里的人说,她什么都会。如果把她放p2那边,她一定会像查我们外买的原材料一样,把3001所有的生产状况都查的一清二楚。凭她这么认真劲的人,还查不出我们过去的老账吗?” “就是咯,”我适时接着说:“薇薇,你知道管生产有多辛苦吗?你舍得她一个女孩子像我一样拼命吗?” “唔,我倒不想她这么辛苦,但你们把她放到实验室不照样没日没夜吗?” “这也是暂时的,是你的好舅舅老林董事长安排她做的试验。”我装无辜说:“我也不乐意她去了实验室,把生产这摊子全丢给了我一个人,痛苦啊。” 第55章 惩罚 “你痛苦个鬼,”薇薇拿眼睛白我:“你用点心好不好?你看你们车间,木子从四月底一调开,产品的收率就天天下跌,3001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们掏钱补回,你这多在管着什么呀,你?” “嚄,你的意思,以前那么好的效益都是木子李一个人的功劳?”我感觉自己脸上发烧,之前那种被贬低的屈辱骤然升起。 薇薇鼓起腮帮,很不情愿地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了,墨大。但好多迹象都证明了木子功不可没,她在生产车间付出的辛劳和努力,远远超过了你——我们。不信,你去侧面打听打听,连你的华清姐也是这么说的。” “华清肯定会向着木子李说呀,”邵美英捂着嘴笑:“今年春节期间,你们都还没回来的时候,我曾多次看到华清到你们宿舍找木子李——后来听说是因为木子李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华清是为了去照顾她的,说她一个人怪可怜兮兮的。” “嗯,木子跟我说了的,”薇薇说:“华清也跟我说过这事,除了她,车间的马兰花她们也经常来陪她打打牌什么的,陪她消磨时间。” “这个、这个都是应该的,”我咕哝着:“你不是说木子回家过的年么?” “她走的时候是这样跟我说的,”薇薇低下头,有些局促不安,这个细微的变化也没逃过我的双眼:“在车站的时候,她打电话跟我说了,回家不方便,还是直接回厂了。哎,我们不讨论她的事吧。墨大,你赶紧想想有什么好的人选去帮助他们做p2,要尽快哈。我听老盛说,合作意向基本谈的差不多了,就差一份双方签字的协议书。我早上路过的时候,看到药厂的机修都进了那个车间,可能已经开始进行设备检修整改了。” “我知道,你们放心,”我说:“下个月如果再出现亏损,我一个人掏钱垫补,绝不要你们一分钱,但你们、也得做好分文不入的心理准备。” 次日,我把那四千块钱也存进了自己的私人账户。我私意认为:只要现金账还在我手里的一天,耍她们一回,就像耍次猴戏。 跟我玩,你们现在是不是还嫩了点!我想起她俩掏钱出来时的那副不得不给的痛苦表情,心里就得意地想对天大笑。 这是一次对她俩总看不起我的不良习惯,作一个小小的警告和惩罚。同时,也收集和确认了她俩对公司要上p2产品的真实想法。 准备做p2的车间位于药厂三车间的前面,也就是药厂水塔和三车间的‘半山腰’位置。离三车间只有一堵围墙的距离,但围墙的高度超出一米之多,还是未来p2车间的地面层。 据三车间的老员工说,他们以前经常扒在围墙上,看着数着这个车间上班人员的脚板,就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同事是不是还与自己同班。同班的话,就可以在下班约出去吃个夜宵或早餐什么的,打发无聊的上班时间。 我和木子李在一个清晨溜进去查看设备。 有几个简易的蒸馏釜,也有两套高度大约六米不到的蒸馏装置。它们外壳的保护漆都没脱落斑驳,看上去都还挺新,但外露的管道表面,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垢,应该有许多年没人触摸过了它们。墙角、线杆、立柱、管道之间,都牵满了蜘蛛网。 铁板平台上,大小不一的鞋印纵横凌乱,显然足以证明以下两点:一是这个车间经久闲置,就算反应釜完好,所有的管道和阀门都必须换装,因为它们或者内腐蚀严重,或者已经锈死不能再用。二是这两天真有不同的人进来走动过,或考察或准备整改检修后可以生产p2。 木子李好像对p2也有所了解一样,若有所思道:“做p2的设备倒是够得,就不知道这些设备会不会跟我们p1车间的原先那样,徒有其表。” 我便上去摘了阀门的把手,对着管道敲了几下,声响空荡荡的,带有回音。 “看来是还挺坚实的,”我说:“稍微改动、置换一下就好。” “怕是也没这么简单,”木子李抬头看着蒸馏塔:“塔的高度不够,怪不得药厂的工人说,p2这个产品他们原先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做不好,纯度达不到要求,看来应该是塔的问题。” “怎么会?”我提醒她说:“药厂有那么多的高级技术人员,难道他们连蒸馏塔的高度和填料的密度也不会算吗?” “对哦,按理说是不会。”木子李说完又仰着头去看蒸馏塔没再发表意见。 我没做过p2,但去p2供应商的生产车间看过。他们的蒸馏塔的确比这里高,但也没高出很多的样子。 那是在2000年秋季中旬期间,有一次,我作为p1产品生产的主要负责人,跟着集团自发的审计组、对p1原料的供应方进行原材料质量审计,p2的生产厂商也是我们必须审计的其中一个单位。 p2的供应商也是个小型私人化工厂,专做副产物或废料回收。生产现场脏乱差,环境状况比我们车间附近的药厂排污池还要糟糕。但集团的审计组成员跟那家小企业的老板娘都很熟,p2通过集团提供到我们下属子公司车间生产已有十多年,是名副其实的老客户。 经过两天的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在二十来张的审计清单上大部分都打上了钩钩,加上我们直接使用的单位,也没什么不好使用的不良反馈,他们就把她列入到合格的供应商名单上去。 其实,在征求使用单位意见之前,那个精明的老板娘就已淋漓尽致地施展过了她超人的交际手段。 在审计合格之前的第二次晚宴上,趁着大家都喝得糊里糊涂的时候,老板娘偷偷地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的裤袋里。 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桌子下老找不准我裤袋的位置。她的手指从我的大腿外侧一直搜索到我的大腿内侧,不小心就碰上了我的睾丸。她感觉有异,就好奇地摸了又摸,还重重地戳了两下,然后又往下探进。我只得伸手下去,把她的手牵引向我的裤袋。 之后,大家东倒西歪的又都去了ktv鬼哭狼嚎,老板娘给每个男人都搭配好一个可以陪酒陪唱的姑娘,服务真是不一般的周到。 在安排我的时候,老板娘俯到我耳边温馨提示我说:“小墨总,你要嫌这里太吵的话,可以带姑娘去我给你们定好的酒店喝喝茶,安静地坐会哦。” 我很喜欢听她叫我为墨总,觉得有点小遗憾的是,她开口闭口都在前面加了个‘小’字,我多么希望她能把它去掉。 那是个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老板娘穿着件宽大的低领羊毛线衫,我只稍一垂上眼帘,就能把她的酥胸尽收眼底。 老板娘的身材不错,五十岁的人还有四十岁的样子,风韵健在,撩我心怀。 我带着醉意,尽量压制住也想当众疯狂蹂躏一次的欲望,假装稳重地说:“还是免了吧,怕吓着人家,人家可还是个小姑娘,说不定还是朵没开的花蕾呢。” 我是没有足够的胆子在这种地方找姑娘,怕不安全。尽管我想的要死,我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老板娘就坐到我右边陪我喝酒,坐我左边的姑娘被审计组的头头揽了过去。这家伙,左拥右抱都嫌不够,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个三头六臂来,搂抱起一屋子的女人才好。 我看看其他的人,有的与陪酒的姑娘玩骰子,无论谁输,都要交叉着胳膊对饮交杯酒。 有的搂着他的姑娘跳舞,他妈的就像在走拧巴小路,整个人粘在了舞伴身上。两只本搂在姑娘腰间的魔抓,顺势就按住姑娘肥硕的屁股往他自己身上蹭撞磨叽,隔着裤子也猥亵的不亦乐乎。 不会唱也不会跳的,借着满屋子暧昧的气息,趁着含糊昏暗的灯光,把手伸进了姑娘的文胸里搓揉死捏...... 他们做的都很随意自然。想必也是看惯了,干惯了的,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过一会,我就看到摇骰子的家伙输得一塌糊涂,把喝不下去还没咽进喉咙的酒,带着口水和唾液吐回到酒杯里。陪摇骰子的姑娘也不含糊,托着他肉团团的脖子一通猛灌。酒水喷洒到裤裆上,他就邪笑着按下姑娘的脸,要她舔干。 我一个恶心,肚子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吐了一槽的红黄蓝绿紫,臭气熏天。我还记得开启了厕所里的排风扇,也开了一条窗缝透气。 吐完出来,感觉天旋地转。那是不断闪耀、不断变光、不断旋转的霓虹灯刺激眼睛的结果。 审计组的头头还舍不得把‘我的妞’还给我,他结结巴巴地要求老板娘把我这个‘不能再喝酒的小年轻’给送回酒店。这一组的男人,除了我,其他都是与朱小宝和盛定海差不多的老男人,他嫌弃我太年轻,不解风情。 老板娘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并保证他们今晚玩到尽兴。随后,她自己酒驾,把我拉到酒店,并扶我进了早已定好的客房,彼此都装作不胜酒力、浑身松软的样子,双双躺倒在厚实松软的地毯上。 接下来的细节,我不用细说,大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事,我怎么可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不干了她这个风韵尚存的老板娘?或者说,差不多可以做我妈的老板娘,也不可能放弃这个‘老牛吃嫩草’的机会。 我们在酒店的地毯上肆意打滚,我跟一个比我大出近20岁的女人做爱了... 一番剧烈的颠鸾倒凤之后,我才霍然发觉,自己只是精力旺盛的老板娘‘鸿门宴’上的一碟小菜。看到熟络到大气也不喘一口的老板娘,不免就有些郁闷。 一个小时后,她边穿衣服边拍着我汗腻腻的脸说:“小年轻就是小年轻,感觉不错哈,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跟着他们再来哦。”说完,又从被丢到门后角落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沓钱来放到床头后,一阵风似的飘出了客房,连个假装一下的告别亲吻都没有。 这下我是真的浑身发软,一种被老女人‘嫖娼’了的强烈羞辱感,整的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师傅,在跟您说话呢,你在想什么呀,想得这么入神?”走在前面的木子李转身推了我一把,我才在回想中惊醒过来。 我念叨了一句:该不会是她吧。 “谁啊?”听力特好的木子李问。 “哦,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她以前也做p2,她应该不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投资找罪受。” “很难说,国家的环保意识越来越强,小化工会越来越难生存。”木子李在满是灰尘的平台上捡了根扫把须,撸断了楼梯口的一个蜘蛛网:“就像你原来的老厂,不也搬到这个地方来了吗?越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越是欢迎这样的小型化工企业。交了钱,买了地,花个一两年把基础设施弄好,过个三五年把当地财政养肥了,自己好不容易也可以赚钱了,却说环保不过关,上头要强令停产歇业整治,还有可能就是关闭工业园,小企业就不得不再此往更荒芜的地区迁移,然后,再循环反复。” “听起来咋就有种过河拆桥、不对,应该是关门打狗的味道?” “本来就是啊,”木子李继续撸着眼前的蜘蛛网说:“招商引资的范围太广,上头不可能全盘掌控。地方政府要的是政绩,是可以上报的gdp。当官的换届如换水,前任种下的树,大多不是为了给后人纳凉用的,而是给后任留下砍了重栽的机会。稍微能意识到一点环保重要性、而自己又没能力做到环保合格的小老板,大多会像盛总他们一样,在幸存下来的国有企业中租用车间,才是最划算的投资。如果你的那位故人老板也意识到了这点,就有可能搬来。再说,靠着我们车间这么近,把p2卖给我们也很方便。” “哦......” 第56章 谋利 我可不想我的那位故人也搬进顶山第一药厂。 我想起那个晚上的‘失身’,就像记起有次值夜班渴极之际,仰头喝了静静她们白天倒在纸杯里没喝的可口可乐。喝到感觉异常时,才发现一只溺糖水也溺不死的‘小强’,挥舞着两根又长又粗的触须,在感谢着我的口中留情,没把它也给一口干到肚子里去。 我当时就像吞了只恶心的苍蝇,埋在水池里,把黄胆汁都给呕了出来,那种又悚又骇又作呕的痛苦后遗症至今未见好转。到现在,只要一看到红糖水或可乐,都还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的惊魂未定,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还是那句话,你不想的事不代表它不会发生,而且,鬼使神差,你越担心发生的事,它偏就发生的越快。 我跟着木子李走上p2车间二楼外平台时,就接到了那个让我一直感觉在受辱却又难以忘怀那些快感的电话。 这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毫无准备的就按下了绿色接听键。我一直把老板娘原先的号码放进了黑名单,偶尔会翻开看看,有没有她的电话。 偶尔也就是想想她还记得不记得有过我,但一直都没有过。 “帅哥,你好啊!” “你好,你是......” “怎么,小墨总帅哥,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掉了?” 真是白天不能想人,晚上不能说鬼。 我不可能忘记她的在我耳边风骚过的声音,但我得装出我是个忙人。忙人没贵人的记忆力好,要比贵人容易忘事。 我快步走上平台的另一边,示意木子李我要接个重要的电话。她点点头回转了车间,继续在蒸馏塔周边打转细看。 “哦哦,不好意思,你是?” “嘻嘻,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呢,你就把我给忘了?我是谁,你再好好想想,仔细猜猜?” “真对不起,我没时间,你有话就快说,不然,我就挂了。” “好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是胡芳,你们p1原材料的供应商,请你k歌抱妞的老板娘啊。” “哦哦哦,胡总啊,对不住、对不住。”当再一次听到她娇滴滴装嫩的声音时,我既觉得可怕,内心又充满惊喜。那种想听又不想听的纠结,很矛盾也很复杂。 “听说老盛带人想要自己合伙做p2?”吴芳在我承认我是她的‘小墨总’后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当然,p2是我说的名称,她那边不一定叫p2。 说到盛定海,吴芳原本娇滴滴的声音立马变成了一个怨妇:“老盛这老混蛋,什么钱都想自己赚。我告诉你,小墨,凭我跟你们集团的关系,他真不应该这么做。他带去的那两个人我也认识,都是做回收的、跟我竞争的个体老板。凭我多年回收的生产经验,我估计他们也做不出我这么好质量的产品来。p2的使用权在你手里,你得给把关好了哎。” 我说:“那不更好?质量不过关,我们就不会用,我们不用他们的,就还是要用集团的,集团照样还是找你买啊。” “道理是这样的,”她还是有点不自信:“但我听说你们集团上个月的董事会已经通过了多家子公司的建议,既然都是自负盈亏的生意,那么原材料跟副产物一样,也要根据市场形式,自由买卖。集团只负责合格的成品回购,其它什么都不管了。这样的话,你们就有权自产自销原材料。所以,老盛这个王八蛋才会在我们这边挖人,怂恿他们成为他的所谓合伙人,其实,就是帮乌合之众......喂,你在听没?” “在听的,你继续,” “继续什么呀?我说得够明白了,小墨,我需要你的帮忙,想办法让他们做不成就好。我知道,凭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不会拒绝我的,是吧?” “唔......” “事成之后,我少不了你那份的。还有那次、那天晚上,酒店的地毯上,我们配合得堪称完美的那次...呵呵,你,不想么?嘻嘻......” “......唔、想......” 这世间最默契的伙伴是狼狈为奸,最睿智的合作是同恶相济,最巧妙的搭配就是她懂我的假装正经,我懂她的卑鄙下流。 我很佩服盛定海的经营之道,但我一直没搞清楚他为什么会做到哪里就亏到哪里。当然,这是针对于他个人来说的。 他完全把p2划作了他个人的产品,买公家的3001原料比市场价还低,卖给公家的p2成品却比市场价要高。他是这样计划筹谋的,所以,他连朱小宝都没带上。 但据朱小宝透露,盛定海自己没什么鸟钱,都是他情人高艳红出资以他的名义入股。朱小宝曾肯定地跟我说:“我很讨厌这种股中股的经营方式,我才不愿跟他们一起瞎折腾。” 我问朱小宝什么是股中股,他说:“药厂出资百分之五十一,老盛和其他两人出资百分之四十九,药厂的百分之五十一里有易总自己的百分之五十一,老盛在百分之四十九里占大头十九,十九里边有一半以上都是高艳红的,还有百分之二十是另外两个老板的,另外两个人中的一半又是他们从其他人那里凑的...” 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想着弄明白这些让我越弄越迷糊的股中股了吧,我不管他们谁来做,我只管让谁都做不起来就好。 但老谋深算的盛定海没打算让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前去p2车间监管生产事宜,连检修也没有叫我安排人去帮忙。 据他自己的说法是不想占公司股东们的便宜。而我们都明白,这摆明了只赚不亏的生意,他不想被我们公司的股东分享。这对我的计划也很不利。 薇薇对化工设备一窍不通,对生产工艺也是一无所知,加上盛定海的有心防范,她也得不到任何对我有用的消息。我只能从药厂的安全员老程那里,侧面打探些有关p2车间检修进展状况的零碎消息。 老程说这次负责设备技术改造的工程师是药厂设备科的陈工。陈工是药厂新上任老总易江的小舅子。 此人我认得,跟朱小宝和药厂采购科的司徒成都是一丘之貉。身高不过一米六五,体态肥硕,小写‘b’型的大肚子比怀有十个月的孕妇还要凸圆。只要他在食堂出入,我们就不觉得食堂的‘矮子鬼’朱师傅长的有多丑陋,有多悲哀。 还是老话一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如没比较就没好坏,有比较就会有高低、美丑和善恶之分。 我跟着朱小宝与陈工一起吃过好多次饭,喝过好多次酒,唱过好多次歌,也给他搭配过好多个‘三陪’小姐。 那时,他离婚,单身,如果女人不那么歧视他的身材和长相,他倒是顶山药厂算得上的‘单身贵族’。有几个小钱,有几分名位,有几位与他一样邋遢的‘二奶’和‘小三’。看在钱和名位的份上,凑合着过日子还是能过得去。 听到是他在负责p2的设备技术改造,我心里就暗自窃喜起来,顿觉亮堂了不少。 就他那徒有虚名的‘工程师’级别,跟我们没有任何技术职称的张大仙相比,都不知有没有地缝留给他钻下去,免得丢尽真正搞技术的专家们、大师们的脸。 就他那个只会指手画脚的烂技术,他还矜持的不得了,从不明着跟人商量或探讨一些他不懂装懂的专业术语。他认为请教别人或‘不耻下问’都是让他掉价的事情,他即便有事求我们帮忙解决,姿态也都是高高在上,高到好像是我们在求他一样。 没办法,他此时的身份是顶山第一药厂的老二,是药厂老大的夫人的亲弟弟。 他接受了姐夫易江托付给他的任务后,没过两天,就怂恿朱小宝请客吃饭,带自己几个哥们去歌厅乐乐。 陈工这人有一点好,不贪酒,除了一杯啤酒外,基本算是不喝酒的那种。但他好唱歌,好玩女人,要人家请他去ktv是他最大的乐趣,因为ktv里有他摸到手软的‘人肉馒头’。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被人知晓的乐趣或爱好,就会成为要修理他的对手的解压器,而他自身认为的优点也会成为他本质上的致命弱点。就像西昱东晟的周经纬,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杰作,终将成为他自身的绊脚石。 比陈工更胜一筹的周经纬,不仅能主动要求人家请客吃饭,喝酒也是海量。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经纬一点也不好色,他就是简单的好酒好烟,加上好玩。唱歌是麦霸,洗脚是老大,喝酒则不到喝醉就永不下场的那种。 我在收集到周经纬的这些‘特点’后,仅以一包‘华仔’为突破口,就成了他眼里的‘可用之人’,不仅答应我在生产部安排上了吴锦凤介绍的统计员小吴,还特地针对我安环部的工作提出了许多他认为可以采纳的有用意见。 事实上,采不采纳他的意见,已不是我说了算的,周经纬早在我之前就已经把他的建议呈报给了赵昱。 赵昱也在会上多次提及到了周经纬的‘合理化建议’,为的就是要公开证明周经纬是个管理全才,不仅是在生产上还是在技术上,甚至在人事方面,都在我们几个部门主管的综合能力之上。即给我们一些要以他为榜样的鼓动,也给我们别冒犯他的警示。 宇文达因为有了我的承诺而采取了无视态度,吴锦凤因为周经纬已经安排了她介绍的小吴的工作岗位、也没持反对意见,郦禾平依旧坚持着他的‘三不’政策,始终站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每一个坐到木子李曾经坐过的办公转椅上的人,似乎是在坐等着他们能否坐稳而走一步看一步。 我也不用多说,肯定是要跟着赵昱,把格局打开,非常热情地采纳了几条我认为还算‘合理’的建议。然后把这些内容通过掌握着总经办的宇文达,及时地盖章发布出去,让所有人都能错误地感觉到,接下去的西昱东晟,就是周经纬说了算,而不是赵昱。 还有关键一步,我跟那些想要生产部确认才能拿到设备等货款的商家不一样,他们是不得不请,而我则是先行一步,在周经纬开口或者特地表示出来一点蛛丝马迹之前,就花本钱请他出去潇洒个彻底,还丝毫麻烦不到他确认什么需要支付的白条子。 我这些不用人提醒就能做到看不出丝毫不妥的‘眼力见’,着实让周经纬受用,逢人便吹嘘自己说,西昱东晟的管理层,除了他,还有顶他半个有用的人,就是我了。 这些话很快便传到介绍他进西昱东晟的任建民耳朵里,任建民便旁敲侧击地警告他:“做人别这么高调,不然,下一个木子李就会是你。” 周经纬听了极为不悦地反驳说:“别拿我跟一个女人作比较。再说,我又不像某些人,总在采购上面赚双笔回扣,总是白吃白喝别人的。我做事与做人一样公正公平,为什么非要装低调呢?我跟你们传说中的木子李完全不同,她是妇人之仁,我呢,谁敢凭空侮辱我半句,谁敢在老子面前说我半句坏话,即便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我也要让对方先滚蛋,永远不会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木子李。” 任建民被周经纬怼的又气又急,电话给刘振东,刘振东却说:“这是你推介给赵总的,我也没资格说他什么呀。” 任建民只好又电话来探听我的口风:“墨总你是法人代表,你得管管周经纬,别让他站到你头上胡作非为了呀。” 我笑道:“能者居上,同样也是你和刘博用人的初衷呀。只要是西昱东晟的有用之人,我都愿意为他锦上添花,协助他顺利完成他工作职责内的所有事务。” 任建民听不出我的话有任何毛病,只得悻悻然说一句“但愿吧”就挂断了电话。 老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人要上天,我只得送他一程,这种事,我在顶山就已经做过一次,所不同的是,当时被顶山第一药厂新任总经理易江委以重任的陈工,手上绝对没有周经纬那两把刷子有能力。 但狂人都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狂到傲然睥睨,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人很容易产生那种非要教训他一下的冲动。 “喂,小墨主任,我听说你去年去过一个p2生产商的生产现场看过,你明天抽空也去我们的p2车间看看吧,看看有那些设备需要我们检维修的。”当陈工又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跟我说时,我就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他妈的,叫个主任还要带个‘小’字,这是对我多大的藐视呀。 我啜着他请客却是朱小宝买单的啤酒,讨巧地回他说:“行啊,陈工,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看看。” 第57章 蘑菇云 次日,我过去p2车间的时候,陈工却没在。 按例在车间巡视的安全员老陈,看到我后,说陈工交代过他了,叫他带我到处转转,看有没有改装维修的设备和零部件。至于要加装的设备,陈工已经提交了检维修的计划报告,都是些小改动,需要大修大改的大件完全没有。 我指着纵横交叉但统一漆成灰色的管道问:“老程,这些管道都还能用吗?”我跟老程打了一年多的交道,亦师亦友,叫得非常随意。 “大部分都是其它车间从这个车间经过的原料输送管道,”老程说:“也有跟这个车间共用的,部分腐蚀比较严重的地方,我们要把它截断焊补回来。” “其它车间的管道为什么要经过这个车间内壁呢?在外墙通过不更有安全保障吗?” “哪里,最早的时候,这里是所有槽罐存放的原料输送到各个车间的分配站,不是车间。但后来引进过p2这个产品,技术部说这个产品的设备不多,占用空间不大,另建厂房等于扩建,‘三同时’也好,集团总部也好,不那么好搞,就用覆盖管道的理由,在这里搭了这个临时车间。可惜,改建之后,p2也没做出什么业绩来,听说是技术不到位,纯度不够,成本太高,还不如外购,就没继续做了。没想到现在的p2跟你们的3001一样,市场这么紧俏,你们车间还能自己消化,根本不愁用不掉。易总就达成了跟你们盛总的合作意向,就准备用这个车间了。” “哦,怪不得。说实话,老程。这些管道破的破,烂的烂,你们药厂还不如一并换成新的。一个能缩短检修时间,二个更有利于您的安全管理工作。主要还是,更换管道也花不了几个钱。” “我们易总说了,能用则用,不要过多浪费。你们盛总也说p2这个产品的腐蚀性不强,焊补回来的,只要不停产,经常在用,它们就不会腐蚀的这么快。你看,去三车间这段的甲醇分支管,用了几十年都没烂。就是本车间的分支管,长久没用,腐蚀的挺厉害。” “哦、哦,是这样啊。我本来还想建议你们加高蒸馏塔柱的,还要加个气液分离器。既然陈工他们认为没必要加装,那就不提也罢。但你们在这些易爆易燃的管道上作业,千万要注意安全呐,老程。” “这个我知道,我每天都来巡回检查四次,监护他们检维修现场施工安全。”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 我走到二楼的分配包边,目光落在塞满各种物料管道的墙壁孔,看到去往三车间的一根标有甲醇的管道上,一个紧贴墙孔的法兰底部正在滴漏着甲醇,但滴的速度很慢。 这个墙孔光照还好,但通风效果不那么好,甲醇在闷热的空气中散发的很快,不存心仔细地去查看,根本看不出来。不是特意上前去闻的话,也基本闻不到什么味道。 我琢磨着可能是那段管道和法兰的焊缝有砂眼,缓慢滴漏的,应该是从焊接缝渗透出来的甲醇。 我没吭声,我在想,这又关我什么鸟事呢。 正如木子李所说,他们的蒸馏塔就是个问题,但对我来说,这是个最好的问题。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能保证他们的产品做不到我们的要求。 即便他们做成了合格,我也有我的特权,让我的化验室和车间生产收率的暴跌,证明他们的产品根本不能投入使用。 我相信,老厂的股东们也不会傻成这样,亏着他们自己,让盛定海赚钱。只要盛定海有独吞利润的实质性问题,他们就会跑来干预。 那么,有干预的过程就会是个麻烦不断而又漫长的过程,谁知道中途又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就像如今势头正旺的周经纬,我总会隐约地感觉到他接手下来的试生产,也不一定就会如赵昱所想,能够在短时间内顺利成功而完成安全设施的竣工验任务。 赵昱跟我和郦禾平私下商量过,只要pc1车间顺利验收进入大生产,他就马上启动第二个产品的试生产了。 我当时的感觉的确也不太好,不是担心周经纬做不出来,相反的,我更担心周经纬成功之后会加快赵昱铤而走险的步伐。 赵昱是想借着一个车间在试生产,偷偷地把另外一个车间也启动起来,做另一个已经接下订单、也在南郡生产过的产品。 赵昱能跟我说出这些想法,也只是想给我敲个警钟,希望到时我别以法人的权力而出面阻拦就行。我也只能笑笑了之,表态确实也为时尚早,一切都只能等第一个车间的试产结束才能看情况而定。因为,中途可能出现的意外,任谁也预测不到。 就像第一药厂的p2车间改建,即便我当时的感觉很不好,我也没猜测出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故,是吧? 是的,有时候,我很讨厌自己时灵时不灵的第六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六月下旬的一个周末下午,气温高到令人心情烦躁。 我正在实验室观看木子李做p3的通氯实验,突然听到‘喯’的一声爆响,把我和木子李同时惊得脸色煞白。她以为她的实验出了问题,我以为我的车间出了大事。 马上,她反应过来,立即关上氯气罐,停掉加热炉,中止了实验,跟着我往车间跑。但很奇怪,我们看到我们车间的人都往烘房那边跑,还有人大叫:“看呐看呐,蘑菇云、蘑菇云,药厂三车间爆炸了、爆炸了......” 我抬头一看,药厂三车间的上方,果然冲起一团灰黑色的蘑菇云,随后便看到一个更黑的东西急速坠入,又听到一声“噗嗒”的沉闷声,想是那团黑影坠到二楼平台的着地声。 “乱叫什么,三车间这个月都没生产,哪来的东西爆炸。”三车间车间主任的老婆嚷嚷着呵斥说,她也在我们车间倒班。 张大仙和老杨他们当时正在烘房维护保养去年新装的烘箱,我们跑到烘房与药厂三车间之间的草坛边时,他们已经在那绘声绘色地向人讲解爆炸的情景了。 张大仙的声音是又尖又细还响得特刺耳:“哇,就跟火箭发射一样,眼都没来得及眨,就看到一股浓烟往上窜,起码有五十米的高度,还有这么大的一团黑影,”他用手夸张地比划着说:“估计是车间里冲出什么设备部件来了。还好哟,那平台上平时都没人,不然,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一颗螺丝帽都能砸死一个人呢。” 木子李喘着大气,我几乎能听到她心跳的声响,呼吸非常急促。她说:“糟了,师傅,不是三车间,是前面的p2车间检修出事了,我去看看有没人受伤。”还没等我阻拦,她已经撒腿跑去了。 我只得转身把远远看热闹的人员都轰回车间,严厉要求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确保本岗位的生产安全。 在确认自己车间都安全后,才慢悠悠地绕过三车间走向出事地点。 现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乱,也没看到燃烧的熊熊大火,二楼的墙孔还在时不时地冒出一股烟气,时白时黑。但没听说有人报警,看来问题不大。 可能因为周末的缘故,围在车间外看热闹的人不多,只有安全员老程脸色铁青的在点着机修的人数。“小刘呢,啊?小刘去哪里了?今天没上班吗?”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吓傻了一样,只管摇头。 “坏了,小刘可能在二楼外平台上。”刚跑到他们面前的木子李,边说边往车间里冲。 天哪,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我对着安全员老程和吓蒙了的药厂机修们吼叫:“你们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进去救人?” 可除了我和老程,还有他们的机修班长,再也没有另外的人跟着我们进车间救人。 他们唯恐碰上再爆炸,他们更忌惮、更畏惧看到没逃出车间的伤员或死人。仰或,还在里边的那个人,跟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他的生死,并没有他们还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边上围观来得重要。 我们在二楼外平台上,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刘。上身的工作服不见了,腰间的皮带还扣着,皮带上还挂着几片黑幡一样的碎布头,内裤还在,全身上下都是高温烟熏后的炭黑,没一处能看得到光亮。 从现场和位置看,小刘从高空坠入时,应该是屁股着地,不是一记要命的头先着地。 木子李以最快的速度上前扶住她并不怎么熟悉的小刘。 小刘显然已经失去了支撑力,他像个无骨的软柿子一样瘫坐在木子李怀里,只有轻微地呻吟声。木子李一手护着他的头,一手掏手机拨打120急救。 听到木子李电话声的时候,小刘绝望地停止了呻吟,想说句什么,但还没张开嘴,就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在赶来急救的医生指挥下,饶是我们十万分的谨慎小心,在缓慢地抬起小刘的时候,都听到他下半身的肢骨发出支离破碎般的声音,但他本人毫无知觉,乌黑的脸上也看不出疼痛的苦痛。 完了,我想,被气爆送上云端又急速坠到水泥平台上的小刘,完了......他被送进了顶山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在回厂的路上,安全员老程颓丧着脸告诉我们说,小刘早几年都停薪留职去了广东打工,因为去年年中要结婚,就回了药厂复职上班,重操旧业。就在上个月,她老婆刚刚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没满月呢,谁想会碰上这种事。 “这是我在药厂主管安全工作以来,出现的最大事故,”老程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唉,我这辈子啊,也跟着小刘一起完蛋了。” “事故原因还没调查清楚呢,你不用这么自责,”我按按他瘦弱的肩膀,安慰他说:“这种事在化工厂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故,没当场死人,就都属于一般事故。说句难听的,我们做化工的都是在拿命挣工钱,没办法的事,小刘还算走运,没有当场就去了。” “如果是全身瘫痪,或者变成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的植物人,死不死活不活的,那还不如当场毙命呢,”机修班长哽咽着说:“小刘25岁都没到,要是瘫痪,叫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下身瘫痪恐怕已经成为改变不了的事实,至于会不会变成植物人,还得靠小刘自己求生的欲望和本能。”木子李说:“程师傅,等事故原因调查分析清楚后,您能否给我们也上上课,借此案例,让我们以后也加强警惕和防御,提高安全作业意识,确保各类特殊作业安全。” 老程沉默了半响,才说出一句让一车人都觉得伤神又伤感的话:“如果我还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给你们好好的讲堂安全课。只是,我怕是没有了给你们讲课的机会” 一车人,再也没人吱声。 周日一早,接替药厂马猴子总经理位置还不到半年的易江,亲自组织人员对事故原因及时进行了调查,但取证困难。 因为大部分的管道都被气爆冲得东倒西歪,原本笔直的排管都被气浪推成了s型,已经严重变形,有的甚至变道弯向了另一侧。管壁腐蚀的偏薄的管道,大多被折断或冲破,七零八落的成为了废铜烂铁。 产生蘑菇云,并把小刘蹲着送上天空的罪魁祸首是甲醇总分配包,一公分厚的铁壁完全被爆开成怒放的花莲。有一瓣直接飞出车间,与小刘一起砸到了二楼的外平台上。水泥平台被铁花瓣砸下了一个窟窿,而小刘,则被水泥平台反砸成下半身重度骨碎瘫痪。 去往三车间的那段管路,一直破裂到墙孔边阀门前的法兰位置。无缝钢管与法兰的焊缝被齐齐截断,那截破裂的管道在向上冲刺的时候,撞上了钢结构的房梁。房梁受伤不重,管子还跌落在变形的排管上横卧着。玻璃窗、没有防爆的照明灯炮、与爆破的分配包衔接的反应釜上的视孔镜——凡是被气浪冲到的玻璃介质的东西,全都碎成了颗粒。一楼的地面、楼梯、二楼的平台上,全是扎脚的玻璃碎粒。 第58章 事故分析 调查组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安环科的防护不力和监护不严,但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们一点防护的措施也没有。他们既没有违章指挥,也没有违章作业。而且,老程这些年来尽忠职守、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为药厂的安全事业熬出了那半头的白发,都足以证明他为安全工作操碎了心的程度。无论是功劳,还是辛劳与苦劳,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实在没有明显的人为失职。 最后,陈工以“或许有”的名义,在事故报告中写道:“疑似有人无心地抽掉了堵在各路甲醇管道上的盲板,而作业人员在以为盲板还在的安全情况下,放心地进行了相邻管道的电焊作业,导致了管道和分配包串联受热而引起气爆......” 这事故原因分析的还挺有范,念起来感觉也挺顺心的,这完全是个意外。意外嘛,神仙也难以掐指算中。 但除了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外,任何安全事故的发生,最终都是人为的因素和责任。这是我们化工行业发生安全事故的铁定规律,谁也无法狡辩。即便是‘有人无心’地抽掉了盲板,可怜的安全员老程也有失察之责。 “你怎么不查看仔细,那块盲板还在不在呢?”事故调查负责人陈工背着手,挺着b型的大肚子这样训斥老程:“根据盲板抽堵作业的规范要求,你应该在事先绘制好盲板的位置图,要把它们一一编号以便检查,并且在抽堵作业30米内不得有动火作业。你作为多年的专职安全员,怎么连这些特殊作业的要求都不懂呢?” 老程委屈地跑来跟我诉苦:“我明明检查了的,头天下班之前,我就看过那块盲板还在的啊,谁会在晚上偷偷地把他抽掉?” “不可能了,要抽也是白天去抽。这么说,星期六的早晨,你没检查,或者检查了也只是看了一眼,根本没细看。星期六下午,他们在动火作业之前,你根本没到场,他们也没有检查。你不说过,一天最起码要检查四次的吗?” “不星期六嘛,每个星期六的早上,我都会趁早去看望下老娘。我跟他们说我会晚半个小时左右到场,叫他们自己先检查了。星期六下午,本来都是休息的,我是说自己管着安全这摊烂事,责任重,休息也休息不安稳,最晚我也会过来看看。再说,这个车间改装动火都动了一周了,都安全的很。而且周五我才开的动火作业证,也不是什么盲板抽堵作业呀,谁会想到盲板会被抽掉呢?况且,出事的时候,我们机修根本就没在那个部位动火,而是在靠墙角的位置焊补另外一根管道,跟甲醇管根本毫不相干,怎么会爆到甲醇分配包上呢?” “哦,那你们对需要作业的管道有没有进行过置换清洗呢?” “当然咯,连液碱和硫酸管道的重点衔接部位,都拆出来检查过,里边干燥的只有铁锈和沉淀的杂质,根本没有液状的东西。” “甲醇管也置换检查了?” “呃、应该检查了的吧。”老程被我不信任的口气问得有点怀疑自己:“我亲眼看着机修在各个分配包里灌了水。因为三车间的甲醇是不能有水的,所以,靠近那边的管道就没冲洗,甲醇的分配包也灌了一半的水,以便日后在分配包下放干晾干,不影响三车间的管道。在开始检修之前,我还叫机修班长二次做了检查,他也说了没什么问题,并在作业证上签了字。甲醇比其它原料干得更快是吧?而且,阀门也是关死的。为以防万一,我们甚至把去三车间的所有阀门都关闭了,不管它们是什么原料管道。就算没有盲板,我们又没在那根管子上直接动火,怎么会爆到甲醇的分配包上呢?我真想不通啊,小墨,怎么会爆到甲醇的分配包上呢?小刘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就完了,完了,知道吗,小墨?可我就是想不通,怎么会爆到甲醇分配包上呢......” 老程捧着他自己的脑袋往桌角上碰,我赶紧手背朝下,接住他的额头。他定是难受至极,才用真劲道用头碰桌的。我痛地大叫起来:“啊呀,你还真死命地碰啊,啊哟哟,痛死我了,我的手呀。好了好了,想不通就别想了,”我抱住他的头,心里七上八下忐忑着,嗫嚅道:“没事,小刘会没事,你也会没事,不都说了吗,是有人无心之失吗?” “哪个人呢?谁会去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花白头发的老程,像个犯错的孩子,把头埋进我怀里大哭起来。 谁也没去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心里清楚。 也只有我一人心里是清楚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检修工作轰轰烈烈地进行了一个星期后,大家的安全意识也逐渐的淡漠。因为是星期六,老程和机修班长都是可来可不来上班的中层干部,他们就在头天下班之前,把检修任务的当天工作量分派给了各个机修工。 星期六上午,小刘完成了液碱管前段的焊补,下午,到后端靠近甲醇管道的液碱管上补漏,液碱管和甲醇管都是整齐排列的排管中的其中一根。 电火花落在从甲醇管道法兰焊缝漏点渗透出来的甲醇液滴或冒出的气液里,瞬间起火沿着渗漏的焊缝砂孔烧到甲醇管道里,延续烧到灌了半罐水的甲醇分配包里,当管道里的甲醇燃尽之后,混合在水里的甲醇跟着燃烧爆沸。由于系统上没有排空,闷在罐子里燃烧的热能产生高压,只能冲开系统上最薄弱的管壁和有砂眼的焊缝部位,随后气爆。爆破的冲击力把小刘送出上空......’ 幸运的是,长时间未用的管子里已经干燥,通往三车间管道上的阀门完好无损。否则,一条管道烧到三车间的话,三车间临时停产后存放着众多易燃易爆的原料、半成品和残余物料,都将无一幸免。 我们车间的烘房人员,不被连带炸死,也得给吓掉半条小命。 不幸的是,干燥的管道里没有灌水进行多次置换,混合在铁锈和杂质里的甲醇并未全部散透,气体燃烧的速度和威力比液体要快要强。 我是说在密闭的空间里,热能产生的气爆和比明火燃烧爆炸还要恐怖。 打个比方吧,我就一直不敢用微波炉烤食物。我看不到食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被烤焦被烤烂,被烤出油来喷爆开微波炉。用炭火烧烤就完全让人放心,因为眼睛看得到。 眼睛是我生命的窗口。我基因渺小,我无法做到用心灵的感知去充当我的眼睛。 当然,我不是化学专科出生,也不是化工行业的专家。我只是一个在化工厂摸滚打爬多年的打工仔。我甚至怀疑自己这样的解释是否能让大家看得懂。 如果有幸碰巧看到我这段文字的人,正好是一位化学反应方程式的权威或化工生产领域的专家,就算知道我的解释很牵强附会,也请别笑我弱智。我对化学的反应原理并没有什么基础,也没有更厚重的资历做出更深入的解说和剖析,我只是凭着多年的化工操作和见过多次的化工爆炸所得出的、自以为是的经验。 当我为药厂这次伤人事故作出只有自己清楚的原因分析时,我真希望,那个拿头碰撞桌角的人是我。如果我当时发现渗漏点就告诉了老程,或许事情根本不会是这个结局,小刘也不会遭遇蘑菇云,落下半身瘫痪。 我只是说如果,有没有我所分析的这个可能,还得等到小刘完全清醒之后,才能确认祸端的源头所在。 只是可以确定的事实存在,那就是第一药厂的管理层,或者说是安全员老程,本身的安全意识就不够,他们忘记了,在法定节假日内进行的特殊作业,是要根据特殊情况予以升级管理的。他们没有意识到,越是觉得安全的地方就越是容易聚集隐患而发生事故。 当然,作为车间主管的我,本身也是经验有限,如果不是凑巧看到过哪个漏点,我也分析不了事故的真正原因。 但我的暗自分析准确与否都已经无关重要,重要的是,半个月后,等小刘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时,药厂的易江已经就此次的事故作出了处理通告,决定不再投产p2,因为易江觉得p2是个对药厂不利的产品。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做就出了事故,绝对不利。 盛定海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日,我却为此偷偷乐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后来听安全员老程说,药厂的上级,即顶山药业集团总部参与了此次事故的调查和处理,把药厂老总易江狠狠得批评了一通,勒令他立即停止一切有关私人投资行为的活动。他与盛定海几人的合作,根本就没上报到集团总部,纯属个人行为。 总部出面将事故处理妥当后,还出资更改了药厂名号,出钱重新修缮了药厂的正大门和大门边上的建筑物,顶山第一药厂从此更名为“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看上去焕然一新,时尚现代了不少。虽然没有了‘第一’的名头,但对药厂的整体而言,还是因祸得福,一切都朝向新的出发点出发,朝着明天会更好的期望发展。 只是总经理易江的个人权力被削弱了不少。总部明文通知他说,日后所有车间的外租和产品引进事宜,均需报至总部审核,没有集团总裁的亲笔批准,一律不得擅自承接或私下活动。否则,出现此类安全事故的所有损失,均由“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医化自行承担。 “还好,有集团支撑,不然,小刘就惨了,我也活不到退休年龄。”幸免与难的老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他说:“集团负责小刘的全部医药费。还有,小刘老娘和老婆、孩子的抚养费。虽然没你们老家那边赔偿得多,但总算能让他一家人都得到了安置。我也没被提前内退。集团的董事长开明,听取了大家对我的反应后,没怎么追查我的过错,就通告批评了一次,总算能够平安混到退休了,真是谢天谢地!” “那是靠你自己平时表现良好才得来的结果,”我如是说:“只要还是个实事求是的诚信之人,都不会把这样的责任推到你一人头上。” “只可惜了小刘啊,”老程不无遗憾地说:“他下半身是没得救了,要拄着双拐过一辈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还活着,就总会活下去的办法。”说的好像在安稳老程,但我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 因为我只要想起小刘,或听到有关小刘的消息,就会想到那个甲醇的渗漏点,就觉得自己难逃罪责。 事实上,我暗自的分析和推断是正确的。 清醒后的小刘向老程偷偷地证明了这一点。他说:“我在电焊之前好像闻到过一丝甲醇的味道,但我没上心,我以为这都是我们厂里的正常气味。我当时还看到甲醇管道法兰下的台面有点潮湿,我以为是我要电焊的管子里滴下来的水......” “是水是水,”老程说:“甲醇管道里根本干的没任何东西了。” “可最先的着火点就从甲醇管开始的,我看得很真切,火苗很小,我还用电焊手套去拍打了几下就没火了,接着,我就被一股又热又烫的强大气雾冲出了房顶,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意外,小刘。没有人愿意看到发生这样的事。”老程是这样跟小刘交代的:“反正,现在是集团总部来处理你的事,你不能乱怀疑乱猜测知道吗?你要一口咬定我们的监护工作非常到位,我们也没有去违章作业。这仅仅是个意外,我们才能争取到更多的赔偿金和安置费。” 老程转告我的时候还很不放心的叮嘱了我好几遍:“这事已经到此结束了,就我们两人知道就行了,这是我们兄弟的秘密。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想到过,也没去查看那个地方会有甲醇渗漏。” 在听了老程要我守口如瓶的‘秘密’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经常会这样安慰自己:假如自己也没看到那个渗漏呢? 第59章 污水处理池 反复的力量不容小觑,它能让你把以前所发生过的并一直在重复发生着的想法与行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而养成一种思想上的习惯性,再将这种习惯性持之以恒。 坚持更是个好东西。 坚持不是你想着想着就能得到一样触手可及的东西,而是你想着想着就形成了一种思想。思想才是形成一个人伟大与否的关键所在,而一个伟大的思想一旦成为了一种习惯,那么,一个自以为是高尚的行为,便会在习惯中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 我已经习惯了凡事不要钻牛角尖的想法,也习惯了与老板对弈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对于赵昱要偷着进行第二个车间试生产的危险想法,我既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否定。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以后那些可能有也可能无的风险中全身而退,也不会对赵昱期待值的那种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的结果抱有期待和内疚。 我杵立在西昱东晟偌大的污水处理池的围栏上,迎面吹着大西北已经开始凛然的寒风,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不由地就感慨起世事无常而人性多变的残忍。 当我心里出现对造成小刘的瘫痪还有残余的内疚时,我就不断地、反复地用‘假如’来安慰自己,用我也没看到那个漏点来开脱自己。坚持一段时间后,我就真的像从没看到过那个渗漏点,罪恶感也就没再出现的那么频繁了。 吴芳兑现了她的承诺,汇给我一笔不菲的好处费,同时还承诺下一次随时恭候着我的‘地毯游戏’。 当然,她当时是不会知道停止投产p2的真正原因,盛定海也不会把爆炸事故说到她耳朵里去。 盛定海怕说出去丢脸,又弄亏了,虽然亏得只是很少的费用和大把的时间。 更名的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因为有总部这棵大树遮盖,此次事故造成的不良影响,很快就被封锁,不日就被消除,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大家很快就又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如先前的一片祥和。连我们车间那些喜欢小题大做到处嚼舌头的妇道人家,热议期一过,就再也没了兴趣。 我后来有几次,在医化宿舍区门口的麻将馆里见到拄着双拐、晃荡着干瘪下半身的小刘,也觉得他一直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连句表示怜悯的安慰话都不愿讲了。 还有比我更没人性的人渣,居然充满羡慕妒忌恨的眼光,当着小刘的面说,幸亏他是被‘工伤’,‘塞翁失马’才因祸获福,得到了赔偿金和安置费,不然,他根本没本事赚这那么多的赔偿金去赡养老娘,还有养老婆和养孩子。憨厚的小刘也只能摇晃着空荡荡的裤腿,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她从始至终,在小刘住院期间,每隔一星期都要去探望一次。小刘出院后的后来,她也是风雨无阻,没有一次拉下不去看他和他的老娘。每次都绝不空手,总要提些礼物和慰问品,并持续提到她离开顶山为止。 她是木子李。 “我见过发善心做善事的人,但没见过像她这么持久发善心做善事的傻瓜,笨人。”有一次,薇薇坐在我对面木子李的位置上,又跟我发牢骚。那个时间,应该是小刘出了事的两个月之后。 我说:“这有什么不好呢?你自己不做善事,没善心,还不允许别人发善心做善事么?” “偶尔做个一两次就行了。天下那么多比小刘还悲催的人,她能同情得了帮助得了几个?”薇薇说得都是现实,这一点,我欣赏她。 我已经见识到薇薇的‘直白’,最恶毒最忌讳的言语她都能口无遮拦,不做作,也不假装矜持地脱口而出,这跟她乖巧伶俐的善良长相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她是属于坏也坏到彻底、好也好到能为你赴汤蹈火的那种人,在善恶之间,她没有能力折中平衡。 我也觉得木子李善良得有点过了。那小刘跟她非亲非故的,还不是我们自己公司的员工,若不是那次冲进车间救他,我估计她都不知道小刘是谁。凭什么要她每个星期都去探望?这把我们这些跟她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鼎盛人的颜面,又搁哪去呢? 我并不反对她的善良,而是有她的善良陪衬下,我们这些人就更显得恶毒。她这么有善心,就显得我们也太没善德了。最起码,在小刘一家人的心里,如果木子李是唯一的好人,那我们就全部成了坏人。 我说过,人一有比较,就会有好坏。我们只有在伟大的人的身上,才能看出自己的渺小。 “我也不拦她,她高兴那样就那样吧,”薇薇晃了晃3001的生产记录本说:“但是墨大,我们连着几个月都没收入了,你就没放过心思在上面么?” “放了。见鬼,车间里老做不起来,急死我也没办法啊。” 这几个月以来,我一门心思放在了吴芳交托的事上。况且,我又没什么损失,反而独自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很痛快。虽然有一小段的时间有种不安,但理论上,我还是这群傻逼当中的唯一赢家。这让我的心理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衡。 所谓的权谋,原本我也会学以致用。这就让我更加的坚信,凡事只要有心,只要坚持,只要懂得揣测人心,就能事半功倍,哪怕你生来资质平平。 但车间收率一直上不来的问题真实存在,我也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再过个把月,当深秋寒冬来临,气温骤降,我就再也不能拿‘高温季节不好做’的借口,去忽悠已有差不多半年没去车间走动的盛定海了。他就是不忙着他自己的私事,也很少下车间,但不代表他有时不发发神经,也要看看生产统计报表,那毕竟是发工资的最后考核凭据。 至于偶尔还能去车间走动一下的朱小宝,也被自己包养的小情人困在身边,开公车到处游山玩水,生产这块,他基本已撒手不管了的。 薇薇转着笔杆,思考良久,试探着问我:“要不要把木子李调回车间去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就只有一个车间,她本来就属于车间的人,什么叫调回车间?你的意思就是,这几个月没有木子李在车间,我就管不起来了是吧?” “你就爱多心,”薇薇啪一声放下笔,说:“事实上,今年以来,她被你们调来调去,一下化验室,一下实验室,一下污水处理的,她哪有什么时间呆在车间?”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没时间被车间的那些风骚女人纠缠,不正中你下怀么?” “你跟我少来,是被那些妇人家缠住的好,还是分文不入的好?”薇薇正色说道:“我也不是说你就管不好生产,我是觉得你事情太多,忙得晕头转向的都没心思顾忌我们小团体的利益了。让木子分担掉你部分不需要你自己亲力亲卫的工作,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吗?你想想,如果一个车间总是你自己一个人掌控,别人是难以插手监督你,但你也永远上不去,是不是?” 呃,这话听起咋这么耳熟? 薇薇继续说教:“我好像在去年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你不提拔别人上去,自有其他的人会进来。我听说顶山工业园二期工程已接近尾声,明年开春就能投入使用。老盛和医化的易总又有了合资的意向,由要搬迁的医化出面购置地皮,建好基础设施之后,还会以入股的形式参与我们公司的管理。到时候,医化派过的人,能不能听你指挥倒另当别论,如果派个身份比你高经验比你足的副总过来,比如华清的老公,你,又还能往哪里高升呢?” 这番话触着了我的痛点。 到顶山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已经悟透了这样的一个常理,那就是先上位,再争权,后夺利。这是一条龙式的一整套完美的流水线作业,缺少哪个环节都不完美,还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并死得很难堪。 我当时胃口不大,只想控制住一个产品的几个生产工段,或者是每个车间主任都都想坐上去的生产部经理什么的而已。 只有坐稳有话语权的生产部,权力自不必说,各方的利益也自然会主动送上门来,就像控制在我手里的3001,连外围的客户都要巴结我。有了权力之后,利益就来得更加容易,还是像3001的那些客户,我不想要他们的,他们都要强塞给我。 要想有权力,就得有‘官位’,还得有‘官威’。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我已经不那么稀罕了。薇薇说得没错,我不去提拔别人顶替我的位置,我就没法跳出来坐上更高的位置。是时候该找木子李聊聊了。 一个有点凉意的上午,顶山的天空中,飘飘扬扬地下起了牛毛细雨。眼所能及的天边,黑一块灰一块的,乌云叠嶂。 我去环保站找木子李。 早在盛定海计划要上p2生产线的时候,就把环保站的工作也压给了木子李。她也没反对,一边接手环保站,一边抽空做着林正志交托给她的p3通氯实验。 我去找她,意图明了,就是想从她嘴里了解些有关薇薇所说的消息的可能性,毕竟,她们是关系最亲密的枕边人。 环保站,其实就是医化的一个污水存放池和一个污水排放池。 我们都知道,医化的前身是顶山第一药厂,虽然名声显赫,但终究难逃逐渐衰败的厄运。那么多布满蜘蛛网的闲置车间,足以证明这家原国有企业已有好多年没再生产过第二个产品,没有更多的三废需要处理。在被兼并成为集团总部的一个子公司后,同样只能靠着一个产品维持几百人的生计,实属不易。 我们接手环保池的时候,池子里时什么狗屁的处理设施都没有,就光秃秃得的两个池,一个存放池,一个排放池。 存放池是混凝土建造,容量约两百吨。池子边缘与地面水平,如果池子没进水,池底是晒干后起壳翻翘的淤泥垃圾饼。如果地面有积水,积水会往池子里流,如果池子满了,污水会混合着雨水外溢,往地下自然渗透,一直渗透到绕着顶山城区的沿河。沿河原是顶山城的天然护城河,现在也是全城区居民的生活排泄河。 排放池比存放池还要简单,它就是在沿河浅滩上用泥巴和煤渣填埋堆积成一条堤坝围拦起来的一个水塘。很像我们原先在自家田里就地取材,用田泥加高田埂,就围栏成一个天然的养鱼塘。只是性质不一样,养鱼塘需要蓄水不漏水,而医化的排放池不刻意蓄水,煤渣筑就的堤坝就算是个天然的过滤器,放入池子里的污水通过煤渣过滤,就可直接渗透进沿河。 我看到木子李站在煤渣的堤坝中间,面向着顶山沿河,眺目远望,忧心忡忡。 我刚想叫她上来聊几句,规划规划我们的未来,她却先开了口:“师傅,您来得正好,您来看看,这样下去,我们恐怕也生产不了多久了。” “怎么说?”我边问边小心走下煤渣堆砌的排放池堤坝。 “师傅您看,”木子李指着脚下的堤坝跟我说:“我记得我们刚开始生产的时候,这个池子几乎是干涸的。去年年底,在放假之前,我也来看过,最多是一小半的样子。今年大半年下来,就上升到了这个位置,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说明我们的产量大了呗。产量大,污水自然会多一些。” “这恐怕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我担心我们的污水碱性过重,碱液里的固体杂质跟肥皂一样把煤渣孔都给密闭了,这些水是过滤不出去了的。” 呃,这个问题我倒一直没想过。 说实话,我还对此真叫一窍不通。因为我一直只管着生产,只盯着车间。一如我跟盛定海他们老板一样,只想着死命地往肚子里装食物,没想过人体的正常机理是吃喝在先拉撒在后。而如果没有厕所,吃进去的食物所产生的大小便,该拉到哪里? 随地大小便的,那叫畜牲。而我们根本不是畜生,我们每天在用的还是厕所。所以,我并不去担心这些乌黑发臭的生产污水会去往哪里,药厂一直都在这里,污水池也一直没挪过位置,污水自有它们该去的地方。 就像我曾经在南江老厂看到的大量污水,经过浑浊的港口,是那般欢快地就奔向了我指在地图上看到过的东海。 第60章 污水处理方案 “不会吧,药厂建厂这么多年,用的都是这个废水池,就单我们的废水把它给堵死了?” “池子已有好多年,但不一定都在用。也有可能是他们的产品没有废水,或者是废水很少。并且,少量的废水都是强酸性的,能够吃掉那些油腻的污垢,煤渣只会越来越松,沙孔只会越来越大,不存在弥缝的可能。”木子李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试纸。 我说:“有没有可能,他们的车间都在我们上游,他们有可能还有另外的排污系统,污水根本到不了我们这个排污池。” “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木子李把广泛试纸扔了一片到废水池,立即变成紫褐色。她又扯了一片放在堤坝外侧的河水里,试纸的颜色只变成深绿色,碱性9的样子。 她更加确定地说:“最近河水流动不急,我昨天扔在边上的矿泉水瓶子还在这里没被流动的河水带走,证明从昨天到今天的河面基本都是平稳的。如果这煤渣堤坝还有过滤作用的话,池内外的水位应该是平衡的,而现在,池里的污水水位高出河水面将近半米。如果过滤有用,池外的河边沿没有流动的水的ph值应该和池内的差不多,可现在测起来相差很大,却湖水还算清澈,证明池子里的污水根本没出去。能证明这点的是,我昨天下午特地在池内这个位置做了记号,是从存放池转过来后的水位。过了一个晚上,也没雨下,还是在这个刻度。师傅,我基本可以确定这个过滤池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们车间大量的污水就不能及时外排,这样会拖延生产进度。” “嗯嗯,你分析得没错,”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木子李比我细心,比我更懂得生产。从原料检测到投入使用,从产成品到工艺废水处理,她都能做到全程监控。 我心里在琢磨着,要是早两年之前碰上她,我或许会拜她为师,好好跟她学学化工生产管理,跟她学学怎样做人。 时至今日,我不需要向她学了。除了暗自赏识她肚子里的墨水以外,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自己需要跟她学的。相反地,她的许多不足,都应该向我多多学习。 她不会溜须拍马,不会谄媚奉承,不会见风使舵,不会趋炎附势。她倔强执拗,不懂变通,也不识时务。她有才华却不懂找机会施展,有能力却不懂找机缘发财。她心地善良,生性宽宥,却常被人利用成懦弱,好欺负等等,原本是她身上的所有优点,现在在我看来全成了缺点。 我知道取他人之长,补自己之短,才是成就自己的上上之策。但人无完人,我们并不能用那些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去绑架别人的人的方式,去评判一个人的优缺点。也不能站到对方的角度去理解他,开脱他,因为你不是他。 就如我现在已经认为木子李身上已经没有了我该学习的优点,还逼着自己去学她身上的所有缺点,还是省省心好嘞。 我现在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高度决定视野,角度改变观念,尺度把握人生。’ 不用去管是哪个大咖能说出这样有哲理性的话,只要是一个想要在短短的一场人生旅途中做出点什么的人,都适用这样的话。 正如我现在我所处的位置和所站的高度与角度,以及我在西昱东晟的诸多人精中所把握的人际尺度,都是当年顶山所不能想象的。 当然,像污水处理这些工艺上的技术问题,我现在就算还是一窍不通,也不是不可以来做这个安环部总监。因为这不是我自己要求做的,在任职之前,我也早就责任的划分问题,跟赵昱已经签订过协议的。如果我有事,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我是法人代表,但他是实际控制人,又没有正式批文通告谁是谁才是西昱东晟的全面负责人,只要他自己在监管着安全生产,那他就是个主要负责人,他哪里也跑不了。 而我所站的地方,正是能确保西昱东晟生产安全的核心位置,只要我们的三废处理中心有丁点的意外,周经纬的生产部就不可能强行运转下去。 只是,不管从污水处理的设计能力看,还是从目前需要处理的实际数量看,我都还不能找出哪个缺陷来设置出不露痕迹的障碍来阻止赵昱的计划。 西昱东晟的三废处理中心是专项设计专项建设的,根本不像二十年前的顶山第一药厂那样,随便糊弄就能得到许可的。 但恰恰是因为有这些强有力的保障措施,我才会孤注一掷地跻身到法人和安环总监的双重身份上来。 而当时在顶山,我是什么条件也没有,更别说背景靠山了,唯一能让自己转身的机会,就借用医化老总易江的小舅子陈‘工程师’的姿态,以带有命令式的口气,让木子李在毫无防备情况下能及时主动的来告诉我,我就能成为一个专业人员。 “那么,”我问她:“依你之见,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呢?” “第一步,上一套废水蒸馏系统,蒸出来的水回收套用,减少废水排放量。第二步,在存放池边上挖个中和池,布置曝气管,配备酸碱中和罐,把蒸馏残液和其他少量的废水集中进行酸碱中和。第三步,购置新压滤机,把中和所产生的固化物,用提升泵打入压滤机进行固废压榨。压滤出来的液体转回存放池蒸馏套用,固体可进行再处理后,按要求送往固废处理厂去处理。” “不行,工作量太大,而且,莫名其妙的又多出了固废。顶山没有固废处理单位,要送到外省,运费都不得了,别说是几千块一吨的处理费用。” “可这是目前来说,唯一一个工作量相对轻松,投入资金相对不多,安全系数相对较高的土办法。”木子李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说:“我们老家的天空,为什么会那么蓝,就是因为我们那边的三废排放都是按国家标准同步进行控制的。不像顶山,现在还只是污水,接下去是固废,然后才轮到废气。紧抓环保的时间比我们那边落后好几年,并且三废不同步。但不管怎样,我们得提前做好三废基础处理设施。当地政府不可能长期这样下去,放任我们企业乱排放的。迟早有一天,或者一年半载,或者四五六年,都会进行严格管制。到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基础,没有底子,没有经验的三废处理,投入就会更大,股东们就会更舍不得。” “走一步算一步,就算你说的那个时候会提前来临,我们也要等到那个时间点来了再说,”我故作轻松地笑她:“你还想在这里打万年桩么?那也得看看我们老板们同不同意啊。你上次不是说过,大多地方临时筹建的工业园的所谓招商引资,其实就是当地政府过河拆桥的把戏吗?他们既然能过河拆桥,我们也照样能上树拔梯啊。他们有慢慢围攻之势,借助环保来左右我们小企业的生死,我们何不利用游击队的优势,打一枪换个地方,利用先期宽松的政策,把该赚的先赚了再说。反正大树底下好乘凉,医化能全身而退,我们就跟着安全撤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木子李所说的固废和废气,在我看来还是很遥远的事。 我敢肯定,从70年代的顶山第一药厂演变到如今的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历年来的废水就是通过地下管道直排到沿河的,历年来的固废也就是当一般的垃圾倒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或树林里的。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想过,大气污染也同样可以致命。 尽管新世纪里的顶山民众会逐步深入对环境的保护意识,对空气质量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但当地依然会保护这些国有控股企业的持续生存,毕竟有上百上千的退休工人要养。 所以,工业园二期工程一完工,医化就会按政府的要求进行搬迁,我们也会跟着撤离这片老厂区。在撤离之前,我们该排排去,该倒倒去,该埋埋去,没有必要加装新的设施和设备,那全是多余的浪费。 完全可以想象,许多年后,原顶山药厂的厂区,将成为一个垃圾遍布的遗址。 与历史上的诸多战争遗址一样,就算掘地三尺,挖出个‘瘟疫细菌实验室”’又能怎么样?这些都会被解释成‘历史遗留问题’。 谁又能去惩罚历史呢? 就在我们车间的最后方,我们顺着河床边沿,已倒了近两年的工业垃圾,还有生活垃圾,其中早有医化公司本身历年来的功绩。 我曾站在沿河大桥向下游眺望,笔直的河流就在我们的垃圾小山处,单向地转了个弯。这个集所有垃圾、固废于一身的人工小山,已占据了沿河那段位置的五分之一地盘。一如中国地图上的山东半岛,硬生生伸长着扁扁的鸭子嘴,在黄海和渤海之间尽情地汲水游嬉。 这纯粹是只越伸越长且是用垃圾倒成的鸭脖子,它在沿河不是汲水嬉戏,它这是在‘攻城略地’,非法霸占沿河。只要有我们在,它都会不断地成长壮大。 “眼前急需解决的就是不能让污水囤积发臭,排掉它们才是硬道理。”我说:“如果实在过滤不出去,就钻些孔或挖条沟,再不行,在贴近最低水位的堤坝下埋根管子下去,让它直排。” “这办法行不通,师傅,”木子李蹙起眉头说:“下半年沿河水位会越来越底,河水基本也没什么流速,我们的污水色泽抢眼,一排出去,河水就会大面积变黑变红,并产生焦黄色的连片泡沫,来往的船只和对岸的居民都会看到,会去举报。这两天,医化的老程就天天来检查,那边的存放池里,稍微浓一点的污水都不能放到这个池里来。” “放过来也是白放,”我嘀咕了一句,问她:“这事也由老程监管?” “他是医化安环科的,肯定是他管了。”木子李扭头看着我,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师傅,您就别打老程的主意为难了他,没用。这是环保局要求的,您给他吃上十个豹子胆,他也不会答应你就这样直排的。这事您得赶紧上报,跟盛总朱总他们好好商量一下,弄个方案出来解决。据我估计,最多还能生产个把星期。如果得不到及时解决,我们车间的污水就只能到处横流而停产整顿。” 我还真巴不得让生产停下来,整顿再整顿。等重新开工的时候,污水已经没了,车间的收率也莫名其妙的又回升了。 我这时也已开始迷信,我就觉得产品收率的高低,也是有间断性的,很邪门。就像个有间歇性神经质的精神病人,某段时间会莫名其妙的发病,过了某段时间,又莫名其妙的正常着。 木子李给了我发现重大隐患上报的机会,我也暂时忘记了之前要找她商谈自身职业发展的大事,找相关领导汇报去了,领导们也很重视,纷纷夸我监督得力,管理全面。 那个阴雨天的周末,我们邀请了医化安全员老程列席了我们的专项会议。会议就污水已影响到生产进度的问题进行商议讨论,集中决定出一个方案,呈交到医化,供易总作最后审定。从某方面而言,老程就是医化的代表,决定着我们车间能否正常生产的命运。 与会人员有盛定海、朱小宝、我、木子李、张大仙和机修老杨。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激烈讨论,最后形成了两种方案,却出现了三方观点。 盛定海和张大仙都认为目前最好的方案就是临时应急过去就行,和我的观点达成一致,放弃在环保处理上提前进行投资的建议,临时在煤渣堤坝下钻洞或挖沟直排。 木子李的意见跟之前与我说的一样,要蒸馏套用,要中和压榨的长久之计,却只有老杨一个人赞同。 剩下的朱小宝和医化安全员老程,即担心我这边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被发现,连下半年的这几个月都休想生产。又担心短时间的应急投入这么大,易江也不会同意。他们两个希望,一方面按我的计划做好安全防护工作,另一方面通过盛定海和朱小宝的外交手段,做好有可能被抓个正着的最坏打算。他们两个的观点也是说了等于没说,还是投了我一票。 第61章 应急指挥 一向对我唯唯诺诺的老杨,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站在了木子李一方,反对我钻洞挖沟埋管子。他说:“那煤渣压就的堤坝根本不牢靠,安全隐患太大。” 我没给他机会继续解释什么才是重大安全隐患,我强硬地对他说:“你怕死就不用参与,老子带人把这事搞定就行。” 盛定海貌似就等着我这句话,立即拍板定下了处理方案,老杨没敢再坚持,顾自眉心紧锁,郁郁寡欢。木子李则是淡定自若地在会议记录上继续涂涂画画。 散会后,在去食堂的路上,木子李无事人一样劝慰老杨说:“无论是谁的建议,只要是盛总拍板确定下来了,大家都得积极配合,协助完成。” “那明明是不安全么。”老杨很不服气地小声咕哝着。 木子李就伸脚绊了他一下,差点把他绊倒,笑着问:“这样安全吗?” “你、你、你这叫出其不意,哦,不,你这叫故意陷害知道吗?我离你远点就安全了。”老杨装出气鼓鼓地样子闪到我身后。 我只得勉强笑着说:“木子这是在提醒你,启发你,明知有安全隐患的,做好防护措施就行了,而不是丢着不去解决。” 木子李冲我竖起两根大拇指:“师傅就是师傅,领导就是领导。” 我于是再笑,这次是真笑。 我知道她心无旁骛,对于在会议上所有已经决定下来的方案,她都会绝对支持,竭力配合。至于她自己通过据理力争也得不到一致认同的方案,她只能把它详细地记录在本子上,随后输入办公室的电脑存档。她说,公司以后还是会用得上这些资料。 易江果然同意了盛定海交上去的处置方案。其实呈交不呈交,我们都已经确定这样做了,而我真正的噩梦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连着几天不大不小的阴雨天,致使我们的计划一拖再拖,弄得大家都情绪不宁,我甚至都有些暴躁。 老杨和木子李坚持说,在这样的雨天里施工,安全更加得不到保障。安全员老程本来胆子就小,上次爆炸事故的阴影还没消退,这以后一听到安全隐患四个字,就本能地抗拒接受现场监护。他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动手开干。 盛定海却在我屁股后面催我,说上头基本都已经打点好了,只要不是大张旗鼓的太明显,细污长流这等事,他们也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当没看到。 他们似乎说到做到,的确有好几天没下来检查,监测我们的污水排放状况。事实上只是我们自己没实施好不那么明显的直排计划,他们没来检查的这些天,我们恰恰没直排,他们睡得很安稳。 那个周末,天气预报说夜里有中到大雨,我不顾木子李反对,把煤渣堤坝拦腰截断,在中间铲出一条半尺来宽的污水排放沟。 我对看得瞠目结舌的木子李说:“明天星期天,谁也不会来检查。还有,今天晚上有大雨,只有开这么大的口,才能赶在12点钟之前把这两池的污水排完。排到沿河的污水,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混合流动去了沿河下游,天亮后就看不出有什么颜色了。就算下游有人看到了颜色,他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去的,查不到我们,保证没事。” 我这样的自信,来自于急功近利。 我隐约感觉得出,今年以来,老厂股东们对我的逐渐不满。包括林正志,许多个时候,他都把电话打给了木子李,教她许多工艺上的技术和技能。那个他研制了很久的p3产品,半年来都没有跟我透露过半点信息,我所知道的,都是从木子李那里套来的,她倒无心瞒我。 这些老鬼们对我产生不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好久没什么机会展示自己的特长和权威了。我这个正牌主任的名气正在一点点收缩,而木子李副主任的名声还在不断地扩散。 生产任务还是那么重,工作量还是那么多,但产品收率不升反降,各原料单耗不断的上扬。质量时不时出点乱子,员工持续近半年没拿过生产考核奖金,大家都怨声载道,对我的管理能力产生了怀疑。 如果这次不是直奔‘省钱’的目的,主张切沟偷排,我估计连盛定海这个老王八都有可能倒向木子李。 公司老总若倒向木子李的话,张大仙这个盛定海的亲信随从,无疑也会力挺木子李。更为明显的是,朱小宝和医化安全员老程,如果不是有支持木子李的想法,这次根本就不会做两边倒的‘墙头草’。 我好不容易拿回主动出击的机会,我得利用好把握好,不能让任何人占据去我孤注一掷也要得到的工作业绩。 我知道木子李说得没错,眼前和以后的形势,环保已成为我们化工企业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 只要我在这个时候能把污水排放出去,让生产能维持正常不停,我就是老板们能够继续赚钱的功臣。同时,我也计划借此机会,收集好这些污水直排的有力证据,防止他们对我不利。只要多一些他们的‘罪证’就在我手里,他们就算对我有不满,也不敢把我踢出局。 我赞叹自己的脑袋,是多么的聪明了得! 事实上我不屑木子李的长久计划只是种表面,在我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她的建议能得到有远见的、有想长期发展的化工企业家们所支持。可惜,盛定海不是我心目中的企业家。他需要我此时的莽撞表现,正如我此时需要他的盲目支持。 吃过晚饭,待暮色稍具暗黑,我打上手电又独自去了排放池,查看污水的排放状况。见水位下降不多,嫌流速太慢,又拿起白天还留在边上的洋镐和铲锹把水沟挖得更深,让污水排的更快。 我计算好流量,路过另一侧的存放池,把排向排放池的水阀也打开了一大半。 有一阵没一阵的毛毛细雨,飘到脸上,凉凉的,又无比温润,亦如有双细腻的女人之手,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脸,让我感到舒畅惬意。 我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回到宿舍早早上床入睡,打算在午夜十分,去把那截我挖开的水沟堵回去,恢复原状。等到明天,两个空空如野的污水池足以证明我的实干能力。 我没去查看沿河江面的流动状态。 大概十一点半的样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我。我一看时间,十二点都还没到,手机里有三个当天值班人员老杨的未接电话,心里自然而然的‘咯噔’一下,坏了,车间里准又出了什么大事。我胡乱地穿上衣服,打开门,原来是木子李和张大仙。 “老杨说二楼车间外的盐酸储罐底脚有一只烂断,倾斜时碰断了玻璃液位计,罐子里五吨盐酸正向外流川,所到之处,均是噗嗤噗嗤的反应声和浓浓的白烟,什么都看不见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我们只有过来敲你门。”木子李转身快跑向药厂,边向我汇报:“但我们的盐酸储罐是塑料的,怎么可能烂断,我猜想就是底脚的铁板平台烂了,储罐的脚才坍陷下来,导致罐体倾斜,罐底的塑料焊缝被强力扳裂或被硬物扛破泄漏。” “有没伤到人?”我急切地问。 “应该没有吧,具体情况去看了才知道。”木子李问身后的张大仙:“你接到些什么消息?” “也就是盐酸罐倾斜倒坍的消息啊,那是冷冻机的操作工打给我的。幸好那盐酸罐倒向楼梯口的墙壁,要往外倒向冰机的话,那可要出大事了。” “你还觉得这是小事吗?”我冷冷地说:“当初是你出的馊主意,靠着车间搭起这个钢架平台,你不知道平台上的花纹板禁不住长时间强酸的腐蚀吗?” “我那也是为了我们公司能充分地利用医化给我们有限的生产空间啊,何况,盐酸罐的平台你们车间的生产人员几乎天天都要走动,烂没烂都没看到过吗?那你们一个星期组织一次的安全大检查又都在检查些什么呢?” 呃,他娘的,张大仙对我的问责,比我对他的责问还更在理,更堂而皇之,更不可一世。他根本就没把我这个直接领导当回事么。 我被呛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干咳两声,想骂人。但木子李压着声音呵斥道:“你们这是干嘛?马后炮的话也是你们两个、各自作为部门负责人的人用来相互推卸责任的吗?事情都还没看清楚,大家就相互埋怨自乱阵脚,有意义吗?” 我和张大仙就都不敢再吭声,跟上木子李一路小跑到了临近车间的仓库。眼前正散发着浓浓烟雾,烟雾有时逆向回头扑到脸上,有阵刺辣辣的痛痒。 电工小杨已赶在我们面前到达了现场,所有夜班的人员都已撤出车间,当班班长急得乱窜,他跺着赤裸的双脚跟我汇报说:“墨主任,距离硫酸罐远一点工段,该关的阀门都关上了,就合成这边,事故太突然了,许多阀门都来不及关闭或打开,我让她们先紧急撤离保证人员安全为主。怎么办?有几批料还在保温前期,温度最多撑到半个小时,不然就会冲料。” “仅仅是冲料都还算小事,如果盐酸流到存放5003的地方,快速腐蚀了5003的铁储罐,泄漏出来,就是爆炸的后果哦。”一个进来没多久的员工说:“我听马师傅说过,那5003就是做炸药的原料,温度一高就爆炸。” “不了解物料属性的,请不要当众乱说,扰乱人心,”木子李叱责新员工说:“但你的提醒是对的。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这些,赶紧进入现场查看真实状况才能确定施救方案。” “嗯,木主任说得对,老杨,你带人赶紧去仓库把备用的两台空气呼吸器和所有的全罩式防毒面具都拿出来,快,速度,速度。张大仙,你找几个男人,赶紧把所有的消防带都拿来放好,沿路接到药厂的蓄水池上,快,要最快的速度打开蓄水池阀门待用,那边场地你最熟悉。小杨,你去我们值班室把几套防化服、雨衣和两套消防服全搬来,还有耐酸碱雨鞋,快点,速度。”我高声吆喝着,次序井然的指挥着,同时不忘提醒在现场处置中表现不错的班长说:“你赶紧去值班室拿我的干衣服和干鞋子换上,别冻坏了。” “不要紧,我还能坚持一会。”班长的表现让我感动不已。等小杨拿来雨鞋时,我第一个派了一双给班长,并弯腰亲自帮他穿好。 我看到,木子李第一次给了我一个崇拜的眼神,然后冲着张大仙大叫:“张师傅,你们接好水带,没有墨主任的亲口通知,千万不要擅自放大量的水过来。我们要防着平台边的硫酸罐,那里还有两三吨的硫酸,小心碰水爆沸。” 张大仙应声而去,我转头看向木子李。她基本上不需要我安排,她就像我肚子里的虫,我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我知道了师傅,我带人准备抢救车间物料。”说完,转身朝那个‘扰乱人心’的新进员工,即马兰花的徒弟说:“我看你还懂点化学品知识,怎样?有胆跟我进车间吗?” “领导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马兰花徒弟把高大魁梧的身子站立的笔挺笔挺,像个第一次见到高级将领的新兵,兴奋的就差了一个敬礼的标准动作。 “好,等他们出来,叫我们进去的时候我们再进去。”木子里帮着班长佩戴空气呼吸器。 “木子,”我在戴上呼吸器的头盔之前,叫了她一声。 “啊?怎么?” “小心些,注意安全。”我第一次对她说出了来自心底的关护,我知道她会跟在我后面冲进迷雾腾腾的车间。 我担心木子李提醒我们的硫酸罐,可能也受损泄漏了,不然,单是盐酸释放出来的氯化氢气体的温度不会那么热。跟我同时走进烟雾区的班长还没撑到一分钟,就用手比划着他没有保护好的颈脖子,有灼伤的疼痛,他迅速退出了车间。 “他娘的,小娘养的,一个个还是孬种。”我大声闷在自给式的呼吸器里骂着脏话,真想把天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脏话都骂个遍。 据说,人在处于紧张、恐惧或痛苦的时候,说脏话骂人能够舒缓自己的情绪,能减轻紧张恐惧的压力和痛苦的程度。 还有人赞美脏话说,脏话能提升与自己价值观相同的人的交际关系,促进互信,巩固友情。一旦双方都默认并毫不计较的承受了对方的脏话,那么,这种关系就是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了。 第62章 护城河上的黄色泡沫 我骂骂咧咧又心惊胆战地走进了车间,车间里的盐酸烟雾并没有车间外那么大。 通过呼吸器的面罩玻璃,依稀还能看得到,有二楼差不多高的盐酸罐平台边沿,盐酸像挂在屋檐下的雨帘,还在不断的喷淋下来。 硫酸罐的玻璃液位计,刚好已沿着下位阀口碰断,朝上的阀门口,像个没有多大压力的喷泉口,喷出的液体没有散开成一朵水花,而是一根十来公分高的液柱。看样子,硫酸已经跑了半罐不止。 在六分管口喷出的浓硫酸,因为具有较强的吸水性,混合在大量的盐酸里,散发出来气体可能有毒,但雾状不浓。因此,在放盐酸罐的平台周围,视线还算可以,并且迷雾在慢慢散开。先前那些大量的雾状气体,都是盐酸和硫酸流入了车间的排水沟而引起即时的发热反应。 我上了两步铁制楼梯,想上去平台看看盐酸罐到底怎么回事,但有人拍我两下肩膀,把我拉了下来,走到平台的另一边。 我看来人跟我一样戴着空气呼吸器,但没穿防化服,只穿了件普通雨衣,连雨裤也没穿,但有套雨鞋。应该是木子李临时换了班长进来。 呼吸器的隔音效果很好,彼此根本听不到喊叫声,我们只能用手势说话。她用强光手电照向平台上盐酸罐罐底。pp板材拼焊的罐底,有一瓣的焊缝已经裂开。罐子的一只脚,有一半穿过腐烂的平台铁板,斜插在平台下方。 插穿铁板的平台下方,并未按规定焊上加强作用的三角铁或小槽钢横档。也就是说,盐酸罐三只脚的着力点完全不均衡,只要有一只脚坍陷,都会造成塑料罐底的焊缝破裂,与木子李一开始的‘猜想’完全吻合。 她根本不需要猜想,她有足够的推理和分析能力,就算没有亲眼看到现场,她也能把情况分析到八九不离十的程度。 我不知道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本领。之前,我也从来没去相信过这个年纪仅小我三个月的徒弟,从事化工行业的年头会比我长,经历过的会比我多。我只能相信这世间有鬼才这么一说,木子李在化工方面,天生就有常人所没有的天赋,仅此而已。 但自从去了南郡跟她重新成为同事,以及如今再次进入西昱东晟后,我才相信木子李不仅仅是在管理能力上胜我一筹,就是在化工技术领域中,也是比我资深,比我有经验。 而且,这都跟她比我小的年纪无关,早在顶山的第一药厂里,她就已经显露出了非我所及的应急处置能力。 木子李当时叫我去看的是盐酸罐,上下两个液位阀都已不见,可能在倾斜的时候挂断了。有部分从液位口冲出来的盐酸,沿着车间外墙,泄至老排水沟。 老排水沟常年积水弃用,我们在试产的时候,就在边上引出一条有闸门开关的、通向存放池的明渠。明渠有盖板,与废置的排水沟一样有积水,两条沟都在热气腾腾地冒着烟雾。很快,两条水沟都会流满酸水,都会向两边的地面外溢。它们会吃掉地面的水泥,会腐蚀我们的碳钢设备。 木子李指指车间二楼,我也跟着过去。楼上的烟雾比较大,但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把几台还在转动的排风扇对好顺风方向往车间外吹排,一两分钟后,能顺着模糊视线走路,也能看到温度计的显示屏,清晰度逐渐好转。 木子李在反应釜的冷冻阀门上比划,我知道木子李的意思,先把每个有料的反应锅的冷冻阀都打开,压低温度再说。没反应总比有反应起来冲料的好。 开好最后一个阀门后,我感觉到了呼吸困难,脸部炽热,脖子又痛又辣痒。 氯化氢气体无孔不入,它们连我们从头皮流出的汗水都要反应,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示意木子李该赶紧撤离了,一个人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时间的呆下去。 木子李跟在我后面出来,大家主动围上来帮我两更换干净的湿毛巾擦脖子,并早已放好了两盘自来水供我们洗脸。这是班长从里边出来后,告诉大家的救援措施。 我摘下面罩,眼睛生痛,鼻涕自流。面罩里积了好多水,分不出是我的汗水还是眼泪,又或者是无法控制不让流出的鼻涕,还有口水。 木子李把脸埋进了脸盆,她的脸也应该刺痛的难受。毕竟,她是个女孩,脸皮比我娇嫩,也比我薄弱。 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车间里的状况严重不严重,危险不危险。我有想吓吓他们,吹吹自己胆魄的意思。但木子李抢先一步说:“大家不要害怕,这只是硫酸和盐酸泄漏,且硫酸不多,它们的混合,还起不到爆炸反应。平台在车间外,车间地面上只是喷溅到了一部分,原料5003也安然无恙,你们不必进去抢救。泄漏的盐酸和硫酸大多都还在水沟里,我们用大量的水稀释就行了。墨主任,你通知张大仙慢慢开启消防栓,老杨、小杨你们两个拿水龙头对着水沟慢慢往里冲水,注意,不要冲到电器上,尽量先把水沟里的酸赶去存放池,然后再清洗车间内外的地面。” “对,那里有一池子的强碱污水,这几吨子东西进去,泡也不会翻几个,烟雾马上就会消失的......呀,”我突然记起我晚饭后已经把存放池的排污阀也给打开了,我对木子李说:“木子,你快去看看那池子里还有多少污水,如果不多,就把排污阀关回来。这酸水留在池里刚好给你们明天中和用,就几个小时,也吃不穿整个水泥池。我晚饭前就把它打开了,排到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 木子李听了惊问:“啊?你把排污阀全打开了?” “不,有一大半的样子,跟全开也差不多了。” 我顾不得脸还在生痛,边说边戴回面罩,提着专开水沟里闸阀的f型扳手就走向明渠末端。那里有个窨井,窨井里两个闸阀。一个明着排向存放池,一个暗着排向沿河。 我们都叫暗的那个是明的那个阀门的旁通阀,备用的。检查的人听了,也没人敢下手去摸摸是否真的仅仅是旁通备用。不过,因为这是条明渠,我们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乌漆墨黑的污水放到里边去直排。 我们会在必要时,排些没颜色也没油层的废水和没有回收的夹套污水。相对来说,这些污水对环境的损害程度比较隐性,连毒害的等级也是隐性的,目测等于没测,大多不会留意。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开好那个通往存放池的闸阀,没戴防毒面具的木子李用毛巾捂着嘴,指指排放池方向,跺着脚,着急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到。 木子李就拉起我跑向排污池。那里没有酸雾气,我摘下面罩,顺着木子李的手电光看去,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那条被我开了半尺来宽的水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近三分之一长的塌方口。 哦,我的老天爷,煤渣混着垃圾倒成的污水池堤坝塌方了,决堤了,排放池里的水位已与河面并齐。排放池成了沿河边上的一个深水潭,水流不动,垃圾横行。 排放池出去不远,凡是有河水混合的水面上,都漂浮着厚厚的、没有断层的焦黄色泡沫,层层叠叠,起伏连绵。 我们眼前的沿河,像一片枯萎荒芜萧瑟的原野,在黑暗里看不到边际... 我头晕目眩,分不清哪头是上游,哪端是下游,哪个方向才是对岸的居民区。 “木子,” “啊?” “这事出大了...”我多么希望,此时的天空,能突然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或挂起凛冽的北风,把这片泡沫打散吹散。就算把它们都卷去顶山的上空,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也行,就是不要成堆成片地浮在我眼前一动不动。 我声音嘶哑,感觉喉咙都被氯化氢气体烧伤了一样,难以说话。 “我知道,师傅,我们还有四个小时的补救时间。” “没用了,来不及了,”我颓然地跌坐在还没塌方的煤渣堆上。 我们那时候还没用过消泡剂,处理水面上的泡沫渣滓,要么人工去捞起倒掉,要么靠大雨和大风把它们冲散冲走。我们没有小船或橡皮艇,我们也没有这个胆量在深更半夜去不知延绵了多少面积的沿河表面打捞泡沫。即便泡沫能打捞,这几百吨的污水都染黑了一大截的河水,又怎么分离? 我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天要我忘,我不得不亡。 天一亮,工业园的环保大队、顶山环保局就会接到沿河民众的举报,就会带大队人马到现场进行核实。乌黑的河面,焦黄的泡沫,腐臭的味道,铁证如山,谁也别想狡辩。医化的老总易江、我们的老板盛定海和朱总朱小宝,他们都会把责任推到我一人身上。 这不是在帮他们偷税漏税,这是在推他们去风口浪尖,去挑衅环保主义者的底线。 公司要被罚款,要被通报,要被停产整顿。一停产,员工会没有工资,客户会没货提供,我不但会没有外快,我还会名声扫地...。 哦,天哪,我可不想这样,我的人生还才开始,就又消亡?不、不、不,天无绝人之路,木子这么聪明,她一定会有办法帮我解决的。 “木子,” “啊?”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处理这个事。” “连老天都不帮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下过一滴大雨,你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处理?” “这要等天亮后,我们去对岸的江边查看清楚了才能决定。” “除了人工打捞,就是刮风下雨自然吹散,要么就是买大量的消泡剂。” “他们不会买消泡剂的,天亮之前,既不会刮风也不会下雨,我们只有人工去捞,但这么黑的天,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险。” “所以,我们只有坐以待毙,”我仰天长叹:“要不是我急于求成,不挖开那个沟,煤渣堤坝就不会因污水流速过快而冲散塌方。木子,师傅不该不听你的,把事弄这么大,活该等着受罚。” “没事的,师傅,明天他们要查起来,你可以说,我们晚上也是为了自救,洗涤冲了大量的酸水下来,才导致煤渣围堰决堤的。” “木子,” “啊?” “你是世上最聪明的女子,”我豁然站起,忘乎所以地抱起木子李转了一圈,放下,说:“啊,不,你是我今生最好的兄弟。就这样办,快,去把存放池的阀门打开,叫车间里大量冲水。全他妈的往这里来,冲河里去。说不定,这酸水还能消化掉一部分泡沫。” 木子李被我抱起悬空转了一圈,有点发懵,但立即恢复神智,还是有问题说问题:“这个希望不大,泡沫依旧会在,有酸水流过的地方,水的颜色可能会相对偏红一些,不会那么黑。” “不管了,反正有个理由不把这个责任推卸到我们个人头上就行。木子,” “啊?” “谢谢,” 我的意思希望她明白,我擅自挖沟的事就只许我们师徒两人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有这回事。 早已熟知我心思的木子李摸了把汗淋淋的脸,说:“应该的,谁也不想这样。咱们走吧,让大伙看到就不好了。我赶去存放池,把池子的水放过来,你去车间指挥他们大量而要小心地冲水,记得,别让他们冲到无水的原料和电器上去,不能再忙中出乱而发生三次事故了。” “晓得,”我套回面罩,找到f型扳手回到车间,却发现烟雾已散的差不多。班长和马兰花徒弟正在车间里到处找我们,看到我走来,很是担心地说:“怕你们在车间里被毒气挂了呢,那么久都没出来。木主任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哦,她去环保站了。”我又把面罩取下来,深深吸进一口气,结果还是呛得咳了起来,赶紧用脖子上的毛巾捂住鼻子走出车间。 班长跟出来报告说,他们会轮流进去查看各工段的物料反应状况,直到盐酸味和烟雾全部散尽,他们会继续保持已投入物料的正常生产。但若晚班还要继续投料,那调碱用的硫酸和盐酸就要想办法从原料仓库里拉桶装的来用了。 “还是继续投料吧,这个硫酸和盐酸没事,我们值班有钥匙,等下叫人去拉两桶过来就行。”我交代好班长后,回头接过老杨手里的水枪,对小杨说:“跑去通知张大仙,把水尽量给我开大点。” 我拿着水枪发泄般地到处扫射,把车间的地面和水泥墙壁都冲得看不到一颗走沙还不肯罢休。直到木子李跑来,看着我有点发疯似的不对劲,夺下了水枪。 第63章 新闻发布会 我累瘫了,身累抵不过又惊又怕的心累。 我蹲坐在仓库门口,肢体麻木到动也不想动一下。雨衣雨裤里的衣服,没一块是干的,我也不想去换洗,情愿就这样坐等到天亮。 河面被污染的残酷,容不得我歇息片刻。 ...东方渐渐吐白的时候,我已在沿河中央,撑着一副要散架似的竹排,竹排上,压着许多只对半开的塑料桶。我站在竹排当中,用能沥水的塑料淘米篓子捞着泡沫。 ...该死的焦黄色泡沫,变着戏法来耍我。我捞这边,它们就飞到那边,我捞那边,它们又窜到这边。沿河,就像倒了大量的土黄色肥皂粉一样,我越是捞得起劲,泡泡就发得越多。 它们在竹排四周不断的发泡,泡沫不断的向上堆叠,它们飞舞着爬上竹排,爬上塑料桶,爬上我小腿、大腿。 它们像会流动会吃人的沼泽泥,爬上我的后背,一部分顺着脖子钻进耳孔,其它的迅速包围了头顶,它们是要把我整个人吞掉... 我惊恐地看向岸边,希望看到有人向我伸出一根救命稻草。但四周无人,我被越来越膨胀的泡沫逐渐包裹,吞噬... ...我眼前一黑,一阵昏眩。 我看到盛定海、看到张大仙、看到老杨、看到木子李,他们就在泡沫层外的岸上看着我笑。他们大笑、冷笑、狞笑、坏笑,还有鄙弃的笑、不屑的笑和幸灾乐祸的笑...什么笑都有。 我张口欲要求救,泡沫便像蛇一样游进了我喉咙。我吓得赶紧跳进河里,乌黑的污水又狰狞着劈头盖脸而来,往我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里到处猛灌。 ...我能听得到,我七孔里的组织都在与污水产生着化学反应。那些‘嗤嗤嗤嗤’地响声,就是被污水烧灼和吞噬我体内组织的响声。 ...慢慢的,我看不到自己的脚、自己的腿了。慢慢的,我的腰部和胸部也没有了,我的脖子也在慢慢萎缩,我的皮肉、我的血管、我的骨头,都在被慢慢地腐蚀成一滩污水。 ...氯化氢气体还在不断地从我的眼眶、耳孔、鼻孔和没有了牙齿牙龈的嘴巴里不断的冒出。我看到自己,就是小时候听来故事中那个七窍生烟的妖怪,被一群张牙舞爪的小鬼围攻,寡不敌众,被就地正法,被丢进了十八层地狱。 ...到了十八层地狱,还有许多的冤枉鬼没能放过我,他们伸出鬼爪来掐我的鼻子,并刺耳地大叫着:“不准睡,快醒来,醒来,墨主任,墨局...师傅...” 啊,上天保佑,这只是个噩梦,我还躺在值班室好好地睡着呢。我睡之前,不是坐在仓库门口的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问把我掐醒了的班长。 班长哭丧着脸说:“是木主任叫我们把你抬过来的。你也睡得太死了吧,那么大的动静都吵不醒你。” 我一看时间,都快到了五点。我说:“你叫几个人来,跟我去对岸看看江面状况。” “没意义了,有人早就举报到环保局了,盛总和朱总正陪着环保大队的人在那边现场确认。” “木主任呢?她在不在那里?她是怎么解释的?” “她、她在医院,但她已经告诉我们事故的真实情况,是因为两个酸罐泄漏,我们要大量冲水,导致污水池决堤,污染河水的。” “哦...是这样,是这样的。呃,她怎么会在医院?谁出事了?” “她自己,”班长没忍住,眼眶噙满了泪水说出了原委。 原来,班长是按了我的指示,去值班室拿钥匙要去仓库拉硫酸,刚好被木子李看到。木子李就跟班长说晚上就别投料,明天白天肯定是要停产。 班长说是我通知他的,必须要投料。木子李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陪着班长一起到了仓库。班长在拉靠边墙的那桶硫酸时,木子李左手打手电,右手扶着桶沿帮忙往前面推车上怂。 200升的塑料桶最少都是装了300公斤上的硫酸,班长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手一打滑,桶就倒了回去。木子李反应极快,立即把手抽了回来,随后就见她丢了手电,蹲到地上,身子痛苦地抽搐成一团,班长见状也不知所措。 大概过了十来秒钟的样子,木子李站起来叫班长赶紧找有有摩托车的员工,送她去医院一趟,她说她的右手中指裂开了。班长看到地上一大滩的血,吓得全身打颤,赶紧跑去叫了马兰花的徒弟送木子李去了医院。 随后,班长捡起木子李丢在地上的手电筒,又仔细查看了现场,就确定了木子李是在抽手回来的时候,中指被塑料桶边沿挂住并撞向了隔墙,她还是慢了半秒的速度。 幸好那隔墙的水泥灰大部分都是沙子,一碰就散,现场除了一地的血迹,并无断指或肉碎,她的手指应该没有被夹断,但不知道究竟伤到什么程度。 班长懊悔不已地哽咽道:“早知道这样,还是听她的,不要想着投料为好。可我们哪里知道,污水池会决堤,环保会检查,会勒令我们停产,我们今天是无论如何都投不成料的了。” “...” “墨主任、墨主任,” “啊?” “你在听没有?” “在、在听的,”我终于在恐惧中控制住了抖动的身子,摆摆手说:“沿河已在检查确认,木主任因伤去了医院,车间里已停止投料,老杨和张大仙他们正在处理盐酸罐和硫酸罐,是不是就这些屁点大的事?我知道了,你回车间准备好临时停产的扫尾交接工作,我等会就过去。” “嗯,好的,”班长退到门口,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又没说,只低头咕哝了一句:“这些都还算是屁点大的事吗?” “该来的躲不掉,该去的抓不住。是我的担子,我应当承受。”当我脱口而出木子李经常说的这句话时,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此后,我便把“应当承受”改成了“适当承受”,逐渐减轻了那些因为工作而带来的压力。 而木子李却丝毫未改。是她和不是她的责任,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沾上点关系而揽到自己的肩上去承担,所以,她在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上建起了偌大的西昱东晟,不被累死才叫怪。 但若没有她一直以来的劳累和承担,我就没有如今这个轻松惬意、还能拿双份工资的工作。 我得感激木子李为我的承担,这是做人有没有良知的最后底线。 木子李当初提示我的理由非常棒,我一口咬定污染沿河的废水不是我们故意偷排的,是医化的煤渣堤坝不牢靠才导致的意外事故。 我说,如果我们不用大量的水去稀释双酸罐泄漏出来的盐酸和硫酸,我们车间的原料和设备就会受损。一旦强酸触及我们存放在车间的原材料,那多是有一定危险的化学品,就有可能爆炸、可能燃烧、可能造成人员伤亡的特大生产安全事故。我们谁能担当得起?避重就轻,才是我们处理事故的唯一正确途径。 有人问,那造成沿河污染,你们就能担当得了吗? 我说,该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当然要担当。我们都知道,市区众多地下水道的出口都集中在沿河两岸,这也等于说,沿河是我们生活污水的集中河,并非我们居民生活饮用的水源。短时间的污染,并不会给顶山的居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们在处理突发事故的当时,一切都要以不死人为前提条件,先保护好人员的生命,我们才能有资格谈论保护环境,保护其它的生物。 我的意思是说,顶山城市居民的环保意识纯属无知。他们嗅到一种陌生的化学品味道都叫毒气,他们看到从化工厂流出的有颜色的水都叫污水,凡是闻得到看得到的都是污染。而无臭无味无色的剧毒品,就算摆放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也是无动于衷,无所畏惧。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自己天天在用的抽水马桶,才是人类发明史上的灾难。我敢确定,顶山城区的化粪池,大部分其实都是管道式直流的通向地下排水道。 内涝的季节,城区的公共厕所和众多一楼居民家的洗手间,都会倒灌的从便池里翻出粪便来。他们并不晓得,这些每天用抽水马桶‘轰隆隆’的冲到沿河的人体渣滓,才是他们母亲河污染的罪魁祸首。 就算他们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文明总是踏着灾难的乌云而来。抽水马桶的文明,难道我们可以不去使用吗? 我有时候会想不通,人体火化后入葬对环境总是好的咯,但有些人为什么还是惧怕自己在某一天被‘挫骨扬灰’,被化作灰烬而反对火化。抽水马桶的使用和火化后埋葬这两件事,哪个对环境有益是显而易见的,但现代的文明人都喜欢借用文明的产物去污染环境。 我自身就不是个地道的文明人,我想,我没必要跟他们这些人解释的非常详尽。他们对环境的保护意识,还是个徒有一腔热血的丈二和尚,能做到三天打鱼四天晒网的程度都很不错了,还能要求他们跟着我们屁股后面咬住我们不放吗? 不能。 针对众多的非议,市府的新闻发言人要代表顶山人民发表几句演说。声明他们会根据举报的事实,对肇事方进行严厉的处理,并以新闻发布会的形式,在本月的某日某时的某个酒店,举行一场公开听证会,听取广大群众的意见,对肇事方的处理或处罚力度是否合适是否合理是否合法。 发言人还再三表态,他们会诚恳地接受群众的监督,为民众服务,做好人民的父母官...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听得一头雾水,便也一哄而散。 我们接受了工业园环保大队的建议,为了要表面上过得去,就从顶山一家游乐园租来两只橡皮艇,在沿河上浮舟捞泡沫。 前面那个人在捞,只是做给岸上的人看看,根本没捞上多少的泡沫。后面那个人在赶,用竹扫把使劲地赶,把大泡沫赶成小泡沫,把小泡沫赶成面包屑一样泡沫屑,往水草丛上泼洒。 过往的柴油发动机船只都抛以鄙夷的目光,突突突地加大油门,搅起一波波浑浊的水浪,把我们和橡皮艇连同泡沫一起推向岸边。船屁股冒出来的烟比我们的污水还黑,只是柴油的味道比我们的污水要好闻一些。 我们开前都有些被欺负的恼火,但一看这对我们的打捞工作很有利,就也不上火了,反倒巴不得从上游驶来多只两个数吨位级的大货船,一路把我们的污水和泡沫带到下游的某个该死的地方去。 盛定海和朱小宝忙着要开新闻发布会。他们都兴奋不得了,因为他们一辈子从未在媒体、公众和闪光灯面前如此露脸过。这是听证会,但同时也是新闻发布会,是要上顶山电视台播放的新闻发布会。 会议的主题虽然是沿河被污染的形式检讨和形式保证,但莅临发布会现场的不仅有副市长、环保局长、安监局长、质监局长、公安局长、法院院长等等高级的顶山人民的‘父母官’,还有顶山各大小报的新闻记者和鹿城商会的代表。 听说省府大报、党报的大记者,以及沿河边上的居民代表都会到场,当然,还有凑热闹蹭一瓶矿泉水的‘吃瓜闲人’,与会者加加起来,也有两三百人之众的样子,热闹的场面像是在酒店里办喜宴而请客吃饭,个个笑意盎然,好像与沿河的污染没半毛钱关系。 过三天,顶山电视台的新闻一出来,盛定海和朱小宝激动不已地指着专门腾出来作接待室的电视画面跟我说:“看,看,这么多人,简直是人山人海啊。都是不熟悉的陌生人,还有一长排的大官呢。在他们面前说话,可真有点紧张,但我们都表现的还行嘛,很上镜是不是?哈哈哈,咦,那缕头发不要翘那么高就更显神气了,哈哈哈...” 我平生也没上过电视,我当时很不理解他们因污染环境而被上电视的那种狂热心情。后来,我就理解了,这人呐,只要有露脸的机会,就不要管什么好坏的原因了。 就像现在的某些网红,为了博取眼球和流量,连命都可以不要,还要个什么脸呢。 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你说得清楚哪个更出名哪个更有声望吗?历史恰恰证明,坏名声更容易让人熟记,也更容易深入人心。 就像我们记住秦始皇的,可能不是他南征北战、统一中国,实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的丰功伟绩,而是他焚书坑儒、大建阿房宫、长城、骊山墓等等的残暴不仁。 就像我们记住希特勒的,可能不是他杰出的政治和军事才华,而是他极端的种族大屠杀和全世界妇孺皆知的纳粹集中营。新世纪后来的“凤姐”,不也是借丑上位迅速红遍网络的最成功例子吗? 总不就一次废水污染,又没死人,能捡个漏捞个上电视的机会,又打响了我们公司产品的名声,一举多得。 在新闻发布会上露脸与在推销广告中露脸的需求都是一样的。 第64章 事件 西昱东晟的污水处理池也有沉淀池、调节池、生化池、二沉池等,全是混凝土钢筋整体浇筑,水池地下基深三米,露出地面高度四米,如果排除掉防腐蚀效果不知道怎么样以外,单是各个底部和周围的池壁而言,还真可以说是铜墙铁壁一样坚固,根本不会出现顶山医化的那种状况。 如果不是顶山医化那该死的煤渣处理池决堤,我就不用承担失职之责,木子李也不会因此受伤。 木子李第一次在顶山受伤的那个星期,都在医院和宿舍里来回的跑。 她右手的中指被齐崭崭地居中压开,就像刀切的五花肉一样,只剩下指甲内面的一层皮。可见,硬物与重物急速碰撞挤压的接触点,穿透力的强度并不亚于刀刃和箭头的锋利。 幸好压开的长度就两公分左右,中指的第一节还没完全裂到指关节处,且背面的指甲和皮层都没裂断,指背不需缝针。指心缝了六七针,把指纹都给缝成了乱糟糟的蜘蛛网。 她的整个中指被夹上了固定夹板,那是防止指头日后长弯长斜的作用。 十指连心,伤指痛心,大家都这样说。 她白天在医院里吊针,晚上回家上厕所睡觉。医院里不是没床位,更不是没厕所,而是她惯用的右手被布带吊着挂在脖子上不能使用,也不能发力。医生说,三个月内手指头不得碰水,右手不得用力。十指连手,手一用力,手指就会通力,就会涨破手指头的伤口,指头痛,心就更痛。 在那次事故中受益最大的人,我想就是薇薇了。 薇薇有了机会。 木子李不肯住在医院,薇薇也说回家吃住既方便又卫生,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唯一一个能延迟上班提前下班回宿舍专门照顾木子李的人。有薇薇在,我也就稍微放心了些。 老杨与我那天晚上的说法一样,腐蚀的平台下没焊上加强筋,那是张大仙的过错。整个平台的架子也是张大仙在冷冻盐水箱的时候一起承包了的,他不是违章指挥就是违章作业。 但张大仙死盯着我们的安全检查不放,反咬一口是我们车间失察或根本未查,一周一次的安全检查纯粹是走了过场,玩形式主义而已。 我翻开木子李的安全检查记录,一般都是她跟在我们后面把我们看到的安全隐患记在检查记录上。就在出事的上周,她有记着‘盐酸平台腐蚀严重,需立即维护’的字样。 当然,这不是我们检查的时候检查到的,而是木子李在检查过后的时间。或许在第二天、或许是第三天的时候,在下面补上的,是她自己细心发现的东西,她就会及时提醒张大仙,但她忘了提醒我。 我多么希望,她这个后补的安全隐患是在事故前的当天记上的,她没来得及向我汇报。 我把安全检查记录复印了一份,像警察给嫌疑犯出示呈堂证供一样出示给张大仙看,责问他还对我们的检查有没有怀疑?张大仙才沉默不响,嚣张的气焰才稍有收敛。 显然,木子李在自查时,张大仙也在边上,而且是现场记录,不是后补的。也只有在事实面前,张大仙才会去主动配合老杨,很快就把硫酸罐和盐酸罐维修回来,恢复到正常使用状态。 我们的生产只停了两天,第三天就开始恢复,那得感谢顶山工业园的环保大队。 他们认为这纯粹是一件突发事故,事故的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大,污染程度不重,影响范围不广,最关键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加上医化的易江也不想因为这事而被另有居心之人,回想或扯出上次p2车间爆炸的事,也极力配合安监等部门的工作,看在顶山老牌单位的面子上,相关部门也就给予从轻处罚了。。 沿河污染的区域离顶山城区还有一段距离,属于中下游位置,对城区的环境没什么伤害。受污染的区域刚好是多淤泥多水草的、本来就属于市环保局的专项整治地段。迟早多要整治清理的,只是我们这一意外,加速了他们的整治步伐,提前开始进入清河工作。 另一方面,朱小宝的外交策略也功不可没。 其实就是听证会的新闻发布会前后,他天天跟着工业园环保大队长,陪着市局的环保监察官们在顶山的各大ktv里吃喝玩乐。 他也天天跟我们诉苦:“喝酒不容易啊,身体是喝酒这一革命的本钱。喝酒不但要有海量,还要有过硬的免疫能力。要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中外古今,甚至鸡毛蒜皮。得会装孙子又会装老子,该显摆的时候显摆,该低三下四的就低三下四。要会看相会算命,会三教九流、会五行八作,还要带上自己的女人去出卖色相...” 那些日子里,我也天天收到他和盛定海相互签证经办人的白条子,一千两千、五千上万的多有。他们说,除了娱乐消费,还有现金要送。他们在我这里拿去十几个信封,说是写好名字数好钱,免得送错了对象。 我心里明镜似的,他俩对发生这样无人伤亡的环保事故,并无太多怨言,只说了些指挥不当、操作失误等失察失职之责,要求大家引以为鉴下不为例等等。 因为除了薇薇,他们就是在此次事故中受益最多的两个人。他们借机送钱给别人的同时,也顺便送些给了他们自己。 谁去点他们的钱数呢,不是吗?不然,他们跟我们一样的领工资,他们的口袋里怎么就能天天有花不完的个人财产呢? 我即使明白,也无所谓,他们就更无所谓,反正都是鼎盛股东们的钱。 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自己烧锅炉,多的是煤渣。正愁没地方去的煤渣又呼啦啦地垫满了污水池的坍方路段。 这次,他们用上了推土机和压路机,把堤坝压得结结实实,地盘又趁机向沿河拓展了不少。 安全员老程说:“煤渣堤坝的修筑费用,全由你们车间承担的。以后再不能发生这样的意外事故了。” “能预防能阻止发生的还算得上突发或意外吗?”我说:“我真实服了你们医化,老程兄,你们也太会抓时机太会算帐了。” “哈哈,你到现在才明白某些道理么,看来,老哥我以后还得抽时间跟你侃侃我们药厂的生存记。” 时间就是世上最好的消泡剂。 一个月后,所有的事故影响及对我造成的心里阴影又消失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越洋过海的飘向了美国。 那里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以每小时490英里的速度撞向了美国纽约的世贸中心双子楼,另一架则撞向了华盛顿的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 全国的电视台都在轮番播放着美国世贸中心南、北塔和7号楼坍塌的恐怖视频,以及播音员急促的解说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点也没有心思去怜悯、去痛惜那些在大楼里辛勤工作、却又被大楼埋葬的无辜劳动者,我们只为了美国这个世界霸主也会被恐怖袭击而兴奋莫名。 如果说六十年前的珍珠港事件,还能挑起我们对小日本的仇恨,那么,六十年后的恐怖袭击,则是挑起了我们对美国这六十年来还能跟小日本合作来整我中华的极大愤懑。我们从根本上就仇视美国。 那个时候,卡勒德.胡塞尼的《追风筝的人》还没出版,我们也读不到塔利班给阿富汗人民带去的深度恐怖和深重苦难。我们在电视新闻里看的到是,他们胆敢跟美国开干,就值得我们敬仰,值得我们兴奋。 别笑话我们这个打工阶层,我们只有片面的、国与国之间的大恩怨。从仇恨程度的排序上来看,如果说小日本是我们的头号敌人,那么,美英帝国就是我们仇恨中的老二老三。我们的仇恨不存在个人偏见,在我所生活的小世界里,我们基本都有大国民普遍的共同意识:既仇恨,也仇富,更仇霸权。 但很快,我们又对塔利班不承认他们对此次恐怖事件负责、并再三声明他们的本.拉登与本此事件无关的懦弱行为表示了痛苦地遗憾,扼腕痛骂他们是群没作为的乌合之众。总体来说,还没有小日本那次偷袭美国珍珠港让人觉得爽快。反正都是战争,都是死人,还不如说干就干,当干不让,不管是谁先挑起的祸端。 “美国很快就会对阿富汗发动军事进攻,那里的人民又将轮回承受一个战争的灾难。”木子李关掉电视,若有所思地对我们说:“战争、灾难、财富、霸权,就是他们世界里的永恒轮回。” 永恒轮回?这是什么鬼? “想想吧,世界各国经济的每次迅速复苏,都是以战争的代价换来的。二次大战后至今,美国经济早已到达瓶颈,不来场灾难性的战争,他们的经济改革就会陷入一蹶不振的危机。”木子李一板一眼地说:“这是政治家们必须不断轮回不断反复的游戏,我们当自己是个看戏的傻子,看看就行了,无需幸灾乐祸,也无需痛心疾首。” “呃,你的意思,美国政府是在贼喊捉贼?” 那天傍晚,我去探望伤了手指的木子李,第一次跟她讨论起世界大事。华清和邵美英也在,她们结伴也来看望木子李。 “世贸中心双子楼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之一,是美国纽约城的标志性建筑,是全世界最大的商业建筑群,也是世界的金融、经济中心。你们说,这么重要的钢构大楼,她的防恐设计会这么脆弱吗?”木子李说:“这其中,一定有个巨大的阴谋,你们想想,阴谋的策划者会是哪一方呢?真得会是恐怖分子吗?” “管他妈的什么阴谋呢,”薇薇给我们倒了杯白开水,她说:“美国要反恐,又反不到我们这里。要真因此次事件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话,我们也可能因此而发财咯。墨大,你说我说的有没道理?哈哈哈...” “你对钱这么敏感,肯定会发财,”我挪揄薇薇说:“你又这么怕死,肯定不会上前线。你只能躲在家里数钱,对我们立下的赫赫战功也会轻蔑鄙视,不屑一顾。” “你就能发财,也是发得国难财,赚劳苦大众的血泪钱,”木子李翻翻眼珠子说:“这些钱,你也会花得心安理得吗?师傅您就别异想天开了,真要有世界大战,也轮不到我们上。战争会日新月异地跟着科技化,无人机,远程导弹,分分钟就能解决掉一场以前要几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才能结束的战争。只是说,那些专门搞政治阴谋的野心家会不会还是用活人去对抗高科技而博取国际同情资助罢了。我们这一人群啊,只能在新闻里看看那硝烟弥漫的战争画面就行,没有意义去分哪是真的哪是假的。” 华清和邵美英都没心思参与这些国际新闻和国家大事的闲论。美国被袭击,只是让我们稍稍的开心了一下子,这的确不会长时间影响我们目前的生活。 开心是过、不开心也是过,就如没钱是一种生活,有钱也只是种生活一样。 “谁说会没影响呢?”木子李呷了口温水,口气像个草根哲学家:“战争能造就世界级英雄,同时也能产出世界级的恶魔,而无论是英雄还是恶魔,他们都会踩着人民的血肉而成就自我。那些在倒塌大厦里工作的男女,那些与我们一样生活在底层的民众,还有阿富汗那些苦难深重的人民,他们手无寸铁,他们本来与政治毫无瓜葛,他们与塔利班无冤无仇,他们却要承受政治斗争带来的战争苦难,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是怎样丢掉的,莫名其妙就做了政客们的牺牲品...” “得,你也别给我们布施人道主义悲观情绪了,”我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养好你的伤,回到我们当中来工作。” 第65章 与职业顾问的对话方式 若干年后,当我在互联网上听到许多有关对9.11事件的质疑声,看到许多视频和评论对9.11事件的‘真相’揭露,我不得不再次感慨木子李的预感力和分析力之强大之深远。 我开始理解了木子李说的“战争、灾难、财富、霸权,就是他们世界里永恒轮回”的残忍和残酷,我开始怜悯那些被埋在世贸中心地下的无辜亡灵,可怜那些在阿富汗、以及后来在伊拉克战争里被炮火粉碎的无辜生命。 我开始厌烦政治争端下的战争游戏,开始厌恶依靠发动战争发财的霸权主义。但这些晚来的憬悟对我后来的人生起不到丝毫的积极作用。 因为,我离开顶山后的十多年的日子里,基本都在彻底的失败和对失败的悔过中度过的。直到十多年后,我和木子李重逢,又让我进入西昱东晟为止,曾经苦难般深重的悔意才慢慢消失在大西北这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 别笑话我思维迟钝。就算我在2001年的恐怖事件中能幡然醒悟,并已经具有博大的同情心和怜悯心,不去仇视美国,坚决反对恐怖袭击,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我们能改变自己,就是对自身生命的一种责任。 “没事,我随时等候你们领导的召唤。”我的思绪回到当时,我记得木子李当时很激动的答应了我的要求。 果然,第二天,木子李就出现在办公室,用左手抖抖索索地整理着文件夹。 我亲自给她泡了杯好茶,背着她叫了一声:“木子,” “啊?” “对不起,”我记得这也是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而且是没有第三人在场对她说的‘对不起’。就像环保出事那天晚上的那个‘谢谢’,木子李听得很不自然,我发现她不由自主地激灵了一下。 “师傅,” “嗯?” “我们之间,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客套?” “工作之内,我们是同事,该客套的还是要客套。”我诚挚说道:“工作外的时间,我就不客套了,就像昨晚在你家,我就懒得道歉了。” 其实昨晚是有那么多人在场,我突然道歉,怕那几个鬼精鬼精的女人起疑心,特别是薇薇。木子李既然首肯了我的‘谢谢’,她必会替我守口如瓶,但若有薇薇再三逼问,我也保证不了木子李会不会还能坚持‘一诺千金’的原则。 毕竟,这一个月下来,薇薇成了木子李的贴身丫鬟。洗脸,洗脚,擦身子那一系列的肌肤之亲,都成了薇薇天天要向我们宣誓的主权和功劳。 木子李在薇薇眼里,肯定成了片透明的玻璃,她能为我而欺瞒跟她有着肌肤之亲的薇薇吗? 我瞒着自己的老婆,是因为有私房钱的利益要防备,而木子李的眼里没有常人所想的那种利益,哪怕面对的,是薇薇这种唯利是图的亲密接触者。 我不得不说,有时候,我也是真心疼她的:“木子,” “怎么?” “你对公司明年计划搬迁的事怎么看?薇薇跟你说过这个事吗?” “说过,但我没怎么细想,这不伤着吗?没心情想。” “薇薇是怎么说的呢?” “她还不是听盛总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学给我听,”木子李边翻看安全检查记录边说:“我听她说,医化会与我们公司合资,重建一个股份公司,他们会控股参与我们公司的日常管理。” “日常管理?” “日常管理就是公司所有的管理程序了,财务、行政、人事、生产、业务经营等等,全都要管,”木子李翻到空白时,蹙着眉头问我:“咦,这个月怎么没有安全检查记录啊?” “你没在,自然没人记了,”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上次事故后,我们都大检大修了一次,没什么安全隐患。零隐患记录又不安全吗?你先给我讲讲具体的管理事务,对我们两人的影响又有多大?” “真要拥有零隐患就好了,”木子李把记录放回文件册里,接着我的话题说:“具体的管理事务,就是我们现在手头在做的所有工作。除了人事上的稍作调整,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对我们会有影响。” “按你这么说,医化肯定会派人过来参与我们的管理?” “嗯呐。” 我尽量按住急躁地情绪问:“那你猜想会派谁过来呢?” “这个、难猜测。” “龙汉文,华清的老公,有可能吗?” “他倒是没可能,”木子李笑道:“龙汉文是医化技术生产的中流砥柱,而您,是我们公司的中坚力量。你们都有自己的产品要管,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离开你们自己的产品,你们彼此都成不了对方最具竞争力的对手。至少,在熟悉对方的产品之前,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尴尬期。龙汉文这么精明的人,他放着自己舒服的位置不坐,吃饱了撑着,也不会跑来我们这里受气,被我们颐指气使。” 木子李继续分析道:“我猜想...应该还是能比较肯定的说,医化只会派与生产无关的人过来。也就是说,在新公司没有投入新产品之前,任何派遣过来的人员,都不可能插手你车间的生产管理。最多就是在财务、行政、安全环保方面加注几个人手罢了。而且,我敢确定,那些派遣过来的人,在医化也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几枚。派遣过来,名义上是监管,是参与管理,实则上就是安排了几个再就业的岗位而已。滥竽充数的套路,一点作用都没有。在生产管理方面,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嗯嗯,你分析的有道理,”我想了想又问她:“先前老林董事长交给你做的产品试验有下文了吗?” “没有,要有,我也没时间去环保站了,”木子李又翻开了薇薇的生产统计记录,说:“我听林董事长说,那是集团想放我们这里加工的产品,也是老产品了,但市场上没几家能生产的,因为地方条件不行。我们这里就更不行了,他说,等来年搬去二期厂房时,再看看适合不适合给集团加工这个产品。” “要是能加工就好了,咱师徒联手,你管一个,我管一个,谁他妈的也别想插手进来。” “唔...我还没想过这事呢。” “那就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重点地想想这事。” 木子李能帮我隐瞒环保事故的真相,还能在唯我是从的前提下维护了我‘违章指挥’要继续生产的尊严,而伤到了自己的手指。我在那天开始,就一句从心底默认她将成为自己最可信的合作伙伴。 当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最忌讳和仇视没道德的赚钱手段,比如私吞公款。这个底线,我万万触及不得。 她经常在教育培训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工资也是一样,获得与自身付出劳作等价的报酬就是最适合自己的薪酬。 因此,当西昱东晟传出木子李‘贪污’的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绝无可能。 无论在顶山还是在之后的南郡,我心目中的木子李除了古板和倔强之外,我还真得没看出她对钱财的在意程度,有传说中的那么高深莫测。 包括最先规劝木子李回南郡‘暂避’的郦禾平,在我重返西昱东晟接替法人之后,他还是从未在我面前信传过那些满天飞的说法。 但郦禾平也不是什么善茬的名声,不仅在西昱东晟内部众人皆悉,就是在整个祁西工业园内,也因他敢与西昱东晟的施工方雷熙欣拍案叫板而声名广布。 特别是那个对于木子李而言就是个恶魔的雷熙欣,在跟郦禾平短兵相接几个回合之后,就彻底撕开了伪善的面皮,把能说不能说的和该做不该做的,都反复地说了n遍、做了n次,唯独不敢亲自前往南郡找木子李面谈,因为他是唯一能证明木子李没有‘贪污’的外单位证人。 而西昱东晟内部能证明木子李没有大肆敛财的,迄今为止,除了我,恐怕就只有郦禾平了。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公开站出来替木子李说句公道话。 我现在还不能站出来,是因为我的身份和实力都还没到时候。郦禾平不敢公开声明木子李的‘贪污’纯属子虚乌有的原因,我就深感怀疑。 据木子李所说,她接受郦禾平的规劝,是因为要配合郦禾平顺利完成与雷熙欣的对决计策。 在郦禾平的最初的计策中,他首先要查清的是各项工程款有没有多付?木子李经手采购的材料和设施设备有没有超出当时的市场价?接着要查清楚所谓的贪污究竟源起何处?木子李如果没有贪污,那她请来或叫进西昱东晟参与前期建设的相关人员有没有贪污?如果都没有,那就能和雷熙欣大干一场,把雷熙欣的队伍赶出西昱东晟之后,就接木子李回西昱东晟。 按理说,只要是钱数的问题应该都不是很难查的问题,因为工程量和市场价都是有明目的实物,而且都是那合同条款进行银行流水,是付多了还是真的买贵了,查清楚工程量和造价就一清二楚,没有可能查个一年半载的还是老样子,啥都是可能有,啥也可能没有。 也许是木子李在郦禾平安排她于赵昱深谈之时察觉到了他们的这种查法是永远都还不了她清白的可能,她也就对郦禾平的许诺不再抱有指望,所以才会跟赵昱摊牌,要退掉法人。 也许是郦禾平已经改变了初衷,以木子李离开西昱东晟的条件换就赵昱对他的信任,毕竟,他也是木子李引荐给赵昱的... 也许很多,但人生没有也许,要想揭开迷局,只能是亲身亲历,置身局中,才能看明白自己所想要明白的问题所在。至于常常是‘当局者迷’的问题,我无需加以考虑,因为,我是为了设局而涉局。既然木子李走到这种地步都作不出选择放弃的决定,那就让我来替她选择好了。 如果人生是一场修行,那么,活着就是这种要不断作出选择的过程。 我选择替换木子李给西昱东晟做法人代表,我选择了向我原本看不怪的那些人靠近,我选择了依旧认为是自己敌人的郦禾平成为朋友。 我借着法人的工资,假装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在西昱东晟第一次试生产之前,在办理各种流程手续的同时,势必查清楚一年之前的‘糊涂案’。这也是我来西昱东晟之前对木子李许下的承诺。 在拿到法人的工资的当天晚上,我兑现一开始就承诺郦禾平的饭局。无论自己的心理是否开始接受他,我都要投其所好,把自己佯装成远一条对他感恩戴德的哈巴狗,该送的烟,该带的酒,一样也不能少。 酒过三巡之后,我才问起他为什么至今都没给木子李下一个明确的结论时,郦禾平却反问我说:“墨总你是相信绝对论呢还是相对论?” “这跟李总有没有贪污没有多大关系,”我冷笑道:“相对论只是关于时空和引力的理论,它的概念只是意味着物理定律在任何地方都是相同的,并非我认为的生活中的、简单粗暴的相对和绝对。郦总你拿这等高深的理论来跟我讨论李总的问题,是不是有点高看我了?” “其实我也不太懂什么物理定律,我只是借用绝对和相对两个词来跟你讨论人性的问题。”郦禾平淡定笑道:“怎么说呢,从我本身来说,我还是不愿去相信那些传言的,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道理,我想我还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你的意思,李总还是有嫌疑的啰?” “我可没这么说,赵总也说了,李总本人是没有多少问题的,关键就在她身边的那些人?” “她身边的人?”我愕然惊问:“除了我们这些都是她介绍进入西昱东晟的,那么多年,我倒是没看到过她身边有些什么人哎。赵总该不会是在怀疑我们跟李总联手的吧?” 第66章 顶山新鼎盛 特意带上郦禾平,把‘我’说成‘我们’,是想表明自己已经选择好了站他的队,或者是他站我的队。他的‘三不’政策里只有‘不介绍一个人,不介绍一桩生意,不介绍一个施工队’,并没有四不站队,五不拉帮结派之类。 “是个老板都会怀疑呀,”郦禾平一根接着一根边吐烟雾边说:“你想想,施工队是她叫的,监理单位又是雷熙欣介绍的,工程部的杜昊也是她带来的,据说还跟雷熙欣沾亲带故的。还有公用设施的和设备安装的工程队负责人,也是李总的一个远房亲戚,更甚的,有个设备厂家的老板经常来这里长住,说是为了照顾她。墨总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又是凭了什么?” “啊?”我听得浑身发憷,也猛吸一口烟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杜昊啊,我还有点印象。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过他,感觉挺厚道的一个小伙子,但我没听说他跟雷熙欣有沾亲带故的呀。就算有,他应该也没胆量坑害李总吧?再说,我跟她同事那么多年,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远房亲戚在联系的,该不是对方乱说的吧?还有,设备厂家的老板来这里长住是有的,但说是为了照顾李总那也是添油加醋罢了,那些生意人还不都是为了来祁西发展业务而已,工业园就这么点屁大的地方,天天见面也是常理啊,怎么可能是为了特地来照顾她的呢?” “那是你,对李总知根知底,但大多数人对李总的过去是一无所知的呀。” “赵总跟李总合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吧,他难道没了解过李总的过去?” “赵总这人你也知道的,从不八卦人家的过去,他只看眼前。”郦禾平狡黠一笑,突然又转开话题问我:“哎,墨总,你老实告诉我,据说你跟李总师徒多年,你就没有了解过李总的性取向?” “噗”一声,我刚进口的一小口啤酒经喉鼻喷出洒,呛得鼻孔生痛。 “怎么?不能聊这样的话题?”郦禾平递过一张抽纸给我说:“还是你觉得我问得过于直白?” “郦老兄,你晚上是铁定了心的跟我绕圈圈弯弯是吧?”我接过纸张擦干净嘴巴说:“我也直白地告诉你,我跟李总共事多年,说从不关心她私生活的话,你们谁也会不信。我是会关心她,关心她的情绪关心她的健康,就是没关心过你所说的什么性取向。你这是几个意思呀?” “这有什么呀?同性相吸的故事历史就有,我的一个朋友去年也出柜了呢,这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不是我不能说,而是我没有证据证明这有得一说。”木子李是怎样的性取向我当然知道,但在狡诈的郦禾平面前,我怎么可能轻易脱口,反受其累。 “那你去年第一次来西昱东晟之时,就没察觉李总有什么与之前不一样的吗?” “有啊,天天忙得像个陀螺。这里要忙,南郡的生产也忙,天天忙得昏天暗地,两眼发白。从原先的一百三十四斤,忙到三个月后的一百零四斤,你说她还有什么精力和时间去搭理她的性取向对象?” “那她为什么至今单身呢?” “那你得去问她。”我决定放弃今晚要问出一些什么的指望了,想在短时间内、从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嘴里套出或问到木子李‘贪污’案起因的计划,看来要宣告失败了。 关键是他提到了雷熙欣和杜昊的关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有我和木子李心知肚明,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来应付郦禾平这突然间的询问。 “你以为我没问过呀?去年为了她和赵总能修复关系,特地给她定了两个晚上的酒店,结果,她住了一晚就不辞而别了。” “那你问出个什么八卦来没有?” “她只说一个人过挺好的,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亲戚地能管到她。” “这不就得了吗,我说这么多年根本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那些个搞工程的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影响力而强扯乱派,什么远房表哥远房表弟的,纯属一派胡言,你们居然也信,我也真是醉了呀。” “老弟呀,我今晚算是看出来了,你跟李总这么多年,你的思维方式多多少少还是受到她的一些影响了。” “那是当然,古人都说了近朱者赤。木子虽然是我曾经的徒弟,但我们俩从一开始就亦师亦友的,都是一路相互帮衬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的。当然,我们的相辅相成都是为了工作,纯属真正意义上的志同道合,绝无那些小人眼里的定有猫腻之谣。” “这个我看得出来,所以你的思想才会这么幼、单纯。” “你就直说我幼稚好了,但木子是真得单纯,而且还是个单纯的工作狂。赵总这样误会她,赶走她,你不觉得有点可惜了吗?” “我觉得可惜有用吗?那老板觉得才可以的呀。那她...”郦禾平欲言又止的样子丝毫刺激不起我还想问点什么的兴趣,他只有没话找话地问我:“今晚还早,回去也睡不着,你能聊聊你和李总之前在顶山的一些趣事吗?就当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大西北消磨时间,打发无聊好了。” 这个可以有。 但能跟郦禾平聊的,无非也只是有关木子李强硬的工作作风和与人为善的处世态度。至于那些我认为现在还不能说的,活着永远都不可能让他知道的,我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给他。比如我当初想要跟木子李联手拿下p3车间管理权的秘密。 2002年开工一个月后,林正志那边传来了好消息,集团确定把p3放我们新公司的新车间里加工生产。但我们的新车间会坐落在哪里,影也没看到一角。 但很快,某天,盛定海兴高采烈地一早就通知了我们,晚上有好酒好菜在医药化工有限公司,即原顶山第一药厂的食堂里等着我们。然后他亲自开车,带着我们一行人去参观顶山工业园二期工程完工的庆典仪式,主要的还是去看我们新公司的厂房规划状况。 “工业园二期工程做得比一期整齐多了。” “这不废话!哪个工程不都是越做越整齐的嘛?” “谁说的?垃圾工程就不会越做越整齐,只会越做越垃圾。” “又是谁说的?垃圾工程表面还是整齐划一的么,只是整齐宏观里边的微观就不加以妄论了。” ...... 我们一路上唧唧喳喳,后面还跟着两辆小夏利。银色是盛定海小情人高艳红开的车,红色是朱小宝的小情人于海燕开的车。 那个时候,盛定海和朱小宝都没有他们自己的私家车,但她们有。跟我们用了两年多时间就锈迹、划痕、碰伤等斑驳陆离的面包车比起来,她们当时的两厢小夏利,也算是‘豪车’级别了。她们也算是小三堆里的‘土豪’,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听到她们的盛名之后,在真正认识她们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总认为高艳红是朱小宝的情人。因为朱小宝喜欢的女人,总是叫什么红什么绿的花花草草,且年纪相也比较合适。于海燕听起来更适合上了年纪的盛定海,但事实不是那样,我全想反了。 盛定海的情人高艳红跟我同年,比朱小宝小,与盛定海足足差了三十岁,说她是盛定海的小情人应该没毛病。而朱小宝的情人就更年轻,活脱脱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尽管长相一般,肤色也一般,但还没脱完幼稚的孩子脸,让人一看就在第一时间想起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不过,若把她俩的言谈举止放在一起比较,那么,肥成母猪一样的高艳红,比小她十多岁的于海燕也老成不了多少。与薇薇和于海燕一样,高艳红说话也是咋咋呼呼,行为风骚张扬。 一见面,高艳红就把自己当成盛定海的第一夫人作了自我介绍。因为他们与各自情人的年纪相差太多,连没见过他们原配夫人的人都不相信她们是我们两个老总的情人,完全可以做他们各自的小女儿。 对,是小女儿,做大女儿都嫌大。 盛定海用破败的面包车,载着我们带头拐进一个山湾。山湾里别有乾坤,一个托大的盆地,像个天然的瓷盘,镶嵌在黄土地中央,周围全是叠嶂延绵的山峦。没有高耸入云山峰,但人在其中,也看不到山外还有什么别样的世界。 如果没有二期工程在这里搞开发,如果在这个除了泥巴就是野草丛生的瓷盆里生活个三年五载,我想,我一定会绝望地把自己弄成一个原始类人猿,赤身裸体地在里边晃荡一百个圈圈,也碰不到半个穿着衣服的现代文明人。与第一次来祁西看到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时,所给我带来的恐怖感差别不大。 山湾的入口是一个连接两座矮山的立交桥,桥上走火车,桥洞限高3米,是通往山里的机耕车道和人行的安全通道。穿过山洞后,就是一条只够单行的小路,小路的路面载重上限只有8吨,也就是说,一般的大货都无法从这里通过。 “你们不用担心,这是我带你们抄了个近路,那边还有个很大的货车中转站,入口都有高速公路那么大。所有出入工业园区的载货车辆,都往那边的大门走,很方便。”盛定海这样跟我们解释。 我并不是担心以后的货车怎么走法,我更担心的是我们以后怎么在这里生活,太荒芜了。 然后,他把我们放在一个无人看守的大厂门口。 大门是最新上市的电动伸缩门。带动门体伸缩运动的机头上,有块时钟大小的显示屏,还是滚动式的。从年月日到星期几到几点几分几秒开始,循环反复地滚动出“顶山市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欢迎您”的红色大号宋体字。 张大仙看了第一个叫嚣起来:“新鼎盛?难道我们在医化里边的车间叫老鼎盛?” “切,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个名字。”老杨说:“老厂好像也不是叫鼎盛的,叫南江化工,奥?小墨。” 是的,曾经在林正志手中发扬光大的,就是南江鼎盛化工厂。那时,我们都习惯简洁,没有记住还有鼎盛二字。等到盛定海把自己的姓氏一挂钩,我就觉得叫不出口了,觉得老厂就叫南江化工的,根本不叫鼎盛。 ‘爱屋及乌’的反面,不也就是‘厌之及厌’吗? 我对盛定海没好感,对他用姓氏挂钩的‘新鼎盛’也没好感,尽管南江鼎盛化工厂成立的时候,还没有盛定海的影子。 我对这辆基本都是盛定海在开的面包车的第一印象就非常糟糕,两年多了,第一次坐它时带给我的呕吐后遗症至今还历历在目,我仿佛还能嗅到我当时呕出的那种腐蚀发臭的味道。 我下了车,不断地做着深呼吸,等感觉好多了才说:“这里的空气还真不错。” 等大家都陆陆续续地下完了车,盛定海的小情人高艳红早就跑去工地外的一个水坑边,嗓门嘹亮地叫着:“薇薇,木子,快来看那,这河里还有小鱼虾呢,环境是真心的好。”薇薇和木子李跟她同车,华清、邵美英跟朱小宝和于海燕同车。 “这是我们人工挖出的溪水河,全山水,捧起来就能当矿泉水喝的水。这条小河围着我们的厂房绕了半圈,水源从周围山上来,出去汇入山外的大沿河...”盛定海滔滔不绝地给我们介绍,看上去倒是个合格的导游。对于这块山沟里的小盆地而言,每一个边角,每一栋建筑,每一块石头,每一棵人培树和每一株踩不烂的野草,他似乎都无比熟悉。 去年年末的那两个月,他基本上都在这边和医化的派遣人员一起,筹建落实新厂房的规划和施工。他用指点江山的气势跟我们几个说:“这里有100亩的土地使用面积,其中有一半是划给我们新鼎盛公司专用的。你们看,横竖几条主干道都已浇筑完工,最里端的那栋大楼,就是给你们使用的行政办公楼,怎么样,气派吗?小墨,单是你们生产部的办公室,就有你们原先的五间那么大,有生产副总专用的单人办公室,还有生产科各车间主任的办公室...” 第67章 期权和期股 我们顺着盛定海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栋灰不溜唧的建筑物,倚山榜山的,不留意,还以为是那山里泥土的颜色特别一点,跟边上的都不一样而已,视力不好,看不出是一栋建筑物。 所谓很气派的大楼,就是一栋三层高的平顶楼房,比我们在医化里的办公楼多了一层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从房子的宽度和长度上估计,办公室的空间应该足够大。 等了十几分钟,朱小宝打了两三个电话后,才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姗姗而来。 老头手里拿着伸缩门的遥控器,佝偻着身子走到门前,才按下开启的按钮。他说易江特地交代过他,除了施工队的施工车辆,任何私家小车子都不得进入厂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顺手捎羊把还没埋入地下的电缆线和铜芯线等贵重物资放车上带走。 “亏他想得出来,”小杨年轻气盛,对自己被无辜嫌疑成偷盗很不爽,他咕噜着说:“那么重的电缆线,开个叉车过来还差不多。” “这个没办法,”盛定海带头步行走在前面,我们只得跟着鱼贯而入。 盛定海解释说:“春节以前,我们这里没安排人员看守,天天都有东西丢失,包括一根125平方的100多米长的电缆线和数十卷铜芯护导线。后来怀疑是施工队的内贼,就下通知规定了,除了运泥巴的自卸车,其它车辆都禁止出入。春节的时候,在山外就近找了个老头看护,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照样有人偷。” “厂区的铁栅栏也太秀气了,”木子李说:“都没医化的铁门牢靠。空隙又这么宽,就我这身材,也能侧着钻进钻出的,宽松的很。前面大半圈虽然有水沟拦住,但水沟也淹不死一个成年人。后面呢,靠山的那一段,他们完全可以轻松的从山上下来,也可从山上出去。就这样的防盗设施,再放个十个那样的老头,也是凑凑人数,于事无补。” “嘻嘻,那老头老的连门牙都没了,说话净漏气的接不上地气。”薇薇学着那老头佝偻着背的走路样子,被木子李用脚踢了一下,呵责说:“你这是歧视老年人,知道吗,毫无礼貌。”薇薇便不服气地嘀咕着:“本来就这样嘛,放着他们管厂,有个屁用啊。不过话说回来,年轻点的,也不会来。” “你知道就好。”木子李说。 我们走到第三条横道的时候,盛定海停在路中央,继续给我们指点他的江山:“新鼎盛是我取得的公司名号。鼎,三足鼎立,代表老厂、医化和员工三方,又可解释为我们鹿城人问鼎顶山,与顶山人齐心合力,稳扎稳打,共同发展致富。鼎又谐音顶山的顶,代表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盛,谐音我姓氏,代表我个人作为新鼎盛最大的股东,带领大家齐头并进,把公司经营成一个有蓬勃生机、前途发展强盛的企业,让所有的股东和员工都能跟着公司一起兴旺发达。我们的车间,将会一栋栋排序井然地从那边建设到这边,产品也依据车间的序号来排列生产,一号厂房就是一车间的p1,2号就是p2,3号就是p3...我们的产品都有很好的发展前景,公司将会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大家跟我这么久,都知道我的为人,我喜欢有钱大家一起赚。所以,今天带你们来,就是给你们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希望你们不要错失良机,都能带头入股,都能成为公司的股东,与公司一起成长,发展壮大,一起成就个人的发财梦想。” “哇,我们也可以入股?” “那我们也就算是个小老板了?” “要多少钱才能成为股东呢?” “老厂过来的人都知道我们老厂的股份价值,现在都卖到了一万五一股。我向集团的董事们和老厂的股东们申请到了优惠的行价权,新鼎盛的员工应该优惠让利,给你们的是每股一万元整。而外人问我们公司买的话,则需一万五一股。等于说,你们在买入的时候就已经赚了一半。”盛定海的眼睛像狼一样发出两道绿色的光:“老厂的股东们已经出资了200多股投入到我的名下筹建新公司,医化出了100股。你们就根据你们自身的条件,买个一二十股的也行。” “一二十股就是一二十万呐,”华清吐吐口舌说:“我们可没这么多钱。” “这个好办,”朱小宝说:“一万两万的多行啊,你们可以凑在一起,选一个自己相信的人做代表当我们股东大会的股东会员嘛。” “是啊是啊,我就拼到老盛名下的,”高艳红又尖又响的声音在边上怂恿说:“小燕子也拼在了小朱名下,是吧?”小燕子就是于海燕,朱小宝的小情人。 呵呵,好家伙,原来他们是冲着大伙集资来了。我看看走在边上的木子李,只见她极目远眺,好像没在听大家的话题。 盛定海还在继续说教:“新鼎盛的股份很简单,比如股价是一万块一份,公司有300万资产的话,股份就是300股,无上限...” 关于这方面,我是半点门道都不懂,所以,也学着木子李,把目光移向山顶天际。天际空前蔚蓝无限,我赞叹道:“这里的空气是真的好。” 到‘晚宴’时间,我忍不住又小声地问木子李,老盛他们的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木子李说,这是融资,也就是我说的集资,一码事。但这属于期股,跟集团的期权没任何关系。 我便问她什么是期股,什么又是期权。木子李支支吾吾了好久,才说:“我不知道您能否理解,啊,对不起,我不是说师傅您不懂。” 我确实不懂。集团公司里有我几个要好的朋友和同事,包括救我一命的罗萍也在那里。虽然我平时不愿跟他们联系,但他们会没事找事的给我发发信息聊聊八卦,说说集团的‘内幕’消息。 春节用信息拜年的时候,他们‘偷偷’地透露给我,集团公司在上半年就要上市。我认为,老厂是集团的下属单位,股值飙升,肯定与集团上市有关。我们现在入手转股或增值的股份,可能就是集团上市后的原始股。 我对股票是不懂,但听过什么叫原始股和潜力股,那是薇薇她们经常拿来找男朋友用的,也是衡量一个男人能否成功的标准。 原始股是有金饭碗的老男人,有基本保障的升值空间,就算不升值,也不会亏老本。而潜力股,则是具有发展前途的年轻男子,是具有独到眼光女子的择偶对象。 我诚恳说道:“就因为我确实不懂,才问你,给我点参考意见,就今天盛总说的这个事。” “他只是要我们买股份,并没有确定股份的兑现期限,也没说可不可以转让,可不可以变现。有点期股又不像期股,也不是员工持股,更不是为上市融资的期权,整一个四不像的感觉,给我。” 期股?期权?究竟是什么鬼呢? “这样说吧期权就是股票,期股就是股份。这样记是不是容易点?” “但股票和股份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依旧云里雾里,更加的迷惑。 “它们有四大区别。一是适用的范围不同,股票期权只适用于上市公司,期股却适用于所有企业,比如老盛现在叫我们买的股份,跟上市没半毛钱的关系。” “哦...”听到跟上市公司没半毛钱的关系,心就直接凉了半截。 “第二个区别,是购买时间的不同。股票期权是未来的购买行为,购买之时即是权益兑现之日,可以‘即买即卖’。就是我们在证券公司大厅看到的那些忽喜忽忧的炒股人所说的炒股票。而期股则是当期的购买行为,股份权益在未来兑现。就是盛总现在要我们买入的股份,我们只有等公司有了收益之后才能得到分红,不能今天买了明天卖回给他们,也可以说是长期的一种投资行为,不能‘即买即卖’。 第三个区别是获取的方式不同,股票期权只能通过出资购买才能获得,哪怕是公司的原始股,也只能把优惠价让出来,股本的本身还是需要出资购买的。但期股不同,既可以出资购买,也可以通过赠予、奖励、技术、质押等获得。比如我们医化控股新鼎盛,就是用地皮做资本的。有的技术人员也可以以自己的技术入股,获得公司的股权。某个对公司有着很大贡献的人,也可以获得公司奖励的股权...” “啊、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好像听懂了一点。 “最后一个区别,就在于约束机制的不同。从这一点看,我想,你还是要经慎重考虑之后再作决定吧。” 我点头应允:“你继续说,说透彻些。” 木子李也装出与我喝酒聊天的样子,放低声音,尽可能地为我讲解到一清二楚。 按照规定,经营者——也就说是盛定海或者参与进入的我们,在获得期股之后,个人已经支付了相对数量的现金资金,但在到期之前只有分红权,没有转让和变现权。问题在于,盛定海并没有要求我们在什么时候可以转让,在什么时候可以变现,他只承诺了月息一分的本金利息分红,其它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万元的利息分红,并没有公司收益后按一万五分红的利息分红,这就跟我们存高利贷的性质一样,没有随时拿回本金的保障。而且,没有期限的约束,碰上经济危机的时候,我们的股本,还能不能保持得住购入的价格就很难说。 如果到时候他们说,公司的股价又跌了,不值钱了,那是不是可以说,我们的钱,一旦落入盛定海他们的股份,就永远涨不了价,也拿不回来的可能? 而股票期权不一样,他在给我们的时候,如果我们觉得过高或有下跌的趋势,我们完全可以放弃这一部分的权力,也就是他给我们的那五千行权优惠价。我们完全就在一万五的价位用一万块吃进来,也可以用一万块卖出去,本金不受损失。 木子李最后说:“股票下跌还有个时间过程,我们看得到,即使亏,也亏在自己的眼力和判断能力,但买了公司的股份,公司的形式你虽然清楚,但你看不到那些钱究竟去了哪里,你可能也没有机会查的一清二楚,因为你不是经营者,你只是一个生产管理者。也就是说,你可能知道公司的钱从哪里进来的,但你不知道往哪里出去了,盛总说的你会全信吗?你会安心吗?重点是,新鼎盛不是上市公司,什么期权期股的,即使我们全懂,其实也毫无意义。所以,我个人建议,投资有风险,入股需谨慎。其中道理,师傅,您懂得。” 我当然懂,直白的讲,盛定海就是让我们主动凑现钱帮他周转而已。 我知道任何投资都有风险,我平生从来没有吃过免费的午餐,连个早餐,我也是出钱最多,请客最频繁的一个。就一年前那3001的钱,我也是赚的心惊胆战,总会梦到在某个阴暗的天气里,我会被检举,会被戳穿,会声名狼藉而颜面丢尽。 但盛定海也说了,大家可以你一万我两万的拼凑起来,选一个代表为公司的股东,这对我的权位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想,我完全有能力和资历把车间想要入股的人都集中在我的股份里,一方面可以跟公司抗衡。另一方面,他们的钱在我的名下,他们多少会有所顾忌,不敢冒然得罪我、背叛我而想着替代我。这些思维逻辑其实都是人类的共性,我深信不疑。 当我把木子李的分析融入进我自己的想法告诉薇薇时,薇薇若有所思的愣了许久,才回答我说:“这是大事,我得跟我老妈商量。不过,每个月的利息倒还算可以,放个十万块,每月都有固定的一千大洋,想想都花的开心呢。”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她我最终的目的。我的目标,是新鼎盛公司的生产副总。 第68章 心魔 生产副总。 对,就是生产副总这个让我为之费尽心机、在二十年前就开始追逐了的目标,却至今尚未实现,这得有多丢脸。 执念或许就是这种一开始就想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不甘心,即便现在贵为法人代表,我依旧对生产副总一职念念不忘。 令人郁闷的是,本以为重返西昱东晟代替木子李的法人之位后,生产副总的位置我就能唾手可得。哪怕是短暂的几天几个月,也算是夙愿以偿,我就不会因为周经纬的进入而再一次从希望跌回到失望。 不过,这次的失望值远没有达到当年在顶山那几次的绝望程度。毕竟,随着年纪的增长和经验的积累,年轻时的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和有仇必报有怨必恨的冲动已然渐渐平缓。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的欲念在作祟,凭什么,我就他妈的坐不上一个有实权的生产副总位置呢?凭什么,二十年前的魔咒就一直无解呢? “即便没有我,你也成不了生产副总。”这就是二十年前,木子李跟我所说的魔咒。 魔咒的起因还是新鼎盛的成立,罪魁祸首就是盛定海画给我们的大饼香气四溢,当时除了木子李,所有手上有几个闲钱的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听了木子李的分析之后,我就认为她是不会入股的,这点可以确定。 不管她是否有很多的闲钱,就凭她给我的建议和所作出的分析,我可以理解她根本不看好新鼎盛的发展前景。或者说,她根本看不上盛定海所带的整个团队,还有光出公司地皮不掏私人腰包的医化老总易江。 我总感觉这两老总的关系怪怪的,一见面,说的谈的都是钱,都是公司财政,从没听他们讨论过公司生产上的问题或其它例如环保、安全生产方面的事务。 “易江原是集团从销售总部提拔上来,是集团放到子公司医化来锻炼当总经理的业务员,根本不懂我们的生产,他们不说钱还能说什么呢?”华清有次告诉我说:“不过,他不像原来的马猴子,他是个生意精,我们盛总跟他比,简直就是一个鸡蛋砸一块石头,别想着从他手里讨到半点便宜。” 盛定海在我们老厂,也算得上是个最会讨人家便宜的人了。不知道碰上生意精易江之后,他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把人家忽悠到直想擀根面条去上吊的地步。 我明知道盛定海和易江都不是什么好鸟,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猫腻。但我就是不想去弄得太清楚,甚至觉得她们之间的利害关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有我自己的算盘要打。 “木子确定不入股了吗?”我还是要从薇薇这里再确认一次。 薇薇扁扁嘴,又摇摇头,无奈地说:“她这人啊,我们永远别指望她能带着我们发财咯。” “她也建议你不入股?” “那倒没有,她只是给我说了她的一些想法,跟你所担心的差不多。她对盛总的经营策略和管理能力有疑虑,觉得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的员工中搞什么、什么融资。”薇薇表情严肃地问我:“墨大,你觉得老盛很有钱吗?” “他有狗屁钱啊,”我脱口而出:“他要有钱就不会跟我们集资了。你想想,就顶山这里的员工,家里有上五万存款的人都少之又少。我们说一万两万好像很少了,但对他们来说就够多了。他们的一两万,需要工作一到两年,还要不吃不喝的才能积攒下来。他们怎么可能放心的把钱交到新鼎盛作长久投资呢?” 薇薇听得认真,我也认真地继续说:“老盛在老厂的地位你最清楚,你家舅舅一撤资,剩下的就是群无头苍蝇。老盛特地把股价抬那么高,就是想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乖乖的把钱转到顶山帮他作投资呗。我想,老厂现在的法人代表应该是老盛了吧。” “嗯嗯,什么都瞒不过你墨大的眼睛。我舅舅去年年底就退出了股份,就挂了名号在那里,集团董事局不让退休,说他走了,就没有人监督老盛了。还说有个产品也要放我们公司来做的,他懂技术,走了可不行。法人代表倒没听说有变更,反正那厂子也不像厂了,就留着破破烂烂的厂房地皮,等着变卖呢。但新鼎盛的法人是老盛,我舅舅也管不了。” 啊,我可怜的老朋友老林。董事长的位置还没风光到两年,老厂就每况日下,苟延残喘的机会也没人能给。 当初委以我替他监督盛定海的重任,几乎快被我遗忘殆尽了。 “不还有我们嘛,”我握起拳头,用充满‘我不来救场谁还能救场’的气概说:“你舅舅管不了,就让我、我们来带领大家一起监督他们,集体保护好我们老厂转过来的一线命脉吧。” 薇薇倒着白眼看看我,又是扁嘴又是摇头的,我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我想当然的计划里,薇薇和邵美英作为我在新鼎盛垫实基础的最佳合伙人,用保持原有的合作利益去蛊惑,或者说是威逼利诱也行,让她们绝对服从我是没任何问题的。然后,再通过她俩的人脉,可以拉到华清、老杨和车间里所有的班组长,以及几个我看好的基层员工。 至于张大仙,我还没摸清他的底细,不知道他会不会趋向盛定海,把钱放他名下。而根据他本质小心谨慎的脾性,把钱放在谁手里的几率都不大。要么就是单独成股,但这起码也得超过20万才能位列我之前。这个想法也不可靠,因为张大仙对钱的敏感度,比我还强盛。他是没有绝对把握,打死他也分文不出的那种人。 只要木子李已确定不会参与,盛定海所有的集资计划,就只能靠我一个人能帮他完成,所以,那个生产副总的位置,我想,我是坐定了的。 只要我成了生产副总,我就有权布置我单独的办公室,我不会坐在生产科,和那么多人挤一起,做个小动作都不方便。这是第一要紧的事。 只要我成了生产副总,我将会接触更高层的政府官员,我出入环保局、安监局、公安局等办公楼,就会像出入公司大门一样方便。且不是去受审,而是去商谈职能业务,跟他们称兄道弟,行走在顶山的江湖,何其方便。 只要我成了有股份的生产副总,我的权力会越来越大。我管辖的范围将涉及公司的经营方针,可以左右盛定海和朱小宝的外交策略,还可以影响医化对我们的管控... 成为生产副总的好处实在太多,简直数不胜数。而一想到这些言之不尽的好处,我就像被打了鸡血,能好几天都精神亢奋地睡不着觉。 亦如看到现在都能在赵昱面前不可一世的周经纬,每次从外面被人请客吃饭回厂,都是趾高气扬、前呼后拥的,像个土皇帝,我那一直压抑着的不服气和不甘心的恼火,就会腾然升起。 也不知道周经纬是用了怎样的强硬手段,致使连知遇之恩都能出卖、在木子李面前也是极为张狂的章强,在他面前都不敢强词夺理,只有受气的份。 周经纬说章强的生产统计没有用处,章强便不敢再申辩自己在南郡九是这么做生产统计的。因为,南郡的生产统计也是木子李亲力亲为,章强只复制了一份空白表,对于计算原理和公式,还是似懂非懂的程度。 呈交给周经纬的统计报表,也是章强根据自己的算法,手抄一份后,在录入到电脑里去打印出来的,根本不是木子李教给我的那种在电脑上就可以直接统计核算的方法。 这也不是木子李藏着掩着不肯教会别人。我敢肯定,到南郡后的章强跟我之前在顶山一样,木子李要教给他的时候,他不想学,等到他想学的时候,木子李已经对他失望。 又或者,自负的章强也跟我一样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根本不需要木子李的指指点点。无论如何,对于木子李不会培养员工教育员工的说法,我是第一个会站出来反对的,这可能也是章强自始至终都不敢说自己受过木子李教导的原因。 章强负气请长假回家而丢下不管不问的小顾,对周经纬也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地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对于秉性懦弱的小顾而言,他有这种卑微的表现,我并不感到意外。在南郡期间,哪怕是章强在故意地为难他,使唤他,他也是逆来顺受,章强才会有那种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蛮横态度。 让我感到那么一些意外的是,环保处理中心的那几个老油条,对没来几久的周经纬,也敬若神明,对周经纬是俯首帖耳,趋之若鹜。这其中自然有我故意‘默认’的功劳,但他们的表现有些过了,根本没把我这个直接上司放在眼里。 更甚的是就在我隔壁的周经纬办公室,天天都是车水马龙的,噪杂而喧闹。拜访的、谈业务的、找他审批的、送礼的,每天络绎不绝。加上周经纬肆无忌惮的大喉咙,对于有隔墙而没隔音的板房而言,我不需要特地屏声静气地竖起耳朵,就能听到他们所有的对话,常常是哈哈大笑的人生得意到极度的那种,吵得我当即就想发飙。 因为这一切都与我当年在顶山的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当时心心念念地渴望着我的办公室也能像周经纬现在这样熙来攘往,人满为患。 但一个星期过去,我的办公室依旧门可罗雀而冷冷清清。即没有想象中的臣门如市,也没有期待中的奉承讨好。 我原本是指望那些想入股新鼎盛的人,都能自动送钱来放我这里,推举我作为他们的代表,成为新鼎盛公司的股东。做不到第三名,做个第四名也行,但一个脚指头也没走进我的办公室来。 第一当然是盛定海,第二肯定是医化公司,第三不是我的话就是朱小宝了。因为,老厂股东们的钱都被揽到了盛定海名下,只有朱小宝一人还是独立的股东。我不能超过他的话,就只能做小四。 事实上,我也没想过要超过朱小宝。他不是我的对手,我看不起他,他对我的生产副总一职毫无竞争力。再说,他要的是行政副总,他喜欢在外面吃喝玩乐做他不易的‘公关’事业。 对方不主动,拿就只有我去主动。钱只要还没到我的名下,我所有的计划都是袅袅炊烟,虚无缥缈。 我试探过华清,华清说家里根本没有闲钱。 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老杨,老杨说不行,他不是对我没信心,而是对整个公司多没信心。 我问张大仙,他说得与我想得一样,他宁愿独立成为股东,也不会把钱交给任何人送对方上位。 车间里的班组长个个冲我面露难色,没说投也不说不投,都说再等等再看。 还有邵美英这个滑头,居然把问题丢给了薇薇,说薇薇想投给谁,她也投给谁... 什么?什么?薇薇想投给谁,她也投给谁... 我感觉到有股跟我针锋相对的暗流在蠢蠢涌动。始作俑者目的明确,就是不想让我成为公司的小三或小四。 至于生产副总的位置,因为有木子李的透彻分析,我暂时还想不到除了股权之外的忧患。我甚至以为,能成为股东,只不过是对生产副总这个位置加上一成保障而已,就算没有股份,只要木子李不跟我竞争,我就百分百能够上位生产副总的。只是在三十而立的年纪里,我必须得争强好胜。不多的见识面结合狭窄的心胸,就已经决定了我的潜意识。我认为,有股份者,怎么说都是个小老板。被顶山人叫了两年的‘假’老板,我得尝尝真正老板的滋味。 我在心里愤愤然地想:你们又不是把钱借给我做生意,那是给你们自己赚钱垫本。你们不投给我,我就投给我自己,也少些受人之托的压力,不是吗? 我第一次打电话问老婆借钱,老婆沉默了半响就说了两个字:没钱!这倒也在我意料之中,不然,她就不是我老婆。 第69章 新鼎盛第四大股东 打给几个亲兄弟,我吞吞吐吐着还没表明自己的意思,他们倒是先快我一步,张口就问我有没钱借点给他们应急。这虽然出乎我意料之外,但也让我学到了一招,以后用作对付那些问我借钱的,准保他们一个崽儿也借不到。 父母年迈,我想也不敢去想。无论他们偏爱哪个儿子,我始终把自己定位在为人子女者,必先孝道的道义之上。这点难能可贵,也是能在木子李面前始终标榜自己的善行。 那些亲戚,我基本也不认识。就算认识,大多也是年少时见过的那几个经常来我家借钱的,曾被我嫌弃的穷亲戚,我也不想在年长之际反过来被他们嫌弃。 那些同学,我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混成这般落魄。明年就要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连个几十万的私房钱也没混到呢。何况,他们曾经也劝过我不要到顶山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求发展,我宁可做不成老板也不会向他们借钱。木子李说过,同学情的纯洁,就在于没有朋友之间的那种相互利用和有利益、人情往来的关系,何况,我是真得在同学面前丢不起那个脸。 最后,我唯一能想着试试开口去借钱的人就是徒弟木子李了。 “木子,” “怎么?” “师傅我还是想赌上一把,”我得跟她打感情牌,要让她感觉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真实感情存在。 “我明白您的心思,”木子李停下手中的活,用充满内疚的眼神直视着我说:“我也想帮着您赌一把的,但是,那些都不是我的钱,我无权左右他们的信任方向,把钱交给你,选你作为他们的代表。” “他们?” “对,薇薇她们和车间里所有想入股的员工。” “薇薇也在?” “在,你手下的仓库、车间和化验室的都有人参与。” “邵美英?华清?老杨?” “还有张大仙,”木子李没有一点玩笑的表情:“您是知道我的,我自己根本没什么钱。我只有劝他们把钱都集中到您手里,由您一人出面入股,代表大家参与公司管理。因为他们就算买到很多的股份,也就是干股,医化不会把他们放到重要的位置插手公司上层的管理,只有师傅您以本身就是管理者的身份,才能进入决策层,监管或影响他们某些对公司不利的个人行为。但他们不愿接受我的建议,他们说、他们说,把钱交给您打理,还不如丢银行没利息来得保险。因为、因为、他们怕你到时候跟盛总他们站一条船上,不会为他们这些在公司股东名册里没有排号的小股东争取股份利益。” 这、这、这... 这是什么该死的逻辑? 我瞬间觉察到,这是一场有计划有组织的预谋。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要用集体抗议、集体忤逆的力量来背叛我、侮辱我、打败我。 我一生还没养成叫屈和解释的脾性,也没学会求人成全又不伤自尊的一身本领。 既然是集体背叛,想扭转局势的唯一办法就是,我要筹到比他们集中起来还要多的现金砸到他们面前,来证明自己完全能够走单帮的强大力量。但我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呢? “还有一个办法,”木子李建议我说:“既然他们都不信你,那你也可以不信他们,大家谁也别去入股就天下太平了。” 木子李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就相信了这个事件的真相,与她真是毫无关系。 当朱小宝和薇薇嘻嘻哈哈地跑来要木子李请客的时候,我还不知所以地责问他俩为什么要木子李掏腰包请客? 朱小宝习惯性地把手搭在我肩上,吐着满嘴的酒气说:“你还不知道啊,木子现在可是我们新鼎盛的第四大股东哦。” 我当即惊呆,愣愣地盯着木子李,却看到对方的神情也是非常诡异。 她一开始与我一样目瞪口呆,随即就满脸绯红地看向我,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接着马上又横眉怒对着薇薇,同样没解释出任何理由。 这一切都是装给我看的,我想。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怎样从恼羞成怒中静默下来的,尴尬和窘迫都不应该是我的心情,我是被自己徒弟出卖的师傅,我是被侮辱的一方,我没有权力尴尬和窘迫。 我只有自己对着自己义愤填膺,气急败坏,感到无比的屈辱,却又无计可施,暴怒到无处可发泄的地步。 “师傅,” “...”我不可能应答她,她这是假惺惺地尊重。 “我没有...” “不用解释的,恭喜你啊,哈哈...你、厉害!”我朝她竖了竖拇指,我自己都听得出来,我声音夹杂着对她的不满和愤慨,还有一种被亲密伙伴的绝情利用。 我起身离开,我承认我当时不够城府,不够胸襟,不够死皮赖脸地继续坐着、假装若无其事的与他们一起说着一些违心的客套话。 一整个下午,我都坐在曾经决口的煤渣堤坝上,面对依旧浑浊的沿河,脑子里全是浆糊。屁股边上放着一打平时喜欢喝的听装啤酒,此时喝起来的味道却是极苦。 雨季里的沿河水位高涨,水流疾速,河面便是一波接一波乏黄的水浪。北风凛冽,呼啸着掠过沿河,狰狞地朝我扑面而来。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寒冷,我的神经已陷入麻木状态。 我怎么能想得清楚,木子李怎么可以背着我偷偷成为公司的股东?她告诉我她不会入股,她建议我不要入股,她还说希望大家都把钱交给我托管...她怎么能把谎言说的那样自然,她怎么能把计划筹谋的那样完美... 她就是这场有组织有预谋、对我实施集体背叛事件的策划者。我就这样认定,难道不是吗? 木子李答应朱小宝请客的晚餐,是我有生以来觉得代价最惨重的一顿免费的晚餐。 “师傅,你能听我解释吗?”木子李坐在我身边的位置,端着酒杯想要解释。 “不能,我不想让你觉得屈辱,”我知道,她对鲁迅那句名言记忆深刻:一个人一旦处在需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的地位就已经非常屈辱。 我也从来没听到过她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 我开启一听自己下午没喝完而带回来的啤酒,顾自喝着。我的态度非常明显,那就是我不想跟一个虚假的人喝酒,也不想跟任何人对喝。所有敬过或继续敬着木子李酒的人,都是人面兽心的白眼狼,我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慢慢地看清楚每只白眼狼内心的恶毒。 “师傅...” “请别再叫。”我听到这个虚情假意的称谓就要恶心想吐,还有一种对阴险的恐惧,这里所有的人,都戾气太重。 薇薇端着酒插坐到我们中间,叫木子李起身坐一边去,陪着她的‘股东’们去庆祝。然后把我拉到包厢外头,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她就那样带着嘲讽说了起来:“墨大,你也别怪木子,她也没办法,所有的人都要求她为他们谋福利,她也有这个能力,不是吗?她也不想背叛你,但你只有一个,我们却是一大帮子的穷人等着吃饭。其实她自己一分钱也没入,全是大家凑起来的。盛总也同意了,她仅仅是个小股东们的代表,只为这些钱负责,她想什么时候退就能什么时候退。所以...” 我从还没关闭的门缝里看到华清和邵美英上去轮流灌着木子李的酒,她们谁都没空理会我糟透了的心情。 就像现在隔壁肆虐嘚瑟的周经纬,他根本不会顾及我烦躁的情绪。 但周经纬不是我的深交,也不是我的徒弟,充其量,也不过是彼此眼中的一枚棋子,他走他的,我下我的,都是有备在先,都是既秘密而又公开的对决。只有胜负的结局,没有背叛出卖的过程。 而木子李则是阴谋,她不仅仅是在利用师傅对徒弟的无间信任,还不动声色地带动更多的人一起来背叛我,这是要挖空我的墙脚,置我于‘墙倒众人推’的尴尬处境。 我嗅得出她们集体对我耍诡计的味道,味道里有毒。当年,我的眼睛里除了她们的丑陋,是什么都看不到了的。 我揽过薇薇的头,附在她耳边狠声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三人之间...你明白的。” “你该不是气神经了吧,”薇薇又是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无畏德性,她居然还能笑嘻嘻地对我说:“我们三人?谁啊?木子?老实跟你说了吧,你根本不需要拿以前的事来威胁我。你这人啊,比我高尚,比我要面子,比我在意自己的位置和尊严,你根本不会、也没那个胆与我们两败俱伤,是不是?我帮你那么多,你帮过我什么?车间里的人都对你那么好,你又何曾对他们好过?两年多了,除了最先的那两个月,你跟着机修一起检修辛苦过之外,你都还做过什么?做过些什么足以让大家都有目共睹、出自于内心的尊重来认可你的努力、你的付出和你的功劳?木子李在这个公司付出那么多,她又得到过什么?高工资?高职位?还是你给过她车间副主任的权力?狗屁都没有过,是吧?公道自在人心,你们不给,我们来给,你还有什么可气恼的?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对她不满...” “你说够没有?”我暴怒握拳、摔掉了酒杯。 包厢里一阵安静,门随即被打开,桌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们。 我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一个小妖女教训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太可恶了,如果男人能动手打女人,那、那我情愿亲手去扼死她。 “哈哈,碎碎(岁岁)平安,墨大,你真会敬酒,”薇薇顺势把手搭到我肩上,做成我们以前经常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样子,笑嘻嘻地用脚把地上的碎玻璃撸成一堆,一边大声叫着服务员过来清理,一边高音喇叭似的叫大家继续斗酒作乐。 那是在饭店包厢里请的客,估计除了我,其他的都是未来的新鼎盛股东,我形单影只,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更气人的是,薇薇这个烂女人——哦,我也想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去描述她、诅咒她,但我似乎理屈词穷,我被她耍的团团转。 她居然会在与众人嬉笑的同时,附到我耳边咬牙切齿地提醒我说:“我就喜欢看你这有气没处使的样子。就你这点肚量,就你这点风度,你叫人家怎么放心把钱交托给你哈。” 我简直气疯。她却还能泰然自若地撰住我的手,拉我回到包厢,亲自给我换上酒杯,漫不经心地给我倒满酒,亲密又随意地按住我肩膀让我落座,然后跟我说些我根本没情绪听的黄段子和冷笑话。 碰上这样的女人,我也只能是没辙的份。 我当时的心情跟接下来的日子一样,完全成了一碗食之无味的馄饨(混沌)。 木子李自己没有花一分钱就成了新鼎盛的第四大股东,这都是薇薇她们几个女人的功劳,我应该没有理由不信她,我把怨恨的目标转移到薇薇身上,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木子李是不会答应她们做这个毫无意义的股东的。 木子李仗义,甚至心善到让人见怜。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的事,也就是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也会去担当。 当看着她很无奈的点着一扎扎根本不属于她的钞票时,我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觉得木子李比我傻,她又救了我一次,让我彻底地脱开了薇薇和邵美英这两条恶毒的美女蛇。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觉得难以对付的敌人,已经开始转移目标去祸害另外一个人时,退而求其次的的快感也会随之升级。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状况让我始料未及,完全还没有做好防备或承受的心理准备,那么,就她被迫成为排名第四的股东之事,我想我还是可以试着去理解她原谅她的。 但意外的发生,往往没有如果。 就在木子李成为股东的那个月,每月一次的管理人员会议提前了一个星期召开。 第70章 生产副总 本来,这样的月度生产调度会议,只有仓库保管员和财务管理人员才有资格参加。但盛定海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车间几个班组长都叫了来,还包括了化验室的组长和马兰花的徒弟小章。 看到这群没有职务层级的人员都走进了会议室,我以为盛定海组织这次会议的目的,无非也是为木子李的股东身份作一次形式上的汇报通知而已,就照例坐到了我原先一直在坐的位置。这个位置,与朱小宝对面并立,是挨着总经理两边的最前位置,代表着总经理的左膀右臂。 多年来,我已经养成在任何场合都只会坐自己位置上的习惯,哪怕在我之上的位置都是空着的。因此,对于周经纬那种大大咧咧就无所顾忌地坐上老板的位置给我们开会的行为,感觉就是过于张狂而颇为不屑。但事实证明,有些位置仅仅就是用来坐人的,至于应该坐上什么人,那不是由我的习惯和我的想法所能决定的。 盛定海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已先入座,愣了愣,没说什么,也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去。他习惯性地干咳了几声才说:“今天会议主题是新鼎盛公司的人事工作调配内容。大家都看到了,医化的老罗今天也坐到了我们当中。我们虽然平时都认识,但还是要表示一下大家诚意,都鼓掌欢迎他的加入。” 我疑惑地扭过头,那老罗就靠着门后的角落端坐着,我进来的时候没留意到他。 我不清楚他到我们这里干嘛来着,都已经快要退休的人,在医化做了几十年的文件收发等文秘工作,新鼎盛根本没有设置适合他这样的职位。 我又扭头去看盛定海,他慎重其事的打开他的笔记本,看了良久盛才说:“老罗会全权代表医化,担任新鼎盛公司的行政副总,协助总经理助理朱小宝朱总做好行政、环保方面的内外务工作。薇薇继续负责办公室一些零碎事务,主要还是负责新鼎盛的出纳、协助公司财务科做好现金出入帐等工作。哦,对了,新公司的财务科长暂时由医化原财务人员兼任,等到时机成熟一些,就会派专人过来接管。小墨,这两年辛苦了你,你抽点时间,把你手头上的财务工作慢慢转交给薇薇好了。你正好脱开手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公司生产管理中去。” “...哦、没问题,这个早就想交给她了的,”我脑子快速运转的有点乱。盛定海显然是有备而来,关于今天的会议主题,他昨天就已经策划并记录备忘好了的。 我迅速扫了一圈在场与会的面孔,确定除了老罗,其他人都是我们公司的人员之后,我就暗自狂喜想着,接在老罗之后的人事调动,毫无悬念就应该是我了。 虽然我对生产副总这个位置是胸有成竹,但真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的话,情绪还是会激动,会紧张。 “今天把小章也叫了过来,就是想告诉大家,我们要提升他为车间3001工段的工段长,协助车间主任管理生产,分担部分小墨的工作...” 话音还没落完,车间几个班组长就议论纷纷起来:“连组长还没当过呢,怎么就三级跳似的跳到工段长?” “就是,他去年才刚刚进来,论资历论技术都不如他师傅马兰花呢。” “难不成,他凑出来的钱比我们还要多吗?” 有一个沉闷的声音还很过分:“那就是他拍好了墨主任的马屁咯...” “你们私下议论算什么,”我清清嗓子冲着车间的班组长说:“有疑问就放到桌面上来说嘛。其实,工段长在性质上跟你们班组长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管一个工序,但三个班的那道工序他多得管。而你们班组长呢,每道工序都得监管,但只是管好自己当班的就行。所以,就职务上来说,没什么真正的高低之分。况且,他进厂时间虽然不比你们长多少,但他表现突出,工作积极,有上进心,有不断学习新知识的求知力。我们日后的新公司,不可能就我们现在一个产品,也不可能就你们这几个班组长,更不可能就我们两个主任。我希望我们的车间,能出现更多像小章一样的新生主力军,为新公司的未来源源不断地注入新的技术骨干和管理人才。” “哗哗”的掌声噼里啪啦得响了起来,是木子李为我的发言带头鼓起的掌声。 盛总定海像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沉石一样,长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鼓掌,接着说:“你们都听听,这就是一个领导该具备的、非常有远见的目光和管理目标,大家都应该用心学学。不要鼠目寸光地只看眼前嘛,要高瞻远瞩,要深谋远虑,知道吗?” 我可没什么高瞻远瞩的远见,我只知道,只有车间不断的有人上来,我才能脱开身来不断地向上爬,尽管我其实是很不喜欢这个姓章叫强的小子。 “章强的脑子也比其他几个班组长要灵光些,主动性还行,但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在没人可用的情况下,就只能选他,毕竟是马兰花带出来的徒弟,技能不会差到哪里去,师傅你不防多留意留意,考察考察。”木子李在手指伤后的一段时间里,曾有一次在我感慨手下无人的时候这样建议我,但我当时就摇头否认,还一点也没把他记在心上。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通过木子李走进了盛定海的视线,恰好也送给我一个在众人面前展现我大度用人的格局机会而再一次得到盛定海的肯定。 章强,就是木子李去到南郡认识赵昱的介绍人,就是赵昱原本内定的pc1车间的负责人,就是在西昱东晟试产失败被周经纬逼着请长假回家探亲的章主任,也是那次用摩托车送手指受伤的木子李去医院就医的马兰花的徒弟。 章强,真正出现在我视线里时间,就是在这次狗屁的人事任命会议上。在此之前,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马兰花最宠爱的徒弟。 国家鼓励高危行业采用‘师傅带徒弟’的安全教育培训方式,正是想企业所想,也是想我们安全管理人员所想。 师傅带徒弟,在我们化工厂的车间里,是最常见的现象,而且大多是带异性徒弟。这其中的奥秘,咱们都懂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但人间事往往是祸福相依,上班也一样有好有坏。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是好,不好的是,人这玩意儿就喜欢自作多情而感情泛滥。这不,马兰花带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男徒弟,常常是无所顾忌地炫耀着“我的小章脑子就是比我好使”等等,脸上还不由自主地泛着桃花,让人毫不费力地就能深信他们师徒之间必定劈腿... “话归正题,刚才说到了小章是吧,” 我被盛定海打断了思绪,挺起腰板,正襟危坐,准备好迎接下一个自己的升职喜讯。 “接下来就是木子李。经医化总经办和新鼎盛公司总经办协商议定,全票通过对木子李的任职——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生产副总一职,即时生效。大家欢迎。” “呃...”我还没从自己的妄想中惊醒过来,天杀的盛定海就这么给我当头一击,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眼前一抹黑、耳朵里轰的一声巨响,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跑出狭隘、阴暗的会议室而走进一股让我恶心的洗手间的。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会议室虽然不那么宽敞,但灯光一定是通明的。我想,那时是我的心阴暗了,看什么都没有光亮。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两眼冒着火似的通红通红,连眼眶都在喷血一样,想着让他们全部去死。 我的心口、我的喉口,似乎都积聚着一股恶臭的淤血,咳不出来,也无法下咽,致使难受抽搐着的脸孔呈现出狰狞、狠毒的恐怖面貌来。 仅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传来依旧闹热的恭祝声,彼此起伏,震耳欲聋。我脑子里现在没有浆糊,应该快缺氧了。像个刚从娘胎伸出个头部就窒息而死的婴儿,身体的颜色都青的发紫。 “墨主任,啊,不,墨经理,你好了没有,快出来啦,大家都等着恭喜你呢,恭喜你荣升生产部经理啊,与李总和张科长一道摆两桌请我们算了,替你们省几个酒钱也好...”有人在厕所外叫嚷着,我心更像猫抓似的又痛又痒。 盛定海在会议总结中说:“小墨,你现在是生产部经理了,担子比以前会更重。你不但要继续管理目前的车间生产,还要积极配合木子,为公司多培养出几个像你一样能干的车间主任,到时候,你就会轻松的多。还有你们几个班组长,要以小章为榜样,积极进取,向车间主任的目标出发,争取我们公司所有的中高层生产管理人员,都能在公司内部、在你们当中提拔上来。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喜欢聘用陌生的外人来掺合在我们这个相互熟透了的团队之中...” 我已经感觉不到盛定海的声音,耳边全是他妈的讥笑和谩骂。 散会后,被升任为新鼎盛设备科长的张大仙,破天荒地掏出两百块钱交给薇薇,说是跟我、木子李,还有一直被叫做小章的章强一起,四人合伙请客。 章强却说:“不用了,今天刚好是李总的生日,我去市里订两个大桌,我一个人请就好了。” 呃,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哈,居然还有人特别用心,打探到了木子李的生日。这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 还有,老子都来这里两年多了,怎么就没人记起我的生日? 我心里那个苦啊,苦出的水是越翻越多,越翻越浓。 我开始留心起章强,这个五大三粗的退伍军人到底拥有怎样的机智才能,才使得木子李如此费心地要去提拔他。而木子李又有怎样的魅力,让吝啬成性的章强舍得如此大放血呢? 木子李绝对不会仅仅是为了还那次送医院的人情而提拔章强,章强也不会因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工段长而舍得花这么大的本钱。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我当时想不出木子李和章强之间有什么秘密勾结的理由,脑子想的越多就越乱。 好在我是个具有‘黏液质’特性的人,虽然在遇到突发性难题或面对抉择困难时,经常性会产生踟蹰不决的犹豫,但对自己的情绪,还是能管控得当,不会轻易做出让自己走进死胡同的愚蠢行径。 生产副总一职既然已成定局,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跟这些眼睛朝上长的势利眼计较了吧,反正让她去折寿好了。” 折寿就是少活几年的意思吧。 在我们老家,一个活到60岁的人,之前所有的生日就只能过两次,一是满月,二是一周岁。家里如果没有孝顺儿女的老人,基本上是一辈子都不知什么叫生日。如果没给自己父母过过60大寿的人,自己的生日一般不过,也不去记。 就像我,我从来没记过父母的生日,也没想过要给他们摆一次寿宴。我若自己现在大摆宴席来过生日,按家乡的说法,那就会折寿。 “还是我们小章同志大方,”薇薇把两百块摔还给张大仙,无比嫌弃地说:“张科长,你就用你这两百块去蛋糕店里看看能否买到一个七层的生日蛋糕吧。” 薇薇与我一样以为,章强是个绝对大方的人,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为了某一次的自身利益,一个人是完全可以更改一次天生的本性来巧妙地编制脚本,演绎一场让群众根本猜不透看不懂的戏剧。 张大仙讪讪地讨好道:“要那么大的蛋糕干嘛,都喝酒去了,谁吃啊?浪费。反正我就仅这两百块钱买吧,有多大算多大,总行吧?” 第71章 办公室布局 显而易见,第一步,是瞒着我收走我手下所有人的资本,集中在她自己身上成为股东。第二步,提携章强,让班组长反对,由我出面维护,让我站在我已经说出口了的道德制高点上绑架住自己,而她则能轻松成为生产副总的过程,都是木子李早有的计谋。 “我的徒儿,你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却把师傅拍在沙滩上的高手呀。我等着你这回又能给我什么解释。”我自说自话地等着木子李来跟我解释。 但很奇怪,在木子李的生日晚宴上,她根本没有要向我做出解释的意思。她忙着跟敬她酒的人推杯换盏,她忙着跟奉承她的人谈笑风生,她一定也在脑子里忙着盘算着上任之后的工作。 果然,木子李升任为生产副总之后,跟之前判若两人。 她变得比以前更忙,比以前更注重培训,对于安全隐患的排查工作,她更是变得丝毫不近人情。 她也变得比以前更加的雷厉风行,且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的霸道之势,与多年后在西昱东晟碰上的周经纬并无二异。如果一定要说出他俩之间有什么差距的话,那就是木子李欠缺了周经纬似乎天生就有的好吃好喝好炫耀的德行。而他们的共同点,能在我理解范围内的,就是都不好色,都只是单纯地爱好手中的权力而已。 在新鼎盛分配新公司办公室的时候,本来为数不多的空间,木子李一个人就要走了两房间,而且,还没有人能拿出自己设计的办公楼房间使用规划图纸方案来反对她,我也一样。 盛定海看了木子李唯一一张上交的办公楼使用分布图,还挺满意。 事实上,在新办公楼确定分配之前,盛定海特地开了个针对办公室如何合理使用的问题,进行了专项研讨会议。 盛定海当时是这样跟我们说的:“因为资金问题,目前,我们的办公楼还是不能单一地作为行政办公之用。我们的3001工序和干燥工段都会放在办公楼内,还有仓库、化验室,都需要安置在同一栋楼内。你们大家都动动脑筋,到底该怎样去最大效益化的使用那栋楼。最好都各自画张分布图,下次再集中一次进行决策定论。” 张大仙当时是第一个推掉任务的人,他说:“每层只有五个房间,一共才三层。一楼做一下仓库就没了,二楼又是化验室,三楼是你们老总的办公室,我们连值班都没地方去了,还规划个啥子嘛?” 于是,大家都摇头表示无法规划分布。这新办公楼搞个生产车间在里边,根本就不像话。 那时候,顶山还没有什么应急管理综合部门,环保、安监、公安、消防等部门都是各自来管各自的,谁也管不到重中之重的‘三同时’,更别说什么安全设施设计要经过负有安全生产监督管理职能部门的审查和竣工验收了。只要主体工程一落地,建筑内的安设,老板喜欢怎么搞就怎么弄,完全没有如今这么多的强制性要求。 “这的确是个问题,抛开其他不说,单是消防、安全这两块,就是我们按公司的规章制度自查自检,也是通不过的。但是,”木子李说:“车间无论如何是必须要先安置的。盛总,您不是说过,办公楼对面的那片区域,都是划给我们公司专用的吗?我们可以在离开办公室稍远一点的距离,临时搭建3001系统的生产设备。这套系统并不需要增加很大的投入,从医化老车间拆过来的旧设备是完全可以利用的,我们只需加个挡风遮雨的房架就行。” “本来也是这样计划的,但易江改变了主意。他要在我们办公楼的北面建个大型的污水处理站,当然,这个对我们也是有利的。办公楼后面的区域,他们又不给,他们所有的管网和线网都已经铺设下去,根本不会为我们的规划作出改变。买下那块地皮的是医化的集团总部,他们定给我们多少就是多少,我们毫无办法。”盛定海说:“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在我们一号车间的后面,再做一个车间,这样的话,办公楼就可以单独使用。但是,我们新公司现在没钱,光一号车间和那栋办公楼,我们就近六百万下去了,设备都还没完全到位呢。” “不会吧,”张大仙也是第一个表示怀疑:“就那么一栋水泥框框的三层楼和一个里边什么也没有的钢构车间,哪需要这么多钱啊,医化不是有股份吗?他们就不投钱进去了吗?” “都说了只出地皮呢,”盛定海愤愤然地瞟了张大仙一眼,有点不爽地说:“都还没投入生产,易江就开始要求我们,每月上交土地租用费和搞基建的水电、人工及相关的管理费用了。” 土地租用费?这么说来,新鼎盛连土地使用权都是没有,而医化公司则是百利而无一亏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松地暗自笑了。 我瞥了一眼张大仙,他的脸色比盛定海难看,有种被忽悠套牢的感觉。木子李则在不住的蹙眉。 哈哈,你们去投资呀,你们去入股呀,现在知道易江的厉害了吧。 易江就是个明赚不亏的主,我能料到盛定海迟早都会栽在他手里。但没料到易江也会将计就计,也会使用‘过河拆桥’的老套路,反过来忽悠年长他好几年的江湖老前辈盛定海,速度还来得这么快,对盛定海而言,应该算是空前绝后的吧。 我于是就想到,凭你姓盛的这点本事,忽悠忽悠木子李这帮打工要饭、也想着发财的蠢货就差不多了,想从易江那里捞点便宜,比做梦还难。 我心里乐得不行,我得感谢眼前这帮蠢货对我的背叛。我自己并没入一分钱到新鼎盛,我安稳地拿着我固定不变的工资,我不用担心我的钱被盛定海乱花乱用,我也不用花心思去猜疑他们有没有打后手。那多累人! 那个该死的生产副总职位,看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得安心的。我真想看看,你木子李有多大的本领,把这个吃力不讨好、还要两头受气的位置给坐稳了。亦如在西昱东晟沐猴而冠的周经纬,我是做好百分百的忍耐,等着看他如何能全身而退的。 但她在那天会上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用笔在她自己的会议记录本里唰唰唰地划个不停。 过一天,她把她办公室的分布图交给了盛定海,盛定海便原样拿去给了易江。易江翻来覆去、横着竖着倒着背着看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一个像样的生产副总办公室,就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我们谁也没有吭声,没有反对木子李一人独占两间本来就不够用的办公室,只在心里存疑着许多问题:这个木子李霸占去两个房间,究竟想干什么?盛定海和朱小宝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纵容?她又是怎么博得易江的欣赏和赞许的? 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个我长久以来也想不明白的疑问:那些本来属于我管辖的车间人员,为什么人人都会敬重她,服从她,把她当成他们的‘救世主’,而不是我。 为什么会不是我? 这个问题一直让我很头痛,我并不认为,我在待人接物方面做得比她差。 在办公室搬迁之前的一个晚上,早我们一步在‘新医化’负责新车间安装的龙汉文回宿舍时碰到我,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要跟我小酌几杯。我没怎么推辞就被他拉了去。 他儿子不在家,也没叫其他熟人,只有华清、他和我三人吃饭。期间,我心情郁闷,两杯下肚,就借酒发泄,要问个明白一直缠绕着我不放的那些疑问。 那是极不甘心极不服气的质疑。她凭什么从我徒弟的身份做到我上司的位置?难道就凭她也是个女人?是个表面正经内心肮脏的女人?与对付许多道貌岸然的男人一样,利用自己的性别攻陷了对方的防线? 然而,这些龌龊的念想是难以启齿的,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就从没把木子李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她就是个纯粹的工作狂,跟性别无关。 龙汉文一边喝酒一边陪我聊的话题,都是木子李,还谦虚他自己也没有木子李那样的才气和能力。整个意思就是我本来就不及他,哪还有资格去与他都不及的人物比个高低? “你还没去看过你们的办公楼和她的办公室吧?”龙汉文呷口烈酒,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说:“本来就不宽敞的楼层,被她设计分布的还挺大气上档次的。一楼两间做仓库,两间做成品包装,最里边的那间做冷却系统控制室,而把横向对面的那个原本拿出一半空间做控制室的厂房做了你们3001工序的生产车间,提高了不少的安全系数,又多出了办公楼的使用空间。” 我看过木子李的设计图,也在无人留意的时候去看过装修后的样子,龙汉文说的一点没错。 木子李把一楼设计成龙汉文说的那样外,把二楼也安排地满满当当且毫无拥挤感。一间做值班室,两间化验室,两间生产科的办公室和休息室,挺方便生产管理人员上下出入。 三楼也挺气派实用,一间财务室,两间生产部,一间副总办,一间总经理室。不但房间分布得当,每个办公室的组件摆设都不一样,但都挺时尚又适用的。全部都是用玻璃铝合金间隔,后半间是老总单独的办公室,前半间是面对面集中的办公桌椅,这叫透明办公。还在盛总的办公室前间隔出了一个总经理接待室,想得挺周全。 龙汉文意犹未尽地赞赏说:“特别是你们化验室的内部分布,液相室、气相室、天平室、操作台、样品台、资料文件柜、消防器材定点存放处等等,连操作台下的暗柜,分有无抽屉的,没抽屉的又要分隔成几层适合存放保管哪些东西,光图样就看到我咋舌,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哪个设计学院出来的大学生。但华清你说她好像、好像没啥文化的人呢。” “我以前只听静静瞎说的,我可没说她没文化。”华清帮我把这个问题给问了:“我听说我们的办公室很挤,办公条件比在这里也好不了多少。木子一个人就要去了两间,我听薇薇说,还要给她一个人配上两台电脑,怎么?拿电脑当饭吃啊?” 龙汉文撇撇嘴,一副‘头发长、见识短’的神情对华清说:“她拿去又不是个人用,她把靠近财务科的那间分了两个大小不一的房间,两个房间都做了资料柜。小一点的暗门开向财务科,大一点的暗门开向她的办公室。她说,以后公司所有的人事档案、财务凭证、与生产相关的管理资料和生产原始记录,都要分开存放在这两个暗房里保管。两台电脑按理说还是不够的。一台是她个人用,一台是用来装监控用的,你们全公司的摄像头都会集中装到她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监控室。我见过集团的监控室,那里边放了几十台电脑,监控点几乎遍布整个集团公司的每个车间角落。哦,以后啊,她就算半步不离开办公室,也能看到你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知道吗?以后少在那里溜达晃荡的,到处串岗,她办公室全看得到。” “啊?这么先进啊,”华清惊呼地同时也没忘记作出对木子李崇拜的表情:“木子李不仅是个老大年纪还不去找人结婚的怪人,还是个总能做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的奇才。我们家的儿子要有她一半的本领,我下半辈子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早有的,只是你们医化不肯花钱罢了。”我冷冷地说:“现在的企业,不管是不是高危,都统统网络监控化,除了厕所和更衣室,其他地方基本都会装上监控摄像头,重点地方还设有专人进行监管。” 第72章 阴盛阳衰 “你说的不无道理,大多企业都会跟着历史发展趋势与时俱进,但大多像我们这种级别的管理人员都不敢冲在老板前面。还是木子李她有远见有胆魄啊,能向公司要求到这样现代化的网络监控设施。我们医化就不行了,打死易总,他也舍不得装啊,”龙汉文耸耸肩,接着说:“木子李想得都是公司以后如何发展的头等大事。她把生产科、朱总和她自己办公室的前半间,都放了集中型的办公桌椅,大概有四个到六个的样子,不怕以后公司规模增大办公室会陆续加多少人进来。” “那她还是想着公司以后会发展壮大、人才云集的兴旺场景咯。”我冷笑着:“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就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残酷结局了。” 我承认我是个心理被他们蒙上了一层厚厚阴影的人。在我当时的观念中,已经没有了‘美好’两个字。 华清似乎听出我不满的口气:“你这人呐,其他都好,就是悲观,”华清一如既往的这样说我,她根本理解不了我悲观中的悲愤。 她给我斟满酒,敬了我一小口,说:“我相信木子的远见,不然,大家也不会硬非逼着她当股东了。” “她若真心不想,你们难道还会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她去当啊,”我笑得更加冷:“她可真会利用。” “我们又不是你想象中的笨蛋,有没有被人利用难道看不出来吗?”华清白了我一眼:“她可没你这小鸡肚肠,她一直都是叫大家把钱交给你托管的。但是大家不肯,她也没办法,她是个极负责任的人,不像你。给予下属更多的机会和发展空间,带领大家共同发展一起发财,难道不是你们作为领导的应尽职责吗?” “嘿嘿,你还能说出这一套一套的啊,怪不得我听你们新鼎盛的员工都叫你‘领导’呢。”龙汉文在我自斟自饮了一杯后,立即给我倒满酒,解除了我的尴尬:“来,小墨,咱兄弟俩喝酒,别跟她们这些女人一般见识。” “我哪敢跟她们一般见识哦,”我又怼了一句,继续跟龙汉文推杯换盏地喝着闷酒,那酒特别苦。 眼前的华清已经变得与木子李一样陌生了。我想。 办公室迁移之后,华清和邵美英成了一个鼻孔出气的同伙一样,每次绕过我生产科的办公室,总嘻嘻哈哈说是找木子李签字,直接就去了三楼,连玩笑话都懒得跟我说上一句。 还有那个什么都敢想敢做的薇薇,居然把木子李的办公座椅买得比盛定海用的还要豪华,还要宽大。 朱小宝那里,档次要低一些,比我生产科定做桌椅的质量还要差。 薇薇死不要脸地跟大家说,生产部是新鼎盛公司的生存命脉,木子李的办公室又连着财务,两个部门都是公司的门面,用的东西当然要上档次些。还有,木子李的工作量大,资料又多,坐台更需要宽敞一些,厚实一些,就显得大气一些。 唉,这个阴盛阳衰的新鼎盛啊,这个被几个女人掌控的天下... 西昱东晟不一样,除了财务吴锦凤和新来的小吴吴玥欣之外,坐在科室里运筹帷幄的,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 有一句说一句,这不是因为没有了木子李这位女性领导偏爱聘用女性就职的缘故,而是区域差异和地方民风造成的。 大西北的打工者都去了我们东南沿海,在家的也没几个年轻男性能够承受这种时间和人身自由一起限制的工作,能承受的,也是像吴锦凤这种早就内退了的国企下岗工人,以及能靠关系进来的、在我管辖的三废处理中心那种自由散漫的轻松岗位上、数着指头消磨时间的懒人。因此,在祁西工业集中区的企业,很少会在当地招用员工,大多数工人都是从老厂当地带过去的。路途遥远,且气候等条件也不适宜在东南沿海生活惯了的女性人群,企业内部的男女占比,就不会出现顶山的那种情况。 顶山的男人们大部分也是从国企被下岗的男人,但他们都是被国企养坏和被女人们宠坏了的家庭‘老板’,小钱看不上,大钱挣不到,‘老板’的架子还端得挺大,一家之长的面子还不能受损,女人们没钱吃饭、打麻将,就得自己出门做工。家里的小孩和老人还得由女人们照顾,她们就只能在居家附近找工作,赚点零花钱,也少受点她家‘老板’的脸色和脾气。 这就是地域不同、生活条件各异造成的用工差异。但无论生活在哪种环境的女人们,转变并秒变的适应性,都是我这样的男性所不能比拟的。 当我看着那些从我眼前飘然而过,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直接奔上三楼找木子李的女人们,时常会忍不住地就这样感怀不已。 我坐在行鼎盛生产科办公室最里边的那个位置,据说这是木子李特地要求给我们定做的桌椅。在隔桌之间,做上了约十五公分宽的木槽,说是用来摆放小花草净化室内空气。我们的办公桌就依着t字型的木槽展开摆放,我就坐在了t字的横档上,前面是两排斩齐斩齐全实木的桌椅,桌台平整厚实。 到过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说,生产科的办公室才是新鼎盛公司最具创意、最高大上的办公室。如果在我背后挂块白板,这里即是办公室,又是培训课的课堂,还是长桌会议的会议室。而我,就是那个长桌会议最高级别的首长,坐在t台的最上端,面对着门口和走廊,就像居高山之巅、俯视一切的指挥官。 操,我知道他们都是在嘲笑我,那假装的奉承我还是看得出来。这个时候,我觉得在新鼎盛公司的上上下下,没一个人对我是心怀好意的。 那个章强,虽然口口声声经理前经理后的叫个不停,但我听的刺耳,也很逆耳。 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跟我弟弟墨总的名字来一个彻底的交换,他们就算连名带姓的叫,也该叫我墨总,而不是把木子李的‘李总’错叫成与我谐音的‘木总’。 说来奇怪,也活该章强走运。我们的p1刚搬到新公司里生产正常之后,盛定海和易江就接到了两个新产品的生产任务。一个叫c2的放在医化的新车间试产,另一个叫c1的放在了我们车间加工。 两个新产品的生产量都不是很大,据说是医药中间体,金贵着呢,所以,大多车间人都不清楚究竟是啥玩意。只知道c1是工艺比较成熟也比较简单的医药中间体,做出来之后,小部分给下游产品之一的c2用,大部分由对方直接外销出售。 c2的工艺还不是很成熟,对设备的要求也很高,医化只能派龙汉文亲自出马,下车间搞试验,忙得没有了白天和黑夜。 这惹得华清很不爽心,每次下班都催着我们的厂车赶紧跑路,别等了医化那帮子自作自受的蠢货。她总是埋怨龙汉文的工资,还不及我一个车间主任的工资高、奖金多。 每次坐上我们自己租来的厂车,她都会说:“有本事叫他们自己出钱租辆厂车来,有种就别坐我们的厂车。” “就是,我听说你们医化的小气鬼老总硬是不同意我们用厂车,现在干嘛又叫他们坐我们的车上下班呢?”有人在边上怂恿,华清就更是恼火。回家后连龙汉文的晚饭都不给准备了。 她说,鬼知道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回家。 提及厂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曾为此丢失过一次我认为有天大颜面的倒霉事。 那时,二期工业园有规定,任何企业的厂房里都不准设立员工宿舍,所有到这里边上班的人都必须下班回家。 我们公司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应急喷淋也就是车间前后的两个洗眼器和几个地下消防栓。即便能允许各家公司自行设立员工宿舍,我想,除了特别懒的懒人,一般是不会在这个看不到任何人间烟火的地方过夜的。 小跑着去山外吃个早餐,没有一个小时,根本就走不回来。我们这些外地的打工者,还是住在老医化的宿舍区,那里就成了我们长久盘踞的‘革命根据地’。 刚开始,医化公司去新公司上班的人不多,他们三三两两,一般都是自个儿拼车打的或搭集团的便车去。等我们的车间迁了过去后,我们公司员工的思想觉悟就没医化的职工高了。 他们可不管新公司经济困不困难,他们要求每个人都有固定座位的厂车,准时接送他们上下班。他们绝不自己拼车打的,哪怕每天给他们补贴足够的交通费。 薇薇用公司的破面包车接送了几天之后,原本特喜欢开车的她,就再也不想开了。她说:“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想来这个真正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班了。一天天的,不是早起,就是晚归,我可受不了。” 薇薇说的没半点毛病。她要送人家上班,起码得早起半小时到医化大门口集合地等待。她要送人家回家,就得等要送的人下班汇合之后才能一起回宿舍。还有,就是要接送两班倒的车间人员,他们都是早晚8点交接班,一车装不下,要来回折腾四趟,不到晚上十点后,薇薇根本回不到宿舍。 对于习惯晚睡晚起的年轻人而言,晚上晚一点倒也没事,能要走半条命的是早起。 “这的确也不是长久之计,”木子李就给医化代表老罗提议:“罗总您把我们的交通困难汇报给易总吧,这么远的路程,总不能要求大家提前一两个小时上班,延后一两个小时下班吧。” 虽说工业园一期与二期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只隔了那么一条沿河和一条国道,但若从一期的最北段走到二期的最南段,没有一两个小时的正常自行车速度,是绝对到不了的。 平时坐车没啥感觉,真要让我骑自行车或当锻炼晨跑过去,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还是挺远的。再说,新鼎盛虽然与新医化是共一个厂大门的兄弟单位,可人家上面的集团通勤车也没空位置让给我们坐。即便是能坐到集团公司大门口,绕过集团走到新鼎盛的路程,也比火车道口至上班的距离要远上一两公里。 那时候,电瓶车都是带链条式的自行车,行驶路程不长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价格死贵,没人愿意花几个月的工资去买来上几个月的班。 医化的全权代表老罗,就坐在总经理助理朱小宝的办公室外面。他们的办公室,是行政管理类副总级人员、和办公室主任级别的人员集中办公的地方。 有四个座位的集中型办公座椅放在那里,中间没有我们生产科一样的t型花槽,只有电脑后背的间隔挡板。这是从店里买的成套办公用品,样子是好看,但质量跟我们生产科定做的全实木没法比。 其中有一个位置上的电脑连通了木子李办公室的监控云台,谁都可以看到不同场地的现场直播,如果有人敢在各个摄像头下面现场表演的话。 因为当时还只有老罗一个副总,也只有给他一个人配了台二手电脑。另外两个空着备用的位置,本来计划给薇薇一个的,但因为她还没正式任命任何职务,她也不愿跟老罗这个老烟鬼坐一起办公,就坐到了木子李这边。 同样与木子李坐同一办公室的、也就是坐薇薇对面的,是车间新来的统计员罗小玉。听说是老罗的亲侄女,大学毕业都快两年了,还没找到一个像样的男朋友和一份像样的工作。老罗在自己上任的时候,趁机把她给塞了进来,接手薇薇的生产统计。 我们都以为,老罗既然作为医化的全权代表,也可以代表我们新鼎盛公司向易江提出配备厂车的建议。但他根本就没这个胆子,他总是单方面地替易江向我们传达医化的建议或某些通知,弄得大家都有种医化公司是新鼎盛公司集团总部的错觉,易江就是我们最大的股东。 第73章 厂车事件 令人费解的是,老罗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的每一次建议,基本上都带有强制性命令的味道,惹得我们三楼的领导们都觉得有失颜面,就一致对外似的把他一人晾在了一边。他便很无聊的经常逛到我的办公室与我闲聊诉苦,说我们三楼的鹿城人都看不起他这个老家伙,唯独坐在二楼的我,对他还不错。 “其实不是我不敢跟易总提意见,而是提了也没用,他是不肯出钱专门买台车子来接送员工上下班的。”老罗说:“在老医化,住市区的职工都走了几十年的路,骑了几十年的自行车,凭什么新公司的员工就要这么娇嫩,就要厂车接送呢?” 老罗狠狠地喷了口烟雾出来,味道很冲。他抽得是顶山当地烟,还是最低档最廉价的那种,比我们鹿城的当地烟还便宜,却更难抽,我一直闻不惯那种呛人的味道。 正如老罗所说,盛定海和朱小宝亲自前往商谈,都没有着落。易江说:“员工的欲望是很难满足的,今天要涨工资,明天要厂车接送,后天要更好的劳动保护,我们都能满足得了吗?医化不会参与你们这样的后期投入,要配置,你们自己公司单独出资,只要不把医化牵涉进去,我就没意见。” 这就是国营与私企的区别,也是有格局和想不开人的区别,更是有没有属于自己的钱的区别。在员工上下班的交通和住宿问题上,凭良心说,西昱东晟的老板赵昱,做得还是非常人道的。 木子李说,公司需要一辆能稍微体面一点、用作越来越多的各部门领导出去办公事之类的小车,赵昱就立马批准由木子李全权做主看着买就是。园区规定,化工工业园内的每家企业都不得在公司区域内私设员工宿舍,赵昱就在工业园外围租下一整层楼房,作为集体宿舍之用。并承诺,只要试生产成功,马上新购一辆通勤车,专门接送大家上下班,免得大伙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驾驶私家车,全都是心惊胆战地吓一身冷汗。 至于车子贵不贵、住宿条件好不好,那都是后话,关键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易江那种把普通员工不当人的狭隘想法。 “当时誓要为他效忠此生此世都行的念头,就来自于赵总对我们打工者的平易近人的态度。”即便木子李已经到了被赵昱严重不信任的地步,她还是在我们面前这样评论赵昱的:“作为私企老板,就应该像赵总这样,处处为员工着想,才是真正想他自己所想,因为,利润来自于安全生产,而员工,是生产安全的基础保障。就像一栋大楼,老板是大楼的顶梁柱,而生产一线的员工就是大楼的地基,基础若打不好,大楼就永远别想杵立在安全安全之上,更别说建厂赚钱了。” 这样的道理,易江肯定不会不清楚,但他更清楚于自己的位置。他是国营企业改革后的接班人,不是继承人。平平安安混过任职的这几年,才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至于投入在新鼎盛的股份,他并没有出半毛钱的私人财产,反倒借着集团的红利,用集团的地皮,换来他个人的利益的这种好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不做。 至于新鼎盛的员工,又不是医化本厂在职的员工,他懒得管。 再说,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医化本厂员工,在龙汉文的带领下,天天挤公交到火车道口、再步行进去上班,不也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的在工作着的吗,凭什么,新鼎盛的员工就不能挤公交,走一小段路去上班呢。 “你们新鼎盛人是比我们医化人娇气还是比我们医化人金贵?” 易江就这样怼得盛定海彻底无语而无功而退,把个朱小宝也朱小宝气得小胡子乱颤:“老盛,我们都已经承诺了员工,可不能食言丢了信誉呀。” 为此,他们又特地把大家召集到我们生产科的办公室,开了个关于厂车的碰头会。 我又一次为木子李的‘深谋远虑’而点赞,这真是个很适合开会的办公室,除了职工大会,一般的基层管理人员会议和高级管理人员会议都可以在这里召开,非常适合。 “他不出钱就是不出钱,你们还能把他怎样了啊?”我心里的那股气还没彻底释放,刚好借他们都来到我办公室开会的机会发泄一下,便皮笑肉不笑地故意气他们:“这新鼎盛还是易总说了算,只要他不点头,你们这些股东又能敢把他怎么样呢?” 盛定海尴尬地又干咳两声,支支吾吾说:“不是敢不敢地问题,而是我们要尊重对方的决策,大家都是在为公司考虑,为员工着想。” “得了吧,”我幸灾乐祸地看向木子李,乐呵呵地说:“他只是纯粹地为他们老板自己考虑,跟为我们员工着想的心思,可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 “也不尽然,”木子李对视我一眼,就说:“既然他说了让我们自行想法子解决,那证明他还是同意了给职工配备厂车的。只要他承认了有这回事就好办,我们就越级吧,直接找医化集团总部去,他们那里的厂车多的不得了,我们如果能一起租用到他们的车辆和他们的驾驶员,就是最划算的一笔交易。租用费用还能跟总部协商,可以缓上两个月支付。他们财大气粗,不会扣押驾驶员的工资不发,他们肯定会替我们先垫付驾驶员的工资,让驾驶员安心的接送我们的员工上下班。”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老罗顿时冲木子李竖起大拇指说:“我们两家公司合作,也是经我们总部批准的,这点小困难他们一定会帮。总部负责这块的常务副总我比较熟,这事就交给我和朱总去搞定好了。朱总,我把你引荐给那个副总怎么样?他也是跟你一样乐观爽快的人。” 朱小宝一听有人跟他一副德行,自然高兴得等不过晚上,散会后看看还没到中午的下班时间,就叫薇薇用新鼎盛唯一一辆随着p1车间迁过来的破‘专用面包车’,送了他们去集团总部洽谈厂车事务。 薇薇回来后告诉我们,他们见面后直接就去了市里。朱小宝说下午有节目,就不来公司上班了。盛定海便摇头,无奈地咕哝了一句:“还不是出去k歌泡澡...的节目。” “如果唱个歌泡个澡就能把这个事给确定下来,那还是值得的,”木子李满意地笑道:“这种事,朱总最拿手,希望他早一天搞定,我们薇薇就早一天解放。” 我当时则在心里不断的祈祷,指望上苍能让朱小宝出师未捷先喝倒,喝酒就把这事给喝砸了才好。 当一个人的想法成为一种不正常的欲念之后,勉强不来的遗憾频繁出现,跟你对着来。 朱小宝不但没有喝砸,还破天荒得完成了他有史以来、一次速度最快的工作任务。 厂车会议后的第三天,一辆刚喷过车漆的五十多座的大客车停到了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的大门口。 所有下班的人员都欢欣鼓舞的叫嚷着、跑着奔了过去,包括医化新车间龙汉文手下的那几个职工。他们嬉皮笑脸地问我,他们能不能搭我们的顺风车,站着也行。 我想起他们老总易江犯下的众怒,沉下脸厉声呵斥道:“不行,站着也不行,我们的厂车只能给我们自己的员工乘坐,你们老板不出钱,你们就没有享受乘坐的权力。” 我以为会得到一大片的掌声,来支持我维护自己公司员工的应有权益。如果说热烈的掌声显得太过张扬,那么,至少会含笑着冲我竖起大拇指来支撑我不可侵犯的权威。 但没想到,我的话音后面,居然是唏嘘声一阵后的沉默。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貌似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做法。 我顿时难堪地醒悟过来:地方保护,老乡关怀,远比我这个他们的领导来的重要。 但醒悟又总是姗姗来迟。 我又气又急,恼羞不已,叫驾驶员赶紧开车走人。驾驶员看看时间说:“我们有规定的开车时间,不能提前,也不延后,特殊情况另作处置。”然后,他用当地话问坐在他身后的章强:“这人是谁啊,这么屌。那几个不是跟你们一起出来的吗?就算不是同一个公司的,这车空着座位那么多,顺路带他们回家,又碍他什么鸟事?难道他就是你们公司的老板?” 章强捂着嘴,干咳两声,低声咕哝着说:“他是我们的生产部经理,鹿城人,你别乱说话呢,他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听得懂我们说话。” “怕个卵蛋,”驾驶员朝车窗外‘呸’的唾了一口,转过头去没再说话。我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我也就当自己没听到。 尽管我是多么想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有如那个集万人之力的楚霸王项羽,把那个卵蛋像拧小鸡一样提起来,然后,毫不费力地丢出车去。 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意淫,因为那卵蛋长得跟章强一样五大三粗,看上去比章强壮实,真要动起手来,我肯定吃亏。 但若我此时发作,除了动手,我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两个男人之间的不满和对抗。 相互辱骂是女人们做的事情,‘君子动口不动手’是有文化修养的人群的专利,对待厂车司机这样的卵蛋,没办法当他是‘斯文败类’而程口舌之快。再说,我也不是个很会用嘴巴“吵架”的人,只能干愤怒。 正在这时,龙汉文的手下站在大门口,把薇薇载着他们三楼‘高级管理人员’的‘专用面包车’拦住了。 木子李下车问了问情况,又上了厂车看了看位置,对我说:“墨经理,既然有空位置,就顺带一下他们吧,都是同个宿舍区的兄弟单位里的同事,界线划得太清,也不好。”自从上次我说了不要叫我师傅后,她就一直没敢再叫。 “你搞清楚没有,不是我要给他们划清界限,是他们要跟我们划清界线的好不好?”我憋了很久的恼怒终于爆发,我像头准备攻击牛群的狮子,不打算对她一忍再忍。我大声吼着她:“这是公司职工用车,也是我们生产车间的专用车。车上的位置都是我按盛总的意思安排的,要你来插什么嘴?” “是不是这样的位置分布图啊?”木子李随手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图纸在我眼前展开来。那是一张厂车位置的分布图,连车间的班次和各班的人员名单以及联系号码都登记的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声音低沉地说:“这是我请盛总通知你落实的,但我们也没要求不顺带医化的兄弟姐妹啊。我们的原则是先让自己车间的员工先坐后站,在不是特别拥挤的情况下,可以搭载我们合作单位的同事。如果站在路上等不到车的是我们自己的朋友,我们就是挤也会让他们挤上车的对不对?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你说是不是,墨经理?” “你这是在给我难堪,”我咬牙切齿,旧怨新恨一起涌上心头。 “不,我是来给你搭台阶的,”木子李突然嫣然一笑,挽着我僵硬的胳膊,对着正一脸担心无法收拾这么尴尬场面的章强说:“小章,你给跟司机师傅说说,通融通融,把医化的几个兄弟也带回老厂吧。我跟墨经理晚上有应酬,先走了。”我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她硬挽着上了面包车。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怀疑起自己是否真得做错了什么。 时值深秋,我们的搬迁工作陆陆续续基本结束,但我的心情随着这个鬼天气越来越寒,了无生息。 总觉得这每一次的不尽人意,都是木子李在有意跟我作对,是人为的设局,而不是自己想法太多,执念太重才造成的盘盘皆输。 第74章 嫡传弟子 第一天阻拦龙汉文手下上车的事对我影响很大,我觉得我最后的一点权威都被侵蚀的一干二净。 虽然木子李是奉总经理盛定海的命令上车调停的,但我还是认为她就是在故意出风头,装好人,让我难堪。 如果确实是为了维护我的颜面,那她就该站在我的立场,当即维护我已出口难收的决定,断然阻止他们上车。 她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我,一个能服众的领导,他的权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根本。 这种权威并不是对所有的错误决定都是独断专横,而是在无关生命安全的前提条件下,起码要当众维护在先,纠错在后。 也就是说,人多的场合,作为领导,说出去的话即便是错,也要将错就错,错到曲终人散时,才能来纠正自己的错误,才能去接受比自己更高一级领导的批评和指正。 木子李自己就经常这样在做。为了维护公司制度的权威,她会把某个犯错的班长,按规定作出全厂通告的处罚,然后又找他们深谈,跟他们通气说:“处罚只是一种名义,不会真罚。目的就是为了你们日后能更好的带班,让班组成员对你心服口服。因为你身先士卒,带头接受了制度的公正惩戒,那么,你的手下就必定会遵守你对他们的‘规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管理理念,你们班组长也是一样,在你们与班组成员因为工作上的交集而发生摩擦的话,我们就会先维护你的决定,哪怕你当时其实真是错误的。” 一个班组长,她都能保护的那么好,那么,我呢? 一个生产部的经理,她的直系下属,就那点不让外人坐车的小事,她不来支持我也罢,反当众让我出丑,这又是什么道理? 明摆着是彻底跟我过不去了么。 不然,她也不会这般力挺章强,c1这个新产品全交付给了他一个没有多少化工基础的人。 说起c1,我和木子李的关系,此时可真到了那种旧怨未了、又添新恨的程度。 由于我们的新车间比较宽敞,p1的设备也没装到一定的规模,整栋生产车间的厂房有近三分之二的面积都是空着,随时可为新产品的引入做好设备安装的准备。 c1的工艺并不复杂,需用设备也不多,有几步工序的工艺设备还可以与3001的设备共用。因此,就在p1车间的西面挪出了一个十几平方的角落,上了一套全新的c1设备。那个位置的钢构平台是早与p1平台一起搭好的,所以,c1从设备安装到试运行,也就用了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且试产出乎在我意料之外的成功了。 说意外,是因为在c1试产之前,我所期待的与后来在西昱东晟的期待有所不同。 对于赵昱迫不及待的试生产成功,我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就是说,转交给周经纬的试产,如果能够成功,其中也少不了我协助得当的功劳,如果又一次失败,那么,郦禾平希望我能配合他拉回木子李的几率又会高出一成。至于木子李到最后能不能回得来,那就只能交给时间等着看了。 而我当时对c1的试运行,是绝对抱着必定失败的执念去的。 当希望再一次被无情的秋风所吹散,我的情绪便将至到冰点,一如在厂区内满地飘零的枯草败叶。 我非常清晰地记起,在c1试产成功之前的那几天里,我看到木子李在办公楼上上下下,在车间里进进出出,像个拼命三郎,忙得连屁股都沾不到椅子。我则稳坐办公室,透过窗,看着她一阵风刮过似的背影,忍不住就心中暗喜:她不会成功的。 我听龙汉文透露,这个c1虽然工艺简单,但要做到外销的国际标准,就新鼎盛的生产设备、分析仪器条件和人员素质以及生产环境,还是非常之艰难的。不然,对方也不会找了几年都没找到一个合意的加工单位,为他们生产一个有着外销暴利的产品。 龙汉文说,看似简单的化工产品,如果纯度要求特别高的话,往往就是最复杂最难做的产品。 龙汉文是个资深的老化工,化学基础知识比我要强十多年的功底。再说,能坐上顶山第一药厂安全生产管理人员位置上的,没有个文化基础的真才实学,是根本坐不稳妥的。所以,他说的话我非常信服。尽管我也不满意他经常不分日夜的守在生产车间,为一个不死不活的公司拼命而冷落华清。 就他自己负责的c2,据他自己坦言,他在老医化的实验室就试验多次,均告失败。放新车间试验时,即便有产品技术供应方的技术员亲临指导下,也没成功过一次,他也是殚思竭虑而一筹莫展。 我以为,凭龙汉文都没抱有多大希望的产品,木子李肯定是成功无望的。 我敢这般肯定,是因为那此‘拦车’事件的晚上,就是我被木子李强行挽着胳膊拉下厂车的那次。她跟章强说,晚上我们有应酬。 其实也不是什么应酬,而是薇薇生日,朱小宝闹着要她请客,木子李就把这事给揽了去,连高艳红和于海燕也请在了一起。 席间,大家议论到新产品加工时,化验室人员的整体技术水平尚还欠缺的话题,木子李提及了静静。说如果她要还在,就肯定好得多。 喝的有点微醉的薇薇不服地挑起眉毛,嘟囔着说:“静静就有那么高的技术吗?还不是你自己教的?你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小学生,都能做到生产副总,我就不信,化验室那些都是老高中的老家伙会做不下来。” 当时,大家都没留意她的话。也许他们对一个人会拥有什么文化程度并不注重,他们看中的是实干的工作能力。 但我留心了,我知道做化工生产管理需要一些基础的化学知识,木子李没有,她有的只是她做过的老产品的经验,我认为这些过时的经验,对新产品研发没任何作用。 后来,我就找机会从薇薇那里套到了一些有关木子李的真实‘水平’,真就是个初中也没念完的小学生。以前,我在她的简历中看到过她填写的‘初中’文化,但我不信,以为她在装谦虚。 自从木子李就任生产副总之后,安全管理人员要考取上岗资格证,按规定要求她提供至少是中专或高中以上的真实毕业证书时,她连小学毕业证都无法提供。她才问过薇薇,现在哪里还有卖证件的,她想买张高中的,高中的没有,初中的也行。 薇薇也这才得知,木子李比她念过的书还要少。在对木子李充满由衷赞叹的同时,也不忘经常随口拿来鼓励一下别人:“我家的木子李就一个半文盲,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就副总的位置哩。” 我每次听了,总也是鼻孔出气,冷哼两下,当她是在向我们炫耀、显摆罢了。 我不否认木子李的努力。但学识就是学识,基础就是基础,跟一个人的经验无关。一如四季就是四季,轮回就是轮回,你没办法凭着多年‘看云就能识天气’的经验去改变四季的轮回秩序。 诸多化学品的结构式、分子式、理化特性、危险性分类,多种物质间的反应会变成什么、生成什么、释出什么,放出哪种有毒有害的物资等等,都需要借助基础的书本知识去实践,否则,你只会对着反应式发呆而一片茫然。 木子李一个连元素周期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开发出一种化工新产品的。她的试验程序,也只能按对方制定好的操作规程、照章全搬的按步进行,只要她不怕死的胆子足够大。 而那些别人能给予她的规程,其实也是一个不合格产品的规程。 我都没信心接手,木子李却想要突破。她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跟龙汉文一起接下这桩棘手的‘订单’交易。盛定海叫我给她调配人手的时候,她还只要了只会耍嘴皮的章强。 而章强给我的印象,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好。说老实话,就算他被提拔成工段长而走进过我的视线,但我都没记起来我有没有正眼地打量过他。包括后来在南郡,我觉得木子李拿我去压制章强,也是拿斧头劈鸡,太把他当回事了。即便是章强在西昱东晟争得到pc1的试产权时,我也从未担心过,他能给我造成什么影响或任何阻碍。 基于这些事实,我当时不在‘钓鱼台’稳坐,等着看她笑话,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你说,是吧? 但鬼使神差,木子李成功了,章强也跟着出尽风头。 我满心的欢喜,被莫名其妙的浇灭,沮丧之极。除了失落的苦恼,还有悲愤的怨恨。一如她上次夺走了我的副总职位一样,她又一次掠走了我反败为胜的机会和荣耀,致使我‘卧薪尝胆、伺机而动’的逆袭计划变得漫长而深感绝望。 加上给我印象的确不那么好、却被木子李予以重用的章强,口口声声对人炫耀他就是木子李的嫡传弟子,有事没事总在车间工人面前,把木子李当神一样宣传,让我无比憎恨且对他厌恶连连。 作为一个还有点自尊的男人,我讨厌他那副在任何领导面前都会鞍前马后迎奉的媚俗。 如果说,他在老赵昱老板面前奉承拍马是基于得到更多奖励的需要,在南郡花女人钱吃女人饭是基于他吃软饭的本性,还尚可原谅的话,那么,他在不会游泳的木子李跌落深水之际,不但见死不救,还要找根棍子往她死里戳的行径,就不难让人理解了。一句话可以概括的,就是本性如此。 但人性就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明知道自己讨厌他,嫌弃他,却还是要装出不得不佩服他的样子来。 章强的眼光比我势利,章强的脑子比我灵活,章强的德行也比我现世,关键还在于他目标清晰,永远都知道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 我应该不得不服。 你看,章强知道要想从木子李那里得到更高的提升,就必先把薇薇的马屁拍好。他是看清楚了的,在木子李的耳边,有薇薇必不可少的枕边风可吹。 当然,我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让自己有这么明显地转变,那会讨人嫌,更让我瞧不起自己。 这个时候,薇薇已经俨然成了木子李的代言人或‘监护人’,或许还是用‘贴身’两字显得更为合适。 无论什么场合,她的嘴里总挂着‘我家的木头’。有一次还特别放肆,一个出其不意,当着几个老妇人的面,去抓木子李下身,并不知羞耻的叫嚷着:“木头,你的小弟弟又要钻出来了。”惹得那些妇人笑倒一大片。 她们当时正靠着走廊的一侧晒太阳。我本想也去凑凑热闹,因为我知道华清也会在。听到这个淫荡的笑话后,就没转过墙角,而是站在她们的另一侧,阴险地窃听着女人们的隐私话题。 有过女人的男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话题自然离不开女人。有过男人的女人们当然也一样。她们聚众闲聊到男人的话题时,平时正经、矜持的假面具都丢去了九霄云外,放荡起来,我真确定不了会淹死多少个猛男壮汉。 我躲在一侧窃听的目的,其实也只是想听听平时在我面前特别清高的华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就能确定自己以后该怎样去对待华清。 所幸,我听到的,不是华清的污言秽语,而是她对薇薇严厉地呵斥:“你还是个女孩子呢,怎么能这样?” “这有什么?大家都是女人,就我家木木的特别凸。”薇薇嘻嘻嘻地淫笑道:“我还以为她长了男人的小鸡鸡呢。” “你、你...你胡说什么?”木子李肯定涨红了脸,说不出更恰当的话来。 第75章 风起云涌 邵美英笑咯咯地解释说:“这哪是什么小弟弟啊,是因为木子太瘦了,裤子又比较紧身,位于阴阜的耻骨联合就显得较凸。咦,不是说木子手受伤的那段时间,都是你帮她洗的澡吗,你还不晓得她这里有凸没凸吗?嘻嘻嘻...” “木子其实身材很好嘞,该凸得都凸了,三围标准,就是瘦了点,没肉感,压得人骨头都疼...” “薇薇,”我听到木子李一声吼叫,随后就听到薇薇绕到华清背后求饶的声音:“啊,不说了不说了...你们看木子的脸,红的像猴屁股,这么大的人,还害羞个卵。华清姐,我家的木头最喜欢吃你烧的菜了,怎么样,有空来我家烧点给她补补身子嘛,好不好?” “好,好,好...啊呀呀,你这小东西,又来摸我、别摸我、我怕痒...” 她们又淫笑成一团,我听着听着就觉得脑胀,心跳加速,赶紧退回了办公室。我在想,章强一定也看出了她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不单是章强,应该是所有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大家都愿意做个假装高尚的“亮眼瞎”。 任她们继续暧昧好了,我想,总有一天,她们中的一个,都将成为先前的静静。我当然更希望,以这种有违人伦常理的关系、受到人们一起唾骂、被大家一起赶走的人是木子李,让那些像章强一样的人,算计落空了才好。 但某些人天生就有野心家的脑回路,他们算计的心思,比赛道上的跑车还快,不仅会提前拐弯,还能远远地看到拐弯处的障碍物。 不得不承认,我的野心是后天修来的,本性上,没有章强来得彻底。 章强在围着木子李的同时,不忘讨好薇薇,还特地请我去他家吃她老婆的家常拿手菜。他也不做作,开门见山,请我帮忙,在盛定海面前多多美言,举荐他做我的副手,升任车间主任。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新鼎盛成立将近一年,居然还没有一个生产车间主任。 章强说他已经拜托了薇薇,薇薇也答应了他一定把他捧上车间主任的位置。他说得很合乎我意:“只有我做了车间主任,领导您才能真正的脱产,真正成为专坐办公室的生产部经理,离生产副总就仅一步之遥。事实上,许多小单位根本没生产副总一职,就是您生产部经理说了算。木总毕竟是个女孩子,公司发展的大方向还是需要我们男人,需要您出面把控的。我始终崇拜人可是您呀...” 鬼话自然没人信。我暗自冷笑:呵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谄谀的技术没什么含金量,太露骨了。我有没有那么傻?连假崇拜还是真虚伪都分不清。 不过,人嘛,浮生在世,各有所需。精诚合作也好,同流合污也好,总不过还是各有各的目的,都想着自己能如愿以偿就好。一次能够双赢的交易,才是世上最好的买卖。 对我来说,不管谁上,只要能帮我把木子李拉下来,我做不做副总,已经无所谓了。 那种无可奈何的无所谓,与现在西昱东晟这种无所谓之后的不甘心两种不同的感受。前者是迫切所需,却被人为横插一脚而得不到之下的无奈,叫做被挫败。后者其实是已经可有可无的需要,只是少了个形式或一个走过场的名义,是一种一时之气,说服不了自己的不服气。 坦白而言,我现在已经隐约地感觉到,我并不是做生产副总的料,如果看不到、听不到周经纬在我面前嘚瑟,那种不甘心的状况,也不是天天都有。 而当时在顶山,挫败之后的恼羞,经常会演变成一股戾气,还越积越重。 被一个女人坐到自己的头顶上,是情有可原,被自己的徒弟踩在脚下,那才没得原谅。 章强既然在大家面前吹嘘他就是木子李的嫡传徒弟,那我就有机会采取‘以其之道还施其身’之法,让木子李也尝尝被徒弟背叛的滋味。 我跟章强说:“我只能帮你试试,但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丑话说在前,往往是没什么把握的铺垫。 我想提任小章做车间主任的意见没得到盛定海的批准,他说生产部门的人事调配事宜他不便插手,他已经全权交托给了木子李。只要她认为有必要的话,他和朱小宝都不会反对。 我就去找了木子李,薇薇也在,但她们的脸色都很不好,好像在吵架。这也是搬来新公司后,我第一次主动踏入她的办公室。 她有点惊讶,立即停住了和薇薇的对话,起身给我拖了把椅子说:“师...墨经理,今天刮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反正薇薇也知道章强的事,我就开门见山,不再废话。 我说我是为章强的事来的,木子李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一声不吭地去外面给我倒了杯茶水。薇薇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搬来一张椅子坐我旁边,问我:“是不是想把小章提升为主任啊?” “嗯嗯,是这个意思。”我说:“盛总他们都没问题,现在就看木总的了。” “木总她不同意,”薇薇气呼呼地说:“我正跟她争执着呢?” “为什么?”我问木子李。 “为什么?”木子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一脸遗憾地说:“连你也看不清公司目前的形式吗?” 我表示不解:“公司目前的形式还不好吗?老产品生产正常,新产品也成功投入大批量的生产,效益都好的不行,还有什么不利的形势影响到小章的提升?” “除了一个老产品,除了规模十个人的新产品,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形势需要设那么多组织机构?” 木子李给我们分析说:“老产品p1有三个大班长带着,基本上不需要我们怎么费力去管。新产品c1是个有季节性的产品,做完冬天,气温稍微回升的时候就会停产半年,也可能超过半年,甚至还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接到明年的外销订单,所以,也不需要我们作长期打算的固定安排一个管理人员。” 我据理力争:“退一万步说,公司形势就像你说的最怎么不好,跟我们提拔小章并不冲突,你说是吧。相反,我们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培养出有用之人,为公司日后的发展壮大,储备必要的生产管理人才。” “人才?小章这人...”木子李地眉头皱得更紧:“除了工作,我不喜欢对某个个人进行评头论足。但作为需要系统安全考虑的生产管理,我们可以安排他为我们生产部的机动人员,专门负责间断性生产的小产品。停产的时候,可以调回p1车间代管3001工序,不影响他的工资收入。他当这样的工段长,也能拿到原车间副主任级别的工资,还不够轻松吗?现在,我们的公司没有设置车间主任一级,我们要是把他提到车间主任的位置,那他的工资怎么给?跟你的生产部经理一个级别吗?” “你别搞错了,墨大现在可是经理,他不是车间主任,好吧?”薇薇又帮我把话给抛了出来,让我稍微地松了口闷气。我瞥了薇薇一眼,投以感激的目光。 “我想应该是你们弄错了新公司组织架构的意思。”木子李说:“墨大是经理,可有没有涨工资啊?当时设置经理这一角色,为的就是照顾墨大的情绪。我这个副总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副总,最多就是生产部经理的档次。” 我完全明白木子李所说的事实,工资的涨幅才是最能证明职位是否真正提升的关键。 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就觉得木子李不应该当着薇薇的面这样数落我,尽管她说得并无毛病。 我强压住不满,听她还能怎样继续埋汰我:“这样说吧,时下大部分的公司都会把一个产品当成一个项目来管理,把车间主任叫成了经理,墨大就是我们p1项目的项目经理。而小章,只是协助我所负责的项目的一个助手而已,他还没有资历就任c1项目的负责人。因为我跟你们说了,这个产品没有固定和长久的生产计划,这是个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的项目,公司根本没去审批生产经营许可,我们能去立项安排长期的管理人员吗?” 这种解释没那么直白,倒是让稍稍好受了些,毕竟,木子李目光所及之处,比我们长远。 “我们自己私下立项不行吗?”薇薇还是不服:“公司的组织架构还不是你设置的?你给加个车间主任上去又能怎么样?凭我们三个人的力举,老盛他们绝对不会反对。” “你们以为易总会同意吗?” “又关他什么鸟事,”我一听到易江就来气,我听老罗透露给我的消息说,当初要不是姓易的竭力反对,盛定海还是会顾全我的面子,把我提到生产部部长一职,就算不设生产副总,我也是去全公司最有实权的那个。 我压制不住火气,狠声说:“他才多少股份?连盛总这个总经理都不干涉我们生产部的人事任命,他有什么鸟权力管到我们?” “那是你们把他的作用想得太简单了,”木子李松了松鼻梁:“他才是左右我们公司经营决策的那个人,我们的盛总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那个。欠着医化的钱,易江他就是个爷爷,还是个地头蛇级别的爷爷。他说了不能乱设人事职务,盛总和朱总还敢违抗吗?” “你也别尽拿他来压我们,”薇薇嚄一声站起,拍着桌角耍无赖:“我都已经答应小章了,做人要讲信用,一诺千金。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同意也得同意。不然,我跟你玩完。” 这下糟糕,我知道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因为木子李最不喜欢有人威胁她,何况边上还有我,这让她很难下得来台阶。 我瞬间就看到了一个契机,赶紧假装着打圆场说:“薇薇你也不能拿这种态度跟我们木总说话,再说,是你擅作主张私下答应的事,她可不知道。话说回来,我们公司的确也受制于医化,易江这人的秉性我们也了解。既然他插手了,木子也是没权独断独行的,你就不要耍孩子脾气为难她了。为一个小章,破坏我们自己人的和气,伤感情就得不偿失了么。” “这样吧,小章的事我来处理,你们谁都不要插手来帮他说话了,让下面的员工知道,对你们又会有微言。” 木子李意外的没对冲薇薇发火,她还好好脾气地对薇薇说:“小章是我一手提上来的普通操作工,你们有我了解他吗?他要真是个脚踏实地、积极进取、有志气、有敬业道德的人,我还会等着你们来替他说情,帮他上位?反过来,若他真有那个能力,他就该有那个自信,他就该自己来跟我们争取,而不是通过别人来说情。这能证明什么?” 薇薇跟我一样,被木子李的问题问住了。我们都知道章强为人圆滑,爱拍领导马屁。木子李既然能把他看得这么透彻,为什么之前还要着重培养他,提拔他? 我弱弱地问:“能证明啥?” “证明他这个人急功近利,小聪明都放在了邪门歪道上面,一门心思想着走捷径去了。这是我们化工人最忌讳的行为。”木子李越说越是严厉:“我们做化工最要不得的就是这种图快图走捷径的聪明人,额生反骨,一次得逞,就会次次紧逼,一步踏稳,就会步步为营。你们向公司举荐这样一个不笃实、专耍小聪明、你们还根本驾驭不了的人,老板和下面的员工又会怎样看你们?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近墨者黑,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自己的声誉吗?” “呃...我以为你先前那么看好他,就想着能帮就帮咯。”薇薇眨眨眼睛,似乎也听懂了木子李所说,但满腹的怨气并没有这么快就消除,仍旧不满地嘀咕道:“既然你并不看好他,为什么还要带着他做c1呢?” 第76章 额生反骨 “考验一个人的心智和价值取向。” 木子李看着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合适的位置。你不能把一个只懂技术不懂管理的人放到管理层去当官,也不能把一个只懂管理不懂技术的人放到研发部门去要求他做技术指导。但某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不合适他的位置坐得究竟有多痛苦。人往高处走是常理,但高处不胜寒呢,又怎么解释?你们还记得我们老厂以前的罗萍师傅吗?她就在合成岗位做了十多年,也没发现有人对她不敬,也没有人说她不思上进。而她自己,做得心安理得,比任何人都开心,难道不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我越听越不是味,她奶奶的,这不明里暗里的教训起老子来了么!谁天生就是个下等人呢?谁天生就该被外人教训? 都说‘工字不出头’,就算出头了,向下还是‘苦干’,干到上出头,便是‘入土’。而作为人,谁又能做到永生不‘入土’? 老子偏就不信了,我就不适合坐生产副总这个位置?我就活该让你一个女人压在头上? 那股不情不愿不甘心、且带着怨恨的戾气,又一次在心胸里激烈倒腾起来,但就是没倒腾出来一个事实,木子李当初有着针对性分析的人是章强,不是我。 无论是在之后的南郡,还是现在的西昱东晟,章强都是木子李说的那个自不量力且不懂感恩而不择手段要向上爬的人,要具体举例的话,便是罄竹难书的一大推。 比如他幸运的认识了赵昱,并获得赵昱的赏识,他就不会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向赵昱推荐了木子李,为赵昱在南郡挣到了意外一大笔的缘故。比如,木子李在南郡给他加工资升任车间主任,他就认为这是他自己凭本事得到的,不是木子李看在赵昱的份上而不得不给他的。相反,他认为木子李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他向赵昱推荐的功劳,木子李无论做到什么级别,都应该把他当恩人一样供奉着,工资永远都要比木子李高才对... 关于一个人的本性,老人家们说了,就是‘难改’。 因此,在转战西昱东晟后,pc1试产在章强的手里失败,就不是什么解释不了的问题了,更别说当年还没成家就跟老大不小的女师傅都能劈腿的德性。 木子李早就把章强彻头彻尾地作了个系统分析,就像分析她手中的一套设备或一个工艺,全方位的不留一个死角。 于是,我安慰薇薇说:“既然木总说了她来处理小章的提拔问题,我们就得相信她必定有比我们更好的方法。” 薇薇也只得作罢,闷闷不乐地跟着我,坐到老罗办公室一起抽烟去了。 没过几天,章强就抱着他厚厚的工作笔记本也坐进了我们生产科办公室。看到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路进来,脸上堆满了神采飞扬的得意,我很诧异。 木子李并没有同意升任他为主任,他没有资格坐生产科的办公室,这里是车间主任一级及以上管理人员的办公室。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生产统计员罗小玉。 生产统计员是可以例外的,按木子李的意思,车间生产统计员是我们车间主任的秘书,完全有资格跟我们坐在一起办公。那么,她是把章强也降至了车间统计? 罗小玉进来就说:“咦,这办公室的烟味也太重了。墨经理,每天的生产统计报表我都送下来,不下来坐可以吗?” 我还能说不可以吗?这的确不是个女孩子坐的办公室,光她自己的伯父老罗副总,一天起码要下来躲这里抽上四次烟,每次还不止一根。 另外,有她坐在生产副总的办公室,我多少可以打听得到一些上头的内幕消息。包括薇薇和木子李的一些不正常表现,比如她们之间的顶嘴和吵架,总有我想要知道的内在原因。 还有,某些我不好意思跑去直接问、直接说的话题,也可以让罗小玉代为转告或转达。所以,我欣然道:“罗小玉,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要来掺和到我们这帮臭男人当中来了” 可是,章强呢?我迷惑地望向他:“下放了?” “没有呢,”章强看向罗小玉笑道:“木总叫你下来是教我这些统计工作的,你却要跑回楼上去,难道你叫我做唐僧坐到你们‘女人国’啊?” 女人国?哦,我明白,他是说生产副总的办公室里都坐着几个厉害的女妖精。他可没那个胆,主要的是还没那艳福。他自己如是说。 “你学统计?”我愕然问他:“c1的还是p1,还是3001?” “首先是c1咯,”章强的笑一直挂在嘴角没掉落。他说:“木总说,生产管理的基本功就是能做好生产统计。这方面我是很欠缺的,赶紧得学会。” “按她这么说,那薇薇和小玉岂不是很好的生产管理人员了?”我带着戏谑的口吻调侃他:“她们怎么都不去车间学做管理呢?” “理不是这么推的,”罗小玉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做统计,都是拿你们给的算术公式套的,根本不知道那些产品是怎样生产出来的。我们不懂化学反应,也不习惯车间的味道,我们可管不了你们车间生产的好坏,只是把好坏的结果报告给你们,让你们自己处理。但你们就不同了,你们管生产的,不但要懂生产技术,还要懂管理方式。” 她见我们听得认真,继续嘚瑟着说:“生产统计就是一个很好的生产管理工具啊,它既包含了生产技术,也包含了管理手段。因为只有你们知道计算公式是怎么来的,因为只有你们,在统计数据里可以看出生产上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所以,木总说,作为生产管理人员,生产统计是其本身必须具备的一项技能,也是化工生产管理中一个重中之重的管理工具。章主任,木总很看好你才让你学做这么重要的工作呢。” “嗯嗯嗯,我知道的,”章强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木总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要我跟着墨经理多学学呢。嘻嘻,小罗,你可不能乱叫,我现在可不是主任,还是工段长,你也跟他们一样,叫我小章好了,顺耳些。墨经理,你说呢?” “唔...木总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吧。” 凭良心说,我也非常赞成木子李的观点。 还在顶山第一药厂的时候,在木子李还没升任车间副主任之前,她就曾不厌其烦的建议我自己动手建立生产统计台账。每天最好都是自己核算一遍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才能全盘掌握车间生产的各个环节。甚至是某些调皮捣蛋的操作工,我们都能拿出正确的生产数据来管教他们。 在化工这个本是男人打理天下的行业里,我不知道别的男人会怎么想,反正我出于自尊的需要,我在木子李面前没有表现出、对生产统计还不算很明了的心思。 我跟她说,对于生产管理,我只要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连生产统计也去亲力亲为。许多事,得放手给别人做,自己才会轻松。 我也满怀激情的暗暗努力偷学了几天,在当初学统计的薇薇把密密麻麻的日报表送给我看的时候。在那以前,我从没看到过如此详尽却一目了然的生产统计。 我在老厂也看到过专职人员的统计报表,但只有统计员她本人看得懂,到月底核算生产奖金时候,也只能她一个人说了算,她说多少就多少,没人敢去、也没人会去把全月的报表都核实一遍。以至于那老厂的统计员都成了车间操作工的“财神”,送给她的好处比送给对生产统计工作不管不问的车间主任还要多。 我那时也是这样,班上有什么活动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统计员,把她的马屁拍得妥妥的。大家都希望她能笔下生花,把我们班的生产绩效统计成全厂最棒的一班,然后就能评比到先进班、优秀班和全厂第一名。 我其实老早就知道生产统计的重要性,但我讨厌自己动手核算,就像我讨厌学做化验的男人和那些做幼教的男老师。 我私意认为,某些事天生就不该是男人做的事,无论有多重要,我们都不该去做,比如十月怀胎。啊,我总是喜欢比拟一些极端的例子,以证明我对某事的厌恶程度之深切。 因此,在二十年后的西昱东晟,当周经纬拒绝吴锦凤接纳生产统计员时,我第一感觉就是,凭周经纬的才学,他不是不需要统计员,而是怕权力旁落。他也不是自己不会做,而是跟我一样,是看不上这份工种,是怕为这种小事亲力亲为的话,有失作为副总级老总的颜面。 只是处理结果的不同,也体现出截然相反的管理远景。 周经纬虽然接受了吴锦凤安排的统计人员吴玥欣,但从不让她涉及到他认为重要且私密的资料和数据,天天不是安排吴玥欣去仓库核对原材料,就是指使她去化验室拿化验报告单,顺便从郑工嘴里掏点有用的资料回来汇报。 木子李则承诺的接受就无条件地对章强进行培训和培养,还安排罗小玉为他做免费指导。 我没有去挑唆章强,说他没提升到主任的原因,全是木子李不敢滥用职权的缘故。万一他知道那是易江的意思呢?或者万一他也理解了木子李说的那些‘公司形式’呢?我岂非‘枉做好人’? 我也没有向他细数木子李对他的偏见,说他是个自作聪明的人,专门图捷径、走歪门邪道、没有从业道德的人。万一他是个有心计而没城府的直男,直接把我的话转回到木子李那里,我就是个八卦多事、传播是非的‘人妖’了。这种事也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干的事。万一木子李把他叫了去,把那天所有人说的原话都说给他听了呢? 挑唆和传是非一样需要智慧,不能只管自己说得痛快就行,而是要防止某个充满用意的话柄,被对方反利用,反挑唆。 况且,我深知木子李从来不隐晦自己说出去的话。凭她的性格,她是完全有可能当着章强的面,说他额生反骨,但随即会作出解释,听到他心服口服为止。还有进一步的可能,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把他的前途说得一片光明。 也只有这些可能,他才会这般乐得屁颠屁颠的不行,亢奋地来学做化工男不该做的统计。 不过,我盯着他的额头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木子李所说的“额生反骨”在哪个部位。 事实证明我以上的想法是熟透了的。我当时若是冲动地去挑唆章强,只会让自己的‘小人’形象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正如木子李所说,c1的间断性生产,使得原分到c1工段的十几个人处境尴尬。 我既然还是p1车间名副其实的主任,我就有权故意刁难章强,不安排他的手下到p1车间上班顶岗。 我为难地解释说:“我车间也是人满为患,我没办法把原先的人员推辞或调离,优先照顾临时从c1工段过来的同事。万一到某一天,c1开工,又全部抽回去呢,我上哪儿找我的人员能马上上岗?” 朱小宝默认我说得不无道理,就像他。 他说他也不会把他的原配夫人暂时离掉,等情人跑掉了再去复婚,在他明知道情人是不会长长久久的情况下。 为此,那十几个没班上的员工,在小章的带领下,直接找去了老医化易总办公室,撇开了新鼎盛公司的所有老总,越级上访了。 盛定海接到易江暴跳如雷的电话后,带上朱小宝、老罗和木子李,急冲冲地赶了过去。我站在休息室的窗户内,看着破败不堪的面包车的屁股、心急火燎地冒出一路的黑烟,载着他们消失在公司大门的转弯处。 心想:这事可闹大了吧。 第77章 先给‘一线\’涨工资 木子李没看错,章强对于她,就是个额头上长着一根反骨的人。 这种人如果从军,他就是个想当将军的士兵。当了将军,就能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搞倒一个统领三军的元帅。搞倒元帅,就能发动一场政变,甚至是一场自相残杀的战争灾难。 所幸,国外的上帝老得还没糊涂,只帮他打开了一扇积极上进的窗,没给他打开一扇野心勃勃的门。我们的老天爷也有‘英雄必论出身’的偏见,没让他出身在官宦富贾之家,不然,得要整垮多少个政治对手和商业帝国啊。 我想象着章强回厂时的样子该有多么颓丧。但很奇怪,他居然意气昂扬、神色嘚瑟地回来了,脸上没有一点被易江训斥、大骂过的懊丧表情。 我们都知道,易江可不是章强这等级别的人、可以说参见就接见的土皇帝,他的办公室,就是专属于他的天下第一的一言堂。我去过两次,每次都是只有听他‘教训’的份,根本没有勇气对抗他那种‘君临天下’似的的架势。 我百思不得其解,易江这次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了章强带头闹事的‘肇事罪’。 我假装关心地问起事件的全过程,章强则神秘而得意地说:“这是经过木子李细心策划的、为公司全体员工争取劳动者权益保障的一次劳资双方的集体协商会议。” 卧槽,章强居然能跟我说出这是木子李的策划指使的劳资事件,他也就能向易江和盛定海一五一十地汇报出事件的前因后果,易江肯定把责任转移到木子李头上,否则,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章强。 员工公然讨薪,历来都是老板们的大忌,挑动员工讨薪闹事,在老板们的心中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他们定会狠狠地教育起事件的发起人。 而明明知道对方必定背叛她,她还是要用对方,这种逻辑,也只有木子李这种具有强迫症似的的人才有。 木子李这下可要倒霉了吧,我肯定地想。 可我还是想多了,木子李不仅没有倒霉,受到处分,还被易江高度赞扬成“有担当、能担当”的人。 原来,木子李根本不是章强对我所说的事件策划人,只是那十来个没班上的员工,最先听了章强的指使、去找木子李要个说法时,木子李也觉得他们说的有理,才同意他们自己去找易江的。 他们一致认为,他们已经跟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公司没班给他们上,就应该补贴他们的基本生活费。不然,他们有权力去别的单位打工,可以拒绝劳动合同里的霸王条款:因为开车时间的不确定而要求他们随叫随到的来公司上班。 木子李也认为应该补贴。她说,国家已经实行了最低工资保障制度,用人单位支付劳动者的工资不得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 停产放假的人员虽然没上班,但劳动合同里规定他们不得去其他企业就业,等于就是让他们失业在家,失业在家的时间也是被公司控制,他们要随叫随到,公司就该支付相应的时间费用。即便失业,也该有失业保险等经济补偿。 作为同是打工的员工,如果当时我在其中,也会百分百支持木子李的说法。 抛开国家法律法规不说,就按人性的基本需求出发,叫我们在家等着公司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工作安排,我们会等吗?反过来,既然公司处于停产状态都可以要求他们随叫随到,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在上班的时候,心情好就做做,心情不好就不干,反正他们舍得不要这份工资,你不给就不给好了。 我没有细阅过《劳动合同法》,这些有关法律的东西似乎都离我很远很远。但从人类生活的基本需求出发,给予劳动者最低的生活保障,也是促进和谐社会的一个积极因素。 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我认可他们提出的要求,不但合法,完全合理。尽管这次根本就涨不到我们管理人员的工资,但水涨船高是我们工资的不变规律。只有先提高一线员工的工资,才有可能增加我们管理人员的工资幅度。 而在对付基层员工的工资上,易江也并不糊涂。 医化那么多的下岗工人,他们都一样要发下岗补贴,直到这个下岗工人找到再就业机会为止。否则,他们也是要经常的召集起来开开会,诉诉苦,发发这个社会机制的牢骚,既劳神又费力。 易江召集盛定海和木子李过去,其实也就是为此事商量出个让劳资双方都满意的折中之法。 经过一番激励的讨论之后,最终方案是按医化退休工资最低一档发放新鼎盛员工的停产补贴费,即每人每天10元,只有停产放假的人员才能得到。 这样,又引发了另一个严重的思维逻辑问题。 就是当年医化还是第一药厂的时候,给我们员工定下的工资标准是:上班的月工资是30天500元,加上生产车间私下给他们发的生产奖励,普通员工最高的日工资大概在20元左右。 不用多想,没有人会不明白:不上班有10元,上个班,也只有10元,有班上的人员自然不想干了。 是的呀,我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也有10元一天。我跑来上班8小时,累死累活,也就挣个10元一天的工资,有什么意思? 只有脑子不灵光的人才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挣得二十块的工资,咋就变成十块钱了呢? 不灵光的人肯定想不到那10块不需要付出劳动力的钱,是不能叫做工资的。那是人人都应该有的补贴。 还是网络流行语说得吻合人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对比的数据,就像人的年纪,看你选择在哪个阶段去进行对比。10与20之间的差距是50%,是20的对半。 每月要拿600块工资才足以支撑一家开销的人,自然不需要开动脑筋去计算,一个字,‘干’就得了。 但脑子灵光的、也不需要用苦干之下的工资去维持日常生计的人,就如老医化那些提前内退、每个月另三四百块就能一天三场麻将度日的人,他们会从外皮算到骨子里去,把20元去掉每个人都必须有的10元基数,剩下10元与基数的10元相比,便宜和吃亏,就显而易见了。 打个比方吧,1岁和10岁比较,一个叫婴儿,一个叫孩童。10岁跟20岁比较,一个叫孩子,一个叫小青年。30岁跟40岁相比,大家都是正当年,小的长得沧桑些,大的长得励志些,那么,看上去差别不大。40岁跟50岁相比,就是一个中年,一个老年了。之后,50跟60,60跟70...10年10年的往上类推,我们都不会深究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但单独把50和70放在一起的话,20年的差距就是个铁打的衰老。 善于算计且懂得享受不干活也有钱花的那部分人员,并没有把10块跟20块比。他们只拿10块跟10块比,一个什么都不做,一个要做上8小时的班,放谁心里都不平衡。 当然,易江绝不是吃干饭的领导,为防止员工相互攀比,在厂假补贴上也作出了补充规定,即事假不能算作厂假。 于是,车间就频频出现‘头痛脑热’的病假怪现象。因为公司《安全生产管理条例》中也有明确规定:禁止带病上岗。化工厂的病假人员,如果持有医院出具的病假证明,是必须支付基本工资的。而医化给新鼎盛规定的基本工资也是三百元,与厂假没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病假与厂假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一张医院开具的病假条。而这些从第一药厂下岗的老油条,要拿到医院的病假证明,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不是问题的问题。 人性的弱点,大概也就这样吧。 没有停产补贴的时候,谁都争着要上岗上班,还能目标一致的向出资方提出有着共同利益的要求。自从有了停产补贴,有班上的人又觉得是没班上的人占了他们的便宜。 他们都情愿轮流着放假,轮流着上岗。懒一些的,干脆长期换班,一日三场都泡在了麻将馆。 没办法,老板们只能拉大停产费与上班工资的差距,一下子就给员工的工资翻了一倍,最低都达到了40元每天的日酬标准。这样,有了三十元的元差距,不去要就有点心疼了。 于是,大家又一个劲的要求有班上,就算拔草平地、挖坑蓄水的出苦力,也不愿放弃按班计酬的班次。于是,新鼎盛又一次出现了顶山医化还是第一药厂时的‘人气旺盛’景象,“要工作,要把工作做好”的势头也再一次暴涨。 木子李也因‘能公正地站在弱势群体一边’而再一次盛名远扬,那些想在新鼎盛谋求一份生计的人,基本都是直接去了三楼,经木子李面试后,才返回二楼生产科找我。找我也就两种人,一种是具备车间录用条件的,需要在我这里登记等待我通知安排岗位的。另一种则是木子李没看中的,找我说情,希望我能以生产科需要的名义安排个车间岗位的。 “安排你们奶个锤子啊。”无论哪一种人,我都放在心里先骂上一句,然后等着看他们的表现,看他们有没有眼力见,明白什么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能让我消气满意的,我就让他们回家等通知,不满意的,一句“木总没有批准的就别来为难我”就打发出办公室了。 我要让这些人知道,能决定他们多少工资的人是木子李,但决定他们是否能拿到工资的人是我。只要我不给你们安排岗位,新鼎盛就算是一家工资高过所有顶山地区的企业也没用。只要我不给你们机会,木子李就算是你们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没用。 我不是没想过大家都是同样的打工,工资能争取多少就要多少也是应该的,我只是不服于因为木子李的出头而让易江也欣然接受她的方案的整个过程。 盛定海和朱小宝能欣然接受提高职工工资的建议,我并不奇怪。因为一直以来,他们都还算是有良心发现的老板,觉得原第一药厂马猴子老总给大家定的工资也实在太低,所以,他们也一直没反对我们另外发给员工的生产奖金,以弥补大家付出与收获之间的差距。 尽管那样的差距不能完全补偿到位,但顶山籍的员工容易满足。明知老板也是仅仅拿出了一些零头,他们就已感激不尽。我认为他们这不是‘知足常乐’,而是无知之下被老板们忽悠,把自己应该有的利益拱手相让给仅仅施以他们小头就能从他们身上赚上大头的老板。 我习惯了顶山人都挺无知的知足秉性,不好奇他们被容易安抚搞定的软弱态度。我奇怪的是,向来被医化员工誉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的易江,怎么会被木子李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舍得同意发放翻一倍的工员工工资呢? 易江可是个国营老大中的‘资本家、奴隶主’,巴不得所有的人都不要工钱、免费给他做事。人工工资是经营成本的重要部分,而降低企业经营成本,是他当时定为重点控制的经营手段。自然,节约员工日常开支,减少一些没必要的安全投入,也是他的管理目标。比如,不允许新鼎盛购置厂车接送员工上下班,不同意出钱参与新鼎盛租用厂车、也能给新医化的员工提供交通方便,便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无法理解易江的动作,特地叫住经过我办公室门口的木子李问:“易江这次算不算良心发现,才给我们新鼎盛普工加工资的?” “我们新鼎盛的工资水平并不高啊,就算翻一番,也没有达到顶山地区的平均中等水平。” 第78章 效率工资理论 对于我的疑惑,木子李解释了她的观点:“三年河西,三年河东,顶山人的生活水平正在迅速提高。物价飞涨,最低工资保障早已从三年前的三百多,提到了五百多。而我们现在只发三百块的生活费,就能保证我们公司的劳动力不被流失,何乐而不为?” 木子李认为,顶山属于一级市,系省府一类区域,跟我们鹿城是同一级别,可工资水平跟鹿城相比起码差一半以上,普通员工之间的差距就更大。所以,就算按顶山当地的水平全发给他们,新鼎盛还是有一半以上的人工成本要比老厂低,股东们根本不会有怨言。 木子李还跟我说,提高一线人员工资,对于生产管理者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工资高了,想进公司工作的人就多。应聘人员多了,管理者就有择优入取的选择权。选择到更多好品质有素养的员工,就能提高公司的整体素质和形象,同时也能提高生产效益,减少管理费用和管理者的精力。因为经过精挑细选的员工,都有上好的自觉和自控能力,不需要管理者像监工一样整天站在边上指挥他们,监督他们。 提高一线人员工资对我们管理者有利的说法我当然认同,后面那几句,我就不那么感兴趣了。我始终认为,打工者而已,哪里工资高就往哪里冲,才是最简单最有效的管人手段。 至于那些人满为患的择优权、减少管理人员成本、培养员工的自控能力和团队凝聚力等等,那多是老板要带头干的事情。木子李把自己放在老板的角度去分析员工心理,在我看来,就是自不量力,就是太过自负。况且,如她所想所说的老板为数并不多,不然,世界就失去了500强的评比意义。 但木子李针对人工工资方面的管理理念就特别执着,即便是在最后被赵昱狠狠地摆了一刀,她仍旧初心不忘,一直坚持着她的立场和说法:“换句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在钱的份上,大多数人都会应势应利,不敢违纪、不敢懒散而倍加努力的工作。因为我们的生产考核有奖也有罚,有生产收率的考核也有工作态度的考核,他们生怕通不过考核而被我们扣罚工资或辞退不用,这是凡人共有的普遍心理。所以,人管人,不如制度管人,制度管人,则不如用钱管人。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是既想高工资又不想干活的,所以,还得用规章制度去约束,才显公平公正”。 “但高工资必定会增加劳动成本,”我说:“站在易江的角度,他完全可以根据顶山人的大众心理和当地的实际状况不给员工翻倍的涨工资,员工同样会给我们工作。” “不,被迫无奈的‘会给我们’工作,跟主动要求我们给他一份工作的结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体量,就像屈打成招跟主动交代的结果可能完全不同,效率工资理论认为:高工资不仅不会增加劳动成本,反而会降低劳动成本。” 木子李说,效率工资理论的基本假设,是薪酬水平决定员工的努力程度。通过以下几种方法,高工资可以提高企业各方面的运行效率: 一是能吸纳到高素质的应聘人员,就是那些自觉性、文化程度比较高,事业心、责任心比较强的,需要通过等价的报酬让别人认可自己工作能力的人。 二是高工资能减少频繁的跳槽人数,降低员工流失率,这个规律,大家应该都能懂的,是吧? 第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高工资能增加员工对企业的高度认同感,把企业当成是自己家的,这样就会激发他们更加努力的工作积极性。 第四、因为有高工资吸引更多人力资源的支撑,我们会坚持优胜劣汰的用人原则,辞退、或更换掉那些经常消极怠工的员工。因为这种被解雇的机会增多,代价增加,在职的员工就会尽量避免怠工。怠工的现象一减少,生产效益就自然会增加。 最后,高工资能减少管理及相关人员的配备。因为高工资能够提升高自觉,而有着高度自觉性的员工,他们自身就是自我言行的管理者和领导者,不需要企业配备更多的管理资源。 效率工资理论中的前四项,在使用高薪酬水平员工数量不变的情况下,企业完全可以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来补偿那部分增加的劳动成本。而最后项,企业主管及相关人员配备的减少,是从外延提高了劳动生产率。 也就是前面所说的,有着众多觉悟比较高的员工,相对来说,公司不必增加更多的主管人员。在职的管理人员因员工自觉的分担,减轻了许多工作压力及相关的工作量,管理效率则随着不降反升。 也就是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只要工作量的减少与生产效率的提高成为反比,那么,工资成本就不会增加。 木子李就是拿这套我见也没见识过的什么‘效率工资理论’去说服易江的,她说效率工资理论与其它诸多的工资理论一样,是每个公司工资制度——即薪酬决策的重要依据。 国内外许多薪酬专家研究表明,有两种情况会促使怠工率降低:一是员工的薪酬越高,怠工率就越低;二是失业率越高,员工另外找一份工作的困难越大,怠工率也就越低。 而顶山私企没有我们东部沿海地区集中,就业机会本来就不多,大多年轻人都只能外出打工。如果在家门口有份收入适中也比较稳定的工作,他们还是愿意留在本地的。所谓在外赚一千,不如在家赚八百。木子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以本地与外地区域工资的差距作为参考值,以在家开销与在外消费的水平作为上下限的参照线,把工资水平提高到当地的中线水平,即高于最低的下限,也低于最高的上限,让能存下多少才是关键的工资水平,吸引更多的顶山年轻人回顶山工作。 “所以,”木子李说:“易总和盛总他们都同意这次给员工加工资,发停产补贴,都是为了要留住更好的员工,为公司不久的将来,能引进更多的产品而储备好必须的人力资源。” 人力资源?这又是我从木子李口里听到的新名词。 几年来,我总能听到她这样那样的新名词,看到她这样那样的管理新花样。但这些又有什么用? 就像赵昱,木子李为了完成他的遗愿一样去践行他的期待,拼死拼活的去打造和建设他所想要的西昱东晟,还差点把命都丢在了大西北的戈壁滩上,却始终换不回赵昱的一句感谢和一个信任。明眼人一看便知,在利益前面,性命并不值钱的人,永远都是我们这些打工阶层,而且不论你的职位有多高。 木子李始终没有想清楚的是,自己终究不是真正的老板,所有的管理方式和手段只能作为口头形式参与参与、建议建议就行,根本不能当一件大事去扒拉老板口袋里的钱,特别是私企中的单一投资人企业,她不能把自己当成冲锋陷阵的枪杆子来帮老板打天下。 天下是真正有钱老板的天下,赵昱还达不到这种水平,木子李也没把控好自己为赵昱打工而已的火候,也就是说,他俩一方是站在只想快点来钱的眼前托盘上,一方是站在为企业发展长远计的远景托盘上,木子李想在西昱东晟这架托盘天平上站稳脚跟、获得平衡力的想法,是完全脱离了大部分人的思维逻辑的轨道。她要一己之力、用一个平头百姓的生存概念,去改变一个只想为自己赚钱不想为社会服务的企业,就像要去改变一些帝皇将相的政治博弈,你说得有多难? “其实没多难,易总并不是那么难说话,也不像早年退位的马老总那么故步自封,说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就会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木子李说:“以前我们不被易江他们理解,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可以让他们能够理解的行为,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不会同我们站一条线的想法导致的默认结果。经过此事后,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虽不能胜天,但事在人为,只有做过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不应该。就像我们的理想和希望,不去行动不去争取,就是永远的不会实现,只有行动过,努力过、尽力过,才能有实现的可能,哪怕只是个万一。” 听听,这就是凡事总能‘举一反三’的那种性格的人,并且都是往好处想的那种,而木子李则是这种性格中的特异一个。 按理说,拥有举一就能反三的人,肯定是个比我聪明的聪明人,反推出来的道理越多就约会做人。但木子李不是,她从经验中推理出来道理,不是什么人生大道理,而是工作方式。甚至用上这些工作方式的目的,纯属只是为了企业的长远发展,而不是为了实现老板要立即扳本赚钱的期待。所以,我敢肯定,只要木子李固执己见不做改变,那么,善变的赵昱就不可能用她到最后,她为西昱东晟规划的美好蓝图,也只有放在后半夜做做梦的机会。 这事也不能怪赵昱太狠,一般出了钱而在短时间内得不到回报就生怨的人,基本上也没能指望其做出个什么惊天大事,或者成为世界五百强。就是当初在易江面前公然作出过保证的盛定海,也根本没拿木子李的建议当回事。 木子李减少管理及相关人员配备的主张,没多久就被盛定海带头给破坏了。在所有人都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盛定海把高艳红的舅舅徐扬给带进了公司。 据盛定海大致粗略地介绍说,徐扬一直都在他老家重庆的一家国营单位里做供销员,能说会道,脑子特别活络好使。盛定海想把他放在新鼎盛做采购,以便分担他某部分的工作压力。 我不免疑惑:新鼎盛公司成立后,小件五金的采购都交给了薇薇,大件设备和一些自主有采购权的原材料,都是盛定海他亲自负责的。而副产品3001的经济权已全控制在了木子李手里。徐扬能分担总经理什么工作呢? 狡猾的盛定海为了彰显他公事公办的公正态度,特地借用调整值班人员为名,为徐扬的到来开了一次小型‘人事会’。 他把中高层的管理人员都叫了去,假惺惺地问大家,给徐扬安排个什么样的职务才合适,安排合适的职务肯定不能与公司的人事制度起冲突。 大家便都明白,总经理盛定海想给易江来个先斩后奏,因为易江不会同意增设任何管理人员。但如果盛定海以‘全体要求’的名义去征求易江,易江就不可能驳掉‘全体’管理人员的要求,这与‘法不责众’是同样的道理,也是股份制企业与独资企业主要负责人工作的难易程度的区别。 赵昱就不一样,西昱东晟是他一个人的,他想用谁就用谁,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尊重你,就通知你一声,不想听大家废话,就直接开会介绍一下公布了事,快捷简单,省了许多盛定海这样的把戏,也不浪费一大堆人为一个不明来历的家伙专门跑来开会的时间。 盛定海钱之前并没告诉过我们这个徐扬的详尽底细,但完全影响不了消息灵通人士的传达速度,没几天,我就有了这个瘦成猴子一样的徐扬的大致概况。 徐扬年轻时在国营某单位做供销员,位置吃香,油水充裕,很早就养成了吃穿都用公款的坏习惯。后来,那单位的油水也被领导们捞光,他就借着单位被兼并时的混乱场面,运走了许多贵重物资外出倒卖,倒卖的钱自然是入落他个人腰包。事发后被判5年,出狱后就成了一个没有了自己单位的下岗工人。这两年,听说外甥女高艳红在顶山混得不错,就千里投亲来了。 第79章 值班风波 有关于徐扬的概况,都是张大仙从他朋友那里打听来并转述给我们的。 因为张大仙与徐扬都是重庆人,老乡见老乡的当时,按例也是心潮澎湃,热度会高出一般的老乡情谊。加上张大仙也巴不得徐扬能掺入新鼎盛公司的高层管理中去,可以照顾照顾他这个老乡,加上两个人都是人来熟的性格,刚见面的那股热情,比熟悉了n年的老相识还要亲密。 我也没去多想他们老乡之间的关系能给我带来什么不良后果,我当时的心思就是,管他娘的安排谁进来,只要不是一开始就站到木子李那边服从她管理的,对我多没坏处。 因为我当时最为担心的是新鼎盛公司人事太稳定,生产太正常,我就没有多少机会去绝地反扑。此时,我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诈小人,我承认。 但不能怪我的呀,既然世上没有老板喜欢自己的公司、被某一个人单独整成一片祥和的样子,我就得挺身而出,为老板制造应由老板自己说了算的机会。 我没有木子李那股傻也傻到彻底的韧劲,明知道赵昱同样会产生‘天下太平,必有内幕’的疑心病,却依旧保持着‘人心稳才是真正稳’的执念。尽管,她向我分析过不少次产生这种老板心态的原因,却也没见她与赵昱维护好关系,跟个没长记性似的,光有嘴教人家,自己却次次中枪,枪枪致命。 跟老板维护好关系,也是在维护自己利益一种方式。这点,当年在新鼎盛,我就悟透彻了的,盛定海那点小心思根本逃不过我的眼睛。他的本意也不是要重用徐扬,只是碍于高艳红,他不得不郑重其事的来召开这个所谓的人事会议。 在‘人事会’最先的议程上,盛定海并没有立即提及徐扬的职位,他只是要求退出值班。 因为医化有总经理也要值班的规定。当新鼎盛安排值班人员的时候,易江要求我们盛总必须参与,医化派遣新鼎盛的代表、老罗也位列其中。而且不论年纪,只要是有‘一官半职’的男性,就都得上。 当然,财务和仓库等女管理员是不能参加的,一是不懂生产,二是胆子也小。新鼎盛和新医化合并的厂区辽阔,没有建筑物的区域都长满半腰高的杂草,夜间一个人巡逻,也确实不安全。 而木子李是个例外,因为她是生产副总,长得一副男人相,胆子还比天大,没有人认为她也是个女人,不能值班。相反,谁都觉得她带头值班是最正常不过的,不值班反倒不正常。 盛定海因工作忙,提出不值班的要求并不过分。就算过分了,他也是上了年纪的老板,大家立即全票通过。 但他话锋一转说总要有个人接替他值班的是吧,不然,原本就不想值班的人员又会多出一个夜班值班的轮回,不太好。 薇薇不知天高地厚,说她可以进来凑个人数。除了木子李,大家也都似乎默认了她,并当场为她的勇气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说实话,那种班谁也不乐意值,24小时,夜晚起码巡回检查四次以上,要走遍全厂区每个有安全隐患的角落,连有门卫老头的大门都要走去巡逻。 一次巡逻,没个把钟头,是走不回值班室的。一个晚上没得合眼不说,稍有不慎,就能走拐一条腿。 我每次值班后,几乎都要特地请假半天,疲惫不堪地睡上一整天。当然,值班有半天的休息工资,就是公司给予的值班工资,另外补贴25元夜宵费。但大多数人都不愿值班,找个人顶吧,不但没有了半天的带薪休息时间和夜宵费,还得现金给予一百块,人家才勉强同意替班。一句话,这样的值班,真没什么值头。 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加进来作死,哪怕是老弱病残,大家都会一直默认,来者不拒。 但这次是薇薇,木子李当然不会同意。 木子李是全公司唯一一个要求把值班也纳入管理人员年度绩效考核的人,大部分被强制值班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只会在背后小声的发几句牢骚,班还是照样得值。 木子李给出的理由是薇薇作为一个未婚的女孩子家,深夜走在黑灯瞎火的无人区,极不安全。关键是,薇薇根本不懂生产,车间出个生产问题她也难以及时解决,会影响生产。再说,薇薇也没有什么职位,按规定,只有主任一级及以上的人员才可以参加公司的生产行政值班。 薇薇不高兴了,她反驳说:“你也是个女人,你为什么能值班?机修工都没有职称,他们为什么也能值班?” 木子李耐着性子给薇薇解释:“机修工只负责夜间设备故障,不计在生产行政值班之内,晚上没事的话可以长时间休息,不会来陪着我们行政人员值班巡逻。我虽女儿身,但我是管生产的,职责所在,不得不值。” “是啊,木总在生产一线辛苦惯了,一般的问题也难不倒她,而且她的胆子比我们都大。”老罗也附议了木子李。 其他人明知道木子李是在保护、偏袒薇薇,但又觉得木子李说的不无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解决此事。 木子李说的都是事实。我在化工界混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哪个女人会胆大包天地坐上生产副总这个位置,全面负责生产。 大家都心知肚明,管生产的责任有多重,压力就会有多大。有多少个手下,就有多少个生命的安全需要她去承担。安全问责,与法人无异。 薇薇对木子李因担心她的安全而不许她参与值班的提议还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木子李说她不懂生产、还没有主任级别的职务而没有资格参与值班。 她气势凛然地当众责问木子李:“难道所有值班的人都懂生产,都能及时解决夜间生产中出现的问题么?他们都能打电话叫你们懂生产的人来解决生产故障,我为什么就不能电话请示你们替我解决?要说职务,小章也不是车间主任,他只是一个上白班的工段长,他为什么就能参与值班?我好歹也是办公室接待和小件采购的负责人,是科室人员,参与行政值班有什么不妥?以前在医化老厂的时候,没人值班,连静静都值过几个晚上。你都能陪着她一起值班,为什么就不能在轮到我值班的时候,你也全程陪着我值班,帮我解决值班中碰到的所有该当场解决的问题?” 木子李显然没有预料到薇薇有如此大的反应,被猝不及防的连珠炮似的责问,弄得手足无措,一时间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怎么答辩。她涨红了脸,只低头支支吾吾地嗫嚅了一句:“那是她在陪我,不是我在帮她。” “薇薇,话也不能你这么说得呀。小木要全程作陪你值班的话,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多值个班省事,要两个人陪着一起辛苦干嘛?”盛定海出面替木子李解围:“我看这事还是木子李考虑周全。生产值班毕竟是安全生产大事,薇薇,你也不要拿这事当儿戏了,值班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玩,那么轻松。我们都有亲身经历的,比正常上班要苦上十倍百倍,要熬夜、要消耗很大的精力。不然,我也不会因自己的精力不够而退出值班了。这事就由木子李全权安排吧,反正也都是为生产值班,生产部有权根据生产的实际需要,自行调配值班人员。” 薇薇不敢直接去怼盛定海,但仍旧一脸不屑。 解决了自己不再值班的问题后,盛定海就说到了他情人高艳红的舅舅徐扬,大家听了都没吭声。因为大家的确不认识徐扬,一点了解都没有。谁敢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安排职务呢?而且这个职务的级别还不能太低,不然,就是有失他老总这个外甥女婿的颜面了。 见没人吱声,盛定海看向我,我装作没看到,目光游离到他身后空白的背景墙上。最后,盛定海很尴尬地看向了木子李。 木子李沉思良久,才说:“现在唯一空缺的位置,就是一个行政办公室主任。先前这个位置的工作都是我和薇薇分担的,要不,就先安排他个办公室主任看看吧,跟薇薇一道,负责买买五金小配件、人事招聘和办公室招待等方面的工作,大家看看,适不适合?” 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呢?这本来就是盛定海利用总经理的特权来召集大家召开临时人事会议想要到达到的目的。 与盛定海目的相类似的,正是周经纬以生产安全为主题、以自己工作量太重为理由要求退出值班而召开的生产会议。 本来是生产部自行组织的每周一定期召开的生产会议,不仅被提前到周六,还郑重其事地让宇文达在管理群里发布通知,要求所有管理人员都要参加。当然包括赵昱和我,以及顾问郦禾平。 好像坐上瘾似的,周经纬一屁股就坐到本该属于赵昱的中心位置上,还没落座的郦禾平只能尴尬地起身,挪过一张椅子,把周经纬对面的中心位置让给了赵昱。赵昱客套地谦让一番,坐定后问周经纬:“我能签个到就走吗,有重要客户要接待。” “行啊,您委托一个人能代表您发言或决定就行。”周经纬神情严肃,如果我是刚进公司的,肯定会怀疑赵昱是不是真正的大老板。 赵昱不仅是会煲电话,为人态度和善也是出了名的,所以,与会的人,除了郦禾平和宇文达的脸色稍有不满外,其他的都未见任何异常。 “今天会议的重点是值班人员安排事宜,”周经纬的架势端得可比当年的盛定海大多了,他等大家逐个在会议记录上签完名,就开门见山地说:“经生产部研究决定,周经纬同志因白天工作量过于繁重,不宜再参加夜班值班工作,其他人员不变,原定值班时间往前缩进就行。” 会上沉默约十秒钟也没听到周经纬继续说下去时,郑工第一个闷声闷气地表示疑问说:“就这点事,需要急忙忙地召集起来开会吗?再说,值班本身就是你生产部自行决定安排的,跟我们技术部没多大关系。我反正是一星期一次,不会多值,也不少值就行。” “这可不行啊,郑工,”周经纬口气明显不快起来:“值班也是安全生产的重要制度,但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可以随着生产安全需要而制定的,不是我生产部一个部门,或者是某一个人说了能算的。我作为公司最重要部门的负责人,我值班与否都要特地来找全体成员开个会才能决定,你值班多少,是不是也得跟随大家,服从大局呢?” “得了吧,”郑工的脾气跟他在实验过程中一样一颗钉子一个孔,自己认定的位置,从不会因为别人而转移或退让:“我可没你周总这么大的格局,我就一小技术员,来西昱东晟受苦也是因为给刘博面子才来的,值不值班本来就不关我的事。要不是看在现在还是试产的份上,我连一周一次的值班都不会参加。” “既来之则安之,”周经纬又拿出那套文绉绉的话语来掩饰他所受到的尴尬:“郑工是有素养的人,定不会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我想,我还是没说清楚我的意思。凡是已经编入西昱东晟工资单的人员,都必须服从西昱东晟的统一管理,也就是说,为了整个公司的生产安全,大家都应当以生产部为首,积极参与生产管理事宜,包括值班。” “我想是我没向你周总说清楚吧,”郑工站起身来做要走的架势说:“我的工资,根本不是你西昱东晟发的。所以,一周一次的值班,我也不需要参加了,以后,你生产部由什么事就不用来找我,直接去找你们的老板赵总好了。” “哎呀,郑工,你别激动嘛,”我抬头看看对面的宇文达,他也在像我示意,再不出头拉架,恐怕就不合适了。于是,我就拉住隔我身边一个空位的郑工说:“周总的意思也不是让您多值个班是吧?”说着我又看向周经纬,示意他这个郑工可不是谁都能得罪得起的人。 第80章 报复 郑工一直都是赵昱的座上宾,木子李更是对他尊敬有加。郑工在南郡指导试产期间,木子李招待他住的吃的都是南郡最高档的酒店和最好的饭店,上下班也都是她亲自开车专门接送,平时也都是郑工长郑工短的,比对我这个师傅还敬重。 再说赵昱,在郑工面前也当自己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学生,就是学识渊博的刘振东,也是靠着郑工超强的实验能力研发出诸多产品的,对他更是宠护得紧,他哪里受过周经纬这等的颐指气使呀。 周经纬还不算笨,看到我的眼神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马上起身解释道:“郑工,我不是在说你一个人噻,别这么激动嘛,我的意思其实跟墨总说的一样,不是要让你多值一个班,而是让大家知道、理解我不值班的原因就好。” “你缺的班总得有人顶吧,不是让某人一个人顶就是让我们大家分摊,还不是同一个意思?”郑工反驳得不无道理,周经纬顿时尴尬到无语。 我及时看向被周经纬安排在pc1车间的设备主任丰乔泰说:“这个问题就不要郑工您和我们大家担心的了,周总早有安排,就是我们的丰主任会代替周总,每周多值一个班。”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样安排的,事先没给大家打招呼而已,你看把郑工给急得。”周经纬舒了口气,冲我点点头表示了感激,同时地也已经回过神来的丰乔泰说:“麻烦你了,丰主任,值班费归你,夜宵我请。” “没关系,都是小事。”憨厚的丰乔泰说:“我是生产部的人,执行周总的工作指令是第一,不会劳烦其他部门和在座的领导们的。” 郑工听了也只得消气地坐下,会议室的尴尬气氛才逐渐散去。 我看看空气一样存在的郦禾平,不禁失笑,这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朱小宝。 朱小宝一到开会,就好像从未在应酬的酒气中醒来过,所有的生产会议,他都是全程坐在盛定海边上打瞌睡的,哪怕是盛定海亲自特地召开的、与徐扬的第一次见面会。 我瞥了一眼坐我对面的薇薇,只见她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怒意更加深重。木子李提议徐扬就任办公室主任一职,对薇薇而言,就是个被自己挚爱出卖的耻辱。 薇薇在当时还叫第一药厂的老医化学统计时,就有过想争取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的目标。到新鼎盛后,我们一直也就把她当成了办公室行政事务类的主管,下面的员工都叫着她薇薇主任。 如今,她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与我生产副总的位置一样,被木子李一句话就给搞没了。哈哈,她当然会跟我一样又气又恼。 她可能比我还要更恨木子李,因为她们之间有她认为的‘爱情’。从个体感观上来说,被深爱的人打压,比被陌生人出卖更让人悲痛欲绝。 那一刻,我瞬间明白,木子李爱她、担心她、为她好的所有善意,都变成了阻碍薇薇上升办公室主任的绊脚石,也成了她们相爱相杀的正当理由。 从薇薇拊膺切齿、怒不可遏的神情看来,在个人的名位面前,爱情也可以变得微不足道。 徐扬来了,行政办公中心的三楼‘高层’们,也开始乱了。 薇薇为没有值班而失去主任一职,几乎与木子李决裂,连上下班都不管了木子李,把她一个人丢着跟我们一道挤厂车。 她特意为徐扬专程接送,在厂车前面不急不缓地招摇着,势在要丢尽生产副总的脸面。她和罗小玉笑逐颜开、高谈阔论,却冷冰冰的不跟木子李说一句话。她在上班时间,经常长时间地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坐到隔壁的副总办,与徐扬和老罗他们吞云吐雾、大声肆意地聊着别人的八卦,侃着别人的笑话。她在下班后呼朋唤友,带着徐扬、邵美英和我,约上高艳红和于海燕,几乎天天都在外头胡吃海喝,夜夜笙歌到半夜回去,也不管不问木子李一个人在家吃过什么,做过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着木子李孤独而忙碌的背影,在快速的消瘦下来,像个得了绝症的老妪,瘦骨伶仃,双腿无力,根本直不起腰板走路。 原本肌肤饱满的脸颊,仿佛一下子被刀削了一样,只剩下一张趿拉松垮的脸皮。颧骨异常凸了出来,颧面宽与下颌骨角宽的比例,从那条完美的116度弧线中间,突然就直落式的凹陷进去,瘦成了一张茄子色的猴子脸。好看的眼睛也已深陷,眼圈发黑,眼目无神,看上去就像一张青面獠牙的僵尸脸,阴冷阴冷的让人瞄一眼就有不寒而栗的恐惧。 那是我认识木子李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身心憔悴、疲惫不堪的痛苦样子,但比起之后她孤身一人在大西北的荒漠里建设西昱东晟时的状态,那还是要好都多,毕竟,十几二十的年月过去,心思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重。 我有过替她心痛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很短暂,稍纵即逝。而且马上就会被另一种‘活该如此’的快意所替换。幸灾乐祸的感觉,有着性爱一样的快感,会让我心情倍感舒畅。 不用木子李开口解释,大家都猜到了木子李急速消瘦的原因,薇薇已经把她们之间的矛盾,当花边新闻一样散播给了每一个认识她们的人。 公司里也有人替木子李不平,但碍于薇薇的淫威,大多只躲在某个角落冲着薇薇的背影指指点点。倒是车间里的那几个老员工,如马兰花和几个班长,他们都还一如既往的尊敬木子李,班组聚餐游玩的时候,总不忘叫她出来跟着一起散散心。 华清和龙汉文做得就更让我心情不爽。在木子李最失魂落魄的那段时间,他们家的晚餐,总会多备上一副碗筷,把木子李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 华清说,木子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有着永远消耗不尽的斗志。 华清才是我们这群人中最为了解木子李的人,她说得没错,木子李天生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就是只拥有‘九条命’的猫,人世间的生活苦难,压根就压垮不了她。 就像现在,无论西昱东晟有多少人要置她死地而后快,她都不跟赵昱多话,像个隐身人,把自己深埋在南郡的生产工作中,忙到自己没有时间来理睬这些是是非非,仿佛,这些无休止的中伤和诬陷,都跟她无关,原本倔犟的性情,在孤立无援中变得更为沉静而坚毅。 在顶山新鼎盛的会议上,第一次发生值班风波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无论薇薇带着我们如何故意折腾她、敌对她,给她难堪,她都能公私分明,不带感伤,埋头苦干。 木子李把c1产品全交付给了依旧还是工段长的章强后,又一头钻进了实验室,跟化验室的几个女人一道,忙得不亦乐乎,似乎根本没有空闲去理会薇薇有着故意针对的报复。 薇薇看不到木子李痛苦的样子,反倒有点失落,她便通过化验室的几个女人,继续盯着木子李,同时也得到消息跟我说:“好像集团的p3很快就要放到新鼎盛进行加工生产了。” 是的,经过林正志的努力争取,p3产品的加工权终于落定在了新鼎盛。 但集团那边要安排过来的几个师傅,待遇要求高过了我们新鼎盛所有同级别的人。 原先在集团只是个普通操作工的,他们到新鼎盛就是师傅级别的待遇,犹如之前老厂的罗萍,工资高过我们车间的班长。原先在集团只是一个小组长的,到这里就要成为车间主任,工资要求比我这个生产部经理的工资还要高。自然,那个派来临时指导的技术员,就是副总级别,比木子李的工资还高了。 我们对此都颇有微言,觉得盛定海也太高估了他们,贬低了我们自己。 “但是,没办法啊,”已经略显老态的盛定海总会用‘没办法’三个字推卸他自己的责任,并把我们的不满转移到医化的易总身上:“易江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我不好再三要求的啊。集团派过来的人,他们的工资高是因为他们是临时的,领双份工资,集团那份和我们公司这份,加起来肯定比我们高呀。如果是长期到我们公司工作的,就不会有那么高了。” 既然老板都说了没办法,我们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跟集团派来的人对抗呢? 老根据地南江鼎盛化工有限公司的前身,就只是集团属下的一个小加工厂,一个没有集团控股的小公司,一个接着他们脖子才有饭吃的小作坊。 南江化工的出身,就像眼下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早已注定输在了起跑线之内。何况,随着林正志的退隐,南江鼎盛早就名存实亡。 但‘英雄不论出处’的信念,激励着我们把目标又转向了集团出身的那些人。薇薇交代我说:“墨大,你得想办法把你的人掺入到p3车间去,掌握住一线的生产消息。办公室这块有我和老徐盯着,绝不会再让别人上来管生产踩着你不得翻身。” 薇薇在与木子李斗气正旺的时候答应过我,一定会把木子李赶下去管车间,换我上去管理全公司的生产,兑现我曾寄予厚望的生产副总一职。 英国有位犹太人、集政治家和作家于一身的本杰明·迪斯雷利有句很经典的名言:“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相信薇薇也明白这话的功利作用,才反过来帮我。 从那次木子李没让薇薇坐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之后,薇薇就主动找了我回归战队,我们又成了合作默契的好伙伴。 本杰明·迪斯雷利还说过另外一句名言:“死脑筋的人相信命运,活脑筋的人则相信机会。” 而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不管这句话是哪个名人说的,我只知道,我现在又是那个有准备的人了,我又一次有了希望的机会。 但这次机会没有p2检修时的机会幸运。这全是承包给一个有安装资质公司安装的新设备。除了电网外,加热和冷却系统全是单独分开的,跟p1和c1的车间无半点瓜葛。 公司的电网,全是小杨带着老杨等人自己铺设,出什么故障都由他们自己解决,我碰都没机会碰上。 也就是说,在安装期间,类似原料管气爆等安全事故根本就不会发生。就算是侥幸发生,我也组织不了p3的加工生产。那是集团的产品,从盛定海到易江到朱小宝,以及远在老厂修养的林正志,一个接一个的,都在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这个重点项目,我想找到破坏机会的概率等于零。 我只能按薇薇说得那样,把自己的手下调过去,全盘掌握这个车间的生产技术,等集团的师傅们一撤,木子李一下台,我就能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蠢办法,有守株待兔的感觉。但常常以大哥自诩的徐扬对我说:“老弟,这不叫守株待兔,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这个脸长得和心一样黑的老家伙,总说现在轮到章强监管的副产物3001的产量,远不如从前了,叫我要多留心留心生产方面的问题。但我看过章强的统计报表,收率并不比我以前在管的时候差。 徐扬在刚刚接手销售3001的那个月,木子李在生产调度会上多次提及出入的数据差异,都被徐扬圆滑的搪塞过去。不是灌装时跑了,就是存放桶的质量不好,半路破桶了。后来,薇薇与木子李闹翻,木子李就失去了审查销售收入的权力,全凭他一张嘴在盛定海面前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多出来是他紧抓紧凑的功劳,少了,就是章强或者什么其他特殊原因导致的。 第81章 邪念 好在一点是,徐扬在给盛定海和医化财务汇报的时候,不会说是车间生产不好的缘故,易江就不过来过问。只要易江不过问,木子李就不会抛开罗小玉的生产统计来实地追查,盛定海也就装糊涂的任由徐扬持续谎报。 可以断定,这个时候,整个新鼎盛里头,如果有一个人在为3001的账本转交后悔断了肠子的话,那就是我。 当初若不是因为过于相信副总的位置唾手可得,就不会那么爽快地移交掉3001的账本。如果账本还在我手,我怎么也得压制住薇薇,不会让她对我如此嚣张。如果账本还在我手,无论她跟谁合作,当中都不会少我一杯羹。 可现在,薇薇只是表面上答应给大家都保守住一个清名,再也不做那种龌龊之事,再也不赚那种心惊胆战的小钱,我能信她没在其中捞钱吗? 她跟我信誓旦旦,说徐扬也没这个赚钱的心思,他只帮着我上位,让我日后能多请几次他们的客就行。我能相信这个曾经从钱眼里走进监狱而落下前科,临老还得投奔靠做小三起家的外甥女的人,能浪子回头这般没有目的的帮助我吗? 鬼才会相信薇薇的鬼话。 但我信与不信,对他们并无影响。我的前途好像正在被他们左右,被他们把控。我所有的懊悔都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坐等着薇薇和徐扬拉拢住那个集团派来的技术员,教会我和我几个调过去的手下有关p3的产品工艺,坐等着他们把木子李赶‘下台’。 可一个月过去,没发现一点木子李会被‘赶下台’的迹象。 那个技术员反跟木子李相处的非常融洽。他帮着木子李在实验室里完成了p3全部的工序,并打算让章强协助木子李负责p3车间的生产。如果他们计划成功,章强毫无疑问会驾临在我之上。 对此,我做过深入分析。我只有一个p1,章强有原来的c1和如今的p3。p3车间的生产规模,将比p1大一倍,需要的操作工几乎比p1车间多出三分之二。可以确定,老板们绝对偏袒会赚钱的产品以及产品的生产控制人。加上p1价位大不如前,股东们对新产品就充满那种重来一次赚大钱的期待。 存有唯一希望的就是p3并非众人设想中的那么赚钱,规模大的同时,生产成本也紧随着增大,所有盈利都不足以盛定海花销的话,他们才不会放手我的p1。 就像还被压制在南郡的木子李,即便赵昱对她早已疑心重重,却一点也没妨碍赵昱在我们面前吹嘘南郡的生产效益一样,硬生生把木子李掰开成两瓣来看待,一瓣是被物欲染指的‘贪污’行径,一瓣是坚持职业操守的生产管理能力。说得木子李会分身术似的,上一分钟还是个奸人佞贼,下一分钟就是个忠臣良将。听的陌生人都以为木子李是个会变脸精髓、且拥有双重性格和身份的怪人。 一会好一会不好的,弄的郦禾平也不知道该不该力保木子李重返西昱东晟。当初在实施表面‘规劝’木子李‘暂避’、实则是先赶走再说的策略时许诺给木子李的保障条件,一个也没给予兑现。 这对于当初还指望着给自己要回点面子的木子李而言,着实是种折磨。 我现在是完全可以理解木子李曾经那种等待被‘昭雪’的焦灼和郁闷,但当年在顶山,什么换位思考,什么推己及人、什么将心比心等等,是根本不存在的念头。我的眼里只有生产副总,我脑子里想着都是决不能让章强成为木子李的走卒。 但要命的是,章强一开始就在p1车间上去的,换句话说,没有我,他可以接替p1,而没有他,我对c1和p3毫无作用。 为此,薇薇又骂骂咧咧地冲我发脾气:“你怎么这么没用,连那点小工艺都学不会,还成天想着什么副总?” “怎么是我学不会?是你们根本没找到机会安排我去学,好不好?是他们根本不想给我知道,好不好?”我也是有脾气的人,我觉得我已经受够了薇薇的忽悠和利用:“你别以为老子是个好欺负的人。老子就不信了,老子不要那个狗屁副总的位置就会混不下去。”我起身摔杯走人。 那是徐扬请的客,在市区一个幽静的小餐馆里,我们坐在最角边的一个小包厢里,还有邵美英。 自从薇薇和木子李‘决裂’之后,我们四人的的关系迅速‘捆绑’,经常在这个隐秘性看起来还行的包间里,召开着‘四人帮’的秘密会议,计划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我发火,徐扬和邵美英同时起身,一个拽住我,一个挡住了开门的把手。 “薇薇,快向墨大道歉,女孩子说话哪能这么冲的?”徐扬呵斥着薇薇:“本来就是我们自己没策划好么,怎么怪得墨兄弟呢。” 邵美英也推着我坐回到薇薇边上,按着我的肩膀说:“小墨,难道你还不了解薇薇这张破嘴吗,她不就这样一个口无遮拦有口无心的人?年纪也比你小,你跟她计较什么呀。薇薇,快给你的墨大斟酒,说声对不起,就没事了哈。” “本来就没事的么,就你小气。”薇薇给我斟满酒,嬉皮笑脸地摸我一把下巴,顺便又在我裤裆处抓了一下说:“你看,把蛋都给气鼓了,至于吗?” 我脑门一热,打掉她的手,直想骂她一句“臭不要脸的臭婊子”。当然,我没骂出声来,我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成熟女人的味道。邵美英那对丰硕的巨乳正在我后肩膀摩挲着,感觉松软而舒爽。 那是个炎热的傍晚,我穿着无袖的紧身白色背心。邵美英穿着无袖低胸的薄纱睡衣,薇薇侧随意地套了一件吊带背心,比我穿得还露。我想,我还是个年轻力富的汉子,哪个汉子能过得了眼前这种有酒有色的‘美人关’呢。 自从木子李查出了p1收率连续下跌的原因,系吴芳提供的p2原料中夹杂着大量的不明物后,吴芳草草地完成了那次欠我的地毯游戏,就开始不冷不热地与我保持着见面也就点下头的距离,连往昔的拜年礼都提三楼去了。 那场匆匆忙忙在酒店地毯上结束的性交易,成了我一个噩梦似的记忆。每记起一次,对木子李的怨恨就会增强一份。如果不是木子李的严查,吴芳给我的甜头就不会中断。 我盯着薇薇可能特意挺给我看的胸部,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而且,这一刻的思维超常发挥,同步于此的,还有一个完整无暇的计划。 我重新坐回,端起酒杯冲薇薇说:“你放心,以我多年对他们的了解,木总根本也插手不了p3。” “可这个产品的实验一直都是她在做,还有那个集团派来的技术员,好像跟她挺合得来的,”薇薇说:“如果他俩联手,集团派不派人来管都无关紧要。” “谁联手都没有用,”徐扬毕竟老江湖,比一般人要高的发际线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他的机智反应:“这个产品还是集团派来管生产的老总说了算。” 集团派来的技术员与医化的安全员老程同姓,年纪比老程大,但看上去比老程年轻五六岁的样子。而且,此老程长相端正,腰杆永远都挺地很直,脸上也永远挂着和善的笑意,是个慈祥可爱的老头,我们都叫他程总。 也许是人以类聚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追求,程总与木子李一见如故,探讨起p3来的时候,简直是相见恨晚。在p3设备安装进入最后一个环节,也就是验收的那几天,木子李干脆睡在了办公室,说是工作需要。 其实我知道,木子李是在恶狗远避,躲开薇薇这只要吃人的母狗。 设备验收小组组长是张大仙,p3的设备安装效果没有一个地方能令他满意。特别是最后承包给小杨的用电系统,他说简直就像蜘蛛网,不堪目睹。这让所有涉及到安装的人都很不满意,特别是老杨。 小杨承包的生产用电项目之中也有老杨的一份,他们是地道的老乡,知道维护自己人的面子和权益。老杨说,这样下去,他和小杨估计都呆不长久了。 张大仙如今的手下机修,有一半都是他从老家重庆叫过来的,嚣张跋扈得很,车间里的人都叫他们是‘重庆帮’。那时候,重庆的‘某文强’还只是个公安局党委副书记的样子,张大仙就已经开始有样学样,培养壮大自己的战队势力了。 也不知他们是怎样通过验收的,反正,那个后来被木子李证实的确没有‘安装资质’的安装队,请了徐扬和张大仙等重庆帮去顶山市区玩了一夜之后,就全合格了。剩下一个防腐工程,木子李和程总怎么坚持都没用,盛定海亲自给他们签下了验收合格的单子。 我后来从薇薇那里打听到,防腐的包工头与安装队的包工头都直接送了重礼重金给盛定海的情人高艳红,还有高艳红的舅舅徐扬,以及验收组组长张大仙。当然,请盛定海和朱小宝经常吃吃饭,是必须的,包括我在内。 他们一请就是两大桌,张大仙把所有的机修都叫了去,包括老杨。老杨明白张大仙叫着他跟去吃饭的意思,要让小杨明白他说的所谓‘潜规则’。暗示了几次后,老杨就瞒着小杨帮他送了张大仙的礼。 之所以要瞒着小杨,因为老杨知道,秉性正直且非常倔强的小杨,根本不会去理会张大仙。叫他特地去讨张大仙的好,小杨说,还不如回家摆摊卖烧烤。 得了老杨好处的张大仙就跟我们炫耀说:“小杨这个年轻人觉悟就是高嘛,看看,设备左右线杆摆布有序,集中线槽架设得当,从线槽牵到线杆的两排线路,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欲要展翅腾飞的雄鹰,寓意着公司的发展将蒸蒸日上,飞黄腾达,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哈,哈哈哈...” 木子李就骂他乌鸦嘴,车间哪能说什么一飞冲天的话?张大仙就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让我至今没想明白的是,这个一般人都纠缠不过、收服不了的张大仙,为什么唯独在木子李面前还算有点人样的‘素质’,也不那么张狂。 准备试产之前,愁容满面的程总到二楼找我了解新鼎盛在老医化那几年的生产情况,我就借此机会询问p3设备验收的真实状况。程总说,这是他见过最差的一次设备安装。 安装图纸上的许多细节都被忽略不计了,将近一半以上的设备都被以旧替新,以次充好。 更糟糕的是,防腐保温的技术实在太烂,用手指毫不费劲地一按就能凹进一个洞。原本规定10公分厚的保温棉,全只有5公分的厚度。外层包浆也不是防腐专用材料,而是薄薄的一层水泥浆,还只刷了一遍,风干后,露出一片片长有20多公分的保护保温棉的玻璃棉布片头。一如老家后山那些坟冢上的白纸幡,挂在反应釜的颈脖上飘飘扬扬。 安装队的包工头说,那些旧设备是盛总亲自买来的,他们没有权力拒装。 “说老实话,如果都是全新的设备,我们肯定都会按设计图纸标准安装,”安装队的包工头如实说:“新设备不仅安装省时省力,而且装的也美观整洁,尽管我们没有资质,但我们很专业。就你们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装之前还要我们自己一个个拆开来清理、检查后才能安装。我们这是帮你们把了第一关知道吗?有资质的安装公司根本不会给你们做这份免费的服务。” 防腐队的包工头也有他的不满,说:“你们盛总好多年前欠我们公司的债务都还没算清呢。就你们说的这些不合格的防腐材料,都还是我们自己先垫钱买来的,你们还想让我们买多高档的材料?如果你们公司有钱给我,世上最贵的防腐材料我也能买到,用榔头也敲不破的保温包裹层,我们也做得出来啊。” 第82章 原罪 “我们盛总这辈子就跟二手设备有缘,”我想起高艳红,也是他的二手‘设备’。难道不是吗?她可是一个与徐扬一起吃过牢饭的男人的老婆。 “这么烂的设备,叫我们怎么放心投入运行啊?”程总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坐立难安。 我安慰他说:“不还有李总和小章帮忙吗,怕什么?如果因为设备太破而试验不成功,他们也不会责怪你们啊。” “那得花多少钱整改呢?”程总实话实说:“化工这东西,就要一次性投入一次性成功才能赚到钱,一而再再而三的整改,反复的失败,简直就是在劳命伤财。” “你不用担心,”我呵呵了两声,冷笑道:“新鼎盛公司答应你们的工资还是会支付的。” “我们是来做事业的,工资不重要。”程总的口吻与木子李如出一辙:“我们最大的责任和心愿,就是把p3顺顺当当、符合标准规定的生产出来。” 我问程总:“李总和小章是怎么看待这些设备问题的?” “木子也有跟我一样的担心啊,不过她比我有信心,她说没试过就不能提前说不行。”程总说起木子李,脸上的愁云便突然散去,他笑着说:“还好有她在,如果不是她一直鼓励着我,我做完实验的那天,就打道回府咯。集团承诺了我,只要实验室成功了,车间生产由你们自己带人负责,集团只安排几个老师傅过来教你们操作,不参与你们生产管理。” “哦...”我想起在我们四人的专包里、被薇薇‘扯蛋’时突然冒出来的邪念和计划。 我得行动了,我不能再等着看着他们成功。同样的错误不能一犯再犯,c1在我意料之外的成功,就是我的前车之鉴。指望薇薇和徐扬他们,那真比守株待兔还要惨。 轮到木子李值班的那天,在下班之前我就约好薇薇、徐扬和邵美英上街。照例请他们吃晚饭,照例请他们去ktv高歌,照例还得请他们夜宵。说是吃饭唱歌夜宵,其实全程都在喝酒。 那些年里的这些人,除了喝酒,好像真没其它更好的娱乐节目。 夜宵的时候,我向他们透露了一个好消息:p3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会试产成功。当然,这是个保守估计,以我的计划,最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不成功。 徐扬和邵美英两人都很高兴,问及原因,我只装高深莫测的样子说:“我们只管喝酒庆祝吧,到时候就不知道了?” 徐扬卷着已经喝到发麻的舌头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成功的,就老盛那些烂设备...哈哈哈...笑死人...” 薇薇有点担心,她说:“如果不成功,我们的股份也受影响。” “就你那点股份,你担心什么?”我说:“况且你们都是拼在木子李名下的,你们若是担心,就叫她把你们的股份给拿回来啊。” “这主意是好,但现在公司这样的状况,盛总不会拿钱出来退股的。”邵美英显然比他们有思想:“我们何不等到试验后再定呢,不成功,我们就逼木子李去要,成功了,我们也有好处,就让她继续折腾着,我们坐着赚钱也好啊。” “最好、还是成功吧,”薇薇猛灌了自己一杯,啪一声重重地放下杯子,口齿不清地说:“我之前这么对她,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但安全生产这种关乎公司存亡和我们自己利益的大事,我们还是要慎重对待的,是吧?墨大。” “当然咯,”我暗暗冷笑道:“我的意思跟徐大说的差不多,不是木子李和程总做不成功,是盛总给他们的设备可能导致他们的不成功,这完全是给盛总一个教训,他以后就不会再买旧设备折腾大家了。薇薇,你就别担心了,成功不成功对你都有好处,不是吗?” “但是...” “别、别但是了,来,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喝酒...”徐扬说着说着就把手放到了邵美英腰上,使劲地揽过她紧贴着自己,恨不得要当众亲在一起的样子。 邵美英也不躲闪,只忸怩着嗔怪了一句:“酒一多就这样。” 我知道,他俩早勾搭在一起了。 薇薇司空见惯,撇撇嘴说徐扬:“等不及回宿舍亲热的话,你就去这附近包个钟点房呗,我保证不去骚扰你们。” “少说话,多喝酒。”我说:“薇薇,你不是从没看到过邵姐喝多过吗?今晚有的是时间,你们要不要单挑试试?” “那、那薇薇肯定、肯定不如、我家美、美英、”徐扬空出一只手来,颤巍巍地端起酒杯冲我说:“兄、兄弟,她俩喝个高低、我们、我们对决、怎么、样?” 我求之不得,毕竟,如果我怂恿徐扬继续喝酒的姿态表现太过的话,邵美英这只似乎永远都喝不醉的老狐狸准会看出些端倪来。只要徐扬自己说还能喝,还要喝,薇薇就会赌气似的非要把他罐倒,我和邵美英就只能看着他俩对决。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徐扬不进新鼎盛,木子李就不会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让给他。薇薇其实也理解木子李的逼不得已,但就是一口怨气缓不过来,跟木子李斗着气,想着让木子李回头求着自己来和解。 我是旁观者清,知道薇薇平时跟徐扬没个大小的随意也是故意做给木子李看的,整天请我们几个出去玩耍也是想气气木子李的,看到木子李一天天消瘦的身影,她还是心疼的,还是希望木子李的辛劳付出能有所回报,还是希望木子李能继续把持生产部。但她的嘴巴比心硬,经常对我们说:“她活该,谁叫她得罪我。” 但木子李的嘴巴也不软,心就更硬,无论薇薇是有意还是故意地伤害她,羞辱她,她就是不低头不认错,一点也没有要求着薇薇谅解她并和好的意思。薇薇没气到木子李,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就破罐子破摔,天天跟徐扬和邵美英混在一起,外加一个我,几乎也是天天买醉。 当然咯,‘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薇薇不喝多,我的计划就玩完。 大概喝到凌晨两点左右,我叫了的士把徐扬送回了他在市区的出租房,然后跟邵美英和薇薇一起回到医化宿舍。 她们都喝得东倒西歪,脚步踉跄,我只得一边一个架扶着走。是我扶她俩,还是她们架着我,任谁也看不清楚。 说来奇怪,邵美英一到她自家门口,就醒了酒。或者只能说她一直都是酒醉心明。她俯到我耳根交代我说:“你得把薇薇安全送到宿舍哦。” “老子做事还要你这样的贱人来提醒吗?”我在心里暗骂了她一句。我忍了多少次才忍到今晚的机会,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几乎是背着薇薇上楼的,她醉成一头死猪般的重。 我从她口袋里掏出房门钥匙,手忙脚乱地开了好久才打开来,我生怕时间过久,薇薇会突然醒来。 走进客厅,我傻了眼,两个房间都铺着床铺。上次来的时候都还只有一个床铺的,她们的睡衣都丢在同一张床上。 看来她们早就‘分居’了,我想,可是我不知道薇薇究竟睡那个房间。正在我迟疑的时候,薇薇指着东边的房间,支支吾吾地说:“就这间,笨蛋。”说完,脑袋枕着我肩膀又睡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把我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摸不到房间照明开关,只得借助客厅的灯光把薇薇扶上了床。我在床边站了半响,迟疑着要不要跟她一起上床。 这是我晚上花了一大笔酒钱才得来的机会,也是我孤注一掷的最后计划。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必须上了她的床,她才能死心塌地的跟我合作,赶走木子李。 但我很怕,如果她事后照样不领情呢?如果她也是跟邵美英一样酒醉心明的装糊涂,等着我自投罗网呢?这个女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女人...我犹豫...我退却了。 “啊呀,你还在磨叽什么啊,”薇薇伸手把我拉倒,正好压在她身上,她迫不及待地抱住我的头一通乱吻。 昏暗中,她一件我一件的,两人都脱得半件不剩。 薇薇不愧是有着多次‘媾合’经验的女人。她反复地换着姿势,引导我在她‘深海’里尽情地来回穿梭。 我抚摩她的时候,顺便丈量了她的三围,可能跟标准搭不上界,但总还是个能让我销魂的女人。 薇薇在酒后失性里也没忘寻找刺激。有刺激的东西总容易让人兴奋,每一次的兴奋都是欢愉的巅峰。 我知道这种兴奋只是简单的兴奋,不带任何感情或计谋的成分。 我们都可能亢奋过度,当无法记住有多少次的激昂退却之后,我们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薇薇枕着我的胳膊,呓语着熟睡过去,我在迷糊中,似乎还听到她叫唤了几声“木子”。 我看过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说‘伟大’的神学家们认为与上帝恩赐给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相悖的,并不是亚当和夏娃的‘越轨’行为,而是行为之后的兴奋状态。 我到这个时候才若有若无的明白他所说的意思,他可能是在嘲讽神学家们‘此地无银’的说辞。 根据西方某些神话版的经书记载,他们的上帝在一个叫亚当的男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成一个女人,把她叫做夏娃,并造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供他们二人看守和居住。大院子的地上撒满了金子、珍珠和玛瑙,各种各样的树木从院子的地里长出来,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卉,非常好看,上帝把它赐名为‘伊甸园’。 ‘伊甸园’就是传说中的人类没有繁殖之前的乐园。 无所事事的上帝还在园院子里开出了四条河流,河水分成四道环绕着伊甸园,在园中淙淙流淌,滋润着院里的大地和大地上的所有生物。 第一条河叫比逊河,环绕哈腓拉全地,即今天的印度河流域附近,亚洲和欧洲的中间位置;第二条河叫基训河,环绕古实全地,经书里指的是非洲的尼罗河和红海之间的广阔地区;第三条河叫希底结,经书里说它“流在亚述的东边”,而用我初中地理老师的话说:它发源于今天的土耳其,流经伊拉克,流入波斯湾;第四条河就是伯拉河,它与希底结河相邻。 第三道河和第四道河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初中学地理的时候我就背的滚瓜烂熟,但不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当年初中地理考试,也就考两条河流的名字,只需要死记硬背。 为了加深记忆,像背英文单词一样,我在它们下面写上一行‘在地沟里吸油,诱发拉肚子’的译文,很快便铭刻于脑,过了几十年都没还给老师。 当然,我到现在依旧没有去看过,它们究竟是世界地图上的哪两条曲线。自然,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中游地区的地理知识,我也是从百度地图里找到的。 我对亚述帝国的古文明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我认为,他们长时间以树上的果子果腹,没有‘遮羞’念想地在院子里出双入对,被蛇引诱吃错了某个果子而发生的交集,是必然的事。就像某人第一次去灯光眩目的迪吧,被引诱嗑上某种不适的‘药丸’是同一个道理。 如果说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被赶出伊甸园后才成了我们人类的祖先,那么,我们人类最要感谢的对象不是神话中的‘上帝’,而是引诱夏娃吃了善恶树上善恶果的那条蛇。 冠以道德双重标准的,是那些既认为偷食禁果是人类原罪及一切其它罪恶的开端,又认为这一切又都是人性的自由意志。 也就是说,亚当和夏娃的出柜是种罪恶,但又是符合常理的‘自由意志’。那么,我在自由中与薇薇发生的‘苟合’和其间所产生的快意就不算罪恶。 第83章 酒后失忆 我在欲望达成之际,借用神话或传说中的无良,对自己逾越人常的行为所作出的辩解,并没有‘此地无银’的意思,要有,也是由不得我控制的兴奋的罪过,这种兴奋是被意外之外的刺激所诱发,本身并没有罪。 再说,完全因为对方引诱刺激起来的兴奋,和有感情以及带着某种目的的兴奋也是两码事,涉罪的程度是有轻重的,所要承担的责任也是有主次的。 我认为,我和薇薇那一晚上的交集,从某种意义上说纯粹是因为两人当时的生理兴奋所导致的一次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已。 最初的目的在非常胆怯的情况下,可能不会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因为一开始,我还没有兴奋。如果不是薇薇一把把我拽倒在她身上,我也没有涉罪的机会。等于说,是她先兴奋了,才带动了我的兴奋。 而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还说过这样一个在此文中不方便照抄原话的意思,意思就是男人的某些本能表现如果能根据大脑的一个简单的指令而表现,那么,男人的表现就可以无需经过兴奋这一过程。 等于说,我一整个晚上不断的亢奋,全是因为我大脑里有一个要服从薇薇指令而被迫需要完成的指令,兴奋本身并不具有罪恶感,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是否得当,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可以完全这样解释:这场旷世持久的肢体运动,起因于薇薇的生理需要。而本来胆怯的我,反过来被动的成了她酒精作用下的一个玩具。 所以,她在我怀里睡得很满足,也很安心。 所以,我也就心情愉悦地拥抱着她,梦着米兰.昆德拉那些寓意多重的‘灵与肉’和‘轻与重’的意思,甘然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在迷梦中,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你们不该弄脏我的床...” 木子李双手扶着门框,双腿在不住地颤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冒着我从未看到过的红色火焰,有着要掐死某个罪孽滔天的人渣的巨大能量。 “木子、”薇薇在呓语中跟我同时惊醒。 但她好像还没想起来是和我睡在一起,且反应比我神速,一把就掀开了被子,还交叉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在刺眼的光亮下,一点也没留余地的暴露在木子李面前。 “你们不该弄脏我的床...你们真不该弄脏我的床...”木子李闭起双眼,念叨着同一句话,转身扶着墙壁,无力地离开,连外门也没给带上。 “木子,你听我解释...”薇薇追出房间,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丝不挂,急急关上外门,敲着额头回到房间。看到我,就像看到了鬼,惊恐地喊叫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剧情,我在电视里不知看过多少遍,一点新鲜感也没有。我想,薇薇就算清醒,也同样会假装酒后失忆。 酒后失忆是人类用来开脱原罪的最好借口之一。 就像患有间歇性精神疾病的病人犯了罪一样,哪怕在做出犯罪行为之前的那一刻是精神正常的,患有精神病的证明都是一张免死金牌。酒后失忆,至少也是酒后乱性的一张免责皇牌,好用的效果并不比免死金牌差多少,以至于许多不管会不会喝酒的人,都会拿来做挡箭牌,赵昱也会这一招。 赵昱不会喝酒,但作为老板,某些应酬场上还是逃不过对方强制性的‘好意’。每每在这个时候,赵昱就推说自己会酒后失忆,在酒桌上的说话内容,自然不得当真。因此,他在疫情之前的年夜饭上公开表态的那些话,就可以全部不作数。 那是赵昱在南郡最后一顿与南郡车间全体员工一起享受的年夜饭,刘振东和任建民都在。木子李当他们的面郑重提出,西昱东晟需要重新安排法人和总经理,专门蹲点在祁西工业园,才能搞好西昱东晟的初期建设。 木子李再三请求:“我能力有限,的确配不上西昱东晟的总经理职责。” 赵昱却再三拒绝:“不要这么谦虚嘛,我们都相信你,你有能力的,放手大胆地去干吧。” 刘振东也说:“除了你,至少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堪当重任。” 一直觊觎着西昱东晟建筑施工招标权的任建民也说:“没事的呀,你只管管好这边的生产,西昱东晟的初期建设并不需要你亲自前往蹲点,我和刘博都会抽空过去监管着的,你到确实需要亲自前往的时候再去,来回折腾的几率不会很多,是吧,刘博?” “是的呀,”刘振东向木子李举杯说:“我借花献佛,先恭祝西昱东晟的建设旗开得胜,就辛苦你李总了。” 一旁的赵昱也起身招呼章强说:“小章,给我也倒点,我们一起来敬敬李总。” 赵昱根本不给木子李再推脱的机会,看着章强屁颠屁颠地倒好酒,立马举杯说:“辛苦李总,一切都在酒中,祝我们合作愉快。” 木子李不是不懂拒绝,她拒绝过多次,只是碍于赵昱多次诚恳态度的请求,禁不住赵昱本身擅长的软施硬磨和死缠烂打,驳不下颜面而不好意彻底拒绝。包括一开始赵昱问她要身份证去登记的时候,也只是说用她的身份证帮他一个小忙,木子李在拍过证件照片发送过去之后,赵昱才跟她说是办理法人手续用的,拒绝在温和的求助中是没有意义的,只是,谁也没料到,一张身份证的照片首次,成了赵昱认定木子李事先铺设‘贪钱’的第一步,也为木子李与赵昱关系濒临破灭预埋了一颗随时等待爆破的地雷。 “我问过章强,章强跟我说,他当时看到木子李的表情没有一点被委以重任和高职位的欣喜,相反,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地担忧和惆怅。这说明,李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盘算利用赵总对她的无限信任而放开手脚从老板身上赚取个人利益了。” 郦禾平郦在西昱东晟的值班会议之后,有意无意地走进我办公室找我借火抽烟的时候说:“这些都是章强的原话,没一个字是我添油加醋补上去的。” “你觉得可信吗?”我问。 郦禾平笑笑反问:“信不信对于我们,重要吗?” “当然重要,木子李跟我亦师亦友,我能读懂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的意思。”我说:“她当时的担忧和无奈,肯定清楚地预测到,以她的工作作风,得罪老板、与赵总之间良好的合作关系也就走到了不远的尽头。而不是你们所想的,什么利益和贪污。”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郦禾平一屁股坐下来,根本没有临时借火就走的意思。我也就起身给他泡茶,顺便了解了解他又一次‘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目的。 “我来借火是假,想请教你两个问题是真。”郦禾平显然也摸准了我的意思,直接问出他的第一个问题来:“我记得当时规劝李总回南郡暂避时、李总抬头盯着我和赵总看了好长时间的眼神,无奈、不安、焦躁、不甘、愤慨和失望等等,能说出的感觉统统都有。凭着你多年来对她的了解,她当时的这些眼神,是向我们透露出哪一种心思呀?” 我不禁失笑道:“郦总你是在糊弄我的智商吧?即便我是个会看相、看风水的大师,也得自己当面看到她的眼神才能分辨出她内心的想法呀。就您这种简单地描述,我哪里能揣测出她当时有着怎样的想法呀?” “我觉得,她当时就已经看穿了赵总的心思,所以到最后才显露出那种愤慨的情感来。” “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代表她法人一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答应赵总接替掉李总的法人咯?”我竭力装作面无表情地看着郦禾平,实质上,此时,我心慌意乱,感觉身后有双熟悉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我,有如芒刺在背,令我后脊发凉。 因为,提到木子李的眼神,我就会想起当年与薇薇发生关系被木子李逮个正着的那档子丑事。 当时,我在看到木子李盯着薇薇时的那种绝望神情,我就知道,她们之间,已经玩完。 看着木子李出门左转,听到她走下楼梯时的铅重的脚步声,我反变得异常冷静,就像现在面对郦禾平所要装出的神态。不过,此时非彼时,并没有当时那种报复性的快感。 我佯装坦然自若地从地板上捡起衣裤穿上,对呆若木鸡的薇薇说:“呵呵,你问得好笑,不是你把我拖来的,我还能自己钻进来啊?” “我、我喝醉了?”薇薇使劲地敲着自己的脑袋,竭力地要回想起什么,但无济于事,事实就在眼前。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我破口大骂:“你是个畜生。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吗?你这是在乘虚而入,你这是在qj我,你就是个畜生...” “呵呵,你真逗,你都能喝醉,我为什么就不会喝醉?你为什么就不是个畜生?这是你的地盘,是你硬拉着我上你,是我在被你qj好不好?”我发现,一个男人要是下贱起来,比专业的下三烂都要无耻。我比薇薇还要卑鄙下流,且不知廉耻。 “你、你、你有种,姓墨的、”薇薇抱住头跌坐在地板上,啜泣着,嘴里不住地嗫嚅着:“木子、木子怎么办呐...” 老实说,看到木子李突然出现在房间的时候,我也没缓过神来,吓得不轻,毕竟,我从来没有过被‘捉奸在床、抓个正着’的经历。 而且,我以为她在值班,根本不会回来,她经常性都是这样打连班工作的。 就算回来,也不会这么早,至少也得等到夜班的人下班,坐厂车一起回来。 而我原本的计划是在计划得逞之后,赶在天亮之前回到宿舍。然后找机会故意在公司几个爱散播八卦的妇人面前炫耀,借助她们的‘大喇叭嘴’传到木子李耳朵里去。我要的效果就是这样,这样的效果同样会让木子李不堪羞辱,愤然离开薇薇,离开新鼎盛。 我没想到我们都兴奋到几乎脱水的状态,精疲力尽的睡过了头,睡到交接班的时间还没醒来。而木子李,则仿佛得到了上帝的暗示,意外地搭坐厂车,回住宿洗脸刷牙来了。 我真得没有计划要用这种下三烂的现场直播方式,去重创木子李。 真的,我一直都原谅着自己还不至于那般不堪,需要借助酒精的原罪、霸占一个女人的身子,当面去伤害另一个女人,或者应该说是两个女人,木子李和我的老婆。 我敢发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你一定在笑,呵呵,人格?你还有人格吗? 我怎么会没有人格呢? 人格一词的起源,无非就是希腊演员在舞台上所戴的一付面具。与戏剧中的变脸相似,也是能根据不同的角色需要来变换不同脸谱的。 心理学上把人格解析为:‘在人生的大舞台上,人也会根据社会角色的不同来更换面具,这些面具就是人格的外在表现。面具后面还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真我,即真实的自我,它可能和外在的面具截然不同。 我只是个应着求生的本能,戴着面具苟活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的小角色,同样具有属于自己的人格。谁敢说不是呢? 我们现代汉语的解释最为中庸也最为复杂难懂,它说人格是一个人品德、气质、能力、性格等特征的总和。 覆盖的涵义太广,没有人能弄懂这个总和的多少,才算得上是个真正有人格的人。 既然大家都弄不明白总和的确切数据标准,那么,我就是个还有人格的人咯。 我就像参加着无数场人生测试的学生,就算考个鸭蛋,我还是社会考场中的一个学生,只是成绩差了一些而已。这种自我解脱的思维没有毛病。 第84章 灵魂拷问 我在很早的以前,就听过一个人的姓氏和名字,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之说法。而姓名中就有天格、人格、地格以及外格和总格的命理隐喻。我想这可能是某个测字算命的先生从《易经》或类似《易经》的古书典籍中盗来的赚钱道具。 纵然迷信,但我不得不信。我查阅过,我姓名中的人格定义是“秋草逢霜,怀才不遇,忧愁怨苦,事不如意”的大凶之兆。我弟弟墨总则是“锦绣前程,须靠自力,多用智谋,能奏大功”的吉祥之意。 也就是说,如果在我的单名中随便加上或减去一横一竖或一撇一捺,我的人格都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但我的身份已遭户籍立法,无力更换。我只能埋怨自己的父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取错了名字,移花接木的换了我的人格。 事已至此,笑杀怒骂都一概无用。 薇薇的眼泪也没用,惊慌失措更是于事无补。我的懊悔没用,自责没用,何况,我也没觉得有多少需要自己后悔的,本来就是计划里的一步,只是迈的步子太长,一下子没收回来而已。 反正,那个曾经想过的恶毒计划已被开启,那就将错就错,让它顺利地全面展开来也好,省得我前怕狼后怕虎的踟蹰不前,枉费心思。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把薇薇的衣服提给她,咽下口水。眼前还站着一个肌肤光滑而透亮辣眼的女人,我根本勉强不了自己,非要有什么罪恶感而装作视若无睹。 薇薇一把扯过她的衣服,站起身,圆目怒睁,指着房门,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滚,马上在我面前消失。”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好,但要等过上下班的时间,还要跟你一起出去。” “你还想干什么?”薇薇恶狠狠的语气变得有些惶恐。看得出,最强悍的女人,也有惧怕在自己爱人面前‘失身’的弱点。 我尽量装得和颜悦色些,我怕我太过得意的狰狞,吓到这个还处在惊恐中没复原的女人,吓出她那说发就发的神经病,就无法收拾了。 我柔声说:“我不想干什么,这真的是一次酒醉的意外,我希望你不要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你认为这还是小事?”薇薇又瘫坐到地上,这次,她穿上了内裤,还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没有什么比我失去木子的事更大了。” “你从来就没拥有过她,怎谈得上失去?”我点上烟,顺便也给她点了一根,放到她嘴里,用一个大哥的姿态开导她说:“木子李只是你众多玩伴中的一个,你从来都只是为了好玩,为了赌气,才把静静赶走。你完全知道,她的心里只有静静,只不过因为你的照顾、你的陪伴,才习以为常的跟你走在一起。你心里清楚的很,除了静静,她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工作,其实她也只有疯狂的工作,才能暂时不去想静静。如果她心里有你,她就不会拒绝你要提拔小章的建议,如果她心里有你,就不会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让给徐扬;如果她心里有你,就不该与你分房而睡...” “够了,是我要跟她分开睡,是我在跟她赌气...我怎么这么糊涂,居然在她的床上跟你这样一个男人...呜、呜、我真该死。” “就算你认准了房间,把我拉到你的床上,她一样看得到呀,”我悠然地吐口烟圈。其实心里还在七上八下,担心木子李会突然返回,后面跟着一大帮公司的同事。我不由自主地去看看门锁,有无上保险。 “你也会怕吗?”薇薇又反常地呵呵笑了两声,冲我竖起大拇指说:“我一直叫你墨大,把你当大哥一样的信任你,尊重你,你却对我设计出这么一幕恶毒的恶作剧,真是高手啊,你。” 我全身寒颤了一阵。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就认定了这仅仅是场开玩笑的恶作剧,我要在这个时候选择道歉,或许还能阻止自己踏入万劫不复的轮回中去。木子李说过:“尼采的永恒轮回说,会到一定的时间,让人觉得非常恐怖。” 但这是某个人单方面的责任吗?不是的。我还是认为老家的老人家们所说的‘单层墙砌不住’这句话最是善解人意。哪怕我是在推卸什么,你也别指责我什么,你敢确定薇薇就这么无辜吗? “是,你是叫我墨大,但你尊敬过我?还是真的信过我?”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为了粉饰自己的行径,我重又点燃香烟猛吸,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嘴巴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笨,我也会狡辩,我也会倒打一耙。 我努力地调集到所有的逻辑:“你拉邵美英来跟我合作,说得好听是为了帮我赚钱,实际上,是你们觊觎公司的财物,并挟持我帮你赶走静静,对吧?” “呃...…” “你把众人的股份全拉到木子李名下,无非就是为了推她上位来打压我;你接手我的出纳工作,明面上是为了分担我的工作,其实就是为了把我踢出你们设好的那个局;你热心提拔章强,无非也是想培养自己人在车间的势力;你要值班,无非是要借助木子李扩大你自己在生产一线的影响力,而不是因为你想培养自己的管理能力,以便将来能为木子李分担一些责任所在。”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薇薇的表情变化丰富,上一秒还是豁出去的坚定,下一秒又是被戳穿后的惊恐和惊叫。 能够痛快淋漓地把长久憋在心里的话发泄出来,也是快意恩仇的一种。 我继续我的责问:“如故过去的仅仅是我所说的这一切,我都可以不来计较,因为我明白职场如战场的道理,你们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去整蛊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没能力抵抗,被你们把持,不得不听从你们的指使,在你们面前做只听话的哈巴狗,那也是我能力有限,自认倒霉。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连你自己的木子也去伤害。” 我越说越恼火:“你为了气坏木子,靠向徐扬,重新拉拢我,拉拢一切你需要利用的人,把木子孤立起来,并与她分房。这一切都不是你编排好的剧本吗?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现在来告诉我,你相信我、尊重我,你不想失去木子,你早干嘛去了?你从来就是个‘惟我独尊’的、自私自利的野心家,你从来就只会为自己着想的自私鬼。对待任何人,你从来也不会替对方想想,对方要的是什么?你知道木子要的是什么?你又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没有 ...” “你回顾回顾你这阶段以来你所做的一切,你还能冠冕堂皇地告诉我,告诉所有知道你们关系的人,木子是你最爱的人吗?我都怀疑你有没有爱过她?你现在还能看着我说你爱过木子吗?” 连珠炮的反复逼问,会把一个人问到奔溃,我就是要这个女人在我面前奔溃一次,让她知道她错在哪里:“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让我来告诉你,我要的是新鼎盛生产副总的位置,我要的是公司的第四大股东,而这些本都不是木子李真正想要的东西。她要的是一份神圣的职业和纯洁的爱情。她爱的是静静一样的人,独立而柔弱,单纯而善良,没有害人的心机。她需要的,是一个不左右她思想、不干涉她工作、不对她指手画脚,只在背后默默陪着她、鼓励她、下班后能依偎在她怀里撒撒娇的小女人。你呢?你都为她做过什么?左右她、干涉她、利用她、控制她,只想让她成为你诸多玩物中那个最听话、最能给你带来名誉和利益的笨蛋。我真怀疑,你有没有真正对待过你们的感情,哪怕是短短的几秒钟。” “哇......呜......” 薇薇哭得梨花带雨,我趁机停住‘机关枪’似的一吐为快,任由她撕心裂肺地哭个痛快。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也不会把你宣扬出去,”等她哭到没眼泪时,我抽了纸巾给她擦鼻涕。说实话,我一看到女人流泪就没辙,无论是不是薇薇这样下三路的女人。 但在谴责薇薇的同时,我的灵魂也同样受到了自己良知的拷问。我轻声安慰说:“你尽快洗洗,我去找木子,我去跟她解释。” “...不用,你滚吧。”薇薇把面包车的钥匙丢给我,说:“你替我去接老徐上班,跟他说声,今天我就不去公司了。” “这、也好。”我看看时间,是时候该走了。 我带上门的时候,听到屋子里还传来薇薇不敢大声而又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我暗骂一句:“臭不要脸的东西,还装什么无辜与可怜?” 我没有去找木子李,她不会去自寻短见,这个我应该相信她。因为薇薇不值得她那样做,她是个懂得衡量生命价值的人。 我开着几乎成为薇薇专车的面包车接上徐扬的时候,他与我同样,还是一身的酒气,口味很重。 徐杨一上车就歪着头眯细着眼睛看我良久,然后问:“怎么样,感觉还行不?” “什么?” “我问你,薇薇那小妖女给你的感觉还行不?” “那你对邵美英的感觉又是如何呢?” “两个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哈哈...,你不会介意自家兄弟的哦。” “什么?”这王八羔子早在我之前就上过薇薇?天哪,我可怜的木子李。 “怎么,不信吗?不信就对了,反正呢,不管我跟薇薇怎么样,也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只需要警告你哦,邵美英,是我的,你可想也别想,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邵美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可别打他任何主意。”徐扬捊一捊顶上几根稀疏的头发,恬不知耻地说:“她还是比较适合我的口味,薇薇那家伙太强势了,只有交给你了,兄弟。”他乘我不备,突然就伸出一只咸猪手在我腿上饶了一把,用另一只挡住嘴巴,放浪至极地说:“就你这阵势,才可以满足她。” 我“嘿嘿”两下,没做声,脑子里却全是浆糊。 在男人面前吹嘘自己有过多少个女人,也许只是徐扬的一种自我炫耀的方式。我凭着男人的感觉这样安慰着自己:薇薇虽然开放,但不会跟徐扬这种老男人上床而失去品位,不然,我那可怜的徒儿怎么会跟这种人走到一起了呢?是度日所需,还是生活习惯? 哎,全乱了,乱了呀... 我在怜悯木子李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深感悲哀。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被对方捷足先登?在我想利用对方的时候,对方早已张开好网口等着我进入,等着收网。 以前的吴芳是,现在的薇薇也是。都说了女人不好惹,我却偏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又想:我是不是该检讨检讨自己的情商? 我为此整整郁闷了一个星期,碰到薇薇时,总有种尴尬的不自在,一点终于洗刷耻辱的满足感也没有了。 薇薇经此事后也变得沉默寡言,加上木子李的突然消失,她碰到我时,看我的眼神也是要吃人的样子。 我们都已有一个星期没见到木子李了。 事发当天,我去公司并没有见到木子李,我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躲某个酒吧借酒消愁去了。 第二天,也没看到她,就感觉事态有些严重。等罗小玉下去车间做统计的时候,我怯生生地跑去三楼,想问问究竟什么状况。薇薇没做声,转身操起拖把,瞪着红肿的双眼,恶狠狠地说:“你滚不滚?”我急速亡命撤退。 第三天,我实在坐立不安,跑去问盛定海,盛定海一脸诧异地说:“她调休一星期,说家里有点事,回去解决了就回来。咦,她没有跟你说吗?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呢?” “哦、哦,说是说过的,可能是我忙忘了。” 第四天,徐扬把薇薇和邵美英约了出来,要我请客,说是杯酒释前嫌,劝和我与薇薇闹僵的关系。看来,他们都从薇薇的脸上看出了异样。但薇薇一直喝着闷酒,晚饭不欢而散。 第85章 鸿门宴 第五天,薇薇发了个信息给我说:“我会想办法把木子李名下的股份全转到你名下,成全你的股东身份,你的副总位置,也将指日可待,你可高兴?” 我心头一热,思忖着微微是不是因为与我有了实质性的肉体关系,也想着开始帮我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她口气异常,搞不好又是整我的坏心思。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淡然回复她说:“副总的位置我可以试试,但股东的位置就免了。p3如果不成功,那些股份也没钱可赚,转给我也是个麻烦。你说呢?” 薇薇也没再回我。 第六天,她又发了个信息说:“我联系上了木子,她说p3完全可以做起来。” 我回复她说:“那就等她做出来之后再看。”我也不急,我知道p3肯定能出,不然,身为技术总监的老程总也不会罢休。木子李不用说,一根筋的人,不做成功,她定誓不罢休,c1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我再也不敢小看木子李的能力。 第七天,木子李回来了,从她脸上,没看出她有多受伤的样子。 她还带来一条老家当地的香烟,正是我最爱抽的那款,当着章强的面送给我,并约我们晚上都去她宿舍吃饭,她会亲自下厨。 我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满口答应,心里却在不住地犯嘀咕:这该不是一场鸿门宴吧?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也许是做贼心虚的心理一直困扰着我正常的思维,我杞人忧天似的坐立不安地渡过一整天,晚宴上却没发生我所担心和猜想的一切。 木子李的确厨艺不错,从老家带来的土烧酒十分地道,大家吃得喝的爽快得紧,尽管我认为其中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是在貌合神离。 我偷偷地瞥了几眼她们的房间,一切照旧。木子李的床铺一如既往的整洁,薇薇的则照样乱成猪窝。客厅的角落,还放着木子李刚带回来的行李,包裹得很整齐,就像马上又要出去作一次风尘仆仆的旅行。 接近尾声的时候,薇薇突然提议说:“从明天开始,木子要和程总一起带领大家去试产p3,可能会在公司办公室住一段时间。我们就借花献佛,预祝我们的木子试产成功,如何?” 于是,大家又开始新一轮敬酒,非要把那带来的一大坛子烧酒喝干见底才能一同离席,否则,明晚的大餐就由第一个逃兵买单。 于是,在频繁的传杯弄盏中,我又看到了木子李和众人谈笑风生的儒雅样子,目光时刻跟随着木子李的薇薇,也仿佛彻底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木子李敬我,她便敬我,木子李给我派烟,她就给我点,全程都是从无间隙一片祥和的样子。 装吧,你们,我倒要看你们究竟能装到什么程度。我冷眼旁观,不相信木子李的睿智之中会不带丝毫报复我的心机。 我时刻告诫并警示着自己,得保持清醒才能坚持看到散场后的结局。但木子李带来的土烧酒,酒劲爆棚,觥筹交错之间,我隐约看到徐扬第一个溜到了桌底下,无力地瘫坐在洒有他自己丢下残羹剩菜的地板上,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我不行了,我投降,明天继续,我请...” 这个时候,我还能清晰地想起徐扬他中午喝下去的酒可能刚开始发作,他确实是不胜酒力了的。 坐在徐扬身边的邵美英,却没有俯身去扶徐扬,因为,坐我身边却刚好正中对着她盯着她看的人,正是木子李特地请来的家属,邵美英那如假包换的法定老公。 请来的家属不止邵美英老公一个,华清和龙汉文也是双双列席,还有罗小玉和她的男朋友,马兰花和她的老公,张大仙夫妇和老杨小杨,以及跟我一样没有出入成双对象的章强。 面对着都坐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情敌,我不清楚邵美英和马兰花她俩的老公分别都有怎样的感想,反正,徐杨的醉态肯定与此有关,章强则表现的跟马兰花没关系一样,正眼也不看马兰花一眼。 我努力地想要猜透木子李为什么要摆这个对我没什么伤害的鸿门宴?或者是摆这种鸿门宴是为了什么时,我就开始迷迷糊糊起来,感觉四肢无力,脑门发胀,眼睛发花,看谁都有五六个身影,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之后的一切...那个晚上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我已醉得不省人事,平生第一次得了酒后失忆症。 人生有多少个第一次会被我们记起? 第一次远离父母、第一次领到自己的工钱、第一次爱上一个对方并不爱你的人、第一次与你不爱的人做爱、第一次撒谎、第一次骗取、第一次酒醉...时间?地点?过程?结果?没有一次会被我全部记起。 就像赵昱,他早已经忘记他自己在南郡的年夜饭上,对木子李承诺过什么,他只记得自从听到有关木子李‘贪污’到他口袋的时候,他就记不起曾经再三拒绝木子李‘辞职’而许下的‘用人不疑’的绝对承诺。 就像现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我就经常记不起自己重返西昱东晟的初衷,来之前的此行《计划表》,锁在办公室文件柜里的嵌入式的保险箱里,几个月来都没去打开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是不是,”郦禾平急忙摆手解释说:“不是墨总你想的这个意思。你能同意接替李总的法人,其实是帮了赵总一个大忙,也帮我达成了对李总的一个许诺。” “这个我信,”我面露笑意,递给他一根烟继续说着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话题:“我也是在帮李总和赵总的忙,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尽快恢复如初,重返西昱东晟加入我们的站队,为西昱东晟接下去的发展倾情奉献自己的所有能量。” “李总能不能欣然返回,我现在倒也没信心确定了,所以,我的第二个问题也来了。”郦禾平接上香烟火候,也装出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问:“你不觉得整个西昱东晟就周总的话说了有用吗?” 对任何人发问,问题永远都问得滴水不漏,正是郦禾平思维敏捷而谨慎的强项。但我已经身经百战,早已习惯了应付这种人的对话:“郦总啊,我来这么长时间了,彼此都请过客喝过酒,还需要这么跟我绕圈子吗?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直接问我,这样下去,你不觉得西昱东晟会被周经纬一手遮天吗?” 郦禾平“哈哈”一笑,反手锁上门,转身一屁股坐定,用鼻腔发声似的轻声问:“那你觉得呢?” “你是顾问,眼力比我亮堂几百倍,穿透力更是我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长远,这种问题,不是得由你给我释疑解惑吗?” “好吧,”郦禾平满意地猛吸一口烟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长谈还没结束的话题吗?” 我努力地想了想,摇摇头说:“只记得我们都喝多了,具体聊到哪里已经记不得了。” “还有没有兴致,咱兄弟在组织一次?” “可以呀,周六吧,正好想起许多人生的大问题需要请教您这个高手呢。” “过奖,那就这样说定,到时候电话联系。”郦禾平也不磨蹭,立即起身开门离开,他知道,没听到我办公室两边声响的话,不是财务科的吴锦凤在屏声静气就是生产部的周经纬在屏声敛息地想听到我的办公室里的动静。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小动作,因为我经常也是这样在做的。 当然,凡事总有个过程,我记得第一次静下心来偷听隔壁的说话声时,情绪紧张地跟个贼似的,眼睛老盯着贴着磨砂透光纸的窗户,生怕有人影闪过直接走进我办公室而看穿我的小人行为。 而许多事,有了第一次,便无可厚非的有第二次、第三次,并一直持续的发生下去,直到习惯成自然。 自那次酒后失忆,之后也真见鬼,十有八九,我都是喝一次醉一次,醉一次就忘一次,好像自己从没喝醉过一样,以为自己的酒量大到无人能敌的地步。而每一次醒来,都会想起在那次自认为是鸿门宴后的场景,就又懊恼起来,觉得自己真不该喝酒,因为我看到过他们酒后的丑态,看得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就是在鸿门宴次日早上,当我迷迷糊糊被头痛痛醒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还躺在木子李和薇薇家的客厅里,一下子又浮现出那次被现场逮住的耻辱,吓得魂不附体。 还好,我的意识很快就得以恢复,因为地板上躺着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张大仙、小章和徐扬。 他们睡姿各异,鼾声如雷,躺在桌底下的徐扬,嘴巴还流淌着恶心的口水。我头痛欲裂,使劲地回想着昨晚在一起喝酒的那些人,但无论我多么努力,能想起来的,永远都只有上半场,没有下半场。 我看到邵美英和薇薇一起横躺着和衣睡在了薇薇床上,木子李的房间依旧整齐洁净,客厅角落里的那堆行李不见了,肯定是程总带着木子李去公司住宿了。 龙汉文和华清、马兰花和她老公肯定也是双双回家了的,张大仙的老婆习惯张大仙的怂样,经常性也是只顾着自个能回家就行,不管张大仙在哪里过夜留宿。小杨本身也不好酒,木子李也一直护着这个年轻的电工不能沾上好酒的习性,叫他来,也就是为了能有个人扶着酒醉的老杨回宿舍。 我只记得在我倒下之前,酒量骇人的龙汉文还在跟程总和木子李谈笑风生,但他们具体说些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一点想不起来。 我突然又后怕起来,对那段空白时间的后怕,对酒后真会有间歇性失忆的后怕。 醉酒驾驶,斗酒闹事,凶酒伤人,酗酒自杀,恋酒迷花,借酒消愁,酒后失身,酒后失忆...人说上帝是万能的,我看酒基本上也是万能的了,连活着的记忆都能给你抹去。 我看看窗外,天还只是蒙蒙亮,我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还在酒里做梦的他们,回到自己的住宿,洗刷后才又埋沙发里死睡过去。 从那之后,木子李就一直住在了她办公室里边的资料室里,偶尔会把换洗的衣服交给华清带回家洗好晾干,又带还给她。 薇薇托华清和邵美英去劝说了几次,叫她回宿舍去住,她都说工作忙,懒得走来走去。 我和薇薇心里都各自清楚,所以,她也没要求我去劝说木子李。而且,我发现木子李看人的眼神越来越冷,唯有在实验室对着温度计看温度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活着的迹象。 只要不关p3的事,她统统冷眼旁观,看我时也是一样,冷得就像在看一具与她没任何关系的死尸。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p3首批成品的样品报告终于出炉,除了干燥失重(大多指水分)偏高外,其它指标都达到了集团的企业标准。 集团便贷了一笔款项给新鼎盛作p3大量投入生产的周转资金,最会花钱的盛定海立马挪出一部分给新鼎盛的股东们发了股份利息。 几百几千的都有,一个个拿得很开心的样子在我眼前嘚瑟,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忍不住就主动发信息给薇薇,信息当然是有责问的意思了,责问她答应我的‘副总位置’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兑现? 薇薇回信说:“我们要筹得一笔现金,必须买过她手里的股份,才能迫使她让出副总位置。” 即便是原价转让,我也没多少钱买走他们全部人的股份,只有转移托管职责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为此,我私下里约见了华清和老杨他们,还有张大仙。 张大仙死活不肯让给我,说公司这个时候正是赚钱的时候,他才不做傻瓜,放飞一只煮熟了的鸭子。华清和老杨听了张大仙的话,也犹豫着说,他们要去征求木子李的意见,因为股份都在她手里。 第86章 分崩离析 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我硬着头皮与木子李进行了一次正面交谈。 我想过了,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解决了,也好早点放下吊在我喉咙口的那块石头。 我也决定了,如果木子李死不肯转出大家股份,那我就此放手算了。我可能永远都斗不过她,我又何必再来为难自己? 不过,木子李拒绝两个人会谈,她必须把那些有股份的‘股东’全部叫来,由她们自己作出转不转让的决定。 那次小股东会议是放在我宿舍进行的,因为我那边相对偏僻安静。有一个班长因为要倒班没到会,委托章强替他作出决定。 当木子李说出她想把大家的股份都转托给我监管时,除了邵美英和薇薇,其他人都莫衷一是。 “如果不愿意转托,那么,把你们的股份原价卖给墨经理,”木子李问众人:“你们愿意吗?” “我不愿意,”张大仙还是第一个出来反对:“原价不行,现在要买的话起码是一万五。我听老盛说,老厂那边又有人来注资了,买的股价又提高了一千,都一万六了呢。” “这个人我认识,”木子李淡淡地说:“他原先也在一个化工厂打工的,想出来单干,就找了盛总。不多,也就二十股吧,是一万六一股。但我们都是老同事,老朋友,在自己人身上赚钱,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这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买卖要根据市场价来才公平。”华清说:“如果一定要换手的话,相对便宜一些还有可能,一下子少那么多,肯定不行的咯。” 老杨和几个班组长也附和华清的意思。薇薇冷冷地问:“那你们出多少才能卖?” “至少一万四,”张大仙笑呵呵地说:“华清姐说的是,感情归感情,买卖归买卖嘛,好兄弟也得明算账,是不?但木子也说的没错,大家都是多年的同事,赚熟人太多,也不地道是吧,那就各让一步,一万四。如果嫌一万四太难听,最少就一万三千八百八十八好了。呵呵,你们说呢?” 他们都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我又去看薇薇和邵美英。薇薇说:“反正我也不会高价卖,更不会在这个时候退出,如果没人管我的股份,那我自己找盛总去另外立名,自己来管好。” “那我也转到你名下去好了,交给你一起管。”邵美英说:“不过,我听老徐说,他也想买些股份来参股,你们有想卖的,就全卖给他好了。” “如果他出钱多,我可以考虑卖给他。”张大仙带头一说,几个班组长也纷纷倒向他那边,要跟着他去站徐扬的队。 华清说:“那我也不卖了,明天也去跟盛总说声,我也跟薇薇一样,单独另立。” “这个几乎不可能,”木子李说:“你们每个人的股子最多的也就5万,公司最小的个人参股资金目前都达到了30万,盛总根本不可能让你们单独立名。如果行,你们刚入股的时候就行了,不必等到现在。” 她看薇薇和华清没了声音,继续说道:“这样吧,我就跟大家明说好了,因为我自己没有股份,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为你们的股份操心,所以,我想把你们的股份转交给墨经理兼顾。你们愿意跟着他干的,就什么都别说,只在转交的委托书上签个名按个指印就行,不愿意的,我来做个见证人,就按1万2的最低价转让给自己的墨经理,你们看行不行?墨经理,你说说你的意见,怎样?” “你说得的没错,”我极力克制住激动,淡定地说:“你们谁也没有单独另立的可能,那就只有按李总的两个意见,你们选择其中一个好了。” 在说话的同时,我的脑子已在快速运转,也已经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如果一万二能够拿到他们的股份,改天就算不想干,一万五转让出去,还是有笔赚头的。 因为都在忙着核算自己最划得来的利益,他们都忘记了去问木子李为什么单单要在这个时候退掉股份,没时间打理。而我只是单纯地以为,她只是不想在这里看到我,看到薇薇。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华清、小章、班组长和老杨的股份被我买到,张大仙和薇薇的被邵美英代表了徐扬买定。股价是一万贰仟零八十八。张大仙死活不肯再让出那八十八块的幸运数字,连木子李也无语到摇头。 第二天,我拿出了这几年的十来万私房钱,开口问一个同学借了一分利的十来万块,凑足三十万才把这事给搞定。 我想,那十万的一分利反正我不赚也不会亏,p3一投入正常生产,分红就回来了。就算分红来得很晚,等木子李一走,我坐上副总的位置,那么,我跟以前一样能掌控住3001,捞回老本是件很容易的事。 一件本来复杂的事,一旦有了头绪,就变得简单。就如一条一直徘徊在路口不敢走上的路,只有踏出了第一步,前景才可能变得光明。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的大道理来证明自己的英明决定,事情就顺顺利利的一发不可收拾。 木子李把原本交托给她管的股份全部散清了之后,第二天就打包裹走人了,连个道别话也没给我。 她是输的没有脸面跟我招呼了吗?哈哈哈,我心情好的直想当众哼一曲快乐的小调,跳一只节奏欢快的劲舞。 章强惊骇之余,回头用奉承木子李的态度来巴结我说:“墨总,你看,我说过没错的吧,三楼的位置只有你有资格去坐了。”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叫我墨总。 许多员工对木子李的突然蒸发很吃惊,但更多的是惋惜。有的是为她辛苦了几年才得到的位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而惋惜。有的为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失去这么一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员工而惋惜。 与之相反的的是,如今的西昱东晟,并没有因为失去木子李而出现当年在顶山新鼎盛那种逢人便是一句“你知道木总啥时候回来”的迫切期待她能早日出现的现象。 所有的人都看着赵昱的脸色而讳莫如深,只要赵昱不开口提及木子李,大家就绝口不提。在周经纬到来之后的两三个月里,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西昱东晟的每一个角落,曾经都有木子李的身影存在过。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跟李总一起共事,有干劲。”郦禾平也只有在我的办公室里,没有我跟他之外的第三个人存在时,他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但我也只能含笑颔首,不予口头回应,我怕他也随时开着手机录音,把我的话转到赵昱耳朵里去。 自从有一次我偶然听到赵昱跟谁在煲电话时神神秘秘地说“...这事可不能在这儿说,他们都有录音...”之后,我就知道,要在西昱东晟这帮人精里讨生活的话,就必须时刻提高警惕。相较于他们,我的资质实在平庸,只能做做‘水来土掩’这等就地防守的本事,至于进攻或反攻什么的,目前我是想也不敢去想。这些人精常常是一挖一大坑,只等着我抬腿出击,防不胜防。 累吧?累。 与天斗鱼地斗,都不如与人斗着累。身累体累,总不如天天这样那样的计算累,心累。 为什么非要活的这么累人呢?因为大家都这样累得‘不亦乐乎’,我也不例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争斗总是习惯性的在所难免。 就像两个斗惯了嘴的朋友或一对吵惯了架的夫妻,突然少掉了一个,另一个的失落感就在所难免。因为没人可以陪着斗嘴吵架,也是一种寂寞。 正如当年在顶山新鼎盛时的心境,木子李走后没几天,我就像不小心弄丢了一件及其珍贵的宝贝,感觉空落落的,心神不定,寝食难安。 我甚至扼腕叹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对手会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睿智了。 我后来听说,木子李离开新鼎盛的时候,还是盛定海亲自开车送她到车站的,并再三承诺,新鼎盛的大门永远会为她敞开着,候着她随时随地的回来。 只有我和薇薇清楚,只要有我们在,她是永远不会回来新鼎盛的。 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办公用品,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坐等着上头的通知,上三楼,坐镇生产部的最高位置——生产副总,一个最具实权的位置。 接到临时召开生产会议通知的那一刻之前,我也早已做好势必要表现自然、镇静自若的准备。但还是有点不自然,情绪有些波动,亢奋居多。 这不是跟薇薇媾合’时的那种亢奋,而是为这么快就能得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位置而激动。 我一直说跟薇薇只是在媾合,而不是在爱,因为我们之间只有各自利益的交集,没有所谓的爱和满足。我甚至还幻想着,等我坐到了她办公室里边的那个位置,我们随时都可以进行许多次类似于上次酒后的‘交合’,彼此就再也不会因为少了木子李而觉得寂寞无聊。 我相信薇薇迟早也会跟我一样,开始习惯这种思维和想法,我毕竟是个年轻力富的男人,我比木子李更能让她兴奋,这是铁钉的事实。 那次的临时会议,盛定海并没有突然叫上班组长,连仓库两个也没叫,我就更加的确定,开会的内容就是对我的任命。 这没有悬念,因为,p3的技术副总程总很客气地叫我坐到了他身边。那个位置,正是木子李的位置。 “木总、哦,小李、叫习惯了,一下改不过来。”盛定海扶扶老花眼镜,笑了笑,说:“小李因为她个人私事辞职了,也退了股份,这事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 是啊,这些废话有什么说头。我急切地想:你就别磨蹭了好不好,赶紧的,公布正儿八经的大事才是。 “大家也都知道,p3试产已经成功,程总先期的工作已基本完成。本来是想他留下协助我们管理p3生产的,但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回集团,集团也接受了程总的意见,会另外派人过来负责p3 的生产事宜。要过来的负责人,原是p3下游产品的一个车间主任,经由集团委派,我们就要给他一个更重要的位置。我想让他接替小李的位置,做我们新鼎盛的生产副总,全面负责我们公司的生产管理...” 我又一次耳鸣严重,吵得脑袋瓜子都是嗡嗡地响,一口气没顺上来,感觉胸口一热,瞬间就会昏眩的体验,又一次无情地浮现在我身上。 永恒轮回!对,就是这可恶的轮回,让我一次复一次地从期待的最高点,跌落到失望的深渊。 木子李告诉过我的那个什么尼采的永恒轮回说,tmd究竟是啥玩意儿,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这个天煞星般的尼采,究竟是何方妖魔,又究竟施了什么法术,让我的希望,成为反复消失的咒语,一次次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 顶山的雷电似乎特别激烈。沉闷、燥热的雷阵雨,把荒野杂草里的蚊子都赶到了桌子下边阴暗的角落,我讨厌它们。 谁又不讨厌蚊子呢?即便是在大西北的西昱东晟里难得会看到一两只不太会吸人血的蚊虫,我都会毫不留情地要去赶尽杀绝。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次让我希望又一次落空的人事会议是怎样结束的,记不得那帮人是什么时候走出我可以作会议室的办公室的,也不记得我有没有微笑着送他们出办公室。 我只记得,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就拉上窗帘,关门熄灯,就想这样一个人,在阴沉沉的空间里阴沉沉地坐着,想着当年在第一药厂保卫科做3001生产假记录时木子李的蚊子说。我想着刚刚离开的这帮人,就是在第一药厂保卫科时没被我拍死的蚊子的化身,他们个个都只想着吸我的血,吃我的肉,真是满满的可恶,可恨呀。 第87章 老慢中毒 “哈哈哈,煮熟的鸭子又一次飞走了,我亲爱的墨经理。” 薇薇突然闯入,按亮了照明,有些突兀的刺眼。她卷起一张a4纸当话筒,戳到我嘴边,幸灾乐祸地问我:“能谈谈您此时的感想吗?新鼎盛未来无限期的生产副总。” “去你妈的,”我打掉纸话筒,警告她:“你也别得意,你以为你们干得那些好事别人都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知道啊,这世上当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干的好事,人家就会不知道?早在找你合作之前,木子就在怀疑、就在着手调查3001收率偏低的原因,是我掺了进来她才没有进一步细究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独吞了多少钱吗?” “呃——” 如果说老天能给我一个心愿让我完成后立即在地球上消失,我就立马上去掐死她。我此时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眼前这个女人去死,哪怕是让自己陪葬。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狗逼急了要跳墙,人逼急了要发疯,言语上的刺激,远比来一顿痛揍难受。 “木子李走之前就跟我说过了,如果有我们这群乌合之众继续把持新鼎盛的话,新鼎盛最多维持三年,之后将不会再在顶山存在。怎么,你不信?”薇薇把脚翘到我办公桌上,扔给我一根烟,冲我吐烟圈:“她还说了,无论她走还是不走,你都坐不上生产副总的位置。” “为什么?”我感觉一口热血上涌,我即便要吐血而死,也该问个明白,死的瞑目。 “为什么?你真逗,你都还好意思问出来。哈哈,太可爱了,你,”薇薇笑到抽筋。 我知道她在故意引我上火,木子李一定告诉过她,同样的唇枪舌剑,慢条斯理的心理战术,远比那些歇斯底里地大声嚷嚷要好的多。 生产副总就是个多年来一直套在我头上的紧箍咒,即便我现在已经贵为西昱东晟的法人,我依旧保留着这个为什么就不能得偿所愿的不甘和不服的心魔。 不用对这种偏执的心魔表示不可理解,每个人的人生追求不同,锁定的目标自然不同。有的人一心只为当老板做生意赚钱,有的人一心只想打工赚点工资安稳度日。有的人即便三餐不饱也要坚持自己喜欢的画画、写作或钻研某个一直钻研不透的难题,有的人则将一辈子分成两截,上半辈子啃老,下半辈子吃小,照样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我只是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能力的职位而已,且必定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重蹈覆辙,以失败者的身份,去面对‘仇敌’的羞辱? 我冷冷地等着薇薇笑完,等着她继续挑衅我说:“因为你没有资格。她说,你的心胸比小章还要狭窄,你的眼目比朱总还要无光,你的行径比徐扬还要龌蹉,你的道德比老盛还要败坏。你不学无术,不去专研自己的业务能力,专搞那些歪歪绕的小心思,害人害己,她不可能把这么多员工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我猛吸一口烟,恶狠狠地说:“你继续。” “现在看来,你果真是个被木子看穿看透了的小人,我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相信她。”薇薇看到了我眼里的杀气,才收起嘲笑讥讽的口气,走过来给我点上烟火,也是一脸无奈地说:“干嘛这么凶?我知道你难受,但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呀。你知道吗,墨大,我现在可是个即输天下又输了木子的倒霉蛋,你还有什么比我更觉得憋屈得呢?赶紧想想办法吧,把你买的股份卖掉去,不然,你的老本都会消失不见。到时候,悔断肠子也没用了。哎,到时候,你也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哦。” 薇薇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我不信。 这个狡诈的女人,肯定想借此机会一并低价买走我的股份,我不能上当。 我故作镇定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但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股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随便。”薇薇扔掉她手中的烟头,转身关灯,带上门,扬长而去,丢下我一个继续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继续思绪万千。 我没有心情去仔细揣测公司的发展前景,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薇薇转述给我的话:“你的心胸比小章还要狭窄,你的眼目比朱总还要无光,你的行径比徐扬还要龌蹉,你的道德比老盛还要败坏。你不学无术,不去钻研自己的业务能力,专搞那些歪歪绕的小心思,害人害己...” 薇薇说,这些都是木子李亲口跟她说的。 我承认害人,但绝不害己。哪个人会傻到来伤害自己?只有发神经的人才会自残。 我相信这些话里有着薇薇添油加醋的功劳,但本意还是只有木子李才能分析到如此露骨。很奇怪,痛定思痛一番之后,我居然减少了对木子李的恨意,相反,一股越挫越勇的不服输精神又一次膨胀起来:我就不信邪,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没有了你木子李,就不会发展壮大。 “有句你自己经常说别人的话你可别忘了,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我暗暗发誓:“我要让你看看,我是如何把新鼎盛发展壮大的。” 但是,薇薇的乌鸦嘴真有一定的水准,我越是不服,倒霉的问题就越是发生。 很快,半年过去,薇薇的咒语也灵验了。股价一跌再跌,我用一万块出让也没人接手,因为公司接二连三发生了安全事故,其中两次,还很严重。 一次是在p3车间发生的。 那个集团特派的、被车间女工评价为‘肥的跟猪一样’的生产副总,屁大的管理能力也没有,胆子却比谁都要大。 他为了迎合盛定海的省钱策略,也买来二手的塑料罐用作氯氧磷的高位滴加罐。 在一个我值班的上半夜,一个操作工在抽氯氧磷时,罐子吸扁爆破,近一吨的氯氧磷从p3车间的三楼倾泻而下,氯化氢气体像喷雾器一样弥漫满整个车间。 当岗的操作员和相邻岗位的人员反应迅速,躲避及时,跑出车间,幸免于难。 我接到警报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生产副总——即p3产品的全权负责人付伟华,他当时正请盛定海和朱小宝在ktv里拼酒鬼叫。 他对着手机嗷嗷喊叫:“喂喂、喂喂,这里太吵,听不到。啊、什么?氯氧磷滴加罐破了?里边有料?全喷到楼下了?没事,不要慌,只要没喷到人,就没事。啊?让我过去啊?我没时间,我正忙着呢,啊,听不清楚啊,我发信息给你,按我说得处理就好了,保证没事。” 电话“嘟嘟”两声就断了,不一会,又“滴滴”两声进来,我一看,是付伟华发我的处理信息。 他叫我们站在上风口用大量的循环水喷洒,氯氧磷的烟雾就会慢慢消掉。反正,月黑风高,没人看得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有毒气跑出去。 果然,半小时后,烟雾被我们冲散,慢慢消失。等他们可以捂着毛巾进车间的时候,我才到自己的车间去清点人数,看有没有人趁机溜岗的。 p1与p3只隔了一堵空心墙,中间留有一个安全门,顶部的人字架全是空的,遇水释放出的氯化氢气体随着风向全往p1和办公室方向飘移。我车间的人员呆不住,都边咳边跑,跑出车间十来米远。 好在两个车间的当班班长都比较负责,轮流着安排人员进车间,巡检查看各道还在继续反应工序的温度和压力有无异常。 又过半小时,p3的班长跑来说:“坏了,墨经理,我们烘干房里的一个操作工好像中毒了。” “怎么可能,你们当时不是就点过人数,都在外面好好的吗?” “当时点的时候也没特别地听清楚他有没有在,我十分钟前才看到他摇摇晃晃的从烘干房里出来,现在也坐在外面吹风,有呕吐现象。他说他很难受,是吸了毒气的缘故,呼吸有点困难,我们要不要把他送去医院看看?” 我厉声吼道:“十分钟前才出来?那之前我们在清理车间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也是付伟华自己从集团带来的班长弱弱地说:“肯定躲烘干房睡觉了呗,那里头多温暖啊。” “你那车间还可以躲烘干房睡觉?”我问他:“你是班长,你应该知道这个什么、什么磷啊?” “氯氧磷,就三氯氧磷,” “是,氯氧磷,你不应该知道它的危险性吗?” “就是盐酸气了,我在现场吸的可不少,但我感觉还好。那个家伙可能是年纪大的缘故,睡晕头了吧。” “那你赶紧把这事报给你们付总知道呀,他说送,就叫他安排薇薇开车来送吧,我们三更半夜的,上哪儿叫车去?” 于是,班长又打电话请示付伟华。付伟华咿咿呀呀地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只听班长说:“付总说等他们来了看后再处理。” 我不屑地“砌”了一声,就回转值班室安心地抽着烟,等着付总他们大驾。 足足等过了两个小时,付伟华才醉醺醺地回到厂里。看了看那中毒的老头情况,对他的班长说:“|晚班就不要安排他干重力活了,就让他呆在空气新鲜的地方歇着吧,到天亮再看。” 我也没坚持让他送医院,他是副总他作主,反正出什么事也不是我的责任。盛定海在任命他为生产副总的时候,就通知了我们,还再三强调,凡是p3车间的事,其他车间的人和值班的我们,都不能插手干预。 好吧,算你牛,非要让人家中毒到大天亮。 但中毒者等不到天大亮,p3车间有骑摩托上班的同班同事看不下去,就直接送中毒的人去了医院。 送到医院,值夜医生与付伟华一样牛逼。不洗肠胃不催吐,直接挂两瓶盐水下去,让中毒者躺病床上吸氧,等着白班的医生上班再处理。 到早上九点,我在睡梦中被中毒者的老婆电话叫醒。她在p1干燥工段做杂务,与她老公不同班。 看到这里,请别骂我没人性,我迄今为止,都不知道那个中毒者姓什么叫什么。许多年过去,连他老婆的姓名我也记不起来了。我就随便地给他捏造一个吧,把他叫老慢。 因为据与他同车间同班的人反应,他走路慢、说话慢、干活慢、吃饭也慢,是个纯粹慢节奏生活的人,所以,人家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跑出盐酸气非常刺鼻的车间,他却将近用了一个小时才反应过来他自己是中毒了。估计也是入睡得慢,醒得也慢。 与老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老婆,一个已经五十出头的老婆子,说话振聋发聩,走路风驰电掣。文化没有,家长里短的事情很多,做杂物却是一把好手。 老慢的老婆是在新鼎盛迁移后的第一批进厂的人,是木子李负责人事招聘时安排进到p1车间的。当时,他们夫妻是以老慢为主来应聘的,但木子李不知何故偏偏就只要了老慢的老婆。 等到p3大规模生产的时候,付伟华问也没问,看也没看老慢的身体状况,就同意了老慢老婆“要口饭吃”的请求,把老慢安排在了p3产品的烘干房倒班。 我在木子李走后没几天的时间里,就私下问过老慢的老婆:“是不是给付总送礼了?” “当然送了呀,不然,他怎么会安排老慢进去他的车间?” “你的意思,老慢以前没跟你一起进厂上班,也是没给走了的木总送礼的缘故?” “那倒没有,”老慢的老婆话声如雷:“有一句说一句,木总是个好人,她说老慢的身子骨不适合做化工厂的工作。再说,你们上层有规定,不能同时录用两夫妻在同一个公司做事。” “那现在呢?”我狡黠地笑了,看着她不说话。 “哦...我明白了,这是墨经理您的功劳。晚点有空了,我叫上班里人,请你吃饭唱歌跳舞去。” “请客倒不用,就是以后你们车间啊、班组啊,要聚餐什么的,别忘了带上我就行。” 第88章 高手过招 能圆滑处世的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通,老慢的老婆不需要我多说半句,就无比熟络地拍着我肩膀说:“好嘞,以后车间、班组有我们自己组织的聚餐野游什么的,我第一个通知你哦。但你的客我还是要请的,跟聚会不搭界。就这样说定,以后指望领导你多多关照我们夫妻两个哦。” “没问题。”我闪身走到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依旧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模样。 即便被路过门口的人看到,也只是老慢的老婆在一厢情愿地巴结我。绝不会像西昱东晟的周经纬一样,连被人巴结都要牛逼轰轰地大声炫耀,生怕我在隔壁听不到而生不出羡慕嫉妒恨来。 周经纬不知道的是,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顶山的墨局。如今的墨局早就身经百折,早就洞悉这类得意忘形的愚蠢表现,迟早会惹祸上身,甚至会引火自焚。 在薇薇卷着a4纸当话筒而讥笑我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开始改变自己。比如借机通过快嘴快舌的老慢老婆,不遗余力,每个月都抽出几百块工资,经常跟车间人员混在一起聚聚餐什么的,把我跟基层的关系缓和回来。 比如经常下车间,陪着在各岗位搭把手,空闲时聊聊各自的家长里短,来一番嘘寒问暖,让一线人员产生被我关注或重视的幻觉而更加卖力地做好本职工作,省却我许多操心等等。 这样,等他们在老慢中毒过程中,体会到付伟华对普通员工的无情无义后,就基本上全靠向了我。公司已有风吹草动的消息,他们总会在第一时间传到我耳朵里。 当然,祸福相依,能得到好消息,就必定会带来坏消息,他们碰到问题或难题的同时,也会想到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我,一如木子李没离开新鼎盛时候的样子,他们把我当成了木子李,是生产部、至少也是p1车间的主心骨。 我善待工人的声望是有了,麻烦也随之而来。这不,老慢老婆哭哭啼啼的叫嚷着:“墨经理,老慢快不行了,你快来看看呀。” 我忙不迭地赶到医院,老慢还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老慢的老婆正在跟医生吵架。 她指责医院的医生太没医德,也不派个人看着老慢,以至于他一个人上厕所的时候,晕倒在洗手间、近半小时无人施救,还是老慢自己慢慢醒过来才慢慢走回急诊室的。 白班的医生说,他也是刚接班,值夜医生也没交代他急诊室还有什么需要急诊的病人,他哪里会知道老慢的病有这么严重。 医生还振振有词地问她:“你们究竟是哪个单位啊,怎么送个人过来扔下就不管不问的,连记录上都没有说明是什么化学原料中的毒?” 老慢的老婆肯定也不知道什么是原料中毒,回头看到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我说:“喏,喏,他就是我们的经理,他知道我家老公他中的什么毒。” 我就说是氯氧磷泄漏,老慢是吸多了盐酸气的缘故,调点弱碱性的小苏打水给他洗洗肠胃就好了。医生摘下眼镜,很怪异地看了我半响,才说:“洗洗肠胃就好?你是专家啊?我告诉你,如果昨天晚上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送来给他清肠子输氧,毒气就不会损害肾脏,导致他心力衰竭等并发症。你是经理是吧,你能代表你单位的负责人签字吗?” “什么?” “抢救时可能出现的病危通知书,需要单位和家属签字,”医生戴回眼镜,对老慢的老婆说:“你们家属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病在医院,居然到现在才来跟我说,医院应该安排护理人员。我告诉你哦,护理不是没有,但一百多块钱8小时。就算你出得起,也要你自己同意签字了,我们才能安排的,知道吗?” 说完,他把通知书递给我,很严肃地再问了一句:“你能代表你公司的负责人吗?签下去,就是你个人的法律行为了。” “不、不、我不能代表,”我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医生要干什么。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什么是‘病危通知书’。 老慢的老婆好像很在行地解释说:“就是医生会按你的意思对病人进行手术,在手术时发生意外的话,他们医生不负责,让我们自己负责。” 我们自己负责?我负责?我怎么可能对一个跟我还不是很熟的、连姓名也不清楚的、几乎陌生的同事的性命负责?我若能负责,还要你们医院和医生干什么? 在此之前,我在医院呆过的最长时间,就是那次陪着木子李来守护静静吊瓶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并不清楚医院里的医生工作流程。我当时就在思忖着救治病人的规范程序,是不是类似于我们车间的操作规程,没有技术部门和领导审批,就算是要爆炸,普通操作工也是没有资格擅自更改危险工艺的。 我对老慢的老婆说:“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不能插手管到p3车间的任何事情,说句难听的,如若换做是你,是我车间的人,我肯定会负责到底的,但你老公老慢,我只得回去请示领导。” 老慢的老婆一把扯住我衣角,笑脸说没就没,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就老泪纵横。由于过度悲伤和焦急的样子也非常到位,有点上气接不着下气的程度,也控制的恰到好处。她边哭边结舌着说:“墨经理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家老公怎么办哪。你们、你们公司的领导除了你,都是一帮黑心的东西,看也没人来看一眼。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们一样,想、想溜之大吉,叫我老公自己自生自灭。” “怎么可能。”我的脸在发烫,被人戳穿的感觉真不是很好。 我急着要脱身,就当他们的面打给盛定海电话,语气僵硬:“你再不派人送钱过来,等到人家中毒致死,我看你们谁去坐牢。” 盛定海那头愣了良久,才忙不迭地说:“啊,这么严重啊,我们马上过来,在哪个医院?” “顶山人民医院。” 一小时后,我看到付伟华大摇大摆、红光满面的走进医院大门,我趁着老慢老婆带着几个亲戚冲到付伟华面前讨要说法的档口,就从医院的后门溜之大吉。 付伟华惹下的祸,应由他自己解决。 所幸,老慢没死。 切除了部分已经水肿的肺叶,安放了一个心脏起搏器。公司赔了二十万,其中五万是起搏器后期的更换费用,连之前的医药费、住院费等总共损失了四十万左右。 付伟华在事故分析会上,风轻云淡地告诉我们:“化工厂嘛,每年出个意外伤亡是正常的。顶山这里真便宜,放在我们鹿城,这个人不上七八十万也拿不下来的,呵呵。” 我操,连盛定海也点头默许,这多是些什么鬼人? 我于是又在第一时间想念起木子李,在心里轻声地呼唤着她:“若你还在新鼎盛,你还会不会把我说得那样不济?若你还在新鼎盛,你还会不会跟之前一样善良,全力分担因他人的管理缺陷而发生安全生产事故的责任?” 比起付伟华他们,我都觉得自己够善良,好人都可以做上天了。 除了集团委派在p3车间的几个人,新鼎盛所有认识木子李、听到过木子李名声的人,也跟我一样,一有事就多想起木子李的好来。 有一句说一句,木子李在我们身边四年,就伤过她自己的一个指头,任是没伤一线员工的一根毫发,公司也没送过医院这么多钱,生产产品更不会出现连续亏损的局面。 付伟华来的第一年,公司付出的不仅仅是医院里四五十万的医药费,单p3车间就亏了一百多万。但付伟华和盛定海都认为还是赚了不少的,因为亏损部分也包括了前期的设备投入。这个算法当然说得过去,两三百万的投入,不可能在一年内就扭亏为盈。 “事实上,一个优胜的化工产品,加上优秀的管理团队,相对应的最多投入,都可望在一年之内盈利。”木子李曾经这样说过。 我也见过在老家老厂周围那些小化工厂的老板,都是这样发财的。其中有个短命的老板,因做了一个短命的产品,三个月内就净赚八百多万,一激动,一口气没接上,兴奋过度翘了辫子。 付伟华给我们许下承诺:“接下来的明年,就全是净赚的了。” 盛定海和朱小宝都充满了希望,我却要从我的工资里自己贴出一千多去付借款的利息。 我开始后悔我接手30万的股份过来。 木子李曾经对我说过:“寄托于别人身上的希望,永远都是靠不住的。” 我知道,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干。那靠自己就能最好吗?也不尽然。 第二年,p3的生产一开始就不正常,盛定海又去请了程总过来帮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程总跟盛定海说:“盛总,p3生产异常,不是工艺问题,是你们的管理问题,你们最好把木子李叫回来,我也不懂生产管理。” 也不知道盛定海哪来的自信,居然拒绝了程总的提议:“我就不信,我自己下去管的话还会管不起来?” 我当时以为这行业里也只有盛定海这种格局的老板才会闹意气而说出这种话,没想到在十余年后的西昱东晟,我居然听到赵昱也气呼呼地说出同样的话。当然,赵昱是后话,就放着延后再详解。 新鼎盛的关键是盛定海,我一直认为他一直是个不服老的主,不然,他就不会在顶山跟小他近三十岁的高艳红折腾出个女儿来。又在之后到七十岁高龄以上的那几年,跟另外一个我也没见过的小三造出个儿子来。我们都知道,他家还有个快要四十而惑的独生子。 说干就干,盛定海还真得就佩戴起安全帽下了车间,跟付伟华一起管起了p3的车间生产。我们p1车间的人员就成了一个个捡来的孩子,没父母管教,也没长辈监督,自由到翻天的程度。 我也一样,终于轻轻松松地熬到了年底。 “今年全靠了p3啊,”盛定海在年终的总结大会上说:“p1本来是赚的,但赚的钱基本投回到自身的环保处理上了。” 只是,我们都不说,p3赚的钱是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付伟华在集团的时候,是做p3下游一个产品的车间主任,他对p3下游产品的工艺和市场都很熟悉。所以,他就怂恿盛定海又新加了两套设备装置,把不合格的p3直接用到下游产品的生产上。也就是说,他们瞒着集团,私自对外销售了p3。 业内有个潜规则,内销的质量就该差一点,外销的质量就该好一点。 p3本是要交到集团的,集团也是按购买的质量标准,要求我们上交的p3,一定要有执行质量标准的合格报告单。但如果他们自己生产p3,质量要求就不会这么高。 付伟华说:“我们原先百分之九十的含量都用下来,对我们车间的产品质量和收率等影响都不大。”所以,他们将错就错,连下游产品也给直接自产自销了。 付伟华这招是没本钱却能赚快钱的狠招。原本在我眼里就已经很会赚钱的张大仙,跟付伟华相比,根本不是同一频道上的人。 张大仙是凭着自己的手工活而多赚点老板的工资钱,成本中至少有着自己动手的劳力和思考怎样才能以省钱赚钱的精力。 付伟华则截然不同,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也不需要垫一分本钱,还美其名曰,帮盛定海赚钱,就是在为新鼎盛谋利益。 付伟华用公司的人力资源,用公司的销售渠道,用公司的产品和原材料,用盛定海和新鼎盛的名义,赚着集团赐予他权益之外的‘外快’,量大而速度快,还不需要背负像张大仙那样以承包方式签订协议留下后遗症的责任。 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也没有比盛定海更重的责任,是地地道道、真真切切地赚钱高手。 第89章 乐趣 这世上本没不透风的墙,但有付伟华这样的集团‘内奸’给盛定海当卧底,盛定海也是赚得生笑。 开前,我们都以为盛定海跟付伟华的合作,是为了帮新鼎盛赚钱的,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当没看到。所以,集团每次派人来检查之前,我们都会发动p1车间的全体人员、甚至仓库管理员华清她们,都帮着一起藏匿原材料、半成品和来不及卖出的成品。 后来,我们得到确切消息,那纯粹是盛定海和付伟华的私人买卖。从p3上赚到的所有钱,都跟新鼎盛的股东没半毛钱关系。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为了p3产品主动提供的劳动力,以及在集团派来的调查组面前苦苦隐瞒的事实,只不过都是盛定海和付伟华的一种赚钱策略罢了。 当然,集团的工作组也是有可能被他们收买的,就像那年派去吴芳厂子里核实供应商资质的审计组,包括我在内,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又或者是集团调查组领导根本不相信自己内部的成员中有‘奸细’,找把他们的行踪提前告知了盛定海,盛定海也能及时发动全公司的人员来为他做好公开的保密工作。 时间一长,大伙便都有了一种被他俩卖了还要帮他俩数钱的‘傻笨蠢’的不好感觉。我和徐扬一样,心里头憋得那个恼火啊。 这可不能怪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胸襟,什么‘嫌你穷、怕你富,恨你有、笑你无’’的念头还真没多少,有的也只是对盛定海眼中只看得到付伟华一人的不满。就像西昱东晟的赵昱,他现在的眼睛里只有周经纬一样,令大部分的管理人员都感到不爽。不然,一直以‘三不政策’把自己‘高高挂起’的郦禾平,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探听我的口风,查探我对此现象的想法和态度了。 我肯定是有想法的,但我也有保留自己想法的态度。伴随着一次次挫败和打击一起增长的年纪,似乎也已逐渐习惯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淡定。哪怕这种其实在强制压抑住慌乱或焦躁情绪之下的‘淡定’是装给别人看的,也要装得不像是装得那么真切。 心若不动,风奈我何? 我若长时间不动,自然会有人替我出动,当年的徐扬就是替我主动出击的好把手,也是我第一个要去摆烂掉的棋子。 徐扬已经耐不住性子,在我想象中提前请我单独喝酒了。 喝足之后就一直跟我唠叨起有没有更好的更快的赚钱方式,把我们买来的股份老本给偷偷的赚回来。提及最多的就是他对盛定海和付伟华私自赚钱的话题,徐扬极为认真地问:“他们能想出从集团赚钱的法子,我们为什么就想不出要从公司赚钱的办法呢?” 我瞅准时机刺探他:“盛总可是你的外甥女婿,你偷偷地赚他公司的钱,良心上、过得去么?” “这世上还讲什么狗屁良心啊,”徐扬反过来笑话我:“你以为我那外甥女真喜欢这盛老头啊,还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还能玩得了几年?不过,我跟艳红也说了,对于这种不讲情义不讲良心的人,能玩几年算几年,能要多少算多少,别跟他客气。他若讲良心,还会撇开我们自己赚?我告诉你哦,老盛这人我算是了解也看穿了。表面上对公司是尽忠尽职,为股东卖命。其实呢,都是狗屁,他自己哪来的钱,还不都是你们老厂那些笨蛋股东的钱?他吃人家用人家花人家的,怎么不爽?就他那些在新鼎盛的股份,有一大半还是我外甥女的呢。” “哈哈,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外甥女的钱不也是从他身上弄到手的吗?” “那是当然。盛定海只是做了个人情,把公家的钱转到艳红的个人账上,艳红又以私有财产的名义转回到公司参股。唔,借鸡生蛋,老盛这招可是做绝了的聪明绝顶。” “鸡是借了,蛋也生了,不过啊,这卖蛋的钱,迟早都是你家外甥女的,她可不比老盛笨。” “嘻嘻,她都可以做他女儿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肯定得超越他。你还以为她真得看中他这个老东西啊,”徐扬淫笑着又转到他喜欢的话题:“不过,挺佩服这盛老头的,究竟是用了什么好药,才能把肾功能保养的这么到位的?居然能满足得了我那母老虎一样的外甥女。” “你若真想知道老盛的保健秘方,去问清楚做绝的外甥女不就得啦。”我拿眼白他:“说点正经的,你看新鼎盛公司有没有发展前途?” “发展个屁,木子李早就跟薇薇说过,最多不会撑过三年。”他酒醉心明:“所以,兄弟啊,我们得赶快想个办法,我可不想血本无归。你知道的,我的钱大多也是高利贷借来的,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也不能二进宫的呀。” “3001现在不是在你和薇薇手里吗?”我提醒他:“只有从这里入手才是最快的。” “不行啊,老弟,大门口都被易江控制了,客户结账也直接去了财务科,所有的现金都被医化财务控制的死死,有几个现金的,都被充入水电气和厂房租用费里去了。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我内心惶恐,汗流浃背,事态都已经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吗? “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是吧?”徐扬又戳着了我的痛点,他用薇薇曾经怼过我的口气冲我叫嚷:“难怪木子李说你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连个小小的章强都不如。”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冷冷地回了他一句:“我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还指望我什么呢...” 我已经有了一个让他再也不敢在我面前猖狂的想法,我一定要让他到达笑不出也哭不出来的地步,也就是欲哭无泪的那种,至于痛不欲生就算了,以徐扬这种人的思想,受最多的苦和通,都到达不了生无可恋的程度。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看不起一个还没彻底死心的人,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几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轮到徐扬值班,我打电话给了邵美英,叫她跟她老公请下假,就说厂里临时来了一车货,需要她去公司加班,公司有车来接。 来接邵美英的人是我。我把她接到了市郊的一个小宾馆,那是从市区到工业园上班的必经之路。 对付这个比我大十几二十岁的老女人,比对付薇薇要轻松的多,我们都不需要借助酒精的力量。 她娇滴滴地装嫩,摩挲着我的隐私说她早就喜欢了我,只是碍于徐扬的颜面,不好张扬。这点,我早看出来了。 她还问我:“记不记得有次我故意用胸蹭你,试探自己对你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我咬紧牙关说当然记得。 就是薇薇骂我没用、什么都学不会后,徐扬摆酒向我道歉的那个夏日晚上。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开始,我一步一步卷进了自己的心魔,以薇薇失身于我的代价,伤害了木子李。 我知道,邵美英看中的,不仅仅是我手中还有一丝利用价值的生产部实际控制人的权力,还有我越来越趋于成熟的男性魅力。 谁说只有女人的身材才是交际和勾搭男人的资本?一个健壮的男人,加上多元化的性感表露,同样是勾搭女人的好资本,弄不好,还有女人心甘情愿的倒贴呢。 当然,像吴芳那种女人的做法,不算是纯粹的倒贴,她是有目的的一种交易手段,与我一样,各有所求,既得到所需,又得到享受,双赢的买卖。 “我给你介绍个客户,你自己跟他联系,他是专门收二手桶和其它废品的。”一番折腾之后,我假装关心,对邵美英说:“现在厂里这么乱,你仓库的东西这么多,光空桶都有几千个在打转。你这么聪明,随便弄一下,就能万把块钱回来。我知道你拼在徐扬那里的钱不多,还不到两万是不是?你就按我的去做,早早拿点回去,别指望徐扬了。” “我是对他没指望了,他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跟朱总一副德性。薇薇那里也没有了财务控制权,”邵美英倒也直白:“我正想找你私下商量商量,下步该怎么个走法呢?” “我的办法一旦败露,你可能就会被开出出厂,你愿意吗?” “只要拿回自己的钱,我一刻也不想呆在那个鬼地方了。”邵美英翻了个身,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她刮着我的鼻子说:“我如果失业,你会养着我吗?” “只要你老公舍得让你来,你就来我这里,我养你啊。”尽管我在心底对她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的‘老年斑’不知恶心了多少次,但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订得是钟点房,十二点快到的时候,我们就穿戴整齐,心满意足地回了宿舍。 都说‘热恋中’的男女智商会自动下降无底线,邵美英也一样在劫难逃。她的脑子里除了钱就是我,一点都不知道怎样去处理她不再需要了的前‘炮友’。 我不能侮辱邵美英的智商,把她想得过于简单。我只能说,徐扬和我其实都是邵美英的一个‘游戏伙伴’,一个不需要付出感情的‘炮友’。 自从有了我这个比徐扬年轻的‘炮友’之后,她一点也不掩饰她对徐扬的厌恶感。于是,我经常看到徐扬兴高采烈的去了仓库,没一会儿就拉长着马脸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回转了三楼。 我坐在自己的t台上,透过布满蜘蛛网的玻璃窗,看得清楚,也看得窃喜若狂。 没多久,我计划得逞,邵美英成功转移了近300个塑料桶出去。 那时候,塑料和废铁的价格都还可以,破口的塑料桶都能买到40到50元一只,全新的外销用塑料包装桶都要200多一只。我给她算了一笔账,按最低价80元一个,她一下子就进了两万多,她的钱全回去了。 她主动地拿出零头来送到我宿舍,我拒绝了。我说这是她自己赚的钱,我不能要。她就忸怩作态地要让我再享受一次,以报答我送给她的妙计。 于是,在那段时间,我基本忘记了我是个还有老婆的人。我身边不缺能满足我欲望的伙伴,也就没有了对欲望的饥渴。 每当我看到徐扬那张越来越阴的脸,每当在办公室或值班室,一想起他和薇薇曾经对我的辱骂以及鄙视,我就会无比兴奋。 原来,将那些看不起自己、羞辱过自己、笑话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是件充满乐趣的曼妙之事,快意恩仇的感觉比床上游戏都来得刺激。 我愉悦地偷着乐着,真想对着他们大肆宣布:“你们还敢不敢小看我,羞辱我?” 然,人狂必有祸,哪怕我是在自己阴暗的心里头尽情地疯狂着。 如果不是又一次比较严重的安全事故,邵美英倒卖公司财物的事件就没这么快被发现,我也就没那么快地去摆脱开她。 很不幸,我一向认为最安全的p1车间合成工段出事了。 那次停电,合成工段来不及加水,有十几批还在反应的物料像一个个埋在地里的哑雷一样,闷声不响的炸开了锅。 因为事先知道没有电,大家都以保住人身安全为主,等到实在救不了的时间,都撤出了车间,所以,没人员伤亡。但整个p1车间,被高温烧成柏油一样的物料冲的面目全非,损失惨重。 每当车间里稍有不顺的时候,车间里的员工就到处传说:啊呀,木子李要在的话,就不会让这种事出现了。 这次也一样,连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朱小宝,都对我大发雷霆。他黑着脸说:“你们记得也有一次停电吗,足足停了一个下午,车间有二十多批料还在反应呢,木子李都能做到一批也没损失。你们这次呢,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呐,损失这么严重,你、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在做什么啊?” 第90章 别去得罪你看不起的人 “那次都是医化工人过来帮忙的好不好?”面对新鼎盛唯一一个还能让我信服的人的责难,我只能愚蠢地争辩道:“而且,那时候我们公司的员工都很齐心,不管哪个岗位的人都会过来一起抢救。这次有谁?p3车间的、3001工段的、甚至同车间不同岗位的人,都只顾着自己往外跑,留在车间救援的就我跟几个胆子大点的班组长,好不好?我又没三头六臂,我怎么能救得了那么多?” “啊?你还记得那个时候齐心啊,你还记得那时医化的人都会过来帮忙啊?人还是那帮人,医化还是这个医化,现在怎么就不齐心、不愿意过来帮忙了?主任还是你一个主任,现在怎么就没胆跟你一起进车间救料了?你们想想最先在老医化的时候,啊?那次烘房失火,连静静那般瘦弱的人,一个人都抢救了不少物料,你们现在抢救公司公共财产的精神又多去了哪里?啊?” 朱小宝那天可能没喝酒,说话思路特别清晰,让所有在场的人又都想念起木子李的诸多功劳,想念起她身上的那股自然流露的人格魅力以及天生就有的吸引力。纷纷夸她不仅有非常人的组织力和领导力,还有导向和激励员工的作用力,以及与她相处久了就能被她同化、自然向她靠拢而凝聚的功能。 也就是说,如果新鼎盛还有企业文化一说的话,除了木子李能够身先士卒并言行一致地予以坚持立场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能够想起新鼎盛不是盛定海的私有财产、新鼎盛是个百来号人要生存要生活的企业。一旦有事故,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能推则推,能退则退,置身事外就好。而一旦涉及本身利益的,又都是纷纷指责别人的不是而连累了自己。 这种企业氛围其实不仅是新鼎盛有,西昱东晟也有,其他的生产经营单位也应该存在着员工与员工之间、员工与管理者之间、员工与老板之间的同表不同里的难以齐心现象,面对困难,就会出现散沙一盘。 令我愤慨的不是新鼎盛那一干人等跟随着朱小宝的责难对我纷纷摇头表示无可救药,而是当众羞辱我的智商。 我相信我在计算木子李时所表现出来的针对性是肉眼可见的,我相信这帮大活人早就嗅到薇薇和我同流合污而赶走木子李的臭味,你们当初既然这么拥戴她,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她给欺负走了呢?难道你们就没存在过看着我们‘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的幸灾乐祸之心? 木子李啊木子李,你真就是我的一个噩梦,阴魂不散地扎根在了众人的灵魂深处,让我无处可逃。 毫无悬念,被冲的乌漆墨黑的车间需要停产清理整顿。 我在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那边的邵美英被徐扬发现了破绽,协同医化的财务人员对仓库进行了一次彻底的盘点。好了,几百个桶的空缺,邵美英怎么赖也赖不清白。 邵美英兑现了对我的承诺,没把我这个始作俑者供出来,相反,她倒打了徐扬一耙,一口咬定是徐扬介绍给他的客户。而且那客户跟徐扬的关系非常好,公司上下都知道他们勾肩搭背地,平日里就好过了亲兄弟。 邵美英跟这个客户联系的时候,也说让她卖桶是徐扬的意思,而对方也知道徐扬与邵美英的那一腿勾得很深。大家都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有些事根本不用问得那么清楚,就也放心的做了这批买卖,并得了不少便宜。 不像木子李管着仓库的时候,连少个桶盖,都要求邵美英跟车间操作人员一起找回盖好,一块废铜烂铁也别想逃过她的双眼而流出场外,那些想从中谋取倒卖差价的客商就更是没有机会。 木子李离开新鼎盛后,徐扬接手了各个仓库的管理工作,厂区就没有再出现过电缆线、废钢材等丢失的盗窃现象,连曾让木子李头痛的满地摆摊的机修房,也变得卫生干净起来。因为,所有只要机修工说不好用了的五金配件等,都被徐扬清理出场,带出厂外换了酒钱。 “滴水能够穿石,可别小看了这些是蝇头小利,一天天的积聚起来,就是笔你意想不到的财富。”郦禾平就曾经试探过我:“你们南郡的那些需要处理的废旧物资,你知道都有些怎样的处理程序?” “南郡几乎没有需要丢弃的废旧物资呀。”我早在二十年前的顶山就领略过木子李保护公司财产的强硬手段,那么多员工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可没有章强那种随口都能胡诌乱扯的本事。我也不是在故意抬高木子李,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或我能理解的事实:“赵总应该最清楚南郡所有物资进出的情况,任建民任总和刘振东刘博也应该知晓,因为南郡的生产线不多,起始安装的设备设施也都是经任总和南郡九安公司的管理员负责,在李总接手之前,他们早把没用的都一并清理处理掉了,留给我们车间的都是经过九安财务的登记的固定资产,谁也不会浪费。” “我的意思不是这些在九安转过来的东西,而是在生产过程中淘汰出来的,比如破损的反应器啦、腐蚀的钢材啦,供应商不来回收的包装材料等等,也就是九安已经管不到的那些东西,你们是怎样去处理的?” “哎呀呀,您老兄问个话题累不累呀,你就直接问我,南郡那边有没有出现过私下倒卖废铜烂铁的问题不就得啦?”我知道郦禾平要追查的目的,干脆直说还好一些,免得被他绕来绕去的绕进他的挖好的坑里去:“我可以再说一次,南郡那边所有的物资进出的合同都是赵总另外安排总部的人员负责的,跟李总毛钱关系也没有。至于您所指的在车间里更换下来的弃用钢材废铁之类的,她更不会亲自联系买卖。” 原因是南郡的设备从生产正常之后就很少出现人为的损坏,机修工的日常维护也做得很到位,能换下来被弃用的小件都很少得可怜,更不用说什么反应器、换热器这些大件了。 木子李一直执行着她二十年前就规定下来的规矩,凡是经维修后确认不能再用只能当废品卖掉的物资,所得金额超过五百元的,必须如数上交财务部,低于五百的,经生产部同意,划拨到车间作为优秀个人或班组的奖励,而且,这些奖励也大多是用作班组聚餐,很好地促进了员工之间的和谐关系。 至于郦禾平说的那些供应商无法回收的包装材料,也就是当年我在顶山设计让邵美英踢开徐扬而私下倒卖的包装材料系列的200l塑料桶。 而在南郡生产车间空置出来的这些只能卖给废物回收的塑料桶,也都是木子李按个登记进出的‘固废’,是不允许未做任何处理就直接卖给回收厂家和任何个人的。做过清洗清理等处理的,又都按个登记另作它用和剩余卖出给有回收处理资质的正规物资回收单位的。 另做它用的塑料桶,大多用来罐装车间产出的残渣固废,或用来剩装装工业垃圾,一同存放固废仓等待当固废处理。卖给回收单位的回笼资金,都是经过银行汇款而记录现金台账,纳入南郡的日常运行开销,多的时候也以总部的合同规定,买些急用物资,甚至是员工工资。 按木子李的说话,就是她必须有保证南郡安全生产投入的职责和义务,存些废旧物资得来的现金以备应急,也是必要和应当的。 这点我可以确定地告诉郦禾平:“如果你还不信,就去总部调出南郡与总部财务的所有进出账单,再去南郡来一番微服私访,李总有没有在这些蝇头小利上下功夫,就一目了然了。”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郦禾平讪讪笑道:“我只是根你闲聊几句而已。” 是真闲聊还是假闲聊,自个心里没个数吗?当然,我也不去戳穿这种无聊闲聊的目的。赵昱曾不止一次地跟木子李说过,南郡所有的废旧物资,木子李是有权自行处理的。也就是说,他其实是默认木子李能够把这些蝇头小利占为己有的,因为赵昱给木子李的工资并不高。但木子李就是不为所动,每一块钱账目必须清清楚楚,并且与生产数据挂钩,同步在公告栏上公开公示。也让原先对任建民提供的账单满是头痛的财务,也对木子李的账目清晰度是赞不绝口。 当年的顶山新鼎盛不一样,盛定海本身忙着在车间里大小通吃,一百也好,一万也好,只要多多少少能装进他个人口袋的,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其他管理人员也跟上他的步伐,做出这些可以让群众视线转移开他的违规行为来,徐扬就是他最好的挡箭牌。 邵美英私下倒卖空桶虽然也是个人行为,还是徐扬揭发出来的,但盛定海说徐扬是办公室主任,又兼管公司各个仓库,自己手下出事,他也逃不开责任,为了替徐扬避嫌,就授权医化特派的老罗进行调查。 查来查去,最后居然还有门卫作证,说那次卖桶时,徐扬也在现场。还声称徐扬每次值班,晚上都有货车来卸装货物,邵美英也就跟着一起加班。 又因为是晚间,许多手续签单都要等到次日白天才去补办。一会是薇薇去,一会是徐扬去,还有邵美英也会去,三人的车轮战,把门卫的老头也搞得糊里糊涂,根本记不清哪儿跟哪儿了。 我知道门卫可能记错了时间,也可能真是被他们自己弄糊涂了。但我更希望得是,门卫老头的老眼还没昏花,他是看不惯徐扬和邵美英平时那得意张狂的德性,干脆将错就错,趁机落井下石好了。 徐扬每次值班,都有货车进出的事,我也早就早知道,木子李还在的时候我就知道。所以,我与邵美英的每次幽会,也都是安排在这种夜里,连邵美英的老公都以为她还是在跟徐扬鬼混,将新恨旧怨全算在了徐扬头上。 易江找邵美英老公了解偷卖公司空桶情况的时候,邵美英老公极其爽快地说:“让他们两人一起去蹲监狱好了。没有他指使,我家那女人还会有那个胆吗?” 想想也是,邵美英如若没有最初的徐扬,就不会有后来的我,一切都应该归咎于徐扬。 因为徐扬脱不开干系,高艳红可就不干了,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舅舅去蹲监狱呢?尽管她也对徐扬能作出这等吃里扒外的恶劣行径深信不疑,但她还算是个讲点亲戚情分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千里投奔自己的亲舅舅身陷囹圄。 高艳红不肯,盛定海就不敢敢怎样了。盛定海老家的前院基本烧得一干二净,后院再点火燃烧,还不把他自己给烧没了呀。说实话,他此时也是焦头烂额。 p1车间冲料、p3的下游产品也因时不时被集团怀疑,搞了几次突击检查而不敢生产。仓库又出来这样丢脸的事,高艳红为保舅舅徐扬,吵得盛定海总是耳朵生茧,四面楚歌。他哪还敢把徐扬‘法办’,弄不好,他跟徐扬的某些勾当又会被越查越多,对他就更为不利,他可不想在此时就完蛋。 反正,邵美英还有两万的股钱在公司,邵美英的老公又是医化公司的老职工,新鼎盛全部资产都在医化的地盘上,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管理费用。易江想想也就算了,卖了个人情给盛定海:留下徐扬,开除邵美英。 我终于找回了一些男人的自信,心里也稍稍平衡了一些。 势必让徐扬也尝到了‘人财两空’的滋味,就是我蛊惑邵美英的最终目的。我需要他与薇薇一样,该涨涨记性,并希望他俩能永远记得: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没你强势的庸才,不要得罪任何一个比你弱势的蠢才。 第91章 下场 一雪前耻的快感是舒畅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争斗重点仍然在于女人,历来如此。 吴王为西施而灭国,吕布为貂蝉而杀义父,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是为了心爱之人,新鼎盛的徐扬为了邵美英而身败名裂...人们都在责怪着红颜祸水,殊不知百分之九十九的红颜之所以能成为祸水,其实就是那些只能靠着女人吃饭或上位的男人们的悲哀。 看看历史上的那些男人,有多少个成功人士不是踩着女人软弱的肩膀上去的?没有女人,那些只会指责女人是祸水的男人就是啥也不是。 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佩服古希腊的男人们比较爽快,为争抢女人也好,为争夺地盘也好,一个没有法律规定的民间约定俗成的生死状,就能进行一场公正公开的一对一的对决和挑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才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反观我们的男人们,唯一擅长的就是利用感情、利用女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先上女人,再下男人。特别是那些能把‘美人计’运用到炉火纯青的的男人们,还能鲜廉寡耻自以为是。 具有帝王将相的男人毕竟少数,多数男人在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之后,要么重整旗鼓,用同样卑鄙的手段进行‘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复。要么就是从此患上‘肾衰竭’,从此萎靡颓废下去,逢人就喋喋不休地埋怨女人是个红颜祸水,再无其它。 徐扬属于后者,这一局,我自然完胜。 徐扬对邵美英是有感情的,我也只是利用他自作多情的感情来打败他、击溃他。他从此一蹶不振,反过来巴结薇薇,讨好我,奉承一切他原先看不上眼的这些人。 快意于私人恩怨的代价,就是30万股金将血本无归。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心也在默默泣血。 三年,一眨眼的时间,木子李通过薇薇那张乌鸦嘴转达给我的咒语,彻底应验。 付伟华负责的p3从来就没做合格过。私自倒卖下游产品最后还是被集团坐实,连不合格的p3加工权也收了三分之二回去,给到集团总裁的一个亲戚公司去了。 与p3同步,p1的加工权虽然还在,但集团为了有更多的供应商可供自己选择。或许还有对盛定海私下出卖集团旗下产品的报复,把p1的加工任务从原先的两家分成了四家,新鼎盛的产量就足足少了一半。做出来的产品质量还是四家中最差的一家,经常被集团扣罚,利润甚微。 c1也没有接到相应订单,最后一笔订单因生产缓慢,拖延了船期,害得销售方赔了几倍的违约金,盛定海只能扣着车间的吨位加工费填补。 新鼎盛,一步步陷入生存危机,滑向生死边沿。 事实上,在还不到三年的时间,我们的新鼎盛就基本完蛋。那是被p1车间的一把火给烧掉的,同时烧掉的,还有我接下去十多年的生存机会。 如果真有三生三世的轮回,我都愿意用所有的时间去忏悔那场大火的惨痛教训。 那是木子李走后的第三年夏天,电工小杨和机修老杨因不堪忍受张大仙的蛮横排斥,一并辞职回了老家。张大仙把他的一个只对家用电略懂皮毛的朋友推荐给盛定海,负责全公司的工业用电。 夏季高温,生产车间要临时安装十几台落地排风扇。张大仙就叫电工把排风扇的电源哪里方便接哪里,弄得车间到处都是临时电线。 有些电扇的电线在平台和地面上拖了十几米长。张大仙却极不负责地说,这样就可以少装几台,人到哪里,电风扇就可以拖到哪里,既方便又省电省钱。 我们谁都没有去留意,在平台上拖来拖去的电线,在一楼地面上每天被叉车来回碾压数十趟的电线,外层保护套很快就被磨破。有的电线卷的太多,太长了碍脚,操作工干脆把电线踢到水沟里泡着。水沟里,常年都是腐蚀性严重的残渣废液。 那天,洗甲苯的操作工在放水洗涤的时候忘了及时关水阀,密度比水轻的甲苯从反应釜的人孔上满溢,全溢到了地面,流入了排水沟。 为了能及时的把甲苯收集回来,降低损失,同时也避免甲苯流入园区的污水总管,被监管环保的人发现。我们把沙包堵在了车间外的窨井处,沿着真空机组边上,做了个简易的围堰收集池,把甲苯和车间出来的所有废水料液,都围在真空泵站的围堰池里。 我因为着急怕被发现,就套上雨靴,亲自下去在池子里开了真空,往车间二楼罐子吸甲苯。 甲苯是一种易燃易爆且具有高毒的危险化学品,易挥发的气味太浓,有个操作工就去拖甲苯罐下的排风扇来给现场吹风降低味道。 但那是台早已被喷淋下来的甲苯浸透了电机的排风扇。他一点启动,噼啪一声,风扇电机短路冒出火化,还有拖在地面上那段脱壳的电线。 大火围着车间烧开,并以燎原之势,烧到了真空机组的围堰池。池子里还有我,我的工作服上溅满着甲苯和各种从真空计量罐里排放出来的残液。 饶是我反应敏捷,立即脱下橡胶手套,闭着眼睛,一边摘下安全帽套到脸上,一边跌跌撞撞地,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急速冲入那条围绕公司半圈的山水沟,我的肢体,还是被带着火能的甲苯跟着烧到30%以上,成为重度烧伤。 在昏厥前的那一刻,我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木子李从未有过的那种谈定中充满邪恶的微笑,仿佛对我所遭受的灾难是早有预感觉,并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地告诉我:“墨局,你余生的噩梦现在才真正宣告开始......” 我实在没有勇气来回忆、来叙述自己在治疗烧伤时的那种肉体与精神相互勾结死缠的惨痛。 美国小说家戈马克.麦卡锡在《老无所依》中这样说道:“无论你一生中干过什么,那些事情所造成的影响早晚都会回到你身上。只要你活的时间够长,它就一定会。” 仿佛是专门解释给我听的一样,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报应。 报应来得最快的当属盛定海和他亲自操盘的‘新鼎盛’。 火烧p1车间后,易江彻底暴怒,毫不费力地收回了‘新鼎盛’的全部厂房,还因为‘新鼎盛’欠下的股债,把p3的加工权也扣押下来,等还清医化的股份后再还给盛定海。 易江等不到盛定海还请医化的债务,就把盛定海从法人代表位置赶了下来,让他自己想办法自谋生路。 那时,盛定海和易江他们对我的治疗还算尽力,但对我的赔偿就不那么地道。说是说要赔我十万,但除去赔偿,盛定海却只退了我二十万的股金,等于那十万的工伤赔偿还是我自己的。 盛定海恬不知耻地跟我解释:“只要十万的股金还在,你还是新鼎盛的合伙人。所以,你一出院,就可以跟着我们继续重整新鼎盛,这也是老厂股东们的意见,他们跟我一样,还是希望你继续留在新鼎盛。” 我去,还新鼎盛,还老股东们的希望,我连着对着痰盂罐“呸”了好几声,才压制住自己没骂出来。 新鼎盛势在必亡,那些老厂的股东,早在‘老慢中毒’事故发生后,就开始纷纷退股要债了。 当然,盛定海根本也没钱退给他们,逼急了,他就发狠:“这都是你们自己当初愿意给我经营的钱,又不是我借你们。哦,分红的时候,你们谁都屁话不说,亏钱了就来逼我,难道你们不知道投资是有风险的吗?” 问题是新鼎盛从成立到倒闭,从来也没发放过什么红利。唯一发过股金利息的那次,我还没有筹到钱参入股份。 老家的股东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不到钱,就派白发苍苍的林正志,以董事长的身份去集团‘上访’,希望集团出面,卡住盛定海的货款,还一部分给他们。 问题在于盛定海根本也没货交给集团。不合格的产品被盛定海和付伟华倒卖了不说,最初代购的那些原材料的货款都还欠着没扣呢。再说,集团早在鼎盛搬去顶山的时候就已经与鼎盛脱离了“母子”关系,盛定海带领的‘新鼎盛’,也只是集团诸外加工单位中的一个,只有简单代加工的买卖关系,还是盛定海一个人签的‘委托合同’,跟老厂的股东们没直接关系,林正志也就要了个‘寂寞’回复给那些股东。 那些基本上都是原始股的股东们,眼看要钱无望,就豪横得集体跟集团领导说:“盛定海欠我们的钱,你们集团可以不管,但他也别想借我们老厂的名头去跟你们集团做生意。若有一天我们个人作出私了,盛定海出任何意外,你们集团也不要来找我们。他除非永远避着我们不回家,不然,看到一次揍一次。” 集团的领导只回复两个字:“同意。” 那时,银行还没正式开始施行最高人民法院颁布的《关于公布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的若干规定》,股东们还没想到去把盛定海告进银行征信的黑名单去控制他出行自由。加上他们的原始股金也在新鼎盛成立之前已回笼,就把盛定海欠下的债务,当是自己赌博赌没了一样,揍他一顿消消气也好。 至此,盛定海还在自欺欺人地给我画饼,我宁可信鬼也不会去信他。但我没办法,还有十万的股金在他手里。 不得不说,我可以不去信他,但我也不得不服他那‘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被易江吞并合成为‘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之后,盛定海忍声吞气地给易江做了近一年的免费联络员,就是与集团联系p3的生产任务,而生产车间则控制在龙汉文手里。朱小宝和徐扬等人则被解散回家自谋生路。 也就在这一年时间的前半年中,即我住院的那半年里,盛定海一边学着勾践的‘卧薪尝胆’,一边暗地里和朱小宝、徐扬等人一起,筹谋了又一次的‘东山再起’。 不知道盛定海用了什么诡计,居然又游说到一个不作就不会死的投资人,把p1转移到离顶山约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化工工业园区。 盛定海跟那个自寻死路的投资人解释说,他的新鼎盛是被逼搬迁,是因为顶山的环保抓的太紧,压力太大,很难生产这个只能没有环保投入才有一定利润的老产品。 他进一步忽悠那个正愁没产品做的投资人说,这个产品还是某某大集团的固定加工产品,不愁销售,也不愁没利润,他完全可以保证拿到更多的加工任务。病急乱投医的投资人没有理由拒绝他,谁不想借鸡生蛋,以钱生钱呢? 当然,盛定海不会告诉那个投资人,离开医化生产的p1,有80%的利润还得归医化所有,直到盛定海还清医化的债务为止。 我也不知道,盛定海是从哪里欠下医化这么多债,好像一辈子都还不清了似的。连那年私自赚了集团p3的钱买来的价值十来万的日产轿车都抵押给了医化易江。 因为还想着伤愈后还要跟着盛定海讨饭吃,所以,我也赞成他有信心‘东山再起’,但我对章强没信心。 对于请假回家而有段时间不见的章强,在初识的顶山到现在的西昱东晟,就一直没好感过,也没看到过他有学到木子李‘真传’的迹象,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当我在顶山新鼎盛发生火灾烧伤后住院刚满两个月时,确定还要在p1产品上打翻身仗的盛定海,就特地到医院跟我提及过,因为我有伤在身,移去外地的p1只得叫章强过去负责。我便又想起了木子李对他的评价 ——“额生反骨”,我心有余悸。 我建议盛定海想办法把木子李找回来,也只有找回她,我们才能得救。盛定海当时支支吾吾地搪塞我说:“我们也正在想办法联系木子李,只是一时半会没联系不上她。” 第92章 人走茶凉 盛定海说‘联系不上’木子李的托词明显过于牵强。 已是信息满天飞的年代,真心要找一个大活人,除非对方是存心躲避或者装死,不然,就不存在什么‘联系不上’的可能。何况,史上最强大的‘人肉’搜索引擎在过去的几年里已公然盛行,各类大数据的高科技侦查技术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就算某人被埋入黄土多年挖出几块尸骨核实下身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要是人为设置的所谓疑案和悬案,就必有破绽和漏洞,没有揭破不了的理由,只能说,也是某些人为的不想将真相披露于世而已。 就像盛定海,真正的理由不是联系不上,而是他那时还不想木子李回归自己的团队,就像赵昱现在也不想木子李回归西昱东晟一样,各有各的‘不想’,我等旁人自是无能为力去改变或纠正老板们的想法。 好在赵昱不像盛定海那样,不是把别人当傻瓜就是让别人误以为他是弱智。从木子李到周经纬,赵昱走马灯似的更换着生产部主管的人设,却没一个能让他省心安心地打算长期聘用的。他总是会拿后来者跟前者相比,感觉所有的后者都不如最初的那一个。就像第一眼相中而没舍得掏钱买上的一件衣物,后面逛到的,无论是在面料上还是在价格上都比第一件划算,也总感觉没第一件的好。 赵昱也会经常念叨起木子李的好,但就是不肯重新启用还在南郡为他效力的木子李,因为他心里有个木子李‘或许有’贪污他钱财的梗,而当年盛定海心中的梗也是与赵昱如出一辙。 当时,许多来医院探望我的老同事与我想法一样,也多纷纷跟盛定海表示,只要木子李能回到大家身边一起共事,他们就算背井离乡去外地,不要半年的工资,也会帮着‘新鼎盛’重头来过。 同时想到木子李的还有易江,他说得更直接:“如果盛定海能把木子李找回来,我就把医化在新厂区的生产全交给她管。” 如果易江的希望得以兑现,那么,新医化就能继续养活一批从新鼎盛失业在家无事可干的老员工。 但易江是个独裁者,他在诱导大家的同时,也控制了木子李和盛定海,木子李从今往后,就只能属于易江的门客,跟盛定海没任何瓜葛,跟我更没有了关系。 我便又心存芥蒂,想着如果找到了木子李回来,她还会不会再替盛定海卖命,还会不会再为了我们这些老同事而委曲求全于盛定海。毕竟,易江对她比盛定海对她要诚信的多。重点还在于盛定海必定担心木子李回来后站向易江,让他无端就多出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对手来。 我似乎明白了盛定海为什么要支支吾吾搪塞我的原因。他得不到的人,他也不想让别人得到。木子李不为盛定海所重用,盛定海也不允许她得到易江的重用。 亦如西昱东晟的赵昱对待南郡木子李的态度,既不想为己所用,也不想为他人所用。他们都把木子李当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他们想怎么摆弄都行,哪怕对自己毫无益处,也情愿耗到两败俱伤的程度。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隔壁的周经纬不知在路上捡到了什么宝贝,一上班就把电脑音量调得老高,他也难得发出低于电脑的声响跟着哼起了京剧名段《沙家浜》。 “周总今天心情不错哈,”我路过他门口招呼道:“看来试产工作进展相当顺利。” “心情的好坏跟工作没多大关系,”周经纬喜笑颜开:“再说,就这点试产的小工作,还不需要我花多少精力,犯不着情绪败坏。” “就是,”郦禾平也探头出来附和道:“凭我们周总的能力,工作上就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压力,心情就是天天的轻松舒畅。” “墨总如果这样说,就是在纯粹的夸我,”周经纬的反应之快并不亚于郦禾平:“你郦总顾问这样说,我就不止是受宠若惊,还得过后思量,好好斟酌一番了。” “你看你又多心了不是?”郦禾平破天荒不请自入,跟我一道走进周经纬办公室说了一句客套话:“我就是借着周总的好心情来讨杯好茶喝喝,顺便听听这几十年来没静心享受过的京剧名曲。” 周经纬便笑开了花,转身关小了音量说:“静心是假,嫌我吵着大家是真,不过,我不介意你们的嫌弃。今天周末,赵总跟我说了,他要好好困觉,就不来公司缠着大家说工作了,我就也难得空闲一天。更难得郦总顾问能屈尊莅临我周某办公室,来吧,墨总,我泡壶还未开封起喝的老家碧螺春给大家一起品尝品尝。” “老家碧螺春?”我故作惊讶问郦禾平:“您跟周总是老乡?” “按祖籍划分,应该是,”郦禾平说:“但我早年出游,经年不在,对老家的记忆也是少得可怜了。” 周经纬说:“郦总顾问干得都是大事业,老家那个小穷地方,哪能容得下这尊大佛呀。” 郦禾平不想跟周经纬继续扯些没用,就直白问道:“周总,估计咱们的试产会在几月份结束?你们别误会哈,我不是多嘴干涉生产部,而是我要根据生产部的计划,重点解决土建问题。” “雷熙欣还在纠缠?”我又插了一句。 郦禾平叹口气说:“这个人真特么的难缠。” “可我记得,当初你们让李总去南郡暂避时说过,雷熙欣的问题是最好解决的问题,只要李总不在,他就得认怂。”我直视着郦禾平:“怎么这么快就变成最难缠的一个了呢?” “是啊,”郦禾平也不否认:“当初我以为传说中的‘贪污’有存在的可能性,只要潜开李总,雷熙欣就会无计可施。没想到他也一根筋,认定的理也不妥协半步,连法院劝说他和我们庭外和解的建议也不采纳,咬住合同的价格就是一分不让。” “本来就是人家该得的,凭什么要人家妥协退让。”周经纬边泡茶边说:“咱们兄弟三个今天是关起门来说话,说到哪里就丢在哪里哈。你们也多知道,我并不认识你们口中的李总,只见过雷熙欣几次,也聊过一些关于李总的话题。雷熙欣确实是有点能力的人,也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圆滑的人,他在我面前吹嘘过不少他干过的工程,也披露过给各个部门送礼的潜规则,就是没提及有行贿过李总。以我阅人无数的经历,雷熙欣这种人呀,要真是舍得拿钱给过别人,他也会毫不客气地抖露出卡过他的人。李总是第一个开始卡他工程款的人,也是找你郦总顾问来收拾他的人,要是李总收受过雷熙欣的好处,雷熙欣还会等到你们来查吗?真是的,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个想法,不想用人家就别吊人胃口困着人家嘛,那边还想着用人家,这边又对她疑神疑鬼的,都是些什么事呀,你们说?我要是李总,才不那么傻还呆在南郡给老板卖命,就是死了,也得跳出来到你们这里讨回个说法。” “不是我们不信她,是我们赵总另有想法...” “得,打住,”周经纬做出个停止手势,不给郦禾平说下去的机会:“你是职业谈判专家,我这张破嘴怎么会说都说不过你。我只知道,老板要是对一个人有想法与猜疑一个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信任,不关乎那个人是不是一个普遍公认的好人。而但凡被员工公认为好人的职业管理人,必定会被老板猜忌怀疑,这是人性也是人心不可逆的规律。我单从这点上就可以确定,传说中的李总也不是什么资深的职业人,她的一些职场理念应该还是极其幼稚的,也是极不成熟的。所以,她想回西昱东晟洗刷清白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的了。” 我去,在周经纬眼里,就没有一个人是他所能看得中的。我把目光转向周经纬,以一副小迷弟的幼稚神情问周经纬:“何以见得?” “很简单,人一走,茶就凉,时间的问题。”周经纬今天势必要在我们面前再做一次高人了的,他边啜茗边故作高深说到:“就拿你郦总顾问来说吧,你当时可能是真的仅仅是为了计划而潜走李总回避的,但现在呢?你敢保证你还能有那种信心保证李总能够回来吗?” 郦禾平迟疑良久,才摇头否认:“我一直都是有让她回来洗刷清白的,哪怕她已经不想再与我们共事,也要在清白之后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地走出西昱东晟,也好为日后在行业内找回一个适合她专业的好单位工作,但是.....” “但是,已经没有了时机,是吧?”周经纬又得意地抢走了话题:“我就说吧,人走茶凉就是人间大道。就拿你墨总来说,你刚回转西昱东晟的头几个月跟现在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了吧?你也不会傻傻地认为好人就必定有好报的吧?” “唔.....” 我不敢承认也不敢默认,我想起了我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足足躺了半年之后的想法。 佛家有禅:善恶终有报。 我一直不信,我一直觉得好人其实是最没好报的一种,具体表现在我见过的所有死者身上。因为这些死后的人,都被活着的人叫做好人。 我想起小时候有个雷雨天气特别频繁且严重的夏季,某天下午的一个猛雷,不仅击毁了我亲戚家的养猪场,烧死了好多头小猪,还直接把不到四十岁的表姑给电没了。 所有的亲戚都哭成了泪人,都骂老天收错了人,因为表姑她是全村公认的大好人。 后来,年纪稍长,我就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叫作‘好人不长命’。这是有依据的,许多故事中的坏人总能活到最后,而想活得更久一些的好人,总要反复地经历九九八十一次磨难,才有可能得到善报,得以善终。 那么,木子李呢? 在跟木子李相处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始终也没弄懂她怎么可以是个善良到那种程度的人。 面对我和薇薇这种赤裸裸的背叛和羞辱,她怎么还能沉着冷静的转身离开,不带走一丝丝怨恨。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值得她怨恨,”薇薇在我出院之前,来医院看过我一次,她还告诉我一些让我更为痛心的恶作剧。 木子离开新鼎盛后就被我们都熟悉的一个化工厂叫了去。但薇薇和徐扬没打算就此放过她,还要继续的赶尽杀绝。 也就在我忙着觊觎木子李走后空缺的生产副总时的那些日子,他们瞒着我多次捏造是非,说她窃取带走了许多公司产品技术机密,私下倒卖公司的3001,到处散播她与静静的隐私,谣传她是个人品有问题的行业败类。 盛定海居然也相信了他们的诡计,距他亲口许诺木子李“新鼎盛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着,候着你随时随地的回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听信了徐扬,参与了对木子李的‘迫害’。 盛定海多次电话逼问、指责木子李窃取公司技术机密和私下倒卖3001。他还联系了在老家的那些老股东,动员他们要把这些问题查得个水落石出,威胁木子李交回那些技术资料和盗卖所得的‘赃款’,否则,会让她在化工界无处立足。 化工界有多大?一个雷击样的爆炸声就能响彻整个业内的行业。 木子李被迫频繁地换过几个化工单位,都被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赶走。 直到木子李最后恼羞成怒,发誓要返回顶山与他“对薄公堂”时,他们才悻悻然作罢。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一直都在偷税漏税的3001去法院打官司,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他们自己。 第93章 去向 木子李被盛定海和薇薇他们一路‘威逼追杀’期间,统计罗小玉得知这些消息后,颇为仗义地挺身为木子李辟谣,说木子李从宿舍搬到公司办公室、又从办公室打包搬上公司货车,捎带回家的十来箱‘公司机密资料’,其实都是她个人在顶山那些年里陆陆续续订阅的杂志和网购的文学典籍,跟化工化学等资料没一点狗屁关系。 在我记忆中唯一说过一次真话的章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来作证,木子李所有的行李都是他帮忙打包搬上车的,完全没有他们谣传中的那些资料。 罗小玉还打开了木子李的电脑,找到存储公司文件的硬盘,笑话他们说:“都互联网时代了,谁还会那么笨啊,一个拇指大的优盘,鼠标一点,就能移走你整个公司所有的资料。只有傻瓜才会用箱子一箱箱地装着走。再说了,我们公司谁给过她什么机密资料呢?她一手创建的资料她也有权带走,不是吗?” 但这些证据都来得太晚,离开我们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木子李就彻底销声匿迹,仿若在人间蒸发一样,我得不到她的任何音讯。 那年还没到年底,也就是在我出院之前,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就已经注销。曾经不断闪耀过新鼎盛辉煌巅峰时的伸缩门,也换上了顶山市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的崭新画面。 三年不到的时间,新鼎盛彻底寿终就寝,“撑不过三年”的咒语硬生生地得以应验,我拼尽全力也抵挡不住的大败局,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好处。 “我以为,只要把她逼得没有办法在其他化工厂工作,也没有好单位收留她,她就会回来,回到我身边......”薇薇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所以,你和徐扬就避开我,挑起老盛对她的猜疑,并进行变相地威逼追杀,同时还不忙着打压我爬上生产副总的职位。”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打压着我上位的不是木子李,而是那些伙同王一起算计木子李的人,在我以为利用了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将计就计地利用了我。 也许有着竞争性的职场就是这样子吧,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他,他又看不惯你,兜兜转转,最终是谁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亦如薇薇所言:“我们都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后跟的人,我是最亏的一个,既输了天下又输了她。”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盛定海之前为什么会一直支支吾吾的搪塞我,没有爽快的答应我去找木子李回来的真正原因。这个没有隐私的信息时代,找个活人比找条绳索让我上吊自尽还来的快来方便。不是吗? 所以,若干年后,关于对周经纬那番东拼西凑出来的‘人走茶凉’理论,我其实也是深有感悟的。赵昱的心思,可能比盛定海当年还要复杂,赵昱对付木子李的方式或手段,可能比当年的盛定海还要恶劣。 我犹豫着要不要给安于南郡的木子李去个电话,告诉她我所猜想的结局,但我又见不得周经纬那副张狂的德性和郦禾平那种无视我的样子,我想,还是不用自作多情了吧。或许,木子李与数十年前要离开新鼎盛一样,有着她自己早已准备好应付的对策。 也许,如今西昱东晟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预料之内的脚本演绎而已,根本不需要我别有用心地替她担心些什么。 就像当年的新鼎盛出事、我受伤住院的消息逃不过她的耳目一样,她始终没有回转顶山拯救新鼎盛的念想,也没出现在医院来看我一眼,甚至没有一个电话和一条信息慰问过我。 倒是薇薇还能隔三差五地来医院陪陪我说说话,尽管她所有的言语依旧都是对我无比的不满和嫌弃。她和徐扬一样,不敢身无分文的提前回家过年,他们的股份和工资都还没得到一个令他们满意的解决方案。 薇薇在我面前多次痛定思痛长时间坚持着一脸悔过的样子,始终都没有博取到我对她的同情。她在我面前的每一次哭诉,我都觉得她还是在演戏给我看,一半虚假,一半夸张。 我出院前的最后一次,薇薇照例在诉说一通后夸张地地擤了把鼻涕,我以为接着就是一顿数落,但她却极其罕见地安静下来,眼神空荡地对着我长叹一口气:“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木子可没有你们这样的厚脸皮,”我们之间已形成欢喜冤家式的默契,彼此一提到‘她’,就知道说的是木子李。我愤怼她说:“最好是此生不见。” 薇薇长时间坚持着一脸悔过的样子,始终也没有博取到我对她的同情。我甚至恶狠狠地诅咒老天爷不长眼,咋不来个直击雷把这种只浪费了一副好看皮囊的女人给劈没了呢? “墨大,你也别把怨气都洒到我身上,你难道就没有反省过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唉,算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斗嘴怄气的,我是特地来跟你作别的,我得回家去了,爸妈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也想过了,如果在春节前后的相亲期间,能找到个不知道我过往的男人的话,就去结婚,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我不信,戾气如此严重的女人,能痛改前非、浪子回头吗?再说,能承受她过去的男人,能否找得到,都是未知数。但那不是我想关心的问题,她一句“你难道就没有反省过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击中了我内心深处的愧疚,我才是那个容不下木子李的罪魁祸首。 我也长叹一声,淡淡地问:“你、不恨我吗?” “不恨了,”薇薇努力控制住不断抽搐着嘴角,起身注视我良久,原本空荡无神的眼睛又一次出现了幽怨。她冷笑地丢给我一句:“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报应。”说完,起身欲走。 我赶紧拉住她追问:“老盛要去隔壁省的工业园从头再来,你会去吗?” “过完年再说。”薇薇边说边走,头也不回地走出阴森森的病房。 我就看不得薇薇这种善恶分明的表现,一听她说我“得到报应”,就又忘了骨子里的善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她找不到一个可以爱她一辈子的人结婚生子,那也是上天对她过往所做的一种惩罚,她就是罪有应得。 世间的报应不爽,既然有我,也理应有她,还有徐扬。 当然,朱小宝除外。我认为他和我一样,自始至终都是个受害者,也得到了‘酒精中毒’的内伤,不该再有更重的报应。 自打到了顶山之后,几乎天天泡在应酬酒桌上的朱小宝,酒精中毒的迹象甚是明显。 据他的小情人于海燕说:“他现在是一天五餐酒,早中晚三顿,加上下午酒和夜宵,少一顿都不行。全身流淌的血液,估计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酒精。” 于海燕说得并不夸张,这一天天月月年年的喝,朱小宝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让他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救的酒精味。 “还记得那年木子要陪着他戒酒的赌局吗?”于海燕是个直肠子,她没有高艳红对待盛定海的手段。她十八岁那年就跟了朱小宝,朱小宝除了给她点零花钱之外,于海燕也不过问他的工资、股份和工作状况,他都不让于海燕干涉或参与。 于海燕倒也没兴趣干涉朱小宝的事,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等她到了该嫁的年龄,朱小宝能客客气气地把她当成红艳知己,放她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要笑话身为‘职业情人’的愿望,她们也是一群爱好美好生活的人。只是说境界不同,有的只是出卖肉体,有的是精神和肉体一起卖了罢了。于海燕是前者,高艳红是后者,各自所要满足的快乐不同,没办法去比较哪个更好会哪个更坏。 朱小宝也对我们吹过牛,一定要用重礼送她出嫁。我搞不懂,有过这种情人小三关系的两个人,真能在日后的各自家庭中,让彼此成为对方的知己吗? “记得,”我收回思绪,笑道:“本来期限是一星期,可只过三天,大家就都一致反对他戒酒了。包括你,为此,你输了赌资,请我们吃饭喝酒呢。” “我那时没办法啊。我不管以后我们会怎样,只要我现在还在他身边,定然要管管他,尽管我也是管不住他。”于海燕对朱小宝还是有感情的:“戒了三天,你也看到,他浑身红肿,大片大片的红斑惨不忍睹。晚上也睡不好,总在床前不住打转,不断抽烟。这样下去,还不如让他喝了才正常些。医生也是这么说的,说他已经戒不得酒了。都是老盛害了他,把他当什么狗屁行政副总,明显就是在着意败坏他的身体么。”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盛定海为了摆脱开朱小宝这条跟屁虫,特别是新鼎盛成立后,他居然特地批准了朱小宝要每年十万的行政应酬费用,供他天天出去陪上级领导们花天酒地,只要不妨碍他私下赚股东们的钱就行。 当然,我也不知道后来这两年,朱小宝有没有拿到这笔纯粹是陪吃陪喝陪玩的费用。我只知道,朱小宝已经陪坏了的健康,肯定是要不回来的了。他的脑子也变得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白的飞快的头发,看上去没有一天是洗过的,脸色黑得连老年斑都分辨不出来。 朱小宝在我伤势好一点的时候问过我:“小墨啊,你还记不记得薇薇接手你的出纳后没几天,就弄丢了一张一万块白条子,然后跟我们反应说是被木子抽走,为的就是陷害她的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有关于木子李在新鼎盛所做的和所遭受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事发的当时,我从未有过一句能证明木子李清白的话,也没亲口指出那都是木子李的不是。 这是我在复杂人际关系网中能唯一保全自己的处理方式,至今未敢更改,因为这一招式,在职场争斗中是相当管用,屡试屡爽。 所以,重返西昱东晟之后,无论西昱东晟的这帮人精如何蛊惑我,我也不会仰着脖子跟赵昱硬抗为木子李讨回公道,更不会融入他们当中,跟他们同个鼻孔出气,巴不得用棍子在已经被‘落水’还不会游泳的木子李头上重重戳上几下。 用一万元白条子陷害木子李的经过,薇薇其实早就告诉过我,那也是徐扬给她出的馊主意。 薇薇想亲手撕掉一张一万块现金领用的白条子,到出纳月结的时候,就去跟盛定海哭诉,那张白条子不见了,她的现金账里出了个一万块的空洞。 那张白条子,就是木子李亲笔签领给一个货运公司运费的收据。当时是亲手提给薇薇,薇薇也是当大家的面,胡乱夹到账本里的。放账本的抽屉没锁,与木子李共用着。而那时候,罗小玉还没来,医化的财务人员也没到新鼎盛蹲点监管,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这本现金账。 薇薇的意思本来很简单,想让盛定海他们知道木子李是在故意针对她。木子李阻挠她值班,没提携她当上办公室主任,这是她最大的记恨。她要逼着木子李能为她主动填补这个空缺,离开副总办公室,从此失去监查财务的权力。谁知木子李手里还有一张货运公司的收据复印件,她找出来交给薇薇的时候,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想陷害你,大可不必复印下来以备万一。” 原来,木子李知道薇薇做事毛躁,丢三落四,所有经自己之手的票据她多会复印一份备用。 我当时还责怪过薇薇,说她不该那么粗心大意,陷阱没挖好,却差点把自己给埋了。 此事后来不了了之,木子李从此对薇薇失去了信心。但薇薇和徐扬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木子李至此之后,主动去易江那里交了底,她再也不会插手公司的财务账。 第95章 盘算 周经纬的试产可以说是成功的,尽管前后也折腾了两个多月才出了成品。但也就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周经纬不仅迅速控制住了生产部,也在我谦恭承让之下,伸手插进安环部和技术部。加上一直站队不稳的财务部,基本上,周经纬在西昱东晟的地位,也算是只手遮天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赵昱提前开始了对南郡的‘迁移’计划。 那天,他带着他的目的来我办公室找我聊天,首先就是一通惯常式地诉苦。从不确定发展趋势的新冠疫情开始,到资金和原材料的紧缺,一直说到南郡的生产状况,才试探性地问:“墨总,您觉得南郡那边今年还要不要过去签订明年继续生产的合同呀?” “好像今年就没签吧?” “是啊,去年年底因为疫情不方便,就一直没过去签订。那边的超产加工费也太高了,吃不消。”赵昱每每说到超产费,就更加地痛恨起南郡九安的车间出租方杨勇豪:“老杨也太没主见了,让一个女人家管得服服帖帖的,真是没劲。” 杨勇豪,南郡九安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的最大股东。 九安医化的规模不大,五六十亩的土地面积,却一直来都占据在周边都是大型央企的c位,没被吞并,也足见杨勇豪在当地的声望和实力。关键还在于这几十亩处于黄金地带的土地,在跟赵昱合作之前的几十里时间里,都没有过杨勇豪期待过的产出和收益,仅靠几万块出租破旧的轻工厂房,连支付当年投入的利息都不够。 “我们杨总从来都不是靠出租九安公司生产车间这点小钱吃饭,也没指望从你们身上赚几个零花钱。但并不表示你们可以不给,认为我们杨总懦弱好欺负。”这是杨勇豪老婆陈姐的原话,并无半句吹嘘炫耀。 杨勇豪的父亲之前在西北投资开矿发家致富,九安公司这块土地也是杨勇豪刚从大学毕业时,他父亲给他买下办厂,要锻炼他做老板的起始地。但杨勇豪无心经营这个小企业,就一直跟随父亲在西北做开矿生意,希望能开采到一个一劳永逸或赚一笔记本子都花不完的大钱之后再回老家休养生息。 但天不遂人愿,杨勇豪在内蒙在青海等地陆陆续续投下几千万个w后,也没碰上他计划中能一夜暴富的‘金矿’,只好又重新调整投资方向,想在实业这方面找找突破口。杨勇豪的夫人陈姐,比起杨勇豪要有生意头脑的多,她在南郡市中心就拥有数十间各大代理的商铺,在杨勇豪投资连续失利的这几年,她倒是赚得不少,所以,她说她家不缺钱,并非谎话。 我在南郡九安第一次看到陈姐的时候,竟傻傻地慌到不知所措,有种惊为天人的敬畏感。 当素颜美貌,身材高挑,举步优雅,仪态端庄,言语温柔,口吐芬芳的陈姐出现在木子李办公室时,木子李也是意外而惊喜地起身相迎问:“陈总?您怎么有空下来检查我们的工作?” “李工,上次跟您说过的呀,别叫我陈总。我比你大,叫姐,记住了吗?” 木子李敲一记脑门,憨厚笑道:“好的,陈姐。师傅,你运气真好,第一天来就能见上我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的大美女,我们公司的杨总夫人,陈总。陈姐,我师傅墨局,在您前面刚到,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我请他来管理车间的。师傅、老墨,您发什么呆呀?” 我惊醒过来,双手擦擦外衣,刚要习惯性地伸手出去,又立即觉得不妥,忙缩手回来,尴尬地笑道:“我都看呆了呀,杨总真是好福气。” “杨总和陈姐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般配的一对郎才女貌,等你见过杨总后,你就会羡慕什么叫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了。”木子李说得陈姐捂嘴大笑,却没有坐下闲聊的意思。她看着我说:“李工已经很了不起了,墨总您就更不得了,赵总是何等荣幸,竟然能请到你们师徒为他工作效劳。” 我只能讪讪地说了一句:“陈姐,以后叫我老墨就行。” “哪能呀,我都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了,就叫墨工吧,跟李工一样,我特敬佩你们这样有能力有技术的人。” 管他什么木工李工的,只要能听到美人悦耳的声音,叫什么都是享受。 “我就不打搅你们师徒说话了,等我有空了就下来跟你们学学管理,你们有空也可以常去杨总那边坐坐聊聊。”说罢,陈姐就转身飘出,留一缕幽香兀自在我鼻子里久久没能散去。 也就在那天,我从木子李口中听了个大概。 陈姐认为近几年矿业不好做,就建议杨勇豪先放开西北,回老家把荒置多年却在最近几年里让许多企业垂涎的小九安重新整起来作点大用场。这个建议正好与杨勇豪的想法一致,于是,杨勇豪便把西北的事务交托给亲戚,自己回转南郡,重整九安。 按他们夫妇的最终想法,重新建设九安的目的,就是要给大学毕业后的儿子先铺个路,正像当年杨勇豪的父亲要给杨勇豪铺路一样。 富人家的孩子,不仅出身赢一局,人生布局也要先人一步。所以,人们常说‘投胎绝对是个技术活’不是随口说笑的,是绝对的事实。投不到好娘胎的,只能像我一样,光是羡慕妒忌恨的干红眼。 一听到赵昱有瞧不起陈姐的意思,我就明显有点不快,那可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尽管在南郡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就见过那么两回。 但我也不能明显地来反驳赵昱,就只能淡淡地笑笑说:“人家的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不仅有股份就有话语权,还有比杨总更大的生意自己做着呢。再说,跟你签合同的是杨总,又不是他夫人,我们外人管不了他是不是个妻管严,是吧?” “就是他老婆漫天要价的呀,若不是她,老杨还是很好说话的。”赵昱确定地说:“每次跟老杨谈得好好的,都是她插进一脚谈崩的呀。” 听到过这些耳熟能详的话吗?这可是男人们推卸自身罪孽的最好借口,历史上那些所谓的红颜祸水,就是从这些男人口中流传至今的最佳例证。 我虽然也不怎么看得起我老婆,但我能首先得承认自己没能力。我要有能力,何至于去遵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个双方都没有谈过情说过爱的生育工具?杨勇豪要是有能力,何至于推脱说那都是他家夫人的意思呢?赵昱要是有能力,何至于说不过陈姐控制不了杨勇豪呢? 我也没有瞧不上杨勇豪患有‘妻管严’的那点毛病,相反,要是有陈姐这样的女人管着我,让我做几辈子的‘小男人’我也愿意。我也不是藐视赵昱贬低陈姐的那点出息,只不过他们都各有各的盘算罢了。 男人之间的争斗越是激烈,与他们相关的女人就越是倒霉,这也是历史遗留并传承万世的不治之症。 第96章 如意算盘 96 如意算盘 赵昱所说的‘漫天要价’,就是委托给九安公司的吨位加工费,在合作之前就已经签署约定成文的价格。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的那几年里,木子李也是按合同签订的价格去核算车间的生产成本和生产效益,双方的合作关系一直安然无事。 焦点还在于木子李把任建民计划安装月产40吨而实际不到30吨的生产线,拓展成了月产150吨。 对于杨勇豪来说,如果赵昱这边原料到位,市场到位,加上木子李的管理到位,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是每个月生产个100吨,也有额外三四十万的收入,相当于两倍不止的房租费,一年利润至少也有八九百万。 这百九百万还是纯收入,招工用人不用管,水电气按实际使用量支付,生产安全不用操心,三废处理不去沾边,开出去的发票税点也是赵昱总公司补偿,甚至连厂区卫生费、综合办公室电费都是由木子李车间的效益奖承担。也就是说,九安公司的经营收入除了疏通打点当地各方的好处之外,木子李打理下的pc1车间可以说就是杨勇豪翘起二郎腿坐等着自动送上门来的聚宝盆。 再者,自从任建民牵引赵昱进入九安之后,杨勇豪也学到了不少的化工知识。加上木子李后来的不遗余力,经过无数次奔波,才把南郡九安从原先一个已经关门的阀门加工厂,硬生生整成了一个有立项、有备案、有产品、有人气的医药化工公司。这也正中杨勇豪夫妇下怀,他们打算给自家公子铺设人生平安大道的初步计划,率先被木子李成功达成,并毫不费力。我敢肯定,这也是杨勇豪夫妇会那么敬重木子李的主要因素,当然,木子李的工作能力在九安是有目共睹的,陈姐对她敬重有加也没任何问题。 而赵昱这边呢,南郡的地方关系不用出面,南郡的团队建设无需费力,车间的安全环保不用操心,生产成本创历史最低,废水直接低价送去园区央企污水处理厂......一年之中,只要平均月产超过20吨,就不会出现任何亏损。超出20吨的,除去原材料、运输等成本,剩下的,也是纯利润。 焦点是作为老板的赵昱,还不用像在西昱东晟一样亲力亲为而累死累活。 祁西地方各部门关系错综复杂,安全环保跑到腿软还是会处处设卡拦截,高层团队成员都是十八路神仙各显神通的人精,找不到一个让赵昱可以像放手南郡那样放手西昱东晟让手下大展拳脚的。 不说我重新整理安全设施设计审查申请,组织安全设施竣工验收等一大堆极费精力和时间的麻烦事,光一个好不容易搞定的pc1车间试生产产,就弄得西昱东晟是人仰马翻,落人口舌的笑话是层出不穷。白白浪费试生产时间的消息,有那么一段时间竟然盖住了木子李的‘贪污’新闻势头,冲上祁西工业园小报的头条,直到周经纬的到来才得以消停。但在南郡,从设备验收、试产到大生产,木子李是一气呵成,任何难题都是一手解决,从不给赵昱带去任何困扰。南郡九安的pc1,等于也是一个赵昱在睡梦中都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 这个在我们看来对双方老板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车间和产品,却因为老板们贪心不足,各怀心思地开始相互揭短、拆墙,木子李毫无悬念地被带入越来越深的漩涡中去。 疫情一出,赵昱和杨勇豪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扯淡。 赵昱认为之前的加工费太贵,加上疫情,加工费至少要降到百分之四十左右,也就是从原先的八千降到三千。 杨勇豪的夫人陈姐认为,疫情之下大家都难是可以理解的,但赵昱放在南郡加工的生产量并没有因为疫情而下降,业务量反因为疫情而增加,不提价就已经仁至义尽,怎么可能下降百分之六十这么多。 杨勇豪则认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提价也好,降价也好,首先要确定双方的合作还能不能继续。想继续合作,双方就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不想继续合作,赵昱就得按上年的合同条款核算支付今年所有的应付款项,大家好聚好散就行,不用纠结价高价低的问题。 我当时的想法还是偏向杨勇豪的。生意而已,合则过,不合则散,与凡人家的夫妻搭伙过活没多大区别,对赵昱这种想干又不想干而摇摆不定地拖着杨勇豪的行为表示难以理解。 但木子李无意中的一句话就解开了我的疑团,她说:“大灾之下,很多人都会不负责任地甩锅给公共安全事件,最后坑害到的,可能还是本人。” 从任建民怂恿赵昱低价买下西昱东晟这一大批土地开始,赵昱就有了自己干自己赚的计划。之所以强令要求木子李在一年之内务必建成pc1车间能够顺利投产,就是赵昱想要尽早摆脱杨勇豪的首要目的。 赵昱没料到一家不算小的化工企业,筹建起来会有这么多的磕磕碰碰。木子李辛辛苦苦将近一年,各类相应的建筑还没完全封顶,pc1车间还只走到安装扫尾这一步,跟在一年之内就能产出汽车并上线销售的特斯拉相比,工程进度还不及人家车子的一个轮胎。 我第一次来西昱东晟协助pc1安装的时候,就亲耳听到刘振东这样说教木子李:“人家特斯拉都能在一年之内搞定那么大一企业,怎么西昱东晟这么点大的企业到你这里就不行了呢?” 只见木子李冷冷地回答道:“因为西昱东晟不是特斯拉,我也不是马斯克。” 我当时只听说过特斯拉,没听说过什么马斯克,便傻傻地问木子李:“马斯克是哪个?” “一个超人,”木子李面无表情地说:“何况赵总投到西昱东晟的全部资金还不及人家一个车间的一个零头,怎么去比?” 那个时候,木子李已经感受到了刘振东和任建民要求赵昱亲临西昱东晟督阵指挥的不友善气氛,所以,她也很快接受了她请来对付建筑施工方雷熙欣的郦禾平的建议,回南郡‘暂避’。 不就之后,我就知道赵昱为什么迟迟拖延南郡合同的原因了。 西昱东晟一开始建设,流动资金紧张,加上木子李‘贪污’的这些传言,赵昱此时更有了生怕木子李站到杨勇豪一方来一起坑害他的念头,就以疫情期间走不了为借口,一推再推,就是不去南郡跟杨勇豪续签合同。 杨勇豪也猜到赵昱的pc1迟早要撤出南郡,迟迟拖着合同,就是要烂账近两年的超产部分加工费,这种明白亏他是无人如何都吃不得的。 他们的合同期是每年一签,每年的价格也是随市场浮动。疫情开始那年,杨勇豪其实多次问过我和木子李赵昱为什么不签合同的原因,他也说过疫情之下的价格肯定不会上涨,只能下降,至于降多少,只有赵昱亲自到南郡当面洽谈才作数,根本就无关陈姐的事。 要有,也是赵昱一而再再三的不付超产费,陈姐建议杨勇豪只能用停止生产为条件,逼迫赵昱到南郡解决续签不续签的问题,也就是还能不能做下去的问题。 但赵昱现在找我商量的却是另一种说法,我便明知故问:“我听说那什么超出费也是你和刘博以及任总三人一起商议决定的,都已经付过三四年了,怎么还涨价了吗?” “价是没涨,只是太高了。”赵昱好像不是他自己签的合同一样,满腹委屈地说:“我就从没听说过租人家的厂房还要付超产费的。” “我也是啊,”我说:“我到南郡后才听说除了每个月固定的租金外,还要八千元一吨的超产费。超产费,原先在我的理解中,应该是发给员工的超产奖呀。但不是,我也很奇怪,这是谁的馊主意呀?” “当时产品市场好,他们就那么一提,我就答应了。”赵昱解释说:“因为设备也是对方安装的,租金就高出别家好几倍。但没想到他们贪心不足,见我们产量增大了,还要加钱。李总应该跟你说过,产量的增加是因为我们自己投钱增加了两条生产线才有的,原先他们交给我们的,一天最多一吨料。如果除去外部因素造成的停产时间,一年500吨的合同产量都达不到。” 我点点头,这些状况我都清楚。南郡后加的几天生产线,也是木子李所为。 “更过分的,他们把500吨平均到每个月上去,要求当月结算超产费,也不管我们下个月有没有生产任务,就先把当月的结走。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呀,什么都是只算进的,不算出的。” “不会吧,”我插上一句:“李总不是给他们压到年底,逐年核算吗?我听说去年的超差费也是到今年上半年才付的,也等于是延续了合同的定价。” “去年的合同是前年定的,没办法,只能支付给他们。今年的,我就不想给了。” “上半年那边几乎都在停产状态,生产量不大,给也给不了多少的。关键就是合同,你是继续还是就此隔断,得给人家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能这样拖着,让李总难做。” “我也想尽快去签合同的,这不疫情严重嘛,到那边又来个隔离半个月什么的,可惨了呀。” “那也可以委托李总代签呀。” “这、这种事李总说了也不会插手。”赵昱盯着我问:“我今天找您的意思就是想听听您的意见,究竟要不要续签的问题。” “那得看pc1的市场情况,生产任务不多,公司可以内部消化的话,就不需要继续外租。”我说:“但一般来说,一个主打产品,最好还是起码有两个地方的生产线,以防一个地方不行,还有另一个地方生产,才能保证完成生产任务。” 这些话也都是学着木子李说的,而赵昱迟迟不敢割断南郡的生产链,也是怕西昱东晟的pc1试生产不顺,交不了货,而不敢明确答复杨勇豪‘要做就签,不做就清算’的干脆问题。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赵昱说:“但他们是越来越过分了。” 其实我也知道南郡九安并没有过分,他们只是要求赵昱给个明确的决定,即要不要继续合作的问题。而赵昱迟迟不给,一方面是想着自己的西昱东晟要是能顺利出产,就不需要受南郡牵制。关键还在于木子李和他的关系正在急剧分裂,他更不想受制于木子李。 而另外一方面,章强也好,周经纬也好,总是慢慢吞吞地折腾着试生产,让他看不到希望一样,也让他更不敢在没有绝对保证的情况下,放弃南郡的生产线。 我本以为,只要周经纬继续折腾着试生产,赵昱就不会心急火燎地去对付木子李。没想到周经纬还是折腾出了pc1,重新点燃了赵昱要脱开南郡的希望。 “你看我是不是还要跟老杨继续磨,磨到他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再给他们签半年或者一年,最多也是多吃明年一年的亏。” “如果杨总坚持不同意降价或降不到您要求的程度呢?” “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解决的问题呀,”赵昱患得患失地说:“我就是想听听您的看法,墨总您比我懂生产,您觉得我们的pc1会试产大举成功吗?成功之后又许多多长时间才能进入真正的大生产呢?” 我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问:“pc1的试产不是蛮成功的吗?周总昨天都还跟我们提意见,要集体找您请客庆祝试生产任务成功完成呢。” “唉,墨总您是不知道我的苦呀?”赵昱起身反锁办公室的门,复坐后轻声说道:“周总说,要想大生产,必须得按要求重新上全套的自动化设备。” “啊?”意外如此之多,真是防不胜防。 第97章 摊牌 因为pc1产品工艺涉及到“两重点一种大”中规定的重点监管危险化工工艺,早在执行“三同时”要求之前,木子李就pc1工艺设备要安装连锁系统及紧急冷却、停车等自动化装置而遭到刘振东和任建民的反对,反对的理由还有不少,但归纳起来主要就是两条,一是浪费钱,二是延误生产。 根据任建民多年帮助各化工单位跑立项的经验说,上的设备越多,安全检查就越严格,卡点就会更多,通过的几率也是越少。刘振东以南郡车间没有一点自动化设施设备照样能轰轰隆隆生产为有力依据,说辞获得赵昱首肯。 木子李只得要求赵昱让技术部郑工出方案,更改上报备案的原材料品名,避开“重点监管”,单独设置了几个常规用的安全标签,张贴到危险工艺重点监控单元的设备上去,按南郡的车间布局去布置西昱东晟的pc1车间设备,并对外宣称这个车间不存在有危险工艺。 郑工擅长新产品研发和老产品更新换代,多年的实验室生涯,早已习惯了在危险中坦然处置的工作性质,对于pc1产品的危险性,他完全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故而也没反对不上自动化。 虽然在顶山就涉及过化工、在南郡也做过pc1的章强,则是完全不懂什么叫“两重点一重大”。多年来,章强的精力似乎都用在了怎样去巴结老板的心思上,自身业务能力没见一点提升,还极其自傲地要超越木子李,擅自更改了许多木子李重点挂牌监控部位的设置,并报给赵昱说:“太浪费了,就是拿你们老板的钱不当钱。” 郦禾平眼力见灵巧毒辣,‘三不政策’运用广泛,特别适用于同级别同事与老板观点有争执的地方,他也能名正言顺地撇开自己,既不得罪老板,也不得罪同事。 也算是西昱东晟元老级的财务主管吴锦凤,没有悬念地站到赵昱一边,还能时不时地揪出些她认为买贵了的设备合同,给赵昱吃下最后一粒定心丸,之后凡是木子李的提议,一概不用。 只有这个一度被郦禾平看不上眼的周经纬,又给了我一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倒是个不错的惊喜。 “赵总,周总的建议没错,pc1早就该上自动化的,我也不知道李总当初为什么会作出这样不按规定布置安设的决定和违规建设的原因,而是根据之前这阶段跑试产得到仅有的一些法律常识认为,pc1是必须要有的。”我尽量说得委婉些,不让赵昱觉察到其实我是知道原因的。 “嗯,李总当时可能没想到现在抓得这么严吧?”赵昱说谎的样子也越来越镇静:“反正,生产现在是周总主管,我不听他也不好是吧?我只是想知道您对这些情况的看法,觉得什么时候去跟南郡那边摊牌才好。” “赵总,你觉得现在能摊牌吗?”我如实分析道:“虽然车间原本就有自动化设计,接着竣工验收的空档,买来按上可能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但我们谁又能保证得了在这一过程当中,又会发生什么让人始料未及的问题呢?起码,疫情的不确定性是客观存在的。周总有没向你确认或保证过,他预计会在什么时间可以投入大生产?在不需要南郡的情况下也能顺利交货而影响不到总部订单?” “他估计最早要到明年三月份后才能正常,”赵昱眉间出现几条不太满意的皱纹:“我觉得太迟了。” “这不是南郡呀,赵总,”我当做完全是在提醒他的口气笑道:“郦总早几天前就在担心这里马上就又要冰天雪地了,什么工程也干不了。两三个月后就又是农历春节,过完年就不得到二三月份了吗?周总能保证三月份正常,其实也还挺尽力。我们不能拿这里的气候跟南郡比,南郡那边是四季如春的天气,只要干不死,就都可以往死里干,是完全可以忽略周期的那种。” “是哦,”赵昱眉头一展,马上乐呵呵起来:“墨局您提醒的好呀,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继续签约还是?” “当然是继续签呀,但得稳住性子多磨磨老杨,一定让他降价到我能承受的范围,这是我的底线,是吧?老杨他肯定也舍不得我走,我走了,他上哪里去赚这么多没有本钱的钱呀,我们一撤走,他那种破厂就什么也不是,你说,是这个道理的对吧?” “是的,理是这个理,”我回答了前半句,后半句“但若人家不稀罕你的钱”的话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打算烂在肚子里。 陈姐说过杨勇豪并没打算靠收租来维持生活。他原本要的是参股合作,被赵昱拒绝几次后,已经另外寻求到了有意向的合作单位,订走了九安除了pc1以外的全部闲置车和仓库的厂房,并向杨勇豪保证,一旦赵昱撤走,留下的所有可用资源都由对方接手,包括pc1车间的所有人员。 杨勇豪和陈姐都早有希望木子李能单独转入九安的念想,陈姐甚至说,只有木子李过去代表九安统一管理外来的生产项目,才会让她睡个安稳觉,其他人,都不行。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不入她法眼,但我对她的说法没一点恨意,我恨不起来陈姐这样有内涵的女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喜好,也有各自的苦衷和不好公开的秘密,不能因为对方公开的看不中就产生不满、把对方视作敌人而故意排斥他、敌对他。 我有如今这种豁达的心态,并非纯粹是因为偶像陈姐,而是顶山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原有的大部分戾气,让我在苍白无力地病房里,感受到过重生的意义。 因此,当年伤愈出院之前,我会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重新界定了盛定海的意志,觉得他就是一只不止九条命的老猫,不得不让我佩服。他都能老骥伏枥,志在负债前行,我一个没烧成残废的年轻人,为什么就不能重新振作起来,拿回我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呢? 当一切想法都在心里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后,我精神的活络程度又似乎得到了升华。 三分病情七分心情,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康复的快。到年底,除了四肢的皮肤会时不时出现发热瘙痒外,其他伤疤都已经有了痊愈的良好状态。 年前出院回家,第一紧要的事,就是把十万块的赔偿金一份不少的给了老婆。老婆喜笑颜开,当天就存进了她自己的银行卡,过年的费用却是分文未留。 我已经习惯了,只要到她手里的钱,你别想着她能分一块给你用用,包括我双方爸妈的过年礼和孩子的压岁钱,都得我自个掏腰包。好在我在出院之前就做好了春节的开销计划,所以,也没数落她认钱不认亲自私秉性。 到晚上,吃过饭,女儿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睡着后,我才进了卧室,老婆已经裹在被窝里,微闭着眼装睡。我知道,她在等着我主动呢。 我犹豫片刻,才问她还有没有另外的被褥给我单独用?她破天荒问了我一句:“怎么,两年没回来,回来就是拿十万钱来分床?” “不是,我、我被烧伤了,身上的疙瘩会吓着你。” “烧伤?”老婆惊骇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随即就抖索着双手,撸上我衣袖。看到泛红色且凹凸不平的手臂,立即捂着嘴巴,惊恐地盯着我,结巴似的说:“出、出事故、了,怎么、怎么没听你说?你、你的身、身上、怎么样、样了?” “没事,你看我的脸就知道了,”我故作轻松地笑道:“重要部位一点没伤着,与之前一样好用,不信,你试试?只要你装作看不见有疤痕的地方。”说罢,我退后一步关了照明灯,抱住她滚进已经被电热毯温暖了被窝... 事后,老婆满足地问道:“你爸妈知道这回事吗?” “不知道,包括咱闺女,我都没告诉他们。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必再提及过往的恐惧,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我不嫌弃。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把钱赚回家,把房贷缴清,把女儿培养成人就行。对了,过完年你打算干嘛去?”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继续外出打工,赚钱回家养你们母女呀。” “还是做化工吗?”她翻过身,背对着我长叹一声,第一次关心地问我:“唉,太危险了,有没想过改行啊?” 呃,结婚这么多年下来,老婆从未关心过我的职业,只会关心着我能交给她多少钱。至于我的钱究竟是干什么赚来的,跟她好像没多大关系。 嗯,肯定是因为我身上的疤痕,激发出她作为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一丝关爱。 我竟被感动到想流泪地冲动,把头埋入她怀里,说:“想过,但化工做了这么多年,轻车熟路的,工资也不低。若去改行,又得重新学起,时间,金钱,还有年纪,对我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也是,”老婆悠悠然又‘唉’了一声说:“可化工厂真是天危险了。电视新闻里老是播放某某化工厂爆炸死人的消息,你爸妈每一次看到都会跑来问我有关你的消息,每次都问得我心惊胆战的,生怕出事的是你的单位,还有你。对了,我前两天碰到你堂伯,听说墨善今年回家过年,带了一笔钱回来,准备建房给你堂弟墨安娶媳妇。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问问她有什么好去处带上你一起?” “墨善?” “怎么啦?” 那个曾在我年少幼稚的心灵上划过一道璀璨星光的堂姐,这些年来,我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没什么,那么多年没联系走动,怕是陌生到不认识了吧。”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墨善被乡亲们挂红结彩,吹吹打打地送去县中读书的热闹场景,那张小时候看上去总是胖墩墩的可爱小圆脸,如今出落的会是怎么样了? “都是至亲,哪怕是半辈子不见,还是会有本身自然亲的熟悉感。”老婆安慰我说:“女儿没有亲姑姑,你那几个兄弟都是儿子,平时不怎么往来不说,就是逢年过节地回来,跟我们女儿也玩不到一块。只有堂伯家的几个姐妹,倒还经常过来看看你爸妈和女儿,比你那几个兄弟可亲多了。” 兄弟不同心,父母身上找原因。 我不是在责怪父母教育不好,相反的,无论他们怎么去偏爱其他兄弟,我还是信奉着我为人子女的责任,但与兄弟之间的感情,就做不到那种无里外的程度,有时,还不如一个外人亲近。 “这是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有区别的原因,”我还是在极力维护着自家兄弟的颜面:“人之常理而已。就像你,经常走动的也多是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那些兄嫂弟媳的,没几个会亲过你的那些姐妹的。” “我的兄弟们可不像你家的几个,个个都是朝上看的势利眼。还有,我爸妈可没你爸妈这么偏心,不会从我身上搜刮给其他儿子用。” 我厌烦地离开她越来越凉的胸怀。她还是那个年头到年尾、年年无改变的老婆,聊完三句之后准没好话,不是埋怨我家人不好,就是埋怨我没有能力赚大钞,永远感悟不到自身的短处。 老婆娘家的情况其实跟我家情况差不多,稍有不同的就是她家只有我老婆一个女儿,父母偏爱多一些,几个兄弟也非常宠护她而已。抛开她,那几个兄弟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主,跟我们几个兄弟之间的亲密度也是如出一辙,根本高尚不到哪里去,所有兄弟的眼睛都只盯着他们父母的钱有没有旁落谁手。 “明天有空的话就过去看看,早点睡吧。”我也知道她这次提示我买点东西去堂伯家探望多年未见的堂姐墨善,回报人家对女儿的好是假,让我上人家那里探听有没有赚大钱的路子是真。 我没心情跟她辩驳,大过年的,我怕财神爷路过时被我们的闹腾吓跑了。 第98章 神仙姑姑 老婆虽然现世,但只要我多多少少拿点钱回家,她就不会整天啰嗦我,嫌我无用。 爱钱是我等凡人的共性,并非让我不可接受的严重毛病。至少,在看到我身上的烧伤痕迹后,也开始担心起我的职业安危,建议我试着改行。就凭这点来之不易地担心,我也得顺了她的心意,去看看堂姐墨善。 何况,我跟墨善也多年未见,我也想知道,自己少时的偶像,如今会变成何等模样。 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我还没备好礼物出门,墨善却提着拜年礼登门造访了。 墨家人的身高似乎都有着天生的优势,看到墨善足有一米七五的高挑身材时,我傻傻地杵在门口发了痴呆一般,不知道用什么姿态来接待我记忆中的女神,一个在幼小心灵中扎根了几十年的偶像。 记忆中那头没有营养的黄毛细发已经不见了,代替的是她一头乌黑铮亮齐耳短发,看上去浓密而不失光滑柔软,妩媚中尽显飘逸和洒脱。 近距离细看,她是‘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一双能剪水的瞳孔,恰到好处地镶嵌在她白肤如玉的脸上。朱唇含皓齿,韶颜带雅容,又俊又帅的脸庞,比木子李多出了些许秀气。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那种优雅气息,比之后我在南郡遇见的陈姐还多了几分墨韵。 墨善那天穿着修身的纯黑高领羊绒线衫,配上一件墨绿色羊绒长大衣外套。大衣前排扣子敞开,衣带反绕在腰背上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显得更加英姿飒爽。 她足蹬黑色中跟皮靴,皮靴帮高到膝盖下方,虽然把小腿包裹的严严实实,但小腿肚的弧度,通过平整柔和的膝盖,与膝盖上方浑圆的大腿无瑕相连,完美地形成了传说在现实中的大长腿。 我的偶像,我的女神,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自然朴素、端庄睿智的诱人魅力,致使我竟忘了开口叫‘姐’,迎她进屋。 “小样,忘记姐了?”墨善放下礼物,伸手就给我当胸一拳。 我老婆忙不迭地从厨房跑出来,一手把墨善往屋里拉,一手不忘提起礼品,嘴巴也不得闲地说:“人来就行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快,墨局,去给咱姐泡杯好茶。” “嫂子,茶就免了,刚在叔婶屋里灌了一大杯参茶,喝不下了。”墨善笑嘻嘻地夸我老婆一通后问:“咱们家的小公主呢?” “还在睡懒觉呢,”老婆得意地看向我命令道:“快上楼叫她下来,这个姑姑她可是没见过的。” 听老婆说,墨善这几年也很少回家,女儿也是难得有机会见到她。平常走动频率高一点的,还是嫁在附近的堂妹墨蓉和墨婉,女儿见了她们比见到我还要亲。 已经开始上小学的女儿一听有个姑姑要看她,诈尸般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吓我一跳不说,还埋怨我不早点叫醒她。估计她小小的脑瓜里也想到想着在这个即将过年的时间,陌生的姑姑肯定有带上见面礼,压岁钱,至少也得千儿八百。 她边穿衣服边嘟囔着说,她早就听过幼儿园老师说过这个姑姑的‘传奇故事’,她在梦里也看到过这个在梦外并没有见过面的‘神仙姑姑’。 “神仙姑姑?”我差点惊掉下巴,这小妮子从出生到现在,可就真的没见过墨善,就凭幼儿园老师的故事,她竟然能想象出一个‘神仙姑姑’来,我也是醉了。 “是啊,梦里的姑姑就是好漂亮神仙哦。”女儿小脸红彤彤地,及是认真地说:“就是好看的那种,就是漂亮、美丽、还有,还有很美很美的、美到神仙一样的那种。” “你该不是跟你妈妈一样惦记人家的压岁钱吧?”我笑话女儿那点小心思。 女儿立马拉长小脸,满是不屑地瞪着我说:“什么压岁钱呀,爸爸您也跟妈妈一样俗气。我要看的是神仙姑姑,不是钱好不好,肤浅,太肤浅了。” “好了,好了,是爸爸肤浅了,俗气了,姑姑是大大的神仙,宝贝你也是小小的仙女。快穿衣服,别磨蹭了,以后要多学会一些有关神仙姑姑长的更漂亮更美的词语。” 女儿一蹦三跳地下了楼,看到墨善,居然也愣在那里怔怔地盯着墨善问:“你就是神仙姑姑吗?怎么不是长发飘飘的那种?” 墨善“哈哈哈”大笑,伸手捧住女儿的小脸一通亲吻说:“姑姑是短发神仙,小公主你长大后才是长发神仙呢。诺,姑姑孝敬给咱家小公主的见面礼和压岁钱,恭祝小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儿回头看向她妈妈,不敢去接红包。她妈说:“孩子都大了,不用这么客气的,咱不收见面礼。” 啊?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老婆对红包和礼物之类的,向来都是来者不拒。 “拿着,拿着,”墨善拉开女儿棉袄口袋,要塞红包进去。 女儿急忙后退,躲到她妈身后摆着小手说:“不客气,不客气。” 她妈却说:“既然姑姑客气,你就收了吧,快谢谢姑姑。” “好吧,谢谢神仙姑姑。” “以后不带神仙叫姑姑好吗?”墨善俯身摸摸女儿的脸,说:“姑姑找爸爸有点事要聊,你跟妈妈去洗刷、准备早餐好吗?” “墨局,你带三姑去三楼客厅聊吧,我做好早餐就叫你们下来。”老婆乐呵呵地拉起女儿进了厨房。 我带着墨善到三楼的客厅。 客厅是我早三天前才布置的。老婆没什么朋友,我也长年不在家,有亲戚来也都去了爸妈那边,原先放在一楼的客厅都是用来接待灰尘的。且一楼的地面经常返潮,木质家具也容易发霉腐烂,我就把它们都搬上了三楼,三楼的房间,基本也都是用来养老鼠,没人住。 新世纪的农村人家,跟城里头的一样,房子必须得有。 城里的富人们可能可以拥有数套房子,城里的穷人家也可能只要拥有一套适合居住的商品房,就心满意足。 但农村不行。 在我们村里,富人与穷人家的房子区别,只是内部装饰的区别。外部看去,都是一栋一栋两间落地三层以上的砖混瓦房,每一层至少都是九十平起的实际使用面积。 除了一般会用作厨房和客厅的一楼,二楼起就都是四室一卫起步。 加上像我这般年纪的人,大多还是不幸地赶上了末后一茬的计划生育,都是铁钉的独生子女。全家加加起来也只有三口人,那么多的房间,只能用来落灰尘和养老鼠。 有人问,那不是还有父母吗? 我们鹿城的居住习俗跟许多地方不同。 张大仙就曾经跟我说过他们老家四川的习俗,后来从四川分出来的重庆市郊,至今都还一样传承着住房的习惯,就是不能把老人家分开建房单独住。 而我们鹿城的父母,都是不会跟儿女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儿女家里就算房多如山,也不会给老一辈长住终老。他们宁可花钱在自家附近,给老人另建住处,颐养天年。 我的几个兄弟也是一样,每户都有三四百平的居住房,也全都是空荡荡的,毫无人气。可就是没人愿意与父母共住,父母也不愿跟我们同住。 墨善也是如此感叹道:“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弄这么多房子都干些啥用?” “大家都这样,我也不能不合群噻。”我指着茶柜转移话题问:“喝茶有讲究吗?” “有,热天不喝红茶,冷天不喝绿茶。” “那、就来白茶吧。”我说:“我没啥讲究,只要是茶叶就行。” “所以,你也不讲究职业道德,只要能赚钱就行。” “你、”我愕然地看她一眼,她目光如炬,像要穿透我的心脏。我拿茶叶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老弟,你身上的伤确定没事了吗?”墨善开门见山,就更叫我心惊胆战。 我在顶山的那些事,怎么会传到墨善的耳朵里? 要知道,我爸妈,我老婆,我女儿,我同学...我那些在家认识的所有人,我都未提过我工作的只字片言,烧伤一事还是回来只给老婆一人知道,打死她也不会把我的伤说给堂伯听。老婆最忌讳的也就是家丑外扬。 何况是彼此之间多年没有联络的墨善,根本不该知道我的事呀。再说,不管是在鹿城的老鼎盛,还是在顶山的新鼎盛,一概没有她所认识的人,有关我的消息来源,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又惊又怕地同时,也是云里雾里,冷汗淋漓。 “来,老弟,你坐下,我来泡茶。”墨善坐到茶桌的主位,我惴惴不安地坐到她对面,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做好了被老师责骂惩罚的心理准备。 墨善泡功夫茶的手艺和熟络的样子也让我大长见识,因此,在西昱东晟看到周经纬的泡茶方式,就立即会联想到那是在故弄玄虚,自恃高能而已。 只是我当时没有心思向墨善虚心请教如何能泡好一杯好茶。她也不说话,专心地煮水、洗杯、倒茶。 喝下两杯她用茶托送过来的茶后,她才平视着我说:“你一定在疑惑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顶山工作的,是吧?”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你大可以放心,你这边究竟说给多少人听过,我不知道。我这边除了我,整个村的人都不会知道。” “那、那姐你、你是?” “我从哪里得知的,你也不用过问。你先回答我,你的伤势怎样了?” “基本无碍。”我并没有因为只有墨善一个人知道我的事而放下心来,相反,我宁愿天下人都知道,就墨善一个人不知道。因为墨善是我儿时的偶像,也是心中的女神。我在偶像和女神的心中印象至关重要。她现在对我得有多失望啊。 “明年还回去?” “顶山已经没有了,厂子搬到别的工业园区。” “没想过改行?” 这跟我的老婆问的差不多,但我老婆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才刚刚告诉她我受伤,没有可能事先就跟墨善串通好了的,就是纯粹地关心我而已。 想到这里,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低头摸着一口干的小茶杯,说:“目前没有,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做了十多年,做到这个年纪,要改,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改的。” “理是这个理,但化工是重工业,危险系数太高,你就没有一点心理阴影吗?” “有啊,晚上听到一点动静就会惊醒,害怕是不是出了什么生产安全事故。”我如实交代:“但没办法呀,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适合我的更合适的工作。” “轻工方面可以想想,比如服装、食品方面的。” “不行,”我一口回绝:“我做不了是可以学,但这些工作的工资肯定没有我做化工的高。” 墨善蛾眉微蹙,盯着我问:“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我如释重负地说:“没有钱,我这家回不了,没有钱,我这命也活不久。” 墨善神情黯然地思忖片刻,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才仰头问我:“你知道木子李的下落吗?” 我瞬间就惊魂未定地问:“你认识她?”我感觉头皮发麻,这阴魂不散的木子李啊。 “不认识,只听说而已,就像听到你在顶山工作被烧伤一样,”墨善嫣然一笑,恢复了‘神仙姑姑’的音容:“都是好奇。” “多大的人了,还好奇。”我狠狠地瞪她一眼,在心里骂她:该死的,弄得我小心脏七上八下地乱跳。 好在她是听说的,我猜想也就是我烧伤之后的事,我也不必太心虚。关于木子李,人家能说到我,自然会提及她,因为我是她‘师傅’。 “我今天来的目的呢,一是看看叔婶和你这一小家,二是想拜托你,一旦有木子李的消息,请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可以吗?老弟。” 墨善问起木子李时的专注眼神,让我下意识地明白到某些我只能意会的心思。我欣然一笑:“切,还不是专门来为了打听别人,来看我们才是顺带。” “你说什么呢?”墨善又伸拳出来要捶我,楼下及时传来老婆的叫声:“三姐,墨局,快下来吃饭了。” 第99章 狭路重逢 老家用的一日三餐都叫‘吃饭’,不管吃得是不是米饭,也没有早中晚分开叫的习惯。路上碰上熟人第一句招呼话就是“吃饭没”?从来就不管对不对得上正餐的饭点时间,但三餐的饭点时间却基本是固定的。不像大西北的时间差,日出晚,天黑也晚,吃饭的时间就更乱。 用过早餐后,墨善牵着她的‘小公主千岁’,说要带她去村中几户堂亲家走走,吃过晚饭再送回来。女儿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她的‘神仙姑姑’走了,老婆乐得一整天不用管教女儿寒假作业的轻松,收拾完厨房后,就去了卧室‘补觉’。 我回到三楼,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后,远远看着村前的马路上,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心想:墨善这么多年依旧单身,难不成她也跟木子李一样,才会到我这来打听木子李? 有关于大龄女子单身就必定患有见不得人的毛病的陈词滥调,我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特别是在认识木子李后的这些年里,总有那么多吃饱撑着没事干的人来我这里探听口风,把我当作能证明他们所言非虚的最后的一个证人。包括郦禾平,几次用“同性相吸的案例多得去了,出柜也正常”等诱导性语言来蛊惑我,都会被我怼到他主动闭嘴:“我不是狗仔队,也没有你们这么八卦。再说,木子李又不是什么名人明星,她的隐私值不了几个臭钱,你们这么费心费力地要去扒拉人家,究竟带有怎样不是人干的目的呢?” 对于墨善的特立独行,村里的风言风语曾经也是遍地开花。但这几年,墨善回一次家,都是大把大把地撒钱,不是跟父母盖新房子买新大家电,就是借钱给他的兄弟姐妹买车买房干事业,大伙看在钱的份上,指指点点她的人就越来越少,拿她当教学榜样的人却越来越多。 比如我父母和我老婆,从我见过墨善那天开始,一直到春节结束,每天都能听到他们对墨善的夸赞,人美心善,能赚大钱,锦衣回家,光宗耀祖。末了总不忘记带上我一句:你和墨善换一换就好了。 我只能孤傲清高地不去多理睬他们,独自呆在三楼学着墨善泡茶喝。 那个年,除了年前那天受到墨善一番惊吓外,总体还算过得不错。 我不但走访了几年未走动的堂伯,自家的几个兄弟,带着各自的妻儿,聚在爸妈的厨房里,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年夜饭的饭菜是大哥一家操办的,大嫂提议,从她家开始,以后每年都聚一次,五个兄弟轮流转。 这让我想起老大没分家之前的情境。那时奶奶还在,老五还刚出生,一家八口人,也是这么闹热的。不同的是,那时吃饭是年轻的爸妈说了算,如今是大哥大嫂拿主意,垂垂老矣的爸妈只有干坐在边上傻笑的份。 兄弟妯娌们在一起吃饭,只要不谈及钱的话题,就不会冷场。我老婆的表现不错,吃了一个多小时下来,始终没八卦到我有没赚钱的话,不得已开口说几句的,也多是女儿的教育问题,让我对她刮目相看,有了重新认识的欲望。 因我家兄弟五个,除了我生的是女儿外,其他四个,都是只有一胎的儿子,老五墨总家的儿子,还是双胞胎。又因我生的女儿最晚也最小,且长像甜美,伶俐可爱,嘴巴又乖,这就造成所有小辈儿子们对这个小妹妹的偏爱。包括堂伯一家,特别是墨善,牵上她就舍不得放手。墨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真还把我的女儿当公主一样,集万千宠爱于她身上,宝贝的不行。 我也沾尽了小公主的光,老婆送我上车的时候说:“好好挣钱,小公主在家等你这个父王载誉归来呢。” 墨善则在我达到顶山的时候再次来电交代说:“别太拼命,安全第一,我和小公主一样,都希望你平安归家。” 我返回顶山的原因,一是我租在第一药厂宿舍区的住房需要退还。 二是因盛定海要求,择日要到二百公里外的湖江北山工业园报到,他说,他和当地的投资人合作,在隆越医化有限公司租好了车间,设备都已经安装完毕,等着我带人去投入生产p1。 三是我瞒着家里人和所有新鼎盛的同事,通过原先一直给第一药厂供应五金配件的五金店老板小梁,用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买了一辆成色不错的二手suv长丰猎豹。 据说这款车吸收了三菱帕杰罗越野车的技术,越野效果不错。当时低价卖我的原车主人,老早就在顶山和北京之间,做着江西景德镇的陶瓷生意,赚到不少钱。富丽堂皇的大别墅里,除了流行的bba各有一辆外,还有一辆保时捷。老板说,这辆国产猎豹性能不错,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用。当然都是空闲时间就近出去游玩时开开的,因此也没跑上多少公里数。他下定决心放弃的原因是儿女们嫌它停在高档车旁边碍眼,有损别墅形象。 能低价让给我,不单是小梁的面子,还有我跟那老板一见如故,答应他加入了他的‘车友群’,需要每年至少一次地参加群里自发组织的‘越野比赛’。 我自然不去担心以后能不能“参赛”的事,我急着买车,要去湖江北山的隆越医化上班工作是真,要去炫耀也是真。 墨善说得比木子李实在。她说:“在农村,你只有不断地在物资上抬高自己,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才会来抬高你,至少不敢当面来八卦挖苦你。” 墨善说她新买的车其实也是按揭贷款的,但她装也必须装出“白富美”的架势,势利眼的乡亲们才不至于去言语羞辱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我接受了她的说法,不但农村这样,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都一样。 我已经打探到确切消息,隆越医化的管理层,都是用私家车上班的。而且盛定海有在新鼎盛新买的私车(当时,我还不知道盛定海已经把车子抵给了医化易江),朱小宝也有自己在老家开过去的私家车,我作为盛定海请过去的管理人员,自是不能没车过去,给他们丢脸,自己也有失颜面。 我在退还住宿的前个晚上,请了华清、龙汉文,还有几个平时比较给我情面的班组长,一起吃了顿‘最后的晚餐’,决定从此与顶山老死不相往来了。 次日吃过午饭,我塞满一后备箱的衣服和被褥等日常用品,心情愉悦地吹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口哨,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顶山。 仅二百公里的鹿城,我悠哉游哉地走了四个小时,一路都在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寻找即将春暖花开的迹象。 我终于实现了打工以来的第一个小目标,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了辆可以单独跑路的专用车,迈出了“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的第一步。终于可以在以后的工作中,对着看不惯的老板,傲慢地说一句“世界那么大,我要去走走”的辞职令,洒脱地挥挥手,扬长而去。 包括盛定海,我之所以长时间地在路上磨蹭,也是为了在他那里提高自己的身价。 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他能随叫随到的墨局。我到隆越医化来帮他,除了想拿回那十万的股金,还要他给个我肯定的身份。 必须得是生产副总,我才可能就职上岗。 作为生产副总,我要有独立的办公室和单人宿舍。 办公室没必要像木子李在新鼎盛时那么大,但办公器材的配备必须达到她那时的级别,以满足我处理事务的各种需要。 宿舍不需要特别讲究,但必须独门独户,哪怕是个狭小的单身公寓,里边也应该有个人专用的卫生间和冷热都有的淋浴设施,以满足我日常的生活最低要求。 盛定海对于我提出的条件是满口答应,还让我早点过去安排好住宿后,可以一起出去到北山的街上吃个晚饭。 因此,我一路踩着时间点,计划在下午四点之前赶到北山,然后先去宿舍,把自己带的东西都搬进去,好好地布置一下房间,最后才让盛定海来请我去吃晚饭。 因为盛定海告知我,我的宿舍租在厂外的民房区,他已安排好接待我的人在宿舍等我,我不需要先去厂里报到。 2006年,微信还在上线的路上,我的手机也没有gps定位导航功能,只能按盛定海用短信发给我的地址,一顿好找。等终于看到接我的人时,都已经五点了。 初春的暮色早早来临,我没有心思去观察宿舍周围的环境,就看了一眼接我的人,是个长的瘦弱且白皙清秀的小伙。他指挥我把车子停进院子后,伸出手跟我握了握,自我介绍说:“墨总好,我是隆越医化的办公室文员项云捷,项羽的项,您叫我小项就行。” “好的,”我边打开车门搬行李,边问项云捷:“盛总呢,还在公司吗?” “没有,早就下班了。”项云捷边说边伸手接过我的背包,略带不快地说:“等了你十几分钟还没到,几个人又在楼上搓麻将去了,叫我在这等你。” “楼上?几个人搓麻将?”我差点惊愕掉下巴,下意识地蹙紧眉头问:“这不是我的宿舍?” “是您的呀,”项云捷指着眼前这栋两间立地式的四层楼房说:“这栋楼都是盛总他们租的,大家都住在一起。您的房间在三楼,我带您上去。” 我定定神,跟着项云捷进屋一看,这房子的结构跟我家差不多,都是东西间隔、前后分开、中堂靠东必是楼梯的民居布局。所不同的是,我家房子间深长达一十二米,东边中堂的楼梯口下是小型的储物间,楼梯口对着的是西屋用来间隔前后房间的公用卫生间,卫生间的使用面积起码有五六个平方的样子,宽敞的可以同时容纳浴缸、喷淋、抽水马桶、洗脸池和洗衣机等所有洗刷用具。而这栋租房的卫生间就做在狭窄的楼梯口下方,进卫生间还得低头下去两个台阶,否则,就会碰到楼梯平台的水泥板边沿,碰得你晕头转向的,都是常事。 估计这里的民房间深都只有八米,且宽度不到四米。 东边间的上下楼梯堂最少占去一米六,剩下的前后间分别只有二米五和三米五的样子。前面的房间稍微好一些,后面的房间就是个蜗居,放张一米五宽的床铺,两边只能放下五十公分宽的床头柜。 房间虽小,但若整层楼都是一个人用的话,也是足够的。就是二楼以上的的楼层,卫生间不可能再做在楼梯口的下方,定是要拿掉后面那个房间来做卫生间,那么,前面的房间用作客厅,西边的两个房间门都经过客厅开门,定是比一楼东边的前房间要宽敞不少。 但是,我又想多了,二楼除了楼梯口,还是四个房间,没有卫生间。到了三楼,也是一样。 我疑惑地问项云捷:“这是怎么情况?整个楼层都没厕所。” 项云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率先推开西屋后间的门,喘气粗气说:“我家是商品房,不带这样的布局。盛总说,您就住这间。” “床呢?”房间里居然没有床,这比楼层里没有厕所还让我惊诧。 “对啊,怎么还没床呢?奇了怪了,下午的时候,盛总不是安排薇薇去街上买床铺的吗?”项云捷提着背包不知道放哪里好,房间里除了一张用铅丝串挂起来的床单窗帘和一地灰尘的地板外,找不到其它任何可以使用的物件。 “老盛呢,你给我叫他过来。”我怒火中烧,这就是他满口答应我只需拎包入住的宿舍? “不用叫了,床给你买来了。”薇薇终于露面,她朝项云捷挥挥手说:“小项你先回家吧,都这么晚了,家里肯定等急了你吃饭。” 第100章 隆越医化的股中股 薇薇的出现也在我意料之中,她之前在医院里的许诺,只是一时兴起的习惯性情绪,我本来也没怎么去相信。说实在的,她既然是盛定海的债主,那也就是我临时‘队友’,包括徐扬,我还需要他们一部分的力量,去促成我计划的达成。 “那行,墨总的事就拜托你了。”项云捷把背包放在地板上,起身顺手去开门边上的照明开关,房间里唯一的一盏顶灯却根本不亮。 “可能是灯泡坏了,我下去找人看看。”薇薇略带歉意地跟我说:“不好意思哈,墨经理,下午匆忙,只顾着给你买床去了,没来检查房间的灯亮不亮。” “没事,”我咬紧牙关,冷冷说道:“你去找人来修好就行。”我知道她是故意在项云捷面前叫我‘经理’的,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你以后不叫的一声“墨总”。 见我态度冷淡,她讪讪地笑笑,下楼去了。 我掏出烟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心里一直在暗骂着盛定海早就该死了,哪怕我不要了那十万股金。 正愤愤不平的功夫,薇薇扛着两根床框上来,后面跟着依旧一头乱发的朱小宝,他扛着床头和床尾框架。 因为过年期间都在短信联系,朱小宝看到我也没多少惊喜,眼神倒多了几分痴呆和木讷。 他放下床架,接过我给他的香烟点着后就跟我说:“来了就好,我们先去喝酒吧,回来再铺床也来得及,反正床上用品都是现成的。” “不行,”我态度坚决:“先铺床,回头喝多了也能倒头便睡。薇薇,电工呢?” “电工?”薇薇耸耸肩,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都下班了呀,只能将就一晚,明天到厂里领个灯泡来换了。” “不用,我一楼的房间里还有个小台灯,我自己花二十块大洋买的,我去拿来先用着。” 原来一楼卫生间前的那个房间是朱小宝住的。 他说着就立即下楼,回来时还顺带扛上了铺床的薄板条,却莫名问我:“小墨,你的被褥呢?我怎么没看到?” “不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他的逻辑:“你不是说床上用品都是现成的吗?” “是现成的呀,你不是从顶山带回来的吗?”朱小宝抓耳挠腮,不明就里。 我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吼道:“我他妈的有病啊,还从顶山带来用了这么多年的破被褥。老盛呢?他不是答应我拎包入住的吗?我还真就只被个包来着。你把他叫来,我要问问,这就是他邀请我来为他卖命的待遇吗?” “嘘、嘘,”朱小宝附到我耳边轻声说:“小点声,他现在哪有心情管你的事?他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搓麻将,想从外面这些人身上翻本。你知道吗,这里住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债主,不只是打麻将输的,还有伸手借的,连每个月的饭钱都赖着没钱给,还是我给垫了不少。” “你的意思,他晚上还等着我来请他吃饭的啰。”我回过神来,顿时一个激灵:“想不到老盛还会混到如此不要老脸的地步,还整天开着小车带着小妞到处嘚瑟个啥嘛。” “墨大你还不知道吧,他的小轿车早在你住院没多久就被易江押走了,每个月的工资至今都还在还医化的债务呢。”薇薇在朱小宝面前还是叫我‘墨大’,以示我两之间已尽释前嫌,回归刚到顶山那年的兄妹关系。 她说:“过不了几天,老盛肯定问你借钱。我们不反对你有没钱借给他,我们只是提醒你一句,朱总,你说是吧?” “是的、是的,”朱小宝忙不迭地接口说:“老盛现在除了钱,眼里也没啥东西了。唉,不说他了吧,让他搓去,只要他不死在麻将桌上,我们就还有机会问他要债。走吧,现在可以去喝酒了吗?” 我点头,顺手把烟头扔在房间里,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薇薇问朱小宝要不要叫上那几个在搓麻将的人一起吃饭,朱小宝就回头看我,征求我的意思,我说得干脆:“不叫。我是吃饱了撑着?还是有钱到没地方花?请这么个老王八吃饭,还不如叫上徐扬呢。咦,对了,徐扬呢?也在陪老盛打牌?” “他要不在,就是三缺一。”薇薇说:“还是算了吧,都不要去叫,我们走吧。” 路过二楼,刚好听到里边传来盛定海的声音:“见鬼,都听了八辈子,还是胡不到。”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含沙射影地说:“谁叫你情场那么得意呢?赌场又得意的话,你叫我这个孤寡老头怎么活?” 听到这些笑话,就知道盛定海和高艳红的关系已然公告天下了。 “老牛吃嫩草的本事,也只有你老盛有精力应付哈。”这个声音也是陌生的。 “走吧,别磨蹭了。”薇薇踢了朱小宝一脚,我跟着也闪下了二楼。 出了大门,见项云捷的车已开走,院子里除了我的车,还多了一辆‘五菱之光’面包车。 “这是我们盛总现在的座驾,还是隆越公司的公用车,买买东西用的。咦,这是你的车吗,小墨?” 我点点头,估计住在这里的人,除了这辆公用的面包车外,都是没车的。 朱小宝围着我的车子转了一圈,甚是羡慕地说:“你这个二手的都比我当时新买的好。” 我笑他:“你的二奶不也比你的原配好吗?” 朱小宝撸撸头发,想了想说:“也是哦。” 我又笑问:“那你的原配呢?” “原配的当然得放家里养着、”朱小宝反应过来,笑嘻嘻捶我一拳,说:“我不愿长途开车,就放家里了。而且你知道老盛这人脸皮是越老越厚,简直厚得不行。他没车,我若开车过来,他肯定是搭我的用我的,我才不干。关键还是隆越的报销制度,说我们这帮人住得近,上下班最多也就是走上半小时,不需要用车。要用车,燃油和车子损耗都是自己的,跟公司不搭界。” “全公司都一样?” “不,除了总经理想项云旭。他是当地的老板,也是染料集团的合作伙伴。”朱小宝抢在薇薇之前拉开副驾门说:“先去找吃的,酒桌上再慢慢跟你说,一言难尽啊。” 于是,我们三人直接上街吃饭。 饭桌上,朱小宝把他们从顶山到北山的经过,无一遗漏地说给了我听,听得我是后背发冷,心情也瞬间凝重起来,感觉拔凉拔凉的。 原来,盛定海找来的合资伙伴,就是在顶山第一药厂时,同样租过我们的车间、同样生产过p1的老板。就是当年怂恿工段张离开南江鼎盛,与他一起租用第一药厂生产车间的伍永福。跟工段张当时因事故跳楼逃生一样,他也跳拐了条腿,但比工段张拐的弧度要轻一些,只是在走快步的时候,会很明显的一纵一跳,活像一只老到跑不动路的兔子。 跟着伍永福一起被盛定海忽悠的还有伍永福多年的老搭档、跟他有点远亲关系的伍呈奇,目前就住在我前面的房间。三楼东面的后间,即我的隔壁还住着一个伍呈奇叫来的女化验员,朱小宝说她是伍呈奇的女人,只是伍呈奇没有承认而已。 还有一个伍永福自己带来的吴永荣,也出了十万块钱凑在伍永福名下,买定了一个车间主任的名额一样,跟盛定海和伍永福一起,住在有麻将机的二楼。他们两个倒没家外有家的迹象,但看女员工的眼神也都有一定程度的色眯眯的讨人厌。 这样下来,我对宿舍房间的疑问就解开了。 一楼只有一间卧室,朱小宝拿了去。他说他自己晚上喝酒多,尿也多,必须就近解决。 四楼只有靠西的两个房间,前面住着薇薇,后面住着徐扬,都是路过东边的客厅才能进房。东边后间用作了公共厕所,带洗衣室。 二楼是要到一楼楼梯口的卫生间去解决的,三楼分流到四楼的公厕,全体入住人员的衣服被褥等,都要到四楼去洗刷晾晒。房子的实际使用面积倒一点没浪费。 说罢住宿的问题,接下来就是隆越医化了。 盛定海在找到伍永福之后,凭借着他以前在鹿城国营单位处过的老同事关系,打听到鹿城染料集团有家分公司的老板,就在靠顶山不远的湖江北山工业园,与当地老板项云旭合资买地建厂,还有一个空厂房出租,场地刚好够用安装生产p1的全套设施设备。 于是,他们一合计,就先找上项云旭,把p1产品的销路和赚钱速度吹得天花乱坠。 项云旭也是刚刚入行才两年,与大多数初为企业老总的人一样,没细细钻研过自己是否适合于化工行业,也没到其他化工园区认真考察过,只凭着对‘化工好赚钱’的一腔热情,说干就干上了。 又因隆越公司在产的产品也是染料集团定量回收的产品,只有固定的加工费,不仅不了解各个化工产品的不同发展形势,对市场的销路状况也一概不知,自然对盛定海的那些专门忽悠这种赚钱心切的大话是深信不疑。 加上从集团那边探得的消息,回收p1产品的公司,不但在鹿城多如牛毛的民企中排名前十,还是鹿城为数不多的一家、以医药制造上市的知名集团。盛定海能从那么大的上市公司里分得一杯羹,应该还是有一定实力的,于是,将合作p1产品的项目方案提前上报给了隆越上头的染料集团总部。 持有隆越60%股份,但却不在隆越坐镇的染料集团董事长粟珘,听了项云旭的汇报后,突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粟珘做染料出生,在化工染料业界摸爬打滚一辈子,自然清楚目前隆越的境况。产品单一,厂房闲置,天天都在亏钱。而集团公司的业绩也每况日下,如果能够通过盛定海与p1产品的上市公司接触,加上都是鹿城人的关系,说不定以后能让染料集团得到帮助。 于是,他亲自找到盛定海,要求盛定海以设备入股,买走隆越10%的股份,作为合作条件。隆越跟顶山的医化一样,只外租厂房和设备,不参与p1产品的生产管理。 不料,这个条件正中盛定海之意。他回到顶山医化找易江谈判哭穷,把p3产品与上市公司联络员的身份都送给了易江,并把他凑在易江名下的十万块医化股份,没抵任何债务就免费拱让给了易江,才让易江放弃了新鼎盛成立时安装的p1设备。 反正,对易江而言,这些p1设备也就是一堆废铁,根本做不了医化后上的新产品。刚好能让盛定海拆走,连拆卸费也一举省下了。 都是各有所需,谁也不吃亏。 盛定海拆来免费的老设备,折旧成价值一百万的二手设备,以个人财产的名义入股隆越。加上被他忽悠来的伍永福五十万、伍呈奇的四十万和吴永荣的十万,刚好凑足200万买齐隆越医药的10%股份。 隆越医化的股份,就从原先两个人的六、四开,变成了后来三个人的五、四、一。 然后,盛定海又怂恿拥有40%隆越股份的项云旭,让他私人出资,入股p1产品,与伍永福他们一道,组成另外一个股份制形式,参与p1产品的生产运营。 这样,p1产品就成了隆越医化中的一个独立项目,项目部应运而生。 盛定海是项目部经理,主管的工作还是老本行,与集团联系产品的回购事务,当然包括发货拿钱。 伍永福是项目部副经理,主管车间生产。伍呈奇当老板之前是做仓库管理的,项目部的物资管理,刚好交给了他。项目车间主任,早定给了吴永荣。 项云旭给予了p1项目部足够的自主权力,却没给盛定海足够的自由组织权力,朱小宝、徐扬和薇薇,并没有编入p1项目组成为其中一份子,包括我。 “那我们四个呢?”我被朱小宝说得有点晕头转向,感觉他多没说到重点。 第101章 项目组的老年团 所谓的重点,就是所有关乎于自身的利益。 朱小宝除了经常性的酒精糊涂之外,说到钱,还是有间歇性清醒的。他当然知道盛定海变卖的旧设备,都是鹿城那些老股东的钱,还包括后来作死凑进去的徐扬、薇薇和我,朱小宝却是只字未提,显然是清楚重头戏的部分,就等着我这个主角上场。 “这不正等着你来才能商量我们四个的事吗?”朱小宝边说边起身,扶着卡座的椅子冲着小餐馆的厨房喊:“老板,再给我们搬箱啤酒。” “你能不能少喝点,谈正经事呢。”薇薇不满地用筷子挑着老鸭煲里的辣椒,说:“墨大还要开车的哩。” “这鬼地方一到晚上,路上连个鬼都看不到,不查酒驾的。”朱小宝的舌头还没喝麻,口齿还算清晰,逗着我说:“再不行,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住了,就在这里附近找个宾馆算了。” 朱小宝倒提醒了我,那个没床没电还没卫生间的宿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去住的。 “让他吧,”我对薇薇说:“喝酒自由,不劝酒,不挡酒。你如果不想喝,就叫点茶水吧,晚上我请。” “不、不、不,还是我请。”朱小宝伸手搭在我肩上,亢奋地说:“自从你住院之后,我就没有像晚上这样痛快过了。来,好兄弟,走一个。” “我又何尝不是呢?”薇薇没叫茶水,也跟着继续开了啤酒喝着说:“墨大你是不知道,你住院期间,我们不但被易江这个王八蛋赶出新鼎盛,还替徐扬这个老色鬼被邵美英老公叫人揍了一顿,又被老盛这个老狐狸放到这个我们根本说不上话、他们也不当我们是自己人的隆越公司。工资工资没得发,股金股金拿不回,我都没脸回家了。” 如此说来,薇薇是因为拿不到盛定海欠她的钱,才没办法回家找男人结婚的。可以理解。 “这明显是老盛的老招数,跟在顶山一样,用股中股的方式,忽悠我们把钱都集中给了他。”一旦理清盛定海的把玩别人钱财的思路,我的脑袋,也就没那么晕乎了。我问他俩:“徐扬又是怎么想?” 朱小宝说:“应该跟我们一样想法吧,早点拿钱走人。” 薇薇则说:“不一定,他在监狱里蹲那么久,一出来就有钱投给老盛吗?我有点不信,说不定又是老盛给我们设置的障眼法,提高当时的股价,让我们自投罗网。” “嗯,过个年,成熟了不少,”我赞许地冲薇薇说道:“你的说法不是没可能,但我们不能不带上他,毕竟有他走在我们前头,隆越的那个大股东还是能更信服我们一些。” 朱小宝端着酒杯,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是准备直接找隆越大股东粟珘要钱?” “不然呢?”我反问朱小宝:“你们还有比这更有把握要到钱的招数吗?” 朱小宝先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末了又是一副别无他法地无奈样子说:“那就这么定了,你定计划,我们配合,什么时候拿到钱,就什么时候滚蛋。再也不想在这个比顶山还差的鬼地方待了。” 是啊,朱小宝为了维持私人老板的身份,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副总职称,背井离乡,却是过一年老一年,过的一年不如一年。 那个晚上,朱小宝出了两间宾馆的钱,标准间我和他住,单人间给了薇薇。我们都没回宿舍,也不知道等着我请他们吃饭的老板们,最后是否又去叫起在公司吃过晚饭的吴永荣,又进厨房煮了清水面充饥呢。 朱小宝说,车间主任吴永荣身子骨好,特别能吃,又怕他们嫌他吃多了份子钱,只得经常给他们做饭,做饭的工资就当是给自己吃多的那部分。 时间一长,做饭的事就成了吴永荣一个人的事,那几个能凑出月钱买菜的还好说,就盛定海那几个月也不交钱还照样大吃大喝的态度,让老实巴交的吴永荣也看不下去了,就经常性地找各种借口留在厂里吃食堂,能避开就尽量避开越来越祖宗似的盛定海。每次免费出钱出力地煮给他吃,他还要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要评判几句菜品的好坏,让吴永荣十分反感。 食堂的菜虽然没吴永荣自己煮的好吃,但因项云旭怜见,跟食堂打过了招呼,凡是外地员工,都可以在食堂免费吃,所以,不管菜是否好吃,米饭总是管饱的。 吴永荣也总是在吃过晚饭之后就慢悠悠地走回宿舍,关起房门呼呼大睡,门外的麻将声丝毫影响不到他质量上乘的睡眠。而我初到北山,被认床的坏习惯折腾得一宿没睡好。 终于熬到第二天八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却被一通电话吵醒。盛典还在电话里急切问道:“喂,小墨啊,昨晚怎么没住宿舍啊?” 废话,那能住吗? 我强打精神回他说:“不是你让我拎包入住的吗?我昨晚到了后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你所说的房间,只好来住宾馆了。” 盛定海闷声“咳”了两下,支支吾吾说:“这个、这个情况,办公室的小项都跟我汇报过了,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对了,你是住街上的宾馆吗?” “是啊。” “那就刚好,你还可以再睡一个小时左右,街上的商铺就开门了,你顺便买一下你需要的日常用品带回宿舍,晚上就不用去住宾馆了,浪费钱。” 我靠,朱小宝和薇薇都是所言非虚啊。 我很不满意地挂断电话,看看另一床上的朱小宝,他还在放心地打着鼾,满房间都是烟酒混合酸臭味。 我们三人磨磨蹭蹭到十一点半才退了房。吃过午饭,上街买好我的日常用品后,就到了一点多钟。盛定海又急不可耐地来电催我说:“怎么还不来公司报到?项总、伍总他们要见你。” “不是说,你是公司你最大的老板吗?我是你请来的,他们见不见我有什么重要?” “瞧你说的,虽然我最大,但他们都是我的合作伙伴,都是老板。你是我请的,但他们也都是你的老板,考察考察你,也是应该啊。再说,你的工资也得他们讨论后才能确定到底是多少呢。” “盛总,请别忘了,我还有十万现金的股份在你名下,我一样是你们的合作伙伴,一样是老板,我的工资在来之前你就承诺了的,怎么还得他们同意呢?” 盛定海那边沉默良久才郁郁不乐地说:“我这不是要民主管理嘛,自然不能带头搞一言堂。我给你的工资已经提议给股东会了,下午会为你的职务问题,讨论确定。只要职务定了,工资也就能定。对了,小朱跟薇薇是不是也跟你一起啊?告诉他们,下午的股东大会他两不用参加。” “哦,好。”我无语地挂掉电话,问在旁听得一清二楚的朱小宝:“你们三个在隆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老盛怎么连股东会也不让你们参加?” “我们的钱不是跟你一样在新鼎盛名下吗?”朱小宝阴着黑脸,没好口气地说:“新鼎盛倒闭,我们只有跟老盛要钱了。你也一样,要不是他叫你来顶岗,你也跟我们一样,没有资格参加什么狗屁的股东大会。” “那你们呢?都干些啥?” “没啥好干的,”薇薇接口道:“项云旭看不上我们,伍拐子也阻止朱总擦手车间生产管理,我们三个就给项目组干些打杂的琐事来消磨时间。三个人的工资就发一个岗位的工资,老盛说了,反正有吃有住的,先这样先等着吧,等他把p1项目搞到赚钱了,再一个一个还我们的股金。” 我听得无语,只得默默上车,把朱小宝和薇薇送回宿舍,再到隆越报到。 经项云捷指引,我毫不费劲地在办公楼三楼,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专开高层会议的小型会议室。椭圆型会议桌正中位置还空在那里,两边则各坐了两个人,除了盛定海,其他三个应该就是伍永福、伍呈奇和吴永荣了。 我知道那个位置是项云旭的,我就故意一屁股坐到正中位置的对头,有种居高临下的心理感觉,给他们先来个震慑的威力。 果然,首先站起来自我介绍的是伍永福,他说:“小墨是吧。我是伍永福,是做了几十年的老化工了,老盛应该早向你介绍过了吧,我就不多说了。你的名声我也早有耳闻,在我心里,我们应该都是早就认识的老乡了。坐我身边的是伍呈奇,我对面的是吴永荣,我们都是多年的好兄弟,就给你一起介绍了。” 站着不走路的伍永福,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打着酒红色的领带,戴着黑框老花眼镜,梳着二八分流头,咋一看,还挺显年轻斯文的,加上慢条斯理的说话声,给我的感觉还挺舒服。 可仔细一看,他灰色的衬衫领扣上,还露出一小块鲜红内衣的圆领子,特别惹眼。还有那二八分流的发型,捋向八分方向的,是从二分处的顶部特地留下没剪短的、那一摞有十公分长且明显看得出被粗暴染过的长发,像架拱桥一样,从左耳架到右耳,完美地遮盖住中央的宽阔头顶。 头发轻如鸿毛,只需那么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那用头发落成的拱桥,就会下滑塌陷,就会露出代表油光铮亮、宽敞平整的‘绝顶’来。因此,我留意到,伍永福每说一句话必定得伸手捋捋那几根飘逸的长发,生怕它们从平顶上滑了下来。 伍永福边上的伍呈奇,正好与伍永福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一头浓密的头发,黑白分明,没见染色,也没见秃顶。身材略有矮小,是比较大众化的那种,放在人群中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对面的吴永荣,正如朱小宝所说,长的五大三粗,衣着朴素,端个茶杯叼根烟,就是典型的油腻大叔。 四个年纪加加起来都有超过二百二的老年人,就是坐落在湖江北山工业园区的隆越医化有限公司引以为豪的p1大项目的核心人物,也是以‘觉少、娱乐’为理由的每晚必须现金或挂账赌到深夜的老年团。 我正以极快的速度打量着他们几个时,一通嘶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中午陪个客户喝酒喝到现在,没迟到吧。咦,你就是小墨吧,你好你好,久仰久仰。我是项云旭。” 说话声到我耳边的同时,一只白净肥壮的手也伸到了我眼前。 “项总好,”我赶紧起身也伸出手去与他握了握,目光却被吸引到他超大超圆的肚子上。 我的个天。跟我差不多还不到三十五六的人,居然长有这副大腹便便地壮观景象。难怪那双能聚光的小眯细眼,镶嵌在他肥嘟嘟到快要冒油的脸上,也同样能虎虎生威,气度不凡。 亮点还是这个滚圆滚圆的肚子,朱小宝十年前的‘宝哥肚’,根本没法与他相提并论。 “我喝了酒,下午的会议大家都长话短说吧,”项云旭也没叫我往前靠靠,而是提高声音,让每个与会人员,都毫不费力地听到他落地有声的讲话,并且能听得懂他说的意思:“我首先对小墨的加入,代表项目组表示热烈的欢迎。” 说罢,他带头鼓掌,除了盛定海埋头在记录本上写着字外,其他三个也都跟上了项云旭的节奏。 项云旭就很不满地说:“不是我说你呀,老盛,每次开会,你都是埋着头写东西,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这么多的东西可以写?写了又有什么用?” 盛定海讪讪一笑,解释说:“你不是要求我们只要开会,就必须有各自的会议纪要吗?” 项云旭被盛定海怼的酒脸就更红了,他也怼回去一句:“呃,问题是会议还没开始,你就一直在纪要。说说穿,你就不是没有提前做好会议发言稿的充分准备吗?昨晚又搓得老晚吧。” 盛定海‘嘿嘿’两声说:“不是为了等小墨吗?闲着也是闲着” 我刚想脱口戳穿盛定海的谎言,只见项云旭先我一步,打断盛定海说:“我不想听你们天天都要搓麻将的理由,反正你们有的都是空闲时间。”项云旭没有像朱小宝他们说得那样会发脾气,只是摆摆手大度地说:“哎呀,算了算了,废话少说,赶紧进入会议议程吧。老盛,你先说。” 第102章 也说管理 “我要说的就是小墨的安置问题,上周跟你们建议过了,下午就是让大家讨论确定的。”盛定海头也不抬,看着刚刚才写的会议记录本,照本宣科地念着。 “老伍呢?”项云旭看向伍永福。 伍永福摇头说:“我没其他问题。” 伍呈奇却说:“我有个私人问题,但等盛总的问题解决后,看有没有时间再说。” 吴永荣也跟着伍永福摇头说没其他问题。 “那、老盛,你就重新在会上说一下你的意见,我们也在会上作出决定,免得有人私下觉得不舒服。” “也行,”盛定海这才抬头环视一遍众人,精神抖擞地说:“是这样的,小墨原先就是我们顶山鼎盛的生产部经理,也是p1的安全生产主管,对p1产品的工艺规程很熟悉。我请他来,就是帮我管理p1生产的。你们也知道,p1车间的安装和试产都已在去年年底顺利结束,今年开始可以正常进入大生产。只要大生产一开始,我就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管理车间生产,所以,只有叫小墨来帮我分担部分工作。” “车间生产不是有伍永福和吴永荣吗?”项云旭冷冷地看着盛定海。 盛定海也不留他们面子:“明面上,老伍是项目副经理,主管产品技术和质量,老吴是项目车间主任,主管车间安全生产,我这个项目总经理好像只要管好与集团和客户的联系就行。但实际上,生产车间一出什么问题,他们都是来找我的,包括你老伍和老吴,你们说是不是这种情况?还有车间值班,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要熬夜,你们觉得合适吗?” 项云旭本来酒后混沌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犀利起来,直直地看向伍永福。 伍永福习惯性地撸一下额头上那几根快要下滑的“二八”长发,张嘴结舌地解释道:“情况是、是这么个、情况,但、但你是项目部的总经理,我们、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去找你又去找谁呢?” “问题就在于我也不是专业的生产管理人员呀,”盛定海说:“你们一个说擅长管质量安全,一个说是擅长管生产安全,结果都是我在管,你们却没一点责任。你们自己说说,我还能支撑的住吗?” “这不请来小墨分担你的工作了吗?”伍呈奇见伍永福和吴永荣被盛定海责难,便激动地站起身来,面红耳赤地说:“我都还没埋怨我的事情多呢?五金要管、原料要管、劳保要管、成品还要管,一个人干着三四个人的工作,工资却还没你们高,你们又怎么说呢?本来这个问题是留到最后说的,既然老盛你都为你自己开口了,我也就图个痛快说了拉到,不是特地来针对谁的。” 盛定海不屑地回怼说:“仓库里的东西都是死的,最大的工作量也就点点数写写字登记登记账簿而已,跟我管车间生产能一样吗?再说......” 呵呵,这几个老家伙互怼的架势,跟几个小孩在一起玩游戏争抢功劳的样子没本质上的区别。 还说什么‘互赢合作’、‘东山再起’,就这鸟样的团队精神也行? 我从微笑到冷笑,看到项云旭的脸也是越来越沉。他霸气地敲一下桌面,狠声道:“注意注意,这是开会,不是菜市场。” 伍呈奇当即闭嘴,盛定海却不服地继续嘀咕着:“我说得都是事实嘛。” “你们可真行,脾气比你们一大把的年纪还要大,”项云旭说出了我早想讥讽的话:“要是你们能把这么旺盛的斗嘴精力都放在项目组,项目组的成功还能关我们这些年轻人什么事?” 盛定海轻微咳两声还嘴:“老有老的经验,何况我也不是很老。” 盛定海不服老的心态众所周知,不服输的精神更是鲜有人比。从国营机械厂下岗到南江鼎盛转业化工,一路从鹿城做到顶山第一药厂,从第一药厂到新鼎盛,把新鼎盛做到关门歇业,把鹿城老厂的资产败光,把原始股东的钱都汇集于一手花完,连回鹿城的路费都要经情人高艳红批准。 从顶山到北山,把原始股东的唯一一堆废铜烂铁当成私有财产,把用在医化和新鼎盛的老套路又用到了隆越医化,用到他最好的朋友伍永福身上,也从没听他说过一句泄气和认为自己有错的话。不摆烂也打不死的精神的确可嘉。 项云旭没打听清楚盛定海的过去,与许多刚认识盛定海的人一样,也被盛定海不服老的精神所折服,明显偏向了盛定海说:“伍呈奇,你的意见等会给你答复,现在第一项,我们先敲定老盛的提议,即小墨的职务安排。” 项云旭一发话,这几个老家伙就都没了声音,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会议记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在记录。 项云旭用因胖显短的中指,“哒、哒哒、哒哒哒”地敲着桌面:“老盛的建议我也赞成,让小墨来主管p1项目的安全生产工作。吴永荣还是作为车间主任来辅助小墨的工作。质量这块,还是伍永福你来主管,协同小墨做好产品的质量工作,老盛因各种原因,可以脱开生产,仍旧作为产品联络员,主管原材料采购和产品的销售工作。至于伍呈奇这块,工作虽然名目很多,但实际工作量并不多。如果你觉得太累,那就把五金这块转到隆越医化的五金仓去实行公司统一管理,大家看,我这样安排行不行?” 项云旭看来年纪轻轻,对于员工工资的思维逻辑倒比我要老成许多,说到现在都没提及我工资的事。 我便看向盛定海,盛定海刚好也看向我,我冲他点头,示意他该给我提工资了。 盛定海会意,就问项云旭:“职位安排我没意见,就问一下,小墨的工资呢?怎么个定法?” “小墨这样管理人员的工资,都应该以年薪计算了。老规矩,按月发放基本工资,剩下的年薪按年底的考核成绩来发放。” “那每月的基本工资是多少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该不会像在顶山那样,盛定海两异地补贴都没发给我,还讲什么年薪? 我头一回听人把年薪跟我挂上钩的时候,就是北山隆越的项云旭。在那之前,我只知道年薪的字面意思也可以代表工资,却不知道年薪还能到年底一起结算的。直到若干年后的南郡和西昱东晟,我才弄明白,把年薪的大部分放在年底一起结账的方式,只是作为老板要控制年薪人员的一种手段。 项云旭继续颤动他的胖手指说:“跟老盛一样,五千上下吧。我这人你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我绝不会亏待管理人员。如果你在隆越作出业绩,给项目组赚到了大钱,到年底,哪怕是十万二十万的,我都会眼也不眨一下地奖给你。” 相比起盛定海之前给我承诺的工资,项云旭还是给了我足够的面子和自信。但我的目的不在于这样的工资。我问项云旭:“项总你需要的是怎样的业绩?” “染料集团的粟董说过,管理管理,无非就是管人理事。我要的是工作有人干,员工有人管,产品有钱赚,公司有发展...” ‘管理管理,无非就是管人理事’?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懵懂地插嘴就问:“你说什么?” “我在说管理的含义啊,不然,你认为管理应该是怎样的?” “是,项总你说得对,”我回过神来,把罗萍师傅教育过我的话的意思稍加修改,重复了一遍:“管理管理,无非就是管人理事。把该管的人管住,把该理的事理清就行了,包括自己请来的人和自己的私事。人是主体,是群体的力量。做公司就是在做人,人品也就是产品。公司若想做大,必先找到一股有人品魅力的力量。特别是我这种管生产的,手底下若没一帮心甘情愿臣服于我管理、听从我指挥的人员,生产就根本管不好。” 我一口气说完,项云旭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猛地冲我一竖,朗声夸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个意思。” “项总所说我也明白,我可以接受您给的工资条件,但不接受岗位安排。” 项云旭问:“为什么?” 我说:“我新来乍到的,对隆越的实际情况还一无所知。先给我一个月的试用期,作为彼此对双方的考核期。也就是说,公司有考察新进人员是否为公司所用的试用期,员工也该有考察公司是否适合自己发展的考察期。” “哦?”项云旭来了兴趣,问我:“我们隆越虽然已经有技术总监、生产副总等多个重要岗位的人才,但更需要你小墨这样有胆魄有见地的专业人才。你觉得怎样的岗位才适合你发展呢?” 我早已打听清楚,隆越的技术总监其实就是原先的公司副总,是染料集团派驻隆越的全权代表。即管生产,又管质量,还管安环。除了项云旭,就那个副总最大。 后来,集团又弄个产品过来,也派了个专管那个产品生产的主管过来,跟当时顶山新鼎盛的p3一样,派过来的主管直接要求上位生产副总。 基于产品技术都卡在那个主管手上的无奈,项云旭只好把原先的副总改成了技术安全总监,专门管化验室和环保站去了。而那个新上任的生产副总,也只管着他自己的一个小车间,对其他车间的产品和生产安全问题,也处于不管不问的状态。 问题是,其他产品的车间主任也不服这个只懂一个产品的人管制。像盛定海、伍永福这几个,抬头都不瞧他一眼,都是自己做自己的。 隆越公司,有几个产品就有几个帮派,项云旭就成了孤家寡人。因为他没有自己的产品,也对化工生产一窍不通,他急切需要一个能管得住这些把产品技术死死抓在他们自己手里的项目主管。 特别是那个要走隆越公司生产副总位置,又不为项云旭干活,且眼里根本没有隆越,只有集团和粟珘的生产副总,让项云旭憋屈郁闷良久了。 西昱东晟的赵昱就不存在项云旭这样的担忧。 “要办厂,就得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哪怕是高利息借入,也不要因为对方以资金投入作为股本为借口掺和到管理层。”木子李就是这样说过:“人多力量大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现代企业需要的人员是少而精,宁缺毋滥。无论是老板还是外聘的管理层,若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成为核心,建设起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团队,企业是很难发展成老板所想要的、员工所希望的样子的。” 所以,当南郡九安杨勇豪要以厂房入股赵昱的pc1项目时,遭到赵昱和木子李一致反对。木子李不想同时为两个老板打工,赵昱也不愿被人分掉手中的权力,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只有我一个人是股东的公司,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需要跟人七讨论八商量的,耽误损伤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彼此的合作关系。” 杨勇豪多次要求入股pc1参与经营管理遭到拒绝后,就在产品的超产吨位上打起了主意。而赵昱当时只想着对方不再提及入股一起经营就好,加上疫情之前的那几年,pc1行情也是好到让赵昱做梦都会生笑的程度,对于杨勇豪提出的超产费,赵昱想也没想就同意并签下了固定价格的协议,按了指印。 关于南郡超产费的问题,我也问过赵昱:“当时为什么不在协议中议定这个超产费要随着市场行情而升降浮动呢?或者采取按吨位范围每月定价也行的呀,量大就降价,量少就维持原定水平,双方也不至于如此争执不休,纠缠不清吧?” 赵昱解释说:“当时的确也没想到经济形势会动荡得这么快,也没想到会发生疫情这鬼玩意儿,只想着答应他,他就不会来烦我说一起经营的事就好。只想着能用小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没想到人心不足,老杨也会坐地起价的呀?” “不是说不会在原价上加价吗?” 赵昱一直那样自相矛盾地解释,我也就一直这样假装迷惑不解地询问。 第103章 是个熟人都要借钱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在掩耳盗铃的同时,还要自以为是地愚弄别人的人,赵昱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以为西昱东晟里头的人,除了他,就没有任何一个会对南郡有着深入的了解和熟悉。他认为他和杨勇豪之间的博弈,都是老板与老板的高层对决,我等打工者并不会也不敢参与,就连木子李,他也一直防范着,总是避重就轻的问我们一些让我们信以为真的问题。 “就是原价太高的问题呀。”赵昱说:“我现在都穷成这样了,他还要这么多钱,你说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处境,从不为我想想,要是没有我,他可是连房租费也拿不到这么多的了。” “都是生意人呀,”我摇头感叹,感觉没法再追问下去。 赵昱一而再再而三地躲在西昱东晟埋怨杨勇豪的贪心,却又不接受杨勇豪多次邀请,前去南郡或由赵昱选择一个地方,就超产费过高的问题进行协商。甚至多次向赵昱抛出橄榄枝,如果因为疫情不方便往来,那就委托木子李代为协商后继续签约,也得不到赵昱一个肯定的回复。 赵昱既不肯亲自前往,也不肯委托在南郡主场的木子李代为处理的目的背后,就是存心要省钱,或者说赖钱。所要‘赖账’的钱,不仅仅是南郡九安公司的超产费,还有为他打工的南郡pc1车间所有人员的遣散费,以及未兑现的木子李上一年的十来万年薪。 我有闪过要把赵昱的目的告诉木子李的想法,但想起之前木子李对赵昱毫不防备甚至是没有底线的信任,就也犹豫了,万一到最后,善变的赵昱为了木子李不被杨勇豪所用而出我意料之外的给了呢,我岂不是枉做小人? 毕竟,三方的利益都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木子李也没有可能从杨勇豪那里得到补偿。赵昱和木子李之间到最后的结局最多也只是工资纠纷的问题,并没有当年我与盛定海之间的利益纠缠,有指望在项云旭身上谋求解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新鼎盛所遭受到的一切,足够给我以教训和历练。在项云旭要安排我之前,我早已迈开朝向目的地的步伐,我并不需要项云旭这么快就让我去管制那些他管不了的“领导”。 我说:“我先做盛总的助理吧,在座的领导们,原先干着什么就继续干着什么,跟我在试用期内的工作不冲突。一个月后,你们觉得我行,就留下继续工作,你们觉得不行,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当然,我也有自己决定去留的权利,无论是哪方不留人,隆越都得发我试用期的工资,而且不能少于项总你刚才说的五千块。” “行,就这样敲定。”项云旭说着拿起手机拨通了项云捷的电话:“你到小会议室来一下,一些文件需要拟定颁布。” 我说:“不用急,一个月后再行决定也来得及。” “早定晚定都一样,”盛定海笑着说:“反正你都要留下来跟着我们项目组一起干的。” “是啊,隆越的平台,肯定不会让你失望。”项云旭说着看向伍呈奇,问:“对了,伍呈奇你刚才不是说你有意见吗?现在可以说了。” “不用了,”伍呈奇合上会议记录,红着脸说:“既然项总能安排人分摊我的工作量,那我就继续努力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吧。” 伍呈奇的工资大概有四千左右,但当时的一个仓管员的工资根本没有这么高,隆越的五金保管员也只有两千不到。是伍呈奇自己以为自己是个股东,就应该和盛定海他们一样,领上老板的工资。 但听到项云旭说把他的五金管制权分给了隆越的仓库,他知道加工资是不可能了,搞不好,连仓管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毕竟,在同家公司有股份却没有岗位没有工资发的,大有人在。以徐扬和朱小宝那两张根本关不紧、管不住的嘴巴,盛定海是没有可能封锁自己的股份其实都是别人的秘密。 自我的到来,p1项目组的第一次股东专项会议就此顺利结束。接下来,隆越医化的新股东们都会瞪大眼睛,看我如何去做盛定海的助理,将p1项目恢复到新鼎盛以前的辉煌历史。同时,作为南江鼎盛、顶山新鼎盛的朱小宝和薇薇、徐扬三人,也就眼巴巴地看着我如何能将他们的股本拿回来。 最兴奋的人莫过于盛定海,终于有人分担了他的生产工作,他又能脱开身来主管原材料的采购,以及与外单位的业务联系。 连着几天,他都不辞劳苦地带着我,把隆越的角角落落都给重复的介绍了两到三遍,然后才回答了我最关注的人事问题:“你要的人员问题,我计划是咱们一起去顶山,把我们原先的那些班组长给叫过来。” “不是说易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们,他们还会从医化出来吗?” “重赏之下必有猛将,只要我们出得工资高,就不怕他们不来。何况,易江只是安排他们在p3车间和其他照样三天打鱼四天晒网的车间,经常停产没班上。他们没班就没工资的,不像我们,还有厂假费。”盛定海信心十足的继续怂恿我说:“再说,就凭我们跟他们之间的私人交情,他们也一定会过来给我们做的。” 私人交情?我冷冷“哼”了一声,说:“现在的员工已经不讲交情了,工资和厂假这块倒可以尝试着去游说一下。” “那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有,但出事的那天,手机被烧坏了,卡也换掉了,至今都没有全新要回他们的号码。”我知道盛定海的通讯录里肯定少不了顶山那帮人的号码,他让我找人,无非也是防着以后他们万一有事,不要第一个去找他而已。 我呢,也不再是个受他愚弄的人。我说:“你家的高艳红不还在顶山吗?叫她组个饭局,我们去把那些班组长都联系一起吃个饭,把这边p1项目的情况以及工资待遇等,都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自己考虑要不要过来,免得以后翻个什么错,还得怪我们自己。” “说得也是,那我马上联系高艳红,叫她安排,我们明天就启程去顶山拉人。”盛定海掏出手机拨弄了一会,长长的“哦”了一声后说:“怪不得,总打不出去,手机欠费了,小墨,你会网上充话费吗?帮我充几百块,等发了工资就还你。” “不好意思,盛总,我也不会弄那玩意。”我不是在听了薇薇说盛定海会问我借钱的话之后才防着他的,我的确不会再网上充值,一般都是到柜台上去缴费的。 “那、那能不能先借点现金给我急用?” 没想到盛定海还真会直接开口借钱,我反倒觉得脸在发烧:“不好意思啊,盛总,我身上的现金就够这个月的生活费,要吃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间呢?而且,你也知道,我所有的钱都用去买车了。” “是哦是哦,那能不能问你的朋友、同学什么的周转一下,就两万块小钱,我付利息也行。” 我去,天底下还真有这种不要脸的老板呀。 我虽然有心理防备盛定海要跟我借钱,可没防备他会狮子大开口,一借就是两万。我说等晚上问问我朋友再说,至于同学,没可能的事提也不用提。 到晚上,我给朱小宝发了个信息,把盛定海问我借钱的事跟他说了。他回复说:“按你的计划进行好了,钱只能借他一万,并要让他写好借条和还款时间,只要他如期归还,利息不要也罢。” “行,我知道了。”我简单地回复了几个字。没一会,手机信息提醒,朱小宝已经在我卡上汇入了一万元人民币,等着我跟盛定海继续玩下去。 第二天一早,没等盛定海开口,我就等再二楼客厅向解释说:“我朋友说,最早要到下午,最多只能周转一万给我用一个月,可以不要利息,但一个月后必须要还,时间以到你账上为主。对了,还得写借条,注明还款时间。盛总你自己看着办,是借还是不借?” “当然借了,”盛定海屁颠屁颠跑回卧室,拿来纸和笔放麻将桌上“刷刷”几下,极快地写好借条提给我。 “盛总的字真是功底了得,真是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啊。”我由衷欣赏盛定海的字迹,虽然只是根普通的水笔,但借条上的字,个个写得是力透纸背,气势磅礴。横竖撇捺勾之间也是交错有序、形神兼备。 “哪里哪里,我们以前念书都要专门练写字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都用手机和电脑,手写个字,都是狗爬。”盛定海沾沾自喜道:“借钱的事不要告诉小宝他们,他们嘴杂,说出去让人笑话。” 我去,你还怕人说出去,怕人笑话吗?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人所没有。 我说:“借钱的事不会跟他们说,但我们去顶山,要带上他们,否则,那些班组长对我们的信任就会大打折扣。” “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去叫他们,大家都准备准备。” 还好我的车身长得比较坚固结实,空间宽敞,坐上盛定海、朱小宝和徐扬三个都差不多一样魁梧的身板,不是特别拥挤。 一行五人赶在午饭之前到了顶山,因为我打乱了高艳红要请吃晚餐的安排。我可不想再被盛定海来个“大出血”。 高艳红昨晚就跟我说,她已经联系好那几个被我们点名的班组长,中午就会到她和于海燕合租的家里便饭,晚上要盛定海请客就行。 这可不行。中午吃过便饭,晚上盛定海就不一定会请客。更多的可能又是我和朱小宝被他们围困,要求请客买单。喝了酒我还不能开车回厂,又不像盛定海和朱小宝,他们都有情人床设在顶山随时侍候着,我和徐扬、薇薇三人要住宾馆,又得花上一笔不菲的住宿费。 于是,我在心里早就盘算妥当,中午跟他们一起吃个免费餐,把能去隆越跟着我们干的人搞定,下午带着在顶山没有情人的徐扬和薇薇就回湖江北山睡大觉。 也只有这样,盛定海和朱小宝会留宿在顶山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能亲自地带上顶山的几个班组长到隆越工作。只要不是我带的,以后他们就找不上我麻烦,我也没有人情欠他们,毕竟,他们眼里的老板,还是只有盛定海。我对他们最好,都是徒劳无功不说,搞不好还会莫名的反目成仇。 就像我的徒弟木子李,就像木子李的徒弟章强,我们都有过反目成仇的故事至今历历在目,章强就还在西昱东晟宣传着他原先口口声声尊重着的师傅木子李的不良消息。 我至今坚守不带一个老乡、一个亲戚朋友在一起工作的原则,也是出于对可能出现这种难堪局面的担心。当然,接受木子李之前,我们都只是彼此陌生人,跟我原则的改变与否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没出什么意外,第二天傍晚时分,盛定海真就带来三个来自顶山新鼎盛的老同事,一个原班长刘宇华,一个原班长刘玉东,另一个是原组长鹿少华。 朱小宝没有一同回来,他在电话里神神秘秘跟我解释说,他要在顶山留一段时间,处理他和情人于海燕之间的一些小问题。至于是什么样的小问题要如此神秘而慎重,他说,要等股金拿到手时,他会在按承诺兑现之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朱小宝和于海燕之间的问题,我猜想也就是到了时间分不分手的事,没多大问题。 摆在我眼前的大问题是被盛定海忽悠过来的三个人。 三个人当中,除了鹿少华是原来的顶山第一药厂的新进员工兼停薪留职的下岗职工外,刘宇华和刘玉东都不是药厂的职工,也不是药厂的下岗工人。因此,在新鼎盛医药化工被易江合并之后,易江只给鹿少华安排上了给p3车间打杂的岗位,刘氏二人并没有资格被安排。 一听盛定海答应他们的条件后,没提更多的要求就背个背包,跟盛定海一道,坐着“咔嚓咔嚓”的绿皮火车,又一次怀着激动与兴奋的心情,到隆越医化打工赚大钱来了。 第104章 培养站队人 p1产品自从离开林正志后,几年来一直被盛定海拴挂在腰间,并用高超的手段把玩成一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四处招摇着忽悠着某些倒霉蛋继续投资盛定海,其本身的处境却是越来越不如从前。 进入隆越,p1产品项目车间的作息时间也被纳入隆越医化统一管理,附随其它生产车间实行每天两班两倒的工作制。每班也只能有一个班长,没有副班长,也没有小组组长。 盛定海答应刘宇华他们三人的条件,除了每个月三到四千的基本工资和车间效益奖之外,还答应他们的就是只有两个班的班长职位。但盛定海没有告诉他们的是,伍永福在此之前带过来的两个老化工师傅,也是承诺了班长职位的,这样一来,光是班长的人选,就多出了三个。 “按先来后到的程序,我带来的人,都应该是班长。”伍永福在我临时召开的生产会议上跟盛定海对峙着:“关键是他们跟着我一直也在做着p1,对已经改过的p1工艺是相当的熟悉。你盛总推荐的三个人,根本没做过修改后的p1吧?连产品的工艺都不熟悉,怎么当班长带好班组。” 盛定海也毫不退让:“工艺是改了,但改的都是前面不重要的工序,重点控制的工序丝毫没有变动,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带班工作。就像我,就像小墨,我们也没经历过p1工艺更改的工序,难道我们就不能管理p1生产了吗?” 伍永福说的工艺修改,从规范上讲,应该就是工艺技术变更。但这个变更并没有经过相关部门的论证和评估,纯粹是个人行为,无疑给生产一线人员的人身安全和隆越公司的财产安全埋下重大隐患。 当然,我当时也没细细排查过这个隐患,只是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等待时机,从中周旋。 果然,同样不懂工艺技术是不能随便作出更改的项云旭,厌烦地阻止了盛定海和伍永福的争执,看着我问:“小墨,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刚想掏根烟出来镇静一下思路,猛然想起项云捷早就提醒过我,项云旭最讨厌别人在会议上抽烟。 项云旭以前也抽烟,自从跟染料集团合作办厂后,就怕上了抽烟,就带头戒上了,连之前以老烟枪闻名的盛定海也跟着不得不戒掉,隆越医化的其他主管或分管主要负责人,都没有一个敢在项云旭面前抽烟的。 项云旭这种说戒就能戒掉的强大意志力,跟之后碰到的赵昱一样,成为我唯一一个无法轻视他的好习惯。 我把手从口袋里缩了回来,端着自己带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慢慢悠悠地说:“伍总说先来后到并没有错,盛总说的也不无道理,关键是我想请问你们,就这五个主要的班组人员,你们觉得够用吗?班长以外的岗位,你们就觉得都不重要吗?除了这五个人,你们谁的手下,还有更好的操作工来操作那么多的生产设备吗?” “有啊,”伍永福振振有词:“我带来的两个人,他们手底下都有自己的一帮人。” 我问他:“那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带过来呢?” “还不是因为工资的事没谈定吗?”伍永福说:“他们想用承包的方式,自己带队完成p1产品的第一道工序,人员、工资都是他们自己管,只要我们给他们多少承包费就行。” “那你核算过没有?值不值得承包?”我继续问:“而且是只有一道工序的承包,产能又依据什么去核算?” “根本没办法算的事,你还要在这里叽叽歪歪。”盛定海按捺不住,就冲伍永福不满地说:“第一道工序出来的物料即无确切的干燥数量又无标准的中控质量,拿什么算?就算一批对着一批,到最后来算,也根本确定不了是第一道就做坏了,还是后面的几道做坏了。何况,这是一套系统的流水线作业,要承包也是从头到尾的包,跟我们自己从集团承包过来自己做有什么区别?” “关键还是生产安全问题,”我接着盛定海的话说:“作为隆越,安全问题肯定找我们项目组、找盛总解决,那盛总该找谁负责?找承包方吗?他们承担不了整条流水作业的安全责任,找我们车间主管吗?既然是承包出去了,我们就也很难监管到他们的全部,他们也不会服从我们的管理。很明显,他们现在就开始以这种方式卡着他们的队伍人员不来上班,那么,若有一天在利益上达不成共识的话,同样,他们会集体罢工,那道被承包的工序会被他们一窝端掉,伍总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按理说,不会、应该不会,”伍永福沉思片刻,又抬头问我:“那你说说嘛,假设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提前做好防备,杜绝这些问题发生呢?” “很简单,全部上岗录用。”我迎着他们疑惑的表情,坚定地说:“其实,按p1的四道工序来算,每个班起码需要一个大班长,三个小班长,也就是组长,是吧?但目前是好的人力资源有限,只能分开择优安置,怎么个择优法呢,就是懂得带不懂的,不懂的带一窍不通的,交叉带班,谁带班就得带着培训操作工。带班工资以带出来的人员数量和技能考核为标准,应该发的就一份也不能少,没达到要求的,就没有带班工资补贴。” 项云旭插了一句问道:“也就是说带徒弟的费用啰?” “是的,项总,”我知道隆越医化历史以来都没有过这个学徒培训费用的,我已经决定,让这些带徒费用,与安全挂钩,逐渐形成木子李教我的那套比较安全的生产管理方式。 我对项云捷说:“企业最好的安全教育培训方式,就是师傅带徒弟,这是国家也是业内所鼓励支持的安全生产管理方式。师傅带出合格的徒弟越多,奖金就越高,并且还要根据徒弟们的表现,特别突出的,可以马上从主操作手升任为组长、班长,甚至工段长等等。当然,如果你们老板放得开,也可以提拔他们做项目主管,甚至还可以给隆越医化培养出更高更专业的管理人才...” “那、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盛定海打断我为隆越打造的、长远的人事培训计划。他说:“咱们就先解决他们五个人的当班问题吧。小墨,你是我助理,也是我代表,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跟大家说具体点吧,好让项总今早作出决定。” “好。”我爽快答应,就把五个人的职位全安置了下去。 五个人都还是班长,只是把资历比较老道的刘宇华提到了每天12小时的长白班,把伍永福带来的两个班长跟刘玉东和鹿少华分开并班,一人轮流带班半个月,到月底由班组所有成员及项目组、也是我们几个人的考核,一班选出一个大班长,全权负责整个班组的生产运行。落选大班的小班长,仍可继续负责他擅长的工段,跟从另外工序提报上来的人员,同为大班长的得力助手。 刘宇华则成为我着重培养的对象,不明就里的人肯定认为我在针对老实巴交的吴永荣,其实不是。 我对只有十万元股本就能做个车间主任的吴永荣个人,并没有多大的成见。他是伍永福引进的人,也就是盛定海间接忽悠过来的投资人,与我一样,是个受害者。 稍微比我好一点的就是,虽然吴永荣跟我一样只有十万块的投入,但他是在股东名册里挂了号的,只要是隆越医化的股东会,都有他的一个椅子位置,我却什么狗屁都没有。我哪还有资格对他有成见? 对他有成见的人是项云旭和伍呈奇。 项云旭觉得他这个车间主任什么都不会干,整天就只知道跟着伍永福一个人的屁股后面瞎溜达。项云旭评价他这个确实敦厚的老实人说:“干啥啥不行,食堂干饭第一名。”可见,别去小觑这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可是每天都有关注食堂饭菜的消耗量以及每个员工的吃相。 而伍呈奇对吴永荣的成见则是自己的股份比他多三十万,工资凭什么就要比他少三百。而且,伍呈奇管仓储,也是管得事无巨细的卖力,他吴永荣就是伍永福吊在腰带上的拖油瓶,车间里发生凡是属于主任职责的大大小小的问题,最后还是伍永福帮他解决的。 我选定刘宇华,是因为我无人可用。 我能说出这种话,并非我狂妄自大,恰恰相反,一个孤家寡人的团队成不了团队。面对自己无人可用的尴尬,我想起了在南江鼎盛就救过我、在顶山第一药厂就教过我的罗萍师傅,我至今记得她临行前提醒过我的话: “我虽然不懂管理,但我觉得管理也并不复杂。我认为木子李说的没错,管理管理,无非就是管人理事。把该管的人管住,把该理的事理清就行了,包括你自己的人和你的私事。人是主体,是群体的力量,你若想做大自己,必先借助其他人的力量。特别是你管生产的,手底下若没一帮心甘情愿服于你管理、听从你指挥的人,生产就一定管不好。你想别人信服你,你就得先信服别人,别人才会‘士为知己者死’,才会知恩图报。冥冥中也自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帮着你迎面向前,继续上位。” 我深信这些话最初还是木子李转述给罗萍师傅的,只是当初我心高气傲,在没有领悟透彻之前,就自以为是地选择了结局与初始目的完全相向的那条路。 让我安排人事的机会并不多,之前在顶山几乎没有,我不能、也不敢再次让它失之交臂。 罗萍师傅交代过我,只要我真心对人,诚实对事,就不怕没有来服从我,只要有人,就不怕有我做不成的事。 只要搞定刘宇华,刘玉东和鹿少华就能立马归顺,他们的后面,还有大批顶山的老同事,人力资源的问题,我就不用操心大多。 至于那两个伍永福带过来的老操作工,我之前跟他们就不认识,认识后也没有过多的交集,就用班长丙、班长丁来稍微作述几句也罢。 班长丙和班长丁跟着伍永福也有三四年了,一时三刻要让他们更门换户,临阵易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真是这样的人,我还不敢重用。 我担心这种人有着‘养不熟的白眼狗’之称,就像木子李始终也‘养不熟’的章强,你根本防不胜防,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间什么档口冲出来就反咬你一口,躲也来不及。 我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自己主动找我,我才能见机行事。 果然,一个月后,班长丙单独找我,要跟我说说他的心里话:“墨总,真的,我现在就特别地佩服你,你让我两分开跟刘玉东和鹿少华并班工作,的确让我们学到了不少。我现在才知道,我们以前那些打游击的做法,是对我们自身安全的一种不负责的态度。我们两个都决定了,不要争什么大班了,就跟在刘玉东和鹿少华班里做事,能拿到之前承诺的工资就行。” “没问题,带出几个好徒弟来的话,工资肯定比之前的高。跟当不当班长也没关系。” 班长丙听后就放心地向我保证,并要给我介绍几个老乡过来做操作工,要求就是我不能让他们有试用期,因为他们都是老化工。 我从班长丁和伍永福那里也打听到了班长丙要举荐的人,确认班长丙没有糊弄我而交代他等我通知之后,就开始了各项月底的考核工作。 除了五个班长,还有我自己,都需要按一个月前说定的进行班组自评、开会讨论和最后考核评定。不过,在做这些的同时,我要找盛定海还钱先。 第105章 欠债还钱 南郡九安的杨勇豪,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就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几十个小股东车轮战似的一天换一个来伸手问他要债。 这些股东,大部分都是同一家族里的亲戚。杨勇豪父亲买下土地建起九安的时候,那些亲戚本来是当人情给杨勇豪父亲送钱的,但杨勇豪父亲没有当人情礼接受,而是按钱数把大家都写入九安股份作为股东。因为当时本身也没想着要投资建厂,而且九安轰轰烈烈的建成之后没多久就关门荒置,老股东们也没把自己的的股份当回事。 等到杨勇豪父亲离世,杨勇豪在西部的投资也不见起色,举步维艰之时,回来重整九安公司之后,眼见着天天好转,老股东们才又想起,九安也有他们当年投入的股份。特别是任建民与杨勇豪合作,拉入赵昱开始把公司经营性质从普通工贸改变成化工医药之后,每月四十万、一年就四百八十万的厂房出租费,让他们有了分取红利的迫切需要。 杨勇豪也不小气,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来分给他们。 就在疫情发生的当年年底,杨勇豪还买了几十头肥壮的高山羊,专门请了好几个屠宰场的师傅来杀好捡净,当一份厚重的过年礼分发给所有股东和合作伙伴。包括赵昱、刘振东和任建民,人手一头,专车寄送。 令杨勇豪始料未及也懊恼不已的是,众股东对他的矛盾也就是从送整头羊肉那天开始的。 股东们分到红利和过年羊之后,觉得杨勇豪若不是赚了比他们想象中更多的钱,他是不会平白无故地给这么多人送羊肉的,何况还是整头羊,每只至少也得三四千块,几十头羊就得大十万,其中必定有猫腻。 杨勇豪没有按原登记的股东份额发放红利的消息最后从任建民和赵昱那里得到证实,众股东们可不干了,任杨勇豪怎么解释,他们就是不信分到手的只有那么点。 杨勇豪要想耳根清净,就得把那些不知足的股东一一踢开九安,但这得支付他们一大笔钱。原始股的股本是没多少,但现在九安所处的位置,单是地皮就翻了五六十倍的价格,这一点,众股东谁都清楚,杨勇豪不可能按原价返回给他们。 杨勇豪本来的计划是想以厂房为资本,参入赵昱pc1车间的经营,以便控制到更多的财务权,但赵昱不入套,说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宁可借钱帮杨勇豪暂渡困难,也不能合作一起经营一个项目或一桩生意。 祸不单行,天降大灾,疫情之下的窘迫,赵昱一天天地拖延,股东们鬼附身似的要债,让杨勇豪身心俱疲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隐约之中,也感觉到了赵昱迟迟不肯续约的某种目的。 那天,杨勇豪又一次按捺住随时都可能爆发似的火气电话给赵昱说:“赵总,再过两个月就又是一年了,你今天就给我一句话吧,是继续还是终止?” “当然要继续的啦,杨总。”赵昱忙不迭地柔声恳请道:“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十二月份我保证亲自前去南郡跟你续签合同。” “从去年说到今年,也没见你现身一次。我再信你一次也没关系,但我的股东们没法再相信,他们可多是逼着我,问我要钱的。” “哎呀,你那些小股东还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赵昱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之前对杨勇豪的不满意:“在疫情发生之前,分给他们那么多红利,他们欢天喜地地没埋怨过一句,就一年的疫情困难,他们也该体谅体谅我们嘛,就那点超产费,又不是不给。” “疫情可是快两年了,我们这种小企业可比不得你赵总,他们就眼巴巴地等着这些钱过活的。”杨勇豪说:“疫情也没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相反,你今年的处境可比我们九安好多了,又是竣工验收又是试产的,干得轰轰烈烈,不差我们这边这点小钱吧?再说,你都有时间在上海和祁西来回穿梭,怎么就没有时间中途路过南郡呢?几个小时而已,有那么困难吗?还是说你到南郡来,我们会强迫你签协议,或者说我们会吃了你呀?” 赵昱听了心头一震:“没、没有,杨总。我一直都被困在上海,我所住的小区都封好几个月了呀,我根本去不了祁西,我的厂子也没有资金投入进行试生产的呀。” “赵总,我原以为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杨勇豪戳穿赵昱的同时,顺带也揭露了任建民两头挑唆的把戏:“任总不会凭空捏造你不在祁西西昱东晟的事实。再说,你之前全权委托的李总今年可是一步也没离开过九安,你还能说你可以放心的把你的西昱东晟交托给李总之外的第二个人吗?” “呃......”赵昱一时心虚,真想爆粗口骂出任建民,嘴巴就他娘的特碎。 “就这样吧,赵总,”杨勇豪一改之前的恼怒,平心静气地说:“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心累。反正这是最后一次通知你,如果12月1日之前还不支付上一年超产费的话,我就采纳众股东的意见,拉闸断电。年初到现在,如果不是看在李总的面上,根本就该不让你们继续生产到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杨勇豪挂断电话,赵昱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立即拨通木子李电话说:“哎,李总,你好,你好呀,李总。哎,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终于彻底相信木子李所言,仅凭赵昱拨通或接通对方电话的那一刻招呼的方式,就能非常清晰地辨别出他是不是有事相求还是探听口风。他可不会在无聊中找人煲电话消磨时间,按郦禾平的话说,赵昱一打就是以小时计算的电话,对方都不是对自己无利的人,哪怕曾经是他恨之入骨、现在还是怨恨难消的木子李。 “老样子呀,你买来多少原料,我们就生产多少成品。”木子李已经习惯赵昱要么一天来七八个、要么七八天都不来一个的电话。 “杨勇豪有什么状况?” “有啊,已经多次通知我要拉闸断电了,我也多次汇报给你了的。” “哎,你说要不要跟他续签加工合同呢?” “这取决于你西昱东晟的试生产。”木子李也不再跟赵昱绕弯子:“如果一切都顺,就可以不签,现在就可以通知他们一声,接下去就能陆陆续续开始迁移工作。如果不那么顺利,你就得给九安一个基本保障,付清上年的欠款,续签明年的合同。哪怕你只是签个短期的,也得做到合乎规矩才行。总之,你们老板之间的继续或者不继续,都待提前给我一个通知,让我也好着手妥善安置pc1车间这么多人员。” “我其实还想续签的,哪怕是半年也好。” “那还犹豫什么呢?”木子李疑惑地问:“试生产不顺利?” “没有,我是怕万一。” “那就更没什么好纠结的了。杨总这边也没有强制你按原价继续的意思,只是希望双方能当面坐下来,用友好协商来解决问题。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很难解决的问题呀,就一个价格问题,买棵白菜还得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呢,何况是你们双方做生意合作,我感觉没任何为难之处的呀。” “哎,李总呀,你觉得老杨是希望我走的还是希望我留下继续合作的?” “唉,赵总啊,你这个问题啊,我已经回答多遍了,”木子李无奈地说:“能赚钱的谁不希望继续合作呢。” “是的呀,既然舍不得,那就给我个诚意,降低价格好有商谈的条件呀。” “赵总,这些话你是不是应该直接跟杨总说呀?因为我从来没参与过老板之间的合作事宜,我只是你公司放在九安公司加工pc1的一个生产管理人员,为你们担负生产安全职责而已,跟员工的工资有关,跟你们双方的利益无关。就像污水处理这些费用也是你直接汇给任总再转给对方的,需要我车间提供给你的,也就是些生产数据,有时,你还不需要这些事实数据就给直接按任总所说的汇款了,我哪里会知道你们之间的具体交易呢?杨总也根本不会再我面前提及半句,只会在要求我们停产之前,差人来通知我一声早作安排,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安全事故。这不,这两天都有九安的安全员前来通知我提前做好准备,要求在本周日全线停产。” “真的呀?那你就推说临时停电会出大事故呀?” “人家都提前一个星期通知了,能出啥事故?” “没有其他办法再拖一拖吗?你知道我现在没钱,苦得呀。” “呵呵,我已经帮你拖了一年了,再也没本事去说服杨总,毕竟,我只是你手下的一个打工者,没有那么大面子替你扛。” 木子李在挂断电话之前给赵昱下了最后通牒:“签不签合同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上年该付的付掉,还有员工这两个月来的工资,若继续拖欠不付,我也只能执行九安通知,做好停车准备了。” 赵昱赶紧发个微信给木子李:把上年度的超产部分生产数据发我。木子李便把每个月都要发一次的报表重新发了给他。 赵昱又去电话答应杨勇豪,说在周日之前先给一部分,余下的,到下个月跟员工工资一起支付。关于合同,赵昱保证赶在12月之前,一定会亲自前往,继续签订。 杨勇豪也是表面霸道耳根软的汉子,禁不住赵昱七个恳求八个帮忙,又一次差安全员去通知木子李,恢复正常生产。并摇头感慨:“要个钱,可真难。” 当然难,对此我可深有体会。 特别在当年的隆越,要盛定海这样的老赖还钱,比杨勇豪问赵昱要钱的难度,可不止双倍。哪怕有白纸黑字的证据,也是难上加难。 盛定海看着我放在他桌子上的借条,死不要脸地恳求道:“小墨啊,我手头的确紧张,再缓缓吧,我给你利息。” 我忍不住皱起眉心,没好口气说:“不,白字黑字在这里,我不能失信我朋友,不然,下次谁还借给我。不,是你,你不讲诚信的话,还能借第二次吗?” “我哪有你说得这么背啊?我不可能再借第二次呗。” 盛定海不知廉耻地说着,还一脸死乞白赖的笑意,让我忍不住火冒三丈。我阴沉着脸,带着威胁的口气问他:“你的意思,你借钱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一次性的,有借无还?” “没、没,没有,”盛定海急忙摆手,摘下老花眼镜,装腔作势地对我说:“小墨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教导你的也不少了吧,我是个怎样的领导你还不清楚吗?当年那么多人拦着你去顶山,是我慧眼识珠,硬把你带到顶山,才让你有机会得到那么多恩惠,才有机会成长到今天这种程度。之前的医药费,就凭易江能赔你那么多是不可能的,都是我一手操作出来的。我不要你感恩戴德,只要你宽容我一段时间还钱,难道...” “不可能,”我决绝地打断他,慢慢松开保暖衬衫的袖口,缓缓地把外套和衬衫袖子撸到上臂关节处,把还带着紫红色烧伤疤痕的前臂伸到他面前,冷漠地问道:“这就是你慧眼识珠赐给我的恩惠么?”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盛定海到我出院之前都没看过我的伤疤,还认为之前赔偿给我的医药费,都是他不遗余力地争取才得到的,而且还是多出了很多不该赔偿的。 “我的意思是想让你自己看看明白,你们赔我的还算多吗?我身上烧伤的,还不只这一个胳膊,全身都还在发痒、疤痕还在增殖的也不止这一个胳膊,我要花在身上修复烧伤的金钱和毅力,更不止这一个胳膊......” 第106章 用数据说话 那一刻,我把被烧伤的怨恨,都发泄在盛定海这个老家伙头上。 盛定海不止欠我一个人的股份,他还欠着林正志、朱小宝他们十多人的几百万股份。他也不止欠我一个人的生活费,他还欠着诸多成千上万的零花钱,连那三个从顶山带来的班长也是八百上千地借,借了也不还。跟他一起住在宿舍里的人,就不用多说,没有一个人说到他是不摇头的。也就是说,在他熟悉的范围,已经找不出一个不是他借钱欠钱的目标了。 “不就一万块钱嘛,用得着这么生气么?”盛定海又戴上老花眼镜,讪讪地说:“明天吧,明天下午我凑还给你一半。” “不行,要全部。”我收起借条,边走边说:“盛总,不是我不讲道理,而是你不讲道义。如果明天晚上十点之前你还不还钱的话,后天上午的p1项目生产会上,我会当着众人的面,问你索要的欠款,就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了。” “你这个人,就、就这点格局?真是、真是忘恩负义...” 我走到他办公室门外,听到他还在里边恼怒地指责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一点也没刚才那般恼火的心情了。反倒有一种得意的兴奋,怂恿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吹着口哨,鲜蹦活跳地从三楼蹦跶到一楼。然后,克制住要笑的冲动,装出威严的样子,正儿八经地走向了正准备好轰轰烈烈生产的p1车间。 等到晚上,盛定海卡着十点整,给我打回了借走的一万块,并立即发了条短信跟我说:“钱是我从艳红那里临时周转过来的,一周后要还给她,你跟你朋友先说好,一周后要还给我转回给高艳红。” 我有种是我借了对方的钱而被对方追着要债的感觉,随后就回了“呵呵”两个字,让他自己去回味我是什么意思。 生产会议那日,我提前一分钟走到盛定海身边,把他的借条还给了他,并也发条短信跟他说:“你要再借钱的事到时候再说,开会要紧。” 见那么多人都已经入座,盛定海赶紧把借条折了几折塞到大衣内袋里,无事人一样,翻开会议记录本,又是好一阵奋笔疾书。 那次会议的重要性,从项云旭通知要必须参加的人员数量上就可以看出来。除了pi项目组管理层的原班人马,还有车间的五个班长,隆越的办公室文员项云捷和财务人员均悉数到场。 项云旭“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说:“今天的会议要决定下来的议题涉及面比较广,所以,特地叫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和会计一起参加,还有办公室主管小项,你的任务是做好全会记录,会后让大家签字,形成一个规范的会议决策内容,会议次日就予公开发布。以后的每次重要会议都要按这个流程操作。好了,小墨,今天的会议就由你主持,你给大家说一下会议议程吧。” “好,”我应了一声,也不推却,按着昨晚记好的议题大纲宣读:“本次会议议程如下:一,由我对上一期的p1生产情况作出具体汇报。二、确定p1项目生产考核机制。三,确定p1项目组全部岗位的定员事宜,包括我。四、是大家对本次会议需要作出补充的时间。好了,现在会议开始。” 坐我边上的项云捷拉了拉我衣角,我就知道他来不及记录,就放慢语速,并把会议记录本往他面前挪了挪,好让他看着我的发言框架做记录。 事实上,我记录上能记得,也只有一、二、三四点的一个大概,寥寥数语而已。具体的内容和细节,我都已熟记于脑,只要脑神经不短路就行。 关于一个月以来的p1产品的生产情况,会前已经上交给财务的统计数据已然表明我的管理效果,熟悉生产统计的伍永福也偷偷的,按着他自己的统计方式察验了一遍,结果,他的统计比我的的统计收率还要高。 收率越高就代表着要发给车间人员的奖金就越多,脑回路比较迟钝的伍永福就等着我的在会上说出我的数据后,他才拿出他的数据要跟我比划比划,看看谁的统计数据具有更真实的可靠性。 一个月下来,伍永福自个带来的两个班长,已明显地靠向了刘宇华,等于也就靠向了我。对于伍永福的指挥和命令,经常都是阳奉阴违的表面敷衍,这多少让这个一直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东家,对我产生出反客为主的不满,以及被老属下抛弃的失落感。 说实话,班长丙和班长丁都还算有不错的江湖道义的,他们对伍永福与以前一样尊敬有加,只是我和伍永福的管辖权力不同,他们又刚好划在了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也没能力去化验室做化验员,好让专管质量的伍永福成为他们的直接领导。这根本怪不得他们。 当我说出我的统计数据、并让项云捷把我提前打印好的生产报表发给每个与会人员后,伍永福反复擦着他的老花镜,反复地看着报表,怀疑地看着我问:“这些数据你都是从哪里弄的呀?” 我笑笑说:“你不要管我从哪里弄的,你只管核算核算数据对不对就行。” 财务科长赞许地说:“根据p1项目各类原材料购置的财务数据显示,这样的试产产量,已经达到了正常生产的规格,嗯,挺不错的一个收率。” “根据集团那边的分析结果反馈,第一车的成品,只有一批的含量只达到企标合格品,其余的都是优等品。基于试产,集团对于那批合格品,按优等品作了不予折扣的处理。老伍,这是已经交货批次的化验报告单,跟我们自己单批化验的不同,他们是大批量抽查。”盛定海把集团那边传过来的质检单提给了伍永福,这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盛定海在干嘛?他把产品反馈的信息第一个告诉伍永福是什么意思?他不在会前第一时间告诉我,又是几个意思? 镇静,要镇静,一定要以‘不变应万变、敌乱我不乱’的气势,实施自己检查多次才确定应该没有什么破绽的计划。 “项总,”我不管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大声问坐在对面主座位置的项云旭:“不知道您对p1项目组这一个月下来的试运行业绩可否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项云捷放下报表,习惯性地用中指敲打着桌面,马上,会议室就一片寂静,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各位也都看到了,如果对小墨的报表没什么异议的话,那就进入第二项议程。” 我知道,除了伍永福,与会的其他人员都看不太懂我的生产报表,他们只看最后的一个收率百分比,超过核定的占比,就是好的。而伍永福的报表,只有车间进出的数据,只有我全套数据的三分之一。 这得归功于薇薇,她在顶山跟木子李学做生产统计的时候,经常因为懒得去现场而叫我搜集好数据带给她登记,应付木子李的核查。久而久之,我竟悄无声息地学会了木子李的生产统计法,做出来的报表不但有原辅料和成品的进出情况,还有仓库、三废处理以及财务支付在p1项目上的各项费用。 比如劳动保护用品,都是整个公司统一发放,但p1项目可以以人数核算保护用品的实际投入。又比如已经划到隆越仓库的五金配件,也可以根据仓库的领用单,单独核算p1车间的设备损耗率...... 只要不是一味地看产量和收率,只要你站在老板的角度,计算项目产品的实际成本的话,能作为生产统计的数据,其实很多很多。 “老伍,你确定你没问题了吗?”项云旭又特地问了伍永福,估计他也看到过了伍永福自己作的手抄报表。 伍永福正了正领带,红着脸说:“没有,我没有疑问。小墨的报表做得很仔细,数据也很清晰,情况也基本属实、哦,不,是原本属实。这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哈。” “是的,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我接着伍永福的话头说:“特别是车间五个班长,日夜辛苦,才有整个月的安全生产效益。接下来的第二项,就是要根据试生产的数据,确定下大生产的考核机制,也就是定产工资以外的超产奖和效益奖。这项奖金,凡是跟p1项目组有工作关联的、比如财务、仓库和办公室,都要见者有份。但必须得有‘一荣共荣一损共损的限制’条件,要定清楚集体和个人的奖罚比例,要落实到对每个人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两个指标的考核中去,缺一不可。” “这个提议我赞成,”盛定海还没等我说完,就举手表决说:“所有生产一线的人员的基本工资都分作三部分,第一是固定工资,跟有没有生产量没关系,只要在上班,就都得发。第二部分是产量吨位工资,生产量足以发放固定工资的,公司可以不用发放,不足部分,还是公司补齐。第三部分就是超产和效益,也就是产量高,收率高,能耗下降节约下来的原材料成本这块的奖金。只要生产管得好,收入就相当可观。具体的奖罚占比,公司80,员工20好了。” 在顶山,木子李把生产考核这块也都是如数上交给朱小宝和盛定海的,盛定海对此能说如此轻车熟路,我并不吃惊。但我不能对他做出完全的赞同,我总得在他身上找到某个我不能认同的、也是车间一线员工所不能接受的观点。 “不,”我说:“盛总说的具体考核方式,我赞同。但奖罚比例得改一改,现在不是以前,工人工资这块还得放第一位。再说还是成本节约,他们就算不给我们节约,我们也看不出浪费在哪里了,所以,我觉得,只有拉大奖罚差距,他们才会去重视这个效益奖。如果比例太小,一个月也就几块几十块的,谁去稀罕?是不是?” “就是,就是。”总算轮到刘宇华他们车间说话了,刘宇华按事先几个班长商量好的提议说:“成本节约这块,我们也不要跟公司五五分成,只要三七就行,车间三,公司七。至于没达到规定的收率,或是车间操作原因造成的低收率损耗,集体处罚的占比就只能是10%。当然了,这百分之十只是个意思,我们都巴不得把产量做大,把收率做高......” 刘宇华口才不错,比我第一次在会上发言要轻松的多。他不但普通话好,语速也控制的很到位,连之前根本没听说过有这种生产考核的项云旭,都竖着耳朵,像老师的乖学生一样,认真地听着刘宇华的解释。 等刘宇华说完,项云旭直接拍板说:“小项,小刘说的数据都记下了吗?就按他说的奖罚比例,纳入考核机制。” 刘宇华冲我会意一笑,我在会前交代给他的发言任务,完成地相当完美。 用事实说话,不一定有人相信,不一定没人反对。但若用确切的数据说话,就是对方不信,他也找不到反驳的依据。 这就是我从木子李那里暗地学会的说话和应对会议的技巧,无论是在若干年后的南郡,还是在如今的西昱东晟,我一直不敢像周经纬这样高调地无视着生产统计数据的存在。 “那第三项呢?”项云旭明知故问。 因为第三项议题关乎到隆越原来的用人制度,在三天前,我就p1项目的岗位定员,写了份详细的方案给他,他应该早就看过了,成不成,也就他一句话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这三天项云旭都没叫上我就p1项目车间人员定岗的方案作出深谈,定有他不同于人的想法。他可能会同意我的方案,但我也可能成为他同意的一个交易条件。 第107章 假道伐虢 利用发散思维进行必要的换位思考,从根本上能起到预防意外的作用。比如开会之前,能站在老板的位置上看待员工的意见,你就能明白自己的意见究竟可不可行。可行的结果比较简单,接下来就是如何去执行或实施,不可行的结果则能衍生出更多的可能性,但目的还是只有一个,就是去说服老板接受你的意见。 我早就料到第三项比较棘手,在意料之中,项云旭就p1项目全部岗位的定员问题,说出了他模棱两可的意见:“p1车间需要这么多班组长的定员方案,还是有待p1项目全体股东的商讨才能议定,不过,这个方案也不是不可行,至少对我们整个隆越医化的人事管理体系是有帮助的。” “今天开这个会,主要也就是为了这第三岗位定员的议程。”无论如何,我要控制主动权,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我站起来,把打印多份的定员清单交给项云捷送发给与会的每个人员,然后又淡定地坐下,说:“重要的岗位都在车间,五个班长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刚好他们都在,全部的股东也在,一个小时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开上第二次会议,我不想在我主持下的会议上,大家口干舌燥几小时,却一件正事也没敲定,以后还怎么开会?项总你也不希望每次开会,都是没实际工作效率的家长里短吧?” “当然,”项云旭皱皱眉头,看看定员清单,马上就笑着说:“这全是车间的定员,老盛、老伍,你们两个,哦,还有在座的全体人员,给大家五分钟时间,都仔细看看吧,有什么更适合的意见,可以立马提出来共大家探讨。” 盛定海和伍永福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便跟各人边上的吴永荣和伍呈奇窃窃私语起来,因为除了我,其他人也多在看名单,所以,也没人留意他们各自都在商讨着什么。 五分钟后,吴永荣第一个提出了他自己的意见:“我没意见。” 我没下掉吴永荣的主任位置,只是让刘宇华升任他的助手,车间副主任,分担他车间设备的管理工作。刘玉东和鹿少华是各班的大班长,全面负责各班的安全生产监管工作,职务工资在原先班长的基础上加了两百。 班长丙和班长丁定为副班长,但原定的班长工资没下降,除负责本身擅长的工序操作外,大班不在岗时,要承担大班首要完成的工作任务。另外,考核的奖励低分和大班一样,便于他们四人出现空档的时候,每班最少有个班长在岗当班。 伍永福和伍呈奇没什么可调动,只有盛定海的后面,少了个助理的职称。 “没意见的就不要提意见,”项云旭看了一眼开会不说话就要打瞌睡的吴永荣,说:“还是一个个轮着来吧,没意见的就跳过去。老盛,从你开始。” 盛定海也看到他姓名后面的空白,表示疑惑地扭头问我:“你自己呢?不做我的助理,是想撂担子把所有的工作都还给我吗?”他倒也没问我不做他的助理还能去做什么? 见我没立即回他的话,盛定海又转过身问项云旭:“项总你说嘛,我这么重的工作量没个得力的助手可不行。除了小墨,你们还有人能推荐给我做助理吗?” “盛总,你这样的岗位,根本不需要助理,如果一定要要,我推荐一个,就是一直跟你们住在一起的朱小宝。他做p1产品的年份和经历比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早,还是盛总你这么多年来的‘御用侍卫’,完全能够胜任你助理的工作。”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我就噼里啪啦地引燃了导火线:“p1项目就一个车间的那点规模,还有那么多的股东闲置在那样无事可做,其实也不需要我掺和进去的,是吧?” “不行,”盛定海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他好不容易踹开的朱小宝:“他已经酒精中毒,怎么能管生产安全?” “可他和我一样是个股东,即便喝酒糊涂不能再管生产,也不该给他安排点正经事做吗?包括徐扬和薇薇,如果隆越实在没有空闲的岗位给他们,是不是也该把他们的股份还给人家,放他们回家,也好过在这里整天无所事事,影响公司声誉。” “今天会议的重头戏是说你的事,你提起他们干嘛?他们又不是p1项目的股东和组员。”盛定海脸白一阵青一阵的,不满与愤怒的神情溢于言表。 “盛总你这样说不觉得愧疚吗?”我寸步不能让。 导火线已经点燃,我不能让盛定海中途掐灭,该说与不该说的,总归都要明明白白地说个彻底:“你在隆越的所有股份都是顶山鼎盛的钱,顶山鼎盛的钱都是南江老厂的股东和我们在新鼎盛投入的钱。凭良心说,你有过一分属于你自己的钱吗?” “我怎么没钱?我是新鼎盛的总经理,不要说那些我投下去的真金白银,就是光拿工资,一年十来万不要给我的吗?”盛定海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地责问我:“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现在,马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能说吗,项总?”我不理盛定海,直接问一脸镇静的项云旭。 估计他也知道盛定海的老底,只是一直都没人说出而已。所以,他没有犹豫就说:“可以的呀,你直说就是,会议么,各抒己见,言论自由,但要注意,不得使用侮辱性语气进行人身攻击,有事说事,对事不对人。” 一直看着热闹的伍永福也急不可待地说:“说,说,都说出来,让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我的意思很简单,就两条,”我说:“第一,隆越收回盛总的部分股份,把交给隆越的钱还清我、朱小宝、徐扬和薇薇四个人的原价股本,让他们三人拿钱先走人。第二,我的职位不是盛总的助理,也不是p1项目的主管,而是隆越医化的总经理助理,统管所有在隆越公司内生产的产品安全和人员安全。” 除了渐渐沉下脸来的项云旭,其他几个老人家都摘下老花眼镜,瞪着双眼愕然地看着我。仿佛都在指责我说:这年轻人,也太张狂了吧? 此时不狂,更待何时? 我得继续发飙:“就是说,从今往后,在隆越医化,所有的项目及项目组成员,都得服从隆越医化的统一管理,老板只有一个,那就是项总。其他的人,不管是隆越医化的股东,还是p1项目的股东,仰或是集团派遣的主管人员,哪怕是集团老总亲临隆越现场,都要认清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隆越医化,只有项总一个总经理。不是有几个钱就可以做老板、就可以不做事也要拿工资的人,所能干涉、左右他的决策的。为了隆越医化能有长期有效的安全发展,为了所有走进隆越医化工作的人的前途,隆越必须有一套规范的人事组织框架,进行公平公正、以人为本的文化安全建设,实现标准化管理。要实行这一管理模式,就必须有强硬的、果敢的处理能力,而拥有这项能力的人,至少目前来看,在座这么多人当中,也只有我,才能堪此大任,担此重责。” 会议室里出现一阵可怕的沉默后,我看见项云旭的脸色开始阴转多云,看我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肯定。 倒是因气急而致使呼吸急促的盛定海,起身拍着桌子指着我大声吼叫道:“你、你这是假道伐虢,拿我、拿p1项目当垫脚石,往上爬,真是可恶毒。我告诉你,凡是项目组的人都是我亲人,你想借我的刀杀我不算,还要杀我全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始终挂着微笑面对着盛定海,却跟项云旭说着话:“你看看,项总,这就是我们隆越医化的领导素质。” 项云旭把中指敲得更响,但对盛定海的口气还是没有那么严厉:“老盛啊,你要听人家把话说完噻,都这么大年纪了,多听听我们年轻人的话,有什么不好,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别以为我们年纪大就好欺负,没有我们老年人的经验指导,你们什么狗屁都不是。”盛定海气呼呼地跟我叫嚣着:“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即想上房揭瓦、又想过河拆桥,别想,有我在,你门多没有。” “听听,听听,到底是谁在上房揭瓦、过河拆桥来着?”我把目光转向伍永福和伍呈奇,问:“两个伍老板你们听清楚了吗?我进你们项目组以来,是揭过你们的瓦呢还是拆过你们的桥?p1光试产就有那么好的业绩,难道不是五个班长和我的功劳吗?我刚才说的要实行统一管理,是把你们当中哪个人给下岗了,还是把你们哪个人给赶走了?或者是把你们哪个人的工资降下来了,还是把你们股东的钱给占为己有了?” “没、没有,”伍呈奇摇摇头,伍永福则向右边撸撸下滑挡了视线的头发,柔柔弱弱地说:“老盛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吧。啊,盛总?” 没想到盛定海不领伍永福好意,跟我叫定板的样子说:“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又敢怎样?” “老盛,”项云旭在旁提醒道:“注意下你的言辞哦。否则,这个会议室就成了吵架堂。小墨,你还有什么话,继续说完吧。” “我还要说的就是,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就像刚才盛总的态度,哪是一个与会人员认真听取台上人员做报告的应有仪态?我们每个人都懂得国家要有法律,社会要有秩序,公司要有制度。一个团体的存在,首先就得要有形成‘服从’概念、养成‘服从’习惯的人。就是你们几个,仗着股东身份、老把自己当老板当领导而不会放下架子接受群众意见的人,怎么可能带动大家一起创业赚钱?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彻底改变你们的观念。在工作上,你们要和我们一样,都是隆越公司的一个职员,只是位置不同而已,没人一定要把你们当老板一样供奉着。” 我装出越说越气的态度,转向五个班长说:“你们说说,你们进厂之前的想法跟现在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班长丙和班长丁,已经刘玉东和鹿少华都一致看向刘宇华,异口同声说:“就让华哥代表我们四个人说说吧,我们都听他的。” 刘宇华有了之前发言的经验,也不客气且底气十足地说:“如果不是墨总这种公正的用人安排和公平的考核机制,我们都不会继续干下去。” “你们有没有搞错,你们可是我带过来的人?”盛定海又忍不住插嘴,冲着刘宇华发脾气:“你们的工资都是我们项目组发的好不好?” “盛总,你别激动,你先听我说完么。”一直没看出来,刘宇华还有这般好修养好脾气,只见他不亢不卑地微笑着说:“我们三个是你亲自带过来,带过来之后呢?宿舍、工资、岗位等等,都是墨总带着丙、丁两位兄弟帮我们搞定的。除了借了我们每人2000元至今未还外,我想不出其它什么你作为老板一定不能欺骗自己员工的诚信来。墨总为隆越医化设置的组织框架没有错,我们五个人可以代表p1车间的全体生产人员,只要把p1纳入隆越,工资在隆越医化公司发放,各项保险也是由隆越医化出面承保。我们要跟集团过来做的项目车间一样,服从公司统一调度和管理,才能确保我们车间的生产安全。” “你们的意思,就是集体罢工来为难我?”盛定海故意避开他借员工辛苦钱的话题,厉声呵斥道:“刘宇华,你代表不了整个车间。你要走就一个人,别想带走车间里任何一个。” 第108章 尊享超级 刘宇华被盛定海一顿呵斥,尴尬地看向我,不知如何应付。 “这就由不得你了,盛老板,”班长丙和班长丁还没等我回应,他俩同时发声站向刘宇华说:“我们可不是你带过来的,我们是伍总的人。但若伍总也不同意我们统一纳入隆越,那我们也只得回家。我们可不想再打游击似的、做着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没一点安全保障。做得心情压抑不说,到时候,你们四人老板一走,隆越医化又不承认我们,我们的工资找谁要去?” 没想到,班长丙和班长丁的话居然能一语成谶,若干年后的南郡,木子李为备战西昱东晟大发展而辛苦建设起来的团队,被赵昱和杨勇豪双双抛弃而散落四处。只是我当时还没碰到过班长丙和班长丁的经历,一直没放在心上。 “就是,盛总在顶山新鼎盛都还欠着一大批不是药厂职工的人的工资呢,你这么快就忘光了?还有,还有上次,就是来这里上班之前,你问我借的两千块钱,早到期了,也没有还我,是不是也,也忘了?”年纪较轻,也不善言辞的刘玉东倒把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脸,给说红了,紧张的样子特招人待见。 “还有你欠我们的生活费,”从头到尾只说过‘我没意见’四个字的吴永荣也凑起了热闹:“去年的前几个月,都是朱小宝替你垫着,后面的都是我和呈奇帮你垫的多,你也一分没还给我们。” “还有、输、输给我们的、又、又借去翻本的麻将钱,都上、上好几千了,一个仔也、也没还我。”伍呈奇说得最是激动,本来性子就急,一说到盛定海欠他钱的事,就急成了个结巴。 真是墙倒众人推,连伍永福都摇头感叹道:“老盛你怎么到处借钱欠钱的,也没见你还呀?我都没提过,十年前你就借走我私人的五万块,至今也没给我个说法,该不是真忘了吧?” “你们、你们、”盛定海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倒出一片干吞了下去,捂着胸口,神情难受地跟项云旭说:“我血压高了,需要请假休息。” 一说到对他不利的话题,盛定海就会立即血压上升,也立即需要休息,项云旭也会马上同意:“行,我们等你,让大家都坐等着你休息过后再继续开会。” “啊,那就不用了,”盛定海把药瓶塞回大衣内袋对项云旭说:“这药降压快,一会就没事。我坐旁边听听就行,你叫他们继续。” 如此说坏就坏说好就好的病理模式,我们其实都早已见怪不怪。 早就认识盛定海的人,也早就习惯了他的习惯:压力最大,也大不到让血冲上脑瓜导致血管爆裂,血压最高,也高不到盛定海能轻易躺平。 会议进行到最后,由第三个议程引起的话题,刚好把第四个议程的时间全部用完。 会议最终的决策于次日上午九点整给予公布,并以总经理项云旭亲笔签字、保管公章的项云捷慎重盖章的红头文件形式,颁布了我的任职令。我人生的第一个有着红头文件的背景并郑重宣告于隆越上下的职位,在盛定海强烈的谴责中落地定音,但依旧与生产副总无缘。 不用觉得奇怪,抵不过总经理助理与老板之间亲近性、也抵不过法人位高的生产副总,为什么会多年来始终能让我念念不忘地打不开心结呢? 除了执念,还是执念。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疯狂得要去谋求,与某些被公认为伟大理想的追求的本质是没多大区别的。 就像英国作家毛姆《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兰德一样,扬弃了伦敦证券经纪人的优渥待遇,撒手漂亮的妻子和两个健康成长的孩子,舍弃了一个富裕美满的家庭和世人眼里应该满足快乐的人生,只是为了完全画得不像样子的画画,最后与他的壁画一起葬身火海,挫骨扬灰,一根毛发也没留下。 为了画画,思特里克兰德不仅抛弃工作和家庭,还背叛出卖对他最好帮他最多的朋友,抢走朋友的妻子后转身又做了随手掌柜,害人一命毁人一家。 为了画画,他的生活开始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四处流浪、穷困潦倒的日子容易得病,有好几次都险些因饥饿和疾病而死在大街的某个尽头...... 我可没有把思特里克兰德当做自己偶像的意思,生产副总跟画家的名望本身也不在同一频道,没法相提并论。我只是借用思特里克兰德那种被世人看做疯狂、甚至变态的执念精神,来安抚着多次甚至始终未能得偿所愿的挫败感。 我走马上任隆越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职位,比起在西昱东晟顺手拈来的法人代表一职,肯定要有意义的多,对隆越和p1项目组的老年团也是冲击不少。 我不仅拥有了独立的办公室,还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办公住宿一体化,即拥有隔在办公室后面的宿舍,以及宿舍后面的小厨房和卫生间,成为隆越医化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尊享超级‘vip’待遇的‘高管’。比隆越最早的元老,即原先的公司副总、现在的技术兼环保总监任建信的办公室还要宽敞。 而在隆越,能享受办公和住宿一起的管理人员,就只有我和任建信两个。以至于把他挤到技术部还要兼带安环部的那个好像也姓李的生产副总,对项云旭赐予我的偏爱甚是不满,连带我也成了他的眼中钉,一改我刚进隆越时对我还行的态度,迎面碰上都会昂头朝天,把我与他打招呼的话当成了空气一样忽略不计,当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不理不睬地擦肩而过。 李副总没有胆子去项云旭面前诉苦,且能到处散播他的言论说:“我来隆越这么久了,还是集团粟总钦点过来的生产副总,都还只住着公用一个卫生间的集体宿舍。任总是我们隆越医化的元老,待遇比我好,我心服口服。但墨局才来一个月,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像任总一样,各项待遇都比我好。你们看着哈,迟早都会像任总一样,坐不久也坐不稳那个位置的。” 许多好心的同事就将这些话说给我听,我也当做是女人喜欢的耳边风,吹过了,也就散了,根本不用上心。 我不是任建信。我敬佩他自身业务能力过硬,除了不适宜在行政办公室里‘做官’,放到哪个位置都能发光发亮。 任建信也不是任建民。对挤兑他、打压他、超过他的人总是一笑了之,根本不会向任建民那样睚眦必报。尽管他们的姓名只有一字之差,也同是鹿城老乡,但为人品行,任建民根本够不着任建信。所以,李副总在任建信的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我早已调查的清清楚楚。 对于这种没有胸襟容纳人还能到处吐吐沫想把人淹死的小人,我还是信奉从木子李那里暗地学来的‘用人之道’,不用刻意去拉拢巴结和妥协退让,也不用故意去疏远和敌对,只要让那些原本信任他拥戴他的人,用我做对比,渐渐地主动去疏远他就好。 拉拢巴结他,会让他自我感觉过好,妥协退让也只会让他得寸进尺,而疏远敌对,则会让他更加的针对你,暗地里会做出令你意想不到的坏事来,会坏掉你之前所有的计划,甚至是未来的筹谋,都会因为这种人的存在而前功尽弃。只有他的亲信去背离他,他才能感觉得到什么叫挫败。 就像盛定海,自从我上任项云旭的助理后,看到我也像看到了他前世的仇敌,每次去食堂吃饭,都绕远路避开我正与食堂邻近的办公室正门,连头也懒得抬一下。不像鬼精的李副总,总不忘偷偷瞄上几眼,看看我是不是在上班时间里躲到后面的宿舍睡觉去了。 对于盛定海这样的老板,我从木子李那里学不到怎么能与其和谐相处或能长期合作的本领,我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制定出走一步看一步的计划,让项云旭去逼着他还清欠我们的钱。 岗位定员的计划已尘埃落定,当听到项云捷通知已经划出了我的宿舍房间时,我来不及等重新修整的宿舍墙壁漆涂上去,就从盛定海他们住的宿舍搬了出来,住了进去。以至于接下去的整个月,我都要承受着经常返回暮春来串门的冷空气寒流,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来通风散味。 早一天搬出来,就少一天与盛定海那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毕竟,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打回了原形,并让他丢尽了老脸。 盛定海不可能重新启用朱小宝,项云旭和伍永福他们也不会同意把他拉回股东位置,拿p1以后的利润去给他们发工资。 项云旭同意我离开盛定海而升任他的助理,目的是为了接下去如何实现自主加工集团产品的控制权,包括p1,他必须借我的人力资源,去监管盛定海他们的‘胡作非为’。 至于那天我在会上提到让隆越去收回盛定海部分股份,变现后把钱还清我、朱小宝、徐扬和薇薇四个人的原价股本的事,项云旭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而不提。总推脱说:“等等吧,等p1一回本,我就把钱扣下来还你们。” 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掉也只是陷阱。 想要项云旭爽快地还给我们钱,那也是“山无棱,乃敢与君绝”的遥遥无期,除了我,徐扬和薇薇的下场跟朱小宝并无二样,在隆越,他们是一没位置,二没工资,三没出头之日。 他们三个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我实行第二套方案:找到木子李,让她出面,通过染料集团董事长粟珘,启动重新整顿隆越医化股份的议案。 只有消除掉隆越医化的‘股中股’,才有可能让我们与盛定海作一次彻底的清算。至于那些在老厂关门之后还在苦苦等待盛定海能还钱的老股东们,我只能抱歉地说一句:我也爱莫能助了。 当该打的电话都打完,该联系的人也联系到位,该交托朱小宝和薇薇要办的事都交代清楚之后,我才百般无聊地打量起空气已逐渐置换到差不多的、工作与吃喝拉撒合成一体的办公室,下意识地就想起木子李在顶山新鼎盛时所用的办公室,感觉自己仍旧还处于‘小巫见大巫’的局面,永远比木子李差着那么一大截的距离。 木子李的办公室,连当时的盛定海和朱小宝都不敢随便进入,而我在隆越医化的办公室,虽说是独自办公,但地理位置独特,夹在东边是车间化验室、西边是食堂和外地员工集体宿舍的中间,一天到晚从我办公室门口络绎不绝路过的人,都会无意识的扭头看看我在不在,在的话还要打声招呼,叫声“墨总”。 这些无意识路过并招呼我的人,我自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那个像是被我夺走了他被项云旭专宠的李副总,以及跟他一样带着‘意识’站在我门口瞄上一眼的人,仿佛就是隆越医化特地按在我头顶上的监控,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抓不到我公时私用、公事私办的把柄一样,让我的感觉及其不爽。 因为当时隆越医化的基础设施,除了长年都在陆陆续续改进的环保站以外,生产区、办公楼和宿舍楼都早已按规划建成完工,办公场所和人员宿舍以及员工食堂等,都不存在很大的问题。 不像现在西昱东晟的办公室,在办公楼和宿舍楼还没规划建成之前,我们只能将移动板房用作临时办公室,也只能在空间逼仄、人事糟杂的环境里,过着起床即上班、下班即睡觉的苦日子。 但这些被木子李竭尽所能为赵昱节约开支的管理方式,即便当初可是得到过赵昱的赞同和刘振东的赞赏,最终还是被众人嗤之以鼻,还要被初来乍到的郦禾平所嫌疑,成为诟病,说这样的办公其实就是为了方便办公室里的人随时可以关起门来好睡觉。 第109章 空降的董事长 西昱东晟医药科技有限公司所有部门的临时办公室,安置在建筑施工方联建工业地产开发公司项目部办公区的后面,与他们员工的宿舍区并列。进出西昱东晟的办公区,必须经过联建项目部和宿舍区,等于西昱东晟的大门管控权首要在联建项目部。 这在刚开始建厂时期,为了进出管理安全和方便起见,没人会考虑到建设一年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异常。 先不说是谁设计了这些越传越玄乎的巧妙安排,就说这些办公室和宿舍的板房吧,泡沫夹芯的铁皮平顶,不仅下雨天能听到“嘀嗒嘀嗒”的雨打铁皮声,有太阳的晴天也能听到清脆的铁皮受热时那“哗啦哗啦”的膨胀声,仿佛开裂了一般。 泡沫夹芯板的隔音若有若无,房前走廊的走路声,东屋的说话时,西屋的煮水声,房后集体宿舍的打鼾声和吵闹声,每天中午的午休,不是累到爬不起来地程度,你就别想上床睡觉养神。 木子李当初代表西昱东晟跟施工方的项目部要了十间联排的工棚,作为西昱东晟的临时办公室和值班宿舍,计划在次年办公大楼落成之后,办公室和值班室等就能搬过去,到期把工棚退还给要在西昱东晟继续承建的联建项目部,补给施工方一年的租房费就行。 暂租施工方工棚的计划得到西昱东晟公司各相关人员的支持,施工方主要负责人雷熙欣也积极配合并大方表示:“双方捆在同一区域办公,许多问题都能就近请示,及时商议解决,对促进工程进度有着莫大好处。再说,贵公司叫别人来搭这么排场的临时住房,工钱贵不说,材料单买与我们整批买的成本就要高出许多。不如我们帮你们一起搭建,所有费用到时按平方均摊,你们也花不了多少钱。还有,我们自己做的板房质量没得说,骨架堪比集装箱,拆迁吊装都可以二次使用。等办公大楼起来,或你们提前不用都可以原价退还给我们继续用,老板发财就补点租金,绝对不亏的。” 没有租房协议,没有代建合同,就凭相互之间的君子协定,木子李在大家都一样辛苦的办公条件下呆到终于让她身心疲惫而呆不下去。 生产部作为一个医药化工生产单位的重中之重,与同等重要的安环部的办公室就安排在总经办的隔壁。总经办也不是单间,与财务部一起,跟所有合并的部门一样,进门两张简易办公桌,当中放两个文件柜作隔墙,后半间就是只能容纳两张九十公分宽的双层铁架床的宿舍,上层放杂物,下层睡觉,绝对的办公宿舍一站式。临时食堂也在办公区的最末间,不出办公区的话,估计一天走上一公里路都相对困难。 但即使是这样的工作和吃住条件,我都感觉没有当年在隆越医化时过得憋屈。 隆越医化又不是没有办公室,四个楼层,每层都有五个房间的办公楼,完全有空间给我隔个像任建信一样的房间给我办公带住宿。 但项云旭偏偏以办公室不易住人、集体宿舍有没有担任空间为由,要我住在了原先用来做厂办小食堂的房间。还说着房间太大,一个人住浪费,就隔了一半作办公室。还美其名曰:单门独院,尊享超级vip待遇。 可就是这样的单门独院,单门前是人来人往,纷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天到晚在我耳根萦绕。去宿舍的,去食堂的,下班回家的,上班更换工作服的,临时跑宿舍过烟瘾的......统统都得经过我门口,不光要扭头看看,看到我在还得探头探脑进来跟我打声招呼说会话。 我即不能关门,也不能拉上窗帘的办公室,以及我在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感觉是在无数双眼皮下进行的,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做事。 到晚上,上夜班的、值班的,不到子时也别想入睡。糟心得还是‘vip贵宾房’的玻璃窗及混转墙的隔音效果,与西昱东晟的移动板房并无二样,窗外就是出入工业园区的主干道,车来车往的声响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绝于耳。还有那杵立在不远处的风力发电机,好家伙,别看它们只有三片叶瓣在微微徐风中慢吞吞地旋转着,那呼啸而来的‘风力’声,堪比每年必去老家鹿城作几回妖的大台风,吵得人心室颤动而怀疑人生,一刻钟也不想呆在这种连候鸟也待不下去的地方,它们也嫌吵。 但我不能就住宿的问题再去要求项云旭,刚出狼窝的尴尬不能再次重演。况且项云旭都已经公布把公司最好的房间给我了,我自然不能刚住进来又要求搬出去,让人诟病我要求过分。 那个事先已经散布我在这个位置上有可能坐不稳、也坐不了多久的李副总说的没错,我本身也没有多少信心去坐稳这个位置。 如果找不到木子李,总经理助理这个位置,我不单是无法坐稳无而别想着能坐长久,原定的‘要钱’计划怕是也要付诸东流。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第一个周五,我托在顶山的一个朋友发来消息告诉我,木子李已经去过鹿城的染化集团见过粟珘,粟珘也已经订好航班,不日就会莅临隆越医化,蹲点办公来了。 果然,项云旭在那天傍晚来电,叫我周六一早就去办公楼检查下四楼的房间,看看有哪间适合做董事长的临时办公室,选定后要立即拉上项云捷上街买好办公用品,以备突然‘空降’的董事长专用。 我以鹿城真正有钱老板们都有普遍不张扬的心态为依据,也听从了任建信给我的建议,给粟珘买了套跟任建信一样的办公桌椅,因为任建信说,他现在在用的这个办公吃住一体化的房间,就是当初粟珘用后让出给他的。 而按染料集团的运作程序来看,董事长在外蹲点工作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备上些书写适宜的纸笔就行,不需要其它犹如专用打印机等办公器材。不过,以粟珘历来低调的行事作风来看,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个地球仪,或党旗与五星红旗的摆件,一定喜欢。 另外,任建信说,粟珘和他一样,都是老党员,在办公室空白的墙壁上,挂上党办职责和党政建设要求等内容的岗位牌和宣传牌,粟珘会更加高兴。 于是,一个像极公司党政委员会的办公室就成了隆越公司所有党员的温馨家园。 已白发满头的粟珘一进门,就嚷嚷着要立即把公司所有有党籍的人员都统计上来,向园区党委申请成立一个隆越医化的党支部委员会。 “还不够条件吧?”任建信与粟珘算是老相识,所以,说话也比较随意。他笑话粟珘还是年轻的样子,容易冲动,想一出是一出。 “这是大事,”粟珘也笑着说:“没有条件我们就创造条件。委员会人数不够的话,就先成立党支部,我、你、还有老盛、小项,就够数了,加上小墨,我就不信,偌大的隆越,还凑不齐七八个党员来么。” “我不够格,粟董,”我也笑着反问他:“就老盛?也是党员?” “他要不是党员,能在你们南江鼎盛做总经理吗?”粟珘转着地球仪自问自答着说:“不能。再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当时的入党条件没现在这么严格,所以,在党员队伍中,穿插几个有损党员形象的人,也是正常的。就像一个公司里的员工,个人素养也是参差不齐的,对吧?” “言之有理,”我对平易近人的粟珘也有了好感,但我得提醒他这次空降隆越医化的主要目的:“党政委员会或党支部的事,回头请任总指导我们申办就好了,您老还是先把我们几个鹿城老乡在隆越遇到的困难给解决了哦。” “急啥,年轻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得让我先喘口气?” 我听任建信说过,粟珘表面上看是个比较‘好玩’的老小孩,在家对夫人却是尊敬有加,唯命是从。上了年纪后,夫人对他看护就更是严厉,烟要戒掉,酒要少喝,工作少忙,远门少出,空降一趟隆越,倒也真心不易。我只好按住急切的心情,陪着笑脸侍候他。 粟珘首先是个善良的商人,而后才是个算不上有多少成就的民营企业家。 他当着所有与隆越医化股份有关的人跟盛定海说:“老盛你也是个老党员了,不要求你的觉悟有多高,不要求你发扬牺牲小我而利益群众化的高尚,至少你得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才不至于污蔑了党员的光荣称号呀。” “我一直都在实事求是中求发展的,不像某些人,为了个人的蝇头小利,费尽心机地往上爬。”盛定海说话的态度不但沉着冷静,还用不屑地眼神瞄向了我,致使我瞬间就有种想揍他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挨着我左边坐着的朱小宝,在桌底下踢了我一脚,用鼻腔发音警示我不要中了盛定海的圈套。 没想到朱小宝还有只咬牙齿不动嘴唇说话的本事,我也学着他回了句“晓得”,深呼吸了一口,准备好跟盛定海来场唾沫横飞的‘口水战’。心里想着,看了多年的《演讲与口才》,终于有了充分发挥应用于实际的机会。 不料,粟珘连开口反击的机会都没给我。他那深含寓意的微笑和眼神,看得我浑身发冷而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等粟珘看我的眼神中,有了对我的些许赞许表情,我才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向盛定海发飙。 “你看你,就这么点格局,”粟珘果然又转向盛定海说:“你再看看人家小墨,年纪小你两轮多,格局却大你不止两轮哦。” 盛定海冷哼一声,还是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你召集这么多外人来,无非就是开我的批判会,要赶我出隆越,没事,我走可以的,p1项目和车间人员我也可以全部带走。” 这次会议的座位,很奇怪的就分成了两股力量,代表着主座左臂右膀的椭圆会议桌两侧,右边依次是项云旭、盛定海、伍永福、伍呈奇和吴永荣。左边是我、朱小宝、薇薇和徐扬,主座对面,则坐着我以为是盛定海所指外人的任建信。 伍永福听了惊讶不已地问盛定海:“老盛,你是带我们来花钱闹着好玩的吧,p1产品刚稳定,生产势头良好,你说带走就带走,可能吗?” “是啊,我和我老婆的棺材本,还借了亲戚一大笔债都投在这里了,现在搬走就成了水漂,我、”伍呈奇又是脸红耳赤地激动起来:“我怎么回家交代?” 吴永荣则是无奈地摇着头,没吭声。朱小宝、徐扬和薇薇也都低着头不说话。最尴尬的莫过于让出主座、坐在我对面的项云旭。他习惯性地用中指敲着桌面,却声响不大,胖成圆盘的脸,也没了往昔的霸气,用好像还没睡醒的小眼睛,忧郁地看着粟珘。 粟珘淡笑道:“我想老盛你误会了,建信是我们染料集团派驻在隆越医化的全权代表,我有多少在隆越的股份,他就有多少在隆越的决策权,所以,他不是外人。” “我不是说任总,”盛定海解释说:“我说其他人。” 任建信这才开口说话:“对不起,盛总,我修正一下,今天坐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外人,也没有一个人有要批判你的意思。大家都是有事说事,奔着共同解决已经出现而不得不解决的问题来着。希望大家都别逞一时之快打口水仗了,平心静气的,听粟董把话说完,赞成的点头就行,反对的,说出反对的理由供大家一同商议再定就是,没有必要含沙射影地说人坏话,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 任建信比我大五岁,那时候也就奔四的年龄,却能把话说得让大半桌子的老年团顿时闭上了嘴巴,让项云旭、我和薇薇比他小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满脸都是崇拜。 第110章 股权无偿转让背后的附加条件 粟珘见大家都沉默不语,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含笑着说出这次空降隆越的目的:“今天召集大家坐一起的目的,我想大家其实都心里有数,我只是来作出正式通知,隆越医化的股份,需要重新作出调整。” 听粟珘的口气,项云旭显然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尽管我在上次会议上就岗位定员的事提出过隆越需要调整股东结构的要求,但粟珘说的这么坚定,倒让我有点意外。 我原本以为,我们四人想要拿回股金,即便请来木子李,也要与这帮老奸巨猾的家伙,至少得来三四次这样那样的开会和谈判,粟珘至少会先找我们几个提前打好可能谈不下来的预防针。 可粟珘还是轻描淡写地说:“至于用什么样的调整法,就让隆越的总经理项总,详细地跟大家说说吧。” 项云旭‘咳咳’两声,挪挪屁股,正正快要塌陷下去的身子,打开会议记录,说:“就小墨上次提出的隆越医化的股东结构需要调整的议案,我及时上报给了粟董,粟董也经过董事局,特地从鹿城飞过来,在第一时间和我商议出以下的方案,供各位股东参考后,进行投票表决。” 所有的人都屏声静气,竖起耳朵,认真听取项云旭的议案:“一、结构更改:更改隆越原来5:4:1的股份占比结构,粟董由原先的50%减持为45%,项云旭由原先的40%增持至45%,盛定海由原先的10%减持到5%,剩下5%作为以伍永福为首的伍呈奇、吴永荣三人的持有比例。二、减持去向:盛定海减持的5%,由隆越通过合法程序折现后,支付给原先绑定在盛定海名下的各个股东的股金。粟董减持的5%,接由项云旭持有,项云旭应无条件兑现转持比率的附加条件。三、隆越医化股东调整后的组织架构人员名单:董事长粟侜、总经理项云旭、生产部部长墨局、技术兼安环部部长任建信、财务部......” 还没等项云旭念完,盛定海“啪”一声合上笔记本,起身说:“隆越已经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老伍,我们走。” 伍永福拉住盛定海说:“说了等听完再做决定呢,这么急做什么?” “没关系,会议结束之后,谁提出要走,我都不会勉强留下。”粟珘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样子,沉下脸来,冲任建信厉声问道:“建信,这就是我交代给你,要你鼎力协助项总工作后整出炉的隆越规矩?” 任建信显然被粟珘这一冷不丁的责问给问住了,只能尴尬地看向项云旭。项云旭也拉长了脸,瞪着盛定海吼道:“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暴脾气啊,啊?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说有情绪就来情绪,说闹别扭就闹别扭,真搞不懂,这么多年,你是凭什么本事混下来的。就凭这点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说走就要走的丑显摆?” 被项云旭这一通抢白,盛定海的脸终于起了心有不甘的红晕,不服气地嘀咕着说:“是你们太欺负人了嘛。” “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呀。就这么几条人,又有粟董在场,哪还有你不敢指名道姓的人?你说呀,”项云旭也像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口头吵架一定要吵个明白,吵到赢为止。 盛定海坐了回去,却还要死鸭子嘴硬逞强说:“那你就抓紧时间继续说呗,我听完便是。” 薇薇忍不住笑出声来,又马上捂住嘴,装着喉咙不舒服,背过身去咳了两声才压制住继续笑出声音。我见身边的朱小宝也是不住地在桌下抖动着双脚,便还给他一脚,踢得他也捂住嘴巴,不敢因吃痛而叫出声来。徐扬则无声无息,像个植物人一样坐在那里一直一动未动,完全进入了薇薇原先跟我说过他‘老年痴呆’的状态。 “刚才说到了财务部,是吧,”项云旭接着说:“财务部、管理部的原定负责人都保持不变。原先的供销科升级为经贸部,部长由盛定海担任,主要负责公司各项业务往来,包括与指定给我们加工产品的上级公司的联系和沟通......” 我瞄了一眼盛定海,原本又恼又羞的表情,瞬间从诧异不已变成了按捺不住的又惊又喜。 这一切,似乎都朝着我的计划,在顺利地发展着。这一切,又似乎顺利的让我深感不安。 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的疑虑,就是粟珘转让给项云旭5%股份背后的附加条件,究竟是什么?我迫切地期待着我想要的答案。 “财务部的下属单位是仓储科,原辅料、五金和成品等仓库,均由伍呈奇主管,负责仓库各类报表报财务审核等工作。经贸部的下属是采购部,目前还没有专职人员设置,计划内的大量采购,由生产部呈报给仓储科,由仓储科盘点确认后呈交给盛总,盛总不在时,可直接呈交给我,由我和盛总共同负责审批即采购。临时小件采购,还是由原先的办公室小项负责。技术部和安环部下面设立的实验室和化验室,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负责生产副总指定的产品,从今往后,车间化验室要公正公平的为每一个车间每一个产品,做好各项实验分析和检测工作,任总你要多花些时间去管管那些分析工和化验员,纠正他们的观念,摆正他们的态度,服务好在隆越生产的每一个产品......” 任建信“嗯”了一下,做了笔记。实验室因为分析污水的样品比较多,分析员跟任建信的接触比较多,对任建信的态度还是比较恭敬友善的。而车间化验室的那几个小娘们,仗着主管单一产品的李副总有权直管化验室的权力,加上李副总对任建信的不尊敬,她们也对任建信是爱理不理的。 特别是后进的p1项目,车间送个中控样过去,没有几个小时都是出不来的,搞得p1产品常常因得不到工艺标准规定的中控数据而不得不长时间的保温在釜里,延长了生产周期,也严重影响了p1的生产量。 我在试产的后半个月里,跟她们做过多次沟通,也是收效甚微。他们总是有理有据地跟我叫嚣:“p1产品是那几个鹿城佬的,他们又不给我们增发工资,也没教过我们p1的检测程序,还处处防着我们,生怕我们偷了他们的宝贝技术秘密似的。谁稀罕呀?要分析要化验,叫他们自己请人来呀。” 没办法,我只能以规范公司管理制度的名义,建议项云旭下掉生产副总一职,重新构建生产部,让任建信回归他作为技术部就有一半考核化验员、分析员的权力。还有一半,就在各个车间集中起来对他们的评价权。 员工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公司领导没表现出拉帮结派的迹象,他们就会失去方向,就会重新认识自己的岗位职责,就会重新找寻能影响他们工资的最终决定人。那个人,就是自己部门的直属领导,而不是部门下设的小头目。 在这种部门主次分明、但又能够起到相互监管作用的工作机制之下,他们就别想着什么“县官不如现管”了。做不好自己的工作,谁都有权来监督,做好了,各个部门也都会给他们锦上添花。 “生产部的下面最简单,责任也是最重,公司所有的车间都归你小墨管辖。对公司的所有员工和物资,都要做到统一的民主管理,要做到安排合理,调度公正,以及给隆越创造出相对公平和谐的工作环境。” 我点点头,没打断项云旭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所说的,都是我交给他的整改方案的内容。 方案的内容十分具体,对隆越的现状及以后的管理都进行了详解和剖析。 p1车间比早之前进驻隆越的几个车间的生产规模大,工序多,人员相对也多,管理难度自然高于其它车间,所以,配备的管理人员也要足够到位:经理伍永福负责p1全部工序的生产调度,主任吴永荣负责p1前几道工序的车间安全生产,副主任刘宇华负责pi最后一道的三废处理工序。 因为其它车间也有最后一道的三废处理工艺,加上目前隆越环保站处理能力不足的压力,经我和任建信商议,报粟珘亲自审批,决定在各个车间的三废进入环保站之前,再增加一个三废处理的中转车间,由刘宇华负责。 中转车间的生产任务就是把各个车间排出的废气、废水和废渣,由各车间运送系统送并集中到中转车间,根据各自的处理工艺进行预处理,达到环保站能够处理的要求后,再行送入环保站达标排放。 二车间的一半场地被一车间占用,空置的一半和三车间,目前还在接洽商谈、引进合适项目的状况。四、五、六三个车间因为都是小产品,工艺不复杂,人员也不多,就没设生产部经理。 项云旭按着方案继续往下念道:“原先的岗位定员标准,还是一个主任,两个班长。只是我要特别跟大家声明的是,四车间的主任就是原先的生产副总李总,降职不降薪,职权范围跟其他车间主任一样,管好自己车间生产安全的同时,在公用系统上,要绝对服从生产部的总调度和总监管。” 项云旭停顿一下,没有再照本宣科,而是柔和了不少的口气,态度诚恳地对我们说:“希望你们以后碰上生产副总的时候,以前称呼他什么,以后也要称呼他什么,不能把副总叫成主任。这就是我特别要求大家的、也是粟董对我三个要求中的第一个要求,希望大家都能做到。” 这就是粟珘强加给项云旭的第一个附加条件吗? 不用说,大家都会轻而易举地满足项云旭提出的这个要求,因为长时间的称呼一个人的习惯使然,我们是很难在称呼上就能卸掉一个人的职称的。同时,还要给粟珘面子,就是给副总面子。万一某天李副总也学乖了,也上进了,又有粟珘的背景,重返生产副总的职位,也不是没可能。 “那还有其它的两个要求呢?”我还是没忍住,急切地想知道第二个附加条件是什么,但项云旭被理会我的疑问,而是急急进入了会议议程的最后项:“最后一项就是、” “云旭,最后一项还是由我来说吧。”粟珘替我缓解了尴尬。 项云旭只得带头鼓掌:“好的,大家欢迎粟董发言。” 众人被粟珘强行插入要求发言的态度整的有点发懵,掌声也是稀稀拉拉的,还没回过神来。 “在说最后一项议题之前,咱们把前面的议题先做个回顾和表决,如果前面的议程都一致通过了,我再说最后一项,如果出现某一条大多数人反对的,就得纠正到大部分人都认可才行。现在,大家都从头看一下你们的记录,看看哪一项是有对集体不利的。”粟珘恢复了慈祥的面孔,微笑着看着他的笔记本。看上去还记下了不少,他翻过两页才开始说:“至于个体,我也事先声明哈,我们的会议议案是以小数服从多数的举手表决,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的,希望大家做好大局为重、小我为轻、相互体谅、相互接纳的心理准备。” “行,我没其他意见。”我对会议之前的各项决定了如指掌,就是急切的想知道接下区粟珘会说什么。 但该死的盛定海却举手说:“我对自己被任命为经贸部部长一职没有意见,但我在隆越的股份被减持5%,老粟,这是不是太狠了点。还有,还给他们四个原股份的钱,也没问题,但老伍等人的股份原先就在我名下,现在分出去,不就把隆越原先干净利落的三人股整成乱七八糟的多人股份了吗?” 第111章 信任 “多人股份又怎么样?”容易激动的伍呈奇等不及粟珘发话,站起身来撸袂扼腕,抖嗦着说:“我听老伍说过,你们原先在鹿城南江老厂的股东多有十多个呢,还不照样办厂?” “我也没说股份多久办不了厂,”盛定海争辩道:“只是不太好操作而已。” “也没什么好不方便操作的,”粟珘摆摆手,示意伍呈奇不要再争辩,他看向伍永福说:“但老盛说的也不无道理,股东多,说话的人也多,各自的主意就更多,所以,我想,伍呈奇和吴永荣的股份还是凑在老伍你名下就好,这样,隆越股东最多也就四个。但同样的问题又来了,就是我和小项的股份相等,公司以后的决策究竟谁说了算呢?简单说,也那就是你们以后究竟是听谁的问题。”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带头说话。粟珘能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别有用意,不简单。 你说听项云旭的吧,粟珘是集团领导,隆越以后要生产的产品还有待集团接济。你说听粟珘的吧,他在鹿城隔山隔水的,碰到什么问题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能第一个赶来救场的肯定是项云旭..... 见大家集体沉默,饱经世故的粟珘又露出了一脸的蔼然可亲地笑着说:“大家还在犹豫什么呢,当然,第一要听从项总的,至于隆越公司的第二个领导,不是我,而是隆越的总经理助理、也是我粟珘委以重任的执行董事木子李木总。老盛,不用惊讶,就是你原先顶山新鼎盛的生产副总木子李。” 我事先就计划好有这样的结果,若真能找到木子李帮忙拿回股份,木子李可能就会进入隆越,像在顶山一样,高高地坐在我头顶之上,做着她师傅的领导。所以,我要跟朱小宝他们一样,不再参与任何公司的任何股份,做个想走就走的打工仔,简单一些,没什么不好。 但预测归预测,真的听到这样的确定结果时,心里还是有种不安的预兆。 “啊?真得呀?”盛定海看来比我兴奋,他也激动地跟伍永福他们说:“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及的小木,她的管理能力可不是我们这帮人能比的,我是说,在安全生产管理这块,她比我们都强,其他的,比如经贸呀,市场营销等,她可能一窍不通。因为她在我这里学的都是生产现场管理,没想到啊,短短两三年,她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超过了我这个经常忙于其他事务而忽略了生产管理的领导...” “老盛啊,你就别吹了吧,”朱小宝此时好像也清醒过来,问粟珘:“小木什么时候会到,我要请她喝酒。”朱小宝清楚我们要钱的计划,只是我顶山的朋友先他和薇薇一步找到了木子李,他们只能兑现我帮他们要回股金后的第一个的承诺:轮流宴请木子李。 “到了也轮不到你朱总哈,”项云旭的笑容空前灿烂,就像他早就认识木子李一样,乐呵呵地跟朱小宝抢着第一优先的请客权。他对粟珘说:“这可是我承诺你的第二个附加条件,也是我答应你、我可以做隆越的第一把手的条件。” 这都是些什么鬼条件?我坠入云里雾里,扭头去看任建信。任建信却避开我的眼神,目痴神伤地看向窗外,会上所发生的一切,好像都跟他无关。 会后的第二天,我就接到总经办通知,晚上要在湖江北山最高档的大酒店——江山大酒店设宴,隆重迎接木子李光临隆越,并再三交代,要我别忘了带上朱小宝、徐扬和薇薇。他们的钱还要过两天才能到账。在没到账之前,他们三人都还是隆越的债主,隆越必须招待好他们。 “这么快,就三年多了,墨大,你说木子会变到我们都不认识的样子吗?”在去酒店的路上,薇薇坐副驾上用双手支着脸,感慨而沮丧地:“她会不会把我们都当成陌生人而不理我们,我们得有多尴尬呀?” “不会,木子不至于你想的这点胸襟,”朱小宝自始至终不知道我和薇薇当着木子李的面做出过畜生不如的丑事,他安稳薇薇说:“小年轻么,谁不会在工作上出点失误呀。等下见到她的时候,我们都不要急着敬她酒,要看情况,不要让老盛他们这些王八蛋把她灌醉了,耽误咱们的事。钱还没到咱们自己的口袋,就都不是自己的,对吧?” “对,”徐扬也说:“这次我们一定要把木子的场面给撑足了,木子才能更快地帮我们拿到钱。” 回想起之前那些年里,以徐扬为首的‘四人帮’做过多少伤害木子李的恩怨对错,在如今的切身利益面前,皮糙肉厚地好像就一直没发生过一样。我是真得挺佩服徐扬这种人的,谁能给他带来好处,谁就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哪怕对方曾经是他恨不得置于死地仇家。 这点,赵昱也做得非常到位,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就会立马切换出一副善意的嘴脸恳请杨勇豪就续不续签合同的问题要多担待一些时日,上年约定的条款和价格依旧有效,并保证在一周之内解决上年所有欠款。 杨勇豪生怕赵昱拖着不签合同就是为了能突然想撤就撤的担心,在赵昱友善诚挚的态度里得到满意地释放。 看着源源不断送入九安pc1产品的原材料,杨勇豪就更是相信了木子李的惯常想法,一个产品,最好都要有两个生产基地,以防万一。 除了我,西昱东晟的所有人也是这么认定的:赵昱持久性的患得患失,就是舍不得放弃靠着南郡生产起家的老根据地,他只是没查到有关木子李‘贪污’西昱东晟的确凿证据,暂时无法撇开的人是木子李,而不是杨勇豪。 只有我清楚赵昱的根本目的,在周经纬主持下的pc1试产没有彻底成功之前,赵昱根本不敢放弃南郡的生产,跟杨勇豪的贪心和木子李的‘贪污’没多大关系。 我并不担心远在南郡的木子李是否洞悉赵昱的心思,她有着我所难以匹敌的应急能力。对我而言的任何突发,碰到她就只是她防备已久的一个隐患而已。 我暗自从南郡九安pc1车间的同事口中打探到,木子李依旧在忙碌中淡定自若地带领着大家轰轰烈烈地赶着大生产,毫无迹象表明她会再一次被赵昱算计。 我也想好心提醒她一次,但每次都被她自信地一句“我没事,只要师傅你好好保重自己就行”给挡了回来,反倒显得我是个特多心的人。 “你就真的从未怕过意外吗?”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而突然真情表露,真心想着‘为了她好’问了一句,她却反问我:“怕就不会发生了吗?赵总至今还在用我,不就证明我至今也还是清白的吗?” 我无力地笑道:“这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他还需要你,并不是治愈了疑心病而完全信任你。” “师傅,这世上能有彼此完全信任的老板和员工吗?” 呃,我顿时语塞。 不要说老板和员工之间,就是有血缘传承的亲人之间、有肌肤之亲的夫妻之间、两小无猜的朋友之间,我都很难看到有两个人会互信为一个人似的。 我不死心,又问她:“那师傅我呢,你相信吗?” “当然,而且是一直以来。” “为什么?” “因为现在还有能力相信,等到某一天我无能为力地去相信对方,我也就问心无愧了。” 木子李的逻辑总这么特别,让我更加相信,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圆满地解开赵昱处心积虑为她打下的‘死结’,就像当年她完美地解除掉我们四个人与盛定海之间的利益矛盾。 时间回到粟珘为木子李设宴的那天晚上,我记得当时停好车,一行人走进酒店包间,发现能坐二十多人一桌的桌子边上,座上坐着的只有伍永福、伍呈奇和吴永荣三人,其他人一个也没见着。 我疑惑地问伍呈奇:“老盛他们呢?” “老盛去接他小老婆去了,听说她小老婆还给我们带来几个客户,项总开车,带着老盛一道去接了,粟董和任总他们在楼上安排木总的住宿,等会就下来。” “啊?”我回头把朱小宝拉到厕所问:“你家的不跟她住一起吗?没告诉你她们也要过来吗?” “我家的都早已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朱小宝提给我烟点着说:“上次我没跟你一起回来,就是留着陪着她过最后一夜的。她两早就没在一起住了,原先与老盛合买的房子,也让老盛抵债卖掉了,他给高艳红一个人另外买了套房子。海燕她要去嫁人了,见她男朋友是个有手艺、也挺老实的一个小伙子,我就放心了。哎,你知道我给了她多少分手费吗?” “让我算算,”我掰着手指说:“我认识你们的时候是2000年,你勾引她的时候可能还早几年。” “没有、没有几年的,小墨,最多提前一两年。” “就从2000年算起吧,那时她17岁,现在是2006年,她已经24岁。人家合法夫妻也熬不过七年之痒,她却把她的一生中,最美的、美到花一样的7年,都放在你这个小糟老头身上给糟践了,可惜啊可惜。” “你说什么屁话呢,”朱小宝推开一个厕所门,进去一会后出来,舒服地做个深呼吸,笑嘻嘻地说:“7年来,我也没亏待过她呀?这不分手了,我还主动给她一笔分手费,她结婚的时候,我还得送人情礼金,也不会太少的噻。” “你还能给多少分手费?一年一万也就七万块,你在顶山的时候,她还给你买吃的喝的穿的,除去她自己的钱,还能剩下你的给他的多少呀?” “账不是你这样算的,我跟海燕是有真感情的,她补贴给我的零花钱都是她乐意花我身上的,我不也经常给她零花的吗,她说了咱们之间不算这些张,伤感情。”朱小宝说起于海燕,还真有那么一点动容,但一说到分手费,就纠结起来,不安的说:“你说都要七万,可我只给了她一半,还觉得给多了,老盛那么多年都没给过高艳红这么多呢。” “你搞笑不?”我戳着他的脑袋说“你不是说老盛给高艳红买房了吗?你买过给于海燕吗?老盛能把工资卡都放在高艳红身上,你行吗?” “那也是高艳红给他养了个女儿的缘故,抓得他死死的,他不敢不给。我家于海燕才不会像那婆娘一样逼着我,破坏我家庭。我们早就说好的,好聚好散,留得情谊在,日后好相见...” “你妈的可别恶心我了,”我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你还想着她婚后出轨,又去跟你鬼混呀?积点德了,放开人家,祝福人家,人家才会放过你,也祝福你。对了,海燕结婚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人情礼,兄弟我也帮你随一份。” “还是兄弟你感情好呀,回头我就告诉海燕,让她高兴高兴。对了,要不要把海燕快要结婚的事告诉木子呀?” “等见到她看情况在说吧,走,开席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不要迟到。” “不会,还没一根烟的时间,这种应酬,我算得最准时。” 也是,朱小宝在顶山新鼎盛专门任行政副总的时期,就是他一辈子吃坏了身子喝坏了脑子的鼎盛时期,应酬这块,谁先到谁会后到,他都能拿捏的死死的。 我们进去的时候,项云旭他们也刚到,高艳红还是用没有改变的尖脆声夸张地叫着我:“来呀来呀,小墨,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带来的美女老板们。” “等等,”朱小宝上前一步,挨着薇薇坐下说:“介绍人这些步骤,要放到开席后、要等到今天的主角到了之后才能进行的程序。” 第112章 重逢 “好了,好了,”项云旭专车接来的几个客户,都是年轻漂亮的女老板,他脸上也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洒脱和随意,对朱小宝的态度也是罕见地温和:“今晚的宴席还是请朱总你来主持吧,这个你应该最为擅长。” 朱小宝先是挝耳揉腮,紧接着就眉开眼笑地说:“可以呀,保证完成领导交给我的光荣任务。” 尽管我也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样子,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紧张不已。木子李会不会用离开我时的憎恶眼神,看出我这次来隆越医化上班的真正目的。 但没过一分钟的时间,就证明是我想多了。 跟在粟珘和任建信后面的木子李,依旧面如冠玉,眉目疏朗地微笑着走到我面前,依旧不亢不卑,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来说:“师傅,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还没等我伸出手去,朱小宝跨步上前,一手握住木子李的手,一手拍着她的肩膀给她介绍不熟悉的几个人说:“来来来,大家都静静哈。首先,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的老相好、no,大家不要误会, 是我的老乡,我的好伙伴,简称‘老乡好’的老乡好,小木子,木子李的木子。” 项云旭起身拍掉朱小宝的手,指着他左边的空位子说:“木总,您好,久仰久仰,来,快落座。朱小宝,你也快别啰嗦了,回去坐好,赶紧叫服务员上菜开席。” “别急,晚上咱们还是老规矩。”坐到项云旭右边的粟珘说:“小宝,在没上菜之前,咱们不待先来一杯吗?” 坐在粟珘右边的任建信马上阻拦:“粟董您可别喝了,您家夫人天天给我电话,要我看着您点,不准喝酒,说最近您老身体不好,不能碰酒。” “有什么关系呀,我也是天天身体不好的呀。”坐高艳红边上的盛定海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干吞了下去,得意地说:“建信你看看,我都还在吃药呢,不也照喝不误。” 这盛定海喝酒前必定吃药的习惯,在早两年就有。我们都怀疑他吃的是解酒药,但高艳红说:“是呀,老盛这比人家三高还多出二高的老毛病都十多年了,也没见喝出什么更加严重的毛病来。任总,晚上就不要阻拦粟董了,大家能在这里相聚,极是不易,该喝喝,该吃吃,别替项总省着。” 任建信还没反应过来,早在边上等着朱小宝指示的服务员,已经手法熟络地给粟珘面前的白酒杯倒满了酒。朱小宝按住自动转的玻璃转盘对服务员说:“把所有的杯子都给斟满了,晚上的酒,可一个都不能少。” 高艳红带来的几个客户中,有个穿黑色立领风衣的美女马上捂住酒杯说:“对不起呀,各位,我晚上真不方便喝,大家懂得。” “行,做姐妹的肯定理解,”她边上的短发女子说:“大家好,我就不等朱总介绍,自我介绍一下得了,我叫徐晓辉,是梁总的朋友。晚上,梁总身体有所不便,就由我来替她向各位敬酒吧。” 徐晓辉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头染成深色的短发,与她刚才的说话语气一样,显得干净利落而不失持重老练。 “那怎么行?”项云旭一双还没喝酒就已经开始迷糊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长发飘逸的梁总:“我今晚也不方便,你能叫徐总也替我向大家喝酒吗?” 高艳红用手挡住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问项云旭:“你们男人就算有每个月一次固定的不方便,也不可能这么巧地和我们美女梁总碰上同一天呀。别闹了,晚上的主角是木子,她同意了就行,我们说了都不算。木子,你说呢?” 木子李莞尔一笑说:“喝酒随意,不必勉强。” “就是吗,”高艳红冲木子李竖起大拇指,言不达意地说:“还是木子爽快。说话好,酒品也好,身材更好。不像我,看看,胖到腰都没有了。怎么办,木子?你有好的减肥办法吗?回头跟我说说,让我也像你一样苗条苗条才好。” “你不能减,”木子李一脸正经,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个重量级的老板娘,我还是个没有分量的打工仔,什么样的身份需要配什么样的身材,不可同人而语。” 话音刚落,满堂爆笑。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木子李的薇薇,此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跟我一样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了下来,才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木子李。 “还是小木说得经典。”粟珘端起酒杯说:“人嘛,只要健康,无论胖瘦,就都是好身材。来,咱们为所有人的健康先走一一个,然后坐下边喝边聊。” “好嘞,”来人熟的朱小宝响应最快,‘呲溜’一声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说:“我叫朱小宝,除了梁总一起的几位美女外,在座的都认识我,我也不用多说了。我建议,接下来,从粟董开始,轮流进行自我介绍。说话的人敬酒,听话的人陪酒,一轮喝完后,再来第二轮打圈喝酒。不方便喝酒的美女,可以以茶代酒,略表敬意就行。” 众人纷纷说好,就从粟珘开始,朝左侧的项云旭轮流,开始了自我介绍,介绍完后就自觉举杯敬酒,随意地喝了起来。 几轮过去,到自由找对象敬酒的时候,气氛就开始空前活跃起来,几年前在顶山第一药厂食堂喝酒成名的感觉又回来了。木子李随口一句“项王今日宴隆越,斗酒十千恣欢虐”的李白式诗词,把喝酒喝到甜时方恨少的气场推到了高潮。 那也是我平生最后一次的真喝酒,因为自此以后就没再碰上过。无论之后在南郡还是在西昱东晟,请我喝酒的人不少,而真正能让我喝到快乐的酒是少之又少。 特别是跟西昱东晟的这些人精在一起喝酒时,违心的奉承废话说一大堆,佯装的敬酒姿态做n遍,名贵的酒品即便喝到酩酊大醉,也喝不出那年顶山和当年隆越的感受。 那种感受是真正的轻松和自在。一杯释前嫌,再杯泯恩怨,三杯四杯下去,小人不用防,君子坦荡荡。不用担心自己酒多话多,不用阳奉阴违地去讨好老板,也不需要费尽心机地去察言观色,只管高兴跟谁喝酒跟谁喝,怎么高兴就怎么喝,简单而快乐。 换句话说,以前喝酒是纯粹的喝酒,是哪怕知道会乐极生悲也得喝的那种。现在喝酒是应付喝酒,能喝不能喝不是自己的酒量说了算,而是看着主人的脸色算计着算不算,无趣至极。 因此,到西昱东晟之后,我的酒量随之骤减,除了应对工作需要而小酌小饮几口之外,根本找不到能够互为知己的酒友干上一场,而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气了。 酒瘾实在驱赶不开的深夜,我就从床底下扒拉出一瓶木子李寄来孝敬师傅的红酒喝上两口,夜复一夜地回播着最后那次的喝酒场景,回想起第一次放下架子跟着我们一起自由放飞的项云旭。 项云旭酒劲上头,带率先抛开他的左膀木子李和右臂粟珘,要跟他对面还没喝上酒的梁总单挑。 之前说不方便喝酒的梁总却嫣然一笑,倒掉杯里的茶水,叫服务员换上啤酒,端起说道:“项总您让我舍命陪君子,我也恭敬不如从命,这酒我喝,但不是白酒,请项总担待,照顾下小女子着实不胜酒力。” 项云旭也不管人家喝的是啤酒还是白酒,只要不拒绝,就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他也叫服务员把白酒换成了啤酒,说喝过白酒之后,用啤酒润润喉,挺爽的。 朱小宝和我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一同看向木子李,问她要不要换酒。 “小木可不能换,”高艳红眼尖,马上端着白酒走到木子李身边,说:“啤酒喝的有啥劲么?来,我们喝白的,我敬你,干。” 木子李看看高艳红手里还有大半杯的酒杯,再看看她快要见底的酒杯,问:“都是杯里酒,干酒干咯。” “不能啊,”性格豪爽的徐晓辉从服务台拿来整瓶白酒和三个25毫升的白酒专用小玻璃杯,指着她自己喝过的大玻璃杯说:“我的杯里酒早已喝完,高姐,你的酒怎么还这么多,一直多没喝的吧?来来来,我给李总也倒到你差不多的样子,你们把杯里酒喝完,咱们三个就重新开始,一杯一口的喝,怎么样?” “你们这不是欺负木、李总吗?”我事先交代什么话都不要说的薇薇,一个按捺不住,还是开了口:“两个对一个,不行,我也算一个。” “好呀好呀,”高艳红知道薇薇酒量不如她,便笑嘻嘻地走到我和薇薇中间,挨着我,用她独特的尖细声嚷嚷道:“我对你,晓辉对木子,咱各干各的,不准帮忙。小墨,你可得为我们作证哦,谁耍赖谁自罚三杯。” “你们四个都是酒中女豪杰,不需要我作证。”我端起酒杯往朱小宝这边挪了挪,说:“现在是自由找对象节目,我得看准点在喝。来,粟珘,我敬您。” “不刚刚敬过了吗,又来?”粟珘嘴上这么说,已经不受控制颤抖着的双手却捧起了酒杯,把酒送到了嘴里。 任建信眼看着是拦不住挡不得了,干脆自己也端起酒杯,跟伍永福等人一一喝了起来。 盛定海也没闲着。有人敬酒,他就喝一口,没人敬他,他就夹块肉下酒自己喝一口,下酒的速度还挺快,喝的比粟珘还多。 眼看着大家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酒店的大堂经理过来,又是发烟又是敬酒的,把个项云旭喝得兴起,一定要让酒店帮忙在工业园消费最贵的娱乐场所‘宝金利’订上一个大包间,要带大家去k歌跳舞。 粟珘实事求是地说自己年老色衰,已经不适应那种场合了。项云旭也没过多地去勉强他,就让一样不喜欢那种场合的任建信陪着回楼上客房休息去了。 盛定海与粟珘正好相反,要唱歌要跳舞的兴致比项云旭还高,高红艳也不阻拦,扶起他,跌跌撞撞地坐上了好不容易让徐扬开一次的公用面包车。伍永福、伍呈奇和吴永荣三人也钻了进去。我则带着木子李、朱小宝和薇薇坐上了我的车。 夜色下的北山街头,路灯朦胧,但道路宽敞平整,车少人稀。项云旭像是工业区里警察都不敢惹他的‘老大’,架着他也是越野型的座驾,油门踩到‘轰轰响’,带上梁总和梁总的朋友一车人,飞驰而去。 盛定海不服似的,把面包车的油门踩到车屁股直冒烟,也没跟上项云旭的车影。 我不紧不慢地押在后头,因为坐在副驾驶的木子李一直在告诫我:“我们现在都是醉驾,悠着点,安全第一。” 尽管我嘴上说着“没事,没事,这里还没查得这么严”,但其实也是提心吊胆的,紧张到手心出汗,不敢踩重油门。 都说朱小宝喝酒糊涂,可他对钱是一点也不含糊,在那么严重的酒精作用之下,他还是思路清晰地问木子李:“木子,我们的钱,究竟有没有个着落呀?” “我既然来了,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木子李口气沉重地说:“粟董答应了,明天他们集团财务会先把钱还给你们。” 薇薇听了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地问:“你是不是为了我们的钱才答应粟董留在隆越?” “你们觉得我能留在隆越做项总的助理吗?”木子李问着‘你们’,却看向我。 我知道无法回避,干脆实话实说:“第一,我们都很感激你能在百忙之中抽身出来帮我们这个忙。第二、我为之前在顶山新鼎盛的所作所为向你作正式的赔礼道歉,等下去歌厅用酒赔罪,不必让他们知道我们喝酒的真正原因。第三、别看项云旭长得牛高马大、财大气粗的样子,实际不是那回事,他与盛定海一样,眼里都容不下比他们厉害的人......” 第113章 丑陋的心态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进项云旭指定的‘宝金利’ktv大包厢。包厢内装饰讲究,我已司空见惯。 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是空间的高度一般、使用面积却有我家厨房里那张八仙桌大的两个玻璃茶几,让本来只是一群人喝着酒而鬼哭狼嚎一样叫几声的歌厅,一下子有了办上两大桌家宴的感觉,高大上的气场有些凛人。加上眨眼间就能变幻出光怪陆离的灯光,令我们这些已被酒精上头的人,情绪更加高昂激烈。 服务员来不及开酒,项云旭就已经提起一啤酒瓶,用牙齿‘咯嘣’一声咬开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吹完,仍意犹未尽地嚷嚷:“梁总,你看我都先干为敬一瓶了,你可不许再跟我赖皮不喝哦。” 说话的同时,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要挤到梁总身边挨着坐。 梁总边上的徐晓辉只得往边上挪了个位置给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两只肥嘟嘟的‘咸猪手’搭到了梁总的美肩上,还特地往他自己怀里揽了过去,很明显地要拥美人入怀。 梁总似乎也没特别的排斥,只是微皱眉心,把头偏了偏,拿起服务员开好的啤酒塞给项云旭,项云旭才很是不舍地抽出手来接了啤酒,侧过身要跟梁总挽着胳膊喝交杯酒。 盛定海和伍永福一人一个话筒,争抢着对服务员嚷嚷,要给他们高歌一曲先,谁也不让谁。看样子,伍永福也是个重量级麦霸,跟盛定海不相上下。 伍呈奇和吴永荣低头玩着他们觉得很稀奇的‘快乐转盘’,时不时地拍手大笑起来叫嚷着:“喏喏喏,又是再来一杯,喝了这一杯,还有第三杯.....” 徐扬和高艳红也一人拿过一瓶,但没喝,只在低头窃窃私语。 徐晓辉和另外的两个朋友说了几句话后,起身径直走向我们这桌,目标直接锁定木子李说:“我在几年前就听说过木子大名,今日特地跑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我再敬你。” “闻名不如见面有两个意思,”木子李不亢不卑地回敬道:“一个是见面比闻名实在,另一个是不如不见,不知道徐小姐指得是哪一种?” “嘻嘻嘻,你真坏,”徐晓辉喝了一口,突然放下酒瓶,双手搂住木子李的脖子,撒娇说:“人家又不是什么小姐,叫妹妹嘛。来,酒喝多了,陪我跳个舞扭两下,好解解酒气。” “不好意思,木子还要跟我们说话聊天,再说,她也不会跳舞,你若想斗酒,找我便是。”薇薇起身提着酒瓶,虎视眈眈地盯着徐晓辉。 我怕坏了气氛,踢了在旁顾自喝酒看热闹的朱小宝一脚,示意他去拦住薇薇别惹事,因为在路上,我把该说的都说给木子听了,她应该心里有数,不会喝出意外情况来的。 谁知朱小宝一手拉住我不放,一手拿过一副骰子,用臭嘴对着我说:“这是自由活动,别扫人家的兴,爱咋玩就咋玩去,我们哥俩也玩自己的骰子,老规矩,三局两胜一杯酒。” 木子李也笑着对薇薇说:“没事,我已经会那么几步了,你再拿两副骰子过来,陪朱总和墨大玩一局定输赢,才更好玩。” 薇薇没再敢多话,只能闷闷不乐地看着木子李把双手放到徐晓辉的腰上,两人跟着伍永福在唱的音乐节奏,在原地慢摇起来。印象中,木子李也就只会这么几步拿得出手。 等伍永福唱完,高艳红才忙不迭地上前抢过话筒,尖声说:“接下来,我和项总合作一曲‘心雨’,大家欢迎。” 于是大家都放下手头的‘大事’,全都‘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盛定海也急忙把他手中的话筒递给项云旭。项云旭只得放开对梁总的纠缠,拉拉衣角,谦虚地说了句“那就献丑了哈”。 徐晓辉刚要带木子李再次慢摇,脱开项云旭的梁总却起身上前说:“那我也跟李总献丑一曲,给你们伴舞。” 掌声再次响起,木子李不好意思地对徐晓辉说:“下一曲再陪你。” 徐晓辉则朝着我和朱小宝招手说:“你们也来一起跳呀。” 我摇摇头,示意她过来坐我们一起听老总唱歌。 大领导一开唱,包厢里瞬间就没了摇骰子、碰酒瓶和大声笑骂等的嘈杂声,除了在极力跟上节奏跳舞的木子李和梁总,其他人都屏声静气地用心听着。集体完全沉浸的神态,让五音不全的项云旭更是激情高涨,与丰乳肥臀的高艳红一起扭动着风情万种的圆屁股,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这才是会要人命的鬼哭狼嚎。”薇薇捂着嘴,小声地说道:“你们看梁总那个妖艳的样子,跟高艳红一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和朱小宝顺着薇薇的话音看向木子李和梁总,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张大了的嘴巴,一时竟合不回来。 只见木子李迈着国标的舞步,节奏分明而动作精湛,舞姿舒展自然,柔美中不失灵动。她带着舞步同样优雅轻盈的梁总,挥洒自如地在两个茶几周边的空隙中来回穿梭,宛如一对放飞自由的蝴蝶,在没有百花盛开,只有草虫聚堆的恶略环境中翩翩起舞。 俩人配合地天衣无缝的优美舞姿,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我震惊不已的是我实在看不清,在木子李的身上,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我知的应酬技巧和非常人所想的处世技能。 之后,凡是有人唱歌,梁总就立马拉上木子李跳舞,根本不给项云旭近身的机会。倒是高艳红,也不顾盛定海会不会尴尬,缠住项云旭喝了唱,唱了喝,直到项云旭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叫嚷着“要炸了、要炸了”才罢手。 木子李见状,就提出散场,让服务员叫个代驾送项云旭回家,让我带朱小宝他们回宿舍,她自己打的回酒店休息。 醉的摇摇晃晃的项云旭根本听不进大家的话,非要自己开车回家。没办法,最后只有请喝酒最少的梁总开车,先送项云旭,然后再叫车回酒店。 项云旭一听有梁总代驾,屁话没说一句,就乖乖的坐进了副驾驶,徐晓辉也带着其他两个朋友坐上了后排。 等我一觉醒来,阳光透过没拉到位的纱窗,已照射到我的床尾,隔壁厨房也传来锅与锅铲的‘叮叮当当’声,显然已经开始准备中午的工作餐了。 我赶紧打开手机,木子李的信息也适时到达:师傅,你有手机银行吗?能不能收到到账信息?没有的话,带上银行卡跑一趟银行,看看钱有没到账?我等你回复。 刚看完她的信息,我在银行绑定的短信也进来了,十万到账。同时到账的,还有朱小宝的五万、徐扬的三万和薇薇的两万。 他们三人加起来的十万,是事先说好一定要给我的10%佣金。 不要误会我趁火打劫,绝对是他们主动提出,自愿给予。最初我也是推辞再三,他们非得让我先同意了‘回扣’才肯听我安排。后来是我自己想清楚了,没有我的运筹帷幄,他们恐怕连这10%都拿不回去。所以,这个‘劳务费’是绝对要给的,就当是请人讨债,可能还不止这点费用。 对于他们,能从盛定海手里拿回他们本钱的90%,已经是谢天谢地的事了。当然,他们也不能把此事泄露给他们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包括木子李。 让我又惊又喜的还不止这些钱的及时到账,还有项云捷下来找我的通知,说项云旭昨晚喝多了酒,今天不能来公司上班,交代我替他去酒店接送中午就要飞回鹿城总部的粟珘。 我草草到食堂扒拉完几口饭菜,驱车到了酒店,粟珘和木子李已下楼走出酒店大门,后面还跟着拉着行李箱的任建信。 我惊问:“任总也要回去吗?” “不,这是粟董的箱子。”任建信说:“我过几天再去。” “是啊,”粟珘神情凝重地说:“建信的父亲住院了,按理是今天跟我一道回去的,可这几天隆越发生的变动你也是知道的,他走不开。建信,辛苦你了,等你回家看过老父亲后,我再给你接风。” “嗯嗯,没事。”任建信打开后备箱,把粟珘的行李箱放了进去。 “小墨,你现在是隆越生产部部长,安全生产责任重大。基于隆越眼下特殊的股东结构,你要花些精力,要有点耐性,用足够的时间去跟老盛、老伍他们几个老一辈的管理方式,做好长期磨合再磨合的心理准备。” “我会的,粟董您放心好了。”我敷衍了一句,坐上了驾驶室。 粟珘像交代后事一样逐个交代过去:“木子,这次也辛苦你了,陪着建信多呆一段时间,等安定好了隆越,我们再商讨我们的君子协定如何?” “一切听从粟董安排。”木子李打开后座车门,扶着粟珘先坐上,让任建信坐在粟珘身边,自己坐进副驾驶后对我说:“墨总,我们一道去机场送粟董,然后带我去公司,我要实地看看隆越医药。” 我答应一声,便没再说话,一路上都在想着粟珘和木子李的‘君子协定’究竟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送走粟珘,回到公司,任建信就因酒后头疼难耐,被我和木子李一边一个架着,强行‘押’到他的办公室,让他在办公室后面的宿舍歇息去了。 我去自己的办公室拿了顶干净的备用安全帽给木子李,边走边给她介绍各个生产区域的现场状况。 隆越的厂房布局简单明了。大门进去的左手边依次排列的是各个仓库和公用的动力车间、以及后加的预处理车间,右手边都是一样外形、同等宽度和高度的产品生产车间。各个车间的后面,就是最大的公用系统,废水预处理中转站。 当我们走进一车间的大门,在当班的刘玉东冲着在楼上检查温度表的刘宇华大叫起来:“老刘,老刘,你看看,谁来了?” 刘宇华回头一看,马上跑下楼梯,取下手套,向着我身后的木子李伸手过去,激动不已地说:“你好你好,木总,你真的能来,实在是太感动了,我们听墨总说你会来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天天盼望,想念得紧呀。” 在顶山,大家习惯性的以为,木子李就是姓木,木子李也习惯大家这样替她改了姓氏称呼着,直到若干年后的南郡才恢复‘李’姓。 我装作也很激动开心的样子,笑话刘宇华说:“这才分开多久呀,你这马屁拍得也太夸张了吧。” “不是不是,这是真话,也是我、玉东和少华的真心话,我们三个可都是你们的老部下,是拍马屁还是实在人,你们还不了解吗?” 刘玉东说得倒也不假。如果不是木子李那几年的深入人心,他们就不会一眼看出戴着安全帽、捂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两只耳朵的陌生人,就是木子李。但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我听了还是有些小小的、被人忽视的失落感。 这种被忽视的失落感不仅我这样的打工者有,诸多深怕权利旁落的老板也经常暴露无遗。比如盛定海,比如赵昱,比如某个位高权重的帝皇将相,即便他们拥有着‘至尊无上’的权力,也同样担心着某个‘功高盖主’的家伙,占据或分享走他们的部分尊荣。 “你们都在上班时间,我就不跟你们多聊了。”木子李跟刘宇华和刘玉东握过手后说:“等你们不上班的时候,让墨总提前安排一下,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好好聊。” “行,我来安排人把当夜班的少华换出来,明天或者后天,由木总的时间说了算,咱们顶山的老同事也聚个餐。” 木子李想了想又摇头说:“以后吧,等你们放假,咱们到顶山去好好聚聚。这次实在有点匆忙。” 我只得告诉他们木子李此次行程紧凑,有出去吃饭的时间也早已被安排完了,只能等以后。 我没想到的是世事无常,以后再无以后,刘宇华与木子李的此次见面,竟成永别。也成为我再一次对不起木子李的一件憾事。 第114章 预感 ‘天狂必有灾,人狂必有祸。’老话总能一说一个准。 就在狂饮高歌后的当晚深夜,高艳红带来的客户梁总,在驾车送项云旭回家的路上,项云旭借酒发疯,当是后排没有坐人一样,突然伸手揽过梁总送嘴亲热。 措不及防的梁总下意识地踩了个急刹车,本要转弯的方向盘也没来得及松开,轮胎发出几声刺耳的‘呜呜呜’叫后,随即‘吱嘎’一声,四轮朝天地横翻在路边的花坛上。 好在前排的安全气囊被及时撞开,梁总和项云旭都只受了点轻伤,后排的三人却因为没系安全带,跟着急刹的惯性,往前面的座背一记猛撞,差点就把脖子给撞断。 几个人惊魂未定地从车子里爬出来时,项云旭已尿了一裤子酒水,才彻底地吓醒过来。他顾不得自己尿裤子的尴尬,急忙询问梁总和徐晓辉她们的伤势。 这一问,却把刚才吓懵圈了徐晓辉问醒过来,不顾自己脸上的划伤,抱住梁总就埋头痛哭,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 “别,别啊,”刚才也被撞得全身麻木没感觉到疼痛的梁总,此时痛得龇牙咧嘴:“我、我的胳膊断、断了。” “我的天,”徐晓辉松开梁总,拉起她两只手问:“哪只?啊,两只都断了吗?” “别碰她,可能脱臼了。”项云旭吃力地俯下身,摸索着在车里找回手机要打电话。 梁总立即忍痛制止说:“不能报警,我们都是酒驾。” “没关系,你们就说是我开的车,叫人送你们去医院要紧。” “可你是隆越的老板,在北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酒驾会对你造成负面影响。” “谢谢梁总体恤,”项云旭满脸歉意看着梁总说:“只要不是别的原因,酒驾在我们北山多的去了,没什么大影响的,我先电话给医院的朋友,让他出面搞定就行。” 徐晓辉三人当时已经睡的迷迷糊糊,根本听不出项云旭说的‘别的原因’是什么,她们只认为此次车祸的原因,就是简单的酒驾,梁总也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等项云旭的朋友带人过来,送梁总和徐晓辉她们去了医院,叫吊车和拖车来把车子送往修理厂后,项云旭的朋友才叫来他的一个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朋友过来,把项云旭狠狠训了一顿,缴了他的驾驶证作为押金,勒令项云旭出钱赔偿撞坏了的路基和花坛。 项云旭没去公司上班的那几天,我和盛定海他们一样,对车祸的发生是一无所知。都以为项云旭只是醉酒严重,又患上严重的感冒,居家休养了几天而已。 直到刘宇华出事,木子李自离开顶山以后第一次主动给我电话,痛心疾首地对我说:“师傅啊,为什么你就不肯听我一句劝呢?你还记不记得,在项云旭出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我离开你们之前的晚饭上,我就跟你说过,隆越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必须带他们及时离开.....” 我当然记得,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木子李告诉我项云旭出了车祸的全过程。 原来,徐晓辉在歌厅里就要走了木子李的电话号码,她们被项云旭朋友的同事带到医院后,就发信息给了还没熟睡的木子李。 木子李立即赶到医院,除了处理好各人的外伤后,还让医生给每个人都做了全身检查,确保没有任何后遗症后,才送她们回到梁总自己定好的酒店,时间也就到了快退房的时间。 梁总一行四人就定了两个标间,有盛定海宿舍同居的高艳红并没有跟她们一起。本来是到隆越找项云旭谈项目合作的梁总,遇到这种意外后,就也没有心思再想合作的事。她们简单地梳洗收拾了一下,给还在盛定海怀里做梦的高艳红留了个信息,匆匆结束了此次行程。 事关项云旭的颜面,木子李和梁总她们商定,只要项云旭自己不说,她们对任何人都要只字不提。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人活着的地方,就没有可以不为人知的消息。项云旭酒驾出了车祸的消息,第三天就从原定的生产副总负责的三车间传了出来,不胫而走。 等项云旭第五天到厂上班,盛定海就当着众人的面乐呵呵地问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早点通知我么,也好买点礼品去慰问慰问你嘛。” “多大点事啊?”项云旭知道大家传的只是坐实他在酒驾而已,也就放了心,依旧摆着身宽体胖没心事的样子说:“我又没伤没病的,慰问个啥。倒是有个事我要跟大家通下气。就是建信的父亲病了,还挺严重的,建信昨天已经给我电话请假了,要回家侍候他老人家,短时间内估计也回不来,所以,小墨,建信没在的这段时间,我想让你去环保站替他挡一段时间,等他回来你就回来主持生产部。” 我早听说任建信是家中独子,他老父亲病重,他必须得回去照料。 “那生产部这块的工作?”我问。 “生产部这块目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要你专门负责的。”盛定海说:“虽然现在是公司统一管理,但各个产品的生产,都还是独立的。每个产品都有自己的负责人,包括业务联系和生产安全,甚至现在的车间中控检测,也都已经走上正轨。就是公用设施这块,最难协调的还是污水预处理车间,本来也是生产部和环保站共同监管内的工作,你过去也是熟门熟路的,不耽搁前面各个产品的生产进度就行。” 我在心里‘咯噔’一下,揣测起盛定海是不是又想借此机会,联手其他几个车间的负责人,把我赶出生产部,让隆越医化回到以前那种各个车间各自占山为王的自由状态。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涉及到任建信至亲至孝的三纲五常问题,我没得选择,只有接受项云旭不是故意的合理安排。 当我把项云旭的安排告诉给木子李的时候,木子李就问我:“老盛有没有就你要去环保站的事说过什么?” 我把盛定海当天上午跟我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木子李,木子李听后沉思良久,长叹一声,脸色凝重地说:“师傅,等任建信回来,你马上辞职,离开隆越吧?顺便也劝劝刘宇华,早点带玉东和少华离开这里,回顶山去找份安慰点的工作,不要再跟着老盛做化工了。” “理由呢?” “你知道项总出车祸的真正原因吗?” 我说我知道,就是喝多了酒而已。 “不是,”木子李就把车祸的前因后果概述了一遍,可我还是听不出来这跟她要我辞职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 我脱口而出:“大家都是男人,酒后犯点错,也属正、”还没说出‘常’字,就发现木子李脸色有异,赶紧改口说:“所幸梁总她们伤得不重,项总也得到了教训,以后应该不会再犯这等错误了。但是,这跟你要我们辞职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没什么直接关联,只是我经过现场调查、仔细分析后的一种猜测。” “唔......”我心生疑虑,没敢直言。 我给她算过时间,包括到地的那天,木子李在北山总共就是五天时间。 第一天在路上,到地方就直接在酒店吃饭,饭后去唱歌,然后,项云旭出了车祸。 第二天上午在医院陪梁总她们,下午送走粟珘后才到公司转了一圈,全程都有我在旁跟着,没见有人跟他细谈。晚上,朱小宝他们请木子李吃饭,因为头天喝酒太多,大家都没喝太多,也就早早结束休息去了。 第三天,我们一起去送了朱小宝、薇薇和徐扬去了趟火车站,回来后她说我开车辛苦,把她放在酒店门口,就让我回宿舍睡觉去了。 朱小宝他们拿到钱后,一天也不想在北山多呆。若不是为了等着请木子李吃饭,他们在拿到钱的当天就要走人了。 第四天,木子李说任建信要走,她要兑现给粟珘的承诺,在环保站足足呆了一天。我想,跟她一样是个闷葫芦的任建信,定不会跟她说太多有关隆越的潜在问题。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他就更没话说。 今天是第五天,项云旭也无事人一样到了公司上班,并没有再叫木子李到公司坐坐的意思,也只字未提木子李要做他的助理一事。 可以说,在五天的时间里,木子李接触最多的人也就是我和任建信,现场调查的说法有些言过其实了。但我不想直面顶撞她,就给她倒满啤酒,故作轻松,豁然一笑说:“你这些天都在忙着应酬吃饭,喝酒喝的天天晕乎乎的,哪还有时间去现场调什么查,作什么仔细分析呀。” “师傅,你信不信人是有预感的?有时候还相当准确。” “当然咯,人家不常说什么第六感嘛,不过,准不准确,我就不大清楚了,反正觉得那些说自己事先有预感的,都是事后诸葛亮者居多。” “但是,我经过分析而担心会发生的事,并不是预感呀。”木子李一口干掉满杯啤酒后,又倒满一杯,凝重的脸色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我见状就说:“那你把你的分析跟我说说,让我也预感预感,你说的是不是能得到准确灵验的预感。” “最好不要有这样的灵验,”木子李像是在为自己压压惊似的,又干掉一杯后,伸手问我要了一根烟。她那时候平常不抽烟,只在酒桌场上偶尔抽着好玩似的抽几口。 我给她点燃后说:“先说来听听,说不定师傅就有化解的高招呢。” “也是,”木子李吐出烟圈后,说:“我的分析是这样的。任建信的父亲已有八十高龄,这一病病得还挺严重,听粟董说,短时间内治愈出院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任建信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回来。” “这个我知道,项总跟我说过了。” “问题就是这个短时间回不来,或者是长时间来不了的时间究竟是多少呢?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还是更长的一年半载,没个定数呢?” “这得看任总父亲的病情变化而定。”我说:“就算是一年半载的,任总终究是要回来的。” “不一定,”木子李摇摇头说:“任总是个大孝子,又是独子,自己的小孩也还小。老父亲一旦长期卧病在床,他就根本不会再远离家庭到外地工作。” “这是无法避免的,但老父亲的病,如果再他悉心照料下很快痊愈呢?”我说:“他还是能很快回来的。在此之前,他不也远离家庭,在隆越呆了两三年吗?” “那时是因为隆越医化刚刚成立,他承诺粟董,把厂子的基础设施建好后,就要调回总部。染化集团离他家近,可以天天回去照顾一家老小。再说,之前两年,老父亲就算身子骨不太好,也熬着不说,不想让任总在外担心,如今病重,即便任总这次能把他照顾到治愈回家,任总也不会再丢下他老人家不管的。” “你的意思,无论老父亲的病情是好是坏,任总都不会回来,是吧?” “是的。” “那又怎样?”我还是没听懂木子李的意思:“他不回来,我和刘宇华他们在隆越就待不下去了吗?” “不是呆不下,而是不能呆。”木子李这次只喝了小半杯就放下继续说道:“任总不回来,你短期内也回不到生产部。你回不到生产部,生产部的安全生产职责又能给谁负责?” “呃,老盛不是说了吗?每个产品其实都是他们自己一帮股东独立负责的,根本用不着我去管。”我说:“我也正好落得个清闲,让他们自个爱咋折腾咋折腾去好了。” “师傅,”木子李抬头一脸无奈地叫我一声后说:“你能保证老盛他们会给你一个安全的‘清闲’吗?不能的,师傅。你身居生产部部长一职,肩负‘管生产就必须管安全’的法定职责,安全责任重大。隆越所有车间的生产安全工作,都是你的岗位职责范围。你怎么可能舍身其外,看着他们瞎折腾。万一折腾出点什么安全事故,不仅仅是你要担上法律责任,还有隆越所有人员的人身安全和公司财产安全也得不到任何保障......” 第115章 送别离 窗外不远处的大风车,风叶转动的呼啸声在深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我以前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些高耸入云的风车,对于风力发电是清洁能源,不会污染环境的说法深信不疑。自从到了隆越,住进屋后就是荒郊原野的宿舍后,打开窗,就能欣赏到一座座涂白的风车杵立在蓝天白云下优哉游哉地转动。 初见的心情总是美好的,久而久之,最初的那些激情就会逐渐淡化,直至反感到厌恶,大风车的噪音最终取代了我最初对新能源的好感。因为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次声波,不仅严重影响到了我的休息,也对原本盘踞在那一带的鸟类也构成了威胁,许多候鸟不得不为此迁徙而一去不回。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想必也是如此,所谓的‘日久见人心’,其实就是某些丑陋的品行暴露了掩盖不住的本质。相见恨晚的两个人,也许是因为某一个的确太能装而已。 送别木子李的那一晚,我回到宿舍,不止一次地回想着木子李的话。 她坦然说出了她没法兑现给粟珘承诺的原因:“在项云旭出车祸之前的晚宴上,我就看出了项云旭的人品,有点钱就飘,有点权就蛮狠霸道。口头总挂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管理名言,实质上是任何人他都不会相信。如果这个公司是他独资的,我倒也可以一试。但是,你知道的,还有老盛和老伍这几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在,总经理助理便是形同虚设,别说要做出点什么成绩来,就是想为基层员工的生产安全做点实事,也是难之又难。若还想在安全方面多投入一点安全费用,让他们再掏钱出来,更是难过登天了。你说,明知道自己保证不了所有人的人生安全,我还要去做什么总经理助理吗?” 我明白木子李拿自己不该承诺粟珘做项云旭的助理一事,是在提醒我也不该坐生产部长这个位置。我也知道,在这个有着多个产品却各有不同股东的公司里,生产部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大方向的安全决策。不用说原有自己三车间管辖权的李副总,就是伍永福和盛定海同股份的一车间,也不会服从我的指挥,接受我的监管。 再说,我已经拿回盛定海欠我的股金,盛定海就更没必要对我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客客气气。何况,我为了拿回股金,直接脱开了p1项目组进入隆越,等于也是背叛了盛定海叫我来是为了专门管理p1产品的初衷。 尽管木子李后来还是建议我给他安排个经贸部总监的身份,但我被他说成‘假道伐虢’的行径,他不可能就此释怀。也不可能把我当成生产部的领导,跟我汇报任何有关于p1车间的情况。 事实上,项云旭和粟珘同意成立这个至少目前还是属于虚设的生产部,就是让我监管p1这一个项目的。因为其他的车间,目前也都是集团分派的产品,至于以后会不会还有外来产品要加工,那就看我会不会把生产部打理成真正属于隆越的生产部。 但是,p1车间里还有五个是我提拔起来的班长,他们才是关键。只要车间的班组长都听我的,老盛他们就没办法左右我,动摇我。 我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可木子李说出了让我都不会相信的奇怪想法:“人走茶凉啊,师傅。你一旦调离生产部,哪怕是短短的一个月,你都没办法回来掌控住他们。你回想一下,他们五个人都是谁带过来的?班长丙和班长丁都是老伍的老部下,老伍就是我们在顶山第一药厂那个车间的前任老板,他的腿就是因为管理不当才落下的残殇,还有你以前在南江在认识的工段张,现在也是残疾一个。刘宇华、刘玉东和鹿少华是怎么过来的,你比我清楚,如果没有老盛这个老东家的许诺,他们真得会跟定你来到隆越吗?提拔他们,是你的本分,也是有利于达成你自己目的的一种用人手段。他们要听从老板,也是他们的本分,毕竟,隆越是个小打小闹的私人企业,谁拿钱发工资,就是谁说了算。加上你这个生产部也不是你能作得了主的,他们不站队你手下,也属正常。” 一句‘人走茶凉’,似乎贯穿了木子李混迹职场的整个过程。从当年的顶山新鼎盛,到如今的西昱东晟,每一次的初始,都是鞍前马后地人人奉承,而每一次地离去,却又是背后非议千夫所指。特别是她在西昱东晟留下的口碑,无论你从哪个方面去作侧面打听或深入探访,绝对听不到半句能当面说出的对她的贬责。 从一开始在一毛不拔的戈壁滩上开始建设西昱东晟的辛劳,到有点起色就被逼离开的耻辱,没有一个人会跟你揭露木子李的‘坏点’,每个熟悉她的人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她的‘好’来。但传到你耳边却都是她所有的‘不好点’,重点还在于你根本找不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源头究竟出自谁口,只能悻悻然地去感觉她似乎就是个特别邪门的人,包括她的行事风格和给人建议的方式。 但我到隆越的时候还是不信邪,心想着在更早以前的顶山,你木子李不也是孤家寡人独自一人的吗?照样没有股份,照样不是老板,不也借着生产部特有的权威,笼络起那么多人的吗?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呢? 老话也说了,好前不如好后。既然知道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则不如一开始就奔着个人利益优先的目的而去来得实惠些。 “师傅,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木子李也不管我明显已经有所不快的脸色,继续说道:“自己提拔的人反过来不为你所用,也是职业场所最平常的现象,不足为奇。我担心的是p1产品工艺。我那天跟你去p1车间转了一圈,就知道跟我们在顶山做得大致相同,但细节不同,而往往化工工艺的细节之处,才是致命的关键部位。” “我知道,就是第一道工序改动了一下,原先直接用溶液投料,现在用固体溶化后再投料。物料的配比和质量要求都一样,无非就是多了道溶解的程序。”我心存不屑,觉得木子李在我面前装内行。 这第一道工序是我在南江老厂的入门程序,所要溶解的固体料也在老厂见识过,只要不碰到水,啥事没有。 “我知道师傅你对p1产品的熟悉程度,我所担心的,你熟悉归熟悉,老盛他们根本不会按照你的管理方式去管理生产安全。你想想那些从顶山新鼎盛拆回来的三手设备,在去仔细看看旧设备所安置的区域空间,实在太危险了。” 一听到木子李的担心是在设备问题上,我就不得不再加一个心眼,半信半疑地答应了她,在调去环保站之前,我会把她说的这些问题,在生产调度会上一一汇报清楚,看项云旭有何反应后再考虑去留问题。 木子李见我答应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嘱咐我说:“师傅,你一定要小心我说的安全问题,如果他们不重视你提出的问题,你就赶紧走人,越快越好。” “行,师父记下就是。”我看到木子李清澈纯净的眼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有没有兴趣见个与你差不多人?”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特别想认识你的人。”我说:“也是这次帮我找到你的人。” “童灵芝?” “啊?你认识童灵芝?” 童灵芝就是我拜托寻找木子李的朋友,我在顶山医院治疗期间,她刚好在我的主治医生手下实习临床医学,在关注病人病况的同时,对来医院探望我的同事的闲聊话题也极感兴趣,特别是她们说到木子李,每次都能看到她认真地听到眼睛发亮。 我出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楚了童灵芝跟华清的亲戚关系,然后才明白过来华清和龙汉文当时对我的照顾,感激之余,也确信华清必定会告知木子李的去向,所以,‘要债’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托童灵芝找寻木子李,因为木子李与粟珘是忘年交,粟珘不会一次面子也不给。 “不是很熟,”木子李谈谈说道:“只听墨总提及过。” 我又一次惊诧问道:“墨总?” “是,你的堂姐墨善。”木子李抬头疑惑地问:“不是你托她让我过来帮忙的吗?” “你们早就认识?”我大惊失色,感觉所有自以为是高深莫测的计划,在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全是透明的。 “没有啊,就是不久前才认识的,”木子李红着脸说:“墨总是我们公司的领导。” “这么说,你们是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咯?”我顿时释然,回想起年前墨善的那些言语,木子李说在不久前才认识她是极有可能的。 “不好意思,木子,是师傅我没心没肺,这些年,都没关心过你的状况,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只顾着自己。但我的确没想到老盛这老家伙会伙同他们去打击你、” “师傅,不用说这些,”木子李摆手说:“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吗,不做重工,我还可以做轻工,至少不会存在像化工厂一样的工作压力。” “你跟粟珘这么交好,他那么大的集团还给不了你一个像样的位置吗?” “领了人家的工资,你还能像朋友一样随意地去对待一个集团董事长吗?”木子李笑道:“距离能不能产生美我不知道,但与朋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是能维持长久友谊的最好方式。如果我一直在你们这帮老鼎盛出来的老同事面前晃荡,你们还会如此这般地想念我吗?” 我不由地又一阵心虚,便转移开话题问她:“你们公司做什么的呀?” “墨总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我们姐弟之间也不怎么联系。”我实话实说:“她是我从小的崇拜者,跟她说话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着,可不敢过问她的情况。” “哈,师傅你也有怕说话的人呀,”木子李舒朗一笑:“我也挺怕她的,我们公司的人都敬畏她,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笑话。” “哎呀呀,那我姐就是母老虎咯......” 我不敢问她此行是纯粹为了帮我,还是有着对薇薇的牵肠挂肚。在送别朱小宝、薇薇和徐扬三人的火车站广场上,我看到她与他们三人挨个拥抱过去,拥抱薇薇时的神情并无异样,大家都只是眼眶湿润地说着“自个保重”。 当时,我极为稀有地动了真情,也热烈地拥抱了朱小宝和徐扬,轮到薇薇时,我迟疑着没敢上前。反倒是薇薇落落大方地拥抱了我,并哽咽嘱咐我说:“墨大,照顾好木子,拜托了。” 我想是薇薇把我看高了,我还没有能力去照顾好木子李,她一直比我强势,比我有先见之明,许多个时候都是她在带有警示性的提醒敲打着我,让我始终保持着一种卑微而不服的矛盾心态。 我也着力避开有关隆越的话题,只要木子李决定不会呆在隆越充当总经理助理的傀儡,我就有信心按着自己的计划步步为营。 我就着墨善的话题与木子李聊起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直到吃饭结束送她回酒店。 而她在下车之前还不忘再三交代我:“记得啊,师傅,明天你就得把这些问题反映给项云旭,还有几个班长,提前给他们提个醒,是留是走,由他们自己选择。” “放心吧,我知道了。”我胡乱地回应一句,开车走人,暗暗讥笑着木子李为他们想得太多。 他们的去留当然是他们的选择自由,我现在还没精力去想着他们,我一个晚上都在想着她说的话,都在纠结着木子李的预感到底灵不灵验。 第116章 人狂必有祸 一宿没睡好,起来时感觉头重脚轻,晕乎乎的,早餐也没了胃口。 昨晚又被郦禾平拉出去喝酒,酒没喝多少,废话绕来绕去绕了好几十大箩筐之后,才从他满嘴黄金似的嘴巴里掏到了一个让我早在揣测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信息,那就是木子李被盛传贪污一事。 在喝酒也能喝到很是无聊的时候,我才直接问起郦禾平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才查到杜昊收受雷熙欣二十万‘罪证’的。郦禾平又用那种‘你猜’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我就两手一摊,激将他说:“反正你老兄也不会把我当兄弟,这没有话题的酒,以后还是不要喝了吧。”说罢,装作起身要走的架势。 郦禾平赶紧伸手按住我说:“我的意思是让你先组织一下查案的思维方式。” 查案?我暗自冷笑起郦禾平的自大,脸上却始终挂着崇拜不已的神色吹捧他说:“对于你的这一套,别说思维,我连思想都是静止的。别卖关子了吧,能说就说,不能说就拉到,所有的过去都只不过是一场场别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郦禾平这才得意地笑道:“说来惭愧,我根本没去查过谁。我就在雷熙欣要请我吃饭之前,假装自己也想得到一点点他的好处才能暗地帮他说话的样子,问他有没有送过钱给李总,他第一反应就是摇头说没有。但他也跟我实话实说,他为这个项目的确也送过好多人的礼,杜昊肯定是一个,也是最少的一个。杜昊的叔叔杜家胜,包括当地各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他说送得都不下百万。所以,他后台背景很硬,随便赵总请人来怎么折腾他,他都不怕,他怕的人还是李总,生怕李总躲着他补为他作证。凭良心说,雷熙欣在我面前没说过她一句坏话,还常说李总是个油盐不进的、现在也几乎绝迹的好领导。只要她能公事公办,站出来证明雷熙欣的工程量没有问题,他就不怕赵总要赖账。” 我顿时感觉后脊梁发冷:“所以,你们就设局逼走李总,既能泼她一身脏水,又能赖掉雷熙欣的工程款。” “兄弟啊,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相信吗?我是李总举荐给赵总的,有这么好的平台让我施展拳脚,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李总,我怎么可能设局坑害她呢?” “比直接陷害更可恶地是往她平生爱干净的身上泼脏水,而且是被她最信任的两个人逼宫离开,且无法重返。” “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呀。按我当初的计划,李总只是暂避一段时间,一个月或两个月的,等我查完,她就能回来。” “等你查完?一年还是两年?”我继续冷笑:“我还没有眼瞎,李总这辈子就别想洗清了。可怜她还抱着幻想有一天能还她清白,等在南郡继续受着煎熬不说,还被你们忽悠着继续卖命。真是卖了她她还帮你们属钱,老傻的一个傻子。” “我真得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你想到了的,”我肯定地说:“只是你不想失去这个够你发展的平台而得罪老板而已。不过,这就是江湖,我可以理解,谁又能跟自己的眼前利益过不去呢。” “感谢兄弟理解,”郦禾平给我续上一根烟,难得一脸诚挚地问我:“你上次跟我说,李总和赵总之间的合作关系,根本不需要外人插手,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以你老兄这么犀利的眼力见还看不出来吗?”我说:“周总在这个时候提出一定要在pc1车间上安全联锁系统,不正是重重地打了赵总的脸吗?” 事实也是如此。当初赵昱为了能尽快投入pc1生产,不顾木子李竭力反对,要求设计单位把pc1车间的安设图纸单独设计,避开西昱东晟的总体设计,要求木子李按南郡的生产现状安装pc1车间的新装置。 “这是我没能坚持安全底线的错,”木子李在回南郡之前跟我说过这事:“看着赵总的钱一天天如流水一样出去,我也急红了眼,只想早点投入为他赚点钱回来,就同意了他的强烈要求。毕竟,他是老板。而我,也是失职。” 木子李没有坚持住的底线,正好给了周经纬一个要从严规范管理安全生产的机会。他可管不得老板急不急,该要上的全部都得上,不上就别想生产。 “一边是有了疑心之后不敢再委以重任的李总,一边是有了权力之后就能部听老板话的周总,还有一边是进出口市场总部的加急订单。”我把实际问题摆到郦禾平面前:“如果郦总你是赵总,你会怎么做?” “当然只能回头找李总解围了。” “这不就得了?”我叹口气:“哎,可怜的李总,尽做人家的替罪羊。” “哎,马善被人骑呀,”郦禾平啜了口酒:“我今晚拉你出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去把李总接回来?” 呵呵,可能吗?别的我不敢保证,以木子李那种‘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脾气,她是不可能再回西昱东晟的,哪怕是赵昱一路鞭炮烟火的亲自去请,何况,赵昱再也放不下那个心,拉不下那个脸亲自前往了。 退一步,就算木子李没有那种酱牛脾气,以她那种江湖人的忌讳,她也不会回头问赵昱要个清白的补偿。 她能够敬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帮助别人,也可以尽所有的努力去忘记过往的所有。这就是木子李的江湖规则,亦如当初她能不计前嫌地跑去隆越帮我们,也能毫不留恋地离我们远去。 也是只有两个人的喝酒场景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她一再叮咛嘱咐的啰嗦,让我迫不及待地送她回了宾馆,逃也似的回到宿舍,在大风车那微弱却能振动心室的烦躁中,渡过一个头痛欲裂的长夜,早上起来的不良状态跟今天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木子李一早发信息来说她已经启程回老家了,还不忘再交代一句:你若离开,一定要带走他们三个。 我被她啰嗦的有点烦,就简单的回了个“好”字,也没问她回老家干嘛。 烦了几分钟后,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哦,木子李来了五天,我居来都没关心过她这次是打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也就是说,她与墨善所从事工作的公司究竟在哪个地方,具体做些什么工作我依旧一无所知。更失礼的是,我居然睡过了头,连送也没去送她。 我重重拍了下脑袋,赶紧发了个“一路顺风,代为问候家人安好”给她,以作弥补。果然,木子李回了个笑脸,说了声“谢谢师傅”。 好在我宿舍和办公室连体,只要起床打开门时外头没人,他们就不会看到我上班迟到。 就像现在的西昱东晟,自从有了法人这个职位,我就有权要求住单间宿舍,一半用来休息,一半用来办公。虽然还处于简陋的工作环境之内,但比起之前的两三个人挤在一起办公、午休,要自在的多。关键是能独自办公,思绪也不受太多干扰。 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把上午十点开会要说的内容,一项一条的整理清楚了。 会上,我按着条理清楚的会议纲要一一展开,一五一十地把木子李指出的各个安全隐患,如数家珍地作了汇报。当然,我不能说明是木子李看出来的,而是我自己在准备岗位调离之前,所必须要做的一次安全自查工作。 “不可能,”盛定海第一个否定了我汇报的安全隐患:“第一,第一道工序的无水溶解操作,老伍亲自做了十几年,没出过任何意外。” 伍永福点头说:“其它工序的设备我不敢保证,但第一道工序我绝对保证没有墨总说的安全隐患,至少目前没有,绝对没有。” “第二,”盛定海继续指出:“第二道工序的主设备虽然都是旧的,但你小墨从鹿城南江一直做到顶山新鼎盛,有看到过旧设备就不能做这个产品的吗?” “能,”我淡定地说:“但如今不只是旧,还有严重的破。” “破了就不能不好回来吗?而且还要看破的位置和程度。我说破的地方都是无关紧要补补就行的话,你会不信,那就当场问问吴永荣,他对p1车间设备的好用与否应该最清楚,他说能用的,就完全没有问题。” 吴永荣看看项云旭,项云旭点头示意他可以发言指正或否定我与盛定海的不同意见。吴永荣转头看向我,第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满脸不屑且傲然地说:“第二道工序的设备虽然表面上看是破旧了一点,但不影响使用。就像盛总说的,破的地方都是反应釜的外夹套居多,都是铁板腐蚀,焊补焊补就好,都是小问题。不信,你们可以去问车间班组长。” 项云旭摆手说到:“行了,这条放到最后作调查定论,老盛你还有什么问题,继续说。大家也等他一次说完后,再提不同意见不迟。” 于是,盛定海更是得意地‘咳’了两声,用空前清晰的语音说:“第三、关于小墨指出p1干燥房有着火燃烧的隐患,更是无稽之谈。不要说我们现在安装的干燥系统都是全新设备,通风散气、回收套用等都拥有良好的运行环境,就p1产品的本身熔点,都达不到干燥的温度,何来的着火燃烧。小墨,你根本没仔细看过吧,这里不是顶山第一药厂,车间全是混凝土结构,没有一根房梁是木头架上去的,也没有一根电线是外露在房梁上的,连燃烧三要素的着火源都没有,拿什么去燃烧?”不得不说,盛定海此次也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思路比他的普通话还要清晰。 “第四,关于预处理车间动火作业的安全隐患问题,我只能说,小墨你是越干越没专业性了。” 预处理车间是后装的,鉴于大部分需要处理的污水都来自p1车间,所以,设备和安装都交由盛定海他们p1项目组主管。 因为各个产品所产生的废水性质不同,对设备的腐蚀程度也完全不同,盛定海购置并指导安装的的铁质设备,经常性出现破损和跑冒滴漏现象,所以也经常要进行动火作业的抢修和维护,后面的环保处理站,也常常因为前面预处理车间的检修而三天两头需要临时停止运行,弄得任建信也经常火冒三丈而没地方发火,干脆把那一半的监管权全给了p1车间。他就管住唯一一个能把废水放进污水调节池后进行生化处理的闸阀。 任建信请假之前就跟我说过,预处理车间的地面,已经看不到一块没有油污的水泥地面,四周的管道也全是沾满各种油污和物料残渣的塑料管,楼上平台经常要进行切割焊补的动火作业,火星和滚烫的铁屑掉到排管上,没有监护人进行及时浇灭和清除,塑料管都已经烫的千疮百孔。我在会议之前特地进去仔细检查过,任建信确实没有言过其实,跟木子李昨晚说的‘糟糕透了的现场’状况是完全混合。 但盛定海却侮辱了任建信和木子李的专业性,嘲讽我说:“污水预处理,本来就是最容易损坏设备的工序,也是劳动力最苦最累最脏的岗位。连建信都不愿监管的车间,就我一个人在管,偶尔出现一两次的作业安全隐患,本身也是在所难免的。再说,预处理车间地面上塑料管被烫坏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在动火时盖点什么防喷溅防高温烫伤的材料、比如石棉瓦、保温棉之类的,简单的不得了,不用你这么小题大做吧?如果你跟任建信一样不想承担预处理车间的繁重工作量,那就让我们p1项目组继续独自承担下去好了,不用你这么操心。老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伍永福、伍呈奇和吴永荣都不吭声,等于全都默认了盛定海的说法,也等于全盘否定了我所汇报内容的真实性。更让我痛心的是,盛定海的激烈反应和伍永福他们的态度,木子李昨晚已经跟我详细地描述了一遍,连盛定海说话时的神气样子,她都事先学得惟妙惟肖。 那一霎,我连力争反驳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着试试木子李提供给我的最后一招,看看还能不能这么灵验。 第117章 心魔在召唤 我合上了精心写好解决方案的会议笔记本,冷冷地对项云旭说:“横竖我也是要调去环保站的,我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是作为我能站好最后一班生产部的岗而尽到自己职责而已。说不说是我的本职所在,采不采纳是你们领导的问题。至于盛总说的预处理车间就他一个人辛苦在管的问题,我建议你们把刘宇华调出p1车间,放到预处理去,盛总的工作也就轻松不少。” “墨总的这个建议,我看可行。”吴永荣难得主动的发一次言,其实就是看不惯被我提拔并越来越受盛定海器重的刘宇华,生怕有朝一日,自己车间主任的位置也被他替换了。 “刘宇华不能调走,”伍永福还是比较清楚吴永荣的管理能力,若不是有钱在他名下,他也不想带着这个整天只知道干饭的老实人。他说:“要调也只能抽调鹿少华。少华年轻一些,把他放到最苦最累的岗位上去,磨磨他的暴脾气也好。” 恰恰是伍永福这句看不上鹿少华而一直在找机会要调离他的话,挽救了鹿少华这条年轻的生命。 会议的结果如木子李预言,任建信在两次延长请假时间后,托办公室的项云捷打印并提交了辞呈。我毫无悬念地由临时成为了长期的环保站站长,隆越生产部的短暂命运就此终结,我被纳入安环科。 隆越安环科负责消防和各大作业票的签发,还有就是专门负责通知环保站:处理后的废水能否排放或在什么时间排放。 因为项云旭怕自己的公司也会发生隔壁公司类似的、自家员工举报自家公司环保问题的倒霉事,只让安环科科长一个人与工业园的环保处理中心作单线联系。 我被p1项目组剔除,项云旭防我心存不满,也把我看做可能会成为‘万一’的可疑对象,逐步隔离了我与各个车间的工作联系。 负责安环科的科长是项云旭的一个沾点亲戚关系的战友。战友没做过化工,也没管过化工生产安全,但为人还算实在,对工作也还尽职,常常因为看不懂盛定海他们的做法而跑来请教我,对我还算敬重。 当科长知道我被调离生产部的缘由后,江湖义气也豪爽起来,拍着结实的胸脯向我保证:“我会让项云旭重组一个生产部给你,让你来做我的领导。” 我没等到科长兑现他的承诺,在p1车间干燥房起火前的那个星期里,就主动辞职了。 在那次干燥房着火前的一个晚上,我轮到值班。当我走过p1车间要去干燥房时,远远就闻到了物料烤焦的味道。 基于职业的本能反应,我当时就找到正躲在干燥房后面睡岗的当班组长,叫他把已经烘干过度的物料作了处理后,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并当场开了罚款单,将此事汇报给了项云旭。 结果,那个组长等到天亮就跑去跟盛定海告状,说我是公报私仇,专门针对p1车间,在项云旭面前说p1的领导们坏话。 盛定海本来就对我恨得牙痒痒,又被那个伍永福提拔的组长一挑唆,当项云旭打电话问他究竟有没有物料烤焦这回事时,他就山洪爆发似的对项云旭也吼了起来:“你们不懂就不要装懂来插手我们p1车间的事好不好?什么物料烘过头了,烤焦了,子虚乌有,莫名其妙。没有证据,就这样胡言乱语,公报私仇,处罚我的员工,我肯定不会答应。除非姓墨的能拿出证据来,对,照片,没有现场照片,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也别想罚我们项目组任何人员的钱。” 项云旭也不到现场查访,而是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以左右为难的态度问我要不要撤销处罚?我惨然笑道:“撤,当然撤,当我肤浅了。” 两天后,轮到安环科长值班,趁他习惯性地让我陪同他一起巡查的时候,我带上花两千多买来的数码相机,特地打开正在冒着青烟的烘箱门,拉出烘车,对着已经开始从周边往中心溶解收缩并逐渐焦化的物料一通“咔嚓咔嚓”,还有盛定海认为不会超温的恒温数显仪,上面的绿色数字还在活跃地往上跳动,所显示的温度早已超出了规定温度的三分之一不止。 还是两天前当班的那个组长,当他被人叫醒出来,看到我拉出的物料和站我边上的安环科长时,马上笑着奉承讨好地说:“我也是刚刚出去抽了根烟回来,没想到这温度会升这么高,定是进汽蒸汽的阀门不好使了,我马上叫人去关了。” “你自己没有手脚吗?”安环科长一声怒吼,吓得组长一个激灵,转身跑去关了阀门后,立即把几个超了温度的烘箱都打开来散热,然后才拉我走到一边小声说:“墨总,那晚的事是我不对,其实我早就想请您喝酒当面道歉的,可这个每天十二小时的倒班也抽不出时间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等我倒完夜班,再安安心心地请您。还有,我托人从家里寄来两条当地烟,您没抽过的,尝尝,味道很不错的。您看,你这相机底片......” “这种相机没有底片,”我厌恶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些去处罚你。但我听出伍总他们已经把这个工段承包给你了,你作为头头,不为老板的损失着想,也应该为你自己带来的人的人身安全加以考虑。” 说完,我转身就走,在严重的机器噪声里,还听到那个组长断断续续地说话声:“是、是、是,我一定考虑、考虑。” 我已经不想去理会那个组长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说的话。我把照片发给安环科长,并一再交代,等到我走了之后才交给项云旭,还要以是他自己看到拍到的名义给他们看个够。 三天后,当我离开隆越,先到顶山参加卖车给我的老板组织的车友茶话会时,安环科长就来电告诉我:“不好意思啊,其实我昨天就把你拍的照片转给了项总,我的本意是想让他知道,生产安全这块,在隆越医化,就你一个最专业。但是,你还是走了,他连句假假的挽留都没有吗?” “没有,”我是真心希望能帮到科长一些什么的,但我不能把木子李的预感当作乌鸦嘴转说给他听,我只有诚恳地建议他:“兄弟,赶紧申请去环保站吧,那里才是你的强项。各个车间、特别是p1车间的生产安全,你管不了也管不好的,无辜担那么重责任干嘛?” 他说他也正是交了照片后才感觉到自己并不适合管安全,所以才打电话跟我说说,听听我的意见,而我的意见,也正好是他想要的。 安环科长的运气相当不错,刚脱离安环科,就任几乎处于独立的环保站站长后的第二天,p1干燥房就起火燃烧了。 起火时间是日班中午,当时,在被调回平台代替原鹿少华班长岗位的刘宇华,吃过饭后,习惯性地想去鹿少华主管的预处理车间看看,经过干燥房时,就看到了集来不及散出烘房的青色烟雾,这是明显的高温所致。 当班的岗位人员都靠在门口的阴凉处眯着眼睛在违规午休,刘宇华来不及跑上去关闭加热总闸,就看到看到一串火苗从最角落的那台烘箱里冲了出来。他赶紧一边大叫“救火”,一边迅速拎起灭火器冲了上去。 几个被惊醒的操作工也去拿灭火器,但灭火器太少,只备了四个4升的小罐子干粉灭火器,加上他们几个手忙脚乱的一顿乱喷,火苗越灭越大。 刘宇华见势不妙,赶紧扔下灭火器,叫人去消防站开启增压泵,自己快速跑到烘房对面的车间门口,从消防箱里拿出消防水带,接上消防栓和水枪,等消防水一过来,对着起火的烘箱一顿扫射,才把火给灭了。 火是灭了,但大量冲在烘箱上水,沿着平台边沿,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整个烘房像遭遇了洪灾一样,到处都是泥浆一样的水和粉、以及其它杂质的混合物。 按理说,此次事故并未造成人员伤亡,还是比较幸运的,公司和p1项目组应该对救援及时的刘宇华和把消防设施布置的非常到位的原安环科科长,给予表扬和奖励。 但奇葩的伍永福则认为,刘宇华在冲水之前未按救火程序切断烘房总电源,导致起火的那台烘箱因未及时跳闸而烧坏风机和控制柜,这是其一。 其二,刘宇华明知道烘房里的料全是等着完成最后一道烘干工序的成品料,却不去借用其它车间配备的干粉灭火器,而是用水冲刷,导致大量粉末进入排水沟,以及大量与其它杂质和成糊状的物料,增加了回收难度。 其三,原安环科长虽然把隆越原先不大重视的消防系统修缮的比较完整,但每个工段的灭火器储存量依旧不够数量,导致灭火人员未能及时拿到足够的灭火器来灭火,才在情急之下改用了消防水..... 经他如此一分析,违规操作、违章睡岗的那些真正当事人,倒没了直接责任,主要责任就锁定在刘宇华身上。好在已经调到环保站的原安环科科长把我在烘房拍的照片提前转个了项云旭,项云旭又转给了盛定海,盛定海才悻悻然说到:“如果早给我照片,我就不会让这种事故发生。” 项云旭恼怒问道:“小墨早在走之前的会议上就提过此事,你不是振振有词说不会吗?” “唔...”盛定海嘴巴依旧硬得不行,他说:“这次肯定不是物料高温引起的,肯定是其它原因,我得叫人好好检查一下。只有查出真正的隐患,我们才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在看过项云旭给的照片后,盛定海才没坚持伍永福的说法,而是单独找了刘宇华,给了一通精彩的口头表扬后,再次拍着胸膛许诺:“这次救火有功,我会代表公司和项目组给你一定的奖金,到年底,我们还会给你一笔不菲的年度奖。跟着我,好好干,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会画饼给员工充饥的老板嘴脸几乎千人一面,“不会亏待你的”话,也是赵昱经常激励我们的口头禅,但我始终没信过。因为早在离开隆越之前,木子李就提示过我说:“不会亏待员工的前提条件是老板不亏。” 当环保站站长带着无比庆幸的心情再次电话给我,告诉我p1干燥起火的消息后,我立即打电话给了刘宇华:“你还不想离开隆越吗?” “我想、想做到年底再走。”刘宇华没有犹豫地说:“到年底也没几个月了,现在辞职,他们不但会扣压我工资,连年底的年终奖也拿不到一分钱。再说,我不像你啊,墨总,你有能力,你老家的化工企业又多,找工作比较容易。我就不行了,你也知道顶山这个地方,能赚这么高工资的企业都不是我这种阶层的人能进去的。我要是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回顶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等明年吧,过了年我就去鹿城找你,你一定要带着我一起发财哦。” 换位思考,站在刘宇华的角度,他说得也的确没错。 再过三个月就是春节,我都只能计划提前回家等过年,过了年才好出去另找工作,来自顶山的刘宇华,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宁可不要年终奖,也要中途撤退。 关键还在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让我开始上心起木子李跟我说的‘预感’。可我不能跟他把话说得太明白,不然,他们肯定会笑骂我是个胆小鬼的‘乌鸦嘴’。 能带着一年的工资和年终奖回家过年,是每个在外打工者的最正常不过的心理期望。我能回给刘宇华的就这一句:“好的,有机会到鹿城来,一定记得找我。” 第118章 爆炸 人生最大的失败可能就是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很不幸,刘宇华要过完年才能去鹿城找我‘一起发财’的话,成了他最后留给我的遗言。 p1烘房着火事故平息后,盛定海逐渐控制回车间的生产安全管理权,在产品工艺质量方面,还是听由伍永福的安排,将原本纳入流水线形式进行生产的p各道工序,割据成四个工段,除了第二道工序外,其它的都以单独核算的方式,承包给了一直跟着他的几个员工,包括班长丙和班长丁,以及那个我没处理到的烘房组长。 刘宇华和刘玉东不在他们的承包小团体内,而是各自一班,作为名副其实的班长,主管第二道工序的操作及带班工作。 班长工资没少,工作量却比之前轻松不少,他俩也乐得如此安排,对被继续分派在预处理车间的鹿少华,反倒多了几分担心,担心一起来的三个人,就他的岗位最辛苦。 然而,还没到一个月的光景,他们对鹿少华的担心,成了鹿少华对他们欲哭无泪的揪心。 中秋佳节,月圆人旺,普天同庆的日子。 白班与夜班人员早一天就已相互商量妥当,赶在每月十五日这天中午12点都要换班的机会,本来要中午12点才来接班的人,提前到早上8点接班,让上完夜班的人员可以在上午休息中午聚餐。而本来要在晚上8点接班的、也就是中午聚过餐的夜班人员,也提前四小时到车间接班,让白班人员可以在正常的晚饭时间聚餐,一起过个节。 到早上交接班时间,两班人员在交接班的同时,都喜笑颜开地相互祝福着彼此的‘中秋快乐’,刚在交班本上签字的刘宇华突然听到在查看第二道工序一个反应釜的刘玉东急促喊道:“宇华,快过来看看,这批料是不是有问题?” 刘宇华急忙跑过去一看,刚刚滴加完毕不到半小时就交班了的反应釜的温度,骤然升到最高操作温度。 刘宇华扭头问一对一接岗的操作工:“你接班的时候看过温度没?”。 操作工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慢吞吞地拿过原始记录给刘宇华看:“当然看了正常才签字接班的,我可没违规哦。” “玉东,你叫人先打开釜盖,接好水管,准备加水吧。我去打个电话给盛总他们汇报一下。” 刘宇华说着赶紧下楼准备给盛定海打电话,刚好看到伍永福、吴永荣和盛定海三人走了过来,就简单了说了一下情况,问盛定海要不要现在就加水。 伍永福摇头说着“让我们看看再定”,同时摇晃着他的瘸腿,跟着已经走上楼梯的吴永荣,走到反应釜边上看一眼温度,转身问还在楼下没上楼的盛定海:“老盛,现在22度,要不要加水?” “等等吧,我去看看冷冻状况。”盛定海又跟吴永荣说:“老吴,你叫人把楼下所有的原材料都移到车间外头去,以防冲料。” 吴永荣就下楼去,也不叫人,自己去拖了个油桶车来,慢悠悠地夹了一桶晚间没有用完的原材料,拖了出去。 此时,夜班人员除了刘宇华,都已经出了车间换洗去了,刘玉东也跟刘宇华说:“反正老板们自己都在,你也下班去吧,有我们在,不要紧的。” 刘宇华还是没放心地又趴到视孔镜上看看反应釜内部的反应状况,抬头跟伍永福说:“伍总,好像不太对劲,搅起来的料液里好像还有蛮多没有溶解的第一道工序里的原材料。” “怎么可能,”伍永福拿下老花镜,也上前看了看,说:“不会,要有那么多的话,你们也转不过来呀。” “可以转的呀,”刘玉东说,:“那里头加了那么多吸水防潮的有机溶剂,能把没反应也没溶化的大块固体料搅碎成小颗粒,用真空一拉就多过来了呀。” “如果有你说的这种情况,”刘宇华担心道:“那我们还不能加水进去呢,伍总,下令全部停止运行吧,所有人员先撤出车间。” “这怎么行,车间还有这么多的料,损失不起的呀。”伍永福朝着从冷冻房回来的盛定海叫道:“需要加水吗?” “加吧,损失也就这一批,滴加完都快一个小时了,说不定还能救回一半以上的好料。”盛定海仰着头对刘宇华说:“宇华,你帮玉东处理完这批料后再下班吧。” “应该的,”刘宇华最后还是问了从第一道工序过来看究竟的班长丁和伍永福:“你们确定能加水吗?” “能啊,怎么还不能加水了呢?你们不都说自己以前在顶山也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状况吗?”伍永福怼完刘宇华后,就摇摆着瘸腿下楼而去。 等他和盛定海一起刚走出车间,只听“砰”的一声雷响,接着就看到“哗啦啦”一阵滚烫的黑色油污,像下‘冰雹’一样,从他们的头顶砸了下来...... 同一时间,在环保站上班的站长也听到响声,从环保站出来,跟着乱纷纷向外逃生的人群,一口气逆风跑出隆越大门一百多米后,才浑身颤抖地掏出手机,第一个就给我打了电话:“墨、墨、墨总,炸、炸、炸了。” 我当时正在跟一个陌生的网友聊得带劲,没听明白他的话,也没想到爆炸这方面去倒是真的。我乐呵呵地问他:“什么?你把谁家女人炸了?” 站长惊魂未定地说:“隆越炸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整个车间几乎夷为平地。” “啊......”我顿时感觉心头一凉,说不出的惊恐起来,问站长:“有、有人员伤亡吗?” “我、我还不知道呢,我看着他们都往外面跑,我也就低头猛跑。我看看...”他自言自语地数着人头说:“他们几个是行政科室的,那几个是食堂仓库等辅助的,还有化验员,那几个好像是三车间的......” “怎么样了呀?我问的是p1车间里的人?”我急得上火,忍不住冲站长大骂:“你他妈的真是怕死鬼,都跑出去那么远了,还吓成这怂样,连个话也说不清楚。” “你叫我怎么说的清楚嘛,现在那边都还在炸着呢。”站长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带着哭腔说:“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呀,爆炸声比我在部队当兵打把时没戴好耳套还要响,像地震似的,还有余震呢,你看,你看,又来了一阵,又是什么东西炸出来了,还烧得啪啪响呢,浓烟滚滚,隔壁厂的人都跑出来了,你看、你看、” “看个鬼啊,你叫我?”那时,我们的手机都还没视频,站长情急之下,以为我还在他身边。 我按住‘怦怦跳’的心脏,柔声对站长说:“兄弟,你听我说,别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不好?” “好、好的。” “首先,你自己有没有受到什么意外伤?” “没有,我跑的飞快,是第一个从公司后院绕过来的人,啥也没伤着。” “第二,你定下心来看看,究竟是哪个车间炸了?” “一车间,好像是一车间。” “是啊,就是一车间。” ...... 我听到站长边上的人的说话声,心揪的就更紧了:“消防车、救护车都来了吗?” “来、来了,很快就到。咦,项总的车到大门口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看看。晚点再给你汇报。啊,有人被抬出来了......” 电话那头一阵忙音,听得我心跳又猛然加速。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等到十二点多,才接到站长的电话。他哽咽着说:“墨总,宇华和承包第一道工序承包人之一的班长丁一起,当场就走了,尸无全身呀......” 尽管我早有不好的预感,但仍旧存在一丝丝侥幸的希望,希望这次爆炸燃烧跟上个月的干燥房失火一样,虚惊一场,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但当听到从站长口中传来的噩耗,我还是悸恐悚惶的连压了几次才打着火机点燃香烟,眼前闪过的,都是之前在顶山新鼎盛亲身经历过的事故现场,被烧伤的皮层还在隐隐作痛。 “喂喂喂、你在听吗,兄弟?” “在听,你继续说。”我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来。但站长在那头已经泣不成声:“玉东还在市立医院抢救,听说双眼可能保不住了。” “其他人呢?盛定海那几个老王八呢?没当场炸死吗?”我把所有的灾难都归咎到盛定海头上,若不是他瞎折腾,我和刘玉东不会受伤,刘宇华也不会英年早逝。 “他们戴着安全帽,又在车间门口,听到爆炸声的时候就撒腿跑到车间前面的机修房去了,只是背上溅到,烫伤不多。在拉料的吴永荣跟楼下的操作工一样,跑慢了那么一步,都是一身油污,脸部也烧伤了,但都没有玉东伤得那么严重。还有几个烫伤比较严重的操作工,都已经就近送去医院治疗了。其他车间,倒是一个人也没伤着。” “老天真是眼瞎,该死的一个没死,真是眼瞎。”我恶狠狠地诅咒着,静不下心来相‘好人不在世,恶人存千年’的事实。我的心脏,在抽丝剥茧般的疼痛了良久才无可奈何地问:“死者家属都通知了吗?” “都在第一时间通知了的,宇华的家属下午就能赶到,班长丁老家四川,离异、单身,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没法长途跋涉过来处理,就托伍永福代为办理。玉东的老婆说今天没时间,要明天才能赶到医院,现在是少华在医院看护照顾。墨兄弟啊,早知道化工厂的工作这么危险,我就不来这里上班了呀。你知道吗?光那余震一样的陆陆续续的爆炸,几乎就炸了一个小时,等消防队把大伙全部扑灭,都到十点钟。两个小时呐,钢铁都烧化了,那还有人有命活着呀。兄弟,你是不是有先见之明,早早辞职的呀?” “不然呢?我为什么建议你去环保站?”站长的提问,倒提醒我想起了木子李之前跟我说得‘预感’,不由地就庆幸起自己来,并带着得意的口气对站长说:“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早早跑路,才逃过一劫。” “哎呀,你要不被他们赶去环保站,继续管着一车间,也就不会发生这等惨祸了。项云旭就是个傻子,居然听那么些个老王八瞎折腾,现在好了吧,啥都没有了吧。若不是他家老大在当地也算个吃得开的人物,他这一伤两命的严重事故,不坐穿牢底也得赔得倾家荡产。” “他家大哥也出面了?” “当然了,”站长轻蔑地说:“就项云旭那小胆子,平时作威作福的还像个人样,一摊上这等大事,整个人都摊成了一个怂包,战战兢兢的,站都站不住。没有他大哥出面,这一公司的人都在吵闹着要钱,他根本就控制不了,镇压不住。” “哦,那他大哥是怎样处理的呢?” “老大还算有良心的,他跟大家说,先救人扶伤,会按国家标准先对死亡人员的作出现金赔偿了结。负伤在治人员,无论化多大代价,都要抢救治疗,直到康复,所有伤员的治疗费和家属的陪护费都由公司支付,并按事故调查部门的最后的事故报告结论,来划分责任,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一份也不会少了他们。至于没有伤及的所有员工,暂时放假回家,放心等候,等这次事故处理完结后,在重新开工。” 我冷笑道:“隆越还有存在、还有重新开工生产的可能吗?” “我也不知道呀,老大他是这么说的,他说,项家的公司,不会因为一次事故,就彻底不干的,他们一定会重新振作,东山再起的......” 也许是我听过太多的‘东山再起’这四个字,对站长后继的那些话丝毫提不起兴趣,就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缩进沙发,想着要不要回一趟北山,看看隆越究竟炸成了什么个样子?想看看项云旭的怂样,想看看盛定海下一个又要去祸害谁?想看看医院里的刘玉东,也想去顶山到刘宇华的墓前放上一朵小白花...... 第119章 无情最是重利人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我,我抓起手机一看,是那个一直留在西昱东晟的安装师傅。我跟他私交甚好,却有约在先,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不要与我联系。平时在公司遇见,也是视若普通同事一样,笑着一声‘好’就过去,不想让西昱东晟的这帮人精看到又去赵昱那里打报告,说我私下拉帮结派的壮大自己‘权力’。 我擦去脸上因为想起在隆越爆炸中身亡的刘宇华而流下的泪痕,很不情愿地接通电话。 “您在园区员工集中区吗?墨总,”安装师傅急切地说:“我看您还是来公司一趟吧,出事了。” 员工集中区是祁西高新园区管委会建设的外来人员安置区,有公寓房和集体宿舍,专门租给园区的企业当员工宿舍,我和郦禾平他们一样,赵昱也给我们租了几套专门给管理人员住宿的单身公寓。但因离公司太远,平时也懒得来回跑太勤,都是在调休时间才难得回来睡一觉。 “什么?”我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出什么事了?” “pc1车间乙炔着火了,我想您也该来一趟现场吧,因为我觉得赵总他们都在,你不来也不好吧。还有,我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故,但也得等您来呀...” “废话。”我挂掉电话,口也没刷脸也没洗,就一身哆嗦着下楼出门,赶往公司。路上积雪严重,几辆小车子乌龟式爬行挡住我心急火燎的去路。我的二手猎豹在这个节骨眼上才发挥出它超常的越野性能,冲下路道边侧满是坚硬的砾石和骆驼刺的荆棘上颠簸而过。 刚停下车,只见赵昱被郦禾平拦在离pc1车间门口几十米远的主道上急得团团转。更远一点的厂后门被打开,许多人围在门外看热闹,有厂内跑出去的,也有从临近单位跑过来的好事者。 一看到我,赵昱像看到了他的救命恩人似的跑过来,习惯性地上前握住我的手说:“墨总,您来了就好,给天给您多批几天假补偿您。” “怎么个情况?”我没搭理赵昱的客套,厉声问在场指挥的周经纬。 周经纬本来也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听到我问,首先把责任推给了设备整改的机修人员:“他们在二楼动火,没留意楼下的乙炔瓶泄漏。” “不是,是气瓶本身有漏、”一个从楼上撤离下来的机修工惊魂未定地狡辩道:“有漏点。” “别吵死,”我对周经纬说:“你带我进去看看。” “不要,太危险了,”周经纬倒退至我身后好几步,气急败坏地说:“老子指挥他们上去气瓶阀门,他们都不听话呢。岂有此理,看老子怎么处理这些王八羔子,翻天了是不?” “外来安装人员的命就该比我们低贱吗?”我冷冷挨个看看这些怕死的嘴脸,终于在隔壁车间门口看到了给我通风报信的安装师傅。他们的安装队还在负责pc1之外的车间的安装。 我掏出手机给安装队的负责人打电话求援,不在现场的负责人立即打电话给我熟悉的安装师傅。已经做好准备的安装师傅马上跑过来跟我说:“我们领导说墨总您有事找我?” “是的,你们是专业,帮我看看出现乙炔瓶着火该怎么处理?有胆量跟我一起进去吗?” “你不能进去,”周经纬拦住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想我出事的诚挚。他指着几个他自己叫来专门整改pc1车间设备的人员说:“要去,也是你们这帮不听话不干好事的王八蛋进去。快,你,还有你,提上灭火机进去,把火给灭了就完事了,不就一个乙炔瓶着火吗,多大点事?” 那几个被周经纬点到的机修工,被迫无奈地去提灭火机,准备冲进烟雾越来越大的车间救火。众所周知,因为大西北多风沙的气候环境所致,所有的永久性的建筑都是防寒防冻、防风沙防灰尘设计。到冬季,为了防设备冻伤,车间的门窗一般都是关着,临时出了意外,能在外头开启的,也就是几个底层的大门,通风效果在这个时候就不怎么见好。 “这火不能立即灭掉,”安装师傅抢先一步跑到车间门口拦住他们说:“压力容器着火,在不能确定切断火源的情况下,不能盲目灭火施救,不然容器爆炸的危险性就更大。” “哦,也是,我在学校好像听老师也说过,这么多年,我都给忘了。”周经纬在我边上嘀咕着问我:“墨兄你认为会不会燃烧到爆炸?” “你能不能少两句废话呀?”我假装恶狠狠地怒吼道:“这pc1车间要是爆炸了,你第一个就得给我滚蛋。”然后,虚心地转向安装师傅求教说:“师傅,您有经验,您指挥吧,要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 “墨总,处理这种事故不敢保证百分百圆满,万一有什么闪失,您能作得了主吗?” “能,当然能,”我还没吭声,赵昱就急不可耐地上前握住安装师傅的手说:“我是西昱东晟的老板,我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全权委托墨总处理此次事故,出现任何责任,都由我担着,只要不让乙炔瓶在我的厂子里我的车间里爆炸,你们怎么处理都行。” 言下之意,他的财产才是第一重要,我不禁一个激灵,后悔起不该让安装师傅出面,不该牺牲他的安全来成就自己的声望。 正在迟疑时,安装师傅已爽快地答应了赵昱:“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并回头问我:“有空气呼吸器吗?” “有。”我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能在我眼前发生人员死亡的事故。 也因为遵循着木子李这个起码的安全管理原则,自从我做了法人之后,我对这些消防设施和防护装备的建设和装备工作,做得相当到位,该配备的,我是一点也不跟赵昱客气。 “算了,就借用个防毒面具吧,主要是不知道除了乙炔,还有其他什么在燃烧,不然,烟尘不会这么大。” “别急着这一两分钟。”说话间,派去消防室拿空呼气呼吸器的人员飞奔而至,帮着安装师傅佩戴好后,我还是担心做了个手势地问他:“你确定要进去吗?” 安装师傅点点头,转身一头扎进车间,我也跟了几步到门口站定,看着他小心翼翼而吃力地抱起还在持续燃烧的乙炔瓶,从车间的北门出去,艰难地寻找到一块没有建筑物的空场地,把乙炔瓶放置好后,飞似的朝向我跑了回来。 时间就短短的不过五分钟,我却像在炙热的炉火上烤了几个小时一样,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当看到安装师傅摘下呼吸器,满头汗水淋淋地冲着我笑时,我仿佛看到了从生死边缘走一趟回来的人就是刘宇华,忘情地上前抱住他久久不敢松手。 “没事,没事了哈。”安装师傅拍拍我安慰道:“可以叫他们进去救火了,好像还有保温材料等东西在阴燃。” 还没等周经纬下令,原本拿着灭火器的几个机修工,冲锋陷阵似的冲进车间,找到冒烟的地方一顿猛射,直到把灭火剂喷完才罢休。 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受到了极度惊吓,脸色苍白的赵昱一直瑟瑟发抖着,被闻讯赶来的宇文达搀扶着回了他的办公室,整个上午都没再出来到现场看我们清理现场。 到午饭时间,宇文达来告诉我说,赵昱被吓得不轻,宇文达送他回住所休息去了慰劳救火英雄安装师傅的相关事宜,任由我全权安排,宇文达从旁协助就是。我说我替不了老板去奖励别人,于是,宇文达就替赵昱作出决定,除了设宴庆祝和现金嘉奖安装师傅外,还在全厂范围内做了通报表扬。 至于事故责任的划分,我没有对周经纬的事故报告提出异议,而是采取了安装师傅的建议,放了一马周经纬“监管不力”的失职之责,只是召集了整改人员和pc1车间全体人员就此次事故进行了一次现场分析会,在教育他们的同时,让周经纬老老实实的接受我特意组织的安全作业培训。 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乙炔燃烧事故之后,赵昱越发想起木子李的‘好’来,几乎是三天两头都在宇文达面前念叨着“要是有木子李在”就不会怎么样怎么样.....他以前可从来没碰上过这么危险的事。经营化学品多年,也不少关注过化工企业的事故新闻,对乙炔瓶爆炸的威力他是清楚的,只是以前没设身处地的感受到过现场紧张和后怕。 宇文达多次找我商议,让我以师傅的名义,把他在传说中听到过的木子李给请回西昱东晟。我也多次发问:“宇文你傻不傻,老板要真念及李总的好,请回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还用得着我们这些人出面?” 但宇文达每次都是愣愣着表示不解,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过来赵昱的心思。无非就是利用木子李好的一面来警示眼前这些他还完全信任的管理人,比如周经纬,比如我。赵昱迟迟没设置总经理一职替换掉木子李,就是要利用木子李的影响来压制某些人对此职位的觊觎。但他又不敢这么快用回木子李,建筑施工方的雷熙欣,就工程款的案子还在上诉在纠缠,木子李在这个时候回来,就算不是特意去帮,而是说句公道话,都可能给赵昱想赖掉的那部分工程款带来不利。而且,木子李可能有的贪污,已成为钉进赵昱心脏的一根刺,不拔也痛,拔掉更痛,就只能这样拖一步看一步了。 木子李早有回不了西昱东晟的预感,确切的说不是预感,而是肯定。所以,她才会冒着对赵昱的‘大不敬’,以退出法人和总经理的空位而拿固废作条件。也就是说,即便她本人不在西昱东晟,在西昱东晟发生着的事和赵昱的每一个想法,她都了如指掌,只是她不直接挑明。 “李总真的有赵总说的这么神?” “是的,她很神。”我回应着宇文达的好奇,再次想起木子李当年那些并不是预感的‘预感’。 仅仅是跟着我在隆越的生产区域转过一圈,就能发现那么多的安全隐患,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都说白天不能想人,晚上不能想鬼。当我想着要不要跟木子李说说隆越爆炸的情况时,她则先来了电话,连句问候都没有就噼里啪啦地教训起我:“师傅啊,为什么你就不肯听我一句劝呢?你还记不记得,在项云旭出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我离开你们之前的晚饭上,我就跟你说过,隆越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必须带他们及时离开、离开。若是你能带他们早点离开,宇华就不会死,玉东就不会伤残。我真想不通,钱对你真得有那么重要吗?在顶山也是那样,连同事的生命都不去珍惜,哪怕就那么一次,你都没有......” 我等她痛心疾首的责问完,才冷冷地回答她:“我要带他们离开,也要他们自个儿愿意离开才行呀。你不经常也会说吗?要死的人拦不住,我有办法吗?我若没听你的劝,现在出事的可能是我。我走之前,走之后,都有不下两次的提醒过他们,要他们跟我一样辞职回家,另找工作,可他们说,要等工资,要等年终奖,要等能带上钱回家过年,要等过了年才能跟我一起走。你说,我还能叫他们不要等钱、不要工资、两手空空地回家过年吗?你是单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呢?包括我,等着我们拿钱回家的,有七老八十的父母,有全职在家带孩子的老婆,还有等着上交教育费的孩子。我们容易吗?我又容易吗?” 我酣畅淋漓地发泄一通,木子李那头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说了一句:“对不起,打搅你了。”说完就挂了电话,并自此像远离开我的生活一样,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匿迹十余年之久,没有见过一次面,也没有通过一次电话。 第120章 绝情还是枕边人 距离隆越爆炸十多年后的2019年6月中旬一天,我接到一个来自南郡的陌生电话,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傅,你还好吗?” 那一刻,我热泪盈眶,却是‘悲伤地不能自己’。十三年了,一声“师傅”,声音依旧是初见时的山暖水软,是骨子里的恭敬和尊重。 “师傅、师傅、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你说。”我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不愿让对方听出我的激动和感慨。 “师傅,对不起,当年刘宇华的死,是我误会您了......” 十三年前伤到我的那句“对不起”,是因为后面加了句“打搅你了”的客套话,才显现了‘对不起’三个字的多层次意义。有时候是真诚的致歉,有时候是违心的道歉,有时候则是生硬的冷漠。 这种冷漠,是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致的无望,是无望到‘生死与我无关’的绝望。十三年前我听懂的,正是木子李对我深恶痛绝般的失望。 “师傅,我现在在顶山这边,跟几个老同事一块吃饭闲聊,就聊到了隆越,也聊到刘宇华和刘玉东,还有您。师傅,少华也在,他想跟您说几句,方便吗?” “不方便,我在陪客户,晚点再联系。”我身边其实空无一人。 我只是躺在胡芳给我安排的单身公寓里,回想着隆越爆炸之后所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那些人情世故,体会着冷暖自知的世事无常。 顶山与北山虽然同属一个省份,但顶山相对北山而言,仍旧是个北山人认为的‘外地’,刘宇华就也是个外地人,只是路程近一些,他的老婆和他的两个兄弟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已烧成一片废墟的隆越。 在消防官兵和返回事故现场的车间员工的共同努力下,他们找回了刘宇华和班长丁的几块残存尸骨。根据他们生前的体格粗细,草草地分拣出来,放到各自遗留在宿舍的衣物里包裹起来后,就开始商讨赔偿金的额度了。 项家老大全程负责了这起事故的处理过程。他一开始就跟工业园区的领导打好了招呼,设定的死亡抚恤金是每人三十万,若对方家属还要加价的话,可以适当再上调个十到二十万之间,总额度控制在100万之内,只要他们不去上一级部门要求送项云旭去坐牢就行。 但从医院回来的盛定海不同意,他当着项家老大请来参与帮忙调解的上级领导说,一定要查清事故责任后才能给钱。因为他认为,事故发生的原因,肯定是死者操作失误造成的。而在他的管理理念中,操作失误要分担事故处理费用的一半,还要进行适当的处罚,以警告死亡和工伤者那些家属的‘漫天要价’。 盛定海的一席话,说得项家老大忍不住就对他吼了起来:“你给我闭嘴。” 上级领导也是无奈地直摇头,私下问项家老大:“小项老弟怎么跟这种一点不懂法还没有人情味的人合作?” 但盛定海有他自己的一套,他说:“如果你们不会谈判,那就让我和老伍出面分别跟他们的家属谈,绝对不会超过六十万。” “行,我就给你们出个最高价,一人六十万,两家共一百二十万。但是,如果对方因为赔偿金不够而牵连我老弟进去的话,你看我会不会把你们这些老家伙全给送进去,永远也走不出北山?” 项家老大在北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项云旭也是靠着这个大哥,才在工业园区花了很少的钱就拿到了隆越这块地皮。 盛定海是知道这个项家大哥的厉害的,他拍着胸脯保证了下来,并很快用他所讲的办法,只用了一百二十万,就解决了两个人的死亡抚恤金。 两家的家属不仅非常满意地签订了一次性解决、以后再无瓜葛的协议,还对盛定海和项云旭他们,说了很多次的‘谢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班长丁因为家中无人,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也无可非议。都以为顶山的经济条件肯定不如北山,也就那个价,加上盛定海算是刘宇华的老东家,多少有点感情,再说人死不能复生,也不用为难人家这么多,所以,刘宇华的家属也心满意足地带着六十万回了顶山,没有再回来敲诈隆越的可能。 但事实并没有这么幸运。 五个月后,当捡回一条命的刘玉东回转顶山家中,询问刘宇华的两个兄弟赔了多少钱时,得到的答复让他震惊不已。 原来盛定海和伍永福从隆越拿到的一百二十万,给了班长丁的父母二十万,给了刘宇华的老婆孩子二十万,给了刘宇华的父母十万,两个兄弟每人五万,总计六十万,剩下的六十万,他与伍永福两人平分后逃之夭夭了。 班长丁家里因为全权委托给了伍永福,能把二十万给他父母养老用,也算是伍永福还有点良知。 而刘宇华的家属没拿到六十万的甚至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盛定海把刘宇华的老婆和他的两个兄弟分开来进行调解的。 盛定海跟刘宇华的老婆是这样说的:“根据官方调查后作出的事故评定,此次爆炸事故的发生,纯属刘宇华和班长丁的操作不当所致。按规定,他们两个当事人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和公司的财产损失,但因当事人都已不在,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也不便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了。我们根据法定的死亡抚恤金赔偿额度计算,宇华最多能赔到二十万。而这二十万还有一半是属于宇华的父母亲的,因为他们也是宇华遗产的第一继承人,这笔钱也是宇华活着要花在父母亲身上的赡养,不可能不给的。” “那我和孩子就只能拿到十万咯?”刘宇华的老婆抹着眼泪问:“是现金吗?十万是不是有点少了,我听宇华说过,你们在顶山办厂时,也出过事故。他的一个同事叫什么老慢的,出事后你们还给赔了四五十万呢?” “纯属谣言,”盛定海说:“老慢不是一次性死亡,是连带医药费后后继的心脏起搏器的更换费,总共才四十万不到。他当时拿到手的现金最多是十五万。但他没有父母要养,孩子也大了,用不到他的钱,连她老婆也没给一块钱,都是他一个人放着用。但你不同,你孩子还小,需要你养护,所以,我在他们面前据理力争,才争取到三十万块。你主动送十万给宇华的爸妈,他们也会体谅你、同情你。我听宇华生前说过,他的父母也不怎么待见你们这个小家,都是偏心宇华的两个兄弟家去了,宇华走后,他们可能更不会管你和孩子的死活,我建议你还是早点为你自己想好退路吧,毕竟,你还年轻。我听宇华说过,你比宇华少十多岁吧?” “是的,”刘宇华年轻的妻子对盛定海言之凿凿的‘人道主义’帮助是更加的感恩戴德。 盛定海从刘宇华妻子艳丽的穿着上、和她时有时无的悲伤中猜透出了她的想法:一旦她拿到这笔她一辈子也没碰过这么多钱的二十万,她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带着还小的孩子该嫁他人去了。 至于刘宇华的两个兄弟,盛定海首先把刘宇华为什么只能拿到二十万的原因重新说了一遍,然后又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就算你们的父母分到十万,也不会全给你们。所以,我磨破嘴皮,才多争取到十万块,给你们一人五万。你们一定要记得,这笔钱,你们嫂子和你们父母都是不知道的。你们回家后也要当做一分都没有拿过的样子,把你哥的丧事要帮忙给办好,说不定,你们父母的那十万,也会分给你们,毕竟,你们都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刘宇华的兄弟们一听,也非常在理。 自从大哥刘宇华把这个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女人带回家后,跟他们兄弟的感情就冷淡成了陌生人。加上刘宇华长年在外,兄弟之间的联系,自然比不过隔壁邻居。 如今人在,可能还是兄弟姐妹,人不在了,大哥的孩子也不会给他们养老送终。 再说,这么个年轻外向的嫂子,她能为大哥守一辈子的寡吗?她要改嫁,谁也阻止不了,而且,阻止也是违法的。 于是,一家人各怀心思,均想着自己得到的好处,谁也没有去怀疑盛定海会赚上比他们更多的‘死人钱’。 等到他们知道内幕后,想起要去北山找隆越重新算账时,隆越已经被压路机碾成了一片平地。之前没炸到的行政楼、仓库和p1 以外的车间等建筑,在短短的五个月里,竟不翼而飞,连大门的痕迹都找不到究竟在那个位置。 听到这里时,我就觉得,刘宇华和班长丁死得干净利落,倒还是幸运的,不幸的,是那些伤到死又死不了、活又活到生不如死的人,就像刘玉东。 刘玉东烧伤严重,特别是被高温灼伤的双眼,市立医院考虑医院本身医疗条件有限,在简单的清理过后,当时就建议也在现场的负责人盛定海,把刘玉东送往省直隶的眼科医院,或省外好一点的、专治化学烧伤的医院。盛定海却坚持认为,伤员还处于昏迷当中,不宜转院,应该等伤员清醒过来后,再根据他的感知程度来决定,是否需要转院。 等刘玉东在一周后醒来,烧伤的皮肤和灼伤的眼睛已开始发炎糜烂,再连夜送往省直隶的眼科医院后,医生宣布,刘玉东的双眼,是彻底保不住了。 眼科专家说:“如果在伤后的第一时间送过来,病人的双眼还有可能保住,尽管视力也可能大不如前。” 当刘玉东的妻子刘氏带着专家的话去责问盛定海时,盛定海反倒瞪大双眼,笑话刘氏说:“专家的话都是马后炮,只有脑子进了水的人才会相信。” “过完这个月,玉东还只有三十五岁,没了双眼,你叫他以后怎么生活,你叫我和还在幼儿园的孩子怎么活呀?”刘氏呼天抢地的哭闹一番之后,跟盛定海要求说:“反正我不管,你们公司要正常发玉东的工资给我,好让我回家养他的孩子。在医院看护的人也要你们公司出钱请人,我才不会赚这种钱,也没时间。” 当天也一起送刘玉东到省城的鹿少华说:“嫂子,钱是公司出,但看护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吧。一个,你能贴身,二个,也能让东哥感受得到你的贴心,心情会好一点。心情好了,病情自然也会好的快一点。” “我又不是专供他使唤的贴身丫鬟。”刘氏一脸嫌弃地说:“再说,我从小就见不得流血、流脓水之类的脏东西,看到就要晕,我还怎么去照顾病人?反正我不管,你们公司把他的工资发给我,你们爱在哪里救治他就在哪里救治他,爱救多久就救多久。对了,盛老板,你赶紧叫人先给我打上玉东的工伤赔款,医院里也要先存上几万,不然,你溜走了,我可没地方找人去。你要是不同意,那我现在就报警,当地警察不抓你们,我就往上一级告,告到你们进去为止,反正都是没有钱,我一个光脚的还怕你一个穿鞋的不成?” “伤都没治好,伤残鉴定也不可能现在出来,你叫我怎么给你打钱?”盛定海碰上个比自己还不讲理的妇道人家,也不敢擅自作主地给予答复,又不敢电话给项家老大,只得打电话给粟珘,请求指示。 粟珘也早已是满腔愤怒,声嘶力竭地臭骂盛定海一顿:“你现在知道请示我了?早干嘛去了?你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你不是要把隆越做成你画的饼那么大吗?你不是说墨局不懂安全吗?你懂,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来请示我干什么?你还要不要点老脸了......” 第121章 定海神针的消失 盛定海强压住火气:“老粟、你听我、” “你什么你?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盛定海,你与项云旭串通计划要拿走我全部股份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为什么懒得戳穿你们,是因为我还想着有一天你能把项云旭带上做化工的这条路,攀上p1成品的最终买家,我也能分得一杯羹。谁知你们如此不可救药,不自量力,害人害己.....” 盛定海恼羞成怒,‘啪’一声单边挂了电话,不想再听粟珘啰嗦。好歹做了几十年领导,从没人人如此羞辱过呢。 盛定海又给项云旭电话,转达了刘玉东妻子刘氏提出的要求。项云旭说:“这个要求不过分,我去跟我大哥商量一下就给答复。” “我是说,这样下去,不单是医疗费可能是个无底洞,刘氏提出的工资和赔偿金也可能是个无底洞,还不如刘宇华他们,一次了结还便宜一点。” 项云旭本来就还没从事故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到盛定海这么一说,顿时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真老糊涂了?人命关天,你却还想着便宜不便宜的问题,你是脑子有病吧?我告诉你,盛定海,刘玉东才是我们当场没被抓走进笼子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我和大哥还没做出决定之前,你,给我呆在医院里照顾好玉东,看护好刘氏,哪儿也不许去?” 显然,项云旭在出事之后马上查看过事故责任划分等级,死亡2人,只能是一般事故,死亡3人,就是较大事故,而且,爆炸事故在一个月之内还可以进行补报。只要医院的刘玉东在三十天之内不死,他就不会罪加一级。一人之差,搞不好就是个牢狱之灾,这对他项家来说,比赔上几百万还要丢人现眼,遭人非议。 盛定海活到这般年纪,还从没被人这么骂过,还连着被骂两次,心里也是极度地不满起来,刚想回骂几句解解气,看到鹿少华从病房里出来,马上软了下来,说:“我背上的烫伤也还没好,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血压高到头晕,哪还有精力在医院照顾伤病人啊。” 他本来想跟项云旭说,让鹿少华留下来,用看护费当工资发给鹿少华也是一样的。但项云旭没等说完,就厉声吼道:“又不是叫你去贴身侍候,是叫你看好刘氏,不要让她到处乱说。如果她把事情闹大出去,我定拿你是问,让你也得不到善终。盛定海,我不是在故弄玄虚地恐吓你,而是在真真切切地警告你,并会像我大哥所说,说到做到。” 盛定海清楚这次是真正碰到了个硬茬子,原先想借着粟珘的影响力,先逐步蚕食、后连根拔掉项云旭而一手把控隆越的计划,现在只能改为忍气吞声,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盛定海和伍永福偷偷拿着三十万,不露声色地继续安抚好刘氏,从项云旭那边拿钱,直接满足刘氏的要求,不让刘氏接触到项云旭,他们还是有机会拿到隆越医化即将迁移的‘拆迁’补偿款的。因为在隆越还没发生爆炸之前,北山政府就有传出因环境保护需要,北山工业园要强行并入湖江南部工业集中区的消息。 就算隆越因为出了安全事故,没等到搬迁就已经关门,但原先几乎白拿到手的占地面积,肯定少不了补偿的,加上没有再爆炸中倒塌的办公楼等建筑,还有项家老大在北山的地位,隆越至少能拿回所有人投入的原始股金,不会亏掉老本。就像伍永福的五十万和伍呈奇的四十万等等,本该都是能拿回去的。 但盛定海不知道隆越也有可能要迁移的消息。 包括我,也是在一年之后才听粟珘说的。当时,他是来电问我有没有时间到湖江南部工业园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在那里再重新注册一个公司来做化工产品的可能,才跟我说出了隆越补偿回来的金额幅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他和项云旭两人,不但没有因为事故而亏损,反倒一人赚了不少的一笔。 盛定海当时最为担心的,就是在他管理下的p1车间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可能又会噩梦重现。像顶山新鼎盛那样,不但会被易江合并,分文未给,还在欠款上加了处罚金,真是越欠越多了,到最后,他只能拿上这些旧设备到隆越来另谋出路,继续祸害那些还指望跟着他赚钱的人。 但隆越被他祸害炸掉了,他再也没有设备可以拉到别处去继续祸害别人。一那些设备冲进隆越的5%股份,肯定是没有指望了的,所以,他说动伍永福,两人串通起来,先拿了本该赔给死亡者家属的那些钱,偷偷发一笔‘死人财’再说。 可这种钱毕竟拿的不安稳,特别是还躺在医院的刘玉东,如果还要这样遥遥无期地治疗下去,迟早,项云旭会逼着所有的股东都要拿按比例拿现金出来救治他。 盛定海了解项云旭,只要粟珘不愿再出钱,项云旭就会逼迫他们从家里拿钱,哪怕是出去借,也得借回来给他,否则,他们还真有可能走不出北山半步。 盛定海是越想越是害怕,就去银行取了五千块钱。两千是借款,还给鹿少华,三千是给鹿少华的工资,要鹿少华帮忙替他在医院值三天班就行。好让他去顶山跟高艳红见个面,顺便拿些日常用品和换洗的衣物回来,打算长期在医院给刘玉东当看护,照顾到他出院为止。 鹿少华见他一脸诚挚,也看在三千块钱的份上,就答应下来,并说好最多替他三天。盛定海便连夜丢下刘氏,跑回顶山找高艳红去了,并就此消失在项云旭眼皮之下。 在医院等到第四天也没等到盛定海回来的鹿少华,就打电话给了项云旭说:“盛总的电话也不通,公司也没有一个领导在医院里做主,我可干不下去了,我得回家,你们要扣我工资就扣去吧,我得回家照顾我老母,马上就回,你们领导自己看着办吧。” 省直隶医院离顶山比北山离顶山近,早已说过她不会在医院值夜班、也不会天天赶着来回的刘氏,刚好从家里回到医院,在走廊里就听到了鹿少华的说话声,就一把上去抢过鹿少华的手机冲项云旭发起飙来:“我不管玉东还需要多少钱才能治好出院,你们先给我打二十万补偿金过来先,另外二十万不急,只要你们不把医院里的钱断掉就行。否则,我就把这事捅到市里,市里不行就去省里,省里不行就去中央,我就不信你们敢不赔。” 项云旭觉得莫名其妙,就问刘氏:“伤也没治好,伤残鉴定也没出来,你凭什么就想要定四十万?” “凭你们赔给刘宇华家属的死亡抚恤金呀,”刘氏言辞凿凿地说:“别以为我一个乡下妇女不懂门道,我这两天找到刘宇华妻子问清楚这事了,光她一个人就拿了二十万,还有刘宇华父母的,兄弟的,加起来就有四十万。你们别以为我家玉东以前不会说话、现在不能说话就来糊弄我们。” “什么?”惊愕不已的项云旭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拿了二十万,谁那里四十万?” “刘宇华家属啊,还有那个外地来的班长,好像四川来的那个,也当场炸死的那个,跟他们一样,也拿了四十万,凭啥就不给我们呀?” “不是不给,而是现在无法给。这样,我想让财务明天先转给你几万用着,过两天我们再想办法筹给你,你放心好了...”项云旭此时心急如焚,想马上去搞清楚死亡赔偿金的问题,就草草地挂了刘氏的电话。 他明明听财务说,已经报经粟珘同意,并由粟珘那边直接支付给了中间人盛定海和伍永福各六十万,而死者的家属却怎么只拿到四十万呢? 他急急忙忙挨个打电话过去确认,财务人员、粟珘和他大哥都证明总计是给了一百二十万。项家大哥保管的赔偿协议上,不仅有两家家属的代表签字和指印,还有第三方盛定海、伍永福和当地相关部门人员联手签办的亲笔签字,就是一百二十万,一分不少。 当项云旭也打不通盛定海的电话时,他就打给了说送钱去四川的伍永福。 坐在慢悠悠绿皮火车上边欣赏一路风景、边想着如何避开隆越返回鹿城老家的伍永福,被项云旭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分到多少”时,就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抖索,把盛定海唆使他‘分赃’三十万的经过,倒豆子般全倒了出来。 所幸他良知未泯,向项云旭保证说,他在到达四川,看到班长丁的父母时,也不由地被二老的贫困家境所震撼,当时就多给了十万,剩下二十万他会立即带回给隆越,任凭项云旭等处置,只要不把这事的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就行。至于被盛定海拿走的十万,他的确已经无能为力去追回来了,因为盛定海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跟他们玩起了失踪。 去问高艳红时,高艳红却反咬一口,问他们是不是故意把盛定海藏起来,准备不想再对她和女儿负责而甩掉她们。原来,盛定海根本没回去顶山,而是交代完鹿少华后,直接在医院跑路的。 伍永福带回的二十万正好解了项云旭的燃眉之急,他交代伍永福说:“这事就你知我知,你带着伍呈奇和吴永荣先回老家,叫他们放心,等我和大哥到上头活动好了,多少能赔点回来,加上保险公司的赔款,我会跟粟董沟通,尽量让你们三人把投在隆越的本金拿回家,也好跟亲戚朋友做个交代。至于老盛这个王八蛋,以我估计,他这几年都不会回鹿城见你们,这个祸害精,有生之年都别让我看到他,不然,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项云旭的狠话没起到丝毫效果,盛定海躲在广西的一个工业园里又忽悠到一个合作者,继续做着p1,继续做着他的发财梦。 我是在2021年期间,才从一个朋友也在广西打工的朋友那里得到盛定海的消息的,距离隆越爆炸已差不多过去一十五年。这十五年里,盛定海不仅活得自由自在,还在七十多岁的高龄之下,祸害了一个我见过照片的年轻姑娘为他产下一个男孩,朋友告诉我的时候,男孩还不到三岁。之前那些罪孽,好像根本不关他的事。 当我极为震撼地把盛定海的事说给木子李听时,木子李并无半点惊讶地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种活法的人,除了自私还是自私,除了害人还是害人,肯定会有因果报应。” 木子李的‘因果报应’又一次得到灵验,两年后的2023年,也就在新冠疫情解封后的第三个月,我突然接到高艳红的电话,听不出半点忧伤地问我:“小墨呀,你还记得老盛吗?” “呃,”我诧异地问她:“你认为呢?” “他都不认的我了,脑瘫开颅,躺床上都快半年了,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唉,我曾经的定海神针呀,原来啥也不是。” 这世间果真是有报应的! 当然,我没有幸灾乐祸到想哼以小曲表示庆祝的程度,我只是强制压抑住这种‘活该’的本能兴奋,当一名观众静静地听着高艳红的诉说:“他被送回鹿城老家了,只有他家的老太婆愿意照顾他。他大儿子还算好,还能接受给他养老送终,他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看看盛定海那一点也没亏着自己的一生,再看看自己好像一辈子都在‘还债’式的日子,就不得不怀疑其自己,人生在世,这样一天天的,不停歇地折腾来折腾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出自己真实的样子而已。”木子李说:“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也是所有人的最终归宿。但人是有思想的动物,这种思想只能在生至死的过程中得到体现,不然,就失去了生的意义。” 第122章 吃软饭的那些年 盛定海的人生,对于抱有与木子李人生态度一样的人而言,并无半点值得惋惜和感慨之处,大部分认识他的人都与我一样,暗自庆幸着“老天还是长了眼的。” 南江鼎盛化工、顶山新鼎盛、隆越医化,哪个不是毁在他手里?哪家不是拜他所赐而终结?他毁掉的不仅是三家公司,还毁掉了两条人命,伤害了那么多跟我一样丢掉工作失去生活保障的打工者。 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幕浮出,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让人心生怨恨。 隆越爆炸后,项家老大以全权代表的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多数员工还处在爆炸后的阴影里没缓过神来时,他就已经叫人用挖土机把整个隆越都夷为了平地。 除了环保站里废水处理系统,隆越所有的设备设施,无论是被炸废的还是没受到损伤的、无论是旧的还是新的、无论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都被一次性运往了市废铁收购站。原本炸的黢黑黢黑的地面上,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沙。半年之后,杂草丛生,荆榛满目,鼪鼯戏谑,根本找不到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隆越医化的痕迹。 又过去半年,粟珘突然来电问我有没兴趣再跟着他和项云旭继续干化工时,向我道出了要重新办厂的原委。 隆越发生了两死一重伤的严重事故后,靠着项家老大在北山特殊的地位和关系网,相关部门因隆越能及时安置死伤者的家属和员工,没人去上访麻烦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项云旭做了从轻处罚后,也按着工业区其它企业迁移的统一标准,一分没少地给足了拆迁款. 加上木子李那次在隆越的五天时间里,与任建信一起,几乎是强制性地要求项云旭签署了保险公司提出增加财产保额的协议,让粟珘和项云旭不亏反赚。 有过这笔拆迁款,项云旭又想继续到湖江南部的工业集中区办厂,兑现项家老大当时对员工的许诺:“我向大家保证,我们隆越一定会‘东山再起’,重新办一个企业来重新聘用大家,请大家放宽心胸回家等待,给我们一点时间.....” 可当粟珘向木子李表达谢意时,木子李却说她的这些建议,都是我有‘先见之明’的功劳,于是,粟珘和项云旭就找上了我。 我当时也因一年前的事故造成刘宇华的死和刘玉东的伤、特别是听到盛定海的无良和死伤者妻子们的无情行为后,一直无法释怀,带着人生本无望的悲观,在家种起了田地,计划自给自足,有多余的素菜,就拿去集市换些零花过活算了,不敢再出去打工,特别是化工厂。 但我老婆并不知道我也会怕死,也会落下的职业病心理阴影。前半年还好,因为我还能拿出从隆越拿回来的十万股本里,每月取五千块给她。后半年就不好了,不是嫌我种不起菜卖不到钱,就是嫌我干不好农活养不起全家。不是嫌我给少了零花钱,就是怀疑我还有不少瞒着她的财产给了别的女人,天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啰嗦个没完。 粟珘邀请我一同前去湖江南部的电话还真成了我的‘及时雨’,我毫不犹豫地扔掉锄头和草帽,找回木子李在顶山就送给我的背包,简单捡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再一次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离开了家。 但是,我的霉运还在继续。 入驻湖江南部集中工业区的门槛,高到令人咋舌,没有两个亿的注册资金,就别想在园区占得一席之地。园区里全是项云旭抬头也仰望不及的国内知名大企业,上市公司,甚至还有央企和国内500强的。 “我们还是别想了,”项云旭对粟珘说:“我拿着几百万在家养老也够的,就不出来颠簸了。” 粟珘也风轻云淡回答道:“你们年轻人都打退堂鼓了,我这七老八十的老人,还奔哒个啥子劲嘛,都散了吧。”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一句轻飘飘的“都散了吧”,就把我推向了毫无回音的无底深渊。 就像西昱东晟的老板赵昱一样,他借着‘尽早摆脱杨勇豪’的理由,不仅祸及南郡的所有同事,也把木子李推向了忠义两难的进退都不是人干的境地。 所不同的是,赵昱要负义木子李是早有计划,而粟珘和项云旭负我只是个意外。赵昱是有针对性的‘公报私仇’,满足自己老板要怎样就怎样的私欲,粟珘和项云旭则是资金有限而无能为力。 当然,时至今日,我才看清楚老板们的真正用心而作出自认为也是人之常情的分析和理解,但当年可没这等胸襟,总觉得自己所遭受的不幸,都是木子李给我挖的坑。 那段无处落脚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让我再一次细细琢磨出了木子李的险恶用心。我就那么肯定的认为:木子李转让给我的功劳,一定是一次有目的预谋。 我就以为,木子李到隆越主要要帮忙的人还是朱小宝和薇薇,不是我。她只是利用我对她帮我拿回股本的期盼,将计就计,打了我的感情牌。借着能帮到我的理由,精心设置了这个让我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并在知道我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前提下,让我能自主地踏进她专门为我挖好的陷阱。一句话,既让我无家可回,又让我无处可去。 我与她在顶山新鼎盛的那些龃龉之事,我与薇薇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丑事,她不可能大度释怀而既往不咎,她一定是在等着我再次无处可去的时候,会低头向她求情,甚至是恳求她帮我找个好东家,能继续混迹于化工界的狭小江湖。 但我偏不让她得偿所愿,我不会去向她低头求赐我一碗饭吃。我老妈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只要不是残废,只要四肢健全肯受劳作之苦,只要不妄自菲薄或清高自傲,哪怕是做一只别人家的看门狗,也不会饿死。 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向她木子李低头认错,何况,她又不是有钱办厂的老板,也发不了我工钱。何况,我现在也没到要饿死的程度。 我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久未联系的一个号码,并把木子李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除了年纪增长了之外,吴芳还是之前的胡芳,在我面前依旧妖娆妩媚,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一份别样的韵味。 把木子李拉进黑名单的那刻开始,我已经决定尝试一口‘软饭’的味道。 吴芳让我做了个名义上的生产副总,管理全公司的生产安全,空闲时就陪着吴芳出差去洽谈业务。 可她的公司,前前后后全部加起来,就一个车间。车间里就几个不同大小的搪瓷反应釜和几支不同高度的搪瓷蒸馏塔,与那年我跟去做审计时看到的老样子,设备和人员,都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所以,我有的是空闲时间,亦步亦趋地跟着吴芳,给她开车,也帮她拎包,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小情人’。 加上吴芳给我的待遇也不低,她在每个月保证我转给老婆五千的生活费后,还另外给了我三千块的零花,并答应我到年底,分给我百分之二十公司利润,作为我陪她出差接到业务的提成。 吴芳早年丧偶,独自抚养到儿子上大学后才开始做起回收化学品的生意。我不计较她之前为了生意而能献身给我、就也有可能献身于其他多个男人的行为,我能理解,大家都只是为了生存,混口饭吃而已。 关键她不是我家老婆,还能把从别的男人身上赚到的一百块分给我二十块,我何必乐而不为呢? 我以为,只要吴芳的小公司不倒闭,只要吴芳不亲口说出让我离开,我就能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了。 可世间事总给我以磨难。吴芳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正经工作,整天混在吴芳的办公室里打游戏。不仅妨碍了我到吴芳办公室随便进出的权利,还整天跟我不阴不阳地发脾气,好像是我强暴了他老妈一样,没给我一点好脸色。 有一次在传达室还当着几个老员工的面,对着门卫老头养的一条老泰迪,指桑骂槐地说她老妈也养了这样一条老到掉牙只能吃软饭的‘跟屁狗’,我当时真想给他一记耳光去教训教训他。他出生就没穷过,我出生就是在穷里活过来的,我容易吗? 但他不是我生养的孩子,我不但没有权力去打骂他,我也没资格去教训他不要整天沉迷于游戏而不思上进地啃着他妈的老本。 我更不敢把这些事告诉给吴芳。万一她也有为了儿子而跟我分开的打算呢? 女人的心,是海底的针,我难以琢磨猜透她的心思,也无法控制她的思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一个可以让我‘重出江湖’而重生的机会,我把木子李的电话号码又放回了白名单。 终于,在2019年6月份的一天,我等来了木子李在南郡的陌生电话。 仿佛是心有灵犀,我们通电话后,除了相互问好和对之前几年不景气的化工行情相互一通感慨之外,我们谁也没有问起对方过去几年的生活状况。 我也没去深究木子李到底知不知道我在吴芳手下吃‘软饭’的不耻行径,我当时只顾着自己的颜面,丝毫没表露出自己对现状的不满和憋屈,就等着木子李主动说明她来电话的用意。因为,我了解她,她能再次想到我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知道我的处境,出于师徒一场的情谊来搭救我,二是她不知道我的处境,而是请我帮忙,协助她工作。 果然,说到最后,木子李还是如我所愿地问我能否到南郡去帮他管理车间。 我故作矜持地谦虚一番之后,才问起工资待遇。这一点,她也了解我。如果我只字不提工资待遇,那她就会知道我所混的地方,肯定是一刻都不想再呆的地方。就算她真的不敢确定我跟吴芳的关系,也会因此而把我看得更轻。 木子李开门见山说出了给我的工资待遇:第一年年薪十五万,第二年不会少于十八万,做得好的话,会达到二十万。 “是你自己的厂吗?工资说的这么肯定?”我需要问清楚,因为我还在担心她会不会还记着十多年前的那些恩恩怨怨,而再一次找我‘雪耻’戏谑我,等到我离开吴芳,就又把责任推给别人,说老板不同意之类的,就又把我置于无处安身的境地。 我都快是奔五的年纪,我不可能再像三十岁那样,说走就走,无所顾虑。 “不是我的厂,师傅,”木子李说:“但也跟大家自己的差不多。老板人好,对我们都很信任。他基本长年不在现场,都是交由我统管的,员工也是我自行招用,工资也是我按生产制度设定报他审核批准的,没任何问题。对了,顶山的章强也在南郡,有什么疑虑的,你可以问他。” “章强?”我竟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小章呀,就是顶山新鼎盛c1产品的工段长。” “哦,光头强啊,他怎么也跟你一起?” “没办法,他是我现在所在厂老板的介绍人,家里又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既然人家老板都同意让他来了,我还能不同意吗?对了,他也介绍了几个顶山的老乡过来,不过,都是我在顶山没见过面的,现在也都辞职的辞职,跳槽的跳槽,不知道有没有在我离开新鼎盛之后认识你的。” “有姓名和联系号码吗?” “有,我发您微信,师傅,你加下我这个微信。” “这是你的新号码吗?以前的呢?” “早换了呀。” 我不知道她换掉用了那么久的号码,是不是跟我把她拉黑了有关系。还是说为了不戳穿我拉黑他的尴尬,随便说说而已。 但这个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给我的号码,就是小顾的号码。 小顾,就是在木子李离开新鼎盛后被付伟华招进p3车间的操作工,是看到老慢中毒后,找我要调岗到我主管的p1车间人员之一。也是章强带到南郡又刁难他离开南郡的老乡,更是章强没人可用时才想起用他而叫来西昱东晟却被晾在一边的好朋友。 小顾当初给我的印象就是不善言辞而性格内向,踏实肯干也敦厚周慎。想要证明木子李所说非虚,找章强,则不如找他。 第123章 往事如烟再也不见 从小顾那里得到的消息,与木子李所述基本吻合。然后通过小顾,联系到另外两个也从南郡辞职的同事那里得到确认,他们反感的不是木子李,而是他们不敢越级上报的章强。章强警告过他们,木子李也是他推荐给赵昱的,只要他向赵昱打个报告,木子李都得听从他指挥。 我告诉他们,那只是章强一厢情愿地在他们面前摆架子而已,木子李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在顶山新鼎盛时期就盛名远传,根本不存在章强说得那般,为一个介绍人而改变她的工作原则。或者说,她也不可能为了一份工作而去委曲求全于一个不如自己的人。 “我们就是知道李总是个好人,才不想看到她被章强影响,更不想为了我们而为难她。”他们如是说,我也就更加确定木子李急切需要我前往南郡的原因了。只有我过去,她才能摆脱掉章强。 决定之后,我就去找吴芳辞职,吴芳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午休。 明显下垂的眼袋和爬满眼角的皱纹,已然掩藏不住岁月老去的痕迹。紧身的打底衫裹不住臃肿的肚子,外露的肚皮上,白色的肥胖纹正生生不息地成长壮大。 我不由地就皱起了眉头,竟然不敢去想我和她交集了数十年的原因。 听我说要辞职,吴芳便吃力地抬起缝有眼线的黑眼圈问我:“你,是要回家陪老婆吗?” “不是,是去干自己比较对口的工作。” “还是化工厂?” “是的。” “是熟人老板吗?” 听到吴芳说‘熟人老板’,我就浑身不对劲地想起被我卖了锅炉的那个熟人老板,赶紧摇头说:“不是。” “问过是做什么产品吗?我们公司的产品他们能不能用到?” “还没问,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行,你定好启程日子,我给你饯行。” 吴芳没有半句挽留,我也没有半分不舍,好像彼此从未发生过那十余年的交合和缠绵一样。 也许,她确实累了。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给不了陪她终老的我,她不可能为一个别人家的老公而跟自己的骨肉说分离。 我也很累,身心皆累的那种,因为从骨子里看不起自己,如同当初看不起章强为了自己而搭上比他大十多岁的师傅马兰花,然后又因为马兰花不给他零花钱而公然挑衅破坏男人‘吃软饭’的潜规则。 那是在顶山新鼎盛倒闭不久的事。新鼎盛一关门,章强也失业回家。 章强不是顶山医化的职工,也就等于跟华清他们少了联系。马兰花只是医化的下岗工人,自己的饭碗都没端住,自然没资格帮助年轻的章强进入医化谋份差使做做,何况是医化本身都还有好多下岗工人的孩子们没工作安排。 “年轻人总不能这样无所事事的呀,”马兰花有这样劝章强:“去买个二手摩托车去沿河路口做摩的吧,我听说这个生意还挺好的。” “二手摩托也要好两千块,我手上没这么多钱。”章强伸手说:“要不,你再帮我凑点?” “你上次借我的都没还呢?”马兰花打掉他的手说:“我又没有内退工资,哪里还有钱借给你呀。” “你老公不是医化的财务吗?他应该有钱。” “你搞笑哎,”虽然马兰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章强要打她老公的主意,马兰花还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医化又不是我老公的,他们财务科有好多领导,我老公一个小会计员,平时连钱也摸不上,就领一千来块的死工资,家里的吃穿用度都靠他,哪里还有闲钱给我花呀。你找你的亲戚朋友挪一挪呗,等你赚到钱后还给人家就是。” “能借的早就被我爸妈借遍了,”章强面露不悦:“我一个没成家的小年轻,人家也不会借我。” 章强的意思就是他用青春换点老女人的钱花花也是应该的,但马兰花还未打破男人就该给女人钱花的观念,仍旧说着她所想当然的话:“没地方借就出去找工作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怕出去找不到活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你咯?” “啊?”马兰花还是不知道章强的意思:“只是叫你出门找工作,顶山这么大个市,找工作还是好找的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顶山的工钱价位,水泥工都只有50元一天,我能干?” “怎么就不能干呢?人家七老八十的也都在干。” “切,你不想借我就直接说分手好了,不必要叫我去干这些低级的苦累活,我年轻力富的身子骨,也不是为去工地搬砖长成的。不过,”章强第一次在马兰花面前暴露出他掩藏了近三年的本性:“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你老公要是知道了,不太好吧?” “呃,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拿我们三年的感情敲诈我的是吧?” 马兰花是个直肠子,年纪一大把,性格却还只有年纪的一半。当她明白过来章强的意思时,霍然起身,冲着章强就是一顿臭骂:“年轻人,你还要不要点脸呀?我们之间就是曾经的师徒关系,我是你师母,我老公就是你叫了三年的师公,你上我家吃过不下五十次的饭,你跟我老公也一起喝过不下五十次的酒,他要怀疑不要我,我今天还能冠冕堂皇地说是你约我出来吃饭的吗?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想着女人钱花的软骨头。喏,这是今天最后一顿晚餐的饭钱,我请,明天我们就谁也别想认识谁。” “你、”章强没料到马兰花态度会如此强硬,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印象当中的马兰花,应该是可以为他这个小情人作出无穷无尽的付出的。以他最坏的打算,马兰花也会为了隐瞒他们的隐私而不敢拒绝他公然要求的借钱。 借钱是假,要钱才是目的。 可马兰花却偏偏不吃这一套,她把一张百元大钞往章强脸上拍了拍说:“你放心,只要你不来烦我,我也不会把你这副德行告诉你的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影响你以后找老婆。” 马兰花是没去告诉章强的左邻右舍,但章强的左邻右舍都知道章强好吃懒做,家徒四壁,人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心思听他嘚瑟泡人家老婆的八卦。 马兰花后来反过来跟华清她们炫耀说:“没一点担当的男人,我见一个踢一个。去你妈的,老娘陪你玩陪你困觉也花费时间的呀,没钱给我就算了,还想从老娘这里敲诈勒索,我去你妈的蛋,门都没有。” 我不知道马兰花是不是章强吃女人饭开始的第一个,我只知道在马兰花剔除之后,章强依旧死性不改。因此,在南郡所看到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至于在南郡和顶山之间,当中又有多少个年轻或年老的女人被他祸害,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狗屎运一直比我好,在顶山郊区一家快要倒闭的小化工里开叉车时,也能碰上赵昱这个对他而言就是个财神爷的老板。 2017年9月份的某一天,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在顶山一家濒临关门的化工厂里当门卫的章强,百般无聊地对着碧空如洗的天气兀自发呆时。不经意间看到老板陈某在开叉车,危险之间,他出手相救,恰巧被前来看看有没有废弃厂房租用的赵昱、刘振东和任建民看到,因此认识了赵昱,就以一条烟的价格把电话号码给了赵昱介绍了木子李。 赵昱租下陈某车间后,以陈某的名义聘请了木子李,木子李看在陈某的份上给陈某和赵昱促成合作。但陈某也是贪心不足,产品刚做稳定就开始漫天要价,最后被赵昱和任建民摆了一刀,只做了一年的pc1,就偷偷地搬去南郡。 木子李觉得陈某虽然不地道,但赵昱这样做也有违江湖道义,就没答应跟随赵昱一道去南郡。最后还是禁不住章强天天电话,再三恳求而答应了赵昱前去南郡管理pc1生产。紧接着,南郡在木子李打理下迅速发展壮大,赵昱在安全生产上花丝毫精力就能坐在总部赚得盆满钵满,就有了空余的时间和心思要自己买地建厂,还想着木子李能为他效力一辈子...... 这就是木子李、章强与赵昱认识的全过程。章强为赵昱引荐木子李在先,木子李为了章强能谋得一份工作而服务于赵昱,赵昱承诺章强跟随自己的前提条件就是能把木子李收入麾下为他赚钱卖命。 三人之间关系的缘起,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谁是谁的‘贵人’,但小人得志的章强却始终认为,没有他的出卖,木子李就碰不到赵昱这么有钱又这么信任她的老板,木子李就应该毫无条件地重用他,提拔他,而不是受她管教,服从她指挥。 以自我为中心,一直都是章强的为人准则和行事风格,不给他钱花的女人可以随时反目成仇,不听命于他的同事可以随意找个理由逼走。自然,原则性极强的木子李也成为了阻碍他在南郡讨好赵昱的绊脚石。要踢掉木子李,西昱东晟的内卷和赵昱对木子李的戒心,就成了章强最好的机会。 这不能指责章强,换做任何一个急切需要达成自我需求的男人而言,想必都会这么去做。包括我,当初为了找回一点可怜的男人自尊,不也不得不再一次服从于木子李的召唤而毫不犹豫地离开吴芳么? 但我和吴芳两个都还算是比较有情调的人,不像章强和马兰花那样闹得鸡飞狗跳才散场。我总认为,即便双方都是迫不及待地要分手,也要做好最后一次假惺惺地舍不得,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做足实实在在的仪式感。 于是,我陪着吴芳吃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晚餐,闭着双眼跟她做了最后一次爱,也抱着她一身赘肉睡了最后一觉。 她能做的,就是塞给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一笔我可以接受的分手费。 当她跟我说“再见”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此生与她再不相见。因为,我眼前浮现出木子李的座右铭:只字不提过往事,迎面勿念旧相识。 我到南郡之后,也遵循着这两行字的理念,跟木子李从未提及过有关于吴芳的只字片言,她也不会来问我这么多年是怎样生存下来的,有如我从不主动去问她一样,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难得的师徒之情。 上班时,她是我的领导,我要尊重她,服从他,成为她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干将。下班后,她是我的女徒弟,我要保护她,照顾她,成为能替她挡酒应酬的护花使者。有时,我还会突然冒出个自己都会笑的念头:如果木子李此生不嫁,那就让我来照料她一辈子好了。 甚至还跟她说好了,以后每年过年,她如果没地方可去,就到鹿城我家去过年好了。我父母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因为我爸妈没有女儿,我也没有姐妹,所以,我跟我老婆和所有的兄弟都会拿她当亲姐妹一样看待,她也没有过多推辞就答应了我。 但好景不长,2019年年底,新冠肺炎率先在武汉爆发,等接到南郡防控指挥中心下达要就地过年的通知时,已过了我国南方的农历小年年。除了几个南郡本地和南郡附近的同事外,我和木子李、章强等外地同事,一个也没能回家去过年,赵昱也没能过去参加我们的年夜饭。 等到我们吃过年夜饭的那天凌晨,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1号通告:‘为全力做好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有效切断病毒传播途径,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确保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除夕前夕,武汉‘封城’! 据说,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一个上千万人口的超大城市,采取的最为严厉的防疫措施。 自此,一场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超级大国的全员动员行动拉开了序幕:工厂停工,14亿国民自觉就地过年,居家隔离,严格执行‘不外出、不串门、不扎堆、不聚餐、少聚集’的防疫要求;自觉遵守‘勤洗手、勤消毒、勤通风、戴口罩、测体温’等防疫措施;自觉做到‘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等通用规范...... 第124章 匆匆的结局 新冠肺炎给不计其数的人带来苦难的同时,也给赵昱带来一个一箭双雕的机会。 他以疫情不方便出行为借口,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诺言,一边拖着南郡的加工合同,不跟杨勇豪继续签订,一边要求木子李开足马力加大生产量,春节不放假也要完成订单任务。 本来,不是很大量的订单,以西昱东晟pc1车间的生产规模,根本不需要放到南郡。然而,周经纬负责下的自动化装置迟迟未见产出效果,陆陆续续地半年下来,每个月上百吨的生产线却出不来百分之十的生产量,产品质量还存在不少问题,让赵昱不得不延迟解散南郡的计划,一直拖到2022年的3月份。 在此之前,南郡pc1车间人员按着木子李的计划,在开开停停间就把放到南郡的全部订单给提前完成后,木子李兑现了补回疫情以来三年没放假的许诺,全体放假半个月,在家静等上班通知。 木子李没想到自己为了员工的这一决定,正好给了赵昱开始施行他早已盘算周全的计划的机会。 那天,赵昱神色异常地来办公室找我,支支吾吾老半天才切入正题问我:“墨总,如果现在通知南郡的人员都过来西昱东晟,您估计有多少人会过来?” 我心头一震,瞬间就明白了赵昱的意思。我尽量克制住激动的情绪,淡定地说:“不用估计就能明确两个结果,一是在李总带领下的全体人员都会过来,另一种就是没有李总的带领,就没有一个人会过来。” “那他们是自己不愿过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给遣散费?” 这才是赵昱的真正目的。南郡的大部分人员都是有着五六年为赵昱工作时间的老员工,依据现行的《劳动合同法》,要想没有意外的遣散,至少得准备上百万才能圆满解决。 “我就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遣散费,”赵昱说:“但周总他们都说有这样的规定,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要求他们过来,一个个解决。” “李总知道你的意思吗?”我问:“或者说,你已经提前通知她要遣散南郡了吗?” “没有,我原本的计划是想继续合作到年底的,但老杨就是不肯降价到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正继续让郦总跟他谈着呢?所以,就没跟李总提及。我想请你出面,试探一下李总的意思。如果她能保证杨勇豪能够满足我提出的条件,我就继续跟他合作半年或一年的,给大家一个缓冲期。” “赵总,你这要求是不是高了点?李总她哪来的情面让杨勇豪给你以保证?” “我听到消息说,杨总很听李总的话,只要李总能够出面讲价,杨总可能会答应的。” “我不知道你的这些消息都是谁传给你的,我只知道,我在南郡期间,就从没看见过李总有非工作原因主动找过杨总的。南郡车间、包括九安职工和杨总夫妇在内的所有人,对李总都是尊敬有加,并无私人的利益关系。”我看到赵昱越来越不快的脸色,终究还是选择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赵总,我看这事跟我商量没用,”我看得出他想听到我一句能给他保证的话,但我给不了:“你得去跟你总部的经贸部商讨,要根据经贸部的订单状况,才能决定你的计划能否实施。” “我、我其实也没什么计划,只是有一些想法而已。墨总的提议没错,我先去问问经贸部齐总的意见。” 我看着赵昱也日益消瘦、甚至开始有些驼背迹象的背影,暗暗推演起南郡那边的结果,包括木子李的结局。但我并不担心,我以为至少在目前,凭赵昱对周经纬的信任度,他还不敢这么快就下定决心要公开明了地置南郡于不利。 可我的判断有误,恰恰是赵昱这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阴暗想法,对于南郡的九安杨勇豪也好,在租用车间里就业的所有人员也好,都造成没有丝毫防备之下的伤害。 果然,与总部经贸部的主要负责人齐华斌商议过后,赵昱按下了在年底就要撤掉南郡的想法,又电话通知木子李,要求她尽快把放假在家的人员全部召回南郡,人员不够的话还可以继续新招。因为齐华斌在年前放到西昱东晟近三百吨的单子还有没完成,他要求赵昱在年前务必集中资金,把原材料也集中发往南郡,让南郡开足马力生产,才有可能保住订单,不被客户投诉而失去市场份额。 齐华斌与木子李之间的合作,可以说是他历史以来最为爽快的也最为愉快的合作伙伴。他只要调集好原材料到地,然后安排好物流提货就行,其他的工作他一概不用操心,木子李都能打理得妥妥帖帖。 不像在西昱东晟,齐华斌是既要担心产量,又要担心质量,半年时间,试产没试出几吨料来,物料里边还尽是些不明是何性质、也不知是怎样弄进去的渣滓。 齐华斌是有心帮衬木子李说几句公道话的,奈何‘贪老板的钱’的帽子实在太大,他也只能私下里安慰木子李,说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止于智者。嘴长别人身上,你就当放屁好了。不管别人怎么样,你我之间的合作还是非常有意义的,所以,你就别想着不干呀、辞职什么的了。生活不易,我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能干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年了。有时候,为了生活,也不得不弯下腰、低下头而已,不伤自尊的。” 木子李也就似信非信地听着,我也就知道木子李还苦苦坚守在南郡的原因里边,有着齐华斌这根精神支柱。但我不清楚她是否清楚,这样的精神支柱其实也是不可靠的,他们根本不是同路人。齐华斌是pc1的接单人,赵昱是pc1的投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路人。 赵昱迟迟不到南郡九安医药化工有限公司续签加工合同,九安的老板杨勇豪便经常找木子李谈话,按例询问一番之后便要求木子李电话给赵昱,再不签合同的话,就给停产,不让干。 木子李也不傻,她知道杨勇豪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一个闲置多年的厂房,好不容易有个产品进来,每月坐在家里就能收到几十万的房租,他根本舍不得说不让干就不让干。 再者,自从任建民牵引赵昱进入九安之后,杨勇豪也学到了不少的化工知识,加上木子李后来的不遗余力,经过无数次奔波,才把南郡九安从原先一个已经关门的阀门加工厂,硬生生整成了一个有立项、有备案、有产品、有人气的医药化工公司。 关键还在木子李把任建民计划安装月产40吨而实际不到30吨的生产线,拓展成了月产150吨。如果原料到位,市场到位,就是每个月生产个100吨,也有额外三四十万的收入,相当于两倍不止的房租费,一年净收入至少八九百万。重点还是纯收入,招工用人不用管,水电气按实际使用数量支付,生产安全不用操心,三废处理不去沾边,开出去的发票税点也是赵昱公司补偿,甚至连厂区卫生费、综合办公室电费都是木子李车间承担,九安公司的收入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纯利润。 而赵昱这边呢,生产安全也不用操心,水电气和人工成本创历史最低,三废中的废水直接低价送去园区污水处理厂,一年之中,只要平均月产超过20吨,就不会出现任何亏损。超出20吨的,除去原材料、运输等成本,剩下的,也是纯利润。重点是作为老板的赵昱,还不用像在西昱东晟一样亲力亲为而累死累活。 本来都是对双方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却因为老板们贪心不足,各怀心思地开始相互拆墙。城墙失火,必然殃及鱼池,木子李却始终相信赵昱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杨勇豪也不会放弃赵昱不赚钱。 但这一次,木子李与我一样估计错误,错误的缘由应该是太过相信赵昱,她从骨子里不会相信,赵昱不但要丢弃她,要拆散她辛苦经营多年的团队,还要狠狠地折腾她和杨勇豪,以泄私怨。 我已经看穿了赵昱的心思,知道他找我谈话的真正目的,他想从我嘴里得到些能有助于他下定决心的信息。很简单,他既想放弃木子李,又舍不得放弃。 怕有朝一日因为生产需要而再也找不到木子李,倒不是赵昱作不下决定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南郡九安车间里的pc1固废,他生怕惹急木子李,会以九安仓库里的固废为代价,让双方的老板都涉事其中,逃脱不掉该负的法律责任。 当然,员工工资补偿这块也不是小头。虽然赵昱常常跟人画饼他不会亏待员工,但我知道,他不敢亏待的只是一开始就要跟他签订白纸黑字合同的人,而南郡pc1所有员工,包括木子李,都没有跟他签订的合同关系。 赵昱和齐华斌的计划执行的十分顺利,三百吨转移到南郡的订单,木子李以我们意料不到的速度,在5月底的前一周就生产完毕,接着,就又执行了赵昱的计划给员工放了半个月厂假,也说是给员工辛苦的补偿。 等到放假期满,还未接到赵昱有让人员回归南郡上岗的通知时,木子李才意识到赵昱要对她和杨勇豪下‘毒手’了。 “师傅,你能跟我最后说句真心话吗?”木子李终于还是违背了我跟她之间的约定,只要我还在西昱东晟,她就不会跟我提及任何有关赵昱的计划。 “能,”我说:“木子,别怪师傅自私软弱,帮不了你们,你们还是早作打算吧。” “谢谢师傅,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保重。”木子李说着就要挂电话,我急得大吼起来:“你就不能多问师傅几个问题吗?你就对师傅这么惜字如金吗?” “唔!”木子李愣愣良久,才悠悠然说到:“我不想连累到师傅,你好不容易在西昱东晟站稳根基,不能因为我而影响你的工作。” “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看待师傅的吗?我墨局就是这种没有江湖道义的小人吗?大问题帮不了你,力所能及的建议,你难道也不想听听吗?” “师傅,你说,我听你的就是.....” 听我说完,木子李长长舒了口气回应道:“也只能按师傅你说的这样做了,我终究还是要对不起这帮这么多年跟随着我的兄弟姐妹。” 我安慰她说:“大家都只是打工,对不起我们的人只能是老板,不是我们自己,何况,你已经尽力,大家都能理解你的。” 之后,赵昱加快了解散南郡的步伐,在员工都放假在家期间,安排物流要求木子李另外找人发货,他确信木子李不敢不发。 在最后一车发货之前,倒是九安的门卫察觉出其中奥秘,将连夜发货的异常上报给了杨勇豪。 杨勇豪差人拦住进出车辆,没让木子李再装,然后打电话责问赵昱,赵昱却气势汹汹地要去报警解决。杨勇豪也不示弱,任由赵昱怎么威逼利诱,就是拦住最后一车pc1不给放,木子李前去求情也没用,杨勇豪说:“我又不要他的货,我只要求他把今年的加工费按延续以前的合同支付,把账结结清,他爱来不来,爱租不租都随便。” 赵昱似乎气得伶俐智昏,居然电话要求木子李在夜间偷偷出车,强行发货。木子李自然不会答应,赵昱就怒气冲冲地找我坐实她已经跟杨勇豪串通,故意压老板的货而意欲敲诈员工的遣散费,彼此关系进一步恶化。 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拿着赵昱的工资却认为赵昱应该发放南郡遣散费的任建民倒帮了我的忙,让我脱开了也是在帮木子李说话的嫌疑。 任建民从杨勇豪那里得到赵昱放掉所有人员就是为了私下运走所有货物的消息后,马上通知了他安排在木子李手下的几个眼线。几个眼线可没有木子李那般好欺负,他们动作迅速,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把散落在全国各地的pc1车间员工全部召集回到南郡,日夜轮流守住九安的大门口,要求赵昱发放遣散费。否则,就别想拉走剩余的一两货物。 赵昱对被他冷落了一段时间的木子李又恢复了他的怀柔政策,一边低声下气地答应补给木子李个人一年的工资,拜托木子李务必帮他发出货来,一边当着我的面跟周经纬说:“南郡的人马,我是一个也不会再用。” 周经纬大笑说:“你本来就没想过要用他们呀,西昱东晟有我的人马就足够。” 最后,木子李答应了跟大家一道走法律程序讨要补偿金后,任建民的眼线才带领大家散去,赵昱的最后一车货物才得以运走。 可运完全部货物后赵昱,竟然直接拉黑了木子李。木子李在不气不恼地第一个离开了九安公司,其他人员,在杨勇豪的怂恿下,集体提出劳动仲裁诉讼,诉讼对象有两个,一个是赵昱的总部公司,一个是杨勇豪的九安。 当赵昱收到南郡当地发来的开庭通知后,又厚着脸皮拉回木子李的号码,并恳请她写份与他没任何劳动关系的保证书,给他委托的律师一个胜诉的保障。因为,能证明那么多人与赵昱有没有劳动关系的所有资料都在木子李的手机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雷熙欣还等着木子李出面为他联建作证,赵昱则等着木子李为他撇清与那么多人的劳动关系而作伪证。 当我偷偷电话给木子李,叮嘱她别为别人而损失掉赵昱答应她一个人的补偿时,她居然冷冷说道:“师傅,有机会告诉赵昱,我可以为他作伪证,但不是因为他答应补给我的工资,而是我对待老板的一种愚忠,尽管我知道他对我的所有许诺都只是在给我画饼。” 最后的结局有点莫名其妙,本来胜券在握的杨勇豪却因为他聘请的律师收受了赵昱的贿赂而承认木子李与赵昱所有的电话录音和财务往来都是在木子李不知道的情况下收集的,所以,也没要求木子李出庭为员工向赵昱讨回公道。 仲裁的结果是赵昱完胜,员工没补到他一分钱,反倒是因为杨勇豪提供不了赵昱与他的续签合同一年之久,九安公司必须支付pc1车间每个人的一个月工资作为赔偿。 当赵昱得意地将他胜诉的消息告诉大家时,我淡淡笑道:“应该的,鸡蛋跟石头,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