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王成长日志》 1|第一章 枝叶繁茂的树冠发出簌簌的晃动声,夜晚的风刮了起来,卷起偶尔中脱离枝头的绿叶丢向阴沉的天空。 这几日都是阴云密布光线昏暗的日子,即使是在正午时刻也未见到一丝明亮的阳光漏下大地。 无数同时承担着防御以及突击功能的高塔们环绕成一个浑圆的弧度以恰到好处的距离四面八方散开,重重叠叠将人类的城市严密地护在中间。 比起内地那些喧哗繁荣的人类城镇,这个处于战场前沿的危险地带显得冷寂许多。 无数如巍峨高山一般挺拔而起的战争塔一眼看去给人一种宏伟而肃穆的感触。 啪嗒啪嗒。 漆黑的长靴踏在坚硬的石板之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一声一声的脚步声极具节奏感而给人一种异常铿锵有力的感觉。 手握火枪守在石门之前身姿挺拔如一杆标枪的两名面色肃穆的士兵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脸上露出微妙的神色。 他们低头,拘束而小心翼翼地向来人致礼。 他们的手不自觉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火枪。 尽管那位大步向这里走来的是一位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甚至还可能比他们更年轻的青年。 暂且不论对方的军衔高于他们,哪怕仅仅是自对方身上所感受到的某种莫可名状的强大威压感就让他们不敢在对方面前造次分毫。 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 走到他们面前的年轻的长官突然发出带着极其不快意味的啧的一声。 两位士兵的心脏几乎是在同时停跳了一拍。 好在这位年轻的长官的不愉快似乎并不是冲着他们发作。 青年长官抬起手拍掉了一张被傍晚的狂风突然吹到自己披风上的绿叶,又拍了两下被那片叶子带来粘在披风上的灰尘。 待确认灰尘都拍掉之后,穿着漆黑长靴的脚才再一次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直到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一直深深地低着头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火枪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两位士兵才终于敢把头抬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长长地吐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 在察觉到对方在做与自己一样的动作的时候,两位士兵下意识抬头对视一眼。 然后,同时苦笑。 虽然直属长官是个强大的人这一点对处于战争前沿危险地带的他们来说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但是长官太有魄力了也实在是对心脏不好啊…… ……………… “喂!臭小子!老实点啊!” “给我等一下——” “该死!” 原本因为长官的癖好本该是整洁无暇的会客室中此刻是一片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以精英之名直隶于某位人类最强的士兵长之下的几位年轻人此刻是狼狈不堪。 罪魁祸首是此刻凭借身体瘦小的优势敏捷地从埃鲁多腋下猛地穿过试图冲向紧关的大门逃出去的小孩—— 可是就算身手再怎么灵活敏捷毕竟只是一个小孩。 一双大手突兀地自一旁伸过来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拦腰一把抱住! “臭小子,让你再跑——” 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滑溜得像个狐狸的小鬼的奥卢欧一脸火大地狠狠地拧着怀中小孩的脑袋。 “喂,奥卢欧,别欺负小孩子。” 站在一旁有着柔软而明亮的金发的少女皱着眉说。 “可是佩特拉,这家伙很烦人啊!不好好教训一顿是不会老实的!” 虽然彼此年纪差不多但是由于相貌原因明显显得老成好几分的奥卢欧如此不满地抱怨。 “……你们在玩什么。” 很平淡的一句话。 冷冷清清的,感觉不到丝毫情绪,声音也并不算大。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这个原本吵闹的房间的温度在一瞬间降低到了冰点。 也让原本在争论不休的几个人在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 棕黑色短发的青年站立于不知何时被推开的大门之前。 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一只穿着漆黑长靴的左脚踩在门槛上。 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冰冷的深褐色瞳孔缓缓扫过在他记忆中本该干净整洁此刻却是一片狼藉的房间。 那目光仿佛是最冷的冬日里的寒风带来的一寸寸凌迟肌肤的几乎实质性的疼痛感让房间里的几个部下一瞬间都后背发冷打了个哆嗦。 “兵、兵长,这是……” 结结巴巴试图向自己长官解释的奥卢欧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猛地抽了口冷气。 趁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的出现吸引了这几个抓自己的人全部注意力的瞬间,被奥卢欧抓住的男孩毫不犹豫地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鲜血浸透了他雪白的牙齿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然后,男孩猛地挣开奥卢欧抱住自己的手臂,带着满口的血腥味猛地向大门窜去。 他就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身手敏捷的小动物一般飞快地向逃生之路窜去,完全无视了那个不过是挡住了一半的门的青年的存在。 从大门透进来的光落入男孩的眼底,让他的眼在一瞬间越发显得明亮。 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他如此地想着急切地向那扇打开的大门伸出手—— 砰地一声巨响。 震得整个房间都似乎跳了一跳。 试图穿过棕黑色短发的青年的身边逃走的男孩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被青年以轻描淡写地动作伸出的右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半边的脑袋。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强大的力道让他的眼前一瞬间天旋地转向下跌落而去。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的是让他眼前瞬间一片发黑的剧痛。 看着那个被兵长一把按住脑袋砸向地面的倒霉男孩。 刚才一时间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部下的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好疼。 他们在男孩的头被毫不留情地按住砸向地面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带着自己的右边额头似乎都因为某种幻想中的疼痛而跳动了一下。 “这里可不是让你捣乱的地方,小鬼。” 仅凭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将男孩的脑袋砸在冰冷的石砖地板上让对方动弹不得的年轻的兵士长说话的语气仍旧是毫无起伏的冷淡。 他深褐色的细长瞳孔自上而下俯视着狼狈不堪地被自己按在地面的男孩,看不出丝毫火气的痕迹,反而异常地令人心底打颤。 脑袋被他的右手按在地面的男孩没有吭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头部遭受剧烈的撞击还眩晕着无法回答。 柔软的浅黑色发垂落下去,掩住男孩大半的脸让人看不清楚。 只能看到男孩紧紧抿着的唇像是抽搐一般动了一动。 “听懂没有,小鬼。” 半个脸被按压在冰冷的石板上的男孩仍旧没有吭声。 他微微地喘了几口气。 然后动了动头,将脸向上转了一点。 仅仅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大半被利威尔按住,剩下的露出的一小半被灰尘染得脏兮兮地看不清楚。 但是男孩的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亮。 细长的睫毛下透出的青翠的色调就像是春日里初生的树芽儿一般嫩生生的透亮。 此刻,似乎被利威尔吓到的男孩这双明亮的眼睛含着浅浅的泪水,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意味,简直就像是丛林中受到惊吓的初生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看一眼就惹人心疼。 “我……” 他似乎有些哽咽,发出微弱的声音。 “只是有些……怕……” “呃,那个,兵长,不过是个小孩子,请饶了他吧。” 虽然是一个优秀的精英士兵但是仍旧保持着女性特有的温柔的佩特拉首先受不住这种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鼓起莫大的勇气向她的上司求情。 利威尔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佩特拉松了口气,赶紧过去将男孩扶了起来。 刚才还在他们几个人的围堵中挣扎不休的男孩或许是因为被那位凶狠的兵士长吓到的缘故,此刻顺从地按照佩特拉的意思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一副很听话很老实的模样。 “十分钟内,我要看到这里恢复原状。” 对着自己立正站好的几位部下下达了命令的年轻长官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刚才将那个脏兮兮的小鬼的脸按在地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小鬼脸上的灰尘。 脏死了。 颇有洁癖的青年不愉快地皱了皱眉,然后转过身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前往可以清洗手的地方。 光从打开的大门透了进来,将利威尔的影子斜斜地倒映在屋内。 那影子随着漆黑长靴的走动而晃动着。 黑色的影子自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的男孩的身上晃过。 男孩抬起头来。 黑暗中,脏兮兮的脸仍旧是看不清楚。 看得清地仍旧只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 翠绿色的瞳孔自黑暗中发出光来,仍旧是明亮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泪痕的青翠之色。 刚才的那一点怯意和畏惧已不见踪迹。 这一刻,从男孩浓艳沉淀到了极致的深碧色的瞳孔中笔直地戳向青年背影的目光简直就像是一只未经驯化的凶残而满是戾气的野兽——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 男孩猛地拔出藏在长靴中的匕首扑了上去。 矫健凶狠的姿态就如同丛林之中一只张开利爪和獠牙扑向猎物的狼崽子—— 雪白的剑刃切开空气笔直地刺向背对着他的利威尔的后心。 “兵长!” “兵长——危险!” 血红色的液体在空中溅开。 2|第二章 临近日落时分略显昏暗的光线从敞开的大门斜斜地射入房间内,让尚未点起灯火的房间里更显得阴暗了几分。 此刻,这个往日里干净整洁此刻却乱七八糟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双手紧握着一柄染血的匕首的孩子那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安静到可怖的氛围中显得异常刺耳。 从门外照进来光恰好将这个略显瘦小的男孩笼罩起来。 他的肩膀绷得很紧,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出现了剧烈的起伏波动。 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紧手中的匕首,手指过于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隐约渗出泛白的痕迹。 浅浅的夜风掠过孩子的颊边,带起他浅黑色的发,自外面照进来的原本略显暗淡的亮光落入那双又大又亮的翠绿色瞳孔一瞬间就像是猝然燃烧起来一般,几乎能从那明亮的鲜翠色瞳孔深处看见翻腾灼烧的火焰。 他憋住呼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自眼底透出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暴露出张狂而不服输的野性气息—— 那姿态简直就像是一只陷落入卑劣人类的兽夹陷阱而受伤无法逃离的幼狼,露出尚未发育完全的尖利的獠牙和利爪,竖起全身的毛,意图恐吓那些想要靠近自己的人。 此刻,这只受伤的小狼崽子翠绿色的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那个带给他最大威胁感的敌人。 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几乎能听到轻微的咯咯的响声。 和孩子处于完全对立的地方的棕黑色头发的青年大半个身子都站立于房间的阴影之处。 他安静地站着,隐隐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 这个鸦雀无声呈现出一片死寂氛围的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是惊恐或是慌张或是错愕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可是昏暗的房间里那诺大一片阴影笼罩了青年的脸的,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众目睽睽之下,利威尔似乎对众人胶着的视线毫无所觉,他自顾自地抬起了右臂,低下头看去。 外套的衣袖被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虽然这位年轻的兵士长身经百战的身体几乎是在感受到身后袭来的杀气的一瞬间就反射性地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却还是被刺来的匕首割破了右臂的衣袖。 那是嗤啦一声被匕首割开的口子,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同样被割开的白色衬衣袖子上沾染上的一点血迹。 那一点血迹让兵士长狭长的瞳孔掠过一道森冷的弧光。 抓住时机干脆果断地刺出匕首的孩子获得了让哪怕是身为精英的士兵们连想都不敢想的辉煌战果—— “做的不赖,小鬼。” 孩子辉煌的战果得到了年轻的兵士长轻描淡写的赞扬。 利威尔抬起头来,黑暗之中,他那不大的深褐色的瞳孔反而越发亮得可怖。 因为眯起而越发显得狭长的瞳孔冷冷地折射着微弱的光线,就像毫无温度的玻璃珠般冰冷的痕迹。 那是没有人敢与之对视的目光,就连那个凶狠如狼崽子一般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男孩都因为他看过来这一眼顿时身体就一僵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年轻的兵士长向前跨出一步,漆黑长靴的靴底踏在石板上在这个安静的房间发出一声响亮的敲击。 他抬起右手,细长的手指一勾一拽就扯开了系在颈上的绿色的披风,有着略深色肌肤的颈露了出来。 然后,随意向身侧的空中一抛。 “接下来是给你的奖励。” 绿色的披风自它的主人细长好看的手指上离开,在安静的房间里翻飞开柔软的弧度。 它背后那一暗一明交错而起的翅膀就像是在空中展开的飞翔的羽翼。 而后,轻飘飘地落地。 …………艾伦.耶格尔记忆中最惨痛的回忆就此拉开了序幕………… ……………………………… ……………… 明亮的灯光微微闪动着,将柔和的光芒充斥在这间干净整洁的卧室之中。 身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坐在窗边,翘起一只腿,一手支着微侧的颊,一手拿着一叠他的部下刚送来的文件。 他身边干净得看不到一点污迹的木桌之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那白瓷色的杯口不断翻腾着浅浅的雾气。 “我说利威尔,对着一个小孩你还真下得了手,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的牙都被你打掉了两个,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啊哈哈哈!好久没看到你发这么大的火了啊哈哈哈!” 刚刚帮自家上司处理后续麻烦的韩吉靠在墙壁上双手搁在脑后啊哈哈哈的大笑。 那是一位和利威尔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只要不做出咧嘴大笑那样不雅观的动作面容看上去还算俊秀。 虽然是一名很优秀的女性长官,但是光从外表来看,却有几分性别莫测的感觉,所以被误认为是男性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韩吉那种奇特到可以称之为恐怖的性格爱好和让人捉摸不定的大大咧咧的行为也让人极少将其往女性的身份去想。 她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似乎是在指责她的上司对一个小孩都不留情面,但是从韩吉那种轻松愉快地口吻里明显感觉得出来,她对于一个小屁孩被她的长官揍得半死这种事情毫不在意——仅仅是习惯性地想要挑衅打趣她的长官而已——实际上她那些经过长期的心脏承受能力锻炼的部下们对于自家长官这种没事就习惯性找死的行为已经彻底麻木了。 “……死不了。” 利威尔喝了口茶,冷淡地回答。 他下的手他自然有分寸。 年轻的兵士长右手的四个手指捏起热气腾腾的茶杯上端,任由滚烫的蒸汽浸染却仿若不觉。 火热的白色雾气缠绕着青年那一根根骨节分明略有薄茧的细长手指,给人一种奇妙的融洽的韵律美感。 他翘起的右腿斜斜地架在左膝之上,身体略倾斜地靠着椅背。 本该是会让人觉得懒散和没礼貌的姿势,由他做来却反而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犀利而又异常帅气的感觉。 那简直就像是这个男人与生俱来的从骨子里透出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当然,这种姿势所能呈现出来的帅气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表现出来的。 曾经有某位兵士长的崇拜者试图帅气地模仿利威尔的这个动作反而被佩特拉嫌弃地吐槽说出了‘奥卢欧你好恶心啊’这样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话来。 “话不能这么说,这可是铁板钉钉的虐待儿童的罪名,当心内地那些没事找事的家伙又跑来找你麻烦——这么一来你的魔鬼之名可是越来越坐实了。” 看着自己的长官那一脸管那群猪猡去死的不屑表情,韩吉有些好笑地耸了耸肩,识相地闭了嘴。 “那小鬼是怎么回事?” 韩吉提起的那群猪猡的存在显然打扰了兵士长的心情,他皱了皱眉,放下热气腾腾的茶杯。 他不过是外出了一日,他的地盘上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麻烦的小鬼。 “是埃尔文团长派人送过来的啊。” 韩吉啧了一声,“好像是上次救援的某个镇子里唯一的幸存者,看埃尔文的意思是打算交给这里照顾。” 由于战争的缘故,父母被杀而无家可归的孤儿的比例在近几年呈现大幅度的增长。 为了照顾这些孤儿……不,或许更多的原因是为了保持兵团的后续战斗力,兵团收养了这些孤儿,将他们作为后备役的少年兵们从小进行训练。 这些被战争害得家破人亡的孤儿强烈的仇恨心和报复心是成为一个勇猛的士兵最好的养分。 也有一些年纪实在太小不适合立刻进行训练的小孩,会先分别安排到不同的队里让队里的成员照顾,由孩子承担一些打扫洗衣之类的杂务,直到年纪足够再编入少年后备役中进行战斗训练。 “立刻把那个小鬼给我打包拎回去!” 虽然很多长官乐得多个打杂跑腿的帮手,但是并不是每一位长官都能欣然接受。 比如说作为兵团中的精英的利威尔班,就因为兵士长利威尔不为人知的洁癖而从来不肯接受哪怕是一个小孩的存在。 这种事埃尔文应该很清楚,为什么突然给他丢个小鬼过来? 利威尔皱着眉想着。 “嘿~~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早就去那么做了。” 对兵士长的洁癖心知肚明的韩吉嘿嘿地笑着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埃尔文今天一大早就带队外出调查了,大概要一周的样子才回来,现在兵团的中心都是空着的,找不到能交接小孩的人。” 她说,“我已经留下话了,不过怎么都还是要等埃尔文回来啊。” 年轻的兵士长呿地发出带着明显不愉快情绪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将手中那一叠阅完的文件一下子拍在韩吉的身上。 “告诉埃尔文,现在为止不过是少了几颗牙,要是一周后他不把那个小鬼接走,那他就等着给小鬼收尸。” “哇啊哇啊~~真不愧是有恶魔之名的兵士长啊,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未免也太过分了啊~~” 棕黑色短发的青年兵长懒得再搭理他那位屁大点事都能咋咋呼呼一整天的吵死人的烦人部下。 他伸手一把将还在嚷嚷的韩吉推出去然后砰地一声甩上房门。 他敢肯定只要他现在一搭腔这个晚上直到这家伙睡觉之前他就别想清静。 所以还是干净利落地将那家伙赶走的好。 至于将一个七八岁的小鬼打得半死,他也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拿着武器对着他的就是敌人,不管是小鬼还是女人。 对敌人毫不留情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何况…… 年轻的兵士长用深褐色的细长瞳孔瞥了一眼自己拿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的右手手臂外侧。 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已经结疤的伤痕,此刻呈现出黑红的色调。 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他都快不记得了。 啧。 那个混账小鬼。 应该多踹上几脚的。 3|第三章 烈日当空,正是午睡的好时候。 可是兵团驻地的某一处的大门已经有数十位精英士兵们已全副武装,安静地站着等待着他们的长官带他们出发执行任务。 而负责带领他们的长官,此刻正在驻地的另一边的住所处设法解决掉某个小小的麻烦。 “所以呢?” 今日预订休假的年轻兵士长双手抱胸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细长的深褐色瞳孔透出利刃一般刺疼的目光戳向打扰自己休息的混账家伙。 紧皱的眉和那自他周身凝聚出的近乎实质性的让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住的压迫感昭示出利威尔此刻极端不爽的情绪。 “为什么我得让这个肮脏的臭小鬼住进我的房间?” “啊哈哈哈,利威尔不要这么说嘛,我们都接到紧急任务必须立刻出发,但是这孩子没人看着就会逃跑所以也只能交给你监管了啊~~” 神经一贯大条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吉对于兵士长那让一般人完全不敢与之对视的极具魄力的目光毫无所觉。 她耸着肩说着无可奈何的话,偏生字里话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看好戏的兴奋劲儿来。 嗯!对于有趣的事情的发生她一贯都是处于推波助澜的立场。 韩吉笑呵呵地拍了拍被她带来的孩子的肩,说:“而且小艾伦已经被我们洗得很干净了,绝对不会弄脏你这里的放心吧。” 她说着,又揉了揉那孩子那头浅黑色的柔软的发。 “你看这不是挺可爱的嘛~~~~你忍心把他丢着不管吗?” 双手抱胸身姿挺拔地站立于门前的利威尔兵士长眯起的狭长瞳孔瞥了站在韩吉身边被称呼为艾伦的男孩一眼。 又大又圆的明亮翠色瞳孔在这一瞬间与他对上。 孩子死死盯着他的目光透出毫不掩饰的敌视的凶狠神色。 被称为艾伦的孩子狠狠地咬紧了牙,瞪着他的神色完全就是一只冲人张牙舞爪的未经驯化的狼崽子。 但是隐藏在盯着利威尔的翠色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畏惧,让孩子脸上不甘示弱的表情怎么看怎么都给人一种虚张声势底气不足的感觉。 “……可爱的地方在哪里?” 将目光从冲着自己龇牙咧嘴目光凶狠的小艾伦身上重新落回韩吉身上的兵士长如此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 ………………………… 那个该死的家伙! 迟早要他好看! 浅黑色短发的小男孩趴在地上,像是翠绿的宝石一般又大又亮的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地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对着眼前的石地露出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 本就还略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此刻因为气鼓鼓的模样越发显得圆滚滚了几分。 本该是成人穿戴的打扫用的白色围裙被强行套在男孩的身上,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套了个裙子一般。 虽然艾伦也曾经大吵大闹着用行动进行了激烈的抗议,但是此刻那发青的额头和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在提醒着他反抗会遭受到何等惨烈的镇压。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偷偷摸摸用眼角瞥了房间窗户那边一眼,首先落入他视线的是一只漆黑色的长靴。 艾伦只觉得自己的牙的某一处幻觉似的一阵刺痛,头皮也有些发麻。 记忆中这只漆黑的长靴毫不留情地踹掉他两颗牙然后重重踩在自己胸口的场景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他到底为什么要给这个狠揍了他一顿的家伙打扫房间?—— 艾伦如此不爽地想着,越想越不服气,干脆抬起头来,再一次凶狠地瞪向那个可恶的家伙。 可是对方几乎是在瞬间就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本来一直安静地坐在窗边喝茶的青年那狭长而锐利的深褐色瞳孔瞥过来淡淡的一眼。 气哼哼的想要消极怠工的艾伦只觉得后脊忽然一寒,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莫名的一沉压得他的手一抖。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自觉的用右手的抹布在地面上使劲搓动了起来。 小男孩咬着牙,恨恨地继续搓着地面那一点难去除的污迹。 就算他坚持不肯承认,但是记忆中某种极致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对眼前这个混账男人产生了反射性的惧意。 已经到了就连那个家伙扫过来的一眼都会让他手一抖的地步—— 可恶啊啊啊! 他艾伦.耶格尔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窝囊过! ………… 忍耐。一定要忍耐。 艾伦不停地告诫自己。 先表现得老实一点,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大部分人都外出了,现在监视自己的就只有这一个可恶的大人而已。 只要现在表示得老老实实的让那个家伙放心,他就可以在晚上趁着对方睡着的时候逃跑了。 他一定要回去! 那个叫埃尔文的什么团长绝对是骗他的! 什么大家都被杀了啊……爸爸和妈妈还有其他人他们早就逃走了啊! 他绝对要回去找到他的家人们! 如此反复告诫着自己让自己忍耐,终于将地板上那块难弄的污迹擦去的小男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带着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他磨磨蹭蹭地蹭到了利威尔的身边。 “那个……” 他低着头小声说,“已经做完了。” 这个叫什么利威尔的兵长真是变态! 一个大男人的屋子搞那么干净干嘛? 从小就在山里摸爬打滚还有经常和别人打架弄得脏兮兮的回去却从来不当一回事的小男孩低着头如此腹诽着。 房间里很安静,他没有听见对面的青年开口回答。 等了好一会儿,艾伦忍不住抬起头去看。 他困惑地看着那个被称之为兵长的棕褐色短发的青年将自己手指的指尖自窗沿上抹过。 而后,那只骨节分明的食指伸到了他的面前。 指尖上有着明显的灰尘的痕迹。 “完全不行。” 身具不为人知的洁癖而极端重视自己四周清洁程度的年轻兵士长给出了最后的评价。 虽然被誉为人类最强但是在某个方面极端缺乏常识的利威尔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现在是在用只有他那些精英部下才能做到的事情来要求一个第一次做家务的七八岁的小孩。 他说,“给我全部重做。” 你这是找茬! 天知道艾伦是多想这么怒吼一声将手中的抹布甩到这个混账家伙的死鱼眼上,然后立刻将身上这件以‘会弄脏’的理由强行套在自己身上让他别扭得要死的围裙扯下来丢得远远地。 但是他刚一咬牙抬头想要和对方杠上,那双自上而下俯视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低头看他一眼。 艾伦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腮帮还有身体其他很多地方仿佛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年轻的兵士长微微倾斜着身体静静地坐在那里,细长的眼看过来,莫名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在对视的一瞬间就宛如戳破了的皮球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艾伦咽下一口唾沫,不情不愿地向窗子走去,重新使劲擦了起来。 心底有几分懊恼,几分火气,隐隐约约还有些委屈。 虽然不擅长,但是他是真的在认真地打扫了,结果这个讨厌的大人看了一眼就把自己的成果给全盘否定了。 完全不清楚利威尔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洁癖,艾伦只觉得利威尔根本就是故意在给他挑刺找茬,看他不顺眼折磨人。 他这么想着,鼻子有些微微发酸,忍不住抽了抽。 结果这一抽,顿时眼角也开始发酸了起来,惊觉自己情绪不对的艾伦咬紧了牙,使劲将马上就要在眼眶汇聚成型的水雾给憋了回去。 他趁着身边的青年低头喝茶的时候,用眼角微微泛红的眼狠狠戳了对方一眼。 他才不会认输! 死也不向这个讨厌的家伙服输! ……………… 年轻的兵士长架起左腿略显慵懒地坐在桌边喝着茶悠闲地翻阅着文件。 穿着不合身的大大的白色围裙的小男孩泛红了眼角一脸委屈不甘地站在一旁使劲用抹布搓着窗台。 ………… 好一幅诡异的场景。 若是向来不惧利威尔那迫人气场的韩吉在这里,绝对会笑趴在地上直接用手锤地,一边狂笑一边喊出‘利威尔你这简直就和虐待养子的后妈一摸一样啊哈哈哈哈哈’这样足以让所有利威尔班的成员眼角直抽的话然后被利威尔一脚踹出去吧。 咔擦。 茶杯的底座与木桌相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自窗口吹来的微风让年轻的兵士长鬓角棕黑色的发微微动了一动,即使是在安静的时刻也显得异常犀利的深褐色的眼瞥了身边努力和窗台上的灰尘奋斗的男孩一眼。 昨天看到这个小鬼的时候只觉得他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瞪着他的眼亮得厉害,在黑暗中仿佛都能发出光来。 说实话,和那些见到他要么畏畏缩缩一脸敬畏要么两眼发光一脸崇拜的烦人小屁孩比起来,这个小鬼的眼神并不会让他觉得多讨厌。 极具野性和攻击力的眼神,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幼狼,却又不是真正的野兽那种无意义的破坏性,而是执着地向着目标的某种坚毅。 他觉得那种目光还不赖。 不过,一码归一码。 这小鬼噬人的凶狠目光冲着别人的时候他当然不会讨厌,甚至还可以围观欣赏一下。 但是冲着他那可就让他不是很愉快了。 利威尔可没有放任危险在身边不管的习惯,自然是要用行动狠狠地给那小鬼一顿教训——让那个小鬼彻底搞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这也是某种程度的教育。 这种教育的效果显然很不错。 昨天在他的地盘大闹了一顿的叫艾伦的小鬼此刻在老老实实地打扫房间。 被清楚的知道兵长洁癖的佩特拉他们抓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番之后,艾伦那张还略带着婴儿肥的脸此刻是白白净净,因为裹着宽大的围裙身上也没弄脏。 因为还是小孩所以皮肤显得很嫩,明亮的光照过来让人几乎能看见脸上细细的绒毛。 艾伦紧紧地抿着嘴,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憋着气鼓着颊让他的脸更显得圆了几分。 因为身高擦不到上面的窗户,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犹豫了一下,他踮起脚尖,略显笨拙地伸出并不长的小胳膊使劲向上探去。 有着柔软的浅黑色短发的小男孩费劲地仰起小小的脑袋,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穿透细长的睫毛落进他大大的眼睛里,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折射的光芒的翠绿的宝石一般。 男孩努力地探出手擦拭着窗户,踮着脚站立不稳的身体左晃右晃。 于是从窗外照进他眼中的光也因为角度变换将那嫩叶一般的瞳孔折射出不同深浅的或翠或碧的光泽。 那漂亮的光泽让利威尔也不由得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已经洗干净了哦~~利威尔你看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可爱的地方在哪里?】 嗯。 年轻的兵士长收回目光,又安静地喝了口茶。 只要不冲着他瞪眼不龇牙咧嘴不大喊大叫不各种装凶狠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承认韩吉那家伙说的话。 4|第四章 深夜时分,厚重而乌黑的云层挪开了一点,被遮蔽了整整大半个晚上的弯月终于被释放出尖尖的一角。 微弱的浅白色的光像是给黑暗的大地铺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在傍晚时分就早早熄了灯此刻更是漆黑一片的异常整洁的屋子里,棕黑色短发的青年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安静地沉睡。 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铺上了厚厚的褥子打了地铺,躺在其上的男孩蜷缩着自己小小的身体。 他背对着床上的青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起来似乎也已经睡熟了。 从阴沉沉的云层里泄露的一丝浅浅的月光透过天窗恰巧落在他的颊上,朦胧的光晕让那光滑白嫩的肤色看起来就像是半透明化了一般。 突如其来的,看起来似乎在沉睡的艾伦猛地睁开了眼。 照在他颊上的浅白色光晕猝手不及间落入了那突然睁开的又大又圆的眼中,翠绿色的瞳孔一瞬间折射着月光在黑暗中发出光来。 亮到极致,简直就像是压抑住野性耐心地潜伏在黑暗中等待捕食猎物的幼狼一般—— 小小的孩子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然后,他小心地、尽可能放轻动作地坐起身来。 还好那个苛刻的大人让他打地铺,现在他起身的时候才不会发出床板响动的动静。 当他坐起身来的时候,那本来照着他的侧颊的光照在了他按在被褥上的右手上。 即使是微弱的月光,也能清楚的看见艾伦右手的手背上有好几个清晰的齿痕。 小孩子的体质在晚上本来就很容易入睡。 装睡的艾伦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每当睡意袭来的时候就使劲掐自己一下,让痛感驱散睡意。 哪怕是现在,被他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腰间还在隐隐作痛。 到了后面,他困得实在不行了,怎么使劲掐自己也没用,他干脆就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背——哪怕是狠到咬出血也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右手手背上的几个齿痕都有着明显的血痂的痕迹,一个刚刚咬出来的齿痕还在隐隐地渗出鲜红的血来。 艾伦站起身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 向右,他看了看拴着的房门。 向左,他看了看侧身躺着依然在不声不响地沉睡的利威尔。 有着还在渗血的齿痕的右手轻轻地摸向门的角落里,然后,紧紧地握住了他下午用来打扫房间的较小的那一个拖把。 赤着脚的孩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睡着的青年的床前。 他深吸一口气,把几乎有他胳膊粗的木棍抬起对准了背对着他的青年的后脑。 趁着这个大人睡着的时候立刻逃出去,最后轻易就被发现然后被抓回来,这种蠢事艾伦才不会做。 他觉得最棒也是最保险的办法应该是趁着对方熟睡的时候一棍子将对方打昏,然后将这个讨厌的家伙用绳子紧紧地捆起来,最后还能劈头盖脸将这家伙揍一顿,最好能揍得和几天前的自己一样鼻青脸肿。 再来他就可以从容地逃离这里了。 孩子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哼,一定要狠狠教训这家伙一顿把他揍得跟猪头一样! 这才不枉自己白天装老实装顺从搞得自己憋屈得要死。 如此想着,艾伦却觉得自己越发紧张了起来。 对身前这个睡着的男人已经形成的身体条件反射性的畏惧让他此刻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咬了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攥住木棍的手指用力地勒紧。 露出一角的弯月再度隐入厚重的云层之中,失却了那一束微弱的月光的房间在这一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翠绿色瞳孔深处蓦然间闪过一道凶狠的弧光。 白日里看似已被驯服的幼狼在黑暗中露出尖利的獠牙。 高举起的木棒在这一刹那伴随着沉闷的呼啸声重重向依然在沉睡的利威尔的后脑袭去—— 木棍在空中挥动发出的沉闷的呼啸声在半途戛然而止。 突然间以闪电般的速度伸出的大手在木棍挥到半空的时候一把伸出扣住了艾伦左手手腕。 几乎会将手腕骨钳碎的剧痛让艾伦发出一声闷哼,左手也下意识一松。 木棍拖把从空中掉落砸在石砖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钳住他的那只手一抓之后紧跟着就是一拽。 在艾伦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拽住他的那股无法抗拒的强劲力道弄得失去平衡,整个人踉跄一步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他下意识脚下用力一踩地面站稳了身体,然后立刻就往与拽他的力道相反的方向使劲儿。 男孩涨红了脸向后缩去,拼命想要挣脱那股掌控他的强劲力量。 可是下一秒,利威尔的另一只手已经敏捷地伸过来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 砰地一声。 被掐住喉咙的艾伦连一声闷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重重地砸在了床上。 他的后脑与坚硬的木板床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 剧烈的痛楚让咬紧牙没吭出一声的艾伦紧闭的眼角突兀地渗出了泪光。 然而,那并不是认输。 湿润的翠色瞳孔猛地睁开凶狠地盯着那居高临下压制住他的兵士长的瞬间,咬紧牙关的男孩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唯一自由的左手握成拳头。 对准那张讨厌的脸,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一拳揍了过去。 利威尔轻描淡写地抓住了艾伦试图垂死挣扎的最后一拳。 他压在艾伦身上,双手扣紧着艾伦两只手的手腕向上压制在床上,他坚硬的膝盖已经抵住了艾伦身体上最柔软的腹部的位置,只要稍一用力,就会给身下的小孩造成人体所能承受的极致的痛楚。 漆黑的夜里,似乎还未睡醒的玻璃珠一般不带任何光泽的深褐色瞳孔以极高的姿态俯视着被他压制在身下毫无威胁力的男孩。 年轻的兵士长张开嘴。 没有说话。 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一秒钟的时间,形势逆转。 潜伏在黑暗中意图捕食的野兽成了猎物。 老练的猎手轻而易举地制伏了尚还青涩的幼狼。 利威尔那个漫不经心的呵欠差点把艾伦气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他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偏生整个人被压制得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两只手都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手骨都快被捏碎了,而腿只要稍微一动,他的腹部就会撞到对方抵在他腹部的膝盖而疼得厉害。 艾伦红着一双不知道是气红还是因为泪光泛红的眼,左盼右顾了半天,突然一扭头看到利威尔那扣住自己左手压在床上的手就在自己脸的一侧。 毫不犹豫地,他张口亮出尖利的虎牙猛地向对方的手腕咬去—— 可是张开的牙还没来得及咬下去对方就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颚。 “见人就咬,你是狗吗?” 捏住了艾伦的下巴的利威尔兵士长说,或许是因为被打扰了睡眠,神色显得有些不愉快。 他目光瞥了一眼那只被艾伦自己咬得满是伤痕的手,皱了皱眉。 这小鬼简直是…… 他这么想着,目光不经意中掠过了艾伦的脸,突然就顿了一顿。 艾伦的下颚两侧被他的手指紧紧扣住所以无法闭上嘴,他能清楚地看见里面两排整齐的牙齿。 整齐? 利威尔的眉头再度一拧。 这个小鬼明明被他打掉了两颗牙。 可是现在在他视线中的两排牙齿整整齐齐地没有丝毫缝隙。 ………… 就算小鬼正好处于换牙的时期,但是前后不过几天时间而已,这也太快了吧? 就在利威尔还在思索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挣扎得太累了,还是认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从眼前这个男人身边逃走的事实,艾伦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透亮的翠色瞳孔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利威尔,散乱在额头的浅黑色的发有些凌乱,圆溜溜的眼的眼角还有一点泛红的痕迹。 轻轻地,他抽了抽鼻子,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很难受。 他手背上已经结疤的齿痕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又裂了开来,渗出血丝。 失去了一开始那股凶狠劲儿的小孩此刻看起来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疼。 或许是认识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弱小得不堪一击这一点让他遭受到了不轻的打击。 稍许之后,小小的孩子抿紧的唇张开,又合上。 如此翕动几次之后,终于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我……回……” 身下的孩子发出的细小的声音让年轻的兵士长的目光向下落去。 在视线相对的一刻,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其他原因,孩子翠绿色的瞳孔轻轻颤了一颤。 但是,艾伦却没有因此移开和兵长对视的目光。 “我想回去……请让我回去。” 他说,明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利威尔。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回去找我的家人。” 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个强大的男子手中逃脱的艾伦干脆地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他直白的话语让压在他身上的利威尔微微眯起了那细长的眼。 5|第五章 黑暗似乎静默了一瞬间。 而后,利威尔终于开口回答。 “他们大概已经死了。” “没有这回事!我都可以逃出来他们一定也能够成功地逃走的!” 利威尔的话让原本安静下来的男孩激动地反驳起来。 “…………” “他们现在一定回到家里了!肯定都在等着我回去!如果我不回去的话他们以为我死了怎么办!”激动之中,艾伦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他们找不到我……找不到我的话……我再迟点回去说不定他们连墓碑都给我建好了!那种鬼东西我才不想要!” “你要怎么回去?你以为外面很安全?” 沉默稍许,利威尔反问。 这里可不是安全的人类城市的中心,一入夜,外面到处都是危险。 一心只是冲动地想要逃走,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情的艾伦呆了一呆。 他呆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个压制着他的强大的男子的身上,顿时眼睛一亮。 “他们说……说,你很强……” 待在这里的这几日,他深刻体会到了众人对这位兵士长的仰慕和崇拜程度。 大概是想到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艾伦的脸微微发红,露出几分尴尬和难堪的神色。 可是想要回去的急切心情压过了一切,踌躇了半响之后他终究还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请……送我回去……可以吗……” “小鬼。” 利威尔再一次开口。 他捏着艾伦下颚的手早已松开,细长的没有感情的褐色瞳孔注视着艾伦。 年轻的兵士长有着一张俊逸的面容,但是常年面无表情让这张俊逸的脸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线条锐利的面容上,那犀利的眼更是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作为需要被人监护的弱者的你,没有要求他人的能力。” 他用现实而残酷的语言给出了答案。 “现在的你,甚至连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都没有。” 弱者没有提出要求的权利。 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铁则。 “告诉我,小鬼,我为什么要帮你?” “…………”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值得我出手?” “…………” “还是你觉得只要你想,那么不管是谁都有责任像你父母一样惯着你?” 利威尔俯视着身下青涩的小鬼,目光中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神色。 被那种轻蔑的目光注视的男孩咬紧了牙,愤怒和某种无法言语的羞愧感让他的胸口因为激动剧烈起伏着,牙齿也被咬得格格作响。 下一秒,又大又亮的嫩叶般翠绿的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笔直地看向利威尔。 一句话自他口中脱口而出。 “只带你能带我回去!我就把我这条命给你!” 伴随着孩子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落音的同时是利威尔自上方狠狠揍过来的一拳。 艾伦被这一拳揍得整个脸都侧了过去,左颊在一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血丝从他破裂的唇角渗了出来。 “听好,小鬼,我只告诫你这一次!” 一把揪住艾伦的衣领将他整个上半身拎过来,年轻的兵士长用冰冷的褐色眼珠注视着这个该死的小鬼。 “不要轻易就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说,“那种东西对你来说的确是最重要的,但是对别人来说只是没用的垃圾。” 男孩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胸口的衣服没有吭声。 他低着头,凌乱的浅黑色的发落下来的阴影掩住了他的眼,从上面看下去,只能看到他抿得紧紧的嘴角渗出来的血丝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去。 利威尔啧了一声,因为不想看到血就那么滴在自己床上,他伸手一下子就把艾伦嘴角的血迹给抹去。 然后,他打算收回手就立刻起身去洗手。 可是一颗滚烫的泪水突如其来地啪嗒一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利威尔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 就在这停顿的一瞬间,又是好几颗泪水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 小小的孩子仰起头看着利威尔,大大的湿润的翠色瞳孔里噙满了泪水,漆黑的夜里看上去像是浸泡在泉水中的绿色宝石。 他也不吭声,只是睁大了眼执拗地盯着利威尔。 鼻尖红得厉害,时不时轻微抽动着。 他嘴抿得死紧,到了就连唇都因为缺乏血色而些微泛白的程度。 “……我会自己回去。” 他小声说,然后转过身从床上爬了下去。 他的肩膀紧紧地缩着,隐藏在黑暗中越发瘦小。 年轻的兵士长再度发出啧的一声带着不愉快意味的语气词。 然后,他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抓住背对着他向房门走去的男孩后背的衣服。 他将艾伦拎起来直接往铺在墙角地面上的被褥上一丢。 然后摸起艾伦挂在一侧墙壁上的外衣往那边随手一甩。 “穿衣服。” 他说。 被突然拎起来丢到地铺上还昏头昏脑的艾伦整个脑袋恰好被利威尔抛过来的外衣给罩住。 一片漆黑之中他折腾了一分钟才成功把罩住他脑袋的衣服给拿了下来。 夜空之中,再度露出身影的弯月将一束月光重新投入房间之中。 咔哒清脆的一声响。 恢复了视野的艾伦看直了眼。 他看见的是沐浴在那一束月光之下干净利落地将最后一个皮带的扣子卡进去的年轻的兵士长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影。 这一瞬间一脸呆滞的艾伦满脑子只转悠着一个念头。 作为士兵的标准配备这套皮带装备他不是没见过。 可是…… 那套住全身上下的繁琐麻烦到极点的皮带到底是怎么在刚才他从头上拽下衣服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穿戴完毕的啊!!! *** 夜晚的风自茂密的丛林中呼啸而过带起枝叶摇晃的沙沙的响声。 艾伦觉得自己此刻几乎能听见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的那种奇妙的声音,那让他胸口跳动的心脏也仿佛跟着鼓动了起来。 他睁大了眼前注视着黑夜中新奇的一切——那是自高空中俯视下去的他从未经历过的视角——哪怕是地面最寻常的一株青草在此刻的他的眼中都是新鲜有趣的。 现在的他简直就像是在丛林中飞翔的鸟,自由地穿梭在夜晚的天空之中。 当然,展开羽翼飞翔的人不是他。 四肢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小艾伦斜着眼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个用一只左手将自己夹在腰的一侧的男人。 带着钢钻的细长铁丝破开夜空发出呖呖的呼啸声在树林中穿透而过,尖锐的钻头深深地钉入巨大的树木之上。 细长铁丝所牵引的另一头,被绷紧的漆黑皮带固定在利威尔腰间两侧的金属匣子向后喷出白色的气流带着它的主人向前飞掠。 黑棕色的短发被迎面扑来的气流带动得不断在利威尔的额头上飞扬着,一度被艾伦腹诽为死鱼眼的细长的深褐色的眼注视着前方,笔直射向前方的目光像是穿透一切黑暗的犀利。 以敏捷而流畅的动作在丛林的高空中上下穿梭翻飞的青年俊逸而没有表情的脸仍旧是平静的,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意味。 对于常人甚至于其他士兵来说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高难度的立体机动装置的操纵使用,对他而言就却就跟呼吸一样,轻而易举。 简直就像是真的在背后长了一双可以随心所欲扇动的翅膀一样—— 艾伦忍不住这么想着。 好厉害。 明明还带着自己,只用单手操纵都能这么厉害。 小小的孩子攥紧了拳头,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他长大了也是一定要进调查兵团的! 等成为士兵以后他也一定要做到可以自由地在天空上飞这样的程度! ……虽然妈妈还不同意…… 唔…… 这次回去就不和她吵了,好好地和她谈谈,她一定会答应的。 小男孩在心底如此对自己说。 他的手,无意识中再一次攥紧。 艾伦抬起头。 迎而扑来的激烈的风掀起了他一头柔软的浅黑色的额发。 他明亮的翠绿色的瞳孔注视着前方,试图越过黑暗看到什么。 可是倒映在他透亮的眼底的只有一片漆黑的夜。 黑暗无边无际地扩展开来,他什么也无法从其中看到。 …………………… 交错的丛丛巨树在黑暗中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绕过这一从茂密的树林,他就能回到他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小镇,像以前那样走回自己的家里。 右脚已经踏上了归家的小路的孩子的动作停顿了那么一会儿。 一种仿佛是自身体深处泛出的不舒适的感觉在阻挡着他回去,这种感觉让他踌躇了起来。 近乡情怯。 或许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可是曾经不顾一切也想要逃回来的艾伦此刻却是真的突然有了不敢回去的念头。 为什么? 他不敢去深想。 “还要人陪你到家吗,没断奶的小鬼。” 双手抱胸靠着一棵粗大的树干站着的棕黑色短发的青年发出略带讥讽的询问声。 被刺到的艾伦肩一抖,翠绿的瞳孔瞪了利威尔一眼。 “……我自己可以!” 孩子如此倔嘴的反击道,然后一转身蹭蹭蹭地在小路上飞快地向前跑去。 一个拐弯,孩子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的丛林之中。 冲着那个没礼貌的小鬼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利威尔转过身。 尖锐的钢钻噌的一声直射而出划破夜空,年轻的兵士长矫健的身影再一次轻巧地在高空中腾空而起,向着来的方向穿梭而去。 深绿色的披风在夜空飞舞不休,就像是在他身后展开的羽翼。 那家伙既然选择了回到了这里。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该由小鬼自己来承担。 无论死活。 他没有保护那家伙的义务。 6|第六章 【艾伦】 半醒半睡中,那模模糊糊的喊声让他听不清楚。 唯一的感觉,就是有人紧紧地抱着他。 【艾伦……】 漆黑一片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知道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掉在他的脸上,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的皮肤融化。 【听话,艾伦!听……的话!】 ……………… ……………………………… 碎石的墙壁坍塌伏地,间或会有被风吹动的细小的石子从高高的碎石堆上滚下来。 一排排木制的屋子横七竖八地崩塌倒在地面,四处皆是残垣断瓦。 从厚重的云层之中钻出来的弯月照着大地,那光落在废墟之上惨白惨白的。 于是漆黑的大地上那一滩滩浸透了泥土呈现出诡异的红黑色调的血迹更显得清晰了起来。 无数自碎裂残柱的缝隙中露出的半截混合着血迹和泥土的白森森骨骼的人类残肢在黑暗中越发骇人。 阴森森的残破小镇,小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夜色中站着。 夜晚的风自这个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和残肢墓地的死亡的小镇上空呼啸而过,仅剩下半边只是在勉力站立的木屋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 艾伦站在这仅剩半边的残缺的木屋面前,稚嫩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慢慢地抬起左手捂住半边脸。 紧紧地闭着眼,他咬着牙使劲地想要想起什么。 【艾伦!】 ……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那群巨大的怪物袭击小镇的一片慌乱中,妈妈想要带着自己逃走。 ……有人在不停地大喊着他的名字。 那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只记得当他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前来救援这里的埃尔文团长。 妈妈呢? 爸爸呢? 还有…… 无论怎么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艾伦气馁地放下手,抬起头看着那个曾经温暖的小小的屋子。 残砖断木的废墟中,斜斜挂着的半扇门在风中晃动着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还记得那一天的早上,他因为妈妈答应晚上做他爱吃的东西而兴奋地打翻了汤碗然后被爸爸狠狠敲了一记。 可是此刻,他翠绿色的瞳孔用茫然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和记忆中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的地方。 踌躇许久之后,艾伦仍旧不自觉地走进了这个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会崩溃的木屋里。 大概心里还残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有谁……或许还有谁,在这里等着他归来。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 踏入黑暗的屋子里的艾伦一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正正地对上了某个黑暗中骤然发亮的瞳孔。 艾伦在惊愕中后退了一步,断裂了半截的屋脊晃动了一下,细碎的木屑簌簌地从他眼前掉落。 在屋子里迎接他的并不是他所期待的等待他归来的家人温暖的怀抱—— 一只安静地躺在木屋角落里的野兽锐利而嗜血的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足足有一个成人的身体那么大的灰黑色的巨狼伏在屋子的角落里,它的瞳孔在黑暗中发出锐利的光来,灼灼地咬住忽然闯入它的势力范围的小孩。 发光的瞳孔透出野兽所特有的野性和残忍的气息。 被野兽所特有的嗜血目光盯住而受惊的男孩下意识屏住呼吸再度后退一步。 可是下一秒,男孩的目光落在了那头巨大的黑狼的前爪。 那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锐利的爪上有着明显的血迹。 而黑狼前方,一片被撕碎的人类的衣服的沾血的破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布料的颜色。 翠绿色的瞳孔在呆滞的一秒钟之后瞬间自瞳孔深处灼烧出炽热的火焰。 男孩稚嫩的脸因为突如其来爆发的怒火而猛地扭曲了起来。 “你吃了他?!” 他冲着趴在那里的巨狼失声怒吼。 野兽不会回答他的质问,仍旧安静地趴在地面,用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发光的眼盯着他。 艾伦也并未发疯到想要从巨狼那里得到回答,从地上沾满鲜血的破碎的衣物他就已经认定了一切,而他的怒吼也仅仅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而已。 他咬紧了牙弯腰从长靴中拔出藏在其中的匕首。 杀了这个畜生! 杀死它! 胸口灼烧的熊熊怒火让艾伦的脑子彻底停止了思考而满满地回荡咆哮着一句话。 杀死它—— 可是就在艾伦的匕首才刚拔|出来的那一瞬,一阵风袭来。 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灰黑色的巨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扑来将他整个人都压倒在地。 或许是察觉到艾伦在一瞬间迸发出的杀意,野性的直觉让巨狼以闪电般的速度抢先扑倒了敌人。 艾伦拿着匕首的右手被锐利的狼爪狠狠抽了一爪子,肌肤被撕裂开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松开手,匕首自他手中掉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而他整个人也被灰黑色的巨狼压在了身下。 漆黑的狼爪按着他的手,锐利的爪尖穿透了他的手腕就像是将他的手钉在地上一般。 粗长而浓密的灰黑色的毛扫过他的脸,他几乎能感觉到从野兽露出白森森的獠牙的嘴里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热气。 男孩睁圆了翠碧色的瞳孔,眼睁睁看着那森白色的尖利獠牙向他俯下来—— 轰的一声巨响。 那是仿佛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下的轰鸣声。 仅剩半边的危房颤栗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的响声,无数碎石木屑簌簌地从屋顶掉落下来。 压在艾伦身上的巨狼抬起头来人性化地张望了一下,然后又低头看了踩在脚下的男孩一眼。 野兽在黑暗中发亮的眼注视着艾伦,竟透出几分诡异的弧光。 又是轰的一声大地的震动,如风中残烛的半间危房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在地。 就在它崩塌的前一秒,黑色的巨狼以敏捷的动作从屋下跃出。 月光下它灰黑色的皮毛泛出漂亮的光泽,矫健的身躯雄壮而带着野性的美感。 它沐浴着月光回头看了艾伦一眼,发光的瞳孔仍旧是带着几分诡异的色调。 然后,它转回头向前飞快地奔跑着离开了这里。 “等——” 眼看着那个吃掉了他的家人的黑狼即将逃离,已经红了眼失去理智的艾伦一把抓起掉在身边不远的匕首,起身想要追上去。 可是他手才一使劲,想要爬起来的左脚却是一个踉跄。 他整个人再次趴在了地上。 感觉右脚不对劲的男孩扭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脚被压在了刚才塌下来的屋脊之下。 可恶!偏偏这个时候—— 怒极攻心的男孩使劲用手扯着自己的脚想要将它拔|出来。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他身下的大地再度跳动了一下。 艾伦停止了拉扯自己腿的动作。 巨大的阴影覆盖了他小小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了起来。 男孩僵硬地抬起头来。 睁得大大的明亮的翠碧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那个已经来到他身边的巨大的怪物狰狞的面容。 ——那个直立而行的足足有一栋楼房高大的、明明是人类的躯体却有着野兽般狰狞而可怖的头颅的巨大怪物—— ——那个毁掉了他的家毁掉了他长大的小镇的恐怖的巨型怪物—— 大地的震撼,是它巨大的脚踏在地面引发的颤抖。 人类在它的脚下显得如此渺小。 巨型的怪物弯下腰,伸出它带着坚硬的黑色鬃毛的手,将地面上那个小小的人类孩子一把握在手心。 小孩不过只有它两根手指的大小。 它的手向自己的头移去,张开的狰狞的嘴里白森森的巨大的牙齿向外面滴着带着腐臭的涎水。 翠绿色的瞳孔睁大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天空中的月光照进男孩大大的眼底折射出一片苍白的痕迹,清晰地倒映出怪物可怖的面容。 ……………… ………………………… 无数的人们在坍塌了半边的房子旁边奔过,四散而逃。 巨大而丑陋的手将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徒劳地四处窜逃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抓起来。 被腥臭而锋利的巨齿咬断的残肢断腿夹杂着细雨般的鲜血自天空撒落。 蜷缩在仅剩下半截的屋子里的女人抱着小小的男孩,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看着屋外那惨烈的一切。 然后,她将怀中的孩子塞进了地窖。 被她强行塞下去的男孩挣扎地想要出来,却又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 听话!艾伦,听妈妈的话! 她说,眼泪一滴滴地掉下去,落在男孩的脸上。 砰地一声狠狠关上的地窖的盖子隔绝了女人掉下去的泪水。 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书柜推倒掩盖了大半的地窖盖的女人将自己的身体伏在了倒下的书柜所没能遮挡住的一小半地窖盖上。 她身下的地窖盖的另一边传来了疯狂敲打的声音。 ……………… ………………………… ……为什么会忘记…… 就是它……就是这种怪物啊! …… 那个时候……… 就是那一天—— 被妈妈强行锁在地窖之中疯狂哭喊拍打着门口的他透过地窖木门的裂缝眼睁睁地看着伏身在地窖上的妈妈被这巨大的怪物整个撕裂活生生地吞下肚! 为什么他会把这种事忘记——!!! 孩子苍翠的眼中蓦然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并不是因为恐惧和害怕—— 仇恨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疯狂地燃烧了起来。 从他眼中射出的凶狠的目光像极了刚才那头灰黑色的巨狼充斥着疯狂的野兽的眼神。 被巨大的手抓住的孩子咬紧了牙无声地流泪,他双手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匕首,带着满腔的恨意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抓着自己的巨大的手刺下去—— 咔嚓一声。 匕首应声而碎。 满脸泪水的男孩不死心地使劲用断裂的剑刃反复砍着抓着自己的巨大手指。 可是直到匕首彻底报废他也没能在那有着粗长的黑毛的巨大手指上留下一点痕迹。 艾伦停止了徒劳的举动。 他仰起头,白森森的巨大牙齿已经近在眼前,带着腐臭的气息的涎水从他的眼前滴落下来。 死亡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需要别人保护的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 ……因为弱? 因为没有力量? 哪怕已经到了最后一刻,艾伦仍旧睁大了眼恶狠狠地盯着近在眼前的怪物那张如野兽般巨大而狰狞的面孔。 哪怕此刻他目光凶狠的眼仍旧在大颗大颗地涌出泪水。 如果他足够强大—— 如果他拥有毁灭这种怪物的力量—— 如果他有着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怪物全部杀光的力量!将它们全部从世界上驱逐的力量—— 巨大的怪物已经将手中的小小的食物放在了自己嘴边。 漆黑的阴影笼罩住了孩子满是泪水的脸。 怪物森白的利齿从孩子脑袋的上方重重地落了下来—— 初生的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跃出一丝明亮的光线,给漆黑的大地带来的清晨的第一道亮光。 细长的钢丝破空而出在这一束亮光之中呼啸而过。 深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得如展开的羽翼。 撕裂了夜晚寒冷的空气骤然出鞘的锋利双刃在那一束亮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光辉。 它伴随着那个几乎是与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同时飞跃在空中照亮了大地的棕黑色短发的青年男子矫健地踩踏在怪物后肩上的身影狠狠地刺入了巨型怪物的后颈的最深处! 7|第七章 风在鼓动,带着肃杀的气息。 从地平线上射来的第一束朝阳的光辉照亮了那在风中飞扬的深绿色的披风。 一白一黑的羽翼在光中展开。 锋利的剑刃在抽出的一瞬那在空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染了它们一身的赤红,却将它们衬托得越发灼热夺目。 细长的铁线再一次划破长空,掠过一线漆黑的痕迹。 踩在巨大怪物后颈上的漆黑长靴借力敏捷地向上跃起。 与之对比越发显得笨重的巨型怪物简直就像不堪重负被青年这轻描淡写的一脚给踩倒一般,它那比一座房子还要巨大的身体向前踉跄一步。 然后,如猛然迸裂的山峰,轰然倒地。 自然而然的,握在它巨大的手中几乎已经碰触到它那白森森的牙齿的男孩在它倒下的前一秒从它松开的手中跌落。 男孩睁大了眼。 他似乎完全没考虑到自高空中摔落的自己会受多严重的伤害。 他睁得大大的翠绿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件在风中飞扬的深绿色的披风。 那沾染着血迹的一白一黑的羽翼在阳光之下太过明亮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他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坠落。 可是他的手却是不自觉地、用力地伸向那个离他无比遥远的羽翼的方向。 ——自由之翼—— 瞬间,那飞扬的羽翼却就在他的眼前失去了踪迹。 艾伦呆了一呆,却突然有一道细长的黑色铁丝带着破空声自他身前掠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飞掠而来的身影挡住了天空的光芒让他眼前一黑。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他后颈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拎住。 刚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干净利落地干掉了怪物的利威尔兵士长以拎着小猫小狗般的姿态拎着艾伦在高空飞翔。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以矫健的动作跃上了那颗钉着他射出的钻头的粗大绿树的树杈。 怪物巨大而笨重的身躯在他的身后轰然倒地,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的是漫天飞扬的尘土。 朝阳明亮的光芒让这些纷纷扬扬的灰尘显得异常的清晰。 已经拎着艾伦站在树杈上的兵士长俯视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场景忍不住皱了皱眉。 然后,他低下头,溅落在他手上正在汽化的血迹让他不愉快地咂了下嘴。 咔嚓一声,染血的双刃归鞘。 狭长的深褐色的眼瞥了一眼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巨大身躯已经开始在空气中融化的怪物,确认那个肮脏的东西已经死掉之后,他一个转身,身侧金属匣中喷出的看不见的气流带着他向前飞跃而去。 ——再晚一会儿,那纷纷扬扬的尘土就要扑到他所在的地方了。 ……………… 啪的一声。 那是漆黑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地面发出的声音。 腰侧那金属的装置随着主人落地的大幅度的动作彼此撞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深绿色的披风划着柔软的弧度落下来,披在它的主人的身上。 年轻的兵士长一抬手。 他拎了一路的男孩此刻被他以粗鲁的动作像是丢垃圾一般丢了出去,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似乎被摔得不轻,趴在地上的艾伦好一会儿没吭声。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撑起身体。 可是他一直都低着头,凌乱的浅黑色的发散落在他的额前,完全挡住了他的脸。 “……你们说得对。” 他低声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透出来,显得闷闷的。 “他们都死了,没有人能活下来。” “妈妈,爸爸,还有……大家都被那种怪物吃了。” 他撑着地面的手肘慢慢地、慢慢地颤抖了起来。 那并非是恐惧,而是此刻在男孩心底深处灼烧的愤怒和当时的自己无能为力的悔恨。 他按在地面上手指一点点缩紧,狠狠地抠进泥土里。 细小的碎石在他抠紧的指尖留下深深的擦痕。 如果当时在这里是这个人,大家就都能活下来。 如果自己能有这个人一半的力量,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被——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 【甚至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 所以,要得到力量。 将那些怪物全部杀光的力量。 从这个世界上将那些怪物全部驱逐出去的力量—— “喂!” 察觉到不对劲的利威尔向前一步,单膝跪下俯下身去。 他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一直低着头的艾伦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目光落在艾伦脸上的一瞬,利威尔的目光沉了一沉。 被他掐着下颚强行抬起的男孩并没有在软弱地流泪。 从浅黑色的凌乱的发的缝隙中透出的一双碧翠色的瞳孔有着深深的阴晦,却又仿佛能清晰地看到眼底深处有炽热的火焰在翻腾灼烧。 孩子盯着他,一双眼亮得渗人。 可是他的牙齿已经咬烂了自己的下唇。 鲜红的血从被咬烂的下唇接连不断地渗出来,很快染红了利威尔捏着对方下颚的手指。 “……脏死了。” 年轻的兵士长说。 他抬起左手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砍在艾伦的后脑。 失去知觉的艾伦撑在地上的手顿时一软,身体向前栽倒而去。 自然而然,他死死咬着的下唇也松了开来。 ………… 孩子安静地伏在地上。 细长的睫毛在他柔软的颊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他的嘴角滴着血,闭着的眼的眼角处隐隐约约渗出浅浅的水汽。 柔软的浅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给这个倔强的男孩透出几分脆弱的痕迹。 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啊啊,真麻烦。” 那双手的主人用不耐烦而又嫌弃的语气说。 棕黑色的短发的阴影盖住了年轻的兵士长大半的脸,可是他的手仍旧将那个一身尘土和血迹的脏兮兮的小鬼抱了起来。 ………… *** 正午时分明亮的阳光投入了窗明几净的房间中,将整个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给这个陈旧的石塔房间凭空增添了几分暖意。 屋子的一侧,浅黑色短发的男孩趴在沙发上安静地沉睡。 细长的黑色睫毛在他的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稍许之后,那睫毛微微动了一动,抬起来的时候,翠绿的色调从细密的睫毛中透了出来。 苏醒了的男孩爬了起来,他跪坐在沙发上,显得很安静,脸上的神色似乎还有些恍惚。 细长的睫毛的阴影落进他眼底,给那翠绿的瞳孔带上一点浅浅的阴晦的痕迹。 披在他身上的薄毯在他坐起身的时候从他的肩头滑了下来,落在他的腿上。 艾伦下意识抓住了从身上滑下去的毯子,然后,他抬头向窗边看去。 棕黑色短发的青年静静地坐在窗边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仍旧是那种左脚搁在右膝上的万年不变的懒散姿态。 正午明亮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从青年的身后照过来,在看不见一点灰尘和污迹的整洁的石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圆形的影子。 艾伦的目光落在利威尔拿着书的手上。 修剪得极好的指甲看不出一点凸出的痕迹,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给人一种极为赏心悦目的感觉。 就是那样一双手,在他的面前轻描淡写地斩杀了那个对他来说完全无法抵抗的怪物。 拥有着强大到让他难以想象的力量的一双手—— 年轻的兵士长身边的桌上,白瓷的茶杯上空的热气缭绕漂浮而起。 那张无论何时都看不出情绪的俊逸的脸上,此刻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是哪怕下一秒世界就要天崩地裂却仍旧能保持自我而理智的判断的沉着和自信。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让所有跟随在他身边的人都能够彻底信任而将自己全身心都交托出去的强大。 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信仰。 “醒来了就去吃饭。” 利威尔冷淡的声音惊醒了艾伦。 他迟疑了一下,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到桌边沉默地坐了下来。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碗清汤和一个面包,艾伦抬手先舀了一勺汤。 蓦然浮现在脑海中被鲜血染红的残肢断手让他拿着勺子的手瞬间顿了一顿,自胸口浮现出的恶心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就没了食欲。 他抿了抿嘴,强行将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然后狠狠地将汤勺塞进了嘴里。 再一次突兀地在脑海中闪出的妈妈被活生生撕裂而溅落了整个天空的鲜血让男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勺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汤碗里,溅飞出来的几滴汤水落在桌上,艾伦死死地捂住嘴,胸口翻江倒海汹涌而上的恶心感让他差一点就要呕吐出来—— “吃不下?” 兵士长毫无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在艾伦还在捂着嘴拼命止住那股突如其来的呕吐感的时候,利威尔已经站起身来,伸手端起了艾伦身前的食物。 “那就不要浪费。” 完全没有打算安慰那个眼角泛泪的可怜男孩的利威尔如此冷淡地说,干脆地拿走了对方的食物。 可是他刚端起汤碗的手被突然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 “……我能吃!” 一把抓住利威尔的手腕的男孩说,因为费劲地抑制呕吐感而泛出泪光的翠碧色的明亮瞳孔毫不退缩地与利威尔对视。 利威尔没再说话,只是啪嗒一下将汤碗放回了桌上,然后双手抱胸站在桌边。 俯视男孩的细长的深褐色的眼透出锐利的目光,年轻的兵士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 很明显是要确认艾伦能否做到他自己说过的话。 艾伦咬了咬牙。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驱赶了出去。 然后他狠狠地抓住面包咬下去,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 他吃饭的模样非常难看,完全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简直就像是把手中的食物当成了仇敌一般。 要变强!要成为士兵!要杀光那些怪物—— 首先要活下去! 艾伦用极快的速度一会儿功夫就将他面前的食物消灭得干干净净,可是双手抱胸站在桌边的兵士长仍旧不快地皱起眉来。 “脏死了。” 他阴沉着脸一脸不快地指着溅在桌上的汤水,还有掉落在地上的面包残渣。 “立刻给我弄干净。” ……于是吃饭吃得满桌都是的小男孩立刻灰溜溜地老老实实地去洗碗擦桌扫地去了。 ………… …………………… 等利威尔将手中的那本书看完的时候,日头已经在天空中偏了半截。 他合上书放在桌上,抬起头一看,发现那被他支使着打扫屋子卫生忙得团团转的小鬼不知何时又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来昨晚的确是身心疲惫了。 …… 当初他的确是打算把那个麻烦的小鬼丢在那里不管的。 只是不知为何在回程的路上,那双大大的翠绿色瞳孔在他脑中晃来晃去怎么都不安生。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回头了。 当然他认为这是因为他不想被埃尔文念叨的缘故——毕竟那个小家伙是埃尔文丢过来的。 说起来埃尔文那个家伙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居然漏掉一个怪物任由它在镇子附近游荡,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果然还是因为最近过得太安逸了,看来下次见面要提醒提醒他才行。 年轻的兵士长如此不爽地想着,站起身来。 孩子在沉睡,蜷缩着身子,以最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仍旧紧紧地皱着,抿得死死的唇显示出他睡得很不安稳。 利威尔站在沙发边注视了男孩沉睡的面容稍许,然后俯下身将掉在地上的薄毯捡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鬼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看得出来,小家伙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他对此没什么兴趣,反正和他没关系。 利威尔将毯子丢到了艾伦身上,正要转身离去,却见艾伦突然动了一动,腿一踹,那毯子便从艾伦身上滑下来,又掉在了地上。 这个臭小鬼—— 利威尔伸手就想要把这个睡得死死的家伙揪起来。 可是他的手刚碰触到艾伦的脸的时候,突兀地顿了一顿。 狭长的深褐色的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探寻深意的目光落在男孩的唇上。 沉睡中的男孩抿着浅红色的唇,年幼的肌肤显得嫩生生的。 利威尔抬起的手在空中稍微停顿了几秒,然后落在了男孩的唇角。 男人用带着点薄茧的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抚摩着艾伦的唇,皮肤略显粗糙的指腹稍微用力,挑开对方抿紧的唇。 深褐色的瞳孔仔细地查看了男孩的下唇好一会儿。 然后,年轻的兵士长松手,皱起眉来。 不久前明明被男孩自己咬烂而泊泊地流血的下唇此刻只残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 利威尔想起了昨晚看到的艾伦那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他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向上移去,男孩左侧的额头上淤青的痕迹和横七竖八的血痕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那是遇到那个怪物的时候弄出来的伤。 虽然看起来似乎很严重,但是那只是外表看起来吓人而已,并没有伤到里面。 比起来,被打掉的牙齿或者咬烂的下唇对艾伦的身体的伤害似乎更大一些。 ………… 轻伤没什么动静,反而是较重的伤势恢复得比较快? 这个小鬼到底…… “妈妈……” 孩子含糊不清的呓语将还在皱着眉思索的利威尔拉回了现实。 他细长的褐色瞳孔静静地注视着男孩的眼角渗出的一滴泪水。 然后,他将手中那个再一次捡起来的毯子重新丢回了男孩的身上。 年轻的兵士长弯下腰,细长的黑褐色短发落下来掩住他的眼。 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男孩柔软的额头。 “……果然是小鬼啊。” 他说。 8|第八章 临近傍晚时分,安静了一日的军团驻扎地此刻显得很是热闹。 因为自昨日就外出执行任务的士兵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驻地,危险的任务过后,士兵们绷紧的神经在回到驻地时当然就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驻地自然就会比常日喧闹几分。 这是一种惯例,当士兵执行任务归来后,对他们的要求不会像平日训练里那么严格,还允许外出休息半日。 这也是为了让那些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随时会丢失性命的士兵们适当地放松一下,防止士兵们过于绷紧神经从而导致精神崩溃的这种可能的发生。 毕竟,这种前例并不少。 兵团驻地某一处高塔的房间里,作为此次执行任务的主力的利威尔班的精英们看起来并没有外出游乐放松的打算。 他们的表情都显得很轻松,虽然这一次出任务并不是由他们最尊敬的兵长所带领,他们仍旧完美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毕竟对于被称为精英的他们来说,这次执行的任务危险性并不算很大。 他们游刃有余。 ——真不愧是那个人类最强的兵士长的直属部下啊! 虽然这种话他们已经听了不少了,但是每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讨论自己,利威尔班的精英们都会暗地里小小地骄傲一下。 哼,你们以为我们是谁啊。 我们可是被利威尔兵长选中的战士啊。 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绝对不能够给兵长抹黑。 这是对他们的兵长有着近乎病态的崇拜的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完全一致的想法。 此刻,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围着一张长长的方形桌子坐着,一边彼此谈笑一边吃着久违的热气腾腾的晚餐——毕竟每次壁外出任务的时候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们都只能苦逼地啃干粮。 被他们所敬畏的年轻的兵士长仍旧是老样子,坐在桌子的一头用他所特有的姿势抓着茶杯的上沿,静静地喝着茶。 奥卢欧偷偷瞥了利威尔一眼,试图模仿对方喝茶的姿势,但是看着手边那热气直冒的茶杯,咧了咧嘴,终究还是丧气地放弃了。 说起来他真的一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兵长那样抓着茶杯任由热气熏着自己的手指,却一点都不觉得烫呢? 嗯。 兵长果然就是兵长啊。 对自家长官的崇拜已经上升到非人级别的奥卢欧如此感慨到,然后继续埋头于自己的晚餐之中了。 另外一边,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小艾伦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边。 他坐的地方离利威尔老远,一声不吭地埋着头啃面包。 佩特拉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转头,便看到了他。 从佩特拉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孩子那浅黑色柔软短发的小脑袋因为吞咽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着,毛绒绒的就像是一个缩着小爪子啃松子的小松鼠一般。 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某种酥酥|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那毛绒绒的黑色小脑袋。 呜哇~~好软~~ 一瞬间心花朵朵开的少女忍不住想要再接再厉的揉上一把。 可是她的手还没动,那毛绒绒的小黑脑袋却是扭动了一下抬起,露出半边小脸来。 嫩芽般的碧色瞳孔从黑发的缝隙中露了出来,亮亮的,嵌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更显得大大的。 在吃饭过程中被打扰的男孩有些呆怔地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摸自己的头。 两只手正捧着面包的小艾伦用迷糊的神态看着佩特拉。 他似乎刚咬了一口面包还没咽下去,腮帮都是鼓鼓的,让那张小脸蛋更显得圆滚滚的让人心痒难耐想要狠狠掐上一把。 他偏着头瞅着佩特拉,小小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圆溜溜湿漉漉的,越发像是一只歪着头瞅着过来的呆萌呆萌的小松鼠。 小艾伦那副可爱的模样让佩特拉的少女心一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她飞快地从桌子上拿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小点心,笑嘻嘻地递到了艾伦眼前。 因为所有人类都退居集中在防御圈的缘故,耕地远远不够用,基本上全部用来种植小麦等主食,未经允许种植其他作物都是违法的。 即使是这样,出产的农作物也很有限,一般都会做成面包大饼之类能确实填饱肚子的食物。 所以甜食点心都是很稀有的,也就执行了危险任务归来的精英士兵能得到少量的配给。 作为在普通家庭里长大的艾伦,点心不是没吃过,但是那是只有节日才能沾上一点的很贵的美食。 而孩子,对于甜点的存在从来都是无法抵抗的。 艾伦一双眼睛盯着就在自己嘴边发出诱人的香气的点心,费劲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但是他并没有接过来,只是又抬眼瞅了一眼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佩特拉。 男孩撇开眼避开了已经送到自己嘴边的甜点,虽然他看起来很想要。 可是他仍旧低下了头,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咬着手中干巴巴的面包。 于是投食小动物失败的金发少女不乐意了。 而且在她看来艾伦那副摸样明明也很想吃的。 嗯~~这孩子肯定是不好意思~~ 那么她就直接把点心塞进他嘴里好了~~ 如此想着的佩特拉干脆就直接伸手捏住她早就想掐上一把的艾伦那软软的脸颊往上一抬。 刚要把点心塞进手中孩子的嘴里,佩特拉突然呆了一呆。 因为艾伦刚才一直低着头,就算看她也只是微微侧头用眼角瞅她,所以她根本看不清艾伦的脸。 现在艾伦被她强行抬起脸来,浅黑色的短发向一边滑去,于是男孩左侧额头上明显淤青的痕迹还有结疤不久的血痕便清楚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怎么弄成这样?” 佩特拉看着孩子白白嫩嫩的脸上淤青的痕迹还有那几道横七竖八的伤疤有些心疼,声音难免就大了一些。 她的举动让原本在旁边各自说话的利威尔班的其他成员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因为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这个房间在一瞬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而这种安静似乎让孩子吓了一跳,赶紧甩开佩特拉抓着自己脸的手,低下头去,用头发挡住自己脸上的淤青和伤痕。 在众人都看不到的桌子下面,艾伦的手紧张地揪紧了自己大腿上的衣服。 他脸上的淤青和划出的血痕都是在昨晚遭遇那只巨大的怪物的时候弄的。 可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 【多次犯错的人会被赶出兵团,如果你还是不肯听话的话,以后是不会允许你成为士兵的。】 那位被叫做韩吉的女性长官在临走前的警告又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时候他一心想着回家,所以并不在乎这一点。 但是现在……想要给家人报仇,想要变强,想要杀死那群怪物的话,就必须成为士兵,进入兵团! 然而军队是拒绝接纳顽劣不服教化的士兵的。 他已经有过两次逃跑的记录,要是有三次记录就会被赶回开发地种地。 艾伦低着头咬紧牙,紧张地绷紧了双肩,他脸色有点发白,揪着腿上衣服的手指的指关节因为勒得太紧也泛白了起来。 这一刻他终于开始害怕。 要是昨晚再度逃跑的事情被知道的话—— “一点教育而已。” 突然响起的淡淡的声音将众人集中在艾伦身上的视线拉了过去。 年轻的兵士长仍旧是习惯性地将左脚搁在右膝的略显慵懒的姿势坐在长桌的一头。 他如此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再度喝下一口热茶。 艾伦猛地抬头,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说,艾伦脸上的伤势是他揍的。 金发的少女看着小小的孩子脸上明显很重的伤势,脸上露出不认同的神色。 对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是不是有点…… 虽然心里模糊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动手的人是她最崇拜敬畏的兵长,所以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她看来,兵长无论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的。 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点心塞进艾伦手里。 佩特拉摸了摸艾伦的头,然后回过头去继续喝着自己快要凉掉的汤。 对艾伦最照顾的佩特拉都不说话了,其他那些对这个小鬼本就不上心的大男人更是没什么好说的,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房间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原本热闹的气氛。 只剩下艾伦一个人握着被强行塞到自己手里的点心怔怔地看着说完那句话之后仍旧是若无其事地喝着热茶的利威尔。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低下头,一口一口咬着手中的点心。 他的眼角有些泛红,手中的点心不知为何也没有记忆中的香甜。 大人果然都好狡猾。 这样看来不就显得是自己一直在无理取闹任性妄为么。 这不就真的成了那个家伙嘴里不懂事的小鬼了么…… ……………… 或许……本来就是这样…… ……………………………… 已是入夜时分,弯月挂上了夜空,喧闹了一晚上的塔林驻地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出任务的士兵还是进行了一天的训练的士兵都疲惫地进入了安眠。 漆黑的长靴踩踏在石头地面在安静的黑夜中发出利落的啪嗒声,棕黑色短发的青年在门口侧身站着,打算沿着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身边,同样站在大厅门口的金发少女向他微微躬身行礼,开口道了晚安。 利威尔点了点头。 道完晚安的佩特拉转身离去,同时示意身边的小男孩跟上她。 既然部下都已经回来,利威尔自然要将那个麻烦的小鬼丢回给他们监管。 今晚能安静了。 年轻的兵士长如此想着,同样也转过身去。 可是刚一转身,外套的后面突然传来一点小小的力道。 那是不具备丝毫的威胁性,对他来说是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力道。 于是他一手叉腰回过身,低头看去。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孩子低着头,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外套下沿。 从利威尔的视线角度俯视下去,只能看见艾伦那一头浅黑色的毛绒绒的后脑勺。 有些泛红的小耳朵在柔软的黑发中竖起来,抖了一抖似乎很紧张。 “那个……” 孩子细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而那只揪着他外套下摆的小手越发紧张地攥了起来。 啊啊,外套被弄皱了。 颇有洁癖的兵士长如此想着,却仍旧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动作。 孩子深深地埋着头,似乎是不敢和他对视,从浅黑色的短发中战战兢兢竖起的软软的小耳朵一开始只是浅浅的泛红。 现在,那色调已是越来越深,越来越艳。 “谢……呃……” 孩子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您。” 最后一个字落音,艾伦松开了拽着利威尔外套下摆的手,猛地转身就跑,不明所以的佩特拉赶紧追了上去。 利威尔站在原地看着那像是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向前窜去的男孩的背影。 因为艾伦一直低着头,所以自始至终,他也只能看到艾伦浅黑色的后脑勺,还有那个此刻已经呈现出火红艳丽色调的耳朵。 年轻的兵士长转过身来,仍旧是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墙壁上的火光照过来,照亮了他棕黑色短发下那一半冷峻的面容,而将剩下的那一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在阴影的笼罩下,男子嘴角那一点极浅的微不可见的弧度越发若有若无让人看不清楚。 …… 虽然一开始那种幼狼般极具野性攻击性的锐利眼神不赖。 不过…… 现在这种样子似乎也不错。 9|第九章 铿锵。 双刃交击发出铁器所特有的冷清的撞击声。 年轻的兵士长站在树下拿着两柄刀彼此敲打了几下,在明亮的阳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的看见两把刀的刀刃处都有几处明显的豁口。 利威尔啧的砸了下嘴,手指一扣剑柄上的弹簧,于是那两个豁口的刀刃顿时弹出来啪嗒两声掉在地上。 一旁正在擦拭着自己的刀刃的艾鲁多探过头来。 “钝了啊。”他有些奇怪地说,“兵长你的刀刃不是几天前才换过吗?” 他们出任务的这几日利威尔兵长明明在休假,不可能会有用到立体机动装置的地方,刀刃怎么会钝掉? 失去剑刃的剑柄随着利威尔的手重重地撞在腰胯的金属匣上,再一次抽出来的时候,新换上的两个崭新的刀刃在阳光下掠过锋利的寒光。 漆黑的长靴踩踏在地面,利威尔向前走去,并未理会他的部下的疑问。 一贯对自家兵长敬若天神的部下自然也没胆子继续追问。 艾鲁多赶紧跟上长官的步伐,只是临走前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被丢弃在地面的钝掉的剑刃一眼。 那几个豁口还真不小,简直就像是砍过那些怪物一样…… 难道在休假的这几天也训练过?不愧是兵长啊…… 还在想着,抬头一看长官已经走得老远了,艾鲁多赶紧收回心思,飞快地跟了上去。 小树林的另外一边,金发的少女仰着头正在灌水,汗水从她白色的颊边源源不断地留下来。 明亮的金发带着被汗水濡湿的痕迹贴在她秀美的颊边。 一个上午高强度的训练几乎已经消耗了佩特拉一半的体力,她此刻正在趁着休息的片段补充盐水,接下来的训练强度只会更高。 抱持某种懵懂的微妙心思的少女无论如何都不想在兵长面前丢脸。 不过此刻她的心思,也不过是想要在训练中得到兵长的称赞如此简单罢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人为的强风从她面前刮了过去,将她金发的发丝都卷了起来弄得凌乱不堪。 她一怔,立刻就发现自己手中的水瓶失踪了。 砰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在佩特拉面前一掠而过后重重落地的奥卢欧举着从佩特拉手中夺过来的水瓶用一脸欠打的表情嘿嘿笑着看着佩特拉。 “警觉性太低了可不行啊佩特拉。” 酝酿着黑色风暴的低气压缓缓地在危险地眯起眼的佩特拉身后浮现。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学兵长……” 有着秀美容貌的金发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自以为摆出很酷的姿势的男人,身侧的手已经缓缓地攥紧成了拳头。 只是她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奥卢欧已经被冷不丁从后面袭来的一脚给踹翻在地。 “落地时多余的动作太多,行动太迟钝了。” 简简单单的一脚就将自己的部下踹翻在地的兵士长双手抱胸站着,微微上挑的狭长瞳孔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奥卢欧。 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的部下的错误之处并加以训斥。 而被他踹了一脚并严加训斥的奥卢欧并未露出丧气的表情,反而两眼放光,甚至是露出一副‘请再多训斥我几句’这样的期盼表情来。 站在一旁的佩特拉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而捂住了脸。 训斥完部下之后,利威尔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艾鲁多,过来。” 他叫着另一位部下的名字。 “是!” 松开捂着脸的手,佩特拉冲着奥卢欧翻了个白眼。 一回头看见利威尔兵长马上要走远了,她顿时着急地追了过去。 “兵长!” 她大声地喊着,快步走到因为听到她的喊声而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的利威尔身边。 踌躇了一下,眼看兵长因为等得不耐烦而皱起眉,她赶紧把徘徊在心中好几天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个,能请问一下……” 年轻的长官那双深褐色的锐利瞳孔注视着她,和往常一样极具魄力而让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艾伦他……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您和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佩特拉轻声询问道。 “总觉得那孩子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感觉上这几天都是呆呆的。 不会是兵长下手太重真的把那孩子给打傻了吧。 非常清楚自家长官那非人的恐怖力量的佩特拉对此忧心重重。 “这么说来我也正觉得奇怪啊。” 艾鲁多本来在一旁一直聆听着兵长对于他握刀的方式某些不恰当的小动作的纠正,此刻听到佩特拉这么说,便下意识往小树林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在小树林边缘的空地上,被带过来负责做一些琐碎杂事的小男孩坐在大树的阴影里。 他抱着双膝安安静静地坐着,大大的翠绿色瞳孔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发呆。 阳光透过晃动的树叶落下的光斑在孩子的额头上晃动着,却让孩子脸上的阴影更显得深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孩子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对于见识过这孩子闹腾程度的利威尔班的成员来说,未免就太不正常了。 “这小子突然这么老实,不对劲啊。” 艾鲁多收回目光也忍不住质疑了起来。 那个小家伙可是面对着兵长都能毫不示弱地龇牙咧嘴还戳了兵长一刀的存在啊! 手指划过折射着白光的锋利剑刃,利威尔嗯了一声,咔擦一声将手中双刃入鞘。 “只是把该想起的东西想起来了而已。” 他说,抬手拍走肩上的一片落叶。 佩特拉和艾鲁多下意识彼此对视了一眼。 虽然兵长这一句话似乎说得没头没脑,可是他们一听就明白了。 韩吉分队长曾经说过,被团长带回来的艾伦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事情了。 但是,想必不是记不清,而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惨烈,所以对艾伦的大脑造成了强烈的刺激导致了部分记忆的丧失。 也或许是,拒绝承认惨剧发生的艾伦选择性地屏蔽了这段会让他感到痛苦的记忆。 艾鲁多同情地看了一眼仍旧坐在树下发呆的艾伦一眼。 居然被刺激到失忆……作为一个位于前线随时要正面与那些怪物交锋的士兵,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当时艾伦所面对的是何等惨烈的局面。 想必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人被那些怪物撕裂吞食的场面吧。 ………… 啊啊,其实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并不只有那孩子一人。 尤其对于身为士兵的他们来说已司空见面。 那种足以让兵团的士兵们都精神崩溃的恐怖场面,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的确太残酷了。 没办法。 在这个人类苟延残喘的残酷世界里,就连活下去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 从上面传来的声音将发呆的艾伦惊醒了过来。 他仰起头,睁大的翠绿色的瞳孔对上了年轻的兵士长锐利的目光。 自上而下地俯视下来的时候,利威尔的目光更显得有压迫性,大人的影子整个将艾伦罩住,瞬间牙齿和后脑隐隐作痛了起来,让他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 “不过,那也和我没关系。” 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的利威尔从仍旧坐着的艾伦身边走过去,伸手从那靠着树干的囊袋中抽出备用的刀刃。 哗啦一声,从他腰间的金属匣里替换出来的旧刀刃全部被他丢到了脚下。 整理好立体机动装置的利威尔直起身来,侧头看了一眼。 男孩仍旧不吵不闹地静静坐在那里,抱着双膝。 唯一和刚才不同的地方就是手臂用了些劲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利威尔在他的身边这种事让他紧张了起来。 从利威尔的视线角度看下去,只能看着男孩毛绒绒的浅黑色的后脑勺。 竖起的白色小耳朵挺立在浅黑色的发丝中。 脑中突然浮现出不久前那个低着头揪着自己外套的小男孩从黑发里探出红红的、偶尔还抖上一抖的小耳朵粉嫩粉嫩的模样。 利威尔心里一动。 完全没有多想的他顺应着自己的*伸手一下子捏住了艾伦的耳朵。 耳朵突然被揪住的男孩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他猛地抬头,仰起小脑袋错愕地看着那弯腰捏住自己耳朵的兵士长。 愕然向上瞪过去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困惑。 然后,像是小松鼠般的大大的碧绿色瞳孔滴溜溜地转了几下,露出慌张的神色。 要、要揪耳朵吗? 是惩罚吗? 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以前只要一淘气就会被妈妈使劲地揪耳朵的小艾伦在耳朵被揪住的一瞬间已经反射性地感觉到了记忆中的疼痛。 尤其是想到面前的这位那可以称之为恐怖的力量,艾伦更是慌得厉害。 他下意识闭紧了眼。 啊啊这个人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够把他的耳朵给整个揪掉吧! 闭紧了眼紧张地等待着的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艾伦只感觉到利威尔兵长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耳朵,力度并不大,更不疼。接着,那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抚摩了他的耳朵两下,又再捏了一捏,然后就松开了。 当他一头雾水地睁开眼的时候,利威尔早已转身离开了。 于是完全反应不过来兵长到底要做啥的艾伦只能傻傻地看着利威尔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被他后知后觉捂住的那只耳朵因为刚才不断地揉搓,此刻已经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 利威尔向前走去,垂在身侧的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中摩擦了几下。 依稀还残留在指尖上的那个小耳朵软软嫩嫩的感触让他一本满足。 果然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啊。 年轻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10|第十章 坐在树下的男孩一脸困惑地摸着自己刚才被揪住的耳朵。 摸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发现自己的耳朵有什么不对劲。 难道是那里很脏吗? 在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之后深刻地了解到利威尔兵长几乎可称之为病态的洁癖的艾伦这么一想顿时反应了过来。 一定是因为兵士长对自己耳朵上弄脏的地方看不顺眼,所以才主动把他耳朵上的污迹擦掉。 自认为得出了结论的男孩长长地舒了口气。 啊啊刚才被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做错事要被狠狠地揪耳朵了啊。 果然还是他想太多了,像兵士长那么严肃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揪别人耳朵的样子。 兀自庆幸没有做错事也没有被惩罚的艾伦并没有发现,刚才被利威尔这么一弄,从一大早起来就堵堵闷闷的不舒服的情绪早已在刚才的一惊一乍中被他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坐在地上,小脑袋左晃晃右晃晃,看了看四周。 脚下是刚才利威尔兵长丢下来的一堆卷刃的剑刃;另外一边,利威尔班成员们用过的擦汗的毛巾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不远处还有几个空了的水瓶在草地上滚啊滚,没喝完的一点剩余的盐水渗出来濡湿了草丛下的泥土。 怎么看都是一片狼藉。 呜哇哇哇~~ 小艾伦心底咋舌。 这么乱七八糟的模样要是再不赶快整理的话,等下可就不是像刚才那样虚惊一场,而是肯定要被惩罚了。 虽然对于这些琐碎的杂事以及打扫什么的并不熟练也不是很喜欢,可是他已经决定要在长大后加入调查兵团了。 难得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被称为精英队的地方,那么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好好向他们学习才行,绝对不可以让他们看扁自己! 总之,先把这堆乱糟糟的东西收拾好—— “艾伦。” 跪坐在树下的男孩刚刚挽起袖子鼓起干劲准备爬起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艾伦抬起头,金发的少女柔软的笑脸倒映在他翠色的瞳孔里。 阳光穿透重重叠叠的绿叶的阳光落在弯着腰的少女的背后,那浅金色的发丝折射出来的光晕让少女的微笑显得异常的明亮。 重重的树叶的影子在艾伦仰起的那张小脸上晃动了一下。 透亮的嫩叶似的大眼睛眨了眨,艾伦手一撑地面,飞快地站起身来,然后转身就去搬放在旁边的大水壶。 帮训练的利威尔班成员们补充水分以及做一些杂事是他现在的任务。 他觉得佩特拉肯定是来找他补充水的。 “等一下,艾伦,我不是来要水的。” 佩特拉赶紧拦住了艾伦伸向大水壶的手。 不是要水啊,那么…… 歪着头想了想,艾伦转向右边,拿起干净的白色毛巾,递到佩特拉的身前。 “请用。” 他说。 佩特拉一顿。 小小的孩子站在她的面前,两只小胳膊将毛巾高高地举起递到她的面前,仰着一张小脸看着他。 碧绿的大眼睛看着她,亮亮的,隐约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 怎么看都是一副乖巧可爱的小模样。 呜哇~这种小狗狗一般求称赞求摸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感觉在刚才一瞬间胸口深处被狠狠挠了两下的佩特拉强忍住想要摸一摸小艾伦的那毛绒绒的小脑袋的冲动,眯着眼对艾伦笑了一笑,这才伸手接过了艾伦送到她面前的白色毛巾。 用毛巾擦了擦颈上的汗迹,她抬起右手,纤细的手指撩起垂落在她秀美的颊的一侧的金色发丝扎在耳后。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她将毛巾放回了艾伦手中,然后再一次对艾伦笑了起来。 “艾伦,那个,其实你遭遇到的那种事……” 话说到一半,佩特拉停了下来,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艾伦那双本来亮亮地盯着她的翠绿的大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晦。 他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唇,手指将手中的毛巾揪紧了一些。 佩特拉有些不好受。 虽然是想要过来安慰这个孩子的,但是到了艾伦面前,她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她的确是一个曾经无数次眼见战友们被那些怪物撕裂吞噬的士兵,但是她却未曾经历过亲人在眼前死去的痛苦。 那种事情,她连想都不愿去想。 所以什么‘我理解你的痛苦’这种好听的话她一点都不想也根本说不出口。 看着那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艾伦,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的佩特拉不由得结巴了起来。 “不……我是说,我只是想说……” “我没有消沉哦,佩特拉小姐。” 打断了佩特拉结结巴巴的话的是艾伦,他用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佩特拉。 “您是想要安慰我吗?” 他再一次重复道,“我不会消沉下去的。” “我要长大,要变强,要成为士兵,和您一样进入调查兵团,还有——” 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佩特拉分明看见男孩的瞳孔深处隐约有一簇火焰在燃烧。 艾伦咬牙,透过树叶的阳光落入他的眼中,让那簇火焰灼烧得越发炽热。 “要把那些怪物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 说出这句话的艾伦那一瞬间从瞳孔中迸发出的凶光让从血腥的战场中下来的佩特拉都忍不住心颤了一下。 啊啊……这样啊…… 是她多心了啊。 这个孩子是不可能消沉下去的。 只要看一眼他那双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定地、毫不迷惘地注视着前方的明亮的眼就能够明白——那绝不是一个一味的沉溺于悲痛中的弱者所能够拥有的眼神。 佩特拉如此想着,可是心底却隐隐有些难过。 可是那也不应该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拥有的眼神啊。 她伸出手摸了摸艾伦的头,带着几分怜爱的意味。 “真的没有消沉吗?” 她笑了起来,“连打扫都做不好的话,是不可能成为士兵的啊。” 被揭穿了谎言的艾伦顿时脸红了一红。 他这两日扫除的时候心不在焉犯了不少错,因而被批评了好几次。 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两日明明一直情绪低落地沉默着,现在却非要嘴硬说自己没有消沉,所以被佩特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未免就有点尴尬了起来。 “以后不会了。” 他呐呐地回答。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 那位兵士长这样对他说。 他当时没有回答。 可是他也知道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是不行的。 一味的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之中的话就会真的变成那位兵士长口中没有任何价值的弱者。 他并不想继续做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废物。 所以,已经没有让他继续缅怀的时间了。 “艾伦,虽然我不清楚你的那些事情,不过我听说过,死去的人的灵魂会跟在自己不放心的那个人的背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佩特拉再次抬手将一缕滑下来的金发扎在耳后,她微微弯着腰,尽可能与只到她腰间的艾伦平视。 “所以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事,都要先想一想你做的事会不会让跟在你身后的那些人反对,会不会让他们担心,明白吗?” 她说,认真地看着艾伦。 “再过几天,你就会被接回调查兵团的总部了,脾气不要那么倔,团长是一个很严格的人,所以你要乖一点,不要再闯祸了。” 斑点似的阳光落在微笑着的少女浅金色的发丝上,折射出明亮的光泽,照亮了艾伦翠绿的瞳孔深处。 那光芒太过炫目让他的眼在这一瞬被刺得有些疼痛。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在风中抖开洗干净的床单对他温柔的微笑的女人。 那个女人总是那么笑着。 【不要让妈妈担心啊,艾伦。】 那个女人总是这样微笑着对他说。 艾伦低下头,刚才太过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的眼角有些发酸发涨。 现在想起来,自从他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在给佩特拉添麻烦,可是佩特拉还是一直好好地照顾着他。 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佩特拉小姐……” “嗯~” “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事情吗?” “啊?” “不、不是……我是想说,我很快就要离开了,您照顾了我这么久,至少在走之前想为您做点什么。” “艾伦不是一直都在帮我洗衣服吗?已经帮了不少忙了。” “不对,那是我该做的工作!”对佩特拉的话做出反驳之后,艾伦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也知道我大概为您做不了什么……” 啊啊真是个好孩子啊。 佩特拉看着站在她面前一副手脚无措的模样的艾伦,眯着眼笑了起来。 微凉的风掠过男孩柔软的浅黑色发丝,带着它们晃动了起来。 黑发的影子将低着头的男孩大半的颊隐藏在阴影中,从佩特拉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男孩局促地结结巴巴一张一合的嘴。 虽然艾伦这份心意很好,但是只是一个小孩的他的确不可能为她做些什么的…… 啊,对了! 佩特拉的眼睛突然一亮,猛地伸出双手捧住了艾伦的双颊将对方的脸一下子抬了起来。 “嗯~~我的确有想要的东西,而且是只有艾伦你才能做到的。” 她笑眯眯地说。 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艾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看起来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嘿嘿笑着的佩特拉用手指捏了捏艾伦软软的脸颊。 她说,“来,艾伦,笑一个~~” “哈——?” “所以说,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对我笑一个啊~” 说起来,她还真没见过这孩子的笑脸。 明明有这么可爱的一张脸岂不是太浪费了吗。 机会难得,这种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想要看一次啊! “别、别开玩笑啊,这种事情怎么能算……” 只觉得莫名其妙的艾伦努力扭头试图挣脱佩特拉捧着自己脸的手。 可是才挣扎了两下,佩特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住。 “说想要为我做点什么的可是艾伦你,男子汉要说话不算话吗?” 佩特拉用手指掐住艾伦两边的颊,一下子使劲向两边扯去。 “还,是,说,你要反悔?” “奥吃当了啊(我知道了啦)!先否卡奥啊(先放开我啊)!” 腮帮子被扯住而口齿不清的艾伦大喊了起来。 佩特拉顺从地松开了手,艾伦赶紧捂住自己被扯得有些发红的两颊,使劲揉了起来。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么耳朵被揪,要么脸被掐。 艾伦郁闷地想着。 揉了一会脸的艾伦终于放下了手,他微微侧着头,显得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佩特拉并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艾伦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他的颊仍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刚才揉的还是因为难为情的缘故。 他仰着头看着佩特拉,带着一点局促的神色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跟着扇动了一下。 ………… 温暖而轻柔的阳光落在他仰着的小小的脸上。 嫩芽似的碧绿色瞳孔在那一瞬间弯起月牙的弧度。 浅光透过细密的黑色睫毛落入艾伦的瞳孔深处泛出水波似的光泽。 孩子干净而明亮的笑脸,足以渗入心底最柔软之处。 …………… …… 佩特拉呆住了。 她呆呆地盯着艾伦好一会儿,直到艾伦开始不自在地向后缩去时候突然猛地伸手将艾伦一把抱住。 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住拼命挣扎的艾伦那暖暖软软的脸颊。 然后—— 我蹭我蹭我使劲蹭——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 空白一片的脑中此刻只剩下这翻来倒去的三个字。 一个照面就被击溃得一塌糊涂的佩特拉只觉得自己在看到艾伦的那张笑脸的瞬间心都要融化成一滩水了。 救命这孩子笑起来简直就像天使一样实在太可爱了啊啊啊啊啊~~~ ………………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荫阴影里,在刚才那一瞬间恰好看向这边的年轻的兵士长转过头去,将目光从艾伦的脸上移开。 浅浅的风带动他黑褐色的短发,那发的影子跟着不断在他脸上晃动着掩住了他大半的颊。 那从发丝的空隙里露出来的细长褐色瞳孔深处在那一瞬间掠过的弧光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他看向这边时那锐利的目光刹那间的定格似乎也只是瞬间的错觉。 ………… 那个小鬼还有那样的表情啊…… ………… …………………… ……………………………… 韩吉那家伙因为早就看过了所以才能说出那种话来吧。 曾经毫不留情地驳回掉某位分队长关于某个小鬼可爱的发言而现在却在某种意义上认同了这一点所以不得不收回前言的利威尔兵士长给自己找到了很好的借口。 11|第十一章 细长的钢索划破空气嗖的一声缩了回来。 漆黑色的长靴踏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轻微的枯叶碎裂的响声,金属匣后面喷出的一点残余的尾气紧跟着发出嗤嗤的响声。 以黑豹般矫健而敏捷的姿态落地的棕黑色短发的青年身后,深绿色的披风高高地飞扬而起。 当男子站直了身子的时候,它轻飘飘地披落了下来。 利威尔站在原地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尘,抬头看了看天空。 太阳已经稍微偏离了正空,差不多到午时了。 阳光落在那张冷峻的面容上,黑褐色的短发在抬头的这一瞬顺着风散开,让那张脸带上几分张狂的气息。 一点汗迹从他的侧颊上划过,很快就被掠过来的微风吹得消散了开来。 年轻的兵士长微微眯起的细长而犀利的眼让其越发显出剑刃般灼人的锐气。 利威尔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脸上隐约透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的时候,才隐约从不远处传来连接不断的钢索破空的簌簌声。 很快的,一个接一个的身影自远方飞掠而来。 数道喷出的白色气体自空中接二连三地划过,在一片湛蓝的天空色下显得异常明显。 啪的几声,那是匆匆追过来的几个人落地的脚重重地砸下来的响声。 好不容易追上自家上司的步伐的几位精英士兵狼狈地落地,他们甚至来不及将手中的双刃插回鞘中,要么抬手擦着满脸的汗水,要么就弯着腰按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时间,只能听见那数道沉重的喘息声在安静的树林中交错回响。 “休息一个小时。” 在原地等了好大一会儿的兵士长说,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自己那几位此刻异常狼狈的部下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对于训练的成果有些不满,但是利威尔也知道部下都已经竭尽全力了,所以他也并未多加训斥,而是转过身率先向另一边走去。 到了该吃午餐的时候了。 不让那些家伙多吃点,下午还要加大强度的训练他们只怕就扛不住了。 得、得救了! 体力已经濒临崩溃的部下们几乎要被这句话感动得哭出来了。 虽然像这样得到兵长亲自指导是很难得的事情……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这种训练强度真的不是人类做得到啊! 此刻,那些疲惫不堪地不断用手背擦着自己脸上颈上像是下雨般接连渗出的汗水的部下们在心中如此哀嚎着,却还是不得不在狠吸几口极度不足的氧气之后强打起精神跟上前方长官的脚步。 ……………… 柔软而干净的白布在嫩绿色的草地上铺开,几个木盘上搁着的满满的大面包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仰着头完全不顾形象咕噜咕噜一气儿将整碗的粥灌进喉咙的奥卢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的神色。 “活过来了……” 热气腾腾的还带着煮的软软烂烂的甘甜白薯的粥下肚时的暖流涌过四肢五脏,让他那已经耗尽全部力气的身体舒适了许多。 奥卢欧砸了咂嘴。 嗯,这白薯粥的味道还真不错。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就着热腾腾的甘甜白薯粥吃着面包笑颜逐开。 因为是在远离驻地的野外训练,所以早已做好中午吃干面包干白薯喝冷汤的利威尔班成员们此刻喝着暖暖甜甜的白薯粥一本满足。 “还要再来一碗吗?” 在一旁搅拌着铁锅中的白薯粥的小男孩问。 大大的锅子架在用树枝和废弃的钢刃搭成的简陋架子上,下面枯柴点燃的火焰猛烈燃烧着,将铁锅中的热气腾腾的白薯粥烧得直鼓气泡。 那是看着利威尔班成员们那副辛苦的模样忍不住咋舌的小艾伦机灵一动想出来的主意。 因为以前经常和父亲在野外偷偷地烧白薯烧野栗子,所以这种事他做得轻车熟路。 直接将自己的碗递过去的奥卢欧脸一板,将原先的满足神态收敛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用那种故意板出来的表情看向正在低头帮他舀粥的艾伦。 “还算过得去。” 他说,刻意表现出一种长辈的模样,神色严肃地伸手想要拍一拍艾伦的头。 可是下一句话立刻就暴露了他恶劣的本性。 “嫁人的话勉强及格了。” 啪的一声,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艾伦的头就被重重地打开。 端着粥的小艾伦一巴掌拍开那想要摸他头的手,一双圆溜溜的嫩绿色大眼睛狠狠地怒视着奥卢欧,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而瞬间炸毛的小猫。 他手一甩,砰地一声重重砸到奥卢欧面前的白薯粥顿时溅了奥卢欧一身。 被滚烫的粥飞溅到手上的奥卢欧大叫一声,使劲地甩着被烫到的手。 “臭小子——” 被奥卢欧怒目而视的小男孩哼的一声扭过头去理都不理他,将奥卢欧气得够呛。 “活该。” 在刚才忙着将面包撕成碎片泡进粥里的佩特拉喝完最后一口粥,淑女地擦了擦嘴角,一眯眼睛横了奥卢欧一眼。 “佩特拉你怎么说话的?” 居然帮那个臭小鬼? 奥卢欧气哼哼地说。 “先管管你自己那张嘴吧。” 佩特拉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说完,她不再搭理奥卢欧,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兵长。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年轻的兵士长坐在那里。 身侧的左手按在地上,右手拿着一个吃了几口的面包搭在竖起的右膝上。 即使只是坐在那里,自他周身散发出那种莫名的魄力也让他四周的空间在一瞬间变得沉重下来。 略显凌乱的细细的黑褐色发丝自他冷峻的颊边散开,给人一种无法接近的安静的感觉。 哪怕是风吹到那里似乎都在一瞬间沉淀凝固了下去。 所以,理所当然,端着一碗粥走过去的佩特拉在进入那个给人极大压迫感的空间的时候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利威尔抬头看了她一看,没有吭声,只是伸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白薯粥。 老实地站在兵长身边的佩特拉眼看着兵长喝下一口粥,紧跟着又喝下一口之后,眼睛亮了一亮。 “您觉得味道如何?” 明显带着某种目的性的金发少女眼睛闪亮闪亮的问道。 “还行。” 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女性部下的异常的兵士长如此顺口回答。 “是艾伦做的哦~~” “啊啊。” 仍旧一口一口喝着略带点甘甜味道的热粥的利威尔随口应了一声,他完全没有去考虑,为什么佩特拉要如此强调所有人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情。 于是他那种敷衍性的口气让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丧气的表情。 佩特拉看着自家长官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冷峻侧脸,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她的嘴巴张合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兵长啊艾伦那孩子真的很可爱啊而且现在也已经听话很多了你看还能做出好吃的粥来所以不要把他送回总部了把他留下来我会照顾他不会让他闯祸的这样可不可以啊拜托了—— 一句话在佩特拉喉咙里翻来滚去打了半天滚,让她如鲠在喉只恨不能一吐为快。 可是长久以来对兵长的敬畏让佩特拉这句已经滚到了嘴边的话死活没憋出来。 兵长会生气吧? 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本来就很厌烦那些吵死人的小鬼,而且大多数小孩子总是把自己和周围弄得脏兮兮的,洁癖严重的兵长当然就更加嫌弃了。 所以就算她恳求了一定也会被兵长毫不留情地否决掉的。 想起刚才抱着可爱的小艾伦蹭蹭蹭的时候软软的小脸蛋那种让人心痒难耐的感触,佩特拉又不甘心了起来。 “兵长,关于艾——” 佩特拉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被那突然塞到她面前的空碗打断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佩特拉只好闭了嘴,乖乖地接过兵长塞到她身前的空碗转身回去了。 果然还是不行啊…… 兵长一定是猜到了她想要说的话,所以才说都不让她说出来吧。 她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摸摸肚子她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说饱,但是接下来她可以预计到还有更艰苦的训练等着自己,要是吃太饱了到时候肯定会很难看地吐出来……那可就不是一般的丢脸了。 所以佩特拉不舍地瞄了那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白薯粥一眼,硬逼着自己移开目光,转身开始收拾下午要用的装备。 艾鲁多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一样的问题而停止了进食,各自忙碌地收拾了起来。 而另外一边,利威尔咬了几口手中剩下的半个面包便停了下来。 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喝完佩特拉端来的那碗暖暖的粥后,他顿时就觉得这干巴巴的面包有些咽不下去。 伸手一探,发现放在身边的水壶也已经空了。 利威尔偏了偏头,看了他那些正在收拾装备的部下们一眼。 左手按地稍一用劲,他站起身来。 稍微拍了拍身上的灰之后,利威尔迈步向艾伦那边走去。 “艾伦。” 那熟悉的低沉声线从背后传来叫到他的名字一瞬,正在将锅里最后一点白薯粥舀出来的小男孩一个心惊,顿时手就那么一抖。 虽然反应快一下子稳住,但是那盛得满满的粥还是撒出来了一点。 吓……吓了一跳。 身体已经对年轻的兵士长形成了条件反射性的惊吓的艾伦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手上还捧着剩下的最后一碗粥。 漆黑色的长靴踏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发出低沉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利威尔兵士长细长的褐色瞳孔瞥了已经见底的汤锅一眼,又落在艾伦端着的粥上。 注意到利威尔视线的艾伦眨了眨眼,然后立刻就反应过来。 小男孩一抬手,飞快地将手上最后一碗粥献了上去。 “请用!” 利威尔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那碗粥接了过来。 他转身一屁股坐在树下,将剩下的半截面包撕碎丢进粥里,然后就直接开吃。 刚才被吓了一跳的艾伦悄悄地松了口气,转身直接从地上挖了一堆土,用手捧着丢进火坑,将剩下的一点火星埋住。 费劲地将那口大锅搬下来,从身后飘过来的白薯粥香甜的气息绕过来钻进他的鼻子让他那小鼻子忍不住抽了一抽。 被那股香甜的味道引诱的艾伦忍不住回过头来,偷偷看了利威尔兵长手中那一会儿工夫就只剩下半碗的粥一眼。 然后,转回头,他悄悄地叹了口气。 他才喝了一碗而已,都还没饱…… 因为觉得大家训练都很辛苦所以就想着先让他们吃饱好了。 刚才剩下的最后那碗他是打算自己吃的…… 对艾伦自己来说是偷偷地一眼,但是对敏锐的利威尔来说却是再明显不过。 艾伦那张稚嫩而完全不懂得掩饰的小脸将他的心思暴露得一清二楚,哪怕是利威尔这个在对待别人一贯迟钝的家伙都一眼给看明白了。 年轻的兵士长皱了皱眉,放下勺子。 “这是你的份?” 利威尔问,皱起的眉让那张冷峻的脸越发显得迫人。 那突然就压迫过来的可怖气息让一瞬间记起回忆中身体好几处疼痛的小艾伦赶紧摆手摇头。 “没有!我已经吃过了!” 他大声回答。 可是他的话刚一落音,那剩了一半粥的碗突然就递到了他面前。 艾伦一呆,越发向后缩去。 一边缩一边摇头。 “我不要——” 拒绝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那突然伸过来的满满一勺子的热粥已经杵到了他嘴边压住了他的唇让他无法开口。 那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神色的兵士长锐利的褐色瞳孔盯着他,无形的压迫感让艾伦根本不敢反抗。 “张嘴。” 因为对方命令的语气而反射性张开嘴的艾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兵士长将一勺子热粥塞进自己嘴里。 身体的本能让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咀嚼了几下,将已经到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 咽下粥的艾伦张口还想要尝试拒绝,可是嘴刚一张开,又是一勺子粥塞进来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他含着那口粥,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得厉害,又不知道那个兵士长到底在想什么,只能睁大了眼睛偷偷地向上瞥,想要去看兵士长的表情。 利威尔挑了挑眉。 含着他塞进去的勺子的小鬼一双圆圆的嫩芽似的绿色大眼睛仰起来看着他,亮亮地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浓密而细长的黑色睫毛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利威尔觉得这个小鬼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受了惊的慌慌张张的小松鼠,半是防备半是畏惧地盯着自己的神态实在有趣。 眼睛可真大啊…… 眯着眼俯视着男孩的利威尔如此想着。 “我自己吃就好……” 大概是认识到自己不可能违背兵长的意志这样的事实,艾伦选择了妥协。 他伸出手,试图从兵长手中接过碗和勺子。 狭长的褐色瞳孔瞥了他伸过来的手一眼,突然啧了一声眯起危险的弧度。 那从利威尔眼中瞬间射出的锐利目光一下子刺得艾伦的手生疼,吓得他立刻就缩回了手。 对了,他的手刚才挖了泥土所以黑乎乎的脏得厉害,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了兵长的手那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我先去洗手——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的艾伦又被强行塞了一嘴巴的粥差一点就呛到。 显然利威尔兵士长并没有打算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于是小艾伦只能这样憋屈地被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 ……………… 救命这一会儿工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全体利威尔班成员集体向这边行注目礼,下巴已经摔碎了一地。 他们抽搐着眼角目瞪口呆地看着盘膝坐在地上的兵长一口一口地往那个小鬼嘴里塞东西。 每个人都是一脸惊恐,就像是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 不不不,喂食什么的那并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重点是—— 利威尔兵长居然在用【他用过】的勺子喂那个小鬼—— 说好的洁癖呢兵长?!!! 12|第十二章 日头已经偏西,巨大的夕阳的余晖给大地铺上一层浅红的光晕。 骏马喷着鼻息发出低低的嘶鸣声,蹄子踏在地面溅飞了几根草末。 艾伦盯着身前那个和大铁锅绑在一起的有他一半高的大包裹发愁,突然身侧有人骑着马过来,一弯腰,一只手就直接将这包沉重的东西提了起来。 向来在艾伦面前都摆出一副傲慢神态的奥卢欧此刻只是瞥了艾伦一眼,一声不吭地将那一大堆东西挂在了自己的马上。 艾伦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了嘴。 “谢谢。” 他小声说。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不对付的小子居然会这么老实的道谢,奥卢欧显得很吃惊。 但是很快他就侧过脸去,揉了揉鼻头,或许是为了掩饰什么而哈哈地干笑了几声。 “只是顺手而已,你这个小家伙力气跟小鸡似的怎么可能提得起来,别耽误我们回去的时间。” ……从奥卢欧的口中说出来的永远不会是好话。 不意外再次看到艾伦那立刻和往常一样狠狠地瞪向自己的绿瞳,奥卢欧嘿嘿一笑,一扯缰绳转了马头走了。 “艾伦。” 女性那轻快悦耳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艾伦回头便看见佩特拉牵着马走到了自己身边。 “等下我带你骑马。” 有着秀美容貌的少女对他说,然后抬起头笑着拍了拍自己那不安分地拱着自己的骏马的头颅。 嘱咐完,佩特拉便牵着马绳转头前往不远处集合。 “那个,佩特拉小姐!” 身后的孩子突然发出的叫声让她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去。 男孩快走几步走到她面前,仰着头看她,目光却有些闪烁。 “其实、其实——” 他结巴了两句,终究还是一咬牙,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笔直地看向她。 “上次我受的那些伤,不是兵士长阁下做的,是我自己晚上又想要趁着你们都不在的时候跑回家……自己弄伤的!” 当初他因为害怕被赶出兵团而不吭声,虽然那一天利威尔兵士长直接将这件事替他扛了下来,艾伦却仍然不好受。 这几日精神不好,除了记起来的那些事情以外,这件事多少也有些影响。 说谎不是一件好事。 让别人替他担责更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敢做不敢当那是孬种的做法——他才不是孬种! 鼓起勇气将真相说出来艾伦咬着牙想着。 就算被赶出兵团了大不了他长大以后再以民兵的身份升上来,只要不放弃总有办法的! 听了艾伦的话一怔的佩特拉下一秒却是失笑。 “果然是这样啊。” 她低声感慨着,看着一脸紧张的艾伦又忍不住莞尔一笑,抬手拍了拍艾伦的头。 那晚过后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兵长很可怕,但是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孩子动手。 “没事。”她耸了耸肩,说,“兵长不会在乎这点小事的,就当做是那样好了,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了。” “可是——” 少女将食指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拍打着身边骏马的年轻长官一眼,又转回头看着紧紧抿着唇一脸倔强的艾伦。 “反正兵长那破脾气早就人尽皆知了,多你这么点小事不痛不痒。” “而且那也是兵长决定的事情,你要和他对着干他反而不爽。” 她放在艾伦的头上的手轻轻揉了揉,孩子浅黑色发丝那柔软细腻的感触让她的眼弯弯地眯了起来。 “但是我……” “行了,别啰嗦了。” 眼看着艾伦还要争辩,她干脆使劲敲了这个倔孩子的额头一记。 佩特拉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 “违背拥有魔鬼之名的最强兵士长阁下的下场可是很凄惨的,艾伦,聪明点吧!” 一句话说完,少女身姿矫健地翻身一跃,浅金色的发丝在她身后散开明亮的弧度。 一扯缰绳,胯|下骏马一抬前蹄发出高亢的嘶鸣声,她纵马匆匆向她的队友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一心一意想要赶紧归队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那个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而整个人都僵硬掉的艾伦。 ……………… 魔鬼之名啊……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 初次见面的时候被就狠狠踹了个半死,牙都掉了两颗。 ……后面自己挨的揍也不少,想起来身体就一阵一阵地刺疼,甚至稍微靠近兵长一点都会有种身体的什么地方在隐隐作痛的感觉。 还有那一天…… 猛然自记忆中出现的两柄锐利的刀刃的寒光似乎在那一瞬间喷涌的血液中闪过。 还有那个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击—— 怪物巨大的身躯如崩塌的山峦般轰然倒地的震撼场面又一次在小男孩的心底复苏。 那个男人漆黑的长靴踩在怪物肩上的那一瞬自他深褐色的细长瞳孔中迸发出的冰冷的凶光仿佛近在眼前—— 那个刹那间看起来比那些怪物更加恐怖而凶狠的人类最强的兵士长—— 艾伦突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寒。 ……他居然对那个利威尔兵长动过刀子,还有其他那些事情…… 艾伦瞬间打了个冷战。 作为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牛犊,他终于在这一刻深刻地领悟到自己之前做出了多恐怖的举动以及明白了‘自己还能活着不缺胳膊少腿地站在这里简直就是个奇迹’这样的事情。 …………………… 而醒悟了这一点导致的后果就是…… “艾伦。” 哇!!! 被利威尔兵士长大人叫到名字的小男孩手猛地一抖。 啪嗒一声。 洁白的茶壶掉在石地上摔了个粉碎,还带着浅浅的热气的水淌了一地,顺着石砖的缝隙渗了下去。 “啊,对不起!” 知道自己闯了祸的艾伦赶紧蹲下身想要把摔裂的碎片捡起来。 才捡了两瓣碎片,那出现在蹲着的他的视线里的漆黑色长靴就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不会踹过来吧? 他心惊胆战地想着,只觉得嘴里的牙齿尖锐地疼了起来。 他一边继续捡着碎片,却分了八分心思警惕着身前的漆黑长靴。 眼角突然瞥到那漆黑的长靴朝他的方向微微一动,胸口顿时就是一抖—— 全身的寒毛都早已高高竖起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小男孩在漆黑长靴将要动起来的那一瞬猛地向后一蹦,同时敏捷地抬起双臂护住脸。 虽然面带畏惧,但是从挡着脸的双臂中透出的嫩绿的大眼睛仍旧紧紧地盯着利威尔,露出警惕的目光。 那神态,那表情,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利威尔其实只是想要用脚将旁边一些细小的瓷碎片拨开而已。 “啊哈哈哈哈哈利威尔啊哈哈哈哈你终于也堕落到恐吓小孩的一天了啊哈哈哈哈!” 敢在威名远扬的利威尔兵士长阁下面前放肆大笑并毫不留情地对其进行奚落的自然只有那位不怕死的韩吉分队长大人。 她用手使劲捶着桌子看起来似乎有笑得更张狂的趋势,但是自利威尔那边投过来的森冷目光让她多少收敛了一点,只是仍旧趴在桌上用一副怎么看怎么讨打的表情嗤嗤地笑。 “我说你到底对这个小家伙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啊,能把他吓成这模样?” 她嗤嗤笑地问,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表情。 “谁知道。” 漆黑长靴一个转向,向回走去,利威尔不耐烦地回答他那个烦死人的同事。 他一屁股坐回去,两条修长的腿毫无仪态地抬起来高高地架在书桌上,还晃了一晃。 那双微微眯起而越发显得细长的褐色瞳孔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这个小鬼怎么回事? 从回来开始,只要一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吃人的怪物一样,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让人不爽。 另外一边,闻声进来的佩特拉正弯着腰小声地安慰着那低着头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的艾伦。 “你去扫外面的走廊,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她说。 艾伦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说话之前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旁边一瞥。 年轻的兵士长盯过来的锐利目光吓得小男孩那嫩绿的大眼睛顿时就是一抖。 他立马闭了嘴,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房间。 那神态简直就像是背后有怪物在追他一般。 于是他那副模样让这个房间里某个无形的低气压又降低了几分,而韩吉那本来渐渐消下去的笑声又猛地窜了上来。 沙沙的声音响起,那是佩特拉手中的扫帚划过地面发出的声响。 利威尔一声不吭地用手指抓着茶杯喝了一口,斜了一旁的韩吉一眼。 “有事?” “还是老样子这么冷淡啊利威尔阁下~~没事就不能来找您聊天么~~” “没事就滚。” “好好好,马上就说。”利威尔瞥过来的那极具压迫感的冰冷目光让韩吉果断举手投降,“埃尔文昨天已经返回总部了,刚才收到消息,说明天就会从总部派人过来将艾伦接走。” 被细长的手指抓着凑近唇边的茶杯在那一瞬间轻微地停顿了一秒。 然后,它贴上了年轻的兵士长的唇将它肚子里的热茶倒了进去。 利威尔嗯了一声,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在喝完这杯茶之后对着韩吉像是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滚蛋。 “佩特拉,交接那小鬼的事情明天由你负责。” 放下茶杯的利威尔说,神色淡然。 …………………… 长长的石砖走廊里,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在交错回响。 神态轻松地哼着小曲儿的韩吉分队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佩特拉。 “韩吉分队长……” 佩特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 “哈哈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佩特拉?舍不得小艾伦?” “啊啊,兵长看来是真的不喜欢艾伦……怎么都不肯让他留下来。” “不会啊,他不讨厌。” 对于佩特拉的疑问,韩吉干脆利落地给出了她认为的正确答案。 “哎!不讨厌吗?可——” “要是讨厌的话刚才绝对会直接一脚把那个弄脏他房间的小家伙踢出去。哈哈,其实小家伙摆出那种防御的姿势也算是聪明的举动。”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不肯让艾伦留下来?” 这一次,分队长没有立刻回答。 她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眨了眨,上翘的唇角渗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痕迹。 “……只是‘不讨厌’而已。” 她嘿嘿地笑着说,“佩特拉,我们的兵士长阁下可没有自己打自己脸的嗜好啊。” “哈?” 佩特拉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为什么分队长会突然改变话题,还是和她们的谈话完全搭不上边的奇怪话题。 明明在说艾伦,怎么就扯到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去了? “你可别忘了,‘一个星期后将艾伦领回去’这是利威尔亲自下达并且传递到兵团总部的命令。” 走廊的火光照在这位年轻的分队长的脸上,她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她的唇角是上扬着的,可是那反着光的镜片却将韩吉分队长大半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你觉得我们的兵士长大人会为了一个仅仅是‘不算讨厌’但是‘并不在乎’的人而做出收回当初的命令这种削自己面子的事情?” 佩特拉没再吭声。 上级的命令是绝对的。 兵士长的权威更是不容动摇。 “啊啊~~一点都不有趣~~~” 韩吉伸着懒腰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一脸无趣的表情。 想看到那个腻味的面瘫脸动一动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能不能有幸欣赏到啊…… 13|第十三章 清晨时分,两名骑士一前一后沿着笔直的大道策马飞驰,深绿色的披风在他们身后飞扬不休。 到了这个位于战争最前沿的塔林遍布的驻扎地那巨大的石门前,他们一勒缰绳,胯|下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高亢的嘶鸣声。 控制着胯|下躁动的马匹的男子在朝阳中冲着城墙之上的士兵举起了信物。 很快的,钢铁包裹的厚重石门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重的响声,从上面放了下来。 于是那两名男子飞快地策马通过了成为临时吊桥的石门,驰入了城内。 当来到这个驻扎分地指挥所的古堡所在地的时候,两名士兵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牵着马老老实实地接受了门口士兵的检查进入了这里。 哪怕兵团里最顽劣最不服管教的士兵,来到这个地方也不敢做出丝毫失礼的行为。 ……毕竟这里可是那个素有魔鬼之称的最强的兵士长的地盘。 就算是宪兵团的那些大爷长官们来了也不敢太过放肆,何况是本来就对最强兵士长心存敬畏的调查兵团的士兵了。 两位士兵快步地向前走去,金属的匣子在他们腰侧随着他们的走动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走到庭院口的时候,他们抬眼就看到一名少女站在那里等待着。 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女浅金色的柔顺发丝上折射出明亮的光泽,照亮了少女秀美的颊。 站在少女身边的那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就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目的了。 “佩特拉。” 其中一名男子抬手向少女打了个招呼。 佩特拉抬起头,冲着两人笑了一笑。 利威尔兵士长是埃尔文团长的心腹爱将,两人的下属彼此之间自然也是熟识的。 尤其是这两名男子基本上就是负责在调查兵团总部和这个前线驻扎分地之间来回跑传达命令,只要不是跟着团长出任务,那么和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见一次面。 他们一踏进庭院中,本是四面分散着正在进行扫除的艾鲁多他们自然也走过来和他们谈笑了起来。 “你们还是老样子啊。” 一名男子毫不顾忌地笑着说,“一到休息日就开始大扫除,那么闲也不回总部和弟兄们喝杯酒耍一耍。” 艾鲁多啊哈哈地干笑了几声,没敢接腔。 利威尔兵长那近乎强迫症般的洁癖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在外人看来,利威尔也就是比一般人更爱干净些而已。 几人交谈了一阵,很快的,男子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目标上。 他指了指那个被佩特拉牵着手的小男孩,问:“这就是艾伦?” 艾鲁多一拳头捶到了对方的胸口。 “喂喂,这小子当初还是你们那边送过来的,你居然认不出来?” “哈哈哈,当时把他从希干希纳镇救出来的时候滚了一身的泥巴,怎么可能看得清楚。” 反驳着的男子毫不在意地回敲了艾鲁多一记。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男子提到希干希纳镇的一瞬间,男孩翠绿色的瞳孔猛地一缩,被额发覆盖的眼中阴影的深处蓦然闪过一道灼热的狠厉之色。 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艾伦抬起头看向那两名来接他的士兵,一双嫩绿的大眼睛睁大了显得圆溜溜的,占据了那张稚嫩的小脸的大部分。 另一位士兵看着孩子稚嫩可爱的脸,脸色顿时温和了几分。 是谁说这孩子太顽劣不好对付的,明明看起来很乖巧也很可爱嘛。 这么想着,他蹲下身来,对艾伦一笑,伸出手来。 “来,艾伦。” 他用着哄孩子的语气说,“我们带你回去埃尔文团长那里。” 嫩翠色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小艾伦点了点头,很听话地抓住了男子的手。 于是越发觉得这孩子乖巧的男子笑容更大了,满意地摸了摸了他的头。 艾伦回头去看佩特拉。 佩特拉冲他眨了眨眼,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对他比了个手势,称赞他做得好要继续保持下去。 艾伦抿嘴一笑,使劲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一转,落到了古堡敞开的大门上。 阳光照进去,将古堡里那个笔直的通道照得亮堂堂的。 那里面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艾伦收回目光,心底突然也跟着有些空荡荡的。 ……看来那个人不会来了…… 也是,那个人本来就不喜欢自己,收留自己这几天已经很勉强了,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艾伦有些失落地想着。 虽然他的确是很害怕那个人,可是…… 士兵牵着艾伦的手向他拴在树下的马匹走去,另一名士兵正在笑着向利威尔班的成员们道别。 漆黑色的长靴踏在被阳光笼罩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个悄无声息的走出古堡大门的身材并不算高大的年轻男子在出现的一刹那就聚集了所有人的视线。 明亮的阳光在他黑褐色的短发上跳跃着,在那张满是锐气的冷峻的颊上铺上一层浅浅的光泽。 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空气就令人窒息。 年轻的兵士长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却是异常的突兀显眼。 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涂抹在黑白画上的一道鲜明艳丽的色彩,再怎么刺眼,也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狭长的褐色瞳孔淡淡地瞥了那两位不属于自己部下的士兵一眼。 于是那两名士兵猛地立正站好。 他们的身板在一瞬间挺得笔直,握紧成拳的右手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左胸之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团长面前都能谈笑自如的他们只要一到利威尔兵长的面前,就紧张得浑身僵硬。 ……大概是因为团长比较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缘故? 其中一位士兵因为太过紧张而忍不住如此胡思乱想着。 保持着一贯冷淡神色的年轻兵士长随意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去。 他似乎只是因为要从古堡里出来而顺便路过了这里,在转头对另一边自己那些同样在行礼的部下们嗯了一声之后就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自始至终,他也不曾用瞥艾伦一眼。 可是,他还没来得急走出去两步。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很快就追到了他身后。 紧接着,他的外套下摆被一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拽住,就像是几天前的那个晚上。 年轻的兵士长转过身来,细长的褐色瞳孔俯视着那个才到他腰间的小小的孩子。 艾伦高高抬起的手,再一次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外套的下摆。 和那一次不同的是,此刻孩子那稚嫩的脸高高地仰了起来,明亮的翠绿色的瞳孔带着几分决然之意迎上了自己俯视着他的目光。 啊啊,衣服又要被弄皱了。 利威尔兵士长如此想着,对于里面为什么要加一个‘又’字他不予评置。 他的眼轻轻眯了起来越发显得狭长,于是从那狭长的眼中透出的目光就更显得锐利可怖了几分。 被利威尔那锐利之极的目光盯着的艾伦终于醒悟到自己又做出了多么找死的事情。 他低低地啊了一声,赶紧松开了揪着利威尔衣服的手。 他的眼底露出一点畏惧的神色,但是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而艾伦身后那两位士兵早已经被艾伦突如其来袭击兵长的举动给吓傻了,此刻屏住呼吸站在一边装木头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利威尔兵长。” 男孩呼唤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他所憧憬的英雄的名字。 他说,“我很快就会长大,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加入调查兵团。” “等到了那个时候……” 小小的孩子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了拳头,那张稚嫩的脸绷得紧紧地。 他显得很紧张,大大的翠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利威尔。 他的唇抿紧,然后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他终于一咬牙大声说了出来。 “等那个时候,我可以来到这里成为您的部下吗!” 半晌没有声音。 整个庭院在这一刻一片死寂。 半天都没得到回答的小艾伦紧张得厉害,就连攥成拳头的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了起来。 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已经紧张到脸色都有些发白但是仍旧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的艾伦看了好一会儿,年轻的兵士长挑了挑眉。 “……你不怕我?” 这小鬼明明只要一看到他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偏生还敢说出这种话来。 真不知道这颗小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利威尔的问题让艾伦呆了一呆。 寻思了一会儿,他很老实地回答了。 “挺怕的……” 他小声说,或许是因为承认了自己对利威尔感到畏惧而不好意思,白嫩的小脸上泛出一点浅红的色调。 再一次攥紧拳头,艾伦抬头看向利威尔,脸上露出毅然的神色,声音也一下子变大了起来。 “可是兵长很强——不,他们都说您是最强的!” 碧绿的瞳孔直视着利威尔的双眼,目光中满是倔强之意。 “我也想要变得最强!就像兵长一样!所以就必须要跟在您身边才可以!” “我想变强,强到连兵长您也可以打倒的地步——呃!!!” 一只大手突然重重地按在了艾伦的脑袋上让他动弹不得。 利威尔兵士长抬起的膝盖重重地撞击在艾伦柔软的腹部。 那几乎是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的痛楚让艾伦在一瞬间连一声痛都喊不出来只能闷哼一声就向前倒了下去。 他捂住仿佛有火焰在焚烧的腹部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种剧痛让孩子碧绿色的大眼睛很快就泛出了生理性的泪光。 “啊啊,真是好胆量啊小鬼。” 利威尔冰冷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赞扬却明显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一时太过激动而口不择言的艾伦在遭受了这一重击之后,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醒悟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强到连兵长您都可以打倒——】 小男孩的额头上顿时冷汗直冒。 小子你就算急着找死也不要用这样恐怖的方法啊! 同一时刻,在刚才被艾伦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倒而完全不敢吭声的利威尔班成员们瞬间哗然。 艾鲁多他们看着艾伦,纷纷露出了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的表情。 而到了此刻终于对艾伦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看不下去的佩特拉抬脚就想要冲过去捂住艾伦那张什么话都敢说的嘴,然后立刻压着他赶紧给兵长道歉。 可是她刚一动,立刻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韩吉分队长给拉住了。 韩吉分队长眼镜下的眼此刻弯得厉害,显然看得正欢乐。 她可不允许佩特拉将这一幕难得的好戏给搅了。 以双手抱胸的姿势站着的年轻兵士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趴在地上的艾伦,细长的瞳孔透出几分不悦的神色。 黑褐色的短发散落在他的眼前,他注视着艾伦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冷意。 “抱有那种不可能的幻想还愚不可及地认为自己做得到……哼,的确是只有你这样的小鬼才会做的梦。” 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的艾伦捂着还在翻江倒海的肚子,只觉得头上的目光像是冷刀子一般嗖嗖地丢过来刺得他后脑勺生疼。 他到底为什么会没脑子地说出那种话啊? 自己也觉得自己活该的男孩懊恼得厉害。 只是他懊恼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刚才又被揍了一顿,而是因为他居然在现在又惹恼了兵长。 啊啊,弄成现在这样,本就不喜欢他的兵长更不会答应他刚才的请求让他来利威尔精英班了…… “我这里不需要废物。” 从上面传来的利威尔兵长低沉的声音让小艾伦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他忍着痛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拉耸着耳朵的小狗。 “所以,艾伦哟,如果你能在那个时候展出足以打动我的优秀成绩的话……” 一只大手按在他的头上。 突然重重一推,从额头上传来的强劲力道将小艾伦整个人都推得向后踉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他捂住额头半是惊讶半是期待地抬起头来。 “我就考虑让你到我这里来。” 绷着一张冷峻的脸而越发让人觉得畏惧的年轻兵士长侧过脸去如此回答道。 14|第十四章 清晨的阳光照进大厅里,阳光所到之处,皆是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尘土。 利威尔班所属的精英成员一脸悠闲地围着餐厅正中间的长桌坐着,浅金色发丝的少女将最后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放在了衮塔面前,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捧起温热的茶杯,少女小小地抿了一口尚还滚烫的茶水。 她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露出放松的神态。 茶水的清香缭绕而起,盘旋着餐厅在阳光中带出一股清爽的气息。 可是哪怕是如此,也无法驱逐掉房间内缠绕着的若隐若现的血腥的气息。 并非是从房间里散发,而是从在座的数人身上渗出来的似有似无的血气。 那是自惨烈的战场之上带下来的血的味道,早已渗透到了这里所有精英战士的骨子深处。 包括佩特拉这个尚不到二十的面容秀美的少女。 昨日发生了一场大战,许久未见动静的巨兽人突然袭击了这个位于前线的驻扎地。 巨兽人,是巨型兽人的简称。 也有人将其称之为巨人,或者是兽人。 有着狰狞可怖的野兽的头颅,头颅下面却是直立行走的人类的身体。 体型极其巨大,高度从五米到二十多米不等。 这种怪物是从何时开始出现的已经无从考究,唯一知道就是他们袭击人类,而且以人类为食。 正是因为这种怪物,逼得本来分散在大陆四处的人类不得不集中起来,修建起高高的城墙防御这些怪物的袭击。 巨兽人似乎没有智慧,也没有痛感,吃人只是一种本能。 现在所知道的打败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用刀砍断位于他们后颈的中枢神经系统,那样就会让它们丧失行动能力。 可以让人在天空自由飞翔的立体机动装置就是基于这样的立场被创造出来的。 昨日共有二十多头巨兽人来袭,虽然最后皆被斩杀,但是驻扎地的兵力也损失严重,几乎有五分之一的士兵丧生,更多的受伤甚至彻底丧失战斗能力的士兵还未进行统计,想必也不会少。 二十多头巨兽人其中十八头都是由利威尔班斩杀的,其中,利威尔兵士长仅凭一人之力就斩杀了十五头怪物。 以上的伤亡成果以及战绩在昨日战斗结束后就立刻上报到了调查兵团的总部。 “啧,还好那个臭小子三天前就被送走了,不然肯定会被吓得尿出来啊哈哈哈哈哈。” 想到那个讨厌的小子被吓得要死的模样,奥卢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觉得第一次上战场就尿出来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坐在他旁边的衮塔忍不住提醒他。 “少啰嗦!”一时间恼羞成怒的奥卢欧大声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佩特拉她不也是——” “啊啊啊啊给我闭嘴啊奥卢欧!!!” 被无辜殃及池鱼的佩特拉满脸通红地大喊了起来。 安静地坐在一边的艾鲁多喝着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艾伦去了总部也有三天了。”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说,“都习惯那小子的吵闹了,现在安静下来反而有些……” 艾鲁多这一句感慨让那边还握着拳威胁要揍人的佩特拉和抱着头的奥卢欧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佩特拉重新坐了下去,轻轻地了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艾伦怎么样了。” 毕竟纪律森严的总部可不比这边,也不知道那个老爱闯祸的孩子会不会受罚。 另一边的衮塔想了想,皱着眉开了口。 “我倒是听说过,总部那边因为收养的儿童很多,所以在照顾他们的时候很难面面兼顾,经常会有欺凌弱小的事情发生。” 四个人对视一眼。 “艾伦不会欺负别人吧?”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又是同时一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可一点都不担心那个连兵长都敢惹的小家伙被别人欺负,他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 漆黑色的长靴一脚踩入在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让四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黑褐色的细长短发掠过照过来的浅光,年轻的兵士长走了进来。 在他出现的刹那,大厅的空气瞬间就沉重了下去透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啪嗒几声。 那是茶杯纷纷放回桌上响起的敲击声。 利威尔班的成员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起立站起—— “早上好。” “早安,兵长。” 艾鲁多他们敬畏地弯下腰,向他们的长官行礼。 利威尔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的部下们的问候。 他拉开长桌最顶端一头的椅子,直接坐了下去。 这样冷淡的态度利威尔班的成员们习以为常,现在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纷纷再一次落座,自顾自地交谈了起来。 只有佩特拉没有坐下去,而是走上去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清茶放到了利威尔兵长的面前。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捏住冒着滚烫热气的茶杯边缘,利威尔喝了一口。 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重重推开了。 于是那刚刚离开利威尔唇边还没来得急放回桌上的茶杯就停顿在了半空中,白色雾气从茶杯口缭绕而上,将那抓着茶杯口的细长手指熏蒸出几分水润的气息。 “唷——利威尔,我回来了!” 完全不知轻重的砰地一声推开大门的带着眼镜的分队长在利威尔班全体成员的注视下啊哈哈地大笑着走了进来。 韩吉抬起手,冲着离她老远的利威尔打了个招呼。 她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完全不在乎他人眼光,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对她的那些怪癖提出意见。 这位看似古里古怪的女性分队长在昨日的战斗中,嬉笑之间就斩杀了五头怪物,仅次于利威尔,战斗力不容小觑。 ……虽然她每斩杀一头怪物都会露出仿佛死了自家宠物般痛心疾首垂首顿足的悲痛表情来。 韩吉分队长和利威尔兵士长一同驻守在这个前线的驻扎地,虽然同为调查兵团的长官,但是隶属不同的队伍,都是直接听命于团长,彼此间互不干涉。 但是一旦开始战斗,则由利威尔全权负责。 昨日下午负责奔赴调查兵团的总部向埃尔文团长汇报战况以及伤亡结果的就是韩吉。 其实昨晚就应该可以返回驻扎地的……直到现在才回来,想必是出了什么状况。 “怎么这么迟?” 正是因为想到了以上那一点,利威尔才做出了如此的询问。 而被询问的对象那只厚厚的眼镜下的眼却是眨了眨,暧昧地眯起一笑。 “啊哈哈哈想我了吗利威尔?” ……从韩吉这里永远不要指望能得到正经的回答。 年轻的兵士长那玻璃珠一般无机质的冰冷瞳孔斜过来,冷冷地削了韩吉一眼。 “呜哇~真可怕。” 韩吉一边用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表情和语气说着可怕,一边神色自如地大步向着利威尔走了过来。 利威尔细长的褐色瞳孔微微眯起来注视着走近自己的韩吉。 有屁快放没事滚蛋。 他的脸上露出包含着以上涵义的再明显不过的表情。 而被利威尔那对普通人来说极具震慑力的恐怖眼神盯着的韩吉却是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举起了两根手指。 “两个消息。” 韩吉说,“鉴于这一次被突然袭击造成了士兵的大量伤亡,埃尔文说会在近期补充一批士兵来驻扎地。” 她竖起来的两根手指弯下去了一根,剩下一根食指高高竖起。 大大的镜片折射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于是韩吉脸上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越发刺眼了起来。 “因为埃尔文要前往王城就这一次的事件进行汇报,所以——” 她笑眯眯地说:“他又把前几日调查的时候救出来的小孩丢过来说让你这里帮着照顾一段时间,最起码也要等到他从王城回来~~~一共两个啊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累赘的拖油瓶就是为什么她没有在昨晚就赶回来的原因。 咔哒! 那是被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的白瓷茶杯在手指稍一用力后骤然迸裂开一道缝隙的声音。 黑褐色的细长短发在青年因为常年活跃于阳光下而略深肤色的颊边散开,发丝细长的弧度像是利刃尖锐的挑起的痕迹。 清晨的阳光在黑褐色发丝上跳跃着,黑褐色额发的影子落在年轻的兵士长的脸上,将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掩住了大半。 但是—— 无论是谁在这一瞬间都能感受得到那自兵士长周身散发出来的近乎实质性的让人窒息的恐怖压迫感。 那简直就像是自深海之内骤然爆发开来席卷整个天地的龙卷风,瞬间就将最渗人的寒意充斥了整个大厅。 所有利威尔班成员一时间心惊肉跳,缩起肩膀低下头笔挺地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装木头硬是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明明知道兵长最讨厌那些小鬼为什么团长非要一个接一个地往这里送过来啊!!! 所有人此刻都忍不住在心底哀嚎。 年轻的兵士长抬起头,冷峻的脸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可是满是戾色的凶光自他那狭长的褐色瞳孔瞬间迸发出渗人的煞气。 即使不抬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汹涌而出的凶狠煞气的利威尔班成员们一时间寒毛直竖浑身发颤。 作为利威尔直属部下的他们对于兵长这种暴风雨的宁静实在再熟悉不过—— 啪嗒。 轻轻地放在桌上的茶杯底座与桌面碰撞的响动像是即将爆发的前兆,让所有人的心脏几乎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摆动—— 黑褐色的额发在空中掠过深色的痕迹,锐利的深褐色狭长的眼抬了起来。 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瞳孔在抬起来的一刹那突然微微一动。 因为那抬起的眼在不经意间瞥到了因为韩吉的闯入而大敞的门口。 门口倒映在瞳孔中的影子让那细长的漆黑睫毛仿佛在这一瞬间掠过了一道光华。 那凝聚在年轻的兵士长周身的蓄势待发的暴戾之极的煞气突然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松开抓着茶杯的手,利威尔搁在椅背的左臂一撑,站起身来。 “就这样吧。” 他说,一贯面无表情的脸神色淡淡的。 “佩特拉你接手照顾一下那两个小鬼。” 说完,他一推椅子,转身就从他刚才进来的内门那里走了出去。 “等、等一下,兵长?” 被自家长官那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给弄得莫名其妙的佩特拉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可是那漆黑的长靴一拐,利威尔的身影就从大厅里消失了。 越发觉得莫名其妙的利威尔班成员们的目光一致看向了站在一旁嗤嗤地偷笑着的韩吉。 带着眼镜的分队长笑眯眯地指了指门口。 于是一头雾水的利威尔班成员们的眼齐刷刷地顺着韩吉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艾伦?!” 一颗浅黑色的毛绒绒的小脑袋从敞开的大门处探了出来。 占据了大半张脸的像是春天的翠绿嫩芽一般透亮的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这满屋子的人。 随着佩特拉的叫声,那双翠绿的大眼睛蓦然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的专属于孩子的明快而纯粹的笑脸几乎让所有看到这张可爱笑脸的人的心都融化在那一瞬间。 “艾伦!” 飞快地走过去跪下来,佩特拉一把抱住门口的小艾伦,使劲蹭了蹭那软软暖暖的小脸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她笑眯眯地本想要开口问艾伦这几天在总部如何,只是突然看到艾伦身后那个陌生的身影的时候,便临时改了口。 “这是谁?” 佩特拉问。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韩吉分队长刚才说带过来的是两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韩吉说是两个,所以兵长和他们都没有往被送走的艾伦身上想。 一个看起来和艾伦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略显局促地安静地站在艾伦身后。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是看起来有种女孩子的秀气感。 那一头金发比佩特拉的浅金色头发要深上几分,在阳光下显得明晃晃的。 这个孩子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拽着艾伦的左手不肯松开,看起来新的环境和不认识的人都让他十分紧张不安,于是越发地依赖起艾伦来。 “啊!对了。” 好不容易从佩特拉怀中挣扎出来的艾伦一回头,一把将那个金发的男孩拽了过来。 他说:“他是阿尔敏,是我朋友。” ……………… 另外一边,仍然坐在桌边的艾鲁多一手支着头看着门口,看一看艾伦,又看看佩特拉,最后看看新来的小鬼,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搞不懂兵长啊。” 他咂了咂嘴。 “上次才送了艾伦一个人来都发那么大火,这次团长一次送了两个小鬼过来,兵长居然一声不吭地收了?” “瞎说。”站在他身边的韩吉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提出反对意见,“利威尔不是挺好懂的么,什么都摆在脸上,一看就明白了。” “……哪里好懂?” 韩吉的话让想起兵长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的艾鲁多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明摆着嘛?埃尔文提出交易,利威尔答应了而已。” 韩吉一摊手说。 “……分队长,请恕我愚钝。” 真的完全不明白。 所以拜托请给我直接挑明了吧。 “呵呵~~” 韩吉再一次竖起一根食指,指了指艾伦身后那个金发的小男孩,又指了指艾伦。 她抿起嘴,大大的镜片反射着光越发衬出她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容的诡异。 “‘只要你答应连这个孩子也顺带着一起照顾的话,就把艾伦还给你。’……埃尔文的意思这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哈——?” 没有再搭理一脸错愕的艾鲁多,韩吉自顾自地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 嗯~~虽然还不能说是重视,但是利威尔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艾伦那孩子。 嗯嗯~~看来以后有不少好戏可以看了。 有好戏可以看这种事情真是让人开心啊哈哈哈~~~~ 15|第十五章 “阿尔敏.阿莱尔特,和艾伦一样同为希干希纳镇的幸存者……或者该说目前为止希干希纳镇搜救到的只有他们两人。” 韩吉甩了甩手中的一叠资料。 被甩动的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晃动的页面上隐约可以看见艾伦和阿尔敏的名字。 “好像是因为先搜救到艾伦直接送到了这里,然后进行第二次搜救的时候找到了阿尔敏,所以埃尔文就直接将他带回总部了。” 韩吉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一叠资料往佩特拉的手中一甩。 “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这两个可都是问题儿童啊。” 她摊开手做无辜状,带着大大的眼镜的脸却是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阿尔敏在一群小孩之中总是被欺负的一方。据负责照顾那些孤儿的士兵说,大概是因为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言论而遭到其他孩子的集体排挤了。” 韩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而且身体比较瘦小,性格也有些软弱,所以似乎经常挨揍的样子。” “不过——” 语气猛然一转,韩吉分队长笑眯眯地拿起了佩特拉在刚才放在她身前的冒着热气的茶杯。 “这种受欺负的事情在三天之前就有些改善了。” “呃,三天前啊……” 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的佩特拉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那个所谓的‘改善’到底是什么。 三天前。 艾伦就是三天前到总部那边去的。 “没错没错~~” 韩吉啊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甩着手。 她对于这种事情总是相当的喜闻乐见。 “我们的小艾伦过去总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几个又想要欺负阿尔敏的孩子给狠狠揍了一顿啊哈哈哈哈!而且还是一对三,嗯,似乎还不止如此,这三天的时间里,为了保护阿尔敏他一共打了……埃尔文说的是六次还是七次来着?啊啊,一时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很多次吧,搅得总部那边的孤儿所一团糟,还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啊~~” 我就知道! 这一次佩特拉是真的捂住了脸不知该如何吐槽了。 她当初千叮万嘱,让艾伦到那边老实点装乖孩子,结果一去就开始打群架。 还是在三天的时间里就打了七八次这么多把团长都惊动了! 果然这孩子到哪里都让人不省心! “啊啊,团长把艾伦他们送过来果然是因为他们老是闯祸吧?” 听说团长要奔赴王城一段时间,一定是担心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艾伦又惹麻烦才特地将他与其他孩子给隔离开的。 如此想着的佩特拉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可是韩吉分队长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赞同她的话。 “呵~谁知道呢。” 她喝了口茶,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突然放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让人听不清楚。 “埃尔文的想法从来都很难让人猜透……” 佩特拉没听清楚韩吉突然放低的声音,她也不在意那些,毕竟她现在思维的重点已经放到了她手上的这一叠资料上。 艾伦.耶格尔。 说起来她到现在才知道艾伦的姓氏,这种姓氏有点奇特,不怎么常见的样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分队长,我想请问一下,团长有没有说那两个孩子能在我们这里呆多久?” “哦,这个到没有。” 佩特拉想了一想,又继续认真地询问到,“那到时候是由您送他们回去吗?还是团长那边派人来接?” 韩吉瞅了一眼抱着资料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佩特拉,对着滚烫的茶水吹了口气。 “你也真够死心眼的。” “哈?” “只要你这边不主动提起送艾伦回去,埃尔文事多人忙说不定就把那两个孩子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艾伦不就可以留下来了么。” “哎?可、可是……” 佩特拉自然是想要艾伦留下来的,可是一想到兵长上午那煞气骤然爆发的恐怖场面,她反射性打了个冷战赶紧放弃了这个念头。 “兵长怎么可能会松口。” 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不定哦。” “啊?” “不过按照利威尔那死要面子的性格来说,这也要看那个小家伙的表现了。” “……分队长我听不太懂。” 韩吉莫名其妙的一席话让佩特拉听得一头雾水。 韩吉哈哈笑了两声,也不再解释,只是随手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 她站起身,抬起手来拍了拍佩特拉的肩。 “就这样了,我还有事要和利威尔商量,先走了。” 她像一阵风似地向外面刮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就这样背对着佩特拉轻松地挥了挥手。 “放心吧,没事的。” *** “喂!利威尔,我进来了!” 直接抬手在门板上拍了一记也不等里面的人的回答,韩吉就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门一开就正对上了那瞥过来的细长的眼。 利威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继续埋首于面前的那一堆文件中。 韩吉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对于她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的利威尔早就懒得在她进来的时候抬起头看她了。 其实她在前几次做出这种没得到回答就推门而入的行为的时候不是没得过利威尔那杀死人的冰冷眼刀——只是那对她韩吉来说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所以后来利威尔也懒得再做无用功,干脆就直接将进门的自己无视了。 这一次居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真是稀奇啊。 啧啧~~ 在等着谁呢? 此刻,年轻的兵士长坐在办公桌之后,一叠文件正摊开在他的面前。 被黑褐色的短发掩住大半的狭长的深褐色锐利瞳孔飞快地在纸张之上掠过。 然后,漆黑的笔尖流畅地在洁白的纸张上滑动着,签下利威尔的大名。 尖锐而张狂的笔迹,就如同本人一般。 细长的手指偶尔微微一动,黑色的笔在指尖中以流畅的弧度打个转。 看来利威尔现在没空搭理自己,韩吉自己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只是她刚一屁股坐下去,笃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于是刚坐下去的韩吉立刻就弹了起来,大步一迈飞快地走过去就想要把门打开。 刀刃般锐利的目光从她身后刺了过来,即使不回头也觉得自己的背被扎得生疼,韩吉刚才那急火火的脚步遗憾地停顿在了原地。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冷冷地盯着她明显的透露出‘你敢动一下试试’意思的恐怖目光让她无奈地耸了耸肩,转回身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一脸无趣。 笃笃的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听起来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于是屋内的两个人越发心里有数了。 “进来。”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毛绒绒的浅黑色小脑袋探了进来。 嫩芽一般翠绿的大眼睛在对上锐利的深褐色瞳孔的一瞬间微微缩了一缩。 小艾伦缩了下肩膀飞快地避开了与利威尔对视的视线,目光在房内扫了一扫。 当看到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的韩吉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您现在有空吗?” 缩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身体的小男孩小声询问着,小小的手略显紧张地扣在门上。 韩吉的存在让他误以为利威尔现在正在忙着公务而不敢轻易走进去。 “先进来。” “是!” 艾伦飞快地钻了进来。 他站在利威尔的桌前,双手放在后面老老实实地站得笔直。 利威尔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签署了桌上的文件。 “有事?”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艾伦抿了抿嘴,似乎在酝酿勇气。 他偷偷地瞅了一旁的韩吉一眼,当看见韩吉笑眯眯地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加油的表情,他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 “利威尔兵长。”他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为什么?” 埋首于文件中的兵士长头也不抬,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 “我不喜欢总部那个地方,也不想再回去了。” “这里不是育儿所。” “我知道……可是、可是……请让我留下来!” 孩子突然大声说,他猛地低头弯下腰来做出拜托的姿势。 啊啊,真是麻烦的小鬼。 如此想着的利威尔左手在桌上一按,站起身来。 他绕过办公桌走过来,站在艾伦面前。 年轻的兵士长双手抱在胸前,细长的褐色瞳孔不动声色地静静地俯视着艾伦。 “抬头。” 他说。 等艾伦抬起头的时候,他再一次询问道。 “为什么?” “总部的那些家伙一天到晚要么想着吃、要么想着玩,还总是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欺负人,负责看管的那些大人也不管。而且大部分家伙都只是想着怎么去开垦地那种安全的地方……” 艾伦的小鼻子皱了皱,脸上露出极度不满的表情。 “在那里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简单来说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不喜欢麻烦的小鬼。” “我会老实听话的!不会再闯祸了!您说什么我都会去做,也会努力去做好扫除的!” 听见这句话的艾伦脸上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我讨厌总部,请让我留在这里,拜托您了!” 看着年轻的兵士长那张只是皱着眉打量自己的不动声色的冷峻面容,艾伦越发提心吊胆了起来。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那个讨厌的总部了。 艾伦咬着唇想了想,而后终于鼓起勇气再一次抬起头来。 “那、那个……兵长,请让我留下来。” 孩子碧绿色的大眼睛仰起来自下而上地看着利威尔,于是越发显得大了几分。 那眼底带着一点祈求之色,透亮的瞳孔像是初生小鹿一般,带上几分怯生生意味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几乎像是用一根柔软的羽毛在一个人最柔软的心底深处轻轻挠了一挠。 他小声说,“我想一直跟随在兵长您身边。” “……” “请让我留下来!” “……真麻烦。” 年轻的兵士长啧地咂了咂嘴。 “随你吧。”他说,脸上似乎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闯了祸就立刻把你送回去。” “非常感谢您!” 艾伦脸上绽放开来的灿烂的笑脸让整个房间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明亮了几分。 他猛地弯下腰对利威尔行礼,然后转身开心地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 可是他那在走廊里响起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才响起几次,他就啊的一声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 毛绒绒的浅黑色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艾伦小心地瞅了房间里的情况一眼。 当发现里面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这边的时候,他松了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刚才忘记关的房门给关上。 然后一转身又啪嗒啪嗒地沿着走廊跑远了。 【艾伦哟~你要想留下来的话可以试着求求利威尔,只要说出‘想一直跟着他’这种话,说不定利威尔就会松口让你留下来哟~】 好厉害!韩吉分队长教的好有用! 成功地达成目的的艾伦开心地想着。 于是厉害的韩吉分队长从这一刻起正式成为了小艾伦心目中仅次于利威尔兵士长的崇拜对象。 ……………… “这孩子还真是越看越可爱。” 看着门口的韩吉分队长笑眯眯地如此说道。 她用眼角斜了一眼那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的兵士长,目光中带着明显调侃的意味。 细长的黑褐色额发散落下来将利威尔的眼掩住大半,他左手撑着颊,另一只手中的笔在洁白的纸张上快速划动着写出一个个锐利的文字。 他的目光在纸张上快速掠过,完全无视于韩吉的存在。 啊啊,真是一场好戏啊。 眯着眼的韩吉心满意足地想着。 她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姿态极其不雅地躺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脸。 不枉费她特地找借口跑过来围观。 “嗯~~怎么说好呢。” 推着鼻梁上那大大的镜片的分队长说,一脸轻松写意的神色,一张嘴却是毒得厉害。 “明明在埃尔文把那孩子送过来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而且根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等着艾伦主动过来求你结果人家真的跑过来了还偏要端着臭架子装酷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才肯答应下来……这样的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不是一般的讨——人——厌啊利威尔。” “……想死吗,韩吉。” 16|第十六章 “艾伦,你好像很开心啊。” 金发的男孩眨了眨眼,在整理自己床上的被褥的空挡里,回头看了一眼。 他歪着头,火光照亮了他秀气的脸。 已经到了夜晚时分,浅浅的灯火已经在驻扎地里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 房间左侧的床上,另一个有着翠绿色瞳孔的小男孩趴在床上,他口中哼着歌,跷起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 因为艾伦本来就在这里住了一周,所以床铺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再整理,于是现在只有阿尔敏一个人在认认真真地铺着自己的被褥。 仔细地将靠着墙壁那一端的床被的皱褶抹平,结束了整理工作的阿尔敏长舒一口气坐在了自己床上。 他抬起头,明亮的纯金色发丝下的眼睛是天空那浅蓝的色彩。 “因为我刚刚已经被允许留在这里了。” 趴在床上抱着软乎乎的大枕头,艾伦冲着阿尔敏咧嘴一笑。 那是毫无心机的纯粹因为开心而展开的笑脸,传递过来的快乐的气息让看到它的人也忍不住跟着会心一笑。 于是看着好友开心的摸样,阿尔敏眼一弯也跟着笑了起来。 “艾伦你一路上就老是念叨着不回去,现在能留下来真是太好了。” 艾伦瞅了阿尔敏一眼,爬起来抱着枕头跪坐在床上。 “阿尔敏,你还要回去总部那个讨厌的地方吗?” 他问,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你一回去,那群家伙又会找你麻烦吧?” 阿尔敏的目光一黯,没有吭声。 虽然他们两人以前都住在希干希纳镇上,但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只能说是认识彼此,其实并不算很熟悉。可是在得知两人是希干希纳仅剩的幸存者之后,某种默契让两人很快就变得亲密起来。 在那些人想要往常一样欺负阿尔敏的时候,艾伦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就揍了过去。 昔日里任由他们欺负的对象突然有了保护者而不能随便让他们发泄了,这一点让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很不爽,于是在那三天的时间里他们变本加厉的找各种借口来挑衅。而一贯性格强硬的艾伦自然不肯吃亏,每次都为了保护他和那些人打成一团。 “那个……” 阿尔敏有些担心地看向艾伦的手臂,“你的手还好吧,艾伦。” 因为每次都是以一敌多,所以虽然最终能把那些人打跑,艾伦身上受的伤也不少。 在来之前的最后一次打架,艾伦的手臂就被弄伤了。 “啊?手?” 作为伤员却基本上快忘记这回事的艾伦啊了一声,将胳膊抡了一圈。 “已经没事了。” 他笑着说,“我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从小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睛亮了一亮。 “阿尔敏!要不然你也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 “哎?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还是说你想回去总部?” “……不怎么想回那里。” 坐在床沿的阿尔敏低着头,在这个光线暗淡的房间里似乎也黯了几分的金色发丝自他的颊边垂落下来,在他的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他抿了抿唇,手指扣紧了床板的边缘。 他说:“我想和艾伦你在一起。” 在总部那个地方,那些人只会嘲笑他异想天开说奇怪的话,他努力争辩的话,那些人说不过他就会突然暴怒起来用暴力让他闭嘴。 他很讨厌那些家伙。 只有艾伦,只有艾伦不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只有艾伦会很开心地听他说着外面的世界。 那并不是伪装或者和那些大人一样在敷衍他——他看得出来,当说起外面的世界的时候,艾伦的眼睛总是会发出明亮的光彩,就像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宝石。 性格一贯懦弱的自己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 他不想和艾伦分开。 ……而且,将他救回来的埃尔文团长也说过,他和艾伦呆在一起就好。 “我可以留下来吗?” 阿尔敏迟疑地问道。 他在路上就听说过了,这个驻扎地是由利威尔班负责的,而传说中的那个最强的兵士长很讨厌小孩,所以至今为止这个驻扎地不曾收养过一个小孩。 艾伦说自己能留下来的时候阿尔敏很是吃惊。 “没关系,佩特拉小姐很温柔,所以肯定会答应的!” 本来因为听阿尔敏说愿意留下来和自己一起的时候目光发亮的艾伦突然笑容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虽、虽然利威尔兵长那边可能有点……呃。” 他吞吞吐吐一脸不自信地说,“我明天再试着去拜托他看看……” 再? 艾尔敏猛地睁大眼睛,一脸惊诧地看向艾伦。 “艾伦你今天见过利威尔兵士长了吗?!就是那个兵士长啊!” 对传说中的英雄的憧憬让孩子在一瞬间激动得涨红了脸,阿尔敏看向艾伦的眼中一瞬间满满地都是羡慕的神色。 “那个据说是最强的人类——你真的见过了?!” “嘿嘿~~当然~~” 被好友这种激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而瞬间优越感爆棚的艾伦高高地昂着头,得意洋洋地回答。 “我今天就是去拜托他让我留下来的。” “原来你是去拜托他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去找那位佩特拉小姐了。” 阿尔敏攥紧了拳头,“啊啊好棒啊!艾伦你真好啊,我也好想看到利威尔兵士长,就算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都好啊!” 哇啊啊那可是传说中的英雄!他当时怎么就没跟着艾伦一起去啊? 太失策了! “帅吗?艾伦!利威尔兵士长是不是很帅气?又厉害又帅气那样?” “当然,兵长很厉害的。” 当初他可是看着兵长砍那个怪物轻松得就像喝水一样。 那姿势的确是非常帅气——要是他以后用立体机动装置的时候也能那么帅气就好了。 “那,利威尔兵士长什么样子啊?” “那个啊——” 艾伦的笑容再一次突兀地僵住,张开刚要说话的嘴也卡在半截。 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木头脸? 似乎不对。 发型有点土? 也不算…… 死鱼眼? 会被杀。 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无法形容的艾伦干脆用一句话做了总结。 “总之——就是很帅那样——” “这样啊……我也好想亲眼看利威尔兵士长一眼啊。” 了解自己这位好友一贯形容词匮乏的阿尔敏没再追问,而是叹了口气。 “哎?你想见就见啊,又不难。” 他可是就算不想见也得每天碰面啊…… 艾伦如此悻悻地想着。 “那可是利威尔兵士长啊!那个传说中的最强人类啊!”已经彻底陷入孩子式的英雄情节的阿尔敏反驳道,“怎么可能说见就能见到!” 看着阿尔敏那激动的表情,艾伦眨巴了下眼睛,一脸无辜地看过去。 “可是你住在这里的话,无论是吃饭还是做事的时候都能看到啊。” “…………” 这是阿尔敏第一次在艾伦面前哑口无言。 没错,就算是传说中的英雄也是要吃饭,走路,睡觉的…… 如果他在这里住下来,碰面的确是很容易的事情。 果然是突然听说心里憧憬的英雄就在附近一时间就脑袋短路了么。 阿尔敏开始自我反省。 “算了,阿尔敏,不要说这个了。” 抱着软软的大枕头坐在床上的艾伦说,他看着阿尔敏,眼睛亮亮的。 “你不是把那本书也带过来了吗?拿出来吧,再和我说一说。” 他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 “上次你说到那个火焰之海是真的存在吗?火焰要怎么样才能像水一样流动啊?……还有冰之大陆那些,是不是去外面的世界就能看到它们?” 孩子的眼在夜晚的黑暗中闪闪发光,胜过宝石的明亮。 那双翠绿色的瞳孔,在这一刻漂亮得炫目。 *** ………… 阿尔敏留下来的事情很轻易就得到许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得到佩特拉的回答的艾伦还是松了口气。 这样就不用和阿尔敏分开了。 就如同韩吉说所的,埃尔文团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事多人忙将这两个小家伙忘到了脑后,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他根本就没提起要将他们接回去的事。 利威尔班这边也默契地没主动说什么要将艾伦他们送回去。 于是,两个孩子就这样在这个位于战争前线的驻扎地留了下来。 虽然很吵闹又爱闯祸但是精力充沛干活总是很努力从不偷懒的艾伦。 虽然不怎么爱说话斯文秀气得有点像女孩子但是老实听话的阿尔敏。 利威尔班的成员们渐渐习惯了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就连一贯和艾伦不对付的奥卢欧虽然总是嘴上损着艾伦,但是遇到麻烦或者体力活的时候也总会伸手帮上一把。 一晃三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天地间的温度骤然下降,从酷暑进入了深秋。 天空也不再像总是大太阳的夏天那般晴朗了,很多时候太阳都被掩盖在厚厚的云层中。 迎面吹来的风不再带着燥热的气息,而且阴冷了许多,还隐约带上渗入肌肤的寒意。 风一过,枯黄的树叶就簌簌地掉了一地,偶尔会有几片偷偷钻进窗子飘落在房间里。 利威尔班的扫除任务突然就加重了许多…… 因为放眼看去满地的枯叶这样乱糟糟的情形是某位洁癖严重的兵士长完全无法容忍的事情。 不过今日难得,明亮的太阳一大早就高高地挂在了天空的一侧。 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前面连续几日都忙着进行大扫除,于是在今天难得有了大晴天的时候,利威尔班便停止了扫除决定外出进行立体机动装置的训练。 小树林的一颗大树下,艾伦和阿尔敏正忙着整理带过来的那些琐碎的装备以及食物。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在阳光下的利威尔正在和身边的佩特拉说着什么。 被光辉覆盖的黑褐色的额发微微动了一动,年轻的兵士长细长的眼瞥了艾伦这边一眼。 他回过头对佩特拉说了什么。 然后,他转身径直向训练的目标之地走去。 转身的那一瞬带起的风让他身后深绿色的披风高高地飞扬了起来。 “艾伦。” 走到艾伦身边的佩特拉弯下腰来,她的手按在膝盖上,微微侧着脸微笑着看向艾伦。 “今天我们训练的地方是在悬崖那边,太危险了,兵长说你们就不要过去了。” 她说,“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们也去哪里玩一玩吧。” 她抬手指了指树林前方的一个小山坡上。 虽然已经到了深秋,那里的草地还残留着淡淡的绿色,零零星星的有白色的小花夹杂其中。 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那个小山坡越发显得色彩明亮。 “对了。” 说到这里佩特拉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在一个包里翻了翻。 “来~~艾伦~~阿尔敏~~” 下一秒,暖呼呼的大围巾已经严严实实地套在了两个孩子的脖子上。 艾伦是深红色的,阿尔敏是嫩黄色的。 “昨天上街采购生活必需品的时候顺便买的。” 佩特拉说,摸了摸艾伦毛绒绒的小脑袋,“天气越来越冷了,去玩的时候小心不要着凉了。” 直起身来,她看着两个孩子那两张被暖暖的围巾挡住大半的小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别跑太远了,注意安全。” 她叮嘱道。 17|第十七章 席卷走了一地落地的秋日的风要强劲了许多,刮过的时候带动满是枝叶的树冠哗啦哗啦的响动了起来。 如一只放归丛林的小鹿轻快地在小树林中蹦跶的男孩踩在堆积的枯叶上发出脆生生的碎裂声。 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被深红色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嫩生生的翠绿色眼睛,给这片秋日的以枯黄枫红的败落色调为主旨的丛林点缀上一分鲜嫩的春日气息。 “艾伦,别跑那么快!” 完全跟不上艾伦敏捷的脚步的阿尔敏在后面追得直喘气。 可是无论他怎么叫,也叫不回他那个此刻如脱缰野马般兴奋得四处撒欢的好友。 看来在驻扎地的古堡内闷了几个月实在将艾伦闷坏了。 阿尔敏哭笑不得地想着。 实在跑不动了的阿尔敏弯着腰按着双膝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嫩黄色的围巾从他脖子上垂下来,将他的脸色也衬托得红扑扑的,给他秀气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孩子活力的气息。 “艾伦——” 看着前方的好友,他再一次扯起嗓子不死心地喊了起来。 他有些担心。 这片丛林实在太茂密了,一眼看去视力所能看清的范围只是眼前一小块。 在这种看不清环境的地方毫无顾忌地乱闯实在太危险了。 “等一下我,艾伦,你冲那么快很危险的!” 形容得好听一点的话,可以说是脑子转得快思维敏捷的阿尔敏能够凭借四周的环境和事情发展迅速地预知到可能发生的危险。 但是如果用通俗一点的话来直白地表述,这就是俗称的…… 乌鸦嘴。 阿尔敏的话还没有落音,只见前方几乎已经窜到了丛林的边缘马上就要到达小山丘范围的艾伦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叫,整个身体猛地向下坠落而去—— “艾伦!” 阿尔敏眼看着那突然就陷入地面半截的好友顿时也惊叫了起来。 可是远在这一边的他根本就来不及抓住他的好友。 眼前那层峦叠嶂的还残留着青绿色的枯黄蔓藤以及那褐色大树的繁茂枝叶彼此交叠着,将艾伦的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达丛林的边缘,依稀可以看见变得稀疏的枝叶再也挡不住的湛蓝天空,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越发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被遮挡了大半的视野根本看不见丛林的边缘被枯叶覆盖的猛然变得陡峭的斜坡。 一脚迈出。 陡然踩空。 艾伦瞬间失去了重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整个儿向前栽倒下去—— “艾伦!!!” 阿尔敏的惊叫声在同一时刻远远地传了过来。 一只白皙的小手蓦然从后面伸出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左手。 猛地一使劲—— 点缀着素雅花边的雪白的帽子从柔软的黑发滚落,软软地趴在一堆枯黄的落叶上。 已经大半个身子都腾空在陡坡之上马上就要一头栽下去的艾伦在下一秒就被那只白皙的小手给一把拽了上来。 他坐在青黄色的草地上,惊魂未定地大喘气。 头上传来清脆的轻笑声。 白色的长裙被微风带着动了动掠过他的眼前,艾伦抬起头,站在他身前的女孩抿着嘴对他笑。 黑夜一般纯粹的细腻发丝柔软地滑过女孩秀气的脸,她弯起来如月牙一般的眼看着艾伦,微微眯起的瞳孔同样也是神秘的夜色。 黑色的…… 第一次看到…… 盯着那漂亮而神秘的纯黑之色的艾伦睁大了眼。 他从未见过像这种完全不参杂丝毫杂色的纯粹就如晴朗夜空般的瞳色和发色。 大概是觉得那跪坐在草地上仰着头睁着大大的翠绿色瞳孔盯着自己的男孩很有趣,黑发的女孩再一次笑了起来。 她的手伸出来,拍了拍艾伦的小脑袋,将那头发上沾染的两片枯黄的落叶给拍掉下来。 然后,她弯下腰再一次抓住了艾伦的手腕。 一使劲,将坐在草地上看着她发呆的艾伦拉了起来。 左拍拍,右拍拍,她将艾伦身上沾的枯草给拍得干干净净。 “呃……谢谢。” 被拉起来的时候就回过神来的艾伦看着忙着帮自己拍掉枯草的女孩有些窘迫。 听见他说话的女孩没有回答,仍旧只是抿唇一笑。 然后,黑发的女孩走到一边捡起自己刚才掉落的白色帽子。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带回头上。 双手抓着帽沿的黑发的小女孩回过头又看了艾伦一眼。 真好看。 盯着男孩那双鲜绿得像是春天嫩芽的瞳孔看着的女孩心里想着。 “走那边哦。” 她对艾伦说,指了指一侧的小木桥。 艾伦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围着小树林的深深的坑原来是一条河流,因为秋天枯了水,干了的河床就露了出来。 像是深坑的河床被堆积的枯叶覆盖住,远远地根本看不出来。 不远处那一侧的有一个年代久远的小木桥架在干枯的河上,供人通行。 当艾伦落在桥上的目光转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个黑发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跑远了。 而面色焦急的阿尔敏此刻已经跑到了他身边。 “没事吧艾伦!哪里受伤了吗?” “没事。” 艾伦摇了摇头。 阿尔敏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远远地看到有一个女孩子将艾伦救了起来,但是还是担心艾伦有没有拐到脚或者擦伤什么的。 顺着艾伦的视线,他也看了一眼那个有着罕见的纯黑色头发的女孩的背影。 那个女孩的力气可真大啊。 一下子就把艾伦给拽上来了。 阿尔敏如此感慨地想着,却没敢当着艾伦的面说出来,不然艾伦肯定要冲他瞪眼。 “没事就走吧?艾伦。” 看着艾伦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就向另一侧的小木桥走过去的时候,阿尔敏伸手一把抓住了艾伦的手。 他实在是担心艾伦等下又横冲直闯的出什么事,还是把他抓住得好。 艾伦回头,奇怪地瞅他一眼。 “过这种桥也会害怕吗阿尔敏?” “哈……啊哈哈哈。” 我是怕你又乱跑跑出事啊! 阿尔敏在心底如此吐槽着,却只是啊哈哈的笑了几声避开了艾伦的问题。 而认为阿尔敏默认了的艾伦自然就任由阿尔敏抓着自己了。 于是两个小男孩就这样手牵着手走过了略有些破旧而晃啊晃的小木桥,踏上了那个其实不算小的小山坡。 大概是因为这个小山坡朝着太阳的方向,山坡上的草地没有丛林那样枯黄,还残留着不少的绿意。 零星的小白碎花夹杂其中晃动着,像是即将离去的夏日挣扎着留给秋天的一点余韵。 山坡上传来清脆的笑声,艾伦下意识抬头看上去。 纯白色的帽子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站在草地上的女孩清脆的笑声从上面传了下来。 一个有着和女孩一样罕见的纯黑色长发的女子安静地坐在草地上,白色的布在她身边铺开,她正将一杯茶递给坐在她身边的那名男子。 小女孩弯下腰对黑色长发的女子说了什么,于是那女子目光向下看了过来,看到站在山坡下的两个小男孩便温和一笑。 然后,女人抬起头,指着艾伦他们对自己的女儿说了句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一家人趁着阳光好的这一日出来游玩的情景。 大概是在野餐吧。 收回目光的阿尔敏如此想着,一转身却看见自己的好友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山坡之上。 艾伦的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恍惚,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的方向。 阳光落入那双翠绿的瞳孔之中,让那鲜嫩的色调亮得像是在发光。 嘿嘿嘿~~不会这么快就喜欢那个女孩子了吧~~ 艾伦还真够早熟的~~ 看着艾伦那呆呆的模样而忍不住开始八卦的阿尔敏撞了撞艾伦的肩,等回过神来的艾伦回头看他的时候,阿尔敏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艾伦~” 他不怀好意地问道。 只要艾伦脸一红,他就可以尽情地调侃他的好友了。 艾伦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带着几分恍惚,却并未露出阿尔敏预想中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阴影笼罩住的缘故,那双被阳光照亮的碧绿瞳孔在艾伦侧头离开阳光的时候,却是显得比平日里黯淡了几分。 艾伦看了阿尔敏一眼,低下头。 “以前……以前天气像现在这样好的时候,妈妈也会带着我们出来……” 他低声说,“妈妈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仔细一看才看清楚了,艾伦那双眼刚才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的原因,是因为瞳孔浮现出的一层极浅的水汽。 虽然它们很快就隐藏在阴影中消失不见。 阿尔敏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他那个常日里比谁都还要有活力的好友此刻低着头站着一声不吭。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艾伦所遭遇的那些事情他曾经听说过,可是就是因为知道那些,阿尔敏才更不知道他此刻能为艾伦做些什么。 ……什么也做不到的。 被艾伦倔强地隐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伤痕不会因为别人看不见就消失掉。 它一直都在那里,血淋淋地淌着血,稍有空隙就会将过去惨烈的一切投影到人的脑海之中让他回想起所有。 它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艾伦记住他所经历过的那一切惨剧—— ……………… “这个给你!” 清脆好听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压抑的气氛。 艾伦错愕地看着那个递到自己面前的柳条小篮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目光对上少女夜空般晴朗的纯黑的瞳孔。 少女弯着眼对他笑。 食物诱人的香气从柳条小篮子里飘了出来钻进了两个小男孩的鼻子里,让他们下意识咽了下喉咙。 “你想吃吧?”她说,“刚才一直盯着这个看,所以妈妈让我给你们送几个过来。” 艾伦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接过了装食物的篮子。 “啊,非常感谢你们!” 看着艾伦一声不吭的阿尔敏赶紧站出来代替艾伦道谢。 “真抱歉啊,刚才他差点摔下去受了点惊吓,所以反应有些慢,真是谢谢你们了。” 小女孩并没有因为艾伦的不礼貌而生气,只是对阿尔敏点点头。 她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她觉得很漂亮的艾伦的眼睛,这才转身向着自己家人的所在地跑去。 阿尔敏将目光从女孩身上收回来,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看向艾伦,却错愕地发现艾伦突然一笑,神色变得轻松了起来。 艾伦从篮子里将夹着蔬菜水果的面包片一口塞进嘴里。 “你不吃吗阿尔敏?很好吃哦。” 他一边开心地嚼着一边对阿尔敏说。 他眼底的阴晦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脸色也变得精神了许多。 “当然要吃。” 看着好友恢复成往常的样子,阿尔敏松了口气。 他笑着回答,毫不客气地将剩下那个拿出来塞进嘴里。 “嗯~味道真不错。” “是啊。”艾伦眨了眨眼睛,细长睫毛的影子落在他的眼睛里,“她们看起来很开心,要是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就好了。” 他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了下去。 “等我成为士兵了,把那些怪物全部杀光,大家都会很开心的。” 小男孩笑着说,翠绿色的瞳孔深处却有一道狠戾的光芒一掠而过。 他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夺走。 那么至少,不要让别人重要的东西也被夺走。 他失去的温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也失去。 所以,必须要将那些怪物杀光—— 一个不留—— 18|第十八章 太阳在天空缓慢地划过一个弧度,很快地,它已经斜斜地挂在了西边的天空上。 下午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依稀可以看见地平线上隐隐浮现出火烧云的痕迹。 “该回去了吧,艾伦,我们是不是走太远了?” 金发的小男孩担心地回头张望了一下。 虽然因为担心迷路他一路上都有做标记,但是跑这么远他还是有些不安。 “胆子别那么小啦,阿尔敏,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这么早回去多没意思……你看,前面有一条河!” 因为好不容易得到利威尔兵长的许可在驻扎地留下来,艾伦这几个月里都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生怕自己又被送回去,所以现在好不容易得到解放的艾伦自然是不肯轻易回去的。 此刻,他双眼发亮地看着前面。他视线的不远处,一条宽阔的河流发出哗哗的流水声自树木中贯穿而过。 “阿尔敏,我们去抓鱼!抓鱼回去晚上就有肉吃了!” 阿尔敏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那条河看起来蛮大的,要是掉下去肯定很危险。 他这么想着。 可是抓到鱼晚上就有鱼肉吃了。 金发的小男孩在想到鲜嫩的鱼肉时嘴里的唾液分泌速度瞬间加快。 咽了咽口水,晚上有鱼肉吃这种美妙的诱惑让一贯谨慎小心的阿尔敏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地偏到了吃肉这一边。 于是,禁不住诱惑的他在犹豫了一下之后终究还是跟在艾伦身后,一起向那条河走去。 可是艾伦奔向河流的步伐才刚走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阿尔敏差点一头撞上去。 “怎么停下来了艾伦?” 阿尔敏绕过艾伦还想往前走,却被艾伦抬手一把拦住。 “不对劲……” 浅黑发丝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碧绿色的瞳孔注视着前方,眼底是满满的警惕之色。 他的肩膀轻微地绷紧,略弓起的身体像是警惕的小兽随时都会跃起。 小鼻子抽动了一下,艾伦仔细辨认着从空气中传递过来气味……某种若有若无的……他熟悉到心悸的气息。 他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目光一点点变得锐利了起来,敏锐的五感传递给他的某种危险的味道让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摆出了略微向前倾斜的攻击姿态。 艾伦轻轻地从自己的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反手藏在了背后。 他示意阿尔敏别动,自己向前走去。他脚步很轻,落地的时候几乎让人听不见脚步声,就像是在丛林中为捕食猎物而收敛气息的幼兽。 那股让人心悸的气味越来越浓厚,让他越发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再度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艾伦背后的右手攥紧了匕首,左手一伸就拨开了河边的那丛蔓藤。 浓郁的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他猛然变了脸色。 跟在他身后的阿尔敏已经啊的惊叫出声。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个男子上半身挂在斜斜地伸出河面的树根上,胸部以下的大半个身子浸在河水中。 男子睁着眼,瞳孔已经放大到了活人所不可能达到的地步。 他大张着嘴仰面朝天地挂在树根上,一动不动,浸在水里的下半身被河水冲得哗哗作响。 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来,染红了他身下的树根,一滴滴地落入河水里然后瞬间被冲开晕开浅红的痕迹。 蓝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阿尔敏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死、死了……他已经死了,艾伦,这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快走吧!”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快步走过去抓住艾伦的手想要拽着艾伦离开这里。 可是艾伦甩开了他的手,反而向前走了一步蹲在了男人的尸体面前。 “艾伦!” 艾伦伸手将那个男人手中死死抓着的一个帽子抽了出来。 被血染红而后被河水浸透又沾了些树根泥的帽子显得很脏,但是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出它原来是漂亮的浅白色。 艾伦盯着它,目光中似乎有锐气闪过,某种无法言喻的野性的气息缓缓地从他眼底渗出。 那就像是一只趴在地面浅睡的幼狼在危险来袭的一瞬间警惕地睁开了它那双野兽所特有的敏锐目光的碧绿瞳孔—— “这是……那个女孩子的!” 艾伦认出了那个帽子,站在他后面的阿尔敏紧跟着也认了出来。 阿尔敏又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男人的脸,顿时脸色一白……这不就是他们中午看到的那个女孩子的父亲吗? 明明中午还看见他们在一起吃饭的!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胸口的那种伤势明明就是被人用刀子捅出来的! 他们一家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尸体挂在这种地方,根本就被人杀死了以后抛到河里从上游被冲到这里的—— 阿尔敏脑中还在飞速运转着,抬头却突然看见艾伦将手中那脏兮兮的帽子一丢,转身就要向河流的上游走去。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伸手一把抓住艾伦。 “不可以!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到时候我们都会被——” 艾伦想去做什么,他不用想都猜得到。 就是因为猜到了,所以此刻死死地盯着艾伦的阿尔敏的脸色才难看得厉害。 “还是快走吧,艾伦,说不定这里也很危险!” 艾伦甩开了他的手,没有回头。 阿尔敏伸着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伦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中。 他有一种想要跟上去的冲动,可是他站在那个男人狰狞的尸体旁边的腿发着抖,一步都挪动不了。 血腥的气息在他的四周蔓延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抹可怖的鲜红之色充斥在他的眼前让他再也看不到其他。 阿尔敏呆呆地看着艾伦消失的方向。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什么都没有前方看了许久的时间,金发的阴影渐渐笼罩了他的眼。 突然猛地一咬牙,他转身就跑。 那是与艾伦完全相反的方向。 *** 太阳已经陷入了地平线半截,火烧云在天边沸腾了起来,给整个大地都笼罩上一层红光。 山里的小路上,隐约传来几个下山的人的吵闹声。 “叫你不要动手你没听懂吗!”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冲着身边稍胖的男子瞪眼,“都说了值钱的只有那个女人而已!”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现在纯东方血统的女人已经很罕见了,要是搞到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结果你这个蠢材居然把她杀了!” “可是她拿着刀就冲我戳过来,我一不留神就——” 被斥责的男子不甘地反驳。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个很弱小的女人,只要看着自己丈夫被杀死肯定就吓瘫了不会再反抗,结果居然拿着水果刀就一脸疯狂地冲他刺过来了,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斧头反射性地砍了下去,结果一下就把那个女人砍死了。 他也不想这样的好不好! 谁知道那个女人突然发疯啊! “行了行了,别吵了。” 另外一边剃了一个短短的平头的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个同伴的争吵。 他拍了拍被他扛在肩上的‘货物’,说,“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虽然血统不纯了,但是还好遗传到了黑发黑眼,我们不说谁知道她不是纯血。” 他眯着小小的浅黄色眼睛嘿嘿地笑了两声。 走在平头男子身边的另一名男子也点了点头,说:“就把她当做东方的纯血种卖出去呗。” 这四名刚刚杀了人的男人一路走一路轻松地说着‘货物’的价值。 而刚才被平头的男人拍了两下的‘货物’却毫无反应。 她被那个男人扛在肩上,纯黑色的柔软发丝垂落下来,看起来像是死了一般。 可是那双黑色的瞳孔是睁着的,木然地看着前方,视线没有聚焦而是涣散着。 地平线上火烧云的红光将黑发的女孩半边脸照得火红,越发映衬出那微微张着的唇的苍白。 那张稚嫩的脸仿佛失却了灵魂一般毫无神采,就像是木偶一般。从颊边滑落的黑发的阴影落进去女孩的眼底,让那双黯淡的眼越发显得阴晦。 那就像是整个世界的黑暗都沉淀淤积在她的眼底,寒冷阴沉得透不出丝毫的亮光。 咔嚓。 小道旁的丛林里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三个男人同时警惕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扛着小女孩的男人更是一把将女孩放下地,快速地藏在了身后。 “谁?!滚出来!” 走在路边离发出声音的地方最近的那个稍胖的男人冲着茂密的树林里大喝道。 很快地,丛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男人皱着眉警惕地注视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小刀。 一个小小的身影沐浴着夕阳火红的光辉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身上沾满了残枝枯叶弄得浑身都脏兮兮一脸狼狈的小男孩刚喘了口气,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面色凶狠的男人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陌生人。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被脖子上火红色的围巾挡住了小半,圆溜溜的翠绿色瞳孔睁得大大的畏惧地看着对方。 已经做好准备给那个钻出来的人一刀的男人一眼看到钻出来的是个小孩子,顿时也吃了一惊。 虽然手还握着口袋里的刀柄,可是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紧张的表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孩喝问道,但是目光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警惕。 显然这个还不到他一半高的小孩让他感受不到一点威胁性。 小男孩本是低着头不安地拽着脖子上的围巾,对方那突然发出的喝问让他身子一抖。 受到惊吓的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大大的嫩芽似的碧绿瞳孔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水汽。 “我……我迷路了……” 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回答。 “找、找不到路回家……” 他的两只手都缩在了身后,似乎被吓得厉害。 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儿,那张被火烧云的红光照得红彤彤的小脸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瞅着对面的几个男人,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看上去可怜兮兮却越发惹人怜爱。 是个男孩。 这张脸长得还真可爱。 如此想着,稍胖的男人回头对上了另外三个同伴看过来的眼神,于是他会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收获还真不少啊。 想必这是此刻他们共同的心声。 男人回过头来再一次看向小男孩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和蔼了起来。 “山里很危险的哦。” 他弯下腰来,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小男孩。 “太阳马上要下山了,到时候狼啊什么的野兽都出来了,说不定还有怪物哦。” 男人在脸上摆出他所能露出的最慈祥的笑容哄着对方。 “来,跟叔叔走,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真的吗……” 小男孩的手仍旧是缩在背后不肯伸出来,小鹿般怯生生的碧绿色大眼睛瞅着男人,一副犹豫不定的神色,但是闪烁的目光看起来似乎有些心动了。 “当然!叔叔保证将你安全送回去!” 男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看见小男孩没有逃走的动作,他眯着眼笑得越发开心。 “迷路这么久饿了吧?叔叔这里有好吃的东西哦~~” 他走到小男孩面前,当看到男孩似乎又因为畏惧而后退了一步的时候,他赶紧蹲下身来单膝跪地与小男孩平视,想要用这个姿势减少对方的惧意。 “来,和叔叔走吧。” 左手按在满是枯叶的地上保持半蹲着的身体平衡,男人笑眯眯地将右手伸向对方。 翠绿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孩子点了点小脑袋,把缩在身后的左手拿出来慢慢地伸向对方。 男人一把抓住孩子那只软软的小手,笑得眯成一条线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而又阴冷的神色。 那抹得意的阴冷笑意还残留在眼角的一瞬—— 男人那带着虚伪的慈祥的唇角还残留着上扬的那一点弧度—— 孩子一直紧紧地藏在身后的右手在这一刻突兀地抽出—— 一道寒光骤然在男人眼前闪过。 猩红的血液从被切裂开的粗大脖子迸裂的缝隙里喷溅而出。 瞳孔在一瞬间陡然放大到极限的男人那相对于艾伦来说颇为粗壮的身体斜斜地倒下去。 他抓着艾伦的那只手软软地无力地松了开来。 一剑封喉。 喷涌而出的滚烫的鲜血溅落在艾伦那张被火红围巾遮住小半的巴掌大的小脸上。 在刚才如一道锐利的光华从男人脖子上掠过的匕首那锐利的刀锋上滴着血。 它被紧紧地攥在艾伦那只被血染成夕阳般艳红的右手之中。 那双刚才还像是小鹿般无害的嫩绿瞳孔在刚才的一瞬间猛然收缩浓艳成深碧的色调迸射出野兽一般赤|裸裸的凶狠之色。 那简直就像是张开獠牙初尝嗜血的甜美滋味而骤然爆发出与生俱来的野性的幼狼—— 19|第十九章 火烧云在地平线上沸腾着,将火一般的光辉洒向大地。 那火红的亮光落入孩子翠碧色的瞳孔深处,像是撒入的火星在一瞬间燃烧成炽热的火焰。 碧绿的宝石被那火焰灼烧着泛出浅浅的红光,越发衬出那溅落在孩子白嫩的颊上的艳红血色。 稍胖的男人脖子上喷着血斜斜地软倒下去。 于是,被他粗壮的身体挡住的小男孩露了出来。 艾伦微微低头,从柔软的浅黑色额发中露出的大大的碧色眸子警惕地注视着对面一时呆滞的三个男人。 他的唇紧紧地抿起,绷紧的肩膀,微弓的背,就像是一只冲着敌人龇牙摆出攻击姿态的小狼。 紧握在右手的匕首滴下来的鲜血就是它刚才咬断敌人喉咙的獠牙上滴落的血。 那双刚刚还像是纯洁无害的小鹿般圆溜溜的可爱大眼睛,在眉眼上挑的一瞬间化作嗜血的幼兽狠厉的眼。 艾伦向后退去,滴着血的匕首被他以防备的姿态举在身前。 后退了两步,他的背顶上了小路边缘的树干。 一个飞快的转身。 孩子敏捷轻快的步伐就犹如森林中那些小兽跃起的弧度。 他小小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丛林的阴影之中,仅留下地面两三滴血液的痕迹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侧过脸,碧绿色的瞳孔在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斜过来看向剩下的三个男人的阴冷一瞥,像是闪着寒光疾射而去的锐利箭锋,仿佛在下一秒就能以冰冷的弧度贯穿对方的心脏—— 孩子那飘起的深红色围巾最后一点红色的痕迹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快到让人完全无法反应。 从‘又多了一个猎物’到‘同伴的死去’,这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剩下的人以错愕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的脖子在刹那间被整个儿切裂开来。 鲜红的液体喷溅在空中,那个粗壮的身体就这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男人半边的脸都浸透在身下的血泊中,他的眼睁的大大的,瞳孔放大到了活人不可能有的极限,而后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 他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像极了在不久前被他一刀戳死的那个女人的丈夫临死前的神色—— “混蛋你干了什么!” 终于从自己的同伴被一个小孩杀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平头男人发出怒吼,而被男人的怒吼声唤醒过来的另外两名男子则是二话不说冲向了那个小男孩消失的方向。 他们的脸色阴狠得厉害。 平头男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被他紧紧抓着的黑发的小女孩,他没有动。 或许在他看来,他的两个同伴已经足以将那个混账小子抓回来或者干掉了。 自从父母死去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女孩抬起头,漆黑的瞳孔注视着倒在丛林边的那个男人血泊中的尸体,一直神色木然的眼底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色。 她看向前方,那个男孩消失的方向。 漆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在她的眼角,她的左颊甚至还残留着她的母亲溅过来的一点血迹。 她看着前方,神色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臭小子……臭小子那个臭小子! 找死! 居然敢耍他们! 冲进丛林的男人们纷纷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 一道冷光闪过,褐发的男子一脸不耐烦地砍断了挡在他眼前的枯黄蔓藤。 “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他大喊的声音在丛林中回荡,惊起了好几只刚刚归巢的鸟雀,它们展开翅膀扑腾扑腾地飞了起来让丛林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可是响声过后的丛林深处却是静悄悄的,除了大把的蔓藤和茂密的树木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火红的夕阳的光芒被繁茂的枝叶挡住,给丛林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左看右看找不到那个跑进丛林的男孩的踪迹,男人不爽地冲地面吐了口唾沫。 “你去那边找!他肯定就躲在这附近!” 他指挥着他的另一个同伴向右边找去,自己再度在这附近仔细搜寻了起来。可是丛林里到处都是的枯枝蔓藤时不时地勾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能活动自如。 “可恶!那小子到底藏哪里去了!” 三五不时地用手中的小刀劈开挡路或者缠住自己脚的蔓藤枝叶,男人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他那被怒火充斥的脑子已经无法保持清醒,因为要时刻注意着那些烦人的蔓藤以及不好走的坑坑洼洼的地面让男人初入丛林时的警惕心渐渐丧失。 “王八羔子!臭小子!给老子我滚出来——” 男人骂骂咧咧的在密林中搜寻着孩子的踪迹。 一双亮得渗人的碧绿色瞳孔却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艾伦的呼吸很轻,自从趁着惊鸟们扑腾飞起导致的动静飞快地爬上树之后,他就尽可能地收敛气息将小小的身子隐藏在茂密的枝叶里。 艾伦半跪在高空粗大的树枝上,一手按着树干一手抓着树枝保持身体的平衡。 他看着下方,残留着血迹的匕首手柄被他叼在嘴里。 孩子的目光冷静得可怕。 男人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艾伦隐藏在阴影中,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即将从他藏身的树下走过的男人,眼睛在黑暗中闪过冰冷的碧绿色弧光。 他就像是一只潜伏在草丛之中的幼狼,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一点点走近最佳扑杀地点。 咔嚓。 那是走到树下的男人踩断枯枝的声音。 裸|露在土地上的树根再一次勾住了男人的脚,他骂骂咧咧地弯下腰想用手中的小刀砍断缠住脚踝的干枯树根。 男人俯下身去。 树上的孩子碧绿色瞳孔里凶光一掠而过。 艾伦从粗大的树枝上一跃而下。 在弯下腰的一瞬间,背后突然遭受自高空中跃下的孩子的身体撞击的男人因为承受不起重压而被一下子压趴在地面。 男人重重磕在土地一块碎石上的脸迸出一颗带着血的牙齿。 来不及喊痛。 被一红一白两只小手紧紧攥住的匕首已经重重地刺进男人的后心。 一刀贯穿后心。 男人脉动的心脏戛然而止。 随着拔出的匕首从心脏的动脉喷射而出的鲜红血液将艾伦另一只白皙的手也染成了和右手一样的艳丽色调。 男人的身体不断抽搐着,瞳孔渐渐涣散开来。 艾伦那双满是鲜血的手抓着匕首再一次狠狠地捅进了男人的后心。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去死吧!垃圾!王八蛋!人渣!” 溅落到血痕的小脸露出狰狞之色,目露野兽般的凶光的艾伦一次又一次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捅下去。 “给我去死!去死——” 骑在已经不动了的男人身上,艾伦几乎将男人的心脏整个儿都戳烂掉。 直到男人抽搐的身体再也没了动静,他才停止了刚才疯一般挥舞匕首的动作。 满是鲜血的手按在男人尚还温热的尸体上,艾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仍旧紧握着匕首的右手抬起来,擦拭了一下溅落在眼角的血痕,可是那只鲜红的手却让他的颊上沾染上了更多的艳红色。 他抬头看了看,夕阳的大半都已经陷落在地平线下,地面上只剩下浅浅的红光,于是茂密的树林里的光线更显得暗淡了几分。傍晚的风刮了起来,繁茂的枝叶在带着凉意的风中摇动着,于是它投在地面的斑驳的影子跟着在艾伦的身上晃动了起来,伴随着风刮过时呜呜的响声越发给人一种阴冷而又诡异的感觉。 在这森然的斑驳阴影之中,艾伦站起身来。 他侧过染血的脸,冰冷的碧绿色瞳孔投向树林的另一方。 ……………… 原本在丛林的另一侧搜索的男人在听见他同伴所在的方位发出响动的时候,立刻跑了过来。 一直以为同伴已经抓住了那个小子的他在看见同伴的尸体的瞬间吃了一惊。 他的同伴靠着一颗大树的树干坐着,垂着头,失去生命力的褐发散落下来将他低着的脸挡住。 鲜血源源不绝地从他的胸口流下来,染红了他的衣服,渗入土地,将青黄色的青草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褐色。 他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流血的胸口已经停止了起伏。 这名男人在惊悚之下拔脚就奔到了同伴的身边。 “纳亚!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他惊讶地大喊着他的同伴的名字,伸出手就抓住了同伴的肩膀使劲晃动了起来。 或许在男人看来刚刚才和他分开的同伴并没有死,只是不慎受了重伤而已。 看着那还在渗着血的胸口,男人一把抓住同伴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试图将对方搬回去赶快进行治疗,好救回同伴一条命。 他的同伴的身体还有着温度,却在他一抓之下整个身体都向他软软地倒了下来。 在死去的男人宽阔的身体倒下去的时候,隐藏在男人尸体后面的碧绿色瞳孔在黑暗中迸发出冰冷的目光。 在搀着死去的同伴的那个男人错愕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铁器的寒光向他袭来。 借助丛林里黯淡的光线和蔓藤枯叶的掩护缩着身体藏在那具大人的尸体之后的艾伦咬着牙用尽全部的力气将匕首狠狠地刺进那个男人的胸口。 利刃的寒光快如闪电。 毫无防备的男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刀穿心。 男人的身体连同他同伴的尸体一起倒了下去,泊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这一大片青黄色的草地。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那个一刀刺穿他心脏的男孩,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咯咯的声音,难以置信和恐惧混合交替的表情让他的脸整个儿都扭曲了起来,显得异常可怖。 艾伦站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濒死的男人喉咙咯咯作响,费劲而又徒劳地将手中的小刀举向艾伦的方向。 艾伦没有动,深红的围巾挡住他的唇,他冰冷的碧绿色瞳孔俯视着男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很快地,举向他的小刀随着男人失去生命力的手重重地跌落在被鲜血浸透的草地上。停止了呼吸的男人睁着眼,几乎凸出来的眼珠不甘地瞪着艾伦。 死不瞑目。 一地的鲜红倒映在艾伦碧绿色的瞳孔里,将那双眼隐约也染成了艳丽的色调。 艾伦蓦然抬头,隐隐有着压抑不住的嗜血气息的目光与对面的敌人看过来的目光在瞬间对上。 空气在一瞬间仿佛因为两道目光的碰撞迸出了火花。 还有一个。 艾伦喘着气想着。 深红色的围巾随着他的喘气而轻微地摆动着。 他握紧手中滴着血的匕首向后退去,他的脚踩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他小小的身体再一次隐入丛林的黑暗。 ……………… 站在丛林里的孩子向这边看过来的一眼让平头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跟荒野里的狼一般凶狠的眼睛…… 一股寒意从平头男人的心底渗了出来,逐渐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 因为迟迟不见他的两个同伴从丛林里出来,按捺不住的他揪着身边的女孩迈入了树林的边缘。结果他刚刚踏入丛林之中,抬头就看见了刚才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他的两个同伴一个仰面朝天一个趴着,都倒在血泊中,明显已经没了气息,再加上丛林外面被切割开喉咙的那个同伴…… 这全部都是那小子一个人干的! 平头男子咬紧了牙,那股从心底深处渗出来的寒意让他的手脚在这一刻都变得冰凉。 某种不知名的惧意让他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 本该是猎物的小孩,此刻成了狩猎他们性命的猎手。 那简直就是一只狡猾而又凶狠的幼狼,潜伏在黑暗的丛林中抓住时机随时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 静悄悄的丛林此刻在平头男子的眼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张开巨口吞噬人命的怪物。 那个小子——不!那是个怪物! 没错!那就是个怪物!有什么办法没有……能够干掉那个怪物的办法…… 对了! 平头男子一把将身后的女孩揪了出来。 他将女孩挡在身前,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滚出来!” 男人疯一样地冲着静悄悄的阴森丛林大喊。 “不然我就杀了她!” 20|第二十章 平头男人一张脸扭曲着,显得异常狰狞。 “出来——” 他狠狠地捏住了手中女孩的脖子,冲着静悄悄的丛林里大喊,“你想救的是这个女孩吧!那就立刻给我滚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掐死她!” 眼看丛林仍旧是静悄悄地没有动静,男人一发狠,掐着女孩喉咙的手猛地使劲。 女孩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她的喉咙被扼住一点点向上提起,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踮起脚尖,可是踮起到极致的脚尖也在一点点地离开地面。 她的脸一点点涨得通红,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拼命地抓着那扼住她喉咙的大手,可是无法呼吸的痛苦让她的手根本使不上劲,只能无力地在男人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抓痕。 长久的窒息开始让女孩涨红的脸浮现出隐隐的浅青色——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带着火红色围巾的小男孩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浅黑色短发在夕阳的光下的影子让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大半都隐藏在暗处,让人看不清楚。 他紧紧地抿着唇,右手攥着的那只锋利的匕首已经被染成了和夕阳一样的血红色。 “把你的匕首丢过来!” 男人如此命令着,眼见那个小男孩只是低着头毫无动静,男人猛地一掐女孩的脖子,让女孩再度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柔软的浅黑色额发微微动了动,男孩碧绿色的瞳孔从发丝中露了出来。 艾伦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伸手将手中的匕首抛了出去。 染成血红色的匕首并未按照男人的要求抛向男人的方向,而是被丢进丛林深处。在那茂密的蔓藤枝叶的遮蔽下,无论是谁,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找到丢进丛林里的匕首。 艾伦并不蠢。 他知道将匕首丢给男人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是男人用那个女孩威胁他,他也只能选择将匕首丢进丛林。 他不能拿着,就更不能让那个男人得到。 看着匕首被丢进丛林的男人骂了一句脏话,他的视线在艾伦身上转了一圈,确认艾伦身上没再携带什么利器之后,他一把丢开手中的女孩冲向艾伦。 被松开的女孩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出痛苦的咳嗽声。 而那边来不及躲开的艾伦被男人狠狠一拳揍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血从他的唇角渗出来。 可是下一秒艾伦就抬起头来,碧绿色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男人,露出狼一般的凶光。他猛地坐起身,一拳向男人挥了过去。 终究还是属于一个孩子的细小的膊轻易就被男人挡住,然后又是重重的一耳光打来将艾伦扇得整个脸都扭了过去,唇角的血丝流得更急,滴滴答答地从下巴滴下来,染红了他胸口的衣襟。 面目狰狞的男人一脚将艾伦踹翻在地,然后抬起脚重重地踩在艾伦的脸上。 毫不留情地践踏着的长靴很快就在艾伦的脸上划开不少被靴底硬生生搓开的血痕。 男人的脚抬了起来。 下一秒,它重重地踩在了艾伦的胸口,然后又是一脚将他踢得翻过了半个身子。 侧趴在地上的艾伦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是那双碧绿色瞳孔透过凌乱的黑发仍旧是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那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男人。 落入陷阱的狼崽仍旧是龇着牙凶性不减。 “臭小子!” 那双不屈不挠的明亮碧瞳让男人越发恼羞成怒,飞起一脚再一次狠狠地踢在艾伦的胸口。 强劲的力道将艾伦整个人都斜斜地踢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在粗大的树干,摔落在地面半晌没了声息。 犹不解恨的男人径直走上去,一脚接一脚地狠狠踹在他的身上。 而已经用尽了力气的艾伦只能尽可能地蜷缩着身体,防止对方踹到自己的要害之处。他缩着身体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咳嗽扯动了他胸口的肌肉,剧烈的疼痛突然从胸口内部迸发,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起来。 …………… ………………………… 细软的黑发从涨红的颊边软软地垂落下来,坐在地面的女孩捂着被勒出明显的手指痕迹的颈痛苦的咳嗽着。 长时间的窒息让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微微泛红的眼角渗出浅浅的泪痕。 随着呼吸恢复顺畅,她一度恍惚的神智一点点回到脑子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猛地抬头,漆黑色的瞳孔蓦然放大了几分。 浅黑短发的男孩侧趴在地上尽力蜷缩着他小小的身体。 那个抓住她的平头男人不断地用穿着靴子的脚重重地踹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发出肮脏的咒骂声。 男孩朝着上面的那一边脸上,泥土和划开的血口子交错纵横,明显是被人用靴底踩着狠狠摩擦拧过的痕迹。 鲜血和灰尘混合在一起变成黑红的诡异色调,让男孩那半边鲜血淋漓的脸显得触目惊心。 男人的力道很重,每次狠狠一脚踹在男孩身上,都会让男孩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下。 即使紧紧地咬住了牙,疼痛的闷哼声依然男孩渗出血痕的唇角透了出来。 女孩睁大了眼,那一片血红的颜色遮蔽了她全部的视线。 目光里的男孩紧紧蜷缩着的身体在恍惚中变成了她的母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 快逃,三笠…… 快逃! 那个时候,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的胸口被斧头撕裂,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那个时候,在记忆中比任何人都还要温柔胆小的妈妈在说完那句话后就一把抓起地上的水果刀对着那群男人冲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那群男人杀死了她的亲人。 自始至终,她都是浑浑噩噩地坐着,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任由那个人将自己一把扛在肩上。 她的身体整个儿翻了过来,漆黑的发掠过她漆黑的眼。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流入了她倒着垂下来的头里,让她的头一阵一阵地胀痛了起来。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从何而来的嗡嗡的轰鸣声在脑海中翻滚着咆哮着,让她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父亲和母亲身下的那一滩血迹的艳红色调铺天盖地而来将她的视线全部染成了血色,再也看不见其他。 直到那个男孩的出现—— 在那一片几乎要把她逼疯的艳丽至极的血红色中,男孩的瞳孔突兀地出现。 湖水般清澈的明亮的碧绿之色。 它就像是在火焰中灼烧的翠绿宝石,在那片让她窒息的血色中,它美丽得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恍惚中那倒在血泊中的妈妈模糊的影子渐渐散去,女孩所看见的,仍旧是那个已经遍体鳞伤却仍旧倔强地咬紧了牙不肯发出一声痛呼的男孩小小的身影。 沉重的靴子又是狠狠一脚正中他的胸口,他张嘴咳出一口血来,唇已经惨白得厉害。 男人一脚接一脚毫不留情地狠踹和踩踏让他瘦小的身体此刻已是伤痕累累。 半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此刻只能任由人殴打的男孩显得狼狈之极。 唯独那一双碧绿的瞳孔,在黑暗中依然发出亮得渗人的锐利光芒。 无论遭受怎样的虐待殴打,男孩依然死死地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他认定的敌人。 记仇的幼狼狠狠地盯着它的仇人,不死不休。 肆无忌惮的施虐者莫名地心口发寒。 明明此刻在他脚下的只是一个被他掌控住的任由他施虐的小孩,可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和不远处同伴躺在血泊里的尸体都让他头皮发麻。 他骂了一句脏话,朝男孩吐了一口唾沫,俯下身来照着男孩的脸毫不留情地就是狠狠一拳。 那双大大的碧绿色眼睛和盯着他的目光都让他极度不舒服。 一把揪住男孩的领口,他又狠狠甩了对方几个耳光。 紧接着,他压在了男孩身上,直接用双手死死地掐住了男孩的脖子。 弄死这个小子就好了! 只要弄死这小子,那讨厌的眼睛就不会再睁开。 死人就不会再用那种渗人的目光盯着他看了。 平头的男人想着,面目狰狞得厉害,狠狠地加重了掐着孩子柔软的脖子的力道。 被勒紧的脖子的骨头不堪重负隐约发出咯咯的响声。 窒息和脖子几乎要被勒断的痛苦让孩子的小脸整个儿都扭曲了起来。 大大地张开的嘴却吸不进一丝一毫的氧气,使不出力气的手因为痛苦而拼命抓着那勒着自己脖子的大手,却只能无力地在男人的手背上留下浅浅的抓痕。 男孩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清晰地倒映在三笠一点点变得清亮起来的漆黑瞳孔中。 住手…… 女孩蓦然睁大眼从地面爬了起来。 不要杀他。 她脚步蹒跚着向前走去,然后,越走越快,然后,越跑越快。 放开他啊!!!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一只手臂拼了命想要将那只掐着脖子的手拽开。 如果连他也在她眼前死掉的话—— 三笠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 发觉自己的左臂被女孩死死拽住的男人再度发出一声咒骂,猛地一挥手,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甩了出去。 后背重重地撞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强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的身体软软地顺着树干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三笠抬起头,漆黑色的瞳孔突然猛地一颤。 她的脚下是一滩蔓延的血色,她恰好被甩到了那个最先被割断脖子死掉的男人身边。 那个杀死了她的亲人的男人的尸体躺在她的脚下,一只沾染了鲜红血迹的小刀在男人的手中闪着锋利的寒光。 脑中在一瞬间回放过眼前死去的男人喉咙被割破的场景,下意识的,三笠一把将那只小刀抓住站起身来。 锐利的刀尖对准了那个仍旧狠狠掐着男孩的脖子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的平头男人的后背。 抓着小刀的右手颤抖得厉害,让她不得不将左手也抓了上去。 可是哪怕是用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她手中染血的小刀也抖动得厉害。 她微微张着的唇因为恐惧而不断抽搐着。 做不到的。 三笠想。 不可能做得到的。 她漆黑色的瞳孔颤抖着,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僵硬的腿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分毫。 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啊!!! 然而—— 突如其来的,或者该说是理所当然的,长时间陷入窒息的痛苦的男孩闭上了眼。 因为疼痛而眯成细长缝隙的眼中碧绿色的光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三笠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倒映在她眼底深处的那个男孩的手掉落下来的瞬间,她眼中的这个世界的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放慢到了极致。 她绝望地摇着头,却无法阻止那只手的掉落。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蓦然砸落在地…… 她觉得她的心脏似乎就在同一时刻被狠狠地砸了一拳而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嗡的一声爆炸开来。 她的手在这一刻停止了颤抖。 再也看不出丝毫感情的黑色瞳孔瞬间眯成一条细长的缝隙绽放出慑人的冷光。 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突兀地从她的身体的最深处迸发出来充斥了她的整个身体,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沸腾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想。 或者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身体冲了过去。 手中的小刀狠狠地贯穿了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的身体。 一刀穿心。 和艾伦所做的完全一样。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半边的颊和漆黑的长发。 三笠恍无所觉,她一把推开了那个瞳孔已经放大涣散的男人的尸体,就像是随手推开了一块碍事的石头。 男人巨大的身体整个儿倒下去,彻底没了气息,而杀死他的那个女孩甚至不曾用眼角瞥他一眼。 她只是在一把将男人碍事的身体推开后,惊慌失措地扑到了那个男孩的身前。 夜色之下,脖子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的男孩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闭着眼,浅黑色的柔软的发散乱在他满是血痕的惨白的颊边。 他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不行……” 三笠的唇发着抖。 她跪坐在地上,神色茫然,染血的漆黑发丝软软地贴在她苍白的额头上。 眼前的景色在她恍惚的目光中交替变幻着,一会儿是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和父亲的身影,一会儿是眼前没了气息的男孩。 “你不能……” 细小而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从她喉咙深处带着血一点点渗出来。 额头一阵一阵地跳动脑子几乎要裂开一般胀痛着,让她无法忍受地紧紧抱住了头。 “不要……” “不要丢下我!!!” 夜色之下,跪在没了气息的男孩身边的黑发女孩紧紧地抱住了头。 她漆黑色的眼睁得很大,空空洞洞的,里面没有泪光。 有什么恐怖而又冰冷的气息从她眼底一点点渗透在漆黑的夜光下。 那是因为濒临崩溃而几近疯狂的目光—— 21|第二十一章 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黑幕遮蔽了整个大地。 小小的女孩目光无神地坐在地上,和夜色一样漆黑之色的发丝散乱地贴在她在黑暗中越发显得苍白的颊上。 鲜红的血迹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异常艳丽夺目。 黑夜的瞳孔似乎看着前方,却涣散开来,它被夜色笼罩着,沉淀淤积着世界上最深的黑暗,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微光。 那简直就像是墨色已经整个融化在她的瞳孔之中。 她神色木然地坐在那里,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阴影尽数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似乎就打算那样一直坐下去,直到身体也化为黑夜的尘土的一刻。 突如其来的,融化成墨黑之色的瞳孔一动。 眼底掠过一道微不可见的浅光,三笠急切地俯下身去,她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身前的男孩满是血痕的脸。 她觉得她的胸口在这一瞬紧绷了起来,紧张地屏住呼吸,她生怕那是自己的呼吸吹到对方脸上给她造成的错觉。 并非是她看错,并非是她的幻觉,在屏住了呼吸的她死死盯着的视线中,男孩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细长的睫毛又微微动了动。 三笠一呆,飞快地将半边脸贴在了男孩的胸口上。透过胸膛传递过来心脏微弱的跳动声,让她那双被墨黑色融化的瞳孔一点一点的凝聚了起来。 点点星光从她的眼底闪烁出微小的光,让她的目光重新焕发出光彩。 可是下一秒,那才刚刚变得清亮起来的眼睛又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女孩无措地看着躺在地面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的男孩,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笠咬着唇想了想,不远处的流水哗啦的响声让她的目光循声望去。夜色之下,半透明的流水在山间轻快地奔跑着,宛如一条暗白色的飘带,发出窸窸窣窣的流水声。 来不及多想,她俯下身,抓起昏迷中的艾伦的胳膊将其越过自己的肩膀。 一使劲,她将艾伦整个人背了起来,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小溪流走去。 哧啦。 那是被撕裂的布帛发出的声音。 将自己的裙摆撕裂出一小块布,三笠将它沾了沾水,小心翼翼地在靠着岩石斜斜地躺着的男孩那张泥土和细小的血痕纵横交错而显得触目惊心的颊上擦拭了起来。 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对方脸上那一道道沾满了尘土的血痕,湿润的布在她手上以最柔软的力度轻轻在伤痕上掠过。 肮脏的泥土一点点被三笠擦去,手中白色的布变成了灰黑色。 重新撕下一块干净的衣角,三笠继续仔细地擦拭着艾伦的伤口,只是这一次她沾的水多了些,一不留神一滴水就顺着艾伦的颊流到到了艾伦的唇角。 三笠刚要去擦,却见艾伦的唇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一动,那滴水便渗了进去,那唇又似乎不满足地微微蠕动了一下。借着微弱的星光,三笠发现男孩的唇角此刻干燥得厉害。她赶紧用双手捧起一捧水送到艾伦唇边,可是那水大半从她指缝里渗透了下来,小部分送到艾伦嘴边的水因为艾伦紧闭着唇而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三笠呆了一呆,又立刻弯腰捧起水来。 只是这一次,她直接低头将手中的水喝入自己口中,然后,双手捧住艾伦的脸将含着水的唇凑了过去。 在双唇即将相触的一瞬间,艾伦细长的黑色睫毛突然动了动,掀起了微小的弧度。 那透出一点碧绿痕迹的细小的眼缝在察觉到陌生气息凑近的一瞬间突兀地睁开,艾伦猛地挣脱那双抓着自己的手敏捷地向后跃去。深红色的围巾在他后跃的一瞬间飞扬了起来,在黑夜中划开火红的痕迹。 艾伦警惕地看着那个突如其来靠近自己的不知道是敌是友的黑影,身体摆出戒备的姿态。 当他的目光对上对面作者女孩夜空色的漆黑瞳孔时,艾伦怔了一怔,然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很快的,他因为戒备而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过度警惕的神经刚一放松,全身的刺痛感都在瞬间涌了上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艾伦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因为胸口内部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疼痛是全身最让他难受的地方。 那个混蛋不知道踹了他胸口多少脚,他现在连呼吸都会扯痛胸口,甚至隐约还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咬着牙恨恨地想着,艾伦抬起头来,黑发的女孩仍旧安静地坐在原地,漆黑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个家伙呢?” 艾伦问。 他还记得当时他被那个该死的家伙掐住脖子因为窒息而失去了意识。 抬起手伸进围巾里摸了摸脖子上还很明显的手指勒痕,艾伦不禁也有几分后怕。 差一点就—— 要是被佩特拉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念叨自己很久。 要是被利威尔兵长知道…… 艾伦瞬间打了个寒战。 女孩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在听到艾伦的问题后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艾伦吓了一跳,却看到那个女孩转身就向对面走去。 “喂!等等——” 这里还很危险啊! 艾伦刚想要制止对方在黑夜的丛林里乱跑,抬眼就发现女孩已经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他快走几步过去,立刻就发现女孩脚下躺着一个人。浅浅的星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漏下来,照在那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铁青色的冰冷的颊上。 艾伦的目光落在了男人的后背上,那里插着一柄小刀,刀锋正好从后心贯穿了男人的心脏。 那刀锋整个儿都没入男人身体里,只留下刀柄在外面,显示出把这把小刀捅进去的人用了多恐怖的力气—— “是你做的吗?” 将目光从男人尸体上移开,艾伦看向身边的女孩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柔软的漆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掠过她的白皙的颊,上面还残留着浅浅的血迹。 星光落在她随着柔软发丝滑落而露出的细长白皙的后颈上,那肌肤呈现半透明的苍白,越发显得纤细。 “是吗?那么多亏你救了我啊!” 眨巴了一下碧绿的眼的男孩如此爽快地说道。 眼角微弯,他对身边的女孩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三笠侧头,艾伦脸上明亮的笑脸倒映在她漆黑色的瞳孔中,连带着似乎让她黑色的眼也变得亮了几分。 碧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绿宝石一样清澈的光辉,就如同初次见面一眼,漂亮得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太好了。 三笠静静地想。 她原本安静地仿佛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气息的黑色瞳孔融化出一点浅浅的柔软的痕迹。 她把那个男人杀掉了。 还能看到这双漂亮的眼睛,能看到这样对她露出的笑脸真是太好了。 所以她在刚才把那个想要伤害他的男人杀掉真是太好了。 “我叫艾伦。” 那个一身伤痕脸色也异常苍白,翠绿色瞳孔却依然清澈明亮的男孩露出轻快的笑容指着自己如此对她说。 她低下头,细长的漆黑睫毛垂下来,给她白皙的颊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细腻的黑发散乱地落在她细长的眼角。 “三笠。” 她低声回答。 夜晚的风吹了过来,掠过她的身边,让她那层薄薄的衣裙飞扬起微小的弧度。 带着血腥的气息的寒意隐藏在夜风中浸透到她的身体里,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摸了摸有些发凉的手臂。 “你冷吗?” 艾伦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三笠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团黑色的影子已经从天而降。 一团软绵绵暖呼呼的东西跌落在她脑袋上,从她头上垂下来。 火红色的围巾挡住了她的右眼,然后,缓缓地滑落到她的肩上。 男孩试图用垂下来的长长的围巾再将她的脖子缠上几圈,却笨拙地将火红的围巾绕过了她的头顶和夜黑色的发缠绕在了一起。艾伦赶紧将挂在三笠头顶的那一段围巾往下拽了拽,却反而让它以别扭的姿势堆在了三笠的颊边。 三笠没有动,任由艾伦用笨拙的动作给自己绕围巾。 她那被夜风吹得冰冷的颈被暖呼呼的围巾贴住,隐约还残留在火红围巾上的属于男孩的体温传递到肌肤的深处。 不知不觉中,从父母死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感觉不到热度仿佛冻结成冰块的血液一点点融化在这样的温暖中,重新在她的身体里流动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味从残留着血迹的火红围巾上透了出来,却异常的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呃,有点脏……你先将就着用这个。” 艾伦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怎么看怎么奇怪的成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等阿尔敏找过来了我让他给你。”他说,“他的那个肯定干净。” “不用了。” “哎?” “这个就好。” 三笠低声说,手指将围巾向上扯了扯,火红的围巾挡住她抿紧的唇。 她低着头,侧颊在黑夜中露出柔美的弧度。 柔软垂落的黑色发丝的阴影挡住了她的眼,也挡住了那双漆黑色的瞳孔微微泛出的轻轻漾开的水波的光泽。 “……很暖和。” 22|第二十二章 “总是站在这里也不好,我们先下山。” 有着碧绿色瞳孔的男孩仰头透过茂密的树叶看了看夜空,他越过脚下男人冰冷的尸体向林边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 “怎么了?” 他回过身疑惑地问道。 三笠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手轻轻地抓着掩住她唇的火红围巾,垂落的发在她脸上留下的影子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天会越来越黑的,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艾伦再一次催促道。 一贯神经大条的他根本不可能体会到对方那敏感而纤细的思维,从而明白对方踌躇不动的原因。 并未多加思考的他只是顺应着自己的性格做出了他一贯的简单直爽的行为。 “走啊,三笠。” 艾伦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伸向站着不动的女孩的方向。 直截了当。 有些复杂的事情,其实越直接,才越简单。 隐藏在火红围巾下的薄唇微微抿起,又松开。 三笠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抓住艾伦伸到她面前的手。 艾伦手上的温度透过彼此接触的指尖渗透到她的皮肤深处,半垂的细长睫毛下,三笠在黑暗中越发显得冰冷而黯淡的漆黑瞳孔隐约融化出一点柔软的痕迹。 很温暖。 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就像是此刻围在她颈上的红色围巾的暖意,将夜风带来的寒意从身体里驱散了出去。 不自觉的,三笠抓着艾伦的手缩紧了几分。或许她本来还想抓得更紧,只是担心会抓痛对方而放弃了这种行为。她一边跟着艾伦走,一边低着头盯着艾伦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眯成细长弧度的漆黑瞳孔深处掠过意味不明却隐约渗出几分危险之色的亮光。 有些东西一旦食髓知味,就再也停不下来…… 艾伦的脚步突然一顿。 站在夜色下丛林的边缘处,他翠绿色的瞳孔盯着外面的小路,一眨不眨。 在艾伦突如其来停顿的瞬间就敏锐地嗅到危险气息的三笠猛地抬头,黑色的瞳孔像是吸尽了夜色中微弱的光华。 两个孩子屏住了呼吸,隐藏在丛林的阴影里。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丛林外面那条山间小道上。 有四五个男人在那里,其中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检查着那具倒在山路上的尸体。他们彼此交谈的声音很低,窸窸窣窣的听不清楚。 艾伦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对那群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说话,站在他身边的三笠却是瞳孔突然一缩,伸手就拽了艾伦一把。 迎上回过头来的艾伦询问的目光,三笠抬手轻轻指了指那个俯下身正在查看尸体的男人颈上吊着的一个吊坠,然后又指了指离他们不远的平头男人的尸体。 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平头男人的胸口挂着一个类似的黑色吊坠。 艾伦吃了一惊,立刻就想要后退到丛林里面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检查完同伴的尸首的那个男人已经站起身来,循着滴落的血迹向这边走了过来。 艾伦才刚一动,已经向这边看过来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和三笠。 男人一怔,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下一秒就变得狰狞了起来。 “那个女孩在那里!” 他回头冲着其他的几个同伴大吼一声,身体已经猛地向艾伦他们冲了过去。 “快跑!” 艾伦一把抓住三笠的手转身就跑。 他们身后那一群人已经追了过来,可是刚一进入丛林,那死在树林里的另外2个男人的尸体就展现在那群人眼前让他们瞬间呆滞了一下。 于是他们刹那间的停顿让艾伦他们得到了逃跑的机会。 艾伦拽着三笠飞快地在丛林里穿梭着,当经过丛林最深处的那个平头男人的尸体的时候,他一个急刹车停下来,一弯腰,伸手就将插在男人后背上的小刀拔了下来,完全顾不得拔刀时喷出的血又溅了几分在他的颊边。 停顿和拔刀不过一分钟的事情,身后那群男人追赶的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 艾伦想要再度拽着三笠向前窜进密林深处,可是刚一迈脚,胸口突兀地一个凶猛的抽搐,剧烈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捂住了胸口。 “艾伦?!” 艾伦按着自己的胸口,他的手指按着的地方的肋骨此刻诡异地扭曲着,那是明显移位或者折断的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被移位的肋骨压迫住的胸口连呼吸都隐隐有些不顺畅。 艾伦咬了咬牙,抬起头来。 “没事。” 他咬着牙说,竭力忽视掉胸口深处渗出来的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和呼吸不畅的痛苦感觉。 因为身后敌人追赶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快走!” *** 刚刚挂在夜幕上的弯月隐入云层深处,将它的光芒收敛了起来。 于是茂密的枝叶将丛林遮蔽得更加黑暗了几分,让那群正在丛林中搜寻两个躲起来的小鬼的男人们发出不断的咒骂声。 从死去的那几个同伴身上得到了警告,他们在搜索那两个孩子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心,随身携带的利器早已紧紧地握在手中。 他们并未因为那两个都只是七八岁的小孩而对他们有丝毫轻视,同伴的尸身上那狠厉的一刀穿心的致命伤口让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正在追捕的并不是任由他们欺凌的弱者,而是两只凶猛的幼兽。 不过,就算是再凶猛的野兽,终究也只是还未长大的幼兽。 不可能逃得出他们的手心。 ………… 小小的男孩靠着岩石坐着,他捂着胸口紧紧地咬着牙,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一滴滴地渗了出来。 在黑暗中近乎半透明的苍白的脸,颊上偏生浮现出不正常的艳红的痕迹。 他松开咬紧的牙,张着嘴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紧闭而微微抽搐着的眼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表露出痛苦的神色。 三笠趴在岩石的边缘警惕地看了看后方的动静,确认那群人短时间内不会追上来后,她回到了艾伦的身边。站在艾伦身前,她呆呆地看了冒着冷汗一脸痛苦神色的男孩好一会儿。 犹豫了一下之后,三笠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艾伦的脸。 不断渗出的冷汗濡湿了她的指尖,而她手指碰触到的对方的肌肤却是滚烫的。 艾伦颊上那抹不正常的火红简直就像是在灼烧着他生命力的诡异的火焰,炽热艳丽得让看到的人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三笠无措地收回手,在黑暗中四下张望了起来。 要在这附近找到什么溪流之类的,必须要尽快给艾伦降温…… 她慌张地想着,却敏锐地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似乎从不远处传来。 心里咯噔一下,她从岩石后面探头向后看去,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在黑暗中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 “艾伦,艾伦!” 三笠俯下身小声叫着,可是整个身体都滚烫起来的艾伦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无论三笠怎么叫他,他只是低着头痛苦而急促的喘息着,唯独那柄染血的小刀被他紧紧地攥在右手上,紧到勒紧的右手手背都隐约浮出青筋的痕迹。 即使已经神志不清,他的身体依然绷得紧紧的,那是随时都会对来人进行攻击的警戒姿态。 想必此刻无论是谁试图夺走他手上的小刀,都会被他狠狠地戳上一刀。 眼见艾伦已经烧得神志不清,而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三笠一咬牙,一把抓住艾伦的左手搭在自己肩上,将艾伦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就这样扶着艾伦,再一次向前逃去。 半个身体都靠在她身上的艾伦在神志不清中随着她的动作机械地向前跑动着,那滚烫的肌肤贴在她的身上,让三笠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逃得掉吗? 三笠不敢给自己答案。 …………………… 黑夜之中慌不择路,三笠逃错了方向。 此刻,她带着艾伦站在高高的峭壁之上,已濒临绝境。 他们的脚下,汹涌的河水掀起巨浪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击在崖壁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想改变逃走的方向已经来不及了,那群追上来的男人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三笠的视线之中。 果然还是逃不掉啊。 三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和艾伦不可能赢得了那群人。 “……战斗吧。” 微弱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三笠猛地睁开眼。 一直神志不清地伏在她身上的艾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浅黑色的发丝被渗出的冷汗濡湿了紧紧地贴在他苍白的颊上。 他低低地喘息着,虚弱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甚至还需要靠在她的身上。 男孩浮现着病态的鲜红色的苍白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异常的纤细而脆弱,可是嵌在那张小小的脸上的碧绿色瞳孔仍旧闪烁着不屈的锐利光芒。 它与男孩缓缓举起的小刀的刀锋折射的寒光相映生辉。 “战斗吧。” 男孩再一次重复着,他的眼狠狠地咬住那些离他越来越近的敌人的身影。 他松开压在三笠肩上的手,举步向前走去。 三笠怔怔地看着艾伦。 那双眼睛就像是比什么都还要明亮的碧绿色宝石,在黑暗中越发漂亮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它锐利的光仿佛能撕裂一切的黑暗,带领着别人勇往直前。 无论何时,它都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只要它在,希望就在。 至少三笠此刻是如此认为—— 刀锋的寒光在黑夜中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度。 铿!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用手中的匕首架住了男孩重重劈过来的小刀。 从男孩浅黑色的发的缝隙中透出的那双狼一般凶狠的碧绿色瞳孔让男人错愕了一瞬。 男孩抓住对方停顿的一瞬再次果断冲男人的胸口刺出凶猛的一刀。 …… 可惜他的敌人并不仅仅是这一个人。 从后面冲上来的另一个人眼看男孩要伤到自己的同伴,立刻飞起一脚向男孩踢去。 艾伦整个人都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他摔落在悬崖边缘,小刀却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掉落在三笠的脚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艾伦侧身躺在地上,他捂着胸口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他抬起头,碧绿色的瞳孔向一侧的三笠看去,他的目光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将艾伦认定为同伴死去的罪魁祸首的男人径直向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的艾伦走去。 他弯下腰,想把那个狡猾而又凶狠的小家伙抓起来。 可是从身后猛然传来的利器摩擦空气的呼啸声让他反射性猛地一侧头。 闪着寒光的刀锋险险地擦过他的颈,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的伤痕的男人慌张地后退了几步,退到同伴之中。 双手紧握着还在流血的小刀的三笠站在他的对面,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 她的身影,紧紧地挡在艾伦的身前。 是的,战斗吧。 如果为了身后的这个人—— 漆黑的瞳孔只剩下冰冷的痕迹,所有属于人类的感情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柔软而冰凉的黑发擦过三笠眯得细长的眼的眼角,火红色的围巾飞扬了起来,就像是在黑夜中点燃的火焰。 站立在黑夜的悬崖边的女孩在这一刻就像是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 对面那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脸上都露出怒意。 显然被两个还不到他们一半身高的小孩逼成这样让他们感到恼羞成怒,尤其是被三笠伤到的那个男人脸上露出了近乎怨毒的神色。 另外两个男人同时冲了上来,他们试图凭借人多尽快抓住那个对他们而言还在垂死挣扎的女孩。 三笠对上的只是其中一个,因为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的艾伦扑上来死死地缠住了另外一个。 而被缠住的那个人挣了半天,最后恼怒地一肘子重重撞在艾伦的额头上这才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终于恢复自由的他直接给了艾伦一巴掌,然后恨恨地一甩手,将艾伦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艾伦!” 三笠猛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手中的小刀已经在她失神的这一瞬间被对方一把夺走并反过来被对方抓住了右手。 可是她却只是不顾一切地将左手拼命伸向艾伦的方向。 艾伦整个人腾空飞在半空之中。 被手肘撞裂的额角渗出的血飞溅在半空之中,飞扬而起的浅黑色的短发在他的脸上笼罩上了浓浓的黑影。 他仰着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飞跃过了悬崖的边缘。 高高的崖壁之下,撞击着崖壁的巨浪在拍打咆哮,像是张开巨口等待吞噬殆尽的怪兽。 被抛出悬崖的身体在空中停顿了不到一秒,艾伦骤然向下坠去。 额角渗出的血从他紧闭的眼上掠过,染红了他掠过颊边的发尖儿。 竭尽全力伸出的手却连那一点黑色发尖都无法触及—— 被男人死死抓住右手怎么都冲不过去的三笠睁大了眼,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停顿在她漆黑的瞳孔里—— “艾伦——!!!” ………… 寂静的夜空中刀锋的呼啸声骤然袭来。 刚才把艾伦推下悬崖的男人颈部被不知从来而来的长刀从后颈处整个儿贯穿而过,呻|吟都发不出的一刹那,他的身体轰然倒地。 细长的黑色钢索发出破空的呖啸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度。 深绿色的披风在夜空的星光下飞扬,隐约可以看见上面黑白双色的羽翼交错而过。 像矫健的飞鹰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飞掠而来的男人伸出手,将空中坠落的艾伦小小的身体抱进怀中。 那双如无机质的玻璃珠的深褐色瞳孔透出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男人腰的两侧那喷着白色气体的金属匣子上,只剩下左边还插着一柄刀刃。 23|第二十三章 那就像是突兀袭来的飓风,在平地骤然席卷而过。 一手将那个只会闯祸的麻烦小鬼抱在怀中,一手飞快地在腰间一扣。 黑色的钢丝嗤的一声呼啸以几乎划破夜空的气势疾射而出,钢钻叮的一声深深地没入岩石深处。 年轻的兵士长身姿矫健地在夜色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线,手臂带着几根细长的钢丝掠开干净利落的弧度。 黑褐色的短发掠过他细长的眼,深绿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高高飞扬。 那披风遮蔽着半边高挂天空的弯月,让那个从高空中飞来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踏着月色|降临一般。 啪。 漆黑的长靴踩踏在石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墨绿色的披风柔软地落下披了他一身的夜光。 踏落在峭壁边缘的年轻兵士长抬头,无机质的玻璃珠般毫无感情的细长瞳孔看了一眼那几个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男人。 那目光仅仅是一掠而过,便毫不在意地移开了。 反而是被那冰冷的目光扫过的那群男人集体打了个颤栗,一个个抓紧武器摆出如临大敌的姿势,紧张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一看就极不好惹的男子。 有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黑褐色短发的青年漆黑的长靴踩踏在地面的一瞬,就像是同时重重地踩在他们紧缩的心脏之上。 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身材不如他们高大的青年面前缚手缚脚,连一点响声都不敢随意弄出来。 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怖魄力自青年的周身隐隐地压迫过来。 那个人甚至不曾吭过一声。 可是只要他站在那里,无形中就有什么泄露出来硬生生地震慑住了四面八方的一切。 ………… “小鬼,说明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利威尔微微低头,径直询问着被他一只手抱在怀中的男孩。 他对那群手握利器警惕而凶狠地盯着自己的男人视而不见。 那旁若无人的张狂姿态让人怎么看怎么火大。 至少对面那群双眼冒火满脸恼怒却还是被彻底忽视掉的男人们是那样觉得。 懒得去看他们第二眼的利威尔并未察觉到他们的愤怒。 或者该说就算察觉到了也毫不在意。 他对于这群身为蝼蚁却毫无自觉的蠢货们提不起半点兴趣,更别说让他亲自动手了。 反正埃尔德他们马上就到了,这群杂碎丢给他们处理就是。 在赶到的一瞬间恰好看到艾伦被扔出悬崖于是一刀干净利落地贯穿了那个家伙的后颈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狠狠教训怀中那专门惹麻烦的小家伙一顿。 等到傍晚还是迟迟不见艾伦他们回去,利威尔因为艾伦的贪玩而开始隐隐地不爽。 稍微放松一点就不见踪迹,不听话的小鬼果然还需要定期进行教育啊。 就在利威尔如此想着不耐烦地挥手让佩特拉去找人的时候,却看见那个金发的小鬼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边冲他们挥手一边大声叫喊着。 阿尔敏鞋子上染着的血痕以及惊慌失措喊着去救艾伦的话让利威尔那正握着刀刃的手没来由地攥紧了一分。 ……………… 在阿尔敏领着利威尔班成员们回去的路上,他们发现了那几具尸体,阿尔敏还在附近的草丛里找到了艾伦的匕首。 衮塔咂了咂嘴感慨说不愧是那个敢对兵长出手的小鬼啊。 不需要四下寻找,那茂密的丛林里打斗以及逃跑的痕迹都非常明显。 因为在丛林里骑马不方便,利威尔果断让部下们使用了立体机动装置,循着丛林里的踪迹追踪而去。 行动比他人向来要快一步的利威尔兵士长自然走在了最前面,恰好赶上了艾伦被那个男人丢出悬崖的一幕。 如果他迟来一步…… 突如其来掠过脑海的念头让年轻的兵士长深褐色的瞳孔突兀地笼上一层阴晦。 他按在扳机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而他盯着艾伦的目光也越发危险了起来。 “喂,小鬼。” 半晌没有听见怀中的男孩的回答,利威尔皱起眉来。 他盯着怀中那个不听话的小鬼,薄薄的唇抿紧了稍许,让年轻的兵士长那张线条锐利的颊更显出几分森冷的气息。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却是一怔。 怀中的小鬼一直低着头,浅黑色的发丝尽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将那张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的大半都隐藏在阴影中。 利威尔一开始以为艾伦是因为害怕所以低着头不敢看他。 可是现在,在他的目光落下的地方,一股鲜血滑过被艾伦发的阴影掩住的眼窝,顺着右颊缓缓地流了下来。 那艳红之极的颜色将孩子的右颊衬得越发苍白。 褐色的瞳孔里目光一凛,利威尔握着扳机的右手一松,抬手就抓住了怀中孩子的下巴。 手指接触到的滚烫的肌肤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下一秒,他抓住艾伦的下巴猛地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一直被黑发的阴影掩盖着的红肿的左颊终于暴露在利威尔视线下,那一道道明显是被靴底狠狠踩踏拧擦出的纵横交错的伤痕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孩子的唇在无意识中微微张着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那没有血色的唇和流过唇角的血痕对比起来越发显得突兀而惨白。 在昏迷中依然无意识抿紧的眼角和微微扭曲的脸色显示出孩子此刻承受的痛苦。 白色的月光在利威尔黑褐色尖锐的短发上跳跃着,折射出夜色的弧光。 那发的阴影深深地落在利威尔上半边脸上,将他细长的眼整个儿都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那张冷峻的脸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只是那微微抿住的唇稍微显得薄了一分。 就是这一分,就让他脸上的线条更为锐利了起来。 年轻的兵士长站在夜色之下,黑暗中似乎隐约渗出了看不见的危险气息。 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在月光下看起来白皙了几分,它轻轻摸索了一下艾伦额头还在流血的裂痕,在确认那伤口不会是致命伤之后,沾染上血迹的手指继续顺着艾伦的颈部越过锁骨一点点摸索了下去。 摸索到胸口的时候,利威尔停了一下。 指尖传递过来的胸口凹陷感让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艾伦身体内部的异样。 他的手指在艾伦胸口轻轻按了按,让艾伦在无意识中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 被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到的男孩骤然睁开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在昏迷的时候才显露出几分脆弱的脸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就转为凶狠之色。 在睁开的眼中的景色都还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色时,艾伦已经一拳狠狠挥了过去。 可是用尽力气挥出的一拳被一只抬起的手轻描淡写地握住。 艾伦正待咬牙挥出另一只拳头,在他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中出现的他最敬畏的利威尔兵长近在眼前的放大的脸让他吓了一跳。 挥出的右拳硬生生地停在空中,刚才还像一只受伤的幼狼般一脸戾气的男孩翠绿色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畏惧地避开了利威尔兵长盯着他的目光,缩了缩脖子。 一滴血从他脸上滴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刀戳进敌人的心脏被血喷了半边脸却毫无惧色的艾伦此刻却显然被这小小的一滴血吓了一跳,他一边抬手使劲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瞅着抱着他的兵长的表情,生怕血会滴在利威尔兵长身上把兵长的衣服弄脏让兵长发火。 利威尔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艾伦。 狭长的深褐色瞳孔看不出丝毫情绪。 艾伦的身子越缩越小,几乎要缩成一团。 那副心惊胆战的惴惴不安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被人拎着脖子所以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求饶的小猫咪。 只是艾伦完全没考虑过,他刚才又是刺人放血,又是在丛林里逃跑,又是在地上打滚,身上早已脏得不成样子。 而他双腿被利威尔兵长一只左手抱着,整个人都趴在利威尔身上,早就不知道把利威尔的衣服弄脏成啥样了。 要挨揍早就挨了。 可是,他现在还安安稳稳地被利威尔抱着。 “艾伦!” 自利威尔出现的那一瞬就仿佛冻结起来的空气被女孩的叫声骤然打破。 在看见利威尔兵长的同时几乎是反射性地擦拭着脸上的血的艾伦扭过身,一低头就看到了三笠。 趁着抓住自己的男人松懈的刹那一把甩开男人抓着自己的手,三笠拔腿就冲向艾伦所在的方向。 她伸出手,试图抓住被那突然出现的青年抱着的艾伦。 “三笠!” 艾伦立刻想要跳下去,可是利威尔兵长的左臂纹丝不动地将他的身体紧紧抱住。 他只能尽可能地向三笠伸出手,想要抓住三笠向他伸来的手。 “臭小子……” 一时不慎被三笠逃走的男人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女孩,他一把揪住了女孩黑色头发狠狠向后一扯。 三笠吃痛整个身体被他扯得向后一仰—— 可是在男人追上来之前,三笠已经紧紧地抓住了艾伦的手。 她的手扣得很紧,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抓着艾伦。 追上来的男人把她扯得向后一仰,于是抓住了她的手身体却被利威尔紧紧抱着的艾伦也被扯得身体向前一个下俯。 身体前倾时胸口骤然带起的剧痛让艾伦闷哼一声,痛得整个小脸都皱了起来。 扯着三笠黑发的男人还在咧着嘴笑。 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眼前。 裂开的嘴还僵在他抽搐的脸上,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 那只抓着女孩黑发的手臂从他眼前飞跃而起,在空中甩开一连串鲜红的血液。 它跌落在石地上,滚了一滚才停下来。 殷红的液体从艳色的血肉中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流过那被齐肩切裂的手臂从鲜红血肉中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断了两根肋骨啊…… 是这小鬼的话,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好…… 面无表情的年轻兵士长心不在焉地在脑中想着与当前场景完全无关的问题。 他右手上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锐利的锋芒,鲜红的血顺着白色刀刃滴落在灰黑色的石地上。 24|第二十四章 “艾伦。” 小小的女孩仰起头,纯粹的墨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艾伦还在渗血的额角。 她的右手依然紧紧地抓着艾伦的手,像是生怕对方从自己眼前消失。 “艾伦,没事吗?” 她再一次担心地问道。 被利威尔兵士长抱着双腿的男孩眨了眨眼,他侧着身子看着三笠,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事。 艾伦本来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可是他的唇抿得紧紧地没有开口说话,脸色也并不好看。因为胸口还在一阵阵的刺痛着,让他难受得厉害。 不顺畅的呼吸让他连开口说话都有些费劲,就连视线隐隐约约也模糊了起来。 三笠轻易就看出了艾伦的言不由衷。 “啊!!!啊——啊啊啊啊!!!” 从短暂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然后终于发觉到那个滚落在地上的手臂是从自己身体上被砍断的男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 然而,无论是神情恹恹的艾伦,还是专注着看着艾伦的三笠,或者是在挥出刚才轻描淡写的一剑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的利威尔,都彻底无视了他。 捂着自己那能看到森森白骨的肩膀血淋淋的截断面的男人抓狂地大喊大叫着,却只能收获到他的同伴们惊恐的视线。 他们面带惧色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青年手中的长刃血淋淋地滴着血,他们甚至看不清对方挥刃的那一瞬间。 无视后方的惨叫声,三笠专注地看着神色疲倦的艾伦的脸,从艾伦的额头上缓缓渗出的血珠让她墨色的瞳孔轻微地缩了一缩。 被火红色的围巾簇拥着的女孩的脸微微黯淡了几分。 她松开了抓着艾伦的右手,踮起脚尖,尽可能地伸长了右臂,想要用右手擦去那已经流到艾伦眼角的血痕。 可是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碰触到艾伦滚烫的颊—— 一股大力突然拎着她后颈处的衣服将她整个人都提拎了起来。 然后猛地一甩。 本来因为身体的难受而一直半闭着眼脸色恹恹的艾伦猛地睁大了他碧绿色的眼。 他睁大眼一脸错愕地看着三笠被利威尔兵长整个提拎了起来。 同样是一脸惊愕之色的三笠在措手不及之下一下子就被利威尔从悬崖上丢了出去。 “三笠——兵长!” 眼睛一瞬间睁得滚圆的艾伦整个人都趴在利威尔的肩上,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被利威尔兵长从后面丢出悬崖的三笠。 “呜哇!”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大叫声传来,不知何时飞掠过来的奥卢欧同样在错愕之中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利威尔兵长丢过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小女孩?!” 腰侧的立体机动装置带着奥卢欧在悬崖上空划过一条弧线,在利威尔的身后落了下来。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怀中这个突然被兵长抛向自己的小女孩。 这谁啊? 不是来救艾伦的吗?兵长你又哪里捡来了个这东西? 惊得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的艾伦顿时胸口一松,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他的两只小胳膊无力地搭在利威尔肩上,原本一直因为害怕弄脏利威尔兵长而尽可能挺直保持与兵长的距离的小身体也软软地趴在了利威尔的身上,看样子被吓得够呛。 ………… 真的差点没被吓死。 兵长啊啊啊啊啊—— 面对数个大男人的追杀甚至濒临死亡之时连眉眼都不曾抖动一下的倔强男孩却在此刻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啊啊啊——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搂着利威尔兵长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在了兵长的身上,艾伦只是兀自腹诽抱怨着。 突然他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揉了一揉,似乎是在安慰他一般。 终于发觉到那有可能是利威尔兵长的手,艾伦顿时一怔。他下意识缓缓地侧过头,近在眼前的黑褐色短发和那熟悉的冷俊侧颊让他在刹那间差点心脏停摆。 艾伦终于发觉了此刻自己究竟是处于何种恐怖的境地—— 他的两只脏兮兮的手紧紧地搂着利威尔兵长的脖子—— 他那身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满是尘土的衣服紧贴着利威尔兵长褐色的短外套—— 他染血的鼻尖几乎已经触及了利威尔兵长从黑褐色的短发中探出的耳朵边缘——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身体都在瞬间僵硬住的小艾伦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哀嚎。 “兵长!”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见了小艾伦无声的悲鸣,紧跟着奥卢欧追上来的佩特拉一眼看到利威尔,于是远远地就大叫了起来。 第二眼,她就看到被利威尔兵长抱着的男孩。 “艾伦——” 啪的一声,佩特拉的脚踩在了地上。 细长的钢索嗖的一声弹回扳机内,她快走几步走到了利威尔兵长的身后,担心地看着一脸惨白的艾伦。 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啊。 佩特拉如此心疼地想着。 ……其实艾伦那张小脸一开始在兵士长来到之时只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现在这种更夸张的惨白起码有一半是在刚才被吓出来的…… ……………… 发觉到怀中的孩子原本软软地趴在自己身上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年轻的兵士长锐利的深褐色瞳孔落到了身前那个还在捂着断裂的肩膀疯狂嘶吼着的男人身上。 小鬼大概是被这家伙的叫声给惊到了。 利威尔兵士长做出了如上的判断。 真没用啊。 一边对小艾伦胆小的表现表达着不满,利威尔兵士长一边用自以为很轻但是实际上硬邦邦的动作拍了拍艾伦那毛绒绒的后脑勺,然后飞起一脚直接将那个还在鬼吼鬼叫的男人踹飞了出去。 的确吵死了。 利威尔皱着眉想着。 男人巨大的身体整个儿腾空而起飞了出去,嗡的一声撞在十米开外的大树上,直愣愣地掉下来没了声息。 他翻着白眼侧躺在地上,可以看见他的胸口几乎大半都陷了进去。 完好的肋骨只剩下两三根……好吧,也许还剩下这么多。 他趴在地上,大概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让他苟延残喘着。 剩下的那几个人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同伴的惨状,齐齐打了个寒颤,目光一转落在刚来的那一男一女的身上。 因为佩特拉是侧身站着的,所以让那群男人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后背。 一黑一白的羽翼交错在墨绿色的披风之上。 调查兵团! 他们一直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迫人的气场震慑住,所以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对方的穿着,此刻终于注意到的那个标志让他们猛地抽了口冷气。 那群人目光惶恐地对视了一眼,刹那间心有灵犀转身四散溃逃而去。 眼看那群坏人四散逃走,艾伦顿时急了。 要让那群家伙逃走吗! 他想开口这样大喊,可是稍一侧头,近在眼前的兵长的侧脸让他再一次僵住。 他不敢说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焦急地在那群人逃走的方向和兵长之间来回晃动着。 利威尔瞥了一眼怀中不安分地转着眼的小艾伦。 孩子纤细的脖子上,遍布颈部的青紫色的手指的淤痕在利威尔眼中显得异常刺眼。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那个转来转去的毛绒绒的小脑袋,孩子仰起脸看着他,目光有些茫然,还带着几分困惑。 满是伤痕的小脸上,那双明亮的翠绿色瞳孔在月光下如一汪流动的翠玉,透亮得让人心颤。 “注意他胸口,断了两根肋骨。” 利威尔将艾伦递给了佩特拉。 然后,他低头解开了身上的立体机动装置。 佩特拉接过艾伦,看着利威尔的动作顿时醒悟。 “您要追那些人吗?” “佩特拉一个人照顾就够了,兵长,我也跟着去吧。” 奥卢欧赶紧说。 三笠一直在他手中挣扎着,简直比上次抓艾伦还要费劲,他很想立刻把这个麻烦丢给佩特拉。 毕竟他一个男人抓着一个小女孩像什么样子! “不用。” 哗啦。 那是被解开的立体机动装置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没有了立体机动装置的浅褐色短发的青年空着手全身上下再无一点利器——远远地乍一看上去似乎无害。 他侧过头来,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瞥了一眼小艾伦颊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和颈上触目惊心的淤青勒痕。 然后,他回过头去,那张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的神色依然淡淡的,用右手揉了一下左手的手腕。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气息从这个手无寸铁的青年身上一点点渗了出来。 “……稍微活动一下筋骨而已。” 年轻的兵士长说,语气平静。 但是就是这种平淡的语气让他的两个部下的心脏同时停摆了一秒。 即使看不到兵长的脸,站在后面的他们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仅仅是隐隐散逸出的一点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恐怖煞气。 “可是兵长——” “不用担心。” 对佩特拉想要说什么心知肚明的利威尔回答。 他并没有干掉那群渣泄的打算,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调查兵团的长官—— 而且他也懒得听埃尔文和上面那一堆肥猪们啰嗦。 反正只要不死就行了。 “会让他们留一口气的。” 年轻的兵士长说,语气轻描淡写。 可是抱着艾伦的佩特拉和抱着三笠的奥卢欧在听见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的瞬间后背一寒同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他们猛地立正站好,表情严肃恭敬地恭送兵长大人远去。 所以说兵长您不用立体机动装置是怕一不留神稍一用力就把那群人干掉了么…… ………… 瞥着某个断了一只胳膊断了一堆肋骨只吊着一口气的男人,两位部下不由得同时想到这一点。 ……………… “佩特拉小姐,我们不跟着兵长一起去吗?” 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的男孩如此问道,他歪着小脑袋看着佩特拉,露出期待的表情。 他实在是非常想看到那群混蛋得到应有的下场。 略有些心虚地避开艾伦纯净的目光,佩特拉啊哈哈的干笑了两声没有做声。 “不能去吗?” 艾伦不屈不饶地追问着,眼睛亮闪闪地继续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佩特拉。 “……” “佩特拉小姐?” “艾伦啊。” “嗯?” “那个场面有点……呃……就算是艾伦你……最好也不要看……” 眼见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这个问题的佩特拉断断续续地回答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奥卢欧没好气地直接一句话将其概括总结。 “总之就是少儿不宜啦!” “哈——?” 艾伦愕然。 25|第二十五章 明亮的阳光穿透洁净的窗子照进长廊之中,落在男子的侧颊之上,那明晃晃的光线让正在向前走去的男子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向天空看去,金棕色的短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真是个好天气啊。” 注视着高空中炽热的太阳的男子平静地发出如此的感慨。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阳光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掠而过,而后落在他的背上,那变幻的影子让男子本就修长的身影更显得高大了几分。 长靴踏地的声响在石制的长廊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引起了长廊尽头以笔挺的姿势站立的两位士兵的注意。 他们纷纷侧过身来,向着那位大步走来的男子弯下腰去。 而站在守卫的士兵前面的另外两人却是没有动作,只是目视着男子的到来。 那两人看起来都是刚成年,接近二十的年纪,在这个以简洁干练实用为基色调的兵团驻扎地中,那两位身穿华美衣着的青年站立其中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右侧的年轻男子那习以为常微微昂起的下巴和扫向对方的傲慢目光更是显得肆无忌惮。 另一位年轻男子并未像他的同伴一样摆出俯视的姿态,有着一头漂亮的白金色短发的他对着来人露出笑容。 “埃尔文副团长。” 他轻轻点头致意,既不亲近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无可挑剔的态度。 ——其实这也是以贵族身份自傲的年轻人傲慢姿态的另一种表现罢了—— 无论如何,至少比他那位自来到兵团驻扎地后就一直肆无忌惮地用下巴看人,并且还说出‘为什么我们非得到这种破烂的地方和那群野蛮的乡巴佬说话’这种话的同伴要好多了。 “我们现在可否对您的部下进行询问了?” 白金色短发的年轻人问道。 “法奇拉,我们是议会的特使。” 他的同伴皱起眉不满地插嘴。 很显然,另一位年轻人认为身为贵族的他们行使议会赋予他们的权力完全不需要征求眼前这位调查兵团副团长的意见。 他能耐住性子和这些野蛮人打交道已经是很给这群乡巴佬面子了,怎么可能还会去看这群家伙的眼色行事。 埃尔文微微一挑眉。 他的眉毛和他的发丝一样是浅棕色的,有些粗,嵌在那张菱角分明的脸上却是恰到好处。 虽是轮廓分明,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锐利,反而那方正的脸型会给人一种正直的感觉,让人没来由地就会对其产生信赖感。 此刻,对于那名年轻人不礼貌的态度,他看过来的目光显得很平静,并不像旁边那两名士兵一样露出愤怒的表情来。 如果是因为惧怕议会的特使或者是贵族的身份的话,却又并未见到这位副团长对自己表露出讨好或者附庸的行为。 与其说埃尔文对自己那位傲慢的同伴表现得不卑不亢,不如说埃尔文根本就是对自己这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不以为意,完全没当回事。 注视着这位调查兵团新上任不久的副团长,法奇拉如此想着。 以才刚刚三十岁的年纪升任副团长的埃尔文可以称为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团长。 鉴于调查兵团那位老团长的病越发严重,调查兵团中绝大部分的事务都全权授权给埃尔文处理,所以埃尔文名义上只是副团长,但是在调查兵团里几乎已经是等同团长的存在了,想必过不了两年,那个副字就可以去掉。 到时候,就该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团长了。 不过三十多岁就担任三大兵团之一调查兵团的团长,虽然这与现任调查兵团的老团长对其的赏识偏爱以及恰逢现任会议长在军部大力提拔年轻人不无关系,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埃尔文本身的能力强到足以得到以上两人的肯定。 也正是因为如此,法奇拉自来到这里之后并未像他的同伴一样对其露出傲慢的姿态。 但是不表露出来,并不代表他在心底里不是没有优越感。 居住于王城之中的居民对于外面的其他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如果是驻扎在王城的宪兵团也就罢了,对于驻扎于最荒芜也是最危险的边缘地带的调查兵团,很多人将之轻蔑地将他们称为乡巴佬或者是野蛮人。 这也是为什么现任调查兵团的团长能力排众议安排埃尔文接替自己位置的原因之一 —— 对于那些贵族而言,哪怕是为了积累军功,他们也并不是很乐意前往这个危险的荒野之地,成为一群野蛮人的统领。 调查兵团团长的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埃尔文径直走进去走到窗边的桌子后面,坐下。 他的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放在嘴前。 他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姿态无疑清楚地表达出‘请随意,我不会干涉’的态度。 房间里早就有人在了。 年轻的兵士长张开双臂懒洋洋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副无趣的神色。 他穿着漆黑长靴的双脚高高地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手臂搭在沙发后面。 哪怕是埃尔文以及那两个议会的特使走了进来,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仍旧是懒散地坐在那里,别说起身迎接了,他甚至都懒得抬头瞥一眼。 对于自己部下那副不礼貌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的埃尔文不以为意,自视甚高的议会特使却是在一瞬间怒不可遏。 我屈尊降贵地跑到这种蛮荒之地和你这种野蛮人对话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居然还敢给我甩脸—— “利威尔兵士长,我代表议会前来向你询问你随意杀害非军队人员的普通居民的事项!如果你现在老实认罪,议会可以对你的罪行从轻判处!” 对于对方的厉声质问,年轻的兵士长头也懒得抬一下。 “那群人已经确认是有诱拐、谋杀等多项犯罪记录的犯罪团体,他们去年从宪兵团的清剿中潜逃去了他处。” 一直站在沙发后面的埃尔德上前一步平静地回答,并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从宪兵团的档案中查出的记录。” 法奇拉面无表情地看着递给自己的文件,没有吭声。 他的同伴却是仍旧冷冷地盯着利威尔。 “就算是罪犯,只要不是军队人员,作为调查兵团兵士长的你就没有杀害他们的权力。处置非军队人员是宪兵团和我们议会的事情!” 越权执法同样也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利威尔仍旧没有抬头。 “死了吗?” 他说。 冷冷淡淡的三个字,就哽得对方说不出话来。 死了吗? 没死。 那几个人全部都在医院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回想起前往医院看到的情景,两位特使都不由得心底一寒。 凡是看到那几个人现状的人想必都会有‘你们还不如死了更幸福’这样的想法。 一直盯着手中文件看的法奇拉皱了皱眉,还是没说什么,而本来还想挑衅刁难利威尔几句的那位年轻人也不再吭声。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是在畏惧——和这种不懂礼仪的低俗的野蛮人吵架只会降低我的身份——至少他是如此说服自己。 法奇拉抬起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的埃尔文。 这位调查兵团的副团长看起来很配合,从未对他们的调查行为进行干涉。哪怕他们说要对利威尔兵士长进行询问,埃尔文也二话不说直接将利威尔召唤到了总部。 但是法奇拉并不认为这位兵团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团长会任由他们摆布。 毕竟询问他的部下和带走他的部下,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作为一个上级,前者他可以不以为意,但是后者那可是挑衅他权威触及底线的大事。 就算控告利威尔兵士长施加暴力,对方也完全可以用‘自卫’一句话轻飘飘的解决掉。虽然那几个躺在医院的家伙的确是凄凄惨惨生不如死,但是终究还活着。 “我明白了。” 将手中的文件合上,法奇拉决定就此结束掉这个本来就毫无意义的调查。 他说出了自己前来调查兵团的第二个任务。 “那么,埃尔文副团长,请将那个杀人的孩子交给我带回去。” 虽然是自卫,虽然死的是犯罪者,虽然那还只是孩子,但是作为夺走四条人命的杀人者,必须交由宪兵团监控,然后由议会审判得出对他的处罚。 一直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兵士长额前黑褐色的短发微微动了一动,细长的眼从发的缝隙中露了出来。 利威尔皱起眉,深褐色的瞳孔瞥向端坐在一侧的埃尔文。 端坐于办公桌后只露出上半身的调查兵团的副团长那张方正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您在说什么,法奇拉阁下,一个小孩怎么可能杀人,还是四个犯罪团伙的人?” 金棕色的短发整整齐齐地贴在埃尔文的额头上,脸上温和的笑容让这位副团长越发显得人畜无害。 “明明是那四个人为了争夺货物最后自相残杀致死的,不是吗?” 浅棕色的粗眉微微上挑,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调查兵团的副团长的尾音停顿了一秒。 “胡说八道!你这个低——” 忍无可忍咆哮出声的某人被法奇拉一把捂住了嘴。 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一直以来看似人畜无害的副团长在最后一刻突然表现出的强硬态度,更因为他这个猪一样的队友。 背地里说几句也就罢了,当着面侮辱调查兵团的副团长那可就是撕破脸的大麻烦了。 毕竟调查兵团和议会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亲密友好的——官方宣称。 法奇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安静地端坐于办公桌后的男子,而对方同样平静地回视着他。 对视数秒。 法奇拉收回了目光。 虽然他对惩处利威尔兵士长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例行公事的警告一下罢了,但是法奇拉一直都认为带走那个孩子的任务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埃尔文作为一个冷静理智的上位者,他完全不需要在乎一个甚至连调查兵团的成员都不是的孩子的死活。 所以刚才埃尔文的回答就有些让他看不明白了。 那个凭一己之力杀死了四个大人而且还能让调查兵团的副团长哪怕顶撞议会也要护着的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法奇拉不由得对他的任务对象产生了一丝好奇。 “感谢您对我们议会调查的配合,埃尔文副团长。” 收回满肚子复杂的心思,法奇拉说,“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们将于今晚启程回王都。” “慢走不送。” 调查兵团的副团长坐在桌后回答。 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然后,房间里响起了房门被某人发泄怒气而重重甩上的巨大噪声。 但是这一声巨响对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埃尔文翻阅着桌上的文件。 利威尔喝着茶。 埃尔德收拾着带过来的那些剩下的文件。 茶杯见底,利威尔站起身来。 他伸手接过快步走来的埃尔德递过来的深绿色的披风,随意往肩上一披。 “埃尔文。” “嗯?” “算我欠你一次。” 走到门口的年轻兵士长说,然后推开了门。 他是不担心自己受到什么处罚,那群猪一样的贵族也就只敢有事没事警告他一下而已。但是那个小鬼就…… 埃尔文笑了笑。 “利威尔。” “……” “别太宠他了。” “……有吗?” 26|第二十六章 喉咙被死死地扼住,几乎能听见骨骼不堪重负而发出的似乎在下一秒就会错位断裂的响声。 别说发出声音,就连呼吸的氧气都被挤压于喉咙之外。 窒息的痛苦让他的手拼命地想要拽开对方的手,可是用尽全部的力气也不过是用指甲给对方的手背上增添上几道血痕罢了。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了起来,只有那个人狰狞的面孔在瞳孔中显得异常巨大而可怖—— “艾伦!” 在友人的大喊声中猛然惊醒的男孩睁开了眼,房间里微弱的火光微微晃动着落进他翠绿色的瞳孔中,一时间像是让那双明亮的眼在阴影中发着光一般。 男孩张着唇喘气,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隐隐渗出了冷汗。 刚刚自噩梦中惊醒的他此刻显得惊魂未定,碧绿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带着几分刚醒来的恍惚。 然而,很快的,他发现他的双手被人抓住按在头的两侧,如是噩梦的继续的残影让他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凶光,双手猛地握紧成拳就要使力—— “艾伦!是我!” 或许是察觉到被自己抓住的手腕绷紧眼看就要使力,对方果断出声阻止。 浅金色的发丝自艾伦的眼前掠过,挡住了艾伦注视天花板的视线,他的友人显得有些惊慌的脸出现在艾伦的目光之中。 明亮的绿宝石般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看了半晌,男孩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缓和了下来。 而后,细长的黑色睫毛眨动了一下,艾伦移动着头左右看了看。 摆着两张小床的寝室熟悉的摆设落入他的视线中,让他眼底深处的凶光一点点散去,因为警惕而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回来了啊…… 艾伦想着。 他转回头,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到压在他身上的阿尔敏身上。 在他转着小脑袋四处看着的时候,他的友人仍旧是一脸紧张地按住他的双手。 “你做什么,阿尔敏?” “啊啊,抱歉。” 打量了艾伦好一会儿,确认对方完全清醒过来之后,金发的友人松开了手。 他看了艾伦的脖子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艾伦,你刚才做噩梦一直用手使劲抓自己的脖子。”阿尔敏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伸手抚了一下艾伦脖子上雪白的绷带,“你看,好不容易包扎好的都被你抓散开了。” 几乎将艾伦整个脖子都包裹住的雪白绷带散开了一点,泄露出的那一处青紫色淤痕在皱着眉的金发男孩眼中显得异常刺眼。 不说还好,阿尔敏这一说,艾伦顿时就觉得脖子那里火辣辣的刺疼得厉害。 紧接着,仿佛整个身体的痛觉都在这一瞬间复苏过来一般,疼痛的感觉连接不断的从他的四肢甚至于脸上蔓延了过来,让他下意识咬紧了牙。 而他突然间咬牙切齿的模样顿时又把他那位金发的友人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摸他的额头。 “怎么了艾伦!” “疼,全身都疼。” 碧绿色瞳孔的男孩愁眉苦脸地回答,还带着伤痕的小脸皱起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可是看着自己好友那副可怜样的阿尔敏在得到回答的时候却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究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专门为了看护艾伦而摆在艾伦床边的小椅子上。 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阿尔敏如此想着,看着艾伦脖子上绷带的目光下移,艾伦赤|裸的胸口同样被雪白的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 艾伦现在被清理干净包扎好伤口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严重,可阿尔敏却是亲眼看到接受治疗之前的艾伦那副可怕的样子的——当他看到被佩特拉抱回来的艾伦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时心脏都快被吓得停止了。 而且那个时候艾伦闭着眼一动不动,他还以为艾伦已经死了,一时间眼泪花都在眼眶里打着转马上要流出来了,后来看到佩特拉急火火地把治疗用品翻出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帮忙。 回想到这里,阿尔敏天蓝色的瞳孔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晦。 他看着那正不安分地伸手摸着自己脖子和胸口绷带的艾伦,目光有些闪躲。黑暗的火光下,那头浅金色的发显得有些暗淡,连带着在他脸上落下的发的阴影也更暗了几分,将他低着的脸大半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双手不安地交缠在一起,用力地扭住。 “艾伦。” “啊?” 因为全身尤其是胸口一阵阵的剧烈痛楚而咬着牙的艾伦随口应了一声,被一层又一层厚实的白色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胸口闷闷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苦着脸摸着胸口厚厚的那层绷带想着什么时候能解开,这样包着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好一会儿,空气中蔓延过来的某种沉默压抑的气氛终于让这个神经大条的小家伙察觉到不对劲,他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坐在床边低头不语的阿尔敏。 “怎么了?阿尔敏。” 艾伦突然发出的询问声让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的阿尔敏肩膀微微抖了一抖。 “……那个……” 半晌之后,金发的男孩发出细小的声音。 “对……对不起啊……艾伦。” “哈?” 作为被道歉的对象,艾伦却是一头雾水。 “我……那个……” 阿尔敏低着头,肩缩得紧紧的,让他原本就瘦小的身体在昏暗的火光下越发显得小了一圈。 他的双手不安地扣在一起揪紧,隐藏在额发下微微抖动的睫毛显示出他此刻极度不安的情绪。 “都是我太没用了才……明明艾伦帮了我很多……” 他说,声音细不可闻。 “可是那个时候我却丢下你一个人……艾伦,对不起。” 阿尔敏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视线也因为眼角凝聚的水汽而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从小就是个胆小鬼,所以老是被人欺负。 艾伦是第一个不会欺负他、不会嫌弃他胆小的人,也是他第一个朋友。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明明猜得到艾伦一个人那么莽撞地冲过去会遇到危险,他却还是丢下艾伦自己跑了回来。 虽然当时他说服自己认为就算他跟着艾伦一起去了也没有用,反而还会成为累赘,还不如回去找利威尔兵长他们救援更有用——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他胆小的借口罢了——以‘这样的行为更好’为借口抛下了他的好友。 …… 像他这种没用的胆小鬼会被讨厌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尔敏这么对自己说,眼角无法抑制的红了起来,他闭紧了眼,等着艾伦说出责骂的话来。 他想,哪怕是艾伦从此不再把他当成朋友那也是他活该。 “你在说什么啊,阿尔敏。” 躺在床上的男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并未从那声音中察觉到丝毫火气或者讽刺意味的阿尔敏下意识抬起头看去,和他的目光对上的那双明亮的翡翠色的瞳孔看着他,干干净净的。 哪怕是在黑暗中,他也无法从那双绿瞳中看到丝毫负面的情绪和阴影的痕迹。 一定要说的话,艾伦的目光中只能看不出几分不以为意的神色。 “你当时不是回去帮我叫兵长他们了吗?” “呃……啊,是,是的。” 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的阿尔敏结结巴巴的回答。 “那你是去帮我叫人,又不是丢下我不管。” 艾伦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阿尔敏,满脸都是‘你到底在道什么歉啊’的表情。 反而是一贯思维敏捷的阿尔敏仍旧是一脸呆滞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阿尔敏你动作还是太慢了,再迟一步我和三笠就真得死了。” 艾伦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以后和我一起锻炼的时候你可别偷懒了。” 我是去求援的没错——可是不管是谁看到我转身跑掉第一反应都是我临阵脱逃吧?! 不管是谁看都应该那么觉得啊! 看着转身跑掉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他是去帮自己求援的……艾伦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艾伦啊。” 对于自己不得不说服艾伦相信自己是逃跑这种事情阿尔敏觉得实在是哭笑不得。 “别人在遇到敌人的时候临阵脱逃并不一定是帮你去求援了哦。” “别人我是不清楚,可是阿尔敏你这么聪明肯定会那么做的不是吗。” 思维一贯倾向于野兽的直觉系的绿瞳男孩干脆利落地回答。 就是因为知道阿尔敏去叫人,只要坚持下去救援肯定会来,所以他才能不顾一切的去做。 “你要是跟我一起去了,不去叫兵长或者是佩特拉小姐他们的话,最后谁来帮我啊?” 说到这里,一直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神色的艾伦忍不住挠了挠头,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 “对不起啊,阿尔敏,我知道其实你的判断才是对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也想不到那么多,一时怒火冲头就没忍住……啊哈哈哈。” 绿瞳的男孩小心翼翼地瞅着那怔怔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的金发好友,小声说,“阿尔敏,你别生气啊,你知道我脾气就是这样。” 顿了一顿,他冲着阿尔敏露出摇着尾巴的小狗般讨好的笑脸。 “所以以后我要是又闯祸了就全部靠你了啊~阿尔敏。” “呃……” 金发的男孩对着自己的好友露出了笑脸,虽然那似乎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看来艾伦你对于自己闯祸的天分还真有自知之明啊。” 苦笑着的阿尔敏如此说着,可是他的唇角却微微上扬着,浅蓝色的眼弯成月牙的痕迹。 ……………… 【别人我不知道,可是阿尔敏你的话肯定会那么做的啊。】 …… 艾伦并不是天真,他只是从不去怀疑自己信任的人。 他说他一直在等着利威尔兵长他们的救援。 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信任着自己。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自己并不是丢下他逃走而是去寻求救援。 这么相信我好吗,艾伦? 虽然想这样说,但是不知为何阿尔敏却有了一种就算一辈子帮眼前这个冲动爱闯祸惹麻烦的好友收拾善后也没关系的念头。 啊啊,该怎么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真是一个不理智的念头啊。 ……………… “啊!话说回来,艾伦,你刚才说的三笠……是说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子?” “是啊,她没事吧?” “比起你来她的伤势轻多了,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快点想个办法!她太麻烦了!” “啊?三笠很听话的,哪里麻烦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艾伦对三笠的印象完全处于‘这个女孩子很温顺老实听话’这样的想法。 他说,“而且这么晚了她也应该去睡了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问题是那个女孩子自从到这里以后叫她吃饭不肯吃,叫她去睡也不肯睡!” 阿尔敏一指门口,然后一摊手。 “她就一直那么站在门外那里,一直到现在都是!” “哈?” 作者有话要说:阿尔敏好感度max 恭喜玩家收获【智慧骑士】x1 ps:因为本文的字数已经超过十万了,按照编编的通知,《艾伦养成日志》在这周末22号开v。 开v当日三更。 谢谢大家支持~~ 27|第二十七章 说到那个叫三笠的女孩子,不仅仅是阿尔敏,就连佩特拉都觉得头疼。 因为她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完全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自从回到驻扎地之后,三笠就一直紧紧地跟在佩特拉身边——还染着血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已经没有意识的艾伦的衣角,谁都劝不走。 她似乎对于艾伦以外的人都表现得十分排斥,只要稍一接近她就会露出警惕的神色。 柔软的黑发下,女孩那双冷寂得看不出丝毫波动的漆黑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的时候,会让被注视的人后背都有些发凉。 要说她不懂事,可是当奥卢欧带着医师匆匆赶来的时候,她立刻就乖巧地松开了一直紧揪着不放的艾伦的衣角,站到了角落里——她知道自己占据了艾伦身边的位置会妨碍治疗。 可是要说她听话,那也不对。 无论佩特拉怎么绞尽脑汁哄着骗着想让她离开艾伦去吃饭或者去休息,她却充耳不闻。 但是她也不拒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单薄的小身体倔强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一双漆黑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卧床的艾伦。 就仿佛在她的世界里,除了艾伦就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了。 这样僵持了一天一夜,已经口干舌燥的佩特拉终于彻底放弃了。 反而是一脸不耐烦的奥卢欧做出了最正确的行为——他直接一个手刀敲在三笠后颈上把她给打昏了然后丢上了床——连洗都懒得给她洗一下。 那一连串事情的收拾善后已经够麻烦的了,连兵长都连夜直接前往了调查兵团总部,他们哪还有时间围着一个小女孩哄来哄去的。 也就是佩特拉心软,不过她也只是顺手帮三笠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和尘土,然后丢了一份食物和干净的衣服,然后就自顾自地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可是三笠很快就醒了过来,而且醒来之后仍旧是饭也不吃衣服也不换,直接就找到艾伦这边来了。 这实在是让众人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最让众人觉得奇怪的是,她也不进屋子,只是透过大门看了安静地躺在床上的艾伦一眼,然后就站在门外不动了。 艾伦昏迷的这两日,小女孩一直都是那样靠着门外的墙壁站着。 她一直低着头,柔软的黑发落在她白皙的颊边,下巴整个被红色的围巾包裹住。那小小的身子安静地靠着墙站在门外,身影越发显得瘦弱而倔强。 说实话,阿尔敏也不是不能理解三笠此刻想要留在艾伦身边,却又不敢接近的矛盾心思。 毕竟艾伦变成这样都是三笠害的。 虽然阿尔敏知道这不是三笠的错,而且三笠本身也很可怜。可是理智归理智,只要看到一直昏迷不醒的艾伦那副惨样他就多少还是对三笠有些迁怒。 只是进进出出的时候,看到那安静地站在门外的黑发女孩倔强的身影他又有些不是滋味—— “啊?三笠站在外面干什么?为什么不进来?” 啊啊,反正我们这些人纤细敏感的神经对你这个粗线条的家伙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看着一脸迷糊的艾伦,阿尔敏忍不住在心底如此腹诽。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不同于以往每次他进出时安静而默不作声的姿态,这次阿尔敏刚一开门,女孩那双漆黑色的瞳孔就看了过来。 想必是听见了艾伦说话的声音。 阿尔敏如此想着。 对上女孩安静得没有气息的黑瞳,他觉得有些尴尬,嘴巴张了一张,刚要开口说话,可是艾伦的声音却先他一步从后面传了过来。 “三笠,你站那里干嘛?过来啊。” 艾伦那带着明快语调的声音轻易就打碎了金发男孩和黑发女孩之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而让两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艾伦的身上。 “哇啊啊啊!艾伦你不要起来啊!” 发出大叫的阿尔敏几步跑回去,可是还是迟了一步。 艾伦从床上坐了起来。 “快躺下!躺下!你的肋骨可是都断了两根!要是乱动又错位了怎么办!” 阿尔敏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想要把艾伦摁下去。 “别碰我啊阿尔敏!很疼的!” 艾伦的抗议让阿尔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要是任由艾伦这么胡来的话,伤势说不定会加重。可是他要是强行把艾伦摁躺下去,按照他对艾伦的了解,艾伦绝对会挣扎,这要是一挣扎,伤口裂开的话…… 于是阿尔敏一瞬间抑郁了。 照看病人是一件很麻烦的工作,照看艾伦这种活气满满而且不听话的病人更是一件麻烦到极点的工作! 他抑郁地想着刚才那个会一直帮艾伦收拾善后的决定会不会太不理智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 完全没发现自己一句话就击溃了他的好友的艾伦晃了晃头,绿宝石般的眼眨巴了一下,看向已经安静地站在他身前的三笠。 两人对视一眼,艾伦呆了一呆,然后脸上的表情猛的一变。 “三笠你怎么还穿着这么脏的衣服?快去换下来,要是被兵长看到就糟了!” 我擦!这种场合艾伦你开口第一句要不要说这个啊! 差点一头杵在墙壁上的阿尔敏难得在心底里爆了粗口。 “哦……我回去换。” 那个叫三笠的你要不要这么听话啊! 看着那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的黑发女孩听话地转身要去换衣服,阿尔敏终于忍不住了。 “换衣服这种小事等下再说!” “你在说什么,阿尔敏,换衣服怎么能是小事,穿着这么脏的衣服到处走把房子也弄脏了的话,三笠和我们可是会被兵长杀掉的!” “…………” 艾伦你到底有多害怕利威尔兵长啊。 如果说兵长那是洁癖的话,你这都快变成强迫症了啊。 看着艾伦那副如临大敌的表情,阿尔敏忍不住在心底如此吐槽着。 他叹了口气。 “没关系,艾伦,利威尔兵长去总部了,大概还要好几天才会回来。” 阿尔敏说,“比起换衣服什么的,三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先让她去吃点东西再做其他事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 当听说兵长不在立刻就松了口气的艾伦把注意力再一次放回了三笠身上。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他对三笠笑了起来。 “那么,三笠,你先去吃东西吧。” 黑发的女孩安静地看了艾伦一会儿,然后,她微微低下头。 柔软的黑发掩住她的颊,她的手指轻轻拽了拽火红色的围巾,厚实的围巾掩住了她的嘴。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吃。 “就算女孩子饭量小也不至于两天不吃吧?你难道不觉得饿吗?” 在面对艾伦的时候一直显得很乖巧听话的女孩此刻仍旧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吃。 而且她也不觉得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诸如疲累或者是饥饿的感觉,就像是她脑部的神经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那些东西了。 哪怕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闭眼,她也没有一点睡意。 哪怕食物已经摆到了她的面前,她也没有任何食欲。 “不吃也没关系。” 她小声回答。 “怎么可能没关系!不吃东西的话要怎么活下去?怎么长大?” “……不长大也没关系。” “不长大的话就没法变强啊!” “……为什么要变强?” “只有变强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如果你很强的话,上次那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不是吗?” 夜色一般漆黑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双明亮而认真的碧绿色瞳孔,三笠没有立刻回答。 她静静地看着艾伦,沉默了很久,房间里昏暗的火光的阴影在她黑色的眼底晃动着,让她的瞳孔像是吸收了光一般越发显得幽暗。 半晌之后,细小的声音从她微微动了动的唇里发了出来。 女孩说,“我已经没有必须去保护的人了……” 她最重要的那些人。 她的父亲和母亲。 那些她想要保护的人,已经没有了。 …… “没有的话自己再去找一个不就好了吗!” 绿瞳的男孩干净利落的声音瞬间就打破了刚才那一瞬间蔓延在整个房间里的压抑气氛。 他瞪着三笠,以毫不妥协的气势。 没有目标就自己去找一个目标! 艾伦从来都是如此——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他明亮的目光从来都只会笔直地看向前方。 “只要有一个人让你保护就可以了吧?那样你就会老老实实去吃东西了吧?” 虽然看起来很有气势,但是此刻的话已经完全没有逻辑这种东西存在了的艾伦大声说,手一指身边的好友。 “那你就保护阿尔敏吧。” 绿瞳的男孩很干脆地卖掉了他的好友,完全不顾他的好友那瞠目结舌的表情。 “等、给我等一下艾伦——” 无辜被殃及池鱼的阿尔敏哭笑不得地一头凑到艾伦身边,压低声音小声冲着艾伦喊。 “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我才不要被女孩子保护,这样太丢脸了。” 你怕丢脸所以就让我来吗! 还有你那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啊! “阿尔敏你本来就很像女孩子所以没关系,不要介意这种小事啦。” ………………我很介意! “而且要保护当然就是要保护最弱的人,现在这里最弱的不就是阿尔敏你吗?” ……………… 我记下了,艾伦。 作者有话要说:人艰不拆啊艾伦。 论如何机智的卖队友系列。 28|第二十八章 对于艾伦的提议,三笠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阿尔敏好一会儿,那双仿佛吸入了房间里昏暗的火光而越发幽暗了几分的漆黑瞳孔里的气息安静得让被注视的阿尔敏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然后,三笠一转头重新看向艾伦。 “我不想保护他。” 三笠很干脆地给出了回答。 那干净利落的答案让阿尔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诡异地有了一种被人忽视的不爽感。 虽然他和艾伦一样不愿意让一个女孩子保护什么的……但是对方拒绝得这么干脆也会让他很没面子好不好! 就在阿尔敏一边放下心一边纠结着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那显然是长靴踏地的响声由远及近,才过了数秒就已经到了门口。 带着明显个人风格的熟悉脚步声瞬间就吸引住了屋子里两个男孩全部的注意力,两人同时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阿尔敏你不是说兵长去总部了吗!” “没错啊,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应该不会那么快啊?” “别说了阿尔敏,总之赶紧先带三笠去换衣服——” “现在怎么可能来得及——” 大门被啪的一声重重推开。 啪嗒一声。 漆黑的长靴踏入房间里那让人心惊肉跳的落地声让屋子里两个男孩像是瞬间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一般,叽叽喳喳的慌乱对话声戛然而止。 两个男孩惊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 一手重重推开门的年轻兵士长那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细长的深褐色瞳孔中冰冷的色调让艾伦一时间后背发寒,下意识向后缩去。 站在门口周身散发出莫名的凛然压迫感的年轻兵士长此刻在绿瞳的男孩眼中怎么看都像是童话里传说中会吃人的恐怖大怪物。 因为不乐意在总部多待而连夜赶回来的利威尔兵士长此刻因为睡眠不足而情绪不怎么好,于是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越发慑人了几分。 深褐色的细长瞳孔注视着作为他睡眠不足的罪魁祸首的小鬼,利威尔的目光在对方身上转了转。 雪白的绷带从颈部延伸到胸口,将那具瘦小的身体包裹得紧紧的。 柔软的浅黑色的发丝从额头上的白色绷带里伸出来,凌乱地散在孩子的颊边,那里还残留着数十道明显的伤痕,此刻已经结了痂。 或许是因为流了不少血的缘故,那张从来都气血充沛的红扑扑的小脸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小鬼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圆溜溜的碧绿色眼睛越发显得大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那水汪汪的眼中隐约露出的几分怯生生的神色让男孩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犯了错而小心翼翼地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那小模样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至少跟在利威尔身后看到艾伦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的佩特拉就很吃这一套—— 随着几声响亮的脚步声,利威尔已经走到了艾伦的床前。 “兵、兵长,我……” 仰着脸的男孩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骤然在空气中发出的响亮的啪的一声将他剩下的半句话给打回了喉咙里。 利威尔抬手干净利落地抽了他一耳光。 被打得整个小脑袋都偏到一边去,艾伦的脸颊上隐隐浮现出红色的指印。 那记耳光实在太重,以至于这一刻他的耳朵除了嗡嗡的轰鸣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看来这段时间对你教训得太少了啊,小鬼。” 毫不留情地甩了艾伦一耳光的兵士长用冷冷的目光俯视着艾伦。 然后,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艾伦的头。 可是他的手才刚伸到一半,突然一只白色的小手从一边猛的插了进来截住了利威尔的手。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的三笠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利威尔的身前。 “哇啊啊啊!三笠,快走开!” 被三笠的行为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止的阿尔敏赶紧扑上去,试图将三笠从利威尔兵长面前拖开。 “兵长不会对艾伦怎么样的,你别这样!” 一个老是闯祸作死的艾伦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来一个不怕死的到底是闹那样啊啊! 阿尔敏此刻忍不住在心底里哀嚎了起来。 不理会阿尔敏将她拽开的动作,三笠仍旧是面无表情地挡在利威尔和艾伦之间。 “不准欺负艾伦。” 她盯着利威尔慢慢地说,漆黑的瞳孔深处闪着冰冷的弧光。 如果说艾伦碧绿色的瞳孔中泛出的是幼狼一般兽性的凶光,那么三笠眼底的冷光则完全相反更像是来自于最深的黑暗某种死寂的幽光。 前者仅仅是让人感觉到威胁性罢了,后者却是会让人觉得后背上汗毛直竖。 当然,和年轻的兵士长那只要轻描淡写地一眼瞥过去就足以让人置身寒冬冰窟的恐怖压迫感比起来,这两位都还差得太远…… 就比如三笠虽然面无表情气势十足地挡在了利威尔面前,却在下一秒就被眉头一皱的利威尔一把抓住后颈的衣服直接拎了起来—— 女孩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此刻终于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她挥动着双手踢打着脚试图攻击对方,却因为整个身体都被拎在半空中没有着力点而完全使不出劲来。 那副徒劳折腾着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咪,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威胁性只是觉得好笑。 这个混蛋! 被怒气涨红了脸的三笠咬牙想着。 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个混蛋拎着她丢出去的!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威尔就这么拎着三笠大步跨出门去。 随意抬手一丢—— 伴随着响亮的扑通一声响,刹那间水花四溅。 又一次被利威尔丢出去的可怜小女孩整个人掉进了门外的一个大水塘里,溅了一地的水花。 “佩特拉,去把那个脏死了的家伙弄干净。” 年轻的兵士长回过头,皱着眉一脸不愉快地对身后的女性部下下达了命令。 显然三笠那副脏兮兮的模样已经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干脆直接动手让那个不讲卫生的流浪猫丢进池子里好好泡一泡。 至于三笠对他的挑衅行为…… 你觉得一个人类会在意一个刚出生乳牙都还没长出来的小奶猫冲着自己喵喵大叫的事情么…… 如果不是因为这只小猫实在太脏了碍着利威尔兵长的眼了,他才没那闲工夫搭理她。 利威尔拍了拍手,拍去手上沾到的灰尘。 那个看不顺眼的脏兮兮的小鬼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这让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可是一转身,他锐利的眼角顿时上挑,深褐色的眼底露出明显不悦的神色。 因为那个本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小家伙居然跟了出来,看小鬼那副咬着牙捂着胸口的模样,很明显是因为强行下床活动扯动了他的伤口。 而那个金发的小家伙此刻慌慌张张地扶着他,正试图将他搀扶回去。 因为担心三笠而下了床跟在兵长后面跑出来的艾伦此刻紧紧地捂着胸口,胸口内部一阵阵的剧痛传来,让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好疼。 他咬着牙想。 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住,艾伦下意识抬起头来。 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反射性地向后缩了一下。 可是还没等他的脚向后迈一步,他的身体突然就腾空而起。 利威尔兵长直接伸手将他整个人都抱起,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男孩整个身体都在瞬间僵硬了起来。 “……我自己可以走的,兵长。” “老实点。” 年轻的兵士长一声不悦的低哼就让试图挣扎两下的艾伦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他乖乖地蜷缩在利威尔胸口,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了利威尔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不动了。 利威尔瞥了安静下来的艾伦一眼。 因为艾伦被他抱在怀中,此刻彼此的脸离得很近,于是那双近在眼前的圆溜溜的绿瞳越发显得大,哪怕是在昏暗的火光中也显得亮亮的,像是上乘的绿宝石一般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孩子细长的睫毛落下的浅浅的影子反而越发给那双碧绿色的宝石增添上某种奇妙的光泽。 柔软的浅黑色的发丝从透出一点血迹的白色绷带里散落在孩子巴掌大的小脸上,让那缺乏的血色的颊带上几分柔弱的气息。 怀中小小的身体温度似乎有些高,抱在怀中暖暖的。 单薄的小肩膀缩得有些紧,一副怯生生的小模样。 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靠在他的颈窝里,那浅黑色的发丝蹭过他颈部时传递过来一种奇妙的柔软的感触。 一贯讨厌与他人肌肤相触的利威尔觉得自己似乎对这样的感触并不觉得反感。 所以当他把小鬼放下床之后,骤然失去的暖暖的温度和柔软的感触反而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躺好的小家伙两只小手抓着被子瞅着他,一双碧绿的瞳孔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一定要惩罚我吗?兵长。” “啊。” 利威尔淡淡地嗯了一声,让小艾伦整个脸一瞬间都皱了起来。 艾伦叹了口气,露出认命的神色,张口还想说什么,一只大手却突然伸过来将他的双眼蒙得严严实实。 “给我睡觉。” 年轻的兵士长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艾伦眨了眨眼,可是大半张脸都被对方的手给捂住,视野一片漆黑。 虽然置身于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可是那捂住他的眼的宽大的手的温度透过他额头的肌肤传递了过来。 艾伦突然没有来由的觉得安心。 哪怕是噩梦这种东西也会被身边这个可怕的利威尔兵长给吓走吧? 他如此胡思乱想着,思绪很快就被袭来的睡意变得模糊了起来。 很快地,沉睡的男孩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很显然,这一次他再也没有被噩梦侵袭。 年轻的兵士长坐在床沿,以极其不雅观的左脚撩在右膝上的姿势,他却不知为何偏生能将这种不雅还很流氓的动作营造出一种他人所无法模仿的异常的帅气感。 他捂着艾伦的眼的手收了回来。 深褐色的细长瞳孔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他的左手捂在艾伦脸上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手掌下小鬼的眼睛眨动了好几下。 手掌之下,小鬼那细长的睫毛轻轻柔柔划过他那只已经习惯握着冰冷而坚硬的刀柄的手心时带来的微小的痒痒的感触让他心底没来由地泛出一点奇怪的感觉。 现在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轻微的搔痒的痕迹。 因为不习惯那种奇怪的感觉而忍不住皱起眉来,利威尔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又落回那个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的小鬼脸上。 沉睡中的孩子那张满是稚气的脸此刻显得很轻松平静。 明明只要一看到自己就是一副老鼠见到猫的神色,现在自己就坐在这里,这个小鬼偏生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利威尔如此想着。 等他察觉到时,他的手已经在无意识中摸了摸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不知何时他已经养成了揉搓那个小脑袋的奇怪的习惯。 不过就算是反应过来,他也没有收手的打算。 他又继续揉了揉那头软软的浅黑色的发丝,手心柔软的感触让他刚才皱起来的眉在无意识中缓和了下去。 年轻的兵士长坐在小鬼的床边。 他那线条锐利而细长的眼平静地注视着艾伦稚嫩的睡颜。 或许是夜晚里带着暖意的昏暗火光晃动着掠过他那张冷峻的侧颊的缘故,冰冷的深褐色瞳孔深处隐约泄出一分本人都未曾察觉到得柔化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威尔lv100。 第一次对决,lv5的三笠一败涂地。 挖鼻 29|第二十九章 “三笠,下次记得不要再去惹兵长了。” “不要。” “三笠!” “不要。” “那个人很恐怖,你要是惹到他说不定会被杀掉的!” “可是那个人打了艾伦你。”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我没关系……” “我讨厌他。” 三笠的回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而和三笠对话的艾伦却是有些抓狂。 我让你不要去惹兵长是为了你好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想必艾伦在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了以前阿尔敏对自己的感受。 “阿尔敏你也来说说她啊!” 已经口干舌燥的他只能扭过头向他那位向来有办法的好友求援。 金发的男孩此刻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接到艾伦求救的目光之后,他慢慢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之后,这才开口回答。 “这不是很好吗?” “哈?” 阿尔敏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三笠。 “艾伦的性子就这样啊,又冲动又鲁莽,还老是闯祸,基本上有他在的地方就有麻烦。” “等等,阿尔敏,我让你劝三笠,你扯到我身上干嘛!” 被好友大肆批判一通的艾伦脸有些挂不住了。 阿尔敏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三笠,然后作势无奈地一摊手。 “他做什么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偏偏我又阻止不了他,只能由着他任性,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把自己的命玩没了。” “阿尔敏!” 金发的男孩仍旧是彻底无视了自己的好友,蓝色的眼紧紧地盯着的三笠漆黑色的瞳孔。 他的目光胶着在女孩的脸上,注意着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波动。 “所以,三笠。” 他说,“你来保护他好不好?” 阿尔敏那张温和无害的脸虽然是笑着的,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三笠,看不出丝毫的笑意。 他说:“用你这条被艾伦救回来的命保护艾伦,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阿尔敏!” 被女孩子什么的保护的话他的脸不就全部丢光了吗! “说让三笠找一个保护对象让她振作起来的是你自己啊,艾伦。” 阿尔敏一脸无辜。 “我说的是你——” “三笠不乐意保护我。” 阿尔敏继续摊手做无辜状。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气急逼过来的艾伦噎得瞬间消音。 “可是——” “这里最弱的除了我就只有你了。” “…………” 好吧,就算艾伦再自大,他也说不出利威尔班的精锐士兵们比自己弱这种话来。 嗯~~ 他绝对不是因为不久前艾伦说他像女孩还说他最弱这种事而故意报复艾伦。 嗯,绝对不是。 将一脸郁闷的好友无视到一边,阿尔敏继续笑眯眯地看向对面黑发的女孩。 或许是因为刚刚洗完澡的缘故,那头柔软的垂落在女孩白皙颊边的漆黑发丝还带着一点水汽的痕迹。它披散在女孩的肩上,更显出几分柔滑的感觉。 洗净的女孩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水嫩嫩的,有别于他人的线条柔和的五官显得精致而秀丽。 瞳孔漆黑的色调和她奶白色的肤色对比异常鲜明,却不知为何反而衬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的时候,精致得就像是摆在豪华卧室的瓷娃娃一般。 女孩漆如点墨的瞳孔并没有看着阿尔敏,而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坐在床上的艾伦。 “……你需要我吗?” 她问,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那毫无声线起伏的声音感觉不到丝毫情绪的波动。 “当然——” 反射性就要将‘我当然不可能让女孩子保护这么丢脸’这句话冲口而出的艾伦才刚刚憋出两个字就将剩下的半截哽在喉咙里。 三笠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安安静静的,无声无息的。 哪怕是从窗外照进来的明亮的晨光,也在那双幽暗的黑色眼底留不下丝毫光的痕迹。 那就像是瞳孔深处的黑暗将所有投向她的光芒全部都吸尽了一般,沉淀到最深之处掀不起一点波澜。 有什么微弱得几乎看不到的东西在那片一无所有的漆黑瞳孔深处闪动,它闪动得是如此的艰难,似乎下一秒就会被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溺毙—— 艾伦及时闭住了嘴。 他沉下脸,眉头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他踌躇地看着三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天生性格迟钝,可是那野性的直觉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此刻要是轻易说出什么的话,很可能就会导致某种无可挽回的结果。 会导致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他不知道。 可是三笠那双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黑瞳却是真的将他整个人都震慑住,让他着了魔似的唇张了几张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有一个即将掉下悬崖的人就在他的脚下向他伸出手求救—— 是抓住对方拽起来还是踩上一脚直接将其踢入万丈深渊皆由他一言定音—— ……………… “艾伦。” 三笠上前一步,站在床边微微俯□来。 细腻的黑发顺着她白瓷色的颊滑落下来,她俯□来,双手按在床沿,挡住了窗口照过来的阳光。 于是她整个的影子都倒映在艾伦的身上将他笼罩住。 某种无名的魄力让他一瞬间居然有将身体向后缩一缩的反射动作——或许是因为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的黑发女孩这一刻俯□注视着他的气势实在太具压迫感。 阴影中那双仿佛散着幽暗的光的漆黑瞳孔简直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一般。 “我会听你的话。” “我会变强。” “我会保护你。” 女孩说,声线是毫无起伏的平静,却不知为何一字一句都给人一种喘不过起来般异常沉重的感觉。 “所以,艾伦……”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覆盖在艾伦的颊边,冰冷的手指按在对方温暖的肌肤之上。 她的眼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注视着艾伦碧绿色的瞳孔,闪动着病态般奇异的光泽。 三笠说:“你要向我发誓,你绝对不会丢下我。” 手指上所触及的温暖,她已不愿再放手。 她再也不想一个人被留在那一片血色的黑暗之中。 无论是用怎样的手段—— 一双手猛地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三笠的头。 三笠在措手不及之下被那双手一把向下拽去。 她的额头和对方啪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不轻的响声,那让她和艾伦的额头都在一瞬间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红印。 “少胡思乱想了!” 艾伦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地冲她说,“我既然把你带回来了,怎么会不管你!” 顿了一顿,他的唇抿了起来,露出几分别扭的神色。 他捧着三笠的头,额头轻轻贴上了她覆盖着额头的浓密的黑色额发。 “三笠。”他说,目光认真地看着三笠,“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三笠没有做声。 贴着她的额头的男孩低声说着,那双透亮的碧绿色瞳孔近在眼前,就如同她第一次看见那样折射着明亮的光辉。 瞳孔深处仿佛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的火焰将那双眸子灼烧得宛如一汪流动的翡翠。 那直视着她的目光太过明亮刺得她的眼角都有些发酸了起来。 一点点汇聚到眼角的水汽让她的视线隐隐约约地模糊了起来,让她再也看不清那双漂亮的绿瞳。 她眨了眨眼,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楚一点,可是眼一眨,一连串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顺着她发酸的眼角渗了出来,打湿了她眼角的黑色发丝。 她咬着唇依然倔强的不肯发出一点呜咽的声音,可是她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身前的男孩那略显单薄的肩膀。 对她来说,那是比什么都还要让人安心的依靠。 被三笠抱着的艾伦带着一点别扭的神色,却没有将对方推开。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起手来用略显笨拙的动作轻轻拍了拍紧紧抱着他的三笠的背。 “够了啊……” 他小声地抱怨着,却仍旧只是又笨拙地拍了拍哭泣着的女孩的后背。 …………………………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佩特拉快步来到了艾伦和阿尔敏的房间里。 一天的事情忙碌完之后,她抽空去了那个被奥卢欧打昏应该还在睡觉的女孩的房间,结果只看到一屋子空荡荡的空气。 于是佩特拉二话不说直接来了艾伦这里。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那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精致得就像是瓷娃娃般的黑发女孩乖巧地坐在艾伦身边。 她歪着小脑袋,目光专注地看着艾伦,就连佩特拉进来的动静也没能让她转过头来。 佩特拉叹了口气,本来想训斥对方几句的看到这一幕忽然就觉得没力气了。 “三笠。”她放缓声音说,“很晚了,不要打扰艾伦休息了,我们也回去睡觉好吗?” 黑色长发的女孩用那双漂亮的漆黑瞳孔看了佩特拉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她说,“我要和艾伦一起睡。” “那可不行!”佩特拉皱着眉开始教训三笠,“他们是男孩,你可是女孩子,女孩子不能和男孩子睡在一起!” “……不能吗?” “当然不能!” “……男孩才可以睡一起吗?” “是啊,你是女孩子所以不可以在这里睡。” “我要和艾伦一起睡。” “三笠!都说了女孩不能和男孩在——” 三笠那张瓷娃娃一般精致可爱的小脸仰了起来,她看着佩特拉,眨了眨眼。 ‘她’说,“我也是男孩,所以我可以和艾伦一起睡。” “哈————?!!”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唷~~ 话说艾伦请小心培养战宠,一不留神三爷就会向病娇黑化系成长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30|第三十章 窗外日光正好,透过庭院里稀稀拉拉的树冠枝叶在青石板地上落了一地斑斑点点的光迹。 清晨斜斜照下来的明亮的光辉穿过一尘不染的窗子落进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它们在年轻的兵士长凌乱散落下来的棕黑色细碎额发上跳跃着,将那极具韧性的细碎发丝尖儿折射出浅浅的黑亮光泽。 虽然利威尔对四周环境以及个人衣物的干净度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但是他对于自己个人整洁度的打理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尤其是那一头细碎的棕黑色短发,经常是极具他个人特色的尖锐而张狂地散落在他的颊边。 还好他头发短,只要随意扒两下就行了——而且这种散乱的特色也恰好和他那张线条锐利的冷峻面容相称,不仅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越发给年轻的兵士长增添上几分张狂的帅气感。 其实崇拜利威尔的部下们曾私下讨论过,兵长之所以把头发弄那么短说不定就是因为懒得打理头发的缘故。 年轻的兵士长以一贯的张开双臂搭在沙发上的轻率姿势坐着,一个人就将那具沙发占据了大半。 他难得并未将腿搁在沙发前的长桌上,而只是随意地交叉驾着二郎腿。 因为此刻的长桌上凌乱地摆放了好几份文件,而某位扎着一头长发看不出性别的分队长正坐在他对面拿着一份文件翻着。 “这一次物资下来得倒是挺顺利的,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埃尔文也算是那位老议会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过上次来的那个议会特使回去后居然没给我们找麻烦这倒是挺奇怪的……” 一直在房间里埋首于文件堆里喋喋不休的韩吉推了推快要掉下去的眼睛,因为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利威尔类似于‘啧’‘闭嘴’‘吵死了’之类的冷哼声,她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 韩吉的对面,利威尔不知何时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年轻的兵士长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的脸上,散乱的棕黑色短发给他的脸上落下细碎的发梢的影子。 “你在看什么,利威尔?” 韩吉好奇地倾过去身体,打算顺着利威尔目光的方向一探究竟。 可是她刚一探过去,利威尔却突然站起身来。 修长的腿一跨,就直接越过韩吉身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被用力甩上的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韩吉摸了摸鼻子,干脆直接走到窗边顺着利威尔刚才看的方向瞅了过去。 刚看了一眼,她就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重重地哦了一声,然后发出嗤嗤地笑声回去继续埋首于那堆文件里去了。 此时已经到了深秋接近初冬的时分了,庭院的大树掉了不少枯黄的树叶后,以往茂密的枝叶也变得稀稀朗朗了起来。 庭院一角,一株粗大的红枫矗立在那里。 交错的枝头上的叶子都已经呈现出火一般艳丽的鲜红色调,层层相叠,远远看去就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煞是好看。 不过此刻站在树下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情观赏这株漂亮的火红枫树。 “艾伦,你不要闹了啦……” 有着明亮的浅金色娃娃头的男孩仰着头,一脸无奈有气无力地说着。 “你的伤才刚好,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他担心地仰头看着艾伦,“快点下来啊。” “我才不会那么没用的摔下去。” 艾伦坐在枫树一根分叉的粗大桠枝上,睁着一双青翠的瞳孔瞅着树下的两个好友。 那只因为爬树而蹭到一点灰尘的小鼻子冲着阿尔敏皱了皱,让他越发显出几分稚气。 他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一边胡乱晃着悬空着两只腿,一边一脸愉快地四下张望。 “这里视野很好啊。” 他说,冲着站在树下的两个好友招了招手。 “没事的,这树枝很结实。”艾伦使劲拍了拍屁股下的这根粗大的树枝,说:“你们俩也上来看看啊。” “你先下来——哇啊啊!三笠!你不要也跟着乱来啊!” 阿尔敏一脸黑线地抓住了真的听话地打算开始爬树的三笠。 仍旧留着一头柔软的漆黑长发的男孩侧过他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看了阿尔敏一眼。 他平静地说,“我上去把艾伦带下来。” “这样啊。” 阿尔敏松了口气,放开了抓着三笠的手,想了想还是冲三笠摇了摇头。 “别,你要是上去了,艾伦更不会下来了。” 还好,虽然刚一开始有些担心,但是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三笠怎么都比艾伦那个家伙要值得信赖。 虽然一旦遇到艾伦相关的事情就倔得要死,但是大多时候都表现得很冷静,做事也是干净利落的从不犯错,根本不会让人操心。 说实话,与其说他和艾伦在照顾新来的三笠,倒不如说是三笠和他在照顾艾伦…… 虽然当初突然得知三笠是个男孩子时,阿尔敏真的吓了一跳。 完全一点点都看不出来啊! 三笠那张线条柔和而又小巧秀丽的脸怎么看都比女孩子还要可爱啊—— ‘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男孩子?’ 最起码佩特拉小姐就曾经一脸难以置信地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不过按照三笠的说法,因为他母亲说他们这种东方的血统很少见,男孩的话很容易被人盯上拐走,所以从小就是让他伪装成女孩子养大的。 所以最终,佩特拉干脆将三张小床横着并拢放在一起,让他们三个男孩睡通铺了。 话说回来,男孩子啊…… 难怪三笠力气那么大,一把就能把艾伦整个人揪上来……不过这样的话,艾伦就不会冲他抱怨说什么被女孩子保护很丢脸之类的话了吧。 阿尔敏还在胡思乱想着,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挡住了阳光。 他反射性地抬头看去,顿时脸部一僵瞬间石化。 “艾艾艾艾艾——” “艾伦。” 还没等阿尔敏艾艾艾完,那突如其来响起的低沉的声音就像是晴空一道闷雷在正悠然自得四下看着的艾伦耳边轰然炸响。 绿瞳的男孩顿时身下一个打滑,差点就摔了下去。 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树枝,这才稳住了身体。 顾不得刚刚那惊险的一瞬间,艾伦那颗小脑袋咔嚓咔嚓地僵硬地扭过来低下去。 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兵士长抱着双臂,以着一贯笔挺的姿势站在树下。 他仰头看过来的深褐色的瞳孔因为微微眯起而显得越发细长而锐利,那冷冷地盯过来的如同刀削般森冷而极具震慑力的目光让艾伦反射性地一缩肩膀。 那就像是一只正在肆意撒欢儿的小狗在遇到主人的一瞬间就拉耸下耳朵老老实实地趴□子一般。 年轻的兵士长上前一步,抱在胸口的双臂松开,伸向艾伦所在的方向。 大手一张,细长的手指握住了顺从地滑下来的艾伦的腿,轻而易举地就将小艾伦从树上抱了下来。 顺着他的手的力道,艾伦乖乖地坐在利威尔的左臂之上。 那只看似纤瘦的胳膊却有着与它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异常强劲的力道,轻描淡写地揽着艾伦的双腿将其抱着,却是纹丝不动,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抱着一团轻飘飘的棉花一般。 绿瞳的男孩眨了眨眼,然后熟练地伸出两条小胳膊搂住了利威尔的颈。 是的。 非常熟练的,习以为常的。 说起来像艾伦这种活气满满的小家伙,就算是受了伤,让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不动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在这一个多月养伤的时间里,他有事没事偷溜出去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阿尔敏被折腾得团团转,一开始三笠还能用强大的力气强行将艾伦拖回去,结果后来艾伦也学乖了,专门挑三笠不方便用强力的地方跑,搞得阿尔敏他们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就算是如此不老实的艾伦,只要利威尔兵长一出现,他立刻就焉了。 于是,他三番两次被年轻的兵士长抱回去也成了家常便饭。 从一开始战战兢兢的全身僵硬到现在虽然还是有些畏惧但是已经习惯性地直接搂着利威尔兵长的脖子保持平衡让自己舒服些…… 面对着恐怖的利威尔兵长这种事情居然都能习惯! 阿尔敏也好,利威尔班的那些精英们也好,都不仅感慨艾伦的神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在是大条到让人觉得恐怖的地步了…… 不过利威尔兵长居然没因为这一次又一次的麻烦教训艾伦而是任由艾伦折腾,这一点让利威尔班的成员们感到相当诧异。 当然,没人敢不怕死地去询问兵长此事的理由。 而三笠似乎是觉得这样对艾伦有好处,能让艾伦老实养病,所以对此也没有意见。 “兵长,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长靴踩踏着枯黄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地响声接连响起。 拿着文件的佩特拉和埃尔德踩碎了一地的枯叶向这边走了过来,看到转过身来的兵长左手上抱着的小艾伦的时候,两人同时露出‘啊啊~果然是艾伦你又调皮了’的表情来。 从一开始看到利威尔兵长抱着小艾伦那种让利威尔班成员们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的恐怖冲击感,到现在看到这种情景只是习惯性地感慨一声‘啊又来了’…… 利威尔班的精英们表示他们已经久经历练见怪不怪了。 嗯,他们要是再不习惯的话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集体得心脏病。 “兵长,下个月的资源已经送过来,要如何给各个驻扎地进行分配还需要您的指示。” “兵长,团长分配过来的新的人手很快就要到位了,具体事宜您看什么时候安排?还有阵亡士兵的名单您看是不是……” 佩特拉和埃尔德同时汇报的一大堆事情让年轻的兵士长陷入了沉思之中,然后,他很快开口向佩特拉他们询问起事情的细节。 在交谈的同时,他略微思索一下便迅速做出并下达了相应的命令。 只是事情太多太杂,利威尔光顾着和部下们对话,结果把被他抱着的小家伙给忘在了脑后。 ………… 一般来说,艾伦被利威尔抱着的时候非常的乖巧听话,总是老老实实的。 这一点让经常想要抱抱蹭蹭小艾伦却老是被艾伦挣扎着不能轻易得逞的佩特拉有些不服气。 但是回头一想,要是艾伦敢在兵长面前那么折腾的话…… 佩特拉心里瞬间就平衡了。 …… 但是就算在兵长面前再听话,现在他被利威尔抱了这么半天也受不了了。 眼见利威尔兵长不知为什么开始低头沉思了起来,完全没有将他放下的迹象,小艾伦开始忍不下去了。 “兵长。” 他小声地喊了一句,眼见利威尔兵长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听见,于是加大的音量。 “兵长!” 一边加大声音,他一边还用搂着对方脖子的手使劲晃了一晃。 绿瞳的男孩的本意是想让利威尔兵长将自己放下去,可是满脑子都在考虑着工作事宜的年轻的兵士长并未将艾伦的声音听进耳中。 而且最近天气降温降得厉害,这让天生体温就比别人要低上一点所以一到寒冷的天气就不太舒服的利威尔的脑子转动得也比平常迟钝上了几分。 而艾伦作为一个小孩子体温本来就偏高,又因为刚刚折腾了好一会儿身上更是有些发热,利威尔抱着就觉得暖暖的——或许这也是他下意识忘记将艾伦放下来的原因。 此刻,听见艾伦在耳边叫他,于是利威尔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向喊着自己的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侧头,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艾伦那只蹭脏了的小鼻子尖儿上黑色的灰尘。 于是洁癖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的年轻兵士长虽然满脑子还想着该处理的工作事项,但是却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擦去艾伦鼻尖上的污痕。 可是完全不知道兵长要做什么的艾伦一看到利威尔向自己伸手,顿时本能地一缩一躲—— 想要擦他的鼻尖的手是躲开了。 可是两人本来就靠得近,小艾伦这一缩一躲—— 于是他那张小脸整个儿都贴上了利威尔兵长的左颊。 一怔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的艾伦赶紧抬起脸向后缩去。 可是他才刚一缩,刚刚碰触到的略带着凉意的脸竟是紧跟着追了过来。 他那暖暖的颊和年轻的兵士长带着凉意的颊的肌肤再度碰触到了一起。 下一秒,他的颊被轻轻地蹭了一蹭。 小艾伦猛的睁大了青翠碧绿的眼整个人彻底傻掉了—— 满脑子还在继续思考着新来的资源是否足够配给是不是还要去找埃尔文麻烦的年轻兵士长顺应着身体的本能继续用脸蹭了蹭那暖暖软软的小脸颊。 唔,真暖和。 年轻的兵士长如此心不在焉地想着。 对面,他的那些部下已经在一瞬间集体石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明天更,但是不知为何最近文思如…… 爆数字神马的………一动笔不知不觉发现一章就写完了otz…… 31|第三十一章 调查兵团那位性别莫测的分队长抓着手中的一张文件发出唔唔的声音,空闲的手使劲在头上抓了抓,将她那头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抓得更是惨不忍睹。 向来没有个人形象这种东西存在的韩吉将手中的文件往空中一抛,发出大大地啊的一声,整个身子啪的一下重重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她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一脸无趣的神色。 “啊啊最近天气太冷了那些可爱的大块头都不来找我玩了好寂寞啊~~” 一脸寂寞的的韩吉分队长发出了如此会让其他士兵们都冷汗直流的感慨。 和巨兽人拼死搏斗一点都不好玩啊分队长! 如果韩吉的那些部下在场,想必会泪流满面冲着他们的长官如此抗议吧。 翘着的那只腿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韩吉无聊地盯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在她的镜片边缘折射出明亮的光泽。 ‘韩吉,你觉得利威尔和艾伦的关系如何?’ 不久前她回去总部述职的时候,埃尔文曾经这样问过她。 那个时候她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难得看到你这么八卦啊,埃尔文。’ ‘哈哈哈。’ ‘如果你对利威尔的私生活那么感兴趣的话,直接叫他来问不是能知道得更清楚吗?比如问问他是不是觉得艾伦那孩子很可爱之类的?’ ‘然后你来帮我收尸?’ “哈~~如果有好处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韩吉千方百计地试探也未能从那个脸色温和的副团长那里得到一点点让她感兴趣的消息。 无论她怎样旁敲侧击,埃尔文总能轻描淡写地躲开她话中的陷阱对此避而不谈。 啧,那个老奸巨猾的笑面虎! ………… 埃尔文不是那种会打探部下私生活的无聊的家伙。 虽然那张极具欺骗性的温和无害的外貌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忠厚沉稳的老实人——但是韩吉却非常清楚,埃尔文的功利性比任何人都还要重。 他做的每件事都必定有他的理由。 ‘韩吉,刚才的对话记得不要外泄了。’ 正要离开的分队长回头,双手交握挡住半边脸的调查兵团的副团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他那张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的轮廓分明的脸倒映在她的眼镜片上。 韩吉抬手,推了推她的眼镜。 ‘这是命令吗?’ 她问。 倒映在她眼镜片上的影子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神色认真地回答。 ………… 埃尔文那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啪的一声大门打开的声音将心不在焉的韩吉分队长从回忆中唤醒了过来。 她侧过头一看,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唷,把我们的小王子带过来了啊,利威尔。” 懒得搭理那位向来以调侃他人为乐趣的同僚,年轻的兵士长抱着绿瞳的男孩走了进来。 小小的孩子被利威尔一只左手抱着,两只小胳膊搂着利威尔的颈,那双向来灵动得像是小松鼠的青翠色的瞳孔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呆呆的。 那似乎是因为在不久前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现在还没缓过神来的样子。 直到利威尔走到沙发边,将他放下来之后,艾伦才回过神来。 他眨巴了两下翠色的大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那翘着二郎腿姿势不雅地坐在沙发上的分队长。 “哎?韩吉队长……” “唷~小艾伦,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韩吉笑眯眯地扬起手冲艾伦摆了摆。 利威尔直接坐在了韩吉的对面,瞥了一眼那一桌子乱七八糟放着的文件,他皱了皱眉。 “艾伦。” “是的——” “去泡茶。” “是!” 刚冲着韩吉嘿嘿一笑的小男孩赶紧转身,慌慌张张地就想要往茶水间跑。 “记得先把脸擦干净。” “啊?” 艾伦刚抬起的脚因为利威尔兵长一句话又落了下来。 原来那个时候兵长伸手不是要教训他是嫌他脸上脏了啊…… 艾伦一边想着,一边抬起手来,胡乱用手背擦着脸颊。 可是他脸颊上本来就不脏,擦来擦去,他没擦到的鼻尖上的灰尘依然坚强地留在了那里。 年轻的兵士长啧了一声,他坐在沙发上,大手一捞就将小艾伦拽了过来。 艾伦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张洁白的面纸已经被攥起来在他的鼻子上重重擦了两下,紧接着那揪着他胸口衣服的大手就松开了。 绿瞳的男孩滴溜溜地转着眼瞅了正随意将纸团抛进垃圾桶的利威尔一眼,然后他抬手揉了揉被擦得有些发红的鼻尖,转身就跑了。 “顺便帮我也泡一杯啊艾伦。” 韩吉冲着转身跑向茶水间的艾伦喊上了一句。 “没事就快滚。” “太过分了~利威尔,你跑出去和小艾伦亲亲热热的,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工作,现在连茶都不让我喝一杯么?” “……别露出那种恶心的表情,喝完就立刻滚蛋。” “是是是~~~” 将捧着脸做哀怨状的双手放下来,完全无视年轻的兵士长那刺透骨髓的犀利目光的韩吉分队长一脸无所谓。 她拍了拍放在桌子右侧的那一堆高度不小的文件。 “这些都是要你去处理的。” 扶了扶有些掉下来的眼镜,韩吉态度稍微显得认真了一些。 “最上面关于那些大块头最近异动的情报,你最好仔细看看,最近它们实在安静得有些不正常,行动好像也挺奇怪的,不过似乎有向我们辖区这边靠拢的迹象……” 她压低声音说,“埃尔文之所以这么快补充新成员进来,也是考虑到最近很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的缘故。”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斜斜地瞥了韩吉一眼,利威尔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扫视了起来。 很快的,他的目光变得森寒了起来。 年轻的兵士长皱眉,略薄的唇微微抿起呈现出一个锐利的线条。 细碎的棕黑色短发的影子零碎地散落在他狭长的眼上,让那张看不见表情的冷峻的脸越发显出慑人的魄力。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却如同置身于冰冷的碎石堆中,衣服□体的肌肉微微绷紧。 那是肉食性的野兽狩猎前让人战栗到窒息的恐怖姿态—— 有什么森冷的东西一点点从的利威尔身上散发了出来,带着隐隐煞人的血腥的气息。 突然放到利威尔面前的白瓷的茶杯那冉冉升起那清爽的热气浸染到了他的脸上。 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双青翠色的宝石透过朦朦胧胧的雾气在对面闪闪发光,让屋子里暗淡的光线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茶杯冒出的热气的暖意,利威尔微微上挑的眼角的锐气似乎微微缓和了那么一点。 细长的手指捏起那冒着滚烫热气的茶喝了一口,茶的清香缭绕在利威尔的鼻尖唇口,让他肩上绷紧的肌肉也微微放松了一点。 刚刚在这个房间里聚拢的带着血的气息的煞气仿佛也在这一刻缓缓地散了开来。 第二杯热气腾腾的茶也被很快送到了韩吉面前。 带着眼镜的分队长捏着茶杯耳,冲着热气滚滚的茶水吹了几口气,这才喝了下去。 “茶泡得挺好的啊。” 她笑眯眯地说,伸出手摸了摸站在她身边的小艾伦的头。 “进步这么快,下了不少功夫吧?” 因为那毛绒绒的黑色小脑袋摸上去的手感很好,韩吉毫不客气地又揉了几下。 绿瞳的男孩嘿嘿地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难得被人表扬的缘故,那双眼睛弯成了大大的月牙的弧度。 他眯着眼任由韩吉摸着他的头,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让那张稚嫩的脸整个儿都焕发出明亮的光泽。 如果背后有一个毛绒绒的小尾巴的话,想必此刻一定摇得正欢。 咯嗒。 那是茶杯以不轻地力度敲在茶碟上的响声。 “艾伦。” 年轻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让艾伦那张明亮的笑脸在一瞬间僵住。 他转过身来,微微缩着肩膀,略显紧张地小心翼翼地瞅着兵长的脸色。 利威尔深褐色瞳孔冷冷地瞥他一眼,然后又瞥向自己身前的茶杯。 瞬间反应过来的艾伦赶紧端起兵长身前那个已经空荡荡的茶杯,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茶水间。 “真是的,利威尔,老对小艾伦这么苛刻的话可不行。” 韩吉耸了耸肩,“严厉管教虽然不错,但是偶尔也要给点甜点才行啊。” 她暧昧地眨了眨眼,十指交叉放在眼镜下,笑眯眯地提议道。 “比如像我刚才那样,摸摸他的头表扬他一下?” “……啧。” “这副嫌弃的态度还真是让我受伤啊利威尔。” “能让你这个奇行种受伤的家伙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 虽然不知道利威尔兵长和韩吉队长在外面吵些什么,但是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的声音的艾伦如此想着,将刚刚沏好的茶端了出去。 他抬眼扫了一圈。 韩吉分队长还是那么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靠在单人沙发上,而利威尔兵长左手正抓着一份文件看着。 艾伦快步走过去,微微一弯腰,将茶杯放在桌上。 可是还没等他直起身来,他的眼角突然就瞥到利威尔兵长的右手猛地冲他伸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 又要挨揍了?! 是茶泡得太差劲了吗—— 还是花的时间太长了让兵长不耐烦了—— 在看见那只手挥过来的同时,猛然自记忆中深处浮现出来的断牙的疼痛和身体上的痛楚让绿瞳的男孩在一瞬间浑身僵硬,本能地闭紧眼咬紧了牙。 年轻的兵士长的手悬在半空之中。 那是即将触及小艾伦的头却又尚未触及的地方。 虽然已经摸过不少次那毛绒绒的黑色小脑袋,但是那都是无意识、不自觉地就摸上了,像现在这样主动去摸头什么的…… 利威尔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踌躇了一下,他狭长的眼瞥了一眼艾伦的脸。 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的艾伦皱着包子似的一张小脸,浅黑色的发丝软软地散落在那紧缩的眼角上。 浑身僵硬的男孩此刻唇抿得有些发红,紧闭的眼上那细长的睫毛微微颤颤抖了一抖,就连那纤瘦的肩也紧缩着绷得紧紧的。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只要再稍一大声就会猛的跃起细长的腿向后蹦开一般。 那种怎么看都是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让利威尔突然没来由地火大。 于是他悬在艾伦头上的大手瞬间变掌为拳。 利威尔弯起来的细长手指重重地敲在艾伦的额头上发出轻微的昂的一声。 “行了,出去打扫庭院。” 他面无表情地说,带着不悦的声音也越发低沉了几分。 而正摸着被敲出红印的有些疼的额头的艾伦却是如蒙大赦,嗯了一声转身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踪影。 利威尔低下头,想起艾伦被韩吉摸头时那张灿烂的笑脸,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烦。 而他将这种心烦归咎于眼前他正在看的那些肮脏的巨兽人们动向不明的缘故上。 那种烦躁的感觉让他紧紧地皱起眉来。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嗤嗤的笑声在这一刻尤其烦人。 利威尔抬起头,不耐烦地瞪着韩吉,脸上明显露出‘你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滚蛋’的表情来。 可是完全无视了利威尔慑人目光的韩吉懒洋洋地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继续发出诡异的嗤嗤的笑声。 “利威尔。” 戴着眼镜的调查兵团分队长暧昧地冲着利威尔眨了眨眼。 “想知道让小艾伦亲近你的办法吗?” 她笑嘻嘻地说,抬手推了推反光的镜片。 ——想知道的话就求我啊~~~哈哈哈哈—— 唇角上扬着诡异弧度的韩吉的脸上此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以上这句话。 被明亮的阳光充斥的房间里的温度在诡异地一点点下降。 已经一只脚踏入地狱还尤不自知仍旧是一副大爷样的韩吉分队长得意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来求我啊求我啊的找死姿势。 她的对面。 冷冷盯着她的年轻兵士长那双微微眯起的狭长瞳孔闪烁起马上要将她剩下的一只脚送进地狱的危险到极点的弧光。 作者有话要说:韩吉棒棒走好,点个蜡烛。 ps:哈哈哈兵长生日快乐。 32|第三十二章 “总之……” 哪怕此刻直属部下进来也大概认不出来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鼻青脸肿地扶着沙发从地上爬起来。 “会让小艾伦感到畏惧,本身就是你自己的缘故。” 她一只手摸了摸鼻梁上那个满是蜘蛛网裂痕基本已经报废掉的眼镜,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利威尔。 韩吉的对面,年轻的兵士长驾着腿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细长的手指捏着热气腾腾的茶杯。 他轻描淡写地喝了口茶,偏着头看也懒得看韩吉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利威尔坐在那里,修长的腿高高地撩在膝上,全身上下清清爽爽整整齐齐。 于是那位鼻青脸肿一身狼藉的分队长与其对比之下更是倍显凄惨狼狈。 不过,这位分队长本人倒是不在意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就被你往狠里揍个半死,还被打断了几颗牙,那孩子要是不怕你那才叫见鬼了。” 韩吉说,一把将已经粉碎了大半的眼镜扯下来。 她撇了撇嘴,隐藏在乱糟糟的黑发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而且那次以后你也没少揍他吧?” 一直侧着脸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利威尔斜过眼来一瞥,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又喝了一口茶。 “我有注意分寸。” 他说。 那意思就是,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啊哈哈哈,你所谓的分寸和别人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啊利威尔。” 随手一抛,哐当一声,碎裂的眼镜精确地投入了垃圾桶。 韩吉从腰间掏摸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掏出一个新的黑框眼镜戴在脸上。 即将碰触兵士长的唇的杯口停顿了一秒。 而后继续上前,浅色的茶水从白瓷色的杯口流出润湿了那张薄薄的唇流进利威尔口中。 将最后一点热茶喝完的利威尔沉默了一会儿。 “他很怕我?” 将手中的白瓷茶杯咯嗒一声放回茶碟上,利威尔抬头看向韩吉问道。 “嗤——”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发出不知道是嗤笑还是讥笑的声音。 脸上明摆着露出‘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韩吉冲着利威尔挑了挑眉,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指头。 “人类最强的兵长阁下,这世上不怕你的人一只手都数得清。” ……起码现在这个不管挨揍过少次都不长记性此刻伸出手一脸调侃神色地嗤笑着的韩吉分队长就是其中一个。 “就算小艾伦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就算是那些和巨兽人搏斗过的精英士兵被你揍过都会有不小的心理阴影,你觉得艾伦会没事?” 韩吉摊开手。 “而你又老是对他那么严厉,自然就更让他畏惧了。” “所以我刚才就说了,偶尔也要摸摸他的头表扬他一下啊。” 说到这里,她挠了挠那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招的确没用,就连稍微靠近你都会吓得浑身僵硬,看来那个小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怕你。”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冷冷地瞥了韩吉一眼,移开了目光。 利威尔侧过头去,显然是觉得眼不见为净。 “……他对你倒是亲近。” 他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噗嗤! 为数不少的气体突破韩吉憋紧的嘴发出极大的嗤的放气声。 趴在沙发上的分队长睁大眼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利威尔,她捂紧了嘴显然是用尽了全部的毅力才能忍耐地着没有捧腹大笑。 ——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的人类最强闹别扭的模样啊—— ——小艾伦哟,能让人类最强吃醋的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强到让整个调查兵团都只能仰视了—— ——请务必要继续加油我看好你哟—— 在心底已经狂笑捶地到快要癫狂的韩吉抽搐着一张因为憋笑而扭曲的脸,她的肩膀不断抽搐着,喉咙也滚动着发出吭哧吭哧的憋气声。 于是她那诡异到恐怖的表情将她那位人类最强的同僚再一次闪烁出危险弧光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看来你是想让现在这副眼镜也报废啊,臭眼镜。”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是那扑面而来的满是恶意的气息让年轻的兵士长盯着韩吉的细长瞳孔凶光毕露。 “不,只有这个请手下留情,这是我最后一副了,没有它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为了保护自己最后一副眼镜,韩吉果断选择了举手投降。 “总之……” 她伸手捞起桌上那一堆散乱的文件,堆在一起整了整。 “先从态度上对艾伦缓和一些温和一些……” 韩吉抬头用镜框下的眼睛瞅了瞅利威尔那张面瘫脸。 “当我没说。” 她果断否定了自己的前一句话。 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了一叠整理在一起的厚厚的文件,韩吉推了推眼镜让自己能看得清楚些。 “其实艾伦也挺好哄的,你看佩特拉和艾伦的关系不就很好吗?” 她笑着说,“有空的话,给小宠物投食一些他喜欢的甜点如何?比如砂糖蛋糕,奶油糖果什么的,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 “……那种东西我怎么会有。” “兵团可都会优先给长官配给肉食和点心的,只是以前你懒得要吧。利威尔,喂食久了,到时候小艾伦不用哄都会自己跑过来找你……唔!” 光顾着调侃利威尔的韩吉一个不留神,翻动文件的大拇指被纸张划破了一道口子。 “啊啊,快冬天了冷得要死,皮肤都干得快裂开了。” 韩吉一边抱怨着,一边将划破口子的大拇指塞进嘴里吸了起来。 “脏死了。” 利威尔皱了皱眉,嫌弃地瞥了韩吉一眼。 “一般都是这样消毒的好不好?” 舔着自己指头上的血口子,韩吉耸了耸肩,忽然又目光一闪,嘴角上扬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以后你也可以给小艾伦舔舔增进感情嘛……喂喂!利威尔你那副看到变态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一脸鄙夷地看着韩吉的利威尔脸上露出明显的‘难道你不是变态吗’的神色。 “这可真是让人受伤……我说的是,以后遇到小艾伦受点小伤的时候,用唾液帮他消消毒什么的,添伤口嘛,这不是很普通吗?难道别人没这么帮你做过?” 碎碎念着的韩吉抬眼瞥了那周身无时无刻都散发着迫人的寒气让人避退三舍的利威尔兵士长一眼。 “……当我没说。” 她再一次果断地否定了自己。 “敢对你做这种的蠢货要么死光了要么根本就还没生出来吧。” “不过……” 说到最后,她突然话风一转。 “这种事普通人做的确是会增进感情更亲近,不过利威尔你来做的话——绝对会把小艾伦吓得从此不敢靠近你三尺以内啊哈哈哈哈哈————” 调查兵团分队长的狂笑声在整个房间里震动着。 已经将不久前的惨烈遭遇抛之脑后的不长记性的分队长的对面,年轻的兵士长一脸平静地坐着。 细碎的棕黑色短发下,那张冷峻的脸的额头上无法遏制地浮现出清晰的青筋跳动的痕迹。 ………… 轰的一声让整个走廊都颤抖了一下的巨响。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被丢垃圾一般从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办公室里丢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几乎嵌进去半个人的可怜墙壁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咯吱声,裂痕四处延伸了出去。 在路过的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整个儿都贴在墙壁上的韩吉分队长哧溜哧溜地贴着墙滑了下来。 她仅剩的最后一副眼镜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裂开成了两半。 ……………… 时历初冬,调查兵团分队长韩吉猝,享年22岁。 死因,自作孽不可活。 ………… ………………………… 已是半夜时分,初冬的夜晚比起夏日要显得萧条许多。 枯黄的叶子在寒风中簌簌地掉落着,高挂夜空的弯月给地面撒上一层冰凉的银白色的光泽。 冬日里深夜的寒风吹过来的时候仿佛将那种寒意浸透到了人的骨子里。 啪嗒啪嗒。 长靴踩踏着青石板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年轻兵士长踏着冰凉的月色从黑暗中走到长廊昏暗的火光下。 他的身后,漆黑的影子斜斜地倒映在墙壁上,随着闪烁不定的火光晃动着。 他的女性部下抱着一叠文件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刚刚走到长廊的拐角处,突然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因为睡眠不足而心情不怎么好的利威尔皱了皱眉,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危险的锐利目光投向发出声响的那一片黑暗。 然后,他上前一步,漆黑的长靴踩在冷硬的石阶之上。 他的身前,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水池在月光下闪着浅浅的光泽。 坐在水池前冰冷的石阶上的男孩回过头来,仰着一张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白的小脸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兵士长。 他青翠的瞳孔笼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在夜色中隐约泛着浅浅水波似的光泽。 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绿瞳的男孩因为匆忙间使劲的揉搓而微微发红的眼角。 “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小鬼。” 对上利威尔兵长那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他的目光,艾伦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起转过身来,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兵长面前。 双臂抱胸站在石阶上的利威尔皱着眉盯着拉耸着小脑袋一言不发的艾伦,刚要开口,突然从后面传来的快速的脚步声让他侧过身去。 “太好了,兵长,终于找到您了。” 快步走来的奥卢欧喘着气,显然刚才四处寻找兵长让他消耗了不少的体力。 他急切地走到利威尔面前,将手中的一张文件递了过去。 “非常抱歉,这是今天遗漏的紧急文件,明天一早就要上报的——” 利威尔嗯了一声,接过文件。 突然眉眼微微一挑。 刚拿到手的纸张锋利的边将他那因为冬日而皮肤有些发干的右手食指划开了一条血口子。 从他食指渗出来的血很快将纸张边缘染上了鲜红的痕迹。 “兵长,血!您的手流血了!” 利威尔自己都还没什么反应,小鬼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却是已经从旁边传了过来。 “别大惊小……”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慌慌张张的小鬼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啊呜一下。 艾伦张口就将兵士长受伤的食指含了进去。 利威尔:…… 佩特拉:………… 奥卢欧:……………… 艾伦啊啊啊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某个找死的笨蛋在大声讲话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唾液溅到路过的利威尔兵长身上之后那让人想都不敢去回想的惨烈下场啊?! 明明知道兵长洁癖的恐怖你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直接往兵长手上涂口水! 不怕死也要有个程度啊啊啊啊—— 以上是此刻已经风中凌乱胆战心惊的利威尔班两位成员同一时刻在心底发出的呐喊。 …… 唉? 兵长怎么没反应? ……………… 【敢对你做出这种事的蠢货不是死光了就是还没出生。】 所以这个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在刚才想都不想就直接含住他手指的小鬼到底是蠢货呢还是蠢货呢? 盯着艾伦那毛绒绒的后脑勺的利威尔兵士长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 这个问题其实可以以后再想。 傻傻地看着他们长官的佩特拉和奥卢欧此时此刻心底都只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 …………………… 兵长,您不打算把您的手指抽出来吗? 33|第三十三章 “看到了吗,路过镇子里的那些人——” 有着青翠瞳孔的男孩兴奋地对身边的人说,稚气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很帅气不是吗——调查兵团的话——” 他握紧双拳,明亮的眼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露出向往的神色。 “我想要成为他们的一员,我想要越过那座高墙去看外面的世界——” 【你做不到的。】 站在男孩身边的那个人注视着男孩明亮的笑容如此回答。 “为什么这么说,” 【你做不到的,艾伦。】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想要去那里,我做得到——” 【不行,艾伦,我不会答应的。】 “…………” 【你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一员,你做不到的。】 “什么啊,每次、每次——都是你在说,我要做什么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啊!” 【……只能由我来决定。】 “够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艾伦!】 “少罗嗦!我受够了!如果你这家伙不存在就好了——” ………… …………………… 还给我…… …………还给我! 无论怎样拼命奔跑,那一片血色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哪怕是将手竭尽全力地向前伸出,那个人的身影还是离他遥不可及。 野兽那在黑暗中闪耀着的冰冷的金色瞳孔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黑色的野狼伫立于雪白的月光之下,漆黑而富有光泽的皮毛闪烁着钢铁一般的色泽,显得异常可怖而狰狞。 那片熟悉的衣服碎片被踩在那只野兽染血的锐利前爪之下。 漆黑的夜色中,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从它雪白的獠牙中渗下—— 把他还给我啊!!! 被噩梦惊醒的男孩在黑夜中骤然张开了翠绿色的眼。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因为惊魂未定而剧烈地起伏着,那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阴影中的天花板。 他躺在床上。 他的手,想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向着那空无一物的空气伸出。 黑暗的房间中,喘息着的绿瞳男孩慢慢坐起身来。 柔软的浅黑色发丝垂落在他小小的颊边,他刚才向空气伸出的右手缩了回来,捂住了他半边的脸。轻微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细长的睫毛从他的指缝中透出一点颤抖的痕迹。 他捂着脸。 所以落进房间里的柔软的月光也看不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露在他的手掌外面的抿得有些发白的半边唇角。 左手上隐隐约约传来刺痛感让艾伦回过神来,他放下捂着脸的手低下头,目光落在展开的右手手掌上。 左手的手心里,有几个明显是被指甲硬生生刺进去的血口缓缓地渗出血丝,顺着手心一点点浸透蔓延开来。 艾伦下意识舔了舔伤口,但是那伤口都刺得太深,没有丝毫止住的意思。 啊啊,大概是做噩梦的时候无意识抓进去的吧…… 绿瞳的男孩淡淡地想着。 他看了看身边。 左边的三笠将被子卷成一团蜷缩着隐隐向他的方向靠过来,那张小脸大半都隐在厚实的被子里,只是一头柔软漆黑的长发散落了出来。右边的阿尔敏侧身躺着,四方的被子端端正正地盖在他小小的身上。 寝室里两位好友都在温暖的被窝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正睡得香甜,并未被他刚才发出的动静吵醒。 艾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一只手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血染红的隐隐作痛的左手。 总之要先把这些血洗干净……不然明早被三笠和阿尔敏发现就麻烦了。 ………… 初冬的夜晚很冷,初冬的庭院里那个即将结冰的小水池里的水更是寒冷彻骨。 或许是因为那连血液都能冻结的寒冷的缘故,当艾伦将冻得发白的手从水里拿出来的时候,掌心上那几个刺得很深的血口都不再往外渗血。 艾伦坐在小水池前那冰冷的石阶上,揉了揉自己冻僵的手指。 他青翠的瞳孔盯着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色有些恍惚。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语成真。 连道歉都已成了奢望。 艾伦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入张开的双膝之间。 他咬紧了牙,将细微的呜咽声掩埋在喉咙的深处。可是大颗大颗的泪水无法抑制地从他翠绿的瞳孔汇聚到眼角,簌簌地掉落在坚硬的石阶上。 被水汽遮盖得一片模糊的眼前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这家伙不存在就好了——】 那个时候,被他说出这种话来的‘他’的脸上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 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 那是最后一面。 再见已是生死相隔。 那句话成了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突然从不远处的长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让绿瞳的男孩猛然惊醒,没有想到这么晚这里居然还会有人路过,他慌慌张张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 要是被人撞到自己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在这里哭鼻子,那未免也太丢脸了。 匆忙之下因为手指太过用劲,艾伦擦得眼角整个儿都发红了起来。 他在黑暗之中回过头去。 年轻的兵士长那张冷峻的面容倒映在他透着翡翠色光泽的瞳孔中。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小鬼。” ………… ……………… 利威尔兵长的房间一贯是纤尘不染干净整洁的。 虽然是长官的房间,却并不豪华,里面的生活用品都是简简单单的,整个房间透出一种和它的主人相称的干净利落的风格。 只是这样的布置却给人一种太过格式化而难以接近的感觉,稍嫌冷漠了些。 此刻,与这个房间风格完全不搭调的一脸稚气的小男孩窝在窗下的沙发里坐着。柔软浅黑色短发披在他白皙的颊上,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带着一点不安的神色,轻轻地打量着这个久违了的房间。 “说吧,大半夜的你在那里搞什么鬼?” 站在不远处的桌上正在烧热水的兵士长漫不经心地问道。 艾伦低着头没有吭声。 很快的,穿着漆黑长靴的修长的腿出现在他盯着地面的视线中。 艾伦仰起头,目光和站在他身前俯视着他的利威尔锐利的眼正正对上。 年轻的兵士长盯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嗯的一声尾音微微上挑,显然是对于他的沉默不语感到不悦而发出了带着警告意味的通知。 艾伦突然没来由火大。 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突如其来冒出的抵抗情绪让他哼了一声一把扭过头去。 他倔强地闭紧了嘴,仍旧是一言不发。 但是艾伦的抵抗甚至没能够坚持一秒。 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他的头顶,硬生生将他的小脑袋扭回了正面,让其目光强行与自己对视。 “敢冲着我甩脸,你可真够胆啊,臭小子。” 年轻的兵士长微微眯起的狭长瞳孔森冷地盯着他,从深褐色眼中清楚露出的‘敢违背我的命令就做掉你’的凶光。 那无声却异常恐怖的压迫感让刚鼓起勇气闹了一秒钟别扭的小艾伦瞬间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他僵硬着脑袋不敢再动,因为那只大手加诸在他脑袋上的恐怖力道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的脑袋捏爆出白花花的脑浆—— 眼前这个人的话绝对做得到! “做了噩梦睡不着了。” 屈服在暴力之下的绿瞳男孩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回答。 在利威尔兵士长那刀戳似的锐利目光下,他又继续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我的家人……已经死掉了……我梦到他……” 啧,又梦到妈妈了啊。 果然是还没断奶的小鬼。 利威尔低哼了一声,松开了抓着艾伦那小脑袋的手。 不远处烧开的滚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转身向它走去。 窝在沙发上艾伦眼看着那熟悉的背影离去,不知为什么,嘴巴好像不听指挥了一般继续一张一合地说了下去。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他吵架……” 艾伦小声说。 他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眼睛因为恍惚而显得有些无神。 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用力地勒紧到指尖都有些泛白的程度。 噬骨的悔恨盘踞压迫在他心底的最深处压得他无时无刻都喘不过气来。 “我说我讨厌他,不想再看到他……” ‘他’……? 啊啊,听这个小鬼提到老爸还是第一次啊。 正将烧开的水哗啦哗啦倒进茶杯的利威尔心不在焉地想着。 负疚感太沉重所以说不出口吗。 冒着热气的杯子突然被递到艾伦的面前,让他的话停顿了下来。 艾伦看着眼前的热水,又仰起头看着那仍旧是一脸冷淡地看着他的利威尔兵长。鼻子突然微微有些发酸,他慢慢地伸出双手,想要接住这杯暖暖的热水。 可是就在他的手即将握住杯子的时候,递给他这杯热水的利威尔兵长却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左手拽到了自己眼前。 房间明亮的灯火下,孩子左手掌心里那几个结疤的血痕异常明显。 “怎么弄的?” 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那只小手里明显是刚刚才结疤的血痕,利威尔皱着眉问道。 艾伦反射性地缩了缩手,可是他的手腕被那只铁钳似的手紧紧抓住,怎么都缩不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回答。 “睡觉的时候不自觉……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他说,努力想要给自己辩解。 “我不是去躲在那里偷哭,只是血沾在手上,想去洗个手。” 冰天雪地的到那种地方去洗手……难怪这个平常体温高得要死的小鬼现在的手比他还要冷。 年轻的兵士长看着被他抓着的手心不在焉地想着。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他的脑子运转稍显迟钝了一些,而连日紧迫的工作让他有些睡眠不足,此刻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艾伦的手心处那刺得最深的那道伤痕突然间又缓缓地渗出了一丝血迹。 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利威尔低下头去,他温热的唇贴上那只冰冷的小手的手心。 垂下来的睫毛覆盖住他微闭的细长的眼,他的舌尖掠过那小小的掌心,舔舐去了那一点殷红的血迹。 【这种事要是利威尔你来做的话,绝对能把别人吓死——】 那蓦然重重一抖的手让在无意识中做出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的行为的年轻兵士长那微闭的眼一下子挑开。 原本因为垂落的睫毛的弧度而透出几分柔化痕迹的深褐色的瞳孔蓦然间又转回了常日里锐利的姿态。 他看向艾伦。 艾伦也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他松开手。 艾伦哧溜一下缩回了手,睁大的翠绿色的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松鼠一般滴溜溜转着惊慌失措地瞅着他。 “怎么了?” 利威尔挑了挑眉神色平静地问道。 那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像是他刚才做的不过是喝茶那般再普通平常不过的行为一般。 “那个……” 反而是艾伦有些张口结舌的说不清楚,“手、手很脏,兵长您……” “啊啊,你不是说刚才到水池那里洗手了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 “你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唉唉?是这样吗?” 轻易就被转移掉重点的艾伦赶紧打开左手看了看,刚刚被舔舐过的伤痕又渗出了一点血迹,他反射性地凑过来自己舔了舔,想让那血止住。 ……想必神经大条的他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现在舔舐的地方刚才被兵长舔过吧…… 利威尔瞥了那像只小松鼠般忙着舔手心的小家伙一眼,将还拿在手上的滚烫的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行了,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说,随手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可是他才刚走了一步,他的衣角就被人拽住。 他回过头来。 用那只没受伤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角的男孩仰着那张巴掌大的稚气的小脸看着他。 “那个,兵长,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男孩盯着他说,翠绿色的大眼睛嫩生生的像是初春的嫩芽,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你不打算老实睡觉吧?” 无论小艾伦摆出一副多么温顺听话的模样,深谙这个小鬼本性的利威尔兵长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个小子明摆着就是打算大半夜的继续在外面游荡。 被揭穿了谎言的艾伦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他的确不打算回去睡觉。 他害怕只要一睡着就会看见那头巨大的野狼獠牙中流出来的鲜血。 那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种噬骨的负罪感带给他的重压感甚至胜过了他对利威尔兵长的畏惧—— “喂。” “不要!” “小鬼……” “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要再做噩梦了!” “……” “如果一定要我睡觉的话!”艾伦猛的抬起头,碧绿的瞳孔难得主动地与利威尔对视,甚至还露出挑衅的神色来,“那就让我睡在兵长您这里——” 反正以利威尔兵长那种极端的洁癖,肯定不会答应他。 绿瞳的男孩打着如此的主意。 “……啧。” 年轻的兵士长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他麻烦的神色。 不出艾伦的意料之外。 于是他跳下沙发,打算趁着兵长还没发火赶紧溜出门去。 可是他的脚刚一落地,利威尔兵长那低沉的声音就蓦然传到他的耳中让他错愕地睁大了眼。 “给我去洗澡。” “啊?” “想在这里睡就立刻去洗。” “哈——?!” 34|第三十四章 大量翻腾的热气顺着打开的门哧溜一下涌了出来,让房间里的灯火都被掩盖在雾气下而显得朦胧了几分。 年轻的兵士长从那一片蒸腾的雾气中走了出来。 细碎的棕黑色短发湿润地贴在他肤色略深的颊边,尖利的发丝尖儿还在向下滴着水。那水珠或是直接顺着发丝滴落下来,或是顺着那张冷峻的颊蜿蜒而下,汇聚到下巴然后滴落在那搭在肩膀的雪白毛巾上。 刚洗完澡的利威尔赤|裸着上半身,抬手用毛巾擦拭着滴着水的短发,隐隐还散着热气的肌肤在火光下泛出微亮的光泽。 饱满而精瘦的肌肉以恰到好处的流线纹路塑造出年轻兵士长漂亮却强健的体魄,那并不粗壮却显然极具爆发力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就如同隐藏于丛林之中的黑色野豹。 野兽中的王者即使只是卧于树丛下安然小憩,也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震慑空气的恐怖威压感。 那流畅而极具美感的矫健身躯却拥有着令人战栗的致命杀伤力。 哇—— 将整个小身子都缩进厚厚的被子下面却又忍不住在一角偷偷露出半个脑袋往外面看的小艾伦发出大大的惊叹声。 两只青翠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绕着利威尔兵长的身上打着转儿,艾伦咽下一口唾沫,几乎已经黏在兵长腹部的目光里露出羡慕的神色。 好厉害啊。 居然有腹肌啊。 看起来好棒的样子~~ 看着兵长腹部那一块块结实漂亮的肌肉,小艾伦下意识揉了揉自己圆圆软软的小肚子,顿时脸色就有些发蔫。但是眼珠子一转,他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 没关系,他还小。 只要加油的话,等长大之后他肯定也能和兵长一样! 艾伦一边握着拳头如此给自己打气,一边又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小肚子。 ……应该……能一样吧…… 盯着那从被窝里露出来的毛绒绒的黑色小脑袋,利威尔站在床边。他已经穿上了睡衣,头发也差不多擦干了,只剩下一点湿润的水汽残留着。 艾伦那小小的一团缩在被窝里隆起一个小堆,只有一张小脸拱着被子露在外面。 脸上那不知为何一时懊恼一时兴奋一时发狠的表情变来变去的,让利威尔莫名觉得有趣。 “喂,过去点。” 从上面传来的低沉的声音让小艾伦的脑袋僵了一僵,这才发现利威尔兵长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了。 他赶紧把小脑袋往被子里一缩,然后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一个翻滚。 于是站在床边的利威尔就眼看着被子鼓起来的那一小块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贴着墙壁的地方。如果不是知道被窝下的那个人是谁,他还真以为是哪只小狗在床上拱来拱去…… 如此想着的兵士长直接一掀被子躺了上去。 刚一进被子,利威尔就挑了挑眉。 他一贯体温较于常人稍低,所以在冬天上床后即使盖再厚的被子也要好大一会儿才能有一点暖意,而他也早就习惯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了。 可是现在被子里却是异常的暖烘烘的,温热的棉被给他一贯体温颇低的身体传递过来一阵阵的热度。 那暖意渗入他冰凉的四肢中,让人感觉暖暖的极为舒适。 刚才都还小手冰凉的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小鬼的体温果然就是高啊。 利威尔枕着一只手向外面侧躺着,已经连续两个日夜都没有睡觉的他闭上了眼,暖烘烘的棉被让他的瞌睡瞬间就涌上头来。 虽然是因为懒得再陪这个小鬼折腾所以才勉强答应让他睡在这里的,不过…… 这样似乎也不赖。 因为这该死的气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睡过一次好觉的利威尔模模糊糊地想着。 外面的利威尔睡得倒是轻松自在,缩在床的最里面的艾伦可就辛苦了。 他尽可能地蜷缩着身子,紧紧地贴着墙壁,几乎将半边的颊都凑到冰冷坚硬的石壁上了。 因为背对着兵长,他不知道兵长和他之间其实有着不小的空挡,只是一味地担心一不小心就碰到兵长身上惹火兵长。所以艾伦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着的,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贴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个可怕的利威尔兵长就睡在他背后。 好近—— 冒着冷汗的艾伦觉得他那因为恐惧而疯狂跳动着的心脏都快撞出胸口了。 这样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啊啊啊—— 让自己嘴贱。 故意说什么要睡在这里。 当初老老实实让兵长送回去不就好了吗! 和三笠阿尔敏一起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觉得噩梦比兵长还可怕的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啊! 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身处地狱的煎熬之中的男孩欲哭无泪地想着。 本来以为和上次那样让他睡地铺也就是了,谁知道今天那个有着极端洁癖的兵长哪里脑子不对劲居然让他睡床—— ……嗯? 艾伦微微怔了怔。 …… 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才让自己睡床……? …………或许兵长虽然很可怕,但是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喂,小鬼,还没睡?” 那突兀从身后传来的冷冷的声音让艾伦刚刚稍微放松的身体又是吓得狠狠一震。 果然还是好可怕啊啊啊—— 将身体蜷缩得越发紧的艾伦甚至连回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憋着气,缩紧了削瘦的小肩膀将大半张脸都埋入软软的枕头里,一声都不敢吭。 可是身后那位可怕的兵士长却没有就此放过他,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那只熟悉的大手摸了摸。 但对身后的人的畏惧并未让艾伦放松下来,而是越发僵硬了几分。 “嗯,对待睡不着的小鬼……是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人类最强的利威尔兵士长因为我睡不着要给我讲故事…… …… 这种本来由别人来做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放在利威尔兵长身上为什么就给自己一种即将天崩地裂马上就会世界毁灭的恐怖感啊! 在听到这话之后整个小脸都因为那种莫名的惊恐感而有些扭曲的艾伦觉得自己那颗本来因为惊慌而跳得很快的心脏被兵长这句话给吓得硬生生地停顿了几秒差点就没缓过气来。 姑且无论小艾伦惊恐到何种地步,年轻的兵士长却是完全忽视了他的意见,而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里也是战争最前沿的战场,外面那一片树林里每年战死的人不少……” 已经转过身来,仰面躺在床上的利威尔将两只手枕在脑后。 他闭着眼,低沉的声音在这个已经吹灭了灯火的黑暗的房间里响起。 “被那些肮脏的巨兽人吓破了胆子的废物也不少,因为自杀的所以都死在了这里面。比如刚才那个水池,几年前就曾经有个没用的家伙在那里自己割断了脖子……” 哎?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说好的儿童睡前读物童话故事呢? 还是该说这不愧是兵长风格的……睡前故事? “他直接用刀把自己的脖子割断了半截,血喷了半天,把那个水池都染红了。” 闭着眼的利威尔仍旧是声色平静地说着,“因为那个蠢货没砍到气管,割断了半个脖子骨头都露出来了也没死,剩下的半截又没力气砍了……怕被人发现所以是深更半夜躲在水池角落里砍的,又没人发现,所以只能趴在水池边上吊着半口气,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血流光了才终于死掉了。” 兵……兵长。 您确定您这是在哄我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自己背后隐隐有浸透骨髓的寒意侵入而后脑开始发麻的艾伦牙齿开始上下打架。 睡觉……睡觉! 艾伦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忽视,兵长低低的仿佛从最深的黑暗中传过来得声音依然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耳中。 “那个蠢货也是在冬天自杀的,等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血都结冰了。虽然我是没见到过,不过经常听人说,那家伙一到冬天的晚上就经常出现。” 呜哇哇哇哇! 我什么都没听到!没有听到啊! 可、可是话说回来…… 刚才待在那个水池那里的时候树丛那边好像真的隐隐约约有个黑影…… “血淋淋的脑袋吊在半截脖子上,一晃一晃,血还继续喷着,拿着一把刀看到人就哀求那人把自己剩下的半截脖子砍掉,只要一答应,它就立刻挥刀把你的脖子给砍……”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兵长啊啊啊——” 猛然翻身坐起掀开被子的孩子冲着安然躺在床上的年轻兵士长发出了悲鸣。 他握紧了拳头,被吓得有些发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大半夜地请不要说这种故事啊!!!” “你不是睡不着吗。” 枕着两只手闭着眼安然躺着的利威尔回答。 “这样只会做噩梦只会更睡不着啊!!!” 被鬼故事吓得浑身汗毛直竖的艾伦此时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对兵长的畏惧了。 深褐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睁开,利威尔细长的眼冷淡地瞥了艾伦一眼。 然后他再一次向外面侧过身去,将头枕在左手上。 “……反正都是噩梦。” 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然后,除了轻微而平静的呼吸声,他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恶! 这个利威尔兵长绝对是故意的!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艾伦一肚子气却又不敢发泄,只能气哼哼地重新缩进被窝里。 被那个鬼故事吓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只能缩在墙边兀自发着满肚子的牢骚。 可恶可恶,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是人类最强居然恐吓一个做噩梦睡不着的小孩也不嫌丢人……什么人类最强…… ………… ……噩梦……?…… 【我不想再做那个噩梦了!】 这么说起来…… 刚才那一折腾都快把那个让他不敢睡的噩梦忘到脑后了。 【……反正都是噩梦。】 …… 兵长……? 靠着墙壁鼓起来的那团被子微微动了动,绿瞳的男孩回过头来。 夜色之下,他柔软细长的睫毛眨了眨,翠绿色的瞳孔边缘似乎浅浅地反射的夜色的光泽透出几分朦胧的气息。 他侧头看着年轻的兵士长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怔怔的。 兵长…… 是故意的? 反正都会做噩梦,现在这个吓人的反而要好得多。 ……是这样吗………… 艾伦抿了抿下唇,慢慢地翻过身来,看着黑暗中利威尔兵长的背影出神。 在身前这个男人的背上,他仿佛能看到那一黑一白展开的羽翼。 就像是那一天,他从那个怪物的手中掉下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的羽翼。 年轻的兵士长那伴随着飞溅在月色下的鲜血飞跃在空中的矫健身影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带给他的震撼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这个人的背上,一定有着他看不到的羽翼——当时他是如此想着。 最厉害的兵士长。 人类之中最强大的战士。 无论如何畏惧,眼前的这个人都是他一生向往着的光芒。 ………… 想变得和他一样强大。 想和他一样可以守护自己想守护的那些人。 想得到和他一样可以将那些怪物全部驱逐掉的力量! 想拥有和他一样可以自由飞翔的黑白之翼—— 绿瞳的男孩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及年轻兵士长的背部。 然后,手慢慢地按下去,掌心一点点贴了上去。 衣服下精瘦而强健的肌肤的感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男孩柔软的掌心上,男孩慢慢地凑了过去。 他的手有些紧张地揪住了利威尔背上的衣物。 他小小的脸轻轻地贴在利威尔的背上,那颇硬的肌肤纹理透过薄薄的衣料咯到他软软的颊,让他不适地动了动脸,在对方背上蹭了蹭。 “喂,小鬼,别乱撒娇。” 黑暗中,年轻的兵士长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声音传了过来。 半晌一片寂静。 利威尔没有动,艾伦也没有动。 许久之后,孩子微弱的声音才传递了过来。 “……就要。” 缩着小脑袋揪着利威尔衣服的小艾伦蜷缩着身体,将整张脸都埋在利威尔后背上,从喉咙里发出了轻轻软软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狗般的闷哼声。 35|第三十五章 “不准撒娇,小鬼。” “……就要。” 寂静的夜晚,弯月隐藏在浅浅的云层之中,撒在大地上的光朦朦胧胧的。 利威尔枕着左手侧身躺在床上,半边的颊陷入柔软的枕头里。 绿瞳的男孩将那毛绒绒的小脑袋抵在他的背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他背部的衣服。那贴在他背上的脸呼出来的热气,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渗了过来。 啊啊,脏死了。 利威尔如此想着。 细碎的棕黑色短发凌乱地从他的额头散落下去,将他大半的眼窝都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不怕我揍你,” 短时间的寂静,缩成一团黏在他背后的小鬼没有吭声。 只是他感到那贴在背上的脸的呼吸似乎稍微急促了几分。 半晌之后,孩子闷闷的声音再一次从埋在利威尔背上的脸那边发了出来。 “不会的。” 艾伦小声说,“我现在没有做错事,所以兵长不会揍我的。” 利威尔兵长虽然非常可怕,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揍人。 第一次被兵长打成重伤,是因为当时自己拿着匕首攻击兵长。 就算是自己,如果被手持利器的人攻击的话,第一反应都是干掉那个人——何况是经过尸山血海里战斗洗礼出来的利威尔兵长。 这是阿尔敏告诉他的。 因为他对利威尔兵长太过异常的畏惧,阿尔敏曾如此开导过他。 阿尔敏说,当时胡乱使用匕首的你就像一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不安定的炸弹,利威尔兵长作为长官,解决掉艾伦你这种随时会造成事故的不稳定因素以保证自己辖区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第二次被揍也是因为他想用棍子袭击睡觉的兵长的缘故…… ………… 其实现在认真回想起来,后来兵长每次揍他,都是因为他先犯了错。 而且除了前面两次,后面虽然每一次挨打都很疼,兵长却从没真正让他受伤过。 ‘啊哈哈哈哈,艾伦啊,你去看看那几个被利威尔揍进医院的家伙就知道了——你那些根本就不叫挨打啊——起码对利威尔那个武力强到变态的家伙来说是如此。’ 韩吉分队长也曾经笑着这样对他说过。 其实他也不是不懂。 只是每次只要一靠近兵长,脑中惨烈的记忆和身体记忆中剧烈的痛楚就会反射性地让他对兵长感到畏惧。 当然,其中也不乏利威尔兵长本身那种强大的天生就让人畏惧的压迫力的原因。 艾伦将脸颊紧紧地贴在利威尔兵长温热的背上,从衣服上传来清爽的肥皂气息很好闻,就像是妈妈在晴天里展开的洗干净的被褥的香气。 可是又有些不太一样…… 绿瞳的孩子像是小狗般使劲嗅了嗅。 夹杂在那清爽的肥皂香气中的,是年轻的兵士长身上透出的隐隐一丝血的气息。 “有血的味道……” 艾伦低声自语。 这样啊。 兵长这两天不在是因为外出杀那些怪物去了啊。 绿瞳的男孩一边想着一边越发地凑近,使劲嗅了嗅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就是那些该死的怪物的血的味道。 作出了判断的艾伦连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过这有没有可能是利威尔的血的气息——在他年幼的脑袋的认知中,眼前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男人是不存在受伤这种可能性的。 “喂,别像狗一样嗅来嗅去的。” 皱着眉的利威尔一开口,那在他背后不安分地拱来拱去的小鼻子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一片寂静,身后的小鬼没了任何动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年轻的兵士长却已经没了睡意,他睁着眼,细长的瞳孔在夜色中就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泛着冷冷的光泽。 这两天的时间,他按照埃尔文的指示带着数个精锐部下前往那些巨兽人有动静的地方侦查。此刻他眼底下那淡淡的黑眼圈,就是在墙外那种地方两天三夜没合眼造成的结果。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无可避免地撞上了几个正向人类聚居地前来的零散的巨兽人。虽然他将那些肮脏的怪物全数斩杀,却仍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来不及救出的部下葬身怪物口中,残肢断腿溅落了一地的血色。 ……虽然这种事他早就已经习惯…… 葬身在巨兽人腹中,是绝大多数士兵最终的归宿。 身后这个小鬼以后大概也…… 半晌的沉寂之后,孩子闷闷的声音突然再一次从身后传来。 “兵长。” 利威尔没有吭声。 他看着前方屋子里的黑影,目光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很懊恼,兵长。” 虽然没有听到回应,艾伦还是继续低低地说了下去,“明明是很重要的家人,我却对他说不想再见到他……我很后悔。” 他说,“我讨厌说出那种话的自己。” 雪白的牙一点点咬紧,男孩的拳头在黑暗中突兀地攥紧。 “可是我更恨那些把我道歉的机会都夺走的怪物——” “它们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一丝恍如野兽狰狞之色的凶光在艾伦隐藏在黑暗之中翠绿色的瞳孔中一掠而过。 “它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要杀光它们——要将那些家伙全部驱逐掉——” “那就去做吧。” 年轻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绿瞳男孩尖锐的声音。 或许别人会对区区一个小鬼发出的这种不可能做到的豪言壮语嗤之以鼻或者一笑了之,利威尔却不打算这样做。 他知道身后这个小鬼是认真的。 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开口同样认真地给予了回答。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无论做不做得到。 身后这个小鬼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利威尔如此想着。 即使没有回头,他也能知道那双碧绿的瞳孔在夜色中到底有多么的明亮。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惨烈,无论未来会遭遇到多少的黑暗,想必那双眼中的光芒都不会消失…… 所以,他不会轻易就死的。 “因为你的愚蠢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所以,把这种懊恼的感觉牢牢记住。” 年轻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记住了以后,就不会再做出那些愚蠢的事情。” 半晌的时间里,寂静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之后,他身后的小鬼才发出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的嗯的一声。 利威尔分明感到那贴着他的背的脸使劲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淡淡的湿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浸染了进来。 “敢在我的衣服上擦眼泪真是好大胆啊,艾伦。” “……借一下有什么关系。” “嘁。” 利威尔不爽地嘁了一声不做声了。 “兵长。” “……” “兵长。” “……” “利威尔兵……” “吵死了小鬼你有完没完!给我睡觉!” 小声喊着的艾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直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反应的利威尔兵士长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将他往床上一摁。 刚刚才下定决心不再害怕兵长的艾伦抬眼,可是对上那双玻璃珠般无机质的森冷瞳孔的瞬间,他的肩膀又是无法抑制地微微一抖。 无论怎样反复说服自己,身体的反应总会比他的意识要快上一步。 那简直就像是食草动物对上肉食野兽那种天敌般本能而无法控制的畏惧。 按着艾伦的肩的利威尔察觉他手中小小的肩膀对他表现出的战栗。 褐瞳的兵士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夜色之中显得越发狭长。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了手,再一次转过身去背对着艾伦。 “啊等一下,兵——” 咕噜咕噜~~~ 突然响起的奇怪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欢快地响了起来,刚打算转过身去的利威尔停止了动作,目光古怪地瞥了艾伦一眼。 而艾伦一张小脸却是在一瞬间涨成粉嫩粉嫩的色调,他涨红着脸往厚厚的被窝里一钻,顿时整个人又在被子下缩成一团不动了。 盯着那隆起来的一团被子好一会儿,利威尔一掀被子翻身下地,随手扯过床头衣架上的黑色外套披在身上。 他走到房间右侧的壁橱前,打开它淡淡地扫了一圈。 纤尘不染的壁橱里的碗筷和杂物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眼就能将里面的东西尽收眼底。 【给小艾伦喂点甜点、砂糖蛋糕什么的,小孩子可是很喜欢吃这种哦。】 想起韩吉的话,利威尔却是皱起眉头低低地嘁了一声。 他又不爱吃甜食,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目光再度在干净的壁橱里扫了一圈,深褐色的瞳孔落在第二格的角落里。那个白瓷色的盘子被盖得严严实实,半圆形的铁盖将盘子里的东西捂得紧紧的。那是他前天吃剩的东西,现在天气这么寒冷的话,想必那些东西还没有变质。 算了。 利威尔想。 大半夜的先拿这点东西凑合吧。 将那些剩下的吃食丢到火上热了起来,利威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弯月深深地隐入云层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但是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必差不多也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瞥了那床被子下圆滚滚地鼓起的一团。 小家伙大概是因为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太丢脸,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蜷缩成一团装死,卷着厚厚的被子连一丝缝儿都没留。 被烤热的食物的香气一点点在房间里蔓延了开来。 厚厚的棉被也挡不住那诱人的香气,利威尔就眼看着被子下的那一团顺着香气一拱一拱地爬出来。很快的,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钻了出来。 终于肯从闷死人的棉被里钻出来的小艾伦使劲抽动着小鼻子嗅着空气中传过来的食物的香味,青翠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落在架在火上正在散发出让他难以抵挡的诱人香味的食物上。 只看了一眼艾伦那双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肉!!! 被火烧得滋滋作响的肉饼的肉香让许久未见荤腥天天啃干面包的小狼崽在火光下的眼睛登时就发出了绿莹莹的光来—— 嗷嗷嗷嗷! 有肉吃! 口水滴答的小艾伦一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向眼前的肉饼冲锋而去—— 下一秒,眼看就要一口叼到美味的肉饼的小狼崽被人拎着脖子一把丢回床上塞进厚厚的棉被里。 “老实在这里待着。” 如此说着的利威尔兵长完全无视小艾伦那哀怨地瞅着自己的目光转身而去。 被肉香勾起馋虫的肚子咕噜噜地又叫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艾伦已经顾不得丢脸不丢脸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滋滋作响的焦嫩焦嫩的肉饼,喉咙不断地蠕动着吞咽下嘴里不停分泌出来的唾液。 可是就算是馋得要死,不敢违背利威尔兵长的小家伙还是乖乖地跪坐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 肉啊肉啊! 吞着口水的艾伦那一双冒着绿光的眼死咬着肉饼不放。 那可是只有军团的高级长官和贵族们才能吃得到的肉啊! 当利威尔端着烤好的肉饼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正襟危坐的小艾伦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瞅着他。 那双鲜嫩得如同嫩芽的青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利威尔手中的肉饼闪闪发光,隐约似乎能看到艾伦后背有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在拼命地摇来摇去。 看着那脸上露出明显的‘我很听话我很乖快给我吃的’的表情只差没张大嘴巴等着他投喂的小艾伦,利威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比起甜点蛋糕什么的,果然狼崽子还是用肉比较好哄吧。 作者有话要说:跟着利威尔兵长有肉吃!【不对 大家元旦快乐~~ 艾伦养成日志第一部大概还有两章就完了。 所以这里也将第一部的名字放出来~ 第一部 艾伦依赖症轻度症状 36|第三十六章 不过是凌晨时分,可是在这个偷懒则意味着死亡的前线驻扎地里已是人声嘈杂,士兵们早开始了他们一日的训练。 石堡内部楼上的长廊里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漆黑色的长靴飞快地掠过一个拐角,在尽头的房间大门前骤然止步。 金发的少女一脸焦急地拍打着上司的房门。 “兵长,兵长,不好了——” 急促的敲门声和佩特拉焦虑的表情引起正准备下楼的韩吉分队长的注意,她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有人从她飞快地身边擦身而过,而似乎是跟在佩特拉身后追过来的奥卢欧同样是紧紧地皱着眉,一脸不爽的神色。 “兵——哇,” 被急促敲打着的房门突兀地打开,佩特拉即将重重拍在门上的手顿时落空。 因为太过用力,佩特拉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直接撞到开门的人的身上。还好已经站到她身后的奥卢欧拽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做出失礼的行为。 饶是如此,佩特拉也吓了一跳。 “兵、兵长!非常抱歉!” 一眼看到她那位严厉的长官的脸,佩特拉和奥卢欧都下意识立正站得笔直。 然而下一秒,两人却同时呆滞当场。 “啊啊。” 仅仅穿着一件轻薄的衬衫的年轻兵士长站在门口随口应了一声,他细长的眉微微皱起,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的意味。 尖利的棕黑色短发细碎的散落在他的颊边,隐隐有些凌乱而张狂地翘起。显然利威尔是刚刚被敲门声吵醒,稍微上挑的狭长深褐色的眼下面一圈浅浅的黑青色显示出兵士长此刻极度缺乏睡眠的事实。 正是因为如此,被打扰的利威尔才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虽然这个面无表情的家伙其实基本上无时无刻都摆着一张臭脸…… “什么事?” 利威尔问道,一边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 他左手抓着门把,站在打开了半截的门口,另一只胳膊按在门框的墙壁上撑着自己微微向前倾斜的身体。 刚刚睡醒让他一贯犀利的深褐色瞳孔还带着几分朦胧的色蕴,细碎的发丝散落在眼角越发衬出几分凌乱的意味。因为身体稍微前倾,没有扣严实的衣襟也是向前散着,少了常日里扎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领巾的遮掩,隐隐约约能看到被阳光晒得略深肤色的颈下半截线条流畅的锁骨。 一贯严厉冷峻衣着整洁的长官此刻这副衣冠凌乱的模样给他那两个站在门外的部下造成了极大的撞击。 遭受极大的视觉冲击而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佩特拉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频率骤然变了调—— 兵兵兵兵兵长?! 为为为为什么是这幅模样?! ………… 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的兵长比平常还要帅好多…更有诱惑力的样子…… 不对!!! 现在不是讨论兵长什么样子比较帅的时候! 金发的少女握紧了拳头,强行将刚刚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感给压了下去。 她看着利威尔,脸上重新露出焦急的神色。 “兵长!不好了,艾伦失踪——” “嗯……兵长?……” 从利威尔身后的房间里面传出来的含糊不清的孩子的嘟哝声让满脸急切之色的佩特拉那握紧的双拳僵在了身前。 唉?这声音,好熟悉…… 可是从兵长房间里传出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金发的少女脸上还保持着刚才僵直的表情,只剩下嘴角微微抽搐着,那张原本颇为秀丽的脸微微扭曲着怎么看怎么诡异。 不用佩特拉妄自揣测了,听到了身后动静的利威尔已经转头向后看去。 他侧过身,露出了大半的空挡。 于是佩特拉的目光得以透过那空挡看到刚才被兵长挡住的房间里面—— 一头柔软的浅黑色短发的孩子跪坐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细长的睫毛将他碧绿色的眼半掩着,他小小的手正使劲地揉着他那费了半天劲才好不容易睁开了一小半的眼,把眼角都揉得红了几分。 小艾伦看起来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歪着小脑袋迷迷糊糊地瞅过来,毫无防备的神色让那张满是稚气的脸越发显得可爱了几分,让人看着忍不住想一把抱住狠狠揉搓几下。 “兵长……嗯……” 小小的孩子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哝声,刚从床上爬起来所以跪坐得歪歪斜斜的,身子向一边歪了过去。还好他下意识将揉眼的手放下按在床上稳住了身体,而宽大而又极长的袖子滑下来盖住了他摁在双腿之间的小手。 他在迷糊中晃了晃,于是那套在他身上的明显相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衣服松垮垮地滑落下来,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肩膀,被清晨的阳光一照显得嫩生生。 “唔……佩…佩特拉小姐?” 揉了好几下眼之后小艾伦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歪着头看着站在兵长身边的佩特拉叫出了她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尚未睡醒的缘故,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在人心里饶痒痒一般。再配上那迷迷糊糊中冲着这边嘿嘿一笑的稚气小脸,登时就让佩特拉一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 啊啊,好可爱~~ ………… 不对!!! 现在不是可爱不可爱的问题!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艾伦会在兵长房间里?! 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着的佩特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脑中此刻就如同有一大批巨兽人轰隆轰隆碾压而过眼看就要彻底罢工熄火。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 他!穿!着!兵!长!的!衣!服!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来,将当前正在纠结万分的佩特拉一把扒拉开。 韩吉分队长那一头草窝般乱糟糟的头毫不客气地拱了进来。 镜框下的眼睛瞥了利威尔身后的小艾伦一眼,韩吉一脸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 “哎呀呀~~利威尔啊。”她一推眼镜,黑色镜框反射出一道亮光,“你这个变态终于还是犯罪了啊!” 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轰的一声*撞到墙壁的巨响。 被面无表情的年轻兵士长毫不留情地一拳揍到脸上揍飞出去的韩吉分队长再一次贴在坚硬的墙壁上哧溜哧溜地滑下地。 戴在她脸上的才刚刚新买没两天的可怜的黑框眼镜再一次粉碎性骨折。 ………… 照着自己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混账同僚脸上就是一拳之后,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的利威尔转过身,向床上的孩子走去。 穿着那件不合身的宽松大衣服的艾伦仰着一张小脸看着他,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神色。 利威尔伸手将滑下肩的衣服扯了扯,将露出来的冷得缩了起来的小肩膀盖住。 这个小鬼昨天吃个肉饼弄得一手的油,还把衣服都蹭脏了。 无法容忍艾伦穿着那染了一片油污的衣服钻自己被窝,利威尔干脆直接扯了一件洗干净的上衣套到这小鬼身上让他当睡衣穿了。 艾伦本来就还在半醒半睡之中,利威尔一碰他,他顿时就眼睛一闭,脑袋往利威尔伸过来的手上一靠。 然后他就闭着眼不动了,看起来好像又睡了过去。 因为昨天实在睡得太晚了,艾伦现在是睡眠极度不足。 微微上挑而透出几分锐利目光的深褐色瞳孔瞥了那靠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的小鬼一眼,利威尔弯腰一把将滑落在艾伦背后的棉被拽了起来。 可是他这一动,已经睡过去的艾伦身体晃啊晃啊地就顺着方向晃进了利威尔怀中。 利威尔下意识接住那一头栽到自己腹部的小脑袋,他皱了皱眉,脸上似乎露出几分不愉快的神色。 “喂,艾伦。” 他拍了拍怀中孩子的肩,想把艾伦叫醒。可是艾伦只是睫毛微微动了动,又闭了起来,看起来已经彻底睡死了。 不仅是如此,他还尤不满足地抵着小脑袋在利威尔怀中拱了拱。 在拱到舒服的位置之后,小艾伦心满意足地不动了,继续埋头呼呼大睡。 年轻的兵士长低低地啧了一声,冷淡的声线里听不出来是不是有不悦的意味。 他坐在床边,右手搂着那拱在他怀里睡的正香的男孩,左手一扯那厚实的棉被将趴在他身上的小艾伦严严实实地拢住,只让那个小脑袋露出来。 然后,他侧头瞥向依然僵滞地站在门口已经完全呆若木鸡的两位部下。 “佩特拉。” “是的!兵长!” 佩特拉反射性地立正站好,右手攥拳抵在胸口。 “今天那些士兵的训练由埃尔德负责,你负责协助。” “是的!” 佩特拉赶紧大声回答。 搂着倚在他身上睡的小艾伦,利威尔又打了个呵欠。 两天两夜没睡的他今日算起来正好是假日。 嘁,加上昨晚那折腾的大半宿他应该是两天三夜没睡了,今天必须得好好补眠。 作着以上打算的利威尔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上去,怀中的小家伙整个身体都暖烘烘的,就像是搂着一个小暖炉,将他刚才下床沾染的凉意都驱逐得干干净净。 “佩特拉。” 年轻的长官毫无起伏的平淡声音传了出来。 “今天我休息,晚餐前不用叫我。” “好、好的!打扰您休息我非常抱歉!唉?那、那个,艾伦他会不会打扰您吧?需要我把他带走吗?” “……” 半晌无声的沉默,佩特拉在这一片死寂中有一种汗毛直竖的恐怖感。 我到底为什么要多这个嘴啊啊啊。 冷汗都快流出来的金发少女如此懊恼地自我腹诽。 许久之后,她的长官终于低低地给了她一个回答。 “……不用。” 利威尔话一出口,佩特拉顿时就松了口气。 “明白了!请兵长您好好休息!” 她想此刻果断转身走人才是上上之策。 “喂。” 佩特拉刚刚转过身去,她长官那冷淡的声音突兀地再次从里面传了出来,让刚抬起脚的佩特拉脚步戛然而止。 她赶紧回过身跑回门口。 “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把门关好。” “……是的兵长,我很抱歉。” 涨红了一张秀丽的脸的金发少女赶紧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她的长官的房间大门。 当大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屋里屋外两个空间后,佩特拉才重重地将那已经憋了半天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吓、吓死她了。 眼前这个不可思议到恐怖的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艾伦会—— 啊啊。 佩特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总之,现在要先去把兵长交代的事情做了。 还有那两个一大早就慌慌张张跑来找她说艾伦失踪了的小家伙要安抚。 还有…… “奥卢欧?” 走到楼梯口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的佩特拉转回身,不耐烦地瞪着自己的同事。 “还在这里干什么?走啦!……奥卢欧?” 佩特拉用手使劲在奥卢欧眼前晃了晃,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的同伴似乎已经彻底石化了。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朝着她石化的同伴的脑门就是一巴掌拍过去。 被她这重重的一掌拍得哎唷一声的奥卢欧捂着发红的脑门终于解除了石化状态,但是情况却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他那副目光游移涣散的样子,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奥卢欧,走了。” 佩特拉瞪着他说。 捂着脑门的奥卢欧又呆了半晌,突然一脸恼怒地大喊了起来。 “这个才不可能是我的兵长!” 一句话刚落音就被佩特拉狠狠揍了一拳。 “你在说什么蠢话。” 直接照着奥卢欧脑袋就是一拳的金发少女斜着眼不爽地瞥着他。 “还有兵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可恶!那个小子!兵长他——兵长他——” “好好好,走了走了。” 奥卢欧恼羞成怒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不耐烦的佩特拉直接从后面推耸着,不得不顺着佩特拉推的方向向楼梯那边走去。 饶是如此,一边被佩特拉推着走,他还是一脸郁闷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嘀咕了起来。 “那个臭小鬼……居然敢睡在兵长床上……” 他摆着一张臭脸嘀咕个不停。 “居然敢穿兵长的衣服……可恶啊,兵长的衣服啊,我都没穿过,那个小子居然敢……” 在后面推着奥卢欧的佩特拉浑身一抖。 因为离奥卢欧太近而不得不将那家伙的嘀咕声全部听进去,而倒霉催的佩特拉在听到‘我都没穿过’这句话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浮现出奥卢欧穿着兵长衣服躺在兵长床上的情景…… ………… …………………… 侵魂蚀骨的寒气骤然爆发激得金发少女整个身体甚至于灵魂都硬生生地打一个颤栗。 轰的一声巨响。 面容甜美的金发少女一拳砸碎了奥卢欧耳边的墙角。 “奥卢欧你下次要再敢说这种恶心的事情我就扯断你的舌头啊啊啊你这个混蛋!” 少女的拳头重重砸在奥卢欧耳边,墙角的碎石屑簌簌掉落到脸色发白的奥卢欧肩上。 用不逊于利威尔兵长的可怕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缩成一团的奥卢欧,佩特拉周身燃烧的黑色火焰让她看起来像是来自地狱的美艳而可怕至极的修罗女王。 “对不起请原谅我!” 突如其来就被佩特拉一拳揍过耳边的奥卢欧难得毫不犹豫的低头道歉。 因为佩特拉那一股突然爆发出来的女王大人的修罗气场实在是太过可怕,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压让他的生存危机第六感油然而生,果断选择了放弃抵抗。 可是我刚才说的到底哪里恶心了?! 憋屈地屈服于威压之下的奥卢欧看着气哼哼地快步走下楼梯的佩特拉一头雾水地想着。 ………… ……………… 话说你们是不是忘记点什么了? 被揍飞出去的韩吉分队长不管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艾伦穿什么衣服最好看? ps ~\(≧▽≦)/~啦啦啦,新年的第一天,艾伦养成日志得到了金牌好开心~~~谢谢编编棒棒谢谢艾伦小天使谢谢aatv谢谢马克思脸大巨人和大眼睛娃娃头萌巨人【唉哪里不对? 37|第三十七章 已是傍晚时分,高塔林立的驻扎地的居民区里炊烟冉冉升起。 最靠近外侧的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古堡大厅里,巨大的长桌摆在中央。 在初冬的寒气中散发出层层热气的热菜热汤摆放在干净的桌面上,围坐在长桌上的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安静地端坐于自己的座位之上,除了吞咽食物的声音以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埃尔德他们吃饭的速度并不慢,但是无论是舀汤还是夹菜的手都是稳稳当当的,确保不会让一粒饭粒甚至于汤渍洒落在桌面上。 刚刚起床没多久的年轻兵士长坐在长桌的一端,他微微低着头,深色的睫毛将他细长的瞳孔掩住半截,偶尔一点柔韧的发丝跳落在他尖锐的眼角。 冒着热气的勺子将热粥送入那微张的薄唇中。 热粥吞咽下去的时候喉结动了一动,可惜被利威尔整整齐齐扎在颈上的白色领巾挡住看不清楚。 即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饭,年轻的兵士长那种无声的压迫感也充斥了这个不算小的饭厅,让这个本该是极为放松的场合的气氛显得压抑而沉闷。 当然,极为崇拜自家长官而且也已经习惯这种压迫感的利威尔班成员自然是习以为常不会有什么抱怨的。 但是对着利威尔兵长坐在长桌的另一端的几个小鬼可就没那么老实了。 三口两口将面包和热粥吃完的小家伙们趴在长桌那一端,凑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 三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顶在一起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的样子很可爱,让一眼瞥到的佩特拉忍不住笑了笑。刚一笑完,她下意识看了她的长官一眼,有点担心艾伦他们的吵闹会让尚还带着点起床气的兵长感到不悦。 利威尔兵士长只是安静地低头吃着食物,似乎对对面那几个小鬼吵吵嚷嚷的行为不以为意。 佩特拉顿时松了口气。 “艾伦,大半夜的外出至少跟我们说一声啊。” 金发的男孩不满地冲他的好友抱怨着。 “突然就找不到人,吓死我们了!” “啊哈哈,不好意思啊,阿尔敏,因为半夜饿醒来了,我本来只想出去随便翻点吃的就回去的。没想到正好撞上兵长了,结果就……” 知道自己理亏的艾伦缩了缩头小声道歉。 “啊,真是的,害得我们一大早起来到处找……三笠你也说说他啊!” 被阿尔敏指名的三笠歪了歪头,柔软的黑色长发垂落在他纤细的颈上,偶尔几缕滑进拢在白瓷色肤色的颈的火红围巾里面。 他侧着头,漆黑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艾伦。 “艾伦。”他说,“昨晚睡得好吗?” “呃?啊?那个……睡得挺好的。” 三笠平静地询问让已经做出防备姿态的艾伦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回答道。 确切的说他被强迫睡到差不多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被允许从床上爬起来。 “哦,那就好。” 秀气的男孩轻轻点了点头,细腻的黑发随着他火红色的围巾上轻轻摆动了几下。他侧着头看着艾伦,泛着夜的光泽的黑瞳微微一动。然后,他纤细的手指伸过去,擦了擦艾伦嘴角沾上的那一点面包屑。 艾伦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擦干净的嘴角。他突然对着三笠嘿嘿一笑,伸手就使劲在三笠嘴角蹭了蹭,也不管三笠嘴角干干净净的根本没一点食物的碎屑。 看着眼前那温馨柔软和谐的一幕,阿尔敏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这种兄友弟恭宠溺的兄长和顽皮的弟弟的既视感到底是…… 不对! 阿尔敏头疼地想着。 三笠你能不能不要老这么惯着艾伦?你不觉得这样只会让他越来越会惹麻烦吗! 他盯着三笠,想要以眼神将以上的讯息传递过去。 可是被他盯着的三笠似乎根本没感觉到他的视线,只是纵容地任由艾伦揉着自己的颊,一直注视着艾伦的漆黑瞳孔有着淡淡的柔软的痕迹。 啊啊……你觉得开心就好…… 露出一副‘好吧随便你们了’神色的阿尔敏终于彻底放弃一脸木讷地移开了视线。 ………… ……………… 被放回碗中的汤勺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响,利威尔左手一撑椅背站起身来。先一步吃完但是一直坐在旁边和埃尔德说话的佩特拉在听到椅子摩擦地面的动静后赶紧站起来,将兵长身前的盘碗端了起来。 在利威尔站起身来的同时,利威尔班的其他成员也都纷纷起身。 佩特拉收拾了三副盘碗之后,向后看了一眼。 “艾伦,阿尔敏,三笠。” 拱着小脑袋凑在一起的三个小家伙在听到佩特拉喊他们,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当发现大家都吃完开始收拾了之后,他们赶紧跑了过去。三笠帮着佩特拉收拾盘碗,阿尔敏来来回回将剩菜端了出去接着就扫地,而艾伦挽起袖子拿着抹布就开始擦桌子。 三个小孩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而那边站起身的利威尔兵士长转了个身,一伸手就握住了房门的门把。 一眼瞄到兵长要出门,奥卢欧一口将手中最后一大块面包吞了下去,猛地起身几个大步跨到兵长身后。 “您要出门啊兵长,我能跟您一起吗?” 他急匆匆地追过来问到。 利威尔低低的嗯的一声让他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我去活动下筋骨。”手刚刚握住门把的利威尔头也不回,“你要来就陪我随便练几下。” 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本是一脸兴奋的跟上去的奥卢欧的脸刹那间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脚步一顿甚至还后退了两步,使劲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不不不不用了!兵长,你看我今天还没打扫厨房——” “跟过来。” “是……” 于是自作孽的奥卢欧一脸痛苦地蔫蔫跟在了兵长身后。 手稍一用劲,咯嗒一声,紧闭的大门开了半截。 那从外面灌进来冷风迎面扑来,吹得利威尔颈上的白色领巾都飞扬了起来。 一口气涌进这个烧着炉火的大厅的寒气让房间里的暖意迅速下降,那像是能渗透到骨髓深处的寒风顺着利威尔裸|露出的小半截脖子一掠而过,在那略深肤色的颈上带起了一大片骤然竖立起的浅浅的寒毛。 利威尔即将走出门口的黑色长靴突兀地顿了一顿。 然后,突然转了方向。 “艾伦。” 侧过身来的年轻兵士长面无表情地喊着那个正在使劲擦着餐桌的小鬼的名字。 浅黑色的小脑袋抬了起来,小艾伦歪着头向兵长那边看了过去,一双嫩绿的大眼睛眨了眨,露出疑问的目光。 “今晚来我房里。” 咳咳咳咳!!! 早上那种大场面都经历过了此刻自然见怪不怪的佩特拉和奥卢欧还没多大的反应,倒是常日一贯冷静的埃尔德突兀地一口水呛到痛苦地咳嗽起来,茶水都从他鼻子嘴巴里漏了出来。 衮塔运气好没在喝茶,只是慌慌张张地一弯腰在最后一秒及时抓住了刚才那个从他手上掉下去差点就在地上砸个粉碎的瓷盘。 正在埋头拖地的阿尔敏错愕地仰起头。 收拾碗盘的三笠微微皱了皱眉侧过头。 这一刻,身在此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位一脸平静就像是在说‘给我倒杯茶’这种再普通不过的话的年轻兵士长的身上。 彻底忽视了在场诸人火焰灼烧一般烫人的目光,利威尔那深褐色的瞳孔只是淡淡地看着艾伦,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 “哎?——才不要!” 还不等众人消化掉兵长突然抛下的核弹,作为当事人的艾伦立马就又跟着丢下来一个重磅炮弹。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了利威尔。 这下,就连刚刚都在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奥卢欧都露出了惊愕的目光看向拒绝得干净利落的艾伦。 居然敢这么果断地拒绝兵长臭小子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在利威尔班成员集体表达出以上含义的目光注视之下,绿瞳男孩毫无所觉地摇了摇头。 虽然在他拒绝的瞬间兵长那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刺得他的脸生疼,让他下意识紧张地缩了缩脖子,但是只要一想起他中午醒来后睡不着想要起身却被利威尔兵长当做暖炉紧紧抱着怎么都挣扎不开,甚至转个身都转不过来的痛苦经历,艾伦毅然选择了坚持下去。 他大声说:“我要和三笠阿尔敏他们一起睡。” 反正利威尔兵长目光再可怕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揍他。 艾伦在心底如此嘀咕着。 目光可怕……可怕的话不去看就不怕了! 遭到毫不留情地拒绝的利威尔兵士长锐利的眼角微微挑了挑,盯着那移开了目光的艾伦的脸色似乎又冷了几分。 已经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的利威尔班的精英们的心脏也随着他们的长官上挑的眉眼狠狠抽搐了几下。 而后,漆黑的长靴踩踏地面的响声骤然响起。 一步一步像是踩踏在利威尔班精英们不断抽搐的心脏上—— 啊啊,有一种会面临惨剧发生的不好预感啊。 走到站在桌边的小艾伦身边的利威尔伸出手—— 艾伦你再不改口就真的死定了! …… 年轻的兵士长的手搭在了倔强地扭过头不肯看他的小艾伦的左肩上。 他俯□来,细碎的棕黑色短发从他低下来的额头上散落下来,掠过艾伦的耳朵,那发丝尖儿像是碰触到了艾伦的右肩。 利威尔躬着身体,稍微侧过头来。 他浅色的薄唇和那只白嫩的小耳朵近得似乎稍一动就能触及彼此。 线条锐利的薄唇上下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从唇中呼出的带着暖意的气息掠了过来,让小艾伦那只白皙的耳廓染上一点湿润的气息。 不知道利威尔说了什么,刚才还摆出一副宁死不屈从容就义的表情艾伦顿时就露出了犹豫不定的神色。 “真的?” 他瞅着利威尔小声问,皱着一张小脸似乎有点期盼,却又带着几分不愿就此屈服的不甘心的意味。 眯了眯细长的褐瞳,年轻的兵士长没再吭声。 看不出任何人类情绪的微微上扬的眼冷淡地瞥了艾伦一眼,他直起腰转身几步跨出门去,徒留下一脸苦恼纠结不已的小艾伦。 ……还有他那一屋子莫名其妙茫然无措的部下们和呼呼地从门外灌进来的寒风…… ……………… 茶余饭后,在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餐厅的一角里,三个小脑袋又凑到了一起。 绿瞳的男孩仍旧是皱着眉,抿着唇一脸纠结的表情。 他瞅了瞅左边的三笠,又看了看右边的阿尔敏,终于心一横下定了决心。 “三笠,阿尔敏,我晚上还是去兵长那边好了。” 一旦下定决心,艾伦反而不再那么纠结了。他嘿嘿笑着,脸上再度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放心,没事的,等着明天我给你们带点好东西回来~~你们绝对会喜欢的~~” “艾伦,到底怎么回事。” 阿尔敏困惑地问道。 他这个好友明明昨天都还一副怕利威尔兵长怕得要死的模样,现在怎么居然胆子那么大居然敢主动跑去利威尔兵长那边了? “啊,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 绿瞳的男孩挠了挠头,柔软的浅黑色额发落在他白皙小巧的颊上。坐在他身边的三笠几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帮他撩去挡在眼前的额发。 对三笠这种亲昵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的艾伦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按在腿上。他眨了眨眼,大而明亮的嫩绿色瞳孔在夜晚的火光中像是一汪清泉的透亮。 他耸了耸肩,说, “兵长刚才说要是我晚上陪他睡觉就给我肉吃。” 噗——!!! 在不久前躲过一劫此刻正坐在另外一边悠闲地喝茶的衮塔最终还是没逃脱和埃尔德一样的命运一口浓茶通过嘴巴鼻子尽数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么勤快不表扬我咩~~ 38|第三十八章 第一部 完 兵长艾伦才八岁啊你这是犯罪啊, 被那一口浓茶弄得够呛的衮塔一边痛苦地咳嗽着一边用手背使劲擦着满脸的茶水一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 “嗯,为什么要找艾伦你,” 三笠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问道。 “唉,这个,好像是因为我体温高的缘故……” 盘腿坐着的艾伦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想了想才回答,“不过说起来,利威尔兵长身上好像总是凉凉的。” “这样啊,利威尔兵长大概是天生体温比较低。”坐在一旁的阿尔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一类人好像都比较怕冷,觉得艾伦你体温高比较暖和吧,而且最近降温降得很快不是吗。” “我想也是。”艾伦叹了口气,“肯定是直接把我当暖炉用了……唉,三笠,你做什么?” 跪坐在另一边的三笠突然凑了过来,那垂落在艾伦颈上的凉丝丝的细腻黑色长发引起了艾伦的注意。 三笠也不吭声,只是将他那张白瓷色的小脸凑过去贴在艾伦的颊上。 两张嫩生生的小脸颊彼此轻轻蹭了蹭。 “三笠?” 艾伦也不躲,只是疑惑地用眼角瞅着那闭着眼贴着自己的脸蹭来蹭去的三笠。 蹭了好几下的三笠睁开眼,他仍旧轻轻地黏着艾伦的脸颊,细长的漆黑色瞳孔转过来瞥了盯着自己的艾伦一眼。 “嗯,艾伦是挺暖和的。” 黑发的男孩微微眯着眼,眼底透出几分满足的意味。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继续蹭了起来。 “不要啦,三笠,这样好痒。” 虽然没躲但是脸颊那痒痒的感觉还是让艾伦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可是他的话刚一落音,他左边脸颊也突然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住。 “阿尔敏!” “因为真的很暖和嘛~” 凑过来的金发男孩嬉笑着伸手一把搂住他的好友,毫不客气地蹭起艾伦那还带着点婴儿肥的暖暖的脸颊来。 “你们两个难道怕冷吗?!” 遭受到双重夹击的艾伦毫不示弱,伸手就抓住那两个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的家伙的后脑勺,头一顶就回蹭了回去。 这么折腾之下,没过一会儿三个小家伙圆圆的脸都彼此蹭得红彤彤暖呼呼的,就像是三颗熟透了的大苹果。 ……………… 啊啊,真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小天使啊。 衮塔捂着自己那颗被那群纯洁的孩子和纯洁的对话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脏,倍感自己那种龌龊肮脏的想法是多么不可饶恕罪不可赦而开始认真的自我反省。 “那么说,艾伦你晚上要去利威尔兵长那边?” “对啊。”艾伦后脑勺枕着双手一脸无所谓地说,“做个暖炉而已,又不会很费劲,这样就有肉吃的话……” 说到这里,那双碧绿的瞳孔瞬间闪闪发亮了起来。 “我昨天就吃到了!非常好吃——” 回忆起记忆中那种美味,口舌生津的艾伦顿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哦……” 看着眼睛闪闪发光的艾伦,三笠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那你就去利威尔兵长那边吧。” “嗯!三笠,阿尔敏,我明天也给你们带过来!” “对了,艾伦,要去利威尔兵长那边可不能吃亏哦。”阿尔敏举起一根手指认真地说,“兵长那种上级长官的配给都是很多的,肉的存货绝对不少。” “这样吗?” “对,冬天还有一段时间,以后还会更冷,多找兵长要肉吃,绝对不能客气!” 阿尔敏在这里说,三笠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他说,“没错,艾伦,怕冷是利威尔兵长自己的错,没必要同情他。” “知道了,兵长要是不给我肉我就不陪他睡!” “没错,就是要这样,你还可以说今天非常冷借口要回来,然后多要一些!” “好!” 三个小家伙顶着小脑袋围在一起商讨着如何从利威尔兵士长那边榨取更多的肉的事情。 而坐在另一边再也顾不上喝茶的衮塔侧着头盯着他们已是瞠目结舌。 这三个小鬼……说好的天真无邪小天使呢?! ………… 深夜时分,两个小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忙着铺开自己的被铺。三张并排的小床上,唯独中间那张小床空荡荡的。 阿尔敏瞅了艾伦空着那张床一眼,又瞅了安安静静地抚平被子褶皱的三笠那平静的侧颊一眼。 “三笠你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还真奇怪……” “什么?” 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三笠坐在自己床上,抬起头来用漆黑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阿尔敏。 “让艾伦去利威尔兵长那边睡啊,我以为你肯定会反对的。” “艾伦喜欢吃肉,过去就可以吃到,不是吗?” “呃,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 “艾伦喜欢的话就没问题。” 有着秀气面容的黑发男孩轻声回答,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被褥,他将脖子上从不离身的火红色围巾拿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然后开始脱衣。 阿尔敏拽着自己手上铺到一半的被子怔了一怔,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三笠你不是很讨厌利威尔兵长吗?” “没有啊。” 三笠回答得轻描淡写,完全看不出有丝毫勉强的痕迹。 显然,那并不是违心的谎言。 “可是上次你明明说过……” “那是因为上次利威尔兵长打了艾伦。”已经干净利落地将大半的外衣都脱下来的三笠平静地回答道,“只要他不欺负艾伦,我就不讨厌他。他现在让艾伦很开心,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 好吧,阿尔敏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终于彻底理解了三笠那看似古怪的脑部思维模式。 其实一点都不古怪—— 凡是对艾伦有害的东西一律排挤驱逐。 凡是对艾伦有利的东西一律来者不拒。 一切以艾伦最终利益为中心基本点! 嗯。 没救了。 捂着脸的阿尔敏下了最后的定论。 ………… …………………… 寒冬席卷了大地,用不了多久,洁白的雪花就飘飘摇摇地从碧空如洗的天空中落了下来。 它们堆积在那大片光秃秃的树枝上,给原本难看的干枯枝叶裹上银白色的外套,让它们在暖冬难得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很快的,纷飞的白色精灵将大地簇拥成一个素装银裹的世界。 那无数的高塔在雪白大地上矗立着,沿着高塔的墙壁流下的雪水冻结成水晶般的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线。 积雪堆积在庭院里,将黑色泥土覆盖得严严实实,像是给庭院的地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 一眼看去尽是纤尘不染的雪白。 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上那一望无际的银白大地,男孩眨了下在一片雪白的色调之中越发显得鲜嫩的翠绿瞳孔,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刚才爬上来的剧烈运动让他的身上还带着热气。 他伸手将屁股下那一层松松软软的积雪扒开,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柔软的雪团被他推得啪嗒一声掉下去打在下面的枝叶上,让那根细小的枝头晃了晃。 坐在粗大的树杈上的艾伦晃了晃悬空的双腿,看着远方的景色,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终于破纪录了。 他满意地继续晃着腿。 因为每次一爬上来,阿尔敏和三笠就会在下面啰啰嗦嗦的,所以基本上都爬不了多高。 今天三笠被佩特拉带去市集买东西,阿尔敏又被奥卢欧差遣去跑腿,而他却是正好闲了下来,所以一时兴起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挽起袖子打算挑战极限。 哼哼,果然我还是很厉害的。 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晃着小腿的男孩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朝下看估算着大概的高度。 这差不多都有四楼那么高了吧? 一股冷风袭来,吹得树上松软的积雪簌簌掉了下去。 坐在树上伸着脖子往下看的艾伦只觉得后颈一凉寒毛一竖,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抓着带着冰棱的冷冰冰的树枝的手指也开始变得冰凉,他抬起手冲着冻得有些发白手哈着热气,让手指暖和一些。 这么高也够了,差不多也该下去了。 哈着热气的艾伦如此想着。 他一翻身,双手抓着刚才坐着的粗大树杈,身体落了下去。 右脚小心翼翼地踩到刚才攀上来的小树枝上。 咔吧一声。 承受不住重力而骤然折断的树枝打着旋儿掉落在松软的雪地上。 男孩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刚刚踩断了那根小树枝的小腿还在空中微微晃动着。 他的双手牢牢地抓住他刚才坐着的粗大树枝,将他的身体吊在空中。 那情景看起来惊险到了极点。 男孩咬紧了牙,身子一晃,脚踩在树干上,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又重新攀上了双手抱着的粗大树杈上。 艾伦骑在粗树枝上,心有余悸地看着离自己老远的地面,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他反应快听见那啪的一声立马抱紧了上面的大树枝,这才让他没有跟那根折断的小树枝一起从高空中掉落下来。 这么高摔下去肯定就是重伤,要是运气一差直接摔死都有可能。 艾伦骑在树杈上四下里看了看,顿时犯了难。 他现在骑着的这根粗大树杈的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找不到一个支脚点。 刚才他是踩着那根小树枝爬上来的,现在那根树枝被他踩断了,其他的树枝要么看起来脆弱得根本承受不起他一踩,要么就是离他老远根本够不着。 ……糟了。 四下里打量了半晌之后,兴冲冲地爬上来的男孩顿时傻了眼。 怎么下去啊? 叫人吧,叫人来救他下去就好。 别开玩笑了!爬个树而已怎么能那么丢脸的被人救下去! 以上两种想法正在艾伦脑中斗争得厉害,突然又是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冷得他顿时打了个哆嗦。 绿瞳的男孩咬了咬被冻得有些发紫的下唇,又忍不住冲着自己已经冻僵的双手使劲哈着热气。 突然大起来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袭来,他抱着自己的肩开始发起抖来。 好冷。 艾伦苦着脸想着。 早知道就听阿尔敏和三笠的话不乱来了。 碧绿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艾伦依然不甘心地试图寻找能让自己下去的办法。 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张口就赶紧喊了起来。 “兵长——” …… 漆黑色的长靴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利威尔拿着一份文件从庭院中一路走来,细碎的发丝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他冷着一张脸似乎在开口说着什么。 带着崭新的黑框眼镜的韩吉分队长走在他的身边,常日里嬉笑的脸此刻显出了几分严肃的神色,她指着利威尔手中的文件似乎正在和他争论着什么,还不时地摇头。 他们的身后,漆黑的脚印远远地延伸出去,在一片雪白的雪地之上异常显眼。 “兵长!” 突然传来的叫声让那漆黑的长靴停顿了一下,利威尔皱着眉左右看了看。 可是除了站在旁边同样正在四下张望的韩吉之外,堆满了积雪的庭院里看不到其他人影。 “兵长——” 好像是那个小鬼的声音…… 利威尔转过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拍,而拍了他的肩膀的韩吉一脸愕然地仰头瞅着天空。 “利威尔!上面!” 原本疑惑地抬起向上空看去的深褐色的瞳孔骤然缩紧到极限—— 从天而降的小小身影倒映在年轻的兵士长愕然收缩沉淀成褐艳色调的瞳孔深处—— 那铺天盖地砸落下来的簌簌地雪团簇拥着其中那个小小的身体将利威尔视线中的那一片天空照得雪白—— 在一片空白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就下意识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那从几十米的高空中向他跳下来的男孩的身体—— 与艾伦一同洒落的漫天的雪团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脸的雪—— 双臂一把搂紧艾伦的腰背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浑身是雪的利威尔刚才似乎停顿了一瞬间的心脏再一次开始跳动。 他浅浅的睫毛落下来,将他此刻还呈现出紧缩的浓郁深褐色的瞳孔掩住大半。 他的右手紧紧地按在怀中孩子的后脑上,惊魂未定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痕迹。 在被利威尔兵长一把抓住的瞬间就张开双手搂住兵长的颈的艾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紧紧地搂着兵长不肯松开,利威尔身上并不算温暖,但是怎么都比现在全身冰冷的他要好太多。彼此贴紧的身体让热度缓缓地传递了过来,刚才在树上被寒风刮了半天此刻已经冷到骨子里的艾伦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 “艾、伦。” 几乎已经冻僵的小艾伦没能得到缓和的时间。 那一字一顿的低沉声音在他耳边冷冷地响起,让他反射性地猛地仰起头。 那被铺天盖地的雪砸了满身此刻脸上头发上脖子里就连领巾边上都是雪一身狼藉的利威尔兵士长盯着他的恐怖眼神让他下意识一缩脖子。 “如果你不想要命的话我现在就直接满足你。” 那斜过来的深褐色瞳孔锐利到极致的目光带着近乎实质性的切割肌肤的恐怖压迫力让小艾伦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而那只一把抓住他左半截脑袋的大手猛地缩紧,一点点按下去的手指简直是真的就要这样直接将他的脑袋狠狠地捏爆出白花花的脑浆来一般—— “哇啊啊对不起!兵长!我错了!好疼疼疼——”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不就是想找死吗。” 年轻的兵士长依然用冷得让人从骨子发寒战栗的森冷目光盯着他。 艾伦想也不想理所当然地给出了回答。 “可是兵长明明会接住我,怎么会是找死啊?” 他说,看着利威尔的青翠瞳孔里尽是无辜之色。 “…………” 利威尔没有吭声。 而被兵长的大手狠狠地抓着半边小脑袋的艾伦忍着疼,讨好地冲着兵长摇尾巴,两只凉凉的小手飞快地在利威尔的脸上摸来摸去。 那砸落在利威尔颊上的雪的碎末顺着艾伦擦来擦去的两只小手的指缝簌簌地掉落了下去。 一小部分已经被肌肤的热度融化的雪水顺着细碎的短发流了下来,将那湿润的棕黑色短发黏在年轻兵士长冷峻的颊边。 艾伦看到了赶紧又伸手去擦。 利威尔闭起那只被浸湿的短发贴住的左眼,那个小鬼的手正在他左眼的眼角附近摸来摸去抹掉融化的雪水。然后,艾伦的手又向上摸去。 细小的手指探入他细碎的额发中间,轻轻地拨弄掉沾在他头发的雪的碎末。 窸窸窣窣抚摸着他的颊的软乎乎的小手碰触到他的颊那种指尖细微的感触让他心底的火气没来由地低了几分。 利威尔松开了捏着艾伦脑袋的手。 艾伦顿时松了口气,一脸逃出生天的表情。 但是利威尔冷冷的眼角一瞥,他又是一缩,却又并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反而嘿嘿地冲利威尔笑了起来。 ……果然最近太惯着这个小鬼了…… 利威尔皱着眉想。 “兵长。” “……” “您生气了?” 绿瞳的男孩一只手搂着利威尔的肩一边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脸色。 “……” “那个、是我错了,这个东西送给您,请不要生气了。” 利威尔那线条锐利的细长的眼微微挑起看向怀中的男孩。 艾伦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孩子不知为何一直紧紧攥着的小手缓缓地松开。 小小的手心中是一团洁白的雪团。 兵士长深褐色的瞳孔微微动了一动。 那一簇雪白之中,一点鲜绿微微颤颤地探出嫩芽的痕迹。 “看,兵长,我刚刚在上面摘到的。” 孩子在透亮的冬日下露出了暖暖的笑脸。 他小小的手心之中,一点嫩芽点缀在粉白的雪团之中。 嫩绿的明艳色调就像是孩子嫩生生的翠绿瞳孔在孩子身后那一望无际的银白色大地点缀出来的初春的暖意。 那簇翠绿倒映在深褐色的瞳孔深处的一点。 那就像是在一片荒芜的黄沙大地上突兀中骤然破土而出的嫩芽。 它嫩生生地扎根在一片干枯裂土之中,用嫩绿色点缀着那无边无际的深褐色荒凉大地。 在那片早已习惯被寒风笼罩的没有任何生气的深褐色荒芜之地上,它突如其来的发芽,就像是一个奇迹。 “很棒吧?兵长。” “啊啊……” 寒冷的冬日笼罩着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 凛冽的寒风凶猛地刮过让这一片枯树簌簌地掉落大片的雪末。 一头乱发的同事黑框眼镜下的瞳孔微微放大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是被称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对怀中的孩子微微上扬起弧度的唇角所带来的从未曾被人看见过的……寒冬最柔软的痕迹。 “还不赖。” ——【第一部 艾伦依赖症轻度症状完】—— 作者有话要说:种子已经扎根发芽了(笑) 那么请期待以后会开出怎样的花来吧。 至此—— 艾伦养成日志第一部完结,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和编编的帮助,让我顺利地拿到了金牌(笑)。 关于大家比较在乎的问题我解释如下: 本文的cp就是利艾和三艾,艾伦迟钝受。 因为兵长处于比较强势的立场,所以利艾肯定是占据主导地位的。 关于有读者问我逆cp的问题,我这里可以明确回答,我不接受逆cp ,完全不接受。 我知道不在乎这个互逆的朋友肯定有,但是请您绝对不要在我文下提出任何逆cp相关的事情和讨论,不然初号机暴走三爷暴力基因爆发给你看啊啊啊—— 还有,男男生子我也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说想看艾伦生子之类的朋友也请不要对我提这个要求,谢谢。 关于第一部里的年龄问题。 兵长大概是二十三、四这样,艾伦是八岁多,三笠阿尔敏和艾伦差不多。 利威尔班成员在十七到二十之间,韩吉是二十二岁左右,埃尔文(副)团长刚满三十。 差不多就是这样。 至于八岁小艾伦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的问题,请不必担心。 第二部开始就是三年后艾伦十二岁的时候,104期集合—— 好了,大家提出的问题大概就是以上这些。 还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提,我会回答的。 但是涉及剧透的或者最后结局是什么之类的就请不要问了,我肯定是不能回答的。 剧情要猜来猜去才好玩的不是么~~ 最后,最近我这么勤快把第一部都完结掉还每一章都爆数字…… 没有奖励么? 虽然没有艾伦那种水汪汪的大眼睛也要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瞅你们。 39|第三十九章 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点点白云点缀在碧蓝的宝石之中,像是偶尔撒落的乳白的奶色。 清脆的鸟鸣声隐约从林间传来,小鸟们那小巧的身子展开羽翼灵活地在绿意傲然的枝头穿梭而过。 偶尔一只小鸟拍打着纯白的羽翼落在那半开的窗子上,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往里面瞅了瞅,然后毛绒绒的小脑袋一扭又飞去了其他地方。 中年男子站在窗边注视着那拍打着翅膀飞走的小鸟,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开春了啊。” 已经于去年冬季接替病退的团长成为调查兵团团长一职的男子发出如此的感慨,回过身来。 调查兵团的新任团长有着轮廓分明颇有棱角的端正的脸,无论何时,那一头金棕色的发都是整整齐齐地梳在一侧,不见丝毫凌乱。 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另一名男子抽了抽鼻子,连带着他唇上的一小撇胡子也跟着动了动。 “从西边那条路过来的吧,埃尔文。” “哈哈。” 新任的调查兵团团长没有否认只是哈哈笑了两声。 那名男子揉了揉鼻子。 “一身丁香的味道浓得很啊。” 通向这里的林径小路,只有西边那条小路才有几株野生的丁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鸟叼来的种子掉下来在那里发了芽长了起来。 “米克,既然已经开春了,新一期的少年兵训练事项那边应该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听说现在只剩下训练场地还没最终定下来。” “嗯……训练兵团都开了差不多一百多期了吧?” 将手中的文件放在埃尔文桌上,米克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四期。” 他说,轻描淡写,抬手摸了摸唇上那抹浅浅的胡子。 ……………… 肩负着猎杀巨兽人并将之抗拒在高墙之外重任的调查兵团,它总部的驻扎地并不在王城之中。因为需要时刻警惕敌人的攻击并且定期派出调查部队,它处于最偏僻的利威尔班驻扎地和中心王城之间。 即使是如此,它的所在地仍旧是繁华而喧闹的。 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雄厚的兵力更让居民和商人们放心,让他们更乐意围绕着调查兵团总部驻扎的城市生活。 而城市内部虽然不如王城的繁华,也是兴旺之所。四平八稳向各个方向铺开的笔直大道上随处可见川流不息的人群,道路边上的商贩们发出阵阵的吆喝声,给这个城市的清晨更增添上一份喧哗的气息。 然而,这个生机勃勃的城市里,依然有不和谐的音符响起。 “喂!听到没有!快把税款交上来!” 留着短短的棕发的中年士兵揪着一名年纪不小的男子的衣服冲他喝道。 “可、可是,我刚才已经交给您了不是吗?” 看上去明显是小商人的老年男子头上冒着冷汗畏畏缩缩地回答。 他在刚才已经把他该交的税款全部交上去了啊。 “不够!还缺十个银币!” “唉?明明就……” 商人的争辩让中年士兵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的唇角诡异地向上扬了扬。 “现在缺一个金币了。”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我马上就补齐!” 被士兵那一眼瞪得浑身一抖的老商人慌慌张张地掏出钱袋,一着急就掏出了一把钱币。他刚要拿出其中的一个金币,突然一只手凭空伸出来直接取走了其中两个金币和好几个银币。 “行了,这样就交齐了。” 另外一名站在旁边的中年士兵笑嘻嘻地说,将闪亮的金币在空中一抛。 抓着老商人衣襟的那名士兵哼了一声,将老商人一把耸开,转身和一脸笑嘻嘻的同伴离开了。 后面被敲诈的老商人发出唉唉的想叫又不敢叫的声音追了两步,畏畏缩缩了半晌,终究还是一叹气愁眉苦脸地站住了。 两名中年士兵一边谈笑着一边向前走去,他们的背后,天空落下来的阳光照在那漂亮的独角兽标志之上。 另外一边,肩上有着同样的独角兽标志的年轻士兵刚才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看两位前辈走了,他背着火枪赶紧追了上去。 “那个……班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年轻的宪兵追上去小声说着,那张如初生朝阳的年轻面容上还带着几分青涩。 他那正在嬉笑着的中年长官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直接将手中那几个银币往他这里一抛。 “小子,学着点。” 一边教训着这个嫩雏,中年的长官顺手将分到的那一枚金币揣进怀中。 啊啊,刚从训练兵团毕业的小鬼就是麻烦。 “可是这样不对……” 年轻宪兵还想说什么,他那位刚刚还笑嘻嘻的长官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扯下肩上的火枪直接就用硬邦邦的枪托往他心口狠狠一撞。 措手不及之下被正中胸口,年轻宪兵顿时踉跄后退两步,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痛苦地捂住胸口,狠狠咳嗽了好几声。 “给我闭嘴,臭小子!” 变了脸的中年长官一脸厉色地冲着他低喝了一声,那恶狠狠盯着他的狰狞目光让年轻宪兵胸口一紧,下意识低下头不再吭声。 眼看下属不再顶撞自己,中年长官满意了。他将火枪往肩膀上一挎,掉头就上了台阶。 虽然说起来是个长官,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也不过是因为资历勉强当上一个最低级的班长而已。比不上上面那些有人大把大把送钱的高级长官,他也只能靠在巡视街道的时候敲诈那些底层的市民和小商人赚点儿钱了。 就这么点小破事而已,他可不想让这个新来的愣头青以后不停地给他添堵。 识相就好。 要是不老实……哼!整治新兵他手段多得是! 看着已经走到台阶上面的长官,刚刚进入宪兵团不久的年轻士兵黯然地低下头。 他紧紧地抿着嘴,揪着肩上火枪的挎绳的手指勒得有些发白,却仍旧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踩上台阶跟上前面长官的脚步。 只是胸口一股气憋得他闷得厉害。 不该是这样的…… 加入他从小就向往的为王献身的宪兵团的所见所闻让他心凉。 那些上行下效的腐烂和同僚们的麻木在这个原本光荣的兵团散发着阵阵腐臭的气息…… “等一下!” 年轻的宪兵穿着漆黑长靴的脚刚刚踩上第四个台阶,突然自身后传来大喊声让他下意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站在台阶上,侧过身向下看去。 喊住他的人站在台阶下面,仰着头看他。 明亮得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灼烧的翡翠色瞳孔落入他的眼底。 仰着头盯住他的少年的眼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那透亮的色调,像是将一切光中的尘埃都驱逐了出去,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们是宪兵吧?” 那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还带着刚从儿童转到少年的青涩,下巴尖尖的。 灼灼的目光盯过来,那个绿瞳的少年毫不客气地问他。 “没错,怎么,小家伙,遇到什么麻烦了要来找我们?” 已经走到楼梯上面的中年长官同样在那声喊声中回过身来,他笑着问道。 本来那一声不太礼貌的鲁莽的喊声是让他很不爽的,但是回头一看只是个小鬼,而且那脸又眉清目秀的让人看着舒服,刚敲诈了一枚金币心情不错的他就决定懒得和这个小鬼计较了。 可是,他这里大人有大量放了那个小鬼一马,偏生那个小子却不知好歹眉毛一扬冲着他一皱眉。 “既然是保护这里的宪兵,为什么要欺负那个老人?” 绿瞳的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客气地向三位宪兵进行质问。 混账小子…… 中年宪兵长官嘴一撇就要发火,一看周围聚拢过来的人群又把火压了下去。 “臭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我们只是要他补齐少缴的税款。” 他一脸厉色地盯着那小子,目露凶光,毫不掩饰眼底威胁之色。 可是那个胆子大到让人发指的小鬼却是毫不客气底将他凶狠的目光反瞪了回来。 “少骗人!我都看到了,你刚才是在敲诈!” 那小鬼噌噌噌地沿着石阶冲上来,一脸无所畏惧,抬手就直接用手指着他骂道。 “你们这些家伙都是士兵中的害虫!败类!残渣!快点把钱交出来还回去!” 本来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闹大,可是被一个臭小子指着鼻子大骂让中年宪兵脑中的理智咯哒一下断了线。他一脸怒火,抬腿就是一脚向那个该死的小鬼踹了过去。 绿瞳的少年敏捷地一闪,躲过了他这一脚。 而站在中年宪兵旁边另一位年纪不小的宪兵也是面色铁青,他伸手一把抓住闪身躲到他这边的少年的胳膊,然后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可是那只手尚未落在对方的脸上,绿瞳的少年突然双手一把抓住他扇过来的手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扯——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少年的膝盖抬了起来。 于是男子被拽得不由自主向下弯去的腹部被少年的膝盖狠狠撞上。 被撞得喷出一口唾沫,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让男子下意识腰弯得更低,而少年更是得势不饶人一脚狠狠踢在他腿上将他整个人都踢得失去平衡啪的一下倒在地上。 本来以为是个能轻易收拾的小鬼,谁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中年长官稍微慌了神,抬眼冲着错愕地站在台阶上的年轻宪兵一瞪眼。 “待在那里做什么!” 被上司的大喝惊得浑身一抖的年轻宪兵一抬头对上长官狰狞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向上面的少年扑了过去。 可是他的手还没捞到少年的一根头发,少年一个猫腰闪过他抓过来的手。 然后,反身就是高高一抬脚,脚跟冲着他的侧脸呼啸而去—— 年轻的宪兵本来就是慌慌张张地上来,自己立足尚未稳就伸手抓人。 千钧一发中他将脸一扭,而身手敏捷的少年那一脚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恰恰踹中他强行扭过来的右肩之上,登时将他踹得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若不是他反应快身子一歪将那一脚力道卸下去大半,只怕就要被少年一脚踹得摔下台阶去。 饶是如此,身子歪在一边的他在一时半会儿里对少年也没了威胁。 少年向后一跳,躲开前方中年长官撞过来的枪托。 他尖尖的下巴仰起来,碧绿的瞳孔用鄙夷的神色注视着对方。 然后,他再度轻快地闪开对方砸下来的枪托,并且抬手将从身侧擦过去的枪托往旁边一推。 而他自己一闪身撞进了拿着枪托的中年长官的怀中,手肘硬生生地撞在对方的胸口,硬是将对方给撞得向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中年长官向后撞到墙壁,跌坐下来。 一转眼的功夫,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看似弱势的少年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三个宪兵。 被撞得跌坐在墙下的中年宪兵长官抬头,倒立的三角眼里闪着凶狠的目光。 事情已一发不可收拾。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鬼打翻让他全部脸面都丢得干干净净。 咔吧一声响。 因为无数次练习而对这个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年轻宪兵手一抖唇角一抽,猛然睁大眼睛向他的长官看去—— 气疯了的中年长官一把托起手中的火枪咔吧一声拉开了枪栓。 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脑袋刹那间充血再也顾不得其他的年轻宪兵冲过去猛地抓住长官的手。 “不可以!枪怎么能对着市民!请住手啊!” “滚开!” 中年长官气急败坏地将他的士兵一把推开,手指已是发狠地按在了扳机之上。 “臭小子你不是很能吗!来啊!有本事过来啊!你再动一下试试!” 狰狞的目光在他倒竖起的三角眼里闪动着,他疯了似地冲着那个让他丢光了脸的混账家伙大喊。 “来啊!老子崩了你!” 少年虽然在一时冲动中鲁莽地掀翻了三位宪兵,可是被那黑漆漆的洞口对准的时候,他还是皱着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绷紧了肩膀,微微躬起的身体如一只野性毕露的幼兽蓄势待发。 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带着谨慎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扣住扳机的手指。 于是他的退缩让托着枪的中年长官越发张狂地叫嚣起来。 “来啊!混账小子,你不怕死就来啊!” 一边说,他作势一抬火枪,扣着扳机的手指眼看就要按下去—— 绿瞳少年身体反射性地向后一退。 可是他那向后一退的脚却恰好踩到了有着半个缺口的阶梯上。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的身子一歪。 那具失去平衡的身体向后重重地摔下去。 浅黑色的短发被气流吹得飞扬而起柔软地掠过他白皙的颊。 少年向后倒下去的后脑正正对上后面那坚硬的石柱狰狞地凸出的尖角。 不同于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的中年长官,年轻的宪兵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他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个向后坠落的少年。 可是他的指尖从少年飘起的衣角一掠而过。 年轻的宪兵睁大了眼看着那个即将一头磕在石柱尖锐利角上的少年—— 他充血的眼似乎已经看到下一秒就血溅三尺的惨剧—— 他的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开始 名字还没想好 所以第二部完的那一天再说~~ ………… 反正你们都猜得到接下来救人的是谁我就不说啥了╮( ̄▽ ̄")╭ 最后,打滚表示第二部第一章新开求留言~~ 40|第四十章 年轻的宪兵竭尽全力伸出的手从少年的衣角轻飘飘地掠过。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了这一瞬。 长官刺耳的冷笑从身后传进他的耳中。 他的眼在那一刹那睁圆到了极限,却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后脑向那尖锐的石柱利角撞去—— 一只手突兀地从一旁伸出打碎了那四面八方凝重的空气。。 从阶梯上坠落而下的少年纤细的腰被那只伸出来大手一把握住。 骤然停滞在半空中的后脑离那石柱尖角还剩下不过几厘米的千钧一发的距离。 仅凭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将从高处落下的少年拦腰搂住的男子抬起头,细碎的黑褐色坚韧短发落下的阴影中,眼角尖锐地向上挑起的深褐色瞳孔向怀中的少年斜来。 他侧过身来,肩膀的一侧,一黑一白交错的羽翼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的光泽。 得……得救了, 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之中,可是年轻宪兵那颗差点就从胸口蹦出来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重重地落了下去。 他心有余悸地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太好了。 年轻宪兵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脑门的冷汗,他的手指现在都还有些发抖。 差一点……差一点那个孩子就没命了。 他如此感慨地想着,忍不住抬手向刚才那个施以援手的人看去。 仿佛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搂住少年的年轻男子向上看了一眼。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眼。 被瞥了一眼的年轻宪兵却是突如其来一阵心惊肉跳,从男子身上直逼而来的恐怖压迫感让他的小腿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差点直接没用地软下去。 男子一身的锐气像是一柄无时无刻都锋芒毕露的出鞘利剑。 渗出来的丝丝寒气让人看一眼都是心惊胆战。 “啊,兵长,” 被一把抓住腰的艾伦还保持后仰的姿势,他仰着头看着那出现在目光上空的熟悉的冷峻面容,顿时愕然眨了眨眼。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斜过来俯视着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双圆溜溜的青翠大眼睛灵活地转了转,他努力开动自己并不算很聪明的脑子寻找着这一次惹麻烦的借口。 搂着他的腰的大手一个用力,还没来得及想到借口的艾伦顿时向前一倾一歪,一头栽进利威尔兵士长的怀中。 他的脑门一下子狠狠地撞在利威尔兵长的胸口,让他发出一声痛呼。 “等下再和你算账。” 冷淡的低沉声音从上面传来,艾伦老老实实地捂着脑门不敢再吭声,只是龇牙咧嘴地揉着撞红的还在隐隐作痛的脑门。 兵长身上还是那么硬邦邦的。 不过那么硬全部都是肌肉啊都是他梦寐以求的肌肉啊~~ 艾伦一边羡慕一边闷闷地想着。 因为羡慕利威尔兵长那线条分明而又精瘦结实的身体,艾伦这几年来下了大力气锻炼身体,却不知为何收获微弱。 最气人的是,就连明明看起来比他纤细秀气的三笠的效果都比他显著多了。 “兵长——” “兵长!” 一名年轻的女性士兵和另一名男性士兵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他们远远地已经看见了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盯着几位宪兵的眼中顿时就露出了不善的目光。 兵长? 年轻的宪兵错愕了一瞬。 是指兵士长吗—— 那可是军团里的高阶军官啊! 这个男子明明还很年轻,看起来不过比他大上几岁样子,怎么就是兵士长了?! 啧,这群人是调查兵团的! 一把将举着的火枪收起的中年宪兵长官咬着牙不甘心地想着。 因为他坐在墙下,所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调查兵团的军官大半的后背和棕褐色短发下目视范围极窄的一点侧颊。 虽然宪兵团一贯来说比调查兵团要高一等,但是无论如何作为高级军官的兵士长绝对不是他这种底层的军官可以得罪的。 可恶!这家伙看起来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怎么就爬到兵士长那么高阶的军官上去了! “调查兵团是吧?你们故意指使这个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袭击我们宪兵团?” 作为一个刚刚从内地调动到调查兵团总部驻扎地的宪兵班长,他对于调查兵团的高阶军官并不熟悉。事实上除了跟在长官后面远远地见过埃尔文团长之外,他也就知道传说中最恐怖的魔鬼兵长利威尔和最奇葩的韩吉分队长。而且那也只是听过,根本就没见过。 虽然使用火枪是他理亏,但是如果他现在想要全身而退的话就必须先声夺人。 所以中年宪兵长官鼓起勇气冲着那名看都没看他一眼的年轻兵士长大声质问,摆明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姿态。 “对于你们调查兵团故意挑衅的行为,我会全部向我的上级汇报!” 如果能把事件的严重程度扩大到两个兵团之间的对峙,他的上级哪怕是为了确保宪兵团高人一等的地位也会竭力保住他。这么想着,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如此说道,故意一张口就直接将事情闹大,一顶大帽子扣了上去。 “我们会向调查兵团埃尔文团长提出申诉!” “你说谎!明明就是你刚才——唔呜呜!” 一脸怒气的艾伦刚开口争辩了半句,嘴巴被人一把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兵……呜……” 他不甘心地用手扒拉地着捂住他下半边脸的大手,仰起眼向上面瞅去。 对中年宪兵的指责完全视而不见,利威尔只是低头冷冷地盯着艾伦,那犀利的目光让艾伦心虚地缩了缩肩。 虽然是那个害虫做得不对,但是的确是他挑衅在先,所以在来之前向兵长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会闹事的艾伦自然就心虚了。 而被利威尔彻底忽视掉的中年宪兵却是以为那迟迟不开口说话的年轻长官因为自己刚才那一袭话而迟疑了,于是越发胆大了起来。 哼哼,果然他们还是不敢得罪宪兵团的。 他这么想着,抬手气势汹汹地指了过去。 “怎么!你们调查兵团不打算给我们宪兵团一个交代吗!” “……你想怎么样?”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冷冷清清的,声线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落下的阴影将他侧颊上的眼角遮住,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 “哈,哈哈。”越发认定对方是退缩让步了的中年宪兵更是得意忘形,他干笑了两声,直接用手指着利威尔怀中的艾伦说,“道歉!让这个臭小子给我跪下来道歉!” 在刚才丢尽了脸的中年宪兵大声说,他盯着艾伦的目光中满是狰狞之色。 “嘁,你还是先从地上爬起来吧。” 以明显模仿自家长官的语调啧了一声,双手抱胸站在一边的奥卢欧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向对奥卢欧这种模仿看不惯的佩特拉此刻难得没有教训奥卢欧,明亮的金发下,少女微微眯起的眼带着冷意盯着那个中年宪兵。 “什……”一句话说得中年宪兵更是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我今天还非得让那小子给我跪下来不可!立刻给我道歉!不然我马上就去埃尔文团长那里告状!今天你们调查兵团指使这小子袭击我们是有预谋的是不是!” 他说,盯着艾伦的眼神越发阴狠了起来,话中隐隐带出一丝威胁之意。 “不过是一个只会闯祸的臭小子,因为这样一个莽撞的小鬼害得宪兵团和调查兵团产生间隙,哈,这样好吗?” 一句语带威胁的话顿时说得奥卢欧变了脸色,他再也顾不得摆出那副冷冷的姿态,直接张口就喷了回去。 “放屁!你们几个大男人连一个小鬼都打不过居然还有脸——” 一只手在他的眼前举起。 年轻的兵士长随意举起的手让正在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的奥卢欧立刻闭了嘴。 利威尔将搂在怀中的小鬼一把推到身后佩特拉手上,他一脚踩在上一级台阶上,侧过身来,细长的褐色瞳孔看向刚才向他发出质问的中年宪兵。 刚打算站起身来的中年宪兵瞬间打了个哆嗦腿一软又跌坐了回去,握在手中的火枪枪托敲在地面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心口在那一眼之下像是浸在寒冬腊月的冰块里刹那间一片冰凉。 作为一个生物本能的生存危机在一瞬间向他发出濒临死亡极限的警报,刚才还叫嚣得欢的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嘴机械地一张一合着却憋不出一点声音。 “啊啊,你说得没错。” 漆黑的长靴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 那一声一声踩踏着石阶上落地声像是震慑人心的沉重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敲击在众人不知为何一点点紧缩的心底最深处。 清晨的阳光从天空中照下来,在利威尔细碎的黑褐色发丝上跳跃出冰冷的光泽。 “冲动,鲁莽,脑细胞少得可怜,几年来吃那么多偏偏只长个子不长脑子,跟个白痴一样只会横冲直闯,纯粹就是个麻烦的臭小鬼。” 年轻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过来。 “稍不注意就在外面乱来,除了闯祸和捣乱什么都不会,回头就只会让别人替他擦屁股。”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站在中年宪兵的身前。 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 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中年宪兵的细长的眼看起来很平静。 他赞同地批评那个小鬼的声线也是毫无起伏的平坦,看起来没有丝毫动怒或者庇护那个小鬼的迹象,一副轻描淡写的神色。 可是中年宪兵却止不住地在发抖。 就连宪兵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心底莫名其妙地就是一股接一股恐怖的寒气往外冒,冻得他五脏六腑都像是陷落在冰窖里让他全身都瑟瑟发抖。 俯视着坐在墙角的中年宪兵,利威尔抬脚。 “这些全部都是……” 轰的一声巨响。 一脚踹过去的漆黑长靴深深地嵌入宪兵脑侧后的石壁之中。 无数的裂纹以漆黑的长靴为中心一瞬间四面八方地延伸出去像是一张蓦然织开的蜘蛛网。 细小的碎石滚动着从中年宪兵那张被擦过去的脚风切割开一道血痕的煞白煞白的颊边掉落。 深褐色的瞳孔上挑起锐利的弧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瘫坐在地面的垃圾,一张冷峻的脸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兵士长狭长眼底闪烁着令人为之胆寒的野兽般的凶光。 “……我惯的。” 粉末状的石头碎屑簌簌地从嵌入墙壁的漆黑靴底的边缘掉下来,从瘫坐在墙角下整个脸没了血色的中年宪兵那哆嗦个不停的肩膀上滚落。 清晨的阳光掠过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在利威尔锐利的眼角上折射出冰冷的痕迹。 “你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谁有意见?╮( ̄▽ ̄”)╭ 41|第四十一章 窗户大敞着,一个细长的枝头带着新生的嫩叶悄悄探入,将傲然的春意送了进来。 徐徐的暖风带着青草绿叶的气息从窗口吹了进来,年轻的兵士长坐在正对在窗子的沙发上,一只脚高高翘起搁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 带着清爽的春天气息的微风掠过他尖细的黑褐色额发,让他的额发在狭长的眼窝里落下的影子也跟着微微动了动。 浅浅的水汽从白瓷色的杯口腾空而起,薰过利威尔那张因为长期曝晒于阳光之下而肤色略深的颊。五根细长的手指自上而下捏着冒着热气的杯口,手指骨节分明给人一种感观上的美感。或许是因为指腹上的薄茧的缘故,即使是用如此奇特的方式捏着滚烫的茶杯,年轻的兵士长也并未露出感觉到烫的神色。 他靠着沙发的后背,左手向后搁在沙发后面。 虽然是他一贯颇显懒散而不端正的姿势,却偏偏给人一种特有的帅气感。 相较起来,他那位正正楷楷地坐于宽大的办公桌之后的上司坐姿就要比他端正严肃得多。 此刻,刚刚接任团长职位没多久的金发男子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前,一双眼盯着利威尔。 “这里可不是你的驻地,利威尔,不要一过来就给我惹麻烦。” 今天一大早,驻扎在调查兵团总部的宪兵负责人就过来向埃尔文进行了抗议,说是麾下负责在街道上巡视的宪兵在昨日遭到调查兵团某位兵士长的无故殴打而昏迷。 至于那个‘某位’是谁,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已长久驻扎此地的宪兵团负责人不敢指名道姓,埃尔文也乐得装糊涂。 侧过头无视埃尔文地敲打,利威尔脸上完全是一副嫌麻烦懒得分辨的架势。 他捏着茶杯的手动了一动,又喝了口茶。 “谁知道那个猪猡那么废。” 他说,轻描淡写。 “啊啊~~~这个我证明~~利威尔确实没动手。” 他只是动脚了而已。 扎起来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如此在心底闷笑着,推了推她那个崭新的黑框眼镜。 “他顶多是恐吓了两句,结果那家伙当场就被吓昏过去了哈哈哈哈!” 一边伸出一根手指一边说着,坐在利威尔对面的韩吉大笑着耸了耸肩。 “对着那种废物利威尔才懒得动手。” 虽然一贯乐于挑衅自己同僚然后挨揍,但是分队长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是二话不说站在同僚这边的。 “而且这件事我可是都听佩特拉说了,利威尔啊,小艾伦真不愧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大街上一挑三自己愣是一点伤没受可真厉害哈哈哈哈!” 无视利威尔盯过来的犀利目光,韩吉的话中明显带着推波助澜的意味,完全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啊啊~~”她可惜地揉了揉脸,眼底满是懊恼和失望的神色,“我当时不在场,没看到那个小家伙的英勇表现实在太可惜了~~” “闭嘴,韩吉。” 一直以来一声不吭的利威尔终于开口了。 “哎呀呀兵长大人好可怕~~” 埃尔文挑了挑眉,看起来没打算轻易放过自己这个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韩吉看的部下。 “又是艾伦闯的祸?” “……” “回去写一份报告交上来。” “嘁。” 年轻的兵士长咂了咂嘴,不爽地啧了一声。 “别咂嘴,你看这个。” 埃尔文没好气地将一份文件丢过去,分量不轻的文件啪嗒一声落在利威尔身前的长茶几上,好几张纸都被翻得折了角。 “宪兵团的分队长一大早就把抗议报告送过来了,回复的报告你自己去写。” 细长的褐色瞳孔淡淡地瞥了那叠文件一眼,利威尔没有动。 反而是坐在对面的韩吉一个探身过来,拿过去翻了一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群家伙脸皮也够厚的。” 她拍了拍手中的文件,眼底浮现出鄙夷的神色。 被韩吉拿在手上随意拍打的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三个正式宪兵,里面还有两个服役了快三十多年的老士兵,居然被一个小鬼给打趴下,亏他们还好意思抗议。” “不要在背后议论宪兵团的事情。” 制止了韩吉不屑地吐槽,埃尔文面色不改的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虽然你没有动手,不过人家在你那里昏迷过去是事实,宪兵团自然要来找你的麻烦。而且挨打的不是那几个宪兵么,艾伦也没吃亏,你还多此一举冲对方发火做什么。” “啧啧啧啧~~~埃尔文你这话就不对了。”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的食指一边不停地在眼前摆动着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厚厚镜片下的眼弯起来流露出诡异的笑意。 “就是因为艾伦没吃亏,所以才只是‘稍微’恐吓了一下而已。” 她笑嘻嘻地说,“要是小艾伦真挨了打,那我们现在就该讨论人命的问题了是不是啊护犊的老母鸡利威尔兵士长阁下~~~” 一句话还没落音,韩吉发出哈的一声大叫,双手向后一按一撑。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双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一个干净利落的三百六十度后空翻,躲开了对面狠狠踹过来的一脚。 韩吉站在沙发后,双手趴在沙发靠背上嘿嘿地冲着对面笑。 而刚刚毫不留情地一脚狠踹过来的利威尔盯着韩吉的细长眼角挑起了锐利的弧线,隐隐泄出一丝迫人的寒意。 “行了,说正事吧。” 埃尔文叹了口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这次把你们叫来是为了这一期的训练兵团的事情。” “那不归我们管吧,埃尔文,我们只要等着三年后接收新人就行了。” 韩吉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以前是这样。不过最近因为兵团战斗力下降,而新士兵的能力也普遍不理想的缘故,所以议会长提出,以后训练兵团的训练地全部安排在临近战场的艰苦地段,从今年这一期开始。” 翻开面前那个盖了大印的文件,埃尔文回答道。 “这一期的训练场地交给了调查兵团负责。” 说到这里,埃尔文抬起头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我打算将这一期的训练场地放到你的驻扎地。” 年轻的兵士长没有回答,只是他盯着埃尔文的深褐色瞳孔里露出明显‘少开玩笑’的嫌恶神色。 可是他这种露骨的嫌麻烦的表情却被埃尔文视而不见。 “如何?” 似乎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调查兵团团长正色询问道。 “我可没闲工夫陪一群小鬼过家家。” 利威尔皱了皱眉。 “没有回旋的余地?” 埃尔文和颜悦色地和自己的下属打商量。 “没有。” 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回答斩钉截铁。 “再考虑考虑?” 调查兵团的团长依然神色温文无害,只是那双粗大的眉毛难得不正常地挑了挑。 这一次,兵士长没有再开口回答,只是用带着刀锋的锐利目光扫了埃尔文一眼。 可是那冷冰冰的目光却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你让他们来试试’的迫人意味。 被自家部下用恐怖的目光威胁了的团长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既然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了,我再重新考虑。” 埃尔文这一句善解人意的话却未能得到利威尔的好感,却反而招致了年轻兵士长狐疑的目光。 这个跟笑面虎一样阴险的家伙居然会这么干脆地放弃已经做好的决定? 对埃尔文这个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一身正气的家伙再了解不过的利威尔皱着眉如此思量着。 也不知道背后打什么鬼主意。 嘁。 管他去死。 利威尔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没其他事我就回去了。” “嗯,你们可以走了。” 被嫌弃沙发脏的埃尔文好脾气地笑眯眯地回答,目送着一转身干净利落地打开门走出去的利威尔的背影。 和利威尔在同一辖区,所以这一次也被一起叫过来的韩吉同样站起身来,跟上了利威尔的脚步。 只是在即将跨出门的一刻,调查兵团的分队长转过身来。 厚厚的黑框眼镜反射着从窗子里照过来的阳光的光泽,韩吉那张被宽大的眼镜挡住了大半的脸让人看不清楚表情,只能看见下面的唇角朝着埃尔文的方向扬起的诡异而不怀好意的弧度。 啪嗒一声大门关上。 埃尔文低头批阅着文件。 诺大一个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隐隐约约地响起。 ……………… ………… “等等我,利威尔!” 在临出门前和埃尔文交换了一个眼神的韩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已经大步走出去老远的利威尔,这才稍微放慢了脚步和利威尔肩并肩地走着。 他们已经跨出了隔间,一直在外面等候下属们赶紧跟上了他们上司快速的步伐。 韩吉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向跟上来的下属伸出手。 “机动装置给我。” 她说。 “哈?” 韩吉的部下一头雾水。 他们此刻身在调查兵团总部驻扎地,而且这里更是总部驻扎地中心的兵团重地,半分危险都没有,分队长要机动装置做什么? “少废话,快拿来。” “是!” 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在自己这位奇葩的上司手下待了不短时间的下属还是果断服从命令,伸手将由他负责携带的机动装置交给了韩吉。而拿到了机动装置的韩吉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机动装置严严实实地扣在了腰间。 一边走一边飞快地给自己扣好那复杂麻烦的机动装置,偏生还能一步不落地跟上利威尔不慢的步伐。 韩吉分队长这份功夫也不简单。 此刻,做好全部准备的韩吉抬头看向前方。 总部大楼的大门近在眼前,已经能看到那长长的铺下去的阶梯。 嗯。 一切准备就绪。 韩吉推了推骤然反射过一道弧光的镜片。 “利威尔。” 就在刚刚跨出大门一口那恰到好处的时机上,突然开口的韩吉站住不动了。 她说,“前天接到了一份上面下来的命令,我一时忘记告诉你了。” “哈?” “因为和你有关而且很紧急,所以你最好还是现在就听。” 那个四眼难得严肃的样子让利威尔下意识停下脚步。 “什么事。” 他皱着眉问。 “是议会下达的命令。”韩吉一脸正经面色严肃地回答,只是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摸到了腰间的机动装置上,“‘利威尔阁下,你下辖兵区的三笠.阿克曼等人已满规定年龄,按规定编入今年训练兵团接受士兵训练。’……当然嘛,这个等人里面肯定是包括艾…………” 骤然将剩下半句话吞回喉咙的韩吉猛地一歪头。 突兀袭来的凶狠的一拳猛地擦过她的左颊砸在她脑后的墙壁上。 那恐怖的拳风将她那一侧乱糟糟的头发全部刮得向上疯狂飞扬。 石砖碎末簌簌地从那被一拳砸碎的墙角滚落下来。 韩吉分队长干脆地一扣手中扳机—— 锐利的钻头嗖的一声从枪头疾射而出深深地扎进对面高墙之上,金属匣子啪的一下喷出发出刺耳的哧哧响声的气体,带着韩吉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利威尔紧跟在拳后狠狠撞过来的夺命膝盖。 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的调查兵团分队长高高地飞向空中,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下属们和那一地啊哈哈哈哈张狂的大笑声。 “我不会每次都吃亏的利威尔啊哈哈哈哈哈!!!” “……啧!混账眼镜。” ………… ……………… 调查兵团总部的团长办公室很安静。 调查兵团的团长在安安静静地办公。 敞开的窗户外面,叽叽喳喳的清脆鸟叫声隐隐约约传进来。 突如其来轰的一声巨响。 被猛地砸开重重撞上墙壁上几乎就要变形的房门发出嘎吱一声脆弱的悲鸣。 门口一股灼灼的寒气冲着端坐房间正中的埃尔文直迫而来。 调查兵团的团长抬起头。 对于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的兵士长那凶光毕露的恐怖眼神,他视而不见。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盯着埃尔文,从他周身隐隐散发出来的恐怖压迫感在一瞬间就将整个房间吞噬得干干净净。若是普通人在这里,只怕立刻就会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可是再怎么恐怖的震慑力,那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起作用的……最起码对于我们这位脸皮早已训练到刀戳不进枪打不入那种纯火炉青地步的团长大人来说更是如此。 “我考虑过了,利威尔。”埃尔文看着利威尔说,一脸正经,表情严肃,“既然你不愿意,我就将这期训练军团的场地安排到米克的驻扎地。几天前我也问过他,他看起来似乎不反对。” “……” “你们的辖区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来回一趟都要七八天。”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的调查兵团团长用他惯用的人畜无害善解人意的笑容对他的下属表达自己的体贴之意,“你可以放心了,利威尔,这么远的距离绝对不会吵到你,给你添麻烦的,是不是?” “……” “好,大家都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 一锤定音的埃尔文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继续翻阅着桌上的文件。 他说,“你可以走了。” “……” 半晌的时间鸦雀无声,只有被翻动的文件在这个安静却不知为何酝酿着一股杀气腾腾的低气压的房间里哗啦啦地响着。 “……埃尔文。” “嗯?” “迟早把你和那个臭眼镜一起做掉。”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团长是坏人╮( ̄▽ ̄”)╭ 上一章留言突然爆炸好多~动力满满于是继续日更~ 42|第四十二章 且不说这边调查兵团的团长和兵士长在就某一事件进行商谈,另外一边的大街之上,年轻的宪兵有些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虽然才只是清晨,但是勤劳的人们已经熙熙攘攘地在城市的大街上穿梭着,或是匆匆奔向目的地,或是悠闲地在路边小摊吃份热腾腾的早点。 背着火枪的年轻宪兵在大街上向前走,没有任何目的,完全是和往常一样的惯性。 只是今天在这条大街上巡视的只有他一个人,他那两位年纪大的前辈都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被驻扎这里的负责人——宪兵团的分队长给暂时性禁足了。因为巡视街道这种只是面子上的轻松工作一般来说不复杂,所以上司也懒得增派人员,直接让他一个人来了。 年轻的宪兵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心里总是觉得憋得慌。 昨天发生的一幕幕还在脑中徘徊不去,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前方突然发出啪嗒一声响,他循声看去,发现是身前一位老妇人手上的钱袋掉在了他的脚下发出的声音。 他下意识弯腰捡了起来,抬头就想要递过去。可是他还没开口,那位站在他面前的老妇人已是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宪、宪兵大爷……那里面是我儿子一个月的工钱。”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很害怕,但是那一小袋子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所以还是硬撑着说了下去,“当、当然,大爷您保护我们辛苦了,给您一点辛苦费是应该的,但是……无论如何请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点吃饭的……”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年轻宪兵没有听,因为突如其来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堵得他只想冲着眼前的老妇人大喊大叫。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胸口那股恶气强压下去,他伸手猛地将手中的钱袋往老妇人手上一塞,然后匆匆转身就走。他害怕如果再继续听老人说那些他不想听的话,他就真忍不住要冲这个无辜的老人发火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股邪火根本就只是迁怒—— 年轻的宪兵胡乱找了个方向快步跑了几步转入一条人少的小巷,拐了几道弯,直到看不到那个老人的身影之后他这才放缓了步伐。他继续向前走着,脸色有些浑浑噩噩的。 【你们这群士兵的害虫!败类!残渣!】 昨天那个少年响亮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捂住了半边脸,从指缝中露出来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明明是为了守护最尊贵的王的存在,明明是精英聚集的地方,明明是最荣光的军团—— 为什么那人渣败类的斥责音犹在耳他却半点都无法反驳—— 他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成为士兵加入宪兵军团?……绝对不是想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啊! 远远的街边上,一个人影突如其来跳入年轻宪兵恍惚的视线里。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埋着头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脸上似乎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那张年轻而充满着朝气的侧颊让年轻宪兵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眼见少年站起身来拍了拍腿上的灰似乎要走的样子,他下意识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等等!” 他这一喊,那少年就回过头来。 翠绿色的大眼睛盯到他脸上,顿时就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 绿瞳的少年后退一步,肩微微绷紧,盯着他的目光带出几分锐利。放在身侧的手稍微握紧,弯曲到恰到好处,整个身体已经处于蓄势待发的姿态。 年轻的宪兵怔了一怔,赶紧慌张地解释了起来。 “我没有恶意……那个,只是刚才突然看到你就……” “你叫住我做什么?” 并未因为对方的解释而放松的少年依然警惕地瞅着他。 而挥舞着手笨拙地解释着的年轻宪兵却是被质问得又是一呆。 是啊,他叫住他做什么? 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宪兵只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反射性地追了过来。 肯定不是想要报复找麻烦什么的…… 可是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年轻宪兵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说话,可是那副无法解释自己突兀行为的笨拙模样却反而让对面少年的警惕色稍微低了几分。 “没事我就走了啊。” 绿瞳的少年皱着眉看着他说,转身拔腿要走。 “等一下!” 他心里一动又立刻伸手将少年叫住。 “那、那个……我看你刚才好像很苦恼的样子。”他一边尽可能的给自己寻找理由一边有些结巴地说着,“有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就……就算是为昨天的事情道歉。” 那双明亮的青翠瞳孔不带丝毫阴影地直视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了起来。 “昨天,是我们这里不好。” 年轻的宪兵小声说,他低下头来,颊上有些发烫,显然主动向一个比他小的稚嫩少年道歉的事情让他觉得非常窘迫。 可是不知为何,他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那股一直沉沉地压迫在他心底的郁闷之气突然没来由地轻了几分。 “…………” 半晌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果然自己这种被对方认为害虫人渣的家伙不会被信任啊。 年轻的宪兵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可是一抬头,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又坐回了刚才那个台阶上。少年抬着头,用那张下巴略尖的稚气的脸看过来。 “你坐这里。” 少年说,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台阶,大大的翠绿色眼睛毫不客气地笔直地注视着他。 “啊……好。” 他在一愣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也不矫情同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少年从怀中掏摸出一个小钱袋打开给他看,里面放着两个闪亮的金币和十来个银币。年轻宪兵瞅了两眼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昨天被他那个前辈敲诈来的钱吗? 敢情这个小家伙趁着他那位前辈昏迷地时候掏摸出来了。 他昨天被那位恐怖的调查兵团兵士长震慑到根本没注意到小家伙的小动作。 “我本来是想帮着还回去。”绿瞳的少年说,带着几分垂头丧气的神色,“可是回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老人家了。” 那是当然的吧。 年轻的宪兵一边看着钱币一边苦笑着想。 那个知道事情轻重的老商人肯定是看到事情闹大了,怕惹麻烦所以先溜走了。 “兵长说算了,让我拿着随便买点东西吃,以后遇到那个人他再给我钱还那人就是。” 青翠色的眼眨了眨,少年清俊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叹了口气。 “可是我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这样啊。”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年轻宪兵干巴巴而又含糊地应了一声。 原来刚才是因为这种事情在发愁啊。 他想着,忍不住说:“既然都找不到人了,那你就拿着也没事,反正你那位兵士长不是说了以后会帮你还的吗?你只是算暂时借用了而已。” “那只是借口而已。” 绿瞳的少年侧过脸看着他说,一双眼亮亮的,干净得一眼就能轻易地看到最深处。 他突然没来由的心虚了几分。 “要不然。”他小声说,“你把钱给我,我天天都要在这里巡视,应该很快就会遇到那个人。”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面近乎消音。 “我帮你还给……他……” 说到最后,他讪讪地闭了嘴。 开玩笑,自己这个宪兵怎么可能被信任,自己说这种话不是找不自在吗。 就在他低着头自我懊恼的时候,啪嗒一声,小钱袋被丢到他的眼前,他反射性一伸手将飞过来的小钱袋抓住。 “嗯。我明天就要跟着兵长回去,所以只能由你还给他了。”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跟他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可是那种理所当然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让年轻宪兵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将钱袋塞进怀中,忍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抬手指着对面一个卖水果的小摊贩,他说,“想吃东西吗?我买给你好不好,想吃苹果还是鸭梨,如果不喜欢的话其他的东西也行,贵的也没事,我前几天才发了薪。” 那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热情得过分了,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忍不住想讨这个少年的欢心。 “那倒是不用,兵长有给我钱让我买东西。” 在某方面少根筋的少年倒是没对他的热情起疑心,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啊,帮我看看,我后面还有没有灰?” 他一边扭头一边使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拍打着。 “好了,没了。” 年轻宪兵帮他拍掉了几处他没拍到的灰尘说。 “真的?”少年露出不放心的神色,“你再仔细看看。” 宪兵忍不住哑然失笑。 “你还挺爱干净的啊。” “那倒不是……”少年一边继续拍着灰,一边说,“要是身上弄脏了,被兵长看到就糟了。” “就是昨天那个兵士长吗?” 听着少年一直兵长兵长的,年轻宪兵忍不住问道。 “嗯,是啊。” “你是他那里的勤务兵啊。” 所谓勤务兵,其实就是寄养在军团里负责扫除以及杂物被当成佣人使唤的孩子好听点的称呼而已。那种处于最底层的小孩,被虐待或者被苛刻因而吃不饱穿不暖这种事也是常有发生。 不过看那位兵士长那么护着他的样子,应该不会对他太苛刻。 只是那终归是寄人篱下,还是尽快前往训练兵团成为一个正式的预备士兵比较好。 宪兵如此想着,忍不住问道,“你还没满12吗?” 一般来说,这种寄养在军团的年满十二三岁就会被征入训练兵团了。 而他是普通平民家庭出身,是在十四岁的时候主动应征训练兵的。 “今年就满了。”本来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少年眼睛突然一亮,反问了起来,“你也不是很大,是新兵?” “对,我去年才刚从训练兵团毕业进入宪兵团。” “真的?能告诉我训练兵团的事情吗?”少年那双闪闪发亮的绿瞳盯了过来,“要学习哪些东西?是不是进去了就可以立刻学习机动装置了?不合格的人会被赶走吗?啊,对了,能进宪兵团你的名次应该不低吧?佩特拉小姐说只有每一届的前十名才能进宪兵团的!” 少年一大堆问题劈头盖脸地丢过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的宪兵只能来得及回答了最后一个。 “是啊,我正好排在了第十名,所以就进了宪兵团。” “那么第一名是谁?厉害吗!” “呃,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那个首席是我们快要毕业的时候才插班进来的,而且也没和我们在一起训练过,只是参加了最后的考核,不过很厉害倒是真的。” 当时他也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那个如展开羽翼般行云流水地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少年的背影而已,只知道那人依稀看起来比他要小上几岁。 “这样啊,真好。我也想早点进训练兵团,我一定要成为首席!” 少年蓦然握紧了拳头,白皙的颊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了起来。 “是吗?”少年生机勃勃的神色让年轻宪兵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啊,那可要加油,我就等着你来宪兵团。” “我不去宪兵团!”少年斩钉截铁的说,“就算做了首席我要去的也是调查兵团!” “哈?为什么要去调查兵团,那个地方很危——” “我要把那些巨兽人杀光!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那群怪物全部驱逐出去!” “噗嗤——” “你笑什么!” “没、噗哈哈,我没笑。”少年那种梦幻般的志向让年轻宪兵忍不住噗哧哧地笑出声来。 啊啊,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和他以前一样,还很会做梦的年纪。 所以他以大人的姿态宽容地对少年笑着回答,“的确是很棒的梦想。” 遥不可及的幻想。 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境。 那就是所谓的梦想。 那是永远只有稚气不懂事的孩子才拥有的甜美……却终有一天会在生命中彻底消失掉的东西。 大概是察觉到他在敷衍,少年不爽地瞥了他一眼,突然露出古怪的眼神。 “说起来……你这样都能是前十名的话,那个第一名大概也就那样吧。” 少年那直白而又毫不客气的话让年轻宪兵顿时涨红了脸。 “其实我也不差,本来是可以到前五的!就是,呃,格斗那一科,呃,有点不太好。”宪兵吞吞吐吐的说,“考核的时候拿了最低评价,所以就……拉了后腿。” “切,算了。” 虽然年轻宪兵努力给自己辩解,但是少年还是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少年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他说,“就这样了,我走了啊。” “啊?等等!” “什么?” “刚才那个钱就这么交给我真的没问题吗?我……可是那个宪兵团的啊!” 因为自己是宪兵,所以不应该被信任。 年轻的宪兵这么想着,刚刚才放松了一点的胸口又是沉甸甸的。 “那又怎么样?” “哎?那个、我、我是宪兵团的,你不是讨厌宪兵团吗?” “我讨厌的是那些士兵里的害虫,你的话,还好啦。” 少年坦然看着他,透彻见底的目光没有丝毫虚伪。 “我看到你冲过来救我了。”少年说,“你不算是坏人。” 少年的一句话让年轻的宪兵呆滞了好大一会儿的功夫,他呆呆地看着少年,直到对方马上就要跑走的那一刻才又反应了过来。 “等——还有——” “我说你又怎么了!有事一次说完啊!” 又一次被叫住的少年回过来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立刻抬起头来看了看临近午时的天色,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 “有事快点说,我再不回去就糟了。” 年轻的宪兵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他的嘴张合了好几下,终于发出了声音。 “为什么?明明知道不是对手,那个人可是宪兵团的长官啊,你去反抗他不是很蠢吗?”鬼使神差,年轻的宪兵问,“万一失败会有怎么样的下场你没想过吗?要是因此被惩罚了怎么办?既然大家都视而不见,也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不能当做没看见?说不定还会被怀恨在心,到时候就——” 他说,絮絮叨叨的,一句接着一句。 说到后面,他突然没来由地就激动了起来。 “反正所有人都是那样,就算你一个人站出来了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不是吗?明明知道没有任何作用!明明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人!却还是要站出来这种蠢事根本就——” 他在质问谁? 他自己。 ………… “我做的是对的吧?” 少年反问。 那张清清爽爽的面容,明亮的眼在阳光下就像是一对熠熠生辉的青翠色宝石,没来由地灼痛了年轻宪兵低下来隐藏在阴影中的眼。 “虽然你是对的,可是——” “既然是对的就去做啊。” 少年回答。 直截了当。 简简单单。 就像是刚才说着‘你不是坏人’那句话的干净利落。 一是一,二是二。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对的就要去做。 少年的世界就这么干净明了。 年轻的宪兵睁大了眼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那个干净明了一眼就看得透的少年。 为什么想和这个少年说话……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他觉得自己很脏。 和他的同事一样,在这个*变质的地方却鼓不起勇气反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连同灵魂一点点被侵蚀吞噬,逐渐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 所以他才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 这个少年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人嫉妒,干净得让人羡慕。 ………… 那就像是一束蓦然从天而降出现在独自在黑暗中等着腐烂透的他面前的干净得没有丝毫污秽的光芒。 …… 【你不是坏人。】 …… 他想这样就够了。 这一句话就够了。 以后无论会面对多少险恶和责难,只要还记得这样一句话,他就可以一直向着他的目标走下去了。 ………… 【我要进入调查兵团,将所有怪物全部驱逐掉!】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真的能做到。” 年轻的宪兵喃喃自语。 眼前少年的眼睛是如此的明亮,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毫不犹豫地笔直地看向前方。 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它前进的方向。 它就像是在黑暗中闪耀着夺目的光辉的宝石,不由自主地吸引着向往着它的人的目光。 年轻的宪兵微微俯□,他伸出的双臂突兀地抱住那个露出错愕表情的少年。 他闭着眼,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安详。怀中纤细的身体是如此的温暖,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父母泪光中毅然转身从那个小小的家乡离开时天空照下来阳光的暖意。 那些他以为他已经失去的东西……故乡阳光的温暖和妈妈笑容的柔软……那些已经被忘记很久的东西仿佛又在他脑海中浮现,鲜明得像是他从未离开。 原来,他从未曾忘记。 连同他从未失去的那个梦想—— ………… …………………… 突然之间天翻地覆。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扫倒了他的腿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下去。 一股几乎要将他的手腕勒断的巨力狠狠地抓住他那原本抱着少年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抡了起来。 就在年轻宪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突兀地被甩起来在空中抡过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弧度然后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他一口气都还没接上来的时候,有人一把将他的右手反扭在背后。 力气之大让他觉得自己的右臂似乎马上就要被扭曲折断—— 后腰被坚硬的膝盖狠狠撞上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啊的痛喊了一声。 他看不到身后压制住他的人是谁,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勉强看到一缕柔软细腻的漆黑色长发从旁边垂落下来。 “艾伦,我说过要是遇到奇怪的变态就狠狠地打,要是打不过就叫利威尔兵长来收拾。” “三笠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还有我才没有打不过他!” 唉? 唉唉? 奇怪的变态? 谁啊? …… ………………等等! 难道是在说他么么么么么————!!! 作者有话要说: 艾伦的豆腐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 ̄")╭ ps:昨天有事所以今天的分量很充足哦~~ 43|第四十三章 “总之你先放手,三笠。” 黑墨色的瞳孔安静地看了艾伦一眼,三笠轻轻地叹了口气,松开了被他反压在地上的宪兵,起身走到艾伦的身边。 年轻宪兵转过身来的时候,映入他眼底的就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在阳光下越发显出细腻的黑亮光泽。那漂亮的黑发柔软地垂落在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纤细的肩上,而那个人正抬手用极为亲昵的动作撩去绿瞳少年掩住眼角的额发。 那动作是熟练而理所当然的,而被梳理头发的人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艾伦,回去了。” “啊,知道了。” 艾伦随意应了一声,但是他却两步走到年轻宪兵的身前弯下腰来。 “来。” 他伸出手,想要将对方拉起来。 年轻的宪兵刚刚才从地面转过身来,还坐在地上揉着差点被折断的胳膊,看到伸到面前的手心里一动,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握住—— 可是他即将碰触到艾伦的手指的前一秒,另一只手从旁边突兀地j□j来,抢先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一扯。 那股不逊于刚才将他整个人抡了一圈的强劲力道狠狠地掐住他的手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完全没预料到那股力气的强大的年轻宪兵一时不查被拉起来后差点就向前栽倒,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好大的力气。 他心里惊到,忍不住抬头看去。 柔软的黑发垂落到围拢在颈上的大红色围巾上,被围巾簇拥了小半的脸秀气而又纤细,给人一种柔和的美感。 和发色一样罕见的漂亮黑色瞳孔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平静的,再一看却又深得什么都看不到。 女——女孩子?! 这一下,年轻宪兵彻底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刚才是被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给打翻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恐怖吗? 彻底无视掉那个盯着自己一脸惨遭打击的表情的变态,三笠用手指拽了拽挡住他下唇的火红围巾。 “走了,艾伦。” 这一次,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直接伸手握住艾伦的右手,也不管艾伦乐意不乐意,转头就直接硬拽着艾伦向前走。 “三笠,放手!我自己会走啊!” 被三笠强行拽着走的绿瞳少年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挣又挣脱不了,力气又不如人,踉跄了两步,眼见三笠理都不理他,只能一脸郁闷地被强迫跟着走。 只是一边被拽着向前走,艾伦一边还不忘记回头冲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记得那件事啊! 他以无声的口型对那个宪兵喊着。 啊啊,真是糟糕,被那个女孩子当成变态了啊。 现在的小孩可都真不得了。 一边同样挥手道别一边苦笑着的年轻宪兵有些郁闷的想着,可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很久未曾露出的轻松神色。 不知何时从心头卸下的重压让他觉得整个胸口都舒畅了起来。 那么,以后的路……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年轻宪兵一把将火枪往肩上一挎,常日里的颓废和阴影已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笔直地看向前方,脸上焕发出从未有过的身材,那让他整个人都在这一瞬间脱胎换骨一般,目光中隐隐地透出一股毅然之色。 一味的怨天尤人没有任何用处。 他心目中那个荣光的宪兵团早已不复存在。 没有,就自己去创造—— 向前走,将自己认定正确的道路走下去—— 无论道路的终点是地狱还是天堂—— ………… ……………… 已是临近午时,城市的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忙碌的人们匆匆来去。 道路的一边,因为有着柔和精致的面孔而对被错认性别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的黑发少年慢慢地走着,他的左手紧紧地抓着身边另一位有着翠绿瞳孔的少年的手。 “艾伦。” 在吵吵嚷嚷的街道上,三笠的声音越发显得安静。 “别太轻易相信别人。”他说,“刚才那个人……” 三笠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手被猛地一扯。 艾伦抓着他的手就直接窜到了路边的一个小摊贩上。 “你看,三笠,现在居然就有橘子了。” 他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那几个现在季节比较罕见的外皮青绿青绿的橘子,探头看了看价格又咋舌。 “好像有点贵啊。” “艾伦——” 突然凑过来的冰凉又带着粗糙感的橘皮堵在了三笠刚刚张开的嘴上。 青绿色橘皮那还带着点涩意的淡淡清香钻入鼻子里,大大的青绿色橘子后面,将橘子按在他嘴上的艾伦那双青翠的眼弯成月牙的弧度看着他,还带有一点稚气的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买一个我们分着吃吧,三笠?” 啊啊真是…… 只要对上艾伦基本上就是毫无胜算全面溃败的黑发少年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接过了按在他唇上的青橘, 算了,就先保持这样吧。 他一边剥着橘皮一边想。 反正,有他保护艾伦。 **** 调查兵团最临近战场的驻扎地里,虽然已经到了夜晚,利威尔班驻扎着的古堡的办事厅里却是灯火通明。 被强大的低气压笼罩的大厅异常的安静,那压抑的氛围让坐在旁边的两位利威尔班成员都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我没有错!” 少年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异常响亮。 年轻的兵士长锐利的眼角微微上挑,眉梢眼角都隐隐透出森冷的痕迹。 他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周身一股冷冰冰的压迫力无形中散了出来。 尖利的黑褐色短发细碎地散落在他满是锐气的眼角,宛如玻璃珠一般无机质的瞳孔俯视着身前那个一脸不服气冲着他大喊的小鬼。 利威尔冷峻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盯过去的恐怖目光让少年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 可是下一秒艾伦就梗起脖子,碧绿的眼倔强地瞪了回去。 “我才没有错!” 少年咬着牙再一次重复道,“明明是那些人不对!明明是一个士兵居然去敲诈人,那种害虫根本不配——” 利威尔的目光顿时又冷了几分。 可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指向窗外。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空无一人的操练场在这个房间明亮火光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漆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出去跑步。”他说,面无表情,“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 艾伦抿着嘴盯着利威尔,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兵长,我没错。” 他说,一字一顿。 那双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利威尔的碧绿瞳孔中像是有炽热的火焰在灼烧。 然后,他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很快,空荡荡的操练场上就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独自跑动着的身影,在偌大的场地和黑暗的影子里上越发显得小小的。 深褐色的细长瞳孔瞥了窗外那个在黑夜中跑动着的身影,年轻的兵士长侧过身,向门口走去。 “兵长,您要去休息吗?” 佩特拉忍不住问道。 “不。”已经一手扯开门的利威尔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回答,“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 那就是要去办公室的意思。 佩特拉松了口气。 看来是要等着艾伦认错啊。 不过…… 佩特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操练场上少年那倔强的身影。 会有那么顺利吗? ………… ……………… 过去多长时间,已经记不清了。 也是…… 一直都是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知道时间啊。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沿着脸庞滑下来,痒痒的,一开始还不停地用手擦拭,到了现在已经麻木了。 任由汗水连接不断地沿着颊划下来汇聚到下巴上,然后重重地滴落在身前漆黑的大地上。 已经没有知觉的脚踩过被汗水滴落的地面。 啊啊,真好。 不久前脚还痛得像是要脱臼一样,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了。 剧烈起伏的胸口充斥着热气,从已经干渴到刺痛的喉咙喷出的气带着像是拉坏的风箱一般嗤啦嗤拉的粗重响声,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爆炸开来一般。 舔了舔嘴唇,隐隐有一点血腥味从干枯到裂开的唇口子里渗了出来。 渗入唇角的汗水都是咸咸的,根本无法滋润冒火的喉咙。 密密麻麻的汗水从脑门流下来,渗到眼睛里,让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的。 不过因为是黑漆漆的晚上,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也无所谓。 不对,刚才好像已经隐隐约约有光线了。 啪嗒一声。 脚上绊倒一个浅浅的土坑的艾伦一头向前栽倒下去,脑门重重地磕在地上。 “艾伦!” 刚刚迎着清晨的阳光走出大门,佩特拉转头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忍不住喊了一声。 一只手伸出来,拦在她的身前。 佩特拉错愕地侧头看向拦住他的兵长。 利威尔侧过脸去,并没有去看操练场的那个方向。 “不用管他。” 面无表情的兵士长说,漆黑的长靴迈开,向着原定的方向走去。 “可是,兵长……” 一边跟上利威尔,佩特拉一边担心地回头去看。 在她视线不远处的操练场上,艾伦已经又爬了起来。 擦了擦脑门磕出来的血,少年粗重地喘着气,咬着牙有些蹒跚地继续向前跑去。他的衣角向后微微飞扬起来,全身都是灰扑扑的,不少漆黑的土粒沾在了他的头发上。 刚刚摔倒的那一次还不至于让艾伦变成这副脏乱的模样,从那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无数细小的血痕上猜得到,艾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摔倒了。 这也没办法,毕竟操练场本来就是训练用地,到处都是砸出来的坑,整个地面都是坑坑洼洼,晚上在这里摸黑跑步看不清地面自然会被绊倒。 “兵长,算了吧,已经一晚上了。” 匆匆追上利威尔兵长,佩特拉忍不住开口求情。 “别管他。” 大步向前走去的年轻兵士长再一次冷淡地重复道。 “可是——” “我说过。” 细碎的发丝被清晨的微风掠过带起浅浅的拂动的痕迹,利威尔深褐色的瞳孔带着不悦的意味微微眯起越发显得狭长,清爽的晨光在他阴沉的眼角跳跃着折射出冷光的弧度。 他说,“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 ………… 太阳升起又落下。 旗杆的影子由西到东掉了个方向,长长地拉在地面,然后又随着太阳西沉渐渐淡得看不清楚。 唯一不变的,是少年踉跄从它长长的影子上踩过的沉重脚步。 一次又一次。 44|第四十四章 “兵长,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咔哒一声,长长的金属匣扣在了腰间的皮带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按了按射枪的扳机,确认它的灵活度。 细碎的黑褐色发尖儿掠过细长的眼角,隐隐透出一股冷酷的意味。低头整理着机动装置的年轻兵士长似乎没有听到身后女性部下的话,又扯动了一下腰间的机动装置,确保它已经扎扎实实地扣在了皮带上不会轻易掉落。 “兵长,” 眼见兵长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佩特拉忍不住再次开口。 “你不下命令的话,那孩子真的会一根筋跑到死啊。” 从昨晚开始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他们这些经历过残酷训练的精英士兵跑上一天虽然不算多大回事,可是对艾伦那种身子骨都还没长开的孩子也太苛刻了。而且看着艾伦那副倔头倔脑的样子,分明就是拼着一口气跑到死也绝对不会来向利威尔兵长认错的。 那副惨痛的样子,别说是佩特拉,就连一贯和艾伦不对付的奥卢欧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佩特拉跑来这边求情,奥卢欧干脆就直接去训练场让那个小子停下来了。 “兵长,我们现在马上要出墙进行调查,这一出去就是四五天,难道就这么丢着艾伦不管?” 佩特拉敢打赌,只要兵长不发话,艾伦这家伙就算跑到昏过去了醒过来还是会继续跑。 要是真的跑上四五天,那半条命就要废了。 偏偏利威尔兵长也是一副铁了心要惩罚艾伦的样子,这一天一夜都对其不闻不问。 就算现在自己怎么求情,兵长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整备着身上的机动装置,看起来只是一心一意为等下的出发做准备,完全看不出心软要放过艾伦的迹象。 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了一瞬,然后轻柔地垂落下来披在利威尔的肩上。 将全身的装备都整理完毕,一甩手罩上披风的兵士长终于开了口。 “佩特拉。” “兵长,你终于肯——” “韩吉那家伙差不多应该回来了,你去叫她过来一趟。” “……是的,兵长。” 空欢喜一场的佩特拉叹了口气,可是身为必须服从命令的士兵,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立刻执行上司的命令。 向利威尔兵长行礼之后,她转身退了出去。 啪嗒一声,办公室的大门关上。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瞥了窗口一眼,下方的训练场里,明显已经疲惫不堪的少年还在倔强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黄昏的阳光将少年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 火红的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落进年轻兵士长的眼底,在那玻璃珠似的瞳孔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利威尔移开了视线。 黑褐色的尖锐短发在他冷峻的侧颊上凌乱地散开,被额发的阴影掩盖了大半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站在办公桌边上翻开了一张尚未批复的文件,拿起墨水瓶里的笔就要往纸张划—— 卡擦一声脆响。 笔尖刚刚落到洁白的纸面上的笔被硬生生地捏断成了两半。 而因为心里烦躁不自觉就手指稍一用力的兵士长皱着眉看着手中断裂成两截的笔,不爽地啧了一声。 一甩手,折断的笔那两截一前一后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度。 门口的垃圾桶接连发出哐当的两声响。 “嘁。” ………… 啊啊啊,兵长到底想怎么样啊。 反正艾伦闯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也没见兵长发那么大火,这次到底是—— 他们马上就要出发了难道真的丢着艾伦不管吗? 话说回来,这次出墙调查是利威尔班的任务,和韩吉分队长没关系,为什么要叫刚刚回来的韩吉分队长过去…… 韩吉分队长…… ………… 对了! 佩特拉一拳头砸在左手手心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韩吉分队长回来了的话!被分队长带出去的三笠也跟着回来了! 突然悟到这一点的佩特拉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一脸无奈。 兵长您真是…… *** 那边佩特拉急匆匆地去找韩吉了,这边奥卢欧因为苦劝艾伦却被无视而在大发雷霆。 再一次因为已经彻底没有知觉不听使唤的腿脚而摔在地上的艾伦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双膝跪在地上,左手被单膝跪在他身边的奥卢欧扶着,右手按在地上撑着他的身体。 被汗水浸透的浅黑色的发湿漉漉脏兮兮地贴在他的颊上,接连不断的汗水或是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泥土上,或是汇聚在他湿润的发尖上啪嗒啪嗒地滴在他按在地面的手背上。 被汗水浸透的黑褐色泥土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深色圆圈,向着周围一点点扩散开来。 少年张大了不断喘着粗气的唇上,一道道尽是开裂的口子。他的脸色是因为缺氧而微微有点发紫的涨红,唇却是惨白得厉害。 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一道道擦破的细小血痕沾染着泥土显得触目惊心。 “混账小子你够了啊!不就是认个错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对你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一次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看到艾伦一个踉跄要栽倒,奥卢欧顿时反射性地一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这才没让艾伦一脸撞到地上。 然后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艾伦喘了半天,终于将已经极度缺氧快要爆炸的胸口喘匀了一些。 “……我没错。” 他咬着牙回答。 奥卢欧一怔,因为原本熟悉的少年清脆的声音此刻嘶哑得不成样子,简直就像是被拉扯着的坏掉的风箱般嘶啦嘶啦的难听到了极点,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艾伦的声音。 如果不是身边没有其他人,他还真以为是哪位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在说话。 兵长对艾伦的偏宠让崇拜兵长的他一贯对艾伦看不顺眼,现在看到这副样子他又忍不住觉得兵长是不是太狠了点。 毕竟艾伦现在都还不到十二岁……小孩子嘛,闯个祸也不是多大事,反正最后也没出什么事…… 他砸了咂嘴忍不住这么想着。 目光都已经开始涣散开来,但是艾伦的手却异常倔强地推开了奥卢欧。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继续向前跑。 不,现在的他与其说是在跑步,倒不如说他此刻仅仅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而已。 蜿蜒而下的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的脸上形成一道道肮脏的淡黑色汗迹。 夕阳的余晖在他的眼窝上笼罩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这个臭小子——” 奥卢欧气恼地站起身来,拔腿就要追上去想着干脆直接过去把他打昏了算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迈开脚,突然一个身影就一阵风似地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细腻的墨黑色长发在他的颊边柔软地飞扬着轻掠而过。 长臂一捞。 有着罕见的黑色长发的少年毫不客气地伸手猛地将艾伦的腰抱住。 搂着腰的手一个使劲,三笠一把将艾伦整个人扛到了自己纤细的肩上。 已经疲惫不堪整个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的艾伦在茫然中就这样呆呆地被三笠用肩扛到了不远处的井边。 然后又是一阵天翻地覆。 他被摔到井边,后脑重重撞在石井上,一阵剧烈的痛楚让他忍不住一龇牙。 下一秒,在他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桶冰凉的水已经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心凉。 被冰冷的井水瞬间浸透的衣服贴在肌肤上涌上的一股寒气让艾伦一个激灵,略微涣散的目光终于聚拢了起来。 “清醒了?” 手上还拿着空桶的三笠平静地俯视着此刻浑身湿透整个人狼狈不堪的艾伦。 他说,“你打算赌气到什么时候?” 冰凉的井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湿漉漉的浅黑色短发流到艾伦的颊上,干裂开的唇被凉水滋润着终于泛出一点色泽。 他抬起手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水痕,那冰冷的井水顺着他的脖子在他细小的锁骨上蜿蜒而下,钻进湿透的衣服下面冷冷地贴着肌肤让他单薄的身体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艾伦咬紧了牙,脸一偏扭过头去。 “不用你管!” 他说,一起身打算继续,可是已经一日夜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早已虚弱不堪的身体在站起来的瞬间就一个摇晃,若不是他及时抓住身后的井壁撑住身体,只怕就要摔倒。 可是哪怕是如此,他仍旧不打算服输,咬着牙喘了几口气,等站稳了之后一转身就要又回到操练场去。 哐当一声。 被丢到一边砸落在地面的水桶发出撞击的声响。 艾伦再一次被重重按在井壁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艾伦……” “我说了不用你管!” 艾伦啪的一下将三笠按在他肩上的手打开。 “比起进入训练兵团来说,赌气更重要?” 三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想要再一次起身的艾伦停止了动作。 他错愕地抬眼看向三笠。 “你说什么?训练兵团?” “韩吉分队长说上面下了命令要让我,阿尔敏还有艾伦你进入这一期的训练兵团,后日就要去报到。” “真的?!”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就将所有事情忘到脑后的艾伦骤然睁大了眼,露出惊喜的神色。 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天天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现在终于—— “真的还是假的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吧。” “你说什么,我可是——” “明明比起那种事情对你来说赌气更重要不是吗?”三笠说,漆黑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艾伦,再一次反问道,“你用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去训练兵团,大概会被直接拒绝入伍然后遣送到开垦地种地,不是吗?” “…………” “反正你都不打算进去训练兵团了,真的还是假的又怎么样?” 三笠盯着艾伦,平静的目光却在这一刻异常的锐利。 艾伦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湿漉漉的额发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他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成拳。 脑海中那伴随着不断的血雨从天而降的断肢残腿和妈妈残留着泪痕的脸连同那只灰黑色的巨狼利爪上的血痕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蓦然闪过一道凶光。 “我要进入训练兵团。” 艾伦说,他咬紧了牙,碧绿色的眼底泛出因为隐藏太久而许久未曾露出的狼一般凶狠而狰狞的光泽。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 “我要成为士兵!” 杀光那些怪物! 那些夺走他的家人的怪物必须要全部杀光! 如果不能成为士兵的话是不可能亲手杀死它们的! “那好。” 三笠单膝跪在艾伦的身边,那张线条柔和而平静的面容看着艾伦因为咬牙而微微扭曲的脸,他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擦过艾伦眼角的水痕。 “艾伦,去吃饭,好好睡一觉,然后我们一起去训练兵团。”他轻声说,“你想要成为士兵,我就陪你一起。” “……我知道了。” ……………… 正是一日交替的凌晨时分,黑夜之下的古堡外,披着一身白色月光的骏马们低低地嘶鸣着,在背上主人的安抚之下喷着响鼻晃动着硕大的马头。 在夜色中飞扬的墨绿色披风之上,一黑一白的羽翼交错而过。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上跳跃着冰冷的月光,年轻的兵士长拍打着胯|下那匹正躁动不安地踩踏着前蹄的骏马。 “时间到了,利威尔兵长。” 一位士兵纵马靠近说道。 利威尔微微点头,突然猛地一扯缰绳,身下的骏马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撒开四蹄就向前方漆黑的夜色中猛冲而去。 数十位士兵策马紧跟其后冲入黑夜。 其中一位有着明亮的金发的女性士兵回头看了一眼。 艾伦他们明天就要走了啊。 因为这次调查任务起码要四五天后才回来,临走前的最后一面恐怕都见不到,更别说道别了。 佩特拉不无遗憾地想着。 三年后再见了,艾伦,三笠,阿尔敏。 话说回来…… 兵长啊,你这一闹别扭可就是三年啊,真的没问题吗? 45|第四十五章 长长的饭桌上,仅仅在右边的那一头有三位少年在埋头吃饭,一时间鸦雀无声,比起常日里更显得空旷了许多。 一口一口地用勺子喝着汤,绿瞳的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另外一端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目光微微一黯。 轻微的啪嗒一声,他放下汤勺看向三笠。 “三笠,我们是明天早上出发,” “是的。” “这样啊……” “怎么了,艾伦,” 旁边咬着面包的金发少年看了过来。 “没事,就是觉得太仓促了。” “哎,”阿尔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今天就想要出发了,你不是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吗?” 这三年的时间里,他和三笠天天就听着艾伦念叨什么时候进训练兵团的事情,耳朵都快长出老茧来了。 “今天晚上可别兴奋得睡不着啊。” 阿尔敏笑眯眯地说完,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过恰好前辈们都外出进行任务了,没办法向他们道别也确实有点……” 艾伦不再吭声,低着头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虽然现在无法道别很可惜,但是到时候反正能找到机会回来……而且他从训练兵团毕业了肯定是要到兵长这里来的。 这么想着,他有些低沉的心情顿时又好了不少。 双手一捧汤碗,几口就将剩下的半碗汤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残渣,抬头将视线投向窗外。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少年白皙的脸上,让他碧绿色的瞳孔像是闪动着浅浅的光泽。 明天就可以成为训练兵了。 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艾伦的脸上露出紧张而又期待的神色。 他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奇异的气流在膨胀着,将他的四肢充盈得满满的,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出来。 终于要迈出成为士兵的第一步了—— 突然间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拍在艾伦的右肩上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响。 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用右手搂住艾伦的肩,韩吉分队长弯下腰来,从左边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艾伦。 “小家伙们,准备好了吗?” 她嘿嘿笑着说,“有人叫我明天送你们过去。”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直起身来,伸手一把将艾伦旁边的椅子扯出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双手抱在胸口,她直接翘起了二郎腿。 “哎呀呀,我怎么说也是分队长,某个家伙就是毫不客气地把我当下属使唤,送几个小鬼去训练兵团居然还要我亲自出马,啧啧。” 虽然字里行间都是抱怨,但是从韩吉那轻快飞扬的语调里完全听不出一丝不愉快的神色。她一边说着,厚厚的眼镜片下的眼就冲着艾伦瞥了过去。 艾伦的唇角微微抿紧,没有吭声。 但是韩吉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怎么?艾伦,还不打算认错?” “我没错。” 从来不打算改变自己想法的少年倔强地回答。 韩吉挑了挑眉。 “难怪利威尔那家伙说你这几年来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结果到现在你连利威尔在发什么火都搞不清楚,实在是有够蠢的。”她撇了撇嘴,“啊啊,不过利威尔那个闷骚到死的家伙也是,直接说明不就得了,非得这么和你倔的。” “哎?” “艾伦啊,利威尔叫你认错并不是因为你袭击宪兵的事情哦。” “哈?可是……” “不是不是~~”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那点破事他才不会放在心上,当初利威尔那家伙刚进入调查兵团的时候,和宪兵团起的冲突可是一点都不少。他自己可都是在还是士兵的时候就直接将对方一个兵士长干翻了啊哈哈哈哈!那时候可是弄得埃尔文都头疼,你这点小事和他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兵长为什么要我认错?” “那当然是因为你让他不爽了。” “哈?” 韩吉莫名其妙的话完全让艾伦一头雾水。 “艾伦。” 韩吉一只手搁在桌上撑着下巴侧头看着艾伦,黑框眼镜下的眼微微弯了起来。 “我们来假设一下,假如你去找佩特拉的时候,却看到有人拿着枪对着她。” 她说,唇角上扬起浅浅的弧度,“假如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佩特拉被火枪射中,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如此说着,没等艾伦回答,突然又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艾伦啊,就算你有能一挑三的自信,但是对方身上可是有火枪啊。对方只要一枪就能让你受重伤甚至是直接将你击毙,你没想过吗?” “可是他们身为士兵还敲诈……我看不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韩吉刚才举的例子是什么意思,艾伦有些不能适应韩吉那跳跃性的思维,只是下意识皱着眉回答了一句。 “要教训那群人很简单,比如利威尔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你完全可以去找他们,另外还有很多更好更恰当的办法,可是你却想都不想直接选择了最危险的做法。艾伦,冲动和热血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士兵,鲁莽会直接让你送命。所以这一次利威尔才铁了心要教训你,就是为了让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他发火不是因为你闯了祸,而是因为你轻易就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韩吉伸出手,揉了揉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的少年那柔软的发。 “艾伦,你以为利威尔看到你被火枪指着的时候会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微笑着说,“所以我刚才才问你,艾伦,如果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佩特拉在你眼前受重伤,你会怎么想?” 艾伦低下头,浅黑色的柔软短发落下来的阴影掩住了他大半的眼,只能看到他紧紧抿住的唇。 他的手按在腿上,攥得很紧。 他不说话,韩吉也不再开口,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艾伦的嘴才轻轻动了一动。 “……对不起。” 他说,声音微弱得让人听不清楚。 “嗯~~好孩子~~” 韩吉笑眯眯地摸着艾伦的头,“不过你应该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哦,艾伦。” “下次……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会向兵长认错的。” 绿瞳的少年仍旧是低着头小声说着。 “哎呀呀,要等这么久啊。” “那、那个,应该不会很久吧。”艾伦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瞅着韩吉,“训练兵团那边放假的间隔很长吗?虽然可能隔得远了些,可是一放假我就会回来认错的。” “嗯~这个嘛~~放假间隔倒是不长,基本十来天就有一天的休息日。” “那样的话我十天后就回——” “可是啊,艾伦,你不知道吗?只有以平民以上身份的训练兵才被允许回家探亲哦~~”韩吉笑眯眯地举起一根手指说,她厚实的眼镜片的边缘反射出一道亮光,“你们这种的话,除非被训练兵团除名,否则三年都必须待在那里。” “哈?三年?!” “没错~~三年。” “可、可是——” “所以我刚才说,好久啊,就算你想要认错,那也要等到三年后从训练兵团毕业才能见到利威尔了。” “我……” 碧绿色的瞳孔微微一颤,艾伦放在腿上的手指攥得更紧。 他低着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攥紧的拳头。 三年…… 要三年以后才能向兵长道歉。 攥紧了拳头的少年闭紧了眼一脸懊悔之色。 如果他早知道这一点—— 都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乱发脾气才—— 窗外远远地传来骏马的嘶鸣声,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韩吉笑眯眯地坐着不动,而陷入懊悔之中的艾伦更没有注意。 三笠只是安静地坐在艾伦身边看着艾伦,反而是阿尔敏有些好奇地往外面看了一眼。 马厩离这边很远根本不可能听到马的嘶鸣声啊,可是按理说没有任务是不允许随意使用宝贵的马匹的。 金发的少年好奇地往外面一看,顿时眼睛一亮。 “利威尔兵长!” 他一把将还在懊恼地好友扯起来,指着窗外说,“艾伦,是兵长!他回来了!” “别安慰我了。”艾伦没精打采地说,“兵长明明半夜就走了,预订要五天后才回来,这都是你告诉我的。” “我没骗你啊,你自己看!” “好啦不可能啦……” 以为好友根本就是在安慰他的艾伦提不起劲,随手甩开阿尔敏的手想要坐回去。 反而是韩吉直接凑了过来,靠在窗边朝着阿尔敏指的地方向看了过去。 “咦?”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推了推厚厚的镜片,神色也有些惊讶。 “奇怪,明明最快也要四天后才能回来,怎么现在就……” 她再仔细一看,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来是出发不久就偶然撞上被防线漏进来的巨兽人了,临时要回来补给资源再重新出发啊。” 她啧啧有声,“哇哦哇哦,看起来都是一副狼狈样,看起来这次漏进来的数量可真不少。哎~~可惜人手太少了,不能抓一头回来。” 对巨兽人一贯都是兴致傲然的调查兵团分队长一脸惋惜地说。 韩吉在这边惋惜地咂着嘴,而那边的艾伦早就趴在了窗边远远地向下面看去。 一片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虽然是精英但是在战斗中也不免弄一身灰的士兵们大多是灰头土脑地聚集在一起,或是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别人送来的食物,或是仰头咕噜咕噜地灌水,看起来带着几分疲惫,但是仍旧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旁边一堆后勤人员在忙着重新给他们整理装备,补充气体以及消耗掉的配给。 一群人中,安静地站在一侧利威尔兵士长异常的显眼。 那就像是一副彩色的画卷之中突兀的一抹墨色,哪怕只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也在无意识中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无论是谁,只要一眼看过去,总会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年轻的兵士长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整顿完整。 突兀地,他一抬头,锐利的目光向着右上方看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右上方那个窗子里小小的脑袋哧溜一下缩了进去。 细长的眼角微微一挑,利威尔不爽地啧了一声,回过头来。 本来俯身在窗口睁大眼盯着利威尔看的艾伦被那一眼吓得哧溜一下缩在了窗台下面。 等缩回来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 啊啊,总觉得反射性的就那么做了…… “喂,艾伦,你不去找利威尔啊?” 韩吉笑嘻嘻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那、那个……我……” 绿瞳的少年紧张得涨红了脸,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 “要是……兵长还在生气。” 他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攥紧了腿上的衣服。 虽然早就打定主意要道歉,到了现在他反而紧张了起来。 “哎呀呀~~资源补充完了啊,看起来马上又要出发了。” 韩吉弯着腰,右手支在窗台上撑着下巴,镜片下的眼瞅着下面那群已经纷纷准备上马的士兵们。 “啊……哎?阿尔敏?” 艾伦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阿尔敏一把拽起来推到门口。 “好啦好啦,快去吧,别到时候后悔了又折腾我们,我可不想被你因为这件事念叨三年。” 金发的少年一边说一边将一杯水塞进艾伦手中。 “我看兵长进来水都没喝一口,你就当是给他送水过去好了——快去——” 被好友推耸着推出大门,艾伦抿了抿嘴,碧绿色的瞳孔闪动了一下,终于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 他一转身,双手抱着水杯就匆匆向下奔了过去。 虽然昨天跑了一天的腿还痛得厉害,可是因为担心赶不上兵长离开,他仍然飞快地摆动着酸疼的双腿。 被他双手拿在胸口的水杯里面的水跳动着溅了少部分出来,将他的手指浸得湿漉漉的。 奔下楼梯,大门就在眼前。 骏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冲出了大门。 青翠色的瞳孔微微睁大,少年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不远处那个双手放在马背上即将翻身上马的年轻兵士长身后墨绿色的披风上的黑白双翼。 “兵长!!” 绿瞳的少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双手已经放在马背上的利威尔闻声回过头来。 被使用过度所以还在剧烈酸疼的大腿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刺而骤然一个痉挛。 艾伦顿时一头向前栽倒。 好在他反应迅速踉跄一步又撑住身体险险地站稳。 ………… 刚刚稳住身体的艾伦前方。 被他遗忘的透明水杯在空中打着旋儿折射出阳光七彩的色泽。 清凉的水从艾伦脱手而出的水杯中全数飞溅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刚刚回过头来的利威尔兵士长一脸—— 刹那间四面八方鸦雀无声。 整个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46|第四十六章 啊哈哈哈太棒了啊哈哈哈哈艾伦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救命啊哈哈哈哈——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上空那个拼命地用手砸着窗台发泄心中的感动的调查兵团分队长的狂笑声。 无视身边一脸囧色的阿尔敏,整个人都趴在窗台上满脸都是泪水的韩吉已经笑得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之中,只差没直接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br> 当然,这种找死的行为其他人绝对不敢效仿分毫。 古堡的大门口,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陷入可怖的死寂之中,所有人呆立当场傻傻地盯着眼前那让他们心惊肉跳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偶尔,一声低低的骏马的嘶鸣反而给此刻恐怖的气氛增添上一分诡异。 黑褐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年轻兵士长抬起手,手指探入自己湿透的发丝之间。水滴顺着发尖儿流到了利威尔的手指上,打湿了那按在额头上的手背。 深褐色的狭长瞳孔带着一股凶光从兵士长按在额头上的手指缝隙之中透出来,如一道利刃凶狠地戳进了张口结舌傻站在原地的少年胸口。 那股近乎实质性化的恐怖压迫感撞击得艾伦瞬间就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 生存的本能让他有种转身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是野兽一般敏锐的第六感让他隐约感悟到自己在此刻拔腿逃跑后的惨烈后果而死死地将他的腿钉在了原地。 “啊啊,真是让人‘惊喜’的践行啊。” 骨节分明的手指捂住半边湿漉漉的脸,脸色阴沉地盯着艾伦的利威尔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死寂。 漆黑色的长靴向前一步,啪的一声,靴底踩踏在地面的一声重响让四周所有人的心脏都是狠狠一震。 豆大的水滴顺着湿漉漉的黑褐色短发沿着那张线条锐利的冷峻面容滑落到下巴,然后滴落在利威尔漆黑色的长靴之上。 被利威尔一步步靠近,艾伦整个身体都彻底僵硬住,就像是被凶狠的猛兽盯住的猎物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利威尔一伸手揪住了艾伦胸口的衣领,猛地一扯。 艾伦顿时就被那股强劲的力道拽得整个身体都向前倾倒而去,一下子被拽到了利威尔面前。 他碧绿色的眼睁得大大的,只是傻傻地看着利威尔,看起来他那个原本就不怎么灵活的脑子在此刻已经彻底熄火罢工。 “很别出心裁表达抗议的方法。” 湿漉漉的黑褐色短发垂下来,水滴落在艾伦的鼻尖上滑进了眼窝。 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的低沉声音近得仿佛就在他的耳边震动,一字一句让他心惊胆战。 “看来有必要给你一些奖励啊,艾伦。” 在脑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死定了’这三个字的艾伦在面临生存危机的这一瞬间本能地想要垂死挣扎—— 于是那宛如救世主一般笑眯眯地出现在脑海中的韩吉分队长曾经说过的非常不靠谱的一句话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艾伦啊,让利威尔停止发火的方法非常简单哦,我来教你~】 呜啊啊啊~~那样真的有用吗,韩吉分队长? 被利威尔兵长那凶狠的目光盯得双腿都隐约开始发软自觉死路一条的艾伦悲观地想着。 啊啊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上一把! 那些该死的巨兽人都没驱逐干净他怎么可以因为这种理由死在这种地方! 一咬牙,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的艾伦一脸必死信念猛地一扑—— 那是利威尔兵长一只手揪着艾伦的衣领,另一只已经握紧成拳的手眼看就要重重砸在少年脸上的前一秒—— 少年猛地伸出的双臂在那一瞬间绕过了年轻兵士长的肩搂住了他的颈—— 艾伦一头埋进利威尔的颈窝之中,双手紧紧地搂着兵长不敢松手。 【啊哈哈哈抱住他他就绝对不会打你了哦~~】 在那只拳头砸在自己脸上的前一秒以破釜沉舟之势伸手一把搂住利威尔兵长的颈,少年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 虽然豁出去按照分队长教的做了……可是这样会不会死得更惨啊啊啊! 抱住利威尔的脖子一头埋进去仅仅只能露出上半张脸,艾伦碧绿色的瞳孔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滴溜溜地转得厉害,很有一种要是见势不妙就立刻迈开长腿远远地蹦跶开的架势。 “嘁。” 近在耳边的低低的带着明显不爽意味的声音让艾伦心脏狠狠一个抽搐。 果然还是没用啊韩吉分队长! 他果断地闭紧了眼咬紧了牙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痛殴,双臂本能抱得更紧。 一只手按在了艾伦绷得紧紧的后背胛骨上,手指上的热度透过衣料渗到了肌肤上。 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也不知何时松开,揉了揉他的后脑。 “行了,小鬼,别在这种时候撒娇。” …… 没……没挨揍! 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却骤然间逃出生天的艾伦已经顾不得在‘他是不是在撒娇’的问题上计较了。 他抱着利威尔的手稍微松了一些,拿眼偷看着利威尔的表情。 利威尔兵长斜着眼瞥他,湿漉漉的颊染湿了艾伦贴在他颊上的浅黑色的发丝。那细长的深褐色瞳孔虽然还是冰冷的,却没了刚才那一股可怕的戾气。 看着兵长被打湿的头发,艾伦有些讪讪然地松开双手。 利威尔抬手擦拭了一下残留的水痕,另一只手拍了拍艾伦的头。 “我走了。” 他说,轻描淡写。 “请等一下兵长!” 终于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艾伦慌慌张张地将手伸进自己胸口的衣服里面,摸索了一下,抓住了什么东西。 用力一拽,他脖子上的细绳啪的一声被扯得断裂开来。 “兵长,这个给您。” 伸到利威尔面前的手展开,一柄黄铜的钥匙状的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 “妈妈从小就让我戴着的东西,说是很重要。” “……既然是你母亲的遗物就自己好好收着。” “这个东西很重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将手中黄铜饰物强行塞进利威尔手中,艾伦微微仰着头,碧绿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利威尔,“以后三年的时间都不能再和您见面了……所以这个请您帮我先保存三年!” “哈?” “三年之后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将它从您这里拿回来!所以这三年里请您一定要帮我保管好!” “…………” 完全是在自顾自说着的艾伦完全没看到利威尔的脸色再度一点点阴沉了下去。 “因为三年里不能和您见面,所以想着无论如何要先认错……呜哇疼疼疼疼!” 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住脑门的艾伦疼得直咧嘴。 他一脸苦色睁着眼可怜兮兮地瞅着用力捏着自己脑袋的年轻兵士长,完全搞不懂自己又哪里惹到兵长了。 “艾伦啊……” “兵、兵长?!” “不过是稍微教训你一下,就打算躲着我三年吗?臭小鬼。”年轻的兵士长阴沉着一张脸,微微眯起的细长瞳孔盯着他隐约掠出一道危险的弧光,“脾气还真不小啊,看来是我以前惯过头了需要重新调|教啊。” “等等等等——兵长——躲什么的我没有啊!”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濒临死亡的危险的生存本能还是让艾伦果断选择了否定。 “三年不见面不就是打算避开我三年?” “绝对没这回事!不和兵长见面我也不想啊,但是训练兵不是三年都不让外出吗?” “那又怎么样?” “呃,那个,三年不让出训练地,我当然没法回来这里,当然就没法和您见面……” “…………” “韩吉分队长说的,我们训练兵就算是放假也不可以出来……” 艾伦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利威尔冷冷地看了艾伦一会儿,抬起头,深褐色的眼冷冷地瞥了右上空某个窗子那个还在垂着窗台狂笑的混账四眼一眼。 然后,他臭着一张脸松开了抓着艾伦脑袋的手。 “……啧,又是那个家伙。” 他不爽地自言自语。 “艾伦。” “是?” 利威尔抓起艾伦的右手,将黄铜钥匙状的饰物放回他的手心中。 “重要的东西自己收好,我没空替你保管” “……” 眼底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艾伦没有吭声,只是抓紧了右手手心的黄铜饰物。 他拉耸着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整个人都蔫蔫的。 “艾伦。” “是……” 艾伦低着头回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浅黑色的头发上,摸了一摸。 “老实地在这里等我回来。” “啊?可、可是兵长,我明天就要去训练兵团了。” “嗯,老实呆在训练兵团不准乱跑。” “…………” 兵长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相互矛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完全搞不懂啊…… 看着小鬼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青翠大眼睛,利威尔兵士长的眉眼微微上挑出轻微的弧度,似乎隐约带着点愉悦的意味。 “艾伦,想成为我的部下就在这里老老实实训练上三年。”他说,“不准偷懒。” 嘁,埃尔文那个家伙做的好事。 把一堆小屁孩丢在他的辖区里训练,以为他很闲是吧? …… 算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拧住绿瞳少年那软乎乎的脸颊一扯,艾伦疼得发出一声闷哼,脸颊瞬间被扯得像个拉开的面饼一般。 “还有。” 稍微垂落的睫毛给那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笼上一层浅浅的柔软痕迹,年轻的兵士长的唇角隐隐上扬起极浅的微不可闻的痕迹。 他说,“三年看不到你(这张奇怪的脸)我可不能忍……” “哇啊啊啊啊————报告兵长!” 说出的话被身后女性部下一声哇啊啊的大喊给结结实实地掩盖住了大半截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怎么了?” 利威尔皱着眉回头盯着突然间大喊大叫的部下问道。 “呃、那个、那个……” …… 够了兵长。 你在我们面前惯着宠着也就算了反正我们都习惯了。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拜托您好歹控制一下啊! 没看见周围所有人都已经彻底傻掉坏掉了吗吗吗吗—— 再继续下去从明天开始那个最强人类的兵士长有奇怪嗜好的流言绝对会传遍整个兵团啊! ………… 当然,以上那些内心活动就算打死佩特拉她也不敢说出来。 “佩特拉是想向您报告说到出发的时间了。” 眼见佩特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埃尔德果断挺身而出。 他笔直着站着,仰着头,一脸义无反顾。 兵长的名誉由我们来保护! 作者有话要说: 闪瞎钛合金x眼什么的,剔牙ing 47|第四十七章 使劲揉着渗泪的眼角,笑得停不下来的韩吉大步走了出去。餐厅里只剩下两个少年靠在窗边,两个人的目光都看着下方。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 漆如点墨的黑色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古堡大门前正在和利威尔兵长说话的艾伦,三笠平静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 “为什么要和韩吉分队长一起欺骗艾伦,” 三笠轻声问,侧过头来注视着阿尔敏,细腻的黑发从他白瓷色的颊边垂落在他围在颈上的火红围巾里。 被围巾笼罩住下巴的带着东方气息的脸秀气而柔美,目光淡淡的,似乎很平静。 然而,被有着秀美面容的美少年注视着的阿尔敏却完全不觉得那是一种享受。 他可是非常清楚,就算是他,只要敢做出对艾伦不利的事情,如果不说出理由来就不可能轻易在三笠这里过关。 “三笠,你觉得一般来说普通的少年勤务兵能有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待遇吗,” 叹了口气,阿尔敏回答道。 三笠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那么天真,何况有时候和韩吉分队长前往其他辖区的时候,也不是没遇到过当地分队里收养的那些年幼的勤务兵们。 一般来说,能吃得饱穿得暖,那么那个分队的负责人就已经很厚道了,更不用说那些就连一个普通新兵都能将勤务少年兵当成最底层的佣人随意使唤打骂的分队了。 这么一对比,他们三个人那种甚至还能进行基础训练和教导的待遇简直好得不像话。 尤其是艾伦,能时不时地得到只有贵族和高阶长官才能享用的肉食以及甜食,别说勤务兵,对普通的士兵来说这种事想都不用想。 “那你觉得我们能有这么好的待遇都是拜谁所赐?”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阿尔敏显然没有让三笠回答这个众所周知的问题,而是自己回答了出来。 “是艾伦。”他说,“因为利威尔兵长很照顾艾伦,所以连带着我们两个也跟着沾光。” 对于这一点,三笠没有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利威尔兵长很宠爱艾伦,而利威尔班的精英士兵们也都很照顾他们三人,所以那些本来可以随意使唤打骂他们的普通士兵们也一个个对他们态度温和,别说肆意殴打,就连斥责都很少。 这在其他驻扎地的少年勤务兵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连个士兵都还不是的艾伦之所以那么胆大妄为,说句不好听的,他不过就是仗着背后有身为高级军官的兵长撑腰而已。” “就算没有利威尔兵长,该做的事情艾伦还是会去做。” 三笠微微皱眉反驳道,阿尔敏话中那种说艾伦是仗势欺人的意味让他很不愉快。 “是啊,你和我都知道,艾伦就是那种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根本没去考虑什么其他的人。”阿尔敏一摊手,他并没有批评艾伦的意思,“可是其他人不知道,在他们看来,艾伦敢坏了他们的好事就是仗着兵长的势。” “三笠,我们想要保护艾伦,可是现在我们没有那种能力,甚至该说,我们现在都还是得益于艾伦的庇护才能得到现在的待遇。对于很多事情,我们就算豁出命来也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利威尔兵长的存在,那么艾伦在三年前就会因为杀人罪被宪兵团带走审判………或者会在几天前因为袭击宪兵那件事被当场击毙或者关押。”看着若有所思的三笠,金发少年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之所以现在还能和艾伦在一起,都是因为兵长的庇护。” 这一刻,阿尔敏那张一贯温和的脸变得严肃了起来。 “所以,一旦失去兵长的庇护,不客气的说,艾伦也好,你和我也好,那就是任人宰割的对象。”他说,湛蓝色的瞳孔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光,“所以,让艾伦亲近兵长维持住兵长对艾伦的宠爱这种事情我不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 “艾伦纯粹只是因为喜欢兵长才亲近他,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多心机!” 三笠抿着唇回答,他微冷的目光看着阿尔敏,大起来的声音显示出他心底隐隐的怒意。 阿尔敏叹了口气,耸了下肩。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那个一根筋只知道往前冲的家伙能想到这些那才怪了。”他一脸肃然地说,“你以为利威尔兵长的眼光会那么差劲搞不清楚艾伦亲近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虽然兵长很可怕但是他地位就摆在那里,你以为这么多年来试图巴结亲近他的人会少?” “艾伦那个一眼就看得透的家伙不说,我打的那些小心思利威尔兵长大概也心里有数,只是我那些心思不会让他反感他才懒得搭理我而已。” 阿尔敏伸出一根手指,说,“所以……” “行了阿尔敏。” 冷清的声音打断了阿尔敏的絮叨,三笠撇着嘴,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阿尔敏。 “别越扯越远了,你说了那么多,又是阴谋又是心机什么的,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让我不要在艾伦面前揭穿你是不是?” 正在滔滔不绝进行洗脑教育的阿尔敏脸色顿时一僵,刹那间就破了功。刚才还满是肃色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摸了摸后脑勺啊哈哈哈地干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阿尔敏干笑着,“三笠你还真了解我。” “毕竟都在一起三年多了。” “呜哇~~~~”阿尔敏果断双手合十低下头摆出祈求的姿势,“那就拜托了!三笠,不要告诉艾伦我骗他啊!” 他又不像三笠,他又打不过艾伦。 “……我不会说的。” 三笠低声说,他双手趴在窗台上,细腻黑发掠过的眼静静地注视着下面有着碧绿色瞳孔的少年,目光专注地落在少年展开明亮笑容的脸上。 一只手撑着左颊,细长的黑色睫毛在他漆黑的瞳孔里落下名叫温柔的痕迹。 顺着三笠的目光看了下去,同样将上半身趴在了窗台上的阿尔敏也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 注视下方的好友,他微弯的湛蓝色的眼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反正对你来说,艾伦开心就好,对吧?” 其实归根结底,他也好,三笠也好。 他们其实都只是想看到艾伦的笑脸。 …… 金发少年含着笑意的天蓝色瞳孔深处,隐隐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痕迹。 ………… 那是他们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无论用怎样的手段。 *** 虽说本来韩吉是打算送艾伦他们去训练兵团的,但是在发现训练场地以及宿舍其实并不算太远之后,她便干脆地将某个人的话丢到了脑后,于是一甩手让艾伦他们自己去了。 艾伦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这个驻扎地他住了都三年多了,很多地方都是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都走得到,何必还要麻烦韩吉分队长? 因为阿尔敏提起说要是当天去报道,人多的话比较乱不好收拾,反正他们住得近,干脆早一天搬过去先收拾好省得麻烦。 于是当天下午的时候,三个小家伙一人背着一床被褥就提前一天直接过去了。 训练兵团的宿舍不小,但是一个宿舍要住上七八个人,所以还是有些挤。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三个小床并列睡着,所以宿舍里那种上下的双人床让他们还颇为稀罕。 “喂,三笠,你的床位不是那里啊。” 按照号码被排到了上铺的阿尔敏正在费劲地折腾着被褥,一低头发现三笠正在左下方的床边拍着被角。 但是就算阿尔敏这么说了,三笠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等那个人来了我跟他说换一换。” 他说,轻描淡写,面不改色地一掀被子铺了下去。 艾伦也是在下铺,正好靠着窗户,而三笠选中的那张自然就是靠着艾伦床的左边的下铺。 啊啊,我就知道。 如此感慨着的阿尔敏缩回头,继续费劲地折腾床铺。 而这个时候,他的好友清脆的喊声响了起来。 “走了!三笠,阿尔敏,到吃饭的时候了。” “嗯,马上就好。” 黑发的少年拍平了最后一个床单的角落,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而另外一边双层床的上面,金发的少年还在慌慌张张地跪在那里叠被子,一听到艾伦叫他赶紧回头喊了起来。 “艾伦,再稍微等我一下,我还没做完!” “阿尔敏你好慢。” “你说什么呢!你是下铺而且还有三笠帮你当然快——” 被好友一句好给反驳回来的绿瞳少年耸了耸肩。 “那我和三笠先过去,你的那一份我们先帮你拿了。” 艾伦说完,一个转身就想要直接冲出门去。 慢他一步的三笠本也想跟出去,突然眼角一瞥看到了门外投进来的人影。 “艾伦当心!” 可是三笠的话说得太慢早已来不及。 砰地一声巨响,转头想要冲出房门的艾伦和那低头大步迈进门来的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两个身形差不多的少年因为差不多的反作用力而同时向后跌坐而去。 艾伦一屁股蹲儿跌落到靠近门口的双层床的床脚下,而对方却是恰好向后跌坐撞到了柱子上,后脑哐的一声看来磕得不轻。 “混蛋你走路不长眼的啊!” 龇牙咧嘴地摸着磕得生疼的后脑勺,跌坐在柱子下的棕发少年愤怒之下张口就是一顿骂。 “赶什么赶!急着去送死吗?” “你说什么?!” 艾伦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虽然不全是他的错,但是他走得太急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虽然他也疼得直揉屁股但是没开口。 如果对方开口道歉,他自然也会赶紧道歉,两个人彼此谦让一下也就没多大事了。现在被对方这么一骂,艾伦顿时不干了,他唰的一声站起来立马就毫不客气地给顶了回来。 “明明是你这个长着一张马脸的家伙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闯进来!谁不长眼啊!” “你——” 个子稍高的浅棕色短发的少年长得并不丑,眉宇间还是颇为帅气的,只是一张脸比起艾伦三笠阿尔敏那种秀气的脸便显得轮廓长了些硬了些,和他们的那种俊气不一样而已。 可是被人指着鼻子说是马脸,本来就被后脑的疼痛弄得满肚子怒火的他自然也是不乐意了,他一骨碌地爬起来一脸不爽地瞪着对面那个家伙,张口就打算骂回去—— “艾伦。” 细腻的夜黑色长发在空气中划开柔软的弧度,泛着黑亮的光泽掠过棕发少年的眼前。 被火红色的围巾围住小巧下巴的脸的肤色是和黑发相异的白瓷色,带着隐隐的神秘的东方气息的侧颊有着柔美的弧度。 霞光般朱红色而柔软的唇带着水润的光泽,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那张白净而秀气的面容上,像是给那张脸笼罩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泽而分外明亮。 那份精致得宛如瓷娃娃般而又因为漆如点墨的瞳孔增添上一份安静神秘气息的诱惑力的美丽面容,让棕发的少年几乎在那一刻忘记了呼吸。 屋外阳光正好。 大地之上春意傲然,嫩草铺了一地青绿,枝头花芽儿展开粉嫩的花瓣。 一曲美妙的交响乐在颊上浮现红晕的棕发少年那满是嫩芽的青涩心灵花园中骤然奏响。 啊—— 春天来了—— ………… ……………… 很显然在这一刻颊生红晕心怀澎湃激情荡漾的少年完全没有预感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降临的恋情那惨不忍睹的可悲未来…… 48|第四十八章 炫目的阳光照耀大地,诺大的训练场地一望无际地向地平线上延伸出去。 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笼罩着整个土黄色的大地,自天地之间卷起的风掠过宽阔的训练场地边缘的树丛,发出簌簌的树冠摇晃的响声。 近千名来自各地的训练新兵们排列成整齐的队伍昂首挺立于训练场地上,分成数十个方阵,一眼看去像是这个宽阔的训练场地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方块。 艳阳高挂天空,阳光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火辣辣地照着,将训练新兵们尚还带着稚气的脸照得通红。 挺直身躯,双手背在身后,双腿站得笔直,双脚保持肩宽—— 天还没亮就被教官们从宿舍里叫出来赶到训练场地的少年们已经保持这种姿势整整一上午了。火辣的太阳之下,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不断地滑下来,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发丝弄得颊痒痒的,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挠痒。 不时有人坚持不住放弃地瘫坐在地,甚至身体不好一度昏迷过去的也有,这些人都被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盯着他们的训练兵团的教官们给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很显然,被拖出去的人会就此从训练兵团中除名。 被任命为104期训练兵团总教官的基斯.夏迪思背着双手缓缓地在训练场上走动着。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头上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残留,太阳一照便是闪闪发光。 他的眼眶因为深陷而看起来总显得黑漆漆的颇为可怖,挑剔的目光从他走过的每一位训练兵的身上扫过,板得紧紧的脸给人一种苛刻而又严厉的感觉。 瞥了一眼刚刚又一位因为力竭而瘫倒在地的训练兵,基斯教官昂了昂下巴,立刻就有其他人将这个训练兵拖了出去。 因为连接不断有人被除名而皱起眉来的基斯抬头看了一眼训练场地靠近右边那个方阵,那一班的训练兵们的身体素质似乎都还不错,迄今为止还没见到一个人出状况。 尤其是其中大概有十来名的少年,看起来都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虽然脸也被太阳照得通红不停地流着汗,可是表情都还算轻松,比起周围一脸疲惫痛苦的那些人要好得太多了。 啊啊,看来这一期的精英大概都在那边了。 因为眼眶深陷而黑眼圈尤其显得浓厚的训练兵团总教官眯起眼来。 总之,先试试看他们对于‘洗礼’的反应再来判定。 一边想着,基斯总教官迈开长靴大步向那边的训练兵们走了过去。 “哎呀呀,要开始了啊,基斯大人的恐吓洗礼~~~” 训练场地旁边的一栋高塔上,趴在窗边向下看着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推了推有点下滑的眼睛,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 作为这个驻扎地的高阶长官之一,韩吉被训练兵团邀请在开始训练的第一天进行参观。 “听说这可是每年训练新兵的必备仪式啊~~” 为了让那些刚刚成为训练兵的家伙们完成从普通人到士兵的转变,对他们进行一定程度的恐吓从而加强他们的危机感是必要的。让他们了解到从此以后作为一个军人,再也不会有人呵护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简单来说——就是要让这群小娃娃断奶。 “喂,小子!说出你的姓名!” 一声突破天际的猛然厉喝,加上基斯总教官猛然凑过来骤然放大到脸前的漆黑眼眶和恐怖的脸。 被突然袭击的训练兵吓得一个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 “啊哈哈哈哈哈!” 上面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韩吉分队长却是笑得开心。 “果然非常有趣啊~~~” 她眯着眼看着下方一个个被基斯恐吓得六神无主的少年们,嘴角扬起讽刺的弧度。 “加油吧,小家伙们,比起你们在未来将要遭遇的噩梦,现在你们所经历的一切可谓是天堂啊。” 她右肘支撑在窗台上右手托着下巴喃喃地低声自语,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年轻而有活力的脸,她的目光显得幽深而复杂。 几年之后,这些有朝气的脸的主人还能有多少人能活着? 就算是活着,大概也会因为不再抱有希望而变得死气沉沉…… 嗯? 韩吉看着斯基从三笠面前走了过去,并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进行恐吓。 不,不只是三笠,还有其他几个年龄小的训练兵包括艾伦他们也没有遭受那样的待遇。 原来如此…… 平民家庭出身的孩子只能在十四五岁才能入伍,而被军队收养的孤儿则在十二岁那一年就必须入伍。 那些已经经历过惨剧的洗礼而又在军队里被苛刻对待的少年勤务兵们已经不需要断奶了。 从家破人亡沦为仰人鼻息的孤儿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啊啊~~真没意思,本来还想来看看艾伦被恐吓之后会不会一拳揍回去的,结果现在看来没好戏可以看了…… 韩吉瞅着下面那个老老实实地背着双手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绿瞳少年,脸上露出无趣的神色。 看来那个小家伙是真的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成为士兵啊。 脑中浮现出那双从来都是精神满满的明亮的碧绿色瞳孔,撑着半边颊的调查兵团分队长的唇角再次露出一丝微笑,并非像上一次那样带着讽刺意味,而是透出几许温和。 这个小家伙那种朝气满满的气势想必一直都不会改变吧。 是不是,利威尔? 喜欢看那孩子率直而又干净的眼睛的人,可不是只有你啊。 ………… 蓦然中,镜框下的眼角瞥了到某个角落里,韩吉一扬眉,推了推眼镜,又仔细向她看到的不对劲的地方看去。 那个女孩莫非是在…… 而另外一边,几乎是与韩吉同时注意到不对劲的基斯总教官在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向了那里。 站在女孩前后左右的人都一脸冷汗,目光不自在地撇开装作看不到。 而众目睽睽之下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女孩自顾自地咔吧咔吧地啃着手中那只剩下一点热度的烤白薯。 咔吧。 咔吧咔吧。 对于基斯总教官那个一点点靠近进而将自己整个笼罩住的黑色影子传递来的强大压迫感毫无所觉,扎着马尾的少女仍旧起劲地啃着烤白薯,脸上露出一本满足的神色。 ………… 整个训练场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 “好了,分队长,该走了,还有很多文件等着你处理!” 男子焦虑的催促声再一次在韩吉的笑声中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等等,再等等,马布里特,实在太有趣了,再让我看一看。”再一次笑出眼泪的韩吉使劲捶着桌子,“居然在这种场合吃烤白薯,还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是因为饿了才吃,最后还居然说要分给基斯一半——啊哈哈哈哈!!!不行笑死我了,我以为艾伦神经已经够粗了,没想到又来了个更夸张的。” 韩吉摘掉眼镜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痕,“艾伦身边总会出现很多有趣的人,看来这几年都不会无聊了。” 是啊是啊,分队长,你不无聊了我们就要倒霉了。 站在他身后不停催促她回去工作的副手一脸无奈地在心底里如此腹诽道。 *** 日落西沉,白日里火辣辣的阳光一点点变得冷清起来,缓缓地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天色很快暗淡了下来,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火在这个驻扎地里亮了起来。 训练场最右边的食堂里此刻是人声鼎沸,被狠狠操练了一整日而筋疲力尽的训练兵们在闻到食物香味的那一刻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冲向了这里,将诺大一个食堂给塞得满满的。 一名脸色轮廓稍感硬朗的高个子棕发少年坐在食堂的一角,看似在专心致志地吃着面包,但是眼角眉梢总是不自觉地往自己的左边溜去。 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到柔软黑色长发下的柔美侧颊之后便再也移动不开,棕发少年的颊隐隐有些发热了起来,刚刚舀起粥的汤勺也不自觉地停顿在半空中。 “让。” 有人啪嗒一下打在他的肩膀上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心惊之下的让手一抖,手中的汤勺哐当一声跌回汤碗中溅了几滴粥出来。 “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啊?让。” 端着餐点坐到他身边的满脸雀斑的少年好笑的看着自己那神游天外的好友,伸手拿起自己的面包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顺着让刚才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没什么啊。” 因为在偷看自己念念不忘的‘美丽少女’而心里发虚的让梗了梗脖子回答道。 “哦~是那三个人啊。” 马可的话让让有些惊讶。 “马可,你认识他们?” “那三个可是很有名的,在我们这一期训练兵里都已经传遍了。”马可笑着说,“你知道这里是谁的驻扎地吧?” “当然!传说中的最强人类的利威尔兵士长的驻扎地!”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和马可还一起激动了好久,毕竟那个被称之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可是每个孩子心中向往崇拜的英雄。 虽然传说中利威尔兵士长非常可怕,但是哪怕是能远远地看一那位英雄一眼对他们来说也是大满足啊。 “他们三个就是利威尔班的勤务兵……嗯,我记得金发的似乎叫阿尔敏,个子比较高的叫艾伦,还有那个引起不小反响的漂亮女孩子,叫三笠。” “这、这样吗?” 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喝着粥,让支起一双耳朵捕捉着马可的每一个字。 三笠啊……真好听…… 可恶,注意她的人那么多吗?啊啊,那也没办法。 小心翼翼地瞥了旁边桌上的黑发少女一眼,让的颊上隐隐浮现出一层微不可见的红晕。 因为三笠真的是很漂亮啊。 不过从小就被迫来到这么荒凉的调查兵团成为勤务兵,一定很辛苦吧,会不会有人欺负她啊? 让如此想着,偷看着三笠那看似纤细柔弱的身影,目光中就忍不住透出几分怜惜之色。 “而且……”马可咽下一口汤,凑到让耳边小声说,“有谣言说,利威尔兵士长本来是拒绝让训练兵来他的驻扎地的,后来因为不愿意让手下的一个勤务兵离开这里,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马可话中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炸得让的脑子轰的一声顿时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还算帅气的脸在一瞬间扭曲到了极致,让猛地侧过头来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可,那恐怖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吃人一般。 因为好奇地瞅着那边三个有名的利威尔班勤务兵而完全没有注意到让扭曲的神色,马可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啊啊,那个流言就是那个意思啦,你懂的,让。嗯~~看起来~~利威尔兵长不肯放着离开的应该就是那位美少女……” “那还用说!除了她还能有谁啊!” 让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扯住好友的衣领忍不住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长官!他都快三十了好不好?!可恶啊啊啊啊!居然对一个小女孩下手他还要不要脸——” 啊啊啊!那个不要脸的长官肯定是看到三笠长得漂亮才—— 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才年仅十二就惨遭那个该死的大叔兵长的毒手,让心目中的英雄形象骤然崩塌,一肚子怨气烧得他怒火冲头顿时就口不择言地大骂了起来。 “什么人类最强!利威尔兵士长那个混蛋——” 哐的一声巨响。 有人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的巨大响声响彻了整个食堂。 原本人声鼎沸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惊诧地投向发出巨响的地方。 食堂的一角,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桌子前,双手按在桌面上。 他的身前,被拍得重重一跳的桌面上的汤碗歪斜着躺在那里,剩下的一点残渣流出来淌在桌面上,汤勺更是已经跳着滚动到了桌面的边缘,眼看就要摔下来—— 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的艾伦睁着眼恶狠狠地瞪着坐在旁边桌子上的让。 少年俊秀的脸上的表情很冷,隐隐似乎有丝丝寒意散开渗透到空气中让四周的温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几度。 “你刚才说了利威尔兵长什么?” 他问,声音低沉。 冷冰冰的脸色掩盖不住他那碧绿色瞳孔之中灼热燃烧着的滔天怒火。 49|第四十九章 “立刻向兵长道歉,” “呃……” 一时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恰好被利威尔班的勤务兵听到,被艾伦这么一吼,让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点,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的确非常不智。怎么说这里可都是那个利威尔兵士长的地盘,要是传到他耳中让他不爽,自己这个小小的训练兵可就惨了。 虽然有些后悔,但是看着四面八方汇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又拉不下面子向那个让他讨厌的家伙服软。 没有察觉到让那进退维谷的难堪神色,满心怒火的艾伦握紧拳头向让靠近一步。 “道歉啊,” 他碧绿的眼凶狠地盯着让,完全是一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强硬姿态。 “艾伦,声音太大了。” 冷静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三笠站起身来双手握住了艾伦攥紧的右拳。 他的唇凑近到艾伦的耳边,压低声音安抚艾伦。 “冷静点,艾伦,万一把教官引来就麻烦了。” “可是这家伙居然对兵长——” “事情闹大了让大家都知道的话,反而会给兵长添麻烦。” 三笠纤细的手指轻轻捋过艾伦眼前细碎的短发,放柔声音,那冷冷清清的声音让满心怒火的绿瞳少年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想了想三笠似乎说得不错,艾伦抿了抿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握紧的拳头。 可是他刚一放下拳头,突然一只手从旁边猛地伸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狠狠一扯—— 嗤啦! 被骤然施加暴力的衣服措手不及之下被哗啦一下撕裂了胸口的一小块。 “艾伦!” “让!快住手!你到底在说什么!明明当初你也很崇拜……” 旁边的好友们匆忙中已经阻止不了两个怒目相对的少年了。 “可恶啊!你这个家伙——” “混蛋你做什么!衣服都被你扯坏了!” 棕发的少年拽着被他撕破的衣服不肯撒手,熊熊火焰在他背后燃烧而起让他的整个脸色都变得阴森森的越发显得凶狠。 一想到刚才三笠对艾伦那副亲昵温柔的样子,让顿时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可恶啊啊啊!!!羡慕死他了啊啊啊! 理智什么的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让扯着艾伦的衣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冲着艾伦大吼了起来。 “你管那么多!反正我就是想揍你!” “要打架吗!好啊来!居然敢侮辱我的兵长,我才想揍死你!” “我哪里说错了!那个兵士长就是混——” 哐的一声巨响。 眼眶漆黑深陷的训练兵团总教官那张骤然在昏暗的灯火下出现而越发显得阴森可怖的脸让这个鸡飞狗跳的食堂在刹那间鸦雀无声。 基斯总教官被阴影笼罩的眼缓缓地扫过一团乱糟糟的食堂,然后定格在一处。 两个头顶头的少年还保持着一个揪衣领一个准备一拳揍过去的僵硬姿势,只是在这静悄悄的一刻,他们都僵着一张脸侧过来傻傻地瞅着突然出现的总教官。 斯基点了点头。 “看来你们两个精力很充沛啊。” 他说,抬手一指已经黑了大半的空旷训练场,“既然精神那么好晚饭都不想吃那就给我滚出去跑十圈!” ………… ……………… 可恶可恶可恶!!! 那个臭小子! 饭也没能吃完就被教官狠狠斥责一顿然后丢出来冒黑跑步的让此刻是一肚子怒火。 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边同样被罚跑的艾伦,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继因为在训练场上吃烤白薯而被罚跑了一整天的白薯女后尘,两位少年的身影在空旷而又黑暗的训练场上晃动着。 让哼了一声,加快步伐超过了艾伦。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将艾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哼。 棕发的少年冲着被他甩得老远的艾伦一撇嘴。 看你那副单薄的小胳膊小腿的能撑多久,我先走一步了,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跑吧。 估摸着艾伦那副对比起他来说要显得纤细许多几乎没有肌肉的单薄身体,觉得艾伦肯定没有自己强健所以绝对跑不赢自己的让得意地再度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啧啧,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十圈跑完了,这个家伙连一半都没跑完。 等下就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一边哭鼻子一边跑圈吧—— ……………… 三个小时后…… ………… 一个少年跑完了十圈训练场。 另外一个少年才刚刚跑到第七圈。 跑完的少年擦着脸上的汗水喘息不已但是仍旧是脸色红扑扑的精神奕奕。 另一个还要继续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跑圈的少年已是汗水淋漓脚步踉跄脸色灰败—— 可恶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得再也迈不起来的让站在跑道上,他弯着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滴答滴答地从他的下巴上流了下来。 他一边喘气一边斜着眼用眼角横向那个站在跑道边的绿瞳少年。 已经跑完了十圈的艾伦正用手背擦着汗,虽然也是喘息不已但是怎么看都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这家伙的体力为什么这么好啊! 明明看起来身体那么单薄—— ……其实对于艾伦来说这点还真不算什么,他在利威尔班里犯了错基本不会挨打,所以都是被罚跑步,跑上五六圈对他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不过跑上三小时而已,想当初艾伦和兵长犯倔的时候那可是坚持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二十多个小时啊。 相比较起来,跑十圈对艾伦而言也就是比平常要辛苦一些而已,根本不至于像让这样狼狈。 艾伦的这些黑历史,让自然是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 此刻的他有一种快要吐血的冲动,心底那一股憋屈的无名火烧得更旺。 艾伦转身看起来要回去的样子,但是他才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什么,转了回来。 他一边低低地喘着气,一边用眼睛盯着让。 “你是叫让,是吧?”少年在黑暗中像是在发光的碧绿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让,“听着,让,这次就算了,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利威尔兵长的坏话……” “说了又怎么样?你敢怎么样!” 本来就已经不爽到极点的让被艾伦用这种威胁的目光一盯,顿时恼羞成怒想也不想就顶了回去。 脑中闪过黑发少女那柔美秀丽的侧颊以及马可说的她被那个兵士长视为私有物的传言,心中怒火更甚的让忍不住张口就要骂。 “我现在就说——利威尔兵士长就是一个变——” 一阵拳风猛地袭来。 没想要艾伦居然在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直接动手,让一侧身体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拳。 那一拳重重地从他颊边擦过,却在下一秒一下子张开缩了回来。 艾伦的双手一把抓住了让的双肩猛地往下一按。 措手不及之下,让根本来不及调整身体的平衡,顿时就被艾伦按得整个身体都向下倾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艾伦骤然抬脚,于是那迎面而上的坚硬膝盖狠狠地撞在让本来就一直在剧烈起伏喘气的胸口。 胸口遭受凶狠的膝撞的让在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直接闭过气去。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一个手刀重重地砸在他的后颈上,让整个人向前踉跄而去啪嗒一下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艾伦的膝盖几乎在他摔在地上的同一瞬间就硬生生地抵在让最脆弱的后腰之上,而让的双手也被艾伦一把抓住强行反扭到了背后—— 战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结束。 完全反应不过来的让被艾伦狠狠地压制在地面上动弹不得,被反扭到后背的双臂此刻更是一阵一阵的刺痛感袭来。 混蛋你这是偷袭!有本事你放开我再来! 虽然让非常想这么冲艾伦喊,但是自尊心让他喊不出口。 他心里清楚,艾伦刚才的动作都是异常的干练,明显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成果,他根本就不是对手。哪怕就算他没有因为跑步而消耗体力或者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还是赢不了艾伦。 倍受打击之下,让被压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就算再丢脸,他也绝对不会向背上那个该死的家伙求饶! 让紧闭着眼做好了被对方鄙视甚至是用言语羞辱的准备。 可是半晌平静,黑暗中只能听见艾伦低低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会儿之后,他被强行反扭到身后的双手被松开了,那抵在他后腰上的膝盖也离开了。 击败他的绿瞳少年一句话都没有说。 让趴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不知道是因为懊恼还是不甘心更或者是心虚,他低着头揉着自己的手腕,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的眼。 整个训练场上在这一刻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少年的呼吸声浅浅地传开。 “让。” 艾伦的声音打破了训练场上的寂静。 他上前一步,突然伸手一把揪住让的衣领向后狠狠一耸。 在艾伦叫他的时候下意识抬头,让在措手不及之中被艾伦抓着衣服一把推耸到身后的柱子上。 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水泥柱上。 明明身躯要比他瘦小上几分的少年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仰着头盯着他,那一股迫人的气势却硬生生将身材更为高大的让给压迫住。 “下次再听到你这家伙对利威尔兵长不敬……” 艾伦盯着让。 凶光毕露的碧绿色瞳孔在黑暗中依稀闪动着冰冷而残酷的冷光。 目光锐利而凶狠的眼底,隐隐透出十分的煞气。 他说,“我就干掉你。” 绿瞳的少年说完,一把推开让转身就走。 让靠在水泥柱上呆呆地看着艾伦的背影,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那是什么眼神啊…… 不自觉被那双凶光毕露的碧绿色瞳孔震慑住的让呆立当场完全会不过神来。 刚才被那野兽一般的嗜血目光盯住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忍不住就是一颤。 那简直就跟在下一秒就会用利齿咬断他喉咙的狼一样——!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成了拳,脸色微微发白的让咬着牙盯着艾伦在夜色中的背影。 从那冰冷的碧绿瞳孔中穿透他身体的杀意让他连骨子里都浸透了寒气,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上都已经渗出了冷汗。 手攥成拳头,不过是为了遏制住手指的抖动罢了。 ………… 那家伙是认真的。 让喘着气想着。 那一股铺天盖地的凶煞气息……简直就像真的杀过人一样…… …… 不可能! 让使劲摇着头否定自己的猜想,拳头攥得越发紧了起来。 那家伙只是眼神恐怖一些罢了!杀人什么的……那家伙才十二岁啊! 谁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去做杀人这种残酷的事情啊! …… 可是那眼神分明就是…… “艾伦,你跑完了吗?” 前方传来的熟悉的冷清声音将让那满腹的疑惑和震惊驱逐到了九霄云外。 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前方。 “啊啊,跑完了,三笠,你来做什么?” “我看你跑十圈需要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来接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根本不需要人接,我说你别老是盯着我不放啊。” “阿尔敏说担心你又和那个人闹起来。” “啧……” 被正中痛楚的艾伦不吭声了。 咦咦咦咦—— 那边的棕发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震惊而难以置信的神色。 细腻柔软的黑发从三笠白瓷色的颊边垂落下来,却不是如往常一般延伸入火红围巾的里面或者披散在纤细的肩上。 短了大半的黑发发梢轻轻地落在火红的围巾上。 三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晚上几乎每晚都能在梦中感觉到他憧憬中的漆黑秀发那柔软而细腻的感触的棕发少年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了起来。 他几乎想要冲动地跑过去问三笠为什么要把那么漂亮的黑发给剪掉。 不过,不需要他开口,走在三笠身边的艾伦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 “三笠,你头发剪短了?” “嗯,艾伦你中午不是说我的头发太长会妨碍机动装置的训练吗。” “对哦。” “刚才你没和那个人再吵架吧?” “呃,没有。” “艾伦……算了,不说那个,你衣服刚才被撕坏了,等下回去脱下来我帮你缝。” “知道了。” 细碎的交谈声随着三笠和艾伦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渐渐淡去。 完全没有被三笠记住名字因此被三笠称之为‘那个人’的棕发少年被独自一人留在漆黑的训练场上。 那家伙叫艾伦是吧…… 整个人都被夜色的黑暗吞噬笼罩上一层阴影的让咬碎了牙,他抽动着眼角握紧了拳头。 心碎了一地的年轻少年背后燃烧起了熊熊的仇恨之焰。 混蛋居然敢剪掉三笠的头发我和你势不两立! 还有居然让三笠帮你缝衣服这种事情我根本一点都不羡慕! 一点都不!!! …… ………… 呜哇哇~~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大力气把那家伙的衣服扯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小电坏掉了,主板问题,要修理四五天。 只好跑到基友家里借用电脑码字。 滚地,我这么勤奋大家不给点留言鼓励我么~~~ otz 话说兵长啊,我不过是昨天那一章让人骂了你一句混账变态大叔而已…你就削掉我家小电的主板…… 何苦呢?何必呢? 小电坏掉了码不了字后续剧情就出不来。 你不想出场和艾伦见面了吗?(﹁ ﹁ )σ 50|第五十章 让.基尔希斯坦,现在正在经历他诞生十四年以来最愉快的一刻。 一旁老旧的转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吊在让腰侧的绳子随着转盘地转动一点点降低,将吊在空中的让放了下来。 脚上的长靴啪嗒一下踩在地面上,让的身体稍微晃了一晃便站稳了。 一旁的中年教官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就在手中的本子上让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今天是训练兵团开始训练的第四天,经过连续三日高强度训练地淘汰之后,剩下的九百多名少年少女们分成不同的班,在训练场上不同的地方进行立体机动装置的初次测试。 所谓初次测试,就是用两根绳子将装备上皮带的训练兵们吊起来,然后看他们是否能够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悬挂在半空中。 这是使用机动装置最基本的要求,无法保持平衡或者摇晃太过剧烈的训练兵就会被判定没有使用机动装置的天分,然后被直接除名。但是一般来说,除非实在是‘天赋异禀’,能过第一关的孩子们基本上都能过这个关卡。 让在这一关的表现出来的平衡感似乎让负责这边的教官很满意。 当然,这并不是让感到愉快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啊哈哈哈哈哈!艾伦,你看你那是什么样子啊!” 一解开扣绳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另外一边的测试场地里,棕发的少年幸灾乐祸地围观着他某位同届的‘天赋异禀’的训练兵。 “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把巨兽人杀光?你也就耍耍嘴皮子而已,连机动装置都用不了还指望能成为士兵?” 看着那个讨厌的家伙无法保持平衡而几乎整个人都被倒挂在扣绳上拼命挣扎的狼狈模样,憋屈了整整两天的让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双手摊开故意做出气人的无辜状,让一脸得意地说,“明明是非常轻松简单的一件事嘛,你能搞成现在这幅样子还真不容易,我看你别做什么训练兵了,啊哈哈直接去马戏团不是更——呃!” 冷清的漆黑色瞳孔突兀地瞥过来的锐利的一眼让让骤然消声,剩下半截嘲讽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憋得难受之极。 而三笠只是冷淡地瞥了让一眼,立刻就转过头去。他上前扶住倒吊在扣绳上的艾伦,担心地将他扶了下来。 三笠很早就已经通过测试了,而且还获得了最优等的评价。 同样身为好友的金发少年站在旁边,神色有些怔怔的显得颇为惊讶,因为就连他也在刚才通过了测试,虽然只是最普通的评价……在阿尔敏看来,运动神经一贯比他要好太多的艾伦应该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啊。 怎么会…… “阿尔敏。” 三笠的一声喊让阿尔敏反应了过来,赶紧过去帮忙。 而艾伦任由他们将自己扶下来,他一脸无神地坐在地上,微微放大的碧绿色瞳孔呆呆地看着前方,显然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艾伦,冷静点……” 阿尔敏刚想要劝说艾伦冷静下来,再重新试一次,可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严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平衡感实在太差,没办法。” 因为看到这边的吵闹而走过来的训练兵团总教官显然已经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他摇了摇头,下了定论。 “艾伦.耶格尔,你不能进训练兵团。” “请等一下!” 原本因为深受打击而怔怔地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艾伦在听到那句话时猛地回过神来。他抬起头,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碧绿色的瞳孔抬起来看向基斯总教官,目光中尽是慌张和不甘之色。 “我可以的!刚才只是意外——我会努力!我一定可以做到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眼眶深陷的总教官用他阴影浓厚的眼严厉地盯着一脸慌张地向他恳求的少年,他板着脸,一脸肃然地摇了摇头。 “一个训练兵最多只能测试三次,你已经测过三次了,没有任何长进,这说明你一点使用机动装置的天赋都没有。” “可是——” 面对着一脸不甘心而不依不饶的少年,基斯总教官不悦地皱起眉来,那让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显得深陷了几分。 “天赋就是天赋,这和你是否努力没有半点关系。” 他毫不留情地再度给了那个脸色发青的少年一次重击。 “艾伦.耶格尔,这只能说你天生就注定了无法成为士兵。”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艾伦.耶格尔!” 基斯的目光越发变得严厉,隐约浮现出一丝怒意。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猛地上前一步,绿瞳的少年整个上半身都弯了下来。 他的头埋得很低,浅黑色的发垂落下来掩盖住他的颊,让人看不清此刻弯着腰的他脸上的表情。 “拜托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少年的声音很轻,仔细听的话,隐约能从他低低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颤抖的痕迹。 “我想成为士兵……不……”他咬着牙说,“我必须成为士兵!” 四周鸦雀无声,就连掠过的微风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少年那一股不顾一切的气势给压迫得停顿了瞬间。 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看好戏,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笑不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讨厌的家伙现在那一股气势简直就像是要和谁拼命一样,让他根本无法当做笑话来看。 “……最后一次。” 沉默了半晌之后,基斯总教官终于开了口。 “晚上所有人都测试完之后,我亲自帮你测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说,“如果那一次再通不过,你就算跪下来求我也没有任何用。” 训练兵团的总教官的声音肃冷得没有丝毫感情。 “艾伦.耶格尔,人类不需要废物军人。” ……… ……………… 啊啊,活该。 就算很能打又怎么样,不能使用机动装置就是废物。 总教官都说你不可能成为士兵了,你还要死缠烂打。 既然那么差劲干嘛还非要丢人现眼。 通过了测试的让一边在心底嘟嘟囔囔一边绕着自己所属的班溜达着。 “我说你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身后不远处少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有着姣好的容貌的金发少女正冲着她身边一堆幸灾乐祸起哄的少年们喊着。 “明明人家那么拼命了你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吗?” 虽然那话并不是针对他,但是远远地传到让的耳中就像是蓦然中一根箭狠狠地扎进他的胸口。 好像的确有点…… 脑中浮现出艾伦那拼命恳求的模样和灰败黯淡的脸色,让捂着胸口,突然觉得刚才遭受金发少女一句话重击的良心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也不过是吵了几次架而已,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这么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 让如此郁闷地想着,又忍不住偷偷瞥向训练场的边缘。 那里,在两位好友的帮助下进行训练的少年一次又一次从空中一头栽下去。 艾伦一时不慎磕在地面的脑门上可怖的青紫色淤痕让老远都看得清楚,少年挽起袖子的胳膊上也是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让光是站在这边看,都觉得艾伦那一次次的摔倒疼得要死,偏生那个一根筋不怕死的家伙还是一次接着一次爬起来继续。 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让觉得自己不明白。 那家伙就那么想成为训练兵? 如果是像自己一样想成为宪兵进入内地享福也就罢了,可是那家伙明明就说过要进入最危险最辛苦的调查兵团的。 ……真是搞不懂………… 无论让如何纠结,白天很快就过去,除了极度差劲的极个别新兵,训练新兵们几乎是全员通过了机动装置的初次测试。 很快,白日喧闹的训练场随着日落西沉而渐渐安静了下来,通过测试的训练新兵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这里前往食堂就餐,或者是回去宿舍休息。 在训练场的某个角落里,却有二三十个少年少女没有离开。他们围拢在一个测试装置周围,一边看一边小声讨论着。 那目光或是同情、或是不屑、或是鼓励,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虽然暂时被分配在同一个班,但是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他们这群人根本还没建立起什么同届的感情。围拢在这里为艾伦加油的人或许也有,但是大多不过是因为好奇而过来看好戏而已。 “我说过的,最后一次。” 亲自来进行测试的基斯总教官用他那阴影浓厚的眼盯着身前那位明显紧张得浑身僵硬的绿瞳少年。他看着少年额头上那一大块青紫色的淤痕,还有胳膊上撞出来的那些淤青,忍不住皱了皱眉。 终究,他心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用的,多给这次机会只是让这个孩子死心罢了。 基斯如此惋惜地想。 可惜了,这孩子无论是体力还是行动力都不错,还能吃苦,最重要的是拥有想成为士兵的强烈意志,本来是个好苗子,可惜就是没有使用机动装置的天赋…… “是……” 艾伦僵硬得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的手脚似乎都已经变得冰冷了起来,只能机械地任由阿尔敏帮他将腰侧的绳子扣了起来。 “冷静点,艾伦,你可以的。” 阿尔敏的安慰根本不能灌入他的耳中,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渴得厉害简直要喷出火来。 如果这次还是失败…… 绿瞳少年那冰冷的指尖微微有些发抖。 而站在围观人群中的让皱着眉也在看着,他注意到艾伦在轻微发抖的指尖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还有你,过来把绳子拉起来。” “呃,啊?是的!” 基斯随手一指,却恰好指到了站在前排的让,还有另外一名矮个子的黑皮肤少年。 心情复杂的让赶紧按照命令向拉起绳子的转盘走去,只是在与艾伦擦肩而多的一瞬间,他放慢了脚步。 “重心稍微往后一点,脚张开到比肩膀稍微宽一点就行,肩膀缩紧,腹部也要缩紧……” 他小声地对艾伦说,然后也不管艾伦错愕地侧头看向自己,头也不回地走到转盘前。 混蛋他才不是想要帮艾伦那个讨厌的家伙! 他只是担心那家伙被除名以后,三笠也会跟着离开而已! 让这么对自己这么说,臭着一张脸抬手开始转动绳子的转盘。 伴随着老旧的转盘咯吱咯吱的响声,绳子一点点拉了起来,挂在艾伦腰间皮带上的绳扣骤然 绷紧,然后猛地将艾伦从地上拉了起来。 少年青翠的瞳孔骤然闪耀出明亮的光彩,发狠地握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认输! 艾伦咬紧了牙,已是一副彻底豁出去的拼命架势。 没有给妈妈报仇之前—— 没有杀光那些怪物之前—— 他怎么可以输在这种地方—— 他可是要成为最强人类利威尔兵长麾下的士兵啊!!! “哦哦哦~~~~” 围观的人群发出哦的一声或是惊喜或是讶异的感慨声。 绿瞳的少年的身体伴随着上扬的绳子稳稳地停留在了空中—— 一旁的三笠和阿尔敏松了口气,就连一旁紧紧盯着艾伦的让也舒了口气出来。 可是喜悦仅仅只是那么一瞬—— 腰间左侧突然一晃,刹那间艾伦只觉得眼前天翻地覆,他再度猛地一头栽倒在地面。 “艾伦!” 完了。 让脑中瞬间闪过这两个字,睁大眼怔怔地看着艾伦。 绿瞳的少年跪坐在地上,一脸天崩地裂的绝望之色,整张脸的脸色都是灰败灰败的可怕得厉害。 可恶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蠢啊! 让啧一声,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可是看着艾伦那双泪花打着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流出眼泪的碧绿色瞳孔,他顿时又心里翻来倒去的怎么都不是滋味。 鬼使神差地,他猛地仰头冲着站在一旁的基斯总教官大喊了起来。 “他刚才已经站稳了的,是我没注意把绳子拉快了才歪掉了!再重新来一次吧!” “是啊,拜托了教官,刚才他的确停住了的。”人群中那个面容姣好的金发少女也跟着求情道,“再一次,再让他最后试一次就好——” 随着他们两个人的求情,其他少年们彼此看了看,零零碎碎又有几个人跟着一起求情了起来。 “全部住嘴!” 虽然心里也觉得惋惜,基斯那张可怖的脸却板得越发厉害,一脸严厉地训斥着他们。 “别都围在这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围在这里全部都要受罚!” ……………… 无论是身边好友安慰他的声音、还是让突然的喊声、或者其他人的求情声以及基斯总教官的训斥声,全部都无法传入艾伦的耳中。 绿瞳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是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涣散的目光盯着自己身前的黄土,脑中一片空白,一点点蓄积起来的水汽聚拢在他的眼眶里,将他的视线渲染得一塌糊涂。 【人类不需要废物军人。】 是吗。 原来他是废物吗。 艾伦咬紧了牙,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那么丢脸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出来。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还说什么要杀光那些怪物,却连成为一个士兵的资格都—— 突然之间,一道长长的黑色影子倒影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暗淡的影子中,一双漆黑的长靴出现在他被水汽遮挡得模糊的视线之中。 艾伦仰起头。 倒映在他那双蓦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之中的年轻兵士长冷峻的脸让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兵长……” 从少年喉咙里渗出来的呜咽声带着浓厚的鼻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流下来的泪水将少年本就摔得满是灰尘的脸划得黑一道白一道,看起来脏兮兮的,那让年轻的兵士长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那么没出息。” 伴随着那冷淡而又毫无起伏的声线,利威尔一伸手抓住艾伦的胳膊,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瞥了少年脑门那刺眼的青紫色淤痕一眼,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伸手扯下脖子上白色的领巾直接就往艾伦那满是泪痕的脏兮兮的脸上擦去。 “脏死了。” 利威尔说,冷峻的脸上尽是嫌弃之色,皱着眉的神色怎么看都是觉得对方麻烦而不耐烦的样子。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落下来,在他眼窝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我靠!这个难道就是那个大叔兵长?! 继以前曾经雄壮威武的英雄形状倒塌之后,这一刻已经目瞪口呆的让心中那个新的丑陋猥琐的大叔兵士长的形象再一次轰然崩溃。 明明看起来才二十岁的样子!还他妈比老子帅这不科学! …… 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 ……他为什么看都不看三笠?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哟~~佩特拉~~你们回来了啊~~” “啊,韩吉分队长,您怎么来了?是啊,我们刚刚才回来。” “利威尔呢?我找他有事。” “呃,兵长刚回来就说要去借用场地的训练兵团巡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啊哈哈哈哈!” “……知道您还来找兵长干嘛?” “当然是要来看戏然后尽情地嘲笑他啊哈哈哈哈!” “…………” 作者有话要说: …… 为什么我小电坏了反而更勤奋地爆数字了…… 这就是所谓的面对艰难困苦迎难而上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勇往直前宁死不屈(不对)………………快来表扬我!【泥垢 51|第五十一章 “利威尔兵士长。” 一眼就认出那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男子,基斯总教官忍不住皱眉,那让他眼眶的阴影更深了几分。 “有事吗,” 他问,看着那个人类最强一脸嫌弃地给一个小鬼擦脸的样子,突然没来由的觉得牙疼。 “来巡视。” 利威尔头也没回,右手却是不停地又将白色领巾在艾伦脸上揉了揉。 细长的眼瞥了那弄脏的领巾一眼,他随手丢给了一旁的阿尔敏,那神态明显是让阿尔敏清洗干净再还回来的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的金发少年慌慌张张地接住了兵长抛过来的灰扑扑的领巾,赶紧立正站好。 “这样啊。”基斯那张原本就一脸凶恶的脸咧了咧嘴,不知道是不是牙疼得厉害,他盯着利威尔,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悦,“现在巡视完了,您可以离开了。”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如果您不介意,顺带把马上要被除名的艾伦.耶格尔带走也可以。” 这里是训练兵团,就算是借用了这位兵士长的辖区,就算兵士长的职位比他要高阶,也不能挑衅他这个总教官在训练兵团中独一无二的权威。 这些年来,用权利压迫他放一些差劲的训练兵过关的贵族和军官不是没有,但是他硬是一个都没松口。这一次,他当然也不打算放弃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 看着因为他那句话而双肩微微一颤的少年落寞的样子,基斯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终究还是硬下心肠不肯松手。 没有天赋却硬是留下来,最终害的还是这个孩子自己。 利威尔的左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握着艾伦的右肩。 感觉到指尖下那轻轻颤抖了一下的纤细肩膀,年轻的兵士长拧起眉来,他低下眼看着艾伦。 这两年来,小鬼的个头已经从他的腰间长到了胸口,但是无论怎么锻炼都不长肌肉的身体依然是异常的纤细,他一只手就能直接将艾伦的整个肩膀抓住。 此刻,小鬼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浅黑色短发软软地贴在刚才被擦干净的白皙的颊上,尖尖的下巴缩了进去,细长而柔软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额头上青紫色的淤痕从浅黑色额发的缝隙间透出来,显得异常的刺眼。 利威尔下意识将握着艾伦的肩的左手抬起来,摸了摸小鬼那张没了活力的右颊。 艾伦仰起头来看他,碧绿色的瞳孔因为刚刚汇聚过水汽显得水汪汪的,在笼罩住他的阴影的黑暗中就像是一汪流动的翡翠,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意味瞅着他。 利威尔看得又是觉得好笑,又隐隐地有些不爽。 “利威尔兵士长!” 身后基斯总教官带着明显催促意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而对其彻底无视的利威尔后退一步,冲着旁边那两个负责转绳盘的少年扬了扬手。 “把绳子拉起来。” 他说。 在听到利威尔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就集体僵硬在当场的所有少年少女刹那间就唰唰的将目光全部投向那两个负责转动转盘的倒霉蛋。 而那两个可怜的家伙被调查兵团兵士长那狭长的深褐色瞳孔一瞥顿时就是全身一颤,立马反射性地大喊了一声‘是’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开始转动转盘,完全忽视了一旁他们那气急败坏的基斯总教官。 再一次被绳子拉起来的艾伦迸住呼吸咬紧牙,可是竭尽全力他仍旧只是在空中停顿了那么两秒,就又一头向前栽倒而去—— 这一次,绿瞳的少年并没有重重地撞在地上。 在他身前伸出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向前栽倒的上半身。 栽倒在利威尔右臂上的艾伦抬起头,他的手指紧紧地攀着利威尔的手臂,目光越发黯淡。 艾伦咬着下唇不敢看利威尔,或许是生怕从兵长眼中看到失望的神色。他的手指在利威尔手臂上扣得很紧,指关节勒得都有些发白了起来。 “你该死心了,利威尔兵士长,这个孩子不可能成为士……” 被挑战了训练兵团中至高权威的基斯总教官已经是脸色铁青了。 可是仍旧彻底无视掉他的利威尔只是轻轻用眼角瞥了艾伦腰部右侧一眼,刚才小鬼似乎就是从那里开始失去平衡的……而且并不像是无法保持平衡,看起来根本就是那个地方不能受力一样。 一边思索着,利威尔直接伸手去摸艾伦的右腰。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皮带上摩挲了几下,又轻轻敲了敲。 “兵长……?” 艾伦困惑地睁大眼仰着脸看着抱着他的利威尔,兵长的手把他的腰摸得痒痒的,他又不敢乱动。 “利威尔你在做什么快住——” 后面看傻了眼了基斯已经是连敬称都不用了,他那张满是凶相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终于忍不住大步向前一跨开口就是一句大吼。 难道那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关于利威尔兵士长的流言竟是真—— 啪嗒。 那是皮扣打开的声音。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干净利落地几秒就解开艾伦腰间的皮带。 “三笠。”利威尔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三笠,“把你的皮带解下来。” “唉?” “解下来给艾伦,你们身形差不多。” “是……是的!” 本来一直担心地看着情绪低落的艾伦的三笠一怔,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低下头飞快地开始解开自己腰间的皮带。 啊啊……只是换个皮带啊…… 前一秒差一点就要从黑漆漆的眼眶里凸出来的眼珠重新回到深陷的眼窝里,基斯总教官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但是心底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吓死老子了。 基斯忍不住在心地腹诽着。 都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地乱传流言,害得他这个老家伙都跟着乱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兀自松了口气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的基斯并没有注意到,利威尔兵士长又擅自挑衅他这个总教官的权威,再度让旁边的两个训练兵将换了三笠皮带的艾伦拉了上去。 但是很快的,身后轰然响起的吵闹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过来。 抬头一看,基斯顿时又呆住了。 总教官的眼前,那个三番四次狼狈不堪地吊在拉绳上的绿瞳少年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 虽然身体还有些微微的晃动,但是那显然游刃有余的姿态表明少年显然应该得到至少上等以上的测试评价。 怎么回事? 刚刚明明一直都—— “基斯教官。” 调查兵团兵士长冷淡得毫无起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过来。 “你们训练兵团内部该整顿一下了。” “什……” 还没等基斯因为利威尔这句莫名其妙的质问而发火,一根皮带伸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刚刚从艾伦身上换下来的腰部的皮带。 基斯深陷的眼窝骤然放大了几分。 “这是——” 他一把抢过那根皮带,皮带右侧那边,隐藏在内部的裂口清晰地展露在他的眼底。 基斯的目光一点点变得狠厉,脸上也露出了怒意。 发放给训练兵的皮带都是崭新的,而且在发放之前都经过仔细检查确保没有任何问题,绝对不可能出现将损坏的皮带发给新兵这种情况。 而且,那裂开的口子光滑整齐,一眼就能看出那分明是有人故意用利器切断掉的! 基斯额头上的皱纹越发深陷了下去。 他可以确保皮带在一大早发下去之前都是完好无损的,那么,能在上午进行测试之前切断皮带的,就只有在艾伦身边的同一个班的人! “是谁!” 基斯紧紧地板着满是怒意的脸,严厉的目光从身边那二三十个与艾伦同班的少年训练兵身上扫过。 “居然把别人的皮带切断……这种混账事是谁干的!自己站出来!” 事情变化得太快,那群年轻的训练兵们一个个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总教官严厉的质问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但是半响都没有一个人出声。 “没人站出来承认吗?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敢当?!” 因为隐隐对艾伦有些愧疚,再加上刚才被利威尔冷冰冰的一声讥讽,基斯此刻心底窝火得厉害。 “既然都不肯承认!那么全体都要受罚!” 他冲着那一群训练兵怒吼,“晚上不准吃饭!全部给我去跑圈,什么时候有人承认就什么时候停下来!” 这一下,那群训练新兵骚动得更厉害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忍不住喊了起来。 “这关我们什么事——要说嫌疑的话,最大的应该是让吧。”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是让。” “你们这么一说……” “噶?” 让本来被利威尔兵长瞥过来的冷冷的一眼给吓到而一直傻傻地站在转盘旁边,现在被这么一提溜出来顿时愕然。 “你们这些混蛋别乱咬人!” 他一脸气急败坏地反骂了回去。 “可是上午测试之前,我有看到让你一直往艾伦那边转悠……” 站在让对面和让一起转动转盘的是一个头发短得像是光头的矮个子男孩,他也用怀疑地目光瞅着让。 “那是——” 让瞬间噤声。 他那个时候只是想要找机会去跟三笠说以后不要剪头发了而已!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对啊对啊,而且让你刚来的时候走错寝室和艾伦撞上了,还大吵了一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个和让同寝室的少年紧跟着说了起来。 “呃……”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让你不是和艾伦差点打起来吗?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只是——” “是啊!你把他衣服都扯坏掉了!” “我……” “昨晚睡觉前你还说迟早要教训艾伦一顿给他好看的。” “…………” 同班以及同寝室的训练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让哑口无言。 因为那些家伙说得一句话都没错,他在这几天一直都在和艾伦起冲突,也在昨晚一时恼火而说出了迟早要给艾伦好看这样的气话。 在大家彼此间都还不熟悉的现在,让和艾伦之间的吵闹便显得尤其突出。 就连让自己都觉得,偷偷割断艾伦皮带的那个人看来看去都是自己嫌疑最大。 可是他真的没有做啊! “让.基尔希斯坦,是你吗?” 听到训练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证言之后,基斯总教官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看起来就颇像坏小子的棕发少年身上。 让一怔,立刻大声否认了起来。 “不是我!我没有做那种事!” 他大喊着,心底顿时憋屈得厉害。 可恶!都是你害的艾伦!撞上你就没好事! 这么想着,让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刚刚被放下吊绳的绿瞳少年一眼。 “这样啊。” 敏锐地捕捉到让狠狠瞪向艾伦的目光,调查兵团兵士长那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眯了起来。 眼角看了艾伦胸口明显被撕坏后重新缝起来的衣服一眼,利威尔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侧着身向那个棕发的少年看去。 被利威尔兵士长那无机质玻璃珠似的瞳孔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冰凉的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如果说基斯总教官刚才严厉瞅过来的目光让他心里感到憋屈想要愤怒地反驳回去的话,那么这位兵士长看过来的冷淡而毫无感情的目光却是让他双腿发软后背发麻。 “没、没有啊……真的不是我啊……” 一边将发虚的脚向后挪去,让战战兢兢地否认着。 利威尔兵长没吭声,只是淡淡地看着让。 本来做好一鼓作气拼死否认的让那一股气势瞬间就泄得干干净净完全垮了下去。 呜哇哇哇好可怕啊妈妈救救我! 在心底发出如此悲鸣的让觉得自己就快要没用的哭出来了。 一只手伸出来,轻轻地扯住了利威尔的衣角。 利威尔侧过头低下眼去。 抓着他衣角的小鬼仰着脸看他,因为不用再担心被除名的缘故,那张下巴尖尖的俊秀脸上焕发着明亮的神采看起来像是在发光一般。 “兵长。”艾伦说,“不是让,他虽然很讨厌,但是我想应该不是他。” 拽着他衣角的小鬼那么说着,从下而上看上来的漂亮的青翠瞳孔越发显得大大亮亮的。 那双率直而干净的眼看着他,细长睫毛的阴影也无法在其中落下阴暗的痕迹。 “啊啊。” 低低地应了一声,利威尔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艾伦的头。 然后,他也懒得再瞥让一眼,直接抬头看向基斯总教官。 “他可以过关了吧?” 利威尔问。 “呃,自然是可以。” “那好。”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微微昂首,然后又继续开口。 “我今晚带他回去擦药可以吧。” 虽然似乎听起来是问句,但是那话里行间怎么听怎么都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当然……可以。” 本来一句‘当然不行’被调查兵团兵士长压过来的极具魄力的目光给强行压回了喉咙里,训练兵团总教官在不自觉中瞬间改口。 只是外出一晚而已,还是在训练场地,不算外出。 基斯在心底如此说服自己。 “那就好。” 利威尔兵士长说,轻描淡写。 他伸出手,“走了,艾伦。” “是的,兵长。” 站在一边一双碧绿色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听着两人对话的艾伦赶紧抓住了利威尔兵长的手,他回过头冲了阿尔敏和三笠两人点了点头示意,得到两人的点头回应之后,艾伦又瞅了现在还傻傻地站在一边的让一眼。 在他磨磨蹭蹭的时候,利威尔兵长已经迈开了脚下漆黑的长靴。抓着兵长的手的艾伦被扯得一个踉跄,赶紧回过头来紧跟上兵长的步伐。 看着眼前这怎么看怎么诡异的一幕,基斯总教官悬了老半天刚放下来不久的心脏突兀地又吊了起来。 妈的那些真的是流言吗?! 看着那个人类最强的兵士长握着一个小鬼的手远去的背影,训练兵团的基斯总教官捂着胸口突然觉得心脏有些不太好。 52|第五十二章 正是午时烈阳时分,被教官们痛苦折磨了一个上午的训练兵们蜂拥进了旁边那个诺大的食堂里。 因为艾伦所在班的教官要求较为严格的缘故,他们几乎是拖到了最后才解散。班里那个被大家戏称为白薯女的棕黑色马尾女孩眼睛几乎都冒出绿光了,一听到解散两个字直接就冲着食堂杀去。 “艾伦,你速度快一点,” 站在门口的金发少年再一次开口催促着他那个还坐着扯皮带的好友。 “你们先去,” 腿上的皮带不小心给缠住怎么都解不下来的绿瞳少年大喊道。 虽然食堂的饭菜是每个训练兵都定量了的,但是如果去太迟的话,那基本就只剩下残渣了。考虑到这种情况,阿尔敏也没坚持等下去。 “那我和三笠先过去了,你那份我们会帮你拿,到时候直接来找我们就好。” “知道了。” 随口应了一声的艾伦继续对着腿上缠住的皮带奋斗。 浅黑色的柔软短发贴在他的额头上,过了几天,上面只能看见一点浅浅的淤青痕迹了。他的恢复能力一贯都异于常人的强,手臂上摔的青紫也早已不见踪影。 当和三笠一起端着三个人的食物走进食堂的用餐区时,阿尔敏惊讶地发现常日里人声鼎沸的食堂此刻却是鸦雀无声,除了咀嚼食物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到。 就算大部分人都吃完了走人了食堂里只剩下三十来个他们班的成员,也不至于这么安静吧? 阿尔敏莫名其妙地看着前方那几个桌子上正老老实实埋头吃饭一声不吭的同班成员。 他们班上可是有几个人特爱在吃饭的时候大声喧哗吵闹的啊,今天怎么都这么安静? 端着食物走到同伴身边坐下,阿尔敏直接坐在了让的身边。三笠则和阿尔敏隔了一个空位,在马尾女孩的身边坐下了。 他们之间空的那个位置自然是给艾伦留着的,这从以前开始就是成了默认规定的习惯了。没办法,只要是三个人在一起的话,不管是三笠还是阿尔敏, 都是习惯性往艾伦身边凑,总不能两个都凑到一边,久而久之就习惯性地一左一右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让?” 阿尔敏刚一开口,旁边的让顿时猛地抬起头一脸紧张地嘘了一声。 “小声点啊!” 虽然是咬着牙冲着阿尔敏瞪眼,但是让的声音却是压得低低的,甚至比旁边的人的咀嚼声还要低上一分。 一边说着,让还一边小心翼翼地冲着左边偷看了一眼。 阿尔敏一头雾水地顺着让那紧张兮兮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就恍然大悟。 食堂左边的那一侧,作为这个辖区最高统治者的调查兵团兵士长正坐在那里安静地进食。其他利威尔班的成员则坐在另一端,偶尔彼此间小声的交头接耳。 食堂的最左边是被分割开的特别区,只允许这个辖区的调查兵团的士兵进入用餐,训练兵则是不准进入的。 显然是因为畏惧,让他们则是远远地坐在了食堂的最右边。 可是就算隔得老远,就连细碎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的脸都看不清楚,利威尔那一股自带的恐怖的压迫气场还是将整个食堂都震慑得鸦雀无声。安静地进食的兵士长周身不自觉隐隐散逸出的冷淡气息,将四周空气的温度都降低了十来度。 年轻的训练新兵们都是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里,像是一群被迫挤在老虎身边的可怜巴巴的小兔子。所有人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食物,大气不敢出一口。 但是,哪怕是吃饭都战战兢兢的,传说中的人类最强的光环仍旧让那些新兵们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去偷看那位可怕的兵士长,带着满满的畏惧和崇拜之色。 “真是帅气啊……” 头发短得像是光头的矮个子少年壮着胆子凑过来小声说,“什么时候我能变成利威尔兵士长这样我这辈子就值了。” 当然,这位少年满是憧憬的话引起了周围所有同伴集体鄙夷的目光。 ‘柯尼你还是等投胎转世的下辈子吧’所有人的目光都对这位做白日梦的同伴表达出如此的含义。 阿尔敏跟着啊哈哈哈的干笑了两声然后埋头开始吃饭。 说起来…… 利威尔班的餐点这几年来都是他和艾伦三笠一起做的,利威尔班的几个男性成员就不提了,唯一的女性成员佩特拉会是会做,但是她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勉强入口饱腹,美味什么的那是想都不用想。 他和三笠都是会做饭的,后来艾伦跟着也学会了,做出来味道都不差。现在他们三个一走人,想必利威尔班被惯坏的胃口已经不能习惯佩特拉那种仅能饱腹的饭菜了。 啊啊,利威尔兵长他们为什么来食堂这边吃,阿尔敏想他大概能理解了。 “呜啊~~莎夏你好脏啊。” 坐在口水滴答的马尾少女身边的柯尼发出如此嫌弃的声音。 被冠以白薯女称号的少女却恍然不觉,口水顺着她的下巴滴答滴答地流下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瞅着众人都不敢看过去的禁区。 半晌之后,她揉了揉鼻子,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好香。” 莎夏一边说一边耸动着鼻子像是小狗般拼命地吸着空气,刚刚擦干净的嘴角又渗出了口水。 马尾少女吸允着手指眼巴巴地瞅着对面大家都只敢偷偷看的方向,一脸垂涎三尺的神色。 “肉……” 因为吸着食指,所以莎夏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有肉……唔唔,好香。” “哇啊啊!莎夏,口水不要流到桌子上啊!” 坐在莎夏旁边的柯尼因为被莎夏流下来的口水沾到,顿时气急败坏地蹦了起来。 “笨蛋。” 差不多已经吃完的让没好气地瞅了莎夏一眼,已经吃完东西的他一手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斜着眼看莎夏。 “那可是团长以下最高阶的兵士长唉,当然有肉类配给的,别说我们这些训练兵了,恐怕那些精英士兵甚至是班长都吃不到吧。想吃肉的话等十几年后你升到高级长官后再说吧,现在你也就能看着解馋了。” “呜呜呜呜……” 让一席话说得莎夏整个肩膀都拉耸了下去,泪汪汪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别这样,莎夏,大家不都吃不到吗?”看着这场闹剧的阿尔敏忍不住跟着笑了两声,安慰了莎夏两句,“而且,让,肉的确是很好吃,莎夏这么馋也是没办法啊。” “切,说得你好像吃过一样。” 让不屑地一扭头,冲着莎夏说,“你想吃肉的话也有办法。” “真的?!” 马尾一摆,白薯女的眼睛骤然冒出了狼一般的绿光死死地盯着让,口中唾液再度旺盛地分泌了起来。 棕发的少年嘴角一扬,拇指冲着食堂最左边一指。 “去找那位要,看他给不给呗——” 本来是笑着调侃莎夏的让下一秒就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靠你还真去啊!” “快住手啊莎夏!” “不要过去你想被杀吗!” “救命吃货好可怕——” “让你吃撑了没事干吗乱多什么嘴!” “谁知道她居然能当真啊!” 犹如天降神力掀开妄图阻止她冲向美味的肉的同伴们,扎着马尾的少女眼睛冒着绿光,摆出一副饿狼扑食的姿态立马就要向那边的禁区冲锋而去—— 恰逢那一边利威尔兵士长不知为何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冒绿光气焰高涨脸色疯狂摆出一副就算是死也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的白薯女瞬间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已经猛地窜到了角落里。 在食物面前就会彻底化身野兽的恐怖少女被调查兵团兵士长轻描淡写看来的一眼吓得整个心理崩溃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发出好可怕好可怕的呜咽声。 “真是……开个玩笑你居然当真。” 让受不了地捂着头,“不用脑子你都该想得到啊,从利威尔兵士长那么可怕的人那么拿到肉这种事情就算世界毁灭也不可能有人做到好吗!” “谁知道呢?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情。” 同样看到了利威尔兵长那瞥过来的一眼的阿尔敏一边喝汤一边突然开口说道,他的身边,三笠只是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哈?这种事一看就不可能吧!你根本连靠近都靠近不了!” “如果做到了呢?” “啊?” “我是说——”喝完汤的金发少年仰起脸,那张秀气的脸笑眯眯的怎么看怎么柔和体贴人畜无害,“如果这件事做得到呢?” “不可能不可能啦~~让说得对,就算世界毁灭都不可能。”一旁的柯尼双手放在脑后同样一脸不屑地接了上来。 “要打赌吗?” “随便啊。” “那好,要是我做到了的话,柯尼和让你们要帮我……呃……我和艾伦洗一个月的衣服。” 阿尔敏的身后,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吃饭的三笠突然抬起头来,漆黑色的瞳孔瞥了阿尔敏一眼。 于是笑眯眯的金发少年在感受到身后某个闪着冷光的视线给于他后颈上的刺痛后立马在呃了一声之后果断地把艾伦给带了上去。 下一秒,那让他冷得刺痛的视线消失了,阿尔敏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基本上只要艾伦能有好处,就算扯上艾伦,三笠也不会有意见了。 “为什么要扯上艾伦?他又不在这里。” 让不爽地撇了撇嘴。 “因为是让艾伦去找兵长要啊,当然要带上他。” “这样啊……” “怎么,柯尼,让,要不要赌?” “我可以啊,嘿嘿嘿嘿~反正肯定是你和艾伦帮我洗衣服,让,你赌不?” …… 如果艾伦去找那个可怕的利威尔兵长。 那么为了食物战斗力能瞬间爆表的莎夏靠都没靠近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惨兮兮的模样。 由此类推,艾伦一定也会被吓得要死。 然后三笠就会看到艾伦那副没用的样子再也不会对他那么好然后自己再多多表现出男子气概那么就——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赌了!” 脑补结束的让涨红着脸激动不已地握住了阿尔敏的手。 “你们在吵什么啊,老远就听见了。” 说人人到,迟到的艾伦看着自己那一群吵吵闹闹的同伴,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到三笠身边坐下了。因为已经很饿了所以他也懒得多问,只是一低头拿起汤勺就准备开吃。 刚喝了一口,他的胳膊就被人轻轻撞了一撞。 “怎么了,阿尔敏?” 一抬头,艾伦就看到他金发的好友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艾伦,那边。” 阿尔敏笑眯眯地指了指食堂的左边。 “怎么了?” 艾伦下意识一边喝汤一边用眼瞅过去。 青翠色的瞳孔骤然一亮,汤勺啪嗒一声掉回碗里,绿瞳的少年一撑桌子站起身来。 “兵长!” 眼睛发亮的少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我过去了,三笠,阿尔敏!” 他冲着两位好友一摆手,转身就迫不及待地向那边跑了过去。 “喂,等等啊。”刚才一直在安慰瑟瑟发抖的莎夏,面容娇好的金发少女一伸手没来得及拦住艾伦,顿时露出焦急的神色,“阿尔敏,你怎么能说那种话?艾伦这样会很可怜的啊!” “没事没事~” 随口应付了一句,阿尔敏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自己好友的背影挥着手。 啊啊,一个月的免费劳力到手了。 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的金发少年笑眯眯地想着。 嘿嘿~~急着送死的家伙,你就等着在三笠面前出丑吧。 另外一边同样看着艾伦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的让这么想着。 ………… 于是,整个食堂再一次鸦雀无声,所有年轻训练兵的目光都是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在兴冲冲地奔去找死(在他们看来)的绿瞳少年的身上。 因为整整隔了一个食堂,根本听不清楚那边的说话声,只能看见那边的人的动作。 本来以为艾伦到了那边特殊用餐区的入口就会被坐在入口处的那几个调查兵团的士兵拦住,谁知道坐在入口处一直尽职尽责地拦截他人以免兵长以及高级士兵们被打扰的那几个士兵只是抬起头看了艾伦一眼,就一声不吭地低头继续吃饭了。 于是训练兵们就错愕地张大嘴看着艾伦继续兴冲冲地直奔利威尔班去了。 然后经过了那几个利威尔班精英士兵的旁边…… 这总该拦住了吧?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然后所有人都又眼睁睁地看着艾伦从那些似乎完全没看到他的精英们身边一掠而过。 我擦艾伦是有隐身术吗!话说那几个精英们那么大一个活人你们拦都不拦一下就这么让他过五关斩六将地冲到调查兵团高阶长官身边去了?! 目瞪口呆的让在心底发出如此的咆哮声。 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轻轻松松地一路过关斩将冲向大boss……不,利威尔兵士长的艾伦直接站到了利威尔的身前。 远远地听不清楚艾伦说了什么,只能依稀看到艾伦说了几句直接伸手就往利威尔兵长的餐盘里指了一下。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利威尔兵士长抬起头来了。 手一落,尖利的银白色叉子狠狠往餐盘上一扎深深插|进肉饼里。 训练新兵们瞬间都是一个寒战全身一颤只觉得那叉子像是扎进了自己肉里一阵尖锐的幻疼。 呜哇哇哇——这下肯定到此为止了! 有些人已经捂住额头不忍心再看下去。 艾伦你这个家伙能不能别那么找死? 居然敢对利威尔兵长指手画脚你其实根本不打算活下去了吧——! 扎着一块切开的肉饼的银白色叉子抬了起来。 手指捏着叉子另一端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将叉子举了起来。 站在他身前的眼睛一直闪闪发亮地盯着兵士长的绿瞳少年摇着不存在的尾巴一弯腰啊呜一口就叼了下去—— 收回银白色叉子的兵士长抬手轻轻拍了拍已经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幸福地咀嚼咀嚼的绿瞳少年的头,又插起一块肉饼伸了过去—— 坐在特别区入口的训练兵团的普通士兵们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坐在利威尔兵士长附近的利威尔班精英们无动于衷地彼此低声交谈着。 阿尔敏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艾伦。 三笠低着头继续安静地喝汤。 坐在食堂另外一端的训练新兵们除了这两个人以外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在这一刻全部以恐怖之极的模样整个儿凸了出来。 53|第五十三章 中午时分,调查兵团那个诺大的食堂里静悄悄的。 管理食堂的负责人表示最近这几天都很轻松,一贯来都是吵吵嚷嚷肆意打闹的少年兵们就像是撞上猫的老鼠一般一个个老实得不得了。他们这几日吃饭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不仅是将盘中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的从不浪费,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不敢大声,更不用说什么大肆喧哗甚至是打架了。 以上这一切,都是得益于他们伟大的利威尔兵士长的淫威……咳咳,不对,是威严。 此刻,他们那位伟大的兵士长侧身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椅背后面。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瓷色的茶杯,蒸腾的热气从他锐利的眼角冉冉掠过。他皱着眉,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之下那张冷峻的脸带着明显不悦的神态,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怕的狭长的上吊眼瞥向某个笑眯眯地托腮坐在他对面的麻烦家伙。 对于臭着脸的利威尔那能吓哭训练兵们的犀利目光毫无所觉,韩吉笑眯眯地用叉子插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她的目光落到利威尔身边正在埋头狼吞虎咽的少年身上,顺手插起一块牛肉举起来笑嘻嘻地冲着少年晃了晃。 “艾伦,要吃吗~~” “唉?” 抬起头的艾伦还没反应过来,咔哒一声,一只银白色的叉子狠狠地插|进了韩吉盘子里剩下的那一大块牛肉上。 叉子的尖端和盘子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利威尔抓着银白色叉子另一端的手一抬,于是那一大块煎牛肉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入了艾伦的盘子里撞得盘子紧跟着哗啦一声响。 “哎呀呀呀~~利威尔你好过分!” 将自己手中叉子上剩下的最后一小块牛肉塞进嘴里,韩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而那位毫不留情地将韩吉盘子里剩下的煎肉全部夺走的调查兵团兵士长根本理都懒得理那个口齿不清的分队长。 “呃,这个……” 看着分队长那空空如也的盘子和自己盘子里的一大块煎牛肉,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的少年抬头,漂亮的碧绿色大眼睛带着询问的神色看向兵长。 利威尔准备伸向刚刚放在桌上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转了个方向,拍在艾伦头上在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中揉了揉。 “吃吧。” 他低声说,然后手离开了艾伦的头,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抓住了冒着热气的茶杯上端。 “可是……” “没关系,艾伦,我不差这一次。”韩吉摆了摆手笑着说,“反正到时候也是利威尔还账,你就放心吃。” “谢谢分队长!” 青翠的碧眼弯成月牙的弧度,得到食物的绿瞳少年对赠与者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张还残留着一点稚气的脸一笑之下明亮得像是在发光一般,越发让人觉得可爱。 自然,感受到这份可爱的韩吉果断站起倾过身来,伸手就想要摸一摸那已经埋头使劲啃着煎肉的少年毛绒绒的脑袋。 可是她的手指在即将碰触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的前一秒停顿在了半空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过于年轻的面容的兵士长抬起手,挡住了韩吉那不安分地伸过来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韩吉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 “利威尔你可真够小气的。” 韩吉咂了咂嘴啧了一声,收回了被打得隐隐作痛的手。 “你来做什么?” 利威尔斜着韩吉的眉梢眼角里写满了嫌弃两个字。 “哈哈哈哈当然是因为听说我们尊敬的利威尔兵士长阁下最近天天都往食堂这边跑,我以为这边出了什么好吃的自然就跟着来了呗~~” 双手托腮的韩吉分队长笑眯眯地瞅着对面埋头一心一意地对着煎牛肉啃啃啃的小家伙,她抬起手扶了扶反光的眼镜,说,“嗯,这里果然是有好东西。” “嘁。” 埋头啃着煎牛肉的艾伦自然是没有注意身边两位长官言语间的交锋的,眼看着时间不够了,他加快速度将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小块土豆一口吞了下去。 “兵长,我吃饱了。”他站起来说,“下午还有训练,我先走了。“ “啊啊。” 喝着茶的利威尔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么,分队长也再见。” 乖巧地冲着两位坐着的长官鞠躬行礼,艾伦转身拔腿要跑。 一只从他身后蓦然伸出的手一把将他揪了回来。 “脏死了。” 极具洁癖的调查兵团兵士长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说,拇指指腹却是从艾伦的嘴角重重地擦过。 碧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艾伦抬手又用手背在利威尔兵长刚才擦过的地方使劲擦了擦,然后用一脸无辜地露出了‘还有吗’这样探寻的目光向利威尔瞅去。 “可以了。” 一边说一边用餐巾擦着了擦手,利威尔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于是艾伦赶紧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而将茶杯里最后一口热茶喝完的利威尔将茶杯啪嗒一声往桌子上一放,搭在椅背上的手一撑椅子,也站起身来。 “哇啊啊~~利威尔等等我!” 匆匆忙忙将剩下的小面包往嘴里一塞,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着话的韩吉紧跟着站起身来,顺手抄起一杯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利威尔。 利威尔走路时带起的风让他颊边尖利的深褐色短发梢儿掠过他的眼角飞扬了起来,午时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于是连接不断走过数个窗子旁边的兵士长脸上的阴影也跟着忽明忽暗地让人看不清楚。 但是就算是看得清楚,显然也没人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 食堂里还剩下一些正在吃饭的训练兵,眼见利威尔走过来,一个个脸色涨红又是畏惧又是激动地偷偷用眼角余光崇拜地偷看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年轻兵士长。 “啧啧,利威尔,想不到你这个死鱼眼在训练兵里面的人气居然这么高,你看一个个小家伙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在利威尔身边的韩吉环视一周,顿时啧啧有声。 而处于作为被注目的崇拜对象的人类最强的兵士长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嘁了一声然后加快了脚步,显然这堆小鬼崇拜的目光只会让他觉得麻烦和不爽。 “别这样冷淡啊利威尔,好歹冲他们挥挥手鼓励一下,说不定三年后加入我们的新兵就会多上很多呢~~” 一旁啊哈哈哈笑着的韩吉,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闲得无聊的她就开始一边出着馊主意,一边不安分地转着眼四处看。 突然,她镜片下的眼睛骤然一亮。 刚才利威尔和她一路走过来,经过的路上的训练兵们都是缩头缩脑战战兢兢地一动不敢动,就算偷看也只看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一眼而已。 可是他们前进的方向,有一个少年训练兵竟是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啊啊,这个小家伙胆子不错啊。 韩吉眯着眼想着。 站在道旁的训练兵低着头,颇长的额发柔软地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侧攥紧成拳的手在发抖。 心脏失去了频率在毫无规律地猛烈跳动着,胆战心惊的训练兵几乎能听到自己咬得死死的牙齿发出上下打架的咯咯的响声。 他绷得紧紧的肩膀抖得一塌糊涂,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那双已经软绵绵的腿整个儿栽倒下去。 他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战战兢兢地注视着地面上他从小就崇拜的利威尔兵长离他越来越近的投影,只觉得现在还在疯狂挑动的心脏下一秒几乎就会彻底休克过去—— 年轻兵士长在地上的投影落到了他的脚下,少年训练兵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攥紧不停发抖的手,训练兵鼓起毕生全部的勇气一步踏出—— “利威尔兵士长!我——” 擦肩而过。 少年训练兵垂下来的长长的额发被大步跨过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带起的气流吹得飞扬而起。 而后,那飞扬起一瞬的头发柔软地垂落在身前已经空无一物的训练兵那惨白惨白的颊上。 利威尔那毫不留情地一掠而过的脚步将少年那满腹激动的语言堵回了少年的喉咙里。 被彻底无视的少年训练兵呆呆地站在原地,雪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喂喂,利威尔,别那么无情啊。” 跟在利威尔身边同样是一步也没有停的韩吉回头看了一眼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的训练兵,忍不住耸了耸肩。 “那个小家伙可是发着抖鼓起全部勇气想跟你说话啊,啊啊,现在那样子看着都快要哭出来了,真够可怜的,你好歹回他一声啊。” “嘁,麻烦死了。” “我说你对艾伦不是很有耐心吗?那个小鬼也和艾伦差不多,你稍微停个两秒钟和他说句话又不会死。” 一边碎碎念着,韩吉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捧到了嘴边。 “不一样。” 不快地皱起眉的利威尔因为受不了韩吉的碎碎念总算回答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十几岁的小鬼,不都是崇拜你崇拜得要死么?” 韩吉一撇嘴说完,又继续端着茶杯往嘴里灌。 “我对艾伦以外的小鬼没兴趣。” 噗——————!!! 向来以让别人喷茶为乐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此刻一口浓茶全部喷了出来。 呛进气管的水让她痛苦地捶着胸口咳嗽了老半天,总算才缓过了气来。 顾不得擦拭被喷得满是茶水的眼镜,韩吉抬手一抹满脸的茶水,抬头就满眼错愕地冲着刚才让她喷茶的罪魁祸首看了过去。 年轻的兵士长站在旁边,一脸‘脏死了’的表情毫不掩饰地用嫌弃的目光看着满脸水的韩吉,然后一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再度用袖子一擦脸,韩吉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等、等等,给我等一下!利威尔,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哈?” “不不不,我是说,你真的明白你刚才说的话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那个,我是想说。”一贯以调侃人为乐趣的调查兵团分队长此刻可耻地结巴了,“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 她用反光的镜片下眼角的余光偷瞥着她的同僚。 细碎的深褐色短发下,兵士长那张年轻而冷峻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按照韩吉对利威尔的了解,那平静的目光和轻描淡写的神色显示出利威尔完全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说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而已。 看来那句话还真是认真的啊。 韩吉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虽然一开始她只是好玩随便透了一下利威尔是因为某个勤务兵才允许训练兵团进驻的口风,一般来说这种小口风传个几天自然就会偃旗息鼓了,结果她自己都没想到谣言居然越演越烈,还真的把艾伦给扯进来了。 现在她可算把让驻扎地里流言四起的罪魁祸首给找到了。 利威尔这个家伙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根本就是宠艾伦宠成了习惯,而且本人又是一副旁若无人完全不在乎他人目光的冷傲性子,再加上那几个贯彻‘兵长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真理’利威尔班成员的纵容……于是本来情商和交际方面都不怎么高的利威尔自然就把在大庭广众之下宠着艾伦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居然连‘除了艾伦以外的小鬼都没兴趣’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虽然这句话大概的确是利威尔的想法,但是以这种方式这么直接说出来,无论谁都会误会的好不好? 就连她刚才都被吓了一跳一口茶整个儿都喷了出来。 …… 好在现在利威尔身边听到这句话的只有她,要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估计流言立刻又要满天飞了。 “利威尔啊,我知道你不怎么会说话,但是有时候好歹还是要注意一下表达方式,尤其是遣词用句,不然误会会很大的。”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的韩吉说,“你就不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哪里不对?” 利威尔兵士长回答。 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让向来只会让别人说不出话来的韩吉顿时语塞。 根本就是哪里都不对啊!!!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在心底发出如此呐喊,然后一扭头,彻底地放弃了对自己的同僚关于语言表达上的教导。 啧,反正会被人打上‘正太控’标签的又不是我。 下一秒就立刻想开了的韩吉如此幸灾乐祸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盗文很讨厌,所以下次想先贴防盗章了。 正文会在1-2个小时内换上来的,字数肯定只会多不会少的。 所以这里想先问一下,不知道各位的意见是?会觉得讨厌吗? 54|第五十四章 棕发的少年一手托着下巴臭着一张脸坐在一边,较他人略长的脸本就天生一副坏小子的模样,现在那一脸不爽的样子则更是给人一种凶相。 “啊啊,居然和你这个家伙一组真是让人不爽啊。” “觉得不愉快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站在一旁的绿瞳少年一扭头,看都懒得看身边臭着一张脸抱怨不停的家伙。 这一次户外机动装置训练,按照规定是五个人一组散开,不知道该说让不幸还是艾伦不幸,也不知道是不是教官故意,他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给编到了一组。 当然对于这种编组方式极为不爽的不仅仅只是让和艾伦,被迫离开艾伦身边的三笠自然也是相当不愉快。 “你还敢说, 居然用那么卑鄙的方法骗人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让哗的一下站起身来,凶恶的目光直接冲身边的艾伦瞪去。 可恶啊他为什么就没想到艾伦这个家伙在利威尔兵士长身边呆了整整三年还那么得那位人类最强的宠爱, 一个月啊,他要给阿尔敏和这个家伙洗一个月的衣服啊混蛋! 阿尔敏都算了,偏偏要给这个最讨厌的家伙洗衣服啊! 可恶他才不是想着如果能帮三笠洗衣服就好了——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脑子有问题要和阿尔敏打赌!怎么,想输了不认账?” 碧绿色的明亮瞳孔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虽然对打赌没兴趣,但是艾伦并不介意每天有人帮自己承担杂活,让他空出更多的时间去训练。 “你这个家伙——” “怎么!要打架就来啊!” 于是两个都是脾气倔得要死的少年再一次顶在了一起。 这段时间来几乎是司空见惯的场面顿时让旁边另外两位同组的少年哭笑不得,赶紧来做和事佬,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两人。 “喂喂喂,教官还在那边啊。” 体型较于同班训练兵要高大健壮上许多脸也显得更加成熟的莱纳从后面双手扣住让的肩膀,将他拖开。 “艾伦冷静点啊,到时候被扣分就麻烦了。” 另外一边,有着亚麻色长发的俊秀少年也是强拽着艾伦向后拖。 “啊啊,抱歉,兰特。” 被拖开的艾伦被兰特这么一提醒顿时冷静了下来,他歪了歪头,一脸抱歉地对兰特道歉。 现在他和兰特是一个组的,有一个出问题那就是全体扣分。 而兰特现在和三笠都是班上的佼佼者,成绩基本上都是名列前茅,基斯总教官也相当看好他。如果在这里出了问题导致兰特扣分评价降低的话,那他就确实太对不起兰特了。 有着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这位名为兰特的少年有着一张俊秀漂亮的脸,亚麻色长发扎起来从侧面越过左肩垂在左胸前,越发给少年增添上几分温儒的气息。他的性子很好,虽然在这一期所有训练兵之中极为出众,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傲气,性格也颇为成熟,所以在班上的人气相当好,艾伦和他的关系也一直都很不错。 “好了,我们出发吧。” 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温和地笑着说。 他这么一说,于是那位根本懒得搭理这场闹剧一直冷淡地坐在一旁的少女站起身走了过来。 浅浅的金发侧着垂落下来,将少女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掩了半截,灰色的瞳孔带着漠不关心的神色,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 艾伦看了他们组最后一位成员一眼,立刻就转过头去了。这个金发少女的性子很冷,不怎么和人交往。他自然也是和她没有交集,彼此间不熟悉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这个班在这一日下午的训练项目是野外机动装置训练。 整个班都打散,五个人编在一组,然后在这座大山分散开来,由教官负责安排到不同的悬崖峭壁上进行突击训练。因为这种训练的危险性很高,所以以往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训练兵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或者在深山野林里迷路被野兽袭击之类的死亡事件。 但是这种残酷的训练对于以后要在战场上与巨兽人拼命的新兵们来说是必须的,如果连这种训练都通过不了,那还不如就让训练兵死在这里也好过让他给巨兽人送食物。 这种残酷的训练方式让每一期训练兵的死亡率都达到了百分之十以上。 ……………… “哈哈,利威尔,好久不见。” 肩膀上有着玫瑰花的徽章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刚刚把你辖区今年的物资押送过来了,你叫人去交接一下吧。” 男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旁边负责看守门口的士兵送过来的热茶。 这位身为驻扎兵团分队长的男子和利威尔还算比较熟悉,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下属的分队负责给利威尔驻扎地运送物资。这一次因为物资里有比较特殊的新型火炮,所以他这个分队长就亲自出马了。 姑且不说到底有没有交情,既然已经到了驻扎地这里,身为驻扎兵团分队长的他自然还是要来和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打个招呼的。 将手上的那份文件放下,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直接走到男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伸手接过男子递过来的物资列表。 略微思索了一下,利威尔开了口。 “新送来的那个数量是多少?” “十台。” 本来悠哉游哉的男子顿时脸色严肃了起来,抬手比划了个数。 “啧。” “别咂嘴,利威尔,今年一共就造出了二十来台新型的射击炮,你能分到十台已经不少了。” “攻击范围是多远?” “难说,这个要看操作火炮的士兵的能力。” “转动角度范围……” “这个的话……” 大半个下午过去,身前的茶都换了好几次,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和驻扎兵团的分队长就新型射击炮的交谈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更详细的资料,会由驻扎兵团专门负责的设计人员与韩吉分队长那边交流。 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身子向后懒散地靠在软软的沙发上。 他那眼袋不轻的眼瞅着还在低头看资料的利威尔一眼,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他昨晚来到这里后听到的那个流言。 不应该啊。 驻扎兵团的分队长忍不住砸了咂嘴。 这么多年了,他和利威尔也算熟悉了。以前他也按照命令送过几个孤儿到这边做勤务兵,但是一个不剩地全部被利威尔给打包丢了回去。看他对那些小鬼一脸嫌麻烦的样子,他完全不觉得利威尔会有那种嗜好啊。 而且偶尔他们几个同级的兵士长和分队长去高级妓院的事情也有,利威尔除了稍微禁欲了一点但是还是很正常的。虽然似乎是因为嫌妓院的房间不干净并不怎么去妓院,但是有兴致的时候还是会直接叫高级妓|女过来。 所以那个流言到底是…… 唔,要不……稍微试探一下? 驻扎兵团的分队长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抬头看向利威尔。 “我说,利威尔,这么久不见,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男子摸着有着浅浅的胡茬的下巴,嘿嘿地笑地说。 “今晚不行。” 将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丢,细长的深褐色眼瞥了桌上那厚厚的一叠文件一眼,冷峻面容看起来要比同僚年轻上十来岁的兵士长神色淡淡地回答。 “明晚。” “那也行。”双手都搭在沙发靠背后面的男子耸了耸肩,“今晚我就先自己找乐子了。嗯~~听说你们这里新开的一个店子挺不错。” 他冲着利威尔挤了挤眼,露出一张是男人都懂的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笑脸。 “我说利威尔啊,不喝酒也就算了,等你把这些事情做完了晚上再过来?” 他嘿嘿地不正经地笑着说,“我找个好的先给你备着,你来了直接解决就是。” “不用。” 利威尔毫无感情的平淡语气让驻扎兵团分队长的眉毛顿时就是一抖。 靠!居然回答得这么干脆?难道那个流言真是—— “你随便挑一个,叫她晚上直接来我这边。” 因为这阵子事情太多的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的利威尔兵士长说,一脸轻描淡写的神色。 那本该只要是男人就会感到欢愉兴奋的事情由此刻神情冷淡的利威尔说出来,根本就像是在例行公事的解决个人问题一般,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 不过对于驻扎兵团分队长来说,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刚刚提起来的心脏放回了原地。 啊啊,那个流言果然只是看利威尔这个总是臭着脸没什么人缘的家伙不顺眼的人编排出来的而已。 果然还是老样子只是在嫌妓院房间太脏罢了。 好~~今晚一定帮他挑个漂亮乖巧的让利威尔这家伙今晚好好爽一次哈哈! ……………… 炽热的太阳已经渐渐地偏向了西头的天空。 指尖一按,细小锐利的黑色钻头嗖的一声疾射而出,深深地钻进峭壁的岩石深处。 棕发少年腰侧的金属匣瞬间喷出看不见的气体,带着少年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的弧度向着峭壁的方向飞跃而去。 咔哒一声。 长刃深深地插入岩石的缝隙之中,让一脚踩在微微凸出的石块上,一手抓紧插在岩石缝隙中的长刃刀柄,挂在峭壁上勉力保持住了平衡。 汗水顺着他被晒得略褐的脸颊流着了下来,汇聚到下巴上滴落在他胸口的皮带上,将那窄窄的皮带浸出深色的汗渍。 好、好辛苦! 胸口剧烈起伏着的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弄得他的脸上粘粘稠稠的,一阵阵发痒。可是此刻这种勉强挂在峭壁上的危险姿势让他根本不敢空出手去擦汗。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啊? 保持着这种危险的姿势,让忍不住抬头去看斜斜地挂在西头的太阳。 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在心底如此抱怨着,让四处环顾了一下,只能远远地看到同组的几个同班成员都在附近不远的地方。看起来疲惫的不仅只是他一个人而已,每个人都不断地喘着气汗流浃背的一副狼狈样。 正四处看着,他突然感觉一道纤细的黑影从身边掠过,于是下意识侧头看去。 细长的黑色钢丝自下而上越过让,然后笔直地扎进让所在位置稍微偏左的上方峭壁上。金属匣后侧哧哧喷出的气体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浅黑色的短发掠过眼角,有着碧绿色瞳孔的少年顺着身侧钢丝牵引的方向从下方掠过,恰好与让擦肩而过。 那张俊秀的脸上也是汗津津的,但是青翠的眼仍旧是神采奕奕地焕发着灼人的光芒,看不出一点疲惫之色。 啊啊,这个讨厌的家伙。 艾伦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让让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逐渐平缓下来的胸口更为放松。 然后,他的手握住了腰间的扳机。 总之,先到上面再说! 黑色钢丝唰的一声缩了回来,让一把抽出插在岩石缝隙中的长刃,他的身体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被腰间喷气的金属匣带着向空中飞跃。 眼灵活地转动着四下一看,目光立刻就定在峭壁右侧上凸出的某一点。 手指一握,让立刻就要重新将细小钻头对准那一点射出—— 一道黑色影子突兀地盖住了他头顶的阳光。 让下意识抬头。 自高空中坠落的身影与正向上飞去的让擦肩而过。 眼角余光看到的从他身边坠落的少年熟悉的面孔让他骤然睁大了眼。 “艾伦!!!” 棕发少年的身体在空中蓦然一个转向,腰侧金属匣的气体嗤的一声喷出,刚刚被射出半截尚未碰到崖壁的尖锐钻头被突然传来的反作用力扯得整个一软。 黑色的钢丝在空中摆出一道混乱的波浪线,彻底丧失了带人的力道坠落而下。 脑中在那一瞬间空白一片,身体却本能地自己动起来的让扑下去伸手一把抱住了艾伦。 “让!” 一脸错愕的艾伦手上还拿着一个细长的气体罐,显然是刚才挂在悬崖上正在替换没气的机动装置,却不知道怎么突然掉了下来。 “你在搞什么啊蠢材!” 一眼看到艾伦那空荡荡的外露气罐就知道艾伦的机动装置派不上用场,让忍不住就冲着艾伦开吼。 两个少年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下去,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几乎要将他们的耳膜震破。 额发狂乱地在颊边飞扬着,锐利的刀风擦得脸颊一阵阵的生疼。 从高中坠落的失重感几乎要让他们胸口的心脏从嘴巴里跳出来一般几近休克停摆—— 下方那一片翠绿的丛林近在眼前眼看他们就要整个儿栽进去摔得粉身碎骨—— 让咬紧牙一扯腰间机动装置将它喷出的气体开到最大。 “让!两个人带不动的!” “少罗嗦!” 让一边大吼着一扣扳机,仅剩的右侧的黑色钻头疾射而出猛地钉在下方一颗巨木的顶端。 眼角瞥到让的动作,艾伦也是一咬牙一手抱着让,一手扯开了腰间机动装置最后一点残余的气体。 与让的方向完全相逆的气体的喷出顿时就让抱在一起的两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儿,从笔直坠落的角度转换成了斜斜的角度,然后绕着那颗被钢丝扯住的巨木枝头就是一个圆弧的转动。 被扯住的枝头发出不堪重负地咯吱的响声,然后啪嗒一声断裂开来。 黑色的钢丝瞬间弹开,抱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一头栽进茂密的树冠里。 脆弱的树枝被折断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从高空中一路压断了枝头掉下来的两人重重地摔在裸|露出树根的土地上。 “唔……” 一路压断着树枝摔下来浑身撞得青青紫紫的让发出疼痛的呻|吟,他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手撑在地上坐了起来。 “可恶,艾伦你这个找死的家伙……” 按着一阵阵刺痛的额头,让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可是身边半晌没有回应,他疑惑地抬眼,向那应该就摔在他身边的艾伦看去。 “喂!!!”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仰面躺在地上,颊上好几道擦破的血痕渗着血。细长的睫毛软软地闭着一动不动,艾伦看起来似乎没有了动静。 扑过去拍打了艾伦的脸好几下都没得到反应,让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伸手探了探艾伦的鼻息,又摸了摸艾伦的胸口,感觉到那急促的呼吸和心脏跳动的痕迹后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昏过去了。 擦了一把冷汗的让想着。 真是没用啊! 一放心下来顿时又想起眼前这个家伙就是让他们两人落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让顿时又咬牙切齿地使劲抽了几下艾伦的脸。 可是才故意抽了两下,他又觉得欺负昏过去的人没意思,停下手来。 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他低头伸手一摸,突然发现自己腰部右侧空荡荡的,金属匣不知道掉去哪儿了,而左侧剩下的那个似乎也撞坏了。 失去了机动装置顿时慌张起来的让赶紧去看艾伦身上的机动装置,还好,艾伦身上的两个看起来似乎都还勉强完好的样子。 刚刚如此想着的让下一秒眼睛就定住了。 他睁大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掉落在艾伦身边从金属匣里延伸出来的黑色钢丝,伸手一把就抓了起来。 钢丝顶端的细小钻头已不见踪影。 让的手上,那一根钢丝的顶端呈现出明显被人为的刀刃切断的痕迹。 艾伦这家伙不是因为蠢才失误掉下来的! 让咬着牙想。 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切断了他的钢索!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好开心啊好开心~~ 终于得到本文的第一个长评了~~右边那里不再是空荡荡了~~ 非常感谢风吹乱了枫筒子的长评,于是动力满满全力发动码字哼(ˉ(∞)ˉ)唧。 积分送你了请查收~~ 55|第五十五章 “艾伦,让——” 身体壮硕的莱纳的大喊声在峭壁四周轰然响起,向着四面八方震荡开来震得崖壁嗡嗡作响。 嗖的一声,随着疾射而来的漆黑钢丝,有着亚麻色长发的俊秀少年从另一头飞跃而来。兰特一把攀在崖壁上抬头就紧张地看着莱纳,显然已经听到了莱纳刚才的大吼声。 “莱纳,怎么回事,” 他在这里大声喊着,远远的尼娅那纤细的身影也从另一边飞了过来。 “艾伦的钢索断了,让为了救他也跟着掉下去了,” “你说什么,,” 错愕地低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兰特顿时一咬牙。 “尼娅,你马上到上面把这件事告诉教官!我和莱纳先下去找人!” “知道了。” 即使是遇到了这种事仍旧面色淡漠的金发少女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腰间钢索嗤的一声射出带着她纤细的身体向上飞去。 “那好,莱纳,我们下去!” “等一下兰特,悬崖太高了,我们机动装置的气体根本不可能支撑我们到下面。”莱纳抬起手挡住了正要动作的兰特,神色显得很冷静,“可能你的气体够,但是我的已经不够了。” “可是艾伦和让……” 兰特迟疑了一下,可是又觉得莱纳说得有道理,没有再坚持下去。 对于他们这些机动装置的初学者来说,从这么高的悬崖飞下去风险非常大,能不能安全地降落到悬崖底部都不好说。 “这么高掉下去,我不觉得他们还能活命,就算我们下去找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要赔上我们两人的性命。所以我们还是和亚妮一起上去,先找到教官再说。” “好……” 低头看了看下方那一眼看不到底的雾气翻腾的悬崖,心情颇为复杂的兰特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两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这种事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但是像莱纳这样这么干脆地就放弃也实在是…… 兰特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将握在右手上的刀刃插入腰间金属匣的莱纳,这个和他同班的少年那张成熟的脸上除了几分担忧和焦虑以外,完全看不到其他的神色。 说起来,艾伦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以他对艾伦的了解,艾伦在机动装置方面的悟性不差,应该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失误。 嗯…… 刚才他过来的时候分明看见莱纳也一直这里,详细情况莱纳应该会很清楚…… “怎么了,兰特?走啊?” “呃,啊啊,好的。” 看着身材健硕的莱纳看过来的目光,兰特目光微微一凝将脑中刚刚浮现出的东西丢得干干净净,立刻跟着莱纳向峭壁顶端飞跃而去。 不关他的事情就不要管,对他没有益处的事情不要沾,这是他一贯为人处世的原则。 就算事情有蹊跷——抱歉,艾伦,归根结底我和你不熟,既然你死都已经死了,我就更没有必要为你做什么了。 ……………… 细小的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茂密的绿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地面上的泥土渐渐被雨水浸透成了泥浆,一脚踩下去,黑漆漆的泥水飞溅出去。 随着太阳逐渐西沉,茂密的森林中的光线越发暗淡下去,幸好此时的雨并不大,零零落落的,不会阻碍人的视线和行动。 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个阴暗的森林里走着,满是杂草的地面起伏不定,时不时会有缠绕的蔓藤或者裸|露出地面的树根绊住他的脚。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虽然不过是近千米的距离,他也是走得踉踉跄跄的,辛苦非常。 一整面光滑的岩壁出现在让的面前,偶尔边缘有零碎的岩石凸伸出来。 这座巨大的岩壁从地面拔地而起,呈现出刀削一般笔直向上的形态,仰着头根本看不到它无边无际向上延伸的尽头,就如同是一扇贯穿在天地之间的大门,将大地整个劈开成两半一般。 而在这巨大的崖壁的最下方有一处地方像是被什么挖开,整个儿岩石都凹陷了进去,形成一个圆弧的凹洞。 这个直径不过十几米的凹洞与耸立于天地之间的峭壁相比来说,只是峭壁脚下微不足道的小小一部分,可是对于那两个辛苦走到这里来避雨的少年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一把将还处于昏迷中的艾伦放在墙边,让靠着崖壁站着急促地喘着粗气。 刚才一路走过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他棕色的短发,汗水混合着从湿发里渗出来的雨水顺着他还带着擦伤的颊流了下来,棕发少年的脸色显得很疲惫。 让站在凹洞口,仰头看着一点点暗淡下去的天色以及不断从茂密的树冠中滑落的雨水,忍不住一拳砸在石壁上发出一声咒骂。 艾伦的机动装置也坏掉了,其实就算他们的机动装置没坏,剩下的气体也不足以支撑他们攀上这座一眼看不到头的峭壁。 现在他们只能呆在原地等待救援。 其他人不好说,说不定以为他们摔死了就不浪费力气救援了,但是如果是三笠的话,就算知道艾伦死了也一定会过来将这家伙的尸体给带回去。 让有些烦躁地想着。 明天,最迟明天早上应该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让蹲在依然昏迷不醒只是保持着浅浅的呼吸的艾伦身前,一脸不爽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都是你的错啊艾伦,到时候看你怎么赔偿大爷我!” 因为只能发着呆等别人救援,蹲在艾伦身前的让无聊地用手指捏住艾伦的脸使劲扯。 “喂,你这家伙不是挺得利威尔兵长的宠吗,赶紧让他来救你啊,怎么说都是人类最强,把我们救出去应该只是小事一桩啊。” 就在让在这里一边报复性地使劲拽艾伦的脸,一边乱七八糟地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不管怎么折腾都完全得不到昏迷的艾伦任何回应,顿觉无趣的让松了手,一屁股坐回了凹洞的口子边缘。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石壁从他的眼前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他看着因为失去了光而逐渐变得阴森森的茂密丛林。无数颗大树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地交错着,无处不在的碧绿蔓藤盘根错节地交织着,阻碍着少年看向远方的视线。 诺大一个森林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雨水敲打树叶的细小的响声。 一眼看去,黑暗中茂密的丛林像是张开了黑漆漆的巨口将一切光都吞噬了进去。 让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发麻。 为了掩饰心底对这个诺大的寂静到可怖的森林突然冒出的恐惧感,让站起身,跺了跺冰冷的脚,想让自己的脚暖和一点。 看来要赶紧生个火。 让如此寻思着,毕竟天都黑了,而且刚才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冷冰冰的很不舒服。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麻烦了,万一感冒那就更糟糕。 咔嚓。 那是掉落在泥土里的干枯树枝被骤然踩断发出的响声。 这突兀的响动让心里本就一直忐忑不安的让胸口没来由的一紧。 他的脸色在抬头的一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灰黑色的身影像是夜色中的幽灵,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从漆黑的阴影里钻了出来。 带着明显威慑力的低沉的嗥叫声从喉咙里逼迫而来,迈着稳健的步伐从树脚蔓藤里钻出来的野兽一身灰色的浓密皮毛闪着漂亮的光泽。 雪白的利齿在夜色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迹,野狼尖利的爪深深地扎进身下的泥土里。 黑暗中,一只接着一只的野狼围拢过来,它们闪动着绿幽幽的冷光的菱形瞳孔透出野兽特有的残忍的气息。 让后退一步,冷汗从他额头上渗了出来,对面数只凶兽迎面逼迫而来的凶残气息让他的牙齿已是控制不住地开始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颤栗声。 他发着抖的手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只是摸了个空。 装着刀刃的机动装置因为损坏而被他遗落在他摔下来的地方。 现在的他,赤手空拳。 领头的那只巨大的灰狼微微伏□躯,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见它的肩胛骨和肌肉一点点绷紧。坚硬的尾巴笔直地垂下,它低下去的头颅上绿幽幽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让,带着嗜血的暴戾之色。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跟在后面的四五头野狼也一个个簇拥过来,低下头伏地摆出攻击的姿态。 在茹毛饮血的野兽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的眼底,只能看到渴望撕裂猎物血肉的贪婪而又凶残的气息。 就算没有遗失刀刃,他也没有任何胜算。 再度后退了一步,让绝望地想着。 灰色巨狼再度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它向前爬行一步,森白利齿龇出—— 脸色灰败的让低下头,身侧握紧的拳头松开。 带头的灰狼纵身一跃—— 低着头的让蓦然咬紧牙根闭紧了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野兽白森森的利齿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冰冷的白色痕迹眼看就要挑破它的猎物的喉咙—— 它几乎已经感觉到下一秒就要从它猎物喉咙里喷出的滚烫的鲜血—— 粗重的喘息声骤然在耳边响起。 有人重重地撞在他的肩上将他整个人都撞翻了过去。 几乎是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的让抬起头,眼猛地睁大。 将他猛地撞开的艾伦在撞开他的一瞬间被凶猛袭来的野狼一下子扑倒—— 被野兽扑住失去了平衡,艾伦向后倒去,整个背部重重地撞在后面的石壁上跌坐在地。 野狼那一口狰狞的利齿整个儿贯穿了少年纤细的左肩。 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流进狼的喉咙里越发激发了野兽的凶性,它的利齿咬紧了少年的肩膀发出咯吱的响声似乎想要直接将少年的肩胛骨咬得粉碎,更试图去咬断少年的喉咙。 可是少年的右手死死地撑住它的嘴,更是死命地将它的头颅往外拽,让它的牙齿怎么都够不到近在眼前的人类那脆弱的喉咙。 野狼绿幽幽的瞳孔闪过一道凶残的寒光,它刺进艾伦胸口的利爪凶狠地往下一划。 伴随着衣服被撕裂的嗤啦的破碎声,刹那间血肉飞溅,斜斜地沿着从左胸被撕裂到右腰侧的肌肤几乎跨越了整个腰腹一瞬间被利爪割裂开来让艾伦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艾伦!” 让失控地大喊,翻身就想要冲过去。 可是刚刚踩起的脚一软,他又重新摔回了地面。 棕发的少年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 啊啊啊啊混蛋啊! 站起来啊!快点站起来啊! 如果不站起来去帮忙的话那个找死的家伙这次就真的—— 无论让如何在心底疯狂地嘶吼着,可是他按在地面上的手和脚都完全不听使唤,颤抖得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了出来,那泪水混合着让脸上残留着的被艾伦撞开的瞬间从艾伦肩上飞溅到他脸上的血痕,在让的颊边划开一道浅红的痕迹。 他死死地盯着还在拼命挣扎的艾伦,脸上却是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这次真的是—— 相较于已经绝望的让,被野狼咬着肩膀死死地压在石壁上的艾伦虽然脸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却仍旧死死地咬着牙坚持着。 他一边痛苦地喘着粗气,一边用眼角余光狠狠地盯紧了叼着他肩膀的野狼。 碧绿的眼底冰冷的弧光一闪,艾伦在僵持不下中骤然抓住野狼暂缓施力的瞬间,右手猛地伸出一把从右脚的长靴里抽出匕首! 高高举起的匕首利刃在夜色中反射出雪白的冷光。 碧绿色的瞳孔绽放出呆滞地看着艾伦的让记忆中那似曾见过的野兽一般的狠戾凶光。 少年高高举起的手狠狠地落下,尖锐的匕首整个儿贯穿了咬着他的肩膀的灰色野狼的喉咙—— 从野狼喉咙里喷出腥热的鲜血溅了面色狰狞的少年半边俊秀的脸—— 56|第五十六章 被鲜血染得通红的锐利匕首狠狠地拔出在夜色中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度。 喷射而出的腥红液体溅落到浅黑色短发少年碧色的眼中,像是将那只青翠色的瞳孔也染成了一片可怖的血色。 让睁大了眼,咬紧牙挥舞着匕首的艾伦略显狰狞的面孔倒映在他瞳孔深处让他的脑中瞬间呈现一片空白。 某种无法言语的颤栗感让他的身体自上而下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却诡异地止住了前一秒还因为对野兽的恐惧而无法抑制的身体的颤抖。 啪的一声。 那是被艾伦一把从身上推开的灰色野狼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厚厚的泥土随着野狼巨大身体摔打在地而飞溅了起来,一片尘土飞扬中,灰色野狼身体在地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从它喉咙喷涌而出的腥热的鲜血染红了它浓密发亮的灰色毛皮。 靠着石壁的绿瞳少年喘了几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右手的锋利匕首向下滴着血,他的手指仍旧死死地扣在剑柄上,力气之大以至于指关节都隐隐泛白了起来。 “站起来,让。” 一边沉重而急促地喘息,艾伦一边略显蹒跚的向前走了一步。 身体骤然一晃,他的右脚拖在地上呈现诡异的角度让他的右腿难以受力,就连保持身体的平衡都极为困难。 显然,从高空摔下来的时候他的右脚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根本无法行动自如。 可是,就算如此,他仍旧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咬紧牙关再度向前跨了一步。 “站起来战斗啊!让!” 绿瞳的少年如此大吼着。 他胸口的衣服凌乱而破碎地挂着,数道深深的撕裂开的伤口几乎是整个儿切裂了他的胸口,血淋淋的皮肉从那被利爪剖开的伤口里翻出来,让那伤痕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他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源源不绝地顺着他的手臂流到指尖,然后滴落下去浸透到暗灰色的泥土里,在地面晕开诡异的黑红色调。 滴滴答答地渗着血的胸口剧烈而毫无节奏地急促起伏着,被野狼的利齿整个儿贯穿的左肩鲜血淋漓,几个黑红色的血洞泊泊地流着血,依稀可以看到被撕裂的血肉中隐隐透出的白骨,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艰难而又狼狈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可是在那张咬着牙面色狰狞的俊秀脸上,青翠色的瞳孔在夜色之中灼灼地闪耀着冰冷的弧光。 被额头渗下来的血染红了半边的瞳孔像极了浴火的碧绿宝石,在赤焰中的灼烧中绽放出越发绚丽的光华。 它的明亮和灼人让遍体鳞伤站立着的少年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巍峨山峰。 那就仿佛是只要少年站在那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东西能将他击倒—— 至少此刻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艾伦的让就有了如此的感觉。 他睁大眼看着身前那个明明很熟悉此刻却不知为何极为陌生的少年,神色茫然。 手脚已经停止了颤抖,却仍旧是虚软得使不上任何力气,让他只能继续保持着趴在地上这个狼狈之极的动作。 洞穴口上,那被刺透喉咙的野狼喷出的鲜血反而越发激发了其他四头野狼嗜血而残忍的本性。 它们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一点点逼了过来。 那数双绿幽幽的狰狞瞳孔盯着身前满身是血的猎物,闪动着赤|裸裸的贪婪之色。 猎物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并未让它们的耐心扩大半分,反而瞳孔凶光更厉。 对峙中,终于又有一匹灰狼纵身扑上—— 艾伦身体一避,手中匕首再度在黑暗中掠过一道闪亮的弧度。 随着一声凄厉的狼嚎,被刺穿一只眼睛的野狼砰地一声在四溅的血花中摔倒在另一侧。 可是这头野狼的遭遇并未让其他狼畏惧和警惕,被接连的失利刺激得凶性大发的灰狼一只接着一只扑了过来。 “让!你不是要成为宪兵吗!你不是要去内地享福吗!” 狼狈地一个翻滚躲过一左一右两只野狼的袭击,艾伦一边疯狂大喊一边一刀狠狠地对准向自己正面袭来的野狼刺去。 “你就甘心死在这种地方?!” 凶猛扑来的狡诈野狼一口叼住了艾伦手中的匕首。 “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起来战斗啊!让——” 咬着匕首的野狼用凶残而又疯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艾伦拼命地想要把匕首从狼口抽出来,可是那只灰狼白森森的利齿狠狠地咬住沾染着鲜血的雪白剑刃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扣紧剑柄的手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右侧突兀地一阵腥风袭来。 另一头有着闪亮光泽皮毛的灰色野狼那矫健身躯在黑暗中越过一道弧线。 它张开的狰狞的利齿对准了它的猎物的喉咙—— 猛地回过头来却因为被咬住匕首而动弹不得的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 “给我滚开!” 一根木棍破空呼啸而来重重地砸在跃在半空的野狼的腰部,将它整个儿打趴了下去。 被正中最脆弱的腰部,野狼发出嗷呜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头栽倒在地,下一秒又被一棍子打飞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它趴在地上半晌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气。 “让!”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你这个瘸子一个人耍帅啊!” 本来死死地叼着匕首给自己的同伴制造袭击猎物的机会的那只野狼一见那根粗重的棍子呼啸着向自己砸来,顿时狼口一松,一个掉头,飞快地向旁边一跃躲过了这一击。 它掉头跑了几步,和剩下的两只同伴汇合在一起。 三双绿幽幽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凶光盯着它们的猎物,带着明显胁迫意味的低吼声从它们喉咙发出来。它们狠狠地盯着那两个该死的猎物,狠戾目光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在关键时刻一把抓起一根粗大的干枯树枝狠狠将那只袭向艾伦的野狼打飞出去的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在这一刻露出了疯狂的神色。 他怎么可能输给艾伦这个家伙啊! 妈的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拼了! 在还没有成为宪兵去内地享福之前他怎么甘心死在这群畜生嘴里! 外面森林中的大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绿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凶相毕露的野狼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嗥叫声在这个阴森黑暗的丛林里回荡。 紧握着粗大木棒和扣紧手中匕首的两位少年背靠背站在一起。 他们咬紧牙盯着和他们对峙的野狼,眼底不屈的意志让他们的瞳孔在黑暗中像是发出光来—— ………… ……………… 虽然已经是深夜,训练兵团的宿舍地此刻却是一片喧哗。 细小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地面,被雨水浸透了的罕见的漆黑色发丝湿润地贴在少年白瓷色的颊边。 夜色中,三笠漆黑色的瞳孔透出怒意灼灼地盯着对面的数名教官。 金发的少年站在他的身边,天蓝色的眼底同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阿尔敏,你快走。” 三笠后退一步,压低了声音。 “我拦住他们。” “知道了!” 阿尔敏点头,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跑。 “臭小子给我站住!” “等等!别跑!” 男人的大喊声从后面传来,阿尔敏却下意识跑得更快。 身后没有传来追上来的脚步声,反而隐隐地有打斗声响起,显然留下来的三笠在拼命地阻止那三名要抓住他的教官。 阿尔敏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是疯了一般地向前冲。 一片漆黑的雨幕中,金发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地向前跑。 身后远远传来的吵闹声让他的心脏砰咚砰咚的跳动得厉害,绷紧到极限的神经让他的脸色在夜色中显得苍白之极。 可恶可恶可恶! 明明傍晚的时候亚妮他们就跑来告诉他们说艾伦出事了,可是那群教官居然说天色太晚了不方便搜救要等明天—— 这种训练项目死人是常有的事情,所以那群教官根本就不在乎! 那群家伙根本就是认为艾伦已经死掉了不想白费力气而已! 就连三笠不顾一切地要自己去找艾伦也被他们强行阻止了。那些教官根本就是在找借口,就算到了明天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搜救! 即使是在拼命跑动的过程,金发少年天蓝色的眼底仍旧不断渗出泪水,混合着滴落在他脸上的雨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在他颊上划开黑一道白一道的污迹。 艾伦……艾伦! 艾伦才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可是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绝对受了重伤!现在这么冷的晚上要是再在野外冻上一晚那就真的可能—— 在教官阻止三笠去救人的时候就隐约猜到教官决定放弃救援的心思,阿尔敏果断劝服了三笠冷静,两人都做出一副服从教官安排的顺从模样。但是阿尔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晚上和三笠偷溜出训练兵团,去找利威尔兵长求援。 可是晚上他和三笠才刚刚离开宿舍,不知道哪个混蛋居然去向教官告发了他们! 今晚负责值班的教官觉得自己权威被挑衅,大怒之下立刻就发动其他教官甚至是训练兵们来追捕他们。 那个告密的家伙到底是谁?! 一贯性情温和的金发少年此刻一想到这点顿时也是咬牙切齿的恨得厉害。 身后的吵闹声大喊声越来越近,显然三笠一个人根本无法阻止三名教官,又有人追了上来。 艾伦还在等着他去救啊!他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被抓住! 阿尔敏一咬牙,转身就打算不顾一切地从旁边装有尖利铁刺网的墙壁翻过去。 不就是被扎出几个血口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尔敏刚要徒手抓住那满是利刺的铁网,突然旁边一只手猛地伸过来一把将他拽到了灌木丛里。 “赫利斯塔?” 可恶终究还是被抓住了吗。 有着较好面容的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竖起食指冲着阿尔敏嘘了一声做出安静的手势。 “阿尔敏,你要去找利威尔兵士长救艾伦吧?” 她小声说。 “啊?赫利斯塔,我——” 本来以为被抓住的阿尔敏看着赫利斯塔那小心的动作,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 “小声点。” 赫利斯塔再度嘘了一声,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冲着身后摆了个手势。 一个瘦小的人影紧跟在她后面钻进了灌木丛里。 “柯尼?!” 阿尔敏看着揉着鼻子冲自己嘿嘿笑着的光头少年顿时又是愕然。 “小心点,阿尔敏,放心吧,追来的人我会想办法骗开。”金发的美少女轻声说,“我也相信艾伦和让都还活着,你赶紧去找利威尔兵士长救他们。” “阿尔敏,跟我来,我知道那边有个墙壁比较矮还没有铁刺网,可以很轻松就翻过去。” 柯尼同样压低声音说,然后直接一把拽起阿尔敏,弓着身体就朝着右边某个阴暗无光的角落偷溜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阿尔敏下意识被拽得跟着柯尼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 远远的,那走出灌木丛的金发少女和追上来的男子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喂,那个训练兵,你看到有人跑过来没有?” “呃,是的,刚才他往那边跑了。” “没听见命令吗?为什么不抓住他!” “对、对不起!非常对不起!那个,我吓了一跳所以——” “我说你别浪费时间欺负女孩子了!赶紧把剩下的那个小子抓住才是啊!” ………… “阿尔敏!就是这里!” 训练场尽头某个早已荒芜的不起眼的角落里,光头的少年一个箭步跨到那唯一一处铁刺网空隙的高墙下蹲了下来,“快点,踩着我的肩膀翻过去!” “知道了!” 阿尔敏也不多说,一抬头踩着柯尼的肩膀一个翻身攀上了墙头。 他蹲在高墙之上,低头向下面的柯尼看去。 “柯尼,你和赫利斯塔……” “嘿嘿,行了,快走,阿尔敏,记得要把艾伦和让那两个笨蛋救回来啊。” “……一定会的!” ……………… …………………… 训练兵团这边是乱糟糟的一片,另外一边的悬崖底下那茂密的丛林里却是安静了下来。 因为雨已经停了,再加上担心死去的狼尸的血气吸引来其他的野兽,让扶着艾伦转移了落脚的地方。当然,这一次他没忘记先把坏掉的机动装置里的刀刃拿回来随身携带。 此刻,他们坐在另一片被茂密的灌木覆盖的崖壁下。 黑暗的夜色中,熊熊的篝火在他们身边燃烧着,将两个少年的颊照得明晃晃的。 嗤啦。 那是让用牙齿狠狠撕咬开训练兵团制服外套布料的撕裂声。 他将自己的外套撕开成一条一条的缠在了手上。 绿瞳的少年靠着一棵树坐着,细长的漆黑色睫毛软软地垂落在他颊上,落下浅浅的阴影的痕迹。 碧绿色的瞳孔半闭着,失去了那一抹惊人的不屈锐色顿时显得黯淡了不少。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疲惫,俊秀的脸上那紧紧地抿着唇似乎在隐忍痛楚的表情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虽然身体似乎失血不少,艾伦抿紧的唇有些苍白,不知为何脸色却在微微发红。他的训练兵团外套已经被让撕开成布条绑在了他的胸口,现在胸口虽然还是火辣辣的疼着,却似乎已经停止了渗血。 将自己的外套撕开的让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艾伦的身边,伸手就开始一圈一圈的将布条往艾伦的左臂上缠。 他一边缠着布条一边看着艾伦还在不断渗血的肩膀,忍不住皱眉。 这家伙肩膀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要是不及时治疗的话说不定整个左臂都会废掉。 可恶,要是被三笠知道艾伦这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的话—— “我说你逞什么能啊!我又没要你救。” 如此想着,让忍不住就冲着艾伦翻白眼。 “谁想救你!只不过是开始掉下来的时候被你救了还你人情而已!” 艾伦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啊啊,你这个家伙真是讨厌。” “你自己才是啊!我说让,真是搞不懂你怎么老是针对我,我惹到你了吗?”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啊!明明是过来做训练兵的还自己带着女朋友,摆明就是想要冲我们这些人炫耀是不是——” “啊哈?” “看你不爽的人多得很才不是我一个!” 又是被人弄坏皮带又是被人砍断钢索的,讨厌你的人可不少啊艾伦。 让一边如此不爽地想着,一边继续手不停地给艾伦的左臂缠上止血的布条。 可是,他在这里臭着张脸,艾伦却是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那个,稍微等一下,什么女朋友?” “想否认吗?所有人都知道了啊,三笠对待你的那副样子怎么看都是你的女朋友啊!” “……喂喂,等等,给我等一下让……” “带着女朋友来参军还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热热的你脑子有问题吗!” 可恶我才不会说羡慕死我了! “喂,让,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下来!” “可是我没有女朋友啊!” “你还想骗谁啊!明明三笠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你死撑着不承认吗?还是打算始乱终弃?” “谁始乱终弃啊!三笠他是男的怎么做我女朋友!” “要是你敢让三笠伤心我可不会放过你!还有你这家伙注意点,每天当着我们的面和三笠亲亲热热的羡慕死——不烦死人了——” 正在发泄一般大喊大叫的棕发少年骤然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白鹅骤然失声。 让睁大了眼,一脸错愕地瞪着艾伦。 “呃……你……你你你刚才说啥……” 碧绿色的眼斜过来,艾伦同情地看着让。 “三笠,是男的哦。” “嘎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有几位朋友说把第一次的长评交给我了我是很高兴的…… 不过看了以后…… 那个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下……留言的字数要超过一千字才能算长评的筒子们_(:3」∠)_ 不过还是很高兴你们有这份心非常谢谢~~ 57|第五十七章 丝绸般柔软细腻的墨黑色的长发轻柔地披散在火红色的围巾上,带着特有的东方柔美纤细感的小巧秀美的容貌精致得就像是安置于华美房间的瓷娃娃,那双瞳孔就犹如月光下闪烁着冷清光华的黑色宝石,酝酿着夜色一般神秘而又幽静的气息,弧度柔和的浅红的唇微微抿起的时候宛如初次绽放的玫瑰花瓣的娇嫩…… “我才不会被你这个家伙骗到!” 刚刚把心目中女神那扣人心弦的一颦一笑在脑中回顾了一遍的让回头就冲着艾伦怒吼。 “说什么三笠是男的——混蛋你不如干脆把赫利斯塔也说成男的算了!” “谁骗你啊!还有赫利斯塔是男的女的关我什么事?” “开什么玩笑!你这种家伙的话我才不会相信!” “信不信随便你啊……” 艾伦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见面的时候他和阿尔敏也是完全把三笠当做了女孩子,不过那个时候年纪小,而且三笠又穿着女孩子的衣服所以还算情有可原。可是随着年纪的长大,三笠却是越长越漂亮,就算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别人第一眼也会把三笠当成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他和阿尔敏对这种事情都麻木了,而三笠性格冷淡基本上对于与他无关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自然也懒得多解释。 这就造成了训练兵团里大部分人都把三笠当成了女孩。 当然,那些人大多都不是同班而且宿舍也离得比较远的。 至于让…… “三笠和我一个宿舍的,你难道没看到?” 三笠每晚和他走进一个宿舍,那可是男生宿舍,让这个笨蛋不是天天都看得到吗? 艾伦瞅着一脸快要抓狂的让,忍不住问道。 “那不是因为她要去帮你收拾东西洗衣服照顾你什么的——然后睡前再回去女生宿舍吗?” “…………” 看着可怜的同班少年那张怎么都不肯面对现实马上就要抓狂的脸,多少流露出几分怜悯神色的艾伦极具同情心的保持了沉默。 “可恶啊啊啊我才不会相信我绝对不信!艾伦你要再敢说这种话就算受伤了我也揍你啊!” “就算是现在也只有我揍你的份——” “嘁!少逞强,根本就是一副马上要趴的样子。还有,你给我说清楚啊!三笠‘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不信吗……” 脑子里一时间翻江倒海,就像是无数的巨兽人轰隆轰隆碾压而过导致耳边一片嗡嗡的轰鸣之声的让只顾着抱着脑袋抓狂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靠坐在树下的少年微微落下的黑色睫毛以及越来越微弱的声音。 不管是理智还是逻辑都已经彻底混乱掉的可怜的棕发少年已经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了,此刻纯粹只是在语无伦次地发泄大喊罢了。 “我信不信是一回事!我至少要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骗——” 让一句话还没说完,艾伦突然一个倾身,脑袋啪嗒一下砸落在蹲坐在艾伦身前的他的肩上。 “喂喂,我说你这个家伙别想装睡——” 让咬牙切齿地一把抓住头砸在他身上的艾伦的肩膀,想要使劲晃。 可是他的手指刚一碰触到绿瞳少年那纤细的肩顿时就是突兀地一僵。 指尖下那肌肤滚烫的热度透过衣服传递了过来,艾伦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肩上,那软软地抵在他肩上的额头简直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一样。 “喂!艾伦!” 让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去摸艾伦的额头,而手掌上感觉到的滚烫到恐怖的热度让他顿时变了脸色。 软软地躺在他怀中的少年急促地喘息着,一双眉拧得死紧。细长而柔软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那张俊秀的脸即使在昏迷中也扭曲的,显得极为痛苦。 微微张开急促地喷着热气的唇是没有血色的惨白,少年原本白皙的颊此刻却是染上了一片诡异的艳红之色。 那简直就像是以灼烧少年最后一点残余的生命力而燃烧起来的却眼看要在下一秒熄灭的残酷的赤红火焰—— “火……不行……总之先烤火!” 让慌慌张张地一把将艾伦抱起来,放到篝火旁边,他赶紧往篝火里投进去几根树枝,将散发着光热的火焰拨得更旺了一些。 他回头又喊了几声艾伦想让艾伦清醒一些,可是对方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让的瞳孔微微一抖,他看见那缠在艾伦左肩上的绷带已经被浸透成鲜红的血色,隐隐地还有血迹正在一点点从绑紧的布条的缝隙中渗漏出来。 怎么会?血一直在流吗?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躺在篝火旁边的草地上,红艳艳的火光照在他颊上,让他没有血色的唇越发惨白得触目惊心。 火光落下的影子在艾伦脸上晃动着,像是缠绕不去的死亡的阴影,一时间只看得让心惊胆战,生怕艾伦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怎么办……怎么办! 血又止不住这家伙又还在发高烧!再这样下去—— 让跪坐在艾伦的身边,束手无措。 寻思了半响,他一咬牙,伸手就将身上最后一件单衣给脱了下来。夜里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肌肤上,让顿时就打了个哆嗦。可是他顾不得侵袭到身上的寒意,直接将衣服盖到艾伦身上。 总之,发烧的人不能再继续冻着。 一边想着,让用自己的衣服将艾伦的身体给裹得更紧。从艾伦肩头那还在不断渗出来的血沾到他的衣服上,看的让心里又有些发急。 如果再不想办法止血的话这个家伙就死定了! 可恶啊那些救援人员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光着上半身在夜晚的寒风中冷得有些打哆嗦的让一边抱怨着一边站起身来,想要再搜集一些没被雨水打湿的枯枝残叶,把篝火弄得更旺一些。 一道冰冷的弧光在黑暗中闪过。 刚站起半个身子的让半蹲在了原地。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锐利刀刃,刀锋最准了那只悄无声息地从前方茂密的灌木丛中探出半边身子的灰黑色巨狼。 他咬紧牙半屈着身体,肩膀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一眨不眨地警惕地盯着前方突然出现的危险野兽。 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的让绷紧到极限的身体已经做好随时爆发的战斗准备。 他的左手微微伸出,不着痕迹地挡住了灰黑色巨狼盯过来的锐利目光,将躺在草地上的艾伦护在身后。 巨大的野狼那一身灰黑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出浅浅的黑亮的光泽。 它站在山坡之上,巨大的矫健身躯给人一种兽性的不可思议的美感。 和刚才那些野狼贪婪凶残的目光完全不同,这头有着闪闪发光的漂亮黑色皮毛的巨大野狼俯视着让的目光是冷冰冰的,看不出丝毫的感情。 它神态傲然地站立于山坡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猎物的姿态就如同降临大地的王者。 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灰黑色巨狼隐隐传递过来的压迫气息带着某种无法言语的残酷的美感,震慑得仰望着它的人为之屏息。 ………… 冰冷的夜风悄无声息地掠过滚烫的绯红色脸颊,像是被那阵微风掀起来了睫毛一般,少年的眼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细长的睫毛下透出浅浅的碧绿色的痕迹。 浑身像是被火焰簇拥灼烧着痛苦难耐,少年用尽全力睁开的眼中透出的目光带着几分涣散。 模糊的视线不稳地晃了一晃,落在半跪在他身前的让的背上。 怎么回事…… 就在艾伦迷迷糊糊中还没搞清楚让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突然一道锐利得犹如实质性的刀锋的目光贯穿而来。 心脏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突兀地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 几乎是本能的,他猛地抬头。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在措手不及间对上了沐浴在月光□影硕大的灰黑色巨狼穿刺而来的冰冷目光。 整个世界仿佛停顿凝固在一刹那—— 在黑夜中吞吐着火舌的篝火猛烈地燃烧着倒映在那双骤然缩紧的碧绿瞳孔里,就像是猛然在少年眼底灼烧翻腾起来的赤色火焰。 艾伦猛地翻身坐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灰黑色巨狼,碧绿的瞳孔中凶光毕露。 而被他用凶狠的目光盯着的巨狼却不知为何仍旧表现出一种轻描淡写的冰冷而又高傲的姿态,它淡淡地看了艾伦一眼,突然长尾一摆,掉转过身去。 有着泛光的黑亮毛皮的巨狼在月光下一个纵身,矫健身影如一只离弦的箭飞快地隐藏入茂密的丛林之中。 “别走!混蛋……给我站住!” 眼见那头怎么看都不好对付的巨狼转身离去飞快地消失在丛林中,让刚刚松了口气,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撕裂般的怒吼吓了他一条。 他错愕地回过头来,却发现本来一直处于昏迷中的艾伦不知何时爬了起来。 他覆在艾伦身上衣服被掀开丢在一边,绿瞳的少年死死地撑在地上艰难地翻身爬起。那只撑在地面的左手痛苦地颤抖着,鲜血源源不绝地从绑在肩膀上的布条里渗出来。 “你这家伙在搞什么!不要命了?” 又惊又怒之下,让伸手就想将艾伦摁倒下去。 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艾伦就被艾伦一挥手狠狠地甩开。 艾伦看都没看他一眼,碧绿的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头巨狼消失的背影。 “还给我……混蛋……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还我……” 绿瞳的少年此刻就像是疯了一般猛地将让推开,语无伦次地冲着已经消失的巨狼疯狂地大喊着。 “把你吃掉的那个人还给我啊!!!” 浅黑色的乱发凌乱地散落在那张艳红得不正常的脸上,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的碧绿色瞳孔让艾伦的脸上的神色此刻显得异常的可怖。 “杀光你们……我要把你们这些该死的怪物全部杀光!” “艾伦——” 让一把抓住像是疯了一般大喊大叫的艾伦。 艾伦挣扎不过让压住自己的力气,竟是一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让勒住自己脖子上的右手手腕上,那雪白的牙齿深深陷入肉瞬间染上一道艳丽的血色。 让发出一声痛喊下意识手一松,顿时被艾伦抓住机会一把撞开。 眼看着艾伦已经爬起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向那头灰黑色巨狼消失的方向追去,让一咬牙猛地扑了过去。 艾伦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巨狼的背影而完全无视了四周的一切,让一扑过来,毫无防备的他顿时被让抱了个正着。 两个少年狼狈地摔地上打了个滚。 比起因为受伤而行动迟缓不少的艾伦,让快一步起身,死死地将艾伦压在地上。 “放开我!滚开!杀死它——我要把那家伙杀掉!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给我冷静啊混蛋!” 让拼命地想要压制住身下不断挣扎的艾伦,可是似乎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状态的艾伦只是一边语无伦次地大喊着一边拼命地想把压着他的让踹开。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要去找死吗!” 被艾伦那突如其来爆发的不要命的架势弄得一肚子都是火,让冲着身下的人大吼着,可是什么都听不见的艾伦一脸狰狞之色又要故技重施张口就对着让按住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让反射性的一把按住艾伦的脑袋往上狠狠一板。 身下少年浅黑色的额发凌乱地散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突兀地暴露在火光之下让他整个人傻在当场。 “呃……等等……等一下……你别哭啊。” 让一时间傻了眼,他下意识松开了压在艾伦头上的手,摆着手结巴了两句,一脸不知所措。 这……你这个家伙在哭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拽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吗? 怎么突然就哭成这样你不觉得丢人么—— …… 喂喂喂,别哭啊,我不会哄人啊。 就在让一退缩一错愕不知所措的功夫里,艾伦猛地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左颊上。 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猛然上冲的怒火让他将前一秒的不知所措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让一把抓住艾伦还想打过来的右手,又一把抓住紧跟着打过来的左拳。他一只手就将对方两手的手腕扣在一起狠狠地压在艾伦的头上,又用右手死死地将艾伦要弓起来的身体压住。 “别以为你哭一哭就可以随便揍人!惹火了我照样打你!” 被狠揍一拳心里窝火得厉害的让冲着艾伦怒吼。 艾伦咬着牙用疯了一般的凶狠目光瞪着让,那神色就像是要狠狠撕咬掉他一块肉,一双脚拼命地扑腾地想要将他踹开,被他按压在头上的双手也在拼命的挣扎想要摆脱他的压制。 让费劲地摁着他,只觉得力气都快要用尽了。 可恶明明都这副样子了,他还哪来那么大力气! 就在让气急败坏地想着要不要干脆一拳把这个急着找死的家伙打昏算了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上力气一松。 他低头一看,用尽了力气的艾伦似乎又昏迷了过去。 让顿时松了口气,刚才还觉得冷的他此刻是满头大汗。 火光在艾伦那呈现不正常的艳红色的颊上跳动着,失去意识的少年带着痛苦神色的脸上残留着浅浅的泪光的痕迹。 浅黑色短发凌乱地在满是泪痕的颊边散开,那让艾伦在这一刻看起来显得异常的惨淡和脆弱。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因为刚才那一出事情觉得莫名其妙的让皱着眉看着艾伦,低声抱怨了几句。 可是看着艾伦那整个儿已经被血浸透的左肩以及又在渗血的胸口,他忍不住恨恨地磨起牙来。 这个急着找死的家伙不知道那么折腾会让伤口裂开吗? 是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喂,你打我的事情我不计较了,你给我撑着点啊!救援还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丛林中又隐约传来一阵哗啦的响声,让猛地扭头露出警惕的神色,一时间心底直打鼓。 那头该死的狼难道去而复返了? 漆黑色的钢索划破夜空在黑暗中闪过一道金属特有的冰冷色泽。 尖锐的钻头呼啸而来,越过让猛地睁大的眼深深地贯穿到大地深处。 漆黑色的长靴骤然落下重重地踩踏在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深绿色的披风柔软地在一脸错愕的让的眼前垂落。 那落地姿态干净利落犹如天降的来人站起身来。 篝火照过来的火光不断晃动着,细碎的黑褐色尖利短发在男子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阴影,于是那居高临下俯视着让的如同无机质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越发显出可怖的寒意。 利威尔兵士长—— 啊啊啊真的是那个人类最强! 太好了我们得救了艾伦! ………… ……………… 呃……那、那个…… 拜托请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目光盯着我长官大人…… 被那恐怖的目光盯得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掉的让的牙齿开始上下打架,他发着抖只觉得自己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您您您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 唔啊啊似乎有一点不对劲。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 ……………… 被让压在身下的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侧着颊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的双手被强制性高举过头,被让一只手扣压在头顶的地面上。 胸口的衣服被撕裂开了半截凌乱地敞着,露出带着血渍的白皙的肌肤。 发丝凌乱的少年柔软地垂落的细长睫毛透出几分脆弱的痕迹,眼角还残留着渗出的浅浅的泪痕。 此刻,赤|裸着上半身的让整个人都压在艾伦的身上,一只手还按在失去意识的艾伦那残留着血痕的裸|露出的胸口的肌肤上。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是…… ………… ……………… 利威尔兵士长我是清白的我绝对没有对这个家伙做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请无论如何一定要相信我!!!tat 58|第五十八章 初春的夜晚仍旧很冷,风掠过的时候带着残余的冬日的寒意,冷冷地刮过人的肌肤夺去那浅浅的热度。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站立于黑夜之中,带着寒流的夜风掠过他额前细碎的黑褐色短发。 赤红色篝火的火舌在夜空中跳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那晃动的火光在利威尔的脸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的唇微微张着,此刻的呼吸声有着罕见的急促的频率,热气从他微张的嘴里吐出来在黑夜中散开浅浅的白色痕迹。 可是黑夜中那双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却是亮得异常,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冷冰冰的气息压迫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他盯着伏地的两位少年的目光恐怖得灵魂都为之颤栗—— 咔擦。 那是在这恐怖的死寂中迈出脚步的兵士长漆黑的长靴踩断泥土上枯枝的响声。 原本微不可闻的脆响,在这片静可闻针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的森林里却显得异常的清晰和刺耳。 兵士长脚下的长靴踩踏在地面的一声脆响就像是一个巨雷轰然炸开,将面色惨白的让的心脏炸得硬生生停摆了半秒。 “请等一下!兵、兵士长阁下!我绝对不是——” 一句话尚未落音,那漆黑色的长靴已是一脚踹来。 利威尔抬腿就是一脚将还僵硬地压在艾伦身上的棕发少年给踢飞了出去。 肩膀遭受重重一击的让整个儿在空中翻滚了一下,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半晌之后才回过气爬起身来龇牙咧嘴地揉着疼痛不已的右肩。 可恶啊好痛!艾伦这都是你的错啊! 被兵士长从艾伦身上一脚踹开的让泪流满面的想着。 或者他现在应该庆幸一下还好利威尔兵士长没有误会,只是嫌麻烦将他踹开了而已而且还脚下留情了没直接将他踹成骨折? ……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如果从一开始利威尔兵士长就没有对刚才的事情产生误会的话…… 为什么他盯过来的目光会那么恐怖? ……恐怖得就像是要把人活生生撕裂一般…… ………… 倒霉的棕发少年还在这边兀自腹诽着,那边的利威尔啪的一下将手中收回钢索的扳机挂回腰间。 他抬手,细长的手指扯住颈上的扣子。 稍一用劲,墨绿色的披风被他一扯而下在黑夜中展开一片墨绿的痕迹。 屈膝单腿跪在地上,利威尔俯□,墨绿色披风在他手中柔软地披散着落地,下一秒就将地面上昏迷的少年那满是血迹的上半身整个儿裹住。 “艾伦。” 利威尔低声喊着,伸出手,拍了拍艾伦的脸。 失去意识的少年没有任何动静,肩上的鲜血还在不断渗着,很快就浸透了裹在他身上的墨绿色披风,甚至将利威尔垂落在他身上的雪白领巾也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艳红色。 火光在利威尔的脸上晃动着,细碎的发丝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被火光映得发亮的薄薄的唇抿成了锐利的弧度。 或许是感觉到搂住自己的人体的温暖,少年的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而利威尔细长的手指掐着艾伦的颊,食指恰好按在唇上,艾伦的嘴一动,他的目光就跟着下意识落到了艾伦的唇上。 那毫无血色的惨白的唇此刻微微张着发出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一眼看上去干裂得厉害。 细长的眉毛拧了起来,利威尔摸出腰间随身携带的水囊。 可是他一只手正搂着艾伦,哪怕是将水囊摸出来了也不方便进行下一步喂水的动作。 让本来一直在旁边一边揉着还在一阵阵剧痛的胳膊一边呆呆地看着这边,此时一看到利威尔兵长那不怎么方便的样子,他赶紧主动开口。 “兵士长阁下,我可以帮……” 让我来给他喂水好了。 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的让那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才吐了半截就被硬生生地哽了回去。 彻底忽视旁边那个训练兵,利威尔直接一口咬开了水囊,呸的一声将盖子吐到一边。 他一仰头将水往自己口中灌了两口,然后手一扬,黑色水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直接冲着让就飞了过去。 措手不及中让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却因为反应不及没有抓住,于是那黑色的水囊啪的一声正中了棕发少年的脸—— 从水囊飞洒出来的水溅了灰头土脸的让一脸的水痕,混合着脸上的尘土脏兮兮地流了下来。 完全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让手忙脚乱地将打中他的水囊接住。 双手紧紧地抓住利威尔兵长的水囊,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要是把兵士长阁下的水囊给摔坏了他绝对就死定了~~~ 一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刚刚放松下来的让缓了口气刚一抬头,顿时就傻了眼—— 调查兵团士兵长那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掐着怀中少年的下巴,一低头直接就用嘴堵在了失去意识的少年那微张的唇上。 或许是感觉到哺过来的清水的滋润,艾伦的唇动了一动,原本只是微张开一点缝隙的唇更加张开了一些。他的喉咙也紧跟着动了起来,显然是将哺入他嘴中的水咽了下去。 流入喉咙清水的甘甜让艾伦在无意识中微微仰起头,越发凑近过去紧贴住那个渗出水来的温软的东西。当感觉到那个东西没有继续渗水后,他的唇还尤不满足地轻轻蹭了几下试图索求更多。 些微从彼此紧贴相交的唇的缝隙中漏出的水从少年恢复了水润光泽的唇边渗下来,沿着唇角在下巴上划开一道泛光的浅色水痕。 我!特!么!总!觉!得!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紧紧抓住手中水囊的棕发少年只觉得脑中有比知道三笠是男孩时更多的巨兽人轰隆轰隆地碾压而过,眼前顿时一片发黑。 话说利威尔兵士长阁下您不觉得你这样做有什么不正常吗? 可是你那副理所当然得就跟吃饭喝茶一样轻描淡写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说那种喂水的方式其实很正常所以思维不正常想法龌龊的其实只有我一个吗—— ………… ……………… “艾伦。” 被拍打的脸颊有些疼,浸透喉咙的冰冷的清水将一直昏昏沉沉的意识给唤醒了过来。 浅黑色的短发狼狈地散乱在颊边,艾伦在一片黑暗中费力地睁开了眼。 肩膀上火辣辣的刺痛让他不自觉地发出一身疼痛的呻|吟,身体也忍不住轻颤了一颤。 在月光下隐隐承载着几分脆弱痕迹的细长睫毛上下眨动了一下,少年在黑暗中透出青翠色调的绿瞳目光有些茫然,恍恍惚惚的,半响才聚焦在眼前那张熟悉的冷峻面容上。 “……醒了吗,小鬼。” 碧绿色的瞳孔猛地缩了一缩。 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抱着他的利威尔兵长,艾伦的泪水突兀地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伸出右手一把抓紧了利威尔胸口的衣服。 他湿漉漉的脸,紧紧地贴在利威尔的胸口。 将利威尔的衣服拽得皱巴巴的手指扣得很紧,几乎可以看到指关节勒紧到极限的泛白的痕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哪怕是闷哼的声音,可是泪水源源不绝地从他紧贴在利威尔胸口的脸颊上流下来,打湿了利威尔白色的衬衫。 不甘心。 好不甘心! 明明三年前将他最重要的家人撕咬生吞的家伙就近在眼前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杀了它! 要把那个该死的家伙杀掉啊! 明明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却—— 三年前躺卧在黑暗中的灰黑色巨狼利齿间渗出来的鲜血和刚才沐浴在月光的灰黑色巨狼冰冷地俯视着他的高傲姿态不断在脑中晃动着,最终重叠到了一起。 沉积了整整三年的悔恨像是毒蛇嘶嘶地用獠牙撕咬着他的胸口。 眼睁睁看着仇敌远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充斥在胸口的不甘心的痛楚吞噬掉了他全部理智几乎要将他逼疯—— 因为还是太弱小吗? 是他还不够强大的缘故吗?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变成真正的强者! 到底要什么时候他才能拥有将那些怪物全部杀光的力量—— 死死地揪住利威尔衣领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被牙齿狠狠咬住的唇却是无声无息。 紧紧贴在利威尔胸口的少年睁着眼,不断渗着泪水的碧绿色瞳孔迸发出的却是犹如受伤的野兽般狰狞而疯狂的神色。 他死死地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是将所有惨痛的哭嚎声混合着唇边的鲜血吞咽回自己喉咙的深处。 “艾伦。” 利威尔低声喊着,他的手紧紧地按着怀中少年的头,浅黑色的发丝在他指尖缠绕。 被他低声叫着名字的艾伦仍旧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那大颗大颗涌出来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掉下来将他胸口的衬衫浸得透湿。 被他的手搂紧的少年那纤细肩膀颤栗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崩溃,随着无声的抽泣不断压抑地抖动着,一下一下抽动得厉害。 黑褐色的短发垂落在颊边,火光落下的阴影掩住了利威尔大半的颊,尖利的发丝掩住了他的眼窝,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只能看见他抿紧了唇,火光在他薄薄的唇角跳跃出火红的痕迹。 “我在这里。” 利威尔低着头,闪烁不定的火光在他扣紧了艾伦肩的手指上掠过。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紧了怀中少年纤细的肩,细长指尖微微缩紧。 他低声说,“别哭了,艾伦。” 59|第五十九章 让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看着蜷缩在利威尔怀中哭得全身颤抖的少年,目光有些茫然。 从他认识艾伦那一天起,他就从未见过艾伦露出现在这种表情。 那个爱逞能的家伙总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注视着前方的碧绿色瞳孔总是亮得像是在发光一般,和那两个好友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笑得满脸灿烂。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家伙能崩溃地哭成现在这副模样。 ………… 从那头灰黑色的巨狼出现的那一刻起,艾伦的行动就变得很诡异。虽然那家伙平时就很莽撞没脑子,但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失去了理智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 难道说艾伦认识那头巨大的野狼? 哈……啊哈哈哈,不会吧,怎么都不可能吧…… ………… 让抱着脑袋昏头昏脑地琢磨着,突然前方一个漆黑的东西飞了过来。 这一次让瞬间反应了过来,赶紧一抬手就将那个东西给抓住。 呃,这是什么? 枪? 让莫名其妙地抬头,却发现刚才还半跪在地上抱着咬紧牙不断流泪的艾伦的利威尔兵士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他手中黑色的短枪就是刚才兵士长丢过来的。 被利威尔兵长一只手抱起的艾伦似乎还在抽泣,但是已经没有刚才哭得那么凶了,细长睫毛下的瞳孔神色也稍微软了几分平静了下来。他的手仍旧紧紧地揪着利威尔兵长胸口将那衣服揪得皱巴巴的,纤细的肩紧紧地缩着,随着他抽泣的频率间歇性地轻微抽动两下。 若是以前,让绝对会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口。 可是此刻看到艾伦这副样子,让却下意识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此刻艾伦脸上的神色不再那么疯狂和痛苦,手紧紧抓着利威尔兵长的绿瞳少年似乎显得安心了几分,虽然还在轻微地抽泣着,却是变得乖巧安静了下来。 当然他才不是在担心在那个家伙! 他纯粹只是不想看到那家伙再发疯惹火利威尔兵长,到时候连带他也麻烦罢了! ……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艾伦这种家伙老实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位人类最强的兵士长阁下吧。 让还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前方嗤的一声钢索射出的声音让他下意识抬眼看去。 于是那不知何时离他远去的人类最强的兵士长的背影让他瞬间傻了眼。 我靠兵士长阁下您真的只是来救艾伦的吗! 我还在这里啊您没看到吗?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啊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被丢在森林里的让心里发出的抓狂的呐喊,一直缩在利威尔怀中抽泣的艾伦微微探出头来。 “兵长。” 他发出细小的声音,轻轻拽了拽兵长的衣服。 艾伦被利威尔一只手紧紧抱着,眼泪似乎是因为止不住的惯性还在啪嗒啪嗒地掉着,鼻子也时不时抽上一抽,看起来就像是迷路了许久后终于再次回到主人怀中的小狗。绿瞳的少年满脸的泪痕夹杂着残留的血痕,一双碧绿色的瞳孔湿漉漉地瞅着利威尔,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让人心疼又是让人觉得怜爱。 “兵长,让……” “会有人去接他。” 呼啸而过的冷风呖呖地吹着裹在少年身上的墨绿色披风的衣角,利威尔额头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也被刮得不断飞扬着,向后飞掠的额发中露出来的锐利的目光盯着前方漆黑的森林,调查兵团兵士长深褐色瞳孔有如无机质的玻璃珠在黑暗中冷冷地反射着弧光。 “抱紧我。” 他说。 艾伦低低地嗯了一声,听话地松开那只将他的衣服揪得皱巴巴的手。因为还在渗血的左肩疼得动弹不得,艾伦只能用一只右手搂紧了利威尔的颈。 毛绒绒的浅黑色发丝凑到颈窝里贴在他的颈上,柔软而温热的感触渗进颈部的肌肤中,让利威尔冰冷的玻璃珠似的瞳孔稍微缓和了一分。 他并没有去看怀中的少年一眼,只是那只抱着艾伦的手又隐隐地缩紧了几分。 风声自两人的身边呼啸而过,褐瞳的兵士长仍旧目光锐利地盯着茂密的丛林中那无数遍布在黑夜中的高大树木,矫健身影飞速地穿梭其中,那速度快到在月光之下隐隐只能看到一道影子一掠而过。 他怀中的少年左肩渗出来的血一点点流到他的手臂上,将他棕黄色的外套浸透成诡异难看的红褐之色。 ……………… 砰地一声。 鲜红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在黑夜中异常的显眼。 所以说这半袋子的清水以及信号枪是留给他的啊。 检查了一下发现利威尔兵士长丢给他的是一只信号枪的时候,让顿时松了口气,直接就将信号弹向上空发射了出去。 啊啊,还好那位兵士长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虽然丢下他只带着艾伦走了,但是好歹还是给他留了一点东西。 让如此安慰着自己,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刮过他赤|裸的上半身让他顿时又打了个哆嗦。 身边的篝火还在燃烧,却暗淡了不少,让一弯腰将他那件被丢在篝火旁边的衣服捡起来,重新套回了身上。虽然染上了艾伦的血迹又被那个家伙在发疯地时候丢到地上弄得脏兮兮的,但是这种时候为了防寒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刚把衣服套在身上,身后的丛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哗啦的响声。 他一回头,惊喜地看见有好几个人从黑暗地森林里飞掠而来。 金发的女性士兵脚下的长靴啪的一声踩在地上,其他几名男子也紧跟着落地。 是利威尔班的精英士兵! 让反射性地猛地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右手重重地砸在胸口向那几位高阶的调查兵团士兵们行礼。可是那名金发的女子一眼掠过了他,四处看了看,最后才又落回让的身上。 “艾伦呢?” 佩特拉问,盯着让的目光并不怎么友好。 她的手上拎着的一个坏掉的机动装置,让一眼看上去只觉得那机动装置太过熟悉让他心底下意识打了个顿。 “那、那个——艾伦受了伤,所以利威尔兵士长刚才带着他先走了!” 被面容秀美的金发女性士兵那带着焦虑而又不太友好的目光盯得心底发寒,让赶紧伸手将手中的水囊和信号枪递了过去。 “这是兵士长阁下给我的!” 同样脸上带着疑虑的奥卢欧皱着眉扫了让手中的东西一眼。 “的确是兵长的东西,看来这个小鬼没有说谎。” 他对佩特拉说。 “这样啊……” 佩特拉轻轻地吐了口气,锐利的视线缓和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和艾伦一起摔下来的训练兵?” 举起手中那坏掉的机动装置,她紧盯着让开口问道。 “掉下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让心底顿时咯噔就是一下。 想必这位女性精英士兵也已经发现钢索是被人为砍断的事情了,所以刚才脸色才不怎么好看。 …… 不对劲的地方? ………… 说起来他扑向从他身边掉下去的艾伦的时候下意识用眼角余光往上方瞥了一眼,的确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 对了!他有看见那个人颈上好像有什么饰物在阳光下闪了一闪! 他们这一组里面颈上有带着饰物的就只有艾伦和…………莱纳?!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是莱纳!他和艾伦的关系一直不错啊! ……等等!就是因为他们关系不错…… 让突然记起来了。 进行机动装置测试的那一天,他因为一直在附近转悠着想找机会和三笠说话,所以也看到莱纳那个时候一直搭着艾伦的肩膀在和他说笑。 难道被割断的皮带也是…… …………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那个……” 让张了张唇。 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用冰冷的瞳孔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他和艾伦的利威尔兵士长恐怖的目光突兀地跳进他的脑海中,让他瞬间打了个寒战。 “不、不知道。” 他低着头回答,“摔下来的时候太混乱了,我没注意其他的事情。” “这样吗?” 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少年训练兵,佩特拉没有耐心再问下去。 “奥卢欧,我去追兵长!这个训练兵就交给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腰侧漆黑的钢索已是疾射而出,带着她骤然向黑夜的森林中飞掠而去。 “嘁,为什么把这个小鬼丢给我啊。” 虽然用着和兵长一样的语调啧了一声,但是那表情却怎么看一点都不帅气反而很讨打的奥卢欧横了身边的训练兵一眼,不爽地抱怨了一句。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低着头沉默着,一声不吭。 不能说。 万一是他弄错的话…… 哪怕是仅仅存在于记忆之中,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那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目光让他此刻的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颤。 绝对不能说出来。 不知为何让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要是把对莱纳的怀疑说出来,那家伙绝对会死! *** 一直在淅淅沥沥下着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色已经黑透了,将湿漉漉的大地笼罩了起来。 留着齐颊的金发的少年坐在长长的餐桌前,放在桌子上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一会儿揪紧,一会儿又松开。 他的肩绷得很紧,还一直抿着嘴,天蓝色瞳孔因为心神不宁而不断闪动着。 艾伦应该不会有事吧。 虽然觉得利威尔兵长肯定能找到艾伦,但是阿尔敏还是非常不安。 万一在兵长找到之前艾伦就已经—— 忐忑不安中,阿尔敏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口,双手再度扣紧了起来。 雨过天晴之后,皎洁的弯月从厚厚的云层之后露了出来,只是那太过浅淡的月光完全无法照亮一片漆黑的地面。 颊边的金发还残留着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他呆呆地看着那弯弯的明月,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金发的少年猛地站了起来。 他清楚地听到那从门外传来的快速而又沉重的脚步声,脸上顿时露出了激动的表情。阿尔敏匆匆地向大门奔去,神色紧张,眼底还带着几分不安的患得患失的神色。 还没等他跑到大门旁,门外那快速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下来。 砰地一声,被硬生生踹开的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一下子被重重地砸在墙壁上颤抖了好几下。 狠狠一脚将大门的门栓整个儿踹断的兵士长带着一身的风雨和冰冷的空气闯了进来,被他双手紧紧抱在怀中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气息微弱地蜷缩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裹在他身上的墨绿色披风已经大半被浸透成深红的色调,不断还有血从利威尔抱着他的手臂上滴落下来。 “兵长——” “利威尔兵长!” “艾伦!” 在一大堆迎上去的士兵们喊着兵长的声音中,金发少年喊着艾伦的声音异常的突兀。 利威尔抱着艾伦急匆匆地迈向里面的脚步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到阿尔敏的身上。 “去叫韩吉那边的军医。” 褐瞳的兵士长盯着阿尔敏说。 他只负责战斗的军队,驻扎地的技术人才以及军医等配备都是由身为分队长的韩吉安排。 下达完命令,利威尔猛地转过身继续大步向前疾走,他说话时平静的语气仍旧是毫无起伏的淡然,可是转过去的脸那眼角余光掠过的一道冰冷的锐色却是让阿尔敏心脏瞬间抖了一抖。 【阿尔敏,交给你了。】 不久之前利威尔兵士长低沉的声音似乎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那是在他们进入训练兵团之前兵士长单独对他说的话,阿尔敏非常清楚那句话所包含的意味。 ——艾伦暂时交给你了,照看好他—— 可是艾伦现在却—— 一低头就看到那混杂着雨水一路滴落在石砖上的鲜红色血迹,阿尔敏再也顾不得被利威尔兵长瞥过来的冰冷目光唤起的让他身体忍不住发抖的惧意。他不敢再耽误,一转身就飞快地跑出大门向右边一拐,冲着韩吉分队长的住宿地飞奔而去。 “哟,利威尔,你回来了啊。” 不久前才刚刚返回这里的驻扎兵团的分队长因为听到下方的嘈杂声,于是搂着一位娇柔美貌的女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嘿嘿地笑着迎上疾步走来的利威尔。 “不用这么着急,夜晚还很长呢,你看我给你带……” 常日里一贯着装整洁干净的利威尔此刻那一身血泥的模样让分队长错愕地张大了嘴,当看到利威尔怀中还抱着一个人的时候,他更是惊讶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利、利威尔!你怎么搞成这样?你你身上这个是谁啊!” 他讶异万分地说着,被他搂在身边的娇柔女性也惊讶地捂住了自己朱红的小嘴。 面无表情的利威尔并没有回答他的同僚的问题。 他疾步走来带起一阵夹杂着雨水的水汽和浓重的血腥味的风,从驻扎兵团分队长的身边一掠而过。 他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踩在滴落了鲜血的石砖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褐瞳的兵士长的房间就在前方。 因为太过错愕所以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利威尔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的男子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松开身边的女子,他一脸慌张飞快地追了上去。 眼看利威尔已经走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门前。 “利威尔等一下那里面有——” 驻扎兵团的分队长猛地伸出一只手失声大喊。 可是一切已经太迟。 利威尔的寝室大门被它的主人自己一脚重重踹开。 呀的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被踹开的房间里面穿透而出,刹那间贯穿了整个走廊。 调查兵团的士兵长的房间里面。 平日里整洁端正的床铺凌乱地散开了,那具解开了大半的衣物而半裸|露出的光滑*在火光下细腻得像是能发光一般,隐隐在这个房间里渗出蜜一般诱人而又异常甜腻的气息。 一头卷曲发亮的漂亮棕色长发披散在赤|裸着的圆润肩头,纤细娇柔的美貌女子一把将洁白的床被搂起掩住她柔软白嫩的胸部。 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瞪得圆圆的,被驻扎兵团的分队长精挑细选带回来的美丽女子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那带着一身血水抱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年闯进来的兵士长,刚刚发出惊叫的嫩红小嘴张得大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裂开。 果、然、还、是、来、不、及、啊。 在后方拼命地伸出手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的驻扎兵团的分队长颤抖地捂住了脸。 房里房外一时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Д°)╯︵ ┻━┻ 才下定决定履行一日3k的王道,可是为什么我老是控制不住爆数字! 为什么么么么么——【琼瑶马教主咆哮脸 60|第六十章 或许是因为和前一阵的喧哗吵闹反差违逆到极致的死寂,蜷缩在利威尔怀中的少年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很快,嫩绿的色调从黑色睫毛的缝隙里透出光来。 艾伦眨了眨眼,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涣散。他虚弱地转了转头,似乎是还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神色茫然地看向了前方。 以惹人怜爱的姿态侧身跪坐在床上,披散了一身美丽的深棕色卷发的女人那圆润姣美的半裸身躯突兀地跳入他的眼中,碧绿色的眼骤然睁大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整个儿傻掉的少年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 很快的,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艾伦本来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颊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他的整个脑袋像是烧起来一般,几乎能看到头顶冒烟的痕迹。 他那张稚嫩的脸猛地转过头,一把抓紧了利威尔兵长的左肩,绯红的脸整个儿埋进了兵长的颈窝里。 虽然缺乏这方面的教育,但是多少已经朦胧地察觉到女性的神秘的少年涨红了脸,虽然羞涩的本能让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埋进兵长颈上不敢再直接地去看,但是某种无法言语的同样也是本能的好奇心却让他又忍不住地偷偷用眼角向后瞄去。 一只大手猛地伸过来,将艾伦偷偷转回来半截的头狠狠地重新整个儿按进自己的颈窝里,利威尔兵士长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彻底隔绝了小鬼想要偷瞄不该看的东西的视线。 被识破了偷看意图的艾伦脸红得更厉害,像是一个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孩子。他红着脸听话地抱着利威尔的肩将脸深深地埋进那温热的颈中,不敢再转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教育好怀中的小鬼之后,利威尔这才几步上前。 完全不顾身前那个因为面露惊恐而越发显出纤弱姿态的美貌女人还处于半裸的模样,他一伸手,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直接就一把将她从床上拽了下来。 棕发女子那清脆动人的呀的叫声充斥了整个房间,透过门口传递到外面的走廊。 被强行从床上拽下来的她下意识松开了紧紧抱着床被的手,那本来就是松垮垮挂在身上还敞开了大半的轻软衣裙顿时又滑下来大半,在灯光下泛出白嫩光泽的柔软胸部随着女人的惊叫声在空气中有节奏地弹跳了几下,顿时就让几个跟着利威尔兵士长走上楼来的调查兵团的男性士兵看直了眼。 被利威尔粗鲁地抓住而勒出青痕的手腕上传来的痛楚让女子眼中渗出了泪水。 “喂,利威尔,我说你对着美人不要这么粗暴啊。” 看着自己精挑细选最后为了利威尔毅然放弃的美貌女子遭受着他的同僚那粗暴之极的对待,站在门口的驻扎兵团分队长忍不住心疼地咧了咧嘴。 抓着女人右腕的利威尔侧过头来,狭长的眼冷冷地瞥了身后的同僚一眼。 然后,他随意一甩手。 再度发出惊叫声的棕发女人顿时踉跄向前,整个人直接跌入了门口的分队长怀中。 反射性地张开手臂一把搂住按照他的口味精挑细选出来的美貌尤物,感受着惊魂未定的女子伏在他怀中的身体那柔若无骨的感触,驻扎兵团的分队长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嗯~~真不愧是他花了大价钱的高级妓|女。 “我说,利威尔,我看你这里这么乱,今晚大概也……我把这个女人带走了啊?” “请便。” 褐瞳的兵士长说,一弯腰就把怀中满身都是血水和泥土的少年放在自己床上。于是那张前一秒还是洁白干净的床被瞬间就被染上了肮脏的鲜红和黑红的痕迹。 弯着腰的利威尔伸出手,掌心摸了摸艾伦的额头,却是立刻就让艾伦的额头染上一大片鲜红色。 细长瞳孔一眼瞥到自己摸着艾伦额头的手上满满都是鲜血,利威尔皱起眉发出嘁的一声极为不悦的哼声。 但是显然,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手被血弄脏了而被隐隐点燃了怒火,而是…… 虚弱地半闭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发出急促而又强忍着痛苦的喘息声,褐瞳的兵士长满是鲜血的手悬停在艾伦的额头上空。 他似乎想要继续抚摸神色痛苦的小鬼的头,却又不想再次将小鬼的额头和头发染成让他怎么看都不舒服的鲜红色而停滞不前。 沾满了雨水的黑褐色额发湿漉漉地贴在利威尔那张冷峻的脸上,灯光从上面照下来,在他还划落过浅浅水痕的眼窝上跳跃着,将他大半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 只能看见他悬停在艾伦头上的手慢慢地攥紧成拳,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另外一边,听出了利威尔刚才的冷淡语气中显然已经带出的明显不耐烦的意味,驻扎兵团分队长无趣地耸了耸肩,一把将虚软地伏在他胸口的女人打横抱起来,抱着她就向自己暂住的房间走去。 今晚一人独享两位高级妓|女的他想必能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男人眯着眼愉快地想着。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利威尔带回来的人是谁。 是新的部下吗? 可是看年纪又不像……而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利威尔主动将人抱进自己的房间。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虽然利威尔会和他们一样带妓|女回来欢好,但是结束之后,那些妓|女都会在利威尔睡觉之前被送回去,绝不可能在利威尔房间里留宿。 “手好疼啊。” 被他抱在怀中的棕发女人轻声说,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女子抬起来看向男子的眼带着诱人的光彩,抬起的纤细皓腕上有着被手指勒出的明显的淤青痕迹。 那一双上挑的妩媚眼中盈出了浅浅的水汽,配合着伏在他身上的姿态煞是风情万种,撩拨得他的心里痒痒的。 啧,也就只有利威尔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能够对这样的美景视而不见。 不管了。 他可是明天就要回去了,今晚先玩个痛快再说。 ……………… 诺大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名金发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中央。 隐隐从空气传来的冰冷的极具压迫力的气息让少年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两只手背在身后按照标准的军姿抬头挺胸笔直地站在那里,可是他的目光却是低低地往下看着脚下,不敢抬起来分毫。 因为此刻那从对面盯过来的锐利的森冷视线恐怖得让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就算不敢抬头对视一眼,那带给他近乎实质性的有如刀锋切裂开肌肤般疼痛的视线仍旧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整个五脏六腑,让他背在身后的双手轻微地发着抖。 “我说过的。” 调查兵团褐瞳的兵士长双手抱胸倚着身后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站在那里,微微倾斜着身体,右脚的黑色长靴交叉叠起搁在左脚之上。 新换的衣服在他身上散发出浅浅的肥皂的清香,只是那一头被他用干毛巾随意擦拭了几下的黑褐色短发还带着几分水汽,凌乱地在兵士长毫无感情的颊边散开,越发将神色冷然的兵士长衬出几分张狂的气息。 冷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兵士长深褐色的眼微微眯成细长的弧线,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迸发的冷光灼灼地落在阿尔敏的身上,让阿尔敏背在身后的手越发颤栗了起来。 “‘交给你了。’” 他将自己在十天前说过的话再一次重复道,“阿尔敏,不要说你不明白。” “对、对不起!利威尔兵长!” 非常清楚此时此刻只有果断道歉才是唯一的出路,阿尔敏一个字也没敢辩解,直接低头认错。 “皮带被割开的事情,我没有插手,因为你说你会解决。” “是、是的!”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本就低沉的声调突兀地又低了几分,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震动而出,利威尔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中,搭在左胳膊上的右手的食指微微抬起,指尖点了点右侧。 那是利威尔房间的方向,现在,赶过来的军医正在对房间里身受重伤的少年进行抢救。 “非常抱歉!利威尔兵长!” 阿尔敏深深地低下头弯下腰来,心里也难受的厉害。那种感觉有一部分是因为畏惧身前的兵士长,但是更多的则是源于自己未能保护好友的懊恼。 “……” 利威尔盯着阿尔敏,那张冷峻的脸仍旧是一脸面无表情。 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表情让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可是那自他周身渗出来的毫不掩饰地袭向这个房间的近乎实质性的压迫力让低着头的阿尔敏的双腿都隐隐开始发软。 他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渴得厉害。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站在那里。 哪怕不言不语,哪怕一动不动,可是只要他站在那里,那股无形的魄力就让他的存在感鲜明到让所有人都会为之颤抖的地步。 “算了。” 因为利威尔一直倚在身后的办公桌上,于是那贴着兵士长腿部的黑色皮带一直紧靠在桌子的边缘被挤压得略微变了形。 随着他直起身,那极具韧性的漆黑皮带也恢复了原来的弧度,服帖地缠绕在兵士长线条流畅的大腿上。 利威尔交叉抱在胸口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右手手指在木制的桌面上轻轻一敲。 叩的一声轻响让阿尔敏胸口瞬间抖了一抖。 可是褐瞳的兵士长却将目光自阿尔敏身上移开,侧身向着门口直接迈步而去。 “你不用管了。” 阿尔敏猛地抬起头来,睁大的天蓝色瞳孔只能看到利威尔兵长那带着明显冷意的背影。 “请等一下!利威尔兵长!” 他慌张地大喊了起来。 “请无论如何——您毕竟是调查兵团的长官,贸然插手训练兵团不太好啊!” “那又怎样。” 明明应该是反问的语调,却偏生说出来的时候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 已经站在门口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如此反问,语气轻描淡写,头也懒得回。 “并不是这样!” 阿尔敏紧张地上前一步大声说,“我、我知道艾伦出事让您很生气,当然我也很后悔没有看好他!可是利威尔兵长,您不能出手啊!” 金发的少年一脸焦急地说着,“您对艾伦的照顾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如果还要贸然插手训练兵团的事情的话——没错,对于身为高阶长官的您来说或许不算大事,可是您这种态度会让艾伦在训练兵里面被孤立的!” “同为勤务兵却备受照顾,而且还是被身为高阶长官更是传说中的人类最强的您偏爱。兵长您或许自己并不清楚,可是您在我们许多人心目中都是憧憬和向往的对象——本该是遥不可及的人,却总是出现在艾伦身边,哪怕我们都还只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孩,也会觉得羡慕啊!因为您的特殊对待而嫉妒艾伦的那些人绝对不少!训练兵中的冷言冷语非常多,说他的皮带根本没断只是靠着您的关系才进入训练兵团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只是一直以来都被我和三笠拦了下来,才没有传到艾伦耳里。” “所以皮带被割断的那个事情,我才请求您不要插手……的确,艾伦出事了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发觉的缘故,我很抱歉。可是,利威尔兵长,您的出手只会让艾伦在接下来的三年里被其他训练兵认定为‘被您庇护的特权者’而被排斥出去!所有人都会孤立他!那个时候,不管艾伦多努力,取得了多好的成绩,也会被其他人断定是因为有您在后面照顾徇私的缘故啊。” 虽然对前方的兵士长非常畏惧,但是一想到这位兵士长出手造成的后果,阿尔敏就不顾一切的说了下去。 “如果事情变成了那样,最难受和不甘心的人到底是谁,您难道会不知道吗?!” 房间里半响寂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阿尔敏微微的喘气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背着阿尔敏站在门口的兵士长并没有回头,阿尔敏只能看到那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肆意而又锐利地张开的黑褐色短发。 咔擦。 利威尔抬起手打开了房门。 “我的耐心只有一周。” 利威尔兵士长说,毫无起伏的平静语调。 可是刚刚才松了半口气又立刻吊起来了的阿尔敏却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仿佛是隐藏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酝酿着的隐隐压抑到了极限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出来的飓风海浪。 “是的!” 阿尔敏的右手握紧成拳重重砸在胸口。 “请交给我!我一定会在一周内将事情全部解决!” 他咬紧牙坚定地回答。 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位兵士长的一言九鼎。 还有,利威尔兵士长对于艾伦身边危险那近乎苛刻的容忍程度。 …… 这次绝对不能再出问题了!绝对要在一周内将凶手找出来! 金发的少年抿紧着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艾伦在从训练兵团毕业之后,一定会被利威尔兵长收入麾下。而一贯成绩优异的三笠就算不是以首席的名次毕业大概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他提出留在这个驻扎地,就会被允许。 可是他不一样,他没有三笠那样强大的力量。 如果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不能证明他对艾伦的用处,那么三年后他就不会被利威尔兵长允许留在艾伦的身边!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就是春节了,祝大家新春快乐,和亲人一起开心地看春晚吧。 61|第六十一章 窗外绽放出纯白色调的小巧花瓣点缀在一片绿叶中,从树干上探出的纤细枝头被展翅落下来的归巢的小鸟压得在空中微微晃了一晃。 还残留着一点白光的天空,一轮浅色的弯月已经挂了上去。 明亮的灯火燃了起来,一盏盏将大地上的房间逐个点亮。 “没事了。” 摸了摸靠着床头坐躺在床上的艾伦那浅黑色的头,面容秀美的金发女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真是的,你到哪里都非要闹出事来吗,艾伦。” 虽然一直嘴不停地在抱怨着,佩特拉揉着艾伦的头发的手却非常的轻柔。 “抱歉,都是因为我对机动装置的使用太差劲了。” “下次注意就好。” 佩特拉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没说什么,仍旧只是笑眯眯地摸着此刻垂头丧气的少年那毛绒绒的浅黑色脑袋。 关于自己的钢索被人砍断的事情,艾伦似乎并不知情,而她也没打算将这种龌龊的事情告诉这个性情单纯的孩子。 “那个,我又给你们添麻烦……” “你在说什么啊艾伦,你觉得我们是那种明知你遇到了危险却丢着你不管的人吗?”佩特拉一脸不悦地说,“这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呃!对不起,佩特拉小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被佩特拉佯装的不悦有些吓到的艾伦赶紧慌张地解释了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佩特拉又使劲揉了揉艾伦的头,“现在就给我躺下老老实实地睡吧。” 坐在床边的佩特拉笑着说完,站起身来,看着艾伦乖乖地听话将身子向下挪了一挪,然后躺了下去。 她俯□去,帮少年掐了掐被角,将他盖得更严实一些,然后伸手又摸了摸少年的颊。 “好好休息啊,艾伦。” 如此说着的金发女性士兵像是对待不听话需要人哄的孩子般,低下头去,微笑着的唇轻轻地落在了艾伦的额头上亲了一亲。 “佩特拉小姐,我都说过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这样了啊。” 因为佩特拉那亲吻额头的唇角贴到了眼角,被当做孩子对待的少年一边下意识闭起被碰触到的左眼,一边不乐意地嘟囔了起来。 但是虽然如此抱怨着,他却还是乖乖地躺着,没有躲开佩特拉那并不陌生的亲密动作。 “在说什么呢?明明连十二岁都不到,根本就是小鬼而已。” 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的佩特拉伸手掐住艾伦使劲捏了捏那软软的脸颊,直到让艾伦求饶地咧起嘴来,她这才满足地站起身来放过了艾伦。 “啊哈哈,既然这样我也来一个吧,艾伦。” 不久前跑来探病的调查兵团分队长站在一边笑嘻嘻地说,立刻就占据了那已经离开了床边的佩特拉的空挡。 她弯下腰来,双手一把抓住下意识向旁边躲去的艾伦的脑袋。 韩吉一低头照着绿瞳少年的脸颊就是重重地啃了一口。 “做个好梦啊艾伦。” 韩吉眼镜框下的眼笑眯眯地弯成一条,“为了那些天天心惊胆战的可怜的调查兵团士兵们,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啊?” 被韩吉双手抓着脑袋根本动弹不得只好任由韩吉啃了自己一口的艾伦错愕地睁大了眼,一脸迷糊地看着那对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分队长。 “喏。” 韩吉冲着左边一努嘴。 “这家伙平常就够吓人了,现在更是成天臭着个脸跟块冰似的,那些可怜的士兵们只要稍微一靠近就会被冻得直哆嗦,最近可是天天都跑过来向我哭诉利威尔的可怕呢。” 她笑嘻嘻地说,“所以,作为让利威尔臭着脸的罪魁祸首的艾伦你当然要负起责,赶快好起来啊,是不是?” “闭嘴,韩吉。” 冷淡而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身着端正而整洁的调查兵团军服的兵士长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栏上,狭长的深褐色瞳孔斜着看了过来。 蹙紧的眉昭示出利威尔此刻并不怎么愉快的心情,他的左肩紧靠在门栏上支撑着微微倾斜的身体半数的体重,他的头也微微偏着靠在门栏上,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让他从短发缝隙中透出的目光越发显出几分冷意。 “兵长。” 已经走到门口的佩特拉微微低下头行礼,她说,“刚才军医已经来帮艾伦换过绷带,说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可以了。” “嗯。” “那我先退下去送医师回去了。” “知道了。” 褐瞳的兵士长的目光转向了那个还站在艾伦床边抓着艾伦的头的碍眼臭眼镜,嫌弃的神态再明显不过的暴露在他那张紧皱着眉的线条锐冷的脸上,目光里清楚地表露‘你还不滚’几个大字。 被利威尔毫不掩饰地嫌弃了的韩吉分队长松开了艾伦的头,向门口走了过来。 她嗤嗤地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利威尔的肩。 “唷,利威尔,不要摆出这副臭脸嘛,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吗?” 她笑嘻嘻地说,“你最近气场太足了,吓坏了不少可怜的士兵。虽然我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还是多少控制一下啊。” 韩吉拍在利威尔肩膀上的手被啪的一声重重拍开,褐瞳的兵士长瞥都懒得瞥那个麻烦的分队长一眼。 韩吉耸了耸肩。 “真是的,利威尔,我也没说错话啊,希望艾伦快点好起来有什么不对?而且……” 一头鸟窝似的乱发的分队长微微低下头,勾起一点弧度的似笑非笑的唇角凑近她那个面无表情的同僚的耳边。 “明明就羡慕得要死还非得摆出这副冷淡的样子很辛苦吧。” 她噗噗地低声笑着说,“要是羡慕我和佩特拉你也去做嘛,小艾伦很听话的,就算会抱怨几句还是会乖乖地让你亲的哟~~”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瞥过来一眼冰冷的目光。 那恐怖的目光让一头乱发的分队长果断选择举手投降。 “哇啊啊~~好可怕~~” 她举着双手做出认输投降的姿势,眼镜片下的双眼却是眯成弯弯的弧度。 “那我这个碍眼的家伙现在就主动滚蛋了,所以现在请兵士长阁下您尽情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啊,对了,等下记得来办公室一趟,我还有事要说。” 嘁。 一脸不爽地盯着那个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的臭眼镜离去的背影,利威尔低低地啧了一声。 然后,褐瞳的兵士长靠在门框上的左肩离开了墙壁。 漆黑色的长靴踩在石砖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利威尔走了几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地坐在了自己的床沿上。 躺在干净的柔软被窝里的少年双手抓着被子,睁着一双青翠色的大眼睛瞅着他,鼻子以下的嘴巴和尖尖的下巴都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浅黑色的柔软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那张似乎又瘦了一点的俊秀的脸上,让少年一双碧瞳越发显得大了几分。 利威尔盯着艾伦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左手抚上了艾伦的额头。 贴在掌心中的额头还隐隐带着一点热度,但是已经平缓了许多。刚从外面进来的他手上的皮肤本还略带着一点傍晚的凉意,现在尽数被掌心的暖意驱逐了出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一动,指尖顺着光滑的额头探入额上那浅黑色的发丝里。 指尖所感觉到的柔软让利威尔下意识轻轻揉了一揉,浅黑色的发丝缠绕着他细长的手指,那种细腻而舒适的感触让利威尔的手指越发深的探入艾伦的发丝之中。 因为长期把握着剑柄而有着薄茧的手掌轻轻地蹭着少年那柔软的颊,或许是因为觉得痒,艾伦下意识闭上了被他蹭到了眼角的右眼,另一只眼一眨一眨地看着他,碧绿的眼亮亮的,滴溜溜地转了一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漆黑的睫毛微微地垂下来,在利威尔细长的瞳孔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像是将那眼底的冷意驱散开了几分。 跳跃的火光隐约让那一贯毫无感情的深褐色眼底带上几分暖意,一时间像是融化开来了一般。 【羡慕我和佩特拉的话你就自己去做呗~~】 那个臭眼镜的话突然又在脑中一掠而过,让利威尔心里微微动了一动。 又摸了摸那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少年的头,利威尔一手按在床沿撑住身体,缓缓地俯□去。细碎的黑褐色发尖随着他俯下去的脸从他的颊边垂落,掩住他眉梢眼角那一点不自然的神态,从不曾做过的动作让兵士长此刻显出几分笨拙。 虽然姿态颇为别扭,但是俯□的利威尔还是很快就凑近了少年的脸。 可是就在他即将像佩特拉一样亲吻上艾伦的额头的时候,一直乖乖地躺着的艾伦不知为何突然头一偏,于是利威尔那本该落在艾伦额头上的唇顿时落了个空。 扑了个空的兵士长细长的眉蹙了起来。 目光中那一点罕见的柔化痕迹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利威尔不悦地盯着身下的少年。 而躲开他的少年侧着脸,一双大眼睛似乎有些紧张地滴溜溜地转着,目光怎么都不肯看向他。 这小鬼该不会是害羞吧? 可是刚才佩特拉和那个四眼的动作也没见他躲啊。 皱着眉盯着避开自己目光的少年脸上紧张的表情,褐瞳的兵士长有些纳闷。 他抚在艾伦头上的手又轻轻摸了摸,已经凑近到艾伦颊边的的脸稍微转了转方向。 眼看兵士长的唇即将要落在少年训练兵眼角的瞬间—— 绿瞳的少年脑袋一缩,整个儿钻进了被窝里,再一次毫不犹豫地躲开了利威尔亲密的动作。 于是,在这一次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确是受到了这个小鬼的特殊待遇的利威尔额头的青筋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喂!艾伦!” 他一把拽下挡在他眼前的棉被,让那个缩进被窝里的小鬼的脸重新露了出来。 本就是因为天性冷淡而从未做过这种亲密动作,在看到佩特拉和韩吉的动作之后,心底不知为何动了一动的兵士长强压下某种别扭而不自在的感觉用完全不像是自己的略显笨拙的动作想要重复佩特拉那种亲近的动作。 本就是极为不适合自己的行为却被那个钻进被窝里的小鬼完全不给面子的毫不犹豫地拒绝掉。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此刻只觉得心底一股火烧得他额头的青筋直跳。 他可没给这个小鬼拒绝他的权利! 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褐瞳掠过被身下小鬼刺激得骤然燃起的冷焰,利威尔伸出双手一把将那个臭小鬼的脑袋拧得死死的让他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自上而下俯视下来的可怖的目光让刚刚还要试图挣扎的绿瞳少年僵住不敢再动。 那双恍如受惊的小鹿般的碧绿色瞳孔慌张地转动着,却仍旧是不敢与利威尔对视。 可是就算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可是少年的手却是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一把捂住了低下来的利威尔兵长的嘴。 使出吃奶地力气在抵抗的艾伦显然已是彻底下定了决心就是不肯让利威尔得逞。 于是被艾伦拼尽全力挡住的利威尔兵士长额头的青筋又是狠狠一跳—— “臭小鬼!” 一伸手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的手扯开,盯着艾伦的利威尔周身隐隐散发出几乎让人的血液都为之冻结的冷气。 他的唇因为不悦而抿得越发显露出锐利的线条,细碎的短发的影子在他本就黑得厉害的眼窝里晃动着,让利威尔那张让人畏惧的脸越发显得恐怖。 那狠狠地盯着艾伦的森然目光乍一看都让人心惊肉跳。 嘁!这个臭小子! 不让他亲他还非得亲到不可! 这一刻心里火大得厉害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完全失去了常日里冷静淡然的态度,恼怒地憋着一口气和身下的少年较劲。 可是本来一直在他面前都极其乖巧听话的艾伦今天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虽然手腕被强行拽开,但是依然用双臂的胳膊肘死死地抵挡在利威尔的胸口不肯让他靠近。等到发现自己力气根本敌不过眼看就要沦陷的时候,艾伦干脆手脚并用,直接一只脚踩在利威尔腹部使劲想要将他抵出去—— 可是炸了毛的小狼崽这副闹腾得厉害死活不肯让利威尔亲近的模样反而让利威尔眼底的冷炎烧得越发刺骨的冷了起来。 他一手按住艾伦的后颈稍一用劲,那强劲的力道让艾伦完全无法抵抗瞬间就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好痛!” 被强行压向利威尔怀中的艾伦那受伤的肩膀在剧烈的挣扎中狠狠一抽,让他忍不住失声痛喊。 那一声痛喊刚一出口,搂紧艾伦的那只手强劲的力道瞬间就是一松。 而艾伦立刻就抓住了这一瞬间一把挣扎了利威尔的手,像一条泥鳅一般敏捷地直接往棉被里一钻,在床上滚了一滚,顿时就连带着将被子卷成了一团,而他整个人都被团起来的棉被紧紧地裹住不留丝毫缝隙。 一个大大圆圆软绵绵的被子团儿出现在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床上。 一时间让利威尔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臭小子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利威尔一把抓住被艾伦团成一团的棉被,一张脸臭到了极点。 “混账四眼都可以,我就不行?” 他冷冷地盯着那一团棉被,狭长的深褐色瞳孔闪过危险的光芒。 显然,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阁下本来就不多的耐心已经在此刻濒临了极限。 “韩吉分队长才和您不一样!” 艾伦的大喊声从团得紧紧的被子底下传了出来,显得闷闷的。 “反正、反正——反正就算我不在也没关系!兵长你爱找谁找谁去!” “……你在说什么?” “反正谁都可以不是吗?明明我才走了几天兵长马上就找其他人过来了!以后天气再冷我也不会来陪兵长了!” “哈?” 作者有话要说: 唔,因为某位读者提醒去查了查,发现那位读者说的没错。 订阅本书有网页订阅和手机订阅两种方式,但是按照分成来说,网页订阅的话作者收益是六成或者七成效益,而手机订阅的话作者只能获得五成的效益。 而且首页上的金榜自高而低的排行的话,也是按照网页的收益进行排名的。 我也好想一直挂在金榜上的_(:3」∠)_ 所以在这里想要麻烦大家一下,如果方便的话,请尽量用网页进行订阅。 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会勉强,大家自便o(n_n)o 马年了马年了,新年能睡懒觉好幸福~~ 62|第六十二章 骤然从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办公室紧闭的大门里贯穿而出的神经质的狂笑声让路过门边的士兵们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考虑到最近他们的兵士长那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的恐怖压迫气息,害怕的士兵们果断选择了快步离开了这里。 “再笑就砸了你的眼镜。” 张开双臂搭在沙发背上的褐瞳兵士长坐在那里,狭长的眼不爽地瞥了狂笑不止的同僚一个冷眼。 “啊,这个请务必饶了我。” 听了利威尔的话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的分队长一边求饶一边还在笑,顺手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痕和沾上镜片的雾气。 “那个小鬼脑子里在想什么。” 以极其张狂而又不雅观的姿态撩起一条腿的兵士长大半个身体陷入沙发中,他啧了一声,臭着一张脸,配合着那不端正的坐姿偏生不知为何诡异地给人一种极拽的帅气感。 “这个嘛,显然是我们的小狼崽觉得自己的领地被陌生人入侵了,所以炸毛了而已。” 韩吉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时候要赶紧摸摸他的头帮他顺毛安抚他才行,你那么硬来他当然要反抗给你看。” “嘁,臭小鬼,那可是我的房间。” “嘛~~谁让你总是用肉引诱他去你那里陪你睡觉呢。”坐在利威尔对面的沙发上,韩吉重新将眼镜架上鼻梁,她说,“睡的次数太多了,他当然就把那里当成他的半个窝了。你没征求他的意见就随便让人进他的地盘,他不冲着你龇牙才怪。而且……” 韩吉嘿嘿地笑着将那根竖起的食指放平,冲着利威尔的方向戳了戳。 “利威尔,你可也是那个小家伙划拉在内的私人领地中的一部分哦~~” “哈?” 利威尔露出的表情顿时就让韩吉吹了声口哨。 “我说利威尔啊,露出这么一副‘仅仅只是私人领地的一部分吗’这种欲求不满的表情来真的好吗——” 话还没说完的分队长敏捷地伸手,一把接住那带着呼啸的风声正正袭向她鼻梁上的镜框的白瓷茶杯。 茶杯是接住了,被茶杯上附带的强劲力道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指却是被泼了一手的茶水。 对于从对面射来的冷冷的目光,韩吉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一伸手就抽出桌上的纸巾自顾自地擦起手来。 “利威尔。” “什么?” “虽然为了看戏而推波助澜的我多少也有些错,不过我还是想认真问你一句,那孩子的存在真的对你很重要?”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扎着一头乱发的分队长低着头擦拭着手上的茶水,墙壁上的火光晃动着,在她镜片的边缘反射出冷冷的弧光。 “那么,利威尔,这一次是好运,你能及时将艾伦救回来。” “可是艾伦是要成为调查兵团士兵的人,成为士兵意味着什么,尤其是调查兵团,我想你比我要清楚。” 韩吉说,凌乱的发散落在她的额头上将她的眼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能听见她语气在此刻显得异常的平静。 “利威尔,如果有一天那孩子死了,你会怎么样?” 一时间房间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 说出那个几乎禁忌的问题的韩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作为被问的对象的利威尔也没有回答。 韩吉抬起头,隐藏在反光的镜片中的眼盯向坐在她正对面的同僚。 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安静地坐在那里,仍旧保持着双手搭在沙发背上的一动不动的放肆姿态。 散落下来的细碎的额发给利威尔的眼窝落下深深的阴影。 兵士长垂落下来的漆黑睫毛遮蔽了那被阴影笼罩着的细长瞳孔深处的神色,韩吉所能看到的,仍旧是他的同僚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 哪怕是一点轻微的呼吸变动都没有,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依然是如往常一边冷静沉稳的神态。 “人总是要死的。” 半晌之后,褐瞳的兵士长冷淡地回答。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腰臀上些微的灰尘,伸手抓起丢在沙发另一边的调查兵团军服外套随意往身上一套。 然后,他转身直接向门口走去。 “利威尔,你明白我的意思。” 被利威尔甩下的韩吉同样紧跟着站了起来,却没有去追赶利威尔,只是说话的声音稍微提高了几分。 “如果这一次你赶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那孩子的尸体——” 说了半截的话戛然而止,剩下半句被硬生生卡回喉咙深处。 韩吉看着她那位侧过身盯着她的同僚的脸,唇虽然张着却半晌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啪嗒。 那是被打开的大门再一次被关紧的声音。 被留在房间里的韩吉在门关上的瞬间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有些发软的身体靠着沙发背滑下来半截。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分队长此刻脸上浮现出的是难得一见的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的心悸之色。 “啊啊……真可怕啊……” 事情有些糟糕。 将艾伦丢过来的埃尔文那家伙或许做了多余的事情。 靠着沙发背滑下来而摊在沙发上的韩吉抬起一只手,手指深深地探入自己凌乱的发里,使劲挠了一挠。 反光的镜片挡住了韩吉大半张脸,一贯以来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分队长咬住了下唇,这一刻,她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再也没有了常日里轻描淡写的轻狂姿态。 利威尔。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神色沉重地对她那位已经离去的同僚发出无声的询问。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 *** 叩的一声,走进门里的利威尔兵士长手指一挑,将身后推上的房门反锁好。 熄灭了灯火的房间里很暗,黑暗笼罩着这个散发出隐隐的血的气息的空间,而带着夜晚的凉意走进来的兵士长给房间里的空气更增添了几分冷意。 伸手扯下颈上洁白的领巾,已经脱下长靴所以赤着脚站在冰冷的石砖上的利威尔解开了胸口皮带的扣子。 黑暗中他尖细的黑褐色短发垂在他的眼前,将他的眼挡住了大半。 他的唇紧紧地抿着,带出不悦的锐利弧度。 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刚拨开胸口右侧的皮扣就停顿了下来,利威尔抬起头,目光落在身侧的床上。 小鬼安静地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浅黑色的短发散落在他清瘦的颊边,他的唇微微张着,那睡颜显得异常的稚气。 从窗外照进来的浅浅的月光恰巧落在艾伦的脸上,让那本就缺乏血色的肌肤越发显出病态的苍白,竟像是被雪白月光染成半透明的色调一般隐隐正在空气中溃散开来一般。 按在皮扣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利威尔俯□伸手去摸那个小鬼的脸。 直到手指碰触到艾伦脸上肌肤,指尖上那温热而又柔软的触觉他才有了实质性的感觉。 刚才突如其来微微发紧的胸口松开,利威尔一屁股侧身在床沿坐了下去,左手又轻轻摸了摸小鬼那张稚气的脸。 【利威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孩子死了……】 双手撑在睡的正香的艾伦头的两侧,利威尔用双臂制造出一个仿佛是在囚禁身下少年的囚笼,他微微俯□来注视着那个小鬼。 兵士长深褐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泛着无机质的玻璃珠的光泽。 成为士兵就意味着死亡。 这个一心一意想要杀光所有怪物的小鬼想必早就有了那样的觉悟。 而从贫民窟的小混混一路走过来被冠以人类希望的最强兵士长的利威尔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为士兵的他们所必须面对的战斗的惨烈和残酷。 这么多年来,一次又一次从满是残肢断臂的血腥战场里走出来的他早已习惯了面对死亡。 那些带着尊敬和敬仰的目光追随在他身后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消失。 最强的人类带来的并非是希望,而是死亡。 ………… 那一晚的黑夜中,那个小鬼躺在那里,没了光泽的发散落在他失去生命力的颊上,偏过去的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刺目的鲜红染了那个纤细的身躯一身诡异而可怖的艳色。 那孩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 ——他以为他看到的是那个小鬼的尸体! 按在艾伦头的两侧的双手在这一瞬间突兀地攥紧成拳,用双臂撑着上半身俯在艾伦身上的兵士长低着头,细长的发丝凌乱地散在他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颊边。 黑夜在他的脸上笼罩上了浓厚的影子,黑压压的一片怎么都驱散不开。 低低的呼吸的声音从他微微张开的唇里发出来,在此刻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的清晰。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身边空气那种突如其来的压迫和沉重,睡的正香的少年突然动了一动。 像是贪睡的小猫一般发出低低的哼声,睡得迷迷糊糊的艾伦抬手使劲揉了揉眼,也许是察觉到了那个覆盖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整个人都笼罩住的影子,他一脸迷糊地睁开了眼。 青翠得像是流动着的绿宝石的瞳孔轻轻眨了眨,在黑暗中泛出鲜亮的色调。 绿瞳的少年侧过头看了看左边,攥紧成拳按在他的头侧的手腕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于是他又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右边,可是右边同样有一只手按在床上,几乎就贴在他的颊边。 被囚在双臂之中的艾伦一脸困惑地抬起眼朝上面看去,侧着身体坐在床沿的兵士长上半身几乎都覆盖在他身上,落下的漆黑的影子将他笼罩得严严实实。 艾伦盯着上方的利威尔兵长看了好一会儿。 黑暗中,他那张还残留着稚气的脸上嫩绿的瞳孔像是在发光的明亮。 然后,他伸出手来。 少年训练兵的指尖狠狠地揉搓了几下调查兵团兵士长的额头。 醒过来的小鬼突如其来做出的奇怪举动让利威尔也怔了一怔。 就在利威尔怔住的瞬间,躺在床上的艾伦两只手都伸了出来,他向上仰起身来,伸出的双臂抱紧了他的兵长的颈。 利威尔原本按在床上的双手下意识抱在了突然搂住自己的艾伦的后背上。 虽然这个不久前还在和他闹别扭的小鬼突然亲近的动作让他有些奇怪,但是他并不讨厌小鬼那柔软的肌肤贴在自己颊上的感触。 “怎么了?” 他问,“哪里痛?” “没有。” “……别在这种时候撒娇,快点睡。” “我可没有!” 绿瞳的少年不服气地嘟哝着说。 “明明是兵长你看起来一脸很难受想要我抱住你的样子吧?” 艾伦说着,抱着利威尔的手稍微松开一些,侧过头来又用手指揉了揉利威尔的额头,“这里一直皱得很厉害……刚才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啊。”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问,“兵长,冬天都过去了,还有那么冷吗?” 小鬼的手指在兵士长的额头上摸索着,指尖的暖意一点点揉开了这几日来一直紧皱着的锐利的眉宇。 利威尔抱着怀中的少年没有吭声,细长瞳孔倒映那张还残留着孩子的稚气的少年的脸。 那深褐色的无机质玻璃珠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揉开了利威尔兵长拧紧的眉头,艾伦顿时觉得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他笑嘻嘻地又不安分地摸了摸利威尔的脸,而那贴在他手心的兵长的侧颊传递过来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又眨了眨眼。 他犹豫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利威尔低声嘟囔了起来。 “算了,兵长你那么讨厌冷……找别人陪你睡也没什么。” 虽然听起来似乎极为大方,可是绿瞳的少年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暴露了他此刻极不开心的心情。 揉了揉艾伦那柔软的发,利威尔低下头来。 他闭着眼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怀中少年的颈窝之中,纤细的颈部那柔嫩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脸颊将暖暖的热度传递了过来。 少年衣服上那熟悉的清爽的肥皂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血气。 “兵长?” 细微的声音带着困惑从他的耳边传来,利威尔仍旧没有吭声。 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是如此的温暖。 他无法想象此刻被他紧紧抱着的柔软身躯会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的可能性。 或许是察觉到了兵长现在很奇怪,艾伦乖乖地搂着利威尔的颈没有说话。 黑暗中,他碧绿色的瞳孔带着几分困惑之色一眨一眨,显然是完全搞不明白现在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伦。” “是的,兵长?” “以后晚上还是来我这里睡。” “啊哈——?!” 作者有话要说:任性是不好的兵长,挖鼻 ps 当初那件事兵长并没有误会,为什么看让的表情还是那么恐怖的原因。 以上 再ps:新年收到了逝离筒子的长评好开心~\(≧▽≦)/~啦啦啦,非常感谢~~积分送你请接好~~ 63|第六十三章 “艾伦,你那样不累吗?” 午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斑斑点点地撒在那几个坐在树下的少年身上,在他们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光点。 被询问的少年眨了下他那双嫩绿得如同枝头刚发的嫩芽的瞳孔,冲着他的好友哈哈一笑。 “还好啦……” 艾伦盘膝坐在地上,却并没有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光点也跟着他叹气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细腻的黑发柔软地顺着他的肩滑落下来,靠在他左肩上的少年闭着眼,细长的漆黑睫毛承载着光斑在黑发少年秀美的颊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靠在艾伦身上的三笠睡得很沉,微张的唇发出浅浅的吐息声,压在艾伦肩上的脸显得异常宁静和安详。 “也是,这几天三笠因为太担心你了,连觉都睡不安稳。” 金发的少年弯着眼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现在看到你回来了,一放下心来自然马上就睡着了。 “啊啊!好啦,阿尔敏,不要再念叨了,我有在好好反省啊!” 自从回来训练兵团之后,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被他那金发的好友笑眯眯地念叨一次他受伤造成的麻烦和影响的绿瞳少年快要被念叨地抓狂了。 “那是差点就被你吓死的我们的报复。怎么?现在我不过念了你半天你就受不了了?你也不想想我和三笠在这边担心的时间何止是半天。” 金发少年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说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我错了,阿尔敏。” 艾伦无力地双手合十,低下头摆出他所能摆出的最有诚意的姿势。 可是他这一动,头靠在他肩膀上正在沉睡的三笠就顺着他的动作向前一滑,上半身整个前倾而去。 艾伦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把将滑下来的三笠抱住,柔软细腻的漆黑色发丝散落在他的胸口,被他抱住的三笠半边颊都贴在艾伦身上,却睡得沉沉的,眼睫都没动一下。 “三笠……三笠!” 艾伦的喊声也并未让沉睡的三笠清醒过来,反而在迷糊中伸手紧紧地抱住了艾伦的腰,脸更是在艾伦怀里蹭了一蹭,像个小孩子般露出满足的神色又睡了过去。 艾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伸手,直接将那睡的正香抱着他不肯放手的三笠抱了起来。 好在现在两人的个子和体重都差不多,所以他将三笠抱起来并不会觉得很辛苦。 “阿尔敏,下午的训练帮三笠请假吧,我把三笠送回宿舍之后马上回来。” “嗯,知道了。” 艾伦抱着三笠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阿尔敏,你的脸色看起来也有点累的样子,要不,你要和三笠一起请假去休息?” “啊?我没事!” 吓了一跳的阿尔敏飞快地摆手,“你赶紧送三笠回宿舍,不然等下就赶不上下午集合的时间了。” 连一贯迟钝的艾伦都发觉到他精神不好了么…… 看着抱着三笠离去的艾伦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神色的金发少年轻轻按了按隐隐有些抽痛的太阳穴。 艾伦在利威尔兵长那边养伤的这几天,三笠因为担心艾伦而没休息好。而他因为知道利威尔兵长会好好的照顾艾伦并不怎么担心,他上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的耐心只有一周。】 已经过去五天了。 紧紧地皱着眉的阿尔敏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他的脑中顿时浮现出几天前私下里来找他的让告诉他的那些事情。 ………… “那个笨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钢索被砍断了,所以我也不好跟他说。” 将自己对莱纳的怀疑告诉了阿尔敏,让皱着眉说,“但是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如果告诉那位调查兵团的精英士兵的话,万一是我弄错,我又会对不起莱纳。” 棕发的训练兵一边说着,一边烦躁地抓着头。 “可是不说出来我又不舒服!而且万一以后又发生那样的事情——”让说,“你和那家伙关系好,我也只能跟你说了。要不要告诉那家伙,你去决定好了,反正不关我的事。” ………… 犯人的胸口带着饰物啊。 这么说来,训练兵里面脖子上戴着挂饰的并不少,就连艾伦也戴着一个黄铜钥匙状的饰物。 阿尔敏按着头想着。 砍断艾伦钢索的那个人并不一定就是和艾伦一组的成员,虽然大家都是五人一组分散开来,但是艾伦训练的那个悬崖附近还有好几组其他的成员。 如果大略估算一下作案的人来回往返所需要的时间,大概只有离艾伦最近的其他三四个组里的人能做得到。 这五天的时间里,他已经打听过了。 那几组里胸口戴着饰物的训练兵虽然有那么五六位,但是按照他们同组的人的说法,那些人全部都没有在训练中突然消失一段时间过。 那么,最大的嫌疑果然还是艾伦同组的那几个成员。 如果将让排除在外,再将身上没有佩戴饰物的兰特排除在外。 胸口挂着方形铜牌的莱纳。 颈上带着一般女孩子都会戴的项链饰物的亚妮。 以上两人是最有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可是莱纳和艾伦的关系一向都很好,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练习格斗,说起话来也很投机。而且莱纳和艾伦一样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遇到事情都不会掩饰。阿尔敏观察了几天,完全没从莱纳身上看出什么破绽,而且他也实在想不出莱纳想要害死艾伦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而亚妮这个女孩子虽然和艾伦的关系并不好,但是也不能说关系差。认真说起来的话,个性冷清的亚妮和谁的关系都是淡淡的,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这样的她暗地里去害艾伦,说出去大概也没人会相信。 啊啊啊啊! 只剩下两天——不,根本就只剩下一天半了啊—— 阿尔敏抱着被搅得一塌糊涂的脑袋在心底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一点线索和头绪都没有。 就算知道莱纳和亚妮嫌疑最大,可是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冤枉他们两人啊! 没时间了! 金发的少年焦躁地咬紧了牙,手指深深地插|进了那一头浓密的金发中。 看来只能主动去找那两个人套话了! ……………… “艾伦。” 下午的训练项目是负重长跑,刚刚完成了一半训练的艾伦满头大汗地直接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任由那凉爽的清水冲走自己一脸黏糊糊的汗迹。 从旁边传来的呼唤声让他下意识关上了水,然后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 绿瞳的少年抬起头向左边看去,湿漉漉的浅黑发丝贴在他的颊边,发尖上不断有透明的水珠滴下来顺着他纤细的颈流进他的衣服里,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清爽。 “嗯,兰特?” 看清了叫他的那个人,艾伦又抬起手擦了擦从下巴滴下去的水珠,笑了起来。 “那个,艾伦……” “怎么?” “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哦,那你说。” 看着那显然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艾伦睁着碧绿色的瞳孔疑惑地看着自己,亚麻色长发的俊秀少年抿着嘴,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之色,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的。 “……虽然背后这么说别人不太好,但是不说又觉得……” 兰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目光微微一闪凝聚了起来。 他走过来,伸手拍在艾伦的肩膀上。比艾伦高一些的他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就是上次那个事,我好像看见莱纳……” “哈!你们躲在这里偷懒可不行。” 当身后那熟悉的大喊声传过来时,兰特放在艾伦肩上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还不知道兰特想说什么的艾伦一抬头,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莱纳一边嘿嘿笑着大步走过来一边冲着他们开玩笑似的大喊着。 “我可要向教官告状啊!” 随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莱纳的喊声,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脸上那不自在的神色仅仅是稍微停顿了一秒,立刻就恢复了常日里平静的神色。他若无其事地松开艾伦的肩,回过身对走过来的莱纳笑了一笑。 “我们可没偷懒,只是来洗把脸而已。” 一边说,兰特一边将身边的艾伦往前面一推,笑着问,“是吧,艾伦?” 被兰特推得向前踉跄了一步的艾伦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兰特这么一问,他自然就顺着兰特的意思点了点头。 “莱纳你的负重训练已经完成了?” 看着艾伦顺着他的话点头,兰特脸上的笑容越发自然了起来。 “还没,和你们一样来冲个头。” 被反问回来的莱纳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回答道,然后他一伸手就直接将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艾伦的脖子钳住使劲勒了起来。 “我说你这个小子可真够吓人的,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莎夏还提议说要不要把你和让的衣服给埋起来弄个墓供个面包什么的给你们。”身体健壮的莱纳毫不费劲地狠狠地钳着使劲挣扎的艾伦的脑袋说,“下次机动装置训练的时候可要小心点,别让我们担心了啊!” “很疼啊,莱纳,放手!” “哈哈哈!” “喂喂,你们别闹了,当心下午的训练完不成被教官罚。” 看着那两个人闹得厉害,兰特笑着劝阻了起来。 “啊,说得也是。” 莱纳一边松开手一边拍了拍艾伦的肩,“那你先过去,我去洗个脸,嘿~艾伦,等下我们来比赛,看谁先把剩下的训练完成。” 他爽朗地大笑着说,“赌一个面包!” “啊啊,知道了,赌就赌,你快点去冲水吧。” 艾伦无所谓地回答,又看向旁边的兰特,“兰特,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 “……不,没事。”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笑着回答,“那我也去洗把脸,艾伦你自己先走就是,不用等我们。” 俊秀的脸上神色不变,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向水池边走去。 刚刚明明说有事要跟我说的…… 被丢下的艾伦纳闷地看着亚麻色长发少年的背影,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于是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 他才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他那金发的好友跑了几步追到他的身边,然后放慢了脚步和他并肩走着。 “阿尔敏。” “艾伦,兰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紧跟在艾伦身边的金发少年压低了声音问道。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尽数落在了因为口渴而想过来喝口水的阿尔敏的眼中,让他心底隐隐有了数。 “他好像是要跟我说什么事,唔,似乎有提到莱纳,不过莱纳刚好过来,他就没说了。” “这样啊。” “怎么了,阿尔敏?” “……艾伦,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 “等下训练完以后,你躲开其他人私下去找兰特,问清他想说的那件事可以吗?” “我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一个个都神秘兮兮的。” 艾伦皱了皱眉问道。 “哈哈,艾伦,人家说有事找你,你就不好奇吗?” “不。”绿瞳的少年眨巴了下眼,心不在焉地舔了舔嘴角残余的水珠回答道,“我现在已经有点饿了,训练完我想直接去吃饭,兵长说晚上有煎牛排让我早点过去。” “…………” “明天问也可以啊,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 就剩下最后一天了你不着急我急啊艾伦! 一周马上就要到了我要不能给你的兵长一个交代死的就是我啊! 金发少年在心底痛苦地发出如此无力的哀号。 而且为什么明明是你的事情,我在这里急得要死偏偏作为当事人的你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 “……艾伦。” “我不去,我等下要直接去吃饭。” 艾伦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走在他身边的阿尔敏天蓝色的瞳孔微微眯了起来。 他说:“你什么时候找兰特问清楚那件事,我就从什么时候起再不拿你摔下去的事念叨你。” “我训练完就去找他!!!” 64|第六十四章 日落西山,训练场上的少年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数个下午没能完成训练任务的人愁眉苦脸地留下来接受教官的惩罚。 清水哗啦啦地从水龙头里面流了出来,砸在弯着腰的少年的后脑勺上,砸起的水花四溅。 清凉的水流从那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发红的纤细后颈流淌而过,顺着少年的脸颊汇聚在一起跌落下去。 冲了好一会儿,艾伦猛地抬起头来。 湿漉漉的头发在空中甩开了无数细碎的水滴,而后残留的水又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让他下意识抬手擦拭着不断滴下水来的下巴。 一张毛巾从旁边递了过来,艾伦侧头一看是阿尔敏,便伸手接了过来使劲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脸和头发。 阿尔敏接回毛巾,伸手将艾伦往前一推。 “还不去?” 他说。 “知道啦。” 被好友催促着,艾伦抬头四处看了看。 很快的,右前方不远处那个正在向食堂的方向走去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让他青翠的眼亮了一亮。 想着早点搞定就可以早点去吃饭,不需要阿尔敏再一次催促,他迈开步子就冲着兰特奔了过去。 阿尔敏在后面看着被艾伦叫住的兰特回过身来,和艾伦说了几句,然后两人并肩向前走去,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久前他已经先拜托了三笠将另一位嫌疑者亚妮看住。 那么,现在…… 他转着头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身材健硕的少年身上。 身形较于他们要高大健壮上不少的莱纳还是老样子,和高个子贝特霍尔德走在一起,不过他正侧头看着走在一起的艾伦和兰特。看他前进的方向,似乎是打算向艾伦他们靠拢的样子。 阿尔敏天蓝色的瞳孔微微暗了一暗,他向前快走了几步,摆出不经意的样子,却恰巧截在莱纳向艾伦靠拢的路径上。 “莱纳,贝特霍尔德,要去食堂吃饭?” 阿尔敏笑着和那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那当然,折腾了一下午都快饿死了。” 莱纳揉了揉肩说,一下午的负重压得身体健硕的他都有些受不了了,他叹了口气道,“唉,和艾伦打赌,输了个面包给他,我刚准备叫他一起的。” “哈哈,莱纳,你不用那么介意啊。” 阿尔敏笑着说,“艾伦等下应该就直接去利威尔兵长那边了,不会要你的面包的。” “这样啊。”莱纳又看了看艾伦越来越远的背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打赌就是打赌,输了不认账这种事未免也……” “没事没事,莱纳,要不你分半个面包给我,就当是我替艾伦拿着了。” “哦,那这样也行,你可要和艾伦说清楚,不是我要占他便宜啊。” “当然。” 金发的少年弯着眼笑眯眯地回答,和莱纳他们一起向食堂走去。 无论如何,他缠住莱纳不让他去干扰艾伦和兰特的意图总算是实现了。 不过他也就只能在吃饭的这段时间里看住莱纳而已,希望艾伦那边能尽快从兰特口中套出话来。 …… 说起来……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兰特这个人,虽然兰特的人缘一直都很不错的样子。 但是阿尔敏看得出来,兰特虽然待人亲切温和,但是那都只是表面功夫。兰特总是抱持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不肯沾上旁人哪怕是一丁点的麻烦——但是,对他有益或者有用的人除外。 阿尔敏看得很清楚,兰特逐渐接近交好艾伦,是在兵长展露对艾伦的偏爱之后的事情。 作为事发现场的同组成员,兰特肯定多少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是艾伦失踪的那段时间,兰特闭着嘴一声不吭,想必是觉得死人没有利用价值了,没必要为此得罪同班成员而已。而当艾伦回来之后兰特又主动找过来,并非是因为良心不安,而是他在权衡了利弊之后,才做出了向艾伦透露那个事情的线索的决定。 ………… “你要问我那件事的话……也不是不能说,不过这里不太方便。” 另外一边,被艾伦追问着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看了看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样吧,艾伦,我们把晚餐领了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一边吃一边说。” “啊?” “怎么?不方便?” “呃,那倒是没有……” 这次轮到一心一意想着尽快完成阿尔敏交代的任务然后跑去利威尔兵长那里的艾伦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低声说,“不过……” “哈哈,别告诉我你要丢下我啊。”兰特似笑非笑地看着艾伦,说,“你可别总是顾着和利威尔兵士长一起吃饭,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同期就不搭理了啊。” “没有那回事。” 被兰特这么看似无心地一挤兑,艾伦更是不好开口拒绝了,赶紧点了点头。 啊啊,今晚的肉吃不到了。 少年在心底发出如此无声的叹息。 “那就这样决定了!”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笑着一拍艾伦的后背,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两人肩并肩地一同向前走去。 训练兵团并没有规定训练兵必须在食堂进餐,因为常常有训练兵帮自己受伤的同伴打包带走食物的事情,也有一部分训练兵不喜欢食堂那喧闹的环境,领取了食物之后就三三两两找个清静的地方和好友一边谈笑一边吃饭。 艾伦和兰特两人一人领取一份袋装的食物之后,转身离开了涌向食堂方向的人流,走上另一条清静的小路。 兰特一边走一边开口询问了几句艾伦从悬崖上掉下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当听说艾伦是在利威尔兵长那边修养了五天之后,兰特脚步微微一顿,诧异地侧头看了艾伦一眼。 “利威尔兵士长对你可真够好的。” 如此感慨了一句,兰特突然话风一转,“说起来,你运气也挺好的,直接就被分配到最强的利威尔兵士长的辖区,又讨他喜欢。不说其他,就说这一次,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一般人不死也是重伤,你只休息了五天就没事了。” “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艾伦只能干笑了几声。 他自己心知肚明,他不是运气好受了轻伤,相反,他的伤势很重,若是普通人只怕就救不回来了。 但是他那种不知为何天生复原力就比普通人强上百倍的能力,让他在仅仅五天的时间里就恢复如初。 目前知道他这种奇怪力量的人就只有兵长和他的那两个好友而已,但是无论是兵长还是阿尔敏都警告过他,绝对不能将这种力量泄露出去。 对于兰特的这种话题,绿瞳的少年隐隐有些不耐烦,而向来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他很快就将这种不耐的神色透露在了脸上。 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的兰特很快转了话题,转而说起艾伦使用机动装置的某些不足之处起来,这一下艾伦立刻就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和兰特交谈了起来。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很快就离人群越来越远,走到了训练场地边缘一个僻静丛林的角落里。 “这里挺安静的,要不就在这里吃吧?” 兰特停下脚步,如此提议道。 本来就不在乎在哪儿吃的艾伦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找了个大石头一屁股直接坐了下去,一把撕开装着热乎乎的面包的袋子,又将装着热粥的纸盒子口子撕开。 “兰特,你刚才说的关于用机动装置在空中转身的时候,要利用钢索的旋转是……”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还在口齿不清地继续虚心地向这个机动课程中的佼佼者请教。 那股不依不饶的劲头顿时让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笑了起来。 “我说啊,艾伦,你找我来可不是为了问这种问题吧?” “呃,对了。” 一头钻进机动装置的世界而将阿尔敏的任务抛到脑后的艾伦顿时反应了过来,他三口两口将手中那个面包解决。 “兰特,你下午要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嗯……” 亚麻色长发的俊秀少年并未立刻回答他的同期的问题,而是转着头四处打量了一阵。 这里已经是训练兵团场地的边缘了,荒草遍地,残砖断瓦显得极为荒凉,风声呖呖地从边缘那一片茂密的丛林上空刮过,带起一阵树冠沙沙晃动的声响。 “你……” 刚张口吐出一个字的兰特又闭上了嘴,脸上露出不安而又紧张的神色,又看了看四周。 “艾伦,麻烦你再去我们来的那个路上,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过来。”他说,“我要说的事情实在是不方便让别人听到。” 虽然觉得兰特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但是看到兰特那紧张不安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的艾伦还是闭上嘴站了起来。 他沿着他们过来的若隐若现的小路走回去半截,远远地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还冲着兰特打出个没问题的手势。 然后,艾伦重新一屁股坐回了兰特身边,掏出剩下的那个面包吃了几口,又将那杯热气快要散尽的粥喝了下去。 “艾伦。” 心事重重的喝了口粥就停了下来的兰特终于开了口,他握紧了手中的面包,俊秀的眉皱得紧紧地。 他说,“你知道你机动装置的钢索是被人砍断的事情吗?” “啊?!” ……………… 喧闹的食堂逐渐安静了下来,吃完的训练兵们纷纷离开了这里。 食堂外面的几颗大树下,阿尔敏盘膝坐在树下,伸手从放在身前草地上的餐盘里拿了剩下的那半个面包,慢吞吞地咬了一口。 莱纳正坐在他旁边,大笑着和文静的贝特霍尔德说话。 因为食堂太拥挤嘈杂了,所以他们三人也干脆把餐盘端了出来,坐在食堂外面的那一群大树下吃了。 在这里吃饭的训练兵不在少数,阿尔敏抬头就看见班里的赫利斯塔和尤弥尔坐在正对面的树下极为开心地一边吃一边说笑着。 心里挂念着艾伦和兰特的事情的金发少年心不在焉地咬着莱纳给他的半个面包,却没有发现自己那并未聚焦的目光一直对着赫利斯塔的方向。 很快的,他的肩膀被人用胳膊肘撞了一撞。 他反射性地抬头,坐在身边的健硕少年一边撞着他的肩,一边嘿嘿地笑着露出是男人都懂的表情凑了过来。 “怎么,看得都目不转睛了啊阿尔敏。” “哈?” “别装了,赫利斯塔那么可爱谁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莱纳暧昧地笑着拍了拍阿尔敏的肩,“我理解的,理解的。” “呃……哈,哈哈。”阿尔敏一怔立刻就反映了过来,赶紧干笑着附和了几句,“那个,赫利斯塔的确很漂亮……” “没错没错~~她可是我们这一届不少训练兵心目中的女神。”莱纳回头冲着贝特霍尔德哈哈大笑着,“贝特,你说是不是?” “啊?这个、这个……” 被好友突然袭击的贝特霍尔德挠了挠头,清秀的脸微微有些涨红,很明显他也是将赫利斯塔当成心中的女神的训练兵中的一员。 看着自己好友那羞涩的模样,莱纳大大咧咧地一拍贝特霍尔德的肩。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也觉得赫利斯塔很漂亮很可爱啊,唉,不过就是那个尤弥尔老是和她同进同出的,就算是同班也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笑着随口敷衍了莱纳几句关于赫利斯塔的话题,阿尔敏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随着莱纳的动作不断地在他的胸口转动着的铜牌上。 眼见莱纳说赫利斯塔说到兴起,金发少年的眼底掠过一道微光。 “莱纳,你这个吊饰挺好看的。” 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看你一直戴着,应该挺喜欢的,是不是哪个漂亮的女孩子送给你的?” “这个?” 莱纳下意识握住那吊在他颈上在空中转动着的铜制吊饰,咧了咧嘴,说,“要是有女孩子送我东西就好了,这个是我来这里之前在老家买的,倒不是很值钱,就是做个纪念。” “这样啊,虽然做工不怎么精细,但是造型挺别致我看着挺喜欢的。” 阿尔敏笑着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你那里还有没有多的?我想要一个。” “哈,你眼光也不错啊,这可是我精挑细选才选中的!” 被称赞了的莱纳干脆将手中的吊饰举到阿尔敏眼前,得意地说,“说它好看的可不止你一个,前几天也有人这么说过,听说我这里没有类似的东西了,还从我这里借走了两天,说是想要仿造这种样式打造一个出来,他……” “你说什么!” 莱纳得意洋洋的吹嘘被阿尔敏猛地打断。 金发少年睁大了眼错愕地看着莱纳,心底瞬间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兆,顿时顾不得其他伸手一把揪住了莱纳的衣领。 “你几天前把这个吊饰借人了?!” 阿尔敏咬牙逼问道。 “是啊,你这么激动干嘛,这不是还回来了么。” “谁管它!莱纳!告诉我五天前你把它借给谁了!” 被那一贯温和的金发少年此刻那一股气势汹汹咬牙切齿的神态吓住,一脸茫然的莱纳下意识吐出两个字。 “……兰特。” 阿尔敏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上了头顶。 【艾伦,你避开其他人私下去找兰特。】 艾伦————!!! ………… ……………… 咬了半截的面包从少年张开的手指里掉了下来,跌落在地面沾了一身脏兮兮的尘土。 垂落的细长睫毛掩住那双碧色瞳孔里嫩绿的光芒,坐在石头上的少年身体微微晃了晃,突兀中骤然向后跌落而去。 碧绿的瞳孔在失去光彩的最后一秒前,下意识向身边的人伸出手的少年在恍惚中看到一双冰冷地注视着他的眼。 而后,少年闭上了眼。 一切都坠入了黑暗。 从旁边伸出的一只手臂搂住了艾伦向后跌落的身体。 蓦然间失去意识的少年无力地向旁边偏下去的脚踢到了放在脚下的粥盒,被他喝下去大半的粥盒翻倒在地。 仅剩的那一点被人加了特殊作料的白粥浅浅地淌在地上,浸透了地面褐色的泥土。 一只手抱住艾伦,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俯视着怀中同期的瞳孔中闪动着冰冷的光泽。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那一天。 他带着满怀的仰慕之心,鼓起全部的勇气,用发着抖的喉咙发出声音想要和那位伟大的兵士长说话的那一天。 那个看都不曾看他一眼的兵士长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时,那股迎面扑来的蚀骨冷风让像是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呆滞原地的他全身的血液都冻僵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没人告诉过兰特,艾伦是因为钢索断掉才掉下去的,为什么他知道。 嗯~嗯~~就是这样 嫉妒的女人很可怕,嫉妒的男人更可怕。 65|第六十五章 人在急速运动之中是很难看清身边的东西的,尤其是从高空中坠落的时候,强烈的失重感会让人因为恐惧心跳而忽视身边的一切。 哪怕是人的动态视力再好,恐怕也只来得及瞥一眼。 于是,某种挂在显眼的地方而且在阳光下能反光的东西就很容易被那一眼给捕捉到。 当然,并不一定会被人看到,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而已。 看不到无所谓,看到了能嫁祸他人那是最好。 显然他和让都上了这个当! 可恶! 明明知道艾伦身边有人不怀好意他还偏偏放了艾伦一个人行动! 如果不是因为太自信而把一切都想当然——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迫他太急躁失去了理智昏了头—— ……………… 夜晚的露水很重,沉沉地压在垂下来的绿叶上,打湿了黑夜中的枝头。 终于有刚生出不久的嫩芽承受不住水滴的重压,一个弯曲,在绿叶上酝酿了许久的露珠就顺着脉络叶尖自夜空中滴落而下。 极其轻微的啪的一声轻响。 在夜空中闪过一道直线微光的露水滴落在少年的颊上,那冰凉的感触让少年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少年缓缓睁开的眼在黑暗中透出嫩芽一般的嫩绿的色调。 恢复了神智的艾伦晃了晃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头,突然又有一滴露水打在他的眼角,冰冷的水滴刺激得他的睫毛瞬间一抖,他的目光在刚醒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恍惚,这一刻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原本软软地弯着的膝盖站直起来,艾伦动了动身体,肩膀上传来的一阵麻痛感让他下意识侧头看去。 极粗的麻绳牢牢地绑住他的手腕,将他的两只手臂分开吊在两边粗大的树杈上。 刚才他昏迷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两根绑着他手腕的粗绳拉住,将他的身体保持着站直的姿势。所以醒来的时候他那一直被向上扯着的肩膀才会发麻疼痛,而被粗糙的麻绳扯住的手腕上也被勒出了不轻的淤痕。 现在他醒了过来,自然是自己站直了身体,不需要再靠绳子吊着身体。可是那粗绳本来就绷得很紧,哪怕是他自己站着,手腕仍旧是被高高地扯在空中动弹不得。 醒来后发觉自己被绑着的少年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疑惑,但是并未露出丝毫惊慌的神色。 当发现自己的手依然被吊着动弹不得的时候,他转了转头,碧绿色的瞳孔冷静地打量着四周。 大概已经是半夜时分,厚重的云层挡住了弯月,大地上一片漆黑。 这里想必是深山的深处,僻静得荒无人烟。 夜晚的风自这座茂密黑暗的森林里呼啸而过,粗大的树冠晃动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嗒一声轻响,凝聚着夜晚的寒意的露水又滴落在正在环顾四周的少年的头上,很快染湿了少年贴在颊边的浅黑色的发丝,连带着将寒意浸透了少年温热的肌肤。 有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长靴踩踏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一头浅色的亚麻色长发在黑暗中飞扬出柔软的弧度。 腰侧机动装置的金属匣随着兰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落地的亚麻色长发少年抬起头注视着艾伦,冰冷目光带着像是浸透艾伦肌肤的露水的寒意。 艾伦回视着那冰冷的目光。 两个少年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声呖呖地掠过高空的响声。 “所以说,砍断我机动装置钢索的人是你?” 对视半晌之后,艾伦开了口。 绿瞳的少年看着不久前还是关系友好的同期生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脸上的神色异常的冷静。 或许是对艾伦此刻的冷静觉得诧异,兰特挑了挑细眉。 “是我。” 他很坦率地承认了。 目光在那个被他绑住的艾伦身上打着转,兰特的瞳孔微微缩了一缩。 此刻的艾伦所表露出的和他认知中那个冲动鲁莽的少年完全不一样的冷静,让想要看到艾伦惊慌失措神色的兰特隐隐有些不愉快。 他盯着艾伦的眼中泛出毒蛇一般渗出毒液的阴冷微光。 这个从温室里出来的家伙明明应该露出和以前一样愚蠢而又慌张的表情! 明明只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孤儿勤务兵,却偏偏能被周围的人当做温室中的花朵悉心地呵护宠爱—— 尤其是那位利威尔兵士长!凭什么—— “艾伦,既然都已经摔下去了,你还活着回来做什么?” “兰特。” 沉默了一下的艾伦再一次呼唤他的同期生的名字,他碧绿色的瞳孔深处已经渗出隐隐的怒意,但是他说的话依然很冷静。 “我不记得我有得罪你。” “啊啊……不可能记得的啊。”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回答,那张较于常人更为俊秀的脸面无表情,冷冷地看不出丝毫表情。 “就你的脑子而言,大概也就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训练兵团吧。” 难道不是吗? 艾伦想这么问,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哪怕是一贯情商不高的他也察觉到了兰特话中浓浓的讽刺意味。 或许是本来就没想过得到艾伦的回答,兰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一次了啊,艾伦。”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露出了笑容,黑暗中他绽放的笑容让他俊秀的面容漂亮得就像是在发光一般。 他说,“两年前。只是像你这样的家伙根本就不会记得我。” 一边说着,兰特一边一步步向前走来。 腰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走动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响声。 浓密的亚麻色额发轻柔地掠过兰特的颊,在那张俊秀的脸上落下了浓浓的阴影。明明脸上是笑着的,可是少年那毒蛇一般阴狠的目光却穿透了阴影。 “两年多前,收养了我的那个驻地的班长有带我来利威尔兵士长阁下的辖区,你根本不记得了吧。” 他温和地微笑着说。 “不过也难怪,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你认不出来也没办法。” 那个时候的他一副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样子,经常被人欺凌所以养成了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弱势性格。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愿回想起那个时候不堪入目的自己。 “那个时候正好遇到那些怪物袭击城市,带着我过去的班长很没用被怪物吃掉了,而我运气不错,活下来了……那也没办法,毕竟比起利威尔兵士长阁下那个愚蠢的家伙就跟一坨屎一样啊。” 说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兰特冰冷的目光也变得热切了几分。 下一秒,那眼底的热切又彻底转为阴冷,再一次投向艾伦。 “就在那个时候和你见过了一面……明明一样都是最低阶的勤务兵,明明一样都该是在兵团的最底层活得小心翼翼的不堪入目的家伙……” 笑容骤然消失。 哗啦一声。 利刃出鞘。 夜空中掠过一道白色的弧光。 以干净利落之势从腰侧拔出锐利刀刃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一双眼从额发的缝隙中逼视着艾伦,失去了笑容的俊秀脸上阴沉沉的,从他眼中迸射出的阴冷目光像极了张口要硬生生地将艾伦的喉咙撕咬开的毒蛇。 “没有什么理由,看到你这种只是因为运气好就能留在那位阁□边的无能者就觉得不爽而已。” 虽然说话的口吻似乎还保持着礼貌,但是兰特的语气却异常的冷漠。 “像你这种碍眼的家伙留在那位阁□边只会给他带来麻烦降低他的评价,所以,就算是为了那位阁下,请你立刻消失,越早越好,可以吗。” 尖利的剑刃刺进了艾伦的胸口几毫米。 鲜红的血很快浸透被刺破的衣服流了出来。 绿瞳的少年像是没感觉到皮肤被刺破的痛楚,只是皱着眉看着拿着利刃对准自己的兰特。 “这是用来杀死那些巨兽人怪物的武器。” 他紧紧地皱着眉盯着兰特说,目光显得极为不悦。 “利威尔兵长他……呜!!!” 猛然间狠狠上挑而起的剑刃在撕裂那脆弱的衣服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切开艾伦胸口的肌肤,让艾伦下意识咬牙发出一声闷哼。 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在艾伦的胸口血淋淋地淌着血,浅浅的血的气息透了出来。 咔嚓一声收剑回鞘。 兰特挑起细长的眼,用眼角鄙夷地瞥了艾伦一眼。 “别口口声声利威尔兵长兵长的,一天到晚跟在那位阁□边摇着尾巴跟条狗似的献殷勤,真是让人恶心。” “……是吗。” 眼底已是怒气勃发的绿瞳少年强忍着胸口被切裂的肌肤的痛楚,冲着兰特龇牙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 本来因为记得阿尔敏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艾伦一直强压着被陷害的怒火,尽量冷静地说话不去激怒兰特,设法找出转圜的余地。 但是看现在样子这个神经病显然不打算和他善了,那他也没有必要忍下去了! 反正他本来就不会也不喜欢和这种阴险的家伙打交道! 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因为嫉妒而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家伙,那个时候都是一直在身边的阿尔敏帮他毫不留情地反击羞辱了回去。 【随你怎么羡慕嫉妒恨,你连向利威尔兵长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再怎么羡慕,你这个家伙连摇尾巴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不是吗!” 【利威尔兵长乐意惯着艾伦,关你什么事!】 “兵长就乐意惯着我!关你屁事!” 【有本事你找利威尔兵长抗议去啊,你看兵长是帮你还是帮艾伦!】 “有本事你找兵长说啊!看他是帮我还是帮你!” 这几年来得益于身边金发好友的言传身教,一贯情性单纯的少年此刻果断将他的好友曾经说过很多次的拥有最大杀伤力的语言抛了出来。 看着兰特那张一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艾伦满是怒火的心底总算舒服了几分。 可惜阿尔敏不在这里。 纯粹只是跟着好友鹦鹉学舌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说出了多刻薄的话的绿瞳少年颇为遗憾地想着。 不然以他的好友的嘲讽能力说不定能将眼前这个小心眼的家伙活活气死。 “随你怎么说。” 就算是被全无自觉的艾伦那几句活脱脱小人得志气焰嚣张的嘴脸气得脸色发黑,兰特仍旧强压住心底烧得滋滋作响的妒火,冷笑着说。 “我可不会和死人计较。” 他冷笑着盯着艾伦j□j的胸口那道血淋淋的伤口,血腥的气息已经通过冰冷的空气传了过来,连他都隐隐嗅到了一点。 更别说那些存在于深山之中嗅觉敏锐之极的野兽了。 漆黑钢索射出深深地扎进粗大的树干里,金属匣喷出的气体带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一个飞跃落到高高的大树上。 他俯视着那只有一点微光的丛林,远远地依稀能看到有什么在草丛里穿梭着向这个方向奔跑而来。 刚刚被他引诱到附近的狼群们在黑暗的丛林里循着血腥味穿梭而来,圆圆的菱形瞳孔在夜色中发出绿幽幽的冷光。 虽然想直接把艾伦解决掉,但是兰特并不会那么愚蠢地自己亲自动手。 使用机动装置杀人的痕迹太明显了,稍微一盘查就会露陷。 所以还是直接把罪名丢给那些贪婪嗜血的野兽就好。 而唯一一道被兵刃切割开的胸口流血的伤痕是首当其冲被野狼袭击的部位,一定会被啃食殆尽,这样就不会留下刀刃的痕迹。 至于艾伦为什么来这里,借口多得是,反正死无对证,谁能拿他这个被训练兵团总教官看好的优秀训练兵怎么样?没见哪怕是那位强悍的兵士长阁下也一直没对训练兵团插手过吗? 灌木草丛晃动的沙沙声不断地响起。 一头接着一头的野狼从黑暗的丛林钻出,绿幽幽的瞳孔射出的贪婪目光顺着甜美的血腥气息向它们那个被绑在树下的猎物盯去。 因为不愿在兰特那个家伙面前认输,被独自一人丢下的艾伦一直在强自镇定。 可是刺客,那一头头出现的野狼毫不掩饰地向猎物投来的残忍视线让他的额头一点点渗出了冷汗。 双手握紧成拳,艾伦被拉起来吊在半空中的手使劲晃动起来,可是就算拼尽全身的力气,那粗大的麻绳仍旧紧紧地绑着他的手腕,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 站在高高的树冠上的兰特俯视着树下想要扯断绳子的艾伦那徒劳的动作,眼底渗出鄙夷而又冰冷的笑意。 或许是因为被眼前猎物的挣扎刺激到。 一直以谨慎的动作一点点匍匐前行的狡猾野狼们几乎是在同时纵身一跃—— 白森森的利齿在张开的野兽口中闪出寒光—— 绿瞳的少年下意识咬紧牙闭紧了眼—— 一声悠长的狼嚎声骤然在夜空中响起。 扑向艾伦的野狼在一刹那纷纷调转了方向。 它们的利爪悄无声息地落地,彻底忽视了就在眼前的血食,纷纷仰头看向那一声悠长的狼鸣传来的方向。 无数绿幽幽的狼瞳在黑暗中闪动着,却没了先前那一股残忍狠戾的气息,而是带上了慌乱。 很快地又是一声低沉地仿佛是贯穿大地的狼鸣声。 隐隐地带着几分远古的神秘而沉重的气息。 狼群们发出呜呜的低沉的哼声,纷纷夹着尾巴匍匐趴在了地上,露出臣服和畏惧的神色。 伏地好一会儿之后,它们起身,看也不看身边散发着诱人的血的气息的少年一眼,一个接一个飞快地跃进灌木林中,很快就消失在森林的黑暗里。 怎么回事—— 夜色中的两名少年同时在心底发出如此的疑问。 不同的是,绿瞳的少年是满心的困惑和一脸茫然,而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却是觉得胸口猛然燃起一股黑色火焰,烧得他五内俱焚痛苦不堪。 为什么连那群该死的野兽都帮着这个家伙! 胸口像是有一条毒蛇在吞噬撕咬着一阵阵抽痛得厉害,兰特从高树上一跃而下。 哐当一声利刃再度出鞘。 被心底名为嫉妒的火焰烧透了五脏六腑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仅剩的理智已经被烧得一点不剩。 没什么大不了! 他如此对自己说。 杀了这个家伙再把尸体丢给那群野兽啃得只剩下骨头!谁还会看出来这家伙是怎么死的! 为了那位兵士长阁下,必须把这个祸害杀死! 一秒钟都不能耽误了! 吊着艾伦手臂的粗绳绷得紧紧的,艾伦盯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兰特。 那毫不掩饰地袭来的杀气让他绷紧了肩膀抿紧了唇,隐隐的,他碧绿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泛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凶戾之色。 猛然自空中掠过的锋利剑刃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眼看下一秒就会狠狠地割开那被紧绑着无法躲避的绿瞳少年的喉咙—— 一阵飓风自黑暗的森林中袭来。 即将割开艾伦喉咙的兰特在措手不及之中被那骤然自身后袭来的巨大野兽扑倒在地。 野兽锐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了他右手上的利刃,利爪向他狠狠抓来。 慌乱中兰特一把丢开被野兽的利齿叼住的长剑,猛地向后一个翻滚,狼狈地躲开了野兽的利爪。 呸的一下吐出齿间的双刃长剑,突然自黑暗中袭来的野兽走到了艾伦的身前。 天空中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散开了,白色的月光刹那间洒落大地。 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巨狼的灰黑色皮毛泛着漂亮的光泽,绷紧了肌肉的强健身躯越发显出呈流线型躯体的野兽特有的美感。 灰黑色巨狼那看不出丝毫感情的冰冷瞳孔瞥了错愕地盯着它的艾伦一眼。 然后,它转过头来盯向前方的兰特。 它巨大的身躯拦在两人之前,就像是在保护身后的绿瞳少年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兵长必须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唉? 唔,我早就想这么捆绑艾伦一次了【并不 66|第六十六章 凝固的空气一时间让人窒息,绿瞳的少年睁圆了眼直勾勾地盯着身前那头沐浴在月光之下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野兽。 硕大的野狼有着一身银黑色的皮毛,被风吹动的时候在雪白月光下折射出波浪般的光泽。 它站立此地,那从容的傲然姿态宛如自月光中降临的王者。 它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瞳孔俯视着身前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的神态就如同是俯视脚下蝼蚁的轻描淡写。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已经将剩下的那柄长刃抽出来紧握在手中,他的眼一眨不敢眨地紧盯着身前那头巨大的黑狼,额头已是渗出冷汗。 他的手指死命地勒紧手中坚硬的刀柄,那是他此时唯一的依靠。 这种时候他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这头巨狼会做出保护艾伦这种奇怪的行为,某种死亡的预感让他已经无暇他顾。 作为最优秀的训练兵之一,兰特斩杀一两头野狼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眼前这头巨狼—— 有着漂亮的灰黑色皮毛的巨狼站在那里,风吹动它身上浓密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光犹如波浪一层层荡漾开来。 它安静地站在那里,明明只是一头嗜血的野兽,它却不知为何偏生给人一种异常优雅的感觉。 它站立在大地上,漂亮雍容犹如一尊上古流传而下的华美石雕。 但是,那并非是说它不会让人感到危险。 它发光的瞳孔注视在身前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巨大野兽的目光中没有普通野狼眼中射出的残忍而血腥的气息,却偏生不知为何让兰特呼吸不稳双腿发软。 沐浴在月光下的巨狼在给人的视觉上带来不可思议的震撼美感的同时,也让某种无法言语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那是一头美丽而又极为可怖的野兽。 浓密泛光的灰黑色长毛微微一抖,灰黑色巨狼动了起来。 兰特下意识向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扣紧手中刀柄的手指关节已是勒得泛白。 可是那头巨狼似乎对他毫不在意,而是掉过头来,发着光的瞳孔看向了从一开始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的绿瞳少年。 灰黑色的巨狼要比寻常的野狼大上许多,刚才那些普通的野狼抬起头最多只能够到艾伦的胯骨处,所以它们想要咬断艾伦的喉咙就必须利用它们发达的后腿飞跃起来扑到艾伦身上。 可是现在姿态从容地站立于艾伦身前的巨狼仅仅只是安静地站着,就已经到了艾伦的胸口。 它只要稍微仰头,就能轻易地咬断身前少年的喉咙。 艾伦盯着那头几乎已经凑到他身前的巨狼,他碧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仿佛也在发光一般,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唯独不见一丝惧怕。 巨狼和艾伦那锐利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后退了几步。 它突然纵身一跃。明明硕大的身躯却异常的轻盈敏捷,没有任何助跑就轻易地飞越在空中。 在夜色中闪着寒光的利齿险险地擦过艾伦攥紧的拳头,一口就咬断了绑住艾伦手腕的粗大麻绳。 灰黑色的狼四肢着地,轻盈姿态,利爪落地时悄无声息。 咬断了艾伦左手的绳索之后,它就掉转过头来,姿态从容地慢步到另一侧,一个纵身跳上高高的岩石。 它在高高的岩石上伏□来,有着流畅线条的强健身躯微微放松之后便不再动弹。它似乎已经对那两位对峙的少年失去了兴致,只是安静地趴在岩石上。 夜晚的风呖呖地从它周身刮过,将那一身浓密的长毛在空中翻飞成银黑色的波浪。 一直死死地盯着巨狼的一举一动的艾伦终于将目光从那头美丽而又可怖的野兽身上收了回来。 他一伸手,一抬脚,从绳索中解脱的左手拔出了长靴中的匕首。 哧啦一声,剑刃一闪,绑着艾伦右手的绳索应声而断。 一直怔怔地注视着那头恐怖的巨狼的兰特被这轻微的响声惊醒了过来,他回过头,目光落到艾伦身上的时候瞬间微微一缩。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森林的夜色之中,断裂的麻绳在他的头上打着旋儿晃动着。 他用抓着匕首的手揉着自己被绑得有些发麻的右手手腕,看起来异常的安静。 可是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盯着兰特的目光却是锐利得可怕,闪动中还隐隐掠过一道兰特从未见过的凶光。 兰特胸口瞬间一顿。 那简直就像是刚才那些野兽盯着猎物时赤|裸裸的狠戾凶光—— 左手一抛。 尖利的匕首在空中打着转儿划过一个圆弧,被少年的右手一把抓住。 眼露凶光的绿瞳少年龇牙一笑,几乎是在手指抓住落下的匕首柄的同一瞬间,他脚下一蹬,早已蓄势待发的身体如一只离弦的箭疾射而出—— 挣脱陷阱的幼狼冲着他的敌人龇开了白森森的利齿—— …………… …………………… 兰特早已习惯了听天由命。 无论是在还很小的他连接丧父丧母的时候,还是在那些怪物毁灭了他的村子的时候。 作为村里仅存的生还者,他被调查兵团的某个分队驻扎地收养为少年兵。 其实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在那个贫穷的村子做一个祈求众人接济的乞儿,还是在现在这个调查兵团驻扎地里作为一个最底层的勤务兵…… 无论是在哪个地方,他都只能接受着给予他衣食的人们的轻慢辱骂,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眼色卑微地活下去。 他已习以为常。 弱肉强食。 身为孤儿无权无势而又没有力量的他这么活下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在那一天,听着四周的人群的哀哭嚎叫,亲眼看着那个一贯在他的面前嚣张傲慢之极的班长一脸鼻涕眼泪扭曲着脸被怪物咬断成两截的时候,他也没多大触动。 眼见那怪物向他伸出手,他也只是麻木地想着‘啊,其实死的时候大家都一样很丑嘛’这种无所谓的事情坐在那里等死而已。 在天空中的光线被怪物遮挡着黯淡下的一瞬间—— 在空中翻飞的墨绿色披风突兀地掠过他的眼前。 明亮的双刃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泽,深深地扎进那个怪物的后颈之处,飞溅出一片血肉。 他曾以为人类永远不能战胜的怪物在这一瞬轰然倒地。 他睁大了眼,看着手持血色双刃的男子漆黑色的长靴踩在前一秒似乎还是不可一世的怪物的头顶之上。 男子手中的剑刃迎着阳光折射出的那一道光芒,就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狠狠地撕裂了他那个灰扑扑的麻木而又阴沉世界。 少年在那一刻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那并非是因为恐惧—— 黑褐色短发的男子皱着眉甩了甩手上正在气化的血液,然后转身踩着脚下怪物的脑袋走了几步,看似要飞跃离去。 “请等一等!” 他疯狂地大喊了起来,徒劳地伸出手想要远远地抓住些什么。 请回头看我一眼! 一眼就好—— 拜托了—— 无论他如何拼命地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所看到的,仍旧只是那个头也不回地离去的男子身后飞扬的墨绿色披风上交错翻飞的双翼。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睁大到了极限的眼中流出来,在瘫坐在地面的他的脸上划开一道道污痕。 从父母死去之后他已经多久没哭了,他早已不记得。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哭得不能自已。 拜托了。 请您至少看我一眼…… ……………… …………………… 铿的一声利刃交击的清脆撞击声在寂静的森林里异常的清晰。 机动装置上的长刃打着旋儿在浅浅的月光中翻滚着,然后吭哧一声狠狠地插|进了大地深处。 残余的力道让刀柄在空气中微微颤了颤,连带着那原本该连接在金属匣上此刻却已经断裂开来的黑色细绳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不同频率地粗重的喘息声在黑夜的丛林中响起。 被打飞了手中利刃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仰面躺在地上,张着口狠狠地喘着气。 压在兰特身上的少年一双碧绿色的瞳孔狠狠地盯着兰特,目光锐利之极。他一手死死地按住对方的肩,握在右手的匕首那锋利的刀刃紧紧地压在兰特的喉咙之上。 艾伦也喘得厉害,显然和兰特的搏斗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趁着兰特措手不及之时主动出击的艾伦第一个照面就果断砍断了兰特一边的机动装置。 兰特被称为最优秀的训练兵之一,那是他各方面综合的成绩,并非是说他能全方面地压制艾伦。所以,去除掉机动装置这个不利因素之后,一贯以格斗力著称的艾伦在经过一番恶斗之后抓住兰特不留神被地面蔓藤绊住的瞬间打飞了兰特的武器,击败了他的敌人。 碧绿色的眼警惕地盯着被他压制在身下的兰特,哪怕喘得厉害,艾伦拿着匕首的手依然很稳,纹丝不动地抵在兰特的喉咙上。 因为兰特盯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服软的迹象,仍旧是阴狠非常。 那目光简直就像是一条被捏住了七寸的毒蛇,却是伺机而动随时随地都会在你放松的瞬间狠狠地用毒牙咬回一口。 “又是运气……”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盯着艾伦,目光凶狠,原本俊秀的脸此刻却是狰狞得厉害。 “反正像你这种家伙从以前就只有运气好而已!” 哪怕是被利刃抵住喉咙,被撕咬得一阵阵发疼的胸口让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少年冲着艾伦大声怒吼。 “你凭什么能待在兵士长阁□边!” 兰特咬紧了牙,他恨恨地盯着压在他身上的艾伦,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你只是运气好才被分配到那位阁□边而已!如果是我的话——” “容貌也好,力量也好,我哪一点比你差!明明比你更优秀的我才有资格站在兵士长阁□边不是吗!” “我可以服从他的任何命令!做到他所有的指示!而你根本就只会给他添麻烦而已!” “像你这种从来不为他着想的蠢货根本不配得到兵士长阁下的另眼相待!如果被分配到那位阁下的辖区的人是我,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他根本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原本扎起来的亚麻色长发此刻凌乱地散落了一地,脸色扭曲得越发可怕的兰特像是疯了一般伸手抓住艾伦的头发撕扯起来。 “痛!……混蛋放手!” 没想到兰特被匕首抵住要害还这么肆无忌惮,措手不及中艾伦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头发,头发被撕扯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手一用劲。 锋利的匕首一压,顿时在兰特的喉咙上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艾伦一怔,立刻就将匕首向后缩了一缩。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你这种家伙有这个胆子吗!” 显然察觉到艾伦刚才的动作,兰特大笑着越发用力地狠狠撕扯着艾伦的头发,还得寸进尺地伸手想要将艾伦推开。 “像你这种家伙根本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 艾伦咬牙,一拳重重砸在那像是发了疯的兰特太阳穴上,将他打昏了过去。 他紧紧地抿着唇,满脸怒色,抬手一刀却是擦过昏迷过去的兰特的脸颊,发泄一般重重地插|入大地深处。 浅黑色的柔软发丝凌乱地从他满是汗迹的颊边垂落下来,发的阴影将他大半的脸笼罩住,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只能看见他的唇微微张着不断喘着气,连带着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半晌之后,艾伦一个翻身站起,伸手拔出插在地面的匕首。 他将树干上本来绑过他的麻绳砍断了一部分,将昏过去的兰特反手牢牢地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时候,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向另一侧。 灰黑色的巨狼趴伏在高高的岩石之上,沐浴在月光下的浓密皮毛折射着银黑色的光泽。 在刚才两位少年厮杀搏斗的时候,它一直安逸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那轻描淡写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两只毫无威胁力的兔子在它面前嬉戏打闹一般。 直到此刻绿瞳的少年抬头向它看来,它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一个纵身,它巨大的身躯着地,却是轻盈得毫无声息。 它迈步缓缓走到少年的身前,足足有少年高大的身体带来某种无声的极大的压迫力。 艾伦抬手。 匕首抵在了他身前那头美丽而又可怖的野兽的喉咙上,浓密而又柔韧的灰黑色长毛划过他紧紧扣着剑柄的手。 在黑暗中像是闪动的绿色宝石的瞳孔盯着野兽的眼,少年的眼此刻却是睁大得可怕。 “你救了我,我不该这么对你。”他低声说,“可是我有必须弄清楚的事情……” 虽然在他人看来,对着野兽说话的他很可笑,但是艾伦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头巨狼能听懂自己的话。 “告诉我,你有没有吃过人?” 绿瞳的少年说,他的眼角在那一瞬抽搐了一下,抓着匕首的手像是痉挛一般抖得厉害。 被身前的小家伙用利刃抵在要害喉咙上的巨狼用发光的瞳孔注视着艾伦,目光清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它似乎并未因为艾伦的威胁动怒,而是顺着那匕首的方向又向前走了一步。 眼见锋利的匕首切掉几根灰黑色的狼毛,艾伦吓了一跳反射性将匕首向后一缩。 浓密而柔韧的长毛轻柔地划过艾伦的手腕,微微偏头的巨狼用头轻轻地在艾伦拿着匕首的手上蹭了一蹭。 被黑狼蹭着手的艾伦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 那头巨狼蹭着他的手,颈上那一圈与周身银黑色的毛的颜色要淡上许多的浅灰色毛缠绕着他的手臂,那银黑色的皮毛带来的暖意渗入他微微发凉的肌肤里。 那硕大的狼头越过他的肩,柔韧的皮毛轻轻蹭着不知所措的艾伦的耳朵和脸颊,竟是与他刎颈交依像是在亲密地耳鬓斯磨一般。 已经彻底呆住的少年几乎忘记了手中的匕首,下意识抬手推了推,想把那亲密地贴在他脸颊上的巨大狼头给推开。 可是这种举动不仅没能将他从那温暖的皮毛中解脱,反而让黑狼那发光的瞳孔掠过一道不悦的神色。 于是下一秒,那浓密的狼毛更是深深地蹭过他颈的深处,柔韧长毛在他的颈窝和锁骨的肌肤上掠过一阵搔痒的感触。 “等、等一下!” “别靠过来!” “这样很痒很不舒服,住手啦!” “你这个家伙!不准舔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不是标题党哼╭(╯^╰)╮ 67|第六十七章 ………… 他一直庆幸他被带来了这里,庆幸到对那位一贯以欺压戏辱自己为乐此刻已经成为巨兽人排泄物的班长都带上一丝感激之情。 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人,只怕他的一生就会如此浑浑噩噩地度过。 此刻的他,已不满足像以前那样卑微地活下去了。 跟随在那个人的身后,肆意翱翔天际,哪怕是那样不可战胜的恐怖的怪物也被轻描淡写地斩杀于脚下。 那个人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 所以当得知那个人就是调查兵团传说中的最强人类的利威尔兵士长时,他并未感到惊讶。 在他看来,只有那个人才足以配得上最强这个荣耀的称号。 暂留在这个辖区的几日里,有意无意地蹲守在兵士长经常路过的地方的他多少也探知了利威尔兵士长那冷僻而又淡漠的性子。 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窃喜。 至少,兵士长阁下的冷淡和忽视并不仅仅只是针对他一人而已,而是对所有人都一样。所以,只要他努力变强,以最优秀的成绩从训练兵团中毕业成为他的部下的话,想必兵士长阁下就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不着急。 他缩在树荫之下远远地看着利威尔兵士长皱着眉不悦地训斥一位属下,一边如此告诫自己,一边用手抠紧了身边粗大的树干。 他紧紧地抿着嘴,手指深深地抠进树皮深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位兵士长阁下的目光转向自己! 啪嗒。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他的头顶上,亚麻色短发的少年下意识挠了挠被砸中的地方,抬头向树上看去。 一抬头,他顿时就呆了一呆。 高高的树杈上,一个有着猫咪似的碧绿色的圆眼睛的少年笑嘻嘻地冲他招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一跃而下。 “啊,危险——” 虽然只是半棵树高的树杈上,却也有两米来高,吓得他赶紧喊出声。 可是那个少年却是身手敏捷地攀着树枝一荡,随后一个纵身重重地屈膝落在地上,然后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 他有些发傻地看着那个少年,对方熟练的动作表明少年曾经无数次做出相同的危险行为了。 “你是新来的勤务兵?” “呃,不、不是。”亚麻色短发的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头发因为长期没打理而显得凌乱不堪,浓密地垂下来,几乎将他的两只眼都遮得严严实实。 他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训练兵,但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不自觉地佝偻下背来。 眼前这个有着碧绿的猫眼似的少年脸颊圆润而微红,肌肤颇为白皙并没有风餐雨露造成的粗糙,身上的衣服干净整齐,显然这个少年生活条件不错,不会像他一样缺衣少食;绿瞳少年明亮的笑脸上有着勃勃的生气,昭示出他从未经受过遭他人欺压凌|辱的事情;那看过来的干净透亮的目光更是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少年心思单纯,必定是从未见过那些私密肮脏的阴暗之事。 以上种种,都显示出这个少年是在众人的呵护之中长大的天之骄子,和他这个生活在阴暗之中的人完全没有交集。 若是和他一样吃了那么多苦,经历过丧失亲人以及毁村的惨剧,这个少年的目光一定也是和他一样暗淡无光,不会像现在这样明亮。 这让亚麻色短发的少年眼里透出一丝艳羡之色。 想必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是这个驻扎地某位调查兵团的长官的子侄,和出身不好的他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所以他也只有羡慕的份啊。 “我是贝纳辖区的勤务兵,只是暂时留在这里的。” 他低着头有些拘谨地回答,因为担心会惹身前这位‘长官的子侄’不快。 “这样啊。” 绿瞳的少年露出失望的神色,“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这个驻扎地的勤务兵啊。” “呃……啊?” 他猛然抬头,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你是这里的勤务兵?” “是啊。”圆圆的猫咪似的碧绿色大眼睛眨了眨,少年回答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是新来的,所以才问你啊。” “…………”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没有吭声,他低下头,厚厚的凌乱的发将他的眼盖得严严实实。 长久未经过修剪的额发太过厚重,以至于掠过来的微风都吹不动,那阴影笼罩住了他大半的脸,只能隐隐看到抿紧的唇角。 头顶上茂密的树冠随着风在晃动,重重叠叠的,阳光的斑点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两名少年的身上,也跟着晃动不休。 绿瞳的少年站在树荫下,整洁干净的衣着随着掠过的风扬了扬衣角,柔软细腻的浅黑色发丝在他那红润健康的颊边舞动。 阳光的斑点在少年脸上晃动,让少年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亮了几分。 于是,那衣着褴褛额发凌乱的亚麻色短发的干瘦少年对比之下更是倍显落魄可怜。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阴影在他的脸上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什么。 明明都是勤务兵。 明明都应该是习惯被人欺压羞辱的最低等的人…… 他的手指揪紧了布料,勒紧到了极限,以至于让指关节都隐隐地透出泛白的痕迹。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对身前少年的羡慕感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某种无法言语的奇异情绪生成一簇细小的火苗,在他的胸口深处烧得滋滋作响。 那种近似于羡慕却又完全不同的他从未感受过的奇异情绪带着那簇火苗灼烧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疼。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 他只知道他现在难受得厉害。 如果这个人真的如他所想是某位长官的子侄也就算了,他也就只羡慕羡慕好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告诉他这个人和他一样都只是个被军团收养的勤务兵! 明明都是最低等的勤务兵为什么区别会这么大?! 这不公平! “啊,利威尔兵长。” 神经一贯大条的绿瞳少年只是略略为没有新同伴而惋惜了一下,不远处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让他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 而这一声呼唤让将自己的下唇咬得生疼的亚麻色短发的少年心脏就是忽的一撞。 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跟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目光中那位几乎已经等同于他心目中的神灵的兵士长阁下的确是正在向他这边走来,带着锐利光芒的细长瞳孔看向他的方向。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在这一刻停止。 心脏随着那位兵士长阁下的接近而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用滚烫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人,一时间激动得不能自已。 那个人在看他。 真的是在看他! 上次无论他怎么喊叫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的利威尔兵士长现在就在这里看着他!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他的身前站定,那只轻描淡写之间就斩杀了那只怪物的强大无比的手向他的方向伸了过来。 过度的激动让他的脑子一时间混乱不堪,只觉得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不断地嗡嗡作响,他屏住呼吸只是狂热地看着那只向他越靠越近的手—— 那位就算让他匍匐跪在地面亲吻他的长靴也心甘情愿的兵士长阁下居然愿意向如此卑微的他伸手—— 就在他按捺不住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感动,想要抬起双手虔诚地握住那只向他伸过来的手的那一刻。 那只对他来说就像是降临的奇迹一般的手自他的眼前一掠而过。 他满怀的敬仰和虔诚骤然坠落在他的眼底,他睁大了眼看着那只手轻描淡写地落在身边的绿瞳少年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拍。 “兵长,我没有偷懒,我把庭院打扫完了才出来的!佩特拉小姐已经检查过了!” “嗯。” 摸摸头。 “所以那个机动装置……” “不行。” “我学得很快,绝对不会弄坏装置!” “不行,老实点。” “兵长……” 褐瞳的兵士长低低叹了口气,一直放在绿瞳少年那毛绒绒的脑袋上的手又揉了揉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一脸祈求的艾伦的头。 “你骨头现在还太软,被皮带过度拉扯会变形,至少也要再等两年。”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僵硬着身体无法动弹。 近在身边的对话声不管不顾地灌入他的耳中,让他刚才还被灼烧得滚烫的胸口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掩盖在浓密的额发下的眼睁大到恐怖的地步,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近在眼前的兵士长。 黑褐色短发的男子的侧颊一如他常日看到的那般冷峻,面无表情地看不出丝毫情绪。 可是就算是冷静得看不见一点表情,男子的目光却一直淡淡地落在他身边的少年身上。 专注的,安静的。 或许是那一点落在细长深褐色眼的眼角的光斑得痕迹,让男子一贯冰冷的视线也沾染上一点阳光的暖意。 他咬紧了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深处。 从一开始,这个人从不曾看他一眼! 就是因为一开始以为被注视着的那个人是自己时的欣喜若狂,当一切粉碎时才越发的刻骨铭心难以接受—— “啊,对了,兵长,这个人说他是贝纳辖区的勤务兵。” 跟着兵长磨了许久也没能得到碰触机动装置的允许,艾伦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己满十二岁进入训练兵团之后再说。 眼见兵长要走,突然想起什么的他啊了一声,几步追上去一把拽住了兵长的衣角。 “我看他一直站在这里,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我带他……” 心脏在这一刻又是微微一缩,他抬起头,带着一丝期盼。 至少这一次,就算只是漫不经心的也好,这个人也会看他一眼了吧? “不用管他。” 从前方传来的毫无感情的冷淡声音轻易就将他心底那一点微弱的期盼再次毫不留情地打得粉碎。 背对着他的兵士长只是抬手拍了拍拽住他衣角的艾伦的头,头也不回地说。 “会有人来接他。” ……………… 反反复复地期待和破碎让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恍惚…… 他在恍惚中想着要是那双玻璃珠一般的细长瞳孔中倒映着的影子是他…… …… “艾伦!” 远远地跑过来的金发少年笑着一把搂住了绿瞳少年的脖子。 “就知道你又跑到训练场地这里来了。” “阿尔敏,三笠,你们扫除做好了?” “嗯。” “是啊,好不容易才从奥卢欧前辈那里通过。”阿尔敏叹了口气说,“还是艾伦你好,佩特拉小姐那边可没那么严格。” “是你说要抽签的,对吧,三笠?” “艾伦开心就好。” “喂喂~~~” 看着被新来的两位少年簇拥在中间的绿瞳少年那张沐浴在阳光下干净得看不见丝毫阴晦的笑脸,亚麻色短发的少年突然没来由的觉得碍眼。 灼烧着胸口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宛如燎原之火,一旦滋生就再也熄灭不掉。 被浓密的额发牢牢遮挡住的眼注视着那张明亮的笑脸,一点点地渗出毒液一般冰冷的气息。 而就在那一刻,那双碧绿色瞳孔看向他,让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任凭垂落的额发严严实实地挡住他眼底的寒光。 他低着头,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底。 绿瞳少年那直爽地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你也还没有吃饭吧?也不知道来接你的人什么时候才来,现在先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怎样?”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他却如避蛇蝎般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盯着那只手,突然想起来刚才就是这只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怎么竭尽全力地伸手也够不到的那个人的衣角。 现在,这只手又伸向了他。 它伸向自己的痕迹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嘲笑他的愚蠢和卑微——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猛地转身向着远方跑开。 他毫无目的地冲着前方疯狂地跑着,从他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刮着他干涩的眼角一阵阵刺痛得厉害。 剧烈的跑动让他粗重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困难的痛苦却怎么压不住那一簇在心底逐渐壮大灼烧成一片的苦涩火焰。 那个家伙居然在施舍他! 他怎么敢—— 明明都一样是勤务兵!都一样是最底层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同情施舍他! …… 对啊。 他们都是一样的啊。 为什么他就可以被那么多人保护着宠爱着?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奔跑着的脚步一点点放慢了下来,他的脸上一点点露出恍惚的神色。 如果他和那个叫艾伦的少年从一开始就换了位置…… 如果当初成为这个辖区勤务兵的是他…… 如果从一开始待在那个人身边的人是他……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死死地捂住脸,眼角无法抑制地抽搐得厉害。 缺乏的氧气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数奇怪的念头着了魔一般在他脑中不断翻滚旋转着,让他那张捂在手指之下的脸扭曲得厉害。 没错。 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他可以代替他站在那位兵士长的身边。 …… 无论使用怎样不堪的手段,他会得到那家伙拥有的一切! ………… …………………………………… 一切的记忆渐渐隐入黑暗,而他的意识却随着离去的回忆缓缓地从黑暗中苏醒。 亚麻色的长发散乱地撒落在石砖上,石砖那冰冷的寒意浸透了他贴在地面的脸颊,刺激得他贴在冰冷地面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刺痛得厉害。 他的身体以不自然的姿势侧躺在地上,被反扭着绑在身后的手腕传来一阵阵的麻痛感。 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的眼前,一只漆黑色的长靴微微倾斜着压在另一只脚的上面。 他微微抬眼。 漆黑色长靴的主人皱着眉,那双如无机质玻璃珠的细长瞳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此刻狼狈不堪地躺在地面的他。 哈,哈哈…… 散落了一地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和那双冰冷的深褐色眼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宛如做梦一般恍惚的神色,弯起来的眼底泄出赌红了眼的赌徒一般歇斯底里的笑意。 您终于看我了。 不管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我终于还是让您看我了!!! 68|第六十八章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调查兵团分队长的办公室前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散落的额发的阴影落进了他碧绿色的瞳孔中,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很快被瞳孔的明亮色调驱赶了出去。 稍微迟疑了数秒,艾伦伸出了手。 厚实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艾伦的面前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 进入房间的一瞬,数道来自不同方向蕴含着完全不同意味的目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向他射来,集中在他的身上。 绿瞳的少年却是微微低头,神色复杂地与那道满是恨意的目光对视了一眼。 很快地,他走到了办公室的正中。 年少的训练兵仰起头来,明亮目光直视前方,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双手端正地背在身后。 那是一名军人最标准的站立的姿态。 明朗面容,率直目光,挺拔身姿,整个人如一株朝气蓬勃的银树青松勃然立于大地之上。 于是越发将那反缚着双手跪在他身边一头亚麻色长发凌乱散开的少年衬得狼狈不堪。 “哦呀,既然正主都到了,那就该开始了。” 难得摆出正经姿势坐在办公桌后的韩吉分队长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微笑着如此说道。 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胸地靠在她的办公桌前面,锐利目光淡淡地瞥了刚进来的艾伦一眼,玻璃珠似的瞳孔仍旧是毫无感情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他的军阶要比身为分队长的韩吉稍微高一些,但是这里是韩吉的办公室,他自然是不能坐在主座上的。 兵士长主要负责部署以及带领进行作战,而分队长虽然也要跟随作战,但是主要职责还是以守护城市以及处理内部事务为主,比如,士兵内部斗殴事件就该由她全权负责。 当然,普通的斗殴打架是不需要麻烦身为高阶长官的韩吉的,但是像现在这种明显下了狠手要将人置于死地的恶劣事件,她就必须出面了。 这一次的事件虽然是训练兵团成员内部袭击,但是既然发生在韩吉的辖区内,自然也是要以韩吉为主,训练兵团的教官可以参与并提出意见,但是最终的裁决只能由分队长韩吉确定。 或许是那位一贯看好兰特的基斯总教官觉得丢了面子,这一次并没有亲自出现在这里,而仅仅是将负责艾伦和兰特那一班的教官派了过来。看那位教官一直静静地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喝着茶,一声不吭的模样,显然是早已打定了主意,只是旁听而不发表任何意见, 其实,主要职责是统帅作战的兵士长不必理会这种内部纷乱的事情,所以并未得到正式的通知。 但是且不说负责此事的分队长自作主张让属下给兵士长传了个信,得知消息的阿尔敏第一时间就果断向他汇报了。 “那么,兰特.沙耶,人证物证都在这里,对于袭击同为训练兵的艾伦.耶格尔并多次意图将其致死的罪名,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调查兵团分队长推了推她的眼镜框,墙壁上的灯火晃动着,在厚厚的镜片的边缘反射过一道冷光。 她伸手将放在她桌上的那个损坏的机动装置向前推了推,被砍断了钻头的钢索软软地沿着桌子边缘垂下来,在空中晃了一晃。 而那位身为指控者身份的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在火光中似乎微微闪了闪,艾伦抿紧了嘴,却仍旧是一动不动地双手背在身后站直了身体,严格地保持着最标准的军姿。 他昂着挺胸,明亮的目光毫不动摇地直视着前方。 双手抱胸倚在办公桌前的兵士长那细长的眼角在艾伦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收了回去。 利威尔那张冷峻的面容仍旧是如往常那般冷冷的什么表情都看不到,但是微微垂落下去的目光里却是隐隐透出几分满意之色。 兰特的目光本来自醒来那一刻起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利威尔,即使让利威尔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撇开了脸,他的眼仍旧死死地咬在兵士长的身上,一刻一秒都不肯放松。 明明是一张俊秀可人的漂亮面容,此刻竟是被他那狠戾的目光渲染得阴森可怖。 一眼看去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当艾伦走进来的时候,兰特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艾伦的身上。当他和艾伦对视了一眼之后,眼底却不知为何反而没有了刚才那一股阴鸷的气息。 他注视着艾伦的一举一动,被黑暗笼罩的脸反而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当韩吉向他进行质问的时候,兰特正低着头,长长的亚麻色长发缠绕着他的颊柔软地垂落下来,从上方照下来的火光在他低下去的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在盯着利威尔时一直咬得死死的唇此刻微微松开,依稀可以看到浅浅的齿痕。 半晌寂静。 被反缚着手的兰特跪在地上并没有回答。 韩吉双手交叉托着下巴,镜片后的眼盯着兰特,却没有催促。 一脚搭在另一只脚的长靴上微躬着身躯靠着办公桌站着的利威尔自然也不会说话,他也没去看跪在他脚下的少年,而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侧着头,目光远远地看向窗外漆黑黑的天色。 已经到了凌晨时分,天空还是漆黑黑,如果是在墙外,想必能看到远远的地平线上有隐约的光线透了出来。 可是巨大的高墙在保护城市里的人们的同时,也彻底隔绝了城里的人们和外界的视线,将地平线上那一束微弱的光挡在了身后。 所以此刻,房间里仍旧点燃了明亮的灯火。 兰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没有人允许他站起,他却是毫无顾忌地自己站了起来。 “没什么要辩解的。”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平静地回答。 “我想要艾伦死。” 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不出意料地转过来,正正和他的目光对峙上。 艾伦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的一双眼却仍旧是透亮,看不见丝毫怨气和阴晦。 那一天的傍晚那个笑嘻嘻地对他招手的少年大大的碧绿色|猫眼竟是突兀地又在他心底浮起。 “我很嫉妒你,艾伦。” 兰特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自再一次碰到艾伦那一刻起无时无刻都在被妒火灼烧的胸口此刻在一切都坦白于众人之前时,却是平静得不可思议。 “你有我想要的一切,那却不是凭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东西。” “我比你优秀得太多,可是你的运气却能让你轻而易举地获得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利威尔兵士长的宠爱让你变得傲慢,你完全忘记了那本不该是身为勤务兵的你该拥有的东西。” “如果被送到利威尔兵士长辖区的人是我,如果从一开始就留在这里的人是我,那么,艾伦,此刻被绑着跪在这里接受裁决的人应该是你。” “那个时候,你就会像我一样,安静地、老老实实地等待着被处决的命令剥夺你的未来。”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安静地说着。 他站在艾伦身前直视着脸上露出几分困惑神色的艾伦,亚麻色的长发缠绕着他的颈从他张开的衣领顺着白皙的锁骨垂落下来。 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他微微侧着头,那张脸顿时就显得柔和了下来,散乱的发丝隐约带着几分凌乱的美感,摇动的火光在少年俊美的脸上落下几分柔媚的气息。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明白我为了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 “这两年的时间里,我用尽了全部的手段,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活得更好。” “更多的食物,更好的生活条件,只有这些才能让我拥有健康到足以进入训练兵团的身体。” 兰特咬着牙,大概是回想起了什么深恶痛绝的事情,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恶心的神色。 “哪怕是用这具身体陪那些肮脏变态的家伙睡觉来交换食物——” “韩吉!” 一直偏着头看着窗外的兵士长突然之间一手重重拍在木桌上,打断了兰特剩下的半句话。 利威尔站起身,转头看着办公桌后的韩吉,尖利的眉拧得紧紧地,盯着韩吉的细长瞳孔渗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被利威尔那锐利的目光一瞥,韩吉分队长顿时就笑了笑,站起身来。 她绕过办公桌,一伸手拽住兰特的后衣领。 在艾伦错愕的目光中,韩吉就这么直接将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给硬生生地拖到了左侧内房的门口。 一手推开门,然后将身后拖着的那个小家伙毫不客气地往里面一丢。 韩吉回头,一扬手笑眯眯地冲着屋子里剩下的人打了个招呼。 “既然已经认罪了,详细的情形还是由我来私下审问好了。” 她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随手将门重重甩上。 一般是用来休息内房里只是点了一盏灯,比起明亮的办公室要显得昏暗了许多。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脸上被笼罩上了浓厚的阴影,她向前走了几步,一副看似大大咧咧的神态在那个被她摔倒房间地上的小家伙的身前蹲了下来。 “好了,小家伙。” 毫不顾忌形象的蹲在地上的女性分队长嘴角上扬着似乎是在笑,但是藏在厚厚的镜片下弯弯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落在她脸上阴影将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越发衬出诡异而又可怖的气息。 “我看你怨念很重,不过刚才那几句话听得我莫名其妙,让我很好奇。现在没有其他人了,所以有什么苦水全部在这里倒出来吧。” 看着挣扎着坐起来的兰特咬着下唇的模样,韩吉挑了挑眉。 “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嗯,当然,你要乐意带着满肚子怨气下地狱,我也不会阻止你。” 本来闭紧了嘴打算一言不发的兰特在听到那句‘马上就要死了’的话,心里顿时微微一动。 的确,反正都已经最差的地步了,把一切都说出来还能怎么样。 刚才冲着艾伦说的那几句话根本不够他发泄长久以来堆积的嫉恨之意。 ………… 半晌,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张了一张,又闭上。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蹲在地上托着一边下巴似乎颇为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之后,干涩的声音终于从兰特的唇中发了出来。 从来到这个驻扎地的那一天说起,他对利威尔兵士长的仰慕和追随于他的渴望,他对艾伦从一开始的羡慕到后来的嫉恨,最后终于在再一次看到艾伦的那一刻尽数爆发的恨意……一开始,兰特还说得断断续续的,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可是说到了后面,竟是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快,将满腹的嫉恨和怨意给尽数发泄了出来。 韩吉托着一边脸蹲在他身前安安静静地听着,一次也没打断兰特的话。 她就像是在倾听着一个很普通的故事,脸色一直很平静,兰特以为会在她脸上出现的鄙夷神色更是分毫不见。 只有在兰特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那一句‘我想要杀死艾伦有什么不对!’的话之后,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对的地方很多啊,小家伙……” 她低声自言自语。 然后,韩吉站起身来,她伸手从腰侧摸出一块铜牌吊饰,在兰特面前晃了一晃。 兰特睁大了眼,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他曾经从莱纳那里借过来故意用来陷害莱纳的吊饰。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吊饰,一时间摸不清分队长到底想要做什么。 “兰特.沙耶,听教官说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 抓着这块阿尔敏作为证物给她的吊饰,韩吉如此说着。 “那么你就该知道,借用别人东西给别人栽赃,只要那个人一开口解释,你所做的一切就会被揭穿,多做多错,只有白痴才会做出这种给别人留下明显线索的蠢事……兰特,我觉得你应该没那么蠢。” 韩吉问,暗淡的影子在她的脸上暧昧不明地晃动着,让人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这种满是破绽的线索。” “…………” “你是想要被抓到吧?在艾伦死了以后。” “没有!我并没有这么想!这种蠢事我怎么都不可能——” 看着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的兰特,韩吉像是有些牙疼地咧了咧嘴,然后弯腰伸手一把将地上的兰特拽了起来。 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一剑刺下去将反缚住兰特的麻绳给割断。 韩吉一伸手,将那个错愕地少年推到了门口。 她伸手想要推开房门,可是在推开之前却是用右手搂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少年的肩,然后,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说你是在嫉妒利威尔对艾伦的偏爱,你说你不折手段是想要取代艾伦得到利威尔的关注。”韩吉说,她的神色极为平静,“可是,兰特,你有没有发现,从一开始,你一直在说的、在看的、在想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利威尔……” “……而是艾伦。”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松开了兰特的肩的调查兵团分队长推开了门。 明亮的光芒从打开的大门照进来,照亮了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失却了全部血色的苍白的脸。 凌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跳跃而出高悬天空之上,明亮的晨曦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黄褐色的大地。 从敞开的窗子里射进来的朝阳落进兰特那空洞得什么都看不见的瞳孔深处。 那太过明亮的色调刺激得已经习惯被黑暗笼罩的兰特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从刚才那一刻起就脑子一片空白的他呆呆地看向前方—— 迎着明亮的晨曦光芒傲然而立的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身影笔直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无论什么时候都直视着前方的碧绿色瞳孔像是在与阳光争辉一般闪耀着明亮的光彩,带着勃勃的生气眺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绿瞳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军人最标准的站立的姿态。 昂首挺胸,一如他常日里永不服输的坚毅神态。 清晨的空气掠过少年那一身清清爽爽的干净气息,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在他细长的漆黑色睫毛上跳跃着,让他眺望着远方的瞳孔里像是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炽热火焰。 他站着,整个人就如一座青松雪山挺拔于大地之上。 明亮炫目得足以刺痛那注视着他的人的双眼—— 【为什么在利威尔兵士长身边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明明比你更优秀!】 不对…… 茫然看着沐浴在朝阳之下的绿瞳少年,兰特抬手捂住了半边神色恍惚的脸。 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兰特,从一开始,你说的、看的、想着的那个人……是艾伦。】 不是那样…… 因为他仰慕的那个人…… ……不对,不是那样…… 根本不是因为利威尔兵士长! 所谓的嫉妒兵士长对艾伦的偏爱那根本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一个让他自己坚信不疑的借口而已!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兰特的眼角滴落,顺着那捂住半边脸的手指的缝隙里渗透了出来。 【他之所以和我不一样,那只是因为他是长官的子侄,没有经受过和我一样的家破人亡的惨剧而已。】 【如果有和我一样的过去,他就会变得和我一样。】 他其实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和艾伦相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的。 他只是从来都不肯承认而已。 【我和你一样,是这里的勤务兵。】 【只有被那些怪物袭击毁灭的村镇里仅存的生还者才会被收养成为调查兵团的勤务兵。】 明明有着一样的过去。 明明同样遭受过那样的惨剧和痛苦。 为什么我只能懦弱地活在阴影里而你就可以昂头挺胸地看向未来—— 【如果当初被分配到这里的人是我。】 【如果我可以取代你得到你所拥有的一切……】 并不是这样! 利威尔兵士长也好,你的那些好友也好,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并不是想要取代艾伦的位置夺取艾伦拥有的东西。 那并不是他真的想要的东西。 兰特低着头,亚麻色的长发从他的颊边柔软地垂下。 他的双手紧紧地压住了双眼,他的牙咬得很紧,像是在竭尽全力压抑住从喉咙深处渗出来的呜咽声。 从他手指的缝隙中不断渗出的眼泪打湿了从他颊边垂落的长发,颤抖的指尖让这个少年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的脆弱。 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兵士长宛如闪电般撕裂他阴暗世界的强大得不可思议的背影。 第二眼,看到的是那个有着猫咪般的大眼睛的少年对他露出的率真而又明亮的笑容。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并不是没有阴影,而是因为那无时无刻地都在眼底燃烧着的永不熄灭的火焰将少年瞳孔中的阴影也一并给照亮—— ………… 【兰特,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这种愚蠢的线索?】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逃脱杀害艾伦的罪责。 【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想要…… …… ………… 我只是想变得和你一样,艾伦。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是那个人(有他的脑子/有他的善于交际/有他的潇洒等等)就好了’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有时候会对那些全身都是优点找不出一点错简直就是完人的人这样想过。 老实说,我的确曾经那么羡慕地想过啊(笑 嘛~下一张兰特的事情就结束了。 当然,想他炮灰的同志们要失望了。 我不会花费大力气写一个用完就甩的路人的(笑 69|第六十九章 就当那锐利的剑刃即将贯穿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的胸口的那一瞬,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来,手腕一转,一个反手重重砸在兰特的手筋上。 于是几乎是在同时伸过来的左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敏捷地将兰特握在手中的剑往上一挑。 被从兰特手中挑出的长刃飞跃上了屋顶,却是好死不死地砸在屋顶上装饰用的巨大吊灯的边缘。 力道未尽的剑刃被吊灯撞得一个转折,竟是掉过头来直直地冲着那个将它撞飞出去的少年刺去—— 一切都在措手不及中,一时间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反应不及只能错愕地看着那柄长刃冲着艾伦的头直戳而去。 少年蓦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眼睁睁地看着那倒影在他瞳孔中的利刃由远及近—— “嘁。” 一声不快的感慨。 一只手猛然从艾伦伸手伸出来,一把抓住艾伦后颈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向后拽去。 直戳而来的利刃从被狠狠向后拽去的少年的颊边一掠而过。 被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切断的几根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从空中飘落。 从艾伦身前呼啸而过的长刃狠狠地插|进房间那柔软的地毯里面,强劲力道残留的余韵让斜斜地插入地面的剑柄嗡嗡地晃动着。 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扯开,眼睁睁地看着那锐利的刀刃从自己眼前险险擦过的少年翠绿色的眼在这一刻瞪大到了极限。 脸颊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刚才擦过的利刃掠过的近乎实质性的冰冷锋芒,一时间头皮发麻的艾伦只能傻傻地看着插在地上剑柄还在微微晃动的长刃。 做的时候没有多想,事后才感到后怕的他此刻一边侧着头怔怔地看着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刃,一边下意识用手指抓紧了利威尔腰间的衬衣。 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那一瞬间,唯独利威尔身手敏捷地伸出了手猛地抓住那个小鬼的后领向自己拽来。 小鬼的脸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直戳而来的长刃。 被吓到同时也因为被他拽着而失去平衡的艾伦顺着他手的力道一头跌进他的怀里,被他一把抱住。 细碎的黑褐色的短发散落在他狭长的眼角,褐瞳的兵士长一张脸此刻臭得厉害。 他的右手已经狠狠地抓住了怀中毛绒绒的后脑勺,细长指尖眼看就要猛地狠狠使劲—— 显然已经被吓傻了的艾伦在他就要使劲的前一秒突然伸手紧紧地揪住了他身侧的衬衣,将他抱得紧紧的。 利威尔刚刚缩紧的手指微微一顿。 怀中的小鬼紧紧地黏在他身上,抓着他衣服的手指用力得厉害,那一双碧绿色的猫咪一般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满腹的火气突如其来就消了下去。 利威尔抿了抿嘴,抓住艾伦后脑勺的手指在顿了一下之后并没有继续缩紧,而是松了开来。 他拍了拍那紧紧揪着他的小鬼的后背,像是在安抚自家的小宠物一般在艾伦的背上轻轻抚摸了起来。 被艾伦救下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有些发怔地盯着地面锋利的长刃看了半晌,目光落到了艾伦的身上。 “觉得我很可怜吗,艾伦。” 他说,上扬的嘴角似乎是在笑,只是那俊秀的脸上还清晰地残留着浅浅的泪痕,将微笑着的少年衬出几分脆弱的痕迹。 可是仍然站着的少年上挑的含着笑意的眉眼却隐隐渗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放过我的话,我还是会想办法杀死你的啊。” 他仿佛是在冲着艾伦挑衅一般说着,可那让人不快的挑衅嘲讽意味混合着他黯淡的目光却偏偏给人一种奇怪得说不出来的惨淡感。 被利威尔抱着的艾伦似乎反应了过来。 原本睁得圆圆的猫咪似的绿瞳突兀中锐利地上挑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一双眉毛唰的一声竖了起来,少年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在向自己挑衅的兰特。 “混蛋啊我忍不下去了!” 因为记着金发好友那个让自己不要随便开口说话的吩咐,所以艾伦自进来以后都是牢牢地闭着嘴巴不吭声。 憋着忍着到了现在,他终于忍无可忍! “报告韩吉分队长!请允许我开口说话!” 但是哪怕处于愤怒之中,向来以军人的准则严格要求自己的少年大声地先向长官申请开口的允许。 “啊啊,可以啊,我准许你开口。” 不知何时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后的分队长托着一边的下巴笑眯眯地说,像是在看好戏一般。 她抬手扶了扶眼镜,说,“另外,顺便也准许你动手好了。” “非常感谢!”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艾伦已是一拳飞了过去。 他攥紧的拳头重重地揍在了兰特的脸上,忍耐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如同挑衅地一般冲他笑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被揍得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几步,整张脸都偏了过去,半晌回不过来。 亚麻色的长发凌乱地盖住了他侧过去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有血迹从兰特的嘴角渗了出来。 兰特抬起头似乎是想要擦去嘴角温热的血痕。 可是他的手指还没碰触到嘴角,艾伦的手已经又紧跟着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向前揪了过来。 “谁会同情你这种混账!” 虽然有着一张俊气可爱的脸但是此刻目光却异常凶狠的绿瞳少年狠狠地盯着他,大声地冲他怒吼。 “我早就说过了啊!那是用来杀怪物的武器!别随便把它沾上士兵的血啊!” “像你这种混蛋想死的话就去死好了!可是你好歹也和我一样是个士兵,所以就算死也要给我死在外面那些怪物的肚子里!” 兰特错愕地睁大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目光茫然地看着冲他怒吼的艾伦。 坐在办公桌后的分队长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么,艾伦,作为受害者你的意见是?” 她一边笑一边问。 绿瞳的少年呃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韩吉,但是还保持着死死揪住兰特衣服的姿势。 而已经被他吼得彻底呆住的兰特显然也没有挣脱的意思。 “这个嘛~~” 韩吉松开托着一边脸颊的手,手指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 “这种事情说大也可以大,说小也很容易。”虽然平常个性古怪看不出来,但是实际上掌握着莫大的自主权利的分队长轻描淡写地说,“要往大里说,可以说他是破坏人类内部团结的恐怖分子,那就直接交给宪兵团上报议会处以死刑。” “就算是训练兵也是士兵。” 绿瞳的训练兵说,一双明亮的眼灼灼然看着韩吉。 “让一个士兵死在同为士兵的人手里这种事情我不赞同。” “那么,往小里说也行,就是普通的训练兵斗殴,教育一顿就行。” 韩吉耸了耸肩,说,“怎么,艾伦,你要放过他?如果你那样打算的话,毕竟申诉权是在你,只要你放弃控诉,我直接放他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差点杀死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啊!” 艾伦毫不犹豫地反驳掉了分队长的话。 “他犯了罪,那么就必须给他惩罚。” 少年如此说着,目光坦然。 晨曦的光从窗子里射进来,落在他还残留着几分孩子稚气的脸上,将他的脸照得亮堂堂的看不到丝毫的阴影。 本来笑嘻嘻的脸上神色像是开玩笑般的韩吉分队长看着艾伦坦坦荡荡的干净目光,突然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摸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微微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似乎也肃然了几分。 “艾伦,你是受害者也是控诉者,我现在将审判他的权利交给你。”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说,她的眼睛隐藏在发光的镜片后让人看不清楚。 “你现在可以向我提出你所要求的审判,我将按照你的审判酌情做出最后的裁决。” 呃? 将审判的权利交给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孩? 一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的训练兵团的教官张口结舌,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快得让他的思绪完全跟不上节奏,此刻听到韩吉这句话更是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早就听说韩吉分队长是一个奇怪的家伙,没想到这种判经离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忍不住撇嘴。 小孩子能懂什么? 训练兵团的教官在这边撇着嘴,那边的艾伦本来仍旧是紧紧地拽着兰特的衣服一脸怒气的不肯放手。在听到韩吉的话后,他发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将目光转到了教官的身上。 “请问,基斯总教官说过,兰特是最希望成为首席的训练兵之一吧?” “唉?那个,这个,这个要看今天的裁决结果,要是情节严重的话,兰特.沙耶会被逐出训练兵团,连毕业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首席了。” “这样啊……” 听着教官有些结巴的回答,艾伦低头皱着眉盯着兰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冲着教官发问。 “去年毕业的首席现在对巨兽人的讨伐数是多少了?” “去年的首席进了宪兵团没来我们调查兵团哦~~” 这次没等教官回答,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的韩吉已经主动开了口。 “呃……这样啊……” 绿瞳的少年一双眉皱得越发厉害,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 “二十头……不……” 终于,艾伦一抿嘴,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 “五十头!” 他一把松开兰特的衣领,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将一只手掌大大地摆在兰特眼前。 “哈?” “我暂时放弃对你的控诉,但是韩吉分队长说了,我有随时再次提起控诉的权利。” 艾伦看着一脸错愕的兰特,翠绿色的瞳孔边缘折射着晨光显得亮亮的。 “我现在暂时把你那条命寄存在你身上。三年后训练兵毕业的时候,你给我加入调查兵团。” 绿瞳的少年目光锐利地盯着兰特,张开的五根指头摆在对方眼前。 “五十头,你用五十头巨兽人的命换回你自己的性命!” “我和你约定,只要你讨伐数达到五十头,我就放弃对你的控诉不再提起这次的事情!” 完全跟不上艾伦那不知为何直接跳跃到去砍巨兽人的思维,兰特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提起驱逐怪物就眼睛发亮一脸兴奋的绿瞳少年。 他下意识呐呐地小声抗议了一句。 “五十头是不是多了点……” “哪里多了?那可是我预订加入调查兵团后三年内的讨伐数。” 艾伦皱了皱鼻子,不悦地哼了一声。 “你不是老说你比我优秀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就这么定了,五十头,你杀够了数我就把你的那条命还给你。”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呆呆地看了艾伦好一会儿。 然后,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目光从身前的艾伦脸上移开,重新落回了褐瞳的兵士长身上。 兰特静静地注视着从两年多前起就一直仰慕着的人。 比起一开始那死死咬在利威尔脸上执着到近乎病态地的目光,他现在注视着利威尔的眼神显得平静了很多。 却仍旧是非常专注的,眼底蕴含着深深的渴望之色。 兰特突然转身面向利威尔的方向,并拢双腿站得笔直。 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毅然之色,他一手反放在身后,右手握紧成拳重重地砸在心口。 那是士兵最标准的行礼的姿态。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我一直仰慕着您。”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说,脸色肃然,目光毫不躲藏地笔直地注视着他仰慕了整整两年的那个人。 “您是我的目标,是我的憧憬,我一直希望能够变强,不敢奢求变得像您这样强大,但是至少也可以追随在您的身后。我一直想着从训练兵团毕业之后就申请成为您的麾下,跟随在您的身边,得到您的认可!” “当然,或许您根本不会在乎多一个像我这样的仰慕者……” 看着神色未动的兵士长那张仍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少年的脸色有些黯淡,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是坚持说了下去。 “进入训练兵团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宣誓,将这颗心脏献给人类……嘴里那么说,可是我心里并没有那么想。” 兰特右拳攥得很紧,攥紧到指关节近乎泛白的地步。 他笔直地站着,以一名士兵最标准敬礼的姿态,的拳头紧紧地贴在他的心脏跳动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要将我的心脏献给兵士长阁下您!” 兰特如此说着,放在心口的拳头松开放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站在他身边的绿瞳少年身上,突兀地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苦涩还是轻松的笑意。 “……但是照现在这个我的性命都不属于我自己的情况看来,将心脏献给您是做不到了……您大概也不缺我这一个……” “那么就按照约定。”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说,他看着身边少年那双干净而明亮的翠绿色瞳孔,露出了像是放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那般轻松的笑脸。 “艾伦,在我的讨伐数不到五十头之前,这条命就暂时寄放在你的手上。” ………… ……………… 认罪的兰特被卫兵带走,临时关押等着最终的裁决下达。 随着毫无意见纯粹是来打酱油的训练兵团教官以及作为当事人的少年训练兵的离去,调查兵团分队长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伸长手臂的韩吉分队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这才趴回了桌上。 “利威尔,你还是这么受欢迎。” 她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同事说,“总有大把的人哭着喊着要跟随我们伟大的兵士长阁下啊。” 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同样毫无形象地将左脚压在右腿膝盖上的兵士长侧过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因为是‘最强’,是‘人类的希望’,所以大家都以你为目标,希望能跟在你的身后前进……哈,说好听点是跟随你,但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躲在你身后而已。” 韩吉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于是那一头长发越发乱糟糟了起来。 “到现在为止,只有那个小家伙敢说出要强过你,要把你打倒这样的话来啊。” 她嘿嘿笑着说,“也只有艾伦才敢说出这种蠢话来啊,而且还是当着你的面。” “啊~真是勇气可嘉~听说他在训练班上的外号是‘急着送死的家伙’这一点还真没错~” “利威尔,我想那个小家伙不会像别人一样跟随在你的身后,大概也不满足于与你比肩,那个小鬼大概有着超越你走到你前面的野心啊。” “……” “不过你这个老是嫌弃别人依赖性强的家伙这次居然转了性子,老是把艾伦当成刚出生的雏鸟小心翼翼地拢在手里,这可和你一贯的主张不符啊。” “……他还只是个小鬼而已。” “不小了,利威尔,艾伦已经是训练兵了,再过三年他就能正式成为士兵了。借用埃尔文的一句话,你别太宠着他了。” “少啰嗦。” “哈哈哈哈!” 韩吉大笑了几句,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艾伦’……利威尔,你知道吗,小家伙的名字非常奇怪,我很好奇艾伦的父母为什么会想到起这个名字,没有人会愿意为自己的子女起这样的名字。” 她一手托着左脸,镜片的边缘折射过一道浅浅的光芒。 “‘eren’,在上古语言中,‘艾伦’意为‘圣人’。”她说,“说起来,的确有点适合。” “……我可不觉得那个满脑子都想着报仇的小鬼哪里适合。”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掠过利威尔的眼角,他低低地啧了一声。 “想要报仇有什么不对?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种所谓的能够宽恕一切罪人的家伙,只是一个轻易就原谅他人的罪行从而更加纵容犯罪者继续犯罪的没脑子的蠢货而已,和圣人扯不上丝毫关系。” 韩吉砸了咂嘴,对大众认可的所谓的‘伪圣人’致以最深切的鄙视和轻蔑。 “给罪人订罪并让罪人认识到自己犯的错,从而心甘情愿接受惩罚,那才是真正的圣人手段。” “比如说刚才……” 说到这里,韩吉突然住了口,她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 “算了,不说那个了,说点我好奇的事情,比如,利威尔,你真那么在意艾伦?” “这与你无关。” “哈,就当我多管闲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那孩子很危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要真把他当成雏鸟,那就牢牢地抓着别松手。那孩子实在是……该怎么说,稍微松开手就很可能会……” 韩吉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她那些不知该怎么表达而显得乱糟糟的话让刚刚拿起茶杯的利威尔皱起眉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悦地问着,放下指尖的茶杯,狭长瞳孔透出几分锐色盯向他的同僚。 沉默了好一会儿,双手交叉放在嘴前的韩吉终于再一次开口。 “看紧他,利威尔,如果你不想失去他,那就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脸色难得严肃起来的她轻声说。 “……‘艾伦(eren)’。” eren,意为圣人。 圣人,生为奉献。 “如果有一天有陷入危险的弱者向他求救,那孩子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 “但愿这只是我在危言耸听。” 作者有话要说: 70|第七十章 调查兵团分队长办公所的大门外,长长的台阶铺开,两名肩背火枪的卫兵昂首挺胸,身姿挺拔地站在台阶上面的两侧,将这座大楼的大门牢牢守住。 台阶下面的左右两侧,无数树干笔直的绿树如一列士兵自台阶到远方的铁门一字排开,风掠过的时候,青翠的叶子晃动着响起哗啦啦的声音,连带着几根刚刚抽出的尚还柔嫩的枝条也跟着摇晃了几下,唯独笔挺树干深深地扎根在大地之上一动不动。 这里是韩吉分队长麾下的办公所,主要负责维护辖区稳定以及技术方面的事情,所以无论是装备着机动装置的士兵还是专门负责科研的技术兵都是举目可见。人群来来往往的热闹非凡,虽然办公所的大楼有卫兵看守着,但是只要是拥有一定等级的军衔都可以随意进出。 偶尔,还能看到几个高级长官带着辅佐兵进出大门。 但是,就算进出的人川流不息,对于尚且只能算是预备役的训练兵们来说,这高高的台阶和敞开的大门都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台阶下左侧那一排的树下,金发的少年站着,他的手抓着身边树干笔挺的大树,时不时抬起看向大门进出的人的湛蓝瞳孔中流露出紧张的神色,似乎是在担心着什么。 背靠着粗大树干站着的黑瞳少年一直安静地低着头,柔软的黑发被刮过的微风带起来,发丝轻轻掠过他白瓷般细腻的肌肤。 三笠低着头,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的墨黑色瞳孔无声无息,安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天空中虽然有太阳,但是若隐若现地看不清楚。 初春还带着冬季残留寒意的大风呼呼地刮着,将照下来的阳光那一点微弱的暖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虽然因为担心艾伦所以陪他来到了这里,可是没有得到允许的他们是不能随便进入长官的办公所的。 所以就算压着心底的不安,他们也只能站在这里默默地等待着。 他们天不亮就到了这里,那个时候除了门口站岗的卫兵,这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其他人一个也看不到。到了现在,眼看着太阳高挂天际,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穿梭不息,这大半天过去了。他们还是连艾伦的影子都见不到,所以哪怕是来的路上一路都叮嘱着艾伦要忍耐不要乱说话的阿尔敏都忍不住有些着急了。 兰特是个脑子很好的人。 阿尔敏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而艾伦是一个性情直率一根筋的家伙,跟容易就会被人挑起怒火从而莽撞行事。 虽然心里清楚有利威尔兵长在场,艾伦肯定不会吃亏,但是想着艾伦那麻烦鲁莽的个性,阿尔敏还是一边觉得头疼一边继续担心。 ……话说这种就像是操心子女的老妈子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捂着心口的金发少年忍不住这么痛苦地想着。 “艾伦!” 蓦然从身边传来的带着喜悦的叫声将阿尔敏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他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他那位刚刚从大门里走出来正在走下台阶的好友,还有那一秒也不肯耽误一阵风似地奔向艾伦的黑发少年的背影。 看着艾伦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意外,于是松了口气的阿尔敏也紧跟着迎了上去。 “啊,三笠,阿尔敏,你们都没回去吗?” 大概没想到两位好友都一直站在外面等着自己,艾伦惊讶了一下,加快脚步奔下台阶,然后向他们跑了过去。 刚一碰面,三笠就伸手一把抓住了艾伦的肩膀,那张刚刚还保持着冷静神态的秀美的脸露出紧张的表情。 “怎么样,艾伦,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处罚你吗?或者对你逼问了?那个混蛋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是不是说了不好的话?” 三笠一口气地询问让艾伦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挣扎了一下,可是三笠抓着他的肩膀的手的力气实在太大,他怎么都挣脱不掉。 他抬眼看着他的黑发好友那焦虑中带着阴冷的表情,心底微微一动,于是不再试图挣脱开三笠的手,任由他抓着。 “艾伦?” “没有,我没事。” 绿瞳的少年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耸了耸肩,对三笠笑了起来。 那张笑脸似乎让处于焦躁之中的黑发少年冷静了一些,不再继续一句接一句地追问。迟疑了一下,他轻轻松开了被他抓紧的艾伦的肩膀。 可是他松了手,艾伦却反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这么冷啊。” 用两只手捂着三笠那只冰冷的右手,艾伦皱着眉说,“你们在外面站了多久了?一开始就说了让你们先回去的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搓了搓三笠被他捂着的那只手,还对着哈了口暖气。 三笠没有吭声,漆黑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在给自己搓手的艾伦的侧颊,瞳孔深处亮亮的。残留着晚冬寒意的风从他白瓷色的颊边呼呼吹过,带着他细长的漆黑色睫毛颤抖不休,却带不走那双黑亮的眼底浅浅的暖意。 “艾伦,怎么这么慢?” 很快也跟上来的阿尔敏问。 “唔,稍微出了点麻烦。” 完全违背了好友要忍耐要冷静的叮嘱的绿瞳少年有些心虚地回答。 看着阿尔敏那狐疑的目光,他赶紧分辩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是他差点被剑戳到,然后又揍了兰特一拳,当着兵长、分队长还有教官的面冲着兰特大吵了一场而已…… ……而已…… “总之——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那……兰特呢?” 对于自己好友话中‘不是什么大麻烦’的意思,阿尔敏表达出了充分的怀疑态度,只是现在在这个地方,他不好继续追问而已。 “已经被关押起来了,说是明天下最后的判决。” “这样啊。” 听到兰特已经被关起来后,阿尔敏表情轻松了很多。 他说,“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好了。” “嗯。” 天空中浅浅的阳光照在几名少年身上,呼呼刮着的风从少年们那被吹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掠过。走出驻扎地分队长的办公之地,通往训练兵团临时驻地的路要清净了许多。 先出来的教官早已先走一步,此刻长长的贯穿整座矮丛林的小路上只有这三名少年在走着。 风掠过丛林响起树叶晃动着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少年们的脚步声在这个寂静的小路响动着。 “话说回来,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自己跑回来的啊?” 想起昨晚他和三笠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好又打算去向利威尔兵长求救。 谁知道艾伦却突然自己就回来了,虽然胸口被划了一道轻伤但是看起来似乎没多大事,而且还把身为罪魁祸首的兰特给绑住一并带了回来。 那个时候阿尔敏只是粗略问了一下大概的经过就果断向训练兵团的教官报告了,至于详细的情况和疑惑之处,那个时候根本没空多想。不过现在既然没事了,他自然就好奇地说起来了。 “唔,艾伦,你一个人能把那家伙老远地从森林里搬回来也还真不简单啊。” 艾伦听到阿尔敏这句话顿时有些汗颜。 那家伙可不是他自己搬回来的。 昨天晚上,那头银黑色的巨狼在与他耳鬓厮磨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咬住他的衣服往空中一甩,然后一个敏捷地掠身。 他啊的惊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一头栽进一团绒毛之中。 当艾伦从那细密而柔韧的银黑色皮毛中抬起头,发现自己恰好趴在了巨狼的后背上。 足足有一人之高的巨狼身形本来就大的可怕,将他整个人托起来显得毫不费劲,他趴在银黑色巨狼温暖的皮毛里,那浓密的长毛交织着簇拥在他周身,软软滑滑的蹭起来舒服极了。 当艾伦伸手揪住那厚实的长毛之后,巨狼俯身,轻轻松松地就将还在昏迷的兰特叼了起来。然后一个敏捷地纵身,带着他们两人在森林里飞快地跑了起来。 直到穿越了整座森林到了训练场地的边缘,巨狼才将两个少年放了下来。 当那硕大的毛绒绒的脑袋再一次伸过来的时候,艾伦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的手整个被那浓密的长毛覆盖住,那温暖柔软的感触让他不自觉地顺着巨狼的脖子轻轻揉了揉。 这样的接触似乎并不会让那头巨狼反感,反而更是凑过来磨蹭了一下他的颊。 黑夜中似乎在发光的瞳孔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它转身,矫健身影飞快地隐入茂密的森林深处。 ………… ……………… 虽然没打算瞒着自己这两位亲密的好友,但是事情实在太复杂太奇怪了,艾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从哪里开始说的时候,正好一阵强风突然吹来,吹得他浅黑色的额发一阵飞扬。 艾伦下意识停顿了一下,抬手想要将挡住他视线的头发拨开。 “艾伦。” 一只白皙的手先一步伸出来,指尖抚了抚他的鬓角。 有着夜色一般墨黑色细发的少年先他一步帮他抚平了眼角的额发,歪着头看了看,又用拇指的指腹在艾伦的脸颊上蹭了蹭。 他低声说:“沾上灰尘了。” 已经对三笠这种亲密的动作习以为常的绿瞳少年站着不动,任由对方揉着自己的脸,纤细的手指贴在他的脸上,暖暖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可是当这一点轻微的暖意透过肌肤的时候,一股困意突兀地就涌上头来。 艾伦突然觉得睁开眼有些费劲,赶紧抬手使劲揉了揉眼,但是突然之间就爆发出来的困倦之意却是无法掩饰地在他脸上露了出来。 这也难怪,昨天被狠狠训练了一下午,饭都没吃完就被兰特暗算了,然后又是巨狼出现又是和兰特打斗,最后一回来立刻就被带到这里,根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开始心里憋着一股气所以还不觉得累,但是事情一结束这股气一松,那汹涌而来的疲惫感顿时让他上下眼皮直打架。 黑发的少年歪着头,又轻轻摸了摸不断揉眼睛的一脸疲惫的艾伦的颊。 “困了吗,艾伦?” “……嗯……” 三笠放低了声音,他的手指顺着艾伦的颊探到耳后,然后轻轻地压了压,让艾伦的头微微低下来,靠着自己的肩。 “那就睡吧。” “……好……” 艾伦放下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他顺着脑后那压低他的头的极轻的力道,低下头去,额头抵在三笠肩上,整个身体也顺势放松靠在了三笠身上,一闭眼竟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三笠一手搂着艾伦的背,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艾伦的头好一会儿,直到艾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经沉沉睡去之后,他这才一伸手,将艾伦整个人抱了起来。 阿尔敏一直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没有说话,直到三笠将艾伦抱起来之后,他伸手解开了裹在颈上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了睡着的艾伦身上。 然后,他和三笠继续一路走了下去。 为了不吵醒睡着的艾伦,他们在路上说话的时候很少,就算有,声音也非常的轻。 被三笠抱着的少年倚在三笠的怀中,上半身被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来。 他睡得很沉,唇微微张着,那完全放松的神态让他脸上的稚气越发明显了起来。 他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紧靠在他耳边的温暖的身体和有节奏的心跳声让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就像是自迷途中归来的稚童。 熟悉而又让人安心的气息环绕着他,让经历了一夜黑暗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安然入眠。 *** 对兰特.沙耶的裁决在第二日就下达了。 他将会被暂时遣送往训练兵团的某个劳役处,进行半年的劳役,然后再回到训练兵团继续以训练兵的身份进行士兵培训。 在训练兵团毕业之后,他必须加入调查兵团,并在三年之内成功讨伐五十头巨兽人。 如果以上要求无法达成,作为申诉者的艾伦.耶格尔将有权随时提起申诉获得兰特.沙耶的性命。 一个闻所未闻让人莫名其妙的裁决。 但是鉴于作为辖区最高长官之一的韩吉分队长的权威,没有人提出异议。 于是最终裁决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参与最终裁决的人并不是很多,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训练兵团的总教官并不希望此事外传。 因此,到场的长官只有作为辖区最高负责人的利威尔兵士长,做出裁决的韩吉分队长,以及来见证的基斯总教官而已。 还有,被牵扯到这件事里的三笠,阿尔敏,让,莱纳和亚妮这五位训练兵也在场。 当然,他们被总教官严命不得将此事外传。 事情彻底告一段落之后,阿尔敏这一次是彻底放下心来。 一回头,看到身边的艾伦正怔怔地看着被卫兵带走的兰特的背影,他以为艾伦此刻心里不太好受,于是就开口安慰他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艾伦,你不要多想。” “当然不可能是我的错啊。” 将目光落到金发的好友身上,艾伦疑惑地皱起眉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句话顿时让本来想要继续安慰艾伦的阿尔敏语塞。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哦,因为兰特昨天说的话让我很在意,有些想不明白。” “什么话?” 已经习惯作为狗头军师的阿尔敏随口问了一句,他完全不知道他这随口的一句将会造成怎样恐怖的景象—— “阿尔敏,陪长官睡觉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吗?” 噗——!! 一秒钟之后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的金发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坐在沙发上一直板着脸一声不吭地猛灌茶水的总教官已经一口水喷了出来。 虽然艾伦疑惑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此刻这件肃静得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却是异常清晰。 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包括那几个就在艾伦和阿尔敏旁边站得笔直的训练兵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坐在沙发上刚伸手想要捏起茶杯的利威尔兵士长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正在办公桌后唰唰地写着裁决书的韩吉分队长手中的笔猛地一抖,顿时就在洁白的纸张上溜了一个大弯儿。 年轻的训练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只觉得满头黑线乌云压顶生出了极度不好的预感。 一时间,分队长的房间里就如同被严冬的寒风卷过一般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冻僵凝固在当场。 而神经一贯大条的艾伦却是对满屋子诡异的气氛恍然不觉,想着昨天兰特说到‘陪长官睡觉换食物’那半句话时憎恶痛觉的表情,同样也作出过‘陪长官睡觉换食物’这种事的绿瞳少年疑惑地继续询问着他那位已经是一脸黑线的金发好友。 “陪长官睡觉换吃的不对吗?” 翠绿色的大眼睛眨了眨,歪着头看着阿尔敏的少年一脸困惑。 “可是兵长老是让我陪他睡觉啊,那为什——唔唔!” 被身边面无表情的三笠猛地捂住了嘴的艾伦挣扎着发出呜呜的闷哼声。 阿尔敏捂着脸一脸痛不欲生。 早已放下笔的韩吉分队长扭过头去,显然是因为考虑到要在年轻的训练兵们面前保持形象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啊哈哈哈的狂笑声,但是看她那忍到扭曲的表情和拼命耸动着的肩,显然也坚持不了多久。 刚刚还忙着擦干净那些喷到自己衣服上的水的基斯总教官深陷的眼眶越发黑压压的一片,他盯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兵士长,一时间双目无神,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 “总、总觉得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背着双手站得笔直的莱纳竭尽全力地缩着他那宽大的肩膀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此刻已是脸色苍白两股战战。 “闭嘴,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啊!” 小声骂着他的让同样是一脸惨白两腿发颤。 唯独亚妮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她似乎对自己靴子尖端的形状发生了偌大的兴趣,目光死死地钉在靴子上几乎要把它盯住一个洞来。 “……阿尔敏。” 半晌尴尬而又诡异的气氛中,咯嗒一声放下茶杯的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终于冷冷地开了口。 “是的!利威尔兵长!” 一头冷汗的金发少年大声回答着,抬头冲还在捂着艾伦嘴的三笠使了个眼色。 然后,阿尔敏一边摇着头叹着气,和他那位同样叹了口气的黑发好友一起将还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的艾伦给拖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传说中的逗比青年】和【孑眠不醒】给的长评~~~我很开心~\(≧▽≦)/~啦 71|第七十一章 训练兵团终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或许仅仅只是对某位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惹上麻烦的少年训练兵而言。 不管怎样,能够再度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那些让其他训练兵叫苦连天的苛刻训练中,就是绿瞳的训练兵最大的幸福了。教官一说加强训练或者突击考察,别的训练兵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只有艾伦眼睛发亮。 作为艾伦同班的训练兵,让曾经暗地不爽地对艾伦这样的表现做出了‘脑子有病’的评价。 一切看似已经风平浪静。 但是,隐隐约约中,似乎有某种不安定地因素从平静的水面之下浮现了出现。 比如,几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极受这个驻扎地最高长官利威尔兵士长宠爱的训练兵不再和兵士长一起用餐的事情…… ………… 食堂的一侧专属于调查兵团士兵用餐的高级餐厅有人坐在,虽然后来新放了几个木制屏风拦着,但是透过隔栏依然可以隐约看见利威尔班的几位精英士兵正在那里一边吃一边交谈着。 虽然再往里面就看不到了,但是看着坐在边缘的那几位调查兵团的士兵们那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模样,猜也猜得到利威尔兵士长就在里面。 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辖区的最高长官以及麾下精英班到这里来用餐的原因,被训练兵们挤满的食堂也恢复了一点热闹的气氛。 当然,完全和以前一样吵吵嚷嚷的自然还是不敢的,但是起码彼此间小声的交谈还是有的。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一边喝着粥,一边纳闷地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艾伦。 回来的这几天里,虽然兵士长有时候还是会来食堂这里吃饭,但是让人奇怪的事,每次一看到利威尔兵长过来就会两眼发亮地直奔过去的艾伦这几次居然都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继续和他们一样啃干面包。 ……说起来,艾伦还真是得利威尔兵长的宠爱啊。 让纳闷着纳闷着思绪渐渐就飘远了。 难怪上次不过是区区训练兵的艾伦失踪这种小事,兵士长居然亲自出马找人。 难怪艾伦每次跑去找兵士长,都能轻而易举地从利威尔兵长那里得到肉食了。 毕竟以上几件事,比起‘两人会睡在一起’这种恐怖的冲击完全不够看啊—— 虽然上一次那惨烈的误会被韩吉分队长一边哧哧的笑着一边解释开了,但是哪怕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仅仅只是那个恐怖的利威尔兵长居然会允许艾伦睡在自己床上这种事就已经够让训练兵们惊悚万分了。 唔,想远了。 “喂,艾伦。” 实在是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心,让冲着正在捧着面包狼吞虎咽的绿瞳少年开了口。 “干嘛?” 几口将手中的食物吃完的少年头也不抬地回答,低着头舔了舔手指上的面包屑。 “你不去兵士长阁下那边?” 让抬手用大拇指朝着高级餐厅的方向戳了戳。 “那边是调查兵团士兵吃饭的地方,我一个训练兵怎么能去那里。” 低头喝粥的艾伦仍旧是头也不抬地回答。 得到对方回答的让撇了撇嘴。 你特么都去了那边多少次了,现在才来和我谈规矩是不是晚了点? 虽然心底如此不屑地想着,但是看艾伦一副没兴趣和他说话的样子,他也不好继续追问,闭嘴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粥去了。 不只是让,坐在艾伦左右两边的两位好友也对现在这种情况感到奇怪。 湛蓝色的瞳孔和墨黑色的眼彼此对视了一眼,但是都只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困惑。 但是,虽然很想搞清楚艾伦这么反常是怎么回事,但是在现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太方便,阿尔敏也只好埋头吃饭,打算等之后找三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再问清楚。 远远地,金发的精英女兵突然停止了用餐,说了几句话就站起身来。 扯开身后的椅子,佩特拉转身从专用的高级餐厅出来,走到了外面的大堂里。 长靴踩地的脚步声在这个并不怎么吵闹的食堂里响了起来,由远及近而来。意料之中的,金发的精英女兵的脚步在来到艾伦身边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艾伦。” 佩特拉的叫声让艾伦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翠绿瞳孔仰起来看着佩特拉。 看着那从下面瞅过来而越发显得圆圆的猫眼似的绿眸,佩特拉忍不住笑了笑。 她说,“来,艾伦,跟我过去。” “我在这里吃就可以了,佩特拉小姐。” 猫咪似的绿眸眨了眨,艾伦飞快地回答道。 “叫你过去的可是兵长哦。” 佩特拉有些奇怪地看着艾伦。 少年训练兵微微抿起嘴来,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听到了佩特拉刚才的那句话后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可是迟疑了一下,他仍旧是坐在那里不肯动。 越发觉得艾伦的行为奇怪的佩特拉皱了皱眉,但是就算心里存疑,她可不打算让兵长等太久。 “快点跟我走,艾伦。”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直接就将艾伦桌子上的餐盘端了起来打算直接将其带走。 可是她刚直起身来,一直磨磨蹭蹭地坐在椅子上死活不起身的艾伦一下子就跟着弹了起来。 他一把将自己的餐盘从佩特拉手上夺了回来。 然后,猛地一仰头。 少年训练兵咕噜咕噜几大口将餐盘里剩下的粥灌进口中,在一时发愣的佩特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是几口将剩下的菜叶囫囵吞枣地整个儿吞了下去,还因为吞得太急而被噎住,哽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将哽在喉咙里的一大团食物给咽了下去。 “对不起!佩特拉小姐,我已经吃完了,先走了!” 匆匆将剩下的东西吞下肚的艾伦哗啦几下将几个盘子给叠起来,端着它们转身一溜烟儿的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被慌慌张张跑掉的艾伦丢在原地的金发精英女兵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睁着眼错愕地看着艾伦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一脸莫名其妙。 这小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佩特拉一头雾水地无功而返了。 走到餐厅的入口,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没能完成兵长的命令,于是我们的精英女兵登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非常抱歉,兵长,我过去的时候艾伦说他已经吃完了,不过来了。” 褐瞳的兵士长一只胳膊搭在身下座椅的靠背后,另一只手放在身前的餐桌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似乎因为无趣而随意把玩转动着手中银色的餐叉。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在他狭长的眼窝里投下浅浅的影子,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细小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自己部下的报告,抬手小幅度地摆了摆。 被示意离去的佩特拉一脸懊恼地想要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餐桌上,可是她刚一转身。 咔擦一声瓷盘碎裂的脆响。 佩特拉愕然回头。 她的身后,褐瞳的兵士长那捏在他手指中的银灰色餐叉正竖直地插在一块还在冒着热气的土豆上。 看起来利威尔兵长似乎只是想要把那块土豆插起来吃了而已。 这一点很正常。 但是,利威尔兵长扎下去的力度似乎、稍微、可能、大概大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佩特拉现在看到的是那块可怜的整个儿从中间迸裂开来的白瓷餐盘碎裂开两瓣的凄凉身影…… 一叉子就戳碎了瓷盘的兵士长在沉默。 看着那可怜的餐盘的碎片的佩特拉同样也在沉默。 另外一边佩特拉的同僚们更是噤若寒蝉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佩特拉。” “是的!” 金发的精英女兵下意识一个立正站得笔直。 “这东西用久了不结实。” “是的兵长!我马上给您换新的!” 给利威尔兵长换新的餐盘,将那些从碎裂的餐盘里漏到餐桌上的菜羹残汁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换上一份新的餐点,训练有素的精英女兵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将干净利落地将以上几件事情全部完成了。 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中的佩特拉坐回自己的餐桌,这才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大大地叹了口气。 可是还没等她这一口气叹完,她的几位同僚已经凑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小声地跟她说起话来。 “佩特拉,那个小鬼是怎么一回事?” “叫他过来就给我老老实实过来啊!” “是啊,最近艾伦那小子要么就是赶在我们来之前吃完,要么就是磨磨蹭蹭等我们走了之后才肯进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佩特拉你不会直接将他拽来啊?” “要是我就直接打昏他扛过来!” 永远将利威尔兵长的要求作为第一要务的利威尔班精英士兵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大肆批斗着那个居然敢拒绝他们尊敬的长官的命令的臭小鬼。 奥卢欧更是气咻咻地晃了晃拳头。 “那个臭小子是几天没挨打了吧?居然这么大胆子!看我不揍死他!” “好啊,你去揍啊。” 佩特拉没好气地白了奥卢欧一眼。 看似一脸凶恶的男子呆了一呆,然后默默抬头注视着天花板。 “那你们去打昏艾伦扛过来?” 佩特拉再瞪了那些一个个出馊主意的同僚们一眼,于是一群面对恐怖的巨兽人怪物都面不改色的勇敢的精英士兵们瞬间就萎缩了下去,一个个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吃东西的吃东西,就是不敢再看佩特拉一眼。 嘴里随便说说是一回事,真要无缘无故地动手去揍那个被兵长惯着的小鬼,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 最近艾伦的举动是个人就明显看得出来是在故意躲着兵长和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佩特拉有些头疼。 虽然金发的精英女兵从来都是利威尔班里面最疼爱艾伦的那个人,但是一旦涉及利威尔班最基本的原则问题—— 如果让兵长不开心的话,就算是艾伦你我也不会原谅的啊! 气咻咻地狠狠一口撕咬下一大块食物的佩特拉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郁闷地想着。 ………… ……………… “艾伦,你和兵长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啊?没有啊?什么事都没有。” 面对金发的好友突如其来地询问,绿瞳的少年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是向来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他在听到阿尔敏的话时微微僵硬了一下的表情,已经完全向他心思慎密的金发好友泄露了他的言不由衷。 “发生什么事情的话,还是尽快和我说一说比较好。” “都说了没事啊!” “那你这几天都故意避开兵长做什么?” “我哪有故意——” 阿尔敏侧着头看着艾伦,他那位使劲想要辩解的好友因为过于激动一时间脸都微微涨红了起来。 金发的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艾伦……你不擅长说谎就不要说行不行。” “我才没有说谎!” 艾伦毫无说服力的辩解让阿尔敏撇了撇嘴。 “这几天里,你要么就是拽着我们尽早赶到食堂匆匆吃完就跑,要么就是扯着我们磨磨蹭蹭地非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才去——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是故意的好不好!” 他说,“还有你今天对佩特拉前辈那个态度,别说是我,谁都看得出来你是在躲着兵长和佩特拉前辈他们。” 阿尔敏毫不留情地话让艾伦顿时呆了一呆。 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呃,有……有这么明显啊?” “非常明显。” 阿尔敏回答得斩钉截铁。 金发好友的回答让艾伦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再一次小声地开了口。 “兵长……他会生气吗?” “他现在不会生气。” 阿尔敏一句话刚刚让艾伦松了口气,但是下一句立刻让艾伦脸色一僵。 “因为他现在已经很不爽了。” 如此说着的阿尔敏叹了口气,然后一拍艾伦的后背。 “所以你明天还是老老实实地主动过去道歉吧。” “……不要!” 虽然绿瞳的少年在听到阿尔敏说利威尔兵长会感到不快时,眼底露出几分畏惧,但是踌躇了一下,他还是咬了咬牙强硬地拒绝了阿尔敏的提议。 “艾伦?” 好友奇怪的固执态度让阿尔敏颇为困惑,“你到底怎么了?最近你也没和利威尔兵长有什么不愉快吧?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奇怪了?” “才不奇怪!我只是个训练兵而已,总是和利威尔兵长在一起那才叫奇怪不是吗!” 艾伦大声反驳说,然后低下头,稍微长了一点的浅黑色的额发从他眼前滑过,在那双碧绿色的瞳孔落下极浅的影子的痕迹。 他抿着嘴说,“我以前是兵长的勤务兵,所以才必须跟在他身边,可是现在我已经是训练兵了,很快就会成为正式士兵,我不能总是依赖兵长!所以,总是和兵长在一起这样一点都不好,而且也会给他添麻烦的不是吗!” 艾伦的话让阿尔敏顿时吃了一惊。 “没有这回事,艾伦。”他赶紧说,“利威尔兵长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不是很崇拜他吗?让他照顾你也没什么不好啊!而且你进入训练兵团也好,到现在为止取得的成绩也好,都是你自己努力取得的,我和三笠都知道,你并没有依赖兵长。” 他努力想要劝说他的好友放弃这个念头。 “兵长怎么会觉得你麻烦,其实说来你现在这么躲着他才真的叫麻烦啊。” “……” “艾伦,你还是明天去想兵长道歉吧。” “……阿尔敏,从以前就觉得了……只要我稍微一惹兵长生气,你就特别担心……就跟现在一样……” 艾伦狐疑的目光让阿尔敏心底顿时咯噔一下。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情!” 金发的少年赶紧露出笑脸,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是在帮你担心好不好,要是惹火兵长了最后倒霉的不还是你?” “这样啊……” 那滴溜溜地围着自己周身打转的碧绿色瞳孔让阿尔敏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虽然艾伦常日里没什么神经一根筋迟钝得要死,但是偶尔也会有像现在这样露出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时刻。 这种时候,艾伦的敏锐度常常是恐怖得惊人。 【我和你现在都还没有能力,只有身为高阶长官的利威尔兵长才有足够的权利和力量保护住艾伦。】 【艾伦能得到利威尔兵长的宠爱没什么不好,这在各方面对他都有很大的好处。】 【所以,我并不希望艾伦失去这份宠爱。】 虽然阿尔敏很久以前就对三笠说过这种话,并且也得到了三笠的认同,但是如果此时被艾伦察觉到他的想法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就算是担心艾伦这段时间的举动,他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多话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那么决定了,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好了。” “嗯,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兵长生气也没关系!” “唔,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会帮我吧,阿尔敏?” “让我帮你不是不行,不过,艾伦……” “什么?我不会改变决定的。” “不是,我是想说,你该不会忘记了吧,明天下午我们全体训练兵要前往调查兵团参观他们的士兵训练。” “…………” “真忘记了?” “…………” “…………” 72|第七十二章 明亮的太阳高挂天空,随着春季的到来,气温也逐渐回升了起来。 冬日里冰冷而干燥的空气也一点点变得湿润,加上上午刚刚降了一场细雨,此刻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浓郁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散开。 被长期使用着的调查兵团的训练场上坑坑洼洼的,上午被细雨一冲,顿时到处都是泥水坑。 无数根粗大巨木竖立在训练场的上空,尖利的钻头深深地钻进被刨得极其光滑的巨木之上,漆黑的钢索带着人影一掠而过。 训练场的天空之上随处可见交错飞掠而过的士兵的身影。 偶尔,会有技术不怎么熟练的士兵射出的钻头从滑溜溜的巨木上擦过从而一头重重地撞上身前的柱子滑下来,或者是两个士兵在交错而过时,彼此的钢索一不留神就缠绕上导致两人狠狠地撞上。 若是不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拔|出来的本来是为了砍那巨大的假木人的长刃就很可能擦过自己同伴的身体。 偶尔会见到那几个技术不熟练的士兵从高空中重重摔落在地上,衣服头发上沾满了泥浆。可是就算再怎么狼狈不堪,那些摔下来的士兵都是一骨碌地爬起来,查看一下机动装置没有摔坏之后,又再次纵身向高空飞去。 摔下来不过都是极个别的几位士兵而已,能被挑中进入最强的利威尔兵士长的下属军队的,几乎都是拔尖的士兵。 天空中那一个个飞掠而过的影子重重交叠着,如一阵阵呼啸而过的疾风。 即使只是一般的日常训练也带着一股狠戾的杀气腾腾的气势。 前来参观的少年训练兵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睁圆了眼,一脸崇拜加羡慕的看着那些仿佛像是长了翅膀的调查兵团的士兵们。 训练场一侧的角落里,向来是同进同出的三个小伙伴站在一起。 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并被允许参与基础训练的他们对于这种杀气腾腾气势迫人的训练早已习以为常了,自然不会像其他训练兵那样惊讶和好奇。 墨黑色泽的发丝柔软地垂落在火红色的围巾上,昨天刚刚清洗过的火红围巾散发出一股浅浅的肥皂的清香,和垂落在其上的漆黑发丝的颜色对比强烈却在蓝天之下衬托出异常的美感。 黑瞳的少年掖了掖挡住他唇的火红围巾,眼角瞥了身边的艾伦一眼,一阵带着水汽的强风刮过,细腻的黑发掠过那白瓷色的肌肤。 哈啾! 他身边的绿瞳少年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虽然气温有在回升,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低,艾伦上午又冒着雨在空地上训练,现在鼻头微微发红,似乎有点着凉了。 三笠看着正在使劲揉自己鼻尖的艾伦,心里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艾伦对自己的要求比起以往来越发苛刻,带着几分急躁,而且总是处处在与三笠比较,就算取得了比以前好的成绩,他仍旧是不满意。艾伦这段时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紧紧地追着他,让他觉得害怕,于是拼命地压榨着自己的潜力想要提升能力。 但是,就算少年一贯以精神强劲和体力为傲,连续一周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显然也让他开始感到疲惫。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向来比普通人要健康许多的身体竟然只是因为淋雨就着凉了。 三笠取下了颈上的围巾。 软软的围巾在空中抛过一道火焰色泽的弧度,轻柔地落在了艾伦的脖子上。 墨瞳的少年手一挥,他右手上那一端的红色围巾打了个转儿,轻飘飘地绕着艾伦的脖子一周,将那肌肤柔软的颈给笼罩了起来。 还带着三笠浅浅的体温的红色围巾绕着艾伦的颈,将温暖拢在其中。 揉着红红的鼻子的少年像是翡翠宝石一般的碧绿瞳孔眨了眨,瞅着三笠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刚一张口,他又是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夜色的墨黑色瞳孔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三笠一拽手中的围巾,于是被围巾绕着的艾伦下意识顺着三笠的力道向前倾去。 黑发少年的额头贴上了绿瞳少年的额头。 他漆黑色的细长睫毛几乎也碰触到了对方一眨一眨的睫毛。 带着凉意的风从颊边呼啸而过,少年们柔软的肌肤碰触在一起,将彼此的暖意传递过去。 “还好没有发烧。” 松开了手的三笠说,却是又将裹住艾伦的火红围巾拢紧了一些。 他平静地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艾伦。” 艾伦难得听话地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浅浅的鼻音。 他抬起手,又忍不住揉了揉发痒的红色鼻尖,脸上露出几分因为生病而苦恼的神色。 “艾伦。” 站在他身边的阿尔敏戳了戳他的腰眼,小声说,“兵长他们过来了。” 绿瞳少年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僵,无论是比起身边神色镇定一脸若无其事表情的阿尔敏,还是一贯就神色平静没什么波澜的三笠,他都要显得慌张得多。 在身边两个神色自然的好友的衬托下,他那不安的表情于是越发显得心里有鬼。 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事担心被家长发现的孩子一般。 利威尔兵士长正沿着训练场的边缘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长靴踩踏着一片泥淖的土地时不时溅起黄褐色的泥浆而感到不快,他细长的眉一直紧紧地拧着。 于是他那被黑褐色细碎短发挡住半截的狭长的眼越发给人一种犀利可怖的刺痛感。 漆黑色的皮带一如既往平滑而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四肢和躯体上,和他上半身雪白的衬衫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对比。 与众人完全一模一样制式的调查兵团军服在他身上偏生是穿出一身与众不同的锐气,尖锐地透出近乎实质性的凌厉气息。 哪怕只是在寻常的走路,一举一动也异常地夺人目光。 那就像是一抹涂抹撕裂黄褐色画卷的漆黑之色,褐瞳的兵士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强烈存在感就如同往常一般让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哪怕那目光中大多带着畏惧之意。 漆黑色的长靴突然快走几步,一脚踏入浊黄色的泥坑中,几滴淤泥飞溅在黑色靴子上。 一贯洁癖异常强烈的利威尔却对此恍如不觉,只是一伸手就将那个恰好摔到他身前不远处的士兵给整个儿提拎了起来。 这位看起来进入调查兵团不久的年轻士兵因为看到利威尔兵士长过来而感到慌张,刚才一不留神就撞上了粗大的木柱摔了下来。还在昏头昏脑的时候就被兵士长从泥浆里拎了起来,年轻的士兵顿时一脸的惊恐和慌张。 利威尔对着那个士兵说了几句话,原本战战兢兢的士兵怔了一怔,然后那张染了半边黄褐色泥浆的脸露出了开心的笑脸,他看起来很紧张也很激动,似乎并未被利威尔训斥而是得到了鼓励。 他恭敬地弯腰冲着对利威尔鞠了个躬,然后一转身回到了训练的行列。 真好。 注视着这一幕的艾伦有些羡慕地想着。 等到他进入调查兵团,成为兵长的士兵之后,也能得到像这样的鼓励吧。 他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紧。 所以不加油不行啊! 绝对要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得到利威尔兵长的认可才可以! 不过,在那之前—— 刚刚在心底里发狠的少年一眼看到利威尔兵长那一行人转了个方向,恰好就向他这边转了过来。 于是艾伦刚才那一股气魄顿时就是猛地一松,他慌慌张张地转身,拽着三笠的手就想要赶紧闪人。 可是已经太迟了,跟在利威尔身后的金发精英女兵因为随意往这边看了看,恰好一眼看到了想要溜走的艾伦,顿时眼睛一亮。 “艾伦!” 佩特拉大喊了一声,将她身边那些原本注意力在训练场上的同僚的目光纷纷吸引了过来。 理所当然的,褐瞳的兵士长那细长而毫无感情的眼也带着几分冷意瞥了过来,将那想要拔腿就跑的绿瞳少年的两条腿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视线飘忽着不敢与利威尔兵长投过来的冷冷的视线接触,艾伦侧过脸,让额头前浅黑色的发挡住自己半边眼角。 他抬起头,冲着已经跑到他身前的佩特拉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 “我就说艾伦你也应该到了啊。” 金发的精英女兵笑眯眯地说,“艾伦,我记得你们训练兵团明天正好是假期吧?” “……是的。” 虽然很想说不是,但是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一点意义都没有很快就会被揭穿的艾伦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么正好。” 佩特拉微微俯身,注视着艾伦,仍旧是如往常一般笑得温柔可人。 “今晚你们就留在这里,毕竟你们好久都没回来过了不是吗?” 虽然似乎是询问的口气,虽然那张秀美的脸上露出的是看似温和的笑容,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突兀地从金发女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诡异的强大魄力瞬间就震慑全场。 三位少年几乎是在刹那间就被那股看不见的魄力给压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那种压迫力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让三位少年有了一种要是敢冲着眼前看似温柔可人的女子摇头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从未感受过的地狱的强烈预感。 “嗯~~听到了吗,艾伦?” 轻柔的嗓音,嗯的一声最后挑起微微的尾音。 配合着金发精英女兵笑眯眯的脸顿时让艾伦冷汗直冒。 他有一种要是现在摇头了就会即刻死掉的不好的预感…… “艾伦。” 冷冷淡淡的声音突兀地从后面响了起来。 正在笑眯眯地盯着艾伦的佩特拉怔了一怔,直起身来,让到了一边。 虽然身前那股让他冷汗直冒的诡异压迫感消失了,可是绿瞳少年这一刻却是紧张得更厉害了。 他一咬牙,干脆先声夺人。 “利威尔兵长!” 在大声地喊出长官的称呼的同时,艾伦猛地站直了身体,一只手放在身后,右手握紧成拳猛地砸在了胸口。 他站得笔直,完全是一副训练兵向长官尊敬地致礼的姿势。 可是他这副模样却让利威尔班的成员同时大吃一惊。 虽然训练兵向兵士长行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早就被兵长惯坏了在兵长面前几乎都不怎么注意礼仪的艾伦做出这种事就由不得他们不吃惊了。 如果说一开始艾伦在兵长面前的肆意让他们曾经感到不习惯的话…… 现在过了这么久,在他们早就对那种事情麻木到视而不见了的时候,那个不懂礼貌的小鬼偏生突然又这么认真地向兵长行礼……他们反而觉得更别扭了好不好! 艾伦虽然站得笔直,但是头却很低,放在胸口的手紧张地握紧。 从上面看去只能看见他抿得紧紧的嘴,让他原本柔和的唇角的线条带上了几分倔意。 浅黑色的额发垂落在他稍有些发红的鼻尖上,在他微微垂落的细长睫毛上落下浅浅的阴影,半掩的眼像是蒙了尘的翠绿色宝石,透出一抹隐隐的慌张之色。 原本冷冷地盯着少年的玻璃珠似的细长瞳孔的边缘掠过一道反光,或许是因为倒映在深褐色瞳孔中的少年脸上不安的神色,利威尔兵士长那几乎是实质性的刺痛人肌肤的锐利目光稍微缓和了几分。 “发生什么事了,艾伦?” 利威尔伸出手。 就如同以往很多次一般,那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即将落在艾伦柔软的浅发上。 哈啾—— 突如其来一声惊人的喷嚏声。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就在利威尔的手要落到艾伦头上的前一秒,那剧烈的喷嚏带动了艾伦的头,让他恰好避开了利威尔的手。 一把捂住喷出细小唾液的嘴,艾伦一张脸涨得通红。 “非常抱歉,利威尔兵长!我现在这种状况非常失礼!” 他捂着嘴大声说,闷闷的声音从他指缝中传了出来。 艾伦后退了一步,恰好从利威尔悬停在他头上的手下退开。 他依然紧紧地捂着嘴,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佩特拉。 “如果以这种状态留在这里,会给您添麻烦的,佩特拉小姐!”他涨红着脸说,“所以我还是回去比较好,而且虽然明天放假,但是我还是打算继续自己进行训练,所以……” 艾伦松开了捂着嘴的手。 他猛地弯下腰来,冲着身前的利威尔兵长深深地鞠了个躬。 “非常抱歉!我先回去了!” 涨红了一张稚气的脸的绿瞳少年弯着腰大声说,然后也不等对方回答,一转身匆匆地跑走了。 “艾伦!” “艾伦——” 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的三笠眼见艾伦跑了,立刻就追了上去。 而阿尔敏喊了一声,不见艾伦回头,于是也匆匆地冲利威尔鞠了个躬,转身追他的好友去了。 留下一群利威尔班成员一脸莫名其妙讶异万分地看着那几个小家伙一溜烟跑掉的背影,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双手抱胸身影冷然地站在那里的兵士长没有动,尖锐的黑褐色发尖儿刺进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拧得紧紧的眉昭示出他此刻极度不悦的心情。 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冰冷瞳孔盯着那个小鬼倒映在他眼底的越来越小的背影,黑褐色的瞳孔仿佛沉淀到了极致孕育出浓郁可怖的森冷色调。 ………… ……………… “哟,利威尔,你上次向埃尔文申请追加的物资批复已经下来了,大概下周就会到。” 一把推开辖区最高长官办公室的大门,韩吉笑嘻嘻地啪嗒一下将一叠文件丢到了利威尔的桌上。 坐在办公桌后的利威尔瞥都懒得瞥他那个从不敲门的同僚一眼,只是抓起那叠文件,狭长的眼一动,飞快地扫了文件上列出的物资一眼。 细长尖锐的睫毛微微垂落下来,将兵士长狭长瞳孔中的锐气挡住了几分。 利威尔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唇角。 “韩吉。” 他开了口。 “什么?”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斜斜地歪着身体,正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一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看起来是想要一屁股在沙发上躺下去。 “小鬼已经到叛逆期了吗?” 啪嗒哐当砰咚! 这是韩吉分队长手一抖一个没撑住于是一头从沙发上栽下来的响声。 73|第七十三章 “我说利威尔啊,你从哪里看出来艾伦到叛逆期了?”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攀着沙发扶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扶了扶歪掉的眼镜,一脸古怪地看着她的同僚。 “……总觉得最近那个小鬼一直在反抗我。” “喂喂,你这么说艾伦可是会哭的,他在你面前总是听话得很啊。” 韩吉手一撑沙发扶手,一个翻身,一屁股陷进了柔软的沙发上。 刚才还吃了一惊的她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惫懒的神色,浑身没个正形地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哧哧地笑着说,“说实话,我还真想知道谁有那么大胆子不听你的话。” “你也别老把我当成万能的咨询者,毕竟我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你就算这么问我,我也未必比你知道得多。” 分队长搔了搔她那一头乱糟糟的鸟巢头,撩起来的腿在空中晃荡了一下。 “我顶多也就能给你提个醒,就算艾伦向来个性迟钝神经大条,但是他怎么都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鬼而已。” 她笑眯眯地抬起手冲利威尔摇了摇手指。 “小孩子的心灵可都是敏感而又纤细的啊~~” “嘁。” “既然都开口问了,就别露出嫌麻烦的表情。” 收回冲着刚才一脸嫌麻烦的啧了一声的兵士长摇晃的手指,韩吉双手往脑后一抱,继续晃动着悬空的那只腿,晃了两下之后就放了下来。 “如果真的觉得麻烦的话,那就装作没看到由他去折腾好了,但是如果想要了解小鬼为什么到了叛逆期,那就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吧~~” “我说过了,我可以给你提个醒。” 韩吉一手按在身前的桌几站起身来,宽大的镜框从她鼻梁上微微地滑了下来。 “虽然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按照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来猜测的话……我想艾伦应该不是什么叛逆期,只是单纯地感到【不安】而已。” “大概是某个人的提醒让他隐约察觉到了,有些东西并不属于他,甚至有可能随时会消失,所以他才无意识中为了【自我保护】而主动疏远你。” “……什么意思?” 利威尔皱起眉来。 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半扇门的韩吉分队长停下脚步,扬起的发从她的颊边轻飘飘地掠过。 她回过头看着办公桌后的同僚,细长的手指抬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她自己的头。 “自己去想如何。” 韩吉说,那张似笑非笑的可恶的脸让利威尔有种想要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 外面的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不大,却是将窗外的世界遮得朦朦胧胧的。 薄薄的水汽如一缕乳白色的烟缠绕缭绕在枝头,整个大地似乎都在此刻蒙上一层雾色的轻纱。 细雨敲打着窗台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凉意的雨水气息从缝隙里透过来,带着外面绿叶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透过湿漉漉的窗户向外面看去,小小的窗子里那个被雾气笼罩的偌大世界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楚,却反而别致地给人一种恍惚的美感。 宿舍里非常安静,因为今天是训练兵们难得的放假日,所以一帮小崽子们简直就像是一群脱了缰的野马,哪怕今天还下着雨,也阻挡不住这群小家伙冲向外面的脚步。 艾伦本来是打算今天继续训练的,结果睡了一晚早上起来还是会打喷嚏,再加上外面又下起雨来了,他的两个好友自然都不肯答应放他出去,更是强行把他压在床上让他继续休息。 虽然三笠他们是打算留在房间里陪他的,但是不想影响好友难得的假日,艾伦最后还是以‘你们不外出谁帮我带日用品和吃的东西回来’为借口死活将他们两个人推了出去。 ………… 一缕细小的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掠过窗边少年浅黑色的发丝。 艾伦坐在床上,白色的毯子将他的下半身盖住,他微微弯着身体,双手抱着被毯子盖着的曲起的双膝。 因为没有阳光,所以少年训练兵的宿舍此刻的光线极为暗淡。 艾伦低着头,或许是因为宿舍太安静了,所以一贯活跃的他此刻也显得没什么精神。长长的浅黑色额发散落在白毯上,落下的阴影将他大半的颊掩住,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 还不够。 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中抓紧了盖在腿上的白毯,让那平坦的被面整个儿皱了起来。 现在还远远不够。 艾伦的唇紧紧地抿着,带着几分倔强的意味,却不知为何隐隐泄出一丝不安的痕迹。 如果不能尽快变强的话,总有一天——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着这个房间里沉闷的气氛,坐在床上发着呆的少年下意识抬头向发出响声的门口看去。 就在他迟疑的数秒里,敲门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艾伦赶紧一个翻身下了床,几步小跑过去打开了门。 抬头一眼看到来人,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顿时猛地睁大,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来人越过艾伦,走进少年训练兵的宿舍里,浅浅的水汽从她身上渗到四周的空气里。 挡雨的披风头套摘了下来,一头散落的齐肩浅金色发丝在略暗的光线里显出明亮的色调。 随着那洒落了一地的细碎雨水的痕迹,金发的精英女兵那柔美秀丽的面容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佩特拉小姐……” 在开门的瞬间就吃了一惊的艾伦后退了一步,他下意识抬头再次向佩特拉走进来的门外看去,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不用看了,兵长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比起慌张的艾伦,佩特拉倒是显得很从容,她抚了抚自己浅金色的额发,将上面沾染上的湿润水汽稍微抚去几分。 略带着一点湿气的金色发丝贴在她白皙的颊边,让年轻的女兵在不自觉中透出几分女性特有的柔美气息。 “我不是来找你的,艾伦。” 她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将贴在颊边的头发拢到耳朵,一边说,“三笠和阿尔敏在吗?” “他们都出去了。” 看到佩特拉只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艾伦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可是随着他的放松,佩特拉却是皱起眉来。 “不在?”金发的精英女兵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这可就麻烦了。” “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佩特拉露出苦恼的表情,艾伦赶紧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你帮不了我,因为你不想回去不是吗?” 佩特拉毫不客气地回答。 她的眼微微眯起来从低下头不吭声了的艾伦头顶掠过,然后继续皱眉自言自语,“前段时间实在太忙忘记整理书房,没注意那间屋子漏雨,结果现在一下雨很多书都被打湿了,不赶快找人帮我整理就麻烦了。” “艾鲁多前辈他们不在么……” 艾伦低着头很小声地说。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而且那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不可能叫他们为了帮我而放弃自己的事情吧?”佩特拉苦恼地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们今天是假期,所以才想要过来叫三笠和阿尔敏去帮忙啊。” “可是他们……” “算了。”金发的精英女兵叹着气,脸上泄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重新将披风上的头套带好,看起来似乎打算离开了。 “既然他们不在我就先回去了,也不是多大回事,今天熬夜的话大概也能弄好。” “请等一等佩特拉小姐!” 看着佩特拉脸上的倦色,艾伦一着急伸手一把拽住想要转身离开的佩特拉的衣角。 “您一个人这样太辛苦了!还是让我去帮你吧!” 虽然心里仍然担心和兵长撞个正着,但是艾伦隐约记得调查兵团今天也是假日,每个假日的下午去喝下午茶是兵长的习惯。餐厅和书房一个在古堡的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隔那么远撞上的机会很小。而且他怎么能看着佩特拉小姐有困难却视而不见,一直以来佩特拉小姐都很照顾他,这么一点小事他都不肯去帮忙的话未免也太自私了! “不用了,艾伦你如果不想回去的话就不用勉强。” “一点都不勉强佩特拉小姐!请让我去帮忙!” “这样啊……” 佩特拉看着艾伦,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书房那边以前一直都是我和三笠一起收拾,我很熟悉,一个下午就能将它整理好!” 眼看佩特拉似乎不怎么放心的神色,艾伦顿时急了。 “我知道了。” 对着一心想要帮助自己的绿瞳少年,金发的精英女兵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你了艾伦。” “是的!请放心交给我!” 艾伦一刹那露出的开心的笑容让整个昏暗的房间似乎都在刹那间明亮了起来。 那笑容太过明亮耀眼,以至于让金发的精英女兵忍不住心虚地抬起手,按了按被少年那单纯的笑脸刺得隐隐作痛的心口。 ………… …………………… 细雨已经停了,残留的雨水滴滴答答地从屋檐上流下来,在窗外形成一连串玻璃珠似的帘子。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有些吃力地搬着一大叠厚重的书本走到了窗前那个高大的书柜前,弯腰将手中那一摞堆得有半米多高几乎整个儿盖住他的脸的书本放在了地上。 他的脚下,或高或低地摆着一摞摞的书本,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的脚边。 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艾伦踮起脚尖,将一本足有他一只手宽的厚重书本费劲地塞进书柜最高层的架子里。 咯吱一声,书屋那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嘶哑的鸣叫被人推开。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长靴踏在陈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请稍微等一下,佩特拉小姐,这一批还没有弄好。” 踮着脚尖颇为费劲地往高架上塞着厚重书本的少年头也不回的说,“搬来的书先放在那边,不然会和我这里弄混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那一排最后一本书狠狠地一塞,将架子上最后一点空隙占满,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后退了一步,看了看书柜最高那一层的架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本,自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绿瞳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仿佛能看到他摇着身后并不存在的尾巴,他开心地回头向佩特拉寻求表扬。 “这样可以吗?佩——” 灿烂的笑容和惊恐的神色两个完全相异对立的表情转换得实在太快顿时让少年的脸抽搐着呈现出奇怪而扭曲的神色。 笑容还残留在他被惊吓到抽筋的肌肉僵硬的脸上,却不见了前一秒的明亮,只让人觉得异常诡异和滑稽。 漆黑色的长靴踩在陈木地板上发出嘎吱的响声,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的人反手随手一推。 老旧的木门啪的一声关上,轻描淡写中就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隔绝了屋内外的空间,彻底斩断了少年的逃生之路。 骤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清晰地倒映出褐瞳的兵士长的身影,艾伦脸上惊恐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一只正在嫩绿草丛中肆意蹦跳玩耍的幼鹿一转身看到了近在眼前的雄狮袭来的狰狞利齿—— 被吓得不轻的艾伦在惊慌失措中猛地转身后退了一步。 砰地一声,他的后脑勺狠狠撞在身后被他遗忘的书柜上。 那剧痛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咧嘴闷哼一声,反射性地抬起双手抱住后脑,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可是那痛苦的表情刚露出一秒就被少年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镇压了下去。 近在眼前的危机让他甚至顾不得摸一摸后脑勺是不是撞起了大包,他抱着头一斜眼就盯住了近在身边窗户,已经蓄势待发的紧绷的身体微微一动就想要一个翻身飞跃夺窗而出—— 可是锐利而冰冷的目光从对面射来,如利剑一般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胸口,将他即将夺窗而出的身体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幼兽与生俱来的生存危机感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行为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而果断地选择了屈服。 艾伦放下捂着后脑的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 他微微抿紧了唇,抬眼,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目光看向对面那个熟悉的冷峻身影。 那双猫咪似的碧绿色大眼睛还带着刚才因为疼痛而涌出的生理性的浓郁水汽,一时间显得水汪汪,像是翡翠宝石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却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兵、兵长,您怎么会来这里?” 艾伦的声音已经小得不能再小,可是在此刻这个寂静得近乎可怖的屋子里却是异常清晰。 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小声说,“不是佩特拉小姐让我来帮她……” “因为我叫你你不会过来。” 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的冷淡声音,却是干净利落地彻底斩断了艾伦最后一点‘希望这只是碰巧’的微弱期盼。 随着漆黑色的长靴向前走去,木质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刺耳响声。 褐瞳的兵士长向前走去,但是并不是走向艾伦的方向,而是走向书房另一边那靠着石墙的宽大沙发。 他一俯身在松软的沙发上坐下,洁白的领巾从他的颈上垂下来,落在他的胸口。 利威尔穿着调查兵团制服外套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并不壮硕而颇显削瘦,可是从白色领巾下露出的勒住他胸口的漆黑色皮带那绷紧的弧度,清楚地暴露出兵士长隐藏在雪白衬衫下的精瘦却异常强健的肌肉的痕迹。 张开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兵士长微微昂着头,尖细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上挑出尖锐弧度的狭长眼角上。 “过来,艾伦。” 褐瞳的兵士长说,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着,那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 某种看不见却高高凌驾于他人感官之上的恐怖到极致的压迫感隐隐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将整个屋子的空气压迫凝聚得有若实质一般让人战栗。 利威尔张开双臂坐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姿态像极了一个正在发号施令不容抗拒的国王。 若是普通人只怕就被这一声命令吓得一个哆嗦一个脚步就会窜过去—— 哈啾! 重重的喷嚏声在这个气氛压抑到恐怖的房间里响起得极为突兀。 可是那揉着鼻子的绿瞳少年却又是一个喷嚏狠狠地打了出来。 细小的唾沫在空中四处飞溅,让盯着他的利威尔锐利的眉因为不悦而紧紧地拧了起来。 “报告兵长!哈啾——我感冒了——哈啾!不方便——哈啾——靠近您!” 兵长有洁癖。 所以现在看见他打喷嚏喷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唾沫肯定就不会乐意让他接近了。 然后他就可以趁机找借口溜走了。 艾伦一边拼命打着喷嚏,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偷偷用眼角瞥着利威尔兵长那皱紧的眉头,兀自在心底打着鬼主意。 “艾伦哟。” 眉头皱得紧紧的,利威尔狭长而尖利的眼盯着艾伦,目光犀利得像是斩裂巨人的锋利刀刃。 “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虽然韩吉那家伙说过什么你这个小鬼很敏感纤细让我好好想想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利威尔的声音并不大,也很低,却宛如带着刀锋的锐利冷冷地从空气中刮过。 他说,“但是我果然还是没那个闲工夫去猜你的脑袋瓜里装着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烂玩意儿,所以……”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那被细碎额发的阴影笼罩的深褐色瞳孔在这一刻骤然迸发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寒光—— 本就冷酷得如同撕裂肌肤的刀锋的声音这一瞬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压迫出来陡然再度降了十度—— “臭小鬼你要是不想死就给老子在一秒钟之内滚过来!” “是的兵长!!!” 猛地挺胸收腹立正站好抬拳行礼,被利威尔那道恐怖得不像是人类的凶狠目光盯住的瞬间就丢盔弃甲肝胆俱裂一败涂地的艾伦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他在心惊胆战中再也提不起丝毫想要抵抗眼前这个恐怖得非人类的最强人类的心思,惊慌失措中本能地服从利威尔的命令抬脚就想要奔过去。 可是处于极度的恐慌中,他忘记了他刚才搬来的一摞摞厚重的书还堆在他的脚下。 于是他刚刚抬起的右脚被脚下那一叠厚厚的书一绊—— …… 这一刻他将兵士长的命令贯彻地是如此的彻底,以至于那些视兵长的话如生命的死忠利威尔班成员们都在这一瞬间被他完全比了下去。 ……………… 慌慌张张中被脚边一摞厚厚的书本绊倒的少年一个骨碌打了个转儿一字不差地严格遵循了利威尔兵长的命令整个人就这么‘滚’到了利威尔脚下然后啪的一下脸朝下摔在那里不动了。 利威尔:“…………” 作者有话要说:利威尔兵长阁下的命令必须不打折扣一字不差的执行\( ̄︶ ̄*\)) 74|第七十四章 诺大一个陈旧的书房里此刻是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窗外玻璃珠似的雨水一连串地掉落在窗台上啪嗒啪嗒的响声。 被褐瞳的兵士长那恐怖到让人窒息的魄力吓得不轻,于是在惊慌失措中犯了蠢一个骨碌‘滚’到兵长面前的艾伦还趴在地上。 浓郁的尴尬气息围绕在他的周身驱散不去。 但是这样并非也没有好处。 或许、大概、至少……房间里弥漫的威压感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紧迫和恐怖了? 趴在地上的艾伦动了动,他的手按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将上半身撑了起来。 他刚刚狠狠撞在地板上的鼻子红得厉害,看起来被撞得不轻。 柔软的浅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他同样微微发红的脸颊上,少年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抬起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灰尘。 他低着头,散落的发丝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从发丝下露出来的原本线条柔和的唇此刻抿得紧紧的,勒出僵硬的弧度。 艾伦就这样低着头,被浅黑色的发掩了大半的颊因为羞愧而微微涨红着。 他沉默地坐在地板上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偶尔红通通的鼻尖轻微地抽了一抽。 少年看起来很难过,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却不哭也不闹的毛绒绒的猫咪,只是默默地蹲在角落里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爪子和长毛。 沉默半晌之后,少年终于小声开了口。 “对不起,利威尔兵长。” “为什么道歉。” “我没办法像三笠那样优秀。” “这个我知道。” 对于麾下几个少年勤务兵的能力一清二楚的兵士长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说,“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兵长一直对我很好,我却不能像三笠或者兰特那样成为最优秀的训练兵。” 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少年轻声回答,垂落的细长睫毛的阴影落进他碧绿的瞳孔里,像是蒙了尘的翠绿宝石,带上几分黯淡的色调。 他的手按在褪了色的老旧木质地板上,一点点地攥紧,指尖深深地按进掌心里。 坐在沙发上的利威尔兵士长没有吭声,只是用狭长的眼瞥了艾伦那按在地上的手一眼。 拳头上的指关节因为少年太过用力地攥紧而勒出的浅浅的泛白痕迹。 利威尔向前倾身,细长手指伸到了低着头的艾伦的眼前。 那只手离艾伦的眼是如此的近,艾伦几乎能清楚地看见指尖上那因为长期摩擦武器而形成的薄薄的茧。 抿紧了唇的少年觉得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他几乎有一种马上抓住那只伸到他眼前的手的冲动,可是少年天生的倔强性格和某种深埋在他心底的不安让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自己可以,兵长。” 他低声说着,没有抓住近在眼前的那只值得依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 可是就在艾伦刚刚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 一直伸在艾伦身前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意思的手突然向前一动。 它猛地抓住艾伦的手,骤然扣紧的指尖勒紧少年的手腕,然后狠狠一拽——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面无表情地以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一把将艾伦拽向自己。 那强劲到非人的力道让少年训练兵完全无法抗拒,顿时被拽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都向沙发上的利威尔跌去。 措手不及中,眼看就要狠狠撞到兵长身上的艾伦本能地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攀住了兵长的肩膀。 他狼狈地一头撞进了兵长的怀中,柔软的鼻尖重重地撞在利威尔胸口坚硬的肌肉上。 在今天饱经磨砺的鼻子再次受到了强烈的撞击,骤然迸发出的尖锐的锥痛感让少年那本就满是水汽的碧绿色眼睛一下子就渗出了泪花。 还好他的左手在摔下来的时候本能地攀住了兵长,若是没有这一点缓冲,只怕艾伦的鼻子只怕会撞得更厉害。 艾伦攀着兵长的右肩,觉得自己的鼻子在这一瞬间似乎整个儿都陷了下去。 那种让人无法言语的像是被无数蚂蚁撕咬着的痛楚让艾伦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看见生理性的泪珠控制不住的从那双仿佛浸透在水汽中的碧绿瞳孔里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他抽着冷气忍不住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鼻子。 可是他的右手被兵长的手指狠狠地扣着手腕,左手还紧紧地攀在兵长肩上,根本抽不出手去摸自己的鼻子看它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因为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酸疼不已的鼻子上,艾伦并没有注意到此刻他是趴在利威尔兵长身上的。 少年训练兵趴坐在兵士长的双腿上,分开在利威尔双腿两边的小腿大半都深深地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双膝被架在兵长的腿和沙发坐面的中间悬空着。 他跪坐利威尔兵长的身上,此刻的姿势让他很难保持平衡。 他一只手搂着兵长的肩,额头上柔软的额发紧紧地贴在利威尔的下巴上。 透过那浅黑色的发丝的空隙,两人的肌肤碰触在一起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利威尔松开了扣着艾伦手腕的右手,他的手从旁边绕过去,指尖重重地按在跪在他怀中的少年的后腰上。 少年微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了兵士长的指尖。 就在利威尔松手的一刹那,艾伦猛地缩回手捂住了红红的鼻尖,泪水不断地从他眼里掉出来,很快就打湿了他刚刚捂住鼻子的手背。 一直放在沙发上的左手抬了起来,兵士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抚怀中少年柔软的右颊。 利威尔看着怀中眼泪汪汪地捂着鼻子的艾伦,冰冷的深褐色瞳孔软化出一点轻微的痕迹。 “看起来很疼的样子啊……” 他摸着艾伦的脸颊,声音稍微低缓了几分。 “不疼的!兵长!” 猛地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少年碧绿色的眼慌张地抬起来看向利威尔,大声回答。 细小的深褐色瞳孔的边缘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利威尔目光一冷,本来抚着少年的脸颊的手指一转,毫不客气地直接一下掐在眼前那红通通的鼻尖上。 艾伦猛地抽了一口冷气,难以言喻的酸酸麻麻的痛感沿着鼻尖敏感的神经骤然窜到他的脑中让他痛得向后一个仰头—— 可是他本来就是跪坐在兵长的腿上,这么蓦然一仰头,顿时上半身就失去了平衡整个儿向后栽倒而去。 一直按在他后背的细长手指稍一用力,眼看就要向后从利威尔腿上摔下去的艾伦被利威尔的右臂一把捞了回来。 吓了一跳的艾伦下意识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兵长的脖子,他的脸颊紧紧地贴在兵长颈窝的肌肤上,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跳动了好几下好半会儿才缓过来。 而刚才那差点让他摔下去的罪魁祸首的兵长的左手又按在了他耳边的脸颊上。 “不疼是吗?” 一只手搂着他的利威尔兵士长再次问道。 “很、很疼,兵长……” 如果刚才是因为鼻子的酸疼流出的不算是泪水的生理性眼泪的话,艾伦觉得现在自己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他战战兢兢地搂着兵长的肩,目光小心翼翼地瞥着兵长放在他耳边的手指,生怕兵长伸手对着他的不堪重负的鼻子又来一下。 可是他心惊胆战地斜着眼盯着自己耳边的手看了半晌,那落在他耳边上的手指也没有动,只是偶尔会用指尖轻轻挑一挑他细小的耳垂。 艾伦趴在利威尔兵长的身上,他的肩紧紧地贴在兵长的胸口,所以,他能感觉到兵长轻轻地叹了口气的动静。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兵士长终于开了口。 “艾伦啊,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因为觉得你有潜力成为优秀的士兵?” “我并没有这样想……” “你刚才的话不就是这样的意思?” 褐瞳的兵士长反问道。 怀中少年那毛绒绒的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少年微微一动,那发丝就轻飘飘地滑过他颈上的肌肤,软软的,痒痒的。 他低着头,目光无意识中落在少年头的一侧那渗出浅浅的粉红色的耳垂上,潜伏在记忆中的某种柔滑细腻的感触让他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挑了挑少年的耳垂。 “说吧,艾伦。” 因为近在耳边,于是利威尔兵士长那本就颇为低沉的极具迫力的声音越发像是直接从艾伦的耳朵贯入脑中。 容不得他反抗分毫。 艾伦沉默了好一会儿,双手按在利威尔肩上稍微直起身来。 “那天兰特说……” 垂着眼的少年低声说,浅黑色的发丝有些散乱地落在他的眼角,给他翠绿的瞳孔蒙上一层浅浅的阴影。 “我只是恰好被分到兵长您的辖区,恰好能遇到兵长您而已。” 【如果那个时候被分到兵士长阁下辖区的人是我,你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到兵长的身边!】 “虽然有时候很吓人,但是兵长其实很温柔,我知道……” “如果两年多前来到这里的是别的孩子,兵长一定也会对他很好,就算不是我……” “我只是运气好能来到您身边而已,就算不是我,是其他人也行……” 绿瞳的少年抿着唇,红通通的鼻尖微微一抽,低低的声音里带上了浅浅的鼻音。 “那天……就算我不在,您一样也能叫其他人陪您睡觉不是吗……” 【小家伙大概是已经察觉到某种东西不是理所当然地属于他而感到‘不安’而已。】 “如果是兵长您的话,很强大很厉害,那么多的人都尊敬您,崇拜着您,所以大概失去谁都没有关系。” 艾伦低着头,垂下来的浅黑色发丝挡住他的脸,从上面看下来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是少年抓在利威尔肩上外套的手指在无意识中攥紧,将原本笔挺的制服抓出了皱巴巴的痕迹。 这个倔强得过了头的少年终于在这一刻泄露出一丝软弱的气息。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被您冷淡对待了的话……” 细长的睫毛以及其细微的痕迹抖动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微光落在艾伦的睫毛上面像是跳跃着的光点一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近微不可闻。 “……我会很难过……” 半晌没有丝毫声音。 少年深深地低着头,浅黑色的发丝从他微微涨红的颊边垂落。 常日里被柔软发丝覆盖着的有着优美弧度的后颈裸|露在利威尔的眼前,利威尔几乎能看见少年后颈的肌肤上细小绒毛微微颤动着的痕迹。 那就像是韩吉曾经说过的,小鬼那颗纤细而又敏感的心的痕迹。 …… 察觉到自己拥有的东西不会一直属于自己。 察觉到那种不确定的东西或许总有会消失离开的一天。 所以想在被抛弃之前,选择主动离开。 所以想要变得比任何人都优秀,不会被随意地抛弃。 …… 嘁! 小鬼就是小鬼啊。 线条锐利的唇因为不快几乎抿紧成了一条直线,利威尔伸手猛地按住那颗垂得低低的毛绒绒的脑袋,狠狠地将它压在了自己的怀中。 “所以说不要随便就去猜想大人的想法啊,蠢货!” 他几乎是呵斥一般冲着怀中的小鬼低喝。 “的确,哭着喊着要跟随我的家伙大一堆,像你这样的小鬼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比你好比你聪明的小鬼哪里都能看到!”他皱着眉,“就算是你身边那个黑头发的小家伙都要比你优秀得多。” “不管是谁,都不会像你这个家伙一样总是给我找麻烦让我火大——” 半截话断在喉咙里,不爽到了极点的利威尔深吸一口气,将满肚子的怒火压下去。 他松了手。 原本狠狠压着怀中小鬼的头的左手落下来,放在少年的后背上。 褐瞳的兵士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手看似轻描淡写地放下来,轻轻地搂着怀中的小鬼。 可是那按在艾伦后背上的指尖却分明透出一股不容逃脱的意味,姿态强硬将那小小的雏鸟紧紧地拢在手中不容抗拒。 被刚才他那粗暴的动作弄得凌乱地散开的浅黑色的短发散落在少年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颊上,细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着。 小鬼跪坐在他的身上,目光带着几分困惑看着他,像是猫咪似的大大的眼睛透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嫩绿色。 那就像是在湛蓝天空下的枝头绽放着的带着春天的气息的嫩芽,将勃勃的生机带给了整个世界。 那抹有着勃勃生机的鲜嫩的碧绿色倒映在利威尔眼底,像是将他的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也染成了一片嫩绿的色调。 …… 很久以前,有着明亮笑容沾染了一身白雪的孩子将手中那一株碧绿色的嫩芽放进他的眼中。 它在那一片无机质的没有丝毫生气的黑褐色大地上生根,发芽。 它勃发的生命力终于将那篇荒芜的大地染上了一整片再也抹不去的连绵不绝的嫩绿之色—— “小鬼,给我听好,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利威尔兵士长开口,声音低沉,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低低地嗯了一声的少年温暖的颊。 探入耳后发丝的指尖触到的是柔滑的浅黑色发丝,利威尔的手指按在怀中少年的脑后。 稍稍使劲。 艾伦困惑地睁着一双翡翠色泽的眼,头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利威尔兵长压在脑后的力道凑过来。 细碎的黑褐色的发尖儿刺到了少年柔软的肌肤上,兵士长贴上了怀中少年温热的额头。 那是极近的距离,眨动的细长睫毛几乎能掠过对方的眼。 几近相触的鼻尖,几乎能感觉到那温热的鼻息掠过颊边的痕迹。 “艾伦。” 利威尔兵士长说。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从未有过的低柔的痕迹。 他深褐色的瞳孔倒映着少年碧绿色的眼,染上一片浅浅的嫩绿的痕迹,像是在他的眼底深处铺开了一地柔软而明亮的光迹。 可是他按在艾伦脑后的手却传递出与他的目光完全逆反的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硬生生地将怀中的少年控制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他说,“我只要你。” 他低声说,“所以,你只要老老实实让我宠着就行了臭小鬼!” 75|第七十五章 窗外停了一阵的细雨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 窗户半敞着,偶尔会有微风卷着细小的雨点撒进来,带来一股湿润的气息。 古老而陈旧的书房很安静,只能依稀听见少年均匀而安稳的呼吸声。 宽大的沙发安静地靠在正对着窗户的石墙上,虽然看起来已是久经时光而变得陈旧,皮革上都有了泛白的痕迹,但是每日仔细地清理让它依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外貌。 正是因为如此,有着不为人知的几乎可称为苛刻的洁癖的兵士长此刻才能安稳地坐在这个陈旧的沙发上。 不知何时陷入沉睡的艾伦趴在他的身上,平稳的呼吸声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少年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坐在他的双腿上,微微蜷缩着身体靠在他的胸口。一头浅黑色毛发的头缩在利威尔的肩上,偶尔几缕稍长的额发垂落下来,探入微微竖立的外套衣领里,在男子颈窝的肌肤上划开柔软的感触。 利威尔一手放在怀中少年的后腰上,将像是大型宠物一般窝在自己怀中的少年搂住,另一只手在艾伦微微弓起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 偶尔,那只手会抬起来,轻轻地拍一拍少年缩在他颈窝里的毛绒绒的后脑。 或许正是因为那轻抚着自己后背仿佛是在哄人一般的手带来的安心的感触,还有自己的脸颊紧紧靠着的那坚实的胸膛传递过来的宛如催眠一般有节奏的心跳声,艾伦才会不知不觉地趴在利威尔兵长身上进入了梦乡。 利威尔微微侧头,低下眼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少年。 在他转动头的时候,他紧贴着艾伦额头的下巴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年温软肌肤的感触。 被他的动作带动着,沉睡中的少年微微向上仰起头来。 大概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困扰散去,艾伦的脸看起来极为放松,线条柔和的唇微微张着,隐约可以看见从缝隙里露出的尖尖的白色虎牙。 那小小的虎牙的尖锐痕迹,越发让沉睡中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带上了几分孩子气。 从对面的窗子里射进来的不算明亮的光落在艾伦的脸上,却被浓密的漆黑睫毛承载着,在少年稚嫩的脸上落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轻羽似的睫毛就在利威尔的眼皮底下,近得几乎能看得清那漆黑的睫毛一根根细长的痕迹。 安眠中的少年发出轻微的哼声,还在隐隐发红的鼻尖轻轻地抽了抽。 那颗毛绒绒的浅黑色脑袋微微动了动,一拱一拱地,越发深地钻进了利威尔的颈窝里。 艾伦的额头蹭过了兵长的下巴,贴在了利威尔颈上的肌肤。 他的右手在无意识中抓着利威尔腰侧洁白的衬衫,胸口一下一下小小的起伏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从他微张的唇中和鼻子里喷吐出的温热的气息,柔柔地掠过利威尔颈根上的皮肤,钻进白色的领巾里,在兵士长被白色领巾掩住的锁骨上掠起轻微的瘙痒的痕迹。 利威尔抬起手摸了摸睡的正香的艾伦的头。 有着薄茧而略显粗糙的指尖被一簇毛绒绒的浅黑色的发丝簇拥着裹住,那柔软细腻的感触让他在无意识中将指尖探入更浓密的发丝中。 虽然怀中小鬼温热的鼻息掠过颈上的肌肤时有点痒痒的,但是将小鬼暖暖的身体缩在他怀中紧紧地依偎着他的感觉还不坏,所以他也就懒得调整彼此的姿势。 …… 毕竟,这个臭小鬼有好一阵子别说让他抱了,最近这几天竟是变本加厉地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对此觉得极为不爽的利威尔曾经一度被韩吉调笑着说出‘是不是缺乏什么能量需要补充了’这样的话来。 虽然当时毫不客气地将那个四眼揍了一顿,但是此刻和怀中小鬼肌肤相触时那种说不出的奇异的舒适感觉的确让这段时间里心底莫名焦躁不快的利威尔觉得舒缓了很多。 啧,这不就真的跟那个混账四眼说的一样是‘能量不足’的状况了吗。 虽然心情舒缓下来了,但是褐瞳的兵士长身体里却突兀地有某种异常不爽的情绪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不快地皱起眉来。 他臭着一张脸低下头,怀中睡的正香的小鬼对他此刻的不快毫无所觉,一张稚气未脱的睡脸看起来无辜极了让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爽。 于是艾伦的脸颊被不爽的利威尔狠狠捏住用力揪了两下,那轻微的痛觉让艾伦在沉睡中下意识呜了一声,顿时动了一动将脸更深地往利威尔颈窝里缩去。 那种像是在无意识地寻求利威尔庇护的动作终于让兵士长心里的不爽少了那么一点。 被他捏住的脸颊软软的,少年的肌肤在他略为粗糙的指尖上更显得细嫩柔滑了几分,捏起来的手感颇为舒适。 于是手指上舒服的感触让利威尔的不爽又少了那么一点。 “好不容易将小家伙哄回来,现在又这么欺负他可不行啊。” 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突然远远地从侧面传过来,仍旧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韩吉分队长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安静的书房门口,神态懒散地靠着门框站在那里,厚厚的镜片后的眼微微眯起向利威尔看来。 “手感如何?利威尔。”她笑嘻嘻地说,“这段时间里天天板着张臭脸,把你那些部下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的,真是可怜啊。怎样?现在补充了这么久的能量差不多也该让我们兵士长阁下的‘艾伦不足’症状消失了吧?” 韩吉一边开玩笑似的说着,一边放下抱着的双臂走进来。 她脚下漆黑的长靴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响声,让利威尔盯着韩吉的锐利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警告的神色。 他的手指,已经捂在了艾伦露在空气中的左耳上。 “放心吧,利威尔,这孩子一直心里装着事绷得紧紧的,现在突然放松下来,不会那么轻易被吵醒的。” 虽然是摊开手这么轻松地说着,一贯行事大大咧咧的韩吉还是放轻了脚步,又毫不客气地笑着继续去调侃那瞪着她用目光威吓她不准吵醒小家伙的兵士长阁下。 “哎呀呀~~还真是难得看到我们的兵士长大人这么温柔体贴细心的一面。”她笑眯眯地说,“要是对你的那些部下说起绝对没人会相信,所以我还是得下次找个空和埃尔文一起愉快地分享这种乐趣才行啊~~” 狭长的深褐色瞳孔盯着韩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怀中小鬼脸上移开的缘故,利威尔的目光一点点染上窗外细雨一般冰冷的痕迹。 “你这个家伙看起来真是闲得发慌啊,韩吉,如果没事做的话去训练训练你的部下如何。” 利威尔兵士长面无表情地说,“偷听这种恶趣味真让人不敢恭维。” 虽然早就察觉到韩吉那家伙一直在门外了,但是好不容易才将小鬼给抓过来,他可不想因为该死的四眼的搅局让艾伦又跑掉了。 毕竟这几天艾伦对他的躲避已经让利威尔本就不多的耐心濒临到极点了。 “不要这么冷淡嘛~利威尔,你能将小家伙哄回来还不是有我的功劳?过河拆桥可不是兵士长大人该做的事情啊。” 将弯曲的食指压在下唇上,韩吉一张脸似笑非笑。 “虽然我说过让你自己多想想,但是像你这种暴力分子果然还是没什么耐心啊,居然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手段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小艾伦真可怜——” “啧!没事就快点给我滚回去找你那群被你弄哭的部下去。” “是是是~~兵士长大人好可怕~~” 高举双手做投降状的分队长嘴里说着好可怕却是一脸笑眯眯的毫无说服力。 “我现在就滚。” 她挑眉一笑,“不过,兵士长大人,我可不会像艾伦那样那么贯彻您的命令哦,哈哈哈。” 韩吉啊哈哈地大笑着,刚才艾伦‘滚’过去的一幕她透过门缝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差点没笑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爆笑出声,现在镜片下的眼角都还残留着笑出来的泪痕。 啊啊~~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真是太棒了~~~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表示一本满足。 不过,这种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先说正事比较好。 如此想着的韩吉分队长咳嗽了两声,脸上懒散的笑意多少收敛了一点,变得严肃了一些。 “不过利威尔,你这么早就求婚没问题吗?” 她正色看着利威尔,手指了指利威尔怀中的少年。 “艾伦才十二岁哦,怎么说都要等到他成年……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至少也要等他满十五才行!就算我们关系再好,我怎么说都是分队长,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你犯罪啊。” “哈?” 面对韩吉正色的询问,原本在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谁会和你这种奇行种关系好’的嫌弃表情的利威尔挑了挑细长的眉,目光露出‘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神色来。 兵士长不解的目光让韩吉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我说利威尔啊,你该不会没明白你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吧?” 韩吉的眼底闪烁着奇怪的目光,古怪之极地看着利威尔问道。 虽然她早就不对她这个同事的语言表述能力抱有任何期望,但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四个字而已——他该不会根本不明白他刚才说的话代表什么含义吧? “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 利威尔的反问让一贯以调侃他人为乐的韩吉一时间都觉得哭笑不得。 “你还问我什么问题……‘我只要你’那可是求婚的台词啊!” “说什么蠢话,这小鬼又不是女人。” 利威尔轻描淡写地打断了韩吉的话,还反过来用像是看到白痴的目光削了韩吉一眼。 谁、说、不、是、女、人、就、不、能、求、婚!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家伙的情商低到不能再低了,但是迟钝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整张脸都已经扭曲的韩吉用古怪得不能再古怪的眼神盯着利威尔如此在心底高声呐喊着,瞬间有一种想要狠狠捶地的冲动。 但是—— 为了她未来能看到更多更极致更喜闻乐见的愉悦之事——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硬生生地将这股不明智的冲动千辛万苦地压抑了下来。 那种强行按压下的痛苦几乎让她本就扭曲的脸呈现出极为可怖的表情,好半晌才勉强忍住变回了往常的模样。 “啊啊,开个玩笑嘛,利威尔,啊哈哈哈,不用当真。” 韩吉干笑了两声,抬脚向门口一步步后退去。 “那么,既然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那就记得把你怀里的小家伙看好。”她憋着气说,肩膀因为憋到了极限而抖得厉害,“要是不留神松手将他放跑了,找也找不回来的话,到时候伤脑筋的人可是你啊。” 利威尔盯着韩吉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少说废话’的神色。 他微微低下头,贴在他下巴那里的少年柔软的浅黑色的发丝略过他的唇角。 褐瞳的兵士长搂着怀中的少年训练兵,紧致的睫毛掩不住他的眼底锐利而强硬的痕迹,拢紧艾伦的手就像是紧紧地簇拥着手中柔软的雏鸟昭示着不容抗拒的所有权。 “不用你啰嗦。” 利威尔说,尖碎的黑褐色短发垂落在他的眼角。 他深褐色的瞳孔眯起细长的弧线注视着伏在他的胸口沉睡的艾伦,安静地,专注地。 他说, “我没有放手的打算。” ………… …………………… 轻轻地关上书房的大门的韩吉发自内心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一脸绝望。 “……‘不会放手’……是吗?” 对她那位书房里的同僚突破人类底限的情商已经彻底绝望的韩吉分队长将利威尔的话重复了一遍,手指摸着下巴,继续深深地摇头叹息。 “啧啧~~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没搞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在是……啧啧,该怎么说好……” 她啧啧有声地将摸着下巴的手收回来,搔了搔自己脑后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再次叹息着摇了摇头,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兀自嘟哝着沿着长廊走远了。 “人类最强的无自觉还真是可怕啊……” ………… ……………… 陈旧的木门在关上时响起了刺耳的咯吱声,那似乎吵醒了窝在利威尔怀中睡的正香的艾伦。 感觉到原本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少年有了轻微的动静,利威尔下意识低下头去。 睡眼惺忪的艾伦微微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一抹惊心动魄的嫩绿从漆黑的细长睫毛的缝隙中流淌了出来。 刚睡醒还处于朦胧状态的少年仍旧保持着依偎在利威尔怀中的姿势,恍惚中抬手揉了揉了眼。 “喂,不睡了?” 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利威尔的话,艾伦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一脸迷迷糊糊的少年看起来很可爱,像是一只蜷缩着身体刚睡醒就在主人怀中磨蹭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头的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揉了几下眼,似乎清醒了一点。 “唔……兵长?” 少年睁着一双睡眼朦胧的眼,费劲地张开看着利威尔,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来。 利威尔张嘴想要说话,可是那突然抬起来按在他嘴角的手指让他将刚刚张开的唇又闭上。 艾伦刚才还在揉眼的手向他伸了过来,纤细的手指按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依然歪着头靠在利威尔的左肩上,只是睁着一双绿宝石般漂亮的猫儿眼仰起来看着他。 那只手在利威尔的脸上轻轻按了按,指尖一点点地碰触过利威尔脸上线条的弧度。 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在搞什么鬼,利威尔任由艾伦的手在自己的右颊上摸索着,眼微微眯了起来。 仰着眼盯着利威尔看的艾伦看起来似乎还没睡醒,碧绿色的瞳孔像是蒙了尘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他在利威尔脸上摸索着的手指看起来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般。 好一会儿之后,艾伦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手停在利威尔的右颊上,那双还带着几分恍惚的猫咪似的碧绿瞳孔突然就弯了起来。 绿瞳的少年对利威尔露出了笑容。 柔软而明亮,带着几分幼童那般天真的稚气。 那是没有沾染上丝毫污迹,纯粹只是为了微笑而绽放出来的少年最为纯粹的笑容。 半醒半睡中的少年的笑脸是如此的可爱,以至于让兵士长那细小的深褐色瞳孔都在那一刻微微扩张了几分痕迹。 利威尔低头,他的手搂在了艾伦的脑后。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从他的颊边散落下来,随着他低下去的头垂落在艾伦的额头上。 褐瞳的兵士长微微抿起薄薄的弧线的唇压倒了一簇细长的漆黑睫毛落到了少年的眼角。 带着凉意的柔软的唇和少年温热的眼角的肌肤相触。 因为散在少年的眼角附近而被偶然带进去的一缕细腻的浅黑色的发丝夹在唇的中间,却染上了一分肌肤渗透的暖意。 亲吻着怀中少年眼角的兵士长狭长的眼并未完全闭起来,半睁着被散落颊边的发丝掩着,隐约可以看见从细细的缝隙里透出的从未有人见过的温柔的痕迹。 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冷峻的面容像是骤然融化开来一般,就连锐利的眼角都在这一瞬放松成了男子有史以来最为柔和的弧度。 “兵长…?” 艾伦带着困惑的轻微声音却像是一道突然打下来的惊雷。 微闭的眼猛地睁开,露出从未有过的柔和神色的利威尔兵士长脸上闪过一道诧异之色。 他微张着嘴看着怀中的艾伦,眼底带着几分似乎尚未反应过来的措手不及的神色,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 然而,那一抹错愕之色仅仅只是一秒就在他冷静下来的眼底消失得干干净净。 褐瞳的兵士长突然狠狠地啧了一声,抓着艾伦后脑的手猛地一用劲就将艾伦的头按进自己颈窝的最深处。 于是脑袋被利威尔兵长死死地按住完全动弹不得的少年只能费劲地用两只手攀上兵长的肩。 “兵长?” 一头雾水的艾伦再一次小声喊着。 他的双手抓着兵长的肩膀,大半的脸都被利威尔的肩膀挡住,只在利威尔肩上露出一双碧绿的瞳孔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带着三分的惊慌,十分的困惑。 “利威尔兵……” “嘁——臭小鬼,不准动!” 抱紧怀中不安分地试图挣扎的小鬼的兵士长咬牙切齿地回答,语气中带上了哪怕是被巨兽人重重包围也从没露出过的气急败坏之色。 他低着头,一双手仍旧是紧紧地把艾伦按在怀中丝毫没有松劲的意思。 细碎的黑褐色额发垂落下来,在利威尔的脸上落下了深深的阴影。 他的肩绷得紧紧地,带动他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这一刻绷住,让利威尔摆出了简直像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如临大敌的恐怖姿态。 光线暗淡的陈旧的书房里静悄悄的,被兵长那气急败坏的语气吓住的艾伦不敢再动,只是趴在兵长肩上,碧绿色的大眼睛茫然地一眨一眨。 一束浅浅的光从对面笼着雨幕的窗子里照进来,落在利威尔的侧颊上。 被誉为人类最强的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低着头,散落的发丝的阴影将他冷峻的脸掩住了大半。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几乎呈现出一条绷紧的锐利直线,看起来像是在这一刻不爽到了极点。 可是那束落到他脸上的光却暴露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最强的兵士长的脸上浮现出的浅得微不可见的一道发红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 ̄︶ ̄*\)) 对情人节分量足足的这两章还满意吗? 好了我圆润地爬去吃肉元宵了。 76|第七十六章 连绵的阴雨天总算过去了,雨过天晴之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就像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宝石,间或中点缀着一点乳白色的云彩。 空气中的湿润气息在接连几天的阳光普照之下消散得干干净净,徐徐微风掠过的时候,伴随着那一丛丛蔓延的青色嫩草散发出干净清爽的气息。 位于驻扎地边缘的第一百零四期训练兵团的训练场吵吵嚷嚷的,不时响起少年们的大喝声和*彼此撞击的闷响声。 训练场上某一处的角落里,大块头的少年啊的发出一声惨叫。 身形壮硕的他在刚才被猛地摔在了地上,后椎骨恰好重重咯在一块坚硬的碎石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叫这么大声干嘛。” 身为刚才将他摔倒的罪魁祸首的绿瞳少年撇着嘴,一脸‘你能有点出息吗’的不屑表情。 忍着痛爬起来的莱纳正在反着手揉后背被石头咯到的地方,一看艾伦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得简单那你让我摔几下试试!” 面对同期好友的怒意,艾伦耸了耸肩。 “你又打不赢我。” 一贯神经大条的少年说出了他认为理所当然却是让莱纳越发火大的话来。 “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就不要找我做对手啊!” “我有什么办法,这不是教官安排的吗?” 艾伦睁着一双碧绿色的眼一脸无辜地看着还在龇牙咧嘴地揉着疼痛不已的后背的莱纳。 在格斗训练的课上,基本上都是安排一对一地进行训练,对手都是教官随机排的。 被艾伦摔了快一个小时现在浑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莱纳表示很不爽,而艾伦也很无奈,格斗这种技术如果不找比自己强大的人训练的话,基本上是很难进步的。 “反正教官不是有事出去了吗,你去找三笠啊。” 在这个班上能在体术上打得过艾伦的,大概也只有三笠那个怪胎了。 “才不要,我去找三笠的话,那他的对手不就没办法训练了吗?而且……” 艾伦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向莱纳伸出手。 莱纳抓住艾伦伸过来的手,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而且什么?” “而且三笠根本就不会认真和我打啊。”绿瞳的少年撇着嘴很不爽地说,“我也不是没找过他陪我练习格斗,他虽然不会拒绝,但是基本都不会下狠手,和他打一点用都没有。” “……” 身材壮硕的少年抱着双臂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让三笠出手揍你这种事的确根本无法想象……” “喂喂——” “好啦好啦,哈哈哈,别生气,艾伦,我给你找个好对手如何?” 莱纳嘿嘿笑着长臂一捞一把将矮了他半个头的艾伦搂住,低着头凑近艾伦小声,“保证比你强,能满足你被别人狠狠虐一把的愿望。” 一边调侃似地和艾伦说话,莱纳一边伸手指了指他们右前方的角落。 懒得和莱纳计较,艾伦抬头顺着莱纳指的方向看去。 神色冷冷清清的少女在那被几颗参天大树的树荫笼罩的角落里坐着,白金色的长发扎起来盘在脑后,一簇发丝落下来将少女的右颊掩住了大半。 比天空蓝要深上几分暗上几分的眼似乎总是半闭着,不算浓密却极为细长的睫毛垂下来,让一贯待人冷漠的少女越发给人一种疏离感。 “亚妮?” “对,就是她,你去找她陪你练习,亚妮很厉害,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为了逃离元气满满对于刚刚一个小时的格斗训练完全不满足的绿瞳少年的魔爪,莱纳毫无节操地直接将他那位同乡卖掉了。 “她可以吗?……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比阿尔敏还要矮小啊。” 艾伦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亚妮,少女纤细娇小的模样让他完全看不出一点厉害的迹象。而且每次格斗训练课上,亚妮总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随随便便地和她的对手应付一下就躲到角落里偷懒去了。 这样的人真的能像莱纳说的那样很厉害吗? “放心!”莱纳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我和那家伙虽然不熟,可是毕竟是同乡,她的本事我一清二楚,别看她个子不高,真打起来我和贝特霍尔德两个都不够她一只手打的。” 莱纳不遗余力地鼓动着艾伦去找亚妮交手。 “而且格斗又不是完全靠身材。” 他一拍身边比他矮半个头的艾伦那完全没有肌肉的后背,又一捏艾伦单薄纤细的肩膀,嘿嘿笑着说,“你看你一点肌肉都没有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的莱纳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眼前顿时天翻地覆。 啪的一声,身材健壮的少年再一次被身材纤细的少年重重地摔在了地面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突然出手的绿瞳少年压在莱纳身上,他反扭着莱纳的一只手,昂着尖尖的下巴用极为凶狠恐怖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他压制在地上的莱纳, “肌肉那种东西只要我加强锻炼的话迟早也会有的。” 艾伦用和他此刻的目光同样凶狠恐怖的语气如此说着。 “啊啊,绝对会有的,肌肉这种东西只要努力锻炼迟早都会有的!” 一不留神就触到了艾伦那众所周知的雷点,莱纳在艾伦凶狠之极的目光地逼视下果断地附和了艾伦的话。 他一点都不脸红地说,“艾伦,我看你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强壮一些了。” “真的?” 同期好友的话让艾伦的眼睛一亮,顿时整个脸上都放出光来,就连压制着莱纳的动作都放松了一些。 “当然是真的!你自己天天看着当然看不太出来啊!” 为了让自己被反扭在身后的疼痛不已的左手解脱,莱纳果断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于是,被莱纳善意的谎言欺骗得开心起来的绿瞳少年立刻就松开了莱纳,站起身来抬手就捏了捏自己纤细的胳膊。 “嗯……好像是比以前粗一点了……” 被莱纳那么一说,艾伦顿时也恍惚中觉得自己的胳膊上好像是长了那么一点肌肉。 “哈哈哈哈哈。” 有着比艾伦健壮粗大太多的胳膊的莱纳干笑了几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之后他不打算再昧着良心说话,只能露出几分尴尬的表情笑着打岔。 “艾伦。”他飞快地转移了关于肌肉的话题,“你还要不要去找亚妮?” “……去看看吧,既然你都那么说了。” 艾伦迟疑了一下,如此回答道。 反正在这里和莱纳继续磨蹭下去也没多大作用,既然莱纳把亚妮说得那么厉害,去试试看也好。 ……………… 面容清俊的少女坐在树下,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冠洒下的光点在她白金色的发丝上跳跃着,让她的头发泛出金子般细碎的光泽。 平心而论,亚妮漂亮的脸比起被誉为这一届训练兵中女神的赫利斯塔也逊色不了多少,但是比起性情温柔可爱的赫利斯塔,她那冷漠疏离的性子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畏惧和不快,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去主动接近她。 而且她散落在右颊上的那一大片白金色的发总是将她漂亮的脸掩盖了大半,让人看不清楚。 此刻,亚妮像往常一般孤身一人坐在树下的岩石上,身边安安静静。 垂落的长长的额发挡住了她的右眼,她抬起手将散落在右颊的发丝挽到了耳后,但是仍然有几缕稍短的发丝重新散落在了颊边。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了她的脸上,挡住了从茂密树冠的缝隙里射下来的阳光。 亚妮仰起头,仍旧是半闭着的冷漠得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珠子动了一动,落在了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身上。 比起她那像是被冰冻着的海水的瞳孔漠然的颜色,少年明亮的瞳孔就像是带着勃勃生机的嫩叶那般嫩绿的色调。 “有什么事?” 虽然同班但是并不熟悉的艾伦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前这种事似乎并未让亚妮感到惊讶。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神色淡漠地开口询问道。 反而是第一次主动和她搭话的艾伦迟疑了一下,但是想要找到好对手的急迫心情让少年心底那一点不自在感很快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亚妮,我想拜托你做我格斗训练的对手。” “……为什么找我?” “莱纳说你格斗技巧很厉害。” 一贯神经大条的绿瞳少年毫不犹豫地卖掉了他的同期好友。 被白金色额发挡住小半张脸的亚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头来,像是冰冻的海水的瞳孔漠然看了远处的莱纳一眼。 正在和其他人大笑着说话的身材健壮的少年突然觉得后面一股寒气涌来,让他瞬间打了个哆嗦。 “也不是不行。” 将滑下来的额发重新拨回耳后,收回看向莱纳的目光,亚妮的脸上虽然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声音里带上一点不耐烦的意味。 “将你打倒的话,你就肯走了是吧。” “我……” 艾伦刚发出一个音,那一直冷淡地站在他身前静若处子的少女突然闪电般出手向他的要害处袭来。 艾伦下意识侧头一躲,然后脚步一转一拳反击了过去。 可是他刚转了方向还未站稳的腿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遭受到亚妮凶狠的一踢,顿时一个踉跄。 娇小的身体敏捷地侧身,轻易地躲开了艾伦已经力竭的一拳,亚妮一个反手将艾伦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可以了吧?” 站在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的艾伦身边,亚妮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冷漠地说。 在刚才一瞬间就将一贯被誉为训练兵中格斗拔尖的艾伦摔倒这种事对她来说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亚妮看起来显然只是不想继续被艾伦打扰,才勉强出手而已。 或许是因为训练兵的这种格斗训练在她看来实在太过幼稚,让她完全提不起劲来,才总是在格斗课上偷懒。 “我……我刚才还没准备好!” 一击就被打倒的艾伦呆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不服气地大声反驳。 亚妮抬起手,纤细手指拨动了一下散落在眼前的浅金色的发丝。 “这样啊。”冰蓝色的眼看着艾伦,她说,“我没关系,再来。” ………… 十秒钟后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少年训练兵再一次被身材娇小的少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伴随着少年的闷哼声地上尘土飞扬。 “这次可以了吧?” 轻描淡写地再一次干掉了艾伦的亚妮如此说着,她似乎不打算再和艾伦纠缠下去,因此这一次下手更是干净利落。 “好厉害……” 被摔得浑身发疼的艾伦睁大眼看着亚妮。 他发觉到了亚妮使用的是一种他以前完全不曾见到过的格斗技巧。 比起他那种纯粹是靠反应和力量的格斗完全不同,亚妮出手就是连续好几招接连而来,一招一式都是上下承接着流畅得如同呼啸而来的巨浪,完全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这两次他都是根本来不及出手就被打翻在地。 难怪莱纳说亚妮一只手打他和贝特霍尔德两个毫无压力—— “这就是所谓的格斗技吗?” 艾伦看着亚妮,落进了阳光的碧绿色瞳孔像是绿色的宝石闪闪发亮。 他握紧了拳兴奋地说,“真是厉害啊!是别人教你的吗?” “……我父亲。” “是吗?你父亲真厉害啊!” 看着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的艾伦毫不掩饰地夸赞她的父亲,少女像是被冻结的海水的瞳孔微微动了一动。 本打算转身离开的亚妮转过头,目光定定地看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艾伦。 “我可以跟你学习这种技巧吗,亚妮?”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碧绿色的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她,一脸兴奋和期待。 阳光从茂密的树冠里穿透落下来的光点照在他的脸上,让少年的笑脸看起来像是发出光来,一时间只让亚妮觉得那笑脸太过明亮而有些炫目。 “……没必要。”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回答。 可是被她拒绝的少年看起来并不想那么简单的放弃。 “拜托你了,亚妮,请把这个教我!” “我说了,没必要,因为毕业的格斗测试上我也不会认真出手,你依然是格斗成绩最好的训练兵。” “这和那个无关!我想学格斗技能并不是为了测试的成绩啊!” “那为了什么?” “为了变强,比现在更强,不可以吗!” “……” 少年青翠的眼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那认真而固执的目光让亚妮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默然半晌之后,她终于松了口。 “……也不是不行。” 亚妮脸上的神色依然淡漠,但是说出的话却让艾伦眼睛一亮。 “可以吗?那就拜——” 少年刚刚露出开心的神色,可是少女接下来一句话瞬间就把他绽放了一半的笑脸给僵住。 “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亚妮如此问道。 “呃……那个……我没钱……” 艾伦弱弱地说,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声音一下子就因为底气不足小得微不可闻。 身为勤务兵虽然衣食不缺,但是本来作为被收养的孤儿,军队是不可能给他们发薪水的。 虽然佩特拉小姐有时候带着他上街采购日常用品的时候会帮他买一点零食什么的,但是那也不可能给他钱啊。 “这样啊……” 亚妮手指按在下巴上盯着艾伦看。 还坐在地上的艾伦仰着头眼巴巴地紧张地看着她,似乎是生怕她会改变主意。 盯着艾伦看了好一会儿,亚妮上前一步,稍微俯身下去,伸出手。 她食指的指尖轻轻地点在了艾伦的胸口。 “拿你自己做报酬我也可以接受。” 宛如冻结的海水的冰蓝色瞳孔注视着艾伦,亚妮面色淡漠语气平静地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77|第七十七章 “拿你自己做报酬如何?” 少女冰蓝色的眼透过白金色的发丝的缝隙,定定然注视着艾伦。 她纤细的手指点在艾伦的胸口正中间的位置,黄铜的钥匙状饰物被细绳穿着挂在艾伦的脖子上,在亚妮指尖的下方折射过一道金色的光泽。 坐在地上的少年仰着头和亚妮的目光对视,眨了眨眼。 “如果是打扫洗衣服帮忙打饭之类的事情的话,我都可以做。” 艾伦说,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初生的嫩芽通体嫩绿不见丝毫杂色。 自动将‘拿自己做报酬’这句话定义为类似于勤务兵帮亚妮做杂物的艾伦看着亚妮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少年的眼睛那清澈得晶莹剔透的色泽足以让每个被他注视着的人都会在一瞬间生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心虚感而再也无法和他对视。 漂亮的宝石总是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摸,感受它的圆润和明亮。 可是当那碧绿色的宝石太过干净而纯粹的时候,反而让人再也无法伸出碰触它的手。 太干净了,让人不忍心将哪怕是一点点尘埃沾染到它的身上。 于是根本只是为了让艾伦知难而退而提出这种为难人的要求的冷漠少女也在这一瞬间彻底败退。 亚妮一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许久没经历过的挫败感让她有种忍不住叹气的冲动。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连这句话的意思都不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不是一般的失败啊…… 不过为什么现在有一败涂地的感觉的人反而是自己? “那么,亚妮,我们现在就开始?” 看着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眼睛闪闪发亮的艾伦,亚妮这次是真的没忍住一口气叹了出来。 算了,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 觉得被眼前的少年彻底打败的亚妮放下捂着额头的手,细腻的白金色发丝顺着她的颊滑落下来,她抬手拨了一拨,将几缕发丝拨到了耳后。 然后,少女抬起握紧成拳的双手。 她的后背微微躬起,呈现一道优美的弧度,她纤细的肩膀绷起紧缩了起来。 她的脚分开成与肩同宽的距离稳稳地站着,前后错开微小的距离,如同她一前一后举在胸口的拳头一般。 “攻击我。” 亚妮冷冷地说。 艾伦握紧拳头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眼前摆出战斗姿势的亚妮那股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悍然气势让他的后胛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紧缩了起来。 少年天生如野兽那般敏锐的直觉清晰地捕捉到了对面少女那股宛若雌豹一般潜伏在丛林中却随时随地都会突然暴起的魄力,那使得他的身体紧跟着在刹那间绷紧摆出防备的姿势—— 亚妮站在原地看着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罕见的锐利之色,让她一贯淡漠的冰蓝色瞳孔绽放出的目光在此刻显得异常犀利而可怖。 她蓄势待发的身体就像是一只躬身伏地的凶猛雌豹,美丽而又惊人的危险。 被大树的阴影笼罩住的这个空间一时间鸦雀无声,骤然爆发的凶猛的压迫力让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沉淀了下来。 半晌中寂静无声。 终于,亚妮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为什么不进攻过来?” 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少年如此问道。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进攻。” 神色凝重的艾伦紧紧地皱着眉回答。 “嗯?” “感觉无论从哪里进攻都没有用啊……” 艾伦带着几分困惑的神色回答。 他不出手攻击亚妮并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是被亚妮那股凶猛的气势压倒了。 而是因为对面摆出战斗姿势的亚妮不知为何给他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天生如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让他潜意识中察觉到,如果他随意出手那么不仅不能给对面的人造成伤害,反而会让自己露出破绽而在瞬间败亡。 正是因为有这种感觉,他才拼命压下了蠢蠢欲动的身体想要攻击过去的冲动。 “是吗。” 亚妮低声说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她说,“或许你这家伙真的有学习格斗技的天分,教给你,父亲大概也不会反对吧……” 亚妮如此说着,握紧成拳的手松开放了下来,绷紧的蓄势待发的身体放缓的一瞬间,四周压迫着整个空间的恐怖气势就在她放下手的刹那间烟消云散。 少女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纤细而娇小的身体,清俊的面容,让人难以相信刚才放出那一股让一般男子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气势的人就是她。 亚妮抬起手,手指将滑落在颊边的白金色发丝抚到了耳后。 “艾伦。”她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因为她收回了战斗的姿势而有些错愕的少年身前,她说,“为什么放过兰特?” “哈?” 亚妮的问题跳跃得太快,以至于艾伦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放过想要杀你的人,这样好吗?” 微微眯起的眼挑起锐利的弧度向上注视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艾伦,亚妮低声询问道。 “兰特的判决其实是你决定的吧。” “我并没有放过他,只是觉得身为一名士兵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而已!明明是一名发誓要为人类献出心脏的士兵,最后却要死在人类的手里,这不是很可笑吗?” 艾伦皱着眉回答,目光毫不闪躲地直视着亚妮。 “这样吗……” 金发少女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她抬头盯着艾伦,突然闪电般出手一把揪住艾伦的衣服同时狠狠一脚将艾伦的腿踢得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 完全没想到亚妮会突然袭击的艾伦在措手不及中被踢翻在地,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后脊上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等他反应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将他踢翻在地的亚妮已经一只膝盖抵着他的腹部,将他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笑的是你啊,艾伦。” 亚妮压在艾伦身上,一只手按在少年的胸口,她冰蓝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她压制在地上的少年。 她眼睛的色泽就像是冻结成冰块的海水的颜色,冷漠得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感情的气息。 但是在这一刻注视着艾伦的时候,那一贯毫无感情的眼底竟是泄露出一丝讽刺的意味。 “你以为宪兵的存在是为了什么?……越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就越能远离战场……这种事就和你的所作所为一样可笑。” “有多少人死在巨兽人嘴里,又有多少人死在人类自己手里?” 少女如此讽刺地说着,她伸出右手,纤细的手指按在艾伦颈上温热的肌肤上。 亚妮微微收拢的指尖掐住了少年的喉咙,杀意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不必要的宽恕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你放过兰特,怎么知道未来他会不会放过你——” “所以只要我变得更强不就可以了吗!” 少年干脆的回答让亚妮剩下的半截话骤然卡在喉咙之中。 “让兰特活下来成为士兵——就算只能多杀死一只怪物也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什么都会去做!至于他会不会放过我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皱着眉毫不退缩地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亚妮,艾伦大声反驳道,“只要我自己足够强大,无论是兰特还是其他人,只要我一直比他们强大的话,我为什么要害怕他们?” 亚妮俯视着身下的艾伦,或许是因为艾伦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让她在这一刻怔了一怔。 被她压在地上掐住脖子的少年用明亮的眼注视着她,坚毅目光没有丝毫迷惘之色。 她俯身在艾伦身上,挡住了从茂密的树冠里照下来的阳光,她的影子将少年的脸整个儿都笼罩住。 可是就算被阴影笼罩着,那双仿佛无时无刻都灼烧着火焰的碧绿色瞳孔也在黑暗中闪耀出锐气而明亮的光泽。 那种热度仿佛将她注视着艾伦的冰冷瞳孔也一并感染得燃烧起来了一般—— 心脏在这一瞬骤然跳跃起清晰的节奏,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亚妮在无意识中俯□去。 她低下头靠近了艾伦的脸,带着凉意的白金色的发丝从她的颊边垂下来,散落在艾伦的颊边。 她按在艾伦的颈上的指尖似乎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碰触的肌肤的热度,就像是艾伦此刻那仿佛能灼烧掉她眼底冷意的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的目光…… 这个家伙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可笑。 简直就像是一个固执地抓着无法实现的梦想不肯面对现实的幼稚之极的孩子。 …… 可是却不知为何让人无法移开注视着他的目光…… ………… 风声在突如其然中呼啸而来,亚妮猛地松开了掐着艾伦喉咙的手,抬头敏捷地起身一个后跳。 被丢过来的矮个子光头少年发出啊的大叫声手舞足蹈地从猛地向后跃开的亚妮身前一掠而过,然后砰地一声撞上一棵树,凄惨地哧溜哧溜地滑了下来没了声息。 棕黑色的长靴啪的一下重重踩踏在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步步走来的黑发少年那漆黑色的柔软发丝垂落下来,缠绕在围住他纤细颈部的火红围巾上。 凌乱地散在额头的漆黑发丝的阴影笼罩在少年墨黑色泽的眼上,让他冷冷地盯着亚妮的眼神越发显得幽暗而阴沉。 三笠一步步走来,他注视着亚妮,眼底毫不掩饰地迸发出阴寒的恐怖目光。 “看起来玩得很开心的样子……让我也加入如何,亚妮。” 虽然似乎是疑问句的句式,但是那仿佛来自地狱的恐怖目光和语气都昭示着三笠这句话的不容拒绝。 足以让一般人冷汗直流浑身战栗的恐怖压迫力对刚刚一个后空翻跪坐在地上的金发少女似乎毫无作用,她冰蓝色的眼挑起锐利的弧度毫不示弱地与三笠对视。 一时间几乎能看到两人视线猛然撞击到一起时火花迸裂四溅而去的痕迹。 “好啊,我无所谓。” 亚妮冷冷地回答,目光却是和她冰冷的语气完全相反的灼热,与三笠争锋相对。 几乎是在话落音的瞬间,她的身影骤然暴起向三笠袭去。 轰的一声给人一种简直像是天地都在瞬间摇晃起来的巨响。 三笠和亚妮两人狠狠撞在一起的震撼力完全不亚于两栋巨大的高楼相撞的恐怖威力。 一时间从两人身上散出的煞气让四周的所有人都觉得心惊肉跳从而完全不敢抬头直视—— ………… 身为这场战争罪魁祸首的艾伦哑然坐在地上,他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打起来的三笠和亚妮,一脸错愕和茫然。 话说回来。 以力量为主的三笠和以技巧为主的亚妮到底谁会赢,他还真有点好奇……呃!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总之要先阻止三笠的暴走—— …… ……………… ……三笠和亚妮战斗时散发的气势实在太恐怖了他根本就靠近不了一步啊啊啊! 78|第七十八章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睁大了眼半是错愕半是无奈地看着那两个已经打在一起的人,虽然伸出手试图阻止他们,但是从那两人身上外泄的暴戾气势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他根本靠近不了一步—— 如野兽般天生对生存危机的极为敏感的艾伦敏锐地察觉到‘要是他在这一刻强行插入两人之间绝对会有性命之忧’这种恐怖的事情。 于是生物本能的生存*让少年伸到半截的手硬生生地卡在了半空中进退不得。 看着眼前尘土飞扬,还有从散开的尘土中传来的*实打实的沉闷撞击声,艾伦觉得自己有些抓狂。 对于三笠和亚妮为什么突然打起来这一点他现在都还处于莫名其妙的境地。 三笠看到亚妮把他摔了几次所以生气了他可以理解,可是一贯性情冷漠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亚妮也跟着三笠乱来是怎么回事! 艾伦坐在地上还在兀自纠结的时候,突然有人从旁边凑过来差一点就直接凑到了他脸上,顿时就将他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侧头一看。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扎着马尾的少女跪在他身边,两只手按在地上,闭着眼将上半身向他倾过来,鼻子一抽一抽的。 眼看马尾少女的鼻尖就要凑到他脸上,吃了一惊的艾伦下意识将头向后一缩,然后猛地伸出手按在对方脸上一把将她推开。 “莎夏你做什么?” 被艾伦一手推开莎夏睁开眼,眼睛眨巴了几下。 然后,她按在地上的双手一用力,整个上半身又直接向艾伦凑了过来。 没想到莎夏被他推开了会立刻又凑上来,措手不及中艾伦顿时又是向后一缩,而莎夏却是紧跟着继续粘了上来,几乎将脑袋拱到他的肩上。 “喂——” 再次将莎夏凑到自己脸上的脑袋一把推开,不断遭受着意味不明的骚扰的艾伦已经顾不上那两个打得厉害的家伙了。 在往常的时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的莎夏这一刻不知为何力气大得出奇,他两只手都按在莎夏的头上,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阻止了少女不依不饶想要凑过来的脑袋。 被使劲地按着脑袋怎么都靠近不了艾伦的莎夏睁着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瞅着艾伦,那目光简直就像是艾伦对她做过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般,看得艾伦一时间头皮发麻。 “到底怎么了啊莎夏?” 马尾少女咕咚一下咽了一口大大的口水。 她的鼻子使劲嗅着,一抽一抽的,依稀能看到一点涎水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她的眼睛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目光就像是看到她最心爱的宝物,那表情简直就像是要将艾伦一口吞下去一般让艾伦后背隐隐有些发寒。 再度吞咽了一口口水,莎夏用垂涎不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艾伦不放。 “好香……”早已在同期生中被彻底打上了吃货标签的马尾少女一边不停地吞着口水一边用想要将艾伦吞下去的恐怖目光盯着艾伦一边低声嘟哝,“有烤肉的味道……好香,好想吃啊。” 艾伦:“…………” 拜托了莎夏,请不要用看烤肉的目光看我好吗! 看着莎夏那口水滴答垂涎万分死死盯着自己的模样艾伦一时间哭笑不得。 说起来他今天中午的确是吃了烤兔肉。 因为昨天佩特拉小姐他们进行野外训练时运气好捕捉了几只野兔,于是就带回来烤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利威尔兵长自然就顺手将剩下的烤肉带过来给他了。 …… 其实野兔肉的分量并不多,他也只吃了几口而已。 真亏这么一点气味莎夏都闻得出来。 眼看莎夏还要往自己身上一边凑一边使劲嗅,艾伦赶紧又是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突然从左臂上传来的轻微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是他现在全部精力都用来防备莎夏凑过来,根本腾不出空去看一看刺疼的地方。 要是一松手搞不好莎夏这个家伙真的会咬他一口啊! 可恶啊这个吃货只要一遇到与吃的相关的事情力气就大得出奇!他都快撑不住了—— “莎夏,不要这样啊,没看到艾伦都受伤了吗?” 温软的声音突然响起,沐浴着阳光出现在艾伦身边金发少女简直就如同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女神一般。 “如果你饿了的话,我这里还剩下一点食物,不介意的话就请用。” 少女的声音动听得像是风吹过挂在森林中的风铃的清响,一边说一边将手中一小块冷掉的白薯递过去。 莎夏眼中猛地绽放出饿狼般恐怖的目光嗷呜一口就将赫利斯塔手中的白薯叼走,然后直接跪坐在艾伦身边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但是哪怕是满足地啃着白薯,莎夏的目光仍旧依依不舍地盯着艾伦。 那垂涎的神色看得艾伦是一阵恶寒,赶紧转头移开了目光。 “啊啊,赫利斯塔,真是多谢了。” 多亏了赫利斯塔终于从吃货女的魔爪中逃脱出来,心有余悸的艾伦侧过头向赫利斯塔道谢。 金发的少女微微一笑,宛如纯粹的流动金子般的发丝从赫利斯塔清丽的颊边垂落下来,被阳光一照折射出金子般细碎的光泽。 她一笑,脸上就像是散发出柔光一般。 赫利斯塔抱着一个小医疗箱蹲到了艾伦的身边,微笑着伸出手指了指艾伦的左臂。 “艾伦,你手肘那里擦伤了哦。” “啊?” 艾伦下意识抬起手臂看了看刚才感觉到刺疼的地方。 他的手肘外侧的确有一道像是被碎沙擦出来的伤痕,虽然看起来并不严重,但是划痕很长,越过了整个手肘,浅浅地渗出血来。 可能是刚才被亚妮摔倒的时候不留神擦伤的吧。 艾伦这么想着,低下头就想直接舔一舔伤口。 “等一下,艾伦,这样不干净。” 蹲在艾伦旁边的赫利斯塔一伸手赶紧阻止了艾伦,她利落打开了怀中的医疗箱,将一卷洁白的绷带和药水掏了出来一手一个举在艾伦眼前。 “我这里有药和绷带,我来帮你处理吧?” “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 艾伦一怔,赶紧摇头。 “就算是小伤口,要是感染了也会很麻烦啊。”双手拿着药品的金发少女认真地看着艾伦说,“请让我来帮你吧。” “没那么夸张吧,真的不用……” 得益于与众不同的体质,对这种小伤向来不在意的艾伦想要再度摇头拒绝,可是一手举着绷带一手拿着药瓶的赫利斯塔却不肯退让。 她整个人都凑了上来,清亮的眼睁得大大地认真地注视着艾伦。 “请让我帮忙!” 少女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说,声音掷地有声。 “呃……” 被赫利斯塔那一股不容许拒绝的气势给整个压住的艾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女担心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实在太过温柔,那张清丽的脸在这一刻简直就像是在散发着神圣光芒的女神一般。 本来试图拒绝赫利斯塔的温柔的艾伦在这一瞬间莫名地心生罪恶感,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他一脸冷汗地想着他从来不知道拒绝别人的好意原来也需要非常强大的勇气和毅力。 于是,被赫利斯塔的气势给压住的艾伦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一边不自在地躲开死死盯着他看的莎夏恐怖的目光,一边伸出左臂,任由让赫利斯塔涂抹上药水然后用绷带一圈一圈地包扎了起来。 赫利斯塔刚刚用白色绷带将艾伦的手肘绕了一圈,突然一个光光的少年的脑袋从旁边凑了过来。 “我也要我也要!赫利斯塔,我也受伤了!” 刚才被三笠直接丢过来摔在树上的柯尼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他凑到赫利斯塔身前大声嚷嚷着,抬手就将被刮出一道细小血口子的手背伸到了赫利斯塔面前。 “好啊,请稍微等等好吗?我先给艾伦处理好。” 好脾气的赫利斯塔对柯尼柔和地笑了笑,两眼放光地看着赫利斯塔的光头少年顿时一脸兴奋地使劲点了点头。 “赫利……呜哇!!” 蹲在赫利斯塔身边紧紧挨着她的柯尼一脸期盼地张口还想和赫利斯塔说话,突然一只手猛地从上面伸下来,一把抓住他的光头。 那只抓住他光头的手狠狠一个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可恶!你做什么啊尤弥尔!” 虽然是女性但是看起来无论是力气和行事作风都更像是利落少年的尤弥尔伸手抓着柯尼的脑袋,将他从赫利斯塔身边拎开。 她盯了不忿地冲她大喊的柯尼一眼,然后啪的一下直接就将一张胶布贴在了柯尼的手背上。 “这样就行了。” 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柯尼的尤弥尔冷笑着说,一手撑在腰侧,颊边几点雀斑给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脸上带上一点阴暗之色。 她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柯尼的手,更是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柯尼的光头,说“赫利斯塔很忙,你这点小伤就不要麻烦她了。” 看着哭丧着脸说不出话的柯尼,艾伦顿时一头冷汗。 他看了看左边一边啃着白薯一边用想要吞掉自己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莎夏,又转头看了看看似温柔却硬生生地强迫性地帮自己包扎伤口的赫利斯塔,然后斜眼瞥了一眼那边还在尘土飞扬宛如高楼相撞一般发出恐怖气势的两人一眼…… …… 为什么我们班上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奇怪啊? ……阿尔敏都比她们更温柔更文静好吗。 “怎么了?艾伦,你这里好热闹,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浅黑色的长发垂下来,扎着双辫的少女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向艾伦询问道。 她本来正在和莎夏对练,结果莎夏跑到这边来了,她一看这边聚集了很多人,就好奇地跟过来了。 看着弯着腰笑着和自己说话的米娜,艾伦顿时有了松了口气的感觉。 啊啊,看来普通的女孩子虽然少但是至少还是有的啊。 他刚这么自我安慰了一句,突然发现另外一边有些不对劲。 嗯? 停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艾伦刚才看过去的目光,打得正热闹的三笠和亚妮突然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这边,眼神微微一凝。 然后,他们彼此间对视了一眼,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停下手来。 三笠漆黑色瞳孔微微眯了起来,更显得幽深了几分。 亚妮冰蓝色的眼挑起锐利的弧度,瞳孔边缘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冷光。 两人几乎是在同时收回了手,然后同时一个转身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不打了吗? 被马尾少女、金发女神以及别有一种少年般的俊气的尤弥尔包围着,身边还站着笑嘻嘻地弯腰和他说话的米娜的绿瞳少年眨了眨眼,搞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打得昏天暗地的两人突然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收了手。 明明刚刚还打得很厉害的啊? 围着火红围巾的黑发少年走过来,一弯腰握住了赫利斯塔的手,将绷带从惊讶地抬起头来的赫利斯塔手上接了过去。 “麻烦你了,赫利斯塔。” 他说,脸色很平静,黑色的瞳孔像是漆黑色的宝石闪动着幽冷的漂亮色泽。 “剩下的我来就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但是字里话间都渗出一种不同抗拒的强硬意味。 仰着头看着三笠的赫利斯塔微微一笑,了然地点了点头,非常识相地站起身来让位了。 “三笠。”艾伦看着好友嘿嘿一笑,“难得碰上对手了感觉如何?” “是啊,很不错的对手。” 黑发的少年淡然回答,只是话中的‘对手’两个字多了一点其他的意味。 他抬手啪的一下打在啃完了白薯又打算凑上来对艾伦嗅来嗅去的莎夏脸上,像是打苍蝇一般将她一下子拍了出去。 然后吗,三笠放轻了动作,摸了摸艾伦已经被包裹了一层的手肘。 “疼吗?艾伦。” “你知道的,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处理一下总归是比较好。” 三笠说着,低头继续起赫利斯塔刚才的工作来。 同样走回来站在艾伦身边的亚妮瞥了艾伦受伤的手臂一眼,一贯毫无波澜的脸上神色似乎微微动了动,只是很快又恢复成了往常淡漠的模样。 “一点小伤就这么大动干戈,艾伦,这副没用的样子还想跟着我学格斗?” 她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淡地说,侧过头去看也不看艾伦。 “呃,那个,是赫利斯塔一定要……” 被亚妮这么一嘲讽,艾伦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动了动手试图把手抽回来。 可是他的手臂刚一动,就被三笠紧紧抓住怎么都抽不出来。 黑发的少年一边动作强硬地继续给他缠绷带,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冷地反击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就算是小伤感染了怎么办?” 亚妮抱着双臂轻哼一声。 “明明是男孩子被你惯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伤口就是你弄的吧?” “格斗训练哪有不受伤的。” “受伤的不是你你当然说得轻松。” ………… ……………… 坐在地上的绿瞳少年哑然看着再一次争锋相对起来两人,一时无语。 他的左臂上绑了一半的绷带歪歪曲曲的,剩下一点垂落在地上。 扶着膝盖弯□体站在艾伦身后的米娜眨巴着眼睛看着艾伦,忍不住捂着嘴哧哧地小声笑了起来。 “艾伦,剩下的还是由我来吧?” 一直跪坐在一旁的赫利斯塔也轻笑着再一次靠了过来。 “哦,那就拜托了,赫利斯塔……”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折腾得够呛,现在只想着早点把绷带缠完早解脱的艾伦叹着气无奈地回答,下一秒突然又是向后一弹,差点就撞到身后正在和赫利斯塔说话的尤弥尔身上。 “喂!莎夏!就跟你说了不要凑过来——可恶口水别滴在我衣服上啊!” “呜哇~~~烤肉的气味好香~~好想吃~~” “我又不是烤肉!别靠过来!” ………… …………………… 另外一边聚集的男生训练兵们远远地看着这一边。 104期训练兵里面或是可爱、或是漂亮、或是清秀、或是俊气……总之多少都算是比较受欢迎的女孩子们都因为各自的理由不约而同地围在了艾伦身边。 绿瞳的少年身边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云集将他簇拥在了中间。 顿时将这边一群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生们看得是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嗯? 你说三笠? 因为他实在太漂亮太纤细了那张脸怎么看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让那群男孩子们完全生不起一点嫉妒的心思。 …… “……莫名就觉得火大啊。”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咬着牙恨恨地盯着远方被女孩子包围的艾伦,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我可以去揍艾伦吗?一拳就行!” “哈,哈哈,让,别这样。” 虽然很理解让此刻的心情,阿尔敏啊哈哈地干笑着,但是还是为了好友试图努力劝阻一头怒火的让。 ……虽然他多少也猜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了。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这边聚集的男孩子们身后那包含着羡慕、愤恨和怨念等各种情绪的熊熊火焰已经冲着艾伦高涨了起来。 一只手拍在了让的左肩上。 “去吧!”莱纳一脸悲愤地看着前方说,“记得将我和贝特霍尔德的怒火一并带上!” 一只手拍了拍让的右肩。 “虽然我不支持暴力……”一贯以老好人著称的马可拍了拍让的肩膀,龇牙一笑,“但是这一次我支持你!上吧让,揍他!” 其他的男孩子们紧跟着一起鼓动着吵闹了起来。 “没错没错!带着我们所有人的怒火上吧!我们支持你,让——” “哦哦哦哦~~~~” 阿尔敏:“…………” 好吧。 阿尔敏痛苦地扶着额眼睁睁地看着让带着一群少年气势汹汹地冲着艾伦走了过去。 他非常理解现在被女孩子们簇拥着的艾伦彻底成为让众位少年们羡慕嫉妒恨的人民公敌的原因。 所以,对不起,艾伦,这次我真的帮不了你了。 ………… …………………… “真是太不像话了!” 刚刚办完事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带着的那个班上的训练兵们一团乱糟糟闹哄哄的模样,年轻的教官顿时一肚子火,抬脚就想要冲过去教训他们。 可是他刚走了一步,就被他站在他身前的基斯总教官伸出手拦住。 “……这次就算了。” “总教官?” “就算对这群孩子来说,这样的时光大概也所剩无几了。” 一贯以严厉苛刻著称的总教官低声说,从深陷的眼眶中探出的目光远远地看着那一群或是吵架或是大笑或是劝着架而在这一刻显得生机勃勃的少年们。 “偶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吧……” 基斯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 那群在此刻显得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年们清脆的吵闹声远远地传进他的耳中,却让他的眼角像是沉重得不堪忍受一般微微抽动了一下。 训练兵团的总教官睁开眼抬头看着天空,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知道是缅怀还是茫然的沉重。 他严厉的目光在这一刻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这里是训练兵团,这群注定要成为军人的少年们很快都将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艰难的道路。 那是过去曾经年少的他和他的好友曾经走过那条鲜血淋漓的路…… 或许不久之后,身边的人就会死去。 或许就在将来,亲密的好友即将成为陌路。 或许有一天,此刻灿烂笑着的人会因为生命中无法承受的重压而会永远的失去他的笑容。 …… 在这个残酷得看不到未来的世界里。 没有人会猜到将来等待着他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现在就在身边的人还能和自己一起走多久。 但是,只要还有人坚守在这里,此刻这一卷宛如鲜明画卷的美好记忆就永远不会消失。 生命终将逝去,而记忆永存。 79|第七十九章 枯黄的落叶片片落下,洒落了一地。 青发的青年越过拐角的长柱,在碎石路上走着,脚下棕黑色的长靴踩踏着碎石上枯黄的落叶发出枯叶碎裂的脆响。 棕黄色军团外套的肩膀上,洁白的独角兽扬起优美的弧度。 一年前来调来这个城市的年轻宪兵已经熟悉了眼前被枯叶覆盖的浅黄色风景,一阵带着秋天的凉意的风吹来的时候,他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细碎的青色短发在他细长的眼角掠过。 一片枯叶恰好自他身前落下,他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这片通体金黄的枯叶。 手指一拢,枯叶在他手心里碎裂成浅黄的粉末,顺着他张开的指缝纷纷扬扬地飞散在空中。 “哟,挺闲的嘛。” 同僚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发的宪兵下意识转过身来。 他训练兵团的同期生兼现在同一个班的同僚笑嘻嘻地从后面向他走来,脚下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年轻的宪兵也笑了笑,伸手一个拳头轻轻地砸在了那个高个子的年轻宪兵胸口。 “你有资格说我吗?” 他笑骂道。 比起其他同事,这位与他曾经一起经历过三年训练兵生涯的同僚关系自然要亲密得多。 对方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直接将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拍在了他手上。 “自己看吧。” 高个子的宪兵,原本散漫的笑脸一收,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这是军部那边下来的调令,我和你都要从这里调走了。” 青发的宪兵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正式调令今天才下达,但是一个多月前他早就听到类似的风声了。 当然,他的这位同僚也是,所以他现在奇怪的是他的好友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你知道我们是要被调到谁的手下吗?” “反正上级长官我们都不熟悉,到谁手下有什么区别?” “不,这个人我们认识。”高个子的宪兵顿了一顿,“虽然认识,但是大概也不算熟……” “唉?”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刚刚调到我这边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那个人进入宪兵团才四个月就晋升为班长了。” 青发的年轻宪兵一怔,抬头错愕地看向他的好友。 “难道说这次我们的长官是——” “没错。”高个子的宪兵叹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就是‘那个人’。” 他有些感慨地说,“当年大家都是一起毕业的,现在我们要听从他的命令了,不愧是首席啊。” “是啊,毕竟是首席,因为能力足够强所以才会被这么快提拔不是吗?”青发的宪兵笑着回答,“这样对我们来说不也很好吗,这说明只要我们好好表现,也会很快得到晋升的。” “你想得可真乐观。” 高个子宪兵撇了撇嘴,他左右看了一看,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后,他凑近好友耳边放低了声音小声说,“据说这一次是监察任务就是为了让‘那个人’再一次晋升才特地安排他去做的,等他顺利完成任务回来,就会立刻被安排成为某位分队长的辅佐。” “这不可能吧?” 青发的宪兵顿时大吃一惊。 他的好友则是冷冷一笑。 “事情都已经铁板钉钉了有什么不可能,而且那位分队长似乎在几年前受过重伤,退役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所以这不都很明显了么?” 只有分队长以上的高级长官身边才有可能被安排辅佐一职,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上级长官都配有辅佐官。有些辅佐官纯粹只是为了弥补能力强但是却因为个性独特在某一方面有缺陷的长官而存在,比如调查兵团的韩吉,个性因为太过跳脱和冒险,所以给她配的辅佐官是心细而且谨慎的类型。 但是,这是两位年龄近似的情况。如果年龄差距太大,或者长官年龄接近退役,那么这个所谓的辅佐就是某种意义上接任这个职位的后继长官。安排成为辅佐官,是为了让那位长官带着他提前熟悉事务,从而能顺利接任。 很显然,‘那个人’被安排成为分队长的辅佐就是为了后者。 所以才让年轻宪兵露出如此难以置信的表情。 进入宪兵团不到半年晋升班长也就算了,分队长已经是可以参与团中重要事务的上级长官了,起码都是由入伍至少七八年以上的前辈担任——那位传说中的最强人类进入军队才四年就被越级提拔为兵士长已经够骇人听闻了——那也就算了,毕竟人类最强的称号和战绩实打实地摆在那里,谁都无法否认。 可是现在‘那个人’进入军队才两年多就被提拔为分队长辅佐,而且还是在不需要参与战斗所以很难晋升的宪兵团得到越级提拔,现在更是已经被暗地里认可即将接任分队长一职……这未免也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无论是团长还是议会里的人都很中意他,而且……” 高个子宪兵的声音压得更低,“有传言说他背后站着身份很高的贵族。” 他直起身来,撇着嘴说,“所以你别傻了,我承认作为首席他的确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一个,但是你自己也知道,仅仅能力强是不可能在宪兵团获得晋升的。” 青发宪兵的脸色因为他的好友的话有些黯然,但是很快的,他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 “别想‘那个人’的事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他看着他的好友,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毅。 无论这个地方腐朽到什么程度,他也会坚持下去。 就像他曾经对那个孩子说过的一样——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会一直走下去。 青发的宪兵翻开好友刚才拍到他手上的文件看了看,文件很薄,只有几页,很快就能看完。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清楚地写着他们这一次要执行的任务,年轻的宪兵一怔,刚刚还残留着一点暗色的脸突然亮起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次的任务是要去视察训练兵团吗!” 他一抬头兴奋地看着他的好友,眼睛一时间都发亮了起来。 “对啊,因为是第一次将训练兵团安排到调查兵团的驻扎地,上面有些人不放心,所以要安排人去那边视察那些小鬼们训练程度如何了。” 高个子的宪兵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懒洋洋地回答,他有些诧异地看着露出兴奋神色的好友,一头雾水。 “这种无聊的破事你还能那么激动……嗯?” 他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失笑,“对了,老是听你说起的那个很有精神的小鬼现在应该就在那里,你这次去肯定能看到,难怪这么开心了。” “对啊!好久没见到他了!” 青发的年轻宪兵毫不掩饰自己兴奋的表情,笑得一脸灿烂。 “都过了一年多了,他肯定也长高了不少吧,啊啊,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话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这里离那边的驻扎地很远,骑马也要好几天啊。” “喂喂!我说你给我稍微收敛点啊。真是……”被好友那迫不及待的表情给弄得哭笑不得,高个子宪兵忍不住吐槽道,“如果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也就算了我还能理解,可是一个男孩你老是念叨在嘴边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你熟,找女人也总是一起的话,我肯定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别开这种玩笑。” 青发的宪兵一拳头重重砸在好友胸口,横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那孩子对我来说不一样。” 他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让年轻宪兵那棱角分明的脸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他看着那大片大片从他眼前掠过的黄叶,记忆中那双锐利而明亮的绿瞳是如此的清晰,就像近在眼前。 …… 即将迷失在泥淖之中的那一刻,是那个孩子伸出手将他重新拉回人生的道路。 即使在这条满是污秽的肮脏道路上前行,只要还记得那个孩子干净而明亮的目光,他就能坚守着自我一直走下去。 ………… *** 啪嗒一声轻响,抱着文件的金发精英女兵推开长官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来。 一抬眼就看到坐在门口附近的韩吉分队长笑眯眯地在唇边举起食指做出‘嘘’的动作,佩特拉顿时一愣。 韩吉压在唇上的食指转了个方向,向前面指了指。 佩特拉顺着分队长手的方向看过去,下一秒脸上也露出会心的笑意来。她放轻了脚步,将抱着的那一叠厚厚的文件递到了向她伸出手的韩吉分队长手中。 然后,她抬手将滑落侧颊的一缕漂亮的亮金色发丝挽到耳后,直起身来,目光再一次看向那一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着头叹了口气,只是唇角不经意中扬起温软的弧度泄露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宽阔柔软的沙发靠在办公室另一面的墙下,被仔细清理得干干净净而没有一点灰尘的皮革隐隐似乎泛出光来。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坐在那里,似乎正在小憩。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竖起双膝坐在利威尔腿上,背部靠着利威尔的胸口整个人都窝在了利威尔怀中。他的目光定定地黏在摆在竖起的双膝上的书本上,显然整个心思都被手中的彩页吸引了进去,焕发着光彩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正是因为太过专注于手中的彩色书籍,他才没有注意到佩特拉进来了。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想必艾伦也既不能向佩特拉问好更不能站起来走到佩特拉身边去。 被冠以最强人类称号的兵士长那几乎可以用铁壁来形容的强劲有力的双臂从艾伦的身后伸出来,将窝在他怀中的艾伦整个儿抱得紧紧的。 利威尔从后面搂着艾伦,整个头都探进了艾伦的颈窝中,他的额头半是紧贴着少年颈上柔软的肌肤,半是靠在少年的肩上。 细碎而颇具韧性的黑褐色短发从艾伦的肩上垂下来,大半都摆出柔韧的弧度探入少年的竖领里散落在少年的肌肤上,偶尔几缕滑落在少年隐隐从衣领处露出的半截纤细的锁骨上。 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兵生涯,艾伦原本白皙的肤色被晒得稍微深了一些,呈现出健康的浅浅的小麦色。但是此刻被垂落在皮肤上的黑褐色短发一衬,那极浅的小麦色几乎就看不出来了。 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双手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少年,他弯着腰将头搁在少年的肩上陷入了浅睡,于是那因为后脑头发剃得太短而完全遮不住的后颈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长期被洁白的领巾遮挡住,利威尔的后颈上的肤色要比他脸上的浅一些,露出的颈在此刻露出柔韧而优美的弧度。 他的额头抵在艾伦的肩上,隐隐能听见他埋进艾伦颈窝里的脸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或许是因为利威尔的鼻息掠过颈上的肌肤让人觉得痒痒的缘故,艾伦偶尔会缩一缩脑袋,可是只要他一动,即使是在沉睡中也属于铁腕的强劲力道就会将他抱得更紧。 于是坐在兵士长腿上的少年训练兵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利威尔怀中,一心一意地去看手中的书本那漂亮的彩页了。 对利威尔班成员来说这种事一目了然。 不就是他们的兵士长抱着小鬼在补眠而已嘛。 早已身经百战彻底麻木的利威尔班成员们纷纷表示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太普通了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再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已经拥有了钢铁铸造的心脏的他们再也不会被任何场面吓到了! 不过—— “今天训练兵团似乎不放假吧?” 将一杯热茶递给韩吉的佩特拉有些好奇地低声问道。 虽然艾伦经常会在放假的时候回到这边来,但是在训练的日子他是死也不肯缺席的。 “是啊,所以是被利威尔硬拽着拎过来的啊。”捧着热茶喝了一口的韩吉笑眯眯地说,“没看到另外两个小家伙都没跟过来吗。” “哎哎?兵长硬拽过来的吗?为什么?” 佩特拉有些惊讶。 虽然利威尔兵长对于艾伦一个月只能过来两三次感到不爽,但是他从没像这次这样强硬地去打扰艾伦的训练。 不过也真亏被拖过来的艾伦不吵不闹乖乖地让兵长抱着…… 哎?莫非是被那本书贿赂的缘故? 这么说兵长昨天让她去书库翻一本描述外面的世界的书就是为了这个? 想到这里佩特拉顿时一个没忍住,捂住嘴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没办法,不是没时间了吗?毕竟明天就要出发了。” 韩吉架着二郎腿双手大大咧咧地搭在沙发后背上,一副懒散的模样。 “这一次可是大手笔啊,埃尔文将整个调查兵团都调动起来了,说是要深入境外,所以起码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她撩起来的小腿吊儿郎当地在空中一晃一晃,厚厚的镜片下的眼睛都已经笑得整个都眯了起来。 “所以现在我们的正太控兵士长阁下当然是要先补充能量补充得满满的避免中途出现‘艾伦不足’的症——” 破空猛然袭来的尖利的笔呼啸着从韩吉的喉咙边缘擦过刀锋般的弧线。 嗤的一声。 它越过分队长刹那间僵住的笑脸狠狠地插|进石墙内大半截。 靠在少年后肩上的男子抬起头,细碎的短发凌乱地散在他冷峻的颊边。刚刚睡醒还处于低气压状态的兵士长抬起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地插入自己凌乱的发际中将额发撩起,露出大半的额头,黑褐色的发丝从他细长的手指间弯成柔韧的弧度渗出来。 失去了黑褐色额发地遮挡,男子狭长的深褐色瞳孔迫向韩吉的犀利目光比起平常更是恐怖得让人心惊肉跳—— 就连一贯不把利威尔锐利目光当回事的韩吉此刻还僵着的脸颊上都在这一瞬间忍不住渗出了一滴冷汗。 佩特拉伸出手将插入石墙里大半的黑色的笔拔了出来。 石墙上深深的洞昭示着掷出这支笔的人所拥有的强大到简直不像是人类的恐怖力量。 佩特拉刚把那笔一拔|出来,笔插入墙内的那一截顿时就在碎裂成了细小的粉末,在空中洒了下来。 虽然早已熟悉她的长官那非人的恐怖力量,佩特拉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咋舌。 不愧是兵长啊。 “兵长。” 艾伦的声音响起,把眼看就要将恐怖的低气压蔓延到整个房间的利威尔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让得以逃出生天的分队长露出一脸‘啊得救了’的神色。 “你看,兵长,阿尔敏说的水的大陆就是这个,这里有画——” 竖着双膝窝在他怀中的小鬼仰起脸看他,那张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脸上焕发的光彩让小鬼的脸看起来像是在发光一般。 艾伦一手指在膝盖上的书本的彩页,上面碧蓝色的大地无边无际地铺开,荡漾出波光粼粼的光泽。 少年歪着头看利威尔,像是一汪流动的翡翠的嫩绿色瞳孔闪闪发亮。 “很漂亮对不对,兵长?” “……啊啊。” 利威尔那插入发中将额头大半凌乱的发丝撩起的手放了下来,按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入柔软的沙发面中。 柔韧的黑褐色发丝随着他放下的手在兵士长颊边散开张狂的弧度,让刚睡醒的兵士长越发透出几分锐气。 另一只手仍旧搂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鬼,利威尔看着那闪闪发亮地寻求自己认同的嫩芽似的绿瞳,随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艾伦指着的画着水之大陆的彩页一眼。 “没你的眼睛漂亮。” 他说,轻描淡写。 噗—— 一口即将喷出的闷笑被韩吉死死地捂在了嘴里。 她瞥了站在旁边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那边的佩特拉一眼,笑嘻嘻地说,“佩特拉,你脸红了哦~~” “哎哎哎哎——?” 张着嘴盯着利威尔兵长发呆的金发精英女兵猛地惊醒过来,双手一把捧住了发烫的脸颊。 “对对对对对不起,韩吉分队长,我去下厕所!” 脸在瞬间涨红得不像样的佩特拉甩下一句,捧着红得发烫的脸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韩吉对着佩特拉的背影吹了声口哨,重新将目光移回了她的同僚身上。 能够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小鬼将这句让旁人都听得脸红心跳羞涩不已的话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干脆利落以及毫无自觉…… 最强人类兵士长阁下果然还是很可怕啊。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如此感慨着。 不过…… 那个听到那句让旁人都脸红心跳心动不已的话却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话没得到认同就露出不开心表情的小家伙……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定已经超越人类最强的极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越来越少了 都被艾伦驱逐了么( ;′⌒`) 于是我要报复社会——(╯‵□′)╯︵┴─┴ 80|第八十章 茂密的森林处于连绵起伏的山脉之中,将这一片缓和的山地都笼罩上一层浓密的绿色。只是在这深秋的时刻,大片大片的绿意中夹杂了斑斑点点的黄褐色,像是点缀着一般在延绵不绝的绿意中不规则地展开。 偶尔能看见人造的简陋的丛间小道从茂密的森林里伸出来,蜿蜒着向前方延伸而去。 小鸟安逸地落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花斑的小鹿线条优美的身躯在灌木中跳跃着,不时低头啃食着地面上的青草嫩芽。它纤细的蹄突兀地踩到一个小小的土坑里,一只黑色的田鼠钻出来绕着花鹿转了一圈,发出叽叽的声音,像是在表达不满。 突然,安逸梳理着羽毛的小鸟纷纷惊飞而起。 花鹿抬头,明亮的大眼睛里露出受惊的神色,一抬腿远远地蹦入茂密的灌木深处。 黑色的田鼠一头钻进了深深的地下。 坚实的大地突然微微地震动了起来,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打破了森林的宁静。 林间小道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向前飞奔。 墨绿色的披风被迎面吹来的强风刮得在空中激烈地摆动着,隐隐能看见上面秀美的独角兽的图案。 墨绿色披风的帽套早就被吹落在身后,纵马飞驰的两位青年额头的发全部被猛烈袭来的风吹得向后飞扬不止, 穿过了这条细细的森林小道,在森林里被茂密的树冠挡住的阳光刹那间迎面扑来,撒落了骑者一身的金光。 骑者猛地一勒缰绳,奔跑中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戛然止步,发出响亮的嘶鸣声。 它喷着粗重的鼻息在原地绕了一个圈,坚硬的马蹄焦躁地踩踏在地面扬起阵阵尘土,好一会儿之后才在它背上青发的骑者的安抚下才平静了下来。 穿出这一片茂密的森林的时候,正好到达这一座缓坡的最高处。 站在高地上远远地俯视而去,一片连绵起伏绿意傲然的山脉,夹杂着斑斑的黄褐色,都被高空中的烈阳染上了一层金光。 个子稍高的年轻宪兵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看向前方那个被茂密森林掩住大半的山脚下的城镇。 依稀可以看见那里人群活动的痕迹。 “穿过这座森林就到那个驻扎地了吧?” 他转过头如此向他的同伴询问道。 他青发的同伴同样凝视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镇,点了点头,然后一甩缰绳双腿一夹,催动胯|下骏马再一次向前跑动起来。 只是因为目标近在眼前,所以这一次策马奔驰的速度就降下来不少。 “到底在搞什么啊,居然就让我们两个人先一步过来。” 因为速度降了下来,所以骑者也有了说话的余地,高个子的宪兵一边策马奔跑一边忍不住开口抱怨道。 “那也没办法,谁叫调查兵团正好有大动作。” 青发的宪兵笑着安抚他的同伴。 因为这一次调查兵团的团长通过了议会和王的批准,调动了整个调查兵团深入外境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调查。被冠以最强人类的兵士长以及他战斗力强大的麾下全体都要参与此次行动,可是虽然是因为向外推进不需要担心这个位于荒凉边际的驻扎地的安全,但是就这样彻底让驻扎地空城一个士兵都不留那也不行。 正好宪兵团一个分队要来这里对训练兵团的近况进行视察,所以,经过调查兵团和宪兵团两位团长的交涉,干脆就安排这个分队暂时接手这个驻扎地的防卫工作,直到该驻扎地的调查兵团军队回来为止。 因为分队长重病的缘故,这个宪兵分队由不久前晋升的分队长辅佐官全权负责。 事情紧急,这个驻扎地的调查兵团今日就要出发,所以‘那个人’下了命令,让他们两个人先一步赶过来与此地调查兵团的长官进行事务交接,分队的其他成员和那位新任辅佐官会紧跟着随后到达。 因为时间紧迫,这段时间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的两位年轻宪兵累得够呛,脸上疲惫的神色掩都掩不住。 此时眼见目的地就在眼前,顿时都是精神一振,纵马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喂!等一下!”高个子的宪兵突然大喊着猛地一勒缰绳,“你看那边!不对劲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调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冲去。 青发宪兵错愕地看着突然掉头的同伴,来不及追问,赶紧也拍马飞快地跟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一边追在同伴身后,青发宪兵一边大声呼喊着。 “我刚才看到——” 话说到半截,高个子宪兵突然猛地再次勒马,他一个跃身,敏捷地从马背上跳下。 咔擦一声,锐利的刀刃被他从身侧的金属匣里抽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 同样也一把勒住缰绳的青发宪兵大声问道,他竭力让原地转圈的骏马停下来,一个翻身跃下的同时也果断拔出了刀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相信他的好友的判断。 三年的训练兵生涯里,他和他的好友从来都是配合最默契的一对。 “那边——快把那个小鬼救出来!” 青发的宪兵顺着他好友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也抽了一口冷气。 几乎有一个成人那般高大的巨狼站立于不远处的丛林里,贯穿茂密树冠的阳光落在它浓密的银灰色皮毛上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这只一眼看去巨大得震撼人心的银灰色野狼侧着巨大的头颅,似乎一口叼住了它身侧那个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的脖子。 “我知道了!” 这种争分夺秒的危险时刻已经没有啰嗦的时间了。 眼神交汇之间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青发的宪兵果断一扣手中扳机,疾射而出的细小黑色钻头呼啸着深深地扎进那头巨狼身后粗大的树干上。 骤然喷出的气体发出哧哧的响声,将他的身体猛地一推—— 先他一步行动的高个子宪兵同样被喷出的气体带着向天空飞跃而去,手中高高扬起的双刃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锋芒。 细长的钢索拉扯着他的身体向地面上那只巨大的银狼疾扑而去,铁白色的刀锋闪动着冷酷的光线对准了巨狼的头颅—— 而他青发的好友已经向被巨狼咬住的少年扑过去,伸出的双手眼看就要碰触到少年的身体—— 像是被巨狼咬住喉咙的少年突然一动,从浓密的银灰色皮毛里露出半张脸来。 让人记忆深刻的锐利绿瞳在阳光下一闪,青发的宪兵心脏突兀地狠狠一跳。 那是让人心跳似乎都停止的千钧一发之际,银白色匕首折射出冰冷的弧光骤然迎上了对准银狼的头颅狠狠砍下的刀刃。 铿! 一声刀剑交击的清脆撞击声。 对面意图一刀斩下巨狼头颅的高个子宪兵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要救下来的少年在他俯冲下来的刹那间以敏捷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拔出匕首挡住了他毫无保留的凶猛一击。 而少年仅仅是被他砸下来的刀刃撞得向后退了一步。 腰侧的金属匣喷出一点残余的气体,年轻宪兵在空中一个翻身,后空翻转身落在地上。 他握着双刃屈膝半跪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一脸错愕地看着少年。 架住他凶狠一击的少年站在银灰色的巨狼身边,浅黑色的短发柔软地散在那清俊的颊边。 扬着匕首的少年侧头警惕地注视着他,微微躬起的身体摆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一双让人印象异常深刻的碧绿色瞳孔在阳光下闪动着锐气而生机勃勃的光辉。 在宪兵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少年抬起手推了推银灰色巨狼凑过来的巨大头颅。 站立时足有成人的肩膀高大给人极大的压迫恐惧感的巨狼再一次探过头去,毛绒绒的巨大头颅微微侧过来探入少年的颈窝中,远远地看上去像是咬住了少年的喉咙,其实是在与少年亲密地耳鬓厮磨而已。 至始至终,哪怕是利刃即将加身的那一刻,这头银灰色的巨狼也只是安静地、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 它那轻描淡写的神态就像是完全没把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放在眼里一般。 “艾伦?!” 身边好友的惊叫声让半跪在地上的高个子宪兵越发错愕,他向他的好友看去,可是他青发的好友站在另一边,同样也是一脸诧异。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目光一转,落到了青发宪兵的身上。 “你是……” 大概是被不认识的人叫出了名字,艾伦皱了皱眉有些困惑,盯着他的绿瞳仍旧是闪动着警惕的神色。 “是我啊,上次在调查兵团总部那边——” 青发的宪兵一步上前,可是那头巨大的野兽突然掉过头来,巨狼冰冷而毫无感情地盯过来的眼让他心底咯噔一下,某种让他无法抗拒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在恐怖中停下了脚步。 他顿了一顿,看着艾伦警惕地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强压着心底的颤栗再一次开了口。 “说好了我会将钱袋还给那位老人的,艾伦,我已经做到了。” 艾伦挠了挠头,看着青发宪兵好一会儿,这才目光一亮。 “啊……是你啊!” 他脸上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居然还会和这个宪兵再次见面。 “是啊,我是来——” 眼见艾伦想起自己,青发宪兵露出开心的神色张口还想说话。 突然一声悠扬的钟声从身后传来,悠扬浑厚的钟声层层叠着在茂密的森林中如波涛一般荡漾开来。 听到这一声钟声的艾伦突然脸色一变。 “糟了!” 哪怕是利刃及身的时刻眉眼也不曾动一下的少年在听见钟声的瞬间露出惊慌的表情,碧绿的瞳孔慌张地咕噜一转,一下子就定在了不远处的那两匹骏马身上。 “你先回去!” 艾伦说,推了推身边盯着青发宪兵看的巨狼。 银灰色巨狼将硕大的头颅再次凑过来,那颈部与其他部分稍浅的浓密银色颈毛几乎整个儿将少年的脸覆盖住。 它蹭了蹭艾伦的脸颊,然后掉头转身,姿态极尽雍容,身上浓密的皮毛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矫健而线条流畅的身躯让这头恐怖的野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野性美感。 它看似庞大的身体却是出奇的轻盈,仅仅几个敏捷地纵身就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高个子宪兵张大了嘴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头恐怖的巨狼消失的背影。 而青发的宪兵也是愕然看着艾伦问道,“这头狼是你养的吗?你怎么会……” 刚说一半的话被硬生生打断,绿瞳的少年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青发年轻宪兵的手。 “别管这种小事!总之——” 艾伦一脸紧张地冲他大喊。 “先把马借给我!!!” “啊?!” ………… 糟了一不小心就把时间给忘到脑后了! 他可是早上偷偷溜出来的啊! 钟声响起就代表利威尔兵长他们立刻要出发了,如果他没有在兵长出发之前赶回去的话等兵长回来绝对会杀了他的啊啊啊啊—— “请把马借给我!我有急事要赶回去!” 艾伦焦急地抓着年轻宪兵的手说。 年轻的宪兵扬了扬眉,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马是可以借你……不过……”他说,“你会骑吗?” 作为一个刚从训练兵团毕业才两年多的士兵,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训练兵团第三年才开始练习骑术。 “…………” “不会是不是?” 年轻宪兵哭笑不得地看着瞬间哑然的少年。 “……骑马什么的这种事不是只要上马自然就会了吗!” 想到自己一旦错过兵长出发的时刻,等兵长回来后自己可能遭受到的让人想都不敢去想的恐怖待遇,绿瞳的少年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骑马什么的……不用学直接用气势也做得到! 青发的宪兵好笑地看着身前那气势迫人的少年。 还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啊。 他把手从艾伦手中抽出来,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正在不远处低头啃食青草的骏马抬头,训练有素的它转头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到了它的主人身边。 年轻的宪兵身影一跃,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一扯缰绳,将踢着前蹄的骏马勒住,然后侧身向马下的艾伦伸出手。 “来,艾伦。” 他笑着说。 艾伦下意识抓住了年轻宪兵的手,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抓着他的手突然一个用力将他拽了上来。 虽然顺着那股力道趁势上了马,但是坐在马背上的艾伦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下骏马的鬃毛。 坐在他身后的年轻宪兵从后面伸出双臂,越过他的身边抓着他身前的缰绳。 “我现在教你?” 青发的年轻宪兵侧着头笑着对他说。 “……” 艾伦侧头瞅着身后的人的嫩绿瞳孔眨巴了一下,似乎还有些迷糊。 可是那再一次从城镇中传来的钟声像是重重一拳,一下子就将被拽上马的少年揍醒了过来。 艾伦猛地伸手一把揪住身后青年的衣领,一脸慌张地冲着他大喊了起来。 “这种事以后再说!总之现在先走!如果不快点赶回去我绝对会被利威尔兵长杀掉啊!!!” “哈——?”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话说有时候在作者有话说里面放音乐插件可以吗? 当然不是自动播放的音乐,是大家自己点击按键了以后才会播放的那种。 81|第八十一章 位于广场中心的那座巨大的钟楼上,笨重的吊钟缓缓地晃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一声声浑厚的钟声以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展而去,将这座城镇中所有居民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注视着晃动的铜钟,目光复杂而凝重。 有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有人在深深地叹息,有人因为难过而低下头捂住了脸,不愿再去看那座巨大的铜钟——就像是只要不去看,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钟声并未响起。 住在这个前沿战场驻扎地的所有居民都清楚地知道,那座巨大的铜钟响起意味着什么。 向往着成为帅气而强大的士兵的孩子们兴奋地奔向城门,想要欢送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大人们却没有人移动脚步,他们叹息着收回注视铜钟的目光,低下头默默地继续手中的工作。 人们早已习惯这一刻的沉重。 他们此刻所能做到的,就是祈祷他们的亲人平安归来。 ………… 笨重的城门被缓缓拉起。 一队队士兵纵马从巨大的城门中鱼贯而出,一张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面容看向远方,年轻的士兵们在脸色肃然的老兵的带领下走出了高高的城墙,明亮的太阳照落了他们一身灿烂的金光。 一张张不同的面容,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毫不动摇地看向前方的坚毅目光。 他们骑着身下的骏马奔驰向那隐藏着巨大危险的未知的远方。 墨绿色的披风在他们身后飞扬,一黑一白的双翼就像是在他们身后张开的不折的羽翼,带着他们展翅飞翔。 为了人类的未来。 早已将心脏和性命奉献其上的无所畏惧的调查兵团士兵们勇往直前。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骑马伫立一侧,胯|下的骏马喷着滚烫的鼻息。 眼看着无数同伴从自己面前飞驰而过,骏马与生俱来奔跑的天性让它跃跃欲试想要加入那一道奔驰的洪流。可是嘴上的缰绳死死地将它勒在原地,让它止步不前。 骏马因为焦躁而不断地用前蹄踩踏着石地,伴随着一声声急促的响鼻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微微眯起的细长瞳孔注视着一个接一个从城门中穿越而过的士兵,利威尔锐利的眉紧紧地压着,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边缘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深深的黑影笼罩在他狭长的眼窝上,衬得他抿紧的薄薄的唇越发显出锐利的弧线。 褐瞳的兵士长骑马伫立原地,那仿佛是从他身体内部一点点渗出来的已经浸透骨子里的血腥气息把他渲染出一身的戾气,将他四周的空气都压抑得憋闷沉淀了下来。 利威尔伫立在那里,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刃,锋芒毕露。 一身迫人的锐气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士兵们几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向伫立一侧的利威尔兵士长深深地投来一道目光,目光中透出的不只是敬畏,还有深深的信赖。 这个可怕而强大的男人的存在,在让他们畏惧的同时也是如此的让他们感到安心。 他将带领他们前行,就算是走向未知的可怕世界,就算即将面对的是一地的鲜血和死亡,就算或许即将遭受比什么都还要残酷的命运…… 只要这个人还在前方,他们就能奋勇向前。 以一人之力承载着此地所有人的精神和力量。 传说中最强的人类,是调查兵团的士兵们不败的信仰。 因为他在,所以他们无所畏惧。 ——人类的英雄,请务必带领人类走向自由的荣光—— ………… ……………… 飞驰的骏马如汹涌而去的巨大洪流,不断在高大的城门里贯穿而过。 很快的,调查兵团的士兵们在上一级长官地带领下,井然有序地沿着预订的路线奔向了未知的世界。 刚刚还沸腾不已的街道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偶尔响起簇拥在两侧两眼发光的孩子们兴奋的大喊声。 后续一辆辆笨重的马车的轮子滚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载着满满的物资缓缓地驶出了城门。 被阴影笼罩的狭长的眼瞥了一眼长长的车队,利威尔抬头看了眼天色,细长的眉紧紧地拧起来。 一声不爽的啧声。 自前方传来的骤然加大的压迫感让骑马跟在利威尔身后的佩特拉和艾鲁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的长官臭着一张脸,周身低气压环绕,怎么看都是一副心情很差的模样。 熟知自家长官性格的利威尔班成员们自然在这种时候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恐怕就算是不熟悉利威尔的人,此刻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近乎实质性的威压感从而远远地从散发出恐怖气息的利威尔身边绕开。 可是,就是有人能够不怕死地对着这样的利威尔直冲而来—— “哈哈哈!利威尔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好久了!” 被誉为调查兵团最怪的人之一的分队长纵马向利威尔猛冲而来,到了利威尔身前才猛地一拉缰绳,她身下骤然被她拽住的骏马发出高昂的嘶鸣,高高扬起的前蹄一个不稳狠狠地向着利威尔的方向踩踏而去。 瞥都懒得瞥冲过来的韩吉一眼,利威尔抬手一扯缰绳,他胯|下的骏马顺着他扯的方向一偏头,恰到好处地躲开了对面冲着他直踏而来的坚硬马蹄。 “呜哇~~好险好险~~” 韩吉哈哈大笑。 让佩特拉和艾鲁多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一头冷汗的惊险万分的一幕,两位参与者却都是一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神色。 一个面无表情。 一个啊哈哈哈地毫无悔意地大笑。 一看就知道都不是正常人。 “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可是盼了好久了啊利威尔!” 韩吉分队长厚厚镜片下的眼睛几乎弯成了一条线,她双手握在胸前,涨红着脸露出了简直像是已深陷爱河无药可救的少女那般迷醉的表情。 “哦~~~~我可爱的大怪物们~~请务必要与我来一次亲密的接触!不,一次当然不够!几次都可以啊!” 她的鼻子喷着气,两眼放光,激动地喘着气脸上浮现出不正常得近乎病态的红晕。 那模样怎么看都是一副饥渴难耐丧心病狂的样子。 “你激动吗,利威尔,我快要激动死了,我已经等不及了和那些亲爱的——” 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抓住碎碎念个不停的韩吉的脑袋,将她的头狠狠地拧向另一边。 “如果你这只奇行种不想现在就被削掉脑袋,就给我滚远一些别在这里恶心人。” 拧着韩吉的脑袋用刀锋般的森冷目光盯着她,利威尔手猛地一用力,将韩吉的脑袋一把就推到离自己老远的地方。 “还是老样子这么野蛮加神经质啊,利威尔,你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揉了揉自己差点被拧掉的脑袋,说着别人神经质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变态的韩吉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四下里看了看,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 “唉?话说回来小艾伦呢?你昨天不是把他拎过来了吗?居然那么早就放他回训练兵团,这不像你啊利威尔?” 不理会利威尔身后使劲冲着自己使眼色的佩特拉,韩吉一句接一句毫不客气地发问。 不问还好,一问利威尔那张脸顿时冷得更厉害。 他低低地嘁了一声,臭着一张脸抬脚一踹身下骏马,掉过头将身后的韩吉甩开,自顾自地去检查身后那些运送物资的马车去了。 “哎哎?怎么了怎么了?” 捅了马蜂窝却毫无自觉的韩吉还想要继续骑马跟上利威尔,佩特拉赶紧一甩缰绳,纵马上前将韩吉分队长拦住。 “分队长,请不要说了。”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佩特拉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艾伦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还不见踪影。唔,您有看到他吗?” “哈哈哈!难怪,我说利威尔昨天抱着艾伦补充了一天的能量怎么今天还一副低气压的模样摆着那种死人脸,原来是小艾伦偷溜了吗啊哈哈哈~~” 韩吉哈哈笑了几声,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抬手一推眼镜皱起眉。 “宪兵团的人怎么回事,怎么现在还不到!不知道我们是今天出发吗?”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犀利中带着不悦的目光让这位一贯不太正经的分队长瞬间也散出几分高阶长官的威势。 如果宪兵团的人不到,身为这个驻扎地驻防最高长官的韩吉就不能出发,只能等和宪兵团的人交接后再去追赶利威尔——早已饥渴难耐迫不及待想要和她那些可爱的大怪物们进行亲密接触的分队长表示一秒钟都不能忍啊! 她刚一说完,远远地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从另一侧的方向奔驰而来。 “嗯?那个方向……来了吗?” 一扯手中缰绳,让身下马匹掉过头来,韩吉眯起眼向传来马蹄声的另一侧道路看去。 飞舞在来人身后的墨绿色披风上隐约可见的洁白独角兽让分队长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她微微点了点头,策马就要迎上去。 可是下一秒她就一下子怔在原地,镜片后原本眯起的眼诧异地睁大。 “艾伦?!” 同时和韩吉看见来人的佩特拉已是惊讶得喊出声来。 已经奔到韩吉身前的年轻宪兵猛地一勒缰绳,嘶鸣一声的骏马前蹄在地面使劲踩踏了几步,停了下来。 在奔驰时飞扬不休的墨绿色披风柔软地垂落下来,于是坐在年轻宪兵身前的艾伦露了出来。 他从青发宪兵的双臂中探出头来,碧绿色的眼眨巴了一下,看了看韩吉,又看了看佩特拉,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 “艾伦,你怎么和这两个宪兵一起……” 佩特拉看了看青发的宪兵,又看了看艾伦,一脸惊讶之色。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位应该是先一步赶来和韩吉分队长交接当地驻防事务的宪兵了。 可是为什么和艾伦…… “呃,这个说起来比较麻烦,以后再说——利威尔兵长呢?已经走了吗!” 少年一双猫似的绿眸刹那间睁得圆圆的紧张地看着佩特拉问道,生怕佩特拉说出利威尔兵长已经离开的话来。 看着艾伦那难得一见的畏畏缩缩的模样,佩特拉顿时忍不住莞尔。 “放心吧,艾伦,兵长要清查物资还没动身。” 她也不继续追问,抬手往侧面的拐角处远远地一指,抿唇笑了一笑。 “就在那边呢,你过去找他吧。” 艾伦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他哦了一声,作势就要跳下马来。 可是他刚一动,他身后的年轻宪兵就一把将他按住。 “危险啊。”青发的宪兵说,“我带你过去就是。” 艾伦抬眼看了看佩特拉指的那个拐角,距离离这里不近,跑过去还要好大一会儿,抱着能缩短一会儿时间算一会儿的念头,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见艾伦点头同意了,青发的宪兵回头和他的好友打了声招呼,然后双腿一夹纵马向前奔去。 将最后几辆马车里重要的物资再度确认了一次,利威尔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去,狭长的眼窝上的阴影顿时又加深了几分。 他策马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向他跑来的骏马上的两人。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刺落在他阴影浓厚的眼角,落进他眼中的瞬间就冻结起来的阳光在那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边缘微微一闪。 奔到利威尔身前的马匹刚刚停稳—— 被握着缰绳的青发宪兵拢在双臂中的绿瞳少年刚刚张嘴还来不及发出一个音——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向外微微倾出身的艾伦的胳膊。 猛地一用劲。 褐瞳的兵士长那强劲有力的手一下子就干净利落地将艾伦从年轻宪兵的身前拎了起来,那轻描淡写的神态简直就像是拎起一只不听话的小猫一般。 艾伦张大嘴只来得及呃啊了一声,就觉得身体突兀地腾空而起。 那只抓住他胳膊的手强硬地将他一把拽了过来。 措手不及中,艾伦完全反应不过来,可是整个人突然就被拽下马背身体腾空而起,那种眼看就要摔下去的恐惧感让他本能伸手一把抱住了前方利威尔兵长的肩膀。 这种会掉下去的恐怖感只不过是身体骤然失重的瞬间本能感受到的一种错觉而已。 抓着他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拎起来的那只利威尔兵长的手一瞬间的功夫就将他腾空拽了过来,等艾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利威尔兵长身前的马背上。 一只手还紧紧地攀着利威尔兵长的肩膀,少年猫似的碧绿色瞳孔睁得圆溜溜的,半是后怕半是错愕地张着嘴看向兵长,显然是被利威尔兵长刚才突兀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抓着艾伦胳膊的那只手松开,从腋下绕过艾伦的身侧,握住了粗糙的缰绳。 利威尔看也不看怀中被他强行拽过来的小鬼,只是抬手狠狠在小鬼毛绒绒的脑袋上揉搓了几下,将那一头浅黑色的发弄得乱糟糟的。 自觉理亏的艾伦不敢出声抗议,苦着一张脸乖乖地侧身坐在马背上,任由那只大手在自己脑袋上揉搓肆虐。 使劲搓了那毛绒绒的脑袋几下,利威尔觉得心底的火气稍微消了一点。 他侧过头,被阴影笼罩而越发显得犀利可怖的眼看向身侧的年轻宪兵。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完全反应不过来,青发的宪兵还骑在马上一脸错愕。 眼见那位兵士长锐利的目光盯了过来,突然就笼罩下来的近乎实质性的恐怖压力让青发宪兵瞬间打了个寒战。 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此刻失礼的态度,赶紧一个翻身下马,深深地弯下腰向这位高阶长官行礼。 “报告利威尔兵士长,我是来交接驻防任务的宪兵!” “后续人员什么时候到达?” 没有任何废话,兵士长的询问直指核心。 仍旧保持着鞠躬姿势的年轻宪兵深深地低着头赶紧大声回答。 “最快三日!最迟五日内就一定会到!” “知道了。” 利威尔说。 虽然是没有任何针对性的仅仅是一如往常冷淡的目光,可是只要是被褐瞳的兵士长注视着,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因为恐惧而颤栗。 将目光从心惊胆战的宪兵身上移开,兵士长抬头看向前方。 他说,“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个地方就交给你们了。” 青发的宪兵呆了一呆,他下意识直起身来,抬眼看向利威尔。 兵士长冷静却异常锐利的目光看向前方,耀眼的阳光落在他冷峻的侧颊上,在细碎尖利的黑褐色发丝上跳跃出刀锋般的冷光。 那简直就如一座英雄的雕像在光芒之下伫立—— 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感混合着向往之心涌进来,将年轻宪兵跳动的心涨得满满的。 “是的!兵士长阁下!” 猛然立正站得笔直的年轻士兵一手攥紧成拳用力地砸在自己的胸口,发自内心的声音竭力呐喊到他所能发出的极限。 他大声说:“我会竭尽全力!” 这就是——最强的人类的英雄! ………… ……………… “兵长!” 金发的精英女兵的喊声远远传来。 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佩特拉策马跑到了利威尔的身前。 “利威尔兵长,后勤也已经完全整顿完毕,该出发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韩吉也紧跟了过来,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 “利威尔,我这边也交接完了,差不多到时候了。” 她说,一脸兴奋。 利威尔嗯了一声,他低下头想向怀中的小鬼交待几句,让艾伦在他不在的时候老老实实地不要闯祸。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他身前的小鬼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跳下马的艾伦转身仰起头看他,目光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仰慕和憧憬之色。 “利威尔兵长。” 跳下马的少年说,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向利威尔看去。。 年轻的训练兵挺胸而立,矫健修长的身躯如一颗青松雪山傲然挺拔于大地之上。 他昂起头,脸上露出肃然之色,目光毫不闪躲地带着向往的神色注视着骑在骏马上的利威尔兵长。 他抬起手,攥紧成拳的右手重重地砸在心口的位置。 “请务必胜利归来!”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铿锵有力。 阳光落进他的眼底,让那双翡翠色泽的碧绿瞳孔闪耀着明亮的光辉。 低头注视了艾伦好一会,从高高的马背上俯视着艾伦的兵士长伸出了手。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站在马下的少年训练兵温热的额头,将指尖微微凉意渗入对方的肌肤之中。 “啊啊……” 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看不出丝毫感情的冰冷的深褐色瞳孔与那双明亮的绿瞳对视。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落在他的颊边散开柔韧而张狂的痕迹。 胸前白色的领巾被骤然吹来一阵强风刮得飞扬而起,那高高掠起的领巾末角恰到好处地掩住了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唇角在这一刻上扬起的微不可闻的柔和弧度。 “就这样和你约定吧,艾伦。” 他低声说着,收回按在小鬼头上的手,唇角浅浅的弧度也在一瞬间隐去。 褐瞳的兵士长抬头看向前方,目光凌厉。 犀利眼神如一柄出鞘利刃,散开一身的锐气。 “必将胜利归来。” 他说,冷峻声音掷地有声。 那是最强的人类的承诺。 82|第八十二章 “啊,上次的那个变态。” 以极其冷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还面不改色的三笠一句话语惊四座。 在这附近的少年训练兵们一时间都露出错愕的脸色,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那个看似人模人样还算有点帅气的年轻宪兵。 “喂喂,等一下啊——” 还没等此刻被众人以最大恶意揣测着的青发宪兵一句辩解的话说完,反应最为激烈的棕发训练兵已经是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三笠的胳膊。 “变态?难道那个家伙以前对你做过什么吗三笠?!” 面对激动的让,三笠的脸色仍然很冷静。 他说,“不是我,是对艾伦做了不好的事情。” “哦哦,那就好……” 紧张得要死的让松开三笠的胳膊,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棕发少年刚刚放松的脸再一次瞬间僵住。 对艾伦……? ………………… 一、点、都、不、好! 听到三笠的话,年轻训练兵们投向那位陌生宪兵的目光已经从难以置信升级到了嫌恶,他们一脸怀疑地盯着年轻宪兵,一个个目光带刺。 如果是对三笠出手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三笠的确很像女孩子,而且还非常漂亮可爱。 可是这个变态下手的对象居然是艾伦那绝对是变态中的变态啊—— “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都说了上次那件事是误会、误会啊!” 被四周的训练兵们那鄙夷和嫌弃的目光戳得千疮百孔的青发宪兵一时间百口莫辩。 无论他怎么解释,那些少年们显然已经认定了他就是一个变态,盯着他的眼神跟针扎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 甚至最前面的那个体格健壮的少年还一把伸手将他身边的艾伦拽了过去,神色警惕地瞅着自己,半挡在艾伦身前。 倒霉的年轻宪兵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话说就连艾伦都是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在他的提醒下才想起来。 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居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啊! 当和调查兵团交接完驻守事务之后,两位年轻宪兵就跟着艾伦来到了训练兵团的场地。 艾伦按照他们的要求带着他们去找基斯总教官,中途穿过了这座巨大的训练场。 现在正是上午时分,本该是训练兵们进行课程训练的最好时光。可是因为调查兵团外出调查的事情,训练兵团的许多教官都被临时抓去帮忙,或者是帮忙接手部分驻扎地的事务,这两日的训练就暂停了。 也多亏如此,不然以艾伦绝对不肯缺席训练课程的性子,只怕要和来拎他过去的利威尔兵长大闹一场。 但是,就算教官们不在,少年训练兵们也不能偷懒,他们被要求在训练场上进行自主练习。 于是,带着两位宪兵去找基斯总教练的艾伦和他那群正在自由活动的同班的同期生撞了个正着。 三笠远远看到艾伦的身影就走了过来,一抬眼看到艾伦身边正在和艾伦说话的青发宪兵,顿时就说出了开头那句话来。 ——凡是可能危害到艾伦的东西,他可都是记得很清楚的。 “三笠,我都说上次是误会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绿瞳少年一推刚刚将他拽过来的莱纳,站出来帮年轻宪兵解了围。 他侧头瞅着已经凑到他身边来的一脸毫无自觉的三笠,有些无奈地说,“你不要总是那么大惊小怪啊。” 哎?是误会吗? 四周的训练兵们念头一转,顿时就记起三笠一贯对艾伦保护过度的态度…… 嗯,一丁点小事只要牵扯到艾伦身上就会让三笠反应过度,所以闹出误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艾伦都这么说了,想必那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宪兵大哥应该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变态吧。 “他们是宪兵团的,就是在利威尔兵长他们出墙调查的这段时间里,被派来负责我们这块辖区的驻防事务的那个宪兵分队里的成员。 艾伦抬起手,大概地介绍了一□边的两人。 “他们刚刚到这里,说是要找基斯总教官,我正带他们过去呢。这位是……” 他一句话卡到了半截。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身边的青发宪兵。 “喂,你的名字是……?” 他凑近对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 “啊哈哈哈哈~~不是吧霍尔德尔,你天天念叨着的小鬼根本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啊哈哈哈!” 被询问的青发宪兵还没说话,站在他身边将艾伦那句听得清清楚楚的高个子宪兵已经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使劲地拍着他的同僚的肩膀说,“你这简直跟单相思没两样啊。” “我说你这个家伙给我等一下!好不容易才解开误会,你又来煽风点火?” 霍尔德尔啪的一下拍开了好友的手,冲着对方狠狠剜了一眼,张口想要骂回去。 可是他刚一张口,他的手就被人拽了一下。 “霍尔德尔是吧?这可不怪我,你又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拽着他的手的少年仰着头,绿宝石般的漂亮瞳孔盯着他一脸不服气地说。 ……虽然就算当时说了自己也未必记得住。 但是这种事怎么都不能怪到他身上啊。 一脸不服气的艾伦如此想着。 “啊啊,是我的错。” 面对着同事的冷脸瞬间就消融,被艾伦拽着手的霍尔德尔微微俯□笑着回答。 “当初是我没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喂喂,霍尔德尔,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刚刚对自己摆出一张臭脸的好友,一转头对着那个小鬼却是一副顺从温和之极的模样,于是高个子的宪兵顿时觉得有点不爽了。 敢情我们三年的训练兵加快两年的同事感情居然比不上这个见都只见过一面的小鬼头? 越想越不爽的高个子宪兵目光绕着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小鬼上下一扫。 “话说回来,这个小家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鬼,根本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啊,真是搞不懂你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 霍尔德尔没好气地回头冲着好友翻了个白眼。 “都说了别给我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喂,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哼哼,你的警告对我可没有作用,看你那紧张的样子,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就只是………呜哇!!!” 高个子宪兵的手伸到了艾伦的头顶上,眼看就要落在他的头发上。 少年仰着头,目光向上盯着那只即将碰触自己脑袋的手。 阳光从宪兵伸出的指缝中漏下去,在碧绿色的瞳孔边缘折射出一道利芒——突如其然的狠厉之色在少年盯上来的目光中一闪而过,就像是突兀地亮出利爪的极具野性的野猫,让被盯着的宪兵顿时一怔。 就在他一怔的瞬间,艾伦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那想要拍到自己的头上的手,指尖狠狠扣上宪兵手腕上的手筋,反手猛地一扭。 然后脚下闪电般重重地踹在了宪兵的小腿之上。 因为小腿骨上骤然传来的剧痛而反射性地痛叫了一声的高个子宪兵那一声还没落音,眼前突然一个天翻地覆,他的身体突兀地腾空而起。 啪的一声沉闷的响声。 比艾伦高上两个头的年轻宪兵被他刚才还看不上的小家伙一个过肩摔重重地砸在了地面。 “你这家伙不知道随便摸别人的头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将他摔在地上的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双碧绿的猫似的瞳孔狠狠地瞪下来,完全是一副野性未驯生人勿近的模样。 “抱歉啊,艾伦,他没有恶意。” 在一旁深深地叹了口气,霍尔德尔放下在好友被摔的瞬间就捂住脸的手,他向艾伦道了声歉,走过来弯下腰向他的好友伸出手。 “你以为我警告你是为了谁好啊?”他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好友,说,“艾伦可是在还没有成为训练兵之间就能将我和我以前的班长一起干掉的狠角色啊。” 连他都不敢随便摸艾伦的头啊。 艾伦会不会揍他暂且不论,在那之前…… 眼角瞥了一下那静静地站在艾伦身后比一年多前看起来更漂亮的身影纤细的‘少女’,霍尔德尔果断移开了目光。 他抓着好友的手一个用力,直接将他还一脸呆滞表情的好友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松手就使劲往对方胸口砸了一拳表达了对方忽视自己善意的警告的不满。 然后,青发的宪兵回过头,对身边的少年再次歉意地笑了笑。 “不错啊,艾伦,看来比以前更强了。” “唔,还好……” 霍尔德尔这么一称赞,一贯吃软不吃硬的艾伦那带着不悦神色的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一点。 虽然这个高个子的宪兵很烦人,但是他并不讨厌霍尔德尔,所以他也犯不着把火发在在他心中印象还算不错的霍尔德尔身上。 既然霍尔德尔帮那个烦人的家伙道歉,那就算了吧。 艾伦这么想着,将目光从宪兵身上移开。 可是刚转头看了一眼,他突然脸色猛地一变,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三笠的手—— 黑发少年纤细的手指在即将抓住高个子宪兵衣领的前一秒被艾伦一把抓住。 “三笠,算了啊。” 三笠的手被艾伦抓住了就没再用力,只是侧过头来,漆黑色的幽深瞳孔安静地注视着艾伦。 ‘这个家伙很讨厌。’ 他用漂亮的墨黑色瞳孔向艾伦表达出如此的含义。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 一眼就看懂了三笠的意思,艾伦赶紧安抚他说,“可是我刚才已经把他——” “哦~~?小妹妹,找我有事吗?” 艾伦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被身后突然插|进来的话给打断。 完全不长记性的高个子宪兵在看到三笠的时候眼睛顿时就是一亮,他一把推开了试图拦住他的好友,笑眯眯地俯□来看着三笠。 看着那个面容精致秀美的‘少女’抬起眼来看向他,年轻宪兵自认为帅气地咧嘴一笑,嘴角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过一道亮光。 “如果有事的话,请尽管让大哥哥我来帮忙啊~~” 他拍了拍胸脯笑得一脸灿烂,一转头就板起脸来冲着艾伦瞪了一眼。 “我说你这个小鬼,就算你不乐意让这位可爱的小妹妹找我,也不要这样拦着她啊。”他用大人的口吻教训着眼前的小鬼,“作为一个男人,心胸不开阔可不行!” 艾伦:“…………” “艾伦。”三笠瞅了瞅那个对自己笑眯眯的宪兵,又回头去看艾伦,他冷静地说,“你还要拦我吗?” “不了。”额头隐隐有青筋挑动的少年松开了抓着三笠的手,他哼了一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哦,那我不客气了。” 有着少女般精致清丽面容的黑发少年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高个子宪兵。 已经满脑子沉浸于被这样一个可爱漂亮的少女崇拜仰慕的幻想中的年轻宪兵完全没有看到身边他那个再次捂住脸的好友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那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少年训练兵们饱满怜悯地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的同情目光也被他视而不见。 年轻的宪兵微微俯□来,对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的三笠露出了自认为最和蔼温柔帅气可靠的笑容。 “好了~~小妹妹~~找我有什么事?” 他用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开口说话。 然后…… ……………… 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三笠.阿克曼是我们这一届训练兵团最优秀的训练兵,尤其在单对单的战斗中更是出类拔萃,整个训练兵中没人可以战胜他。虽然才完成了一半的训练课程,但是现在就连普通的教官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光头的训练兵团总教官一脸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鼻子,深陷的眼眶被浓厚的黑影笼罩着,日暮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里照进来,将他严肃的侧颊披上一层浅浅的火红色。 他坐在办公桌后,转头瞥了此刻鼻青脸肿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的高个子宪兵一眼。 “你居然敢去惹他,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啊。” “这种事谁会知道!” 因为张口怒吼带动了破裂的嘴角的伤口,年轻的宪兵抽了一口冷气,抬手抚了抚唇角的伤痕。 他哭丧着脸,一脸哀怨地瞅了身边的好友一眼。 “你这个家伙居然就看着我出丑,而且还不告诉我那是个男生。” “这种事我也不可能知道啊,我也只和他见过一面而已,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霍尔德尔同样哭笑不得。 虽然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三笠的力气异于常人,但是明明有着那么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和看似纤细柔弱的身体,谁会知道那个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的少年居然是男的,而且战斗力还可怕得惊人啊! 他叹了口气,安慰一般拍了拍好友的肩。 “所以我早就叫你别一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两眼放光啊……算了,别说了,来说正事吧。” 青发的宪兵将目光转向基斯总教官,他在沙发上挺直了背坐直了身体。 “基斯总教官,虽然一开始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是先一步来到这个辖区,从调查兵团接手该地的驻防工作,等待我们的分队长辅佐官带领分队到达。然后在训练兵团的协助下驻守该地一个月,直到调查兵团归来。” 他正色说,他身边伤势不轻的好友也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同样正经地坐直起身体,目光严肃地看向了基斯。 “但是在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我们接到了辅佐官传来的新的命令。” “由于王以及部分贵族的要求,派遣分队前来视察训练兵团的事项临时终止。同时要求训练兵团的总负责人立刻带领第一百零四期的训练兵前往王都,接受御前检阅。” 霍尔德尔如此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皱起眉来。 “命令已经下达了,想必您在这几日就会接到正式的文件。”他说,“分队长辅佐官已经在半路上停止了前进,等待您率领训练兵前去与他们汇合,然后再一同前往王都。” 在听见这个命令的瞬间就露出不悦神色的训练兵团总教官也皱起眉来,他额头一双眉死死地拧在一起,深陷的眼眶因为他皱眉的动作而让那覆盖着他眼窝的阴影进一步加深。 毫不掩饰的怒火让基斯那本就刻板严厉的脸在这一刻越发显得可怖。 “上面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胡来!”他大发雷霆地冲着两位年轻宪兵怒吼了起来,“他们以为是看猴戏吗!检阅?有什么好检阅的!还要让训练兵去王都?这群小鬼都没还没有进行骑术训练只能步行,来回起码就半个多月!这1个多月的训练耽误了由谁来负责?!” “总教官,这是王命。”霍尔德尔顿了一顿,他说,一脸无奈,“议会也已经批准了。” “……一群混账!” 满脸怒意的基斯一时间只觉得心底窝火得厉害,可是下达命令的人不在面前他无处发泄,只能恨恨地使劲用拳头砸着身前的桌子。 无辜的桌子被砸了好几下发出沉闷的响声,额头青筋直跳的基斯连自己的拳头都砸得通红,可见他到底有多么恼火。 可是无论多么恼怒,半晌之后他终究还是只能同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也只能服从上面的命令了。”他叹息着说,“那你们两个怎么办?是陪同我们一起出发?” “不。”青发的宪兵摇了摇头,“虽然因为调查兵团向外推进这个辖区很安全,但是也不能就此兵力空置。上面的意思让您留下一个班的训练兵,协助我们两个人在此地驻防。” “这样啊。” 强压下心底的怒火,紧紧拧着眉的基斯总教官反手将指关节在桌面上敲了敲。 寻思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说,“那就让34班留下来协助你们驻防吧,那个班优秀的训练兵很多,他们留下来我也比较放心。嗯……一共有40个训练兵,人数应该够了吧?” “差不多够了,那么请问训练兵34班的负责人班长是哪一位?” “艾伦.耶格尔。” 83|第八十三章 “艾伦?” “那个小子?” 对于基斯总教官给出的意料之外的答案,两位宪兵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疑的询问。 “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伦和那位三笠.阿克曼是在一个班吧。” 霍尔德尔困惑地问道。 虽然他知道艾伦很强,但是从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看来,那位叫三笠的少年应该比艾伦更胜一筹,就连这位训练兵团的总教官刚才自己都说了,三笠.阿克曼是训练兵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训练兵团中一贯实力为尊,一个班的负责人通常都是由最优秀的训练兵担任。 就算他更倾向于偏袒艾伦,但是三笠.阿克曼比艾伦更优秀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既然两人在一个班,为什么负责人会由实力稍逊的艾伦担任? “总教官阁下,为什么不让那个像女孩的小子担任班长?他明明强得多。” 比起霍尔德尔委婉的询问,他的好友却是毫不客气地将问题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对于训练兵团破坏规矩的做法,在训练兵时刻曾任班长的他觉得极为不快,而这种不快也毫不掩饰地在他脸上流露了出来。 对于这两位过去训练兵团的学生,基斯总教官并不意外他们会问出这个问题。 虽然上期训练兵团负责的总教官并不是他,但是既然这两位能成为宪兵,那就必定在过去也曾经是一位优秀的训练兵。 “虽然由最优秀的训练兵担任班长一职是惯例,但是如果本人没有那个意思的话,也不好勉强。” 训练兵团的总教官抬起手,摸了摸他被日暮的夕阳照得有些发红的光头。 “阿克曼的单人能力虽然很强,但是团队协作却很差,最重要的是他对班长这个职务似乎并没有兴趣。” “所以就由和他关系最好的艾伦.耶格尔担任吗?”高个子宪兵皱着眉发出了尖锐的质问,“这样也不和规矩!还是现在训练兵团也要靠关系上位了吗!” “喂——” 眼见同伴说得有些过了,青发的宪兵下意识按住了他的肩膀,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别阻止我霍尔德尔!这种事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并不是这样。” 对于这种不礼貌的质问,一贯脾气不怎么好的基斯这次倒是没有生气。 这位以优秀的成绩从训练兵团毕业,并曾经凭借自己的力量担任班长一职的年轻宪兵想必一直以此为傲。因为容不得自己的骄傲被玷污,所以才会对那种凭借关系上位的班长感到不满。 对于宪兵尖锐的质问,非常了解年轻人这种心态的基斯总教官显得非常宽容。 他并不讨厌年轻宪兵的这种行为,甚至还颇为赞许,所以他在看向对方的时候,就连因为刚才得知新的命令而板得死死的脸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如果连这点骄傲和朝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一滩污水又如何能给兵团注入新的活力? “我前面说过了吧,这个班里优秀的训练兵非常多,甚至可以说这一期的训练兵团中最优秀的前十几位都聚集在这个班上。” 基斯如此说,或许是想到这群少年优秀的成绩,那可怕的脸色再度放缓了几分。 “啊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类聚的缘故……” 他双手放在桌上,手指交叉相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是想必你们也知道,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是有属于自己的傲气,何况这一批家伙虽然很优秀,但是不知为何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怪癖。” “如果是最强的阿克曼担任班长也就罢了,但是偏偏阿克曼不肯担任——这样一来,其他那些都很优秀的孩子彼此之间都不服气,无论强行任命谁担任班长都不好,最后只好让他们自己选一个上来。” “所以艾伦是被他们推选出来的?” 基斯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这一点我一开始也很惊讶。”他感慨道,“说实话,艾伦.耶格尔虽然比起一般人来说很不错,但是和他班上一群天资聪颖的同期生比起来就有点……” “但是那孩子一直很认真地在努力,就算天赋比起三笠和莱纳之类的人要差很多,但是对于这一点他却从不会去抱怨,也不会因此感到懊恼,而是凭借着毅力硬是用意志将这种天赋的差距给弥补了起来。” 就连刚一开始那些‘因为有高阶长官的庇护才能进入训练兵’‘艾伦因为有利威尔兵士长做后台所以教官对他偏心’之类的传言,也因为那孩子实在太过努力,努力到甚至让同期生都看不过眼的地步,到了最后大家甚至都不好意思再提起那些流言了。 就算有人偶尔提起,也会遭到训斥。 比起那种所谓的小道消息——大家都是亲眼目睹艾伦流血流汗一步步才走上来取得了现在的成绩,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聋子么? 说到这里,基斯呵呵一笑。 “女孩子们对于这种认真而又坦率的孩子似乎没什么抵抗力啊,所以就有人提出让他担任班长,而男生们和他的关系似乎也都相当不错,没有人反对,所以最后就这样定下来了。” 其实当时让曾经反对过,但是他一个人实在是人微言轻,于是被彻底忽视了。 总教官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最后的夕阳落在他半边的脸上,将他眼窝上浓厚的阴影都驱散了几分。 他俯视着窗外的训练场,在大多数训练兵都已经离去前往食堂的时候,那个刚刚归队不久的绿瞳少年还坚守着并未离去,似乎是想要将这两日缺下来的训练补回来。 “虽然我不否认利威尔兵士长的确很照顾这个孩子,但是作为一个教官,我敢肯定地说,那孩子取得的优异成绩完全都是凭借他自己的力量和努力。” 基斯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少年背影,说,“得到34班那群虽然优秀但是一个个都桀骜不驯的家伙的认可,那也是他自身实力的一环。所以我才选择了他负责的34班留下来协助你们——这是我认真思考后的结果,同样也是我对他的认可。” “嗯,的确是艾伦的性格啊。” 霍尔德尔也站起身来,顺着基斯总教官的目光看到了艾伦,顿时会心一笑。 艾伦似乎正在和一个棕发的训练兵对练,其他的训练兵们吵吵嚷嚷地围绕在艾伦身边,或是在对他喊着加油,或是在结束后走过去哈哈笑着拍打着他的肩膀纠正他的失误。 被众人围着的绿瞳少年也在笑,笑脸明亮而坦率,干净得没有丝毫尘埃,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亲近到他的身边。 “您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自然会服从您。” 霍尔德尔将目光从艾伦身上收回来,直接看向他的那位好友,一挑眉。 高个子的宪兵一怔,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 “这是总教官您自行决定的事情,我们宪兵没有资格干涉啦。” 他撇过头不看霍尔德尔如此回答,那一副我才不会认错的表情看得霍尔德尔忍不住摇了摇头。 然后,青发的宪兵转头看向基斯总教官,耸了耸肩。 “那就按照您的安排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开起了玩笑,“但是你也知道,那孩子性情有些莽撞,要我看住他还真有点头疼啊。” “哦,那个你不需要担心,他身边有个脑袋不错的家伙跟着呢。” 对这一点心里有数的总教官毫不犹豫地回答,显然比起霍尔德尔对艾伦那种鲁莽的性格认识更加深刻。 他一脸笃定地说,“就算那个脑袋不好的家伙拦不住他,不是还有阿克曼在吗,要是他一时冲动要做什么事,你就让阿克曼直接把他拖回去就好。” 霍尔德尔:“………………” ………… ……………… 基斯在第二日就接到了王都紧急下达的命令,内容正如霍尔德尔所说。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服从上面的命令,急匆匆地带着整个训练兵团上路了。 在临走之前,他给训练兵团的34班下达了协助两位宪兵驻防的任务命令,由34班的班长艾伦.耶格尔全权负责这项事务,并由三笠.阿克曼一旁进行协助。 所谓的驻防任务,其实就只是保护这个城镇内部的居民安全和秩序而已。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要防止抢劫,盗窃以及当街斗殴等扰乱社会秩序的事情发生,虽然仅仅才进行了一半训练内容的训练兵们还没有得到讨伐外面那些怪物的资格,但是对付小偷流氓恶棍之类的家伙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对于这个突然的新任务,艾伦有些发愣,从来都是满脑子训练训练变强变强的他从来没接手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而协作能力一贯不怎样的三笠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但是基斯总教官口中那个‘脑袋不错的家伙’当然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苦恼,阿尔敏二话不说主动站出来跑去和两位负责的年轻宪兵商讨了大半天,最后定下了驻防的方案以及现在特别时刻的特殊规定。 34班四十个训练兵被分成七个队伍,在城镇划分了不同的区域和路线,每日在街道上巡逻。 两位宪兵则是自由地进行对这个城镇进行监视和视察。 因为方案很公平,临时出台的特殊规定也都有存在的必要,所以大家都毫无意见地按照要求去做了。 ………… 正是一日凌晨时分,朝阳大半都还隐藏在地平线之下,带着凉意的浅浅的光驱走了黑夜昭告着白日的到来。 漆黑色的钢索掠过天空发出破空的呼啸声,浅浅的晨光在它身上折射出一道闪亮的色泽。 从金属匣中猛烈喷出的气体带着少年纤细的身体向空中腾空而起,一个转身,身侧银白色的金属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细小尖锐的钻头咻的一声疾射而出,深深地扎进高大城墙上的地面,顿时让少年那越过城墙顶端还在喷气的推动下向上飞跃的身体突兀地一个转折——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一个干净利落地俯冲,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踩在了城墙之上。 他抬起头,从墙外广阔无垠的世界里吹过来的风带动了他的额发飞扬不休,少年透亮的青翠色瞳孔带着满满的向往之色眺望着墙外那个未知的美丽而又恐怖的世界。 从地平线上射过来的微弱的晨光照进他的眼底,却像是骤然在他的瞳孔中点燃起灼热的火焰。 嗤啦几声。 在艾伦的脚踩上宽阔的城墙的一刻,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纷纷从城墙的影子里飞跃起,然后一个敏捷地转身落在了城墙上。 “你冲那么快干什么?艾伦,离巡逻的时间还早啊!” 光头的矮个子少年刚一落地就发出了如此的抱怨。 “嘛嘛~~体谅一下他啊柯尼,毕竟我们的艾伦班长要以身作则啊~~” 和柯尼差不多时候上来的一脸雀斑的少年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如此说着,但是那调笑的话中明显并没有恶意,纯粹只是为了缓和气氛开个欢笑而已。 已经喘匀了气的柯尼将手中扳机往腰带上一扣,然后双手往脑后一抱,撇着嘴继续抱怨。 “啊啊,和艾伦一组真倒霉,都不能偷懒~~” “因为人手紧张大家都是这样,这个月里就请忍耐一下吧。”有着清丽面容的金发少女微笑着说,“这都是为了保护城里的大家,不是吗?”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温和,但是却让柯尼瞬间变了脸色。 “呃,赫利斯塔,我绝对不是那种意思!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能保护大家我很乐意——” 不想在赫利斯塔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的光头少年赶紧向心中的女神解释了起来。 调查兵团已经离开四天了,训练兵团也已经出发差不多两天的时间了,留在城镇上执行巡视任务的训练兵们这两天的时间里,时时都将立体机动装置装备在了身上。 本来按照规定,不需要进行机动装置训练的时候,训练兵是不准随意动用机动装置的。但是鉴于情况特殊,所以训练兵团的总教官在离去前也特许负责驻防的训练兵可自由佩戴立体机动装置。 毕竟要驻防这么大的区域,没有能让人快速行动的机动装置的话,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你在看什么,艾伦。” 几乎是紧跟在艾伦身后落在城墙上的黑发少年走过来,他轻轻地拽了一下颈上火红色的围巾,让它不要挡住自己的嘴。 他一边问,一边顺着艾伦的目光一起远远地眺望向墙外那一望无际的大地。 “……真大啊。” “嗯?” “我说,外面的世界可真大啊。” 艾伦回过头看着三笠,碧绿的瞳孔深处像是有火焰在跳跃着闪闪发亮。 然后,他再一次将带着向往神色的灼灼的目光投向那未知的广阔世界。 “……” 是啊,外面的世界很大。 同时也非常的危险。 艾伦永远都看着那些危险的地方。 黑发的少年没有吭声,只是突然伸手抓着艾伦的脑袋一下拧了回来。 “呃——三笠?做什么,很痛啊!” 毫无防备中一下子被猛地拧回脑袋的少年疼得一个咧嘴,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脑袋被强行扭过来的瞬间咔嚓一声响。 “别老是往外面看。” 三笠平静地说,将艾伦的脑袋按向城墙内部的方向。 “今天的巡视任务还没开始呢。” “知道了啊!别按我的头!” 好不容易将脑袋从三笠手中挣脱出来,艾伦揉了揉刚才发出一声脆响的脖子,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城墙里的城镇。 为了防卫巨兽人而有几十米高的城墙永远都是城镇之中最高大的建筑,据说王都的巨型城墙足足有五十米高,铜墙铁骨坚硬无比,甚至号称是永不陷落的高墙。 艾伦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浅黑色的额发被强劲的风吹得不断飞扬,他明亮的绿瞳注视着这个被城墙围住的平静的城镇。 虽然还只是凌晨时分,但是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群已经逐渐多了起来。 身着围裙的大妈推着小车沿街大声叫卖着早点,急着赶去工作的人在地面敲奏出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早起的孩子们在屋子旁边追赶打闹的欢笑声此起彼伏……这一切融在一起像是奏响起一曲明快而嘈杂的音乐,将这座城市从夜的宁静中唤醒。 四面八方那一栋栋高高伫立在地面的高塔像是守卫着这个城市的士兵,宽阔高大的城墙忠诚地保护着它所怀抱的美丽而平静的城市。 鼎沸的人声让这座城市焕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 宛如一卷画面随着晨光缓缓地在城市中铺开,那欢声笑语给它增添上一份温暖的气息。 它倒映在少年碧绿的瞳孔中,将那灼灼的目光也感染上了几分柔光的痕迹,让俯视着脚下那一片祥和大地的少年不自觉地在唇角扬起了柔和的笑意。 守护这座城市的安宁,守护城市中人们的欢笑,这就是士兵存在的意义。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艾伦收回目光,他转身带头沿着城墙向右侧走去,那边是他们这个小队负责的区域。 他一动,其他正在彼此说话的队员自然就停下悠闲的交谈,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 “走了哦,莎夏。” 走在最后的光头少年眼看莎夏停在原地不动,还左闻闻右嗅嗅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起来。 一想起这个马尾少女那个众所周知的特点,柯尼忍不住冲她开起了玩笑。 “莎夏,别嗅了,这里可没有吃的东西。” “不,不是。” 莎夏拼命地揉着鼻子,一脸不舒服的表情。 “不是吃的,我总觉得吹过来的风里带着一股很浓烈的血腥味……” “啊?哈哈哈,是不是因为城墙下面有人在杀猪啊?” “不对!”莎夏又使劲嗅了嗅,眉头皱得厉害,“风向是从墙外吹过来的。” “怎么了?莎夏,柯尼,为什么不走?” 因为看到这两个停滞不前的队员,艾伦又折返了回来。 “啊哈哈,艾伦,莎夏说她闻到了血腥味,肯定又是馋嘴了想吃肉什么的,我说她这个吃货啊就是一天到晚………………艾伦!快看前面!” 柯尼前一句话还笑嘻嘻的一副很开心的模样,下一秒突然脸色猛地一变。 铿的一声,双刃出鞘。 在柯尼的话还没落音的瞬间就一把抽出了金属匣中双刃,艾伦一个敏捷地转身,脸上已是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可是下一秒他也和柯尼莎夏一样错愕地睁大眼,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漆黑的坚硬钻头深深地扎进艾伦脚下的城墙地上。 伴随着机动装置气体喷射的哧哧的响声,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从天而降。 在看到对方的同时大吃一惊的艾伦瞬间反应了过来,他一按腰侧扳机,整个人一下子就冲了出去一把将从空中掉下来的士兵抱住。 手指一动,金属匣嗤的喷出一道气体,从他腰侧射出的漆黑钢索一个紧绷带着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他从悬空的城墙外拽了回来。 “艾伦!” “没事吧艾伦?” 柯尼和莎夏匆匆跑了过来。 艾伦摇了摇头,他单膝跪在地上,被他救回来的士兵躺在他身前。若不是他反应快瞬间冲出去将那个士兵拽回来,只怕这个人就会直接从空中摔到城墙下而身亡。 可是就算如此,这个遍体鳞伤的士兵似乎也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着,艾伦几乎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艾伦的目光转动了一下,下意识落到了这个士兵鲜血淋漓的右臂上。 那里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上臂,白森森的骨头从血肉里露了出来,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血。那手臂断裂的痕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什么野兽狠狠咬断的一般—— 碧绿色的瞳孔在刹那间猛地一缩。 士兵只剩下一小截上臂的地方,袖章上两朵被血染红的艳丽玫瑰在一片荆棘血色中绽放。 “艾伦?” “艾伦——” “出什么事了艾伦!” 杂乱而急促的奔跑声接连响起,返回的同伴们带着惊疑的目光围拢了过来。 “不清楚,这个人好像是驻扎兵团的……” 拧着眉一脸凝重的艾伦话还没说完,那位失去意识的士兵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喷了跪在他身边的艾伦一身的血。 “快……通、通知……!”浑身浴血的士兵拼命挣扎着跪了起来,他痛苦地咳嗽着,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泛出来,“逃……快!” “巨……突然袭……咳咳!咳!立刻……撤!咳——” 极度的痛苦让他不断地喘息着一句话都断断续续地说不清楚,一只断臂滴滴答答地流着血让他那张满是惊恐的脸已经惨白得看不到丝毫血色。 “纳什区……沦陷了!” 勉强将最后一句话说完,驻扎兵团的士兵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84|第八十四章 明亮的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晴空万里一片湛蓝之色。 被高大的城墙所怀抱的热闹的城镇熙熙攘攘,在街道上穿梭不息的人们的说话声和追赶打闹着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给这座安详的城市添上一份勃勃的生机。 城市里的人们按照过去的习惯开始了他们一天的生活,就像是以前无数天一样既定路线的开端。 那些辛勤工作着的人们在火热的阳光下已是挥汗如雨。有人叫住沿街叫卖的小贩,为了购买上几样便宜的生活必需品和小贩讨价还价。几位妇女一边将洗干净的散发肥皂清香的衣物高高地晾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一边和附近的熟人们高声聊天。偶尔会有小狗跑过来,绕着主人的脚摇着尾巴发出汪汪的叫声。 一个小小的孩子跑过来拽着自己正在整理菜地的母亲,当从母亲手上得到一小块姜饼的时候,他咧开嘴露出缺了一半的门牙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人们以平时的步调安排着这一如既往平静的一天的生活。 这座城市在这一刻一如既往的安详,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 高耸于驻扎地边缘的一栋高塔的大厅中却像是另一个异样的空间,将地面那一片热闹和嘈杂全部挡在其外。 少年训练兵们或坐在椅子上皱着眉紧攥着拳头,或是靠在柱子上一声不吭地站着。 紧张而凝重的气氛在大厅中蔓延,连带着将这个房间的空气凝固着沉淀下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突然要紧急集合!” 被训练兵团紧急集合的钟声召唤过来的让一冲进来就劈头盖脸地发问。 按照约定,如果不是发生了危险程度最高的紧急事件,这种集合钟声是不能轻易响起来的。 他们这个小队正按照既定的行程在城镇的东边巡视,突然贯穿整个城市的钟声让他们吓了一跳,赶紧随便敷衍了居民们几句然后一口气也不敢喘地冲了回来。 一般来说发生重大事情都会直接敲响城镇中央那座钟塔上的笨重铜钟,但是因为阿尔敏说如果那样会造成居民的恐慌,尤其是在现在人手紧张无法维持秩序的情况下,这种恐慌的情绪一旦蔓延就会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所以才将训练兵团紧急集合钟声临时改变了涵义,毕竟对于城镇的居民们来说,这种每过几日就会在训练兵团响起的只对训练兵有影响的紧急钟声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也不会去在意。 虽然大多数训练兵都认为这只是多此一举,但是这种纯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行为却在此刻取得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让一冲进来,四下里一看,发现大多数同班的同期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大厅里,没有一点哪里受伤或者出现麻烦的迹象,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棕发的训练兵一转头,一脸不爽地直接冲着那个将他们召回来的绿瞳少年发起了脾气。 “我说,艾伦,如果只是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将我们召过来的话,我可不会罢休——” “臭小子你给我滚开!” 明显是在强行抑制着满腹怒气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一只大手突然从让身后伸过来,一把抓住年轻训练兵的半张脸,将让的脑袋狠狠往旁边一推。 措手不及的让被推得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还好就在附近的马可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都到齐了没有?!” 疾步从大门口走来的高个子的宪兵不耐烦地将挡在他身前的小家伙推开之后,立刻大喊了起来。 “呃,还有人在赶来的路上。” 阿尔敏慌张的回答让刚刚进门的宪兵的脸色越发阴暗了几分,他侧头盯住了站在大厅中的艾伦,脸上阴云密布,难看得厉害。 脚步停下,他在大厅的中央站定,喉咙动了一动咽了一口唾沫。 在年轻宪兵进来的一瞬,大厅中所有少年训练兵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那无言的沉重压力让年轻宪兵忍不住咬了咬牙。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掩盖住他眼底那一抹深深的恐惧之色。 他就这样站在大厅中,用复杂之极的目光盯着艾伦,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暴露出此刻看似冷静的他那压抑不住的惊慌情绪。 艾伦仰着头与高个子的宪兵对视,碧绿色的瞳孔边缘似乎微微泛着亮光。 一贯以冲动著称的少年训练兵的脸色在这一刻竟是比年轻宪兵的表情要冷静得多。 大厅中一片鸦雀无声,死寂得可怕。 哪怕是让刚刚到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此刻也隐隐察觉到了那看似平静的空气中酝酿的风暴而安静了下来。他闭紧了嘴,皱着眉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那个人还活着吗?” 绿瞳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大厅中的沉寂。 他注视着身前发出急促喘息的高个子宪兵,他看起来很冷静,一脸无畏之色。 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发觉自己还不如这个少年冷静的高个子宪兵忍不住在心底苦笑。 因为不了解那些怪物的可怕之处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冷静吧? “离死不远了。” 紧跟着高个子宪兵身后走进来的霍尔德尔回答了艾伦的话。 他那张还算帅气的脸此刻也是阴沉得厉害,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一般。 那个驻扎兵团的士兵虽然被艾伦救了回来,但是伤势实在太重,之前还为了报信居然拖着那种生命垂危的身体死死地咬着一口气冲到了这里……血几乎都流光了,现在纯粹就只是吊着那口气等死而已。 而这位即将被死神呼唤的士兵所带来的消息就像是将死神的眷顾带到了这里,在霍尔德尔和他的好友心中都笼罩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霍尔德尔能理解他的好友在暴躁不安中忍不住对训练兵恶语相向甚至动手的行为,因为他也觉得他的心脏此刻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捏住,那种莫名的恐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想狠狠地发泄出来—— 霍尔德尔深吸一口气,将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现在这个驻扎地驻防的最高负责人,他一乱,那就彻底完了。 “艾伦,他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他说,一字一句,语气异常沉重。 “纳什区沦陷了,被巨兽人攻陷了。” “开什么玩笑!” 艾伦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一旁的让已经抽了一口冷气大吼了起来。 “那里明明就在调查兵团向外推进的路线上——离我们这里只有半天的路程啊!利威尔兵士长他们不久前才从那里经过,怎么可能会突然被那些怪物攻陷啊!” 以利威尔兵士长麾下军队的强大战斗力而言,怎么都不可能在行军路线上留下威胁啊。 而且就算偶尔一两个漏网之鱼,怎么可能会让纳什区沦陷啊!毕竟那里可是有好几个和这边的差不多规模的人类城镇,而且还是驻扎兵团驻守的地方啊!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那个驻扎兵没有欺骗我们的必要。” 高个子宪兵似乎也稍微冷静了一点,但是一张脸仍旧是阴暗得厉害。 他说,“我刚才也试图用信号和纳什区的驻扎兵团联系,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怎么会……” 金发的少女一把捂住了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角已是泛出了泪光。 “纳什区那里住着数万的居民啊!” 她喃喃自语,常日里清脆的声音这一刻也因为她强行抑制而变得沙哑了起来。 纳什区一旦沦陷,在那里居住的人们根本一个都逃不掉,现在恐怕已经全部活生生地被那些怪物撕咬吞噬得干干净净。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训练兵团还去过那个地方——那里明明是一个热闹而又朝气蓬勃的城市啊! 数万名居民难道就这样—— “冷静点,赫利斯塔。” “可是尤弥尔……” “赫利斯塔,现在可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搂着金发少女的肩,尤弥尔拧着眉冷冷地说,“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还能不能活下去——” 尤弥尔一句话让大厅中还在为纳什区的沦陷而难过的少年训练兵们惊醒了过来,他们错愕地看向尤弥尔,似乎是搞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站在艾伦身边一直低头思索的金发少年紧锁着眉,脸色也难看得厉害,他看了尤弥尔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纳什区都沦陷的话,想必巨兽人的数量绝对不在少数,当那里的人被它们吃光之后……”阿尔敏语气沉重的说,“我们是离纳什区最近……同时也是人数最多的城镇。” 阿尔敏的话还没落音,大厅中那一张张年轻的脸都瞬间变成了惨白的一片。 两位年轻的宪兵神色凝重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青发的宪兵深深地吸了口气。 “刚才的那个驻扎兵说……”他说,垂下来的睫毛将他眼底那一抹恐惧之色挡住,“他冲出纳什区的时候已经看到一小部分巨兽人向我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说到这里,霍尔德尔下意识按住了腰侧机动装置的刀柄之上,仿佛自己腰侧的武器传递到指尖的冰冷坚硬的感触多少能让他稍微感到安心一些。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在夜间巨兽人的行动会比白日里迟缓,但是按照这里到纳什区的距离估计,那些怪物最迟今日午时就会到我们这边。”青发的宪兵说,一字一顿,“我们必须做好迎击的准备……” “开什么玩笑!”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的柯尼不顾一切地大喊了起来,“纳什区那边好歹还有两个旅的驻扎兵团!我们这里有什么?!” “哈,哈哈,就靠我们这群甚至还没毕业的训练兵?”满是雀斑的少年浑身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干涩的笑声从他口中传了出来,“我们几十个人能做什么?给那些怪物提供口粮?” “不要,妈妈,好可怕!”扎着双辫的少女已经捂着脸哭出声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还不想死啊!” 哭声一起,整个大厅中顿时一片慌乱。 “可恶,为什么我们就这么倒霉啊?” “为什么偏偏挑调查兵团不在的时候——” “该怎么办才好?” “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吧!” “这和等死有什么两样——” “冷静一点啊你们!” 虽然脸色也极度不好看,棕发的少年训练兵却是咬着牙一声大喊将大厅中吵闹的声音全部镇压了下去。 强压下从身体内部汹涌而出的恐惧,他的脸上摆出了极不自然的近乎扭曲的笑容。 再一次吞下一口唾沫,让显然是在用大喊掩饰住他心底的动摇。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还有墙壁啊!那些怪物进不来的!我们只要站在墙壁之上——” “……让。” “做什么阿尔敏?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 面对气急败坏的让,脸色越发苍白的阿尔敏盯着窗外那堵处于他视线之中的巨大高墙。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焦点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纳什区……”金发少年仿佛神游一般一脸恍惚地看着窗外高高的墙壁,他低声说,“巨兽人是怎么进入有墙壁保护的纳什区的。” “……” 突如其来轰的一声贯穿天地的巨响。 一刹那整个城市都地动山摇。 脚下大地那剧烈的震动让大厅中的好几个少年训练兵发出了惊叫,甚至有人站立不稳一个屁股跌坐在地。 巨大的窗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震动中激烈地晃动着,半扇木栏终于承受不住咔嚓一声崩裂开掉了下去。 被震碎的玻璃碎片簌簌地掉下来,敲打在高塔外的石墙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一道漆黑色的钢索猛地从被震碎的窗口疾射而出,少年纤细的身影在窗子裂开的瞬间已是一个飞跃从窗口纵身而出。 从他腰侧喷出的气体带着他一路向发出轰然巨响的方向疾驰而去—— “艾伦!” “艾伦——” 黑发少年的身影在艾伦跃出窗户的下一秒紧跟其后冲了出来,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的阿尔敏大喊了一声,赶紧也一扣腰间扳机向他的两位好友追了过去。 两位年轻的宪兵眼神交汇一眼,二话不说果断地跟了上去。 在大厅乱糟糟的一片的时候一直沉默地站在窗户旁边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瞥了窗外一眼,手指在腰侧一桉,一个利落地纵身,也跟着冲向发出巨响的方向。 “啊啊,可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让一脸暴躁地使劲抓了抓自己的一头棕发,终于还是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还留在大厅中的少年训练兵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也一个接一个地使用机动装置向艾伦他们追了过去。 发出那一声让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的巨响的是城墙大门的方向。 呖呖的风声自急速飞掠而过的少年耳边呼啸而过,少年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那被一片浓郁的白色雾气笼罩的城门的所在地。 心底隐隐的不安让他再一次加大了腰侧机动装置喷气的强度,于是耳边呼啸的风声因为骤然冲刺而越发刺耳了起来。 乳白色的雾气将巨大的城门整个笼罩了起来,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它在那一片空中翻滚着散开,远远看去就如同是怪兽张开的巨口,向四面八方吞噬着一切,让人下意识感到恐惧。 少年锐利的绿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一片翻腾的雾气,似乎没有听见身后好友远远传来的喊声。 一个俯冲,毫无惧色的少年冲进了翻腾的白色雾气。 突如其来笼罩在身体上的高温让艾伦皱起眉发出啧的一声,围绕在周身的白色雾气就像是开水喷出的水蒸气,烫得厉害。 碧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那乳白色的滚烫雾气在空中散开,簇拥在少年的周身,将四面八方都掩盖得密不透风。 被雾气笼罩着的艾伦四下里看了看。 一个隐隐在雾气中浮现出的巨大轮廓的影子让他骤然睁大了眼。 大概估计着城墙的方向,他一按腰侧扳机,哧的一声射出的尖利钻头深深钉在被白色雾气掩盖住的城墙上。 铿的一声双刃出鞘,艾伦的身体在空中一个转折,冲着那个隐约可见的巨大影子冲刺而去—— 他手中锋利的双刃高高扬了起来—— 嗤啦! 艾伦冲破了那一团浓雾破空而出,被他带出来的那一点浅白色的雾气悄无痕迹地在他的周身消散。 明亮的阳光落在他满是错愕的脸上,将他手中的刀刃照得闪闪发光。 飞跃在高空中的少年猛地回头,他只能看到身后那围绕在城门上的浓厚雾气缓缓散去的痕迹。 怎么回事?! 他刚才分明在雾气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啊! 可是他明明冲向了那个巨影为什么最后却是毫无阻碍地冲出了雾气? 漆黑的钢索带着一脸茫然的艾伦落了下来,他的脚踩在了坚实城墙的地上。 少年低头看去,他的眼在俯视着城门的瞬间突然猛地一颤,他流露出难以置信神色的碧绿色瞳孔在这一秒缩小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雾气渐渐在阳光之下散开,巨大的城门隐隐约约地浮现在呆滞当场的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片惨烈的残垣断柱的崩塌痕迹。 城门,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现在这个城市的全部兵力是: 2个刚进入宪兵团两年多的20岁以下的宪兵。 40个才训练了一年半时间的大概年龄在13-15岁的训练兵。 地狱级难度副本神马的…… 85|第八十五章 浓厚的雾气渐渐散去,热度却是向着四面八方传染过去,将城门的这一片空气感染得陡然提升了十来度。 那一直以来坚实地伫立在众人之前的足足几十米高大的城门的残骸,从散开的雾气中渐渐浮现在众人的面前。 残垣断柱,碎石嶙峋。 间或中能看见迸裂的巨大碎石摇晃着从高高的残破城门上掉落,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再度掀起厚重的尘土。 那足足有十米厚度的城门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诡异而恐怖的巨大存在硬生生撞破的一般。 艾伦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锐利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被撞破的城门,瞳孔在这一刻像是冻结成了青翠色的冰块。 突然有人从后面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反射性地回过头来。 “托马斯!”他大喊道。 高喊着艾伦名字的金发高个子少年操纵着机动装置从另一侧的墙壁上飞掠过来,脸上满是雀斑的红发马尾少女紧随其后,她的男友法兰兹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艾伦?” 托马斯一落地就匆匆向艾伦奔来,“我们听到紧急集合的钟声就赶了过来,但是负责的区域实在太远了!” 他急促地喘着气说,“刚刚路过这里的时候突然又发生了爆炸,于是就耽误了。” 托马斯刚和艾伦说了一句,和他们一个组的莱纳和贝特霍尔德也在机动装置的推动下像是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一按腰侧机动装置,棕黑色的长靴一个接一个重重地踩踏在墙壁的石地上。 “到底怎么回——” 不需要艾伦开口回答,汉娜啊一声尖叫捂住了脸,莱纳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卡在了半截。 托马斯他们瞬间睁圆了眼看着前方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毁掉的城门,脸色一时间都失去了血色。 狂风剧烈地鼓动着残留在城门上破烂不堪的旗帜,从那诺大的洞口中呼啸着贯穿而来。 大敞的洞口就像是巨兽狰狞的巨口,从外面劈头盖脸照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并没有让人感到一丝温暖,反而像是巨兽闪着寒光的利齿混合着呼啸而来的狂风将沐浴在阳光中的众人吹得寒冷彻骨。 这一刻寂静无声,站在雾气散开的城墙上的少年训练兵们注视着那破开的城门,所有人都是一脸呆滞的神色。 金属匣与地面撞击着发出铿的一声脆响,那是少女跌坐在地时腰侧的机动装置撞上石地发出的声响。 双腿发软的米娜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柯尼站在她身后试图扶住她,可是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也失去了全身了力气,反而差点被米娜带得摔倒在地。 “完了……” 米娜喃喃自语,两眼无神地看着那大敞的洞口。 她的双手一点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在这片被感染得比其他地方温度更高的城墙上,她却仿如置身寒冬腊月的冰窟止不住全身的颤栗。 “全完了……” 她抽泣着说,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让没有吭声,他死死地盯着洞开的城门,笼罩在他眼窝上的浓厚的阴郁之色让他此刻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站在让身边的马可神色看起来非常茫然,他的眼睛似乎是看着城门,可是目光涣散着怎么都聚焦到不到一点。 …………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脚下那座破裂的城门,呖呖的风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将他们的衣角卷起在空中飞扬不休。 少年们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然而脆弱的苍白。 坚实厚重的城墙,那是保护这个城镇的最后的依靠。 而这根最后的救命浮木,就这样眼睁睁在溺水的众人眼前碎裂。 诺大一个城镇此刻就如同赤身*毫无防备的幼童,只能瑟瑟发抖地跪伏于近在眼前的野兽的利齿之下,那稚嫩软弱的手甚至拔不掉野兽身上一根毫毛。 怎么办? 这是在所有人已经一片空白的脑中唯一仅存的问题。 ………… ……………… 逃! 必须马上逃走! 这是在金发的少年在看见被撞破的城门时瞬间在心底冒出的念头。 湛蓝的眼睁得大大地直勾勾地盯着碎裂的城门,隐约的冷汗从他额头渗了出来。 阿尔敏一抬头看向远方,呼啸的风擦过他的颊将他金色的发向后卷起。他视力所及的地平线是一片黄绿色的无边无际的草原,一眼看不到头的草地被风吹动着连绵起伏,像是涌动的海面波浪的痕迹,放眼看去只觉得波澜壮阔,美不胜收。 只是那一片美景已经看不进阿尔敏的眼底。 他在心底大略估量了一下那个尚还看不到巨兽人踪影的地平线到达这座城市的距离,又侧过头看向另一边。 离这里最近的那座城市就在左边,只要骑着马不眠不休地赶路,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足够他们到达了。 冷汗沿着金发少年苍白的颊缓缓地汇聚到下巴上,啪嗒一下滴落在他紧握着刀柄抖个不停的手背上,阿尔敏的唇角扬起一个古怪得近乎扭曲的弧度。 太好了。 他想。 他们都会骑马。 巨兽人虽然行动迟缓,但是因为体型巨大,仅仅靠着双脚根本不可能从它们手中逃命。调查兵团之所以能够前往外面进行调查,是凭借着匹马的速度拉开和那些怪物之间的距离,所以训练兵中骑术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必修课程。 虽然他们训练兵还没开始进行骑术训练,但是因为艾伦和那个青发的宪兵认识,所以这几日除了日常的街道巡视之外,艾伦晚上都跟着那个宪兵学习骑术。这样一来,他和三笠自然也就跟着艾伦一起学了。 阿尔敏一边在心底盘算着,一边无意识地撕咬着拇指的指甲。金发下少年那张脸阴暗得厉害,微微抽搐的眉眼让他原本俊秀的脸在此刻显得异常扭曲而可怖。 …… 虽然他们才学了几日,骑术并不是很熟练,但是骑马逃命的话足够了。 ………… “阿尔敏……” …… 按照那个驻扎兵的说法,向这个方向过来的巨兽人并不是很多。 考虑到现在还没有一头出现,想必也没有能追上马匹速度的奇行种。 …… “阿尔……” …… 所以只要他们三个人骑马逃进最近的那座城市的话—— “阿尔敏!!!” 肩膀突然被人抓住使劲晃动了起来,近在耳边的大喊声让金发少年从正在疯狂转动着的盘算中清醒了过来。 被吓了一跳的阿尔敏猛地抬头,他看见的是他的好友明亮的绿瞳。 “你还好吗,阿尔敏?” 因为无论怎么喊阿尔敏都没有反应,艾伦干脆直接抓着阿尔敏的肩狠狠晃了一晃,这才终于把神色恍惚的阿尔敏叫醒了过来。 他看着阿尔敏的脸,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问题吗?你流了很多汗。” 阿尔敏睁大了眼呆呆地看了艾伦好一会儿,恍惚的目光终于一点点汇聚起来聚焦在艾伦的脸上。 然后,他僵硬地摇了摇头。 “没……没事的。” 阿尔敏小声说,低着头避开了艾伦担心的目光,咬在嘴里的手也放了下来。 确认阿尔敏没事后,艾伦转身从阿尔敏身边离开。他向墙外那一侧的边缘走去,他身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铁器撞击声。 阿尔敏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好友离开的背影,还有那紧跟在艾伦身边的黑发少年的身影,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成拳。 没用的。 金发的少年咬紧了牙,刚才被他自己啃咬得参差不齐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他的掌心之中。 他的双手抬起来,紧紧地抓在一起,挡在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前。 艾伦和他不一样……艾伦绝对不可能从战场上逃走! 阿尔敏几乎能听见自己咬得紧紧的牙齿颤栗着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艾伦不走,三笠也绝对不会走。 而他不可能丢下艾伦和三笠一个人逃走! 可是面对这种没有一点希望的必输的战斗他们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可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 青发的宪兵愣愣地看着那破碎的城门,他的脑子此刻空荡荡的已经停止了运转。他的脸色像是在神游一般,恍惚的目光怎么都聚焦不到一个点。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噩梦。 他神色茫然地俯视着脚下那一片大地,城门的碎裂将他心底最后那一点希望撞得粉碎。 随着那一声轰鸣的巨响和出现在众目睽睽中的撞碎的城门,怪物即将袭来的消息再也封锁不住,恐慌和暴|乱在这座城市中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迅速地感染蔓延。 惊恐的居民发出杂乱无章的无意义的喊叫,像是无头的蚂蚁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 这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怪物将毁掉这个毫无防备的城市,将鲜血洒满废墟之上。 没有人能逃走。 “霍尔德尔!” 愣愣地看着四散奔逃的居民的霍尔德尔的手臂突然被一个人狠狠抓住。 高个子的宪兵紧紧地凑过来,他低声说,“……霍尔德尔,我们可以逃走。” 同伴压低到极致的声音让青发宪兵的心脏骤然一个抽搐。 霍尔德尔猛地抬头,惊疑不定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他的好友脸上——那张脸此刻扭曲得厉害。 高个子宪兵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即使拼命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粗重的喘息仍然让年轻宪兵的脸色显得难看非常。 “那些怪物追不上马匹。”脸色阴暗的高个子宪兵喘着气急促地说,“霍尔德尔,我们留在这里除了给怪物增加口粮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逃走…… 没错。 明明知道是必输的战斗,明明知道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牺牲,为什么还要豁去性命去战斗? 青发的宪兵低着头,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指尖颤抖得厉害。 死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以后还能做更多的事情,杀死更多的怪物,还有,他想要去肃清腐朽的宪兵团的愿望……如果他死在这里的话那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不是吗! 他还很年轻……他不想死在这种毫无希望的战斗中! 所以这种时候逃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 记忆中那个孩子明亮的碧绿色瞳孔骤然在霍尔德尔眼前跳了出来。 青发的宪兵抬起头,他的目光愣愣地看向身前不远的方向。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跳上了城墙一侧那高高的烽火台上,抬起一只脚踩在墙壁凸起的边缘。 他昂着头,远远地眺望着墙外那个广阔美丽而又恐怖的世界,呼啸而来的狂风将他柔软的发丝吹得向后飞扬不止。 少年看着那一望无际的世界,明亮的绿瞳中射出的目光是如此的锐利,毫不闪避地笔直地看向前方,就像是一柄锋利的白刃斩裂掉了身前全部的荆棘—— 坚毅目光直视着前方,少年无所畏惧。 像是被那张无所畏惧的年轻面容吸引了一般,青发的宪兵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 他纵身跳上高高的烽火台,走近少年低低地开口问到。 眺望远方的艾伦回头,从不曾黯淡的绿瞳在霍尔德尔身上落了一秒,然后再一次看向远方。 “我在想……”他说,“利威尔兵长他们走到哪儿了,不知道讨伐了多少头怪物。” 浅黑色的发丝被风带着掠过少年俊秀的侧颊。 “作为最强大的调查兵团,他们一定有了辉煌的战绩吧。” 他这样说着,带着向往的神色,唇角竟是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吗?艾伦。” “啊啊,显而易见啊……” 绿瞳的少年如此回答到,语气轻描淡写。 他转过身,目光掠过霍尔德尔写满不安和无能为力的脸,然后掉头俯视着那座失去了坚实墙壁的保护即将向巨兽人们暴|露出最柔弱的心脏的城市。 惊慌失措的人们在四散奔逃,他们脆弱的小小的身影倒映在那双俯视着大地的碧绿色瞳孔之中。 前一刻还是那么祥和而宁静的城市在此刻被无助的哭喊声渲染成了地狱。 少年凝视着脚下城市的绿瞳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的将来那一片被人类的血肉染红的血色大地—— 【妈妈……】 艾伦,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士兵? 【为了复仇。】 【为了杀光那些怪物。】 【为了能够自由地走向外面广阔的世界——】 …… 那是理由,却并不是全部—— …………………… 艾伦闭上眼,柔软的发掠过他微微上挑的眼角。 不断吹来的狂风让他垂落下来的细长睫毛不断抖动着,连带着睫毛在他颊上落下的浅色影子也掠动不止。 “艾伦……” 青发的宪兵还想试图说些什么。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突兀地转头,再一次睁开的碧绿色的眼盯在霍尔德尔脸上。 不断飞扬的浅黑色发丝在少年的眼窝里笼罩上浓厚的阴影,可是,阴影之中,那双像是骤然间深深沉淀凝聚成最浓郁色调的瞳孔却闪耀着青发的宪兵似曾相识的明亮光辉。 少年的目光在这一刻是如此的锐利,像是能撕裂一切的黑暗。 那就像是某种一直在艾伦眼底最深处沉睡的野性终于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开来,少年的瞳孔就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被冰雪冻结的绿色宝石,冰冷噬骨,隐隐迸发出野兽一般的凶煞之气—— 那道煞气勃发的狰狞凶光是如此的可怖,以至于让青发的宪兵剩下的半句话都僵在了喉咙深处。 他张着嘴,却一个音都再也发不出来,只能用僵硬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在这一刻突然异常陌生的少年迈步从他身侧擦过。 【艾伦,为什么要成为士兵?】 艾伦纵身跳下高高的烽火台。 他棕黑色的长靴踩踏在石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腰侧的机动装置撞击着发出金属的脆响。 铿锵一声。 刀锋出鞘。 锐利刀刃飞掠时破空的声响在这个一片死寂的空间是如此的响亮,以至于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到拔出刀刃的那个少年身上。 “训练兵团34班全体士兵——” 碧绿色的瞳孔注视着身前所有的同伴,带着凶狠之色的坚毅目光在少年眼底闪烁着,汇聚成纯粹的杀意。 手中出鞘的刀锋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像是在少年周身骤然散开了一身的戾气。 艾伦咬紧了牙,他的呐喊仿佛是从他喉咙的最深处迸发出来,猛烈地撞击到四周的空气上将那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息震得粉碎。 “准备战斗!!!” 双剑交击的旗帜在空中高高飘扬。 可还记得我们成为士兵的那一刻握紧着拳在那荣光的旗帜之下发出的誓言? ——为人类献出心脏—— 86|第八十六章 呼啸的狂风带动浅黑色的发丝掠过少年坚毅的颊,他腰侧的金属匣在阳光下掠过一道铁色的弧光。 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然注视着前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将亚麻色长发扎在一侧的肩上的少年注视着艾伦,那张年轻而无所畏惧的脸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像是抹不去的浅浅的痕迹。 他静静地看着艾伦,目光中并没有意外,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转头叹了口气,那张俊美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无奈的神色,可是他抬起的手已经放在了腰侧的刀柄之上,细长的手指已是微微勒紧—— “准备战斗?” 低沉的、明显是在隐忍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发出声音的人一个跨步越过了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身侧。 怒火中烧的让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艾伦的衣领狠狠一耸—— 身躯略逊于棕发少年的艾伦被让揪住衣领向后重重地掼在石墙上,后背猛地撞上硬物发出一声闷响,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腰侧的金属匣铿锵一声撞在石墙上哗啦晃动了好几下才安静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 在看见城门破碎的一刻,情绪就已经处于极度的焦躁之中的让在那一片压抑的死寂气氛中几近崩溃,而艾伦的举动却是让处于崩溃边缘的让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咬牙切齿的让恶狠狠地瞪着被他掼在石墙上的艾伦,一张脸扭曲得异常可怖。 已经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让此刻只觉得胸口一股怒火烧得厉害,那股烈焰是如此的旺盛以至于如果不尽快发泄出去就仿佛会将他自己焚烧得粉身碎骨——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你这个急着送死的家伙!” “放开艾伦,让。” 站在不远处的黑发少年快步走过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让揪住艾伦衣领的手。 “少啰唆!” 处于极度的焦躁之中已经对一切都不管不顾的让一回头,猛地挥开了三笠伸来的手。 “你们愿意陪着这个家伙去送死尽管去啊!”他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揪着被他掼在石墙上的艾伦的衣领,面色狰狞地冲着三笠怒吼,“凭什么要带上我们!” “冷静点,让。” “我叫你少啰——” 猛地回头看向艾伦的让那一句怒吼半截卡在了喉咙里。 被他死死地抵在石墙上的少年挑起眼看着他,浅黑色的短发的缝隙中,少年的瞳孔就像是在烈火中灼烧之后骤然放置于冰雪之中急速冰冻起来的墨绿色宝石。 那简直像是能将落进去的阳光都冻僵了一般,隐隐散出彻骨的寒意。 那锐利的目光轻易贯穿了让刻意表现出的虚张声势的怒火,赤|裸裸地剥开了让强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咔嚓一声,艾伦将双手的刀刃干净利落地插回身侧的金属匣中。 绿瞳的少年抬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让。 “你害怕吗,让?” 他问。 “…………” 让没有回答,他死死地拽着艾伦的衣领,揪紧的指关节已经近乎泛白。 就算强硬地否认,那也只是让被彻底看透了隐藏在心底的懦弱的自己更加显得可悲而已。 “那么,你要逃走吗,让?” 绿瞳的少年继续问,他的语气对比着身前的让越发显得冷静,可是他这种异常冷静的语气却是让他身后青发的宪兵身体蓦然一颤。 霍尔德尔猛地抬头,注视着艾伦的慌张目光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你这个混蛋到底想怎——”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只是不管不顾地发泄着怒火想要继续冲着艾伦大吼。 可是下一秒,他的怒吼再一次卡在了半截。 棕发的少年像是骤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依然保持着被让揪着衣领重重地抵在石墙的姿势,艾伦并没有试图挣扎,也没有狠狠地反击回去的打算。 他仰着头看着比自己稍高的棕发少年,明亮的碧绿色瞳孔在阳光下焕发着锐利的光芒。 艾伦突然间抬起的手,指向了他的脚下。 他的指尖,指向那被残缺的墙壁簇拥着此刻被人类的绝望和呐喊渲染得如同地狱的城镇—— 狂风从破碎的巨大城墙的脚下刮起,盘旋而上,将人们脆弱的抽泣声夹带在风中隐隐地自棕发训练兵的耳边呼啸而过。 棕发少年的眼像是在这刹那间空茫了一瞬。 艾伦转过头,他的目光从让那突然间呆滞住的脸上移开。 越过让的肩,他碧绿色的瞳孔缓缓地从那站了一地的少年训练兵的身上掠过。 “你们也要逃吗?” 他问,一贯鲁莽冲动的少年在这让人绝望的一刻却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冷静。 他明亮的绿瞳中射出的目光是如此的锐利,以至于那些被他的目光掠过的训练兵们纷纷低头下意识避开了与之对视。 “……我不逃。” 突兀地出声打破这一片死寂的,竟是第一个瘫坐在地上哭泣的黑发少女。 “我不会逃的。” 扎着双辫的少女仍旧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一双眼睁大到恐怖的地步,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 “我要战斗……” 米娜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她的手在地上费劲地撑了好几下,失败了几次之后终于勉力站起身来。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少女侧头俯视着高高的城墙下那一片混乱的城市,脸色仍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她的手近乎痉挛一般抖动着,抽了好几下才在哐当的铁器撞击声中哆哆嗦嗦地将腰侧的刀刃拔了出来。 她向前走了一步,可是僵硬的脚完全不听使唤让她的身体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站在她身边的柯尼下意识一把将差点摔倒的米娜抓住。 “别勉强啊,米娜,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去战斗?” 浅黑色长发的少女回头看他,原本清秀的脸扭曲着透出深深的惧意,可是她攥着刀柄的手指却是越发勒紧,指关节已经勒紧出泛白的痕迹。 “我的叔叔和婶婶都还在这里啊!”她嘶声大喊,眼泪唰的从她满是惧意的眼中掉了下来,“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们逃走!!!” 少女的声嘶力竭的呐喊像是骤然撕破了训练兵中那一层薄薄的窗纸,让所有训练兵在刹那间都反应了过来。 “爸爸——” “我的妹妹和阿姨!” “我的父母和弟弟都住在这里啊!” 一时间,少年训练兵们失声的叫喊此起彼伏,机动装置撞击的声音不断响起,不少人纷纷慌张地冲到了墙壁的边缘向他们亲人的所在地使劲张望着。 因为这一期的训练兵团安排在这个驻扎地上,不少训练兵根本就是就近征入训练兵团,所以训练兵中家住此地的人不在少数。 哪怕只说34班一个班里,此刻就有不下十来人或是有父母或是有亲人住在这座城市里。 一张张年轻的脸显得惊慌失措,却再也没有了开始时死气沉沉的暮色。 对亲人安危的担忧在这一刻彻底将他们对那些怪物的恐惧给压了下去。 让转着头看着那些拥挤到墙壁边上拼命想要眺望到亲人的同班训练兵们,他脸上的神色在这一刻显得很茫然。 “让呢?” 近在身前的声音让他在恍惚中回过头来。 被他揪着衣领的少年锐利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脸上。 “让你的家不在这里,也没有亲人在这里。” 那双碧绿色的明亮的眼注视着他,艾伦的声音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所以,你要逃走吗?” 艾伦问,抬手一下子就将让那只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拽着他的衣领的手啪的一声打开。 他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让,再一次站到众人的面前,目光再一次掠过那些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训练兵的身上。 “你们也都一样,在这里没有亲人。” 他说,“所以要逃走吗?” 锐利的目光一个个从对方身上扫过,艾伦侧头看了一下远方。 “有足够的马匹,骑马这种事情只要认真的话很快就能学会。” 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现在骑马逃走的话,还来得及。” 只要骑马逃走的话,还来得及。 在那些怪物来到之前—— 在这个城市变成废墟之前—— 在自己直面死亡的恐惧之前—— …… ……要逃走吗? 棕发的少年茫然的目光投向他的脚下。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下俯视着地面那渺小的城市,地面上人们小小的身影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脆弱。 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这里只是他人生路过的城市。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种事情,很快的,他就会离开这里,然后将这个仅仅是在他生命中路过的城市抛诸记忆的脑后。 ……所以,要逃走吗? 让茫然的目光落在那条最近的通向钟楼的街道上。 常日里干净的街道此刻一片凌乱不堪,翻倒在路边的马车的轮子打着转儿,被主人丢弃的货架瘫在街角,泼了一地零零碎碎的货物。 人们在杂乱无章的街道上拥挤着,咒骂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间歇的孩子的哭泣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座原本祥和热闹的城市上将这里变成了地狱。 恍惚中,棕发少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街角一根倒塌的灯柱上。 从城门迸裂飞出去的巨大碎石将那根粗大的木杆整个儿拦腰撞得碎裂开来,折了大半凄惨地倒在地面。 那里本该站着一个老妇人的。 让还记得。 那个卖面包的老妇人几乎每一天都站在那里,向过往的行人们捧出暖呼呼的面包。 就在昨天他巡视街道的时候,那个老妇人还笑着,用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一个喷香的面包分给了他和他的同伴。 ……………… 而此刻那老妇人熟悉的慈祥身影已经不再…… ………… “做不到的吧,让。” 身边那个讨厌的家伙的声音将棕发的少年从恍惚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让的衣领突然被艾伦一把抓住,让的脑袋被狠狠地拽了下去。 艾伦盯着让,像是被冰雪冻结的深绿色的瞳孔,闪耀着野兽般凶狠的光芒。 他咬着牙说,一字一句。 “根本做不到的不是吗!让!” 沉默半晌,让张了张嘴。 他低着头,凌乱的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在他的脸上笼罩上浓郁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那声音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哪怕是近在让身前的艾伦也只能勉强听见最后的几个字。 “……做得到啊。” 低着头的让如此低声说着。 就算家不在这里,就算亲人不在这里。 可是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 在训练时给他们大喊着鼓劲的大叔也好,追在他们身后欢笑的孩子们也好,路边的女人们在他们经过时投来的温柔的目光也好——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一张张温暖的笑脸—— “到……把这些人丢下只顾着自己逃跑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事情谁做得到啊!!!” 被让猛地抓紧地刀柄狠狠地撞上金属匣的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刮响。 眼角渗出了泪水,拔出刀刃的棕发少年那声嘶力竭的叫喊伴随着那一声铁器的撞击,骤然打破了紧锁在他心底的名为恐惧的诅咒。 艾伦的手松开了让的衣领。 他转过头,目光向他的那一群同伴看去。 站在他身边的三笠一声不吭的抽出身侧的双刃,阿尔敏看了艾伦一眼,唇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抬手擦去额头的汗迹,伸手缓缓地将金属匣中的刀刃抽了出来。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闭眼一笑,他一直按在身侧刀柄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铿的一声出鞘的锋利刀刃照亮了兰特微微上挑的唇角。 他说,“不能逃的话,那就只剩下战斗了吧。” “妈妈……呜,好可怕,妈妈……” 满脸泪痕的少女的手抖得厉害,可是就算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可是她仍然用因为恐惧无法控制住的颤抖的手紧握着她手中的刀刃。 如果连她都逃走的话,那么她的亲人又还有谁来保护—— “可恶!反正骑马我肯定也会从马背上摔死!怎么都是死!拼了!” 矮个子的光头少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一咬牙抽出了双刃。 “只能搏一把了!” 莱纳和贝特霍尔德对视一眼,紧跟着拔出了锋利的双刃。 壮硕少年的脸上看似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可是从他额头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他此刻虚张声势的模样。 “如果成功了的话,我们可就是这个城市的英雄了——哈,哈哈,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错啊。” 马可说着如此帅气的话,可是他那极不自然的干涩的笑声,和他握着亮出的刀刃的抖动的手指,让雀斑少年难得帅气的模样大打折扣。 “如果成了英雄能吃到肉吗?” 扎着马尾的吃货少女一边拔出刀刃一边问道,凌乱的发丝从她勉强咧开的似乎是在笑却怎么看都不自然的唇角划下。 “……尽是一些愚蠢的家伙啊。” 亚妮低声啧了一声,却抬手拔出了腰侧的双刃。 少女的金发下,冰蓝色瞳孔闪出锐利的弧光。 “就算做不到也要试一试才行啊,就像让说的那样,我们怎么能丢下那些本该由我们去保护的人啊!” 金发的少女咬紧牙关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拔出双刃,眼角还残留着浅浅的泪痕。 “我说你就别逞能了,明明都吓哭了不是吗?” 赫利斯塔身边,身形修长如少年的雀斑女子叹了口气,却是毫不犹豫地紧跟着拔出刀刃。 ………… …………………… 一个接着一个,被少年们拔出的锋利刀刃在阳光闪耀着明亮的光辉。 那光芒明晃晃地落在了不远处两位年轻宪兵的脸上。 青发的宪兵闭上眼,阳光落下来,将淡淡的暖意撒在他的脸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 再一次睁开眼,霍尔德尔看向了他的同伴。 “如何?” 他斜眼像是挑衅一般看着他的好友,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要逃走吗?如果是我们两个的话想逃走并不困难不是吗?要去试着做那些小家伙们说的畜生都不如的事情吗?” “别开玩笑了。” 他的好友阴沉着一张脸,一个拳头砸在霍尔德尔的胸口。 高个子的宪兵昂起头,挑起眉眼,以一种轻佻的姿态斜视着霍尔德尔。 “让这群还没毕业的小鬼挑战我们这些前辈的尊严——这种事我可忍不了!” 他说,咔嚓一声从身侧抽出贴身的刀刃。 那利刃折射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将他眼窝里的阴沉之色尽数驱散而去。 高个子宪兵抬头看向前方,目光从容而坚毅。 ………… 并非所有人都是圣人,并非所有人都会去坚守‘为人类献出心脏’那样崇高的理想。 可是,无论此时此刻怀抱着怎样的目的。 在这一刻,少年们的目光都是如此的明亮而耀眼。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并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去做什么。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因为他们终究去做了什么—— 87|第八十七章 “既然已经决定要迎击,那就要趁着巨兽人还没到赶快拿出迎击的方案——” 高个子宪兵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上,脸上神色凝重。 “我们人数本来就少,乱哄哄地一拥而上可不行!那样纯粹只是去送死!” 虽然现在外面的城市里是一片混乱,而且巨兽人来袭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开的也还没弄清楚,但是这一切宪兵都已经顾不上了。 现在当要之急是要商讨如何凭借他们微薄的兵力干掉即将到达城镇的怪物! 根据那位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驻扎兵的说法,至少有三到五个巨兽人向这个方向走来,至于还有没有后续跟上的巨兽人也不清楚。 虽然从来没真正经历过与那些怪物的战斗,但是凭借自己和霍尔德尔的技术,怎么说联手干掉一个巨兽人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关键就是在那群训练兵身上—— 虽然训练兵有四十来人……可是哪怕是在以武力著称的调查兵团里,击杀一头巨兽人也常常伴随着数十名士兵的牺牲,年轻宪兵根本无法想象,这群才进行了一年多训练的小鬼们到底需要用多少条命交换才能击杀掉一头怪物。 最坏的打算,说不定一头都…… 不。 那个叫艾伦的,还有那个长的像是女孩子的少年,至少在技术上并不输给他们。 气势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按照总教官的说法,艾伦的成绩在这个班只能算普通的话,那么想必这群训练兵的水准都很高,足以与他和霍尔德尔相媲美。 按捺下心底的不安,年轻的宪兵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 “总之,我现在先来安排一下……” 一只手突兀地在安静的空气中举了起来。 在年轻宪兵的话刚刚说了一半的时候,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金发少年为了发表意见而举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 是那个叫阿尔敏.阿诺德的小子。 因为训练兵团离开之后,这个小鬼主动跑来找自己商量如何安排驻防任务,所以他对阿尔敏的印象还算深刻。 这个金发的小鬼和艾伦以及那个像女孩的小子总是形影不离,想必就是基斯总教官曾经说过的那个‘头脑不错的家伙’了。 “有什么问题?” 高个子的宪兵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尖锐地盯着阿尔敏问道。 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他可没有闲工夫和一个小鬼拉扯。 金发小鬼的胆子并不大,至少被他这么一瞪就露出几分胆怯的神色。可是金发小鬼刚露出一点退缩的表情,他身边那个叫艾伦的小家伙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绷着脸冲金发小鬼点了点头。 艾伦信任的目光让被高个子宪兵一眼瞪得有些慌张的阿尔敏冷静了下来,艾伦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隔着衣物传递来手指的温度,像是将勇气也传递了过来。 阿尔敏深吸一口气,毅然抬头。 再一次和高他一头的宪兵对视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不再带着胆怯和畏惧。 “你们不能留在这里。” 金发的少年冷静地说。 “臭小子,这里可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高个子宪兵一脸不耐烦,抬手就想要揪住阿尔敏的衣领,可是他伸出的手却被霍尔德尔拦了下来。 看了身边的好友一眼,年轻宪兵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焦躁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就行了,现在给我听着——” 他说,目光冰冷面无表情,眼底神色却是烦躁得厉害。 “这里的战斗你们两个人都不能参加!” 阿尔敏再一次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臭小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次又一次被打断话的年轻宪兵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伸手一把揪紧了金发小子的衣领将对方整个人一下子拽到眼前,目光狰狞地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我都说了现在没时间和你啰嗦你听不懂是不是!” 被高个子宪兵拽起来的阿尔敏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可是仍旧鼓起勇气不管不顾地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如果你们留在这里就算我们拼命把那些怪物杀光了也没有用啊!” 他竭力大喊着,“那个驻扎兵冲出来的时候说只看到几头巨兽人向我们这里走来——后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怪物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是吗!难道你觉得只杀死那几头怪物就行了?万一后面还有其他巨兽人怎么办!十头?二十头?还是更多!你认为靠着我们这些人能将它们全部击杀吗!” “所以、所以——” 一口气大喊出来的金发少年的额头隐隐有冷汗渗了出来,他的眼睁得大大地直勾勾地盯着那粗鲁地拽着自己衣领的年轻宪兵,像是豁出去一般大喊着。 “你们两位才必须离开这里啊!!!” “什么意思?” 比起脾气暴躁的好友,青发的宪兵就显得冷静了许多。 “既然我们留下来,就没有丢下你们不管的打算。”他看着阿尔敏说,“所以你如果是想用这样的话试探我们,没有这个必要。我曾在兵士长阁□前许诺,必将竭尽全力守护这个地……” ……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 霍尔德尔的眼睛骤然一亮,他自己说出的话突兀地提醒了自己让他的脑中亮光蓦然一闪。 “难道你是想说——” “没错,就是利威尔兵长!”金发的少年咬紧了牙说,“必须去找利威尔兵长!我们这些人就算拼了命也只能暂时保护这里,只有让离开的调查兵团的精锐赶回来,才能真正保证这个城市里所有人的安全!” 两位年轻宪兵骤然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的高个子宪兵揪着阿尔敏衣领的手松开。 在刚刚被揪得被迫踮起脚尖才能站住的阿尔敏身子一晃,脚跟在地上站稳了,这才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 “现在赶去报信来得及吗?” 思索了一会儿,霍尔德尔抬头看向阿尔敏,脸上露出了慎重的神色。 “虽然调查兵团已经外出调查四日多了,但是考虑他们随身携带着不少沉重的物资,想必行程并不会很快。”阿尔敏咳了几声,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而且前期的路线都是既定路线,应该不会轻易改变,而且那种大队人马的痕迹也很容易追踪。” 他一丝不苟地分析道,“如果轻装上路换着马一刻不停地追赶的话,我估计差不多一天一夜就能追上利威尔兵长的队伍。而调查兵团一旦得知这里遭到袭击的消息,肯定会先派遣一批精锐赶回来救援,也就是说——” “两天。” 金发的少年伸出两根手指。 他说,紧紧地咬着牙。 “我们最少也要支撑两天的时间,也或许更长。但是只要撑到调查兵团精锐赶回来,我们也好,这个城市里的其他人也好,所有人都能得救。” “既然这样的话,从你们之中选两个去不就好了?”高个子宪兵紧皱着眉一脸不快的说,“怎么可能将你们这群毛都没长的废物训练兵丢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不管?你是在小看我吗阿诺德!” “并没有小看您!” 阿尔敏大声回答,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年轻宪兵,笼罩在他眼窝上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目光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可怖。 “就是因为没有小看您,所以才让您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 “袭击纳什区的巨兽人散落在各处,从这里追上调查兵团……一路上必定是危机四伏,到底会遇上什么谁都不知道。外面是没有任何建筑物的草原,机动装置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只能完全依靠马匹的速度,一旦遇到速度快的奇行种……” 喉咙一动,阿尔敏咽下一口唾沫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角也隐隐在抽搐着。 “我们大多数人都没学过骑马,会的也并不熟练,想要躲开那些怪物顺利追上调查兵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样——” 他猛地一顿,下一秒声音几乎是从他咬紧的牙关中迸发而出。 “所以只能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和这个城镇数万的性命都交托在前辈你们的手上了啊!!!” 稍许的沉默,而后长靴踏地的声音突然响起。 “……明白了。” 听到了回答的阿尔敏猛地抬头,他看到青发的宪兵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 “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出发。” 霍尔德尔在门口站定,回头看了阿尔敏一眼。 他问,“阿诺德,你没有其他要补充的东西了吧?” “没、没有了。” 有些吃惊的阿尔敏结结巴巴地回答,得到他回答的青发宪兵则是一秒都不再停留地大步走了出去。 “呃,那个……” 阿尔敏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从一侧掠过的墨绿色的披风掠过他的手指。 手指从颈上一绕在肩膀上缠上墨绿色的披风,高个子的宪兵大步越过阿尔敏的身边。 “前辈!” 站在门口的年轻宪兵回过头来看着阿尔敏。 他的身后,洁白的独角兽在一片墨绿色中飞扬。 金发的少年猛地站直了身体,他攥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口之上。 “谨祝前辈们胜利归来!” 阿尔敏一眨不眨地注视年轻的宪兵,他咬紧了牙,他的声音从他咬紧的牙关的缝隙中艰难地渗透了出来。 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掉落下来。 他的眼底深处隐隐透出愧疚的神色。 阿尔敏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从这里到达调查兵团的,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可是那两个原本可以丢下这里离开的年轻宪兵却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他的要求,踏上了那条被恐怖笼罩的死亡的道路。 ………… 阿尔敏的身边,绿瞳的少年站在那里,和阿尔敏一样注视着门口那个他曾经不怎么喜欢的高个子宪兵。 沉默了一秒,艾伦的手紧跟着阿尔敏抬了起来,按在胸口的位置。 三笠闭上了眼没有说话,可是他的手也握紧抬起来,做出了与艾伦和阿尔敏一样的动作。 …… 没有人开口说话。 可是,一只接一只的,少年训练兵们尚算稚嫩的手抬起来,紧握着按在自己的胸口。 孩子们的目光汇聚在站在门口的前辈身上,严肃的,专注的,沉重的。 他们注视着年轻宪兵的目光寄托着一切的希望。 房间里在这一刻异常的安静—— “啊啊……” 高个子宪兵那张一直被阴暗笼罩的暴躁的脸像是在这一刻终于融化开来一般展露出柔软的弧度。 年轻的青年对少年训练兵们露出了微笑。 披在他身上的墨绿色的披风动了一动,他的手从披风里抬了起来。 他的肩上,秀美的独角兽在阳光下露出洁白的痕迹——那是与少年训练兵们肩上双剑交击的徽章完全不同的图案。 可是他握紧的拳头,按在和那些少年训练兵们同样的地方。 那个能清楚地感觉火热的心脏在胸膛深处跳动的地方。 “在我把救兵搬回来之前可别随便就死掉了啊,小鬼们。” 年轻的宪兵对着这个房间里所有与他同为士兵的少年们微笑。 他转过身,墨绿色的披风在他的身后飞扬。 青年士兵脚下棕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跨过脚下的门槛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向前大步走去,他青发的好友站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他的到来。 “这副担子可不轻啊。” “是啊,可是交给那群毛手毛脚的小鬼我可不放心。” “哼哼,看来这次是要和你彻底在骑术上一较高低了。” “切,你先赢过我一次再说。” …………… 洁白的独角兽在墨绿色的披风中掠动,两位年轻的宪兵谈笑着并肩而行。 谁也不知道,他们过去曾经想过什么。 谁也不知道,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可是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如此从容地走上那条必须直面死亡和恐怖的道路。 他们离去,却在这里留下了一丝希望。 即使那丝希望渺茫如寒风中微弱的火苗,或许转瞬即逝。 但那已足够。 少年们将怀抱着这一丝微弱的希望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 ……………… 剩下一群少年训练兵的房间里鸦雀无声,他们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就算知道阿尔敏说的是正确的,可是年长前辈的离去仍旧在他们的心里笼罩上了不轻的阴影。 这一刻,他们再也没有人可以依赖。 一切全靠他们自己—— “阿尔敏……阿尔敏!” 艾伦叫着他发呆的金发好友的名字,打破了这个房间里的沉寂。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从小时候开始就对自己这位头脑灵活的好友抱持着毫不怀疑的态度,绿瞳少年一点都不迟疑地直接开口询问。 可是还没等阿尔敏开口回答,被艾伦的声音唤醒过来的少年训练兵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说起话来。 “总之先疏导居民,城市里都乱成一团了啊,那些怪物来了怎么打?” “你在说什么!这种时候哪有空管他们!先想办法堵住城门!” “别开玩笑了!那么大的城门是说堵就能堵住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 “这种时候明明该先布置好讨伐巨兽人的战术啊——” “总之先把网在城门上挂起来或者组织居民们在门口设置障碍啊!” “说什么鬼话,你觉得这种时候那些自认为是大人的家伙会听我们的话吗!”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乱哄哄的吵什么?!” “总得先搞清楚去做什么啊——”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大吵大闹了起来,一时间少年七嘴八舌的争得脸红脖子粗。 就如同基斯总教官曾经说过的那样,一旦没有资历深的前辈压住阵脚,这群有着属于自己傲气的优秀的训练兵们谁都不服谁,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并因此争吵了起来。 在紧急时刻不可能完全考虑周详,所以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阿尔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艾伦,他身侧的绿瞳少年看着眼前吵闹不休的同伴,已是忍不住皱起眉,眼底露出了隐隐的怒气。 看着好友那张年轻而坚毅的侧脸,某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猛地在阿尔敏脑中闪过。 他一咬牙,伸出手一把从身后抓住了艾伦的双肩。 “阿尔敏?” 没有回答困惑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好友,金发的少年深吸一口气。 “不要吵了!” 阿尔敏用劲了全部的肺活量的大喊声让这个乱糟糟吵成一团的房间骤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突兀地大吼一声的金发少年。 “要是没人带头,这样吵下去根本没完没了!”阿尔敏说,“所以,我有个提议。” 他抓着艾伦的肩将艾伦猛地向前一推推到众人的面前。 “让艾伦来领导这次的迎击行动——” “嘎啊?!” 在莫名其妙中就被身边的好友推出来的艾伦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同样也是一脸的茫然加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大号离队外出叫满级号救场。 一群小号先撑着等救场的到来。 于是阿尔敏果断卖队友【并不 88|第八十八章 “我提议由艾伦来领导这次行动!” 阿尔敏的话如一颗重磅炮弹,炸得整个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错愕的目光看着被阿尔敏强行推出来的绿瞳少年,就连艾伦自己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阿尔敏。 “搞什么,阿尔敏,这种事我怎么可能——” 艾伦抗议的话才说到一半,那站在不远处的棕发少年已经是开口大吼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让这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带领我们一起去送死么!” 虽然艾伦自己都觉得阿尔敏的提议很荒唐,但是被让这么一说,他自然也不乐意了。 他猛地回头怒视着让。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蠢事——” “你就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 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的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艾伦的话,也不再搭理瞬间被他气得哽住的艾伦,转头挑眉直视向阿尔敏。 “阿尔敏,你们私下关系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现在这种时候还抱着这种私心,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认可!” 金发的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将他天空蓝的瞳孔投向其他的少年训练兵们。 “你们怎么想?” 阿尔敏平静地问道。 “那个,阿尔敏,虽然艾伦是很不错,但是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一贯和艾伦关系不错的莱纳说,比起一针见血的让,他的话就显得稍微委婉了一些。但是显然他也并不赞同阿尔敏的提议,仅仅只是为了照顾艾伦的面子才这样说而已。 “不行,艾伦不适合做领导者。” 站在窗侧的亚妮倚着窗子站着,她冰蓝色的瞳孔半闭着,看也不看阿尔敏。 她甚至连个理由都懒得找,毫不客气地一口否决了阿尔敏的提议。 “阿尔敏,你也知道,艾伦的性格有时候实在太鲁莽了一点,他要是一时冲动……” 马可这么说着,摇了摇头。 “我才不要被艾伦指挥呢!”双手抱在脑后的光头少年哼了一声说,“他老是热血上头就去做一些根本做不到的事,他折腾自己也就算了,折腾到我身上我可不干!” “没错,平常让艾伦做班长也不过是大家关系好,不在乎这点而已。现在牵涉到性命怎么可能轻易交托在这个莽撞没脑子的家伙身上?”尤弥尔同样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说,“而且要说能力的话,这里比他强的人可不少,凭什么我们要听这个家伙发号施令?” “尤弥尔,你这样说有点太……艾伦也没有那么……” 觉得尤弥尔说得有些过分,一贯温柔的赫利斯塔忍不住想要替艾伦辩解。 “那你要听他指挥吗?赫利斯塔?” “呃,这个有点……” 尤弥尔毫不客气的一句话就将试图帮艾伦说话的赫利斯塔的声音卡在半截。 金发的少女低下头保持了沉默,显然以她对艾伦性格的了解,她也不看好艾伦做这个领导者。 ……………… “看吧,我就说了。” 让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冷笑,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被这个急着送死的家伙指挥啊?” “喂,我说你们这些家伙……” 虽然一开始就没想过做什么领导者,但是被众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一无是处,绿瞳的少年也开始觉得不爽了起来。 他刚要发火,可是阿尔敏的手拍在他的胳膊上阻止了他开口。 金发少年的目光转向门口的兰特身上。 亚麻色头发的少年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一只手插在腰上站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眼睫微微垂下来,将他细长的瞳孔掩住半截,淡然的脸色让人弄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兰特,你也认为艾伦不行?” 让嗤的发出一声冷笑。 在别人看来,兰特只是因为成绩优异而被送出去进行特别培训了半年了而已。可是当初被牵涉在内的让他们几人对真实原因却是心知肚明,而让也一贯认为兰特既然都做出了想要杀死艾伦的举动,想必是非常讨厌艾伦。 现在在一片反对声中,阿尔敏居然想从兰特那里寻求支持,是脑子坏掉了吧? “嗯?” 低低地应了一声,亚麻色长发的少年抬头,细长的眉眼上扬起浅浅的弧度。 他说,“我倒是觉得没所谓,我可以服从艾伦的命令。” “哈?!” 听到兰特那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一脸错愕地向兰特看去,抱在胸口的双手都放了下来。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你没搞错吧?兰特,你是想自己找死吗?” “怎么?还是说让你想做这个领导者?” 兰特还是保持着倚在柱子上的姿势,只是看向让的眼角微微一挑。 “我可没有这么说!” “其实让你发号施令我也没意见,确切的说,你们谁来领导这次行动我都可以服从。”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再一次垂下眼睑,神色淡然。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只要负责带领这次作战的那个人……能在事情搞砸后在利威尔兵士长阁下面前全权承担起失败的责任就行。” 利、威、尔、兵、士、长! 整个房间在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瞬间化为寒冬腊月的冰窖。 从内至外整个身体都被骤然间汹涌袭来的寒流笼罩的训练兵们瞬间冻结成了一座座的冰雕。 房间里所有少年们的脸一时间都露出各式各样不同的表情五彩斑斓的显得煞是好看,但是唯一的共同点都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最那位人类最强的兵士长的恐惧之色。 “呃,那个,艾伦,我觉得你不错,就你来指挥好了!” 这是在听到兵士长的刹那间就猛地放下抱在脑后的手,一下子站得笔直的柯尼的声音。 “没错没错,艾伦,我们相信你!” 这是瞬间改口的莱纳。 “哈,哈哈哈,艾伦,你绝对有能力领导好我们。” 这是干笑着的马可。 “啊啊,相信你也不是不可以,既然赫利斯塔都那么说了,我就勉强认可你好了。” 这是不自然咳嗽了几声后以赫利斯塔为借口换了说法的尤弥尔。 ………… “……你们要不要这样啊?” 看着那群一秒钟转变态度彻底将所谓的节操践踏在地的同班生们,绿瞳的少年已是一脸黑线。 “就算你们那么说,我可没有信心。”他皱着眉说,侧头看向身边第一个反对他的棕发少年,那也是唯一一个到现在还坚守着节操没改变态度的人。 “让。”艾伦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虽然你说话很难听,但是我的确不适合做什么领导,要不还是你……” “艾伦!” 一直保持着僵持姿态的棕发少年猛地抓紧了艾伦的肩膀。 他死死地盯着艾伦,那张被阴影笼罩的僵硬的脸一时间显得异常可怖。 带着一脸像是要和谁去拼命的表情,让一脸决然地开了口。 “全部都交给你了!班长!谁敢不服从你的命令我第一个帮你揍死他!” 向来都是忠贞不移地坚持着‘艾伦支持的我就反对、艾伦反对的我就支持’这种理念的让.基尔希斯坦在这一刻斩钉截铁地向艾伦做出了如此掷地有声的宣称! 艾伦:“………………” 承担可怕的人类最强兵士长阁下的怒火这种比直面巨兽人怪物还要恐怖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那必须要交给耶(牺)格(牲)尔(品)这个家伙去做啊!!! 这是在场的所有少年训练兵们连看都不需要彼此看上一眼就已经瞬间达成一致的心声。 “好了好了,既然这样决定了大家都赶紧去做准备。” 阿尔敏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检查好身上的机动装置,带足备用的气罐和刀刃,要知道等下的战斗一点小小的疏漏就足以致命——”他说,“一刻钟后,大家再次在这里的门口集合,艾伦会在那个时候布置战术。” 在金发的少年话刚落音,整个房间顿时就吵闹了起来。 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可是那急促的跑步声,金属匣撞击发出的脆响以及机动装置嗤的喷出气体的声音一时间同时响起发出了巨大的噪声。 而这闹哄哄的噪声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在阿尔敏的话结束的一分钟后,这个刚才还拥挤不堪的房间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虽然还只是不成熟的训练兵,但是一旦需要迅速行动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动作都非常干脆利落。 诺大一个大厅中,顿时就只剩下三位少年。 “别发呆,艾伦,虽然每天都整理机动装置是你的好习惯,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认真检查一下比较好。” 阿尔敏拍了拍好友的胳膊,将已经两眼发直的艾伦拍醒了过来。 “所以说阿尔敏你到底在搞什么?” 一清醒过来,艾伦就不知所措地看向阿尔敏,一脸恼怒地大喊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成为这次行动的领导者的意思啊。” 面对好友狠狠瞪过来的目光,阿尔敏反而是笑眯眯的一脸从容。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什么安排什么战术我全部都不懂!真的就会像让说的那样带他们找死啊!” 艾伦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 “嘛~~嘛~~安心吧。”金发的少年笑眯眯地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鼻尖,“有我在不是吗?战术也好其他的也好,全部交给我就是了。” “……” 被好友那笑眯眯的表情弄得彻底没了脾气的艾伦叹了口气,不爽地瞥了阿尔敏一眼。 “……那直接让阿尔敏你来领导这次作战不就好了吗?” 他如此低声嘟哝着。 “我不行。”阿尔敏回答得斩钉截铁,他说,“艾伦,你也知道,我的成绩在这个班级几乎是垫底的。就算我主意再多,在这个奉行强者为尊理念的训练兵团里也没有人会服从我,尤其是特别优秀的那些人。” “那三笠呢?他可是班上……不,整个训练兵团最优秀的训练兵。” “三笠更不行。”阿尔敏继续摇头,“甚至可以说,比起我,大家更不会认可他。” “为什么?三笠明明比他们都强。” 艾伦还不服气。 “这和三笠强不强没有关系,艾伦,所有人都知道三笠最在乎你,如果你遇到危险,他一定会丢下一切一心想要去保护你。” 阿尔敏一边说,一边看向身边的黑发少年。 被提到的三笠反射性地回视了他一眼,随即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抬起手掖住了颈上火红的围巾。 黑发的少年没有回答,可沉默即是默认。 “艾伦,让你把性命交托给一个随时会为了别人抛下自己不管的人,你愿意吗?” 艾伦没有回答,而他的沉默同样也是对阿尔敏的话的默认。 他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一丝倔强的神色。 “可是……”他小声说,“总觉得大家都是因为兵长的缘故才不得不认同我。” 倔强的少年低声嘟哝着,“依仗着兵长的势……这不就和阿尔敏你说的那什么‘狐假虎威’的故事一样了吗?” 阿尔敏笑了起来。 他伸手重重地拍在艾伦的背上,那一掌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将他的好友拍得向前踉跄了一步。 “没有这种事,艾伦,大家都是相信你才赞同我的提议的。”金发的少年微笑着说,“别纠结这种小事了,再不抓紧时间整备机动装置就来不及了哦。” 因为谁都不想在可怕的利威尔兵长面前承担起失败的责任,所以才不得不认同能被兵长特殊对待的艾伦来领导作战吗? …… 呵。 如果作战失败的话,根本就已经没有所谓承担责任的必要了。 那一个个人精似的家伙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 那只是那群桀骜不驯的少年们给自己找的去服从虽然没有他们强大却让他们信任的艾伦的借口而已。 ………… …………………… 还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艾伦刚刚清点完机动装置中的刀刃的数量,三笠站在他身边正在帮阿尔敏稍微调整背上皮带的位置。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它急匆匆地向着这里直奔而来彻底打破了这个房间的平静。 “艾伦!” 还没进门,柯尼的大喊声就传了过来。 下一秒,光头的少年哐当一声夺门而入,那张隐隐有些苍白的满是惧色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怪……怪物!” 他说,喉咙抖得厉害。 狠狠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柯尼使劲甩了甩头,像是想要这样将全身的恐惧都甩掉。 他大声冲着艾伦他们嘶吼了起来。 “已经有一头巨兽人从纳什区的方向出现了!!!” 铿的一声将刀刃插回金属匣中,猛地跑起来的艾伦像是一阵风似的从柯尼身边一掠而过。 柯尼一转身,只能看到艾伦已经跑远的背影,还有那远远地传来的声音。 “柯尼!去通知大家立刻到城门集合!” “知道了!” 干脆地应了一声,柯尼一转眼,干脆一脚踹破了走廊上的一扇窗子,抄近路一个纵身直接跳了出去。 可恶怎么会这么快,按照距离估算起码还有一到两个小时的富余时间才对啊! 阿尔敏咬着牙想着,黑发的少年已经猛地掠过他身边向已经冲到门口的艾伦追了过去。 “先追上艾伦,阿尔敏。” “知道了!” 猛地冲出大门,艾伦抬头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定在一个比较容易登上高顶的地方时,他的手飞快地落在了腰侧的扳机上。 “你是这里的训练兵吗?!” 就在艾伦已经触摸上扳机的手指马上就要按下去的一瞬,突然有人从他身后大喊了起来,让他下意识循声看去。 他刚一转身,就错愕地睁大了眼看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冲着自己撞了过来。 有人用手狠狠地掐住他的右臂,一张横肉堆积的脸猛地凑到了艾伦的跟前。 艾伦这才看清,那个圆滚滚的撞过来的是一个极其肥胖的商人打扮的人类。 “你是训练兵吧!” 一眼扫过艾伦身上的制服和腰侧的机动装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商人难掩脸上的激动,冲着艾伦大吼了起来。 “既然是士兵的话就应该在这种时候保护我啊!混账东西!我每天交那么多税难道是为了养一群废物吗!” 肥胖商人的诅咒让碧绿色的瞳孔深处燃起了怒意,若是按照艾伦以往的性格,早就狠狠把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揍一顿了。 可是想起即将袭来的巨兽人,心急如焚的少年训练兵强按下心里的怒意。 “走开!我没空——” 绿瞳的少年一抬手想要甩掉商人抓住他的手,可是那个商人却更是用力地抓住他。或许是恐惧让商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那个人的手指狠狠地掐进艾伦的手臂中。 “五百金币!” 伸出一个巴掌大喊出声的商人圆滚滚的脸上冒着虚汗,他的脸因为恐惧而呈现出扭曲着,叠起来的横肉不断抖动得显得异常狰狞而难看。 “小子,我出五百金币买你怎么样?这可是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啊!” 死死地揪着艾伦,中年商人被脸上肥肉挤压成一条缝隙的小眼睛在这一刻瞪大到可怖的程度。 他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不断地从他满是横肉的颊边流了下来。 “我买下你,你马上保护我离开这里!” 肥胖的商人用笃定对方不会拒绝的阴森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艾伦说。 作者有话要说: 104班诸位训练兵们纷纷表示所谓的节操在可怕的兵长大人面前就是个屁啊╮( ̄▽ ̄")╭ 89|第八十九章 肥胖商人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艾伦,裂开的嘴露出地带着恐惧的笑扭曲得厉害,连带堆积起来的肥肉一并抽搐了起来。 “五百金币,你一辈子都吃喝不完!” 他张开的五根手指几乎杵到了艾伦的眼前,拧着艾伦胳膊的手指越发用力,几乎将攥起的手指上戒指一侧的尖端都狠狠地刺进了艾伦的手臂里。 艾伦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戒指的尖端已经深深地扎进肉里。 碧绿色瞳孔中的怒火燃烧得更旺,他的右手猛地握紧成拳眼看就要挥出去—— 带着冰冷气息的钢铁骤然触及商人粗大的颈上,锋利的寒光掠过对方的眼角。 “把你的脏手从艾伦身上拿开。” 剑指商人喉咙的黑发少年的声音从商人的身后传来。 三笠的脸色一如往常冷静而毫无波澜,但是那双盯着商人后脑的漆黑色瞳孔在这一刻渗出深深的寒意,几乎能让人的血液都冻结。 “你、你敢动手吗?”虽然已经被颈侧的利刃吓得发抖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商人还是强撑着不肯松开眼前的救命稻草,“我、我可是王都商会的,等我向上面起诉……”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三笠面无表情地说,语气轻描淡写。 锋利的刀刃往前一递,轻易就在那粗大的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浅浅的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刺痛感让商人疼得一喊,下意识就回头与身后持刀的人对视了一眼。 漆黑得仿佛将一切的光都吞噬进去的瞳孔,仿佛隐隐地渗出来自地狱的寒意。 黑发少年的目光是如此的冰冷可怖,以至于让仅仅是与之对视了一眼的商人吓得浑身一抖,顿时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 他瘫坐在地上发着抖一抹刺痛的脖子,定睛一看满手的血,顿时脸上的肥肉整个儿抖动着发出了杀猪般的喊声。 “你们这些贱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王都商会的人!”他嘶声大喊了起来,“我要起诉你们!我要把你们这群贱民全部关——” 彻底无视那瘫坐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刺耳叫喊声的家伙,铿锵一声,锋利刀刃在空中掠过一道闪光骤然回鞘。 漆黑色的钢索发出破空声呼啸掠出,嗤的气体喷出的声音带着少年的修长的身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向天空飞跃而去。 最后一个从大门里匆匆奔出来的金发少年皱着眉瞥了还瘫坐在地上大吼大叫的肥胖商人一眼,腰侧的钢索猛地射出,紧跟着他的好友纵跃上了屋顶。 少年们在高高的屋顶上奔驰着,高高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 几个起伏飞跃,艾伦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的赶到了崩塌的巨大城门之前。 艾伦低头一看,看见他的同班生们差不多都已经聚集在了那里。 所有少年训练兵都或是呆滞或是脸色苍白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墙壁上一片寂静,压抑得厉害。 啪的一声,棕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落地。 艾伦身侧的金属匣撞击的脆响在鸦雀无声的墙壁上显得异常响亮,将所有呆呆看着前方的少年训练兵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艾伦!” “艾伦——” “慢死了!” 艾伦刚刚落在墙壁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棕发少年回头就冲他发出了怒吼。 “抱歉,让,我是迟到了。” 虽然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耽误的,但是自己的确是最后一个到达,所以艾伦干脆地道了歉。 如此干脆的道歉却是让还想要冲艾伦吼上几句的让一窒,不爽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开口。 轰的一声,远远地传来了闷雷般的轰鸣声。 不需要同伴提醒,艾伦抬头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那个让训练兵们感到颤栗的巨大而可怖的身影倒映在少年睁大的眼底,让他碧绿色的瞳孔猛地缩紧成了一瞬。 他的手猛地握紧了身侧冰冷的刀柄,坚硬的钢铁抵在他柔软的手心中,那渗透肌肤的冷意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比起其他脸色难看的训练兵,艾伦显然要镇定许多。 毕竟他在这个位于前沿战地的辖区生活了很长时间,这么多年下来,一直跟着利威尔班的他已经见识了好几次怪物的袭击。 其实居住在这座城市中的居民们本来也是久经战乱,平常遭袭的时候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慌乱。可是这一次不同,首先是他们视为守护神的值得信赖的调查兵团离开了城市,再加上作为安全的最大依仗的城墙被毁—— 艾伦回头看了一眼,他金发的好友慢了一步在后面,还在向这里飞驰。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虽然阿尔敏说了布置战术的任务交给他,但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巨兽人虽然看起来还很遥远,动作也很迟缓,但是跟着利威尔班经历过数次大战的艾伦却很清楚,那些怪物巨大的身体足以让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跨越不小的距离。 那个怪物到达这座被摧毁的城门根本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赫利斯塔!麻烦你去疏散居民,让他们尽量远离这里。”艾伦沉声道,“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乱,尽可能多准备一些防御措施——” 等不及阿尔敏的到来,绿瞳的少年转头就开始向他的同伴们下达命令。 尽可能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在遇袭时佩特拉他们向士兵下达的那些命令,以及利威尔兵长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被逼到绝路的艾伦已经不再去考虑自己到底能不能领导大家这一点。 不行也必须行! 他已是彻底豁了出去。 “让尤弥尔陪你去,还有——” 艾伦一口气又点了五六个同伴的名字,他咬紧牙说,“如果有奇行种冲破我们这边的防线,就只能靠你们保护那些居民了!” “知道了!” 赫利斯塔点了点头,和尤弥尔飞身下了城墙,其他几人也紧跟了上去。 她们恰恰和赶过来的阿尔敏擦肩而过,听到艾伦那一番话的阿尔敏却是愕然了一瞬。 “法兰兹,汉娜,马姆,法那尔!” 艾伦低头看了看脚下那那几个正在拼命想要把粗重巨大的网挂上破裂的城门的技术后勤兵,抿了抿嘴,目光从这一侧的城墙上仅剩的三座固定在墙壁上的迫机炮上掠过。 “你们留在这里协助他们尽快障碍设置好!还有城墙上这边的迫机炮就交给你们操纵了!” 他说,然后猛地将紧握着刀刃的右手高高举起大喊了起来。 “剩下的其他人全部跟我来!” 话一落音,绿瞳的少年一扣腰侧扳机,已经一马当前从城墙上向着外面冲了出去。 黑发的少年紧随其后,一个急速冲刺就追到了艾伦的身边。 其他人对视一眼,一咬牙露出豁出去的表情纷纷射出黑色钢索一个接一个从高大的墙壁上跳了出去。 ……艾伦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啊。 阿尔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心底更是笃定了下来。 他并没有猜错,先不说艾伦到底有没有领导的才能,但是这次率领一群不知所措刚上战场的新兵的人必须能压得住阵脚——而曾经跟着利威尔班经历过数次战斗的艾伦能很好的做到这一点。 而且,如果是艾伦的话…… 金发的少年一边想着,一边匆匆地冲出城墙向他的同伴们追去。 墙壁之外高塔林立,无数的高塔围绕着这座城市,密集地在四面八方散落开来。 那是特地为了作战而修建起来的塔林,为了方便调查兵团的士兵们出击作战。虽然这样耗资巨大,但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将巨兽人放进城市对建筑和居民造成伤害的同时,最大限度的在外面那空旷的平原上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优势。 一道道漆黑的钢索在这一片塔林之中破空射出,一个个钻头接连狠狠地扎进不同高塔的墙壁上。 少年训练兵们在塔林中穿梭的身影如在风暴中上下翻飞的乳燕,他们在高塔之上跳跃着,向着远方那个巨大而恐怖的身影飞驰而去。 终于,怪物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 巨兽人的身体是如此的巨大,整个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山在轰隆轰隆地向他们迈进。 虽然那被粗黑鬃毛覆盖的像是人类体型的身躯在直立行走,可是脖子上那颗硕大的野兽的头颅显得异常狰狞而可怖。 足足有少年们大腿粗细的尖利巨齿的缝隙中,几乎能看到肮脏的灰黑色涎水从其中渗出来。 哪怕仅仅只是一根手指也比少年们的身体更加粗大而坚硬。 人类在这些怪物面前是如此的渺小而卑微。 哪怕是竭尽所能的逃走,也比不过巨兽人那轰隆跨越一步的距离。 就算是歇斯底里地想要掰开那抓住自己的恐怖大手,那竭尽所能的捶打撕咬也无法再捏住自己身体的手指上留下哪怕是一道微不可闻的浅浅的痕迹—— 而怪物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人类柔弱的身体活生生的撕裂让血肉整个儿粉碎开来—— 被出现在眼前的巨兽人那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所震慑,一个接一个的少年训练兵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前进。他们站在不同地高塔的墙壁上,脸色苍白地盯着就在不远处的怪物。 轰隆、轰隆—— 巨大的怪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训练兵们几乎已经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因为巨兽人踏地的脚步而隐隐颤抖着。 某些脸色发白的训练兵牙齿上下打架发出的咯咯声被淹没在那沉闷的震耳欲聋的踏地声中。 许多人的身体在颤抖,根本分不清那是随着大地的震动而抖动,而是渗透骨髓的寒意引发的颤抖。 他们的手紧紧地攥紧了手中坚硬而冰冷的刀柄,像是紧抓着他们此刻唯一的依靠,指关节已是勒紧到泛白的程度。 “艾伦!” 终于追上来的阿尔敏一脚啪的踩在高塔上,落到了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怪物的艾伦身边。 “不要直接去砍巨兽人的后颈,我们都还不熟练,这样太冒险了!”他对艾伦说,一双眼睁得大大地恐惧地盯着不远处的怪物,额头隐隐渗出了冷汗。 他用发抖地声音说,“最好是先把它的两只手臂砍断掉!这样巨兽人的攻击力会降低很多,然后再找机会击杀它!” “知道了。” 艾伦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身侧的三笠。 “三笠,你去让他们那边,我们分成两边,就按阿尔敏说的那样,先砍断巨兽人两条手!” “我不去。” “三笠!” “不,艾伦你很危险,我哪里都不去。” “我不需要你保护!去做你该做的事啊!” “……” 黑发的少年侧过头不再说话,但是显然他是在用沉默拒绝服从艾伦的命令。 艾伦嘁了一声,掉头看向另一侧的莱纳。 “莱纳,你去吧。” 站在他身侧的身形健壮的少年点了点头,一个纵身就飞速地向对面的让、柯尼等人飞了过去。 轰隆。 轰隆隆! 巨兽人震撼着大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个足足有十几米高大的庞然大物如一座高山,巨大的影子劈头盖脸地袭来将它身前的训练兵们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站在高塔上的少年训练兵们几乎可以感觉到从怪物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流冲着他们迎面而来。 被那一股恐怖的气势震慑得说不出话的阿尔敏仰着头,目光呆滞,脑子已是一片空白。 艾伦一咬牙。 “上!!!” 他大喝一声率先整个人一下子冲了出去。 那一声大喝将他身边同样是咬紧牙关脸色惨白的托马斯震得浑身一抖,脑子一片空白中下意识就紧跟着艾伦冲了出去。 “艾伦!” 三笠的大喊声让因为恐惧而脑袋停摆的阿尔敏一个激灵,浑身一抖清醒了过来。 少年蓝色的眼骤然睁大,倒映出他的好友冲向那个可怖的巨兽人的背影。 突兀地从身体最深处爆发的某种诡异的不安感,让阿尔敏下意识向他的好友的背影伸出手。 似乎……有哪里不对…… 总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掉的事情…… …… 为什么只有这一头巨兽人出现? 为什么这个怪物会比他估计的时间要早出现? …… ……………… 阿尔敏向空中伸出的手指猛地一颤。 瞳孔在同一瞬间猛地缩小到了极限,金发的少年状若疯狂地嘶吼了起来。 “艾伦!不要去!!!那是——” 那个体型巨大的巨兽人动作迟缓地向前迈步,每迈一步都是撼地的巨响。 虽然行动显得无比迟钝,但是它那巨大的体型让它只要一步就足以跨越数十米的距离。 向怪物冲去的少年们肩上双剑交击的徽章的边缘在风中掠动,他们相较于那个庞然大物来说渺小得几乎可以微不可见的身影毫不停留地冲向眼前的敌人。 哪怕是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们也咬紧了牙关义无反顾地向前飞驰。 近了—— 更近了! 只要再向前一步—— 艾伦猛地扬手,手中的双刃折射着阳光在空中闪耀着锐利的锋芒。 只要将那个怪物的手臂砍断—— “艾伦!不要去!那是奇行种!!!” 阿尔敏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从身后传来。 几乎是阿尔敏声音传到的同一个瞬间,艾伦错愕地看到那硕大的丑陋野兽的头颅转了过来,闪动着兽性的凶残和冷酷的目光像是在嘲笑着向它冲去的那些卑微弱小的小虫子的自不量力。 那颗野兽的头颅咧开嘴的脸像是在轻蔑着那些义无反顾地冲向它的人类的尊严。 一股寒意从艾伦心底骤然爆发而出。 本来还在前方有一段距离的看似行动迟缓的怪物突兀中如一阵狂风凶猛地袭到了他的身前。 那张巨大的嘴猛地张开—— 几乎能感觉到从像是黑洞的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流掠过颊边的感触—— 某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几乎已经处于生死关头的艾伦几乎是本能地爆发出前所未有敏捷速度,他一提身侧机动装置,在空中强行扭身猛地一个转折—— 砰地一声闷响。 因为强行在空中扭转方向而失去了对身体控制的艾伦狠狠地撞上身侧一座高塔的窗檐,木框的窗子被他整个儿撞得粉碎开来。 顾不得被撞得浑身刺痛的身体,艾伦猛地伸手一抓! 一只手攀在还在滚落着碎石的屋檐上,少年的身体吊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 碎裂的木渣和石块簌簌地从他身边滚落,从高塔之上猛地向下坠落。 艾伦甚至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 “托马斯!!!” 不知道是谁的惨叫声在这一刻划破空气如利箭贯穿而来。 艾伦猛地回头。 一个有着浅浅的短毛的圆滚滚的东西骤然擦过少年刚刚转过来的脸,在他的颊边留下一道血红的痕迹。 碧绿色的眼猛地睁大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近在眼前的怪物那染血的巨大利齿倒映在艾伦骤然空白一片的眼底深处,将那碧绿的瞳孔染上了艳丽的血色。 一支熟悉的手臂从怪物口中宽阔的牙缝中伸出来,软软地搭在外面。 从怪物染血的齿间迸裂自他的颊边掠过的托马斯被咬断的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浅黑的弧度,重重地砸在地面洒落了一地的艳红色泽。 90|第九十章 挂在屋檐上的少年的身影僵硬在了这一瞬,好友被咬断的头颅擦过脸颊留下的那一抹血痕滚烫得像是在灼烧他的肌肤。 近在眼前的怪物咧开的嘴和还在渗血的巨大牙齿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那股灼热到痛楚的感觉从脸上渗透到身体的深处,像是在他身体内部骤然点燃的烈焰,将少年烧得五内俱焚—— 那就是像是整个身体的血液都逆流到了脑部将他的头胀得几乎就要爆炸开来—— “把托马斯还来!!!” 碧绿色的瞳孔骤然迸发出野兽般狰狞的凶光,一脸疯狂的艾伦不管不顾地向近在眼前的怪物冲了过去。 他手中的双刃高高扬起。 被怒火冲了头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地向怪物直冲而去的少年已经忘记了一切的技巧。 那覆盖着坚硬而浓密的黑色鬃毛的巨大手掌抬了起来,轻易地挡在了艾伦的身前,眼看艾伦就要一头撞进巨兽人的大手之中—— 漆黑的钢索自艾伦身边呼啸而过,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搂住艾伦的腰俯冲而下。 将身侧机动装置的喷气骤然开到最大的黑发的少年宛如一道疾风掠过,一把抱住艾伦猛地加速,带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怪物即将合拢的手指缝隙中贯穿而过。 巨兽人猛地握紧的巨手抓了个空。 因为让推动器骤然加速到最大而失去了平衡的三笠带着艾伦狠狠地撞到了前方的塔顶之上发出轰的一声,碎石砸落了摔进高台上的两人一身。 艾伦一把推开还抱着他的三笠,他目光狰狞地狠狠盯着那头怪物,一个翻身跪起就要再次向冲过去。 紧跟着起身的三笠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放开我三笠!我要给托马斯报仇!” 已经彻底被仇恨之火烧光了脑子的绿瞳少年状若疯狂地大喊着,拼命想要甩开三笠死死拽住他的手。 黑发的少年死死地扣着艾伦的手腕,二话不说甩手就扇了艾伦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三笠那一巴掌打得是如此的重,将艾伦整个人都打得侧过头去,隐隐的血痕从艾伦的唇角渗了出来。 艾伦像是被三笠这一耳光打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转过头来,碧绿色的瞳孔盯着三笠,带着几分痛楚的痕迹,边缘隐隐泛出水光。 “冷静下来了?” 黑发的少年喘着气问。 他一按膝盖站起身来,掉过头注视远处的那头怪物,漆黑色的瞳孔像是吞噬着一切光芒,反射出浅浅的冷色弧光。 “艾伦,不要忘记你刚才说的话。”他说,柔软的漆黑的发丝掠过他秀美的颊,他的目光显得异常幽冷,“分两边先斩断那家伙的手臂不是吗?” 艾伦没有吭声,只是一把抓住了刚才摔下来时掉在一旁的刀刃,紧跟着站起身来。 他的下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盯着巨兽人的碧绿色瞳孔仍旧翻腾着狰狞之色,可是他的脸色已经没了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的手指紧紧地勒住剑柄,指关节泛白得厉害。 轰的又是一声巨响,艾伦猛地睁大了眼。 一把抓艾伦抓了个空的巨兽人转换了目标,那庞大的身体骤然间向离它最近的高塔轰然撞去。 它张大了嘴用坚硬的牙齿吭哧一下将高塔顶端整个咬得粉碎,站在那座高塔上的少年在怪物袭来时猛地飞身闪开,险险从怪物嘴里逃脱,一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被怪物咬碎的迸裂的石块从它齿缝里蹦出一下子砸在了那个少年的额头上,将他一下子就砸昏了过去整个人从高空中直坠而下。 “萨姆!” 离他最近的几位训练兵发出惊叫声,一咬牙猛地冲了出去。 扎着马尾的少女一个向下俯冲一把抓住萨姆的腿,可是骤然增加一倍的重量让她的身影在空中一滞——而那头巨大的怪物已经以和它庞大身躯极其不符合的敏捷动作向她扑了过来。 “你这头怪物!给我滚开!” 纳吉从莎夏的上方猛地冲了过去,整个人高高跃起,手中锋利的刀刃向那颗硕大野兽头颅的眼睛斩去。 米娜咬紧牙紧跟在他身后,机动装置推着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她瞬间绕到巨兽人的脑后。 一脸豁出去之色的少女的双刃狠狠地向怪物的后颈之处刺去—— 那是少年训练兵们耗尽全部力量的攻击。 在过去的训练中,他们曾经以同样的方式斩断了无数假巨人模型的后颈。 只要这一击得逞—— 就在纳吉锐利的刀锋即将深深插入怪物巨大的右眼之时,黑色的影子骤然出现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巨兽人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扬手,就轻易将冲到他眼前的少年一把抓到了手中。 稍一用劲,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无数鲜血从巨大的手指缝隙中飞溅了出来。 发出一声彻天的惨嚎声的纳西头一歪倒在那捏碎他身体的手指上,再也没了声息。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它另一只巨手一把拽住从它身前绕过去的细长钢索,一下子就把眼看就要砍到它后颈的米娜整个儿拽了回来,然后像是丢零嘴一般直接往嘴里一丢,巨大的牙齿一咬—— 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少女半截身体飞溅着鲜血从高空中坠落。 一切都是在数秒中发生,想要救援早已来不及。 少年训练兵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抓着萨姆的腿将他救回来的莎夏一踩上高塔顶端就整个人瘫痪了下来,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响声。 一时间像是寒冬袭来将少年训练兵们的身体都冻僵在这一刻,那种连血液都为之冻结的恐惧感几乎让他们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吞下少女半截身体的怪物将另一只手中捏碎的食物丢进嘴中,咯嘣一咬。 巨兽人咬碎人类骨骼的渗人的脆响在回荡,让少年们的脸色越发惨白得可怕。 几乎是所有人在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离巨兽人稍近的人更是飞身向后方的高塔跃去,想要尽可能远离这个可怕的怪物。 少年们刚才那义无反顾的气势在这一刻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赢不了的……” 有人喉咙抖动着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和这种怪物战斗怎么可能赢得了啊!” 就站在这个人身边的让咬了咬牙,却没有冲着同伴怒吼,因为这一刻就连他心底此刻也止不住地泛出了同样的念头。 巨兽人的恐怖和一个接一个牺牲的同伴将少年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打得粉碎,那一地的鲜血、坠落而下的残尸和断裂的头颅让许多少年们都哆嗦得厉害,再也提不起丝毫战意。 让撇过头去,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远方,顿时脸色一僵。 “又有怪物来了!” 让大吼起来,猛地抬起右手的剑指向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顺着让指着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能清楚的看见一头四肢匍匐在地的巨兽人以飞快地速度向这边奔跑而来。 看它那敏捷的速度,显然过不了多久就会到达训练兵们此刻的所在地。 那个时候少年训练兵们必须面对的,是两头。 两头巨兽人……两头奇行种! 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新的巨兽人就像是压垮他们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根本只是在送死而已!!!” 被同伴们连接的死亡和怪物的恐怖逼得精神彻底崩溃的一位少年摇着头竭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我们全部都会被它吃掉!” 他疯狂地摇着头,双眼通红,目眦尽裂。 “我不要死!不要——” 疯了般嘶吼着的训练兵猛地一转头,哧的一声将喷射的气体开到最大疾速飞驰,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城市的逃去。 第一位丢下同伴逃离战场的逃兵终于出现。 原本就是已经低落的士气在逃兵出现的这一刻再一次遭受了毁灭性地打击。 所有人都或是茫然地看着逃走的同伴的背影,或是呆滞地看着正在吞噬自己同伴尸体的恐怖的怪物。虽然没有跟着那个人逃走,可是此刻他们眼底只剩下惧意,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战意。 况且就算逃回城又能怎样,在一头接着一头出现的巨兽人的面前,他们被吞食不过是早晚。 不久前少年们的意气风发对比着这一刻显得异常讽刺。 现在的少年训练兵们完全就像是一群只会瑟瑟发抖的弱小的草食动物,别说战斗了,他们甚至连抬头注视巨兽人的勇气都已经彻底丧失。 在这头恐怖的怪物面前,失去战意已等同于死亡。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可是眼前同伴尚未干涸的鲜血和对眼前的怪物发自心底的恐惧已经让他们再也升不起丝毫抵抗的心思。 士气已灭,只能任人宰割。 ………… 这样不行。 绿瞳的少年咬紧了牙。 不能这样下去!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那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艾伦猛地攥紧了手中冰冷的剑柄。 “阿尔敏!” 艾伦猛地回头看向阿尔敏,希望从自己机智的好友这里得到帮助,可是他只能看到他金发的好友苍白无神的侧脸。 阿尔敏勉力站着,一双腿却是颤抖得厉害。 他的眼睁得大大地惊恐地看着那撕咬着尸体的巨兽人,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强烈的惧意让已经彻底陷入慌恐中的他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别说给予什么帮助,此刻的他甚至连身侧好友的呼唤声都已听不见。 可恶!就连阿尔敏也—— ……………… 不行…… 继续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如果现在放弃的话那就只能等死了不是吗! 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怎么可以让大家死在这种地方! 他绝不放弃—— 碧绿色的瞳孔骤然聚集收缩成一点,咬紧牙关的少年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 “三笠!” 他用冰冷得让人战栗的瞳孔注视着眼前巨大的怪物,呼唤身边好友的声音低沉而坚毅。 “我们两个去把那头怪物杀掉。”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说,“我去做诱饵吸引那个家伙的注意力,你从后面绕过去将它击杀!” 在他的同伴包括阿尔敏都已经失去战意的现在,艾伦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 只要杀掉这个该死的怪物!只要用行动向他的同伴宣告巨兽人并不是不可战胜—— “这样太危险了!”看着艾伦那毅然的神色,知道阻止不了艾伦的三笠沉声说,“我来做诱饵,你去击杀它。” “不,三笠,你比我强。如果说这里谁能一次将那家伙干掉,那就只有你了。” “可是——” 目光灼灼地盯着巨兽人的艾伦蓦然转头,明亮的碧绿色瞳孔与三笠对视。 “我相信你,三笠。” 少年说,坦率的,毫不犹豫的。 “有你在,我不会死。” 【我相信你。】 黑发少年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漆黑色的柔软发丝被风带起掠过他白皙的颊边。 再一次睁开的仿佛能吸进一切光华的漆黑瞳孔和艾伦对视,平静的眼底深处像是有什么看不见却异常明亮的东西在涌动。 “我知道了。” 黑发的少年回答,秀美的脸上平静非常。 可是那漆黑的瞳孔闪动着隐隐的寒光,渗出滔天的煞气。 三笠平静地说,“我不会让那家伙碰你一根手指。” ………… …………………… 在一片没有丝毫希望的死寂之中,两位年轻的少年飞跃而起。 他们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向着那头让人恐惧的怪物冲去,他们的身影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像是破开了一片大地上的沉默和死寂。 无所畏惧。 一往无前。 “艾伦!三笠——” 被恐惧震慑得全身发抖的阿尔敏定睛一眼看见两位好友在巨兽人冲去的身影,顿时浑身一颤一脸惊恐地大声嘶吼了起来。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们肯定会死的!会被吃掉的啊! 我们根本不可能杀掉这些恐怖的怪物啊!!! 阿尔敏的叫喊并未唤回他心意已决的好友。 艾伦已经一个冲刺飞掠到了巨兽人的脸前,自然引起了怪物的注意。一个突兀地转折,他险之又险地从怪物一口咬来的巨嘴边缘逃脱而出。 而后又是凭借着疾射而出的钢索在空中一荡,他猛地加速躲过怪物一把向他抓来的手。 巨大的手指险险地从他的肩膀擦过。 眼看着被机动装置推动得一条直线向前的艾伦就要撞进巨兽人另一只手的掌心—— 绿瞳的少年一咬牙将右侧的钻头狠狠钉在那只要抓他的巨大手臂上猛地一个转身,他的身体在空中骤然打了个旋儿绕着那粗大的手臂半个弧度,一脚踩在了巨兽人的手腕之上。 然后毫不停歇地一跃而起。 几乎是在他从怪物粗大手腕上跃起的瞬间,另一只巨大的巴掌已经重重拍在他刚才站着地方。 若不是他一个加速开着气体冲出去,只怕此刻已经拍成了肉饼。 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从巨兽人手中穿梭而过的艾伦相较于怪物来说渺小得不堪一击的身影在这一刻异常的惊险,让看着他的人都忍不住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所有人的目光都茫然地、提心吊胆地死死地钉在那个随时随地都在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少年身上,而他们也在同时注意到了那绕过怪物身后的黑发少年的身影。 隐约猜到了艾伦他们两人想要做什么,少年训练兵们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可是那难以置信中,却又隐约抱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 他们睁大了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两个在巨兽人周身翻飞的少年的身影,惊恐的,纠结的,却又忍不住带着期盼。 那表情像极了已经身陷地狱的人在绝望之中捕捉到的微小的烛光。 哪怕那微不可见的烛光是如此的脆弱,摇晃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艾伦再一次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怪物猛然磕上的巨大利齿中逃脱而出。 被利齿擦到的衣角被勾得碎裂开来,让艾伦从怪物嘴边冲出的身体顿时一顿。 巨兽人两只手同时拍来,巨大的手掌将艾伦前方所有角度都堵得严严实实,嗑上的牙齿再一次张开向艾伦咬来—— 眼看艾伦就要被怪物吞进口中——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高高跃起的黑发少年手中的双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刃。 它在艾伦即将被怪物吞下的前一秒狠狠地贯穿了巨兽人的后颈,几乎将那巨大的后颈肉整个儿都掀飞了起来。 汹涌的鲜血溅了漆黑瞳孔的少年半边的颊,眼中毫不掩饰的煞气像是将他的眼底也染上一片血红。 棕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怪物被割裂的后颈边缘,像是被三笠这一脚踩得骤然崩溃的巨兽人巨大的身躯整个儿向前扑倒而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斩断了怪物两根巨大手指的艾伦从断指处飞跃而出。 机动装置带着他向上空飞掠,恰好与踩在坠落的巨兽人肩上一只刀刃还深深地扎在怪物后颈上的三笠擦肩而过。 绿瞳少年吐了口气,对他的好友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笑容。 踩在巨兽人庞大的躯体上与其一起从高空中坠落,三笠白皙的颊边被在空中飞扬而起的漆黑发丝柔软掠过。他注视着从身边掠过的艾伦,眼底也隐约透出会心的笑意。 可是下一秒,那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骤然露出惊恐之极的神色。 “艾伦!!!” 三笠一声嘶吼。 他疯了般地一把拔起插在巨兽人后颈上的刀刃想要向艾伦冲去。 艾伦猛地回头。 以敏捷得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而来的另一头奇行种张开的巨口就在他的眼前—— 那倒映在他骤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中的密密麻麻的尖利巨齿狠狠地冲他咬下——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91|第九十一章 ………… 兵长。 ………… 利威尔兵长。 …… “利威尔兵长!” 茂密的树冠挡住了正午时分火热的阳光,斑驳的树影在男子的脸上晃动着。 即使是小憩,那张冷峻的脸也紧锁着眉,细碎的黑褐色短发给男子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阴影,让利威尔那张本就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容越发透出几分慑人的气息。 抱着双臂在树下小憩的兵士长睁眼,树影晃动着,像是不断地洒下细碎的光点,那双细长的眼中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边缘折射出浅浅的冷光。 睁眼的瞬间,褐瞳的兵士长射出目光就如同一道锐利的刀刃刺破空气。 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让跪在他身边呼唤着他的新兵浑身一颤,身体下意识向后一缩。 一手撑在地上坐起身来,利威尔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自他额前散落的黑褐色额发之中,柔韧的发丝随着他手指的按压从手指之间中跳跃出来。 半边细长的深褐色瞳孔从利威尔按在额头上的手的指缝中露了出来,锐利的目光落在那个跪在他身边的新兵身上。 他并未像倚在某位少年训练兵身上那般因为睡醒的低气压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因为此刻身在境外,所以哪怕是偶尔的小憩他也一直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什么事? 褐瞳的兵士长皱着眉,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个并不熟悉的新兵,以目光做出了如此的询问。 被利威尔那极具魄力的目光锁定的新兵身体一僵,显然被那可怖的眼神吓得不轻。 但是想起自己的目的,他还是强打起笑脸,将手中的水壶送了过去。 “兵长,等下就到出发的时间,先喝口水吧?” 年轻的新兵才进入调查兵团不久,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张天生的娃娃脸就越发显得稚气。 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稚嫩的脸上撒下浅浅的阴影,他跪坐在利威尔身边将水壶递过去,那张下巴尖尖的脸上,圆润的大眼睛让那张稚气的脸越发显得可爱了几分。 他微微歪着头,就连动作都像是一个稚气未若的孩子,注视着利威尔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和仰慕之色。 瞥了那露出灿烂的笑容给自己递水的新兵一眼,利威尔兵士长一脸冷淡地转过头,站起身来,伸手开始拍打身上的灰尘。 柔韧地在他颊边张开的黑褐色发丝在他低下的侧颊边落下浅浅的阴影。 “啊,我来帮您~~” 眼见利威尔兵长开始拍打身上沾上的灰尘,年轻的新兵赶紧放下水壶,伸手想要帮着将那几片掉落在墨绿色披风上的绿色落叶拍下来。 他的手腕在手指在即将碰触到利威尔肩膀的前一秒被一只猛地伸过来的手抓住。 抓住他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缩紧,不堪重负咯咯作响的手腕骨骼骤然间像是要断裂的痛楚让新兵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新兵的惨叫声还未落音,利威尔已经松开那只稍一用劲就被他勒出淤青的手腕,伸手一把抓住新兵的衣领。 “别恶心我,滚一边去。” 利威尔说,眼角都懒得瞥那个新兵一眼。 他的手臂猛地一用力,竟是就这样拽着年轻士兵的衣领一下子就将对方整个人丢飞了出去。 年轻士兵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扎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混蛋谁把这个恶心的家伙塞进他的部队的? 将那个让他不舒服的新兵整个人丢出去的兵士长抬起手拍掉了肩膀上的落叶,细碎黑褐色短发下那张冷峻的脸此刻臭到了极点。 这几日天天被这个新兵凑过来献殷勤,他已经不爽到了极点。 当然,献殷勤不是重点。 作为高阶长官的利威尔早已习惯被人献殷勤了,何况他麾下那一帮极度崇拜他的利威尔班成员那更是殷勤到了极点。 问题是—— 妈的你献殷勤就献殷勤,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人还老摆出一副孩子气的表情装可爱特么那不是成心恶心人么! 被年轻新兵刚才歪着头眨眼睛卖萌的动作恶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兵士长拍着手臂上的灰尘,在心底如此咒骂着。 他一转身,漆黑色的长靴大步踏在草地上从树下离去。 墨绿色的披风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骤然飞扬而起,从好不容易自灌木丛中爬出来的新兵眼中掠过。 奋力爬出灌木丛的新兵苦着脸盯着那他的长官的背影,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早已没了刚才在兵长面前的孩子气。 他撇了撇嘴,眼中满是不服气的神色,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想要打什么鬼主意。 突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一把拽了起来。 “我说你差不多够了啊。”年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的另一位调查兵团的新兵将他拽起,一脸没好气地冲着他说,“早就说让你死心啊,那不过是谣言而已,你居然当真了。那可是最强的兵士长阁下啊!那个谣言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那可不行,这次行动一看就知道危险得厉害,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当然要找一条最粗的大腿抱上。” 显然,实力强大到可怕的兵士长就是他心目中最粗最保险的大腿。 要是有人类最强而且身为高阶长官的兵士长的关照那他绝对死不掉啊! 娃娃脸的新兵撇着嘴这么想着,又掉头看向不远处正在想部下交代事务的兵士长,一脸郁闷。 “明明就听说利威尔兵士长是正太控啊,我觉得我的长相应该满符合他的狩猎范围不是吗?” 他拍了拍自己看起来像是十四五岁的稚气少年的娃娃脸,皱着眉纠结地思考着。 “我说你啊……” 他的同伴痛苦地捂着脸已经无力吐槽了。 反而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扑哧哧的笑声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两个年轻的新兵下意识回头一眼,顿时立刻挺胸立正,举起拳头行礼。 “分队长!” 他们大声喊着,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糟了这种对话被韩吉分队长听到,万一她告诉兵士长阁下那不就死定了么? 出乎两位新兵意料之外,哧哧笑得停不下来的韩吉并未像他们想象得那样大发雷霆。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调查兵团的分队长走过来,笑着伸手拍了拍娃娃脸新兵的肩膀。 “放心吧我没有告诉你们长官这件事的打算。你们也别乱想了,想要活下去还是靠自己拼命吧。你们的长官可不是你说的正太控,传言那种东西最好不要信。” 韩吉笑嘻嘻地说。 她可是非常清楚,正太控那绝对只是谣言,完全没有一点真实性可言。 当然,如果那个控字前面改成某个少年训练兵的名字那倒是没错。 话说到一半顿住,韩吉没有继续,而是侧头意味深长地瞥了远处的利威尔一眼。 “总之,趁早把你这个鬼主意打消吧。” 她一脸笑眯眯地说,锐利的目光却是看了过来,话中的意味顿时让新兵们只觉得后背一寒。 “要真把利威尔那家伙惹毛了你这条命就不需要巨兽人来取了。” 分队长说完,一转身也不再搭理这两个小家伙,径自冲着利威尔的方向走去。 因为最近几天和她心爱的大怪物们有了许多次亲密的接触,所以心情很好的分队长就大方地放过了这些笨蛋新兵。 啊啊~~说起来昨晚那个可爱的巨兽人的眼睛可真嫩啊~~脆脆的一剑就扎进去了~~还有那被j□j的舌头肉似乎也够软。 可惜就是不管是挖出来的眼球还是扯出来的舌头都不能长久保存,一会儿就汽化光了。 嗯~~得想个办法保存下来才可以啊~~~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一边琢磨着足以让身后两个新兵吓到昏迷的念头,一边志得意满地向着利威尔那边过去了。 被她丢下不管的两个新兵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忍不住互相埋怨了起来。 “就说了传言不可能是真的,你偏不信。” “那不是你偷偷告诉我的吗!” “我也说了那只是谣言!谣言啊!。” ………… ……………………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笑嘻嘻地走到利威尔身边,金发的精英女兵向走来的分队长行了个礼,转身想要去传达利威尔的命令,却被伸出手的韩吉给拦住。 分队长一脸‘你真是辛苦啊’的表情,同情地拍着一脸茫然的佩特拉的肩,然后,掉头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啊,再这样下去你的部下都要哭了啊。” 她说,摇着头啧啧有声。 “哈?” 韩吉过来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利威尔完全没听懂。 他也懒得去猜他这个从来都是古里古怪的同僚的心思,只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皱了皱眉。 “别扯着我的部下。” 韩吉再次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一只手仍旧是抓着佩特拉不放。 “就算可爱的部下们再怎么为了保护自己崇拜的长官的名誉去拼命,但是这个长官却毫无自觉的话,他们怎么做都是徒劳不是吗。” “嗯~~?分队长,难道哪里又有谣言了吗?” 金发的女子眉毛一挑,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目光从她细长的眼缝中渗了出来。 “真是一点就透啊。”韩吉笑眯眯地凑近佩特拉的耳朵,一手故意挡住利威尔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了起来,“就是因为有‘那个’谣言,所以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才试图去勾引利威尔……” “哎哎哎哎哎哎——————!!!” 韩吉一句话还没说完,猛地睁大了眼的佩特拉就大喊一声就打断了她的话。 这几天有个新兵天天对兵长献殷勤利威尔班成员们自然知道,但是佩特拉也不过当那个小家伙是常见的崇拜兵长的新兵罢了。 没想到那个小子居然敢—— “啊啊,这可不能听听就算了啊。” 佩特拉如此说着,秀美的脸上露出了宛如少女般再甜美不过的笑容。但是那不知何时汇聚在她身后的近乎实质性的浓郁黑气,让她甜美的笑容看起来阴森森的异常可怖。 简直让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非常感谢您能告知我这件事,分队长阁下。” 佩特拉微微俯身,笑眯眯地说。 “不客气,举手之劳。” 对着佩特拉那可怖的甜美笑容,韩吉同样笑嘻嘻地回答。 虽然她是说过不会告诉利威尔,可是没说不会告诉别人啊。 哪怕是某位一贯在交际情商方面极为迟钝的利威尔,此刻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某种诡异的气氛。 他皱着眉微微眯起眼来,带着几分不悦的神色。 “……佩特拉,刚才的命令没听见吗?” “啊!非常抱歉,兵长!我现在就去传达——” “不用了。” 韩吉再一次拦住了佩特拉。 “韩吉,别打扰我的部下工作。” “并没有打扰啊,我这可是在帮你啊,利威。”韩吉挥了挥手上的文件说,“刚才接到了埃尔文的命令,让我们暂时停止前进。” “为什么?” 利威尔拧着眉不快地问道。 明天就可以和其他的调查兵团的军队汇合,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停止前进? 本来因为物资的拖累,军队前进的速度慢了不少,这样一来不是让时间更加吃紧? “我怎么可能知道,只是接到这个命令而已。”韩吉耸着肩摊开手说道,“不过好像是因为有什么特殊事故发生了——至于是什么事故现在还不清楚。” “不过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和我们有关,不然埃尔文也不会让我们这个重要的战斗力停止前进。不过具体情况……” 韩吉如此低声嘟哝着,推了推镜框,不知为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那是她出发的方向。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的狂风掠过调查兵团分队长那一头乱发,高高地飞掠到了空中。 ………… “兵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嗯,我有点私事,可以稍微离开一下吗?” “知道了。” “那么请容我先行告退。” “哈哈哈哈~~~利威尔你还真是有一群好部下啊啊哈哈哈~~~” “啊?” “不,什么都没有。话说回来利威尔,果然比起刚才那个新兵来还是艾伦比较可爱吗?” “…………” “哇啊~~还真是一脸‘说什么蠢话那个恶心的家伙和我的艾伦有可比性吗’露骨的嫌恶表情啊~~真是的~利威尔你还是那么好懂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啊。” “……想死吗。” “啊哈哈哈哈~~” 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调查兵团的长官们轻松的交谈声消散在空中,一点余音被自他们身边刮过的风卷向天空。 ………… 风吹过了这片草绿色的大地。 …………………… 远远的从城市通往这里的道路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追寻着调查兵团的踪迹匆匆奔来。 纵马飞驰的两位年轻士兵的身后,洁白的独角兽在墨绿色的披风中高高飞扬。 风再一次越过奔驰的他们的身边,飞舞着向后掠去。 ………… 风吹到了尽头,它在空中呼啸着高高盘旋俯视着大地。 那里有一座在惨烈的战斗中被少年训练兵们的鲜血染红的城门崩塌的城市。 “艾伦!!!” 大地上响起的数道嘶声的呐喊被呼啸的狂风席卷而上。 ——【兵长,请务必胜利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工作太忙,身体也不怎么好,熬夜码字日更实在吃不消了。 隔日更会保证的,如果有时间会尽量加更。 92|第九十二章 “艾伦!!!”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 远方城墙上的迫机炮在千钧一发之际炸响,恰巧落在狠狠地向艾伦咬去的巨兽人硕大的野兽头颅上。毫无防备的巨兽人被骤然袭来的炮火轰炸得向左侧一个踉跄,牙齿铿的一声磕上。 于是那眼看就要葬身它口中的少年在它这一晃之中,险之又险地紧贴着它咔嚓一下咬紧的巨大牙齿躲了开来。 黑色钢索疾射而出深深地钻进一侧的高塔墙壁上,神经绷紧到极点的艾伦猛地将喷出的气体开到最大—— 可是只是被那远远射击来的炮火轰得晃了一下的奇行种已是又猛地向他扑来。 而显然飞速后退的艾伦的速度不及它的敏捷,只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利齿向自己袭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左一右两个不同的身影高高地从奇行种的后面跃起,俯冲而下。 锋利的刀刃折射阳光闪耀出寒光,从不同方向斩下的刀刃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深深地刺进了巨兽人脆弱的后颈。 巨兽人喷出的鲜血将那两人肩侧双剑交击的徽章染成了一片血色。 被整个儿掀开了后颈的肉块的怪物咬向艾伦的嘴无力地合拢,庞大的身躯像它的同伴一样轰然倒地,掀起漫天的灰尘,再也没了声息。 得救了的艾伦已经安全地落在了高塔之上,在刚才联手将奇行种斩杀的两个少年紧跟着他落了下来。 “让,兰特!” 绿瞳的少年看着他的同伴目光带着惊喜的神色,那张还染着血迹的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风头。” 棕发的少年昂起下巴俯视着艾伦,抱着双臂站在那里带着一点轻蔑之色哼了一声。 艾伦啧了一声一拳头轻轻砸在让的胸口。 “行了,让,算我欠你一次行了吧?” 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抱着双臂的棕发少年斜眼看了艾伦一眼,撇了撇嘴。 “算了吧,我可不指望你还。”他将目光从艾伦身上移开,侧过脸去,像是不乐意和艾伦对视,“而且能杀掉那怪物也多亏你……” “你说什么?” 后一句话的声音骤然小了下去,艾伦根本听不清楚。 “什么都没有!” 让啪的一下打开艾伦还捶在他胸口的手,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铿锵两下将双手的刀刃回鞘,站在另一侧的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则是冲着艾伦微微一笑,举起右手对艾伦举起一根食指,然后缩回来。 “还有四十九头。” 兰特说,目光对艾伦露出‘你懂的’的神色。 “不尽快把我的命买回来可不行,放在别人那里怎么都不安心。” “……别开玩笑,刚才那个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功劳,顶多只算半头。” 绿瞳的少年一挑眉看着兰特如此回答,然后又是突兀地一个转折笑了起来。 他说,“不过做的很棒,所以就勉强算你一次好了。” “是吗?” 兰特细长的眼角微微弯了弯,然后他的右手再一次高高举了起来。 他笑着说,“那就多谢了。” 艾伦的唇角同样扬起了笑意,和兰特一样高高举起了右手。 啪的清脆的一声响,两位少年染血的双手在空中拍打着交击而过。 灿烂的阳光从他们交错而过的手背中穿透过来,照在被他们击杀于脚下的怪物的尸首之上。 在人类的生死存亡之际,一切的憎恨和仇怨皆已在明亮的阳光之下烟消云散—— 两头巨兽人庞大的身躯趴在地面,像是两座小山一般骇人。 依稀可以看见那巨大的身躯正在一点点在空气中融化,汽化的白色雾气在光线中蒸腾而起。 少年训练兵们站在高高的塔顶俯视着那两头曾经以为是不可战胜的恐怖怪物,此刻,它们已皆尽匍匐于他们脚下。 艾伦从高高的塔顶上跳了下去,落在了那小山一般的怪物的尸体之上。 他昂起头,阳光落进了他的眼中,碧绿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能看到一簇炽热的火焰在灼烧跳跃。 “都看到了吧!” 艾伦高声呐喊着,高高地举起他右手上的刀刃。 银白色的刀刃掠过一道锐利的锋芒在明亮的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巨兽人并不可怕!我们可以战胜他们!” 绿瞳的少年站在敌人巨大的尸体之上高举着刀刃向他的同伴们宣告着他们的胜利。 “想一想!你们这两年里所做的努力!我们每天都在拼着性命去磨练着杀死这些怪物的技巧,现在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在这里认输?” “三笠很强,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强,所以他能够杀死那些怪物,连最强的奇行种都能够杀掉!所以他可以活下去!” 艾伦咬紧了牙,声音从他咬紧的牙缝中迸了出来。 “那么你们呢!你们这些懦弱的家伙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死吗!连战斗的勇气都已经没有了吗!” 银白的刀锋折射的刺目的光落在少年的脸上,让少年那张神色坚毅的脸在这一刻仿佛在闪耀着如同天空的太阳一般炫目的光芒。 “如果大家都想要活下去的话,那就去杀死它们啊!你们真的想就这样死在那些怪物的肚子里成为它们的粪便吗!” “杀光它们,我们就能够活下去!所以——” 碧绿色的眼迸发出野兽般凶狠的目光,像是撕裂身前想要阻碍他的一切。 高举刀刃渗透了一身慑人的煞气的绿瞳少年发出了不屈的怒吼。 “把那些怪物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 艾伦的怒吼声在这个死寂的空间中回荡。 站立在高塔之上的训练兵们怔怔地注视着那个站在巨兽人尸体之上和他们一样年轻的少年的身影,他们的目光仍旧是带着几分茫然,仿佛是不敢相信不久前还在肆意虐杀的怪物就这样倒在了他们的脚下。 可是,虽然还有些迷茫,但他们的周身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一片绝望的气息。 绿瞳少年的怒吼声随着呼啸的狂风向上空席卷而来,他的脚下踩着那头怪物巨大的尸体。 那就像是骤然在战场上响起的号角。 战意的火焰随着那一声声的怒吼一点点在少年训练兵们的眼中点燃,缓缓地从还在跳跃的心脏里流出的滚烫血液将让他们手脚僵硬的恐惧尽数从身体中驱逐了出去。 就算害怕也没有任何用处。 少年训练兵们握着冰冷的刀柄的手再一次深深地攥紧,重新点燃的不屈火焰在他们瞳孔深处灼烧跳跃。 没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都是训练兵,既然三笠他们能杀掉巨兽人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怎么可能就这样等死啊! 既然杀光那些怪物我们就能够活下去……那就把它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 ………… ……………… “阿尔敏,为什么要把艾伦推上去?” “你不相信他吗,三笠?” “……他的性格太危险了,那种事不适合他。” “呵~三笠,领导者有很多种类型,有像利威尔兵长那样以强大的力量率领众人的类型,也有像埃尔文团长那样以沉着和睿智领导大家的类型,当然,像韩吉分队长那种古怪的类型也有啦,哈哈。”金发的少年笑着,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半掩住他的眼,他低声说,“但是,无论是哪一种类型,只要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那么必定会……” 那是在战斗之前的闲暇之余,阿尔敏和三笠之间发生的对话。 只是突然出现的巨兽人让他们的对话断在了半截。 然而在此时的这一刻—— 金发的少年低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高举长刃在巨兽人的巨尸之上傲然而立的身影。 沐浴在阳光中仿佛在发光的绿瞳少年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深处,连带着让他湛蓝色的瞳孔仿佛也闪烁着光辉。 阿尔敏攥紧了手,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从心底深处涌出来,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一点点变得滚烫起来。 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他跳动的心脏狠狠撞击着胸膛的声音。 果然没错…… 这个下在艾伦身上的赌注。 他赢了! 个性鲁莽冲动的家伙并不适合成为领导者。 这一点阿尔敏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 并不是所有的领导者都是优秀的领袖,但是,凡是能成为优秀的领导者的人都必定会拥有同一个特点。 那是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最不可或缺的条件。 哪怕身陷无法逃脱的绝望之地,哪怕前方是一片看不到丝毫光芒的黑暗的世界,哪怕所有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希望—— 他仍能将以他不屈的意志高举长剑在绝望和黑暗之中带领众人前进! 他的剑锋所指之处,光芒永不熄灭! **** 日头已逐渐西沉,明亮的天空像是被灰尘渲染了一般渐渐黯淡了下来。 哗啦一声再度将一桶水浇在滚烫的炮身之上,脸颊上有着雀斑的红发马尾少女抬手擦拭了一下满脸的汗迹。她摸了一下被浇水之后发出嗤的一声响的炮身,那热度让她忍不住皱眉露出担忧的神色。 前方的战斗激烈,如果不用炮火支援会很危险,可是如果再这样无限制地炮轰下去,只怕这仅剩的三座迫机炮就会炸膛。 汉娜忧心忡忡地想着,突然听到她的男友在前方喊着她的名字。 抬头一看,红发的马尾少女脸上顿时露出了激动的笑容。日暮的光芒中,三三两两的身影披着夕阳的光辉从空中飞跃而来。 她一直担忧着的同伴们沐浴在夕阳之下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少女激动地奔了几步,脸上的笑容却是突兀地一窒。 少年们身上的鲜红并不是披落的夕阳光芒,而是被鲜血染红的血色。 许多人刚踏上城墙上就是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凌乱的发散落在他们满是血迹和尘土的脸上。 大多数少年都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再也动弹不了分毫,每个人都显得异常狼狈。 看着那一个个一身狼藉遍体鳞伤的同伴们,汉娜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出发的三十多位同伴,现在只有半数的人归来……再也未能回到这座城市的少年训练兵们在下午那一次次惨烈的战斗中献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而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才让那些怪物没一个能闯进这座毫无防备的城市。 红发的马尾少女咬牙擦干了眼泪,抱着一堆早已准备好的水和食物匆匆向瘫坐在地上疲惫不堪的同伴们奔去。 “艾伦,你怎么样?” 三笠将一瓶水递给艾伦。 “还好……哈,啊哈……” 体力已经耗尽的艾伦不断地喘着气,汗水混合着灰尘和血迹滴滴答答地从他下巴滴落在脚下的石地上。 他一仰头,一口气将半瓶水灌进几乎要干裂开来的喉咙里,不少水来不及灌进喉咙从他的嘴角渗出来,打湿了他的衣领。 同样神色疲惫的阿尔敏喝了几口水,擦了下嘴角的水迹,又喘了会儿气后这才开口说话。 “天就要快要黑了,巨兽人在夜晚行动很迟钝,所以晚上应该不会有巨兽人袭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安排人值夜比较好。”他说,“交给赫利斯塔和尤弥尔她们比较好。” 因为要保护后方的居民,没有上战场的她们还保存着足够的体力。 金发少年的目光扫过那一身疲惫地垂着头坐在地上的同伴们,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今天算是熬过去了,但是明天肯定陆陆续续还会有怪物袭来。 现在连为逝去的同伴哀悼的时间都没有,或许下一秒,死的人就是自己。 在这里喘息着的同伴明天还不知道能回来多少……明天也没有保护居民的多余兵力了,必须全部上战场! 就算全部的人拼光,最多也只能撑过明天一天的时间。 如果利威尔兵长那边没有接到求援信息的话…… 阿尔敏脸色沉重地抬头,目光看向城墙外面遥远的地平线。 那两位离去的宪兵,是他们坚守此处的唯一希望。 ………… …………………… 暮日西沉,将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笼上一层不详而又刺目的红艳之色。 一头巨兽人庞大的尸体高高堆在地上如一座小山,年轻的宪兵盘膝坐在这巨大的尸体上,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脸流了下来,将他半截身体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凌乱地垂落的发在他的脸上落下浓厚的阴影,像是将他的脸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 哗啦一声响,或是折断或是卷刃的刀刃尽数掉落下来。 被手指敲打着的空荡荡的气罐发出清脆的响声,高个子的年轻宪兵嘿嘿一声怪笑,抬手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随手将已经没有一点气体的气罐抛了出去。 他仰起头,火红的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右脚膝盖以下已经尽数被咬断,鲜血泊泊地往外流着,越发在年轻宪兵身上显出几分惨淡的气息。 轰隆轰隆的震撼大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点传来。 力气已经在刚才的搏斗中彻底耗尽的年轻宪兵像是没看见那头向他走来的丑陋的庞然大物,草原上的微风从他鲜血淋漓的颊边掠过,浸透了几分干燥的火热气息。 高个子的宪兵无力地坐在刚才被他击杀的巨兽人背上。 脚被咬断,身上刀刃都已用尽,空荡荡的气罐也被他刚才抛了出去,他的马匹早已在不久前被一个奇行种一口咬成了两断。 …… 啊啊,果然逞英雄是不会有好下场啊。 一脸血的年轻宪兵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如此苦笑着。 可是在被两头速度型的奇行种追赶的时候,若是没有人将它们引开,那么他和霍尔德尔一个都跑不掉。 他可不想让那群小家伙追到地下质问他的无能。 所以霍尔德尔你这个混蛋,老子命都不要了给你引开那些怪物,要是你还没能够完成任务,老子就算死也要找你算账! ……毕竟要是你也失败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不是么。 轰隆,轰隆。 怪物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巨大的影子一点点蔓延过来将青绿色的草地覆盖住。 而身为即将被怪物捕食的对象的青年却是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一脸懒散地仰着头看天,一边低声喃喃自语。 “霍尔德尔也差不多该追上调查兵团的部队了……” “那群臭小鬼应该撑得住吧……” “我可不想那么快就和你们这群家伙见面啊……” 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年轻宪兵重新低下头来,凌乱的发的阴影再一次将他的脸部给笼罩住。 他半晌没有吭声。 突兀的,一滴泪水从他满是血迹和尘土的脸上划了下来,啪嗒一下滴落在他脚下巨兽人的背上。 “哈……哈哈……难看死了……这样可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英雄……” 他抬手捂住了脸,可是仍旧不断有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来,打湿了他捂住半边脸的手背。 “明明想着就算是死也要以帅气的方式死才行啊……” 年轻的宪兵突如其来失声痛哭,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呼啸而过的草原的风掠过他的肩上那被血染红的血色独角兽。 “呜……呜哈……我果然还是……哈……”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那张满是泪痕的年轻的脸上一滴滴落下。 “不想死啊……” 巨大的手的黑色影子将低头失声痛哭的青年的身影整个笼罩住,就像是降临在他身上的死亡之影。 ………… 血溅大地,染红了一片青绿色的草原。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安静到了极致,只能听见那呖呖的风声掠过了这片被无数个已经被人遗忘了名字的无名士兵的鲜血浇灌过的大地。 93|第九十三章 “怎么样,艾伦?” 夕阳还斜斜地挂在半空之中,将天边的云彩烧成滚烫的火色。 还残留着血渍的外套被散乱地丢在一边,艾伦高高挽起左手袖子,把他的左臂手肘的上部分都露了出来。一道看起来并不大却很深的血口子一直泊泊地流着血,虽然流血的速度并不快,但是也已将他左臂的袖子染红了一大片。 黑发的少年跪坐在他身边,正在一圈一圈地给他伤口扎上绷带。 那是不久前艾伦被某个商人强行抓住的时候被那个人的戒指刺进去造成的伤痕,虽然并不大,但是却很深,又恰好刺到了手臂上的血管,所以血流个不停。 本来以艾伦的体质来说,只要包扎止血了后这个伤口完全不算什么,可是那个时候巨兽人袭来一片混乱,在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件中,艾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手臂上的这个小伤口,更没有注意到刺到了血管。 而下午惨烈的战斗中,手臂肌肉不间断的剧烈运动让这个血口子根本结不了疤,更是随着剧烈运动愈加撕裂开了几分。 …… 神经迟钝一头热血满脑子就想着杀巨兽人的艾伦直到回到城墙休息的时候,这才发现右臂的衣袖都被伤口流出的血给染红了。 因为下一次战斗随时可能爆发,剩下的训练兵们都聚集在这座大厅里。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讲究的,随便拿点被单披风什么的盖在身上然后直接往地上一躺,不出几分钟的时间,早已疲惫不堪的少年们大多已经沉沉睡去。 大厅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轻微的鼾声在房间里此起彼伏。 “没什么问题。” 艾伦试着挥了挥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虽然那被撕裂的伤口的地方还隐隐有一点刺痛,但是基本不会影响他的活动。 他刚把丢在一边的训练兵服外套穿上,就有人从外面匆匆奔了过来。 “怎么了?赫利斯塔。” 来者是负责今晚在城墙上值夜的金发少女,她匆匆向艾伦走来,一副心思重重的表情,清秀的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为了不打扰大厅中疲惫的同伴,她尽可能放轻了脚步,靠近艾伦轻声和他说了几句。 “什么?外面的小镇有幸存者?” 赫利斯塔的话让艾伦吃了一惊。 “是的,刚刚有一个幸存者逃回来,说那个镇子的地窖里还有十几个镇民躲着,等着这里的救援。”金发的少女愁眉不解地说,“据那个逃回来的人说,镇子附近有两个巨兽人在游荡,要是被巨兽人找到那个地窖,那些人恐怕就……” 哪怕是心底善良的赫利斯塔,也没有立刻就答应去救援。 因为她也非常清楚现在的状况——就现在这点兵力,连能不能保护住这个城市都还不确定,怎么可能还去顾及外面镇子的居民? 何况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再强行出战那就真的是送死了。 最重要的是,光是凭借机动装置飞过去,还要和那里的巨兽人战斗的话,气体根本不可能够用。 艾伦紧皱眉思索着,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问道。 “那个镇子骑马大概需要多久?” “远倒是不远,骑着马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可是你……” 隐约猜到艾伦的想法,赫利斯塔担心地看着艾伦。 “那就行。” 绿瞳的少年干脆地打断了赫利斯塔的话,站起身来开始整理身侧的机动装置。 “这里只有我、三笠和阿尔敏三个人会骑马,就我们三人去过去。” “可是艾伦——” 一旁吃了一惊的金发少年试图阻止艾伦,刚说了半句就被艾伦打断。 “阿尔敏你不是也说过,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早上都应该不会有巨兽人袭击了吗?” “虽然是这样,可是艾伦……”并不乐意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阿尔敏尽可能找借口阻止艾伦的念头,他皱着眉说,“别忘记你可是这里的负责人,万一在明早之前赶不回来……” “放心吧,既然那个人能逃回来,说明那两个巨兽人都不是奇行种,再加上马上就要天黑了,想来危险性不会很大。既然镇子并不远,明早之前我们肯定可以赶回来了。” “好吧……” 虽然还是不乐意冒险,但是阿尔敏很明白自己根本倔不过他那一根筋的好友,所以也只能叹了口气认同了艾伦的做法。 三笠没有吭声,基本上艾伦去哪儿他就会跟去哪儿,就算不让他去都不可能。 “只有你们三个吗?还是太危险了。”赫利斯塔露出不安的神色小声说,“而且你们都还没休息过不是吗?要不让我去……” “不用了,赫利斯塔,你们还保留着足够的体力,最好留在这里。”艾伦干脆地拒绝了赫利斯塔的提议,“虽然晚上应该不会有巨兽人袭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由你们值夜比较安全。”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那也算我一个好了。” 刚刚到外面用冷水洗了把脸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恰好走进来,将刚才几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中。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开了口。 “嗯?兰特你会骑马吗?” 艾伦侧头看着他说,“我们必须骑马过去才行。”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是以前的话,下面这些话他根本说不出口,但是在死亡之前走了一遭,心境变了不少的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过去的怨念相当的可笑。 “啊啊,还行。”他一脸淡然地说,“当初某个长官还算宠爱我,跟着他学了……” “哇啊啊啊啊——” “唔嗯!” 本来毫不在意地说着话的兰特被冲过来的阿尔敏一把捂住了嘴。 “哈哈哈!兰特!不用说了!会骑马就好,多个人多份力量嘛啊哈哈哈,那就这样吧,你也一起去好了!” 金发少年啊哈哈哈的干笑着,却是一脸慌张的神色,手更是死死地捂住兰特的嘴。 莫名其妙就被捂住嘴的兰特愕然中抬眼一瞅,目光从低着头脸色微微发红不吭声的赫利斯塔身上掠过,落到了对面同样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神色的艾伦身上。 艾伦并没有看他,因为站在艾伦身边的黑发少年在兰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抬起双手猛地捂住艾伦耳朵。 啪的一声和耳朵被拍住的刺疼感引走了艾伦全部的注意力,所以只顾着去看三笠的艾伦根本就没听见兰特的后半句话。 “三笠你做什么?” “……打蚊子。” 黑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 “哈?” 两只耳朵那么巧都有? “………………”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默然无语了良久,转头重新将目光落到身前的阿尔敏身上,抬手扯下了还捂在他嘴上的手。 “你们和兵士长阁下就是这么把他宠惯大的?” 他说,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 阿尔敏仍旧只能尴尬地用干笑回答。 **** 从小镇里逃出来的那个幸存者并没有说谎,镇子离这里并不算太远,艾伦一行人骑马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到达了那个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小镇。 天色还没完全黑掉,半边夕阳还从地平线上探着头。 按照阿尔敏的建议,艾伦他们把骏马系在旁边的树林里面,使用立体机动装置飞跃到高树之上眺望着小镇里的那两头巨兽人。 远远的可以看见有两头大概十几米高大的巨兽人在小镇的废墟之上游荡着,看那迟钝的动作应该只是普通的怪物。 小镇正中间的钟塔已经歪了半截,摇摇欲坠的,随着巨兽人踏地的震动声不时滚落下碎石,感觉上似乎下一秒就会坍塌一般。 大概再过半个多小时夕阳就会完全的沉下去,那个时候此刻行动本就迟钝的巨兽人危险性就会进一步降低,他们也可以更容易以偷袭的方法击杀它们。 “艾伦,你手上的伤还好吗?” 漆黑色的瞳孔注视了远方的怪物一会儿,三笠侧过头向艾伦问道。 “一点小伤而已,都被你包扎好了,放心吧。” 艾伦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手臂上那个被戒指扎破的深深的伤口隐隐还有刺痛感传来,但是对艾伦来说基本上算不了什么。 但是虽然他这么说了,一贯碰到艾伦的事情就特别容易担心的三笠还是伸手摸了摸艾伦受伤的地方,确认那里的绷带没有松开之后才放开手。 半轮火红的夕阳在挂在地平线之上,被夕阳照得滚烫的热风从树林里呼啸而过,一股燥热的气息迎面而来。被热风摇晃着的树冠发出簌簌的响声,在这片寂静的树林中隐约透出了几分不安的气息。 “艾伦!” 一直紧紧地盯着镇子上的巨兽人动静的兰特突然紧张地叫了一声。 “那边有些不对劲!” 正在和三笠说话的艾伦下意识回过头一看,碧绿色的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本来漫无目的的在镇子的废墟中游荡的两头巨兽人突然有了明显的动作,它们加快了脚步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隐隐可以听见远方有哭喊声和尖叫声传来。 很显然,那群幸存者的藏身之处已经被怪物们发现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绿瞳的少年一咬牙,两只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金属匣上。 “三笠,你和我去引开那两个家伙——阿尔敏,你和兰特保护那群居民先走!” “不!我们一路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怪物,想必附近除了这两头就没有其他的怪物,兰特一个人护送就够了。”金发的少年果断说,“我协助你和三笠。” 事态紧急,艾伦没有和阿尔敏多做争辩,干脆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三笠,我们上!” “知道了。” 嗤的一声喷出的气流带着少年们猛地冲向空中。 艾伦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风声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带着他浅黑色的短发不断在他还残留着血迹的颊边飞舞。 前方的尖叫声传来,一头猿猴外貌的巨兽人用巨大的手掌挖开了脚下的一座矮房,躲藏在地窖中的人们尖叫着四散而逃。巨兽人伸手一把抓住一个来不及逃走的小女孩,直接就往嘴里塞去。 年幼的女孩大声的哭喊挣扎着,徒劳无功地使劲用瘦弱的手臂捶打着捏着自己的巨手,稚嫩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碧绿色的瞳孔微微一凝,艾伦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的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了那一天,铺天盖地的黑夜笼罩之下,当时还年幼的他也是这样被怪物抓在手中……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 并不是这样,利威尔兵长。 军人就是为了保护弱者才存在不是吗——就像以前你保护我那样! 炽热的火焰骤然在少年的绿瞳深处燃烧而起,腰侧的机动装置加速到了极点。 少年如一阵疾风向着那个曾经在年幼的他眼中强大得不可战胜的怪物冲去—— 他已不再是弱者! 就算现在还追赶不上他憧憬的那个强大的男人,可是他也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 锋利的双刃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度。 伴随着怪物嗷的一声哀嚎,它巨大的眼珠被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切割开,在空中飞溅起一连串的血花。 哀嚎中的怪物巨大的手掌松开,年幼的女孩骤然从空中落下。 她睁大了眼看着那个被怪物眼珠里喷出的血染红的少年的身影。 在小小的她的眼中,那个在空中飞翔的少年的后背上仿佛张开了无形的羽翼——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从怪物手中掉落的男孩在褐瞳的男子身后看到的飞扬的黑白双翼。 噗通一声,小女孩整个人跌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她茫然地抬头,看到的是那抱住她的亚麻色长发少年那张俊秀脸上的温暖笑容。 而后,她们两人已经从空中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艾露莎!” 一名中年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眼泪簌簌地就掉了下来,手臂颤抖得厉害。 小女孩从她的母亲抱着她的双臂中探出半个头来,明亮的大眼睛偷偷瞅着她的母亲不停地在道谢的亚麻色头发的大哥哥。 真帅气啊。 她想。 这个大哥哥的肩上,也和刚才有翅膀的大哥哥一样有着两把剑的徽章。 好帅气的徽章。 ………… 兰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艾伦和三笠一左一右向着反方向引开的巨兽人,回过头来看着那一群哆嗦着向他围拢过来的镇民。 这些弱小得只能任由怪物吞食的镇民们并不明白训练兵和正式士兵的区别,他们只知道,这几个少年都穿着军服。对于快要被恐惧逼疯的他们来说,只有呆在这个身着军服的年轻人的身边,才会有一点安全感。 “听着!所有人立刻跟我走!” 在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兵的喊声中,这十几个幸存的镇民飞快地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即使在逃跑的路上因为不舍而回头,他们也只能看到这个养育他们长大的镇子那一片废墟之地……他们那些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亲人们更是再也不可能和他们相见…… ………… ……………… 火红的夕阳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陷入了地平线中,只露出小小的一块。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仅剩一道浅浅的红光铺在大地之上。 阿尔敏站在高高的屋顶上,夕阳的余晖将他白皙的脸颊照得微微发红。 他环视了一下战场,看见将一头巨兽人远远地引到镇子角落的三笠已经一刀干净利落地将那头怪物斩杀,而就在他身边不远的艾伦还在和那个瞎了双眼的怪物缠斗,但是显然也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兰特早已护送着那群幸存的镇民离开了这里老远,想必应该能顺利地回到城里。 看着眼前的事情发展得都很顺利,一直吊着一颗心的阿尔敏顿时松了口气。 等杀掉这两头怪物,天可能都还没黑,他们应该还来得及追上兰特他们。 金发的少年如此安心地想着,一转身向着镇子中间那座摇摇欲坠的钟楼飞去。那里是镇子的最高点,站在那里能看清整座已经变成废墟的镇子。阿尔敏打算站在那里看看四周还有没有怪物,或者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阿尔敏的身体在空中绕了一个弧度,绕开一座在废墟中硕果仅存的高大房屋。 一股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 少年蓝色的瞳孔在这一刹那因为惊恐而睁大到了极限—— 那四肢着地隐藏在高大房屋后的小型奇行种张开巨嘴猛地向他扑来—— 金发少年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他的身体已完全不听使唤,金发的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狰狞的巨口向自己猛扑而来。 而后,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阿尔敏!!!”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还好,让大家担心了(笑) _(:3」∠)_留言越来越少什么的我才没有报复社会。 ps: 请放心,这几天还是会日更的。 因为下周要回老家探亲,到时候没电脑没wifi想不休息都不行otz。 知道大家都比较挂心现在的剧情,所以这几天继续日更,算是把下周的份赶上来。 94|第九十四章 “阿尔敏!!!” 一股腥臭的气息迎面扑来,铺天盖地的黑暗汹涌而来将阿尔敏整个人都笼罩住。 他的脚已经碰触到怪物口中柔软的舌头上,粘稠的液体让他脚下一个打滑顿时一屁股跌坐下来,眼看就要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栽倒而去—— 铿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阿尔敏身后即将合拢的光线卡在半截,像是有什么东西将怪物的嘴硬生生地撑住。 他后颈的衣领被人一把拽住。 一股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地将眼看就要滑进巨兽人喉咙的阿尔敏猛地拖起来。 刹那间天旋地转,阿尔敏的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屋顶上,在瓦片的屋顶上撞开一道破裂的痕迹。 金发的少年身下那无数被撞碎的瓦片发出哗啦哗啦的破碎声,簌簌从屋顶滚落下来。 头晕目眩中,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阿尔敏侧躺在屋顶上。 他紧紧地抱着头,被怪物吞噬的巨大恐惧感还在他身体最深处肆意蔓延,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还保持在冻结的这一刻。 金色的发从他满是腥臭粘液的脸上散落下来,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少年一双蓝色的瞳孔睁大到了极限,露出骇人的神色。 他死死地抱着头,全身都僵硬得动弹不得,只有那止不住颤抖的牙齿上下打着架发出渗人的咯咯的响声。 直面死亡的恐惧让金发少年此刻的脑中一片空白—— “阿尔……”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传进将身体蜷缩得紧紧的阿尔敏的耳中,可是脑子已经彻底停摆的他隐约听得不是很清楚。 “阿尔敏——” 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涣散而没有焦距的目光一点一点地聚拢,阿尔敏勉强用还在发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从一片碎瓦中爬了起来。 “阿尔敏!” 金发的少年抬头,天蓝色的瞳孔骤然紧缩成了一个针点。 他扭曲的脸上露出骇人的惊恐神色,刚刚才站起来的身体向后一个踉跄又是一屁股跌坐在碎瓦之上。 说不清是什么野兽变异后的可怕的硕大头颅就近在他的眼前,张大的巨口就正对着阿尔敏的方向,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将他再度一口吞进去—— 一柄长刃竖立在那张巨大的兽口中将上下颚死死地撑开。 夕阳火红的光从大张的巨大牙齿中射进去,照在那个跪坐在巨兽人嘴里用一把刀刃勉力撑开牙齿的少年的脸上,像是点燃了少年碧绿色瞳孔中的一簇火焰。 竖立插在怪物上下颚之间迫使怪物牙齿大张无法合拢的刀刃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微微弯曲的钢铁的刃已是绷紧到了极限,若不是绿瞳的少年跪在怪物嘴里拼命地顶住怪物的上颚,只怕刀刃立刻就会崩碎断裂。 苦苦在怪物嘴中支撑的少年的身影倒映在蓝色的瞳孔中,刚才被近在眼前的巨兽人吓得瘫坐在屋顶上的阿尔敏猛地睁大了眼。 “艾伦!” 他大喊了一声,一撑手拼命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虚弱无力的手脚让他才爬起一点,整个身子就又一下子摔了下去。 被恐惧冻僵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让阿尔敏怎么都站不起来。 “艾伦——” 阿尔敏跪在屋顶上睁大眼再一次大喊起来,嘶吼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 在好友被那个奇行种吞进嘴里的一瞬间,猛地一个加速紧跟着冲进怪物嘴里的艾伦果断将刀刃支撑在怪物眼看就要合拢的牙齿之间。 在千钧一发之极骤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一把抓住阿尔敏将其整个人从怪物嘴里丢了出去。 可是几乎是在阿尔敏被他甩出去的同一秒的瞬间,支撑在怪物嘴里的刀刃猛地一个弯曲,眼看就要折断—— 艾伦反射性地用双手一把撑住压下来的上颚,这才堪堪让眼看要折断的刀刃弯曲着顶住了怪物的牙齿。 此刻,他死死地咬着牙将怪物的上颚顶住,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拼命到了极点。 他不是不想冲出来,他身前微微弯曲的刀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的声响,显然只要艾伦此刻一松劲儿,在他冲出来之前支撑在牙齿中的刀刃就会被奇行种咬得粉碎。 “阿……尔敏!” 艾伦咬紧了牙关,声音艰难地从他牙缝里憋了出来。 “战斗……杀……掉它啊!” “…………” 金发的少年茫然地跪坐在屋顶之上,他的双腿发着抖,没有一点力气,虚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他好友的眼底满是恐惧的神色。 “阿尔敏……去杀掉它!” 艾伦的喊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阿尔敏的手下意识缩回来一把抓住腰侧的刀柄。 碰触到他手心的坚硬而冰冷的感触让他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到一样闪电般缩了回来。 刚才被吞噬的恐惧还残留在他的身体最深处,那种寒冷彻骨的感觉让他此刻甚至连灵魂都还在战栗。 阿尔敏用惊恐的表情盯着近在眼前的怪物硕大的头颅,他的肩膀发着抖,天蓝色的瞳孔颤抖得厉害。 半晌,他再次木然地摇了摇头。 “做不到……” 金发的少年用发抖的喉咙发出了战栗的j□j声。 他不断地摇着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艾伦脸上的表情。 他和艾伦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不过是数米的距离。 可是这数米的距离,或许就是生死相隔让他再也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 “阿尔敏!” 艾伦急促地催促声再度响起。 阿尔敏仍旧只能木然地摇头。 “我做不到的……” 他再一次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汹涌的泪水已经将他的脸染得一塌糊涂。 被泪水模糊的眼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他要是能看见的话,一定能从艾伦脸上看到对他的蔑视和怨恨。 明明是艾伦拼了命将他救了出来,可是现在他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艾伦被怪物吞食。 而他却因为恐惧而什么都做不到! 又是这样…… 从以前就一直都是这样——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个性软弱的他就是众人欺负的对象。挨过几顿揍之后,他再也不敢和同龄的孩子争吵,小心翼翼地避开别人躲回了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伴随着他的只有他心爱的书籍,他从书中知道了太多的故事,而不由自主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他开始忍不住向别人诉说着外面那些美丽的世界,可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他得到的只是众人鄙夷和嘲弄的目光。 这种对外面的世界的向往让他在同龄的孩子之中就像是一个异类,越发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而这种格格不入更加给予了其他孩子欺负他的理由。 无论是在他长大的城镇里,还是在城镇毁灭后他来到兵团之中,他都遭受着同样的对待,而天生身体瘦弱的他只能选择沉默着忍气吞声。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艾伦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阿尔敏。’ 那一天,将那些欺负他的家伙全部打翻在地的孩子一脸不在乎地擦着脸上血痕如此对他说。 那双碧绿色瞳孔像是绿色宝石纯粹而明亮,看不出一丝黑暗的痕迹。 那一天,他拥有了他生命中第一个能与他分享外面美丽的世界的朋友。 ‘阿尔敏,将外面的世界更多、更多地告诉我!’ ‘因为是阿尔敏的话,所以我才会相信啊。’ ‘成为士兵后,到外面的世界去吧,阿尔敏。’ ‘我要亲眼去看书中的那些世界——’ 比起懦弱的他,艾伦从来都是那么坦率而又坚强。 他仅仅只是梦想中的世界,艾伦却已经毅然踏上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道路。 他一直都只能努力地追赶在艾伦的身上,为了不被艾伦丢下,为了不会再回去他一个人的世界。 ………… 原谅我,艾伦。 原谅我,我做不到。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懦弱的家伙。 我害怕—— 跪在屋顶上金发少年的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肩膀抽动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涌了出来,滴落在他腿下的碎瓦之上。 原谅我。 我好怕—— “……阿尔敏。” 越来越低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让阿尔敏的肩越发神经质地颤动着。 阿尔敏低着头,被牙齿死死咬住的下唇已是渗出血来。 懦弱的自己没有被原谅的资格,就算再怎么被艾伦怒斥辱骂,那也是自己活该—— “逃吧……阿尔敏……” 那低低的传入耳中的声音让阿尔敏整个身体猛地一颤,他猛地抬起头。 他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看不清艾伦脸上的表情,可是艾伦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让他几乎忘记了恐惧和哭泣。 “做不到的话……就快点逃走……” 铿锵一声脆响,不堪重负的刀刃终于在这一刻碎裂开来。 绿瞳的少年颤抖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压下来的上颚,只能任由怪物的嘴狠狠地咬下。 天蓝色的瞳孔猛地睁大到了极限,巨大的牙齿在这一刻重重地落下吞噬了他近在眼前的好友那张被血染红了半边的脸。 【逃吧,阿尔敏。】 要逃走吗? 就和以前做的一样……无论是以理智或者是求援作为借口,他都曾经无数次从危险之前的逃开。 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再也没有了任何借口。 逃了,艾伦就会死。 而从这里逃走的他还能活下去,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 …………………… 终于咬碎口中刀刃的奇行种巨大的利齿狠狠磕上,将倒映在蓝色瞳孔中的艾伦从牙缝中透出地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吞噬。 阿尔敏站起身来,浓密的金发落下的阴影将他大半的脸笼罩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能看见泪水还在不断地顺着他的脸颊从发的阴影里滚出来,渗入他抿紧到了极致而抽搐着的唇角深处。 他的手按在了身侧的金属匣上,碰触着冰冷的钢铁的指尖仍旧在轻微地发着抖。 哧的一声,气体骤然从身侧喷出,带着阿尔敏猛地向奇行种的右方逃离而去—— 逃走…… 漆黑色的钢索划破空气疾射而来,锐利的钻头深深地钉在巨兽人的后背之上。 少年的身影在空中绕开一个极大的弧度,阿尔敏猛地咬紧了牙向着屋檐下吞噬掉他的好友的奇行种俯冲而去。 锋利的刀刃反射出夕阳火红的余晖,他攥紧刀柄的手近乎痉挛般抖动着。 脸上尽是疯狂之色的少年的眼在这一刻睁大到了极限,残余的泪水从他几乎裂开的眼角滚出来在他掠过的空中撒开—— 那一天,艾伦闯进了他的孤独的世界。 后来,艾伦将三笠同样也带进了他们的世界。 从那一天起,他不再是孤单一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两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 如果就这样失去了艾伦,他的未来还能剩下什么? 如果现在从这里逃走,他未来的生命从此将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人生就算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意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狰狞到了极致,他的喉咙中在这一刻迸发出简直就像是绝望的悲鸣般的咆哮,像是要把他心底的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嘶喊出来一般。 蓝色的眼在这一瞬间像是有一簇火焰燃烧着将他的眼渲染成凄厉的艳红之色。 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声将少年自己的脑子在这一刻震荡成一片空白。 刀刃斩下,血红飞溅。 鲜血染了手臂仍旧发着抖却是一脸狰狞之色的金发少年半个身子的血色,被锐利的铁器贯穿了后颈的巨兽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第一次亲手斩杀了怪物的少年并未因此而停顿,哧的一声喷开气体俯冲到地面。 “艾伦!” 他像是疯了一般大喊着他的好友的名字,猛地挥起双刃斩开了那个刚才还让他恐惧不已的怪物的喉咙,一把将他的好友从剖开的喉咙中拽了出来。 被阿尔敏拽出来的艾伦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身上被巨兽人口中的粘液染上了一身腥臭气息。 他微微睁眼,碧绿色的瞳孔倒映着金发少年满是泪痕的脸,慢慢地弯成了浅浅的弧度。 绿瞳的少年对抱着他的好友嘿嘿一笑,他虚弱地闭上眼,任由他的好友拼命地擦拭着他脸上腥臭的粘液。 他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此刻,一切已无需语言。 阿尔敏使劲擦着艾伦脸上脏兮兮的粘液,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喉咙早已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刚刚才止住不久的眼泪簌簌地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眼泪和鼻涕将他俊秀的脸染得一塌糊涂。 金发的少年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最重要的朋友,像个孩子般哭泣着,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失去你们,我的生命从此将一无所有。】 95|第九十五章 夕阳几乎已经整个儿落进了地平线之下,只能勉强看到那微弱的一点还挣扎着浮现在天与地的交接之处。 火红的余晖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射来,铺开了一地的火光。 黑发少年在屋顶上敏捷地跳跃着,纤细身姿如丛林间小鹿的轻盈和优美,漆黑色的发丝在风中散开柔软的弧度,从少年残留着血迹的白皙的颊边掠过。 棕黑色的长靴啪的一声踩踏在屋顶的瓦片之上,三笠落在屋顶上,细腻的黑发柔软地垂落下来,发丝尖儿弯曲着探入围在他纤细颈边的火红围巾深处。 他抬头,漆黑色的瞳孔顿时微微一缩。 他眼前的屋顶的另一侧,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艾伦被阿尔敏抱着上半身坐在那里,一贯倔强的脸上此刻隐约透出几分虚弱之色。 三笠的呼吸一时间急促了起来,他迈步飞快地走到了艾伦的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黑发少年抬手,白皙的手指探入了艾伦的额头上的浅黑色发丝深处,轻轻抚了抚。 “怎么了,艾伦?” 他担心地询问到,不等艾伦回答,他又侧头看向抱着艾伦的金发少年。 “阿尔敏,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个,我……” “没什么事。” 阿尔敏刚开口说话,就被艾伦抢先打断。 艾伦一抬手,推开了抱着他肩膀的阿尔敏,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 “刚才杀掉那头怪物的时候太用力了,现在没什么力气了而已。” “可是……” 疑惑的三笠还想说什么,突然轻微的啪嗒一声,一滴水掉在他的脸上,混合着血迹顺着他颊流了下去。 “啊,下雨了。” 艾伦抬起手,啪嗒啪嗒的细小的雨滴打在他向上摊开的手掌上,一点点将手上的血痕冲洗掉。 夕阳即将坠入地平线之下的这一刻,火红的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巨兽人的尸体上,发出嗤嗤的水烧开般的响声,一股股白色滚烫的雾气腾空而起。 “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快点赶回去吧。” 绿瞳的少年说,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清爽的雨水轻轻地打在他的脸上,将残余的腥臭粘液冲洗而去,让他顿觉精神好了很多。 “……好吧。” 虽然还心存疑惑,但是既然艾伦看起来没什么事,三笠也不打算追问下去。 他和阿尔敏紧跟着艾伦站起身来,一阵大风刮来,细小的雨点被风卷着扑打在他的脸上,虽然大半漆黑色的发丝都被打湿,但是那风中传来的雨水清爽的气息却让三笠感到很舒服。 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将手中刀刃回鞘,他漆黑色的瞳孔微微眯了起来,尽情享受着细小雨点落在脸上的清凉感触。 狂风将三笠微微有些湿润的漆黑发丝刮得向后飞扬起来,在雨中展开丝绸般柔软的弧度。 咯吱咯吱的响声突然从风中传了过来,让三位少年下意识都向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 高高的钟楼伫立在城镇的废墟之中,在不久前巨兽人的袭击中已经被撞垮了大半,只是勉强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颇不安稳,依稀还能看见细碎的石块不时从钟楼之上滚落下来。 刚才离它极近的巨兽人轰然倒地的震动让它越发歪倒向一边。 而此刻突然间狂风大作,本就是勉强支撑的钟楼再也不堪重负扭曲得越发厉害。它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看起来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会轰然倒塌。 因为艾伦他们现在就站在里钟楼极近的屋顶上,所以他们几乎能听见摇摇欲坠的钟楼被风吹得晃动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快点离开这里,艾伦,三笠,要是钟楼朝着我们这边倒下来就糟了。” 看着那摇摇欲坠的钟楼,阿尔敏赶紧招呼着他的好友离开这里。 艾伦点了点头,哗啦一下将已经卷刃的刀刃弹掉,将刀柄插回金属匣上,然后跟在阿尔敏和三笠身后向屋顶的另一侧走去。 他向前走去,身后被狂风吹得摇晃不休的钟楼碎石滚落的声响不断传来。 细小的雨水轻轻地敲打在他俊秀的颊边,很快染湿了他细长的睫毛。 狂风从他身后呼啸而来,将他染上湿意的浅黑色的发吹得盖住了他的侧颊,细雨敲打着屋顶的簌簌声不绝于耳,在四面八方奏响让这个安静的城镇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妈妈…… 绿瞳的少年突兀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视线中只能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雨幕,将仅剩的一点火红的夕阳余晖笼罩起来,让天地在这一刹那暗淡了下来。 即将崩塌的钟楼在呼啸的狂风中摇晃着,挣扎不休。 “怎么了,艾伦?” 在前方走着的三笠发现艾伦停下脚步,于是也停步看向艾伦。 “没什么……大概是听错了……” 目光晃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的艾伦回答,再一次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他的身后,被狂风撕扯得摇摇欲坠的钟楼发出濒死前的悲鸣,巨大的身体已经弯曲到了极限,眼看下一秒就要整个儿倾塌—— 飓风嘶吼着从濒临崩溃的钟楼上掠过,向着绿瞳少年的身后直扑而来。 “呜……妈妈……” 夹杂在狂风的那一丝细小却清晰的哭泣声让浅黑色短发的少年骤然回过头。 睁大的碧绿色瞳孔中骤然倒映出细碎的雨幕中那个站在钟楼下的小小的身影。 那个小孩子—— 又是一阵狂风嘶吼着席卷而来,已经绷紧到极限的钟楼终于不堪蹂躏在狂风中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轰然倒塌。 巨石滚落,像是无数的雨点轰然砸下。 塔底哭泣的孩子傻傻地站在原地,睁大的清澈的眼倒映出那由远及近砸落在他头顶的无数巨大碎石。 几乎是在它崩塌的同一时刻,白色气体在细雨中划开一道喷气的弧度。 浅黑色短发少年的身影如一道利箭划破雨幕冲刺而去—— 那纤细的身影在无数的碎石中划开一道弧度,艾伦在骤然掠过孩子身边的那一瞬猛地伸出左手一把将已经彻底傻掉的小孩抱住—— 还来得及! 离坠落坍塌的高塔碎石还有一秒的距离。 那一秒的距离已经足以让艾伦一把将孩子抱起从崩塌的碎石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左臂上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贯穿了整个身体。 在猛烈的动作中突兀地承受了巨大重量的左臂猛地绷紧,刹那间将整条手臂的肌肉凶狠地拉扯开来。 左臂上扎紧的绷带撕扯到极限骤然断裂开来,那几乎是强迫身体做出它所能达到的极限的猛烈动作让少年刚刚才结疤不久的伤口再一次被硬生生地撕裂。 被戒指扎破的血管突兀中迸裂喷出了鲜血—— 意料之外的剧痛让艾伦一把搂住孩子的左臂猛地一颤一顿—— 那不过是一秒的停滞—— 可就是那一秒的停滞—— 雨点般的碎石劈头盖脸砸来。 碧绿色的瞳孔猛然睁大到了极限,清晰地倒映在少年眼底深处的无数巨大落石如凶猛的冰雹从高空中铺天盖地砸落而下。 轰隆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钟楼终于不堪重负在呼啸的狂风中轰然崩塌。 它巨大的身躯碎裂成无数的碎石将它脚下那一大片城镇的废墟整个儿掩埋住。 大地上一片尘土飞扬。 “艾伦!!!” “艾伦——”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在漫天飞溅的碎石中向着四面八方震荡而去。 ………… 【看好他,利威尔,那孩子太危险。】 【如果有身处险境的弱者向他求救,那孩子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 ………………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风却弱了很多,偶尔一点小小的旋风刮起地面还未湿透的碎叶。 被小小的旋风刮得滚动的细碎的石子彼此撞击着发出轻微的拍击声。 冰冷的细碎雨点落在艾伦散落在地面的浅黑色发丝上,将那已经被雨水湿透的发丝在地面柔软地摊开浅黑色的痕迹。 冰冷的水浸透了肌肤渗进去浅浅的凉意,将失去了意识的少年唤醒了过来。 湿润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明亮的青翠色调透了出来。 躺在地上的艾伦缓缓地睁开眼,细小的雨水滴落在他的颊边,将他颊边的血迹和粘液冲开。 少年曾经满是尘土和血迹的面容已被雨水冲洗得恢复了以往的干净和清爽。 他此刻的脸是如此的白皙,在暗淡的天色中仿佛半透明一般,微弱的夕阳的余晖穿透减弱了许多的雨幕照在艾伦的脸上,让此刻的他的脸透出某种奇异的美感。 湿润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倒映出俯视着他的两个好友的面容。 艾伦轻轻咧了咧嘴。 “好疼……” 他说,仿佛是抱怨着一般,声音微不可闻。 黑发少年的眼泪刷的一下掉落了下来。 三笠跪坐在艾伦的身边,一头湿润的漆黑发丝尽数垂落下来,将他的脸整个儿笼罩在阴影之中。 纤细秀美的脸绷得紧紧地,他满是泪水的漆黑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幽暗得仿佛吸进了一切的光华,再也折射不出丝毫的亮光。 黑发的少年咬紧了牙不肯发出一点脆弱的呜咽声,可是他的肩在发抖,连带着整个身体仿佛都在不停地颤抖。 他紧紧地抓着艾伦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将艾伦的手捏碎了一般,他的指尖已经冰冷得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中簌簌地掉下来,那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都掉落在躺在地上的艾伦冰冷的脸上。 “不……不会有事的,艾伦,你忍耐一下。” 金发的少年开口,声音里带着微弱的颤音的痕迹。 他站在艾伦的身边,怀中紧紧地抱着什么,细小的雨点落在他的身上,敲打着他染成血色的外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和三笠马上带你回去。”他急促地说,“别忘了你身体很特殊,只要你撑下去,就算伤势重一点你也很快能好的!所以——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住啊艾伦!” “阿尔敏……” “没事的,艾伦。” 阿尔敏再一次重复着自己的话,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艾伦从下面看上去,只能看见被阿尔敏抱在怀中的孩子从阿尔敏手臂的缝隙中漏出来的几缕柔软的灰色短发。 金发的少年咧开嘴对他的好友笑,那笑容却眼看着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相信我,艾伦,你会没事的。” 他再一次重复,眼底却尽是惨然。 “啊啊……” 绿瞳的少年半闭着的湿润睫毛微微动了动,碧绿的眼稍微睁开了几分,再次轻轻瞥了被阿尔敏抱着孩子一眼。 “……还活着吗……” “还活着,放心吧,艾伦!” 阿尔敏抱着怀中孩子的双臂猛地缩紧,他的唇发着抖,一句句话却是飞快地从他发抖的唇中吐了出来。 “这孩子只是被撞了一下昏过去了!我看过了,他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 碧绿的瞳孔透出一点安心的神色,艾伦刚刚睁开一点的睫毛再一次垂了下来,他像是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湿润的浅黑色发丝在地面摊开,浸透了地面那一滩温热的鲜血染成了艳红的色调。 “艾伦!撑住啊!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阿尔敏的话已是语无伦次,“别忘记你那特殊的力量……无论受多重的伤你都没问题的……很快,很快就会好的,大家都还等着你回去啊……” 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在蓝色的瞳孔中打着转儿,却被死死忍住,金发少年的声音已经泄漏出一点呜咽的痕迹。 “城镇那里还一点都不安全啊……兵长,我们还要等兵长回来救援的啊……如果你不快点好起来的话,兵长会很生气的啊,艾伦……你不是最怕他生气吗……艾伦,艾伦……” “行了,阿尔敏,别说那种蠢话……” 被雨水打湿得近乎半透明的少年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他疲惫地闭上了眼,就算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就算是我……这样……也不可能活下去啊……” 天空阴沉沉地压了下来,绿瞳的少年躺在大地之上,钟楼崩塌的碎石将他的下半身掩埋住。 一根足足有成人手臂那般粗大的钢筋如一杆巨大的长枪笔直地从艾伦胸口穿刺而过。 它巍然矗立在大地之上狠狠地扎进大地深处,贯穿了绿瞳少年的心脏将他整个身体钉在了大地之上。 从少年身下流出的鲜血汇聚成浅浅的血泊,一点点地将三笠跪在地上的棕黑色的长靴浸透成艳丽的血色。 艾伦流淌在地面的温热血液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带来了浅浅的暖意,可是他被三笠紧紧握着的手却是冰冷得感觉不到丝毫人体的暖意。 那就像是他肌肤的暖意一点点地被流逝的鲜血带着仅存的生命力一同离开了他的身体。 “三笠……” 黑发的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攥紧了艾伦的那只手。 他死死地咬紧了牙,滚烫的泪水簌簌地掉落在艾伦的脸上,却弥补不了那逐渐冷下去的脸上散去的热度。 “……帮我杀光那些怪物……三笠,你做得到的……是不是……” 三笠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眼泪掉得更凶。 已经很久不曾哭泣的黑发少年像是要在这一刻将自己一生的泪水都流尽。 他握着艾伦的双手的冰冷指尖在发抖,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在众人眼中强大得不可战胜的少年在这一刻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或许下一秒就会整个儿崩塌碎裂。 “你会帮我做到的……是吗……” 湿漉漉的浅黑色的发贴在少年那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打湿的颊边,带着湿气的细长睫毛半垂着,生命已渐渐逝去的艾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就算被死亡的阴影笼罩,那双碧绿色瞳孔依然像是绿宝石一般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辉,明亮如初。 艾伦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三笠,倔强的,固执的。 那明亮的嫩绿色调几乎将和他对视的漆黑瞳孔也染上了浅绿的色调。 艰难得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三笠木然点了点头。 漆黑色的瞳孔透着那注视着他的眼明亮的碧绿色调,却折射不出一点光亮的痕迹,仿佛是将那明亮的碧绿色尽数吞噬了一般。 幽暗的冷光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闪动着,掠过一道让人看不清楚的痕迹。 艾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嫩绿的眼轻轻地弯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反扣住三笠的手,可是最后一点力气也已经随着鲜血逝去的,他的指尖只能虚弱地轻轻掠过三笠手指的缝隙。 夕阳沉下了地平线,天与地交接之处那最后一丝光芒在这一刻湮灭。 整个大地陷入了黑暗。 明亮的嫩绿色宝石在黑暗中永远地失去了光彩,少年的呼吸停止在这永恒的一瞬。 被死死地咬在蓝色瞳孔中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阿尔敏松开了手,刚才还被他紧紧抱着的孩子从他怀中掉落,小小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地面那一滩血泊之中。 瞳孔放大的孩子侧身躺着,一动不动。 他躺在那一片血色大地上,被崩塌的巨石砸得扭曲变形的脑袋浸泡在温热的鲜血之中。 很久很久之前,孩子就已没了呼吸。 ………… …………………… 风在雨幕上空呼啸,卷席一地的血气向着远方刮去。 它吹散了高空上残留着夕阳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的云层,向着地平线上消失的光芒追寻而去。 ………… 一点点被黑暗吞噬的草原大地上,连绵起伏的草地被雨水敲打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风在高空中翻腾,俯视着被细雨笼罩的草地。 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如一道雷霆闪电撕裂了阴沉沉的天空。 细碎的深褐色短发飞扬而起,玻璃珠似的冰冷瞳孔边缘掠过刀锋般锐利的弧光。 男子矫健的身影在阴暗的天空中飞跃过一道弧度向一头急速奔跑着的巨兽人后颈俯冲而下。 宛若疾驰的飓风—— 双刃落下,被撕裂的后颈在空中洒落大片大片的血花。 被斩杀的巨兽人庞大的身躯如一座巨山轰然倒下,让大地发出一声被撼动的轰鸣之声。 利威尔在空中一个轻巧地翻转,漆黑色的长靴一脚重重地踩在倒下的怪物尸体上。 墨绿色的披风轻柔地从空中披落在他的肩上,一黑一白的双翼在墨绿之中飞扬。 锐利的眼盯着自己手上被溅落的血迹,他厌恶地皱起眉不快地啧了一声。 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双刃被鲜血染透,银白色的刀刃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风突如其来急促了起来,狂烈地撕扯着地面的草地铺天盖地袭来。 褐瞳的兵士长抬起头,骤然袭来的狂风猛烈地吹动着他黑褐色的短发,刮得他细碎的额发整个儿向后柔韧地弯曲飞扬。 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反射着冰冷的弧光,利威尔的眼眯了起来,越发显得细长而锐利。 飞溅到他颊边的血迹浸透了他一身的煞气。 远方仿佛听到骏马的嘶鸣声隐隐传来。 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在仅残留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红光芒的地平线的那一端,而后一点点变得清晰。 纵马飞驰的年轻宪兵披着一身微弱的夕阳火光,他的身影伴随着席卷的狂风而来。 最后一点微光已经无法再照亮褐瞳的兵士长那张冷峻的面容。 阴暗的影子阴沉沉地笼罩着他的眼窝中,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越发显出几分可怖的锐气。 风中隐约有血的气息传来,不知道是那滴着血的刀刃上传来的血腥的气息,还是那呼啸而来将利威尔的发梢撕扯得凌乱不堪的狂风中捎带来的远方的血的气息。 【就这样和你约定吧,艾伦。】 盘旋在空中的风声似乎隐隐在嘶鸣,传递来远方的呼唤。 夕阳沉入地平线。 天地之间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大地之上。 世界在这一刻骤然陷入黑暗,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必将胜利归来。】 96|第九十六章 炽热阳光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在碎裂的墙壁上涂上一层亮光。 被连夜勉强修补起来的城墙已经再一次碎裂开来,砸落了一地的碎石,就连粗大的绳网也被撕裂开来,凄惨地散落在碎石之上。 风从再次洞开的破碎城门中呼啸而过,沿着空无一人的城市大道席卷而去。 “艾伦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长靴落地,长久绷紧着肌肉的腿一软,让差点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混合着一脸的尘土在他脸上划开一道道污黑的汗迹。 虽然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让还是忍不住再一次重复询问着这个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问题。 靠着墙的莱纳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着,脚下横七竖八地丢着好几把卷刃的刀刃。哪怕是一贯以健壮精力卓越著称的他此刻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的眼珠子动了动瞥了让一眼,叹了口气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骂了一句脏话,他的目光向下看去,落到了城墙下方那个同伴的身上。 刚刚再次斩杀了一头巨兽人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训练兵站在巨大的怪物的尸首上,目光远远地眺望着小镇的方向。 风卷起他凌乱的亚麻色发丝,他注视着远方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烧一簇小小的火焰。它在兰特的眼底跳跃着,灼烧出复杂却隐隐透出几分痛苦的色调。 火辣辣的太阳从头顶照下来,将他倒映在脚下巨大尸体上的影子缩成了小小的漆黑一团。 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正当空,已经到了正午时刻。 昨晚兰特和艾伦他们前往附近的小镇拯救幸存者,大概半夜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那数十名狼狈不堪的镇民安全地返回了城里。 可是直到等到太阳跃出地平线,焦灼不安的他也没能见到艾伦他们三人返回。 少年训练兵们陆续从沉睡中醒来,当得知艾伦他们可能已经遇害的消息之后,已经隐隐以艾伦为首的少年们顿时开始不安了起来。而就在赫利斯塔她们商量着要不要去寻找艾伦几人的时候,敌袭的警报再一次传来。 明亮的太阳照耀的草原之上,陆陆续续又有巨兽人向这座城市袭来。 已经没有关心艾伦几人的时间和余裕了,仅剩的二十多名少年训练兵们全数出击投入到与巨兽人的战斗中。 惨烈的战场从远离城门的高塔一点点被逼退到城门之前,勉强修补好的城门再一次被一只高达十几米的巨兽人撞得粉碎,巨大的绳网也被撕裂…… 兰特从脚下的巨大尸体上飞身而起,落到了城墙之上。 他抬起头,仍旧忍不住看向那个遥远的小镇的方向。 “不用再看了,兰特。” 让说,一张脸阴沉沉的可怕得吓人。 “要能回来早该回来了,就算我们不想承认,但是艾伦他们大概已经……” 棕发少年的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个不祥的字音发出来,而是狠狠地呸了一声。 “嘁!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自己去找死也就罢了!还把三笠和阿尔敏也给——” 让仍旧剧烈地喘着气,俯视着城墙前那两个巨大的怪物的尸体,离城门较远的地方还躺着一头尸体。 碎石崩塌着散落在地上,残肢断手掺杂在其中仿佛一片地狱般的景色。 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一具无头的少年的尸体挂在城墙之上,鲜红的血从那具刚刚才失去生命的年轻身体里渗出来,那艳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碎石淌下来。 它前方的碎石堆上,又是一具被咬断了腿的少年的尸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被碎石掩埋了半截,一点点渗出的血,染红了尸体下面大片大片灰白色的碎石。 再往前的大地上,被咬穿了大半个腹部的少年流出的内脏散落了一地污秽的腥红。 死状凄惨的训练兵放大的瞳孔空洞地盯着天空,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狰狞到可怖的地步。 一片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活生生的地狱。 目光从一个个死去的同伴那残缺不全的尸体上掠过,棕发的少年眯着眼,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已经暗淡得看不出丝毫光亮。 一个接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地消失在他的眼前。 如果说一开始同伴的死去还会让他发狂地大喊和哭泣,那么现在的他早已对于同伴的死去习惯到麻木——就连收敛同伴的尸体这种事都早已放弃。 有空为死去的同伴哭泣哀悼,还不如趁着那些怪物吞噬同伴的尸体的时候抓住时机将其击杀——就连死去的同伴的尸首也被作为战斗的道具。 很残酷,也很无情,但这就是现实。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又来了!” 赫利斯塔的大喊声从上方响起。 金发少女曾经清脆动听的声音此刻早已嘶哑不堪,灰尘和血迹将她清美的颊染出一片污迹。她灰头土脸地落下来,脚下踉跄一步,晃了晃才站稳在城墙上。她嘶嘶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得厉害,显然体能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那让众人几乎绝望的巨大而又恐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八头。” 视力最好的黑发马尾少女嘶哑着嗓子低声说,不久前被怪物摔到城墙上擦开的大血口子还在不断地从额头渗着血,顺着她的颊流下来。 城墙之上随着莎夏的话陷入了一片死寂。 此刻,所有幸存的训练兵都站在此地。 已不足十人。 最后的幸存者,最后的战士,这座毫无防备的城市最后也是最脆弱的守护者—— 天明之后陆续向这座城市袭来的三头巨兽人让少年们失去了十几名同伴,此刻,那些被怪物们活生生撕裂甚至是吞食的同伴们残破的尸体还散落在大地之上,在残垣断柱中洒下一片血红的痕迹。 惨烈而残酷的战斗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夜,一起训练一起流汗一起欢笑了整整两年的三十多位亲密的同伴永远地消失在他们的身边。 恍如梦境。 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远方那数头向这里迈近的可怖身影宣判着这场噩梦的结束——以他们的死亡作为最后的终结。 目光茫然地眺望着那迈着轰隆轰隆的步伐越来越近的怪物们,所有人都在沉默。 他们的身后,是毫无防备的城市,还有那数万脆弱的生命。 …… 可是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已走到了绝境,作为保护这座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这座城市发出悲鸣之前先一步死去…… 低低的抽泣声响了起来,红发的马尾少女捂着脸在绝望地哭泣。 “别哭,汉娜。” 平头的少年咬着牙将心爱的女孩紧紧地抱住,“没事的,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拼命地安慰着在他怀中哭泣的女孩,自己的脸上那浓厚的阴影却也是挥之不去,让他的目光显出一片惨淡的色调。 大地在颤抖,巨大的怪物们撼地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每迈出一步,就跨越了数米,走到城墙之前,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罢了。 茫然地看着那一头头巨大的怪物,让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血色,他的手一点点地松开了掌心中坚硬的刀柄,滑腻腻的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汗液让他的掌心此刻粘稠得厉害,再也握不住那冰冷的刀柄。 已经没办法了…… 什么都做不到了…… 让闭上眼,垂下来的眼睑遮住了他眼底的绝望,他的手指松开了手中坚硬的刀柄。 【战斗啊!】 【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怎么可能放弃!】 那突兀地从记忆的脑海中跳出来的呐喊声让棕发少年的眼角猛地一个抽搐。 【如果不去战斗那就只能等死了啊!你甘心吗让!】 那双在面对群狼之时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碧绿色瞳孔这一刻在他脑海中是如此的鲜明,就像是一簇灼烧的碧绿火焰不断地在他的记忆中跳跃。 是啊,都已经走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艾伦,你这个家伙……就算死了也还是阴魂不散么! 让的手指狠狠地攥紧了刚刚松开的冰冷刀刃。 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向离他越来越近的怪物,刚才还暗淡无光的瞳孔中再一次燃起滔天的战意。 我可不想那么早下去和你这个混蛋碰面啊!艾伦! 数个巨大的手掌争先恐后地向城墙上的少年训练兵们猛地抓了过去,随着少年们敏捷地跃开,他们脚下的城墙被那些巨手几下拍得崩裂开来。 盯上不同目标的巨兽人纷纷向着它们的猎物追去,巨大的手在空中挥舞着试图将它们的食物抓住丢进嘴里。 运气不好的让一下子被两头巨兽人给盯住,别说主动攻击,此刻他只能飞在空中狼狈不堪地东躲西藏。巨大的手指每一次从他身边擦过,都让他觉得心惊胆战,但是他却硬是憋着一口气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险险地从怪物挥舞的手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从城墙上一个跳跃飞跃在半空中,让一个冲刺从向他抓来的巨手的手指缝中猛地穿出来,紧随而来地咔嚓一声在他脚后嗑上的利齿让他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骤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将身后一个怪物甩开,可是突然一个东西从他眼前跌落,滚烫的液体溅了他半边颊的艳红—— “不!法兰兹!!!” 一声惨叫从下面传来。 被那声悲鸣惊得胸口猛地一跳的让落在高高的城墙上,他错愕地看着下方——红发的马尾少女扑在那刚刚从他面前掉落的半截尸体上大喊着,哭得撕心裂肺。 让猛地睁大了眼。 一只满是黑色鬃毛的巨手倒映在他的瞳孔中,正缓缓地向伏在半截尸体上哭喊的少女伸了过去。 “汉娜!你后面——快躲开!” 不远处的莱纳一刀拼命砍断抓住他一条腿的巨兽人的手指,好不容易从怪物手中逃出的他嘶吼着发出警告。 可是跪在城墙上的汉娜却仿佛根本听不见莱纳的嘶吼,她死死地抱着法兰兹的半截尸体,从半截尸体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内脏染了她一身的污秽和腥红。 她跪坐在地上,目光空洞,一脸呆滞。 或许对她来说,世界在爱人死去的那一刻已经天崩地裂。 战斗也好,生存也好,一切都已经无所谓。 眼看着呆傻地跪坐在地上的汉娜就要被巨兽人一把抓住,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俯冲而下。 锐利的双刃切开了巨兽人的血肉,飞溅了面色狰狞的兰特一脸的血色。 可是就在他刚刚砍掉这头怪物的后颈的一瞬间,一只巨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一把将兰特抓住—— 眼看兰特要被那头奇行种吞噬掉,让一咬牙猛地向射出气体冲过去,向抓住兰特的手高高地扬起了双刃,想要将那几根抓住兰特的手指狠狠斩开。 可是就在他眼看要追上兰特的刹那,追着他而来的那头怪物突然出现在旁边一把将冲过去的让抓进手中—— 身体猛然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勒住,全身的骨头在这一股恐怖力量地压迫下发出错位般的咯咯响声,让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那种骨头仿佛在一瞬间粉碎的痛楚让他再也抓不紧手中的刀柄,刀刃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从高空中垂直掉落而下。 抓住让的怪物张开了它巨大的嘴,腥臭的气息迎面扑来扇在让的脸上几乎让他窒息。 让咬紧了牙,用劲最后的力量拼命想要从抓着他的巨手中挣扎出来,可是身侧机动装置里面的刀刃被巨大的手指勒住无法拔出,而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将捏住他的巨大手指搬动分毫。 让绝望地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渗着血水的腥臭巨齿离他越来越近,一张脸因为恐惧已经扭曲到了极限。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的头被怪物尖利的牙齿咬断迸裂的一瞬间—— 那种恐怖的想象让他无法抑制地一边继续徒劳地拼命挣扎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谁都好——有人在的话——拜托了——救我啊!!! 他拼命地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伸出手,想要向他的同伴们求救。 他睁大了眼,明亮的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被血腥染红的脸,将眼前那个残酷的世界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 不远处莱纳的钢索已经被一只奇行种一把抓住甩向了天空,贝特霍尔德试图去救他却被身后的巨兽人一巴掌拍得狠狠摔到了墙壁上。 兰特被一头怪物抓着已生死不知。 尤弥尔保护着赫利斯塔,却被三四头巨兽人团团围住再也没了逃路。 马克和柯尼也被逼到了墙壁的死角已是再无出路。 被怪物抓住正缓缓送到嘴里的莎夏发出歇斯底里地叫喊。 跪在墙壁上的红发马尾少女仍旧抱着她心爱的人的半截尸体哭泣,任由身后的巨兽人缓缓地向她伸出手…… ………… 一切都将结束…… 没有人能够救他。 没有人能救得了大家。 所有人都会死,谁都逃不掉…… 这座城市将彻底成为真正的地狱…… 泪水从棕发少年的眼角汹涌而出,混合着眼角的血迹和尘土将他肮脏的脸划开一道道污黑的痕迹。 他像个孩子一般痛哭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也或许是因为眼前他所看到的这个残酷的世界。 ……而他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孩子。 他的泪水不能拯救他的生命。 从怪物口中滴落的肮脏的涎水已经落到了他的头顶,怪物巨大的牙齿重重地嗑下,在死亡前的最后一秒失声痛哭的棕发少年只能用绝望的目光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巨齿如利刃向着他的头重重砍下。 怪物的齿尖几乎都已经触及了他头顶棕色的短发—— 漆黑色的细长钢索破空而出从少年的眼前呼啸而过。 锋利的刀刃骤然在明亮的阳光下闪耀过一道炫目的光华刺痛了棕发的少年满是泪水的眼。 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出仿若震动的一黑一白的羽翼,男子矫健的身影如一道闪电疾光飞跃着划破了半个天空而来,从数个怪物的后颈处一掠而过绕开一道偌大的弧线。 他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快若闪电,剑若惊鸿。 那简直就像是整个空间的时间都在男子飞跃的这一刻骤然停顿在这一瞬间—— 那不过是一秒钟的刹那—— 让连一个呼吸都做不到的一秒的瞬间—— 银白色的刀刃剜开的血肉在顷刻间四溅而去,就像是在空中骤然绽放开却又突兀凋零着四散而去的美得不可思议的艳红花瓣。 从怪物松开的巨手中掉落的棕发少年睁大了眼,看着天空那一簇簇诡异而又震撼人心的艳红之花接连在男子身边绽放开来。 让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眼前,抓住他的那头怪物轰然倒地。 笼罩在让周身的阴影随着怪物的轰然倒塌而落下,正午时分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少年满是泪痕的脸上。 那就像是一簇从天而降驱散了少年整个世界的黑暗的光芒。 那闪耀的光芒刺进少年被泪水模糊的眼底,也将那个宛如飓风般掠过的男子矫健的身影深深地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终于—— 泪水再一次从绝境逢生的棕发少年干涩的眼中决堤而出,将他的脸染得一塌糊涂。 终于等到了……利威尔兵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 各种意义上的(笑 97|第九十七章 “呀~~喝~~~~” 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着展开,交错的黑白羽翼柔韧弯曲着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之下。 扎着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在空中掠过发出兴奋之极的喊声,吸引了那头正向汉娜抓去的巨兽人的注意力。巨大的眼珠子随着从它眼前掠过的女性分队长转动了起来,没有智商的巨兽人迟钝地转过身,迈着轰隆的步子被韩吉引到了另一边。 “对,好孩子~来这边来这边哦~~” 带着眼镜的分队长啊哈哈地大笑着,向那头恐怖的怪物做出引诱孩子一般‘过来过来’的手势。 然而就在巨兽人一步踏下的瞬间,凌厉的目光从韩吉厚实的镜片后一闪而过,满脸笑容的分队长猛然变了脸色,周身在这一瞬突兀地迸发出狠厉煞气。 她的身影被漆黑的钢索带着高高飞扬而起,纵身一跃,从巨兽人头顶飞跃而过。 刀刃寒光闪过,被双刃剜出的巨大血肉从面色狰狞的韩吉眼前飞溅而过。 被溅了半边怪物的血肉的女性分队长脸上露出极度兴奋的诡异笑容,她像是被脸上的血腥味刺激到了一般,再一次纵身而起,一刀再次狠狠地扎进旁边那头试图抓住她的奇行种的后颈之中。 漆黑色的长靴狠狠地踩在怪物的肩上,随着倒下的怪物一起从空中滑落的韩吉发出古怪的大笑声。 一名男子的身影从她身边飞掠而过,两人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交织了刹那。 肩上有着和韩吉同样的军衔徽章的男子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腰侧的机动装置哧哧地喷着气体,带着他加速冲过韩吉的身边。 他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双刃,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干净利落地将堵住城墙上少年训练兵的两头巨兽人斩杀——甚至连一点血迹都不曾染上。 绝处逢生的少年训练兵们睁大眼看着男子那干净利落斩杀怪物的姿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已经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不再抱有希望——他们已是必死的结局—— 所有的训练兵们都是一脸呆滞,他们茫然看着那两位将包围他们的怪物尽数斩杀之后从高空落到他们前面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们,似乎仍旧无法相信他们在被怪物吞噬前的最后一秒逃脱了必死的命运。 少年们或许认为他们是在做梦,是求生的*让他们在临死前产生了获救的幻觉。 或许他们现在早已被吞食到怪物的肚子里。 这不过是他们临死前的一场美梦。 目光从眼前这一群脸色呆滞地盯着自己的少年训练兵们身上扫过,韩吉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叹息。 难为这群小家伙们了。 她无声的叹着气想着,转过头,目光从毁掉的城门、碎石中训练兵尸体以及城墙下那几头已经汽化了大半的巨兽人尸体上掠过。 除了崩塌的城门,城内的建筑物都还是完好的,并没有被巨兽人破坏的痕迹。看来因为这群孩子们的拼死战斗,巨兽人还没能来得及入侵城中,想必城中的居民现在也是安全的没什么伤亡。 做出以上判断的韩吉大大地松了口,她回过头,目光再一次落在那数个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跪坐在地上的遍体鳞伤的训练兵们身上。 “做得很好,小家伙们。”她放柔了声音说,“辛苦你们了。” 韩吉的声音就仿佛是某种信号,在她一句话落音的瞬间,那一直呆呆地看着他们的所有训练兵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涌出了眼泪。 他们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是哀悼他们死去的同伴,也或许是在发泄长久以来时时刻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的恐惧。 女性长官肯定他们功绩的一句话,让他们所有复杂交错的情绪在此刻尽数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至少,比起死去的同伴们,他们还能在这一刻尽情的哭泣。 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看着那群不断地抹眼泪的少年训练兵们,忍不住皱了皱眉。 士兵可不能容忍这么软弱。 他如此不快地想着,可是他瞥了一眼那散落在墙壁以及碎石中的残破的尸体,还有仅存的训练兵们狼狈不堪的模样以及太过年轻的面容,终究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没有开口说什么。 铿锵一声,韩吉将手中的双刃插回刀鞘中。 虽然她并没有训斥眼前这群最后幸存下来的孩子们的打算,但是现在也没有让他们放肆哭泣的时间。 “现在事情还很紧急。” 她皱着眉说,“带领你们作战的是谁,叫他来见我,我需要了解当前所有的情况。” 虽然许多人涌出的眼泪仍旧是止也止不住,但是幸存的少年们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们彼此看了看,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指挥作战的……是艾伦。” 努力擦拭着眼角残留着泪痕的金发少女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终究还是开口小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啊哈?艾伦?” 赫利斯塔的回答让韩吉惊讶地一挑眉。 “艾伦能做到这种程度,倒是让我蛮惊讶的……”她嘟哝了一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怎么看那个鲁莽没脑子的小家伙都不像是能带领别人的类型啊。 哈,不过想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另外两个小子,这也不是不可能。 嗯~做的不错,这次可要好好表扬他才行啊。 “怎么?是你认识的?” 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位分队长开口问道。 “哈哈,那是我们这里以前的勤务兵啊,而且还是……啊啊,米克,等下再跟你详细说明。”韩吉嘿嘿地笑了起来,再一次向训练兵们问道,“那么,艾伦呢?叫他过来。” 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沉默,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而这种诡异的沉默让韩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目光一点点凝聚得锐利了起来。 “回答我,艾伦在哪儿?” 她再一次开口发问,犀利的目光带着上位长官的魄力从训练兵们的身上扫过。 仍旧没有人回答,沉默将这一片的空间压迫得近乎窒息。 这种死一般的沉默让韩吉的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 “他……” 终于有人开了口,半边身子都染上血色的兰特在一片沉默中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一直按着他的左臂,他的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韩吉的问话还是因为自己被巨兽人折断的左臂传来的一阵阵的刺痛感。 他垂下眼,细长的睫毛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艾伦他……” ………… …………………… 被撼动的大地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飞跃在空中剜开一路飞溅的血肉的兵士长落了下来,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城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再次一个纵身飞跃到了高空,墨绿色的披风在他的身后剧烈地舞动不休。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掠过利威尔细长的眼角,他的瞳孔迸裂出可怖的煞气将他的眼窝笼罩在森冷的阴影之中。 他手中的刀刃再一次如闪电在空中一掠而过。 血肉飞溅,伴随着再一头巨兽人轰然倒地的声响。 在爆发的一瞬间以绝强的战斗力瞬杀了四头巨兽人的兵士长落在高高的城墙上,他扫视了一眼,视力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怪物的踪迹。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腾的马蹄声响起,远远地能看见无数身着墨绿色披风的士兵们纵马向着这座城市飞驰而来。 调查兵团中或许只有那两位分队长堪堪能跟上他的速度,而慢他一步赶来的精锐班的部下们此刻已经和最后那头奇行种纠缠到了一起。 利威尔扫视了被破坏的城门以及城市里面完好无损的建筑物一眼,低低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他抬起头来,细碎的黑褐色短发被风带着掠过他残留着一丝溅落血迹的细长眼角。 手上被溅到的怪物的血还在发出轻微的哧哧的汽化声,一点点从他手背和刀刃上消失。 漆黑的钢索哧的一声疾射而出深深地扎进高大的城墙上,骤然喷出的气体带着利威尔的身体向高空飞跃而起。 高空之上,无机质的玻璃珠瞳孔扫视着他身下的大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骤然间,他细长的瞳孔边缘掠过一道浅浅的弧光,他的目光落到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数个身着训练兵军服的少年们聚集在那里,似乎正在和他的那个四眼同僚说着什么。 漆黑钢索飞射而出,带动利威尔的身影在空中猛地一个转折,身侧的气体骤然喷到最大,只花了一瞬的时间就已经到了那段城墙的上空。 利威尔从高空中纵身落下,他的身后,墨绿色的披风高高飞扬而起。 他脚上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城墙边缘的石砖之上—— “你说什么!艾伦死了?!” 韩吉的大喊声在利威尔落地的刹那间突兀地响起。 被前半截漆黑长靴踏住的石砖本就是大半截凸出在外面有些不稳,再被利威尔这么一踩顿时经受不住重量骤然迸裂了开来—— 一脚踩裂石砖的漆黑长靴从城墙的边缘重重滑下。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蓦然间整个人突兀地从城墙边缘摔了下去。 “利威尔!” “靠!利威尔——” 眼睁睁看着利威尔从城墙上摔下去,两位分队长几乎是同时一个箭步冲到了城墙边上,冲着下面大喊了起来。 可是他们话还没落音,漆黑的细长钢索瞬间疾射而来狠狠地扎在城墙之上。 嗤的一声,机动装置喷出的气体带着褐瞳的兵士长猛地飞跃到了高空中。 在空中一秒的停顿,利威尔脚下漆黑的长靴再一次重重地踩踏到了坚实的墙壁之上,让他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现在情况如何?”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沉声问道,柔韧的细碎发丝掠过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他冷峻的眼上笼罩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他一脸冷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听见韩吉刚才喊出来的那句话。 “嗯……带着这帮小家伙作战的是艾伦,不过……” 皱着眉的韩吉话刚说到一半,那捂着骨折的左臂的亚麻色长发少年突兀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昨天我和艾伦、三笠、阿尔敏去镇子解救幸存者。”兰特紧紧地盯着兵士长说,目光中带着几分焦灼,“我带着那些居民半夜先行返回了这里,但是艾伦他们一直没有回来。” 兰特半夜就已经回来,现在都已经到下午了,艾伦他们却还没能返回。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注视着利威尔,露出期盼的神色。 “兵士长阁下,现在去或许还能赶得上,艾伦他们不会轻易死掉的,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他说,“现在赶去救他们或许还来得及啊!” 他咬着牙说,“利威尔兵长!只要现在赶过去的话——” 利威尔没有做声,细碎的黑褐色发丝的阴影将他细长的眼整个笼罩住,让人看不清楚。 可是那半张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下的脸却是面无表情的,没有丝毫波动的痕迹。 “韩吉,安抚市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褐瞳的兵士长说,毫无感情的语调听不出丝毫起伏的痕迹。 他转过身去,墨绿色的披风随着他大幅度的转身飞扬而起。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兰特的话,一个利落地转身就大步向着城墙边缘走去,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果断地下达着紧急的命令。 “米克,城墙需要马上进行修复,你暂时去带领我的部下,我会叫佩特拉配合你。还有韩吉你尽快把技术工兵叫过来。” “等一下!兵士长阁下!。” 兰特错愕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从他眼前飞扬而过的墨绿色披风。 可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利威尔的前一秒,似有所觉的利威尔突然回过头来。 在和利威尔那双被细碎的额发阴影笼罩的深褐色瞳孔对上的一瞬间,兰特浑身一颤,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若不是他身后就是一堵墙壁,只怕他会直接一屁股摔倒在地。 他的身体瘫软地靠在墙壁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已经转过头去的兵士长,满眼都是惧意,攥紧按在地上的拳头哆嗦得厉害。 …… 好可怕。 简直下一秒就会被杀掉一样! ……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的身体因为那一刹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那双和他对上的细长的眼简直就像是将撕裂空间的明亮的黑洞,将四周的一切哪怕是光亮也尽数吞噬进去。 那瞳孔明亮到了极致,却反而什么都看不到扭曲成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空洞。 从那看不见一点属于人类的感情的瞳孔中隐隐渗出的野兽般的煞气,像是将四周的空气都化为锐利的针芒。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因为从灵魂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寒意而颤栗不止。 兰特下意识一只手抱紧了颤抖的肩膀,从身体最深处渗出的寒意几乎让他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冻结。 他抬起头,睁眼看着利威尔兵长马上就要从城墙上飞跃出去的身影。 心底对艾伦担忧终究还是勉强压住了他的恐惧,他再一次向着那位即将离开的兵士长大喊了起来。 他伸出手,试图再一次从空气中抓住点什么。 “请等一下!阁下!艾伦他——” 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那从城墙上一掠而出的兵士长身后飞扬的墨绿色披风。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竭尽全力伸出的手指,只能握紧墨绿色披风掠去之后残余在空气中的冰冷气息。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救他? 明明都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为什么您却什么都不做! 我不明白啊! “够了,训练兵。” 兰特向利威尔伸出的手被同样走向城墙边的调查兵团分队长一把抓住,然后,猛地甩开。 韩吉的唇角微微上扬,弯起的眼角却是毫无感情的冷淡弧度。 “现在事态很紧急,兵士长阁下忙着呢,不要因为区区一个训练兵的死活去打扰他。” 她说,一脸淡漠。 “剩下的全体训练兵暂时在这里休整,等待下一步命令。在得到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 “可是,分队长阁下……” 兰特愣了一愣,看向韩吉的目光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 不管艾伦了吗? 区区一个训练兵的死活而已?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那位兵士长阁下…… “这是命令,明白吗,训练兵?”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微微眯眼,她昂起头,以居高临下的迫人目光俯视着年轻的训练兵,锐利的眼神渗出冰冷的气息。 “……是的,分队长。” “很好。” 得到年轻训练兵的回答,韩吉满意地点了点头。 事态紧急,时间也很紧张,不打算再啰嗦下去的她利落地转过身,从城墙上飞跃了出去。 米克快步走了两步,纵身一跃,嗤的一声喷出的气体带着他紧跟在了韩吉身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城墙上还在怔怔地看着他们的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又转回头来看向飞在他身边的韩吉。 “还真是吓了一跳啊……” 他说。 “嗯?” 韩吉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折射着阳光的反光镜片挡住了她大半的脸,她的目光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利威尔——那个家伙居然从墙壁上摔下去——摔下去了好吗!” 在摔下去几个字上加重了声音,米克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简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啊!” 刚才看到利威尔从城墙上摔下去的瞬间,他的眼珠子都差点凸出来了。 “喂,韩吉,那个叫艾伦的训练兵什么来头?” “哈哈哈,好奇吗?” “我这辈子就没见利威尔那家伙那么失控过啊。” 米克说,一时间啧啧有声。 “啊哈哈哈~~~” “喂,别光顾着笑!” 居然能让那个天塌下来都是一脸面瘫毫无表情的利威尔从城墙上摔下去—— 好奇死他了好吗! “哈哈。”韩吉又哈哈笑了两声,声音微微放低了几分,“没办法啊……” “什么意思?” 被追问的分队长终于开了口,她大半边脸被反光的眼镜挡住,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毕竟那孩子是利威尔的心头肉啊。” 韩吉说,轻描淡写。 噗——!!! 还飞在空中的米克肩一个剧烈地颤抖,身子顿时就是一歪一个踉跄,差点就一头撞向了前面的高塔。 “不要开这么恶心的玩笑啊韩吉!害得我差点就撞上去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绕开了那座高塔,差点就成为史上第一个撞死的调查兵团分队长的米克一脸扭曲地看着韩吉。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中逼出声音,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种词语一点都不适合用在利威尔那家伙身上好吗!!!” “哈哈哈哈~~恶心的玩笑吗?” 虽然如此大笑着,韩吉的眼底却是阴暗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 “是啊,如果只是玩笑就好了啊……” 她说,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得微不可闻。 头发被呼啸而过的狂风吹得乱糟糟一片的分队长垂下眼,厚实的镜片的阴影让人再也看不清韩吉脸上的表情。 天空中明亮的阳光照下来,在她镜片的边缘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 【为什么?利威尔兵长!为什么不去救艾伦——】 啊哈…… 为什么? ………… 因为是兵士长。 因为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守护者。 98|第九十八章 混乱的一夜已经过去,本该是逐渐热闹起来的凌晨时分,喧闹了一夜的城市却在这一刻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担惊受怕了数个日夜的居民们终于返回了自己的家中,他们躺在温暖的床铺上,倾听着屋外士兵们的长靴在街道上来回踏响的声音,高高吊起数日的心脏总算是慢慢地沉了下来。 彼此依偎着感受着亲人的体温,他们在柔软的被褥上安心地进入了梦境。 调查兵团分部的指挥部吵闹了整整一夜,此刻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士兵,或是趴在桌子上,或是直接就靠着墙壁坐着,就这样睡着了过去。也还有人醒着在忙碌,只是一双眼已经通红。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因为外出调查而连续急行军了好几天,突然又被紧急通知连夜赶回来,归来的途中还和散落的巨兽人战斗了好几场,赶回城里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地进行修复城墙、安抚居民等各项工作,一整夜都忙得团团转,连个喘气的时候都没有。 现在到了凌晨,好不容易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差不多解决了,但是心知接下来不可能有休息的时间,所以几天几夜没有休息早已疲惫不堪的他们只能抓住这点空隙靠着墙赶紧打个盹。 他们睡得是如此的沉,以至于那在走廊里响起的快速而沉闷的脚步声都没能将他们吵醒。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白色的领巾空中飞扬而起,而后轻柔地垂落在青年的胸口。他的肩随着他的前行晃动着,黑白羽翼交错的徽章在外套上微微弯曲成柔韧的弧度。 利威尔快步在走廊里走过,凌晨的阳光从那一扇扇窗子里照进来,随着他大步向前走过,于是那不同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也不断从他的脸上退去。 柔韧的黑褐色额发凌乱地散落在利威尔的眼前,在他眼窝里笼罩上深深的阴影。 数日的不眠不休让他的眼下呈现出一片极深的黑青色的痕迹,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从浓厚阴影的额发缝隙里透出来,让那张阴沉的脸显得可怖了几分。 哪怕是明亮的晨曦的光芒,也驱不散那仿佛是沉淀凝聚在他眼底的阴暗。 利威尔伸手砰地一声推开大门,韩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调查兵团的女性分队长站在大厅之中,正在飞快地向身边的两位部下下达命令。当利威尔进来的时候,她刚好也说完,她的两位部下匆匆向走进来的兵士长行了个礼,而后一点也不停顿地转身奔了出去。 “哟~利威尔。” 韩吉笑着冲她的同僚打了个招呼。 她的声音不大,在此刻安静的大厅之中却是异常清晰,话中的名字让不远处折腾了一宿之后终于扛不住刚刚才趴在桌子上眯了十来分钟的精锐班的成员们猛地蹦了起来。 “兵长!” “兵长——” 利威尔班的成员们纷纷站起身来向他们的长官行礼,或许是因为被长官看到自己睡觉的样子,神色露出几分慌张。 “怎么样了?” 并没有和自己那群疲惫不堪的部下们计较,利威尔只是开口直接问向韩吉。 “还好,基本上市民们的情绪都已经稳定下来了。” 韩吉说,“城门修复的进度很快,现在大概也差不多了。” 说是修复城门,但是现在显然没那个时间,只是用特制的建筑材料将城门给堵死而已。毕竟现在回来的不过是调查兵团的先头部队,绝大部分兵力还在后方,恐怕要再等一天才能到达。 现在将城门彻底堵死不过是应急措施,等驻扎此地的调查兵团所有兵力回来,而且确认警报解除之后才能进行城门的重建工作。 “米克那边现在如何?” “嗯,他派出的侦察兵刚才已经陆续返回。附近的巨兽人已经被清理干净,可以确认在安全范围内已经没有它们的踪迹了。” 所谓的安全范围,就是确认这座城市周边向外延伸的半日内不会有巨兽人袭来的可能性。 安全范围内没有巨兽人踪迹,也就是说至少上午不会有怪物袭击城市。 一边说着,韩吉一边抬手指了指侧面的房门,说,“虽然是这样,但是下午或者明日依然存在着战斗的可能性,所以米克说他先去小睡一下。” 那是和巨兽人的战斗,只要稍一失神就足以致命的战斗,不养足精神就贸然上战场相当危险。 利威尔侧头看向窗外,晨曦的光落进他的眼底,让深褐色的瞳孔边缘掠过一道浅光。细碎的发丝的影子映在那细长的瞳孔里,像是在冰冷的无机质玻璃珠上落下的阴影。 他回过头来,突然转身向大厅一侧快步走去。 “佩特拉。” “是!” “战斗伤亡和整顿如何了?” “已经完成了,兵长。” “艾鲁多,墙壁上的巡逻安排呢?” “安排好了,现在是同时安排六个小队的兵力负责在不同的地段巡逻。” ………… …………………… 漆黑的长靴在木质地板上敲击着发出快速而又沉闷的响声,就在那脚步声停止的一瞬,褐瞳的兵士长和他的部下之间的问答也恰好告一段落。 站在衣架之前的兵士长伸手,一把扯下不久前挂在上面的披风。 手一扬,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飘飞而起,而后柔软地披在利威尔的身上。 细长的黑褐色发丝垂落在他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颊边,利威尔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紧了颈前披风的纽扣。 盯着利威尔此刻的一举一动,韩吉拧起眉来。 “你要去哪,利威尔。”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皱着眉问,但那显然是明知故问。 “……很快就回来。” 褐瞳的兵士长回答,显然也是答非所问。 “我说过吧,就算已经确认了安全范围,但是下午说不定还有战斗。” 韩吉脸上罕见的已经没了笑意,她盯着利威尔,脸色肃冷得厉害。 “就算是你,但是连续几天几夜都不休息……”她沉着脸冷声说,“利威尔,你撑不住的!” 与巨兽人的战斗中,哪怕是一个轻微的闪神,就足以致命。 对于韩吉的警告,利威尔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他一边伸手理着歪斜的披风,一边脚下丝毫不停顿地快步向外面走去。 漆黑的皮带扣紧在他的胸口,绷紧成浑圆的弧度。 他的身侧,金属匣撞击着发出清脆的铁器敲打声。 “如果有紧急情况就按照约定好的发信号。” 他说,和韩吉擦肩而过,转身的刹那被他带起的墨绿色披风从韩吉的眼前飞掠而过。 “利威尔!” 韩吉一把抓住和她擦肩而过的利威尔的手。 “……太迟了,利威尔!太迟了啊!” 她狠狠盯着利威尔,镜片后,分队长的目光沉淀压迫到了极致。 “如果是昨天中午说不定真的还能做些什么——可是到了现在——” 韩吉紧紧地咬着牙说,“已经一天一夜了利威尔,太迟了!” 太迟了!你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最后一句话,被她硬生生地吞回了喉咙里。 被墨绿色的披风笼罩的兵士长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从韩吉的目光看过去,她只能看到利威尔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柔韧而凌乱地在他的侧颊边散开的痕迹。 眼角下那一圈黑青色的痕迹重重地落在那里,将利威尔笼罩着眼窝的阴影衬托得越发可怖。 褐瞳的兵士长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一股阴沉的气息笼罩起来。 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却被死气沉沉的黑色雾气缠绕着,明明是锐利无双的锋芒,却不见丝毫光亮,压抑得窒息。 韩吉垂下眼,目光从利威尔的背影上落下来,凌乱的长发散乱地落在她反光的镜片上,她的唇角抿紧成锐利的弧度。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胸口,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我知道了。” 她低声说,松开了抓着利威尔的手,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颓然的痕迹。 “无论如何请尽快回来。” 利威尔没有回答,他抬起被韩吉松开的手,按在大门之上。 “兵长!” 门还未打开,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精锐班的成员们快步追了上来。 “请等一下,兵长,请让我也一起去!” “请让我们陪同!”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参与。” 利威尔的手还放在门把上,他仍旧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起伏的波澜。 “你们全体留在这里休息。” “这和兵长没有关系!” 身侧的手攥紧成拳,金发的精英女兵紧紧地盯着她的长官的背影。 “这也是我们的私心——”她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咬紧了牙,“那几个孩子……他们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 “…………” “兵长!拜托了!请让我们也一起去!” “……知道了。” …………………… ……………………………… 朝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还残留着几分夜的冰凉气息的阳光投落在大地之上。 那明亮的阳光照在金发的少年脸上,金发少年的瞳孔因为无法忍受那样刺目的光芒而微微眯了起来。 被细雨冲出来的混合着血迹和尘土的污痕在少年原本白净的颊上划开,衬着少年阴暗的脸色越发显得落魄和狼狈。 轰的一声巨响,巨兽人犹如小山般巨大的躯体轰然倒塌在他的身前。 阿尔敏的目光仰起来,落到站在怪物尸体上的黑发少年身上,湛蓝色的瞳孔里已经没了常日的神采,带着几分茫然。 他的脚下,浅黑色短发的少年闭着眼,仿佛在沉睡。 巨大的钢筋在地面高高矗立着,贯穿着浅黑色发的少年的胸口,将其钉在大地之上。 血已流尽,少年没了血色的颊被晨曦的光照成半透明的色调,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消失一般。 这是艾伦死去的那个夜晚之后,阿尔敏看到的第二个朝阳。 金发的少年仰着头,目光茫然地看着三笠。 黑发的少年高高地站在脚下巨大尸体之上,鲜血滴滴答答地从他双手银白色的刀刃上滴下来。 冰凉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宛如刚刚过去的黑夜的漆黑色发丝被风带起,划开柔软的弧度掠过他残留着血痕的颊,白瓷色的肌肤在艳丽的血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白皙,沐浴着晨曦冰冷的阳光显得异常的苍白。 再一次将一头向他们袭来的怪物斩杀的黑发少年纵身从巨大的尸体上跃下,矫健身姿如森林中黑豹的轻敏。 细腻的黑发散乱地从他额前滑落,阴影将他半边的颊整个儿笼罩住。 他向前走来,整个人就犹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 咔擦两声,将还在滴血的刀刃回鞘,从怪物尸体上跳下来的三笠快步走来。 “三笠。” 阿尔敏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 可是三笠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径直从阿尔敏身边走过。 他和阿尔敏擦肩而过,扬起的柔软的黑发掠过阿尔敏的眼前。 在艾伦死去的那一刻,三笠的目光也跟着死去。 阿尔敏痛苦地闭紧了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这才转过身向着擦身而过的三笠看去。 一如既往,黑发的少年快步走到了艾伦的身边。 他再一次跪坐在艾伦的身边,就和以前一样,他满是鲜血的手伸出来,再一次握住了艾伦冰冷的手。 他握着艾伦的手的动作很轻,仿佛是害怕惊扰到沉睡的艾伦一般。 他安静地注视着艾伦的脸,漆黑的瞳孔幽冷得看不出丝毫的光亮。 他的眼仿佛已经死掉了一般,寂静得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 一天一夜的时间,陆续有四五头巨兽人被人类的气息吸引过来向他们袭击,然后就像刚才那头怪物一样被三笠一一斩杀。 可怕的力量。 三笠爆发出来的恐怖的力量简直就是想要将残余生命中全部的能量都在此地消耗殆尽。 但是,就算是战斗力迸发到可怕地步的三笠,恐怕也已经到极限了。 阿尔敏抿紧唇想着。 他们带来替换的气罐也已经几乎耗光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们只有被怪物吞食的结局。 必须想办法—— “三笠,起来!” 深吸一口气,阿尔敏走过去俯身抓住三笠的手臂,他的手狠狠地用力,想要将跪坐在地上的黑发好友拽起来。 “站起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金发的少年咬紧牙,一字一句从他牙关里逼出来,“艾伦并不想看到我们这样!” 黑发的少年垂着眼,细长的睫毛在他满是血痕的颊上落下浅色的阴影。 漆黑色的瞳孔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一片黑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尔敏。” 他说,声音安静得窒息。 “没用的,我不会离开艾伦。” “可是你明明答应过艾伦的啊!三笠!帮他做到他没做到的事情——帮他杀光那些怪物——” 就算拼尽了全部的力气,阿尔敏仍旧无法拽动三笠分毫。 放弃了这徒劳的举动,他看着三笠,眼底露出撕裂开那般悲伤的神色。 “三笠,你答应过他的啊!” 长时间的沉默,而后是低低的叹息。 “……骗他的啊。” 黑发的少年说,轻描淡写,面色平静。 “就和阿尔敏你做的一样。”他说,“那个孩子明明早就死了,你却骗艾伦说还活着。” “……” “因为阿尔敏不想让艾伦难过,是不是?” “……” “所以我也是一样啊……” 黑发少年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他俯□去,染血的指尖触及艾伦冰冷的颊。 寄希望于他人,这从来都不是艾伦会做的事情。 永远只会看着前方。 想做什么就自己去做。 绝不会将自己的目标托付于他人身上。 这样的艾伦却对他说出了‘帮我杀光那些怪物’这种以艾伦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 “是担心我吧……担心我在他死去之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才对我说出那种话。”三笠低声说,染血的漆黑发丝细腻地从他颈上火红的围巾上滑落下来。 他注视着艾伦的目光无声无息,安静得可怕。 “不想让艾伦抱着那种无谓的担心离开……所以才答应他……所以才那么骗他……” 被血染红的指尖轻轻地抚过了仿若沉睡的少年浅黑色短发散开露出来的额头。 “反正,艾伦……你也骗了我……这样就扯平了,是不是?” ………… 【我会变强,我会保护你,我会听你的话……所以艾伦,向我发誓,你不会离开我。】 那一天,抱着他的那个少年的身体是如此的温暖。 就像是那天夜晚突如其来簇拥在他的颈上像是一簇燃烧火焰的火红围巾的暖意。 温暖到让他沉溺其中几乎无法呼吸。 ——正是因为已经感受过那样的温暖,才更加无法忍受现在的寒冷——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三笠。】 你终究还是没有做到,艾伦。 ……………… 火红色的围巾被风带着飞扬起来,掠过黑发少年的颊。 三笠蓦然抬手,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阿尔敏用尽全部的力量狠狠砸向他的后脑的手。 “没用的,阿尔敏。” 他再一次平静地重复着这句话,甩开了意图将他打昏的阿尔敏的手。 “我比你强,你赢不了我。” 他说,“我不会离开艾伦的,阿尔敏。” 被甩开的金发少年踉跄后退了一步才站稳,他站在那里,神色木然。 他的目光落到那仿佛在沉睡的好友身上,目光满是惨然的色调。 该怎么办才好…… 艾伦…… 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啊! 阿尔敏咬紧牙,他抱紧了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一次从他干涩的眼角涌了出来。 告诉我,艾伦!我现在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告诉我啊—— 漆黑钢索破空的呖呖之声骤然从空气中传来,在此刻这个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阿尔敏猛然抬头,高空中掠过的数个身影让他骤然睁大了眼。 他抱着头的双手还保持着松开呆滞在空中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墨绿色的披风中那黑白交织的羽翼震动着倒映在他的眼底,让他的瞳孔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穿着漆黑色长靴的男子从高空中落地,晨曦的光芒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他低着头,柔韧的黑褐色短发在他的眼窝里散落下细碎的阴影的痕迹。 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掠过柔软的弧度,从呆呆地站在利威尔身后的佩特拉眼前掠过。 “艾伦……” 发出无意识的声音,佩特拉呆呆地看着那具被钢筋贯穿胸口钉在大地之上的少年的尸体。 她发出抽气一般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的声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兵长……” 利威尔向前走去,漆黑色的长靴在满是灰土的大地上迈开步伐,每踏地一步都响起像是沉重地敲打在人心底的脚步声。 而后,他在艾伦的身前站定。 靴底浅浅地陷进脚下那片松软的土地之上,因为鲜血干涸凝固而变成诡异的黑红色调的泥土沾染到他的靴底上。 利威尔低着头,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将他整个脸都笼罩在阴影深处。 长长的影子从漆黑的长靴脚下拉开,尽数笼罩在他脚下的那个少年身上。 佩特拉的目光怔怔地落在艾伦的脸上。 被贯穿于大地之上的艾伦仿佛在沉睡,浅黑色的短发从他颊边柔软地散落在被他的鲜血染红的血色大地上。 他安静地睡在那里,苍白的颊上还残留着浅浅的血迹。 他躺在那里,沾染了一点灰尘的细长睫毛被掠过的风吹得微微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 佩特拉看着安静地站在艾伦身前的兵长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无法呼吸。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将她四周的空气都抽空了一般,让她窒息。 利威尔俯身,单膝跪在那片黑红色的土地之上,身侧的机动装置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乱地落在他的颊边,将那双细长的眼整个儿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低着头,没人能看见他的脸。 只能看到他俯身向地上的少年伸出的手。 从他的手指上掠过的少年浅黑色的发丝是一如既往柔软,可是指尖碰触到的颊却是甚过他手指皮肤的冰冷。 那噬人的寒意穿透利威尔手指的肌肤,一点点渗透了过来。 他的手指,擦去了没了呼吸的少年冰冷的眼角那一点浅色的血的痕迹。 “脏死了啊……小鬼。” 佩特拉听到兵长如此低声说着,就像是以前曾经无数次对小鬼说出的一样的话。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明明是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可是她的泪水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佩特拉捂紧了嘴,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吞回喉咙深处。 她竭力地睁大眼想要看些什么,可是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让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99|第九十九章 朝阳已经完全升到了天空之中,它发出火红的光芒,带着初升的凉意撒了一地的火光。 浅黑色的发丝散落在黑红色的泥土上,将少年苍白的额头曝露在火红的阳光之下。 偶尔几缕残留在艾伦没有血色的颊边的柔软发丝缠绕那掠过他额头的手指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向发丝深处探去,凝结在浅黑色发丝上的血迹在干净的指尖染上了黑红色的细小颗粒。 利威尔的手指再一次抚过那仿佛在安然沉睡的少年的发际,指尖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执念探入浓密的发丝之中。 只是无论如何被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缠绕,手指的肌肤再也感觉不到往昔发丝里的温暖。 死去的人不再拥有温度。 单膝跪在地面的利威尔终于站起身来,他仍旧低着头,细长的眼注视着地面没了气息的艾伦。 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冰冷得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只是深深地倒映着少年那张没了血色的熟悉面容。 然后,他抬起头来。 粗长的钢筋笔直地矗立在他的眼前,它贯穿在大地之上,顶端仿佛无限地向着天空延伸而去。 利威尔伸手用力推了一下,可是这个巨大的钢筋一头已经深深地扎进大地之中,哪怕是以利威尔的力道,也没能将它晃动分毫。 因为是支撑着高大的钟楼的钢筋,所以几乎高达数十米,此刻它狠狠地扎在地底的最深处,绝非人力所能撼动——或许只有笨重的机械才能将其从地里□,但是显然,现在这种紧急的时刻不可能做到。 利威尔再一次低头,俯视着那被钢筋贯穿钉在大地的艾伦的脸。 十三岁的少年的脸还带着孩子的稚气。 微风掠过,细碎的黑褐色发尖儿在他的眼前晃过,阴影的弧度在他的眼窝里轻轻晃动着,连带着那倒映在他瞳孔深处的稚气面容也被阴影掠过了一瞬。 风鼓动了起来,打着旋从这一片废墟之上刮过。 墨绿色的披风被突然猛烈起来的风挂得高高飞扬而起,黑白的羽翼交错变换出柔韧的弧度。 笼罩在披风极度柔软的弧度下的褐瞳兵士长的身影却是完全与之相逆反的笔挺,就像是那根牢牢地驻扎在大地之上笔直钢筋。 哪怕是猛烈袭来的狂风也无法让他伫立的身影晃动分毫。 “佩特拉,艾鲁多,奥卢欧。” 细长的瞳孔俯视着躺在他脚下的少年,利威尔开了口。 “到附近居民的房间里找一找,将易燃物带过来。” 精锐班的成员们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听到这个命令,艾鲁多顿时一惊,他下意识侧过头来和身边同样错愕的同伴对视了一眼。 “兵长……?” 佩特拉的眼角还残留着刚刚涌出的泪痕,沾染上湿润气息的金色发丝从她的颊边垂落,将她半边惊愕的脸掩盖住。 她睁大眼盯着她的长官,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没吐出一个字。 “……只能这样了。” 利威尔,低沉的声音仿佛从他喉咙里压迫出来。 “去吧。” 佩特拉低下头来,目光黯淡得厉害,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堵着她的嗓子,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沉默着,和她的同伴四处分散而去。 阿尔敏看着精锐班的成员们操纵着机动装置在一瞬间的功夫就四散而去,呆然半晌之后,他将还带着几分呆滞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利威尔兵士长。 哪怕是此刻脑子已是一片空白,他也能猜到利威尔兵长想要做什么。 “利威尔兵长……” 他开口,干涸的喉咙艰难地撕扯着,发出几乎不成调的抽气般的嘶哑声音。 “真的要烧掉么?将艾伦他……” 三笠本来仍旧只是握着艾伦地手安静地跪坐在地上,注视着艾伦的眼底是一片黑暗的色调。哪怕是兵士长以及精锐班成员们的出现,也没让他的眼睫毛微微动上一动。 可是就在阿尔敏说出那句嘶哑的话的一瞬,三笠漆黑色的瞳孔猛地睁大一颤。 他突兀地转头,愤怒的目光盯向利威尔,眼底尽是戾气。 “我不准。” 他说,咬紧牙一字一句。 “我不准你碰艾伦!” 他的手攥紧了掌心中艾伦冰冷的手,盯着利威尔的一双眼像是一头撕咬着血肉的野兽,漆黑的瞳孔里凶光毕露。 “可你阻止不了我。” 褐瞳的兵士长回答,他站在那里,以居高临下地姿态俯视着三笠。 语气平淡,细长的瞳孔渗着毫无感情的冷意。 而那种轻描淡写的姿态让早已处于崩溃边缘的三笠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三笠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拳向兵士长挥了过去。 利威尔轻易撇头,一个侧身让过,暴怒中完全没了理智的黑发少年直接从他身侧栽过。 就在三笠从他身边擦过的一瞬间,兵士长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从他眼底掠过的黑发,他的膝盖抬起来重重地撞击在三笠的腹部,然后右手狠狠地砍在三笠的后脑上。 三笠一头栽倒在地上,漆黑色的发丝散落了一地。 “三笠!” 阿尔敏惊慌失措地扑过去,他将黑发的好友抱起来看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 三笠并没有受伤,只是被利威尔兵长打昏了而已。 这是阿尔敏不久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显然利威尔兵长也非常清楚,如果不将三笠这个固执的家伙打昏,接下来无论是焚烧艾伦的尸体,还是将三笠强行带回去这些事全部都做不到。 只是…… “兵长……真的……只能那么做吗?” 金发的少年抬眼看向利威尔,原本清秀的脸扭曲着,竟显出几分可怖。 他的唇抿得很紧,却止不住地抖动着。 “只能把艾伦他……” “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利威尔回答,冷淡的一句话就将阿尔敏哽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抱着三笠的阿尔敏低下头,浓密的金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垂下,挡住他那张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 艾伦被这根人力不可能推动的钢筋钉在地上,下半身还被堆积的碎石压得死死的,想要完整的将艾伦的遗体带回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他和三笠也不会一直守在艾伦身边不肯离开了——毕竟虽然大多数巨兽人都对尸体不感兴趣,但是吞噬人类尸体的奇行种同样也存在。 将艾伦的遗体火化之后带回去掩埋,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可是…… 三笠不会答应,而他,也做不到。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低着头的阿尔敏眼里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滴在他怀中黑发少年的脸上。 他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只能看到那伫立在他身前的兵士长的背影。 他紧紧地咬紧了下唇,几乎将牙齿刺进去到疼痛的地步。 太狡猾了。 自己太狡猾了。 自己做不到那样的事情,因为自己承受不起那种亲手毁掉好友身体的痛苦…… 所以就懦弱地将一切都丢给利威尔兵长去承担—— 明明利威尔兵长他也—— ………… 利威尔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斜斜地挂在空中,离正午时分还有一段时间。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瞥了身侧那根粗大的钢筋柱子一眼,兵士长的唇微微抿紧成刀锋般锐利的弧线。 一直死死拧住的眉头让他额头的阴影越发显得阴沉黯淡了几分。 他再一次单膝跪□去,目光一点点扫过那个孩子的脸,最后落在那只放在胸口的手上。 那只手就像是艾伦的脸色一样,没有丝毫血色。 因为刚才一直被沾满了怪物鲜血的三笠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于是血迹也都沾染到了艾伦的手上,那艳丽的色调将没有血色的手衬得越发惨白。 明亮的阳光照下来,将那只手的肌肤照耀得如同几近消失的半透明一般。 等利威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无意识中抓住了那只看起来像是要与汽化的血迹一同融化在阳光下的手。 柔软的肌肤,却是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艾伦躺在大地之上,那张还残留着一点稚气痕迹的面容倒映在利威尔细长的瞳孔深处。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艾伦的手簇拥着他冰凉的手传递给他的肌肤的温暖。 冬日的雪地之中,少年明亮的翠绿色瞳孔如一汪清泉的透亮,像是在雪地中闪闪发光的绿色宝石。 被他抱在怀中那个纤细的身体是如此的温暖,仿佛捧在手心的小小的火焰,将冬日的寒意尽数从他微凉的身体中驱逐了出去。 或许冰冷的寒冬也不是很难过。 那个时候,他抱着怀中少年温暖的身体如此想着。 …… 火焰总归有着熄灭的一天。 利威尔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是如此之快,快到让他甚至来不及拢住最后一点残余的灰烬的热度。 ………… 颈上的肌肤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浅黑色的柔软发丝轻轻擦过的温暖的感触。 而此刻那一切都将在他的手中化为冰冷的灰烬。 他已永远失去。 ………… …………………… “兵长!” 男子叫声突兀地从旁边传来,机动装置的喷气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异常的清晰。 艾鲁多啪的一声从空中落在地上,匆匆地向着利威尔奔来。 “兵长!城里发出了紧急事态的信号!” 他大声喊着,满脸的焦虑。 利威尔猛地抬头,明晃晃的阳光落进他的眼底。 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中,在视线所能及的遥远的彼端,隐约可以看见一缕黑烟笔直地冉冉升起。 深褐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缕遥远的黑烟,眼底深处迸发出可怖的锐利目光。 那是从城市的边缘升起的狼烟,是城市遭遇紧急袭击的信号。 它昭告着所有人有巨兽人在向那座脆弱的城市逼近。 它是召集所有调查兵团士兵返回城市的命令—— 同样也看到远方升空的狼烟的佩特拉喘着气站在利威尔的身前,她的怀中抱着一堆木材和碎布。 她怀中的杂物哗啦一声全数掉落在她的脚下,佩特拉睁着眼看着她的长官,发出声音的唇颤得厉害。 “兵长……” 她说,最后一个字发出一点颤音。 或许在看见狼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长官即将下达的命令。 目光从那缕升空的狼烟上移开,利威尔低头看向艾伦。 深褐色的瞳孔盯着艾伦的目光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狰狞,压抑到了极致,也可怖到了极致。 他的手指攥紧了被他抓在掌心的那只手,勒紧到极限的指关节几乎能看见泛白的痕迹。 他抿紧的唇几乎已经薄成了纸张一般线的弧度—— 细碎而锐利的黑褐色短发散乱地落在他的颊边,将他阴沉得几乎透出戾气的眼窝笼罩到更深的阴影之中。 就连他吐出的气息仿佛也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空气凝固—— …… 【不紧紧抓住的话,这孩子可是会消失的哦。】 那一天,他那四眼的同僚曾经如此对他开着玩笑。 利威尔勒紧到指关节泛白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少年被勒出细长的手指痕迹的冰冷的手从那一点点松开的手中滑落。 深褐色的瞳孔缩到了极点渲染出最深沉的黑暗,一道道撕裂开来,竟像是那无机质的玻璃珠崩裂开来的裂纹。 温暖已不再。 就连肌肤冰冷的感触也无法抓住。 时间就像是永远停顿在了这一秒,松开的掌心中冰冷的手指在无力地向下坠落。 手心的肌肤在这一刻敏感到了极致,他几乎能感觉到艾伦冰冷的指尖一点点从他掌心跌落的痕迹…… 【啊啊,不会放手的。】 他曾经如此回答。 而此刻,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站起身来,他脚下的影子长长地落在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的脸上。 转身时飞扬而起的墨绿色披风在上空落下的影子掠过少年稚气的容颜,漆黑色的长靴毫不迟疑地向前踏去,于是男子倒影在艾伦身上的影子一点点消失。 而后,终究离艾伦远去。 “立刻返回城里。” 褐发的兵士长说,细碎的发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冷然,向众人下达命令的语气也是平静得毫无波澜。 瞥了被阿尔敏抱着的黑发少年一眼,他沉声说,“奥卢欧,你将三笠带回去。” 还跪坐在地上阿尔敏呆呆地看着奥卢欧将三笠一把抗在肩上,呆呆地看着整备身上机动装置准备离去的利威尔兵长和精锐班的士兵们,呆呆地看着远方那缕狼烟的痕迹。 他呆了好半晌,垂在地上的手指突然狠狠扣紧。 “我……我要留下来!” 他攥紧拳头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身边死去的好友。 “我会把艾伦的……骨灰收拾好,然后带回去!利威尔兵长!请让我留下来就好!” “你想和三笠一样被我打昏吗。” 铿的一声掰开机动装置按键,利威尔的声音像是针芒刺得人生疼。 阿尔敏肩膀突兀地哆嗦了一下,他的眼仍旧死死盯在艾伦身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干涩到极点的喉咙却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尔敏,走吧,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死的。”佩特拉走来,手轻轻地搭上阿尔敏的肩低声说,“艾伦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的……尤其还是因为他而死掉。” “…………” “走吧,阿尔敏。” 泪水从金发少年的眼角渗了出来,他在佩特拉的帮助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回头看着他最重要的好友,身体却被佩特拉扯着不由自己地向前走去。 艾伦的身影一点点离他远去,阿尔敏睁大了眼,想要最后一眼看清艾伦的脸,可是被泪水模糊的眼却再也看不清那个熟悉的身影。 “艾伦……” 一声近乎破碎的呜咽声,被突兀席卷而来的狂风撕碎在空中。 狂风呼啸而下,将大地上细碎的石子卷得飞扬而起。 空旷的废墟之中,巨大的钢筋柱子贯穿天地之间,被独自一人留在废墟碎石之下的少年安然地躺着。 被风刮起的细碎的沙石从他冰冷的颊边擦过。 那风从死去的少年身边一掠而过,而后向前追去。 它呼啸着,追上了前方那几个在空中飞翔的身影,扯动着他们身后墨绿色披风。 巨大的森林已经近在眼前,进入这片森林,那无数巨大的树木和茂密的树冠就会将他们身后的一切彻底挡住。 他们再也看不清身后的一切,包括那个废墟的小镇。 金发少年的脚重重地落在粗大的树杈之上,他的眼角还在不断地渗着泪,怎么都擦不干净,将他原本就肮脏的脸越发染得一塌糊涂。 越是回头,就越是难以舍弃。 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所有人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然而在站在森林边缘的那一刻,阿尔敏终究还是再也忍不住,回头想要看向那个夺走了他的好友的废墟小镇最后一眼。 蓝色的瞳孔在回望的一刹那猛然缩到了极致,金发少年脚下一个踉跄狠狠地跪在了粗大树杈上。 “不……” 他摇着头,满眼的绝望。 他跪在高树之上,拼命而无助地向前伸出手,颤抖的喉咙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不要!艾伦啊啊啊啊啊啊————” 森林之中的飞鸟被那一声凄厉的嘶吼惊得骤然飞散而起,整个森林仿佛都在这一刹那晃动了一瞬。 远方那笔直地扎在大地之上的钢筋柱也在晃动。 一只覆满黑色鬃毛的巨大的手掌抓着那根粗长的钢筋柱,轻而易举地将那根人力无法动摇的钢筋柱从深深地地上拔了出来—— 巨大的手掌一把挖开了地面堆积的碎石。 死去的少年被那只巨大的右手握住了下半身,从地面抓了起来。 他向后仰着,腰软软地搭在怪物巨大的手指上,纤细的手臂垂落在空中。 浅黑色的短发在空中散开,连带着少年的衣领在空中掠开柔软的弧度。 轰的一声巨响,那是被巨兽人抛开的巨大钢筋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剧烈而沉闷的轰鸣声。 怪物巨大的左手伸向前方,向着它握着少年的右手的方向。 它的左手,抓住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小小的人类在空中晃动的纤细的手臂。 而后,顺应吞食血肉的本能。 它抓着食物手臂的巨大手掌狠狠一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艾伦!!!” 抱着头疯了一般嘶吼的金发少年的悲鸣在这一刻响彻在天地之间。 被撕裂的血肉在空中飞溅而出。 倒映着那片血色的睁大到极限的深褐色瞳孔仿佛在少年的手臂被撕裂开的那一瞬间渲染出撕裂开来的血红色的痕迹—— 狂风呼啸而来,将利威尔那一头柔韧的黑褐色短发吹得向后狂乱地飞扬而起。 千米之外被撕裂的少年身躯撒开的血肉像是尽数撒进了褐瞳的兵士长睁大到可怖地步的眼底,将他的眼底深处染上一片可怖的血红—— 利威尔站在高高的大树之上,呼啸的狂风晃动着巨大的树冠发出的簌簌的响声仿佛耳鸣一般在他的耳边轰鸣作响。 像是撕裂开来渗出血的红褐色的瞳孔浓缩成一片空白,却是与明亮相反的极致将整个世界的光芒都吸进到那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深处。 他站在那里,睁着眼看着那远方的巨兽人将从少年身上撕扯而下的手臂丢进嘴里撕咬。 他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的身体在空中被撕裂。 他看着,那个孩子被撕扯开的血肉,一点点填满了怪物黑洞一般贪婪地吞噬一切的喉咙。 利威尔漠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细长的发丝掠过他几乎裂开的眼角,他的唇角仿佛痉挛一般神经质地微微抽动了起来。 被他抓着的树干上的裂纹,一点点从他手指抓住的地方迸裂开来。 他按在树上的指尖,深深地陷入坚硬的树干深处。 浅浅的血迹从手指凹陷进去的地方一点点渗出来,将那一片乌色的树皮染成诡异的乌红色调。 森林中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树冠晃动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远方那一幕惨剧,窒息的空气让所有人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有人突兀地从他们眼前冲了出去—— 火红色的围巾在空中飞扬而起,像是一簇在空中燃烧的炽热火焰。 被阿尔敏的悲鸣声惊醒的黑发少年睁开了眼,睁开的第一眼就仿佛似有所觉地看向了那个废墟的小镇的方向。 第一眼,他漆黑的瞳孔就倒映出那个怪物吞食着艾伦血肉的那一刻。 疯狂的火焰只是一瞬就在他的瞳孔最深处灼烧着滔天而起,滋滋地焚烧着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五内俱焚—— 骤然化身为疯狂的野兽的黑发少年猛然冲了出去,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在抓着他的精锐士兵都未能反映过来的一瞬间—— 喷出的气体在他的身后撕破天空掠过一道浅色的弧线。 “三笠……” 睁大眼看着三笠冲出去的背影,阿尔敏呆了一会儿,突然狠狠地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他的目光看向他的两个好友的方向,他脆弱的脸上在这一刻露出了异常坚毅的神色。 他抬脚,想要追上他的好友的脚步。 “阿尔敏。” 从身后传来的低沉而森冷的声音让他的脚蓦然一僵。 阿尔敏回头,他抬头看向前方褐发的兵士长。 “听不懂命令吗,阿尔敏。” 树冠的阴影晃动着,挡住了阿尔敏看向利威尔的目光,他看不见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兵士长脸上的表情。 “利威尔兵长……” 金发的少年呼吸顿了一顿。 僵硬地扯开了唇角,他似乎在笑,可是微微弯起的眼角渗出惨然的泪水。 “我知道的……知道的……”他说,“利威尔兵长,我知道……艾伦也知道的……所以没关系。” 我知道的,您是兵士长。 您所拥有的东西和您所承担的东西,很多,很多,多到让我们根本无法想象。 我知道,艾伦也知道。 所以,没关系的。 利威尔兵长,您做得很对。 如果是艾伦,也一定会这样对您说。 “可是,我和您不一样……利威尔兵长,您是兵士长,而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训练兵而已。” 他说,笑了起来,笑得惨然,目光中的决意却是闪动着,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他此刻的决定。 “对我来说,失去了艾伦,失去了三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利威尔兵长,我和负担得太多的您不一样。 他们两人,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所以,我可以做到您无法做到的事情。 所以,我可以舍弃一切追随他们的脚步,哪怕前往的方向是地狱—— 阿尔敏转过身,身侧机动装置喷出的气体带着他向着他两个好友的方向飞跃而去。 精锐班的成员们用复杂的神色注视着那个在他们心中软弱的金发少年离去的背影,然后,他们转过头来。 他们的目光几乎是在同时落在了他们的长官身上。 他们屏息着,等待他们的长官即将下达的命令。 调查兵团的士兵们的身后,黑色的狼烟在那座远方的城市上空缭绕着,攀升到最高处,而后骤然散开。 “……回城。”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说,低沉的声音,淡漠得什么都没有。 天空明亮的阳光穿透不过那茂密的树冠,没有人能看见利威尔被树冠的阴影笼罩住的脸上的表情。 也没有人能看见,隐藏在墨绿色的披风之下的兵士长的指尖渗出的血滴落在乌色的树皮上痕迹。 100|第一百章 棕发的少年在向前狂奔,身侧机动装置的气体已经用尽,高耸两侧的建筑物的影子从疯狂奔跑着的他的身上不断掠过。 激烈跳动的心脏因为不断剧烈的活动仿佛立刻就会爆炸开来,怎么喘息都无法满足氧气的胸口几近窒息,已经绷紧到极限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 可是他不敢停,轰隆轰隆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身后的怪物抓住吃掉—— 巨兽人震撼大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巨大的影子就像是死亡的阴影紧紧地追在他的身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突然被路边碎石绊住,让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一时间再也爬不起来。 巨大的手掌伸了过来,一下子就将他牢牢抓住。 他咬紧了牙拼命想要从抓着他的巨手里挣扎出来,可是那巨大的手指将他的身体勒得紧紧的让他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让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牙齿上下打颤发出的咯咯的响声,他的眼因为恐惧而睁大了极限,眼睁睁地看着那滴着腥臭的涎水的狰狞利齿对准他的头颅骤然落下—— 救我啊!!! 一道喷出的白气突如其来从发出无声悲鸣的让的眼前掠过,锋利的刀刃在空中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弧度重重砍下—— 血肉横飞中抓着他的怪物发出临死前的哀嚎,轰然倒地。 被松开的让在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面,他错愕中抬头,站在巨大的巨兽人尸体上的少年回过头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 鲜红的血从刀刃上滴下来,落进了阳光的碧绿色瞳孔像是绿色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艾伦?! 第一次不曾因为那个少年俯视他的嚣张姿态而恼火,第一次因为看见那张稚气的脸而满心欢喜,棕发的训练兵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向那个站在怪物尸体上的少年伸出手—— 可恶你这个家伙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三笠和阿尔敏那两个家伙肯定也还是跟尾巴似的贴在你屁股后面吧。 混蛋你居然把我们都丢下自己一个人跑得不见踪影,算什么狗屁战斗指挥啊!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再认可你啊! …… 艾伦……? 伫立在怪物之上倾听着让那啰啰嗦嗦的抱怨声,绿瞳的少年却罕见地并未像往常一样与让争锋相对大吵起来。 他站在阳光之下,碧绿色的瞳孔淡淡地看着脚下的让,光芒撒了他一身的明亮。 亮到了极致,却反而让他的身影模模糊糊地让人看不清楚。 等等啊艾伦! 给我站住!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我叫你等一下听到没有—— 最后看了让一眼,艾伦转过身去,身侧机动装置喷出的白色气体带着他向着远方飞掠而去。 棕发的训练兵拼命地向前奔跑着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逐渐离他远去的身影。 炫目的阳光落下来,像是将少年远去的身影融化在了光芒之中。 给我等一下! 别走啊! 就算赶着去杀那些怪物至少也和大家说一句话啊你这个急着送死的混蛋! 没听见我的话吗?! 艾伦——!!! “让!” 一声大喊在耳边炸响,棕发的训练兵猛然睁大了双眼。 视线之中并没有那具巨大的怪物尸体,也没有艾伦的身影,他只看到自己那只笔直地伸向天花板的右手。 他的指尖,仿佛拼命想要抓住眼前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没事吧,让,你梦呓得很厉害。” 跪坐在让身前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俯身,皱着眉看着刚刚在梦里还在大喊大叫的同伴。 让翻身坐起,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他一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手心里顿时沾了满手的冷汗。 刚才的梦境在脑海中清晰可见,让他的心脏在此刻还激烈地跳动着仿佛会撞胸而出。 梦啊…… 棕发的训练兵还在喘着气,他并未回答兰特的话,而是抬头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隐入地平线之下,依稀可以从黑暗的天幕上看到几点闪烁的星光。 黑夜已经降临,黑暗驱逐了光芒将大地笼罩在它的手中。 让捂紧了胸口,那里空空荡荡着,一种莫名的空虚感让他觉得胸口深处被什么灼烧得厉害。 “……我睡了多久?” 在调查兵团先头部队回来不久后,幸存下来的训练兵们就得到休整的允许。 虽然是被允许休息,但是也不能返回另一端的训练场地的宿舍,只是到这栋大楼的大厅里蜷缩在地上打地铺。 “一下午。” 淡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猛地侧头看去,将金发盘起来的神色冷淡的少女就坐在他的身边。 她一边回答让的话,一边抬手拨弄了一下散落在她侧颊上的细碎的金色发丝。 让看见她的手臂上和肩膀上都包扎着厚厚的绷带,隐隐的能看到血丝从雪白的绷带里渗了出来,让原本就纤细的她越发显得削瘦了几分。 “亚妮?” 让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身边的金发少女。 明明亚妮在上午的战斗中已经失踪了!所有人都认为亚妮已经被巨兽人吃掉了,怎么她现在又还在这—— “你不是已经——” “她只是被巨兽人摔倒墙壁上昏过去了,调查兵团的前辈们从碎石堆里找到了她就把她救了出来。”单膝跪在一旁的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回答,“还有夏马也是,虽然断了一条腿,但是也还活着,已经送到医师那里去了。” 还活着吗…… 原来还有人活着吗。 那么—— 让猛地抬头,一把抓住了兰特的衣领。他骤然睁大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兰特,目光中满是期盼。 “那么艾伦他们——” “没回来。” 少女毫无感情的声音再一次突兀地响起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让的话,将棕发训练兵刚刚升起那一点点脆弱的希望打得粉碎。 刚刚在让瞳孔深处燃起的微小的火焰骤然熄灭了下去,他整个眼都在瞬间暗淡了下去。 刚才那个不详的梦境仿佛在昭告着什么…… 或许并不需要昭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对于艾伦三笠阿尔敏还会生还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该彻底死心了。 砰的一拳重重地砸在地面,让咬紧了牙,攥紧的手指近乎痉挛一般抽搐了起来。 看着让的动作,兰特的目光也暗淡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抓住让的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去吃点东西吧……”他低声说,“大家都在那里。” 让浑浑噩噩地任由兰特拽着他站起身来,跟着兰特向外面走去。 在跨出大门的那一瞬,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诺大的房间里,金发的少女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一副和往常一样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神态。细碎的金色发丝散落在她的右颊上,将那只不知在看向何方的冰蓝色的瞳孔掩住了大半。 她安静地坐着,无声无息,下巴搁在搭在膝盖上的手臂上,冷清的脸上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淡漠。 雪白的绷带缠绕在她的白皙的肌肤上,透出一点浅浅的血色。 让想那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亚妮大半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纤细身影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的脆弱。 ………… ……………… 当让和兰特两人踏进食堂的时候,大堂里面很安静。 抬眼分明能看到仅存的训练兵们都围坐在几张桌子上,可是空气里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让整个大堂安静得可怕,就像是这个地方一个人都没有。 滚烫的粥冒着热气,空气中传来松软的面包香甜的气息,却无法给环绕四周的冰冷空气带来丝毫的暖意。 大部分人都是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或是目光茫然的看着桌子上的食物,或是拿着勺子舀了粥却呆滞地迟迟不往嘴里送。 坐在侧桌上的马可虽然勉强吞下一口粥,但是看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显然也是食不知味。 当看到让和兰特进来之后,马可下意识站起来,张口似乎想要喊他们两人的名字,但是嘴巴张了一张,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只是冲他们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放在他身侧的两份餐点,示意自己已经帮他们领了食物,让他们过来这边。 看到同宿舍的好友时,让一路走来压得沉甸甸的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一点。 他几步走过去坐到马可的身边,低下头也不说话,闷头闷脑就将面包往嘴里塞去。 一天一夜未正常进食的腹部在发出饥饿的讯号,可是在食物接触牙齿和咽喉的一瞬间,那满地血红的残肢断躯骤然浮现在让的脑海之中,让他猛地将刚刚塞进嘴里的面包吐了出来。 让骤然弯下腰去,痛苦地干呕了好几下,几乎眼泪都从眼角里挤了出来。 “……” 没有人嘲笑干呕着的让,大家都只是看了让一眼,然后沉默地再一次看向眼前的食物。 难以下咽。 尽管疼痛的胃在不断地蠕动着想要向它的主人获取食物,让却怎么都无法再把眼前那香甜的食物吞下喉咙。 白日里那一幕幕被血红侵蚀的惨烈片段不断从他脑海中闪过,那些死去的同伴从怪物齿间迸出的头颅、被撕裂的身躯、还有那散落了一地的肠子内脏这一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 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食不下咽的痛苦神色——就连一贯将食物视为生命的莎夏也只是愣愣地攥着手中的面包发呆。 那种来自记忆灵魂深处的抗拒只会让他们将吞进喉咙里的食物在下一秒就呕吐得干干净净—— 捂着干呕不止的嘴,让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他们都才刚刚成为训练兵,那个时候他们好奇地向艾伦追问巨兽人袭击城镇的那一幕,那个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因为回想起过去而脸色痛苦差点呕吐出来的艾伦。 你可真没用啊,艾伦。 那个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摊开手如此笑着对艾伦说。 捂着嘴的棕发少年弯着腰跪在地上,棕色的发散落在他的苍白的侧颊上。 至少…… 让捂紧了嘴,不知道是想要阻止那股无法遏制的干呕的痛楚,还是即将从喉咙里渗出的呜咽的痕迹。 从眼角渗出的泪水簌簌地顺着他的鼻尖一滴滴落在地面,打湿了他脚下的石地。 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啊。 艾伦。 *** 夜幕已经降临大地之上,一望无际的晴朗夜空里,无数的星光在闪动。 明亮的灯火在墙壁上晃动着,在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冷峻的侧颊上落下红色的火光。 黑褐色的发丝在他的颊边凌乱地散开,展开柔韧的弧度,倒映着火光在利威尔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阴影。 黑青色的痕迹在已经几天几夜都未曾休息的男子眼下一圈绕开,让笼罩着男子眼窝的阴影越发显得黑暗了几分。 落在文件上的视线突兀有点模糊的迹象,利威尔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昏沉的脑子清醒一些。 “那个……兵长,请您还是先去休息如何?” 端着茶点进来的金发精英女兵皱着眉注视着她的长官,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担心神色。 “不用。” “那,那至少请您喝杯茶休息一下,就一下好吗?” 佩特拉急切地说,脸上的神色已经近乎祈求了。 部下的担心以及那近乎祈求的口气让利威尔叹了口气。 喉咙的确干渴得不像话,头也昏昏沉沉的,一下午的忙碌几乎把他的脑袋搅得一塌糊涂,这样工作下去确实没什么效率。 他想。 或许喝杯茶休息一下也好。 接过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的佩特拉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茶杯,利威尔端着茶杯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片明亮的夜色,天空中的星光与大地上的房屋里晃动着灯火交相辉映,点缀在漆黑之中。 带着凉意的风从窗外吹来,掠过利威尔细碎的黑褐色发丝,连带着脸上的发尖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 利威尔喝了一口热茶,细长的手指捏着茶杯,热气蒸腾而起从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而过,红色的茶水在白瓷的茶杯里微微荡漾开一点痕迹。 洁白的领巾飞扬了一瞬,又在无风时柔软地垂落在兵士长的胸口。 一股香甜的气息飘了过去,他下意识用眼角瞥了一眼。 一叠小巧的饼干放在桌脚上,烤得金黄酥脆,似乎还冒着一点浅浅的热气。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东西了,在看到食物的一刻腹中的饥饿感也隐隐冒了上来,利威尔直接拿起一块饼干咔嚓一声咬开。 酥脆的饼干咔吧一声裂开,砂糖似的粉末洒了他一嘴。 嘴里甜腻的味道让利威尔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将已经咬进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太甜了。” 他皱着眉说。 “非常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利威尔嗯了一声,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沾着细碎的饼干碎末,隐隐地传来甜腻的气息。 他心里突然动了一动。 “先放在这里。” “唉?” 刚准备将这碟饼干端出去的佩特拉困惑地抬起头来。 既然兵长不打算吃,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那个小鬼似乎就喜欢这种腻死人的甜味。” 咯哒一下将红茶放回桌子上,利威尔拧起眉头用手巾擦了擦沾着饼干碎末的手指。 他说,“叫艾伦过来吃掉好了。” “……唉?” 半晌鸦雀无声,得不到部下回答的兵士长抬起细长的瞳孔,不快地瞥了佩特拉一眼。 他的女性部下双手将端茶的盘子抱在胸口,睁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般。 “兵……兵长?” “嗯?” “那、那个……艾伦他……” “什么?” 半晌死一般的沉默,佩特拉扣紧了怀中的盘子的纤细指尖仿佛痉挛一般抽搐了一下。 她低着头,仿佛是不敢与利威尔对上视线。 “…………没什么。” 佩特拉如此低声回答,可是她缩着身子,肩膀突然就紧绷了起来。 她深深地低着头,目光盯着地面,金色的发丝从她的颊边垂落下来,将她脸上的表情掩住,没有人能看见她盯着地面的瞳孔颤抖得厉害。 “我这就去……” 佩特拉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这样说着。 可是就算竭力忍住,她声音里最后一个字还是隐隐带上一点颤音的痕迹。 佩特拉后退了一步,转身飞快地走出了门外。 砰地一声,大门被重重关上,佩特拉低着头像是逃跑一般飞快地向前走着,漆黑的长靴敲击着木制的地板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声音。 她只顾低着头想要逃离那个几乎快要让她窒息的地方,可是慌慌张张中她根本没看清前方的路,顿时一头撞上了走廊尽头的墙壁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盘子从她怀中掉下来,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佩特拉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在地面晃动着盘子好一会儿。明亮的星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折射着盘子的边缘落进了佩特拉的眼底,将她微微颤抖的瞳孔照得明晃晃的。 半晌寂静,她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将地上的盘子捡起来。 可是就在她的手指碰触到冰冷的盘子的一瞬,大颗大颗的泪水突如其来就从她的眼底涌了出来。 【多加些糖嘛,佩特拉小姐~】 【艾伦,兵长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哦,再加下去,烤出来的饼干他就不会吃了。】 【我知道啊。】 【哈?知道你还……】 【兵长不吃的话就全部归我们了,嘿嘿~佩特拉小姐不是也很喜欢吃甜一点的吗?】 【真是……兵长生气了我可不管你啊,艾伦。】 【哎~~?明明佩特拉小姐以前也做这样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嘘!!!】 金发的精英女兵抱着双膝坐在走廊的尽头,她的脸深深地埋进双膝之中,金色的发凌乱地散落在她的手臂上。 黑夜的星光落在她的金发上,洒落她一身苍白的浅光。 ………… …………………… 细长的瞳孔瞥了发出巨响的大门一眼,褐发的兵士长因为部下那非同寻常的慌乱行动而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伸手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端起来凑近嘴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突然一阵狂风突兀地从窗口猛烈地袭来,胸口的领巾被猛地扬起,眼看边缘就要掉进茶杯里面。 利威尔下意识将手一歪,躲开了要掉进红茶里的领巾。 可是那满满一杯子的红茶顿时就顺着晃动的力道一下子溅出来大半,尽数泼在利威尔的唇角和脖子上。 不爽地啧了一声,褐发的兵士长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几步跨进了一侧的洗手间。 明亮的灯火挂在墙壁之上,巨大的镜子明晃晃地照在利威尔的身上。 下意识的,他抬眼向身前的镜子看去。 他深褐色的眼在看见镜中的倒影的瞬间骤然睁大,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折射着镜子冰冷的锋芒像是凝固在这一瞬—— 鲜红的液体缓缓地从利威尔的唇角流下来,滴落在他胸口已经被染红了半截的领巾上。 那艳丽的色调是如此的刺眼,倒映在深褐色的眼底将兵士长的瞳孔深处也染上了一片血色。 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之中,红色的茶水泼了他一手。 在空中飞溅的血肉的痕迹在这一瞬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记忆的脑海的最深处—— “啊啊……对了。” 那是微不可闻的自言自语的声音。 水龙头打开着,水在哗啦哗啦地流着。 利威尔一手撑在水盆的边缘,一手按着头,他的眼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身前镜子里的倒影。 细长的手指深深地探入他凌乱地发丝里,柔韧的黑褐色发丝弯曲着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探出来。 红色的液体从兵士长抿紧的唇角流下来,将他胸前的一切都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眯紧出可怖的尖锐弧线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镜子中的倒影——镜子里的那个人的唇角、胸口的领巾和湿透的手指尽数被红色的液体染红,简直就像是有什么被他活生生撕咬开的血肉溅了他一身的血色。 “已经死掉了啊……那个小鬼……” 半晌寂静,房间里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 利威尔低下头,他把手伸到水流中任由它冲刷着,然后一抬手,泼了自己一脸冰冷的凉水。 水里噬骨的寒意迅速渗透到他的肌肤中,利威尔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按在水盆之上,细长的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哗啦啦的流水。 流水倒映在他眼底,像是冲刷着玻璃珠似的瞳孔的瀑布一般,尽数敛入黑暗的深处。 利威尔的眼注视着前方,倒映着流水的瞳孔却始终涣散着没有聚焦到一点。 已经湿透的黑褐色发丝湿漉漉地贴着他的颊,从他的颊滚落的冰冷的水滴沿着他的下巴滑进他的颈里,将他颈部的肌肤也打湿了大半。 哗哗的流水飞溅到他的脸上,染了他一脸冰冷的水的痕迹。 褐发的兵士长睁着眼,从他湿漉漉的发丝里渗出来的水珠顺着他微微下垂的漆黑睫毛滚下来。 微不可闻的滴答一声,跌落在水盆中消失无踪。 房间里无声无息,只能听见睁着眼的男子低低的呼吸的痕迹。 ………… 101|第一百零一章 诺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兵士长轻微的呼吸的声音。 墙壁上的火光给木质地板上铺上一层浅浅的火光的痕迹,却照不亮角落里大片大片的黑暗。 “你做什么!” “请让我见兵士长!” “小鬼这里可不是你捣乱的地方!快走开!” “让我见他——” 外面突兀传来的吵闹声瞬间打破了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细长的瞳孔盯着镜子里那个难看得不成样子的家伙,兵士长发出极其低沉的啧的一声。 他一把扯下挂在旁边的白色毛巾,用力几下将湿漉漉的脸上冰冷的水迹擦去,然后猛地扯下颈上已经被染红半截的白色领巾丢到一边。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一般走一边把被红茶泼到衣领的调查兵团外套利落地脱下来往墙上的挂衣钩上一挂。 还带着点湿意的细碎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狭长的眼角,当利威尔一脚跨出洗手室的时候,除了被扯下的领巾,身着白色衬衫面无表情的他已经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就算鬓角带着点水汽,也只是让人觉得那是数夜未眠的兵士长洗了把脸而已。 “吵什么?” 打开大门,兵士长低沉而极具魄力的声音让刚才还吵闹不休的走廊在一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背着火枪站在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个卫兵在抬眼看到他们长官那冷峻的面容的瞬间,几乎是反射性地猛地站直,右手攥紧重重砸在胸口。 “利、利威尔兵长!” 看着那脸色阴沉着从周身散发出令人惊惧的可怖气息的利威尔兵士长,一时间头皮发麻的卫兵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这个训练兵吵着要见您!” 他一边说,一边恼怒地看向导致当前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 被发的阴影笼罩的深褐色瞳孔瞥向一侧,利威尔微微眯起眼,眼角越发显得狭长。他看着那个训练兵,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锐利。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训练兵站在那里,和卫兵一样保持着恭敬致礼的姿势。 可是少年的眼从浓密的亚麻色发丝里透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见了曾经的向往和畏惧,瞳孔深处甚至泄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阴沉之色,那让少年那张原本俊美秀气的脸显出几分扭曲的神态。 “有什么事?” 利威尔盯了那个训练兵几秒,神色淡漠地开口问道。 这个训练兵的脸他自然是有印象的,但是懒得费神去记名字。 “兵士长阁下,我有话想跟您说。” “放肆!兵长哪有空理你这个小鬼——” “我有话和您说!” 兰特说,一字一句。 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利威尔,瞳孔里倒映着利威尔冷峻的脸,目光阴冷得厉害。 “……给你五分钟。” 稍微沉默了一下,兵士长如此回答,然后转身走回了房间。 兰特眼睛一亮,一把推开抓着自己的卫兵,紧跟在利威尔身后几步跨进房间里。 砰地一声大门重重关上,将外面两个满脸怒意的士兵挡在了门外,身体压在大门上的少年的手还按在门把上。 他身后陈旧的木质大门牢牢地将门里门外两个空间隔绝开来。 褐发的兵士长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站定,伸手端起刚才被他泼了大半只残留了半杯的红茶。 红色的茶水在白瓷色的杯子里晃动着荡漾开来,那刺眼的艳红色调让利威尔瞳孔微微一缩,骤然拧得紧紧的眉头让他的眼角更显得锐利了几分。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刚刚端到嘴边的红茶被他啪嗒一声重重磕回办公桌上,红色的茶水顿时激烈地一晃,几滴飞溅到桌面上。 利威尔的目光避开了桌上那几滴让他没来由觉得刺眼的红色痕迹,漆黑的睫毛微微垂下来,挡住了那突如其来从幽暗的深褐色瞳孔里泄出的近乎撕裂开疼痛的戾气。 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从门口走来,眼轻轻一扫,从端着红茶从背后看来似乎在平静地喝茶的利威尔身上移开,落在桌上那一小碟刚刚烤出来还冒着浅浅热气的金黄酥脆的小饼干上。 那让兰特的眼越发暗淡了下来。 再一次将目光移到兵士长身上的时候,亚麻色长发少年的目光带上了怒意。 “您倒是很悠闲啊……” 兰特盯着利威尔兵士长,一字一句就像是针芒一般,刺得人生疼。 他的唇角上扬了一点,带着嘲讽的意味。 “有喝茶吃点心的时间,却没有去寻找艾伦的时间吗?” “……” 面对着年轻的训练兵近乎□裸的挑衅语气,褐发的兵士长眉毛都懒得抬一下。 他伸手拿起桌上刚刚送来的一份文件,翻开,目光扫了几眼。 “还有四分钟。” 他面无表情地用这句话作为回答。 心底在这一瞬间骤然燃烧起的怒火让兰特心底原本还残存的敬畏之心和惧意丢到了九霄云外,胸口深处某种暴躁的情绪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眼前这个一脸面无表情的兵士长怒吼出声。 用焦躁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利威尔兵士长那从容冷淡的侧颊,兰特深深地吸了口气,拼命将这种疯狂的想法强行压下去, “我还以为您是不一样的……”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喃喃地说,声音微弱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脸上尽是怅然若失之色。 他的瞳孔涣散了几秒,立刻又聚拢了起来,他抿紧了唇,目光复杂地盯着他面前的长官。 “就算死去也无所谓……对您来说,他就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存在吗?” 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利威尔的神色平静地回答。 “哪怕是用他的命交换也要保护这座城市,这就是那个小鬼想去做的。” 他说,轻描淡写。 “艾伦做得很好。” “……是啊,他做得很好!那就是艾伦想要的!他会那样去做!他就是那样的蠢货!那么您呢?您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兰特攥紧了身侧的手,指甲几乎深深地刺进掌心之中。 他在竭尽全力全力压抑住那随时都会燃烧而起将他整个人都冲昏头的怒火。 “就算他是那种自己去找死的笨蛋!可是保护他不正是您的责任吗!” “明明什么都没去做!现在这么简单的一句‘做得很好’到底算什么?!” 亚麻色长发少年的瞳孔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恨意而颤抖着,有什么情绪像是火焰灼烧着他的胸口,那种来自身体最深处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说到底……您和我以前那些长官根本也没什么区别。” 我一直以为是不一样的…… 一直都这样以为…… 兰特咬着牙说,一字一句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逼出来。 “说到底——所谓的宠爱不过是长官施舍的游戏——您也不过是将那个笨蛋当成可以随意玩弄丢弃的玩具——” 呼啸的风声突如其来袭来,漆黑色的长靴狠狠地踢中兰特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踹飞了出去。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整个身体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之上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别一口一个蠢货笨蛋,轮不到你那样说他。” 兵士长低沉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冰冷的语调如一柄锐利的刀锋,渗人得厉害,简直像是要将人撕裂开来一般。 “五分钟到了,给我滚出去。” 扶着墙壁艰难地坐起身,兰特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每一次呼吸都让胸口抽痛不已,他痛苦地捂着像是被踢断了肋骨的胸口,冷汗从他额头渗出来,剧烈的痛楚让他脸整个儿都扭曲了起来。 “我不明白……” 他喘息着说。 “我不明白啊!” 我以为您和我那些肮脏的长官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艾伦对您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嫉妒着那样的你们—— 就算只能看着也好!就算是嫉妒着也好!我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也好—— 可是看见的现实终究还是比什么都要残酷。 “您是兵士长!是最强大的人类!” 死死地咬住牙忍住胸口剧烈的疼痛,亚麻色长发少年的嘶吼近乎窒息。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却连保护一个人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吗——?!” 半晌死寂,房间里只能听到年轻的训练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 蜷缩在墙角捂着胸口的兰特微微抬起眼,他的视线因为剧烈的痛楚而隐隐模糊了起来,他勉强抬起的眼只能看见眼前那双熟悉的漆黑长靴笔直地伫立在大地之上的摸样。 火光在黑色长靴上落下晃动的红色的痕迹,像是染上的血色。 许久之后,兰特终于听见那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这个仿佛冻结的空气中响起。 “……对,做不到。” 利威尔说。 被誉为最强人类的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声音从上空沉淀下来,平静得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比什么都还要冷酷的答案,兰特心底的怒火却骤然在这一瞬间被浇灭。 原本充斥在心头的怒火和不能原谅的恨意竟在这一句话里尽数消融而去,只残留下一片空白和冰冷。 明明是比什么都还要残忍的答案,却不知为何让他蓦然落泪。 捂着的胸口的痛楚已经分不清是*的疼痛,还是身体最深处的心脏被紧紧攥住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呜咽的痕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蜷缩在墙角的少年低低的呜咽的声音。 墙壁上的灯火晃动着,在细碎的发丝上落下的阴影,将兵士长的眼窝尽数笼罩在阴影里。唇抿紧成锐利的弧度,利威尔向前走了一步弯腰想要将地上的训练兵拽起来,直接丢出门去。 可是大门突然猛地被一把推开,艾鲁多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兵长!”他快步走到利威尔面前说,“宪兵团的人来了!” “什么?” 利威尔一皱眉,脸上露出极其不愉快的神色。 那群家伙过来干什么? “就是本来应该接手我们驻地的那一队宪兵啊——” 艾鲁多面色困惑,显然也有些不明白宪兵团的用意。 “他们应该是护送其他训练兵前往王都的,但是似乎是在中途听到巨兽人袭击这里的事情,所以赶过来了,负责带队的那位分队长辅佐官说是来协助我们保护城市的。”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不快地拧着眉,阴沉的眼从窗户上瞥下去。 数十个宪兵就在指挥部的大院里,正在安抚着他们的骏马。他们的身后,墨绿色的披风上洁白独角兽的徽章在黑夜中异常明显。 调查兵团兵士长深褐色的瞳孔微微缩了一缩,领头的那个宪兵似曾相见的脸映入他的眼底。 漂亮白金色的短发,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从容姿态,一举一动皆是普通人所无法模仿的贵族的优雅。 记忆突兀地复苏过来。 利威尔皱着眉深深盯着那张熟悉的脸,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好几年前的那一幕。 那次艾伦为了救三笠而杀掉了好几个人,本该送到宪兵队审判,但是他以欠埃尔文一个人情为交换条件,让埃尔文将艾伦保了下来。 当时议会那边负责调查以及试图将年幼的艾伦带去宪兵团进行审判的贵族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白金色短发的青年。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 *** …… 【艾伦。】 一片血海之中。 断肢断腿比比皆是,在腥臭的血海之中沉沉浮浮,显得异常诡异而可怖。 【……艾伦。】 妈妈?…… …… ……妈妈………… 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身体似乎也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 半透明的细长睫毛动了一动,浅浅的嫩绿色调在一片腥红中透了出来。 艾伦睁开了眼,视线所及之处竟是大片大片血红色的肉块,它们聚集在一起,像是活物一般不停地蠕动,分泌出让人恶心的粘液滴落到下方鲜血汇聚成的血海里。 眼前诡异的血红色肉块把他吓了一跳,视线里那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窒息的血红色簇拥着整个空间,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 血红肉块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样子和肮脏的粘液让艾伦觉得恶心得厉害,直觉不想去碰触。 而且现在身体轻飘飘得厉害像是脚不着地一样…… …… 哎哎哎——! 不是像,是真的是飘在半空中啊! 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睁大透明的碧绿色瞳孔一脸错愕地看着脚下翻滚的血海,一时间脑子因为冲击过大而瞬间呆滞。 啊啊啊出什么事了?这里到底是什么恶心的鬼地方? 还有飘在空中是怎么回事,立体机动装置没这种功能啊? 艾伦下意识伸手一摸,却没有在身侧摸到熟悉的金属匣的痕迹。 我记得……我好像已经死掉了? 呃…… ……………… 艾伦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透过他虚幻一般透明的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腿同样也是透明的。 他的视线可以轻易地穿透自己的身体看到下面沉浮在血海中的残肢断手。 …… 所以这是…… 鬼、吗? 艾伦慎重地考虑着,然后得出了以上的结论。 他死掉了所以变成鬼了吗? …… 啊啊这下子兵长再欺负他大晚上的给他说鬼故事他就不必害怕了,嘿,他还可以反过来用这个模样去恐吓兵长—— …… 呃,大概吓不到……的吧。 …… ………… 不对!!! 神经一贯粗框大条的少年猛地反应了过来。 变成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笠和阿尔敏怎么样了?还有城市里的其他人呢?兵长他们赶回来没有? 回想起这一切的绿瞳少年顿时焦急了起来,他漂浮起来,试图从那蠕动着的恶心的血肉里穿过去。可是他的手明明是透明的,却不知为何根本无法穿透那层肉壁,每次都在即将碰触到那恶心的肉块的瞬间就被弹了回来。 艾伦换了个地方继续试,可是无论他朝哪个方向的肉壁冲过去,都一次又一次被狠狠地弹了回来。 那简直就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的灵魂囚禁在这个血红的肉壁之中一般。 可恶啊啊啊!为什么出不去啊! 失败了无数次之后,艾伦终于暂时停止了那种徒劳的举动。 虽然不会感觉到疼痛,但是那狠狠将他弹回来的力量也让他一时间头昏脑胀的难受得厉害。 他任由自己透明的身体轻飘飘地漂浮在血海之上,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到现在为止他根本还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四面八方像是活物一般蠕动的巨大的血红色肉块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要是阿尔敏在这里就好了。 已经习惯性在未知的事务上依赖金发好友的艾伦情绪低落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三笠和阿尔敏怎么样了……还有104班的其他同期,城市里的人们……可是就算很担心,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回去了大概也帮不上忙吧…… 叹了口气,艾伦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他低着头,目光无意识向下面看去,那突兀地倒映到他眼中的景象让他的眼猛地睁大开来。 一具半截都浸入血海中的少年的身体浮现在他的视线里,从血水中露出大半的再熟悉不过的脸清楚地倒映在他透明的碧绿瞳孔里—— 艾伦慌慌张张地向下面飘去,伸手试图将那个尸体从酸臭的血海里捞起来,可是他透明的手一下子就从那具身体里穿透了过去。 啊啊啊!我的身体啊! 看着那个身体被贯穿出一个大洞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的胸口,还有显然是被撕扯掉的一只胳膊和齐根断掉的左腿,艾伦透明的脸一瞬间跟个包子似的皱了起来。 呜呜……都破破烂烂的了。 看到自己破烂的可怜身体的巨大冲击感让漂浮在空中的少年都快哭出来了。 可恶居然敢把我的身体弄成这样! 唔,胸口的大洞是那根柱子弄的先不管…… 唔唔,手好像是被撕掉的……还有那只腿好像是被什么齐根咬断的…… 好像哪里不对…… 这片血海……还有那些沉浮着的无数残肢断手和其他人类仿佛被融化的残骸…… …… ………… ……………… 我擦难道我现在是在巨兽人的肚子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本来可以早点更,但是*一直在抽风不让我进后台 折腾了快2个小时了…… 累感不爱 102|第一百零二章 太阳一点点沉下天空,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笼罩大地的光线也逐渐暗淡了下来。 巨大的树木最尖端那一部分柔弱的枝叶在晚风中晃动着,茂密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从天空斜斜地照下来的光穿透了茂密的绿叶,斑斑点点落在粗壮的树干上。 黑发的少年站立在粗大的树杈之上,微风穿透茂密的树叶掠过他混合着血迹和尘土的颊边,几缕细腻的漆黑色发丝以轻柔的弧度散落在他的脸上。 细长的漆黑睫毛在风中微微抖动着,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墨黑色的瞳孔在暗淡的光线中越发黑漆漆的,折射不出一点亮光,仿佛将一切投向它的光芒都吸进去一般,冷得煞人。 “三笠,再稍微忍耐一下。” 站在他身边的金发少年紧紧地抿着唇,低声说,“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三笠没有吭声,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冰冷的漆黑瞳孔带着惊人的戾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个将他最重要的人吞食的怪物巨大的身影。 那个奇行种就在前方不远的平原里游荡。 铿的一声刀刃撞击的响声,那是三笠攥紧腰侧机动装置里刀柄的手微微一晃而使得刀刃撞到金属匣响起的金属碰撞声。 显然黑发少年的忍耐性几乎已经快要濒临极限了。 他凶狠地盯着怪物的漆黑瞳孔里是赤|裸裸的吞心噬骨的恨意,那已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 现在的三笠已经彻底疯了。 阿尔敏将目光从身侧的黑发好友身上移开,他攥紧手,眼底露出难过的神色。 三笠根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连自己的命也—— 若不是他拼命阻止,说出‘如果失败的话就再也没有人能杀掉那个奇行种’之类的话,恐怕三笠早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 可是就算再怎么想为艾伦报仇,现在去杀死那个怪物根本就是找死而已! 阿尔敏抬头看向前方。 这里已经到了巨大的森林的边缘,前方是一片广阔无际的草原,一眼看不到头。 因为当时他们离小镇实在太远,等三笠冲过去的时候,那头奇行种已经将艾伦的身体吞食得干干净净,转身向着小镇另一侧的巨大森林里奔跑而去。 一脸狰狞之色的三笠二话不说跟在那头怪物后面追了过去。 就算来不及将艾伦的身体救回来,至少也要将这头该死的怪物杀掉!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两人紧紧地追在了那头奇行种的身后,只是奇行种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虽然凭借机动装置能勉强跟在它后面,但是却怎么都追赶不上。 眼看巨大的森林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再也不可能让他们凭借机动装置的优势追在后面——他们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几头在巨木森林边缘游荡的巨兽人挡路的缘故,奇行种也停下了脚步,和那几头普通的巨兽人一样,慢悠悠地在草原边际上游荡了起来。 而他和三笠,也暂时停在这颗巨大的树木之上。 毕竟再往前机动装置根本使用不了,他们两人的马匹都落在了小镇上,而前方的草原上至少有四五头巨兽人在游荡。 他们想要杀掉的奇行种就混在它们中间。 想起自己好友的遗体被撕裂开血肉之躯吞食时那惨烈的一幕,一贯性情懦弱的金发少年眼底也掠过一道彻骨的恨意,连带着那张清秀的脸也因为被浓厚的阴影笼罩而显出几分阴沉可怖之色。 他攥紧了手,浓密的金色额发下透出来的阴沉目光打量地前方游荡在同伴之前的奇行种巨兽人,脑子在飞速转动着。 剩余的气体已经不多了。 阿尔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的金属匣,想着。 三笠的气罐早就耗尽了,现在用的是阿尔敏备用的气罐,但是刚才这么一路追过来,想必也所剩无几了。 金发少年唇角泄露出一点苦涩的痕迹。 凭借这么一点气体根本不够他们返回小镇,就算杀掉了那头奇行种,他和三笠恐怕也是…… 嘎吱嘎吱的响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阿尔敏低头看去。 巨大的树木之下,两头察觉到活人气息的巨兽人在他们脚下用巨大的爪子抠着粗壮的树干,似乎是试图攀爬上来,可怖的巨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身为它们食物的两个少年。 和怪物那毫无感情的狰狞巨眼对上,阿尔敏浑身一个战栗,那袭来的恐惧情绪和浸透后背的寒意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 反正跟着三笠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作好必死的打算了。 ……不。 应该说作出和艾伦一起守护城市的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死的觉悟。 现在也不过是将死掉的时间向后拖延了一点而已。 至少,他们很快就能再一次和艾伦见面。 那就足够了…… “阿尔敏!” 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树杈之上的黑发少年突如其来发出一声低沉的大喝声。 阿尔敏猛地抬头,顿时呼吸猛地一窒。 夕阳半截都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之下,火红的余晖铺了大地一片浅浅的血红色。 视线之中,那头一直在缓缓游荡着的奇行种不知何时脱离了其他巨兽人的行列,加快速度向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深处迈步而去。 铿锵一声,黑发少年手中的双刃已经在主人骤然散出的暴戾气息中出鞘。 阿尔敏一咬牙,紧跟着拔出了刀刃。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一旦这头奇行种跑到草原深处,他们连最后一点击杀它的希望都没有了! 哧哧的几声,机动装置里残存的气体在这一刻被它们的主人毫不留情地喷出到了极限。少年们的身影沐浴在火红的夕阳之中,他们矫健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向那头巨大的奇行种扑去。 闪着锐利锋芒的刀刃高高扬起,目露凶光的黑发少年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漆黑色的瞳孔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戾气—— 阿尔敏已追不上疾驰而去的三笠的速度。 黑发的少年仿佛在这一刻化身为复仇的神祗,简直就像是将一生里所有的力量爆发在了这一刻。 他手中锐利的刀锋在夕阳下掠过的弧光在这一瞬间闪耀到了极限—— 被利刃狠狠地剖开的大块血肉飞溅在血红色的夕阳余晖之中,散开美得不可思议的艳红的痕迹。 气体喷出的嗤嗤的响声仿佛在这一刻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戛然而止,黑发少年的身体骤然从高空中坠落。 柔软的黑发掠过他飞溅上鲜血的白瓷色的颊,火红色的天空倒映在他漆黑无光的瞳孔中。 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细长的睫毛遮住了他黯淡的眼。 他从空中掉落,围绕在他颈上的围巾在空中飞扬起一道火红的痕迹。 他的脚下,大步走过来的巨兽人纷纷向黑发少年坠落的纤细身体伸出手—— “三笠!” 在这一刻终于追上来的阿尔敏大喊一声,身侧机动装置的气体猛地一喷,金发少年在空中掠过一个大大的弧度,一把将从空中坠落的三笠接住。 他带着三笠猛地躲开一只怪物抓过来的巨手,从另一头巨兽人的身侧飞掠而过。 就算知道现在的挣扎是徒劳,生物本能求生的*还是让他拼命地想要冲回巨大的森林里。 眼看巨大的树木就在眼前—— 只要再坚持几秒—— 耳边呼啸的风声还在响着,身侧嗤嗤的响声却在突兀中戛然而止,阿尔敏的心脏在这一刻狠狠一个抽搐。 失重感骤然袭来,拽着他和三笠从高空中坠落一同重重地摔落在地面,身体撞击大地几乎折断的剧痛感让阿尔敏一声闷哼。 可是顾不得全身几乎碎裂的剧痛,他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巨大的脚步声轰隆轰隆地响起,让整个大地仿佛都在这一刻震动了起来,数十头巨大的怪物向着坠落在地面的他们围拢了过来。 那四面八方袭来的巨兽人堵住了他们所有逃生的道路,他们腰侧空荡荡的机动装置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气体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废铁。 一脸惊恐地看着围拢过来的巨兽人,阿尔敏下意识向身侧的好友看去。 “三笠!” 他慌张地大喊着好友的名字,可是当他看见三笠脸色一瞬,他的心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黑发的少年跪坐在地上,被跌落时沾染的尘土混合着血迹弄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围拢过来的怪物,没有丝毫惧怕,目光安静得可怕。 已经达成了最后一点执念,现在他对即将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 死亡不会给早已心死的人带来丝毫的惧意。 …… 哪怕早就预料了这个结局,对生命的依恋和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让金发少年的眼底渗出了泪水,一点点浸湿了他凌乱地散落在脸颊的金发发丝。 他闭紧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颊边滑下来,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脚下的草地上。 这就是……最后了吗…… ………… ………………………… 血红色的液体冒着气泡不断地翻滚着,四面八方的血红肉块每蠕动一下,都带着血海晃动一下,残肢断手在腥红的液体里沉沉浮浮着。 有些残骸已经被融化掉了肌肉,白森森的骨头泡在鲜红的液体里白得刺眼。 “啊啊啊啊!放我出去啊混蛋!” 漂浮在血海上空的绿瞳的少年发出怒吼,他狠狠地用手捶打着蠕动的血块,连砸带踹。 可是无论他怎么折腾,血红肉块上都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道将他反弹回来。 可恶啊啊他才不要待在怪物肚子里这种恶心的地方! 艾伦恨恨地盯着眼前蠕动的肉块,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 但是又折腾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喘着气再一次放弃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神色懊恼地飘回了自己的身体上。 他抿着唇气恼地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又忍不住伸手,可是他透明的手指总是一下子就从他的身体中间穿透了过去,怎么都摸不到。 他只能一脸不爽地看着腥红的液体在他的身体周围翻滚着吐着气泡。 ……在这样下去会和其他的尸骸一样,融化得只剩下骨头了吧? 可恶那样很难看啊。 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消化得只剩下骨骸这种诡异的事情大概也只有他能遇到吧…… 啊啊,早知道死前就跟阿尔敏说赶快把自己的身体烧掉也好啊…… 思维一不小心又跑到奇怪的地方,艾伦赶紧使劲甩了甩头,然后叹了口气。 一开始看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他还试图从沉浮在血海里的残肢断手里面找找他的胳膊和腿……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 太多了根本找不过来,这个该死的怪物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镇子上的居民! 艾伦咬紧牙愤怒地想着,若是他还活着的话,就算从肚子里戳也要把用刀刃让这个该死的怪物肠穿肚烂! ……而且就算找到了断手断脚,他现在什么也碰不到,根本毫无用处。 透明的浅黑色短发散落下来,少年的颊映着四周的血红色仿佛也被浸透出一点红色的痕迹。 安静下来的他注视着自己的身体,浅绿的瞳孔因为透明越发显得像是剔透的宝石,在腥红一片的世界里点缀出唯一清澈的色调。 他俯着身,透明的细绳从他颈上垂下来,钥匙状的半透明黄铜饰物在空中微微晃了一晃。 少年浸泡在血海中的身体上,黄铜钥匙的饰物被腥红的血冲刷着,反而显得比平常光亮了许多,让艾伦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了仿佛在闪光的它身上。 一道微弱的亮光突兀地从黄铜饰物的边缘一掠而过—— 【艾伦。】 “呜!” 突如其来贯穿整个脑子的剧痛让绿瞳的少年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闷声。 他咬紧牙,手指狠狠地按住脑袋,突然间仿佛要裂开的头让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艾伦,你身体里……】 “可恶!不要在我脑子里说话!”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声音在他脑子里震荡着像是一只巨大的锤子来回狠狠撞击,让抱着头痛苦不已的艾伦嘶吼出声。 他死死地按着头,脑子被剖开的尖锐痛楚让他根本无暇注意他胸口透明的钥匙饰物在同一时刻掠过的微光。 【时间到了,艾伦。】 “都说了不要在我脑里说话啊混蛋!!!” 好疼! 那声音震得他的头都快要裂开了——简直就像是有火焰在脑中灼烧着连他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一般—— 这一声怒吼似乎终于起了作用,那在他脑中震动的声音就像是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地消失了,就连头部撕裂般的痛楚都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伦的双手还按着头,他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就在他的头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时候,这个血红色的空间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脚下的血海跟着这剧烈的晃动掀起了滔天的巨浪,猛烈地沸腾起来。 仅仅是剧烈地晃动了数秒的时间——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血海掀起的滔天巨浪哗啦一下狠狠地掉落下来,溅落了漫天的血珠,而后像是一滩死水再也没了声息。 艾伦错愕地看着四周,发现那一直蠕动着的血红肉块也没了任何动静,像是死掉了一般。 难道……这个怪物已经被…… 突然一片光亮从艾伦眼前亮了起来,他下意识侧过头向发出光的地方看过去。 原本厚实的肉块突然在他眼前变得透明了起来,他能透过死去的巨兽人的身体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一切。 他看见了这头吞掉他的怪物的尸体躺在大地之上。 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看见了地平线上即将陷落的半边火红的夕阳。 他看见从四面八方走来向着一个方向聚拢而去的巨兽人—— “三笠!阿尔敏!” 碧绿的瞳孔猛地睁大,失声大喊的艾伦猛地向他陷入危险的好友的方向扑去。 可是就算看得见外面的一切,眼前仍旧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透明的身体拦住,将他困在这里怎么都冲不过去。 我说过让你们不要管我的!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 因为……我,对吗。 ………… “混蛋!给我住手啊!!!” 透明的双手死死地按在无形的屏障之上,艾伦碧绿色的瞳孔抽搐着眼角几乎要裂开一般。 可是无论拼命地捶打着无形的屏障,他仍旧被困在原地,只能睁着几乎血红的眼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巨大的手向着他两个最重要的好友伸了过去。 “滚开!” 无论怎样嘶吼也无法阻止那只即将抓住三笠和阿尔敏的巨手,绿瞳少年几乎要咬碎了牙。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处险境的好友,脸色在这一刻狰狞到了极点。 “不准碰他们……” 死死地按在无形屏障之上的手指因为痉挛而颤抖着,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因为沉淀浓缩到了极点竟是渗出一点金色的痕迹。 那简直就像是被封印在碧绿色宝石深处的金色光迹冲破那一抹深绿色闪耀而出—— 愤怒到极致的少年就像是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有着金色瞳孔的恐怖而又美丽的野兽在这一刻发出震撼天地的怒吼—— “从他们身边滚开!!!” 残破的少年躯体的胸口上,实物的黄铜钥匙泛过一道金色的流光。 在空中晃动着的透明钥匙饰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掠过一道浅金色的光芒。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突兀地从后方袭来,将悬浮在空中透明少年猛地向后面拉扯而去。 完全无法抗拒身后那股强大的吸引力,艾伦整个人被向后扯去,一头摔进他那具残破的身体里。 猩红色的血海再一次沸腾起来,这个死寂的血红空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透明虚幻的钥匙和黄铜的钥匙饰物在重合的一瞬间迸发出太阳一般炫目的金色光华—— 金色光芒所到之处,腥臭血液和肉块像是被太阳的火焰灼烧到一般皆尽烧尽无痕—— ………… 阿尔敏闭紧了眼,颤抖的双手抱紧了头等待着即将降临的死亡。 巨大的手从上空伸下来,庞大的阴影笼罩在他和他的黑发好友身上。 大地突然间剧烈的晃动了起来,眼看要将他抓住的大手在这一晃之下从旁边一擦而过。 阿尔敏下意识睁开了眼,从眼前的大地上冲天而起的金色光芒在他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片明晃晃的金色光痕,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那足足有一座房子粗壮的金色光柱从刚才被三笠击杀的奇行种的身体里冲出来,将那具巨大的尸体撕得四分五裂。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那粗大的金色光柱里冲出来,脚步震动着地面发出轰隆的巨响,庞大的身体在奔跑的时候却异常矫健,猛地一下就将想要抓住阿尔敏和三笠的巨兽人整个儿撞飞了出去。 被撞飞出去的巨兽人轰隆一声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瞬。 阿尔敏睁大眼看着如一座高山伫立在他眼前的巨大身影。 ……巨兽人? 不,不对,和那些丑陋的怪物不一样。 那是…… 巨大的身影伫立在大地之上,沐浴着一身火红的夕阳余晖。 那是明明巨大而又恐怖,让人为之战栗……却偏偏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感的…… 巨人。 作者有话要说: 猜什么狼巨人啊,挖鼻,主角嘛,那必须是与众不同才行。 103|第一百零三章 巨兽人的外形一贯都是可怖而又丑陋的,虽然大部分能如人一样直立行走,行动迟钝的身体似乎也是人形,但是四肢上都覆盖着杂乱的黑灰色鬃毛,而未被粗长的黑毛覆盖的肌肉也大多是扭曲凝固到一起,像是被什么强行堆积起来一般,那形态怎么看都是一种违背自然生态的异形。 再配上巨大而又狰狞的野兽的头颅,整体看来极其别扭,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违背自然生物形态的扭曲的生命从来都是丑陋的。 大地在震动着,巨兽人如小山一般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发出一声轰鸣。 一只巨大的脚从天而降,狠狠地踩下来,将倒在地上的怪物那颗头颅一脚就踩得脑浆迸裂。 足足高达十五米如一座高塔的巨人转身,巨大的拳头凶狠地砸在向他扑过去的巨兽人头上,一瞬间就将那颗丑陋的兽头砸得粉碎了半截。 巨人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另一头撕咬着他的腿的体型较小的巨兽人,双臂用力猛地一扯—— 血肉横飞,飞溅了满天的血色,在青嫩的草地上撒了一地的血肉。 在人类看来庞大无比可怕之极的巨兽人在这个巨人面前就像是一只软弱无力的幼儿,被巨人活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 三笠睁大眼看着眼前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某种说不清的颤栗感让他的整个胸口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颤抖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那只巨人嘶吼于天地之间的狂傲姿态,或许是因为巨人那强悍无比的力量—— 他的美丽和强大让所有仰视着他的人的心神都为之震撼—— 某种说不出的感动和向往的激情在胸口澎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汹涌而出。 那个巨人并非是怪物的诡异和丑陋,他如高塔般巨大的身躯精壮而又强健,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塑造而成的流畅起伏的线条昭示着专属于人类的躯体恰到好处的美感——那简直就像是只有在艺术家的雕塑和画像中才能看到的、以极端的美感塑造出来的完美无暇的人类躯体。 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的巨大人类在猎杀着属于他的猎物! 这是在瞳孔颤栗的黑发少年眼里所看到的一幕。 眼前的巨人是如此的可怖,他踏地走来时某种无形的威压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可是他战斗时爆发的姿态却偏偏给人一种奇妙的狂暴的美感,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轰隆一声巨响,最后一头巨兽人被巨人凶狠地砸烂了头颅,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草原大地上发出哧哧的轻微响声,那七头怪物巨大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地之上,在太阳光下逐渐汽化消失。 被撕烂的血肉在地上撒了一地,四处飞溅的血液染红了巨人脚下青绿色的草地。 巨人站在堆得像一座小山的尸体之中,火红的夕阳笼罩了他一身的艳红光芒。 在刚才惨烈的搏斗中被巨兽人撕咬断裂的巨大胳膊滴滴答答地滴着血,仰头矗立在大地之上的巨人此刻竟是给人一种异常庄严而又神圣的感觉。 那就像是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一尊自远古流传下来的带着古老气息的巨大雕像。 仰望着这一幕的阿尔敏因为自己心底莫名滋生而出的向往和膜拜的感觉而吃了一惊。 就算和巨兽人不一样,看起来不像是恶心的怪物,可是体型和巨兽人很近似,所以还是让他觉得非常可怕,而且说不定也会吃人……可是为什么会给他那种奇怪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对自古传说中的神祗的膜拜感一样…… 阿尔敏使劲甩了甩头,将心底这种古怪的感触赶了出去。他按了按已经开始糊涂的脑子,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那突然又震动起来的地面让他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那在堆积如山的巨兽人尸体里静止了半晌的巨人突然又动了起来,他巨大的脚重重地踩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阿尔敏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头巨人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哇啊啊啊啊来来来来来来了—— 果果果果果果然还是要把我们吃掉吗?! 啊啊啊啊啊—— 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悲鸣的阿尔敏被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那身影实在太过巨大而无法不让他感到恐怖,而且巨人刚才凶狠地踩烂巨兽人的头颅和身体导致漫天血肉横飞的暴戾行为也让他惊惧不已 他不知道那个巨人会不会也这样对待他和三笠……或者干脆把他们一口吞掉? 瘫坐在地上的阿尔敏仰着头,脚已经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黑色的阴影覆盖了过来将他小小的身体整个儿笼罩住,他的手撑在地面上颤抖得厉害。 “啊……啊啊……三笠!” 牙齿上下打着架发出战栗的响声,惊恐之中他下意识一把抓住身边的好友。 三笠跪坐在地上,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死死地抱着头,咬紧的唇角从火红围巾的缝隙里露了出来。 “三笠?!” “……头……很疼。” 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膝盖跪在大地上。 巨人俯□,单膝跪在了一脸错愕的阿尔敏和紧紧地抱着头的三笠面前。 他定定地跪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个少年,如一座石雕一般矗立着又没了动静。 阿尔敏睁大眼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巨人,虽然被吓得要死撑在地面的手臂还在哆嗦个不停,但是巨人那毫无动静的样子多少还是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巨人一头凌乱的黑发之下的瞳孔是碧金的色调,虽然镶嵌在巨人略显狰狞的脸上,可是那双瞳孔却是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那就像是一对巨大的深碧色青翠宝石,隐隐能看到一道金色的流光在其中流淌,闪耀出华美的如金子融化掉般纯粹的金色痕迹。 金发少年的心脏猛地一颤,某种诡异而又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头,让他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他极度怀疑他现在是不是被那接连发生的恐怖事情给整个儿吓疯掉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盯着巨人的眼睁大到恐怖的地步,夕阳的火光倒映在他瞳孔深处让他的眼底仿佛有一簇火焰在灼烧。 ……不可能…… 不可能的…… 艾…… 双手紧紧按着头的黑发少年抬起头,漆黑色的瞳孔闪动着奇异的光华。 一缕缕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白瓷色的颊边,让他此刻的模样显得异常狼狈。 可是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碧金色的巨眸,那抹仿佛有融化的纯金流动的翠色瞳孔倒影在他瞳孔深处,像是将那漆黑的色调也染上了碧金的痕迹。 三笠的眼底仿佛汹涌着暴风雨下的海浪,颤抖得厉害,简直像是无法承受眼前的一切一般在下一秒就会迸裂破碎开来。 他抬起手,向着眼前的巨人伸去。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哆嗦着,像是抱怀着巨大的希冀,却又带着某种害怕被残酷的现实击碎的惧意。 “……艾……伦?” 就在三笠的手即将碰触到巨人的一瞬间,巨人突然猛地向前一个倾身,一拳重重向他们砸来—— 阿尔敏大吃一惊本能地猛地低头用双臂挡在眼前。 死定了! 他闭紧眼如此想着。 可是巨人的拳头从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 巨大的拳头卷带起一阵飓风,掀起的强大气流将地面上的尘土整个儿都刮了起来,疾风擦过阿尔敏的脸擦得他的肌肤生疼。 一声古怪的咆哮从阿尔敏身后响起,阿尔敏猛地回头,顿时错愕地发现一头从后面扑向他和三笠的奇行种被巨人这突如其来狠狠的一拳整个儿砸飞了出去。 低沉的吼声从巨人喉咙里发出,那仿佛是震撼着天地之间的空气的巨大吼声让阿尔敏反射性地紧紧捂住了被吼声贯穿而疼痛不已的耳。 巨人巨大却异常矫健的身躯猛地奔了出去,冲向被他砸出去的奇行种的方向。 他一脚重重地踩烂了倒在地上的巨兽人的喉咙,又将那巨大的头颅踩成一滩血红的肉酱。 将脚下的敌人踩得粉碎的巨人突然高高地仰起头来,冲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发出撼天的吼声。 阿尔敏捂着耳朵,目光错愕而又呆滞地看着那个突然对天发出巨吼的巨人。 已经陷入地平线的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那个巨大的身影上,那火红的光辉看起来像是在巨人身上燃烧起了炽热的火焰—— 不,并不是像! 沸腾的气体在巨人蒸腾而起,发出哧哧的响声。 热气在巨人周身散开浓厚的雾气,那具巨大的躯体正在火红的夕阳余晖中融化。 身躯一点点在空气中汽化,巨人的身体缓缓地匍匐于地,像是在刚才的搏斗中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在哧哧的汽化的响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巨人融化的后颈处逐渐浮现。 最后一点火红的夕阳从匍匐于地的巨人庞大的身躯后面照过来,像是将跪坐在巨人身躯上的少年纤细的身体笼罩在灼烧的火焰之中。 那熟悉的身影让阿尔敏的眼在一瞬间睁大到了极限—— 三笠冲了出去。 火红色的围巾在空中飞扬起高高的弧度,被围巾掩住半截的黑发少年的脸色已几近疯狂。 漆黑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像极了陷入绝地的野兽,狰狞得可怕。 他的前方,那伏地的巨人已经被三头从巨大森林的边缘走出来的丑陋的巨兽人团团围住。 行动略显迟钝但是体型巨大的巨兽人走到了伏地的巨人身边,伸出巨大的手一把将从巨人后颈上浮现出的少年抓住。 缠绕在少年周身的肉筋被它轻易撕扯开来,失去意识的少年被它紧紧地抓住,眼看就要再一次被丢进口中—— 阿尔敏已是目眦尽裂。 以为已经死去的好友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的喜悦尚未感受,立刻就要再一次在眼前失去。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要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打得粉碎。 他拼命伸出的手根本无法阻止远方的怪物。 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不甘心的痛楚和悔恨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眼看那一幕的惨剧要再一次在他和三笠眼前上演—— 夕阳落进,只在大地上残留着最后一抹余辉。 那是即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希望之光。 漆黑色的钢索破空而出像是撕裂了整个日暮的天空,锐利的钻头狠狠地钉入巨兽人头颅之上。 墨绿色的披风在夕阳余晖之中飞扬着,将空中疾驰而来的那个人身影笼罩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机动装置喷出的气体在空气中发出哧哧的响声,锐利的刀锋折射着火红的光辉,在最后的夕阳之光中掀起飞溅的血肉的痕迹。 披着一身火红阳光从黑暗中疾驰而来的身影快如闪电,在空中掠过一道闪亮的弧线。 那几乎是肉眼都看不清的矫健而又犀利的动作,只能看见那个人在空中留下的刀刃反光的痕迹。 那是三笠和阿尔敏几个呼吸都不到的瞬间—— 只见那大片大片的血肉在空中飞溅而起—— 漆黑色钢索在红色的光芒下折射着黑亮的光泽,被它缠绕了一瞬的三头巨兽人庞大的身影相继轰然倒地。 一出现就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三头巨兽人的那个人的身影在空中一个突兀地回转。 他向下俯冲而去,墨绿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不休,洁白的独角兽的徽章在披风的褶皱里若隐若现,像是在他身后展开的羽翼。 铿锵一声双刃入鞘。 那个人伸出双手一把将从巨兽人松开的手中掉落的艾伦接住,紧紧地抱在怀中。 一个漂亮的弧线回旋,他抱着怀中的少年从容落地。 漆黑色的长靴啪嗒一声踩踏在溅满了血色的草地上,墨绿色的披风柔软地披落在来人的肩上,洁白的独角兽在火红的夕阳里仿佛发着纯白的光辉。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渲染着地平线的尽头,从那个人的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中。 披着独角兽徽章的墨绿色披风的那人单膝跪在草地之上,低下头看去。 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年在昏睡,浅黑色的短发凌乱地散落在颊边,残余的肉筋附着在那张稚嫩的脸上。诡异的纹路浮现在少年脸上,却反而给少年增添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触目惊心的美感。 少年的胸口,黄铜的钥匙饰物在黑色的阴影中掠过一道金色的流光。 那人低着头,他身体的影子映在艾伦的脸上。 他抬起手,用手指擦拭掉艾伦脸上残留的肮脏肉筋的痕迹。 艾伦的脸色很难看,苍白着没什么血色,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量显得极其虚弱。 少年的唇微微张着,发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那唇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干裂得厉害。 身着宪兵团制服的人轻轻摸了摸了艾伦的额头,然后从腰侧摸出水囊。 他仰头直接灌了自己一口,伸手按住艾伦的后脑将艾伦的头抬了起来。 下一秒,在跑过来的三笠和阿尔敏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含着水的嘴毫不客气地直接堵在没有意识的艾伦张开的唇上。 柔软的发丝垂下来细碎地散落在艾伦的脸上,从他嘴里渗出来的水润湿了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干裂的唇角。 刚刚赶过来的黑发少年额头猛地跳出了青筋的痕迹,那张俊秀的脸整个儿给扭曲了起来。 被那个宪兵的动作惊呆的阿尔敏本来还处于呆滞的状态,突然一下子就被身边的黑发好友如火焰般猛地窜起来的恐怖煞气给惊醒了过来。 非常清楚三笠想要做什么的他慌慌张张地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挥起拳头就要上前的三笠—— “放开我阿尔敏!” 黑发的少年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又灌了一口水继续理所当然堵着艾伦的唇喂水的该死宪兵,一双眼黑得发亮几乎要喷出火来。 额头青筋直跳,他奋力想要从阿尔敏手上挣脱开来,可是阿尔敏双臂死死地从后面架住他将他拽在原地。 “绝对不可以!” 金发的少年一眼扫到了那个宪兵肩上徽章下方的标记,心里一惊,更是拼尽吃奶的力气死死地将已经狂暴化的黑发好友抱住。 “冷静点啊三笠!”他一边死死地拽住三笠一边大喊,“对长官动手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尤其那还是宪兵团的长官啊! 最重要的是看他刚才在一瞬间干净利落地杀掉三头巨兽人的超强身手你未必能打得过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迟了一天,还是祝艾伦生日快乐o(* ̄▽ ̄*)o 既然生日都到了,那就让你复活吧。 ps:艾伦变化后就是动画的巨人形态,除了他以外,其他的都是巨兽人(都是野兽异形的样子) 嘛,大概很多朋友都已经知道我的恶趣味了,所以今年的明天就不玩了,大家可以放心了(笑) 104|第一百零四章 金发的精英女兵安静地站在长官的房间里,浓密的亮金色发丝在她秀美的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她注视着前方正在向自己部下说着什么的分队长,脸上带着几分忧虑的神色。 将事情向自己的辅佐官莫布里特全部交代好之后,韩吉挥了挥手,示意她的辅佐官离开。厚实镜片下的眼转向刚刚来到自己办公房的佩特拉,韩吉毫无形象地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怎么?利威尔找我有事?” 韩吉笑嘻嘻地说,脸色还不错,大概因为傍晚的时候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所以恢复了精神。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双腿架起来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懒散地按在腹部。 “不,是我擅自来找您……” 佩特拉面色带着几分犹豫,低声回答。 “啧,那个家伙又怎么了?” “兵长一直没有休息,劝他也没有用,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身体撑不住。” 佩特拉神色黯然地回答,她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虽然知道自己长官的强悍,但是再强大那也还是人类,再这样折腾下去她实在是担心兵长的身体……虽然她大概猜得到兵长不肯休息将自己彻底投入忙碌到根本没时间想其他事情的工作里的原因是什么。 佩特拉如此一说,一贯感觉敏锐的韩吉很轻易就猜到了原因。 她沉默了下来,交叉放在腹部的十指也微微缩紧了一下。 “当初就猜到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利威尔那家伙却非要去……如果不让他亲眼看到那孩子的尸体,他大概不会死心,所以也就任由他私自行动了。” 说到这里,韩吉微微顿了顿。 厚厚的镜片在韩吉脸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我也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会遇到那样事情……” 亲眼看着自己捧在手心宠爱的孩子被怪物撕裂吞噬……就算是早已习惯战争的残酷的利威尔,大概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不,不只是不小的刺激吧。 毕竟当初光是听到那孩子的死讯利威尔就从墙壁上失足摔了下去。 从那一幕就可以想象得到艾伦对他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那孩子已经死得尸骨无存,连最后一点残渣都没有了……另外两个小家伙只怕也是…… 韩吉抿了抿唇,从胸口隐隐传来的难受的感觉让她相当不舒服。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也已经习惯了战场的残忍和血腥,但是那几个同样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死去仍然让她此刻的心情隐隐有些低落。 但是,这种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低落连一丝一毫都未曾从分队长如往常一般笑嘻嘻的脸上表露出来。 就像是利威尔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冷峻面色一般,身为分队长的韩吉虽然被称为怪人,经常大吵大闹的看起来似乎情绪外露,但是真正能洞悉她心思的人却是少得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啊啊真是的,让部下担心的长官可是相当令人讨厌啊。” 如此笑嘻嘻地说着的分队长根本没有想到,说到‘给部下添麻烦’这种事情她认第二全兵团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若是莫布里特还在这里,听到了这个无时无刻都在让自己担心随时随地都需要他收拾麻烦的长官说出这样的发言大概会哭出来吧。 “所以呢?你来找我做什么?” 韩吉歪着头,一头虽然扎起来还是凌乱不堪的乱发散落在侧颊上。 “难道要我去揍昏他吗?”她耸了耸肩,说,“佩特拉,你知道我没这个本事。” “不,当然不是这样,分队长。” 被调侃的佩特拉赶紧慌张地摇了摇头,先不说韩吉分队长做不做得到,她也不敢教唆对方去袭击她的长官啊。 ……当然这个世界上能袭击她那位强大的长官的人大概是不存在的吧。 “我以前听说您这里有帮助人睡眠的药物,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些。” 只要把药放入兵长的红茶里,就可以轻易让他喝下去了。 虽然佩特拉也知道她这种做法不好,事后肯定会被兵长狠狠教训一顿,但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体力几乎已经透支却还在勉强自己的兵长去休息,不管用怎样的手段! “哦,这样啊,如果是安眠药的话我这里倒是还剩下一些。” 韩吉点了点头,架在桌子上的双脚重重地啪的一声踩在地上,她站起身向旁边的一个柜子走去。 ………… …………………… 一头鸟巢式杂乱头发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静静地站在窗边,俯视着从大门离开的金发精英女兵的背影。 厚实的镜片后锐利的目光透出来,让她刚才一直神色轻松笑嘻嘻的脸在这一刻变得严肃了起来。 艾伦那孩子的死去让她情绪的确有几分低沉,但是不仅仅是如此—— 韩吉皱起眉来,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 该如何向‘那个人’交代? 当初那个人可是明确地向她下过命令,艾伦的事情不需要过多干涉,在一旁稍微注意下就行了,但是绝不能让艾伦死掉。 【如果有弱者陷入危险,那孩子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吧。】 啊啊,自己的乌鸦嘴说中自己不想发生的事情还真是讨厌啊! 如此想着的韩吉继续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虽然是绞尽脑汁,但是那孩子已经死去这个事实成了一个死结,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干脆就直接将这个麻烦丢到了脑后。 算了算了~~以后再说。 以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将麻烦甩到脑后的韩吉分队长依然站在窗边,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那栋亮着灯的房子上。 那是安排给今日赶来的宪兵团的小队的住所。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几个宪兵被屋子里明亮的灯火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 这个宪兵小队领头的家伙不在…… 这群宪兵也没人知道自己的上司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长官让他们先行入城。 现在暂时负责带领小队的是一个白金色短发的青年,对方的行为举止显然是一个贵族。 他是宪兵团里的监督官。 一般来说,想要混军功的贵族子弟都会进入宪兵团任职,但是让那些贵族子弟做宪兵的工作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才出现了监督官这种名义上督查兵团但是纯粹只是挂个名头的士官职务。 可以说,监督官这个职务就是专门为了上面的贵族才出现的。 但是那也只是挂个名头而已,贵族是不可能执行兵团的任务的——尤其是现在这种危险的野外奔袭的任务。 韩吉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宪兵队的分队长是迪兰,那个家伙已经四十多了,在需要作战的兵团里这种年纪差不多该退休了。 虽然在宪兵团,退休的年龄可以后退一些,但是据闻最近他生了重病,根本无法管理麾下的宪兵队。 ……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辅佐官全权代理着他的一切事务。 等再过两年迪兰退下来之后,显然是由这位上一届训练兵的首席接任分队长职务。 上面那些家伙在搞什么?! 就算是首席说到底也不过是进入军队不到三年的新兵啊!这么快就晋升为分队长辅佐官也太夸张了! 而且那群宪兵居然对那个年轻他们一大截的长官完全是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最让韩吉觉得诧异的是那个贵族。 以前她也见过那个青年贵族,当初小艾伦杀了人,上面就派了这个贵族来调查,还想要将艾伦带走。 那个时候对方虽然待人彬彬有礼,但是从他的言行举止里很轻易地能感觉到那个人对他们调查兵团这些人的轻蔑和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样自视甚高的贵族现在居然也甘心位居在那个辅佐官之下,完全看不出一点不甘愿的意味。 那个首席到底是什么来头?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皱着眉思索的时候,一声骏马嘶鸣声骤然响起。 韩吉一低头,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她看到两匹骏马猛地冲进了指挥部的院子里。 分队长的眼猛地睁大,倒映在她眼底的那两个少年熟悉的身影让她一时间呆住。眼看着值班的卫兵向着那两个纵马飞驰进指挥部的闯入者冲过去的时候,她赶紧在上面大喊了起来。 “让他们进来!” 韩吉一边大声喊着,目光已经直勾勾地盯在了那个黑发少年抱着的人身上。 被绣着洁白独角兽的墨绿色披风裹住的那个人被三笠紧紧地抱着,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只能依稀看见那熟悉的浅黑色短发柔软地散落在空气中。 很快的,奔跑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了过来。 砰地一声大门被匆匆撞开,金发的少年第一个冲了进来,一脸焦灼之色。 “分队长!请您叫医师过来!” 阿尔敏急促地喘息着大喊出声,沾着血迹和尘土的金发凌乱地散在他的颊边,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一贯胆小的金发少年此刻竟是将上下之别彻底抛之脑后,急火火地冲着韩吉大叫着。 满脑子都转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念头的韩吉也顾不得和这个慌张的小家伙计较,一个箭步跨出门外。 她的目光落在被三笠抱着的那个少年的脸上,瞳孔顿时就是狠狠一颤。 “莫布里特,去叫医师。” 她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三笠怀中的小家伙的脸,几步上前,伸手就直接往对方脸上摸去。 热的…… 手指抚摸了好几下闭着眼的艾伦的脸,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柔软的肌肤温热的感触。 韩吉本能地将手指伸到艾伦的鼻子下,有浅浅的鼻息呼出来,从她的手指上轻轻地掠过。 分队长高高悬着的心脏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欣喜。 既然喊着医师,那应该就不是尸体了。 刚松了口气,疑问顿时又猛地跳上韩吉分队长的心头。 既然艾伦还活着,那利威尔和佩特拉他们看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佩特拉说得很清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心脏被石柱贯穿的艾伦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最后他们还眼睁睁地看着艾伦的身体被一头奇行种撕裂吞掉,最后尸骨无存。 如果是幻觉,总不可能是所有人脑子都出问题了啊? 可是眼前的少年虽然脸色苍白,但是显然还活着…… 这到底是…… *** 【艾伦。】 吵死了。 【时间到了,艾伦。】 别在我脑子里说话。 【艾……】 “艾……” “都说了吵死了给我滚开!!!” 碧绿色的瞳孔愤怒地睁大,猛然翻身坐起的少年的额头重重撞上了坐在床边的金发少年的下巴,发出吭的一声脆响。 “呃,啊?阿尔敏?” 额头上的剧痛让昏头昏脑的艾伦清醒了过来,睁大眼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好友。 而遭受重击的阿尔敏捂着感觉像是被撞碎的下巴,疼得说不出话来。 “阿尔敏,抱歉啊,你没事吧?” 揉着被撞得通红的额头,艾伦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倒霉的好友。 怎么可能没事啊! 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金发少年已是疼得眼角都渗出泪来了。 他只是看见艾伦好像在做噩梦睡不安稳,想试试看叫醒他而已,谁知道突然就是一记重击撞得他一时间眼冒金星。 艾伦一边道着歉,按在床上的手指一动,指尖碰触到了细腻冰凉的东西。他眼角一瞥,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了那散落在床边的漆黑发丝上。 三笠趴在他的床边正在沉睡,漆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越发显得黑亮。显然三笠是在经历了一连串大惊大悲大喜的事情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他的床头疲惫地睡了过去。 哪怕是睡着了,三笠的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 艾伦下意识拽了拽手,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三笠手里抽出来,可是就算睡得很沉,三笠抓着他的手指仍旧是勒得紧紧的,像是害怕一松手艾伦就会再一次消失一样。 艾伦一拽手,三笠在睡梦中就不安地皱起眉来。 绿瞳的少年心里一软,放弃了将手从三笠那里挣脱的想法,反而抬手轻轻摸了摸三笠的头。 或许是感觉到了摸着他的头的手温暖的感触,三笠皱起的眉头在艾伦的抚摩下一点点地舒展了开来。 啊哈哈哈哈的大笑声毫不客气地在房子里响起,艾伦下意识顺着笑声看去,顿时目光一亮。 一头乱发的调查兵团分队长双臂抱在胸口倚在门口站着,笑嘻嘻地看着这边。 “哟~~” 发现艾伦的目光看过来,她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漆黑色的长靴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踩踏声,韩吉走到床边,俯□摸了摸艾伦的额头。 “挺有精神的嘛,小家伙。”她笑着说,“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韩吉分队长——”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兵长是不是也回来了?他在哪里? 城里的人怎么样了? 还有我那些同期的同伴们还好吗? 还有—— 细长的食指重重地将艾伦刚刚张开的唇按住,也将艾伦满肚子的问题也憋了回去。 站在窗边的韩吉分队长微微俯□来,她脸上的镜片泛着光,将她镜片后微微眯起的眼睛挡住。 她的手落了下来,轻轻地按在艾伦的胸口。 因为刚才需要治疗和清洁的缘故,此刻艾伦的上半身是赤|裸着的,少年细腻的肌肤在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中焕发出柔和的光泽。 韩吉的手指触摸到的少年胸口的那一块肌肤,是如初生婴儿一般柔嫩白皙的色调。 那娇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婴儿般的肌肤,和艾伦胸口周围经历了长久的曝晒而呈现浅浅小麦色的肌肤呈现出极其鲜明的对比。 那看起来就像是韩吉的手指碰触到的那块皮肤是新生的一般。 明明就在同一个人的身体上,可是那不同颜色的肌肤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纹路,怎么看怎么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虽然隐约知道艾伦能让伤势快速愈合的特殊体质,但是那样致命的重伤都能轻易愈合的话……简直可以称之为不死之身了。 如果佩特拉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房间的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隐隐环绕着几分从韩吉分队长身上散出的压迫气息。 阿尔敏站在旁边,手还捂着疼痛不已的下巴,可是他盯着韩吉分队长动作的目光已经露出了紧张凝重的神色,颊边也隐隐有汗迹渗了出来。 他的心高高地吊起,若不是他捂着半张脸,只怕脸上紧张的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弯着腰站着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在沉默,反光的镜片让人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艾伦的左臂之上,那只手臂的肌肤也是柔嫩而白皙的,和左臂上半截浅浅的小麦色皮肤的颜色有着明显的区别。 韩吉沉默着看着,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旁边的阿尔敏攥紧了手,已经紧张得汗都渗了出来。 “韩吉分队长……那个……” 艾伦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从房间的四处扫过,然后露出让人一眼就看得出的不开心的神色。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显得有些不甘心。 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究还是发出了微小的声音。 “兵长呢……” 绿瞳的少年瞅着韩吉,如此小声问着。 韩吉一怔,目光从艾伦的胸口皮肤上移开,落在了艾伦的脸上。 长大后的少年的脸已经尖了许多,没有了孩子时婴儿肥的模样,可是那双大眼睛还像是和小时候一样,圆圆的,亮亮的,眼角微微翘起的痕迹像是睁圆了眼的小猫咪的瞳孔,让少年的脸带上几分稚气。 坐在床上的少年仰着头带着几分困惑看她,翠绿色的瞳孔像是碧绿色的宝石闪闪发光,如一汪流淌的清泉。 明亮而清澈,一眼就能轻易地看到最深处。 韩吉闭上了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把手一下子缩回来,唇突然一抿,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的阿尔敏心脏猛地一跳,他一个箭步上前。 “分队——” “老实在那里呆着,阿尔敏,等会我这边的事情忙完就会去找你好好问清楚。” 韩吉头也不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阿尔敏的话哽在喉咙里。 阿尔敏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出声,只是脑子飞速地转动着,大概是在思索等下要怎么回答分队长的质问。 而韩吉直接抓起丢在床头的一件宽松的衣服往艾伦身上一套,将艾伦的上半身结结实实地罩住。 “利威尔那家伙和你一样睡着呢,来,我带你去他那里。” “哎?” 于是绿瞳的少年脸色更不好看了,他哼了一声,一转身扯着被子哧溜一下往被子里钻。 “为什么要我去找他?我可是病人!” 一脸别扭的少年试图钻进温暖的被子里,却被韩吉一把拽住。 韩吉看着因为利威尔没来于是开始闹别扭的艾伦,一挑眉,毫不客气地伸手一下就将三笠抓着艾伦的手扯开,然后直接将艾伦整个人往肩膀上一扛—— “哇啊啊!韩吉小姐——您做什么?” 莫名其妙就被韩吉一把扛在肩膀上的少年满脸错愕,反射性抓紧了韩吉后背上印着双翼的外套保持身体的平衡。 宽大的衣服套着松垮垮的,因为上半身倒着,宽松的衣服垂下来,肚脐都露了出来,少年下面只穿着短裤,两条光溜溜的细长的腿在空中挣扎晃动着试图从韩吉肩膀上蹦下来。 一只手牢牢抓着在肩膀上不断挣扎的少年,分队长镜片后的眼镜危险地一眯,唇角危险地一挑,突然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往艾伦的小屁股上重重一拍—— “啊!分队——” 被打了屁股的艾伦惊叫出声。 “小孩子就给我老实听话!” 韩吉眯着眼睛语带威胁地说,又啪的一下拍在那个挺翘的小屁股上。 唔,手感不错。 如此想着的分队长毫不客气地揉了揉那看起来削瘦但是肉感相当不错的小屁股,在已经彻底石化的阿尔敏惊恐的目光中又使劲捏了几下掐了几下。 “哇啊啊啊啊啊——!!!” 被怪阿姨毫不客气地揉屁股掐屁股吃豆腐的绿瞳少年惊慌失措地挣扎着,一张脸已经是通红得能滴出血来。 “请住手啊韩吉小姐!”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 韩吉的手还放在不该放着的地方,带着满满威胁的意味。 “呜……” 可怜的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屈服在怪阿姨的咸猪手之下,不敢再挣扎就这么被扛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韩吉:哈哈哈哈利威尔窝给你送水来了快开开门【并不 105|第一百零五章 目光呆滞地看着艾伦一脸憋屈地被韩吉分队长扛了出去,阿尔敏整个人都彻底傻掉了。 韩吉出门后脚一踹,被重重踹上的大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将傻掉的阿尔敏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他一个冷战,顿时脸色一变,几步上前使劲摇晃着趴在床边睡得很沉的三笠起来。 “三笠!” 他压低声音急促地喊着,脸上露出焦灼的神色。 “醒醒!三笠!快点醒来!” 耳边低沉的催促声和不断被剧烈晃动的身体将黑发的少年从沉睡中唤醒了过来,细长的睫毛晃了几晃,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之色怎么都睁不开的样子。 三笠被韩吉粗鲁地扯开的手垂在柔软的床铺上,在刚刚醒来意识还是恍恍惚惚的一瞬间里,他就下意识握了握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手中空荡荡的感触像是骤然袭来的失重感让三笠的手顿时就是一抖,他猛地睁开了眼,漆黑色的瞳孔露出惊恐之色。 “艾伦?!!!” 黑发少年猛地站起身来。 “艾伦没事!三笠!”阿尔敏一把抓住他,赶紧说,“他只是被韩吉分队长带走了而已!” 金发好友的保证让三笠稍微冷静了一点,他的手摸了摸身前柔软的床铺,那里还残留着艾伦温热的体温,那让他眼底的不安稍微散了几分。 “艾伦被带到哪儿去了?” 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黑发少年转头如此询问道,显然是打算立刻跟过去。 “放心吧,三笠,艾伦在韩吉分队长身边会很安全,你不用担心。”阿尔敏的手紧紧地抓着三笠的手腕,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焦虑,“现在麻烦的不是这个,总之……” 他压低了声音。 “趁着分队长走了,我们赶紧把口供对好!” 说到这里,金发的少年顿了一顿,他盯着三笠,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而又凝重的神色。 他说,“绝对不能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透露出去!如果被别人知道,艾伦的处境恐怕就——” 一旦艾伦能变成和巨兽人近似的恐怖的巨人这种事情泄露出去,只怕艾伦立刻就会被人当成怪物杀死或者囚禁起来。 所以绝对不能将艾伦的事情泄露出去! *** 黎明之际,只能看见隐隐的微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透出来,天空大半还被黑暗笼罩的。 这种时候大多数的人都还在沉睡,然而指挥部大楼的走廊里却在此刻却响起了响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快而敏捷,很快就绕了一个弯儿了来到了高层的兵士长的政务房门前。 韩吉站在门口轻声吹了声口哨,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看来佩特拉已经成功地让她的长官陷入了沉睡。 因为服用了安眠药,也不知道利威尔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韩吉如此思索着,顿觉不爽。 打着将艾伦送过来的理由,她可是为了看一场好戏啊,要是利威尔睡着没醒那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么? 从头到尾都打着看同僚失态形象的不良心思的不良分队长在心底如此不满地抱怨着。 难得她还这么殷勤主动地将耶(牺)格(牲)尔(品)扛过来,不就是为了看他那个面瘫而又神经质的同僚的笑话吗。 切~~~这样可没什么意思,早知道就不给佩特拉什么安眠药了~~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在心底里这么嘀咕着,一抬手,总算将扛在肩上的少年给放了下来。 不过在放下来的时候还又顺手摸了一把那手感不错的挺翘的小屁股,让眼看要被放下来而松了口气的少年发出呜的一声闷哼。 被放下来的艾伦第一反应就是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猫儿眼似的碧绿色瞳孔恼羞成怒地狠狠盯着三番两次动手动脚的韩吉分队长,那张稚气的脸红得简直像是要滴出血来。 啊啊,真可爱~ 看着眼前这只因为被摸了屁股而炸毛的小狼,韩吉笑嘻嘻地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于是她那毫无反省之意的举动让瞪着她的碧绿色瞳孔里的怒火砰的一下彻底炸开,少年顿时再也忍不住恼怒地喊了出来。 “韩吉分队——” “嘘~~” 食指竖立在唇前,笑眯眯的分队长对着冲自己怒吼出声的艾伦嘘了一声。 “利威尔可是几天几夜没休息了,刚刚才睡着,你叫这么大声可是会将他吵醒的哦。” 彻底炸毛的艾伦双手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韩吉,满脸通红到连脖子都染上一层粉红色调。 他刚要直接冲着韩吉发飙,可是韩吉突然说出来的那句话却是让他一怔。 “……兵长怎么了?” 他问,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攥紧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啊啊,也没多大事。” 韩吉乘机继续揉乱了少年那一头柔软的浅黑色的发,笑嘻嘻地回答。 “也就是连夜赶回来,没得休息就直接冲上了战场,砍完了巨兽人又要不眠不休地工作,然后又一刻不停地跑去找某个失踪的小家伙,结果眼看着那个小家伙死了,回来之后又是一头栽进工作里折腾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而已。” 她耸了耸肩,说,“最后逼得他的部下没办法,只好偷偷给他下了安眠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唉?利威尔兵长有去找过我吗?” 艾伦一怔,脸上突然露出困惑的表情。 说起来…… 他为什么会在城里? 他就记得他被一根砸下来的尖锐石柱贯穿了心脏……然后他就一边担心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三笠和阿尔敏一边就这么死掉了…… …… 对了,他应该已经死了啊! 艾伦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胸口的衣服,被他揪住的衣料是柔软的棉布,薄薄的。 胸口肌肤的温热感透过薄薄的棉布传递到他紧紧按在胸口的手指上,他的指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血肉之下那颗心脏强劲有力的脉动的痕迹。 …… 难道被石柱砸穿心脏什么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而已? 可是那种真实的感觉…… 血肉被撕裂贯穿的剧烈疼痛感让他都快要丢脸的哭出来了,只是因为担心三笠他们才强忍着没哭而已…… 做梦的话是不会感觉到痛啊。 “那个……” 艾伦仰起头,怔怔地看向韩吉。 他小声问着,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兵长他……是看到我已经……死了吗?” 如果利威尔兵长看到就是被石柱刺穿胸口的他死去的模样,那么那就不是一场梦。 当初阿尔敏哭着对他说他体质特殊一定会好起来的时候,他疼得要死也忍不住觉得好笑。 胸口都被刺穿了还能活过来的话,那他不就成了一个怪物了吗? 可是……他现在这具完好无损的身体到底是…… “那我……到底是那个时候在做梦,还是现在在做梦呢?” 看着少年那满是不知所措和茫然的碧绿色瞳孔仿佛求救一般看向自己,韩吉顿了一顿,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她说,一只手突然重重抓在艾伦那头早已被她揉乱的毛绒绒的脑袋上,五根手指狠狠地用力。 “呜!疼疼疼!很疼啊!韩吉小姐!” “哈~还知道疼不是吗,小家伙,做梦的话是不会觉得疼的。” 放松手上的力道,韩吉轻轻拍了拍艾伦的头,她看着艾伦,厚实镜片后的眼变得柔和了起来。 “也说不定是利威尔那家伙忙中出错,看错了什么也说不定,是不是?” “可是……” 艾伦迟疑着还想说什么,韩吉却突然眼睛一亮。 “啊!对了——做梦啊,这个主意不错!刚刚醒来的人好像总是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是吗?” 将右手握紧成拳头重重往左手掌上一砸,镜片后的眼骨碌骨碌地转了转,韩吉的目光重新落到艾伦身上,一下子变得兴奋了起来。 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艾伦,扬起来的唇角的那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诡异。 “艾伦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韩吉分队长的声音是轻快的,带着兴奋而又愉快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想要找人玩耍的人畜无害的孩子般的纯真无辜。 可是她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艾伦,阴惨惨的像是吐出信子的毒蛇,那吭吭吭的古怪笑声怎么听怎么渗人。 被那恐怖的目光盯住的艾伦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浸透了进来渗得他浑身发毛。 “那、那个……分、分队长……” “嘿嘿~嘿嘿嘿嘿~~一定会很有趣哦~~” “不、不必了!” “哎呀不要这样嘛~艾伦~~一定可以看到平常看不到的利威尔哦~~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真、真的不必的!” 经常见识到韩吉分队长那种种作死行为以及利威尔兵长那恐怖的暴力殴打场面的艾伦打了个冷战,死命地摇着头。 我绝对不要和你一起去找死! 在心底如此呐喊着的少年拼了命地想要拒绝眼前那笑得一脸诡异恐怖加邪恶的分队长。 “艾伦哟~~” “请允许我拒绝!” “……” “绝!对!不要!” 于是诱拐少年无果的怪阿姨没耐心了,韩吉脸色猛地一变,冲着艾伦就是一瞪眼。 “少啰嗦!给我进去!” 她打开门,毫不客气地直接一脚将艾伦踹了进去。 “呜哇——” 伴随一声惊叫,被韩吉分队长一脚踹进屋子里的少年一个狗啃屎的样子狼狈地栽倒在地。 艾伦的额头狠狠砸在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声音光是听到都会让人因为幻痛而下意识咧嘴。 他爬起身,一抬头,砸在地板上的额头已是红得厉害。 顾不得疼得厉害的额头,少年猛地回头,倒映在他睁大的碧绿色瞳孔中的大门已是啪的一声被重重关上,还啪嗒一声从外面上了锁。 韩吉小姐……您到底想做什么啊…… 被一脚踹进门里此刻跪坐在地板上的少年无力地想着。 虽然不知道分队长所谓有趣的事情是什么,但是艾伦直觉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韩吉分队长所谓的有趣基本上都是和找死挂上钩的好吗! 虽然这么郁闷地想着,但是既然已经被踹了进来…… 叹了口气,艾伦手一撑地面悻悻地站起身来。 他刚一抬手,目光顿时就定定地落在前方墙边的沙发上。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向外面侧着头,细碎而柔韧的黑褐色短发从他的额头滑落,将他大半的额头掩住。 他躺在那里,发出均匀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看起来睡得很沉。 一张薄薄的毛毯覆盖在他的身上,但是大部分都已经滑落在了地上。 沉睡的兵士长一只手从沙发上垂下来,弯曲的指关节碰触到了木制的地板上。 那双犀利得让人惧怕的眼此刻是闭着的,但是眼角的纹路仍旧划开刀锋般锐利的角度,隐隐透出几分冷戾的气息。 艾伦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沉睡中的兵士长好一会儿,这才抬脚走了过去。 他弯下腰,将利威尔兵长垂在冰凉的地板上的手抓起来。他的双手握着那只手指略显粗糙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热度。 绿瞳的少年下意识搓了搓兵长的手,把那只手弄得暖和一些,才把那只手放回兵长的胸口。 然后他再一次弯下腰,将大半都滑落在地板上的毛毯给捡了起来。 看着手中的毯子,艾伦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要是知道自己盖着的是掉在地板上的毛毯,有洁癖的兵长大概会很生气吧…… 艾伦皱着眉苦恼地想着,但是他转头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在房间里找不到第二条毛毯。 虽然掉在地上了……只要我不说,兵长不就不知道了吗? 碧绿色的瞳孔滴溜溜地转着,如此想着的少年顿时二话不说,咻的一下就将刚才大半都掉在地上的毛毯重新盖在了兵长身上。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张一贯看不出表情的冷峻的脸上,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凌乱地散落下来,在男子的眼窝里落下阴影。 男子眼下那一圈黑青色异常的显眼,像是将男子的眼眶整个儿都陷落到黑暗里。 哪怕是在沉睡中,利威尔的眉头也是死死地皱着,拧得紧紧地,起伏得如山峦般。那只本就略薄的唇因为抿紧而几乎呈现出剑刃一般锐利的弧线,让男子的脸色越发绷紧得厉害,竟是隐约泄出几分带着血腥味的煞气。 【利威尔看到你死了啊。】 是吗……看到了吗…… 不知不觉跪坐在沙发旁边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张睡得极不安稳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的睡颜,碧绿色的瞳孔有些恍惚。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利威尔兵长的睡脸。 应该说,这世上他恐怕是看到最多次利威尔睡脸的人。 但是他每次看到的那个睡脸……虽然依然是冷淡而面无表情的,但是他能感觉到兵长脸上的线条是放松着的,还渗出一点柔和的痕迹。 他是第一次看到兵长露出这种表情的睡颜——艾伦突然想起不久以前,那一次他因为被兰特陷害和让一起被狼群袭击差点死掉,被兵长救回来的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兵长的脸上似乎就是这样的神色。 虽然没有表情,却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压抑的感觉。 兵长不会像三笠和阿尔敏那样因为他的死而哭泣。 因为利威尔兵长是最强大的人,是人类的英雄。 可是…… ……………… 无意识的,绿瞳的少年和那一次一样伸出了手,他的指尖轻轻按摩着利威尔皱紧的眉头,试图将那拧紧的皱纹按平下去。 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使劲按着,男子眉头上起伏的山峦也没有丝毫消失的痕迹。 艾伦停止了这种徒劳的举动,他怔怔地看着利威尔兵长,不知道是不是被房间里那压抑阴郁的气氛感染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也紧缩着难受了起来。 利威尔兵长…… 因为感到难过而紧紧地抿住了唇,艾伦垂下眼,伸手将毛毯的一角往沙发内侧拽了拽,确保它不会再次滑下来。因为毯子只将兵长上半身的半截盖住,他将毯子往兵长胸口那里拽了拽,又抚了抚,将毛毯的皱褶抚平。 抚平毯子时,他的手无可避免地按在兵长的胸口上,透过薄薄的白色衬衣,他的手指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衣服下面那柔韧的肌肤和结实的肌肉的纹路。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的手突兀地一顿。 碧绿色的猫儿眼突然在一瞬间放光,艾伦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按着的地方——利威尔兵长的胸口上。 他吞了一口唾液,挑起眼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沉睡中的兵长一眼。 利威尔兵长睡得很沉,刚才被他折腾了那么久,一贯警惕的兵长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显然是因为韩吉分队长说的那个安眠药的缘故。 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怎么折腾兵长都不会醒来吗? 刚才那一点阴郁沉淀的气氛一瞬间就被绿瞳的少年抛到了九霄云外,两眼发光的艾伦用兴奋的目光盯着利威尔兵长的胸口,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垂涎之色。 这具包裹在衣服下看似削瘦的身躯有多么精壮而强健,从小就经常盯着洗完澡围着一条浴巾出来的兵长的身体流口水的艾伦非常清楚。 精瘦健壮的肌肉饱满而极具爆发力,收缩到恰到好处的弧度,没有一点赘肉呈现出雕塑一般近乎完美的线条。 柔韧坚硬的胸肌,以及那纹理分明的漂亮腹肌…… 啊啊~~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也要拥有这样的肌肉和身体! 小时候的艾伦曾经如此握着拳头一脸坚毅地许下了一生中最大的心愿,并庄严起誓要将其贯彻实现! …… 但是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 ………… 如果自己锻炼不出来,摸一摸别人的过过手瘾也好啊…… 无论如何都没法在自己纤细的身体上折腾出一点肌肉来的艾伦只能如此自暴自弃地想着,于是多次提出想要摸一摸兵长的腹肌的请求。 可是他每一次提出,都会被兵长用鄙夷的目光看一眼自己纤细的身体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任由可怜的少年感受着这个看得到……却长不出、甚至连摸也摸不着的世界的残酷…… 于是这一次,难得有机会可以动手动脚,迫不及待的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已是闪闪发光。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瞅了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的兵士长一眼,吞了一口口水。 他的手战战兢兢地伸了过去,飞快地在利威尔兵长的胸口摸了一把。 呜哇~~~ 兵长胸肌果然好结实~~ 这种肌肉的厚度……这种坚硬的感触……这种充满爆发力的感觉……这特么才叫男人的肌肉啊! 和兵长比起来,莱纳那种根本就不叫肌肉而是肥肉好吗! 对肌肉有着相当的执念的绿瞳少年因为手上的感触而莫名感动了起来。 秉承着此时不摸更待何时的念头,彻底将自己对眼前的兵士长的畏惧抛到脑后的艾伦越发放肆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对着那强壮的胸肌摸来摸去。 那垂涎万分的表情只恨不得这胸肌是长在自己身上就好—— 很快的,光是摸胸肌已经不能让艾伦满足了,他偷偷瞅着利威尔的脸色一眼,看见兵长依然睡得很沉,顿时大大的眼珠子就骨碌骨碌地转了一转。 露出像是做贼一般的表情的少年屏住了呼吸,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钻进那层薄薄的毯子里。 少年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向着沉睡的调查兵团兵士长被毛毯盖住的下腹灵活地溜达了过去。 那个……一下……就摸一下…… 那个总是让他羡慕嫉妒恨的漂亮腹肌…… 他就偷偷地摸这么一下! 抱着满心的期待一心一意将手向着利威尔下腹摸下去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兵士长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下突然微微动了一动的细长的眼。 ………… …………………… 这个房间的窗子是大敞着的,对面的大楼对着这面窗子的房间里,有着一头像是鸟窝的乱发的分队长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 她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一边发出古怪得吭哧吭哧的声音,一边死命地用拳头砸地,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救命我要死了! 韩吉一边死命地用拳头砸地一边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悲鸣。 真的要死了!!! 一口气憋得出不来的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浑身抽搐着。 人类最强被一个小屁孩性骚扰什么的……啊哈哈哈哈哈真的要笑死了啊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哈谁来救救我啊哈哈哈哈哈!!! 106|第一百零六章 `p`*wxc`p``p`*wxc`p`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九条命的猫,此刻,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少年已经将眼前沉睡的男子的恐怖忘记得一干二净。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小爪子伸进了毛毯里。指尖能感觉到白色衬衫下温热的肌肤轻缓起伏的痕迹,还有那柔韧结实的肌肉的纹理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的清晰的感触。 艾伦的心脏怦怦地激烈跳动了起来。 垂涎已久却只看得到碰不到的梦想中的漂亮腹肌下一秒就能碰触到——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像是宝石一般闪闪发亮了起来,从心底涌出的激动的心情让他的颊也微微涨红了起来。 他感到他右手的指尖已经碰触到最接近胸口的腹肌的纹路—— 他马上就可以摸到最强人类的最强腹肌了! 那一直只是在平缓地微微起伏的柔韧结实的身躯突然剧烈地一抖,连带着艾伦按在肌肤上的手指也跟着猛地一颤。 因为太过专注于指尖那匀称结实的肌肉的感触而忘记随时随地偷看利威尔兵长动静的少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心脏狠狠一抖,下意识猛地抬起头。 如刀锋般锐利的狭长深褐色瞳孔不知何时睁开,那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 睡醒的野兽带着浓厚血腥味的暴戾气息在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那可怖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目光像是要将艾伦整个人都贯穿撕裂开来—— 哪怕是胆大包天的艾伦也在利威尔这凶狠到极点的一眼之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浑身打了个哆嗦一屁股向后跌坐到了冰冷的木质地板上。 “对、对不起!兵长!我、我我就——” 我还没来得及摸到! 不!我就摸了一下你的胸肌!就摸了一下而已! 唔啊啊请原谅我! 拼命想要辩解的话却因为喉咙被吓得不听使唤而卡在了半截,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猛地睁大。 利威尔兵长面无表情地向他伸过来的手让他再也顾不得解释,直接将脑袋一缩,双手抱紧缩进两腿之间。 感觉像是要被杀掉了哇啊啊! 请手下留情啊利威尔兵长! 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悲鸣,抱着头的少年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只恨不得就这样咕噜咕噜地从恐怖的长官身前滚出去就好。 就在艾伦已经闭紧了眼抱紧了头咬紧了牙等着记忆中的剧痛降临在他的身上的时候—— 左手的上臂突兀地被一只手一把抓住,那五根手指勒紧他上臂的力道简直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断一般让艾伦忍不住闷哼一声。 可是他那一声闷哼刚刚出口,那抓住他左臂的手就猛地用力。 屈膝抱头蜷缩在地上的绿瞳少年一下子就被那只手整个儿拽了起来,那强劲得根本无法抗拒分毫的力道拽着他让他整个人向前栽倒而去。 “兵——” 艾伦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被拽倒的身体已经栽倒在了那具他刚刚才摸过的结实强健的身躯上。 他身上套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松垮垮的衣服,刚才向前栽倒的时候因为惯性而向胸口滑了上去,于是少年腰部柔嫩的肌肤裸|露在了空气之中。 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 男子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搂着少年纤细的腰,略显粗糙的指腹深深地陷入那温热而又光滑的腰部肌肤里。 松垮垮的棉布衣服失去了惯性,随着重力垂落下来,将少年裸|露了好一会儿的纤细的腰盖住,也将那只搂住少年后腰肌肤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掩住了大半。 利威尔兵长抓着艾伦手臂的手松开,从后面绕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都紧紧地搂在怀中。 以为要挨揍却一下子被拎起来紧紧抱住的少年眨巴着一双碧绿色的猫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虽然那张残留着稚气的清秀的脸还是一副茫然的神色,但是很快就从当前的情况判断出自己不会挨揍的艾伦顿时就放下心来。他被翻身从沙发上坐起的利威尔拽进怀中紧紧抱着,不得不跪坐在利威尔的双膝之上,肩膀因为被抱着他的手臂紧紧勒着,双手只能在下面拽住利威尔腹部的衣物。 下巴搁在兵长的肩膀上,艾伦又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难受,因为兵长实在将他抱得太紧,让他呼吸有些不舒畅。 所以他稍微挣扎了一下,试图将自己从那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双臂中挣扎出来。 可是他刚稍微一动,利威尔兵长箍着他的双臂在他挣扎的瞬间猛地一个紧缩——艾伦仿佛听到了自己腰部传来的咔嚓一声脆响,被那强劲有力坚硬得有如钢铁的手臂狠狠箍住的腰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猛抽一口冷气。 好疼疼疼疼—— 断了,腰要断掉了! 疼得只能不断抽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少年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悲鸣。 可是就算疼得眼冒金星,艾伦却再也不敢挣扎分毫,老老实实地任由利威尔抱着一动不敢再动。 …… 艾伦敢打赌——如果他再敢挣扎下去那么他全身的骨头绝对都会被兵长勒断! 绝对! 人类最强那铁臂般的腕力绝对不是吹出来的好吗! ………… …………………… 利威尔抱紧了怀中的少年,浅黑色细腻的发丝掠过他冰凉的颊带来熟悉的感触。 少年颊边柔嫩的肌肤擦过他的下巴,似乎可以看见那微微挑起的碧绿的眼角的弧度。 怀中小鬼的身体是纤细的,这具无论经过多严厉的训练仍旧纤细得不像话的少年的身体带着小鬼火热的温度。 就像是以前无数次那样,怀中少年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冰凉的肌肤里。 兵士长低下头,被黑褐色额发的阴影掩盖的脸埋进怀中小鬼纤细的颈中,细腻的肌肤上,少年所特有的彷如初生黎明般的清爽气息透过鼻尖传递到他脑部的神经深处。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小鬼的味道。 真实得就像是现实。 真实得可怕。 利威尔闭上眼,锐利的眼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怀中小鬼的身体是如此的温暖而熟悉,让他松不开手。 “兵长……利威尔兵长?” 就连声音都这么像…… 嘁!混账! 被他紧紧抱着的少年费劲地转过脸瞅着他,大大的碧绿色的瞳孔,透亮得像是闪光的深绿色宝石。 和记忆中完全一模一样。 碧绿的宝石里倒映着他那张脸色极度难看的冰冷面容,仿佛是被他脸上难看的神色吓到了,小鬼的眼闪了闪,露出一点惊慌的神色。 “对、对不起,兵长。” 被利威尔冰冷可怖的表情吓得不轻的艾伦赶紧结结巴巴地继续道歉。 “摸、摸……” 擅自摸您的身体是我不对!请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就算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可是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啊! 在心底如此呐喊着的艾伦绝望地低下了头,从身前传来的几乎让人血液都凝固的压迫感让他绷紧了肩膀,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再吭一下。 看着怀中的小鬼咬着下唇低下头,一脸倔强不肯再开口的样子,利威尔突然觉得胸口沉了下去,压得他有些气闷。 “艾伦。” “……” “为什么不说话?” “……呃。” 低着头的小鬼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呃的声音,仍旧是咬着唇沉默着不肯开口,联想到刚才小鬼试图从自己怀中挣扎出去的动作,利威尔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 这种以沉默表示对自己抗拒的态度……还有那些排斥的动作…… 啧,被讨厌了吗? 脸色阴沉到极点的兵士长盯着怀中的小鬼如此想着。 本就阴沉的兵士长的脸因为他难看的脸色而越发让人觉得畏惧,从他周身隐隐渗出的恐怖迫力让本就吓得够呛的艾伦更是死活不敢抬头和兵长犀利的目光对视。 啊啊,兵长看起来很生气。 会挨揍,绝对会挨揍啊! 自觉闯了祸的少年如此想着,越发低下头去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半晌诡异而又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两个不同频率的浅浅的呼吸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此起彼伏。 终于,用可怖的锐利目光死死盯着怀中小鬼的兵士长开口打破这压抑的沉默。 “艾伦。” “……” 怀中的小鬼仍旧低着头不肯吭声,利威尔的眼底掠过一道怒意。 他伸手一把掐住艾伦的下巴,强行将低着头的艾伦的脸抬了起来。 被他掐着下颚的小鬼碧绿色的瞳孔瞥了他一眼,立刻晃开了目光,像是不愿和他对视。 那种像是在无视他的态度让他心底猛然烧起一股无名火来,烧得他胸口窝火得厉害。 “我可没有给你无视我的许可啊,小鬼!” 比往常还要低沉上许多的嗓音向触怒他的小鬼宣告着兵士长的怒火。 “谁准许你现在看着我以外的东西!” “呃……哎、哈?” 无视? 我有吗? 纯粹只是因为心虚才不敢和兵长对视的少年极其无辜而又茫然地眨了眨眼。 被掐着下颚,艾伦一头雾水地看着利威尔兵长刚要开口说话,可是那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突然一下子用力掐紧,强烈的刺疼感将他喉咙里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他反射性地双手一把抓住了兵长的手,使劲地想要把那只掐疼他的手拽开。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那只掐着他的手仍旧纹丝不动。 看着艾伦拼命想要从自己手中挣脱开来的模样,利威尔抿紧了唇。 细碎的黑褐色额发的阴影笼罩了他的眼窝,眼下那一圈乌青的痕迹让男子那张冷峻的脸看起来阴沉得厉害。 他松开了掐着艾伦下巴的手,可是他的另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搂在艾伦的后腰上。粗糙的手指深深地嵌入少年后腰的肌肤里,力道狠到几乎在少年的肌肤上按出淤青的痕迹。 “艾伦哟……” 双手捂着被兵长掐住指痕的脸颊,被呼唤了名字的少年下意识抬起头来。 “你恨我吗?” “……呃……啊、哎、哈?” 揉着疼痛的脸颊的艾伦整个人都在一瞬间石化。 他呆呆地看着利威尔,脑子乱糟糟的一塌糊涂。 兵长在说什么?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话说兵长不是在因为他擅自摸他身体的事情生气么? …… “如果我能早一步赶过去,或许你就不会死。”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少年浅黑色的浓密发丝里,缓缓地抚摩着。 细腻的发丝在粗糙的指腹上滑开柔软的感触,让那手指越发贪婪地抚弄起少年带着温度的发。 “如果我能早点去找你,就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让那些肮脏的畜生啃食你的身体。” 利威尔的声音很低沉,明明是毫无起伏的声音,明明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压抑得厉害。 他的眼定定地看着艾伦,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凝聚成极深的色调,像是吞噬着四周的黑暗,将无机质的玻璃珠浸染成黑洞般的明亮。 明亮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什么都看不到的可怖。 “你恨我吗,艾伦。” 他问。 他抚弄着艾伦头发的手指,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 还保持着捂着脸的姿势的艾伦呆呆地看着利威尔,他的脑子还是很混乱,可是他似乎隐约听懂了兵长那句话的意思。 【利威尔看到你死了,艾伦。】 艾伦觉得自己的眼角突然有点发热,他咬紧了下唇,将眼角那点渗出来的湿意逼了回去。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却在这一刻堵得厉害,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兵长以为他已经死了。 兵长以为这只是一个梦。 兵长以为他现在只是在兵长的梦里活着。 捂着脸的双手放下去紧紧揪住利威尔兵长腰侧的衣物,艾伦使劲地摇着头,攥紧的手指将原本平整的衣服揪得皱皱巴巴。 或许是因为太过压抑的空气,或许是因为兵长那平静得什么都没有的语气,此刻他不知为何被堵得死死的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发热的眼角的湿意被他死死强忍着,可是眼角发红的痕迹却怎么都掩不住。 艾伦想不明白,他不知道兵长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恨他。 您并没有做错,利威尔兵长。 保护大家是您该做的事情,您可是兵士长啊。 我想要成为和您一样强大的人,我想要保护大家,所以就算是献出这条性命死去也好,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我的死去根本不可能是您的错,不是吗? 为什么您会觉得我会因为那种事情在恨您? ……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话? 如果被您认为我是在憎恨您的话,那我真正的心情又该怎么办? ……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注视着拼命摇头的小鬼微微发红的眼角,散落着细碎发丝阴影的眼底深处阴暗得让人看不清利威尔的情绪。 艾伦跪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紧紧地揪住他腰侧的衣服。 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仰起来,碧绿色瞳孔倔强地和他对视,微微上挑的发红的眼角让小鬼狠狠盯着他的眼底泄露出几分委屈之色。 褐瞳的兵士长咬紧牙发出啧的一声焦躁的哼声,他抬起手,捂住了半边脸。 柔韧的黑褐色短发从他指间的缝隙里凌乱地跳出来,利威尔的脸色在这一刻难看得厉害。 他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那句话会让这个孩子难过,他却还是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反正只是自己梦里的一个假象而已,所以就算真的让这孩子难过也没关系。 他这样想着。 反正真正的小鬼早就死了。 …… ………… 艾伦不会恨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憎恨着无法保护艾伦的他的人,是他自己。 啊啊,真是卑劣的大人啊。 ………… 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他捂住半边脸的手的手背上,利威尔下意识睁开眼,凌乱的黑褐色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微地晃了一晃。 落在眼窝里的细碎发丝阴影跟着晃动了一下,兵士长另一侧颊的耳朵紧跟着被艾伦另一只手捂住。 绿瞳的少年的双手抓住了兵士长的头,手心的温暖透过肌肤传递而去。 跪坐在利威尔腿上的艾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利威尔,他绷紧了脸,眼底露出豁出去的神色。 鼓起一生中全部的勇气,在皱着眉的利威尔的注视中,像是即将奔赴与巨兽人厮杀的战场的一脸毅然之色的少年直起了上半身,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在时间仿佛都停顿的一瞬间,摆出如同赴死般决然表情的少年闭紧了眼猛地凑到了利威尔的脸上。 少年温热而柔软的唇落到了最强的兵士长的颊边,鼻尖也陷进了兵士长颊边的肌肤中。 仅仅一瞬,然后飞快地离开。 只是少年因为凑上去时唇用力过度而在与兵士长的颊分离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啾的一声—— “我就算是死了——” 碧绿色的瞳孔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利威尔的眼,一脸倔强的少年用一点都不可爱的凶狠目光瞪着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如此宣告着。 “——也是喜欢兵长的!”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时节雨纷纷…… 106|第一百零七章 “我就算是死了——也是喜欢兵长的!” 跪坐在调查兵团兵士长的膝上的少年训练兵双手抓着兵士长的头,用一点都不可爱的凶狠表情做出了如此的宣告。 少年稚气的脸已是涨得微微发红,那是因为过于恼怒而气出来的绯红之色。 孩子明亮而纯粹的眼中没有大人眼里的阴晦和繁杂,那双大大的碧绿色瞳孔以毫不妥协的目光狠狠盯着利威尔,几乎可以看见透亮的瞳孔深处燃烧着的火焰痕迹。 野兽般攻击性十足的锐利气势就连对上可怕的人类最强也没有弱上分毫。 那像是有火焰在灼烧的漂亮的碧绿色宝石倒映在利威尔睁大的眼底,仿佛在他的眼底深处闪动着明亮的光泽。 而后,男子睁大的眼一点点收缩成细长而锐利的弧线。 半晌寂静,被艾伦刚才惊人的行动和宣告给整个人都定住的兵士长伸出手,指尖探入艾伦脑后浓密的浅黑色发丝里。 他的身体向前倾来。 还保持着双手抓着利威尔兵长的头的艾伦下意识发出呃的一声,睁着眼错愕地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脸。 在他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人的吻已经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略带点凉意的唇碰触温暖的脸颊的肌肤带来突如其来的爆炸性刺激轰地一声炸开,瞬间将艾伦的脑子炸成一片空白。 被亲吻了脸颊的少年训练兵睁大眼整个人都傻掉了。 细长的瞳孔俯视着怀中小鬼呆呆傻傻的石化模样,兵士长唇角一扬,上挑起一个浅浅的向上的弧度。 于是利威尔兵长唇角挑起的笑意更是让脑子已经空茫成一片的少年眼睛瞪圆到了极限。 笑……笑了?! 哎、哎……咦…… 兵、兵长……在笑?! 天崩地裂神哭鬼号风卷云涌地动山摇狂风呼啸都不足以形容艾伦此刻的感受。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已经彻底僵硬石化,他觉得他现在绝对会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纯粹是因为那种简直像是看到利威尔兵长对一团掉在身上的灰尘视而不见这样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行为的震撼感! 这是在暗示我的生命即将终结的宣告吗—— 内心宛如飓风刮过的少年的心脏在寒风中颤抖。 可是那让少年内心动摇到天崩地裂的兵士长却似乎还尤不满足,竟是又凑过来,用上挑出浅浅笑意的唇又亲了他的脸颊一口。 轰的一声。 再也扛不住的艾伦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整个脑袋连同耳根都红得一塌糊涂。 他猛地收回抓着兵长头的双手往自己脸上一拍,那动作太猛以至于掌心拍在他自己的脸颊上都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想必拍得很疼。 可是艾伦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一点疼痛,他一边紧张地睁大眼盯着利威尔兵长,一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双颊防备对方再一次的偷袭,整个人拼命向后缩去。 刚才还抓着利威尔兵长气势十足地做出骇人听闻的宣告的少年那一股气势在这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腰被兵长紧紧地搂着,只怕他就会一个倒栽下来摔在地上。 艾伦的双手紧紧地捂住被亲的脸颊,被太多意味不明的冲击性将脑子弄得乱糟糟的少年脸上尽是被热气烫过的绯红之色,像是熟透了的鲜嫩欲滴的红苹果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的嘴咧了咧,微微动着,似乎是在一张一合,微弱得像是刚出生的猫咪的呜声无法抑制地从他的喉咙里透了出来。 在不久前因为利威尔问出那句话而又气又急时被逼红的眼角此刻因为一塌糊涂的情绪而越发红得厉害,因为被利威尔那一下给吓得不轻而隐隐透出的生理性的水汽将碧绿色的瞳孔染上一层反光的水润光泽,一眼看上去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水汪汪的越发惹人怜爱。 “艾伦……” 利威尔兵长的头还埋在他的脸侧,说话的唇里呼出的浅浅的气息带着几分热度掠过少年已经绯红到极致的小小耳垂。 那呼唤着他名字的声音近在耳边,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的痕迹,却偏偏沙哑得恰到好处得给人一种听觉上的美感,让听见的人都忍不住有眩晕的感觉。 如果用久经‘战场’的大人的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性感到让人不自觉浑身战栗的声音。 而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纯白如一张白纸的艾伦更是毫无抵抗力,他只觉得浑身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试图挣扎躲开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去没了一点力气。 于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的少年脸颊上手捂不到的地方又被搂着他的男子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呜……兵……利威尔兵长!请不要这样!” 可怜的少年绯红的脸的热度几乎已经可以与烧开的开水相媲美,甚至隐约可以看见头顶蒸腾出的热气。 “胆子可真够大的,小鬼,明明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却不允许长官做吗?” “并、并不这样,可、可是——” “那你是对长官的回敬有异议吗?” “哈?没有!但是兵长,我——” “那就给我把手拿开。” “呜啊……” 少年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脸颊,蒙着一层浅浅水汽的碧绿色瞳孔看上来,带着恳求的神色瞅着利威尔。 若是以往遇到做错事或是打扫未达到兵长要求的时候,这一招通常都是很好使的——无论是对佩特拉小姐还是利威尔兵长。 于是在此刻被逼到现在这种无路可退的境地之时,艾伦只能果断使出这屡试不爽的一招。 但是…… 就算是百试百灵的招式,那也是要分场合的。 使劲摇着小尾巴用亮亮的大眼睛瞅过来卖萌的小狗狗只会让人欲罢不能,想要更加使劲揉搓着那毛绒绒的小脑袋欺负到他眼泪汪汪为止。 所以…… “艾伦哟,听不见我的命令吗?” “呜……” 完全无法反抗强硬的长官的压迫而被欺负得够呛的艾伦已是欲哭无泪。 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的心脏都会被吓得停止跳动好吗? 好不容易活过来难道还没过一天就又要死一次吗? 而且还是因为兵长的亲吻惊吓过度吓死的——这种丢人的理由被别人知道绝对会被笑死的好吗? 脑子乱七八糟地纠结着却又不敢反抗利威尔兵长的艾伦动了动身体,从后腰传来的刺痛感让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兵、兵长,很疼!” 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个可以使用的理由,绿瞳的少年赶紧结结巴巴地喊了出来。 “我腰那里很疼,您抓得太紧了。” “嗯?” 很清楚怀里的小鬼是在转移话题,利威尔盯了艾伦好一会儿,微微眯起的深褐色细长瞳孔盯得艾伦很快就心虚地低下头去。 直到艾伦老老实实地放下捂着脸的手不吭声了,他这才转移了目光。 虽然只是一时兴起逗了小鬼一下,本来没有太欺负人的打算,但是小鬼的反应实在太可爱让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一时间心痒痒的欲罢不能结果一不小心就做过了头……嘁,才不是他的错。 兵士长如此想着,将怀中的小鬼搂紧了一些。 “疼的地方在哪里?” “您抓着的地方……” 趴在他肩上的小鬼小声回答,他一伸手将小鬼身上那件松垮的衣服的后面撩了起来。 一直搂着怀中少年纤细的腰的手稍微松了劲,往下面放了放,搂在了下腰处。 目光一瞥,利威尔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 少年后腰上的肌肤细腻而光滑,浅浅的小麦色皮肤在光下泛着漂亮的色泽,隐约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的痕迹。 在那柔嫩的肌肤上,几道手指状的淤青痕迹异常显眼。 利威尔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抓着艾伦的腰的手指太过用力才勒出来的淤青。 一不小心就用了些力…… 皱着眉的兵士长闷闷地想着,伸手抚摩起那让他觉得碍眼的青紫色淤痕来。 因为天生体温较低的缘故,他的手指比常人要凉上许多,而还只是个孩子的艾伦体温本来就比较高,后腰上的皮肤温度就更高——利威尔冰凉的手指往少年温热的后腰肌肤一触,就把那一处的皮肤刺激地缩了一缩,软软的细小绒毛瞬间都竖立了起来。 被这么一刺激,后腰上本就隐隐作痛的皮肤更是敏感得厉害。 当利威尔因为长期握着刀刃而变得粗糙的手指往正是敏感时刻的肌肤上一摸,艾伦的腰顿时就一个哆嗦,下意识腰一扭躲开了利威尔的手。 “别躲。” “唉?可是……哈!哈哈!兵长!啊哈……住手!” 刚才还乖乖地趴在利威尔怀中的艾伦突然不知为何使劲挣扎了起来,因为他动作猛地一下子激烈起来,利威尔一个没抓牢,艾伦顿时就挣脱了利威尔的手,一个骨碌滚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倒在利威尔腿上。 蜷缩着纤细的身体侧躺着趴在利威尔膝上的艾伦明亮的碧绿色瞳孔和利威尔眯起来的细长眼睛一对上,顿时就是一个抽搐。 艾伦赶紧撑起身体,手脚并用拼命想要从利威尔身上爬走。 可是他刚爬到一半,一只手伸过来,一下子就将他按了下去。 “别动,我帮你把淤血揉开。” “不……呜!” 因为刚才拼命的挣扎,艾伦身上松垮垮的上衣早就向前滑了下去,将少年柔嫩的腰部的肌肤裸|露在外面。 而艾伦趴在利威尔兵士长的膝盖上,却是恰好将后腰的肌肤暴露在兵士长的目光之下,于是一把将想要从他身上爬开的小鬼按趴下的利威尔毫不客气直接揉了上去。 “呜——等、请等——” 脸朝下趴在利威尔兵长膝上的绿瞳少年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可是后背却被兵长轻而易举地按着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啊……哈……啊哈,痒……哈哈!” 敏感的后腰处皮肤被抚摩着,艾伦无法抑制地发出断断续续抽气般的笑声。 “兵长!哈……哈哈!好痒!啊哈!请住手啊!啊哈……” “……” “啊哈哈哈哈!拜托住手啊兵长!哈哈!哈哈哈哈!受不了啊!” ………… ……………… “您是故意的吧?” “……” “请不要移开目光!” 重新跪坐回兵士长大腿上的少年训练兵以控诉的目光盯着刚才把他折腾得够呛的兵士长,发红的眼角还残留着一点被逼出的泪水的痕迹。 被欺负得哭出眼泪(其实是笑出来的)的艾伦用自以为凶狠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的长官,可是他那凌乱的发丝和绯红的眼角让他凶狠的表情完全没有一点说服力,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气鼓鼓的孩子,那委屈的模样实在让人想摸一摸他的头。 “我都说了很痒了请住手,您还要继续实在太过份了!” “……艾伦哟,不克服怕痒这个缺点是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的。” “请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利威尔兵长!” 利威尔抬起手抚摸着恼怒地瞪着他的艾伦的脸,他的目光变得柔软了下来。 “是我不对,艾伦。” 褐瞳的兵士长突然间干脆利落地道歉让还打算继续控诉对方暴行的少年呆了一呆。 利威尔的目光落在艾伦的脸上,浅浅的睫毛在那细长的瞳孔里撒下柔软的阴影,倒映着眼前小鬼明亮的眼那漂亮的碧色,像是流水缓缓流淌开来。 他伸出双手,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捧上了艾伦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 “是我不好。” 他说,声音仍旧是低沉的,却柔和得仿佛沉睡中的叹息。 线条锐利可怖的眼角,融化开来的时候却有着比常人更柔软的痕迹。 “艾伦。” 褐瞳的兵士长低声说,他的额头抵在少年柔软的额头上,几乎能感觉到少年细长的黑色睫毛眨动时掠过他鼻尖的微小痕迹。 那让他的目光越发变得柔软了起来,他看着艾伦,深褐色的瞳孔里仿佛水波荡漾开了倒映进去的碧色的水痕。 “我只是想碰一碰你,不行吗,艾伦?” 艾伦睁大眼看着捧着他的颊低声呢喃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才缓解了热度的颊再次一点一点地发烫了起来。 “因为太可爱所以才想要欺负你难道不对吗。” 张口结舌的少年脸颊的绯红之色一点点爬回了耳根上。 “艾伦……” “呜哇啊啊啊!!请给我等一下啊!!!” 绯色已经蔓延到后颈上,整个脑袋再次冒出热气的少年为了自己抽搐不已马上就要停摆的心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大喊出声,狠狠地打断了兵士长的话。 “我我我我——利威尔兵长!” “嗯?” “您突然说这么多话我很不适应……” “说什么蠢话,我本来就很能说。” “嘎?啊?呃……可、可是……” 艾伦的眼角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快要被吓哭了。 “感觉您一下子变得这么温柔我有点……不!我不是说您以前不够温柔什么的!”被利威尔兵长那和以前完全不符合的动作行为给吓得一愣一愣的少年训练兵已经被刺激得语无伦次了,“您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可、可是也没有现在这么——这么——” 被刺激得神经错乱的可怜少年已是词不达意,完全形容不出心底那种诡异的感觉。 如果要对面已经看得眼珠子都凸出来的韩吉分队长来形容,那就是…… 【你现在的模样真是温柔得让人恶心到死啊,利威尔。】 “总之——兵长!请不要说那种和您形象不符的话!不要做那种和您形象不符的行为!” 已经彻底豁出去的少年如此语无伦次地说着,他觉得就算是面对着十头奇行种也不会将他逼疯到这种濒临崩溃的地步。 “……和我形象不符吗?”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如此重复了一遍,他沉默了一下,嘁了一声不爽地撇过头去。 “啊啊,反正是在梦里,想要做什么说什么都随我的便吧。” “…………” 兵长你做出那种孩子气一样闹别扭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我已经快到极限了,所以就拜托您不要再刺激我了好吗? “而且…” 头突然被狠狠地按了下去,那按在他脑后的手将他的头一把按进兵长的胸口。 那结实的肌肤的温热透过敞开的衬衫浸透到他发烫的脸颊上,烧得他的脑子一时间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艾伦茫然地趴在兵长的胸口,他听见兵长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了下来。 “温柔什么的,我也不打算对艾伦你以外的人去做。” 抱着他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贯穿进他的耳膜之中,一时间让他发愣得厉害。 艾伦怔怔地还有些不太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何那句话让他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那种说法就像是‘就算是他真的死了,利威尔兵长也会是他的’这样的感觉,让他有种莫名地就满足了起来。 就算是我真的死了……哎?等等。 …… 是不是哪里不对? ………… ……我好像没死。 ……………… 哇啊啊啊啊啊啊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啊! 【来做有趣的事吧~~艾伦~~一定可以看到和平常不一样的利威尔哦~~】 所以说,韩吉分队长,您所谓有趣的事情就是让兵长以为自己在做梦然后做出这些奇怪的行为来么…… 好吧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您这种看兵长笑话的恶趣味了。 但是请您找死也不要扯上无辜的我好吗? 【我就就算是死了也是喜欢兵长的!】 所以说,我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协助韩吉分队长给兵长下套的同犯了么? ……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tat。 【反正是做梦,所以想要做什么说什么都随我的便吧。】 利威尔兵长,如果告诉您那些不符合形象的话和不符合形象的行为都是现实……您会杀了我么…… …… 少年训练兵浑身一个寒战。 绝对会的吧…… …… ……………… “那个,兵长,我还有事,您请继续好好的休息。” 如此说着的艾伦猛地一个用力将抱着他的利威尔推开,他从对方膝上跳下来,果断地转身就打算落跑。 无论如何等我走了请您继续睡—— 无论如何请您把这当成是一场梦。 这样无论是对您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还要继续让您因为我的死难过一段时间实在是非常抱歉,但是不用担心,等您再睡一觉完全醒过来之后我们待会儿再见! 想要干净利落地落跑的绿瞳少年才刚一转身,手就被人一把抓住。 他慌张地回过头来,一低头,目光就和坐在沙发上的男子对个正着。 褐发的兵士长抓着他的手,被凌乱的黑褐色发丝阴影掩盖了大半的眼看过来。 “艾伦,你要走了?” 抓着他的手的男子看着他,声音中隐约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无措。 …… ……………… 太……太、太狡猾了。 用这种像是要被抛弃的表情看着我是犯规的啊利威尔兵长—— 被那样的利威尔兵长给瞬间击沉从而再也迈不开步丧失了唯一一次逃生的机会的少年在心底发出了如此的悲鸣。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真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107|第一百零八章 微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细长的黑褐色短发跟着掠过的带着凉意的风晃了一晃,尖细的发丝尖儿从兵士长被阴影笼罩的眼窝里划过。 虽然因为低着头,眼窝大半都被发的阴影笼罩着,利威尔脸上的神色却是常日所无法见到的柔和。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有任何人会相信那位可怕的兵士长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利威尔的左臂将刚才想要逃走的小鬼圈在怀中,穿着制服外套时看起来似乎颇为削瘦的手臂在失去了外套的遮挡之后,在稍有些透明的雪白衬衫下隐隐透出结实的肌肉凸出的痕迹。 怀中小鬼那熟悉的毛绒绒的浅黑色发丝紧密地贴在他的下巴和颈上,温暖的感触从颈部的肌肤传递过来,那种柔软而细腻的感觉总是让人欲罢不能地时不时轻轻磨蹭一下。 屈着双膝侧身坐在他怀中的少年低着头,细小的耳垂从细碎的浅黑色发丝里露出来,像是被水蒸气烫过一般满是绯红之色。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盯着那因为紧张而偶尔会微微抖动一下的粉红色细小耳垂,利威尔原本捂着小鬼的头的右手顺着小鬼发烫的左颊滑下来,凭着手指的感觉抓住了小鬼头的另一侧他看不见的那只耳朵。 手指抓住的那只耳朵也是滚烫的,显然另一边他看不见的细小耳垂大概也是和艾伦右边耳朵一样的绯红色。 小鬼的耳朵很容易就会发红,尤其是在说谎的时候。 一边如此想着,指尖柔嫩细腻的感触让利威尔一边不自觉地揉了揉被他抓住的软软的耳垂。 那突然的动作让他怀中的小家伙发出呜的一声轻微的哼声,那显然是因为被利威尔的动作吓到而措手不及发出的声音,却在发出的一瞬间拼命压抑下来而变成了细细小小的哼声。 那声音传进耳中,给人感觉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咪挥舞着爪子使劲在心底挠了一挠,实在是让人心痒难耐想要再狠狠揉搓几下。 一直低着头的艾伦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瞪着利威尔,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刚刚在水中洗过的绿色宝石透亮透亮的。 “兵长,您真的不考虑休息一下吗?” 抬头侧过来瞪着他的少年咬着牙如此问道,还带着孩子稚气的脸是红红的,虽然眼睛很用力地瞪着他,但是却只会越发让人觉得可爱。 “想休息的话随时都可以。” 利威尔低声回答,他略显粗糙的手指在少年柔软的脸颊肌肤上滑动着。 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从刚才起依旧一直专注地凝视着怀中的小鬼,那明明是一点都不锐利可怕而是异常柔和的目光,却让艾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是因为如此,艾伦才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想这么抱着你大概也只有现在了……” 捧着怀中小鬼的颊将小鬼的脸转向自己的兵士长说,说到这里脸色又稍微阴沉了几分。 他看着艾伦,突然又低下头来,吻了吻小鬼那软软的额头,然后将其越发地搂紧在怀中。 细碎的褐色发丝落下来,发尖刺进他突兀地抿紧了几分的唇角。 轻描淡写地说着想要抱住他的语气…… 轻描淡写地亲吻他的举动…… 那一切轻而易举就做出来说出来的举止却是让艾伦原本就发红的脸腾地一声,像是熟透了一般整个儿连同颈部都变成了鲜红欲滴的颜色。 不行了…… 真的不行了! 三笠阿尔敏韩吉小姐也行啊,谁来救救我! 整个脑袋彻底煮得熟透了的少年训练兵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悲鸣。 如果说平常那个冷漠苛刻的兵长光是目光都恐怖得能杀死人的话,现在的这个温柔到恐怖的兵长就是从另一种意义上会让人的心脏随时随地停止跳动—— 为什么兵长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说出这些让人脸红得不行的话来啊! 就算认为自己是做梦也请不要随便放弃您那人类最强的可怕形象好吗兵长。 “艾伦,就算容易脸红也要有个程度啊。” 摸了摸小鬼那张被煮得红透了的脸,利威尔挑了挑眉说道。 艾伦一撇嘴,不服气地反驳了回来。 “……还不都是利威尔兵长的错……” “啧,居然想要把错推给长官吗,小鬼。” “我才没有……” 这样下去不行。 想要抱头哀嚎的艾伦痛苦地想着。 一直对利威尔兵长的拳头有极大的莫名恐惧感的少年训练兵觉得,他现在已经隐约有宁可被兵长狠狠揍一顿也不想继续被如此折磨的想法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扛不住把真相说出来然后就那样被兵长干掉了。 少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拼命开动着他那个不怎么灵活的脑子想要想出解决现在这种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怖的现状。 碧绿色的眼扫了四周一圈,然后突然定格在那个放在沙发前面茶几上的茶杯上。 显然是因为不久前被喝过几口,所以此刻只剩下一半浅红色的液体安静地躺在白瓷色的茶杯里。 【因为佩特拉从我这里要了安眠药,所以才让利威尔那家伙睡着啊。】 韩吉分队长的话一下子跳进了艾伦的脑中,让他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剩下一半的红茶显然就是佩特拉小姐放了安眠药的茶水了,想必兵长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就是因为喝了这个。 那么只要让兵长把剩下这半杯红茶喝掉陷入睡眠的话…… “怎么了,艾伦?” 因为不满小鬼的脸一直朝着另一边,利威尔皱起眉,直接伸手将怀中小鬼的脸转向了自己这边。 “啊……呃……我、我喉咙有些干……” 在兵长锐利的目光下,艾伦顶着极大的压力的说出了以前根本不敢在兵长面前说出的谎话。 “呃、那个、兵长,如果您不想休息的话,至少喝杯茶放松一下?” 鼓起勇气一口气将谎话说完的艾伦飞快地从利威尔兵长腿上跳下来,伸手一把端起身前茶几上的茶杯,一转身就冲着茶水间跑了过去。 “我、我去泡一壶茶!”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说着,从后面看过去,他那一头浅黑色发里露出来的两只耳朵都微微发红。 好在艾伦刚才本来就一直脸红得厉害,就算是知道艾伦说谎耳朵就会发红的利威尔也没因此而多想。 虽然下意识伸手想要把离开他怀中的小鬼拽回来,但是顿了一顿之后,利威尔还是放弃了。 算了。 他神色阴沉地如此想着。 很久没喝过小鬼泡的茶了。 就算是最后一次…… 在茶水间好一会儿折腾,还好艾伦在勤务兵时期经常负责帮利威尔兵长泡茶,所以就算因为心慌而有些手忙脚乱,茶水还是很快就顺利烧开了。 在新的白瓷色的茶杯里放进利威尔兵长中意的红茶末,比往常稍微放少了一些分量,烧开的水也只倒进茶杯大半杯。 艾伦有些心虚地瞥了房间里面一眼,确认从兵长那个方位看不到自己之后,他赶紧端起刚才从茶几上端过来的剩下小半杯的红茶,一口气全部倒进了刚刚泡好的红茶里。 冷静。 一定要冷静。 第一次给长官下药的少年训练兵拼命警告着自己。 总之,能不能及时逃走最后结果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下了! 绿瞳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的心脏缓和下来,再重新确认了一下给兵长的红茶和自己喝的茶的位置,这才一咬牙端着盘子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缭绕的热气从两杯热茶上冉冉升起,少年的脸被掩盖在热气之后看起来有些模糊,恰好将少年脸上那一点心虚的神色挡住。 “兵长,茶……” 艾伦小声说着,睁着眼盯着兵长的手向着自己伸过来,紧张得汗都快要滴下来了。 直到他看到兵长的手抓住了那杯下了药的红茶之后,他那颗高高悬起的心脏才咻的一声掉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还没到胜利的时候。 如此反复告诫着自己,艾伦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兵长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杯上端送到兵长唇边—— 只差一点—— 只要喝下去—— 眼看就要碰触到唇的茶杯突然在停顿在半途。 “艾伦。” 利威尔兵长突然发出的声音将正死死地盯着茶杯的艾伦吓得心脏顿时一个哆嗦。 “是……是!兵长,怎么了?” “你不喝?刚才不是喊着很渴吗?” “呃……啊,我要喝的。” 因为心虚得厉害,被利威尔兵长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得不轻的少年慌慌张张地一把端起茶几上的另一杯红茶,直接就往嘴里送。 可是惊慌之中他完全忘记了那杯茶是刚刚才泡出来,水还是滚烫的,他这么吹都不吹一口气直接往嘴里灌的后果就是—— “好烫!” 被滚烫的茶水烫得浑身一颤的少年发出一声痛喊,而他因为疼痛而手一个抖动,于是那满满的茶杯里滚烫的茶水一下子飞溅出来撒了他端着茶杯的那只手整个手背。 “呜——” 被狠狠一烫的手蓦然松开,白瓷的茶水一下子摔下来砰地一声砸的粉碎,浅红色的液体溅了木质地板一地。 而刚才被烫得不轻的艾伦在松开茶杯的瞬间下意识向后猛地退了几步,却没有留神脚下的椅子腿而被重重绊了一跤。 措手不及中他整个人都向后跌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就在他身后的高大的立柜上。 遭受突如其来猛烈撞击的立柜一个剧烈地晃动,放在立柜上的几个沉重的箱子顿时就是一歪,眼看就要砸在跌坐在立柜下的少年的头上—— 下意识仰头向上看去的少年睁大碧绿色的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从天而降的重物由远及近向他狠狠砸来—— “艾伦!” 砰砰几声重物砸在人体上沉闷的响声,那闷响声大到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疼。 摔下来的沉重的箱子撞在人的身体上后又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盖子都摔了开来,几个木箱子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跌坐在大柜子下面的艾伦睁大了眼。 那挡在他头上的利威尔兵长落下来的影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利威尔的双臂撑在他身后的柜子上,弯着俯下来的身体挡在他的上空,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自己的身下。 刚才的沉闷的响声就是沉重的木箱子砸在利威尔后颈和背上发出的撞击声,听那个动静显然砸得不轻。 “兵、兵长!” 绿瞳的少年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却又不知道该碰那里,只能在空中虚晃着。 “对不起兵长!都是我没注意才——您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吗?” 单膝跪在地上的兵士长低着头没有吭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撞得厉害的缘故。 他一只手还保持着按在柜子上的姿势,另一只却是缩了回来,揉了揉自己刚才被砸到的此刻一阵阵发疼的后颈处。 他低着头,细碎的尖利黑褐色发丝从他颊边垂落,将他大半的颊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一声不吭地揉了自己的后颈好一会儿,然后将那只手放下来伸到眼前。从凌乱的发丝中透出的不知何时变得犀利起来的狭长瞳孔冷冷地盯着自己刚才揉后颈的手,利威尔的唇抿紧了几分,抿出锐利的弧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兵长……兵长?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对艾伦担心的询问声视若无睹,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兵士长突然猛地抬手。 以凶狠之极毫不留情的势头猛地挥下的手掌几乎带上一阵呼啸而过的疾风—— 啪的一声狠响,响彻了整个房间。 那劲头是如此之强劲儿以至于满屋子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一耳光嗡嗡的回响。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整整十秒,整个人都已经吓傻的艾伦终于反应了过来。 “啊啊啊啊——” 吓傻的少年无法抑制地发出惊慌的叫喊。 “您在做什么兵长!” 那是下了狠手的一耳光,用尽了全部的凶狠力道没有留下丝毫缓和的余地。 一点血丝从被打破的唇角渗了下来。 “……会疼。” 手指按在自己发红的脸颊上的兵士长发出微不可闻的仿佛是喃喃自语的声音。 “那是当然的好吗!嘴都打破了——都流血了——兵长您突然在做什么啊?!” 被兵士长那突然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的莫名其妙的举动整个人都给吓得傻掉的少年惊慌失措地大喊着,看着兵长嘴角的那一抹血痕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那突如其来的巴掌是如此之狠,重重拍在肉上发出的沉闷的响声给人感官上带来的疼痛让他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兵长的脑袋该不会是刚才被砸坏了吧……还是说……韩吉分队长那个什么安眠药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 一边如此纳闷地想着,艾伦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兵长发红的脸颊,尽可能轻地用拇指擦着从兵长破掉的唇角渗出来的血丝。 话说就算一时脑子被砸昏了打自己也不要那么用力啊,这要是普通人,只怕满口的牙齿都要被打掉了…… 刚才那么响的声音……他光是听着都觉得疼啊。 ………… 嗯? 疼……? …… 【……会疼。】 都流血了,当然会疼…… ………… 【疼吧,艾伦,疼的话就说明你可不是在做梦。】 突然从脑子里跳出来的韩吉分队长的话让艾伦按在利威尔唇角的手指瞬间就僵住。 ………… 刚才砸到兵长身上的箱子一定砸得他很疼…… 连唇角都被打破的耳光一定更疼…… ……………… 会!疼! !!! 跪坐在地上的绿瞳少年猛地跳起来,像一只被猛兽追赶生命遭受最终极的威胁的小鹿几窜几窜就惊慌地蹦跶到了门口。 不管了总而言之先逃再说! 浑身上下都被恐怖感所笼罩的少年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发挥了人类为了生存所能迸发出来的潜力的极限,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冲到了门口将手伸向了门锁——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极其平静的,就像是没有一点波澜的平如镜面的湖水的低沉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顿时让艾伦伸向大门的手在空中狠狠一抖。 少年的脸整个儿都垮了下来,他拉耸着肩膀蔫头蔫脑地转过身来,小声的、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什么。 “呃,兵长,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韩吉分、分队长她——” 轰的一声巨响。 那是快到肉眼几乎都无法看清的凶残到人类所能达到的极致的一拳狠狠地擦过艾伦的左颊砸在艾伦身后的墙壁上发出巨响。 那恐怖的拳头掠过时带起的拳风从已经彻底被吓傻的少年颊边如刀锋般掠过,竟是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刮痕。 啪擦一声脆响,无数蜘蛛网似的裂痕以重重砸在墙上的拳头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迸裂。 因为强烈的恐惧而整个脑子一片空白的少年后背靠着墙哧溜一下滑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利威尔兵士长站在艾伦身前,细长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此刻异常凶狠的脸上。 他低着头,额发的阴影掩盖了他大半的眼窝,让他的脸色越发显得阴沉可怖。 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边缘反射着冰冷的弧光,透过细碎的褐发从眼窝的阴影中迸发出几乎让人的血液都为之冻结的凶光冷冷地俯视着艾伦。 “兵、兵长……” 碧绿色的瞳孔睁大到极限,艾伦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上方的兵士长,他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上下打架了。 死定了。 这是此刻脑子一片空白的他脑中唯一的一个念头。 “给我忘掉。” 冰冷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上八度,四周骤然降温的空气的寒意几乎冻进骨子里。 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兵士长狭长的瞳孔迸发出的可怖目光让利威尔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艾伦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到那来自地狱的黑色火焰燃烧而起将兵士长整个人都簇拥了起来,那灼人的煞气震慑得整个房间的冰冷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而那个可怕的魔鬼正在向他下达着完全不合理的命令。 “把刚才的一切全部都给我忘掉!这是命令!” 请……请不要下这种不讲理的命令! 被身前的兵士长那比平常还要恐怖数十倍的威压感压迫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少年训练兵在心底呐喊着。 明明都是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说的话,为什么变成我的错了? 我也被吓得够呛啊! 要是能忘掉我绝对立刻就忘掉给你看啊! 虽然在心底如此呐喊着,可是利威尔兵长那周身近乎实质性散发出来的凶戾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坐在地上的艾伦压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就连喉咙都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卡得死死的一点声音都憋不出来。 “啊啊,做不到是吗。”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如此说着,以平静得让人心惊肉跳的语气。 “那我来帮你一把……” 他的右拳一点点攥紧,缩紧的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声。 那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异常的清晰,听得艾伦下意识恐惧地吞了一口唾沫。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用凶残到了极点的目光俯视着艾伦的兵士长再一次开了口。 “让我把那些东西从你脑子里全部揍出来就行了。” 他用冰冷的声音说,“反正你这个蠢货的脑子塞的全部都是垃圾废物就算坏掉了也没关系……艾伦哟,你没有意见吧。” 有! 非常大! 艾伦脸色发白地死死盯着自己头顶上那只捏得咯咯作响的拳头在心底发出如此徒劳的呐喊。 作者有话要说:o(* ̄▽ ̄*)ゞ 最近有好多地雷手榴弹哦~~~谢谢大家~~~ 于是满足地继续欺负艾伦【哪里不对 108|第一百零九章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坐在地上,向上看着的碧绿色的眼满是惊惧之色,站在他身前的那个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的男人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将少年大半个身体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一滴冷汗顺着少年光滑的脸颊滴落,艾伦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上方那近乎实质性的针芒似的煞气刺得他全身都生疼,让还坐在地上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后缩去。 可是身后那堵结实的墙壁挡住了他逃生的路线。 咯哒一声,他头顶上被利威尔兵长砸碎的蜘蛛网状的裂纹里一粒小石子滚落下来,掉下来敲在艾伦的肩上然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那细小的石子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却是敲得艾伦的肩膀瞬间一抖,他仰着头战战兢兢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利威尔兵长,又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白日的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利威尔的身后,却是将兵士长的脸整个儿笼罩在阴影之中。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站在那里,一身煞气勃发将整个房间渲染得如同血腥的战场。 他低着头,细碎的锐利发丝以柔韧的弧度散落在他被阴影笼罩的颊边,那居高临下俯视着艾伦的阴沉的深褐色玻璃珠瞳孔迸发出的凶光让人不寒而栗。 拳头攥紧时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关节扭动的响声更是让艾伦心惊胆战。 逃不掉了。 哪怕是孤身面对两头奇行种也无所畏惧的少年此刻在这个力量强大到非人类的兵士长面前终于感受到了所谓的绝望。 啊啊,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啊。 本该是无辜被牵扯进奇行种分队长的陷阱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帮凶的少年如此绝望的想着。 要让兵长消气就只能咬紧牙挨顿揍了—— 已经完全破罐子破摔的艾伦如此想着。 死就死吧—— “艾伦,把牙咬紧了。” 利威尔兵长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句话代表的含义却是让艾伦的心脏瞬间又是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一抬眼。 上方那轻而易举就能砸碎坚硬的石墙的兵士长的拳头已狠狠向他挥来—— 艾伦猛地闭紧了眼咬紧了牙—— 他的双臂本能地交叉挡在眼前—— 眼看那仿佛能撕裂空气的凶残之极的一拳就要砸在他的脑袋上—— 挥起来时甚至带起一道嗡嗡作响的气流的恐怖一拳突兀地停顿在离艾伦的眼只有一厘米的空中。 那握紧的拳头离艾伦的脸是如此之近,以至于闭紧了眼的艾伦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细长的漆黑睫毛都触及了那勒出青筋的拳头的指关节上。 被凶猛的一拳带起的气流刮起的拳风将散落在少年颊边的浅黑色的发丝全部刮得飞扬了起来,而后轻柔地落下来。 一缕浅黑色的额发柔软地落在紧贴在艾伦颊边的拳背上,然后顺着勒得近乎泛白的指关节的缝隙里滑落下来。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房间里撒了一地的光芒。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气墙挡住而停顿在艾伦眼前的拳头在微凉的空气中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啧——!” 一声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咂嘴声。 停在浅黑色短发的少年闭得紧紧的眼前的拳头突然张开,向前抓去。 绷紧了身体等待着酷刑降临的艾伦只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一把拽住,在闭着眼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抓着他胳膊的手上传来的强劲的力道已经将坐在地上的他整个人都强行拽了起来—— 他一个踉跄向前跌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 他在措手不及中猛地睁开眼,视线所能看到的是那失去了熟悉的洁白领巾而敞开的衬衫衣领和衣领里露出的大半锁骨的痕迹。 而后,他一头栽进了那熟悉的胸膛里。 艾伦被单膝跪在地上的利威尔兵长一把拽进了怀中。 他跪在地上,被兵长紧紧地抱着,那两只抱着他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简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嵌在对方身体里一般。 那发狠的劲头让他甚至有种利威尔兵长根本就是想要将他全身的骨头都勒断掉的感觉。 “呜……” 那发狠抱着他的手臂恐怖的力量让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疼得厉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若不是他咬紧了牙拼命忍住,只怕就会发出疼痛的呻|吟声。 可是他的忍耐并没有让那桎梏他的手臂的力道放松分毫,反而一点点越发紧迫了起来,那种骨头一点点被挤压得仿佛马上就要碎裂的恐惧感让他终于忍不住发出声来。 “兵长……疼……好疼。” “啊啊,疼吗?” 抱着他的兵士长如此回答,虽然仍旧没有松开手,却终究还是放松了几分力道,给怀中的小鬼留出了喘气的空隙。 然而,那并非是结束。 “不好好教训你一顿用疼痛让你铭记在心的话,你是不会了解的啊,艾伦。” 低沉到了极致的声音,阴沉的语气让利威尔的话里渗出几分隐藏不住的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松开手臂,右手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头。 利威尔盯着跪在他身前的小鬼,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像是无机质的冰冷玻璃珠,在深处似乎隐约能看见褐色的火焰在燃烧。 那灼烧着的细小褐色火焰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热度,反而从内向外渗着寒意。 “很得意吗,艾伦。” 利威尔盯着艾伦,目光即使燃烧着怒火也是冰冷得让人从骨子里感到颤栗。 “明明只是一个臭小鬼,居然敢把大人耍得团团转!” “兵长,我并没有——” 完全无视拼命想要解释的艾伦,利威尔突兀地低下头去。 他的脸整个儿埋进了怀中小鬼的颈窝深处。 艾伦身上穿着的那件不怎么合身的松垮垮的衣服被这么一拽,顿时从艾伦的左肩垮了下去。 少年整个左肩光滑的肌肤都暴露在带着凉意的空气中,那凉意刺激得细小的绒毛一时间都微微竖立了起来。 头埋进小鬼颈窝深处的兵士长柔韧的黑褐色发丝掠过艾伦的下巴和肩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尖细的发尖儿刺得有些发疼发痒。 可是被利威尔阴沉可怕的目光惊吓到而在此刻惊慌失措的艾伦完全没有在意到这点轻微的感觉,他并不知道兵长想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对劲而已。 “兵长——?我不是——” 他惊慌地还想要解释,“那个,我……呜嗯!!” 颈上柔软的肌肤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碰触,而后,那个坚硬的东西狠狠地刺进了皮肤里。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刺疼感从颈上传来让艾伦发出一声闷哼,剩下的半句话全部吞了回去。 他唔的一声咬紧牙,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手一把揪紧了利威尔兵长身后的衣服。 咬穿了他颈部皮肤的牙齿还在继续向血肉的更深处刺下去,撕咬开他颈部薄薄的那层皮,将滚烫的红色液体放了出来。 碧绿色的眼猛地睁大,利威尔兵长的牙狠狠地咬破他皮刺进肌肤的动作很慢,慢得让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一点点撕裂开、血管被一点点贯穿的感触—— 那种清晰的感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呜……” 少年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碧绿色的瞳孔颤抖得厉害。 颈部被毫不留情撕咬开的血肉疼得他的肩膀都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他咬紧了牙将疼痛的呻|吟死死地憋回喉咙深处。 他的手指僵硬地揪紧了兵长的衣服,眼盯着天花板。 可是就算眼睛看不到,因为疼痛而敏感到了极点的皮肤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滚烫的血从他被咬穿的肌肤里流出来,顺着他的颈一点点流到他的肩上。 很疼,非常疼。 可是让他觉得可怕的并不是疼痛。 让他连身体都战栗起来的时候一种无法抑制的莫名恐惧感。 利威尔兵长看起来总是很可怕,所有人都很畏惧这样的兵长,可是他却从不曾真正地害怕过兵长。 兵长无论多么可怕,却总是在保护他。 他总是伸出手,轻易地就将他护在身下。 他的手比什么都还要让他感到安心。 只要待在兵长的身边,没有任何东西都能让他感到害怕。 …… 然而,那个让他安心的男人却在这一刻可怕得让他揪住男人衣服的手指都因为恐惧而发起抖来。 艾伦咬紧牙,被无形的空气堵死的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就像是有一头嗜血的野兽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喉咙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被眼前的猛兽整个儿咬断—— 那种即将生命终结在这一刻的恐惧感让人无法抑制地连灵魂都感到了战栗。 抱着他的男人就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宣告他生命的所有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那种被人掌控的可怕的感觉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僵硬得动弹不得。 ………… 终于,那几乎狠狠咬下他颈上一块肉的牙齿松了开来。 用力地按着他的脑袋和抱紧他让他动弹不得的手也松开了。 艾伦下意识有些僵硬地偏过头想要向兵长看去,可是利威尔却突然猛地将他的脑袋向下狠狠一压,他眼角的余光只来得及看见利威尔兵长被血染红的唇角渗出的血丝滑下下巴的痕迹。 兵长抬手,手指捂在嘴上,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艾伦抬头想要看清楚一些,可是他的头却突然又被重重向下一按。 再一次将他的脑袋狠狠按下去的兵士长起身站了起来,一转身向着洗手间走了过去。 等艾伦抬起头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利威尔兵长的背影。 很快的,洗手间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跪坐在地上的艾伦发着呆盯着低着头将流水泼到脸上的利威尔兵长的背影,看着对方手指上的鲜红液体顺着透明的水流了下去。 脑子还有些空荡荡的,可是颈部的刺痛感让艾伦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颈部被咬破的地方,伤口的血还在流个不停,仅凭手指的感触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里被咬得有多深有多狠了。 好疼。 利威尔兵长咬得可真狠…… 忍着颈部一阵阵尖锐的刺疼感,艾伦抿紧了唇如此想着。 他摸了摸颈上,只觉得手摸到的地方都是湿乎乎的,染了他一手心的湿意。 可恶……血流得到处都是了。 艾伦有些郁闷地继续摸着刺疼不已的脖子。 微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掠过艾伦此刻正是敏感得厉害的颈部的肌肤上,于是那被血染湿的皮肤都感觉到了轻微的凉意。 唔,耳朵那里湿湿的好冷,这一片肯定都是血了,都流到肩膀上了…… …………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突兀地一抖。 被咬伤的地方在颈侧。 血是从那里流下来的。 …… ……血是不可能……向上面流上去……吧? 艾伦的手按在自己颈部的伤口上,僵硬着一动不动。 他跪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风吹过他的脸颊,带着湿润气息的耳廓在风中的凉意渗透肌肤的深处。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耳朵上也是湿的? 少年的眼仿佛放空了那么一瞬。 …… 兵……长? …… ………… 碧绿色的瞳孔睁得很大,像是碧水凝聚的透亮。 睁大眼的少年低着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色,那血色是如此的鲜艳以至于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不是混合了其他透明的液体。 大颗大颗的泪水突兀地从艾伦嫩绿的眼中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眼角。 那泪水渗进他微微张开的唇角,舌尖上传来苦涩的味道。 绿瞳的少年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中涌出,一滴滴砸落在他看着的那只手上。 “你在做什么?” 冷硬的、带着明显不快意味的低沉嗓音将脑子一片空白的艾伦唤醒了过来。 他还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只是在无意识中循着声音抬头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又是一连串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的腿上,将他跪坐在地上的腿的肌肤也打湿了浅浅的痕迹。 “不要以为哭就可以被原谅啊,艾伦。” 紧紧地锁着眉的兵士长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冷峻的脸上露出极其不悦的神色。 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利威尔唇角已经没了血迹,泼了水的脸也因为刚刚用毛巾擦拭过而变得干干净净地没有留下丝毫水汽的痕迹,只有紧贴在他皱紧的额头上的黑褐色发丝还是湿润的,隐隐可以看见一滴水珠从发丝里渗出来,顺着他皱紧的眉宇从他鼻子一侧滑了下来。 “唉?……我并没有……” 清楚地感觉到利威尔兵长不快的情绪,艾伦下意识想要说什么。 当他看见利威尔兵长只是盯着他,眉皱得越发厉害的时候,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脸的湿意让他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 “哎?啊?奇怪,怎么会……” 绿瞳的少年慌慌张张地抬手拼命擦起脸上的泪水来,可是无论怎么用力擦,那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仍旧不断从碧绿色的瞳孔里滚出来的泪水让他怎么都擦不干净。 而他那慌慌张张擦眼泪的模样让利威尔发出啧的一声不快的咂嘴声。 “越来越没用了。” 双手抱胸站在艾伦面前,利威尔皱着眉一脸阴沉地俯视着那个没用的小鬼。 “这点疼都受不了哭成这种没出息的模样,你到底在搞什么?” “……不是。” 疼? 啊啊,对了,脖子那里被咬伤了,会觉得疼。 …… 可是,之所以会掉眼泪并不是因为那几乎快要被他忘记的疼痛…… 为什么要哭……? …… 啊啊……想起来了啊…… 那个时候,呼啸而过的风刮过身体噬骨的寒意……三笠攥紧他的冰冷的发着抖的手,阿尔敏拼命压抑着哭腔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那些不断掉落在他脸上的滚烫的泪水…… 还有…… 【脏死了啊,小鬼。】 ……利威尔兵长…… “兵长。” 少年的手伸了出来,掌心中残留着鲜血的痕迹,混合着掉落在掌心上的眼泪的水汽。 他伸出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利威尔的手腕,将那脏兮兮的血迹都蹭了利威尔的一手。 “喂,给我放手。” 往常因为他的一个瞪眼都噤若寒蝉的少年在他的呵斥声中却不知为何将他的手腕抓的更紧,眼泪也掉得更凶了起来。 “兵长。” 那个小鬼一边不停地掉眼泪一边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抽抽噎噎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声。 “……兵长……兵长。” 哭得太厉害以至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利威尔盯着艾伦那张被泪水染得一塌糊涂的脸,虽然眉仍旧是拧得死死的,只是眼底那一股阴沉的戾气却终究还是转化成无奈。 他叹了口气,俯□去将那个哭得厉害的臭小鬼抱住。 “有那么疼吗,艾伦?” 细碎的发丝带着几分凌乱的痕迹落在利威尔的颊边,他抱紧了艾伦,低声开口问道。 “……很难受。” 在被利威尔抱住的一瞬间,艾伦就下意识伸手搂住了利威尔兵长的脖子,紧紧地不肯松手。 满脸泪痕的少年开口发出轻微而又含糊的呜咽声,顿时又是一连串的眼泪掉了下来,就算他自己拼命想要忍住也没能成功。 因为太难受所以怎么都忍不住。 是的,不是疼。 是因为难受。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难受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只要一想到兵长……眼泪就怎么都停不下来。 【脏死了啊,小鬼。】 【明明被咬伤的是脖子,血流出来打湿了脖子……为什么会连耳朵都被沾湿了?】 …… 兵长,对不起,利威尔兵长。 我让您—— …… ……………… 半晌的寂静,房间里只能听见少年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抱着抽泣的艾伦的兵士长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艾伦。” “呜……” “别哭了,艾伦。” “呜……” 褐瞳的兵士长发出一声低低的、近乎无奈的叹息声。 “好了,艾伦。”他说,“我不会发火了,够了,别哭了。” “……(抽泣)” “听不懂人话吗,小鬼!别得寸进尺啊!” “对、对不起!……可是……突然……停不下来,呜嗯……请、请等……” 细碎的黑褐色发丝在兵士长的眼窝里落下浅浅的阴影,将兵士长的眼大半都掩住让人看不清楚。 手缓缓地抚摸怀中抽泣的小鬼的后脑,他沉默了许久,突然低下头来。 带着凉意的唇凑到怀中小鬼还在不断滚出泪水的发红的眼角上,利威尔轻轻舔舐了一下那被染湿的细长睫毛上沾染的泪水的痕迹。 “真苦啊……” 他低声说。 那是小鬼的眼泪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艾伦耳朵湿掉的原因我没明写,不过大家都应该猜得出来那是为什么吧? 反正不可能是血倒流啦(笑 109|第一百一十章 `p`*wxc`p``p`*wxc`p`  乳白色的云朵飘了过来,明亮的太阳被云彩挡住了半边,于是那落在大地上的阳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浅浅的阳光从高空中直照下来,穿过敞开的窗子,落进驻扎地指挥部最高长官的政务房里,让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柔和的光线。 或许是因为夜晚残留的阴冷气息被阳光驱散的缘故,整个房间都变得暖和了起来。 即便如此,木质地板上还是很凉的。 绿瞳的少年穿着短裤就被韩吉扛了过来,修长的腿上光滑的肌肤都露在外面,坐在地上被冰凉的地板一浸顿时凉意就往肌肤里面透了进去——察觉到这一点的兵士长顿时就皱起眉来,试图将艾伦抓起来。 可是艾伦一直哭着抱着利威尔死活不肯挪动,别说自己站起来,就连利威尔稍微动一下都将利威尔抓得死死的像是担心他跑掉一样。 利威尔实在没辙,强行站起来又担心小鬼哭得更厉害,所以干脆就任由抓着他的小鬼继续哭,只是将小鬼整个抱起来让小鬼坐在自己腿上了。 抽泣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怀中的小鬼终于安静了下来。 因为艾伦哭得很厉害,利威尔虽然一脸嫌弃但是还是一直轻轻拍着艾伦的后背,所以当小鬼的肩不再因为抽噎而微微抖动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艾伦半边脸都趴在他胸口,露在外面的剩下半边脸湿漉漉的,被泪水浸透了尽是水痕。 少年闭着眼,就连细长的睫毛都是湿润的,还沾染着细小的水珠。 哭累了睡着的少年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两只手都还紧紧地抓着他腰侧的衣服,抵在他胸口的脸将他白色的衬衫染上极大一块水迹。 摸了摸那毛绒绒的后脑勺,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叹了口气。 终于睡着了啊。 他带着几分无奈如此想着,一起身,直接抱着艾伦从地上站了起来,快步几步走到了他刚才躺着的沙发旁将睡着的小鬼放了上去。 一把将散落在沙发一角的毛毯拽过来,他拍了一拍就直接盖在艾伦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利威尔才顿觉胸口有点发凉,于是本能地低头去看。 胸口的位置,他干净的白色衬衫上被小鬼的眼泪给弄湿了一大片,那湿漉漉的感觉让利威尔皱着眉啧了一声,伸手就拽起衬衫湿掉的地方抖了抖。可是抱着他的小鬼当时眼泪实在掉得太厉害,竟是将那一片衣料整个儿给浸透了,几乎隐约可以从被浸湿的半透明衣料里看见兵士长那勒在黑色皮带下的结实胸肌纹理的痕迹。 “……臭小鬼。” 放弃了将湿透的衣服擦干,兵士长一脸不爽地低声啧了一句。细长的短发散落下来,从额发的缝隙里透出的锐利的眼向躺在沙发上的臭小鬼瞥去。 沙发上的艾伦睡得很沉,毛毯将他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连肩膀那里都被掐紧了避免毯子滑落下来,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沙发的皮革上,沉睡中的少年微微张着唇,轻微的呼吸从那里呼了出来。他脸上的神色很是放松,睡着时越发显出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浅浅的泪痕在他的眼角划开,细长的睫毛因为沾了水汽而略压了下去,在少年稚气的睡脸上落下浅色的影子。即使是已经睡着了,眼角似乎还在隐约地渗出点点的泪水,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有些心疼,却又隐隐让人感到怜爱不已。 啊啊,真是麻烦的小鬼。 褐瞳的兵士长伸手摸了摸那张残留着泪痕的少年的脸,将那些泪水的痕迹擦去了大半,也将艾伦那些贴在他额头上的有些湿润的发丝给拨了开来。 他弯下腰去,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从他的颊边垂下来,随着他低下去的脸落在了艾伦的鼻尖上。 一手按在沙发上,一手拨开了艾伦额头的湿发,利威尔带着一点凉意的唇轻轻地压下了沾染着细小水汽的漆黑睫毛,落在小鬼的眼角,将那里刚刚渗出来的一点泪水给舔舐了过去。 利威尔的眼半闭着,睫毛垂下来将他瞳孔里玻璃珠的冷光几乎都掩住。 明亮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落在他的侧颊上,让俯身的兵士长的侧脸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柔软的痕迹。 某种安静而温暖的气息让那透明的阳光都仿佛停顿在这柔和的一刻。 稍许之后,利威尔直起身来。 他抬起头来,原本半闭着的眼在重新挑起的一瞬间重新转换成常日里的犀利,斜着瞥向那一侧窗口的眼角隐隐透出一道寒光。 一秒钟的时间,房间里的氛围陡然转换成冬日的刺骨。 利威尔冷冷地盯着窗口的方向,那从眼前散落的黑褐色发丝空隙里透出的阴沉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几步跨到窗边,他的手一按窗台,突然纵身一跃—— 逆光之下男子矫健的身影在空中一跃而过,竟是直接从这边三楼的窗子跃过了楼与楼之间那近乎两米多宽的空隙,纵身跃进了对面大楼的窗子里。 啪的一声。 漆黑色的长靴从窗台上一跃而过,踩踏在房间的石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调查兵团兵士长茶余饭后的笑料于是一本满足正要离开这个房间的韩吉刚把手伸到门把上,身后突然响起长靴踏地的啪的一声重响让刚刚抓到门把的分队长顿时就是一抖。 从背后射来的近乎实质性刺穿她身体的刀锋般的目光让韩吉整个肩膀都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在夺门而出和留下来装傻两个选项中她犹豫了一秒—— 可是她身后在石地上踏响的沉闷的脚步声已经向这边走过来,那声音是如此的清晰,显然就在离她极近的地方,那是只需要再跨两步就能到达的距离—— “哟~~利威尔,真巧啊~~” 机智的韩吉分队长果断放弃了夺门而出这个不可能做到的选项,猛地转过身来,冲着她那位面色阴沉的同僚绽放出灿烂而闪耀的笑容。 “啊啊。” 被她殷勤打招呼的同僚面无表情地低声应了她一声。 漆黑的长靴踏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一步步向她走来。 “韩吉哟。”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捏着拳头让手指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冷冷的盯着韩吉,这一刻从他被阴影笼罩的眼窝里迸射出的凶光恐怖得让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吉分队长的心脏都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竟是一边干笑一边摆着手向后退了一步。 “给你十秒钟留下遗言。” 利威尔说,轻描淡写。 “咦咦咦~~~~~等、稍等,有话好说啊兵士长大人~~~~~!!!” 这一天,驻扎地调查兵团指挥部的大楼里,调查兵团分队长的惨叫声回响了很久……很久…… ……… …………… …………………… “哈?看错了?” 女性分队长发出嗤的一声近乎讥笑的声音。 可是她这嘴一撇顿时就扯到了她青肿了半边的脸,疼得她又是一个咧嘴,眼角都抽搐了起来。 两个镜片都已经粉碎成蛛网状的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另外一边眼镜腿已经断开了还是用带子绑在耳朵上才勉强在脸上戴住了。 啊啊那个神经质的家伙下手还真狠啊。 明明小艾伦首当其冲看你笑话你不舍得动他一根指头,却把火全部发到我这个弱女子身上! 捂着肿得厉害抽痛不已的下巴哼哼唧唧的分队长在心底如此腹诽抱怨着,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最大的始作俑者。 此刻一副鼻青脸肿的惨烈模样的韩吉用哀怨的目光瞅了将她揍成这样的利威尔一眼,然后将塞在鼻子里止血的纸团儿又揉进鼻腔里一点。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撩起腿坐在沙发上,随手扯过身前茶几上的面巾纸擦着他的手。 他脸上带着露骨的嫌弃神色擦拭着手背上刚才因为直接将韩吉揍出鼻血而沾到的血迹……可是他胸口衬衫上那一片被浸湿的半干不干的痕迹他倒是毫无所觉。 “是的!是当时我看错了!” 金发的少年站在房间的中间,他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站得笔直。 本来手指就有些发抖的他因为韩吉分队长那哧的一声嘲笑声脸上更是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可是就算如此,他仍旧咬紧牙坚持着自己刚才的那句话。 “那个时候看到巨兽人将柱子拔起来,我先入为主就把巨兽人抓起来吞掉的训练兵当成是艾伦了!”他绷紧了脸大声说,“因为当时情况很紧张,我那么一喊,兵长您自然就跟着我看错了!” 当时那个巨兽人只是将钉住艾伦的石柱拔起来了而已,它挖出来撕烂和吞食的躯体是另一个死掉的训练兵! 因为距离太远了他们看错了把那个训练兵当成了艾伦而已!后来他和三笠冲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搞错了,接着他们就在石堆里找到了被怪物丢到一边的艾伦,然后发现艾伦一开始只是一时闭过气去了而已,并没有真正死掉,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然后他们就这样把艾伦带回来了。 无论是咬紧牙大声回答两位长官的金发少年,还是安静地站在阿尔敏身边很少说话的三笠,都咬死了以上这几句话不肯松口。 “阿尔敏,就算认可你说的话,可是按照佩特拉的说法艾伦的伤势那可是致命的。” “……艾伦从以前就有很强的自我愈合能力,分队长您不是也知道吗?” “哼,连心脏被刺穿都能复原的愈合能力吗?阿尔敏,那已经超过人类认知的范畴了。” 推了推碎裂成蜘蛛网的眼镜,韩吉分队长微微昂起头,她用看不出情绪的目光盯着阿尔敏,镜片边缘掠过一道冷冷的反光。 “被刺穿了胸口却在短短的一天里就能愈合……”她说,“简直就和那些被砍断了手臂却在短时间里就能重新长出手臂的巨兽人一样啊。” 分队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个比喻顿时就让金发少年放在背后的手一抖。 阿尔敏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他还是咬紧了牙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就算您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艾伦他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哈,说得也是,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我还要这么追问他为什么能活下来,你觉得我很不讲情面吗,阿诺德训练兵?” “我、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分队长,我、我是说……” 韩吉突兀地一声冷哼让阿尔敏紧张得结巴了起来,他的心脏一时间高高悬了起来,放在背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那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几乎都掐出了红印。 韩吉显然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但是看起来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她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利威尔。 褐瞳的兵士长一直神色冷淡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黑褐色的细长额发略显凌乱地张开散在颊边,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让人完全看不穿他此刻的心思。 瞥了神情淡漠的利威尔一眼,韩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 “算了……就暂时当做是你说的那样吧。” 她对阿尔敏说,似有些不耐烦地冲着两个训练兵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阿尔敏和三笠彼此对视了一眼,向身前的两位长官鞠躬之后转身向大门走去。 “喂,你们两个。” 一直沉默着的兵士长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让刚走到门口的两个少年瞬间顿住。 “是的!利威尔兵长!请问有什么吩咐!” 被兵士长冷冷的嗓音吓得心里一抖的金发少年猛地转过身来,下意识就在胸口举起拳头摆出了行礼的姿势。 他身边的黑发少年倒是很冷静,只是侧过身来,黑冷的瞳孔静静地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手一撑沙发的靠背,站起身来。 他说,“去把艾伦的东西收拾了带过来。” “唉?呃……” 金发少年露出困惑的神色,反而是黑发少年立刻就反映了过来,顿时就皱起眉来。 没能尽快领会意思的阿尔敏这一瞬间的迟疑让兵士长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就是你们宿舍的那些东西,听不懂吗?” “唉?是、是的!我们马上就去!” 猛地站直大声回答的阿尔敏猛地一拽开口想要说话的三笠,一脸紧张地将三笠拽了出去。 大门从外面被轻轻地关上,韩吉瞥了被关紧的门一眼,又看向她那个一脸面瘫的同僚,发出嗤的一声笑声。 “利威尔,让训练兵长期住宿在外可是要得到训练兵团的总教官——以及我的准许的啊。” 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的利威尔冷冷地斜了韩吉一眼,刀锋般的目光里明明白白透露出‘我管你们去死’的意味。 哎呀呀,真是好可怕啊。 现在还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但是就是死活不长记性的分队长笑眯眯地托着下巴想着,然后一副我很宽容我很大量我不和你计较的表情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我特许了,总教官那边也由我去说就是。” 啊啊我这个人就是对同事太温柔太体贴了。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捧着青肿的脸如此自我满足地想着,那一脸利威尔你还不来感谢我的表情让兵士长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又握紧了起来。 眼看一场惨剧又要上演—— 啪啪的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阻止了房间里即将上演的惨剧。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那位心思慎密而又认真的辅佐官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先向站在沙发旁边的利威尔兵士长行礼,然后才转向他的上司说了起来。 “分队长,宪兵队的人过来了……呜哇!分队长您又做了什么啊!” 本来一脸沉着地向长官汇报的年轻辅佐官在看见长官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之后发出一声呜哇的大叫。 “啊,是吗,那叫他们过来就是啊。” 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辅佐官为什么大叫的分队长一挑眉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 您确定你这张脸能够见人吗分队长! 您不觉得你这张脸会让我们调查兵团在宪兵团那里丢脸么分队长长长长长长——! 可怜的辅佐官在心底发出如此无声的悲鸣。 无视那一脸悲愤表情的可怜辅佐官,利威尔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已经斜斜地挂在天空上的日头,一转身向着莫布里特身后的门口走去。 “哎?利威尔,你要走了吗?” “嗯,艾伦差不多该醒了。” “是吗。”韩吉赶紧说,“啊,对了,那两个小家伙刚刚将艾伦换洗的衣服带来了。” 她指了指门口椅子上放着的一叠衣服说,“喏,那里,你带过去吧。” 走到门口的利威尔一弯腰直接将那一叠衣服拿了起来,他回头,斜眼瞥了一眼身侧正在抱着头苦恼的年轻辅佐官。 “喂,把你的上司看好。” 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将目光从莫布里特身上移开的利威尔冷声说。 “一个月内,除非我因为公务主动找她,否则她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就把她揍得三天不能下床一次。”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面无表情的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了让莫布里特心惊肉跳的话,顿时就让年轻的分队长辅佐官一口气喘不过来只能目瞪口呆地傻在当场。 而莫布里特那擅长闯祸的长官已经在后面发出了悲鸣。 “太不讲理了啊利威尔!” “是啊,你有意见?” “嘤嘤嘤嘤~~怎么敢有啊兵长大人~” 完全无视捧着脸发出恶心的假哭声的麻烦同僚,利威尔很干脆地将身后的门砰地一声甩上。 “您又做了什么啊分队长!” 可怜的辅佐官悲痛的大喊声从门里传了出来。 “我和您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找利威尔兵长的麻烦那样会死的啊您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啊啊啊~~” ………… ……………… 当利威尔回到他的政务房的时候,那个哭累了睡着的小鬼已经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正弯着腰站在沙发前忙着将毛毯叠起来。 大门打开的动静让艾伦下意识回头看了过来,一眼看到利威尔,他叫了一声兵长,又回头对着叠到一半的毯子继续忙碌着。 松垮垮的不合身的衣服套在小鬼身上,一边肩膀的衣服还滑了下来,下面穿着短裤的两条长腿更是光溜溜的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顿时就让利威尔皱了皱眉。 “艾伦。” “是?” 回过身来的艾伦一眼看到一叠衣服冲着自己飞过来,他吃了一惊赶紧伸手将在空中散开的衣服一把抱住。 “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呃……好的。” 在利威尔兵长近乎监督的目光之下,艾伦赶紧利索地换上了他的衣服,然后这才将沙发上的毯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啪嗒啪嗒地跑到旁边的衣柜将毯子塞了进去。 刚才砸下来散落了一地的木箱子也早就被他收拾好,整齐地码在了一旁。 塞好毯子的少年跑回了利威尔的身前,仰着头睁着一双翡翠似的绿瞳看着他,像是在摇着尾巴等着他表扬的小狗狗一般。 兵士长冷峻的脸微微放柔,伸手将眼巴巴瞅着他的小鬼按在了沙发上。 “稍等一会儿。” 微微弯腰摸了摸被他按着坐在沙发上的少年的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柔软的浅黑色短发里揉过,利威尔低声说,“我刚才有叫人送牛奶和点心过来。” 看着小鬼那骤然发亮的漂亮的碧绿色瞳孔,利威尔又摸了摸那暖暖的头发,黑色的睫毛垂下来将他细长的眼掩住半截,俯视下来的目光似乎隐约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利威尔的话刚落音,昂昂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艾伦满是期待的目光也骤然望向了门口。 可是下一秒,少年发亮的眼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您现在有空吗?”敲着门的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我是宪兵队的督察官。” “……进来。”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直起身,放在艾伦头上的手也抬了起来。 门咯吱一声响了起来,有着漂亮的白金色短发的青年宪兵推门进来的,抬眼向双手抱胸站在沙发旁的兵士长看去。 “初次见面,利威尔兵士长阁下。” 出身贵族而有着良好教养的宪兵督察官微微低了低头,这就算是向这位军衔比他高一级的兵士长行了礼。 “并不是初次见面吧。” “嗯,说的也是。”对于调查兵团兵士长冷淡的回答不以为杵,督察官仍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平气和地回答道。 可是当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坐在兵士长旁边沙发上的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的时候,他那张平静的脸顿时就是一愣。 “那是……” 露出惊讶神色的的宪兵督察官在微微一顿之后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没能等到期待中的牛奶和点心,绿瞳的少年有些失望,可是因为知道兵长正在会客所以他还是坐得笔直,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刚刚睡醒还有些困倦,他低下头,抬起左手使劲揉着有点睁不开的双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影子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突然被人握住抬了起来。 正揉着困倦的眼睛的艾伦一抬头,碧绿色的眼顿时错愕地睁大。 漂亮的白金色短发在他的眼前滑落,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抬起他的右手,俯身下来,眼看对方的唇就要落在他那只被对方握着的右手手背上—— 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将艾伦的手夺了回去。 在宪兵的唇即将碰触到艾伦手背上的前一秒一把将艾伦的手拽了回来,利威尔毫不客气地照着对方就是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力道强劲得几乎非人类的恐怖的一脚让措手不及的的宪兵整个人都被踹飞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摔了下来。 一把将艾伦的手拽回来的利威尔一个用力就把艾伦整个人从沙发上拽了起来,用力塞进怀中。 那些该死的猪猡一样的贵族有什么肮脏特殊嗜好他才懒得管。 但是要是敢打小鬼的主意…… 双臂紧紧地搂着怀中还处于茫然状态中的小鬼,调查兵团兵士长那盯着被他踢飞出去的宪兵的狭长的眼危险地眯起来,迸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凶光。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 ̄▽ ̄")╭ 艾伦养成日志中间那两个字说是不让用了,要改名。 所以我现在正在很严肃正经的考虑是改成【艾伦去哪儿】这种儿童向名字,还是【救世主成长史】这种奇幻种ma文名字,还是【巨人英雄传说】这种史诗向名字。 嗯哼,我非常严肃,看我严肃的眼神┗|`o′|┛ 110|第一百一十一章 日头渐渐西头移去,下午火热的阳光照得大地有些发烫,将空荡荡的训练兵宿舍大楼的影子拉得长长地倒映在地上。 往日里人声鼎沸的训练场地里也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无端透出几分荒凉的感觉。 连续几天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宿舍大楼的门此刻是敞开的,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阿尔敏,真的要把艾伦的东西搬过去吗?” 黑发的少年正将柜子里艾伦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进身边的箱子里,漆黑的瞳孔盯着手中柔软的衣服,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看利威尔兵长那个架势,显然是打算强行让艾伦搬回去了。虽然三笠知道对现在的艾伦来说留在利威尔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但是一想到以后不能和艾伦住在一起他就很不开心。 “啊哈……既然利威尔兵长都发话了,谁也不能违背吧。” 正在弯腰收拾艾伦床上的铺盖的阿尔敏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回答道,“这次就算艾伦闹得再厉害兵长也不会顺着他了,肯定是要他搬回去的。” 阿尔敏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恐怕利威尔兵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轻易让艾伦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黑发的好友那不开心的神色,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呃,三笠,你也不用不高兴,我们可以去拜托兵长让我们两个也一起搬回去啊。” “要得到离开训练兵宿舍的特许很难吧?” 三笠皱了皱眉问道。 “呃,的确是……”阿尔敏将铺盖搬起来用绳子捆扎住,然后站直了耸了耸肩说,“但是艾伦到时候一定会坚持要搬回训练兵宿舍这里,所以只要对利威尔兵长说由我们来说服艾伦的话,我们两个应该就能得到特许了。” 三笠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开了口。 “……阿尔敏。” “什么?” “你觉得我们说的那个谎真的有用吗?” 黑发的好友地询问让阿尔敏的脸色暗了下来。 “利威尔兵长也好,韩吉分队长也好,大概都猜到我们是在说谎了……”他低声说,“但是,三笠,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所以这种话只是为了让其他人相信而已,比如佩特拉小姐他们……而兵长和分队长只要不继续追问下去就行了。” 咔擦一声将装满了衣服的衣箱盖子合上,细腻的黑发从少年白瓷色的颊边垂下来,柔软地落在火红色的围巾上。 三笠半跪在地上,注视着地上的箱子,夜空色的漆黑瞳孔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尔敏。” “怎么?” “……把事情告诉利威尔兵长也可以吧。” “哎?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谁都不能说的吗?” 三笠突如其来的话让阿尔敏露出吃惊的神色,他直接将捆好的铺盖丢下,一转身抓住了屈膝半跪在地上的三笠的肩,声音一下子变得大声了起来。 “谁都不能说!三笠!艾伦会变成怪物这种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知道艾伦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吗!”阿尔敏皱紧眉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要告诉兵长?” “……只是觉得。”沉默了一下,三笠低声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都会保护艾伦的……” 虽然对于那个人总是在独占艾伦这一点很不满,但是他却无法否认,无论是地位也好、力量也好,那个人能比他更好的保护艾伦。 “所以就想着,告诉他也没关系,毕竟他比我们年长,与其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告诉利威尔兵长,他能比我们想出更妥当的保护艾伦的方法。” “不行!”越发紧地抓住黑发好友的肩膀,阿尔敏突然就变得激动了起来,“他是很照顾艾伦没错!可是他是兵士长,是长官啊!你难道忘记了吗?当时因为城市遭到了袭击他就毫不犹豫地将艾伦丢下不管了啊!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相信啊?!” 阿尔敏咬着牙压低声音如此低喊着。 “听着,三笠,如果上面下了命令让身为兵士长的他去杀掉变成怪物的艾伦的话——” 金发少年的脸在这一刻突兀地就扭曲了起来,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三笠,那张被金发的阴影笼罩的脸一时间看起来异常可怖。 “他会去做的。” 阿尔敏说,一字一顿, 三笠按在膝盖上的手一抖,一下子攥紧了起来。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说的。” 他握紧了拳头说,眼微微眯起成锐利的弧度,幽冷的漆黑色瞳孔边缘似乎隐隐闪着冰冷的弧光。 无论艾伦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艾伦更重要的东西。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艾伦。 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阿尔敏说的事情,就算要和利威尔兵长刀剑相向他也不会犹豫分毫—— 想到这里,三笠突然又皱起眉来。 “那那个人怎么办?他也看到了,能保证他不会说出去吗?” 沉默了一下,阿尔敏叹了口气。 “那个人没关系,他绝对不会做对艾伦不利的事情。”他顿了一顿,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比起我们,那个人对艾伦来说更值得信任也说不定……” “…………” 从外面传来的急促的奔跑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个房间沉寂的气氛,半掩着的门砰地一声被重重拍开。 “三笠!阿尔敏!!!” 那个一边大喊着一边冲进来的少年训练兵猛地扑过来将刚转过身来的阿尔敏抓住,不管不顾地使劲摇晃了起来。 “你们还活着吗?!” “让?” 棕发的训练兵激动地瞪大眼看着三笠和阿尔敏,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起来。 训练兵现在都还是处于紧急戒备状态所以暂住在调查兵团营地附近,让下午是因为调查兵团士兵的命令才回来收拾清理剩下的机动装置的,结果一回来就发现本该没人的训练兵宿舍的门竟是敞开的。 一抬眼看到三笠和阿尔敏的身影,他顿时就猛地冲了进来。 他紧紧地抓着阿尔敏的肩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就发现那只是自己看到的幻觉而已,攥着阿尔敏肩膀的手更是控制不住地哆嗦了好几下。 “哈……哈哈!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 话说到半截突然卡了壳,让刚刚露出狂喜表情的脸蓦然僵住,他的目光掠过三笠和阿尔敏,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另一个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那个……那个家伙他……他……” “啊啊——艾伦也没事的,让,他和我们一起回来了。” 一下就猜到让在想什么的阿尔敏赶紧打断了让的话,笑着解释了起来。 “不过他受了伤,所以现在留在利威尔兵长那里休息呢。呃,因为我们也是昨晚才好不容易赶回来的,所以没来得及联系你们,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衣服箱子和捆扎好的铺盖,对让宽慰地笑了笑,“看,我们过来就是因为利威尔兵长让我们将艾伦的东西收拾了搬过去的。” “是吗,这样啊……那个家伙也没事啊。” 一直紧绷的肩膀随着少年训练兵吐出的一口气垮了下来,让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就掉回了原地,憋闷了许久的胸口也终于畅通地缓过气来。 “啊啊,还活着啊……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松开了抓着阿尔敏肩膀的手,全身一放松,眼睛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唉?唉唉?我们都没有事,让你不要哭啊。” 看到让突然掉了眼泪,阿尔敏有些慌张地安慰起他来。 “谁哭了啊?是你眼睛出问题了!” 一抬手胡乱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让抬头就一脸不爽地冲着阿尔敏吼了一句。然后,他一个转身伸手就将地上那包铺盖拎了起来。 “你们是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利威尔兵长那边是吧,我帮你们拿。” 他背对着阿尔敏说,也不等阿尔敏回答,直接将那捆铺盖往肩膀上一扛就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被夺走了铺盖的阿尔敏愣了一愣,看着已经跨出门去的让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那个,让……艾伦真的没事哦。” “谁说我要去看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啊!”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一扭头涨红着脸冲着看破他心思的阿尔敏发出了如此恼羞成怒的怒吼。 …… ………… 驻扎地调查兵团指挥部的大楼前,数十个穿着军队制服的年轻士兵正站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什么。 这本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让一路走过来的棕发的少年训练兵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士兵肩膀上挂着的都不是黑白双翼,而一只秀美的独角兽头像。 “宪兵团啊……” 拎着捆着的铺盖,让一边走一边侧头盯着那群宪兵团的士兵看。 来自乡下镇子的他很少见到只在大城市驻扎的宪兵,来到这个调查兵团驻扎地的训练兵营地之后,宪兵就更是罕见了。 “突然来这么多人真是稀奇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想起那两个离开的年轻宪兵,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嗯。”跟在他身后的阿尔敏一边走一边说,“听说是因为那个本该接管驻扎地的宪兵队过来了……还有那位宪兵团的分队长辅佐官。” 三笠走在最后面,手中抱着两个箱子,看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如果不是让曾经尝试过帮忙搬其中一个箱子知道重量的话,只怕会以为那两个箱子都是空的。 漆黑色的瞳孔透过颊边滑落的黑发的空隙向着那群宪兵扫了一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寻找的人的时候,他垂下眼来,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掩住他半边白皙的颊。 而走在他身边的阿尔敏也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那个人应该来了啊。 如此想着,阿尔敏忍不住停下脚步,再一次仔细将目光投到那边的宪兵里搜寻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让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同伴突然停了下来,他继续大步向前走着,直接一步跨进去走到了大院里面。 一步跨进门里的让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眼睛蓦然睁大,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顿时将拎在手中的铺盖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微风掠过前方那浅黑色的短发在空中展开的柔软痕迹倒映在让颤抖的瞳孔里。 那个穿着浅色衬衫的少年就背对着他站在他眼前,熟悉的背影让他眼角隐隐有些发烫。 让突然想起那一天的梦,他追在那个家伙的身后拼命地喊着,可是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却离他越来越远,他拼命伸出的手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此刻,那个人就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水汽笼罩住变得模模糊糊的,几乎都看不清楚前方那个人的身影,让张了张嘴想大声喊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的名字,可是这一刻他的喉咙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恶! 怎么都喊不出声来的棕发少年训练兵抬脚就冲了过去,他的手猛地向前伸出。 眼看他的手指就能将那个害得他白白大哭了一场的可恶的家伙抓住——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像是察觉到身后突然袭击带起的风声,一个侧身转过来,向着旁边一避一退。 让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以极其敏捷的动作闪开了他的手。 他伸过去想要抓住对方的手顿时扑了个空。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敏捷地避开他的手的浅黑色短发少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着他扑过去的力道更是用力向前一拽——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劲力道抓着让的手将让整个人都拽得向前踉跄栽倒下去。 而抓着他手腕的那个少年一扣一拽,干净利落地就将他的手臂反扭过来,然后抓着他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将他用力向前一推。 让被推得一头撞在了前面那根巨大的石柱上,被抓住的脑袋更是啪的一声就重重杵在石柱上。 他一时间只觉得磕在石柱上的脑子在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但是很快的,反扭在身后的右手被狠狠折压在后背上的刺痛感让他发出了啊的大叫声,被撞昏了的脑子也被刺激得清醒了过来。 “很疼啊!艾伦你这个家伙!给我放手!” 将让的手反扭到身后压住他的少年一顿,稍微松了松劲,觉得手臂上的刺痛感缓和了不少的棕发训练兵更是中气十足地大骂了起来。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难得我还听说你受伤了特地来——” “哇啊啊啊啊让你在做什么啊!!!” 突然响起的惊叫声一下子就打断了让的大骂声,让一呆,这才反应过来那是追上来的阿尔敏的叫声。 下一秒,他只觉得反抓着他的手和按着他后脑勺的手都松了开来,于是此刻还火大得厉害的他一个转身抬起拳头就要向着身后的人揍去。 可是他那金发的同伴猛地冲过来将他抓住,还一把伸出手死命地捂住了他想要继续骂人的嘴。 “住手啊!让!那不是艾伦!” 因为听见大院里响起的吵闹声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冲进来的阿尔敏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摆。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让死死地按住,那惊慌失措的动作完全是一副彻底慌了神的模样。 可是刚进门就被艾伦一顿好揍的让此刻正是窝火得厉害的时候,想也不想就甩开了拼命想要制止他的阿尔敏。 “怎么不是!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着,一边掉过头来看也不看就再一次抬起拳头想要狠狠揍过去—— “你想做什么!训练兵!”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挥出去的拳头被一只手接住。 让一怔,错愕地发现那接住自己拳头的是一位身着宪兵团制服的士兵,那个士兵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眼中露出怒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肚子挨了重重的一拳,疼得他整个人都弯下腰去喷出一口唾沫来。 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将他打得跪在地上的是另一个宪兵。 右边那个抓住让的拳头的宪兵一手将让的右臂向上反扭住,一手按在让的肩膀上将他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左边揍了让肚子一拳的另一个宪兵也用同样的动作抓住了让。 于是两只手都被向上反扭着的棕发训练兵被身边的两位宪兵死死地压着,被迫跪在了地上。 “现在的训练兵真是太放肆了!” 左侧的宪兵带着明显怒意的叱责声从上面传了下来,按着让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跪在地上的让整个上半身都压得匍匐在了地面。 “居然连长官都敢袭击?!” “非常抱歉!请原谅他啊!那是误会,他绝对没有那个胆子袭击长官!他只是弄错了——” 阿尔敏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像是在拼命地向压着让的宪兵解释着什么。 一个照面就被打了一顿现在又被别人死死地压着跪在地上的让只觉得昏头昏脑的,可是一肚子火还烧得旺盛之极,让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他憋不住又大骂了起来。 “艾伦你这个只会偷袭的混蛋!胆小鬼!有本事不要让别人帮啊!你这个——” “让你这个家伙只会背着人骂人吗!” 艾伦怒气冲冲的大叫声突然就传了过来。 那本该是和让针锋相对会让其怒火更甚的话,此刻却让棕发的训练兵瞬间一愣。 被压在地上的他抬起头,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指挥部大楼三楼的一个窗子里,他熟悉的绿瞳少年正从窗户里探出上半身,一脸怒意地冲着他喊着什么。 艾、艾伦? 费劲地仰着头看着三楼窗子里探出头的艾伦,让顿时傻了眼。 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那里啊?! 那……那他刚才想要揍的人是…… “放开他吧,只是误会。” 轻描淡写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似乎有一点熟悉的韵味,但更多的却是陌生。 “是的,辅佐官阁下。” 将让压得跪在地上的两位宪兵松开了手,于是那被死死压在地上的棕发训练兵终于得以将匍匐在地上的上半身直了起来。 还跪在地上的他抬起头,又是惊慌又是错愕地向站在身侧那位被称为辅佐官阁下的人看去。 目光落到那个人脸上的一刻,让的眼猛然睁大到了极限—— 浅黑色的短发被风掠过,在眼角散开柔软的痕迹。 身形修长的少年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上方,一手随意按在腰间,那从容而挺拔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就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浅色的衬衫的领子是微微敞开着的,被风吹得微微动了一动,漆黑的皮带缠绕在那具看似纤细的身体上,却是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紧绷的弧度。 那数十个宪兵都保持着恭谨的姿态站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位年轻的女性宪兵手臂上放着属于长官的宪兵团制服外套,显然是帮他拿着的。 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少年的脸的让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傻掉了。 然而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再在乎他的存在。 宪兵团的少年辅佐官仰着头。 站在调查兵团指挥部大楼窗边的少年训练兵低着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年轻的宪兵辅佐官有着一张年轻而又清俊的少年的面容。 宛如琥珀凝聚而成的瞳孔,焕发出阳光般炫目的金色光芒。 他仰着头,阳光落在他抬起的脸上,浅黑色的短发略散乱地撒在他的眼角,他的眼底清晰倒映出上面绿瞳少年的身影。 年轻的辅佐官唇角在这一刻蓦然上扬,弯起一抹浅浅的柔软弧度。 他那双与上面的艾伦宛如碧水凝聚的青翠瞳孔目光交汇的瞳孔里仿佛有纯粹的融化般的金子缓缓流动着,闪耀出细碎的纯金色光泽。 那张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之下的,是一张和艾伦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嘛,就是这样( ̄▽ ̄)~* 大家猜到了么 嗯哼~憋了一百多章的伏笔放出来真是一本满足~~ ps:因为明天后天要下乡去,所以就把明天的份在今天提前放出来了 于是我们周五见(= ̄w ̄=) 111|第一百一十二章 少年一双大大的碧绿色瞳孔眨了眨,又眨了眨,那张满是迷糊神色的脸表明他还完全弄不清楚当前的状况。 他试着扭了扭头,想要看清刚才那个突然抓住他的手的宪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的后脑被利威尔兵长的手按得死死地紧贴在兵长的胸口,别说想要回头,就连稍微动弹一下都动不了。 “兵长?” 艾伦发出困惑的询问声,但是半晌也没有得到回应。 利威尔兵长一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后背也被兵长紧紧地抱住。 刚才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那个瞬间,他只感觉他整个人都被兵长拽起来,然后就一头栽进了兵长怀中。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因为觉得被抱得太紧喘不过气而挣扎了两下,后来当兵长的手臂稍微松开让他缓过气来,而他又敏感地察觉到从兵长身上散发出来的近乎实质性刺人的恐怖气息之后,艾伦明智地选择了乖乖地让兵长抱着不敢再动……虽然他大概想动也动不了。 白金色短发的宪兵跪在地上,捂着抽痛不已的胸口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额头隐约有因为痛楚而渗出的冷汗滑落,他强忍着仿佛肋骨都断裂的疼痛抬起头来,同样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他带着几分怒意和错愕向对面的那位兵士长看去。 “对初次见面的人做出这种无礼的行为……宪兵团现在的礼仪教育已经有待商榷了啊。” 调查兵团兵士长冷冷的声音传来,细长的深褐色眼用毫无人类气息的阴沉目光地盯着他,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瞳孔边缘掠过的微光就像是一掠而过的利刃从他的颈上扫过。 那一股使人不寒而栗的煞气让青年宪兵对上一眼肩膀就无法抑制地一颤。 他的颈部几乎能感到到对方的目光仿佛实质化为刀锋从自己皮肤上擦过的锐刃和浸透肌肤的寒意。 那种就像是刀锋抵在颈边让人心惊*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只觉得寒气都从身体里渗了出来。 可是当白金色短发的宪兵发现刚才他想要行以吻手礼的少年还被利威尔紧紧抱在怀中的时候,他的眼中掠过一抹怒意。 他扶着墙壁晃了一晃,还是勉强站起身来,身为贵族的傲气和对那个人的敬意让他咬紧了牙和对方那极具压迫力的目光对视。 “放肆的是你们这些调查兵团的家伙啊!将你失礼的手从阁□上拿开——” 按着发出一阵阵抽痛的胸口,白金色短发的督察官盯着利威尔怒斥出声。 可是当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人’身上的时候顿时就是一愣。 刚才少年坐在沙发上还看不太出来。 现在少年因为被那位兵士长抱着所以站了起来,他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 ……奇怪,身高明显矮了一大截。 那位阁□高明明和他是差不多的。 宪兵督察官在这里愣住,对面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也一皱眉,目光一凝。 【阁下】? 这种称呼虽然只是一种尊称,但是就算对方是自己尊敬的人,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最起码也得是贵族或者军团的高阶长官。 虽然刚才一瞬间因为那个该死的贵族意图染指小鬼的事情而发了脾气,但是利威尔也并未就此失去冷静。 宪兵督察官话中居然将他怀中的小鬼称为阁下——那意味着刚才宪兵的举动只是在向他尊敬的人致吻手礼而已,而并非是他误会的对小鬼有什么龌龊念头。 可是艾伦不过只是一个尚未毕业的训练兵而已,怎么会…… 皱着眉思索着宪兵督察官奇怪的举动,利威尔抱着艾伦的手劲儿也稍微顿了一顿,于是被他紧紧搂着的一头雾水的少年终于得到了足够活动的空间。 艾伦一回头,目光恰恰和盯着他的青年宪兵对了个正着。 原本还困惑不已的宪兵督察官一下子呆住。 对面和他对上目光的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有着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清俊面容——宛如碧水凝聚而成的绿瞳像是上好的翡翠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色调的瞳孔。 他呆呆地看着艾伦,强烈的震惊几乎让他忘记了胸口剧烈的痛楚。 “……你是谁?” “哈?” 艾伦本就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现在被这个莫名其妙就做出要亲吻他手背的恶心行为的陌生家伙这么一质问,顿时就觉得不爽了。 “我才想知道你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他一转身从利威尔兵长怀中挣脱出来,一脸不快地反问道。 这一次利威尔倒是顺着艾伦松开了手,只是皱紧眉朝宪兵督察官看了一眼,又落回艾伦身上。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总觉得那个宪兵盯着艾伦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但是并非是什么龌龊或者恶意的眼神,而是透出满满的迷惑和难以置信。 眯着眼盯着艾伦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白金色短发的青年唇动了一动,似乎是想要开口说话,可是突然从外面传来的极大的吵闹声打断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 指挥部的大院里似乎发生了极大的骚动,可以清楚的听见大喊声透过敞开的窗子传进来。 “艾伦你这个混蛋!胆小鬼!没用的家伙!有本事来单挑——” 那再熟悉不过的叫骂声让艾伦的额头上嗤啦一下跳出了青筋。 “让这个家伙……” 他握紧了拳头,憋出明显是极力隐忍的半句话。 之所以忍耐下来,是因为他还在等着对面那个奇怪的家伙的回答,可是窗外让响亮的叫骂声却是接连不断地传进来,一句接着一句,大有将某人骂得狗血淋头的架势。 艾伦的理智终于在让不断的斥骂声中咯哒一声断了线。 他一转身,撇下对面的宪兵就冲到了窗子边,几乎将整个儿上半身都探到了窗子外,直接就冲着下面还在大喊大叫的让开吼—— “让你这个混蛋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吗——” 一句话就吼得让消了音,尤不满足的艾伦张嘴还想继续说什么。 可是他的眼突然剧烈一颤,剩下的半句话全部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微张着嘴,眼死死地盯着下方仰头冲他微笑的那个人,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石化了一般。 碧绿色的瞳孔颤抖得太过厉害,以至于那嫩绿之色猛然收缩在一起汇聚成浓烈之极的色调。 那就像是一片雪白的寒冬大地中探出的浓烈得仿佛能滴落碧绿水滴的绿芽的痕迹,被白茫茫的大地衬托得越发艳丽夺目。 他的指尖深深地抠进窗沿的木板深处,用力到了极致,几乎让不堪重负的木栏像是要被捏碎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站在下面的那个人仰头看着他,上扬的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那是一张他每天都能看到的比什么都还要熟悉的少年的脸。 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双宛如琥珀凝聚绽放着金子般细碎光泽的眼。 艾伦的脑子在这个瞬间一片空白。 下面那个人倒映在他眼底的影子将他的脑子撑得满满的,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想,可是他的身体却本能地动了起来。 手一撑,少年翻身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窗台之上。 浅黑色的短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发的阴影将他的脸大半都掩住,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半跪在窗台之上,按在上面的手松了开来。 无论是下面的少年辅佐官,还是后面调查兵团的兵士长,瞬间都是脸色一变。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不过是一眨眼的瞬间,连一秒钟都不到的刹那,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训练兵的脚离开了窗台,从高高的大楼上一跃而下。 “啧——!” 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 措手不及中却未能来得及抓住飞跃向空中的少年的手。 竭尽全力伸出的指尖只来得及触及少年在空中翻飞的衣角。 嗤啦一声,那是衣料被手指硬生生撕裂发出的响声。 少年的身影向下坠落而去,狂风将他的衣物猛烈地鼓动着飞扬如展开的羽翼。 重力带着他的身体向下坠去,风声从他的颊边呼啸而过刮出疼痛的痕迹。 艾伦睁大的绿色瞳孔里只是倒映着下面那个人的身影,而对自己从高空坠落的事情恍如不觉。 他只是拼命地伸出手,向着那本该已经从他生命中离去的最重要的人—— 轰的一声。 从高楼上跳下的少年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地面上一时间尘土飞扬。 阳光撒在地面上,却无法穿透那一层扬起的灰尘形成的烟雾。 利威尔站在大楼的窗边,细长的深褐色瞳孔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下方。 冷淡得看不出丝毫人类感情的目光,渗出像是刀锋掠过的锐气。 他骨节分明的手搁在窗台上,手指攥得紧紧,指间却只残留着刚才从艾伦衣角撕裂的残破衣料。 他冷冷地俯视着下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对于跳下高楼的艾伦丝毫担心的神色,却完全逆反地透出几分冷酷的意味。 尘土散尽,被烟雾笼罩的人影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艾伦从楼上跳下来的一瞬就几步并作一步冲过去一把将艾伦接住的少年辅佐官躺在地上,被艾伦压在了身下。 在四周渐渐散去的尘土里他咳了两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艾伦你这个家伙……” 他又是好气又是不爽地想要教训吓了他一跳的艾伦两句,可是他刚一开口,啪嗒一声,一滴泪水砸落在他的脸上。 年轻的辅佐官声音顿了一顿。 琥珀色的瞳孔抬起来,目光落到上方那张和他一模一样此刻却满是泪痕的少年的脸上。 绿瞳的少年跪坐在他的身上,睁着一双眼用凶狠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两只手死死地按在躺在地上的他的双肩之上。 咬紧的牙关将所有的声音都死死地吞回了喉咙之中,可是大颗大颗的泪水接连不断地从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渗出来,汇聚成豆大的水滴,顺着低着头的绿瞳少年的鼻尖滴下来。 一滴滴尽数落在了他的脸上。 滚烫得让他被滴落的脸上的肌肤仿佛是在被灼烧的泪水。 那个孩子的肩膀抽动着,泉涌而出的泪水在他无声无息的哭泣中滴落了他满脸的泪痕。 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一滴滴水珠渗入他鬓角,将躺在地上的他凌乱地散落在地面的发丝都浸湿的感触。 少年辅佐官静静地躺在地上,抬起手,向着那张被泪水染得一塌糊涂的脸伸去。 ……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此刻安静的大院里显得异常响亮。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伸出的双手出乎人意料的,重重地拍在了压在他身上的艾伦的脸颊上。 两边脸颊都遭受突然袭击的艾伦一下子被对方两巴掌给被打蒙了,就连不断掉下去的眼泪都停顿了刹那。 “不准这么没出息!” 毫不留情地狠狠拍打了艾伦的脸的少年辅佐官亮金色的瞳孔盯着艾伦,双手捂着那张被他拍红的脸。 “不然我可不会承认你这种爱哭鬼是我的弟弟。” 他捧着艾伦的脸近乎威胁一般狠狠地说着。 “谁……谁稀罕……呜……” 试图用同样凶狠的表情将那句话反击回去的艾伦刚一开口,那被他咬牙憋了半晌的呜咽声顿时就泄露出来几分。 他使劲将那呜咽声咽下去,勉强又一张口,顿时一连串的眼泪掉了下来,啪嗒啪嗒地尽数滴落在下面的人的脸上。 他抿紧唇再也不敢开口,只是将按在艾连肩膀上的手收回来憋着气使劲地擦脸,可是眼泪却噼里啪啦掉得更凶了起来。 “呜……”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叹了口气,手一撑地面坐起身来。 他再一次伸出双手,将那还在倔强地拼命擦着怎么都擦不干净的眼泪的艾伦一把抱住。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年,一样柔软的浅黑色发丝夹在两人紧密相触的脸颊之间,被一点点染上了脸颊上肌肤的热度。 泛着亮金光泽的眼闭上,他能感觉到了失去很久的最珍贵的东西紧贴在他颊边的温暖。 那是和他有着相同血脉的彼此之间最为亲密的人耳鬓厮磨中才能感觉到的暖意。 他生命的另一半。 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东西。 如今,终于再一次回到他的手中。 “艾伦。” 他说,极轻的,只有那紧贴在他颊边的少年才能听得见的声音。 “我很想你。” 被他抱着的艾伦肩膀微微一颤,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从后面越发紧地抱住了他。 艾伦的脸埋进他的肩膀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火热的泪水一点点浸湿他肩上衣服的痕迹。 ………… ……………… “你没事吧,让,我都说了叫你不要冲动。” 阿尔敏蹲□看着让说,一脸无奈。 还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的棕发训练兵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前方,完全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艾、艾……不,他……他们到底是……” “我和艾伦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 阿尔敏侧过头看向那个抱着艾伦的年轻辅佐官的背影,神色带着几分凝重。 他和艾伦一直都以为这个人死在了西甘锡纳镇被巨兽人摧毁的那一天。 他也一直都以为他和艾伦两个人是镇子上仅剩的幸存者。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还活着……而且还在艾伦最危险的那一刻突然出现,一口气干净利落地击杀了三头怪物将艾伦从巨兽人手里夺了回来。 当初这个人给艾伦喂完水后一抬头。 三笠只是惊呆了。 而和艾伦出生于同一个小镇知道内情的他却是彻底傻掉了。 “……那位到底是谁啊?”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艾连.耶格尔,是艾伦五年前失散的兄长。” 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个人的背影的阿尔敏如此回答。 顿了一顿,他又补上了一句。 “现任的宪兵团分队长辅佐官阁下。” “嘎啊——?!” 无论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都带着太大的信息量以至于让本来就不怎么灵活的棕发训练兵的脑子在一瞬间彻底短路。 “我、我说怎么感觉艾伦像是突然长高了,还以为是错觉……不,不对!就算是兄长看起来也大不了多少啊,艾伦……不对,那位阁下的年纪怎么看都应该只是一个新兵啊?!” “年龄啊,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比艾伦大两岁,所以今年应该是……” “十五岁。” 阿尔敏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从旁边插嘴接过了他的话。 刚才抓住让的拳头的年轻宪兵站在他们旁边,自高而下斜了他们一眼,说,“辅佐官阁下以首席身份进入宪兵团还不到三年。” 他说,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骄傲的神色。 “他可是所有兵团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辅佐官。” “十……十五岁?!” 让再一次整个人都呆滞在当场。 这一次是被吓的。 只……只比我大一岁多的宪兵团高阶分队长辅佐官什么的这一点都不科学啊! …… ………… “你也长大了啊,艾伦。” 发出如此感慨的兄长摸了摸怀中的少年的头。 艾伦的手还抓着艾连的衣服,攥得紧紧地不肯松开,似乎是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艾连不是也一样么。”他抽了抽发红的鼻尖,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说,“而且还是比我高这么多……” 啪的一巴掌,金瞳的少年辅佐官抬手就毫不客气扇了怀中的弟弟脑袋一下。 “是艾连哥哥——” 他教训道。 艾伦没有吭声,但是看他脸上那不服气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改口的打算。 艾连也懒得和自己这个倔强得要死的弟弟计较,只是上下打量了艾伦几眼,微微思索了一下。 “你从训练兵毕业还有多久?” 他问。 “呃?……大概还有一年多的样子。” “这样吗。” 他又摸了摸艾伦的头,突然笑了一笑。 “那么,艾伦,就再忍耐一年吧。”他说,“一年后,到宪兵团来。” “哎?” 艾伦怔了一怔,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 近在眼前的金色瞳孔里亮金的影子落进他的眼底,那个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容的少年抚着他的颊,对他露出熟悉的明亮笑容。 “来宪兵团,来我的身边,艾伦。”那个人微笑着对他说,“就和小时候一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微笑着说,“你不会再想和我分开了,是不是,艾伦?” “啊……” 艾伦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极其低沉的啧的一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个平静的空间。 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的少年绿色的瞳孔猛地睁大。 “兵、兵长——” “在我的地盘意图拐带走我预定的属下……我就多少称赞一下你那自以为是的勇气吧。” 冰冷的、带着明显不快意味的声音从指挥部大楼的门里传了过来。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双手抱胸身体微倾倚在门口,一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凌乱地散在他细长的眼角,盯过来的目光里透出隐隐的寒意。 “这里可不是王都,耶格尔辅佐官。” “兵长,那个……” 一只手拽住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来向利威尔兵长走去的艾伦,金瞳的辅佐官将目光投向了对面那位调查兵团的兵士长。 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他按着艾伦的肩膀站起身来。 “……您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利威尔兵士长阁下吗?” 年轻的辅佐官向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凝视着对面的兵士长许久,突然展颜一笑。 他向前走去,微笑着的清俊的脸上透出明媚的阳光的气息。 兵士长一双细长的瞳孔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却不知为何隐隐透出几分不快的意味。 “初次见面,利威尔兵士长。” 他说,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台阶上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 踏着台阶向上走去的金瞳的辅佐官来到了褐发的兵士长的身前,他说,“久闻您这位最强的人类英雄的威名,本来还以为是很可怕的人……嗯,这次能够见到您我很开心。” 他有礼貌地向利威尔伸出手,明显要比对面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高那么一点的十五岁宪兵团年轻辅佐官露出了宛如天使一般明亮的笑容。 他说,“兵士长阁下您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啊。” 整个指挥部的空气随着年轻辅佐官说出口的话在一瞬间冻结成了冰块。 指挥部大楼刹那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透骨的寒风嗖嗖刮过的呼啸声。 …… ………… ……………… ……………………分队长辅佐官阁下你用那张天使般的笑脸说出这种比恶魔还要恐怖的话真的没问题么么么么——?!! 所有僵硬当场的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心底发出如此悲痛的呐喊。 作者有话要说: 兵长 32岁 调查兵团兵士长 165(采用了动画设定) 艾伦 13岁 训练兵团训练兵 155 艾连 15岁 宪兵团分队长辅佐官 170 112|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恶,为什么兵长就那么宠那个小鬼啊,那个臭小子到底哪点比我好?” 看着艾伦那个小鬼趴在兵长腿上呼呼大睡而一贯在工作中不喜欢被人打扰的兵长却是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睡觉还偶尔摸摸头的场景,奥卢欧发出如此不服气的抱怨。 旁边正在整理文件的金发少女瞥了身边的同事那张像是从高空中坠落时脸先着地的脸一眼,又看了那眯着眼像是猫咪一般蜷缩在兵长腿上睡得正香的孩子清秀可爱的脸一眼。 “……脸吧。” 她说。 于是被佩特拉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瞬间一剑穿心的奥卢欧登时脸就黑了,转头恼怒地瞪向自己的同伴。 “佩特拉,男人的价值可不是只体现在脸上!” “哈哈哈。”旁边正在喝着佩特拉端来的茶的艾鲁多大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奥卢欧,你都多大了,还和小鬼较什么劲,而且艾伦那张脸本来就很可爱,所以得到兵长宠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这一点奇怪啊。”奥卢欧撇了撇嘴说,“要说可爱的话,明明那个金发小子的脸更好,要说漂亮,那个像女孩子的小子才是最漂亮不是吗?” 虽然他也无法否认艾伦的脸的确很可爱,但是显然比不过另外两个小孩。 为什么偏偏兵长就中意这个臭小子? “嗯……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将一口热茶咽下,艾鲁多看了他的长官那边一眼,然后很快就将目光收回来。 “大概艾伦那张脸正好是兵长喜好的类型吧。” 他耸了耸肩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将空了的茶杯放在一边。 于是这个突如其来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三位利威尔班成员各忙各的去,因为本来就不是多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也就随意将艾鲁多的这句话当成了正确答案。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脸正好是兵长喜好的类型只能说是艾伦这个小鬼运气好。 ………… ……………… 双臂抱胸倚在门边的兵士长狭长的眼抬起来,深褐色瞳孔像是泛着冷冷光泽的玻璃珠动了一动,边缘倒映出对面的人的面容。 向他伸出手的少年有着一张年轻而清俊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天使洒下来的阳光。 和艾伦一模一样只是略显一点成熟的脸,宛如琥珀凝聚的眼绽放着细碎的金色光泽,将这张脸衬得比尚还稚嫩的艾伦更是漂亮了几分。 利威尔微微低头,冷淡得看不清任何情绪的目光瞥了一眼艾连已经伸到他面前的手。 那只手悬在空中,微微向前伸来。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脏死了。” 他说,话中透出明显嫌弃的语气,一转身放下抱胸的双手向前走去。 他大幅度转身带起的风掠过对面的少年的脸颊,将鬓角那一缕浅黑色的发丝带得微微动了一动。 年轻的辅佐官的手还在空中伸出保持着等待对方握住的姿势,指尖在这一瞬只能隐约擦过擦身而过的兵士长制服外套的衣袖的一点边缘。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毫不客气地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漆黑色的长靴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大步迈下了大楼的台阶。 他没有给艾连留下丝毫面子,任由他的手继续停顿在空中。 “利威尔兵士长!你——” 一同下来的白金色短发的青年宪兵错愕的一瞬,脸上顿时露出了怒意。 “好了,法奇拉。” 少年辅佐官轻描淡写扬起的手打断了他的属下不满的呵斥声。 “可是,阁下,他居然——” “没关系,毕竟是我失礼在先。” 艾连看着自己那只被利威尔兵士长无视的手,耸了耸肩,笑了起来,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生气。 因为刚才被从楼上跳下来的艾伦撞倒在地,他的右手在地上按了半天,现在手上还残留着不少的灰尘,甚至还有一点黏在指尖的黑色土粒。 算了,这样的确难免被那个素有洁癖的兵士长嫌弃。 法奇拉一怔,一眼看到他的长官那只弄脏的手,皱了皱眉便不再说什么。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捧住长官的手,从身上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巾仔细地将艾连手上的灰尘和土粒一一擦拭干净。 毫不在意地任由身为贵族的督察官帮自己擦拭了弄脏的手,少年辅佐官侧过头,金色的瞳孔向着台阶的那一侧看去。 …… 这个世界非常的肮脏。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时候,这个肮脏的世界总是灰扑扑的被尘土笼罩着。 脚下踩着的大地,眼看得到的地方,手碰触到的地方,甚至连呼吸的空气—— 那些丑陋肮脏的东西充斥在他的四周,无孔不入,将他的世界渲染得灰暗而又阴沉,让他觉得厌恶不已。 就连进行将带着灰尘的空气吸进去的呼吸行为都是一件让他感到烦躁的事情。 可是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得不生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 那就像是染红了他的手的鲜血,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那腥臭的血红液体在他手上缓缓流淌着,已经浸透到他的皮肤肌肉甚至于骨髓之中。 腐烂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环绕在他周身的空气里,在他皮肤的毛孔里来回穿梭将他的身体也一点点染上腐烂的味道。 那让他呼出来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了那种腥臭的气息…… 【真是个粗暴而又神经质的男人啊。】 那个烦人的四眼同僚曾经当着他的面对埃尔文如此评判道。 【不过考虑到你那种几乎可以称之为病态的洁癖症,也不是不能理解导致你神经质的原因。】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是肮脏而腥臭的。 他生活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彻底腐烂掉的巨大的垃圾场里,让他烦躁不已。 ……… ………… “喂,艾伦,你还要在地上坐多久?” 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站在那里,一手按在腰间,冰冷目光俯视着还坐在地上的艾伦。 “不觉得脏?” 他紧紧地皱着眉,质问的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脸上露出明显嫌弃的表情。 “哈?啊,抱歉,兵长,我这就……” 艾伦本来一开始看到兵长出现的时候就想站起来,却被艾连一把拽住没能成功。 后来又被艾连在兵长面前说出来的那句话给吓呆了,完全忘记了要站起来这回事,现在被走过来的利威尔兵长这么一呵斥,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手一撑就想要站起身来。 “呃——!” 少年刚站起来半截,脚一用力却突然一下子又软了下去。 “怎么了?” “兵长……脚好像……” “啧。” 褐瞳的兵士长不快地咂了下嘴,居高临下盯着艾伦的眼中流露出极其不耐烦的神色。 “自作自受,没有配备机动装置居然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脑子里都是屎吗?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个蠢货,但是蠢到这种无药可救的地步也还真是不简单。” “我没想那么多……” “所以说——你什么时候能在行动之前稍微使用一下你脖子上那颗除了装饰之外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 艾伦被利威尔兵长一通狠斥训得一句嘴都不敢回,只是仰着头睁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兵长,摆出一副老老实实挨训的模样。 少年的脸因为刚才摔在地上而沾上了灰尘,脏兮兮的。 嫩绿色的瞳孔嵌在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绿意。 那就像是在春日中洒遍了大地的绿意,勃勃的生机止不住地溢出来。 它充斥着清新的生命力,将空气中阴沉的气息都驱逐了出去。 注视着那双充斥着勃勃生机的嫩绿瞳孔,利威尔俯□去,单膝半跪□来,伸手一把抓住艾伦使不上劲的那只脚。 他的手指用力按了一下少年明显有些肿起来的脚踝。 “唔嗯——!” 脚上突然传来的抽痛让艾伦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脚一缩就想要从利威尔兵长手里抽出来,可是兵长的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脚,让他怎么都挣脱不开,更是变本加厉又用力揉搓了几下,疼得艾伦一时间眼角都抽搐了起来。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利威尔只是按了几下做出了判断就松了手,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 俯视着还坐在地上的艾伦,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去。 “站起来。” 他说。 “是的,兵长。” 艾伦赶紧一边回答一边伸出手一把抓住利威尔兵长伸到他眼前的手。 因为脚还在疼,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因为一直按在地上而沾满了灰尘,指尖还有细小的黑色泥土颗粒,就这样直接抓住了兵长的手。 而刚才毫不客气地无视了宪兵团辅佐官伸出的手的极具洁癖的兵士长也像是没有注意到一般,一用力就将小鬼从地上拽了起来。 艾伦起身不稳地一晃,下意识一把抓住身前的利威尔兵长,这才站稳了身体。 被艾伦抓住的利威尔顿时一皱眉。 “喂,你的手很脏。” “哎?哇,对不起,兵长!” 终于注意到自己抓着兵长的手很脏的艾伦一惊之下猛地松开手,慌慌张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又是一晃差点又要摔倒—— 利威尔伸手一下子抓住他的肩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这才让他避免了再次摔倒的窘境。 “呃……” “我说你能少给别人添点麻烦吗。” “非常抱歉,利威尔兵长。”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利威尔兵长连续多次毫不留情地训斥,于是越发觉得窘迫的少年脸涨红得厉害,深深地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嘁,真是蠢得可以。” 利威尔一脸不耐烦地说着,抓着艾伦肩膀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被他抓着肩的少年大半的身体都靠在他的身上,就像是被他搂在怀中一般。 浅浅的干净而又清爽的少年的气息传递了过来,环绕在他周身的空气里,将四周那隐隐的腐烂的气息尽数驱逐了出去。 艾伦低着头靠在他身上,他的视线中只能看见小鬼浅黑色发丝下那一片后颈的肌肤,孩子所特有的细腻而柔软的肌肤,细小的绒毛下的毛孔都是干净清爽的。 就连他抓着艾伦肩上的手指都好像被对方身上的气息给净化了一般。 利威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抬手轻轻摸了摸了怀中少年的头。 艾伦抬起头来,嫩绿的眼带着几分困惑看着他,那细长的睫毛轻轻地眨动着,在脸上落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蠢材。” 他低声又斥骂了一句,摸着少年的头的手的动作却是非常轻柔。 …… 他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 永远被尘土充斥的阴暗天空,无时无刻散发出腐烂气息的空气,还有那遍地可见的垃圾和鲜血。 可是只要这个孩子待在他身边,那令他难以忍受的肮脏的世界就会变得干净了起来。 灰扑扑的阴沉天空被那一抹鲜明而生机勃发的嫩绿所取代,怀中孩子的暖意透出彼此的肌肤传递过来,就连呼吸的空气也像是被净化一般。 那股曾经在周身取之不去的腐烂和腥臭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能感觉到阳光落下来的温暖感触。 …… 是的。 再也没有比回到那个肮脏的世界更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所以…… 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然后松开,艾连的目光从利威尔身上扫过然后落到了利威尔怀中的艾伦脸上。 他向前走去,但是并不是向着艾伦的方向,而是走到了还跪坐在地上一脸呆然地看着他的棕发训练兵的身前。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展颜一笑,弯下腰来向让伸出手。 “你是叫……让是吗?” 他将手伸到让的眼前,说,“抱歉,因为误会让你受伤了。” 让本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看到艾连展颜一笑顿时愣了一下。他看着那只伸到他眼前的手,脸突如其来就微微涨红了起来。 “不、不是。”他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又擦了一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艾连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是我鲁莽了……对阁下您太失礼了。” 他被艾连拽起来之后立马闪电般缩回了手,目光左忽右闪地不敢和对方对视,然后又忍不住偷偷瞥艾连一眼,然后瞬间闪开,只是脸越发红得厉害。 这个一贯冲动不服输的大男孩竟是在少年辅佐官的面前露出了一副谨慎小心而又懊恼的神态,像是生怕在对方面前留下坏印象一般。 当艾连从他身前转身离去之后,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发起呆来。 让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对着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的脸而不会感到厌烦的一天出现。 那位阁下虽然和艾伦非常相像,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 他虽然不会形容……但是……该怎么说好? …… 反正,当那位阁下笑着向自己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穿透而出突然降临到他眼前的明亮阳光一般…… 温暖而又明亮,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靠近…… ………… 如果成功加入宪兵团的话,是不是能够成为这位辅佐官阁下的部下? 让身侧的手突兀地攥紧成了拳头,心底突然浮现出的念头让他的心脏不平静地骚动了起来。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看了站在让旁边的三笠和阿尔敏一眼,然后这才转身向利威尔那边走去。 眯着金瞳偏了偏头,他的目光落到艾伦身上,叹了口气才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和艾伦也颇为相似,但是却还是给人一种陌生感。 “在当年那一场袭击之后我也曾经回来找过艾伦,但是得到的却是镇上没有其他生还者的消息……” 当年他在那次大灾难中机缘巧合被一个路过的贵族车队所救,醒来之后赶回镇上却发现镇子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在那个贵族老人帮忙多方打听之后却只得到镇上所有人都死掉的消息,以为艾伦和妈妈一起死去的他在心灰意冷中跟着那个贵族老人去了内地。 被那位势力颇大的贵族收养的他被对方直接聘请了士兵的精英进行训练,然后在对方的安排之下直接参加了训练兵的毕业测试,接着就直接以首席的身份进了宪兵团。 如果那个时候有足够的力量的话—— 因为对那一天无法保护艾伦而感到悔恨,所以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的他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收养他的贵族老人的好意。 ……若不是这一次在训练兵团的名册上看到艾伦的名字,他也不会急忙赶过来。 还好他终究还是赶上了,在最危险的时候将艾伦救了下来。 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足够保护艾伦的力量和地位,所以…… “这几年来我并没有承担我身为兄长的职责。” 说到这里,艾连抿着嘴一顿,抬头看向利威尔的金色瞳孔隐隐透出几分锐利的神色。 “无论如何,利威尔兵士长,我的艾伦承蒙您照顾了。”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站在那里,冷静面容看着利威尔,那锐利的目光并非是贵族那般傲人的压迫感,却是某种隐隐从骨子里透出的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气势。 他盯着利威尔如此说,“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非常抱歉,以后就不会麻烦您了,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说完,也不等利威尔回答,直接将手伸向了艾伦。 “艾伦,过来。”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如此说道,冷静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强硬。 碧绿的眼和金瞳交汇了一下,艾伦下意识想要向艾连走去,可是他的肩膀被利威尔兵长抓着,让他无法从兵长身前离开。 他抬起头向看去,利威尔兵长低着头,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颊边,阴影挡住了兵长的眼。 艾伦不知道兵长是不是在看着他,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兵长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如果他现在一定要离开兵长的话,兵长想必会很生气。 可是…… 他侧头向旁边看去,有着和他一样面容的少年站在那里,琥珀般的金色瞳孔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曾经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他最重要的家人。 他曾经在梦中一次又一次拼命想要抓住却怎么都抓不住的人。 【我不想再看到你!】 【如果你这个家伙存在就好了——】 …… 他说出这些话的那个时候,艾连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只知道从失去艾连的那一天起,悔恨就像是毒蛇不停地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 如果没有说出那句话来就好了。 如果在分开之前有好好的道歉就好了。 明明艾连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还要重要的人,他却偏偏说出那种伤害他的话—— ………… ……所以,不过去不行……他必须去……必须到艾连身边去…… “兵长,请放开我。” “……” “兵长?” “……” 沉默中的利威尔低下头来,额发从颊边垂下来,在他的眼前散落出深深的阴影。 他抓着艾伦的肩膀,唇凑到对方的耳边,发出极轻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 “艾伦,给你一个小时。”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如此低声说。 “如果一个小时之后我看不到你的人……就算只差一秒钟,我想你大概不会介意在今晚重温一下屁股被揍的滋味。” “是、是的!兵长!一个小时之内绝对回去!” 后背蓦然一寒浑身都哆嗦了一下的绿瞳少年猛地站直将右拳砸在胸口,一边向那位说完就丢下他径直走向大门的兵士长立正行礼一边一脸惊慌地大声回答道。 113|第一百一十四章 随着调查兵团兵士长的离去,在场的调查兵团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便散开了,这个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大院终于安静了下来。 黑发的少年眼看艾伦跟着他的那位兄长向外面走去,顿时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艾伦。” “啊,三笠,怎么了?” 被他喊住的少年回过头来看他,碧绿的眼闪着玉石一般浅浅的光泽。 “没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要跟你一起去。 第二句才是快步走到艾伦面前的三笠没说出来的潜台词。 艾伦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他身边的金瞳的辅佐官已经代替他开了口。 “抱歉,我和艾伦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能让我们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吗?” 少年辅佐官金色的眼微微弯起,对三笠露出明亮的笑容如此说道。 呜—— 黑发的少年在心底发出败退性的呻|吟声。 因为实在和艾伦太像了所以被这张脸笑着拜托的话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啊! ………… 站在一旁的艾伦看着艾连凭借一个笑脸就轻易地击退了那满脸不放心神色想要跟过来的三笠,一时间只觉得无语。 如果说这种话的人是他,想必三笠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怎么都会坚持跟在他身边的。 为什么艾连一发话三笠就不吭声了? 如此想着,艾伦顿时就有些不服气,他刚要上去和三笠说话,结果手被艾连一拽就连连倒退地向后走去。 “喂,艾连——” 被拽得不得不快步跟上去的绿瞳少年怒瞪前方拽着他的人。 “是艾连哥哥。” 被怒瞪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艾伦张口刚想要反驳回去,可是他走过的路旁一名宪兵突然冲着他弯腰行礼,把他吓了一跳,话也哽在了喉咙里。 呃……这是在向艾连行礼吧。 艾伦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终于记起艾连现在已经是宪兵团的分队长辅佐官的事情。 做出这种行为的宪兵不止一位,随着他们两人向前走去,视线所到之处身穿独角兽制服的士兵们纷纷恭谨地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致礼。 走在前面的艾连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辅佐官阁下!” 刚跨出院子的大门,不远处有人跑了过来,匆匆地将手中的一张文件送过来。 “这是总部送过来的紧急公文——” 金瞳的辅佐官嗯了一声,松开握着艾伦的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文件。快速扫了一眼,他直接拿着文件和已经快步走过来的白金发色的督察官商谈了起来。 而刚才一直拿着他的外套的女性宪兵叫了一声阁下跟了上来,保持着恭谨的态度服侍艾连将那有着独角兽徽章的制服外套穿了上去。 ……总觉得,好像和兵长有点像。 艾伦看着眼前莫名让他觉得熟悉的一切,突然就觉得眼前的那个人似乎变得陌生了起来。 无论是轻描淡写对待那些向他行礼的人的态度,还是现在从容冷静地和一位贵族宪兵商量事务的姿态,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都有着太大的差别。 绿瞳的少年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了起来。 哪怕是一贯神经大条,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艾连现在所处的与他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他一点也不知道的世界。 五年的时光化作无形的隔膜将他和艾连分隔在墙壁的两边。 …… “艾伦!” “哇——” 绿瞳的少年还在原地发着呆,突然一只手伸出来一把将他的肩膀大力搂住。 艾伦一抬头,顿时就被那张突如其来就凑到他眼前的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突然抱住他的艾连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一下子就把他的脸颊给掐住。 “别站在路中间发呆。” “否树(放手),很图奥(很疼啊)!” 半边脸都被掐住的绿瞳少年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努力想要掰开对方的手。 艾连唇角一扬,双手一下子就把艾伦的头抓住,他的额头抵上了对方的额头,相同发色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两人相触的额头之间。 额头相蹭时柔软的感触让艾伦怔了一怔……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很久很久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艾连总是喜欢在妈妈的笑声中这样抱着他的头蹭他的额头。 肌肤相蹭时的暖意透过浅黑色的额发传递到彼此的额头上,艾伦抬起眼,碧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搂着他的头的艾连对他露出的笑脸。 那双熟悉的金色瞳孔弯成月牙的弧度,对方细长的睫毛扫进了他的眼角,微微发痒,艾伦原本睁大的碧绿色的眼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阳光斜斜地落进他的眼中,那眼底放柔的嫩绿色调像是碧玉融化开的痕迹。 “艾连。” “嗯。” 刚才冒出来的陌生感被对方轻轻的嗯的一声驱散得干干净净。 捧着他脸颊的温暖的手就像是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艾伦闭上眼,因为那个人掠过他眼角的温热气息是如此的熟悉,比什么都还要让他安心。 就算他们都已经长大,就算长大的他们已身处不同的世界。 艾连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 ……………… 利威尔快步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漆黑的长靴踏地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凌乱地撒在他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被阴影笼罩的眼窝里还残留着一点睡眠不足的黑青色痕迹。 “哟,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啊,兵士长阁下。” 靠着墙壁站在他办公室门前的韩吉抬起手笑嘻嘻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说的话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同僚着想,但是那厚实的镜片后闪烁着兴奋神色的眼神却彻底出卖了她看好戏的想法。 “如何,看到两个艾伦的感想怎么样?感动吗?” “……只是脸长得像而已。” 利威尔回答,神色轻描淡写看不出什么情绪。 “哈,那么可爱的脸变成两张有什么不好?如果是佩特拉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将两个艾伦都抱在怀中使劲蹭个够~~” 说到这里,韩吉突然顿了一顿,“嘛~~大概做不到吧,那位辅佐官阁下的气场可是很足,几乎都可以与兵士长大人您媲美了,佩特拉可没那么大胆子啊哈哈哈。” 将靠在墙壁上的身体站直,她用眯起来的眼瞥了利威尔一眼,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说,利威尔,你就这么大方地把小艾伦让出去了啊?要知道那位年轻的辅佐官阁下背后的势力可是不小,要是他真的把艾伦带去宪兵团,你到时候就算哭也没用了。” “带不走的。” “你还真放心啊。” “哼。” 利威尔哼了一声,小鬼那双在看向墙壁之外时会闪耀出比什么都还要明亮的光辉的碧绿色瞳孔蓦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说,“就算只是个小鬼,他的意志也不是那么轻率的东西。” “说的也是。” 韩吉眨了眨眼,嘿嘿一笑。 “那我也不用再替你担心了,先走了,利威尔~” “韩吉哟。”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伸出的手拦在了他的女性同僚面前。 “我不久前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 【除非我主动找你,否则这个月里你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就揍得你三天下不了床一次。】 “咦咦咦咦——那不是在开玩笑么利威尔——” “我从不开玩笑。” 捏紧的拳头让扭动的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漆黑色的长靴啪的一声重重踏在木质地板上向着一脸惊恐的分队长走前一步。 看着眼前的同僚那张被发的阴影笼罩的面无表情的脸,韩吉花了一秒的时间思考了一下逃跑的几率有多大。 一秒钟后,她摘下刚刚换上的新的眼镜,折叠起来收好塞进口袋。 然后,调查兵团的分队长认命地闭上眼。 “请多少还是手下留情啊,兵士长大人(泣)。” “啊啊,会的。” “……” 我不相信!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眼睁睁地看着那带着一阵疾风向她挥来的拳头在心底发出如此悲痛的指控。 *** 火红色的夕阳沉入了地平线下,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隐约可以从天空中看到几点星光在闪烁。 金发的少年推开门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了出来,洁白的毛巾搭在他肩上,将他白皙的颈裹了起来。 他一边抓着白色毛巾的一头擦了擦被水汽浸湿的金色额发,一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三笠,艾伦现在在哪儿?” “刚才似乎已经回到利威尔兵长那边去了。” “这样啊……” 阿尔敏脸上露出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这才在三笠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继续用毛巾擦了湿掉的头发。 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们暂时还没能和其他幸存的训练兵们碰面,今晚也暂时住在了调查兵团指挥部附近的士兵宿舍里。 有着一头漂亮的漆黑头发的少年抬起头,目光落到了他金发的好友身上。 “……你不喜欢他吗,阿尔敏?” “哎?怎、怎么会?” 三笠突如其来的询问让阿尔敏一时有些慌神,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三笠笑着摆了摆手。 “那可是艾伦的哥哥啊,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他说,还没等三笠开口,又继续说了下去。 “艾伦的父亲好像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艾伦可以说是他的哥哥一手带大的,兄弟俩感情好在整个镇子上都是很有名的。”阿尔敏此刻说话的语速非常快,“以为耶格尔阁下死掉的时候,艾伦可是难过了很长时间,他那段时间经常做恶噩梦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他笑着说,“现在耶格尔阁下回来了,我当然也是替艾伦高兴的,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啊。” “……我没有说那个‘他’是指艾伦的哥哥吧?” 三笠歪着头看着阿尔敏,柔软的漆黑色发丝从他白瓷色的颊边滑落在火红色的围巾里。 “…………” 被三笠一句话哽得瞬间卡了词,阿尔敏那张哈哈笑着的脸瞬间就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刚才不停地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其实也只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罢了。 “为什么听到艾伦回了利威尔兵长那里,你会觉得放心?” 虽然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在关于艾伦的事情上心思慎密绝对不亚于阿尔敏甚至于更甚一筹的三笠用夜色的瞳孔注视着金发好友问道。 “‘他不会做伤害艾伦的事情’,这句话是你说的,阿尔敏,那你现在又在担心什么?” 三笠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尔敏称呼艾伦的哥哥用的是‘耶格尔阁下’这样的尊称。 感觉上就像是阿尔敏对艾伦的哥哥极其敬畏一般。 金发的少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在担心艾伦有危险,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才再次抬头看向三笠。 “三笠,你觉得利威尔兵长可怕吗?” “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阿尔敏突然转移了话题,三笠偏了偏头,安静地看了阿尔敏一会儿之后还是顺着好友的意思回答了他的问题。 “……有一些吧。” 他皱着眉说。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位身为人类最强的兵士长就算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也会给人一种很大的压迫感,而让人不自觉地对其感到畏惧。 “那耶格尔阁下呢?你觉得他可怕吗?就和兵长一样?” “……有吗?” 歪着头的黑发少年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的金发好友,满眼都是问号。 那张脸笑起来简直就和天使一样啊怎么会觉得可怕? “对不起,三笠,是我错了。” 阿尔敏捂脸。 和三笠讨论关于与艾伦长得一样的人的可怕——好吧是他脑子不清楚了。 如此在心底腹诽着的阿尔敏捂着脸好一会儿,终于放下手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并不讨厌他,三笠。” 还沾染着有些湿润的水汽的金发垂下来,在阿尔敏脸上笼罩上了极深的阴影。 “并不是讨厌……是怕……不,是对他感到恐惧。” 少年被发的阴影盖住的天蓝色的瞳孔微微有些发颤,里面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惧意。 “我非常害怕他……嗯……从很早以前就是……我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但是就是觉得那个人非常的可怕。” 当时在指挥部的大院里,他根本就不敢靠近那个人身边。 看着那张和艾伦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并没有像三笠那样觉得亲切,而只是觉得畏惧。 虽然利威尔兵长也很可怕,但是那只是因为兵长给人感觉很厉害,压迫感很大而已。 实际上就算再可怕,利威尔兵长仍旧是属于规则的范畴之中,他的喜好和底限乃至于情绪都是可以摸清楚的,而且自控力也很强,所以只要顺着兵长的意思去做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可是艾伦的那位兄长不一样,那个人的心思好像完全无迹可寻,让人一点点都猜不透。 …… 艾连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平和容易亲近的,但是却仍旧隐隐有着和利威尔兵长那种让人畏惧的压迫感完全不一样的气势。 如果说普通的贵族那种高高在上的骄傲姿态让人反感和厌恶的话,那么艾连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处于高高在上的姿态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人理所应当就该是处于至高之位让人仰视的存在。 阿尔敏闭上眼,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成了拳头,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半晌之后,他才睁开了眼。 少年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他的拳头握得很紧,天蓝色的瞳孔深处流露出半是畏惧半是下定决心的复杂目光。 “虽然我和艾伦是在一个镇子上从小长大,年龄也近似……但是说实话,在来到利威尔兵长这里之前,我和他一点也不熟。” 按理说同龄人在一个镇子上长大,就算性格不合无法成为好友,但是至少都还是熟悉的。 可是实际上,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他和艾伦之间说过的话恐怕一个手都能数得出来。 “……因为我根本就不敢靠近艾伦。” 他摇了摇头,“确切的说,是不敢靠近艾伦身边的那个人。” 下定了决心的阿尔敏脑中不断闪过那些被他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些记忆让他的目光无法抑制地露出强烈的恐惧之色。 他咽了一口唾沫。 “那个时候……我才五岁的时候,镇子上来了很多外地的流浪者,他们成天在镇子上晃动。” 那群流浪者是因为犯罪被城市驱逐出来的,都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概有十几个人,他们成天在镇子上游手好闲,被镇子上的人厌恶着。 满腹怨恨的他们不敢去惹大人,便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到了没有抵抗力量的小孩身上。他们偷偷地将镇子上年幼的孩子拐到偏僻的地方,而后将怨恨发泄到那些无辜的孩子身上。 好几个小孩就这样凄惨地被凌虐致死。 ………… “有一天晚上,我爷爷突然叫醒我……因为镇子上好几个孩子都失踪了,大家都在找,爷爷不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就带着我一起跟着大家到处找。” “……艾伦也是失踪的一员……艾伦的妈妈因为担心而焦虑得厉害,我听见爷爷还有其他人都安慰她说会找到的。” 那个时候,才七岁的艾连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平静地向大人们追问事情状况,脸色看起来非常冷静。 他抓着爷爷的衣角躲在爷爷的身后。 小孩子不懂事,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个神色沉着的大哥哥身上隐隐散发出的令他感到恐惧的气息。 ………… 再后来,他听大人说艾连也不见了。 …… 后来他是怎么跟着爷爷找到那群流浪少年的窝点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本来急匆匆地冲过去的爷爷在打开仓库大门的一瞬间,一张脸突然就变得惨白惨白的,没有了丝毫血色。 他看见爷爷整个人站在那里呆了半晌,踉跄后退了一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痛苦地呕吐了起来。 慌张地扑到爷爷身上的他没有忍住强烈的好奇心,偷偷地往那个打开了一条缝的仓库大门里面看了一眼。 …… 再多的他也记不清了。 因为在那一眼之后他脑子中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他的身体本能的为了保护他而去除掉了那足以让才五岁的他精神崩溃的记忆。 唯一铭刻在他记忆的最深处的…… 那一片残肢断臂的血色中,一脸面无表情地站立于无数碎裂的血肉块之中的男孩那双比怪物还要恐怖的在黑暗中闪耀着凶戾而又冰冷光泽的的金色瞳孔—— “全部被杀掉了!” 坐在床上阿尔敏弯下腰来,他捂着嘴的手指止不住地发着抖,几乎整个身体都哆嗦了起来。 “十几个人!被他一个人——” 114|第一百一十五章 尾声 仓库里的窗子微微敞开着,将那一束从天空投落的雪白月光放进了黑暗的仓库里。 灯火在撑起仓库的巨大圆柱上闪动着,衬着雪白的月光越发显得红艳艳的,将原本漆黑的仓库照亮了开来。 粗重的喘息声在这个宽敞的仓库里急促地回响,在这个死寂之地里显得极为浑浊而清晰。 瘫坐在地上的青年原本细小的眼在此刻睁大到了极限,他急促地喘着气,惊恐之极的目光从他眼底流露了出来。浅浅的火红色的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得变了形的脸衬得像是鬼怪一般。 但是真正的鬼怪是不会全身发着抖露出这种近乎崩溃的表情的。 灰发的青年张着嘴,可是那张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唇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就像是空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的喉咙死死卡住一般。 鲜红的液体在地面上流淌着,带着诡异的温热气息一点点渗过来。 那有着艳丽色泽的液体将青年死死地抓在地板上的发抖的手指染成了同样的艳红色,像是缓缓地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面。 因为恐惧而放大到活人所能达到的极限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站在对面的那个男孩的身影。 浅黑色短发的男孩安静地站在宽敞的仓库中间,比起瘫坐在地面的青年粗重的喘息声,他的呼吸声非常轻微,平缓的,安静的,没有一点波动起伏的痕迹。 天窗透进来的那一束苍白月光落在男孩的脸上,那是一张孩子年幼的面容,但是溅落在颊边的红艳之色硬生生地将其原本该有的稚气抹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张冰冷的孩子的脸,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表情。 男孩站在那里,相较于地上青年那高大的身躯来说过于娇小的身体,却硬是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啪嗒一声轻微的响声,那是鲜红的水滴从雪白的刀刃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温热的血液从那几个躺在男孩脚下一动不动的尸体身下流淌出来,汇聚在一起,而从男孩手中的短剑刀刃上滴下来的鲜血也汇聚在他脚下那一滩血泊之中。 金瞳的男孩站在尸体之中,右手紧握着的短剑折射着雪白的月光,与另外一半染成的艳红呈现出极端而突兀的对比。 他看着瘫坐在身前的青年,目光淡漠。 宛如金子融化而成的纯粹的金色瞳孔,折射出金属般冰冷的光泽。 他俯视着青年的目光就如同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俯视蝼蚁的姿态。 身躯比孩子要高大许多的青年却是脸色惨白地以恐惧之极的表情仰视着他,手脚发软地瘫坐在地上。 他仰视着这个面容清俊的男孩的目光有着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难以抑制的惧意。 金瞳的男孩向前走了一步,他的靴子踩在被血浸透的黑红色的木质地板上,顿时踏出一个浅浅的血印来。 神经已经被压迫到了极限的青年终于在男孩迫近的这一步中彻底崩溃。 他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古怪而不成调的嚎叫声,疯狂地将攥紧在手里的刀刃向身前的男孩刺了过去。 男孩侧身敏捷地躲过了,青年刺出的刀刃从男孩脖子旁边擦过。 可是就在男孩侧身躲过去的一瞬间,有人突然从仓库角落的黑影里冲了出来,刺向男孩的匕首在火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芒。 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男孩的肩膀,在空中带起一连串的血滴。 一直躲在角落里趁其不备刺出这一剑的女子发出惊喜的大笑声,被鲜血溅到的脸皱到了一起顿时显得异常可怖。 她那狠狠的一刀几乎将男孩整个儿右肩都砍掉开来—— 被砍开而喷出鲜血的肩膀可以清楚地看见血肉之下的雪白骨色—— 金瞳的男孩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并没有发出疼痛的叫声,脸上也没有露出恐惧或者愤怒的神色,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几乎将他肩膀整个儿砍断的少女,平静脸色和对方狰狞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神色轻描淡写得就如同肩膀上被撕裂的血肉根本不是存在于他身上一般。 轻微的嗤嗤声在这个压抑得近乎死寂的仓库里响了起来。 面色狰狞的少女双手攥紧匕首,她的眼因为惊恐而睁大了起来。 雪白的月光落在站在她对面的男孩的肩上,像是烧开的水汽一样的白色气体伴随着嗤嗤的响声从男孩被切开的血肉里冒了出来。 少女和青年浑身都在发抖。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男孩的血肉在白色雾气中一点点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男孩的肩膀已变回原来的样子,再也看不出一点伤痕的痕迹。 若不是他肩膀上残留的鲜血和被刺烂的衣服,绝对没有人相信男孩那裸|露在外的光滑完好的肌肤就在一分钟前曾经被刀刃砍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怪……怪物!!!” 被眼前诡异的情况吓得手脚发软的女人在惊恐之中一下子将匕首掷了过去。 金瞳的男孩侧了侧头,明晃晃的刀刃从他颊边一掠而过。 哐的一声,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后面的木柱上。 男孩直接上前一步,伸手一把将女人的手抓住向着自己这边一扯。 他手中的短剑猛地刺穿了女人的心脏。 飞溅的血色从他绽放出野兽一般凶狠之色的金色瞳孔前飞掠而过。 女人骤然放大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那双冰冷而满是戾气的金瞳,然后涣散开来。 她倒在地上,没了呼吸,温热的鲜红液体从她的尸体下流淌出来,浸透了站在他身边的男孩的靴底。 男孩抬起手,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溅在他眼角的血迹。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微微缓了一下。 然后,他斜过头来,在黑暗中像是在发光的金色瞳孔向身边的那个青年瞥去一道冷冷的弧光。 “啊……啊啊……不、不要过来!” 跌坐在地上的青年抱着头发出惊恐的悲鸣。 “你这个怪物——不要过来啊啊啊——救……救命啊!” 被称呼为怪物的男孩不为所动,踩在血泊中的靴子向前迈了一步。 “从亚述身边滚开!你这个怪物!” 尖锐的喊声从后方传来。 柱子上的火光幽幽地晃动了一下,落在仓库另外一个角落里的少年的脸上。 棕发少年的脸在地上那一片血色的衬托下越发惨白得厉害,他用半是恐惧半是凶狠的目光盯着站在他那瘫坐在地上的同伴身前的男孩。 他手中的匕首对准他脚下一个小小的孩子。 一直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金色瞳孔在瞬间闪动了一下,男孩皱起眉来,目光胶着在棕发少年的脚下。 年幼的孩子匍匐趴在地上,呼吸急促,一张稚嫩的脸因为发着烧而泛出不正常的艳红之色。 散乱在地上的浅黑色发丝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孩子柔嫩的颊和颈上都有几道被刀刃深深割开的伤痕,那皮肤裂开出狰狞的血口显得触目惊心。 额头上青紫色的肿块昭示出孩子陷入昏迷的原因。 “你是为了这个家伙来的吧——” 棕发少年一把揪住脚下的小孩子头发,就这样将其整个人拽了起来。 孩子的左臂软软地垂下来,呈现出诡异而不正常的弯曲,显然那细小的手臂是从中间被硬生生掰断的。 少年拽着孩子的头发将其扯起来,手中的匕首横在孩子喉咙之前。 “把你手里的东西丢掉!怪物!” 在黑暗中仿佛发着光的金色瞳孔瞥了他一眼,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感让少年不由得一抖。 可是当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地的鲜血和尸首时,他强行将心底的颤栗压了下去。 “给老子丢掉!听不懂吗!” 他面色狰狞地冲着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金瞳男孩咆哮着,手中匕首往脖子上一递。 脸色看似凶狠之极,但是少年的眼底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惧意。 怪物,这个人绝对是一个怪物! 如果说一开始的两个同伴是因为对这个男孩轻视而送命的话,那后面数十个同伴则是被这个怪物直接杀死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男孩厉害得他们十几个大人都打不过,而是因为这个怪物根本就杀不死! 这个怪物无论被刺伤什么地方都能很快恢复如初,而刺伤或是打伤男孩的那些同伴却反而被其一刀致命。 他刚才就眼睁睁地看着穆尔明明一刀刺穿了男孩的胸口,却反而被男孩一刀割破了喉咙喷了漫天的血花—— 男孩丢掉了手中的短剑,但是并非是朝着地下。 染着血的短剑一下子贯穿了瘫坐在地上的青年的脑袋,上一秒还在歇斯底里叫喊着的男人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手中空无一物的男孩冷着脸向棕发少年走去,他盯着少年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原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中闪出极其明显的凶光。 随着男孩一步步地靠近,少年身体本能地感觉到了毛孔里隐隐渗出了寒意。他看着对面自己倒下的同伴几乎被劈裂成两半的脑袋,某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从一步步向他走来的男孩周身散发出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拿着刀的手像是被实质性的针芒刺着一般,抖得厉害。 他的牙齿在控制不住地开始上下打颤,就连心脏也不听指挥地抽搐了起来。 棕发的少年一咬牙,一把握紧刀柄,冲着已经走到他身前的男孩一刀就劈了下去—— 血色飞撒在黑暗的仓库里,唰的一声溅在旁边的木柱上。 男孩猛地抬起右手及时举在了自己的颈前将横劈过来的匕首挡住,可是整个手腕却在瞬间被砍断。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只见那断裂的右手从他眼前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掉落在地上。 抬手一把抹去从男孩被砍断的手腕里喷到自己脸上的鲜血,一脸狰狞的少年一脚狠狠踹在男孩的腹部,将他踢翻在地面。 呸的吐出一口唾沫,他一把将抓在手中的小孩子丢到一边,抬脚就冲着被他踹翻的男孩身上狠命地踩去。 “哈……哈哈!怪物又怎么样!还不是废物!手都断掉了你就算是怪物又能把我怎样!” 棕发少年色厉内荏地叫喊着,一脚一脚狠狠踹下去。 侧身躺在地上的男孩蜷缩着身体没有动,像是受了重创而没了声息。 而踹了一阵子终于觉得有些累了的少年看着地上的男孩喘了好口气,又吞了一口唾沫,终于一咬牙一刀对着男孩的脑袋剁了过去。 挥到半途的手突兀地悬在半空,因为男孩仅剩的左手突然闪电般抬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腕牢牢抓住。 少年用力想要挣脱开对方的手,可是抓着他手腕的手像是铁钳一般怎么都挣不脱。 已经在地上半跪起身的男孩抬起头,金色的眼从凌乱的发丝缝隙里透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把艾伦……还给我!” 发出像是从喉咙深处压迫出的低沉声音的男孩盯着他,金色瞳孔泛出野兽般狠戾的凶光。 那凶狠的目光和迎面袭来的凶戾气息让棕发的少年浑身反射性地哆嗦一下,下意识伸出左手向着身边摸索了一下,一把抓起旁边一根粗大的木棍。 少年的脸上泛出喜色。 你再凶狠有什么用!你只有一只手啊! 他如此狂喜地想着,左手用力,粗大木棍带起呼啸的风声狠狠冲着男孩的脑袋砸去—— 又有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少年的左手。 整个人都傻掉的少年睁大眼看着男孩那只本该不存在的右手。 男孩被砍掉半截的衣袖边缘还是破损的,可是原本应该空荡荡的袖子里确实有一只右手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只手上的肌肤如初生婴儿一般细白柔嫩,和男孩手腕以上略深肤色的皮肤呈现极其明显的对比,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 长出来的吗? 在刚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 怎么可能!!! “啊……啊啊!怪物!怪——啊啊啊啊!!!”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吐出,夺走他手中匕首的男孩手一转。 右臂被整个儿剁下来的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跪在了男孩的身前。 “对、对不起……请原谅我!” 他睁大眼看着握在男孩手中的明晃晃的匕首,一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到了极致。 “好疼……好疼啊!请原谅我!” 顾不得剧烈疼痛的手臂,他拼命地摇着头,鼻涕眼泪一时间全部流了出来。 “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做了!原谅我!不要杀我!” 男孩俯视着他,他金色的瞳孔看着少年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类,而只是在看一个让他感到厌恶的渺小的虫子。 “……那个孩子也曾经向你这样哭着哀求过吧……” 他如此说,金色的眼扫过仓库的一角里那个被这群渣滓虐待得遍体凌伤的尸体。 不过四岁的小女孩已经浑身冰冷,她的瞳孔放大着,空洞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凝固在她脸上的绝望透露出她曾经遭受过怎样非人的虐待而在痛苦中死去。 …… 如果他再来得迟一点。 如果躺在仓库角落里的尸体不是那个小女孩而是艾伦。 ………… 男孩的唇抿紧了起来,他微微低头,浅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在火光下落下深深的阴影将他金色的瞳孔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手中的匕首一挥,在哀嚎声中将少年另一条手臂也砍了下来。 他一脚重重踩在匍匐在地面的少年的脸上,居高临下俯视对方的金色瞳孔边缘掠过一道近似残忍的冷色弧光。 他踩着少年的脑袋,微微地喘着气,再一次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鲜红的匕首—— “……艾连?” 微弱的喊声让金瞳的男孩即将刺下去的手一滞。 他回头。 小小的孩子跪坐在地上,睁大了嫩绿色的眼呆呆地看着他。 大概是被砍断胳膊的少年的惨叫声太过凄厉,竟是将处于昏迷中的小孩也吵醒了过来。 睁开眼所看见的一切让孩子的脑子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一直都认为很温柔的兄长一脚踩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那一身的煞气和血腥气息简直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眼前对孩子来说太过诡异和恐怖的一切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睁大着眼看着他的兄长。 一剑下去干净利落地割破了少年的喉咙,艾连移开踩在已经瞳孔涣散掉的少年头上的脚,转身向他的弟弟走去。 他俯□,跪在地上,握着匕首的手臂将艾伦紧紧抱在怀中。 “艾伦。” 他用满是鲜血的手不断地抚摸怀中孩子的后脑,将浅黑色的发丝也染上了鲜红色。 “没什么好怕的,艾伦。” 他说,被染红的手捧着怀中呆呆地看着他的孩子的脸。 艾连展颜一笑,金色的瞳孔像是融化开的金子在黑暗中闪着阳光般细碎的光泽。 哪怕是颊上溅落的血色也掩不住他目光的柔软,他对艾伦微笑,那张清俊的笑脸在黑暗中像是天使落下的光芒。 “……你杀人了……” “不是哦,艾伦,我没有杀人。” “……” “这些渣滓根本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害虫而已。” “啊……” “所以,不用害怕,艾伦,这些只会浪费食物的害虫早就该死了,我只是帮忙早一点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除掉而已。” 小小的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嫩绿瞳孔注视着他,泛出透亮的光。 “艾连做的……是对的吗?” “艾伦觉得我做错了吗?” 绿瞳的孩子又沉默了下来,他侧过头看着那一地的血色和尸体,嫩绿的眼底染上一层浅浅的血色。 他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那个睁大空茫的眼看着天空的小女孩……他想起不久前那个小女孩凄惨的哭喊和哀求声……淌在地上的泪水和她看向自己的绝望的目光…… 孩子明亮的眼中像是有一簇炽热的火焰在一点点灼烧了起来。 ……当时拼命想要扑过去阻止那群混蛋的他被牢牢按在地上,一个开心笑着的少年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硬生生地掰断了他的手臂。 而做出这种残忍的行为的目的只不过是想用弱者的眼泪和痛苦取悦他们自己而已。 “艾连没有做错!” 小小的孩子仰着头,睁眼看着抱着他的艾连如此毫不犹豫地回答。 身处一地的鲜血和尸体之中的小艾伦的目光中满是怒意,看不到丝毫孩子该有的惧意。 他咬着牙说,“他们该死!” “是的,艾伦,这些必须啃食他人才能生存的害虫没有被同情的资格,他们的死亡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干净。” 捧着小艾伦那张稚嫩的脸,男孩的眼微微弯了起来,细长的睫毛里透出温软到了极致反而让人感到颤栗和恐惧的明亮的金色。 他低低的声音仿佛入魔一般渗透到艾伦脑海的最深处。 “所以,记住了,艾伦。” 握住艾伦的右手,他将那只沾满了鲜血的冰冷匕首放在孩子柔软的手心之上。 低低的声音仿佛催眠一般在孩子耳边反复地诉说着,男孩微笑着的金色瞳孔渗出比什么都还要冰冷而残酷的光泽。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家伙,再遇到想要伤害你的家伙,杀掉他——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 孩子小小的手握紧了手中坚硬冰冷的匕首。 小艾伦抿紧了嘴,用力点了点头。 艾连笑了起来,他抚了抚艾伦的额头。 “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他目光柔软地注视艾伦说,“但是我总会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到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顿。 他看着艾伦的脸,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艾伦。”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捧着艾伦的脸,浅黑色的细碎发丝从他颊边散落着,火光下的阴影将他的脸的大半笼罩住让人看不清楚。 他捧着艾伦脸的右手皮肤很白,和手腕上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盯着艾伦,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几道被深深割开的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只剩下几条浅得看不出的白色印子。 很快的,就连那一点印子的痕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相信任何人。” 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的脸,艾连低声说,目光严肃而凝重。 “艾伦,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他说, “除了我,谁都不行。” ——【第二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艾伦养成日志 第二部 完】 第二部的名字在发番外的时候再放(笑 ps: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艾伦总是随身带着匕首,现在可以回答了,因为那是他以为已经死掉的尼桑的遗物,所以基本随身带着。 嗯,就是现在艾连给他的那把。 所以艾伦还很小为什么就能面不改色的杀人的原因就是这样了嗯哼~~尼桑教的。 最后,第二部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于是完结的时候大家不出来冒个泡么~\(≧▽≦)/~啦啦啦 嗯嗯~~kiss神马的~~会有的~~~ 第三部神马的……哼(ˉ(∞)ˉ)唧…… 115|第一百一十六章 番外上 不听话的小孩必须打屁股 ——【上篇】—— 艾伦是被揍过屁股的。 只是别人家的小孩都是五六岁的时候被揍屁股,他却反之而行直到九岁多才第一次体验到屁股被揍的滋味……毕竟妈妈只会揪他耳朵,而艾连最狠也只会捏他的脸用力拽。 别人家的小孩是因为调皮捣蛋被揍屁股,他却是因为工作太努力被揍屁股。 好吧,用刚砍完柴火的黑漆漆的手在兵长雪白干净的衬衫上留下黑色的两个手掌印儿……按照佩特拉小姐他们的说法,他仅仅只是被揍了屁股而还保存着小命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 ………… 现在年满十三岁的艾伦再一次遭遇到了人生某种意义上的大危机! 他一头冷汗地站在利威尔兵长的房间门前,天空上明亮的弯月透过走廊上敞开的窗子将雪白的月光撒在他脸上,将少年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艾伦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虽然知道门肯定是没锁的,但是他就是没有推开门走进去的勇气。 【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看到你,我想你大概不会介意重温一下屁股被揍的滋味。】 上午利威尔兵长的警告声应犹在耳,那字里话间满满威胁的话语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兵长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了就绝对会做。 一时间艾伦那张脸苦得更是厉害。 就算知道利威尔兵长一定是说到做到,但是在他眼看着一个小时要到了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艾连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了一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他顿时一咬牙就将兵长的警告丢到了脑后。 先不说艾连会不会不开心,就是他自己也不想这么快和艾连分开啊。 说起来利威尔兵长也真是一点都不体谅人,要知道他和艾连可是相当长的时间没见了,现在好不容易再见了想多说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小时哪够啊! 一边如此腹诽着,绿瞳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猛地伸手推开了大门。 刚一跨进大门,一股淡淡的肥皂的清香传递到了鼻尖上。 敞开的浴室的门里还向外面散着浅浅的白色雾气,将这个房子的温度都提上去的几度。 仅穿着一条长裤的男子站在靠近窗子的地方,裸|露的上半身那因为长期的曝晒而变成深色的肌肤还残留着淡淡的水汽,将那深色的肤色染上一层饱满的水润的感觉。 男人的脸不能说是俊美,光是那双微微下撇的被韩吉称为死鱼眼的锐利的细长褐色瞳孔,就让旁人绝对不会用‘美男子’这种词来形容他。 但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的冷峻的气息,以及隐隐从周身散发出的强势气魄……很莫名的……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在心底发出‘好帅气’的感慨。 嗯,就像是现在看着利威尔兵长的年轻训练兵此刻的感慨。 无论看多少次,兵长就是给人一种好帅的感觉。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兵长这样帅气的男人啊。 眨巴着眼盯着利威尔兵长的绿瞳少年如此羡慕地想着。 精瘦的肌肉让男人身体的曲线呈现出流畅的线条,微微凸出的肌肉让男人的身体蕴藏着仿佛野兽一般带着野性的爆发力的美感。 穿在他腿上的长裤略显得绷紧,勒出男人腿部的线条,虽然身高不算高,但是按照整体比例来说男人的腿依然能给人一种健美而又修长的美感。 刚洗完澡的利威尔兵长正背着艾伦,抬手将一条湿毛巾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一滴水珠从他湿润的发丝尖上滴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手臂上紧致的肌肤上,然后顺着那饱满而呈现出漂亮线条的手臂弧度滑了下来。 一条极其明显的白色勒痕环绕在兵士长结实的胸口,还有上臂之上。虽然□穿着长裤看不见,但是大腿根部附近的位置肯定也有一道清晰的勒痕——那是长期使用机动装置被皮带勒住而留下的痕迹。 虽然使用机动装置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艾伦身上也已经开始出现了皮带的勒痕,只是那勒痕没有兵长那么清晰可见,只是几道极浅的印子罢了。 一边如此想着,艾伦一边咽了一口唾沫。 他满是羡慕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利威尔兵长精瘦健壮、一块块肌肉都饱满分明的上半身,几乎都忘记了刚才还让他苦恼之极的事情。 但是显然的,利威尔并不打算让这个不听他话的小鬼忘记这一点。 无论何时都有着敏锐的察觉力的兵士长在这个小鬼踏进他房间的那一瞬就察觉到了,只是刚才没工夫搭理那小鬼而已。 他一伸手将衣架上那件雪白的衬衫取了下来,往身上一套。 “还记得我上午说过的话吧,艾伦?”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将那件新买的衬衫的扣子一个个扣上。 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绿瞳少年光是顾着流口水盯着那一点点被扣上的衬衫挡住的结实腹肌去看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利威尔兵长在开口和他说话。 “喂。” “呃……啊?是、是的!兵长!” 明显带着不悦而加重的低沉声音终于将盯着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腹肌的小鬼给惊醒了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立正站好。 利威尔用微微上挑的眼角瞥着艾伦,啧了一声。 他一转身,脚一跨,一屁股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刚刚戴上的白色领巾还没来得及系上,顺着敞开的衣领散落在白色衬衫上。 一贯隐藏在领巾之下的线条流畅的锁骨从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半截,隐隐还可以看到一点浅白色的皮带勒痕。 “那、那个,兵长……” 瞄了利威尔一眼的碧绿色瞳孔里露出明显心虚的神色。 “你这个一小时还真是久啊。” 坐在沙发上的利威尔抬起手,细长的手指转了几下,利落地扣上了领子上的扣子打上了领巾,别说锁骨,就连喉结都结结实实地挡在了白色领巾之后。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才抬起头,深褐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盯着艾伦,越发显得细长锐利的几分。 “过来。” 他说。 虽然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不是什么好下场,但是对艾伦来说,他就算是鼓起毕生的勇气也没那个胆子拒绝利威尔兵长的命令。 现在兵长一声令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了兵长面前。 “兵……” 还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盯着他的利威尔兵长突然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用力一拽。 艾伦在措手不及之中被那拽住他手腕的强劲力道扯得整个人都向前踉跄栽倒了下去。 他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都趴在了利威尔兵长的腿上,坚硬的膝盖恰好抵在了他的肚子上。 虽然不怎么疼,可是某种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好预感让趴在沙发上的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爬起来。 可是他刚想要起身,利威尔兵长就一下子将他的身体按得重新趴了下去。 艾伦惊慌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兵长那只已经高举在空中的手——拍下来的方向已经对准了他刚才因为想要爬起身而微微拱起的屁股。 “哇啊啊,兵长,等、请等一下!” 就算拼命想要挣扎,但是兵长一只手就将他整个身体都按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艾伦只能求饶。 “我错了,兵长,是我错了,拜托不要这样。” 惊慌失措的少年使劲在利威尔腿上扑腾着。 “我都这么大了,兵长,这样很丢脸啊啊啊!” “明明只是一个不听话的臭小鬼。” 细长的眼斜过来瞥着艾伦,利威尔兵长举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但是仍旧牢牢地将他横着压在自己的腿上。 “啊啊啊啊——兵长,请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违背您的命令了!这一次就请放过我吧。” 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被打屁股的话,他会丢脸到死的! 要是被阿尔敏和三笠知道,他的里子面子就全部都没有了! 要是被让、兰特那些同期生们知道……艾伦觉得他真的宁可去死了…… “艾伦哟,你觉得我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吗?” “呃啊……” “所以给我把牙咬紧了。” 利威尔如此说着,又再一次高高扬起了手。 艾伦越发惊慌地挣扎了起来,但是怎么都挣不过利威尔兵长那铁臂般的腕力。 眼看那一巴掌就要重重挥下来,他心一横,顿时自暴自弃地大喊了起来。 “是兵长您太不讲理了!” 眼看要揍到艾伦屁股上的巴掌顿时停顿在半空中。 利威尔斜眼看着艾伦,皱起眉来一脸不悦地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一直以为艾连不在了……您明明知道见到他我有多开心!” 大喊着的少年已经是不顾一切,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您全部都知道的不是吗!偏还要说那种话——我想和艾连说话!我想和他在一起怎么了!有什么不对?那是我的自由吧!” 本来是心一横说出这种话,但是说得越多艾伦便越是觉得委屈,越说越带劲,干脆一口气就将心里的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 “兵长您那种命令太过分了!” 只管自己发泄大喊着的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利威尔那已经僵硬起来的表情。 【虽然艾伦那孩子是很固执没错啦,但是那孩子也相当的重感情哦。】 那个烦人的四眼曾经如此说过,只是当时他没怎么在意。 【许久不见的亲人对他的吸引力可是相当的大——比起粗暴不讲理的兵长,还是温柔的哥哥比较好——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想不是吗。】 【所以,利威尔,你要是不对小艾伦温柔点的话,说不定他就会被那位辅佐官阁下给拐跑了。】 【啧啧,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同僚没有提醒你啊,兵士长阁下~~】 ………… 太过分。 不讲理。 ……是讨厌的意思吗? 一时间满脑子都充斥着他那个四眼同僚的话,利威尔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略有些僵硬的目光和涨红着脸的艾伦气鼓鼓地瞪着他的眼对视着,扬起来的手怎么都打不下去了。 虽然觉得这个小鬼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但是韩吉那混蛋说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 ……………… 啧!都怪那个四眼混蛋老是在他耳边唧唧歪歪的,搞得他都混乱起来了! ……可恶,所以说要按照韩吉说的对小鬼温柔一点吗? 可是那种事到底该怎么做? 这辈子就从没将温柔这个词语放进脑子里也从来就没有在意过的兵士长表示,这种事比对战十头巨兽人还要让他更觉得头疼啊。 如果现在利威尔班成员都在场,想必会众口一词地说出一句话来。 兵长您对艾伦已经温柔得太过分了好吗!(虽然您那张面瘫脸让人完全看不出来。) 寻思了好半晌,时间长到本来气鼓鼓地瞪着他的小鬼都变成了歪着头睁着一双碧绿的眼困惑地看着他的表情。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一把将还保持着趴在他腿上的姿势的小鬼抱了起来,让他变成坐在自己膝盖上的姿势。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深处,揉了揉那个一脸困惑的小鬼的头。 “这次就算了。” 他说,又摸了摸艾伦的头。 碧绿色的瞳孔眨巴了几下,当听懂了利威尔话里的含义时顿时就亮了起来,本来以为肯定要被丢脸地揍屁股但是又莫名其妙地逃出生天的少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深褐色的细长瞳孔定在那张略显稚气的少年的脸上,那张仿佛在发着光的明亮笑脸倒映在利威尔玻璃珠似的瞳孔里,将边缘冷色的弧光都驱掉了几分。 本来还有些不爽的利威尔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啊啊,还不赖。 心情莫名就愉悦起来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如果稍微温柔一点就能看到小鬼这种笑脸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如此想着的利威尔又揉了揉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艾伦,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哈?” 艾伦缩了缩头,因为那有着薄茧的手指蹭到了他脸上,让他觉得有些痒。 可是他刚一缩头,那只手就将他的颊捧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转向利威尔兵长那边。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对他温柔 →让小鬼开心 →实现小鬼的愿望 →给他想要的东西。 脑中直接呈现以上一条直线的利威尔兵士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把小鬼想要的东西给他就是对他温柔吧。 “我想做的就是想把巨兽人全部都驱——” 眼睛发亮的艾伦的嘴巴被利威尔一把捏住。 使劲揉搓了几下小鬼那软软嫩嫩的脸颊,揉得对方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利威尔这才松开了手指的力道。 他皱着眉,细长的眼微微挑起盯着怀中的小鬼。 “我是问你现在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嗯?现在?” 绿瞳的少年思考了一秒。 “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干净利落。 “……什么都没有?喜欢的东西,想吃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好,随便什么都可以。” “可是真的没有啊。” 艾伦觉得除了‘驱逐怪物’这个需要毕生奋斗的目标之外,他真的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哦,再就是‘变得像兵长这样强、这样帅气’这个愿望了。 可是这也不是兵长可以给他而是只能靠自己努力奋斗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嘁!”突然就变得不爽起来的利威尔砸了下嘴,他说,“这是命令!艾伦,至少给我说一个出来!” “哈?” 虽然说这种命令不讲理的话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它的确很不讲理啊! 艾伦莫名其妙地看着利威尔兵长,一时间只觉得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兵长想要做什么。 看着怀中小鬼那双瞅着他的像是碧水凝聚而成的漂亮瞳孔,利威尔的手轻柔地抚了抚艾伦的脸颊,那柔软而温热的肌肤感触让他的手指越发流连不舍。 漆黑的睫毛垂下来,将兵士长那双一贯犀利的细长的眼掩住大半,隐隐透出几分罕见的柔软痕迹。 “只要是你想要的。” 利威尔说话的声音很低,黑褐色的细碎短发散落在他的眼角,落下的阴影掩去了锐利的弧度。 小鬼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掠过他的脸,有些发痒,却不会让人讨厌,或者该说那种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感觉很好。 淡淡的仿佛黎明的微风般清爽的气息从怀中少年的身上散出来,环绕在周身,像是将黑暗都驱散了几分。 一时间那透过天窗落进来的冷色月光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褐发的兵士长低声说,“我都会让它实现,艾伦。” 只要你像现在这样一直在我身边露出这样的笑脸。 ………… “对了!兵长,想要的东西有一样,我现在有一件非常想要做的事情!” 因为利威尔兵长的命令而皱着眉冥思苦想了好半晌的艾伦眼睛骤然一亮,像是在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一抬头看向兵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时间整张脸都发出光来。 他握住了拳头,一双眼睁得大大地闪闪发光地看着利威尔兵长,脸上满是期待。 “利威尔兵长!请让我摸一下您的腹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太控兵长 艾伦控三笠 弟控艾连 …………肌肉控艾伦………… 话说看了上面那一章【尾声】大家应该知道艾伦为什么死也练不出肌肉来的原因了…… 嗯,艾连也练不出来的。 116|第一百一十七章 番外下篇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觉得自己现在想揍人。 基本上这位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面瘫模样,按照同僚的说法是个粗暴而又神经质的男人,而且就算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不吭声,那自带的一股气场也能压迫得人心惊胆战——但是总体上来说,能让兵士长阁下发火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只要不触及他的底限,对于他不在意的家伙他是完全不感兴趣的。 那些他看一眼都嫌麻烦的家伙,别指望让兵士长阁下亲自动手去揍。 当然,如果一不小心碰到他的底限,他可不会客气。 毕竟忍声吞气这个词语在我们兵士长阁下的字典里是完全不存在的。 利威尔在兵团中能够今天的威名,或多或少和某位戴眼镜的分队长的推波助澜和现身说法是分不开的……这位向来以挑战面瘫同事的忍耐度为乐趣的韩吉分队长在挨利威尔揍的人里自认次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因为有着一张看起来很可怕的脸,而且常年面无表情,还自带压迫性气场,再加上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总会看到他们的分队长被揍得惨兮兮的,于是利威尔兵士长暴力爱揍人的名声就这样不胫而走了。 但是无论是老是挨揍的韩吉分队长还是利威尔班精英成员们或者说是顶头上司埃尔文团长,大家都很清楚,不管兵团内部流传着兵士长大人多么多么可怕的传闻,实际上利威尔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暴力和不讲理……而且利威尔兵士长就算不动手光是看眼神瞥过来就会让人觉得心惊胆战,除了韩吉分队长这个怪胎谁敢在被利威尔瞪了一眼之后还那么不怕死地凑过去找打啊? 因此,利威尔兵士长阁下真正动手揍人的几率其实是相当之小的。 ……小到让那些极度崇拜兵士长的利威尔班成员们甚至都有了以挨兵长揍为炫耀事迹的地步。 基本上,这个世界上能让利威尔火大的事情并不算多。 但是现在眼前就有一个。 那个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中的碧绿色瞳孔的少年——可以说他在利威尔这里挨揍的次数和韩吉比起来几乎不相上下。 但是相较于被揍得惨兮兮的韩吉,总是动不动就被利威尔兵长揍脑袋的艾伦……不……要是以利威尔那非人的恐怖力气为标准……那所谓的揍其实叫做敲或者该说是摸更为恰当来着。 啊啊,真想照着这个装满了垃圾废物的脑袋揍上一拳啊。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想着,盯着怀中小鬼的细长的眼就隐隐透出不善的目光。 若是普通人想必被这么一盯立马就心惊胆战地退缩跑人了,但是,这个绿瞳的小鬼在神经大条方面绝对不是普通人的标准。 “兵长,拜托了!” 握着拳的少年眼巴巴看着利威尔,还残留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的脸上露出满满的期盼之色。 那双宛如碧水凝聚而成的漂亮的碧绿色眼睛看过来,大大的,圆溜溜的,清泉瞳孔看起来就如同汇聚着漫天的星光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那兴奋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瞅着拿着松子的主人甩动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求摸头求投喂的小松鼠一般。 可恶,明明只是一个小鬼,未免也可爱得太犯规了! 我们的人类最强兵士长阁下在一瞬间被彻底击溃。 …… ………… “……仅此一次。” “谢谢兵长!” 软磨硬缠都没能成功过今天却突然意外地得到了准许的艾伦笑容灿烂得整张脸都发出光来。 …… 啊啊,虽然小鬼开心的表情还不赖…… 我们的兵士长阁下此刻不知为何有种微妙的不爽感。 嗯,这种不爽的感觉很大可能是针对那个太过于纵容惯着臭小鬼的自己。 用手使劲揉搓了一下那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瞅着自己一脸迫不及待表情的小鬼的脑袋,利威尔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左手刚想要扯开不久前才系好白色领巾,突然敲门声从外面响了起来。 于是利威尔想要扯开领巾的手停了下来。 “进来。” 他说。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棕黑色的长靴从外面跨了进来,面色温和的男子拿着一叠文件迈着稳稳的步伐走到了利威尔的面前。 因为他那位喜欢自己找死的长官还哎唷唷地喊着疼在床上养伤,于是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利威尔兵长签署的文件或者工作都是由他跑过来找利威尔兵长处理……省得他那个麻烦的长官又吃多了没事做惹火利威尔兵长,使得她躺在床上养伤的时间再次变长。 事情已经多得堆起来了没时间让您休息了好吗分队长! 莫布里特在心底不知第几次发出如此的咆哮。 一进到房间里,他抬眼看到沙发上那两个人现在的坐姿,顿时就是一怔。 作为韩吉分队长的辅佐官而并未像利威尔班成员那样久经战阵的莫布里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很快将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晃了过去。 被利威尔班成员宠辱不惊镇定自若的行为给惯坏了的兵士长显然不觉得他现在的动作有什么不对,更没有改变两人姿势的打算,仍旧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将坐在自己腿上的小鬼搂着,只是抬眼看向莫布里特等着他说话。 而艾伦这边,一是知道自己肯定挣不开兵长的手,二是注意力都放到了兵长停止动作的手上,也完全没注意到当前的情况有什么不对。 莫布里特轻轻咳了一声,将那点不自在的感觉忘掉,翻着手中的文件开始汇报工作。 利威尔自然是反射性地皱着眉去思索那些麻烦的事务,于是,他刚抓着领巾的手不知不觉地就放了下来。 这下可把眼巴巴等着的艾伦给急坏了。 好不容易得到许可,要是时间一长兵长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艾伦脑子一热,竟是自己伸出手来扯了两下扯开了兵长脖子上的领巾。 瞥到艾伦动作的莫布里特眼角瞬间抽搐了一下。 不可能不知道艾伦的动作的兵士长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艾伦的后脑,那轻飘飘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轻描淡写地让怀中的小宠物不要闹的意思。 艾伦碧绿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偷偷瞅着正盯着文件看的兵长的脸色。 当发现兵长似乎没有生气之后,本来还有些怯意的他顿时胆子更大了起来, 眼角不断抽搐着的莫布里特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摆了一瞬间。 还好他在韩吉分队长麾下久经锻炼,否则他的心脏绝对会在这一瞬间停止跳动。 话说那个小鬼你在利威尔兵长这里受宠我也知道!但是没人告诉我你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做出解利兵士长的衣扣的行为啊—— 还有利威尔兵长您不打算做点什么制止他吗?! 就这样让他解您的衣扣真的没问题吗? 我还在这里啊!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您现在这种任由怀中的宠物小狗起劲地闹腾而摆出一脸不耐烦却又纵容的表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明明是素有魔鬼之称的可怕的最强人类就给我摆出该有的样子啊! 莫布里特第一次在利威尔兵长这里觉得比韩吉分队长那边还要更让他崩溃。 但是比起可以任由他怒吼的分队长,现在在兵士长这里明明满肚子想要吐槽咆哮出来的话……却一个音都不敢发只能傻不拉几地石化站着的情况更让他的胃一阵阵抽痛。 那个小鬼还在解衣扣! 妈的他还在解——!!! 喂你够了啊! 可怜的分队长辅佐官觉得他现在不仅仅只是胃,就连心肺脾肝肾都隐隐忍得内痛了起来。 ………… ……………… 话说回来,利威尔今天穿的是一件从未穿过的崭新的衬衣。 那是他的属下奥卢欧买来送给他的,听说是今年在贵族中很流行的款式,虽然看起来是简单的白色,但是领口袖口之处绣着复杂而又内敛的浅色细纹——好吧,其实奥卢欧花了整整一年的薪水买了两件,原因是想要和兵长穿同一款衬衫。 虽然他自己留下的那一件不知为何被佩特拉阴沉着脸给丢进了垃圾堆里……半年的薪水就此报废。 因为这件衬衫穿起来相当麻烦,所以利威尔基本上也没怎么穿过。但是这一次遇上了一连串麻烦的事情,替换的衣服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件,所以也只能穿它了。 这件白色的衬衫除了内敛的复杂暗纹,其实看起来并没有贵族的服饰那样华丽,它所谓的贵族风范全部体现在它的纽扣之上。 两个字,复杂。 三个字,很复杂。 那纽扣完全不按照平常的设计,不仅外面有衣扣,内里还增加了反面的内扣,更烦人地是还有细线缠绕着扣住,将内外的纽扣给连接起来。尤其是为了将衬衣在身体上衬得妥帖还特地在内侧增加几个暗扣…… 总而言之就是就是很符合贵族作风的吃多了没事干的麻烦就是了。 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纽扣的艾伦越折腾越是觉得费劲儿,眼看汗都要折腾出来了。 除了利威尔兵长只扣了外面纽扣的领结被他解开了,他费了老半天的劲儿就连下面一粒扣子都没能解开。 那浅色的扣线被他左扭右拽地彻底缠绕在了一起,不知怎么搞的又和暗扣的线拽在了一起,顿时团成了一团再也弄不开了。 ……也不知道利威尔兵长是不是因为知道向来笨手笨脚的他解不开衣扣才懒得理他任他折腾。 此时此刻,艾伦盯着那该死的小小纽扣的碧绿色瞳孔深处已经冒出了绿色的火焰。 向来都没什么耐心的他被这种贵族式的复杂衣扣已经折腾得动了真火,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上了战场在和巨兽人拼死搏斗一样。 终于,在折腾了半晌之后将衣扣的口线彻底打成了死结再也弄不开的少年在这一刻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怒火冲头而彻底没了理智的他抓着利威尔兵长衣领,碧绿的眼中露出一道凶光就这样双手猛地用力一扯—— 哧啦! 训练兵团的少年兵在调查兵团分队长辅佐官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一把撕扯开了人类最强的兵士长阁下的……衬衣。 被崩开的衣扣一时间漫天迸射了出去。 其中一颗还狠狠地砸在了已经彻底石化的莫布里特的脑门上,然后啪的一声反弹到门板上,最后骨碌骨碌地滚进了沙发底下。 房间里在这一刻一片死寂。 柱子上火红的灯光跳跃着,将一片火红色映在被撕开了衬衣的兵士长裸|露在灯火之下精瘦而健壮的胸口。 有着漂亮色泽的肌肤在不算明亮的火光之下隐隐透着略深的诱人光泽,刚才被隐藏在衬衫之下而显得削瘦的身躯上那一块块饱满而富有爆发力的肌肉都暴露在空气之中,昭示着这具身体里所隐藏着的强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尖儿散落在利威尔的眼角,将火光下的阴影都落在了他细长的眼上。 他安稳地坐在那里,左手中还拿着一份正在看的文件。 被发的阴影遮住眼窝的脸仍旧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在这个寂静得近乎恐怖的房间里回响。 ………… 啊啊,我的生命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仿佛已经听到了天堂那动听的礼乐的年轻辅佐官神色飘渺一脸恍惚地想着。 还剩下的那一大堆工作就拜托分队长您了。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抬手啪的一下拍开了小鬼那还抓着他扯开的衣服的僵硬的手。 他手一扯,把那右边已经被小鬼扯下到右臂手肘位置的衣服提了上来,将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重新盖住。 “莫布里特。” “……是……是是是的!” “好了,就这样。” 褐发的兵士长一把将刚才看完的文件丢过去,年轻的辅佐官赶紧慌慌张张地接住抛过来的文件。 “你可以走了。” 利威尔说,面无表情。 虽然被扯下肩的衣服已经被他拽了起来,但是那衬衣上面三四个纽扣都已经崩了出去,此刻松垮垮地散着,让兵士长结实的胸口仍旧露出了大半。 “非、非常感谢!晚安!兵士长阁下!” 莫布里特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然后一个转身就像是身后有巨兽人追赶着一般拼命冲出了大门。 哐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他结结实实严严实实地关紧。 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外的年轻辅佐官眼角流下了劫后余生的激动泪水。 呜呜。 分队长,我能活着回来见您了。 啊啊啊。 分队长,我好想您。 可怜的分队长辅佐官想必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想念着他那位完全不着调的麻烦长官。 嗯,绝对第一次。 …… ………… 用眼角瞥了一眼门口,确认大门被韩吉的那位辅佐官关严实了之后,利威尔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怀中。 坐在他腿上那个身为罪魁祸首的小鬼还保持着拽开他衣服的僵硬的模样,两只手还一左一右地悬在他那件纽扣都崩开的衣服两边的空中。 显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艾伦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傻掉了。 深褐色的玻璃珠瞳孔边缘掠过冷冷弧光盯着怀中的小鬼,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那阴沉的脸色让四周的空气硬生生地降了好几度。 他一抬手,手指狠狠地抓住了艾伦的脑袋,力道大得艾伦几乎以为自己的脑袋就会这样被捏碎—— 微微眯起的细长的眼迸射而出的像是刀锋一般的锐利目光让艾伦心底顿时就是一个寒战。 “艾伦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利威尔开口,低沉的,毫无起伏却偏生让人异常恐惧的平静语气。 “……是的,利威尔兵长。” 因为很清楚是自己的错所以完全不打算辩解的艾伦拉耸着脑袋,一副蔫蔫的模样,认命地闭紧了眼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等着挨揍。 “那就好。” 褐发的兵士长举起了拳头。 “唔!!” 对疼痛的恐惧让绿瞳的少年下意识咬紧牙绷紧了肩膀。 眼看利威尔的拳头就要朝着他的脑袋揍去—— 【要是你对艾伦太粗暴的话,说不定小家伙就要被温柔的哥哥拐跑了哦~~】 那个该死的四眼烦死人的笑声又啊哈哈哈地在脑海中骤然响起,让利威尔的拳头险之又险地悬停在离艾伦的鼻尖一厘米的距离上。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凌乱地在他的眼前散开,落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褐发的兵士长嘁了一声,无论是咂嘴的语气还是阴沉的脸色都昭示出他此刻处于极度不悦的情绪之中。 但是,就算不快得厉害,他悬停在艾伦眼前的拳头却仍旧一动不动。 …… 啊啊,真是让人很不爽啊。 做出这种极其不符合自己性格的忍耐行为的兵士长一只手按住头,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这个该死的臭小鬼逼到极限了。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的少年训练兵偷偷睁开一只眼偷看了一下,当看到兵长那按着头一声不吭的模样时,他顿时就松了口气。 毕竟兵长真的决定要揍他的话是不可能犹豫的,现在看来似乎是不打算追究他了。 趁着兵长还没有改变主意,艾伦赶紧从利威尔兵长腿上跳了下来。 “那个,兵长,扣子都还在这里——” 一边快速说着,绿瞳的少年一边趴在地上开始寻找那崩得四处散落在地上的扣子。 “非常抱歉!我会把衣服的扣子全部重新缝好的!” 很快将能看得到的扣子捡了起来,艾伦数了数手中的衣扣。 一二三四……嗯,还差一个。 他扭头四处找了找。 啊,在那里! 少年整个身体都匍匐趴在了木质地板上,伸出手臂探入沙发的底部缝隙,手在那满是灰尘的缝隙里面摸来摸去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将滚到沙发底下的最后一粒衣扣捞了出来。 “兵长!都在这里了!” 终于找回全部衣扣的少年跪坐在地板上仰起头开心地向他的长官喊道。 “请将衣服脱下来!我现在就帮您把扣子缝好!” 因为终于将扣子一个不落地全部找到而兴奋起来的艾伦猛地向利威尔兵长伸出手。 “等——小鬼——” 艾伦向他伸过来的手让利威尔那隐藏在细碎短发缝隙下的细长瞳孔猛地睁大。 一切都已来不及。 少年训练兵在沙发底部缝隙摸索了好半天而满是灰尘的黑漆漆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位有着重度洁癖症状的兵士长敞开的衣襟。 那脏兮兮的手的虎口重重地按在了利威尔胸口裸|露的皮肤上。 一个黑手印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利威尔身上。 半截在胸口皮肤上,半截在被崩掉衣扣的雪白衬衫上。 利威尔:“…………” 艾伦:“…………” 咔嚓! 某种东西瞬间断裂的声音在有着重度洁癖的兵士长脑海中响起。 额头青筋跳动的兵士长一把将少年训练兵拽下来用力按在了他的膝盖上,高高地扬起了右手。 然后——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 时隔四年,少年再一次回想起了,屁股被揍的疼痛和恐怖。 …… 以和四年前同样的理由。 【尾声一】 “艾伦,你干嘛站着吃饭?这么多空椅子,坐下来啊。” 金发的少年疑惑地看着那站在餐桌边咬面包的好友。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绿瞳的少年愁眉苦脸地回答。 “怎么了艾伦?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再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吧?” 面对关心自己关心得过了头的三笠,艾伦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小声回答。 “……屁股疼。” “艾伦你昨晚不是在利威尔兵长那里吗?怎么会受伤?” 阿尔敏捧着粥碗皱着眉问道。 在向来将艾伦保护得很好的利威尔兵长那里艾伦怎么还会受伤? “唔。” 虽然不想让三笠阿尔敏知道自己屁股被揍的丢脸事情,但是既然都已经说了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就是昨天晚上被利威尔兵长弄的!可恶兵长也太用力了,现在都还在疼啊!” 哐当! 这是阿尔敏手中的碗哐哐当当地掉下来砸在桌子上然后翻滚着掉在地上的声音。 “啊啊,阿尔敏你在干嘛,粥都撒掉了,不要浪费粮食……” 艾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扑过来的阿尔敏一把抓住。 金发的少年那张因为扭曲而显得异常阴森可怖的脸色将艾伦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地吓回了喉咙里。 “艾伦你到底在搞什么?这、这种事怎么可以允许啊!” “阿……阿尔敏?”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做了啊!你才十三岁啊!” “哈?” “可恶!利威尔兵长应该还没察觉到才对啊!他那样的情商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到就这样出手的啊!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嘎啊?” “是因为这次事情的刺激么,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不不不不!就算能理解,对才十三岁的艾伦出手未免也太——” 满脑子已经被无数个巨兽人轰隆轰隆撞击着金发少年的思维已经彻底罢工,只能本能抓着艾伦一边使劲摇晃一边冲他大声叫喊。 而被阿尔敏那突然变得强劲无比的力道摇晃得昏头昏脑的艾伦已经彻底懵了。 “该死!艾伦你难道不会反抗吗!就算是你崇拜的利威尔兵长你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得逞啊!就算是变身成巨人也要抵抗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阿尔敏……” “还太早太早了啊!起码也要等到你十五岁再说!可恶啊我一定要向团长告状!还有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出手啊!艾伦你忘记你兄长还在这里了吗!万一被他知道——不,他会知道的,他绝对会知道的,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啊?” 遭受太大刺激而呈现疯魔状态的金发少年已经语无伦次了。 而被他使劲摇晃着的艾伦眼已经开始转圈圈了。 “话说回来艾伦以你的性格就算对方是兵长也不可能不反抗的啊,难道是被骗着才——可恶果然还是我太保护过度了!应该早点让你对那种事有所了解才对——” 站在旁边的黑发少年一伸手猛地将阿尔敏拽得转过身来。 他抬手。 啪啪两下。 两个耳光将已经处于半癫狂状态的阿尔敏给打醒了过来。 “冷静点,阿尔敏。” “…………” 这种事没法冷静啊! 还有三笠按理说你难道不是应该比我更早一步暴走的吗?!!! 撇下张大嘴已经说不出话来的阿尔敏,三笠走到艾伦身边。 “艾伦,被打的地方很疼吗?” 他冷静地如此问道。 “啊啊,很疼,所以现在坐不了啊。” “是吗,那要上点药吗?” “不用了,明天应该就好了。” “是吗,那就好。” ………… ……屁股被揍了所以才疼吗? …… ……………… 没错。 按理说一般人的确应该是往那边想。 嗯……正常人的话…… ……………… 那我…… 在听到艾伦说屁股疼的一瞬间思维就奔向奇怪的方向而完全没考虑到这种正直又正常可能性的金发少年此刻一脸的失魂落魄。 “所以说我已经变得不纯洁了吗(泣)……” 【尾声二】 所谓那件让绿瞳的少年训练兵此刻最为悔恨的事。 除了最后还是没能躲过被狠狠揍了屁股之外…… “……还是没摸到利威尔兵长的腹肌(泣)。” ——end——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 完】—— 感谢大家捧场,五一到了提前庆贺所以这章分量很足哦。 很抱歉第二部的名字走了文艺范儿(笑) 第二部就此告一段落,稍微休息几天,正好五一我也要出去玩儿,所以大家我们五一后再见。 最后星星眼盯着大家戳一戳手指瞥右边,那个长方形小框框里面的长评好少啊(泣) 学艾伦阿尔敏【并不 117|第一百一十八章 `p`*wxc`p``p`*wxc`p` ——序.人类的英雄.人类的希望—— 光辉的旗帜在空中高高飘扬。 那是一簇炽热燃烧着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人类的希望。 血染的朝阳。 哪怕是最为惨烈而让人绝望的境地里,它依然高高地矗立在天空之下,不曾动摇分毫。 旗帜之下,沐浴在阳光中的那个人的背影永远挺立于所有人的前方。 他所在之处,即是光芒所在。 【战斗!人类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那是举起旗帜的人带给人类的不灭的信念。 人类的英雄凭一己之力将濒临毁灭的人类从深渊之中挽救。 骏马的嘶鸣在天空之下回响,无数的骑士宛如江海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奔流到了光的旗帜之下,簇拥在那个人的身边。 利剑所指,刀锋所向。 把希望赋予人类的英雄将弱小的人类汇聚成比什么都还要强大的力量。 在遍布荆棘险阻的道路之上,他们勇往直前—— “……能赢!我们马上就要战胜他们了!” 那是最后的战场,最后的战争,无数的刀刃在空中举起闪过明晃晃的光芒。 人类即将获得最终的胜利。 光辉的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地面上是一片欢呼的海洋。 寒光从黑暗中刺出。 永不倒下的旗帜轰然倒塌。 从后方的阴影里袭来的利刃将它砍断。 人类的英雄倒在了同伴的刀剑之下。 他的死亡伴随着前一秒还震耳欲聋的像是嘲笑一般的胜利的欢呼声。 带领人类走向胜利的英雄倒在大地之上,他流淌在草地上的鲜血染红了那难看的、仿若即将盛开的一瞬骤然凋零的花的旗帜一身的血色…… 【请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知道。】 【……永不赦免。】 ………… ……………… ————致两千年之后的你———— ………… …………………… 炽热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地,将地面上高高耸立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火似的涂层,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身上也火辣辣的。 温柔的春天已经走到了尾声,严苛的酷暑即将到来。 走在火辣辣的太阳之下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脱了水的棕发训练兵咒骂了一声,干脆将外套脱了下来。 让一手拎着自己的外套,一手使劲对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扇着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目的地让他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喂!艾伦——” 棕发的训练兵一边大喊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门。 可是他脸上那种毫不在乎的表情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手按在被他用力推开的门把上,一只脚还保持着刚跨进门槛里的姿势。 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脸错愕地看着屋内,带着几分尴尬之色。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房间的一侧,火辣辣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他的脚下。 哪怕少年训练兵突然闯进来,他也保持着刚才安静的姿态,在让僵化的目光中,他的手指从容地翻过身前桌上的一页文件。 那阳光照亮了他大半的身体,却又无法将半点火热落在他的身上。 他坐在那里,支在桌上的左手微微撑着左颊,目光淡淡地落在身前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的纸张上。 抬起的腿交叉搁在膝上,本不算是多么文雅的翘腿的姿势,却偏生被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衬出了从容而赏心悦目的姿态。 身着浅色衬衫的浅黑色短发少年就算只是坐在那里,也能莫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令闯进来的让下意识就缩手缩脚地,一时间呼吸都努力放轻放缓了起来。 这种让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的压迫感,让只在那位人类最强的兵士长身上感受过。 可是似乎又有些微的不同。 如果说利威尔兵长给人的感觉是旁若无人的冷漠姿态的话,那么眼前的辅佐官阁下并没有那种强硬的感觉,却偏偏就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就在让呆呆地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屋子里的人的时候,轻微的啪的一声,桌上翻开的那叠文件被合上。 宪兵团的少年辅佐官抬起头看过来,纯粹的亮金色瞳孔竟是比火热的阳光还要亮上几分,熠熠生辉中竟像是能将一切都穿透一般。 被这近乎实质性的锐利目光贯穿而过的训练兵胸口硬生生打了个堵,脑子一空,身体却是反射性地唰的一下挺胸所腹立正站得笔直。 “辅佐官阁下!” 抓着自己的外套的手猛地缩到了身后,他一边大喊着,一边右手攥紧成拳用力砸在他挺起的左胸之上。 少年辅佐官的头微微偏了一偏,突然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他金色的瞳孔盯着让,抬起一根食指堵在唇前对着让做出了‘嘘’的姿势。 刚刚立正站好用最标准的军姿行礼的棕发训练兵顿时傻了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所幸艾连很快就开口说起话来,解了他的尴尬。 “小声点。” 他如此说着,刚从唇前移开的食指随意冲着桌子对面点了点。 “坐那边吧。” 宪兵团的辅佐官理所当然地对少年训练兵以下达命令的口吻说出以上的话来。 “是——”失措之中刚想要大声回答的让猛地想到刚才辅佐官阁下‘嘘’的手势,声音一个拐弯就下降了几十个分贝。 “呃,是、是的。” 他小声回答,姿势僵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艾连的对面的椅子上,老老实实坐下。 他挺直着背部,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是木头人一样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 对于对方那种命令式的口吻,如果是艾伦他绝对立刻翻脸大打出手,但是由眼前这位说出口他却不知为何完全不会觉得反感,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啊啊,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就这么不同? 艾伦那个笨蛋连辅佐官阁下的一半都赶不上好吗。 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让忍不住在心底如此嘀咕着。 艾连看着让,仍旧保持着交叉着腿,一手撑着左颊的从容坐姿。 “来找艾伦?” “呃、啊,是、是的!” 让反射性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猛地握拳行礼。 “……你很紧张?” “非、非非非常抱歉!”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他低着头,紧张到了极点,身体也僵硬到了极点。 对他来说,这种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情况只有在那位人类最强的利威尔兵士长面前才发生过,不过那是因为利威尔兵士长一身的锐气太甚,那隐隐散出的威压感强到令他稍微靠近都觉得心惊肉跳畏惧不已的缘故。 而身前这位辅佐官阁下明明不会让人觉得可怕和畏惧,偏偏他就是在这位阁下面前缩手缩脚的,不敢有半分无礼和造次。 一柄是早已出鞘锋芒毕露剑气四溢的利剑。 一柄是藏于剑鞘之中却仍旧隐隐透出令人不敢轻视的压迫力光华内敛的宝剑。 如果阿尔敏在场的话,大概会如此形容。 让并不能像阿尔敏形容得如此妥帖,也不知道阿尔敏知道的关于艾连的那些事,他也只是本能地感觉到那么一点而已。 金瞳的少年辅佐官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让说些什么,可是突然咯吱一声打开的内门打断了他想要说出来的话。 艾连的目光很快从对面那个拘谨地站着的棕发训练兵身上移开,落到了身侧不远处的内侧房门上。 几乎是本能的,让同样也抬起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房间内侧的门缓缓地打开,少年的身影从阴影里露了出来。 常日里大大的碧绿色瞳孔此刻是半眯着,眼底带着几分含糊不清的痕迹,像是一汪清泉汇聚到了一处,水纹隐隐荡漾开来。 他摇摇晃晃地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倚在门栏上眯着眼向着这边瞅过来,细长的睫毛在那张因为刚睡醒还显得迷迷糊糊的稚气的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嗯……艾连……” 含糊地嘟哝了一句,几乎让人听不清楚,显然还沉浸在睡意之中尚未缓过劲来的绿瞳少年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一个呵欠。 看了一眼,让顿时就明白辅佐官阁下一开始那个‘嘘’的手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敢情这家伙居然在大白天睡觉还让辅佐官阁下给他守着啊! 睡觉时弄得凌乱不已的浅黑色短发在艾伦迷糊的脸上胡乱散开着,他那一脸慵懒的神色怎么看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略有些宽松的上衣也因为在睡觉的时候折腾而松垮垮地滑到了一边,将少年倚在门栏上的左肩的大半都露了出来。 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纤细的锁骨的痕迹。 “艾连……” 艾伦又低低地喊了一句,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对面的让。 睡意朦胧中他光是这样站着都很勉强和费劲儿,此刻,他揉着眼很努力地寻找着他想要找的那个人的身影。 一边找着,他一边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门栏的支撑,他那副摇摇晃晃的模样令让看着都有些担心他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摔倒。 只是艾伦才走了几步,就被快步走来的艾连伸手一把扶住了双肩搂住。 意识还没清醒的绿瞳少年仰起脸,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抓住自己的人好半晌。 他微微歪着头,那一脸没睡醒的迷糊神态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显得煞是可爱。 他伸出两只手抓住艾连的脸,费劲儿地摸了好大一会儿。 “……艾连?” 摸了半天还是没看清,艾伦有些揣揣不安地小声问出声来。 “嗯,是我。” 艾连干脆利落的回答让还在摸着艾连的脸努力地辨认着的绿瞳少年松了口气,眼底那几分不安的神色顿时就消失了不少。 啊啊,还在啊…… 确定亲人此刻真的回到自己身边之后,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露出开心的表情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他伸手直接一把抱住艾连的脖子,脑袋往对方胸口一靠,顿时整个人又浑天昏地地睡了过去。 “那个,艾伦没事吧?” “没事,多睡睡就好了。” 搂着趴在他身上又呼呼大睡过去的艾伦,年轻的辅佐官一边轻轻抚摩着沉睡的弟弟的头,一边如此回答。 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在他亮金色的瞳孔里落下极浅的影子。 他扶着艾伦的头发,目光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变身成为那种形态,所消耗的巨大能量可不是一点两点。 尤其还是在那种失控的状况下……现在艾伦只是在用睡眠来补充能量而已,并没有对身体造成损伤,这种情况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叹了口气,艾连微微俯身一伸手直接将艾伦抱起来。 他抱着看起来睡得极沉的艾伦向内部的睡房里走去,对身后愣愣地看着他们的棕发训练兵留下一句话。 “你坐在那里稍等一下。” “是的,阁下!” 让的话刚刚落音,抱着艾伦的年轻辅佐官已经走进了房门里面。 或许是因为抱着艾伦不太方便的缘故,房门虽然咯吱一声向里面关去,但是却并未关紧,还留着一道细小的缝儿虚掩在那里。 长官一走,整个房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让虽然看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却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瞥一眼那个虚掩的房门。 房门里面也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阳光从门缝里照进去,像是被吞掉了一般。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原本当空的日头一点点从西头偏了下去,觉得椅子上似乎长了刺的让怎么都坐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犹豫地看着那虚掩的房门,忍不住向它走进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他又有些慌张地后退了好几步。 进去了又能做什么? 难道对长官说自己等得太久了所以就忍不住进来了? 不行不行不行!他可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 可是为什么辅佐官阁下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只是将艾伦那家伙抱回床上而已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啊? 该不会是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做了什么蠢事吧…… 棕发的训练兵偷偷瞄了一眼那条细细的门缝,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就看一下。 他如此对自己说。 就一下。 他反复对自己这么说着,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像是做贼一般走到虚掩的房门旁。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稍微缓和下来,让探出头偷偷透过那道细细的门缝向里面看去。 睡房里非常的安静,甚至比因为焦躁而来回走动的让所在的房间还要显得安静许多。 因为窗户关着,外面火辣辣的阳光照不进来所以显得光线暗淡,也比外面阴凉了许多。 年轻的辅佐官坐在床上,一条腿微微竖起将怀中的人挡住大半,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怀中的人的后背。 以跪坐的姿势坐在床上的艾伦睡得很沉,上半身都趴在他的兄长的怀中,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他似乎睡的很香,整张脸都放松着,看起来像个孩子一般。 他的头靠在艾连的肩上,凌乱的发丝凌乱地将浅黑的色调散在浅色的衬衫。虽然在沉睡中,他的手却是紧紧地抓着艾连腰侧的衣服。 艾连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环在他的腰侧将他搂住,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偶尔会摸了一摸他的头。 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般。 艾连微微低着头,从颊边散落的浅黑色的短发在他金色的瞳孔里落下极浅的影子,让他那因为太过明亮而显得锐利耀眼的亮金色显得柔软了几分。 他安静地注视着怀中的艾伦,那两张近乎一样的脸是如此的接近,他微微垂下的细长睫毛似乎隐约被艾伦安稳地呼出的气息吹动了微微动了一动。 他的手从那和他同样发色的浅黑色短发里探过,抚过柔软的颊,滑过温热的颈中以极其轻柔的动作在艾伦颈侧的肌肤上抚弄了起来。睡得正香却突然觉得颈上痒痒的艾伦下意识用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发出不满地像是被逗弄的幼猫一般发出轻微的哼声。 艾连唇角似乎扬了一扬,那笑意从他金色的瞳孔里止不住地溢了出来,如同融化的金子流淌着的细碎痕迹。 他低下头,微笑着的唇吻了吻怀中蹭着他的肩的艾伦的眼角,又轻轻蹭着艾伦的颊慢慢地顺着脸颊向耳边滑去。 …… 阳光细细的门缝里照了进去,在睡房的地面上洒下一条光的痕迹。 虚掩的房门前已经空无一人。 心脏砰砰跳得越发厉害的棕发训练兵像是逃跑一般冲出大门,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天空发呆,不自觉中就伸手摸了摸自己不知为何滚烫得厉害的脸。 阳光之下,他的一张脸整个儿都是红通通的,简直就像是被水蒸气烫过煮熟了一般。 可、可恶! 心脏给我停下来!有什么好跳的! 我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对!只是被吓了一跳! …… 可是为什么会被吓一跳……明明只是很普通……嗯,应该很普通……吧? 应该…… 棕发训练兵揉着满脸通红的脸,试图尽量让脸上火辣辣的热度降下来。 不不不。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到底为什么会脸红啊啊啊!!! 这种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 (づ′▽`)づ 啦啦 第三部开场,请多支持。 118|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年轻的辅佐官走出内房的时候,抬头就看见那位棕发的训练兵还保持着他离开之前的姿势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艾连挑了挑眉,他自然不会认为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个训练兵就这么老实地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不过他也没有过问的意思。 “你找艾伦有什么事?” “不……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让本来又要立正站起来,但是一看艾连抬起来向下压了一压的手,又老实地坐了回去。 “是吗,如果不着急就明天再说如何。” 听起来似乎是商量的口吻,但是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的,阁下。” 让赶紧点了点头,他自然是不敢违逆长官的。 “……你和艾伦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哈?”没有预料到辅佐官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回答,“这个,也不算长,因为是进了训练兵团才认识的。” “哦,你和他关系似乎不怎么好?” “不!没这回事!” 让果断摇头。 啪嗒,被拉出来的椅子发出一声响,重新坐回去的艾连瞅了让一眼,嘴角翘了翘。 “明明刚见面就想要揍他,不是吗?” 棕发的训练兵一呆,顿时整个身体的血都冲上头,他坐如针毡的椅子上蹦起来。 “非常抱歉!辅佐官阁下!” 完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对眼前的长官做了什么,他涨红了脸猛地向前一个九十度的大幅度鞠躬—— 砰的一声脆响! 道歉用力过猛的训练兵的脑门重重地磕在了身前那张在慌张中被他彻底遗忘的桌子上。 擦!好痛! 让赶紧抬头,双手捂住了被自己磕成青紫色的脑门,剧烈的痛楚令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饶是如此,他还不忘记继续向对面的长官继续解释。 “当初我是认错人了才会对您无礼的!因为您和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太像了,我才把您当成他——” 辩解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对面明亮的金色瞳孔盯着他时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让他本来还在大声辩解的声音一点点地变得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音。 让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这位长官就是被他称为‘急着送死的家伙’的兄长,顿时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他的唇弱弱地蠕动了几下,似乎还想要辩解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彻底放弃讪讪地重新低下头。 啊啊,他还能再蠢一点吗? 这种当着兄长的面说对方弟弟的坏话的行为……和那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蠢货有什么区别? “‘急着送死的家伙’?” “非非非非常抱歉,阁下!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让再一次猛地大幅度鞠躬道歉,只是这一次学乖了,后退到了脑门磕不到桌子的距离。 “嗯,挺贴切的。” “我是想说您的弟弟,也就是艾伦他其实——唉?” 还想努力挽回自己的蠢印象的让被年轻辅佐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下子给哽住。 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抬头错愕地看向对方。 “你说的没什么不对。” “……” “那孩子从小就闹着要进调查兵团,明明一直以来都很听我的话,偏偏就是这一点死拗着不肯松口,我怎么说都没用。” 艾连仍旧保持着一只手撑着下颚的姿势,眼角斜过去瞥了关紧的房门一眼。 “把他逼急了甚至还说出讨厌我让我滚蛋的话来。” 他说,因为偏着头看着内侧的方面,阳光从他身侧照过来,将他大半的脸都拢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也没办法,就算是我也不行,他不会被任何人控制……” “辅佐官阁下?” 突然沉默下来的诡异气氛令让很不习惯。 “你是叫让是吧?你毕业之后打算去哪儿?” “啊,我想进宪兵团!” “挺好啊,如果艾伦也和你一样就不需要我操心了。” “那、那个,辅佐官阁下!”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成功进入宪兵团的话……请、请……” 让低着头不敢和对面的人对视,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结结巴巴说了好半天都没将一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垂在身侧的右手狠狠攥紧成拳,棕发的训练兵一咬牙,挥起拳头用力砸在胸口的同时闭紧了眼猛地抬头大声说了出来。 “请让我跟随您!” 房间里半晌寂静。 少年训练兵一张脸涨成火红的颜色,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闭紧了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觉得自己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脏因为慌张和激动而剧烈跳动着的声音。 …… ………… …………………… 【我长大了以后要成为士兵,如果进入调查兵团的话就可以自由地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外面一定能看到很多现在看不到的东西吧。】 “…………” 【艾连也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 “我不会进调查兵团,也不会成为士兵,还有,艾伦,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可是……】 “我说过,我不会允许。”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都是你在替我决定——想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我的自由吗?】 “……听话,艾伦。” 【够了!我不想再听您说这种话!滚开!我受够了,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 明亮的金色瞳孔看了失控地发出怒吼的他一眼,那个人沉默地站起身来。 他愕然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离他而去,背影渐行渐远。 等一下。 他慌张地伸出手,向着那个离他远去的人的背影。 等一下,艾连,不要走。 我不是想说那种话。 他想要追过去,却发现无论怎样追赶都只会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他拼命地睁大眼,那个人却仍旧一点点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了起来。 等一下,艾连,是我错了。 不要走! 我会听话的! 所以拜托了!不要和妈妈一样丢下我—— 【谁会要你这个怪物呢?】 什么意思? 我是人类! 【还不懂吗?看不见你现在的样子吗?怪物。】 ……我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是…… !!! 碧绿色的眼突兀地睁开,猛然翻身坐起的少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冷汗让几缕浅黑色的额发紧贴在他的颊边,他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双手,那熟悉的双手让他眼底的恐惧之色稍减了几分。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只手按在隐隐有些发痛的额头上。 突然一颗硕大的巨狼头颅猛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被吓了一大跳的艾伦啊的大叫了一声,反射性地一个骨碌翻身滚到一侧,一咬牙抬手就是一拳狠狠地揍了过去。 有着漂亮的银黑色皮毛的巨狼一个敏捷地侧身就躲过了睡得糊里糊涂的少年砸来的拳头,还凑上去对着刚刚翻身滚过立足未稳的艾伦一拱,一下子就把艾伦重新拱翻到了地上。 傍晚的丛林光线暗淡,黑灰色巨狼冰冷的瞳孔在黑暗中盯着他,隐隐闪动着锐色的冷光。 “啊啊,是你啊。” 被银黑色巨狼一下子拱翻在地的少年总算清醒了过来,看清了这头熟悉的巨狼,他顿时就松了口气,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还低着头拱在他胸口的硕大狼头。 手指探入那浓密而又漂亮的银黑色皮毛深处,那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触让艾伦忍不住抱住那颗毛绒绒的大脑袋蹭了一蹭。 低低的笑声从旁边传了过来,艾伦眼角下意识往旁边一瞥,顿时立马一把将怀中毛绒绒的巨大狼头推开,再一次翻身在柔软的嫩绿色草地上坐了起来。 “艾连!” 他睁大眼看着那个金色瞳孔的少年,刚刚因为做梦绷紧的心脏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还在,没走啊…… 下一秒,绿瞳的少年就又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因为他看到被他推开的银黑色巨狼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艾连的身边,亲昵地蹭了蹭艾连的颊,然后俯下巨大的身躯安静地躺在了艾连的身边,凌厉的眼也眯了起来,任由艾连揉了揉它竖立起来的尖耳朵。 “艾连,你认识它吗?” 艾伦颇为惊讶,这头怎么看都桀骜不驯的巨狼就算和他很亲昵,但是也没有在艾连面前这么顺从好吗。 “嗯……应该比你先认识才对。” “哈?” 听着艾连的话,艾伦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 高大的树木高高耸立,茂密的树冠将西斜的太阳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的,只是偶尔一点火红的光芒从枝叶的缝隙里透进来,在略显昏暗的丛林里落下夕阳的余晖。 奇怪,他不是在房子里睡着了吗? 什么时候又跑到森林里来了? “艾连,你带我过来的?” 一边打量着四周,艾伦一边疑惑地问着。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他的兄长身上,这才发现靠着巨大的树干坐在草地上的艾连身侧的立体机动装置,顿时微微一愣。 “这个啊……” 顺着艾伦的目光,艾连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机动装置。 “虽然警报是暂时解除了,但是这里怎么说都是城外,所以还是穿戴着这个比较保险。” 他抬手指了指外面,艾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匹骏马被缰绳绑在树下,正在低头啃食着青草。 “因为马匹会害怕这个家伙,所以只能把它拴远一点了。” 金瞳的少年一边说,一边拍了身边那头巨大的银黑色大狼一下。 那头站起来比他要高大,一张口就能轻易将他的头颅整个儿咬掉的可怖的巨狼安静地趴在草地上,任由艾连拍自己的脑袋。 艾伦看得有些吃惊。 这头大狼虽然一直以来对自己很亲昵,但是总有一种别样的居高临下的威压似的仪态,从不允许他做出拍头这种类似对待宠物的行为。 现在它居然闷声不吭地任由艾连做了—— 绿瞳的少年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吃味。 “它很听你的话嘛,艾连。” “啊啊,因为我救过它一命。” “哈?我没听你说过这种事啊?” “也没有特意瞒着你,本来也打算带你去见它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就发生了那些事……” 艾连口中的‘那些事’让艾伦的目光暗了一暗,他跪坐在地上,按在草地上的手慢慢攥紧,揪住了地上几根嫩绿的小草。 “那天晚上我跑回去找你……”他低着头小声说,“不但没找到你,还看到它趴在我们屋子那里。我以为你被他吃掉了,本来还想着一定要杀掉这个家伙给你报仇的。” “哈哈,你觉得我会被一头狼干掉吗?” 坐在嫩绿色的草地上的金瞳少年笑出声来,又拍了拍趴在他身侧的巨狼的头。 “虽然这头狼的个子是大了点,但是还不是我的对手哦。” “可是它当时咬着你衣服的碎片,牙齿里还有很多血……所以、所以……” 艾伦低着头,细碎的浅黑色短发从他额前落下来,挡住了他低着的脸。 “抱歉,艾伦,让你担心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艾伦,艾连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敛去。 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垂着头跪坐在他身前的艾伦的头,注视着身前少年的目光的柔软让他瞳孔里的亮金色都变得缓和了起来。 “当时那些怪物突然闯进来,我一时不慎受了伤,躺在地上动不了,它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咬着我的衣服想把我拖到安全的地方去。结果路过河边的时候,桥突然塌掉了,我们都掉进了水里被水冲开了……后面那些事情你也知道了。” 揉着艾伦的发,他顿了一顿,放轻了声音。 “我想,它上了岸之后大概是嗅着我的气味想去找我,结果就跑到我家里去了……可能是这样,所以被你撞上误会了。” 艾伦一贯不喜欢被人当做小孩子,就算是被尊敬的佩特拉小姐摸头,他也会别扭两下,对上奥卢欧的话他恐怕就会直接跳起来龇牙咧嘴地冲着奥卢欧炸毛。 可是在他的兄长面前,他却丝毫不觉得对方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劲,或许是因为那亲昵的动作太过于熟悉,熟悉到理所当然的地步。 就算是再怎么凶狠的小狼崽,但是趴在自己亲人身边的时候仍旧是温驯而柔软的。 “那它亲近我也是……” “唔,我想大概是把你当成我了。” “哼,难怪在你面前这么老实。” “没办法,嘿,毕竟我才是本尊不是吗。” 艾连哈哈一笑,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艾伦的衣领用力一拽。 本来跪坐在草地上的艾伦被他这么一拽,顿时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着前面倒了下去。 伴随着机动装置晃动时的撞击声,紧接着扑通两声轻微的响动,艾连拽着艾伦双双倒在了趴在草地上的银黑色巨狼的身上。 硕大的狼头抬了起来,扭过来看了看突然趴在自己身上的两个人,又重新低下去放回自己交叉趴在草地上的前爪上。 巨大的身躯足够两个少年并肩躺着,那浓密而又柔软的银黑色皮毛将两位少年的整个脸部都簇拥了起来,韧性而柔软的长毛滑过脸颊,暖暖的,还有些痒痒的。 那种比贵族房间里最柔软舒适的沙发还要舒服的感触让艾伦放弃了爬起来的念头,就这么侧身躺在巨狼身上,还尤不满足地孩子气地蹭了蹭那软软的皮毛。 同样侧身躺在他对面的艾连微微眯起的金色瞳孔里溢出了浅浅的笑意,伸手抚了抚艾伦朝上的那一侧的脸颊。 他的指尖轻柔地撩开了散落在艾伦眼前的浅黑色的发丝,让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完好的露了出来。 他看着了艾伦很长的时间。 “艾伦,装作不记得没有用。” 他低声说,“我不记得我教给你这种懦弱的逃避方式。” 艾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触摸着少年的脸颊僵硬了那么一瞬。 对面的艾伦一转头,将整个脸部都埋进了浓密的银黑色皮毛中,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就算知道艾伦现在心底肯定慌得厉害,他也没有就这样放过他的打算。 “你已经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年轻的辅佐官如此问道。 和他抚着艾伦头发的手那轻柔到极点的动作完全不一样的,是他那步步紧逼不给人丝毫喘息空隙的锐利的话语。 “你已经死过一次的事情,你被那个怪物吃掉的事情,还有你变成……” “我记得!” 整个脸都埋进浓密的皮毛里的艾伦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我全部都记得!” 他的手攥紧成了拳,用力到了极点几乎让指关节都呈现出泛白的痕迹。 他的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 “我记得——我死掉的事情!还有我变成怪物的事情——” 埋着头的少年大声喊着,他攥紧的拳头似乎在发抖。 “三笠看到了,阿尔敏也看到了,艾连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艾伦……” “你害怕吗?艾连,你怕我吗!”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急促地喘息着,他的脸紧紧地埋在浓密的皮毛里不肯抬起来。 他的肩膀绷得紧紧的,他攥紧了拳头,没人能看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那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声音从浓密的银黑色长毛里透出来。 “就算手脚断了也能长出来!就算死了也能活过来——和那些吃人的怪物一样,我也是一个怪物——” “说不定什么时候——或许是现在就会变成怪物把艾连你也吃掉——” “艾伦!” 将脸整个儿都埋在银黑色皮毛中的艾伦被扯着衣领猛地拽起身来。 对面亮金色的瞳孔盯着他,像是灼烧在他身上的太阳的火焰,锐利的目光里透出斥责之色。 碧绿色的瞳孔不甘示弱地对视回去,发亮的眼底隐隐透出几分野兽般的凶戾之色。 绿瞳的少年毫不在乎地咧着嘴笑,目光如同幼狼露出的利齿挑衅一般咬紧了对方。 黑色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呈现出近乎可怖的扭曲而又凶狠的神态。 他冷笑着说,“你怕我吗,艾连?” 金瞳的少年没有吭声,只是冷冷地盯了他的弟弟好半晌。 突然手一松,他松开了拽着艾伦胸口衣服的手。 铿锵一声,锋利的刀刃从金属匣里出鞘折射出一道火光的夕阳。 在还未反应过来的艾伦惊愕地注视下,雪白色的刀刃一个翻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持刃的金瞳少年自己左臂上硬生生地剜下了一大块血肉。 鲜红的液体喷溅了绿色的草地,也染了蓦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半边的血色。 “你做什么艾——” “别动!” 艾连的一声低喝将慌张的艾伦喝在了原地,年轻的辅佐官抬头,金色瞳孔盯着艾伦,将还在滴血的手臂伸到了艾伦的眼前。 轻微的嗤嗤声在空气中响起,艾伦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那被剜去了大块血肉几乎露出森森白骨的左臂散出了白色的雾气。 他呆呆地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的肌肤一点点扭动着,仿佛有生命力一般融合在了一起,一点点地填满了被挖去的那块血肉。 不过是一分钟的功夫,那只伸到他眼前的手臂已经光滑完好得看不出一点伤口的痕迹。 若不是残留在地上的鲜血,绝对没有人会相信艾连的手臂上受过伤。 “没什么好怕的,艾伦。” 艾连说。 他亮金色的瞳孔盯着艾伦,一眨不眨。 他说,“我是你的兄长。” 艾伦怔怔地看着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臂许久。 他抿紧了唇,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水汽一点点润红了他碧绿色的瞳孔。 …… 谁都不能说。 谁都不敢说。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他不知道。 可是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更让他觉得恐惧。 …… 或许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他会再一次变成吃人的怪物。 或许有一天,他再也变不回人类。 一点点回想起来的记忆压在他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会变成真正的怪物吗? 他会吃掉三笠和阿尔敏吗?就和那些吃掉了妈妈的怪物一样?最后连艾连也…… ………… ……他会被杀掉吗?在彻底变成吃人的怪物之后? 【你怕我吗,艾连。】 …… 害怕的,是他自己啊。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跪坐在草地上,泪水簌簌地从他的脸上掉下来,浸透了他身前的草地。 一只手伸过来,拇指擦拭他眼角蓄积的泪痕,却让他发红的眼眶里更多的泪水掉了出来。 艾连看着他,发出低低的叹息声,那缓缓地抚着他的颊的手指很快被流下来的泪水浸透。 绿瞳的少年跪坐在地上,他咬紧了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坐在草地上,纤细的身躯发着抖,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不能自已。 ……而他本来就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我是人类的……是不是,妈妈? 119|第一百二十章 有着银黑色皮毛的巨狼矗立在丛林之中,傍晚时分刮起的风掠过它周身浓密的长毛,让那一身漂亮的银黑色皮毛呈现波浪般的弧度层层波动开来。 巨大的身躯在草地上倒映出漆黑的影子,野兽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瞳孔注视着前方。 它锐利的目光所注视的方向,亮金色的瞳孔向它看来一眼,宛如琥珀汇聚的痕迹,在最后那一抹夕阳之下,金色瞳孔的边缘掠过一道闪烁的弧光。 像是看懂了那金色眼睛传递过来的意思,银黑色的巨狼转身,它周身的枝叶擦着它庞大的身躯发出簌簌的响动。 明明是极其巨大的身躯,却以轻盈敏捷的姿势掉过头来,很快就窜进了茂密的丛林深处,消失不见。 金色瞳孔的主人将目光收回来,最后的夕阳余晖透过茂密的树冠照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年轻的少年的面容,大而明亮的眼睛,清俊的线条将其衬出仿若初春中抽出枝条的绿树的清爽。 原本因为微微上挑的眼角而透出几分锐利的眼睛,因为垂下来的细长睫毛而缓和出几分柔软的痕迹。 一名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跪坐在他身前的草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年龄看起来比他稍小了两岁。 那张脸因为一直埋在金瞳少年的肩颈处而看不清楚此刻的表情,只能从他肩的衣服上那一点点向外渗出的湿润痕迹看出端倪之处。 在艾伦无声哭泣着的时候,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抱着那个因为害怕和恐惧而哭泣的孩子,手轻轻地抚着对方的后背,有时候,也会摸一摸那埋进自己颈中的少年那毛绒绒的后脑。 偶尔,他会微微低下头来,轻轻地蹭一蹭紧贴着他的脸的柔软的脸颊。 于是从艾伦脸颊上流下来的泪水也一点点地浸湿他鬓角的发丝,让那浅黑色的发丝湿润地贴在了他的颊边。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一开始哭得很凶的艾伦却就这样被他抱着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到了现在只是偶尔才轻微地抽噎一下。 或许现在已经没有继续流泪了,继续搂着艾连不肯松手只是因为觉得很丢脸,才迟迟不肯抬头让自己发红的眼眶暴露在空气中。 “艾伦,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许久之后,艾连终于再一次开口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还把头埋在他颈里的弟弟那柔软的头。 等了好大一会儿之后,趴在他肩上的少年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嗯的闷哼声。 “你自己也知道的,你现在这种状况被别人知道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 探入艾伦后脑浅黑色浓密发丝之中的手指以轻柔的动作抚弄着,艾连微微侧着头如此轻声说着。 “暂且不论会变成巨人的力量,光是你这种近乎不死的体质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侧目。” 年轻的辅佐官亮金色的瞳孔眯起,隐隐透出几分冷光。 “人类是一种无知而又胆小的生物,而又异常的贪婪……”他说,语气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意味,“他们会对你的特殊感到恐惧,同时又会垂涎这种力量……” 稍微停顿了几秒钟,艾连再一次开了口。 “所以,艾伦,跟我去王都吧。” 他轻声说,“你应该知道,没有比我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不是这样!” 一直沉默着没有吭声的艾伦突然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泛红的痕迹。 被水汽洗得越发明亮的碧绿色瞳孔看向艾连,他毫不犹豫地反驳着对方的话。 “我这种特殊的身体……三笠和阿尔敏他们也知道,还有韩吉分队长!利威尔兵长很早就知道了!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就算……就算兵长知道了他也不会害怕我的!” “调查兵团的那位兵士长吗?嗯,作为最强的人类的确是你会崇拜的对象啊。因为很强所以你觉得他不会害怕你吗?” “并不是这样!兵长他和三笠他们是一样的!他不会害怕我是因为——” “他知道你会变成吃人的怪物的事情吗?” 金瞳少年冷静的声音瞬间浇了艾伦一头的凉水,浸得他整个人透心凉。 艾伦的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被兵长知道自己会变成那种怪物…… 是的,兵长很强很强,所以他不会害怕自己。 可是他会用怎样的目光看自己?……用怎样的神色去看待一个恶心的怪物…… 还有佩特拉小姐他们……要是他们都知道的话,他们会看着自己露出怎样的脸色? 身体一点点发冷了起来,绿瞳的训练兵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 他的右手一点点地攥紧了他的左臂,像是想要依靠这种姿势留住身体上仅剩的暖意。 他真的……能够留在这里吗? “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那么一旦进入调查兵团,受伤也好,战斗也好,这些事情都无法避免——应该说你就是为了战斗才想要进入调查兵团的是不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之所以会变成那样,与你受伤脱不开关系。只要你留在这里,你就必须战斗……就会再一次变成那副让你恐惧的模样。” 艾连的声音很冷静,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冷静,所以那些一针见血的话才比什么都还要残酷。 “或许下一次,你再也变不回人类。” 明亮的金色瞳孔直视着艾伦,像是利刃将一切真相残忍地剖开赤|裸裸地展现在艾伦的面前。 “就算是那样,你也要坚持留在这里吗?”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没有吭声,他低着头,短短的发丝垂落下来将他的眼掩住。 风掠过的时候,柔软的额发也飞扬了起来,他的唇紧紧地抿着,隐约能看见他的唇角抽动的痕迹。 他的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胳膊,几乎勒出了手印。 碧绿色的瞳孔睁大到了可怖的境地,年轻的训练兵的眼底因为艾连的那些话而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恐惧之色。 无论是被曾经亲近的人憎恶,还是会再一次变成怪物,都是这个年轻的孩子最为恐惧的事情。 【下一次,你或许再也无法变回人类。】 如果真的就那样变成怪物…… 三笠……阿尔敏…… …… 艾伦抓着自己的胳膊的手指无法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兵长! 一只手伸过来,温暖的手指以轻柔的动作抚着他那张被恐惧占据的脸。 “跟我去王都吧,艾伦。” 金瞳少年冷静的声音缓下来,变得柔和了许多。 温软的语调,平静的话语,一字一句像是渗进了此刻被恐惧所控制的艾伦心底的最深处。 “没人会害怕你,没人会伤害你,没有人能利用你的力量,你不会再需要使用那种力量,也不会再变成你所恐惧的怪物。” 他轻声说,“我知道,那两位叫三笠和阿尔敏的训练兵是你的朋友,我可以将他们一起带走,你们还是能在一起。” 他捧着艾伦的双手那温暖的感触透过肌肤传递了过去。 那是比什么都还要有诱惑力的温暖。 他说,“你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艾伦?” ……在艾连身边会很安全吧…… 会被他保护着。 在王都那种安全的地方,战斗也好,受伤也好,那都是与他绝缘的东西。 他再也不用恐惧自己睁开眼就变成怪物…… 他可以回到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可以一直、一直和艾连在一起…… …… ……………… 【去做吧。】 突如其来跳入脑海中的声音让年轻的训练兵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吧,无论是杀光那些怪物也好,其他的事情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意志。】 那一天晚上,被冠以人类最强的男人并没有嘲笑那个抓着他的衣服靠在他后背上哭泣的孩子所说的‘杀光那些怪物’的誓言。 【没有人能知道会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但是至少,那是你自己判断之后作出的决定。】 请让我成为您的部下!我想变得和您一样强大! 我要杀光那些怪物! 【你的决心就只是这样而已吗,艾伦。】 …… 双剑交击的旗帜在空中飞扬…… 那片坍塌了一地的崩坏的城墙和人们绝望的目光…… 扎着双辫用颤抖的手握紧刀刃的黑发少女满是泪痕的脸…… 从巨兽人的齿缝中迸裂而出擦过他颊边的托马斯的头颅…… 那个再也没有回来的披着独角兽披风的士兵临走之前放在胸口的拳头和他的笑容…… 他年轻的同伴们怀抱着恐惧却义无反顾地冲向战场的背影,在大地上撒落地大片大片的血色…… ……………… 艾伦勒着自己胳膊的右手手指微微紧了一紧,然后又松开。 那双像是被迷雾笼罩的碧绿色瞳孔中的亮光一点点渗透而出,他抬起头看向他的兄长,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明亮,就像是夜空中的星光都落进了他的眼底。 碧绿的火焰驱散了迷雾而燃烧得越发灼热。 少年的眼底仍旧残留着对于自身的恐惧,可是这种恐惧却无法斩断他毅然跨越墙壁看向远方的目光。 他的愿望—— 他的信念—— 他所选择的道路—— “我要进入调查兵团!” 阴暗的丛林里,少年碧绿色的瞳孔仿佛发着光。 “就算会变成真正的怪物?” 他的兄长问。 “……就算会变成怪物。” 他回答,就算声音里还残留着抹不去的恐惧的痕迹。 半晌寂静,只能听见丛林里风掠过枝叶发出的沙沙的响声,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啊……” 金瞳的少年轻声说,他伸出的手抚着他的弟弟的脸,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恍惚而不真实的神色。 他的声音仿若叹息,席卷而来的风将他的声音带到高空之中而后消散无踪。 ………… …………………… 夕阳的大半已经陷入了地平线之下,大地上的光线也已经暗淡了下来,天空中依稀可以看见几点星光闪耀的痕迹。 微风穿梭在茂密的丛林之中,掠过坐在树下的少年颊边。 略长的浅黑色额发被带着飞扬了起来,露出半掩在发下的宛如琥珀凝聚的亮金色泽的瞳孔。 年轻的辅佐官低下头,手抚了抚那像是小动物一般蜷缩着身体躺在他膝盖上沉睡的少年训练兵的头。 然后,他从腰侧掏出一个怀表看了看时间。 “两个小时啊……” 他说,“算了,两个小时之内能找到这里来也算不错了。” 金色的眼斜过来,瞥向丛林的一侧。 “出来吧。” 他说。 丛林里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人从茂密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有着罕见的漆黑长发的少年出现在艾连的面前,紧接着,脸上略显拘谨的金发少年也钻了出来。 阿尔敏带着几分不安的神色看向年轻的宪兵辅佐官,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 艾连毫不在意地冲三笠招了招手。 三笠怔了一下,拿眼看着趴在艾连膝上睡的正香的艾伦一眼,抬脚就走了过去。 他刚一到艾连身边,艾连就直接将沉睡的艾伦递了过来,他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一把将艾伦抱住。 “艾伦交给你们了。” 年轻的辅佐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拍了拍沾在他腿上的几根青草。 “我必须回王都。”他说,“虽然想把艾伦一起带走,但是他既然不肯那也没办法。” 他向阿尔敏的方向走来,他腰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铁器撞击声。 在与阿尔敏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随手将手里的一个东西向着阿尔敏抛了过去。阿尔敏慌慌张张地接住,低头一看,手中接住的是一个手指大小的印章。 “你叫阿尔敏是吧。” 那是擦肩而过的辅佐官低得只有阿尔敏才听得见的声音,“你该知道的,如果艾伦再一次在别人面前变成那天的样子……立刻带他逃出这里。” 他说,“带他去王都,拿着这个印章就能见到我。” 阿尔敏的眼猛地睁大,艾连的话让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等他终于缓过神来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位年轻辅佐官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里。 他的脸色有些茫然,也有些恐惧。 …… 那是说艾伦以后还会变成那个巨人……的意思吗? 阿尔敏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小小的印章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明明不过是只有手指粗细的极轻的木章,却不知为何重得让他的双手都有些发起抖来。 ………… …………………… 当年轻的辅佐官走到森林的边缘的时候,有着白金色短发的贵族督察官安静地等在了从森林里蜿蜒而出的小道的尽头。 他的身边,两匹骏马拴在树下,正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嫩草。 当看到艾连出现时候,法奇拉微微弯腰行礼,然后上前将手中墨绿色的披风披在了艾连的肩上。 随手将肩上那有着漂亮独角兽徽章的墨绿色披风扣紧,艾连一个翻身,干净利落地上了马。 “走吧。” 他说。 紧跟着他翻身上马的宪兵督察官皱了皱眉,侧头瞥了昏暗幽深得看不清的森林里一眼。 “阁下,不将您的弟弟带走真的没问题吗?” “不用了。” 亮金色的瞳孔看向远方,坠落地平线之下的夕阳最后一抹火红的光落进年轻的辅佐官的眼底,在他金色瞳孔边缘掠过一道弧光。 “那孩子就是那种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的固执性格啊,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我也不行。” “可是,阁下……” “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明白的。”他说,“等他明白了,就会自己回到我这里。” 有着金色瞳孔的少年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一扯缰绳,身下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撒开四蹄向前奔跑而去。 “……因为他没有除我之外的容身之所啊。” 最后一句话湮灭在奔腾的马蹄声中。 **** “宪兵队的人已经出发回去了哦~” “……” “那位辅佐官大人也回去王都了哦~~~” “…………” “啊啊,小艾伦还没有回来吗?哎呀呀~~是不是跟着兄长大人一起走了呢?” “……你很吵。” “谁让我们的兵士长阁下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地盯着窗外,理都不理我一下呢。”捧着脸的分队长笑眯眯地瞅着她的同僚说,“人家很寂寞啊~~~” 褐发的兵士长撇过脸去,一脸懒得搭理她的神态。 但是显然一贯以挑衅利威尔为乐趣的韩吉是不会如此轻易放弃的。 “兵长大人,捧在手心养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小狼崽被找过来的狼妈妈带走的感觉怎么样啊?” 刚刚养好了伤从床上爬起来回头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韩吉分队长毫不客气地嘲笑着他的同僚。 “哇哦哇哦~~脸色可真够阴沉的,这张脸看起来真是可怕,小艾伦真的跟着别人跑了那也是你自己活该啊,利威尔。” “……你是想再重新躺回床上去吗,韩吉。” “哎?不,一点也不想。” 眼见脸色阴沉的利威尔不善的目光瞥来,一头乱发的分队长总算明智地暂时打住了话题。 “我可是因为公事来找你的,利威尔,这个可不在挨揍的范畴内啊。” 韩吉摆了摆手说,“埃尔文那里刚刚来了命令,是给你的,一级密件,必须我亲口传达。” 因为这次好几个边境的城市突然遭到袭击的缘故,原定的大规模壁外调查行动最后无疾而终。各个调查兵团的队伍已经返回了各自的驻扎地,而团长埃尔文也回到了调查兵团的总部。 “埃尔文叫你立刻前往总部,嗯,是接到命令后‘立刻’。” 韩吉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厚厚的镜片挡住的她的眼,只能看见边缘折射的反光的痕迹。 她笑嘻嘻地说,“还有,带上训练兵艾伦.耶格尔。” “艾伦?” “对。” 利威尔皱了皱眉。 “……为什么?” “埃尔文那家伙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谁能猜得到呢啊哈哈哈哈~~” 120|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到驻地指挥部后才醒来的艾伦刚得知他的兄长不辞而别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就被韩吉抓到拎到了利威尔面前。 根本没有时间让他表达对于艾连不告诉他一声就擅自离去这件事的怒火和低沉,他被告知必须立刻跟随利威尔兵长前往调查兵团的总部。 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艾伦甚至都来不及换衣服,只能匆匆披上一件训练兵团标志的外套,然后就手忙脚乱地开始往身上套皮带。毕竟从这里到调查兵团的总部,一般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大半的路都是野外,肯定是要随身配备着机动装置以防万一的。 他刚刚才飞快地将机动装置整装完毕,韩吉那位年轻的辅佐官已经将一匹骏马牵到了他的跟前。 “艾伦,你一个人能骑马吧?” 已经翻身上马的韩吉侧头看过来,她的手一扯缰绳,身下那匹焦躁地喷着鼻息的骏马被她拽着原地转了一圈。 骑马立于另一侧的兵士长细长的眼瞥过来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微微倾身拍了拍马颈的鬃毛。掠过来的风将他身后墨绿色的披风鼓动不休,那嵌在墨绿色之上的黑白双翼也随之飞动了起来。 他身下那匹漆黑的骏马并不像韩吉身下的那般焦躁不安,而是如它的主人一般显得很是冷静地矗立在原地,只是偶尔抬蹄踢踢脚下的泥土,侧着脑袋打出一个响鼻。 “是的,可以的。” 因为来不及回去取训练兵团徽章的披风,所以韩吉临时将一个黑白双翼徽章的披风丢给了艾伦。 绿瞳的少年正抱着自己向往已久的墨绿色披风咧着嘴傻乐,突然被韩吉这么一问,赶紧一边开口回答一边慌慌张张地将披风一套,系在了颈上。 他一伸手抚了抚那被牵到他面前的那棕色骏马的头,扯住缰绳刚想要翻身上马。 可是就在他不经意地转头的瞬间,他碧绿色的瞳孔和棕色骏马转过来的头上那双乌黑的眼恰巧对上—— 棕色的马匹骤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突然间疯狂地蹦跳挣扎了起来,四蹄拼命地踩踏着地面溅起了一阵阵的尘土。 艾伦措手不及中被疯了一般的马匹挣脱了缰绳,它一个转身状如脱兔般绝尘而去。 撒蹄而去的骏马拼命踩踏地面扬起的尘土呛进了被留在原地的训练兵的口鼻,让他不断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回事?”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正在和辅佐官交谈的韩吉错愕地回头向艾伦看了过来。 而莫布利特则是赶紧一抬手,指挥附近的几名士兵去将那疯狂地跑掉的马匹追回来。 毕竟马匹可是很贵重的资源,少掉一匹都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抱、咳咳、抱歉……好、咳、好像是我拽缰绳太用力把它吓到了……” 艾伦一边拼命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着。 “这样啊。”韩吉随口哦了一下,回过头小声嘀咕了起来,“奇怪,军马都是经过专门的训练,就算听到炮声或者面对巨兽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绿瞳少年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可是他低着头,没人注意到他不自然抖动了一下的眼角。 他更深地低下头,咳得更加厉害。 那匹马之所以突然疯了一般跑掉,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它和他的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 【很多时候,动物都比人类对危险更加敏感。】 阿尔敏曾经笑着跟他说过的话突然跳入脑海里。 艾伦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了拳头。 那匹马害怕他。 为什么? 它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什么? “莫布里特,再牵一匹马过来。” “不、不用了!” 无暇去深想那匹马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到恐惧的原因,艾伦慌张地看向韩吉,拼命地摇头。 “那个,我只是在逞能而已,其实我还不怎么会骑马。” 就算换了其他的马匹,恐怕也会因为害怕他而跑掉。 要是每一匹马都在他面前发生那样的状况的话,一定会引起利威尔兵长和韩吉分队长的怀疑的。 艾伦身侧的拳头攥得更紧。 【当你能变成巨人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你以为他们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你?】 艾连的话那冷静得几乎残忍的语言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让他下意识抿紧了唇。 不说能。 谁都不能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样就有点糟了,要尽快赶去总部,你不骑马的话会浪费很多时间啊。” 听到艾伦的话,韩吉忍不住皱起眉来。 “非常抱歉……” 目光不敢和韩吉对视,艾伦低下头来。 一道长长的影子突然将他笼罩住,让他看着地面的眼前的光线瞬间暗淡了下来。 绿瞳的少年抬起头,那策马走到他身前的褐发的兵士长俯视着他,细长的冷漠瞳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下来。 “抓住我。”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艾伦后退了一步,忍不住用眼角瞥了那匹漆黑的骏马一眼。 当和有着漆黑皮毛的骏马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忍不住在瞬间一顿。 万一再一次…… 可是他担心的场景并没有再一次出现,那匹黑色的骏马只是用前蹄刨了刨地,抬头冲着他打了个响鼻之后就立刻侧过头去。 那姿态中竟是隐隐透出几分不屑的意味,看得艾伦一时间是目瞪口呆。 他这是被一匹马给鄙视了吗? 或者他该说这匹黑马真不愧是利威尔兵长的御用马匹?! 绿瞳的训练兵还在这里错愕地看着黑马发呆,那向他伸出手的兵士长已是不耐烦地一扯缰绳让黑马上前走了几步,从艾伦身侧走过。 利威尔弯腰俯□来,长臂一展将艾伦搂住。 还傻傻地盯着那鄙视他的黑马的艾伦只来得及在腰被突然搂住的瞬间反射性地啊了一声,然后就被利威尔一下子抱上了马背。 “兵长?” 因为是被利威尔兵长一把搂住腰捞上马背的,所以艾伦现在是侧身坐在兵长身前的姿势。 “要走了,坐稳。” 一只手臂将身前的少年搂住,褐发的兵士长右手一扯缰绳,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踢了身下黑马的马腹一脚。 漆黑色的骏马发生一声长长的嘶鸣,抬蹄像是一阵风般向前奔跑而去。 “等一下兵长!至少让我改一下姿势正坐着啊! 突然颠簸起来的马背让侧坐着的少年在惊慌之中一把抱住了利威尔。 虽然被兵长一只手抱着,但是极速奔驰的马背的颠簸还是让艾伦下意识紧张地抓紧了兵长的衣服,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颠下去。 “兵长!” 啊啊啊早知道就不说自己不会骑马了! “……抱紧就行。” 飞驰的黑色骏马没有一丁点儿减速的迹象,反而在身上褐发骑士的驾驭之下越发发足狂奔。 “兵——” 从利威尔怀中探出头来的少年刚发出一个音就被利威尔一手用力按回了怀中。 被压得再也探不出头来的艾伦只好继续保持着这个让他觉得别扭的姿势,一边继续紧张地抓着兵长的衣服不敢松手。 狂风从他颊边呼啸而过,把他的头发都吹得狂乱地飞扬了起来。 他依稀听见身后韩吉分队长的喊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喂——利威尔!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啊!” …… ……………… 当到达调查兵团的总部后,那已经是两天一夜之后的事情了。 值班的士兵自然是认识他们调查兵团的标志性人物利威尔兵士长和韩吉分队长的,大概是因为早就得到了团长的吩咐,所以并没有通传就直接让风尘仆仆赶来总部的他们进入了调查兵团团长的办公室。 艾伦以前不是没有来过这个作为调查兵团总部驻扎地的巨大城市,大多都是跟着利威尔兵长过来的,但是被允许进入总部的指挥部大楼甚至是最高指挥官团长的办公室还是第一次。 他有些紧张地抓紧了扣在颈上的墨绿色披风,低着头不敢随意四处张望,只是跟在利威尔兵长快速向前走去。 他低着头,视线里只能看见前方利威尔兵长那熟悉的漆黑色长靴快速交替向前迈步的样子。 柔软的浅黑色短发垂落在他的颊边,在他眼窝里落下浅浅的影子,有着黑白双翼的墨绿色披风随着他前行的身影在他身后晃动着。 地面那和利威尔兵长的指挥部大楼的木质地板完全不一样的石制地面莫名地让艾伦觉得不安,就像是突兀地踏入了一个陌生的领地之中。 石制的道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随着咯吱一声响,调查兵团最高指挥者所在的办公室的大门被利威尔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 绿瞳的少年下意识抬起头向前看去。 他的对面,金棕色短发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叉撑着下颚,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那张因为极具棱角而显得异常端正的面容对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略显得粗大的眉毛之下,注视着他的是一双严肃之中又透出温和意味的双眼。 “埃尔文团长!” 身为训练兵的艾伦反射性地立正站好,握紧成拳的右手用力按在了胸口。 他在这里规规矩矩地行礼,先他一步进来的两位调查兵团的高阶长官却都是看得懒得看他们的顶头上司一眼。 利威尔一把扯下肩膀上墨绿色的披风,挂在了门口附近的衣架上。 而韩吉则是披风都来不及取下来就向着桌子上的茶壶直扑而去,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大口才发出‘啊~~终于活过来了~’的满足感慨。 对于自己两个下属无视自己的行为完全不以为忤,有着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团长笑了一笑,手一撑桌面就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向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艾伦走了过来。 “很久不见了,艾伦,最近还好吗?” 中年男人微笑着看过来的目光,虽然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但不知为何就是给人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艾伦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关心。” 他仰着头露出了笑容,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这位让他仰慕的团长如此回答道。 “是吗,那就好。” 那温和的表情就如同邻家大叔般的埃尔文笑着抬起手,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摸摸那仰着头用仰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少年的头。 可是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摸到少年柔软的发,就被啪的一下打开了。 抬手啪的甩开了埃尔文即将落到艾伦头上的手,利威尔的手直接落到了错愕地看着他的艾伦的颈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转了一下,他利落地解开披风最前端的一颗扣子。 “哎?兵长,我自己来就好。” 发觉到兵长是在帮自己解开披风扣子,艾伦赶紧抬手想要抓住兵长的手。 可是利威尔的动作非常快,在艾伦的手还没抓住他的手腕之前就已经将剩下的那两颗扣子都解了开来。 唰的一下,墨绿色的披风从绿瞳的少年肩上滑下来落进兵士长的手中。 艾伦微微抬头,目光正好对上兵长向他瞥来的细长的眼。 阳光从天窗上落下来,让那双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掠过一道弧光,他能清楚地从兵长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睁大眼睛看过去的脸。 那让他的胸口突然间就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艾伦低下头来,细碎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他的颊边,将他宛如波动着的湖水的碧绿色的眼挡住了大半。 他伸出的手,轻轻地抓住了正转身将手中的披风挂上衣架的利威尔兵长深棕色外套的衣角。 衣角被拽住的感触让利威尔侧过头来,瞥了低着头站在自己身边的艾伦一眼。 虽然不知道艾伦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黏人的动作,他却是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贴在他身边的艾伦的头。 “真是气量狭小的男人啊,利威尔。” 前一刻想要摸头却没能成功的棕金色短发的男子摊开双手如此遗憾地说着。 “死心吧,埃尔文。” 在几乎将一壶茶都灌下肚里的韩吉终于脱离了濒死状态,她此刻以极其不雅观的大字型叉开双腿仰面躺在沙发,听见埃尔文的发言顿时就嘿嘿一笑。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们的兵士长阁下是气量大的男人的幻觉?”她笑嘻嘻地说,“你想要碰的地方那可是绝对禁区,我教你一招,想摸的话就只能在利威尔看不到的地方摸~~”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在这边嘿嘿地笑着。 作为被嘲讽对象的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却是眼角都懒得瞥她一眼,径自推开大门,漆黑色的长靴就向外面迈去。 “利威尔?” 未能成功地挑衅到同僚的韩吉赶紧喊了起来。 “我去交接事务。” 利威尔冷淡地回答道。 他回头了,却仍旧懒得搭理韩吉,只是看向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的那一脸不安神色的绿瞳少年。 “艾伦,在这里等我。” 他说,又抬手拍了拍艾伦的头,这才一转身大步离开了。 “交接?哇啊啊啊,利威尔,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每一个从辖区驻地来到总部的高级长官,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按照规定都是必须在到达的一个小时之内前往专门的部门进行事务交接。 要是去迟了,就会有专门的监察部门来询问未能及时交接的原因——那可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所以一听到利威尔的话,刚才像是死猪一样瘫在沙发上的韩吉立马就蹦了起来,匆匆地向着已经走远的利威尔追了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兵长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艾伦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 当年曾经作为兵士长身边勤务兵的习惯让他走上去,关好了长官办公室的大门,这才转过身来,双手交叉背在身后挺直身体站着,保持待机的姿势。 “艾伦。” “是、是的!” 看着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年轻的训练兵那紧张不安的表情,埃尔文宽容地笑了一笑。 身为调查兵团的最高指挥者,他早就习惯那些新兵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不用这么紧张,艾伦,之所以叫利威尔把你带过来,主要是因为身为训练兵的你对守护那个辖区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站在房间中间的团长微笑着说,“你做得很好,艾伦,那么,你想要怎样的奖励?” “那是我应该做的!” 仰慕的对象的称赞让年轻的训练兵的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了起来。 他挺直了身体,使劲摇了摇头。 “不需要奖励!” “呵~你这样会很让我为难啊,艾伦。立功的人如果得不到奖励的话,往大里说那可是会让军心浮动的事情啊。” “哎?这样吗?” 虽然埃尔文那不过是一句类似开玩笑般的话,但是一贯认真的艾伦却是真的相信了,于是皱着眉很努力地开始思考了起来。 想了好半天之后,他用眼偷偷看着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埃尔文,小声问了一句。 “那奖励……在我毕业之后允许我加入调查兵团,可以吗?” “哈哈,那可不算是奖励。” 埃尔文这一次已是笑出声来。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把你叫来,是因为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说到这里,金棕色短发的男子脸上笑容一敛,极具棱角而颇为端正的脸顿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把上衣脱掉,艾伦。” “哈?” “把你的上衣全部脱掉。” 前一秒看起来还让人觉得温和而又亲近的男子在严肃起来的时候,话语带上了上位者那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 艾伦呆了一呆,可是身为训练兵被长期灌输的服从的思维让他最终还是下意识服从了埃尔文团长的话。 微热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房间里,落在少年裸|露在光下的身躯上。 少年的身体是纤细的,长时间的训练像是从未在他的身躯上留下丝毫痕迹,依然保持着他这个年纪里该有的最匀称干净的体型。 不见丝毫赘肉,但同样也不见丝毫鼓起的肌肉的痕迹,修长而纤细的身体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少年所特有的光滑的肌肤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晕,漂亮的肤色泛出浅浅的光泽。 摸着下巴的埃尔文的目光已经在艾伦裸|露的上半身扫了一圈,落在艾伦的左臂之上,然后又落在艾伦的胸口。 他盯着艾伦的身体看了好大一会儿,直到艾伦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之后才收回了目光。 金棕色短发的团长垂着眼沉默了许久,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地厉害。 艾伦低着头,他敏感地感觉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而紧张了起来,就连后背的肌肉都微微绷紧了起来。 埃尔文突然向前两步,走到艾伦身前,伸手抓住了艾伦的左臂用力地抬了起来。 “你习惯穿短袖的衣服吗,艾伦?” 他问,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意味。 “啊?” 突然被抓住手臂的艾伦错愕抬起头来。 “这里。” 埃尔文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艾伦的胳膊,艾伦下意识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 碧绿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左臂的上端,埃尔文指着的地方,上面被晒成浅浅的小麦色的肤色和下面白皙的肤色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就算是短袖的衣服所导致的晒痕也不至于如此明显。 那就像是有一个环套在他的胳膊上,让上下两端的肌肤肤色泾渭分明而显得异常奇怪。 “还是说只有一只手的短袖?” 埃尔文继续问,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让艾伦觉得心惊肉跳。 艾伦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也没有吭声,埃尔文没有强迫他,只是将目光淡淡地落在艾伦另一侧的右臂上。 和左臂的奇怪模样不同,少年的右手手臂自上而下都是一色浅浅的小麦肤色,非常正常。 顿了一顿,埃尔文的目光又落到了少年的胸口。 心脏的那一圈白皙的肤色,和胸口周围的小麦色肤色同样形成了诡异而又鲜明的对比。 那就像是胸口那一圈的皮肤被挖空了然后重新长出来的一般。 “还有,这里呢?” 金棕色短发的男子弯下腰来,他的大手轻轻地按在艾伦裸|露着的胸口那一圈不正常的白皙的肌肤上。 他俯□体,目光和低着头的艾伦平视。 明明是温暖的手指,在触及胸口的一瞬间却让艾伦感觉到彻骨的寒意穿透肌肤而来,几乎将他心脏的血液都冻结住。 那平视着向他看来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让他有一种整个人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那目光之下的恐惧感。 ……会被揭穿吗? 那些事情…… 他死而复生的事情……他是怪物的事情…… 全部都—— 少年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于是那按在少年胸口的大手清楚地感觉到了它按着的胸口剧烈起伏的动静。 “心脏跳得真快……你在害怕我吗?艾伦。” 调查兵团的团长看过来的带着探究神色的眼,明明是平静而温和的,却不知为何隐隐透出几分更甚于利威尔兵长的锐利和冰冷,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贯穿解剖开一般。 那几乎可以用和缓无害来形容的语气,却让低着头的绿瞳少年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可怕的男人像是已经将他拼命想要隐瞒的一切都已经看透—— 艾伦在惊慌之中终于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起未被抓住的右手就用力地按在埃尔文的胸口想要将这个让他感到害怕的男人推开—— “喂,埃尔文,军械处那边在搞什么——” 随着急促的靴子踏地的脚步声和漆黑色长靴的主人那不快的声音,调查兵团最高指挥者办公室的大门突兀中被猛地推开。 褐发的兵士长的声音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股彻骨的寒意骤然爆发袭来,就像是来自最南端的冰雪大陆之上的暴风雪让这个房间里的气温陡然降低了十度。 …… 被强迫抓住手臂的赤|裸着纤细的上半身的少年想挣脱却又不敢反抗的动作。 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碧绿色的瞳孔那又是惊恐又是畏惧地注视着强行抓着自己的男人的可怜兮兮得让人心疼的目光。 男人的大手还按在似乎在微微颤抖着的少年裸|露着的胸口光滑柔嫩的肌肤之上…… …… ……………… “啊哈哈哈哈!埃尔文!虽然我说了可以趁着利威尔看不见的时候摸,但是也没让你做到这种犯罪的程度啊哈哈哈哈!” 这是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分队长一边使劲啪啪地捶着门板一边发出的大笑声。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石制地面发出低沉的敲击声,褐发的兵士长向着这边一步步走来。 他看着埃尔文,面无表情,一脸阴沉。 “呃——” 调查兵团的最高指挥者那一贯毫无破绽的沉着冷静的表情终于在遭遇到危及他生命的杀意的那一瞬间破裂开来。 “等等!我可以解释的,利威尔!” 121|第一百二十二章 “等等!利威尔,先听我解释如何——” 一贯以沉稳著称毫无破绽的调查兵团的团长摆着手,脸上露出难得的尴尬表情。 漆黑色的长靴踏地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一声声像是敲击的鼓点砸在人的心底。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随着兵士长快步前进而向后飞掠,被低气压的阴影笼罩的细长瞳孔盯着埃尔文,玻璃珠的瞳孔边缘泛出阴沉而又冰冷的微光。 “啊啊,会听你解释的,埃尔文。” 快步走来的利威尔如此说道。 他一伸手将还发着愣一脸惊慌地看着他的艾伦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握紧了右拳。 他上一句话刚让埃尔文稍微松了口气,下句话又让埃尔文的脸色骤然一僵。 “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揍一拳。” 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的兵士长毫不客气将握紧到咯咯作响的右拳朝着他的顶头上司用力挥出—— 砰!!! …… ………… “我说你们都是用那样的眼光看我吗?” “当然不是,我和利威尔都知道你肯定是有正当的理由才会做出那种看似犯罪的行为。啊哈,猜也猜得到肯定是误会啊。” “所以我问的是为什么知道还——” “因为不管什么理由你摸了就是摸了啊~~” “…………” “不是早该知道那家伙是个气量狭小的男人么啊哈哈哈哈~~~如何,埃尔文,手感怎么样,袭胸这种事我是没做过啦,不过小艾伦的屁股摸起来倒是手感不错。你要是有兴趣下次可以在利威尔看不见的地方摸哦。” “……不用了,谢谢。” 以上是架着二郎腿一只手拍着沙发狂笑的韩吉分队长和正在用热毛巾敷着乌青色的右眼的埃尔文团长之间的对话。 *** 天空之上万里无云,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给这个热闹繁华的城市铺上一层浅色的光迹。 一阵带着朝阳清爽的微风从男子那线条锐利的眼角掠过,带着细长的黑褐色短发晃动了一下,那尖利的发丝尖儿挡在了男子的眼前。 本来一手插着腰远远眺望着清晨不算拥挤的街道的男子皱着眉发出啧的不快的一声,抬起手将挡在眼前的额发整个儿向后撩去。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深深地探入他自己浓密而短短的黑褐色发丝里,因为额发被手指翻起来,所以皱着的额头都露了出来。 察觉到身边的视线,利威尔转过头去,正对上那双盯着他发呆的碧绿色瞳孔。 “怎么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用一种半是惊讶半是新奇的表情呆呆地盯着他的艾伦似乎被他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赶紧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没、没什么。” 可是他才转过的脸一下子就被利威尔的手指用力掐住下颚,强行扭了回来。 “喂,给我回答!” 锐利的深褐色瞳孔盯着他,兵士长的脸上露出明显不爽的神色。 “非常抱歉!其实就是感到新奇而已。”被掐住下颚顿时动弹不得的少年赶紧大声回答,“因为很少见到您穿便装,所以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不太习惯!” “是吗。”得到了答案的利威尔松开了手,他说,“休假的时候穿着军队制服在街上晃不太好而已。” 他重新侧过身去,不同于往常竖领的白色衬衣,今天他只是穿着一件低领的短衫,因为没有系领巾的缘故,常日看不见的喉结露了出来。因为头发很短,所以整个颈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当利威尔侧头的时候,就能清楚的看见那颈部流线得近乎优美的线条。 他习惯性地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或许是因为没有那漆黑的皮带缠绕住身躯的缘故,让利威尔少了几分严苛和禁欲的感觉,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显得年轻了不少。 明明已经年近三十,那张冷峻而异常年轻的面容让人一眼看上去顶多也就觉得不过二十岁左右。 长衫外面套着一个漆黑色的连帽外套,更将他衬出几分干净利落的意味。 这幅模样让艾伦感到很新奇,所以从一出来开始就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因为就算是在利威尔兵长身边待了几年的他,也很少见到兵长穿便装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无论何时兵长总是穿着整洁笔挺的军队制服,给人一种严肃冷漠的感觉……嗯,虽然兵长穿着睡衣的样子他倒是经常看到。 “走了,艾伦。” “是的!” 眼见利威尔兵长抬脚就往前走了,绿瞳的少年赶紧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兵长,这样时候去逛街什么的真的没问题吗?还是回去比较好吧……” “难得有这个闲暇别给我扫兴啊小鬼。” “是的!对不起兵长!” 虽然是被埃尔文紧急叫过来的,但是等见了面,埃尔文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着急了。 而且他似乎也很忙,说是今天抽不空来,干脆就直接给利威尔和韩吉放了一天的假。 韩吉一大早就不见踪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当然,利威尔也完全没想和那个麻烦的同僚待在一起将难得的假日变得糟糕。 反正很闲,所以就打算带着艾伦在这个不逊于王都繁华的大城市随便逛逛也好。 因为还是大清早,所以道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但是街上大部分的店子都已经开了,一些卖早点或是其他小东西的摊子也陆陆续续出现在了路边。 那些在店里或者街道边人们忙碌的身影和喊声给城市添上了几分喧哗的痕迹。 跟在利威尔兵长身后,艾伦转着头打量着这座对他来说还算陌生的城市。 虽然每年总有那么几次,利威尔兵长来总部汇报地时候带着他一起来,但是因为时间紧迫和要跟在兵长身边的关系,他能在这座繁华的大城市闲逛的时间非常少。 唯一一次得空在街上晃悠,就发生了和那些宪兵冲突还差点被火枪打中的事情…… 艾伦亦趋亦步地跟在利威尔身后,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情绪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如果是以前的他,能得到这个放松的机会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游玩大概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是现在的他实在没什么闲逛的心思。 自己奇怪的身体和能变成怪物这种事情已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艾连突然不告而别让他的情绪越发低落,而昨天傍晚埃尔文团长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和动作更是让他感到慌张和不安。 虽然因为利威尔兵长突然出现暂时逃过了一劫,但是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总该是要面对的。 ……可是到底该怎么应对才好? 偏偏阿尔敏和三笠都不在,他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低着头心思恍惚的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他咬紧了牙。 还有艾连为什么突然丢下他不管?因为他不肯听他的话所以生气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艾伦的心不在焉,在他前面原本保持着有节奏的步伐向前走动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于是脑子还在混乱运作的少年一个反应不及,顿时整个人就直接冲着突兀停下脚步的利威尔兵长的后背撞了上去。 好痛! 艾伦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男子的后脑上,一下子就泛红了起来。 “呃,对不起,兵长,我一个没留神就——” 捂着疼痛的额头的绿瞳少年慌张地后退了一步,赶紧开口道歉。 褐发的兵士长却是在不爽地嘁了一声之后,上前一步,伸出左手强行用力扯开了艾伦捂着额头的手。 猛地睁大的碧绿色瞳孔眼睁睁看着利威尔兵长的右手也猛地向他伸了过来—— 要挨揍了! 心脏猛地一抽,艾伦下意识狠狠地闭紧了眼。 温暖的皮肤的感触落在他还在刺疼的额头上,就算闭着眼睛看不见,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有着薄茧的细长手指抚摩着他额头的微痒的感触。 原本因为紧张而闭紧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翡翠的碧绿色泽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蠢货。” 抚摸着他的额头的男子皱着眉盯着他叱责道,锐利的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那让兵士长原本就冷峻的脸色越发显得可怖了起来。 但是不知为何,那种让其他人觉得恐怖的表情却让艾伦突然放松了下来。 抚着他额头的手那温暖的感触透过隐隐刺痛着的肌肤传递了过来,让他的鼻子莫名地有些微微发酸。 兵长总是很温柔。 一直以来都是。 可是他还能享受这样的温柔多久? ……在一切都被揭穿之后…… “喂,你又在走什么神?” 利威尔兵长的声音将有些发呆的他唤醒了过来。 艾伦猛地抬头,后退了一步。 “没有走神!” 他大声说,可是一贯不善于掩饰的他那慌张的表情都清楚地表露在了脸上,根本让人一眼就看得透。 “…………” “那、那个,兵长,你有没有闻到,那边馅饼的味道闻起来很香啊。” 完全扛不住那眉间皱褶越发厉害的兵长冷冷地盯着他的犀利视线,艾伦啊哈哈地干笑了几声,赶紧试图转移话题,指了指路边不远处那散发出诱人香气的馅饼小摊。 “你想吃?” “哎?并不是……” “在这里等着。” “等……” 艾伦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褐发的兵士长已经一转身快步走到了那个笑眯眯一脸皱纹的老妇人的摊点之前,指着桌面上刚刚烤出的馅饼说了几句。 呆了一呆的艾伦立刻就追了上去。 “兵长,我并不是——” 他才刚追到利威尔兵长身边,张口刚说了半句话,突然一个又烫又软的东西一下子就伸过来将他的嘴巴给堵得严严实实。 一股夹杂着苹果清甜的诱人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让他几乎是本能地抽了抽鼻子使劲嗅了嗅这股让人垂涎的食物香味。 无法抑制的,嘴里在食物香气的刺激下分泌出的唾液让他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近距离闻起来更香了。 如此想着的艾伦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小小的唾液。 早上因为他心情低沉而没怎么吃东西的肚子在这种时候也仿佛凑热闹一般咕咕地叫了起来。 利威尔倒不是很着急,眯着眼看小鬼那副拼命想要忍住口腹之欲却又止不住的咽口水的模样也是一种乐趣。 圆溜溜的碧绿色大眼睛向上偷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确定的样子。 清晨明亮的阳光落进小鬼大大的眼睛里,让那一簇泉水都折射出了闪亮的光泽,像是碧绿的宝石在闪光,煞是好看。 那让自发觉艾伦一直是在心不在焉低跟着他而感到不快的兵士长心情陡然好了许多。 “行了,快点吃。” 本想要推辞,但是实在抵不过食物诱人香气的绿瞳少年表情有些讪讪然地从利威尔兵长手里接过那有些发烫的苹果馅饼。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之下,内馅的苹果肉泥仿佛融化一般混杂着一股清甜流进了嘴里。 艾伦一时间顾不得烫又连着咬了好几大口,狼吞虎咽的,一小滴挤压出来的苹果肉泥沾到了他的嘴角。 “喂,注意点吃相,脏死了啊。” 皱着眉的兵士长如此训斥着,却是伸出手去,大拇指用力地擦去吃相难看的小鬼嘴角的食物残渣。 “澳常啵嘁(非常抱歉),澳会揍易的(我会注意的)。” “给我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敢喷出来就揍你。” 艾伦赶紧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才敢开口说话。 “不会的。” “那就好。” 利威尔嗯了一声,转过身去。 “走了。” 艾伦小跑了几步紧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继续抱着手里的苹果馅饼啃啃啃。 利威尔侧头用眼角余光瞥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低着头啃馅饼的少年那毛绒绒的后脑勺。 “有那么好吃吗?” “非常棒!” 听见利威尔的话仰起头来回答的少年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然后,完全没过脑子的,艾伦不假思索地将手中被他咬得只剩下一半的苹果馅饼高高举起来送到利威尔兵长的面前。 “兵长您也尝尝看——” 说出的话骤然卡在半截,行为从来不过脑子的单细胞少年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瞬间脸上灿烂的笑容陡然僵住。 被他高高举起的馅饼左一块右一块都是他的牙齿咬过的痕迹,就这么举到了利威尔兵长的嘴边。 举着馅饼的少年已经石化。 啊啊啊啊死定了! 【你是要我吃那沾满了你唾沫的肮脏的东西吗,混账小鬼——】 艾伦觉得自己已经想象得到那有着重度洁癖症状的利威尔兵长被阴云笼罩的可怖的表情了。 之所以还保持着将馅饼送到兵长嘴边的姿势,只是因为太过于恐惧而使得他整个身体都石化僵硬以至于动弹不得罢了。 就在已经放弃自救的艾伦思考着下一秒自己到底是会被揍还是会踹以及应该用怎样的姿势将疼痛减到最低的时候,利威尔俯下了上半身。 在骤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瞬间呆滞的目光中,微微弯腰的兵士长一口咬在了被艾伦双手举在他眼前的馅饼上。 已经做好了被狠揍一顿的绿瞳少年整个人都傻在了当场。 随着利威尔俯身而垂落下来的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撒落在艾伦握着馅饼的手指上,带来几分搔痒的感触让艾伦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动。 原本苹果肉泥的内馅就分量足足的馅饼被少年的手指一挤压,而同时利威尔咬在馅饼上的嘴也恰好处于咬下去的一刻—— 于是遭遇上下同时用力挤压的内馅苹果泥哧的一下就冲破了酥脆的外皮流了出来,在艾伦的食指上沾了一大块。 刚刚咬掉一口馅饼微微抬起头的兵士长细长的眼角一瞥,正好瞥到了流到艾伦食指上的苹果泥。 于是,不知道是本能还是反射性的。 利威尔刚刚从馅饼上抬起来的唇再一次落了下去。 黑褐色的短发再一次散落在少年的手背上,闭着眼的兵士长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咬住了少年的指尖用舌头舔舐掉了从少年的食指上流下来的苹果泥。 然后,他直起身来,砸了下嘴。 “啧,甜死了。” 咽下口中的馅饼的兵士长皱着眉如此说道。 “………*(……&*%………” 继续保持着捧起馅饼姿势傻傻站在原地的少年训练兵已处于脑子抽风状态彻底放弃了思考整个人都已言语不能。 这对兄弟的感情可真好啊。 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背影的卖馅饼的大妈露出慈祥的笑容发出如此的感慨。 122|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紧点,艾伦,别走脱了。” “请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利威尔兵……呃,先生。” 以上对话发生不到一个小时,绿瞳的少年傻傻地站在了原地。 随着日头的升高,原本人群稀疏的街道一点点变得拥挤了起来。这座不逊于王都繁华的大城市本来就人口密集,又恰逢难得的假日,所以到了现在的正午时分,整条街都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满。 于是,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上一刻还信誓旦旦不会走丢并且对于利威尔兵长那种对待小孩的口气而感到不满的少年在发现自己挤着挤着真的和兵长走散时候,立马就傻了眼。 糟糕了。 话说这一块地方看起来相当陌生,他根本就没来过啊。 就算想要回到总部的指挥部也…… 绿瞳的少年一脸迷茫地站在路边,左看看右看看,只期盼下一秒就能发现兵长的身影。 可是放眼望去那人流熙熙攘攘地来回穿梭着,跟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根本就看不清楚。别说在人群里找人的,光是站在路上不被人流推来耸去的就已经很艰难了。 前后左右全部都是人,肩并肩,脚踩脚,挤来挤去的,让艾伦有一种被四面八方的肉墙撞来撞去的窒息感。 啊啊,快喘不过气来了! 从未经历过这种恐怖的人群状况而濒临崩溃的少年一个憋气,猛地冲出了大道上的人群,站在路边的小巷口扶着墙壁不断地喘气喘气。 唔,这边的人似乎比较少。 缓过气来之后,艾伦抬头看了自己站着的这个巷子口一眼。 幽静的巷子弯弯曲曲地延伸到黑暗里,远远地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有几个人影在巷子深处谈笑。 比起外面大道上那群恐怖的人流,这条安静的巷子可以称得上是人迹罕至了。 虽然想着要立刻找到利威尔兵长才好,可是看了看那挤满了人的大道,艾伦心底顿时就抽了一下。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侧那条只能远远地看见零零碎碎的几个人的小巷。 还是从这边走好了……以兵长的洁癖来说肯定也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挤着,去人少的地方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此想着,艾伦径自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只是,快步向前走去的他并没有看到,当他走进小巷之后,旁边那些小摊贩们带着疑惑或是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背影的目光。 这条在某种意义上相当有名气的废弃的小巷子之所以人迹罕至那是有原因的。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最明亮的阳光也无法照耀进去的地方——那是作为繁华的城市所不可或缺的黑暗之所。 …… ………… 啪嗒,少年脚下的长靴踩碎着地面一个腐朽的木盆发出一声脆响。 长长的小巷隐藏在城市无数座巨大的房屋之下,抬头只能看见厚实的墙壁。但是巷子比艾伦想象得还要深上许多,尤其是走到一半之后就骤然分裂开几条道路,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蜘蛛网向着四面八方展开一般。 高大的墙壁竖立而起,将头顶的阳光挡住得严严实实,让这宛如蜘蛛网的弯曲的小巷哪怕是在正午时分也显得异常阴暗。 碎石和腐朽之物随处可见,和外面城市大道上的干净华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路走来,偶尔也会走到几处空旷之地,但却被几座废木和破布搭成的看起来像是流浪汉临时住所的小屋子占据了大半。 走来走去时遇到的人并不少,但是都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交谈着什么,偶尔会有人向着他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那让本来想向他们问路的艾伦心生警惕而加快步伐从那些人面前跑了过去。 他甚至还看到了某个堵死的阴暗巷子里面两三个男子簇拥在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身边,大概是察觉到站在路口的艾伦错愕地看过来的视线,半裸的胸口正被一个男子用力揉捏挤压着的女人向着他抛来一个媚眼,顿时就把年轻的训练兵吓得面赤耳红地转身以百米冲刺地速度跑掉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在蜘蛛网似的阴暗巷子里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路的艾伦头都大了一圈,他站在一个分岔路口发着呆,对着眼前四分五裂的小巷左看右看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好。 他的侧前方就是一个尚算空旷的废墟之地,残柱碎瓦散乱地落在地上,几只漆黑的乌鸦展开翅膀在空地上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呱呱的叫声。 正在踌躇之际,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绿瞳的少年身上。 一只手伸过来,越过他的肩从他头的一侧伸过去,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艾伦下意识抬起头看去,那比他高上一大截的身形壮硕男子一手按在他身后,低着头盯着他笑。 “小家伙,我看你都在这里徘徊了半天了,怎么了,今晚的客人还没找到?” “……啊?” 漂亮的碧绿色瞳孔因为困惑而微微睁大开来,在阴暗之中像是水波荡漾开来闪动着浅浅的光泽。 少年浅红色的唇微微张着,宝石般透亮的眼底带着几分迷路的小动物似的茫然和无辜,衬着那张年轻而清俊的脸更是让人看得心痒难耐。 在这个肮脏而阴暗之处,少年那张干净得如一张纯白纸张的面容越发给群聚在此地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们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刺激*。 别说是那主动凑过来的高大男子,另外一边本是嬉笑着看着这边看好戏的几个男人都是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有时候,比起浓艳的色调,毫无瑕疵的纯白之色对黑暗更具诱惑力。 “哦?不错嘛,看起来是个雏儿但是对于勾引男人这方面还是挺在行的啊。” 身形高大的男人看着眼前难得一见的好货色顿时眼睛发亮,他刚才正觉得无聊,这个小鬼就撞上门来了。 他心痒难耐地伸手就想要向少年那有着柔嫩肌肤的脸颊摸去,可是还没碰到就被少年啪的一下打开。 少年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墙壁,那双漂亮的碧绿色大眼睛带着几分警惕的神色盯着他。 “行了,不就是钱吗,如果能让我爽到的话,会比常规多给你一倍的。” 用视线从头到尾扫了少年全身一遍,对那纤细而又柔韧的身躯越发感到满意的男人再一次伸出手,却又再一次被啪的一下打开了。 本来还笑嘻嘻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小鬼,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既然都到这种地方来了就别给我摆什么谱了,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艾伦皱着眉警惕地盯着身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说。 对方上下扫视着他的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异常恶心的目光令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靠在墙壁上的后背的肌肉绷紧了起来,隐隐有着蓄势待发的痕迹。 他瞥了未被男子按在墙壁的手挡住的左侧一眼,想着是不是要干脆就这样跑走的时候,那一脸不耐烦的男人却突然一伸手抓住他的左臂将他扯了过去。 “喂!别给脸不要脸啊臭小子!” 艾伦已经握紧的拳头在被男人拽住胳膊的时候差一点就直接对准那个讨厌的家伙揍了出去。 但是他仍旧在最后一秒强行忍耐了下来,差一点就挥出去的拳头因为猛地按捺下来而抖了一抖。 ……可恶,不能对普通市民实施暴力。 虽然年轻的训练兵一贯而来个性冲动脾气也不怎么好,但是一旦涉及到士兵必须遵守的规则,他却是相当有忍耐性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找自己做什么,但是对方那种简直像是在舔舐身体的恶心目光让艾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牢记着自己士兵身份的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要一拳将男人打飞的冲动。 “请放手,我还有急事。” 他一脸忍耐的表情盯着那个男人说,之所以不挣脱男人抓着他手臂的手,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忍不住在挣脱的一瞬间就一拳揍过去的缘故。 可是他那因为强行按下拳头而抖了一抖的胳膊被男人察觉到,于是越发被男人当成了好欺负的雏儿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所以说就叫你别装——” “喂,奥尔,我不是说过在我的地盘禁止做这种事吗?” 低沉中带着几分少年特有变声期的嘶哑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空地上响了起来,顿时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 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的艾伦也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传来声音的方向。 一头宛如燃烧的火焰般鲜艳的红发落入他的眼底,像是在他蓦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中燃起了一簇赤焰。 一头艳丽红发的少年抱着双臂以一种懒散的姿态斜斜地靠在灰色的石壁上,发出嗤笑声看过来。 一只漆黑色的乌鸦站在他的左肩之上,它那细小的眼瞪过来,透出几分野禽的凶色。 少年凌乱的红发之下盯过来的眼,因为是天生就给人凶狠感的上挑的三角眼,所以就算是懒洋洋的半闭着,也给人一种锐利而不好相处的感觉。 “你只是说不准来强的……何况就算这块地盘是你的,正经的买卖也轮不到你管吧?” 男子冷冷地盯着新出现的人说,明明是比他小上许多的少年,却让他眼底露出了忌惮之色。 “红鸦。” “嗯……” 倚着墙壁的红发少年懒洋洋地站起身,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他肩上的黑色乌鸦拍打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刺耳叫声,扑棱棱地从他的肩膀上飞了起来。 他走到了男人的面前,在不自不觉之中松开了抓着艾伦的手的男人忌惮地后退了几步,原本在后面看热闹地几个小混混眼见同伴被人逼迫,立刻也纷纷涌了过来,站在男人的身后。 无视那十来个涌过来的小混混,红发的少年走到艾伦身前,三角眼斜了艾伦一眼。 “喂,你是男妓吗?” 他问得很干脆利落。 “…………” 艾伦看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反问了回去。 “……‘男妓’是什么意思?” “噗哈哈哈哈哈!!!” 原本等艾伦的回答等得不耐烦的红发少年一呆,然后骤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因为笑得太过厉害甚至于都抱住了肚子。 “我说奥尔,你从哪里拐骗来这么一个纯洁的小少爷?” 他一边笑一边向对面的男人撇了撇嘴,那目光却是毫无感情地,就像是在看着一群垃圾的冰冷。 “你一定要多管闲事吗,红鸦。” 彻底无视了红发少年那带着嘲讽意味的调侃口气,男人一脸阴沉地问。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绿眼睛的小鬼的问题了,而是攸关他们这群人在这个地方的面子和地位确认的问题了。 “本大爷说过了,我的地盘必须按照大爷我的规矩来。” 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的红发少年同样用阴沉的目光看了回去。 “不过是稍微有点本事而已……就算是你,对上我们也未必能讨好!” “哦~~可以试一试啊~” 红发的少年龇牙一笑,啪的一下,锋利的小刀从他左手的手指里跳了出来。 他刚上前一步,突然有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 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不爽地皱起眉来。 “喂,小家伙,本大爷没空陪你玩,快点放手!” “……他们不是普通市民吗?” 昏暗的光线下,抓住他手臂的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哈,当然不可能是好吗!败类,残渣,流氓混混,你想用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都随你喜欢,那个什么市民什么还是能丢多远就丢多远吧。” “这样啊。”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抬起头来,他抓着红发少年的手松开,然后用力攥紧成拳。 碧绿色的瞳孔在抬起来的瞬间迸发出野兽般的凶光,如利刃一般向对面的男人刺去。 “也就是说我可以随便揍了是吗?”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前一秒还彷如一只天真无害任人欺凌的草食小动物的少年龇牙一笑,像是在迫切等待着撕咬血肉的白森森的利齿在他浅红色的唇里露了出来。 绷紧的肩膀和肌肉早已蓄势待发,蓄积到了最好的状态。 骤然爆发出一身野兽般凶狠戾气的少年一个箭步上前,一拳狠狠挥出—— ………… …………………… 一场干净利落的打斗,胜负的双方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揭晓。 “给我记住——” 败退者们发出如此的怒吼很快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再也不见踪影。 “真是没什么新意的场面话啊。” 因为剧烈的运动此刻微微喘着气的红发少年叉着腰站在那里,脚下还有几个昏死过去的人在挺着尸。 他嘁地砸了下嘴,一脚踹在脚下某个家伙的脑门上,将那个装死的家伙硬生生地踢昏了过去。 “你还蛮能打的嘛。” 他转过头来,看着旁边坐在废弃的台阶上低着头喘着气的绿瞳少年,嘿嘿一笑。 刚才十几个人的混斗中,他放倒了六七个,绿瞳少年也不差,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五个人。 最开始的那个男人第一个照面就被这个绿眼睛的少年一拳砸在鼻梁上流了一脸的血。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给那个混蛋一拳?” “……不能对普通人施暴。” “哈?这是什么逻辑?难不成就算吃亏了也不能反抗吗?哪个蠢货教你的?”红发的少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皱着眉不屑地呸了一声,“对于那些触犯你的家伙,当然是要往死里打!要打得他再也不敢反抗你才行!” 训练兵团的教官教的。 艾伦如此想着,却不好说出来。 兵长一大早就说过,穿便装的时候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士兵身份,他不留神叫了几次兵长还被训斥过几次。 ……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啊,我和利威尔先生走散了,我想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往人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 “迷路了?“ 红发少年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艾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抿着唇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大了还会这么丢脸地迷路,但是又反驳不了,只能憋着气一声不吭,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你不是城里的人吧?” “嗯,你怎么知道?” 红发的少年双手抱胸站在那里撇着嘴冷笑了一下。 “如果是城里的人,像你这样的家伙绝对不会到‘蜘蛛网’来。” “‘蜘蛛网’?” “渣滓和垃圾的聚集地……这座城市被阴影笼罩着的见不光的所在地。”红发少年灰亮的瞳孔里透出微微的冷光,“所以我才说,这里不会有你所谓‘普通市民’的存在。” 艾伦侧头看着身边红发少年眼中的冷意,撇过头来。 “我要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必须赶快回去才行。” “你很急?” “啊啊,利威尔先生找不到我会生气的。” “你干嘛那么怕那个叫利威尔的家伙。”红发的少年发出嘁的一声,“你是他的禁脔吗?” “那个‘禁脔’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吗?” 艾伦皱着眉看着红发少年,被对方当做笨蛋一样看待让他开始不爽了起来。 “还有你开始说的‘男妓’,那又是什么?” “……哼。” 红发的少年用鼻子发出轻微的哼声,他抬起手,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将左手的食指用力戳向艾伦的胸口。 “就是‘你有没有和他上床睡觉’的意思!懂了吗!” “这个啊。” 自认为理解了对方的话的意思的艾伦碧绿色的眼轻轻眨巴了一下,很快就露出了明亮而轻快的笑容。 他说,“我经常陪利威尔先生上床睡觉啊~~~” “…………” 我擦就算是从小在最黑暗的贫民窟长大的大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用这种天使的笑容说出这么下流的话来的家伙好吗!!! 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被对方哽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红发少年在心底发出如此的咆哮。 123|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个叫利威尔的笨蛋到底是怎么把这货养出来的? 这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后旁敲侧击总算搞清楚了绿眼睛的少年话里真正含义的红发少年无比纳闷的感慨。 带着明显凉感的灰铁色的瞳孔瞥了那个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的少年一眼,他突然升起某种恶作剧意味的冲动。 将这个被别人捧在手心保护大的家伙打碎总觉得会给人一种特别的快感啊。 一定会很有趣吧。 如此想着的红发少年唇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侧头,就算笑起来也让人觉得凶恶的三角眼向对面的人看去。 “你多大了?” “干嘛?” 大概是那不怀好意的神色太过明显,艾伦盯着他的目光里带上了警惕的神色。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上下打量了艾伦几眼,摸了摸下巴,“嗯~~十三?” “……马上就十四了!” 大概是觉得对方把自己年龄说小了,艾伦露出不满的表情立刻回答道。 “是吗,也差不多该知道睡觉的另一种含义了。” “啊?” “你不好奇吗?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 “呐,我的名字是乌鸦。” 一脸坏笑的红发少年上前一步,轻佻地用左手的食指挑起了艾伦的下巴。 “求一求本大爷的话,也不是不能把你不知道的那些东西全部教给你啊。” 他说,凉凉的灰黑色瞳孔带着几分暧昧的光泽,未被扎进发尾里的半长不短的火红色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他的颊边。 突然一阵风掠过,将他覆盖着颊边的红发掀了起来,隐约可以看见他左颊有一道浅色的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耳廓之上。 被挑起下巴的艾伦透亮得像是绿色宝石的瞳孔注视着他,完全没看懂他眼底那意味不明的暧昧之色的少年毫不躲避地与他对视。 “……知道那些东西的话能让我打赢你吗?” “哈?” “反正是没用的东西就算不知道也没所谓吧。” 如此说着的绿瞳少年抬手啪的一下打开了乌鸦挑起自己下巴的手指,一脸完全不感兴趣地回答。 虽然对于比自己强大的人不会感到畏惧,但是艾伦也从来不会否认那些比自己更强大的人的存在。 从刚才那一场战斗中他看得出来,这个叫乌鸦的家伙比自己强——但他并不害怕承认这一点。 认可别人比自己强大没什么好丢脸的,因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变得比别人更加强大! “喂——” “我没有考虑其他事情的余裕,对我来说,只要知道如何变强就足够了。” 抬手擦了擦从颊边滑落下巴的汗水的少年说,他的目光盯着前方,仿佛穿透了前方的墙壁看向被囚禁于蜘蛛网中的人永远都看不见的广阔无边的外面的世界。 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尚未失去野性的猫一般,闪烁着捕捉猎物的锐利光泽。 啊啊,真是不错的眼神啊。 盯着艾伦的侧颊,有着火红色长发的少年如此想着。 ……不过这个家伙归根结底会养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那个叫利威尔的人的缘故以外,还有这个家伙本身也够奇葩这个原因在吧? 他嘴角向上挑起一个弧度。 不过他不讨厌这样的家伙。 “喂,小鬼,我来送你出去吧。” “……我已经不小了。” “是是是~~请跟我来,公主殿下~~” “喂,你这家伙够了啊!” 眼看乌鸦摊开双手转身就向着左侧一个巷子走去,快跑几步追上去的艾伦皱着眉露出不快的神色。 双手高举起来抱在脑后的红发少年一脸浑不在意地继续自走自的,也不回头看艾伦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应该说他从来都是个我行我素自我中心的家伙。 “本大爷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当然就随便叫啊。” 被乌鸦一句话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的艾伦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撇开脸一脸不情愿地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伦。” 他很不爽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张口想要反驳对方几句,一抬头却突然脸色一变。 “等……小心你后面!”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他的前方,那个双手抱在脑后一脸毫不在意地向前走着的红发少年刚走过了一个岔路口。 在艾伦的惊叫声中,一个人影突然从右侧的一条阴暗的小路里窜了出来,挥舞着手臂粗重的木棍狠狠地冲着乌鸦的后脑砸了下去—— 艾伦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蓦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只能眼睁睁地映出那根粗大的棍子劈向乌鸦的倒影。 眼看那根粗棍就要砸在火红的后脑上—— 空中响起了嘎嘎的叫声,漆黑色的乌鸦在天空盘旋而下。 漆黑色的翅膀在空中拍打着,它细小而凶恶的眼俯视着下方那丑陋的一幕,渗出野禽的锐利和冰冷。 伴随着那嘎嘎的刺耳的叫声,宛如燃烧的火焰的红发突然飞扬而起,连头也不曾回一下的红发少年纵身在空中跃起。 那个身躯仿佛在空中展开了翅膀,少年在空中腾空而起。 火红的发尾在空中甩开火焰的痕迹,蓦然跃起的乌鸦的身体在空中一个轻盈地翻转,然后,骤然从空中落下。 一个高高的后空翻,他的膝盖对准偷袭自己的男人从高空中猛地撞击而下。 红发少年曲起的膝盖重重地撞在偷袭者的后颈之上,那连带着身体重力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那个男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啪的一下倒在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脚重重地踩在大地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从男人身上跳下来的红发少年落地。 漆黑色的乌鸦发出嘎嘎的仿佛嘲笑般的叫声,拍打着翅膀落下来,伸出利爪紧扣在少年的左肩上。 身为人类的乌鸦发出一声带着明显不屑意味的嘁的咂嘴声,微微上挑的三角眼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偷袭者,眼底迸射出和他肩上的黑色乌鸦眼中一般的凶光。 “只是一个小杂碎而已,行了,继续走吧。” 冷笑着的乌鸦一脚重重踩在昏死过去的男人的手上,脚底用力碾了一碾,将男人的手指一时间碾得血肉模糊,他却仍旧是一脸浑不在意的神色又用力踹了男人的胸口几下,当听见从脚下传来的肋骨断裂的响声之后,他才咧开嘴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报复后的快感,那让他此刻嘴角上扬的锐利弧度显得异常的残忍。 虽然本名叫乌鸦但是因为那一头极具特色的火红色的长发而被众人冠以‘红鸦’称号的少年,众所周知,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有着乌鸦那种鸟一般极强的报复心。 如附骨之疽,凡是招惹他的人都会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 一旦被他盯上,那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正是因为他那超乎寻常的小心眼和极强的报复心,再加上他本身也是个强大的家伙,所以哪怕他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蜘蛛网’的那些老家伙们也对他忌惮三分。 将这个偷袭他的家伙彻底废掉,脸上露出满足之色的乌鸦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绿瞳少年那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的表情。 被吓到了? 他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却看见艾伦突然向他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臂。 “我说你——成为士兵,加入调查兵团吧!” 一把抓住他的艾伦用那双闪闪发亮的碧绿色眼睛盯着他激动地大声说道。 “哈?!” ………… …………………… “这样啊,原来你这个家伙是士兵啊。” 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乌鸦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用眼角斜着身边那个年轻的小鬼,忍不住嘁地咂了下嘴。 “难怪身手还算过得去了。” “喂,乌鸦,成为士兵进调查兵团啊!” 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好几次的艾伦仍旧不死心地想要说服他。 “本大爷没兴趣。” “为什么!你那么强,待在这种地方不是太浪费了吗!” 艾伦追在大步向前走着的红发少年身后大声说,他还记得不久前他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红发的少年在空中飞跃而起的轻盈的身影,简直就像是真的在身后长了一双漆黑色的翅膀。 那就像是他曾经在利威尔兵长身后看到的黑白交错的双翼。 如果这个人进入调查兵团,一定能成为非常、非常强大的士兵。 不知道为什么,艾伦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而且…… “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不是吗!” 虽然乌鸦没有直说,但是艾伦从他的字里话间都感觉得到,乌鸦根本就不喜欢这种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那就去调查兵团啊——” “吵死了啊小鬼。” 凶恶的三角眼不耐烦地对着不停在自己耳边唧唧喳喳的小鬼横了一眼,扎着红色长发的少年眉头皱了起来。 “我还要在这里找人……” 在没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之前,他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他说,灰黑色的眼底被他红发的阴影笼罩着,陷入黑暗。 “何况让我这种所谓城市的‘渣滓’的存在去参军成为士兵什么的,别开玩笑了!军队那种‘高贵’的地方根本不是我们这些小混混可以去的地方啊!” “没有这种事!利威尔兵长当年也是和你一样出身!他现在可是超级强大的士兵,非常受大家信赖的长官——” 握紧拳头努力想要劝服乌鸦的绿瞳少年本来想说‘你也可以和他一样’,但是考虑了一下利威尔兵长那种非人类的近乎恐怖的强大……他将这句话给哽了回去。 乌鸦虽然也很强,但是要和强大到用恐怖来形容的兵长比的话还是……不太可能。 “……呃,虽然你大概做不到他那样,但是,但是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啊!” “哈?你那个长官以前也是‘蜘蛛网’的一员?” 艾伦呆了一呆。 “应该不是……” 他皱着眉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说,“利威尔兵长进军队之前好像是在王都那边……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在进入军队之前就是那边的小混混之类的……” 说到这里,艾伦又不依不饶地抓住乌鸦。 “所以你也来成为士兵吧,你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家伙的——” “臭小子你再这样吵信不信本大爷揍死你!” 乌鸦咬着牙,眼角都微微抽搐了起来。 两人正在吵闹之际,前方突然一道强光迎面而来。 阴森幽暗向着四面八方弯曲蔓延宛如灰白的蜘蛛网的小巷子走到了尽头,离开了这座城市阳光所照耀不到的最黑暗的地方,明亮的光线从天空落下来,簇拥到了从阴影中暴露在光芒之下的两人的身上。 数年的训练兵生涯早已习惯曝晒在滚烫的烈日之下的艾伦毫不在意,浅浅的小麦色泽的肌肤在光下泛出少年所特有的肤色光泽。 光线落进他的眼底,碧绿色的宝石折射着那明亮的光辉,泛出浅绿中透出金色的漂亮光泽。 他沐浴在阳光之下,仿佛从光中而生。 反而是他身边的红发少年不适地抬起手挡在眼前,习惯了黑暗的环境的三角眼因为不习惯这种强烈的阳光而眯成了一条线。 他不快地皱着眉,微黑的肤色与明亮的阳光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带着水的清新气息的微风刮了过来,掠过艾伦额前那浅黑色的细碎额发。 艾伦下意识侧头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倒映在他绿色的瞳孔中的,是一片广大而平静的碧蓝色湖面。 大片大片笔直高大的树木簇拥在这片广大的湖水周围,阳光之下,平静的湖面被微风吹皱,水纹缓缓地荡漾开来,波光粼粼,闪动着银子般细碎的光泽。 “这里是城里最安静的地方,你说你那个什么长官会去人少的地方的话,那大概就是这里了。” 乌鸦说,他低着头,双臂交叉抱在胸口侧身站着,避过阳光的直照。 左侧稍微浓密几分的火红色的长额发垂落下来,将他左颊上那在阳光下越发明显的疤痕掩住。 “虽然这么说,找到的可能性还是不大,你直接回去比较好。” “说得也是。” 左看看右看看也只看到间或几个路过的陌生行人,绿瞳少年丧气地垂下头来。 看来回去之后被兵长教训一顿是跑不掉了。 他正在这里郁闷着,突然一个软软的东西撞在他的腿上,发出哇的一声。 艾伦愕然低下头看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一岁多大的小娃儿正趴在他身上,圆滚滚肉呼呼的小胳膊抱着他的小腿。 孩子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努力地仰起来,透亮的褐色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瞅着他,张着嘴一边咯咯的笑着一边发出‘噗叭’的喊声。 “……” “你的崽?” “怎么可能啊!” “哈哈哈——” 当然知道不可能纯粹就是拿艾伦逗趣的红发少年哈哈大笑。 “啊,非常抱歉!” 跟在孩子后面追过来的女人慌慌张张地俯□将抱着艾伦小腿的孩子抱起来,陪着笑脸向艾伦道歉。 她有些警惕也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怎么看都是一副小混混模样的红发少年一眼,抱着不断挥舞着小胳膊小腿的孩子匆匆地离开了。 “看吧。” 灰铁色的眼不屑地瞥了那个像是逃一般匆匆奔走的女人一眼,乌鸦嗤嗤笑了起来。 “像我这种人都能进入军队的话,对你那个什么调查兵团的名声影响可是不小,搞不好还会让那些家伙对你们的信赖度也直线下降啊。” “可是……” “我说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大爷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不要强求别人按照你的要求做——那个叫利威尔的家伙连这个都没有教过你吗!” 乌鸦突如其来不耐烦地大喝声让艾伦顿时一呆,他低下头,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很干脆地道了歉,张嘴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从后方传来的一声噗通的落水声让他下意识闭上嘴猛地转过头去。 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脚步不稳的缘故,还是因为那座没有护栏的小拱桥被飞溅的水弄得湿湿滑滑的缘故,更或许是两者皆有。 抱着孩子的女人在走到*的拱桥中间时,怀中的小孩看着从眼前飞过去的小飞虫猛地向前一挣—— 而被孩子突然的动作弄得身子一晃的女人一脚踩到拱桥边缘,湿漉漉的桥面让她脚下一个打滑—— 当艾伦回过头去看的时候,恰好看到抱着孩子的女人跌落湖中飞溅在空中的水花。 他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和乌鸦说话,转身拔腿就向女人落水的方向冲了过去。 乌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喂’的喊声,眼看艾伦已经冲了过去,啧了一声也跟着跑了过去。 落水的女人在水中沉沉浮浮地,发出尖锐的呼救声。 她其实离岸边并不算很远,可是惊慌失措中不谙水性的她只顾拼命在水中扑腾挣扎着,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 当艾伦他们跑到岸边的时候,挣扎着的女人似乎已经没了力气,正在慢慢地向水里沉去。 “可恶我不会水啊……喂,乌鸦!” “别看我,大爷我也不会。” 红发的少年很干脆的回答,灰铁色的眼底带着几分冷漠的意味。 就算会,他也未必会去。 他很清楚地记得不久前这个女人那像是看到肮脏的垃圾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他那被人众所周知的报复心可不只是说着好玩的。 帮艾伦纯粹只是因为那群人触犯了他地盘的规矩,如果一开始那群人是要杀掉艾伦的话他大概不会去管。 多年来在最底层的黑暗世界里挣扎的经历早已将他锻炼得铁石心肠。 或者该说还保留着人性的家伙是不可能在黑暗中生存下去的。 眼看女人要沉下去,绿瞳的少年一咬牙,一个翻身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喂!蠢货——” 你不会水跳下去跟着找死吗! 吃了一惊的乌鸦话还没落音,就看到跳下水的艾伦脑袋从水面上浮了起来。 仔细一看他忍不住哈的笑了一声,原来那个小鬼跳过去的地方是离岸不远的桥柱旁边,虽然艾伦不会游水,但是抓着水里的桥柱就能浮起来。 脑筋转得还挺快的嘛。 乌鸦咂了咂嘴如此想着,看着绿眼睛的少年一手紧紧地抓着桥柱,一手向前抓住了不远处眼看就要沉下去的女人。 脚用力一踹桥柱,凭借这股推力拖着手中的女人扑到不远的岸边。 艾伦一手用力攀着岸边,一边将那个似乎已经昏迷的女人用力往上推,可是他在水里怎么都使不上劲,好一会儿也没能将女人推上去。 眼看艾伦那副努力的样子,一直在岸边带着几分冷眼旁观意味的乌鸦叹了口气,弯下腰一伸手就抓着那个女人拖上岸来。 “喂,上来了。” 他说,将那个不知道死活的女人丢到一边,向着还一手攀着岸边岩石的艾伦伸出了手。 可是艾伦却并没有看着他,而是回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湖水的方向,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些疑惑地顺着艾伦的目光看去,恰好看见那个小孩沉下去的最后一点痕迹。 乌鸦心底突然咯噔一下。 他一把抓住艾伦攀着岸边的那只手。 “够了,艾伦,那个小家伙太远了,你救不到他的!” 他厉声说着,手猛地用力想要将艾伦从水里拖上岸。 那个小孩不像女人,女人就在桥梁旁边,总有办法可想,可是小孩落水的地方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艾伦回头看了他一眼,碧绿色的眼,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沉浮着,泛出宝石般透亮的光泽。 少年的眼神是锐利的,像是天空刺眼的阳光。 那毅然的目光,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意。 如赴死之意—— 那太过明亮的光亮让习惯生活在阴暗之中的乌鸦呆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被他抓住的手挣脱了他的手,绿眼睛的少年咬着牙脚用力一蹬,借助这股推力让自己的身体向着那个沉下去的小孩冲去。 “你是想自杀吗蠢货!” 岸上红发少年气急败坏的大喊声没有传进已经整个人都浸入水中的艾伦的耳中。 柔软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用力挤压着他的身体,灌入口鼻之中的水让他无法呼吸。 可是他睁大了眼睛,竭尽全力伸出的手向前,再向前。 他拼命伸出的手将他眼前的孩子抓住,被碧色的水簇拥着的孩子似乎已经没了声息。 艾伦紧紧地将那个孩子抱在怀中,他抬起头看去,透过碧色的水波,上方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他和孩子一起渐渐向着水底沉去,水面闪动的波光一点点离他远去。 那一口氧气耗尽,他终于再也憋不住张开了口,冰凉的湖水呛入他的口鼻之中,挤压着他已经逐渐模糊不清的意识。 好痛苦。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 好难受。 【你是要自杀吗混蛋!】 不会死的。 …… 他知道的。 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可是他的身体告诉了他。 能救得了这个孩子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 就算将身为怪物的他彻底暴露在众人之前—— 一只手抱紧了怀中的小孩,艾伦抬起了右手。 他碧绿色的瞳孔在晃动着的光线暗淡的水波中像是发着光,浓烈的碧绿色深处隐隐透出细碎的金色光泽。 他张开了口,从唇中露出的白色牙齿发狠朝嘴边的右手咬下—— 一只手突兀地从上方伸了过来。 在艾伦的齿尖即将触及手背的前一秒,一把将他的右手狠狠抓住。 他只咬到了一嘴巴的水。 那只抓住他的手用力地将他的右臂连带着整个身体向着上面扯去。 艾伦仰起头。 明亮的光芒铺天盖地从湖面上照下来,折射到了水波之中。 天空的光辉从那个人的后面照下来,落进少年在水中像是微微颤抖着的碧绿色瞳孔的深处。 艾伦睁大了眼。 从背后射过来的光辉让他看不清上面那个抓住他的人的脸,可是他知道那只抓住他的强劲有力的手比什么都还要熟悉的温度。 利威尔兵长。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兵长英雄救美都快习惯成自然了,趴地 顺便说乌鸦的名字本来打算用德语krahe发音的,但是想想还是直接用了乌鸦这个名字。 被潜水炸弹吓了一跳,∑( °△°|||),非常感谢,不过这么破费真的大丈夫梦大奶? 还有各位给我地雷的读者都非常感谢,其实大家能看正版支持我我就很满足了o(n_n)o 124|第一百二十五章 `p`*wxc`p``p`*wxc`p`  阳光撒在那片广阔的湖水之上,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银子般细碎的光泽。 水边绿荫的倒影落在水面上,给岸边碧色的水增添上一抹暗色。偶尔微风掠过的时候,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浅浅的波纹,缓缓地荡漾扩散开来。 那带着水的湿润气息的风拂过少年的颊边,带动那一簇半长不短的火红色的额发微微一动,轻轻地掠过少年那双灰铁色泽的眼。 哪怕在正午火热阳光的曝晒之下,乌鸦灰铁色的瞳孔也带着钢铁一般冰凉的气息而感觉不到一点热度。 他站在湖边,失去意识的女人狼狈地趴在他的脚下,一滩水从女人身下缓缓地扩散开来。 乌鸦站在水边眺望着闪动着粼光的湖面,从水面折射来的强烈的阳光的刺激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湖面异常的平静,只能看到风掠过时浅浅的水波的痕迹。 它安静得让人完全看不出就在前一秒这里刚刚吞噬掉了两个年轻的生命。 红发的少年嘁的发出一声意兴阑珊的咂嘴声,他转过身来,双手举起抱在了脑后,一脸的无趣。 “……真没意思。” 难得碰到一个还算和他胃口的家伙,结果那家伙居然就这么死掉了。 为了帮助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死掉这种方式简直蠢毙了好吗? 真是个奇葩……也亏得那家伙是士兵,像他那样的蠢货在‘蜘蛛网’根本连三天都活不下去! “啊啊,还是回去算了。” 双臂抱着脑后的乌鸦闭着眼发出如此无趣的感慨,迈步就打算自顾自地离开。 可是就在他睁开眼打算迈步的那一瞬,一个人影如一阵疾风从他的身前一掠而过。 好快! 吃了一惊的乌鸦脸上原本懒散的表情一变,灰铁色的眼里迸出锐利的目光,他放下双手猛地回过身看去。 那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以他向来引以为自傲的敏锐视觉也完全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样子,这让乌鸦心里顿时惊了一瞬。 如果刚才那个人是对他动手的话,他根本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啊! 可是就算是在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就回头了,也只来得及听见身后那扑通一声的落水声,以及原本平静的湖面上飞溅而起的水花。 空中那件被那个人一挥手抛出去的漆黑色外套在风中展开柔软的弧度,然后跌落在地面。 乌鸦下意识抬手挡住那溅到他眼前的水花,上挑的三角眼透出锐利之极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湖面。 很快的,刚刚才平缓下来的湖面再一次荡漾开了波纹。 哗啦一声。 有人破水而出。 从水底下露出了头的是一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子,被水浸得湿透了的黑褐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颊边。 他喘了口气,水珠不断地从他的脸上滚下来,天空中的阳光折射着他脸上的水痕闪耀出明亮的光泽。 从侧面看过去,男子有着一张线条锐利而显得异常冷峻的面容。 他在水波中沉沉浮浮着,被湿漉漉的额发覆盖的眉头皱得厉害,似乎带着极大的怒气,眼却只是紧紧地盯着被他抱在怀中的绿瞳少年。 倒映着男子侧脸的灰铁色瞳孔突兀地一跳,骤然缩成了针尖似的细孔。 猛然刮过的强风撕扯着呆呆地站在原地的乌鸦火红色的长发,让他一头长发狂乱地飞扬了起来。 可是那凌乱地掠过他眼前的红发,却掩不住他眼底骤然迸出的激烈的目光。 他的嘴一点点咧开,脸上渗出疯子一般骇人的笑意。 …… “喂!艾伦!” 被硬生生拽上岸去的艾伦只顾着拼命地咳嗽着将呛进喉咙里的水咳出来,根本没有时间回应那个抓着自己的肩膀喊自己名字的人。 那似乎让对方感到异常焦虑,抓着他右肩的手指猛地缩紧到几乎让他感到刺痛的地步。 下一秒,利威尔兵长的右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脸上。 “艾伦!听得到我说话吗——” 大概是担心他失去意识,利威尔兵长不断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左颊。 “等——呃,好、咳咳、好疼!” 艾伦一句话都来不及回答,就被利威尔兵长几巴掌拍得整个左颊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兵、咳、兵长!请住手啊!” 又咳出几口呛进喉咙的水,艾伦抬手一把捂住左脸颊,拼命地大喊了起来。 再打下去他的脸都要肿起来了! 他拼命地在咳嗽的空隙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低下头想要继续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将体内不足的氧气补充起来。 可是利威尔兵长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一手掐住他的下颚就强迫性地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能呼吸吗?” 利威尔皱着眉问,他的手用力掐着艾伦的下颚将艾伦的脸向自己拽过来。 他的脸凑得很近,几乎抵到了艾伦的额头上,以至于那从他湿漉漉的发丝里渗出来的水滴在滑过他的颊之后,一滴滴都落在了艾伦的脸上。 他因为眯起而越发显得细长的黑褐色瞳孔紧紧盯着被他拽到眼前的小鬼的脸色,从颊边垂下来的湿润的发丝尖几乎落到了艾伦的眼角。 于是那水滴不断顺着那缕黑褐色的发丝流到了艾伦的脸上。 皱着眉看着那个憋红了脸看起来似乎没办法呼吸的小鬼,一身衣服都已经湿透的兵士长考虑着是不是需要用人工呼吸帮助这个小鬼缓过气来—— 太……近了! 这样我不敢呼吸啊! 因为被用力地掐着脸,所以艾伦不得不抬起脸面向兵长的方向。 憋住气不是因为无法呼吸,而是因为不想将呼吸喷到有重度洁癖的利威尔兵长脸上。 可是他那极度缺乏氧气的身体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在憋了几秒之后终于还是张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哈……我没事……啊哈,兵长。” “……是吗。” 看着小鬼已经能自己呼吸了,利威尔才松开了掐着艾伦下巴的手,低下去靠近艾伦的脸也抬了起来。 “真是蠢死了啊混账小鬼!” 他紧紧地皱着眉,盯着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偶尔还咳嗽几声的艾伦的目光分明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可是刚张嘴骂了一句,看到那个一身*的小鬼跪着拼命喘气的狼狈模样和那张苍白的小脸,利威尔不快地啧了一声,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用力地拍了几下艾伦的后背,帮着艾伦将呛进喉咙的水拍出来。 “咳……兵长……咳咳、我……啊哈……” “行了,别废话,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喘几口气。” 年轻的训练兵一边继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抬头看向单膝跪在他身边的利威尔兵长。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利威尔兵长的手伸了过来,擦了擦从湿发里渗出到他眼角的水痕。 一身*的刚从冰冷的水里出现,于是利威尔兵长抚着他眼角的手指肌肤越发让人觉得温暖。 艾伦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他的嘴还没来得及张开,那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的身影让他脸色骤然一变——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一刻,一直安静地站在两人身后的红发少年突然扑上来。他的左手闪电般刺出,手中小刀宛如划破空气一般发出一声蜂鸣。 锋利的刀刃在炫目的阳光之下闪过带着煞气的弧光。 刀刃折射出来的光掠过持刀的少年钢铁般冰冷的灰铁色瞳孔。 飞扬的火红色发下的是一张疯狂的脸,乌鸦脸上那道从眼角延伸到耳边的弯曲疤痕因为脸部的扭曲而越发显得清晰和狰狞。 就像是拍打着漆黑色翅膀向地面的死敌伸出利爪俯冲而下的乌鸦,细小瞳孔里闪动着猛禽般凶戾光泽的红发少年将手中的小刀狠狠地刺向背对着他的男人的脖子—— “兵——”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艾伦只发得出一个音。 他反射性地伸手想要向那柄刺过来的小刀抓去。 可是早已来不及,闪着寒光的刀刃眼看就要刺破近在眼前的脖子。 趁其不备刺下这一刀的乌鸦的嘴角已经扬起了残忍的笑意,他满是疯狂之色的瞳孔似乎已经看见了从那脆弱的喉咙里喷了他一脸的艳红的血色。 艾伦的手才伸到半途。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就在他眼前不远处的锋利小刀。 小刀的刀尖硬生生地停留在离脖子的肌肤还差一毫米的距离。 无论红发少年如何使劲,小刀就像是被铁铸在空中一般,再也动不了分毫。 乌鸦的左手手腕被一只手用力抓住,那虽然细长但是异常强劲有力的手指已经在他的手腕上勒出了清晰的淤青痕迹。 褐发的男人的手稳稳当当地停顿在半空之中,无论他如何拼命用力,也无法让自己被男人抓住的左手晃动分毫。 “你在做什么乌鸦!” 终于松了口气的艾伦下一秒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怒火,他用凶狠的目光瞪向乌鸦,猛地爬起来就要向乌鸦冲去。 利威尔皱眉用眼角瞥了艾伦一眼,一伸手就将他拦住,然后右手一用力就将那个拿刀刺过来的红发的家伙丢了出去。 乌鸦向后一跃,火红色的发在空中掠过火焰的痕迹。 他的眼冷冷地盯着利威尔,瞳孔边缘泛出戾气的煞气。宛如一只遭遇死敌的火红色的乌鸦,硬生生地渗出一股不死不休的气魄。 “哟,很久不见了啊。” 他看也不看那个想要向他冲过来却因为被利威尔抱住而冲不过来的绿眼睛的男孩,三角状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利威尔,像是想要用目光将对方活生生撕裂。 他的唇角上扬,冰冷的目光衬出他一脸的邪气。 “真是让大爷我好找啊——” 低头确认了一下趴在地上的那对母子还活着只是昏迷而已,利威尔站起身,一把搂住那个想要从他手中挣脱跑向对面的麻烦小鬼的肩。 “我不认识你。” 他说,轻描淡写。 一身*的兵士长连眼角都懒得斜对面那个一脸杀气的红发少年一眼,只是低着头用警告的目光看着怀中的绿瞳小鬼。 “……啊啊,你肯定不会记得我。” 乌鸦笑了起来,那笑脸渗人非常。 “十年前曾经凌驾王城地下世界的‘暴君’,居然成了军队的走狗——这种事说出来绝对会让当初那群家伙笑掉大牙,哈!” 他逼视着利威尔,“难怪就算我从王都追到这里,找了你整整十年都没找到——” 利威尔没有说话,他侧着头,细碎而又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的颊边,水滴滑过他的颈渗进他同样也是湿透了的衣服里。 湿漉漉的衣服整个儿都贴在他的身体上,将他那强健的身躯包裹出清晰的肌肉线条的痕迹。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啊,‘暴君’陛下……虽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这十年来我可是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啊。”他咧开嘴笑着说,“啊啊,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吧……” 红发的乌鸦昂起下巴,细小的瞳孔渗出冰冷的杀意。 他的声音异常的低沉,如同从他喉咙的最深处迸发出来。 他说,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来,像是用钉子一根根钉进最深处。 “……十年前在我眼前把那个生了我的男人杀死的家伙!!!” 艾伦原本狠狠地盯着乌鸦的眼呆了那么一瞬。 他仰起头错愕地向仍旧抓着他的利威尔兵长看去。 乌鸦的父亲……是利威尔兵长杀死的? 十年前? 王都的地下? …… 等等!那么乌鸦说的必须要找到的人就是兵长?! 太过突兀和大量复杂信息的涌入将艾伦的脑子一下子搅得乱糟糟的。 他微微张着嘴看了看死死地盯着兵长的乌鸦,又回头去看兵长的表情。 利威尔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峻的脸,似乎根本没听见对面的人说的话,艾伦却敏锐地看到了那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边缘突兀地泛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褐发的兵士长没有说话,他只是向前走了几步,俯□将他不久前丢在地上的黑色外套捡了起来。 他一弯下腰,水珠就不断地从他身上滴落在地面。 “兵长?” 艾伦小声地喊着兵长追上来,一边用眼角警惕地注视着对面虎视眈眈的乌鸦。 利威尔侧身斜眼看他,转过身来,刚刚捡起来的漆黑色的外套在空中一挥,下一秒,干燥温暖的外套已经被利威尔兵长罩在了他的身上。 “穿好。” 如此说着的男人拽着衣服在他身上紧了紧,又抬手将那湿漉漉地贴在他额头上的黑发撩开,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查看是不是有发热的迹象。 做完这一切,利威尔才用眼角瞥了对面一头红发的少年一眼。 “我不记得。” 他说,仍旧是一脸毫不在意的冷漠神色。 “你可以去向宪兵队申报。” 随意地丢下这一句话,他直接抓住艾伦的手,拽着他转身就走。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兵长强行拽着向前走的艾伦踉跄了两下,这才加快脚步跟上了兵长的步伐。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迟疑了一下又闭了嘴。 抬手将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掖紧了一点,他乖乖地任由兵长抓着自己的手,跟着兵长的脚步向前走去。 艾伦低着头快步跟着走了两步,那抓着他手腕的手突然用力。 他反射性地抬起头看过去,视线之中只能看见利威尔兵长的后背,可是他敏锐的目光让他一眼就察觉到了兵长那不正常地绷紧了的后肩胛和上臂骤然紧缩的肌肉的痕迹—— 宛如一只濒临战斗的黑色野豹撕裂敌人心脏之前蓄势待发的姿态—— 脑中有什么东西骤然闪过。 发觉到什么的艾伦猛地回过头去。 他看见的是一脸狰狞地将手中利刃向利威尔兵长的后心狠狠刺来的红发少年的身影。 火红色长发在空中飞扬,疯狂袭来的乌鸦那满是戾气的脸倒映在少年碧绿色的眼底深处。 脑子空了那么一瞬。 完全未经思考的,身体本能地自己动了起来。 绿瞳的少年猛地挣脱了利威尔抓着他的手,他转过身,面向扑过来的乌鸦。 在乌鸦猛地缩成针孔的瞳孔地注视下,他张开双臂挡在了利威尔兵长的身后。 收势不住的利刃在阳光下划破一道冰冷的弧度,狠狠地刺进了挡在利威尔身后的少年的身体。 少年的身体向后倒下。 从他身侧飞溅而出的鲜红液体在空气里撒开,在那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从自己身边倒下去的兵士长深褐色的瞳孔添上一抹艳丽的血色。 利威尔站在那里,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倒在他的脚下。 他低着头,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痕迹。 他的脚下,侧身倒在地上的小鬼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细碎而又湿润的黑褐色短发末梢渗进了利威尔睁大的细长眼底,一滴水滴顺着他的鼻尖缓缓汇聚,而后从空中坠落。 那滴水坠落的瞬间是如此的缓慢,仿佛能听见那滴水落在地上发出的啪的一声轻微的声响。 几乎是那滴水落地的同一瞬间。 本是一脸错愕地看着被他刺中倒下的艾伦的乌鸦的心脏蓦然一颤。 他猛地抬头,后退了一步。 会被杀掉。 他再度后退了一步。 会被这个男人杀掉——!! 一股近乎实质性的杀意猛地从那个一声不吭地站立在那里的褐发的男人周身爆发开来,就像是骤然席卷大地的飓风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他的手指在发抖。 他后退的脚也在发抖。 他咬紧了牙,却无法控制住那种让他感到屈辱的宛如弱者的身体的颤抖。 那种被红发少年遗忘了很久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在他的心底深埋了十年之后再一次从他的灵魂最深处决堤而出—— 他在这一刻终于记起了眼前这个曾经莅临黑暗世界的顶点被称为‘暴君’的男人的恐怖! `p`*wxc`p``p`*wxc`p` 125|第一百二十六章 利威尔突兀地侧过头盯来,湿漉漉的深褐色短发贴在他线条锐利的颊边,隐约可以看见细碎的水珠撒落的痕迹。 火辣辣的光热之下,褐发的兵士长斜过来的如无机质的玻璃珠瞳孔却渗出骇人的寒光。 哪怕是正午时分明亮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紧皱的眉间阴沉到令人战栗的影子。 被利威尔蓦然斜过来的一眼惊得心脏猛地一抖,红发少年再度后退了一步。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屈辱的感觉。 那一波近乎实质性的煞气汹涌而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可是他依然咬紧了牙不肯再后退半步。 他死死地咬着牙,和前方那股几乎让人窒息的无形压迫感对抗。 就像是竖立起了全身翎羽的乌鸦,明知是已被火枪瞄准的必死的结局,却仍旧动作凶悍地拍打着火红色的翅膀发出挣扎不屈的嘶鸣。 乌鸦没有求饶。 他的骄傲不容许这一点。 啪。 那是那个褐发的男人转身将湿透了的长靴在石地上踏出一步发出的声响。 并不响亮,却宛如一记闷鼓狠狠地敲击在乌鸦的心脏之上。 他的身体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兵长!” 就在几乎要被那沉重的压迫感逼疯的乌鸦再也无法忍受打算抢先动手的时候,那个倒在地上的绿眼睛的男孩突然一骨碌地翻身坐了起来。 那柄染血的小刀被他抓在右手上,然后被他啪嗒一下直接丢在了地上。 翻身爬起来的艾伦慌慌张张地从后面抓住了利威尔兵长的手,哪怕是一贯迟钝的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从兵长身上泄出的杀意。 “我没有事的,兵长!” 他双手紧紧地拽着利威尔兵长的左臂,有些慌乱地说。 乌鸦一刀刺过来的时候,他挡在利威尔兵长身后看起来像是被刺到了,但是实际上在乌鸦即将刺中他的时候,他就抢先一步伸出了手,趁着乌鸦看到他错愕的一瞬间,猛地抓住乌鸦的手想要将刀刃夺过来。 只是乌鸦冲过来惯性太大,收势不住,所以他干脆抓着乌鸦的手用力往左边一推。 刀刃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而他也成功地将刀刃从惊讶的乌鸦手里夺了过来。 那飞溅在空中的血,其实只是刀刃割破他左臂溅出来的一点血而已。 倒下去也只是因为被乌鸦撞到,所以一下子站立不稳的缘故而已。 艾伦并没想到兵长居然会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没有故意让兵长误会的意思。 之所以趴在地上没有立刻起来,是因为他倒下去的时候正好不小心撞了下脑袋,眩晕了一瞬才像是看起来没了动静。 “兵长——!” 深褐色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目光凛然的利威尔像是猛然被艾伦的喊声叫醒了过来。 怔了一怔,他一身令人胆寒的煞气散去,下意识侧头看了身后的艾伦一眼。 紧紧地抱着他的左臂的少年睁着一双碧色的瞳孔紧张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慌张的神色。 被湿漉漉的褐发掩住了大半的眼微微眯起,兵士长的嘴也抿紧了起来,他发出的嘁的一声里透出隐隐的怒意,然后一把推开艾伦转身就走。 细碎的水珠从他猛然转过去的头上甩开在空中,折射出明晃晃的光点。 被一把推开的艾伦怔怔地突然发火离去的利威尔兵长的背影,淡淡的水迹从他的额头渗到他的眼角,像是在他碧绿色的瞳孔里泛出浅浅的水波的光泽。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弯腰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小刀,这才转过身快步向乌鸦走去。 “给你。” “……什么意思?” “你帮我一次,我救你一次,两清了。” “哈?开什么玩笑!救我?如果不是你这个蠢货妨碍我——” 红发的少年冷笑着盯着艾伦想要开骂,却被艾伦不耐烦地一把抓住衣领狠狠地揪过来。 “蠢的是你!”艾伦毫不客气地冲着他大吼,“将兵刃对着利威尔兵长的家伙没人可以活下来!” “……” 红发的乌鸦没有回答。 因为无法反驳。 经历了长达十年的磨砺,他以为他已经拥有了可以挑战那个人的力量。 可是直到刚才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天真。 那个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发抖——他永远都不可能抹去那个人已经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铿锵一声响。 艾伦将手中的小刀丢到他的脚下,染血的刀刃与石地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绿眼睛的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乌鸦有些恍然地看着少年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灰铁色的眼眨了一下,微微眯了起来,他咬了咬牙,眼底透出说不清的复杂神色,像是懊恼又像是松了口气,却唯独没有对仇人的恨意。 他俯□,将脚下的小刀捡了起来。 那柄伴随了他数年沾染了不少人血迹的利刃在阳光折射出锋利的光泽,刺得他的眼有些发疼。 闭上眼,乌鸦发出一声长长的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叹息。 凌乱的红发被风带着掠过他的颊边,将他眼角的疤痕清晰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 啊啊,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所追寻着的寄托着他全部怨恨的泡沫般的幻影。 ………… 妈妈,如果那个时候的我像现在这样强。 您就不需要为了保护我而被那个垃圾一样的男人杀掉了吧…… **** 艾伦慌张地跟在利威尔兵长离开的方向追着,可是远方的视线里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在湖边耸立的参天大树和弯曲华美的长廊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让他四处张望着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脚步放慢下来,看着四周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遍寻不着的茫然。 脚步越来越慢,艾伦的头微微低了下来,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 “喂。” 熟悉的低沉声音蓦然从他后面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兵长?!” 艾伦愕然转回身去。 他刚刚走过的那个长廊拐角处,利威尔兵长的身影赫然站立在那里。 褐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胸,穿着漆黑色长靴的一只脚随意撩在另一只脚上,身体向后微微倾斜靠在那根乌黑色的长廊柱子上。 柔韧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因为很短,又因为一直在被火热的阳光晒着,已经干了大半,此刻颇显凌乱向外刺开,给这个平日里以严肃著称的男人在此刻透出了几分张狂不羁的气息。 “兵长——” 艾伦慌慌张张地跑到利威尔兵长的身前,刚开口喊了一句,一只手就猛地伸过来。 褐发的兵士长细长的手指用力地拧住了绿瞳少年柔软的左颊。 “唔啊啊——帮着(兵长)——透(疼)——” 整个左脸都被扯得变了形的少年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却不敢挣脱那只掐住自己脸的手。 “臭小鬼,你想救的是那个家伙是不是?” 利威尔皱着眉冷眼盯着眼前的小鬼,黑云压顶的脸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子不爽’几个大字。 “唔啊,窝,唔嗯,纳个——” 眼见艾伦连说话都说不清楚,利威尔嘁了一声,松开了被他掐住的脸颊。 “果然还是被兵长您看出来了啊……” 艾伦一边揉着被掐得发红的脸,一边小声嘀咕着说。 “你以为你这个家伙身上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 绿瞳的少年没有吭声,他低下头,抿紧了唇。 “蠢也要有个限度!” 看着艾伦那副摆明不合作的态度,利威尔觉得有些烦躁。 “不那么做的话,兵长就会将他废掉吧?” 那个时候,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利威尔兵长绷紧的肩胛骨和收缩的手臂的肌肉——那是战斗之前蓄势待发的姿势。 想必兵长早就发觉到乌鸦从后面袭击他的事情了。 兵长在等着乌鸦自己送上门来,然后干净利落地给对方狠狠的一击让其彻底丧失战斗力。 艾伦知道,虽然看起来很粗暴但是却意外地遵守军队法律的兵长不会杀掉乌鸦,但是…… “兵长您是打算直接将他的手打断掉,是不是?” “……那又如何?” “那个家伙和我不一样!如果他受了重伤——尤其是手断掉的话,是没办法在那种地方活下去的!” 艾伦虽然低着头,反驳的话却异常的响亮。 他抿紧了嘴,身侧的手用力地攥成拳。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乌鸦所谓的‘蜘蛛网’的黑暗之处,但是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感让他隐约察觉到了在那种地方生存的不易。 “所以呢?你就脑袋一热冲出来了?所以我说你蠢也要有个限度,万一你自己被刺中了怎么办!” 小鬼那副死不认错的倔强态度让利威尔越发火大,他一把抓住那个混账小鬼的胳膊将其整个人都拽到身前。 “我没有被刺中!” 艾伦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利威尔额头的青筋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明亮的碧绿色瞳孔毫不畏惧与利威尔对视,一脸的倔强和不服输。 “利威尔兵长才是!” 他盯着利威尔毫不退缩地大声说,“为什么认为我会被刺中!您对我就那样没有信心吗!我好歹也是被您调|教出来的士兵,您觉得我会连那样的一刀都挡不住吗——” 本是被质问的训练兵此刻却是反客为主,气势汹汹地向着他的长官逼问了回去。 “我是士兵!保护身为长官的您也好!保护市民也好!那都是我的任务!” 年轻的训练兵咬着牙说,“我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 “……” 利威尔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在他看来一直笨手笨脚的小鬼那些话是如此的犀利,以至于让他在这一刻哑口无言。 ……没错。 那样简单刺过来的一刀,以经历了严苛的训练兵训练甚至还被他教导过的艾伦的身手来说,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刺中要害的。 这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可以判断出来的事情。 他却差一点就因此而失控—— 利威尔抬起一只手,按住半边的脸。 他的唇抿紧成了锐利的弧度,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从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眼掠过。 …… 那个时候,艾伦从他身边倒下,空中飞溅的血色落进他的眼底。 脑中瞬间闪过的是那个孩子的身体被怪物撕裂的血肉横飞的惨烈一幕…… 那让他的脑子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直到从艾伦的喊声中惊醒过来…… ………… 半晌沉默,褐发的兵士长没有吭声。 他的手按在半边的颊,细长的深褐色瞳孔从手指的缝隙里透出来,带着几分阴沉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短短的发丝以柔韧的弧度从他手指里张开探了出来。 艾伦看着利威尔,或许是兵长脸上此刻的表情太过可怕,让他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 “而且……” 他侧着头,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说。 “总觉得那个乌鸦……和兵长有点像……所以……” 要不是那样,他不会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 和利威尔兵长相像的家伙不会是坏人,他是这么觉得。 利威尔怔了一下,放下按在脸上的手,他盯着侧过脸去不敢和他对视的艾伦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抬手指了指艾伦的胳膊。 “这就是你所谓的挡住了?” 他说,原本可怕的脸色却是稍微缓和了几分。 艾伦脸顿时一红,立刻抬手捂住了左臂上被小刀割开的伤口。 “这点小伤没关系,又不是要害……” 他小声说。 虽然当时被割得很深,但是那伤口现在已经愈合了大半。 而且就算是要害也没有关系。 “让我看看。” “都说了没事的!” 艾伦紧紧地捂着胳膊不肯松手,“我说了我和乌鸦不一样!他受伤了很麻烦!反正我受了伤很快就会好!您也知道我的身体很奇怪这种事情的不是吗?这点小伤没关系!” 他咬着牙说,“反正我是——” 【怪物】。 反正是连死了都能够复活的怪物,所以就算受伤也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马上就会愈合,所以比起让别人受伤,让身为怪物的他来就够了。 反正这种小伤他根本就不在乎—— 捂着胳膊的手的手腕被抓住,从伤口处被用力拽开。 在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受伤的那只胳膊被高高地抬了起来。 褐发的兵士长俯身,他低下头去,唇含住了那个已经结了疤只是偶尔渗出一点血丝的伤口上。 一直在微微刺疼着的伤口上突然覆盖上的温热感触,让他呆了一瞬。 因为疼痛而越发敏感的肌肤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柔软的舌头舔舐过伤口的感觉,那让原本还反射性想要慌张地挣脱的艾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别再做这种蠢事,小鬼。” 抬起头的利威尔说,他的脸此刻离艾伦是如此之近,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出吐出的浅浅的气息掠过鼻尖的痕迹。 他抓着艾伦的手松开,抬起来抚了抚那个小鬼的颊。 他皱着眉,细长的玻璃珠瞳孔用压迫性的目光盯着艾伦,凌厉如恐吓一般。 “我会心疼。” 用恐吓般的压迫表情盯着那个小鬼的兵士长皱着眉如此说道。 半晌的沉寂,绿瞳的少年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利威尔的手抚摩着他的颊,还带着湿意的浅黑色短发柔软地落在利威尔的手指之上。 他突然向前一步,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利威尔。 他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利威尔的颈中。 “……艾伦?” 艾伦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利威尔不肯松手,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般。 他抓着利威尔后背上衣服的手指用力到了极限,几乎可以看见勒住的指关节泛白的痕迹。 他的脸紧紧地埋在利威尔的颈窝中,没有人能看见少年那张咬紧了下唇像是立刻就要哭出来的难看的脸。 …………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说出来的。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的。 【你以为你这个家伙身上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对不起,利威尔兵长。 请原谅我。 【我是一个怪物。】 ……说不出口。 没办法把这句话对您说出口。 ………… 不想离开您的身边。 不想您用看着怪物的厌恶目光看我。 哪怕是变成怪物也要战斗下去…… 我已经有了那样的觉悟。 【我会心疼。】 可是唯一无法忍受的,是失去您给予我的温柔这种事。 126|第一百二十七章 正午时分,骄阳正傲。 这个不逊于王都繁华的大城市里在正午时分一贯都是吵闹而喧哗的,但是在靠近城市东侧那个广阔湖泊的城区却仍旧如往常一般的安静。 绿荫成群,茂密树冠的阴影挡着火辣辣的阳光,给这个城区的大地上投下清凉的阴影。 因为靠近湖泊,所以风中能感觉到那清新的水润气息,夹杂着浓密的枝叶中清脆的鸟鸣之声。 这片城区中的房子不像是其他城区那般密密麻麻地铺开,而是一栋栋如贵妇般优雅地伫立在绿荫之中,展现出华美而高傲的姿态。 寸金寸土的地方,只有那些拥有特权和财富的人们才能够居住的地方。 自然而然,开设在这片城区的店铺也都是极具盛名的高级名店。 一座外表如小巧城堡般的房子被高大的绿树簇拥在绿荫之中,在看似陈旧的墙壁上蔓延的蔓藤和爬山虎的绿叶给它增添了几分自然之意。。 整栋房子看起来给人一种大气感,浑厚中透出几分久经岁月的古老的沉淀。 但是,这并非是哪一个贵族的住所。 它其实只是一个店铺而已。 一个主要针对贵族和富有的大商人提供服务的声名远扬的衣饰设计店。 除了设计新制服饰之外,它们同样也提供成衣。 当然,价格都贵得离谱。 这一天正午时分,这个看似小巧城堡的衣店迎来了它的客人。 有着甜美外表的女子走了过来,繁杂花纹点缀着那件看似朴素雅致的衣服,把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包裹着,将女子青春而有着漂亮曲线的身材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保持着既不献媚也不高傲的恰到好处的恬静微笑,作为服装导购负责招待客人的女子将一杯刚刚泡好还冒着滚烫的热气的红茶放到了顾客身边的茶几上。 “请用。” 将端茶的圆盘放在身前,女子如此微笑着说。 “啊啊。” 她今天的第一位顾客如此淡淡地回应了她一句,伸手将茶杯拿了起来。 棕发的女子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顿了一顿,渗出了慌张的神色。 “呃,先生,请等——” 女子看到那位顾客的手居然不是去握杯耳,而是想要直接用手指捏住茶杯的上端将红茶端起来。 那让她在吃了一惊的同时也慌张了起来。 刚刚泡好的红茶非常的烫,可以清楚地看见从茶杯上方冉冉升起的滚烫的水蒸气,客人的那种端法绝对会烫到手指然后一下子将茶杯打翻—— 在她们这种以顾客至上的名店中,一旦客人被烫伤,她可是会受到减薪甚至于被辞退的惩罚的! 所以在看到这位客人用手指捏住茶杯上端的一瞬间,女子那张完美无缺的待客笑容和从容优雅的姿态瞬间就被击退。 “很烫——请不要——” “啊?” “……” 棕发的女子傻傻地看着那个在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之前就拿着茶杯喝了一口的客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个滚烫的茶杯还被客人的手指抓着,她能清楚的看到从红茶上冉冉升起的灼热雾气缠绕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周围。 您不会觉得烫吗? 一脸傻样的棕发女子忍不住想这样问,但是她经过长期训练的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将这句话硬生生地吞回了喉咙里。 “……没什么,先生。” 她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僵硬的笑脸。 男子细长的深褐色瞳孔从那个面带职业迎客笑容的女性身上移开,如滚动的玻璃珠,冷漠得看不出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捏着茶杯的上端,再次喝了口茶。 一件崭新的仿佛是量身打造般的白色衬衫包裹着他的身躯,看似削瘦,那微微鼓起的肌肉的痕迹却将他那笼罩在衣服下的强健身躯暴露无遗。 领口微微敞开着,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浅色纹线在衣领上蜿蜒而过的痕迹,那种恰到好处的衬托和纹路立体的凹凸感让看似简单的白色衬衣瞬间就变得高档大气了起来。 一件浅蓝色的外套挂在旁边的挂衣架上,也是崭新的,在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下泛出柔软的衣料光泽。 安静地站在旁边的棕发女子保持着甜美的微笑,眼角却是偷偷瞥着这个在不久前一身*走进来的客人。 这里是非常高档的服装店,身为招待的她们是经过严格的挑选和培训的。所以,哪怕进店的客人一身湿漉漉的难看模样,她们也毫不犹豫地带着笑脸迎了上去。 ……嘛,其实也不是没有嫌弃那个一身水的客人会弄脏店子的人,但是这位客人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根本没有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 棕发女子偷偷瞥着那位一边喝茶一边翻着一本新出的书籍的男人。 和那些彬彬有礼的贵族或者装模作样的富商们完全不一样,男人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抓着茶杯,一条腿撩起架在膝盖上,每过几分钟就随手将放在腿上的书翻过一页。 那是以往来这里的人都不会做出的,被他们认为粗俗无礼的姿势。同样的,在女子的认知中也一直觉得架起二郎腿是非常难看而又粗鲁的行为。 但是不知为何,她现在却怎么看都觉得男子此刻的坐姿异常的帅气——帅气到让一贯循规蹈矩的她都忍不住时不时偷瞥一眼的地步。 从男子那种干脆利落的举止还有强健的体魄来看,想必应该是军队的高层之类的。 总觉得这位客人身材非常适合她们店里的服装啊。 ………… ……好吧,其实是因为身材好所以穿什么都能衬出衣服的优点。 唔唔,要是能发展成长期顾客就好了。 习惯性地想要发展业绩的女子有些苦恼地思索着。 可是直接询问客人的私人情况是违反店里的规定的啊。 棕发的女子还在这边苦恼着,安静的大厅另一端突然传来的啪的一声门被重重拍开的响声。 女子错愕地抬头,一眼就看到另一位年轻的客人猛地推开试衣间的房门,抓着一件刚刚拿进去的衣服就气势汹汹地就往这边冲了过来。 那一股像是要把前方障碍全部撞翻的气势顿时把她吓了一跳。 “利威尔兵——呃——先生!” 睁大一双碧绿色眼睛的少年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到喝着茶的利威尔兵长的身前,然后猛地刹车。 他的脸因为紧张而痉挛一般跳动着,抓着手中衣服的手颤抖得厉害。 “为什么要来这家店啊!” 年轻的训练兵冲着他的长官发出了感觉像是透出悲痛感的喊声。 “因为近。” 对年轻的部下那一股冲锋而来的骇人气势视而不见的褐发兵士长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身湿漉漉的,让身具洁癖的他全身都不舒服得厉害,当然想要立刻换上干净衣服。 刚好这家衣店离当时落水的地方最近,而且也够安静,所以就进来了。 “……我才不是说这个!这家店!这家店——” 碧绿的一双猫眼睁得圆滚滚的,艾伦直接将手中的衣服一把举到利威尔面前。 “后面好多零啊!好多啊!您没看到吗!超级贵啊!” 艾伦用力地将他在换衣服的时候不留神瞥到的价格标签举到利威尔眼前,眼角抽搐地大声喊着。 天知道当他看到价格的一瞬间,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了。 他和三笠和阿尔敏一年的生活费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好吗! “啊啊,看到了。” 瞥了那个价格标签一眼,褐发的兵士长随口回答,又抬手喝了口红茶。 “兵——呃——利威尔先生!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艾伦战战兢兢地举着手中那件要用他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金额数量才能购买到的衣服慌张地说。 这个价格简直比一群巨兽人还要让他心惊肉跳啊! “……艾伦哟。” 咯哒一声,利威尔将手中的茶杯放回身边那个漆黑楠木雕刻的古朴茶几上。 “这一次情况特殊,所以我就不追究你在我面前的失礼了。” 褐发的兵士长侧头,他斜眼瞥了艾伦一眼,细碎的额发从他狭长的眼前掠过。 他说,“但是,这里还有女士,所以你稍微注意一点。” “哈?” 绿眼睛的少年一头雾水。 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利威尔那张冷峻的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他只是伸出手往下面指了指。 一脸迷茫的艾伦顺着兵长手指的方向低头向下看去。 …… ………… !!! 腾地一下。 年轻的训练兵的脑袋像是被整个儿丢进了烧开的水蒸汽里,瞬间变成了熟透了的鲜红之色。 他哇的发出一声悲鸣转身就迈开那双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气中的长腿以百米冲刺地速度一口气冲回了刚才冲出来的房间里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大门。 呜~~刚刚因为看到价格被吓到结果忘记自己已经脱了裤子,就这样光着大腿直接冲出来了。 喘着粗气的少年背后靠着刚刚被他用力甩上的房门,哧溜一下顺着门板滑了下来。 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掉的艾伦靠着门板坐在地面上,将涨红的脸埋进屈起的双膝之中,一时间只觉得丢脸到了极点。 兵长肯定是故意的! 可恶啊啊啊啊! 艾伦在那边一张脸滚烫发红得厉害,这边看着那个绿眼睛的男孩如一阵龙卷风袭来卷去的棕发女子在错愕了一瞬之后,忍不住掩着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是您的弟弟吗?” 她发出清脆的笑声说, “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呢~~” “啊啊。” 直到那个笨手笨脚的小鬼的背影在眼中消失不见,利威尔才收回了目光。 他用手指抓起刚刚放在茶几上的红茶,随口嗯了一声继续喝了口茶。 反而是得到了他的回应的女子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向他看过来。 因为这个外表严肃的客人看起来很冷淡也很不好讲话的样子,她本来以为她称赞一下‘那个孩子可爱’这个客人也会不以为意,甚至还可能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谁知道居然得到了‘嗯’的回答。 话说客人您那一脸‘那还用说吗’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啊? 艰难地抱持着职业化笑容的棕发女子的嘴角在抑制不住地抽搐。 绿色的……小熊图案么…… 收回了目光的利威尔兵士长一边随口应了一句他一贯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话,一边如此心不在焉地想着。 嗯。 顺便说明一下,因为艾伦满脑子都只想着训练变强打巨人的缘故,所以他的衣服包括贴身内衣什么的都是由三笠和阿尔敏帮他买的。 ………… ……………… “对了,这位先生,您不打算再看看其他的衣服么?” 稳定下心神的棕发女子再一次露出惯用的恬静笑容,如此询问道。 “不用了。” “是吗?” 女子毫不气馁,她的睫毛扇动了几下,眼珠子微微一转。 看起来这位客人对衣服什么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似乎是一个很溺爱弟弟的人呢。 那么…… “说起来,那个孩子刚才自己选的衣服都是色调太暗又很成熟,不怎么适合他啊。” 她用轻快地声音如此说到。 “嗯~~我们店最近正好新设计出几套给年轻的孩子们穿的服装。就算是普通的孩子穿上了也会显得非常可爱哦~~” 果断换了推销方式,她笑眯眯地说,“先生,要不要让那位可爱的孩子试一下呢~~” 将茶杯送到口中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 褐发的兵士长沉默了一瞬。 然后,微微昂首。 “好的~~请交给我~~” 因为目的得逞所以眼睛猛地一亮的棕发女子用力拍了拍手。 一分钟之后,正在房间里拿着那贵的要死的衣服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往身上穿正在左右为难的艾伦的房间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仍旧是光着大腿露出绿色的小熊图案内裤的绿瞳少年错愕地回头,只见三四个穿着黑白色蓬松长裙的女仆涌了进来。 她们一字在门口排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套衣服,对着少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喂……你们谁啊?干嘛随便闯进来,都给我出去!不……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虽然话说得很凶狠很有气势,但是在众多年长的大姐姐们的注视下少年早就一个转身躲进了旁边的帷帐里。 他从布帷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那张涨红了的脸和惊慌地闪动着的碧绿色大眼睛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于是那副惊慌失措的可爱模样反而让那些被他放了狠话的女仆们越发嬉笑了起来。 “请乖乖地听姐姐们的听话,很快就能结束的哦,小弟弟~~” 微笑着的女仆们一拥而上。 “呜哇!!住手!你们做什么?!不要脱我衣服!可恶!走开啊!…………哇啊啊啊啊!利威尔兵长!救救我!” ………… …………………… 最后那四套普通孩子穿着都很可爱所以可爱的孩子穿着就更加可爱的衣服全部都被买下来了。 ………… 商场如战场!作为一名优秀的推销员,最重要的就是能抓住客人的弱点一击必杀! ——某位优秀的女性导购座右铭。 作者有话要说:警察蜀黍!就是那个看胖次的大叔——【即死 ps:明天有事无法上网,所以这章今天先放出来 127|第一百二十八章 临近傍晚时分,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喷泉洒落的细碎的水丝在空中掠过,凉丝丝的,给白日里被火热的太阳晒得沸腾的空气添上了凉爽的气息。 这个不算很大的喷泉广场的一端,两个游玩的少女发出清脆的嬉笑打闹声,她们小声交谈着,眼睛偷偷瞥着广场中间。 广场中央那撒着漂亮水花的喷泉下面,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长椅上。 柔软的发丝贴在他尚还带着稚气的脸上,一双大大的像是猫咪一般的碧绿色眼睛让少年看起来越发显得可爱。 高领的毛领将少年的颈簇拥住,尖尖的下巴恰好抵在那一圈细小的像是兔子一般的白毛上。身上的衣服贴身包裹着少年纤细的身躯,因为衣圈的外围是从颈部延伸到腋下,所以将少年的肩部都露了出来。虽然没有强健的肌肉,那圆润的有着姣好形状的肩部流畅线条却仍旧给人一种青涩的美感。 漆黑的长靴之上,少年线条漂亮的修长的腿完全被那条贴身而又是膝盖以上的短裤露在了外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穿着时尚可爱的少年坐在那里似乎很不安的样子,偶尔会不自在地轻轻拽一下细小的白色毛领。 时不时的,他会抬起大大的碧绿色眼睛向着左边瞅一瞅,露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的期盼神色。 那副紧张不安像是被抛弃的猫咪般惹人怜爱的神态,顿时就惹得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这边的两个少女母性大发了。 “请问……小弟弟,你是迷路了吗?” “哎?” 艾伦错愕地抬头,对上的是一名褐色卷发的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脸。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啊,如果是想去哪儿的话可以告诉姐姐们哦,大姐姐会帮你的。” 少女和身边的同伴对视一眼,微微弯下腰,对艾伦露出温和的笑容。 艾伦再一次摇了摇头。 “没有,我在等人。” 他说,又皱着眉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的衣服。 看到艾伦那副不自在的样子,于是少女们越发觉得这个男孩子只是死鸭子嘴硬不好意思向别人求助而已,于是棕发的少女想了一想,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让这个男孩能信任自己。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艾伦。” 两个少女反射性地回头一看,一名穿着浅蓝色外套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 男子一手捧着一包东西,一手随意插在外套的衣袋里,瞥过来的细长的眼皱起眉而越发显得锐利,深褐色的瞳孔像是玻璃珠透出冷冷的光泽。 虽然这名年轻的男子并没有看她们一眼,但是两个少女不知为何在看到男子的一瞬间心底就打了个哆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有一种这个男人很可怕的感觉。 呃,既然这个小弟弟不是迷路的话,她们也不需要在意了。 如此想着,两位有些害怕的少女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利威尔随手将手中的那包东西往艾伦那里一丢,转身直接就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张开的双臂毫不客气地向后架在长椅的椅背上,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仍旧是毫无顾忌地摆出了抬起右脚架在膝盖上的极不文雅的姿态。 “就是因为你这副样子,才会被别人当成迷路的笨蛋。” 一抬手接住利威尔兵长抛过来的那包东西,艾伦还没来得及翻开,就听到了兵长这句近乎训斥的话。 他有些不服气。 “还不都是因为兵长非要买这身贵得要死的衣服……” 只要一想到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他和三笠阿尔敏整整一年的生活费都买不到的衣服,他就不自在得厉害。现在多少还好了一点,刚刚穿上的时候,他手脚都小心翼翼地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身上贵得要死的衣服弄脏。 艾伦话还没说完,利威尔兵长的手指就已经重重敲到了他的额头上。 “衣服就是让人穿的,蠢材,要是觉得衣服比你重要就本末倒置了。” “那根本就是在浪费钱好吗?我觉得这么多钱买一个我都足够了……” 被重重敲了一记,额头都有些发红的少年仍旧不死心地碎碎念了一句。 “你是把自己当成商品了么,小鬼。” “是啊是啊,反正兵长老说我蠢,所以说不定不小心就被拐卖了。” 因为被兵长教训了两句,所以多少也放松了下来的艾伦一边低头在利威尔兵长买回来的那包吃食里翻着,一边随口应道。 “到时候兵长您可要把我买回来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里面翻出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直接递到了兵长眼前。 “……” 细长的瞳孔斜了艾伦一眼,褐发的兵士长伸手接过了身边的小鬼递过来的苹果。 “放心吧。”搁在椅背上的手抬了起来,揉了揉小鬼那头柔软的发,他说,“多少钱都会把你买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张嘴吭哧咬了手中红艳艳的大苹果一口。 “哈?利威尔兵长,您该不会觉得我真蠢到那个程度吧?” “在这种地方都能迷路的家伙能聪明到哪里去。” “呃,那个……那还不是兵长今天硬要拽我出来的缘故!我都说了您自己一个人出去就好了的!” “啊啊,因为这两天你总是摆出一副难看的死人脸让我很不爽啊。” 褐发的兵士长吭哧一下咬掉最后一口苹果,他面无表情地抬手随意一丢,苹果核在空中一个翻滚,精准地掉进了远方的垃圾桶里。 “……自从你那个所谓的兄长走掉之后。” 他说,将手重新架在长椅的椅背上,侧过脸去也不去看艾伦。 本来侧着头不服气地盯着利威尔兵长的年轻训练兵顿时一怔。 …… 是因为我这两天情绪低落得太明显了吗? 利威尔兵长是以为我因为艾连的离开才变得低沉的吗? ……因为这样所以才特地带我出来么…… 艾伦低下头,他抿紧了唇,握着馅饼的双手微微攥紧了一下,又松开。 他小小的咬了一口馅饼,入口仍旧是甜丝丝的,他却不知为何尝出几分涩意。 “兵长。” “嗯?” “乌鸦说……您杀死了他的父亲……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艾伦小声问道。 利威尔看着他,锐利的眼角微微上挑。 “你觉得我有撒谎的必要?” “哎?非常抱歉,只是觉得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不可能不记——” “啊啊,虽然你这么说,但是如果数量太多了不记得也是很普通的事。”褐发的兵士长仰起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轻描淡写地说,“而且在王都的那几年我本来就只是在混日子而已,因为本来就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所以干脆就想着不记得也无所谓。” 并非是因为什么心理阴影,纯粹是因为他觉得在王都的地下世界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懒得去记而已。 那个时候的他,对于哪怕是在身边发生的事情也毫无兴趣,只要别人不来招惹他,他也懒得搭理别人,混过一天算一天的活着。 杀人在那种地方几乎是家常便饭,说真的,他杀掉了多少人他自己也不记得,反正都是别人主动来招惹他的。 不杀掉对方,死的就是他。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黑暗之所,只有垃圾和渣滓,根本没有必要浪费他的脑子去记得。 “利威尔兵长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您的父母呢?还是说您也是孤儿?” 因为从来没听到利威尔兵长说起过去的事情,一时间好奇得心痒痒的艾伦就忍不住将问题一口气问了出来,可是话一说出口,他顿时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赶紧使劲地摆手。 “那个,我不是故意……您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多嘴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 比起艾伦那种紧张的样子,褐发的兵士长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平常不说自己的过去,只是懒得说而已,也觉得没那个必要。 “父母之类的,好像的确是我出生之后就死掉了,不过孤儿倒算不上。”他说,从身后撒过来的冰凉的水丝让他微微眯了眯眼。“唔,因为有监护人之类的存在,而且这样的家伙似乎还不少。” “难道是因为那些监护人将您丢弃到——” “不,那些所谓的监护人可以说是称职到让人恶心的地步啊。” “哈?” “说是我的监护人也不算……”大概是太早的记忆回忆起来有些困难,利威尔皱了皱眉,“因为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很多其他的小鬼,从我记事开始……嗯……” 他想了一想,说,“最早的时候的记忆,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在四岁左右,那个时候好像是被直接丢到地下湖里泡了几天几夜。” “啊?” “因为隐约记得湖水结冻了,所以大概是冬天。” “嘎——?” “六岁的时候好像有被丢到沙漠里,被要求自己从那里走出来。” “哈?!!” “你们训练兵团的那种野外生存训练,当时我们也经常有,到森林里的话,一般是被要求至少活过一个月或者是半年以上之类的。” “……请问您第一次被丢到野外是几岁?” 褐发的兵士长摸着下巴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七岁吧。” 他说。 “!!!” 年轻的训练兵的脸瞬间扭曲了,“这是虐待!赤|裸裸的虐待!您的监护人——不对!那样根本不算是监护人只是一群虐待狂吧!” “不,他们的确都是长辈,这个我很清楚。” 虽然血缘关系有近有远,但是的确都是同家族的长辈没错。 “如果是长辈的话怎么可能这样对待您?” “……那是规矩。” 这个家族从远古的过去一直传承到现在的规矩。 凡是在这个家族出生的拥有天赋的孩子,无论父母是否逝去都必须从小接受这样苛刻得不近人情的训练。 不,用苛刻已不足以形容。 那是残酷。 “反正折腾到最后只剩下我,到了后来那群家伙都不是我的对手了。不过老是那样我也觉得很烦,所以十几岁的时候把那群所谓的长辈全部打翻了跑出来了。” “总觉得听起来非常辛苦的样子……” 绿瞳的少年皱着一张脸说,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馅饼。 “其实也没什么,倒不如说多亏那群老头子。” 如果没有当初那些残酷的历练,就算有天赋,他也不可能达到现在的程度。 或许其他人听到这些事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说真的利威尔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只有尝过糖的人才无法忍耐苦的味道,但是对于从头到尾就只知道苦这么一种味道的人来说,那就和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跑出来也不是因为受不了那些训练。 小时候那种残酷的历练他都扛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以恐怖的速度变强的他来说,那所谓翻倍的训练根本不在话下。 之所以打退那群老头子从家里跑出来,其实只是他烦透了那群老头时刻念叨着的所谓‘规矩’而已。 “兵长是因为那样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强吗?” “啊啊。” 利威尔说,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似乎没什么兴趣再说下去。 刚才,他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只剩下我’,却并没有告诉艾伦,那个所谓的‘只剩下我’的话中所蕴含的残酷意味。 ——只剩下我—— 当时所有的孩子里,十几年下来,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那并非是‘训练’,而是‘残忍的考验’。 为了开发人体潜能的极限,也可以说是试验品。 非生即死。 作为试验品却通不过考验的孩子,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那些老头子说,利威尔,你是这批试验品之中的最高杰作。 所以当时年仅十五的他能很轻易地在那个被称为黑暗世界的地方生存下来。 所以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夺走那些想要杀死他的家伙的性命而毫不手软。 因为比起人间的黑暗,他是从真正的地狱中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标签被修改成纯爱了…… ……抱歉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128|第一百二十九章 光辉的旗帜在空中高高飘扬。 英雄的背影永远挺立于众人的前方。 他驱散了深渊的黑暗,将光辉照耀于众人之上。 他将不屈的信念带到了人间。 ——人类的英雄将带领众人走向胜利的荣光—— 冰冷之刃从黑暗中刺出。 永不倒下的旗帜在战场上折断。 英雄倒在大地之上。 ——那是从他所信赖的同伴手中刺来的刀剑—— 是怎样的黑暗,夺走了人类的荣光? 古老的诗篇在传颂。 经历了千年的岁月。 英雄长眠于黑暗的地下。 手染鲜血的背叛者却永存于光辉之中…… …… …………………………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歌声在空中荡漾开来,伴随着傍晚的微风掠过的痕迹。 带着一顶插着白色羽毛的宽大帽子的男人坐在路边,像是巨大的梨状的鲁特琴被他抱在怀中,可以看见琴上的音孔边缘雕刻着盛开的花朵一般的镂空花纹。 中年男人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用手中的羽毛拨子熟练地拨动着怀中的琴弦,或许是因为此刻吟唱的古老诗歌所蕴含的感情太过沉重,他仿佛身心都沉浸在那个古老的篇章之中,连带着富有磁性的歌声也带上了悲伤的痕迹。 鲁特琴上,纤细的琴弦在风中颤动着,伴随着男人低低的吟唱声发出略显低沉的乐声。 三五成群的人们站在他的周围,安静地倾听着吟游诗人唱着的歌谣。 对于这些普通的城市居民而言,在这个忙碌于生存的城市里,那些在不同的城市里流浪着的吟游诗人吟唱的诗篇是他们最大的娱乐。 他们从吟游诗人口中听着自远古流传下来的古老的传说,或是新流行的优美乐章。 而今天这位中年诗人所吟唱的,是一篇描叙那几乎已经被人类所遗忘了的远古战争的诗歌。 前一段的慷慨激昂,昭告着那些远古之时不堪成为奴隶的人类为自由发动战争的壮烈。 后一段的低沉忧伤,诉说着那位将荣光带给人类却最终死于同伴手中的英雄的悲哀。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站在一边,他微微歪着头,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男人那熟练地拨动着琴弦的手指。 他正听得入神,突然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脑袋用力一捏—— “好疼疼疼——” “臭小鬼,跟你说了不要乱跑你听不懂是不是!” 正在前面走着一回头突然发觉那个蠢得要死的小鬼又失踪了于是不得不沿路找回来的利威尔此刻火大得厉害。 尤其是当找到艾伦的时候,这个混账小鬼居然还是一副悠闲地听歌的样子,一时间让他额头的青筋都跳了几跳。 面色阴沉的兵士长抓着艾伦脑袋的手指瞬间用力勒紧—— “痛——!对不起!利威尔兵……呃,先生!是我不对!请原谅我!好痛!” 只觉得脑袋都快要被那力量恐怖的手指捏爆的少年疼得直咧嘴,抓着利威尔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力,生怕那样会让兵长更加火大。 他求饶了好半天,那抓着他脑袋的男人才发出带着不爽意味的啧的一声,松开了手。 【经历了千年的岁月,英雄依然长眠在黑暗的地下……】 从旁边传来的歌声吸引了利威尔的注意力,一手随意插在衣袋中的兵士长身形笔挺地站在那里,侧过头去,锐利的眼角瞥了弹奏着鲁特琴的中年吟游诗人一眼。 “……在听故事?” “因为很有趣啊。” 站在利威尔的身前,艾伦一边揉着额头上被捏得有些发红的地方,一边拿眼继续偷偷瞥着用拨子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弹奏的男人。 “利威尔先生,他说这个是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也就是说这是真的?” 他有些好奇地问,“感觉好像很少听到啊。” “算是吧。” 对这个故事还算熟悉,利威尔双手插在裤袋里,点了点头。 “都两千多年了,还能流传下来也的确不简单。” “两千多年?” 眼看利威尔兵长迈步向前走去,艾伦赶紧快走几步,追在了兵长的身后。可是他才追了两步,前方男人的身影突然又停了下来,他赶紧一个急刹车,这才没又撞到对方背上。 转过身来的男人冷着一张脸,却是将左手伸了过来。 “抓紧了,小鬼,这次再失踪我可没兴致去找了。” 连续两次走丢的绿瞳少年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赶紧伸手抓住了利威尔兵长的手,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边走着。 “兵长您知道这个故事……不,传说吗?它是真的吗?两千年前真的发生过战争?是和现在一样吗?”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兴致勃勃地问着。 “啊啊,虽然很蠢但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两千年前,身为奴隶的人类不堪压迫举起了反抗的旗帜,向奴役他们的强大存在发动了战争。 在那令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面前,他们的反抗就像是轻轻一戳就会破碎的气泡,渺小而又脆弱。 他们所面临的本该是注定灭亡的结局,但是一位伟大的英雄像是初生的朝阳一般,突然出现在已经绝望的众人面前。 他高举着旗帜,将众人汇聚在他的旗帜之下。 他率领弱小的人类奇迹般取得一场又一场辉煌的胜利。 他将人类自毁灭的深渊中挽救。 然而,在最终的战役——那场决定未来的关键性的一战之中——站在他身后的同伴手中的利刃刺穿了毫无防备的英雄的心脏。 人类获得了自由和胜利。 英雄却长眠于黑暗。 “我不明白,利威尔兵长。” 绿瞳的少年抿紧了嘴,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不忿之色,“明明是拯救了人类的英雄,为什么要遭受那样的对待?那样不是很不公平吗?” “……因为人类就是这种狗屎一样活着的家伙啊。” 利威尔如此回答道。 【啊哈!如果顶端那朵最壮观最夺人目光的漂亮花朵不凋零的话,旁枝上那些贫瘠的花骨朵是没办法获得养分而盛开的啊~~】 那是很久以前在聊起这段历史的时候,那位女性分队长推着厚实的镜片,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出了如此饱含讥讽意味的话。 【其实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现在,人类这种东西从来没有任何长进啊。】 虽然弯着眼但是眼底却看不出一丝笑意的韩吉以这句感慨作为了对那段残酷历史的总结。 利威尔握着艾伦的手向前走,他侧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的一边,锐利的眼透出漠然的深褐色。对于讨论这段历史,他完全不感兴趣。 可是抓着他的少年的手突然缩紧了起来,感觉手背被抓紧的兵士长回过头,眼角瞥向身边的小鬼。 浅黑色短发的小鬼低着头,柔软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在他稚气的脸上落下浅色的阴影。 那双半闭着的碧绿色瞳孔无精打采地盯着脚下的道路,透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不明白……” 绿瞳的少年如此小声说着,他低着头,无意识中抓紧了利威尔的手。 “放心吧。”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说道,他的目光落在身边小鬼的侧颊上。 他看见火红的夕阳余晖落进了少年的眼底,在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变幻出宝石一般的光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虽然只是狗屎一样的世界,但是让人觉得漂亮的地方也还是有的。” 利威尔抬起头,揉了揉身边小鬼的头。 “大概对那个被称作英雄的家伙来说,也只是想要保护他觉得漂亮的东西而已。” 被他揉着头的少年侧过头来看他,脸色带着几分懵懂,看起来不是很明白。 他看着利威尔,眨巴了几下眼睛,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如果是兵长出生在两千年前的话,一定也会成为传说中的英雄。” “哈?……嘁,真麻烦,拯救世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埃尔文那样的家伙就好了。” “说起来兵长您现在也是人类的英雄不是吗?” “那是那群闲得无聊的家伙擅自套上来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利威尔顿了一顿,“而且做那种被自己人坑死的蠢货我可没兴趣。” 他抬头看了看天,半边天空都被地平线上那一串的火烧云烫得通红,几乎将他深褐色的瞳孔也映成火红的色调。 “如果知道最后会被杀掉,那个家伙大概也不会去做什么狗屁英雄了。” 他说,话语和他被照成火红的瞳孔是完全相反的冰冷。 听着他的话,艾伦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唔,虽然我不是太明白。”年轻的训练兵说,“但是,利威尔兵长,那个人并不是为了被大家称为英雄才去做那些事情的,不是吗?” “…………” “我觉得,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那些事恰好让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值得依赖的英雄。” “如果是我——不管别人怎么想,该做的事还是会去做——因为那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如此说着,他碧色的眼掠过宝石般坚硬的光泽。 他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利威尔,目光毫不动摇地直视着对方,没有丝毫的闪烁。 因为他所说的,直面于心,而并非言不由衷的谎言。 少年的目光是简单的,但是就是这种简单明了,让它拥有了甚于一切的锐利和坚毅。 “我想,那个人也应该和我一样——” “就算他知道最终会被杀死,他还是会选择成为带领人类走向胜利的英雄——” 利威尔皱起眉来,他盯着艾伦看了许久。 他没有吭声,只是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眼越发显得细长,向上挑起锐利的弧度。 而被兵长这种令人发毛的犀利目光盯住的艾伦胸口抖了一下,瞬间从自己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 “呃,不对,很、很抱歉,我随便就说了一些不知死活的放肆的话……” 想起刚才那些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少年的脸一时间尴尬地涨红了起来。 擅自推测那位传说中的英雄的想法,还把自己放在与之同等的地位……未免也太自大太放肆了。 他摆着手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可是那盯着他的利威尔兵长却突然伸出手,将他的脑袋重重地向下按去。 ………… 【利威尔,那孩子非常的奇怪。】 【他对被他认定为‘坏人’的家伙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哪怕是亲手把那些家伙全部杀掉也毫不手软。】 【但是他又会不惜性命地去保护那些被他认定‘并非坏人’的人,哪怕那些人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他这种性格非常的危险。】 ………… …………………… 【就算知道会被杀死,还是会选择拯救人类的道路。】 “……如果你这样的蠢货,的确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啊。” 一手用力地拧着这个小鬼的脑袋,利威尔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明明不会水却毫不犹豫地去帮助溺水的女人…… ……就算知道会受伤还是毅然挡在那个红发小鬼刺来的利刃之前…… 利威尔大概猜得出来。 艾伦并不是认为‘别人的性命比自己重要’,这个臭小鬼只是纯粹地无法对眼前的弱者视而不见而已。 在利威尔看来,这是比什么都还要愚蠢的性格。 【‘艾伦’,‘eren’,在古老的语言中,是‘圣人’象征之意。】 【但是,除非是不知道它的含义,否则没有父母会愿意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个名字。】 【利威尔,你知道吗?】 【所谓‘圣人’,就是最终会‘奉献自我’的存在啊。】 啊啊,真是让人火大。 这个麻烦得要死的小鬼。 就像是看到一只刚离窝还没长齐羽毛的稚鸟,那危险的飞翔方式简直是随时随地都会从天空中掉下来一样……让人担心得不得了啊。 男人的手中抚在少年的颊边,他细长的手指探入柔软的发丝中。 如果不管这个总是急着找死的小鬼的话,这家伙根本活不了多久。 所以,不放在身边不行。 所以,不时刻看着就不行。 必须让他在视线所及之处—— “兵长,您刚才说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漂亮的东西,是什么?” “……” 利威尔看着艾伦。 被他抚着颊的少年像是被抚摸着绒毛的猫咪一般,碧绿色的猫儿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利威尔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反问了回去。 “你呢?” “很多吧,我觉得漂亮的东西……三笠的头发,艾连的眼睛,阿尔敏也是,还有佩特拉小姐以及艾鲁多前辈他们,呃,奥卢欧前辈大概不算。” 将那个在他看来像是在立体机动装置训练中脸部着地的奥卢欧前辈从名单中排除,一个个细数着人名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看向利威尔。 “不过我觉得最漂亮的,果然还是利威尔兵长您——” “哈?” 臭小子,拿我开这种恶心的玩笑真是好胆量啊。 兵士长的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面色不善地眯起眼,盯着艾伦的眼底渗出危险的光芒。 可是那已经被恐怖的低气压笼罩住的神经大条的少年却是毫无所觉,他歪着头,握紧了拳头用力地强调着自己的观点,看着利威尔的目光闪闪发光。 碧色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的弧度,少年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对他那位面色可怖的长官露出了明亮得像是在发光的灿烂笑容。 “战斗时像是长了翅膀的兵长是最棒最漂亮的!!!” “…………” “呃……兵长?” “…………” “那个,兵长……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呃,请、请原谅我!”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绿瞳的少年,那张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而显得冷峻非常。 被不说话的兵长盯着的艾伦慌张了起来。 可是无论艾伦怎么道歉,利威尔仍旧只是用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盯着他一动不动,那可怕的眼神盯得艾伦心脏都快要承受不住地哆嗦起来了。 “呜……兵长,我错了,请不要这样看着我……” ………… 如果是一贯洞悉利威尔行动模式的韩吉分队长在此,想必会一边搂住不知所措的艾伦的肩膀一边肆无忌惮地放声狂笑。 ‘放心吧,艾伦,我们的兵士长阁下没有生气只是一不小心遭受到了天使的会心一击而导致脑部回路短路暂时停止运行了而已啊哈哈哈哈哈利威尔你能有点出息么啊哈哈哈哈——噗!’ 嗯,最后一个音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被一拳揍在脸上发出的声音。 ………… ***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调查兵团总部指挥大楼的门口,一名女性士兵带着几分焦虑的神色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肩上的徽章展示出她分队长的身份,她时不时地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脸色有些阴沉,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 终于,从路的另一端出现的身影让在门口转悠了大半天的韩吉瞬间提起了精神,她抬手迫不及待地冲着对面的人招手,示意对方快点过来。 长长的影子落在利威尔的身后,韩吉快步走过去,看了被利威尔背在身后的少年一眼。 “艾伦怎么了?” “小鬼玩累了自然就睡了。” 回来的路才走了一半,艾伦就开始一边走一边打瞌睡,利威尔干脆就直接将他背回来了。 此刻,少年趴在他的背上,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起来睡得正香,浅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在男人的颈上,搔得皮肤微微发痒。 “抱歉啊,利威尔,现在还不能让你和艾伦休息,埃尔文叫我们马上去他办公室。” “出什么事了?” 若是平常,以挑衅自家同僚为乐趣的韩吉在看到利威尔这副模样的时候,怎么都会笑嘻嘻地凑上来,不怕死地嘲笑两句。 可是现在,带着眼镜的分队长脸上却没了常日里没心没肺的笑容,她看着趴在利威尔背上安静地沉睡着的少年,目光渗出几分让人察觉不到的沉重。 对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利威尔的问话,韩吉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抬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厚实镜片。 “……是吗,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这孩子至少会向你坦白。” 顿了一顿,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等下就会知道了。” 低着头的分队长如此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 ……………… 调查兵团最高指挥官的房间里此刻异常的安静,埃尔文端坐于巨大的办公桌后面,他双手交叉撑住下颚,支在桌面上。 锐利的目光从中年团长往常温和的眼中射出,像是要剖开站在他对面的年轻训练兵一般,隐隐透出几分让人胆寒的魄力。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坐在沙发之上,以难得一见的严肃坐姿,目光也在不断地打量着艾伦。 而褐发的兵士长则是双手抱胸倚在沙发靠背上,看也不看站在他侧面的艾伦,冰冷的目光盯着脚下的地板,一脸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瞳的年少训练兵双臂背在身后笔直地站在房间中间,柔软的浅黑色短发从他颊边垂落下来,掩住他上挑的眼角。 他抿紧了唇,那让他本就有些薄的唇越发扁得厉害。 “事已至此,我就单刀直入的问了。” 这种让人感到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终于,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的埃尔文开了口。 他的眼盯着艾伦,以极其严厉的目光。 “训练兵艾伦.耶格尔,你死而复生的原因,是否是因为你拥有和巨兽人一样断肢重生的力量——以及,是和它们一样的存在!” 艾伦沉默了一秒。 然后,他抬起头迎向埃尔文锐利的目光,毫不动摇地与之对视。 “是!” 年轻的训练兵如此大声回答。 那张尚算青涩的脸上,带着无所畏惧的决意。 【就算知道最后会被杀死,我还是会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那并非是为了别人,而是因为我想要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鲁特琴,一种曲颈拨弦乐器。一般这个词主要指中世纪到巴洛克时期在欧洲使用的一类古乐器的总称,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最最风靡的家庭独奏乐器。 中世纪的鲁特琴仅有五组琴弦,,用羽毛制成的拨子弹奏。 它是壁画中的天使手中常用的乐器,具有天堂的象征意义。 ps:这一部的第一章里的序章,说的是两千年前,而不是指艾伦,所以放心吧。 129|第一百三十章 金棕色短发的团长目光一凝,那股慑人的气势也随之一顿。或许是他也没想到艾伦会如此简单直率地承认,所以后面那些本打算用来不着痕迹地引导或是强迫艾伦吐露真相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让他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他的头抬起来,双手仍旧保持着交叉支于桌面上的姿势,只是手指稍微勒紧了一点。 “对于你的回答,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能够以和那些怪物一样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 “是。” 仍旧是没有丝毫迟疑,少年沉声回答。他的脸上有着紧张的神色,却看不出任何迷茫。 碧绿色的瞳孔毫不动摇地与埃尔文锐利的目光对视,在房间晃动的火光的照耀下,少年的眼像是在黑夜中发着光的明亮。 “也就是说,你和它们一样会吞食人类?” 但是艾伦的坦诚并未让调查兵团的团长放松警惕,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咬在艾伦的脸上,想要抓住艾伦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而他为了试探艾伦而说出的话更是一针见血,残酷得直指人心。 哪怕是已经有了觉悟的少年,在被如此冷酷地质问之时,也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肩膀。 “……我不知道。” 艾伦咬紧了牙如此回答。 在埃尔文团长近乎洞悉一切的可怖目光的注视下,谎言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善于欺骗他人的人。 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团长说的那种恐怖的事情会不会成为现实。毕竟他只有一次化身巨人的经验,而且记忆都还是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知道,他拥有那样的力量。 “是吗?” 用带着几分怀疑的目光盯着那因为他的话脸上已经失去血色的少年,埃尔文的眼底闪动着和利威尔相似的冰冷,但是那种冰冷却又从莫种意义上不同甚至是更为冷酷,没有丝毫人性的温度。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他就像是高举屠刀的刽子手,毫不怜悯地试图剖开身下的受刑人的心脏。 “艾伦.耶格尔,你是人类的敌人吗!” 年轻的训练兵的心脏狠狠一颤。 哪怕是早就有了因为怪物的身份而被排斥在‘人类’之外的觉悟,但是此刻那种整个心脏都仿佛被揪住捏紧的疼痛感几乎让他窒息。 对于人类来说,他已并非‘人类’,而被视为‘怪物’。 ——人类不需要怪物献出的心脏—— 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苍白的少年仍旧倔强地用绝不服输的目光和埃尔文团长对视。 “我——” 他刚发出一个音,突然房间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有人冲了进来。 艾伦一怔神的功夫里,有着罕见的漂亮黑发的少年已经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没事吧,艾伦。” 一只手拦在他身前,三笠如此小声地询问着艾伦。他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被称为团长的男人,幽黑的瞳孔里隐隐透出不善的目光。 “冷静点,三笠。” 跟上来的阿尔敏同样小声地说了一句。 “呃,你们怎么……” 艾伦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位好友,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下再和你说明,艾伦,你先不要说话。” 阿尔敏压低声音对自己绿瞳的好友低声说,然后一抬头,上前一步。 “埃尔文团长!请恕我们失礼!” 一向习惯于站在艾伦身后被其保护着的金发少年此刻站在最前方,他的右手握紧成拳紧紧地压在胸口向对面的长官行礼,身体站得笔直,隐隐能看见一滴冷汗从他额头上渗了出来。 “因为艾伦本身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无论如何请听一下当时在现场的我的辩诉!” 尽管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声音都有些失调,阿尔敏仍旧一字不漏地将他想说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埃尔文沉默地看着阿尔敏没有说话。 而一直冷淡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利威尔兵士长却是一皱眉,带着询问意味的锐利目光扫向韩吉。 “抱歉,利威尔,是我传信让你班里的人将他们两个送过来的。” 韩吉抬手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冷静地回答。 “毕竟很多事情当时已经死掉的艾伦自己也说不出来,所以还在把最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的他们叫来比较好……毕竟这种事可容不得丝毫误会啊。” 褐发的兵士长移开了视线,他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仍旧是一言不发。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带着几分凌乱的痕迹在他锐利的眼角张开不规则的弧线,在他阴沉的眼窝上落下更深的阴影。 从艾伦进来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但是房间里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从利威尔周身隐隐散出的巨大压迫感。 啊啊,利威尔这家伙的心情看起来相当的差啊。 眼角瞥了自家同僚一眼,韩吉叹了口气,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 不过这也难怪,利威尔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尤其是现在骗他的还是艾伦——可以想象得到现在利威尔有多么窝火。 唉,她还以为小家伙至少对利威尔坦白了,没想到…… “的确,我和三笠一开始是向利威尔兵士长和韩吉分队长撒了谎,因为这种事本来就很匪夷所思——死掉的人重新活过来,这种事谁都不会相信,要是我们据实以报,说不定会被认定是受到刺激精神失常。” 鉴于现役士兵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一旦被认定存在精神失常的可能性,就会被立刻强制退伍,避免他们造成更大的破坏性。 “基于以上的考虑,我们才决定隐瞒事实真相!” “至于您所说的吞食人类,甚至是成为人类的敌人,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和三笠都经历了当时的状况所以非常清楚,艾伦所变成的不是我们所战斗的那种存在——不是巨兽人,不是那种外貌和直立行走的野兽类似的怪物——” 脸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起来,阿尔敏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而是巨人!”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和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不一样?” 敏锐地听出了阿尔敏话中的关键,韩吉插嘴问道,“也就是说,艾伦变成的那种存在,其实是体型巨大的……人类?!” “是的,就是分队长理解的那样。当时我和三笠被十几头巨兽人包围,是艾伦救了我们,虽然后来艾伦说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不敢判定他当时杀死巨兽人的行为是否拥有保护我和三笠这种明确的目的性,但是我可以肯定,变成巨人的艾伦没有任何袭击我们的倾向!” 金发的少年大声说,“所以我认为,艾伦就算能变成巨人,也绝不可能是人类的敌人!一定要说的话,当时的艾伦表达出是对那些巨兽人的仇恨!”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团长阁下——!” 金发的少年紧张地上前一步,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埃尔文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传递来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让阿尔敏胸口一抖,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两步,闭上了嘴。 “好吧,阿诺德训练兵,你的辩诉我已经听了。” 将撑在桌面上的手臂放下,埃尔文沉声下达了最后的决定。 “这件事我们会再内部进行讨论,在做出最终判决之前,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得将其外传。” 他抬眼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你……” 说到一半,埃尔文突然顿住,他思索了一下,将目光从利威尔移到了韩吉身上。 “韩吉,艾伦这几日暂时交给你看管,另外两位训练兵可以陪同,但是不允许让艾伦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之外。” “哈?我?!” 一直两眼发光地用令人汗毛直竖的目光盯着艾伦的韩吉突然被点到名,顿时一脸错愕地啊了一声,显然是对埃尔文将这种监视任务布置给她而感到吃惊。 “虽然我是对艾伦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啦,不过……” 她挠了挠头那一头乱糟糟的鸟巢头发,眼角悄悄地瞥了冷漠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利威尔一眼。 “知道了,埃尔文。”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爽快地回答道。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韩吉留下来,你们先出去等一下。” 调查兵团的团长一声令下,沉寂得有些压抑的房间里立刻就响起了脚步声。 在埃尔文的话刚一落音的瞬间,一直双手抱胸靠在沙发背上的兵士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从站在房间中间的绿瞳少年身边跨过。 黑褐色的短发随着主人利落的行动在空中飞扬起一瞬,利威尔从艾伦身边擦肩而过。 房间的大门被用力推开,跨出大门的兵士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看过艾伦一眼。 在擦身而过时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的少年那碧绿色瞳孔在利威尔离开的那一瞬间不加掩饰地黯淡了下来。 艾伦再一次低下头去,浅黑色的发丝在他的颊边落下浓厚的阴影,让人再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 【说不出口。】 【无法对您说出口。】 【因为无法忍受的,是失去您给予的温柔这种事情。】 …………… …………………… 利威尔和三位年轻的训练兵已经离去,而被指名的韩吉自然是留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埃尔文。” 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女性分队长的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 “……韩吉,你觉得阿尔敏说的有几分可信度?” 一边问,调查兵团的团长一边端起桌子上那杯已经凉掉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而被询问的队长则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哪有确切的把握啊,那个小家伙看起来似乎是很好拿捏的样子,但是认真起来却是个和你一样心思慎密不好对付的家伙啊。他说的话应该是八分真、两分假,让我们无法质疑,但是又能达到最大限度帮助艾伦的目的……不过其他的不说,至少他说的‘巨人’这件事我觉得是真话。毕竟那个所谓‘巨人’和‘巨兽人’的区别完全是一目了然,只要亲眼一看就知道了,他可不是那种会撒马上就会被揭穿的谎话的蠢货。” “嗯,说得也是。” 将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埃尔文的面色显得很冷静,也很沉稳,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啊啊,真想亲眼看一次啊,阿尔敏所说的‘巨人’,和那些怪物一样巨大的……人类?”一贯以来都将巨兽人视为‘挚爱’导致怪异之名远扬的分队长眼底迸出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哈,我想一定会比那些怪物更加漂亮!呜哇~~这么一想真是好期待啊~~~” “这种事还不清楚……”埃尔文在这里顿了一顿,他说,“总之,韩吉,你先将艾伦带回你们的驻扎地,嗯,我会让利威尔他班里的成员协助你。” “哈?这种关键的时候带艾伦离开这里没问题吗?” “就是因为是关键的时候啊,韩吉,你该知道,上面那些人安排在这里监视我们的家伙可不少,让艾伦留在这里,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上面的人知道。” 埃尔文的脸色仍旧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一点自己的地盘被别人的密探混起来的恼火。 其实说起来,很大一部分密探是他故意放进来的,纯粹是为了让上面那些人放心,省得他们有事没事找调查兵团的麻烦。 “比起来,你和利威尔已经将你们辖区那些刺探情报的家伙肃清得差不多了吧,所以将艾伦控制在你们那里反而比较安全。……嗯,过段时间我会找个借口过去的。” “知道了,埃尔文。啊,对了,你的意思是只让我和利威尔他班里的那几个人回去?利威尔不和我一起出发?” 刚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的韩吉开口问道。 金棕色短发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被他放下的茶杯发出咯哒一声响,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外。 “……不。” 埃尔文说。 他站在窗边,神色从容,目光俯视着那个站在黑暗的庭院中的少年。 房间里的火光晃动着,照在他半边脸颊上,也将他另外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那就像是他肩膀的徽章上那个交错双翼的黑白之色。 “利威尔会留在这里,我有事要交代他。” 他说。 赤红的火光中,男人注视着夜色中少年的瞳孔边缘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光。 “韩吉。” “什么?” “那孩子很危险,你路上注意。” “呿,我觉得比起那个小家伙,你要危险得多。” “哈哈哈哈。” ………… …………………… “明天就出发回去吗?” 少年睁着一双碧色的眼,有些发证地看着向他传达团长命令的韩吉。 “对,一大早就走,还有,利威尔要留下来。” 黑夜的庭院里。韩吉眯着眼打量着艾伦,她的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兴致傲然的神色。 不久前走出房间的利威尔从那孩子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就看见艾伦似乎想要张口说些什么。 可是那从艾伦身边走过的那个男人却没有给艾伦留下丝毫说话的时间。 显然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那家伙本就冷峻可怕的脸色越发阴沉得厉害,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从利威尔周身隐隐透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锐气,近乎实质性一般刺得人生疼。 也难怪艾伦不敢开口叫住那家伙了,现在状况中的利威尔可是连她都觉得可怕啊。 “那兵长……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我可不知道。” 年轻的训练兵没有再问,他抬起头来向左边看去。 夜色的庭院中的柱子上也挂着灯火,黑暗中不算明亮的火光多少还是照亮了庭院中的道路。 此刻,被埃尔文叫去吩咐了几句所以迟了韩吉一会儿出来的兵士长正向左边那条小路上走去,微弱的火光让他的背影大半都笼罩在黑夜之中。 韩吉看见那怔怔地看了利威尔的背影好一会儿的少年突然咬牙,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 艾伦一转身,向着利威尔兵长身后追了过去。 韩吉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少年的背影离自己远去。 夜色里,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追上了前方的男子。 他伸出的手在黑暗中似乎有些迟疑,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情绪,却还是倔强地伸过去拽住了那背对着他的男子浅蓝色外套的衣袖。 连一秒的时间都没能够停留—— 艾伦碰触到利威尔的手被重重甩开。 褐发的兵士长一挥手用力将艾伦抓住他衣袖的手摔开。 他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姿势就像是有什么令他恶心的脏东西沾到了有着重度洁癖的他的身上。 漆黑色的长靴没有丝毫停顿,大步向前走去,利威尔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被阴影笼罩的庭院之中。 被他甩开的少年孤零零地留在黑暗之中。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吉站在后面,她看不见背对着她的艾伦此刻的表情。 黑夜异常的安静,只能听见夜晚的风掠过茂密的枝叶时发出的沙沙的响声。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夜色之下,一动不动。 浅浅的微弱星光在他纤细的身体上披了一身,让他露在外面的苍白的肌肤泛出近乎半透明的光泽。 黑夜像是要将这个安静地站着的少年融化在它的怀中。 注视着这边的分队长微微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 对利威尔那个自尊心强到爆的家伙而言,艾伦,你的隐瞒就和背叛没有两样啊。 韩吉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庭院里微弱的火光在她厚实的镜片边缘掠过一道冰冷的光泽。 艾伦。 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觉悟向我们坦白。 但是在我们看来,你欺骗的不仅仅只是利威尔。 应该说,身为士兵却成为了‘怪物’的你,是整个人类的叛徒。 作者有话要说: *崩溃了一天,还以为今天不用更了可以拖到明天的。 居然好了……嘁(学兵长脸) 130|第 131 章 这一日的天气不是很好,不知道是否是昨日的太阳太过于炽热散尽了光热,今日的太阳被浓厚的云层遮掩着,只能偶尔透过云层的缝隙漏出一点光芒。 乌云在天空中盘旋着,阴沉沉地压下来,空气有些闷热,隐隐可以感觉到湿润的气息在天地间散开,昭告着不久之后暴雨的降临。 这一日正是总部的调查兵团进行实战训练的日子,高塔密布的大地之上,到处都可以看见从这片茂密得像是森林的高塔之中穿梭而过的调查兵团的士兵们。 今天士兵们的训练劲头比常日里更足,一个个憋足全力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因为今日来巡视的不仅仅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埃尔文团长,还有那个几乎被誉为调查兵团精神象征——有着最强人类称号的利威尔兵士长。 虽然这位强大的兵士长阁下让人感到畏惧,但是同样也得到了绝大多数士兵的仰慕。而且能进入利威尔兵士长麾下特别作战班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别人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所以,能被利威尔兵士长挑选进入他麾下的特别作战班,是每个抱持着上进心的士兵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利威尔兵士长有自己的驻扎地,平日里一年里也难得来总部几次,远远地看他一眼都是奢望,更别提被他看中了。 因此,难得现在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年轻的士兵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瞬间激情爆发,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拼命表现自己,就指望着那位兵士长能往这边看一眼然后指着自己说,就决定是你了,某某某…… 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褐发的兵士长虽然跟在埃尔文团长身边一路巡视过来,但是却是眼角都懒得瞥那群嗷嗷鬼叫着激情勃发的士兵们一眼,让他们那满腔的热情和期盼全部落了个空。 反而是一路看着场中士兵们训练的埃尔文发现了这一点,顿时嘴角扬了一扬。 不过难得士兵们连训练都如此士气高昂,埃尔文也就没有揭穿这一点的打算。 他斜眼瞥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利威尔一眼,虽然利威尔一声不吭地服从他的指示留了下来,但是看起来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利威尔。” “……” “关于我对艾伦那些事的猜测,你觉得有问题吗?” 沉默了几秒,褐发的兵士长开了口。 “我相信你的判断,埃尔文。” 他如此回答道。 利威尔侧过头看向远方,天空上黑压压的乌云像是在他的眼窝上笼罩了一层黑暗的阴影,让脸色阴沉的他越发显得可怖。 “是吗?利威尔,我还以为你会庇护那个孩子的啊。” “…………”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是不是……” 埃尔文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远方出现了骚乱,有人骑着马从那一侧冲了过来。 那位士兵大喊着什么,让那些试图阻拦他纵马奔驰的士兵从他身前退开,而他也成功地纵马狂奔到了埃尔文的身前。 “阁下——” 这位年轻的士兵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因为长时间不间断地狂奔而脚一软,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埃尔文一看到士兵的脸,顿时目光一沉。 这是他安排的跟着韩吉一起前往边界驻扎地的士兵。 “团长!” 士兵急促地喘着气,极度缺乏氧气让他的脸色此刻显得异常的苍白。 他的肩膀一侧像是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此刻还在泊泊地淌着血。 年轻的士兵竭力抓着身边的马匹,才勉强让自己摇晃着的身体站稳,他焦急地说,“韩吉分队长一行遭到了巨兽人的袭击!请求立刻增援!” “袭击?!” 埃尔文一皱眉,但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们人数并不少,而且精锐班成员也有同行……” “太多了!团长!!那些怪物太多了!漫山遍野全部都是啊!!” “到底袭击过来的巨兽人数量是多少?” “目测三十多头左右!”士兵说到这里突然不确定地顿了一顿,咬牙道,“可是我按照韩吉分队长的命令冲出来的时候,还看见陆陆续续有怪物围过去!” “知道了。” 调查兵团的团长如此冷静地回答,一边转身快步向训练场的出口疾走而去。 这个士兵现在就能赶回来报信,想必韩吉他们遭遇袭击的地点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这里虽然不是人类聚居地的核心地带,但是也已经相当深入了,平常巨兽人活动的痕迹都尤为罕见,这次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大一批? 最重要的是,如此数量众多的巨兽人突破前线深入内地居然没有被总部那些精锐的侦察兵发觉? 脑子一边飞速转动着,埃尔文果断开口下达命令。 “利威尔,你先带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增援,我随后就到。” “明白了。” ………… ……………………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离总部只有半天的路程,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群怪物的踪迹——总部的侦察兵都是吃|屎的吗?!” 飞快地一转身,狼狈地闪过一只巨兽人抓过来的大手,奥卢欧一边咒骂一边用力一按身侧的按钮。 他腰间的机动装置发出哧的一声巨大的喷气声,带着他猛地冲到怪物的颈后。 雪白刀刃砍下,被他的双刃剜起的巨大血肉喷了他半边的脸。 “没事吧,奥卢欧!” 金发的女兵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哗的一下从他身侧擦过。 细长的黑色钢索在巨大的树干上掠过,带着佩特拉的身体落在粗大的树杈上。 “哈哈,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呜哇!” 右侧猛然咬下来的狰狞巨齿让男子发出一声惨叫,关键时刻一个冲刺险之又险地从怪物嘴里逃出生天。 “呼,吓死我了,好险好险。” 一脚落在前方尖尖的屋顶上,奥卢欧抬手擦掉了额头的冷汗。 佩特拉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转头向身后那座靠近巨大树林边缘的教堂看去。 那座破败的教堂是这个废弃掉的小镇最高的建筑,女性精英士兵的目光落到了那座尖细教堂的顶端。此刻,有几个年轻的训练兵站在那里。 “你们保护好自己!不要靠过来!” 佩特拉大声喊着,然后目光再度变回战斗时的锐利,嗖的一下朝着前方追着一名士兵的巨兽人冲了过去。 这座破败的教堂此刻处于激烈的战场的最后方,无论是精锐班的成员,还是韩吉分队长麾下的士兵,此刻都在前方和那群不知从何处突然袭击而来的巨兽人激战着。 虽然怪物的数量很多,但是战斗着的这一批调查兵团士兵的战斗力也都相当的高,所以战场此刻还处于胶着的状态。 “这样下去不行。” 单膝半跪在瓦片屋顶上的金发少年一脸焦虑地说,“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还站着优势,但是士兵的体力毕竟是有限的,还有气罐也是,一旦气体耗尽——” 因为没人想到他们居然会在总部附近遭到巨兽人袭击,所以气罐的准备肯定不会像出墙调查那样充足。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视线所及之处依然可以看到为数不少的巨兽人正不断从远方涌过来。 为什么? 为什么在总部附近会有这么多的巨兽人? 为什么总部对它们的存在毫无所觉? 为什么这些巨兽人会突然群聚起来袭击他们? ……这一切如果说是巧合未免也太…… “可恶!要是我有机动装置的话——” 跪在教堂屋顶之上的绿瞳少年愤愤地捶着膝盖下的瓦片,让瓦片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 艾伦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前方的巨兽人,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作为被监控的对象,他被剥夺了身为一个士兵最基本的拥有机动装置的权力。 因为要严格保密的缘故,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并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是以为他受了伤所以才不能装备机动装置而已。所以在一开始遭遇巨兽人的时候,艾鲁多就直接抱住手无寸铁的艾伦一个纵身跳上了最高的教堂屋顶,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而装备了机动装置的三笠和阿尔敏则是守在了艾伦的身边,防止意外闯进来的怪物。 “报信的士兵已经成功逃出去了,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阿尔敏低声说。 他虽然这么说,心底却是忐忑得厉害。 按照他的估算,如此巨大的消耗量,只怕气罐消耗完的危机已经近在眼前,而来自总部的救援还不知道要等待多久。 而且围过来的巨兽人的数量虽然有所减少,但是还是不断有新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出来围拢过来…… 金发的少年胸口猛地一颤。 围拢过来? ……这种情况简直就像是……像是有什么人在用某种方法召集它们来到这里一样! 阿尔敏猛地抬起头,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战场,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乱糟糟的,他晃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是自己想太多? 他正有些犹豫的时候,一直站在艾伦身边的三笠突然走了过来。 “阿尔敏,那个巨兽人不对劲。” 他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想让艾伦听见,而艾伦一直咬着牙盯着前方的战斗,所以也并未发现三笠的小动作。 “什么?” “我刚才就注意到了,那家伙一直在看着艾伦。” “哈?” 阿尔敏一脸错愕。 “只是恰好脸面向这边而已吧?” 巨兽人都是不具备智慧的,哪怕是会做出躲避以及袭击行为的奇行种也不过是具备野兽般战斗的本能,而不是在自己进行思考。 一直看着战斗的对象这一点可以理解,但是在和士兵的战斗中却一直看着‘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人类’那是有自己思维能力的生物才做得到的事情。 “不对,是在看艾伦。” 三笠的回答笃定异常,目光带着敌意盯着左侧的方向。 阿尔敏皱了皱眉顺着三笠的目光看去,只见靠近战场最左边的地方,有一个相较于其他巨兽人来说更为高大的怪物站在那里。 但是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巨兽人正一把将一个从它眼前掠过的士兵身后的钢索扯住,然后狠狠摔在粗大的树干上。 只是奇行种而已。 金发的少年心底如此想着。 突然,那头巨兽人的脸转向了这边。 这个方向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向它袭击。 可是那只覆盖满了棕色的浓密长毛的野兽头颅,偏生就是人性化地做出了像是想要看什么一般向这边转头的动作—— 阿尔敏心底一寒。 远远地看不清那头高大的巨兽人的模样,可是人形的野兽那远远看过来的捕食猎物一般残忍而暴戾的目光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惧。 那头怪物在‘看着’这边。 那不是野兽战斗的本能,而是它以一个智慧生物的行为在‘看着’这个对它毫无威胁的地方。 为什么—— 三笠说它是在看艾伦—— …… 对了! 从一开始那头怪物就一直在那个地方游荡!那里是调查兵团的士兵战斗力最薄弱的地方……那简直就像是它知道这群士兵的厉害一样! 还有,它的周身至始至终都有五六头巨兽人,那些怪物完全没有攻过来的迹象……它们的行为根本就像是在掩护那头奇怪的巨兽人! 不…… 不对。 不是它们在掩护那头巨兽人,而是那头巨兽人控制着它们呆在那里! 或许,将这么大一批的怪物召唤过来的也是—— …… 它在等什么? 如果它真的拥有智慧和自我思考能力,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 ………… ………………………… 手指无意识中碰触到身侧的金属匣,那冰冷的感触让阿尔敏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它在等调查兵团士兵的气罐耗尽!!! 金发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它看见那头巨兽人在挥手拍开一个士兵之后,再一次将头向这边转了过来。 那种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猎物是否还在的样子…… 阿尔敏刹那间浑身一个激灵。 这家伙的目的是艾伦!!! “艾——” “艾伦!阿尔敏!三笠!” 被自己的猜想惊到的阿尔敏还没来得及喊出艾伦的名字,前方突然就传来了喊声,喊着他们名字的金发女兵跳上了教堂的屋顶。 佩特拉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汗水将她的额发浸透了大半,湿漉漉地贴在她沾满了鲜血的颊边。 她看着年轻的孩子们,唇角突然上扬,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染着血迹的金属匣随着金发女兵的走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走到艾伦面前的佩特拉屈膝半跪在瓦片上。 她微笑着,伸出同样沾满了鲜血的手揉了揉绿瞳少年的头。 “我们已经没有余裕保护你们了。”她说,“所以,你们先走,等我们把这些怪物杀光了就会追上你们。” “可是,佩特拉小姐——” “三笠阿尔敏!你们两个立刻带艾伦回总部!这是韩吉分队长的命令!” 伴随着啪嗒一声响,一脚重重踩上屋顶的衮塔开口大声喊道。 “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给我们添麻烦。” 紧跟在艾鲁多身后落在屋顶上,奥卢欧对年轻的训练兵们不屑地撇了撇嘴。 “所以给我滚远点!别在这里拖累我们!” 一贯在奥卢欧面前都护着艾伦的金发女兵此刻与奥卢欧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交汇。 ………… 气罐马上就要耗尽了,增援还不见踪影。 这一次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没什么好害怕的……从成为士兵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啊。 虽然不知道韩吉分队长为什么下达让他们护着艾伦逃出去的命令,但是,这样的命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能让艾伦他们安全离开。 而且,他们可是利威尔兵长的部下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可是——” “别可是了艾伦!作为一个士兵给我老实地服从命令啊!” 最后一个冲过来的艾鲁多哗的一声将已经卷刃的刀刃卸掉,被他握在手中的刀柄用力撞在金属匣上重新装上了刀刃。 他睁着眼狠狠地盯着前方那几头突破士兵的封锁线向这边冲过来的巨兽人,常日冷静的眼底此刻尽是沸腾的杀意。 “马匹已经被冲散了!三笠,阿尔敏,用机动装置冲回总部去!” 话还没落音,艾鲁多再一次冲了出去。 “现在就走!” 佩特拉和衮塔毫不犹豫地跟着冲了出去,只有奥卢欧慢了一步,被艾伦一把抓住了外套。 “喂!臭小子给我放手!我可没时间陪你!” 奥卢欧回头就冲着艾伦瞪眼。 “奥卢欧前辈,佩特拉小姐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的会追上来?” 艾伦用力地拽着奥卢欧的衣服,不肯放手,一双碧色的眼盯着他。 “……别小看我们啊臭小子!我们可都是被最强的人类选中的士兵,是精英中的精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打败?” 背对着艾伦,奥卢欧一脸拽样地竖起了大拇指,以一贯自以为帅气的方式咧嘴一笑。 “给我把你自己的小命保护好!剩下的相信我们都交给我们就是了!” 男人咧着嘴笑着,用力一推那抓着他衣服的少年的脑袋,然后不等少年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就冲了出去。 从他腰侧的金属匣里喷出的气体夹带着一阵气流掠过被他推开的少年的颊边,不知为何带着几分凉意渗进了肌肤之中。 看着奥卢欧他们奋战的背影,艾伦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发冷,某种说不出的情绪让他心慌得厉害。 “我们走吧,艾伦。” 黑发的好友走到他身边,说,“我背你。” “但是……” “艾伦。” 他金发的好友低声劝着他。 “既然前辈他们都这么说了,我们只要相信他们就好了。” 相信……他们吗?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一脸迷茫地看着远方的士兵们奋战的背影,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撕裂天际从天而降将他半边脸照得雪白。 轰隆隆,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蜿蜒的闪电如银蛇般在天空中游走,呼啸的狂风撕扯着厚厚的云层,它们交错而过在一点点阴沉下来的天地间肆虐不休。 山雨欲来。 131| 第 131 章 绿瞳的少年站在教堂屋顶之上,雷声在天空中轰鸣,高空中的狂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飞扬不休的浅黑色额发在碧绿色的瞳孔里落下晃动的阴影,连带着睫毛似乎也连带着有了轻微的抖动的痕迹。 狂风鼓动着他的衣服,像是要将他的衣角撕扯而去。 他的前方,是无所畏惧的士兵们浴血的战场。 那漫天撕裂的血肉都仿佛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将他的眼染成碧红的色调。 【你只要相信我们就够了,臭小鬼。】 【交给我们吧,艾伦。】 【艾伦,既然前辈们那么说了,我们只要相信他们就好了。】 一只白皙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从少年飞扬不休的衣角旁擦过。 少年那黑发好友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艾伦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好友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感情的黑瞳。 “走了,艾伦。” 他的好友如此沉声地对他说,前方那厮杀的血腥之所仿佛在这个冷静的黑发少年身上染不上丝毫属于战场的焦躁。 三笠转身向前走去,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艾伦的手。 被三笠紧紧地拉住,艾伦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随着他的好友向前走去,那是与此刻厮杀着的战场完全相反的方向。 如牵线木偶一般被好友带着,少年的眼底是驱之不去的迷茫。 他听见他们的脚踩在瓦片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脚下的步伐就像是有千斤重,沉重得让他几乎抬不起脚。 ……只要相信……就行了吗? …………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恍惚着而始终汇聚不到一点的碧绿瞳孔骤然一凝,艾伦的眼角仿佛抽搐一般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一天,褐发的兵士长曾经对拽着他后背上衣服的自己如此说过。 【未来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算后悔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但是现在,你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 轰隆一声,高空中一道炸雷炸破了云层,银白色的闪电照亮了阴晦的天空。 艾伦睁大了眼,天空中肆虐的银蛇的亮光像是也在这一刻驱散了他眼底的阴翳,让他碧色的瞳孔陡然焕发出明亮的光泽。 他骤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远方。 狂风呼啸着,撕扯着这座摇摇欲坠的破败的小镇。 惨烈的战场中,和怪物厮杀着的士兵的血肉洒遍了这片大地——就像是那一天,他同期的好友们的鲜血浇灌了那座城市的大地。 那一天,年轻的训练兵们血染战场,以性命守护了他们身为士兵的荣耀和尊严。 而现在……他竟然要从这里逃开? 不。 这不应该是他的选择! 不管是不是正确的,这都不是他想要的选择! ‘只要相信他们就好’? 不,那只是以相信为借口让别人帮自己做出了选择。 那是别人的选择而并非他的选择。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懦弱到连自我的意志这种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 【如果我是那个传说中的英雄,就算最后会被杀死,我还是会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要的那个选择……很简单,不是吗? 艾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只属于人类的手。 然后,他的手用力握紧。 他的动作就像是将什么东西用力地攥紧在手心,牢牢的,狠狠的。 “三笠,阿尔敏。”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抬起头,翠绿色的瞳孔注视着他的好友们。阴沉的天地之间,他的眼在黑暗中焕发出灼人的目光。 雷声中呼啸的狂风带起他的额发,连带着像是将他眼底的阴晦和黯淡也一并驱散而去。 他碧色如洗的明亮瞳孔里,再也没有了任何迷茫。 他说,“我要留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艾伦?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看到艾伦的目光时就心里一沉,听了艾伦的话阿尔敏顿时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喊了起来,“况且前辈他们都叫我们走了,那就只要相信他们就好了!他们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啊!要解决这群怪物很简单的,你难道不信任他们的能力吗!” “……” “艾伦!” 金发的少年提高音量,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焦躁之色。 相较之下,反而是常日里一贯冲动的艾伦在此刻显得沉着了许多。 “……阿尔敏,不管是再怎么强大的士兵,就算是最强的兵长,如果气体用光了,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不对?” 阿尔敏瞳孔猛地一颤。 “你怎么会知道……呃!” 太过诧异而不留神说漏了嘴的阿尔敏猛地闭嘴,可是他那半句话已经将他心底的想法泄露得清清楚楚。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阿尔敏的话,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厮杀中的战场。 褪去了这段时间的迷茫,少年的侧脸再一次展现出属于他的坚毅,目光灼人。 不,或许更甚以前。 那就像是被石头磨砺过的刀剑在暴雨冲刷之下散尽尘土碎屑,而更显锐气锋芒。 是啊,是他忽视掉了。 看着好友那张在这一刻锐气迫人的侧脸,阿尔敏忍不住自嘲地苦笑。 艾伦只是不喜欢用脑子而已,这并不说明他没有脑子。 作为一个被教官认为并不具备天赋却硬生生凭借着毅力越众而出甚至取得了那些有天赋的家伙的认可的训练兵,根据储备的气罐以及战斗量估算气体的使用时间,对他来说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 ……果然还是没办法将他骗走吗。 阿尔敏在这边苦笑,目光仍旧放在战场上的艾伦再一次开了口。 “而且,阿尔敏,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他们的问题。” 绿瞳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战场的目光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和那个没有关系,只是我不愿意——就算是分队长的命令,就算是违背她的命令,我也不想成为战场上的逃兵——在大家都在战斗的时候我一个人逃走!这种事我做不到!” “可是留下来也没用啊?连机动装置都没有,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根本没法战斗不是吗?” 阿尔敏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可以的。” “……” 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平静的侧脸,阿尔敏觉得他的心跳突然变快了起来。 艾伦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战场,他的眼睁得很大,被阴影笼罩的眼窝不知为何渗出几分野兽般的戾气。 一道闪电劈过,明晃晃的照着少年此刻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渗人的脸色。 他说,“就算没有机动装置,我也可以战斗,阿尔敏,你知道的。”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雪白的银蛇撕裂了整个黑暗的天空。 金发少年的瞳孔像是被这道巨大的闪电吓到一样猛然一缩,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艾伦!” 他猛地上前一步,用力地抓住艾伦的肩膀。 “你真的明白吗……在这种时候变成那种样子的后果!佩特拉小姐他们……不,是这里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秘密再也隐瞒不了——甚至会惊动王都那群人,到时候就连埃尔文团长都保不住你!” 又是轰隆的一声仿佛震撼天地的雷鸣,天空仿佛被炸开了一个窟窿,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向着年轻的训练兵们劈头盖脸地砸来。 阿尔敏抓着艾伦肩膀的手指是如此的用力,几乎将指尖都陷进肉里。 吵杂的雨声中,他一反常态地冲着他的好友大声嘶吼。 “你真的明白那样的后果吗?!!” 你真的能承担那种后果吗?!! 金发少年的眼角因为过度激动的怒吼而发红了起来。 他想起那个时候埃尔文团长如注视着工具一般看着艾伦的令人战栗的目光,他想起那个时候从艾伦身边擦肩而过时兵士长冷漠的侧脸,他想起那个时候他看到的被利威尔兵长挥开手的艾伦孤零零地站在黑夜中的背影…… 雨水连绵不绝地从阿尔敏湿漉漉的发间渗出来,在他的脸颊上流淌着。 眼睛在这一刻突然酸涩难耐,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连绵的雨幕,还是因为从他眼底涌出的泪水,他的视线在这一刻变得一片模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塞一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这个秘密在众人面前被揭穿,你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被所有人当成怪物—— 被所有人当成敌人—— 成为利威尔兵长和佩特拉前辈他们刀剑所向的敌人—— 这就是你即将面对的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吗艾伦?! ………… 铺天盖地的雨水笼罩了整个大地。 绿瞳的少年对他金发的好友露出了笑脸。 哪怕是在黑暗的雨幕之中,少年的笑容仍旧是一如往常,干净而明亮,带着太阳的温暖。 …… 而那个笑容,已是一切的答案。 ………… ……………… 倾盆大雨从像是被劈开了一个窟窿的天空中狂泻而下,砸在大地之上一片雾气缭绕。 巨兽人似乎大多对水都会感到恐惧,所以在暴雨中行动一时间迟缓了许多。但是就算如此,这场暴雨也没给调查兵团的士兵们带来多大帮助,反而添了不少麻烦。 因为在密集的雨幕中他们视线的范围被迫缩小了不少,早就疲惫不堪的身体穿着浸透的衣服根本无法像常日里一样活动自如,最令人担心的是,如此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带来的负担会让他们已经剩余不多的气体消耗得更快—— 满脸都是雨水混合着血迹,艾鲁多奋力向前一冲,将身前的一头怪物斩杀,让一名差一点就要被咬住脑袋的士兵逃出生天。 眼看身后有一头奇行种跃起,张口咬来,他猛地加大机动装置气体的喷出,想要凭借速度从怪物的嘴咬过来之前冲过去。 哧的一声漏气般的响声,金属匣喷出的气体骤然熄掉。 心里一个咯噔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黑色的阴影已经骤然落到了他的身上。艾鲁多猛地抬头,他陡然放大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一张满是利齿的狰狞巨口—— “艾鲁多!” 正在和一头奇行种缠斗的奥卢欧一声嘶吼,一个不慎,被身前的怪物一手狠狠地拍飞出去撞在一栋房屋里,顿时将那堵本就歪了的危墙撞得粉碎。 他飞快地从碎石中爬起来,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半边都流着血的脸越发显得狰狞。他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从天而降想要抓住他的巨手,估算好了时间一按钢索—— 被撞坏了发射装置的黑色钢索没有射出去,陡然变了脸色的奥卢欧被怪物一把抓住。 “啊啊啊啊啊!!!混蛋!!!” 他捶打着那抓着自己的坚硬手指发疯一般嘶吼着。 那巨大的野兽头颅像是像是嘲笑他一般裂开了嘴,奥卢欧睁大了眼,从怪物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喷了目光绝望的他一脸。 雨幕之中,怪物的牙狠狠咬下。 金发的女兵脸色惨白地站着,靠着身后的粗大的树干,睁着眼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即将被怪物吞噬撕裂的同伴。 她身侧的机动装置空荡荡的,连最后一点气体也已消耗殆尽。 她喘着气,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一头亮金的发此刻湿漉漉的混合着血迹纠缠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她的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从高空中摔下来时折断的肋骨让她的胸口在一阵阵地抽痛。 可恶!身体动不了—— 大地在震动,那头向她走来的巨兽人的脚步声震得她的视线越发模糊。 佩特拉咬紧了牙,血丝从她嘴角渗出来。 就算是死也不能弱了他们特别作战班的气势。 咬着牙憋着一口不服输的劲儿的女性士兵用狠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头向她走来的巨兽人,面目狰狞的怪物的弯下巨大而笨拙的身躯,迟缓地向她伸手,然后,巨大的手指用力一捏—— 急促的跑步声从雨声中传来。 巨兽人的手抓了个空,指尖挤压出的雨水四处飞溅。 骤然从一旁扑过来的少年一把抱住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的佩特拉,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巨兽人抓过来的手。 湿漉漉的地面上,两人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浆。 “艾伦?!” 看清了救自己的少年那张被泥水染了大半的脸,佩特拉一时间又气又急。 “不是叫你——” 滚了一身泥浆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他半跪在地上,锐利的目光看着前方,那头抓了个空的怪物正在笨拙地转身。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对近在眼前的怪物的畏惧之色。 另外一侧,冲过来一把抱住艾鲁多的阿尔敏已经躲过了巨兽人咬下来的利齿,两人同时摔倒在另一侧的屋顶上。同一时刻,那边高高跃起的三笠则是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地斩杀掉了那头已经将奥卢欧的半个脑袋塞进嘴里的怪物,然后一把拽住奥卢欧将他拖到了附近的树杈之上。 躺在泥浆中的佩特拉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太快的变化让她的脑子一时间有些空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弱小的孩子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保护,甚至还拥有了反过来保护他们的力量? 佩特拉正发着呆,突然看见半跪在她身前的艾伦回过头来。 在她眼中始终都只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的少年对她露出了笑容,一如记忆中的那般,纯粹而明亮。 “佩特拉小姐,我会保护您的。” 她听见那个孩子微笑着如此说道。 然后,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看到艾伦突然起身,向那头怪物冲去。 “艾伦!不要!” 佩特拉拼命地爬起身想要伸手抓住那个离她而去的少年,可是胸口的剧痛让她刚刚抬起半截的身体再一次重重地摔在泥浆之中。 她趴在泥水中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揪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有种喘不过来气来的感觉。 那种仿佛马上要失去那个孩子的恐怖预感让她不顾一切地大喊了起来。 “艾伦——!!” 远方的屋顶上,两位年轻的训练兵并肩而立。 倾盆大雨已将他们一身浇得湿透,他们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前方即将发生的一切。 “你不阻止他吗,三笠?” “不。” “为什么?” “如果艾伦受伤,我会担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的身影,三笠平静地回答,“但是如果强行将艾伦带走,他会不开心。” “……啊啊,是吗。” 阿尔敏闭上眼,嘴角泄出一丝苦笑。 艾伦,你该明白。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从此无可挽回。 沉重的雨水敲打在身上,少年站在那巨大的怪物面前,独身一人。 他渺小的身影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如蚍蜉撼树。 大地在震动,在巨大的怪物脚步中,艾伦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碧绿色的眼在黑暗中灼烧着碧色的火焰,他迸射出凶光的眼底仿佛能看见细碎的金色利芒以锐不可当之势撕裂阴暗的雨幕破空而出。 就在那只巨大的手掌即将抓住他的那一瞬间,他张嘴,用力咬下。 被狠狠咬破的手背上的鲜血溅落在他的脸上—— 天空一声惊雷,劈下来的闪电在这一刻将所有人的脸照得明晃晃的一片惨白。 这个空间巨大的热量将落下的雨水全部化为水蒸气,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如一座高峰骤然拔地而起。 被那个巨大的身影硬生生撕裂成两半的巨兽人的血肉飞溅到空中,哧哧地融化在沸腾的白色雾气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整个世界在刹那间一片死寂。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个巨大的身影发出的像是要撕裂天地的怒吼。 ………… ………………………… 骤然降下的倾盆大雨开始一点点变小,只是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飞驰在雨幕之中的调查兵团的士兵们一身早已被浇得湿透,像是刚从湖里捞起来一般,整个身体*的都是水。 那种又湿又热的不舒服的感觉让领头的兵士长发出嘁的不爽的咂嘴声,虽然现在这一身*的样子让有着洁癖的他尤为不爽,但是处于现在这种紧急的状况之下,他也只能把不爽闷在心底。 腰侧金属匣在空中喷出浅白色的气体,带着他如飞翔般在茂密高大的树丛里穿梭的。 虽然机动装置行动的速度比骑马要方便迅速很多,但是考虑到消耗太大、环境依赖程度高以及无法持久的关系,一般来说,士兵很少使用机动装置赶路。 但是这一次是特例,因为埃尔文下达了不惜一切赶过去救援的命令,而且恰好一路上都有作为支撑物的高大树木,所以就直接放弃马匹用机动装置一路飞过来了。 不过这样对气体的消耗果然还是不少。 加上路上突然暴雨加重了身体的负担,而且他们一路过来还斩杀了不少向这边走来的巨兽人,于是气体的消耗量就更大了。 飞驰中的利威尔看了看天色,黑褐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颊边,不断有雨水顺着他的脸上流下来。 阴暗的天色中,兵士长玻璃珠似的瞳孔仿佛泛着冰冷的弧光。 远方似乎已经听见战斗喧闹声,利威尔抬头,细长瞳孔里射出的锐利目光仿佛利刃劈开了眼前连绵的雨幕看向远方。他再一次加快速度冲了过去,一路上勉强才跟上他的士兵们一下子就被陡然发力的他甩在了身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士长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冲到战场的利威尔的视线之中。 那是比普通的巨兽人还要高大上许多的巨大背影,而且与普通的巨兽人也有些不同……身躯上覆盖的毛发较少的巨兽人也有,但是像这种一点毛发也没有简直就像是人类躯体的巨兽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奇行种吗? 脸上被雨水冲刷着,褐发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只剩下这一头了吗? 他环绕了一下四周,发现视线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其他站着的巨兽人的身影,这说明哪怕没有他们的增援,这批怪物也已经被成功干掉了。 不过奇怪的是,地面上有很多残肢断臂以及滚动的野兽头颅,那么巨大显然是从巨兽人身上撕下来的。 奇怪……一般来说巨兽人的尸体都是完整的,因为普通士兵是不可能有那么大力量将巨兽人的手臂砍断的。 前方巨大的怪物发出震天的嘶吼声,一拳用力砸在屋顶上将那栋房屋砸得粉碎。还在停留在那个屋顶上的三个士兵敏捷地飞了出去,躲开了这个怪物砸过来的拳头。 利威尔看到韩吉站在另一边的屋顶上,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利刃,却并没有冲上去,而是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让附近的士兵躲开。 躲开的士兵有一个慢了一步,那个巨大的怪物一挥手,猛地将飞在它眼前的士兵拍飞了出去,然后再一次冲着附近的一群士兵狠狠地一拳砸下—— 疑问什么的等干掉这个家伙再说。 利威尔很快就把心底的一点疑惑甩到了脑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头怪物身上。 只剩下这一头无法解决,连那个四眼都不敢轻举妄动的话,想必是因为这家伙相当难缠的缘故。 看来,必须一击解决! 腰侧的机动装置发出嗤的一声重重的喷气声,褐发的兵士长的身影如一道闪电骤然划破了天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微微眯起的深褐色眼越发显得细长,隐隐可以看见一道凛冽的凶光从中迸射而出。 漆黑色的钢索迸射而出,尖利钻头重重地扎进那头背对着他的巨大怪物的后颈肌肉深处。 铿锵一声,双刃破空而出,在雨幕中折射出冰冷的弧光。 猛然抬起头看到利威尔那俯冲而下的身影,韩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她看起来似乎想要冲过来做些什么,可是利威尔的动作实在太快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黑压压的云层中盘旋的雷声再一次骤然在高空中炸响,震得所有人的心脏都陡然一颤。 褐发的兵士长手中雪白的刀刃在惊雷声中狠狠地刺向那头巨大的怪物的后颈——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端午被一大早拽去乡下走亲戚,本来以为下午就能回来,结果大晚上才到家,所以来不及更新了。 所以今天的分量就多放些,算是补足昨天的份。 132|第 131 章 ……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雨水打在茂密的枝叶上发出的沙沙响动反而将这种就像是时空凝固的寂静衬托到了极致。 所有的人都脸色煞白的看着眼前那让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一幕。 那像是野兽一般的嘶吼,震撼着天空,就连那无形的空气也仿佛被这嘶吼声撼动了一般颤抖出看不见的波纹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大地在颤抖,伴随着一个个巨兽人重重地摔倒在大地之上的巨响。 雨幕之中血肉飞溅,巨大的残肢断臂在空中翻滚着,落下来,砸毁了那摇摇欲坠的小屋。 黑发的巨人矗立在大地之上,如一座巍峨高山高耸而起贯穿天地。 在众人眼中可怖而强大的巨兽人在它的面前是如此的脆弱,被它硬生生撕裂的怪物的尸首铺满了大地。 断肢遍地,血流成河。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雨雾笼罩的空气之中,令人作呕。 黑发的巨人在雨中矗立,淅淅沥沥的雨水浸透了它的肌肤,给它那有着近乎恐怖的美感的躯体覆上一层浅浅的水汽的光泽。 不论是站在屋顶之上的士兵,还是受伤伏在地上的士兵,所有人都呆呆地仰望着这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奇异的巨人。 他们的手在发抖。 那个站立在堆积如山的怪物尸首之上仰天发出野兽般嘶吼的巨人的威压感从空气中传递了过来,震慑得人心惊肉跳。 那是怪物。 怪物中的怪物! 士兵们惨白着一张脸,用惊惧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屠杀出这片血海的怪物。 眼前那撼动着他们全部神经的不可思议的场面让所有人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无法理解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那种对未知的恐惧甚至更甚于他们对巨兽人的恐惧。 是的,一场屠杀。 那个黑发的怪物在屠杀着那群怪物,与怪物屠杀人类的情景一般无二。 就连身为这个队伍指挥官的韩吉分队长也是一副呆若木鸡地站在屋顶上,哪怕是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不得不为之屏息。 是的,那个巨人的压迫感从大地之上传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但是那并非源于恐惧。 那更像是一种在人类所不该踏入的神的领域中感受到的威压和震撼—— 神威如狱。 “分队长,我去叫艾伦回来。” 冷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沉浸在震撼之中久久回不过神的韩吉瞬间惊醒过来。她还没有开口回答,那个说话的少年就已迫不及待地从她身边走过,纵身飞向天空。 韩吉只来得及看见少年那一头罕见的漆黑色发丝空中飞扬着,飞溅起一点雨水的痕迹。 “我也去。” 不等韩吉说话,又一个人紧接着跃出,紧追在三笠身后而出。 算了。 看着匆匆追在好友身后的金发少年,韩吉刚张开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又闭上了。 让他们去也好。 一边想着,她使劲摇晃了一下此刻一团浆糊似的脑袋,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但是,无法抑制的,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投向前方那个巨大的身影。 那个巨兽……不,就如同阿尔敏所说,虽然嘶吼声近似于失去理智的野兽,但是那个身躯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野兽的痕迹。 这副模样,更近似于巨大化的人类。 虽然脸看起来带着几分狰狞,但是躯体却是意外地给人一种近乎于人体黄金比例的美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孩子居然真的能够在刹那间化身为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么小的身体……简直是不可思议…… 【韩吉,小心点,那孩子很危险。】 临行前埃尔文说过的话突然在这一刻从脑子中闪过,韩吉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 埃尔文,你所谓的危险到底是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种状况? 还有,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才不让利威尔随行? 真的是因为有事才让利威尔留在总部吗? 亦或是—— ………… …………………… 巨人站在大地之上,艳色的鲜血顺着它巨大的拳头不断地滴落下来,在它脚下汇聚成一片血海。 天空中的细雨落下来,砸落在那片血海之中发出轻微的哧哧声,让血海像是烧开一般翻腾不休。 无数怪物残破的躯体伏倒在它的脚下,巨大的身躯被雨水灼烧着汽化成蒸腾的白色雾气。它们冉冉升起,顺着巨人周身缭绕而上,像是将其簇拥其中。 黑发的巨人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是刚才那一场屠杀耗尽了它全部的力量,再也没了声息。 “艾伦!” 一边高声喊着,身体一边在空中一个利落地转折,三笠的脚重重地踩踏在巨人前方的一座高楼之上。 铿锵两声,他将双手的利刃插回鞘中,步履匆匆地向着前方的巨人奔去。 “艾伦?!” 安静地站在那里的巨人对他的呼唤声没有丝毫反应,顿时让他焦虑了起来。 哪怕再惨烈的战场,也无法夺走这个冷静的少年丝毫理智。 唯一能让他彻底丧失冷静的,只有一人。 “艾伦!你怎么样了?没问题吗?” 三笠焦急地喊着,一边伸手想要碰触就在眼前的巨人。 巨人抬起头,碧金色的瞳孔突兀地闪过一道金色的锐芒—— 三笠胸口陡然一颤—— 与生俱来敏锐的危机感让他的身体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向后一跳—— 轰的一声巨响,巨人一拳重重地砸在三笠刚在站着的地方,一下子就将那片屋顶砸了个粉碎。 在死亡本能的驱使之下向后跃去的黑发少年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凶狠的一拳,若是迟上一秒,只怕他已经被巨人一拳砸成了肉酱。 碎裂的瓦片四溅而出,尖锐的碎片擦过他的颊,细丝般的鲜血从他的颊边飞溅在空中。 “艾伦——!!” 三笠失声大喊,可是迎来的是黑发的巨人再度狠狠的一拳。 他一咬牙,细长钢索破空而出,嗤的一声喷出的气体带着他猛地闪过这一击,再次险险地从巨人身边。 黑发的少年从巨人的身边掠过,落在巨人身后一刻高大巨木的树杈之上。 失去眼前的人的踪迹,巨人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它转动着巨大的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碧金色的眼迸射出凶狠的目光,它突然迈开大步向在它身侧不远处的一群调查兵团的士兵们冲了过去。 又是一声轰鸣,在士兵们的惊叫声中,巨人一拳再度砸毁了那栋高楼,碎石瓦片四散飞溅而去。 “怎么回事?!阿尔敏!” 韩吉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一个被巨人打飞的士兵,一转身落到屋顶上冲着不远处的阿尔敏大吼。 “……艾伦好像失去理智了!” 金发少年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刚才他也试图冲到变成巨人的艾伦身边去,却差一点被艾伦一挥手打飞出去。 “可恶……所有人都给我散开!都散开!都离它远一点!”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一仰头,咬着牙冲着前面大声嘶吼了起来。 “全部都离开它!” 抬眼突然看到几名士兵竟是绕到了巨人身后,拔出刀刃想要找机会砍下去,韩吉顿时急了。 “给我住手!” 这个孩子身上说不定就蕴藏着那些巨兽人出现的秘密,怎么可以让这个唯一的线索死在这里!就如同临行之前埃尔文所说的一样,就算所有士兵都战死在这里,也必须保住艾伦!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擅自动手!给我散开!” 韩吉正在这里拼命喊叫着,让所有士兵从巨人身前散开。而让她多少松了一口气的是,只要士兵们从巨人眼前退开,巨人就不会去追赶他们,而是一直在攻击离自己最近的人。 很好。 女性分队长如此想着。 只要这样散开,艾伦变成巨人不可能是无限制的,只要将他的力量耗尽…… 她正飞快地指挥着还在巨人附近的士兵们在不刺激到巨人的前提下慢慢散开,远离巨人的眼前,突然一个身影从高空中掠过,直冲前方的巨人而去。 抬头一见那熟悉的背影,韩吉心底顿时就是咯哒一下。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向上冲了过去,可是她才刚刚冲出屋檐,那个行动快若闪电的男人手中的利刃已狠狠向着巨人的后颈之处砍去—— 韩吉觉得她的心脏在这一刻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利威尔!那是艾伦!!!” 韩吉疯了一般声嘶力竭的喊声伴随着天空中一道惊雷在利威尔的耳边炸响,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手中的双刃已是收势不住向眼前的血肉狠狠剁去,随着那一道惊雷撕裂了天空的闪电将刀刃映出一片冰冷的雪白之色。 眼看那刀刃就要剖开巨人的后颈之处,利威尔一咬牙,右手一翻,收势不住的刀刃在刺进巨人后颈之前歪过去一下子砍断了那深深地扎进肌肉深处的细长钢索。 一侧钢索断裂,利威尔被喷出的气体带动的身体顿时就在刹那间失去了平衡。 而他手中的刀刃也因为他身体突然的偏斜偏离了既定的轨迹,避开了巨人的后颈而狠狠地插在了巨人的左肩之上。 褐发的兵士长在空中一个翻滚,硬生生地凭借仅剩的左边那条还扎在巨人肩上的黑色钢索在瞬间就恢复了身体在空中的平衡,一脚踩在了巨人的肩上。 一声几乎是微不可闻的轻微脆响。 目光陡然一变,利威尔斜眼狠狠瞥向自己突然间爆发出尖锐刺痛感的右腿。 可是此时此刻危险的境地没有留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黑发的巨人突然发出一声吼叫,一掌重重向自己肩上拍下来。 利威尔几乎是本能地纵身一跃,瞬间躲开了巨人拍过来的手掌,可是踩在巨人肩上承力的右腿再一次爆发出尖锐的剧痛。 仅剩的左侧钢索疾射而出,狠狠地钉进前方巨大的树干之上。 骤然加大喷出的气体,兵士长从风中呼啸而过,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的冷静,细长的黑褐色瞳孔迸射出的锐利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近在眼前的巨人的动静,以便在第一时间做出对巨人下一步行动应对的判断。 眼看巨人猛地一拳向他预定飞掠而去的轨迹上砸去,利威尔一个急停转折,轻易地躲过。 似乎被连连躲过自己攻击的利威尔所激怒,巨人身上明显感觉到了它变得暴躁的迹象,攻击性也越发变得强了起来。它不再去管其他围着它的士兵,而是连连怒吼地向利威尔攻击。 “就是这样!利威尔!想办法耗尽它的体力!它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韩吉已经冲了过来,一边对利威尔大喊,一边飞到巨人眼前试图分散巨人对利威尔的注意力。 对着四眼同僚的喊声,利威尔只是脸色阴沉地发出啧的一声,身体却是一刻不停地灵活地躲开巨人挥舞过来的拳头。而注意到巨人的动作似乎渐渐迟缓下来的韩吉则是松了口气,绷紧了半天的心脏终于稍微放了一点下来。 看来她的判断没有出错。 变成巨人应该会给艾伦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现在这种不能伤害又不能让他逃走的麻烦状况,只能这样和他硬耗着等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韩吉在这边刚松了口气,那边状况突变。 利威尔站在高高的巨木之上,皱紧了眉紧紧地盯着巨人。 眼看那巨人挥开了韩吉的纠缠,又是一巴掌狠狠地向他拍下来。 他微微躬身做出跃出的姿态,就在那个巨大的手掌即将砸在他身上的那一瞬,他猛地一按身侧的金属匣。 白色气体骤然喷了出来,让他的身体即将冲天而起。 嗤了一声。 震动的金属匣突然发出漏气般的声响,晃了一晃之后瞬间没了动静。 糟了!气体—— 利威尔来不及多想,砸过来的巨大的手已是迫在眉睫。 他反射性地纵身一跃,试图凭借最后那一点气体的冲劲跃向离他不远处的另一株巨木,可是强忍了许久的右腿却突然在这一刻爆发出蓄积至今的剧痛,让他的身体陡然失去了平衡。 褐发的兵士长骤然抬头,那只巨大的手掌仿佛庞然大物一般倒映从他放大的瞳孔中,将他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巨人的手狠狠地砸了下来,残枝断叶簌簌地飞撒了漫天。 雨幕中巨大的树木瞬间弯下去大半,不堪重负发出如垂死般挣扎的刺耳的咯吱声。 鲜红的血液飞溅在那几乎被折断的巨木的树干上,硬生生承受了巨人一击的兵士长被重重地打飞了出去,整个人都狠狠地砸在对面的巨木树干之上。 他一声不吭地穿透从茂密的枝叶坠落而下,擦过茂密的树叶的哗啦声和树枝被折断的脆响声随着他的坠落连接不断地响起。 砰地一声,利威尔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他侧身躺在地上,黑褐色的短发凌乱地散落在地上,掩住了他大半的脸。 鲜红的液体从他额头上渗出来,顺着鼻梁滑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将他身下的泥土浸透成诡异的黑红之色。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利威尔!” 停在巨人身后没来得及救援的韩吉大喊一声,嗤的一声俯冲而下。 “兵长!” “利威尔兵长——” 发出惊叫声的利威尔班的成员们也猛地冲了过来,他们纷纷拔出刀刃,咬着牙似乎是想要向巨人冲去。 可是俯冲过来的韩吉猛地绕过巨人的眼前,一下子将巨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的身上,将巨人带到了另一侧。 趁着这个机会,佩特拉惊慌失措地扑到她的长官身边,她的手指颤抖着伸到侧身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脸前,当感觉到有轻微的鼻息掠过她手指时,她高高悬起的心脏才放了下来。 “佩特拉!” “没事,只是暂时昏迷了而已!” “趁现在快点给兵长止血!” “知道了!” ………… ……………………………… 站在不远处的金发少年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幕,当他看到变成巨人的艾伦差点砸死利威尔兵长时心脏都差点停止在那一瞬间。 可是即使心惊得厉害,他的脑子仍旧一刻也不停地飞速转动着。 怎么办? ……要阻止艾伦!必须立刻阻止他才行!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心慌意乱之中,阿尔敏突然一眼看到了利威尔兵长插在巨人肩膀上的那柄刀刃。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从他脑中冒了出来。 一咬牙,阿尔敏一把拽住一脸焦灼地看着巨人的三笠,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不行!” 他的话让三笠陡然变了脸色。 “一不小心插错地方伤到艾伦了怎么办!” “没关系!艾伦不会死的!” “可是——” “不能让艾伦再这样下去了!万一他刚才真的杀死了利威尔兵长,你觉得他醒来后会怎么想?!” “……我知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向着变成巨人的艾伦冲了过去。 而注意力全部都被在眼前晃动着的韩吉吸引住的巨人并没有注意到两位年轻的训练兵的出现,被他们轻易地绕到了身后。 就连忙着躲避越来越暴躁的巨人的韩吉也没有发觉。 锐利的钢钻深深地扎在巨人的肩膀上,细长钢索带着年轻的训练兵一前一后落在了巨人两侧的肩膀之上。 巨人的身体在剧烈地晃动着,凭借扎在肩上的钢索勉力将自己固定在巨人的肩膀上,阿尔敏摸索着巨人后颈的那一块肌肉。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三笠,三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用力一点头。 铿的一声,两人同时拔出刀刃。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三笠和阿尔敏同时双手紧握着刀柄,将利刃狠狠地没入巨人的后颈肌肉最深处—— 巨人突然发出一声撼天的吼声,巨大的身躯一晃,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震得整个大地仿佛都震动了起来。 一眼看到三笠他们,皱了皱眉的韩吉喘着气落了下来。她站在倒下的巨人的背上,一头乱发让此刻的她显得极其狼狈。 哧哧的汽化声响起,她睁大了眼吃惊地看着巨人后颈处的肌肉在她几个呼吸的瞬间融化在空气中。蒸腾的白色雾气中模糊了她的镜片,可是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孩子被他的两位好友从巨人融化的血肉中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让她此刻的脑子一片空白。 ………… ……………………………… 绿瞳的少年似乎是在半醒半睡之中,他的脸色看起来还带着几分恍惚和茫然。 他半闭着眼,细长的睫毛中隐隐透出一点金色的光泽,衬着那还残留在他脸上的血红色的肌纹,让少年的面容在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又极具诱惑力的美感。 ………… “艾伦!” “没事吧!艾伦!” 好友的呼唤声唤醒了他的意识,艾伦猛地睁大了眼。 他就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的神色。 他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却并不是在看自己的手腕被剑刺穿的伤口,而是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三笠清楚地看见他的指尖在发抖。 “艾伦。” 胸口没来由地一窒,三笠伸手一把握住艾伦发着抖的手。 “没事了,艾伦。” 他一边低声说,一边紧紧地握着艾伦此刻冰凉的手指,像是想要将自己手中的热度传递过去。 脸色苍白的艾伦没有回答,他看了三笠一眼,突然猛地一翻身从巨人的身躯跳了下去,虚弱的身体让落地的他一个踉跄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面上。 他晃了一晃,勉强站稳之后就几步冲向利威尔班成员们所在的方向。 当他看到前方正被属下包扎伤口的利威尔兵长时,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惊恐之色才缓缓消失,浮现出松了口气的喜色。 虽然利威尔兵长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但是显然还好好的活着。 还活着…… 太好了。 大家都还活着。 松了口气的艾伦站在那里,他的腿还在微微地发着抖,消耗殆尽的体力让他此刻的身体虚弱得不堪一击。 他看着前方还活着的众人,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迈开脚步,想要向那边走过去。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无可挽回。】 “站住——!” “别过来!” 铿锵一声,利刃出鞘。 刀刃所指,是少年的方向。 金发的女子和她的同伴看过来的,是强压住心底惊惧的警惕目光。 明晃晃的利刃,将他们与少年之间的空间撕裂。 艾伦刚刚踏出一步的脚停顿在了原地。 狂风从茂密的树林中呼啸而过,在摇晃的枝叶中掀起一阵簌簌的响声。 艾伦没有再向前。 他安静地站在大地之上,那一头被风吹乱而在他眼前掠动不休的浅黑色短发落下的阴影让人再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暴雨已歇,天地间安静得再也听不见风声呼啸以外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高考了。 嗯…… 勇敢的高考生们啊快去创造奇迹! 133|第 131 章 视线中是一片血红之色,远方仿佛能看见连绵不绝的火焰在灼烧着大地。 【绝不宽恕。】 有一个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声音里赤|裸裸的憎恨就像是浸透了毒液,阴鹜中带着铺天盖地的黑暗。 【绝对不会宽恕你们所有的人!】 那是疯狂到了极致而近乎泣血的呐喊。 【杀光……将这些卑劣的家伙、肮脏的家伙……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那发狂的呐喊在他的脑海中震动着,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火焰般血红的色调。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就如同仇恨的毒液已经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乃至于灵魂的最深处。 那呐喊声像是将他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的仇恨全部迸发在这一刻,复仇的火焰将他的脑子烧成火海。 杀光他们。 将这些肮脏的虫子杀掉! 让卑劣的他们全部从消失在这个大地之上—— 将他们杀光—— …… 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 冷汗从额头滑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大的眼角近乎痉挛一般抽搐了一下,带着无法压抑的恐惧之色。 他努力想要回想起噩梦中的那个声音,可是突然之间头疼欲裂,翻搅着脑子的剧烈痛楚几乎让他再一次昏过去。 艾伦用力抱住头,噩梦中那仿佛浸透了毒液般渗人的嘶吼声仿佛还在他的脑中震动,几乎要夺走他的意识。 “艾伦!” 有人用力地抓住他的肩,大声喊着他,声音里透出慌乱。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耳边的喊声夺去了艾伦的注意力,他停止去回想梦中的声音,而头部仿佛裂开般的尖锐痛楚也随之减轻了下来。 他喘了口气,放下抱着头的手向身侧看去。 他黑发的好友站在床边紧紧地抓着他的肩,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三笠……” “会有哪里感到痛吗?艾伦。” 担心地看着他的黑发少年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艾伦没有躲开,因为那手指碰触到他发热的额头时皮肤传递过来的凉意让他感到很舒服。 他放松身体靠在三笠身上,任由三笠的手抚摩着他的额头。 “身体怎么样,艾伦?” “……不太好。” 少年将头倚在黑发好友的怀中,碧色的眼半闭着,细长的睫毛在他没多少血色的脸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他说,“使不上劲儿。” “是吗?那就好好休息。” “嗯……” 靠在三笠怀中的少年此刻显得异常的温顺,眯着眼轻轻蹭了蹭他的好友抚在他颊上的手。 他趴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的,就像是一只蜷缩在同伴的身边安静地舔舐着伤口的幼狼,安静得让人心疼。 “三笠。” “嗯?” “这里是哪里?” “调查兵团总部,埃尔文团长将我们都带回来了。” “是吗……阿尔敏呢?” “因为你一直不醒,我们很担心,所以他去叫韩吉分队长了。” “……” 艾伦突然沉默了下来,即使突如其来失去了意识倒下,他也还记得。 那个时候,那些人看着自己的满是惊惧的警惕目光。 那个时候,对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刀刃。 那个时候,被佩特拉他们拦在身后的利威尔兵长那张流满了血的面容。 …… 艾伦闭上了眼,浅黑色的发丝滑落下来,在他颈上散开柔软的弧度,黑发的衬托下,他脖子的皮肤下那细长的青色血管越发显得透明。 他低低地呼吸着,脸色显得异常的平静。 逃避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无论遭遇的是什么,他也必须去面对。 “三笠。” “嗯?” “对不起。” “什么?” “……我攻击你了,是不是?” “没有这回事!艾伦没有攻击我!你只是觉得眼前有个碍事的东西,就像是我会反射性地打开飞过来的苍蝇——” “可是不管借口是什么,我攻击你了是事实!” 艾伦闭着眼大声打断了三笠的话,他靠在三笠肩上的头抬了起来,睁眼看着三笠。 他伸出手,指尖撩开他的好友散落着掩盖住右颊的黑发,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那道因为他的过失才出现在好友脸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了疤,白皙的肌肤凝着黑红色的血痂,在黑发少年秀美的脸上显得异常刺眼。 碧绿色的瞳孔缩了一缩,少年努力让自己直面于自己犯下的错,哪怕他倒映着好友伤痕的眼底泛出近乎疼痛的痕迹。 “我是想要保护你们的……”他看着那道伤痕,低声说,“结果却……” “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小伤而已!” “可是脸上会留下疤痕吧。” “没关系!我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在乎这种小事!”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害怕,三笠。” “艾伦!!” “听我说,三笠,我很害怕,因为我记得我做的一切,无论是攻击你还是兵长,我都记得很清楚。”少年说,他攥紧了按在床铺上的手,瞳孔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碧色的泉水骤然跃下悬崖般跳动着,“变成巨人的时候,不仅是身体,就连脑子也完全不受我控制……巨兽人也好,人类也好,全部都是我的敌人!” 有一个充满仇恨的声音不断地在他心底深处呐喊,让他失控。 “杀掉他们,把所有人都杀光!我的身体在这么告诉我,而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虽然这一次运气好,没有人死掉,可是下一次就说不定——” 绿瞳的少年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他咬紧了牙,竭力想要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或许有一天我会把你和阿尔敏也——”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艾伦!” 猛地打断了艾伦的话,三笠伸出的双手将少年发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右手用力地将艾伦的头按进自己颈中,他抿紧了唇,墨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在他的颊边,将他漆黑色瞳孔深处决然的目光掩住。 “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前,我一定会阻止你!”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原本秀美的面容因为他此刻可怖的目光显得异常狰狞。 三笠漆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冷静得可怕,深处却又有什么骇人的弧光在涌动,透出隐隐的戾气。 那就像是许多年前被封印的怪物在嘶吼挣扎着,意图破壳而出。 “相信我,艾伦,有我在。” 三笠沉声说。 被好友抱着的艾伦没有回答,只是搂着三笠后背上的双手用力地攥紧了三笠身后的衣服,头越发深地埋进三笠的颈窝里。 好友肌肤的温暖碰触着他的额头传递过来,他轻轻地眯起眼,绷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如果说现在在这里他还能依赖的人,那就是三笠和阿尔敏。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两人永远都在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信赖着他们,就如同他们相信他一般。 “啊哈,看起来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啊。” 昂昂的敲门声响起,将房间里的人惊醒了过来。 以一种懒散的姿态靠在门边上的韩吉抬着手敲了敲门板,笑嘻嘻地说道。然后,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艾伦身上。 “你醒了?” 黑发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阴冷的目光地盯着韩吉,同时抬起手拦在艾伦面前挡住韩吉打量着艾伦的目光。 幽黑的瞳孔透出光芒凌厉非常,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护在受伤的同伴身前的黑狼,向任何意图靠近这边的人示威般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哎呀呀~~我没有恶意的啊,三笠。” 对于三笠明显的防备动作,韩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站直了身体向前走了过来。 “艾伦。” 她说,抬起手用大拇指向后面左侧的方向戳了一戳。 “利威尔醒了。” 不出意外,自从她进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与她对视的小家伙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就猛地抬起头来。 “真的?!” “这种事没有骗你的必要吧?” 韩吉笑着回答,只是说到后面突然停顿了一下,抬手用手指使劲了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不过,的确出了点麻烦……” “兵长的伤势很重吗?” 露出紧张表情的艾伦看着韩吉低声问道。 “不,不算太重,那家伙可是很好的避开了要害处,看起来很严重其实都没有伤及要害,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一定要说的话,被他自己弄伤的腿才是最重的伤势啊。” 韩吉摊手,一脸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问题是……嗯……总之这里说不好啦,艾伦你跟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啊?” “来吧,如果担心利威尔的话,就跟我去见他好了。”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他低声说:“不,我不去了,既然您都说他没事的话……” “哈,艾伦,你在害怕什么?” 韩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艾伦猛地抬起头,他盯着韩吉的眼中渗出怒意,而这种怒意又被他硬生生地忍住。 “我没有害怕!” 他咬着牙盯着韩吉回答,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逼出来。 说完之后,他就猛地撇过头去不再看韩吉。 “是吗,的确,你不是害怕,你只是不想再见到佩特拉他们……或者应该说是不敢,是不是?” 看着那侧过头强作镇静的少年因为她的那句话而微微一颤的肩,韩吉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沉。 她突然再也没了挑衅激怒那个孩子的兴致,而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跟我来,艾伦。”韩吉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你必须现在去见利威尔。”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他安静地坐在床上,手却用力地攥紧了身上洁白的被单。 稍许之后,他松开了手指,被他攥得皱巴巴地被单从他手中落下来。 翻身下床,少年赤着脚踩在地上。他站在韩吉面前,低着头,散落的柔软发丝的阴影将他的颊掩住了大半,韩吉再也看不清那个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年轻孩子的表情。 “是的,分队长阁下。” 她听见将拳头放在胸口向她行礼的少年训练兵低着头如此平静地回答。 ………… …………………… 天色已暗,这间临时打扫出来让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养伤的房间非常的安静,依稀可以听见从窗外传来归巢鸟雀清脆的鸣叫声。 被派过来照顾利威尔的年轻女性护理兵在满头大汗地按照素有洁癖的兵士长的命令仔仔细细地打扫完这个房间之后,就被不耐烦的利威尔赶了出去。 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房间里的灯火晃动着,将这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褐发的兵长正坐在沙发上,一手随意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翻阅着腿上一本厚厚的书籍。 他的右眼被厚厚的纱布盖住,隐约可以看见一点血丝从纱布里面渗出来,在雪白之上点缀出一点刺目的殷红。 两三个贴布直接贴在他的颊边,或是颈上,将他那些较大的创口包住。而其他细小的伤口则是暴露在空气中,此刻已经结了细细的血痂,甚至还能在利威尔的颈的一侧看见撞出来的淤青痕迹,一直延伸到从他敞开的衣领露出的锁骨之上。 雪白的绷带被兵士长浓密的黑褐色短发盖住了大半,却仍然有不小的一部分清晰地露了出来,将利威尔的额头紧紧地缠绕住。 一道绷带斜下来,从盖住利威尔右眼的纱布上越过,斜斜地缠在他右半边颊上,几乎将他半边脸都覆盖在了绷带之下。 他的右腿架起来搁在左膝之上,右脚没有穿鞋,雪白的绷带从漆黑的裤脚里延伸出来,将他右腿的小腿连同脚踝都包扎得严严实实。因为右小腿有轻微骨裂的迹象,所以必须用绷带固定严实才可以。 褐发的兵士长冷淡地坐在那里,几乎将他半边脸盖住的雪白绷带并未让他显露出丝毫病人该有的虚弱,反而越发让他散出一身骇人的锐气和压迫感。 他仅剩的左眼微微动了动,从书本上抬起来,挑起眼角瞥了一眼身侧的茶几。 利威尔伸手想要抓起搁在茶几上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红茶,可是一只眼睛难以判断茶杯的位置,他的手指一下子从茶杯上空晃了过去。 一皱眉,他啧的发出一声不快的咂嘴声。 一进门就看到半边脸都包扎上绷带的兵长,艾伦顿时愣了一下,当看见兵长从茶杯上空擦过的手,曾经身为利威尔身边勤务兵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反射性地自己动了起来。 艾伦飞快几步跨过去,伸手端起了茶杯,送到了利威尔兵长的眼前。 “兵长,请用。”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猛地反应了过来,端着茶杯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利威尔兵长已经不愿意再搭理他了,他现在这样做说不定会惹得兵长更加火大。 可是茶杯已经递到利威尔兵长的眼前了,突然刻意缩回来的话反而会更加让人尴尬,艾伦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将红茶送到兵长眼前的姿势,紧张得呼吸都憋了起来。 好在利威尔兵长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就直接伸手抓住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紧张得厉害的绿瞳少年顿时松了口气,他抬眼偷看着了一眼兵长。 利威尔兵长安静地喝着茶,黑褐色的细碎短发凌乱地散落在包扎在他脸上的绷带上,衬得那覆盖住他半边脸的绷带越发雪白。 男人那张冷峻的脸虽然是一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的迹象,那副平静的神色让偷看着他的少年心底升起了一点小小的希望。 兵长……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 …… 会谅解他的吧? 如果是兵长的话,就算再生气……也会原谅他的吧? 以前每一次他闯祸,兵长最后总是会原谅他的,不是吗? ……应该是这样的吧…… “喂。” 艾伦还在这边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利威尔突然的哼声让背着双手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的他瞬间吓了一大跳。 啪嗒一声,那是褐发的兵士长手中放下的茶杯与黑木茶几碰撞发出的闷响声。 放下红茶的兵士长侧头向站在身边的年轻训练兵看来,眼角上挑出锐利的弧度。他侧着头,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从雪白的绷带上滑下来,将仅剩的左眼从发的间隙中露了出来,那只如无机质的玻璃珠纯粹得没有任何感情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少年忐忑的面容。 在与兵长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艾伦心底顿时就是一凉。 利威尔兵长注视着他的目光冷漠得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微微发亮的碧绿色瞳孔瞬间暗淡了下去,艾伦低下头去,一声不吭,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之中。 “谁准许你擅自进来的,小鬼。” 毫无起伏的低沉声音在低着头的艾伦耳边响起,利威尔的话中也带着冰冷的不悦意味。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问。 “还有,你是谁?” 艾伦错愕地抬头,他骤然睁大的眼直愣愣地看着坐在他身前的利威尔兵长。 男人冷漠的眼盯着他,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锐利目光。 “哈……啊哈……” 少年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似乎发出一声笑声,但那又不像是笑声。 “开、开玩笑的吧,兵长。” 褐发的兵士长发出嘁的嘲讽一般的声音,随手将书本摔在桌上。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不认识的小鬼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绿瞳少年的目光仿佛放空了一瞬,他没有再回答,只是整个人都傻傻地站在原地。 利威尔兵长就坐在他的眼前,那明明是近得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他却无法再向前走近一步。 他茫然地看着利威尔兵长,利威尔兵长同样也盯着他,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他再也无法从那冰冷的深褐色瞳孔中看见他熟悉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高考,所以今天凌晨发文。 为什么要撒这种狗血? ……………… 嗯……其实我只是看到这张图之后就想写受伤了扎绷带的兵长而已…… 134|第 131 章 “您在做什么,韩吉分队长!怎么可以让艾伦进兵长的房间!只有兵长一个人,机动装置也没装备,而且还受了伤,您居然还——” 金发的精英女兵因为担心所以晚上过来探视兵长,当听见站在门口的韩吉说艾伦在里面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她的眼微微缩了起来,透出凌厉之色,狠狠地盯着韩吉,而那凌厉之中却又隐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恐惧之色。 “我说你们没必要这样吧,利威尔可不是会需要你们操心的家伙啊。” 韩吉随意挥了挥手,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 “难道你们觉得利威尔会没用地被艾伦干掉?哈哈,这可真是不好笑的笑话。而且……”韩吉抬手推了下眼镜,她用眼角撇了佩特拉一眼,镜片的边缘掠过一道弧光,“你们觉得清醒状态的艾伦会伤害利威尔?” 本是气势汹汹地质问韩吉的佩特拉顿时一滞,握紧的拳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低下头去,脸色黯淡了下来。 细长的睫毛覆下来,将她透出挣扎神色的眼掩住。佩特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嘴角刚刚张开,就仿佛痉挛一般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抿了起来。 “您能保证吗?” 站在佩特拉身边的艾鲁多开了口,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韩吉,沉声问到。 “艾伦不会再突然发狂之类的……您能保证他随时随地能保持理智,而不会像上次那样袭击兵长和我们?” 眼见韩吉不吭声,他的话更是一针见血地刺下去。 “无法保证……是吗?”艾鲁多皱着眉说,“也就是说就算是现在的艾伦,仍旧有随时暴起伤害兵长的可能性,对不对?您难道不知道——”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不知何时从打开的门里走出来的少年看过来的目光让艾鲁多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喉咙,再也说不出口。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将艾鲁多和佩特拉说的话全部都听进了耳中。 艾伦看过来的碧绿色瞳孔是透亮的,在夜晚的火光下泛出浅浅的光泽,像是在夜色中缓缓流淌着的清泉的痕迹。 他看着他们的目光很静,静得无声无息。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安静,却是一下子将艾鲁多的喉咙堵得死死的,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看着少年走过来几步,却并不靠近,而是恰到好处地停在了离他们数米的安全距离。 他看着艾伦微微躬身向他们行礼,然后转身从另一侧走了出去。 艾鲁多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叫住艾伦,可是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发出一个音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眼角瞥到佩特拉注视着艾伦背影的复杂目光,他唔了一声侧过头去,没有再说什么,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般,沉甸甸的,堵得几乎让人透不过去来。 “啊哈,真是懂事的孩子啊。” 侧头看着艾伦离开的韩吉分队长如此说着。 懂事得让人心疼。 ………… ……………………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糟糕了。 金发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他低着头,额头紧紧地贴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 眉头皱得死死的,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着计算当前的状况,可是无论怎样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如何破开如今这个几乎已经无可挽回的局面。 艾伦坚持要变成巨人去救那些调查兵团的士兵的时候,他就开始认真考虑退路。 虽然不知道埃尔文团长到底想要利用艾伦做什么,但是只要艾伦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他就会设法保住艾伦。而韩吉分队长米克分队长他们都是很服从埃尔文团长的,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是埃尔文团长也未必能压得住整个调查兵团士兵的情绪,从佩特拉前辈他们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士兵们对身为巨人的艾伦有着非比寻常的惧意。 这个时候,就必须依赖于调查兵团的精神象征了……只要利威尔兵长一力护着艾伦,想必士兵们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样多少可以勉强达成平衡,暂时保住艾伦,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解决。 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意外——利威尔兵长从摔下来的时候似乎撞到了头部而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他当前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他刚开始担任兵士长一职并组建特别作战班的时间里。 他已经没有任何会护住艾伦的理由,毕竟现在的艾伦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而且还是作为一个他砍杀对象的怪物。 这样下去,恐怕艾伦会…… 阿尔敏咬着牙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口的衣袋,那个虽小却异常沉重的印章一直安静地躺在他衣服的口袋里。 【当艾伦再一次在众人面前变成那样,就立刻带他逃出调查兵团。】 金瞳的宪兵辅佐官的话再一次在金发少年的脑中响起,阿尔敏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袋里的印章,眼却是微微缩了一缩。 ……为什么? 当初那位阁下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放手让艾伦留在这里? 在同一个镇子里长大的阿尔敏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那个人对艾伦非比寻常的在意程度,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初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行为让他困惑了很久。 莫非…… 阿尔敏抓着衣服中印章的手指勒得越发用力,紧到指关节都透出泛白的痕迹。 他屏住了呼吸,后背上某种隐隐让毛孔都张开的寒意让他突然没来由地从心底里渗出了惧意。 那个人不是放弃了艾伦,而是在等着艾伦自己回到他身边。 从一开始,那个人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 夜深人静时分,调查兵团最高指挥官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火光从窗子里透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中散开几分温暖的光泽。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正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手上厚厚一叠文件资料,她看得很认真,常日里略显懒散的脸色也变得严肃很多。 金棕色短发的男人弯腰,将一杯热茶搁在韩吉身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端着另一杯热茶靠在他那个宽大的办公桌旁站着。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抬手喝了口茶。 哗啦一下将刚才翻完的资料丢到桌子上,韩吉也不看自己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直接抬眼看向埃尔文。 “你想做什么?” 她问。 “作为议会代表的那位长老明日就到了。” 埃尔文答非所问,将杯中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干净。 “可恶啊利威尔偏偏在这种时候出漏子!”韩吉使劲搔了搔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眉头皱得死死的,“不然现在多少也能多个人商量……他可不会容许艾伦被上面的家伙带走啊!” 虽然利威尔在调查兵团只拥有兵士长的军衔,可是他身为‘最强人类’以及‘人类的英雄’的旗帜身份会让上面的人有诸多顾忌,因而她和埃尔文不好出面的事情,利威尔反而更容易解决。 “……不一定。” 金棕色短发的男人低声说,他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 “什么?” “利威尔不记得了,这种事对现在的情况更有利也说不定。”埃尔文平静地说,“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不会按照我的要求去做……现在,艾伦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这样一来,我想要安排的事反而会更顺利。” “哈?” “不过那个孩子大概会很辛苦……” 似乎没看到韩吉皱起来的眉头,埃尔文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空杯子,如此自言自语着。他的侧颊仍旧是沉稳的,目光却宛如刀锋出鞘,隐隐透出金戈铁马的冷意。 “不过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他就应该有做出牺牲的觉悟!” 啪! 埃尔文手中的空杯子随着他那句掷地有声的话的落音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 …………………… 上面那群人的眼线早已散布在整座调查兵团总部驻扎地的城市里,虽然也有埃尔文放纵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太过于重大和可怕,一贯行动迟缓的议会和贵族阶层派遣来的特使在数日之后就踏进了这座城市。 此刻,那位议会特使已经身在埃尔文的办公室里。 他坐在沙发上,嘴角留着一圈发白的胡须,一头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因为打了发油而隐隐有些发亮,将老人宽大而满是皱纹的额头露了出来。浅灰色的长衫显然被仔细地烫过,平妥地贴在老人身上越发显得一丝不苟。外套也是深色的,但是扣在外套胸袋里垂下来的表链上细碎的宝石和垂落的一颗硕大的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给人一种异常华贵的感觉。 一名显然属于贴身侍卫的人轻轻将老人刚刚脱下来的深黑色斗篷上的灰尘拍去,然后挂在了衣架之上。 “埃尔文。”老人坐在沙发上,棕黑色的手杖被他拄在身前,“因为议会长一力提拔你,我们这些老家伙才特许你升任调查兵团团长一职。” 他说,手指抚摩着手心中光滑的黑玛瑙制成的手杖手柄。 “你知道你这边的问题给他添了多少麻烦吗?” 以居高临下的立场训斥完埃尔文这个后辈,老人的目光落到这个房间里他唯一不认识的少年身上。 “这就是那个惹出麻烦的罪魁祸首?” 老人话一出口,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宪兵顿时就脸色一变,甚至有个宪兵因为过于惊恐竟是铿的一声拔出了刀刃。 房间里原本还算缓和的气氛陡然一变,瞬间凌厉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是惊惧或是厌恶地盯住了那个原本安安静静地站在房间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 “埃尔文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恃为宪兵团兵士长,此次作为这位长老阁下的护卫随同而来的男子怒视埃尔文。 “居然让这个怪物和长老阁下同处一室!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负得起责任吗!还有!这种肮脏的家伙你们居然就这么放任他在那里,给我锁住他的脖子啊!怪物就该有怪物的样子!” 他大声训斥着,一手指着那个怪物。 少年突然抬头盯着他,眼中泛出一道凶光。 那种像是野兽般凶狠的目光让早已习惯了王都安逸生活的兵士长胸口猛地顿了一下,若不是长老就在旁边坐着,只怕他就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艾伦!” 站在艾伦身边的韩吉发出一声低斥,因为太过愤怒而忍不住瞪了那个叫嚣的宪兵兵士长一眼的少年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咬紧牙,强迫自己低下头表现出驯服的姿态。 看到艾伦忍住了,韩吉顿时松了口气,她侧过头也不搭理那个兵士长,只是对那位凝视着这边的长老摆出了笑脸。 “阁下,这个孩子并没有传闻中么可怕,他还是很听话的。” 她笑着说。 “哼,那只是你们自己这么认为吧。” 因为差点被那个少年一眼吓退,恼怒中兵士长盯着他认为的怪物的目光越发透出彻骨的厌恶之色。 “居然想圈养吃人的怪物!这家伙现在表现出一副温驯的模样,我们怎么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就发狂开始吃人?”他冷声说,手仍旧保持着握紧着金属匣上刀柄的备战姿势,“它有袭击士兵的前科,不是吗?” “你们调查兵团为什么老是想着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既然是怪物那就立刻杀掉啊!总是想着战争战争的,不是吵着要出征调查,就是要圈养怪物,你们难道就没有考虑会给市民们带来多少麻烦和危险?真是,作为士兵你们明明只要在那些巨兽人袭击过来的杀掉它们就好了啊——” “按照你说的那样只会坐以待毙而已!” 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不下去的艾伦抬头狠狠地盯着那个一口一个怪物大放厥词的家伙。 “明明就只是一个害怕战斗的懦弱家伙而已,找什么借口!” “什——你这个怪物居然——” “既然怕得要死就给我缩在被子里不要出来啊!你不是不想战斗吗!那就不要啰嗦干脆点把战斗的事情全部交给我——” 少年碧绿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对于他来说碍事无比的家伙,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之色如此冲着对方大吼。 可是他一句话还没吼完,突然一股大力从后方传来狠狠地踹在他的小腿上,那种像是要把腿骨折断的剧痛让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跌落下来。 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若不是反应快伸手撑住上半身,只怕他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 “别鬼喊鬼叫的,吵死了。” 那从上方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男子低沉的声音让艾伦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利威尔兵士长……” 艾伦没有抬头,可是他听见老人说了这么一句,而那个宪兵团的兵士长却是没了声音。 小腿上被踢到的地方还在发出一阵阵近乎发麻的疼痛,昭示着踹倒他的男人那毫不留情的力道。他轻轻喘了口气,一咬牙,手用力一撑就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谁准许你擅自起来了,小鬼。” 男人冰冷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艾伦的手指还没来得及离开地面,一只漆黑色的长靴突然从天而降狠狠地踩在他的手指上。 咔擦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的清晰。 绿瞳的少年咬紧了牙硬生生地将那一声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喊声咽进喉咙里,他跪在地上,左手被踩在黑色靴底之下,无论怎样拼命忍耐,食指被踩断此刻还承受着男人一半体重的左手仍旧因为那近乎剜心的痛楚而无法抑制地发着抖。 十指连心。 艾伦跪在地上,低着头,浅黑色的短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因为强忍疼痛而渗出来的冷汗沿着他的鼻尖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他的下唇已经被他的牙齿咬得发白。 就这样保持着踩在艾伦手上的姿势,利威尔回头,细长的眼角瞥了对面的人一眼。 眼见所有人都有些发证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自己时,他不快地嘁的一声,突然抬脚狠狠地踹在艾伦胸口,将艾伦整个人都踢飞了出去。 少年的身体砰地一声撞在墙壁上,一下子摔了下去,他趴在地上痛苦地咳了几声,嘴角已经隐隐渗出了血丝。 “教育小鬼可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地面发出沉闷的脚步声,利威尔走到被他踹倒的少年身边,弯下腰一把抓住少年的右手。 “反正只要把你调|教到老老实实服从我的命令就行了。”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说,抓着艾伦右臂的手突然一用力。 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少年碧绿的眼猛地睁大到了极限。 被硬生生掰断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右臂让艾伦再也抑制不住本能地挣扎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可是这一声惨叫还未落音,利威尔再度一脚踹过去,重重地踹在他的腹部让他将剩下的惨叫声吞了回去。 艾伦重重地咳出一口血,左手捂住里面像是在血肉翻滚的腹部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喂,等等!利威尔,够了,快住手!” 宪兵兵士长虽然一开始看到利威尔将那个怪物踹得向自己跪下时,还爽了一下,但是看到利威尔接下来继续毫不留情地殴打艾伦时,他突然害怕了起来。 “万一这个怪物突然发狂了怎么办?”他有些慌张地劝到,“这种地方我们可不是他的对手啊。” “哈?” 利威尔斜着头瞥了宪兵团的兵士长一眼,雪白的绷带覆盖着他半边的脸,却越发让这位素来有恶鬼之称的兵士长渗出骇人的锐气。 那只从张狂地散落在额头的褐发中透出的左眼,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泛着没有丝毫感情的弧光,对上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劝说利威尔停止暴行的宪兵团兵士长心底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不是对手?” 褐发的兵士长嗤的一声发出毫不掩饰的嘲讽,“那是说你们吧?” 一边说着,他漆黑色的长靴抬起,砰的一下重重地将艾伦的头踩在地面上。 他低下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被他踩在靴底下的小鬼。 他的目光冰冷得听不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别说现在这种废物样子,这个小鬼就算变成了怪物不管几个我都能轻易干掉。” 房间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利威尔兵士长狂傲的宣告让整个房间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或是无法反驳这位素有最强人类之称的兵士长的话,或是就算有人觉得这位兵士长太过狂傲也不敢触怒此刻一身冷戾之气而越发显得可怖的兵士长阁下。 因而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被利威尔踩在脚下的少年同样一直也没有吭声,只是发出低低的呼吸声。 他脸朝下侧着头,向上的脸大半被漆黑的靴底踩住。沾染了血痕和灰尘的浅黑色短发散落在少年的脸上,将他的眼窝掩盖在阴影之下。 没有人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唯一能清楚地看见的,是他抿得紧紧的唇,还有那从少年被黑发覆住的额头和眼窝处缓缓地渗出来的鲜红色血液,一滴滴从他的鼻尖滴落在地面之上。 ……在木制地板上晕开一团红褐色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让兵长失忆的原因……你们该明白了← ← 135|第 131 章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得见窗外明媚的阳光之下传来鸟雀的鸣叫声。 这个作为调查兵团长官临时休息室的房间并不宽敞,除了简单的衣柜和桌子,就是一张摆在窗边的大床。 此刻,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低着头安静地坐在床沿上。身着调查兵团军服的年轻女子正屈膝蹲在他身前,将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在他的右臂之上。 少年的额头上的创口已经被清理过,做过了简单的应急处理,用胶布贴了起来。他上身的衬衣半敞着,胸口的肌肤呈现出一大片青紫色淤痕,乍一看上去异常的狰狞可怖。 艾伦的脸上还有着冷汗,那是刚才将折断扭曲的右臂硬生生掰回原位时强忍剧痛而渗出来的。为了忍住不发出疼痛的呻|吟,他几近泛白的下唇都已经被他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服从埃尔文团长的命令将艾伦带到旁边这个屋子里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士兵,自从进了房间之后,她就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帮艾伦包扎着手臂。 她的脸色很苍白,低下去的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就算被她勉强压了下去,她的手指在碰触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身体时都会忍不住轻微地颤抖。 艾伦抬头看了看放在离他不远的桌上的茶壶,他咽了一口唾液。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喝过一口水,他喉咙已经干渴了很久。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蹲在身前帮自己包扎绷带的女子一眼,又看了茶壶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干渴,身体动了一动想要从床铺上站起身来。 少年这么突然一起身,那蹲在少年身前的女性士兵猛地抬头,整个人都惊恐地向后退去,脚下一软啪的一下一屁股摔坐在地面上。 “啊……” 看到眼前的人摔倒,艾伦啊了一声反射性地伸手想要将她拉起来。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向那位女性士兵伸出,跌坐在地上的女子立刻就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不要过来!怪物!” 绿瞳少年的手在这声刺耳的尖叫中僵在了空中。 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跌坐在地上发出尖叫的女性士兵的脸上,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狼狈得厉害。她仰着头一脸惨白地盯着突然站起来的少年,看得出来,从刚才到现在她都一直在强忍着对眼前少年的恐惧。 此刻,她坐在地上,按在地上的手发着抖,紧缩成针眼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她身前的艾伦,那是看着怪物的眼神,目光中渗出无法言语的惊恐之色。 雪白的绷带散落了一地,缠绕在安静地站在那里的少年身上。 艾伦抿紧了唇,发的阴影掩住了他的眼,让人看不清楚,只是他身侧的左手用力地攥紧成了拳头好大一会儿,才一点点松了开来。 咔擦一声,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调查兵团的几位高级长官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情形,埃尔文神色不变,只是扫过那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的女性士兵的目光隐藏上了一分不悦。 “你可以出去了。” 他说。 因为太过恐惧,在三位长官进来时都忘记了起身行礼的女性士兵在听见这句话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赶紧从地上爬起身,行了个礼,然后狼狈地退了出去。 艾伦低着头站在床前,眼角偷偷地瞥了最后进来的利威尔兵长一眼。 褐发的兵士长那张冷峻的脸上完全是一副不感兴趣的神色,他双手抱胸,冷淡地侧着头站在门口,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兵士长细长的眼角,偶尔几缕尖锐的深色发丝尖刺在缠绕在他右眼上的雪白绷带上,越发给其增添上几分骇人的锐气。 “艾伦,先坐下。” 韩吉快步走过来,摁着艾伦的肩让其重新在床沿上坐下。然后,她扯过了那一圈凌乱地散落在地上的绷带,接替那个女性士兵的工作帮艾伦包扎了起来。 分队长的手很稳,不像是那个女性士兵的手哆嗦着费了好半晌功夫才缠了这么一半,几下功夫,她就利落地将艾伦的手臂结结实实地包扎了起来。 扎上一个小小的结,韩吉结束了手中的工作。她的目光从艾伦的手上抬起来,落到艾伦的脸上。 哗啦一声响,埃尔文将一把椅子从桌子前拖了过来,他向前一跨,面对面地坐在艾伦身前。 “艾伦,谈判已经结束了。‘我们需要用你的身体做实验从而找出巨兽人的秘密’……议会长老那边暂时性地认同了这个理由。” 微微弯腰保持着与艾伦平视的姿势,他的目光落在艾伦脸上,仔细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脸色仍旧是一贯的沉稳。 “也就是说,你可以暂时留在调查兵团。”他说,“但是条件是在我们——不,确切的说是利威尔的监控之下。” 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艾伦,透出与他温和的脸色完全相逆的锐利。 “也就是说,一旦你再出现袭击人类的可能性,利威尔就会杀死你,明白吗?” 艾伦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握紧成拳头。 “我明白!” 他用力回答,目光毫不畏惧地与埃尔文对视。 少年明亮的碧绿色瞳孔像是灼烧之后骤然放置于冰天雪地里的宝石,坚毅而锐利,埃尔文从其中窥见的,只有决意。 埃尔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这种情况之下,任何话都只是多余。 他侧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利威尔,说,“交给你了,利威尔。” 嗯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应答声,一直侧头看着窗外的兵士长终于在进门之后第一次将目光落在刚才被他重殴的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在那张满是淤青和血痕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却是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他就一脸冷漠地将目光从艾伦身上移开,看起来对这个会变成怪物的少年毫不在意,纯粹只是在服从埃尔文的命令而已。 艾伦低着头,没有和利威尔对视,只是在利威尔的目光移过来的时候反射性地抬手擦了擦嘴角脏兮兮的血渍。 可是他嘴角的血痕已经干了,光是用手只会让血渍越发散开,蹭得满脸都是。 他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浅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在他满是血痕的脸上。因为不久前踩踏在他脸上的靴底过于用力,所以他的右颊上现在还残留着鞋底烙印下的纹路。 即使被浓密的发掩着,仍旧是掩盖不住他遭受了凶狠撞击的右眼青肿的痕迹,一条被长靴的锐角刮出来的长长的血痂从他的额头一直延伸到鼻翼,显得异常狰狞。 艾伦的嘴角还残留着不久前渗出来的血渍,不知道是从嘴里渗出来的,还是从嘴角裂开的伤口里渗出来的。 他的衬衣前襟微微敞开着,站在他身前的韩吉俯视的时候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敞露出的胸口。少年胸口原本柔嫩的肌肤此刻呈现出可怖的黑紫色淤青,宛如一条毒蛇盘踞在少年的胸口。那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的紫黑淤青,和少年此刻被整个包扎起来的右臂上雪白的绷带呈现出极端的对比。 韩吉伸手用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艾伦青肿的右眼,带着凉意的指尖按下时的一丝疼痛让艾伦的眼角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 “疼吗?艾伦,很抱歉,如果不这样做是无法让上面的人相信的。” “不,我没有关系,韩吉分队长。” 艾伦摇了摇头,他仰头看着韩吉,还残留着血痂的嘴角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少年对韩吉露出了浅浅的笑脸。 “我明白的,那是必要的表演,请不用担心我。” 韩吉看着那个一身伤痕的少年。 艾伦的眼睛很亮,就像是流动的翡翠,透亮得隐藏不住丝毫的阴影……就和她初次见到这个孩子一样。 是的,没有任何改变,孩子的笑容仍旧和以前一样,稚嫩如初,坚韧如初。 改变的是他们这些在艾伦身边的人。 …… 如果艾伦能够大吵大闹,就算以愤怒或是抱怨的目光看着他们也好……偏偏艾伦却是冷静得可怕。 明明有着一身旁人看到都会觉得疼的伤,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疼痛的表情,就像是这一身伤都不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以他超乎常人的韧性和坚强坚守着他身为士兵的尊严。 真是懂事的孩子啊。 韩吉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感慨。 但是,那并非是称赞,更不是认同。 那是一种近似于无奈的感慨。 大人之所以懂事,那是因为他们在长大的过程中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所以一个懂事的孩子,必定是提早经历了他本不该经历的一切。 ……在这个仅仅不过十三年的人生之中。 啊啊,好想抱住他。 韩吉如此想着,伸出的手却只是拍了拍艾伦的头。 无论是现在的状况也好,她身为分队长的身份也好,都让她无法抱住这个一身伤痕的孩子。 何况这个倔强的孩子想必也不肯在他们面前暴露出软弱的一面。 韩吉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坚强是一件好事,但是太过坚强的孩子却总会让人觉得心疼。 她想。 如果是以前的利威尔,大概现在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抱住这个孩子吧。 如果是以前的利威尔,这个孩子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利威尔怀中哭泣吧。 …… 如果是以前…… 她这么想着,眼微微一动,不自觉地向后斜看去,瞥了站在她身后侧的利威尔一眼。 褐发的兵士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艾伦身上,可是目光却是淡淡的没有丝毫感情,完全就是看着自己职责范围下的被监视者的神色。 那种目光不知为何让韩吉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利威尔,你下手也太狠了。”她开口说,“只是演给上面的人看的一出戏而已,把艾伦的手都折断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有分寸。” 利威尔回答,锐利的眼瞥了艾伦一眼。 “只是受点伤而已,就算只是训练兵,他也是士兵,你太惯着对他没好处。” 他说,双臂抱胸冷冷地站在那里。 “而且你不是说过,这个能变成怪物的小鬼不管受多重的伤也能自愈。” “利威尔——!” 韩吉瞬间目光一冷。 “韩吉分队长!”艾伦一把拽住了要冲利威尔发火的韩吉,“没关系!我不要紧,反正这些伤很快就会好的。” 他哈哈的笑了两声,以此证明自己确实不在意。 “利威尔兵长说得没错,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所以我真的……没……关系……” 他这么说着,可是泪水就在这一瞬间突如其来地涌了出来,很快打湿了少年的脸,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地上。 刚一起身就被艾伦拽住了手,韩吉本是皱着眉盯地艾伦那张很勉强才露出来的笑脸,此刻看到那突然从艾伦眼底涌出来的眼泪顿时就是一怔。 而艾伦也像是没有想到一般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眼泪都从脸上滴到他腿上了,他才反应过来抬起手开始使劲擦拭脸上的泪水,更是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想要让那突然就涌出来的泪水止住。 可是越是用力擦,从被他揉得通红的眼中渗出来的泪水反而越来越多。 他拼命地咬紧牙,可是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到了最后不仅只是将泪痕染了满张脸,甚至将他揉眼的手整个儿都浸得湿漉漉的。 ………… 【艾伦,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吗?】 那个时候,他金发的好友抓着他的肩膀如此对他说。 他知道的。 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 惧怕,疏远,厌恶,甚至是憎恨…… …… 害怕他会再一次伤害利威尔兵长的佩特拉前辈他们没有错。 做出决定的埃尔文团长没有错。 警告他的韩吉分队长没有错。 因为他才失去记忆的利威尔兵长更没有错。 …… 是的,他都明白。 他全部都明白。 ………… ……可是就算明白,还是会有地方觉得疼。 那个早就该献出去的地方—— 艾伦低着头,他的手不再徒劳无功地擦去那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泪水。 他的手停留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眼,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乱地落在他挡在眼前的手背上,只能看见他咬得紧紧地不肯漏出一点声音的唇。 不断有泪水从艾伦的手指下漏出来,打湿了少年的颊,将泪水苦涩的味道渗进少年抿紧的唇角。 透明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汇聚到他的下巴上,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上。 他低着头,被泪水打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颊边。 少年就算是流泪,也是安静得无声无息。 ………… 身体上的伤很快就会愈合。 那么,身体里面的呢? 韩吉站在床边,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无声无息地流泪的少年。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如果不是痛到了极致,这个倔强的孩子绝不会在他们的面前落泪。 …… …………………… 【艾伦。】 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手抚摩着他的发传递过来的暖意。 【别轻易让自己受伤。】 耳边似乎还听得见那个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会心疼。】 那个时候,那个人这么对他说。 他说,我会心疼。 …… …………………… 该醒来了。 就算不愿意去承认,事实就在眼前。 那个会在他受伤的时候摸着他的头说我会心疼的利威尔兵长已经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他成为怪物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136|第 131 章 已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夜色笼罩着大地,将人们催入安眠。 今夜的云层很厚,将弯月严严实实地挡住,只有隐约的星光洒下来,在漆黑的房间里撒下浅浅的光泽。 房间里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仰面朝天躺在窗边的床上。 虽然躺在床上,他还有几分红肿痕迹的眼睛却睁得很大,黑暗中,他翡翠色的瞳孔仿佛猫眼一般,发出浅浅的光泽。 睡不着。 艾伦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脸发愣的神色。 怎么都睡不着。 他正在黑暗中睁着眼发呆。 昂昂。 身边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虽然不大,但是在这个沉闷而封闭的小屋里就显得异常清晰。艾伦怔了一下,下意识坐起身来转动着头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 昂昂。 敲击声再度响起,这次艾伦听清楚了,那是从窗子那里传过来的声音。 艾伦奇怪地看了窗子好一会儿,直到那边再度传来昂昂的像是在催促他的敲击声之后,他这才下意识爬到床的另一头,用唯一完好的左手将原本关得紧紧的窗户用力推开。 一簇火焰像是幽灵般突兀地在黑夜中冒出来,跳到艾伦的眼前,让他顿时吃了一惊。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手突兀地从黑夜里伸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一头红发像是燃烧着的火焰的少年纵身翻上窗台,那张有着一道让人印象深刻的伤疤的脸出现在艾伦的视线之中。 一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下嘘的手势,披着暗淡的星光带上几分邪气的红发少年嘴角一扬,这才松开了捂着艾伦嘴的手。 “喂,你……” 终于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的艾伦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那只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礼貌的乌鸦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挡在他眼前的艾伦拨开到一侧。 嗤的一声气体喷出的声响让艾伦猛地睁大了眼,他一脸错愕地看着穿戴着机动装置的红发少年干净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越过床,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艾伦张着嘴,伸手指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红发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并不是因为惊讶对方突然的出现而说不出话来,最让他诧异的是乌鸦身上穿戴的机动装置,还有对方那轻松操控装置的模样。 他的手指着以及目光死盯着的东西,与其说是这个突然入侵他房间的红发少年,倒不如说是挂在对方腰侧那两个熟悉无比的金属匣。 “啊啊,这个啊,刚才在外面随便揍昏了一个士兵抢过来的。” 有着一头火焰般漂亮红发的少年说,一脸轻描淡写。 擅自袭击士兵可是重罪啊!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乌鸦那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艾伦硬生生地将以上这句话吞进了喉咙里。 毕竟他更在意的是—— “你怎么会用机动……” 明明机动装置以及它的操纵方法只允许在内部流传的,为什么乌鸦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抬手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乌鸦浑不在意地回答,“虽然表面上说是军方专用……但是王都的地下可是什么玩意儿都能走私进去,这个东西要弄到虽然很难但也不是做不到。我以前也碰过几次,所以多少也会一些。” 他嗤的发出一声近似于讥笑的声音,“那个什么利威尔当年在地下也有,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能直接进军队里混?” 他一边说,一边斜了艾伦一眼。 “怎么了?干嘛这一脸不爽的样子?” “没什么。” 艾伦哼了一声。 明明连教官都没有,也不需要刻苦的训练,仅凭天分就能轻易驾驭机动装置。 乌鸦刚才虽然只是说‘会一些’,但是仅凭他刚才在这种狭小的室内都能轻松使用机动装置而没有碰上任何一点东西,这份功力不说纯火炉青也是如臂指使了。 只不过是随意碰了几次,就比刻苦训练了数年的自己要强得多。 这么一想,艾伦突然就觉得有点不爽。 “嘁,难得大爷我心情好来看你,还给我甩脸色。” 看到艾伦那没好气的脸色,乌鸦也不爽了起来。 “唉?不对。”艾伦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应该有不少警卫——” “哈?那些笨蛋?要躲开他们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吗?” “…………”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艾伦叹了口气,放弃了用常理来判断这个和利威尔兵长太过相似的家伙。 他说,“好吧,乌鸦,你来这里做什么?” 红发的少年这一次只是撇了撇嘴,没吭声。 他可不想说因为在街上无意中看到艾伦被宪兵押送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很在意,后来又听到在城市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怪物的传闻,所以就来找他了。 要是说出来大爷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难道是来偷袭利威尔兵长的?” 绿瞳的少年一下子露出警惕的神色。 “呃……嗯!就是这样!” 乌鸦果断接受了艾伦帮他想出来的理由。 “你还不死心啊?” “惦记了几年的仇人就在眼前谁会轻易放弃啊!” “……” “别摆出这种可怕的表情。”红发的少年抬起双臂抱在脑后,昂起头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锐利的红色发梢在他颊边散开张狂的弧度,他冷笑着说,“如果不想让重要的长官被袭击,当初就别帮我啊。就算做好人也给我有个限度,明明知道我是他的仇人,偏偏还把我保下来,你就没有想过我以后会再一次袭击那家伙?” “不是……” “什么不是?大爷我可告诉你,这次你让他饶了我,下次说不定我就能干掉他!” “……利威尔兵长真的是你的仇人吗?” “什么意思,你是认为本大爷在说谎?”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样,只是……”他说,“不应该是那样……” 艾伦的声音很低,他碧绿色的瞳孔盯着乌鸦,夜色下透出几分渗人的光泽。 他说,“乌鸦,你看着利威尔兵长的眼神不是看着杀父仇人的眼神。” 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挚爱的亲人被杀害后的剜心之痛和对仇人那种仿佛灼烧着五脏六腑的憎恨——他曾经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那满是刻骨铭心的仇恨的目光。 粉身碎骨。 不死不休。 如果当初乌鸦是用和他一样的目光看着利威尔兵长,他绝对不会出手救他。 原本一脸毫不在乎之色的红发少年脸色僵了一瞬,他枕在脑后的双手放下来低低地哼了一声,侧向一边的脸上露出不爽的神色。 可是他并没有反驳艾伦的话,虽然一脸阴沉得厉害,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绿瞳的少年同样也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闷声不吭的乌鸦,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嘁,‘杀父仇人’吗?” 半晌之后,乌鸦闷闷地开了口。 “别随便把那个人渣称作我的父亲,那个混账只不过是当初提供了一点肮脏的精|液而已。”他说,凶狠地盯着地板的眼底迸射出赤|裸裸的杀意,“如果不是那个‘暴君’,再过两年……不,只要再一年就好,那个时候我就能亲手杀掉那个该死的男人了!” 渗人的煞气从红发少年的身上散出来,他咬着牙,狰狞的神色仿若来自地狱。 “‘暴君’杀了我想杀的人,我就只能找他的麻烦!” ………… 那个女人是恨着他的。 他一直都这么认为。 自懂事以来,记忆中充斥着那个应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难闻的酒臭味,还有那个女人压抑的抽泣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肮脏,令人难以忍受。 男人喜欢酗酒。 这个窝囊得和废物没两样的男人只有喝了酒才能将在外面遭受的蔑视和侮辱爆发出来,尽数发泄在他和那个女人的身上。 自他懂事开始,那个女人总是伤痕累累,而他身上的伤痕也从没有愈合过的一天。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女人从来没有抱过他。 一次都没有。 女人是因为被男人强|暴才生下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她不会被逼着嫁给那个连一坨屎都不如的男人。 所以他想,那个女人肯定是恨着他的。 ………… 直到那一天,那个眼看要砸在他头顶的酒瓶狠狠地砸在扑上来抱住他的女人脑后—— 他睁大了眼,可是从女人头上滴下来的鲜红液体渗进了他的眼里,让他的视线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上面传来醉醺醺的男人发狂般的大笑声,伴随着一声声重物凶猛地砸在*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渗进鲜血的眼睁得很大,可他看不清那死死地抱着他的女人脸上的表情。 第一次感受到女人手臂的温暖混合着一点点渗出来染红了他半个身体的血液,烫得灼手。 男人离开之后,他从一地的鲜血之中爬起来。 女人抱着他的手已经松开,身体软软地趴在地上。 他站在那一滩血迹前,俯视着地面上那具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 ……我会杀死他的。 那个时候,年仅五岁的孩子对着地面上那具半个头颅都被砸得凹陷进去散了一地鲜血和脑浆的女人的尸体说。 孩子盯着尸体的瞳孔里渗出骇人的寒光,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泪水。 我会杀死那个男人的。 他说,妈妈。 ………… ………………………… 哗啦一下金属匣碰撞的声音,红发的少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艾伦的床上,直接抬起一只脚撩在膝盖上。 “十年前我才八岁,还没有杀死那个男人的力量。”在提起那个男人的时候,乌鸦的声音冷硬地就像是他身侧铁匣,隐隐渗出金属般的寒意,“再等个一两年,我就可以亲手干掉那个杀死我母亲的渣滓了!” “如果不是那个‘暴君’横插一脚——” 他狠狠地咬着牙,如同被夺走口中猎物的野兽,目光凶狠之极。 他脸上那条疤痕随着他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越发显得狰狞。 “既然他抢走了我的猎物,那他就是我的仇人!我要他的命!” 说到最后,他凶狠的神色却是突然一滞,转而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显然他也明白,他根本不可能是那个被他单方面视为仇敌的人的对手。 ………… 被乌鸦说的事情给一下子惊住,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的艾伦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他皱了皱眉,一转身也在床上坐了下来。 因为床本来就不大,所以坐着的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挤着。 刚一坐下的时候撞到了乌鸦的肩,艾伦顿时下意识往床头移了移,尽可能拉远了和乌鸦的距离。 他自认为做得隐蔽,却是一下子就被眼尖的乌鸦发现。 “你干嘛?” 红发的少年不善地眯起眼看他。 “怎么?士兵大人看不起我这种小混混?怕我弄脏你?” “当然不是!” 艾伦一呆,立刻否认。 “那你一副碰到脏东西还要避开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乌鸦眼角上挑,那双微微竖起的三角眼盯着艾伦,透出危险的冷光。 他的左手的手指已经攥紧勒住,呈现蓄势待发的状态。 显然,只要艾伦的回答一旦惹火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照着艾伦的脸狠狠来上一拳。 艾伦一脸错愕,显然是因为乌鸦的质问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是,我没有那么想。”他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只是,呃,你应该也听说了,关于我的那些事情。” “什么?你是说你能变成墙外那种怪物的传闻?哦,听过了。有关系吗?别想打岔把本大爷唬弄过去。” 红发少年那一脸浑不在意的神色让艾伦很是吃惊。 “既然知道了……” 绿瞳的少年说,他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强忍着恐惧和厌恶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女性士兵,声音稍微低了几分。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太想碰到我。” 乌鸦斜眼瞥着身边的笨蛋,被他当成笨蛋的家伙低着头,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颊边,让他看不清笨蛋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抿紧的唇。 他不快地啧了一声。 “喂,膝盖借用一下。” 眼神凶恶的少年如此说,突然向后一仰,双手搂着后脑直接倒在了艾伦的腿上,艳丽色泽的火红长发从艾伦膝盖上散落了一床。 所以说蠢货就是蠢货。 乌鸦仰着头,一双三角眼冷冷地盯着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的脸,如此腹诽着。 他要是会对这种事感到恶心的话,怎么还可能专门偷溜进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找人啊。 “没什么不好。” 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艾伦腿上的红发少年如此说道,他闭上了眼,像是在小憩。 他说,“比起让那些和给我的出生提供了精|液的男人一样狗屎一样的人类活着,我倒宁愿让这个世界多几个像你这种怪物。” 如果世界上都是你这样会不惜性命保护别人的愚蠢怪物的话,就不会有像我一样的家伙存在了吧。 闭着眼的乌鸦在心底闷闷地想着。 “……” 被他强行作为枕头的绿瞳少年没有吭声,乌鸦闭着眼,自然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半晌之后,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那个,利威尔兵长为什么要杀掉你父……呃!” 在猛地睁眼的乌鸦像是一剑劈过来的凶狠眼刀之下,艾伦硬生生地将后面的那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唔,兵长为什么要杀了那个男人?” “谁知道啊。”红发的少年懒洋洋地一耸肩,“不过好像是那个垃圾自己去招惹‘暴君’的。” 他不屑地嘁了一声,“真是自己找死。” “我说你别老是暴君暴君的叫,利威尔兵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哈!” 睁开一只眼的乌鸦发出一声嗤笑,他突然抬起手,右手手指在艾伦那只青肿着的眼角上重重一按,让艾伦发出嘶的一声疼痛声。 “‘不是我说的那种人’?”重复着艾伦的话,他嘴角带着几分邪气向上挑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你这脸怎么回事?不就是被他打的吗?” 艾伦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角的淤青和伤痕。 那种欲盖弥彰的行为让乌鸦再度发出嗤的一声,眼角斜了艾伦那只被雪白绷带严严实实地包扎住的右臂一眼。 “还有右手,断了吗?看来也是他干的好事啊。” 他冷笑着说,“就这样你还想帮他辩护吗?” “……不是兵长的错。” 艾伦看着乌鸦如此沉声回答。 他与乌鸦带着满满讥讽之色的目光对视,以毫不妥协的气势。 “…………” 和艾伦对视了片刻,乌鸦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变得有些阴沉。 他突然一声不吭地起身坐了起来,翻身轻轻一跃,火红色的长发在夜色中飞扬起艳色的弧度。黑暗中红发少年的背影像是张开羽翼的乌鸦,轻盈地落在窗台之上。 他身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突然地跃起晃动了起来,撞击着少年腰间的金属钮扣发出铿锵一声清脆的奏鸣声。 “乌鸦?” 艾伦下意识站起身来轻喊了一声。 “我本来是想着把你救出来,算是还了你上次的人情。” 背对着他的红发少年半蹲在窗台之上,火红的长发垂落在肩头。 “不过看这个样子,是大爷我多管闲事了。” 他说,仍旧保持着背对着艾伦的姿势,也没有回头。 “你是以自己的意志留在这里的吧?” “……是。” “啊啊,那就行。” 低低地嗯了一声,乌鸦抬手随意挥了一下,算是离别的招呼。 “大爷我先走了。” “嗯,小心别被巡逻的士兵抓住。” “别小看本大爷啊蠢货!” “…………” 金属匣发出极其轻微的哧哧的声音,似将要喷出气体,可是就在那气体即将喷出的前一秒突然又戛然而止。 蹲在窗台上的乌鸦突兀地回过头。 “艾伦!” 他大声喊着艾伦的名字,一手抓在窗台顶上的横栏,向前俯□来。 红发的少年伸手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左臂,将其整个上半身硬生生地拽到自己身前。 他向前倾着身体,低下头,艳红的长发散落在艾伦的肩上。 他的唇凑到艾伦的耳边,轻轻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我的名字。” 他说。 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的女人早已沉睡在大地之下。 那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名字。 “如果你想要逃离这里,就叫我的名字。”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透进来,被这样的星光撒了半边颊的少年大声说着,脸上露出张狂而又肆意的笑容。 从外面灌进来的狂风呼啸着扬起他那一头血红色的长发,在黑暗中鲜艳异常,就像是一团炽热燃烧着的火焰。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到你身边来!” 夜晚的大风呼呼地刮着,灌进这个狭小的房间,吹乱了那睁大眼呆立在窗前的少年的额发。 蹲在窗台上的火红色乌鸦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窗子敞开着,浅浅的星光撒下来。 虽然是微不可见,却是确实地给这个漆黑的房间里带来了一点微弱的浅光。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 137|第 131 章 风声呼啸而过,茂密的树冠摇晃着,在地面落下重重影子。 马蹄踩着地面发出凌乱的踏地声,调查兵团的士兵们纵马在这片巨大的森林里飞驰着,向着他们驻扎地的方向奔跑。 身后像是无时无刻被针扎着一般,艾伦不自在地在马背上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他一回头和那双宛如利刃般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深褐色瞳孔对上。 那锐利之极的目光戳得少年胸口顿时就抖了一下,赶紧慌张地回过头来。 虽说是要监视,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拽紧身下骏马的缰绳,艾伦有些无奈地想着。 “艾伦。” “艾伦——” 他的两位青梅竹马的好友在结束和韩吉分队长的交谈之后,一左一右靠了过来,控制着身下的骏马保持着和艾伦一样的速度。 艾伦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前面的韩吉回头冲着这边比了个手势,显然是三笠他们软磨硬泡着韩吉得到了接近自己的许可。 不过,他们两人的身上都和艾伦一样,不再允许装备机动装置,很明显是要去除他们的武力和机动力,防止他们将艾伦带走这种可能性。 埃尔文和韩吉都很清楚,对于三笠和阿尔敏来说,这种事不是不可能。 重重树荫不断地从三位纵马前行的少年训练兵们年轻的脸上掠过,现在他们正处于返回边境驻扎地的路途之上。 “艾伦,你昨晚没睡好吗?” 黑发少年歪着头打量了艾伦一阵,很快就发现艾伦眼下微青的痕迹,顿时皱了皱眉问道。 他一开口,阿尔敏也看了艾伦的脸一眼,也露出担心的神色。 “是啊,艾伦,你黑眼圈都有了。” “啊……” 艾伦下意识摸了摸眼,然后摇了摇头。 “是睡得比较迟……” 他有些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昨晚因为乌鸦那个家伙突然大半夜地跑过来,打扰他睡觉…… 好吧,其实乌鸦不来他也睡不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乌鸦走了以后他反而很快就睡着了。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到你身边来。】 做不到的吧,笨蛋。 绿瞳的少年在心底如此腹诽着。 怎么可能我一叫你的名字你就能听见啊,你以为你是魔法师吗? 虽然在心底如此抱怨着,但是少年并没有发现这句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承诺让他一直以来攥紧的心脏稍微放松了几分。 他看着身侧为他担心的好友,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只是睡得迟了一些,下半夜才睡着。” 他很爽快地回答。 脸上的黑眼圈掩饰不掉,如果说完全没问题反而会显得很假更让好友们担心,所以干脆实话实说。 果然他这样一说,旁边的两人就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睡得迟不要紧,他们最担心的是艾伦根本睡不着, “利威尔兵长一直在盯着你……” 后背像是针扎着一样,阿尔敏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凑到艾伦耳边小声说。 艾伦低低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没有回头去看。 一觉醒来之后,他身上的伤基本都好得差不多了,哪怕是最严重的被折断的右手也已恢复如初,他想着不能让三笠和阿尔敏担心,干脆就把绷带和脸上的贴胶都撕了下来。 所以早上一出门碰到利威尔兵长的时候,兵长的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走过来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可是他却趁着韩吉分队长路过,以行礼为借口匆匆地从兵长的身前逃开。 那不是兵长的错。 就如同他对乌鸦说过的那样。 可是就算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他还是不愿意看到现在的兵长盯着自己的目光。 ……就像盯着犯人。 ………… 这一次的路途很顺利,虽然中间也撞上了几只游荡的巨兽人,但除此之外再也没出什么岔子,一行人相当顺利的回到了辖区驻扎地。 看到那熟悉的城市之时,艾伦心底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对于在这个城市生活了整整数年的艾伦来说,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家一般,让他绷紧的神经都微微放松了几分。 “带上兜帽。” 策马过来的韩吉分队长对他说,“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刚刚放松下来的胸口又是一堵,艾伦的手用力扣紧了手中的缰绳。 “是。” 他低着头说,将披风的兜帽套了上来。 陪在他身侧的两位少年对视一眼,没有吭声,只是和艾伦一起将披风的兜帽戴了起来。 前方响起了阵阵的欢呼声,那是城市的居民们在欢迎他们的守护神回到这个城市。热闹的喧哗声就在身边不断响起,艾伦却只能深深地低着头,将自己的脸掩住,完全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关于他这个怪物的传闻恐怕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如果被人认出来的话一定会在民众之间引起骚乱甚至是恐慌。 想必身为此地最高长官之一的韩吉分队长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墨绿色的披风兜帽牢牢地将少年低着头脸掩盖住,城市民众们的欢呼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明明近在耳边,却偏偏又离他如此遥远。 守护这座城市的年轻的少年英雄已经逝去,如今回到这里的是被众人所恶的人类的敌人。 垂落的发的阴影落在艾伦的鼻尖晃动着,身下的骏马跨步向前,带着他的身体微微晃动着。他的手用力地攥紧了缰绳,那粗糙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他的手心之中。 突兀中一阵狂风呼啸而来,伴随着涌到城门的市民们的喧哗声,卷动城门上空那黑白双翼交织的旗帜狂乱地飞舞了起来。 这阵突然间袭来的风吹开了艾伦头上墨绿色披风的兜帽,将那一头柔软的浅黑色短发散落在空中。 少年的容颜暴露在明亮的光芒之下。 “是那个怪物!” 突如其来从民众指间传来的大喊声让慌张地想要将兜帽重新戴起来的少年的手抖了一下,那眼看就要戴上的兜帽从指间滑落。 原本喧闹的街道仿佛凝固一般静止了一瞬,然后轰的一下整个儿炸开。 “真的是那个怪物!” “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吗?” “可恶!怎么能让怪物待在城市里啊!是想让我们全部死掉吗!” “既然是怪物就直接杀掉啊——” “到底怎么一回事?不是说这个怪物在总部那边吗?是长官们带回来的吗?!” 整个街道都沸腾了起来,搂着孩子的妇人一脸惊恐地后退,从士兵们的身边退开,或是逃进了附近的屋子里砰地一声牢牢关紧了大门。 质疑声、吵闹声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 这个位于边境之处的城市常年处于战争之中,城里所有的居民都有亲人或是好友死在巨兽人的手中,如果说内地那些城市的居民对怪物的存在只是觉得惊恐的话,那么他们对怪物除了惊恐之外,还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一些胆大的居民已经一脸愤怒地冲到了调查兵团的士兵们面前,用力地推耸着想要挤过去。士兵们在长官的命令下奋力拦住拥挤上来的市民们,却无法拦住这些目光中满是憎恶和仇恨的人们冲着那个‘怪物’大喊大叫、肆意辱骂的声音。 第一次遭遇这种场景的艾伦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下意识慌张地策马后退了几步。 砰地一声,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突然从人群里掷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额头,鲜血顺着神色茫然的少年的眼角流了下来。 “艾伦!” 三笠脸色一沉,抬头怒视那个将石头砸过来的男人。 那仿佛在冒火的漆黑色冰冷瞳孔盯得男人不由自主地被吓退了几步。 可是已经太迟了,这颗砸在艾伦头上的石头一下子就提醒了那些推耸着却怎么都挤不过士兵们的防线的人们,他们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或是直接将手上的东西朝着那个该死的‘怪物’狠狠砸了过去。 一时间,石头像是雨点般纷纷冲着艾伦砸过去。 “韩吉大人!为什么要把怪物带回来!” 韩吉使劲扯着缰绳想要纵马向艾伦那边靠近,可是那几个拦在她马前的男人死死地拽住了她身下马匹的缰绳,让她动弹不得。 “请立刻杀掉他!韩吉大人!”那个拽着她的缰绳不肯放手的老人冲着她大声嘶吼,“怎么能允许那种肮脏的家伙进来——” 可恶!这些该死的混蛋! 韩吉一边在心底咒骂着,一边拼命驾驭身下那匹被勒得快要发狂的骏马。 她很有种一脚将那个老家伙踹开的冲动,但是她身为分队长的身份显然不允许她做出这种伤害市民的行为。 恨恨地咬了咬牙,她也懒得搭理那几个冲她大喊大叫的市民,一扭头对着身后还没被市民们围住的利威尔大喊了起来。 “利威尔!快把艾伦带进去!快——” 暴动的市民们虽然敢堵在韩吉分队长的路上,但是哪怕是脑子已经彻底坏掉的白痴,也不敢胆大包天地堵在利威尔兵士长的身前。 所以虽然很狼狈,但是有利威尔兵长在前面开路,艾伦一行人还是成功地冲出了人群,进入了普通人禁止进入的军区之中。 被愤怒的市民们堵住的韩吉还在人群之中奋力挣扎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成功脱身。 而回头看了一眼就径自策马向军部内部进发的利威尔显然并没有出去帮她解围的意思,只会回头示意艾伦他们跟上。 很快的,一行人就回到了驻扎地的指挥部大楼面前。 利威尔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士兵,大步走进了楼里。 年轻的训练兵们被命令在大楼前的庭院中待机,四周有不少士兵守在附近,显然是在看守他们。 金发的少年拍了拍肩的灰尘,刚才一片混乱中,因为挡在艾伦身边,有不少石子砸在了他的身上,现在被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不过也还好,因为要害处他都躲开了。 “艾伦,没事吧?” 阿尔敏担心地看着额头还在流血的艾伦,忍不住伸手想要拨开艾伦的头发仔细看看。 “没事……” 一直低着头用手背擦拭着眼角血痕的绿瞳少年脸一偏,避开了他金发的好友向他额头上伸来的手。 “我去洗下脸。” 艾伦这么说着,转身匆匆向着另一边走去。 三笠担心地想要跟上去,却被阿尔敏一把抓住。 “别去。”他小声说,摇了摇头,“艾伦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他话一落音,脸上就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阿尔敏低头,他看见三笠被他抓住的那只右手在发抖。 “三笠?” “……” 黑发少年没有吭声,只是用左手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右手,却仍旧止不住手的颤抖。 漆黑色的瞳孔此刻毫不掩饰地渗出骇人的杀气,衬得少年秀美的脸这一刻异常的狰狞可怖。 右手的发抖,并非是因为恐惧,是因为三笠的怒火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少年的手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发抖。 阿尔敏毫不怀疑,如果刚才三笠身上佩戴着刀刃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刃砍下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头颅。 “冷静点,三笠。” 阿尔敏如此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但是显然,对于已经气到手开始发抖的三笠,这句话并没有任何用处。 “……那些就是用艾伦的命保下来的垃圾?” 黑发少年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冰块敲打着石地的冷硬,墨黑色的发落在他的脸上的影子阴沉得如同来自地狱的黑暗。 “如果不是艾伦,他们早就全部进了怪物的肚子!” 右手攥紧成拳,他的目光阴鸷地盯着外面,像是要撕裂这座伤害了艾伦的城市。 “那些家伙如果在当初全部死掉就好了——” “……” 阿尔敏没有吭声。 当那些市民们把石头向他们砸来的时候,他的心底也憋屈得厉害。 …… 这就是艾伦和他们拼了命守护下来的城市。 尽管当初不惜性命地战斗并不是想成为什么英雄得到大家的欢呼和赞扬,可是这一刻来自他们曾经保护着的市民们的侮辱却是异常的令人难过和心寒。 数天之前,这些人还在祈求着他们保护这座城市。 数天之后,同样还是这些人,忘记了他们当初所做的一切,肆无忌惮地将石头砸到他们头上。 ‘还不如让这些家伙在那个时候全部死掉算了!’ 那一刻他也曾如此阴暗地在心底愤怒地想着。 阿尔敏脸色阴沉地抿紧了嘴。 他想。 哪怕仅仅只是作为旁观者的他也觉得憋屈觉得难受,那么被作为敌视目标的艾伦会是怎样的心情……? 阿尔敏没有再想下去。 他不敢去想,或者该说他无法再想下去。 …… 英雄已被遗忘,而仇恨尤存。 …… ……………… 哗啦啦的水声响着,艾伦伸出手将水向脸上泼去。冰冷的水浸到额头的伤痕带来一阵阵地刺痛感,让他下意识咬紧了牙。 被水浸透的湿漉漉的发贴在颊上,不断有水珠从发丝尖上渗出来,滑过艾伦的脸颊滴落在水池里。 水池里浅浅的水晃动着,倒映出一张模糊的脸。 少年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神色一时间有些恍惚。 啪嗒。 一滴鲜血从艾伦的额头上滴落下来,打散了水中若隐若现的倒影,将原本清澈透明的水染上一点血色,也将艾伦从恍惚中惊醒。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然后看到了一手的血。 艾伦低下头,浅黑色的发湿漉漉地垂落下来,阴影掩盖住了他的眼。 额头的伤痕在一阵阵地发疼,肩膀和背上那些被石头砸中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那些疼痛都在提醒着他。 就如同这座城市最高的守护者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一样……这个他长大的城市也已不再欢迎他的到来。 138|第 131 章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书页被翻动时发出的哗哗声。 数日里无人居住的房间窗明几净,干净得看不到一点灰尘,显然负责打扫房间的士兵们早就习惯了这个房间的主人对干净要求的苛刻程度,哪怕是利威尔兵长外出不在的日子里,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每日都勤快地打扫房间,确保整个房间无时无刻都是一尘不染的。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坐在皮质沙发上翻阅着那厚厚的一叠文件,她抓了抓头,看起来有些苦恼,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的一张报告,皱着眉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褐发的兵士长坐在她的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脚毫不文雅地撩在茶几之上,右手抓着茶杯的上端,任由散出丝丝热气的水蒸气缠绕着他细长的手指。 喝了一口茶,他的眼角向窗外瞥了一眼。 他坐的地方靠着窗边,那并非是恰巧,而是特意选择的位置。 在他坐着的这个位置上,可以从窗子里向外面看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指挥部大楼下面的庭院,自然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三个站在庭院之中说话的年轻训练兵。 利威尔时不时瞥下去的锐利目光,自然是落在站在中间的那位训练兵身上。 少年有着一头浅黑色的短发,微风掠过的时候带着他的发丝柔软地飞扬了起来。 下巴略尖的脸颇为清秀,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嫩之色,碧绿色的眼就像是猫儿眼一般,如透亮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而已。 但是此刻,被冠以人类最强称号的兵士长却是时不时地用锐利中带着几分警惕之色的目光扫向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 那个埃尔文亲口托付给他监视的‘怪物’。 他并未亲眼见过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变成怪物的样子——不,按照埃尔文和韩吉的说法,他已经见过了,而且这个‘怪物’还是导致他受伤和失去部分记忆的罪魁祸首。 说实话,他从这个少年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危险性。 对于他会被这个少年打伤这种事,他一直都很诧异——这个小鬼哪怕变成怪物,他也有瞬间干掉这个家伙的自信。 他居然会被这种小鬼打伤,简直就是个笑话。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他还是相信埃尔文的话,毕竟埃尔文没必要拿这种事来骗他。 利威尔细长的眼又瞥了庭院里一眼,站在那里的少年正在和他的两位好友说话,不知道金发的少年说了什么,那个小鬼挥手朝着金发少年的头上来了一下,而金发少年也不甘示弱地回了手,旁边的黑发少年则是果断伸手拦在了那个小鬼的面前。 利威尔抓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因为下面那个绿眼的小鬼突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鬼在笑。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这样一看,这个‘怪物’和普通的小鬼也没多大区别。 不过,哪怕仅仅是指小鬼那超乎常人的可怕的自愈能力,就足冠得上‘怪物’的称号了。 ………… 因为这个被他揍过一顿的小鬼曾经当着他的面哭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这家伙作为一个士兵来说实在没多大出息。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经历了被曾经拼死守护的人们围攻这种让人火大的事情,他脑中还转着这个小鬼大概又会委屈地哭出来啊真是麻烦啊之类的念头——谁知道此刻那个站在楼下庭院中的小鬼竟是在笑。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那里,一反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态度,如一株笔挺地伫立在大地之上的银杉,风压不倒,昂首而立。 碧色的眼弯起来,少年的笑容干净得像是天空撒在大地上的阳光。 说起来,这个‘怪物’叫什么来着……? 利威尔正想着,突然楼下的小鬼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突然抬头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恰好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怔了一下的利威尔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小鬼就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哧溜一下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时间,某种突兀浮现的不愉快的感觉让褐发的兵士长不自觉皱了皱眉。 “你在看什么?利威尔。” 那个麻烦的四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搭在头上顺着他的目光一瞅,顿时笑了起来。 “啊哈~~是艾伦他们啊。” ……那个小鬼叫艾伦啊。 利威尔想着,一抬头,对上了他那四眼同僚镜片后带着调侃神色的笑眼。 “果然不时刻看着就是不安心啊~~” 眯着眼笑的韩吉如此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让他不明白的暧昧。 对于韩吉那暧昧的语气完全不明所以,利威尔皱着眉微微挑起眼。 “监视他是我的任务。” 他说,再度淡淡地瞥了庭院里的小鬼一眼,语气平淡地如一杯白开水。 韩吉按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顿了一下,但是那或许只是错觉而已,因为戴着眼镜的分队长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 “说得也是。”。 她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端起了桌上的另一杯热茶。 “喂,韩吉。” 韩吉刚刚弯腰把茶端到手上,利威尔低沉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什么?” 分队长随口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倚在巨大的办公桌上,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利威尔。 “晚上把你那边的医师叫个过来,再帮我检查□体。” 利威尔撩到桌子上的腿放下来,漆黑的长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随手将快见底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包裹着他一只眼的雪白绷带上,他抬起头,仅剩的左眼看向韩吉。 “怎么了?哪里的伤口出问题了?” “啊啊,有时候会突然就痛起来。” “嗯?怎么个疼法?如果一直都在疼的话一开始就要说出来啊。”脸上的笑意微敛,韩吉的神色稍微认真了几分,“利威尔,万一伤口发炎就糟糕了。” “不是伤口发炎。”利威尔皱着眉说,“那里没有伤口,只是有时候突然就会发作,感觉像是被刀子刺到,一阵就会过去。” “这样么,我先看看。” 韩吉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很自然上前伸手撩开利威尔一边的额发,查看了一下她的同僚包扎在头上的绷带是否有松开的痕迹。 “你的头之所以会时不时地感到阵痛,大概是因为你总是要去回想过去的事情。”她说,“利威尔,我知道你很想尽快把忘记的东西都想起来,但是这样只会欲速而不达,别多想了,顺其自然比较好。” “不是这里。” 褐发的兵士长不耐烦地一把打开念叨着的韩吉的手,那被韩吉的手撩起来的黑褐色的细碎短发登时散落了他半边的颊。 他说,“是胸口。” 房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瞬。 女性分队长的目光似乎也顿了一瞬。 只是那厚厚的镜片戴在她的脸上,挡住了韩吉大半的脸,也挡住了她顿了一瞬的目光。她站在那里,带着几分锐利神色的眼透过镜片注视着利威尔。 她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胸口?” 她问。 利威尔点头。 韩吉没有再吭声,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利威尔。 半晌,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俯□来。 她伸出手,食指轻轻地点在她的同僚的胸口。 “……觉得刺得疼的地方,是这里吗?” 韩吉低声说,她镜片后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利威尔,透出几分诡异和幽暗的色调。 她的手指用力地戳在利威尔胸口,微微偏左的地方。 她的指尖碰触到的地方,透过雪白的衬衫,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东西有节奏地跳动着的痕迹。 “啊啊。” 韩吉沉默了一瞬,她盯着利威尔,目光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般。 “那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疼痛感会发作?” 她问。 皱着眉的兵士长没有回答,只是韩吉清楚地看见了,不知道是本能地还是无意识地,利威尔的目光向着窗外瞥了一眼。 突然屏住了一瞬的呼吸让她按在利威尔胸口的指尖没来由地抖动了一下。 她猛地收回按在利威尔胸口的手指,向后退了一步,因为退得太急以至于脚后跟重重地踢到身后的方桌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利威尔抬起头看她,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眯起,越发显得锐利。 “问题很严重?” 他盯着韩吉问道。 “嗯?为什么这么问?” 韩吉下意识咧嘴一笑。 “……你现在的表情很难看。” “……” 韩吉没有回答,她又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要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一下,可是她的嘴角僵硬地翘了翘,终究还是成了不成形的弧线。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行为。 “……是吗,很难看吗。”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如此自言自语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是啊……” 她低下头,厚实的镜片遮挡着她的眼,挡住了她眼底几分低沉的神色。 她说,“对不起,利威尔。” “什么?” “不……只是觉得……” 不道歉不行。 无论是对那个孩子,还是对利威尔你…… 不是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残忍,而是用‘为了人类’诸如此类伟大的理由给这种残忍的行为披上了华美的外衣。 【韩吉,你该明白,为了人类的未来,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丢弃。】 是啊,埃尔文,你说得没错。 如果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可以舍弃任何东西。 但是作为被我们要求舍弃掉重要东西的那个人,是否会认同这一点……谁都不会知道。 无论用再怎么冠冕堂皇和华美激昂的词藻去掩饰,也无法掩盖住我们擅自替利威尔决定舍弃他最重要的东西的事实。 【不用告诉利威尔多余的事情,那样只会妨碍他的判断。】 只要身为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利威尔还在,那就足够了。 至于会宠着那孩子的利威尔是否存在,那并不重要。 在埃尔文和她的命令之下,所以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在将利威尔失去的记忆告诉他的时候,彻底隐瞒了关于那个少年的存在。 为了将那个孩子的痕迹彻底地从利威尔的过去抹去。 可是…… 哪怕记忆已从脑中消失,跳动的心脏却是永存。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 鉴于哀嚎遍野,我这几天会尽量日更。 139|第 131 章 当艾伦走进这座他熟悉的训练场地的时候,常日里沸腾热闹的场地静悄悄的,边缘的树影晃动着,给这片大地增添上几分荒凉。 外出的训练兵团还未归来,而留下来保护城市的训练兵们更是在不久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现在驻守在这里的训练兵只剩下数十人而已。 今天利威尔临时有事出城,因为事情很麻烦所以没有要求艾伦必须跟在他身边,于是一直被严密监视着的少年今天终于得到了空闲。在征求了韩吉分队长的同意之后,艾伦得到了前往训练兵团驻地的允许,但是时间不能太久,在中午之前必须返回。 但是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艾伦也很开心了,自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后就彻底和他的那些同期生们失去了联系,就算回来之后也仅仅只是从韩吉分队长口中得知了那几个生还的训练兵的名字。 那让他又是觉得难过,又多少还有些庆幸。 至少……还有人在那场灾难之中活下来。 ………… 啪的一声,一个铁制的茶壶掉在草地上,滚了几下滚到了艾伦的脚下。 “艾伦?!” 棕发的高个子训练兵刚从门里走出来,抬眼看到前方的身影顿时眼睛陡然放大。他的手一松,拿在手里的茶壶就直直地摔了下去。 让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艾伦他们,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绿瞳的少年看了他一眼,蹲下去将滚到他脚下的茶壶捡起来,然后起身递了过去。 “……谢谢。” 让盯着艾伦的眼底有些深,以及疑惑,混杂了几分竭力想要掩盖的惧意,那些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看着艾伦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 但是他的嘴张合了一下,最终还是只吐出了上面两个字,伸手接过了艾伦递过来的茶壶。 “其他人呢?” 阿尔敏环视了一周,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啊,他们都出去了。” 一直盯着艾伦的让被阿尔敏的声音惊醒,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立刻回答道。 “特殊时期这里每日只留下必须的驻守人员,其他人都要和调查兵团一起上街巡视。” 他看了阿尔敏一眼,一边回答,一边又忍不住又回头想去看艾伦。可是站在艾伦身边的三笠不知何时上前了一步,挡住了让探视般看向艾伦的视线。 泛着幽冷弧光的墨黑色瞳孔瞄了让一眼,顿时令让胸口哽了一下。 他一皱眉,转身重新推开身后刚刚被他掩上的房间。 “总之……先进来吧。” 他说,率先走进了房间里。 “让,这么快就把水打回来了?” 刚一进门,一个平和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过来。 鼻翼上有着不少雀斑的少年说着话从一侧的茶水间里走出来,一边说着,脸上还带着笑。 只是目光刚一落到进来的那行人身上,马可的笑脸顿时就是一僵。 “……艾……艾伦。” 盯着那位本该已经死去却又再一次出现自己面前的曾经的同期生,马可的喉咙里干涩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喜色,而是和让一样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沉闷了下来。 马可神色复杂地看着艾伦不吭声,而让一手插在裤袋里靠着门站在一旁,同样也是沉默不语,气氛一时间压抑得厉害。 不过这也难怪。 明明应该是曾经一起浴血奋斗直至死去的好友,此刻却作为敌人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没有人能对此轻易释怀。 阿尔敏担心地看了艾伦一眼,或许是因为来之前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艾伦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 “我只是听韩吉分队长说你们还活着,所以想来看一眼。”他说,“分队长也没有给我多长时间,既然大家都不在,我就先走了。” “等、等一下!” 就在艾伦转身要走的时候,马可突然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叫住了他。 “艾伦!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他咬着牙问到,眼角因为过于激动而几乎抽动了起来。 “他们都说你是怪物——是当初我们战斗的那种怪物——” “是真的。” 艾伦的回答太过干脆,干脆得让马克完全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他的脸部又僵硬地抽动了几下,急切地又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向前迈过来的步子实在太急,一不留神撞到了身侧的桌腿,整个人一下子向前栽倒了过来。 艾伦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把抓住了眼看就要在他身前摔倒的马可。 而就在他的手抓住马可的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马可一把将扶住他的艾伦推开。 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后踉跄了两步砰地一声撞到了椅子上,脸上有着雀斑的少年训练兵双手用力抓着身后的椅子撑住自己的身体,他看着艾伦,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恐神色。 马可的反应造成的动静实在太大,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马可身上的时候,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过来的人突然举起手中的水果刀重重地向艾伦刺了下去。 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传来危险的刀刃破空声,艾伦反射性地回过头去, 闪着寒光的小刀已是重重向他的头扎了下去,眼看就要穿透他的整个头部——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一把将握着小刀的手腕抓住。 漆黑色的瞳孔里渗着骇人的寒意,黑发少年抓住对方手腕的手指用力一勒。 寂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咔擦一声像是骨头断裂的脆响,伴随着少女一声疼痛的惨叫,那柄银色的水果刀从少女因为剧痛而下意识松开的手中飞了出去,咔的一声重重地插在房间中间的方桌之上,半截刀刃没入桌面深处。 瞥了插在桌面上的小刀一眼,三笠的目光越发森冷了起来。 他抬起一脚往被他扭断了手腕的少女身上重重一踹,被他毫不留情地踢飞出去的少女哗啦一声撞翻了屋角的桌子,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让大多数人都完全来不及反应。 等反应过来之后,让和马可看着被三笠踢飞出去的那个人,脸上顿时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汉娜!” “你疯了吗汉娜!” 马可慌张地几步过去,想要把伏在地上的汉娜扶起来,却被汉娜一把推开。 趴在地上的少女狼狈地喘着气,凌乱的深棕色发丝从她头上散落在颊边。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只手捂住自己被扭断的右手。 “我没疯!” 她咬紧了牙,脸几乎扭曲了起来,从发丝的缝隙中露出的眼死死地盯着艾伦。 “我要给法兰兹报仇!”她面色狰狞地嘶吼着,“艾伦!如果不是你法兰兹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你在说什么?汉娜!”让错愕地说,“法兰兹是被巨兽人杀掉的,和艾伦没有关系!” “有关系!” 汉娜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艾伦,她盯着艾伦的目光流露出彻骨的恨意。 “如果不是他不自量力地鼓动我们去战斗的话大家根本都不会死!法兰兹也不会死!是他害死了法兰兹!” “为什么——” 少女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死死地盯着艾伦的眼里隐约已可见胀出的血丝。 “你想死就自己去啊!为什么要叫上我们!法兰兹和大家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该死的怪物,为什么大家都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 “别说傻话了!汉娜!” 再也听不下去的阿尔敏上前一步,挡在艾伦身前厉声反驳。 “在那种情况之下不去战斗只会死的更快!别说其他人,连你们都会死掉!如果不是艾伦带着大家去迎战,我们所有人也好,这座城市也好,早就被怪物毁掉了!” “呵~你是想说艾伦是拯救这个城市和我们的英雄吗?” 靠着墙角坐在地上,汉娜突然发出咯咯地古怪的笑声。 “谁知道呢?” 用饱含着恨意的诡异目光扫视着艾伦,她古怪地笑说,“谁知道当时那些怪物是不是他这个身为怪物的同类引过来的……” 站在门口的少年那碧绿色的瞳孔仿佛是放空了一瞬。 一个拳头凭空袭来重重地砸在汉娜的脸上,将她的脸揍得侧了过去,也让她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之中。 柔软的漆黑色发丝散落在白瓷色的颊边,却掩盖不住发下的瞳孔里透出的冰冷弧光,三笠俯视着汉娜,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再说一次?” 他说,语气异常的平静,可是他俯视着脚下少女的幽黑瞳孔的目光却让人心惊胆战。 无法抑制的浓郁煞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让三笠原本秀美的脸在这一刻笼罩在阴影之中而显得异常可怖。 黑发的少年站在那里,像极了一尊来自地狱的煞神,震慑得空气仿佛都颤抖了起来。 刚才还在发狂般大喊大叫的少女喉咙一时间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片寂静之中,三笠向前踏出一步。 棕黑色的长靴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被黑发少年难得一见的煞神般的模样镇住的让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赶紧伸手拦在了汉娜和三笠之前。 “快住口!汉娜!说得太过分了!” “三笠,不能在这里引起骚乱!” 阿尔敏也一伸手抓住了还要意图向前的三笠。 “我没说错!如果不是艾伦——” “不要再说了汉娜!” “马可!抓住她!” “……” “三笠不可以!被分队长知道就糟了!” 整个房间里一时间炸开了锅,一拥而上的人们拉地拉,扯地扯,还有人在拼命挣扎着大喊大叫,一眼看上去混乱不堪。 而导致了这种混乱状况的罪魁祸首却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只是,他身侧的手越攥越紧,那攥紧的拳头的手背上几乎勒出了青筋。 “不要吵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房间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那大吵大闹杂乱不堪的声音被这一下震得戛然而止。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拳头重重砸在桌上的少年微微地喘着气,他低着头,柔软的浅黑色短发贴着他颊滑下来,将他的眼窝隐藏在发丝的阴影之中。 “不要吵了。” 他再一次重复道,比起刚才的怒吼,这一句要轻上许多。 “时间差不多了。”他低着头说,“我们该回去了。” 艾伦如此说着,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呆呆地看着他的汉娜身上。 “很抱歉,汉娜。”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说,他看着汉娜,碧绿色的眼像是圆润的翠玉泛着透亮的光泽,只是这一刻那光泽带着几分苍白和黯淡。 “让你感到痛苦了。” 他说,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他推开门的时候,阳光从屋外撒落进来,笼罩了跨出大门的少年一身的浅光。 深棕发长发的少女呆呆地看着那个承载了她满腹恨意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很快的,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少女蜷缩在地上,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阿尔敏!” 让一伸手,只来得及抓住阿尔敏的手。 三笠早在艾伦离开的那一刻就一声不响地追在了艾伦身后,阿尔敏慢了一步,所以才被让抓住。 “阿尔敏,汉娜只是太伤心了,因为法兰兹的死。”让有些笨拙地解释道,“从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振作不起来,整个人也都恍恍惚惚地开始不对劲,她绝对不是故意说那种话,你帮她向艾伦道个歉……” “阿尔敏。” 蹲在低声抽泣的汉娜身边低声安慰了几句,马可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让的话。 他看着阿尔敏,脸上带着几分勉强的神色。 “你一直在艾伦身边的话应该比较清楚吧。”他小声说,声线压得很低,勉强中透出几分质疑,“汉娜说的……也不一定不对……” “你在说什么马可!”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些怪物正好会在那个时候袭击城市……训练兵团离开,调查兵团外出,这里成了空城……时机未免也抓得太巧了,简直……” “‘那些怪物其实就是作为怪物同伴的艾伦引过来’。” 阿尔敏猛地摔开了让的手,他斜着眼用冰冷的视线盯着马可。 “说那么多,你其实只是想说这句话吧。” 他笑了一笑,说,“是那样没错。” 阿尔敏爽快的回答令马可和让都顿时一呆。 “我说,‘是那样没错’。” 嘴角浮现出阴冷的笑意的金发少年再一次重复道。 “如何,满意了吗?” 完全失去了往常的温和神色,阿尔敏冷笑着说,“这样你们就可以不用抱持着负罪感,而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了,对不对?” “因为无法否认‘有艾伦的带领自己才能存活下来’这个事实,又对于要感谢一个‘怪物’感到憋屈,所以只要认定‘怪物是艾伦引来的’,认定‘艾伦是敌人是罪魁祸首’,你们就可以轻松地将对艾伦的负罪感抛诸脑后了,是不是!” 整个房间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阿尔敏严厉的质问声在房间里回响,就连蜷缩在墙角的汉娜也停止了抽泣。 马可的脸色非常难看,显然阿尔敏那毫不留情一针见血的话让他难堪得厉害。 “不需要否认,马可,我和你是一类人,所以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都猜得到。” 金发的少年发出低低地笑声。 “说实话,如果我处于你的立场,我大概也会这么想,所以你那么做也没什么不对。”他轻笑着说,“可是现在我是艾伦的好友,所以我只会站在艾伦这一边。” “对我来说……” 深吸一口气,阿尔敏的声音陡然放大,在这一刻,无数的场面不知为何一一从他脑海中闪过。 遍地怪物的尸首之中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对艾伦竖起的刀刃…… 街道之上那些铺天盖地砸过来的石头…… 从艾伦额头上滴下来的鲜血…… 还有现在…… 这一刻灼烧着他五脏六腑到几乎疼痛的怒火,或许是针对眼前的人,或许是针对那些市民,甚至对于那些利威尔班的成员们也—— 金发的少年咧嘴一笑,金色的额发散落下来的阴影笼罩在阿尔敏的脸上,让他的目光渗出几分阴鸷的可怖痕迹。 “对我来说。”他说,“你们这些家伙只是一群吸着艾伦的血才存活下来的吸血虫而已——” 140|第 131 章 【我还撑得住。】 当三笠追到训练兵团场所外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艾伦。 荒凉的大地上只有青色的野草在晃动着,呼啸的风声在天空刮响,仿佛肉眼可见一般从那一片草原大地上空刮过。 三笠看见艾伦侧身站在那里。 席卷而过的风让浅浅的草地像是波浪一般起伏着,少年站在拂动的草地之中。 他看见他的手指深深地嵌入胸口,柔软的布料纠缠在指尖扭成深深的皱褶,凌乱地铺开。 他看见他低着头,浅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下来,在艾伦的眼窝里落下浓郁的阴影。正午时分的阳光明亮到了极致,反而在艾伦那扣在胸口勒紧到极致的指关节上泛出没有血色的苍白痕迹。 明亮的阳光之下,他几乎能看见他咬紧的下唇抿出锐利的弧度。 站在那里的少年碧色的眼狠狠地盯着前方,神色倔然。 他的眼底泛着不屈的凶光,像是陷入绝地的野兽,凶狠地想要撕咬开阻拦他身前的一切。 三笠站在了原地。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那被起伏的草地簇拥着的少年。 那个孤傲的野兽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苍鹰哪怕是折了翼也依然会在苍天之上展翼飞翔。 野狼就算是断了腿也仍然会昂首立于苍茫草原之上。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艾伦,如果不行我们还是尽快去辅佐官阁下那里比较好,再留下来恐怕很危险。” 很早之前,阿尔敏就曾经这样劝过艾伦。 “……我撑得住。” 那个时候,他听见艾伦这样回答。 他看见那个时候艾伦看向远方的目光,坚韧而强劲。 他从艾伦的脸上读懂了他的回答。 ——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怎样我都会撑下去—— 没有人可以左右艾伦的意志。 从很久以前他和阿尔敏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艾伦也会坚定地向着他选定的方向走下去,就算那条道路的尽头通往地狱。 三笠站在那里,从草原上吹来的风吹动他那一头漆黑色的发向后飞扬而去。 他抬起手,撩起那凌乱地掠过他眼角的发丝。他安静地注视着前方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身影,他的目光平静的像是湖泊流淌的痕迹。 他看着艾伦,就像是想要这样天长地久地看下去。 …… 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艾伦,你所在之地,即是我最终的归所之地。 ………… …………………… 盛夏的天气就像是变幻无常的孩子的脸,稍不注意就大变。前一刻的正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在艾伦一行人返回调查兵团指挥部的这段路上就已大变,几声响雷劈开了昏暗的天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天空倾泻而下。 当艾伦终于踏上总部大楼的阶梯的时候,他们三人都已经被雨水浇得湿透,浑身*地淌着水。 按照要求,当利威尔暂时离开的时候艾伦必须待在韩吉的视线范围之内。现在既然回来了,他就必须去韩吉分队长那里报道。但是刚刚踩上台阶的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踏入总部大楼的大门,一阵杂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就从走廊里面传了出来,披着墨绿色披风的女性分队长已是带着她的数名属下步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和艾伦撞了个正着。 “艾伦?” 似乎并没有想到出来恰好能和回来的艾伦撞上,韩吉也怔了一下,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此时的她并没有和艾伦多说的余裕,只是简单地冲着艾伦点了点头之后抬手直接将墨绿色的披风兜帽套在头上。 “我要出去,你跟我走。” 她一边说,一边抓住士兵牵过来的骏马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让艾伦去训练兵团是特许,既然返回了自然要让艾伦寸步不离地待在她视线范围内。 “是!” 一声声惊雷在天空之上盘旋着,时不时有明亮的银蛇闪电撕裂着阴沉沉的天空,将半边天际照得雪亮。 豆大的雨点疯了般往大地上砸着,就像是天空的银河从天空被炸裂的口子里倾泻而下。 一行人策马在光线昏暗的大街上飞驰,狂风骤雨打在他们身上,套上的兜帽早就被狂风吹得翻了过去。其实戴上了也没多大用处,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里,所有人的身上都被雨水浇得透湿,一个个*地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纵马狂奔了半晌,韩吉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事发地点。已经有不少调查兵团的士兵聚集在事故的危险地带维持秩序,将那拥挤在四周的普通市民们从危险的地方驱散开。 韩吉的辅佐官莫布里特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正在大雨中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分队长阁下!” 一回头看到刚下马的韩吉,莫布里特快步走来,匆匆行了个礼。 韩吉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向着事故地点走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问,一贯乱糟糟的长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脸上,漆黑的长靴重重地踏在满是泥水的地面,将黄浊的泥水踏得四处飞溅。 “还有不少市民没脱离危险!” 紧跟在她身侧的莫布里特紧紧地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 这里是城市西侧边缘的区域,靠着一座巨大的山峰峭壁。常年风吹雨打的腐蚀让这座巨大的崖壁微微凹陷了进去,平日阳光普照的时候,可以看见茂密的青松从陡峭的山崖里探出来,给灰色的崖壁增添上几分绿色。 因为凹进去的崖壁下方是缓坡,许多的居民沿山而住。冬日的时候这座峭壁山崖将寒风挡住,夏日的时候给这一片大地上落下阴影,可以说这座峭壁山崖给住在崖腹内的居民们带来不少的好处。 但是天有不测风雨,这片本该是冬暖夏凉的好住处今天却突然遭到了突如其来的雷轰。一个震雷狠狠劈下来,竟是将那一片微微凸出的崖壁给劈了开来。 住在附近的居民们只听见一声炸雷,紧跟着轰的一声巨响,然后骤然间就是地动山摇。 那被劈开的巨岩狠狠砸下来震得这片大地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住在那片缓坡上恰好处于巨岩砸下来范围内的市民尽数被砸死,住在缓坡凹处更里面的居民们运气好躲过了一截,但是他们的出路却被那块巨大的岩石死死堵住。 更危险的是,随着一声声轰隆隆的雷声,那片被劈开了大半的山崖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块更加巨大的岩石勉强挂在上面,却是在风吹雨打之中摇摇欲坠,眼看着那裂口越来越大似乎立刻就要迸裂砸落。 一旦剩下的那块巨岩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事态异常紧急,将那些堵在山壁里面的人们营救出来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留给调查兵团的时间并不多。或许再过一小时,或许再过一刻钟,或许就在下一秒,那高高悬挂在崖上的巨岩就会砸下来将被堵在里面的近百位市民砸成肉酱!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士兵们使用机动装置飞进去,然后将人分批带出来,但是眼看那崖壁摇摇欲坠的样子,若是行动的士兵太多反而会让崖壁不堪重负立刻就崩塌。可是若只是少数的士兵去营救,时间根本赶不及。而此刻糟糕的雷雨天气在加速了岩石开裂的同时,也阻碍了调查兵团士兵们的行动。 跟过来的年轻训练兵们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老实地站在一边看着站在风雨中大声嘶吼着指挥士兵的韩吉和匆匆来去的士兵们。 无数市民被维持秩序的士兵拦在危险地带之外,但是仍有不少人试图挤进来。 他们有的是被困在崖壁内的人的好友,有些人干脆就是住在里面的市民,因为外出工作而逃过了一劫,但是听闻灾讯就慌张地赶了回来,却也只能被拦在外面眼睁睁地遥望着自己被困在里面的亲人。 许多人都是一脸焦虑不安,有些人已经开始抹泪,还有些人更是控制不住大喊着亲人的名字拼命想要冲进去,只是被士兵们死死地拦在了外面。 几位年轻的训练兵站着里面,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而临时披上了调查兵团的披风,并用兜帽掩住了脸。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那杂乱的啜泣声从后面的人群里传来。 艾伦抬头看向那被巨大岩石死死堵住的缓坡,上端剩下的岩石裂口迸开的响声似乎隐隐从拍打崖壁的雨声中传了过来。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在昏暗的雨水中微微泛着光,他仰头看着那片摇摇欲坠的岩石,仿佛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艾伦。” 伸手拉住自己快要被风吹翻的兜帽,阿尔敏凑近绿瞳的好友身边低声问道。 “……没什么。” “不行!你不能那么做!”聪慧的金发少年并未相信好友的回答,他急促地说,“光是现在你已经让那些人极为惧怕和敌视了,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变成巨人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光是传闻就已经在城市里造成了巨大的恐慌,要是艾伦真的化身巨人出现在这里,只怕这些本就惊恐不已的市民会在那一刻彻底爆发—— 一边说着,阿尔敏一边瞥了旁边的黑发少年一眼。 接到阿尔敏示意的三笠点了点头,伸手一把扣住了艾伦的手。 “我知道了,阿尔敏。” 被牢牢地抓住了手,艾伦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的顺从让阿尔敏多少松了口气,前方传来了士兵们的大叫声,将金发少年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里。 断断续续有人被解救了下来,不时有人从外面扑进来,抱着被救下来的人喜极而泣。但是那毕竟只是少数,仍旧是不少的市民被死死地堵在里面。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的岩石,韩吉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焦虑的神色。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在雨中大声嘶吼着指挥士兵们的营救行动。 还有时间。 她想。 还有时间的。 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是事与愿违。 就在所有人都拼命地祈求着巨岩砸落的时间再延后一点再延后一点的时候,天空突如其然又是一道几乎震破天际的雷鸣。 一道银蛇般的闪电从天而降,重重地劈在那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岩上。 轰的一声巨响。 雪白闪电将傻在当场的所有人的脸色都照成惨白的一片。 众目睽睽之下,剩下的半截巨岩从高崖轰然砸落,眼看就要将堵在山腹之中的房屋连同近百位市民砸得粉碎—— “不可以!艾伦!!!” 金发少年竭尽全力的嘶吼在岩石的崩塌声中就像是巨浪中的一簇水花,渺小得不堪一击。 在闪电劈下来的那一瞬——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坠落的巨大岩石的那一瞬—— 猛地甩开黑发好友的手的少年毅然冲了上去。 碧色的瞳孔在昏暗的雨水中闪耀着锐利的金芒,艾伦张嘴,被闪电映得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冲着他的手背咬下—— 刹那间鲜血四溅。 ………………………… 轰隆一声巨响。 一个巨大的身影突兀地从地面拔地而起,在所有人一口气尚未喘过来的瞬间,那个巨大的身影一步跨过去,牢牢地将即将砸下来的巨大岩石顶在崖壁之上。 眼看就要从头顶砸落的巨石那骇人之势在空中戛然而止,却是骇得所有人的心脏几乎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细碎的石子从迸裂的山崖缝隙里滚出来,连接不断地砸落在巨人的身躯之上。 天地之间瞬间一片死寂,只有倾盆大雨敲打着岩石的细细簌簌的响声。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傻傻地仰望着那个如一座巍峨高山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巨大身影。 泛着细碎而明亮的亮金色光泽的碧金瞳孔在昏暗的雨水中闪着光辉,巨人用力地将肩上的巨大岩石扛起。 岩石在他肩膀上颤颤巍巍的,显然只是将这块岩石顶住已让巨人竭尽全力。可是他仍旧拼命地挪动着仿佛马上就要崩溃的巨大身躯,一点点地将堵住山腹的另一块巨大岩石顶了出去。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堵住洞口的岩石被巨人艰难地顶了出来重重地从山脚下滑着砸在空地上,被堵住崖腹中的人们终于在这一刻得见天地。 那一声巨响让韩吉猛地反应了过来,她看了一眼那个还勉强顶着肩膀上的岩石眼看就要身形崩溃的巨大身影,回头大喝一声将那些还傻傻地愣在原地的士兵们唤醒。 “快!立刻把市民转移出来!” 她厉声喊着,一马当先带着士兵们直接冲进了崖腹之中。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一边看着摇晃着的巨人,一边焦急地催促着士兵将那些已经手脚发软的市民们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再快一点!冲出去!不要站在那里不动!站不起来就给我拖出去!” 当最后一批市民被救出来的时候,扛着岩石的巨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躯从扛着石头的肩膀开始骤然崩溃开来,巨大的身体在山崖腹中轰然倒下。 碎裂成无数块的岩石轰的一下砸下来,将倒下来的巨人整个儿都掩埋在迸裂的山崖之下。 而最后一名撤离的妇人在山体摇晃的时候手一个没抓稳,竟是将怀中的婴儿脱手随着迸裂的碎石掉了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离开自己的手向裂缝中掉下去,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来,可是抓着她的士兵咬着牙看着那无数从头顶砸落的巨大碎石,一刻也不敢停地硬是拖着她冲出了崩塌的山崖之下。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士兵手一松,获救了的年轻妇人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 她一脸失魂落魄的看着崩塌的山崖,黯淡的眼底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艾伦——” 眼看巨人被崩塌的山崖埋住,刚刚抱着一个年轻的孩子冲出来的韩吉回头大喊了起来。 糟糕了! 她咬紧了牙。 早知道就不该把艾伦带来这里! 万一那孩子在这里死掉了的话—— 从被埋住的地方传来哗啦一声响,韩吉侧头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少年小小的身影艰难地从碎石中爬了出来,他的双臂拢在胸口,怀中似乎抱着一个婴儿。 大概是因为力竭的缘故,艾伦的步履摇摇晃晃地有些不稳。雨水冲刷着那些残留在他身上的肉筋发出嗤嗤的汽化声,让他周身冒出一片白色的雾气。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安静得厉害,就连落下来的雨点也小了许多。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他那浮现出奇妙的红色纹路的脸上。 被他抱在怀中的婴儿睁大一双清澈的瞳孔瞅着抱着自己的人,棕色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突然发出了咯咯的清脆笑声。 很多时候,那些眼睛被蒙蔽的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孩子却能够清楚地看见。 婴儿咯咯地笑着,那双没有一丝尘埃的明亮眼睛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少年,伸出圆滚滚的小手,轻轻抓着那抱着他的大哥哥有着漂亮花纹的脸。 被那只肉呼呼软绵绵的小手抓着脸,那暖呼呼的肌肤感触让神色疲惫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柔软得仿佛来自心底最深处的笑意。 那柔软得宛如流水痕迹的笑容还残留在艾伦因为力竭而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 砰地一声枪响。 抱着婴儿的少年踉跄后退一步,被子弹贯穿的肩膀在雨水中迸裂出鲜红的花朵。 “孩子!我的孩子——” 那原本像是死了一般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妇人猛地跳起来,疯了一般想要抢走旁边朝着少年开枪的男人手中的火枪。 “不!快住手!我的孩子在那里啊!” “滚开!” 脸色惨白的男人一脚将妇人踹开,抬手又是一枪。 “那是怪物!是怪物啊!” 扭曲到了极限的脸痉挛地抽搐着,已经彻底陷入恐慌之中的男人大声嘶吼着。 “必须杀了它!不把它杀掉它就会吃掉我们!” 碰的又是一声枪响,鲜红的花朵再一次在艾伦左腿上溅开。 他的身体一晃,双膝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落在碎石之上,腿上子弹贯穿的伤口鲜血四溅。 枪声连接响起,在少年颤抖的身上溅起一朵朵血色的花朵。 艾伦勉力跪在碎石之上,他低着头,咬紧牙没有吭出一声,一双手只是紧紧地抱住怀中小小的婴儿,用身体将其整个儿护在怀中。 被他抱着的婴儿不明所以,在枪声中发出清脆的笑声,伸出肉呼呼的小手亲昵地抓着抱着他的大哥哥的衣领。 鲜红而滚烫的液体从少年的肩上滴落下来,染红了咯咯笑着的小婴儿的脸。 “混账快给我住手!” 男人开枪的速度实在太快,等到韩吉反应过来猛地冲过去一拳将男人打翻在地的时候,那火枪中的子弹都已经用尽。 她愤怒地一脚狠狠踩在男人胸口,被骤然踩断的肋骨让男人发出一声惨叫。 可是当韩吉把男人丢给属下捆起来之后一回头,整个人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因为在她打翻这个男人的时候,聚集在外面的人们突然大肆喧哗吵闹了起来。他们用力推耸着挤进来,试图从士兵们的手中将火枪抢夺过来。 “不杀掉那个怪物它就会吃掉我们!” “杀掉它啊!” “你们不是士兵吗!干掉那个怪物啊!” 因为恐惧而疯狂地涌上来的人们撕扯着想要夺走士兵手中的火枪,而不能伤害市民的士兵则是颇为狼狈而又艰难地抵抗的,有人一不留神就被夺走了枪支。 黑洞洞的枪口从不同的地方抬起,对准了跪在高高的碎石之上一身血色的少年。 “可以了吧。” 也有人如此不忍地小声说,因为巨人推开了堵路的岩石,她才得以从崩塌的山崖里逃出来。 “都被打成那样了,怎么说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小孩……” “那是怪物啊!你居然同情怪物?你是怪物的同伙吗——” 一声斥责,让那几个本就极少的人瞬间闭了嘴。 那些刚刚被从山腹之中救出来的人们目光闪烁着从上面移开了视线,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在下面吵吵嚷嚷的时候,年轻妇人正在跌跌撞撞地向着碎石上面跑去。 当她跑到那里的时候,身中数枪的少年已是支撑不住侧身倒在了碎石上,他的左手还轻轻地搭在躺在地上发出咯咯笑声的婴儿身上。 妇人飞快地伸手把那个被血染红了大半的脸的婴儿抱起来,她站在那里,眼角忍不住偷偷瞥了那个‘怪物’一眼。 少年侧身倒在她的脚下,气息微弱。 浅黑色的发被染红了大半,凌乱地散落在碎石之上。 鲜血从他的身上流了出来,渗入他身下的碎石缝隙之中,滴滴答答地淌了下去。 那张被血染红的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稚气的脸让年轻妇人原本满是惊恐的眼底渗出几分不忍,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弯下腰查看少年的伤势。 【你居然同情一个怪物!】 【和怪物在一起也会变成怪物啊!】 【帮怪物说话的你也是怪物的同伙吧!】 微弱的一丝不忍和迟疑在一瞬间就被年轻妇人强行抛诸脑后,她颤抖着别开脸,不去看倒在地上的少年惨淡的模样,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从碎石坡上跑了下来。 她怀中的婴儿不知为何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细碎的雨水中只听见婴儿那尖锐的哭嚎声穿破了这个寂静的空间。 ………… 被染红的浅黑色发丝柔软地散落在碎石之上,躺在地上的艾伦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紧牙关,勉力从碎石上撑起了身体。 他撑在石头上的右手颤抖得厉害,可是他憋住一口气,死死地咬着牙不屈不饶地将遍体鳞伤的身体从地面撑了起来。 撑下去。 少年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撑下去不行。 勉力站起来少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地流淌下来,染红了他脚下的碎石。 一定要…… 一声枪响再度撕裂空气。 艾伦被击中的右肩上再度溅开一朵血色,强大的冲撞力带着他虚弱的身体向后跌落下去。 颊边的发飞扬而起,向后倒下的少年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那块巨大的灰岩之上。 他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半晌没了声息。 艳红色的滚烫液体从他的身下淌出来,浸透了一地的血色。 ……… ……………… 对不起,利威尔兵长。 我终究还是还是没办法成为您所期望的强大的战士。 一身鲜血淋漓的少年靠着岩壁,碎石之下那具巨大的躯体在一点点崩裂,就像是那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流尽的鲜血。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右肩,血淋淋的伤口将他的手指染成艳丽的色调。 少年低着头,染着血迹的浅黑色发丝仿佛在这一刻散尽了生命力,黯淡地散落在他的颊边。 他抿紧的唇是没有血色的惨白。 对不起。 艾伦低着头,他的眼被垂落的发丝阴影覆盖着。 一滴混合着血迹的水珠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渗了出来,啪嗒一声滴落在他紧扣在肩膀上的手背上。 泪水没入血痕之中,转瞬消失无踪。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141|第 131 章 一只年幼的苍鹰从广阔无垠的天空上掠过。 一群苍蝇叮在地面那块腐烂的臭肉之上。 那个家伙要来夺走我们的肉了! 苍蝇们嗡嗡地叫着,吵闹着。 不止要夺走我们的肉!还会把我们一起吃掉! 于是渺小的苍蝇们大喊大叫着,拍动着短小的翅膀嗡嗡地飞在那块‘美味’的臭肉之上冲着天空之上的稚鹰发出各种刺耳的恐吓声。 滚开。 它们嗡嗡地叫着。 食物是我们的!给我们滚开! 刚刚长出翎羽的稚鹰在空中盘旋一圈,它棕黑色的翅膀在强劲的风中有力地拍打着,发出低低的呼啸声。 它锐利的目光从高空中俯视着,从那一群冲着它大喊大叫发出恐吓嗡鸣的苍蝇们上扫过。 很快地,它昂起头,用力地拍打了一下翅膀,矫健身姿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向着无穷无尽的天空展翼而去。 我们把它赶走了。 自以为将幼鹰赶走的苍蝇嗡嗡地叫着,将它们成功地保护下它们食物的胜利的喜悦传递着。 我们让它感到害怕了! 我们是最强大的! 嗡鸣着的苍蝇们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炫耀着它们的功绩,心满意足地叮在那块腐肉之上。 ………… ……………………………… 少年靠着岩石安静地坐在那坍塌的碎石之上,他低着头,一只手扣紧了还在渗着血的左肩,纤细的浅黑色发丝如丧失生命力一般湿漉漉地散落在他的颊边,给他的脸上笼罩上浓郁的阴影。 轻微起伏着的胸口显露出他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鲜血一点点从他的脚下渗出来,染红了那一片的碎石。 崩碎的山崖下方,有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气息微弱地坐在碎石上的少年的头颅。 男人的脸上混合着惊恐和惧意,抽搐着扭曲成难看的神色,他的手指用力地就要将扳机扣下去—— 碰的一声枪响。 滚烫的子弹擦过男人的手腕在空中溅出一捧血花,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被击中的右腕。他手中的火枪应声掉落在他的脚下,滚动了几下啪的一声摔在泥浆之中不动。 宛如夜色的漆黑色长发飞扬在空中,缠绕着仿佛血色一般鲜红围巾的少年立于碎石之上。 棕黑色的长靴抬起,重重地踩踏在脚下崩裂的碎石之上,三笠那一股骇人的气势让整个崩塌的山崖都仿佛随着他一脚踏下而颤抖了一瞬。原本秀美的脸阴沉到了极致,他漆黑色的瞳孔像是将此刻天地间的亮光都吞噬了进去,泛着地狱一般阴冷的寒意。 一只短枝火枪被他的右手高高举起,隐隐有白烟从那漆黑的洞口里冒了出来。 “你们可以继续开枪。” 脸庞秀美如女子一般的黑发少年高高地踩踏于碎石之上,俯视其下的森冷目光却是可怖到了极致。 暴雨已停,风却愈大。 呼啸着的狂风撕扯着他颈上鲜红的围巾,那就像是他所踩着的碎石被浸染成的血色。 “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打烂你们的脑袋。” 三笠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偏生那极致的冷静反而让其隐隐渗出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 他俯视着下方众人的目光冰冷得就像是在注视着一群死人。 他说,“你们可以试试。” 一瞬间就被那种压倒性的强大气魄震慑住,试图开枪的人的手都是一顿。 对方只有一个人而已,敌不过他们这么多人的。 所有人都这么想。 开枪吧,只要一起开枪就能把那个保护怪物的家伙打成筛子! 所有人都如此想着。 黑发的少年站在高高的碎崖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像是看着一群死人。银黑色的金属匣挂在他的腰侧的皮带上,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微微晃动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中泛出铁器特有的幽幽的寒光。 三笠右手上高举的短枝火枪那漆黑的枪口仿佛对准了他们每一个人。 没人开第一枪。 谁都知道,如果他们一起开枪的话,上面那个少年训练兵哪怕再强悍也只来得及击中他们这么多人其中一两个人的脑袋。 但是万一那个倒霉蛋恰好就是我呢? 所有迟疑着没有按下火枪扳机的人都在这么想着。 只要有人第一个开枪,就一定会被那个可怕的家伙击中。所以还是让别人开第一枪吧,我等其他人开枪了之后再开枪。 所有端着火枪的人都这么想着,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一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等别人开第一枪—— 所有人都在这么想。 就在身形纤细的黑发少年以一人之力吓阻众人之时,一根漆黑的钢索突然射过来深深地扎进碎石深处,另一个身影紧跟着飞跃而来。 抱着机动装置落在碎崖上的金发少年一落地就匆匆向艾伦奔了过去,怀中的东西被他啪的一下放在碎石上。阿尔敏半跪着在艾伦面前蹲□,焦急地伸手撩开那散落在艾伦脸上的发丝想要查看艾伦的脸色。 一直安静地垂着的睫毛微微扬起,碧色的眼从被血染红的脸上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阿尔敏……” 艾伦发出微弱的声音,他的脸上透出几分疲惫,常日里明亮的瞳孔没了神采,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黯淡。 阿尔敏的呼吸一滞,他的手颤抖地伸向艾伦扣紧的左肩,只是稍稍一碰,满手的鲜血就从他指缝中淌了下来。 艾伦在阿尔敏碰到自己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带着痛楚却又被他强行压抑住的粗重喘息声从他低下的头里传了过来。 金发少年的眼颤抖着扫过他的好友那纤细的身体上四处溅开的血花,水雾瞬间从他的眼底渗了出来。 “艾伦……艾伦。” 阿尔敏只觉得喉咙一哽,喊着好友名字的声音里带上了呜咽的痕迹。 他用发抖的手指擦了擦那还在不断地流进艾伦眼角的鲜血,然后一咬牙缩回手用力地擦拭了一下自己快要从眼角伸出来的眼泪。深吸一口气,阿尔敏飞快地将放在身边的机动装置拿了过来。 “艾伦,我帮你装上。” 在艾伦变成巨人时一瞬间的呆愣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的阿尔敏果断抓着三笠冲向了偏僻的角落。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巨人的身上,他和三笠在那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干净利落地打昏了几名士兵,将他们身上的机动装置抢了过来。 艾伦不可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在看见巨人的那一瞬间阿尔敏就已经彻底明白。 必须将艾伦从这里带走!不然在这群已经彻底被恐惧吓昏了头的民众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放在胸口衣袋里的小小的印章的模样,阿尔敏咬着牙手脚不停地帮艾伦戴上了机动装置。 “艾伦,你现在能走吗?抱歉,再忍一下,现在还不能让你休息!” 阿尔敏一边说着,一边抓起艾伦的一只手越过自己的肩,想要扶着他站起来。 他飞快地说,“等逃离这里会有充足的时间让你去休息,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艾伦一直安静地坐在地上任由阿尔敏帮自己装上机动装置,听到这句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 他低着头,低低地发出一个声音。 我要留在调查兵团。 “你想死在这里吗艾伦!”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他的金发好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冲着他低吼,“你想让你的哥哥听到你的死讯吗!” 少年沉寂的碧绿色瞳孔微微一动,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失去亲人的痛苦你比谁都要清楚不是吗!你想要艾连也经历那些事情吗——” 阿尔敏的脸色激动了起来。 “艾伦,看到那些人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们不杀死你是不会干休的啊!”他咬着牙说,声音越发急促和尖锐,“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死在这里毫无意义!这几天经历的那些还不能让你看清楚吗?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接纳你!就算你坚持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艾伦的肩膀微微一颤,他低着头没有回答,凌乱地发丝散落在他的眼角。 他的目光注视淡淡地着前方,只是视线涣散着始终聚集不到一个焦点,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一刻这个脸上还残留稚气的年仅十三岁的孩子的脑中在想着什么,谁也不会明白。 或许是想起那个时候粗暴地推开自己伸过去的手的男人不曾回头的背影…… 或许是想起曾经温柔的前辈们手中明晃晃竖立在他身前的利刃…… 或许是记起了那一刻尖利的石头突兀地刺进额头的痛楚…… 还有那一声枪响…… 【这座他长大的城市已经不再欢迎他的归来。】 少年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碧绿色的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在其中一点点消失。 翠绿色的宝石一点点陷入沼泽的淤泥,蒙了尘,失去了它曾经锐利的光彩。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 “……我自己能走。” 艾伦低声说着,抽回了被阿尔敏扶着的手。 他腰侧的金属匣闪动着铁质的冷光,突兀中从其中射出的漆黑钢索骤然划破了阴沉的天际。 那纤细的身影在天空之下飞跃,越过地面上无数仿若蝼蚁般存在着的人们。 从厚重的云层中投下的一束光线恰巧投落在飞跃的少年身上,仿若在他身后展开一双透明的羽翼。 幼狼狠狠地咬断了它被绳套勒住的前爪,纵身跃出困住他的陷阱,从此海阔天空—— 即使那付出的代价是—— “要逃了!” 地面的人们在大喊大叫着,像是叮着腐烂的臭肉上聚集在一起的苍蝇般嗡嗡鸣叫着。 “怪物要逃走了!” 嗡嗡叫着的苍蝇们向着前方蜂拥而去,可是身后短小的翅膀却追不上那片广阔无垠的天空。 “怪物害怕了!他要逃走了!不能让他逃走!” 砰砰的枪声再一次在这里响了起来,无数子弹擦破了空气毫不留情地冲着那几个年轻的孩子疾射而去。 脚刚刚落到城墙上的阿尔敏向前一个踉跄,差点一头向前栽倒在地。 “阿尔敏!” 艾伦一把抱住差点栽倒的阿尔敏。 金发少年抬起头,他的手捂紧了右臂,鲜血从他指缝里渗了出来。 “我没事。”他急促地说,只是脸色发白,“快走,不快点走的话——” “艾伦!” 大喊声从身后传来,来自心底的危机感让艾伦猛地转头。 一柄雪白刀刃破空而来,从他的颊边险险地擦过。 几根被斩断的浅黑色发丝弯曲成柔软的弧度轻飘飘地从空中飘落,靠在艾伦身上猛地抬起头的阿尔敏瞳孔缩了一缩,眼底顿时浮现苦笑。 “分队长阁下……” 他小声地喃喃自语,脸上却是露出果然会如此的神色。 抱扶着的阿尔敏的绿瞳少年站在城墙外的这一边,掷出那一刀的女性分队长站在城墙的另一端。 厚厚的镜片将韩吉大半的脸遮挡住,她的嘴角再也没了常日里那种满不在乎的笑意而是抿紧成锐利的弧线。 一道冷光从镜片边缘折射出来,让这位调查兵团的分队长此刻的表情显得异常的冷酷。 “你不能离开,艾伦。” 韩吉镜片后盯着艾伦的目光像是渗着寒霜,没有丝毫温度。 “我们不能容许你的背叛。”她说,“如果你要走,我就必须在这里杀死你!” 她直勾勾地盯着艾伦如此说,手用力向下一挥,一个接一个操纵着机动装置的调查兵团士兵从她的身后飞跃而起,纷纷落在城墙之上。 一杆杆火枪举起,士兵们将漆黑的洞口对准了对面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训练兵们。 三笠眼底掠过一道寒光,他向前一步,手中短枝火枪的枪口对准了韩吉。 “在那之前已经足够我先干掉你!”他说,“叫他们全部退开!” “分队长!” “韩吉阁下——” 眼见长官暴露在危险的枪口之下,附近的士兵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想要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可是韩吉猛地抬起手打了个手势,硬生生止住了他们冲过来的势头。 “啊啊,没错。” 抬手推动了一下眼镜的调查兵团分队长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三笠,她的镜片泛着冰冷的弧光。 她站在那里,哪怕直面于死亡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惧意。 “但是就算我会死在这里,也必须让他们杀死艾伦!”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个孩子带给人类的,也许是希望,更或许是毁灭性的灾难。】 【那种可能性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埃尔文曾经如此向她下过命令,而她同样也认同这一点。 【所以一旦他不再受我们控制,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在这种可能性诞生之前将其彻底扼杀!】 “艾伦,只要你踏出这里一步,他们就会开枪。” 不再理会咬牙的三笠,韩吉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艾伦,她说,“你必须留在这里,在我们的监控之下,这是我们让你活下来的条件。” 艾伦注视着韩吉的目光异常的复杂,他抱扶着阿尔敏,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被那群敌视他想要他性命的人们逼迫着逃离这座城市,尽管那并非他的本心——可是阿尔敏和三笠为了他背叛调查兵团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他们一旦留下,他或许还能活着,可是对阿尔敏和三笠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他绝对不能让他们遭受到那样的对待! 韩吉的瞳孔微微缩了一缩,她猛地上前一步,完全不顾三笠马上要扣下扳机的手指。 “那么你就要让三笠和阿尔敏陪着你送死?” 紧紧地盯着艾伦的分队长大声说,她的话语尖锐地直戳心脏。 “只要你留下来,我以分队长的名义保证会保住他们两人的性命。” 是的,用性命要挟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用处,看着对面的少年长大的韩吉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个孩子的软肋。 艾伦或许不在乎自己,但他比谁都还要在乎他的同伴。在他已经彻底对调查兵团丧失信心的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他想要保护三笠他们这个弱点! 艾伦再一次摇了摇头。 他是没有阿尔敏聪明,可是他也不蠢。 保住性命?也就是说阿尔敏和三笠一定会被治罪!那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我会保护他们。” 艾伦沉声说。 “你觉得你现在做得到吗?” 韩吉的眼角上挑出锐利的弧度,从对面那个一身血色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掠过。 绿瞳的少年沉默了一下,细碎的发丝凌乱地散在他的眼角,翘出几许坚韧的弧线。 韩吉的心脏突然狠狠地一跳。 她看见艾伦抬起了手,伸到自己的嘴边。 “我做得到。” 将右手放在自己嘴前的少年说,他的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像是一根根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韩吉的胸口。 “我不许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下定决心的这一刻反而异常的冷静,他保持着将手举在嘴前的姿势,像是蒙了尘而阴暗到了极致的墨绿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受了伤的野狼在黑暗中泛着凶光的绿幽幽的眸子。 为了保护重要的同伴,少年压抑了许久的野性一点点从他骨子最深处渗了出来,让此刻少年整个人都迸发出一种异常骇人的凶性。 韩吉胸口骤然一紧。 艾伦做得出来。 从那孩子渗出野兽般凶性的绿眸里她看得出来。 如果她现在下令开枪,那个孩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化身巨人——为了保护三笠和阿尔敏那孩子绝对会不顾一切! 韩吉咬了咬牙张口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脑子此刻像是罢工了一般乱成一团浆糊,怎么都想不出接下来该说的话。 一旦那孩子化身巨人——她不是担心艾伦会凶性大发,不如说艾伦凶性大发反而更好,那样不管牺牲多少人他们总能击杀掉变成巨人的艾伦。 可是韩吉非常清楚,艾伦化身巨人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阿尔敏和三笠,所以一旦艾伦化身巨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毁掉城墙从这个城市里逃走。 如果巨人只是一味想要逃离这里的话,她完全没有在巨人逃走之前将其击杀的自信。 可是如果不能将其杀死在这里—— 韩吉和她麾下的士兵们在城墙上与艾伦对峙着,城墙下面原本吵吵嚷嚷着的市民们不知何时也安静得下来。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从地面上拔地而起仿若开天辟地一般的巨人的身影,他们眼底都露出了深深的惧意,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这片大地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就在僵持这一刻,一个宛如飓风般从灰暗的天空中飞掠而过的矫健身影打破这种死一般的寂静。 “是利威尔兵长!” 那个男人在出现在众人目光中的瞬间就给惴惴不安地沉默着的人们打了一只强心针,让他们一下子就兴奋地大喊了起来! 人群激动地欢呼了起来。 “是兵士长阁下!” “兵士长大人赶过来了——” “太好了!只要利威尔大人在这里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那家伙再一次变成怪物,利威尔大人也会把它干掉!” 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得如展开的羽翼,那个为众人信赖的最强的人类随着划破天空的漆黑钢索纵身飞跃到了城墙之上。 人群在振奋地大喊着。 “利威尔大人!请杀死那个怪物!” “不能让它逃走!” “拜托了!兵士长阁下!” “杀死它!” 在人群那仿佛浪涛一般汹涌而来一波接一波的大喊声中,作为人类的希望被冠以最强人类称号的男人落地。 铿锵一声,手中利刃出鞘。 阴沉沉的天幕之下,男人手中笔直地指向前的刀刃倒映在少年陡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里,像是硬生生地劈开了少年眼底最深之处。 艾伦的眼抽动了一瞬,那只是一瞬,眼底深处那一抹疼痛的痕迹快得转瞬即逝。 他紧紧盯着前方向他举起刀刃的男人,像是一只即将迎战最强敌人的野兽绷紧了身躯,他咬紧的牙和透出狠色的目光都没有丝毫屈服的痕迹。 他要保护三笠和阿尔敏。 要保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和利威尔兵长刀刃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些朋友在问有没有书友群号,唔,有的,扣扣群号请看文案,上面一直都有,入群请打暗号。 但是请注意,我群中不接受任何逆cp相关发言,想要入群的朋友请遵守这一点。 142|第 131 章 利刃出鞘,刀刃在利威尔手中一个反转,突然被他猛地掷了出去。 一道冰冷的弧线在昏暗的天幕之下夹带着破空之声向对面绿瞳的少年直逼而去—— 下一秒,被利威尔一把掷出去的刀刃猛地擦过来不及反应的艾伦的颊边,重重地砍在了旁边三笠高举的火枪之上。 铿锵一声脆响,被刀刃砍断的火枪从三笠手中脱手而出,更被余力未尽的利刃狠狠地插在了墙壁之上。 “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如此对待长官。” 褐发的男人如此冷声斥责到,一步上前猛地抓住了站在他身前的四眼同僚的肩膀。 韩吉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她被利威尔的手指狠狠扣紧她的肩膀那里袭来,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那扣着她肩膀的手就突然一个使劲,那股不容人抗拒的强劲力道拽得她一时间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就直接被拽倒。 而一把将韩吉向后推开的兵士长则是大步向前—— 男人的手臂从墨绿色的披风中伸出来,用力一挥,带着披在他身上的披风高高飞扬而起。 他大步向前走去,冷峻的脸面无表情,却是气势迫人。 “全部把枪放下。”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举着枪的士兵们几乎是本能地服从命令猛地站直了身体将平举的枪口向上竖起。 被利威尔一把甩到后面的韩吉怔怔地看着前方熟悉的背影好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上前一步张嘴似乎想要喊利威尔的名字。可是就在她的唇才刚刚张开来不及发出声音的一瞬间,突然几个身影从上空中骤然掠过她的头顶,然后纷纷落地。 利威尔班成员们落下的地点,恰恰阻拦在褐发的兵士长的身前。 “请回去!兵长!” “现在接近太危险了!您的伤还没好啊!” “万一他又突然发狂——” 紧跟着长官冲来的精英士兵们拦在他们的长官面前,他们警惕地注视着对面那个绿瞳的少年,双手都握紧着拔出的刀刃显然已经全体都进入备战姿态。 “退下。” 利威尔皱起了眉。 “不可以!” “请退回去兵长!” “很危险——” 精英士兵们紧张到了极点的大喊声让他们的长官皱紧的眉心的阴影越发浓厚,几乎被彻底被阴影吞噬掉。 深褐色的细长瞳孔微微一沉,利威尔骤然提高了声音。 “全部退下!” 那一声低喝的魄力硬是将拦在他身前的几位部下逼退了两步,从兵士长周身隐隐透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他们几乎是本能地从利威尔兵长的身前退开。 利威尔从他的部□边擦肩而过,大步向前。 他脚下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踏在灰白的石砖上,那凶狠的力度仿佛会将脚下的石砖跺裂。 “艾伦——” 他大声喊着。 他站在城墙的中央,从城墙上呼啸而过的狂风飞扬起他身后墨绿色的披风。 他锐利的深褐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对面那个绷紧了身体仿佛小兽一般龇牙露出利齿警惕着他的少年。 “艾伦!”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喊着少年名字的利威尔旁若无人地张开了双手。 他张开的双手,朝着那个孩子的方向。 ………… …………………… 暴雨倾盆而下,漆黑色的骏马在雨中飞驰,掠过身边的狂风带着男子身后墨绿色的披风翻飞不休。 率领着一干部下在暴雨中纵马狂奔,利威尔紧紧地皱着眉远远地望着远方那个骤然出现的巨人的身影。他的目光穿透了朦胧的雨幕,像是刀刃划破了昏暗的天际。 那就是……那个小鬼变成巨人的模样? 一个模糊的巨大影子突然从利威尔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那影子掠过得实在太快,还来不及捕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当利威尔一行人终于赶到那片碎崖之下时,那个巨大的身影已经被压在崩塌的山崖之下。利威尔快步向前走去,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踏在泥水之中让土黄色的泥浆四溅而去。 人群聚集在那片碎裂的山崖之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而然,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却是挤出人群匆匆向前奔出,恰好向着他的方向。 她抱着怀中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发出刺耳的哭喊声的婴儿,深深地埋着头匆匆奔来。若不是利威尔向旁边晃了一下让开了身体,那个埋着头只顾慌张地向前冲的妇人差点就一头撞在利威尔的身上。 “对、对不起。” 差点撞到人的年轻妇人仍旧是头也不抬,惊慌失措地低着头道了歉,然后一转身就跑掉了。 一声枪响,皱着眉盯着妇人背影的利威尔下意识抬头。 他的眼陡然睁大。 骤然在那高高地站在碎石的少年身上炸开的艳色血花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那红艳之极的色调仿佛将他深褐色的眼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 脑袋像是突兀中被利刃贯穿一般,某种难以言喻的尖锐刺痛感骤然从他头颅里贯穿而过。 有什么迸裂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苍白而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脸—— 那一刻在空中飞溅的血色—— 被怪物巨大的手紧紧抓住的少年的身影—— 那个小小的身躯被撕裂的血肉飞溅在空中的一瞬—— 那一天—— 狂风刮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巨大的嗡鸣,蓦然从他颊边呼啸而过,撕扯着他额发几乎整个儿向后掠去,男人褐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迸裂的玻璃珠在这一刻碎裂。 …… 被狂风吹的凌乱不堪的细碎短发散落下来,在利威尔的颊边覆盖上浓郁的阴影。 那黑色的影子掩盖住了兵士长深陷在阴影之中的眼窝,让人再也看不清的他的眼,只能看见他不知何时抿紧的唇,薄薄的一条线划开锐利之极的弧线。 咔哒一声响,在他身后的部下们错愕的目光之下,两道漆黑色的钢索突兀地从利威尔身侧迸射而出, 金属匣中凶狠喷出的气体在朦胧的细雨中留下白色的痕迹,带着男人的身影骤然向着一望无际的高空之中飞驰而去。 墨绿色的披风在男子身后展开,黑白交错的羽翼在昏暗的光下中一时间异常明亮。 ………… …………………… 碧绿色的眼猛地缩小,原本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利威尔的少年露出错愕之极的神色。 艾伦呆呆地看着利威尔,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傻傻地看着那个身后的墨绿色披风被狂风吹得上下翻飞的男人向他张开的双手,他几乎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胸膛之上洁白的领巾被风刮得狂乱舞动的痕迹。 “艾伦!” 那个男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喊着他的名字。 艾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哪怕是面对着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举起的利刃也咬紧牙毫无惧色地用凶狠的目光与之对峙的少年在面对着那双毫无保留地向他张开的手臂的一瞬间,竟是露出惊惶失措的神色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微微晃动了一瞬,透出又是怀疑又是不安的神色注视着利威尔。 艾伦又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利威尔的目光泛着浅浅的玻璃珠似的光泽,带着几分惊惶,几分警惕,甚至还渗出毫不掩饰的抗拒。 他在抗拒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要投入那双熟悉的手臂之中的习惯。 那对他而言是从今以后必须改掉的习惯。 对面的少年绿瞳中透出的仿佛小兽般惊惶中带着抗拒的神色让褐发的兵士长发出嘁的带着不快的啧声,他不再站在原地,突然抬脚大步向艾伦走去。 “利威尔!” 女性分队长尖锐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让利威尔的脚步陡然一顿。 韩吉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沉声说,“你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利威尔!” 几乎是在韩吉的一句话刚刚落音的同一瞬间,漆黑色的长靴毫不迟疑地踏了出去。褐发的兵士长大步向前走去,将他那神色复杂的同僚甩在了身后。 呼啸而来的狂风将他鬓角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就连缠绕在他半边颊上的雪白绷带也被撕扯的松动了少许,垮下来挡在他的眼前。 或许是嫌松垮下来的绷带碍事,利威尔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抬手用力地扯下了缠绕住他左眼的绷带。 被他撕扯下的细长的绷带像是飞花一般从他的额头上散落,雪白的身姿在风中飞扬起波浪般柔软的弧线缠绕在他的周身。 在飞散开来的雪白绷带的缠绕之中,利威尔猛地伸出手。 他的手用力地抓住了那个像是想要从他身前仓皇逃开的小鬼,以强硬的力道一把将其拽向自己。 被拽住了手臂而完全无法抗拒利威尔的力量的艾伦被拽得一头撞进了利威尔的怀中,还没等艾伦从惊惶之中反应过来,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身体。 那是刚刚向他张开却一度被他抗拒掉的双手。 本该早已习惯的抱紧他的双手,这一刻却让艾伦慌张得不知所措。 “臭小鬼!我很火大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一把将小鬼拽进怀中抱紧的兵士长咬着牙迸出灼烧着怒火的叱责声。 “明明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居然最后才知道!”他用力地抱紧了那个还在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小鬼,眯紧成锐利弧线的瞳孔透着深深的怒意和不甘,“就连那个混账四眼都还要更早的——” 被利威尔兵长紧紧抱住的艾伦呆了一瞬,他绿玉色泽的眼睁得大大的,自抱紧他的男人额头上散落下来的细长绷带如雪色飞花般从他的颊边散落,和男人抱紧他的双臂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的瞳孔仿佛空茫了那么一刹那。 然后,几乎是一瞬间,那一汪绿玉像是突兀地迸裂开,被迸裂的绿玉浸透成绿色的泪水从少年的眼角汹涌而出。 那涌出来的泪水簌簌地尽数掉落在利威尔的胸口。 “兵长……” 咬紧的牙终于微微松开,手指用力地扣紧利威尔兵长身后衣服将其拽得皱成一团的小鬼从喉咙里渗出微弱的呜咽一般的声音。 他哭得通红的鼻子抽动着,让他断断续续的声音渗出浓厚的鼻音。 “……兵长……利威尔兵长……” 接连不断从绿瞳中掉落的泪水将那张哭得皱巴巴的脸染得一塌糊涂,神经绷紧压迫到了极限在这一刻终于断裂的孩子不断地用细小的声音叫着他以为再也不能叫出来的名字。 那双抱紧他的手臂是如此的有力,仿佛再一次帮他撑起了濒临崩塌的天地—— 这一刻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终于能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在这个抱紧他的男人怀中失声哭泣。 艾伦…… 金发的精英女兵站在后面怔怔地看着那个在利威尔兵长怀中抽泣着的少年,少年满是泪痕的脸上还残留着孩子的几分稚气。 眼底终是忍不住掠过几分痛楚,她黯然低下头,金发的发丝顺着她的脸散落在她的颊边落下阴影。握紧刀柄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佩特拉的手放了下去,剑尖无力地垂向地面。 站在她身边的奥卢欧看了佩特拉一眼,眼底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也跟着放下了握在手中的刀刃。 站在他们后方的韩吉沉默地注视着前方,她的眼被厚厚的镜片挡住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眼底的目光。 “您在做什么!利威尔兵士长!”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骤然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寂静,一名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冲着城墙上的利威尔大声嘶吼了起来。 “你不是来杀掉怪物的吗!立刻杀掉他啊——” 男子刺耳的吼声像是骤然唤醒了呆住的人群,人们纷纷涌上来露出愤怒的神色。 “对啊!” “没错!杀掉怪物啊!” “搞什么立刻杀掉它啊!” “如果您不打算动手就请立刻从怪物身边让开!”中年男子大吼着,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枪,“让我们来杀掉怪物!” 他吼了半天,利威尔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瞥都没往他这边瞥上一眼。 一张脸近乎扭曲起来的男子狠狠地盯着那个背叛了他对英雄期望的兵士长,一时间被怒火冲昏了脑袋。 “如果你不肯退开那就别怪我们连你一起——” 说了半截的话戛然而止,那个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前的金发精英女兵阴冷地盯着他,骤然出现的锋利刀刃离他的喉咙是如此之近,他几乎在吞咽唾沫的时候能感觉到刀锋碰触他喉咙肌肤的寒意。 男子惊慌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火枪啪嗒一下从他手上掉下来,掉落在地面的泥浆中糊了一身的泥水。 “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纵身从城墙上跳下来的调查兵团分队长如此说,目光毫不留情地从那群被恐惧烧坏了脑袋的愚蠢市民们身上扫过,渗出让人心惊的冷意。 她推了一下折射着冷光的镜片,一抬手,紧跟着她身后跃下城墙站在碎石崖上的士兵们举起火枪对准了下面躁动不安的市民们。 她冷声说:“袭击兵团长官的人一律以反叛罪论处。” 几乎所有持枪的人在韩吉一声令下的瞬间就惊慌失措地丢下了手中的火枪,连连后退。可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有一个年级偏大的老商人盯着城墙上的‘怪物’大喊了起来。 “我是王都维尔商会的人!利威尔兵士长!我要求您对于今天的事情做出解释!” 他用不满的目光盯着城墙之上的兵士长,用近乎胁迫一般的口吻大声说到。 “不顾市民的安危和意愿而私自维护‘怪物’!你是打算背叛人类吗!等我返回王都我会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议会以及宪兵团进行汇报!所以现在请你立刻回答我!这个‘怪物’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来了。 推着镜片的韩吉心底就是咯噔一下。 最让她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利威尔?】 你负担得起那样的后果吗,利威尔。 ………… 怀中的小鬼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从他怀中离开。 利威尔的手用力地压了下去,将想要起身的小鬼的脑袋猛地按回了他的怀中。 然后,他侧过头,深褐色的眼俯视着城墙之下的人们,从他的额头上松开而被风吹得在他身后飞扬的雪白绷带像是野兽被揭开的枷锁。 某种无形的威压感从高高的城墙上逼迫而来,四周不知何时缩紧的空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利威尔的神色很冷静,一贯的面无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可是那一掠而过的锐利视线却是让被他扫到的人一时间没来由的心惊肉跳从心底渗出了寒气。 他微微昂着头,锐利的眼角斜视而下。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雪白的绷带上,缠住脸的绷带被扯下大半,被掩住许久的细长左眼透过绷带的缝隙迸出的目光仿佛因为掩埋了太久而骤然爆发出可怖到极致的锐气。 他的目光从脚下的人群中扫过。 那只是如无机质玻璃珠的褐色瞳孔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被扫过的人群心脏如若遭受雷击般猛地一颤。 前一秒还在骚动嘶吼着的人群在利威尔这一眼扫过之后瞬间鸦雀无声。 “啊啊,是我养的。”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旁若无人地抱紧怀中小鬼的利威尔兵士长如独|裁的王者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那一群噤若寒蝉的人们,他的回答轻描淡写。 “你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力竭 濒死 请求休假三日,爬走…… 143|第 144 章 从一大早开始就阴雨绵绵,天空被浓密的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让天地间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了不少。 细小的雨点连绵不绝地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虽是吵人,却将窗外那茂密的枝叶冲洗得越发翠绿发亮,那水晕般的亮绿色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干净清爽。 “兵士长阁下!” 粗大的手指砸在黑木的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商人的低吼声像是从牙缝中逼出来。 随意斜眼瞟着窗外在雨点中晃动着翠绿发亮的树叶的利威尔懒散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到对面那位一身肥肉的商人身上。 本是气急败坏的商人在对上那双玻璃珠般冰冷的眼的一瞬顿时浑身就是一僵,那一股蓄积了全部的勇气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势刹那间就泄得干干净净。 他机械性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如开始一样低吼出来重拾自己的气势压迫回去,可是在那双毫无感情的细长瞳孔的注视下,他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上掉了下来。 无论外面如何谣传……只有在直面于这位被誉为最强的兵士长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感受到那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和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 褐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胸坐在他那宽大的办公桌之后,穿着漆黑色长靴的双腿肆无忌惮地高高撩起在桌子上。 那副毫无礼仪的懒散姿态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难看,也并未让他周身散出的锐气减少分毫,反而越发给人一种迫人的威压感。 “嗯。” 他用鼻子随意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盯着这个代表民众来向他进行控诉的肥胖商人,随意丢出一句话。 “控诉是吧?你说。” 真是不懂礼貌的野蛮人! 对利威尔无礼的姿态极为不爽却又不敢抱怨出声的商人只能如此私下腹诽着。 要知道像他这种有影响力还在商会身居要职的商人就算是在王都,那些高官也不敢如此怠慢啊! 商人愤愤地想着,却在对面那令他心惊肉跳的可怖目光地注视之下将满腹怨愤尽数吞进了圆滚滚的肚子里。 罢了,和这种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的野蛮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哼! 如此安慰着自己,商人总算舒服了一些,开始就他今天来的目的和这座城市的最高长官谈判了起来——当然,这个‘谈判’是他自以为。 “兵士长阁下,您是人类最强,要杀死怪物什么的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然不会害怕那些怪物。” 勉强自己向那个不懂礼仪的野蛮人扬起笑脸,商人先小小地拍了下这位不好相处的长官的马屁,然后,话锋一转。 “可是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只是想安安稳稳地住在这个城市里而已。可是您现在居然把怪物养在这座城市里?您是想要让我们一天到晚生活在恐慌之中吗?”他一脸愤慨地挥了挥手,“您不能自顾自地下决定而不顾我们所有人的意愿!我们拒绝和一个怪物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抱着双臂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的兵士长头偏了一偏,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下来几簇,从他眼角翘起尖锐的弧度,让他眼窝里的阴影隐约浓了几分。 他盯着那个在自己的房间里喷洒口水的商人,冷峻的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他那双高高撩在桌面上的靴底微微晃动了一下,若是有熟知他性格的人在此,必定可以看出利威尔已经有了不耐烦的迹象。 “如果您继续无视我们所有人的请愿,我们将直接向议会、甚至是王进行上诉!” 挺着一身肥膘身负无数人期待的商人滔滔不绝地大声诉说着自己的意见,说到激动处还手脚并用做出动作以便让自己更显出几分正义凛然不畏艰险的豪迈气概。 可惜他那圆滚滚的球体上不断挥舞的肢体以及汗淋淋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而已,而那喷洒的口水和飞溅的汗滴更是让极具洁癖的兵士长眉间的阴影骤然加深了几分,盯着商人的目光一下就迸出可怖的寒意。 后背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寒意让肥胖的商人瞬间一个哆嗦,那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就停顿了一下。 这大热天的…… 他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窗子,还以为刚才那股莫名的寒意是冷风透进来的缘故。但是刚才那一鼓作气的气势一被打算,顿时就泄了气,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得也差不多了,于是终于住了嘴。 想起他居然在当初怪物袭城的时候撞到那个可怕的怪物,甚至还被它那副无害的外表蒙蔽了想要出钱让那怪物做自己保镖—— 还好这事没成! 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滴,商人庆幸着自己的好运。 “所以呢?” 褐发的兵士长一扬眉,目光透出几分冷冰冰的嘲讽意味。 “所以——请您立刻将那个怪物杀掉!” 商人挺起大肚子说得理直气壮正义凛然。 可是利威尔瞥过来的一眼让他胸口一抖,下意识改了口,“至少……至少也要赶出去!我们拒绝和怪物生活在一起!” 他喘了口气说,“如果您还一意孤行违背民意将怪物留下,我将立刻搬离这座城市!” 他不敢和利威尔对视,可是说话的口吻里却隐约透出几分胁迫的语气。 “我隶属的商会以及我下属的商铺全部都会搬离这里!” 他隶属的商会可是最具盛名的商会之一,在这座城市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交易数额,一旦他们撤离这里……哼!到时候市民们买不到食物买不到生活必需用品那种一团糟的场面只怕这个什么人类最强还得求着他! “……明白了。” 长腿一撩,利威尔高高架在桌上的长靴啪的一声踩在地上。 一直都以一种极其无礼的姿态坐在办公桌后的兵士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哈!什么人类最强,再怎么嚣张在他面前还不是要乖乖认输伏低做小! 商人得意地挺了挺一肚子的肥膘,得意洋洋地等着利威尔服软,脑子里却在盘算着等回去之后要向哪些人好好地炫耀一番。 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利威尔从桌后面走出来,走到一旁的茶几上,端起冒着热气的茶壶倒了杯茶。 嗯? 是要给他斟茶认错吗? 他暗地里想着。 嗯哼,虽然光是闻气味就知道那只是粗劣的红茶,但是看在对方人类最强的称号上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接过来喝一口。 如此兴奋地想着,得意洋洋地等着利威尔端茶过来的商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褐发的兵士长抓住茶杯抬手自己喝了一口茶。 “你可以滚了。” 站在那里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的兵士长说,眼角都懒得瞥对方一眼。 “唉?” 商人一时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不想和怪物生活在一个城市不是吗?那你滚出去就行了。” 喝着茶的兵士长说,语气轻描淡写。 唉? 唉唉唉—— 这个事情发展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说好的斟茶认错呢! 说好的人类最强向他服软呢! 已经脑补了无数次如何向旁人夸耀获得众人崇拜惊叹目光的商人一下子黑了脸,自觉被耍了一道的他一时间脸红脖子粗地大叫了起来。 “利威尔兵士长!你不怕我们商会真的撤出去吗!你要怎么和民众交代!还有你居然意图保护怪物以及有可能和怪物勾结这种事,我已经向议会起诉了!为了这座城市的安全我要求议会即刻罢免你的职务——” “嘁,吵死了。” 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利威尔猛地转身大步向商人走去,顿时就把大吵大闹的商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和纳威尔议员的关系可是——” 还没等商人一句话说完,满脸不耐烦的利威尔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毫不费劲地将那一身肥膘的家伙提拎起来。 彻底忽视掉被自己拎在手中的家伙那一声声刺耳的鬼哭狼嚎,利威尔砰地一声重重一脚将门踹开,像是丢垃圾一样直接将那一堆肉团狠狠地丢了出去。 那一堆肉团猛地撞到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阵巨响震得整个走廊似乎都晃动了一下,然后,哧溜一下,以极其凄惨的姿势贴着墙壁滑下来瘫坐在了地上。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门口,居高临下俯视着瘫在地上的那堆肥肉的眼微微眯起成锐利的弧线,细长的眼缝里隐约渗出危险的锋芒。 “给你三天时间,滚出这座城!” 他说,面无表情,近乎实质性从周身散出的迫人冷气让四周错愕地看过来的士兵们一时间噤若寒蝉。 随着砰地一声大门被用力摔上的响声,不远处的负责值班的几个士兵飞快地跑过来,将在地上瘫成一团的商人拖了出去。而拿着一叠文件在外面等着几分钟的女性分队长则是挑起眼懒洋洋地瞅了那人一眼,不屑地撇了下嘴。 那个此刻像是死猪一样被拖出去的商人刚才说的话站在门口的她都听见了,听得她乍舌不已。 这个死肥猪的脑袋是被脂肪塞满了吗?居然敢在利威尔的地盘上威胁利威尔,她只能说这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连她和埃尔文顶多也就是偶尔调侃利威尔一下,威胁什么的……打死她都不敢的好吗! 那个什么民意、什么民众请愿之类的,对利威尔来说根本屁都不是。 ………… 好吧……他当然不在乎,因为安抚民众以及内部安稳的负责人全部都是她…… 想到这几天为了安抚那一群天天聚集到她办公大楼下面闹事的民众,韩吉就忍不住垮下脸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累啊…… 又不能像是砍怪物一样将那些吵死人的混账全部砍掉…… 韩吉直接推门进去,不出意外看到刚把一团大垃圾丢出去的兵士长站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喝着茶。 “利威尔。” 韩吉打了声招呼,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将手中的一叠文件丢到桌子上。 “喏,王都议会总部那边发过来的函。” 她冲着桌子上那几张文件努了努嘴。 “说了什么?” 利威尔瞥都懒得瞥那叠文件一眼。 “也没什么,还不是那几句老话,随便训斥了你一顿,叫你看好‘怪物’,然后没了。” 韩吉一耸肩,显然已经司空见惯。 “你解决问题的办法还真是简单粗暴啊。”她按着额头哈哈笑了几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这也就只有你能那么做吧。” 若是那个商人还在这里,看到函里的内容一定会傻了眼。 别说罢免利威尔的职务了,连罚薪这种微不足道的惩罚都没有,哪怕那几句训斥都是不痛不痒的,纯粹就是做个样子而已。 “刚才的你都听到了?” 利威尔头也不回。 “听到了。”韩吉嗯了一声,回答道,“那家伙所属商行的势力我会在三天内赶出去。” 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还真以为离了他们就玩不转?自以为把持了城市的贸易就能逼迫辖区长官? 的确,因为这些大商会背后都靠着大贵族或者高阶长官的缘故,一般辖区负责人不会轻易得罪他们,所以对于他们逃税以及其他违法犯纪的行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他辖区这种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韩吉是不清楚,但是这种事在利威尔的辖区里绝对玩不转。 一贯强势的利威尔从不容许任何人对他指手画脚,他接任辖区长官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不服从他的势力全部都蛮横地从城市里驱赶了出去,完全不管那一堆喊着‘老子上头有人’的家伙跳脚大骂,也彻底无视了王都上面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暗示,毫不客气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抽了他们的脸。 但是就算如此,那群被利威尔得罪死了的贵族和议员们最后还是只能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就算是被直接削了面子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毕竟面子什么的,完全比不上小命。 上面的那群家伙虽然一天到晚只知道争权夺利,但是凡是能踩着别人上位的人没一个是蠢货。他们非常清楚那些侵入内地的巨兽人在这段时间骤然降低到史上最低的数量,全部都是那位镇守边界的最强人类的功劳。 这就是为什么王都那边的议会和贵族对利威尔有一大堆意见,却仍然任由利威尔如一方诸侯般掌控一座大城市全部的权利的原因——哪怕利威尔一上任就以强硬之极的态度直接将安排在那里的宪兵团以及暗线全部赶走,那种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嚣张无礼的行为让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却仍旧没有一个人敢暗地里做手脚将他从现有的位置上撸下来。 上位者都是相当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家伙,如果没有最强的人类以及麾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镇守住最危险的地带,只怕他们晚上觉都睡不安稳。 简单一句话,只要利威尔不扯着旗帜造反,上面的那些家伙就绝不会轻易开罪这位他们的性命以及他们现有权势地位的保护者,也不会让利威尔离开这座驻守前线的城市。 所以韩吉才说,只有利威尔能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她和埃尔文都做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利威尔这么多年来有着辉煌的功绩却依然停留在兵士长这个职位没有晋升的原因。当然,利威尔自己不乐意上去和那些一天到晚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恶心猪猡们为伍同样也是原因之一。 那个什么商会的商人估计是新来的搞不清楚状况,才会用在其他城市里惯用的招式来对付利威尔。 罢工? 别傻了好吗蠢货,这个位于边界中心交汇处的大城市一天的贸易量和利润多得惊人,你罢工了也多的是人兴冲冲地想要挤进来抢占你留下的空白。 韩吉毫不担心。 等着吧,只要这个商会的家伙被士兵丢出去的消息一传开,只怕今晚就有无数大小商会的负责人闻风而动冲过来找她商谈瓜分掉那个蠢货留下来的肥肉的事宜。 至于那个商会背后势力的问题也完全可以交由那群人背后的势力解决。 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从脑海中丢开,韩吉看向利威尔。 “我刚才在来之前去检查了艾伦的身体,他的伤势没有自愈的迹象。” 不出意外看到利威尔皱起的眉头,分队长一摊手一脸无奈。 “别看我,我也没办法。医师已经仔细检查了很多次,那孩子的伤都是外伤,其他地方没有问题。” “据我猜测,艾伦的自愈能力也应该有一个底限,不可能无限制的让肌体重生,现在之所以伤势恢复缓慢恐怕是因为他这段时间的消耗量已经超过了那个底限……”韩吉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现在伤口愈合的速度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慢一些。” “不过伤势总归还是在慢慢恢复,只要好好休息的话就没问题。” 看着利威尔略显阴沉的脸色,韩吉安慰了他一句。 利威尔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埃尔文那边怎么样了?” 总部辖区的埃尔文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就立马快马加鞭赶到了王都,向议会进行汇报,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议会下达接管‘怪物’的命令。 毕竟议会那边一直有不少人要求那‘怪物’由议会接管,甚至据说王室那边也透了类似的风声,所以埃尔文不得不尽快赶去防患于未然。 “啊哈哈哈,埃尔文据说被议会长揪在房间整整骂了三个小时,啊啊~真是的,议会长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中气十足。” 不过难得看到埃尔文那家伙狼狈的样子,没跟着一起去还真是可惜啊。 按着眼镜的韩吉如此想着,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样,埃尔文在王都那边活动了好几天,总算打消了那些家伙将艾伦带走的念头。”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顿。 “不……应该说埃尔文能够达成目的,是因为有好几个大人物暗地里表达了支持他的态度的缘故。” 不知何时在韩吉对面坐下来的利威尔挑起眼看着韩吉,没有吭声。 韩吉微微一笑,同样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飞快地画出了几个姓氏。 “嗯……这可不是那些没事就在议会上吵吵嚷嚷的议员之类的暴发户。” 一伸手将那些水痕全部抹去,韩吉镜片后的眼轻轻眯成了一条线。 “这几位全部都是真正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的掌舵者,虽然很早就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是它们的势力一旦联合起来就连议会长都得退让。” 压低了声音,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敲击声,盯着皱眉的利威尔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意味深长之色。 “利威尔,那位耶格尔辅佐官阁下的影响力看来要比我们想象中的大得多啊……” 韩吉的声音突然一顿。 “哦,抱歉。”她笑眯眯地说,“现在似乎应该称为耶格尔分队长阁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了两天昨天晚上十点多钟才终于回到家,累毙otz。 所以昨天实在没时间更新了,实在抱歉。 144|第 145 章 天色已暗,这座被作为调查兵团指挥部的年代久远的古堡里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长靴踩踏着石砖的闷响声在长长的长廊里回响,昏黄的灯火在走廊的石柱上闪动着,照得那古老的墙壁越发泛黄,却并未让人感到陈旧反而渗出几分古老得近乎沉淀的气息。 古堡的左侧的小塔一贯作为此处的机密处而禁止他人随意进入,也就只有几位高阶长官以及得到他们允许的人才能进入而已,所以此时这座小塔里是空荡荡的,只能听见唯一的脚步声在盘旋向上的阶梯中反复回荡。 快走到二楼的时候,那脚步声突然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响起。 二楼的楼梯口上,一个金发的女子端着一盘子的食物站在那里,那一脸踌躇的神态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迟疑地站在那里的佩特拉下意识回头看去,顿时吃了一惊。 “兵长?” 她反射性想要行礼,但是刚一动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端着餐盘不方便行礼。 “你在这里干什么?” “呃……我来送艾伦的晚饭。” “为什么不进去?” 佩特拉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低着头,昏黄的灯火落在她金色的发丝上泛出浅浅的光泽,却反而让她的颊被隐藏在更深的阴影之中。 “我觉得……”迟疑了一下,佩特拉轻声说,“艾伦或许不想见到我。” 在她对那孩子做出那些事情之后。 褐发的兵长双手抱胸背靠在墙壁站着,看似冷漠的眼盯着佩特拉,没有吭声。 “无论有怎样的借口,我对那孩子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是事实……” 她低声说,端着餐盘的手指用力攥紧了铁制的盘子。 “那孩子突然变成那样……我很害怕,因为太害怕所以根本没去思考,也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对此我感到非常羞愧。” 那个时候,看见她向自己举起刀刃的艾伦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不会知道。 或者该说沉浸在恐惧之中的她完全没去想过。 “明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明明当初是为了我们才暴露了秘密,我却没有信任他,只是一味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对他感到恐惧……”她说,神色黯然,喃喃仿若自语一般,“现在再去接近他,总觉得自己太狡猾……” 利威尔叹了口气,微微倾斜靠着墙壁的身体站直,抱胸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脚下的长靴重重踩踏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锐利的眼抬起来,紧盯着他的部下。 “佩特拉.拉鲁上等兵!” 利威尔低沉的声音因为陡然提高而突兀地迸发出一股无形的魄力,让原本低着头的精英女兵几乎是一个激灵反射性地立正站直发出一声‘是’的大喊声。 利威尔盯着他的部下,一脸面无表情。 “回答我!如果现在让你回到那个时候,你是否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会!” “为什么?” “在无法判断艾伦是否完全回复理智以及您失去意识的前提下,排除任何可能的危险性接近长官是身为士兵最基本的准则!” “那是你身为士兵的判断吗?” “是的!” 利威尔点了点头。 “既然你认为自己做出了身为士兵的正确判断,那就没有必要感到懊恼。”他看着佩特拉说,“身为一名士兵,履行士兵的天职这一点无可指责。” “可是我……” “会感到恐惧是理所当然,所有的士兵都是抱持着恐惧之心在战斗,这一点不需要觉得羞愧。”利威尔沉声说,“佩特拉,与其站在这里因为自责而止步不前,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有时候你也该向韩吉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学习一下。” “…………” 佩特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她的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咬紧了下唇,那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就在她纠结不定之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餐盘。 “兵长?” 等错愕的佩特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眼只来得及看见那夺走她手中餐盘的兵士长的背影。 “我正好要过去,今晚就先帮你带过去。” 背对着她的兵士长抬起另一只手,随意挥了一下作为示意。 “仅此一次,以后你自己去送饭。还有……”说到这里,利威尔的声音突然顿了一顿,“佩特拉,别太小看艾伦了。” 他说,明明是毫无感情的冷淡声音,却偏偏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那个小鬼可不是那种需要你的怜悯和愧疚的家伙。” 女性士兵怔怔地注视着上司背影的瞳孔猛地一颤,她抿紧嘴突然用力地弯下腰去。 “非常感谢您!兵长!” 她深深地弯着腰大声说。 当她直起腰来的时候,昏暗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不见了她那位长官的背影,但是金发女兵原本一直因为彷徨不安而显得极为迷茫的目光此刻已再一次浮现出坚定的神色。 兵长说得没有错。 一味地沉浸在过去之中逃避一切没有任何意义,更重要的是应该如何去面对现在—— *** 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隐约有食物香甜的气息飘了过来,靠坐在床上正看着一本书的少年下意识抬起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顿时就吃了一惊。 “兵长?!” 艾伦错愕地张大嘴,那双碧色的眼一下子睁得圆滚滚的。 “怎么可以让您亲自动手——” “啊啊,顺路带过来的而已。” 利威尔随手将一手端着的餐盘放在病床上的小桌上,紧接着就伸手想要去摸艾伦的额头。 “烧退了?”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艾伦的额头,艾伦却是反射性地向后一缩,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大概那躲避并非是他的本意而仅仅只是身体的本能,艾伦一时间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看着利威尔兵长停顿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碧绿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微微闪了一闪,然后他像是没看到那只手一样侧过了头。 “韩吉分队长刚才来给我检查过,已经没再烧了。” 他扬起笑脸对利威尔说了一句,大概是觉得气氛实在令人尴尬,所以转头就向身前小桌子的餐盘伸出手去。 可是他的左手还没碰到餐盘就被一只猛地伸过来的手牢牢抓住,绿瞳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只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拽,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股强劲的力道向前倾去。 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他的后脑勺,迫使他的脸向上仰了起来。 艾伦陡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倒映出那张骤然由远及近放大的冷峻面容。 因为后脑勺被利威尔兵长的手强行捏住而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床前的利威尔兵长俯身下来。 细碎而柔韧的黑褐色短发从利威尔兵长的颊边散落下来,落在他的眼角边上,发丝尖儿隐隐刺得他的眼有些发痒发疼。 那略带着点凉意的额头肌肤紧紧地贴上了他还有些轻微发热的额头,那凉意像是瞬间浸透了肌肤传递过来,让艾伦的眼角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他的肩一下子绷紧了起来,某种无法言语的情绪让他本能地抗拒此刻两人之间这种亲密的接触。因为左手被利威尔兵长紧紧抓着动不了,他竟是直接抬起受了枪伤被绷带紧紧绑住的右臂抵在利威尔的胸口想要将其推开。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利威尔发觉到了这一点,在艾伦刚刚抬起受伤的右臂的时候,已经成功达到自己目的的利威尔先一步松开了手。 他松手离开了,剩下刚准备用手肘抵开他的艾伦傻傻地将包扎满了雪白绑带的右臂停顿在半空中。 “还有一点烧,我等下跟韩吉说。” 无视了艾伦那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的右臂,褐发的兵士长突然转身坐下的重量压得整张床都往左边沉了一沉。 他偏着头,斜过来的眼挑起锐利的弧度盯着艾伦,一只手按在床上撑住微微倾斜的上半身,左腿则是毫不客气地撩起来以一种极其不文雅的姿势架在了右膝之上。 他说:“你先吃东西。” “呃……啊……” 在利威尔兵长那紧迫盯人的视线之下一时间紧张不已的艾伦反射性地伸出左手一把抓起了餐盘里的面包一口咬了下去! 因为咬得太大口差一点哽住,咽了好几下才将那一口大面团吞了下去。 虽然松软可口的面包在他眼前散发着香香甜甜的气味,但是此刻他却是食不下咽,嚼在嘴巴里也根本尝不出味道来。 哈?为什么吃不下? 那个利威尔兵长就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用那双怎么看怎么可怕的上吊眼直勾勾地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要是还能吃得下去你来试试看啊! 哪怕是低着头没有和利威尔兵长的视线对上,艾伦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从旁边射过来的像是针扎一般刺在他身上刺得他全身不自在的锐利目光。 于是在利威尔的紧迫盯人的视线下咬了几口面包就再也咬不下去的少年叹了口气,将面包放回了餐盘。 “全部吃下去。” 兵士长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是一如既往低沉而毫无起伏的声线。 那话语是淡淡地,听不出丝毫主人的情绪。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浪费粮食。” 艾伦抿了抿嘴,手用力地抓紧了身上薄薄的床被。 “兵长……” 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地在睡,现在好不容易清醒了,他再也忍不住问出口。 “三笠和阿尔敏……他们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利威尔兵长一定能保住他们,但是睁开眼没看到他们在身边他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瞥了一眼那个低着头紧张地抓着被单就是倔强地不肯看他的小鬼,利威尔的眼微微眯起成细长的弧度。 “一个月禁闭。” 他说,简单明了。 他的回答让艾伦猛地抬起头。 “唉?那有没有——” 被处刑或是惩罚什么的—— “没有。” 对小鬼脑子在想什么非常清楚的利威尔很干脆地回答,只是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 “那个,我能不能……” 看看他们? 艾伦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突然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脑袋让他一下子就将剩下半句话卡回了喉咙里。 “臭小鬼。”抓着那个小鬼的脑袋用力压下去,低下头和艾伦的视线平视的兵士长盯着艾伦的锐利目光已经迸出了危险的利芒。 “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给我处理。”他沉声说,“你现在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像一头猪拼命吃拼命睡就行了,懂吗?” 丧失了耐性的褐发兵士长盯着他的目光实在太可怕,以至于绿瞳少年的唇动了一动也没能发出反驳的声音。可是不敢出声反驳的艾伦仍旧看着利威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越发显得明亮的碧色宝石般的瞳孔倔强地与利威尔锐利的目光对峙着。 固执地不肯罢休。 或许连艾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双猫儿似的碧瞳深处隐隐渗出了一点隐藏不住的委屈之色。 褐发的兵士长不爽地嘁了一声。 “知道了,全部吃完就带你过去。” 他松开抓着艾伦脑袋的手,皱紧眉盯着艾伦说。 “所以快点吃!” “是!” 不知道是因为马上可以见到三笠阿尔敏他们亦或是其他他没有注意到的特殊原因,总之在得到利威尔兵长的许诺之后艾伦精神立马就振奋了起来。他伸手一把抓住那还冒着热气的肉粥的勺子挖了一大勺粥,想要狼吞虎咽几口将粥全部吃掉。 可是惯用右手的他本来用左手吃东西就已经很勉强,现在这么一心急再加上挖了太大一勺子粥眼看那满满的粥就要溢出来,于是原本就不怎么灵活的左手猛然间慌张地一抖—— 于是那一勺带着肉末的热粥就这样在艾伦睁得大大的绿瞳惊恐地注视之下欢乐地蹦跶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奋不顾身地扑到旁边男人那洁白干净的领巾之上死死地黏在上面再也不肯动弹分毫。 ………… ……………… 房间里一瞬间死一般的沉寂。 白了一张脸的艾伦抓着勺子的左手在半空中僵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他极度勉强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偷偷向利威尔兵长的脸色瞅去。 坐在他旁边的男人骤然发出的啧的一声让他一个心惊肉跳手一抖,顿时勺子就扑通一声掉进了下面的粥碗里。 “兵、兵长,我不是故意……” 没有理会紧张地想要向他解释的小鬼,不爽地啧了一声的利威尔一把将糊上一大团粘稠的肉粥的领巾扯了下来。 领巾一散开,领口顿时敞开了几分,将利威尔那很少让人看到的喉结暴露在了空气中,隐约似乎还能看到延伸到颈处得锁骨的痕迹。 细长的眼角瞥了艾伦一眼,兵士长突然伸手过去,艾伦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会被揍而下意识猛地闭紧了眼,可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头上,反而是有一个柔软的东西在他嘴角那里擦了一擦。 利威尔只是在用领巾干净的地方擦掉那沾在他嘴角的面包屑而已。 然后,利威尔随手将脏掉的领巾丢在不远处的桌上,一伸手端起了那碗粥,在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勺子热气腾腾的肉粥已经送到了他的嘴边。 而那个将这勺粥喂到他嘴边的有着最强人类称号的兵士长还保持着一贯毫无表情的冷峻的脸色就这样盯着他—— 不管从哪种意义上而言此时此刻的场景都让人觉得恐怖到极限了好吗! 年轻的训练兵整个人都已经被眼前可怕的情景给吓傻掉一时间完全回不过神来。 兵长喂饭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适合您请您不要这样吓人好吗! 看着傻傻地盯着自己的小鬼,利威尔微微一挑眉。 “张嘴。” 他说。 明明应该是一个亲昵温柔的行为,在褐发的兵士长做来不知为何就显得异常压迫而不讲理——就连这句本该给人感觉柔软非常的话里都满满透出‘上司下达命令你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意味。 总觉得……这种情景似曾相识? ………… 呃……好吧被喂饭什么的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利威尔兵长您不觉得这样做无论是对您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很丢脸吗! 完全不觉得。 那稳稳地举到他嘴边等着他张嘴的勺子代替兵士长给了他回答。 一时间绿瞳少年的脸色是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红五颜六色变幻缤纷煞是好看。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拿眼偷偷看着利威尔兵长的脸色,带着侥幸心理伸出左手试图从兵长手中将勺子接过来。可是还没等他的手抬起来,利威尔细长的眼就眯了起来。 于是向来不敢违逆兵士长的少年训练兵在利威尔的一个凛冽的眼神之下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再也不敢动弹分毫。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闭紧嘴,坚持不让利威尔兵长将嘴边的那一勺子粥塞进他嘴里来! 年轻的训练兵仍旧没有领悟到,所谓的坚持在利威尔兵士长面前都如同是坍塌的石墙簌簌掉下来的碎渣。 只见利威尔兵长盯着他的深褐色瞳孔在长时间的等待中越眯越细,他隐隐能看见从眼缝里迸出危险神色。 就算死不张口利威尔兵长也绝对会直接强行用勺子捅开他的嘴巴塞进去! 到时候说不定牙都会被捅断掉! 在那危险的目光地扫视下心脏一个激灵的少年骤然醒悟了过来。 艾伦终于在那近似于恐吓的目光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开了嘴,碧绿色的猫儿眼半是委屈半是不满地任由露出满意目光的利威尔兵长将一勺子粥喂进了嘴里。 然后,艾伦脸色发白地看着兵长又舀起一勺子粥喂了过来,摆出了一副不将那一碗粥喂干净就不罢休的姿态。 ………… ……………… 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看到没有任何人看到! 绿瞳的少年训练兵一边一口一口地吞咽了喂过来的肉粥一边反复在心底如此拼命安慰说服着自己。 反正没人看到! 没人看到就不算丢脸啊! 如此反复催眠着自己,再加上喂到嘴里的肉粥的滋味实在是鲜美可口,结果艾伦的注意力就一点点地转移到了可口的肉粥味道之上。 舔了舔嘴角渗出来的一点肉末,他睁着一双碧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瞅着利威尔兵长手中的勺子,竟是久而久之习惯性地不用利威尔兵长催促就直接张开嘴让兵长更方便将粥喂进来。 最后哪怕是粥吃完了,兵长又直接拿起剩下的半个面包的时候,彻底麻木的艾伦显然已经破罐子破摔懒得再挣扎了,反正挣扎也赢不了,所以他很干脆地张嘴直接照着塞过来的面包用力地咬了过去。 嗯,非常的用力。 吭哧一下。 绿瞳的少年的小尖牙咬透了柔软的面包狠狠地咬在了利威尔的手指上。 叼住就死不松口。 然后,就像是一只明显被逗得发了怒的狼崽子一般,艾伦的小尖牙用力的、恶狠狠地在利威尔手指上磨了起来。 145|第 145 章 褐发的兵士长以极其不文雅的姿势撩着一条腿坐在床沿,左手撑在床被上,支撑着半个身子的重量将那柔软的床被都压得凹陷进去一大截。 另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之中,剩下的小半截面包早就掉下来从床沿滚落到了地面,而坐在床上的少年则是趁着咬面包的机会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他可以感觉到那尖利的牙齿已经刺了进去,浅浅的疼痛感从被咬破的手指那里传了过来。 利威尔俯视着那像是一头幼狼般一口叼住他的手指的少年。 咬破他手指的少年那双碧绿的猫儿眼自下而上盯着他,眼底深处隐约透出一分畏惧,但是很快就被汹涌出来的凶狠神色给填满。碧色的瞳泛着狠厉之色,像是一只带着对人类惧意的幼兽,绷紧了身体,却又倔强得死也不肯服输地恶狠狠地瞪着他。 昏暗的灯火落进去,却偏生让少年的瞳孔闪闪发光得如同碧色宝石一般,泛着兽一般的野性,带着勃勃生机的漂亮光泽。 从手指上传来的刺痛感并未让利威尔的眼底渗出怒意,反而让他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划起一抹浅得让人看不清的弧度。 他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坐姿,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俯视着咬住他手指的艾伦。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在他的颊边张开柔韧的弧度,从上面落下来的灯光似乎让兵士长脸上的阴影褪了几分。 利威尔并未开口说话,而只顾狠狠咬着利威尔手指的艾伦更未看见那从利威尔兵长斜过来的眼角透露出的几分纵容神色。 血腥味从口腔里泛了出来,似乎隐隐有温热的液体浸透牙齿。 那染遍了舌尖上味蕾的血腥的铁锈味终于让脑神经在一时间断掉而狠狠咬破利威尔兵长手指的少年训练兵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松了口。 一贯身体行动比思维要快太多的艾伦在发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脸上顿时露出无措的神色,他身体向后一缩,睁着眼用紧张中带着几分警惕的神色看着利威尔,能看见有浅浅的血痕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很痛啊,臭小鬼。” 视线盯着自己那留下了正在向外面渗着血的清晰牙印的食指,利威尔皱起了眉。 “啧,都是你的口水,脏死了。” 他砸了下嘴不快地说,紧紧地拧着眉,语气带着几分抱怨。 艾伦一脸傻傻地看着抱怨着的利威尔兵长,原本绷紧的肩膀不知何时放松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声音还没从喉咙里发出来,眼泪突如其来就从他的眼里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艾伦抬起手慌慌张张地想要擦掉眼泪,可是那突然摸着他的头的手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意让他鼻子一酸,眼泪越发起劲地掉了下来。 “……很痛啊。” 碧绿色的瞳孔像是被一汪泉水浸透了般,那朦胧的雾气让他的视线很快就模糊了起来。 少年如此说着,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抽抽噎噎中声音也是含糊不清地带着哽咽的痕迹。 他一只手挡在脸前似乎不想让利威尔看见,可是却挡不住簌簌掉下来的眼泪。 “很痛的啊,兵长……” 他抽泣着说,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抱怨。 “啊啊。” 利威尔伸手抓住将那个在他面前总是爱掉眼泪的小鬼的脑袋塞进自己怀中,他的手用力地揉了揉小鬼因为抽噎着而无法抑制地抽动着的后脑勺。 “是我不好,艾伦。” 他的声音很低,凌乱的发尖散下来,像是刺进了他皱紧的眉宇之间,让他眼底透出阴沉之色。 他低声说:“你想怎么咬都行。” 褐发的兵士长话还没落音就紧接着发出了一声闷哼,因为那个被他抱着趴在他肩上抽泣的小狼崽真的在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又是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像是想要把到现在为止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一般,艾伦这一口咬得非常用力。那尖利的小牙齿一下子就咬破了利威尔颈肩交接处的肌肤,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渗了出来。 几乎是在咬破的一瞬间,艾伦就松了口。 但是这并不代表结束,下一秒,艾伦紧接着又是一口狠狠咬在了利威尔的颈侧。 啧,这个臭小鬼要是真的是个狼崽子有爪子的话,现在想必就是连抓带咬了。 利威尔皱着眉想着,手用力一拍那咬紧他颈侧的小鬼的后脑勺。 “差不多了啊小鬼,给我适合而止。” 艾伦低低地哼了一声终于松了口,他向后一缩离开利威尔的肩,抬起手飞快地擦干净了眼角残留着泪痕。因为揉擦着眼睛的手背过于用力以至于将眼睛都揉得红通通的,就跟他嘴角残留的血痕一个样。 利威尔皱了皱眉,伸手抓住艾伦还在揉眼睛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打算就这样去见那两个家伙?” 他的话让少年那还在使劲揉擦着眼睛的手一下子就呆住。 如果顶着一副明显哭过的脸去见三笠和阿尔敏的话,绝对会让他们担心然后被追根问底。 呃……看来在过去之前还是先去洗个脸比较好。 看着少年那双微微发红还带着几分水雾痕迹的绿瞳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利威尔抬起手用拇指擦拭了一下艾伦嘴角的血痕,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 瞥了艾伦那被绷带包扎着的左边大腿一眼,他摸了摸艾伦的头,站起身来捡起掉在地面的那一小块面包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转过身在床前背对着艾伦蹲了下来。 “走了。” “哈?” 还在想着赶紧去洗脸的少年看着利威尔的背影脑子一下子当了机。 “快点上来。” “哈?这怎么可以?!”终于明白了那背对着自己半蹲在床前的兵长的意思,艾伦惊慌地拼命摆手,“不用了兵长!我自己可以走!不需要您背!”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一把掀开被子立刻就要跳下床去。 可是他的脚还没落到地上,就被那啧了一声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利威尔兵长一把搂住肩膀和双腿直接横着抱了起来。 “三个选择。” 站在原地抱着艾伦的兵士长用锐利的目光俯视着怀中的小鬼冷声说。 “回床上继续睡,我就这样送你过去,还是老老实实趴到我背上让我背过去。”男人微微眯起的眼中依稀可以看见那玻璃珠似的瞳孔闪动着的令人惧怕的弧光,“你自己选一个。” ………… ……我自己走过去这个选项呢? 没有。 褐发的兵士长那强硬地搂住怀中小鬼的手和极具压迫力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小鬼残留的最后一丝幻想。 被利威尔兵长眯起的一眼瞥得浑身僵硬的绿瞳少年动了动喉咙咽下一口唾液。 可恶不管哪个都不想选!可是不去见三笠和阿尔敏又不行! 艾伦再度咽下一口唾液,他瞅了瞅窗外空荡荡的走廊,再一次用反正没人看到没人看到三笠和阿尔敏不算外人不要紧之类的话给自己催眠,然后终于用力地下定了决心。 “背……的吧。” 他小声说。 好吧虽然都是丢脸但是好歹后者丢脸程度多少还是会少一些。 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少年如此痛苦地安慰着自己。 “听不见。” 抱着他稳稳地站着手臂动都没动一下的兵士长一挑眉。 “……” “嗯?” “请……请、请您背我过去!” “啊啊。” 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利威尔低着头俯视着怀中小鬼那张露出不甘不愿神色的稚嫩面容。 小鬼那浅黑色的毛发轻轻蹭过他的侧颊在他的皮肤上掠过柔软的感触,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小鬼那柔软的睫毛一根根探出来的细长痕迹,漂亮的碧色从睫毛的缝隙里渗了出来。 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年的身体异常的纤细,下巴似乎又隐隐尖了几分,那缠绕在手臂和大腿上的雪白绷带没来由地让人觉得灼眼。 “艾伦。” “是?” “……” “兵长?” “……体重轻得不像话,不说男孩,就是和你同期的女孩都比你重吧?” “!!!没有这回事!你看阿尔敏就比我轻!” “…………” “请不要用这种鄙视的眼光看我利威尔兵长!” ………… *** “利威尔!喂!利威尔,快点这里有份文件要你签下字——” 急匆匆迈进大门的韩吉和抱着医药箱出去的奥卢欧恰好撞了个正好。 “哇啊!分队长?真是非常抱歉!” “啊啊,是我没留神撞到你了。” 韩吉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奥卢欧不用放在心上,然后一脚跨进大门里大步向着她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同僚走去。 “怎么了利威尔,是以前的伤口裂开了?” 这个房间里除了抱着医药箱的奥卢欧就只有利威尔,看奥卢欧那样子想也知道是给利威尔用的。 双手张开搭在沙发靠背上的男人用眼角冷冷地瞥了韩吉一眼,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直接朝着韩吉伸出右手。 “拿来。” 利威尔说,一脸面无表情,显然是不想去搭理自己这个麻烦的同僚。 韩吉耸了耸肩,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目光趁势就落到了此刻正穿着宽松便装的利威尔的脖子上。 两块白色的膏药紧紧地贴在利威尔的颈侧上,那么明显的样子让人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嗯?怎么了?那里怎么弄伤的?” 褐发的兵士长仍旧是头也懒得抬,只是目光飞快地从手上那张文件上扫过,然后顺手抽起茶几上的笔开始刷刷地在上面写了起来。 可是他这边不吭声,那边刚刚将医药箱放回去的奥卢欧一跨进门里就听见了韩吉分队长的询问,顿时就口快回答了一句。 “兵长说是不小心被一只小狗咬到了。” “这附近哪来的狗——”话才说到一半就卡住,韩吉分队长从厚厚的镜片后射出来盯着利威尔的目光一点点变得诡异了起来。 “哦哦,小狗啊……”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韩吉这一句感慨说得是意味深长。 “咬得可真狠,那只小狗胆子这么大果然还是因为被惯坏的缘故啊。” 她的眼盯着利威尔,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啧啧有声。 “这咬的位置还真是……痛!” 女性分队长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被褐发的兵士长猛地丢出的文件连带着笔狠狠地砸上顿时发出呜的一声痛呼。 “太狠了利威尔!要是我没带眼镜那笔就直接扎进眼睛了啊!” “没事了就快滚。” “是是是~~兵士长大人~~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那只那么厉害能咬到我们兵士长阁下脖子的小狗其实是~~~” 话还没说完,韩吉就被阴沉着一张脸散着一身冷戾气息的利威尔重重的一脚踹上了屁股,哎唷一声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一脚踹倒了同僚的兵士长懒得再啰嗦,步子一迈,大步从错愕地看着这边的奥卢欧身边走了过去。 “兵长,您去哪里?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眼看着兵长大步走出房间,奥卢欧赶紧地追了上去大喊着问到。 然而他匆匆追出来也只来得及看见他的上司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一眼,更别说得到上司的回答了。 ………… ……………… 房间里响起了碗盘碰撞的声音,金发的女子收拾好两份被吃得干干净净没剩下一点残渣的餐盘,微微向坐在床沿的兵士长躬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轻微的砰地一声,房间的大门被关上,正午时明亮的光线被挡住,一时间让房间暗了几分。 瞥了一眼关上的大门,利威尔仍旧保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随手翻开了一叠需要他审阅的文件。 “那个,兵长。”坐在病床上的少年微微皱着眉开口说,“我已经没事了,您不需要总是陪着我的。” 这几天里,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利威尔兵长都会过来这里,盯着他吃饭睡觉,稍一抗拒就会露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可怕表情盯着他,简直没有丝毫让人喘息的空隙。 他小声说,“这段时间应该很忙不是吗?您总是待在这里不好吧?” “……胆子不小啊,艾伦。” 深褐色的瞳孔从纸张上移开,利威尔用眼角瞥了艾伦一眼。 “敢把上司从屋子赶出去的家伙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哈?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这样会耽误您——” “只是一个小鬼而已,别随便对大人的事指手画脚。” 如此说着的兵士长站起身来,弯下腰来直接一伸手就将还坐在床上的艾伦压了下去。 “午睡的时候到了。” “…………” 再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真的就养成猪了啊! 虽然想这样大喊出来,但是看着利威尔兵长那淡淡地盯着他的不容抗拒的狭长瞳孔,这句话在艾伦喉咙里打了个滚终究还是又咽了下去。 于是,在那紧迫盯人的视线中,艾伦只能乖乖地按照利威尔兵长的意思钻进被子里。 双手抓着盖在身上被单,他闭着眼叹了口气。 一只大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将那几缕散落在他眼角的额发都向一侧拨开。 艾伦微微睁开了眼,只见那站在床边的男人正俯□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狭长的眼像是隐隐阖上的缘故,男人眼中那令人惧怕的锐气也少了大半。柔韧的黑褐色碎发散落在艾伦的颊边,男人一手抚在他的头上,温热的唇吻了吻他的额头。 明亮的阳光从天窗里照下来,将整个房间充盈得暖洋洋的。 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在男人的亲吻落下来的一瞬间都安静停顿了下来…… “哈哈哈哈艾伦你应该还没睡吧?你那些同期生来看你了哦~~~” 女性啊哈哈的大笑声骤然将这一瞬间的宁静打了个粉碎。 就在利威尔的唇还没来得及从艾伦的额头上离开的那一瞬间,原本虚掩的大门被闯进来的分队长猛地推开狠狠地砸在旁边的立柜上发出哐的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哇哦——”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闯进房间的韩吉抬眼看见眼前的情景一瞬,几乎是反射性地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来表达她此刻的兴奋和感慨之情。 而那几个跟在韩吉身后的少年训练兵们则是在眼前这不可思议到可以称之为恐怖的一幕前齐刷刷风化成了石头。 然而他们还没从这恐怖的一幕里反应过来,四周骤然急速下降变冷的空气让他们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兵士长阁下我们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那从前方背对着他们还保持着俯身姿势的兵士长身上散出的铺天盖地的煞气以及几乎让整个房间的空气凝固的恐怖威压感让整个身体都开始哆嗦的少年训练兵们在心底发出了如此的悲鸣。 146|第 145 章 一屋子的少年训练兵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可怕的兵士长直接拽着韩吉分队长的后衣领就这么将她从屋子拖了出去,一时间噤若寒蝉。 直到房间的门砰地一声重重被利威尔一脚踹上,而从走廊里传来的长靴踏地的闷响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之后,一直保持着笔挺的立正站姿的训练兵们这才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彼此对视了一眼之终于将整个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吓、吓死人了! “兵士长果然还是好可怕……” 矮个子的光头少年一边大喘气拍着胸脯一边心有余悸地如此感慨着。 杀气袭来的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到都记不清自己的腿哆嗦到什么程度了,哪怕现在兵士长已经离开了,他现在还心慌得厉害。 他的感慨让他旁边和他有着同样感悟的训练兵们自然是纷纷拼命点头附和。 “呃,是有点可怕,但是也没那么夸张,其实兵长也……” 带着几分犹豫的毫无说服力的话从后面传了过来,那熟悉的声音让这群被长官的迫力震慑住差点忘记了来意的少年训练兵们终于反应了过来。 金发的少女从人群里越众而出,几步冲了过去,洁白的裙子随着在空中飞扬了起来。 她急切的姿态仿佛是扑过去一般,伸出的纤细双臂一把搂住了那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的绿瞳少年。 “艾伦……艾伦。” 金发的少女紧紧地抱着艾伦,她呼唤着她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同伴的名字,最后一个音已经带上了一点哽咽的痕迹。 “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说,那是没有丝毫虚伪的声音,话语中带着几乎激动到哭出来的庆幸和满足。 隐约的水汽从赫利斯塔漂亮的眼瞳里泛出,她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力量紧紧地搂住少年的肩,说话的声音已经止不住透出了哭腔。 “你和三笠阿尔敏他们都活着,太好了……” 艾伦在被赫利斯塔抱住时候僵了一瞬,他几乎是反射性地抬手想要将赫利斯塔推开。可是少女那抱着他喜极而泣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让他即将抬起的手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僵硬地坐在床上,任由赫利斯塔紧紧地抱着。轻轻动了一动的睫毛透出他此刻不安的情绪,隐约还带着对当前情景的几分困惑。 “赫利斯塔。”艾伦小声说,脸上透出不自在的神色,“太近了。” “啊!艾伦,真抱歉啊!”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抱着同龄的男孩子很不妥的赫利斯塔立刻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对艾伦笑了笑。 “我太激动了所以就……你不会生气吧?” “不,我是说……”艾伦顿了一顿,低声说,“最好不要靠我太近,这样很危险。” “唉?怎么了?” 有着秀美容颜的金发少女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似有些不解。 “笨蛋。” 一只手重重地压在娇小的少女头上将她的脑袋用力地按了下去,啧了一声的尤弥尔一手毫不客气地揉乱了那一头柔软的金发,一边抬头向艾伦看去。 “放心吧,你那点破事我们都知道,没什么好在意的。” 艾伦没有吭声,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上一次那柄从他身后刺过来的小刀和那个有着雀斑的少女用无比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的满是泪水的脸。 “我很好,你们还是回去比较好。” 他说,低着头,细长的睫毛将他注视着地面的眼掩住大半,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色。 可是他的话才刚落音,就有人走过来一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艾伦吃惊地抬头去看,扎起来的亚麻色长发从他眼前垂落下来,而摸着他额头的兰特皱着眉瞥了他一眼。 “没发烧。” 兰特一边说一边顺手将旁边的枕头拿起来直接塞进艾伦的背后,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没发烧就别说胡话。”他斜了艾伦一眼说,“全身都包着绷带到底哪里好了?” 艾伦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床边的赫利斯塔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少女柔软白皙的双手拢住他的手,对他露出了阳光般柔和的笑容。 “我们还能够站在这里都是由于艾伦的缘故,不管是什么原因,艾伦和大家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说,“尤弥尔说得对,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就算会变成那种怪物,艾伦还是会保护我们大家的不是吗?” “啊啊,对了。” 站在后面的尤弥尔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将站在后面的某人拽出来用近乎粗鲁地动作推到艾伦面前。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两颊都高高肿起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让艾伦顿时吃了一惊,他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终于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马可?” 他好不容易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目光错愕地盯着马可那两边都红肿得厉害的脸。 “你这脸是……” “啊啊,昨天听他说了你上次去找我们的事情之后我直接揍了他左脸一拳。” 尤弥尔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这家伙做错了所以今天拽他过来道歉。”她顿了一顿,皱起的眉透出几分不爽的意味继续说,“尤娜几天前就已经主动退出训练兵团离开了,啧,那个家伙……” “对不起,艾伦,上次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挠了挠后脑,马可深深地弯下腰小声说。 突然看到艾伦的时候,他当时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结果就…… 后来马可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想起当时艾伦看过来的目光还有阿尔敏的那句话他心底就觉得闷闷的很不舒服,不光是白天走神,一连几晚上都睡不安稳。后来终究是忍不住这样精神上的折磨趁着大家都在的机会将事情说了出来,虽然立刻就被尤弥尔揍了一拳腮帮子肿得老高也疼得厉害,但是现在道了歉之后堵了几天的心里却舒服了很多。 “这家伙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大概是被吓到了。” 拨开身前的人,体形健壮的少年训练兵走到了床边。 “放心吧,艾伦,没有人会认为你和那些怪物有什么联系的,那些想不透的家伙不要去搭理她。”他一拳轻轻敲在艾伦肩上笑着说,“我们可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经历了那种事怎么可能会怀疑你啊。” “莱纳……” “我们可都等着你伤好了回去的啊,班长大人。” 浅黑色马尾的少女站在一旁弯下腰来笑眯眯地说。 “哈?还要让艾伦继续做班长啊,不能换人来?” “换你我才不答应。” “为什么我就不行?” “因为艾伦长得比你好看嘿~~~” “…………” 被莎夏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堵回去哽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让不爽地切了一声,回头看向一旁终于放下重担的好友。当看到那高高肿起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相貌的脸时,他又忍不住替马可抱怨了起来。 “尤弥尔你不能下手轻点吗?打人不打脸,你居然还两边都打?” “不,我只揍了他左脸一拳。” 尤弥尔耸了耸肩。 “说谎也没用,马可明明两边脸都——” “右脸是我揍的。” 一个冷清的声音骤然插|进了此刻吵吵嚷嚷而热闹房间里,一时间将整个房间都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艾伦都下意识投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那盘着一头金发的娇小少女一脸冷淡地双手抱胸靠着墙壁站在后面。 而马克在看到她的时候,竟是反射性地抬手捂了捂肿起的右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剧痛。 好吧,他现在右边还有两颗牙齿都是松垮垮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一侧散落下来的细腻金发掩住亚妮半边颊,只露出另外半边纤细而清丽的脸。 “喂,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别忘记这里还有伤员。” 她抬起头向屋子看来,抬手指了指艾伦,冰蓝色的瞳孔伴随着冷冰冰的语气让房间里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降温了下来。 “嗯,说的也是,分队长也说了不能待太久的。” 康尼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无奈地说。 “那艾伦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啊!” “可惜三笠和阿尔敏都被关禁闭了,不能见他们一面。” 对着艾伦挥了挥手算是道别,让有些可惜地说。 “三笠和阿尔敏都很好。” 艾伦笑着说。 或许是因为房间你吵吵嚷嚷的气氛,或许是和以前一样熟悉的感觉,他原本看到同伴之后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到了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地对那群他以为不会再见到的同伴们再一次露出笑容。 “利威尔兵长这几天都有让我去见他们。” “说的也是,兵士长那么宠你肯定不会难为你,看刚才都——呜!” 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大大咧咧神色的康尼才说了半句就被大惊失色的贝特霍尔德一把捂住了嘴发出呜呜的闷哼声,而站在他旁边同样吓得不轻的让赶紧从大门里探出头去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直到确认没看到那个可怕的身影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缩回头来,然后一脸黑线加恼怒地将康尼拽了出去。 “你这个笨蛋!想找死不要拉着我们一起啊!” 其他人也纷纷和艾伦告别之后起身离开,只有留在最后的冰蓝色瞳孔的少女没有动,反而在众人纷纷向屋外走去的时候,她迈开步子向艾伦走去。 赫利斯塔叫她的名字,她也只是随口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走到艾伦床边的少女俯□,细腻的金发散下来掩住她半边秀美的颊。可是瞳孔冰蓝色的色调从金发的缝隙里透了出来,隐隐倒映出少年碧色的眼。 “艾伦。”她轻声说,“那天在城市里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那一天,暴雨骤降,山崖迸裂,被临时征调去帮忙的她远远地目睹了那些愚蠢的市民们做出的一切。 亚妮的话让艾伦原本困惑地注视着凑过来的她的目光顿了一瞬,艾伦抿紧了唇,他的目光和少女的目光仿佛在空气中碰撞开一道火花。 少女低下来的脸离艾伦很近,唇几乎都凑到了艾伦的耳边,而她说话的声音也轻得只有她和艾伦两个人听得见。 “让那些蠢货全部就死掉就好……” 她轻声说,“那些不知道感恩的家伙,那些卑微的家伙,那些明明依赖着你才能活下去的弱者……让他们全部死掉算了。” 她在艾伦耳边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你没有这样想过吗?艾伦。” “……” “你难过吗?艾伦,憎恨吗?为什么待在这个囚禁你的地方?明明只要干脆地抛弃那些贪婪的只想着利用你的家伙就行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坚持留在这里?” 亚妮看着艾伦说,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带着明显冷嘲的意味,声线冰冷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何反而透出几分蛊惑的意味。 从她唇中吐出的气息掠过艾伦耳朵,耳朵上浅浅的绒毛被那股气息拂动了一瞬而有些发痒,让艾伦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体,侧过头来和亚妮对视。 碧色的瞳孔和冰蓝色的眼对视了一瞬,而后,艾伦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的吧。”他说,“难过也好,愤怒也好,对于那些人……” 少年率直地承认了一般人都想要遮掩的黑暗的一面。 “‘为什么那些家伙就是不能理解我’‘别妨碍我’这之类的想法也有。” “当他们甚至连阿尔敏和三笠都伤害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想要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给他们好看!让他们为自己做出的事情后悔!” 甚至在当时一身枪伤坐在废墟山崖之上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的迷茫和一度灰心丧气想要放弃掉自己的坚持。 但是,不管是因为三笠和阿尔敏也好,还是利威尔兵长也好,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过程或许很艰难,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活了下来。”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或许是想起了那一天被他抱在怀中的婴儿清脆的笑声中向自己伸过来的稚嫩的小手。 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果不紧紧地抱住的话就会被碎石碾压成冰冷的肉酱,就连那一点微弱的温暖也将不复存在。 他没办法放开那个脆弱而温暖的小生命和那只依赖地抓着他的小小的手。 就如同他曾经对利威尔兵长说过的那样——【我并不是因为别人的希望而去做什么,我所做的事情都只是因为我想去做而已!】 那全部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意志而并非他人强加于他。 所以选择了,就必须坚持到底。 艾伦将目光从手上移开,他抬起头,明亮的碧瞳看向亚妮。 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颊边,少年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对眼前的少女绽放出了笑容,他的眼在这一瞬弯成了月牙似的弧度。 “就像是赫利斯塔说的那样,我和大家都还活着,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微微俯着身的亚妮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艾伦的脸上,像是冰冷的铁器被磁铁吸引着无法离开。 少年的眼明亮得像是阳光下的碧绿色宝石,它吸收了一切投向他的光和热,为了在置身于黑暗之中也能闪耀光芒。 她几乎能清楚地看见艾伦那双碧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睫毛落下来掩住半阖上的眼,亚妮低下头,金发随着她白皙的颊滑落了下去。 时间似乎停顿在这一瞬,少女柔软的唇轻轻地落到了艾伦的左颊上。 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眼,脸颊上感觉到唇的热度像是骤然传递到神经末梢之上灼烧得他整张脸都滚烫了起来。 尤其是亚妮还像是故意一般,在唇离开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简直就像是一声闷雷猛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亚、亚、亚亚亚妮?!!!” 在两|性知识方面还完全是一片空白的懵懂少年一张脸瞬间像是熟透了一般呈现出艳丽的色调。 并非没被女性亲吻过,但是无论是佩特拉还是韩吉也好,那都是近似于长辈的亲昵举动——而作为一个身处青春期的男孩哪怕是对男女方面的知识匮乏到了极限,同期生中那些情侣的存在仍旧让他多少拥有了一点最基本的概念。 嗯,只是最基本的类似于‘男人和女人可以结婚’这样的初级到极点的概念。 而不具备任何男女交往知识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个处于青春期的青涩少年在遭受到突然袭击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一把捂住被亲到的地方,然后一脸惊慌手足无措地向后躲去。 若不是身后就是床头想必此刻惊慌失措到了极限的少年定会一头栽下床去。 艾伦这种惊慌而青涩的反应似乎颇为取悦导致他现在尴尬处境的罪魁祸首。 金发的少女嘴角扬起一抹极其罕见的弧度,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微微弯起的冰霜似的蓝眸像是骤然融化开了浅浅的波纹的痕迹。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而是一脸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说:“我看兵士长阁下都能做了,所以我这么做应该也没多大问题的,不是吗?” “嘎啊?但是这个——不对!我是说兵长那个是——” 没等此刻已经被灼烧得脑子都成了浆糊的艾伦一句话说完,舔了舔嘴唇仿佛等待着品尝美食的亚妮已经再一次向前凑近了被逼到墙角的艾伦。 带着凉意的细腻金发擦过艾伦的颊,少女的眼像是捕捉猎物的猫一般微微眯起,依稀可以看见一抹惊心动魄的冰蓝之色从细长的睫毛缝隙里透出来。 “艾伦,知道接吻怎么做吗?” 金发的少女在艾伦耳边的声音带着像是猫咪轻轻挠着手心的肉爪般让人心痒难耐的诱惑。 她轻声说,“要试一试吗?” “哈?——啊咧??不,呃,我、我——” “未成年的小鬼禁止发生性行为。” 就在脑子当机的艾伦整个人已经彻底傻掉只能傻傻地看着亚妮越来越近的脸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次艾伦去的时候遇到是赫利斯塔尤弥尔亚妮莱纳之类的人结果会好很多。 嗯?为什么那天偏偏要让那几个人留在那里? ……因为剧情需要啊╮( ̄▽ ̄")╭ 147|第 145 章 用手指用力敲了敲门板发出笃笃的响声将房间里那两个臭小鬼的惊到之后,褐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胸侧着身子靠在门栏之上。细长的眼角斜着瞥过来,他微微眯起的深褐色瞳孔隐隐泛着如无机质玻璃珠似的冷光。 “未成年的小鬼禁止性行为。” 他说,一脸面无表情,但是那低沉的声音却分明带上几分不悦之意。 “嘎?” 原本还在傻傻地看着亚妮靠过来的艾伦一听利威尔兵长这句话,整个脑袋顿时腾地一下变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红通通的,几乎能看到从他头顶腾空而起的雾气。 “性……性行为什么的……没……才没……” 他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可是刚刚把那几个让他感到难堪和羞耻的字吐出来就已经用尽了他一生中的勇气,后面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嘴巴上下扇动了半晌也没能再吐出半个字来。 少年吭哧吭哧了好半晌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干脆就涨红着一张脸憋着气不吭声了。 反而是身为更易害羞的女性的亚妮颇为坦然地直起身来,一脸不以为意。 “虽说调查兵团有监视的义务,那也没有干涉他人私生活的权利。” 在直起身回过头的一瞬间,金发少女眼底那一抹宛如猫一般挑逗意味的蛊惑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以往那副对什么漠不关心的冷淡神色。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仿若冰块碎裂的声线,带着几分严肃。 但是年轻的女训练兵说这句话只是在阐述她认为的事实而没有顶撞长官的意图,所以她很快弯下腰来向兵士长行了个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变回了原本安静的样子,利威尔甩上房门,在大步走向艾伦的时候顺带伸手一把扯下挂在衣架上的毛巾。 一张脸还涨红得厉害的艾伦抬头看着走来的兵长刚张口想要说话,那突然丢到他头上的毛巾一下子让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去洗脸。” 他还没得及将他一张脸全部盖住的毛巾扯下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就从上面传进了他耳中。 “哈?” “刚刚吃完饭你连嘴都不擦就打算这么睡吗。” 男人上挑起锐利弧度的眼俯视着他,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带着‘脏死了’的嫌弃神色。 “…………” 那不是兵长你把我按在床上让我午睡的么! 你当时也没说让我去洗脸啊! 虽然艾伦很想要如此大声反驳出来,但是一对上利威尔兵长那盯着他的可怕目光立刻就败下阵来,他灰溜溜地抓着毛巾爬下床跑到旁边的洗手间里老老实实地开始洗脸。 不过虽然是被赶过来的,但是凉凉的冷水泼在脸上总算让他从刚才起一直滚烫的脸上的温度降低了几度,他看了看镜子中那张熟悉的脸……真是红得不像话,难怪兵长刚才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艾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办法,真的是被亚妮狠狠地吓到了啊。 话说回来亚妮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就…… 回想起刚才那一瞬从亚妮身上传递过来的少女特有的浅浅的香气以及那突袭到脸上的柔软的唇的感触,似乎隐约渗出花蜜般甜美而诱人的气息。 那就是女孩子啊…… 不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少年刚刚才降温下去的脸颊腾地一下又滚烫了起来,他慌乱地使劲摇着头,想要将脑海中那个鲜明而让人脸红心跳的记忆甩出去,因为摇头得太用力以至于那泼到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滴都被他甩得四溅而去。 “喂,别弄得到处都是水。” 利威尔的叱责声显然把正在红着脸拼命甩头的艾伦吓了一跳,少年立刻停下甩头下意识抬起头向利威尔看去。 俯着身将头倾在洗手池上的少年训练兵向他的方向侧过脸,将头仰了起来,几缕湿润的浅黑色额发贴着少年微微发红的脸颊,那双向上注视着他的碧绿色大眼睛因为沾染着水珠看起来湿漉漉的被水汽洗刷得越发干净透亮,衬得少年透出苹果般红晕的稚气的脸更是水灵灵的,让人恨不得就这样照着那红红的颊咬上一口就好。 啊啊,刚才那个女训练兵说不定就是这样想的。 褐发的兵士长脑中一时间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刚才那使劲甩着头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刚从水里跳出来拼命地甩着一身湿漉漉的长毛的幼狼一样……让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可恶明明只是一个臭小鬼而已未免也可爱得太犯规了! 嘁的发出一声不快的咂嘴声,利威尔一把扯过挂在旁边的干毛巾将它整个儿覆盖在了艾伦头上。他抓着毛巾顺着那一圈被浸湿的浅黑色短发使劲揉搓了几下,然后将干毛巾的一角撩起来,擦掉了还在小鬼脸上滚着的水珠。 当毛巾从小鬼的左颊上掠过的时候,兵士长按的毛巾的手指突然用力地擦了两下。 “呃啊!” 本来乖乖地站着让利威尔给自己擦脸的少年忍不住痛哼了一声,颊上原本柔嫩的肌肤因为刚才突然大力地揉搓而在那一块红了一大片。 所谓最强人类的用力程度可想而知,艾伦一时间只觉得脸颊上那一块烧得慌,让他有一种皮都被搓掉的感觉。 那里很脏吗?难道是沾上面包屑了? 捂着被搓得隐隐作痛的左脸少年困惑地想着。 在他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兵长前面帮他擦干的动作都不重,最后一下突然这么用力的原因。 “好了,别耽误时间,快去睡。” 利威尔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顿时皱起眉来。 刚才那一顿闹腾都折腾到下午了。 他不快地想着,一转身率先从洗手间里走了出去。 一看利威尔兵长那明显不怎么愉快的表情,艾伦赶紧跟了上去,因为太过匆忙而没有注意到他当时甩到门前地上的一滩水迹,就这样一脚踩了上去。 踩在水迹上的脚顿时一个打滑,还没复原的腿伤让他稳不住身体一下子向前栽倒而去,眼看鼻子和脑门就要和地板来一次亲密接触—— 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抓住了眼看就要栽倒在地的艾伦的腰,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夹了起来。 看着近在眼前离自己的脑门只差几厘米的地板,艾伦刚长长地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突然身体一个翻转,那抓着他的腰的手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提拎了起来。 双手抓住那个毛毛躁躁的小鬼的腰将他放在地上站好,褐发的兵士长皱起眉来,略显凌乱的黑褐色短发在他紧皱的额头上撒下细碎的阴影。 他握着艾伦腰部的双手用力地捏了几下,眉头拧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这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怎么就是不长肉? 紧紧地拧着眉的兵士长纳闷地想着,手无意识地又继续抚摩了几□前少年异常纤细的腰,直到怕痒的少年一把将他的手腕抓住才停了下来。 “很痒啊,兵长。” 狭长的深褐色瞳孔瞥了向自己抱怨的艾伦一眼,褐发的兵士长一脸面无表情。 他说:“你的腰太细了,这样使用刀刃很难砍下去。” “没有那种事!三笠的腰也很细,可是他能砍得很深!” “比你细?” “……应该……” 刚才还气势汹汹反驳的少年一下子哑了火,吞吞吐吐地冒出两个字来。 “应该?” 男人一挑眉重复着少年的话。 “呃……那种事谁会去比啊!总之他的腰就是很细也能砍得动!我肯定也没问题!……而且,而且兵长你的腰也不粗啊!” 艾伦支吾了好一会儿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恼羞成怒了,他一边胡乱反驳地利威尔兵长的话一边松开抓着利威尔兵长的手,然后双手直接往利威尔的腰上一摸—— “…………” 绿瞳的少年再一次陷入了沉痛的沉默之中。 好吧,利威尔兵长的腰是不粗,穿着衣服的时候也很显瘦。但是那都是一块一块硬邦邦的结结实实的肌肉……不像他腰上和腹部的肉都是软趴趴的…… 话说回来,三笠腰上的肌肉也是这样吗。 思绪已经跑到九霄云外的少年训练兵在很认真地琢磨着改天要不要去摸一下好友的腰,好对比一下他和自己的区别以便在以后做出针对性训练。 懒得再这个死不服输的小鬼啰唆,利威尔直接将神游物外的小家伙拎回了床上塞进被窝里,然后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可是就在他刚刚转身要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兵长,你在生气吗?” 躺在床上的小鬼抓着他的手腕如此小声地问道。 “……为什么会那么想?” “不知道。”艾伦露出困惑的神色,“反正……就是那么觉得,兵长您现在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要怎么做才能让您的心情变好呢?” 因为带着不自信所以艾伦这句话说得非常小声。 这几天一直都是兵长在照顾他,明明非常忙碌也总是陪在他身边,他也想如果自己多少能帮兵长一点忙就好了。 ……虽然他现在这样大概什么忙都帮不上。 褐发的兵士长没有回答,只是在床边微微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看见那双细长的深褐色瞳孔注视着他,瞳孔边缘隐隐泛出玻璃珠似的弧光。 兵长俯□来,就像是以前很多次一样在他睡觉之前亲吻了一下他的眼角。 男人的唇没有少女那种仿佛花蜜一般甜美而诱惑的气息,带着几分柔韧和凉意,却不知为何让他异常的安心。 “艾伦。” 亲吻了他眼角的兵长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那张冷峻的脸离他是如此之近,几乎触及鼻尖的距离。 利威尔低声说:“回礼呢?” “哈?” 少年睁大碧色的眼吃惊的啊了一声,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利威尔兵长话中的意思而使得脸上惊异的表情越发明显。 他看着那俯身压在他身上以锐利之极的目光盯着他的兵长,眼底露出踌躇的神色。 被给予晚安吻的时候也应该回给对方一个亲吻,小时候无论是妈妈也好,还是艾连也好,他都很习惯这种事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佩特拉小姐第一次那么做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抗拒,后来习惯了也偶尔会回礼。 但是如果是利威尔兵长……兵长有洁癖所以肯定不会喜欢别人随便亲他。 抱着如此的想法艾伦一次也没起过回吻兵长这种对他来说几乎可以和大逆不道等同的念头,因为他觉得他要是敢那么做绝对会被兵长一顿狠揍。 所以,现在兵长这么一说顿时让他吃惊不小。 不,不只是吃惊,现在最大的问题哪怕被提出要求了他也有一种想要摇头说做不到的冲动。 回吻兵长什么……压力太大了好吗! 总觉得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好难做到啊!!! 虽然艾伦惊慌得想要立刻摇头,但是被利威尔兵长那极具魄力的目光用力压迫着钉在床上,少年那天生的对危险的敏锐感触让他果断放弃了那种会死得很惨的想法—— 碧色的瞳孔转动着带着几分不安瞅着利威尔,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给自己做心理辅导的少年终于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将脸凑到离利威尔更近了距离。 然后,他又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一咬牙一闭眼鼓起全部的勇气用力地将脸向上凑去。 他的唇重重地贴在了男人的脸上,因为过于用力而在分离的时候发出极其轻微的波的一声,而那一声意料之外的轻响让少年的脸因为不知所措而瞬间涨红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这样太丢脸,整张脸都红透的艾伦哧溜一下钻进了被窝之中将自己裹成圆滚滚的一团。 好大一会儿之后,那裹成一团的圆滚滚的被子才微微蠕动了一下。 艾伦从被子底下探出小半边发红的脸来,那双在被子笼罩的黑暗中像是在发光的碧色瞳孔瞅着上方的利威尔。 “那个……兵长您心情好点了吗?” 他小声问。 “啊啊。” 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一张冷峻脸色的兵士长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还不赖。” 他回答的声线平静而毫无起伏。 …… 那一点愉悦之意被深深地掩埋在他冷淡的语气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来说明一下我这几天突然抽风日更的原因。 因为从周六开始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要在外面出差! 眼泪汪汪地挥手,我会怀念大家的!【口胡谁说这是喜极而泣! 148|第 145 章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前往王都进行检阅的训练兵团已经踏上了返途,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个备受人争议的‘怪物’随同他的监控者踏上了王都的那片大地。 不,正确的说,因为上面的人对‘怪物’的危险性还颇有疑虑,所以目前只允许调查兵团一行人暂住在王都附近的一个附属于王都的城市中。那里同时也是调查兵团驻扎于王都附近的分队辖区之一。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还残留着稍许亮光的天空隐隐已经看见了星光的痕迹,一贯在傍晚时分就升起来的那颗明亮的星已高高地挂在了天空之上。 马车的轮子飞快地滚动着,碾压着柏油铺成的宽阔的道路摇晃着偶尔发出咯吱的响声。 褐发的兵士长坐在晃动不休的车厢之中,一手支撑着颊侧着脸盯着窗外掠过眼前的景色。漆黑色的礼服包裹着他看似削瘦的身体,但是胸口雪白的衬衫微微绷紧的弧线暴露出了他隐藏在衣服之下的健美躯体。 经过裁缝精心裁剪的礼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男人那具毫无赘肉而极具强健美感的身躯,往日里常常是凌乱而张狂地散在颊边的黑褐色短发这一刻被整齐妥帖地向后梳理起了一半,只剩下右边半截额发落在眼前,那种一半狂野一半整齐的颇为极端的对比反而更衬出某种特殊的帅气感,加上那只因为没了额发的遮挡而越发显得锐利的眼里迸出的冷光,那种像是潜伏的野兽的危险感却不知为何让这个男人带上一种异样的诱惑力,让注视着他的贵族女子都心跳不已。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男人却是紧紧地皱着眉,渗着怒意的狭长瞳孔透出明显不耐烦的意味。他的脸色臭得厉害,那一脸露骨的厌烦之色就只差没直接在脸上写出‘老子现在很不爽’几个大字昭告天下了。 “咳,利威尔,注意一下你的情绪。” 坐在利威尔对面同样是一身礼服而越发显得端正的调查兵团团长轻轻咳嗽了两声,警告了对面摆着臭脸的下属一句。 “你这样会得罪很多人。” “知道会得罪人就别硬拽我过来。” 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上司,此刻脾气差到极点的利威尔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那可不行,利威尔,毕竟城主都已经邀请你了,为了我们驻扎在这里的分部考虑怎么也不可能不给他面子。啊啊~~今晚不知有多少名媛贵女从王都里赶过来参加这个晚会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啊~~” 韩吉在今日盛装打扮之下终于褪去了常日里男女不明的模样,展现出几分属于成熟女性的魅力。 “让你去得罪那些一心仰慕着你的女孩子们,总比我和埃尔文得罪人好啊。”韩吉啊哈哈的大笑了几声,冲着利威尔挤眉弄眼,“反正那些招惹你的女人就是喜欢你这种样子,你越不搭理她们脾气越坏她们反而越兴奋,根本不可能记恨你的不是吗?” 她笑嘻嘻地说,“我听王都的那些士兵说,里面的赌场还特地为了你开了盘,来赌一赌能哪位名媛能成功地让我们的兵士长阁下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啊哈哈哈哈~~~”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种事利威尔的脸色阴沉得更厉害了,几乎能从他周身感觉到一股实质性渗出来的冰寒气息一下子就让原本温暖的车厢陡然降下温来。 “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向别人炫耀自己和所谓的最强人类睡了而已。”他冰冷的声线带着露骨的嘲讽之意,“就为了这点破事那些女人还真是拼命啊。” “啊哈哈哈~~对啊~~如果能得到我们兵士长阁下的精|液怀上有最强人类基因的孩子那就更好不过了…………呃!利威尔。“ 韩吉本是一边笑嘻嘻地听着利威尔偶尔一次的毒舌,一边毫不在意地和同僚聊着少儿不宜的黄色笑话,突然之间她的笑脸一顿,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的下半句被她强行吞了下去而改成了叫同僚的名字。 因为那个侧着身子趴在马车宽敞的座位上、脑袋枕在利威尔大腿上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刚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恍惚的碧色瞳孔正迷茫地看着她。 浅黑色的发以柔软的弧度散落在利威尔的大腿上,艾伦半睁着的眼微微眨了几下,才让里面的恍惚之色散去逐渐变得透亮了起来。 他一手撑在座位上坐起身来,于是被他一路枕着大腿的男人那只一直放在他头上的手也在摸了摸他的头之后就放了下来。 刚刚睡醒的少年揉着眼,看他那一脸迷迷糊糊的表情显然并未听见两个人大人之间少儿不宜的对话。 和马车里另外几位正装穿着的大人们不一样,年轻的训练兵仍旧是一身干练的士兵制服,因为他并不需要参加那个令利威尔厌恶得要死的宴会。 之所以跟着过来,纯粹只是因为不能离监控者太远的原因而已。结果极少坐马车的他一上车头就昏昏沉沉了起来,很快就坚持不住趴在利威尔兵长的腿上睡着了。 睡了好大一会儿之后,他在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兵长和分队长说话的声音,这才清醒了过来。 他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他旁边的兵士长已是伸出手来帮他捋了捋刚才睡觉时蹭乱的头发,将那几缕乱糟糟翘起来的发丝尖压了下去。 不知是尚未彻底清醒过来还是身体的习惯,一脸迷糊的艾伦下意识用脸蹭了蹭利威尔的手,嘿嘿地笑了一笑。 少年那带着几分稚气的笑脸让利威尔一路上都阴沉得厉害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就连从周身渗出来的寒意都散了几分。 各位美丽的贵族大小姐们你们觉得你们真的能搞定这个变态正太控大叔吗? 摸着下巴的分队长如此不怀好意地想着。 啊啊,那个打赌哪位名媛能捕获利威尔的心的赌盘为什么没有通杀这个选项?不然她绝对把她全部的钱都压下去! 对于眼前的情形韩吉已是习以为常,只是在心底里这么嘀咕了一句就不去在意了,反而是因为驻守辖区不同而极少见到的埃尔文若有所思地看了利威尔一眼。 不过他才刚看了一眼,马车陡然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到了。” 看着不远处那栋静静矗立在夜色之中的精致小城堡和灯火处熙熙攘攘涌去的人群,调查兵团的团长冷静地说。 他们的马车是从侧门进去的,人少了许多,灯火也暗,几乎连人的脸都照不亮,而这正是埃尔文的目的。 他很快在负责驻守此地的几位调查兵团士兵的指引下来到了城堡较为偏僻的某处小庭院里,这里远离正道,颇为隐蔽,又有几分荒凉,常日里大概只有负责打扫和整理树木的花匠才会到这里来。艾伦不能出现在宴会之上,但是又不能离开他们太远,所以只能让他先待在这里等宴会结束。 “忍耐一下。” 利威尔揉了揉艾伦的头,说,“我去那边露个面很快就回来,这段时间给我老实地待在这里不准惹事。” 碧绿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乖乖地让他摸头的少年的眼睛在夜色里像是发光的宝石般透亮。 “你要半途偷跑吗?兵长,这样做团长会生气的。”他挑着眼看着利威尔,微微弯起的眼底透出几分狡黠的笑意,“那些为了您才过来的女士们也会很失望的哦。” 只是他话才出口利威尔的手指一个爆栗就砸到了他的脑门上。 “臭小鬼别给我干涉大人的事。” 用力砸了一下那个胆大包天居然敢调侃他的小鬼的脑袋,褐发的兵士长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几分。 只要一想到到时候那群像是看到屎的苍蝇一样嗡嗡地蜂拥而上的女人们……唔,这个比喻似乎有哪里不对…… ……………… ……………………………… 夜色之下的那座精致的小城堡灯火通明,城堡的大厅里面如何的华美而热闹艾伦是看不到了,他只是隐约能听见有乐声从透出明亮灯光的窗子里传了过来,夹杂着男人高声说话的声音或是女子娇笑的声音。 唯独少年一个人在偏僻的小庭院中孤零零地坐着,雪白月光将少年单薄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 艾伦坐在石椅上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座被明亮的灯光簇拥着的热闹城堡,说实话他倒不是想要去那个宴会什么的,纯粹只是傻坐在这里有些无聊罢了。 毕竟从自从得知要赴宴之后一直呈现低气压状态的利威尔兵长的表现他就隐约看得出来,参加宴会未必是件好事。 嗯,至少对利威尔兵长来说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 不过利威尔兵长真的会像韩吉分队长说的那样被漂亮的女士们团团围住吗? 绿瞳的少年觉得自己有点难以想象那样的情景。 调查兵团里的女性士兵也不少,但是一个个怕兵长怕得要死,别说凑到兵长身边了,就连被兵长无意识地瞥一眼都会吓得瞬间立正站直。 唔,这么一看那些贵族女士们还真是非比寻常的强大啊…… 艾伦还在这边胡思乱想着,突然前面的小路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去,顿时就看到雪白的月光下有一群年轻的男女正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这边走来。 男子大多身着深色的笔挺燕尾服或是其他样式的礼服,少数几位女士则是身着华美而蓬松的长裙,镶着钻石宝石的头饰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衬得她们的眼越发盈光流转,扣人心弦的娇笑声让簇拥着她们的男子越发精神了起来。 “我就说了这边有一处景色很好的地方嘛。”一名男子笑着说,“在那种无聊的宴会厅里呆着干嘛,居然还向调查兵团的那群野蛮人献殷勤,真不知道那群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啊是啊,什么狗屁人类最强,不过一个小矮子而已,那群女人居然就两眼放光地围过去了。”另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男子一脸不服气地说,“不过是被人捧上去的而已,那些没脑子的女人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 年轻男子的话一落音,他身后年纪稍大的男子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人类最强嘛,说不定那个地方也是最强的,当然很受欢迎嘛~” “说的也是啊~~床上功夫也是人类最强自然会让女人趋之若鹜啊哈哈哈哈~~” 男人们发出古怪的笑声,彼此间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淫|荡的目光。 而领会到男人字里话间意思的女人则是一个个都微微红了脸。 “讨厌,纳威男爵,你们在说什么呢!” 用雪白羽毛的扇子掩住上扬的唇的女子用妩媚的眼角嗔了那几个口无遮拦的男子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身边还有几位女士的男子们摸着后脑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了话题。 “啊哈哈哈是我们不对。”为了打消自己在女士面前留下的坏印象,被点名的年轻男子殷勤地替拿着羽扇的女子拨开了前方的一根横过来的树枝。 “前面就到……嗯?”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先一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年轻的男爵顿时一愣。但是当看到前方那个年轻的少年身上明显属于士兵的制服之后,纳威男爵一撇嘴大步走了上去。 “士兵,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爵大声呵斥着这个打扰了他们兴致的年轻士兵,脸上露出不愉的神色。 “还不退下!” 因为这个地方没有其他的出口,所以艾伦不得不站在原地和那群年轻的贵族们打了个照面。年轻男子那自持身份的呵斥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想起韩吉他们不要惹事的叮嘱,艾伦还是强忍住了心底的怒意没有顶撞这个呵斥他的男人,而是绕过那群人快步向出口走去。 他向前走去,和呵斥他的年轻男子擦肩而过。而就在这一刻,刚刚被云层挡住的弯月突然再一次在天空中出现,雪白的月光投落在大地之上。 年轻男爵漫不经心地瞥到那个卑微的小士兵肩上的眼陡然睁大。 “等等!” 他猛地叫住了艾伦,目光定定地落到了艾伦肩上那双剑交击的徽章之上。 “你是训练兵?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从男子的嘴里蹦了出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艾伦的脸,喃喃自语了起来。 “训练兵……黑发绿瞳……对了,调查兵团的那几个家伙都在这里……”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盯着艾伦的眼微微颤栗了起来,透出又是觉得刺激又渗出几分惧意的神色。 “难道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怪物’?!” “哈?” “不会吧?” “骗人的吧,这个小家伙?” “纳威你开什么玩笑!” 同伴的质疑声让年轻的男爵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 “我才没有乱说!”他大声说,“不是说调查兵团的那些家伙因为上面的人的要求带着‘怪物’到王都了么!” “你们看啊!”他指着艾伦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不是‘怪物’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带一个训练兵过来!训练兵团全体早就离开王都启程回去了好吗!而且这家伙的发色和绿色的眼都和传说中的一摸一样!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迫近艾伦身前。 或许是因为近距离和传说中那个恐怖的怪物说话的缘故,年轻的男爵喘着粗气一脸涨的通红。 ‘怪物’! 活生生的‘怪物’啊! 那个可怕的‘怪物’就站在他眼前啊! 一直处于安逸生活中的年轻贵族在此刻直面怪物的时候除了恐惧之外还诡异的有了某种刺激的巨大快感,那让他的情绪在这一刻亢奋到了极点。 “喂!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怪物’?” 艾伦低着头没有吭声,散落下来的浅黑色额发挡住了他眼底的怒火。 年轻的贵族们用像是打量着关在笼子中的畜生一般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紧成了拳头,但是想起几位长官的叮嘱,艾伦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已经快要憋不住的怒火压了下去,开始思考尽快脱身的办法起来。 可是他在这里强忍着怒火不吭声,对面的人可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就在艾伦刚刚将火气压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低着的脸强行抬了起来。 雪白的月光落在少年那张因为怒气微微泛红而越发显出一种勃勃生机的年轻的脸上,一时间让强行捏着他的下巴的年轻男爵都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男爵有些惊讶地想着。 “‘怪物’还真是有一张可爱的脸啊。” 他不无恶意地笑了起来,无论怎样刺激那个‘怪物’,‘怪物’都一言不发地沉默模样让他越发得寸进尺了起来。 他一抬手用力啪的一声抽了那个少年一巴掌,力度大到直接将少年的唇角都抽出血来。 “啊哈哈哈,看啊,怪物也没什么可怕的嘛,那些老头子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怕得要死。” 他转身向自己的同伴们大声炫耀着自己的武勇。 “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我揍得不敢吭声?” 他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而他的同伴们发出高声的喝彩声,一个个大笑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有几个人看起来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在这个怪物身上寻找一下刺激的快感。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只有站在最后面的女子用扇子掩着唇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少年。 “怎么了?塔丽尔。” 她的女性同伴小声问她。 “总觉得这孩子有点像那位……” 她疑惑地说着,可是现在是夜晚,月光再亮也有限度,少年又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被纳威打了一巴掌又侧过了脸去更看不清了。 看错了吧,这个‘怪物’怎么可能和那位大人…… 塔丽尔摇了摇头,没有再注意。 纳威男爵得意地向同伴炫耀完之后回过头来打算继续折腾这个‘怪物’显示自己的武勇,可是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刻,用手背擦着嘴角鲜血的少年也恰好猛地抬头,从浅黑色发丝中透出的碧色瞳孔骤然迸出一道凶光。 那种像是撕咬猎物的野兽般的凶狠目光让年轻的男爵心脏一个哆嗦,竟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等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居然被区区一个小鬼吓退之后,觉得在同伴面前丢尽了脸的纳威顿时恼羞成怒。 “怎么!不过是个怪物还想要反抗我吗!” 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一般提高了声音大喊着,年轻的男爵再次一把捏紧了少年的下巴。 他的手指狠狠地抠着少年的颊,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进少年脸上的皮肉里面。 “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好看!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他用阴鹜的目光盯着那个让他丢脸的少年,右手再一次高高地扬了起来。 泛着凶光的碧色瞳孔恶狠狠地盯着男人,艾伦的右手已经用力攥紧成拳头马上就要挥起来—— 【艾伦,这里可是王都,你要是在这里惹事的话,利威尔和我们都会有麻烦。】 刚刚攥紧的拳头不甘地松开,艾伦闭上眼咬紧了牙等待着下一轮的羞辱—— 眼看年轻男爵那一巴掌又要扇在他的脸上—— 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响起。 那就像是在月光下奔跑的野狼轻盈而敏捷的步伐。 就在男爵的手即将抽到艾伦脸上的前一秒,一个拳头抢先一步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用力之猛以至于将他整个人都揍飞了出去。 一个身影从艾伦身边一掠而过,迈着轻盈的步伐几步走到那个倒在地上的男爵身边。 下一秒,漆黑色的长靴高高抬起毫不客气地用力地踩在纳威男爵的脸上让其发出呜的一声悲鸣。 “混蛋你是谁啊!” “快放开纳威男爵——” “居然敢袭击贵族实在太放肆了!士兵!士兵在那里?快点过来抓住这个暴徒!”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纳威的同伴都反应不过来,直到纳威发出一声悲鸣之后他们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大声叫骂了起来。 将粗糙的靴底在被踩在脚下的男人脸上用力的碾了几下让男人再次发出痛喊之声,那个人回过头来。 亮金色的瞳孔像是融化的金器在月光下泛出太阳般锐利的光泽。 年轻的长官俯视着那一群对自己叫嚣着的家伙,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他一只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修长的身影在地面上拉下长长的影子,金色的瞳孔犹如灼灼的火焰烧尽了这一片的黑暗。 “啊!艾连大人——” 拿着羽扇的女子捂着殷红的小嘴发出惊叫声,而她一声惊呼不仅让那个气势汹汹向对面走去的男子的脚步骤然止住,更让那些还在斥骂着人们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艾……艾连阁下?” 止步不前的男子惊恐地睁大眼,只希望是同伴看错了人。 可是眼前那个人几乎是众所周知的极具特色的亮金色瞳孔灼灼地盯着他,让他心底那一点微弱的希望瞬间湮灭无疑。 他慌慌张张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和同伴一起深深地弯下腰来。 “非、非常抱歉!我们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 “那个,请您随意,我、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一群人如此说着,看都没看被艾连踩在脚下的同伴一眼,一转身匆匆地逃离了这里,甚至连他们带来那几位女士都不管不顾地丢在了原地,可知他们此刻已经惶恐到怎样的程度。 被他们丢下的几位女士倒是不以为意,或者说她们都忙着两眼发亮地盯着那位清秀俊美的分队长阁下,早就将那群落荒而逃的胆小鬼们丢到了脑后。 “艾连……?” 绿瞳的少年错愕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熟悉身影,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被他呼唤了名字而将脸向他转过来的有着金色瞳孔的少年长官对他露出了光一般的笑容,然后,他看见艾连抬起手,对他勾了勾手指。 “艾伦,想揍他吗?” 被艾连如此询问的艾伦吃了一惊。 “哎?可、可是这家伙是贵族吧?这样会有麻烦的吧?” “别管他是谁,告诉我,艾伦,你想揍他吗?” 年轻的少年那双注视着他的金色瞳孔在月光中仿佛泛着光,再一次询问道。 艾伦抬头和那双仿佛能渗透人心的金瞳对视了一秒。 “我想揍他!” 这一次,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很好。” 夜色下新任分队长那张年轻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光迹一般的笑容。 “随你高兴怎么做。” 他说,一脚将踩在脚下的年轻贵族踹到了艾伦身前。 他说得轻描淡写。 “死了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相信标题! 日更好累……濒死…… 149|第 150 章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年轻男爵被随侍在艾连身边的一位身着宪兵制服的士兵拖了出去,而不久前在男爵的陪同下来到这里的年轻贵族小姐们却完全无视掉了这位被狼狈地从自己脚边拖出去的男子,而是双眼发亮地拥簇到了那位有着漂亮的金色瞳孔的王都新秀身边。 这位宪兵团的新秀目前仅仅才拥有着分队长的军职,不过对于一些小贵族来说已经可以算是平等资格的存在了——但是不要忘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分队长此刻的年龄。贵族圈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若不是那位实力雄厚的大人物在暗地里为其铺平道路,就算这位分队长本人的实力再怎么强大他也不可能以十五的稚龄成为军团里举足轻重的长官。 虽然那位大人物没有明面上公布什么,但是考虑到那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到现在还没有孩子,对旁系子弟也常常不假颜色,而偏偏又大张旗鼓地将艾连送入军团中镀金,一贯沉寂不理旁事的他居然为了让艾连晋升而数次背后操作,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艾连继承他的势力而做准备。 再加上这位金瞳的少年本身既强大又俊美,所以艾连现在可以说是王都中贵族小姐们名列前茅的夫婿候选人之一。 要说外貌,虽然艾连的面容的确非常俊秀,可是其实在王都那无数基因优良的贵公子之中也不算出类拔萃。 但是,他身上那种属于真正踏足于血腥战场的军人的坚毅气势却是在温香软玉的王都之中极为罕见。 虽然年纪轻轻,却偏生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视。 那种强势而又极具震慑感的魄力与少年的俊秀外貌呈现出极为强烈的对比,尤其是与那些习惯了对女士彬彬有礼展现绅士风度或是献殷勤的贵族子弟相比,行为强势不容置疑的艾连反而让他在一群软趴趴贵族子弟之中别树一帜而异常夺人目光,更是极受那些喜爱年轻人的贵妇人的青睐。 然而这位炙手可热的俊美少年却是洁身自好,虽然待女性都颇为温柔亲切,但是却从未与任何一位女性出现暧昧的传闻,就连貌美成熟的贵妇人多次明示暗示也未曾理会——当然这一点也是让年轻的小姐们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然而让年轻的贵族小姐们颇为不满的是,金瞳的宪兵分队长似乎不爱出席宴会,众人极少能在这一类的社交活动上看见少年分队长的身影。王都的女孩子们对此气馁不已,因为哪怕是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让其成为自己裙下之臣,但是若是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的话根本不可能做到。 所以这一次,这位俊美的少年意料之外地出现在这里,不由得让这几位年轻的贵族小姐感到异常惊喜。她们一开始还保持着矜持的态度礼貌地待在一边,直到艾连将事情处理完那位年轻男爵被拖走之后,她们才再也按捺不住一拥而上将艾连围住,尽可能地在其面前展现出自己最美的风姿。 被莺声燕语簇拥住的少年分队长颀身而立,笑容如光,虽是温文有礼,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强势,让簇拥在他身边的女子本能地停留在恰好的距离之外。 那微微弯起弧度带着笑意的金瞳在月光之下泛出浅浅的金色光泽,无形中透出一分魔性般的诱惑。那双金瞳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像是会将身影被倒映在金瞳之中的那个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让人有一种这个少年温柔如光的视线只注视着自己只属于自己的恍惚而膨胀起来的满足感。 啊啊,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吧。 被那双金瞳注视到的所有女子都曾如此恍惚而满足地想过。 一如此刻这几位贵族小姐在年轻的宪兵分队长如光般的笑容下被艾连三言两语就说得心满意足,飘飘然在几位宪兵的陪同下踏上了归途。 畅快淋漓地狠揍了那个男爵一顿此刻正坐在小亭的石栏上的绿瞳少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和他有着相似面貌的兄长,那熟悉的身影就如同记忆中那样一般无二,此刻却不知为何又异常的陌生,让人看不清。 不,并非是陌生,而是站在了他伸手也碰触不到的高处。 当初知道艾连已经成为宪兵团的分队长的时候,他也只是嗯的感慨了一下——而直至今天才有了自己的兄长已经立于王都上层世界的真实感。 那是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世界,而艾连从容立于光辉之下,仿佛天生就该存在于此地。 他可以想象得到此刻还身着训练兵团制服又一脸稚气的自己站在那个仿佛发着光的金瞳少年身边会多么的突兀而不和谐。 一个立于光中拥有无限未来。 一个是不能见光的怪物。 或许他们的差距已经…… 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艾连背影的绿瞳少年还在想着,被他注视着的人却突然回过头向他看来。 那明亮的金瞳看过来的目光如一盆清凉的水迎头浇下,艾伦一个激灵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 然后,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刚才还从容淡定一派强势风范的兄长一脸嫌麻烦地撇了撇嘴,抬手极不雅观地用右手小尾指掏了掏耳朵,毫不掩饰地露出嫌麻烦的神色。 看到自家兄长瞬间从贵公子变成一个吊儿郎当的家伙的艾伦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艾连已经几步走过来,弯腰一把抱住了一脸愕然的艾伦。 他弯着腰俯□来,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艾伦的颈中使劲蹭了一蹭。 “啊啊,活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毫不客气地用额头顶着艾伦下巴蹭了一蹭,眼见那亮金色的瞳孔又微微眯了起来,不见刚才揍人时锐利的锋芒,就像是一只慵懒地趴在自己主人身上打滚求抱抱求蹭蹭的金色金钱豹一般。 人前人后极端的对比让被自己化身大型猫科动物的兄长黏住的艾伦一时间遭受了太大的冲击而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旁边那位白金色短发的贵族监察官……哦,不,他现在已经随着艾伦的晋升成为分队长辅佐官了。总之,这位辅佐官显然已经对自家长官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只是弯腰捡起长官刚才揍人时一把扯掉丢开的黑色披风,拍了拍上面沾上的尘土之后就挂在了自己的臂弯上,然后安静地站立在了一旁。 一脸沉着,目不斜视。 冷静的辅佐官对于自家长官向自己弟弟撒娇这种足以让仰慕其的士兵和女士们瞬间崩塌的行为完全视而不见。 “喂,艾连。” 辅佐官恍如隐形人一般一脸无所谓,反而是艾伦觉得尴尬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拽了拽趴在自己身上的兄长的衣服,低声说:“艾连,舞会已经开始了,你还不过去吗?” 宴会似乎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了,艾连本来就已经迟到了,现在还不过去没问题吗? “唔,说起来我好像是来参加舞会的。” “…………” 就在艾伦再一次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将头压在他的肩上兄长侧着脸用弯成细长弧度的亮金色瞳孔斜视着他,微微眯起的眼透出几分似笑非笑之色。 “那么和我一起进去吧,艾伦,我正好缺个伴。” “哈?” 绿瞳的少年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然后一下子站起身来。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进去那里?”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生气,一把将艾连推着走了几步。 “你既然和别人约好了就应该遵守约定,快点过去!” “……知道了。” 艾连懒洋洋地将双手枕在脑后向前走了几步,有意无意地说,“来得太急忘记带上舞伴了。” “请放心,艾连阁下,到了宴会上想成为您的舞伴的小姐不会少。” 上前一步给他披上漆黑色的披风的辅佐官一脸冷静地说。 听到了这句话,艾伦推着艾连的背的手顿时就是一僵,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刚刚艾连被几个少女簇拥着让他接近不了的场景,心底不知为何就有些不爽了起来。 紧接着从脑中跳出来的艾连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耳鬓磨厮的画面让他胸口蓦然一缩,艾伦原本推着艾连背的手一下子就抓皱了艾连的衣服。 艾伦憋着一口气没说话,他碧色的瞳孔盯着他的兄长,或许是因为眼底燃起的怒火的缘故,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隐隐发亮。 他不喜欢这样。 想象出的画面让他很不开心。 “那群看似柔弱的女孩子们抢夺起来的时候可是相当恐怖,但是你也知道我手下的士兵不可能陪我进宴会大厅啊。” 看着艾伦那明显不开心的表情,艾连却是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转身从后面伸手一把勒住了艾伦的脖子,用脸亲昵地蹭了蹭自家弟弟柔软的颊。 “艾伦,就当是为了保护你的兄长我,勉为其难陪我走一趟吧?” “……我只是去看住你啊。” 被从后面勒住脖子的绿瞳少年踌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别扭地小声回答。 “当然,宪兵分队长的护卫工作就拜托你了,耶格尔训练生~” 成功诱拐了自家可爱弟弟的年轻分队长弯起笑眼,又得寸进尺地蹭了蹭自家弟弟软软的脸颊。 ………… …………………… 柔软的天鹅绒毛织成的帘子在空中舞动成曼妙的姿态,闪动的灯火透过那薄薄的乳白色,将对面若隐若现的身影倒映的火光之中。 一座白玉般的巨大石像矗立在大殿的中央,被雕刻出柔美面容的女子点缀着金丝的卷发披撒在她半裸的圆润胸口,她双手交叉合在胸口,带着无限温柔和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地面上的众人。 无数硕大的圆柱撑起诺大一个大殿,宛如耸立苍穹一般将那高得令人眩晕的雕刻着胖胖小天使的穹顶撑起。菱形的彩色琉璃装饰在宴会大厅的四壁之上,拼接成精致斑斓的图案,点缀着这座华美的城堡。 纯金的烛光台柱在光芒之中闪闪发光,和雪白的桌布上银光闪闪的刀叉呈现出强烈的对比。 少女们飞扬的炫目裙底和贵妇人们胸前的宝钻在漫天撒下的烛光之中熠熠生辉,她们明媚的笑容成为这个华美的宴会大厅之中最美的风景。 宴会大厅的一角,身着笔挺的漆黑色礼服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冷然端坐,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捏着一个泛出光泽的白瓷茶杯,浅红色的茶水在雪白的杯中荡漾。 一小群年轻的少女们聚集在他的周围,或是举起羽扇掩住唇小声和女伴们交谈,或是用一双美丽的眼盈盈看去,或是毫不避讳地微红了颊。 但是无论是谁,都只敢远远地站着,止步不前。 那就像是褐发的兵士长周围五尺之处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拦住一般,让她们无法靠近。 不是没有胆子大试图跨越猛兽的警戒线的少女,但是她刚刚走出一小步,就被那男子瞥过来的冰冷锐利的一眼看得一个哆嗦退了回去。 虽然聚集过来的贵族小姐们的确就是喜欢这位调查兵团的兵士长这副冷酷不搭理人的模样,那让她们觉得极具挑战性,但是利威尔兵士长平常的样子就已经够可怕了,现在臭着一张脸摆明‘老子现在很不爽’的表情还毫不客气地渗出一身寒意的模样则更是让这些温室里的花朵们心惊胆战。 散在兵士长四周近乎实质性的戾气让她们不敢踏足这个猛兽的地盘分毫,却又不甘心从这个难得一见的兵士长身边就此离去,只能踌躇着徘徊在旁边,聚集到了一起。 “啊哈哈哈哈,利威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在男人堆里还是女人堆里都那么招蜂引蝶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客气地踏进那位孤傲的野兽的地盘的自然只有野兽的同伴。 端着琥珀色的酒杯身着浅黑色晚礼服的身影修长的盘发女子款款走到她那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臭着一张脸的同僚身边。 “让一群男人哭着喊着要献出心脏给你也就罢了,不过是一个大叔居然还勾得一群小女孩春心萌动会不会太过分了?” 被紧致的晚礼服包裹得越发颀长的身影倚在桌上,端着高脚酒杯的韩吉伸手轻佻地挑起她那面容冷峻的同僚的下颚。 “这么寂寞的话,我勉为其难来陪陪你也不是不行哦~~” 红艳的唇微微上扬起弧度,一缕发丝打着旋从她颊边垂落下来,没了厚厚的镜片的清秀面容在经过精心装扮之后隐隐渗出几分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 “……恶心死了。” 褐发的兵士长嫌弃地啧了一声哼出的话将竭力表现出款款动人的成熟女性形象的韩吉瞬间打回了原型。 她的嘴角略显狰狞地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抽回了挑起同僚下巴的手指,转过身去一手按在撑住自己身体重量的桌面上又仰头灌了口酒。 “埃尔文来叫我提醒你别总摆着这张死人脸啊。” 她一边喝着酒一边压低声音说,目光扫过这座灯火通明的华美大殿,浅浅笑脸下隐藏着不减分毫锐利的警醒目光。 利威尔用一声冷哼作为了对自己同僚的回答。 韩吉耸了耸肩,显然对于这项艰难的任务她从来没有能将其顺利完成的打算。 “喂,利威尔,话说回来你上次对艾伦发那么大火……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能变成怪物的原因,结果你居然只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发脾气?” “…………” “我擦真的是因为那点破事!虽然早就知道你气量小——能有点出息么兵士长阁下?” “……想死吗。” 两人正在这边有一茬没一茬地相互刺着对方,突然一阵骚动从明亮的大殿另一侧传了过来,向来喜好热闹的韩吉立刻将目光看向了那边,而对此毫无兴致的利威尔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微微低头喝了一口茶。 “哦哦~~那位宪兵团的分队长阁下居然出席这个宴会了,啊哈哈哈,利威尔,快看!” “没兴趣。” 喝着茶的兵士长完全是一副兴趣缺缺的神色,眼角都懒得往韩吉指着地方向瞥一眼。 “哈,不要这样,在看不到艾伦的时候勉强用这张相似的脸来应付一下也不错——”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韩吉砰的一下放下手中的高脚酒杯,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前方。 “喂,利威尔,利威尔!快看!” 她一脸错愕地看着前方,一边伸手拍着利威尔的手臂。 “吵死了。” 利威尔皱起眉一脸不爽地将同僚的手甩开。 “不是……所以说叫你快看……呿!算了!” 韩吉快速说了几句说不清楚,干脆一个转身转到了利威尔的身后趁其不备地抓住他的头向着右方一偏一抬—— 在韩吉的手抓住自己的头的同一瞬间抓住了韩吉的手腕打算下一秒就将这个该死的同僚丢出去的兵士长目光骤然一顿。他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缩成浓郁的色调,像是深色的玻璃珠突兀地泛出锐利的弧光。 人群簇拥在前方,处于被捧起的中心的是两名少年。 那是有着近乎一模一样俊秀面容的少年,仅仅是因为年龄而稍显区别。 样式一样的漆黑色礼服包裹着少年们有着柔韧线条的颀长身躯,让他们看起来越发相似得宛如双生子一般。 略显强势地位的少年仿佛在发光的亮金色瞳孔微微眯起,他站在簇拥着他的人群之中,宛如矗立山崖之上的狼王一般,姿态居高临下。他搂着身侧的人的肩,微微俯下脸去,鬓角和身侧的少年的颊亲密地贴在一起。 被搂着肩的少年的眼因为睁得很大而异常明亮,灯光落进去像是发光的碧色宝石晶莹透亮,因为半边脸被艾连紧密地贴近的缘故,艾伦的左眼微微眨了眨,细长的睫毛在他略显稚气的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但是他却并未拒绝这样的亲昵,反而露出很开心的笑脸,从上面落下的明亮灯光照亮了他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 乍一眼看上去,就如同是两只有着漂亮的浅黑色皮毛的黑狼凑在一起亲昵地耳鬓厮磨一般。 刚刚成年的稍大的狼低头舔舐着被他圈在怀中幼狼的绒毛,极尽宠溺的,不容置疑的,而被舔舐的幼狼也眯着眼毫不抵抗地享受着这样的亲密。 剩下半杯红茶的白瓷杯咔哒一声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利威尔站起身来,细碎的发尖刺进他的眼角,让他的眉瞬间皱紧起来。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将刚走出一步的利威尔的胳膊抓住。 “别过去!利威尔!”韩吉急促地说,“现在艾伦和那位分队长在一起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一旦过去艾伦身为怪物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整个大厅都会混乱的!” 感觉自己抓住的胳膊的肌肉微微绷紧有即将发力甩开自己的迹象,她当机立断重重加上一句。 “就算你不在乎宴会乱不乱——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知道了艾伦的身份会怎样对待他吗!” 韩吉及时加上的话让利威尔即将发力的手臂一顿,利威尔没有试图再向前走,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狭长的眼前,冰冷目光从他的额发的缝隙中射出,隐隐渗出几分戾气。 他的唇一点点抿紧成锐利的线条,可是他的脚却像是被冻住一般死死地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走出一步。 那个一直以来都像是一只小小的雏鸟一样蹒跚跟在他身后的绿瞳少年此刻却站在离他遥远的高高的地方。 那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遥远的距离。 远远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宛如融化的金子的亮金色瞳孔向着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所在的方向一掠而过。 那并非是挑衅,而是轻视。 如高高在上的王者俯视着自不量力意图从自己身边夺走碧色宝石的挑战者。 ——在你的身边,他是被监|禁被众人所厌恶的怪物。 ——而我,能让他立于荣耀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违了(笑 150|第 150 章 明月已经挂上了半空,弯弯的尖儿勾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却如同勾在人的心口。浅浅的月光透过高高的城堡天窗落进房间里,白木铺制的地板折射着光泛出柔和的光华,像是笼罩上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那柔和的光泽照亮了少年半边颊,浅浅的小麦色的肌肤仿佛发亮般,依稀可以看到细小的绒毛增添上几分稚嫩的痕迹。 躺在摇椅上的艾伦半闭着眼,稚气的脸上泛着烧灼般的微熏的殷红,细长的睫毛在他微红的颊上落下浅浅的阴影,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他细小的耳垂上,偶尔一缕钻进了耳郭之中。碧色的瞳半闭着,失去了常日里的锐气,浮现出微熏的醉意夹着浅浅的水汽,像是蒙了雾气的沁透的祖母绿宝石,几乎隐隐可以从深处看见透亮圆润的碧水流动的痕迹。 朦胧的月光之下,他半睁着的眼一点点闭上,像是睡着过去一般。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身边,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昏昏沉沉的脑子让他听不清楚。 他只能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抚摩着他热得微微发汗的额头,那种舒适的感觉让他下意识蹭了蹭那只带给他凉意的手。 黑色的阴影落了下来,挡住了浅白的月光,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他的眼角上,软软的,恰巧压着他的睫毛让他有些发痒。 少年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一声,说不清是抱怨还是在享受,他在舒适的躺椅上翻了个身,闭上眼似乎想要睡去。 “艾伦。” 一个冰凉的东西骤然碰触到艾伦微红发烫的颊将他一下子从恍惚中唤醒过来。 半眯着的碧眼一下子睁大,少年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于是瞬间从美梦中醒来炸开了一身绒毛的碧眸猫咪一般绷紧身体露出警惕的神色。 满是警惕之色的瞪大了的碧瞳对上的是弯成月牙弧度的金色瞳孔,艾伦怔了一怔,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冰冷的玻璃杯再一次压在他脸上,里面的冰块响起了彼此碰撞的清脆的响声。那冰冷的感触一下子就渗透到了他微微发烫的肌肤深处,那种极端的转换让艾伦被刺激得一个哆嗦,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艾连,怎么回事?” 双手接过冰水灌了几口,让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之后艾伦才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皮毛的漆黑毛毯铺在白木制的地板上,嵌着薄薄的金箔的雪白色轻纱散落下来,将镂空成精美花纹的木雕掩在其后若隐若现,越显端庄华美。 那是在简明严肃的调查兵团的指挥部永远不可能看到的雍容奢华的景色。 “笨蛋。”艾连毫不客气地抽了一下他的脑袋,“把酒当成果汁喝下去也就算了,居然还一杯就醉倒了是怎么回事!真没出息!” 呃?他喝酒了吗? ……脑子昏沉沉的记忆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艾伦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目光却是在不经意中掠过眼前的窗子,目光立刻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过来。 窗户大敞着,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将那一袭雪白薄纱吹得飞扬不休。他们身处于城堡的最高之处的缘故,从窗外看去,是披着一层银白色月光的一望无际的大地。 视线的尽头,是一堵延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巨大的城墙。 它如巍峨高山一般拔地而起高高地耸立在大地之上,吝啬将墙壁内的一切牢牢保护在它的怀中之中,哪怕是远远的一眼也不容许他人窥视。 哪怕隔得如此遥远,那一股磅礴气势也是远远地传递过来震撼得凝视着它的人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奇迹。 “那是……” “希娜之墙,号称永不陷落的城墙,王都的守护女神。” 同样也眺望着那座高大雄伟的城墙的少年分队长回答,他金色的瞳孔倒映着城墙的影子在夜色中仿佛发着光一般的明亮。 艾伦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只觉得像是会被那样的魄力夺走呼吸。 哪怕隔得如此遥远,他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这座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墙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怖的压迫和震撼力。 如果在墙壁之下仰视的话,那到底会震撼到如何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那里面……就是王都?” “是的,王都雷伊斯,以王室之名来命名的荣耀的城市。” 双手撑在艾伦身下摇椅的扶手上侧头凝视着巨大墙壁,艾连回答的语气清清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荣耀的城市?” “两千年前最终的战场之处,英雄的埋骨之所。” 艾连以这句话作为最终的回答,他揉了揉艾伦的头,直起身来的时候顺带也将艾伦从躺椅上拉了起来。 “艾伦,已经很晚了,我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你要留下来吗?” 金瞳的少年分队长不说还好,他这样一说,本来还呆呆地盯着远方那座让人震撼的巨墙的艾伦猛地反应了过来一把抓紧了艾连的手臂。 “等等等等等——艾连!你是说舞会已经结束了吗!” 他紧张地盯着艾连问道。 “啊啊,在你醉倒后不久就结束了。” “……我没睡多久吧?” 艾伦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期艾艾地问着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用眼角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那座漆黑的钟座,然后对他举起三根手指。 “三十分钟?” 绿瞳的少年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 年轻的宪兵分队长摇了摇头,残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三小时。” “!!!” 死、定、了! 被一瞬间击溃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悲鸣的绿瞳少年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三个字。 绝对死定了! 绝对会在回去之后被兵长杀掉! …… 看着自家那抱着脑袋缩成毛绒绒的一团哀嚎的幼狼,艾连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头。 “很晚了,先睡吧,其他的明天早上再说。” 艾伦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之后还是站了起来。 “不了,我现在就回去。” “哦?”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来看他,带着几分似笑非笑之色,“不怕被教训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所以被教训也是应该的。” 绿瞳的少年很干脆利落地回答。 ……………… ……………………………… 弯月渐渐被云层掩住,地面也变得暗淡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安静无声地从华美的城堡的侧门走了出来,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漆黑色双门缓缓关上,连同从里面的走廊里照出来的明亮的光也一同在站在门外的少年之前关闭。 外面很安静,大多数房子都已经熄了灯,只有微弱的光从城堡上面的窗子里射出来给黑暗留下一点微光。 在众人都已经安眠的大地之上,艾伦一个人的影子孤零零地拉长在地面。 从华美明亮的光芒之下离开,绿瞳的少年脱下精致柔软的礼服换上被多次洗刷而微微泛白的粗糙训练兵团制服,重归模糊不清的夜色。 有人靠在在城堡最高之处的窗口边俯视着那个飞快地跑着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少年的身影,宛如琥珀的瞳孔泛出淡淡的金色,像是发着光一般。 那目光透着说不出的锐利,硬生生衬托出几分金属的光泽。 年轻的宪兵长官目送着他唯一的亲人离开,金色的瞳孔却是冷静得毫无波动的痕迹。 …… 那孩子毫不贪恋地从光和荣耀之中离开,毫不犹豫地踏入黑暗之中。 ……………… 【艾伦,记住我说过的话。】 【除了我,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 *** 黑暗而安静的街道上,年轻的训练兵快步向前奔跑着,棕黑色的长靴踩踏在石地上,那匆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显得异常响亮。 大概要跑两个多小时吧。 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调查兵团分部所在地的距离,艾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不定跑过去天都要亮了。 算了,反正是自作自受,谁让是违背了兵长原地待机命令的他有错在先。但是能和艾连在一起那么久,回去后就算受罚他也认了。 一边如此想着,艾伦再一次加快了脚步加速跑去。 这条通往城外的郊区的宽阔大道空荡荡,路灯微弱的火光晃动着投落在孤零零一人在黑夜之中奔跑的少年身上,在他脚下拉开了长长的漆黑的影子。夜风隐约变得大了许多,依稀能听见呼啸之声从这座城市无数的房屋之间穿梭而过。 艾伦一脚跨过旁边一条幽深的小巷的边缘,漆黑的靴底踏在一滩水渍之上溅起无数的水花。 然而就是这一刻—— 在水花还飞溅在半空中的这一瞬间—— 一道火光从漆黑的巷洞深处迸射而出向着刚刚跑过的少年头颅贯穿而去—— 几乎是在火光射出的同一时间,少年的身体矫健地向前一扑,以极其狼狈的姿势在地面上打了个滚。 那束火光险之又险地从他后脑擦过,烧焦了脑后一缕飞扬在空中的浅黑色短发,然后砰地一声在旁边房屋的墙壁上砸出一个子弹大小的深坑。 碧色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孔,天生如野兽般敏锐的感觉让还趴在地上的少年在身形未稳的一瞬就再一次一个强行翻身。 砰的又是一颗子弹从他肩膀上呼啸而过射进碎石大道之上,而艾伦则是狼狈地一头栽进了旁边的屋角之下。碧色的眼中迸出愤怒的火花,他几乎是反射性地伸手朝自己的靴子上一摸—— 糟了! 伸手摸了个空的少年嘴角一抽。 那柄习惯性放在身上的匕首因为前阵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而被韩吉分队长他们收走了,他现在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可恶!总之先躲起来! 一把将上半身撑起,艾伦正想着一头钻进旁边漆黑的小巷之中,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识猛地回头。 碧色的眼在夜色之中骤然睁圆,瞳孔却收缩成针芒似的一点。 那个用漆黑的枪口对准他的头的男子的身影倒映在他睁大的眼底深处。 一股寒意从身体最深处汹涌而出一瞬间将他全身血液的温度都降到了冰冻的零度。 黑夜之中有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前。 站在艾伦身前的男子带着披风兜帽看不清相貌,只见他和身后那位同样用火枪对准少年的稍矮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和动作,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用力地压了下去—— 艾伦下意识一低头咬牙闭紧了眼—— 砰地一声! 一道血光在夜色之中撒开艳红的色调。 …… ………… 机动装置的气体喷出的哧哧响声在安静的夜空之中响起,有人从屋顶之上纵身跳下来,落在地面。 唯一一个还站在地上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脚下不远处的尸体。 一名死去的男子躺在地上,瞳孔涣散放大,鲜红的血源源不绝的从他脖子上流了出来。 看了死去的同伴一眼,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男子毫不在意的移开了视线。 “搞定那小子没有?” 他焦急地问道。 被他问的人冲着屋角一处黑暗里扬了扬下巴。 男子快步走过去,借助路灯微弱的火光,他这才看清这次作为他们目标的那个少年蜷缩着身体躺在屋角阴影之中。少年的半边颊都是血,显然是被子弹射中了头部。 眼见那个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少年,男子隐藏在披风兜帽之下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即将完成任务获得一大笔财富的他快步向前走到死去的少年身边,蹲在地上急切地伸手掐住少年的下巴将少年的脸向上捏起来。 他眯起眼在微弱的火光下辨认着少年那张染满了鲜血的脸,因为一只手握不住,他干脆将手中的火枪放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撩开那些挡住他视线的额发。 他的手指撩开了散落在少年脸上的发,和画像上一摸一样的脸让男子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喜色。 他的手微微一松,被他的手指撩上去的浅黑色的发丝落下一缕。 昏暗的火光让人看不清在额发掩盖下微微抖动的细长睫毛。 就在男子脸上还残留着喜色的一瞬间,碧色的瞳孔猛地睁开迸出一道凶光。 刚才还似乎已经死去的少年就像是一只耐心地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着猎物上钩的野狼,在敌人松懈的一瞬间亮出利爪凶猛地向着它的敌人扑去。 被艾伦藏在身下的刀刃狠狠地贯穿了男人的心脏! 从男子胸口喷出的血再度溅了目光凶狠的少年一身的鲜红。 ………… …………………… 就在将枪口抵在艾伦额头上的男子手指即将压下去的一瞬间,站在他身后的他的同伴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从后面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 左手一挥,指缝中夹带着一道雪白的寒光掠过,男子的喉咙猛地喷出大量的鲜血溅了他身前的少年一脸的血色。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僵硬的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和不甘的神色。 用手指中的刀片一下子切开同伴喉咙的那人喘了口气,弯腰从死去的男子身上抽出一柄刀刃直接抛给了还坐在地上的艾伦。 “拿好。” 他说,一把扯下头上的披风的兜帽,一头火红的长发在黑夜之中宛如燃烧的火焰般异常显眼。 “乌——” 一脸错愕的艾伦抱着抛给自己的刀刃刚发出一个音就被俯□来的乌鸦一把捂住了嘴。 一手捂住他嘴的红发少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等艾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之后,乌鸦才松开捂着他嘴的手,凑到他耳朵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艾伦飞快地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挑了个阴暗的角落蜷缩着躺了进去,将刀刃压在了身下。 然后,他尽可能的屏住了呼吸。 ………… ……………… 从回忆中醒来,艾伦一把将男子软倒下去的身体踹开,张口喘了几口气,手上却是不敢松懈三下五除二就解开男子身上的机动装置,将其转而佩戴在自己身上。 铿锵一声,金属匣彼此碰撞着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身着机动装置的年轻训练兵站起身来。 他脸上还染红了半边的血迹,鲜红之中越发显得清亮的碧色瞳孔向着还站在对面的人看去。 红发的少年站在夜色之中,眉眼飞扬,肆意张狂,如一簇在黑暗中跳跃的凶猛火焰,肆无忌惮地在黑暗中燃烧。 发觉到艾伦向自己看来,乌鸦也回头向他看来。 黑夜之中,火红少年用拇指大大咧咧地戳着自己胸口挑眉撇嘴痞痞地一笑。 “如何?是不是觉得大爷我刚才救你的样子帅爆了?” “……” 撤回前言。 151|第 152 章 漆黑的夜色笼罩在大地之上,将所有光亮吞噬于黑暗之中。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少年一头浅黑色的发被吹得在空中飞扬不休,碧色的瞳从半边血红色的颊中透出来,在黑暗中异常显眼。细长的漆黑钢索在黑夜中几乎看不清,气体喷射的哧哧声在他腰侧的金属匣里响动着,而过于寂静的夜空中能清楚地听见数个类似的喷射声正从他身后追赶而来。 在不久之前,还能听见砰砰的枪声从他身后射来。 若是在地面,说不准他还躲不开那几个家伙手中的火枪,可是一旦拥有了机动装置,飞跃在空中的少年就如同展开双翼的苍鹰一般,几个矫健地翻腾挪移就躲开了射过来的子弹。 很快的,后面的枪声就熄了,想必是因为子弹已经告罄的缘故,艾伦隐约能听见几声从后面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咒骂。但是显然那些人仍旧没有放弃猎物的打算,而是直接丢下手中的短枝火枪转而拔出了腰侧的双刃。 前方突然出现一栋高大的钟楼挡住了众人的去路,漆黑钢索疾射而出钉在旁边一侧的屋顶之上,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一个转向,纤细身体在空中划开一道长长的弧线避开了前方的钟楼。 然而这一下迫不得已的转弯也让他的速度骤然下降,追在艾伦身后最近的男子眼睛一亮抓住机会一个加速冲刺,骤然加大喷出的气体带着他以直线方向向艾伦疾驰而来。 近了,更近了! 向着猎物俯冲而下的男子狰狞的脸上迸出凶狠之色。 就在眼前—— 他手中的刀刃在夜空中闪着雪白的冷光,向着前方已来不及转换方向的少年一刀劈下—— 雪白刀刃狠狠破开夜空发出唰的一声蜂鸣。 然而那锋利的刀尖却是从轻飘飘的浅黑色发丝上一掠而过。 一两根断裂的发丝柔软地融化在夜色之中,被男人认定已是瓮中之鳖的绿瞳少年突然以不可思议地角度猛地一个急刹车。 已经用尽全力收势不住的男子从少年身边擦身而过。 他错愕地睁大了眼,这才发现少年在绕过钟楼之时仅仅使用了一侧的钢索腾空转换方向,而刚才他俯冲下来的时候少年则是毫不犹豫地用另一侧空闲的钢索拽住了身体让他扑了空。 两人身影在夜空中交错而过的一瞬间,男子错愕的目光对上了少年斜视而来的冷锐碧瞳。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差点丧命于他手中的惊惶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冷静得可怕。 少年看着他,夜色中目露凶光。 从少年纤细的身体上袭来的如俯视跌落陷阱的猎物的嗜血野兽般凶厉的气势让男子心里瞬间咯哒一下。 这个小子的眼神简直就是一头野兽—— 难道这小子刚才根本就是故意引诱他冲过—— 已经没有让他想清楚的时间了。 因为他的生命已永远地停止在这一刻。 和男子擦肩而过的艾伦手中的刀刃在黑夜中掠过一道雪白的弧光。 被割开半边脖子的男子写满了惊愕和恐惧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涣散开来,从他脖子上喷出的鲜血在黑夜中撒开艳红的痕迹。 他的身体被失去了主人控制的机动装置带着重重地撞在了前方的钟楼之上,凶猛的冲击让他大半的身体在石墙上撞成了一滩肉酱。 一刀解决敌人的艾伦却是势头不减,只是用眼角瞥了那个撞成肉酱的男子一眼,就立刻抬眼用凶狠的目光盯上了紧跟在后面的另一个敌人。 血淋淋还在空中滴着血的手指一抚金属匣,骤然加大喷出的气体带着少年猛地向上一个冲刺。 趁着后面那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突然死掉的敌人还处于震惊之中瞬间,艾伦手中的刀刃狠狠地劈裂了那个人的胸膛。 从敌人胸口喷出的热血溅了艾伦一头的鲜红。 …… 一口气干掉两个敌人的少年落脚在旁边的屋顶之上,喘了口气让呼吸平稳下来之后,又是几个纵身飞跃,敏捷地落到了地面某个偏僻的角落里。 还带着热度的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垂下来的雪白刀刃滴下来,很快就将他脚下的青瓦染成艳红的色调。 不知为何那一身的血色竟是奇异地衬得少年越发俊美飒爽了起来。 艾伦低低地喘着气,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砍人时的狠色。他大半浅黑色的短发连带着颊都染上了血色,碧绿色的瞳孔在那一片血色之中却越发显得清澈,就如同一片腥红的血海之中嵌着一汪清泉似的冰糯种翡翠煞是透亮沁人。 从漆黑的偏僻角落里走出的乌鸦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艾伦那双眼睛上。 漂亮的东西是人就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他自然也不例外。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比这小子俊美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但是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眼睛。还好这小子小时候被那个‘暴君’庇护着,不然若是被有一些特殊嗜好的内脏连同灵魂都腐朽的恶心家伙看到,恐怕这小子一双眼珠子都会被挖出来制成饰品拿去炫耀。 现在嘛…… 乌鸦瞥了一眼艾伦那一头*正向下渗着血珠的黑发。 不需要那个‘暴君’动手,这小子自己就能干掉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吧。 “伤势怎么样了?” 艾伦压低声音问道,目光落到了乌鸦的左肩上。 “妈的!”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就阴沉了一张脸的乌鸦恨恨地咒骂了一句。他脸上阴云密布,让那原本就皮肤颜色深的脸越发黑得厉害。 几块显然是匆匆撕碎的衣服碎片包裹在他的左肩肩头之上,大部分已被血色浸透。 他捂着还在渗血的左肩,像是金属一般灰铁色的瞳孔凶狠地斜立着。痛楚和怒火让他的脸色隐隐有些扭曲,于是脸颊上那道原本不甚明显的疤痕张裂开来,衬得红发少年的脸色越发狰狞。 在被五六人联手围攻追击的时候,他不慎被其中一人一枪射中了左肩。若不是他反应快一个俯身冲进地面的漆黑的小巷子里隐藏了身影,只怕就憋屈地被那个正在和他缠斗的人一刀开了瓢。 不过那两个家伙最后还是被这只有着疯狂报复心的乌鸦从黑暗中偷袭干掉了性命。 但是哪怕亲手干掉了那两个家伙,一贯小心眼的红发少年此刻依然怨愤难消。尤其是这次他本来是来救艾伦的,结果一路拼杀艾伦屁事没有,反而是他先挂了彩现在还需要这个被他救出来的小家伙掩护。 没办法,对于身为左撇子的乌鸦来说,左臂被废就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 他妈的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指使的这破事老子把他先阉后杀! 小心眼到极点的乌鸦在心底如此发着狠咒骂着,一边抬脚向抬头看着天色的艾伦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天亮。” 将目光从一片漆黑的天空上移下来的艾伦叹了口气说。 那些家伙想必还没那么嚣张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追杀他,所以只要等到天亮这群家伙就会自行离去。 但是离天亮还早得很,刚才一路被追杀和反杀以及乌鸦受伤一系列事情看起来惊心动魄,但是实际上不过是在十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而已。 艾伦摸了摸身侧的金属匣,忍不住皱起眉来。刚才又是要厮杀又要引诱别人追他还要设法掩护乌鸦,被他不断使用的气罐似乎有些空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或许他应该去找找那几具从空中掉下去的尸体,从上面摸几个气罐出来备用。 “那些家伙不会轻易罢休。” 乌鸦阴冷着一张脸回答,他的手从左肩上放了下来,火红色的碎发落在他微黑的皮肤上,三角状的眼微微眯起锐利得像是迸出寒光一般。 虽然不清楚幕后主使者,但是他很清楚被他背叛的那些‘同伴’是怎样的家伙。 与其说是同伴倒不如说是为了觅食而暂时群聚在一起的疯狗而已。 当初虽说让艾伦有事找他,但是很快艾伦就被调查兵团的人从那座城市里带走了,他想了想干脆也离开了那座他生活了数年的城市回了王都。 毕竟他一开始离开王都前往调查兵团总部辖区的城市也只是因为听说他追赶的‘暴君’去了那里而已,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了,他再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他回到王都原本只是想祭拜一下母亲的墓地,顺带处理一下他曾经在王都留下的痕迹,但是哪怕他已经离开王都数年了他当初闯下的凶名似乎也并未减弱,他回到王都地下世界的消息瞬间就被疯传了开。他也懒得搭理这些,只想着将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就动身前往被他许诺的小子所在的地方。结果就在他离开之前,有人找上了他,说是有一场大买卖。 这场大买卖许诺给于的可观财富让他也动了心,想着反正要走了干脆走之前再干一票大的也好,便接了这桩要人性命的买卖。 毕竟金银财宝这种东西他可不会嫌少的,总是越多越好。 可是不久前他拿到猎物的资料一看,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这个混账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引动了王都的大人物要干掉他?! 在心底狠狠痛骂了那个臭小子一顿的乌鸦不动声色地继续进行着这个任务,只是在那几个负责和他们交涉的人身上加大了注意力,也曾数次跟踪在后面查探他们的底细,但是那几个家伙都非常警惕,而且日子很紧,他刚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就被通知开始准备行动。 上面的那个家伙相当谨慎,而且似乎也并不怎么信任他们这些地下世界的祸害,所以在行动即将开始的时候那人派遣了一部分自己的手下和他们共同行动,既负责监视他们也协助他们刺杀猎物,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在一开始就直接去通知艾伦有危险的缘故。 在乌鸦看来,以他在这群废物杂碎之中出类拔萃的实力,想要获得暗杀的主力地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着急,而是在关键时刻趁着另一个同伴注意力都放在艾伦身上的时候一刀干掉了那个家伙。 只是他没有意料到,背后的那个家伙布置的人手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上很多,而且强悍的家伙也不在少数,这才让他此刻陷入了憋屈的境地。 “乌鸦后面——!!!” 刚在闷头闷脑地在暗巷子里跑了一阵子,突然一道疾风袭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乌鸦那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在黑暗中太过显眼还是因为他的背叛让那些人深恶痛绝的缘故,那一道刀锋竟是笔直地冲着乌鸦的后背心狠狠刺去。 时刻注意后面追兵所以掉得老远的艾伦一眼瞥到却根本来不及冲上去救人。 那柄刀刺了个空。 乌鸦纵身跃在墙壁之上,他飞扬的红发如一只展翼在黑夜飞翔的火鸦。 几乎是在刀刃刺来的一瞬间身影就腾空而起的红发少年满脸狠戾之色,回手就是当空一剑。 锋利的刀刃分毫不差地割破了偷袭他的家伙的喉咙,在夜色中飙出一道血箭。 这种不将艾伦那小子置于死地绝不罢休的架势是怎么一回事? 背后的那个家伙是老妈老爹被艾伦干掉了还是老婆被艾伦睡了戴了绿帽子? 脚步轻敏地落地,乌鸦在心底用足以将人气得暴跳不已的口吻冷嘲了一句。 他突然咧嘴一笑,抬起手来,那只被染成鲜红的手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他自己伤口的血还是砍杀敌人时喷溅而上的鲜血。 灰铁色的眼在黑暗中掠过一道金属般冰冷的色泽,衬着血色在夜色中显得尖锐之极。那笑得张狂肆意的红发少年咧着嘴用舌头舔舐了一下了自己指尖的血迹,一股熟悉的铁锈味道充满了他的味蕾。 鲜血诡异到甜美的滋味,那是从死人堆中长大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恐惧的那个男人可不在这里。 就算他一时不慎受了伤那也不是这些废物杂碎可以轻辱的存在。 “乌鸦,我们还是先返回去比较好。” 虽然按照乌鸦的说法他们已经冲出了刺杀的包围圈,一路上也干掉了不下数十名追杀者,但是仍旧有追兵源源不绝而来。 乌鸦的伤口还在渗血,如果不尽快进行止血处理恐怕很危险,现在跑回遥远的调查兵团辖区肯定不现实,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乌鸦返回城市中央的城堡那里。 “……那里有值得信赖的家伙吗?” 乌鸦警惕地问。 从他找到的蛛丝马迹来看,暗地里袭击艾伦的人属于上层世界的家伙,万一那个人就在城堡里他们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没问题!艾连在那里!” 艾伦毫不犹豫地回答,眼见乌鸦微微眯起眼露出怀疑的神色,他赶紧又加了一句。 “那是我兄长。”大概是怕乌鸦不信,艾伦又加强语气强调了一下,“是亲生的兄长!绝对不会有问题!” “……知道了。” 乌鸦虽然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兄长,但是处于现在的境地也只能相信他了。 商量完毕,艾伦又快速将乌鸦左肩伤口上有些松掉的布条再度包扎紧之后,两人毫不停歇地直接启程向着那栋矗立在城市中央的高大城堡进发。 路上还算顺利,即使偶有追兵骚扰,也被乌鸦和艾伦联手解决掉。 艾伦颇为担心地频频注意着机动装置的气罐,总算气罐中的气体彻底告罄之前赶到了城堡的附近。 他和乌鸦落到一栋屋顶之上,目的地已近在咫尺,只要传过前面两栋高楼的空隙就可以冲过去。 “什么人!” 机动装置发出的响动似乎惊醒了值夜的卫兵,眼见有数名士兵从上空飞跃而来,铿锵几声拔出了身侧的刀刃向着艾伦这边冲来。 后面几个紧追不舍的家伙或许终究还是怕惹到兵团,后跳几步,悄悄地隐身于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艾伦顿时松了口气。 “你先待在这里休息,我上去交涉。” 他转头对乌鸦说,然后快步在屋顶瓦片上向前跑了几步,双条漆黑钢索喷射而出带着少年向着空中飞去。 同样也松了口气的乌鸦抬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左肩,他抬头看了一眼向上飞跃而去的少年的背影,眼角不经意地撇过正向艾伦迎过去的几个士兵。 云层突然散开,月光从天空投射而下,恰巧落到其中一名士兵的脸上。 那张似曾见过一面的脸让乌鸦的瞳孔猛地一缩,瞬间变了脸色。 “艾伦!回来!!!” 那一声撕破天际的怒吼已是来得太迟。 就在艾伦即将迎上那几个士兵的一瞬间,异变突生—— 那向艾伦飞跃过来有意无意将艾伦的四面八方堵得严严实实的几个士兵眼底骤然迸出凶光,猛地向艾伦冲去。 而在刚才为了向卫兵们表示自己没有恶意而将双刃插回金属匣的少年一时间措手不及。 碧色的眼猛地睁大,艾伦眼睁睁地看着那从四面八方的刀刃向着自己狠狠地砍下—— 嗤的一声漆黑钢索破空掠过。 夜空中骤然响起铿锵几声兵刃交击的脆响。 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黑暗之中伸出的刀刃一个重重的回旋,那尖利的刀刃以闪电般的速度在一瞬间架开了四面八方向艾伦劈下的刀刃。 雪白的兵刃交击着在黑夜之中撒下铁器摩擦飞溅而出的火花。 下一秒,只听咔擦几声,那几个士兵手中的刀刃竟是纷纷从豁口处迸开断裂。 他们错愕地看着手中崩断开的刀刃,纷纷落在了屋顶之上。 银白色的金属匣在夜色中喷出一道气体,漆黑色的晚礼服那长长的燕尾被呼啸的风带着飞扬而起,身着和战斗姿态完全不相称的漆黑礼服的男人一手握着一柄刀刃,一手搂紧了怀中少年纤细的腰部。 他带着少年落到了比那几个士兵稍高的屋檐之上。 那几个假冒士兵的家伙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夜色中越发显得冷峻锐利的侧脸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他们还记得,他们此刻攥在手中的刀刃就在刚才被这个男子反手一刀尽数砍得崩开碎裂,只剩下凄惨的半截。 恐怖得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啊啊,真是承蒙你们关照了。” 利威尔抬眼,脸上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只是那如无机质玻璃珠的瞳孔泛出的冰冷光泽竟是硬生生逼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褐发的兵士长继续说:“……我家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承蒙关照,请收回礼。【雅蠛蝶 152|第 153 章 “谁派你们来的?” 冷淡而毫无起伏的声线像是钢铁摩擦过沙砾的冷硬,刺得人的耳膜生疼。 被抓住脑袋硬生生地抵在冰冷的石墙之上的人强忍着粗糙的墙壁在自己脸上摩出一道道刮痕的刺痛感,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拼命用手撑着身前的墙壁试图从那人手中挣脱,可是身后男子的力道强劲得简直不像是人类,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将一贯以一身蛮力自傲的他狼狈地按墙壁上动弹不得。 狭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上挑出尖锐的弧度,身着漆黑礼服的兵士长一只手用力将那个冒牌士兵的脑袋按抵在石墙上。 眼见那家伙不肯吭声,利威尔手上稍一施力,只觉得脑袋马上就要被按碎的男子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利威尔唇动了一动,刚想要说什么,突然眉头一皱。 他看也不向后看一眼,只是右手一扬将手中刀刃反手一挥。 雪白刀刃在夜色中掠过一道刺眼的弧度,伴随着铿的一声兵刃碎裂的响声,它以闪电般的速度砍断了向利威尔劈过来的刀刃,并一刀切入挥刀的人的脖子像是砍菜切瓜一般一下子就将那人的脖子连骨带肉整个儿给砍裂—— 只见那个偷袭利威尔的男子圆滚滚的头颅整个儿腾空而起在夜色中飙出一道血箭,打了个转儿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因为已经瞄到同伴来救自己所以还想要硬撑下去的男子顿时傻了眼,出身地下世界的他同样也是从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烧杀掳掠之类的混账事做了不少,手上更是沾满了人命和血腥早已不知道什么叫恐怖。 但是这一刻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许久未曾体会到的恐惧。 哪怕是在死尸都司空常见的地下世界里,他也从不曾见过如此凶残的人—— 不! 那已经不像是人了,根本就是一头凶残的野兽! “不说的话你就没用了。” 不!等等!我说! 一脸惨白的男子的嘴才刚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那只抓着他脑袋的左手骤然发力。 男人的脑袋被那只手抓着狠狠地砸在坚硬的石墙之上。 那是快得让男子哼都来不及哼出来的瞬间,一声骨头碎裂的渗人的响声响起,男人的脑袋砰的一下被砸了个粉碎。 微弱的路灯灯光照了过来,隐约可以看见有白色的脑髓蠕动着伴随着血水从墙壁之上滑了下来。 ………… …………………… 身着漆黑晚礼服的调查兵团兵士长此刻的心情很差,那并不是因为这件缚手缚脚的礼服被溅上了血水弄脏了的缘故。 或许该说我们的兵士长阁下的心情从昨天下午得知必须参加舞会的那一刻起压根就没好过。 虽然在埃尔文的强压之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了舞会,但是从踏出调查兵团驻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摆着一张黑压压的臭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包括在对着那个压着他来参加舞会的该死上司的时候。 天知道他是怎么忍耐着没将那一群身上充满了浓郁刺鼻的香水味道娇柔做作的女人全部从窗户里丢出去的。而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是那些看似娇娇弱弱看到一只老鼠蟑螂都能尖叫昏倒的女人们是怎么抗住他这张臭脸的,毕竟他那一身低气压可是连在战场拼杀的士兵们都不敢轻易靠近—— 而如此一点点酝酿的怒意差一点就在看到跟在那个宪兵分队长身边的艾伦之后爆发了出来,只是被他那个该死的四眼同僚给硬生生止住了。 在那之后他直接转头就出了会场,甚至懒得回头搭理追出来叫了他几声的埃尔文。 他在城堡出口附近随便找了个咖啡馆就坐到了窗边,一脸不爽地再那里灌着咖啡,偶尔瞟一眼城堡大门。 虽然那个臭小子不听话违背了他的命令,但是就算教训那小子他也不打算当着外人的面,大不了等回去了调查兵团驻地关上门再狠狠揍一顿屁股就是。 嘁,早知道还不如在当初直接带艾伦进去宴会里,只是那个混账四眼一直碎碎念着说着他带着艾伦进去就会被那些猪猡认出来会让那些猪猡因为恐惧而对艾伦很恶劣之类的话…… 结果他呆在咖啡馆那里直至宴会结束,最后甚至都看到埃尔文和韩吉两人坐上马车离开了,也没能见到那个臭小鬼的身影。 夜色越来越深,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黑。而或许是因为他阴沉着一张脸太过于恐怖的关系,本该打烊的咖啡馆的人兢兢战战地缩在柜台里擦拭着杯子,愣是不敢过来跟他说他们要关门了。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他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然而利威尔却不知道,就在他不久前一低头喝咖啡的时候,恰好错过了从城堡侧门出来飞快地跑过去的艾伦,更不会知道艾伦在不远处被人袭击的事情。 在艾伦离开后不久,他的耐性终于消耗殆尽。他也懒得再想太多,出了咖啡馆就打算直接去城堡里把那个不听话的臭小鬼拎回来。谁知道一出了熄灯的咖啡馆,他就敏锐地察觉到黑暗里的氛围似乎不对劲。 他本来不耐烦去管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但是偏生有个不长眼的家伙说着什么不能被看到要灭口的话来惹他,本来就不爽到了极点的利威尔当然是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顿,于是很快就得知了原来这群家伙盯上的是他家的小鬼这件事。 他自然就毫不客气地一脚踩断了这个家伙的喉咙并拿走了对方的机动装置。 ………… ……………… 一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衬着夜色中血淋淋的血色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的兵士长皱着眉看着自己被溅上鲜血的左手,微微眯起而越发显得细长的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他啧了一声,将手用力甩了甩,只见两滴鲜血被他甩在地上了。 利威尔不过是甩了下手上的鲜血,可是他一动却是将站在对面的人吓得手一抖腿一软就狼狈地跪趴了下来。 利威尔脚下那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部都是他的同伴。 这个强大恐怖得如同怪物的褐发男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干掉了他所有的同伴——男人手中的刀刃劈裂他的同伴身躯时候那种轻描淡写的神态与其说是在砍活生生的人肉倒不如说只是一刀劈开了几团豆腐而已,甚至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跪在地上,看着那个甩着手上血水的褐发兵士长面无表情的侧脸,只觉得像是看到了恶魔,一时间手软脚软趴在地上没了一点力气。 甩掉了手上血水的褐发兵士长抬头向他这个唯一的活口瞥了一眼,他心脏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那目光锐利得近乎实质化简直就像是一柄刀锋活生生地刮着他的血肉,让他的身体连同灵魂都因为某种无形的剧痛而颤抖了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我知道的!我全部都说——” 在利威尔瞥来的一眼之中终于彻底崩溃的男子疯了一般大喊大叫着。 眼见利威尔抬脚向他走来,他更是狼狈地扑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拼命爬着想要离那个可怕的魔鬼远一点。 “我会说的!会说的!饶了我啊啊啊——” 男子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中戛然而止,因为利威尔一个手刀重重击在他的后颈上将他一下子打得昏死了过去。 逼供的活口留一个带头的就够了。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考虑。 回去丢给韩吉,以韩吉的手段应该很轻易就能让这家伙将知道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 ……………… 等一行人骑马赶回调查兵团驻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韩吉一脸惊愕地迎向一身血显然经过一场大战的利威尔和艾伦,而不等她发问,利威尔就直接将还处于昏死中的刺客直接丢给她,而后自己转身就出去找这里的勤务兵让其烧水准备好澡堂了。 毕竟这一身缚手缚脚的衣服上溅上去的血和尘土已经让素有洁癖的兵士长忍耐到极点了。 所以最后只好由留下来的艾伦向莫名其妙的韩吉和闻讯赶来的埃尔文团长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韩吉分队长,详细的情况我等下再说,先送乌鸦去治疗吧!” 三言两语尽快将事情说了一遍,艾伦回头担心地看了一眼低着头一脸懒散地倚在门口的乌鸦。虽然乌鸦看似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但是他肩膀上包扎着的布条几乎都已经被血渍浸透了,还有隐隐蔓延开的迹象。 本来张嘴还想要询问什么的埃尔文一顿,温和地一笑,然后高声叫了一个门口守卫的士兵进来,吩咐他带那个红发的少年去医疗室。 然后,他不再看向艾伦,而是转头低声和韩吉说了起来。 “等一下,我也陪你过去。” 艾伦不放心地跟上了乌鸦。 “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还要人陪?” 乌鸦毫不客气地冲他呸了一声,却是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等着艾伦跑过来。 谁知道艾伦刚跑出房间拐了个弯儿,一只手蓦然从旁边伸出来一把将他的领子拽住。 “过来。” 不知何时返回的利威尔一脸嫌弃地盯着一身脏兮兮尽是血迹的小鬼,眉头越皱越紧。 “先把你自己弄好了。” 他的话一落音,也懒得等艾伦回答就直接将艾伦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小狗一样拎着挣扎着的艾伦转身走了。 啊啊,小狗的主人找过来了。 看着这一幕的乌鸦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直接转身双手枕在脑后跟着引路的士兵继续走,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摸样。 没办法,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 红发少年那一双三角眼没好气地向上犯了个白眼。 那种将那小子当成私人所有物的理所当然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相当不爽啊。 他一边走一边如此心不在焉地想着。 啧,传说中的‘暴君’居然成了兵团的高级长官而且还是个正太控这可真是个大八卦,真想知道地下世界那些家伙知道了会露出怎样诡异的表情…… 不过那家伙的品味也真是奇怪,艾伦这个小屁孩到底有什么好的? 啧啧,这种低级品味真是没救了。 一路上腹诽八卦着的乌鸦完全没有想到,他正是因为这个‘没什么好的小屁孩’放弃了仇恨利威尔潜入了调查兵团驻地告知了真正的名字现在甚至还叛了同伴受了伤。 而此刻处于五十步笑百步立场的红发少年完全没有发觉到他已经连带着把自己也骂进去的可悲事实。 ………… …………………… “进去。” “不去!” “进不进?” “不!” “……” “呃……我、我不进去!要去兵长你自己先去就是!” 就、就算兵长您眼神再恐怖关于这一点我也绝不妥协! “……臭小鬼你一定要惹我发火是不是?” “大不了被您揍一顿就是!” 绿瞳的小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竟是梗着脖子顶了回来。 没了耐性的利威尔嘁了一声直接一把抓住不听话的小鬼后颈衣领就要把他拖进去,谁知道那个臭小鬼竟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抱住了房柱露出一脸宁死不屈舍生取义的决然之色。 “艾、伦、” “反……反正我绝对不和兵长您一起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吓了我一跳,最近好多火箭炮手榴弹地雷,居然还有潜水炸弹∑( °△°\|\|\|)︴这么破费真的不要紧么? 非常感谢…… 今天赶出来加更一章\( ° ▽、° ) 打滚快表扬我快给留言,有留言就有动力,没有就报复社会╭(╯^╰)╮ 153|第 153 章 “等一下兵长!稍微慢——” “给我老实点。” “不要!好痛!” “嘁,别躲。” “太多了都喷到脸上了,先、先停一下。” “……腰再低下去一些,这样不好弄。” “再低下去腰就要断掉了好吗?痛痛痛——请不要那么用力!非常痛啊!” “给我忍耐。” “忍耐什么的做不到……呜!痛!就说了您这么用力很痛,请稍微轻一些啊!” 浴室里一片雾气弥漫,被浓密的水汽簇拥附上的窗子一片朦胧让人根本看不清浴室里的状态。浴室外面火炉里的烈火在熊熊燃烧,将流进浴室中的水烧开成滚烫的温度。 启明星已经升到了夜空之中,在黎明尚未来到的这段时间里,大地依然被夜色笼罩着一片漆黑。 火红的火光将负责在火炉边烧火的勤务兵的脸照得亮堂堂的,只是,年轻的士兵脸上并未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反而因为惊恐到了极致而呈现一片没有血色的惨白。 这位年轻的士兵本来是激动不已的,能够为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利威尔兵士长服务这件事让他兴奋之极——哪怕只是被兵士长阁下顺手抓住烧浴室的热水而已他也感到无比荣幸。 那可是利威尔兵士长阁下啊! 是最强的英雄哎! 要是被同事知道自己居然为利威尔兵士长服务过绝对会对自己各种羡慕嫉妒啊哈哈哈哈! 数分钟后,抱着一股干劲手脚利索地将早就已经冷掉的浴室水再一次烧热并将浴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等着他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到来的年轻士兵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兵士长将一个脏兮兮的小鬼拖了过来。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两人在浴室门口发生了‘进去’‘不进去’的争吵。 他一脸迷惘地看着兵士长阁下将那个死活抱着房柱不肯撒手的小鬼硬拽进了已经热气腾腾的浴室里。 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的年轻士兵一脸恍惚地神游般飘到了浴室外面的锅炉旁边机械性地瞅了瞅那烧得旺旺的炉火。 再然后,并不怎么隔音的浴室中的对话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 ……………… ‘不要’指得是什么不要啊! ‘太多了都喷到脸上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用力了很痛请轻一些’………… ……………… 脑中已经浮现出清晰而动感的画面的年轻士兵一把抱住了他那个已经被无数脑补出的色|情镜头充斥得满满的脑袋。 那个小鬼叫得好惨的样子……咳,不知道人类最强的兵士长阁下的那里……是不是也是人类最强啊?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脑补这个的时候! 因为冲击太大已经放弃了治疗瞬间思维跑偏的士兵猛地甩了甩脑袋,将那一脑子不和谐镜头全部甩了出去。 知道了利威尔兵长的秘密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年轻的士兵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边,抬起脸四十五度明媚忧伤地看着满天星光的夜空,眼角闪动着一点晶莹的泪光。 果然前辈们曾经告诫过他的‘知道得太多等于死亡之路’的话是真理啊,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 呜~来年的今日大概就是他的忌日了。 放心吧利威尔兵士长就算你是会对未成年小鬼出手的变态您依然还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绝对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永别了,妈妈,儿子不能再孝顺您了。 年轻士兵一脸悲壮地踏上了归途。 在被杀掉之前,大概还有个写遗书的时间吧。 嘤嘤~~ ………… …………………… 莲蓬头里喷出的热水哗啦啦地流着,透明的水顺着男子结实的身躯向下流淌而去,那饱满而极具爆发力的肌肉被热水熏成了微红的色调而使得皮肤都微微呈现出发亮的光泽, 从莲蓬头洒出来的水喷洒在闭着眼的男子冷峻的脸上,让他那一头黑褐色短发都湿漉漉地贴在了脸上。残留在利威尔脸上的血迹被水冲了下去,眼见那夹带着一点血色的水流过那线条优美的锁骨,顺着强健的胸口淌下去,渗过紧缩的腹部清晰的肌肉纹理而后跌落在地面,顺着地面微微倾斜的弧度流进了出水口里。 利威尔抬手按在嵌在墙壁的把手上,莲蓬头哧的一下停止了喷水。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的发际之中,向后一捋将贴在额头上的湿发都向后捋去,失去了碎发掩盖的湿漉漉的额头露了出来。 这间被乳白色雾气笼罩的浴室本就是驻地长官私用的,自然要比普通士兵公用的淋浴间要方便舒适上不少。只见浴室里那个不小的浴池此刻已经被热水灌满,冉冉热气从浴池的水面上升起,笼罩在人的皮肤上暖暖的,整个儿毛孔都张开了。 顺手扯下一条雪白的浴巾系在腰间,利威尔直接走下了浴池,透明的热水将男子一点点浸入水中的强健身躯柔软地包裹了起来。 将整个身体泡在热水之中,靠着浴池壁上坐着的褐发兵士长两只胳膊架在浴池岸上闭着眼泡了一会儿,很快就睁了眼将目光投向了浴池的另一边。 “喂,艾伦。” 早就被利威尔丢下浴池泡着的少年扁着嘴鼓着一张圆脸气哼哼地趴在浴池另一端,利威尔叫他他理也不理,显然是气得狠了。 他现在头皮还在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因为不久之前被利威尔兵长一边拿着莲蓬头冲着他的脑袋,一边用手非常用力地搓他的头发,扯得他的头发生疼。他怎么拼命拜托兵长轻一点也没用,因为兵长说是他头发上都是血太脏了不狠狠搓干净不行。 而且他的脖子和腰也很痛,因为兵长一直把他的脑袋按在洒水下面不许他动,他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好长时间腰都快要僵硬得断掉了。 跟兵长说了他可以自己来兵长却嫌弃他自己洗不干净,但是偏偏兵长又总是重手重脚的,拿着洒水居然就直接劈头盖脸地对着他的脸冲,搞得泡沫全部喷到他脸上了,还渗进了眼里,让他的眼睛刺疼得厉害。 艾伦本来因为被利威尔兵长硬拽进来一起洗澡就很不爽了,现在被兵长折腾得头疼脖子疼腰疼于是脾气更大了。他气鼓鼓地趴在浴池另一边,难得硬气了一回梗着脖子不肯搭理叫他的利威尔。 只是他在这里兀自生着闷气不肯挪动,利威尔可没有放过这个居然敢甩脸色给自己看的臭小鬼的打算。 眼见小鬼那毛绒绒的黑色后脑勺对着自己,他不爽地嘁了一声,哗啦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 只觉得身后一道黑影笼罩过来的艾伦还没反应过来,趴在浴池边上的他一下子就被人抓了起来,整个人都被拽得向后跌倒而去。 哗啦。 他的身体跌落在热水之中溅起了漫天的水花,不慎中一下子呛了水的艾伦慌张地拍打着水面将浸入水中的脑袋抬起来,拼命地咳嗽了起来。 “咳——兵——” 呛了水拼命咳嗽着的少年纤细的腰被一只强劲的手臂紧紧搂住,一把将艾伦揪过来毫不客气地塞进自己怀中的利威尔一只手掐住艾伦的下巴将他的脸向后面扭过来。 “臭小鬼,能让长官亲自动手帮你洗澡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有!对不起!非常感谢您——” 被强硬扭过来的脖子隐约有被扭断的危险,硬气不过一分钟的少年训练兵在被长官可怕的吊眼盯上的一瞬间立刻没出息地服了软。 褐发的长官冷冷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掐着艾伦下巴的手,艾伦抬手揉了揉刚才差点就被扭断的脖子然后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地任由利威尔抱着不敢吭声了。 利威尔靠在微微发烫的浴池壁上,浴池并不深,是能让坐着的人恰好露出大半肩膀的深度。热气腾腾的雾气熏得他的皮肤有些发红,他搂着怀中小鬼纤细的身体,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 利威尔一只手从后面紧扣着少年纤细的腰,于是少年的后背不可避免地和他结实的胸口紧密地贴在了一起。被热水熏得微微发热的浅浅小麦色肌肤紧致而柔软的感触传递过来,带着温热的渗入他肌肤里的热度,那种舒适的感触让利威尔满足地微微眯起眼来。 被他搂着的艾伦大半的肩膀也裸|露在水面之上,浅浅的小麦色的肤色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从后颈那湿润的浅黑色发丝上滴下来的水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滴落在少年的后背上,那滚动的水珠越发让少年的皮肤看起来粉嫩粉嫩的像是刚刚展开的嫩生生的花瓣一样,看着就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喂,艾伦。” “是?” “不肯和我一起洗的理由是什么?” “呃……” 艾伦刚迟疑了一下,立刻就感觉扣在他腰上的手指突然用一揉。 “哇啊,哈,哈哈!兵长——请住手哈哈哈!” 他一边大笑一边拼命想要抓住水面下揉着他敏感的腰部的手。 “好痒……啊哈哈哈哈!拜托住手!我说就是!” 好不容易让利威尔兵长的手停止了在腰间的肆虐,绿瞳的少年喘了几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兵长您多少也有点自觉行吗。” “哈?” 利威尔挑眉。 “只要是男人就不会想要和您一起洗澡的好吗?”少年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刚才笑得太狠,此刻显得红扑扑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他一边说,用饱含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瞥了兵长露出水面的结实的胸肌一眼。 “和您一对比……” 他又低头看了自己别说肌肉了,就连肥肉都看不到一点的太过纤细的胸口一眼。 “太伤自尊了。” 他一脸悻悻然地如此低声嘟哝着。 “………………” 褐发的兵士长眯着眼瞅着怀中一脸不爽的小鬼,一时间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他叹了口气,抬手捋开了紧贴在艾伦脸上的湿漉漉的浅黑色发丝。 对于艾伦怎么都不长肉的事情,利威尔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艾伦一直在他身边吃的比普通士兵还要好营养绝对没问题,而且锻炼也从不偷懒,为什么身上就是一块肌肉都不长? 这小鬼吃的那么多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怀中小鬼的胸口。 指尖触及的肌肤是温暖柔韧的,感觉不到丝毫肌肉特有的硬度,湿润的肌肤紧致地吸着他的手指的那种柔软的感触让他下意识又抚摩了几下。 被热气熏得发红的皮肤本来就比平常更敏感,被兵长着么一摸只觉得痒得厉害的艾伦顿时肩膀一颤,一个用力从兵长怀中挣扎出来站了起来。 可是他站起来的速度太快,一个不留神围在腰间的浴巾角落被勾住也没发觉。 他这么用力一起身—— 刷拉。 散落的白色浴巾安静无声地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于是失去了浴巾遮挡的绿瞳少年就这样整个人坦坦荡荡地赤|裸裸地站在了他的长官面前。 艾伦:“……………………” 利威尔:“…………” 整个浴室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热水流动的哗哗声。 终于反应过来的艾伦哗啦一下蹲了下来,将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部浸入水中。若不是怕被水憋住气,只怕他会恨不得将脑袋也一同钻进水里整个人都团成一团就好。 他低着头不敢看利威尔兵长,脖子以上露在水面上的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几乎能从他的脑后看见烧开的雾气的痕迹。 “我知道了。” 稍许的沉默之后,一脸面无表情的褐发兵士长开口说道。 “下次让你自己一个人洗就好。”他说,一脸淡然,“我会体谅你的‘自尊’的。” 尽管眼前的长官一张冷淡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是艾伦还是从利威尔兵长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怜悯的神色,顿时一股恶气堵到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憋得他瞬间就将刚才的尴尬丢到了脑后不管不顾地冲着利威尔兵长大吼了起来。 “我还会长大的!” 一脸通红的绿瞳少年如此气急败坏地大声宣称。 “到时候绝对会比兵长你更大!” 狭长的眼微微一挑,利威尔啧了一声也懒得再刺激那一脸像是要和谁拼命的幼稚小鬼,哗啦一下起身从浴池里站了起来。 “啊啊,加油吧。”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抬脚跨出了浴池向不远处的更衣室走去。 在他跨出浴池的时候,能清楚地看见那被水浸透的白色浴巾*地紧贴在他□,隐隐显露出那一处轮廓的大小。 “……” 绿瞳的少年瞬间傻了眼。 呃,好、好大。 【到时候绝对会比兵长你更大的!】 应该……可能……大概…… 可能的……吧?tat 作者有话要说:( ̄w ̄)谢谢土豪们的炸弹,于是稍微欺负一下小艾伦 154|第 153 章 乌鸦摆明一副‘老子就是没有教养怎么地’的大爷模样将双腿高高地在茶几上撩起,他歪着头懒懒散散地斜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之上,怎么看都是个地下出来的小混混完全没个正行。 一簇火红色的长发散在藏青色的沙发上,像是炙热燃烧着的火焰,又是一头艳丽的血色。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凶恶感的三角眼斜斜地瞅过来,一脸狂妄的少年目光带着几分不耐,那种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完全没将身前的人看在眼里。 哪怕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三大兵团之一的最高统帅者—— 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团长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乌鸦的失礼并未让他有丝毫动容。他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粗大的眉毛让他越发显得端正平稳。 那个年仅三十多岁就一肩撑起诺大一个调查兵团的兵团长稳稳地坐在那里,如一尊高大的磐石平稳有力地撑起这一方的天地。 哪怕是端坐在那里的姿势,也是稳如泰山,不可动摇。 和温和脸色完全不符的锐利目光上下扫视了对面那坐姿懒散失礼的红发少年一眼,埃尔文微微一笑。 “‘鲜血的乌鸦’……是吗?倒是挺适合你的外号。” 乌鸦哧地发出一声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讥笑。 “劳您赏脸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调查我这个小人物身上。” “不,我并没有特意去调查。”对于乌鸦毫不掩饰的讥讽话语埃尔文并不在意,他微微直起身体,将下巴从交叉相握的手上抬了起来。 他说,“你要知道,‘蜘蛛网’作为调查兵团总部驻地的一部分,里面的所有人都在兵团监控之下。” 灰铁色泽的细小瞳孔微微一缩,乌鸦脸上轻浮的神色尽数收敛而去,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似稳重正派的中年男子。 埃尔文的话中透露出一件让人心惊的事实——他们这些潜伏于黑暗混乱的‘蜘蛛网’巷子中自以为脱离了规则的自作聪明的家伙其实全部都处于调查兵团严密地监控之下。 乌鸦心底一凛,他突然想起他来到‘蜘蛛网’之后曾经听说过的一些事——混乱的‘蜘蛛网’不是没出过可能将整个黑暗之地统一起来的野心勃勃的强者,但是不知为何那些人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掉或是失踪了。 “你有统一‘蜘蛛网’的力量,但是没有那样的野心,这很好。” 仿佛赞扬一般微微点了点头,用手指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的兵团长如此微笑着说。 某种无形的危机感使得乌鸦肩上肌肉瞬间绷紧,原本懒散的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发的少年抬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前方,他对面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男子平稳沉着的目光回视着他,看似平静无害,但是不知为何却硬是让乌鸦后背上汗毛直竖。 那是只有在面对着那个被誉为人类最强的男人时才会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 当初不是没人鼓动他征服整个‘蜘蛛网’,只是一心想着寻仇的他对此毫无兴趣。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在很直白地警告他,如果当初他也像那些昏了头的蠢货一样试图将整个‘蜘蛛网’的力量收纳在自己麾下的话,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个调查兵团的团长掌握的关于他的资料并非是在短短一个晚上收集到的——调查兵团绝对不会容许他们的地盘之上出现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自己以及‘蜘蛛网’所有具有威胁性的人的行动都在调查兵团的掌控之下,可他们居然还愚蠢得以为他们可以在黑暗中肆无忌惮而不用顾忌兵团…… 乌鸦脸色铁青。 无论是谁知道自己这数年的行动都处于别人的掌控之中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调查兵团的团长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难看的乌鸦,而乌鸦似乎在他的注视之下变得烦躁了起来,嘁了一声之后站起身来似乎甩手就想要走人。 可是他才跨出几步,手刚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埃尔文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有没有兴趣来调查兵团?” “哈?” “以你的身手,我可以直接让你进入调查兵团。” “呸,我为什么非得进入这种狗屎一样的兵团做你们的狗?” 乌鸦回头盯着埃尔文,目光阴沉得厉害。 埃尔文哈哈一笑。 “你认为你待在‘蜘蛛网’或者是王都的‘地下之城’那种地方就是自由的?没被拴着狗绳?” “……” 乌鸦眼露凶光,可是他却无法反驳。 潜伏在黑暗之中人类的渣滓看似自由随性,违逆着所有的规则,但是他们其实只是看不到那根拴在自己脖子的隐形的狗绳。 那甚至比明面上的狗绳更加危险,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隐形的绳子就会勒紧夺走他们的性命——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加入调查兵团,你会得到很多,钱、权利、地位,这都是你需要的,不是吗?” 埃尔文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他说得很直白,乌鸦也没有反驳。 财富和地位是人人都向往的东西,乌鸦从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些东西的渴求。 调查兵团团长仿佛蛊惑一般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乌鸦的耳边响起。 “还有,和地下之城的那位‘暴君’一样,成为人类的英雄。” “……就算知道那个家伙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你也能信任他吗?” “为什么不能信任?利威尔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好不容易从那种地方挖出来的。”埃尔文很是宽容地笑了一笑,向乌鸦伸出一只手,“如何?要不要向你的前辈学习?” 他说,“他做得到的事情,你也做得到,不是吗?” 就算知道埃尔文是故意拿利威尔激他,但是小心眼的乌鸦偏偏就是吃这一套。 那个男人做得到的事情他当然也做得到! 就算没有说出口,乌鸦心底也自有这样一份不服输的傲气。 但是这种被眼前这个该死的兵团长吃得死死的不爽感实在是让人不舒服……嘛,算了。 红发少年撇了撇嘴。 他也有他的目的,顶多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这算是交易?” 乌鸦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顶多算我老板,最多不过拿钱指使我做事,卖命那是想都别想。 “你可以这么想。” 明白乌鸦话中的意思的埃尔文毫不在意。 只要上了贼船他支使这个警惕性超强的小子的方法多得是。 “明白了,那这样就算是成交了。” “很好,那么我这里需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埃尔文微微一笑,说,“把你知道的东西先全部说出来吧。” “哼。” 乌鸦用鼻子哼了一声,摆明一副‘老子现在还没正式成为士兵暂时还不需要买你的帐’的神色。 “不尽快把幕后主使查出来的话,下一次艾伦可没有那么好运有你这个朋友帮忙逃命了。” “别随便把那家伙当成我朋友,大爷我没有那种东西。” “是是是~~~骑士大人~~为了我们王子殿下的安全请务必将您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妈的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家伙相当让人火大。” “哈哈哈哈经常有人这么说,你习惯了就好。” “…………” 我操这种上了贼船的憋屈感是怎么回事! *** 当艾伦跟着利威尔兵长回到埃尔文的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包扎好伤口的乌鸦早就等在了那里。不知道因为什么,那张本就看起来可怕的脸因为他阴沉的神色越发显得恐怖。就算艾伦跑过去和他说话,他也只是爱理不理地用鼻子朝着艾伦哼了一声,显然不爽得厉害。 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调查兵团制服的利威尔总算没有臭着一张脸了,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起来,同时毫不客气地翘起了腿。不知道是因为换回了习惯的制服或是其他原因,褐发的兵士长心情似乎不错,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惬意之色。 他刚坐下来,门就被敲响了。 很快的,头发乱糟糟像是鸡窝的女性分队长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大步走到埃尔文身前,抬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只厚实的眼镜。 “已经查清楚了。” 韩吉顿了一顿,放下推眼镜的手,神色复杂地看了向他看过来的艾伦一眼。 她说,“那家伙的确是宪兵团里的人。” 利威尔瞬间皱起眉挑起锐利的眼向韩吉瞥去。 埃尔文沉稳地注视着韩吉的瞳孔边缘隐约有一道亮光掠过。 “不可能!是宪兵的话怎么可能会——” 艾伦一脸难以置信。 宪兵团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晚上袭击他?! “他知道艾伦的身份,他说他只是按照上面的指示暗地里联系地下世界的人刺杀艾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的人信不过那些人的能力,所以还派了一批人手过来。” 韩吉压低声音说,“他说上面的人许诺过他,只要做好这件事就会给他一大笔钱,而且在事情影响力过去之后就会设法将他提拔上去。” “确定是宪兵团上面的人指使的?” 双手抱胸的利威尔面无表情地问道。 乌鸦开口打断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的艾伦,接过了韩吉的话。 “我曾经跟踪过几次那个负责和我们这边联络的家伙。” 那个家伙虽然很警惕,但是手指上的老茧以及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下意识会向腰侧摸去的习惯性动作都隐约暴露了他身为士兵的身份。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虽然绕来绕去最后返回的是城里普通的居所,但是曾经耐心潜伏在那个居所一晚上的他有看到那个人深更半夜装作去酒吧寻女人的时候和别人接头。 和他接头的那个人显然易过容,前一秒便服进了宪兵团驻地里,后一秒出来的时候就穿上了宪兵团的制服还换了一张脸。若不是他用特殊手段在他身上下了记号,恐怕他都认不出来。 “我不确认他的身份,但是我能确定他和宪兵团有莫大的联系。”乌鸦顿了一顿,继续说,“而且,我不认为那个能指使得动一贯以王都里的大爷身份自居的宪兵的家伙是其他兵团里的人。” 要知道那些狂妄自大自认为是高贵的王室近侍的宪兵大爷们可是连一些小贵族的面子都不卖的。 绿瞳的少年抿紧了唇,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了拳头,像是在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怒火。 “……宪兵团的人为什么要杀我?” 他低声问,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怒。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韩吉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她的长官。 “埃尔文,你看和奈尔有没有关系,当初他是最激动地要求杀死艾伦的人。” 奈尔是宪兵团的团长,和埃尔文可以说是极不对付。对于埃尔文向会议提出的关于艾伦的事情,他一直都坚持杀掉艾伦的立场。 “不,奈尔这个人我很清楚,这应该和他无关。” 埃尔文摇头。 无论奈尔和他关系怎么不对付,但是一直以来和奈尔同为议会长心腹爱将的埃尔文非常清楚,奈尔对议会长极为忠心。就算奈尔再怎么看艾伦不顺眼,但是既然让艾伦留在调查兵团是议会长做出的最终决定,那么奈尔就不会违背议会长的命令暗地里对艾伦下杀手。 “能指使得动宪兵的,只能是掌控着宪兵团权利的人。” 埃尔文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他双手交握撑着下巴,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再一次抬起头来。 “艾伦,你有没有想过,袭击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恰好在那里堵住你?” 艾伦一怔。 可是还没等他回答,埃尔文又是接连说了下去。 “知道我们赴宴会带着你一起去的人本来就很少,更何况我们和你在半途中就分开了。你会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从城堡里跑出来,这种事情连我们都猜不到,更别说其他人了。” 调查兵团的团长语调沉稳地一句句说了下去,将疑点清晰地在艾伦面前摆出来。 “‘你晚上到底什么时候出来,从哪里出来,会经过哪些地方’……这些事情为什么那些袭击你的人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他问,“那个时候你遇到过谁?或者该说,到底谁知道你会在那个时候从城堡里离开?” 那个时候…… 艾伦有些茫然。 那个时候和他在一起的人是…… “还有,那个人在城堡之前设下了陷阱,显然他认定你在遭受袭击或者受伤之后会选择返回城堡。为什么他能判断出你的行动模式,还是说他明白你一定会选择返回城堡的理由?” 理由…… 返回城堡的理由…… 因为那个人在那里啊…… 艾伦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埃尔文团长到底想说什么,他只是直觉他不想继续听下去。 但是显然,他没有选择听或者是不听的权利。 “据我了解,在宪兵团里哪怕是身为团长的奈尔也不能轻易去干涉的人非常少。” “以及,在宪兵团中对属下的掌控力大到足以瞒着奈尔也能让麾下宪兵为其擅自行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而且,还要对你当晚的行踪以及行动模式了如指掌。” 埃尔文注视着艾伦,沉声说,“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埃尔文的话到了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但是就算他不说,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 唯一能够同时满足这些苛刻的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金瞳的宪兵团分队长,艾连。 155|第 153 章 浅青色的草地无边无际地铺开,衬着湛蓝色的天穹像是将这一片天地都封存在永不腐朽的玻璃珠之中。 英姿勃勃的少年沐浴在阳光之下,一手按着的腰侧长刃。 明锐的眼远远地眺望地前方,少年的瞳孔闪闪发亮。 【艾伦。】 或许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叫声,宛如从光中而生的少年回过头向他看过来。 阳光下那张笑脸是如此的明亮,让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稍有些被刺痛的眼。 就在他一眯眼的一瞬间—— 剑刃从黑暗中而生。 黑褐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深暗的色调,他竭尽全力向前伸出的手终究快不过从黑暗中刺出来的剑刃。 一剑穿心。 从少年胸口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脸的血色。 浅绿的草地染上一滩刺眼的鲜红—— “!!” 骤然睁开的黑褐色瞳孔微微放大几分,从噩梦中惊醒的男子猛地翻身坐起,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额头隐约有汗迹渗出的痕迹,男子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地探入被睡枕压得四处凌乱翘起的额发之中。狭长的眼从他的指缝中透出来,有着掩不住的锐利之色。 被白色衬衫紧紧箍住的结实胸口此刻因为喘气而重重地起伏了几下,让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有爆衫的危险。 紧紧地皱着眉的男子发出嘁的一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也不知道是想要擦去那一点汗迹还是梦中溅落到他脸颊上的鲜血残留的感触——那滚烫的鲜红液体飞溅到脸上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让他心脏似乎都在那一刻停顿了一瞬。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滑过他撑着身体的手指,利威尔侧过头去看的时候,恰好看到那几缕浅黑色的细腻发丝从他按在床上的手指上撒下来。蜷缩着纤细的身体像是小动物一般团成一团的少年将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在床被上蹭了一蹭,于是散落下来的发丝恰好从他手背上滑过。 那发丝带着一点凉意,如同轻柔的羽毛浅浅地扫过他硬实的手指,像是将那一点痒痒的感触传递到了心底,让整个胸口都在那一瞬融化柔软了下来。 几乎是醒来时养成的反射性的习惯动作,侧身过来的利威尔伸手抚了抚沉睡中的少年的脸颊。 艾伦睡得正香,他侧着身子缩成一团,半边脸都深深地陷进软绵绵的床被里。但是当那带茧的熟悉的手抚摸他的颊的时候,他本能地用脸颊蹭了蹭利威尔的手,像是一只睡得迷迷糊糊中也不忘向主人撒娇的毛绒绒的小狗,衬着那张睡着时稚气十足的脸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啧,可爱到犯规地步的小鬼也实在是让人不爽啊。 脑海中又不经意地闪过刚才梦境中飞溅到他脸上的鲜血的感触,利威尔眉头一皱,按在艾伦脸上的手指突然就用力一掐—— 突兀中的刺痛让原本睡得正香的艾伦一下子睁大眼,被疼痛刺激到的他猛地翻身爬起竟是在恍恍惚惚之中直接一拳向着利威尔挥了过去。 利威尔轻描淡写地一侧身偏头,艾伦挥了个空,身体更是用力过猛向前一头栽倒了过去。 眼看他就要一头栽向床下让额头和地板来一次亲密接触,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整个人拦腰揽住。 睁圆了眼看着那离自己的脸只差几厘米的地板,绿瞳的少年鼻尖上滴下一滴冷汗,极度的惊吓让他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从腹部揽住他的腰的强劲手臂稍一用力,头朝下趴着的艾伦只觉得突然腾空而起,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床沿之外的身体一下子就被拽了回来,整个人跌进了身后那个人怀中。他所熟悉的淡淡肥皂味的气息随着拥着他的手臂缠绕了过来,男人从后面扣紧他的腰将他锁在怀中,下巴毫不客气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太紧……请松一点!” 利威尔兵长抱得太紧以至于他呼吸都有些不畅,艾伦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掰开兵长揽着他的手臂。可是他的手指刚掰了一下,猛然间从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感就让他啊的叫出声来。 “好痛!” 颈上敏感的肌肤突兀地被埋头在他颈窝里的利威尔兵长狠狠咬了一口。 照着怀中小鬼颈根处就是狠狠一口,抬起头来的利威尔盯着少年柔嫩肌肤上深深的牙印,觉得一大早被噩梦惊醒的低气压总算是发泄出了大半。 他将目光从清晰的牙印上移开,落在了艾伦的脸上。 被他咬了一口脖子的小鬼似乎不敢挣扎,僵硬着身体缩在他怀中,只是侧过头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那双宛如泉水流动的翠绿色瞳孔瞅着他,隐约透出一分委屈的神色,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要咬他。 “这里以前也被我咬过。” 利威尔点了点他的脖子。 少年嫩生生的绿芽瞳孔眨巴了两下,一脸困惑。 他知道利威尔兵长说得是他死而复生之后曾经把他脖子咬出血的那一次,但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 不过因为他特殊的体质的关系,被咬出来的伤痕第二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现在这个没得到我的允许不准擅自让它消失掉。” 戳了戳他脖子上深深的齿痕的兵士长说。 “请不要下这种不讲理的命令!”艾伦瞬间一脸黑线,“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嘁。” “您摆出这种表情也没用!就算咬出血来,最迟明天就没了。” “明白了。”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 大大松了口气的艾伦一句话还没说完。 “只要每天早上补一次就行了。” “………………” ***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调查兵团指挥部大楼的窗子里,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堂堂的。 咖啡浓郁的香味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一贯有着起床的低气压的兵士长捏着咖啡杯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精神一振。 “韩吉分队长,请用。” 身着训练兵团制服的绿瞳少年将另一杯咖啡递到韩吉眼前。 “谢了,艾伦。” 韩吉一脸笑容接过咖啡杯正要喝上一口,目光突然一滞。 因为递给她咖啡的艾伦弯着腰,她抬起来的目光恰好能清楚地看见艾伦颈侧那一处清晰的牙印。 韩吉哧的一声喷笑出来,刚入了口的咖啡差一点就跟着她哧的一下喷出口来。 “分队长?” 痛苦地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将那一口呛到的咖啡咽下喉咙的韩吉一边死命地憋着笑一边放下手中的咖啡然后抬起手拍了拍艾伦的肩膀。 “真是辛苦你了,艾伦。” 她尽可能让脸上摆出一副怜悯的表情,但是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大早就被某个禽兽大叔性骚——噗——” 这次噗的一声不是笑声,而是被利威尔一脚狠狠踹到肚子的韩吉发出的喷气声。 漆黑色的长靴用力踩着混账四眼的腹部,利威尔看也不看韩吉,直接转头向艾伦说话。 “行了,你可以去训练了。” “是!” 年轻的训练兵本来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利威尔兵长的话顿时高兴了起来。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茶盘,艾伦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艾伦。” 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门把,身后的叫声让艾伦下意识回过头来,只见那攀着沙发的韩吉冒出脑袋一脸坏笑地抬起手冲着他挥了一挥。 “最好贴个胶布什么的再去见你那些同期生哦~~” “哈?” 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笑眯眯地用手指点了点她自己的脖子。 “嘛~你自己要是不介意也就无所谓啦,还是说你要说那是被狗咬——呜哇!” 这一次褐发的兵士长脚下的长靴用力地踩在了他那个混账四眼同僚的后背上,力度之大让他的同僚伴随着骨骼咔的一声发出一声惨叫。 哈?脖子?狗咬…… 终于醒悟过来的艾伦猛地抬手捂住了脖子上那道清晰的牙印,一瞬间满脸通红。 ………… …………………… 哐的一声,房间的大门被匆匆跑出去的少年训练兵猛地关上。 韩吉的目光盯在关紧的大门上好一会儿之后,才移了回来。她端起茶桌上的咖啡,小小地啜了一口。 苦涩而浓郁的香味瞬间蔓延在她的口腔里,发烫的液体从喉咙里咽下去,只残留下几分热度。 距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因为一个特殊的少年而震动起来的人类世界已经恢复了常日里的稳定。在经历过被刺杀的事情之后,埃尔文当机立断让利威尔和韩吉带着艾伦返回了利威尔辖区的城市,自己留下来解决后续的麻烦。 毕竟是议会长的心腹爱将,议会长将擅自做主的埃尔文狠狠训斥了一顿就放过了他。 而据埃尔文说,他在见到艾连就此事旁敲侧击之后,艾连对此并未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保持着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而且艾连似乎也并未对埃尔文提起再一次被调查兵团带走的艾伦,似是对此毫不在意。 这半年的时间,他也不曾让人给艾伦捎来一次消息,好像是完全将艾伦遗忘了一般。 虽然城里的市民们对于让一个怪物居住在城里这件事感到极度不满,但是却没有人敢对可怕的利威尔兵士长提出意见。再加上这半年里艾伦都没有任何再次化身巨人的迹象,平常也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利威尔的身边,市民那里的风波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王室通过议会下达了命令,这一期的训练兵团不再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在危险的边缘辖区进行训练,而是遵循以前的规定在内地选择一处继续培训。 但是同时,议会也通过了埃尔文提出的一项意见。 那些经过惨烈的战斗存活下来的数十位训练兵将脱离训练兵团,继续留在利威尔的辖区之内,与调查兵团的士兵一同进行训练,并有义务在巨兽人来袭的时候参与战斗。 ‘经过战场而存活下来的训练兵的程度已经高出普通训练兵太多。’ 当时埃尔文在会议大厅之中如此说。 ‘让狼返回羊群只会让它丧失野性。那些训练兵既然已经处于更高的起点,就应该用特殊的方式让他们尽快成长。’ 因此,阿尔敏、三笠以及让这数十位存活的少年训练兵都搬入了调查兵团的宿舍,在没有作战任务的时候,就由利威尔麾下特别作战班的成员负责对他们进行训练。 而作为被监控对象的艾伦并未和三笠他们住在一起,而是恢复了以前曾经担任过的利威尔兵士长身边勤务兵的工作。按照利威尔的命令,除开训练,艾伦必须寸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后。 而且哪怕是训练,也要处于利威尔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不得擅自离开。 睡在哪儿? 啧,当然是睡在我们兵士长阁下的床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过几天就是艾伦的生日了,唔,应该是14岁了?”韩吉呵呵笑着看向利威尔,挤眉弄眼地说,“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利威尔妈妈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啊,对了。” 一拳砸在手掌上,她笑眯眯地举起一根手指。 “十五岁就可以订婚了哦~~当然,结婚还是要等十八岁才行。” 任由那个无良同僚胡乱言语,低头喝着咖啡的利威尔理都懒得理她一眼。 见利威尔不搭理自己,韩吉无趣地耸了耸肩。她的目光顺着窗子看下去,远远地可以看到训练场上那一群少年训练兵的身影。 她一眼就看到了艾伦的背影,因为不知为何那个孩子的身影在人群中就是异常的显眼,就像是发着光一般,让人下意识就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说起来那孩子小时候才到你腰这里,抱起来软软的小小的真是可爱啊。现在差不多都超过你的肩膀了,男孩子就是长得快。” 她喝了口咖啡感慨了一句。 “唔,不对,男孩子的身高发育从十三四岁才开始,这么说艾伦才刚开始长高以后还有得长……毕竟那孩子的哥哥才十五岁多就已经很高了,艾伦肯定也矮不到哪儿去。”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韩吉突然一顿,她目光诡异地瞟了利威尔一眼,哧的喷出一声之后就猛地捶着沙发狂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利威尔啊哈哈哈,再过两年、不、说不定再过一年艾伦就会比你高了啊哈哈哈!怎么样小鬼头马上要超过你了你开心吗啊哈哈哈哈!” “……闭嘴。” 156|第 153 章 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三月的天气还带着不轻的凉意,但是明亮的阳光将这些凉意都驱赶了出去,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打瞌睡。 年轻的训练兵背着双手安静地站在他正在处理事务的长官后面,明亮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子落在他背上,将短短的影子在他脚下投成一团。他低着头,浅黑色的短发柔软地散落在他的颊边在他的脸上覆上了浅浅的阴影。 他站在那里,安静得无声无息。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微微一动,利威尔抬眼瞥了房间角落里那座笨重的钟座一眼。棕黑色的钟座发出有节奏的摇摆声,时钟笔直地竖立着指着最上方。 他手一撑桌面站起身来,侧身从桌后走了出来。只是在经过那个安安静静地站在他后面的小鬼的时候,他抬起手,手指重重地磕在低着头的艾伦的脑袋上。 “呃啊——” 艾伦发出一声惊叫,猛地抬起头,刚才几乎已经整个儿黏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圆溜溜的,像是一只舒服地在阳光下打着瞌睡却被主人骤然敲醒的猫咪一般睁大了翠绿色的眼。 “站着都能睡着,你也真够本事。” 毫不客气地把那个站着都能打瞌睡的小鬼敲醒,褐发的兵士长一脸面无表情地如此说着。 摸着被敲痛的脑袋啊哈哈的干笑了两声,艾伦却不敢反驳利威尔兵长的嘲讽。 因为刚才一直站在那里很无聊,而阳光照在身上又暖洋洋的太舒服了,所以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了。 没想到被兵长抓了个正着。 “走了,去吃饭。” 利威尔随手拽下挂在衣架上的调查兵团制服外套,一边套进身上一边向门口走去。 “呃?吃饭?” 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艾伦皱着眉使劲地想了想。 啊,对了! “兵长——” 他慌慌张张地快步跑过去追上了已经跨出房门的利威尔兵长。 “对不起,兵长,我下午能请个假吗?” 他飞快地问道。 虽然名义上说必须寸步不离地被监视,但是也不至于真的做到那样。只要事先跟利威尔兵长交代好自己的行踪,只要不出调查兵团的军区区域,艾伦偶尔也能被允许自由活动。 “什么事?” “啊,我也不知道,不过阿尔敏和三笠昨天晚上来找我,让我今天中午无论如何也要去他们那边和他们一起吃饭,说是还有让、莱纳他们都会一起等我。” 想起阿尔敏昨晚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艾伦也很纳闷,虽然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但是既然说得那么认真,他还是过去一趟好了。 “……” 利威尔兵长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艾伦缩了缩脖子。 “那个,如果不行的话我起码也要去跟他们说一声……” 他亦趋亦步地跟在利威尔兵长身后小声说。 “知道了。”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回答,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细碎的短发随着他的转头在空中微微掠过,狭长的眼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意瞥了艾伦一眼。 “你可以去,但是晚上之前必须回来。” “谢谢兵长!” 本来以为这次不会得到批准的少年一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将拳头举到胸前向利威尔行了个礼,大概是因为时间已经很迟的缘故,他转身一溜烟就跑得没了人影。 而看着小鬼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背影的利威尔则是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转身继续向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然就算用那个塞满了废品的愚蠢脑袋也该想得到那些家伙叫他去是想做什么啊。 *** 因为明明答应了阿尔敏中午会早点过去,结果一个瞌睡就拖到了现在的艾伦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到了他的好友们现在居住的地方。 原本是一座空置的调查兵团士兵宿舍,现在被挪用出来给这些训练兵们暂住,而住在这里的数十位训练兵们也因为被特殊对待而有了训练兵团特别班的称号。因为是正式士兵的宿舍,所以自然比训练兵原来的宿舍要好了很多。不仅改成了两人一间,而且宿舍大楼里面还有食堂之类的公用设置。 一阵风似地跑过来的绿瞳少年扶在门板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一阵疾跑让他额头上的汗都渗了出来。 好在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十二点之前赶到了这里。 艾伦一边喘着气一边拍着胸口放下心来。 啊啊,没迟到,不用担心被阿尔敏碎碎念着唠叨一顿了。 等呼吸稍微平复了几分之后,他一推门走进去直接奔着阿尔敏和三笠两人的宿舍去了。谁知道三笠他们的宿舍门居然是锁着的,艾伦拍了好几下门也没见有人出来开门,而且屋子里面也没有动静。 奇怪,阿尔敏和三笠都不在吗? 艾伦想了想,看了看四周。 结果附近宿舍间的门全部都关得紧紧的,他试着敲了敲旁边莱纳的门,也没听到回应。 怎么回事大家都不在? 绿瞳的少年困惑地想着,抬头透过走廊的窗子一看日头,顿时恍然大悟。 对了,都这个时候了,大家肯定都去食堂吃饭了。 ……大概是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一想到这里,艾伦就赶紧转身向着大楼中间的那个厅堂跑了过去。 到了大厅的入口,中间长条的桌子上满满当当摆的都是食物,但是却奇怪的没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可恶,阿尔敏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不会失踪了吧。 “喂,阿尔敏,三笠,你们到底——” 一股清香骤然飞扬而来,只见那漫天飞扬的粉红色的花瓣劈头盖脸地撒了刚刚踏进大厅的艾伦一头。 遭受突然袭击的少年错愕地睁圆了一双翠绿色的猫儿似的瞳孔,粉嫩的细小花瓣像是漫天的飞雪飘飘扬扬地撒了下来,染了他一身的花香。 那两个在他踏入大厅的一瞬间就将花瓣抛了他一身的女孩子看着艾伦那茫然无措的表情,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伴随着花瓣淡淡的香气缠绕了上来,而躲在旁边的少年们也在此刻围拢了过来,看着一脸懵懂的艾伦一个个也大笑了起来。 阿尔敏一边忍着笑一边走过来拍了拍被撒了一身花瓣的艾伦的肩。 “抱歉啦,艾伦,虽然知道撒你一身花有点奇怪……但是我们没多少钱,买了那些吃的就没钱买那种生日庆贺的礼炮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啊?” “笨——蛋——”拉开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的棕色少年一手撑着下巴一撇嘴,“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稻草吗?” “哈?你说谁是笨——” 几乎是反射性地对着嘲讽他的怒目相对的艾伦话说到一半一下子卡住。 “唉唉?生日?我?” 连着用了好几个疑问号的少年在错愕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对了……今天是我生日。”他挠了挠头小声说,“我都忘记了……” “哈,所以说你就是个笨蛋嘛~~” “我只是太忙了而已!谁像你这种家伙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跟头猪一样闲着没事干啊!” “你这个混蛋说谁是猪!” “啊啊~~抱歉~~明明长着一张马脸我还说你像猪真是太抱歉了~~” “你这个家伙——” “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开吵好吗?” 一旁的马可哭笑不得地拦住横眉竖眼就要向艾伦冲过去的让,一脸无奈地俯□,凑到还要挣扎的让耳边小声说,“让,看在今天的份上你就让着艾伦一下啊。” 让本来还要甩开马可拦住他的手,这么一听顿时用鼻子哼了一声。 “哼,看在今天你生日的份上我就大人大量不和你这个家伙计较了。” “谁要你——” 不服气地反驳回去的艾伦被旁边的三笠一把捂住了嘴。 “唔!嗯……三……” 艾伦拼命想要掰开捂紧了他嘴巴的手,三笠叹了口气,松开手拨了拨沾在他浅黑色头发上的小小的粉色花瓣。 “你身上都是花瓣哦,艾伦。” “哈?真的?快帮我弄下来。” 一瞬间就被三笠转移了注意力的艾伦赶紧拍打着自己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花瓣。 “非常好看啊~~多留一会有什么关系?” 有着一头漂亮的流金色长发的少女歪着脑袋说,脸上露出阳光般的可爱笑容。 “别开玩笑,我一个大男生身上都是花瓣像什么样子。” “唔,这么说也对。” 眼弯成月牙的弧度,赫利斯塔笑了起来,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又瞅了艾伦几下。 “可是我觉得这些花瓣和艾伦你很衬的啊。” 她一脸开心地说,毕竟当初说用花瓣代替生日小礼炮就是她的主意,而她现在也很满意这些花瓣沾在艾伦身上造成的效果。 “都是粉粉的都很可爱的不是么~~” “……” 如果这话是让说的艾伦绝对二话不说一拳狠狠揍过去。 但是赫利斯塔……只要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说这话绝对没有一点调侃的意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称赞,所以艾伦只能僵硬地扬了扬唇角算是谢谢她的称赞。 “唔,这么说也没错,艾伦,你就这样好了。” “三笠!” 艾伦嘴角一抽。 “就保持这样挺好。” “亚妮你别跟着凑热闹!” 艾伦嘴角抽得更厉害。 “挺好的嘛,噗,艾伦,作为今天的主角收点花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莱纳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笑。” 这边还在乱着那边光头的少年训练兵已经大声叫了起来。 “莎夏你这个家伙不要自顾自地就吃上了!” “唔嗯(嚼),者个好哧(继续嚼)。” 黑马尾少女两眼放光不管不顾地拼命往嘴里塞着食物。 “可恶,既然如此我也开吃——” 一片混乱之中,站在赫利斯塔身边的尤弥尔一笑,伸手指了指赫利斯塔头上一片粉色的花瓣。 “赫利斯塔你的头上沾上花瓣了。” “唉?我也沾上了吗?尤弥尔快帮我拿下来。” “为什么?这样很可爱不是吗?” …… ……………… 年轻的训练兵们几乎在厅堂里面整整闹腾了一下午,天空的日头从正当空一点点西移渐渐落向地平线。 当夕阳的火光在地平线燃烧起来的时候,大厅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很快的,厨房里响着哗啦啦的流水声,艾伦将袖子高高地挽起,开始用力地用擦碗布搓着碗盘。他金发的好友站在旁边一边帮忙用干布擦干艾伦洗好的餐盘,一边和他说着话。 “让和莱纳他们去值班了,本来是下午轮值的,因为今天的事所以特地拜托前辈们调换了站岗时间。”阿尔敏一边擦着盘子一边笑着说,“赫利斯塔累得睡着了,尤弥尔把她抱回房间休息去了,说起来早上那一大堆桃花都是赫利斯塔和莎夏摘回来的。” 说到一半他突然发现了什么。 “嗯?好像少了几个刀叉?大概是柯尼收拾的时候漏掉了。”阿尔敏一边嘟哝着,一边掀开厨房的布帘走了出去,“艾伦,我出去找找看。” 艾伦低着头洗盘子,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尔敏走了不多时,布帘又被掀开了,有着冰蓝色瞳孔的少女端着一大盘残留着果汁水渍的杯子走了进来。 那张秀美的脸依然保持着常日里淡漠的神色,亚妮将那一堆杯子丢到水池里,然后走到旁边安静无声地接替了阿尔敏刚才的工作,将那些*的餐盘擦干。 “其实你不用做这些,我们到时候会收拾。” 她淡淡地说。 “你在说什么。”一边用力搓着手中的餐盘,艾伦一边说,“我也是训练兵团特别班的一员,别想把我排挤出去。” “……” “亚妮。” “什么?” “今天的事很谢谢你们。” “……啊啊,没什么,是阿尔敏说的,其实大家也就是找个借口闹腾一下。” “就算是这样我也很开心。” 绿瞳的少年侧头看着她说,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的弧度,少年的笑脸哪怕是在暗淡的夕阳余晖之中也是异常的明亮。 “……是吗。” 像是冻结的海洋一般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那张明亮笑脸,亚妮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艾伦。 她的神色仍旧是淡淡,看不出丝毫情绪。可是她看的时间是如此之长,以至于被她盯着不放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亚妮?” “耳朵后面还有一片花瓣。” 就算艾伦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仍然定定地盯着艾伦的亚妮说。 “嗯?还有?” 艾伦下意识抬手就想摸自己耳朵,但是一看自己*的手…… “算了……亚妮麻烦你帮我拿下来。” 亚妮嗯了一声,她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从艾伦耳后的发丝里轻轻地捻起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瓣。 她的目光落在艾伦的耳朵上,能看到那略尖的耳朵从浅黑色发丝中耸立着,耳垂有些小,看起来就给人一种软软的感觉,但是笔挺地竖立的样子又像极了它的主人倔强而又坚定的模样。 她捡起来的花瓣在她指尖,那浅浅的粉色衬着她白皙的手指皮肤越发显得粉嫩粉嫩的煞是可爱。 感觉上像是很好吃的甜点的样子。 金发的少女心里如此想着,然后,她凑过去,将自己带着凉意的唇贴在了少年柔软的小麦色脸颊上。 “哇啊啊啊!” 哗啦一声水响,艾伦手中的餐盘掉落在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被突然袭击的青涩少年反射性地猛地向后缩去一把捂住自己刚才被亲到的脸颊,也不管手上的水*地染了一脸。 “亚亚亚亚妮——?!” 他满脸通红地结结巴巴地喊着同期好友的名字,一时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亚妮突然会做这种事。 眼见金发少女的手再一次向他伸来,他本能想要向后逃走,可是抵在他身后的墙壁拦住了他逃跑的道路。 “怎、怎怎怎么了亚妮?!” 冷得沁人的冰蓝色瞳孔盯着艾伦看了好一会儿,亚妮开了口。 “生日礼物。” 她冷着一张脸却是说得理所当然。 “唉?生日……什么?” 捂着脸的艾伦整个人都已经懵掉了。 亚妮张唇还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落到了艾伦的脖子上,于是她本将要碰触到艾伦脸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弯儿,径直伸到了艾伦的脖子上。 “这里怎么了?” 她问,指尖指着艾伦脖子上的一块胶布。 “呃,那个,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虫子咬的。” 结结巴巴地撒着谎,艾伦的耳朵尖本能地微微发红了起来。 嗤啦一声。 在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亚妮已经毫不客气地用力地撕开了那片贴布,于是被掩盖在贴布下面的牙印暴露在空气之中。因为贴得紧紧的胶布被用力撕开的缘故,那一片肌肤都微微发红,让那个牙印越发清晰了起来。 “虫咬的?” “…………” 少女冰蓝色的瞳孔淡淡地瞥了一脸涨红的艾伦一眼。 她问:“兵士长阁下干的?” “你怎么会知——呃啊!” 显然艾伦反应过来猛地闭嘴时太晚了。 “……真伤脑筋,兵士长阁下的口味似乎和我差不多啊。” “啊?” 艾伦呆呆地看着亚妮,完全是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茫然模样。 “嗯,该怎么说呢?大概说了你也听不懂。” 纤细的手指在少女粉色的唇角按了按,细腻的白金色发丝滑落下来将亚妮一边清丽的颊掩住,她的眼自下而上注视着被她抵在墙壁之上艾伦。 “反正,总是都是因为艾伦你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她说,粉红的舌尖舔舐过薄薄的唇角。 金发少女微微上挑的眼角让她那张冰色的脸渗透出一丝特属于年轻少女的诱人的痕迹。 “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 她微笑说,“来接吻吧,艾伦。”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 所以一旦有想吃的食物不先下手为强不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标题党! 只是努力的方向错了…… 157|第 153 章 金发的少年哼着轻快的曲调拿着几把刀叉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这几把刀叉在刚才少年训练兵胡乱闹腾的时候从桌子上掉到了地下,所以柯尼收拾餐具的时候才没有发现。 他刚走到厨房的门口,就发现有人已经先他一步站在了厨房门口,那一头罕见的漆黑发丝让他轻易地认出了他的好友。只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三笠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似乎并没有进去的意思,目光定定地透过布帘的缝隙看着厨房里面。 阿尔敏从他黑发的好友脸上读出了几分阴沉的气息。 “三笠?” 他一手轻轻拍在好友的背上,疑惑地问。 “怎么了?艾伦在里面啊,为什么不进去?” 神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的黑发少年像是并没有察觉到阿尔敏的出现而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 细腻的发丝随着他突兀地回头在空中散开一道漆黑色的痕迹,而后柔软地散落在三笠的颊边。黑发的少年有着一张秀美如女子的漂亮面容,只是此刻眼窝里那一抹像是被乌云笼罩的阴暗痕迹让他渗出几分野兽般的戾气。 “三笠?” 细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半掩了漆黑的瞳,也在那张秀美的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三笠没有回答,只是一侧身从阿尔敏身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一头雾水地看着转身一声不吭地离去的三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阿尔敏几乎是下意识侧过头,透过三笠刚才注视着的布帘的缝隙向里面看去。 一个瓷盘在地上那一滩水渍里已是四分五裂,他绿瞳的好友背靠着墙壁站在水池旁边。 盘着漂亮的白金色长发的少女站在艾伦的身前,向上抬起的头将抵在墙壁上的艾连的脸堵住。 那很明显是在接吻的姿势—— 艾伦和……亚妮?!! 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来的手用力捂住嘴将差一点就发出来得叫声堵在了喉咙里,阿尔敏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震惊之中他手一个不稳,手中的刀叉一晃差点就掉了下去。 阿尔敏手忙脚乱一个俯身将差点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的叉子接住,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而后,他也不敢再偷看,转身从轻手轻脚地从门口跑开了。 慌慌张张地向外跑,阿尔敏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有些发昏。 虽然隐约察觉到亚妮对艾伦有些好感,但是在他看来那也只是一种最初级的朦胧不清的好感罢了,以亚妮那种冷漠而又高傲的性格是不可能主动去追求艾伦的。而艾伦……他这个满脑子只想着打怪物的迟钝好友如果不直接向其告白的话恐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艾伦还完全懵懂不知的状态…… 所以在阿尔敏看来,没必要担心什么。只要训练兵团一毕业,要进宪兵团的亚妮和艾伦就会分开很难见到面了。只要长时间不接触的话,少女青春期这种朦朦胧胧的好感自然很快也就淡掉了。 但是现在居然—— 亚妮这和你性格不符啊! 金发的少年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一钻出大楼的门口目光四处找了一圈,很快就落到了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上。 黑发的少年训练兵神色平静地坐在庭院一侧的石阶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柔软的发丝落下来将他白皙的颊掩住了大半。 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脸上少了几分刚才的戾气而显得柔美了许多。 他抱着双膝坐在那里,常日里锐利沉着的目光此刻却是带着几分恍然,怔怔地注视着脚下黑色的泥土。 “三笠!” 阿尔敏赶紧跑了过去站在三笠面前,他弯下腰来看着三笠,小心翼翼地说,“你……没事吧?” 亚妮不正常,三笠也不正常了。 若是按照平常的发展,三笠怎么可能会从那里逃走啊? 绝对是冲进去一脚就踹过去的节奏好吗! “……你觉得我不正常?” “哈?没有!我没这么想!” 以为自己不小心将脑子里想的话说出来的阿尔敏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否认。 可是三笠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之后又沉默了下来,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尔敏等了好一会儿,觉得站着有些累了,干脆也在三笠身边坐了下来。只是他屁股刚挨到石阶上,身边的好友突然又开了口。 “……我讨厌接近艾伦的人,不管是谁。” 略长的漆黑色发丝垂落在少年白皙的脸上,极端的对比却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美感。 有着罕见的东方柔美面孔的黑发少年抱着双膝将下巴埋进胳膊里,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到谁一般。 “刚才我也想着,干脆把亚妮杀掉就好了,杀掉她的话她就没办法再碰艾伦了。” 他说,明明说着可怕的事情,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但是没办法,就算杀掉她也没有任何用。” 顿了一顿,他轻声说。 细长的睫毛眨了眨,少年黑瞳里隐隐透出了几分水汽。 “我没想过其他……我只是想待在艾伦身边而已……我以为我能够和艾伦一直在一起,就像是现在这样。” “会在一起啊,三笠。” 察觉到好友那平静的话语下掩盖的失落和低沉,阿尔敏赶紧说,“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绝对不会分开的!” “做不到的,阿尔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三笠摇了摇头,这一刻他似乎异常的冷静和理智。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就算艾伦再怎么迟钝,可是我们都在长大,总有一天,艾伦会有喜欢的女孩子……没有亚妮,还会有其他女孩子。” “总有一天,他会和他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组成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孩子会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再也不会需要我。” 他说,抱着双膝的手指用力地抓紧了几分,散落在他颊边的黑发也掩不住他眼底的恐惧。 “到那个时候,我到底还能用什么借口待在他身边?” “…………” 阿尔敏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普通人的话的确会是那样,但是艾伦不同。” 他站起身来,目光眺望着远方,落日的余晖从地平线上照过来,将金发少年的脸笼罩在火光之中。 他说,“三笠,你不需要担心,如果我没有猜错艾伦的想法……艾伦不会和女性结婚,也不会让任何人生下他的孩子。” ………… …………………… 艾伦伸出双手按住了亚妮的肩膀,将她的身体用力地向后推去。 “我不能和你接吻。” 他说,原本因为被亚妮偷袭而慌张发红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慌乱,而变得认真了起来。 “我没办法对你负责,所以,亚妮,我不能和你接吻。” “……什么意思?” 被拒绝的金发少女的瞳孔陡然像是结了冰,冷冷地注视着将她推开的男孩。 “对、对不起!” 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自己的拒绝让女孩子受到了伤害,艾伦再一次慌张了起来。他憋气憋了半天,终于还是眼睛一闭大声喊了出来。 “只、只是——我不能和你结婚!” “啊?” 浑身都是寒意的冰块少女在艾伦这一声喊声中骤然崩塌碎裂。 亚妮嘴角抽了一抽,又抽了一抽。 “结婚?谁?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结婚?” “嗯?接吻了我当然要对你负责!负责的话当然是要和你结婚!” 所以接吻了就必须结婚!不然就是不负责任! 以上,就是某位懵懂青涩而又认真严肃的少年关于接吻结婚的定义。 “………………” 亚妮又想要发火又觉得好笑然后又忍不住想要狠揍艾伦一顿但是看着艾伦那发傻的样子又觉得可爱得要死但是果然就算再可爱还是想狠狠揍他——诸如此类情绪一瞬间全部混在一起搅啊搅啊搅得她的脑子一片乱糟糟的让她的脸部神经瞬间崩塌到除了嘴角抽动再也没了其他的表情,一时间硬生生憋得她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而她此刻的脸色实在太过扭曲恐怖,让艾伦以为亚妮还在发火所以赶紧又解释了起来。 “我不是针对亚妮你!只是结婚这件事……”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会和女人结婚,不只是亚妮你,任何女人都不会。” 艾伦的话让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狠狠揍艾伦一顿的亚妮心头一凛,她抬起头来,冰色的瞳孔盯着艾伦。 “……什么意思?”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但是就连我知道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虽然有些迟疑,但是不想让亚妮误会,所以艾伦还是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怪物’……就算你们不介意,但是很多人都还是那么认为。如果结婚的话,和我结婚的女孩子就会被称为‘怪物的妻子’,要遭受和我一样的事情……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却还要被别人恐惧和嘲笑,这样对她来说很不公平不是吗?” 艾伦笑了一笑,哪怕是说着这种话,他的神色也非常的平静。 “而且如果有了小孩,说不定也会和我一样……虽然我不知道这种能力会不会遗传,但是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想让‘怪物’的血液遗传下去。” 绿瞳的少年看着亚妮,眼底没有懊恼和不甘,有的只是坦然和坚持。 “所以,亚妮,我不会和女孩子结婚,谁都不行。”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闪动着光芒,里面的目光太过认真和坦率,灼得人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有些发哑。 亚妮抬起手,将散落在她颊边的金色发丝撩回耳后。她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将她冰蓝色的瞳孔掩住,让人再也看不清。 “我懂了。” 她说。 “是吗,你懂了就——咳!!!” 就在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的艾伦一句话还没说完时,亚妮突然猛地抬起膝盖重重地撞击在艾伦的腹部。 腹内像是被瞬间撞得断裂的内脏传来的剧痛让少年的脸瞬间扭曲到了极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张大嘴抽着冷气,一时间冷汗淋淋。 亚妮脚上的长靴重新踩落在地面上,抱着腹部一脸痛苦的艾伦发出疼痛的呻|吟顺着背后的墙壁滑下来蹲在地上。 毫不留情地给予自己有好感的男孩子一个狠狠的重击,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站在那里一脸冰霜地俯视着蹲在她脚下的艾伦。 “虽然早就知道认真是你这个家伙的缺点,但是果然不揍你一顿还是会觉得不爽。” 她用冰冷的声线如此说道,然后抬起手再一次拨了一下散落在颊边的金发。 一边说着,亚妮一边转过身,她脚下的棕黑色长靴踩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对了,刚才我看到三笠站在门口,然后火气很大的样子离开了。” 掀起厨房门口的布帘,头也不回的亚妮突然又开了口。 “三笠?他什么时候来的?生气了吗?为什么?” 抱着抽痛不已的腹部,艾伦抬起头,目光困惑地看着亚妮。 “自己想。” “呃……” 刚才三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亚妮说是因为站在门口,难道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才…… 目光无意识中落到了地面上,艾伦突然目光一凛。 “糟了!”他一脸紧张地伸手就将身前摔烂的那个盘子残骸捡了起来,“我刚才不小心打碎的好像就是他的盘子!难怪他要生气了!” 刚刚一只脚踏出厨房门口的亚妮向前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贯冷若冰霜在训练兵团之中有冰雪女神之美誉的金发少女在短短十几分钟里连续两次破了功脸部抽搐不已。 好想回去再给他一拳! 此刻亚妮脑子转动着的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 ……………… “怎么会这样,如果艾伦这样想未免也太——” 三笠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被阿尔敏的那一番猜想吸引了过来,将他不久前还担心地会被艾伦疏远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 “难道他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一个人吗!” 明明刚才还担心艾伦有了爱人会就疏远自己,结果自己一说艾伦打算一直单身他反而又是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三笠也真是…… 在心底如此腹诽着,阿尔敏继续说了下去。 “按照艾伦的性格我是觉得他会那样,但是,三笠,他也不是一个人啊,我们都会一直在他身边的不是吗?” 停顿了一下,他耸了耸肩。 “不过未来也说不好,或许我以后会遇到我喜欢的女孩子也说不定。虽然现在没这个念头,但是我并不会像艾伦那样抗拒组建自己的家庭。” 金发的少年笑了一笑,他的手指点在三笠的胸口。 “可是三笠是不可能为了别人离开艾伦不是吗?” “那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考虑。” 黑发少年的回答很干脆。 “所以说,就是这样~~” 阿尔敏笑眯眯地抬起手,拍了拍三笠的肩膀。 “艾伦之所以放弃结婚是因为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是本身就已经身在其中已经无所谓连累不连累的人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了。” 他压低了声音说,语调意味深长。 “和女性在一起就会有小孩所以艾伦不会选择任何女性,但是三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女性,还有……” “三笠!阿尔敏!” 突然传过来的大喊声让阿尔敏说到一半的话瞬间卡住,他像是被抓到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一样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冲着跑过来的艾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大概是因为想要掩饰心虚的缘故,他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在这里啊,我找了你们半天了。”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两位好友然后兴冲冲地跑过来的迟钝少年是看不出他金发好友笑脸下的心虚的。 “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啊啊,知道了,我会跟其他人说的。” 被抓个正着的阿尔敏啊哈哈地笑着继续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得到了阿尔敏回答的艾伦将目光转向了三笠,一贯在他过来的时候都很粘着他的三笠这次不知为何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一只手轻轻拽着颈上鲜红色的围巾微微低着头,目光撇到另外一边。 若是以往,只要艾伦说要回去的话,他就会露出懊恼的神色拽着艾伦想让艾伦多留一会儿。可是这一次直到艾伦的话说完了,他仍旧撇开目光不肯和艾伦对视,更别提说让艾伦多待一会儿的事情了。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艾伦叹了口气这么想着。 难得三笠这次帮自己忙前忙后的弄了这次生日宴会,结果自己居然还把他的餐盘都给弄碎了,也难怪一向对他很好的三笠都生气不肯理他了。 唔,要让人消气的办法是什么…… 如果是妈妈和艾连的话,一旦因为自己闯祸而生气的话,让他们消气的办法是…… ……………… 【女性不行的话,还有……】 听了阿尔敏刚才那一席话总觉得自己有点似懂非懂的三笠低着头,避开了和艾伦目光的对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觉得心底那点似乎明白了又还不是很明白的奇怪的感觉让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或许只要看艾伦一眼就能让心底那点懵懂的想法瞬间明悟,可是直觉告诉他和艾伦目光对上的话只会更加尴尬,所以三笠选择了低头移开目光。 ……他其实已经……多少……明白了阿尔敏的意思了。 因为耳朵连同脖子都有些发热,他下意识抬手扯了扯颈上的红色围巾。 艾伦站在他的身前,地平线上火红色的夕阳将艾伦的影子长长地倒映在他的身上。 就在他低着头的时候,艾伦突然凑过头来。 颊上的肌肤突兀地感觉到了少年唇的柔软,那感触像是被渗入了麻药一般顺着脸上的神经在一刹那间就蔓延到了身体的五脏六腑最深处。 那骤然间席卷了整个身体火药爆炸般的冲击感在刹那间冲毁了全部的思维能力让黑发的少年整个人呆立当场—— “抱歉了三笠,将你的盘子打碎了!” 就像是在小时候对付生气的妈妈和艾连一样对着三笠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艾伦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低头道歉。 “下次我会带东西来补偿你的!” 这样说着,艾伦看了看天色也有些着急了起来。 “就这样了,我先回去了。” 他说,对好友一挥手然后一转身跑得飞快转眼就没了人影。 阿尔敏啊哈哈地干笑了两声,站在原地对着他那个没神经迟钝到了极点的好友挥了挥手。 直到艾伦的背影消失之后,他脑袋动也不动,却是用眼角不着痕迹地偷偷地瞥了身边黑发好友一眼。 三笠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一只手捂着半边脸,火红的夕阳的照映之下,黑发少年滚烫的脸色与他围在他颈上的鲜红围巾相映生辉几乎融为了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唉?我没说过吗? 阿尔敏是站在三笠这一边的。 158|第 153 章 因为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白日里繁忙喧闹的指挥部大楼已经安静了下来,最后一抹火红色的夕阳透过窗子斜斜地照进来,将经过窗边的少年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面。 越过长长的走廊向利威尔兵长的房间走去的艾伦在半途中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在前面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有着亮金色长发的女性精英士兵走在他的前面,看起来目的地似乎也和他一样是兵长的房间,手上还抱着什么的样子。 艾伦迟疑了一下,还是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自从回到这里来之后,他和利威尔班的成员之间的关系已经平缓了下来,他们似乎也已经接受了艾伦的身份,但是却再也回不到以往亲密无间的感觉。 大概是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引起了佩特拉的注意力,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向她走过来的艾伦顿时就愣了一下,然后停下了脚步。 艾伦在她身边停下来,微微低头行礼,然后才抬头开口说话。 “您找利威尔兵长有事吗?我去帮您叫他。” 眼看艾伦就要从自己身边跑过去,佩特拉赶紧叫住他。 “不,艾伦,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细柔的金发披在颊边,佩特拉的眼微微弯了一弯,轻轻一笑,那让她原本就秀美的脸越发透出几分女性的柔软。 她注视着艾伦,目光依然是复杂得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吗?所以我烤了一点点心……” 她一边说,一边将抱在怀中的一小包袋子递了过来。 “可是今天一天又没看到你,我以为你应该在兵长那里,所以才过来。” 艾伦接过那一小袋的点心,那袋子上沾染着人手心的热度,透过他的手指渗进肌肤之中。 他怔然中突然想起,前几年的时候,每一年的今日佩特拉都会带着他和阿尔敏三笠他们用珍贵的砂糖和奶油帮他烤点心。虽然佩特拉做饭很普通,但是烤出来的饼干甜点都很棒,所以在他们三人都还待在这里没进入训练兵团之前,每次佩特拉要烤点心的时候他们三人都会很期待地围在佩特拉身边。 …… 总觉得上一次吃到佩特拉小姐烤出来的点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虽然实际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让他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 “谢……谢谢您,我会和兵长一起吃的。”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佩特拉单独在一起的缘故,艾伦低着头小声说,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摸他的脸,但是在即将触及他的时候又在空中顿了一顿。 艾伦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可是他后退的一步却反而像是激发了犹豫地悬停在空中的手。 佩特拉的手伸了过来,将想要后退的艾伦抱在怀中。 “我没办法做到像兵长那样,艾伦,我还是会对你感到害怕。” 抱着他的女性士兵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可是她的双手却与她的话相反,紧紧地抱着艾伦。 “我还是会害怕……” 佩特拉再一次轻声重复地这句话,声音中透着懊恼,还有几分怅然的意味。 “可是我还不想放弃,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我的身边。”她说,“艾伦,我不敢说我能完全做到兵长那样,可是我会努力,你能给我……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和机会吗?” 就算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的亲密无间,也不想就此放弃。 就算会感到恐惧,但是有些东西仍旧不想要失去。 在被佩特拉抱住的瞬间僵硬住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了下来,艾伦抬起的手轻轻地回抱住身前的人。 “佩特拉小姐,您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很开心。”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他说,“能在今天得到礼物,我很开心。” 不是欺骗,不是敷衍。 因为我需要的并不是廉价和无用的道歉。 您说您会努力,这就已经够了。 我很开心。 *** 夕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天地之间失去了光芒瞬间暗淡了下来。房间里的灯火已经点燃,在房柱上高高挂着将火光撒下来充斥得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利威尔穿着刚刚换上的干净白色衬衫坐在沙发上,因为刚从浴室里出来不久,所以额头上的黑褐色发丝还残留着几分湿润的气息,偶尔几丝贴在颊边,也有稍干的发丝细碎地从他眼角散开凌乱的痕迹。 他正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突然房间的大门砰地一声被重重推开。 “我回来了,兵长!” 绿瞳的训练兵一把推开门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啊啊。” 利威尔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纸张上抬起来,瞥了笑得一脸灿烂的小鬼一眼。 “……玩得很开心?” “大家都在那里!大家准备了很多吃的!让和莱纳还特地和别人换班——” “是吗,所以才将我的话忘到了脑后现在才回来?” 刚刚还兴奋地想要和兵长分享下午的快乐时光的年轻训练兵被利威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得瞬间哑了口,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利威尔兵长的话很平淡,声线也是毫无起伏的一条直线,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在利威尔兵长身边待了很久的艾伦却很清楚,那是兵长隐隐开始不爽的预兆。 所以艾伦非常识趣地闭了嘴,将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并飞快地转换了话题。 “兵长,您要喝茶吗?我来泡茶。” 他讨好地说,将手上的小包袱放在桌子上。 “刚才遇到佩特拉小姐,给了我很多点心,泡了茶我们一起……嗯?这是什么?” 刚把装点心的小包袱放下来,艾伦发现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上面画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的东西,就连印刷在上面的名字的单词都是他不知道的。 “嗯……巧克……唔,发音好奇怪,呜哇!好贵!” 盒子上的价格标签让他瞬间吓了一跳,他抱着盒子噔噔噔地跑到利威尔兵长的身边,将盒子递了过去。 “是您的东西吗?这么贵的东西还是赶紧收起来比较好。” “只是吃的东西。” 一边回答,利威尔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页。 “你直接吃了就行。” 他不说还好,一说艾伦瞬间瞪圆了眼。 “什么吃的东西能贵到这种可怕的地步啊!” “这不是小鬼该操心的事,反正是你的东西不管是吃还是丢掉都随便你。” “哈?我的?” 瞅着手中那个奇怪的盒子的少年困惑地眨巴一下碧色的大眼睛,突然目光一亮,一脸开心地向利威尔看了过去。 “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兵长——” “……” 坐在那里继续翻书页的男子仍旧懒得抬头,更没有开口回答,但是显然沉默等于默认。 那是他一个月前就托埃尔文去弄的东西,据说是最近才出现的相当受小鬼们欢迎的点心,哪怕价格贵到只有上层贵族们才有能力购买也依旧是供不应求,如果没有关系恐怕抢都抢不到。 这个时候艾伦已经七手八脚地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拆了开来,一打开盖子,八颗拇指大小的漆黑色的圆球出现在他的眼前。 还在想着这么贵的点心到底有多高级的少年脸色顿时一滞。 呃,感觉……好丑的样子。 和佩特拉小姐烤出来的焦黄漂亮的饼干比起来差好多,而且还一点香气都没有。 该不会是利威尔兵长哪里弄错了吧? …… 艾伦拿出一颗小圆球,举起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手感一点都不软,硬硬的,香气似乎有了一点,但是很淡,和饼干浓郁的奶香味比起来差很多,而且这种黑里胡哨简直和黑泥巴没什么两样的感觉…… “这真的能吃吗?” 他瞅着利威尔兵长小声问道。 利威尔冰冷的眼瞥了他一眼,那种像是能将他整个人都劈开的可怕杀气让艾伦手一抖,差点就让手中的东西掉了下去。 “坐下。” 因为是利威尔现在坐着的是单人沙发,没有空余的位置。艾伦左右看了看,在利威尔那可怕的目光地注视下像是一只被主人教训的小狗狗一般乖乖地蹲下来,正襟危坐地跪坐在了利威尔脚边。 “就算是屎也给我塞进去。” 一只手拿着手中的书盯着他,褐发的兵士长微微眯起透出危险气息的眼越发显得狭长锐利。 “……” 不说还好,利威尔兵长这么一说他更不想吃了。 而且刚才不是还说要吃还是丢掉都随便他的吗?……虽然那么贵他肯定也不舍得丢掉就是了。 算了,怎么说都是兵长的礼物,再怎么难吃他都认了。 一闭眼,将脸皱得跟包子一样摆出一副吃药表情的绿瞳少年将手中那个黑漆漆的小圆球往嘴里一丢。 原本还硬硬的小圆球一入口突然就软了下来,像是冰冻的蜜糖在口中骤然融化了开来,却没有一点冰凉的感觉反而像是一簇温暖柔软的火焰带着甜蜜的香气在口齿之间蔓延散开,若有若无的一点类似于咖啡的苦感恰到好处的中和了那种极致的甜味,让人不会觉得太过甜腻,反而因为这种奇妙的味蕾的刺激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吃下去。 而且,里面似乎还隐隐渗出一点让人觉得晕乎乎却又让人上瘾的诱人气息。 好、好棒! 是他到现在为止吃过的最棒的东西! 和想象之中难吃的感觉完全呈现极端对比的美味让艾伦一下子呆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回不过神。 或许是因为一口将漆黑圆球吞下去的小鬼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利威尔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落到小鬼那张呆呆的脸上。 “味道如何?” 他皱着眉问。 他也觉得奇怪,而且看着艾伦那勉强自己吃下去的表情他更隐隐有些不爽。 这就是在上层贵族的小鬼中最受欢迎的东西?那简直和狗屎没两样的卖相也实在是…… 啧,该不会是埃尔文那个家伙随便弄来敷衍他的东西吧。 要是这样下次见面绝对要揍他一拳! 像是被利威尔的声音惊醒过来,呆了好大一会儿的艾伦抬头向利威尔看去。 他一脸惊喜地眨了眨眼睛,碧色的瞳孔在灯光之下整个儿都像是碧绿色宝石般闪闪发亮。 “非常好吃!” 少年明亮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在夜空中盛开的焰火一般,灿烂得如同太阳的光辉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抱着盒子乖乖地坐在利威尔脚下,一脸心满意足开开心心的笑脸,几乎可以看到一只毛绒绒的大尾巴从后面探出来对着利威尔摇来摇去。 等到利威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落在了跪坐在他身边的小鬼的头上摸了好几下。手指中柔软的发丝软软地搔过他的掌心,像是羽毛轻轻挠着手心般让人觉得痒痒的。 “……是吗,喜欢就好。” 利威尔顿了一顿说,他的眼盯着小鬼的脸。 少年干净明亮的笑脸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时间炫目得让注视着它的人觉得有些恍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那样的光芒中移开目光。 突如其来的,利威尔摸着小鬼头的手赫然停顿了一秒。 “那就现在在这里吃完。” 他突然开口说道。 “现在全部吃完吗?我还想留一些等以后……” 艾伦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一下子吃完太浪费了。 “不行。” “那我给阿尔敏和三笠留两个……” 利威尔皱了皱眉。 “到时候他们还是会分给你吃的吧?” “虽然会这样没错……” “不行,全部吃完,就在这里。” 利威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艾伦的话,他锐利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彻底断绝了艾伦试图偷偷藏起来几个的打算。 面对兵长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年轻的训练兵只能选择服从命令。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盒子里剩下的几个黑色圆球,记忆中那种甜蜜的滋味瞬间刺激到他的味蕾让他咽了口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诱惑又拿起了一个。 虽然很可惜不能给阿尔敏和三笠留两个一起分享,但是一旦将那像是融化般的蜂蜜般甜甜的黑色圆球塞进嘴里,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幸福感就让艾伦无法控制地露出满足的表情。 嗯~~好甜,好好吃~~ 绿瞳的少年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粘在手指上的一点黑泥,猫儿似的绿瞳眯了起来,充斥满口腔的甜丝丝的滋味让他露出满足而开心的笑脸,那副像极了吃饱喝足的毛绒绒小动物舔舐着小爪子的模样让人几乎隐约能看见他头上毛绒绒的小耳朵抖动的痕迹。 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看到小鬼这种样子啊混蛋! 逼着艾伦一次将巧克力全部吃光的褐发兵士长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鬼那张该死的可爱到犯规的模样满脑子都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159|第 160 章 “利威尔兵长也没吃过吗?” 当只剩下最后一颗黑色圆球的时候,艾伦突然想起了这一点。 毕竟刚才利威尔兵长还问他‘怎么样’,肯定是因为没尝过味道的缘故。 啊啊,因为是从兵长那里拿到的他就想当然以为兵长已经吃过了。 如此想着,他将最后一颗小圆球举起到兵长的嘴边。 “兵长也尝尝看,味道真的很棒。” 他嘿嘿笑着说,或许是因为嘴里被蜜糖似的甜味充斥的缘故,他整张脸此刻都显得红扑扑的,衬得少年那张灿烂的笑脸越发可爱。 男人黑褐色的眼瞥了嘴边的黑色小圆球一眼。 “很甜?” 他问。 “嗯嗯。” 少年像是啄米小鸡般使劲点着头,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傻笑的红扑扑的脸仿佛有小花朵朵开。 “那我不用了。” 将目光在小鬼像是朵朵开小花的笑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利威尔移开了目光回答道。 被拒绝之后艾伦顿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他这才记起利威尔兵长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当初在烤饼干里稍微多加点砂糖兵长吃了都会皱眉然后再不会吃第二口。 他有些讪讪然地收回了手,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独占这么好吃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就觉得头又被摸了一摸。 “吃完了就去给我泡茶。” 小鬼根本藏不住心思,想什么都会在脸上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 看了艾伦的表情一眼就猜出艾伦在想什么的利威尔抬手揉了揉身边小鬼的头,轻描淡写地下达了指令。 “味道差劲的话就给我重泡。” “是!” 得到了命令的艾伦顿时再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的纠结,赶紧将最后一颗巧什么来着丢进嘴里。 甜美得过了头的滋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像是顺着嘴里蔓延渗透到了脑子里,让艾伦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他使劲摇了摇头将那种感觉甩开,然后手一撑地面就起身站了起来。 得赶紧去帮利威尔兵长泡茶才行。 他这么想着,抬脚迈开了步伐向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起来得太急的缘故,艾伦只觉得头昏沉得越发厉害,地面像是地震了一般让他眼前的一切都不稳地晃动了起来。不远处的茶水间的门在他眼中摇摇晃晃的一个变两个,又在模模糊糊中两个变成了四个…… 刚刚迈出了一步的少年整个人蓦然向后倒了下去。 察觉到不对劲而抬起头来的利威尔一惊。 有毒?! 脑子中猛地闪过的念头让兵士长狭长的瞳孔骤然迸出一道凶光,可是他的手却是没有丝毫停顿地伸出去,一把将向后倒下的艾伦抱住。 “艾伦!” 利威尔一把掐起艾伦的脸抬起来想要查看艾伦的脸色。 居然在他给艾伦的东西里面下毒—— 褐发的兵士长面色一时间有些狰狞,一身的煞气陡然压迫得整个房间的气场都成了刀锋刺得人生疼。 嘶嘶的小小的呼吸声却在下一秒将满屋子锐利的刀锋轻易地打碎。 利威尔的脸色已是铁青得厉害,被阴影笼罩的眼窝像是阴云密布一般阴沉到了极限,从他眼底迸出的可怕目光像是刀子一般恶狠狠地从怀中该死的小鬼身上刮过。 被他抱着的小鬼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一张稚气的脸红扑扑的,微微张着嘴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利威尔嘴角微微一抽。 艾伦一头栽倒下来的时候他呼吸都停顿了一刹那,只要一想到艾伦是吃了自己给的东西中毒他脑子就是一片空白—— 结果这个混账小鬼居然纯粹只是睡着了而已! 利威尔阴沉着一张脸用像是要砍人的可怕目光盯着怀中的小鬼,正考虑着要不要一巴掌把小鬼抽起来的时候,突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过来。 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 酒? 为什么会有酒的味道传过来? 那群小鬼下午闹腾的时候居然还喝酒了吗? 不对,一群小屁孩不可能买到那么贵的东西,而且如果真的喝了酒艾伦一进门他就应该闻得到了。 利威尔皱紧了眉盯着像是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在他怀中的艾伦,小鬼似乎睡得正香,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残留的一点黑色痕迹。 莫非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利威尔伸手拿起旁边茶几上的盒子,直接一翻,只见一行小字清晰地标示在盒底偏下的地方。 ‘含有微量酒精,不建议五岁以下幼儿食用。’ 利威尔:“………………” 褐发的兵士长淡淡地瞥了怀中醉得死死的小鬼一眼。 若不是年轻的训练兵此刻已经彻底丧失了意识,他绝对会在兵长这充满了鄙视意味的一眼中抱头鼠窜。 嗯。 五岁以下幼儿不建议食用。 *** 头晕沉沉的昏得厉害,少年挣扎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将像是黏在一起的眼皮睁开。黄色的灯光在他眼前跳跃着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只能微微眯起眼来。 头好晕…… 眯着的眼适应了灯光之后缓缓睁开,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色也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的视线正对着窗子,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风吹过的时候树枝晃动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隐约能看到浅浅的月光落在夜色下的大树枝叶上的痕迹。 已经这么晚了啊…… 碧翠的瞳轻轻眨了一下,艾伦动了动晕乎乎的脑袋,只觉得脑袋枕着的东西有些硬,也不知道枕了多久,他现在只觉得脖子都有些发僵了起来。 于是他翻了个身想要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谁知道身体一转,他的额头就用力撞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上让他下意识呜的哼了一声。 好痛,他撞到什么了?床板么?还是墙壁? 还处于恍惚状态的少年一边摸着自己撞出红印的额头一边晕乎乎地想着,本能地伸手摸了摸那个硬邦邦的东西。 呃,这种感觉好像是…… 才摸了一下他的手就被人抓住,那笼罩在他脸上的影子突然移开,灯光一下子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反射性地眯起了眼。 一把抓住那个醒来了后就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小鬼的手,利威尔将右手上拿着的书本移开了一些,低下头目光落在眯着眼的小鬼脸上。 “嗯……兵长……” 刚睡醒的少年懒洋洋地揉着眼,声音还带着几分惺忪,听起来濡濡软软的,像是小动物从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利威尔松开了艾伦的手,拍了拍那颗枕在他腿上的毛绒绒的脑袋,示意小鬼安分一些。 艾伦稍微清醒了几分,可是脑子不知为何还是晕沉沉的,他也懒得起来,只是转了身又变成了向外侧躺的样子,脑子继续枕在兵长的腿上。 利威尔似乎也不在意,任由他自己折腾着,一只手拿着书本继续看书,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小鬼柔软的头发。 头好晕…… 再一次在脑中重复着这句话,艾伦睁着眼目光恍惚地盯着前方的木柜发着呆。因为脑子昏昏沉沉的,所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涌了进来,胡乱从脑海里闪过。 他像是梦游般胡思乱想了半天,莫名就想起了下午和那群同期好友们闹腾的时光,紧接着反射性地就想起了亚妮那离自己极近的脸。 【来接吻吧,艾伦。】 那个时候,有着冰蓝色瞳孔的少女凑近他说,明明是冰一般冷清的声线不知为何却别有一股奇异的诱惑力。 艾伦脸顿时红了一红。 那个时候,少女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柔软而温暖,还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仿佛是女性特有的香味缠绕了上来,让他四肢僵硬着动弹不得。 女孩子的身体都是那么软吗? 他想起被佩特拉小姐抱着的时候,也是那种柔软的感触。 接吻这种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怎么说在男生宿舍里待了好几年,大家也会经常谈起女孩子的事情,而且训练兵团中的情侣似乎也并不少。 艾伦自然不会蠢到真的认为接吻就必须结婚,毕竟在男生里那种炫耀着说自己和多少个女孩子接过吻的人也是有的。 那不过是在慌乱之中找出来推拒亚妮的借口而已。 但是不说别人,就艾伦自己看来,接吻这种事情还是必须和自己喜欢的人才行,而如果是喜欢的人肯定是要结婚的,所以他说接吻之后就会负责结婚这一点也不算是撒谎。 …… 不过反正他这辈子也不打算牵连别人,所以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不过…… 艾伦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惊吓到他的唇的感触。 女孩子果然还是好软……嘴唇也很软啊…… 他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顿时脸颊又微微发烫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自我感觉好像比记忆中碰触到脸颊上的唇要稍微硬上一点。 果然男孩的唇没女孩子那么软啊。 艾伦的脑袋又动了一动,因为枕在脖子下面的大腿硬硬的实在不舒服。他刚翻了个身,突然心里一动,于是压不住好奇之心抬起目光向上看去。 透过上面书本和兵长胸口之间的缝隙,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利威尔兵长的下巴。 和亚妮比起来,兵长的唇要稍微宽一些,但是却更显得薄一些。薄薄的唇形成的线条常常是抿起来的,比起女孩子那柔和而饱满的唇线,男人的唇的弧线看起来要锐利许多,如一柄刀锋刺开得煞人。 和亚妮那种柔和的朱红色不同,利威尔兵长的唇的颜色非常淡,衬着那薄而锐利的线条越发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 看起来似乎又冷又硬……可是兵长亲他的脸或者额头的时候感觉也没那么硬啊…… 越研究越是好奇的艾伦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是直接伸出手来,用指尖揉了一下兵长的唇。 手指碰触到的兵长嘴唇的感觉并不是软、也不硬,而是一种柔韧的感触,不过和他手指的热度比起来的确稍微有那么一点凉意。 少年好奇地揉着兵长的唇的手突然被抓住,那落在他脸上的书本的影子被挪了开来。 男人抓着艾伦的手腕,狭长的眼落到了仰面躺在自己腿上的小鬼脸上,一脸面无表情,微微蹙起的眉显然是因为被打扰了而隐隐有些不爽。 如果是平常的艾伦,被兵长那锐利的眼一盯肯定吓得立刻道歉,可是此刻被酒精侵蚀而晕晕乎乎得脑子有些不清楚的少年竟是第一时间冲着抓着他手的利威尔兵长嘿嘿地笑了起来。 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微微泛红,冲着利威尔傻笑的艾伦那张笑脸像是开满了朵朵小花。 他一边歪着头嘿嘿地冲着利威尔傻笑,一边嘿嘿笑着问道。 “利威尔兵长你有接吻过吗?” “哈?” 枕在他腿上的小鬼傻笑着提出来的问题一时间让褐发的兵士长只觉得莫名其妙。 而利威尔那一脸愕然的神色似乎让艾伦恍然大悟,他眨了眨眼,然后自顾自地下了定义。 “唔,一定很多次。” 他自顾自地嘟哝了一句。 像兵长这样的大人想也知道经验一定非常丰富,他问的话真是多余。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初吻的自己和兵长比较起来真是太凄惨了,忍不住就抱住兵长的腰一脸不开心地用脑袋顶了顶那硬邦邦的腹部。 “兵长太狡猾了……” 他一边不甘心地顶着脑袋一边小声嘟哝着。 “……臭小鬼,你到底想说什么?” 将手上的书摔到了旁边沙发上,兵士长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哼,不告诉你。” 被酒精刺激得胆大包天的少年嘟哝一个翻身想要缩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翻身,一只手就伸过来用力地掐住了他红扑扑的脸颊使劲掐了起来。 微微眯起的细长瞳孔盯着他透出几分危险的目光,那掐着他脸的手指明显表达出‘你再不说我就撕破你的脸’的警告之意。 于是刚胆大包天持续不到一分钟的少年瞬间蔫了。 “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他老老实实地说,“因为和同期的好友们聊起这种事,刚刚想起来就很好奇兵长您的接吻经验是不是很丰富这样之类的。” 说到这里,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因为有听韩吉分队长说过,您的女人似乎也不少。” 明天就把那个混账四眼干掉。 脑子里闪过这种凶残念头的利威尔嘁了一声,松开了掐着小鬼脸颊的手。 “没有。” 他说,瞥到小鬼那被自己掐得红通通的脸颊,下意识就用手指揉了一揉。 “嘎啊?”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得到答案的艾伦却是瞬间傻了眼。 “不不不不不可能——” 这种事怎么看都不科学啊! “我才不信!您骗不到我的——” 利威尔直接抽了那一脸‘我才不会上当’表情的小鬼脑袋一巴掌。 “和别人交换唾液这种恶心到死的事情谁要做啊!” 褐发的兵士长皱着眉说,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清楚地表达出他对于那种事情几乎是到达极限程度的排斥反应。 “呃,这么说也是……” 对了,兵长有洁癖的,未经他允许随便碰他一下的人都会即死,更别说接吻这种恐怕会让兵长直接发飙的事情了。 但是这样还是不对啊。 绿瞳的少年困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可是您明明有过很多女人……” “啊啊。” 利威尔应了一声,他说,轻描淡写。 “做【】爱不需要接吻。” “呃,这、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艾伦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起来。 虽然不太明白利威尔兵长话中‘做【】爱’的意思,但是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这种不明觉厉的感觉让他又是觉得窘迫又忍不住想要搞清楚其中的含义,一时间纠结得厉害。无形中觉得尴尬的气氛让他赶紧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果断转换了话题。 “这样下去没关系吗?” “什么?” “兵长您的洁癖严重到这种程度还是多少想办法治疗一下比较好吧?” “没必要。” “但是我觉得这样未免也——连接吻都做不到的话——” 抬起一只食指,少年未经大脑的一句话顺溜地就冒了出来。 “如果被韩吉分队长知道您到现在为止连接吻都没做过的话,绝对会被她嘲笑到死哦。” 正中利威尔死穴的话让利威尔整个身体都在一瞬间僵住。 【啊哈哈哈利威尔原来你这么纯情啊哈哈都是三十几的大叔了居然连初吻都没有啊哈哈哈笑死我了不行我要去告诉埃尔文告诉莫布里特去啦啦啦啦我现在就要和他们分享去啦啦啦~~~】 光是想象也能想象得到那个混账四眼会说出多么让人火大的话来,不如说利威尔现在仅仅是这么想着就已经开始不爽了起来。 那个混账四眼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把这件事宣扬得天下皆知,光是想象就已经有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了。 “……在那之前先干掉她。” 褐发的兵士长说,眼底骤然透出凶光。 “哈?” 觉得似乎那里不对劲的艾伦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搔了搔脑袋。 他是完全不能理解利威尔兵长那种顽固到极限的洁癖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就他自己而言他还是认真地提出了帮兵长解决问题的建议。 “我是觉得,如果以一个非常漂亮也非常干净的女性作为对象的话,兵长您应该不会那么排斥吧?唔,虽然洁癖什么的有些麻烦,多练习练习应该会有改善的……吧?”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最后那微弱的语气显示出他也很没有底气。 漂亮而且干净的女性吗? 利威尔皱着眉头在脑中稍微想了一下。 到目前为止遇到的美貌而且给人干净的感觉的女性也不是没有,若是以她为对象接吻的话…… 恶—— 褐发的兵士长猛地捂住嘴,一脸阴沉。 啊啊,和别人交换唾液这种恶心到极点的事情光是想象都能让他瞬间反胃到想要呕吐。 果然碰到别人的身体这种事还是绝对无法忍受啊。 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不行的利威尔只觉得反胃得厉害。 啧,果然还是直接干掉韩吉那家伙比较简单。 如此想着的利威尔松开了捂着嘴的手,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了仰着头躺在他膝盖上的小鬼的脸上。 浅黑色的发丝从他腿上散落,缠绕在他的左手上带来清爽而柔软的感触。小鬼睁着眼瞅着他,大大的碧色眼睛像是沁绿的宝石,透亮见底。 大概是因为担心他的缘故,小鬼纤细的手臂向上伸过来,用手指碰着他的脸。 那指尖按压在他脸上,热度透过肌肤渗进来。 让人脑袋有些恍惚的浅浅的酒的气息从少年因为小声说着话而不断张合着的唇里散出来,通过空气传递到他的鼻尖。 “您没事吧,兵长,是不是我太多事……”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垂落了下去,利威尔俯身下去。 他用力地堵住了少年微微张开的粉色的唇,重重地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八十万字达成a阶段。 想要下面嘛?没有留言就没有下面╮( ̄▽ ̄\")╭ 160|第 160 章 仰躺着的少年睁大了眼,原本就大的碧绿色瞳孔睁大了越发圆溜溜,因为太过明亮而清晰地倒映出那俯身压下来的男子的脸。 从上面垂落下来的略显尖细的黑褐色发丝从他睁大的眼角边缘滑落了下去,在他的眼底笼罩上浅浅的影子,让少年那仿佛流动着生命般绿意的碧绿色瞳孔像是蒙了尘的祖母绿宝石。 睁圆了眼的少年似乎连呼吸都顿止在了这一刻。 一片空白的脑子让他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利威尔兵长突兀之中低下头来,淡色的唇用力地堵在他的嘴上。 稍带着点凉意的有着柔韧感触的唇上的肌肤,就和手指触摸到的感觉一样。 兵长那温度较于他来说稍低的唇只是纯粹地覆盖在他的唇上,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纯粹就是让两人唇相碰触如此的状态。 兵长接下来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这是突然被长官堵住了唇的年轻训练兵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这也怪不得艾伦,在目睹利威尔兵长对于亲吻这种事情哪怕仅仅是在脑中想象都能恶心得反胃的极端洁癖之后,突然被兵长袭击的他第一反应不是其他而是本能地是担心兵长因为无法忍受而瞬间暴走,而他则因此惨遭池鱼之殃…… 这种恐惧甚至是压过了突然被兵长亲吻的不知所措,而让年轻的训练兵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在兵长暴走的前一秒该如何逃走的问题。 压在他唇上的男人抬起头来,从艾伦眼角滑落的黑褐色发丝也随之离去。 那细碎发丝的影子淡淡地落在他脸上,艾伦能清楚地看见抬起头来的利威尔兵长皱得紧紧的眉头,连带着眼窝被一片阴暗的影子深深地笼罩着。 冷着一张脸的男人皱着眉盯着他,那透着刀锋般锐利的可怕目光让艾伦下意识紧张地扣紧了利威尔的手腕,生怕下一秒就会被狠狠揍上一拳。 利威尔紧皱着眉,那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愉快。 他稍微抬头盯着怀中的小鬼看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突然又低下头去,再一次压住了少年柔软而微微发热的唇。 仍旧仅止于唇的肌肤相触的程度,浅尝而止,看起来更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般。 “好像没想象中那么恶心……” 再一次抬起头来,利威尔皱着眉有些纳闷地盯着艾伦说。 奇怪。 明明刚才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恶心到反胃的地步,真的做起来反而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难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 虽然兵长那一句话只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却是让紧张的艾伦瞬间松了口气。 太好了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到现在为止兵长都还没有洁癖症爆发的状态所以他大概也不会挨打了。 不管那边纳闷地摸着自己的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兵长,艾伦赶紧一骨碌从兵长膝上爬了起来。 趁着兵长还没发火的迹象,赶紧去收拾了洗澡睡觉。 如此想着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跳下沙发,一下子又被突然从后面伸过来的结实手臂一把拦腰抱住。 “艾伦。” 大概是因为想了半天问题也没想明白,褐发的兵士长看起来有些烦躁,紧紧地锁着眉。 他一伸手将似乎想要跳下去的小鬼搂了回来,顿了一顿才开口说话。 “能再试一下吗?” 如果想不明白直接做就好了。 虽然被誉为人类最强行动力也超强,但是深知自己脑袋不如埃尔文那些家伙灵活的利威尔一贯奉行做了就明白的理念。 唉?试什么? 被利威尔兵长结实的胳膊一把搂回去的少年有些茫然,但是当他的长官的目光很直白地落到他的唇上时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碧绿色的瞳孔眨了眨,少年有些困惑地小声回答。 “呃……如果能对兵长您的洁癖有帮助的话我是无所……”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那伸过来碰到他的颊的手指让他下意识闭了嘴。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抚他的颊,像是在安抚他一般,指腹上粗糙的茧擦着他的皮肤让他觉得有些发痒而忍不住又眨了眨眼。 那双手捧着他的脸,手指太长而将指尖深深地探入他耳后的发丝之中。 覆盖着他脸颊的掌心的温度有些低,带着几分凉意渗进他颊上的肌肤中。 他睁着眼看着兵长那张脸凑近过来,因为紧张而又让睫毛上下扇动了好几下。 可是就在利威尔兵长鼻尖都几乎与他相触的那一刻,兵长凑近的脸突然停了下来。 “喂,眼闭上。” 看着那双睁得大大的像是圆溜溜的绿宝石的眼睛,利威尔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是!” 因为紧张而呆呆地睁大了眼看着兵长的少年赶紧用力闭紧了眼,就连呼吸也用力屏住。 之所以屏住呼吸,是因为闭上了眼不知道兵长到底什么时候脸靠过来,艾伦担心自己呼出的气息喷到有洁癖的兵长脸上。 不过闭上了眼感觉反而敏锐了许多,脸上细小的绒毛隐隐可以感觉到兵长的呼吸拂过来的感触。 那气息的热度越高,说明兵长的脸凑得越近。 可是哪怕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那突然碰触上唇的感觉还是让艾伦肩膀瞬间绷紧了几分,手也本能地紧张地抓紧了兵长身侧的衬衫。 他闭着绷紧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屏住的呼吸让艾伦的脸因为缺氧而微微涨红了起来。 男人柔韧的唇压在他的嘴上,一开始不过是嘴角轻触,然而却并非如艾伦认知中那般仅仅是相触着纹丝不动。 触及的唇压了下来,带着几分力度,将那微微向外凸出一点弧度的唇的线条压得稍微弯曲了起来。 而后,那紧压的唇变本加厉一般动了起来,因为闭着眼所以意识都集中到了唇上而变得越发敏感,艾伦可以清楚地感觉相触压迫着彼此的唇上的肌肤磨蹭着微微升起的热度。 ……这样摩擦兵长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觉得讨厌吗? 他绷紧了身体有些担心地如此想着,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体。 可是就算他想要后退,兵长的手却仅仅地抓着他两边的颊让他的头根本无法向后退缩分毫。 保持着唇齿相触的状态,利威尔微微睁开了眼,狭长的深褐色瞳孔里倒映着紧紧地闭着眼的少年的脸,利威尔可以清楚地看见小鬼那细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抖动得厉害。 碰触到的唇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反感和不适,反而因为那比起额头的肌肤来说更为柔嫩的感触而让他不自觉地蹭了蹭小鬼暖暖的唇。 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向后推开几分,打量了小鬼那涨红得厉害的脸,突然一下反应了过来。 “蠢货!” 利威尔啧了一声用力一拍艾伦的脸,几乎将艾伦的左颊拍出一个红印来。 “别停止呼吸——” 已经屏住了呼吸到极限几乎要因为缺氧而眼前发黑的少年在这用力的一拍之下本能地开始大喘气,。 “呃……哈……” 一边大口地喘气补充着氧气,艾伦一边看向利威尔。 “兵长,怎么样?试出什么来了吗?” “啊啊,本来觉得会很恶心。” 一边用手抚着小鬼的背帮他顺气,利威尔一边皱着眉回答。 “不过似乎没那么讨厌。” “是吗?” 喘了几口气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觉得自己有帮到兵长的少年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能帮到兵长您就好了。” 他说,然后试图从利威尔兵长腿上站起来。 “那我就先……” “喂,别跑,实验还没结束。” “嗯?”才挪动了一下就被男人捏住下巴抬起来的少年脸高高地向后仰着看着男人,“不是已经好了吗?兵长刚刚不是说没问题……” “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叫接吻啊,刚才只是最基本的尝试而已,如果连碰到都会觉得恶心的话下面就根本不可能继续做下去了。” “接下来?这样不叫接吻吗?莱纳他们明明说过就是嘴碰嘴——” “所以说你们才只是小鬼而已,我刚才说过了吧,会对这种事觉得恶心是因为要到达交换唾液那种程度才可以。” “咦咦咦?还要交换那种东西吗?这样别说兵长您我都觉得很脏啊!” “少罗嗦,嘴张开。” 不耐烦继续和幼稚的小鬼进行幼稚的对话,褐发的兵士长一只手抓着小鬼的肩将他背对着自己的身体转回来,然后直接用手指掐住了怀中小鬼的下巴,指尖用力地掐了下去示意他按照自己的话去做。 虽然听兵长说了有些不情愿,但是那掐得脸颊都有些发痛的手指让艾伦还是顺着利威尔兵长的意思啊的张大了嘴。 “啊~~~~” 看着眼前小鬼张得大大的嘴利威尔的嘴角却是微微一抽搐。 “喂……我可不是在帮你做牙齿检查,别张这么大。” 强忍着狠狠抽眼前这个搞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小鬼脑袋一记的念头,利威尔微微眯起的眼渗出几分危险的神色。 您没说我怎么知道该张开多大? 艾伦在心底如此腹诽着,却又不敢反驳长官,只好又是委屈又是茫然地抿紧嘴看着利威尔兵长,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可是利威尔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将按在他颊上的右手拇指向下移了一移,顺着少年那粉红色的唇瓣摩擦了一个弧度。 唇被沿着唇线揉动了几下的艾伦无意识地放松下来,于是抿紧的唇也略微松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那粉色唇瓣里洁白的齿尖的痕迹。 男人的脸再一次凑了过来,这一次堵住他的唇的动作太快以至于艾伦连眼都来不及闭上,而男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这种笨拙而青涩的反应而并未再因此训斥他。 他睁大了眼,看着利威尔兵长的脸近在眼前,就连那一根根尖细的睫毛都清晰可见的地步。 那狭长的眼大半都闭着,只是微微透出一点缝隙,将其中锐利的目光也掩盖住了大半反而显出几分常日里难得一见的柔和。 细碎的发丝落在兵长微闭的眼角,不知为何偏生渗出几分异样的诱惑力。 睁着眼看着似乎和常日不太一样的兵长的脸的艾伦本来还有些呆呆的,突然脸色一变用力地揪紧了利威尔的衣服。 有什么热得发烫的东西像是蛇一般柔软地弯曲着身体顺着他微张的唇缝探了进去,那种像是被入侵的感觉让他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明显属于外界异物的入侵让艾伦本能地合紧了牙齿,想要将那个奇怪的东西挡在外面。 那被他拒之门外的活物般的东西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时候,他的下唇突然被咬住。那尖硬的牙齿用力地咬着少年唇瓣上软软的肉,像是在下一秒就会用齿尖狠狠地刺透少年唇上的软肉。 那显然是给予不听话的少年的惩罚。 那种无言之中下唇仿佛会被咬掉的恐惧感让艾伦吓了一跳,他目光向前一瞥,正对上利威尔兵长微微张开一条缝渗出野兽般凶光的狠狠地盯着他的细长瞳孔—— 心脏猛地一顿差点就此停摆。 被长官可怕的目光震慑住的少年就像是一只被狼王叼住了喉咙的幼狼,遵循动物的本能为了表达自己的服从而讨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的唇。 这么一舔,他的舌头自然就碰到了男人那正咬着他下唇的坚硬的牙齿。 艾伦怔了一下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所以说那钻进他嘴里的软软的东西其实是兵长的舌尖啊…… 他才从恍惚中想明白过来,咬着他唇的牙齿总算也松开了,显然那只可怕的狼王已经接受了他的讨好,停止了给他的惩罚。 艾伦顿时松了口气,可是被狠狠咬了一口的下唇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本能地想用舌尖舔一下下唇看看是不是被咬破皮出血了,然而恰好咬了他的利威尔兵长似乎也想舔一舔他的唇瓣上的齿痕以作对听话的小鬼的安抚之意。 于是不可避免的,两人的舌尖碰触到了一起。 一秒时间的凝固。 不知为何一瞬间只觉得某种奇怪的麻痹感从舌尖的神经如闪电般蔓延到了全身只让他耳朵发烫脸颊发烫头顶发烫全身都像是燃起火来的少年受惊之中猛地缩回了舌头闭紧嘴—— 可是他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拍,紧紧地抓着他的脸的男人几乎在他缩回去的一瞬间就追了过去以强势之极的姿态侵入到他的唇中—— ………… …………………… “嘁,甜得恶心。” 用手指擦去嘴角残留的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唾液,皱着眉的利威尔如此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下次别吃这么甜的东西。” 是您逼着我全部吃掉的好吗! 同样用手背擦拭着唇角的残痕的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抱怨。 长时间的窒息和缺氧让他此刻的呼吸急促得厉害,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用手背挡着嘴不吭声,被粗暴地攻陷的嘴里隐隐有几分麻麻的刺疼感让他觉得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了一般,他的耳朵都已经烧成了滚烫的红色。 可恶。 喘了半天气,他终于还是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 “兵长您真的有洁癖吗?” 听到了小鬼那仿佛抱怨一般的嘟哝的兵士长瞥了艾伦一眼,移开了目光。 “……谁知道。” 轻描淡写得不像是回答的回答。 利威尔摸了摸小鬼的柔软的发,看着小鬼喘匀了气,便再一次将少年的头按向了自己。 “喂,手拿开。” 他说。 “做什么?” 用手背挡着嘴,少年碧绿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警惕性十足地盯着利威尔。 “说要帮我克服洁癖的是你吧,艾伦。” 被艾伦警惕地防备着的男人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虽然我是这样说过没错,但是——” “这可不是在和你商量,艾伦,给我服从命令。” 这种不讲理的命令我才不会服从! 刚刚张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的艾伦再一次被用力地堵住了唇。 试图挣扎却被紧紧抱着根本动弹不得少年气得睁圆了碧绿的瞳孔,虽然满肚子火但是又挣不开兵长那铁钳似的手臂一时间只觉得憋屈得厉害。 而那强硬地扣紧他不容他抗拒的长官却更是得寸进尺地在亲吻的空隙中开口说话。 “下次在这之前不准再吃甜的东西。” 所以说那个甜点不是您逼着我全部吃—— 嗯? ……总觉得似乎哪里…… …… …………… 不对下次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补牙,牙疼了一整天什么都写不出来,抱歉了。 无论如何,大家七夕快乐(笑 161|第 160 章 房间里的窗子敞开着,透明几净不沾半点尘埃,清晨的朝阳穿透敞开的窗子落在房间,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浅浅的微风袭来,驱散了房间里沉淀了一夜的混浊空气将朝阳下诞生的清爽气息带进来,混合着一点春日初生的嫩叶儿沁人心扉的味道。 在这间干净得足以作为清扫最高级典范的房间里,就算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也看不到一点点尘土的痕迹,哪怕是在最易让人忽视的角落缝隙里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污迹。 若是普通人置身于这件干净得令人发指的房间里,恐怕会被自己的强迫症弄得坐立不安,只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大号的尘埃呆在这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异常的碍眼。 …… 来人自己都觉得坐立不安了,身为房间主人的极端洁癖者就更不用说了。 有着锐利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可怕眼神的兵士长常常都是摆着一张臭脸用极其不爽的目光扫视着那些闯入自己地盘的大号尘埃,那怎么看怎么不善的刀锋似的目光像是要将那些该死的肮脏的东西直接人道毁灭一般,让那些被顶头上司视为大号垃圾的士兵们哪怕只是站在门口都是战战兢兢,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逃出长官恐怖的压迫范围之下。 缭绕的热气从微红的水面上冉冉升起,白色的雾气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变幻不定缠绕上那捏着雪白的白瓷茶杯边缘的手指,将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隐藏在其中,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清楚。 咯哒一下,那是瓷杯的底端和茶盘相碰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 茶杯里剩下一半的微红的茶水荡漾了几下,却未能溅出半点依然被牢牢地圈禁在雪白瓷壁之中。 纸张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在房间的另一端翻阅着这两日堆积起来的文件的少年正在认真地查看着文件内容,将紧急的公文从那一堆纸张里挑选出来。 身处于有着重度洁癖长官的办公室里,艾伦整个人其实完全达不到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对于干净整洁的苛刻要求。 因为需要打扫房间的缘故,他的袖子高高地卷了起来,袖口凌乱地扎在手肘以上,连带着手肘以上的袖子也皱得厉害。浅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从少年颊边散落下来,一点也不整齐,甚至还有几缕被汗迹黏在了额头上,而落在他侧脸上的明亮阳光也让他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用手背擦汗时残留的浅灰色污迹明显地暴露了出来。 这样的他身处于这个干净得可怕的房间里本该显得异常突兀而让人看不顺眼,但是被笼罩在明亮阳光之下的少年却不仅没有一点违和感,反而异常的带来几分特属于生命般的清爽气息。 他纤细的四肢舒展在光中,像是清晨之中醒来的小鹿伸展着纤细而线条优美的身躯,莫名就是给人一种极具美感的视觉效果。 总算把必要的公文全部清理了出来,艾伦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可是刚一擦完他就僵了一下,赶紧偷偷瞥了身后的兵长一眼,坐在靠窗的桌后的兵长似乎在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并没有注意他这边,这让艾伦顿时松了口气。 他赶紧跑进旁边的茶水间里,将自己翻弄堆积的文件时沾到手上的灰尘连带着脸上残留的汗迹冲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敢从小侧房里走出来。 “兵长。” 艾伦快步走到他的长官的桌前,将抱着的一大叠文件放在了桌上。 “这个星期里比较重要的公文都在这里了。” “啊啊。” 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利威尔咯哒一下放下茶杯。但是哪怕是在清爽的早晨,他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尖细的发丝落下的阴影深深地笼罩在脸上让他的眼窝越发显得阴沉了几分。 ………… 咦咦咦咦?!你要让艾伦做你的辅佐官? 对于他的提议韩吉一脸讶异,然后果断摇头。 别开玩笑了,利威尔,暂且不说关于他身为‘怪物’的问题,艾伦现在还只是个训练兵哦。 有问题?反正再过一年就毕业了。 问题非常大啊,兵士长大人,就算毕业了也只是新兵,刚刚进入兵团的新兵转眼就被提拔成兵士长辅佐官,你让其他士兵怎么想? 还有这么明目张胆的你是想坐实你‘正太控’名声吗?——当然最后这句话就算是不怕死的韩吉也不至于蠢到直接说出口。 嘁。 别咂嘴,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别说上面那群家伙,埃尔文都不会答应的。 正是因为以上原因,利威尔的提案无疾而终。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 “利威尔兵长,这是您要的东西吗?” 将兵长让他找的文件翻出来递到兵长身前,但是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年轻训练兵开始紧张了。 糟了难道是他搞错了? 今天从早上起就犯了不少错的少年偷偷用眼角瞥着公文上的标号,再次确认了一遍。 “嗯。” 目光扫了一下他那个该死的四眼同僚催着他交办的东西,当利威尔发现那个所谓的‘重要公文’纯粹只是一篇为了讨好王室而大肆叫嚣着要求改革军务让王室重掌军权屁用没有的垃圾之后他的脸色更阴沉了。 忍住想要将这篇狗屁不通的‘重要公文’撕掉的冲动,利威尔一脸不耐烦地抬起笔用力签下自己的名字,那横冲直闯的笔迹明白地显示出兵士长极为不爽的心态。 而看到利威尔兵长沉下来的脸色之后,本就有些紧张的艾伦更是不敢吭声了,双手老老实实地背在后面站在那里。 一连签署了好几张类似的纯粹喊空话没实际意义的文件甚至有些纯粹就是对上面的贵族们歌功颂德的马屁报告之后,利威尔已经厌烦到了极点,他随手将笔插了回去。 “剩下的以后再说。” 他不耐烦地说。 本来这些以前他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文件根本全部都不需要他过目,直接让韩吉签了就好,谁知道前阵子议会下达了制度,要求凡是地方呈送的文件必须全部由当地最高长官签署。 此令一出,利威尔工作量顿时大增。 “哈?可是这些不都是韩吉分队长说这两日必须要呈送过去的文件吗?” “那就明天再说。”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摆明一副老子现在就是不想工作的架势。 “兵长——” 看着感觉像是犯了拖延症的小孩子在发脾气的长官,年轻的训练兵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里面那些内容他瞥了两眼也是觉得很膈应人,但是怎么说都属于工作范畴,就算今天拖过去了,明天还不是要做……还不如现在一口气搞定了省得明天再被膈应一次。 利威尔用手指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再一次开了口。 “把这些东西下午都送回去给韩吉。” “唉?可是这边一部分您还没有签……” “韩吉那家伙知道怎么做,你送过去就是。” 反正上面那些家伙也不会认真去看,让韩吉随便模仿一下他的笔迹签字就行了。 他可没那么多功夫把精力花费到翻阅这堆垃圾上。 艾伦张嘴还要说什么,可是目光落到利威尔兵长脸上的时候嘴又闭上了。 男人闭着眼,手指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太阳穴,眼下那一圈因为昨晚熬夜工作而导致的黑青色极为明显,让男人狭长的眼越发被阴影笼罩得厉害。 利威尔兵长已经很累了,这种时候自己还是安静一点别打扰他比较好。 如此想着,艾伦转身就想要轻轻地走开。谁知道才刚迈脚走出一步,一只手臂突然就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 他措手不及中被箍住他腰的强劲的手拽得猛地向后倒下,一下子就跌坐在那只手的主人的身上。艾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从后面伸过来的双手已经牢牢地将他抱住,而抱着他的人则是毫不客气地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艾伦眨了眨眼倒是没多大反应,这种突然袭击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到了后来他也就习惯了。在他看来,反正也不过是因为利威尔兵长太累了所以抓着他做大型抱枕而已。 从一开始偶尔被人撞到这种情景慌张得不得了,到后来完全无所谓有时候甚至会就这么被利威尔兵长抱着直到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习惯有时候还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啊。 三番两次撞到这种情景已经和利威尔班成员们一样拥有着钢铁做的心脏的莫布里特曾经如此对他的女性长官如此感慨道。 黑眼圈好重啊…… 很有作为大型抱枕自觉性的年轻训练兵乖乖地让利威尔抱着,偏着头瞅着长官的侧脸想。 不过因为兵长一直有起床低气压的缘故,所以平常也有一点黑眼圈,只是没现在熬夜了这么明显就是。 正在心底胡思乱想,他突然看到兵长居然闭上了眼,顿时有些急了。 “兵长。” 如果兵长在这里睡着那就糟糕了。 艾伦赶紧抬手轻轻拍了拍闭了眼的利威尔的脸,小声地喊了起来。 “利威尔兵长,醒醒,别在这里睡啊。”他小声说,“或者您先去沙发上躺一下?我会帮您看着,有人来再叫您起来……” 啊啊,吵死了。 抱着怀中小鬼暖暖的身体就觉得一股睡意涌上头的利威尔不耐烦地想着,将眼睁开了一条缝隙,像是冰冻的夜色的光从那条缝隙之中透了出来。 因为眼只是半睁着,所以他的视线之中只能看见怀中小鬼下半张脸。 被睡意侵蚀的脑子有些昏沉,小鬼叽叽喳喳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耳中,他只是在恍惚中看着少年轻轻张合着的唇,青涩得像是尚未绽放的淡色的花瓣。 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比常日艳了几分像是点缀上一点殷红的色调。 ……是早上太用力了吗? 那显然是因为过度摩擦而微微涨红的艳色倒映在男人微微眯起的细长瞳孔之中,沉淀下去的黑褐色渗出危险的神色。 男人的手伸出来按在了毫无所觉还在不停地小声劝他起来的少年的脑后,用力地将其的头压了下来。 吵死了。 褐发的兵士长想。 把这张吵死人的嘴堵住就安静了。 碧绿色的眼猛地睁大,突然遭受长官袭击的少年眼看就要被堵住嘴—— 一只突然插入两人的脸之间的手用力地将利威尔的下半张脸捂住。 在一瞬间就敏捷地做出了反应的艾伦一脸怒气地瞪着他的长官。 “不行!” 他说。 男人微微眯起的深褐色瞳孔盯着他,闪动着毒蛇般危险的冷光。 那像是盯着猎物的可怕目光让艾伦捂着利威尔兵长嘴的手有些畏惧地缩了一缩,但是一想到这两天的遭遇他还是挺胸坚持了下去。 “所以说——兵长您还是去找别人啊!如果是您的话,愿意帮忙的女性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 利威尔一挑眉。 “你是叫我从早到晚带着女人在军队里面晃?” “呃……” 这样的确有点太…… 艾伦顿时纠结了起来。 “有那么讨厌?” “哈?虽然没有但是……” “说要帮我克服洁癖的是你自己,是男人就不要临阵退缩。” “可是,可是——” 看着吱唔着就是不肯松口的艾伦,利威尔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臭小鬼你别可告诉说你是嫌脏!” 脸色阴沉的兵士长用力地捏紧了被他抓在手中的小鬼的脑袋。 “好痛痛痛!没这种事!我没这么觉得!” 只觉得会有脑袋被瞬间捏爆的危险的艾伦赶紧大喊了起来。 “我说!我会说的!请您住手啊兵长——” 脑袋上可怕的压迫感的消失让艾伦顿时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被捏痛的地方,他低下头避开利威尔兵长的目光。 “嘴会很痛。” 他小声嘟哝着说,脸颊上有些发烫,但是发红的脸却缺乏了他唇上的一点艳色。 “而且……” “而且?” “不是想要反悔,可、可是非常难受啊……每次都……嘴里麻麻的……兵长您又老是弄很久……根本喘不过气来……很……辛苦啊。”一张稚气的脸涨得通红,少年窘迫地用手背挡住唇,低着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总觉得有很奇怪的感觉……每次那样的时候,身体里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样太、太奇怪了所以——” 涨红着一张脸的少年一句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他挡在脸前的手突然被抓住往旁边拉开。 按在他脑后的手强硬地将他的头压了下去,因为摩擦过度而还隐隐有着刺痛感的唇再一次被用力堵住,将他剩下半句话堵回了喉咙里。 就算想要躲避被牢牢固定的头也根本动弹不得,遭受到强势入侵的唇被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氧气都透不进去。 那舔舐着他唇的舌尖此刻不知为何带着几分急切而显得极为粗暴,让他饱经摧残的唇越发刺痛了起来。 …… “如果真的那么讨厌的话我就不做了。” 松开了按在小鬼脑后的手,利威尔盯着怀中涨红着脸急促地喘气的小鬼说。 他伸手捋了一下艾伦颊边凌乱的额发,然后一抬手将艾伦放开,让其得以起身站在他的旁边。 一手支在桌面在撑着着左颊,利威尔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小鬼那柔软的脸颊。 “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治不好也无所谓。” 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还在急促喘息着的艾伦怔了一怔,然后,他抿紧了唇。 “……您这样未免太狡猾了。” 他小声说,还残留着一点孩子般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神色。 可是就算眼底带着不甘心的神色,他还是乖乖地随着那只抚在他颊边的手弯下腰来,闭上眼如一只温顺的小动物般任由他的长官的唇再一次贴上来。 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舐过他的唇缝,连带着抚弄着他头发的手指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稍一迟疑之后,脸上有些发烫的少年紧闭着眼,却顺从地微微张开了唇…… ……………… “利威尔你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那批文件签完!” 砰地一声被用力推开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凄惨的鸣叫。 刚刚在齿间感觉到一点柔软的少年反射性地用力一推身前长官的肩膀,猛地直起身来。 “那、那个——韩吉小姐,这个是——” 对着韩吉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他慌慌张张地解释到,“因为利威尔兵长的洁癖,那个,让我帮他习惯——” 惊慌之中的少年说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都直接比手画脚了起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那一脸面无表情地坐着的男人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艾伦的肩膀。 “行了,去泡茶。” “是、是的。” 一脸通红的少年得到了台阶赶紧慌慌张张地逃离了现场,几步冲进旁边的侧门之中啪的一下关紧了门。 抬了抬差点直接摔在地上的眼镜,因为过于吃惊而呆滞了好大一会儿此刻总算回过神来的韩吉冲着她那仍旧是冷着一张脸的同僚吹了声口哨。 “哦呀~~洁癖是吗?” 很快就从艾伦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事情始末的她像是牙疼一般咧着嘴说,“这么说来以你那种神经质的洁癖来说,和别人接吻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啊。” “试了试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利威尔回答,神色看起来不怎么在意。 他说,“大概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韩吉的呼吸陡然停止了一瞬。 她咧了咧嘴,似乎是牙疼,又似乎是想要大笑而强忍了下来。 “找人陪你接吻看能不能治好你那神经质的洁癖是吗?” 她说,嘴角扬起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 “早说啊,利威尔。” 她一步跨过来,冲着她的同僚轻佻地眨了眨眼。 “为了帮助我重要的同伴克服洁癖,只是献出嘴巴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啊~~” 这么一说完,韩吉竟是直接一抬利威尔的下巴,一闭眼就这么对着利威尔的嘴凑了过去。 眼看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起——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那是调查兵团的女性分队长的身体被重重摔出去砸在墙边的木柜上发出的撞击声。 抱着脑袋发出一声疼痛的抱怨的韩吉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漆黑色的长靴已经用力地踩在她的胸口上,将她刚刚抬起来的上半身再一次狠狠地踩在地上。 “臭四眼,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毫不留情地踩踏着脚下那个该死的四眼同僚,褐发的兵士长周身迸发出的煞气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陡然降到了零度。 那居高临下逼视着韩吉的狭长瞳孔里透出的杀意让人一时间心惊肉跳。 “是你自己说想找人帮忙治疗洁癖的,我这不是献身帮你一把么?” 抓着踩在自己胸口的漆黑长靴,眼镜斜斜地滑下来半边的韩吉一脸无辜。 “下次再敢用那种脏得要死的东西碰我,就干掉你。” “咦咦咦~~好过分~~我早上漱过口很干净的啊~~” 无视那个麻烦的同僚装出的我很受伤的表情,利威尔嘁了一声,将踩着韩吉胸口的脚放了下来。 唇角似乎还隐隐残留着那个该死的四眼差一点就碰到的嘴的感觉,让他不舒服到了极点。虽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但是莫名的就是觉得恶心,令人作呕。 啧,脏死了! 呸了一下,利威尔用力地擦拭了着嘴角,他一张脸阴沉沉的,只要一想到差点和别人碰到嘴他就反胃得厉害。 啊啊,真是恶心! 总觉得嘴上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染上的兵士长一时间烦躁不已。 “真是的,和我接吻就觉得恶心,和艾伦就没问题?” 从地上爬起来的韩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切了一声。 利威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侧过头。 “那家伙比你干净多了。” “是是是~~兵士长大人您家的天使是最干净最纯洁的~~” 还有利威尔你这个家伙的迟钝性最终突破到怎样的底限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吃惊了。 根本就是没有下限这种东西存在吧! 韩吉啧啧有声。 至于莫布利特说的隐晦一点提醒一下什么的……别开玩笑了这么有趣的事情那必须是等着看笑话的节奏不然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对那个迟钝得没底限的家伙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才是真理啊! 老实的分队长辅佐官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无法阻止他那丧心病狂的上司了。 ………… …………………… “真是可怜啊,艾伦。” 喝了一口茶,韩吉一脸同情地摸了摸将茶端上来给她的少年毛绒绒的脑袋。 “唉?” 被韩吉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的艾伦一头雾水。 “初吻就这样被可怕的大叔夺走了真是太可怜了——” 对面容貌与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无二的可怕大叔刀子眼冷冷地盯了过来,说不清是针对韩吉的话还是韩吉摸着少年脑袋的手。 当然,一贯胆大包天的分队长自然是视而不见继续笑眯眯地揉着身前的小家伙柔软的头发。 “您在说什么,韩吉小姐。” 抱着茶盘的绿瞳少年对韩吉露出了纯粹而明亮的笑容。 “我的话,和女孩子接吻那才叫初吻的啊。韩吉小姐也是,您第一次和男孩子接吻才能被称作初吻不是吗?” 韩吉嘴角瞬间一抽。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喝下一口红茶。 啊啊,真的是天使啊。 在心底如此感慨着的韩吉又忍不住摸了摸那个笑容可爱的少年的头。 算了,这么纯洁的孩子再逗下去她心底都会有负罪感了。 摇了摇头,韩吉难得第一次主动放弃了围观他人笑话的权利。 “而且如果按照您的说法只要亲一下嘴就叫初吻的话,我的初吻恐怕在五岁的时候就没了。” 纯粹只是顺着韩吉分队长的意思说笑话的年轻训练兵露出笑容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长官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啊?五、五岁?” 被对面的同僚那恐怖的冷气场压迫得隐隐有些冒冷汗,完全没有意料到自己竟然挖出了黑历史的韩吉一时间只能干笑了两声。 “居然这么早,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糟糕,这样下去她肯定会遭受池鱼之殃。 她呵呵地干笑着说,试图挽回当前不利的局面。 “是和爸爸呢,还是和妈妈呢?” 啊啊,五岁那么小的孩子,就算亲亲肯定也是和爸爸妈妈,所以没关系没关系…… 韩吉在心底如此碎碎念着。 “不,是艾连。” 凶残一击。 咔擦! 那是被利威尔手指硬生生捏碎的茶杯迸裂发出的脆响声。 面对笑得一脸纯真灿烂的艾伦,无辜踩雷的韩吉有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完全没有察觉到当前诡异气氛,少年眨巴了一下碧绿色的眼,仍旧用明亮的笑容继续把这个被他当做玩笑的话题说了下去。 “因为是我去亲艾连的,所以按照韩吉小姐的话来说,其实是我夺走了艾连的初吻对不对,说起来那时候艾连也才七岁呢哈哈哈哈~” 为了我的性命着想就不要再补刀了好吗艾伦! 已经清楚地感觉到恐怖的煞气汹涌袭来的韩吉这一次真的痛苦地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纠结的初吻问题有结果了满意吗哼(ˉ(∞)ˉ)唧 162|第 163 章 …… 视线一片模糊,不断有白色黑色的光点模模糊糊地闪过,就算张着嘴也如同被抛出水面的鱼痛苦地在干燥的地面翻滚着,眼看着身上的水汽随着生命一点点散去……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沸腾的气体吞进喉咙,一次又一次刺过着滚烫的肺部。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置身于炽热的火焰中被灼烧着,就连血液都沸腾起来吞噬着他全部的意识…… …… “艾连。” 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一只冰凉的小手摸上了他的额头,那点清凉渗入肌肤让意识模糊的他多少清醒了几分。 困难地将眼睁开一条缝隙,孩子小小的脑袋正凑到他的眼前,漆黑的夜色中像是发光的绿松石般的瞳孔担心地看着他。 “好一点了吗?艾连。” 凑在他耳边的男孩小声地跟他说着话,然后小心地钻进了他的被窝里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身体。 在冰冷的夜里偷偷从另外一个房间跑过来的孩子的身体凉得厉害,但是冰凉的身体紧贴在他滚烫的身上却让他稍微缓了口气。 他伸出手,将那个孩子小小的身体抱住,汲取对方身上凉意的同时也把热度传递到孩子冰凉的身体上。 笨蛋。 这冬天大晚上居然赤着脚穿着睡衣就跑过来,想生病么? 他这么想着越发把怀中冰凉的小身体抱紧了一些。 白日的时候被诊断为发烧,因为担心传染给艾伦所以妈妈这一天都不让艾伦进房间。 但是他现在之所以毫不在意地抱着偷跑过来的艾伦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的那种‘力量’激发出来身体不适应导致的高烧,根本不是医生说的什么流行感冒。 因为身体沸腾的热度而难受得眯紧了眼的时候,两只凉凉的小手突然伸过来抓着他的脸。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他搂着的艾伦突然凑过来亲了亲他滚烫的唇。 “我听卡娜姐姐说这样会让感冒传染,传染出去的话艾连的病就会好了对不对?” 被他搂在怀中的孩子仰着头,碧绿色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看着他小声说。 “那就传染给我好了,我不怕疼的。” 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着的孩子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又凑上脸来很用力地亲了亲他的唇。 被亲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身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还在横冲直闯着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因为灼烧撕裂的疼痛在无声的呐喊,他却不知为何心里却稍微轻松了几分。 怀中的孩子柔软而凉凉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地方像是在一点点减轻他身体里的痛楚,让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啊啊,辛苦你了艾伦。” 他微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透出隐隐的光来,回亲了一下怀中那个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看的孩子。 “因为有你帮我分担所以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 …………………… 昏暗的灯光在漆黑的地牢中闪动着,因为光芒太过于微弱在无法让这间深埋于黑暗的地下的房间变得明亮。那些无法被微光照到的地方像是被黑暗吞噬掉一般,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幽冷气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可怕的东西从黑暗之中出现。 潮湿中带着几分腐烂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着,不知多少年未被清理过的石墙上铺满了暗灰色的苔藓,偶尔几处残留着乌黑色的肮脏痕迹。 那污渍的色调和挂在墙壁上的刑具上斑斑点点的痕迹完全一样,并非是锈痕——常年使用着的刑具泛着保养过的光泽,只是上面残留的斑点怎样也擦拭不去。 那是曾经在此地遭受酷刑的犯人的溅出的鲜血侵蚀浸透残留下来的让人看得心惊的乌色痕迹。 滴答一下,那是石牢顶上潮湿的青苔汇聚的水滴落下来砸在石板上的声音。 在这间深埋在地下透不进丝毫光芒的阴森地牢中,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的少年似乎微微动了动。 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的眼在黑暗中透出琥珀般的金色,隐隐折射着微弱的火光像是发着光一般异常明亮。 刚从过去的梦境中醒来的少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指上滚烫的感触探明了他此刻并不怎么好的身体状况。但是就算额头上烧得厉害,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摸了摸额头的温度之后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哗啦一声铁器撞击摩擦的响动,在寂静的地牢中异常的响亮。 翻身坐起的艾连手上的沉重铁铐带动了延长到墙壁上的锁链,摩擦着石板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但是显然已经习惯这一点的艾连并没有在意,只是抬手将衣袖翻了起来,看了看他的手臂。 少年的手臂上鞭痕遍布,也有不少被利刃穿刺的疤痕横七竖八地躺在那纤细的手臂上,旧伤未愈又覆上新痕,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而显得惊心怵目。 甚至于手腕的那一处还有一块鸡蛋大小的焦黑色疤痕,那是前几日滚烫的烙铁按在手腕上落下的痕迹。 果然…… 艾连微微皱起眉。 身体似乎已经没办法自愈了。 放下伤痕遍布的手臂,微弱的火光从上面那盏小小的烛台上落下来,照在坐在石床上的少年身上。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衬衫半敞开着,在火光中露出来的胸口和他手臂上一样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或新或旧的疤痕。 自从被关押进这个地方已经过了多久了,因为身处于没有阳光的地牢而无法准确的判断时间,但是艾连凭借自己的生理钟还是大概判断出了时间。 说起来艾伦的生日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 晃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艾连神色淡然地想着。 可惜自己现在这种状况大概又要错过了。 沉重的脚步声突然从漆黑的地牢长廊里传了过来,在这个死寂一片的地方显得异常的响亮。 啊啊,又来了。 不过有点奇怪,好像昨天才来过一次。 基本每隔个两三天就会被上刑一次的少年只是用金色的瞳孔瞥了传来脚步声的方向一眼,大半隐藏在灯光阴影之中的脸上的神色却是丝毫未动。 他那平淡的表情就像是即将被遭受可怕的刑具折磨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目光冷静得可怕。 哐当,铁制大门被打开,有人提着灯走了进来,难得一见的明晃晃的火光让已经习惯黑暗的金色瞳孔不适应地微微眯了起来。 来人摘下了披风上的兜帽,白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折射出浅浅的光泽。 眯了一下然后睁开的金瞳瞥了来人一眼,艾连扬眉一笑。 “哦,是你啊,法奇拉。” 金瞳的年轻宪兵长官轻描淡写地叫着他过去的部下的名字——不,也并不算是过去,因为被秘密囚禁于地牢之中的艾连并未被公开剥夺分队长的职务,而是被上面的人对外宣称说是外出执行任务了而已。 没有人知道,那个在王都中被称为光一般存在的年轻军官在这半年的时间都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漆黑地牢之中。 白金色短发的贵族宪兵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哪怕是身处于没有丝毫光芒的黑暗之中,金瞳的少年的身上仍旧没有染上丝毫影子的暗淡。 他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对着曾经的部下淡然而笑,一身的伤痕并未让他透出丝毫身处困境的窘迫和落魄,反而如一颗扎根悬崖的青松越发给人一种坚韧而挺拔的感觉。 只要是他所在之地,哪怕是丑陋的地牢也如同沐浴着光辉的大殿,而他坦然立于其中,让人仰视。 法奇拉垂在身侧的拳头用力地勒紧,勒到指关节近乎发白。 “艾连大人……” 张了好几下唇,他终于干涩地吐出了他下定决心想要追随的长官的名字。 “为什么?” 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几乎到发抖的地步。 “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那个本该待在这里的家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外面的阳光,却对守护他的兄长付出的代价一无所知。 他无法认同这一点! “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一切——” “为什么不告诉他因为他的离开将会让您陷入现在这种地步——” 那一天夜晚,他站在艾连的身边。 那一天夜晚,他看着艾连对那个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他的少年微笑着摆了摆手。 那一天夜晚,他看着艾连神色平静地坐在窗前目送那个少年从城堡中离去。 那一天,他眼睁睁地看着破门而入的宪兵将漆黑的手铐铐在了艾连的手上—— “为什么要违背那个人的命令!就算他是您的弟弟,可是只要将他留下来就行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放他走?!” 您本该立于光辉之中。 “他知道您代替他受到了怎样残酷的刑罚吗?” 您的未来将是众人之上的至高之处。 “他知道他将您努力至今的一切毁于一旦吗!” 这一切都在半年前的那一夕毁灭殆尽。 “够了,已经够了啊,艾连大人。” 他攥紧了拳头发出嘶哑的声音,眼眶也无法抑制地泛红了起来。 “您到底要为那个抛弃您的家伙做到怎样的地步才甘心,您真的想一辈子都被囚禁在这种地方吗?” 163|第 163 章 滴答一声,石牢顶端的青苔上汇聚的阴冷的水滴再一次砸落在乌色血迹斑斑的石板上。 坐在石床上的少年没有吭声,他的左臂搭在屈膝踩在床沿的左膝上,一手按在床沿上,提灯的火光照在他随意伸展踩在地面的另一只修长的腿上,让那只满是伤痕的赤脚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之下。 浅黑色的发柔软地散落在少年颊边,将少年小半的脸掩住,但是仍有细长的血痂从发丝中延伸而出,衬着少年俊秀的脸显得异常刺眼。 一度展开黄金的羽翼翱翔于天际的苍鹰从广阔的天空中跌落被人踩踏于肮脏的沼泽泥淖中,曾经耀眼的黄金的羽毛混杂着淤迹碾落成泥。 撕裂双翼,斩断利喙。 锁链挂身,困囚于漆黑的牢笼之中。 “艾连大人。” 眼眶微微泛红的年轻贵族宪兵强忍住心酸,上前一步站到石床之前。 他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去,白金色的碎发从他泛红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已经够了,您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说,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您一力守护他,他何曾为您做过什么,这半年的时间他根本对于您的事情不闻不问——您真的觉得这样值得吗?” 本来一直神色平静地坐着的艾连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部下。 “……法奇拉,你做了什么?” 他问,语气严厉。 “是,您是对我下达了禁口的命令!可是我做不到,这半年的时间里我曾经数次传信将您现在的状况告诉那位!”他咬着牙说,“可是就算得知您的处境,那位仍旧无动于衷!您真的觉得您为他做的值得吗——” 仰头注视着用不悦地目光俯视着他的长官,神色无所畏惧的法奇拉硬顶住了他的长官锐利而苛责的目光。 他自问问心无愧。 他所要守护的是他要追随的这个人,而并非那个无用的少年。 看着仍然忠心耿耿的部下那坦然而坚持的目光,艾连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搭在左膝上的手放了下来。 铐在他手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的哗啦的响声,啪嗒一下跌落在石板上。 “我知道你的好意,法奇拉,但是你不需要担心我。” 艾连神色淡然地说,他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动着流动的琥珀色的光泽。 “我允许你跟随我,而你也知道我所拥有的【力量】,所以你该知道你所谓的折磨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作为他的心腹,法奇拉是极少数知道他身体强悍的自愈能力的人之一。 但是,他的宽慰并未让法奇拉绷紧的脸有丝毫松懈,而越发绷得厉害。 年轻的贵族宪兵咬紧了牙,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他的牙缝中迸出来而显得异常嘶哑。 “您还想要继续欺瞒下去吗?艾连大人,您以为我今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说,痛苦地摇了摇头。 “您已经失去【力量】了不是吗?” 正是因为如此,上面才下达了处决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少年分队长的密令。 而因为他和他们这群忠诚于艾连的人的极力反对,上面才答应给予艾连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艾连肯服从那位大人的命令,将那个绿瞳的少年解决或是控制在手中,那么,‘外出执行任务’的年轻宪兵分队长就将‘完成任务’得以返回王都再一次重返荣光之中立于众人之上。 法奇拉的目光扫过艾连身上遍布的鞭痕和血痂疤痕,他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沉痛之色。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将【力量】给予了那位,对不对?” 金瞳的分队长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坐在那里,目光淡淡地落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而沉默,即是默认。 …… 那一天当他赶到的时候,艾伦已经化身为了巨人,突然的异变导致他身体中不成熟的【力量】即将消耗殆尽。 如果【力量】耗尽,艾伦将再一次面临死亡。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将他的【力量】给予了艾伦。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的【力量】逐渐在他的身体里变弱直至不久前彻底消失。 到了现在,他已与普通人无异。无论如何掩饰,此刻他身上无法消失的伤痕就是铁证。 “艾连大人,不要再犹豫了,您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法奇拉将上身微微向前倾去。 “为了那必须达成的事情——为了未来——” 他的目光焕发着狂热的信仰,一眨不眨地执着地注视着他的长官。 他的右手用力攥紧成拳头,按在他的左胸之上。 “我坚信只有您才能带领我们走到那光辉的未来,如果您需要,我的心脏和性命将为您毫不犹豫地奉献!” “为了做到那件事情,必要的牺牲无法避免——哪怕那位是您的弟弟!” 他说,“艾连大人,下定决心吧,您不该被囚禁在这种肮脏狭窄的地方。” 半晌沉寂,漆黑的地牢死寂得可怕,只能听见低低的呼吸声。 “是啊,的确是那样没错……” 终于,沉默了许久的艾连开了口。 “如果什么都不愿意舍弃,就不可能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他说,因为身体不适而略显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地回荡着,“越是重要的事情,必须舍弃的也就越多……” 从长官模糊不清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松动的痕迹,法奇拉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艾连。 是重归荣光,还是沦为弃子,皆在一念之间。 “可是,法奇拉。” 艾连神色平静地安坐于冰冷的石床边缘,他金色的瞳孔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青年,眼底金色的光泽太过纯粹明亮以至于看不到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 明亮到了极致,反呈现一片锐利得让人颤栗的空白。 “总有一些东西……只要是作为一个人……就会有哪怕丢掉性命也不想失去的存在。” 他轻描淡写的低语,轻易地就将法奇拉心底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希望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法奇拉的目光无法掩饰地黯淡了下来,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干涩的喉咙终究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他无力地低下头,散落的发丝在他颊边落下黑色的影子。 啪啪啪。 手掌拍打发出的脆响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刺耳,拍着巴掌的人笑着推开微掩的铁门跨进地牢中。 “真是值得赞颂的兄长啊~~” 走进来的男人以歌颂般的语调发出如此的赞叹,虽然已接近中年,但是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仍旧是英俊之极,还多了几许更为衬托男人气质的成熟韵味。 纯金打造的细链从胸口口袋里的怀表上垂落下来,身着华贵漆黑色礼服的男子怎么看怎么都与这间漆黑阴森的地牢格格不入。一头棕黑色的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理着,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光泽,他笑吟吟地看着与他这一身打扮相比更是倍显惨淡的金瞳少年,虽然口中尊称为阁下但是从他那玩味的语气看来纯粹只是在调侃而已。 艾连与他的目光对视数秒。 漆黑之中,年轻的分队长金色瞳孔仍旧闪耀着金属般锐利的光泽,让人心惊。 哪怕一身狼藉遍身伤痕,他的姿态仍是居高临下俯视他人的傲气。 试图看到那个被誉为如光般俊美的年轻长官此刻狼狈难堪的模样的男人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艾连阁下,对于您守护重要的亲人的坚定我感到万分钦佩,也倍感欣慰。” 展露着恰到好处的矜持而高傲的笑容,踏入地牢的男人放下他拍了几下的巴掌,套在双手之上的雪白手套和他身上漆黑的礼服呈现出逆反的对比。 “如果您不是如此执着的话,我今天大概就会怀抱着遗憾无功而返了。” “纳威伯爵,您到这种地方来未免太降低您的身份了。” 当听到外面动静的那一刻,法奇拉就立刻站了起来。 他微微昂首向这位爵位高于他的男人行礼,神色沉静,姿态端是彬彬有礼,尽显他身为贵族的仪态,可是他盯着对方的目光却是带着十足的警惕。 这位外貌英俊看似温文儒雅的伯爵在知情人的眼中可是臭名远扬。 “当然是因为这里有我所心爱的东西存在,才能吸引我踏足。” 那位伯爵姿态雍容地点了点头,算是对那位年轻的贵族宪兵的回礼。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话中的含义却是强作镇定的法奇拉骤然白了脸。 “您拒绝了法奇拉男爵的建议,这很好,分队长阁下,我很满意这一点,毕竟白跑一趟可不符合我的意愿啊。” 不再和那位年轻的贵族宪兵接话,纳威伯爵将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少年身上,他的脸上盛满了笑意。 在法奇拉和纳威说话的时候,艾连已经从石床上了起来。 男子上前一步,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用力地掐住了那比他矮上半个头的年轻人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抬了起来。 “哪怕是黑夜之中银月也比不上的美丽……” 歌咏般的赞叹从他嘴中吐出,他的目光着迷地胶着在艾连的脸上。 “真正的神的恩赐,守护着美的女神降落于世间的杰作,就算是最辉煌的骄阳也无法比拟的光辉……” “虽然在半年前没能得到那双漂亮的绿色宝石让我十分遗憾,但是我果然最想要得到的还是你啊,艾连阁下。” 毫不吝惜的赞叹和着迷的神色让男人的目光像是在注视着他最爱恋的情人一般,无法抑制地洋溢着热情。 “从艾连大人身边离开!托尔斯.纳威!” 已经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而变了脸色的法奇拉猛地上前一步,想要将那个危险而又可怕的男人从艾连身边推开。 可是他的身体刚一动,男人带着的那几位一直安静地伫立在黑暗中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把将他的手臂反扭过来钳住,制住了他的身体。 【如果不是有那位‘暴君’的庇护的话,这小子的眼睛大概早就被那些有恶心嗜好的贵族挖掉了吧。】 深谙贵族中的黑暗的乌鸦曾经发出如此的感慨,而并非是夸大其实。 而这位外貌英俊优雅的托尔斯.纳威伯爵之所以在知情人圈子中臭名远扬是因为—— 一直静静地拖在石板地面上的锁链突然飞速地动了起来,在机械转动的响声中猛地将艾连的身体拽向他身后的石壁。 砰地一声想,他的四肢被锁链牢牢地扣紧在石壁上。 那突兀起来猛烈地撞击让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上身本来就有些松垮的衣服敞了开来,布满长长的血痂疤痕的胸口袒露于昏黄的火光之下。 位于锁骨偏下的那几块堆叠在一起的烙铁的烙痕在少年纤细的身体上显得异常狰狞,甚至还残留着焦黑的皮肤的痕迹。 但是,那并非是男子所关注的东西。纳威伯爵慢里斯条地抽下右手上雪白的手套,将保养得极好的手指露了出来。 然后,他将一个长长的银勺状的套环套在他的食指上。 套环在昏暗的火光下反射出浅浅的银色光泽,它从食指上延伸出来,平滑地贴着手指呈现出弧形,像是一个极薄的银勺一般,只是顶端却是尖锐。 从指尖延伸出去的银片闪动着刀锋般的光泽,让人毫不怀疑它能轻易穿透人的肌肤和血肉。 “不,住手!托尔斯!你不能这么做!” 预料到男子想要做什么的法奇拉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可是他身边的两个侍卫牢牢地将他整个人钳住,让他动弹不得。 法奇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盯着前方的男子的眼睛充满了愤怒和憎恶。 “你要是敢——托尔斯!我发誓绝不会放过你的!” 对身后那个小贵族的威胁斥骂视若无睹,纳威伯爵上前几步走到被锁在石壁上的少年身前。 他戴着雪白手套的左手伸了出来,用力地掐住少年的下颚将对方的脸抬了起来。他注视少年明亮的金色瞳孔,眼底再一次流露出爱恋般的神态——那并非针对少年本人,而仅仅限于那双让他着迷的漂亮瞳孔。 啊啊,金色的眼球。 这么多年来,他所收藏的那成百上千的收藏品中从未有这样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目光的珍宝。 他戴着银色套环的右手抬了起来,闪着寒光的冰冷银色制器轻轻划过艾连的眼角,锋利的尖端轻易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拉开一条浅浅的血口。 “您不打算向我求饶吗?艾连阁下。” 棕黑短发的伯爵说,声音温和得如同在对自己的子弟谆谆教诲一般,神色和蔼而慈祥。 “如果有用的话我会的。” 四肢被紧扣在墙壁的锁链之上动弹不得,就连脸也被强迫扣住的少年反唇相讥。 哪怕是被尖锐的银刺划破眼角,他眼仍旧是眨也不眨。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绽放着光,就像是有一簇金色的火焰在他眼底不熄的燃烧着,将一切黑暗都吞噬到了金色的光辉之中。 跳动的金色火焰中仿佛可以看见那被野性所充斥的生命力在流动,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几乎让人屏住呼吸无法从其上移开目光—— “啊啊,真是最美丽的杰作啊……这将是我有史以来最棒的珍藏,鉴于此,我就原谅你让我少了乐趣的罪孽吧。” 收敛起眼底迷醉的神色,纳威伯爵温和一笑。 他微微眯起眼,手指上锋利的套环一点点刺入血肉之中,以曾经进行过无数次的极其熟练的动作。 “疼痛不过是一瞬间。” 像是带着安慰意味的话一落音,男人温和的目光陡然变得狰狞。 同一时刻他刺在艾连眼角的银色尖端用力地剜下—— 鲜血在黑暗中飞溅出一道血色—— “不!!!” 疯了一般嘶吼着的法奇拉的瞳孔在这一瞬变成血一般可怖的赤红色。 鲜红的血液从他拼命伸出的手的前方飞洒在昏暗的灯火之下。 他的脑子陡然停止了运作而呈现一片极致的空白。 ………… ……………… “啊啊,的确如我所想的那般美丽啊,只是美中不足地,是没能听到我所期盼的动听的哀鸣之声。” 将那颗剜出来的金色眼珠握于手中任由鲜红的液体从指缝中滴落,心满意足的伯爵因为那一点小瑕疵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黑暗中只能听见低低地喘息的声音。 被囚于石壁上的艾连低着头,浅黑色的短发凌乱地散落覆盖在他的脸上。 在左眼被硬生生剜出的一瞬只发出一声闷哼的少年微微张着唇,发出低低的混乱的喘息声。 从盖住他左边眼窝的黑发下汹涌流下来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的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将他脚下的石板染成褐红的色调。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当初艾伦第一次之所以成功变巨人是因为有未知的声音刺激他的缘故么? 嗯,那是尼桑。 164|第 163 章 轻快的歌调在被清晨的阳光所充斥而异常明亮的房间里飞扬开来,哼着欢快的小调的少年低着头,认真地将床单上的皱褶抚平,让床上保持没有一丝皱纹的干净平整的状态。 阳光从窗子里照下来,将少年纤细的身体影子长长地拉在地面上。 从旁边的洗漱间走出来的利威尔瞥了那个正在哼歌的小鬼的背影一眼,抬手将自己衬衫的扣子一个个扣上。 昨晚那个新来的流动音乐剧团在城里举行了公演,依照惯例,这个颇有名气的剧团每到一处公演都会礼节性地邀请当地的执政长官观看,作为这座边塞城市最高统治者的利威尔自然也得到了邀请。 虽然他对音乐剧之类的没多大兴趣,但是当时正好工作告一段落清闲了下来,而且按照一同前去的韩吉的说法就是——利威尔虽然你的文艺素质已经是负值了但是努努力让它回归到零的可能性还是要尝试一下的啊——好吧,这个姑且不论,虽然身边的小鬼那双闪闪发亮的期盼地盯着他碧绿色大眼睛也是原因之一。 …… 体验的感觉的确不错,那软绵绵的音乐让坐在专门的包厢里的兵士长很舒服地睡了一觉,枕头是身边小鬼的肩膀。 因为睡得很满足,所以在醒来之后对于韩吉如同看朽木一般的目光他就心情不错的放过了。 而且一觉醒来之后就能看到小鬼开心的笑脸的感觉也还不赖,回来的路上,艾伦一直很兴奋地拽着他跟他说看到的东西,虽然很吵……算了,毕竟是第一次看到所谓的音乐剧这种兴奋劲头也不是不能理解。 ……啧,小鬼就是小鬼,只要是新奇的东西都感兴趣。 如果没记错的话,小鬼现在哼的调子就是昨晚音乐剧中的一个小调。 虽然没什么音乐细胞,但是利威尔对于自己的记忆力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啊,兵长。” 整理完床铺的少年一回头,这才注意到利威尔已经洗漱完出来了,就连黑色皮带也已经套在了身上,于是赶紧伸手取下旁边衣架上的制服外套跑了过来。 他有条不紊地将制服外套从习惯性地伸开手的利威尔兵长的身上套了进去,抬起手熟练地整理了一下竖立的制服领子,让它看起来更加整齐笔挺一些。 他抚了一下外套下白色的衬衫上的一丝皱褶,然后,抬手轻轻地将利威尔兵长脖子上的领结打好,完成之后才后退一步背着手笔挺着身体站在了旁边。 这种无法抑制地从心底里升起的艾伦已经可以嫁人了的感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曾经跟随着他的长官无意中在大清早看见过这副情景的莫布利特副官曾一脸惊恐加痛苦地捂住脸对他那个女性长官说出了以上这句话,以至于让他的长官拍着他的肩狂笑得停不下来。 莫布利特你已经逐渐有你的长官我的风范了。 韩吉一句话硬是让她的副官彻底陷入慌恐之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直到看着一堆文件抓狂的韩吉亲自跑去向自己那位已经开始自我否定加厌恶的副官承认了错误,才终于让悲愤不已的莫布利特恢复了精神。 ………… 利威尔瞥了对面的镜子一眼,然后皱起眉来。 “歪了。”他皱着眉说,“重做。” 啊啊,早就说过我不擅长打领结,您自己做不就好了吗? 虽然在心底如此腹诽着,但是艾伦还是乖乖地上前拆掉了好不容易打好的领结,重新折腾了起来。 少年本来就不是很习惯做这种细致的活,帮着穿衣服整理着装还好一点,打领结这种事情就有点难为他了,而且本来就是最近才被利威尔兵长命令着才开始学习的,所以手指的动作看起来就显得有些笨拙。 利威尔低着头,还带着一点水汽的黑褐色发丝散开尖锐的弧度,发丝的缝隙里透出的狭长瞳孔倒映着近在眼前的小鬼的面孔。 少年的脸依然残留着孩子的稚气,下巴略尖,但是清秀的脸上的线条却很柔和,像是利剑般上挑的剑眉和锐利有神的眼睛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种柔和感。 小时候白皙的肌肤因为长时间阳光的轻抚已呈现出浅浅的小麦色,却仍旧泛着少年细嫩肌肤的光泽,那紧贴着他的极近的距离让他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艾伦脸上细小绒毛的痕迹。 或许是因为折腾那领结有些费劲的缘故,少年微微蹙着眉,碧绿色的瞳孔专注地盯着领结,从上面看下去那双猫儿似的绿眸越发大得惊人,亮亮的像是嵌入的翠色宝石。 利威尔的目光向下移去。 少年浅红色的细嫩的唇紧抿着,似乎是隐隐屏着气在使劲,但是很快的,那抿紧的唇就微微张了开来,像是松了口气。 “好了,利……” 终于将领结打好并且反复确认这次没有问题之后,艾伦露出笑容抬头想要向利威尔兵长汇报。 可是他刚一抬头,一双手就伸了过来捧住了他的脸。 略有粗糙的指尖摩擦着他的脸颊探入他耳后的发丝中,艾伦本能地将脑袋向后一缩,可是那抓着他的头的双手强硬地将他的脸向上一抬。 随着散落在眼角边的黑褐色发丝,男人带着凉意的唇用力地堵住了他张口想要说话的嘴,并趁着他张口的空隙挑开他的牙齿强制性地入侵到他的唇中。 阳光在男人黑褐色发丝的边缘跳跃着落进少年大大的绿色瞳孔中,一时的炫目刺得眼睛发痛,让艾伦忍不住不适地眯起了眼。 被搅动的滚烫的唇舌中发出的微不可闻的水啧声让他的脸颊顿时发烫了起来,被堵住唇而导致的呼吸不畅的难受感让他无意识中发出呜咽一般轻微的哼声。 而这种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呜声却是让男人侵略的唇舌在顿了一顿之后越发肆意了起来,甚至还多了一份粗暴的痕迹, 唇上微微的刺痛感让艾伦呼吸一顿,然后拼命一把将利威尔推开—— 好不容易挣脱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长时间啃咬欺负的唇呈现出一片殷红的艳色,因为极度的缺氧而泛出生理性水汽的碧绿色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显得水汪汪的,渗出浅浅的雾气。 他刚喘了几口气,眼见利威尔兵长的脸又凑了过来,他吓得顾不得继续喘气赶紧一把捂住对方的唇。 男人狭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带着几分危险和不悦。 艾伦赶紧缩回了捂住对方唇的手,但是却又用手背挡在了自己的唇前,不断地摇头。 “兵长,虽然我是答应了会协助您解决洁癖的训练……” 绿瞳的少年苦着一张脸小声说,“可是这也未免太频繁了吧?而且请您多少也注意一下场合啊。” 想起最近利威尔兵长完全不分场合只要兴致一来就动不动亲他的事情,艾伦觉得头很疼。 他总算明白了佩特拉小姐曾经吱唔着说过利威尔兵长哪里都好偏偏就是有些方面不懂人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根本就是自我中心完全视他人于无物啊! 就算是要进行洁癖治疗的训练,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做出亲吻身边的男性训练兵的举动的好吗! 就比如说昨天晚上,兵长对音乐剧没兴趣直接靠着他的肩膀里睡着压得他肩膀发麻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利威尔兵长一醒来就在他还在兴奋地跟韩吉分队长讨论有趣的地方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头,扭回来就亲下去了? 还好那是在楼上的包厢其他人看不到……不对!韩吉分队长在!……好吧韩吉小姐知道内情也就算了,可是她的副官也在啊!看莫布利特那个样子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好吗! ……也不知道韩吉小姐跟他解释了没有。 ……………… “而且我今天都跟您请假了,等下要去阿尔敏和三笠他们那边,所以,不行就是不行!” 睁大眼睛警惕地盯着眼前极具威胁性的男人,艾伦继续说,挡住唇的手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曾经因为亲得太狠嘴唇都有些微微发肿而被韩吉看出来笑了好久的艾伦发誓,自己这次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莱纳那些家伙都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万一被看出来就糟糕了! 褐发的兵士长在怀中小鬼警惕的目光中咂嘴,不爽地啧了一声。 他松开手,用力地揉了揉艾伦的头,然后一转身跨着大步地走了出去,胸口打好的领巾随着他突然地转身大幅度地飞扬了起来。 “吃晚餐之前回来。” 这是大步跨出房门的兵士长冷冷地甩下的一句命令。 “是!” 大大松了口气的少年训练兵赶紧立正站好行礼,恭送他那不讲理的上司离开。 ……………… ………………………… 今天是训练兵团的特别班一个月一次的休息日,艾伦很早就和阿尔敏他们约好了,每个月的这一天都会向利威尔兵长请假过来这边。 虽然利威尔兵长一直很照顾他,但是对艾伦来说,待在好友以及同龄的训练兵身边要比待在调查兵团那边轻松很多。虽然想要回到训练班中和大家在一起,但是艾伦也很明白现在的状况不容许他这样做,所以他也从未向兵长提出这个要求——在他看来,每个月一次回到训练班的请求已经很任性了。 今天的午餐是由尤弥尔负责的……嗯……该怎么说呢,外貌清俊如少年的尤弥尔的厨艺意外的很棒,反而是协助帮忙的极具女人味的赫利斯塔的厨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与其说她是去帮忙的,倒不如说她站在那里不动就已经帮了大忙了。 抱着双臂站在窗口的让和正在收拾茶杯的马克正在笑着说着什么,莎夏还在因为柯尼抢走了最后一块饼干而揪着柯尼抱怨个不停,亚妮坐在房子另一边的窗边低头安静地看着书,偶尔抬头,冰蓝色的瞳孔看一眼屋子的中间。 虽然还是三四月初春有些冷的天气,但是今天阳光很好,明亮的光线从窗子里照进来洋溢在房间里让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在这种轻松的环境之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少年坐在房间中间的长桌边,一双碧绿的眼都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和坐在他身边的好友们说话时露出的开心的笑容让他的脸色越发显得明亮了几分。 抬手扯了一下挡住唇的火红色围巾,三笠稍微移动了一□体,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某个房间那冰蓝色的瞳孔瞥过来的目光。 “艾伦。” 他说,伸手揉了下艾伦的嘴角,将残留在艾伦嘴角的粥痕擦掉。 “啊,谢谢。” 艾伦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嘴角,抬眼目光落到三笠身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手拿起一缕从三笠颊边披下来的漆黑发丝,手心中丝绸般细腻的感触让他轻轻揉搓了一下。那柔软的发丝仍旧如他初见的那般漆黑发亮,隐隐的光泽像是黑夜神秘的色调,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你的头发好像又长了。” 手心中摸起来又滑又软的感觉让艾伦一时间忍不住摸了又摸,笑着说。 三笠一直留着长发,当初还是他让三笠去剪短的,为了这事让还和他吵过一架。 在训练兵团的时候他们几个人都是一起互相帮忙剪头发的……艾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也比以前长了一些,难怪最近他老是觉得额发挡住眼睛了。 要不,干脆今天就剪短了算了? 艾伦还在琢磨着,三笠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艾伦,你要试试留长一点吗?” 虽然短头发的艾伦很可爱,但是头发长一点似乎也很可爱的样子。 黑发少年眯着眼如此想着,忍不住伸手将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拨到了艾伦耳后,将那半边的额头露了出来。 唔,这样也好可爱。 三笠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发痒。 “哈?不要,头发长了很麻烦,使用机动装置的时候挡住视线就糟糕了。” 艾伦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否决了三笠的提议。 他张口还要说什么,突然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了他的身前,一点香甜的气息从热水中蒸腾了出来。 金发的美丽少女笑着将三杯热气腾腾的热水端到了他们面前。 “唉?甜的?” 阿尔敏尝了一口,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从水里渗了出来。 “嗯,昨天我家人托人送给我的东西里有蜂蜜,所以就请大家试试看~~” 托着茶盘的赫利斯塔漂亮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啊,那么贵重的东西……” “大家如果能喜欢的话我就很开心了。” 如此微笑着说完,赫利斯塔转身将剩下的蜂蜜水送到了其他人面前。 “哇,蜂蜜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喝到~~” “啊啊,我倒是以前吃过蜂蜜,味道确实很甜很棒!” “别开玩笑了,莎夏,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找得到的。” “真的啊,我们村子在野林里,有时候跟着黑熊就能找到蜂蜜,虽然有点危险但是为了吃到蜂蜜还是值得的!” “……只是‘有点危险’吗?”一时间哑然的柯尼回头小声自言自语,“不愧是吃货白薯女。” 接过赫利斯塔递过来的最后一杯蜂蜜水,莱纳抬头看了对他微笑的金发少女一眼,愣了一愣之后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赫利斯塔,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病了吗?” “唉?有吗?” 似乎吃了一惊的赫利斯塔摸了摸自己的脸,少女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缺乏了常日里红润的颜色。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她抱着茶盘小声说,对莱纳笑了一笑,“我没事的。” “不要勉强啊,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剩下的打扫我来做就好。” “谢谢你,莱纳,真的不用了,我没问题的。” 赫利斯塔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抬头看去,目光却是恰好和阿尔敏对上,她抿着唇对阿尔敏展颜一笑,然后向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 “看来赫利斯塔家里一定很有钱,蜂蜜这东西可是很贵的。” 阿尔敏将视线从漂亮的金发少女身上收回来,感慨了一句,又喝了口甜丝丝的蜂蜜水。 “说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赫利斯塔说到她家里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看见艾伦正在发呆,于是拍了拍好友的肩。 “怎么了,艾伦,你不喝吗?” “呃……” “你不喜欢这个?” 三笠低声问到。 “不是。” 艾伦摇了摇头,他一口都还没喝当然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犹豫了一下,他小声开了口。 “艾连他一直都没有和我联系。” “唉?一直都没有?就连几天前你生日都没有吗?” 阿尔敏有些吃惊地问。 艾伦脸色不太好地点了点头,他握紧了手中温热的杯子,目光发愣地盯着那浅黄的蜂蜜水。 “没有信,也没有人捎消息过来……有时候兵长会派通讯兵去王都,好几次我都拜托过兵长帮我捎信给艾连,但是到现在一封回信都没有。” 手指越发紧地攥紧透明的玻璃杯,艾伦抿紧了唇,发丝的阴影让他的脸色有些暗淡。 艾连果然还是生气了。 自从上次他再一次拒绝艾连留在宪兵团跑走之后,艾连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了,也不肯回他的信。 他还一直说服自己说时间长了艾连就会消气,他到时候再好好道歉……可是现在就连他生日艾连也没有丝毫消息…… “没事的,艾伦。”三笠安慰他说,“或许他只是有事走不开而已,就算送信的话也有可能发生什么事情耽误几天,说不定过几天他的信就过来了。” 艾伦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是显然并没有把这种安慰听进去,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在好友的劝慰声中他拿起了已经有些冷掉的蜂蜜水,想要喝一口。可是就在他刚把杯子举起来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撞了过来,一下子撞在他身上登时将他手上的玻璃杯整个打翻掉,一杯水尽数泼在了他的胸口。 “哇啊!” 在和让打闹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撞翻了艾伦的水杯,柯尼呜哇叫了一声。 “抱歉啊艾伦!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让推了我一把才——” “喂喂,不要怪在别人身上!”让赶紧反驳,“明明是你自己向后跳的好吗!” 听到这边的吵闹声,赫利斯塔从侧门里探出头来,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当看到只是艾伦手中的水杯被打翻的时候,金发少女脸上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还好……”她露出明亮的笑容说,“只是打破了杯子而已,大家都没受伤就很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蹲□来小心地捡着玻璃碎片。 “大家小心点不要过来,要是受伤就糟糕了。” “艾伦,你去先换上我的衣服吧。” 三笠伸手擦了擦艾伦脸上溅上的水,说。 艾伦扯了扯胸口那浸透了一大片水渍的衣服,湿透的布料湿漉漉地黏在他的胸口,还有水滴顺着衣服往下滴着。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也只好这样了,他换洗的衣服都在兵长那边,总不能光着上半身回去。 幸好三笠的身材和他差别不大,可以先借着穿一下。 ………… 当艾伦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刚才还乱糟糟的大厅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上的玻璃杯残渣都被清扫了起来,赫利斯塔正用抹布使劲擦着泼到桌面上的水渍。而其他的人也或是拖地,或是帮忙收拾玻璃杯,或是整理垃圾袋,总之都忙个不停。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黑色的小野狗跑了进来,绕着拿着面包小块逗它的让汪汪叫个不停。 看到艾伦他们回来的时候,赫利斯塔抬头对他们展颜一笑,比起不久前有些苍白的脸色,她现在似乎好了很多,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小鹿般让人怜爱不已。 她张口刚要说话,突然尤弥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出来,大声叫她,于是她慌慌张张地丢下手中抹布就跑了进去。 “汪汪~~” 被让喂了一口面包的小黑狗跑了过来,绕着艾伦团团转,不时抬起前爪想要爬到艾伦身上,像是艾伦身上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一样。艾伦一蹲下来抱住它,它就朝艾伦怀中拱去——刚伸出舌头想要舔舔,突然就被一旁的三笠拎着后颈提拎了下来。 不过也难怪,就算换了衣服,被泼了一胸口蜂蜜水的艾伦身上还隐隐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看着被三笠漆黑的瞳孔盯着趴在地上不敢动委委屈屈的小黑狗,阿尔敏忍不住笑了起来,蹲□来逗了逗小狗,又揉了揉小狗毛绒绒的小脑袋。 正逗弄着小狗,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阿尔敏本能地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赫利斯塔放在桌边上的那块抹布从桌子上掉了下来,想来是赫利斯塔急急的跑走的时候没有放好。 艾伦显然也看到了掉下来的抹布,因为他站得比较近,所以直接走了两步想要捡起来。可是就在他刚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捡起来的时候,小黑狗突然跑了过来,两只小前爪抱着那块抹布就使劲舔了起来。 艾伦一愣,然后哑然一笑。 对了,这块抹布刚才擦了泼在桌上的大半蜂蜜水的,难怪小狗想要舔了。 算了,让它舔着玩吧。 这么想着,艾伦直起身来,转头刚想要继续和阿尔敏说话,突然看到还保持着半蹲在地上姿势笑着看这边的阿尔敏变了脸色。 “艾伦!” 他金发的好友发出一声急促的喊声猛地站起身,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三笠的目光一下子就阴冷了下去,他上前一步一伸手就将艾伦拉到了身后,目光尖锐地盯着桌下。 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被三笠一把拉开,艾伦错愕地将目光投向桌下。 碧绿的瞳孔猛地一缩,少年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黑狗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它的前肢僵直地伸开,已经没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唔,我觉得下毒的人我已经透露得很明显了。 最近连着被炸大鱼雷有点被吓到,∑( °△°\|\|\|) 擦汗,非常感谢~~~ 165|第 163 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而阿尔敏尖锐的喊声将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吸引了过来。 棕发的训练兵错愕地看着他刚才还用面包块逗了半天的小黑狗僵硬地躺在地上的尸体,几步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来试图去摸死掉的小狗。 “不要碰!让!” 阿尔敏一把将让的手推开,自己屈膝半跪在地上,一张脸苍白得厉害,心脏也在杂乱无序地疯狂跳动着。他上下扫了几眼明显已经停止了呼吸死掉的小黑狗,被垂落的发的阴影笼罩住的眼底隐隐透出的目光越发阴沉。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可是一想到刚才艾伦差点就当着他的面将那杯水喝下去他就—— “是被毒死的。” 金发的少年说,面无表情,笼罩在他眼窝上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脸色透出几分阴冷。 “怎么会……给狗下毒这到底是……” 本来在外面打扫一听见阿尔敏的大喊就跑进来的马可错愕地说。 “不,目标是艾伦。” 一直抓着艾伦的手腕不让他靠过去的三笠说,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冷静,但是那双隐隐像是有闪电掠过的漆黑瞳孔一抬,看向桌子边缘上还残留的水迹。 “是那杯加了蜂蜜的水。” “啊?不会吧!那我们不是全部都——” 柯尼慌张地大叫了起来。 “冷静点,三笠说过了,目标是艾伦,所以只有艾伦的那杯水有问题。”站起身来的阿尔敏说,“而且这显然是喝下去就立刻发作的急性毒,我们到现在一点异状都没有不是吗?想来下毒的目标不包括我们……” 他的目光阴沉着,常日温和的脸此刻绷紧得厉害。 顿了一顿,金发的少年突然转头,带着明显怒意的锐利目光直指他左侧的方向。 “对不对,赫利斯塔?” 阿尔敏满是怒火的目光灼灼地落在那不知何时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口的金发少女身上。 “赫利斯塔!你为什么要给艾伦下毒!” 如果前一句话还是质疑,那么下一句已经变成了肯定。 “不可能!阿尔敏,赫利斯塔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绝对是你哪里搞错了!” 站在赫利斯塔附近的柯尼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否定,他绝对不相信那个在大家心目中温柔善良得如女神一般的少女会做出对自己的同伴下毒这种事情来。 “对啊,怎么可能是赫利斯塔?” “这怎么想都……” 无论是让还是其他人都摇着头,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莱纳甚至快走几步到赫利斯塔身边急急地说。 “赫利斯塔,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披散着明亮金发的秀美脸颊在这一刻苍白得厉害。 常日里红润的脸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血色,艾伦错愕地看过来的目光让她的睫毛像是被火灼烧到了一般激烈地颤了一下,落了下来。 她像是无法和艾伦对视一般垂落下睫毛,半掩的瞳孔却是颤抖得厉害。 “我没有想要……” 她说,一脸的失魂落魄,就连断断续续说的话都是含糊不清地让人听不清楚。 “他明明说……说那只是会让人睡着的药……” 虽然只是模糊不清的话语,却是让在场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赫利斯塔的话显然是已经承认是她在给艾伦的水里下了药。 “赫利斯塔,你怎么能……” 柯尼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一脸难以置信。 “为什么?” 站起身来的亚妮很冷静地发问。 “不管为什么,赫利斯塔,你做的这种事情我们无权处置你。” 三笠抬头和阿尔敏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向脸色苍白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的金发少女伸出手。 “你必须跟我们去利威尔兵长那边接受调查——” 黑发少年想要抓住赫利斯塔的手被突然从赫利斯塔身后伸出的手一把打开,扎着一簇短短的发梢的尤弥尔不知何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站在赫利斯塔身前,将其掩在自己身后。 “药是我下的。” 她蹙着眉说,一手伸出来护在赫利斯塔身前,冷冷的目光投向站在艾伦身前的黑发少年。 两人刀锋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迸裂出炸裂的火花的痕迹。 “不,不关尤弥尔的事情。” 一直一脸失魂落魄地沉默着的金发少女突然开了口。 “药是我拿来的。” “赫利斯塔……” “不用为我掩饰,尤弥尔,虽然我一直都很没用,但是承担自己做的事这份勇气我还是有的。” 赫利斯塔说,虽然脸色依然很苍白,但是神色似乎已经冷静了很多。 她推开尤弥尔向前走去,站在那条身体已经僵硬的小黑狗身前,蹲了下去。 柔软的金发披散在她失却了血色的白皙的颊边,少女湛蓝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个因为她的过错而死去的小生命,一点点渗出的水汽中渗透着悔恨的气息。 “对不起……” 她双手捂住了蠕动着发出声音的唇,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掉出来,滚过她捂住嘴的手指滴落在死去的小黑狗身上。 “……对不起,我没有想……原谅我。” 少女纤细的肩膀像是要崩溃一般颤抖着,哪怕是从她的背影看去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此刻那种难以言语的悲伤和痛苦。 她说:“对不起,艾伦……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 一只手伸过来落在她的肩上,半跪在她身后的尤弥尔轻轻地抚着她的肩,担心地看着她。 就算没有回头去看,赫利斯塔也知道那是谁。 “不是你的错,赫利斯塔,是那个人骗了你。” 抚着她的肩的尤弥尔紧皱着眉说。 跪在地上的金发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眼泪簌簌地从她颊边掉落。 “不,是愚蠢到相信那个人的我的错。” 她的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发白,仿佛马上就要破碎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她咬紧的唇里渗出。 “我明明该知道的……尤弥尔。”她低声说,“我早就知道的,那个人是恶魔。” “而我却蠢得竟然真的去相信那个魔鬼的谎言……” ………… ……………… “你不打算交代你试图毒杀同伴的用意吗?” 站在刑讯室中,韩吉推了推眼镜,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打量着站在房间中间的少女。 有着一头流光般金发的少女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身上穿着训练兵团的制服,双手却被铐在背后,以一个犯人的姿势。 她低着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神色却是很沉着,漂亮的湛蓝色瞳孔安静地盯着脚下的石板上,仿佛已经凝固。 “你该知道,赫利斯塔.兰斯,如果你不肯坦白你的罪行,我们会毫不客气地用刑直到你交代一切为止。” 少女纤细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身边挂在墙壁上无数可怖的刑具能让她清楚地想到自己将要遭受的痛苦。可是哪怕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她仍旧是咬紧了发白的下唇,一声不吭。 “我明白了,训练兵,看来你是打算顽抗到底了。” 韩吉摇了摇头说,对着身边那个负责审讯的士兵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你和你的同伙将被分开用刑,直至你们交代的内容没有任何虚假为止。” 一直盯着地板不吭声的赫利斯塔猛地抬起头来。 “和尤弥尔没有关系!” 她急促地说,“她并不知情!为什么要捕捉她——” 站在门口一只手已经搭在把手上的分队长耸了耸肩。 “你们是同伙。”她说,轻描淡写,“我的一贯主张是‘宁杀错不放过’。” 她说完,一手扶上门把,然后向站在旁边的绿瞳少年招了招手。 “跟我出去,艾伦。” 一直背着手站在旁边保持着沉默的少年抬头看了一脸惊慌的赫利斯塔一眼,眼底像是碧绿的水微微流动了一点痕迹。但是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赫利斯塔,而是转身快步跟在了韩吉身后。 “分队长阁下!” 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焦虑神色的金发少女大声喊道,她似乎想要向韩吉跑过去,却被她身边的士兵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她一边试图挣扎一边冲着韩吉大声喊着。 “我要求面见埃尔文团长!我所说的一切必须得到他的准许才能透露!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话,请立刻带我去见埃尔文团长——” 韩吉眉头一皱,她回头看着用毫不畏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金发少女。 “事情是否有上诉埃尔文团长的必要由我来判断。” 她平静地说,话中的意思很清楚。 你一个训练兵没有要求面见调查兵团团长的资格。 本来一脸焦灼之色的赫利斯塔在韩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湛蓝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前方的分队长。 “分队长阁下,赫利斯塔.兰斯是我为了进入训练兵团而伪造出来的名字。” 她说,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她反而露出了解脱般坦然的神色。 金发的少女哪怕只是安静地端立此地,也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雍容感从她周身渗出,那并非是刻意,而是从骨子里渗出的端然。 她看着韩吉,看似柔弱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我的名字是……” 她沉声说,一字一句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希丝特莉亚.雷伊斯。” 韩吉扶着鼻梁上镜框的手指蓦然一僵。 闪动着昏暗火光的审讯房之中,厚厚的镜片挡住女性分队长大半的脸,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唇在火光之中陡然抿紧成锐利的弧线。 站在韩吉身边的艾伦看见了韩吉陡然抿紧的唇和僵了一瞬的手指,对于一贯冷静理智的分队长此刻失态的表现他有些错愕。 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吗? 他有些茫然地想着。 ……希丝特莉亚.雷伊斯…… ……雷伊斯……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艾伦蓦然一怔,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突兀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一天夜里,站在他身边的人凝视着那座气势磅礴的雄伟墙壁,黑夜之中,那双金色的瞳孔仿佛是融化的纯粹的金子在流动。 【王都雷伊斯,以王室的姓氏命名的伟大的王城。】 那个时候,凝视着希娜之墙的艾连如此对他说道。 ——雷伊斯,王室之名—— *** 两日后。 已是到了傍晚时分,这座驻扎着调查兵团总部的繁华城市就算临近夜晚仍旧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宽大的城市道路上川流不息。密密麻麻宛如蜘蛛网的小巷子隐藏在昏暗之处,隐约可以从暗淡的光线中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 身为这座城市的最高统帅者的男人站在大楼的房间上,从高高的窗边俯视着大地上灯火辉煌的城市。 房间里明亮的火光照过来将他半边脸照亮,却将他另一侧颊隐入阴影之中,忽明忽暗地让人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的手指用力地将剩下的半截还燃着火星的烟头按进烟灰缸中,散落的烟灰将小巧的瓷壁点缀上灰暗的色调,偶尔一点尚未熄灭的火光在灰烬中闪动着。调查兵团的统帅缓缓地将嘴里最后一口烟吐出,白烟在明亮的灯光冉冉向上盘旋,然后散尽。 一直站在窗口背对着房间的埃尔文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房间的一侧,他那强大的褐发部下丝毫不讲礼仪地将一只腿高高架起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利威尔低着头,两只胳膊搭在沙发后背上,被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半掩的狭长瞳孔在灯光下掠过冷冷的弧光,抿紧的薄唇显示出他此刻不怎么愉快的心情。 然而,埃尔文的目光并非是投向自己的部下,而是落在了那一直背着手笔挺地站在利威尔身后年轻训练兵身上。他看向艾伦,然后微微一笑。 “艾伦,有没有兴趣听个故事?” 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的年轻训练兵抬起头来,回视着埃尔文的碧绿的眼底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弄不明白,利威尔兵长和韩吉分队长明明都带着他和赫利斯塔她们连夜赶来了,而埃尔文团长却是一副毫不在意完全不着急的神色,现在还说什么要给他说故事。 “你知道调查兵团为什么一直都被贵族们抵触吗?” 调查兵团的团长笑着问。 ……不是因为很危险而那些贵族怕死的缘故吗?还有觉得调查兵团都是野蛮人聚集地看不起调查兵团的原因。 绿瞳的少年如此想着,却没有将其说出口。 可是就算他什么都没说,单纯的少年那并不善于掩饰的脸色也将他心底的想法暴露得干干净净。 看懂了艾伦心底想法的埃尔文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小,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有悠久历史传统……以及强大的底蕴贵族世家,他们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无用。实际上,人类能保持和那些怪物对峙的局面,他们有着大半的功劳。而那些家族里的贵族子弟以及私兵的能力完全不逊于调查兵团的士兵。哪怕是作为最高执行者的议会,也不敢触及他们的锋芒。” 金棕色短发男人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异常的低沉。 “那些自以为是的底层贵族们就不说了……”埃尔文叹了一口气说,“我所说的那种传承着悠久历史的贵族世家并没有看不起调查兵团……其实我倒宁愿他们是低视我们,而不是敌视调查兵团。” “这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起啊,埃尔文。” 坐在利威尔对面沙发上的分队长抬手推了推眼镜,对于埃尔文突然透露出的消息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按照你的意思,那些上层的大贵族并不是厌恶调查兵团,而是对调查兵团抱有恨意?” 因为鄙视而厌恶,和抱持着恨意,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也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埃尔文。” “……因为叛徒。” “叛徒?” “对。”埃尔文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两千年前以令人不齿的偷袭手段杀害了带领人类崛起的英雄的叛徒出自调查兵团。” 一句惊人。 不止是韩吉和艾伦都睁大了眼错愕地盯着埃尔文,就连一脸不感兴趣表情的利威尔都一皱眉抬起头向埃尔文看去。 “两千年前的那一切并非传说,而是真实的历史……”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将一切娓娓道来。 那是一段黑暗的历史,被奴役着的人类生活在现在的人类难以想象的血腥压迫之中。 血淋淋的压迫和看不到希望的黑暗让他们终于不堪重负,在绝望之中揭竿而起意图反抗恐怖的统治者。可是他们渺小的力量在统治者可怕的力量之下不堪一击,却激起了统治者的愤怒而对他们进行了更为残酷的镇压。 鲜血和牺牲成了徒劳的笑话,前赴后继献出的生命换来的是不值一提的冷嘲,被黑暗笼罩的战争中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辉。 就在人类即将因绝望而崩溃的那一刻,一位英雄从光中而出,力挽狂澜将人类从灭绝的边缘拯救。 他高举光辉的旗帜将整个人类团聚在他的脚下—— 他带领着弱小的人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那被认为是不可战胜的可怕统治者击败—— 他将希望重新带回了暗无天日的人间。 他是无尽的黑暗之中唯一的一道曙光。 他所到之处,如是光辉降临。 光之王。 所有人都如此称呼这位将光芒和希望重新带给人类的年轻的王者。 人们将心脏和灵魂交托于这位年轻的王者手上,他们相信他们的王者终将带领他们走向人类的荣光。 ………… 战争尚未结束,光的王者却陨落在黑暗的战场之上。 人类的英雄死于人类的叛徒之手——死在那位王者毫不怀疑地将后背交托出去的信赖的同伴手中。 “……那个背叛的男人,就是守护王的黑白之翼军团的统帅之一。” 随着现任调查兵团团长最后一句话落音,整个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就连本是带着玩味八卦心态听着的韩吉也露出凝重的神色。她皱着眉开了口:“也就是说,那些知道这段历史真相的贵族世家憎恨杀死王的叛徒,连带着也将调查兵团也一并恨了进去?” “就是这样没错。” “别开玩笑了,这都过了两千年的,就算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恐怕都烂得干干净净了,更何况只不过是——” “你不明白,韩吉。”埃尔文摇了摇头,打断了韩吉的话,“对当时的人类来说,那个人就是神。” 带来光和希望的王者被所有人狂热地爱戴着,人类对他的敬仰如同对神灵的信仰。 他低声说:“没有生活在那个黑暗的时代的你永远不会明白……那位王者带来的希望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人们在暗无天日的黑暗岁月中哀叹着,残酷的世界带给他们只有鲜血和绝望的叹息。 就在他们即将崩溃地放弃一切的那一刻,曙光降临在即将踏上末路的他们眼前—— 就如同埃尔文现在对韩吉所说的一样。 【你永远不会明白那位如曙光降临的英雄的出现带给人类的是什么。】 那是甚于生命的忠诚。 那是牺牲一切的信仰。 那是愿意为之奉献灵魂的虔诚。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男人从黑暗中刺出的一剑毫不留情地斩断—— 陨落的王者,崩溃的信念。 整个人类几乎就此分崩离析。 …… 拥有希望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失去希望的残酷。 “你不会明白那个时代的骑士们对那位王者近乎狂热的信仰和爱戴,他们憎恨着那个背叛了王的叛徒……就算经历了数千年的岁月,这种仇恨仍旧铭刻在他们的血脉之中,一代代传了下去。哪怕是到了两千年后的现在,也没有遗忘。” 埃尔文沉重地说。 “他们永远不会原谅那个毁掉他们信仰的叛徒,也永远不会原谅调查兵团。”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背后势力强大的贵族世家们可以扶持宪兵团和驻扎兵团对抗议会,却对一直被会议压迫着的调查兵团的尴尬处境视而不见的原因。 因为是曾今跟随着王的军团,所以他们无法狠心下手将其彻底毁灭。 因为是那个叛徒所率领的军团,所以他们将其痛恨至今。 韩吉的呼吸一顿,默然半晌,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无法理解。” 或许就如同埃尔文所说,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她无法理解当时的人们对于英雄陨落的哀恸。 “按照你的说法,既然那些人都狂热地追随着光王,那个背叛的男人既然身为军团长自然是得到了王最多信任的人,一旦人类获得最终的胜利他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皱着眉说,“他的背叛不会让他有任何的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埃尔文没有立刻回答韩吉,而是停顿了半晌之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 “人类啊,永远都是一种被感情和*所支配的东西啊。” “恶心死了,埃尔文,这种歌颂的腔调完全不适合你。” 韩吉毫不客气地对她的上司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啊啊,抱歉,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被毒舌的部下毫不留情地批驳了的长官苦笑了一下,“他背叛的理由一直都是历任调查兵团团长的不传之秘,按理是不准说出去……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他微微顿了一顿,说,“那个人爱上了一个女人……” “等等!埃尔文!”韩吉抬手喊暂停,看着上司的脸色她脑中冒出了极其不好的预感,“千万不要告诉我——他背叛的原因是他和他上司抢女人抢输了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连编成戏剧都嫌狗血的老套剧情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埃尔文耸了耸肩,苦笑着说,“但是就是你说的那样。” 那个男人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少女。 但是就如同命运之神的捉弄一般,这位美丽的少女却一心一意地恋慕着那位王者,而最终也得到王者的回应。 在那场最终的决定性战役之后,王者就将娶她为王妃。 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投入他人怀抱的男人终于在妒火的侵蚀下彻底丧失了理智,在战场上将利刃刺向了信任他的王,并在杀死了王之后将那位悲痛欲绝的少女也掳走…… “这不合理,他就这样得逞会不会太轻松了?难道没人阻拦吗?” 韩吉皱着眉问。 那可是在战场之上,想必周围都是大军,怎么会那么轻松让背叛者逃走。 “不是没有阻拦,而是做不到。那个男人太强大了,根本没有人可以战胜他。” 哪怕是在数十万大军的围杀中,仍旧让那个强大到有着‘战神’之称的男人以一己之力冲出重围。 回想起书中那明显有着耻辱感触的记载,埃尔文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说。 “而且那个男人最让人无法原谅的不止是背叛了王,而是他杀死了王还不肯罢休……” 就在那个叛徒销声匿迹许久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掉的时候,他突然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死去的十年之后,那个身为背叛者的男人竟然孤身闯入了戒备森严的王宫之中,嚣张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剑摧毁了被小心保护着的王的遗体。 一时间所有在场的骑士和军队们陷入了疯狂的暴怒之中,他们不顾一切地前赴后继地向那个背叛者冲锋而去。 …… 堕落的战神终究还是被那些将生死度之于外的愤怒的士兵们砍杀在当场。 ——以他凭一己之力杀死的数万士兵的性命为代价。 “等、等等,埃尔文,信息量太大了我有点撑不住,你先让我整理一下。” 抬起手阻止曝露了太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的埃尔文继续说下去,韩吉干脆摘下眼镜使劲地按着胀痛不已的脑袋,试图将脑中乱糟糟一团乱麻的线整理清楚。 埃尔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下去。从柱子上投落下来的火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窝隐藏在浅浅的阴影之中。 兜兜转转了两千年的时光,那个男人的血脉再一次回到了他曾经统帅的军团。 埃尔文的双肘撑在桌面,双手交叉相握将他的下巴掩住了大半。稍许之后,他将视线投向前方,眼底深处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光。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那位正皱着眉的褐发属下的身上。 利威尔。 被誉为‘人类希望’的最强兵士长,传承着被诅咒了数千年的叛徒血脉的后裔。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回家都看见我在痛苦地爆数字…… 伐开心!(╯‵□′)╯︵┴─┴ 166|第 163 章 光王在最终的战役之前被他所信任的属下刺杀身亡,那位背叛者突破了数十万大军的重围逃走。 人类几乎因此而分崩离析。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殁去的光王留下了一名遗腹子。 孩子出生之后,众人以他为王,再一次团聚在英雄血脉的旗帜之下,又经过数十年艰难的奋战才取得了人类最终的胜利。 十五年后,光王之子加冕为王,人类的新纪元由此展开。 ——继承英雄血脉沐浴在荣光之下的王室之名为,雷伊斯—— “所以说,作为尊贵的雷伊斯王室的一员,王女大人为什么会屈尊降贵来到训练兵团这种地方?” 看着被领进来的金发少女,韩吉以嘲讽地口吻问道,“来体验吃苦受累的生活吗?” “请不要用那种尊称来叫我,分队长阁下,我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少女低着头,纯金色的发丝从她颊边散落下去,她盯着脚下的地板小声说,垂落的细长睫毛将少女清澈的瞳孔里的不安掩住。 “虽然拥有这个姓氏,但是我只是无关紧要的旁系而已。实际上,正是因为我没有任何用处,才能获准隐瞒姓氏去训练兵团。”她被拷在身后的双手用力攥紧成拳,有些紧张地说,“我并没有不好的想法……我只是想能成为对大家有用的人而已。” 成为士兵的话,就一定能够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 因为这么想着,在王室中毫无用处的她才会以放弃王室之名和身份为代价执意来到训练兵团。 “给同伴下毒,这就是你所谓‘没有抱着不好的想法’?” 女性分队长包含讥讽的话让赫利斯塔的脸色微微一僵,抿紧了发白的唇。她纤细的肩膀紧绷着,虽然脸上无法抑制地流露出难过的神色,但是却咬着唇没有反驳韩吉的话。 对于韩吉的指控和讽刺,她神色黯然地低着头,没有进行任何的辩解。 “原来如此。” 坐在办公桌后的调查兵团团长抬起头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那是写给赫利斯塔的信,赫利斯塔将其直接交给了埃尔文。 从信上可以清楚看明白,写信的那个人声称交给赫利斯塔的药只是迷药和自白剂而已,他要求赫利斯塔设法利用这个药从艾伦口中探知一件重要的东西的下落。 想来是因为艾伦一直都处于利威尔的保护之下,赫利斯塔找不到机会动手,只能趁着艾伦去训练班的时候在他的食物中下药,让艾伦晚上在训练班中过一夜,好找机会查探那个东西的下落。 “给你写信的人是谁?” “……” 低着头的金发少女咬紧下唇,没有回答。 埃尔文用冷静的目光注视了不肯开口的赫利斯塔好一会儿,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问题。 “他们想要从艾伦这里得到什么?” 这一次,赫利斯塔轻轻摇了摇头。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微微的冷光从调查兵团团长的眼底掠过,他的目光从赫利斯塔身上移开,落到身前的桌面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思索了许久之后,埃尔文终于再一次开了口。 “无论是被蒙蔽还是其他原因,你意图将致命的毒药让你的同伴服用这是事实。” “是的,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金发的少女抬起头来,那张秀美的脸显得很是坦然。 “但是这件事与尤弥尔没有任何关系,团长阁下,我请求您……” 赫利斯塔的话才说到一半,一直冷冷地站在她身后的尤弥尔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她盯着赫利斯塔的眼说,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因为我吧?因为那些混蛋说要将我带回去所以你才——” 如果不是那些蛆虫一样的家伙拿她威胁赫利斯塔,就算只是会让人昏睡的药物,以赫利斯塔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做出给同伴下药的事情来! “尤弥尔!” “那些混蛋想做的事情只要一想就明白!团长阁下,那些人是——” 尤弥尔毫不客气地发言让赫利斯塔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大喊了起来。 “尤弥尔,不要再说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赫利斯塔。”尤弥尔说,将目光投向沉着地坐在桌后的男人身上,“显然这位团长阁下所知道的东西比起我们只多不少。” 她冷笑着说,“再隐瞒下去也只会让人家觉得滑稽可笑而已,还不如老实点都交代出来。” 虽然话语极其尖锐苛刻,但是她和赫利斯塔对视的目光却异常的冷静。 她像是斥责一般冲着赫利斯塔大声说:“反正赫利斯塔你已经不打算用回那个姓氏,既然一心一意想要在兵团里待下去,你就不要老是瞻前仰后想这个想那个!反正再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糕,我们老实地将投名状交给埃尔文阁下让他去决定就好!” 原本一脸紧张的金发少女被她的同伴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呆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反而冷静了下来。 咬了咬牙,赫利斯塔柔美的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用力地对着尤弥尔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尤弥尔。”她说,“就按你说的去做。” 金发的少女如此说着,她转过头向埃尔文团长看去,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上了坚定的神色。 她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埃尔文却突然抬手摆了摆,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我现在想要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件。”他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半年前艾伦在王都附近遭受袭击和指使你杀害艾伦的主谋应该是同一个。” 双手交叉挡在下半边脸上,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的调查兵团团长锐利的目光盯在赫利斯塔身上。 他问:“是谁?” 能够监控艾伦的行踪。 能够调动当时值班的士兵的地点和时间。 能够指使宪兵团屈尊降贵和地下世界的人一同行动去刺杀一名训练兵。 当时他和韩吉他们都将嫌疑放在了能够同时做到以上几点的艾连身上,但是最终因为艾伦激烈地反对而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他也只是暗地里让利威尔保护好艾伦而已。 …… 能做得到这些事的,除了艾连,还有一个人,或者该说是一个势力。 埃尔文没有去想。 或者该说,他不敢去想。 ………… 金发少女的唇艰难地张了一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堵塞了一般憋不出一点空气,她觉得她仿佛窒息一般无法呼吸。 将那个答案说出来需要莫大的勇气,如果不是下定决心抛弃过去的一切,她死也不会将这个答案公之于众。 攥紧的拳头狠狠一用力,她将指甲用力地刺进掌心,骤然的剧痛瞬间贯穿了脑子让她终于将那个可怕的答案抽气一般从唇中吐出。 “……王室。” 赫利斯塔的喉咙颤抖着,她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耗殆尽。 她说:“要杀死艾伦的,是雷伊斯王室。” 整个房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细碎的深褐色发丝凌乱地散落在兵士长的眼角,他端着一杯茶凑到唇边,却没有吞咽的动作,只能看见男人狭长的瞳孔倒映在微微晃动着茶水水面上晃动出破碎似的光泽。 茶杯上端被男子用手指捏住的地方发出濒临极限的咯咯的响动,像是下一秒就会在男人的手中破碎。 利威尔低下头来,黑褐色的额发盖住他被阴影笼罩的眼窝,他淡淡地喝了一口茶,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发出咔擦一声响。 “为什么?” 沉默了许久,韩吉打破了那死一般的沉寂。 她皱着眉问:“因为王室不能容忍‘怪物’?” 赫利斯塔摇了摇头,一脸苦涩。 “因为要斩草除根。” “什么意思?” 这一次,赫利斯塔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回答。 “我想……”她的声音有些艰难,“你们应该都听说过那件事,十几年前,有一位王室聘用的医师因为冒犯了王室而被杀死。” 韩吉一手按着脑袋用力将脑子老久以前的记忆调出来,十几年前的事情,哪怕是记忆力一贯超群的她回忆起来也有些吃力。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还闹得很大。”终于将沉睡在脑海中的记忆翻出来的分队长点了点头,“据说是因为那个医师给王唯一的子嗣下毒,暴露之后试图潜逃,所以被当场斩杀。” “不是的!那是污蔑!耶格尔医生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赫利斯塔用力地攥紧了手说,她的眼底透着愤怒,还隐隐带着几分无力。 哪怕只是年幼时模糊的记忆,她也还记得,那个男人含着微笑温和地看着她的目光,还有那摸着她头的大手的温暖。 对于当时因为没有血脉力量而被所有人嫌弃的废物一般的自己,只有那个人会对那样的她露出笑容。 那是当时年幼的她唯一得到的温暖。 英雄的荣光离她太过遥远,那个总是温和地微笑着将人们从病魔手中拯救的男人成了她的向往。 在那个黑暗而冰冷的家族中,只有那个男人的身边才是唯一会让她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并不是作为雷伊斯,而是作为希丝特莉亚,你也可以成为对大家有用的人。’ 那个人曾经摸着她的头微笑着如此对她说。 是的,她没办法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可是她想要成为一个对大家有用的人。 她想要像耶格尔医生那样能够帮助别人。 …… “等等,你是说耶格尔医生?” 韩吉敏锐地抓住了金发少女话中的关键。 “他和艾伦是什么关系?” 没有回答韩吉的问题,赫利斯塔咬着牙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耶格尔医生之所以会被扣上毒杀王室的罪名,是因为他在无意中知道了一件事。而那件事一旦被传播出去,王室就会身败名裂。” “所以王室就给耶格尔医生扣上谋害王嗣的罪名,然后杀人灭口?” “是……” 少女像是湖水般的瞳孔颤抖着,年幼时痛苦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不管怎样拼命哭喊着,被人死死扣住的她也只能够眼睁睁地冰冷的刀剑贯穿那个人的身体。 她看着那个人高大的身躯从她面前倒下来,飞溅到她脸上的血滚烫得几乎灼穿她的血肉……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涌出来的复杂情绪压下去,赫利斯塔继续说了下去。 “当他们派人去抓捕耶格尔医生的家人时候,耶格尔夫人已经带着他的两个孩子逃走了。他们怀疑医生将证据交给了妻子,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不停地搜寻着他们的踪迹。”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探到艾伦是医生的孩子的事情,但是他们将迷药和自白剂交给我的时候,是说让我利用这些药剂从艾伦口中打探出那个证据的下落。”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因为艾伦一直被利威尔兵士长保护着,他们没办法直接下手,所以才想到了利用成为训练兵的她。被她多次拒绝之后,那些人恼羞成怒竟然以尤弥尔作为筹码迫使她动手。 为了保护尤弥尔,她不得已违心地服从了那些人的命令。 只是从艾伦口里打探到那个东西的下落而已,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做! 当时她那么想着。 …… 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她早该猜到,那些人根本就不打算费劲地找什么证据,而是想干脆地斩草除根。 那些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已经变得冰冷的自私自利的家伙…… ……继承了远古的英雄之名的雷伊斯家族已腐朽得再也看不到未来…… …… ……………… 哐的一声,大门关上,两位年轻的训练兵被士兵押送去了关押她们的房间,房间里只剩下调查兵团的三位高层沉默相对。 “如果那个小家伙知道,他一力保护的王室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女性分队长的喃喃自语打破这样的沉默。 没有人接话,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兵士长仍旧保持那样的姿势面无表情地坐着,细碎发丝散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房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 已是到了深夜时分,整座大楼都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沉睡。只有走廊里的灯火还亮着,将火光照在笔直地站立在走廊里看守的士兵脸上。 被严密看守着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 睡在床上的少女侧身躺在床上,流金色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 赫利斯塔在黑暗中睁着眼,毫无睡意。她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墙壁,眼睁得太大以至于在阴影中透出几分可怖的感觉。 而躺在她身边双手枕在脑后向上躺着的尤弥尔也没有睡,目光淡淡地盯着阴影中的天花板,隐隐渗着几分冷意,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尤弥尔。” “…………” “你睡了吗?” “…………” “你觉得我这样做真的对吗?”侧躺着金发少女的手指用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无论是怎样的理由,她今天的行为终究还是背叛了她的家族。 枕着双臂的尤弥尔没有吭声,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天花板。而赫利斯塔似乎也并不需要尤弥尔开口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了下去。 “尤弥尔,从我出生那一天起,就有人告诉我,我是伟大的英雄的后裔。” “他们说,我们的先祖以一己之力背负起了整个人类的未来……”“ “他劈开了黑暗,让光芒降临……” 背负着雷伊斯之名的少女轻声说,面色恍惚,声如梦呓。 “那是我的骄傲。” “我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伟大的英雄的血液。” “小时候,我常常在夜里想象着他在战场上的英姿,回想关于他的传说……” “他用他的双手守护者他的子民,他是当之无愧的王。” 那是让当时备受冷待和折磨的她能够坚持下来的信念。 “我想,就算我没有继承到他的力量,可是我的身体里依然流着他的血液。” “我觉得,就算我没办法像他一样强大,可是我仍然可以像他一样,去保护和帮助别人。” 金发少女的声音在黑暗中轻得几乎听不见,她仍旧保持着侧躺着背对尤弥尔的姿势。 流光般的金发如丝绸般柔软地散落在赫利斯塔的枕头上,少女纤细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抱成一团陷入床被之中。 黑暗中,少女清澈的瞳孔颤抖着,一点点酝酿出朦胧的水汽。 “长大了才知道,小时候的我到底有多么幼稚。” 长大了才会知道,现实永远比什么都还要残酷。 越是拼命想要去做什么,越是会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雷伊斯王室继承了英雄之名和血脉,却在与先祖的意志相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声音微不可闻的少女闭上眼,泪水从她的颊边簌簌掉落。 英雄的荣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再也掩盖不住以英雄之名吸食着子民血肉的雷伊斯王室那庞大臃肿的丑陋身躯和渐渐散开的腐烂气息…… 两千年前,英雄的性命因叛徒而陨落。 两千年后,英雄之名终将因他腐朽的后裔而陨落。 ……………… ……………………………… 夜深人静,已经到了凌晨时分,还亮着灯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窗户敞开了,夜晚带着寒意的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吹得窗子剧烈地晃动着发出哐哐的响声。 刚刚洗漱完的男人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简单的浅色衬衫上面的两颗衣扣敞开着,男子胸口蜜色的紧致皮肤露了出来。 哪怕是年近中年,男人经过长期锻炼的胸口肌肉依然是结实而紧绷的。常日里分开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棕色短发此刻略为凌乱地散开,落在男人粗长的眉毛上,让平时里稳重的男人带上几分随意的感觉。 埃尔文弯腰弄熄了桌上的灯火,转身向着旁边另一侧的大床走去。敞开的窗子在黑暗中忽然又哐地一声响,让他下意识抬头向窗子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想了想,他还是走到了窗边,用力一推将哐哐晃动不休的窗户啪的一声关紧。 他转身走了一步。 黑暗中蓦然闪过一道亮光。 埃尔文的眉头一皱,猛地转身抬手。 可是他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闪着寒光的刀锋从划破黑暗而来,在埃尔文抬手的前一秒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冰冷的刀刃紧贴着男人的喉结,一丝鲜血顺着切开的表层皮肤渗了下来。 “把信给我。” 将匕首抵在埃尔文喉咙之上的少年站在埃尔文的身前发出满是怒火的声音。 少年绿幽幽的瞳孔在黑暗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他冰冷地盯着埃尔文凶狠目光如一只面色狰狞的恶狼,像是下一秒就要用锋利的牙齿将手中猎物的喉咙撕裂—— 167|第 163 章 风刮了起来,吹动窗户猛烈地晃动着哐哐作响,今夜的云层有些厚,将天空微弱的光亮尽数挡在了上空。 绿瞳的少年正坐在床上发呆上,傍晚时分埃尔文团长说的那个故事让他现在的脑子还有些乱糟糟的。一时间想着突然就变成王室成员的赫利斯塔,一时间又想到埃尔文团长说的关于两千年前的事情真相。 当埃尔文团长讲完那个故事之后,就让他先回了房间,并未让他参与审讯赫利斯塔的事情。 艾伦使劲甩了甩头,以少年单纯的思维实在是无法理顺这太大的信息量以至于此刻他脑子都是一团乱麻。 算了,再想下去脑子就要爆炸了。 他抬头看了看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亮光。夜已经很深了,这么长的时间利威尔兵长还没有回来,想必是还在进行审讯,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绿瞳的少年半是困惑半是茫然的眨了眨眼,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一边向着浴室的方向走去一边用双手抓住衣角就想要将上衣向上脱下来。 再想下去也没有结果,还是先洗澡好了。 他想。 这次时间来不及,所以三笠和阿尔敏没有一起跟过来,以他们那种想太多的性格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他。 他的手刚伸向浴室的门把手,突然后面的窗子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一股冷风从后面向他扑来,那种像是被丛林中的野兽盯住的感觉让他后颈上的寒毛像是感受到危险一般陡然竖立了起来。 绿瞳的少年一个敏捷地回身,手肘狠狠地向那个扑向他身后的袭击者脸部撞去—— 他抬起的手肘被人一把拦住,那人一个侧身躲开他撞来的手肘,扎起的长发在昏黄的灯火下掠过一道火焰般艳红的痕迹。 在他的手肘被人推开的同时,来人的脸也暴露在火光之下。 “乌鸦?!” “啊啊,你还真是老样子。” 那人没好气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床上,一条长腿已是毫不客气地高高架在了膝上。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居然差点让大爷我毁容。” 若是艾伦的手肘撞到脸上,他的鼻子铁定就开花了。 “有正门不走非要爬窗户,明明是你自己找揍。” 艾伦同样没好气的回答。 他的目光在那没正行的驾着二郎腿坐在床上的红发少年身上一扫——漆黑色的皮带包裹着身着军队制服的身躯上将其越发衬得挺拔了几分,身上笔挺的调查兵团制服让乌鸦少了几分痞气,却多了几分军人般干练的气息。 少年撇了撇嘴突然有些不爽,当年乌鸦明明一副对调查兵团不屑一顾的样子,结果现在还比他先一步穿上调查兵团的军服了。 赤红长发的调查兵团士兵发出嗤的一声类似于讥笑的声音。 “那也要从正门走得进来才行。” 年轻士兵三角眼尖锐地向上挑起,哼地冷笑了一声,说,“蠢货,外面监视你的家伙可是多得不得了,大爷我都是费了好大的劲才避开那些眼线偷着进来的。” “没办法,利威尔兵长有事,他肯定要留人看住我啊。” 毕竟兵长还有监视他的职责,艾伦也知道这层楼的走廊外面有几个士兵看守着。不过那也是保护他的一种举措,所以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小事。 “说你蠢还真是一点没错,这里可不是你那个兵长的地盘,门外的几个士兵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实际上屁用没有。”乌鸦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除了那个笑面虎,你以为谁能在这个地方安排暗线躲在暗处牢牢盯着你。” 艾伦的脸色一凛,小声问。 “你是说……埃尔文团长?” “哈,还没蠢到不可救药嘛,起码知道这种话要压低了声音说。” 冲着那明显是在调侃讥讽他的家伙翻了个白眼,艾伦摇了摇头,一脸毫不在意。 “我和他毕竟不算很熟,他不相信我也没什么。” 乌鸦驾着二郎腿哈哈一笑。 “他相不相信你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他这么做更多地恐怕是因为做贼心虚而已。” “……什么意思?” 有着一头火焰般红发的士兵盯着艾伦半晌,他的目光一如既往锐利得像是展翼的肉食野禽般的凶戾。哪怕已投身于军队之中,这个骨子天生如红枭般孤傲的家伙仍旧坚持着他一贯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牵扯上关系的习惯,就算因此而惹得同僚不喜他也毫不在意。 反正找他麻烦的人打不过他,打得过他的那几个又根本没那么无聊去找他的麻烦。 他盯着艾伦看了许久之后,突然嘴角一咧,连带着他脸颊上的疤痕都抽动了一下。 他伸手一抛,不知他从何处掏出来的雪白纸张像是雪花般从他和艾伦中间纷纷散落。 艾伦下意识伸手接住一张从他眼前飘落的纸张,待看清手中的东西,他碧绿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并不是什么白纸,而是一封信。 信头密封的地方凌乱不堪,从残留的痕迹来看,显然已经拆开很长时间了。 少年难以置信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他的脚下,那些散落在脚下的全部都是和他手中一样的东西。 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写给艾连的信件。 “想知道为什么就跟我走。” 翘着腿坐在他身前的乌鸦冷笑说,黑夜中,那一头扎起来的红发如一团炽热燃烧的火焰刺得人眼睛有些发疼。 艾伦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迟疑着说。 “等兵长回来……” 他相信利威尔兵长恐怕是不知情的。否则以兵长的脾气,若是不愿意他和艾连联系,在他拜托捎信的时候兵长就懒得搭理他。 乌鸦脸瞬间阴了下来,驾起的腿啪的一下踩在地上。他俯身靠近艾伦,一手按在艾伦肩上一边凑近艾伦耳边。 “你那位在王都的兄长的求救信你也不要了?” 前一秒还在犹豫的艾伦在这一刻猛地抬起头来。 黑暗中,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骤然闪出像是被触及逆鳞的野兽般的利芒。 ………… …………………… “王室为了掩盖罪行所以将耶格尔医生杀人灭口?” “是。” 房间里烧着壁炉暖洋洋的,春寒的夜风在房间外面呼啸着,猛烈地吹动着关紧的窗子发出哐哐的响动。 房间外面没有一丝亮光,带着冷意的狂风肆无忌惮地席卷着天地,连着高大的树木沙沙地摇晃着,蜂鸣不休。 碧绿色的瞳孔在漆黑的夜色中闪动着激烈的光芒,脸色从茫然一点点扭曲充斥着戾气的少年在呼啸的风中攀爬着窗外的栏杆倾听着房间里的声音,碧色的火焰一点点在他明亮的眼底点燃,一点点地灼烧掉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的眼在黑暗中像是迸出凶光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会咆哮着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撕裂眼前的一切。可是带他躲在窗外偷听的乌鸦一手紧紧地抱住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让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给我冷静下来,蠢货!” 死死地制住他不让他冲动的乌鸦凑在艾伦耳边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叱责着。 “今晚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我忍住!明天我会想办法去见你。”他说,“如果没猜错,你兄长的信应该也都在那个团长手上。” 不知道是因为冷静了下来还是因为乌鸦的话起了作用,艾伦停止了拼命想要从乌鸦手中挣脱的举动。 “知道了。” 他说,语调冰冷到给人一种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的感觉。 可是他背对着乌鸦,乌鸦看不见那双凶狠的盯着窗户里面的人们的少年眼底灼烧得越来越猛烈的碧色火焰。 当两人离开这里在庭院里分开了之后,艾伦安静地在夜色中站了许久,直到确定乌鸦彻底离开之后,他一个转身,快速地向着左侧跑去。 那是与他的房间完全相反的方向,也是他曾经去过一次的这座城市的军团最高统帅者的房间的方向。 ………… ……………… “把信给我!” 潜入到埃尔文的房间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少年几乎是拼命按捺住全身的怒火才没让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地刺入眼前男人的喉咙。 即使被利器抵住了喉咙,调查兵团的统帅也依然镇定自若。 男子用沉着地目光注视着那个身高仅到他胸口的年轻训练兵,当清楚地看到艾伦被碧色火焰吞噬的愤怒目光之后,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拿给你。” 没有任何掩饰或者是解释的语言,一贯以冷静和理智著称的男人非常干脆地承认了他做的事情。 因为他很清楚,不管艾伦从何得知这件事,他的否认都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应该不是从利威尔那里得知的,因为就连利威尔也不知道他擅自扣下艾伦的信阻止他与那位宪兵分队长联络的事情。 “这样我没法动。” 他冷静地看着艾伦说。 锋利的刀刃紧紧地压迫着他的喉咙,只要一动就能在他喉咙划开一条口子。 压迫着他的刀刃稍微松开了一点缝隙,可是那只绿瞳的小狼一边毫不放松地警惕地盯着他,一边突然伸手从他的腰侧掏摸出一柄短枪。 埃尔文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刚才正想要趁机将这柄贴身火枪拿出来,却被警惕的少年抢先一步。 艾伦刷的一下将匕首插回腰间,改成用短柄火枪抵在埃尔文的胸口。 跟在利威尔兵长身边这么多年,艾伦进进出出见多了军团的长官,他很清楚这些长官们或是在枕头下或是衣服里藏着防身利器以防万一。 “我想您的动作应该不会比枪快。” 少年用碧绿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极具威胁意味地用枪头抵住他的额头。 “把艾连的信给我。” 他语气生硬地说。 “的确有给你的信,但是不是你那位兄长的。”埃尔文的脸色依然不变,平静地回答,“那是他的下属给你的信。” 艾伦的呼吸微微一顿,即使是迟钝如他也很清楚艾连无法亲自给他写信意味着什么。 埃尔文任由艾伦将枪口对准他的后脑,走到旁边一个柜子里,一边说一边从那厚厚一叠文件里翻出三封信来,那些信都已经开了封,显然已经被他事先看过。 “名义上他以宪兵分队长的身份被派遣出王都执行长期任务,但是王室在半年前就已经秘密将他囚禁了起来……” 埃尔文一句话还没说完,焦急的艾伦咬紧牙伸手就要去抓埃尔文手上的信。 可是他的手刚刚碰到纸张,一直没有任何举动的男人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他持枪的左手手腕用力一扭一扯,然后一抬手重重击打在他的后脑之上。 身经百战的男人的反击来得太快太干净利落以至于让年轻的训练兵根本无法对抗。 艾伦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然后眼前就是一黑。 他拼命地睁大眼想要清醒过来,可是逐渐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自己刚刚抓在手中的信纸如雪花般纷纷从他手中散落。 他突然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一晚,他离开时候艾连那隐藏在烛光的阴影之中像是破碎的水波般让人看不清楚的笑脸…… ………… 整个世界都在一刹那里陷入了黑暗。 *** 房间里发出剧烈的响动声,沉重的铁床剧烈地晃动着,粗重的铁床脚不时狠狠地摩擦着石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哐的又是一声巨响,那是金属彼此撞击着发出的金戈铁器的挫响声。 “冷静一点,艾伦。” 额头已经渗出汗来的分队长沉声说,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 “你会弄伤自己的。”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狠狠地金属撞击的铿的脆响,被囚在铁床之上的少年剧烈地喘着气,他恶狠狠地盯着韩吉的目光就像是一只红了眼的饿狼。 他拽动着那铐住他右手手腕的手铐的力道凶狠到了极点,让那坚硬的铁制品和床头的铁杆迸擦撞击着几乎冒出了火花,而沉重的铁床也被他凶猛的动作带着晃动不休。 韩吉试图安抚他,他却左手一拳用力地向靠近他的韩吉砸去,只是被韩吉一个后仰躲了开来。 他被铐住的右手手腕上已是被勒出了一道道血痕,有些血痕甚至已经被磨烂掉了肌肤露出内层的血肉,一眼看去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而将自己的手腕折腾成这样的艾伦却恍如不觉,继续凶猛的动作扯动着囚禁住他的铁铐,几乎要将那张沉重的铁床拽得翻过来—— “放开我!” 少年发出的低吼声先如同陷入人类陷阱的幼狼从喉咙最深处迸出的嚎叫,他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韩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杀了你……把你们全部杀光!” 不管是那个杀死了他父亲的混账王室,还是欺骗了他的这些家伙—— 愤怒和仇恨让艾伦的眼赤红成了一片,越发用力地扯动着手铐发出哐当的响声,一脸戾气的他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要是艾连被——” 他的牙齿尖利地挫动着发出咯咯的响声。 “把我放开!我要去找他!” “混蛋!我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把你们这些混账全部杀光!” 看着已经陷入发狂地步的艾伦,韩吉皱紧了眉,目光忧虑地落在冲她怒吼的艾伦已经皮开肉绽的右手上。 现在处于激动状态的艾伦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因为刚才埃尔文在场的时候艾伦表现得更加发狂,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所以埃尔文才不得已先行离去,说是去把另外有事的利威尔叫回来,让她先留在这里照看。 如此想着她叹了口气,起身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粒药丸。 不能等利威尔过来了,无论如何要先让艾伦冷静下来。 拿着镇静剂走过来的韩吉一侧身躲过了艾伦挥过来的一拳,并趁机一把抓住艾伦的左手手腕将其用力地按在墙壁之上。 被她制住的少年疯了一般地挣扎着,可是他一只手被铐住另一只手被韩吉死死地按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吉将手伸过来,眼看就要将那药丸塞进他嘴里—— 碧绿色的瞳孔之中凶光闪动,眼底深处几乎隐隐透出一点锐金的光痕,被囚住了双手的艾伦竟是猛地张开嘴一口凶狠地咬在了韩吉的手背上—— 像是活生生被撕咬掉血肉的剧烈痛楚从手上传了过来让韩吉猛地咬紧着牙,可是手却是本能地一抖,握在手心的药丸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在地面上滚了几滚远远地滚了开来。 艾伦死死地咬着她的手,那双尖锐的眼向上抬起来愤怒地盯着她。 如同一只被人类用绳子拴住脖子之后就疯狂地撕扯着绳子的幼狼,哪怕将脖子上的血肉勒得鲜血淋漓也继续拼了命地撕扯着直至重获自由。 碧绿色瞳孔闪动着不屈的野性凶光,昭示着少年宁死也不会屈服于他人的决意。 “艾伦……” 韩吉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她刚开口发出一个音,一只大手突然就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掐住那咬住她手背的艾伦的下巴,狠狠捏住下颚的手指强劲的力度迫使艾伦不得不松了口。 不知何时出现的褐发兵士长一下将韩吉挤开到了一旁,他一边下狠手掐住艾伦的下颚,一边将一颗药丸往嘴里一丢。 一低头,他用力地堵住了小鬼被他强行捏开的唇。 已经彻底陷入疯兽状态的艾伦已是不顾一切,他发了狠地扯着利威尔头发想要将利威尔的脑袋拽开,被捏住的下颚咬不下去,就用舌头胡乱地抵牙齿中拼命地想要将利威尔用嘴送进来的东西堵在齿外。 可是无论他怎么发狠地撕扯,利威尔兵长的右手仍然是死死地按住他的后脑让他动弹不得,而舌尖也是灵活地绕开了他抵在齿间的舌硬是将那药丸抵进了他的嘴里——被死死堵住的唇无法喘息,而激烈的挣扎却又剧烈地消耗着氧气让艾伦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终于在他扛不住张嘴拼命想要汲取空气的时候,利威尔强行将药丸抵进他喉咙深处强迫他一口咽了下去。 确认艾伦将喉咙里的药丸咽下去之后,利威尔才松开了掐住艾伦下颚的手指。 可是他手刚一松,被他死死按住的小鬼的牙齿就狠狠地咬了下来,一时间鲜血的铁锈味浸入了他的唇中,咬破了他的嘴的少年用凶狠之极的目光死死地瞪着他。 那双碧绿色的瞳孔虽然因为药物的关系撑不住地一点点合拢,可是那灼烧的怒火仍是从眼缝之中迸出,像是将眼前的人也一并点燃在火焰中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小鬼的左手死死地抠在他的后颈上,用力到了极致,以至于手指上刺进皮肤的指甲已经被染成了鲜红的色调。 他死死地盯着利威尔,愤怒的目光中满是指控和不甘。 “放……我……”逐渐被药物侵蚀而变得迟钝的思维让他从咬紧的牙缝中迸出的话也迟钝了起来,“杀了……你们!” “……要艾……连。” 无论如何拼命挣扎地想要撑住,那双碧色的眼终究还是带着满怀的不甘一点点闭上。 “骗……不……原谅……” 少年挣扎着的睫毛终究还是合拢,他倒在利威尔怀中,被利威尔搂着微微缩着身体依偎在利威尔的胸口。 随着他失去意识,他狠狠地抠在褐发的兵士长颈后的手指也紧跟着松开,从利威尔肩膀上滑下来,指尖染着血的左手落在了地面。 隐隐的泪痕从他眼角湿润的睫毛渗了出来,沿着少年的鼻尖滴落在利威尔的胸口。 利威尔抿紧了唇,被咬破的下唇渗着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他却恍如不觉,只是一伸手将昏睡过去的艾伦抱起来放回了床上。抬头一眼瞥到那只被艾伦被手铐铐着的右手手腕上血淋淋的伤痕,他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深褐色的瞳孔眯起成细长的弧度,兵士长看向身边同僚的目光一时间可怕得厉害。 “别看我。” 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的分队长摊开手表示自己很无辜,她的左手手背上还有一个深深的带血的牙印。 “是这个倔到死的小家伙自己拽成这样的,如果不给他喂镇定剂,我怕他把手腕的骨头拽断掉恐怕都不会罢休。”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到床边,查看了一下艾伦手腕上的累累伤势,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个小家伙对自己可真够狠的,那股完全不怕把自己的手腕废掉的凶狠劲儿让她都忍不住咋舌。 “先不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看着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安静下来的小家伙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苍白的脸,韩吉叹了口气说,“按照赫利斯塔的说法,王室的密探是在七八年前查探了耶格尔医生家人的下落……我怀疑当年艾伦住的镇子被毁的原因没那么简单,恐怕他母亲的死也和王室脱不了关系……再加上被王室扣押住生死不明的兄长,可以说艾伦所有的家人的性命都与王室牵扯上了关系……” 说到这里,韩吉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了下去。 “以小家伙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原谅杀掉他家人的雷伊斯王室。”她沉重地说,“可是无论腐烂到了怎样的地步,王室终究还是王室。” 无论王室做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它仍然沐浴着英雄之名,统领着整个人类世界。 反叛王室,就是反叛人类。 “如果有一天艾伦真的不顾一切地向王室复仇。” 如果艾伦成为了整个人类的敌人。 “利威尔兵士长,你能下手吗?” 你能杀死他吗? 半晌沉默。 “……如果背叛人类就杀了他。” 面无表情的褐发兵士长以低沉的声音给出了答案,他伸出手,略微粗糙的指尖用力地擦拭去沉睡中的小鬼那从眼角睫毛里渗出的一点泪痕。 ………… …………………… “艾伦……” 近在耳边的低喊声让少年的睫毛费劲地抖动着想要从黑暗之中挣脱出来。 “蠢材!快点醒过来!” 艾伦猛地睁开眼,那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脸的乌鸦熟悉的面容倒映在他碧水色的瞳孔之中。 “乌鸦……” 他发出含糊的声音,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左手抬起来按住还胀痛得不行的脑袋。 “认为你这个家伙能忍耐住的我真是蠢到极点!我早该猜得到你这家伙脑子里塞的都是垃圾——”一脸恨铁不成钢表情的乌鸦压低声音对艾伦说,他用力地掐紧了艾伦的肩膀冲着他低吼,“现在被锁在这里你爽了?!” 被乌鸦大骂了一顿的少年神色不变,上午在调查兵团的长官们面前将怒火疯了一般发泄出来的艾伦现在倒是变得冷静了很多。 “你有办法避开监视的眼线离开这里?” 他问。 “我既然进得来自然就出得去。” 乌鸦哼了一声。 要知道潜入偷盗和刺杀可是他本行。 “带上我也可以?” “带上你虽然麻烦了点但对大爷我来说也不是做不到。”红发的士兵目光盯着艾伦被铐住的右手,嘁了一声,“但是手铐的钥匙在你那个兵长身上,你觉得我可能拿得到?” 就算乌鸦一贯自大惯了,他也不认为他有那个本事在不惊动利威尔的前提下拿走利威尔身上的东西。但是一旦惊动的利威尔……他们就更不要指望逃离这里了。 “不需要钥匙。” 艾伦的声线冷静得毫无起伏,黑暗中他的瞳孔发着光,像是置于冰雪之中碧石冷得可怕。 “嗯?没有钥……” 就在乌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艾伦猛地向他的腰侧伸出手—— 刀锋的寒光破空划过—— “艾伦!!!” …… ……………… 砰地一声巨响,整座房子都仿佛在这一声巨响中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狭长的瞳孔从尖锐发丝下透出深褐色的阴沉色调,从褐发的兵士长眼底迸出的目光灼烧起了滔天的怒火。 那狠狠地砸在门框上的一拳在一声巨响中将半截门框连同石砖砸得整个儿凹陷进去,能清楚的看见他攥紧到勒出青筋的拳头下面凹陷的石砖呈现出蜘蛛网状的裂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的男人这一刻如酝酿着即将爆发的火山,那种几乎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压迫感可怕得让人窒息。 薄薄的唇抿紧成了一条锐利的直线,利威尔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眼底隐隐掠过一道戾色。 沉重的铁床床头的栏杆上,安静地躺在被浸染成艳红色调的床被上的手铐在一片血色中闪动着金属冰冷的光泽。 被利刃齐根切断的血肉中透出森森白骨的断臂被丢弃在鲜红的床被之上,伴随着微弱的嗤嗤的汽化声在空中散出白色的雾气。 作者有话要说:艾连在艾伦心目中的重要性等同于艾伦死掉的妈妈的地位。 一碰逆鳞立刻发狂。 ………… 总觉得这文好像已经没什么人看了_(:3」∠)_ 168|第 169 章 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长靴踩踏沥青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正在将刚出炉的几个面包用油纸细心地包裹起来的中年妇人吃惊地抬头,正好看见一队士兵快步从这条街道上走了过去,一边走还在一边搜寻着什么,时不时对路边举止可疑的人进行盘问。 “哎呀,出什么事了吗?” 她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然后抬头对站在她身前的人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先生,这是您要的东西。” 站在她身前的年轻人抬手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宽大帽檐的阴影将他的眼窝掩住,几缕火红的发梢从颊边探了出来。他伸手接过被老妇人仔细地装在袋子里的面包,一抬手将钱币丢过去,然后转身就走。 “从昨晚开始就在折腾什么呢?” 送走了客人的老妇人看着街上那一队队盘查的士兵叹了口气说。 “听说好像是有犯人逃跑了,调查兵团在追捕呢。” 旁边和她很熟的小吃店老板凑过来小声对她说,“好像就是昨晚跑的。” “唉?”老妇人一脸惊讶地捧住脸,“居然还有人能从调查兵团的长官们手里逃掉吗?” 多年来镇守着这座城市以及战场的威名已经让普通平民将调查兵团的长官们视为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再加上埃尔文对部属管束极严,所以调查兵团虽然在贵族中有着野蛮人的称号,但是在调查兵团辖区的那些市民里却是很受拥戴。 她刚想要就此和人八卦一顿,但是眼看又有客人走过来,顿时放下了八卦的心思赶紧操心自己的买卖去了。 …… 在小巷子里转悠了兜了好几个圈,乌鸦怀中抱着刚出炉的热乎乎的面包都快要凉掉了,他这才加快了步伐,飞快地掠过一条阴暗的小路,趁着阴影钻进了一栋极其不起眼的低矮旅馆里。 走过咯吱咯吱地响着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的阶梯,走到门前的年轻人谨慎地打量了一下门口,确认他在门把手上坐下的标记没有任何人碰触之后才用钥匙打开门钻了进去。 “艾伦,好点了没有?” 走进去的人一把将头上的帽子扯下,那一头扎在脑后的火红长发散落了下来。 房间里阴沉沉的,因为只是廉价的旅馆,连窗子都是向阴的一面透不进一点光来。整个房间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破旧的桌椅摆在一旁,桌角还有没擦掉的污迹。 躺在铺盖陈旧的床上的少年发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他的颊浮现出像是火焰灼烧般不正常的殷红色,而颊以外的地方却是完全相反呈现出缺乏血色的苍白。随着他的叫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向他看来,即使身体正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阴暗中少年碧绿色的瞳孔越发显得明亮而锐利,不见一丝黯淡的痕迹。 乌鸦随意将怀中的面包丢到床头,一屁股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艾伦的额头,顿时就皱眉。 手指碰触到的地方烫得灼人。 “抱歉,没能拿到药。” 他不爽地臭着一张脸说。 今天转悠了大半个城市,凡是药店都被严密地监控着。虽然知道黑市也能搞到好药,但是考虑到那个笑面虎对‘蜘蛛网’的掌控力度,他最终还是没去冒险。 “……不需要!” 硬撑着坐起来的绿瞳少年喘着气说。 艾伦毫不客气地直接抓住丢在床头的面包,张口一下撕咬掉了半个,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着将那些食物全部吞了下去。 如果不尽快补充体力和能量让身体康复,不管是逃出城市还是去找艾连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争分夺秒让身体好起来才行。 坐在床边的乌鸦瞥了艾伦的右手一眼。 那只手臂搭在床沿上,手腕以下是空荡荡的,但是断掉的地方的血肉却像是有生命力一般不断地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向外延伸出去。 红发的少年灰铁色的眼神微微一僵,略显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开。 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之心人人皆有,谁都不会例外。 昨天晚上,他亲眼看到艾伦一把抽出他腰侧的刀刃将自己被铐住的手臂斩断,那种对自己也毫不留情的狠辣劲让他一时间都大吃一惊,没忍住喊出声来。 光只是一旁看着,他都觉得自己的手臂在瞬间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当时艾伦是连着手腕也一同砍断掉的,这才过了一个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艾伦被砍断的手腕一点点长了起来。 ‘怪物。’ 那种表面性的称呼直到此刻才让乌鸦有了真实的体会。 且不说能变成巨人那种事情,光是这种让断肢重生的非正常的可怕力量就足以让这个家伙被冠以‘怪物’的称号。 但是…… 就算会再长出来,那种手腕被硬生生砍断的剧痛仍旧和普通人类是一样的啊。 可是从昨晚跟他逃出之后,这个倔得跟头驴似的小家伙就算咬破了下唇也硬是憋着,一声疼都不肯吭出声来,人更是死命地硬撑到了他说暂时安全了的地方才一口气泄掉昏了过去。 他把艾伦弄上床才发觉小家伙的嘴唇在渗血,再仔细一看那下唇已被艾伦自己咬得皮开肉绽,血肉都翻了出来。 妈的早知道当时就直接揍昏你!大不了老子背着你跑路就是! 在老子面前倔个屁啊!又不是没见过你狼狈的样子? 当时乌鸦心底如此恨恨地想着。 “手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 看了自己还在慢慢蠕动着愈合的右腕,艾伦迟疑了一下回答。 “明天应该就能长好。”他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咽下去,看向身边的红发的好友,“有办法出城吗?” “城门虽然还开着,但是进出的人排查得都很严。”乌鸦阴沉着脸说,他打量了艾伦一眼,摇了摇头,“你的相貌特征太明显了,就算改装了,眼睛的颜色和身材也骗不了人。” “那用机动装置……” “想都不用想!墙壁上有调查兵团的士兵日夜巡逻,稍微靠近墙壁都有危险!” “可恶!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吗!我可不想坐在这里等着——” 咬紧了牙的艾伦愤怒地一拳砸在床上,用劲之大以至于身下的木床都被砸得咯吱晃动了一下。 他紧紧地抿着嘴,那唇因为没有血色而呈现淡色的柔软,宛如绿宝石的眼睛在阴暗的房间里越发显得明亮,大大地睁开将他略小的脸衬得越发俊秀了几分。艾伦的身体本来就颇为纤细,因为带着少年的青涩还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 从上方打量了那兀自生着闷气的艾伦几眼,乌鸦灰铁色的眼珠子一转,抬手摸了摸下巴。 “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突然说,只是将目光移开不和艾伦对上,那抿紧的唇角怎么都像是在憋着、忍着的样子。 “不过你大概不会愿意。” “只要能逃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紧紧地盯着他的艾伦一脸坚决。 “不不不你肯定不会去做,说了也白说。” 将眼角高高挑起的乌鸦一脸我知道你肯定做不到的表情,作势起身要走。 若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肯定看得出来这明显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但是一旦遇到冲昏头没脑子的鲁莽家伙……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发誓!” “绝不反悔?” “绝不!” “很好。” ……………… ………………………… 阴云密布,虽然已经到了春季,但是天气依然还带着寒冬的冷意。但是在这些残留的寒意之中,初春的花已经坚强地从嫩绿的草叶中舒展开了。 正午时分,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到家开始吃中餐,但是这座城市的大门那里仍旧是挤得水泄不通。因为从几日前开始城里突然戒严,一队队士兵将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而出城的人更是被严格地盘问检查着。 这一切据说都是因为有一个很重要人犯越狱了的原因。 出城的队伍缓慢地前行着,一点点向前挪动。 随着前面的一行人顺利出城,排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上的车夫抽了一鞭子,驾驶着拉车的马匹慢慢地前进了几步。一名中年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满脸堆笑地向迎上来的士兵递上一个小袋子。 士兵摇了摇头,推开了他递过来的袋子,开口盘问了他几句。 中年人赶紧将袋子揣回怀中,一句一句飞快地回答士兵的问题,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自己有一个很小的商队,这次是带着货物前往王都。 士兵盘查了几句发觉没有问题,抬头一看他那跳上去检查马车里面货物的同伴也对他摇头表示没发现异常,于是对商人点了点头,放行让马车先走了过去。 庞大的马车哐当哐当地行驶进了宽大的城门之中,而商队里的其他人自然是紧紧地跟在马车的旁边向外走去。 站在门口的一位年轻士兵抬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马车旁边的一个身着披风的人身上。虽然厚实披风将起全身都裹住,但是从骨架上来看那个人的身材并不高大,看起来像是未成年的少年。 “喂,你——站住!” 年轻的士兵大喊了起来。 可是那个人不知道是因为没听见还是其他原因,竟是加快了脚步离开。 年轻士兵顿时心中生疑,抬脚就快步跑过去,声音越发喊得响亮,将其他同僚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就是那个灰色披风的!给我站住!把披风脱下来!” 他冲过去一把将那个人的手臂抓住,脸带厉色,而被他抓住的人似乎慌张得厉害,拼命扯动着被他抓住的手想要挣脱,另一只手伸出来想要将士兵推开。 “老实点!” 眼见这个可疑的家伙居然还敢反抗,没了耐心的士兵干脆直接一把将那严实的披风给扯了下来—— 灰色的披风被扯落。 宛如流光的纯金色长发在阴暗的城门洞中散开明亮的色调,小巧秀气的脸被微卷的金发簇拥着暴露在空气之中,蜜色的肌肤泛着年轻而柔嫩的光泽。 在年轻士兵错愕的目光中,金发的少女睁大了眼看着他,像是被他吓到了一般,细长的睫毛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少女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唇色很淡,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但是抹上的那一点口红让它变得鲜嫩粉红了不少。 漂亮的碧绿色瞳孔睁得大大的,年轻的少女惊慌地看着硬是扯掉自己外罩的士兵,脸色带着几分苍白,被柔软的裙衫包裹着的纤细的身躯紧绷着向后微微缩了缩,看起来像是对对方感到畏惧一般。 大概是吓得厉害,少女张着唇却连叫都不敢叫出声来,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让人顿时觉得心疼。 “太过分了!” 判断错误的年轻士兵还处于错愕之中,走在后面的另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女已是一脸怒气地扑过来。 “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女孩子!我要向你的长官起诉——” “呃?不、不是这样……” 反应过来的年轻士兵顿时慌张了起来,摆着手想要解释。 现任的调查兵团团长对属下的控制异常的严格,尤其是在扰民方面,被士兵无理欺辱的市民随时可以向长官起诉,一旦被证实是事实,那个被起诉的士兵就会被严惩不贷。 “不是什么!还不快放手!” “哇啊!对、对不起!” 惊慌失措的士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人家女孩子的手腕,赶紧松了手后退一步,双手摆动着结结巴巴地解释。 抬头对上那个女孩子大大的碧绿色眼睛,他的脸瞬间涨红了起来。 “我并没有——” 满脸雀斑的少女一脸兴师问罪的神色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金发少女拉住了手。 已经重新将披风罩回身上的金发少女微微低着头,微卷的金发垂下来将她半边颊掩住,她将披风的上沿向上抬了抬,将下半张脸挡住,旁人只看得见她柔软的金色额发下的大眼睛,在阴影之中透出碧水清澈的色调。 微低着头的金发少女对挡在她身前的少女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人看见那掩在额发下的目光隐隐透出几分锐利和紧张。 雀斑少女小心地扶着自己刚刚结识不久的好友,露出担心的表情,再也顾不得去找那个在她看来故意吃豆腐的年轻士兵的麻烦。 一场骚乱在金发少女的谦和之下消弭于无。 马车嘎吱嘎吱的响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引起骚动的商队终于顺利地出了城门,向着王都的方向前去。年轻的士兵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队,突然一只手用力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上人家女孩子了?” 他的一个好友坏笑着看着他说,顿时让他脸一红。 “才没有。”年轻士兵涨红着脸说,“只是觉得太失礼了而已。” “哦~~” 他的好友一转身,将双手枕在脑后。 “这么说也对,虽然脸的确是很可爱,但是身体似乎很差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也是个麻烦,肯定没人要。” “没、没这回事!听说她只是正好生病了而已!” “我说没人娶她你急什么?” “呃啊……少啰嗦!我们还在站岗!还不快回去!” “哈哈哈哈!你心虚个屁啊!” …………………… 身下的马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行驶着,坐在身边满脸雀斑的少女唧唧喳喳地说来说去,金发碧眼的少女却是充耳不闻。她只是时不时用眼角瞟着越离越远的城门的方向,似乎是生怕有人从那个方向追过来。 直到城门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之中,她才松了口气,披风下紧握着匕首手柄的手缓缓松开,掌心已是满手大汗,滑腻腻地沾满了手心,勒紧过度的手指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艾莲,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扎着马尾的褐发少女看着同伴那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不满地皱了皱她那满是雀斑的小鼻子。 被她这么一喊,还在心神不定的金发少女顿时反应了过来,赶紧伸手在对方手里划了对不起几个字。 看着艾莲的动作,雀斑少女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想到她刚结识的好友因为不久前的一场重病失去了声音不能再说话,她看着对方的眼底顿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也不再计较刚才对方发呆的事情了。 “你是在想你的那位吧?”她笑着说,体贴地说,“放心吧,他在前面呢,我去帮你把他叫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就跳下了马车,金发少女还来不及阻拦她就已经一溜烟儿跑到前面去了。 很快,扎着一头红发的年轻人纵马从前方跑了过来,到了马车边一转马头,放低速度,跟在马车边慢慢走了起来。 “哟,艾莲~~” 红发的年轻人笑得一脸张狂肆意地凑过来说。 “莉娜说你在担心你的情人,所以我就勉为其难过来了。” 他说,“放心吧,大爷我——嗯,也就是你的情人,绝对没那么容易露出破绽,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比较好,啊哈哈哈哈!” 完全无视那双恶狠狠地盯着他简直就像是在喷火的碧色瞳孔,乌鸦骑着马晃悠晃悠地终于还是憋不出哧哧地笑出声来。 “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好多。”三角眼似笑非笑地向上挑起,他无法抑制地闷笑着说,“你看那个小士兵都被你勾得把持不住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 他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好友,但是在外人远远地看来,红发年轻人正俯□微笑着注视金发少女,脸上满是柔情和担心的神色。 因为上了当所以不得不按照乌鸦的话去做,穿上女装还被乌鸦化了妆的艾伦本来就是忍耐着羞耻心,被红发的损友这么毫不留情地一嘲笑顿时脸色臭得更厉害了。偏偏又碍于现在哑巴少女的身份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狠命地瞪着乌鸦用眼神杀死他,只恨不得眼刀子一刀刀插在他身上就好。 但是显然,再怎么可怕的杀人眼神对乌鸦来说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喂,别龇牙咧嘴的,给我保持淑女风范,暴露了身份我可没其他办法了。” 毫不客气地反过来训斥了双眼冒火瞪着他的艾伦一顿,乌鸦一扯缰绳,纵马跑到前面去了,只丢下艾伦一个人在后面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背影,但是眼见了那个总是缠着他的小女孩又跑过来了,只得又低下头勉强将脸上的怒火掩盖起来。 混账你给我等着! 绿瞳的‘少女’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怒吼。 …… ……………… 车队嘎吱嘎吱的晃悠了大半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停了下来。 被安排了单人房间的艾伦刚松了口气,想要把那怎么穿怎么别扭的女装脱下来放松一下的时候,雀斑少女兴冲冲地奔了过来。 “艾莲我们一起去泡澡吧~~” 露出明亮笑容的女孩如此说着,也不等艾伦回答直接就拽着他向外跑。 唉?唉唉唉唉—— 泡澡? ……一起? 等、给我等一下啊!!!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雀斑少女给拽走的艾伦一时间只觉得气血冲头一下子将他整个脸都涨得通红了起来。 乌鸦!救救我啊! 被兴致勃勃的雀斑少女拽走的艾伦拼命向他红发的好友使眼色,发出无声的悲鸣。 “多泡一会儿~~泡得开心啊~~” 无良的红发损友笑得一脸灿烂向他挥手喊着。 作者有话要说:咳,艾伦你要相信我不是故意的,这是剧情需要,嗯,需要。 摸下巴,要不要让兵长看到呢?【被巨艾吞掉 ps: 关于年龄,我再次重申……艾伦现在是14,不是15,身高刚接近一米六还不到,所以现在扮女装无维和感,挖鼻,以及兵长身高设定按照动画是165来着。 169|第 170 章 房间里响起嗤嗤的闷笑声,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坐在长椅上的红发年轻人在艾伦杀人般的凶狠目光之下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地大笑出声来。 “闭嘴!” 被笑得恼羞成怒的少年大喝一声,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直接照着乌鸦的脑袋就砸了过去,却被乌鸦一抬手轻轻松松地接住。 刚才艾伦被莉娜拖去浴室,在不能开口又不能用力挣扎的前提下,眼看就要被拖进去,被逼得无路可走的艾伦顿时急中生智干脆地身体向下一倒,装作突然犯病直接晕了过去。 这样总算避开了和女孩子一起泡澡然后被揭穿身份被人当成变态的惨剧。 而艾伦犯病昏倒了,以其情人身份自居的乌鸦自然是要过来通宵照顾他的。所以虽然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乌鸦仍旧能待在他房子里。 “关键时刻你倒是蛮聪明啊~~” 将接住的茶杯抛了一抛,又接到手中,红发的损友满脸都是惋惜的表情。 “反正和女孩子一起洗澡吃亏的又不是你,你怕个什么劲?” 咬着牙强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绿瞳的少年哼了一声,懒得再搭理这个不正经的损友,跨步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飞快地解开胸口裙装的纽扣。 他已经受够这一身别扭得要死的裙装了! 一边恼怒地想着,艾伦一边抬手就要将头上的假发扯下来。可是当他的手刚碰到头发的时候,眼角余光在不经意中瞥到了对面的镜子中的倒影。 他刚要扯下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停下来,目光盯着镜中的倒影发起呆来。 “哟~~小美人,你难道还被自己给迷住了不成?” 锐利的三角眼略带压抑地向上一挑,乌鸦走过来,一手搭在艾伦的肩膀上毫不客气地嘲笑了起来。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惹得那个脾气不好的小家伙怒视自己,谁知道艾伦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镜中少女那个模糊的倒影发呆,脸色也微妙的有些奇怪。 像是怀念,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艾伦?” 乌鸦的手指猛地用力。 被乌鸦用力一抓肩膀的艾伦从发愣中清醒了过来。 “只是觉得……看起来和妈妈有点像……” 少年原本锐利上挑的粗眉此刻被修成细长而微弯的弧度,让他的容貌更显得细致而柔和了几分。再加上几分女性化的粉饰,镜中少女模糊的倒影和他记忆中那个年轻的母亲一点点重合到了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就盯着那个倒影发起呆来。 “哦。”乌鸦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奇怪艾伦刚才的表现,“你的相貌是随了你妈妈这是当然的。” 他这么说着,心里突然也隐隐刺痛了一下。 如果他的长相能像他的母亲就好了,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想承认,他的容貌也越来越像那个他想要杀掉的男人的脸。 他看了看镜中的少女模糊的倒影。 “你母亲一定很漂亮。” 难得不在语气中带上一点调侃的口味,乌鸦很认真地说。 “……是啊,是最漂亮的。” 艾伦低下头说,抬手用力地扯下了头上金色的长发,然后看着手上的假发发呆。 ………… 无论过去多久,记忆中那个女子温柔的笑容依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妈妈…… 少年用力攥紧了他的手,刚才还有些恍惚的目光陡然变回了常日里坚定和锐利。 别担心,妈妈。 我会把艾连救出来!……绝对要救出来! …… ………… 已经到了半夜时分,漆黑的夜色里明亮的灯火突然一个接一个大亮了起来。嘈杂的吵闹声四处响起,越来越大,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接踵而来,老旧旅馆里的木制地板被匆匆奔出来的人们踩得嘎吱作响。 突如其来的喧闹声将房间里本就一直保持着警惕性的两人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睡在靠窗的床上的绿瞳少年一把推开窗子,只见夜色中原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小镇此刻是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房子都亮起了灯。 惊慌的喊叫声传了过来,艾伦可以清楚看见不断有人提着灯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奔出来,一片兵荒马乱的迹象。 “怎么回事?!” 胡乱地揉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炸刺般的红发,一脸睡意的乌鸦探出头一看,顿时疑惑地一挑眉。 外面慌慌张张的人们正在四散而逃,这情景根本不像是调查兵团追来的样子。如果是调查兵团进行搜捕的话,这些镇民根本不可能惊慌失措到完全是一副逃难般的模样。 乌鸦在这里疑惑着,反而是还跪坐在床上的艾伦皱起眉来。 眼前的一切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甚至是亲身经历过…… 砰砰砰!激烈的敲门声骤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艾莲!艾莲!快醒醒!快起来——” 少女带着明显惊慌的尖叫声穿透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艾伦和乌鸦对视了一眼。 艾伦临睡前早就摘了假发脱了裙装也卸了妆,现在穿着短袖短裤一看就知道是男孩子,而乌鸦则是习惯性地光着上半身睡觉,现在只穿了长裤正打着赤膊。 乌鸦当机立断一把将艾伦按进被窝里面让他藏好,而自己则是直接从床上跳到了下来,一把扯下挂在旁边的衬衣一边抬手往手臂上套,一边就这样赤着脚快步走到了门前。 一开门,满脸雀斑的少女就差点直接闯了进来。 可是她一抬头看见那衣冠不整还敞露着胸口的乌鸦顿时就尖叫一声,捂着一张通红的脸猛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乱?” 乌鸦一边快速地扣着衣扣一边问,他站在门口将那道敞开了小半的门缝堵得严严实实,别说让人闯进去了,就连看都看不到里面。 被刚才那一眼瞅到的陌生男子的结实胸肌吓得脸红心跳的小女孩还不敢转过身,只是背对着乌鸦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 “快、快起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不、不尽快离开会死的!” “死?怎么回事?” “听、听说……” 莉娜咽了一口口水,原本红扑扑的脸因为想起刚才听到的事情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 “附近的村镇遭到了巨兽人的袭击!”她一脸惊恐地说,“他们都说那些怪物马上就要到我们这里来了!所以,快点!你快把艾莲带出来!我们快逃!” “知道了,谢谢你,莉娜。” “你们动作要快——慢了奥尔叔叔不会等你们的!” 莉娜不放心地想要往房间里看一眼,但是门口被乌鸦堵住她看不到,又没有继续磨蹭的时间,只好又叮嘱了一次就飞快地跑走了。 莉娜刚一跑开,红发的少年就啪的一下重重甩上门反锁了起来。而就在他甩上门的一瞬间,藏在被窝里的艾伦也一掀被子就爬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在漆黑的房间里碰撞了一秒,乌鸦向前疾走几步,一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他们两人只带了这么一个箱子,旁人看来这个箱子里应该只放着他们两人换洗的衣服和钱物而已。 漆黑色的箱子被刷的一下打开,码得整整齐齐的两套钢铁铸造的立体机动装置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我们单独行动的最好时机。”灰铁色的眼底掠过机动装置反射的冷光,乌鸦冷声说,“在这场慌乱中与商队失散,谁都不会怀疑我们,从旅馆后面的马厩里抢两匹马我们就可以抄小路直奔王都。” 沉默着从床上爬起来的艾伦没吭声,只是直接抓过乌鸦的外套套在了身上。乌鸦的身材比他高大一些,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他便直接将过长的袖子都挽了起来。当初为了穿裙装他不能穿长裤,只能穿着比裙子短的还不到膝盖的短裤。 他一声不吭地弯下腰向箱子里的机动装置伸出手,只是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铁器就被乌鸦一把抓住。 “你想清楚了?” 乌鸦盯着他,灰铁色的瞳孔闪动着金属般的色泽而显得异常冷酷。 “那些人的死活和我们没有关系,救了他们有什么好处?你已经忘记了当初那些家伙怎么对你的?”他说,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讥讽的表情,“还是你想再试试被那些混账朝脸上砸石头的滋味?” 被乌鸦抓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猛地向前,艾伦的手用力地抓在冰冷的金属铁器之上。 “和他们没有关系。” 艾伦沉声说,黑暗中他碧绿的瞳孔像是折射着冷光的刀锋,锐利得灼人。 “我说过的,我要把那些怪物全部杀光!” 少年狠狠地咬着牙,从他眼底泛出的凶光让他这一刻的脸色狰狞异常。 “一个不留!” …… ……………… 大地在颤抖,随着那巨大的野兽躯体的走动而发出一阵阵的震动。 哗啦一声巨响,被巨兽人踩踏了半截的楼房轰然倒塌在地上,碎石砖瓦哗啦啦地砸在那只覆盖满了粗长黑毛的巨脚之上,却让那只可怕的野兽越发加快了脚步轰隆轰隆地向前走去。 男人瘫坐在地上,空洞而无神的目光无意识地看向前方。 他的双腿连同全身都不听使唤地哆嗦着、颤抖着,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恐怖的怪物向他跨步而来。 巨大的手伸了过来,将他整个人抓住。 男人哆嗦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喷出腥臭气息的黑洞似的大嘴向他张开,绝望的闭上眼—— 漆黑色的钢索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弧光,有人在夜色中飞驰而来。 在怪物的利齿即将咬断男人脑袋的前一瞬,来人手中的刀刃用力地刺进怪物的后颈,挖出的巨大血肉喷了他一脸的血色。 发出一声哀号的巨兽人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而被抓在手中的男人也随着摔倒了地面。 他在错愕中睁开眼,怪物巨大的身躯像是一堆肉山趴在他的眼前。他的目光向上移去,钢铁冰冷的光泽在白色的月光之下刺进了他的眼底。 那个踩踏在怪物巨大身躯上的年轻少年的身影倒映在他放大的瞳孔深处,他看着鲜血滴滴答答地从少年手中锋利的刀刃上滴下来。 明亮的月光之下,他几乎能清楚地看见少年那张被鲜血染红了半边的脸。 像是鲜血燃烧着而绽放的火焰,一时间美艳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致。 “还不快走?” 少年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将处于呆滞之中的男人惊醒。 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从那个恐怖的怪物以及对他来说同样可怕的少年身前逃开,很快就踉跄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艾伦抬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抬头向着另一侧看去。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方,另一头巨兽人正怒吼连连地挥手扑打,却怎么都抓住了那敏捷地从它手指的缝隙中穿梭而过的敌人。 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少年在空中的身影敏捷地如同一只展翼的猛禽,搜的一下就冲过去躲开怪物的攻击,然后空中一个迅速地翻转,手中的刀刃就用力地刺进了怪物的后颈深处。 当艾伦飞过去的时候,最后一头怪物也轰的一声倒在了大地之上,将身下那几栋楼房给压得粉碎。 “很轻松啊。” 第一次上战场就轻松解决了两头怪物的红发士兵踩在屋顶的砖瓦上,对着飞来的艾伦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其他人说得那么恐怖我还以为这些家伙有多厉害,一个个笨手笨脚迟钝得要死,速度快一点就能轻松将它们解决,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蠢货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普通士兵怎么可能有你这种变态的速度? 如此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但是已经很了解乌鸦那种面子比天大的性格,所以艾伦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这个小心眼的家伙绝对是个睚疵必报的家伙!这次逼着他扮女装说不定就是因为还记恨着自己当时没听他的话擅自跑去找埃尔文团长要信的事情。 “这应该是最后一头了。” 艾伦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头巨尸,他脸颊上的血迹发出哧哧地汽化声,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 “那些逃走的市民恐怕已经去通知士兵了,驻扎在附近的调查兵团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啧,你现在知道着急了?一开始我叫你不要过来你怎么不听?”乌鸦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白眼,“要是被发现了行踪就算再扮女的你也别想逃掉!” 他一脸不爽地哼了一声,脚下却是不慢地紧跟着艾伦向着他们另一侧拴着马匹的地方飞了过去。 艾伦一脚踩上一根粗大的树杈,张嘴刚想要反唇相讥—— 茂密的森林中狂风突然猛烈地刮了起来。 大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远方有一个黑乎乎的巨大身影在夜色中迅猛地向这边狂奔,地面因为那个庞然大物的奔跑而剧烈的震动着。 前一秒还远远地看不清楚,下一瞬间那个庞然大物已经冲到了他们眼前。 月光下那个兽头人身的怪物浑身覆盖着棕黑色的长毛,它的身躯并非如其他怪异的巨兽人一般还残留着野兽的爪痕,而是除了覆盖着一层粗毛以外几乎与人类的身躯手脚无异。 野兽的瞳孔在夜色中泛着光,像是在不断地闪动着。 每一次它巨大的脚重重地踩在大地上的时候,都让大地猛地晃动一次,它以和它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凶残速度向着艾伦他们所在方向奔跑而来,双脚踩踏在地面的步骤太快以至于地面不间断的晃动不休。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它就已经跨越数千米的距离冲到了艾伦和乌鸦的跟前。 “这个大家伙怎么会这么快——” 已经习惯了刚才普通的巨兽人笨拙的动作和慢吞吞的速度的乌鸦一时间错愕。 “当心!这是奇行种!” 艾伦高声喊了一句,伸手一扣扳机,骤然喷出的气体带着他向旁边茂密的森林里躲了开来。 他往旁边这么一躲,以这头奇行种的猛冲而来的速度一定会按照惯性从他身边冲过去。而他正好一个回旋绕回来,从后面冲过去斩杀这头怪物。 乌鸦一看他的动作,立刻也按照他的做法从另一侧躲了开来。 几乎在他们让开的同一瞬间,那跑起来如同飓风过境的兽人猛地从让开的乌鸦和艾伦之间冲了过去。 就是现在! 凭借钢索在空中的拽力,艾伦的身体在漆黑的夜色中猛地绕开几颗巨木绕开一个弧度。 腰侧骤然加到最大喷出的气体发出嗤的一声响,带着他以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向着怪物的后背冲去—— 飓风骤歇。 大地突然停止颤抖。 向前猛冲的巨大野兽发出一声厉啸,一脚重重踩在地上在地面踩踏出一个巨大的坑,庞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动作硬生生地扭曲了惯性骤然停顿在这一刻。 野兽的巨大头颅猛地转了回来。 闪动着奇异光泽的野兽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眼和笔直地冲向它的少年碧色的瞳孔正正对上—— ……那种猛地停止惯性以及将身躯转向的战斗姿势…… 迎面而来的危险和某种奇异的熟悉感让艾伦的思维骤然停摆了一秒—— 覆盖着浓密棕黑色长毛的巨大手掌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猛地伸出来,一把将艾伦抓住。 “艾伦!!!” 紧跟着冲过来的红发少年挥开双刃狠狠地向抓住艾伦的手指砍去。 铿锵一声脆响。 乌鸦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砍下去的双刃在他眼前碎裂成了碎片。 一层半透明的晶状物在他砍下去的那一瞬间骤然浮现在那只巨大手掌的手背上,钻石般坚硬的硬度一下子就将锋利的刀锋咯得粉碎。 就在乌鸦因为突然出现在硬晶状导致手中刀刃碎掉而呆住地一瞬间,那头巨兽人已是用另一巴掌凶猛地砸来。 措手不及中他被狠狠地砸飞出去撞到了身后粗大的树干,最先与坚硬树干接触的肩膀骤然发出咔擦一声断裂的脆响。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骼断裂的肩膀再一次和地面凶狠地撞击让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在摔落在地面的一瞬间乌鸦就反射性地一个翻身想要站起身来,可是一动肩膀上猛然传来的剧痛就让他刚站起来的身体又一下子跪伏在了地面。他狠狠地咳了好几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着气,鲜血从他唇角渗出来滴落在他的胸口。 他的左手臂呈现出诡异的扭曲角度在空中晃晃悠悠着,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他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份惊悚之意。 ………… 在被那个怪物一巴掌砸飞的时候,他恰好和那双野兽的眼对上。 怪物那嘲讽一般俯视着他的眼神太过人性化到诡异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那怪物的外表,乌鸦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个冷漠的人类在对视。 ………… 不…… 不对!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有预谋一样! 如果说这是一开始就设下的陷阱,那么这个陷阱的目的到底是—— 就在乌鸦脑中还在掀起惊天巨浪的时候,大地再一次震动了起来,拍掉了一只小苍蝇的巨兽人似乎并不在意这只小苍蝇的死活。它紧紧地抓着手中拼命挣扎的小猎物,却并不将艾伦丢进嘴里将他整个人咬断吞掉,而是就这样抓着他,转身迈开巨大的脚步轰隆轰隆向着西方奔跑了起来。 “给我站——” 猛地抬头的乌鸦一句话还没喊出来,怪物那巨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已经远远地离他而去。 肩膀上的剧痛让他奋力想要站起来的身体再一次栽倒在地上。 跪伏在地面的红发少年的牙因为咬得过于用力而咯咯作响,他发出粗重地喘息声,盯着怪物背影的凶狠目光满是不甘和愤怒。 混蛋! 混蛋啊啊啊!!! 夜色中的森林在涌动的夜风中哗哗作响,一个黑色的身影像是一道呼啸而来的疾风从茂密的树冠里骤然穿梭而过。 漆黑的细长钢索在黑暗中折射出浅浅的光泽,砰地一声狠狠钉进粗大的树干深处。 那砰地一声轻响让紧紧地抓着左肩的红发少年反射性地猛地抬头看去。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头顶一掠而过,宛如一道疾驰的闪电向着前方巨大的怪物冲去。 乌鸦灰铁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疾影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可是模糊的月光下黑白双翼交错的图案的一角却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倒映在他紧缩的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挖鼻,谁说兵长要等很久才能出来的。 170|第 171 章 风声在耳边呼啸,男人的身影风驰电掣地在湖水般的夜色之中一掠而过,身侧的金属制物折射出月光一点银白色的光泽,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银白色弧线。 他的动作轻敏而迅速,除了钻头深深钉入树干的闷响声以及喷气的哧哧声之外,几乎听不见任何动静。 男人就如同黑夜中的一个飞速滑行的幽灵,以可怕的速度划破长空向前方怪物的身影追击而去。 即使是巨大的身躯奔跑的步伐也比不上这样可怕的速度,抓着猎物奔跑的野兽状巨人很快就被追上。 在追上的那一刻就用眼角瞥了被怪物的巨手紧紧抓住的小家伙一眼,男子狭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眯起,迸出一抹凛冽的寒意。 奔跑中的巨兽人似乎已经察觉到身后那个可怕的男人的到来,并没有停下脚步向其袭击,而是越发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它的左手紧紧地抓着掌心的猎物,这个小小的猎物已经被它手掌巨大的力道捏得昏迷了过去。 褐发兵士长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一个呼吸的瞬间就猛地冲了上来,夜色中几乎能看到他飞驰的残影的痕迹。 眼看他手中的锋利双刃就要狠狠地斩入怪物后颈血肉—— 铿! 闪着寒光意图吞噬血肉的刀刃硬生生地碰撞在闪光的晶状物上,瞬间迸裂粉碎。 男子深褐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纵身向后一跃,敏捷地躲开巨兽人一个回身撞向他的手臂,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一侧粗大的树干上,而后借助反弹力再一次转换方向冲了出去。 而就在他一踩一跃的瞬间,双手中的刀柄在金属匣中一弹一插,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顷刻间就已经换上了崭新的锋利刀刃。 可是就在这一个呼吸的瞬间里,那头覆盖着一身棕黑色长毛的巨兽人又再一次跑出去了老远。在一击未能击中利威尔之后,它完全没有尝试继续攻击,而是加快脚步继续向前奔跑着,想要凭借速度甩掉利威尔。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它也知道这位被誉为人类最强的兵士长的威名,所以避其锋芒不愿意和其正面对上一般。 但是很快的,它再一次被追上。 它的左手毫不放松地紧紧抓着猎物,而另一只手则是紧紧地捂在自己的后颈处。两只手的手背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实坚硬的晶状物,那晶状物在月光下闪动得如钻石一般。 刚才利威尔斩下的双刃就是被这层晶状物硬生生磕碎才会断裂开来,想必这些晶状物的硬度也不下于钻石的坚硬。 从身侧掠过的狂风呼啸着,吹得那一头短发凌乱不堪地飞扬着。 利威尔紧紧地皱着眉,被阴影笼罩的细长双眼从怪物覆盖着晶状物的两只巨手的手背上扫过,带着几分煞意的冷酷光泽在他瞳孔深处闪动着,让人看一眼就遍身寒意。 一个停顿,紧跟在巨兽人身边的男人速度突然再一次爆发。 唰的一声,鲜红的血色一下子漫天散开。 怪物巨大的身躯骤然向左一歪,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被棕黑色长毛覆盖的野兽头颅上,被一刀斩开的左眼眼窝里浓密的血水浸透了它的鬃毛不断地流了下来。 虽然在关键时刻保持了平衡没有摔倒,但是怪物奔跑的速度显然慢了许多。 它愤怒地一个转头张开巨大的嘴狠狠向利威尔一口咬去,却被轻松躲开,在它咬下的利齿还没合上的一瞬间,翻身向上飞去的男人又是一刀狠狠劈开。 失去了最后一只眼睛的巨兽人发出悲恸而愤怒的嚎叫,而那在它周身如风刃般上下翻飞的男人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毫不客气地一刀狠狠劈断了它右臂的肌腱,眼看着那喷出的鲜血飞溅在空中。 怪物紧紧地捂着后颈的右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一直被坚硬的晶状化手掌捂着的脆弱的后颈暴露在兵士长锐利而令人胆寒的目光之下。 他一个翻身—— 眼看手中刀刃就要吞噬那暴露的血肉—— 野兽的巨人突然间高高地举起了左手。 被它抓住的昏迷的猎物挡在了兵士长即将斩下的锋利刀刃之前。 利威尔措手不及中将刀柄用力一偏,还残留着鲜红血迹的刀刃险之又险地从那个麻烦小鬼的脸侧擦过,深深地刺进那巨大的肩肉之上。 深褐色的瞳孔里骤然闪过一道冰冷的怒意,他一把抽出刀刃猛地纵身俯冲而下想要将怪物的左臂肌腱也一并斩断。 可是就在他的刀还没来得及斩下的一瞬间,这个和其他怪物相比怪异到了极点的巨兽人竟是做出了一个让他也惊愕了一瞬的动作—— 怪物高高地抬起了左臂,狠狠用力一下子将攥在手中的少年丢了出去。它巨大的力气让艾伦整个人像是一颗出膛的炮弹一般重重地向着远方飞了过去。 在将这个拼命抓到的猎物丢出去之后,这个奇怪的巨兽人再一次用晶状化的左手飞快地捂住后颈,一转身朝着和丢出去的猎物完全相反的方向疯狂地夺路而逃。 啧! 褐发的兵士长发出一声极其不爽的啧声,身影却是毫不停顿地纵身一跃,在空中疾驰而出,终于在那个臭小鬼从空中掉下来的前一刻及时赶到。 铿锵一下将双手的刀刃猛地插回身侧金属匣中,他一把紧紧抱住从空中掉下来的少年的身体,纵身落在一颗粗大的树枝上。 再一抬头,另一个方向的那头奇行种在他的视线中已经不见了踪影。 利威尔微微皱眉,眼底透出几分疑惑。 会自我保护,会根据情况做出相应的攻击和防护行为,就算将其归类于有自我思维能力的奇行种,这头怪物也太过怪异…… 或许回去后应该将这个情况跟埃尔文还有那四眼说一下…… ………… ……………… 意识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身体隐约还残留着被怪物的手用力捏住直至昏迷的痛楚,但是此刻却有暖意从周身簇拥着他,夹杂着某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气息,让那一点残留的痛楚也渐渐消散而去。 ……是乌鸦救了他了吗? 艾伦模模糊糊地想着。 当时看到乌鸦被打飞出去,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咬破手变成巨人。可是那个抓着他的巨兽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他还没来得及咬手的时候就用力一捏,身体像是断裂成几截的剧痛硬生生让他痛昏了过去。 漆黑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一抹碧绿的痕迹从少年睁开的眼中透了出来,那水一般的透碧色中清晰地倒映出那正低着头盯着他的男人冷峻的面容。 在这一瞬间眼睛陡然睁大到极限的少年像是一只慵懒的睡醒后骤然受到惊吓的小猫,一个翻身浑身的毛都炸开整个人飞速向外窜了出去。 他刚跳起来向外跑了一步,一只脚就重重地踢在他的小腿上。 被正中脚筋的左小腿陡然一麻,措手不及中艾伦身子猛地一歪,啪的一下脸狠狠地和大地来了一个亲吻。 大概是摔得狠了,少年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缓过劲来。 好半天之后,他才撑起身体,一抬头,那两只熟悉的漆黑色长靴笔直地挺立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呆了一呆,一只手突然从上面伸下来抓着他的领子像是拎着小猫一般将他整个人一下子提拎了起来,艾伦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突然又一松。 咚的一下,艾伦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儿。恰好泥土里一个小石子硬生生地咯在他的尾椎骨处,瞬间又酸又麻痛得他龇牙咧嘴眼角的泪花都渗出来了。 利威尔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单膝压在地面上,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冷冷地盯着他,一时间盯得他头皮发麻一动不敢动,就连想要揉一揉摔得像是裂开成两瓣的屁股的手都僵在半途。 艾伦拉耸着脑袋不敢和利威尔兵长的眼睛对视,但是就算深深地埋着头,对面盯着他的近乎实质性的目光也像是针扎般地刺在他身上让他如坐针毡。 压抑的气氛持续好半晌,直到艾伦快要扛不住想着干脆早死早超生的时候,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了过来。 “你怀疑我?” 利威尔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夜赶路还是因为刚才战斗消耗了不少体力的缘故,他的嗓子此刻略带着几分沙哑。 这句话让艾伦整个身体陡然一僵。 “不是这样!” 他猛地抬起头来,碧色的瞳直直地和利威尔兵长的目光对撞。 “和兵长无关!我知道!” 艾伦伸出右手紧紧地抓住利威尔的手臂,攥得很用力以至于将那军服的外套都揪得皱了起来。他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眼却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利威尔竭力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没有——” 他没有怀疑过利威尔兵长!从一开始就是!他相信兵长对团长做的那些事毫不知情。 “为什么逃走?” 褐发的兵士长仍旧紧紧地皱着眉,他的脸色很阴沉,细碎的额发散落在他的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为什么宁可砍断手臂逃走也不愿意将事情向他坦白? 利威尔语气冰冷的质问声让艾伦的瞳孔微微一颤,他呆了好一会儿,揪紧了利威尔手臂上衣服的手指突然松了开来。 他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按在腿上,抿紧了唇沉默着显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看着小鬼那一副要打要骂随便你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利威尔不爽地哼了一声,猛地向艾伦的脸挥手过去。 艾伦猛地闭紧眼等着那一记重拳。 利威尔的手按着艾伦的脸颊,拇指的指腹用力地擦去小鬼鼻尖上的泥土。他的眼角向下瞥了一眼,目光落在艾伦按在腿上正攥紧成拳头的右手上。那只手的皮肤细嫩而白皙,和另一只手的肤色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按捺住想要伸手抓住小鬼那只白皙的手的冲动,利威尔站起身来,身侧的铁匣随着他的起身发出咔嚓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行了,起来。” 他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的小鬼。 “我陪你去王都救那个家伙。”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猛地睁大眼抬头向利威尔看去,一脸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不行!” 惊愕之后,艾伦第一反应就是使劲摇头。 “这和兵长您没有关系!我没有打算把您牵扯进来!” 他咬紧了牙说。 他一声不吭地逃走什么都不肯告诉利威尔兵长,并不是因为不信任兵长的缘故,反而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兵长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所以他才那样做。 兵长是调查兵团的长官,调查兵团和宪兵团以及上面贵族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不小的程度。他闯入王都里救人的事情一旦暴露,就肯定会遭到王都里那些人的追杀,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反叛者上通缉令。 他没关系,反正他早就有觉悟了,只要能救出艾连就算被抓到处死也没关系。可是兵长和他不一样,兵长现在就已经是高级长官了,还是人类的英雄,未来更是前途光明,根本没必要被他牵连去做这种一旦暴露身份就会身败名裂的危险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将这些告诉兵长。 “您是调查兵团的长官!去做您该做的事情啊!” 按在腿上的双手用力攥紧成拳,艾伦仰着头如此冲着利威尔大喊。 可是话还没落音,一记重拳就狠狠地砸在他脑袋上。 “臭小鬼,轮不到你命令我。” 不爽地揍了那个混账小鬼脑袋一拳的兵士长面无表情地说。 “调查兵团的长官身份什么的,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就行了。” “可是——” 艾伦不甘心地还想要反驳。 “嘁!” 耐心终于到了极限的兵士长两只手一下子用力地抓住了那个难缠得要死的小鬼的脑袋,用力捏住。 “有人类最强帮你劫狱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男人恐怖的目光简直像是恐吓一般,那陡然凑近的被阴影笼罩的可怕的脸一时间让艾伦的心脏都停顿了数秒。 利威尔盯着艾伦,冷声说:“你就给我老实地从心底里觉得感激就行了!” 少年睁得大大的碧绿色瞳孔微微一颤,他的唇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这一瞬间艾连的话却突然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艾伦,我要你记住,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在从边境辖区离去之前,艾连对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小时候就曾经说过的话。 ………… 少年没有开口说话,凌乱地散落在他颊边的浅黑色发丝将少年大半的颊掩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他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点点咬紧的唇。 艾伦低着头不吭声,发丝拢在他的颊边,他用力地抿紧了嘴,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不肯开口。可是他的手却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利威尔兵长的衣服,攥紧的手指用力到指关节近乎泛白的程度。 他紧紧地抓着兵长,再也不肯松手,任由利威尔兵长揉着他的头,发丝的阴影将他眼角那一点湿润的痕迹掩盖得严严实实。 艾连,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可是兵长不一样。 少年的手越发用力地攥紧了利威尔。 只要是兵长……就一定可以去相信! “不过……” 任由艾伦抓皱了他的衣服,利威尔上下扫了艾伦一眼,微微眯起的狭长瞳孔顿时渗出几分冷意。 “你这种不像话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哎?” 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艾伦反应了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见那显然不合身的宽大外套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袖子都是挽起来扎着的,□还穿着为了方便穿裙装而穿上的不到膝的短裤,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利威尔已经一手揪住了他的外套。 “这是别人的衣服?” 男人的声音冷得像是刚刚结冻的冰块。 “呃,这个,因为一着急就先借用乌鸦的……哇啊!” 话还没说完,利威尔兵长唰的一下就将衣服从他身上剥了下来,一挥手就丢到一边。 “兵长,不还回去的话……” 一见衣服被丢掉,艾伦反射性地想去捡起来,又碍于身前冷着一张脸的兵长不敢去捡,只是小声祈求道。 “太脏了。” 褐发的兵士长说,一脸面无表情。 “是……” 被兵长那瞥过来的可怕的一眼吓得一哆嗦的少年弱弱地服从了命令。 …… ………… “对了,还有件事忘记问了。” “是?” “你是怎么偷跑出去的?”利威尔皱着眉问,“连埃尔文那家伙布置的防线都能突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值得表扬。” “…………” 长时间尴尬的沉默,绿瞳的少年磨磨蹭蹭地小声开了口。 “兵长,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嗯?” 褐发的兵士长一扬眉,嗯的最后一点尾音带着不悦的痕迹。 显然对于小鬼的隐瞒利威尔感到很不爽。 “…………” 绝对不说! 在可怕的利威尔兵长严厉目光地逼视下只觉得头皮发麻的少年训练兵死死地咬着牙不断地给自己鼓劲打气。 死也不说! *** 【三日后】 带着凉意的夜风刮过茂密的丛林,绿荫荫的茂密树冠发出沙沙的响声。夕阳落到了地平线上,夜幕即将降临。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在这条笔直地通往王都的宽阔大道的路边上,一匹骏马放缓了脚步正在慢步向着大道拐角处一家旅馆走去,大道之上不断有马车晃悠着从它旁边驶过。 拽着缰绳的黑衣男子有着一张年轻而冷峻的面容,看起来约摸二十多岁的模样。他的眼颇为狭长,略陷进去而阴影浓厚,眼角向上稍吊着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可怕感,注视着前方的目光更是带着一种强大的锐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身前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侧身坐在他怀中,因为被男子的双臂拢着又被浅棕色的披风裹着所以让人看不清楚。 当纵马来到那间小旅馆的门口之后,男子一个转身,矫健地翻身下马。 门口负责接待客人的仆人立刻上前牵住了缰绳,却看见那名男子站在马前没动,伸出双手将还坐在马上的另一个人直接抱了下来。 披风滑落了下来,柔软的棕黑色长发散落在纤细而线条柔和的肩上,从那个仆人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名被抱下来的少女披散着长发的侧颊。 少女抿紧了淡色的唇,细长的睫毛像是紧张般微微抖动了几下。睫毛下碧色的瞳孔透亮得水汪汪的像是一汪流动的碧泉,微微泛红的颊更让少女清秀的脸带上几分稚气的美感, 她侧头偷偷地瞥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却恰好和男人的目光对上,顿时脸上越发泛红。她赶紧低下头,手用力地抓紧了领口的披风,垂下去的眼底透出几分紧张的神色。 哟~~这是单恋的节奏吗? 一旁正要将马牵走的仆人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忍不住八卦地在心底吹了声口哨。 不过看那位先生看你的眼神……嗯,那位小姐请放心大胆地倾诉爱意吧,我敢用性命打赌只要你敢表白那位先生就敢立刻向你求婚! 八卦的仆人乐颠颠地在脑海中脑补着那一幕,心满意足地牵着马向着一旁的马棚走了过去。 站在庭院中的‘少女’窘迫地低着头,任由身前的男子帮‘她’重新系了一下肩上的披风。‘她’迟疑了一下,凑近过去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 “兵长……” 虽然外貌看上去毫无破绽,但是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能让人分辩出来,那很明显不是属于少女而是属于少年偏低的声音。 “别说话,还有,叫我兵长是想立刻被人揭穿吗?” “可、可是——” 在被利威尔兵长逼着坦白之后再一次被逼着穿上女装的艾伦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悲愤来形容了。 “为什么我非得扮成这样不可?!” “……这样变装比较不容易暴露身份。” 骗人! 满脸通红的绿瞳‘少女’恼怒地盯着一脸冷峻地给出回答的利威尔兵长在心底发出不服气的呐喊。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底大喊。 “艾伦哟。” 看着小鬼那恼怒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利威尔眉毛一挑再度开了口。 他说,“这是惩罚。” “呜……” 被正中死穴的绿瞳少年像是被揪住了尾巴的猫拉耸着耳朵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 嗯。 死也不说。 就是没死还是会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挖鼻,女装paly不让兵长看到算什么女装paly 171|第 172 章 “艾莲?!” 一声兴奋的尖叫声从旁边传来,站在旅馆门口等着的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有人重重地撞在了他背上撞得他一个踉跄差点向前栽倒。 冲过来的人紧紧地抱着他,那张鼻头上满是雀斑的少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激动和开心地抱着他就不肯放手。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太好了!你没事!那一天晚上大家逃出来没看到你我还以为——” 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莉娜一句话说到半截就卡住,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花,开心地笑着看着艾伦,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抱着艾伦的肩,像是生怕好友又消失在眼前一般。 感觉到少女虽然还小但是却异常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在身上,艾伦不自在地动了动,却又不好大力睁开她的手,只好尴尬地僵着身子站着一动不动生怕蹭到对方的胸口。 因为看到了‘艾莲’而只顾着开心的莉娜根本没注意艾伦不自在的表情,反而越发紧地缠住他,几乎黏在了他的身上。 “嗯?你去染发了吗艾莲?虽然金发很漂亮,但是现在的发型也很适合你哦~~”她笑眯眯地说,“这样看起来艾莲更可爱了~~” 被称赞可爱的少年嘴角一抽,但是又不能开口反驳,心里一股火烧得厉害,却更不可能冲着莉娜发火,只能嘴角勉强向上一扬,违心地接受了对方的赞扬。 啊啊,太好了,艾莲没事。 真是的,当初在那个镇子失散了她还以为艾莲死了,丢脸地放声大哭了好久,现在眼睛都还有点红肿。 如此开心的想着,因为太过兴奋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莉娜一边紧紧地抱着艾莲的手臂,一边伸手想要去摸艾莲的脸。 可是就在她的手即将碰触到艾莲的脸前一秒,一只大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腕感到一阵疼痛的莉娜错愕地抬头去看,出现在她视线中的男人冷冷地瞥过来的一眼让她整个人都一下子僵住。 某种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骤然袭来的难以言语的恐惧感让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虽然那个男人长相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用俊逸来形容,但是她就是没来由地害怕得厉害。 莉娜僵着身子看着那个褐发的男人将她从艾莲身边推开,一伸手将艾莲拽到自己怀中。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尖锐地散落在男人的颊边,男人的眼很是狭长,沉在阴影中向上稍吊着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那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目光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莉娜看到那个男人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之后就将目光落在了艾莲的身上,他一只手紧紧地扣着艾莲的腰将她搂在怀中,感觉上像是将艾莲整个人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一般。 “先上去。” 男人说话的声音很低沉,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莉娜傻傻地看着那个男人就这样将艾莲带走,直到两人都走上楼梯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顿时一个激灵提着裙子就噔噔噔地跟着跑上了二楼。 上了二楼左右一看就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她张嘴要喊,接下来的情景却让她喉咙里的声音硬生生地卡在半截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卡得她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她看到艾莲和那个男人进一个房间了! 他们晚上住一个房间吗?! 艾莲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和男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很危险啊! 莉娜有一种冲上去敲门把艾莲拽出来的冲动,但是想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她身体就是反射性地一抖,再想起刚才艾莲那副乖巧温顺地任由那个男人搂着的样子…… …… 唔,算了,总觉得去打扰那两个人不太好。 如此想着,莉娜摸着脑袋一点也不淑女的踢踢踏踏走下楼去。 唔,不过说起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 ……………… “对了!托亚呢!他人去哪儿了?” 到了晚餐时间下楼吃饭的艾伦仰着头看着那吵着和他一起吃饭吃到一半突然一拍桌子大喊出来的少女,嘴角抽动地干笑了一下。 可算想起来了么? 他有些头疼地想着。 该怎么解释才好? 当初乌鸦为了方便自称是艾莲的情人,用的假名就是托亚。但是三天前那场战斗中乌鸦受了重伤左肩骨折了,没有几个月养不好,只能留在当地附近的城里养伤。 所以他只能和兵长两个人先过来了。 “啊——那个家伙该不会当时听到怪物就丢下你自己跑了吧?” 眼见艾伦苦笑了一下,眼珠子一转理解错误的莉娜大喊了出来。 艾伦呼吸顿了一下,想着解释起来好麻烦啊,干脆就顺着莉娜的意思点了点头。 莉娜一看艾伦点头,顿时勃然大怒。 “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怎么可以这样做!我早就看他不是好家伙!我说我等了半天怎么没看到你们过来!结果那个家伙居然自己先跑了!混蛋!王八蛋!去死吧——那种混账东西干脆被怪物吃掉算了!” 哈湫! 正在老远的地方养伤在不知情地情况下无辜背了黑锅被少女骂得狗血喷头的红发少年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不过,艾莲,那个家伙丢下你的话你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当时不是还生着病吗?” 莉娜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的神色,眼角偷偷瞟了冷淡地坐在一旁的自顾自地吃着东西的利威尔一眼,然后凑到艾伦身边,紧贴着艾伦的耳边小声说起偷偷话来。 “那个,莫非就是这位先生救的你吗?所以你才会和他在一起?” 啊啊,编理由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如此想着的艾伦顺着莉娜脑补的剧情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这位先生看起来可怕但是还真是个好人啊~~” 莉娜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瞥了坐在对面的男人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她的身子顿时就是一僵,因为那个原本一直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怎么看怎么可怕的吊梢眼盯着她,男人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透出明显不悦的神色。 呜……好、好可怕! 被那恐怖的目光盯得心惊肉跳的莉娜本能地哆嗦着向后缩了缩。 为什么要盯着她看?她做了什么会惹他生气的事情吗?因为刚才她说了和他有关的话的原因?可是她没说他的坏话啊…… ………… 嗯? 目光移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 少女一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她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好友,突然发现刚才因为感到害怕她向后缩了缩,顿时就离艾莲远了一些。 莫非…… 莉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莫非是因为刚才她粘艾莲粘得太近了的缘故吗? 她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未免也太—— “莉娜,你在这里啊。”突然有人走过来喊了她的名字,“奥尔大叔还说着到处都找不到你正担心着。” “玛奇?啊啊不用管我,我和艾莲一起吃就好。” 被称呼为玛奇的青年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转向莉娜旁边的绿瞳‘少女’。 “艾莲小姐,很高兴能见到您平安无事,莉娜可是为了你哭了好几天的鼻子哪。” 他爽朗地一笑,有礼貌地向艾伦打招呼,摘下帽子微微弯下腰行礼。 ……这个人好像是那个商队里的人。 艾伦想着,抬头对那个年轻的男子微微一笑。可是他的笑容刚露出来立刻就僵在了嘴边,因为他的右手已经被对方抓住,眼看对方的唇就要落到他的手背上—— “笨蛋快住——” 哇啊啊笨蛋玛奇你是在找死么!快住手啊! 女性天生的第六感骤然感觉到了可怕的死兆星的降临,莉娜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惨白,她一拍桌子起身就想要抓住那个乱显摆所谓绅士风度自己找死的家伙。 可是就在她刚刚站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得眼下什么东西一花,砰地一声闷响,玛奇突然啊的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啪叽一下摔倒在地上,半晌都没能够爬起来。 …… 椅、椅子? 莉娜错愕地看到一个折断了一只脚的椅子从她脚下滚开,那折断的一只脚刺出的木头的痕迹还是崭新的,明显是刚刚才断裂开的。 她一脸冷汗地用眼角偷偷瞥了旁边一眼。 只见那个褐发的男人低着头静静地喝着茶,似乎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但是刚刚还在他身边的一个凳子不见了踪影。 呃……是那位先生从桌子底下踢过来的么? …… 居然一脚就把凳子踢断了……要是这一脚踢在玛奇身上…… “艾伦,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起身走到艾伦的身边,摸了摸那个小鬼的头,利威尔问道。 因为艾莲和艾伦的发音很近似,一般人不会听出什么,所以利威尔也懒得改口。他看着那个小鬼抬起头睁眼看过来,碧绿色的眼像是猫一样睁得大大的,对他摇了摇头。 “啊啊,我出去一趟买东西,老实在这里等我。” 看着小鬼乖乖地点了点头之后,他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 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可怕的男人走远了之后,莉娜一口气才敢吐出来。 那个男人待在这里的时候,压抑得感觉上空气都沉重了好几倍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 她看了看艾莲。 虽然那位先生看起来很严厉很可怕,但是刚才和艾莲说话的时候她却是微妙地感觉到一点柔和的感觉。 是错觉吗? 她皱着眉想着。 虽然和那位先生冷漠的样子不符,但是她就是觉得那个人很宠着艾莲的样子…… “艾莲。” “?” 目送利威尔兵长离开的艾伦侧头看向喊着自己名字的少女。 鼻尖上满是雀斑的少女凑近他,一脸认真的表情。 “我觉得这位先生比托亚好!” 哈? “虽然托亚那个家伙总是笑嘻嘻看起来对你很深情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真。” 这不废话么? 乌鸦那家伙对他笑根本就是在嘲笑他,怎么可能认真得起来啊! 艾伦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对比起来这位先生就好多了,呃,虽然有点可怕……”莉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过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很在乎你的!不管什么时候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 少女竖起一根手指,一脸严肃。 “我妈妈说过了,看男人在不在乎你不能看他说什么,必须看他做什么!”她说,“你看那种危险的时候他都能够保护你,我觉得这位先生更靠得住!唔嗯,虽然独占欲好像严重了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在乎你嘛!” 艾伦张着嘴看着对他侃侃而言的少女,一时间只是无语。 那次是乌鸦声称他们是情人,可是这次利威尔兵长根本没骗莉娜说他们是情人啊? 艾伦纳闷地想着。 为什么莉娜会想到那边去? “所以,艾莲,如果托亚回头来找你!你绝对绝对不能心软!那种渣男必须狠狠甩掉才行!绝对不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那种家伙根本靠不住!”说到激动处,莉娜双手一把握住艾伦的右手认真地说,“如果要结婚的话必须找现在这位先生才行!” 所!以!说——为什么这次连结婚什么的都扯上去了? 被抓住手的艾伦嘴角抽搐不已,只觉得一肚子话想要吐出来偏生自己装的又是个哑巴一句话不能说,一时间憋得够呛。 他恼怒地从莉娜手中抽回手,一把抓住桌上的装着果汁的杯子,像是想要浇灭一肚子的火一般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 “等等艾莲!你拿错杯子了那是玛奇刚刚拿过来……” 莉娜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艾伦将那一大杯啤酒一口气灌了进去。 “…………啤酒!” 最后两个字一落音,她就哭笑不得地看着艾伦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艾莲,艾莲,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房间?” 莉娜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艾伦的肩。 醉酒的‘少女’睡得很沉,棕黑色的长发柔软地从泛着浅浅红晕的颊边滑落下来,淡色的唇微微张着,发出有节奏的呼吸声,淡淡的酒味从‘她’唇中散开。 莉娜一推‘她’,‘她’顿时皱了皱鼻尖,孩子气地赖在桌上蹭了一蹭,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贪睡的小猫咪一般可爱极了,惹得莉娜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刚要再推一下,突然只觉得后颈处像是针扎一般陡然一寒。 立刻明白过来的莉娜眼看要按在艾莲肩上的右手像是碰到刺猬一般闪电般缩了回来,她赶紧往旁边一站让开了位置。 长靴踩踏地面的沉闷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回来的褐发男子和莉娜擦肩而过。她看着那人弯腰查看着艾莲的状况,抬眼瞥了那空荡荡的啤酒杯一眼。 男人一皱眉她顿时心脏就一抽,又忍不住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生怕那位先生突然发火。 还好男子只是皱了皱眉,似乎猜到了艾莲刚刚醉倒的原因,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只是抓着艾莲的肩膀用力地晃了一晃,用低沉的嗓音叫了几声。 莉娜看着被推醒的艾莲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地仰头看向那位先生的时候,她顿时松了口气。 啊啊,醒了就好…… 在看到男人一瞬间心脏就高高吊起的莉娜总算放下心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是那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吭地一下硬生生地卡在她的喉咙里。 那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少女’歪着头一脸困惑地看着紧皱着眉不快地盯着自己的男子,‘她’碧绿的大眼睛迷糊地眨巴了几下,突然露出了傻里傻气的灿烂笑容来。 一脸雀斑的莉娜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她眼睁睁地看着绿瞳的‘少女’突然伸出手臂一下子搂住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的肩膀。 柔软的棕黑色长发散落在‘少女’纤细的肩上,像是丝绸般滑落下来在空中散开黑色的弧度。 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男人肩颈的‘少女’仰起头,对准男子的唇就用力地强吻了过去—— 莉娜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一屋子的人也呆在当场。 整个小餐厅在死寂了一秒之后陡然翻了天,起哄声、叫好声、口哨声、拍桌子的声音一时间全部响了起来,混杂起来的巨大嘈杂声差点掀开了屋顶。 遭到强吻的褐发男子一抬头,骇人的目光向四周锐利一扫。 整个餐厅一秒钟鸦雀无声。 一眼就扫得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噤若寒蝉的男人微微俯身,双手一把将【强吻】了他之后再度睡死过去的小鬼拉了起来。 被拽起来的‘少女’蜷缩着纤细的身体,泛红的颊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口。细腻的长发散落在‘她’粉红色的颊边,她贴在男人胸口的颊偶尔轻轻地蹭了一蹭,微微张着的淡色的唇中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男人本来还有些恼火,但是怀中的小家伙那副乖巧可爱得像是贪睡小猫般的样子让他紧蹙地眉毛微微松了松。 一伸手将那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小鬼打横抱了起来,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视为无物的兵士长自顾自地抱着怀中的小家伙向楼上的房间走去。 他干净利落地给满屋子睁大眼睛的人丢下一个黑色的背影抱着怀中的小鬼扬长而去。 哦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么~~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啊~~~ 这种好棒好心动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的少女捧着脸颊满眼冒着粉红泡泡嘿嘿嘿嘿傻笑着想着。 啊啊,艾莲~~这样的好男人绝对不可以错过! 果然你还是立刻去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非礼长官什么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挖鼻。 172|第 173 章 站在床边正将外套脱下来的男人一脸面无表情地用毫无起伏的淡漠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你死活抱着我不松手就直接亲……” “哇啊啊啊啊啊啊——请不要再说了!!!” 拼命地捂住耳朵不想面对那惨烈现实的少年抱住脑袋发出绝望的悲鸣。他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抱着脑袋越缩越小,只恨不得让自己一下子缩没了就好。 如果现在地面裂开一个洞口,艾伦觉得他一定二话不说就直接跳进去把自己干脆地埋掉。 所!以!说——他当时到底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去喝那个该死的酒啊!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了利威尔兵长艾伦就有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 呜……居然当着莉娜他们的面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有那一屋子的人就算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个人…… ……………… 下次在喝酒就剁手剁手啊啊啊!!! “刚刚下去拿醒酒药的时候碰到那个小家伙了……叫莉娜是吧?” 利威尔一边说一边随手将领结扯下来,衬衫的领口松了开来。昏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将敞露在空中的形状优美的锁骨覆上一层浅黄色的光泽。 “唉?莉娜?” 一听到这个名字,抱着脑袋缩在椅子上还在懊恼不已的艾伦顿时抬起头来,一脸讶异。 莉娜在利威尔兵长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怎么还会主动去找兵长? “啊啊,那个小家伙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哈?” “还说如果我敢对你始乱终弃就不会放过我。” “嘎啊?” 艾伦一脸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简直都可以想象出来莉娜是怎么一边哆嗦着一边对利威尔兵长说出上面那些话来的…… “啧,和你一样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随手将黑色外套挂在衣架上,褐发的兵士长重重在床沿坐下将柔软的床被压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他靠在床头,一条腿高高地撩起来架在膝盖上。 “……她没有恶意。”艾伦小声说,“莉娜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对于欺骗这个活泼善良的少女,他多少还是抱着几分愧疚之意。 正是因为如此,虽然莉娜有些话让他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恼怒不已,但是他却是一点气都对她生不起来。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在男人锐利的眼角掠过,男人瞥了那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一眼,他深色的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玻璃珠一般冷色的光泽。 “艾伦。” 他向着抬头看他的艾伦伸出手,那只架在膝上的长靴也放下来重新踩在了地上。 “过来。” 他命令道。 少年猫儿似的绿瞳轻轻眨了几下,似有些困惑,还是听话地起身走了过去。他刚一走到兵长身边,利威尔兵长突然就伸手抓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一提一放,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 一下子被举到空中的失重感让艾伦在惊慌失措中本能地向前伸手一把搂住利威尔兵长的肩,他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身体一晃,人已经坐到了利威尔兵长腿上。 一只手搂住那被自己抱到腿上的小鬼的腰,男子抬起右手抚了抚睁着明亮的碧色瞳孔带着几分茫然注视着自己的少年的颊。 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小鬼的眼角,从艾伦耳后探进柔软的发丝深处。 然后,伸到后脑处的手指用力地将艾伦的脑袋按了下来。 褐发的兵士长一抬头,突然重重地压上了怀中小鬼那因为困惑而微微张着的柔软的淡色唇瓣,遭受他突然袭击终于反应过来的小家伙不出意料地使劲挣扎了起来,他的右手用力地抓紧小家伙的脑袋牢牢地掌控着,另一只手越发扣紧了艾伦的腰,轻易地就将怀中小家伙的反抗镇压了下去。 探入小鬼唇齿之中的舌尖毫不客气地攻城掠地,以极其强势的态度吮吸舔舐着少年微微颤抖着的唇舌,更是带着几分恶意缠绕上那笨拙而又慌张地躲来躲去的小舌头,一时间逼得少年整张脸都滚烫涨红了起来。 直到看着那个笨拙的小鬼因为缺氧过度到眼神都迷离起来的时候,利威尔才松开了手。 因为缺氧得厉害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趴在利威尔兵长身上,艾伦两只手用力地攀着兵长的肩,张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请……请不要弄太久!”绿瞳的少年张着嘴拼命地吸取着氧气,一边喘气一边瞪向导致他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都说过……很……很辛苦啊!” “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个家伙接吻技术太差的原因吗。” 利威尔用眼角瞥了怀中的小家伙一眼。 真是个蠢小鬼,都这么多次了连换气都不会换。 “嫌我技术差就不要找我啊!” 本来就辛苦地在喘气的小家伙一见利威尔鄙视的目光顿时就炸毛了。 “技术差所以更需要练习。” 一只手紧紧扣住少年那纤细得不像话的腰侧,男人的声音很低沉,玻璃珠似的褐色瞳孔盯着怀中小鬼的脸泛着玻璃般无机质的冷光。 他看着艾伦,一脸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然连喜欢的女孩子也没办法追到手。” “哈?什么喜……” “比如说那个叫莉娜的,你刚不是说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男人说,闪动着丝丝冷意的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细碎的发丝在他眼窝落下浓厚的阴影,让他的眼底隐藏住几分不悦的神色。 “莉娜?我说的又不是那种喜欢!” 艾伦瞬间露出一脸‘兵长你别开这种玩笑’的表情来。 “不可能啦。”他使劲地摇着头说,“我现在哪来的功夫和什么女孩子纠缠,麻烦死了。” “而且什么接吻技术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我对那种事情才没兴趣,本来就只是为了协助兵长您治疗洁癖而已。” 他有些生气地咬了咬牙,那双睁得大大的碧色瞳孔狠狠瞪了利威尔一眼。 “不过最近您也越来越过分了,我都说了亲太久我喘不过气来,您每次都——”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抓着他脑袋的大手又是一下将他的头压了下去。 剩下的半截话被男人的唇强硬地堵回了嘴中,艾伦发出呜的一声不满的哼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抱怨有用了的缘故,利威尔兵长这一次亲吻的力度放柔了许多,不像刚才疾风骤雨一般强势得像是想要将人吞噬下去的可怕力度,隐约变得温柔了几分。 这一次的亲吻并未持续多久,仅仅只是数十秒之后就松开,待艾伦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才再一次亲吻上来。 嗯?总觉得兵长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一些了? 艾伦有些纳闷地想着,但是很快就再一次被亲吻而无暇他想。 这一次的亲吻断断续续的,像是连绵不绝的斜风细雨一般,那轻轻地舔舐轻咬他唇舌的力度都宛如缠绵一般,一时间竟是让习惯利威尔兵长强势亲吻的年轻训练兵都有些不适应了起来。 …… “唔嗯——!” 舌尖突然被用力咬了一下的少年发出一声闷哼。 “你在想什么?” 褐发的兵士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目光不悦地盯着艾伦,手指用力地捏着小鬼的颊到变形的程度,用此来惩罚小鬼在亲吻的时候注意力的不集中。 “……” 艾伦呆了一呆,他看着利威尔,唇动了一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担心艾连。” 他小声说,脸色拢着昏黄色的灯光显得有些黯淡。 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 再一次睁开的时候,他原本有些恍惚的瞳孔凝聚在一起,在阴影中灼灼地发着绿幽幽的光来。 少年的上挑成锐利弧度的眼灼灼然盯着利威尔,他咬着牙,野性的狠劲从那双明亮的绿瞳中迸出,宛如一只野兽搓动着利齿发出战斗的宣言。 “那些伤害艾连的家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毫不畏惧地盯着利威尔,抓着利威尔肩膀的双手用力扣紧,碧色的瞳孔中隐隐渗出金色的凶光。 “就算利威尔兵长您阻止我也没用!” 利威尔看着怀中那只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满眼凶光的幼兽,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眼角的目光转落到了自己的左肩上。 小鬼的右手此刻用力地扣着他的肩,仿佛在跟什么不存在的敌人较劲一般。 利威尔左手一抬,抓住扣在他左肩上的手将其抓了下来。 那只手的肌肤很柔软,没有小鬼身上其他地方小麦色肌肤的柔韧和紧致,而是更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那般,细嫩得像是滴出水来,白皙的肌肤下隐约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的痕迹。 男人低下头,他的唇落在他握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唇亲吻上的肌肤有着柔嫩的感触,利威尔的脑中却突兀地浮现出那躺在血色之中暴露出血肉森森白骨的一截断臂。 它是如此鲜明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清晰可见,身体深处突然有某种奇异的冲动驱使着他张开牙齿,一口咬了下去。 “兵长?” 利威尔咬得并不是很用力,但是却让那因为刚重生不久还娇嫩着的肌肤立刻就浮现出一个深深的齿痕。 艾伦只觉得手背上微微有些刺疼,这点疼痛并没有让他放在心上,只是困惑于兵长突然咬他的手的举动而忍不住喊了一声。 可是他那一声还没落音,就忍不住呜了一声,连带着被利威尔抓着的手也抖了一下。 原本微微刺痛着的地方被柔软的舌尖舔舐着,那种湿润温热的感触让艾伦本能地手一缩,想要把手缩回去。 可是利威尔兵长的手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根本没办法将手抽出来。 被咬出齿痕的地方被执拗地舔舐着,简直像是想要通过齿痕将唾液渗透侵蚀他皮肤之下的血肉一般,一时间让涨红了脸的艾伦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酥麻着不听使唤了起来。 “……兵长?” 第二次喊声似乎终于让利威尔兵长听到,那舔舐得让他皮肤隐隐发麻的舌尖终于停了下来。 利威尔抬起头看他,深褐色瞳孔闪动着让人看不清的涌动,细碎的发丝散落在兵长的眼角让兵长的眼越发显得狭长而锐利。 少年的头再一次被压了下来,刚才落在他手背上的薄薄的唇再一次压在他的唇上。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他右手的指缝之中探入,弯曲在指缝之中,粗糙的指腹都用力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十指交握,掌心交融。 手心的热度几乎融化在一起,竟是隐隐有些发烫。 “想做什么随便你。” 十指交握扣紧小鬼的那只手放在两人之间,利威尔右手按在艾伦的浅黑色的短发中,将少年的脑袋用力地压在自己的肩上。 他说,“但是如果你敢瞒着我自己行动的话……” 男人的话并未说完,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是省略掉的那后半句以及意味深长的低沉语调却是让那个曾经想要打什么鬼主意的小鬼心口陡然哆嗦了一下。 他一直都还想着要不要进了王都之后想个办法和兵长分开行动,然后他自己去找人。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乌鸦给他的和那个人联系的东西还藏在他怀中一直都没给兵长看过。 “利威尔兵长……” “行了,别多想。”揉了揉怀中小鬼的头,利威尔沉声说,“一切有我。” “……嗯。” 将脸深深地埋入利威尔兵长温热的颈窝之中,艾伦轻轻地嗯了一声。 任由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紧他的手,他跪坐在利威尔腿上,左臂紧紧地搂着利威尔的肩。闭着的眼让视线一片黑暗,可是黑暗中仿佛能听见利威尔兵长胸口传出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身前男人的心脏有节奏地跳跃着,那是比什么都还要让人安心的声音。 …… 再也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强大的人更值得信赖。 ………… …………………… 雄伟壮丽的城墙如一座巍峨高山矗立在众人面前,站在这座被誉为守护女神的墙壁脚下,人类就如同是巨人脚下一只仅有巨人脚趾大的蚍蜉,渺小得不堪一击。 站在城墙之下仰头看去,巨大的墙壁几乎一眼看不到顶。 它直耸云霄,以吞天踏地之势直插大地,像是将整个世界硬生生地劈开成了两半。 它的巨大和壮观带着一股雄壮气势直迫而下,几乎压得那仰视着它的人无法呼吸。 希娜之墙,守护雷伊斯王都的巨型墙壁。 被誉为守护女神,号称永不陷落的墙壁。 当初远远地看着这座雄伟的墙壁就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现在就站在墙角之下更是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压迫感。 即将走入城门的‘少女’仰着头,巨大的城墙的影子笼罩着他,碧绿色的瞳孔在阴影中闪动着明亮的光泽,像是在眼底深处燃烧着火焰一般让‘少女’此刻的目光熠熠生辉。 希娜之墙,不陷的墙壁。 王都雷伊斯,人类的圣地。 他终于到了这里! …… “艾莲!” 刚刚顺利地通过城门进入王都,艾伦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左前方一脸雀斑的少女远远地就使劲挥着手大声喊了起来。 她一溜烟儿地从前方跑过来,一把抓住绿瞳‘少女’的手。 “艾莲,既然到了王都我就要跟奥尔大叔去商行,不能再和你一起了,你要保重啊。” 她恋恋不舍地抓着艾伦的手说,突然脸色一变,凑近了过来。 “昨天晚上你没吃亏吧,艾莲?” 她紧张兮兮地小声问到。 “?” 艾伦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显然搞不清楚她的话的意思。 “啊啊,你这个笨蛋!” 莉娜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偷偷瞥了旁边正在安抚骏马的可怕男子一眼,上下打量了艾伦一遍,当她的目光落到艾伦的脖子上的时候脑袋顿时轰的一下,脸上整个儿都烧红了起来。 绿瞳‘少女’纤细的颈侧,一点浅红的痕迹在那浅小麦色的肌肤上异常显眼。 啊啊该死的……所以说男人这种东西全部都是禽兽! 艾莲还这么小居然就下手了! 一咬牙,莉娜用力地握紧了好友的手,一边借着好友手心的热度给自己鼓劲打气,一边鼓起毕生中全部的勇气拼命向旁边的男人瞪了过去。 “你……你你你要……要负责的!” 原本义正言辞的一句话在雀斑少女在和男人锐利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顿时哆嗦得不像话。 那结结巴巴的声音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乞求一般。 男人那双稍吊起的眼瞥了被莉娜抓着手还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的蠢货小鬼一眼,又看了那一边哆嗦一边坚持瞪着他的少女一眼,唇角略微一扬。 他松开缰绳一转身走过来,却是吓得雀斑少女向后跳了一步。 “啊啊。” 抬起艾伦的右手,褐发的兵士长注视着小鬼惊慌失措的表情带着半是戏谑半是愉悦的心情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亲吻了一下那只手。 “我会负责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原本应该昨天更…… 但是昨天倒了血霉穿着高跟鞋一脚踩到坑里瘸了脚,去了医院打了石膏被中年帅哥医生要求杵上拐杖三周…… 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看天…… ………… 我要报复社会!!! 173|第 174 章 雷伊斯之城作为整个人类的王都以及中心,是人类中最为繁华而荣昌的城市,无论白日还是深夜,这座城市一直闪耀着明亮的光辉。 宏伟的守护之壁保护着这座繁华的城市,城市最北侧是一座宏大而华美的巨型城堡,最精锐的守护王室的宪兵团总部驻扎在城堡的一侧。自城堡两侧延伸而去的,是大贵族们林立的稍小的城堡和宽广的林园。 王都中不到百分之五的王室和上层贵族们占据了这座巨大的城市近乎一半的土地。 城市由北向南,可以清楚地看见建筑物一点点变得低矮,简朴,到了最南面可以清楚地看见破旧低矮的木屋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杂乱无序地在弯弯曲曲的狭窄小道中铺开。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被誉为人类圣地的伟大王都,城市中的繁华和热闹远远胜过调查兵团总部驻扎的那座大城市,但是艾伦此刻并没有游览这座城市的心情。 在成功地混入王都之中后,利威尔兵长就没再逼着他继续装扮成女孩,这多少让他松了口气。但是烦恼也随之而来。 乌鸦本来是按照埃尔文团长的命令潜伏在王都之中为调查兵团探听消息,之所以突然得知艾连的消息然后返回调查兵团总部找艾伦,是因为有人暗地里联系上他告诉他这件事的缘故。 坐在旅馆的床上,艾伦坐在床沿苦恼地看着手中的那枚铜币。 那是一枚很陈旧的铜币,边缘有轻微磨损的痕迹,显然已经被人使用了很久整个儿都显得光滑铮亮,隐隐倒映出少年碧绿色的明亮双眼。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铜币上系着一根红色的绒线。 虽然进入了王都,但是对艾连的消息一无所知的艾伦只能反复研究着这枚铜币,想要从它身上得知一点讯息。 咯吱一声响,房间的门被推开,披着暗灰色披风的男子快步走进来,反手扣上门。 看到男子进门的少年的眼顿时一亮。 “兵……呃,利威尔先生!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披风的兜帽落了下来,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男子狭长的眼角上。 “普通市民不可能知道军团长官的讯息。” 利威尔淡淡地说,一手扯下肩上的披风随手挂在衣架上,几步跨到艾伦面前伸手拿过艾伦手中的红线铜币。 “这样啊……” 刚刚才发亮的碧绿色瞳孔暗淡了下来,少年没精打采地低下头。 利威尔用手指搓了搓那枚铜币,一手按在小鬼头上揉了揉。 “就算王室势力再大,想要私下处刑一位高阶长官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有消息就说明他现在还很安全。”他说,“如果已经被宣布公开处刑那才是最麻烦的。” 任由利威尔兵长揉着他的头,艾伦仰起头看向利威尔,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先生,这是你们要的午餐。” 旅馆年轻的服务生小心地将一盘冒着热气的食物端进来放在桌上,放下午餐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一封短信有礼貌地递给了他的客人。 “这是您的朋友托我转交给您的邀请函,说是要请您晚上去做客。” “……知道了。” 利威尔不动声色地接过信封,随手给了几个钱币做小费让服务生离开。 他瞥了一脸困惑的艾伦一眼,显然这个小鬼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然后他直接撕开了这封信。 啪嗒,有什么颇重的小东西从信封里掉下来,砸在地上滚了一滚。 利威尔看了看信封里的那张纸条,纸上的字体很难看,像是一个不会写字的人模仿别人的字涂出来的一样。 那是王都里一个暗巷的地址。 “利威尔先生。” 艾伦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抬手递了过来。 “这是——” 褐发的兵士长低头看去,狭长的眼顿时也微微眯了起来。 艾伦手上拿着一枚很普通的铜币,一条鲜红的绒线缠绕在其上。 …… …………………… 已是深夜时分,这座繁华的城市仍旧热闹非凡,城市中部商业区里此刻依然人声鼎沸,尤其是那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巷子里,酒客的吵闹声四起,夜间才出来招揽客人的妖艳女人随处可见。 绚丽的灯光疯狂地转动着,照得这一片区域五光十色霎时刺眼。明晃晃的亮到极致,反而让人看不清缤纷光亮中的一切。 艾伦顺着拥挤的人群费劲地向前挤去,他抓紧了胸口的披风紧紧地跟在利威尔兵长的身后,生怕一眨眼就失去了兵长的踪迹。 还好兵长陪他一起来了。 现在他有些庆幸。 看来兵长的确在王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大街小巷都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来的话,现在恐怕连路都找不到。 就这样绕来绕去转过了好几个巷子,艾伦觉得自己眼睛都开始要转圈圈了,现在别说找路了,就连让他原路返回恐怕都做不到。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四周的光亮越来越暗,人也越来越少。 等到利威尔兵长终于在一间陈旧的小酒店面前停下脚步的时候,四周几乎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昏暗的浅黄色光线从酒店破旧的窗子里透出来,却只让四周的黑暗越发显得深了几分。褐发的兵士长皱了皱眉,将目光从窗台上移开。 艾伦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那坏掉的窗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老旧的扇门微微虚掩着,一推就开了。光线暗淡的酒店里空间很小,只摆着两三张破桌子,可以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而这个小酒店里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艾伦看过去目光顿时就是一紧。 坐在一张小木桌前的青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白金色的短发略显凌乱地散在他阴沉的眼角。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青年看起来削瘦了很多。比起以往傲气的模样,此刻的他紧紧地皱着眉,脸上带着散不去的阴郁之色,深深的阴影让他的眼眶像是陷进去一般显得有些可怖。 以往都是整整齐齐梳理在一侧的白金色短发散乱的痕迹让他看起来带上了几分颓然之色。 “是艾连的那位辅佐官……” 一眼就认出来的艾伦抬脚就想要冲过去,却被利威尔兵长抬手拦住。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 强行拦住那个没脑子的小鬼,利威尔的声线颇为冰冷。 他锐利的目光盯着前方的青年,虽然他也认出了这个人,但是这个家伙的身份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 “……” 将最后一口酒灌下去,宪兵团的分队长辅佐官站起身来,他看过来的目光一凝,露出诧异之色,“利威尔兵士长?你怎么也来……我还以为是那个红头发的……” 他只是讶异了一瞬,很快就沉静了下来,目光掠过利威尔向被利威尔拦在身后的少年看去。 “那个红头发的调查士兵如果速度快的话,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他平静地说,“我有安排人注意最近进城的人,只要你们一露面就会有消息传到我这里。” 法奇拉抬头看了利威尔一眼,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他的出现。 “只是我没想到调查兵团居然对艾伦重视到这种程度,连你这个所谓最强的兵士长都出动了。” “……和调查兵团没有关系。” 褐发的兵士长皱了皱眉,轻描淡写地撇开了和调查兵团的关系。 “呵,我想也是,埃尔文团长那个狡猾的狐狸不可能给出这种容易被人抓住的把柄。”白金色短发的宪兵辅佐官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不过这些事和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尽快将艾连阁下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 他的目光落到了绿瞳的少年身上,那张熟悉的面容让他的目光更显得阴暗了几分。 “你到这里来应该不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兄长死掉,对不对,艾伦?” “你知道艾连在哪——” 艾伦刚急切地说出半句话就又被利威尔兵长一把推了回去。 “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依然忠诚于你的长官?” 男子狭长的眼盯着对面的宪兵,锐利中带着几分冷意。 这个家伙是个聪明人,想必他也不会觉得自己仅凭几句话就能轻易得到他们的信任。 法奇拉微微一笑,抬手将一个东西直接丢了过来。利威尔一抬手接住,唰啦一下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从他抓住的细绳上垂了下来。 那是一个钥匙状的黄铜饰物,他一扬眉认了出来。这个东西看起来和小鬼一直戴着的那个饰物极为相似,看来应该是戴在小鬼兄长身上的东西。 裹着这个饰物的信纸被他直接塞给了艾伦。 “怎么样?” “是艾连的字迹……说是让我收好他的项链按照法奇拉辅佐官的话去做。” 艾伦低着头回答,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愤怒的缘故,他手中的纸条被他用力攥成一团。 他能确认这封信的确是艾连亲笔写的,因为里面有着只有他和艾连才知道的暗号,其他人根本伪造不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来,暗淡的光线中越发明亮的碧绿色瞳孔灼灼然看向法奇拉。 “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将艾连救出来!” “具体在这里不方便说,总之,请先跟我来。” 法奇拉刚一说完,突然抬起手阻在利威尔身前。 “就如同你刚才无法轻易信任我一样,我现在也不能相信你,所以,利威尔兵士长,很抱歉,艾伦要跟我走,但是你不能一同前往。” 被拦住的兵士长唇抿紧成锐利的弧线,他盯着法奇拉,微微眯起的细长瞳孔中隐隐渗出危险的目光。 察觉到利威尔兵长此刻不悦的情绪,艾伦赶紧抢先一步拦在利威尔面前。 “请等一下,兵长不是那种人,我可以证——” “艾伦.耶格尔训练兵!”法奇拉突然的低喝声打断了艾伦的话,他的眼定定地注视着艾伦,目光苛刻而尖锐,“我不信任你的判断!” 他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我和其他人好不容易策划到现在,一旦出错赔上的是艾连阁下的性命!我们不容许丝毫失败的可能性。利威尔兵士长是否值得信任应该由我来判断,而不是你!” “因为你是艾连大人的亲弟弟,所以我认为你不会背叛艾连大人!但是并不是你认可的人都能被我认可,明白吗?” 青年宪兵转头看向利威尔,即使在那个男人令人胆寒的可怕目光的注视下,他也没有丝毫妥协的迹象。 “利威尔兵士长,你重视你的属下,我同样也重视我献出忠诚的长官,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现在心情——我绝不容许这一次行动的失败!就算你是人类最强的士兵,可是我们无法信任你!” 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个人太强大才更让法奇拉忌惮。 如果得到他的协助的确更有把握救出艾连大人,但是一旦这个人抱有其他意图,他的力量足以让他们辛苦所做的一切毁于一旦。 对于已经将生死置之于外的年轻宪兵来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恐惧,他无所畏惧地和利威尔对视的目光隐隐迸出一丝疯狂之意。 “我们要守护艾连阁下,哪怕以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为赌注!” 破旧的小酒店一时间沉寂了下来,褐发的兵士长脸色略有些阴沉,他转过头,目光落到身边的少年身上,散落下来的锐利的发丝隐隐刺进他的眼角。 可是艾伦并没有看向他,他咬紧牙,视线紧紧地胶着在对面的青年宪兵身上。 “……你能保证一定能把艾连救出来?” “只要有你的协助就不会失败。” “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不能说,但是你化身巨人是必须的力量。如果没有你,我们只有一半的把握。” “我明白了。” 艾伦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利威尔兵长。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在黑暗闪动着宝石般的光泽,隐隐像是能看到碧色火焰在眼底深处燃烧。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向他的长官表达出了他的决意。 利威尔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艾伦的头。其实从那个宪兵一开口说话,他差不多就猜到了艾伦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并没有打算否决艾伦的选择,因为他很清楚,除非用强硬的手段,否则这个倔强的小鬼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用担心我,兵长。我可是您训练出来的士兵,绝对不可能被您以外的人抓住的。就算变成巨人的样子,我也会回去找您。” 小鬼明亮的绿瞳注视着他,露出了笑容。他抬起的手握紧成拳,用力地捶在了胸口。 “所以,请您在那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您的。” “啊啊。” 利威尔淡淡地嗯了一声,他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微微倾身轻吻了一下那个对他行礼的蠢小鬼柔软的唇。 “……别再像上次一样违背约定了,艾伦。” “哈?” 措手不及中被兵长亲吻了一下顿时涨红了脸的少年错愕地看向利威尔。 违背约定?上一次? 有吗? 他怎么不记得? 一手抚着艾伦的颊,利威尔微微侧头,他的唇凑到了艾伦的耳边,发出轻微得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低沉声音。 “上一次你违背了约定擅自死去……” 少年碧色的瞳孔突兀中猛地一跳。 【就这么和你约定吧,艾伦,必将胜利归来。】 那一天,即将出征战场的利威尔兵长这样对他说。 那是双方的约定。 ………… 利威尔兵长最终依约归来,他却一度在他面前死去。 ……………… ……上一次,是他没能遵守和兵长的约定。 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拳,然后松开,艾伦一咬牙露出像是要和谁死斗一般的拼命表情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利威尔兵长的脸。 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少年涨红了脸猛地凑过去用力地亲了一下男人的唇。 “这次我会遵守约定的,兵长!” 如此大声说着的少年稚气的脸在这一瞬间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他的手还抓着利威尔的头,眼睛却是向下飘着不敢和利威尔对视。 ……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回到您身边。 所以,请您不要再露出像上次那样的表情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您那样的表情。 …… ……………… “……啧,居然还撞到牙齿,果然还是差劲得很。” “啰唆!反正我就是不会接吻真是对不起啊!” 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却被嫌弃差劲的小鬼瞬间炸毛。 174|第 175 章 阴暗得不见天地的地下牢房,空气因为长时间的沉淀而腥臭潮湿,隐隐带着几分血腥的气息。百年来洒落在地面的血迹早已枯竭成乌黑色的血迹,在昏暗而朦胧的灯光下暴露出难看的污迹。 在这个静可闻针的地下监牢之中,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负责看守此处的宪兵们正伏在不远处那隐隐长出青苔的石桌上呼呼大睡,残羹剩饭胡乱散在桌面上,数量不少的酒瓶胡乱滚了一地。 唯一一名还清醒着的也是将迷药偷偷加入酒菜之中的宪兵抬头,目光看向带着人从旋转石阶上走下来的白金发色的宪兵辅佐官,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一抬手将钥匙丢了过来。而他自己则是站着不动,双手紧握着刀刃警惕地注视着身边被他药倒的同伴,显然只要有人一醒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狠下杀手。 一抬手接住抛过来的钥匙,法奇拉对那名宪兵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转身快步向最深处的地牢走去。 一名裹着暗灰色披风的人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宽大的兜帽将那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缝隙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那个人脚下棕黑色的长靴踩踏着残留着乌色血迹的石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厚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打开,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 一步跨进门中的人眼角猛地一抽搐。 “艾连!” 暗灰色的披风因为少年猛冲过去的身影而在空中腾飞了一瞬,然后柔缓地掉落在石地上。 陡然睁大到极限的碧绿色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那被囚禁于石壁上的人的身影。 被锁于石壁上的少年深深地低着头,显然处于昏睡之中,浅黑色的短发散乱地落在他满是血痕的颊边,让其苍白的脸笼罩上一层灰色的阴影。 那浓密的额发侧在一边将艾连大半的左颊都掩住,可是那渗着血迹的雪白绷带从黑发中隐隐透出来显得异常刺眼。 脚踝被漆黑色的铁铐铐在狭小的范围内,粗重的黑铁锁链从上面吊下来,将少年的两只手腕吊在半空之中强迫其哪怕是在昏死过去之后也要保持这种站立的难受姿势。 手臂和颈上的鞭痕已是遍布在少年的肌肤上,让人看得心惊。 满是斑斑血迹的衬衫敞开着,敞露了大半的胸口上的烙印烫痕都已是小事,此刻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两条硬生生地从少年两侧的锁骨处贯穿过去的粗大的漆黑锁链——那冰冷的铁器粗鲁地钻进活生生的血肉之中,几乎隐隐可以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面看到铁链向血肉侵蚀的乌黑痕迹。 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柔软肌肤和冰冷得让血液都冻结的坚硬钢铁那诡异的融合一时间只让人看得汗毛直竖,浑身发冷。 光是这样看着都令人从心底里发寒,更别说那个被粗大的锁链穿透了两侧的血肉和琵琶骨的少年此刻是处于何等的地狱之中—— 艾伦伸向艾连的手骤然停顿在半空之中。他的手指发着抖,思念已久的亲人就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可是不管脑子里疯了一般想要碰触到对方,他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手遏制在半途。 不是不想碰触艾连,而是他非常清楚,他每一次的碰触就算再轻微也会给艾连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艾伦手指用力地攥紧,攥成的拳头竭力忍着颤抖,艰难地从艾连的颊边缩了回来。 他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昏睡中的艾连,呼吸急促,胸口因为拼命遏制怒火而剧烈地起伏着,攥紧刺入掌心的指甲已被染得血红。 静可闻针的地牢中,全身的血液都已经被名为愤怒火焰灼烧起来的少年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艾伦的后脑。 站在艾伦身后的宪兵辅佐官抬起手中的短枝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寒光对准了少年的头。 “很抱歉,训练兵。” 白金色的短发凌乱地散落在眼角,在法奇拉的眼窝笼上一层阴冷之色。 “处刑就在明日,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他说,“我要借助的不是你化身巨人的能力,我需要的是你这张和艾连大人一样的脸。” 想要将艾连大人从这座地牢之中带出去并不难,难的是之后。 虽然他们的人已经混入看守之中,但是每隔三个小时上面就会有人下来巡视一次。想要带着艾连大人逃离王都,三个小时远远不够。至少要有一天以上的时间,那样他们就有绝对的把握将艾连大人送出王都。 所以,如何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不让人发现是最大的关键。 艾连大人让他转交给这个训练兵的东西和信都是真的,但是那是委托他在自己被处刑之后将艾伦送到安全的地方,远离危险。艾连大人在仓促中写下的含义模糊的话被他利用,将这个训练兵骗了过来。 为了让这个训练兵成为艾连大人的替身。 只要有这张脸,再用伤痕什么的之类掩饰一下,就能骗过那些定时下来巡逻的看守,反正他们也不会进来,只会在门口远远地确认一下。 至于这个训练兵是否愿意代替艾连大人,法奇拉并不在意,反正也不能让他睁眼,只要给他打一针昏睡剂让他一直沉睡就好了。 唯一让他心惊了一瞬的是那个利威尔兵士长意料之外的出现,虽然在前几次跟随艾连阁下前往边界驻地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利威尔对那个训练兵与众不同,没想到居然重视到这种地步。 万一利威尔真的跟进来,想要拿艾伦替换大人的办法绝对行不通!他没办法只能赌一赌艾伦对大人的重视程度,这才强硬地拒绝了利威尔参与其中。 ……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法奇拉可以想象得到艾连大人一旦醒来,以他对自己弟弟的珍视和呵护程度,不知会震怒到何等的地步。 只是,就算他真的会被艾连大人杀掉,他也绝不容许大人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从策划逃狱那一刻起,他早就将个人生死都置之度外! 艾连大人能带领众人走向新的未来,而这个叫艾伦的家伙就算是艾连大人的弟弟也不过只是个没多大用处的训练兵而已,能为艾连大人去死将是他渺小的一生最大的贡献。 法奇拉用枪抵着艾伦的后脑,看着那一点反应都没有少年,越发皱眉得厉害。 就算拥有怪物的力量又有什么用?若不是有那个被誉为最强的兵士长保护着,这个弱小的家伙恐怕根本无法生存到现在。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年止不住在发抖的肩膀,法奇拉心底越发鄙夷。 只是看到现在这种情景都被吓得发抖,艾连大人居然为了这种懦弱的家伙—— “……谁做的。” “什么?” 法奇拉似乎隐约听见前方的少年在说话,可是那声音太过于微弱以至于让他只听见最后几个字。 “我问你这是谁做的!!!” 手指连带着肩膀都在止不住地发抖的少年突兀间猛地转身,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在法奇拉抵在他后脑的枪口发出砰地一声响。 昏暗的灯火下少年碧绿色的眼像是在黑暗猛然睁眼的野兽发光的瞳孔。 一股凶猛的煞气混合着四周的血腥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少年的瞳孔从阴影中迸出的凶光竟是恐怖得让法奇拉猛地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他后退一步,艾伦却是紧跟上前一步。 高举在空中后退一步的枪口再一次砰的一下重重地撞上紧逼而来的野兽的头颅。 黑暗中像是在发光的碧绿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法奇拉,艾伦像是根本没看到那抵在自己额头的枪口。 散落而下的浅黑色额发将他半边颊都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之中,从发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碧绿色失去了往日里的透亮,骤然浓郁沉淀沉黑青色的黑石。 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目光凶狠地盯着法奇拉,隐隐渗出野兽般暴戾带的气息,原本清秀的脸此刻因为怒火而扭曲,衬着晃动的火光微微抽动着…… 那一股择人而噬的非人的凶性竟是压得年轻的宪兵辅佐官呼吸一窒只觉得喉咙都在陡然间堵住。 “……托尔斯.纳威伯爵。” 半晌之后,被那双凶狠的目光震惊住的法奇拉才重新找回了声音。 他说,“他被艾连大人弄伤了,所以才……” 被纳威伯爵硬生生地挖去左眼之后,四肢都被锁在石壁上动弹不得甚至半边颊都流满了鲜血的金瞳少年抓住伯爵得意而放松警惕的空隙中一口狠狠咬掉了托尔斯伯爵的一只耳朵。 正是因为如此,急着治疗自己伤势的伯爵才没来得及取走艾连另一只眼珠。 但是艾连也因此惹怒了纳威伯爵,暴怒的伯爵才命令人用锁链穿透了艾连的锁骨,彻底锁死了他。 “明天处刑……那个家伙会出现吗?” “会。” 那个恶心的变态贵族还想要艾连大人的剩下的那只眼珠,所以绝对会在处刑的时候出现。 “是吗。” 艾伦说,语气平静,再一次转身走到他最重要的亲人身边。 他的眼上挑出锐利的弧度一眨不眨地盯着艾连,眼底闪动着刀锋般冰冷的光泽。 他说,“那只要把在场的家伙一个不漏地杀光就行了。” 法奇拉的瞳孔骤然一缩。 “到时候不止是他一个贵族,还有宪兵团的团长,议会长老们,还有大贵族,甚至是王室都可能——” “有区别吗?” 年轻的训练兵回答,轻描淡写。 法奇拉一窒。 是的,没有区别。 那些人全部都是要将艾连大人置于死地的家伙。 艾伦不再搭理宪兵,他抬起手撩起艾连左侧的额发,盯着那缠绕在左颊上浸出血迹的雪白绷带,少年明亮的瞳孔在阴影中像是一头野兽闪动着绿幽幽的凶光。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在身体里灼烧的怒火,艾伦转头向法奇拉看去。 “你有钥匙吧,快点打开。” 他催促道。 年轻的训练兵看着法奇拉,目光冷静得可怕。 那眼神像极了很久以前,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他冷静而凶狠地杀死了三个犯罪者的那一刻。 ………… …………………… 碧绿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那是艾伦下狠手猛地将锁链从艾连血肉中扯出来的时候溅到身上的血迹。 即使是处于重伤昏死的状态中,血肉遭到撕扯的痛楚也令艾连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黑暗的地牢中很冷,带着潮湿的腥气,碰触到艾伦暴露在空气中的光滑肌肤顿时就冻起了不少细小的疙瘩。 他伸手接过法奇拉递过来的那件满是血痕的破烂衬衫,直接套在了身上,只扣了最下面两个扣子,任由大半的胸口敞着。 感觉看见法奇拉站在一旁皱着眉盯着他,他抬头目光向法奇拉看去。 “怎么了?”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干脆就…… “没什么。” 法奇拉摇了摇头说,他避开了和那个少年目光的对视。 因为一直只是把这个训练兵当做艾连阁下的附庸,所以他从未正眼打量过对方。现在仔细去看才发现这个少年并非只是脸和艾连大人相似而已…… 虽然不如艾连大人,但是这个训练兵的眼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非常的漂亮,难怪那个纳威伯爵曾经说过没能得到这双眼睛很可惜之类的话。 ……他并不喜欢这个训练兵的眼睛…… ………… 少年的眼睛太大,太过于明亮,直率地看向四周的时候就会将一切都倒映在明亮的瞳孔之中。 当他注视过来的时候,法奇拉没来由地就会觉得烦躁不安。 被那双眼睛看着,明亮的目光所到之处就像是将他心底的那阴暗和难看的污迹都彻底看透了一般,让他本能地觉得心虚和压抑。 …… 那光太干净,太耀眼,便越发让那丑陋和肮脏赤|裸裸地暴露在明亮之下。 ………… 看着两个宪兵小心翼翼地将艾连抬上担架送出地牢,法奇拉顿时松了口气。 第一步已经顺利达成,那么接下来…… 宪兵辅佐官抬头看向已经换上了艾连的衣服的年轻训练兵,少年左侧的眼已经被雪白的绷带裹住,他侧着头,用还露出的那只碧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目送着昏睡中的艾连离开,那执拗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将对方最后烙印在自己眼底一般。 不。 或许的确会是最后…… “虽然鞭伤还有这些烫伤都可以伪造出痕迹……” 说到这里,法奇拉顿了一顿,他抬起手,漆黑的铁链被他紧紧地抓在手中,还在滴滴答答地向地下淌着血。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用力攥紧了手中冰冷的锁链。 “训练兵,你要知道,这个东西没办法伪装。” 白金色短发的宪兵说,他低头看着手中血淋淋的锁链,因为此刻不知为何他竟是无法和那双明亮的绿瞳对视。 “啊啊,我知道。” 没有丝毫犹豫,他听见少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干脆利落。 那口吻冷静平淡得像是下一刻即将被这根锁链硬生生贯穿肩膀血肉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麻烦你动手了。” “……” 法奇拉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咔嚓几声,那是铁铐被重新拷上的响声。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仍旧被锁在石壁之上,一如他们两人进来之前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法奇拉攥紧了手中冰冷的锁链,他的手指已经被上面滴落的鲜血浸成一片血红。他深吸了口气,抬手将尖锐的精铁钻头抵在了艾伦的左肩上。 少年的肌肤是浅浅的小麦色,细嫩而光滑,昏暗的火光下泛出淡淡的肤色光泽。 锋利的铁钻仅仅只是抵在锁骨的皮肤上,就刺破了皮肤渗出一丝血痕。 “训练兵,你该知道明天你是逃不掉的。” 一片寂静的阴暗地牢中,年轻的辅佐官冰冷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就算你能够杀死在场的所有人,变成怪物的你也不可能在精锐宪兵以及强大的贵族私兵的围杀下逃脱。” 他冷冷地说,“你只能死在这里。” “……”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并没有回答,只是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盯着脚下血迹斑斑的石地。 “或许不是没有逃走的机会,但是很渺茫,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是因为它从不发生。” “…………” 少年还在沉默,他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既然你选择代替艾连大人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不是吗。” “…………” “你怕死吗,训练兵?” 绿瞳的少年依然一言不发,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在他的颊上覆盖上浅浅的阴影。 他闭上眼,再也没人看得见他眼底那一点颤抖的痕迹。 【你怕死吗,训练兵?】 并不是怕死。 只是……………… 法奇拉的手狠狠一用力,闪着寒光的利刺凶猛地贯穿了艾伦的锁骨。 粗大的锁链从活生生的血肉中贯穿而过,几乎能听见铁器用力擦过白骨发出的摩擦声,穿透血肉的冰冷铁具上覆上一层触目惊心的艳红血色。 黑暗中少年纤细的身体在那一瞬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太阳穴上可以看见清晰的青筋爆出的痕迹,狭小的房间里骤然响起少年牙齿被自己硬生生咬碎的声音。 …… 并不是怕死。 只是……只是…… 【不要再一次违背约定了,艾伦。】 ……利威尔兵长,我…… …… ……………………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明亮的光辉撒落大地。 清晨的风刮了起来,呼啸着在这个繁华宏伟的王都之中席卷而过。 站在旅馆房间外的阳台上的男子注视着那拦住了地平线朝阳的巨大城墙,风声从他耳边席卷而过,刮得他额头上细碎的黑褐色发丝向后晃动不休。 雪白的领结高高地飞扬起来,掠过他几乎抿紧成一条线的薄薄的唇角。 倚在石栏上的男人眺望着远方,他的手指抓着瓷杯的上端,凑近唇边喝了一口茶水。飞扬不休的额发的影子晃动着,让人看不清男子那陷落在阴影中的狭长瞳孔中的神色。 ………… 【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约定。】 夜色中露出笑容的绿瞳少年的握紧的拳头用力地放在胸口。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到兵长您身边。】 175|第 176 章 滴答一声,潮湿的地牢顶上一滴水落在地上,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被锁链拴在石壁上的少年耳尖微微动了一动。 他的双手被锁链吊在半空之中,细长的睫毛在他划开几道血迹的脸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下来,少年看起来似乎处于昏睡之中。 覆盖着血色的粗大锁链从少年纤细的锁骨处贯穿入血肉之中,那肌肤和黑铁融合的诡异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脚步声停在装作昏迷的艾伦面前,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来到他身前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过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艾伦无法确定。 肩膀上撕扯血肉的剧烈痛楚让他的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楚,那种像是活生生被火灼烧着痛楚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为了自我保护本能地想让他的意识昏迷过去……但是这种危险的时候一旦失去意识,或许会破坏掉那个叫法奇拉的宪兵的计划。 少年咬紧牙凭借自己过人的意志硬生生地撑到了现在。 被吊着手腕保持这种站立的姿势异常的辛苦,模糊的意识会让不堪重负的身躯不断向下坠去。 可是每一次轻微的动弹,都会让那贯穿肩膀的锁链和锁骨摩擦而骤然迸出一阵剧痛。 尖锐的痛楚一激,猛地将昏沉的脑子惊醒,然后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上血肉灼烧般的痛楚。 如此周而复始的非人的折磨……他不过是短短的一天一夜就觉得快要丢掉半条命。 艾连到底一个人承受了多久? ……要把那群家伙去全部杀光!那些该死的畜生一个都不该活下去! 拼命地遏制着心底灼烧的怒火,艾伦强忍住想要睁眼看清眼前混蛋的冲动,仍旧装作昏睡不醒的模样。 抬起他下巴的人似乎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松开他的头任由他的头垂落下来。 他的身体晃动时,冰冷的锁链狠狠地擦过他血肉中的白色锁骨。 少年硬生生地将疼痛咽进喉咙深处,他屏住呼吸,哪怕是被散落的额发阴影盖住的眼角睫毛也没有一丝颤动的痕迹。 他的手腕被抓住,有人在打开他的手铐。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唔……是错觉吗,总觉得看起来好像瘦小了一些。” 艾伦心口微微一紧。 “哈哈,这样才对啊,如果把你弄成这样半年,不瘦成骷髅就不错了。” 半年? 那是那次他离开的时候? “喂喂,还用上手铐么?这家伙只剩下半条命了没必要吧?” “别小看他啊,这家伙攻击性很强,几天前就算手脚都被锁住也硬是将纳威伯爵的一只耳朵给咬掉……啧,当时那个血淋淋的样子你是没看到,那个家伙的眼神简直和野兽一样,吓人得很。”另一个人啧啧有声,“你不把他锁好,到时候玩脱了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啊。“ 没有人再说话,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他的双手被反扣在身后咔嚓一下铐住。 一个布条蒙上了他的眼窝,将他绷带以外的另一只眼睛也遮住。随后哗啦一下,一桶冰水猛地泼在他身上,让他的身体本能地一个激灵缩了一下。 冰冷的温度顺着锁链攀爬瞬间侵蚀到他的血肉,让他的肩膀无法遏制地伴随黑铁扯动锁骨的剧痛颤抖了起来。 “醒了吧?”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地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醒了就给老子站起来!别他妈的装死!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宪兵大爷呢!” 突然晃动的身体带动铁链猛地扯动的痛楚让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瞬,而这种反应似乎取悦了那个将他扯起来的男人,让其发出了哈哈的大笑声。 艾伦咬紧牙强忍住怒火,只是被铐在身后的手用力地攥紧了几分。 有人在后面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栽倒,贯穿锁骨的铁链晃动着发出金属清脆的撞击声,一下一下摩擦着骨头在那血肉之躯中抽动着。 被蒙住的双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少年抿紧了唇,在身后人粗鲁地推耸之下有些踉跄地向前走去,他脚下的铁铐以及连接其间的锁链拖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 只要到了那个地方…… 疲乏而耗尽的体力让艾伦的意识一点点模糊,而后再一次被挫骨的剧痛刺激得清醒。 只要到了刑场—— 只要到了那里就立刻咬破下唇变巨人—— 将那群胆敢伤害艾连的畜生全部杀光—— “等一下。” 前面似乎有人拦路。 “这是你们要押送去处刑的宪兵分队长?先把他交给我。” “哈?可是我们接到的命令……” 来人的语气顿时不耐烦了起来。 “这是纳威伯爵的命令!你们要违背吗!快点把他交给我!” 身着纳威伯爵私兵制服的青年看着那几个面面相觑的驻扎兵团的士兵,口吻稍微缓和了几分。 “放心,不会让你们受到责罚的。反正现在才半夜,离清晨处刑的时候还很长不是吗?在那之前我会将这个人交还给你们。” 身为伯爵的心腹侍卫,男子很清楚伯爵想要做什么。 纳威伯爵并不喜爱那些死尸上的眼球,他认为只有从活人身上挖出来的眼球才拥有美丽的生命力。 “可是要是被长官发现……” 站在一旁听着的艾伦顿觉不妙,这些士兵们似乎是在谈论他的去向。 不是直接去处刑的地方吗?不是要直接去见那些大人物吗?现在是谁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就张口想要说话,可是他刚一开口,突然一根坚硬的棍状物猛地塞进了他的嘴里,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扣在他的脑后。 那根圆柱状的口塞横着杵在他的牙齿之间将他的嘴牢牢地塞住,让他不只是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牙齿都再也合不拢。 糟了! 艾伦心底顿时一惊。 虽然不是很明白身体的异变,但是他却清楚想要变成巨人必须通过牙齿和血液的双重刺激才做得到。 要是不能咬破嘴唇的话,到时候就—— 焦虑之中艾伦挣扎了起来,可是他刚撞开那给自己扣上口塞的人,突然又被另一个人抓住,胳膊上突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冰冷的液体顺着针管流进他的血液之中让他的意识陡然一片模糊。 可恶! 他想要咬紧牙,可是只能将横在口中的口塞咬得咯咯作响。 强撑的意志比不上药物作用的强烈。 少年这一刻终于彻底陷入了黑暗。 …… *** 房间里朦胧的灯光晃动着,不同于那些廉价的灯火,这铺开了纯黑色皮毛的华美房间里数盏灯具都是特制而导致出这种漂亮的炽热火苗,它们纤细却美丽的身体在房间里跳跃着,衬出一种朦胧的美感使得房间宛如薄纱轻掩的美女而极尽诱惑。 将一头棕黑色的短发整整齐齐地梳理在脑后的中年贵族男子身着柔软的睡袍坐在房间里,缠绕成细致花纹的金色丝线在他厚实的衣袍边缘闪动着。他脑袋的右耳处紧紧地包着雪白的绷带,隐约可以看见血迹渗透的痕迹。 他的身后,纯白大理石雕成的宽大的迎春藤花纹落地窗半掩着,从外面吹来的风扬起那一层薄软得几乎透明的紫纱,在他身后轻柔地舞动着。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浅紫色的薄纱落在那漆黑色的熊皮地毯上。 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一直阴沉地坐在那里拨弄着手指上的翡翠石戒指的男子抬起头来。 得到主人允许的人推开门,将一个沉重的大木箱搬运了进来。 托尔斯瞬间失去了刚才冷静的姿态,猛地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这个箱子,眼中迸出阴鸷的目光。 挥手示意仆人退出去,他一把掀开了木箱的盖子,眼中冷光一闪。 被铁链束缚得动弹不得的少年因为药物的作用在箱中昏睡着,就连嘴也被严严实实地堵住,柔软浅黑色短发散落的左眼窝上缠绕着带着血迹的白色绷带。 中年贵族露出一丝冷笑,那让他本还算英俊的脸透出几分狰狞。 “你终究还是落到我手上了,分队长阁下。” 他咬牙切齿地说,一把抓住箱中少年的头发将他揪出来。 “拜你所赐!我成了笑柄!” 右耳被咬断的那一瞬间的痛楚刻骨铭心,那简直是他出生四十多年以来从未经受过的疼痛,每一次回想起那种疼痛,他心底的恨意就加深一层。 “真是可惜,你必须在议会那些老家伙面前被处刑,不然我就可以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狰狞地笑着说,“不过在死之前,还是将你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献给我吧。” 男子一边说一边伸手向少年的右眼按去,可是还没来得及碰到,他脸上就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对……”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男人喃喃自语着,皱着眉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突然目光一亮,他一伸手用力扯下了昏睡中的少年缠绕在左眼窝上的白色纱布。 少年完好无损的脸整个儿暴露在他的面前,迫不及待地伸手掀开了少年眼睑的纳威伯爵目光一顿,骤然爆发出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他开心地哈哈大笑着,“我还在遗憾那双漂亮的翡翠眼珠拿不到了,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太棒了哈哈哈!” 这两兄弟是什么时候调换过来的,是谁做的,那个分队长被救去哪儿了之类的事情,托尔斯一点也不在乎。 对他而言,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收藏重要。 虽然黄金眼珠少了一个很可惜,但是换到一双他早就心心念念的翡翠瞳孔也不错。 “啊啊,虽然不能聆听你那动听的悲鸣声很可惜……” 纳威伯爵一脸惋惜地对昏睡中的少年说,手却是已经将那银色的锋利挖勺套在了右手食指之上。 虽然聆听别人的惨叫声是一种享受和娱乐,不过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夜长梦多,还是快一点将那双漂亮的翡翠眼珠拿到手比较好。 谁知道这个小家伙会不会跟他兄长一样发疯,他可不想再被咬掉剩下的那只耳朵。 一手用力地按住少年的头将其的眼睑抬起,纳威伯爵手指上的银色套环尖端寒光一闪,就直接向艾伦的眼睛狠狠挖去—— 风突然剧烈地鼓动了起来。 虚掩的落地窗像是被这一股骤然爆发的飓风狠狠撞击上一般发出砰地一声的巨响。 就在尖锐的银色利角即将刺进艾伦眼角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夜空之中猛扑而下。 棕黑色的翅膀强而有力地扇动着,那个宛如疾风的黑色影子从纳威伯爵侧颊一掠而过,折射着冰冷月光的利爪骤然撕裂了男人脸颊的皮肤。 左颊上被撕扯开数道深深抓痕喷溅出鲜血的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谁?是谁?!” 捂住被撕裂而痛得撕心裂肺的脸,纳威伯爵猛地回头,狰狞的目光衬着那张半边都是鲜血的颊显得异常可怖。 近乎透明的淡紫色薄纱轻柔地飞扬着,银白色的月光从不知何时出现在落地窗台上的那个人的身后照过来。 包裹在身上的漆黑色皮带隐隐泛着皮革的光泽,气体喷出的嗤嗤声渐渐消失于无,屈膝跪在落地窗台上的人站起身来,他身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起身碰撞着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房间里响起了振动的声音,黑色的影子拍打着翅膀穿越敞开的窗子展翼于夜空之中。 浅浅的月光之下,身影矫健的棕黑色雄鹰用力地拍打着翅膀在夜空中一个弧线的滑翔,然后收敛长长的羽翼落在了那只向它伸出的手臂之上。 接住棕黑色雄鹰的人向前走了一步,原本隐在阴影之中的脸被房间里朦胧的灯光照亮。 左颊上纯白色的绷带松垮垮的,被呼啸的狂风吹得飞扬了起来,像是雪色飞花一般从那个人的周身散落在空中。 夜色之中,现身此地的少年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焰中灼烧的金色琥珀,陡然间将这一片的黑暗照亮。 那一只金色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中年男子被撕裂而泊泊地流着血的丑陋的面容。 眼神阴鸷地盯着突然出现在他寝室窗前的金瞳少年,纳威伯爵眼底是刻骨的恨意。 “你这个卑贱的东西!” 捂着满是鲜血的颊的中年男人的眼角痉挛般抽搐着,怒不可遏地发出一连串的咆哮声。 “不过是那个老家伙从臭水沟里捡到的贱民!肮脏到极点的东西!就算镀上一层金饰也挡不住你身上腐烂的臭味!居然敢动手伤我!” “我是王钦赐的伯爵!你这种低贱的家伙怎么敢——” 雍容和贵族的风姿这一刻已在男人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竭斯底里地对着门外大声咆哮嘶吼。 “来人!给我滚进来!人呢——” “如果你是在叫你那些护卫,很抱歉,纳威伯爵。” 金色瞳孔的少年站立于夜色之中,天空撒了他一身银白色的月光。 停留在他右手之上的棕黑色雄鹰拍打着翅膀跃跃欲飞,像是随时会向前方的猎物扑食而去。 他的颊上和手上还残留着掩不住的伤痕,左颊上渗出血痕的雪白绷带自他肩上盘旋散落而下。 他俯视着屋中的男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那一身恣意傲然的魄力越发将对面身为贵族的男子衬得凄惨落魄。 “看来我的属下更甚一筹。” 艾连说,语气从容。 黑暗中他金色的瞳孔像是发着光般闪动着金子般细碎的光泽。 “你这个卑贱的……” 纳威伯爵再度发出一连串诅咒般的咒骂声,却再也没了当初那底气十足的张扬肆意神态。他强作镇定地咒骂着艾连,却掩饰不住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惧意。 被撕破的脸颊还疼得撕心裂肺,本该结疤的耳朵这一刻似乎也剧烈地痛了起来。 从对面的少年身上迎面袭来的某种莫名的压迫感让男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的脚重重地撞上脚下的箱子发出哐的一声,男人一惊,低头看到脚下昏睡中的少年顿时目光一亮。 纳威伯爵飞快地从腰后抽出一柄剑鞘华丽的弯刀,对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他来说那是纯观赏性质的装饰满了宝石的饰物——但是那终究还是一柄利刃,用来割破一个人的喉咙绰绰有余。 “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肮脏的贱民!” 刀锋用力抵在脚下那个昏迷的少年的喉咙,纳威伯爵有恃无恐地冲着艾连大声斥骂了起来。 被男人辱骂的少年长官笑了起来。 即使颊上还残留着伤痕,即使雪白的绷带从左颊散落,微笑着的少年的容貌仍旧是清俊的。 他一笑,恰似光照大地。 “我说过的,纳威伯爵。” 他说,轻描淡写。 少年在微笑,可是他紧紧地盯着男人的那一只金色的瞳孔中却闪动着如嗜血野兽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从我这里得到东西要付出无比高昂的代价。” 一声清亮的鹰鸣响彻夜空,被一抬手送上天空的雄鹰用力地拍打它强而有力的翅膀在夜空之下呼啸而过。 刀刃出鞘。 奔若惊雷。 恰似一道闪电掠过的闪光。 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空隙。 一刀斩过,干净利落。 鲜血从男人没了脑袋的断裂颈部骤然冲天而起,如血色喷泉喷了漫天的艳色—— 圆滚滚的头颅在空中抛过一个弧线,重重地摔落在黑色熊皮的毛毯上,将那漆黑的地毯染上一连串的血渍。 作者有话要说: 弟控的兄长不好惹…… 176|第 177 章 视线中一片血色,像是连绵不绝的火焰烧红了那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身体像是在水中沉溺下去,沉沉浮浮地让人恍惚中只觉得整个身躯都没有了知觉一般。 那是血红色的梦境。 ……耳边仿佛能听见一个充斥着无限怨愤和彻骨恨意的声音在回响,那个声音像是铭刻在他身体的血肉乃至于灵魂的最深处,酝酿在他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之中沸腾而出。 【复仇!……全部杀光!】 肩膀上骤然迸发出剧烈的痛楚,像是血肉被硬生生撕扯着剜出来。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顷刻之间贯穿着五脏六腑,张嘴想要发出的痛喊被横在口腔中的口塞堵得一口气都吐不出来,本能地想要拼命挣扎摆脱这种折磨的身体却被人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想喊不能喊,想动不能动,备受折磨的少年被人用力按住身体因为那种非人的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颤抖起来,那清秀的脸整个儿都扭曲了起来。 那种仿佛将人的灵魂都为之撕裂的疼痛猛地将少年被药物作用而昏昏沉沉的的脑子刺激得一个激灵。 一片混乱的脑子还搞不清楚状况,可是咔嚓一下,横在他嘴中的口塞被取了下来。 在昏睡前坚持的唯一一个信念让艾伦在嘴重获自由的一瞬用力地、狠狠地对准自己的下唇咬了下去。 雪白的利齿一口狠咬下,鲜血溅了他一嘴,铁锈的气息蔓延到他整个口腔之中。 那不是他自己的血。 有人在他咬下来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将自己的手指一下塞进他的嘴中,浸透了牙齿的血色是那个人被他咬破的手指上涌出来的鲜血。 被阻拦了自残行为的艾伦慌张地拼命用舌头想要将对方的手指抵出去,可是神智恍惚之中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抚摩着他的额头。 指尖上肌肤的感触是如此的熟悉而温暖,龇牙咧嘴绷紧了全身拼命想要挣扎出陷阱的幼狼在那柔和的抚慰之下一点点放松了身体,少年脸上拼命般狰狞的神色也渐渐柔和下来。 艾伦睁开了眼。 碧绿色的瞳孔骤然睁大,将那低头看着他的少年的容貌倒映在其中。 那一汪透亮的碧泉像是被投入了石子一般陡然微微一颤,掀起的涟漪突兀地扩散开来连带着倒映其中的那个人的影子都晃动了起来。 “艾连……?” 因为口中还被塞着手指,艾伦的声音含含糊糊地让人听不清楚。 他的额头又被轻轻抚了抚,将那浅黑色的额发抚开。塞进他嘴中的手指拿了出来,抱着他的人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没事了,艾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少年碧色的瞳中陡然蓄满了水汽。 和他相似的浅黑色短发柔软地滑落在他的颊边,雪白的绷带缠绕着艾连的左颊,隐约可以看见眼窝处浸透的血渍的痕迹。 他咬紧了牙,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齿间挫动般咯咯的响声,那使得碧瞳的少年的脸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狰狞。 强忍着肩窝上撕裂般的剧痛,艾伦抬起双手紧紧地抓住紧贴着他的额头的那张脸。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喉咙像是被堵塞一般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双手死死地、近乎竭力般执拗地抓住艾连的头不肯松手,像是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艾伦的额头紧紧地贴着他仅剩的亲人的颊,就算牙齿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也没有发出一点软弱的呜咽声,只是那绷紧的肩膀抽动着颤抖得厉害。 无论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也咬紧牙挺住的少年这一刻哭泣得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碧色的瞳中簌簌掉落的泪水濡湿了艾连紧贴着他脸的半边颊。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但是从刚才一睁眼看到艾连左颊上那刺眼的雪色绷带的一瞬间,冥冥之中某种在他们之间紧密相连的牵绊就让他明白了……那只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他的金色瞳孔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世界之上! 艾伦抓着艾连左颊上绷带的手指用力地扣紧,像是想要将绷带狠狠撕扯下来一般剧烈地颤抖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恨意在他心窝深处灼烧得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如果能够早来一步—— 如果他能早一点知道艾连的处境—— 如果那些信没有该死的被拦截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根筋地信任着调查兵团那些人——! 永远地失去了一只金色瞳孔的年轻长官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任由对方紧紧地抓着他,几乎要扯下他左颊上的绷带。 从咬紧牙的艾伦眼角滚落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脸颊,连带着右颊上的浅黑色发丝都湿漉漉地贴在了他的颊边。 被对方的泪水浸透而微微濡湿得像是流动的蜂蜜般的金色瞳孔静静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年,艾连只是用手轻抚着艾伦绷紧到近乎抽搐的肩膀。肩膀上隐藏在衣服之下的透骨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艾连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他的神色安然一如既往,柔和而平静,看不到一点失去左眼的愤怒和黯然。 只有当那只蜜色的琥珀金瞳落在艾伦肩膀上渗着血痕的绷带时,才能从瞳孔深处窥见一点金色火花炸开的锐利锋芒。 他的手轻轻地抚着怀中少年的纤细的肩和后背,偶尔会微微蹭一蹭怀中人柔软的发丝或是侧头亲吻一下那渗泪的眼角,就像是一只棕黑色的雄狼俯身轻柔着舔舐那毛绒绒地团成一团蜷缩着黏它在腹下的稚狼身上的伤痕。 而本就是在剧痛的刺激下骤然醒来的稚狼在这种温柔地抚慰之下,随着再度反扑的药物作用意识再度一点点恍惚,满是水雾的碧绿色瞳孔也一点点地朦胧起来…… …… ……………… 落地窗敞开着,棕黑色的雄鹰展开长长的羽翼身姿矫健地在夜空之下翱翔。 正对着窗口的不远处的哨兵塔楼之上,随着雪白利刃的拔出,一道鲜红的液体喷溅而出在夜色中撒开血色。 一抬手将利刃从哨兵喉咙中抽起,一滴洒落在漆黑长靴上的血让拔剑的男人深深地皱起了眉,他用力地甩了甩手中的刀刃,将那些还在刀刃上滚动的血水甩到地上。 空中的雄鹰从空中一掠而过,发出翅膀振动的呼啸声,他抬头瞥了对面落地窗里的那个麻烦小鬼一眼,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一缩凝聚成近乎夜色的黑色,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视线从那房间中的情景移开,利威尔纵身一跃,从塔楼上飞跃而出,身侧的金属匣哧的一下骤然喷出气体带着他的身体矫健地在夜色下掠过一道狭长的弧线。 他飞跃夜空的脚下,黑暗之中可以看见几具若隐若现的死尸的痕迹,那都是这一晚负责保护纳威伯爵私宅的私兵们的尸首。 这些布置在伯爵寝室附近的防卫严密的势力已在悄无声息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尚未惊动那些稍远的守在私宅大门口的侍卫们。 庭院之中静悄悄的,只能隐约听见气体喷出的嗤嗤的轻微声音,像是大风刮过夜空的痕迹。 有人从漆黑的夜色中飞掠而来,落在屋顶之上踩着朱红色的瓦片快步向站在屋顶眺望着远方动静的褐发兵士长走去。 “你不进去?” 弯月已经隐入厚实的云层之中,微光之下只能隐约看见来人那一头微微发亮的白金色短发被隐藏在披风的兜帽之下。 狭长的深褐色瞳孔从他脸上扫过,像是刀锋刮过骨肉的可怖感觉让法奇拉心脏猛地一缩,可是男人黑夜中越发可怖的目光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再一次眺望向漆黑黑的夜空中,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搜寻在四周的夜色之中。 站在他身边的法奇拉目光复杂地看着利威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在眼看就能成功逃出王都的时候,艾连大人突然醒了过来。 他并没有责罚他,或者该说他没有责罚他的时间,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上的伤痕就直接去找了这位兵士长。 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是在艾连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浑身发寒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的法奇拉只能服从命令,带着艾连找了利威尔。 这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宪兵团长官和调查兵团长官的合作……好吧,尽管一个是已经被宪兵团放弃的宪兵分队长,一个是隐瞒了身份的调查兵团兵士长……不过这也已经够让法奇拉震惊了。 人类最强和最强的年轻一代的联手几乎无人可阻,本来以为极度艰难的救人行动在两人强大的力量之下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了纳威伯爵的势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轻易地就斩杀掉了一个势力庞大地位高贵的伯爵。 他们这些跟随艾连的下属根本就只是跟在后面清理了一下漏网之鱼而已。 或者该说经过这一次让法奇拉猛然醒悟到原来在绝对强大的力量之前所谓的阴谋和地位几乎不堪一击。 ……………… ………… 正在心底翻江倒海地想着,法奇拉一抬手看见佩戴着机动装置的艾连大人已经从那个窗子里向这边飞跃了过来。 他身上印着秀美独角兽徽章的披风已经脱了下来,裹在他抱在怀中昏睡着的少年身上。 身姿轻盈得像是夜空飞翔的雄鹰的金瞳少年一脚悄无声息地踩在屋顶的瓦片之上,快步向他们走了过来,然后,法奇拉错愕地看着艾连将怀中裹着披风的少年递到了站在他身侧的利威尔兵士长手上。 怎么就—— 因为一直跟在艾连大人身边所以法奇拉很清楚,艾连大人非常不喜欢艾伦和调查兵团的人亲近,但是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就将艾伦交给了调查兵团的兵士长? 他还以为艾连大人会直接将艾伦带走!甚至还做好了随时和利威尔兵士长翻脸的准备了的! 现在艾连这么一下却是让他傻了眼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走。” 伸手抚了一下昏睡中的艾伦的额发,金瞳的分队长神色平静地说。 “剩下的我来处理。” 白金色短发的宪兵辅佐官目送那个面无表情直接带走了艾伦的男人的背影在夜色中远去,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转身看向身边的长官。 “艾连大人,交给那个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他用阴暗的目光瞥了利威尔消失的方向一眼,顿了一顿,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了出来。 “……那家伙可是最卑劣的叛徒的后裔,身上流着肮脏的背叛者血液啊!” 若是埃尔文听见法奇拉轻易就说出来的这句话,哪怕是以其那种令人发憷的定力,恐怕也会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艾连是如何得知利威尔是叛徒的后裔的?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事情恐怕会让他困扰许久。 要知道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埃尔文从未将这件事对任何人哪怕是视为继任者的韩吉说过。 “……真相总是湮灭在古老的历史之中。” “艾连大人?” 说了一句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艾连抬头,被夜风吹动的浅黑色发丝下锐利的金瞳瞥了法奇拉一眼。 “艾伦要是真的被那家伙害了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他说,黑夜中的右瞳闪动着发亮的金色冷光。 年轻的辅佐官被长官的一句话堵得一哽。 “……他终究还是您唯一的亲人。” 哽了半晌之后,他才低着头轻声这么说了一句,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低着头的年轻辅佐官被掩在阴影之中的脸色。 艾伦又瞥他一眼,微微上扬的眼角渗出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然后那一抹笑意很快消失不见。 “看样子艾伦已经知道父亲被杀的真相了。” 金瞳的少年神色平静地说,“我瞒了他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还处于襁褓之中的艾伦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当时年仅两岁就跟着母亲逃亡的他却记得非常清楚。 因为耶格尔这个姓氏并不常见,长大之后他曾经劝过母亲隐瞒姓氏,但是一直惦记着父亲的母亲执拗地不肯隐姓埋名,结果导致没过几年他们就再次被人盯上…… 艾连的金瞳之中骤然掠过一道令人胆寒的利芒。 这几年在宪兵团中,他不动声色地私下暗查着,已经隐约查到当年巨兽人袭击村镇导致母亲死去家破人亡分离的惨剧,恐怕就是追踪到他们踪迹的王室一手策划出来想要将他们斩尽杀绝的毒计。 父母皆死于雷伊斯王室之手。 本来还想要继续查下去,谁知道那些家伙突然要对艾伦下手,他一时没来得及防备就—— …… 和法奇拉的想法不一样,他并没有离开宪兵团逃离王都的打算,要知道只要一天没有公开宣布将他逐出军团,他仍旧是宪兵团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分队长。 宪兵团他的势力并不小,法奇拉这些属下依然忠心耿耿地跟在他身边,王室找不到借口公开处罚他也只能暗中给他下绊不能明面上对付他,他反败为胜的机会并不小。 如果说以前他一定要将艾伦从调查兵团接过来,是因为当时的他可以庇护住艾伦。可是接下来他要走的将是一条无比险峻的路,所以他将艾伦交给了利威尔。 他并不担心,因为他很清楚,经过这一次,艾伦已经不再信任调查兵团了。 不过既然让这位兵士长一同来到王都,说明艾伦还是信任这个人的。但是这也不过是信任那个叫利威尔的人而不是调查兵团。 何况他心里有数,调查兵团恐怕很快就要自身难保…… 而利威尔这个人到底会…… ………… 将思绪收回来,少年一抬手,将属下不久前还给他的细绳重新系在了颈上。 黑暗中,垂落在他胸口的钥匙状的铜饰边缘闪过一道亮光。 夜色之下,金瞳的少年长官站在高高的屋顶之上俯视着那一片王都灯火通明的大地。带着寒意的夜风呼啸而过,将那从他的左颊上散落下来的雪白色绷带吹得飞扬而起,在黑暗中掠开一条条白色的柔软弧度。 棕黑色的雄鹰在空中一掠而过,拍打着翅膀飞落在他的肩上。 缩起羽翼,收敛利爪,搏击长空的猛禽安静乖巧地停留在他的颊边,只有那一双锐利的细小瞳孔灼灼然注视着夜色。 少年俯视着脚下的大地,他一笑,便如光照大地。 掌控宪兵团反叛王室。 不做做看怎么知道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艾连的野心是星辰大海…… 177|第 177 章 昏暗的仓库,晃动的灯火,阴影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首。 那一角,年幼的小女孩睁大了眼,涣散而失去生命力的瞳孔带着惊恐和痛苦直勾勾地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 被刺穿喉咙的男子扭曲的脸近在眼前,从他喉咙里淌出的鲜血在地面汇聚成小小的血泊。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紧紧地抱着那时年幼的他,男孩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艾伦,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艾连! 嫩绿色调的瞳孔猛地睁开,伸出去想要抓住梦境中抱着他的那个人的手抓了个空。 原本梦境中阴暗抑郁的场景一变,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突然睁开的眼微微一缩本能地闭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少年喘了几口气,让自己急促跳动的心脏稍微平缓了一些,这才再一次睁眼。 明亮的阳光穿过旁边窗明几净的窗子照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那热度让艾伦的颊上微微浮现一点红润之色。 大概是那阳光太过耀眼,艾伦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那双猫儿似的碧瞳眨了眨,透出几分恍惚之色。身上新的白色衬衫是干干净净的,不久前身上肮脏的痕迹和浓郁的血腥味像是虚假的一般,身上异常的干净清爽,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肥皂的清香。 肩窝处已经不觉得疼了,想必是已经愈合了,现在唯一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身体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完全使不上力气。 艾伦憋着一口气咬牙想要坐起身来,可是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却是让额头的汗都渗了出来,人依然只能躺在床上喘气喘气喘气。 啊啊,动不了,起不来。 他正郁闷着,突然听见嘎吱一声响。 门被推开了,空气陡然像是被压迫一般颤抖了起来,那种无形中压迫而来的魄力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让艾伦心脏一缩,不知为何竟是紧张得一下子闭紧了眼继续装睡。 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响起,长靴踩踏着地面向他走了过来。 艾伦努力放缓呼吸装作还在昏睡的样子,空气中紧迫的气氛让他觉得紧张得要命,但是一开始装睡就已经错过了醒来的最好时机,现在突然睁眼只会更加尴尬,所以他也只能继续装下去。 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放在床头的声音,一双手伸过来将他上半身抱起,他的头顺着对方扶着的方向滑下来倒在一个厚实的肩膀上。 一个湿毛巾突然碰到他脸上,让他吓了一跳睫毛下意识颤了一下,好在利威尔兵长似乎并未意识到他的反应只是继续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脸,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啪嗒一下,像是毛巾被丢到水盆中溅起的水花声。 艾伦仍旧紧紧地闭着眼,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想着好了脸擦完了兵长可以要放下他离开了。 可是抱着他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反而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他喉前的衣领,窸窸窣窣地似乎是在解开他衬衫的衣扣。 胸口突然一凉,解开的衣服敞开了被向下褪到他的手肘处,艾伦还没反应过来,暴露在带着凉意的空气中的胸口皮肤突然被湿毛巾一浸,顿时刺激得他一个激灵,身体本能地一弓躲开那温热的毛巾,再也装不下去唰的一下睁开了眼。 眼一睁开就和男人锐利的目光正正对上,微微眯起的深褐色的眼盯着他,似乎早就看透了他在装睡,艾伦腾地一下就脸红了起来。 “兵长,我可以自己来。” 他小声说,低下头不敢继续和兵长的目光对视。 他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抬手想要抓住利威尔兵长的手,却发现身体仍旧一点力气都没有,手抬起来都极为费劲,更别说想要接过兵长手中的毛巾了。 利威尔没有搭理他,仍旧自顾自地用毛巾帮他擦拭着身体,尤其是刚才渗出汗的地方。年轻的训练兵有些讪讪然地靠在他的长官身上,被温热的毛巾擦拭过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渗着水汽有点凉凉的。 明亮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少年纤细的身体上,将那小麦色泽的肌肤泛出微微的光泽。尤其是锁骨处的那一片和四周不同的肌肤,柔嫩而白皙,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细细的浅青色血管的痕迹。 看来是已经长好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啊…… 艾伦低头看着锁骨处已经愈合的伤口心里正想着,突然看见利威尔兵长的手已经向下伸去,那手毫不客气地抓住了他的裤头,眼看就要扯开—— 整个脑袋轰的一下炸开,软绵绵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让少年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兵长的那只手。 “兵、兵长,下、下面真的不、不用了!” 死死地抓着利威尔的手,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一张稚气的脸已是面红耳赤。 “我、我自己来!” 让利威尔兵长亲自动手帮他擦身已经很让他尴尬和不自在了,要是连那种难堪的地方都—— 他觉得他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利威尔冷冷地盯着那用几乎是用乞求一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猫儿似的碧眼,少年仰起来瞅着他的瞳孔清澈而明亮,透亮得让那光芒直射最深处变幻出浅浅的细碎光泽,像是在清泉中被洗净的祖母绿宝石,那一抹碧绿是沁人的嫩色。 小鬼拼尽全部力气抓住他的手上的力气软绵绵的,根本没有一点力气,很轻易就能甩开。 褐发的兵士长薄唇微微一抿,渗出锐利的弧线。或许是小鬼那副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的小模样起了作用,男人没吭声,只是松开了手,随手将湿巾丢进了锡盆之中。 于是得以逃出生天的艾伦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刚呼出一口气,一只手伸过来抓住褪到他手肘处的衬衫,扯上来盖住他因为沾染了湿润水汽而微微发凉的裸|露的肩膀。 艾伦低着头,看着那放在他胸口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转动着,一颗一颗将自己白色衬衫上的纽扣重新扣好。 他看着兵长帮他穿好衣服的手,心里突然有点堵得慌。 【请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回到您身边。】 他打算变成巨人大闹一场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那样的后果。 就算欺骗自己说有机会逃走,艾伦心底也清楚,他能活下来的几率微小得不值一提。 他无法否认,他的确是抱着不惜性命的心态走向刑场。 …… 他终究还是…… 绿瞳的少年低着头,柔软的浅黑色短发从他颊边散落,他的额头紧贴着利威尔的颈窝处,那散落的发丝的边缘都落在了利威尔的肩上,偶尔几缕探入竖立的衣领落在男人颈里的皮肤上。 眼看兵长那只手将最后一颗扣子扣上就要离开,艾伦竟是不知为何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那只手,指尖用力地扣紧了利威尔兵长的手背。 只是他现在最大的力气,也不过是如羽毛般轻轻扫过的痕迹。 刚要收回的手顿了一顿,停留在艾伦的胸口,利威尔任由艾伦抓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抬起来轻轻揉了揉他的颊。 “蠢货。”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艾伦耳边响起,冰冷而毫无起伏,像是听不出丝毫人类的感情。 可是那只轻抚着他耳廓边的发鬓的手却没有离开,抬起来抚开了他额头的发,男人低下头来,熟悉的柔韧的唇落在他的额头上,肌肤相触处热得发烫。 “兵长,其实……”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了大力的咳嗽声打断了艾伦的话,艾伦下意识向那边看去,只见一名青发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青年正带着一脸尴尬进退不得的表情用拳头挡在嘴前,拼命地咳嗽着打破这种对他来说尴尬不已的气氛。 然后,他啪的一下锁上门快步走过来,仍旧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边抬眼看向艾伦。 “霍尔德尔?” 被叫出名字的年轻宪兵对艾伦一笑,然后向站起身来的利威尔兵士长微微躬身行礼。 他的耳垂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直延伸到颈窝伸出,那是上一次惨烈的战役留给他的伤痕。 在他的同伴用性命引开奇行种之后,他终于得以成功地将破城的消息传递给了调查兵团,但是自己也身受重伤一度濒临死亡。最后他终于还是从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回来,并因为这一次的战功成功地晋升为士兵的班长,依然在艾连的麾下。 而这一次他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艾连这一边,参与了暗杀纳威伯爵的行动。 “这是艾连阁下让我转交给你的。” 恭敬地向利威尔行完礼的霍尔德尔转身,将一封信递到了靠着床头坐着的绿瞳少年手上。 看着艾伦紧张的神色,他又是微微一笑。 “分队长阁下让我转告你,不需要担心他,他现在在王都很好。” “艾连没有离开王都吗?” 艾伦顿时皱眉。 当初明明说好要将艾连救出王都的,为什么他还要留在那里? 万一那个混账王室又—— “放心吧,就算是王室也只能私下对付那位阁下。” 霍尔德尔笑着说,伸手想要摸摸少年的头。 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的男子狭长的眼瞥了他一眼,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的年轻宪兵的手瞬间向下一移,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 “艾连阁下以宪兵分队长的身份回到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更加安全。” 王室虽然能够掌控一部分的宪兵以及有部分大贵族的支持,但是它早就失去了兵权,一旦它胆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毫无理由就随意处刑一位宪兵团的长官,议会以及贵族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尤其是艾连身后还站着一位颇有势力的大贵族。 没见上一次就算突然袭击抓住了艾连,王室也只敢用派遣艾连外出任务的借口暗地里囚禁他而已。 而且,以分队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到王都之后,艾连就以雷霆之势毫不客气地将近乎一半的宪兵团势力掌握到了手中,势力之大已经到了甚至能与宪兵团的团长奈尔分庭抗礼的地步。 王室想要再一次动手,就得先掂量一下它能否承受住宪兵团分裂的巨大影响以及艾连身后那位大贵族的怒火。 “呃,等等……” 听到这里的艾伦突然反应了过来。 清理整顿宪兵团势力什么的,这不是一两天能做得到的吧? 艾伦错愕地看着年轻宪兵问道。 “霍尔德尔,我到底昏迷了几天?” “大概是一周的样子。” “哈?” 他还以为刚过了一天而已! …… 那说起来,刚才兵长做的并不是第一次,他昏睡的这一周里帮他清洗身体的莫非都是…… 呜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抱住脑袋的少年在心底发出难堪的悲鸣。 ………… ……………… 安下心来的少年已经再一次沉沉睡去,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的褐发兵士长抬眼看着那位年轻的宪兵将房门轻轻合上。 虽然刚才在房里说话的时候,年轻宪兵一脸轻松的表情,但是利威尔却隐隐察觉到他笑脸后的不安之色。 一周前,他将艾伦从王都带了出来,因为艾伦一直昏睡不醒还发着高烧,利威尔就没急着赶回调查兵团辖区,而是在附近找了个稍大的镇子暂时安顿了下来。 几天之后,这名当初曾经给他报信过的年轻宪兵就赶到了这里,说是按照那个叫艾连的家伙的命令来找艾伦。因为艾伦一直没醒来,这个家伙又坚持要将信直接交给艾伦,所以也就在这里滞留了下来。 “利威尔阁下,在里面我不好说,不过事情麻烦大了。” 紧锁着眉头的青发宪兵说,一脸忧心忡忡。 “我刚才出去查探消息的时候遇到了您的熟……不,或者该说是艾伦的熟人。” “嗯?” 褐发的兵士长狭长的眼角一扬。 …… “利威尔兵长!” 当利威尔的长靴刚刚踏入房间的时候,双手按在腿上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少年整个人就猛地弹了起来。 他的右手用力地砸在胸口,慌张而焦急地向盯着他的兵士长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家伙,利威尔紧紧地皱起眉来。 “我、我……” 被利威尔刀锋般的目光盯着顿时心脏直打鼓的阿尔敏结结巴巴了好几下,一攥拳头才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利威尔兵长,你不能——不能带艾伦回去!” “什么?” 阿尔敏用力地喘了几口气,又吞了一口唾沫,才将几天前突然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 …………………… 五天前的那个下午,他正在和赫利斯塔说话。 赫利斯塔一直和尤弥尔都被监控着关在指挥部大楼的房间里,而他和三笠则是不知为何也被带过来关在旁边的房间,后来才听说了是因为艾伦逃走的缘故。 并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也没有被锁起来,只是和赫利斯塔她们一样禁止走出这块角楼而已,但是他们彼此间的交谈却没有被限制,所以阿尔敏很快从赫利斯塔那里得知了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关于艾伦父亲的事情。 三笠还记恨着赫利斯塔给艾伦下毒的事情,不怎么搭理赫利斯塔她们。但是他想着艾伦或许想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就忍不住经常向赫利斯塔询问了一些关于耶格尔医生的事情。 那是快要临近傍晚的时分,他正在门口和赫利斯塔说话,突然另一侧的楼梯上响起了无数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许多人在大喊大叫的声音。 调查兵团的规矩一向严格,阿尔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吵闹的声音,忍不住就向那边看去。 这一看顿时就是一惊,只见远远的那一侧的楼梯上无数的士兵涌了上来,明亮的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群涌上来的士兵肩上独角兽的标记。 宪兵?! 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尔敏飞快地瞥了身侧拥有王室血脉的少女一眼。 可是赫利斯塔和尤弥尔也是一脸吃惊的表情,那神色不像是伪装,显然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正在三人都觉得纳闷的时候,更让他们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调查兵团最高统帅的埃尔文团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但是他的双手却是被手铐锁着反扣到了身后,那涌上来的宪兵齐齐举起火枪瞄准了埃尔文团长,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那种模样根本就是在监视一位重罪犯人。 而紧接着,韩吉分队长、米克分队长还有其他几个调查兵团的高阶长官都被反铐着双手被人从上面押送了下来。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 这种调查兵团的高层简直是被一网打尽的状况到底是—— 三位年轻的训练兵全部傻愣在了当场,一时间只觉得脑子混乱成了一片。 阿尔敏正在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那边的时候,突然看到埃尔文团长抬头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从最高统帅者骤然跌落为阶下囚,双手被铐住的男人仍旧是一副沉稳平静的神色。 他的目光和阿尔敏在刹那间对视了一瞬,金棕色短发的男人眼底掠过的利芒和传递过来的意味让年轻训练兵心脏陡然一颤,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埃尔文很快转过头去,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而已。而围在他身边的那群宪兵也只顾紧张地监视几位调查兵团的高阶长官,也有人往这边瞥了一眼,但是看见只是几个训练兵而已就没有再注意了。 带头的几位宪兵长官似乎意见不合争吵了起来,阿尔敏隐约听见利威尔这个名字从他们那边传了过来。 对了!利威尔兵长去找艾伦了现在不在这里! 他正这么想着,咔嚓一声,阿尔敏身后的房门轻轻地打开了,有着罕见的漆黑色发丝的少年悄无声息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笠抬头的时候,正看到埃尔文他们被押下楼梯的情景,顿时疑惑地皱起眉来。 “怎么回事?” 他轻声问道。 阿尔敏对他摇了摇头,一抬头看到已经有几名宪兵从那边向他们走了过来,心底就是一惊。 “阿尔敏,三笠,你们快走!”突然上前一步的赫利斯塔压低声音说,她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他们应该是来找我的,我引开他们,你们找机会逃走!恐怕这座城……不,整个调查兵团都有大麻烦了!” 如此一说完,赫利斯塔掉头就冲着不远处的楼梯跑了过去。 那几个宪兵似乎的确是冲着她来的,立刻就追了上去,尤弥尔焦急地跟了上去,而他和三笠则是抓住这个机会逃出了已经被宪兵严密封锁住的调查兵团指挥大楼。 他们回到了训练兵班上将情况告诉了同伴,众人安静地潜伏了几日之后,没有等到赫利斯塔她们回来,看来应该是被抓起来了。不过不管怎样赫利斯塔毕竟是王室血脉,宪兵肯定不敢对她们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很快的,他们得知了调查兵团已经暂时被宪兵团接管的消息,而埃尔文团长他们被关押的理由似乎是背叛王室暗杀贵族之类的…… 现在那些宪兵或许光顾着监控调查兵团的士兵,没功夫管他们几个训练兵,但是等腾出手来就不好说了。少年们彼此商量了一下,果断地趁着城市一片慌乱的时候潜出了城市,然后一路向王都赶来,想要找到利威尔兵长和艾伦再作打算。 …………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您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啊!” 一口气将事情经过全部说完,阿尔敏一脸紧张地看着利威尔。 利威尔一抬眼,锐利目光直指身边那位青发的宪兵。 “不,并不是我们。” 霍尔德尔本能地后退一步,赶紧抬起双手摆了摆解释着。 “果然和艾连大人说的一样……” 他说,脸色颇为难看,“王室对调查兵团下手了。” 178|第 177 章 浑圆的雪白石柱撑起那一座华美壮观的城堡,它占据着人类之都的中心,如一座巍峨高山带着磅礴的气势向着四面八方扩展而去。 那座以雪白色调为主的巨大城堡不仅仅只是大气宏伟,那蜿蜒的屋檐上的雕饰,覆着细碎的琉璃光泽,沙漏般的金沙绘成精致而巨大的壁画。 城堡的边缘,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园林。数条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宽阔大道从嫩绿的草地上铺开,笔直地向四方延伸而去。 一座代表着英雄无上功绩的石碑矗立在广阔园林的正中央,冲天而起如一柄直指天际的利剑。 人类最神圣的代表之所,王室雷伊斯所在之地。 此刻,这座华美而庄严的城堡的大门敞开着,为了迎接着那位获得王的召见的少年英雄的到来。 马蹄敲击白石大地的清响声响起,领头的少年纵马前来,他身下那匹有着漂亮的金棕色鬃毛的骏马漆黑的四蹄踩踏在地面,发出有节奏的踏击声。 带领着麾下来到这座被称为人类最华美的王宫城堡之前,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身手矫健地从高大的马背上一跃而下,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男子也紧跟着下了马。 自有仆人上前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将这几匹骏马牵到后面马厩之中照料。 艾连抬头,金色的右瞳微微眯了起来。 足足有七八米高大的王宫大门在他面前敞开着倒映在他明亮的眼底,昭显着王室的高傲和庄严,若是普通人在此,无端就会被这一扇庞然大物的宫门惊倒自觉渺小而弱了气势。 大门之中,无数身体强健的士兵手握利器分列于两侧,他们之中,那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火红色的宽大地毯像是无限地向前延伸到王宫最深处。 微风掠过鬓角那一缕浅黑色的发丝,将微微昂起的头平视前往,少年大步向前走去,他脚下漆黑色的长靴沉稳有力地踩踏着白石的地面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那动作幅度太大太过于随意,以至于他身上那佩着独角兽徽章的制服外套一角都飞扬起了一瞬。 漆黑色的皮带泛着皮革的光泽,将少年身着浅色衬衫的身躯包裹住,将那高挑的身影衬得越发颀长,虽稍嫌纤细,却是匀称得没有丝毫赘肉的好身材。 金瞳的少年走在火红的地毯之上,就像是一股清爽的飓风袭来,卷动了这座虽然金碧辉煌却异常沉闷的王宫之中的空气。他大步从列在两侧的无数手握利器的士兵之中走过,神色却是轻描淡写如在林中独自散步的恣意,不见丝毫怯意。 他只是迈步向前,伫立两侧原本该给予他威吓感的王室士兵们竟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气势压倒而向后一缩。 明亮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将华美的大殿照得闪闪发光,那光落到艾连的身上竟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簇拥起来一般。 俊美少年站在那里,如一株高松银杉,竟是让那隐在四周偷看的贵族少女们看得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 他微微抬头的时候,恰好一缕微风掠过,带动那一侧浅黑色的短发柔软地散在左颊。黑发下银白色的面具闪动着柔和的光泽,小巧而精致,恰好将艾连左侧眼窝处掩住。 年轻的宪兵长官的容貌是清俊的,还残留着几分少年般的秀气,淡色的唇有着柔和的弧度。覆盖在他左眼上冰冷而坚硬的银甲眼罩和少年线条柔和的弧度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不知为何却反而衬出一种异样而极致的美感。 金属眼罩折射着银白色冷光,衬得右边闪动着金色光泽的金瞳越发锐利夺目,那一股无形而出的锋芒锐气几乎令人不敢与之直视。 相较之下大殿中那富丽华美的装饰竟是被衬得没了色泽…… ………… 直至这俊美的年轻人踏入王宫内室之中,躲在宫闱纱帐之后偷看的贵族女士们才呼出一口气来。 虽然不是故意,但是莫名的那个少年大步走过的时候就仿佛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紧张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一些年纪稍大的人本能地就想起了那个被誉为人类最强的男子,当初那位利威尔兵士长觐见的时候似乎也让他们有同样的感觉。 但是那种紧张感却又不一样,如果说利威尔兵士长是因为让他们感到可怕和畏惧才觉得紧张的话,而今天这位年轻的宪兵长官与其说是让他们感到惧怕,倒不如说是给他们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啧,明明只是个缺了眼残了身体的家伙而已! 有些人酸溜溜地想着,悻悻地转身离去。 “啊啊,总觉得艾连阁下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是啊~~比以前更帅气了~” “感觉那银色眼罩真是相当衬他,嗯,怎么说,总觉得看着就心跳得厉害。” “哎?你明明几天前还说瞎了一只眼的人不会成为你考虑范围内的!” “那是你听错了,我才没这么说过。” “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家伙。” “我的目标可是一直都只有一个啊——” “不过我似乎有听说,王室有意将王女嫁给艾连大人。” “不会吧!” 年轻美貌的贵族少女们或用羽扇掩唇、或是凑在一起小声交谈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隐在阴影之中匆匆离去。 …… ………… 矗立在王都偏僻之处的一座巨大的城堡,悠久的历史沉淀让它显得古老而陈旧,甚至隐隐可以看到城堡的一侧爬满了碧色蔓藤的痕迹。 而城堡中一个隐秘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在对话。 “嗯……给人的感觉应该说是锐气更盛,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的中年男子低声说,目光转到身边头发花白却仍旧魄力十足的老人身上。 “我知道你是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着他……” 男子的目光移到了桌上那个婴儿拳头大的精致玻璃瓶中,里面有一只金色的眼珠在浅蓝色的水中沉沉浮浮,那让他忍不住皱起眉来移开了目光。 “纳威那个家伙死不足惜!” 他说,声音中透出怒意,但是很快又叹了口气。 “虽然这次王室那边擅自扣押他的确有错,但是我看他对王室没有丝毫恭谨之心,你这样纵容下去真的好吗?……既然他们有意将王女作为补偿嫁给艾连,要不这次就算了如何?一旦艾连与王室有了姻亲关系,就能更顺利地接管你手中的势力,你那些远亲的子侄辈也没胆子闹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复杂,一边忍不住发出无奈的叹息之声。 “毕竟……王室还是那位英雄的后裔啊……” 英雄已经逝去两千多年,而继承了他血脉的后裔却日益老朽腐烂。 英雄之名将何去何从? 顿了一顿,中年男子继续说下去。 “还有调查兵团那边,虽然那是叛徒的军团,但是我们真要置之不理?” 紧握着身前玛瑙木漆黑拐杖的老人一直没有吭声,他坐在裹着黑熊皮毛的漆黑沙发上,闭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等到中年男子说完了,他才睁开了眼,一双眼炯炯有神不似老年。 “王室雷伊斯……哼!” 一声冷哼,漆黑拐杖重重一砸木制地板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老人掩在花白胡须下的嘴角渗出一抹不怒而威的冷笑。 *** 有着蓬松的亮金色短发的少年敲了敲门向屋内的人示意自己的到来,然后直接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躺在床上的艾伦嫩翠色的瞳孔向他看来,阿尔敏对他的好友微微一笑,走上前将盘中的食物放在床头。 正在帮艾伦按摩手臂上肌肉的三笠松开手,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碎菜粥用勺子搅动了一下,舀起最上面薄薄的一层粥,又轻轻对那热粥吹了口气。 “来,艾伦。” 有着一头罕见的漂亮黑发的少年说,手中的勺子递到了艾伦的嘴边。 因为向艾伦倾斜过去,他的头微微歪着,柔软细腻的漆黑发丝从他颊边滑下来落在他纤细的肩上,他安静地注视着艾伦的黑眸中像是有细碎的黑亮光泽在闪动。 不过作为被喂食对象,艾伦此刻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喂,我都说了我自己来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一脸不爽地盯着那递到自己嘴边的汤勺,不肯张口吞下去直接抱怨了起来。 “可是艾伦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根本端不起碗来不是吗?万一打翻了碗就麻烦了。”三笠轻声哄着他说,“还是我来喂你比较好。” “唔——” 被击中痛处的绿瞳少年发出不甘的哼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仍旧没有恢复力气,浑身软绵绵的就连一碗粥都端不起来。 他抿紧了唇,一脸不服气的神色,却是执拗地不肯张口吃饭。 “艾伦,你身体虚弱恐怕就是因为一周没有进食的缘故。”早就习惯他闹别扭的样子的金发好友耐心地劝说着他,“如果现在还不好好吃饭,会一直恢复不了哦,你不想一直这样躺在床上吧?” 少年猫儿似的绿瞳瞥了阿尔敏一眼,似乎有些憋气,他又看了那送到自己嘴边的碎粥一眼,踌躇了一下之后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张开了嘴。 三笠一勺一勺地将碎粥喂进艾伦口中,他漆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眼底深处隐隐透出一点黑亮的光泽,虽然脸色仍旧一如既往的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熟悉他的阿尔敏却知道,三笠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好。 一碗粥喂完之后,他又伸手去拿面包,想要帮艾伦撕开。 “等等,这个我拿得起来,给我就好。” 虽然重的东西拿不起来,一个小面包自己还是拿得住的。 如此想着的艾伦向三笠伸出手讨要那根长面包,只是刚把面包拿到手抬头一看到三笠脸上的表情他顿时就炸毛了。 “三笠你那一脸惋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可恶!你是在嘲笑我吗!” 三笠只是在可惜不能继续喂食了而已啦,艾伦。 坐在一旁的阿尔敏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当然没敢将这句心里的话说出来。 “果然还是我来帮忙吧,艾伦。” 说话的黑发少年盯着艾伦的黑眸闪闪发亮。 “才不需要!” “可是……” “没什么可是!” 啊啊,头好痛。 金发的少年按着太阳穴听着两个好友的对话只觉得心好累。 ………… 当初他们这些训练兵虽然大概知道利威尔兵长和艾伦的方位,但是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分散开来去寻找。 阿尔敏运气不错,在这个镇子上一眼认出了当初那个叫霍尔德尔的年轻宪兵,这才找到了艾伦。然后他赶紧按照当初和其他人约定的联系方式通知了他们这个消息。接下来的两日里,其他的少年训练兵们都陆陆续续地到了这里和他们会合。 在王都之中藏几天的莱特几人还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消息,说是宪兵团的艾连分队长执行任务归来,被王室公开召见嘉奖,似乎要为他授勋,甚至还有传言说王室要将王女嫁给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年长官。 ……而调查兵团那边已经确认被王室直属的宪兵团的精英们接管了,以埃尔文纵容部下违背王命和暗杀贵族两大罪名为理由将调查兵团的高层都尽数关押了起来,只待王室那边下了命令就直接押送去王都。 原本没有军权的王室绕过议会和军部对军团长官进行惩处会引起议会和军部强烈的反弹,但是好像是因为王室手里握有确凿证据的原因,议会和军部也只能对其保持了沉默,只是要求必须进行公开审判,他们也必须参与其中。 ………… 逃离调查兵团辖区的时候,训练兵们都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心底完全没底不安得厉害。虽然他们名义上还是训练兵,但是显然他们已经被划分为调查兵团的党派之中,这样没有得到命令便擅自逃离,说不定会当做逃兵处理。 这数十天的时间里,所有人嘴上不说,但是都是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撞着的众人在接到阿尔敏的消息之后,几乎所有人这些天里高高提着的心脏都在一瞬间放了下来。 只因为阿尔敏信里说已经找到了利威尔兵士长。 明明是曾经令他们惧怕不已的可怕的长官……不,就算现在也还是会对其感到可怕,但是害怕的同时也让人觉得踏实不已。 那个人站在那里,并不高大的身影却沉稳而极具魄力。 明明是一个严厉冷峻的可怕男人,却不知为何能让人不自觉就交托出全身心的信赖。 他若在,便稳若泰山。 他若在,便无可畏惧。 咯吱一声,侧门再一次被推开,为众人惧怕却又被众人信赖着的褐发兵士长进房中,为了隐藏身份,所有人都穿着便装,利威尔也不例外。 随意套着一件漆黑的连帽衫的男子抬眼一瞥,那微陷的眼就不悦地眯了起来。 被他不悦的目光盯住的少年还僵在那里,保持着舔舐自己手指上残留的面包屑的姿势,看到兵长冰冷的目光盯过来,顿时讪讪然就将含进嘴里的手指吐了出来。 一贯都对利威尔兵长畏惧不已的金发少年也僵在身子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唯一没什么表情变化的三笠仍旧是那副安静的神色,只是将一块餐巾递给艾伦让他擦了擦手。 微卷的亚麻色长发扎着一边从左肩上散下来,容貌俊美的少年训练兵带着紧张的神色跟在利威尔的身后走了进来,他抬眼看了艾伦一眼,或许是因为利威尔兵长站在他身前让他太过紧张的缘故,脸上神色有些僵硬。 他对艾伦笑了笑,但是脸上的肌肉僵硬得让他的笑脸像是在抽筋。 虽然早就知道这群同伴们很畏惧利威尔兵长,但是怕到这种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看着兰特那不自在的神色,艾伦有些纳闷。 只是还没等他纳闷完,利威尔兵长已是径自向他走了过来,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哇啊啊——兵长?!” 只觉得身体一瞬间腾空而起,被抱起来的艾伦错愕的叫声还没落音,突然觉得腰间一凉,像是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缠在了他的腰上。 “抱歉了!艾伦!” 艾伦听见兰特饱含无奈之意的大喊声突然从旁边传来,紧接着腰间就是一紧,只听见咔擦一声铁器响声从床头传来。 已经被放下来的艾伦还保持着一只手抓着利威尔兵长肩膀的姿势,他睁圆了眼看着自己腰间多了一条银白色的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被扣紧在了床头的铁栏杆之上。 少年猛地抬头,碧色的瞳中陡然燃起了怒火。 “兵长——” “我警告过你,艾伦,背着我行动会有怎样的后果。” 抬起的脸被利威尔兵长的一只手用力地掐住,那略显粗糙的指尖用力地掐进他的脸颊中烙出深深红印。 少年眼底的碧色火焰还未来得及燃起来,就被兵长那刀锋般可怖的目光压迫了回去。 面无表情的男人那双冰冷的深褐色瞳孔俯视着他,轻易就将艾伦眼底那一点火焰冻结成了灰烬。 “这是惩罚。” 褐发的长官毫无转圜余地的压迫口吻将本就心虚的少年心底的愤怒一下子就打压得溃不成军,艾伦一时间哑口无言,明明满肚子的话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错,是他先违背了约定,可是…… 他刚鼓起勇气想要再一次开口说话,利威尔兵长接下来一句话一下子又将他哽了回去。 “你要有本事这次尽管把自己砍成半截试试!” 盯着艾伦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狠意,说完这句话的利威尔松开了手。 他的手指掐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在艾伦两侧脸颊留下了清晰的手指淤青的痕迹。 他直起身来,抬手一抛,站在床头刚刚按照利威尔兵长的吩咐趁艾伦不注意一把将锁头扣在床头的兰特慌慌张张地接住兵长抛过来的钥匙。 “今天你留在这里,除了上厕所,其他时候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打开。”褐发的兵士长说,目光扫了呆在另一边的两个训练兵一眼,“还有你们两个,过来。” “是!” 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慌张地抓住钥匙,本能地对着转身离开的兵士长做了个握拳敬礼的姿势。抬眼看了一眼那一脸郁闷加憋气地坐在床上的艾伦,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他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利威尔兵长,一下子就被抓了壮丁。 啊啊,真是倒霉透了! 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除了一开始就作为帮凶的兰特,其他人都傻在了当场。 直到利威尔一脚踏出房门发出一声沉闷的脚步声,三笠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一眼看到扣在艾伦腰间的锁链他顿时勃然大怒,抬脚就冲出了房间。 可是他刚跑出房门还没来得及追上利威尔兵长,一只手就从身后伸过来一把将他拽住。 “冷静点!三笠!” “那个家伙竟然——” “三笠!”阿尔敏低喊了一句,压低声音,“我们瞒着艾伦的那些事情万一被他知道,他一冲动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兵长现在这样做虽然憋屈了些,但是也是为了保护艾伦。”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利威尔兵长已经打算开始做些什么了,我想,除了一两个人留守以及看住艾伦以外,其他人大概都会有任务被派出去。” “如果艾伦身体恢复了,一两个人根本拦不住他……兵长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那么做。”阿尔敏轻声劝慰他说,“我们还是快去找利威尔兵长,按照他的命令去做,只要事情解决了,艾伦那边也就没事了。” …… ……………… “兰特,把钥匙给我。” “……” 兰特远远地坐在房间另一边的窗边,目光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只当没听到,只是他手中的书明显是倒着的。 “我不会乱来的,帮我解开吧。” “……” 没听到就是没听到! “可恶你这个家伙太不仗义了!” “…………” “兰特!” “啰嗦!”被艾伦吵得头昏脑胀的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一摔手中书本瞬间炸毛了,“违背利威尔兵长的命令这种事除了你这个急着找死的家伙以外谁敢做啊!” 179|第 177 章 几名少年匆匆在路上走着,黑青色的宽大披风将他们膝盖以上的身体全部掩盖住,兜帽挡住了他们的脸,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今天正是一周一次的集市日,这座城镇四面八方的村落和稍偏远的小镇镇子上的商人以及有需求的市民都来到了这里买卖货物。熙熙攘攘的集市颇为吵闹,骏马的嘶鸣和吵闹声、大笑声汇合在一起只吵得人两耳发麻。 但是这种喧哗和吵闹,却恰好能将那几个少年从披风下偶尔传出的轻微的金属撞击声掩盖住。 因为今天赶来市集的人实在太多,城门的守卫都忙不过来,也就对经过的行人匆匆扫了几眼就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口,四周陡然一静,厚实巨大的城墙将城市的繁华和喧闹尽数拦在了墙壁之内,外面无限延伸的青绿丛林和另一侧广阔无边的草原中依稀能听见小虫的鸣叫声。 几位少年匆匆走到茂密的丛林小道之中,很快就在阴影中消失了身影。 直至再也看不到身后伫立的巨大城门之后,紧紧揪着胸口披风的金发少年才松了口气,一直带着紧张神色的脸也放松了下来。 众人纷纷将会挡住视线的兜帽褪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露了出来。 丛林里除了持续不断的虫鸣声和风摇晃树冠发出的沙沙声之外非常的安静,于是少年们掩在披风下的立体机动装置那金属匣微微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阿尔敏,你和三笠分开行动好吗,当时应该和兵长说一声让我和他调一下队的。” 脸上有着不少雀斑的短发少年笑着对阿尔敏说,比起他身边的两个同伴,他的容貌显得普通一点也不起眼,但是看着就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而不会讨厌。 “不用这样,我也不是非得和三笠一起行动的。” 阿尔敏有些汗颜地哈哈笑了两声。 “因为你们一直在一起,比较默契不是吗?” 马可笑着回答。 这段时间里少年训练兵们被分开成了几队,分别按照利威尔兵长的命令执行不同的任务,因为利威尔兵长都是单独对小队下达命令,所以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道其他队伍的任务是什么,惧怕长官的他们也很老实的没有擅自询问。 能成为这一期训练兵团中优秀者的少年们没一个是蠢家伙,都猜得到利威尔兵长这么做自有他的意图,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就行了。 而今天阿尔敏他们三人的任务则是探听清楚被关押起来的调查兵团长官的动向,以及他们被押送往王都的路线和大概时间。 “阿尔敏,你脑子比较好,你能猜到兵士长阁下到底打算怎么做吗?”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吐了口气问道,从茂密树冠里渗漏进来的阳光斑斑点点地落在他脸上,越发衬得出少年耀眼的美貌。 “哈?……呃,不太好说,其实我也想不太明白。” 阿尔敏摇了摇头推脱着,利威尔兵长想做什么他隐约有所察觉,但是却不能肯定。 而且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告诉除了三笠和艾伦以外的人。 “而且利威尔兵长这段时间行踪不定,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他在做什么了。” “这样啊。” 在一旁走着的马可叹了口气,脸色不禁有些丧气。 “也不知道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说,“不过兵士长阁下为什么要我们将事情瞒着艾伦呢?而且还把艾伦……” 一想到几天前和让一起去见艾伦的时候,看到的那条锁在艾伦腰上的锁链,马可就忍不住苦笑。 当时他是目瞪口呆,而让则是在呆了一下之后就指着一脸憋气的艾伦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大肆嘲笑了艾伦一顿。 “说起来,兰特。” 马可侧头看向走在身侧的亚麻色长发的少年,“前几天都是你看着他的吧?” “是啊。”一提起这事兰特就没好气,“啊啊,真是吵死了。” 艾伦拗着一根筋对他软磨硬缠了一整天,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最后直到利威尔兵长回来又教训了他一顿,艾伦才老实下来,只是还是经常会用不甘和憋屈的目光看着他。 那种简直像是锁住脖子被人欺负的小狼崽般的模样又是让他恨得牙痒,又忍不住觉得可怜,偏偏又不敢违背利威尔兵长的命令只能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听到今天换人监视艾伦,他顿时就松了口气。 “哈哈哈……” 身为艾伦的好友,不方便发言的阿尔敏只能继续干笑。 他赶紧想办法转了话题。 “说起来,兰特你以前可是很讨厌艾伦的,当初还做过那些事情害得艾伦吃了好大一个亏。” 兰特当初做的那些事情同班的训练兵们几乎都知道了,既然作为受害者的艾伦不在乎,而兰特也坦然认了错表示会将功折罪,其他人就更没话说了,甚至偶尔还会有人作为年轻气盛时的笑话说出来。 “嗯……当初是很嫉妒他啦……” 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耸了耸肩说,“谁让利威尔阁下那么护着他?马可,你老实说,看到那个兵士长阁下对他那么好,难道你们真的不会觉得不爽?” 要知道那位兵士长阁下可是他们所有训练兵心目中最向往的神一般的英雄,偏偏就对艾伦特别对待。 如果是优秀拔尖如三笠那样的训练兵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成绩在那里就是顶尖的,能被最强的长官另眼相看那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是艾伦这个各方面都不如三笠的家伙,顿时就令很多人不服气了。 “呃,这个……” 马可瞬间结巴了。 他不怎么擅长说谎,而且兰特说得也对,当初训练兵里面嫉妒被利威尔兵长特殊对待的艾伦的人可不在少数。 “好啦好啦,兰特,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阿尔敏在一旁打圆场笑着劝着说,“不过我还有件事情搞不清楚,利威尔兵长对艾伦特殊,那也是后来大家才……在加入训练兵团之前你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吧。” 在进行训练兵考核之前,利威尔兵长根本没去过训练兵团的场地。 就算是表现出对艾伦的偏爱,那也是在闹出那件事之后了。 在那之前,训练兵们恐怕连艾伦和他们是利威尔兵长辖区勤务兵的事情都不知道。 “你在那之前就看艾伦不顺眼吗?为什么要把艾伦的皮带割断让他进不了训练兵团?”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金发的少年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而且就算兰特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要对付艾伦,但是如果训练兵团都不让艾伦进,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对艾伦出手不是吗? “哈?” 面对阿尔敏的质问,兰特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等等,机动装置训练时的钢索是我故意砍断的我承认,但是考核的时候艾伦的皮带我没动过手。”他皱着眉看着阿尔敏说,脸色严肃,“我当时还等着找机会对付他,怎么可能让他进不了训练兵团。” “不是你吗?” 一旁的马可也很吃惊。 当初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大家就径自默认那个皮带事件也是兰特做的了,而兰特也没否认……等等,大家都只是心里默认,根本没人去问兰特这件事,而兰特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件他认为与他无关的事情。 “啊啊,当时我也以为是另外哪个看他不顺眼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那到底是谁做的?” “算了,不管是谁做的,都过去了,或许和让一样把三笠看成女孩子所以才看艾伦不顺眼。”马可摇了摇头,语气突然低落了几分,“而且说不定那个人在当初那场战斗中都已经……”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次惨烈的战斗仿佛在近在眼前,哪怕到了现在还有人时不时地做着噩梦。 那一场战斗中,无数年轻的同伴血染沙场,只剩下他们十来个人活下来。 “算了,不提这个了,我们还是快点到前面村落里买马,不然耽误兵士长阁下交下来的任务就麻烦了。” 兰特打破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利落地打开身侧的机动装置,哧的一下率先飞了出去。 “喂,等等我,兰特。” 马可赶紧跟上,一回头看到身后阿尔敏还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忍不住就招呼了他一声。 “快走啊,阿尔敏!” “啊啊!来了!” 被马可这么一喊,抬头一看两人都丛林中飞远了,阿尔敏顿时将心底那一点诡异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念头暂时放到了脑后,赶紧追了上去。 *** “艾伦,你不吃的话我就端走了啊。” 体格壮硕的少年拿着吃剩的食物对艾伦喊了一句。 被锁在床上没了自由的绿瞳少年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莱纳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端着剩下食物残渣的盘子走了出去。 两年训练兵的生涯,心心念念着强健体魄的艾伦是一点肌肉没长出来,而本就体格不错的莱纳却是被磨练得更加壮硕了起来。身上那一块块凸出明显的结实肌肉隐隐衬着白色汗衫透出来,一看就给人一种健壮的感觉。 就算看的眼馋,艾伦也只能不爽地闷想着‘肌肉多又怎么样,没兵长的结实’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洗完碗的莱纳走进来,抬眼看到蔫蔫地坐在床上的艾伦,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明亮的阳光照下来,照得整个大地都暖洋洋的。 莱纳走上前去,咔擦一声,艾伦错愕地抬头,发现本来是负责监视他的莱纳竟是一句话不说直接掏出钥匙替他开了锁。 “兵士长阁下是做得过分了些,这样锁着你未免也……” 大概是不习惯在背后说长官坏话,莱纳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 他抬手一戳身后窗外明亮的阳光,冲着艾伦咧嘴一笑。 “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不过要赶在兵士长大人回来之前回来啊,不然我可死定了。” “谢了,莱纳。” 被锁在床上十来天只觉得全身都快要发霉了的少年顿时大喜。 莱纳没好气地用鼻子冲着艾伦哼了一声。 “想要感谢我就给我快点好起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把赫利斯塔救出来。” 经过十来天的修养,艾伦原本软绵绵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不仅吃饭可以自己来,而且下地走路也没多大问题了,只是还不能搬运重物,更别说使用机动装置和战斗什么的了。 虽然以前格斗技术是干不过艾伦,但是现在将虚弱状态的艾伦拎回来不让他乱来,莱纳觉得自己还是没问题的,所以也就放心大胆地开了锁。 两人披上披风掩住身形,沿着安静的巷子走了出去。 “莱纳,只是在城里走走,为什么要佩戴机动装置?” “啊,以防万一……” 棕发的健壮少年含糊地应了一句。 艾伦只是顺口一问,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跟着莱纳慢慢走着,暖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暖意浸透到肌肤深处,清爽的微风让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只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虽然他也知道兵长那么做是为了让他不要再乱来,但是被锁在房间里还是…… 一想起兵长那带着狠意盯着自己的眼,艾伦的肩反射性地缩了一下。 啊啊,只要赶在兵长回来之前回去就好了,他今天下午就老实地跟着莱纳随便走走不乱闯祸就是。 跟着莱纳走着走着,艾伦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上了这座城镇的城墙。 这座中型城镇的城墙虽然不如王都之壁以及利威尔辖区那边的雄伟,但是为了防范巨兽人较于常人来说也是异常巨大厚实。宽阔的城墙上,足足可以供三辆马车并排行驶。 一般来说除了驻扎兵团的城墙整备班以外,普通人是没兴趣到光秃秃的城墙上来的,所以现在城墙上很空旷,除了艾伦和莱纳之外一个人都看不到。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着那广阔无垠的大地,觉得整个胸口都跟着宽阔起来的艾伦伸了个懒腰。 少年明亮的碧色瞳孔眺望远方的大地,那茂密的丛林,一望无际波涛起伏的草原,阳光落进他的眼底,像是有金色细碎光泽在他瞳孔深处跳跃般闪动着。 艾伦随意地在城墙上坐了下来,被太阳曝晒着的石地有些发烫,阳光照得他浑身暖洋洋的,让他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惬意的神色。 高大的少年站在他身边,正午时缩成一团的漆黑影子蜷缩在脚下。 “艾伦。” 莱纳的声音从头上传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进训练兵团?” 艾伦抬头向身边站着的同伴看去,明亮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异常刺眼让他本能地眯起了眼。 身形高大的少年低着的头被笼在照下来的阳光之中成了光中的盲区,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脸。 “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啊啊,只是觉得,如果当初你没有进入训练兵团就好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莱纳。” 艾伦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莱纳,隐隐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莱纳却像是对此毫无察觉一般,也不和艾伦接上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没有成为训练兵就好了。” 他继续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明明那个时候都把你的皮带弄断了,你本来只要那样直接被淘汰下去就行了。” 艾伦心脏陡然一紧,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莱纳。 他咬着牙猛地向前一步,狠狠地揪紧了莱纳胸口的衣服。 “混蛋!那个时候——我断掉的皮带是你弄断的?!” 看着莱纳那张露出说不出意味的脸色和看着自己的奇怪目光,艾伦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莱纳俯视着那狠狠地揪住自己衣领的少年,目光像是怜悯,又像是难受,像是太多的东西搅在一起混浊得让人看不清。 他说,“你们人类……” 哧的一声气体喷出的声音响起,有人猛地自空中扑来。 两只手突然从艾伦身后伸出来,一个厚实的布条在艾伦毫无防备之时猛地勒进了他的嘴中,然后紧紧地绑在他的脑后。 原本一直安静地站着的莱纳突然动手,一把将艾伦的脑袋猛地向下压去,措手不及之中他被狠狠地压在了石地上,而他的手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另一个人反扭过来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后背。大概是清楚他执拗的性格,那个人甚至连他的双腿都紧紧地绑了起来。 头被狠狠压在地面的艾伦愤怒地盯着压着他的莱纳,莱纳却是避开了他的怒视,松开压着他脑袋的手站起身来。 莱纳挡住艾伦视线的身体让开,那另一个出现在艾伦眼前的人顿时让艾伦整个儿愣住。 贝特霍尔德…… 嘴被布条勒住发不出声音,艾伦只能震惊地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 为什么? 莱纳和贝特霍尔德到底要做什么? …… ……………… “阿尔敏,你怎么这么慢,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到村落?” 兰特回头看着那动作慢吞吞的阿尔敏不满地抱怨了起来。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一路上心事重重的金发少年没有将同伴的抱怨听进去,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 为什么这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的地方。 被割断的皮带…… 轻易就借给兰特的护身符…… 知道艾伦能变成巨人时……总觉得莱纳的表情未免也太平淡…… 城破的那一天……撞破城门的怪物消失后,莱纳出现的时机未免也…… ………… ……说起来今天看住艾伦也是他主动…… “不对!” 阿尔敏一脸惊恐地停在一颗大树上,那个突兀地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念头让他瞬间浑身发寒。 “糟了!艾伦!”他语无伦次地大喊了起来,“回去!兰特、马可!我们立刻赶回去!” …… ………………………… 艾伦的眼猛地睁大,他呆愣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那站在身前的莱纳用力咬下自己手背的一幕。 时间仿佛停顿在那一瞬间—— 滚烫的白色雾气陡然笼罩了整个世界—— 一头巨大的浑身覆盖着黑红色鬃毛的巨兽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勒在嘴中的布条被利齿咬得咯咯作响,整张脸都已经扭曲到可怖地步的少年用凶狠到极致的目光怒视着眼前那只巨大而恐怖的怪物。 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一簇碧色的火焰在猛烈地灼烧,几乎要从他眼中喷出火来。 如果他手脚还能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变成巨人将眼前这个该死的怪物整个儿撕裂! 那一天,轰然破碎倒塌的城门导致了那一场惨烈而血腥的战斗的爆发。 仓促应战的年轻的训练兵们血染沙场。 城门破掉的那一瞬间,他冲到了城门的将手中剑刃用力斩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撞塌了城门的覆盖满了黑红长毛的怪物消失在白色的雾气中。 ………… 那个导致无数年轻的生命葬送战场的一切的元凶…… 莱纳——!!!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初艾伦进训练兵团皮带被割断的事情。 嗯。 这是最终的真凶。 180|第 177 章 大地上传来轰隆轰隆宛如雷鸣般的撼地声,远远地可以听见城镇方向传来无数尖利而惊恐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而异常刺耳。 刚刚冲回来的三位少年训练兵站在高大的树木之上,惊愕地看着前方那个周身覆盖着黑红色鬃毛的巨兽人。那个怪物迈开两条巨大的腿在大地上飞奔,一脚就跨出数十米,就像是一座可以自己移动的山峰,从颤抖不休的大地上碾压而过。 它踩踏过的地方,地面上一片尘土飞扬。 金发的少年一抬头,瞳孔顿时就是一颤。 “艾伦!” 一位身影削瘦高挑的棕黑色短发的年轻训练兵蹲在那个黑红色怪物的肩膀上,身上还整齐地佩戴着立体机动装置,透过怪物奔跑起卷起的滚滚尘土,阿尔敏清楚地看见贝特霍尔德紧紧地将艾伦按在他的身边,艾伦似乎在拼命地挣扎,但是手脚都被绑住根本挣脱不开。 他甚至还能看见贝特霍尔德远远地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只是隔得太远,阿尔敏根本看不清贝特霍尔德脸上的表情。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发寒的后背在这一瞬间渗出了冷汗,隐隐猜测到的某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阿尔敏的脑中反而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怪物出现?” “那不是贝特霍尔德吗?他明明昨天就有任务被派出去了啊!还有他不干掉巨兽人抓着艾伦在那里做什么?!” 贝特霍尔德蹲坐在那头巨大的怪物肩上,一看就不是在和怪物战斗的样子,兰特他们更是清楚地看见了被绑住的艾伦,顿时一个个惊得愣在原地,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虽然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的状态,阿尔敏眼看着艾伦的身影越来越远,顿时一个激灵,一把将腰侧的信号弹拔了出来。 砰地一声,漆黑色的烟火笔直冲向高空,在明亮的阳光下炸开刺目的火花。 而这砰地一声也将傻站在旁边的兰特和马可给惊醒了过来,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一咬牙,身侧金属匣气体猛地一喷就想要追上去。 “不行!”阿尔敏一把抓住兰特,“我们刚才赶回来几乎已经将气罐都用光了,就算追上去也没用!而且我们还必须留在这里利威尔兵长赶来!” 他用的最紧急的信号弹,想必兵长看到了立刻就会赶回来。 贝特霍尔德和莱纳既然大费周章绑着艾伦将他带走,那就肯定不会在半路上伤害艾伦,艾伦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他们匆忙追上去根本没有用,必须找到稳妥的办法救出艾伦才行! “那就眼看着艾伦被——” “三笠他们那组是在附近城里行动,应该没什么消耗。” 阿尔敏一边说一边四下寻找,正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因为他已经看到他黑发的好友远远地从另一侧的城墙那边飞了过来。 他来不及多说,只是抬手一指那个几乎淹没在掀起的尘土中的巨兽人的背影。 “三笠!艾伦被带走了!” 他话才说到一半,三笠漆黑色的瞳孔已是陡然一冷,一转身直接向着怪物的背影冲了过去。阿尔敏的话刚落音,就眼睁睁看着三笠的背影已经离自己远去。 他咬咬牙忍不住想要跟上去,可是一摸身侧剩余不多的气罐,以及天空中缓缓散开的黑色烟雾,阿尔敏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转动脑子开始思考除了等利威尔兵长赶回来之前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 ……………… 茂密的森林有节奏地震动着,巨大的树木随着地震而剧烈晃动,而幼小的树干则是被怪物一脚踩得折断,凄惨地伏到在地面。 黑红色的巨兽人在森林中奔跑着发出轰隆轰隆的撼地声,风声从他肩上的两个少年身边呼啸而去,卷得他们的鬓发和衣服都疯狂地飞扬不休。 被贝特霍尔德死死地按在巨兽人肩上的艾伦趴在怪物坚硬粗壮的肌肉上喘着气,他全身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动弹不得,侧着脸被压在那里,一双碧绿色的瞳孔闪动着野兽般的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压着他的贝特霍尔德,扭曲的面容中透出异常狰狞的目光 如果他的嘴没有被布条绑住,他绝对会狠狠地从贝特霍尔德手上硬生生撕咬下一块肉来。 那目光凶狠到了极点,以至于低头看了他一眼和他对上目光的贝特霍尔德胸口都是一抖。 共处了两年多曾经一度同生共死的好友此刻盯着他的满是仇怒和恨意的眼神让高个子的少年训练兵眼底浮现出一丝黯然之色,只是这一点黯色很快就散去。 贝特霍尔德并没有他看起来那般个性软弱,或者该说,比起看似坚强的莱纳,他的心性反而更为坚韧。 “别怪我,艾伦。” 呖呖的风声擦肩而过,贝特霍尔德的说话声在呼啸的风中断断续续地让人听不清楚。 “如果你一开始就放弃成为训练兵的话,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注视着艾伦,脸色隐隐渗出一点悲哀的神色。 只是那一抹哀悯之色,说不清是对着艾伦,还是对着其他的什么。 “……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叹息着,不再和仍旧凶狠地瞪着他的艾伦对视,神色空茫地看向远方,“为了我们一族……” 越来越剧烈的风声和树木被撞发生的巨响声让他的声音越发微弱。 “……还有王……” 王? 又是那个混账雷伊斯王室——? 莱纳和贝特霍尔德是王室的奸细?难道是从一开始进入训练兵团的时候就盯着他了?! 贝特霍尔德含糊的话语中隐隐透出的一些信息让艾伦的心脏一时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那为什么莱纳会变成这个怪物? 和他变巨人是一样的吗? 可是为什么又有所不同? 雷伊斯王室到底想从他和艾连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才这样不死不休地追着他们不放? 艾伦脑中还一团乱糟糟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听到一声大喊。 “艾伦!!!” 艾伦和贝特霍尔德几乎是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纤细而异常矫健的身影从远方迫近,那罕见的漆黑色发丝在呼啸的风中飞扬而起。 “该死,三笠追上来了!莱纳你还能坚持多久?” 用力将再次奋力挣扎的艾伦死死压住,趴在巨兽人宽厚肩膀上的贝特霍尔德迎着狂风冲着巨兽人化的莱纳大喊。 巨兽人没法说话,只是小幅度摇了摇头。 贝特霍尔德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很清楚莱纳变成这样不能坚持太长的时间,他们本来想着趁着利威尔兵长和其他的训练兵同伴都不在将艾伦抢走,偏偏阿尔敏他们那队不知道为什么赶了回来看到了这一幕。 三笠对艾伦的执着几乎是众所周知。 别说艾伦还没死,就算死了,为了将艾伦的尸体夺回来三笠也会如附骨之疽不死不休地追赶他们。 想到这里,贝特霍尔德立刻下定了决心。 尽快杀掉三笠! 不然等利威尔长官得到消息追上来他们这次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身份也是白暴露了。 他和莱纳都很清楚,他们两个联手也不会是那位最强兵士长的对手。 刚刚和莱纳说清意图,如利箭疾驰而来的黑发少年已追上他们,一句话不说手中锋利的双刃冲着怪物肩上的贝特霍尔德直劈而下。 巨兽人及时抬手挡在贝特霍尔德上方,巨大手掌挡住了三笠凶猛地一击,那手掌却是被硬生生削去了半截,哧哧地冒着白烟啪的一下砸在了草地上。 被砍断的手掌溅一身血的黑发少年纵身落在旁边粗大的树枝上,柔软的墨黑色发丝散落下来,夹杂着丝丝血痕。 白皙的颊染上艳丽的血红色调,让少年美丽的面容越发出一种惊人而可怖的美感。 三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被抓住的艾伦,他的脸色很冷静,可是冰冷的漆黑色瞳孔中闪动着的疯狂直令人心惊胆战。 “……还给我。” 轻微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般从三笠微微张合的唇中渗出。 明明有着一张极美的脸,沐浴着鲜血大半边脸都隐在黑发阴影之中一时间给人异常妖艳感的黑发少年这一刻却是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美到了极致,却也可怖到了极致。 “把艾伦还给我!!” 伴随着那几乎是从喉咙最深处迸出的嘶吼声,这一瞬仿佛化身为野兽从空中扑咬而下的黑发少年手中锋利的双刃凶猛地斩下—— 他手中的利刃从惨白了一张脸的贝特霍尔德头上掠过,硬生生地剜掉了怪物的左眼,在那张覆盖满了黑红色鬃毛的野兽的脸上剜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窟窿,几乎能看见那曝露在空气中的颅骨森森的白骨色。 趁着巨兽化的莱纳捂住脸嘶吼之时,他一个折身而下,向着贝特霍尔德和艾伦所在的方向猛扑,伸手就想要抓住艾伦。 铿锵一声兵器交击的清响。 脸色苍白的贝特霍尔德挥出的刀刃和三笠相交,金属摩擦着划开一系列的火花。 高个子的训练兵紧紧地抓着艾伦,半跪在巨兽化的莱纳肩上,咬紧牙和向后跃开的三笠对峙。 他的目光刚一和三笠的眼对上,顿时就忍不住一颤。 一身浴血的黑发少年站在高高的树杈上冷冷地盯着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漆黑瞳孔中几乎看不见活人的气息。 他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等一等,三笠!” 贝特霍尔德一手竭力按住奋力挣扎的艾伦,右手持刀刃挡在身前,三笠的目光像是一根根利针刺得他浑身发冷,他额头已经隐隐渗出了冷汗。 “我们有苦衷。” 他低声说,“而且……” “无论是怎样的借口都和我没有关系。” 手中刀刃指向贝特霍尔德,三笠的声音冰冷得听不见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 他漆黑色的瞳孔中除了被贝特霍尔德按住的绿瞳少年之外狭窄得再也容纳不下一丝一毫的其他。 他永远不会去思考艾伦以外的存在。 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身体调整到战斗的最佳状态,三笠俯冲而下。 就在贝特霍尔德本能地想要举起兵刃架住三笠劈下来的刀刃时,黑发少年突然在空中一个矫健地转折,从贝特霍尔德身前擦身而过,手中刀刃冲着失去了一只眼动作迟缓下来的巨兽人后颈处凶狠地直劈而下—— “抱歉,艾伦。” 拼命挣扎着的绿瞳少年突然听到身边那个背叛他们的同伴如此低声对他说。 “我们并不想弄成现在这样。” 那个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同吃同睡一同吵闹一同谈笑一同经历着严格训练和生死战场的少年这样平静地对他说。 “啊啊,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和你、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到最后了,哪怕最后会死在战场上也……” 贝特霍尔德的声音突兀地一顿。 “只是……” 艾伦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贝特霍尔德抬起手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背。 “对作为人类的你来说,我和莱纳从一出生起就注定是你的敌人!” 白色雾气猛然漫天喷洒而出,笼罩了整个天空和大地,将这一片森林都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带着灼热气息的白色雾气骤然喷过来,那滚烫的水蒸气让黑发少年本能地闭上了眼。 他手中眼看要斩进黑红毛发巨兽人后颈中的刀刃陡然一颤,铿锵一下像是重重砍在了一个硬物上被反弹了回来。 一个比巨兽化的莱纳还要高大上整整一倍的庞然大物如一座高山矗立在他的身前,贝特霍尔德化身的怪物哪怕在巨兽人之中也称得上是庞然大物。 他捂在巨兽人后颈上的巨手轻易地就将三笠的刀刃震了回去,然后,那只巨大的手掌猛地向被滚烫雾气灼伤还闭着眼的黑发少年一把抓去—— 三笠!!! 被贝特霍尔德化身的庞大怪物一只手紧紧抓住的艾伦愤怒地睁大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拼命张合的嘴被布条死死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额头上青筋暴起,目眦尽裂的少年的瞳孔血红得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缩紧到极限的瞳孔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最重要的好友就要被这个怪物捏碎—— 咻的一声,一个身影猛扑而来,一把抓住三笠向前一个猛冲。 巨型怪物抓了个空。 救走三笠的男人皱了皱脸上的酒糟鼻,一把将三笠丢在一颗大树上,返身重新向怪物冲去。 从浓浓的白色雾气外有几个身影陆续冲进来,卷带了一阵阵的飓风将聚集的白雾刮开。 最后一个冲进来的身形娇小的人落在旁边的高树上,目光和睁大了眼的艾伦对上一瞬,她像是想要让艾伦放心一般对艾伦匆匆一笑,然后一转头和同伴们一起冲了上去。 那虽是匆匆却是极其熟悉的一笑,让还处于震惊中的艾伦鼻子一酸陡然红了眼,碧绿色的瞳孔隐隐地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水汽。 ……佩特拉小姐。 ……………… 你们…… 被最强人类挑选为直属部下的有着精英之称的士兵们宛如闪电般划破了白色的雾气,他们的身影在两头怪物四周飞速地闪动着,矫健而灵敏,任由那两头怪物嘶吼连连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们飞翔的身影。 锋利的刀刃一刀接一刀撕裂着怪物身上的血肉,眼看着那鲜血连接不断地喷洒在空中,滚烫得嗤嗤作响。 眼看巨型兽人动作逐渐迟缓下来,艾鲁多眼中利芒一闪,他一个俯冲而下,闪着寒光的刀刃狠狠地劈断了怪物抓着艾伦的那只手。 被砍断的手腕喷了艾伦一身的血,那血烫得让他睁不开眼。 有人飞掠过来,一把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的艾伦抱住,纵身一跃两人落在了地面。 喷在眼角的血的热气散去,艾伦终于睁开了眼,熟悉的秀美面容出现在他眼前。三笠紧紧地抱着他,漆黑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着隐约像是有水汽渗了出来,他看着艾伦,脸上露出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欣喜的笑脸。 然后,他一刀砍断了绑在艾伦身上的麻绳,飞快地解开了勒在艾伦嘴里的布条。 终于重新获得自由,绿瞳的少年刚喘了口气,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便看见那头黑红色鬃毛的巨兽人被佩特拉和衮塔联手砍断了两脚的脚踝肌腱,噗通一下巨大的身躯整个儿栽倒在地上。 另一个巨型的怪物身上被撕裂开一道道伤痕,鲜血淋漓,那只被砍断的手腕才刚刚修复到掌心处,整个儿光秃秃的。它本来还有一战之力,只是因为奋力掩护着一开始就重伤的莱纳太过于被动而被艾鲁多抓住机会刺穿了右眼,此刻那个黑窟窿里血淋淋地淌着血。 哧哧的汽化声陡然响起,瘫坐在巨木之下的黑红色巨兽人后颈处突然喷出大量的白色雾气,那一处的血肉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之下快速融化汽化,一个人影挣扎着从融化的肌肉中站了起来。 身形健壮的少年剧烈地喘着气,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条条鲜红色的血筋的痕迹。 看着从怪物后颈处爬出的莱纳,震惊不已的利威尔班成员们一时间都愣在当场,一脸难以置信。 还是艾鲁多最先反应了过来,盯着莱纳的目光一凝。 “杀掉大的!将那个训练兵抓起来!” 被他一声大喊惊醒过来的精英士兵们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向着前方已经没了威胁的巨型怪物猛扑而去。 莱纳有些踉跄地在脚下巨大的身躯上站起身来,低头看向艾伦的方向,他的目光露出一抹又是黯然又是解脱的神色。 他用力地拔出了腰侧的刀刃。 “艾伦!” 他大声喊着艾伦的名字,哈哈大笑。 “你们有你们人类的王!” 他说,手中的闪着寒光的刀刃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我们一族也有愿意为之奉献心脏和性命的王!” 就在莱纳的剑刃眼看要贯穿自己的心脏的一瞬间—— 就在奥卢欧的刀刃即将狠狠剖开巨型怪物后颈的一刹那—— 一块巨石呼啸而来重重地砸在莱纳身上将他整个人砸飞了出去,手中刀刃也脱手而出。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只闪着冰晶光泽的巨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抓住奥卢欧,一下子就将他狠狠地砸了出去。 砰地一声被重重甩到巨木上的奥卢欧后脑飞溅出大量鲜血,一低头从空中笔直摔了下去,眼看着没了气息。 “奥卢欧!!!” 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从身边被甩出去活生生砸死的衮塔目眦尽裂。 “混蛋啊啊啊啊!” 他一个空中折身转向,挥起刀刃向那个无声无息就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怪物猛扑而去。 锋利的刀刃铿的一声砍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巨兽人覆盖满了坚硬冰晶的手背上,一下子迸裂碎成了几截。 “衮塔!躲开——” 一声女性声嘶力竭的尖叫,惊愕了一瞬的衮塔猛地抬头。 他只来得及睁大瞳孔眼睁睁看着那只覆盖着坚硬冰晶的巨大拳头由远及近向他砸来—— 轰的一声,衮塔被巨拳狠狠地砸在巨木上,身体整个儿从中间断裂开来溅了一树的鲜血。 “衮塔!!!”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快得让人在这一瞬根本反应不及。 从空中洒落的飘雨似的鲜红零零碎碎地尽数撒进了少年睁大的空洞瞳孔,将那碧绿的色调浸染成一片血色。 有什么无法抑制的颤栗从血液乃至灵魂最深处汹涌而出,让艾伦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少年那双被空中洒落的鲜血浸成血色的碧瞳直勾勾地盯着那头突然出现的熟悉的怪物。 他记得,那是他在来王都的路上遇到的差点杀死乌鸦的怪物。 现在,这头怪物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怪物在一瞬间杀死了那两个一直照顾着他长大宛如长辈一般的男子。 “杀了你……” 那喃喃自语仿佛是从喉咙最深处压迫而出的低沉声音。 少年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并非是软弱,而是愤怒到了极致,隐隐的水汽却是衬得那双碧色的瞳孔越发狰狞,凶性毕露。 杀了这个怪物! 杀了它!撕了它的手!砸碎它的脑袋!将它整个儿撕成碎肉! 身体深处仿佛有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咆哮着,激得艾伦全身的血液都滚烫沸腾了起来。 他凶狠地盯着那头怪物,隐隐透出一丝金芒的碧瞳中充斥着无比的憎恨和疯狂。 “杀掉……杀了你!!!” 一脸狰狞的少年狠狠地对他的手背咬了下去,喷出的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齿间。 轰隆一声巨响。 那陡然拔地而起的巨人的身影宛如一尊远古凶兽矗立在天地之间发出惊天的嘶吼。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两个…… 嗯,没留言所以开始报社,哼(ˉ(∞)ˉ)唧。 181|第 177 章 巨大的脚踩在覆满了杂草蔓藤的地面,轰隆一声发出巨响,无数脆弱的幼木被踩断倒伏在地面,就连高大的巨木也跟着震动的地面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两个庞然大物硬生生地撞在一起,像是两座高山轰然相撞震得整座森林都不堪重负地摇晃不休。 有着强健身躯的巨人凶猛冲来的势头将那头和他身形相当的巨大怪物撞得踉跄后退一步,他一脚狠狠踩踏在地上,巨大的身体上一块块巨大的肌肉微微绷紧着,那是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蓄势待发的姿态。 巨人金绿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凶光毕露。 几乎是一个喘息的时间,他猛地向前冲去,狠狠一拳朝着怪物的脑袋砸去。 浑身覆盖着深黑色长毛的巨兽人被撞得后退一步,却并未倒下,而是用发达的后肢撑住了整个身躯的平衡。野兽的双目大半隐藏在深黑色的长毛下,只能隐隐看见那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目光从凌乱的黑毛下透出来。 那具和人类的躯干类似的巨大身体稳稳地踩在地面,满是黑色鬃毛的手抬起握紧成拳在身前,恍如人类格斗时的姿态。 它猛地抬起的手臂稳稳地架住了艾伦化身的巨人揍向它脑袋的巨大拳头,另一只手的手肘一转,狠狠地撞在巨人的胸口将巨人撞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只是还不到一秒,被仇恨烧红了眼的巨人已是嘶吼着再一次凶猛地向它扑了过来。 巨人和巨兽人两头巨大的怪物怒吼连连纠缠在一起,凶狠地用拳头殴打在一起,每一次被打翻在地,被高山般的躯体重重砸上的大地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只听见不断有枝叶折断的脆响声,和大地颤抖时的轰鸣声在森林中响起。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巨人和巨兽人的战斗,那简直就像是放大了数倍的两个人类在生死格斗一般的战斗。 黑色巨兽人一拳狠狠砸来,从巨人脑袋旁边擦过,重重砸在巨人身后一株巨大的树木上。 那覆盖着坚硬冰晶的拳头一下子就深深地陷进了粗大的树干里,只见剧烈颤动着的巨木上枝叶簌簌地掉落下来,而巨人则是趁着对方拳头陷落进巨木中的一瞬一拳狠狠地砸在那只丑陋的野兽头颅上,鲜血瞬间从他拳头迸出来撒了漫天。 黑色的巨兽人被这凶猛的一拳砸得整个儿身躯向后倒下,轰的一声仰面摔在了大地上。 而巨人则是抓住机会一脚踩上去压在它身上,抡起巨大的拳头对准巨兽人的脑袋一拳一拳疯狂地砸了下去。 眼看黑色巨兽人就这样被砸得起不了身,嗤嗤飞溅出汽化血液的血肉就要崩溃开来——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旁边猛地扑了过来,猛地抓住黑发巨人的大腿硬生生将他拖起来甩了出去。 趁着艾伦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兽人对殴的时候,贝特霍尔德化身的巨型怪物已经缓过气来。被挖掉的眼睛长了出来,被砍断的手腕也已经复原,他一直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躺在一旁,此刻却是抓住机会一下子将巨人化的艾伦扳倒。 然后,他伸出的巨大爪子一下子抠进摔在地上的巨人后颈里,竟是想要硬生生地就这样将艾伦从里面抠出来—— 一道厉光闪过,漆黑色的钢索呼啸而来深深地扎在贝特霍尔德的巨大手腕上。 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的黑发少年高高扬起手中的利刃,鲜血四溅之中再一次狠狠将贝特霍德尔抠进血肉中的爪子斩断。 三笠一脚踩在鲜血迸出的手臂上,一个矫健的转身,顿时就向着贝特霍尔德肩上显然已经陷入虚弱状态的莱纳冲去。 为了保护没有还手之力的同伴,巨型兽人不得不慌张地向后避开。 这一退,就将刚才好不容易被他压制住的巨人化的艾伦放了开来。 金属匣中喷出的气体发出嗤嗤的响声,黑发少年颀长的身躯在空中轻盈一跃,转了个方向,轻轻地落在了再度站立起来的金绿色瞳孔的巨人宽大的肩膀上。 “艾伦,没事吧?” 三笠站在艾伦肩上,一手按在巨人的耳边,焦急地询问道。 似乎是清醒地听到了好友的声音,巨人目光虽然仍旧直勾勾地凶狠地盯着对方两头怪物,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回答了三笠的问题。 被艾伦砸翻在地的黑色巨兽人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和贝特霍尔德化身的巨型兽人站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艾伦显然随时都会再一次攻击过来。 血液仿佛无时无刻都滚烫灼烧着,巨人化的艾伦从喉咙发出紧迫的低吼声,看起来越发暴躁了起来。 一头黑色巨兽人已经很难对付了,再加上那个该死的叛徒—— “冷静点,艾伦。” 黑发好友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有我在,贝特霍尔德交给我,你专心对付另一个。” 三笠的话刚一落音,呼啸的喷气声响起,仅存的两位精英士兵已是接连飞来。 佩特拉脸色带着几分苍白,怒火却又将给她的脸上添上几分火烧似的绯红,她狠狠地咬紧牙,目光狰狞地盯着对面两头怪物,攥紧刀柄的手指骨咯咯作响,指关节都已勒出泛白的痕迹。 比起她来艾鲁多的脸色就要冷静很多,只是他眼中像是要喷出火的目光彻底出卖了他此刻仇恨的心情。 虽然早已无数次看到同伴血染战场,但是心中的不甘、仇恨和懊悔却是怎么都无法习惯。 亲手斩杀那头怪物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 那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艾伦,听得见吗?” 艾鲁多大声说,“佩特拉和三笠去干掉那头大的!我协助你!” 话一说完,他就和佩特拉分了方向,向着各自的目标猛冲而去。 战场胜负的天秤陡然间急转直下。 巨人化的艾伦一人就能够和黑毛巨兽人打得旗鼓相当,此刻多了一个艾鲁多在旁边绕着飞过。一开始艾鲁多还试图直接剜开这头巨兽人的后颈,当刀刃被后颈处那一层坚硬的冰晶撞碎之后,他没有继续硬来,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它,抽冷子就给它的要害部位来两下,像是一个苍蝇般嗡嗡地扰得黑色兽人不胜其烦。 艾伦一拳凶狠地砸在黑色巨兽人脑袋上,砸得它踉跄一步。 艾鲁多眼中冷光一闪,趁着它站立不稳地瞬间一个冲刺—— 鲜红的血花从黑色巨兽人眼窝里迸开,让它陡然发出震天的嘶吼。 贝特霍尔德虽然伤势已经复原,被身为精英士兵的佩特拉以及训练兵中第一人的三笠联手盯住也讨不了好。更何况他为了保护肩上虚弱的莱纳更是缚手缚脚,而偏偏佩特拉和三笠都是盯住了这个弱点毫不客气地对准莱纳猛攻。 陷入苦战的贝特霍尔德很快就被两人联手再一次弄得浑身鲜血淋漓。 含恨而来的佩特拉战斗力爆发到了极致,她俯冲而下,一刀狠狠地将巨型怪物左肩上的肌腱切断,然后一转身避开了拍过来的巨掌,向下俯冲砍断了怪物的脚部肌腱。 贝特霍尔德身体一歪,整个人轰然倒地。 三笠抓住机会,狠狠一刀劈下,眼看就要将巨型兽人的后颈整个儿劈开—— 低沉而恐怖的嘶吼声突然响起,震得整座森林都在瞬间颤抖了起来。 被艾伦压在粗大的树干上的黑色兽人突然发出宛如悲鸣一般的哀嚎声,惊得想要撕开它后颈的艾伦都顿了一瞬。 被挑断了肌腱的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黑色的巨兽人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后突然张开了嘴一口狠狠地咬住压着它的黑发巨人的喉咙。 它一甩头,被利齿咬下的一大块血肉被它撕咬开,吐到一边。 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口凶狠地咬进巨人的后颈,将那一大片血肉尽数咬进口中。 “艾伦!!!” 一声惊叫,再也不顾得立刻就要斩于刀下的贝特霍尔德,三笠一个转身猛地冲了过去。 被硬生生从后颈处咬出来的少年半个身体已经进了黑色巨兽人嘴中,零碎的血肉从他露在外面的腿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眼看黑色巨兽人一个吞咽,就要将绿瞳少年整个人都吞进嘴中。 “给我滚开!怪物!” 唰唰几下,艾鲁多手中的利刃从旁边刺来,狠狠地劈开了黑色巨兽人的下颚。 怪物嘴一松,艾伦顿时就从它嘴里滑了下来。 意识朦胧之中,从高空中坠落的少年微微睁眼,模糊的视线一瞥,竟是恍惚中和那头黑色的怪物目光对上一瞬。 那头野兽的目光明明应该是残忍而冰冷的……他却不知为何隐隐看到一点惨然之意…… 奇异的给人一种熟悉感…… 啊啊……好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见过的…… 那到底是…… 还没等意识恍惚的艾伦想明白,三笠已经冲过来,一把将掉下来的他抱住落在了地上。 黑毛的巨兽人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冲了过来,那一股气势汹汹的狠劲竟是让想要将其毙命的艾鲁多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黑色怪物似乎是已经知道自己和同伴已经败亡在即,不愿再多做纠缠。它轰隆轰隆地冲过来,一手硬生生地从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巨型兽人后颈处挖出一大块血肉,眼看贝特霍尔德裹在那块血肉中被挖了出来。 黑色巨兽人用仅剩的那只手一把抓住贝特霍尔德和莱纳,迈开脚步夺路而逃,只留下一路上的残枝断木,残叶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 第一次见到会逃跑的巨兽人,佩特拉和艾鲁多一时间目瞪口呆。 但是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彼此对视一眼露出坚定的目光,然后猛地向着怪物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少年微微睁眼,嫩绿的色调从染着血迹的浅黑色发丝中渗了出来。 他苍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筋痕迹,宛如绘出奇妙花纹的血色条纹,隐隐透出细碎的金色光泽,让少年苍白的脸莫名透出几分妖艳的美感。 他喘了口气,轻轻推了推紧紧抱着他的三笠。 “三笠,去帮佩特拉小姐他们。” 他说,因为身体虚弱而声音很轻。 “可是艾伦你现在……” “我没事,三笠,去帮忙。” 艾伦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盯着怪物消失的方向,眼底闪动着刻骨的恨意。 “杀死那两个叛徒!还有那个怪物——杀掉那些该死的家伙!” 少年的瞳孔中像是燃烧着碧色的熊熊火焰,灼烧得他的目光异常狰狞。 “如果你不去就把机动装置给我!我自己去!” 用力按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艾伦,比任何人都清楚艾伦倔强性格的黑发少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艾伦,我现在就去,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回来。” 他一说完,一秒也不耽误,直接向着佩特拉他们离开的方向飞掠而去。 艾伦跪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三笠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握紧,可是他的手虚弱地颤抖着,连攥紧成拳头都做不到。 少年眼中露出又是愤怒又是不甘的神色,抬起头,目光落在巨木下那具被折断的男子的尸体上,又一转,落到那埋在草丛的另一个男子身上,那张还残留着稚气的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很久以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被怪物活生生地撕裂,鲜血染红了年幼的他的眼。 【弱者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利威尔兵长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因为是弱者,所以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所以他拼命地想要变强。 就算是怪物的力量也好,就算被所有人当做怪物,就算被所有人仇视和憎恨—— 只要能够变强他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能够变强,只要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那些人,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 淡淡的水雾陡然弥漫而出,浸湿了那双碧绿色的眼。 艾伦跪在地上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汹涌而出的泪水浸透了颤抖的睫毛,瞬间就濡湿了他脸上的血色。 他咬紧了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泪水簌簌地从他的眼角掉落下来,砸在他脚下的泥土里晕出一个个湿润的痕迹。就算是拼命抑制着,少年削瘦的肩膀却反而颤得更厉害。染着血迹的浅黑色短发凌乱地散落在他满是泪痕的脸颊边,衬得他的颊越发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绿瞳的少年跪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像一只默默地舔舐着自己伤口的幼狼,哭得不能自抑。 如果他能够更强大一些—— 如果他能够掌握住更强的力量—— 如果他足够强大的话—— ………… …………………… “……艾……” 有什么声音隐隐传来,让哭泣着的少年猛地睁大了眼。 他睁得大大的眼直愣愣地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埋在草丛中的那具身体微微动了动,连带着倒映着那具身体的绿瞳跟着狠狠一颤。 当那叫着他名字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的时候,艾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了过去。 一低头对上那双微微睁开一条缝的眼,艾伦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 “臭小子……你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奥卢欧呸了艾伦一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因为过于震惊而停顿了一瞬的泪水再一次泉涌而出,像是落雨般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那个气息微弱的男子身上。 齐臂断了一条手臂躺在血泊中的男子微微睁着眼,他胸口的肋骨大多都凹陷了下去。嘴角艰难地一撇,奥卢欧努力做出一个嫌弃的神色。 “是男人……就别哭哭啼啼……的。” 开口就被奥卢欧骂了一句,艾伦慌慌张张地抬手擦眼泪,可是那眼泪流得太急,啪嗒啪嗒地掉得厉害就是擦不干净。 “老子还没死……别他妈一脸哭丧的表情啊……混,咳咳……小子!咳咳!” 只剩下半条命还不忘记教训艾伦的奥卢欧猛地咳了几下,嘴角的鲜血流的更急。 那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顿时让艾伦瞬间慌了手脚。 “坚持一下,奥卢欧前辈,我马上带你回去找医师!” 艾伦焦急地说着,一伸手想要将奥卢欧背起来,可是手刚伸出到空中就顿住。 他被莱纳抓住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机动装置,而奥卢欧前辈身上的显然已经撞坏了……背着走回去吗?可是巨人化的后遗症还让他现在的身体虚弱得甚至不如一个六岁小孩,更何况就算他咬牙硬是将奥卢欧前辈背回去,奥卢欧前辈的身体恐怕坚持不住。 怎么办? …… 对了!那个!每个士兵都会随身带着的! 艾伦突然脑子一动,伸手就飞快地在奥卢欧身上摸索了起来。 找到了! 他一把扯出一个黑色的信号弹,扣环一拉,砰地一声,黑色的烟雾直冲云霄在森林上空浮现。 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 风声在森林中呼啸,有人从远方飞掠而来。 那熟悉的身影让守在气息越来越弱的奥卢欧身边焦急等待着援兵的艾伦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抬起手拼命向来人挥手示意,让对方快点赶过来。 或许是看到他在招手,那人加快了速度冲了过来。 来人落到艾伦身前,柔软的长发落下来,掩住两边的颊,身侧嗤嗤的金属匣的喷气声渐渐消失于无。 剧烈的风从茂密的丛林中刮过,带动树冠晃动着,发出呖呖的风声。 “你来了就好,快帮我一把!将奥卢欧前辈需要治疗,要把他抬——” 锋利的刀刃从低下头看向奥卢欧的艾伦眼前掠过,在斑驳的阳光中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华。 那倒映在少年陡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中的利刃深深地贯穿了奥卢欧的心脏。 从男子胸口喷出来的鲜血溅了跪坐在他身边的艾伦一脸滚烫的血色。 少年脑中呈现出一片可怖的空白。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整个人如石化般,涣散开的瞳孔倒映着在他眼前被杀死的奥卢欧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呈现出一片空茫。 一双纤细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白皙的肌肤上染着艳红的血渍,抓住他脸颊的手是少女特有的柔软的感触。 那双手将他呆呆地看着奥卢欧的脸抬了起来。 少年呆滞的目光和少女冰蓝色的瞳孔对上的一瞬,一阵风吹过,撩起散落在少女侧颊上白金色的发丝,那暴露在空气中的脸颊上一条条熟悉的血筋如花纹般盘踞在少女秀美的颊上。 ……从那个黑色的巨兽人身上感觉到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里…… ……………… 原来…… 原来那头黑色巨兽人就是—— 屈膝半跪在地上的冰蓝色瞳孔的少女捧着神色呆滞的少年的脸低下头来,细长的睫毛落下来。 睁大了眼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的艾伦茫然地看着那抓着自己的脸的少女低下头来。 少女柔软的唇堵住了少年的唇。 唇齿相交之间,将口中药丸抵进了少年的嘴中。 小小的药丸融化在喉咙深处,有什么疲惫的感觉从身体乃至于灵魂深处涌出,让艾伦的意识一点点模糊了起来。 艾伦艰难地睁着眼,却只能看着那倒映在他眼中的熟悉的面容摇晃着再也看不清楚。 他艰难地抬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对方抓去。 “……为什么……亚妮……” 只来得及吐出半句模糊的话语,竭力伸向对方的手在刚刚触及对方的瞬间颓然掉落。 仰着头的少年闭上眼,覆着金红色血纹的眼角渗出一点泪痕。 亚妮抓着昏迷过去的艾伦的头,让他的脸向上仰着,从艾伦眼角渗出来的泪痕滚落下来,濡湿了她捧着他的颊的指尖。 她低着头,脸上是一贯的冰冷看不出丝毫表情。 细长的睫毛落下来,在她的瞳孔落下深深的阴影,将那纯粹的冰蓝色染成深沉的色调。 她轻轻地将艾伦的头抱在怀中,散落下来的白金色发丝挡住了她的眼,让人再也看不清她眼底的微光。 “……真苦啊,初吻的味道……” 垂着眼睫的少女说,仿若喃喃自语,目光带着几分空茫。 嘴中还残留着一点药丸苦涩的味道。 亚妮闭上眼,脸颊轻轻蹭了蹭抱在怀中的少年的头,神色安静中透着几分怀念。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神色恬静地躺在她怀中,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安详,眼角还有一点泪痕。 阳光从茂密的树冠里漏下来,点点的微光撒在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的少年少女身上,宛如一幅精致而华美的壁画。 森林是如此的安静,除了沙沙的树冠摇晃的声音,时间仿佛永远地停留在这安静而美丽的一瞬。 ………… 【为什么,亚妮?】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一样,艾伦。 我们都是战士。 可以献出一切的战士。 只是,我们所期盼的不是同一个胜利。 ………… 空气中猛地传来了沉重而压抑的气息,那铺天盖地而来的令人心惊的压迫感压得四周的空气都像是惧怕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抱着艾伦的少女睁开眼,她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眼中倒映出那个一步步向她迫来的男子的身影。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开来,树冠的阴影落在男子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男子脚下漆黑的长靴每踏在地上一步,那空气就仿佛跟着颤抖一下。 “不会给的……” 亚妮的唇动了动,她的声音很轻,声线却像是寒冰一点点碎裂开的痕迹。 她的手紧紧地抱着怀中少年的头,盯着对面男人的目光锐利到了极点,冰蓝色的瞳孔中闪动着冰冷的光泽。 “不会把他还给你的,兵士长大人。” 她说,语气平静,却决然宛如宣战一般。 182|第 177 章 厚重的云层挡住了前一刻还明亮的阳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细碎的雨点打落在茂密的枝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洗尽尘土露出嫩绿的色调,隐隐看到水珠顺着花纹似的叶脉滴落在黑色的泥土上,在森林中腾开浅浅的雾气。 啪嗒一下,水滴恰好滴落在那向前迈了一步的漆黑色长靴中,眼见那透明的水珠顺着靴头滑下。 细碎的水汽掠过利威尔眼前黑褐色短发,让那锐利地张开的发丝覆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隐隐的冷光从散开的发丝缝隙中透出来,男人眼角掠过巨木下那具折断的尸体,又淡淡地扫过来,那个总爱模仿他的部下胸口插着一把利刃睁圆了眼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脸色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淡漠,深褐色的瞳孔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看不出丝毫人类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被那滩血迹浸染而浮现出淡淡的血色。 他一脚踩在枯枝上,炸裂的枯枝发出细微的破碎声。 “请站在那里,兵士长阁下。” 金发少女像是冰块破碎的冷漠声音传来,让陡然降下细雨的森林的温度越发低了几度。 她说,“再向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亚妮一只手抓着昏迷中的艾伦的下颚将他的头向上抬起,将仅剩的那一把锋利的刀刃紧紧地抵在艾伦的喉咙上。 “重生并不是无所不能,只要砍掉头颅就会死去。” 她沉声说,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嘲讽似的冷笑。 “不过对于艾伦来说……” 她用刀刃轻轻敲了敲倒在她身上的少年的胸口。 “现在的他就算被刺穿心脏同样会死。” 利威尔站在原地没有再动,阴影笼罩在他的眼窝上,让他的眼窝看起来越发陷落进去几分。 细长的眼盯着亚妮,虽然看不出任何感情,可是那闪动着的冷光像极了盯着猎物的猛兽,稍不留神就会被撕得粉碎。 他皱着眉盯着亚妮,一言不发。 “看起来你似乎也知道……” 亚妮有些奇怪地说了半句便闭了嘴。 而褐发的兵士长同样也没有开口。 ………… ……………… “拿去。” 抬脚压着膝盖的褐发男人随手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件丢给了艾伦。 在出来找艾伦之前,他大概扫过那些被埃尔文隐瞒下来的信件,虽然后面都是那个辅佐官写的,但是第一封信件似乎是艾伦的兄长本人写的。 错愕地接住信的少年飞快地将内容扫了一遍,目光暗了一暗。 “……兵长您看过了吗?” 他说,手指用力地将信纸攥得皱巴巴的。 “啊啊。” 虽然他并不喜欢擅自看别人的信件,但是为了防止这个小鬼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所以这一次他直接看了。 艾连在信上只是让艾伦老实呆着别惹麻烦,但是重要的是他叮嘱艾伦注意别仗着复原力强就不怕受伤。 断肢重生并非没有底限,超过负荷很难预料会有什么后果,而且如果头颅被砍掉就会真正死去。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部位重生也不是无限制的,如果心脏再一次被毁掉恐怕也无法再重生。 虽然不知道艾连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是看信中慎重的口吻显然那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自己知道这事吗?”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被质问的少年一呆,然后忙不迭地努力摇头。 刚刚才说了不会再对兵长隐瞒,现在就出尔反尔绝对会被兵长一顿狠揍。 “那就行。” 男人站起身来,手拍在少年的头上。 “自己注意点,我说过的,别随便让自己受伤。” 仰着头的少年睁着大大的碧绿色瞳孔滴溜溜地看上来,巴巴地点点头,对揉着他头发的男人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 ……………… 漆黑色的长靴再一次移动,踩踏着逐渐被细雨淋湿的枯枝残叶踏步走来。 吸收了湿润气息而变得沉重的细碎黑褐色短发垂下来,在利威尔的脸颊上笼罩上深深的阴影。 他向前一步步走来,踏在地面的脚步声像是沉闷的鼓点一下下重重敲打在大地之上,身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脚步晃动着,发出铁器清脆的撞击声。 他的肩膀一点点绷紧,透过白色的衬衫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手臂和肩胛的肌肉绷紧的痕迹,如一只蓄势待发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的呼吸均匀而悠长,吸进去又吐出来,然后一点点急促,像是在调整着节奏一般。 仅仅是几步的时间,褐发的兵士长已经将身体调整到了最佳的战斗状态。 身体微躬。 男人狭长的瞳孔骤然迸出杀意。 伴随着一道气体骤然喷出的哧的响声,他在呼吸落下的一刹那整个人骤然暴起—— “……你赢了!” 一声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声,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惨淡。 猛地咬紧牙的亚妮一下子将昏迷的艾伦拽到了身后,右手紧握着刀刃将其狠狠地刺入湿润的黑色大地深处。 她和莱纳他们费尽心机将艾伦抢过来,哪怕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绝不是为了带着一具尸体回去复命。 依照那位大人的命令,哪怕是赔掉她这条命她也不会让艾伦死掉,更别说亲手杀死他那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只可惜没能成功地诈到这位兵士长。 男人的身影如一只利箭疾驰而来。 即将被贯穿身躯的少女抬起手。 锋利的刀刃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她的头颅。 少女冰蓝色的瞳孔无所畏惧地注视着刺来的利刃,脸上透出狠意。 她一口将抬起的手咬得血花四溅—— 铿的一声,那是刀刃撞在坚硬之物上的声响。 蒸腾的白色雾气渐渐散去,闪动着光泽的透明冰晶覆盖在巨大的手掌上挡住了刺来的刀刃,亚妮化身的黑色巨兽人那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阴暗的森林之中。 要么完成那位大人给予她的任务! 要么战死在这里! 这就是她身为战士的使命—— …… ……………… “亚妮,做得很好,亚妮。” 记忆中,那个男人总是这样喊着她的名字。 她已经记不清在她幼小的时候就死去的母亲的模样,可是却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的笑容。 “就是这样,不愧是我的孩子。” 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不然母亲也不会因为被冷落而郁郁而终,可是每当她取得优异的成绩或者顺利完成男人布置给她的任务之后,那个男人都会这样开心的哈哈大笑着摸着幼小的她的头。 她想要那个男人的赞扬,想要那只大手摸着她的头时的温暖。 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很拼命。 要变得优秀,比任何人都优秀。 只要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她的父亲就会表扬她,会露出自豪的笑脸。 “要变强啊,亚妮,要继承父亲我——不,要比我更强。” “要记住,我们都是为了保护王而生,只有变强,才能保护我们最重要的王。” 我会变强的。 那个时候她心里这么想着。 为了父亲的赞扬。 她一直努力地追赶在那个男人身后,对年幼的她来说,那个背影是如此的伟岸而高大。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高大的身影颓然倒下的那一天。 …… “亚妮!你父亲——” …… “看来我等不到你长大的那一天了,亚妮。” 几乎被劈裂了半个身躯男人躺在血泊之中,那个在她心中最强大的战士此刻虚弱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人仅剩的左手抬起来,勉力抚摸了一下愣愣地站在那里的她的脸颊,突然一笑。 那是她的父亲第一次不是因为她的优秀的训练成果而对她露出的笑容。 “要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士啊……你是我的孩子,一定可以……” “我没能做到的事情……拜托了……” “即使我死了……也会一直看着你……” …… 啊啊,没错,不惜性命守护族人……奉献心脏和灵魂给那位大人…… 那是身为他们一族战士的使命。 ……也是她的父亲未能完成的使命…… ………爸爸………… ………… 【你的格斗术是在哪里学的?】 【…我父亲。】 【是吗,你父亲真强!】 【…………】 …… 【我想要变强!比任何人强大!只要足够强大,就不会害怕任何人!】 ………… 【结果是大家都还活着,这样就很好了。】 …… 【我是一个怪物,亚妮,我不想让别人这样看待我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我不会和女性结婚。】 ……………… 【为什么,亚妮……】 ………… 是啊……为什么…… ……爸爸,您还在看着我吗……我还能成为您的骄傲吗…… ……………… 已经濒临极限的巨大身躯在颤抖着一点点崩溃,喷出的血液发出哧哧的响声在空中汽化。 那覆盖着黑色长毛的血肉一块块因为巨兽人身体崩溃而簌簌地掉落溃散。 被劈裂的巨大四肢颓然瘫下动弹不得,黑色怪物后颈处那坚硬的冰晶在一点点消失。 沸腾的白色雾气中后颈那一块的血肉像是融化开来一般,让陷入血肉之中的少女娇小的身躯一点点浮现在空气中。 一只手伸过来扯住亚妮衣服后领,漆黑色长靴踩在巨大怪物肉块上的男人一把将她从正在融化的血肉块中拖了出来。 未能完全化形的手臂还包裹在巨大肌肉脉络深处无法扯脱,利威尔眼角淡淡一瞥,手中利刃毫不犹豫地刺下去将那只融在血肉中的手臂整个儿劈裂开来。 意识恍惚的少女被他以强硬的手段从怪物的肉块中扯了出来,一甩手丢到了地面。 褐发的兵士长从逐渐被空气腐蚀得露出骨架的怪物身上一跃而下,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断了一只手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少女。 亚妮脸上那花纹似的血筋脉络越发清晰而艳丽,衬得她的脸更是惨白得没了丝毫血色,却越发透出她脸上的倔强之色。 她侧着脸俯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微微地睁着,虽然并没有昏死过去,但是似乎也没了多少意识。 染着血迹的白金色发丝凌乱地散在她的颊边,隐隐可以看见一点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滴顺着她的鼻尖滑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然后,她微微睁着的眼闭了过去,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刚刚剧烈的战斗让利威尔的呼吸有些急促,细雨还在簌簌地下着,浸透了男人鬓角的褐发,隐隐有几滴雨水顺着他的颊滑了下来。 他起伏的胸口渐渐趋于平缓,眼角瞥了脚下再也没了丝毫威胁的亚妮一眼,利威尔转过身去,身侧的机动装置因为他的动作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他手中明晃晃的利刃向地面滴着血。 他向前走了几步,俯身伸出手,将被压在折断的树木下的奥卢欧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合上。 衮塔的尸体在刚才的战斗之中陷入了被巨兽人踩裂的深坑之中,已经不见了踪影。 褐发的兵士长仰起头在湿润的空气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侧过头,目光落到了那侧身躺在地上的少年身上。在刚才那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躺在不断震动着的大地上的少年因药物的作用一直在安静的沉睡,神色安详,朦胧细雨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去了溅在艾伦颊边的血迹,他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沾染着细碎水珠的睫毛在他干净的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抬脚走了过去,利威尔屈膝半跪在艾伦身前,向沉睡的少年伸出手。 “利威尔阁下。”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利威尔伸到半截的手停住。 微微一顿,他收回手站起身来,回首向后看去。 褐发的兵士长只是回头一瞥,却登时就让发出声音的中年男子小腿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他后退的这一瞬间—— 利威尔突兀地一个转身微俯,攥着刀柄的手指攥紧,微躬的身躯如绷紧蓄势待发的猛兽。 下一秒就要暴起—— 眼看就要毙命于利刃之下的中年男人厉声嘶吼了起来。 “想让你的部下陪葬吗利威尔!” 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煞气冻结住的空气陡然一松,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门上已是冷汗淋淋。 他很清楚,那句话只要迟上一秒,他就会毙命当场。 不止是他,跟在他身后的那数十人也没一个人能从这位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面前逃脱。 那个可怕的男人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也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心惊不已,若不是王室强硬的命令,他也不愿和这个可怕的男人直接对上。 中年男人和身后的数十位属下都身着标准的军队制服,外套上是白色的独角兽的标记。但是和普通的宪兵徽章不一样,他们徽章上独角兽的独角上绣着一条金色的丝线。 那是直属于雷伊斯王室的精英宪兵分队的证明。 眼见对面那个可怕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停止了动作,中年宪兵长官面色不改,心底却是松了口气。他向后一伸手,很快就有一个年轻的宪兵上前一步将什么东西放在他的手上。 他一抬手直接将东西丢到了利威尔脚下。 两块显然是刚刚从衣服上撕下来的黑白双翼相交的徽章轻飘飘地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瞥了那两块徽章一眼,一言不发。 “如果你还不信……” 中年宪兵长官一拍手,哗啦一声,两套有着撞痕的机动装置也丢了出来,其中夹杂着一束显然是被刀削下来的亮金色的长发。 “你的那两位部下都在我手里。”宪兵长官冷声说,“当然,久闻利威尔阁下您的威名,我怎么也不敢将他们带到您面前。” “但是——”他话锋一转,“如果我们这些人少一个人回去,您两位可爱的部下的性命恐怕就……” 他顿了一顿,眼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仍旧是眉毛也没动一下的冷峻神色,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一想到手中的那些人质顿时又壮起胆来。 “我们来的目的想必你也很清楚。” 中年宪兵长官抬手,指了指利威尔身后昏睡不醒的少年。 “王指明要那个怪物的命!” 一边冷声说完,他两手一摊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恶意。 “用一个怪物换您两位部下的性命,这可是一桩好买卖啊,利威尔阁下。” 他目光一扫利威尔,声音也跟着放柔努力地劝说起来。 “尤其其中还有一位跟着您出生入死的美丽女性,您忍心看着她死吗?” “而且我可以做主,只要您现在服从王的命令,过往的一切既往不咎,您仍旧是人类的英雄,高高在上的兵士长阁下,当然王也不会吝啬赐予您贵族之位。” “所以,请您现在就直接动手杀掉您身后那个怪物。” “或者您不想亲自动手,那就将怪物交给我们。” “随便哪个都可以。” “当然,如果您想要带着这个怪物逃走我们是拦不住,但是请不要忘记,你两位重要的部下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要想清楚才行啊,利威尔阁下,为了一个肮脏的小怪物值得吗。” “您到底在犹豫什么?一换二,这很划得来,不是吗?” 仿佛没有听见那软硬兼施逼迫着他动手的中年宪兵长官絮絮叨叨说出来的那些话,利威尔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湿润的发丝垂下来,在他的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几乎将整个儿眼窝都掩住。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一无所知,安静地在他身后沉睡。 雨下得愈大愈急,敲打着枝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也将紧握在利威尔手中的刀刃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雨水顺着湿漉漉的黑褐色发丝滴落,在看不清脸上表情的利威尔的颊边划开一道道水痕。 183|第 177 章 “如果你还不能下定决心,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如何?” 眼见利威尔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中年宪兵长官犹豫了一下,再一次笑着开口。 “你难道不想知道调查兵团的高层为什么会被抓起来,而且会议和军部都不管吗?” “……” “因为你,利威尔阁下。” 中年长官说,目光带着一丝嘲讽盯着利威尔。 “王室手中掌握了你未经宣召擅自离开辖区进入王都以及袭杀贵族的证据。” “当然,证据是从何而来这个不会告诉你。” 越来越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枝叶,透过缝隙漏下去,就连茂密的森林中也变得细雨连绵。 雨声衬得森林越发寂静,让宪兵的声音更是清晰地向着四周传开。 “我们认为你做出这些事是受了你的直属上司的指示,调查兵团的上层都有反叛王室的嫌疑,因此必须全员撤职押送到王都进行调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底浮现出一丝冷意。 “利威尔,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是否有反抗行为——那都是由我们说了算!” 褐发的兵士长仍旧没有开口,只是手指微微一勒,被他的手指攥紧的刀柄不堪压迫发出微微的咯吱声。 但是哪怕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对面的宪兵长官盯着他的目光仍旧是警惕非常。 轻视这个可怕的男人的下场是什么,一贯谨慎细心的中年宪兵不打算体验。 现在的他手中掌握了足够多的胁迫住这个男人的东西,所以他才能毫不畏惧地站在这个恐怖的男人面前。 “重新放上筹码如何?” 中年长官抬起一只手指,“用你身后的那个小鬼换整个调查兵团!” 能得王青眼相看并在中年就统领了王室直属宪兵势力的男人不可能是无能之辈,当发现两个士兵的性命并不能成功换取那个小家伙之后,他果断放上了最大筹码。 以一人性命换取无数人的性命。 没有人会蠢到拒绝这个交易。 “只要你杀掉那个小子,我可以代王室做出承诺,宣称对调查兵团的制裁是一场误会,并且立刻释放埃尔文团长以及相关人员。” “调查兵团将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至于你,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调查兵团也行,想要来宪兵团甚至直接晋为贵族也没问题,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许下这些承诺,中年宪兵并不担心。 作为王室的心腹成员,他非常清楚王室对杀掉那个小怪物有多么执着。 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是显然王室对耶格尔医师恨之入骨,这七八年来没有一天放弃去寻找耶格尔医师后代的下落。 找到了,就必须斩草除根! 王曾对他直言,只要能杀掉这个小鬼,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允许他便宜行事,更何况王室对调查兵团下手本来就是因为调查兵团成了这个小子的保|护|伞的缘故。 只要这个小子一死,王室也就无所谓调查兵团的那些怪人了。 中年长官看了看天色,雨云密布已经看不到太阳的方位,但是大概可以估算出来已经临近傍晚了。 “我们没有时间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利威尔阁下,请尽快做出决定。” 抬手擦了擦从脸颊上滑下来的雨水,将一手的雨水甩开,男人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从现在起,你身后的那个怪物每多活十五分钟,你就会失去一名属下。” 他做了个手势,站在这群人最后面的一个宪兵立刻就掏出腰间的信号枪,拔了枪栓,高高地对着天空举起。 中年长官细小的眼盯着利威尔,眼底闪动着毒蛇般的冰冷目光。 “还有,这信号弹一旦发射,远方的城里的人也看得到,四十五分钟后……不,从第三发信号弹升空开始,兵士长大人,您那些被压在城里的同僚就会一个接一个开始‘反抗拒捕’……” “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宪兵长官说完便闭了嘴,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插在腰间的短枝火枪,目光警惕到了极点,显然只要利威尔稍有异动他就会立刻拔枪。 雨声哗啦啦的越来越大,连绵的细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让人们看向远方的视线越发模糊了起来。 阴沉沉的雨云压着沉闷的大地,没有一丝风,连绵的雨水像是将地面切割成一块块小小的空间,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 ……………… 【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是艾连…… 【你的信任最后得到了什么?】 …… 【是欺骗和背叛。】 …… 呼啸的狂风中那轰然崩塌的城门…… 城墙外年轻的士兵们染了一地血色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莱纳。 贝特霍尔德。 啊啊…… 如果不是因为相信莱纳……如果不是因为对莱纳毫无防备而让自己轻易就被抓住,衮塔前辈就不会…… ……亚妮! 阿尔敏早就提醒过他亚妮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他能够听阿尔敏的话……就算只有一点也好,只要有一点点怀疑亚妮,他就不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奥卢欧被杀而什么都做不到! ……不。 不是那样。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缘故。 如果不是因为他,衮塔和奥卢欧根本不会死。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 …… 是艾连说得对吗…… 如果他不去相信莱纳他们,奥卢欧前辈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所以,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吗? ………… 不,并不是这样。 至少阿尔敏和三笠,还有利威尔兵长他—— …… ……………… 冰冷的雨水滴落沉睡中的艾伦脸上,一点点让他身体里的药劲散去。 侧身躺在湿润的草地上的少年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那沾染在睫毛上的细碎水点纷纷散落,浸透着水汽的碧绿色瞳孔缓缓地睁了开来。 躺在地面上,视线中的一切都是斜着的,不知道是因为细密雨幕的关系,还是尚未完全清醒的关顾,视线还有些模糊。 艾伦使劲眨了几下眼,眼底的景色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一个落入他视线中是一双熟悉的漆黑色长靴。 它宛如重石有力地踩踏在大地上,陷下去踩出深深的靴印。 少年微微仰头,自下而上的视线看见是那个熟悉的背影。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他的身前,并不高大的身影却稳如泰山,让还处于茫然中的他突然就安下心来。 只要这个人在这里,那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做好决定了吗?利威尔,十五分钟的时间马上要到了。” 陌生的声音……说话的人是谁? 是在对兵长说话? 艾伦撑起上半身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浑身虚软无力,刚一起身又趴了下去。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再一次勉力用手肘将上半身稍微撑起。 身前不远处奥卢欧的尸体让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陡然一僵,他刚刚张嘴想要喊出的利威尔兵长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他闭上嘴将那一声喊声咽了回去,低下头去,凌乱地散落的发丝在他颤抖的眼里落下深深的阴影。 ……衮塔前辈死了,还有奥卢欧也是…… 都是因为他才死掉的。 因为他的缘故……他害死了利威尔兵长的同伴! “只要杀死那个小鬼,你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兵士长大人。或者说,身为调查兵团长官的你要因为一个怪物让调查兵团蒙羞吗?” ……那是……王室直属的宪兵?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这么一个怪物折损了两个部下已经很划不来了,你还想继续赔进更多人的性命?就算你的那些同僚都……” ……是在说他吗? 更多人是指什么? “利威尔,杀掉他!无论是军衔还是爵位都唾手可得!” 这些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兵长怎么可能为了那种东西…… 细碎的雨点敲打着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反而给森林制造出一种极其寂静的气氛。 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之中,褐发的兵士长终于开了口。 “艾伦。” 利威尔叫着身后少年的名字,他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回头,但是身后的动静让他知道艾伦已经醒来。 艾伦本来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站在他身前的兵长,突然被叫到名字顿时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叫着他名字的男人仍旧没有回头,他仰着头,看着那雨水簌簌地落在身前男子的身上。 雨幕中越发显得鲜亮的碧绿色瞳孔轻轻眨了眨,艾伦用力地撑起身体,他一手抓着身后一颗巨大的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虚弱的身体根本没法自己站立,他靠在树干上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湿漉漉的浅黑色发丝紧贴在他苍白的颊边。 他刚刚才站稳,站在他身前的利威尔兵长突然转身走来,艾伦一边低着头急促地呼吸着一边看着视线中那双漆黑的长靴踩踏出泥水走到他身前。 一只熟悉的大手摸了摸他被淋湿的发。 艾伦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平缓下来,终于有了力气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越过那已经湿透的衬衫胸口,掠过微微敞开的颈口。 来不及看清男人的脸,就在抬起的视线才刚刚看到男人抿紧成锐利弧度的唇的一瞬间,他看见那薄薄的唇突兀地微微一动—— “……抱歉。” 几乎是在最后一个字落音的同一瞬间,阴暗的雨幕中劈开一道寒光。 锋利的剑刃贯穿了少年的心脏。 那刺进去的力道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那刀刃穿透了少年的身躯之后铿的一声狠狠地插入了少年身后巨大的树干深处。 刺出这一剑的男人松了手,利刃仍旧悬空于空中。 刚才凶猛撞击的余韵让剑柄微微颤动着,在雨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它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将那个被它贯穿了心脏的少年牢牢地钉在粗壮的巨木之上。 男人漆黑色的长靴踏着泥水离开此地。 细雨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少年低着头,被雨水浸透的浅黑色发丝一络一络贴在他的脸上,湿漉漉的,不断有水珠从发梢滚落在他的脸上。 雨点滴滴答答地敲着那笔直地扎在他胸口的刀刃,和流出来的滚烫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用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艾伦微微抬眼。 最后模糊的一眼,是毫不迟疑地向宪兵们走去的褐发兵士长的背影。 他们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 他只能模糊地看见那个男人冰冷的背影和宪兵们一起渐渐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兵长…… 生命力随着胸口淌出的血液在一点点地消失。 被雨水笼罩的身体一点点地失去了知觉,一点点变得冰冷而毫无气息。 被利刃钉在树干上的少年的头无力地垂落,沾染着水汽的睫毛终于不堪重负地闭上,一点说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的水痕隐隐从他的眼角渗落。 …… 【不要去相信我以外的人,艾伦,因为他们不值得你去信赖。】 184|第 177 章 那是铺天盖地的雪白之色,巨大的石柱撑起这一座苍穹般的宫殿。 他站在这一片刺眼的雪白之中,说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从贴在额头上的发梢滴落下来,浸入他的眼角,让他的眼越发模糊。 模糊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安然躺在他的身前,柔软的发丝散落雪白的石台之上,手指宛如透明一般看不见血色,仿佛在沉睡。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利刃,折射着寒光的剑尖对准了躺在那里的那个人的胸口。 一剑刺下。 利刃狠狠地贯穿了心脏。 他看着那个人的身体陡然融化在空气中,宛如灰飞烟灭再也没留下丝毫痕迹。 …… ……………… 梦……? ………………………… “利威尔!给我醒来!” 领口被狠狠地扯住,厉声喊着他名字的人揪着他的衣服将他从梦境中拽起。 利威尔睁眼,映入他眼底的是那个一贯沉稳冷静的男人难得一见的气急败坏的神色。 “利威尔,你真的杀了艾伦?!” 埃尔文双手被一只铮亮的手铐紧紧锁住,此刻那双手紧紧地揪着利威尔的衣领。 常日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棕色的短发散乱地落在他的额头上,衬着凌乱敞开了颈部的衬衣以及此刻脸上紧张到微微抽搐的表情,让这个男人显出几分落魄。 但是他盯着利威尔的目光却像是一头雄狮一般,那种恐怖的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与之对视。 “……” 狭长的瞳孔盯着揪住自己衣领的露出罕见的紧张神色的埃尔文,利威尔盯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是。” 他说。 埃尔文的拳头在他的话刚落音的瞬间就用力一挥,重重地砸在他的脸。 这一拳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利威尔都不稳地后退了一步,被打得侧过去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淤青的痕迹。 哗啦一声,那是铐住他的双手的铁铐撞击着锁链发出的脆响。 即使双手被铐住,也并不意味着他躲不开这一拳,他只是没有躲而已。 埃尔文一张脸阴沉得厉害,他死死地盯着利威尔,发出愤怒的粗重的喘息声,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他上前一步,眼看又是一拳狠狠挥过去—— “埃尔文!” 戴着眼镜的女性分队长一声高喝插了进来,她站在两人中间,用身体挡在埃尔文面前。 她的双手同样被紧铐着,紧皱着眉看着难得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埃尔文。 “埃尔文,我早就想问你了。” 她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你一直以来对艾伦特别关注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被韩吉拦住之后,埃尔文似乎冷静了一些,他后退一步,紧紧地皱着眉,凌乱的金棕色发丝下那双眼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不定。 他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但是对他的性情极为熟悉他的韩吉,却能隐约他的目光中感到某种像是预订的计划被彻底打乱的怒意。 “埃尔文,回答我,为什么当初把艾伦交给利威尔?” “还有,让我将艾伦的动静定期向你汇报是为什么?从八年前就开始一直持续至今对艾伦的关注……你不要告诉我仅仅是因为兴趣想看利威尔笑话而已!” “还有,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要求我想办法维系住艾伦和利威尔之间的联系。” “不让我对艾伦做任何干涉,却又下了死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保护他性命……” 韩吉顿了一顿,直直地盯着埃尔文说。 “……‘就算赔掉你们辖区所有人的性命,也必须保证艾伦活下去’……你下达这个命令的理由到底是基于什么!” 半晌默然,埃尔文站着一言不发,没有表情的脸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僵持半晌之后,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或许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隐隐在这个狭窄的地牢中回荡。 “从很早之前我就一直在策划一件事……艾伦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一旦他死了,这件事就会全盘废掉。” 幽暗的灯火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色忽暗忽明地看不清楚。 “艾伦他是……” …… …………………… *** 月明星稀,傍晚时下的一场雨将洗净了天空,此刻晴朗无云的夜空像是一块黑亮的黑色宝石,细碎的星光从漆黑中透出点点光泽。 森林之中的空气仍旧还带着满满的水汽,湿润中渗出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墨绿色的披风在夜空中飞扬得如展开的羽翼,机动装置喷出的气体在黑夜中掠出一道长长的白色痕迹。 漆黑色的长靴踩落在柔软而湿润的土地上,将那几根嫩绿的青草踩进泥土之中。 绣着白色独角兽标志的墨绿色披风柔软地飘落在来人的肩上,少年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之中像是发光的琥珀石,清晰地倒映出那个被利刃插在巨大树干上的纤细身影。 “……那个混蛋!” 跟在艾连身后落地的白金色短发的年轻宪兵发出低低的咒骂声。 “该说不愧流着叛徒的血液吗?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金色瞳孔的少年向前走去,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湿润的泥土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被利刃钉在巨大树干上的少年垂着头,散落下来的浅黑色短发在他的脸上笼罩上浓郁的黑色阴影,银白色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漏下来照在他的下半张脸上,衬得他的唇宛如半透明一般惨白得看不见丝毫的血色。 笔直地插在他胸口的利刃让他的身躯保持着靠在树干上的站立姿势。 他低着头靠在树上,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艾连伸出手,拨开了覆盖在艾伦脸上的额发,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艾伦的脸好一会儿。 然后,他的手用力地抓住了那柄插在艾伦胸口的利刃。 ………… …………………… ……一片苍白而没有其他颜色的雪白大殿…… 他躺在那里,身体像是彻底失去知觉动不了丝毫。 闭着的眼无法睁开,可是他能隐约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身边。 陡然间,锋利的长剑从天而降。 利刃分毫不差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一切都仿佛崩塌在这一刻—— ………… “艾伦?” 躺在床上的少年在呼唤声中猛地睁大双眼从梦中惊醒,他翻身坐起,胸口深处突兀传来地抽痛感让他陡然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床去。 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差点摔下床的他扶住,他跌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上。 他的手紧紧地抠在胸口那大片大片绷紧的雪白绷带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胸口深处那个东西迟缓地跳动,像是被撕裂的抽痛感一阵阵从里面传出来,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没事吧,艾伦?” 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意识还有些恍惚的艾伦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柔软的怀中,一束亮金色的长发从他眼前垂下。 “你的伤势很重,不要勉强活动,先躺下比较好。” 扶着他的人轻言细语地劝说着他。 艾伦一抬手离开那双扶着自己的手。 “谢了,我会注意的。” 他说,带着明显敷衍的口吻,却是用明显的行为拉开了和扶他的那个人的距离。 “这里是哪里?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赫利斯塔。” 看见艾伦明显防备的动作,赫利斯塔的脸色暗了一暗。 从艾伦被艾连分队长抱回来的时候起,她因为担心就守床边照顾了艾伦一晚上,所以现在脸色也不是很好。 自从发生下毒那件事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碰面。虽然早就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艾伦恐怕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但是一旦真的被同期的好友抗拒的时候,赫利斯塔还是觉得隐隐有些难过。 “我被王室直属的宪兵队抓住了,是艾连阁下将我救出来的。” 强打起精神,金发的少女对艾伦轻轻一笑。 “至于这里……” 她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屋子的建筑风格颇为古老,虽然房间里的物件都是新的,但是也掩不住从房子里透出的古朴陈旧的气息。 “被带过来之后就没有出去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藏在山里是很隐秘的地方,而且离王都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了。” 门突然咯吱一声打开了,漆黑色的长靴一脚踏进这里。 绷紧了身体保持着警惕姿态的艾伦朝门口一看,脸上紧张的神色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有着金色瞳孔的年轻长官快步走过来,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 艾连说,似乎松了口气,目光扫了艾伦胸口包扎得紧紧的雪白绷带,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按在艾伦的胸口感觉着深处的跳动。 “初生的心脏本来就很脆弱,现在又被刺了一刀……如果不是救治及时恐怕就……”他皱着眉低声说,“现在虽然没事了,但是这种伤势很长时间都没法复原……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还有后遗症……” 艾伦呆呆地看着轻声和他说话的兄长,预料中的叱责没有分毫,艾连只是担心着他的伤势。 他突然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有些难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抿紧了唇。 绿瞳的少年垂着眼神色有些黯然地低着头,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紧紧地拽住了艾连的衣袖。 被他抓住衣袖的艾连抬头看着低着头的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事了,艾伦。” 艾连笑了一笑说,然后侧过头看去,原本温和的金瞳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灼灼地看向站在对面的赫利斯塔。 被他一眼看来,赫利斯塔的肩微微一颤,她咬了咬下唇,终于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 “抱歉,艾伦,其实我……” 金发的少女微微低着头,将当初曾经对埃尔文团长他们说过的话再一次说了出来。 关于两个少年被王室栽赃处死的父亲的事情,关于雷伊斯王室对他们穷追不舍致使他们的家破人亡的事情,全部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随着一枚枚真相的揭露,艾伦的脸上满是怒火,他碧色的瞳孔中的恨意和怒火一点点灼烧起来像是要从眼里喷出火来,尤其是听到毁灭小镇的怪物也是王室宪兵队的人暗中引过去的时候更是咬牙咬得咯咯作响。 若不是他的兄长的手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背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说不定就会立刻爆发出来。 心里明白雷伊斯王室对眼前的这对兄弟有诸多迫害,作为拥有雷伊斯姓氏的人,怀着满满歉意的赫利斯塔无法抬头和那双满是怒火的绿瞳对视。 她低着头,迟疑了一下之后,缓缓地将她那件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深埋心底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还有一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埃尔文团长他们,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 “……作为我离开王室进入训练兵团获得自由的条件,我必须接近你,还有……” 少女的声音很小,她唇张合了好几次,涨红了脸,终于还是咬牙将这个令她难以启齿的命令吐出。 “他们要求我……要求我……” 不由自主地,她将手紧紧地捂在自己的小腹上。 “……怀上你的孩子。” “孩子?” “……是。” “哈,哈哈。” 呆若木鸡的少年突兀地发出诡异的,干涩的笑声。 “一个个都是这样……你们……” “艾伦,当时我迫于无奈答应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打算这么做,我只是——” 赫利斯塔慌张地想要解释,她当时真的只是想着假装答应敷衍上面的人,并没有打算真的去做。 “够了!我不想听!赫利斯塔!我该叫你什么?希丝特莉亚?……连名字都是假的你还想要我相信你的话?” 攥紧的拳头砰地一声重重捶在床沿,极度的愤怒让绿瞳的少年急促地呼吸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冲着赫利斯塔冷笑着龇开了森白的牙齿,“你也是,莱纳也是,其他人也是,装作一副朋友的面孔凑过来!” 多么可笑。 曾经以为真挚的感情全是虚假。 他看不到那一副副笑脸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真的只有赫利斯塔,莱纳,贝特,亚妮他们几个人吗?……让……还有兰特……他们是不是也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 那些所谓的同伴……真的可以相信吗?……他认为的那群好友之中,真的有可以信赖的人吗…… …… 他不想这样想! 可是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谁还可以去相信了! “孩子?” 艾伦咧了咧嘴,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露出冷笑。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我才不会将怪物的血脉流传下去!” 【这个小鬼是一个怪物。】 “这种肮脏的血液……” 【为这种怪物赔上你部下的命值得吗?】 “本来就应该全部抹杀掉!” 【杀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怪物——】 攥紧得拳头勒得咯咯作响,眼睛赤红的少年发出宛如野兽般嘶吼的声音。 “这种像是被诅咒的东西就让它死绝了好了!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死掉的话——” 啪的一声脆响。 被一耳光扇得侧过头去的艾伦呆了半晌。 他的颊上浮现出清晰的红印。 毫不留情地抽了他一耳光的艾连冷冷地盯着他,一贯柔和的琥珀色的瞳孔此刻毫不掩饰地渗出暴怒的气息,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想活了就告诉我。” 他一把提着艾伦的衣领将他拎起来,他盯着艾伦的目光冷得渗人。 “我随时可以动手杀了你!” 看着艾伦像是傻掉了一般茫然看着自己的神色,金瞳的少年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松开了他的领口。 “跟我来。” 他说,一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挨了一耳光的艾伦呆了好一会儿,一咬牙下了床硬撑着还虚软的身子跟了上去。 赫利斯塔有些迟疑,但是眼见艾伦那脚步踉跄依然倔强地前行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担心地跟了上去。 …… 随着扭动的机关,暗处的石门轰隆一声启开。 一条狭窄的青石阶梯出现在众人面前,两侧都是青石壁,年代久远而附着点点青苔,那青石阶向下蜿蜒而去,像是被远处漆黑的洞口吞噬了一般。 金瞳的少年提着一盏明亮的油灯一声不吭地走了下去,自始至终也未曾回头看蹒跚着跟在他身后的艾伦一眼。 急促地喘着气的艾伦抿紧了唇,撑起一口气,扶着长着青苔的石壁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 长长的石阶盘旋而下,时起时伏不知通向何处。 几个弯拐下来已经让艾伦头昏脑胀早已不知道方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自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一开口,那回荡开的回音陡然在耳边震动着顿时就让他吓了一跳。 漆黑的阶梯盘旋而下,像是一个无底洞在下面张开大嘴等着吞噬一切。 一盏灯火在这样的黑暗中显得如此的微弱。 艾伦已经看不清前方兄长的身影,只能听见兄长沉稳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熟悉的声音。 “父亲被雷伊斯王室栽赃杀死……雷伊斯家族追踪着我们不死不休……并非是因为父亲知道了王室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艾伦低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突然换了话题。 “正相反,父亲之所以被杀,是因为王室知道了他所隐瞒的秘密……” “一个足矣让所谓的雷伊斯王室身败名裂遭受整个人类唾骂的秘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前方伴随着艾连声音而若隐若现的灯光在他前方闪动,像是在指引着他方向。 那微弱的灯光仅能让艾伦看见脚下的道路,远远望去前方仍旧是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 狭窄的石阶通道里空荡荡的,只听见几人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在其中回荡开来。空间虽然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空气却并不闭塞和腐朽,隐隐能感觉到微风流动的气息。 走在前方的艾连闭嘴不再说话,艾伦试着和他说话他却始终沉默以对。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艾连很少对他发火,但是一旦发火却是异常可怕。知道惹火了兄长的少年只好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闷声不吭地继续跟着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艾伦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 一扇巨大的石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漆黑的石碑矗立在两侧,奇妙得宛如花纹一般的古老字符雕刻在厚重的黑色石碑上。 它们像是两个忠诚的士兵守护着这座深埋于地下的大门。 艾连将手中的提灯挂在侧墙之上,转身看向茫然地看着这座门的赫利斯塔。 “作为雷伊斯之女,你可还记得你先祖的模样?” 赫利斯塔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您应该知道……王室为了避免那位英雄遭人亵渎,在千年之前就开始禁止民众擅自存有他的东西……无论是画像还是其他……” 她皱着眉说,“就连我们家族的旁系也从不曾见过,听说只有拥有王位继承权或是为人类立下大功的人才有资格见到先祖的画像,瞻仰先祖的容貌。” 金瞳的少年唇角一扬,却是露出一丝冷笑。 “你想看吗?” 他冷笑着问,“你的先祖的模样——” 他抬手按在那扇巨大的门上说,“这里是祭奠之地,不愿遗忘英雄的人们隐瞒着王室建造出来的地方,你的先祖的雕像就摆在其中。” “想看,就自己走进去!” 艾连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手用力一推那扇大门,看似沉重的石门咯吱一声悠然打开。 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雪白色的白石铺开一望无际的地面。 那是一座巨大而雄伟的地下宫殿,明亮的灯火在雪白石头上折射着,将这座雄伟的大殿照得明晃晃的灼人眼。 一个巨大的白石雕像矗立于那座宽广的大殿的正中央。 那是存在于数千年之前的年轻的少年王的雕像。 那个身影不愧于被称之为光王的称号,他站在那里,仿佛立于光辉之中。雪白的披风飞扬于他颀长的身躯之后,即使只是一座雕像,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散开的阳光般温暖而明亮的气息。 雕刻者对年轻的光王的敬仰融化其中将这座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 少年王双手握剑将剑尖刺入脚下的大地,姿态傲然仿若立于天地之间。 他明亮的瞳孔眺望着远方,透出不息而勃勃的生命力如同活人一般。 那就是两千年前将人类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英雄—— 在一眼看到那个巨大石雕一瞬间,金发的少女陡然脚一软跪坐在了冰冷的石地之上,一脸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的唇微微哆嗦着,脸色在这一刻惨白得没有丝毫的血色。 自诞生直至现在的信仰在这一瞬崩塌破碎—— “听着,艾伦,你不是什么怪物!” “给我抬起头挺高胸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活下去!” “所谓的雷伊斯王室只是卑劣的欺世盗名者。” 琥珀色的瞳孔闪动着细碎而锐利的金色光泽,艾连盯着艾伦的目光宛如覆盖着金光的利剑。 他的右手高高地抬起,指向那座雪白的石雕。 那座石雕的少年王,是与他和艾伦几乎一摸一样的容貌。 “艾伦.耶格尔!你才是真正传承了那个英雄血脉的后裔——” 作者有话要说:嗯…… 当初我写那些藏在背后历史传承悠久的贵族为了艾连甚至不客气地和王室干上的…低姿态地服从艾连………没人想过这里面的原因么?哼(ˉ(∞)ˉ)唧 185|第 177 章 少女湛蓝色的瞳孔颤抖着,脸色苍白。 她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双手紧捂着哆嗦的唇。那座白石的少年王雕像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底深处,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栩栩如生的石雕那张几乎和艾伦一模一样的年轻的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人说的是假的!只是在欺骗她而已! 一片空白的脑子本能地浮现出这个念头,赫利斯塔拼命想要说服自己拒绝相信这个可怕的谎言。 ——雷伊斯家族冒领英雄之名,欺骗了整个人类两千年的时光—— 她以雷伊斯之名为傲。 她以身体流着英雄之血自豪。 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有无数人告诉她说:你是英雄后裔,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血脉。 那是她烙印在灵魂中的信仰。 …… 现在却被告知从小根深蒂固深信的一切全是虚假的谎言!她怎么可能接受! 赫利斯塔抱住头,眼角已经隐隐渗出泪痕。 她不愿意去相信艾连所说的一切,可是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在告诉她艾连并没有说谎。 想要坚持的信仰和对真相的怀疑在她一片混乱的脑中翻腾着,几乎要将她的头活生生地撕裂成两半。 ……突然被杀死的耶格尔医师…… ……王室不死不休对一个普通家庭地追杀,那种执着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 …………艾伦变身的巨人………… 王室这数千年来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富对某种奇异能力秘密的研究实验…… 英雄血脉所蕴含的力量的秘密…… 还有,她曾经不经意中看到过的……那位大人……身为至高的人类之王的那位大人看着艾连时诡异的神色……那种她曾经以为看错了的又嫉又恨甚至于疯狂的目光…… ……是这样吗?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赫利斯塔睁大的眼中掉落。 她抱着头,簌簌掉下的眼泪染湿了她凌乱散落在颊边的金丝。 原来,雷伊斯王室想要将唯一的王女嫁给艾连,并不是为了拉拢他让他不再继续和王室作对…… 还有,当初让她怀上艾伦的小孩的那个奇怪的命令。 这一切都是为了—— 丑陋而肮脏的雷伊斯家族以谎言篡夺了死去的英雄的荣耀。 它吸食了英雄之名,在两千年的时光将自己腐烂的身躯茁壮成长为庞然大物。 它花费了数千年的时光想方设法消抹去英雄残留在世界上的痕迹,让那段历史成为所谓的传说。 它沐浴在阳光之下享受了整整两千年来自人类之中的无限荣光。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当这个被丑陋的欺骗者掩埋了两千年的真相暴露的一刻—— 它将从万众荣耀之上重重跌落。 它将以卑劣的篡夺者之名永远地被钉在耻辱的石柱之上。 所以,那王冠和荣光真正所有者地出现让他们嫉恨得烧红了双眼—— 所以,已习惯沉浸于海市蜃楼般的虚荣中的他们陷入了疯狂—— 所以,它疯狂地想要将那即将夺走本不属于它的荣耀的可能性彻底扼杀于摇篮之中,甚至于不折手段妄图抢夺到它极度渴望着的英雄的血脉成为真正的后裔—— 巨大的石门再一次在轰鸣声中打开,一群人涌入大殿。 领头的是一位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的老人,虽然脸上已经满是皱纹,可是目光仍然炯炯有神,那一身魄力显然是长久以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大人物。 他拄着漆黑色的手杖快步走进来,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就迎面扑来。 跟在他身后的四五个人没有他这般老态,但是年纪都已不小,那一身的气势同样不下于前面的老人,显然都是身居高位之人。 赫利斯塔抬头看到那几个人顿时就是一惊,虽然她在王室之中没什么地位,但是作为被教导要为家族奉献的雷伊斯子弟,她从小就被灌输了必要的知识。 ……在王都之中,那些经常露面看似叱刹风云的贵族其实并不可怕。 真正让王室甚至于议会都忌惮的,是那数十家传承了近千年的古老历史至今的贵族世家。 他们本属于忠诚于王室的力量,但是不知为何逐渐地疏远了王室。 他们隐藏在幕后从不轻易露面,也很少干涉王室和议会之间的较量,但是没有人敢忽视这股强大的力量。甚至调查兵团之所以遭到所有人的冷待,也是因为源于他们对待调查兵团的态度。 现在出现在赫利斯塔眼前的这几个人,就是其中数个贵族世家的家长。 她清楚地记得,那位年纪最大的老人就是救了艾连并传闻要将其培养成后继者的那位。 此刻,那位满头华发的老人站在大门中央,仰头看向那座巨大的雕像,目光中流露出一抹伤感之色。 然后,他脸色一凛。 那一点伤感之意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挺直身背的老人如一座雪松青山矗立在大地之上,气势迫人。 他转过头,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了那站立于石雕之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然后,他迈开步伐向他们走去,手中漆黑的手杖拄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欺世盗名的雷伊斯家族将所有人愚弄了整整两千年的时光。” 一步站定,满头白发的贵族老人双手紧紧地攥着手中漆黑色的手掌,他眼神灼灼地注视着那两个和身前巨大石雕有着相似容貌的少年,目光锐利宛若雷霆。 两千年前,光王身陨。 被叛徒抢走的女子不知所踪。 就在人类濒临崩溃的那一刻,一名姓氏为雷伊斯的少女站出来声称怀有王的遗腹子。 因为这个少女的确曾经服侍于王的身边也拥有王的信物,所以得到了认可。 她诞下一子,被众人拥上王座。 因无人知英雄姓氏,所以冠以母姓。 那便是统治了整个人类数千年的雷伊斯王室。 “我们所敬仰的所谓英雄后裔只是卑劣的欺诈者,真正的王室后裔却遗落在外……” 老人说,一字一句,清晰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 这么多年来,对腐朽的雷伊斯王室越来越失望的他们选择了沉默离开。 英雄后裔的堕落让他们心痛。 但是,再堕落腐朽,那也是王的后裔,他们无法对他们敬仰的王的后裔做什么。 所以他们退居幕后,不愿再辅佐于雷伊斯王室身边。 ……原来那本就是肮脏的卑劣者的血脉! “我们身为王的守护者,却守护了卑劣者数千年的时光。” 若不是他那一次出行意外中救了落水的艾连,只怕这个秘密就会永远地掩埋下去。 这几年来,他以培养后继者的名义小心地保护着艾连,考虑到会引起整个人类社会动荡所以他并没有着急将真相公之于众,谁知道那个该死的雷伊斯家族居然狗急跳墙,差点就将—— 老人仍旧在说话,只是话语中已隐隐透出刻骨的恨意和怒火。 就在老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时,有着白金色短发的青年身着独角兽的军装制服从大门外跨步走来,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两位年轻的训练兵抬眼一见当前的情景,顿时露出错愕的神色呆立在门口。 一声鹰鸣。 原本安静地停留在法奇拉手臂之上的黑鹰突兀地长翼一振,冲天而起,矫健的身躯在宽广的大殿高空中一个盘旋。 安静的大殿中回荡着它拍打着翅膀的震动声,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轻盈地落在金瞳的少年抬起的右腕之上。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只黑鹰落在了站立于巨大石雕之下的两位少年身上。 老人停止了说话,他有神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两人半晌,目露毅然之色,他突然一把丢开手中漆黑的手杖,大步向前走去。 年近古稀的白发老人俯□,他的右膝重重地落在地面。 他单膝跪在地上,丢开了手杖的右手握紧成拳,按在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随着他的俯身,膝盖落地的跪拜声接连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 站在此地的所有人,无论是位高权重的贵族老人,还是年轻的士兵们,纷纷矮了半截身体,低伏下头。 他们跪在那座巨大的石雕以及站立于石雕之下的两位少年的脚下,握紧的拳头按在心口。 “经历了两千年的时光。英雄的后裔终于归来。” 老人俯身,跪于那两名年轻的少年脚下,他深深地低着头,以最为虔诚而恭敬的姿态。 “艾连大人,请务必夺回属于您先祖的荣光!” 安静而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一声短促的鹰鸣,停在主人手臂上的猛禽棕黑色的翅膀轻轻拍打着,振翼欲飞。 金瞳的少年神色安然地站立于众人之前。 一地的人跪伏于他的脚下。 比起站在他身后因为过于震惊而彻底呆滞的绿瞳少年,他俯视着那一地跪在他脚下的人的神态是如此的从容。 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仿佛天生就该站立于世界的顶端接受众人的臣服。 ——那是真正的王者的姿态—— *** 月明星稀,夜空之上不见丝毫云层,徐徐夜风带着清爽的气息掠过大地。 有着如晴朗夜空一般干净的碧绿瞳孔的少年坐在高高的屋顶之上,目光呆呆地看着那一片一望无际的天空。 迎面扑来的夜风撩动他浅黑色的额发,浅浅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银白色的光映照得他的脸色越发的迷惘。 “艾伦。” 跟在后面爬上屋顶的金发少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有着罕见的漆黑发色的另一个少年则是一声不响地紧挨着他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还真是没想到啊。” 打量了一下艾伦那张带着明显茫然神色的呆呆的脸,阿尔敏忍不住苦笑。 “艾伦你居然还是那种不得了的大人物,吓得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也根本没想过……” 将没有聚焦的目光从夜空上移下来,艾伦摇了摇头说。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前一天还是被人喊打喊杀的就连自己都恨不得自己消失的怪物,结果今天就变成那个传说中英雄的后裔。 这种骤然从地狱被抬升于天空之上的失重感让他始终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泡沫一般,虚假而不真实。 “艾伦就是艾伦。” 坐在旁边的三笠轻声说,话语中没有丝毫迟疑。 对他来说,无论是怪物还是英雄后裔,艾伦依然还是那个人。 但是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因为他觉得怪物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他觉得只要作为英雄后裔就再也没有人敢随便辱骂艾伦。 这样艾伦就不会因为再因为变成巨人受到伤害。 “是啊,艾伦,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天塌下来也是你兄长顶着。” 为了帮好友放宽心,阿尔敏特意用了轻松的语调。 “你看那群人根本也只是围着你兄长转,反正你脑子也不够根本没人会寄希望于你,你只要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就行,这不是很好吗?” “喂喂,阿尔敏你这家伙……” 这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嘲讽他啊。 “哈哈哈。” “艾伦想怎么样都行。” 三笠侧过头来,明亮的漆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艾伦低声说。 他的意思很清楚,艾伦想做什么他都一定会跟着去。 “……” 夜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但是人体的温度却从那两个紧紧挨着他的身体里传过来。 那是从小就最熟悉的最重要的同伴的温暖。 艾伦微微闭眼,紧挨着肩膀的暖意让他那颗失落的心稳稳地放了下来。 “啊啊,知道了……” 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无论未来会走向何处,他们始终都会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样就够了。 就算失去了很多,他依然还有三笠和阿尔敏在身边。 还有,艾连也…… ………… “对了,艾伦,你要不要去看一下艾鲁多前辈?他醒了,我刚给他送了饭。” “你不早说!” 艾伦噌地一下就站起身来,急急地往下跑。 在三笠追上佩特拉和艾鲁多不久之后,亚妮变成的那个黑色巨兽人突然仰天一阵长嚎,竟是将附近的巨兽人全部呼唤了过来。 亚妮他们几人淹没在怪物群众失去了踪影,而三笠他们也被这群怪物冲散了。 佩特拉不知所踪,三笠发现艾鲁多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陷入了昏迷之中,更是深陷数头巨兽人包围之中,还好这个时候阿尔敏带着法奇拉的宪兵分队及时赶到,将三笠和艾鲁多救了出来。 从那个深埋地下的‘祭拜之殿’出来之后,向艾连宣誓忠诚的贵族们在今日下午就陆续离去,打算返回王都开始着手对付雷伊斯家族,仅剩直属艾连的数百名宪兵留在此地。 不过这个山谷本就是一个极其隐秘而难以发现的地方,更是那个年老的大贵族的私人属地,所以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本来,无论是贵族还是法奇拉等人都不愿意让身为调查兵团一员的艾鲁多留在这个秘密之地,打算将他带走。 但是艾伦实在是担心挪动会加重艾鲁多的伤势,毕竟衮塔和奥卢欧都是为了救他才死的,佩特拉小姐更是不知所终,要是艾鲁多再有个万一,他会悔恨一辈子。 左思右想之下他去向艾连求了情,于是艾连便发了话,让艾鲁多留下来养伤。 金瞳的少年一声令下,便无人再有异议。 此刻,艾伦几人兴冲冲地奔到了艾鲁多养伤的卧室,只见房间里床上的被铺凌乱地散开,隐约还看得见血迹,可是本该躺在床上的人却不知所踪。 “是不是去厕所了?” 附近找了一圈不见人影,阿尔敏有些迟疑地说。 “可能吧,可是他的伤是不是太勉强了?……要不我们分头去找找看?” “那我去那边看看。” 商量了之后,艾伦和好友们分开不同的方向寻找了起来,他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银白色的月光照在地面,他突然在路边看到一点残留的血迹。 那血迹还是新鲜的,显然是刚刚才滴落下来,若不是雪白的月光太过明亮,只怕在石子小道里极不起眼。 艾伦怔了一怔,本能地顺着血迹追寻了过去。 血迹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颇为费劲才能辨认出来。 绿瞳的少年追着若有若无的血迹好一会儿后,血迹突然没入灌木丛中断了踪迹。 艾伦困惑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后院,虽然这座庞大的房屋隐藏在深山之中,但是院中并没有多少参天大树,却是有不少茂密的翠绿的灌木丛。 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在前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赶紧循声跑了过去。 才跑了几步,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前方的身影。 有着和他相似面貌的少年站在干净的夜色之下,似乎正在向他身前的一位宪兵说着什么。雪白的绷带缠绕在他的左颊上,仅剩的金色瞳孔在月光下折射着琥珀色的光泽。 ……是艾连。 艾伦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想要不打扰对方轻轻地走过去。 明亮的月光照下来,漆黑的灌木中一道金属色泽的亮光蓦然从他碧瞳之中闪过。 某种突如其来的危险预兆让他一瞬间四肢发寒。 他猛地向那个反光的地方看去,映入眼帘的熟悉的冷金属光泽让少年陡然睁大双眼—— 黑绿色的灌木中,一只漆黑的枪口折射着寒光瞄准了艾连的方向—— “艾连!!!” 仿佛是撕裂空气的吼声在夜空中震动着传过去。 正在和身前的传令兵说话的艾连猛地抬头,金色的瞳孔陡然和艾伦满是惊恐看过来的眼对上。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他一个闪身想要躲开。 可是就在他刚刚一动的瞬间,砰砰数声,接连的枪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响起。 身中数枪的艾连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上。 砰的又是一声枪响,刚刚向敌人举起火枪的传令兵也倒在血泊之中停止了呼吸。 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人走了出来。 半长不短的棕发凌乱地散落在肩上,包扎着胸口的雪白的绷带上浸出鲜红血迹,裂开的伤口里涌出的鲜血隐隐渗透了绷带滴落在地下。 一柄漆黑色的短枝火枪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艾鲁多一步步向这边走来,重伤的身体还很虚弱,让他急促地喘着粗气,连带步伐都有些不稳。 可是他手中的火枪稳稳地举在半空中,对准地面的艾连。 他看得很清楚,艾连虽然身中数枪,却因为艾伦那一声大喊在他开枪的一瞬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并没有死,只是重伤昏过去了而已。 “让开,艾伦。” 他说,裹着满是血迹的绷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原本浅浅的胡须深了许多,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陌生。 他看不清是什么情绪的眼定定地注视着那个挡在他的目标身前的艾伦。 那个有着明亮而干净的眼睛像是小动物一般开心地笑着跟在他们身后长大的少年此刻护在兄长的身前,仰着头用满是恨意的凶狠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艾鲁多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攥起,刺进去的指甲让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吵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人向这边赶来。 没有时间磨蹭了! 艾鲁多深吸一口气,一咬牙,不顾胸口伤口裂开的疼痛,他伸手一把将挡在身前的艾伦推开。 绿瞳的少年被他一把推倒摔在地上。 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艾连的额头。 艾鲁多右手食指微动,眼看那扳机就要扣下去—— 扑哧一声*被利刃贯穿的响声。 锋利的刀刃一剑刺穿了艾鲁多的心脏。 在摔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就本能地一把抽|出艾连腰侧机动装置上刀刃,艾伦起身在听到扳机微响的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狠狠一剑向上刺去—— 从男人的胸口喷出来的鲜血溅了他一脸的血色。 跪坐在地上的绿瞳少年满脸是血一脸狰狞可怖之色,可是他紧握着刺穿了对方胸口利刃的刀柄的双手却是颤抖得厉害。 他咬紧了牙,竭力想要止住手指的颤抖。 艾鲁多的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话。可是流失的生命力已经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依稀看见他蠕动的唇吐出的是‘抱歉’的唇形。 可是紧紧抓着刀柄的艾伦没有抬头,阴影笼罩住了他的脸,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也一直没有抬头。 直到那具压在他身上的沉重的身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月光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闭着眼的男人没了呼吸,从胸口雪白绷带中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青绿色的草地。 ………… “艾连阁下!” 焦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蹬蹬的急促的脚步声。 “我们这座山谷被军队包围了!对方已开始向我方攻击——” 有着青色长发的年轻宪兵步履慌张地奔进来,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 “是埃尔文.史密斯率领的调查兵团!” 作者有话要说: 士兵的行为无需论对论错论好论坏。 他们只是在执行命令。 ps: 123言情的系统总是自动删掉大家的留言,我想恢复一些朋友莫名其妙就被删掉的留言都恢复不了。 好烦= = 186|第 177 章 还是正午时分,天空飘着细碎小雨,淅淅沥沥地打着翠绿的枝叶。 在一所被身着宪兵军团制服的士兵们严密监控着的房间里,有着黑褐色短发的男子正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在浅睡,被铐住的双手枕在脑后,双腿高高架起在沙发上。 刚给自己倒了杯茶的韩吉喝着茶,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喂,利威尔,埃尔文被带出去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 “……” 褐发的兵士长仍旧闭着眼,一声不吭,细碎的额发在他眼窝落下浓厚的阴影。 “别跟我说你杀了艾伦那种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手被铐住,韩吉只能用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埃尔文不清楚,但是作为旁观了利威尔和艾伦六七年的她可是心里明白得很。 “你想借此逼埃尔文说出真相的目的也达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艾伦怎么样了吧?” “……” 半晌沉默,男人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锐利的目光瞥了一脸笃定地看着他的韩吉一眼,利威尔的唇动了一动。 “他现在应该在那个叫艾连的家伙那里。” 他说。 “啊啊,以你这种闷骚的性格猜也猜得出那一剑肯定是从心脏边缘和脏器的空隙中间刺过去的,只是为了对那些家伙造成杀死他的假象而已。” 放下茶杯的分队长啊哈哈地笑了起来,笑了几秒,突然笑脸陡然一敛,变得严肃了起来。 “但是,利威尔。”韩吉隐藏在厚实镜片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同僚,“艾伦不知道。” 她神色肃然说,“他不知道,所以他会认为你是真的想要杀掉他。” 褐发的兵士长没有吭声,他双手枕在脑后微睁着眼,细细的睫毛落下的阴影让他深褐色的瞳孔越发阴沉。 他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冷淡目光定定地注视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吉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突然咔擦一声,门被打开了。 在那位直属王室的宪兵分队长陪同之下,有着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团长走进了房间里。 “请诸位再稍微等待一段时间,我必须等接到王直接下达的命令,才能正式释放你们。” 中年宪兵分队长说,姿态沉稳有礼,并没有因身为房间内众人的监控者而失礼。 这几天来,埃尔文等人除了行动受限之外,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怠慢。 一位年轻的宪兵从外面匆匆跑来,低声凑到分队长耳边说着什么,登时将中年男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站在门外和传令兵低声交谈了起来。 窗外突然响起了翅膀拍打的声响,埃尔文抬头看去,快步走到窗边一伸手。 一只小鸟扑棱棱地飞了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埃尔文背对着门口,用身躯挡住后方的视线,抬手抠下粘在小鸟翅膀内侧的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 他的脸上蓦然露出了笑意,手指用力将那张小纸条碾成一团。 空气在他一笑的瞬间陡然变了调,收缩压迫着变得紧张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直微闭着眼的利威尔一下子睁开眼,翻身坐起,几乎是同时和放下茶杯的韩吉向埃尔文看去。 埃尔文转回头来,目光和看向他的两位部下对上。 “动手。” 他说。 褐发的兵士长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站起身来,双手垂在身前。 手臂猛一发力,钢铁的手铐被他硬生生撕裂成两段。 他一抬脚,大步向站在门口依然在说话对房间里突然的变化毫无所觉的宪兵分队长走去。 “你、你们要做什么!住手——”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中年男子一回头,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双猛地伸过来的双手就咔擦一下扭断了他的脖子。 一脚将那个要大喊的传令兵踢得昏死过去,利威尔直接从被他扭断了脖子的宪兵分队长口袋里掏出钥匙,随手抛给了后面的韩吉。 咔擦几声,几位调查兵团长官手上的手铐纷纷落地。 “立刻通知附近所有调查兵团直属部队赶来。” 埃尔文一边活动着被铐了很长时间的手腕一边说,然后大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埃尔文?” “全员准备作战。” 调查兵团的团长回答,语调铿锵有力。 ………… 太阳落下又升起,在附近三个辖区的调查兵团直属部队在接到传令之后毫不迟疑地赶到了指定地点,没有一个部队对埃尔文擅自脱离宪兵监控的事情提出质疑。 如果被议会长知道,他一手提拔的埃尔文对调查兵团的掌控力度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定会产生深深的忌惮。 在太阳再一次沉落地平线之后,这数千人的军队已在埃尔文的率领之下紧急赶到了一座藏在深山的山谷之下,并将这个山谷重重包围了起来。 …… ……………… 枪声响起,穿透漆黑的夜色,夹杂着兵刃交接的撞击声和人类濒死前嘶吼的声音。 沦为战场的山谷在黑暗中震动着,人类的鲜血洒遍黑色的泥土大地。 那锋利的兵刃撕裂的并不是怪物的后颈,而是同为人类的躯体。 隐藏在山谷另一侧的房间里亮着灯。 血肉被硬生生用小刀切开,尖刃刺进去,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最后一颗挖出来的子弹血淋淋地掉落在盘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因为剧痛而一直紧闭着的金瞳睁开,赤|裸着上半身的艾连一把扯下咬在嘴里的毛巾。 他的后背上被小刀挖开的几个血洞在闪动的火光中血淋淋地淌着血,衬着还停留在他背上的小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浅黄色的药粉洒落在那不断流着血的血洞之上,雪白的绷带飞快地一层层将艾连的背部缠绕了起来。 跪坐在床上的绿瞳少年咬着下唇将手中的绷带缠在艾连身上,绷带雪白的色调明晃晃的刺眼,让他的齿痕深深嵌入下唇里。 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下来,将少年碧绿的瞳孔笼罩在阴影之中,像是沉淀到了海底的最深处,一时间阴沉到了极点。 一只手抬起来拍了拍他的头。 “别多想,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责任在我。” 拍着他的头的兄长低声说,那平静的话语让艾伦眼角微微一颤。 他的手指用力攥紧按在膝盖上,低着头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他宁可被责备斥骂,那多少能让他心里好一些,可是艾连现在这样却越是他觉得难过和失落。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法奇拉匆匆地奔进房间之中。 “山谷的道路已经被突破了!” 这个山谷之所以隐秘是因为只有一条山间小道通往此处,此外四处都是高山峻岭,很少有人能想到这条巨大的山脉之中隐藏着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山谷。 调查兵团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 山谷之中的兵力只有艾连直属的宪兵,不到三百人,就算以狭窄的地形也无法和数千人的调查兵团对抗。效忠艾连的贵族们已经离开了半日,都在返回王都的道路上,就算现在紧急求援也根本来不及。 以狭窄的地势抵挡住对方凶猛的攻击一个多小时,尤其还是在对方的士兵都拥有灵活的机动装置的情况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溃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艾连阁下,请尽快准备离开。” 法奇拉沉声说,虽然对艾伦闯下的祸很不满,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艾连大人安全离开这里。 “密道已经开启,我会尽力截住追兵。”他说,目光落在艾伦的身上,“艾连阁下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密道一旦启用,就无法再次开启。 目光扫过站在旁边一脸不安紧张之色的金发少年,以及冷静得看不出表情的黑发少年,法奇拉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到了最后,艾连大人的安全竟是要托付给这些年轻的训练兵,实在是让人不安啊。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 一行人在法奇拉的带领之下匆匆穿过山林来到了山谷一侧,一个漆黑的洞口在山脚的一侧,洞口有着被炸开的零碎石块,被砍断的碧绿树藤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隐约可以听见有流水声从洞口里面传了出来。 青发的宪兵早已等候在洞口,快步迎上来,帮助艾伦将受伤的艾连扶进了山洞之中。或许是为了保密的缘故,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一人。 山洞之中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痕迹,洞壁都很光滑,悬挂着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洞内。艾伦一进去就看见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流哗啦啦地流淌着,沿着狭窄的洞穴不知道流向何方。 一条小船绑在岸边,被激烈的河流撞击得晃动不休,一些应急用品包扎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船上。 “顺着这条地下河流下去,大概一个晚上之后就能穿过这座山脉到达另一端。” 法奇拉说,“这个密道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你们不用担心追兵。” 他看了抱扶着又一次昏睡过去的艾连的艾伦一眼,低低地叹了口气。 “请照顾好艾连阁下。” 半跪在地上解开绑着小船的缆绳,青发的宪兵抬头对艾伦微微一笑。 “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艾伦。” 他说,抓住缆绳的一头站起身来。 “霍尔德尔!” 刚起身的他被艾伦一把抓住了手臂。 少年仰着头看着他,碧绿色的瞳孔睁得大大的,隐隐像是有颤抖的痕迹。 “我们离开了……你们真的只要投降就不会死?” 脸色微微发白的艾伦仰着头问他。 霍尔德尔沉默稍许,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就算不是这样,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你留下来了,艾连大人怎么办?谁能保护他?……难道你要让他自己离开?不可能的对不对?”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他,咬着牙不说话。 可是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指攥得如此之紧,指尖深深地抠进他的皮肤之中,以至于他的手腕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艾伦!”霍尔德尔深吸一口气,大声喊着艾伦的名字,“就算是死,那也是为了我的梦想——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 “我不后悔。” “你不是曾经教过我吗?想做的,就去做。” 他抬起手揉了揉那个还不到十五岁甚至还只是一个年轻孩子的少年的头,他的脸上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而且,我很高兴……我并不会觉得害怕或是难过。”年轻的宪兵微笑着说,“艾伦,我很高兴我能够保护你。” 微笑着的青发宪兵用力一抬手,将手中的缆绳整个儿扯开。 激烈撞击着小船的河流让陡然获得解放的小船像是一只离弦的箭般冲进了河道的洞穴深处,一眨眼已不见了踪迹。 霍尔德尔盯着小船消失的黑暗数秒,一转身,走出了洞口。 …… 抱歉,艾伦。 我知道你现在很彷徨也很迷茫。 我知道我们接下来所做的事情会让你陷入怎样的痛苦。 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希望你活下去,去做你想做的事。 ——哪怕是为此奉献上我这条性命—— 轰隆一声巨响,炸弹爆炸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山谷中震开,竟是让整个山谷都在晃动了一瞬。 炸弹爆发的中心地带更是被彻底炸得粉碎,无数崩塌的碎石从山崖上翻滚而下将这个小小的谷底整个儿掩埋住。 在这一场山崩地裂中有多少人被永远地埋在地下,或许已经没有人能够知道。 也永远不会有人听到,在这一声撼动了大地的轰鸣声中,那隐藏在深深的地下咬紧了下唇的少年泄出的一丝微不可闻的呜咽声。 ………… …………………… 一夜过去,露水打湿了青草,天空的云层很厚,隐隐能看见透明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将光芒撒落大地。 茂密的森林深处,一间打猎人修建起的破旧失修的粗陋木屋中燃起了火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这个隐藏在茂密树冠阴影下的小屋,将光和热充斥在小屋中。 艾伦跪□来,将一件刚刚烤干的外套轻手轻脚地披在倚靠在草堆上昏睡的艾连身上。艾连紧紧地闭着眼,微微湿润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他没多少血色的颊边,在他眼窝落下深深的阴影,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给他喂水,他似还有知觉,能够自己吞咽下去。只是,他的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潮,即使是在沉睡,呼吸的频率也有些急促。 艾伦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那热度似乎稍微退了一些,顿时松了口气。 再一次给艾连喂了几口烧开的热水,艾伦站起身来回到了火堆旁边。 昨晚他们几人坐在小船上顺着地下河流一路下行,整整一夜才从地下水流冲到一片平缓的湖泊中重见了天日。 上了岸之后,他背着艾连走了许久,还好三笠找到一处废弃的打猎人小屋,这才在天亮之前安顿了下来。 刚从湖水中上来,他们身上的衣服或多或少都有些湿,这间废弃的小屋中又什么都没有,便自己在四周找了一些枯枝生了火,烤了些干粮和水吞下去,这才稍微恢复了力气。 三位少年训练兵围坐在火堆边,红红的火焰照着人脸,气氛异常的压抑。 半晌之后,金发的少年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艾伦,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道!可是——”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且不说正在追踪他们的调查兵团……去王都的话,那些所谓的贵族真的可以信任吗? 真的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出卖了艾连吗? 王室对他们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一旦暴露…… “听着,艾伦,现在的形势比较复杂,人类之中的势力恐怕已经分成了三大块。” 火光照亮了阿尔敏的颊,他用树枝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划出了三个圈。 “一派是假王,也就是雷伊斯王室。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就算真相被揭露他们也可以否认,他们拥有最大的力量。” 他指着最大的那个圈说。 “一派是拥护你兄长的……可以称为真王派。”他用树枝点了最小的圈,“说实话,虽然艾连大人很强,但是毕竟时间上……而且我们无法确定那些人真心效忠的到底有多少,所以恐怕是势力最小的一派。” “最后,是调查兵团。” 阿尔敏点了点中间那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如果我没猜错埃尔文团长的心思,他应该也是想要推翻雷伊斯王室……但是他和我们又不一样,他并不是想要恢复正统王室,而是想要变革。” “变革?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金发的少年小声说,抬头定定地注视着艾伦,“但是,艾伦,埃尔文团长应该是想要拥立你为王,其实你们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既然我们这边和调查兵团的目的一致,为什么不干脆先联合起来推翻了雷伊斯王室呢?” 他急切地说,“只要你们联合起来,力量就能压过雷伊斯王室这不是很好吗?反正最后都能达到一样的目的,唯一的不同只是让你、还是让艾连大人坐上王位而已,只要你好好地和埃尔文团长谈一谈,告诉他你没有那个心思……” “你在说笑吗?阿诺德训练兵。” 带着明显沙哑感的低沉声音传过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阿尔敏的话。 阿尔敏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那倚在草堆上昏睡的艾连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未被雪白绷带缠绕住的那一侧脸上的金色瞳孔盯着他,像是一柄出鞘利刃,那锐利的目光隐隐让他后背发寒。 “埃尔文.史密斯的目的是变革——既然要废除王室的权利,他需要的当然是能被他控制的傀儡,而且也只能是一个。” 透着金色锐光的眼冷冷地盯着阿尔敏说。 “一旦和他联合,恐怕不出半年,我就会‘意外’身亡。” “抱、抱歉。”不敢再和那刀锋般刺痛的目光对视,阿尔敏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我太天真了没想明白。” 燃烧的火堆发出噼啪一声火星炸开的响声,因为枯枝即将燃烧殆尽,火焰弱了不少。 阿尔敏看了火堆一眼,站起身来。 “我去外面再捡点柴火回来。” “不用。”艾连闭上眼,声音沙哑地说,“这附近有不少野兽,你出去太危险了。” 他说,“阿克曼,你去。” 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黑发少年一怔,抬头看向艾伦,看到艾伦对自己点了点头,他便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小屋。 破旧的木门咯吱一下打开,漏进光线,然后很快又被掩住。 被艾连叱责了一顿的金发少年讪讪然地重新坐下来,一脸尴尬的神色。 “艾伦,穿上,自己别感冒了。” 一把将披在自己身上外套抛给走来的艾伦,艾连说。 “可是……” “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金瞳的少年微闭着眼,似有些倦意,但是显然精神比之前要好了不少,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丝毫不安和慌乱,而显得极为平静。 看着艾连那平静的神色,艾伦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也安稳了下来。 他半跪在艾连身边,又伸手摸了摸艾连的额头,一边试着额头的温度一边将昨夜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艾连闭着眼任他动作,哪怕听到法奇拉他们恐怕都已经死去的消息也是神色平静,看不出此刻在想些什么。 直到艾伦说完之后,过了许久,少年睫毛才微微一动,金色的瞳缓缓地睁开。 那琥珀的色调透着金属铿锵的光泽,在昏暗的小屋中竟像是隐隐发着光一般。 而后,那只微微发光的金色瞳孔落到了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边的金发少年身上。 “阿诺德,你的脑子比艾伦他们好使。”少年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木屋中回荡着,“你能想到泄露山谷位置的那个人是谁吗?” 被那锐利的目光盯住的阿尔敏只觉得喉咙一紧。 “抱、很抱歉!”他紧紧地抱着膝盖,低着头神色慌张地道歉,“都是因为我们带着艾鲁多前辈进来才发生这样的事——” “不。” 他的话被轻易打断。 艾连微微摇头。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但是现在想来,他是昏迷中被带进山谷的,根本不可能知道山谷的位置。就算他是假装昏迷,但是因为他是伤员又是调查兵团的士兵,所以一直被医师监护着直到昨晚才醒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传信出去。” “这、这样吗?说的也是。” 阿尔敏错愕了一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又仔细想了想,才迟疑地再一次开了口,“难道是那些离开的贵族其中哪一个泄露的?” “不可能。”艾连更加干脆地反驳,“他们那些人都是在昨日下午才陆续离开,从下午到晚上不过几个小时,这点时间根本不够调查兵团集合兵力——从泄密到集合兵力再到攻打山谷,我估计时间差起码也要一日夜以上。” “那……” 阿尔敏呆了半晌,最后只好摇了摇头。 “对不起,艾连阁下,请恕我愚钝,我想不出来了。” “是么……” 金瞳的少年似有些疲惫,微微闭上了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见艾连停止说话,被艾连逼问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压得浑身不自在的阿尔敏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 艾连的目光并没有利威尔兵长那么恐怖,但是此刻不知为何就是让人从心底感到颤栗和畏惧,那种像是贯穿了他灵魂让一切无所循形的刺痛感…… 听到艾连和阿尔敏对话,艾伦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但是眼见艾连脸上的倦意,他忍下想要询问的心思,小心地将一杯热水递给了艾连。 艾连看到他脸上担心的神色,轻轻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接过他手中的热水喝了下去。 金瞳的少年微微垂下眼,细长的睫毛掩住眼底那一丝不忍的痕迹。 一杯热水喝完,艾连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 “艾伦。”他抬手将杯子递给跪坐在他身边的艾伦,说,“霍尔德尔曾经跟我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半年多前发生的那件事,就是你第一次能变成巨人的时候……霍尔德尔说,在他快马赶到利威尔兵士长所辖部队报信的时候,他们部队早已得到了上面传下来的停止前进原地驻扎的命令。”他看着艾伦,低声说,“简直像是上面早就知道城里出事了。” “你不觉得好奇吗?艾伦,到底是谁先一步告诉了埃尔文.史密斯城破的消息,又是怎样赶到霍尔德尔之前就将信息报告给他的?” “啊?这个……” 接过杯子的绿瞳少年有些错愕,他不明白,明明已经到了现在这种紧迫的时候了,艾连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和现在情况完全无关的问题。 他茫然地看着艾连的眼,摇了摇头。 艾连微微叹了口气,突然又转了话题。 “为什么埃尔文会知道你给我寄信的事情?” “呃,大概因为韩吉分队长说的……” “那个叫韩吉的人知道你给我写信吗?” “……不知道。” 对了,他没跟韩吉小姐说过这件事,知道他给艾连写信的人就只有…… 还没等艾伦脑子转过来,艾连又再一次开了口。 这一次,他的语调就如同他锐利的目光一般咄咄逼人,不留丝毫余地。 “艾伦,你第一次变成巨人的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场,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那么,为什么埃尔文会那么笃定地认定你能变成巨人,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 “为什么他一直以来能够清楚地掌控着艾伦你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他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山谷的位置——” 金瞳的少年说,一句句铿锵有力,像是刀刃一刀刀砍在金属之上发出金戈铁马般的撞击感,让人头晕目眩,浑身发颤。 阴影中他的金瞳发着光,像是覆盖着金色光泽的利刃深深地刺透被他质问的人的胸口。 “还有,你刚才鼓动艾伦和埃尔文联合,是真的没有想到由此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吗?” “……这些为什么,阿诺德,我想你应该能告诉我,对不对?” 被点名的金发少年跪坐在火堆边,冷汗淋淋而下,从他额头上连绵不绝渗出的细密汗水浸透了他的鬓发。 他咬紧的牙咯咯作响,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按在腿上的双手因为颤栗而瑟瑟发抖。 他的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绿瞳的少年呆呆地看着他那紧张到全身都开始发抖的金发好友。 他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在他脑中炸开让他只能感觉到那碾压着他脑袋的轰鸣声。 他在茫然中听见他兄长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一字一句硬生生地贯穿了他的耳膜,像是要将他整个头颅都撕裂开来。 “阿尔敏.阿诺德,你刚才说要出去,到底是为了寻找烧火的树枝……还是为了向埃尔文.史密斯再一次报告我们现在的位置?” ………… 【无论未来会变得如何,三笠和阿尔敏也会陪着我走下去。】 【我相信。】 ……我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唔……大概还有三到四章,这一部就完结了。 反正对于我前文里的暗示和伏笔你们从来没有在意过,哼!╭(╯^╰)╮继续报社! 187|第 177 章 即将燃尽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烧得漆黑的枯枝迸出火星在这个此刻一片死寂的木屋中炸开。 那跳跃的火光将跪坐在火堆旁的金发少年的侧颊映照得红通通的,只是那样的火红不仅没给人一丝暖意,衬着他那张苍白而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色反而越发给人一种诡异的惨淡感。 从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金色的额发,阿尔敏的唇微微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只金色的瞳孔盯着他,明明是平视的角度,却不知为何偏生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那目光像是覆盖着金光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就贯穿了他的身体,让他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明亮的火光之下无所遁形。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野兽盯上的弱小的草食动物,那种与生俱来的对野兽的恐惧感掌控了他的一切。 就算用尽全力攥紧手绷紧肩膀,却止不住那从身体最深处的颤栗。 ——简直就像是第一次看见恐怖的巨兽人的那一次。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阿诺德,你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艾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带一点火气和胁迫力,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阿尔敏的心脏陡然一紧。 他张了张嘴,仍旧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闭紧了眼,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脑中一片混乱。 “如果你不想说,我帮你说。” 就算是闭紧眼不想去面对现实,艾连平淡的声音依然硬生生地穿透了他的耳膜。 “城破的那一天,传信通知埃尔文的人是你。” “是你将艾伦能变成巨人的消息密告给了埃尔文,在那之后,为了加快变革的脚步,他利用了艾伦对利威尔班的感情迫使艾伦在众人面前变成巨人,暴露身份,为了借此引起王室的注意。” “只有引起王室紧迫感,加大对调查兵团的压迫,他才能举起反抗的旗帜。” “我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使得他不得不暂时放置了计划。” “将我对艾伦的重要性告诉他的人也是你,因为如此,不希望艾伦被他人影响的埃尔文才开始着手阻隔我和艾伦的联系。” “埃尔文知道雷伊斯王室的动向,为了牵制我,那一天他将艾伦带去王都,是为了迫使我束手就擒。” “通过你,他得知了那之后艾伦的动作,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拦截了信件。” “调查兵团的高层被捕之后,你按照他的指示来找艾伦。” “在利威尔一同被捕之后,埃尔文随时都可以摆脱宪兵队的监控,可是他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在等候你的消息。” “直到前日你将山谷的位置密告给他,他才果断地杀死了宪兵,并召集下属军队包围了山谷……为了将艾伦夺回去。而我,只要在乱军中意外死掉,有资格登上王位的人就只剩下艾伦。” “接下来,想必他就能以艾伦的名义集中拥护王族的势力,以恢复正统的旗号向雷伊斯家族开战。” 一字一句,平淡直叙。 已经收回目光的艾连微闭着眼靠在草堆上坐着,神色很静,那轻描淡写的姿态如同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是每说一句,阿尔敏的身体就像是被针扎到一般颤抖一下。 他的牙齿上下打架着发出咯咯的挫动声,死死地盯着火堆被映得通红的瞳孔睁大到了极限,给人一种极其可怖的感觉。 “这一切并不是最近才开始,而是从一开始。”半闭着眼的金瞳少年说,“向埃尔文.史密斯密告关于艾伦的一切,这就是你从一开始待在艾伦身边的目的。” “不、不是!我——” “你无需否认,阿诺德。你是聪明人,但是有时候,聪明的人反而越容易做出愚蠢的事情。” 艾连平静的声音还继续在这个压抑的小屋中响起。 “因为艾伦身上流着不寻常的血脉,埃尔文才将他视为重要的棋子另眼相待,甚至不惜一切将他托庇于自己最强的部下利威尔身边。” “阿诺德,你本该和其他孤儿一样待在最底层的地方,埃尔文却破例让你从那种地方脱身……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你若是对他没有一点用处,凭什么能让他为你破例?” “若不是有艾伦的保护,这几年里,你本该是一个最低等的勤务兵,在忍受别人的欺辱中长大。” “你扪心自问,七年前你按照埃尔文的命令待在艾伦身边,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只有那样你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条件?” 艾连说,轻描淡写的语调,却是赤|裸裸地剥开了金发少年懦弱自私的本质,令其无言以对。 “如埃尔文.史密斯那种人,不会容许他无法掌控的事情出现。” “艾伦作为他变革计划中最重要的棋子,他不会放任他在外面乱来。” “所以,他需要一个监视者,一个可以随时随地跟在艾伦身边对艾伦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甚至连艾伦全部的思维和想法都能够看透的监视者。” “无论是韩吉还是利威尔作为军队的长官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做到我所说的最后一点,力量和权势没有任何用处——需要的是艾伦对那个人的信任和亲近,需要的是那个人足够聪明到能够掩饰自己。” 艾连说,话到这里微微一顿。 他侧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阿尔敏,带着冷意。 “你做到了,阿诺德。” “不!不是这样——” 金发的少年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来。 他站得太快太猛以至于一脚踹到了旁边堆积的废弃物整个人顿时一头栽倒在地。 “阿尔敏!” 虽然在听着艾连的话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僵硬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在看到阿尔敏摔倒的一瞬间,长久以来形成的保护好友的习惯让艾伦想也没想,身体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冲了过去。 他伸向阿尔敏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就突然被阿尔敏抬起的手一把抓住。 “不是这样的!艾伦!听我解释!” 人还趴在地上,金发的少年仰起头来。 他的脸刚才狠狠地跌在地上,脸上沾满了灰尘,额头甚至还蹭破了皮渗出血来,让他显得极其狼狈。 他的眼睁大到了恐怖的地步,被阴影笼罩着像是整个儿深陷了进去甚至给人一种诡异感。 阿尔敏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艾伦,用力到了极致几乎在艾伦的手腕上抠下了深深的印子。 “我能够解释的!你听我说——” “我会听,阿尔敏。” 半跪在阿尔敏眼前的少年说,他注视他那狼狈地摔在地上的好友,并没有如一贯冲动的个性般暴怒地甩开阿尔敏的手。 “我会听你说的。” 艾伦说,他看着阿尔敏,这一刻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冷静。 和一贯的他完全不一样,现在的他冷静到一种可怕的地步。 “说吧,阿尔敏。” 他平静地说,“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相信。” “…………” 阿尔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和艾伦的目光对视着,就像是许多次那样注视着对方。 他的好友有着一双漂亮的绿瞳,碧绿色的瞳孔如同冰种的祖母绿宝石,当那双眼注视着他的时候,就像是一汪流动的清泉映着他的影子,清亮见底。 无论何时,这双碧色的眼都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就和现在一样—— 他看着他倒映在那双碧瞳中的影子,映在艾伦眼中的那个少年的脸扭曲着,沾满了尘土,显得异常丑陋。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相信。】 该说什么? 没有做那些事? 没有偷偷地将艾伦的事情密告给埃尔文团长? ………… …………………… 说不出口。 满脑子辩解的话硬生生地堵塞在喉咙之中几乎让人无法呼吸,金发的少年咬紧了牙。 他突然想起在镇子毁灭之后第一次见到艾伦的那一天。 那个瘦小的男孩站在他的身前,挡住了所有的危险和黑暗。 他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那个男孩回过头,抬起手擦着嘴角被揍出的血迹,一脸的桀骜不驯,却对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 那并非是最后一次。 这么久以来,他一次又一次注视着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少年纤细的背影并不宽厚,却无论遭遇怎样的危险都从未从他身前退开一步。 他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好友,牢牢地将他保护在自己尚还稚嫩的羽翼之下,从不曾退缩分毫。 …………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死死地咬着下唇的阿尔敏的眼眶中渗了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 是啊……他能说什么? ……难道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艾伦的身边? 难道他不是如艾连所说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才选择服从了埃尔文团长的命令? ………… …该说什么? 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按照埃尔文团长的命令来监视艾伦? 说这七八年里他一直在把艾伦的消息密告给埃尔文团长? 说出卖了艾伦的那个人是自己——?! 金发的少年俯身在地上,簌簌掉落的泪水将他的脸染得一塌糊涂。 他的牙齿深深地陷入下唇之中,几乎要咬出血来,发不出一点声音。可是他的手仍旧是拼命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地抠着艾伦的手腕。 “……你什么都不打算说吗,阿尔敏。” 艾伦的声音从上面穿了过来,很轻很安静,脆弱得像是随时随地湮灭在空气之中。 阿尔敏拼命地摇着头,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簌簌地掉着泪,右手死命地拽着艾伦的手腕不肯松开。 “是吗……” 少年的声音一点点变轻,变淡。 他注视着脚下流泪的好友的碧色瞳孔一点点黯淡,沉淀下去,他的眼底深处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一点点的消失。 像是明亮的祖母绿宝石久经风吹雨打一点点蒙了尘,失去了那一缕惊心动魄的绿意。 像是一汪清泉在寒冬之中一点点冷硬冻结,将那勃勃的生命力永远地冰封在严冰之下。 …… 艾伦低着头,右手用力地掰开了阿尔敏攥在他左腕上的手指,仿佛感觉不到那留在手腕上的淤青的刺痛。 浅黑色的短发散落在他的额前,落下的阴影将他的眼窝笼罩住,让人再也看不清。 “艾伦……” 仿佛没有听见阿尔敏那微微带着颤音的喊声,艾伦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用力推开破旧的木门快步走了出去。 “艾伦!我——” 阿尔敏本能地爬起来就想要追上去。 “你追上去要做什么?” 艾连淡淡的一句话像是无形的枷锁,将拼命想要追上去的阿尔敏的双脚牢牢地锁在原地。 阿尔敏茫然看着门外,他伸向头也不回离去的艾伦的背影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之中。 他的唇张开又合上,像是跌落在干地上的鱼,徒劳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吸不进一点空气。 “在被埃尔文安排到艾伦身边的那一天起,你就该觉悟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金色瞳孔的少年站起身来,他没有看向阿尔敏。 “事到如今,还想要利用艾伦对友情的重视让他原谅你,只会让你显得更加卑劣。” 他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像是一根根钉子硬生生钉进对方的胸口。 他从阿尔敏身边擦肩而过,大步走出这个压抑的空间。 他的身后,金发的少年木然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无论是怎样的理由,都无法改变你背叛好友的事实。】 【事到如今,继续以艾伦对你的感情胁迫他原谅你,只会让你更显得卑劣。】 …… 是的。 从接受埃尔文团长的安排来到艾伦身边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他只是闭上双眼,捂住双耳,将头深埋在沙粒之中逃避,懦弱地不想去承认…… 金发的少年无力地跪落在地上,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颊边。 他的双手绝望地捂着脸,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涌出来的泪水染湿了他的手背和颊边的金发。 啊啊…… 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的闹剧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帷幕。 只是…… 只是,艾伦,我…… …… 我终究…… …… …………………… 当金瞳的少年走到了森林中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抱着双膝蜷缩在树下的孩子。 黎明的风从森林上空呼啸而过,吹动了茂密的树冠让微黄的落叶簌簌地漫天洒落下来。 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缩在树脚下的艾伦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少年削瘦的肩膀因为竭力压抑着而像是痉挛一般微微抽动着,沙沙的落叶声中依稀传来宛如孩子般轻微的抽泣声。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枯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艾连踩着一地的落叶走到了那个躲在角落里抽泣的少年身边。 他俯身,屈膝半跪在对方身前。 明显拼命压抑住的轻微的抽泣声隐隐从艾伦埋在膝盖上的头里传来,若有若无地让人听不清,像是一只缩在阴影中舔舐着伤口的受伤的小动物,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疼。 传说中英雄的后裔,尊贵的王室的血脉,继承到的强大力量,给这个率真执着的孩子带来的只是不断的磨难和难以承受的伤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艾连在心底叹息着,轻轻地抚摩着艾伦微微抽动着的头。 窝在双臂之中的头微微动了一动,抬起来看着艾连。 那是一张满是泪痕的少年的脸,还残留着孩子般的稚嫩,可是眼中却有着孩子没有的阴霾,像是深埋在灰尘中蒙了尘的宝石,黯淡得再不见丝毫明亮的痕迹。 “我在这里,艾伦。” 伸手擦去艾伦脸上的泪痕,艾连低声说。 “有我在。” 擦拭着艾伦脸上泪痕的手顺着耳廓探入他的脑后,指尖埋入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中。 金瞳的少年俯身,亲吻着那湿润的眼角,舔舐去渗出的咸苦的泪水。 他微微闭着眼,动作温柔地像是轻柔地覆盖过艾伦脸颊的流水,即使是那一声叹息,也带着无限柔软的痕迹。 那双满是水雾的碧绿色瞳孔茫然地看着他。 “艾连……” 绿瞳的少年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低低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似有些茫然,又像是带着彷徨。 “艾连……” 再一次重复的叫声中,加重了一点力道,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般。 艾伦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仿佛一松手就会落入万丈深渊,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松手。他的手紧紧地扣在他的肩上,像是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一般。 一手轻轻地抚摩着那深深地埋进他颈窝之中的头,艾连左手反握住那只紧紧扣在他左肩上的手的手背。 五指微微张开探入对方的指缝之中,那是最亲密的十指交握的姿势。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流着一样的血。”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你重要。” 艾连微低着头,他的下唇被怀中少年浅黑色的头掩住,雪白的绷带旁边只露出一只金色的瞳孔,在额发的缝隙中隐隐地透着光。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微风掠过的痕迹,却又有着穿透一切的锐利。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188|第 177 章 呼啸而过的风刮过空旷的大地,小镇的废墟被茂密的丛林包围在其中,残砖断瓦散落了一地。 钟塔被硬生生地撞断了半截,歪斜着身躯勉力矗立在大地之上,风一刮来摇摇欲坠。 一片狼藉的小镇上,被巨型的怪物踩踏撞碎的房屋比比皆是,碎石散乱地在地上滚动着,折断的梁柱歪歪斜斜地伫立在堆积起的碎石之中。 昔日温馨的小镇在那一场怪物的肆虐下已成了废墟,再不见丝毫生命力,只残留下一片萧索的空气。 围绕在废墟的小镇周围的树木随着呼啸的风微微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衬得这个荒无人烟的废墟小镇越发死寂。 狂风掠过少年的身边,掀动他那一头浅黑色的短发在空中飞扬了起来。 少年碧色的瞳孔倒映着眼前那一栋已经彻底坍塌成断木碎石的房屋,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出生的地方。 他长大的地方。 那个时候妈妈还在,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只知道成天跟在哥哥身后捣蛋的无知小孩。 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全部掩埋在这栋坍塌的屋子深处。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无忧无虑的生活被那群怪物粗暴地毁掉,他失去了一切。 妈妈,我回来了…… 艾伦俯□,他伸手抓起地面上一层细细的沙土,任由其从自己指缝中渗透重新落回地面,堆积成一个小小的沙堆。 他的眼眶隐隐有些发红,翠绿的瞳上微微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水汽。 时隔七年的时光,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他的家中。 和艾连一起。 艾伦站起身来,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竭力将涌上鼻尖的酸意强忍了回去。 不久前抱着艾连不放手哭得一塌糊涂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已经相当没面子了,要是在这里又一个忍不住的话,那真的要把脸丢光了。 再度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 不远处一道反光的残片晃过他的眼角,刺得他的眼睛微微缩了缩。 他抬手挡住那道反光,走进两步一看,发现反光的原来是一片钝掉的刀刃的残片。 那块刀刃看起来已经躺在泥土里很久了,大部分都被铁锈腐蚀得不像样子,只有边缘一点刃还残留着金属的光泽。 这个样式是军队的刀刃制品。 这个莫非是—— 艾伦一怔,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蓦然一闪而过。 …… 那个男人在空中飞翔的矫健身影……身后覆盖着黑白双翼的披风在空中舞动得宛如张开的羽翼…… 那个时候,被怪物抓住的还很小的他睁大了双眼,向着那个强大得遥不可及的男人的背影伸出了手…… 利威尔兵长。 …… “艾伦。” 突如其然从身后传来的喊声让他无意识伸向地面那块锈掉的刀刃的手停顿在空中,恍惚中沉浸在记忆中的少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再度瞥了那块锈掉的刀刃一眼,艾伦收回手,垂落的发掩住他的目光,他猛地起身转身向另一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那生锈的刀刃一眼。 “你在那边做什么,艾伦?” 绿瞳的少年摇了摇头,径直走到了他的兄长身边,低头不语。 艾连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翻开了那残屋上的一块碎瓦。 “塌得真彻底啊。” 他感慨道,语气似有些怅然。 “其实本来还剩下半截的。” 跟着走上了房屋的废墟上的艾伦同样怅然回答。 “发生那件事的几天后,我曾经回来过一趟……我想你和妈妈都还能好好地活着,说不定会在这里等着我,可是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有。” 他用怀念的目光扫过地下那熟悉的残砖断柱,那一石一柱都残留着他小时候生活过的痕迹。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七八年就已经过去。 死者已矣,他和艾连又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那个时候,这个屋子还没倒,那只狼趴在屋子里面,爪子上有你的衣服的碎片,牙齿上还有血迹,我就以为你是被它咬死了……” 他将那头巨狼视为不死不休的仇敌,曾经拼命想要将它杀死,结果却阴差阳错在中了兰特的陷阱之后被那头狼救了一命。 后来再一次和艾连相见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弄错了。 “说起来,艾连,它是跟你走了吗,后来没见到它了。” “毕竟只是一头野兽而已,不可能永远待在人类的世界里,总是要回到属于它的地方。” “说得也是……” 或许比起人类,比起所谓的好友,野兽反而更值得信任。 至少它在视你为敌的时候,永远不会对你摆出亲密的神态。 你或许会面对它锋利的爪牙,面对惨烈而血腥的战斗,却永远不用提防它从身后咬你一口。 艾伦,我们回家去吧? 那一天,他抱着艾连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艾连这样对他说。 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也不会知道,他们悄悄地回到了过去的家中。 在艾连握着他的手带他离开的时候,他曾经迟疑过一瞬。 他想起那个还留在森林中的黑发少年,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不会丢下他的誓言。 …… 这一瞬的迟疑在抬头看见艾连包扎着雪白绷带的脸的一刻,被他用力地掩埋到了心底。 他曾经以为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三笠和阿尔敏都是他值得信任的好友。 只是,既然阿尔敏都…… 就算背弃约定,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无法容忍再让艾连受到丝毫的伤害。 “艾伦。” 身边的喊声将艾伦从记忆中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艾伦,我们离开这里。” 那张和他相似的脸被雪白的绷带缠绕出半截,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他,阳光落进去,隐隐泛出细碎的金子般的光泽。 艾连握住他的手,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 “世界非常的大,人类生活的不过是整个世界一片小小的角落。”他低声说,目光柔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人,到任何地方都能够生活下去。” 他抬起的右手轻轻地抚摩着艾伦的颊,指尖将那散落在眼角的发丝撩到耳后。 “王位对我来说只是手段的一种,并非必要。” “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去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王位也好,人类之间的斗争也好,与我们再不相干。” “我们可以安静地活下去,自由地前往任何一处地方,你所希望看见的火焰之地、冰封大地都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我们拥有不惧怕怪物的力量,那力量足够保护我们自己。” 金瞳少年的声音是如此的温软而柔和,像是轻柔地掠过耳边的微风,让人的思绪不自觉地就恍惚了起来。 那只握着他的手,还有抚过他颊边的手指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了过来,那紧贴在他身边的温暖而又令人安心的气息缠绕在他周身。 从丑陋而黑暗的斗争之中挣脱,离开这里,和艾连一起自由地去寻找那未知的风景。 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一切—— 他几乎就要沉迷其中。 远方铁锈刀刃金属的反光掠过他的眼角,那刺痛他眼睛的光亮仿佛带着一道血腥的气息迎面扑来,将他脑中那一点恍惚驱逐得干干净净。 用力地将他推进地窖的母亲的泪痕滴落在他脸上的滚烫感还残留在颊边—— 被王室栽赃死于乱刃之中的父亲血淋淋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 “不……” 像是陡然清醒过来的少年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不行!我绝不原谅那些混蛋!” 原本有些恍惚的碧绿色瞳孔陡然收缩凝聚成阴沉浓郁的深碧色,少年的眼中再一次渗出仇恨的目光。 “让雷伊斯家族继续嚣张下去吗!” 他的手用力地抓住那只抚在他颊上的艾连的手,狠狠勒紧,他的眼直勾勾地和那金色的瞳孔对视,毫不掩饰地迸出恨意和不甘。 “那些杀掉了妈妈和爸爸,甚至连艾连你都不放过的家伙——那些依仗着所谓的王室身份为所欲为的杀人犯——” “那些家伙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可以不做什么王!但是我绝不放过他们!那些家伙必须全部杀光!” 他说,绿瞳中深处透着野兽般骇人的凶光,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说过的吧,艾连!你教过我,那些家伙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而已!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杀掉他们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干净!” “……” 艾连安静地注视着咬紧牙脸色狰狞的艾伦,他金色的瞳孔泛着微微的光华,他看着艾伦那张被仇恨吞噬的脸,目光似有些哀悯,又似有其他荡漾涌动开。 柔软的鬓发落下,落下的阴影似让他眼底的光华变暗了几分。 “是吗……” 他低声说,安静地注视着身前的少年,他的声音宛如叹息一般。 “那就如你所愿。” 他说,微微低头,带着凉意的柔软的唇吻了吻艾伦那像是燃烧着碧色火焰的眼。 细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他的眼,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眼底那一点点被阴影侵染的金色痕迹。 *** 天色已晚,棕色的小松鼠在丛林中从树干窜到树尖上,抖动了一下毛绒绒的小耳朵,黑溜溜的小眼睛瞅着下方那两个惊动了它的家的人类。 它歪了歪头,似乎思考了一下,当发现那两个人只是经过此地此刻已经越走越远的时候,它哧溜一下又飞快地窜回了漆黑的树洞之中。 太阳尚未落入地平线,透明的白月已经隐隐从另一头的地平线抬起了头。可是大地之上却是昏暗一片,连带着枝叶茂密的丛林中越发显得阴暗了起来。 漆黑的长靴啪嗒一下踩断了脚下的枯枝,踏着落了一地的落叶向着森林深处走去。艾连握着身后的少年的手,抬手挥起刀刃砍断一根垂落下来的绿藤。 越往森林深处走,拦路的灌木荆棘和缠绕在树木上的蔓藤就越多,令人举步艰难。 还好他们身上都还配备着机动装置,不至于用手去扒开这些拦路的植物。金属匣随着他们的走动轻轻地碰撞着,在傍晚寂静的森林中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差不多该到了。” “艾连?” 晚上随便在附近打了只兔子烤着吃了之后,艾连就直接带着他走进了镇子旁边的深山之中,茂密的森林之中没有路,完全是他们一路劈砍着拦路的植物才走到了这里。 “妈妈给你的护身符还带着吧?” “呃,还在。” 艾伦一边回答,一边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挂在颈上的那个钥匙状的黄铜饰物。 “我的断掉了。” “哈?!” “那天帮我挡了一颗子弹,断掉了。”一抬手砍断一根大腿粗的灌木,艾连头也不回,只是用左手将一张绢布样式的东西举了起来,“从断掉的饰物里面发现了这个。” 艾伦定睛一看,只见那张陈旧的绢布上被线条画得满满当当的,旁边还有一些奇怪的文字注释,只是那文字他从未见过。 “地图?” 看着那张图半天,艾伦愕然道。 “对,地点就是我们家附近,看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妈妈会选择逃到这个镇子来生活的原因。” “等等,艾连,你是说这个护身符什么的是妈妈她——” “嗯?我没说过吗?我们身上那种特殊的血是从妈妈那边继承的……虽然妈妈,还有妈妈的父亲再往上都是个普通人,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激发这种血脉的力量。” 艾连一边走一边说,挥手砍开眼前缠绕的树藤。 “你身上的那个钥匙是最早开始一代代传下来的,我身上这个似乎是中途有人仿造你那个打造出来的,我猜想或许是因为这个地点本来是口口相传,但是那个人担心突然暴毙以至于来不及说下遗言的情况,就打造了这个仿造的钥匙,把地图藏在了里面……虽然不知道中途因为什么原因没人知道这个钥匙里面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 “到了。” 他说,目光高高地向上看去。 艾伦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眼前漆黑一片,一座巨大的山壁矗立在他们两人之前,那光滑的山壁简直像是将这一座高山整个儿劈裂成了两半一般。 “上去!” 艾连低喝一声,随着骤然喷出的气体,他整个人猛地向上飞跃而去,几个纵身跳跃忽然人在山崖的半腰中就不见了踪影。 眼见艾连就在眼前不见了踪影,艾伦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扣腰间机动装置紧跟着追了上去。到了半山腰他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一个拐角,被微微凸出的崖壁巧妙地掩盖住,加上那四处覆盖着的蔓藤,还有那从高空中落下来的细小的流水遮掩,从下面根本看不清楚这里有一个洞穴隐藏在这里。 洞穴很小,仅容一人钻进去,哪怕是稍大点的青年或是稍胖一点的少年都进不去。 被飞溅了一身水花,艾伦迅速地钻了进去,才爬了几步,一个拐角他就落了地。 里面宽敞了许多,只是仍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视线一片黑暗,只能隐约听见前方熟悉的呼吸声。 “艾连?” 他小声喊着艾连的名字,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山洞中被反复回荡着而异常响亮。 脚步声响起,艾连没有回答他,但是黑暗中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握着他的手指那熟悉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手上,让艾伦一下子就安下心来,紧紧地反握住了那只手。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不知道。” 握着他的手,艾连回答,黑暗中他看不见艾连的脸,只能听见艾连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平静,以至于他没能发觉到隐藏在平静之下的一丝怅然。 “我只知道……如果想要得到或是去实现什么,那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记住,艾伦,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求剧透。 嗯,可以剧透一句。 还要死一个。 189|第 177 章 啪嗒一声,像是碎石掉落在冰面上发出的清脆的敲击声。细微的响声在这个空旷而寂静的洞穴之中回荡着震动开来,竟是异常的刺耳。 那响声像是惊醒了一直毫无声息伏在地面上的人,黑暗中,传来了那人初醒时略显粗重的喘气声。 艾伦按住头,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一旁的石壁上,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现在伸手一摸还能感觉干涸的血迹,但是摸不到伤口,想必是因为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已经长好了。 探索这个迷宫一般的地宫很不容易,和上次跟着艾连走进英雄祭拜之地不一样,那里早就造好了地道,有着人工建筑的阶梯,虽然窄了点,绕了点,却没有任何危险。 毕竟那本来就是怀念英雄的贵族们秘密建造来祭拜光王的地方,他们自然不会布下太多的陷阱为难自己。而且艾连似乎也很熟悉那里,一路走得轻车熟路,很顺利就到了目的地。 可是这一次的这个地宫与其说是人工建造的,倒不如说是人类借助一个原本就存在的地下溶洞,粗糙地修饰了几下扩展开了而已。 荒山野林里根本不可能有油灯,简易制作出来的几个火把很快就消耗殆尽,他和艾连只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摸索着前进。 在这种封闭又什么都看不到的地宫之中,机动装置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加大了碰撞产生了麻烦,但是考虑到地宫中可能有危险或者是未知的生物,他们仍旧将其作为武器佩戴。 迷宫之中存在着陷阱,不能目视的环境使得这些陷阱的危险程度加大了许多,好在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一部分陷阱失去了效用,这才让他们两个人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 但是就在不久前,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一丝微光。 长久陷入黑暗之中,艾伦看到那一点微光顿时就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冲过去,结果刚冲了几步,扶着岩壁的手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只觉得整面墙忽然往里面一推,他向前的脚步顿时一脚踏空。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头栽进了脚下的空洞之中。 经过长久训练的身体几乎是反射性敏捷地射出了身侧的钢索,一下子将自己掉在半空之中,艾伦掉在半空之中看了看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洞,松了口气。 可是他那一口气刚吐出来,头上一道亮光闪过,身体陡然失重。 糟了! 或许是他刚才引发的陷阱,从黑暗中劈来的刀刃一下子砍断了他的钢索,艾伦猛地抬手,却只来得及从黑暗中隐约看到艾连那只拼命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一咬牙敏捷地抽出腰侧的刀刃想要狠狠扎进洞壁上,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使劲,头突然遭受重击,不知从何处凸起的石壁重重地磕在他的后脑上。 他的眼前陡然一片黑暗。 “艾伦!!!” 上方传来的大喊震动着空旷的地宫像是回音般猛地回荡,却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恍惚中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声音,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 ……………… 看来是中了陷阱掉下来了。 还好艾连在后面……他应该没事。 如此想着,艾伦伸手摸索了一□侧的机动装置,发现那金属匣大半都被撞得凹陷了进去,气罐都弹了出来,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看来已经彻底撞坏了。 将剩下那柄刀刃从金属匣里抽出来,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来,陷入黑暗中的碧绿色的眼仍旧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 四周仍旧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即使长久以前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黑暗,他也只能隐隐看到附近地形的轮廓。 四周非常的安静,只能听见他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这个安静得异常的地方显得极为清晰。 艾伦紧握着手中的刀刃,环视一周,隐约只能感到这个地方非常的大。 感觉上……似乎比他上次去的那个祭拜之殿还要宽阔上许多。 微光一闪,让他一惊。 他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他胸口那个黄铜钥匙在漆黑中发出微光。 像是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一般,它微微地浮起,却又没浮太高,只是稍微离开了艾伦的胸口,偏向了左前方。 拴着它的绳子被它扯得一动一动,感觉上就像是它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一般。 迟疑了一下,艾伦一咬牙,干脆顺着钥匙扯动的方向走去。 反正站在原地也什么都做不到,也不知道往那边走,还不如就跟着感觉走。 他相信,这个钥匙既然是妈妈慎重交给他说是作为护身符的东西,那就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一个人在黑暗中走着,于是那种来自心底的无形的可怖感越发成倍壮大。 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时间,呼入的空气都变得冰冷了许多。 若是普通人长久孤独一人待在这种死寂得宛如坟墓一般的地方,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狂。 艾伦咬紧牙强迫自己忽视那一阵阵因为黑暗的压抑而在耳边出现的耳鸣,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胸口一动一动宛如活物的钥匙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知道一贯以毅力和持久著称的他都已经开始觉得疲惫,脚步也逐渐沉重了起来。 长时间见不到艾连的某种恐惧感开始在他心底一点点扩大,让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忍不住就要大喊出来的时候,咔擦一声,他走到了头。 怎么回事? 是一条绝路吗? 漆黑中隐约看见前方一堵墙将自己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艾伦有些茫然。 他犹豫了一下,一抿嘴下定决心,猛地挥拳头狠狠一拳向着前方的岩壁砸去—— 一拳砸下。 他胸口的钥匙边缘掠过一道金色的光华。 挥下的一拳完全没有感觉到预料之中的坚硬和撞击的疼痛。 少年的拳头轻飘飘地穿透进了漆黑的岩壁之中,就像是砸在一堆棉花上一样。 因为那一拳用力过猛,使得他收势不及身体一下子带着惯性向前栽倒。 眼看脸要撞上坚硬的岩壁,艾伦本能地猛地闭紧了眼,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柔软的感触,感觉上像是身体一下子穿透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薄膜。 一片大亮。 就算是闭紧了眼也能感觉到那种四面八方照耀而来明亮到极点的光亮,像是陡然从阴沉的深夜转换到了烈阳之下。 虽然心底惊愕之极,但是明白此刻陡然睁眼会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造成强烈的疼痛和刺激,艾伦仍旧闭着眼没有睁开。 直到闭的眼习惯了那明亮的光,他一手挡在眼前,试探般微微睁开了眼。 强烈的光线刺得他一下子又闭上眼了,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之后,他才终于成功的睁开了眼。 一步地狱。 一步天堂。 从漆黑的地狱陡然来到明亮的天堂中的少年猛地睁大了他碧绿色的眼。 眼前一片晶莹的光泽闪动着,将这片地宫渲染得如水银一般。 这个广阔的地宫溶洞没有精细的雕纹,没有华美的装饰,却自有一股扣人心弦的美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一根根石笋从天而降,覆盖着晶体像是喷洒的水滴陡然冰冻在半空中一般。 伫立在溶洞之中的巨大石柱一根根地闪动着晶莹的光泽,以华美之极的姿态撑起了这座巨大的地宫。 视线所及之处铺天盖地都是宛如水晶般透明的晶体,那些闪着美丽光泽的晶体将这座溶洞覆盖着,没有留下丝毫空隙,看起来就像是水晶铸成的地下大殿一般。 那不是人类所能建造出来的,而是宛如大自然的奇迹一般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置身于这美得不可思议的水晶溶洞地宫里,艾伦有些茫然地向前走去。 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伸手同样是一片被光泽波动的晶体覆盖的岩壁。他伸手去按,别说穿透过去了,触手处又冷又硬根本按不进去分毫。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伦只觉得一头雾水。 还有……总觉得这些晶体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 绿瞳的少年猛地睁大眼。 这种晶体是—— 这种感触明明就是亚妮变成的巨兽人身上曾经结晶出的那种坚硬得刀刃都能崩断的晶体!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脑中还是一片混乱,突然间,身后仿佛传来无声的呼唤,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艾伦猛地转过身看去。 地下大殿的尽头,一块巨大的宛如山峰般的晶体矗立在此地。 那并非是如其他地方覆盖在岩壁上的晶体,而是纯粹就是一块融化为一体的巨大晶体。 思绪一片空白,耳边似乎有什么在鸣叫震动。 像是本能地回应那传来的无形的呼唤声,神色恍惚的艾伦迈开脚步一步步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两根擎天大柱伫立在巨大晶体的前方,石柱同样被冰晶覆盖着,宛如驻守在巨大晶体之前的卫士一般。 无数晶莹剔透的锁链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两根冰柱之中,像是一张张开的巨大蜘蛛网,挡住了少年前进的脚步。 艾伦伸手摸了摸那密密麻麻地拦在身前的锁链,那一条条锁链都是透明的冰晶形成。他试着用刀刃劈开这些锁链,可是刀刃在砍上去的一瞬间就铿锵一下迸裂断开。 将断掉的刀刃丢在地上,他抬起头看去。 一只足足有他拳头大小的方形晶锁悬挂在锁链之中。 艾伦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胸口那还在一动一动的黄铜钥匙,脑子还来不及多想,他的手已经自动地一把扯下钥匙,用力地刺进了那个巨大的方锁之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刺入锁孔的一瞬间,黄铜钥匙陡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泽。 在艾伦一口气还没呼出的瞬间,那密密麻麻宛如蜘蛛网覆盖在他身前的锁链顷刻间崩塌碎裂。 它们如是陡然融化掉一般震动着迸裂成细碎的晶体飞扬而起,像是在空中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细碎的晶体了撒了艾伦一身,在他身上闪着光泽簌簌地掉下来。 巨大的冰晶倒映在少年碧绿色泽的瞳孔之中,像是在他眼底深处闪动。 一柄细长的白色长剑刺在这座巨大的晶体之上。 那柄剑通体透明,宛如冰雪冻结一般,仿佛能感觉到细小的碎冰从它身上掉落的闪光的痕迹。 与其说它插在晶体上,倒不如说它已经和这块巨大的晶体融为了一体。 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无法转动,少年的瞳孔中只是倒映着这柄插在巨大晶体上的利剑。 耳鸣越急,像是在催促他一般。 那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就简直就像是那柄剑呼唤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出手。 绿瞳少年的手用力地握紧了像是野兽的利齿向外刺开的剑柄。 他曾经擦拭过脸上血迹的手握在透明的剑柄之上,那干涸的血迹竟是陡然被剑柄吸收融化进去,将透明的剑柄渗入一丝鲜红的纹路。 脑海之中仿佛响起一道无声的蜂鸣声,震得少年浑身一颤。 艾伦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将那柄剑从晶体上拔了下来。 他错愕地看着握在手中的剑,突然发觉这柄剑看起来异常的眼熟,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 ………… 这是…… 绿瞳少年眼角猛地一抽。 他想起来了! 当初在祭拜之地里那座巨大的石雕手中拄地的剑……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样! 这难道就是当初的那位光王留下来的—— 地宫之中突如其来发出恐怖的轰鸣声,思绪还是一片混乱的艾伦发觉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那颗巨大的晶体突然咔擦一声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轰隆隆地沉入了地下,细碎的晶屑漫天飞扬而起。 四周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猛地抬头,发现那覆盖在岩壁上的冰晶竟是裂开了一道道的裂缝。 地面颤抖着,无论是冰晶覆盖的大地还是岩壁都随着冰晶的崩塌而迸裂开来。 巨大的石柱断裂着倒塌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得粉碎,一根根尖锐的冰石笋从天而降深深地刺进地面。 敏捷地躲过一根朝着自己砸下来的冰柱,艾伦一把将剑抱在怀中转身拼命向着尚未崩塌的地方跑去。 要把这柄剑交给艾连才行—— 这一刻他脑中之后这样一个念头。 只要有这个证物,就可以揭露雷伊斯家族假冒王族的罪行。 他和艾连就能给妈妈和爸爸报仇! 脚下的大地在崩塌,一道道巨大的裂纹从地面迸裂开来,像是空气中有一把无形的利刃劈开了大地。 就在飞快向前奔跑着的艾伦一脚刚刚踩上一块高地时,突然咔擦一声巨响,他的脚踩落的地方陡然裂开了一道狰狞而巨大的裂口。 他整个人随着脚下迸裂滚落的碎石跌落到了裂口之中。 冰冷的地下水突如其来从裂缝之中喷涌而出,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浸透在水中,并冲天而起像是喷泉一般四溅而去。不过是数分钟的时间,无数从地面的裂口里汹涌而出的水迅速地灌满了这个被晶状物覆盖的溶洞,伴随着整个地下溶洞崩塌毁灭的轰隆的响声。 喘不过气来—— 窒息的痛苦令艾伦本能地张口想要喘气,可是四面八方都是水,一张口那汹涌而来的水就猛地呛进气管里。 眼前的一切渐渐昏暗了起来,视野也一点点模糊了起来。 失去意识前唯一的记忆,是那紧紧抱在怀中的长剑紧贴着胸口传递来的冰冷。 ……艾连…… 【艾伦,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 …………………… “艾伦……” 朦胧中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少年紧闭的眼微微动了动。 有人拍打着他的脸,想让他醒过来。 “艾伦,醒醒!” 脸被拍打得发疼,绿瞳的少年猛地睁眼,反射性地伸手用力抓住那只拍在颊边的手。 “终于醒了啊。” 被他用力扣住手腕的人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来的话我就只能背你回去调查兵团那边想办法了。” 思绪还有些模糊,但是被‘调查兵团’那四个字震得心底一惊,艾伦一个激灵从床上起身坐起,脑袋也在这一瞬间陡然清醒了过来。 他紧张地摸索了一下,当发现那柄被他的外套包裹着的剑还紧紧地抓在手中的时候,顿时松了口气。 “这只是一把作为装饰品而已的剑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怎么抠你的手都抠不开。” 艾伦紧紧地握着那柄剑,透过衣料剑身冰冷的感触传递到皮肤上,渐渐让他冷静了几分。 他抬起头,碧绿色的瞳孔倒映出身边那个人的面容。 站在床边的人是个年纪比他稍大的少年,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扎着从一侧的肩上垂下来,正一手按在腰间一手伸过来摸了摸艾伦的额头。 “看起来没发烧。” 兰特点了点头说,“艾伦,你之前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好多人都在找你,埃尔文团长甚至连我们这些训练兵都抓了人手四处分散寻找你的消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艾伦低声问道,他低着头,兰特看不见他眼底的冷意。 “哦,我几天前才到这个小镇,没找到你昨天就准备走了,谁知道刚出去就看到一群镇民围在河滩那边。”兰特耸了耸肩,随手扯来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了下来,“我一过去就看到你浑身湿透地倒在沙滩上,好像是捕鱼的渔民发现你从河流上游被冲下来就把你救起来了。” 艾伦一怔,猛地抬头急切地看向兰特。 “只有我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只有你。” 兰特的回答让艾伦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兰特奇怪地看了艾伦一眼,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行了,醒来就好,你先休息,我先去联系兵士长阁下……” “不用。” “哈?” “不用联系他,还有不管是韩吉还是阿尔敏他们都一样,不需要告诉他们。” “艾伦?” “我不会再回调查兵团。” “……” 兰特紧紧地皱起眉来,他盯着艾伦,少年绿色的瞳睁得很大很亮,固执地和他对视。 和艾伦不肯退让分毫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儿,兰特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我不通知任何人,你好好休息吧,我去买点食物。” 他刚一转身,空气中陡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包裹着长剑的外套散落在地上,冰冷的刀刃搭在了兰特的颈上。 “别动。” 宛如冰雪冻结而成的长剑整个剑身都是半透明的,隐隐可以看见冰屑似的闪光从剑身上撒落在空中。 将锋利的剑刃搁在曾经的同伴颈侧,少年碧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兰特,毫不掩饰地露出警惕之色。 “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你不相信我?” 兰特低头看向艾伦,眉头拧得死紧,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怀疑我会背着你告密?” “对。” 艾伦回答地斩钉截铁。 到了现在,除了艾连他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 他咬着牙说:“你是调查兵团的士兵,我不相信你会为了帮我背叛你的上司。” “……屁!” 兰特脸色陡然一变,他转身一步向前,伸手一把抓住艾伦的衣领。 他俯身俯得太急,以至于那锋利的剑刃哧的一下就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血口子。 一脸恼怒之色的亚麻色长发少年对此浑不在意,反而是艾伦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差点割破兰特喉咙的剑缩了回来。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训练兵紧紧地揪着艾伦的领子,原本俊美的面容因为他那咬牙切齿的表情而扭曲了起来。 “我是调查兵团的士兵?——别开玩笑了!!!” 他恨恨地推耸着艾伦,显然是恼怒到了极致,竟是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明明是当初某个混蛋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逼我去的!现在居然反咬一口!你他妈脑子全部被水灌傻了是不是?!” 一顿大骂,大概是发泄了心底的邪火的缘故,兰特的口吻稍微缓和了几分。 他盯着艾伦,仍旧一脸愠色。 “艾伦,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但是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以后我到底进入哪个兵团,根本都只是你一句话,所以不要单方面随便把我当成你的敌人!” “你可以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但是我不会忘记。当初既然答应了你,我就没想过要反悔。”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训练兵脸色阴沉地看着艾伦,一手狠狠地将按在艾伦胸口将他压回床上。 他的另一只手用力抓住艾伦试图推开他的左手手腕,将它摁在床沿。 “你可以不信任我,艾伦。” 他说,柔软的亚麻色长发从俊美的颊边垂落,他的眼微微眯起,带着危险的目光俯视着身下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绿瞳少年。 “但是不要忘记,我这条性命,本来是你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2:艾连的眼睛可以恢复。 190|第 177 章 第三部完 ……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手心渗透进肌肤深处,一点点浸染了全身的血液。 视线被一片迷雾笼罩住,模模糊糊地让人看不清楚。 一阵强风掠过,鼓动雪白的披风飞扬而起,而后柔软地披落在那个人颀长的身影之上。浅黑色的短发在空中掠过柔软的弧度,那个人的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像是冰雪雕琢而成近乎半透明的长剑斜跨于那个人的腰侧,隐隐可以看见细碎的雪色碎屑散落下来。 ……恍惚中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只是觉得那个人异常的熟悉……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于是那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可以看见有一男一女站在他的身边,他们似乎在说话,世界却又是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见。 虽然是一男一女,不过那两个人似乎穿着统一的军装制服,但那军服却又和记忆中的有着很大的区别。 唯一能看得清的,是那两个人绣于肩侧上绣着黑白双翼交错的徽章。 ………… 啊啊,是梦吗? 手心冰冷感越发强烈,渗透到骨髓深处像是要将人浑身都冻结一般。 随着这股流动到全身的冰冷气息,模糊的视野中的迷雾一点点散去,腰间系着长剑的那个人的面目仍旧看不清楚,可是站在那个人身边的两个人的面容却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 …… ……………… 兵长? 还有……三笠?!! “艾伦!!!” 随着一声压低声音的喝声,他的肩被人一把抓住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艾伦猛地睁开眼,梦中的一切陡然间在眼前烟消云散。 被柔软的细布缠绕包裹住的长剑被沉睡过去的他紧紧地抱在怀中,梦中感觉到的冷意是那柄长剑透过布料渗过来宛如触手一般一点点将他全身缠绕上的冰冷气息。 在他被叫醒的瞬间,那种冰冷的气息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伦起身睁大眼看着叫醒他的兰特,和白日普通人的打扮不同,此刻兰特身上已经装备上了全套的皮带,金属的机动装置就系在他腰侧。 兰特看着他,竖起手指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却是没停一把将艾伦从床上拽了下来。 “怎么回事?” 艾伦压低声音小声向兰特询问,兰特却只是摇了摇头,眉头皱得紧紧地一手拽着艾伦从房子的后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现在正是半夜时分,整个小镇都本该是静悄悄,除了月光下的虫鸣之外听不见一点声音,可是在艾伦跟着兰特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小镇已经成了乱糟糟的一片。 大地在震动,房屋随着地面的震动颤抖着,碎石断瓦簌簌地从摇晃的屋顶掉下来。 人类恐惧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刺耳的大地轰鸣声将这个小镇渲染得如同堕入地狱一般。 “兰特!” 一手紧紧地抓着用细布包裹住的长剑,另一只手被兰特紧紧地拽着,艾伦身不由己地跟着兰特向着镇子旁边偏僻的森林之中跑去。 “不要回头!” 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头也不回地喊着,死死地拽着艾伦往前跑。 他奔跑的速度很快,艾伦只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若是一回头说不定就会被拽得踉跄摔倒,只能身不由己地继续跟着向前冲。 “等一下,你——” 眼看两人就要冲入山林之中,就在艾伦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一只覆盖满了棕黑色长毛的巨大的脚从天而降,重重地一脚踏在两人身前。 数年训练兵生涯形成的习惯让艾伦在看见那只巨大的脚时,身体反射性地绷紧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手往身侧一摸却扑了个空,艾伦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身上并未佩戴着机动装置。 他身边亚麻色长发的训练兵发出一声不爽的哼声,松开他的手,身侧气体一喷带着身体陡然向着高空中直冲而去。 拔出的双刃在月光下折射出雪白的光泽,下一秒狠狠劈下撕裂了那只挡在他们身前的巨兽人后颈的血肉。 被劈开了后颈的巨兽人发出一声嘶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兰特随之从空中落下,脚踩在那具倒下的巨大身躯上,因为瞬间剧烈的运动而喘着气。 身后传来小镇上的人们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伴随着一声声临死前的悲鸣,艾伦本能地回头看去。 雪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少年黑夜中像是在发光的碧绿色瞳孔陡然睁大。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只见一头接一头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而来,迈动巨大的身躯向着这座小镇汇聚而来。 光是他现在看到的数量已经多达数十头,黑夜之中依然源源不绝地还有巨大的怪物轰隆轰隆地震动着大地向这边蜂拥走来,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要突破上百头。 就算是从小就在人类与巨兽人交战最前线的利威尔辖区所在地长大的艾伦,他所经历过的最激烈的战争最多也不过是二十来头怪物,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众多的怪物汇聚在一个地方。 尤其是这里还属于内地的范围之中。 这简直就像是这个小小的镇子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它们,让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此地。 刚刚被兰特砍杀的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一头怪物的死去就像是一颗丢进河中的小石子,很快沉入河底没了丝毫影响力。 因为兰特刚才选择逃跑的地方是靠近巨山的方向,怪物庞大的躯体不适合在山林之中活动,所以他们这个方向的怪物也是最少。 眼见小镇子上的人们有不少拼命地向着这个方向跑来,可是根本连镇子的边缘都赶不及,就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巨兽人抓住撕裂吞食了下去。 雪白的月光之下,小镇的大地上撒上了一层与其相反的极致的血红。 那血红侵入少年睁大的碧绿色瞳孔深处,像是将那双眼也染成了艳红的色调。 艾伦按住了头,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而粗重了起来。 脑海中闪过记忆中的一幕幕画面…… 那一天夜色雪白月光照亮的夜晚,年幼的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肆虐着他长大的小镇…… 那一天明晃晃刺得人眼睛发痛的烈日之下,同期的少年们从城墙之上跃下被怪物撕裂而飞溅出的血色…… 头突然之间剧烈地抽痛,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右手的长剑哧的一下反手刺入地下,绿瞳的少年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按住抽痛得仿佛要裂开的头部。 他咬紧的牙咯咯作响,雪白的月光照得他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上青筋暴起。 夜空之中突然一道疾光向跪在地上的艾伦猛劈下来。 “艾伦!” 冰冷的兵刃在空中撞击着摩擦出激烈的火星,冲上去的兰特猛地挡住了向艾伦劈下的刀刃。 两名年轻的少年在空中普一交手,铿的相撞之后,腰侧喷出的气体带着他们各自向后飞跃。 身材壮硕的少年向后飞落在一动矮屋的屋顶,而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落地,手中刀刃横在胸口,挡在单膝跪地死死地按着脑袋一脸痛苦的艾伦身前。 “莱纳……” 兰特盯着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同伴的少年的身影,眼底燃烧着怒意。 莱纳目光冰冷地和他对视,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一只巨大的手突然从一旁猛地伸出,在兰特注意力全部放在莱纳身上的时候趁其不备一把将其抓住,巨大的手指猛地用力眼看就要将其捏碎—— 一柄雪白的长剑陡然从旁边砍来,自上而下在夜空之中掠过。 冰屑似的碎末在空中残留出掠过的闪光的痕迹,长剑轻易地劈断了那只足足有一个灯塔粗壮的手臂。 它在黑夜之中嗡的发出一声剑鸣,劈裂那只巨腕的姿态行云流水像是没有遭受到丝毫阻力,艾伦甚至觉得手中的剑只是纯粹在空气中挥过一般。 断裂的巨大手腕上喷出的血飞溅了从空中跃下的兰特一身,将他半边身子都染得血红。 他向后看去,只见那本是单膝跪在地上的艾伦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绿瞳的少年依然死死地咬着牙,显然是在强忍着头部剧烈的痛楚。 断裂的手腕掉落在地面,断臂处发出嗤嗤的汽化声,被白剑碰触到的地方在融化,那条巨大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汽化在空气中,简直就像是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怪兽在吞噬掉那条手臂。 那汽化迅速蔓延到巨型兽人的肩颈甚至头颅之上,就在那头颅眼看要融化的一刻,一个身影从巨型兽人后颈处跃出。 身材削瘦的贝特霍尔德一把扯断那纠缠在手臂上的肉筋,猛地从巨大身躯之上跳到旁边的一座屋顶之上。 他半跪在瓦片之上,剧烈地喘着气,脚下的巨大身躯很快汽化得只剩下一堆森白的骨架。 莱纳看了贝特霍尔德一眼,一咬牙,再一次向着下方的艾伦俯冲而去。 铿锵一声,迅速挡在艾伦身前的兰特手中的刀刃猛地劈断了莱纳刺过来的锋刃,只见那断裂的刀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狠狠地刺进了大地深处。 气体喷出的嗤嗤声在夜空中鸣叫着,两个少年飞驰的身影在空中急速的交错着,不时发出兵刃撞击的铿锵之声。 站在地面的艾伦仰头看着那两个训练兵在空中战斗着,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 夜空中忽传来一声悠长的野兽的嚎叫,一阵尖锐得像是长针狠狠扎穿了头颅的剧痛陡然贯穿了整个脑部。 那种像是撕裂头部的剧痛让他几乎连手中的白剑都再也无法抓稳,只是紧紧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他紧紧地闭着眼抓着头。 完全没有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浮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陡然出现在艾伦身后的全身都覆盖满了棕黑色长毛的巨兽人挥舞着巨大的拳头朝着地面毫无反抗力的少年一拳砸下—— “艾伦!!!” 一声撕裂空气般的大喊,一个身影从夜空中俯冲而下。 莱纳劈下的刀锋擦过舍他而去的少年的头侧,头绳的断裂让少年那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在雪白的月光下撒开波浪似的弧度。 在喊声中抬头的艾伦睁大了眼,碧绿色的瞳孔倒映出那个向自己冲来的身影—— 俯冲而下的亚麻色长发少年的手用力地按在他的身体上,一把将他推出去。 那推撞开他的力道太狠太急以至于他被推得重重向后跌坐在地面。 雪白的剑刃从他手中掉落下来,撞击着地面的石块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覆盖着黑色长毛的巨大拳头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地面。 从那只巨大的拳头砸得凹陷进去的深坑之中喷出的血肉飞溅了摔坐在地面的艾伦一脸—— 【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的性命属于你。】 巨大的拳头抬了起来,黑色的粗毛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肉酱。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在这一刻睁大到了极限,呆滞地看着就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 它砸得凹陷进去的深坑之中,只能看见一滩不成形的血肉—— 一声仿佛来自于远古旷野的呼唤的狼嚎之声传来,像是震动着整个空气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那仿佛是一个命令。 那占据了这座小镇的无数怪物们停止了抓捕脚下小小的食物,正在吞食人类的怪物停止了进食。 所有巨兽人的头颅转向了发出古老而悠久的嚎叫声的方向。 雪白的月光照在那座高高的峭壁顶端,仿佛将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那峭壁之上。 一只黑色巨狼立于峭壁之上。 它站立在高处,沐浴在雪白月光之下,矫健而雄壮的身躯之上覆盖着的浓密的长毛被呼啸而过的风刮动而入海浪一般翻滚着,泛出银黑色的明亮光泽。 夜色在这一刻静到极致,像是它的出现让时间停顿在这一瞬。 它立于高高的峭壁之上,巨大的头颅低下来像是在俯视着脚下的一切。黑夜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数根长长的雪白布条在它低下来的头颅上舞动着,被狂风吹得飞扬不休。 它俯视着脚下大地的瞳孔是野兽特有的残酷和冰冷,在夜色中泛着锐利的金色光泽,隐隐像是发着光一般。 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那是站立在屋顶之上的贝特霍尔德屈膝碰撞在瓦片上发出的声音。 他跪伏于屋顶之上,深深地低下头。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身边的莱纳低下头,屈膝跪落于地,握紧的右拳紧紧地按在胸口。 覆盖着黑色长毛的巨兽人陡然倒在地面,从后颈的血肉中脱身而出的金发少女站在脚下巨大的身躯之上,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低头屈膝跪下。 小镇之中再一次发出了振动的轰鸣声。 一头接一头的巨兽人发出低吼,它们像是被什么传染了一般,一个个跪趴在地面,巨大的头颅紧紧地触地。 跪拜的方向是朝着那头银黑色巨狼的方向。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 就像是大地上所有的生灵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它们虔诚地跪拜在地面向着那个居高临下俯视着大地的生物顶礼膜拜。 ——哪怕没有思维,深植于它们的身体和血肉之中的记忆都在告诉它们必须匍匐于这个生灵的脚下—— ——人类有人类之王—— 与之相对。 ——那是天性与人类敌对的它们一族至高无上的王—— 银黑色的巨狼从峭壁之上纵身一跃,它矫健的身躯在黑夜之中掠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雪白的月光的月光之下,野兽的身躯陡然生变。 那浓密的银黑色长毛像是融化在了月光之中,野兽的身躯溶于月光下骤然变得纤细拉伸开来,化为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的身影。 雪白色的布条在少年身后飞扬着,在夜色之中撒开一条条长长的白色痕迹。 而后,在月色下由野兽化为人身的少年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落地,站立于大地之上。 他抬起头来,黑暗之中他未被白色绷带包裹住的右瞳闪动着宛如流动的金子般的光泽。 他大步向前走去,那无数向他顶礼膜拜的怪物们退开两侧,在他身前显出一条宽阔的大道。 那几位年轻的训练兵们从屋顶和兽人身躯之上跃下,再一次恭谨地跪伏在走来的少年脚下。 少年之身的王者大步向前走去,浅黑色的短发飞扬在夜色之中像是会融化在黑暗之中一般。 与之呈现出极致对比的雪白绷带飞扬在他的脑后,长长地撒开。 仅剩一只金色瞳孔的少年终于止步。 他站在大地之上,纤细而颀长的身躯,却隐隐散发出无形的魄力,像是将四周的空气都凝固冻结在这一刻,让人深深地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分毫。 那是与生俱来立于众人之上的王者的姿态。 而明明有着与之相似容貌的绿瞳少年在此刻却是狼狈地跪坐在地面一身血污,茫然地仰着头,一双失去了光彩的眼呆呆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人。 与之对比越发显得落魄和不堪。 金色瞳孔的少年王俯视着脚下的人,雪白色的绷带缠绕在他的颊边。 他的侧颊沐浴在月光之下,散落在颊边的浅黑色发丝宛如融化在夜色中,浅色的肌肤在黑暗之中隐隐泛着光泽。 那雪白的色调从黑发的缝隙中渗出来,绕着少年半边的颊,松垮垮地散落而下。 他淡色的唇微微一扬,几分锐利,几分冷然。 金瞳的少年王抬起右手,手指抓住了缠绕在他左颊上的雪白绷带,用力一扯—— 那长长的白色布条被他扯得飞散开来,呼啸而来的风吹得它们柔软的身躯在漆黑的夜色中飞扬不休。 那一根根雪白的绷带宛如飞雪散落在空中,缠绕在他的周身。 金色的锐光从扯开的雪白绷带的缝隙中一点点透出来。 长久包裹于绷带之下的那只金色瞳孔重现于黑夜之中,琥珀色的光泽,泛着锐利的光,带着金戈铁马般的冷硬。 他俯视着脚下的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被他撕扯而下的雪白绷带被夜风吹得呼啸而去,他的唇角泛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人类之王。 野兽之王。 那是从一出生就注定敌对的存在。 如果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身边最亲密的人注定要成为你的敌人。 你会怎么做? …… 幼小的毛虫小小的血肉之躯喷吐着丝线将自己缠绕。 白色的茧安静地伏在绿叶之上,等待着破茧化蝶,展开翅膀振翅高飞的那一天。 殊不知,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已经笼罩在它的四周。 只待它破茧的那一刻—— 【艾伦,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有我在,你不需要任何人。】 那是从一开始就用谎言和温柔编织出的让人无法挣脱的陷阱。 ……………… 艾伦静静地跪坐在地面。 一脸的血污之中,只有那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在血色中异常显眼。 他失去光彩的眼淡漠地注视着那个熟悉而又异常陌生的人俯□捡起脚下的白色长剑。 “游戏结束了。” 金瞳的少年王姿态从容地举起手中的长剑,他注视着艾伦的目光很静,毫无波澜。 静到了极致,反而显得异常的残酷。 “抱歉,艾伦,你已经没用了。” 金色的瞳孔还隐隐残留着野兽的冰冷,它纯粹地注视着脚下的猎物,再也没有丝毫伪装出来的类似人类的情绪。 那纯粹就是属于毫无感情的野兽残忍的目光。 他所一手导演出的戏剧,英雄血脉的断绝是最后的谢幕。 那是即将分崩离析的人类走向自我毁灭的序幕—— 艾伦睁着眼与其对视,他的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他神色漠然地注视那悬于他眉心之上的利剑。 他的瞳孔带着浅浅的绿意,就像是一对没有生命力的透明玻璃珠只是纯粹反射着照映过来的光与影。 当火焰已燃烧殆尽,黑夜中只余冰冷的灰烬。 利刃刺进少年的头颅。 从眉心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少年淡漠得没有光泽的眼。 【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从一开始,他所听见的,所看见的,都只有谎言。 ——第三部-圣子与背叛者—— ——完—— ………… 嗯…… 很早我就写出那只狼眼睛是金色的。 这一部完了,我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见。 191|尾声 时历人类雷伊斯王朝建立的初纪年两千多年,以远古英雄后裔之名受万人尊崇的雷伊斯王族迎来了两千年以来第一次的叛乱。 以埃尔文.史密斯为首的调查兵团悍然反叛雷伊斯王室,宣称雷伊斯家族在两千年前以卑劣的手段欺骗了所有的人类。 他以讨伐假王的名义高举起义旗,决意将并非光王后裔欺骗了人类两千年的雷伊斯家族赶下王位。 此话一出,整个人类社会大哗。 一时间群情汹涌,人心惶惶。 几乎是在埃尔文发表声明的同一时刻,雷伊斯王室立刻做出了应对。 他们怒叱调查兵团为叛贼,所说之词不足为信,并宣称自身为正统王室,调查兵团的反叛是对整个人类的背叛。 就在两方势力僵持之时,很多年之前就已隐退于幕后的数个历史悠久的大贵族世家突如其然悍然出世。 他们认可了调查兵团讨伐雷伊斯王室的名义,宣称现任的雷伊斯王为假王。 但是,他们并未联合调查兵团攻打王城,而是在第一时间雷厉风行地向调查兵团开战。 众人纷纭,不知因由。 只有高层寥寥几人才知道他们是因为调查兵团攻打山谷致使光王仅存于世的两位后裔埋骨于山谷之中而勃然大怒,誓与调查兵团不死不休。 一时间,调查兵团因疲于应付贵族世家和雷伊斯王族双方夹攻而节节败退。 但是就在他们刚一败退的时候,雷伊斯王因惧怕贵族世家在王都之中的影响力而暗地里向他们发动了袭击,想要将传统贵族势力一举赶出王都。 早有防备的贵族世家抗住了雷伊斯王族的袭击,但是也因此不得不放缓了对调查兵团的攻击…… 至此 三方鼎立。 战火纷飞。 人类社会陷入了不见天日的无休止的战乱。 ………… …………………… 自那一天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人类三方势力形成了微妙的对峙状态。 但是无论战况糟糕到怎样的地步,埃尔文从未放弃过寻找艾伦的踪迹。 他深信那一日山谷的爆炸和坍塌只是为了掩护艾伦他们逃走的障眼法,而现在这种无解的局面,也只有艾伦的出现才能将调查兵团从被动变为主动,并重新占据大义的名分。 风声在森林之中呼啸而过,明亮的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将斑斑点点的光迹落在丛林之中。 漆黑色的钢索在劈开空气疾射而出,在阳光下泛出金属锐色的光泽。 浅黑色短发的男子以矫健的身姿穿梭在茂密的丛林之中,干净利落地绕过一颗巨木在空中掠过一个长长的弧线。墨绿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着,布料振动中隐约可见那黑白双翼交错的图案。 利威尔疾速地在森林中穿梭着,狭长的眼盯着前方,一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 锐利的眉眼被笼罩在飞掠的额发落下的阴影之中,微微陷进去,隐隐渗出令人惧怕的冰冷气息。 两个小时之前,他接到了韩吉的传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找到艾伦了。】 …… 男人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腰侧冷硬的金属握柄,用力到勒紧的指关节都微微凸出骨节的痕迹。 一座明显是被巨兽人摧毁的小镇废墟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些调查兵团的士兵在那边忙碌的身影。 锐利的眉眼微微一挑,利威尔目光四处一寻,就在那片废墟边缘的一块崖壁之下找到了他的同僚的身影。 近了,似乎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韩吉低着头,似乎正在对身边的金发少年说话。 金发少年抱着头,似乎在大声地哭喊着什么。 而另一名黑发的少年则是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垂落的柔软黑发散落在他颊边掩住他半边脸,让人看不清楚。 韩吉还在一脸苦恼地对阿尔敏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机动装置气体喷射的响声。 她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正在飞掠而过的同僚的身影,顿时再也顾不得阿尔敏,抬手用力地向利威尔挥动了起来。 “利威尔!这里!” 随着气体骤然停歇时哧的一声,男人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利威尔微微喘了口气,快步走来。 “人在哪?” 他语气生硬地问。 本就不常舒展开的眉头此刻越发皱得紧紧的,那隐隐从周身散出的凌厉锐气更是让人忍不住避退三舍。 他一问,韩吉刚才还因为看到他的到来而露出兴奋神色的脸陡然间就阴沉了下来。 她抿嘴不语,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崖壁。 一旁的金发少年在利威尔来到之后就没有再发声,此刻只是紧紧地抱着头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韩吉所指的地方就是他刚才在空中看到的石崖。 那片石崖从内测凹陷进去,从他们所站位置的角度,只能看见凹陷进去的石壁边缘似乎在微微发亮。 利威尔皱着眉,似有些疑惑,但是仍旧快步走了过去。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地面的枯叶发出枯叶破裂的脆响。 越是走近,就越能看见从凹陷进去的石壁内侧散发出来的亮光。 一个略微的拐弯,整面光滑的石壁蓦然出现在利威尔的眼前。 那是一整块晶莹剔透宛如水晶般矗立在大地之上的足足有一栋房屋般巨大的晶体,折射着明亮的阳光焕发出七彩的美丽光泽。 利威尔陡然扩大的瞳孔像是瞬间放空了一秒。 巨大的晶块里,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立于之中。 那晶体是透明的,隐隐泛着水波般的光泽。 安静地立于晶体之中的艾伦仿佛融在水中,那微微飘起的衣角,甚至于那一根根细长的睫毛都显得异常清晰。 从他眉心浅浅的伤痕流出来的鲜血还保持着刚刚从眼窝处流淌而下,欲流到颊上的瞬间。 透明的晶体中,那被陡然冻结住的血珠还保持着鲜嫩欲滴将流未流的姿态,像是上一秒才从他额头的伤痕渗出来一般。 那简直就像是少年身上的时间蓦然静止在这一瞬—— 冰晶之中的少年那浅黑色的细长睫毛微微垂着,在颊上落下浅浅的阴影,却并未彻底闭上。 隐隐可以看见些微的绿意从他微闭的睫毛中透出来,却没了那股勃勃的生命力,像是毫无生机的绿色玻璃珠嵌在那里。 他像是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又像是淡漠得什么都没有看。 半闭的玻璃绿瞳孔中只是纯粹地倒映着掠过的光影,如浮光掠影,留不下丝毫痕迹。 利威尔抬起手按在那坚硬的冰晶之上,唇抿紧成锐利的弧度,他的眼角仿佛痉挛一般用力抽搐了一下。 抠在晶体上的手指陡然用力,他抠紧晶体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绷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男人深褐色的眼死死地盯着晶体包裹住的少年仿佛时间静止的侧颊,他用力到极致的指关节隐隐勒出泛白的痕迹。 那是曾经硬生生扯断钢铁的锁链有着非人的恐怖力量的手。 可是这一次,哪怕是被誉为最强人类的男人手指用力到指甲折断鲜血染红了冰晶,他的手也未能在那坚硬的晶体表面留下哪怕是一丝划痕。 艾伦高高地浮于巨大的冰晶之中,带着稚气的安静容颜像是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又像是什么都看不到。 外面的世界再也不会干扰他分毫。 坚硬的晶体宛如忠诚的骑士保护着他,将他和外界隔绝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他将生存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一个只有他的世界。 一个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的世界。 少年的时间将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 …………………… 嗯,全文完是假的。 咳咳。 好了,不玩了,先说正经的,第三部结束了。 因为剧情基调的缘故,可以猜到现在大家的心情嗯哼。 不管保证打死不打死,都是放学后必须赶紧跑的节奏…… 虽然小伙伴们似乎越来越少,但是还是很高兴有很多朋友一直陪伴我到现在,大家的炸雷都把我炸到前一百名了,真是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笑。 ……………… 第三部都结束了一百万字了快出来留个言言言言言言言言言言言!!!【无限回音中 多余的话不说话了,关于大家关心的休息的时间。 大概会休息一到两周的样子,番外……或许有或许没有(远目。 然后就是关于大家在意的艾连的问题。 现在大家回头去重温的话,以前的那些伏笔就应该都看得出来了。 一些读者询问得比较多的问题我就在这里统一说明一下好了。 首先,艾连是从小就觉醒了,也有记忆,前文也很多次提到他的与众不同和根本不像小孩的行为,还有,从不把人当成人的思维。 镇子毁灭之后,艾伦被利威尔带回镇子的那一次遇到的黑狼就是艾连。 莱纳三人混进训练兵团是艾连的命令,目的是阻止艾伦成训练兵,如果阻止不了就监视他。当然,偶尔艾连自己也会化为兽形去看一下艾伦的状况,这就是为什么大黑狼一时出现一时失踪的缘故。 利威尔壁外调查时,辖区遭受怪物袭击以及城门被莱纳撞毁都是艾连下达的命令。 埃尔文在打什么主意艾连知道。 被宪兵囚禁是艾连自己故意被抓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应该都猜得到了。 文中曾经说过,雷伊斯王室之所以能明面上抓捕调查兵团高层是因为拿到了利威尔擅自前往王都杀害贵族的证据……这件事连埃尔文他们都不知道,只有利威尔,艾伦以及艾连知道……所以是谁把证据给王室让他们对调查兵团下手的你们也知道了…… 艾连知道艾鲁多会袭击自己。 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尔敏是埃尔文安置在艾伦身边的。 阿尔敏告密山谷位置是他放任的,为了把埃尔文引来‘杀死’他和艾伦。 目的就是让认为他和艾伦被调查兵团杀掉的贵族世家和调查兵团开战为他们‘报仇’。 …… ……………… 好吧啰嗦来啰唆去一句话就是——从过去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艾连一手导演掌控布置出来的,包括埃尔文的行为也在他预料之中。 还有一些前文的细节碎末什么的我就不啰唆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重温找找看。 最后,有人问为什么艾连要折腾得这么麻烦,一开始杀掉艾伦或者在不去救艾伦不就好了。 还有人问,是不是为了拿到王之剑。 王之剑所在地的确只有艾伦能进去。 但是剑只是附带品,对艾连来说,能拿到也好,拿不到也无所谓。 至于他为什么折腾得这么麻烦,而不是一开始就杀掉艾伦…… 嗯……这么说吧。 如果艾伦早就死了,埃尔文就不会起心思,王室不会和调查兵团对立,贵族势力也很难出面,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一系列在艾连掌控中的所谓‘阴差阳错’的‘误会’之类的事情发生。 没有艾伦,雷伊斯王族依然是正统王族,人类不会像现在这样分崩离析分裂成三方势力。 而人类自相残杀最后的受益者……你们懂的。 啦啦啦~~~我们过段时间再见~~~放学后必须赶紧跑~~~ 192|番外 秘之章 峭壁陡然劈下,宛如一剑劈裂了大地一般的庞大裂缝贯穿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处。 阴沉沉的云雾在裂缝中间晃动着,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楚。 那张开的巨大裂缝像是隐藏在大地之下的巨兽张开的狰狞巨口,阴森森地像是要吞噬一切。 烈日当空,刺眼的阳光笔直地射入裂缝之中,却只能勉强照亮了裂缝的地面边缘,像是所有的光亮都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殆尽一般。 那是一道垂直刺入大地最深处的裂缝,站在裂缝的边缘向下看去,视线所及之处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若是普通人,只怕站在裂缝口向下一看就已肝胆俱裂,一头栽倒下去。 就算是心智皆坚之人,向下看一眼,也会被视线中一片漆黑吞噬得头晕目眩。 风呼啸而过,刮起这片荒漠之中的砂砾,卷起一阵沙雾将原本明亮的空气遮蔽得模糊了起来。 有人站在这道可怖而巨大的裂缝边缘,俯视着脚下那片震慑心魄的无尽黑暗。 他有着一头清爽的短发,风掠过的时候,带动他的额发飞扬起来,可以看见一张年轻而清俊的脸。 他明亮的瞳孔俯视着脚下的深渊,倒映着深渊之中的黑暗,却反而如同发出光来,像是瞳孔深处有不熄的火焰炽热地灼烧。 一个呼吸顿住的瞬间。 那人纵身一跃。 只见他肩上深色的披风飞扬而起宛如展开的翅膀,恰似鹰击长空,一个俯冲向下冲入深渊之中。 深不见底的巨大深渊吞噬了这个相较于它来说小得微不可级的身影。 在深渊中翻腾着的云雾再度回归了平静。 …… ……………… 在这巨大的深渊裂缝的最深处,也是最底下,有一块空旷之地。 那是阳光永远也照不进来的最深处的地下深渊,只有生于地底之下的萤石发着浅浅的微光。 在这个最深的地底中,没有光,没有风,安静得只能听见一个人呼吸的声音,或是水滴从溶石上滴落发出的溅落声。 锁链拖动时发出的摩擦声是这个处于深渊最深处的地方最大也是最刺耳的响动。 地下河哗啦啦地绕着这个空旷的地下空地一个环绕,向着下方奔腾而下。 低低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在这个死一般寂静的回响着,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沉重锁链从坚硬的崖壁最深处穿透出来,在嶙峋的怪石之中蜿蜒爬行,尽头缠绕在一人身上。 被粗大铁链锁在深渊最深处的石壁之下的是一名古怪的男子。 衣着破烂,只能勉强蔽体,显然已经穿了很长时间。 一头长时间未曾打理的雪白长发宛如杂草一般散乱地披下来,将那个怪人的脸以及身体都挡住了大半。 漆黑的铁链外已覆上了浅浅的青苔,可见这个男子已经被镇锁在深渊之下不短的时间。 他瘦得可怕,身上的肋骨在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而苍白得不像话的皮肤下一根根都凸了出来,清晰可见。 他坐在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掉了一般。 蓦然间,那近乎石化掉的怪人突然一动。 那一头杂草般的白发一散开,像是野兽怪物般让人心生寒意的细长瞳孔从雪白发丝中透出猛地向上看去。 一道亮光骤然照来,刺得怪人久未见光的眼陡然一眯。 几乎是在怪人动的同一瞬间,只听一阵气体喷发的哧哧声,一个身影从黑暗的深渊之中降落而下。 漆黑色的长靴一脚踩踏在坚硬的岩石之上,深色的披风柔软地披落在来人的肩上。 来人站起身来。 一抬头,萤石的微光照亮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却没有丝毫稚气,线条柔和的容貌却意外的给人一种坚毅之感。 或许是因为那一双嵌在脸上的眼睛太过明亮而透彻的缘故,在这黑暗的深渊地底之中,那双瞳孔像发着光的宝石,竟是将四周的萤石都压了下去。 随手将手中的火折子向旁边的岩石上一丢,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还属于少年范畴的年轻人向前一步,目光落在那个被铁链锁住的怪人身上。 “你就是那个传闻中以人类之躯徒手撕裂那些家伙的巨人之躯的怪物?” 他问,注视着前方那个一头杂乱白毛披身宛如野人被称为怪物的人的目光纯粹而干净,没有丝毫杂质。 被粗大的铁链锁住的白发怪人似乎不耐于和少年对话,直接起身站了起来。 明明是瘦到可怕近乎皮包骨地步的身体,起身带起那四根粗重铁链的时候却是毫不费劲,就像是手脚上空无一物一般。 怪人站起在岩石上,杂草般的白毛披了他一身。 细长的眼隐约从凌乱地白发之中透出来,不带丝毫感情地盯着对他说话的少年,透出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杀意。 自从被囚禁在这个深渊裂缝的地底深处,几乎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人想要来杀掉他。 …… 还好这里有一条地下河,把那些死尸丢下去冲走就行。 不然让那些家伙的尸体堆积在旁边腐烂发酵,会让人恶心到死。 “……力量强大到令那些拥有巨人之躯的家伙忌惮乃至于恐惧的地步,怪物先生,你的怪物之名还真是名不虚传。” 啊啊,吵死了。 “听说当时你是赤手直接攀爬到那几个家伙的后颈处,徒手将巨人之躯撕裂将他们的本体撕扯出来的?” 少年微微歪着头笑着说道。 这次来的家伙还真是啰嗦。 “巨人之躯刀枪不入,不是特制的刀刃根本刺不进去,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手能比钢铁更硬?” 吵死了。 嗤的一声,男子瘦的可怕的手指硬生生地从身边坚硬的岩壁上抠下一大块足足一人之大的巨石,不耐烦地朝那个吵死他心烦的少年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在深渊地底之中的空旷大地中回荡着,那块巨大的岩石狠狠砸在地上被砸得粉碎,而它的目标却是第一时间就敏捷地向后一跃,躲了开来。 巨石在少年眼前碎裂,碎石四处飞溅遮蔽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刚刚落地,一个干瘦却有着极其恐怖的力量的拳头带着粗重的铁链已经陡然穿透碎石狠狠朝他砸来。 眼看那拳头就要砸碎他的脑袋—— 哧的一声喷气声,少年的身体突然向上飞跃而起。 他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在空中一个翻跃,眨眼间已从男子眼前腾空飞跃到男子身后。 男子刚一转身,却见一柄雪白的长剑直劈而下。 冰晶似的细碎屑末落雪般洒下,细长的剑铿的一声将那几条比男子腿还要粗重的铁链斩断得干净利落。 少年转头,柔软的发丝飞扬而起露出的下半边脸上,扬唇一笑。 男子眼看就要抓破对方脑袋的干瘦手指陡然停顿在少年的笑脸之前。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一扫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脚,手指陡然握紧缩了回来。 断裂的短短的铁链在他手腕下晃动着,长长的白发滑落下来,和漆黑色的铁锈形成极为突兀的对比。男子揉了揉已经勒出明显痕迹的手腕,微微抬头,从杂草似的白发缝隙中透出的细长的眼落到身前的人身上。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问。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不曾说话的缘故,他几乎生锈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点,像是砂纸摩擦铁器发出的杂音让人一听就觉得极其不舒服。 眼前这个娃娃脸的家伙明显是一个人类。 作为一个人类居然来到那些家伙的地盘上还深入到这种地方……如果说冒着生命危险只是为了放他自由,嘁,天下哪有这种蠢货。 至于那个锁住他的据说化为巨人之躯的人都无法撕裂的锁链为什么这么轻易被那柄奇怪的剑砍断,他不感兴趣,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他重获了自由。 “目的?” 站在他身前的少年眨了眨那双大而亮的眼睛,似有些困惑。 但是很快的,对方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说似乎也没错,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少年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确是抱着目的而来。 “说。” 对方那爽快而毫不虚伪的姿态多少让男人对其顺眼了几分。 如果是简单的要求他倒是不在意顺手帮他实现,但是如果事情太麻烦……哼,冒着生命危险也好,砍断锁链也好,都是这个小家伙主动来做的。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欠他什么。 一双手伸出来,在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一把握住男人还在活动手腕的双手。 握住他双手的少年露出明朗的笑容,目光灼灼地向他看来。 “请成为我的人,怪物先生!” “…………” “请不要用这种鄙视的目光看我,我是很认真的。” 面对着对方那带着露骨嫌恶甚至是不轻的杀意的目光,少年脸上的笑容仍旧明亮如初。 “我潜入人类的死敌的所在地并不是为了找死,怪物先生,我知道您被那些家伙关押在这里——得到您就是我的目的。” 黑暗中少年的瞳孔像是发着光,像是将四周岩壁上零碎的萤石微弱的光线都吸了进去。 那闪亮的光迹让男人不经意中想起了许久未曾看见了的黑夜中的星光。 紧紧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指的那双手手心里的温度从他冰冷的皮肤里渗进来,让他的手像是被簇拥在温暖的阳光之中。 少年的眼看着他,瞳孔之中像是能看到炽热的火焰在翻腾燃烧。 他看着他,执着的,锐利的目光让少年线条柔和的颊透出几分坚毅。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可是做到那件事却非常的艰难,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因此,我需要借助您的力量。”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白发的男人如此冷淡地回答。 抽回手,转身兀自离去。 “等一下,怪物先生——” 少年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转身离去的男人的肩。 白发的男子猛地回头,掀开的白发之中向后横来的眼角陡然迸出凶意,竟是猛地一抬手用手肘狠狠向少年胸口撞去。 背后就是岩壁,避无可避。 眼看肋骨断裂的声音就要在这死寂的深渊洞穴之中响起—— 哧的喷气声抢先一步响起。 少年的身体像是瞬移般唰的一下从白发男子的眼前消失,深色的披风轻飘飘地掠过男子的鬓角,然后,一个空翻,轻盈落地。 “很抱歉,怪物先生,我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落地而后起身的少年再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只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带着风声的拳头已近在眼前。 几乎在他一落地的瞬间就欺身上来的白发男子直接攻击而来。 拳脚相击时候发出的闷响在空气中抖动着,两人的身影已快到了普通人都看不清的虚影,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就交手了好几个回合。 “这是什么?” 分开之后,白发男子的目光落到了少年腰侧上。 一个螺旋形的金属物体被紧紧地扣在那里。 眼前这个少年的确也很强,但是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能和他打成平手,想必是靠着这个机械装置的缘故。 他看得清楚,好几次陡然从这个金属物中喷出的气体让对方的身体改变了速度和方向,甚至连短时间悬停在空中也做得到。 “啊啊~~这可是很珍贵的东西,非常罕见,只有我才有。” 少年的瞳孔滴溜溜地转了一转,突然笑了起来。 “我就是靠着这个从上面飞下来。” “能飞?” “当然,您应该看到了不是吗?” 笑容明亮的少年竖起手指,“这样吧,如果您能成为我的人,我就把这个珍贵的宝物送给您如何?” “…………” “怎么样?”少年一脸笑眯眯地晃动着手指,“这个能让人飞起来的宝物可是独一无二的哦,如果不是怪物先生您的话,我可是绝对舍不得送出去。” “……五年。” “嗯?” “那东西给我,我帮你五年。” “成交!” 少年一把抓住白发男子举起的五根手指一个巴掌,一脸开心的表情让男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当然,当他上了贼船之后才发现这个所谓独一无二的宝物其实是军队批量配发品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嗯?因为刚刚才制造出来还在实验阶段,那个时候的确只有我一个人有所以我没有骗你啊~~ 那个用一个批量军队配发物就轻易诱拐了一个拥有怪物力量的人为自己效力的家伙曾经如此一脸无辜的笑着给出了令人恨得牙痒的回答。 不过哪怕是一无所知的现在,看着少年笑容的白发男子也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而陷入了沉默。 “……” “怎么了,怪物先生?” “只是觉得你爽快地有点……” 本来以为这个家伙肯定会讨价还价多要点时间。 “就算只有一年也没关系。”双手握住对方右手的少年如此微笑着说道,“因为只要您一来到我身边,就不会想要离开。” “……还真是自信到令人恶心的地步啊。” “哈?恶心吗?”少年眨了眨眼睛,似有一分困惑,还有十分的理所当然,“可是大家全部都是这样啊。” 大家都是这样来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就一直留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很自信,但是却自信得并不让人讨厌。 这种自信源于他本身的光芒,只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从黑暗中而来聚集在他的光芒之下。 “是吗,那我会成为第一个离开的家伙。” 面对白发男子不屑甚至于挑衅的话语,少年似乎毫不在意,依然笑容如光。 “如果您坚持要走的话我会遵守约定的,怪物先生。” “不要那样叫我。” “那该如何称呼您呢,怪物先生?” “里维。” “好的,怪物先生,我的名字是……” …… …………………… 【我会成为第一个从你身边离开的家伙。】 那仿佛是从一开始就做出的预言。 …… …………………… 那就是传说中带领着人类走向自由和胜利的伟大的光之王和他麾下最强的被誉为战神的部下初次相遇的故事。 五年后,一剑夺走少年王性命的白发男人成了整个人类的叛徒。 光的王者在黑暗之中陨落。 ………… “……正好是五年过去了啊,怪物先生。” 躺在地上在青年笑着说,喊着那个很久不曾用过的称呼。 苍白的唇角渗着一丝鲜红的血迹,他对抱着他的人露出笑容。 一如初次相见,三分干净,七分明亮。 他的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被利器贯穿的地方,艳色的鲜血不断从他指缝中涌出来,染红了他苍白的手指。 “按照五年前约定好的……” “你可以从我身边离开了,里维。” ………… ——那是埋藏于两千年的历史风沙之下的过去—— ——那是隐藏于传说之中的故事—— end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个是艾伦的先祖和利威尔的先祖之间的故事。 两千年之前,传说的英雄和叛徒初遇的故事。 和艾伦不一样,他的祖先可是战斗力没有100也有99的人物(笑) 他身上佩戴的是刚造出来的初始版机动装置(嘛~ 首先很抱歉推迟更新,我经历两周旅游已经归来。 但是…… 如果是去年这个时候就在追文的小伙伴,应该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因为手术原因请假休息了一个月。 旅游归来之后,按照要求去做一年后的复检,结果并不是很好。 医生要求我再度住院两周多的时间…… 嘛,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在家里发霉了几天。 今天接到老妈短信,才想起今天是我生日。 好吧。 振奋精神。 为了祝自己生日快乐,码了这一章作为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很抱歉的通知大家,因为住院的缘故,开第四部的时间只能延迟到下个月,大概是上旬,具体时间要看医生什么时候批准我出来…… 很感谢大家的等待。 也很感谢大家一直在等待。 希望大家身体健康,我们下个月见。 193|第 194 章 ——我将为你而战—— 那是再残酷的时光也无法抹灭的誓言。 …… ……………… 巨大的石柱撑起半截顽强地矗立在大地之上的石壁,原本壮观而华美的大殿在激烈的战火之中只残留下残垣断瓦。 光是那一片残缺不全的废墟遗迹的壮观感,就足以让人想象得出原貌那惊人的宏伟。 几根翠绿的小草从倒塌的断柱脚下探出头来,徐徐的微风在晴朗的日空之下掠过这一片宽广无垠的遗迹之地。 大殿的遗迹之下,绿草如茵,毛绒绒的绿色铺满了整个儿大地,其中间或夹杂了白色或者黄色的细小花朵。 暖风翻动着这一片绿色的波浪,远远地似乎能听见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们稚气的叫喊声。 啪嗒,啪嗒。 沉着的脚步声在这座巨大的石殿稍显完好的边缘响起,漆黑色的长靴踩上灰白色的宽大石阶。 一步步端是沉稳有力。 深色的披风随着那人大步向前的步伐在他身后飞扬而起,飞舞中依稀可见那黑白羽翼交错而过的纹路。 和其中右边的羽翼色调一样的雪白发丝从青年雕塑般略显冷硬的脸颊边散开弧度,后颈处那细细的一簇长发被一根黑色细绳系住。 那系住的一簇雪白长发随着它的主人的走动在黑白双翼的图案上跳跃着浅浅的弧度。 “啊,战神大人——” “真的是!” “战神大人!” 本来笑嘻嘻地蹲在绿茵的草地上摘着那零星的花朵的年幼的孩子们睁大眼看着从对面的石阶上走过的青年,顿时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有几个年级稍大的孩子更是兴冲冲地向前跑去,跑到青年身边。 孩子们的小脸一个个仰了起来,阳光照在那一张张稚气却灿烂的笑脸上。 “战神大人,这个送给您~~” “还有我的,也送给您!” 一双双短小的胳膊努力地伸向白发青年,随之递上去的是孩子们怀中一捧捧好不容易采摘着草地上零星的花朵才凑起来的漂亮花束。 孩子们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身前青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仰慕和憧憬的目光,一双双眼宛若星辰。 眼见男子转过头来扫了自己一眼,那几个孩子更是努力地将手中的花束高高举起,兴奋地期待它们被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拿走。 男子微微侧过头来,目光略微向着身边的那几个小孩扫了一眼。 他的眼颇为细长,看不出情绪的瞳孔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反射着冷冷的弧光。 雪白色的发梢在他锐利的眼角凌乱地散开,像是覆了一层冰雪般让他的目光越发没了温度。 他的唇很薄,没几分血色,就像是刀削一般,抿起来时更显得冷酷。 青年目光淡漠地从那几个将花束递给自己的小孩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再度抬头向前。 他脚下漆黑的长靴踩踏在石阶上发出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他的神色无动于衷,仿佛他刚才目光扫过的不过是路边的石块。 被他抛在一边视为无物的孩子们只来得及看到那深色的披风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 小小的手中高高举起的花束上几片花瓣被那掠过的风刮得掉落在冰冷的石阶上,呆住的孩子们只来得及看见那个人的背影,还有那被漆黑细绳在后颈处系成细细的一束的雪白长发。 亮若星辰的眸子们一个接一个黯淡了下来,孩子们脸上再也没了灿烂的笑容,就连照在他们脸上的阳光也似乎没了暖意。 他们抱着怀中的捧花,互相看了几眼,又低下头去,脸上都露出难过的神色,甚至其中一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跟着哥哥跑过来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已经隐隐酝酿出朦胧的水汽。 她的哥哥有些慌张地安慰了她几句,她抽了抽有些发红的鼻尖忍住了。 “那……这个怎么办?” 看着手中好不容易收集成的花束,她小声问。 他们之所以大清早就跑来这里收集花束,是因为军团这几天正好停驻在了这边,他们想要将这些花束送给那些他们所仰慕的英雄。 “……丢了吧。” 小男孩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回答他的妹妹。 仔细想想,送花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他们一帮小孩子一厢情愿,自己兴奋着而已。 军团里的那些英雄们根本不需要这种没用的东西,说不定只会觉得麻烦而已。 一只手突然从他们头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小女孩手中的花束,拿了起来。 小女孩啊了一声,抬头一看,那双含着水雾的水汪汪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圆溜溜的。 “啊!是——大人!” 她惊叫了起来。 随着她一声惊叫,原本无精打采的孩子们纷纷抬起头来,顿时也瞪圆了眼。 “真的是——!!!” “骗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是——” 拿走小女孩花束的人微微弯着腰,他对那些纷纷发出惊叫的孩子们扬眉一笑。 笑容如光。 少年的容貌并非特别出色,只能说是清俊,可是他的笑脸所展露出的奇异的明亮色调竟是让天空中照下来的阳光陡然都失去了光彩。 “啊啊,那个家伙嘛……” 拿着小小的花束的面容清俊的少年扬眉一瞥已经不见了踪迹的青年消失的方向,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个家伙只是在不好意思而已。”他笑着对孩子们说,“因为从来没人给他送过花,你们突然这么多人,把他给吓到了,他不好意思就只好跑掉了啊。” “唉?真的吗?” 眼睛睁得圆溜溜地一眨不眨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瞅着拿走她花束的人说。 “战神大人不是讨厌我们吗?” “啊,不是。” 一只手按在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她柔软的发。 少年的眼弯成月牙的弧度,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如果我能收到这些花束的话,我会很开心,那家伙当然也是这样,只是在害羞而已。” “所以也请你们稍微体谅他一下,虽然那家伙看起来很可怕,但是实际上却是有着一颗纤细而敏感的心啊~~” 笑容明亮的少年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足以让知道实情的人们心惊肉跳面部抽搐惊恐到以至于呼吸困难的恐怖谎言。 若是被他评论为‘纤细而敏感’所以‘害羞跑掉了’的那个男人的同伴以及部下们在此,恐怕此刻一口血就直接喷了出来。 “这样吗……” 只要是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这种一看就是假的谎言,但是对于单纯的孩子们来说,这个人的话是一定能够相信的。 ——光的英雄在黑暗中降临,将光芒带到人间,带领人类走向自由和胜利—— 他是所有人的信仰。 这样伟大的人是不可能对他们这些小孩子说谎的。 至少他们是如此坚信着。 “非、非常抱歉!”小女孩涨红了脸小声说,“我们并没有吓到战神阁下的意思,只是因为太激动……” 她小心地瞅着少年手上的花束。 “那能不能请您帮我们把这个带给那位阁下呢?如果是您转交给他的话,他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吧?” 孩子伸出小小的胳膊,搂住俯着身少年的颈,踮起脚尖,仰起头。 啾的一下,柔软的小嘴唇结结实实地在少年的颊边亲了一口。 重新展露出笑颜的小女孩看着少年,眼中再一次闪动着星辰般的光彩。 “拜托您了,英雄大人。” ………… ………………………… “真是多管闲事的家伙。” 坍塌了半截的废墟大殿的一侧,有着一头如初雪般雪白发色的青年斜身靠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内侧。 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脚斜斜地撩在另一只长靴上。 深色的细长眼眸从雪白的发丝缝隙中透出来,带着几分刀削的锐利冷冷地看向踏上残缺的石阶向他走来的人,目光中带着明显不爽的气息。 若是其他人,只怕被他生冷的目光瞥一眼就会自动蜷缩退场。 但是很可惜,男人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性气场对于那个手持花束走来的少年从来没有任何用处。 有着一头清爽的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笑嘻嘻地向上面走来,不同于身着笔挺军队制服的青年,少年只是穿着宽松的短装,脚下也是一双松软的布鞋。所以他走路的声音很小,不会像青年漆黑的长靴一样发出有力的脚步声。 肩上松垮垮的,将大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肌肤并不白皙,是经过长期阳光照射的小麦色,泛着肌肤特有的光泽。 他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却是转身直接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一个侧身,他直接伸手将左手上一直拿着的花束递给倚在旁边巨大石柱的男子。 “喏,给你的。” 斜着身体倚在石柱上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眼越发显得细长和锐利。 他不悦地眯着眼,俯视着那个坐在他脚下的台阶上的少年。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可以看见少年宽松的衣服里面,那隐藏在衣服下面雪白色的绷带。 淡色的眉微微一皱,他放下抱在胸口的双臂,直起身来。 “身为伤员就不要到处乱跑。” 他不耐烦地抱怨着,看也不看那束向他递来的花束,径自抬起手来。细长的手指在颈间一勾,深褐色的披风在空中一抖,然后柔软地披落在坐在石阶上的少年的身上。 啧,明明前几天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今天穿这么少就出来乱晃,也不怕感冒。 “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听得到还说那些话。” “哈哈哈!” “你觉得傻笑就能唬弄过去吗。” “你还真是斤斤计较唉。” 举着那束花半天,见对方没有接住的意思,少年只好收了回来,自己抱在胸前。 深褐色的披风带着浅浅的体温拢在他的身上,让他被风吹得微微发凉的身体暖和了许多。 “……看来你是想让伤势更重一点。” “不,我错了,这样我会很困扰的,所以这次就请饶了我吧,【战神】阁下。” 抱着花束的少年果断选择了认输,耸了耸肩。 “…………” “怎么?” “……恶心死了。” 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的青年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少年露出一副‘还能再蠢一点吗’的露骨的嫌恶表情。 “有什么不好?这么威风的称号,我可是很羡慕啊。” “你喜欢就拿去。” “那可不行,因为大家都认为你最适合,才这样称呼你的。你也别摆出这种表情啊,你看——” 拨动了一下手中花束中一朵小小的白花,少年笑着说出了一个不在此地的人的名字,“她不是也被称为【女武神】,她可是一点都不排斥啊。” “……” 还不是蠢毙了。 那个对你惟命是从的家伙之所以不排斥,根本是因为你对那家伙说你很喜欢这个称号的缘故吧。 再一次双臂交叉在胸前,白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笑得一脸明亮的少年如此无语地想着。 “算了,不提那个,这束花给我拿着。” “……” 看着对方那一副无动于衷只是用眼神表示麻烦的表情,少年叹了口气,脸上笑容一敛,摆出上位者的姿态。 “这是上司的命令。” 他盯着青年说,目光严肃。 “嘁。” “不准咂嘴!给我拿着!还有你这个家伙真的有把我当上司看待吗?” “没有。” 即答。 “你好歹也给我象征性地犹豫两秒啊!” 那毫不犹豫给出的答案一下子将少年给气笑了。 “那种装模作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抱着双手再一次重新倚回身后巨大的石柱,微斜着身子的男子以居高临下而不带丝毫尊重意味的目光俯视着地面上他那位名义上的‘上司’。 他瞥了少年手上的花束一眼,很快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少年的脸上。 “既然我不打算回应对方的期望,为什么要接受这种东西?那几个小鬼擅自将自己的期待托付在别人身上,他们没考虑过对方会感到厌恶吗?” “我说对着几个小孩子何必这么苛刻……” “像你一样接受这束花?然后将那期望背在自己的身上?” 有着冰雪一般雪白长发的男子对此嗤之以鼻。 很轻很小的一束花束,很轻易就能接过来,但是在接过来的同时,便意味着背负起寄托在这束花之后的希望和期待。 那些擅自将自己的期待交托上来的人们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沉重而残忍的事情。 “‘只是一个孩子’?……是的,一个孩子小小的愿望或许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那么十个人呢?……还是一百个?一千个?” 一开始只是很少一部分人的期望。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而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 到了现在,这个人身上背负着的已经是那成千上万甚至于所有人类的期望。 ‘请给我们胜利’—— ‘带领大家前进’—— ‘有您在我们无所畏惧’—— ‘您是人类的英雄’—— 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家伙总是擅自将理想寄托在这个家伙的身上,毫不负责地轻易地将所谓整个人类的未来压在这个家伙的肩上。 青年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肩上,他细长的眼中闪动着弧光。 从上面看下去的视线能看得见的颈部以及肩上的皮肤都是光滑完好的,不见丝毫伤痕。那清晰可见的淡青色的血管隐藏在肌肤之中,让少年的肩越发显得纤细。 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那个地方在两天前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透着森森白骨。 “你背得起来吗?” 白发男子的话残酷得一针见血。 年轻的英雄永远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用他手中的利剑撕开黑暗,用他的身躯将所有来自黑暗的危险一并挡在身前。 他用他的脚在荆棘之上踩出一条鲜血淋漓的道路,却将永不倒下的背影留给他身后的人。 他从不动摇的明亮笑容就像是光芒,指引着跟随在他身后的人走向前进的道路。 所有人都只看见英雄的光辉,可是那荣光之下被阴影所笼罩的一切—— 惨烈的战场上拼死厮杀浴血奋战的身影…… 被撕裂身体挣扎在死亡边缘那一刻的痛苦…… 从漫山遍野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艰难…… 紧抱着同伴冰冷的尸首失声痛哭的惨痛…… …… ………… 【英雄。】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半晌静可闻针的寂静,只能听见两个低低的呼吸声。 斜身倚靠在石柱上的青年低着头,和坐在石阶上抬头看他的少年的目光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 微风吹过来的时候,轻轻地摇动着少年手中的花束,将一片小小的白色花瓣吹落下来,打着旋儿飘落在少年手上。 “我并没有想成为什么英雄。” 如此说着的少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说,“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 “所有人的期望,我背不起来。” 他远远地眺望着远方,似乎在凝视着废墟石殿的脚下那几个孩子的身影,细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抖动着。 他给出的回答干净利落。 “但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然后转过头向身边的青年看去。 “里维。” “什么?” “你看啊,我现在已经接过这束花了,那个孩子的期待已经落在我身上,是我的东西了。” “……那又怎么样?” “你说不愿意背负别人的期望。”少年说,抬起手中的花束,“那么,我的呢?” “……” 少年再一次微笑,他笑着,再一次将手中那束小小的花束递到男子的面前。 “如果是我对你的期望,你愿意接受,并且陪我一起背负吗?” 少年笑着对他的同伴说,透过挡在他们之间的花束的缝隙,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笑脸。 就如同世人所形容的那般,笑容如光。 是的,他一个人背负不起所有人的期望。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无论何时,他的同伴都在他的身边,就像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因为大家都在这里,他才能继续走下去。 “……还是老样子,是个狡猾的家伙啊。” 凝视了那张熟悉的笑脸稍许时间之后,曾经被对方一个机动装置就骗了五年卖身契的被称为战神的白发青年哼了一声,目光微微下移,落在递到他面前的那束花上。 他说话的口吻以及脸色都带着几分不悦,手却是抬起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花束。 但是刚接过花束,一抬头看对方那张就知道你肯定会接住的笃定笑脸,他心底的不爽程度顿时呈直线陡然暴涨。 “喂。” “什么?” “既然是转送别人的东西,你别贪污啊。” “贪污?没有,那花全部都给你了,掉下来的花瓣你也要吗?” “少了一样。” “你看我身上藏得住东西吗?” 少年一摊手,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示意对方随便检查。 他身上就是一件简练柔软的布衣,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 看都懒得往对方身上看一眼,雪白的发丝随着青年的侧头微微从狭长的眼角滑下来,他斜眼瞥着站在身前的少年的脸。 “少了一样。” 他再一次笃定地重复着这句话,然后,抬起手来,指尖点了点了自己的左颊。 那个小女孩子曾经在少年脸上啵了一下的地方。 “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胡汉三又……这个不对。 大家久候了,各位能容忍我的磨叽留下来继续观赏此文真是辛苦了。 第四部开撸了,想必大家都了解我一个棒子一个甜枣交替的风格,所以这一部就请放心大胆地看吧(笑) 说到生日……今年有两个九月!我还可以在闰九月再过一次生日!【并不 ………… 话说这一章写完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种求婚现场一样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捂脸) 请各位务必相信我写文时纯粹而又严肃的态度!扭头 194|第 195 章 “少罗嗦,快点做。” 有着一头冰雪般白发的青年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起来,伸手一把拽住站在对面的少年的领口将他整个人向自己拽来。 “……作为我的下属你就不能多少有点下属的自觉吗?” 被对方以胁迫式的姿势逼迫着的少年被向上拽着不得不踮起脚来。 两人的脸因为青年的动作凑得极近,少年明亮的眼盯着那张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气息的脸,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虽然仍旧是一副轻描淡写像是在和朋友商量般轻松的口吻,但是那因为眯起而变细的眼角渗出的几分锐利痕迹像极了兵刃闪动着弧光。 明明是颇显纤细的身躯,明明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弱感,少年眼角一挑迸出的目光陡然带出的强大压迫感竟是将那个令人惧怕的男子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光是明亮的,但是它同样也是锐利而凛烈的。 它能在前一秒给你温暖,也能在下一秒刺穿你的双眼将你灼烧成灰烬。 没有人能将光掌控在手中。 “……” 白发的男子没有吭声,只是径直松开了拽着对方衣领的手。 在踏足对方底限的时候他选择了退让,和以前许多次一样。 或许是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或许是…… 【你真的很宠着他啊,里维。】 有人曾经如此哈哈笑着对他说了这句话。 你不也是一样? 那个时候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或许是在看到眼前这个家伙在整个肩膀连同手臂都被撕裂之后,浑身是血依然不管不顾地站在战场的最前方大声嘶吼厮杀的时候。 或许是在看到这个家伙在断躯重生时明明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抽搐得几乎蜷缩成一团却依然死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时候。 或许是在看到这个家伙跪在地上抱着死去同伴的尸首绷紧了肩膀无声无息地掉泪的时候。 或许是在看到这个家伙一次又一次擦干眼泪站起来,目光坚毅地继续向前的时候。 …… ……………… 这个家伙身边的人都很宠着他,但是那并非是源于他身为人类领袖的身份,而是在于他本身。 这个倔强的家伙坚强得让所有在他身边看着他前进的人都觉得心疼。 人类的英雄,人类的领袖,终究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甚至尚未成年的孩子。 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聚集而来跟随在他的身边。 就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少年笑着说过的一样,只要来到少年身边,就没有人会离去。 竭尽全力去宠着这个孩子,哪怕只能稍微帮他分担一点,就算只有一点点都好—— 所有人都是如此想着。 …… ……………… “所以说你这个家伙太过于斤斤计较了。” 就在白发的青年松开手退开一步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住了他的头。 探入他白色发丝之中的手指指尖带着几分凉意,按在他的后脑上,将他的头一下毫不客气地按了下来。 少年的头凑了过来,照着他的左颊就作势要啾的一下亲上去。 他还在愕然,来不及反应过来,突然刚刚感受到柔软的唇的感触的脸颊一阵刺痛。 少年张口咬了他一口。 真的是结结实实的一口,虽然没出血,但是那咬下去的牙齿在白发青年的颊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 “满意了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满不满意,但是对于自己的恶作剧极其满意的少年很愉快地打量着自己在下属脸上留下的齿痕。 一想到对方起码今天一整天都要用这张脸去见人丢人现眼,他更是哈哈笑了起来,就连反应过来的白发青年摸了摸脸上的齿痕之后用杀人般的恐怖目光盯过来他也没有丝毫反省之意。 “看来你今天真的是很想找死。” 被摆了一道的男人这话说得很是咬牙切齿,额头几乎能看见青筋挑动的痕迹。 “我可是重伤患者。” 为了防止对方忍不住暴走,少年如此着重强调。 “……真是活蹦乱跳的重伤患者啊。” 白发青年对此嗤之以鼻。 “是啊是啊,所以请战神阁下您务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一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白色药膏啪的一下贴在男子的脸颊上,恰恰能将那清晰的咬痕给挡住。 “算我将功赎罪如何?” 他笑着说,转身眺望着远方。 他站在废墟大殿那高高的石阶上,从远处吹来的风带动他浅黑色的额发,他眺望着脚下那一片波浪翻飞一般的绿荫草地。 “战士越来越多虽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太多太杂……乱糟糟反而让事情变得难做了,最近连吃败仗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脚下的大地的少年说。 站在他身边的青年后颈那系成一束的细细的白色长发也被风吹得向前飞扬来,越过少年的肩向前飞去。 “老师说,人多了,秩序就该建立起来了。”他说,“这次短期的休整是一个机会,你觉得组建军团如何?虽然现在他们还在讨论到底是组建三个还是四个更适合这个麻烦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何必多此一举问我。” 虽然近来隐约有听见这样的风声,但是白发青年对于此事一直漠不关心。 “……” 俯视着脚下那一片一望无际的草色大地的少年唇角向上扬了起来,他细长的睫毛被呼啸而过的狂风吹得不断抖动着,让他半隐在睫毛下的瞳孔像是闪动着光辉。 他回头看向身边的白发青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此刻呈现出奇异而又明亮的色调。 “里维,我的【战神】。” 明明像是玩笑一般的口吻,少年凝视着对方的明亮瞳孔却比什么都还要认真。 他直率地看着里维的目光中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还有火热的期待。 “我把最强的军团交给你。” ………… 和少年明亮的瞳孔对视的白发青年的唇微微张开。 他的唇张合着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因为那突如其然的白光铺天盖地而来,将眼前的一切都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光辉之中。 …… ………………………… 仰面躺在床上的男子陡然睁开了眼。 视线中是漆黑的屋顶,从天窗照进来的晨曦的微光让那木制房梁的漆痕隐约可见。 从梦中惊醒的男子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从他细长的瞳孔中射出的让人发寒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的右手挡在他的额头上,阴影挡住了他大半的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半晌令人战栗的寂静之后,他手一抬,干净利落地翻身坐起。 不过是稍许的时间,随着咔擦一声皮带扣上的轻微响声,将一身军装制服连带着皮带套在身上的褐发的兵士长已是一脚踏出了阴暗的房间外。 从走廊上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这个空荡荡而显得颇为冷寂的房间里。 ………… “脸色可真是难看啊,利威尔,你最近到底有没有睡觉?” 漆黑色的长靴才刚刚踏入这座巨大的研究室的瞬间,那个吵死人的同僚的声音就立马跟着响了起来。 从女性分队长那一头乱糟糟鸟巢似的头发以及糟糕的个人卫生情况就看得出来,她又在这个研究室里熬了一夜。 吵死了。 啪的一下毫不客气地在房间里的皮质沙发上坐下来,身下柔软的沙发被压得深深地陷了进去。 褐发的兵士长按了按有些昏昏沉沉的头,吭都懒得对他那叽叽喳喳的同僚吭一声。 “眼下面都青黑成一片了,啧啧,丑死了。” 啊啊,真想把这个嗡嗡直叫的四眼苍蝇砍成两半。 利威尔的手指按在鼻梁的眼窝处,用力揉了一揉。 “这副鬼样子要是被你的那些崇拜者看见的话,加入我们军团的新人起码要少上一半啊,兵士长大人~~” “……给我安静点。” 戴着眼镜的同僚的喋喋不休终于让懒得搭理他的兵士长烦躁地开了口。 韩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摇了摇头。 “利威尔,你老是这样做噩梦也不是办法,要不从我这里拿点安眠药用……”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利威尔冷硬地打断。 “不是噩梦。” 眉心已经皱到可怕地步的兵士长揉着眼窝如此说。 “嗯?不是噩梦?那么到底梦到了什么能把我们铁打的兵士长阁下折腾成这幅德性?”韩吉耸了耸肩,“说说吧,利威尔,看我多少能不能帮点忙。” “……不知道。” “哈?” “不记得。” “嘎啊?” “我不记得梦的内容。” 梦境非常清晰,就像是他活在其中一样的鲜明。 可是每天早上一醒来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只知道自己做了奇怪的梦,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那种看不到摸不着的诡异感觉让他整个身体甚至于灵魂都觉得烦躁了起来。 “喂喂,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怎么帮忙?” “算了。” 再度用力揉了一下太阳穴,褐发的兵士长站起身来。他向这座新建的大型研究室另一扇关得紧紧的巨大的门走去,他脚下的长靴踩在木制地板让地板发出咯吱的响声。 目送同僚走向那扇被上司标为最高机密的禁地的韩吉默不作声,只是神色复杂地捧起了身前那杯刚刚倒好的热茶。 “又要过去吗,利威尔?” 没有回答。 “每天都这么来上一次你不觉得腻味吗?” 仍旧没有回应。 已经习惯了唱独角戏的韩吉抬起手喝了一口热茶,水还有些烫,烫得她眉毛都抽动了一下。 砸了咂嘴,她再一次抬头看向已经走到那扇巨大的铁门之前的同僚的背影。 厚实的镜片在晨光之下反射着微光,让人看不清女性分队长隐藏在镜片后的表情。 “那孩子听不见的哦,利威尔。” 她说。 “……” 仍旧是一片沉默,韩吉盯着利威尔伸手推开铁门一脚跨了进去。很快的,她再也看不见已经走进漆黑通道深处的利威尔身影,但是仍然能听见她的同僚的长靴踩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的毫不动摇的有力的脚步声,在铁门深处的黑暗中渐渐远去。 窗子敞开着,清晨的阳光已经照了进来,却没带来多少暖意。 双手捧着滚烫的茶杯再度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女性分队长仰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身体里浑浊的空气尽数吐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 都三个月了。 …… 三个月了…… …接下来呢? 三年? 三十年? ……还是直到他们所有人都死去,那个孩子依然还…… ……………… 巨大的晶体闪动着洁白的光泽,静静地矗立在黑暗的地下洞窟之中,被融化包裹在晶体之中的少年高高在上。 他和三个月前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他的时间已经永远停顿在被晶体包裹住的那一刻。 褐发的兵士长抬起头仰望着巨大晶体中的小鬼,石壁上的油灯闪动着的微弱的火光照在他的侧颊上,让男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他径直向前走去,一抬脚用力踢了踢了那硬邦邦的晶体,寂静的地下室发出几声砰砰的踹击声。 “……早上了,小鬼。” 冷淡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 一如既往,重复了无数次的同一句话。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应。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待在晶体之中,微微垂下的细长睫毛里隐约透出几分玻璃珠般的绿意。 他像是在俯视着站在他脚下的男人,那目光淡漠得又像是什么都不曾注视。 ——【没用的,利威尔,他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 因为大家都很在意所以这里说了。 我没打算详细写两千年前的故事,它只是作为引子出现的,只是偶尔需要的时候会出来闪一下,然后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 艾伦控表示必须以一个艾伦作为中心点坚持可持续发展道路不动摇╮( ̄▽ ̄")╭。 195|第 195 章 寂静的地下室突兀地发出一声响动,从某个挂在石壁上的油灯找不到的漆黑角落里传来。 被融化在晶体之中时间已经冻结的少年是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响动着,他仍旧安静地待在反射着微红火光的晶体之中,那一根根垂落的细长睫毛在火光的光晕之下丝毫未动。 而站在晶体之下仰视着少年的利威尔也像是没听见那一声明显的响动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灯光地照映下从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一头罕见的漆黑色的发丝如蚕丝一般滑落下来,细腻到了极致,仿佛能听见它滑落时发出的沙沙声。 他像是完全没看到站在他前方的利威尔,自顾自地抬起头来。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有着东方人柔和线条的异常秀美以至于男女莫辨的漂亮脸孔。 和发色一般漆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却像是上好的黑宝石闪动着光泽。 此刻,那双夜空色的瞳孔凝视着晶体中的艾伦,却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样无穷无尽的漆黑色调吸进去。 三笠凝视着那个和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变化的巨大晶体,他的目光很平静。 他安静地注视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沉睡在其中,神色安静,当他抬起手抚了几□前冷硬的晶体的时候他的眼神中甚至还透出几分柔和的痕迹。 然后,他转身,迈开脚步。 房间里的两人在这一刻擦肩而过。 三笠看也不曾看站在他身边的兵士长一眼。 而利威尔也不曾看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天来两人早已习惯如此。 …… 艾伦的自我封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将艾伦视为生命的三笠会疯狂地大闹一场, 韩吉甚至都已经对这种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尽可能的将这位最强训练兵暴走的灾难降低到最低限度。 谁知道三笠只是呆呆地看着晶体中的艾伦,看也不曾看他们一眼。 反而是阿尔敏一看到艾伦就抱着头失声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艾伦的三笠道歉。韩吉还来不及阻止,痛哭着的阿尔敏已如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向三笠坦白了出来,或许那个时候的金发少年因为极度的悔恨而已经处于了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依然深陷在沉重的自我苛责和煎熬之中无法自拔而选择了闭门不出。 阿尔敏坦白的那些话,三笠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听到,谁都说不清,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怔怔地看着艾伦,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吝啬于给予其他人,更别说开口说话。 那个时候,就像是艾伦的离开将他的语言甚至于灵魂都一同带走了一般,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跟着艾伦进入了那个封闭的世界。 巨大的晶体被严密的封锁在这座新建的巨大研究所的地下室,而这里也被设为兵团的禁地,禁止任何人的进入。 在韩吉忙着安排这一切的时候,三笠仍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任由他们将那块巨大的晶体送入地下洞窟之中。 他安安静静地依然以一个训练兵的身份留在兵团之中,安排给他的任务他也会去执行。比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的阿尔敏,三笠的表现太过于从容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其他人曾经以为的暴走根本不曾发生,黑发的少年非常安静。 那是一种太过于异常所以反而给人恐怖感的安静。 直到这个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少年有一天突然倒下的时候,旁边的人才发现,他已经连续十天十夜都不曾有过睡眠。 ‘睡不着’。 这是三笠给出的回答。 而不是谎言,哪怕是深夜,哪怕是躺在床上,少年安静注视着天花板的漆黑瞳孔也没有丝毫闭合的痕迹,哪怕是他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致—— 那并非是身体的故障而是心灵。 韩吉曾经摊手无奈地说出这样的话。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的训练兵会因为缺乏睡眠以至于让身体疲乏致死的时候,他却突然自己找了治疗的方法。 有一天,当负责研究如何弄开这块晶体的韩吉再度踏入被严密封锁着的研究所的地下室时,他看到的是躺在明亮的晶体之下沉睡着的三笠的身影。 少年纤细的身躯在晶体之下蜷缩成一团,像个回到家里的孩子,那张冷淡的面容都柔和地舒展开来,显得异常的安详。 那个时候,韩吉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叫醒睡的正香的训练兵,装作看不见去做自己的事了。 直到傍晚,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的三笠醒来之后,只是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也没和韩吉打招呼,径自离开了这里。 然而,一转身,韩吉错愕地发现三笠很干脆地把自己的被褥全部都搬了过来,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这间地下室的角落里,明显是有长期进驻此地的打算。 当然,她理所当然地对其进行了劝说。 但是,对于一个无论你怎么说都一声不吭不给于任何回应的对手,就算是强大啰嗦于韩吉最终也只能败退。 ………… 刚搬进去的三笠并不知道利威尔每天清晨都会过来一趟的事情,所以睡在地下室的他一大早准备出去的时候,就和迎面走进来的利威尔正正打了个照面。 漆黑色的瞳孔一扫,三笠却是没做任何过激的举动,只是面色冷漠地继续大步向前走出去,就像是根本没看到利威尔的存在一般,径自和利威尔擦肩而过。 而褐发的兵士长似乎也懒得搭理他,并未就此发表任何意见。 两人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扰,只当对方不存在。 然后,白天执行任务,晚上回到这个黑暗的地下室睡觉,早上不言不语地和某位兵士长擦身而过。 这已经成了黑发少年每日机械性重复的行为。 他变得异常沉默,除非任务中的必要,几乎从不开口说话。 明明有着一张漂亮的脸孔,但是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仿佛已经永远地遗失了感情这种东西的存在。 几乎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为这位被誉为最强人类的继任者的训练兵现在的状况而惋惜着,就连身为团长埃尔文也曾经感慨过一次。 ‘那只是你们自己在可惜而已。’ 韩吉曾经捧着热茶如此讥讽过。 ‘在我看来的话,他本人可是非常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 …………………… 又是一晚夜幕降临,呖呖的风声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中呼啸着,带来黑夜中的寒意。 一座巨大的圆弧形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漆黑的夜色之中,隐约可见从窗口透出的灯光痕迹。 空气突然微微震动了起来,刷的一声划破空气的动静响起,只见那漆黑色的细长钢索穿透夜色深深地扎在石壁深处,少年纤细的身影随之飞掠而来,然后落地。 风呼呼地刮着,将那包裹在少年颈部的火红色围巾刮得飞扬了起来。啪的一下收回钢索,三笠抬手抓住唇边被吹得晃动不已的红色围巾,也不顾那风吹乱了他的发,快步走进了这座半圆的巨大建筑物之中。 走进大门里面还是很暗,只有挂在柱子上的油灯微微闪动着火光,但是那点微弱的光线却难以照亮这一大片。 房间虽然宽阔,但是一堆堆被韩吉称之为试验物品的奇怪物体左一堆右一堆地堆积了起来,将整个大厅占据了一大半,原本宽阔的路被压榨得弯弯曲曲的,哪怕是长期工作在这里的研究人员,一个不小心也会被绊倒。 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的三笠敏捷地绕过了几个新出现的废物堆,很快就顺着阴暗的长廊走到了研究所的最深处。 但是刚刚踏入地下室的一瞬,他的脚步就顿了一下。 和外面不一样,虽然黑暗但是无时无刻都点燃着几盏油灯的地下室此刻站着几个人。 调查兵团的最高统帅者和那几位高阶长官,此刻聚集在这个巨大的地下洞窟之中。 冷淡的目光从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上扫过,火光照进黑发少年的眼底深处,却反射不出丝毫的亮光。 三笠漆黑色的瞳孔像是吞噬着一切照向他的光亮的深渊,让人不由自主从心底泛出起鸡皮疙瘩般的寒意。 注视着他的眼,就像是在注视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当三笠踏入地下室的一刻,显然都在等待着他的调查兵团的长官们几乎是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唯独那一位从不合群的褐发兵士长,仍旧保持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的姿势倚在身后的柱子上。 他的头微微上仰,细长的眼从略显凌乱的黑褐色发丝缝隙中透出来,带着一如既往的锐利一动不动地盯着沉睡在晶体中的绿瞳少年。 昏暗的灯光下,他笔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目光像是一柄想要将其贯穿的利刃,渗出几分凛然的寒意。 “将艾伦从沉睡中唤醒过来,三笠.阿克曼,现在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没有任何废话,埃尔文直接单刀直入说出他的目的。 虽然这段时间三笠看起来一副冷静的模样,也很顺从去执行任务,但是埃尔文非常清楚这个少年对于自己的抵触。 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很大一部分责任都在于他,或者该说其实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到现在这种麻烦的地步。 这种无法控制的发展状况让一贯习惯于将所有事情掌控在自己身上的调查兵团团长感到颇为棘手,其实从半途之中他就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当时状况的发展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所以就算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也只能继续做下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个高明的棋手隐藏在他的身后,那个人并不干扰他的布局,却是直接将他下出去的旗子尽数纳入自己更为广大的布局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个人的手段和风格都多少与他有些相似…… …… 现在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分为三方的人类军团之间的激战此刻已是越演越烈,拥有‘杀害光之王后裔’以及‘反叛王室’两大罪名的调查兵团承受的压力最大,几乎同时遭受着两方的攻击。而军团内部也因为这两个太过于沉重的罪名而军心浮动,若不是这么多年来埃尔文一手掌控着军团极具威望,恐怕逃兵都已经出现。 而解决这一切问题的关键,都在于此刻安静地沉睡在晶体之中的绿瞳少年身上。 韩吉在研究所整整折腾了三个多月之后,非常遗憾地告诉他,想要从外部用强硬的手段唤醒艾伦以他们现在的科技手段根本做不到。 这看似脆弱而又如水晶般美丽的晶体超乎人想象的坚硬,别说刀刃和子弹,韩吉甚至曾经尝试用工地的钻头去钻碎它。结果,钻头磨光了,也只在晶体边缘弄了一个小小坑。 火药她也曾尝试过,但是分量小的火药爆炸起来对晶体影响也不大,至于那足以炸毁这栋研究所的巨型炸药,哪怕疯狂如她也不敢尝试。她相信要是她敢这样做的话,首先死的人绝对是她。 但是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艾伦并不是如看到的那样完全处于时间静止的状态。艾伦还有着生命体象征,虽然异常的微弱,但是通过仪器可以发现他的心脏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动,偶尔还有微弱得几乎看不到的变化。 也就是说,艾伦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思维。 如果外部无法唤醒的话,那就从内部着手如何? 韩吉考虑着这一点。 但是,最大的问题来了,既然艾伦是因为对于这个世界以及他们所有人感到失望而选择了自我封闭,那么这个孩子肯定不会愿意自己从内部苏醒的。 所以,那就必须通过外界的某种刺激来影响他,从而让他自己主动醒来才行。 而这个外界的刺激…… “如果你愿意配合实验的话,说不定能将艾伦唤醒过来。” 金棕色短发的团长如此说,目光定定然注视着对面那位年轻的训练兵。 “如何,你愿意试一试吗?” 现在唯一还能获取艾伦信任的人,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黑发的少年了。 面对埃尔文的询问,三笠仍旧是一言不发。 他安静地站着,抬手抓住颈上火红的围巾动了一动,让有些垂落下来的围巾重新掩住他淡红色的唇。他低下头,睫毛垂下来。漆黑色的长发细腻地从他颊边滑落,整个房间寂静得仿佛能听见他的黑发滑落时簌簌的动静。 稍许之后,他依然不言不语,只是抬脚向前走去。 他神色冷淡地从那几位高阶长官的中间穿过去,径直向着对面那块巨大的晶体走去。 站定在晶体下方,伸出手按在冰凉的晶体上,他仰起头,微微发亮的漆黑色瞳孔清晰地倒映着那个融于晶体之中的少年的身影。他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就像是他目光所能看到的就是他世界的全部。 某种看不见的无形的墙壁仿佛将他与身后的人隔绝开来,让其他人无法踏入这个空间半步。 见三笠半晌不吭声,有些人顿时着急了起来。 “你是在担心危险吗?这个实验的确有一定的危险度,不过我们会尽可能保证你的安全。” 一直坐在旁边的沙发的另一位兵团长官站起身来说,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抬起手的埃尔文拦住。 “你是怎么想的,阿克曼训练兵?” 他问,锐利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背对着他们的黑发少年。 三笠的表现让他有些奇怪,本来他还认为以三笠对艾伦的重视程度,无论实验如何危险也会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现在三笠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到底是…… 半晌寂静。 而后,沉默了许久的三笠终于开了口。 “我为什么要唤醒他?” 他说,声音很平静。 他仍旧仰头注视着晶体中的艾伦,背对所有人,让人只能看到他那一头漆黑色的细腻发丝从火红的围巾上垂落。 阴影的地下室陡然一片安静。 三笠给出的不可思议的回答几乎让在场所有人的思维都停摆了一瞬。 “……你不想让艾伦醒来?” 埃尔文疑惑地问道。 “醒来做什么?……唤醒他,让他醒来,继续被你们骗?被你们利用?”看也不看他们,三笠淡淡地说,他一边说,眼角余光冷漠地从身侧略微一扫。 “等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再往他身上扎上一刀?” 被三笠目光扫过的地方,双手抱臂倚在柱子上站着的褐发兵士长低着头,细碎的短发在昏暗的灯光下落下了浓厚的阴影,几乎将男子大半的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利威尔静静地站在灯光的阴影之中,分毫不动。 “可是,三笠。” 眉头一皱,一旁的韩吉开口说话。 “你真的打算就让他这样睡下去?这样下去他永远都不会醒来,是永远啊!” 她再一次加重强调那两个字。 “你明白吗?” “有什么不好?艾伦现在看起来很好。” “……那么你呢?没办法和他说话,没办法碰到他,你这样下去也没关系?” “那种事无所谓。” 背对着她的黑发少年说,回答得轻描淡写。 “我只要能待在艾伦身边就好。” 艾伦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 他很满足。 “…………” 韩吉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三笠的回答竟是让她一时间哑口无言。 虽然已经隐约察觉到三笠对于当前的状况感到满足,但是她从未想到三笠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听得出来,那并不是对他们的敷衍,而是三笠从心底如此希望着。 熟悉三笠的人都一厢情愿地认为三笠是最希望艾伦醒来的人。 他们都猜错了。 三笠对艾伦的感情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所希望守护的是艾伦的安眠。 阴暗的地下室再一次沉寂了下来,埃尔文沉默不语,而其他长官们则是皱着眉相互看了看。虽然他们无法理解这个年轻训练兵的想法,但是他们都察觉到了他的决心。 这个训练兵铁了心不会配合他们实验。 半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样压抑的气氛。 “……蠢死了。” 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褐发兵士长低低地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这句话针对的是谁。只见他放下双臂一个转身,下一秒已是干净利落地走了出去。 利威尔的动作像是开了一个头,跟着他的脚步,其他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这里。 很快的,只剩下仍旧站立在巨大晶体之下的黑发少年。 长官们的离去完全没有让他的神色有丝毫变动,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安静而专注地注视着晶体中的那个身影。 “晚安,艾伦。” 双手按在冰凉的晶体上,已被众人认为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类情绪的年轻训练兵在这一刻一如既往地对着沉睡中的绿瞳少年露出了明亮的笑脸。 “要做个好梦哦。” 他说。 那是宛如初生婴儿一般不带丝毫目的纯粹只是想要对对方微笑而展露出的甜美笑容。 196|第 195 章 …… ……………… 零星的小小白花夹杂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之中,点缀着那一片嫩绿色,春风才掠过的地方,还没有夏季的绿草如绒,大多都只是刚刚抽出嫩芽。 啪的一下,一只布鞋重重地踩在刚抽芽的青草上,很快跑了过去,只留下被带起的细碎草叶在微凉的空气中翻滚着。 孩子睁大一双明亮的眼,如初春的嫩叶带着勃勃生机,他一脸兴冲冲地越过小镇狭窄的小道抄着近道向家里飞奔而去。 眼看到了小镇那一堵矮墙之前,那双嫩绿色的大眼睛瞅着四周滴溜溜地转了转,当确定附近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一个起身就翻墙爬了上去。 他的动作灵活而又熟练,显然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这次却是出了点意外,他身后背着的一筐柴火附加的重量让他失去了对习惯性平衡的掌握,刚一翻上墙壁,他的身体顿时就是一歪。 他两个小胳膊在空中徒劳的挥舞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啊的大叫了一声一头栽下墙去。 眼看就要跌得头破血流,侧里突然凭空伸出一双男人的手一把将他抱住。 “臭小子,说过多少次别乱爬墙头,就是不听。” 男孩还在惊魂未定的时候,粗犷的男声已经在他脑顶响了起来。 说话的男子剃着平头,一脸胡子拉碴,一看就是个颇为懒散连自身都懒得搭理的家伙,他一边说,口中泄出的酒气已是喷了出来。 “刚才这条小命差点就交代了。” 一边将怀中的小家伙丢到地上,男子一拳头重重地砸在男孩脑袋上。 “好痛!你做什么——” “代替你妈妈教训你。”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砸下去,身着军队制服的男子一扬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个头还不及他腰间高的小鬼。 “怎么,小鬼,有意见?”他明知故问地说,嘿嘿地笑,“有意见就去向你们家大人告状去啊。” “……” 男孩盯着对方那张得意的脸,拳头攥得死紧,一时间恨得牙痒。 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自己绝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妈妈,不然到时候倒霉的铁定是他自己。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狠狠地冲着对方做了个鬼脸。 “去喝你的酒吧!汉内斯臭大叔!” 他大喊着,一转身再也不搭理这个老是帮着妈妈监督他的讨厌大叔,一溜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臭小子。” 棕黄色平头的男子笑骂一声,倒也不在意,一转身继续踏上了巡逻的路。 他口中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调,一边拽出腰间的酒壶一口一口地灌了起来。他在这条走了近十年的再熟悉不过的小镇道路上走着,一边走一边不断扬手笑着和迎面而来的镇民们打着招呼。 他的肩上的徽章里,如血般的蔷薇从绿色的荆棘之中探出头来,沐浴在夕阳之下越发显得艳红。 远远地夕阳西下,临近傍晚,无数炊烟已是在那一栋栋的房屋上冉冉升起。火红色的光辉铺满了大地,绕过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拐过几个弯,男孩背着柴火兴冲冲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一个拐弯,那栋在城镇的僻静处的小木屋已经近在眼前。 浓汤的香味已经隐隐从敞开的窗子里蔓延了出来,弥漫在这座小小的木屋周围,笼罩上一层暖意。 孩子稚气的脸上展露出明亮的笑脸,一个箭步就迈进了庭院里。 “妈妈——” 他大喊着,背后的柴火剧烈地晃动着哗哗作响,被他哗啦一下丢在门口。 房间的大门被他哗啦一下推开,正拿着长长的汤勺在汤锅中轻轻搅动着的女子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她有着和男孩相似的浅黑色的长发,只是比起男孩颇具韧性的短发要柔软许多。 男孩小小的鼻尖抽了抽,顿时露出开心的笑脸,趴在了暖暖的炉台上。 看着他巴巴凑过来的女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敲了敲那颗凑到汤锅前的毛绒绒的小黑脑袋。 “别烫着。” 她叮嘱着。 “知道啦。” 啊啊好啰嗦,他才不会被烫到。 “先去洗手,不准偷吃——” 女子一句话还没说完,男孩已经趁其不备伸手抓了个热乎乎的面饼,然后一转身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 女人本作势要生气,一看男孩并不是光着手直接拿而是用干净的油纸包着,也不是自己吃,而是匆匆地抱在怀中蹬蹬地跑上了二楼。 一下子明白过来的她顿时忍不住失笑,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转头继续搅拌着快要煮好的浓汤。 夕阳火红的阳光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子照进来,将这个空间并不大的阁楼照得满满当当的。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声兴匆匆跑上来的男孩猛地一推小门,目光往阁楼里一扫。 原本发亮的嫩绿色瞳孔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一张可容纳两人的大床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几乎占据了阁楼全部的空间。 那座大床上此刻空无一人。 于是,扑了个空的男孩又噔噔地跑下了楼梯。 “妈妈——” 他才嚷嚷了一句,早就知道他去干嘛了的女子老神在在地继续搅拌着自己的汤锅一边悠闲的回答。 “他不在哦。” “唉?” “哥哥才不像你这样老是偷懒不肯做事,就算昨晚有事通宵了,今天下午起来就帮妈妈我去跑腿送东西了。” 用汤勺敲打着汤锅发出哐哐的几声,有着温婉面容的女子一瞪过来,顿时让男孩反射性地惊慌后退了一步。 “把面饼放回来,跑来跑去都凉了!” 她敲着锅子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虽然对外人都是一副倔头倔脑不肯服输的样子,但是男孩对于自己这个看似温和其实颇为严厉的母亲还是非常很老实的,乖乖地将油纸包裹着面饼放回了暖炉上。 “你啊,什么时候能有你哥哥一半听话,我不知道能少操多少心!” 一边继续做着晚饭,女人一边絮絮叨叨地训着身边的男孩。 虽然那些话基本都是老生常谈,听得男孩耳朵里都要长老茧了。 那是那个家伙会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好吗? 你是没见他在外面什么样子。 男孩在心底如此不服气的腹诽着,但是抽动着鼻子闻着食物的香味的他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将满腹牢骚咽了下去。 要是和妈妈顶嘴让妈妈一生气的话,今晚的晚饭不知道要推后多少时间了。 “啊,说起来,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啊……” 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多久,女子捧着脸看了看窗外,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去接他!” 被妈妈那一连串唠叨般的训斥说得灰头土脸的男孩眼睛一亮,也不等妈妈回答,几乎是逃跑般冲出了屋子。 啊啊,总算是逃出来了。 掏了掏嗡嗡直响的耳朵,男孩露出一脸庆幸的神色。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几秒,他的妈妈已经追了出来,吓得他又是赶紧往外跑。 “去西街那边找——” 远远的还能听见妈妈的喊声,在空气中支离破碎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心脏突兀地失跳了一瞬,孩子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看去,远远的,可以看见他的母亲站在门口向他挥着手。 白色的围裙拢在她的身上,隐约还能看见她手中挥舞的长长的汤勺的模样。 再度看了妈妈的身影一眼,小男孩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 那陡然泛出的形容不出的奇怪感觉让他的神色此刻还带着几分恍惚和茫然。 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将心底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到一边,一边再一次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 街道颇为偏僻的一个角落空地上,几个年纪不过十来岁大的少年分开站成半个圈,将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少年团团围住。 “你这家伙最近可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为首的最为强壮的那个少年捏着拳头,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被他们堵在角落里的人。 “不给你一点教训你不会知道这个地方谁才是老大!”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挥了挥拳头示威,一昂下巴。 “不过,你要是主动认输认我做老大的话我还是能宽宏大量放你一马。” 被他们围住的少年年纪比他们都要小一些,身体自然不如他们强壮。此刻被这么多人围着,根本没有逃跑的空隙,看起来注定了会被痛殴一顿的结局。 但是处于如此糟糕的状况下,他却是一脸轻松而毫不在意的神色,反而一转头,琥珀色的明亮金瞳盯在带头的少年身上,冲他一笑。 “因为丽萨送了我烤饼干的缘故?” 一针见血。 被金瞳少年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得脸色一阵青白交替的失恋少年遭受了惨烈的会心一击。 “是!” 破罐子破摔,平头少年恼怒地大喊着。 “丽萨亲手做的烤饼干你哪来资格吃!识相的就立刻交出来。” “我倒是无所谓。” 金瞳的少年如此回答,在对方刚刚露出喜色以及你小子还算识相的鄙夷表情的时候,他摊了摊手。 “但是路上有点饿就直接吃掉了。” “…………” 那仿佛是无形中抽来的一记耳光让带头的平头少年的脸色彻底变成了铁青色,他咬着牙不吭声,显然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被这小子继续耍弄,所以干脆地一挥手,带着一群人一拥而上。 双方一时间混战成一团,打得难分难解。 金瞳的少年虽然身手灵活许多,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就算躲开了要害,一些怎么都避不过的拳脚还是接连落在他身上。 很快的,他的身上以及脸上都有了明显被揍的淤青以及擦出的血痕,让他显得狼狈了起来。 眼看那个臭小子敌不过他们的围殴频频后退,带头的少年大喜,更是得理不饶人直接一头狠狠撞过去。 砰地一声。 试图一头撞过去的少年反而扑通一下倒下了。 众人错愕地抬头,只见一个和他们围殴的金瞳少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年纪明显要小的男孩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直接一脚将他们老大踹倒了下去。 “啊——艾连你在外面打架!我要告诉妈妈!” 跳到战圈之中的男孩指着金瞳的少年大声说。 “等下再说,现在先来帮忙。” 对于自家弟弟的威胁,少年毫不在乎。 男孩不爽地嘁了一声不说话了。 一转身,原本猫儿似的圆眼已经挑起了锐利的弧度,毫无惧色地向着那一群比他大不少的少年们冲了过去。 ………… …………………… “所以呢?一个帮我送东西,一个去找人,结果都跑去打架打得一身伤的回来了?” 被说的两个人都低着头不吭声。 一大一小两个面容相似的男孩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他们母亲的身前,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乱糟糟的,好几处还有被撕破的痕迹,看起来极为惨烈。 那两张还满是稚气的脸上都是左一道右一道的淤青和伤痕,小男孩的眼角更是整个儿肿了起来。 啊啊,这回肯定会被骂到死。 小男孩垂头丧气地想着。 是又要关禁闭还是罚不准吃饭啊。 “艾伦。” 啪的一下,女人的双手拍在了正在低头懊恼的小艾伦脸上。 “做得很好。” 嘎啊? 本来以为会被狠狠骂一顿的小男孩一下子呆住,傻傻地仰着头看着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捧着他有着淤青痕迹的脸,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虽然妈妈我不喜欢你们打架,但是我更不喜欢你们被别人欺负——”她说,“妈妈不喜欢你闯祸,但是不代表别人欺上门来还要忍气吞声。” “你们一起把那些欺负你们的家伙打跑了不是吗?所以我说,做得很好。” 女人原本像是在生气而板紧的脸骤然舒展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艾伦,艾连,就算以后长大,就算总有一天你们会分开,但是唯独不要忘记,你们是最亲的兄弟。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你们都要像今天这样好好地保护对方。” 她微笑着,轻轻地将温暖的额头贴在她的孩子的头上。 她说,“要相信,只要你们在一起,就什么都做得到。” 那暖意从紧贴的额头的肌肤渗过来,那双捧着他的颊的双手的温暖让男孩恍惚中视线有些模糊。 好温暖…… 他在他母亲的怀中迷迷糊糊地想着。 总觉得好像好久没这样暖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微微侧头,他看见站在他身边的艾连。 那张和他相似的脸在彼此视线对上的时候同样也笑了起来,和他所熟悉的那张笑脸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为什么,他却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 【艾伦,艾连,你们是最亲的兄弟。】 【就算终究会长大,就算未来会选择不同的路,也不要忘记这一刻想要保护彼此的心意。】 【不要忘记……】 ………… 夜已深,天空很明朗,星光透过阁楼敞开的天窗照进来。 他趴在床上,侧着一张脸瞅着坐在他身边的艾连。 艾连正仰着头透过天窗看着那点缀着无数细碎光点的星空,星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连带着他的脸似乎都微微发亮。 他有些发呆地看着那张和他相似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还不睡?” 发呆中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艾连不知何时向他看了过来。 他对他笑了起来,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滴抚摩着他的头发。若是平常,他早就打开了那只明显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的手。 可是这一刻,他却是奇怪地留恋起这只手的温度。 …………那种说不清地让人怀念却又莫名有些心酸的感觉又从心底升起来,让他思绪越发茫然………… “……艾连。” “什么?” “我们会分开吗?” “嗯?” “妈妈说,我们总会长大,总有一天会分开。” 他茫然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从一出生开始,他就是看着这张脸一点点长大。 那仿佛已经成了融入他骨血乃至于灵魂中的理所当然的存在,他无法想象看不到艾连的那种可怕的状况。 可是妈妈说,长大了,就会分开。 “艾伦不想和我分开吗?” “对。” “好。” 少年金色的瞳孔在星空下像是发着光的宝石,他认真的看着他,话语宛如承诺。 “我们不分开。” 回答掷地有声。 那干脆利落的回答让绿瞳的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紧紧地抓住抚着他的头的那只手,软软的脸颊本能地蹭了蹭。 艾连笑了起来。 “睡吧。” 声音很小,却清晰一点点钻进他的耳膜深处。 “我们会一直待在这个小镇里……” “妈妈会看着我们长大……” “我们很快就会长大,只要待在小镇里什么地方也不去,我们还有妈妈就会一直在一起……” 他看着艾连的唇张张合合,不停地说着什么,困意一点点袭来,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 啊啊,会一直在一起的。 和艾连,和妈妈。 明天一睁眼的时候,会看到身边的艾连,起床了以后,妈妈会已经做好香喷喷的早饭在下面等着他和艾连…… …… …………………… 以后也一直都会这样下去…… ——【晚安,艾伦。】—— 眼看要睡着的男孩猛地睁大了眼,他的眼睁大得太用力,以至于他四周的一切都微微晃动了起来,像是波动的水纹般扩散开来。 “怎么了,艾伦?” 突然穿透他耳膜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叫醒,他四周的空间那仿佛即将散开的波纹陡然消失。 整个空间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头,看到是艾连的脸,他的手不紧不慢地抚着他的头,让他那一瞬间奇怪的心惊肉跳感渐渐逝去。 “好像有人在叫我……” “这么晚了,什么人都没有啊。” 他的兄长如此回答他。 “做梦了吗?” “……或许是。” 他有些迷惑地回答。 “睡吧。” “好。” 他再一次躺下,闭上眼,轻柔地抚摩着他的手一点点将他带入安稳的睡眠中,他渐渐地已想不起刚才隐约听见的那个声音。 年幼的孩子在沉睡,带着平静而安详的笑脸。 他的亲人,都在他的身边。 他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和家人们一起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 那是比什么都还要甜美的让人想要永远沉醉其中的梦境。 …… …………………… 【晚安,艾伦。】 【如果那就是你的幸福,我所要守护的只有你的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农历有两个九月,所以,今年可以过两次生日hhhh 今天是闰九月的生日,所以给自己买了两个小蛋糕,来把甜食分给大家~~~ 197|第 195 章 正是一日清晨的时候,太阳才刚刚挂在天空之中,虽然阳光刺眼,但是隐约可见天空中厚厚的云层正在一点点聚集而来。 偌大一个圆形的研究所孤零零地矗立在边缘地带,此刻只听见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在房间里不断响起,偶尔还能听见兵刃交击时发出的撞击响动,紧接着是突兀的沉寂,只是这种诡异的沉寂在持续不到半分钟后只听见啪的一声玻璃器皿碎裂的响声,一个歇底斯里的女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跟着惨叫了起来。 这一声极具杀伤力的尖锐惨叫声瞬间是穿透了隔音性良好的研究所的墙壁呈直线疾射了出去,那刺耳的叫喊让正在向这边走来的褐发兵士长反射性地就是一皱眉。 不过也紧紧只是皱了皱眉而已,他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毕竟他那个吵死人的四眼同僚这段时间里因为实验失败而时不时发出的凄厉嚎叫已经是常态了,从一开始能将路过研究所的士兵吓个半死,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麻木了。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韩吉那一声惨叫刚过,只听嗖的一声,突然一根细长的漆黑钢索从研究所敞开的窗户中疾射而出,啪的一下钉在对面的高墙上。 紧接着一个身着调查兵团军服的身影高高跃起,一秒就冲到了落脚点上。 一个矫健的转身,那个人腰侧的机动装置气罐猛地一喷,一下子就将他送到高高的房屋顶上,几个加速跳跃,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那一群楼房之中。 “利威尔抓住他!” 一头乱糟糟鸟巢头的女性分队长猛地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抓狂地冲着利威尔大吼。 她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个剩下半截的破玻璃瓶,显然刚才房间里啪的一声脆响就是这个玻璃瓶被摔破的声音。 已经歇斯底里的女性的嘶吼声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这个女性还是以诡异著称的韩吉。 她这一声嘶吼震得四周的空气嗡嗡发抖,宛如破碎的波纹一般陡然传送出去,笔直地穿透到了逃掉的那个士兵耳中。 乍一听利威尔这个名字,士兵身体反射性就是哆嗦了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他都已经冲出这么远了,就算是那个以最强战斗力著称的兵士长也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只要他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换一身衣服乔装打扮一下…… 再一次加快身侧机动装置喷气的力度,栗发的士兵正琢磨着,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些异动。 他一回头,脸上陡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好快! 虽然仅仅这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从他身后追上来的那个风驰电掣的身影,但是此刻他一片空白的脑子能闪过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可怕的男子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他几乎已经清楚地看见那张冷峻异常的面容。 明明都是使用同样的装备,为什么这个人能快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种简直就不像是人类的速度—— 在脑中闪过的念头也不过只是一瞬,栗发的士兵回过头来,他也不顾自己掌不掌控得了更快的速度,狠狠一咬牙啪的一下将气罐的喷射放到最大频率,整个人一下子飙飞了出去。 这已经是极限!只能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眼睛所见的一切都已经是虚影! 但是外围的墙壁就在眼前! 只要能冲出去—— 就在栗发的士兵即将冲出墙壁的最后一秒,突然唰的一下,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一直紧逼在他身后的可怕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前。 褐发的兵士长颈前洁白的领巾在空中翻飞,散开的领角处,映入视线之中的那黑白羽翼交错的徽章一瞬间不知为何只让人心惊肉跳。 栗发的士兵只觉得胸口深处的心脏这一刻都停止了跳动。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在思维停摆的一瞬间,他经历了无数次战斗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狠狠地抽出了腰侧的双刃,抱着拼死一搏的骇人气势,栗发士兵孤注一掷地向身前的那个人砍去。 唰的一下,士兵抱着拼死一搏气势劈下的双刃扑了空。 利威尔轻易就闪过了那一击,咔擦一声,手中刀刃出鞘。 那明晃晃的刀刃在微凉的空气中闪着寒光,倒影出士兵惊恐的脸。 一刀砍空已来不及变向的栗发士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朝着他的脑袋砍来—— 啪的一声。 利威尔手中的刀刃在即将削掉士兵半个脑袋的前一秒陡然一个翻转,刀柄重重地砸在士兵的脑袋上,砸得对方一时间眼冒金星,然后转身空中一个侧踢,一下子就将身前这个士兵踹到下方的屋顶上。 被踹下去的士兵砰的一下摔在屋顶上,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后滑去,于是屋顶上哗啦的瓦片碎裂声接连响起,他的身体撞过的地方留下一条碎瓦的痕迹。 滑到尽头的士兵刚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双漆黑色的长靴已经啪的重重落在他身边,利威尔一脚将这个士兵刚爬起来的半个身体用力踩了下去。 “啊啊啊!!!利威尔啊!你抓到他了吗?” 一路大喊大叫着冲过来的当然是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在空中一跃,跟着落在利威尔身边。 之所以这么迟才赶过来,主要还是因为她花了一点时间装备上机动装置的缘故。因为待在研究所实验是不需要装备武器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个栗发的士兵才能从她那里逃出来。 “怎么回事?” 一脚踩在那个徒劳想要挣扎的士兵胸口,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询问。 “这士兵偷进了‘那个地方’。” 韩吉压低声音回答。 利威尔没有再问什么,神色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那个被他踩住的士兵因为胸口那只脚突兀加重的力道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注意点力道,利威尔,我怀疑他还有同伙……等等!” 韩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飞一般地扑到那个士兵身边,一脸焦急和懊恼。 可是已经迟了,在察觉自己已经不可能逃掉的时候,士兵用力地咬破了含在齿间的药囊,在韩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在一阵奇怪的抽搐之后没了气息。 扑到士兵身边的韩吉脸色难看地看着已经偏过头的士兵那张黑紫色的脸,又伸手掰开他的嘴,那股喷出的浓郁的臭气和士兵口中药物的残渣让她摇头叹了口气。 “死了。” 她惋惜地说。 松开死去的士兵的嘴,韩吉起身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你觉得这会是谁派来的?” “……” 从细碎的褐色发丝中透出的锐利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脚下的死尸,利威尔四周的空气隐隐渗出几分寒意。 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从高高的屋顶上一跃而下。 “去找埃尔文,我在这里守着。” 远远的,利威尔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从同僚那里得到回答的韩吉伸了个懒腰,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刺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 她眯着眼注视着天空中刺眼的太阳,还有那一点点聚集起来的厚厚的云层。韩吉抬起手推了推眼镜,掩住了她大半张脸的镜片反射过一道亮光。 “暴雨要来了啊。” 她说,自言自语。 你觉得这是谁派来的? 她问的这句话,利威尔没有回答。 因为没有必要回答。 她和利威尔都心知肚明。 无论是谁派来的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那都意味着决定调查兵团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即将到来—— …… ……………… 那是一所巨大而豪华的房间,纯白的汉白玉石雕刻而成柔美的女神形态撑起这座高大的房间。 雪色的白纱以柔若无物的姿态散落下来,遮着半边的光迹。 厚厚的鲜红色的布幕挂在宽大的落地窗之前,将这个房间遮蔽得严严实实,虽然正值白日,房间里却显得异常阴暗。 镀金的灯盏以精雕而出的优美线条嵌在白柱之上,燃烧的火光不带一点烟火气息,那透明的灯油甚至隐隐还有淡香散出来。 明亮的火光晃动着,将坐在白纱之后的身影倒映在薄薄的白纱上。 右拳紧紧按在胸口,保持着敬礼姿势的中年长官低着头注视着在地上晃动的黑影,额头隐隐已经有细密的汗渗了出来。 他背在身后的手因为紧张而更加用力的攥紧,他的肩上是有着秀美独角兽头像的徽章,那独角之中隐约透出一条金线的痕迹。 那是直属于王室的宪兵的标志。 那是一直以来让所有人都最为向往和尊敬的位置。 作为最为尊贵的雷伊斯王室直属的宪兵队的领导者,这位中年长官自然也是位高权重,直属王室所以地位超然的他虽然军衔不过是一位兵士长,但是却足以与三位团长比肩。 然而此刻,这位地位极高的男人额头却隐隐透着汗,显然紧张得厉害。 服侍坐在前方的人这么长时间,他当然很清楚这位的脾气有多么坏。 此刻的安静简直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一刻,下一秒就是风雨大作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一个小杂种活着?” 虽然似乎冷静,但是那几乎是一个一个迸出口的字每一个音都毫不掩饰着说话人的深恶痛绝。 光是常日中总是无时无刻注意着自己高贵姿态的那位大人此刻竟是口吐恶言,就已经想象得出他对那个少年的存在已是恨到极点。 “是的,已经有消息,说是他在爆炸中因为结晶化保住了性命,现在被埃尔文.史密斯藏着保护了起来。” 哗啦! 一声瓷器破碎的巨响,那飞溅的瓷器碎片都已经从垂落的白纱下面滑出来落到了宪兵兵士长的脚下。 这仅仅只是开始,接连着又是几声巨响,像是桌椅翻到在地的响动,白纱之后的人一声不吭,却能清楚地听见那明显带着暴怒气息的压抑的喘息声传了过来。 中年长官的头低得更低,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靴子的脚尖。 “请您先冷静下来。” 就在照映在白纱上的男人再一次举起一个东西就要砸下去的时候,突然从一旁走来的纤细身影抓住了他的手。 一个理智而带着几分冷意的女声响了起来。 那个人似乎颇为听这个女子的话,放下手中的东西,再一次坐回椅子上。 中年长官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这位来了就得救了。 白纱被掀起,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先出现在宪兵兵士长视线中的是卷着绒花的夜黑色长裙的裙角,他微微抬头,映入他眼底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她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容,并不令人惊艳,但是那安静的姿态却赋予她一种特殊的灵气。 她的身形稍显纤细,但是那一身低胸的长裙却是将她上半身玲珑有致的曲线完美地展露了出来。 黑色的长发宛如瀑布一般散落在她的身后,和她身上绒黑色的长裙相映生辉。 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这种高傲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宪兵长官微微低头致礼,虽然只是一介女流,还是个年轻的女孩,但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少女影响力的他绝对不敢对其有丝毫不敬。 “该怎么做,你知道了。” 黑发的少女以鸟鸣般清脆的声音如此说道。 “是的,王女殿下。” 宪兵长官躬身退下。 绝大部分人都曾经认为雷伊斯王室一度提出的将王女下嫁艾连一介军团长官,是为了拉拢他身后的势力,而那个王女就是拉拢艾连而被王室放弃的牺牲品。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王女自己的提议。 现在的雷伊斯王室,与其说是被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人掌控,倒不如说大半依赖着这位王女的睿智。 ………… …………………… 青色蔓藤缠绕的古老的城堡矗立在青山之中,被群山环绕。 此刻,群山之中并不安宁,那数万驻扎在此地的士兵们几乎将原本安宁地生存于森林之中的动物们尽数驱散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有人的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发出的声响,黑乌木精雕而成常日里被主人细心爱护的长桌顿时就被拍得一个哆嗦了一下发出咯吱一声响。 这张家族所传承下来的历经好几代主人的办公长桌历史已经够悠久了,就算再怎么悉心呵护它也在一点点老迈,根本经不起如此的摧残。 然而常日里对它呵护有加的主人此刻却是看都没看它一眼,只是瞪着一双眼盯着房间对面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小家伙还活着?!” 虽然年纪已经老迈,但是老人一双眼仍旧是炯炯有神。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是军团之中一员不可多得的大将,现在虽然退了下来,但是那一股骇人的压迫性气势仍旧留在了他的身上。 在得知光王仅剩的两位后裔都死在爆炸中而导致这一原因的罪魁祸首是调查兵团之后,这位脾气向来火爆的老人二话不说带着手下的兵团就杀向了调查兵团。 虽然这些大贵族们手下并不是正规的兵团,只是称之为私兵,但是历史悠久的家族的沉积不容忽视。要论起来,他们手下的私兵战斗能力完全不逊于号称战斗力最强的调查兵团,而且令行禁止,绝对服从他们的命令。 匆忙之中没能迅速反应过来的调查兵团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眼看他们就能为他们所认可的少年王报仇雪恨之时,那个欺骗了他们两千年的假王竟是从后面狠狠扎了他们一刀。 老人虽然恼怒,但是却没有失去理智,果断地放弃了继续猛攻调查兵团而攻回了王都。 双方对峙良久,最后达成了协议。 老人率领着他们这边所有的贵族世家将势力退出了王都雷伊斯,他们并未分散,而是聚集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目标,他们只是和另外两方对峙着,迟迟再没有行动。 而作为带头人的老贵族也一直很迷茫,既然他们应该效忠的人都不在了,他们要为了什么继续战斗下去? 报仇? 毁灭背叛者调查兵团? 揭开假王卑劣的真面目?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 【光王的血脉并没有断绝,他的后裔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切的迷茫都在刚刚得知的消息中烟消云散。 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老贵族此刻已是精神抖擞,脸色似乎都年轻了十几岁。 “失去了艾连阁下,我们不能再失去那位了!” 就算那个孩子并不如艾连阁下一样具备着成为王的资质,但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光王的后裔了。 无论如何也不容许调查兵团那些叛徒将那个孩子也—— “将他救出来!不能让他落在那些该死的叛徒手中!” 老人身形带风,大步向着大门走去,只留下他掷地有声的话在这个宽阔的房间里回荡。 *** 已是深夜,调查兵团驻扎地指挥部大楼的那个房间此刻还亮着灯。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米克揉了揉鼻子,连带着他嘴边的两撇胡子也微微动了一动,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站在窗边沉默着的男人身上。 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动着手中的茶勺,再度将一颗方糖丢进浓茶之中,小茶勺碰撞着瓷杯壁发出的清脆撞击声是此刻安静得可怕的房间里唯一偶尔的响声。她一下一下地搅拌着已经凉了的茶水,却没有端起来喝的意思,没了往常那种满不在乎的模样,她的目光中隐隐也透出几分沉重。 就连一贯沉着不动声色的埃尔文,此刻也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他的脸色其实也平常区别不大,但是却也并不轻松。 是的,调查兵团现在面临的状况,没有人可以轻松得起来。 他们已经接到消息。 雷伊斯王室以及贵族派的军队都已经开始动了。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艾伦还活着而且在他们手中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一直隐藏下去,总有一天会暴露,但是泄露的这一天还是来得太快太仓促。 他们的准备还不足以应对这种最险恶的状况的发生。 是的,最险恶的状况。 ………… 人类的势力三足鼎立,经过一段时间的战火发现短时间内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最后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人类得到了暂时的和平。 但是那只是短暂的安宁。 在艾伦.耶格尔这个仅剩的光王后裔还活着这件事曝光的一刻所谓的和平就已经荡然无存。 以正统自居的雷伊斯王族会不顾一切用尽手段去毁掉那个少年。 贵族派则更是会不惜一切将艾伦从调查兵团抢回去。 作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的调查兵团将同时遭受到他们双方毁灭性的的打击,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可以缓和的余地。 而本来实力就是最弱的调查兵团想要顶住这两大势力的疯狂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 除非……放弃艾伦。 米克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很快又将其丢到了天边。 他的目光扫过坐在他旁边的利威尔,比起此刻心情沉重的他们,利威尔或许是这个房间里最显得冷静的一个人。 褐发的兵士长一脚长靴搭在左膝上,双臂张开搭在沙发靠背上,脸色如常,冷淡神色和平常比起来看不出任何变化。 想要放弃艾伦首先这一关就过不了。 米克心里苦笑着想。 而且并不仅仅是如此,让他毫不犹豫打消那个念头甚至提议都懒得提一下的原因更是因为…… 米克转回头,他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上司那张看似沉稳而让人看不出心思的脸,心底里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是的,不仅仅是因为有利威尔这个障碍,还因为他很清楚,埃尔文绝对不会同意他的提议。 长年的相处和默契,让他成为这个房间里相较而言最了解埃尔文的人。 埃尔文看似冷静理智,但是米克很清楚,这个男人从另一方面来说却是顽固到可怕的地步。 在涉及到他信念的时候—— 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让这个男人放弃深埋在他心底的那个信念,哪怕会因此牺牲无数人的性命甚至于包括他自己的性命这个男人也在所不惜! 而完成那个信念的关键,就是艾伦。 所以,就算拼掉整个调查兵团,埃尔文也绝对不会放弃艾伦。 一束月光投入房间里,落在地板上照出一片光迹。 漆黑的长靴踩踏着这一束月光在房间里踏出了脚步声,被称为最强的战斗兵团的统帅者向着他的部下走来。 “准备战斗。” 他的指示简单明了。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调查兵团已经没有退路。 要么胜利。 要么灭亡。 198|第 195 章 莫顿大裂谷,那是人类活动探索范围内所见的最大最深的裂谷。 比起其他的裂谷,这个号称最大的莫顿裂谷其实并不宽,不过一两百米的宽度,它之所以被称为人类活动地之中最壮观宏伟的景观,是缘于它那不可思议的深度。 站在悬崖边上望下去,视力所见之处尽是一片翻腾的云雾和深不见底的悬崖,到了尽头,那连刺眼的阳光都穿透不进去的地方就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那种仿佛能吞噬掉一切光迹的漆黑之色,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从心底止不住发寒,仿佛连灵魂都会被那种幽暗吸进去一般。 凛冽的风从巨大的裂口上空呼啸而过,那仿佛是从地狱传来让人心惊肉跳的呜呜的鸣叫声不断地在裂缝上空响起。 正在人类之中活跃着的神教曾经宣称,莫顿大裂谷是人间通向地狱的通道,亵渎神灵的人死去后灵魂将会通过莫顿大裂谷前往地狱遭受可怕的刑罚。 这个可怕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是让人退避三舍的危险之地,很少会有人接近这里。 然而讽刺的是,此时此刻,这个被传说为通向地狱的裂缝却成了节节败退的调查兵团最后的退守之地。 人类三大势力麾下的精英兵团齐聚此地。 那传承了千年历史的古老的旗帜再一起聚集在一起,同时在晴朗的天空之下高高飘扬,就像是数千年之前,那三面如燃烧的火焰般从大地之上陡然高举起的旗帜—— 象征着人类自由和力量的黑白双翼。 代表着慈爱与守护之心的蔷薇荆棘之壁。 以智慧和法制指引人类前进方向的独角兽之首。 它们飘扬在空中的旗帜曾经承载着两千年以来人类全部的荣耀。 它们曾经是寄托着所有人心灵的至高信仰。 千年之前站在旗帜下的战士们在那位光的王者的剑下以他们的心脏立下了共同的誓言。 旗帜所在。 刀锋所向。 为了人类的自由和未来,我们无所畏惧—— 惨烈的战争永无休止,有人死去了,后来的人接过了死去的战士手中的旗帜。 哪怕是在经历过几近全灭的惨败之后,哪怕是在深陷重围黑暗无光之时,这三面旗帜始终高高飘扬在天空之中,跟随着那位光的王者奋勇向前。 旗帜不倒,信仰不灭。 它在,希望就在。 兵团的战士们用性命坚守着他们的誓言,他们的鲜血洒遍了他们脚下的大地…… ………… 就如同现在一样,将那一片灰色的崖壁染成了血色。 …… 急促的枪声已经暂歇,炮口还在缓缓地散着青烟。 疲惫的士兵们纷纷自空中落地,将染血的双刃插回腰侧的金属匣中。他们低着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阴影笼罩在他们的眼中让他们的脸都显得暗淡无光。 有人紧紧地按着肩膀,被子弹射中的地方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深褐色的外套。 有人才走了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归来的人中没有躯体残疾的士兵,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中当你的四肢被砍断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你只能坠落到无底深渊之中的结局。 子弹和火药的炸裂在大裂谷上空交织密布得如一场细雨,穿透了用机动装置在大裂谷上空飞翔的士兵的身体,夺走他们的生命。 像是被击中翅膀的飞鸟,数不清的士兵就在弹雨之中坠落下去。 那巨大的裂缝像是张着巨口的怪物,贪婪地吞噬着一具又一具坠落下去的年轻的躯体还尤不满足地等候着更多的牺牲者。 两千年后,将这一片灰色的崖壁染成血色的,是人类在自己同胞身上刺出的鲜血。 …… 虽然在前期通过埃尔文指挥的一系列的战术和奇袭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是王室的宪兵团以及已经归属于贵族派麾下的驻扎兵团在吃过几次亏之后,就重新拟定了战略,他们干脆不再理会对方的任何挑衅和陷阱,依仗着浑厚的实力直接强行碾压过来。 最终,势单力薄的调查兵团不得不退守此地。 莫顿大裂谷是他们所能据守的最后的天险,失了裂谷,他们所迎接的就是灭亡。 再也没有任何退路的调查兵团爆发出极其可怕的力量,凭借着仅仅数万人就硬是将对面数倍于他们的十几万的军队死死地抵挡在大裂谷的对面再也进不了一步。 调查兵团这边咬着牙死死抵挡。 对面的两方势力也憋着一口气拼死攻打,不肯输一口气。 无论是雷伊斯王室还是贵族势力,他们的损失都极其惨重。 但是没有哪一方后退一步,因为对他们而言哪怕是牺牲麾下所有的士兵都必须要抢夺到手的那个重要目标就在大裂谷的对岸。 那个少年比什么都重要。 他在谁的手中,就意味着谁能将最终的胜利掌握在手中! 惨烈的战斗在一天天持续,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轻的生命永远地消失在大裂谷里。 古老的旗帜依然在空中高高飘扬,地平线上火红的夕阳映照着满地的血色。 就像是两千年前为了人类的未来无数人舍生忘死冲向不可战胜的敌人的壮烈战场—— 只是战士们暗淡无光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坚定的信念和明亮的希望。 只是旗帜下的战士们早已忘记了他们按着心脏在旗帜下曾经许过的誓言。 千年的漫长时光,足以让很多东西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 ……………… “埃尔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临时的指挥所之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米克匆匆走来将报告重重地拍在埃尔文面前。 那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只是那薄薄的纸张上记载着的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双手撑在桌面上,眉头已经拧成一个结的米克死死地盯着埃尔文大声说。雪白的绷带紧紧地包扎在他的右大腿上,大半都已经被血染红。 “伤亡已经超过八分之一了!因为我们兵力不足无法进行替换,这三天里几乎所有士兵白天黑夜都在高强度战斗!他们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再撑下去了!从明天起伤亡率会更高!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 调查兵团的统帅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被米克拍在自己眼前的那张纸,从那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据上掠过。 然后,他微微闭上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士兵还有短暂的休息时间,而作为指挥者的他却是已经整整三日夜未曾合眼。 虽然眼下有着极重的阴影,但是中年男子的脸上却并未显出一点疲态。即使处于现在这种再无退路的危险境地之中,他的神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和从容。 一旁,躺在沙发上的女性分队长拿起了盖在脸上的手帕,坐起身来,一伸手摸到放在旁边的眼镜重新戴了起来。 同样数天未曾合眼的她,刚刚也只是趁着敌人暂时撤退的功夫小憩了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在米克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时刻保持着警惕状态的她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此刻,她坐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那两个隔着办公桌对话的男人。 “我们没有胜算,埃尔文。” 她冷静地说。 那并非自我否定,而是绝对理智地思考后得到的答案。 哪怕以莫顿大裂谷这种天险为屏障,人手和资源不足是他们的死穴。 之所以能撑过三天,很大一部分是靠着火枪和射击炮形成的火力线将敌人拦截住而已。然而子弹和火炮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从今天的战场形势就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不得不开始节约使用火药了。 一旦没了火药的帮助,他们的防线就像是破掉的渔网处处都是漏洞,今天若不是依赖着‘人类最强’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几次抢险堵住漏洞,恐怕敌人早就突破了大裂谷攻了过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人手和资源,一切战术都是空谈。 一旦明天火药用尽,等待他们的只有败亡的结局。 微闭着眼的埃尔文仍旧没有说话,似乎是沉思,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埃尔文!” 在米克加大音量的喊声中,兵团的统帅者睁开了眼。 “我们还有机会。” 他说,和米克对视的目光毫不动摇。 “……你是指什么?” “或许有,或许没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金棕色短发的领导者刚要开口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位年轻的传讯兵惊慌地冲了进来。 “团长!在外面活动的分队有消息送进来!塔尔-珊娜防线有大规模的巨兽人在接近!数量因为过于巨大而无法探知!” 埃尔文抬头,眼底陡然掠过一道冷光。 米克惊愕地看着传讯兵,无法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而哪怕是处于震惊状态思维也转得飞快的韩吉只觉得脑中忽然什么东西一闪,她心脏一颤,猛地回头看向埃尔文。 “这就是你说的机会?” 她说,脸上流露出罕见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种事怎么可以——” 塔尔-珊娜防线并不是他们现在这场战斗中的防线,而是人类的防线。从最左边的塔尔城起一直延伸到珊娜城的直线,那是调查兵团驻守的边界,十几个大城市以及数不清的小镇村庄都分布在那条直线之上。 是的,本该是调查兵团驻守的边界。 可是在人类内战开始的时候,因为那条边界线最接近王都并处于王室的势力之中,所以王室第一时间就派出精英兵团攻击驻守城市的调查兵团分队,于是这些城市里的调查兵团分队纷纷都按照埃尔文的命令撤离了城市与总部汇合。 城市被宪兵团接管。 宪兵团虽然战斗力不及调查兵团,但是毕竟也是精英出生,若是停战的那段时间塔尔-珊娜防线遭受巨兽人袭击或许还没什么,可是关键是,为了尽快消灭调查兵团雷伊斯王室几乎调集了所有的兵力,包括驻扎在塔尔-珊娜防线的宪兵部队。 也就是说,现在塔尔-珊娜防线上的那些城市所拥有的兵力根本等同于无! 一旦巨兽人袭击,那就是城毁人亡。 ——调查兵团的那一线生机,建立在这十几座城市数十万居民的尸山血海之上—— “王室派的宪兵团大概不会理会这个消息,但是贵族派的驻扎兵团有可能会因为这个消息暂时放弃攻打我们,转而去迎击巨兽人保护防线上的城市。”埃尔文平静地说,“只面对宪兵团一方的话,我们还有一拼之力。” 本来神色还有些迷惑的米克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他猛地举起拳头像是想要对埃尔文一拳狠揍下去。 这一拳终究还是没能打下去。 面色沉着一如既往的调查兵团团长坐在卓后,双眼抬起来盯着他,常日温和的眼此刻却是厉如鹰隼。 满心的怒火在对上这双理智得近乎残酷的完全属于领导者的目光的一瞬,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米克放下手,神色有些恍惚。 ……是啊,就算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性的发生又能怎么办? 让驻守那条防线的调查兵团分队继续留在城里? 别开玩笑了,那里是王室的地盘,既然已经撕破脸,王室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地盘上还存在调查兵团的势力,强行让他们留在城里最终也只会被王室以反叛最关押甚至于处死。 ………… 今天这样的局势终究不可避免,埃尔文并没有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所作的,不过是利用这种无法避免的状况给调查兵团埋下一线生机。 哪怕这种利用是如此的残酷。 只是…… 手背上青筋暴起,米克的手指因为用力攥紧到了极限而近乎痉挛。 只是那十几万的人命终究—— 199|第 195 章 夜已深,空气中隐隐蔓延着寒气。 临时驻地的房屋都很简陋,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所以那一排排临时搭建出来的住宿地的房屋里的温度并不高。 处于中心的指挥所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的,隐隐有火光从里面透出来,将坐在桌前的男子的影子倒映在纸窗上。 这个属于王室直属宪兵团最高指挥官的房间很宽敞,一个半人大的火炉静静地立在墙壁下,此刻却是冰冷的,显然并没有点燃,所以这间房的温度也比外面高不了多少。 简陋的纸窗挡不住夜晚的寒风,不断有凉风从缝隙中穿进来,使得这个房间越发寒气四溢。 只是在这种寒冷的气温中,如雕塑一般坐在宽大的木桌后的中年男子额头上的虚汗却是接连不断地向外冒着。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见男人咬紧的牙齿挫动得咯咯作响。 他的双肘撑在桌面上,交握的双手用力到了极限,可以清楚地看见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放置在桌上的那张纸,那目光仿佛要将这张纸点燃了一般。 薄薄的一张纸,简单的两行黑色字体。 最下方,是一个鲜红得触目惊心的印章。 是的,一共两句话。 ‘计划不变’。 ‘杀死目标’。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却让这位身为王室直属宪兵团最高指挥官的中年男子的手在拿起这张纸的时候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两下。 轻若无物的一张薄纸,此刻拿在手中却似有千钧之重。 短短的两行字,轻易就决定了数十万人类的性命。 哪怕是这么多年来早已被锻炼得铁石心肠对人命这种东西习惯了漠视的他,面对这轻描淡写般的两行字一时间也竟是觉得无法呼吸。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迫着,几乎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 或许那里早就没有了十几年前曾经年轻的他誓言要献给人类的心脏,而只剩下一颗冰冷的黑色铁石。 即使丢弃边界那数十万子民的性命,也要夺走那个少年的一条性命。 这就是雷伊斯王室的命令。 毫不犹豫的,完全不假思索的命令。 他上午刚刚将巨兽人入侵的紧急消息传送到王室之中,傍晚时分就得到了这个命令。 寒意一点点从皮肤里钻进去,渗透到五脏六腑,仿佛连灵魂也一并侵蚀了进去。 中年男子双手用力地捂住了脸,他的眼角泄露出一丝疲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下手,眼角那一丝疲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色再一次变回了常日里高高在上的指挥官的强硬姿态。 他再一次拿起那张纸,这一次,他的手再也没有丝毫颤抖。 被烛火点燃的纸张一点点卷曲,散出灰黑色的灰烬,从男人冷漠的脸前飘过。 他没有选择。 从跟随雷伊斯王室双手沾满血腥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了任何退路。 ……………… 宪兵团放弃救援。 调查兵团被堵死在莫顿大峡谷动弹不得。 …… 现在只希望…… ……整编了私军已经隶属于贵族派的驻扎兵团,是边界那数十万子民求生的唯一希望。 中年男子如此期盼着。 他们会去的,对吧? 他们还做不到如同王室这边的铁石心肠,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一直遵循着上古英雄的意志保护着他们的子民。 所以他们一定会去救那些市民的…………对不对? 这一刻,王室宪兵团的指挥官是如此对他的对手殷切期盼着,仿佛只要这样想着,他就还能保存下他那一点仅存的人性。 ……… ………………… 【王室那边不用考虑,但是仍旧遵循着传说中英雄的意志传承至今的古老贵族派想必会前往救援。】 【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调查兵团的指挥官同样也是这样想着。 ………… …………………… “大人!我有事求见大人!您在的对吧!” 临时驻扎的指挥所的房间里燃烧着炉火,将黑夜中的寒气都从这间简陋的房间里驱赶了出去。 早褪去一身复杂华美的贵族服装而重新换上一身戎装的老人身姿笔挺地站在火炉旁,跳动着的灯光照亮了他那张虽然满是皱纹却是精神矍铄的脸上。 虽然长时间未曾闭眼,他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此刻正低着头注视着铺在矮桌上地图沉思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提神浓茶被他拿在手中,时不时喝上一口。 就在他盯着地图慢慢皱起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抬头向外看去。 响亮的喊声传来,扑通一声,站在门口的一个卫兵摔了进来,紧接着一个有着白金色短发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奇怪的是,在这个整编了贵族们的私兵而完全成为驻扎兵团兵力的地方,这个年轻人军服肩膀上的徽章却是秀美的独角兽的标志。 老人的目光瞥了过来,不怒而威,看似不动声色,却是一眼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就连慌张跟着冲进来的另一个卫兵都是被震慑得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年轻的宪兵却并未被老人极具威严的目光吓倒,而是咬牙死死地盯着老人,瞳孔深处几乎隐隐能看见有火焰在燃烧。 真是有冲劲的年轻人啊。 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敢用这种眼神和他这个老家伙对视而丝毫不惧了。 老人在心底如此感慨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那两个卫兵退了出去。 “法奇拉分队长,现在已经是休息的时间了。” 咯噔一下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边,老人平静地说。 可是年轻的宪兵长官却并没有他这样的从容,上来就是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为什么不动?!” 他毫不畏惧地冲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大贵族同时也是兵团统帅的老人低吼,额头跳动的青筋显露出他心底的怒火。 哗啦一声脆响,被他重重拍下去的桌子一晃,放在桌边上的茶杯跟着一晃就是啪嗒一下摔在地上成了碎片,飞溅出来的茶水溅湿了年轻宪兵脚上棕黑色的长靴。 “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您为什么还能安稳地站在这里!” 他咬着牙冲老人低吼。 “多耽误一分钟就会有无数的人死去——这种事情您难道不明白?立刻下令让军团开拔出发啊!您真的打算坐视那十几个城市被巨兽人摧毁吗!!!” 本来在那场爆炸中法奇拉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谁知他却是命大,硬是被赶到的贵族的私兵们从坍塌的山崖下面挖了出来。 他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幸存高兴,噩耗传来,他所效忠的主人连同那个叫艾伦的孩子终究还是未能躲过战火意外身亡。 就在他还因为这个噩耗浑浑噩噩的时候,人类势力陡然分裂开来,而宪兵团也因此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效忠雷伊斯王室,还有很少的一部分因为不愿意再效忠假王而投附了贵族派,以宪兵身份为傲的他们并不愿意整编到驻扎兵团中,最终归附到依然拥有宪兵分队长辅佐官头衔的法奇拉身下。 而因为艾连身亡的缘故,老贵族很干脆地将法奇拉提升为分队长,并让他统领宪兵一派。 本来法奇拉因为自己未能保护好艾连的缘故一直振作不起来,但是当得知艾伦还存活的时候,抱着就算保护不了艾连大人但是至少要将他弟弟保护好的念头,法奇拉重新振奋了精神带着宪兵团参与了这场战争。 今天傍晚他突然接到留在那边的宪兵部下传来的巨兽人袭击人类边界防线的消息,二话不说赶紧密报了这位身为统帅的老人。 然而一直等到现在,他都没有等到任何命令,愤怒于指挥官对那数十万性命的不管不顾,他直接闯进了指挥所。 “军队不会开拔。” 身为统帅的老人回答。 “……您说什么?” 虽然隐约有猜测,但是从老人这里得到答案法奇拉还是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十几个城市!十几万人命啊!你要把他们全部放弃不管吗!!” 怒到极致,他已经连尊称都不再使用。 “我们不能离开,法奇拉,你应该明白雷伊斯家族那边打着什么主意。”老人一脸平静地说,“雷伊斯家族不惜一切要灭绝王的后裔,调查兵团不一定撑得住。如果我们离开,那个孩子很可能会被他们杀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年轻的军官问道,“我们必须保证那孩子的安全。” 法奇拉僵在原地,寒意从皮肤渗透到血液甚至于骨髓之中,让他浑身发寒。 “可是、可是那些市民……” 他张口说着话,可是他的嘴此刻僵硬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一般。 “我们只能放弃。” “那是十几万的人命啊——你一句话——” 法奇拉失声怒吼,脖子上青筋暴起。 “我们没有选择。” 老人的脸色仍旧很沉稳,即使法奇拉失控地冲他怒吼,他依然面不改色。 “艾连阁下已经不在,我们不能再失去那个孩子。” 仅存于世的最后的王的后裔。 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赌不起那个无可挽回的结局。 “就算用成千上万的性命去换?” “就算用所有人的性命去换。” 老人回答,字字如刀,掷地有声。 像是被老人那铿锵有力的回答震慑到,本是步步紧逼的法奇拉呆在了原地。他睁大眼呆呆地看着一脸肃穆的老人,张了张唇,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说完了这句话的老人似乎也没有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的心思,而是越过他的肩大步向门口走去,火光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跳跃着,将老人的脸映上一片血色的火光。 老人向前走去,一步步强健有力,重重敲击在地面上的脚步像是一步步踩踏过了那一片看不见的尸山血海。 他并不是无视那数十万子民性命的沉重,而是一力将那生命不能负担的沉重扛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是他做出的决定,所有责任他一力承担。 哪怕是万世骂名—— 老人挺拔的背影仿佛在向所有人昭示着他不可动摇的决意。 就在走到门口的老人手刚刚搭上门把的一刻,怔怔地站在房间中的年轻宪兵突然又开了口。 “如果艾伦在这里,他会狠狠给你一拳。” 他说。 老人的脚步顿了一顿。 火光在他头顶跳跃着,将他高大的漆黑影子长长地拉在地面。 “……如果王的后裔在这里,我会听从他的命令。” 他回答。 然后,长靴迈开,老人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踏出了房间的大门。 就在老人踏出房门的一瞬,一直死撑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青年像是在那一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踉跄一步,双臂无力地撑在桌面上。 他低着头,白金色的发丝从他额头上垂落下来,被阴影笼罩着再也没了光泽,在黑暗中带着几分森白的惨然。 ……啊啊……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 明知道不远的城市里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即将惨死在那些怪物的口中,而他们这些本该保护市民的士兵却在这种地方自相残杀? 他们手中的刀刃,刺穿的是同胞的身体。 染红他们双手的,是他们同胞的鲜血。 “哈、哈哈。” 明明是笑声,此刻听起来却干涩得像是哽咽出的痕迹。 昏暗的火光晃动着,在青年没了血色的颊边落下深深的阴影。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为人类献出心脏。】 多么讽刺的誓言。 …… ……………… 谁能…… 拜托了…… 谁都好……谁都可以……救救我们……将我们从这种腐烂的地方…… ………… 艾伦。 ……………… ………………………… 弦月高挂夜空,白色的月光带着几分冷清的寒意,淡淡地撒落在漆黑的大地之上。 高高的山峰之上,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卷起那深色的披风在夜空中像是羽翼般飞扬。 浅黑色的额发柔软地掠过眼角,有人立于高高的山顶,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之中仿佛发着光一般闪动着纯金色的光泽。 “也就是说,三大兵团都没动?” “是,就如您所预料的那样。” 单膝跪在他脚下的人低着头如此回答,口气中透出几分嘲讽之意。 得到属下肯定答案的少年并没有再开口,他侧过头去俯视着下方,从高山之上,可以看见那一座座立于大地上的城市和零星散布在四周的小镇村庄。 高大的墙壁守护着那些城市,它们看起来强壮而坚固,忠诚地守护着城市里的人们。 外强中干。 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没有士兵守护的城墙脆弱得不堪一击。 人类的士兵在什么地方? 他们正在遥远的地方自相残杀。 “……人类。” 一声低语,说不清带着怎样的意味。 艾连的唇角微微扬起极浅的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 微微低头,他明亮的金色瞳孔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脚下那一座座灯火辉煌的人类的城市。 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那一座座城市,就像是毫无感情的野兽注视着猎物的残酷。 “去吧,尽情发泄你们的怨恨。” 金瞳的少年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一切的终结。 “我说过,会让这些害虫全部消失在大地之上。” ——【请宽恕他们的罪,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知道 】—— ——【永不宽恕 】—— 200|第 195 章 “……是吗,驻扎兵团没有动。”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金棕色短发的统帅沉默了很久,然后发出一声叹息。 “是我判断失误。” 他说,语气淡淡的,脸色也很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只是他搁在桌面上的双手交握着,指关节用力地箍紧以至于让指尖深陷在皮肤里。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们会去吗?” 韩吉按了按鼻梁上的眼镜,厚重的镜片挡住她大半的脸让她看似不动声色,只是她抿得如同刀削般的唇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明明一直在标榜着自己继承了远古英雄的意志——” 她冷笑一声。 “这不全都露陷了么?” 口中冷嘲热讽着,韩吉却只觉得心底寒气直冒。 昨晚听到埃尔文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她虽然震惊但是也保持了沉默。 她认为就算埃尔文利用了那种局面,但是若是驻扎兵团能及时赶回去的话,虽然救不了全部但是至少还是能救得了大部分的子民。 然而驻扎兵团一夜未动这个就在眼前的事实让她的心底止不住的发寒。 “……这也并不算错。” “埃尔文!” 无视两位属下的怒目相视,埃尔文继续冷静地说下去。 “如果艾伦……拥有真正王室血脉的最后一人也死去,就再也没有了统一的名义和契机,人类将彻底分裂成三方继续斗争彼此消耗。如果战争无休止地持续下去,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十几万人,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他说,“更可怕的是,一旦内耗到了一定程度,三方都衰败下去……那么最坏的结局就是人类再也无法抵挡住巨兽人的袭击,从而彻底沦落为它们的肉食。” “那位老大人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宁可背负上舍弃十几万性命的骂名,也要留下来,为了保住最后的王裔。” “或者该说,为了保住人类最后的希望。” “和上百万的性命甚至于整个人类的兴衰比起来,他选择了放弃那十几万人的性命,就是这样而已。” 埃尔文如此叹息着。 “是我判断失误,已经过了千年的时光,就算继承了英雄的意志,他们也早已……” 光辉逝去。 信仰不在。 千年之前,骑士们曾经在王的旗帜的指引下勇往直前。 刀剑所向,那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千年之后,王已逝去太久。 骑士的后裔们也早已不复当年的信仰和热血,而学会的将一切放置于棋盘之上经过理智的判断从而对包括性命在内的东西进行取舍。 而最讽刺的是,被舍弃的人偏偏就是无法左右这种残酷取舍的最轻微的存在。 调查兵团的统帅者闭上眼。 “……一切已成定局。” 他说。 …… ……………… 大地在崩塌,迸裂的墙砖从残缺不全的城墙上滚滚而下。 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在颤抖着,被一步步走来的巨大怪物踩塌。 一滩醒目的肉酱紧贴在地上那深陷下去的巨大脚印之下,令人作呕。 有人被压在断梁之下用凄厉的声音哭喊求救。 有人头也不回地从哭喊求救的人的面前匆匆奔过。 只要慢上一步,就会成为身后那些的怪物口中肉食。 巨大的说不清是人形还是野兽的怪物们大快朵颐,它们兴奋地撕裂着手中鲜活的食物,塞进口中。 被它们撕裂的*洒下来的血抛洒在空中,淅淅沥沥的,像是在城市上空降下了一场鲜血的细雨。 它将整座城市覆上一层地狱般的血色。 人们在奔跑。 他们哭喊得声嘶力竭。 他们看不见,远方,更多的怪物从地平线上踏着颤抖的大地而来。 救命—— 他们在心底呐喊着。 救救我—— 他们在向谁求救。 他们该向谁求救? 或许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就连他们自己的庇护者也已将他们抛弃。 妇人呆呆地坐在坍塌的屋角下,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向她伸来的大手。 就在几分钟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就这样在她眼前被黑洞似的大口一口吞下。 无论怎样哀泣求救,那些只顾着自己的人们仍旧头也不回地从她面前冲过,就像是现在看也不看即将被怪物抓住的她一眼只是匆匆逃跑着人一样。 现在,她也即将迎接和她的孩子一样的结局。 啊啊…… 说不清是被血还是被泪水覆盖的视线里,朦胧中似乎看到了过去。 时不时会浮现在她记忆中的,那个顶天立地撑起了坍塌悬崖的巨大身影。 那个时候,是那个巨大的身躯将崩塌的石壁死死地顶在肩,给即将被掩埋在碎石之中的他们撑起了那片让他们死里逃生的天空。 如果那个少年能够在这里的话…… 濒临死亡之时,她的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当初在坍塌的山崖之中,一身是血的少年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的模糊模样。 她紧紧抱着孩子踉跄从那个被冠以怪物之名的少年身边逃开时,怀中婴儿发出刺耳的哭喊声这一刻仿佛和身边这些人的惨叫混合在一起。 如果他在的话……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泪水从眼角渗下,她的身体被紧紧抓在手中,怪物口中腥臭的气息迎面喷来。 而后,世界成了一片黑暗。 ………… 谁能—— 有谁能—— 从这个地狱之中—— 神啊…… ………… …………………… 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四周什么都没有。 脚下似乎有什么发着暗光,可是抬头看去却只能看到远方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妈妈。 年幼的男孩在看不到尽头的一片漆黑的地方走动着。 艾连? 你们在哪里? 赤着的脚踩在隐隐透着暗光的大地上,冰冷的地面上的寒气隐隐渗透了男孩的肌肤,钻进血液乃至于骨髓之中。 他固执地向前走,哪怕前方仍旧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 左脚突然像是生根到了地面,男孩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手从地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那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森白的指骨从半截手指里透出来。 男孩用力地想要甩掉那只手,那只手却死死地抓住他,尖锐的指骨刺进他的皮肤深处,被染红的白骨像是在用力地吸着他的鲜血。 眼前的大地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无数或是血红或是惨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来。 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四周突然像是有房屋在倒塌,碎裂的砖瓦簌簌地从他身边掉落。 有什么液体啪嗒啪嗒地滴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擦被淋得*的脸,抹到了却是满手的鲜血。 那淅淅沥沥下着的血雨之中,也有无数的手伸出来,向着他的方向。 它们紧紧地抓着他的四肢,纠缠在他的身体上,如附骨之疽。 “放开我。” 【救救我……】 耳边像是有无数的惨叫声在回荡。 “滚开……” 【有谁能——】 伴随着呜呜的风鸣声就像是来自地狱无数冤魂的哭嚎声。 “全部都滚开!” 【有谁能——救救我们——】 那声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哀求,无数人的哭喊声汇合在一起让人遍体身寒。 滴滴答答的血雨还在下着,浸透了拼命挣扎着的男孩一身的血色。 那些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拼命抓住他的惨白的手和枯骨,刺进他的身体,汲取着他的鲜血,像是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将他一起拖入地狱。 ……不。 我不回去。 绝不回去那种地方! 妈妈在这里,艾连在这里,我什么地方都不去! “放开我!!!” 伴随着男孩歇底斯里的嘶吼声,一道金光突然从他胸口闪出,骤然席卷全场。 洒落的血雨和那无数纠缠住他的手像是陡然融化在这道金色的光芒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的男孩错愕地低头,他的视线中,金色的钥匙状饰物安静地躺在他胸口闪动着最后一丝微光。 他下意识抬手握紧钥匙饰物,手心传来一点暖意。 四周虽然仍旧是一片漆黑,手心的暖意却让他安心了许多。他就这样跪坐在地上闭着眼,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缓缓地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谁在那里——” 突然有人在说话,声音响亮。 那声音就像是迎面而来的光一般,让他周身的黑暗如潮水一般陡然退去。 四周突然就明亮了起来,伴随着投过来映在他脸上的灯火。 艾伦错愕地扭动着头看着四周。他现在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很普通,也很干净,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以及简单的生活用品。 床上的被子颇为凌乱,像是刚刚有人躺在上面。 就在他还在茫然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的时候,突然一柄利剑从黑暗中刺出。 锋利的剑尖抵在还跪在地上的男孩喉咙上,寒光在灯光下一闪。 一个黑色的人影的被灯光拉得长长地,映在他的身上。 艾伦本能地抬头去看,碧绿色的瞳却是陡然睁大。 倒映在他瞳孔中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的身影,身躯修长而挺拔。浅黑色的柔软发丝下,雪白的绷带将那个人大半张脸都裹住,只露出鼻梁以下的下半边脸。 明明双眼都被绷带裹住,却仿佛依然能看得见一般,穿透绷带的目光感莫名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视着的压迫感。 雪色近乎透明的细剑被那裹满了绷带的右手紧握着,纹丝不动地抵在艾伦的喉咙之前。 “回答我,你是谁?” 艾伦没有回答,因为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有些发傻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年轻人,哪怕那张脸的上部大半被绷带包裹着,他也看得出来。 那是一张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脸。 房门突然啪的一声被打开。 “我说过你能不能不要闹腾给我老实点休息!都说了莫顿那边有人扛着不用担心——” 声音戛然而止。 猛地推开门的男子望着房间里的人,吹了声口哨。 “哟~~~光王阁下,这么大晚上的还在勤奋地舞枪弄剑锻炼身体呢?” 虽然口味中带着戏虐,但是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你看不到?” 沉默了稍许,持剑的年轻人将脸侧向男子那个方向,轻声问道。 “我看到的是你这个两只眼睛都瞎掉的家伙大晚上的不肯睡还拿着兵器在这里吓唬人!”男子他咬牙说着,似乎恨得不行,但是盯着年轻人的眼底却隐约渗出一份隐忧。 “看在大爷我难得伺候人的份上,你这个混账病人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吗?就算有不死之躯,你也不想真的就这么把一双眼睛废掉以后再也看不见吧?” “……” 浅黑色短发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却并不是因为同伴的叱责。 他明明就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而他的同伴却说看不到,这一点让他感到困惑。 而他这种因为困惑而表现出的沉默像是无声的抗议,让男子啧了一声,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管不了你,还是叫能管得住你的人来。” 男子用力一甩门,门啪嗒一下再次关上,门外脚步声在快速离去。 年轻人沉思了一下,转身走回到床沿坐下,反手将白色细剑竖立地插在地面,就在他右手边。他侧过脸,被绷带裹住的眼的方向准确地朝向站在那里的艾伦的所在地。 “他看不到你,不过你在那里,对不对?” 刚刚从地上站起身来的艾伦呆了一呆,本能地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见艾伦声音的年轻人似有些惊讶,却是继续问下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 “为什么他看不到你?” “……不知道。” “你对我有企图吗?” “啊?” “我问你,你的目的是刺杀我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 “那就好。” 对方干脆的回答让艾伦反而是错愕了一下。 “你……你这就信了?不怕我骗你?” “我喜欢你的声音,很干净,不像是会骗人的家伙。” 双手撑着床沿坐在床上的人说,他的双眼被绷带裹住,那锐利而明亮的目光却仿佛依然能穿透厚实的绷带落在身前的少年身上。 他一笑,笑容如光,竟是将房间里的灯火都压了下去。 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艾……” “什么?” “艾伦。” “是吗,艾伦,过来。” 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像是被那样的笑容吸引了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刚走到对方身边,突然一只手伸过来。那个人虽然看不见,却是准确地将他抓住,一把拽进怀中。 他本能地想要挣扎,整个人却被死死抱住挣脱不了。那双手毫不客气地直接将他整个人从头摸到了到尾,然后就这样抱着他笑出声来。 “果然只是个小家伙而已。”年轻人一脸毫不在意地说,“小家伙,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不是小——” 艾伦本能地想要反驳,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柔嫩细小的属于孩子的手,他的身体仍旧只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他被这个人搂在怀中,还不及这个人半个身躯高。 “你又在折腾什……” 门突然又被打开,跟着踏进来的脚步声传来的冰冷男声在说到一半时戛然而止。 男孩正看着自己瘦小的胳膊发着呆,突然听到门响声,本能地抬头看去。 而颇有兴致地搂着怀中小家伙的年轻人则是在听见熟悉的声音时,也抬头看去。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孔同时看过去,倒是让刚走进门的白发男子声音一顿。 他目光在睁大了一双碧绿色大眼睛盯着他的男孩脸上打了个转儿,然后落到了被绷带裹了半张脸的年轻人身上。 “……这小鬼是你私生子?” “哈?”被问的年轻人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有这么大的私生子?” 嗯,一个十八岁,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确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只是这个小鬼的脸…… “等等,你看得到他?” “你自己看不到了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刚刚明明——” 两人还在这里对话,那边死死地盯着白发男子的脸看的男孩却是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利威尔兵长?” 盯着他的男孩如此喊着,仿若试探一般。 碧绿色的瞳孔微微地转动着,仿佛绷紧身体俯身在地面的幼狼,目光中隐隐渗出几分警惕和防备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唔,绷带样式请参考no name的样子。 201|第 202 章 细碎的白色发丝散落下来,给男子尖锐的的眼角衬出几分冷意。就算是细长的睫毛也是淡色,衬着男子浅色的瞳孔像是没什么温度。 滚烫的粥冒着热气,被黑铁的勺子送入男子口中。喝了大半碗粥之后,他随手拿起桌上盆子里的肉干。 刚吃了两口,他突然微微一抬眼,目光和那个攀着桌子坐在对面的男孩对了个正着。 一直偷偷盯着他的男孩像是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被发觉,惊了一下,却是并没有低下头去,而是继续用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和他对视。 那目光带着几分强硬和倔强,像是不肯服输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和男孩那张稚嫩的脸对视了稍许,里维顿了一顿,随手拿起一片肉干递了过去。 “要吃吗?” 他问。 若是这个被誉为‘战神’的男人的属下或是同伴在此,想必会吓得不轻。这个对什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模样而且还特别厌恶小孩的男人居然会主动和一个小家伙搭话,还递东西过去,这种情形光是用想象的都觉得不可思议啊。 然而,遭受到被众人仰慕的男人特殊对待的小男孩却是没什么自觉,他在愣了一下之后反而立刻就露出了一脸怒气,狠狠瞪了里维一眼,一转身从高凳子上跳下来跑了,看也懒得看那个将肉干递到他眼前的手。 啊啊,小鬼的心思真是难懂,明明从他一进来开始就一直死盯着他看。 第一次喂食就失败的战神阁下如此想着,目送着那个小家伙噔噔噔噔地跑到了浅黑色短发的年轻人身边坐下,直接一个毛绒绒的黑脑勺对着他再也不看他一眼。 不过他倒是没觉得不爽,因为看着那张小了一号的熟悉的脸露出从没看过的表情也是挺有趣的。 “那个……” “什么?” 浅黑短发的年轻人坐在床边,也正吃着东西。 “我来……”看着旁边分毫未动的菜粥,艾伦仰着头看着那张大半被雪白绷带裹住的脸忍不住就开了口,“你不方便的话,我来帮你吧?” 从刚才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只是在用手拿着固体食物在吃而已,旁边的粥动都没动一下,肯定是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 被绷带缠绕住双眼的年轻人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好。”他爽快地说,“拜托你了。” 得到应许之后,艾伦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粥碗捧起来,一边吹气一边小心地舀粥送到对方嘴边。 他一口一口地喂着,那个人的手空下来却是抬起来毫不客气地摸着他的头,这种动作让艾伦忍不住露出抗议出声。 “请住手。” 虽然外表只是个小孩,但是他已经不小了,这样被摸头很不爽啊。 “艾伦的头发很软摸起来很舒服,因为看不到忍不住就想要摸一摸。”抚摸着他侧颊和头发的手却没有停下来,那张满是绷带的脸上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讨厌吗?” “……” 本来想说不喜欢被摸头,听到对方坦诚自己‘看不见’之后男孩顿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他很快将那碗粥都喂完,一看盘子里干净了,长年勤务兵养成的本能让他端着吃完的盘子噔噔地跑到旁边的洗簌间,很快里面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这样利用小鬼的同情心好吗。” 还在对手中的肉干慢嚼细咽的白发男子用眼角斜了某人一眼。 为了方便某个看不见的家伙,盘子里食物和粥碗摆放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即使看不见也不会影响进食。先吃固体食物最后喝粥,这只是某人的习惯而已,并不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 被斜了一眼的人哈哈地笑出声来。 “作为病人老老实实地接受别人的关爱不是很好吗?” 浅黑黑发色的青年耸了耸肩,笑着回答。 然而,对他的性格心知肚明的里维却是毫不客气地吐槽了他一句。 “但愿对着医师的要求你也还能记得这句话。” 这个从来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的急着找死的家伙能说出这种话还真是给人一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奇怪感觉。 青年又笑了一笑。 “里维,看起来他一点都不怕你。” “啊啊。” 里维没有反驳。 除了眼前这个家伙,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对他一点畏惧之意都没有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奇怪小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得到这个小鬼的样子。 “怕是不怕,不过嘛,他讨厌你。” “……” 无法反驳。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个男孩就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而且还一直给他脸色看,那表情简直就像是看到天敌的幼狼一般,只差没冲他龇牙了。 啧,这种奇怪的挫败感到底是…… “‘兵长’?这个称呼是什么?不是‘战神大人’吗?里维你的称号什么时候改了?我怎么不知道?” “够了。” 比起那个蠢死了的什么‘战神’,他到觉得那个什么‘兵长’的称呼还顺耳一些。 心底如此想着,里维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后站起身来,看向坐在床沿的青年。 “你要让他留下来?” 先不说这个小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光是别人都看不到他这种奇怪的事情就够让人觉得可疑了。 “不行?” “……没什么不行,光王阁下。” 如此冷淡地说着,白发的男子端起空了的盘子径自走了出去。 虽然看不到,但是青年仍旧将缠满绷带的脸朝着男子走出去的方向,而后听到一声关门声。 “啊啊,生气了啊,伤脑筋。” 只要一生气,就会用那个觉得蠢毙了的称号而称呼他,这都快成了里维的习惯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被众人公认为面瘫而不好理解情绪的白发男子对他而言真是意外的好懂。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伤脑筋的神色,那一声自言自语也显得颇为轻描淡写。 旁边厕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下来,男孩的脚步声传来,但是并不快,似乎带着几分迟疑。 “你在找里维?他已经走了。” 端着清洗好的盘子走出来就忍不住左看右看寻找那个熟悉身影,此刻被毫不客气地揭穿,艾伦脸微微一红,顿时有些难堪。 莫名其妙就到了这种地方,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到了那个和兵长很像的男人。 如果说相貌的话只是一部分相像而已,无论是发色还是其他地方有很多不一样,认真来说的话,脸的轮廓也有一点不太同。 让他错认的,是那种气势和锋利的压迫感。 白发的男人身上流露出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和兵长非常相像。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老是死盯着人不太好,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看,看了又觉得火大,结果脸色就很难看。 啊啊……这样下去自己都忍不住要讨厌自己了…… “艾伦。” 刚走到床边,一双手就伸了过来,将他抱住。 艾伦有些认命地任由对方将自己像是抱枕一般搂在怀中,反正反抗也毫无意义。 抱着他的双手很温暖,又很熟悉,夹杂着淡淡血气的肥皂气息渗入他的鼻尖,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安心了几分。 那种熟悉的味道,像是认识了这个人很久…… 原本锐利的碧色|猫儿眼放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恍惚之色,艾伦抬起头来,近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下巴的轮廓,鼻梁之上,是将那上半边脸全部缠绕住的绷带。 散落在绷带上的浅黑色的发丝衬得那雪白色越发刺眼。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那缠绕的绷带。 “能恢复吗?” 他小声问。 “大概还要再过一段时间的样子。” 他在这里担心,回答的人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你……” 一句话还没开始,那个人一抬双手捧住他的脸。 “等——” 艾伦才刚来的及发出一个音,那张缠绕着绷带的脸已经低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张脸紧贴在一起,而稍大的那张则是毫不客气地蹭了蹭男孩软软嫩嫩的脸颊。绷带蹭在脸上那种粗糙感让人又是痒又是有些发疼。 “放开我——” 艾伦还在手忙脚乱地挣扎,砰的一下,门突然被推开了。 “你又在玩什么?” 没好气的男人的声音传来。 在看不见艾伦的他的眼中,某人是正在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的奇怪样子。 “嗯……吃完了擦嘴。” “滚!擦嘴需要这么大动作吗!别玩了快点跟大爷我出来!有事找你啊!” “哦,就来。” 被留下的男孩傻傻地看着那个被部下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顿然后一点也没生气老老实实地跟在对方后面出去了的青年的背影…… 这真的是那个传说的英雄吗! 是他看的方式不对吗? 传说中的那个光辉万丈令众人臣服脚下的王者……他这才来了一天就看到这个人被部下而且还是不同的部下教训了三次了好吗! 这要是在等级秩序森严的兵团里,这样对待上司绝对会让上司大发雷霆一顿棍棒的好吗。 对于突然出现的他一点疑心都没有就这么让他留下来真的没问题? 明明眼睛都看不到还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要是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啊! 那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闲散样子……而且受伤了吃饭都还要人喂不是吗? 这种感觉上很弱时时需要人照顾的样子怎么看都让人担心啊! 兀自为那个对自己毫不怀疑的青年担着心的男孩或许在这一刻,终于有一点体会到了当年他那个金发的青梅竹马为他操心操得累觉不爱的心情了。 【光的英雄从黑暗中降临——】 【他高举旗帜将众人汇聚于他的身后——】 【旗帜所指,刀锋所向——】 ……这个所谓的英雄老是抱着他蹭来蹭去还老爱逗弄他的那种样子……一点威严感都没有啊!而且气势这种东西甚至连那个像兵长的男人十分之一都没有啊! 那个人真的是英雄? 虽然知道那都是历史了可是他真的非常怀疑人类真的是被这样的家伙给拯救的吗? 是不是史书记载错了将他和那个像兵长的男人给对调了啊! 憧憬之心已经碎裂成渣滓捡都捡不起来的男孩在这边抱着头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 “……不行!” “只能那样了。” “我不同意!” 隐隐有争吵声从敞开的门外传了进来,艾伦愣了一愣,下意识走出门向传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有好几个人站在门外的大厅里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一副睁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特洛战线那边已经是极限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他去冒险!” “因为重伤的缘故很久未能露面,将士们心里都很不安,必须要安抚……” “那是去送死!” 艾伦看到过两次就毫不客气地骂了青年两次的红发男人此刻站在桌前,手啪的一下重重拍在桌上,一脸阴沉暴戾之色。 “就是为了不让那些家伙知道他双目失明的消息才让他藏在这里,现在却要让他主动现身?” “我不知道什么战略!但是在他的眼睛看得见之前我绝不容许他出现在敌人面前!不管什么原因!我问你们,你们能确保他的安全?” 红发男子一句话哽得众人顿时集体失声,面面相觑了一眼再也开不了口。 “做不到就给我闭嘴!” “……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任由部下们为他争吵的年轻人说,像是没听到红发男子说的话一般,语调轻描淡写。 说完,他就直接转身向着艾伦站着的这边房间门口走来。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没听见我的话吗?” 一脸怒意的红发男子猛地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他。 正背对着他向前走的青年像是背后能看见一般,在即将被那只手抓住的前一瞬突兀地回头。 那只伸向他的手在即将碰触他的一瞬间戛然而止,硬生生地停滞在他的眼前。 偷看的男孩碧绿色的眼陡然睁大。 ……气氛一瞬间变了。 他说不出那种感觉。 他只知道,房间陡然改变的气氛几乎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种像是紧紧抓住人心脏的压抑感觉让他本能地憋住呼吸,别说发出声音,甚至就连一丝轻微的气息都无法轻易地吐出。 浅黑色短发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黑发下雪白的绷带缠绕着他的双眼,但是不知为何就让人感觉到那绷带下面的目光像是穿透了绷带而来。 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但是空气中莫名就有一种震慑感渗出来,陡然间将整个房间的空气凝固住压迫得人无法呼吸。 浅黑发的年轻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世界就此寂静。 他是人类之王。 房间里一片鸦雀无声,除了低低的呼吸声。 红发男子收回伸出的手,后退一步,微微低下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大厅里其他的人也本能地站直身体,然后微微低下头去。 仅仅只是一个止步转身,就令所有人包括那桀骜的红发男子低下头去。 浅黑色短发的青年再一次转回身,他的脚步声在这个此刻异常寂静的大厅中响起。 在他离开大厅之前,所有人都保持着低头的姿态。 没有一个人抬头。 那是人类之王。 他的意志,即是人类的意志。 ………… 从刚才起就一直冷冷地斜着身体倚着大厅的柱子站着的白发男子此刻起身,跟着浅黑发色的年轻人的脚步走进房间。 “你要怎么做?”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正迅速给自己换上军装制服的黑发青年,“眼睛看不见,根本连骑马都做不到。如果在战场上表现得一无是处,别说稳定军心,恐怕最后一点士气都会被你这副模样泄掉。” “我知道。” 深色的披风在空中掠过,轻柔地落在年轻的王的肩上。 然后,他被绷带包裹住的双眼朝向了那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的男孩的方向,扬眉一笑。 “你会骑马吧,艾伦?” “哈——?” 无辜躺枪的男孩愕然。 “……喂,你要带一个小鬼上战场?” “战场没有你可怕。”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连你都不怕的话,更不可能会害怕上战场了。 “哼。” …… ……………… 绿瞳的男孩不安地看了看四周,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不断从后面传来。 此刻,他正坐在一匹漆黑得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之上,坐在他身后的人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将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怀中。 他的手握着缰绳,而坐在他身后的人的双手则是覆盖在他的手上握着缰绳。 “……” 看不到,所以需要他代替他的眼睛。 方向和缰绳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而且没有人能看得到他,所以除了知情人,所有看到他们的王策马飞驰身影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们的王眼睛出了问题。 ……他可以不做的吧? 艾伦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缰绳如此想着。 这和他没关系啊。 这都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就算是两千年之后,他也不打算管这些事情了。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映入男孩碧色瞳孔中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容,被绷带包裹着,却并透出丝毫的弱意,反而越发地渗出一种逼人的锐气。 呼啸的风掀起他身后深色的披风,在空中狂乱地飞扬而起。 即使看不到这个人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笔直地投向远方的坚毅目光。 剑锋出鞘,一往无前。 风很大,吹得人的脸颊隐隐发痛。 身前没有任何遮挡物,因为他和这个人身下的黑色骏马立于所有人的最前方。 那就像是这个双目失明的年轻的王一力挡在呼啸的疾风之前,保护着身后的所有人。 【英雄永远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用他的身躯将一切未知的危险挡在众人之前。】 艾伦唇张了张,却突然说不出口。 他默默地转回头,风吹得他眼睛有些发涩,他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缰绳。 “出发!” 一声高喝,群马嘶鸣,散乱的马蹄声在大地之上奔腾而起。 身下的黑色骏马在飞驰,如离弦之箭向着地平线的方向奔跑。 呼啸的风刮过脸颊,像是刀子一般隐隐刺痛。 艾伦突然想起那个古老的歌谣。 …… 光的英雄从黑暗中降临,为了人类带来的希望和信仰。 破灭带来新生。 如牲畜一般圈养的屈辱在此终结。 ………… 虽然歌谣一直在传颂,却总是含含糊糊,模糊掉了那段古老的历史。 人们只知道英雄带领大家走向了胜利,却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的人们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那个笼罩了人类近千年黑暗的阴影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我们到底在和谁战斗?” 呼啸的风声中,绿瞳的男孩突然大声喊出来。 “你不知道吗?” 他身后的人的声音从呼呼地吹过的风中传来。 “我们的对手……” 那个将人类视为牲畜肉食圈养着的几乎不可战胜的恐怖存在。 那个就算不可战胜人类也必须拼尽全力将之打败的庞然大物。 为了人类的未来—— 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突然握紧了几分,隐隐勒得他的手指发疼,艾伦听见那个在历史的传颂中带领人类走向胜利的年轻的人类之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神。” 202|第 202 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太过悠久的时光已经将一切都掩埋。更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去记起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是人类最黑暗的时代。 如牲畜般被圈养在名为城市的牢笼之中,将血肉奉献给神灵。 最可怕的,并非是失去生命。 最可怕的,是他们已习惯到心甘情愿作为家畜被圈养。 最可怕的,是他们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那些已经失去了自我的心脏而沦为行尸走肉的人们啊—— 成为你所奉养的神的肉食已是你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目的—— …… …………………… 那是一片巨大的废墟之地,巨大的石柱半截伏倒在地,碎石散落了一地,林立的房屋坍塌了大半。 阳光被厚重的云层挡住了大半,大地之上呼呼的风卷起了碎石。细碎的石子在地面上滚动着,发出簌簌的响声。 有着浅黑色短发的年轻人坐在坍塌了半截的城墙之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一边任由那风掠过他的额发。 碎发之下雪白的绷带朝向废墟的城市的方向,他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像是在用看不见的双眼俯视着脚下的废墟大地。 “艾伦。” “……”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人类的城市……吧?” 青年笑了一笑。 “不,这是‘神’圈养他的家畜的地方。”他说,抬起手指着那片他看不到的废墟大地,“你不是问我们为什么要和神战斗吗?就是因为你眼前的这个理由。” “……我不明白。” “仔细看,虽然只剩下废墟,你应该能看出什么。” 艾伦顺着那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扫过那一片废墟。虽然是城市的废墟,但是那林立的房屋还残留着,仔细打量,就会发现,那所谓的房屋其实只是一间间小小的格子。 每一间都是仅容一张睡床的格子般的房间,无一例外。 再仔细一看,他心底猛地咯噔一下。 那林立的格子房间旁边的碎石中,森森白骨铺了一地,几乎将大半的废墟之地给铺满。 “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一生只做三件事,吃,供给自己吃食的劳作,以及繁衍后代。” 用被绷带包裹住的双眼俯视着脚下,青年的唇角微微上扬,那似乎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 “就是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墙,将他们圈养在城中,他们一生中永远不能踏出这座城市一步。” “‘神’不允许。” “‘神’将他们圈养在城市中,不允许他们离开一步。” “艾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男孩碧绿色的瞳孔倒映着废墟上那遍地的枯骨,他没有回答,或许是不想回答,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神’不会允许他的食物离开他的圈养之地。” “这座城市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作为拥有这座城市的‘神’的食物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而最可怕的是,城市里所有人都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神’说,城墙之外有可怕的怪物,为了保护他们,才不让他们踏出城市,而作为保护他们的代价……他们要亲手将自己的亲人好友送给保护他们的‘神’,成为‘神’的肉食。” “‘神’这样说,于是所有人都这样信了,一代代,他们害怕着外面那莫须有的怪物,永远没有人踏出城墙一步。” 年轻的人类之王的声音很轻,却不知为何沉重地让人无法呼吸。 他的神色淡然,只是按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攥紧。 “永远没有人知道城墙之外什么都没有……永远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墙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囚禁他们而存在……” 昔日繁华的城市此时已成了废墟。 因为他掀起战火,劈开墙壁,撕裂了‘神’伪善的面具。 他打破那持续了那持续了无数年的人类与‘神’之间共存的‘和平’。 “曾经有人对我说,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大家仍旧能够在这座城市里安宁地生存下去,而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残酷的战争……” “别开玩笑了!那不过是家畜的安宁而已!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才不是为了成为谁的食物!” 狠狠攥紧拳头的男孩响亮的声音猛地打断了那句话,他咬紧了牙,沉淀了许久的碧绿色瞳孔这一刻陡然再一次燃起了怒火。 “与其像畜生那样活下去!我宁愿死在战场上!” 就算看不见,也隐隐能感觉到从男孩身上灼烧的怒火的热度。 如果能看见,这个孩子的眼睛该是如何的明亮。 如此想着,浅黑发色的年轻人的唇轻轻一抿,浅然一笑,却显出一分利刃般的锐利。 “是啊。”他说,“就算是真正的神灵,将我们视为畜生般饲养的话,也要去拼死一战。” 他唇角渗出了几分冷意,笑如刀锋。 “更何况那不过是一群只是因为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就将自己和过去的同胞区别开来,而妄自称‘神’的家伙而已。” 那些狂妄的将自己视作神灵的家伙—— 用着神的名义却做着比魔鬼更可怕的事情—— 为了继续拥有力量而吞噬着曾经的同胞的血肉—— 青年说出的话让艾伦瞬间呼吸一顿。 “你是说,那些所谓的神,过去也是人类?” 艾伦的问题没有回答,浅黑发色的青年从高高的城墙之上一跃而下,一声口哨,黑色骏马嘶鸣着奔来他的身边。 一个矫健地翻身上马。 “吃完东西该出发了,我们的时间可是很赶。”他说,一把将跟着跳下来的男孩拽上了马。 “‘神’……不,那些家伙以前也是人类吗?” 被拽到青年身前的男孩仍旧不依不饶地追根问底。 “从第一次吞掉同伴的血肉之时,他们就已不再是人类!” 年轻的人类之王回答,斩钉截铁。 他一扯缰绳,身下骏马一声高亢的嘶鸣,向前疾驰而去。 ………… “特洛防线被突破——整个战场都已经溃败了——” “现在赶过去已经没用了!” “太危险了!战线已经溃败,我们最好先后撤——” “您现在就这样直接去溃败的战场很危险啊!”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从战场前沿传来,先是防线被迫,紧接着是整个战场的溃败。 “事已至此,您现在再赶过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徒增危险而已。” 对于属下的劝说,年轻的王只是坦然一笑。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如此回答。 ………… ………………………… 那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大地。 无数山丘遍布其中,沟壑遍地,在大地上涂抹出奇妙的纹路。 震天的喊杀声从荒漠中传来,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可以看见夕阳西下的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向着这边涌来。 溃败的一方在狼狈地奔逃,从后方汹涌而来的棕色的军团死死地咬住已经彻底涣散开来的黑色军团的脚步。 它们像是追赶着食物的恶狼一般,将那片疲于奔命的黑色切割成无数的碎片,一点点包围吞噬。 就连艾伦都看得出来,一片溃败的黑色军团已经彻底没了反抗之意,只是在拼命地逃亡,任由追在身后的棕色军团一点点撕咬着他们的血肉。 而他们毫无战意。 这算什么?! 艾伦咬紧牙手指用力攥紧。 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这些家伙就只会逃跑吗—— 连战斗都不敢的算什么士兵—— 就在艾伦恨恨地盯着下面溃散的军团的时候,握在他手上的那只大手突然用力一扯缰绳,身下黑色骏马一步跨步向前,立于山丘之巅。 错愕一秒,男孩下意识回头向身后的人看去。 火红的夕阳从地平线射来,年轻的王骑在立于山丘之巅的漆黑骏马身上,他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 就算清楚地知道他双眼都看不见,此刻却不知为何仍旧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那一望无际的大地的错觉。 脸上的淡然之色早已褪去,而带上了几分凛然。 风呼啸而来,刮起年轻人肩上深色的披风,带着它在身后飞扬不休。 脚下那被血染红了大半的大地上传来的骏马的嘶鸣声,兵刃的交击声,还有那拼杀的嘶吼声。 它们交融在一起仿佛在演奏着一场惨烈的奏鸣曲,在呼啸的风声中传来。 浅黑色的柔软额发在雪白得刺眼的绷带之前晃动着,却掩不住那一股从绷带之中渗透而出的惊人的锐气。 刀锋出鞘! 年轻的王的手从飞扬的披风中探出,高高地向着天空举起。 几乎是在他举起手的那一瞬间—— 漆黑的旗帜陡然高举天空—— 三面巨大的旗帜在他身后高高地飞扬在蔚蓝的天空之下—— 飞扬的黑白双翼。 鲜红的蔷薇荆棘。 洁白的独角之兽。 那三杆骤然举起的黑色旗帜就像是突然间从天空直刺大地心脏的利刃。 它们的出现竟是让正在激烈厮杀着的战场有了瞬间的窒息。 天地之间陡然一片寂静,那就像是整个大地似乎都在旗帜高举的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无论是黑色的军团还是棕色的军团都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顿了一瞬,这一刻,大地之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是被这三面旗帜吸引了一般凝聚而来。 不,汇聚了所有视线的并非是那三面在天空之下飞扬的旗帜。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的,是那个傲然立于山丘之巅旗帜之下的年轻的人类之王的身影。 倒映着那三杆旗帜之下那个熟悉身影,无数将士们原本阴暗的瞳孔在一瞬间陡然泛出了光芒。 原本压抑而死气沉沉的战场刹那间风云突变。 沉沉地笼罩在黑色兵团之上挥之不去的阴影突兀地溃散,那就像是一道光芒破开了笼罩在其上的黑暗。 艾伦呆呆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坐在年轻的王身前的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无数投向这里带着无限的期望和信赖的目光。 它们像是一簇簇死灰复燃重新燃烧起来的火焰,将原本灰暗的战场灼烧成一片炽热的火海。 一个人。 他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轻易地将那已经溃败得再无战意的将士们的目光再一次点燃得如同沸腾的火焰。 他只要出现在这里,就能将勇气和希望带来。 那无数溃败而逃的士兵们竟是在这一瞬间纷纷调转回头,再一次冲向他们刚刚逃离的战场。 ——在这个人的注视之下,他们永不后退—— ——他是他们一切的信仰—— 这个人的在和不在,竟是有如此之大的区别。 艾伦这一刻终于懂得了那在古老的歌谣之中反复传颂的语言。 ——他所到之地,如光降临—— 【如光降临】 四个字,足以描叙一切的辉煌。 203|第 202 章 在莫顿大裂谷上空响了整整五日的火炮和枪鸣声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戛然而止。 激烈的炮火声一熄,大裂谷上空陡然一片死寂,只听见呼啸的风贯穿着裂谷发出的渗人的嗡鸣声。 死寂只是一瞬。 下一秒,喊杀声骤然四起,一波接着一波竟是如激烈的海浪汹涌拍打而来,将勉力支撑的崖壁拍得摇摇欲坠。 而后…… “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米克说,神色中带着几分萧索。 手上脚上几处都绑着绷带,凌乱的衣着上半是尘土半是飞溅上的血迹,让这个高大的男人显得颇为狼狈。 他说话的口气中透着几分无奈和索然,眼底更是笼罩着阴影。 整整两日,驻扎兵团和宪兵团硬是对后方被巨兽人肆虐毁灭的城市和无数子民的性命不闻不问,更是完全不顾士兵惨重的伤亡,硬生生地突破了莫顿大裂谷这个天险。 米克此刻脸上的萧索,或许是为了即将败亡的这一刻,也或许是为了远方那被自己的同胞亲手抛弃掉的十几万无辜的性命。 大裂谷吞噬了无数士兵的性命,这些年轻人的热血,最终竟是撒落在同胞的手中。 站在窗边的韩吉抬手推了推眼镜,她一身乱糟糟的模样不见得比此刻狼狈的米克好上多少。 这一次已是退无可退。 不仅是正面战场被攻破,敌人甚至还派了一团骑兵从后方绕过来。 两面夹击,彻底断绝了调查兵团的生路。 一直一声不吭的调查兵团的统帅者站在那里,他像是没听到部下的话,只是认真地将手腕上的袖子的纽扣系好。 然后,他抬起头,眼底有着数日不眠不休的浓重青影,脸上的神色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之色。他的目光看着前方,没有懊恼,没有不甘,只有沉稳和坚毅。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态从容,如矗立于大地之上的高山。 这个男人,哪怕是地动山摇也绝对不会在人前露出丝毫可趁的空隙。 “走。” 他说,大步率先走出门,他身侧机动装置的金属匣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着发出清脆撞击声。 “剩下的人全部出动,不惜一切,尽可能争取时间。” 包括他在内。 为了什么争取时间? 目送埃尔文以及其他长官全数离开前往厮杀的战场,韩吉微微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落回那个安静地站在房间中间的人。 有着漆黑发色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以无可挑剔的军姿,那张秀美如少女的脸上冷静得看不出任何神色。 就算已经到了最后危亡的时刻,就算被人威逼利诱,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用沉默的态度冷冷地嘲讽着一屋子的人。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不打算改变主意吗?三笠.阿克曼。” 三笠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从未落在这个房间里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而是远远地投向远方。 “我不会让艾伦再被你们利用。” 他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啊。” 冷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双手抱胸倚在墙壁上的褐发的兵士长说。 他低着头,细碎的发丝散落在他狭长的眼角。 “做着愚不可及的事情,却要摆出大义凛然的的模样。”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恶心得看不下去了。” 三笠猛地转头,漆黑的瞳孔以不善的目光盯着发话的男人。 “您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兵士长阁下。” 他说,盯着利威尔的目光中隐隐渗出几分戾气。 “你根本不明白艾伦到底经历了什么——” 停顿一秒,利威尔开口回答。 “……我的确不明白。”他说,“对我而言,那不过只是个受了点挫折就缩回被窝里哭着喊着要妈妈的没断奶的小鬼而已。” 黑发少年脸上陡然露出怒色,他狠狠地盯着利威尔似想要说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再一次打断。 “如果憎恨我,我欢迎他随时来干掉我。” “如果觉得自己被人背叛,就干脆点把他认定的背叛者全部杀光。” “如果觉得调查兵团对不起他,那就痛快地投到那一边去和他们一起把调查兵团毁掉!”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如此说,话如刀锋。 “如果他能这样做,我还能高看他一眼……可是他最终却是选择做一个逃兵!” 一直微微低着头的利威尔突然抬头,尖利发丝的缝隙之中透出的目光这一刻阴沉骇人得厉害。 “我不记得我教出来这种懦弱的家伙!” 才不是这样!明明是你们这些家伙—— 三笠咬着牙想要反驳,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三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真的觉得你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戴着厚实眼镜的女性分队长叹着气说,“艾伦没有死,他只是在沉睡……是啊,或许睡着了很好,不会再受伤,什么都不用再想,还能做着现实中永远也得不到的美梦。” 她苦笑着说,“可是啊,三笠,睡着了总有一天还是要醒来的,无论会睡多久,艾伦终究有一天还是会醒来。” “等他醒来之后,等他知道他逃开了他本该面对的东西,是的,或许那样他躲开了必须的选择和选择后会带给他的痛苦,可是,三笠,你觉得艾伦真的会开心吗?” 黑发的少年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正是因为了解艾伦,所以他无法说出违心的谎言。 “三笠,我知道你想要保护艾伦,我也知道你是为他好,可是艾伦现在根本就是在饮鸩止渴而已。”韩吉叹息着,“你说要他沉睡在美梦中,那你有没有想过等我们都死去之后,他醒来之后又该如何?” 沉醉于美梦之中,就如同沉醉于吸毒时那种腾云驾雾的快感一般。 沉溺下去,最终醒来只剩下一片枯骨。 说到底,三笠所作的就如同是一个因为溺爱而纵容着吸毒的孩子的母亲一般。 现在的纵容,换来的是未来无尽的悔恨。 三笠无言以对。 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艾伦不再受到伤害而已。 可是他现在却无法否认韩吉所说的一切。 脑子乱哄哄成了一片,让他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三笠咬了咬下唇,一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他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应下韩吉的话,只是径自快步向前走去,很快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会答应吗?” 目送三笠的背影远去,韩吉如此喃喃自语。 “不知道。” 放开双臂的兵士长站起身来,他腰间的金属匣中的刀刃晃动着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漆黑色的长靴在石地上发出有力的敲击声,利威尔抬脚向着门口走去。 “你也去战场?” “……尽量争取时间。” 韩吉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说三笠倒是说得狠,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看着利威尔快步离去的背影,她哧哧地笑着说,“三笠不过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把艾伦保护在手心里而已,而你这个家伙,一边凶神恶煞地将小家伙往外赶逼着他自己去飞,一边又亦趋亦步地跟在他后面看着盯着生怕他有个什么危险。” 脸上的笑容敛去,女性分队长喃喃自语。 “说到底,你们其实也不过是为艾伦着想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和我们不同……” 是的,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他们需要的不是艾伦这个人。 他们需要的是艾伦身上那个英雄后裔的荣耀名号以及他传承的血脉中的力量。 三笠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迫切地想要唤醒艾伦,就是为了再一次利用艾伦。 可是,利威尔又在想什么? 现在他已对她和埃尔文的打算一清二楚,却仍旧一心想要唤醒艾伦。 韩吉心知肚明。 这一次,利威尔绝不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埃尔文再一次利用艾伦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他到底是想要…… …… 算了,现在想这些没有用。 如果过不了眼前这一关,一切都是空谈。 而能够让调查兵团从这个必死的局面中逃离的只有一个人。 艾伦。 ………… ………………………… 男孩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一晃,他身后浅黑短发的青年一把抓住他的肩稳住他的身体。 “怎么了?” “……没有。” 按着头的男孩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刚刚那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听到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只是错觉而已。 艾伦如此对自己说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回过头,仰头注视着身后的人,一边看着下方的战场一边小声按照对方的要求将战场的情况告诉给他。 包裹着雪白绷带的脸朝着前方战场的方向,青年的脸色一派风轻云淡,却又隐隐透着严肃和凛然。 他凝神听了一会艾伦的话,沉吟稍许,然后,从飞扬的披风中探出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 “双翼展开——” 一声骏马嘶鸣,紧接着是万马嘶鸣。 白发的男子纵马从山丘之上俯冲而下,高举着黑白之翼的旗帜的兵团在奔腾的马蹄声中如潮水一般向着两侧蔓延而去。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们就已笼罩在战场的边缘将溃兵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 “独角兽前进——” 汇聚于洁白独角兽之首旗帜下的将士们纵马如一道洪流俯冲而下,那一股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势陡然将敌人的气势尽数压迫而下。 稍许,年轻的人类之王挥下的手收回,用力攥紧成拳。 “收拢双线!守护之壁出击!” 旗帜上那鲜红的蔷薇带着荆棘安静地映在天空之下,跟随在旗帜之下的士兵们以沉稳如山的姿态缓缓涌出,紧握手中的盾牌簇拥在一起组成无数或大或小的环形之壁,脚下的重靴有力地踏在遍布着死去的同胞尸首的大地上稳步前进。 他们高举盾牌,一点点将那些战场上受伤的同伴护拢在他们的身后,保护在没有任何空隙的环形之壁之后。 他们的身后,没有举着盾牌一身轻装的士兵们正在飞快地将受伤的同胞们转移到后阵。 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已彻底颠倒了过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如此。 碧绿色的瞳孔倒映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男孩激动地看着被颠覆的战场,又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不久前那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那令人心情澎湃的一幕连带着让他也被那样的激情感染着,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起来。 就是这个人。 他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抬手,战场便因此风云变色。 艾伦的手用力地攥紧了还握在手中的缰绳,让那绳子深深地勒进手掌中。 这就是他的先祖—— 被世人传颂了千年的伟大的英雄—— 【他所到之地,如光降临。】 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流着的是这个人的血,艾伦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忍不住在急促地跳动,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起来。 某种无法言语的骄傲感从他身体最深处滋生蔓延而出,将他的胸口充盈得涨涨满满的。他觉得他在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滚烫了起来,像是在他身体里点燃了一簇烈火。 是不是总有一天他也能做到—— …… 一盆冷水陡然浇熄了才刚刚燃起的火焰。 艾伦一瞬间透心凉。 …… 他没有资格。 男孩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着抖,他咬紧牙,目光却有些涣散。 英雄的后裔……他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 他逃走了,从那个本该属于他的战场上。 他只是一个懦弱的逃兵。 他所作的一切只是在玷污着身后这个人的光辉。 他已负英雄之名。 ………… 战场形势已是大变,原本胜利在望的一方此刻却是被压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被逼退回荒漠那一边的山峰之后。 然而,就在敌军即将溃败的前一刻,从山峰之后突然有数百人涌了出来。 和身着战甲的士兵们不一样,这些人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甚至手中连一把剑都没有。 他们纷纷从高处跃到地面,也不聚在一起,而是分散站开,彼此之间留着极大的空隙。 “那边的【战士】上了!” 有人沉声大喝。 思绪本有些恍惚的艾伦突然感到那握着他的肩的手指突然一紧,用力之大勒得他肩胛骨都有些发疼。他本能地抬头去看,只见青年那张包扎着雪白绷带的脸透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我们的【战士】到了没有?” 年轻的人类之王沉声问道。 “已经准备好了!” “让他们准备出击。” 命令被飞快地下达了出去,艾伦看见身后的大军之中那个不过数百个士兵就自成一军的奇怪兵团里的人纷纷跳下马来。那些士兵迅速地卸□上衣甲和武器,直接迈开脚步就这样向着山下跑去。 围拢在山下的其他兵团的士兵们纷纷让开,将诺大一片空地留给他们,紧接着他们前方的那些士兵也纷纷向着旁边退开。 原本坚实的环形之壁像是被某个无形的剑刃从中间劈开成了两半。 守护的壁盾一让开,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们就毫无阻挡地暴露在敌人面前,他们和敌人之间就是一条宽敞而笔直的通道。 可是这些士兵的脸上都没有一点惧色,他们目光坚毅地注视着对面的敌军,纷纷或是将手背放在嘴边,或是直接将手指伸入齿间。 明明手无寸铁,明明不过数百人,莫名的却有一种无形的壮烈气息从这些人周身汹涌而起。 一时间令人心惊。 艾伦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明明好不容易将盾兵组成的环形之壁稳定下来,为什么现在又这么轻易地让开?还有那群手无寸铁就跑下去的士兵到底是…… 他有些困惑,可是他没有开口下询问身后的那个人。 因为他感觉得到,突然从年轻的王身上传来某种莫名的气息。 他无法形容出那种奇异的感觉。 沉重。 令人难以呼吸的沉重。 大地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兀地在男孩耳边炸开。 艾伦回头。 碧绿色的瞳孔在这一刻陡然一颤—— 地面掀起的尘土被呼啸的风刮起,对面敌军的战场上原本站在近百人的地方,一个个巨大的身影从卷起的风沙之中走了出来。 那是…… 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艾伦觉得自己攥着缰绳的手指隐隐有些发抖。 即将碰触到的千年之前的真相不知为何让他此刻只觉得恐惧。 迈着轰隆轰隆的脚步声撼动着大地向人类这边冲过来的,是一个个如山峰般高大的巨人。那并非是艾伦后世所见的不似人类也不似野兽的畸形的巨大怪物,而是真正的人类的形态。 那是他所变成的巨人的姿态! 一只手放在艾伦的肩上,用力地握住他的肩。 身后的青年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的唇发出低低的声音。 “看清楚了,艾伦。” 从他身后伸出来的手,指着山丘之下那数百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士兵的方向。 耳边的声音很轻,可是那语气却是比什么都肃然和沉重。 “那些人才是英雄。” 那个人说。 “记住他们,永远记住这些为了人类的未来而牺牲了自己所有的真正的英雄!” 最后一个音落下,年轻的人类之王陡然抬头,浅黑色的发丝从雪白绷带边缘飞扬而起。 “迎击!!!” 一声令下。 他高举在空中的手用力指向前方。 大地再一次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剧烈的撼动让尘土飞扬在天空之中。 山丘之下,那曾经站着数百个人类士兵的地方,眼看着无数巨大的身影拔地而起,在散开的灰尘之中迎着对面那些正在战场上肆虐的巨人们冲锋而去。 男孩的瞳孔陡然收缩成针孔。 那些巨大的身影在拔地而起的一刹那就向着那些正在猎杀人类将士的巨人冲去,死死地抵住巨人的脚步。 那些身影,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畸形的形态,扭曲的巨大身躯。 那些有着野兽般模样的巨大身影和巨人们厮杀在一起,他们的脚重重地踏在地面撼动着大地。 一个个交战在一起看不清是巨人还是兽人的巨大身体被掀翻在地,让大地震动,然后被巨大的脚踩烂身体或是头部。 可是那些野兽般的巨兽人们在这惨烈而可怕的厮杀之中仍旧是牢牢地守在那里,将人类的军队保护在了他们身后。 艾伦脑中一片空白。 巨兽人。 两千年后,人类的死敌。 两千年前,拼死保护人类的【战士】。 ………… 【记住他们,他们才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牺牲了所有的真正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 没人猜剧情,不好玩,伐开心哼(ˉ(∞)ˉ)唧 204|第 205 章 巨兽人是可怕的怪物。 它们是人类的死敌,以人类为食,肆意捕杀猎食人类,逼得人类不得不龟缩在城墙之中。 人类要得到自由,就必须将其全部斩杀! 这是每个人类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告知的事情。 所有人都对此坚信不疑。 为了保护人类,就必须将那些怪物从大地之上尽数驱逐干净。 【我要把那些怪物全部杀光!】 【他们才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牺牲了所有的真正的英雄。】 到底真相是什么? 巨兽人究竟从何而来? …… 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这就是他迄今为止拼命去做的事情? 杀光怪物? 将心脏献给人类? 到了最后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艾伦已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从看见人类的士兵化身巨兽人的那一刻他的思维就已经彻底停摆。 脑中不知道放空了多久,后面发生了什么,战争结果如何,他们又是怎样回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一点记忆。 而那个人似乎将他的失魂落魄理解为第一次上战场遭受了太大的冲击,并没有过多在意。 或者说,作为人类之王的那个人此刻已经没有在意其他事情的余裕。 等艾伦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有人正在说话。 “【战士】的损伤是多少?” “二十六人战死,存活下来的【战士】有五人丧失意识。” “……是吗?” 浅黑短发的青年低声说着,他细长的睫毛微微垂落下来,在他的脸上覆盖上一层浅色的阴影。 艾伦怔怔地看着他。 那个在战场之上锐利如一柄直刺大地的出鞘利刃的青年此刻安静地站在窗边,墙壁上的油灯在他的脸上闪动着浅浅的火光。 柔软散落的发丝下的绷带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雪白得晃眼,刺得人的眼发涩。 “如果那个时候我也能去战斗的话,【战士】的伤亡或许能……” “别开玩笑!不过短短五日之内三次使用巨人之躯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同火红发色一般易燃易怒的红发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冲其横眉冷对。 “急着送死也不是这样的死法!” 顿了一顿,他偏过头不再去看对方,只是刚才骤然提高的分贝稍微降了几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那个老师不是说过了吗,你只要还活着就有很大的用处,所以多少保重一下自己啊。” 他小声说,大概是不习惯说这种安慰人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墙壁上显得有些不自在。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说话的时候,他不想去看那个人脸上雪白的绷带。 “【战士】人数已经不足百人,必须立刻进行补充,请应允。” 红发的男子沉声说。 浅黑发色的青年站在窗边,身姿挺拔,巍然不动。 火红的灯光照亮了他脸上雪白得刺眼的绷带。 “……准许。” 他说,语气平静。 只是艾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暗的火光闪动导致的错觉,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的瞬间那个人搁在窗台上的手指一瞬间抠进木制窗台深处。 勒紧到极致的指关节泛白得如同那个人脸上雪白的绷带之色,艾伦下意识抓紧胸口,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传染了过来,那个地方一瞬间像是有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最深处。 …… ……………… 跟着那个红发男子出来,或许只是下意识的。浅黑短发的青年仍旧只是站在窗边眺望着远方发着呆,竟是也没有注意到艾伦跟着跑了出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艾伦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待在那个压抑得连呼吸都无法做到的房间中。 那种感觉,太痛苦。 并不是身体上,而是承担在胸口深处跳动的某个东西之上。 他从战场上逃离,就是因为那里已经让他无法承受。 而且,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去承认他曾经牺牲一切都要拼命去做的目标就这样被彻底颠覆掉,他曾经的坚持成了一场笑话。 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到有关巨兽人的真相。 无论再怎么残酷—— 红发男子去的地方并不远,那是旁边的一个巨大的凹陷山谷。 肩上有着黑白双翼徽章的军团士兵们将这座山谷紧紧地包围了起来,严密到了连一个苍蝇都无法飞进去的程度。 只是这里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压抑,也非常严肃,某种沉重的气息笼罩在大地之上,像是一座高山重重地压在胸口。 所幸的是没有人能看见他,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跟着这个红发男子走进了山谷深处。 一走进山谷艾伦就心惊了一下。 这座巨大的山谷深处空荡荡的,不见一颗树木,脚下的岩石泥土都是深深的黑褐色,诡异得像是发红一般。 无数巨大的铁柱直耸云霄,直插大地的最深处。 让他感到错愕的,是每一根巨大铁柱的脚下,都有一个士兵待在那里。一眼扫过去,肩上的徽章或是双翼、或是独角兽、或是红色蔷薇,每个军团或多或少都有。 再多看一眼,男孩碧绿色的瞳孔顿时燃起了怒火。 因为那些站在铁柱下面的士兵每个人的手脚上都被沉重的铁链拴了起来,像是犯人一样被牢牢地锁在铁柱脚下。 竟然这样对待那些在战场奋战的士兵未免也太—— 艾伦正咬紧牙如此愤怒地想着,突然有人先一步走了过去。 许多身着白衣的医师纷纷向前走去,走到那些被锁在铁柱下面的士兵面前,将一管艳红如血的液体注射到了他们手臂上。 他们的动作很快,也很熟练,不过一刻钟就将这近百名的士兵全部打入了药剂。然后,他们飞快地退到了谷口,纷纷掏出随身的本子和笔,目光紧紧地盯在那些士兵的身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严密的守在山谷四周的黑白之翼的士兵们一瞬间都攥紧了手中的刀刃。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些被锁在铁柱上的士兵,甚至有些年轻士兵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艾伦下意识抬头向站在旁边红发男子看去,红发男子没有退到谷口,而是就站在山谷之中。他的眼这一刻也和别人一样死死地盯着山谷里的这些士兵上,神色一贯暴戾的他此刻的眼底竟是也泄出了沉重和不忍之色。 到底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要把这些士兵锁在这里,还有给他们注射的药剂到底是…… 【战士需要补充,请应允。】 【……准许。】 难道—— 不可能! 艾伦猛地抬头。 一蓬血色猛地炸开飞溅了他一身血肉。 那一片溅落在他脸上的鲜血像是将他碧绿色的瞳孔也染成了艳红之色。 男孩的瞳孔陡然放空在这一瞬。 他的身前,刚才还锁着一个人的铁柱脚下,只剩下炸开的鲜红肉沫。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他眼前整个儿膨胀炸裂开来,五脏六腑撒落了一地。 这只是一开始。 在被撒了一身血肉的艾伦还傻在当场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嘭,接二连三类似的闷响声响起。 好几名抱紧了身体浑身发抖的士兵就像是身体里的血液陡然膨胀到了极限承受不住一般,整个人从内部炸裂开来。 天空中一片血淋淋的惨色,随处可见刚刚炸裂出的内脏四处飞溅。 有人死去。 有人还活着。 活着的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有人在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片一片,连皮带肉,整个脑袋秃成血淋淋的一片。 有人一块块撕开了自己身躯上的皮肉,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有人狠命地撞着身边的铁柱,撞得脑子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连眼珠子都撞得挤压出来也不肯停下来。 有人拼命抠抓着铁柱的手指已经折断露出森白的指骨,有人狠命地抠着自己的脸,连眼珠都被自己硬生生地抠出来也毫不自知…… 已痛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或许那些承受不了药剂的力量早已炸裂开的人更加幸福。还活着的人,若不是手脚被锁链锁住,只怕那些痛得整个人都已疯掉的人已经活生生地挖开了自己的心脏。 而此刻他们也将自己身体的皮肉一条条撕扯下来撕扯得不成人形…… 艾伦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仿佛活生生的地狱,让他的身体连同在血管里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住。 他以为经历过了那一次破城的惨剧的他已是从地狱中活下来。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 什么叫做真正的活生生的地狱。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他身边红发的男子同样也被接二连三炸开的血肉溅了一身,刚才还是活人的内脏像是喷射般砸在他身上,然后跌落在他脚下。 男子站在那里,目光死死地注视着眼前的惨剧,身体却是巍然不动。 不仅仅是他,白衣的医师、持剑的士兵、还有其他注视着眼前这一幕惨剧的所有人都是将目光用力地投过来,哪怕是脸色惨白手脚发抖也死死地咬着牙看着这一切。 他们像是要将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到灵魂的深处。 有些沉重,必须扛在心头。 有些东西,必须被铭记。 忘记了,就是背叛。 还有人活着,哪怕是不成人形,哪怕是生不如死。 而那极少数的还活着的人身体突然冒出了炽热的白色蒸汽,巨大的筋肉和骨架陡然从地面上拔地而起。 有的血肉和骨架最终坍塌在地面,汽化而去。 有的一点点凝聚成型最终化为最终的形态。 巨大的身躯,畸形的模样,野兽的形态。 巨兽人。 五个。 这是近百个士兵最终存活下来的人数。 十不存一。 就在整个山谷一片凝重的寂静之中,那五个士兵恢复成人型被担架抬走了。 然后,又是一批近百个士兵从另一个入口走进来,看起来像是要被绑在铁柱上。 原本呆滞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切的男孩呼吸陡然一滞,眼底瞬间冒出滔天怒火。 住手! 这种残忍的事情你们还打算继续吗! 为了强大的力量就不折手段地将人变成怪物? 你们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 给我住手—— “你这个家伙为什么在这里?”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进山谷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整个人都已经被怒火灼烧得没了理智的艾伦一抬头,一络细长的雪白发丝落入他的眼底。 抓着他胳膊的男子盯着他,微微眯起而越发细长的眼透出几分不善之意。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手腕被用力抓住,碧绿色的瞳孔森森盯着里维,透出几分渗人的可怖感。 “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他们不是一起战斗的同伴吗!” 男孩的指甲深深地刺进里维手腕的皮肤深处,渗出的血瞬间就染红了他的指甲。 他用恐怖的目光盯着里维,稚气的面孔这一刻狰狞的如同野兽一般骇人得厉害。 “为什么要把他们全部变成怪物!你们把人命当成什么!” 绿瞳的男孩这一刻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冲着对方嘶吼。 “去叫他们住手!停止!快点去——” 最后的嘶吼硬生生断在半截,因为他的脸被硬生生掰向左边。 他的目光,被迫朝向这些被锁在铁柱上不知将面对着何等惨烈命运的士兵们。 “他们是自愿的。” 男人冷静的声音在上面响起。 被誉为战神的男人细长的瞳孔看下来,淡淡地盯着那个狠狠地抓着他以至于指甲都刺进他手腕里眼神如负伤野兽般冲着他嘶吼的男孩。 他说,“为了胜利。” 被强行将头扭过去的男孩傻傻地看着那山谷中的一切。 那些年轻的士兵们踏过脚下被血染红遍地都是同僚们白骨内脏的土地,静静地立于铁柱之下,任由同伴将锁链栓在自己的手脚之上。 有人低着头在沉默,有人身体在无法遏制地发抖,有人眼角含着泪水,却没有一个人试图从这个地方逃离。 艾伦张了张嘴。 失尽了血色的唇像是在哆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咙像是被空气中无形的东西硬生生掐住,几乎无法呼吸。 紧紧抠进里维皮肉之中的手指松开,男孩蹲在地上,两只手抱住了头。 他的脸色惨白得像是死掉了一般。 他的眼睁得很大,睁大到了极限以至于恐怖的地步。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豆大的泪水簌簌地从他睁大的眼眶中掉了下来,一连串砸在他脚下的黑红色的泥土之上。 他的喉咙颤抖着终于发出抽泣般的声音,他的视线被泪水浸透得一团模糊。 【他们是自愿的。】 【为了胜利。】 …… ………… 自命为神的家伙,掌握着化身为‘巨人之躯’绝对的力量。 而延续这种力量,需要吞噬人类的血肉。 所以那些‘神’将人类视为他们圈养的家畜,将他们囚禁在城市之内。 他们血液里过于强大的力量让普通人无法承受,就算交合诞生下的孩子也无法继承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在将人类视为家畜的同时,也肆无忌惮选择中意的奴隶淫乐。 长此以往,人类之中或多或少都拥有了他们微弱的血脉。 只是,人类仍旧是人类,神仍旧是神,没有任何改变。 可是一切总有例外。 终于有一天,一个拥有了他们力量的孩子出现了。 他打破了‘神’给家畜们造出的城墙,以人类之名将所有人聚集在他的旗帜之下。 一个接一个拥有力量血脉的人类聚集在他的身边,向统治世界的‘神’挑战。 他们以人类之名,誓言夺回人类的尊严。 然而,哪怕很大一部分人都有着血脉,真正能够激发血脉力量的人却是极少数。 面对‘神’的力量,他们不堪一击。 想要打败‘神’,就必须拥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利用那个唯一拥有‘巨人之躯’力量的人的血液,可以激发其他人身体里那一点微弱的血液,让人拥有‘巨人之躯’。 可是人类的身躯太过于脆弱,几乎没有人能在激发血脉的时候活下来,而且就算幸运成功了,那种强行刺激导致的‘巨人之躯’也太过脆弱,根本不足以与‘神’对敌。 …… 通过无数的试验,在那个人的血液中混入凶猛的野兽血脉,致使其产生异变,在提高成功激发‘巨人之躯’的同时,也让异变的野兽状‘巨人之躯’拥有不逊于真正‘巨人之躯’的力量。 巨兽人。 那些牺牲了一切甚至于包括自己作为人类的存在的【战士】。 将心脏献给人类。 不需要任何语言,他们用行动真正做到了他们的誓言。 即使化为怪物之躯—— 一切为了人类的胜利—— “药剂并不稳定,你看到了,近百人里面只有几个人能够成功。” 男人冰冷的声音依然静静地从头顶传下来。 男人侧着头,他的目光注视着山谷中那一处活生生的地狱,专注的,毫不动摇的。 “成功了也可能丧失作为人的意识。” “就算这一次成功,或许下一次变成巨兽的时候也会彻底兽化,再也变不回人类。” “昨天的战斗中,就有十来个彻底丧失了人类意识的家伙。就算其中几个活下来,他们也必须死在我们这些同伴的手中。” “到底什么时候会彻底变成怪物这种事谁都不知道,所以每一次战斗都必须拼了命去做。” 跪在地面的男孩抱着头,死死地咬着下唇满脸是泪。 模糊的泪眼之中,他只能隐隐看见那双站在他眼前的漆黑色的长靴。 “……看得很痛苦吗?” 他听见那个和兵长极为相似的男子这样对他说。 “那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同情是对他们的侮辱。”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记住他们所做的一切。” ………… 【记住他们,艾伦,他们才是为了人类牺牲了一切的真正的英雄。】 或许在这一刻,他终于能明白年轻的人类之王这句话中所蕴含着的沉重。 男孩闭上眼,泪水从他的睫毛上簌簌地掉落。 ——可是英雄已被遗忘,在千年之后—— 205|第 206 章 “……感到痛苦吗?你只是旁观者而已。” …… 男孩靠着壁炉站着,靠在墙壁上,双手背在微微缩起来的身体后,他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 有着浅黑短发的青年安静地坐在桌边,浅色的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有着漂亮曲线的手腕。此刻,一根细长的钢针深深地刺入他的皮肤之下,探入淡青色的血管中。 从针管中源源不绝流出来的鲜红色的血倒映在男孩一眨不眨盯着这边的眼底,那抹艳红仿佛在男孩瞳孔深处流动着,隐约将那碧绿之色渗入几分红意。 很快,得到了足够血液的医师收拾好手上的器具,站起身来,就算知道对方眼睛看不见,他仍旧以敬畏的神色微微躬身,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青年低头,仿佛在用被雪白绷带包裹住的双眼注视着手腕上针孔。那个细小的针孔就在他的注视下停止了渗血,然后愈合。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他手腕上的皮肤就再也看不出任何针孔的痕迹。 青年浅浅地吐出一口气,将手腕垂在桌上,不知道想着什么发了会儿呆,然后抬头将脸朝向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用刺人的视线注视着这边的男孩。 “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啊。” 男孩仍旧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感觉不到对面的动静,青年微微顿了一顿,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 眼见那个刚刚被抽走了大量血液的人突然站起身来,身体不稳地一晃看起来像是要摔倒,自从被里维带回来之后就一直抿紧唇缩在墙角里不动的艾伦心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是几步就跨了过去,一把扶住那个人。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碰到对方,胳膊就被一把抓住。 “抓到你了。” 那个刚才看起来似乎站不稳的青年紧紧抓住他的手笑着说,那稳稳站着的姿态看不出一点哪里不好的迹象。 这个家伙—— 被骗了的男孩正待恼怒,可是一眼扫到抓着他的人那只还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脸色顿时就是一滞。 他没有吭声,任由那个人胡乱揉着他的头,将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他沉默着任由那个人拽着他的手,带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很安静,已经到了深夜时分,经过一场激战的将士们大多都已经沉沉睡去,只剩下夜晚的风声呼呼掠过诺大一个营地。 夜空上的月光照下来,落了那两个在军营之中慢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身的浅光。 他仰着头看着那个人的脸,青年的脸在雪白绷带的包裹下显得异常纤细,可是抿紧的唇角显得很坚定,透出铁一般的韧性。 …… ………… 你在想什么? 艾伦突然很想问这句话。 可是默默地看着那张和他相似的脸,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看得很痛苦吗?你只是旁观者。】 【如果眼睛没有受伤,他会在这里看到最后。】 里维将他送回来的路上,曾经这样对他说。 眼前这个人,知道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血液将用于做什么。 他不会忘记这个人在下令让‘战士’迎击时用力扣紧他肩膀的手指的力度。 他还记得这个人告诉他要将一切记住的那个时候话语中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重。 难得糊涂,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才最幸福。 可是这个人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才比任何人都要刻骨铭心。 就是因为清醒,才比任何注视着的人都还要背负着沉重。 【丧失神智的‘战士’只能被斩杀。】 …… 这个人,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看着那片山谷之中血淋淋的地狱直到最后。 当他亲眼目睹着那样的惨剧的时候…… 当他注视着那无数被他亲手送上一条有死无生的绝路的战士们的时候…… 当他看着他的同伴被用他的血制出来的药剂活生生变成为了战斗而生的怪物的时候…… 当他亲手斩杀掉那些丧失人类神智彻底变成怪物的同伴时候…… ………… 他在想什么? ——那比什么都还要残忍—— ——可是没有【战士】,人类就注定了败亡的结局—— ——如果背负不了,就没有未来—— 艾伦扪心自问。 他做不到。 那种沉重太狠太痛,他背负不了。 眼前这个人比他强大得太多,那不仅仅只是力量,还有坚韧的心。 这个人将一切黑暗和沉重背负于自己肩上,只将光和希望带给他人。 …… 骤然从黑暗中刺出的剑刃在月光下闪过一道明晃晃的白光。 它的影子从男孩陡然睁大的碧绿色瞳孔里一掠而过。 飞溅而出的鲜血染了惊呆的男孩半边脸颊的鲜红。 ………… ……………………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突然被刺伤?卫兵都在干什么?!” “……因为说是要去散心所以没让人跟着。” “啧,真不让人省心。”红发的男子呸了一声,眼带戾气一挑眉,“是敌人派来的刺客?什么时候混进来的?立刻拷问清楚还有没有同伙!” “不。”回答的下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来,“是我们这边的一位女性士兵……” “你说什么!!” “上次战斗中丧失神智彻底兽化而被我们斩杀的那五名‘战士’,其中有一位是那位女性士兵的弟弟。” “……” “他们姐弟从小相依为命……虽然成为‘战士’是得到本人以及家属应允的,但是她似乎被弟弟的死亡刺激得神智失常了,所以才袭击了……” 身为下属的男子话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 “……我知道了,立刻派人去通知里维那家伙。” “是!我马上去!” “等等,连那个女人也一起通知了,不然如果被她知道了……啧,虽然是个娘们但是发起疯来我也扛不住。” …… 已是半夜时分,房间里异常的安静。 门关得很紧,壁炉已经燃起了火,将整个房间烘得暖烘烘的。火焰的火光照亮整座房间,也映在躺在床上的青年的脸上。 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枕头上,包裹着雪白绷带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轻薄的床被只盖在他胸口半截,上半身是赤|裸着,雪白色的绷带从仅剩的半截肩膀缠绕到胸口,只见那清晰可见的血晕从厚厚的绷带那里渗出来还在一点点向外蔓延扩展。 微微张着的唇中发出急促的呼吸,相比于没什么血色的肩膀,青年的脸通红得厉害,那并非仅仅是因为壁炉的火光照映的缘故。 他的一整只左臂已经被齐肩砍断。 那柄从身后袭来的刀刃对准着他的头颅劈下来,虽然及时听到了兵刃的破空声翻身躲开,可是看不见的他仍旧被硬生生地劈裂了一条手臂。 好痛…… 虽然看不见,可是从左肩上传来的剧痛在清楚地告诉他自己此刻是一副怎样的惨状。 虽然被撕裂身躯,或者折断肢体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这种痛苦仍旧令人难以忍受。 青年苦笑一下,仅剩的右手撑起身体,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床上坐起身来。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子扑进他怀中。 与其说是扑进他怀中,倒不如说只是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他而已,只是因为那人实在个头太小,看起来才像是扑进他怀中。 那个小家伙紧紧地抱住他,双手用力地拽住他身后的衣服。 他看不到小家伙脸上的表情,可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小小的身体在发抖。 那双死死扣住他身后衣服的小手更是剧烈地颤抖着,用力到了极致,近乎痉挛般几乎要将他的衣服都扯碎掉。 被吓到了吗? 浅黑短发的青年心底这么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对。 经过了战场甚至于山谷的那一幕,还怎么可能被那种小场面给吓到? “……根本不需要做到那样的地步!” 青年听见怀中的男孩用近乎发抖一般的声音在说话。 声音的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或者害怕。 男孩一字一句,像是恨到了极致,十分忿意,十分狠意。 …… ……………… 艾伦亲眼看到那个从黑暗中刺出的利刃刺进了身边这个人的身体,溅了他一脸的血色。 他傻傻地看着那条手臂从他眼前断裂飞出去,他傻傻地站在原地听见那个劈出这一剑的女性士兵在被闻讯而来的卫兵死死压在地上时疯狂的嘶吼声。 他的眼睁得很大,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响起让他下意识紧紧地抱住头。 “将莫纳还给我!” 【将法兰兹还给我!】 “你说过会保护我们!你说过会带我们活下去!骗子!” 【如果不是因为艾伦你鼓动我们上什么战场,法兰兹根本不会死!】 “是你把他活生生变成了怪物!” 【那些怪物根本就是你引过来的!】 “如果一直留在城里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掀起了这场战争,我和莫纳都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是你害死了法兰兹!】 在那个女子疯了一般的哭喊声中,紧紧地抱着头的他茫然地将目光投向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浅黑发色青年的脸。 黑夜的影子落在那个人的脸上,他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神色,也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的是怎样的神色。 唯一的感觉,是被压迫得无法呼吸的胸口的紧迫。 ………… 此刻,他紧紧地抱着这个人,他知道他的身体在发抖。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身体为什么在发抖,或许是那控制不出渗出来的恨意,或许是充斥在胸口的不甘,更或许是因为那些他以为已经深埋心底此刻却都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的过去的记忆。 那铺天盖地砸向他的碎石…… 从火枪的洞口中射出的子弹刺入身体时的痛楚…… 努力想要保护的那些人对他举起的防备的刀剑…… …… 【去死,怪物,去死啊!】 那柄陡然间贯穿了他的心脏的利刃…… 金发的好友满是泪痕的脸…… 还有,那双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冰冷的金色瞳孔。 【你已经没用了,艾伦。】 那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的影子让他无法停止他拽紧对方后背的衣服时手指近乎痉挛般的颤抖。 “别做了!” 艾伦死死地咬着牙,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 “不要再做那些事了!” 那些化身为巨兽人的战士是抱着怎样的信念舍弃人类之身走上死亡之路。 他抱着的这个人是用怎样的心情看着一起战斗的同伴化身为怪物。 他不知道。 可是他看得到未来。 ——英雄已被遗忘,在千年之后—— “为了那些会背叛你的家伙根本就不值得!” 无论是你还是那些‘战士’。 “你们的牺牲什么都得不到!” ——年轻的王死在他所信任的同伴手中—— “你会被他们杀死!” 你会死在你所保护的那些人手中! 男孩咬紧了牙,原本稚气的一张脸此刻狰狞得可怕。可是泪水从他泛着碧色的眼中渗出,那染了一脸的泪痕却是莫名让人看得胸口发紧发疼。 “所以够了!什么都不要再去做了!” *** 漆黑的夜色之中,月明星稀,风呼啸而过刮过茂密的丛林上空,隐约听见枝叶晃动时簌簌的响声传来。 空旷的军营之中传来了有力的脚步声,白发的男子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向着不远处那一间此刻还是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很快的,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 漆黑的天空之下,一匹棕色的骏马疾驰而来,夜色中看不清马背上的那个人的样貌,只能看见马背上的骑士身后飞扬的深色披风。 勒绳止步,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以矫健的身姿跃下马背的骑士这一连贯的动作不过花费了数秒。 随手将缰绳抛给值夜的士兵,下马的骑士匆匆地向着这个方向奔来,目标也是那座亮着灯的房间,却正正和里维打了个照面。 在月光下泛着一层蓝墨色光泽的柔软长发散落在骑士的纤细的肩上,挂在一侧的火光照亮了来人的脸。 一身飒装军装的少女抬头注视着里维,她的面孔很美,精致得如同画笔描绘而出,并不柔美,却别有一种沉静而锐利的美感,像极了一柄美丽却慑人的利剑。 她的瞳孔是和她发色一般的蓝黑色,在夜色中仿佛发光的幽黑宝石,像是能将人的魂魄都吞噬进去。 “米卡莎大人——” 她一抬手,那追着她而来的下属顿时就噤声后退,远远地站开,将交谈的空间留给了两位长官。 “因为有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离开。” 她说,蓝墨色泽的瞳孔笔直地和那个男人对视。 她的脸色一如既往沉着而冷静,但是熟悉她的人却能从她定定然注视着里维的目光中看出来,此刻的她已是怒到了极致。 “明明有你待在他的身边,为什么还会让他接二连三受伤?” 白发的男子没有开口,只是抬眼略略扫过这位因为有着不下于他的强大战斗力而被冠以‘女武神’称号的少女。 同时,也是和他一同率领双翼兵团的另一名统帅。 “您对此有何解释?” 虽然看似用着尊称,但是那语气之中却明显透着毫不客气对这个被称为‘战神’的男人质问的意味。 有着蓝墨色长发的少女踏前一步,竟如同是千军万马同时踏出的一步般气势逼人。 她盯着里维,眼如出鞘利刃,一时间锋利得渗人。 “不打算回答我吗?”她说,“兄长大人。” —————————————————— 据雷伊斯王室内秘史记载: 两千年前,被冠以光之王称号的英雄创建三大兵团。 其中两个兵团分别交由一人统帅,唯独最强的黑白之翼兵团是由两人一同统帅。 被誉为战神的男人,以及,被誉为女武神的女人。 ‘白翼’的里维,‘黑翼’的米卡莎。 被称为王之双翼的两人。 黑白之翼的徽章由此而来。 拥有着最强战斗力的两人一同统帅着光王麾下最强的兵团,从不离王之左右。 然而,长期的相处之中,白翼的统帅者对黑翼的统帅者心生恋慕之情。 就在光王公开宣称最终决战之后将迎黑翼的统帅者为妃之后,最后的决战之中,战神悍然背叛人类。 光王被杀,战神以一人之力杀出大军重围,并将女武神掳走。 人类因此在最终决战中惨败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就是你们喊了很久地想知道的那个女人…… 所以说过真相都隐藏在历史中,远目。 趴地,总觉得有点累…… 206|第 207 章 左肩被人用力地抓紧,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突然发力,于是那紧紧抱着对方的男孩身体一下子被推开。 那只手顺着他的颈扶上他的左颊,在怀中男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年低下头来,那没多少血色的唇落到他的额头上,带着几分凉意,却是异常的柔软。 那唇压着他的发梢,略微抬起,又一次落在他的眼角上。 浅黑色的发丝从雪白的绷带上垂落下来,散落在男孩的颊边,和一样色调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像是融化在一起了一般。 从唇中探出的温热的舌尖,轻柔地舔舐去了睁大了眼的男孩眼角的泪痕。 “真苦啊……” 抬手用手指擦去唇角沾上的泪水水渍,青年如此低声说。 被他的突然袭击一下子惊呆的男孩仍旧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想太多了,艾伦,那个人只是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太过痛苦,所以想要找一个发泄的渠道,我想她并不是真心想要杀我。” “不是,我不是因为那件事才……你真的会被杀的!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以后你真的会被你认为是同伴的家伙杀死的!” 看着那被砍断了大半个肩膀而身形越发纤细得可怕的青年,艾伦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走吧,不要管这些事情了!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会被背叛——” 就算历史真的就算因此而改变,就算人类真的因此而惨败。 他不在乎。 他只要那些注定是悲剧的【战士】不会再出现。 他只要眼前这个人能够活下去—— “求你了,相信我,为那些家伙——不值得!” “……” 浅黑短发的青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看不到艾伦的脸,也看不到男孩此刻脸上的神色,可是他按在男孩眼角的手指能感觉到那眼角近乎痉挛般跳动的痕迹。 指尖,还隐隐感觉到湿润的痕迹。 “……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是个动不动就爱流眼泪的家伙,那个时候,总会有人抱着我,像刚才那样亲我的眼。” “那个人总是在说,哭一哭就行了,但是不能一直哭下去。” 想哭的时候可以哭,但是不能一直哭下去。 流泪不是坏事,可是只顾着流泪的话,就会忘记走下去的路。 年轻的王抬起手,他没多少血色的唇紧紧地抿起。 一个凸起突兀地从他张开的右手的掌心之中浮现出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之中冒出来。 艾伦猛地睁大眼。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柄仿佛冰雪凝结而成的细长的剑从他对面的那个人的掌心之中一点点抽离而出。 那不是虚像,而是切切实实从青年掌心的血肉之间抽出来的利刃。 青年一把将那雪白色的剑柄抓在手中,剑柄之下,近乎半透明的细长剑刃在火光下闪动着冰雪般的光泽,隐隐可以看见细碎的白色碎屑如缤纷落雪般散落在黑夜中的痕迹。 艾伦记得这柄剑。 他曾经将这柄剑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曾经看着这柄剑的剑尖刺向他的头颅。 “艾伦,我觉得,你是不是把我想象得太理想化了?” “我没有你认为的那样高尚,其实我做这些事的目的很简单。” “报仇,就是这样而已。” 自命为神的那些家伙理所当然地将自己领地上的人类视为禁脔和食物,包括女人。 反正作为食物的人类的女人就算生下孩子,那些孩子也仍旧只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他们将人类视为玩具,肆意掌控着人类的性命和一切。 …… 其中有一名‘神’,热衷铸剑。 而他铸剑最大的乐趣则是以人类血肉为祭。 终于有一天,他铸造出了一柄可以融于血肉之中的奇异而强大的剑。 这柄剑锋利无比,哪怕是坚硬无比的巨人之躯也能被这柄剑斩裂。 而这柄剑,是由一名人类女子的血肉融化而成。 那个时候,火光映红了孩子稚气的脸。 和其他人一起被关在铁笼之中的他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在铸剑炉中一点点被焚烧熔化,他攥紧粗大铁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唯独那么一次,那个爱哭的孩子哪怕是咬碎了牙,也终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讽刺的是,那个家伙费尽心机铸造出来的剑,却只有我才能使用。” 浅黑色短发的青年抬手,那柄雪白的细剑如流水般刺入他的手掌之中,彻底融化到他掌心的血肉之中。 用那个最爱他的女人的血肉而铸造而成的兵刃,只有传承着那个女人血脉的他才能使用出最强的力量,融在他的身躯骨血之中。 若是在别人手中,也不过是一把锋利些的细剑罢了。 “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把那些家伙全部杀光!” “你看,艾伦,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一开始掀起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复仇。” 年轻的人类之王如此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抚摩着怀中男孩柔软的短发。 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更不可能去考虑什么人类的自由和未来。 只是在复仇的道路上,一路战斗下去,一路看下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对他们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想被奴役,就必须战斗。 如果不想重新成为被关在牢笼之中的家畜,就必须战斗。 所以,他选择了战斗到最后。 不是为了什么人,只是因为他想去做。 “大家都说我是英雄,可是我知道我不是。”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其他人,所以就算以后真的被他们背叛,或者和你说的那样被杀死,也没有关系。” 雪白的绷带包裹着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仿佛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笔直地投向远方,没有丝毫的迷惘和彷徨。 他的声音很安静,也很轻,话语之中却带着钢铁一般的韧性。 艾伦想,或许比起自己,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人更能看得清想走的道路。 “不是为了别人,那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男孩的瞳孔突兀地颤抖了一分。 有什么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记忆这一刻陡然复苏在他脑海之中。 …… 【如果那个家伙知道自己会被杀掉,大概就不会想做什么狗屁英雄了。】 很久以前,有一天火红的夕阳之下,人群熙攘的大街之上,拥有最强人类之名的人类的英雄曾经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个时候…… 他说了什么呢…… 【就算知道以后会被杀,我想他还是会去做。】 【他并不是为了被称为英雄才去做那些事情,只是刚好他想要做的事情让大家把他当成了英雄。】 【如果是我的话,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也会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记忆中的他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似乎还音犹在耳,只是此刻却异常的讽刺。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变得畏首畏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迷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记忆中那个勇往直前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离他远去…… ………… “艾伦,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说实话,除了爱哭之外你真不像是个小鬼。” “但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去问。” “你说那不值得,可是重点不是值不值得去做,而是你要想清楚。” 说话的人微微低头,他的手抚着男孩柔软的发,他额头轻轻滴抵在男孩的眉心。 他说,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艾伦?” …… 他想要的什么? 为妈妈报仇,将那些怪物全部都—— 不,罪魁祸首是雷伊斯王室,那些混蛋根本没有资格生存下去! …… 将那些家伙全部杀光? ……不。 并不是这样。 他真正想要的…… “……活下去。” 男孩眼角渗出的泪水浸透了紧贴着他眼角的青年的脸颊,他发出的声音带上几分哽咽的痕迹。 碧绿色的瞳孔像是浸透在一汪清水之中,在濡湿的浅黑发丝之中透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绿意。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那只抚在他耳后的手的手腕上,用力地抓紧。泪水从他绿得沁人的眼中流出来,濡湿了那只捂在他脸颊上的没多少血色的细长手指。 “……大家都能活下去。” 少年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活下去,和大家一起。 那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可是那也是比什么都要艰难的几乎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 *** 艾伦,我该怎么做? 你真的想要醒过来吗? 一路心思重重地回到了他现在暂住的地方,黑发的少年有些茫然。 远远零星的枪炮声和嘶杀声隐约传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一直认为艾伦这样下去就好,不会再被伤害,不会再被人欺骗,并不是死去,而是一直在安稳的沉睡。 他觉得这样就好。 可是韩吉那一番话却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艾伦只是在饮鸩止渴而已。】 【当一切结束之后,他醒来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开心吗?】 三笠按住头,他紧紧地皱着眉,焦躁的心绪让他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尽快回到那个让他安心的人的身边。 研究所这里一片静悄悄的,调查兵团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已经被派上了战场,所以这里看守的士兵已经少了很多。 三笠快步走过空无一人的大门,抬脚正要走进通道之中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像是有人匆匆来过的迹象,连实验用品都倒下来翻在一边。若是调查兵团的士兵,他们绝对不敢这样对待韩吉的实验用具。 那么…… 黑发的年轻训练兵陡然放轻呼吸,他仍旧飞快地向着地下室奔去,可是他脚下棕黑色的长靴落在地板上却是轻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就像是一只绷紧了肩胛肌肉的漆黑猎豹,以矫健的步伐悄无声息地向着下方飞掠而去。 燃着灯火的地下室中,有几名身着调查兵团军装的士兵站在里面。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些军服和这几个士兵都不是很适合,更像是暂时借过来穿的衣服。 他们正飞快地将背上巨大的背包卸下来,十几个背包很快堆积在那块融化着浅黑色短发少年的巨大晶体之下。 背包里的东西被人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拿着东西的士兵几乎是用捧地将东西绕着晶体脚下放了一整圈。 他的手脚很轻,放置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大气都不敢出口,生怕动作大一些,他手中的宝贝就会爆炸开来。 这里炸药的分量可都是最大威力的,几乎连一整座山都能够炸碎的东西,他要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陪着这个晶体以及晶体中的那个小鬼被炸得粉身碎骨。 好不容易趁着战场胶着的混乱时刻带着奇袭小队偷偷潜入到这个地方的宪兵队长如此想着,小心地将最后一包炸药放下来。 据潜伏在这里的奸细得到的消息,这个晶体刀枪不入极其坚硬,调查兵团的韩吉分队长唯一弄下来的一小块晶体是用小分量的炸药炸开的。 他们调查兵团不敢加大炸药剂量,生怕会伤到里面的人,他们这边可不会顾忌这一点。 毕竟雷伊斯王室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杀掉这个少年,不要活的只要死的。 这些炸裂一座山峰都绰绰有余的炸药足够将这个小鬼炸得粉身碎骨了。 放置好炸弹之后,宪兵队长长吐一口气,起身后退。 “行了,先撤——”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只见一道寒光陡然掠过。 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猛然从他下属脖子上喷出的鲜血飞溅了他一脸。 一个纤细却异常矫健的身影从黑影之中掠出,手中的刀刃用力地刺进了男子的胸膛。 那个身影一个轻盈地翻转回身,无视从身后刺来的刀刃,他右手上的利刃分毫不差地再一次将一名士兵的头颅整个儿砍断。 圆滚滚的头颅飞了起来,它溅落的血色之下,来人漆黑宛若猎豹的瞳孔在火光之下狰狞之极,像极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眼底只剩下血色和疯狂。 他对刺进他腹部的利刃视而不见,那一副以命换命的疯狂架势衬着那双冷得渗人的漆黑瞳孔竟是让将利刃刺进他腹部的那名士兵心口都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三笠手中的刀刃就狠狠地劈裂了这个士兵的胸口。 …………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地下室里安静了下来。 唯一还站立在房间中央的黑发少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七八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脚下。整个房间里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那从尸体下流出来的血漫过了三笠的靴底。 他站在那里,急促地喘着气,漆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将他苍白得有些可怕的颊掩住。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转过身去,向着身后那块巨大的晶体走去。 因为小腿被砍了一刀的关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几乎被整个劈开的左肩和被刺穿的腹部的伤口都还在泊泊地淌着血,右手的手腕也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皮肉几乎整个被剖开,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森森的白骨。 若不是用以命换命这种拼命的打法,就算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些家伙全部干掉。 万一时间稍微拖得久一点,谁抓住空隙不顾一切地点燃炸药—— 有些踉跄地走到晶体脚下,三笠仰起头来注视着晶体中的少年,原本在战斗中如野兽般狰狞的漆黑瞳孔这一刻柔软到了极点。 他抬起手,分不清是敌人还是他自己流出来的满是血迹的手轻轻地贴在冰凉的晶体上。 “没事了,艾伦。” 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艾伦。 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不愧是被认定为最强人类继承者的家伙,才这种年纪就已经有了惊人的战斗力啊。”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三笠猛地回头,陡然睁大的漆黑瞳孔中在闪动的火光中清晰地倒映出那数十个站在门口的士兵的身影。 七八个黑洞洞的火枪枪口对准了他的身体。 “虽然很可惜,但是和王室作对的话,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此说着的男子一挥手。 一阵急促得宛如暴风般的枪响,伴随着骤然从人体上炸开的血花。 黑发少年的身体在枪响声中重重地撞在身后巨大的晶体之上。 他的身体一点点顺着身后的晶体滑落下来,只在晶体的表层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三笠静静地坐在地上,微微倾倒的身体倚在巨大的晶体上。 细长的睫毛在他脸颊上落下浓浓的阴影,漆黑的发丝掩住那张已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上的苍白的脸,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了那一片的晶体。 他听见房间里响起脚步声,那些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不阻止那些家伙不行。 他想。 必须杀掉那些想要伤害艾伦的家伙。 他想。 可是此刻的他连最后抬头看一眼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艾伦…… 倒映着晶体上那一片血色的漆黑瞳孔失去光泽,少年闭上眼,停止了呼吸。 207|第 208 章 ——漆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被鲜血染红的晶体上,少年纤细的身体静静地倚在血色晶体上,细长的睫毛在那张没了生气的冰冷的脸上落下死亡的阴影—— ——枪声如暴风雨袭来—— ——那些人的长靴踩踏在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绿瞳的男孩用力地抱紧了头,发出一声闷声。 那些突如其来强行刺入他脑海中的画面让他的头在这一刻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抱紧了像是要裂开的头的手在脑海中画面浮现的一瞬间陡然僵住,他睁大了眼,瞳孔有了一瞬间的放空。 【艾伦。】 “艾伦?” 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就像是浮现在耳边的那个声音。 男孩碧绿色的瞳孔一点点沉淀下去,浓郁凝结到了极点,竟是透出碧金色的锐利光泽。 他的手还按在额头上,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隐约可以看见那碧金色的瞳孔深处有冷光浮动。 “怎么了,艾伦?” 一双手抚摸上男孩的脸。 男孩抬头,那一双眼角微挑的猫儿眼中还残留着水波的光泽。 可是这一刻,那水痕衬着瞳孔中的锐金之色,竟是让男孩一眼看上去凌厉无比。 “没什么。” 如此回答着的男孩抬起手,用手背擦拭掉颊边残留的泪痕。 他看起来很冷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可是另一只用力攥紧的手暴露出他此刻的心绪。 男孩碧金色的眼直勾勾眺望着某个遥远得看不见的地方,像极了一只已经锁定猎物的凶兽,明亮中透出渗人的冷意。 “只是觉得有些害虫需要清理掉了。” 男孩这样说。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冷静得可怕,更狠得可怕。 那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眼神,那是彻底从黑暗中解放的危险之极的凶兽的目光。 然后,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回身前的人身上。 “我要走了。” 他说。 “现在?” “是的,现在,有必须回去的地方。”男孩说,“我答应过一个人一件事,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做到。” 他只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原本锐利的目光隐隐暗了几分。 接下来一句,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答应过他不会丢下他……” 他深吸一口气。 “而且……” “而且?” 男孩抬头,明亮得像是丛林中的野兽的眼注视着身前的这个人。 他的瞳孔深处像是有金色的火焰在灼烧,炽热得仿佛能将注视着他的人也一并点燃。 那就像是一把揭开了枷锁陡然出窍的利刃,锋芒四溢。 即使看不见,也能感觉那一股近乎实质性刺得人的肌肤生疼的迫人锋芒。 “我的身体里,流着您的鲜血。” “无论您是否承认,对我而言您是真正的英雄。” 男孩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犹如誓言。 他的右拳用力地攥住,紧紧地按在他的左胸。 他说话宛如按在胸口的拳头所感受到胸膛之下心脏跳动的节奏。 “无论未来会遭遇什么——” “我绝不辱没您英雄之名——” …… “这个孩子是谁?”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快步走进来的米卡莎抬眼看见站在窗前的男孩顿时就是一怔。 男孩转过头来,明亮的灯火之下他碧金色的瞳孔仿佛发着光。 在对上男孩的双眼的一瞬间,米卡莎只觉得心脏陡然间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住,竟是在那一瞬屏住了呼吸。 “小心姓氏是雷伊斯的那个人……” 最后一句话逐渐微弱,如同男孩此刻融化在空气中的身影一般。 “艾伦!” 在听见声音消失的一瞬间,本能觉得不对的青年猛地向那个方向伸出手。 男孩的身体在他的手指伸过来的刹那间化为虚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个带着金属凉意的坚硬东西。 那是一把钥匙状的黄铜挂饰,男孩一直戴在颈上的东西。 他用力地握紧手中这个唯一留下来的金属饰物,冰冷的感触从手心一直渗透到肌肤深处。 只不过是个才认识几天擅自来了又擅自离开的小家伙而已。 可是此刻这种莫名的失落感却是………… …………如果眼睛没有受伤就好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孩子的模样。 青年抿紧唇,握紧手中的饰物。 他不知道那个小家伙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知道,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去亲眼看见那个孩子的脸。 哪怕只有一眼。 突如其来的寂静,像是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 整个房间里的空间恍如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灯柱上的灯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扭曲般陡然一暗,似乎时间也在那一刻停顿了一瞬。 被紧握在浅黑短发青年的手掌之中的钥匙状铜饰在这一瞬像是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秒后,灯光再一次大放光明,将火光照亮了整座房间,橘红色的火光淡淡地投影在房间里的三人身上。 突然响起的长靴的脚步声打破着房间里诡异的寂静。 “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好好躺着休息啊!”快步走过来的米卡莎绷紧了那一张精致的脸,用力将那个坐在床上的伤患按下去。 “每次都这么乱来!” 虽然话语中带着斥责,但是她注视着被她按下去的青年没多少血色的脸,蓝墨色的瞳孔中有几分怒意就有几分忧心。 被米卡莎强行按压回床上的青年脸上此刻却是透出几分茫然,还有些疑惑。 “……米卡莎。” “什么?” “刚才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吗?” 他皱着眉问。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不……只是觉得……” 躺在床上的青年抬起手,按在自己被绷带包裹住的右眼上,手掌握紧,然后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到底忘记了什么,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明明手中似乎应该抓着什么东西,可是握紧的只有空气。 继续犹不甘心地握了几次拳,手中仍旧是空无一物,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开口询问。 “里维,你和米卡莎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我一个人吗?” “……” “里维?” 本来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白发的男子却在出口时莫名就迟疑了一瞬。 是的,只有你一个人。 明明是很简单的答案,他总觉得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别扭感。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没有看到其他人。” 来到这个房间里,除了他和米卡莎,没有第三个人。 “……这样吗。” 青年的手背挡在眼前,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他声音中带上几分莫名的怅然。 就算察觉到了,为什么会如此,他也不会知道。 【有些记忆,不允许被留下。】 “你只是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其他的不要多想了。”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手指纤细而白皙,指尖薄薄的茧给它添上几分强韧。 一直站在床边的米卡莎弯着腰轻轻地抚着他的额发,小声和他说话。一头细腻的蓝墨色长发如丝绸般从少女纤细的肩上滑下来,发梢落在青年胸口渗着血色的绷带上。 是太累了吗…… 可是…… 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放松身体之后倦意一*汹涌袭来,浅黑发的青年在恍惚中缓缓沉入睡梦之中。 他的呼吸并不平稳,因为受了重伤的身体还在发烫,让昏睡了的青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细密的汗珠隐隐从额头渗出来,将他凌乱地散在额头的额发濡湿了大半。 轻抚着他的额头的米卡莎觉得手心有点发湿,看到那额头渗出的汗之后,她直起身,飞快地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床上沉睡着的青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里维一直双手抱胸静静地靠着墙壁站着,那一束细绳绑起来的细长雪色白发越过他的肩垂落在他的胸口。他神色淡淡地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为觉得燥热的缘故,床上的人动了一动,盖在那人身上的薄被顿时滑下来大半,几乎都跌落在地上。 脚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白发的男子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薄被重新丢回那个睡觉也不安分的麻烦家伙身上。 微微濡湿的浅黑色短发散在沉睡的青年颊边,鼻尖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站在床边的里维下意识弯下腰,伸手抚开了对方额头上濡湿的额发。 手下的额头发烫得厉害,他另一只手按在对方头侧的床上,俯视着身下的人。 雪白的绷带包裹住半个胸膛,那具失去了左臂的身躯越发显得单薄。往日里明亮如光的眼被一层绷带紧紧地挡住,少了几分锐利,不再灼眼得让人难以接近。 眼窝上雪白的绷带和颊上那一层绯红的色调呈现出极端的对比,却莫名透出几分奇妙的诱惑力。 俯视着身下的人,里维细长的深色瞳孔深处隐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那从青年脸上缓缓扫过的透出某种意味的目光,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恐惧。 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汹涌。 压抑到了极致,濒临悬崖之巅。 再往前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细长的雪白发束散落在依然在昏睡的青年胸口雪白的绷带上,白发的男子低下头,亲吻着那没多少血色的唇。 他的动作很轻,就连唇之间的碰触也是轻微到了极致,几乎微不可闻。 那是一个浅得不像是亲吻的亲吻。 可是里维按在青年头侧的手用力攥紧床被,手指的力度勒紧到几乎泛白,几乎能听见布帛撕裂的声响。 细碎的雪白发梢散落在他的眼角,渗出几分涩意。 他仿佛是在用全部的意志和力度压制着自己身体的本能,竭力控制住想要进一步低下头去的冲动和几乎想要吞噬掉对方的近乎恐怖的欲意。 “从他身边离开。” 少女带着冷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白发的男子抬头,正正和米卡莎看来的视线对上。 两道同样冰冷得看不出人类感情的目光陡然在空中迸发,像是在一刹那撕裂了空气。 “‘兄长大人’。”米卡莎盯着站在床边的那个人,精致的脸面无表情,“我想您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也一样。”她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和你都有那个人的血脉。” 米卡莎并不讨厌她身上的血,哪怕其中有一半来自于自称为神的那些家伙其中的一人。 因为正是因为继承了那个人的血脉,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她才能战斗,她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身边。 在第一次和眼前这个男人碰面的时候,她就发觉到了,这个男人拥有与她一样的血脉和力量。 哪怕只有一半,她和这个男人身体里都流着相同的血液。 米卡莎迈步向前走去,和站在床边的里维擦肩而过。 她在床边坐下来,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床上的那个人垂在床沿的右手。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那张大半被绷带包裹住的脸上,一如既往的专注而柔软。 她看着那个人,就像看着她全部的世界。 “你在用怎样的眼光看他,你和我都知道。” 这个男人在用怎样的目光看着这个人,她比谁都清楚。 因为她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人。 很多年前,年幼的她被一只温暖的手从腥臭而暗无天日的尸堆中拖出来。 那个抓着她手腕将她从黑暗中拽出来的有着明亮瞳孔的少年对她一笑。 一笑如光。 从那一刻开始,这个人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你无法束缚他,我也一样。” 她的心太窄,一个人,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而她心甘情愿被囚禁在那个狭小的世界之中。 “他不会属于任何人。”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他不可能会回应任何人投注给他的感情,因为他的目光不可能只看着一个人。 ——年轻的人类之王的目光看着的是永远是他所有的子民—— ——他的心太大,放着的是整个天下—— 米卡莎不在乎,因为她从没想过要从这个人身上获得什么。 她想她只要能够待在他身边就好。 她想她只要能够用她的力量保护他就好。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需要。 可是这个叫里维的男人和她不一样。 这个男人看他的目光太危险,太强烈。哪怕是竭力克制着,那偶尔从目光中泄露出的一丝深沉痕迹也令她心惊不已。 她无法猜出这个男人的心思,那个男人越是压抑自己,她反而越是不安。 一旦投注的感情没有得到回应,这个危险的男人到底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她不敢想象。 “不要再靠近一步,里维。” 米卡莎直呼着那个和她有着一半同样的血液的男人。 她坐在床边紧握着那个人手没有回头,一股刀锋般的锐气隐隐从她的背影散开,恍如置身于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 “我不如你强。可是,里维,你知道的。” 她说,声如金戈铁马,撼动着四面八方的空气。 “和你同归于尽,我做得到!” …… 突然咯吱一声门响,打破了房间一片死寂的气氛。 端着一盆热水的年轻卫兵傻傻地站在门口,像是被房间里沉重的气氛吓到了一般。 “那、那个,米卡莎大人,您、您要的热水。” “知道了,放在那里。” “是!” 被房间里刀锋交错一般沉重的气氛吓得够呛的年轻侍卫兵一把放下水盆,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近乎逃离一般离开了这里。 好、好可怕! 两个人看起来都好可怕!尤其是阴沉着脸的里维大人实在太恐怖了!他光是站在那里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 这种恐怖的修罗场的感觉……啊啊,看来里维大人对米卡莎大人有意的传闻是真的啊! 不过这也不稀奇,毕竟米卡莎大人本来就是个美女,还那么强,仰慕她的人那是一抓一大把。里维大人和她相处那么久,真动心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再多人仰慕她也没用,兵团里只要是个人就知道,米卡莎大人眼里除了那位大人谁都看不到。 ……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又美丽又强大的米卡莎大人才有资格配得上床上的那位大人了。 唉~~果然就算是最强的战神阁下,也还是会失恋的啊。 摸了摸冒出冷汗的后脑勺,年轻的侍卫兵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晃头晃脑地向外走去。 …… ……………… 一夜无话,沉睡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等他醒来的时候,用力地扯下了那一圈缠绕在他脸上近乎十天的绷带,明亮的瞳孔从雪白的绷带缝隙中透出光来,倒映出那照料了他一夜此刻趴在他身边睡着了的少女的身影。 他终于再次重见光明。 而三日之后,他的左臂也重新长了出来。 “喂,这个麻烦你一下。” “这是什么?” 有着一头火红长发的男子随手接过架着腿坐在窗边的青年递过来的纸张,一脸莫名其妙。 他低头看了看,拿在手中的白纸上有一个画出来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把古老钥匙的形状。 “帮我找人打造一个,大概手指那么长就行。” “你弄这个做什么?” “拿来做挂饰。” “嘎啊?” “需要那么惊讶吗?” “第一次听说你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红发男子一撇嘴,“话说这个什么钥匙挂饰的样子也太粗糙了,你从哪儿看来的?” 那问题让浅黑短发的青年微微顿了一瞬。 “……不记得。”他说,脸上带着一分困惑,“但是总觉得我曾经拿过这个东西,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弄丢了。” 红发男子随意一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行了,我知道了,就是打造成这个样子吧。也不是多精致的东西,两天足够了。” “嗯。” 一手撑在脸上,坐在窗边的青年对着红发的男子一笑,话语中带上几分调侃之意。 “麻烦你百忙中抽出空来帮我跑个腿了,雷伊斯大人,害得您今天下午不能出去和你可爱的妹妹约会了真是抱歉啊~~” “还想要这个东西就给大爷我闭嘴!” “哈哈!” …… ……………… 蔷薇之壁兵团的统帅者,姓氏为雷伊斯。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得到艾伦,有人看不到。 看得到的前提条件是什么,这里应该猜得出来了吧,哼(ˉ(∞)ˉ)唧 208|第 209 章 风突然躁动了起来,猛地掠过站在巨大石壁洞口的少年的额头。 浅黑色的短发柔软地掠过微微上挑的眼角,将那双仿佛深夜中安静矗立的野狼金色的瞳孔露了出来。 一直安静地站立在少年手臂上的漆黑色的鹰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用力地拍打起翅膀,像是陡然被什么刺激到一般振翅欲飞。 放在鹰喙的食指一顿,少年抬头,阳光之下,他金色的瞳孔宛如发着光的琥珀宝石。 他的目光看着什么都没有虚空,却又像是穿透了空间,眺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抬起来让黑鹰站立着的手臂突然不受他控制地猛地一震,猛禽一声鸣叫,一拍翅膀向着天空冲去。 一柄长剑陡然之间从他掌心的血肉之中出现。 雪白剑刃,隐约可见细碎的雪末纷纷扬扬从剑刃上洒落。 “这样啊……” 琥珀色泽的眼倒映着细长的剑刃,像是剑刃上闪动的弧光都掠进了那眼底。 金瞳的少年王凝视着长剑,低声自语。 “你选了那孩子吗。” 睫毛半落,半闭的眼看不清他眼底的光泽,可是他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松开。 细长的剑刃一抖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嗡鸣,空气之中无形间像是噼啪一声静电的响声。它下一秒就化为一道流光,掠过在高空盘旋的黑鹰展开的羽翼,破空而去。 最后的痕迹,是它在湛蓝色天空中残留下的一点闪光。 “你还是选择了回到这个世界,艾伦。” 风从仰望着天空的少年身边掠过,那飞扬的黑色额发在少年颊上落下浅色的阴影。 不带丝毫感情宛如金戈铁马的锐金色瞳孔在阴影之中发着光,如同从黑暗中注视着猎物的野兽。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明白。” 在选择回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你将面对什么。 如果说英雄王的后裔是人类最后的希望,那么我就必须亲手斩断这个所谓的希望。 “将性命交予我,那就是你最后的用处。” ……… ………………… *** 哪怕外面明日当空,大地上尽是明亮之色,照不到阳光的地下洞穴仍旧是一片阴暗。 将大地之上战场的厮杀声尽数挡在墙外,昏暗的地下室静得几乎能听见人呼吸的声音。油灯的火光从石壁上投落,这个巨大的地下室中蔓延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缺胳膊断腿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门口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还在血泊中微微晃动着,宛如活着一般。 那血腥的场景让端着枪站在门口的士兵都忍不住将踩在血泊中的靴子向后缩了一缩,像是害怕那片鲜红得刺目的血色也染到自己身上。 对面巨大的晶体下,有着罕见的漆黑发色的年轻训练兵安静地倚在晶体上。 苍白得宛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浅睡,紧贴在冰冷的晶面上,垂落的细长睫毛隐约透出几分脆弱。 若不是亲眼目睹,恐怕在场的宪兵没人想象得到。 他们眼前如此凶残的一幕,竟是这个蜷缩着身体带着几分孩子般的脆弱依恋地倚靠在晶体上的少年以一人之力在顷刻之间造成。 正是因为如此,对所看到的那一幕胆战心惊的他们生怕步上同僚们的后尘,在一瞬间猛烈倾泻出自己手中的枪弹。 毕竟就算拥有再强大的战斗力,也终究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年轻孩子而已。 被十几杆火枪这样近距离地瞄准,根本来不及反抗的黑发少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倒在凶猛喷射出弹药的枪口之下。 看着鲜血从那个倒在巨大晶体脚下的少年身上流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好了。” 带头的宪兵队长再一次确认那个年轻训练兵彻底死掉之后,这才一挥手让属下放下火枪。 “快把这个炸药点着,我们时间不多了。” “是!” 长靴急促地踏入血泊之中,溅起一地的血花。 匆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中回荡,散乱的火药包再一次被整理堆积在晶体脚下,细长的引线被长长地拉了出来。 站在门口看着部下忙碌的宪兵队长抬头,目光微微一滞。 巨大的晶体矗立在洞窟之中,融于其中的少年双眼微睁着,像是在漠然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细长睫毛中透出的一抹绿意像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犯下的罪行。 男人的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微微发寒,还有几分慌乱,那种如同一切罪行都被赤|裸裸在阳光之下的惶恐感让他一时间心烦意乱。 “加快速度!出去!都快点出去!” 他低头不再去看晶体中的那个少年,而是大声催促起来。 细长的引线被长长地拉出来,蜿蜒过了暗道,一直延伸到研究所的门口。 带头的男子微微吐了口气,接过部下递过来的火把。他俯□,想要将脚下的引信点燃,可是脑中突兀地又浮现出的俯视着他的那抹绿意和靠在晶体上宛若沉睡的黑发少年。 拿着火把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可是那也只是微微一顿。 下一秒,男子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脑中突然浮出的景象散去,他的手再也没有丝毫迟疑地向下伸过去—— 细小的引信哧的一下被点燃,火点陡然一下子窜入研究所大门的深处,像是一条疾速蜿蜒而去的火蛇。 ………… 一声轰鸣,地震山摇。 那仿佛是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颤抖。 巨大的研究所连同脚下的碎石山丘在大地的颤抖中轰然坍塌。 ………… “埃尔文!” 一声骏马嘶鸣声,一扯缰绳将棕马扯得前蹄高高抬起,蹄下一片尘土飞扬。 墨绿色的披风上满是尘土和血迹,戴着厚实眼镜的女性分队长在嘈杂的战场上隔得老远冲着她的长官扯着嗓子嘶吼。 “顶不住了!”她大声嘶吼着,“必须立刻撤退——” 一场恶战持续到现在,别说弹药,就连立体机动装置的气罐也已尽数耗尽。 不过好在对方的气罐似乎也所剩不多,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这场战争到了现在已经成了彻底的肉搏战。 就算想要撤退,现在他们也只能依靠马匹的移动速度。 同样骑在一匹漆黑骏马上的调查兵团团长没有吭声,染着血迹的脸朝向另一个方向。 往日里整整齐齐梳理上去的棕色短发已经凌乱地散落在他鬓角,眉头皱出几分纹路,让这个男人少了几分从容的姿态,而多了几分焦躁之色。 “你真的打算把整个调查兵团都交代在这里吗——” “来不及了。” “什么?” “他们来了。” 一声号角鸣起,地面微微震动了起来。 骏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在韩吉错愕的目光中,与莫顿大裂谷相对的后面的山丘之上,一只旗帜陡然升起。 在空中高高飞扬起的旗帜之上,鲜红蔷薇和环绕的荆棘在阳光下异常明亮。 飘扬的旗帜之下,无数骏马在它们身上骑士的操控之下飞驰而下,如同从山丘之巅汹涌而下的滚滚洪流,那一股势不可挡的气魄仿佛震撼得地面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山丘之巅的老人骑在马上,俯视着那一片深色洪流,他明亮的眼底染上一层阴晦。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千年之前那个古老的时光,他的祖先曾经经历过的时代。 那是一个残酷而黑暗的时代。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无数英雄聚集在人类之王的身边,无畏的战士们在飞扬的旗帜的指引之下冲锋而去,宛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 那是汇聚在一起的比什么都还要强大的人类的力量,爆发出无比勃然的生机。 哪怕是所谓的‘神’,最终也在这股强大的洪流之中轰然倒塌。 囚禁的城墙被打破,人类夺回了尊严和自由。 以无比惨烈的代价—— 千年之前,被誉为光之王的英雄创立三大兵团。 以坚贞的信念指引人类前进方向的,独角兽之首。 意为睿智。 在拥有蔷薇的柔软的同时也在以铁一般的利刺守护人类的,守护之壁。 意为慈爱。 最后,是人类之中最为强大的战士们的汇聚地,三大兵团之中拥有着最高荣誉最令人向往甚至拥有‘王之翼’称号的兵团,自由之翼。 意为,力量。 独角兽之首指引道路。 守护之壁守护子民。 自由之翼为王手中利剑,劈开一切黑暗—— 千年之前的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三面永远在阳光之下高高飘扬着的不朽的旗帜。 旗帜不倒,信念不灭。 王座之下的三大兵团。 它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在那个残酷而黑暗的时代奏响了一曲壮烈的颂歌。 它们永不倒下的旗帜带领着人类走向了最终的胜利。 它们曾经是所有人心中无比荣耀的所在之地。 ………… 两千年后,老人站在高高的山丘之巅,用阴晦而复杂的目光眺望着远方。 这座巨大的山谷之中,三面传承了数千年的旗帜仍然如千年之前高高飘扬在阳光之下遥遥相对。 只是曾经的战友如今却是刀刃相对。 …… 千年之前,人类的英雄们为了打破囚禁人类的城墙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千年之后,人类却是自己将自己重新囚入牢笼。 智慧的兵团贪婪名利富贵,已从骨子里腐朽堕落。 守护的兵团早已忘记守护弱者的誓言,只是一味地紧缩在牢笼之中自保其身。 千年的时光腐蚀了一切的荣耀。 英雄王的信念早已离世人远去。 老人默默凝视着前方那一面展开着宛如飞翔的羽翼的旗帜。 在它的统帅未曾叛变之前,它曾经是三大兵团之中最强大的兵团,它曾经是所有战士最向往的圣地,它曾经是它旗帜之下的战士们无比的骄傲和荣耀。 而千年之后,它已沦为被新生的贵族视为野蛮人和下等人的聚集之地。 ——羽翼尚存,王已逝去—— 老人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旗帜之下那个棕发男人高大的身躯,太过遥远的距离让他看不清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 到了现在这种已经无可挽回的地步,这位自由之翼的统帅者此刻又在想什么? 他是否还记得这个即将毁灭的兵团曾经的辉煌? 他所作的一切是否是因为想要带领这个沦落的兵团再一次走向曾经的辉煌? 只是谁对谁错,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复杂和恍惚的神色陡然从眼底深处散去,老人脸色一肃,目光已坚硬如铁,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下方厮杀的战场,再无任何回转。 另一边的出路,飘扬着的是独角兽的旗帜,宪兵团的军队将调查兵团仅剩的逃生之路死死地堵住。 老人一扯缰绳,肩上披风飞扬。率领着最后的一批士兵,他一马当先向着山丘之下冲锋而下。 调查兵团的士兵战斗力很强。 可是没了气罐失去立体机动装置的快速行动力,他们的威胁力就下降了一半,再加上连日征战的疲累,根本发挥不出强悍的战斗力。 他们驻扎兵团包括部分宪兵团的兵力居优,只要先解决调查兵团,再解决人数劣势的宪兵团…… 一边挥剑厮杀,身为统帅的老人一边如此默默地想着,下意识抬头看了另一侧为数不多的宪兵的军团一眼。 “不对劲。” 紧紧跟在他身边的白金短发的年轻宪兵低声说。 “雷伊斯家族那边的军队太老实了。” 宪兵军团那边简直就像是在等着什么,难道是在等他们这边和调查兵团两败俱伤吗?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可是总觉得有哪里…… 老人的眼角陡然一个抽搐,猛地抬头向调查兵团营地后面的方向眺望过去。 几乎是在他抬头望去的一瞬间—— 一声撕裂大地般的轰鸣,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老人目光中那座山丘在轰鸣声中轰然倒塌。 那撕裂大地般的炸药爆炸声一下子将老人整个脑子炸得一片空白,哪怕是他身下的骏马惊恐地嘶鸣蹦跳着将他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地上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受惊的马匹疯狂奔去,被它甩下的主人从灰尘中顾不得一身狼狈,只是抬起头来目光颓然地盯着那座轰然倒塌的矮山。 而另一侧有着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的统帅者也在这一刻僵在原地,脸上露出罕见的错愕之色。 完了!那个孩子—— 两位不同的统帅者眼中几乎是同时流露出同样的讯息。 整个战场的时间都仿佛停顿了一刹那,除了受惊嘶鸣乱跳的马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山岭崩塌的方向。 一秒空气的凝固,一个猛然疾射而出的黑色身影打破了战场上的沉积。 以卓越的操控能力而将气罐的消耗降到最低的调查兵团兵士长,是战场上极少数还在使用机动装置的人员之一。而这一刻,他毫无保留地将剩余不多的气体陡然喷射到最大,向着远方那坍塌的山岭疾驰而去。 可是就在他即将经过的方向上,一个带着披风头罩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士兵突然抬起手,用力地咬破手背—— 沸腾的雾气陡然散开在整个天空之下,有着野兽姿态的巨大的兽人拔地而起,矗立在大地之上拦住了利威尔的去路。 利威尔一个急转弯躲开巨兽人挥来的巨大手掌,漆黑钢索飞射而出将他挂在不远处的崖壁之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那个突然出现在怪物,更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巨兽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只听见不远处又是沸腾水汽喷发一般的巨响。 无论是调查兵团的所在地,还是宪兵团和驻扎兵团的所在地,都有巨兽人突然间拔地而起,出现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 在众人甚至都还来不及感受到恐惧的时候,那巨大的脚已经高高抬起将他们的头顶整个儿都笼罩。 然后—— 巨脚轰然踏地,让大地一阵颤动,血浆和肉泥染红了脚上漆黑的长毛。 巨大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地面上来不及逃跑的士兵,猛地勒紧的手指将其活生生捏得粉碎。 ………… 身侧的气体一个猛然喷射,利威尔躲过身前的巨兽人向他抓过来的手。巨大的手一下子将他刚才挂着的那片崖壁抓出一大块凹洞,碎石纷纷从巨兽人指缝间掉落。 这个明显有着自己的思维和判断力的奇特的巨兽人显然明白利威尔的厉害,没有继续和他纠缠,而是迈开脚步大步向着人群密集的方向冲去。 利威尔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可是随着他手指的按动腰间的气罐在猛地发出哧啦一声响后就再也没了反应。 最后一点气体终究也消耗殆尽。 褐发的兵士长的唇用力抿紧,几乎到了刀削般的弧度。 男人可怕的目光从细碎的额发中迸射而出,他盯着那个巨大的背影,手用力地攥紧握在手心的刀柄,手背隐约可见青筋暴起。 哪怕是人类最强,在失去机动装置的机动力之后也没办法斩杀那些怪物。 而此刻,无论是调查兵团、宪兵团还是驻扎兵团,他们机动装置的气体已经在长期的战斗中尽数耗尽。 没有人能想到,那些本该在遥远的边界城市里肆虐的怪物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如果是平常,不过是十来头怪物,在场这么多士兵很轻易就能将它们全部斩杀。可是现在,因为彼此拼杀而彻底失去了机动装置的他们在这些怪物之前根本毫无回手之力。 大部分的马匹都在刚才那一次爆炸中被惊走,他们甚至连从怪物眼前逃走都做不到—— 无数来不及闪躲的士兵们被巨兽人迈开的脚重重地踩成肉酱,被抓住的士兵在痛苦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碎裂。 庞大的怪物在大地之上肆虐,它们走过的地方,留下的是染血的脚印和一地的断肢残躯。 人类的生命在它们面前是如此的脆弱。 …… 士兵们四散逃开,可是那十来头巨兽人却不同于常日里迟缓甚至是行动呆滞的普通巨兽人,甚至该说他们比奇行种还拥有着更高的智慧和判断力。 它们巨大的身躯分别站在不同的方向,呈现出一个半圆的弧线,几乎是保持着同步以军队般整齐的弧形列队向人类压迫而来。 那袭来的巨大黑影带来的压迫感逼得士兵们不得不逃向另一侧没有巨兽人的方向。 可是那一侧的尽头,是莫顿大裂谷。 数万的士兵拥挤在莫顿大裂谷的边缘,看着眼前那宽大而深不见底的裂缝,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他们的前方,可怖而巨大的怪物轰隆隆地踩踏着大地向他们逼近。 他们简直就像是一群家畜在惶恐中乱哄哄地被那些巨兽人驱赶到了裂谷之前。 作为人类之中的精英,三大兵团的士兵,他们从没想过竟会有一天落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要么被怪物踩踏撕裂,要么坠落到这个深不见底的大裂谷。 只有两条路。 两条都是死路。 他们已经没有希望和未来。 ………… 果然还是出事了! 竭力控制着身下躁动不安的马匹,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团长咬紧牙。 因为调查兵团经常战斗的缘故,所以他们的马匹更为沉稳。发生爆炸之后,大部分调查兵团士兵的马匹都保留了下来。 可是那十来头巨兽人简直就像是一只令行禁止的军队,它们排列成的弧线密不透风,哪怕是有马匹的速度他们也找不到空隙可以逃离,只能被迫近的怪物压迫得步步后退。 埃尔文早就觉得不对劲。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是早就设好的陷阱,不论是艾伦消息的泄露,还是宪兵团和驻扎兵团的袭来…… 可是本身就处于劣势中的他哪怕早就察觉到不对,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无法控制其他两个兵团的行动,更无法停止这场内斗。 ………… 这些巨兽人在所有士兵都无法再使用机动装置的时候突然凭空出现,想必也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家伙埋下的伏笔——为了将人类士兵的精英一网打尽! 无论是哪个兵团,出现在这里都是兵团中最重要的力量。 一旦三大兵团的核心力量尽数毁灭于此,人类被巨兽人灭绝根本只是迟早的事情。 金棕色短发凌乱地散落在颊边,在男子的眼底笼罩上抹不去的阴晦。 ……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吗? 人类终究会被…… …… ……………… ……这是报应吗? 巨大的裂谷就在脚下,白金色短发的年轻宪兵低着头怔怔地注视着脚下那漆黑的裂谷,又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那紧逼而来的怪物。 因为抛弃了那数十万子民的性命,因为自相残杀,所以这就是他们该遭受的报应? 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法奇拉眼中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放弃吧。 无论怎样挣扎,他们这些人都已经看不见未来。 他想,随手将手中的刀刃丢在地上,垂落的眼睫掩盖住他彻底失去光泽的眼。他转过身,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脚下那宛如怪物裂口的峡谷。 至少自己这条命要由自己来…… 在身边属下惊恐的大喊声中,法奇拉纵身一跃。 他的身影向着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直坠而去,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之中,青年绝望地闭上眼。 远古的英雄之魂啊—— 您是否就在天空之上注视着人类所造就的如今这丑陋的一切—— 一道亮光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中骤然亮起。 那是一道陡然穿透了厚重云层的金色利芒。 呼啸的风声中传来气体急速喷射的声音,一个仿佛破开了空气的身影宛如闪电般在巨大的莫顿大裂谷上空一掠而过。 那个人一把抓住纵身跳下裂谷的法奇拉的衣后领,疾射而出的漆黑钢索叮的一声狠狠刺入峭壁的岩石深处,法奇拉被他猛地丢回了峡谷之上。 那个身影在众人头顶的高空中掠过,从被撕裂一角的云层中漏出的一束金色光芒恰巧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他的身后展开了一双金色的羽翼。 那仿佛是展开双翼的雄鹰矫健地掠过天空的姿态。 越过众人的头顶落在众人身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的身影。 他稳稳地站立在众人身前,抬起手。 破开云层的那一束光芒之中浮现出的雪白细剑像是一道月光滑落到他的手中。 一个翻转,剑尖朝下。 少年握住长剑的手猛的向下一刺—— 那不知是错觉还是现实,那重重插在大地之上的长剑仿佛令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瞬。 所有的巨兽人在大地的一震之下简直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一般,陡然停下了向前的步伐。 在雄壮如山的怪物巨大的身影之下,那个少年的身影是如此的微小。 可是他稳稳地踩在大地之上,立于众人之前,将那数万士兵庇护在他看似并不高大的身体之后。 他以一人之力,拦在逼近的巨兽人身前。 他的存在,令所有巨大怪物迫近的脚步戛然而止。 ………… 趴在地上的法奇拉略显狼狈地抬起满是灰尘的脸,他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前方那个熟悉的少年的背影。 从破开的云层里漏下的那束光辉照亮了少年那一头浅黑色的短发,将他手中白色的长剑折射出明亮的光泽。 脑子在这一瞬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在胸口陡然膨胀开来充斥了他整个身体。 青年用力地咬紧牙,他的眼角在这一刻莫名却是无法抑制地泛出了浅浅的水痕。 或许是因为在这一刻,那首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的传唱着千年之前英雄王的古老歌谣。 ——人类的英雄从光中而生—— ——他给绝望的大地带来了不屈的信念和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很忙很忙,忙到想要分裂成三个四个。 再加上下周搬家,感觉精力似乎都要被榨干了。 所以这段时间可能更新时间不定也会很慢。 抱歉,请让我忙完这段时间! 总之先把艾伦放出来给你们! 210|圣诞夜兵长生日贺文(上) 夜幕降临,房间里炉火在熊熊燃烧,让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是暖烘烘的,厚实的石壁将外界冰冷的空气牢牢地拦在外面。 一个少年微微蜷缩着身体躺在房间里深棕色的长沙发上,正睡得香甜。毛绒绒的毯子把他裹得像是一个巨大的毛毛虫,只将一张脸露在厚厚的毛毯外面。 浅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在沙发发亮的皮革上,少年的唇微微张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略有些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意。壁炉中燃烧的火焰将少年露出来的半边侧脸映成绯红的色调,甚至将那浅黑的发色都染上一点火色。 房间里安静到了极点,只听见少年浅浅的呼吸声。 安静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厚实的梨花木门陡然被重重推开,深褐色短发的男子带着一身寒气从冰天雪地中而来。 他的身后,浅浅的月光照出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地上的皑皑白雪反射着月光,让黑夜变得明亮如白昼。 男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本就给人一种可怕感的脸,此刻眉紧紧地皱起来,更是令人望而生畏。他一进屋,不知道是带来的寒气的缘故,还是从他本身散出的压迫感的缘故,瞬间就让整个温暖的屋子降了几分温度。 细长的眼就像是屋外的白雪反射冰冷月光的锐利,给人一种灼灼然的感觉,盯在人身上却没有一点热度,反而像是要将人的血液都冻结住一般。 此刻,这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正紧紧地盯着沙发上那个用厚厚的毛毯将自己裹成一团睡得正香的少年身上,隐隐渗出几分不悦的气息。 任谁在冰天雪地之中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却一眼看见某个小家伙只是自顾自地呼呼大睡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之后,都会觉得不爽。 艾伦对此毫无所觉,仍旧是蒙头大睡。 利威尔一挑眉,跨步向前。随手解下肩上墨绿色的披风丢到一边的桌子上,他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一俯身,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裹在艾伦身上的厚厚毛毯拽起来,甩到沙发一侧。 手一捞,利威尔一下子就将那个全身都暖烘烘的身体塞进怀中,然后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 身上毛毯被拽开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那种陡然从温暖的火焰堆旁边掉落到冰窟之中的颤栗感刺激得艾伦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的身体被两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抱着他的人身上尽是寒气,身体相触的地方他身上的热度像是源源不绝地被吸走,让前一秒还在暖暖的毛毯中的少年反射性地就哆嗦了两下。 好、好冷。 一瞬间起码失去了一半热度的少年一边抖一边瞪眼怒视罪魁祸首。 而被他瞪着的人却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侧过头去完全没当回事,搂着他的右手一点都不松劲,只是一伸左手将旁边的毛毯抓过来,将他们两人一起裹住。 然后,那只手还顺手抚了抚艾伦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利威尔直接将头往怀中的小鬼肩膀上一靠,闭上眼看样子就打算这样睡一觉。 睡得正香却突然被硬弄醒浑身冷得哆嗦最后还被强迫成为人形抱枕的艾伦额头青筋猛地一跳,顿时再也忍不住去,双手一把抓住那个已经压在他肩膀的脑袋抬起来。 刚要发火,看到那张被自己硬抓着抬起来的脸他顿时就是一愣。 男人细长的眼微微眯着,柔韧的发尖从眼角掠过,在他眼窝笼罩上一层阴影,虽然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明显透出几分低气压。 “谁惹你生气了?” 刚才的火气抛到了九霄云外,艾伦眨了眨眼问道。 他实在很好奇到底是哪个笨蛋这么不要命? 他的问题得到了对方冷冷地一瞥,那刺骨的冷度让少年本能地一缩脖子,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兵长你不是和韩吉分队长她们一起执行任务去了么,据说要七八天的时间,今天才第四天而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 第二个问题仍旧没有得到回答,利威尔细长的眼角略微一扫,堆积在屋角的那一堆山一样高的礼物映入他的深褐色的瞳孔中。 “那是什么?” “啊?” 转过头顺着利威尔的目光看去,艾伦也看到了屋子角落里的那堆包装得或是豪华或是精致或是可爱的礼物堆。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眨了眨,带着几分茫然,睡觉时睡得翘起来的头发蓬松地炸毛在头顶,让他脸上越发透出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不知道。”他一脸困惑地回答,“今天陆陆续续被警卫兵搬进来的,说是别人送的,还说今天是什么什么最近兴起的一个节日。” 不过他那个时候正被桌子上一大堆文件折腾得头昏脑涨,根本就没注意听,反正从小他就对节日什么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 就是因为他今天被阿尔敏硬逼着泡在自己不喜欢的文件处理事务里一整天,感觉脑子都要爆炸了,所以晚上回来往沙发上一趴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莫布里特,要知道艾伦现在可不是什么怪物了。现在的他,论身份论地位,啧啧,又是年纪轻轻,脸又长得好,别说那些老想着一步登天的贵族少女们死死地盯着他,就说他现在的仰慕者吧,不管是女性还是男性那可是多得很。尤其是最近的新兵里,艾伦的人气已经比我们的那位最强兵士长还要高了。’ 今天一大早,那个混账四眼同僚就用如此调笑的口吻啧啧有声地大声和自己的辅佐官说着话。 女性分队长的声音大得明显是故意让在同一个房间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同僚听见。 ‘哈哈,今天可是个浪漫的节日,说不定哪位主动一些,我们年轻的小家伙一个不小心中招就……啊哈哈哈哈!’ ……………… 嗯,我们的兵士长阁下绝对不是因为听了他的混账四眼同僚的话才临时决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 此刻,利威尔盯着墙角那一堆山一般的礼物盒脸就已经黑了一大半。 他一开始还以为韩吉只是危言耸听故意夸大其词,没想到还真是一点都没夸张。 男人眼角带着几分不爽瞥了那个窝在他怀中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根本没啥形象的少年睡眼惺忪的模样。 啧,明明只是一个臭小鬼而已。 “兵长,我渴了。” 揉了揉眼睛,将目光从那堆礼物山上离开的少年说,又打了个呵欠。 “……你是在指使我做事?” 男人的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危险。 “啊啊,现在我是兵长的上级,没错吧?” 少年碧绿色的眼同样眯了起来,却是弯弯的笑得欢。 “就算是兵长您的上司埃尔文团长也得听我的,不是吗。” 褐发的兵士长用眼角斜了那个摆着老大款却怎么看都没老大感的小鬼一眼,明显带着几分不屑。 “想要摆上级的款就先把用敬语的习惯改了。” “……” 一针见血。 一刀穿胸。 被一句话击溃的艾伦按头。 这么多年来都已经自然成习惯了,突然间就上位变成终极老大了什么的完全没有真实感。而且就算彼此的地位改变了,让他直呼兵长的名字这种事……哪怕就是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啊啊,这么说来他这个总boss还真是没用,离他的那位祖先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 他正在自顾自地纠结着,突然身体被往沙发上一放,暖暖的毛毯抛下来将他盖住。利威尔站起身俩,迈步向着侧边的茶水间走去。 一拐弯绕过沙发,眼角余光瞥到那个得逞的小鬼双臂趴在沙发靠背上嘿嘿笑着盯着自己,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几乎能看到身后有个小尾巴在得意地晃来晃去,褐发的兵士长顿时忍不住嘴角一抽,抬手就是一拳就砸到那个臭小鬼的脑袋上。 正得意着却没来由突然挨了一拳,差点被揍得摔下沙发的少年揉了揉了脑袋,不爽地瞥了那个揍了自己的男人一眼。 “这是以下犯上。”他低声嘟哝着,“我可以判你不敬罪的。” “啊?” “不,什么都没有!” 一边果断否认自己的话,艾伦转回身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继续小声嘟哝。 “这么说起来那个时候好像就只有利威尔兵长你没有下跪,就连埃尔文团长他们都……” “……你很想让我跪你吗?” 从后面传来的男人那冷得让人打颤的声音让少年瞬间浑身一个哆嗦。 “绝对没有!” 少年断然否定,义正言辞一脸肃然。 只是在站在侧门前的男子微微眯起的眼盯过来的危险视线中,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像是被陡然冻结住一般几乎让人窒息,就连壁炉中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也丝毫缓解不了这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一时间让艾伦腿都有些发软。 利威尔冷冷地上下扫了那个越来越胆大包天的小鬼几眼,直到那个小鬼目光胡乱游移根本不敢和他对视,这才一掀帘布走进茶水间里。 他一离开,整个房间凝固的空气顿时就是一松。 艾伦大喘了口气,哧溜一下滑到了沙发上。 刚才他还真是自己找死。 好吧,关于利威尔兵长下跪这种事情就算是想象也做不到。 那恐怕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 ……………………虽然刚才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但是现在认真去想的话……就算知道不可能还是真的很好奇啊啊啊啊!!! 利威尔兵长下跪的样子! 好想看一次啊啊啊—— 抱着脑袋的少年继续踏在作死的道路上死不悔改地翻滚中。 光顾着抱头了,他没有发觉到,那个从他颈上垂下来的钥匙状态的黄铜饰物陡然发出光来。 白色的光照亮了艾伦错愕地低下来去看胸口的脸,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道白光掠过来,他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 ……………… 啪嗒啪嗒的水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将那靠在岩石上像是睡着了的少年弄醒了过来。 少年睁眼,一双像是猫儿眼似的碧眸睁得大大地,错愕地打量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色。 四面八方都是刀削般笔直的崖壁,抬头仰望只能看到崖壁无穷无尽地向上延伸而去,根本看不到顶。 细小的水流从一侧流淌过来,环绕了艾伦脚下这个巨大的平台一圈向着远方流去。 艾伦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哗啦一声响,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堆破破烂烂甚至生了锈的铁链。 铁链的边缘还覆盖着青苔的痕迹,它从中间被砍断,远远地延伸到不远处的崖壁深处,钉了进去。 看这个腐朽的样子,这段铁链也不知道经过了多悠久古老的岁月。 将目光从那堆破铜烂铁上移开,艾伦直接钻进了前方那个巨大的洞穴之中。一进去他就愣了一下,因为这个外面看上去不怎么大的洞穴进去却是异常的巨大,而且弯弯曲曲地分开成无数的岔路,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崖壁之中,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又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少年没好气地扯了扯胸口晃动的黄铜钥匙。 黄铜饰物安静地躺在他胸前,自然是不会回答他。 前方隐隐传来了人声,艾伦眼睛一亮,赶紧顺着人声向那个方向跑去。 这一条道没什么弯曲,也比较通畅,不然也传不来声音。洞穴之中沿路都是石窟,上面挂着火把照亮了漆黑的石窟,这里显然是有人居住的地方,还能看到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 不多时,艾伦已经冲出了洞口。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得如同城市广场的平地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宽阔的平台没有阳光,而是被无数矗立在平台上的柱子上挂着的火把照亮。 平台的左边,巨大的湖水清亮到了极点,几乎能清楚地看见湖底乳白色细砂的痕迹,波光粼粼,倒映着湖水上方那一大片圆润的乳白色钟乳石,在火红色火光的照映下瑰丽壮观到了极致,堪称一大奇景。 只是艾伦此刻完全没心思欣赏如此美丽的自然奇景,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起来像是遭受到极大的冲击整个人都傻在当场。 平台另一侧一个巨大的钟乳柱下,几个看起来都是十一二岁大小的小孩站在那里。 而一个冷笑着的中年男子站在湖边,一个年纪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大的红色短发小女孩被他掐着脖子捏在手上。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拼命地踮着脚尖,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已是涨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捏在手中的小女孩一眼,只是冷笑着盯着对面的几个小孩,尤其是左边那个看起来偏矮的小鬼身上。 “想让我放开她?可以啊。” 他盯着那个狂妄自大的该死的臭小鬼,一边冷笑一边挑眉说,“都跪下来求我就行!” 看见小鬼那双像是吊死鬼一样令人厌烦的眼毫无表情地用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自己,他额头青筋一跳,越发用力地捏紧手中小女孩的脖子。 “给老子跪下听见没有你们这群废物蠢——”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突然之间飞跃而出的身影突如其来出现在他眼前。 那个凌空飞跃的身影速度快得像是他四周的时间都停顿了一瞬一般,几乎来不及反应的中年男子错愕地睁大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秒已经近在眼前的膝盖带着风声猛地袭过来狠狠地撞在他的脸颊上。 几乎能听见下颚骨碎裂的声音,几个白色的牙齿从空中飞了出去。 紧接着是扑通一声水响,被膝盖撞飞出去的男子整个人飞出去掉进了湖水中,而被他带得马上就要摔进湖中的红发小女孩却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利威尔兵长连我都没跪过,怎么能让你这种家伙——” 对面的几个小鬼错愕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明显比他们大了几岁的大哥哥一脸不爽地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 大概是自己也察觉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艾伦下意识闭嘴将剩下的半句话给吞了进去。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到对面。 黑褐色的发看起来长一些,或许是因为没怎么打理的缘故,显得有些乱,但是给人熟悉的柔韧和锐利感却没有变。 不过十二岁大小的男孩那双平吊着的眼颇为细长,带着几分不属于孩子的冷漠和锐气,但是本身的年龄却让这个孩子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稚气。 他的皮肤很白,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但那并不是病态的惨白,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极少照到太阳而导致的苍白肤色。 他的目光一直很冷,瞳孔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那让他的表情越发给人一种可怖感而让人难以接近。 此刻,他面无表情地淡淡扫了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艾伦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似乎就要走。 “等——利威尔兵,呃,利威尔!” 拼了命才好不容易将兵长两个字给吞咽到喉咙里,艾伦赶紧追过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是知道眼前这个小鬼是谁,一看到对方要走,当然是下意识就追了上去一伸手就想要抓住还是小孩的利威尔兵长的肩。 “等一下大哥哥!利威尔他不喜欢别人碰——” 在同伴中刚喘过气来的小女孩一抬头,一眼看见刚刚救了她的大哥哥的举动顿时惊叫起来。 利威尔那恐怖得非人的力量他们这些一同训练的同伴都非常清楚,万一利威尔动手那个看起来是好人的大哥哥就危险了! 眼看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指要碰到自己的身体,利威尔眼底掠过一道令人战栗的寒光。 他一个闪身躲开对方的手,然后一个翻身,握紧的拳头已像是闪电般对着身后那个敢随便碰他的混蛋脑袋砸了过去。 盯着这边的小鬼都是眼角一跳,他们可是很清楚利威尔拳头的恐怖,那力道足以将一个人的脑袋砸得粉碎,哪怕是他们这些在极限的生死训练中存活下来的同伴也很少有人能接住利威尔的一拳。 砰地一声闷响。 原本以为就要见血的小鬼们错愕地睁大眼,在他们眼中恐怖之极的一拳被那个年轻的大哥哥轻轻松松就用手接了下来,然后一个转身反击一脚将利威尔给踹了出去。 嗯? 动作比想象中的要慢好多,力度也不够,而且反应也差了,居然连刚才他那一脚都没躲过去? 几乎是从小在接受利威尔兵长单人全方位指导训练的艾伦看着被自己踹得后退了几步的小利威尔如此纳闷地想着。 拍了拍刚才被踹到的地方衣服上的灰尘,利威尔抬头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少年,原本冷淡的目光已经变得凝重了起来,闪动着嗜人的光泽。 他的肩膀微微绷紧起来,肌肉缓缓收缩,像是丛林中遇到敌手的野兽,蓄势待发。 下一秒,他陡然暴起向艾伦冲来。 砰—— 对面观战的一群小鬼难以置信地看到在他们心中强得不是人根本不可战胜的利威尔在硬碰硬地和那个陌生的大哥哥撞了几招之后再一次被一拳揍得后退了几步,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 再上。 再被揍。 再来! ……好吧这一次直接被打翻在地了。 卧槽那个大哥哥到底什么来头看起来才不过比他们大几岁而已怎么这么厉害! ………… ………………………… 呜哇啊啊啊——没想到他居然有能把利威尔兵长揍翻的一天! ……好吧虽然只是小一号的,但是也的确是那个号称人类最强实际上也是强得非人类的利威尔兵长没错。 这真是…… 真是…… …………………… 太!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那个自己从来都只能仰望的人在自己手下屡战屡败的样子,此时此刻,艾伦只觉得身体连同灵魂都有一种奇妙的舒爽感。 全身的毛孔都像是会呼吸透气了一般,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利威尔兵长对不起欺负小时候的你可是好过瘾啊我停不下来怎么办! 反正算起来现在我其实也就比你大两岁也不算以大欺小,要说起来以前其实一直都是你在以大欺小。 所以让我再揍你几顿——再几顿就好—— 再度一拳将眼前的小鬼揍趴下,一直以来处于被欺压立场的少年此刻心中的感动简直无以复加。 呜哇啊啊~~~这种爽毙了会上瘾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嗯,趁着现在还打得过赶紧再多过几次瘾~~~ 211| 圣诞夜兵长生日贺文 深深的地下没有阳光,看不见日月轮转,只有挂在巨大溶柱上的火光闪动着,将诺大一片溶洞奇景照得瑰丽之极。 清澈见底的湖水在火光中波光粼粼,偶尔从白湖上面的溶石上滴下来的水滴落在平静的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坐在湖边,他大大的猫儿眼瞳孔倒映着那一片壮观的自然景观,像是将他的眼底也染上了湖水波光粼粼的痕迹。 碧绿的瞳孔像极了闪动着弧光的碧色宝石,倒映在他眼中的湖光让那双绿色的宝石中像是有碧水在流动。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注视着四周的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辉。 死气沉沉的地下溶洞,少年的眼却是有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勃勃生机。他的存在,就如同是荒芜的褐色大地上陡然冒出的绿色嫩芽,那一抹鲜绿不由自主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利威尔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对他而言千篇一律已经看得腻味的死气沉沉的地下溶洞,少年注视着的目光却满是新奇,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 这个家伙不属于这里。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利威尔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判断,利威尔才不打算和这个以后不会与自己有交集的家伙扯上关系,而忽视了他喊自己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这个底细不明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他收敛气息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阴影之中,本该很难让人察觉到。可是被利威尔盯着的少年似乎有着某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几乎是在利威尔看向他的下一秒突然就转过头来,直直地和利威尔冷漠的目光撞上。 利威尔的视线不由得顿卡了一下。 “我现在还赢不了你。” 从阴影中走出来,利威尔说,他的声音因为尚未变声所以声线有些高。他并不是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冰冷,纯粹只是在毫无感情地说话而已,所以听起来就显得很冷漠。 “现在?” 坐在高高的溶岩上的少年一挑眉,眼底却带着几分笑意。 然后,他双手在岩石上一撑,纵身跳下,落到利威尔身前。 “说的也是。”他笑着很干脆地回答,“利威尔先生您现在还小,以后一定会比我强很多,比任何人都强。” “…………”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利威尔一直以为这个家伙很狂妄自大,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家伙竟是很轻易就坦然就承认自己以后会比他强,而且还是用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说自己以后会比任何人都强。 那种笃定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能看到他的未来一样。 …… 这个看起来很强的家伙其实只是一个笨蛋而已吧。 利威尔心底不禁如此想着。 “哈?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很得意。” 糟糕,能揍翻利威尔兵长的时候因为太兴奋了所以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看起来还真是暴露得相当明显啊。 “而且,你这家伙比我大吧?”此时不过十二岁的利威尔抬眼,他盯着艾伦的目光就像是刀锋一般,“为什么要对我用敬语?” “……” 因为不加上敬称总觉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无法将以上理由说出口的艾伦觉得自己此刻只能哈哈干笑两声了。 他一边啊哈哈的笑着打岔,一边俯视着那个现在才刚刚到自己胸口此刻看起来小小的脑袋。 黑褐色的短发凌乱地散开在那张熟悉却又多了几分青涩的锐利的面容上,那是一张属于孩子的脸,但是那双警惕地盯着他的深褐色瞳孔中透出的却是不属于孩子的冷漠和可怖,几乎能感觉到从身前这个小小的身躯上隐隐散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骇人气息。 几乎是下意识的,艾伦伸出手,他的手拍在了男孩的头上。 带着韧性的黑褐色的发丝从他的指缝中透过—— 在手指触及头顶的一瞬间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震。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艾伦哇的一下叫出声来,猛地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挥了几下。 “呃!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一个没注意就——”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低着头的男孩额头,落下深深的阴影,让男孩微陷的眼窝越发显得阴沉了几分。 “你不怕我?” 他突然问。 细长锐利的眼从发丝的缝隙中透出来,因为线条的缘故给人一种毒蛇般阴冷的感觉。 即使是从小一起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同伴,也没有人敢靠近他。 哪怕是那些负责教导训练他们的成年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在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他觉得那些家伙很脏,也不喜欢被那些家伙碰到。 就像是一条天性血液就是冰冷的毒蛇,被温暖的东西碰到只会觉得恶心一样。 可是刚才被眼前这个人碰到的地方却不会觉得恶心。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不知为何看起来就给他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利威尔先生并不可怕。” 微微弯着腰和他平视,如此回答的少年展颜一笑。 利威尔自己并不爱笑,说实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笑过。 可是从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有人对他笑——那些老头子期待中带着赞赏的笑,同伴惊惧中带着讨好的笑,训练他的那些家伙明明看自己不顺眼却非勉强出来的笑。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毫无杂质,不带丝毫目的性,纯粹只是为了想要对他笑而露出的笑容。 “那个时候利威尔先生明明可以轻易干掉那个挑衅您的家伙。” 那个奇怪的家伙如此笑着对他说。 “是因为不想伤害到被那个人抓住的同伴,所以才一直沉默着,对不对?” “…………” “虽然表面不说话,但是您一直都是很照顾同伴的人。” “只是觉得没必要和猪猡计较……” “这样可不行,利威尔先生,有些话不好好说出来的话别人是不会知道您的优点的。” “……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很了解啊,关于您的温柔这种事情。” 看着身前露出明显的焦躁表情的男孩,艾伦笑眯眯地说。 我很了解啊。 无论是您的强大还是那隐藏在强大之下的温柔,我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那一点。 “……真恶心。” “哈?我可是在表扬您啊利威尔先生。” “闭嘴,恶心死了!” 脸色越来越焦躁的利威尔突然抬头用冰冷的眼神像是威胁般发狠地瞪了艾伦一眼,然后一转身就这样黑着一张脸几个跃起就不见了踪影。 啊啊,发火了。 望着那个已经没入阴影中的男孩的背影,艾伦很纠结地想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觉得现在年幼的利威尔兵长还真是可爱的我是不是脑子哪里坏掉了…… 212|利威尔兵长养成日志 在利威尔离开之后不久,又有一个小孩跑过来打扰了坐在溶洞的湖水旁边正在思索着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回去的少年。 “你认识利威尔吗?” 那个被他救下来的红发小女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说。 “是啊。” 艾伦笑着回答,他对于小孩一贯都是很好说话的。 “可是不对,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就一直在一起,利威尔认识的人我们也应该都认识才对。” “呃,这个……” “你是特意来找利威尔的吗?” “……要这么说也行。” 虽然他自己都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样啊,所以才特意选在这一天吗?” “这一天?” “是啊,你不是特意选这一天吗?12月25日,明天正好就是利威尔出生的那一天。”坐在高高的岩石上晃动着两条腿,红发的小女孩小声嘀咕着说,“虽然对我们来说出生的日子没什么用处……不过因为我帮教官他们整理过档案,正好看到顺便就记住了。” “……” 说起来,艾伦还真不知道利威尔兵长的生日是哪一天。 虽然曾经问过,但是兵长总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懒得开口,就算问别人,似乎也没有人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兵长从来不说的缘故。 …… 等等,这么说来,他离开那个世界的那一天的日子似乎就是—— “这个给你!” 就在艾伦还在努力回想那一天的日期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孩突然跳下岩石,一个转身站在他面前,伸手就递过来一个东西。 “嗯?” 艾伦反射性地接过那个被递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那像是一朵盛开的乳白色花朵,艾伦接过来的时候手指触及的却没有丝毫属于花朵的娇嫩,而是冰冷而坚硬,就像是他坐着的岩石一般。 那并不是盛开的花朵,而是一个小小的花朵状的钟乳石。 也对,像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除了乳白色的岩石就只有蔓延的青苔,不可能会开出什么花朵。 “喜欢吗?” 将石花送给他的红发女孩歪着头仰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忐忑。 “啊,很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发愣的艾伦赶紧对女孩一笑。 红发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弯了起来,似乎对艾伦的回答很满意。 “那好,你拿了我送的花了。” 她伸手抓住艾伦,一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他。 “那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等我十五岁的时候,我们就结婚!” “嘎啊——?” “放心好了,我会努力变强的,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你。啊,下午的训练要开始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不等错愕当场的艾伦反应过来,红发的小女孩已经噔噔地跑远了,只留下艾伦一个人发傻中。 …… 他就这么被强迫订婚了? 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女孩? 不不,不对,现在是十几年前,所以算起来的话这个小女孩其实应该是比他大十来岁的…… 不不不,他现在最优先考虑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到底怎么回去的问题吗? *** 啪嗒,路上的小石子被踢动在地面上滚动着发出细小的撞击声。 抱着脑袋就订婚和怎么回去的问题纠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艾伦本能地抬头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年幼的男孩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利威尔先生?” “接着。” 一脸冷漠的男孩随手将什么东西丢了过来,艾伦反射性地将那个小包接住。 一摸,还隐约透着一点热度,打开一看,是一个还热乎着的面饼。艾伦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大半天了,一点东西都没吃过,甚至一口水都没喝。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空错位的关系,他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 而且,这个明显是地下训练营之类的地方的负责人不可能知道突然出现的他的存在,更不可能特地帮他准备食物,那么这个食物就是…… “是利威尔先生您的份吗?” “吃剩的。” “……知道了。” 没有再追问下去,艾伦几口将手中的面饼吞下去了大半。盯着艾伦将面饼吃光的男孩目光似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艾伦的目光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男孩的衣袖里露出绷带的痕迹。 “利威尔先生,您受伤了?” 赶紧将剩下的半块面饼放在一旁,艾伦抓住利威尔的右手,将衣袖撸上去。 雪白色的绷带缠绕在男孩纤细的手臂上,其中一点刺眼的鲜红浸透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男孩已经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一把将袖子扯下来重新盖住缠绕着雪白绷带的手臂。 “至少请让我再看一下……” “吵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抬手挥开艾伦伸过来的手,男孩一脸不耐烦,直接转身就走。 “啊,等等!有件事要拜托您!” 一见利威尔要走,知道拦不住他的艾伦赶紧开口喊住他,然后伸手一摸从身上掏出乳白色的石花递过去。 “麻烦您将这个东西还给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子。” “……” 男孩毫无感情的目光盯了那乳白色的石花一瞬,没有吭声。 “怎么了?利威尔先生,您认识那个孩子吧?” 沉默着将目光从那朵递到自己眼前的乳白色石花移开,利威尔侧过脸去。 “你拿着。” 他说,也不看艾伦。 “可是她说的事情我不能答应,所以这个东西最好还是——” “没办法还给她。” 艾伦一愣。 “什么意思?” “死了。” 说话的男孩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声线毫无起伏到近乎残酷的平静。 “两小时前的训练中死的。” 少年盯着利威尔的碧绿色瞳孔在这一瞬间微微放大,他握着乳白色石花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看着身前男孩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冷漠侧脸,男孩的话语是如此的冷静,那并不是特意表现出的冷静,而是纯粹在述说着一件吃饭般轻描淡写的事情。 死亡对这个男孩来说,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艾伦的瞳孔微微抖了一下,倒映在眼底的熟悉中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让他忽然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和利威尔兵长坐在大街的长凳上,利威尔兵长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叙说着他的过去。 【一同训练的同龄人大概几百个,最后只剩下我。】 ——最后只剩下我—— 那个时候他纯粹只是以为其他人因为能力不济被淘汰了而已,可是他现在终于懂得了利威尔兵长轻描淡写的那一句‘只剩下我’代表着怎样残酷的过去。 ——淘汰的方式只有死亡—— 就像是不久前还一脸灿烂地笑着将石花送给自己说要长大之后和自己结婚的那个小女孩,青涩的花苞尚未来得及绽放它的美丽就已凋零在这漆黑的地下深渊。 她应该比自己大,可是现在的她永远不会再长大。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 “真是难看啊,艾伦。” 站在艾伦身前的男孩说,他还带着稚气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多年来已经习惯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消失的他早已习惯了漠视生命的离去。 所以利威尔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他人的离去而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他不喜欢这个家伙露出这种表情,看着那张脸,隐隐像是有什么在扯动着他的心脏。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感觉。 利威尔伸出手,碰触着身前那个奇怪的家伙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去主动碰触别人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他的手指碰触到的地方很柔软,与他习惯碰触到的冰冷的石头和刀刃完全不同。 他盯着那双和这个阴暗冰冷的地下世界完全不同的嫩绿色瞳孔,再一次开口。 “这很普通,这里每天都有在有人死去,因为他们不够强。” 他的话语似乎比什么都还要冷酷,可是那并不是故意,他纯粹只是在述说着事实。 不觉得自己说的事实残酷,是因为从小就习惯了这个规则的孩子们将这一切视为了理所当然。 不能变强,就没有资格活下去。 这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们铁一般的规则。 对于早已习惯这种规则的利威尔来说,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是比什么都还要奇怪。 明明是那么的强大,偏偏在某种意义上却又比什么还要脆弱。 “如果你这个家伙在这里,岂不是每天都是这种难看的表情?”利威尔说,“没用,那些人该死的还是会死,没有意义。” 孩子的语言比什么都还要残忍。 因为孩子并不知它是一种残忍。 碧绿色的瞳孔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眼前那个用理所当然的神态诉说着残酷的事实的利威尔,眼底微微涌动的光泽像是水波的痕迹。 绿瞳的少年起身,单膝跪在利威尔身前,他伸出的双臂将眼前这个年幼的男孩紧紧地抱在怀中。 “利威尔先生。” 他说,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怀中男孩的肩,用力地扣紧。 “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 “如果没有您的话,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跪在地上紧紧将怀中一动不动的男孩抱住,艾伦低声说,碧绿色的瞳孔泛出了浅浅的水雾的痕迹,让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分哽意。 正是因为遇到您,我才能活下去。 正是因为有您一直保护我,教导我,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 正是因为一直以您为目标,我才能面对那一切坚持走下去。 我无法想象您不在我身边的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出现。 “所以,请您一定要——” “……吵死了。” 半晌沉默,任由艾伦紧紧抱着的男孩终于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而听不出任何起伏。 他说,“我不会死的。” 所以,你这个家伙别露出这种让人看到就不爽的表情。 ……………… ……………………………………………… 只是这句承诺,不过坚持了一天。 ……………… “……你是说利威尔出事了?” 第二天迟迟没有见到利威尔来找自己,实在忍不住的艾伦去找了那些训练归来的孩子们询问,却得到了这种让他呆若木鸡的答案。 “是啊。” 有着藏青色短发的男孩毫不在意地回答。 和利威尔一样,他也早已习惯了同伴随时会死去的事情而对此没有丝毫悲伤感,顶多这一次是那个最厉害的同伴死去让他稍微有点惊讶而已。 “下午在峭壁那边训练的时候,他的机动装置好像突然出了故障摔下去了。”他耸了耸肩呵呵一笑,“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活不了,说不定现在都是一滩肉泥……” 最后半句话戛然而止,那盯着他的骇人之极的碧绿色的眼让他瞬间打了个寒战,从身体最深处蔓延而出的惧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细碎的浅黑色短发散落在微微上挑的锐利眼角,前一秒看起来就像是教官养的那只温和无害的猫咪般的少年此刻那一身骇人的气势像极了他曾经在森林中看见的撕裂猎物喉咙那一瞬的野兽—— 那迫人的气势几乎让他恐惧得无法呼吸。 “把你的机动装置给我。” 用压迫得人无法呼吸的目光盯着他的绿瞳少年说。 ………… 野兽腥臭的气息就喷在脸前,鲜血从他用力卡住黑豹牙齿的手背滴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染成一片鲜红的色调。 野兽的利爪狠狠地抠进他肩膀的血肉深处,锋利的爪尖几乎在他的骨头上刮过。 死死地咬紧牙的男孩脸上仍旧是一贯的冷漠,被血染红的深褐色瞳孔中戾气一闪,右手中的匕首用力地刺进扑在他身上的黑豹覆盖在漆黑长毛下的侧颈。 猩红的血像是喷泉一般从黑豹颈动脉出喷出,将旁边的绿色草地尽数染成了艳红色。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壮实的黑豹抽搐了几下,趴在男孩身上不动了。 用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野兽,仰面躺在地上的利威尔喘了几口气,站起身来一把抽出插在野兽颈部的短剑。 他原本就不正常的苍白肤色此刻更是惨白的厉害,身上原本的衣服都被他撕成长条做成绷带紧紧地包裹在他的上身。 因为机动装置突然故障从峭壁上摔下来,他虽然尽力想要避免伤害,但是巨大的冲击仍旧让他不可避免地断了三四根肋骨,腰腹那里也被尖石捅了一个洞,就算被他用粗糙的绷带死死勒住了,仍旧不断地往外冒着血。 若是普通人,别说和野兽搏斗,恐怕连走路都走不了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每走一步,断裂错位的肋骨仿佛就发出咯吱的脆响,腰腹捅开的血肉摩擦着粗糙的绷带,痛得令人发指。 最麻烦的是,在这个危机四伏到处都是野兽的地下森林里,利威尔身上的血气不断地将那些野兽吸引而来。 他脚下的黑豹是他杀掉的第四头野兽,每一次和野兽搏斗都会再度给他身上添上刺骨的伤痕,血更是不断地在流,根本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 脚步有些蹒跚地从倒在血泊中的黑豹身边离开,利威尔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隐隐有些发黑。 这个身体已经失血失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他心里清楚,可是现在的处境让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止血。 不远处隐约还能听到野兽的吼声,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是对那些嗜血的野兽最好的指引。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利威尔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只是本能地死死攥住右手仅剩的那只冰冷的匕首。 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他才答应了那个家伙,怎么能转头就这么窝囊地死掉! 野兽低沉的嘶鸣声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出那是狼嚎声。 他才飞快向前走了几步,四周长长的杂草突然一阵晃动,几个硕大的狼头陡然从茂密的草丛里冒了出来。 它们盯着眼前的猎物,眼中冒出绿油油的光。 利威尔猛地举起匕首,可是眼前的视线忽然一阵扭曲恍惚。 失血过多的身体终于已经到了极限,让他再也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恶!!! 男孩攥紧匕首的手背上几乎青筋暴起,可是栽倒在地上的身体却怎么也不受控制,让他只能用模糊的视线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头恶狼凶猛地向他扑来。 如果他死掉,那个家伙又会露出那种表情—— 如果他死在这里—— 【利威尔先生,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脑袋突然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像是被人硬生生劈开成了两半—— 他的视线一片白光闪过,让他的思维呈现出短暂性的空白—— 绝对要!活下去! ……………… ……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利威尔一点也想不起来。 可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站在地上,那四五头近乎成人大小的恶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他脚下,汇聚成的血泊浸透了他的脚跟。 那些狼尸看起来极其可怖,残肢断体,四分五裂,死状凄惨至极。 利威尔神色茫然地站在那一堆可以称之为碎肉的野兽尸体中,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包裹着赤|裸的上半身的粗糙绷带凌乱地散开了大半,显得乱糟糟的。褐色的短发几乎大半都被鲜血浸染,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血,加上满是血痕的狰狞面容,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攥着匕首的那只手更是整个儿连同手臂都变得血红,简直就像是那只手硬生生掏出了恶狼的内脏一般,还残留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肮脏肉酱。 利威尔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些都是他做的,因为他的手还清楚地记得用匕首切开动物温热的血肉那种几乎令人上瘾的感觉。 “利威尔先生!” 哧的一声喷气,随着熟悉的细长钢索飞跃而来,有人落到他的面前。 “您没事吧!您的伤势很严重——” 少年放大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着,唇不停地动着,似乎是在向他不停地说话。 吵死了。 利威尔想。 他伸出手用力地抓住艾伦的衣领将他向自己揪过来。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双错愕地看着他的碧绿色瞳孔之中,那是一张属于孩子的青涩的脸。 “利威尔先生?” 这个家伙叫的那个利威尔先生不是他,利威尔知道,这个家伙的目光一直在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猜得到,那一定是一个和他非常相像但是却比这个家伙更加年长的男人。 “利威尔先生,您的伤——” 吵死了。 用力地拽紧少年的衣领将他拽下去,男孩张口狠狠地咬上了对方喊着利威尔先生的唇。 就像是咬住猎物的野兽,他的齿尖毫不留情地狠狠刺进那柔软的唇瓣里,一股血腥味很快就在他齿间蔓延了开来。 想要…… 他第一次有想要的东西。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他想要这个人! “好痛——利威尔先生!您到底是——” 啊啊,那个什么利威尔先生的,只要将其干掉的话,眼前这个家伙就能属于他了吧。 213|利威尔兵长养成日志 地下的洞窟总是阴暗而潮湿的,艾伦扶着那个才到自己胸口高的男孩慢慢向前走。为了冲淡利威尔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以免引来那些嗜血的野兽,他们一直沿着那条欢快流淌着的地下河流。从河流中散发出的湿润气息让笼罩在四周的温度越发低了几度,但是也将利威尔身上的血气冲散了不少。 本来艾伦是打算背着利威尔走的,但是被利威尔细长的眼淡淡地瞥了一眼…… 好吧,明明眼前是一个连自己都打不过的小鬼,为什么他就是不敢违逆现在还不是兵长纯粹只是一个小鬼的利威尔兵长的意思? 一边扶着利威尔一边向前走,被咬破的唇角还在隐隐发痛,绿瞳的少年满腹牢骚地想着。 地下河流在哗啦哗啦地流淌着,冲刷着灰白色的岩壁,积年累月,硬生生在坚硬的岩石中冲刷出一条沟壑。 扶着利威尔在河流对面的崖壁下坐下之后,艾伦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觉得这里非常眼熟。 他一边困惑地看着似乎很眼熟的景色,一边向前走了几步。 哗啦一声,他的脚踢到一堆重物,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堆几近腐朽的铁链,看上去锈迹斑斑,还隐约覆盖了一点青苔的痕迹。 艾伦一怔,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里就是他刚来这个时空出现的地方! 还真是巧合啊,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来了。 绿瞳的少年如此想着,忍不住再一次抬头向上看去。 地下溪流环绕的空地对面,巨大的峭壁竖立在他的眼前,直耸云霄,怎么都看不到头。无论怎么去看,都只能看见那陡峭的巨大崖壁隐没在翻腾的暗色云雾之中。 厚重的云雾阴沉沉地压迫下来,像是铁牢囚禁着这里,让这个地方阴冷得几乎令人窒息。 “不用看了,这里离地面有几万米,就算你有机动装置也出不去。” 男孩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将艾伦的意识拽了回来。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啊啊。”男孩漫不经心地回答,瞥了艾伦脚下那堆腐朽的巨大铁链一眼,“我们家族的那个祖先,似乎曾经被锁在这里。” “哈?” 绿瞳的少年错愕地回头,却发现利威尔已经不再回答,只是低头用力扯开裹在腰腹处的绷带。 年轻男孩的上身是赤|裸着的,缠绕在他腰腹伤处的布条明显是他的上衣撕开的布条,它们大多已经被血渍浸染成难看的黑红色,显得破破烂烂的,更有部分松散开来。 “先用我的。” 几步走过去,艾伦一抬手将他的上衣从头上扯了下来,半跪在靠坐在岩石上的利威尔身边伸手递去。 他本来就只穿上一件简单宽松的衫子,一脱下来,上身就没了遮掩。 褐发的男孩下意识用眼角瞥了屈膝半跪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眼。 少年的身体虽然比他高大,却看起来颇为纤细,但是那种纤细又不会让人觉得瘦弱,反而让人觉得修长匀称得恰到好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视觉上的赏心悦目感。 因为离得极近,他几乎能清楚看到少年颈下锁骨处那柔韧的肌肤,明明比他年长,皮肤却显得细嫩许多,泛着小麦色的光泽而越发透出异常的诱惑力。 对利威尔而言,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别人的身体能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 长年待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深渊,他和他的同伴的皮肤都是一种苍白的颜色。而那些从地面上来这里查看他们训练状况的老人们,则是有着皱巴巴的色泽灰暗的皮肤,看起来灰扑扑的脏得厉害。 这也是他不喜欢被那些老家伙碰触的原因之一。 利威尔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小麦色仿佛泛着光泽的皮肤,视觉上看到的柔韧感让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偶尔作为奖励得到的被称之为苹果的东西那种清凉青嫩的感触。 喉咙吞咽了一下,抑制住突然冒出的想要咬一口的奇怪冲动,男孩扭头将目光从那小麦色的锁骨肌肤上挪开。 “不用了。” 他说,侧过头看也不看艾伦,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缘故,男孩的声音比平常还冷了七八度。 “血已经止住了。” “可是不包扎好,这么大的伤口又会裂开,利威尔先生,你还是——” “我都说不用了!” 感觉身边的那个家伙越发凑过来,利威尔一把将那个家伙推开。 因为不想被察觉到那一点慌乱的痕迹,他这一把推得很用力。毕竟他和眼前这家伙打过一场,自然知道自己不用十层的力气是推不开的。 他原本也只是想将对方一把推开而已,谁知道…… “啊!!!” 原本半蹲在利威尔身边的艾伦一声惊叫,他竟是整个人被利威尔这一下推得向后飞出去两米,摔在崖壁上。 “好痛……” 身体撞在岩石上撞得生疼,毫无防备中被打飞出去的绿瞳少年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利威尔先生,你到底怎么回事?” 艾伦只觉得莫名其妙。 明明是因为担心才来寻找现在还年幼的利威尔兵长,结果匆匆赶到却发现站在一堆野兽可怖尸体中的利威尔兵长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看利威尔兵长那一副恍惚的模样就赶紧上前,可是不知道利威尔兵长突然发了什么脾气直接拽住他咬破了他的嘴唇。 而刚才他也是好心想让兵长用他这件怎么都比兵长身上干净的衣服撕破了做绷带,却又被兵长打飞出去—— ………… 所以说不久前觉得年幼的利威尔兵长可爱什么那绝对是他的错觉啊可恶!!! 一下子将艾伦整个人推飞出去的男孩目光中也带着一份错愕,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明明在遇到狼群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失血过多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谁知道回过神来自己却是轻易地将那群野兽全部撕碎。 而且现在,原本受伤应该很沉重的身体却是异常的轻松,除了伤口的疼痛之外完全不像是一个受伤的人。 ……腰腹那里被尖石头捅开了一个洞,这么严重的伤势他刚才扯开绷带的时候竟是已经止了血。 还有,身体似乎有些奇怪,视野好像比以前明亮宽广了许多,感觉似乎也比以前敏锐了不少,还有那突然增大了数十倍的力气……他的身体似乎在遇到狼群之后发生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利威尔先生?” 看见利威尔半天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艾伦有些奇怪。 他一边揉着撞得生疼的肩膀一边走过去,伸手在利威尔眼前晃了晃。 发怔中的利威尔一感觉到眼前有东西晃动,长久生死训练养成的本能让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那只在眼前晃动的手。 抬脚一绊,被他用力抓住手腕的艾伦只觉得小腿一痛,紧接着眼前的景色一瞬间天翻地覆,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地上让他忍不住再度发出一声痛喊。 少年睁开眼,他大大的猫儿似的绿瞳对上了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男孩的眼。 一下子将他踢倒在地的男孩一手按住他的右手,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制在地上,虽然只是一个孩子的眼,却异常锐利。 那深褐色的瞳孔像极了无机质的玻璃珠倒映着艾伦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道意味不明却是不知为何让艾伦隐隐有些发寒的光泽。 “我现在已经比你强了,艾伦。” 将绿瞳少年压制在地面的男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下的人如此宣称。 ……………… 【艾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你对那个家族的血脉有刺激作用。】 【呃,我听不太懂,阿尔敏。】 【简单来说,那个作为战神后裔的家族一直传承的血脉力量一般来说是锁着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做法,但是你的确拥有打开那把锁激发血脉力量的钥匙,我想这应该和你继承的王的血脉有关系……当初三笠的血脉力量被激发,应该是你在无意识中打开了锁……】 …………………… 扶额坐在地下溪流旁边的绿瞳少年很心塞。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昨天捡了一只小猫拿它逗着玩,结果第二天一觉起来那只被他随便逗着玩的猫咪就变成了凶猛的老虎一爪子就把他拍飞了出去。 能揍翻利威尔兵长如此令人激动过瘾的事情只有半天时间太短了他不开心啊啊啊! 而且面对他居然连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都打不过这个惨烈的事实…… 艾伦忍不住捂胸口。 就算对方是利威尔兵长他还是心好塞。 “我说你,是要离开的吧?” 男孩听不出情绪的淡漠声音在身边响起,艾伦抬头,看着正背对着他蹲在河流边的男孩的背影。 利威尔半跪在河边,将冰冷的水向自己脸上泼去,将脸上的灰尘和血渍冲去。 泼了几下,他抬起手擦了擦滴着水的脸颊。被水浸得湿漉漉的黑褐色额发凌乱地紧贴在他的额头上,锐利得如同刀锋般的眼从发丝的缝隙中透出来。 “……是。” 艾伦注视着男孩此刻削瘦的肩。 透明的水珠在那不正常的苍白肌肤上滚动着,透出一丝寒意。洗去血迹的肩胛骨处,可以清楚地看到残留下的伤痕。 或是新伤,或是旧伤,男孩赤|裸的上半身上遍布伤痕。 “上面的世界?” “对。” “你在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哈?” “你在的地方的名字。” 仍旧背对着艾伦,擦拭着从下巴滚落的水珠的利威尔再一次重复,这一次更是加重了声音,那话语中明显的威胁一般的压迫力让艾伦反射性地说出了他现在居住的地方的名字。 “雷伊斯王城。” “知道了。” “利威尔先生?” “你要回去就回去吧,艾伦。” 从第一眼看到,利威尔就知道这个家伙不属于这里。 就算想要得到这个人,利威尔也从未想过要将这个家伙强行留在这里。 他不属于这里。 可是……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前往地面的世界。” 只要比任何人都强,他就有资格离开这个地下深渊。 “……” “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 对于一个从小就只生活在无止尽的生死训练中的男孩来说,他在很多事情上知识都是一片空白。只有偶尔的时候,听见那些同伴或是教官们之间的谈话,才让他勉强知晓一点关于战斗之外的知识。 而他正好听过的。 得到一个人的办法。 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等我找到你以后……” 半蹲在河流边的利威尔起身,水珠滚动着簌簌地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掉落在他苍白的肩膀上。 他转过身向艾伦走来,抬头和少年猫儿似乎的绿瞳对视片刻。 然后,在少年困惑的目光中,男孩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 他低头,湿润的发梢落在艾伦手上打湿了手背。 而男孩还带着地下河水的凉意的冰凉的唇,覆盖在一脸错愕的少年的手背上。 “等——兵——” 声音陡然卡在嗓子里,绿瞳的少年整个人傻在当场。 微微扩大的瞳孔倒映出眼前比做梦还要不可思议的可以称之为可怕的一幕,艾伦惊恐地觉得他的心脏恐怕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止了跳动。 嗯,他在做梦。 他一定是在做梦。 …… 好可怕的噩梦!!! 紧紧握住刚才被自己烙下一吻的手,屈膝跪在艾伦身前的利威尔仰起头,泛着玻璃珠光泽的深褐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上来和少年瞪得圆溜溜的猫眼对视。 “和我结婚,艾伦。” 男孩说,掷地有声。 —————————————————————————— “说的也是,差不多也该和斯纳结婚了,天天看着她被其他男人纠缠很烦啊,等结婚了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看谁还敢缠她。” “哈哈哈,你终于也要结束单身生活了吗?” “别笑,说起来你这个家伙有经验的,赶快教我一把。” “哈?我很轻松的,只是跪在维娜面前亲吻她的手对她说请和我结婚,她就立刻很开心地答应我了啊哈哈哈~~” “可恶你这个家伙真是——” 嗯,以上是年幼的利威尔在一次训练休息时无意中听到的两个教官关于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对话。 214|利威尔兵长生日贺文完结 ——反正现在就只有利威尔兵长你没对我跪过了不是么? ——艾伦哟,你很想让我跪你吗。 绝对不!!! 请您务必无视掉我的那些蠢话!!! 艾伦发誓如果时光倒流他绝对会在那个时候用尽全身力气和毕生的决心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给出以上的答案。 虽然在之前曾经挠心挠肺地好奇着利威尔兵长下跪这种绝对不可能出现甚至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场面,但是当这个场面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他瞬间只觉得后颈一寒,呼吸一窒,心脏暂短性停止了跳动。 他的脑子因为惊恐过度而呈现一片空白。 然后,几乎是本能地,他双膝一软紧跟着噗通一下摔落在地面。 ……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的他真不是打算反跪回去,真的是纯粹过于惊恐全身发软腿脚没了力气所以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而已。 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少年一双碧绿色的猫眼睁大得圆溜溜的,满是惊恐之色。 “那、那个——兵,呃,利威尔先生——” 他一张嘴就开始结巴,被利威尔握着的手哆嗦得厉害,几乎能听见他说话时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兵长! 我不该去想象什么你下跪的场面! 就算是报复我也请不要真的做出这种比世界末日还要恐怖的事情好吗! 艾伦是真的觉得他的心脏差一点就在那一瞬间心肌梗赛彻底罢工。 啊啊啊——三笠阿尔敏救命! 或者就算是成年版的利威尔兵长也没关系!谁都好,请狠狠给我一拳立刻将我从这个可怕的噩梦里拽出去! 因为遭受了强烈的冲击以至于此刻惊恐到无以复加地步的少年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将男孩那句‘和我结婚’抛到了九霄云外忘记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最大的期盼就是谁能狠狠揍他一拳将他从噩梦中拖出来。 “艾伦。” 这是梦。 “艾伦。” 这绝对是在做梦! “喂!” 我绝对是在做噩梦! “该死的你这个家伙别给我装作听不见!” 按住头闭紧眼妄图逃避现实的少年被一把抓住了脑袋。 因为得不到回答,男孩玻璃珠似的瞳孔微微发亮渗出怒火,他双手用力捏住艾伦的脑袋,那力气可怕得让艾伦感觉下一秒脑袋就会被整个儿被硬生生地捏爆。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试图逃避现实未果的少年只好睁开了眼。 碧绿色的瞳孔和男孩如同注视着猎物一般执拗而可怕的目光对上,那深褐色的细长瞳孔发着亮,带着灼烧的褐色火焰,让男孩一贯淡漠而毫无感情的瞳孔在这一刻勃发出从未见过的勃勃生机。 不再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那是有了方向才燃起的生命的火焰。 “艾伦,回答我。” “……啊?” 因为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跪下去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艾伦根本没听见利威尔说的‘和我结婚’那句话。 所以就算此刻被胁迫一般逼问着,他也只是一脸茫然搞不清状况。 “不说那个,兵,不,利威尔先生,拜托您先起——” 只是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闭嘴。” 毫不客气地让他闭嘴的男孩阴森森地盯着他。 “先说好,我不会接受答应以外的答案。” “哈?” 利威尔自然是不会知道艾伦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见艾伦那一脸困惑茫然的神色,还以为艾伦正在犹豫,顿时就不爽了。 他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 “给我答应!” 他盯着艾伦,目光冷飕飕地像是刀削一般,微微眯起的细长眼隐隐透出危险的弧光。 艾伦只觉得后背一个寒战。 虽然眼前的利威尔兵长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鬼,但是不知为何一沉下脸来就是莫名让人从心底发寒。 气场爆发压迫力全开,还在茫然的艾伦被利威尔突然爆发出的和未来非常近似的可怖压迫感吓了一跳,再加上利威尔的双手陡然在自己脑袋上加重的压力以及脑袋被捏碎的威胁下,他根本顾不得弄明白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赶紧用力点了点头。 自小到大,每次闯祸的时候,只要在利威尔兵长面前表现得乖一点兵长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话,他基本上就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所以艾伦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就算现在还不是兵长只是小鬼的利威尔一盯他,他就本能地先拼命点头哄好了兵长再说。 似是对他的点头感到满意了,艾伦被紧紧抓着的头总算是得到了解放。 他刚松了口气,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扯下他胸口的钥匙状铜饰。 “这个给我。” 说话的男孩话中有着明显不容反驳的意味。 “呃……” 艾伦站起身来,有点头痛地看着那个毫不客气地拿走钥匙铜饰的男孩自然而然地将细绳系到自己颈上。 他颇为苦恼地想着钥匙没了他还能不能回去的问题,但是如果现在找利威尔兵长要回来的话,他的下场不用想都知道会很惨。 可恶啊。 艾伦现在无比怀念昨天那个打不赢他的年幼版利威尔。 刚这么一想,他就看到垂到利威尔胸口的钥匙发出光来。 利威尔看着他的眼微微扩大几分,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 顺着利威尔的目光,艾伦本能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看到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了起来,从指尖延伸向上,逐渐向着躯干和头颅蔓延而去。 “利威尔先生……我好像要走了。” 哪怕是看到如此惊人而奇异的事情,利威尔也只是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随后脸色又恢复了常日冷静的神色。 艾伦对他说话,他也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去看艾伦。 啊啊,真冷淡。 艾伦对此很不满。 他还以为他消失的时候现在还是个孩子的利威尔就算是个面瘫脸多少也会露出一点表情来,谁知道却是看也懒得多看他一眼。 算了。 心底叹了口气,艾伦看了看自己已经变得透明的手掌,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一望无际被阴沉云雾笼罩着的峭壁。 几万米的地下吗? 这就是利威尔兵长长大的地方。 他心里正如此叹息地想着,突然觉得衣角微微动了动,下意识低头去看。 只到他胸口高的男孩站在他身边,微微侧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细长的黑褐色发丝凌乱地散落在男孩肤色苍白的脸颊上,落下深深的影子,掩住微微侧着头的男孩脸上让人看不清楚。 可是男孩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轻轻地抓着艾伦还没消失的衣角。 艾伦错愕地看过去,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年幼的利威尔被黑褐色额发掩盖了大半的侧颊,还有那抿紧成薄薄的一条线的唇。 ………… …………………… 这!是!犯!规! 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到,艾伦伸手一把将那个偷偷拽着撞击衣角的男孩抱住。 呜哇~~ 果然年幼的利威尔兵长虽然可怕脾气也不好但是从某种方面来说也真是好可爱啊~~ 被艾伦抱住蹭着脑袋的男孩很罕见的没有发火。 “艾伦。” “是?” “等我找到你的时候,让我干掉你说的那个‘利威尔先生’没问题吧?” 虽然用的是询问句式但是利威尔语气明显不容置疑。 “哈?”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算我还没找到,你也不准和那个‘利威尔先生’太亲近。” “……呃,那个……” 不好意思,利威尔兵长,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是放在一起我就…… 一头雾水的绿瞳少年张口想要说话,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突然就是一道刺眼的白光。 世界突然之间天翻地覆。 静静环绕着峭壁空地的地下溪流整个儿掀起来,波涛在空中爆开,撒了漫天的水花,将一切都掩盖在朦胧的水雾之中。 …… ……………… “利威尔!喂喂——你小子快给我醒醒!” 催促一般的喊声将一身湿透躺在地下溪流边的男孩叫醒了过来。 利威尔一起身,手莫名其妙地往胸口一摸,却是扑了个空。他的上半身是赤|裸着的,大半被绷带裹住,胸口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这个小子的运气不错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还被河水冲到这个地方来了。” 叫醒他的男人起身,看了看四周笑着说。 “……”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手在胸口摸了一摸,明明就知道这里本来就是空无一物的,但是空荡荡的手心让他莫名其妙地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思维有些混乱,那里似乎本该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在他的记忆中那里应该什么都没有。 【利威尔先生。】 他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喂,利威尔,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只要打赢你……” “什么?” “只要能赢过你们所有人,我就能离开这里,这是这里的规矩是不是。” “哎唷,口气不小啊,小鬼,看着这么点大,人倒是挺猖狂的啊。别说其他人,就算想要干赢我,你都得再等个十年八年!” 利威尔起身,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 黑暗的地下深渊里,男孩深褐色的瞳孔泛着玻璃珠似的冰冷光泽,微微陷下去的眼窝的阴影越发显得阴沉。 “……一年就够了。” 他说,面无表情。 极度不爽的心情让此刻的他隐隐散出近乎实质性的煞气,那种近乎恐怖的压迫感竟是让前面还在因为利威尔的话而大笑的男人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个周身的气息突然可怕得几乎令他窒息的利威尔,一脸惊疑不定。 利威尔却是看也懒得去看男人一眼,只是仰头看着头顶上那一片看不到头的峭壁。 那个尽头,是地面上的世界。 从小就被丢进这个训练营地的他从不知道地面的世界有什么,也对外面的世界从不感兴趣。 可是现在…… 要离开这里。 要去上面的世界。 盯着那看不尽头的峭壁,利威尔想。 他必须去往地面上的世界。 *** “喂,醒来。” 歪在沙发边上的少年猛地睁大眼。 “利威尔先——呃——” 睁眼看到那站在自己身前叫醒自己的男人,艾伦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地改了方向。 “——兵长。” 端着两杯热热的红茶站在沙发前的利威尔兵士长皱着眉,盯着那个就连他泡茶这一小会儿时间都能睡着的小鬼。 刚刚被他叫醒的小鬼眨巴着一双嫩绿的眼,大概是因为还没睡醒的缘故,仰着头用带着几分困惑的目光瞅着他。 “利威尔……兵长?” 小鬼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喊着他。 睡糊涂了么。 如此想着,将左手上的茶杯往坐在沙发上的小鬼手中一放,利威尔自己也转身坐了下去。 手指捏住有些发烫的茶杯壁边缘,他喝了一口茶。 抓着手中发烫的茶杯,艾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低头,黄铜的钥匙装饰物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胸口。 他又抬头,目光看向房间里挂在另一侧墙壁上的挂历,今天,12月25日。 他侧头,瞅着那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喝着茶的男人。 艾伦回正头去,盯着眼前的空气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他啪嗒一下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沙发旁边的矮桌上。 没有注意到身边小鬼奇怪的动作,褐发的兵士长只是用手指抓着杯沿静静地喝茶,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在他眼窝落下淡淡的阴影。 他架起一只腿,显出几分慵懒的气息。 被翻开的书籍放在他腿上,利威尔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动着腿上的书页。 目光随意一扫将这一页扫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再度掀起一页薄纸,眼看就要翻过去。 翻起一半的书页竖直地停滞在半空中。 抓着发烫的茶杯沿的手指陡然僵住。 就连男人一贯锐利的眼也有了一瞬间的放空。 凑过来的少年向后退开,落在利威尔眼角的唇温软的感触也随之消失,但是被亲吻的额角隐约还残留着淡淡的暖意。 “是礼物哦,利威尔兵长。” 在他毫无防备地时候亲吻了他的眼角的少年笑嘻嘻地说。 “是您的生日吧?今天。” “……” 一脸面无表情的兵士长眼角瞥了身边笑得一脸灿烂的艾伦一眼,浅黑色的发丝散落在小鬼的弯弯笑眼前。 虽然因为面瘫完全看不出来,但是他刚才的确因为这个臭小鬼的突然袭击错愕得思绪都顿了一下。 啪嗒,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微微眯起的眼盯着艾伦。 “谁告诉你的。” 他不记得他有对兵团里的人说过。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兵长您为什么老是瞒着这件事。” “没特意隐瞒。”利威尔说,声音淡淡地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出生的时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被别人知道说不定还会有人以此为借口来讨好他,只会让他觉得麻烦。 “对兵长您来说或许是无所谓。” 跪坐在利威尔身边沙发上的艾伦为了和利威尔的目光对视而前倾着身体,歪着头看着利威尔。 因为凑得极近,利威尔几乎能看见少年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的痕迹。 猫儿似的碧绿色瞳孔在这一刻弯成月牙的弧度,少年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像是房间的壁炉中火焰的灼热。 “可是兵长,我想要在这一天对您说‘生日快乐’这样的话,所以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男人细长的眼定定地注视着身边小鬼的笑脸许久。 少年明亮的笑容一如数年之前,一分坦然,十分率真。 碧绿色的瞳孔就像是从荒芜大地上冒出的嫩生生的青翠绿芽,他的笑容仿佛发着光一样,吸引着黑暗中的一切。 少年眼底勃勃的生机是如此鲜明夺目,几乎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啊啊,知道了。” 利威尔说,仍旧是一如既往神色冷淡的脸,他侧过去继续盯着腿上的翻开的书籍,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发梢散落在他的眼角。 他似乎不耐烦和艾伦说话,只是低头看书。可是他盯着书本看了半天,抓着书页一角的手指却是动也不动一下。 艾伦侧头扫了一眼那堆在房角的礼物。 呃,拿别人的礼物送给兵长似乎有点…… 他这么想着,回头看着利威尔开口。 “不好意思,兵长,今天没来得及给您准备礼物,这次就先将就一下,下次一定会事先准备好礼物的。” “不用了,这个就好。” 褐发的兵士长低着头盯着腿上的书本说。 “……啊?” 这个是指什么? 虽然眼似乎盯在书页上但是目光却一动也没动的男人抬手,揉了揉身边少年柔软的浅黑发丝。 他的手按在艾伦的脑后,突然侧过头来,带着几分凉意的唇突兀地落在艾伦的额头上。 “这个就好。” 他说,站起身啪的一下合上手中的书本,迈步就向旁边的浴室走去。 “哎?可是,兵长,这个未免也太——” “艾伦。” “是?” “如果觉得礼物太简陋等下睡觉之前就再来一次。” “哈?!” 一脸莫名其妙的艾伦还想继续说什么,可是利威尔已经走进了浴室里啪的一下关了门显然不打算再和他说下去。 艾伦只好闭了嘴,他揉了揉眼,从沙发上爬下来向另一边的卧室走去。 所以说真的要在睡觉之前再来一次吗? 他一边走一边纠结着想着,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说起来,那时还是小孩的利威尔兵长强迫他答应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来着? ………… ……想不起来。 算了。 艾伦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身体向前一倾直接倒在床上。 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迷迷糊糊地想。 答应就答应了吧。 ………… …………………………………………………… 【就这样草率地决定终身了真的好吗少年。】 谜之音如此说着。 ——利威尔兵长1225生日贺文完—— 215|第 215 章 整个大地之上呈现出一片极致的寂静,就像是天地万物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呼啸的风声呖呖地刮过巨大的裂谷,在裂谷上空盘旋起一阵旋风拉扯着站在悬崖边缘的人们的衣角,像是要将他们拉扯到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中。 厚重的云层透开一个洞口,明亮的阳光从洞口中宛如一柄利刃劈开云层,将周身的阴云驱散而去,重新让阳光投向大地。 阳光落在那数十头犹如高山的怪物巨大的身躯之上,于是那粗长的毛发和狰狞如野兽的模样在光下越发让人看得恐怖。 它们像是驱赶着家畜一般将那数万的士兵尽数驱赶到悬崖边缘,只要再迫近一步,就能将这些人捏得粉碎。 那位大人埋伏好的一切终于到了收获的一刻—— 只要将人类最后的力量毁在此地,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碾压人类所居住之地—— 可是现在这些巨兽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明明是如巍峨高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却硬生生被那个还不如它们一只手掌大的少年拦住去路。 它们像是在惧怕着什么,站在原地一直迟疑不前。 贵族老人的眼中倒映出那个站立于众人之前的少年的背影。 明亮的阳光照亮了那一头被风吹得飞扬而起的浅黑色的短发,它在风中波动着看起来是如此的柔软,却偏偏又渗出某种柔韧的锐气。 少年的手握紧细长的剑柄,雪白的剑尖微微没入大地。 老人的眼前没来由地浮现出那个地方——他们的祖先们瞒着雷伊斯王室在地下修建的祭拜之地里,那座巨大的雪白雕像。 年轻的英雄王伫立在大地之上。 他所在之处,如光降临。 他双手紧握剑柄,将长剑拄在身前。 从他还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不知道多少次在他的长辈的带领下凝视着那个如光般的身影。 从小,一直到现在。 他想他可以懂得为什么哪怕过了千年的时光,那个人的身影也永远伫立在他们所有人的心底深处,永不褪色。 因为没有人会忘记光芒。 ——【他永远站在最前方,挡住黑暗,带来光芒】——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永不倒下的背影】—— 就在所有人包括他都已经放弃希望的一刻。 就在整个天地都一片黑暗的一刻。 那个曾被他认为懦弱无能的少年却宛如从光中而生,站在所有人的身前,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庇护于自己的身后。 他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看不见那个少年此刻是什么表情。 那个背影并不高大,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和对面怪物巨大的身躯相较而言是如此的渺小而不堪一击。 可是就那一刻,愣愣地注视着少年背影的老人却不知为何忘记了继续因为怪物和死亡而恐惧。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一刻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继承了英雄之血的年轻孩子以自己的意志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 就已经以一肩之力撑起人类即将崩塌的天地—— 雪白雕像的影子缓缓地和身前那个站立于众人之前的年轻孩子的背影重合在一起,老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错觉。 …… 人类的英雄啊,您是否能再一次降临于已失去信仰的人间。 ………… ……………………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年轻的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呼啸而来的风卷着他的声音在大裂谷的空中盘旋,像是让整个天空之中都充斥着他的声音。 “给我离开!” 年轻的声音在裂谷上空盘旋,如命令一般铿锵有力。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注视着身前的怪物,瞳孔深处微微闪动着金色的光泽。浅黑色的发向后飞扬,在他颊边展开柔软的弧度,他的目标却是与之相反笔直地看向前方。 “我知道你们听得懂。” 半晌没有回应,几乎所有怪物巨大的瞳孔中都深深地映出少年的身影,还有他手中那柄细长的利刃。 天地间一片鸦雀无声,被逼迫到悬崖边的数万士兵几乎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身前那个少年的背影。 那个少年在以一人之力与所有的怪物对峙。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听到有人说他们会被这样一个甚至还未成年的孩子保护,他们一定会觉得可笑到极点。 可是现在更可笑的是,现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确确实实地在这个少年的庇护之下。 沉默的对峙被打破。 一个浑身覆盖满了棕黑色长毛的巨兽人突然猛地迈开脚冲来,伸手一把朝那个还不如自己半个巴掌大的小小的人抓去。 它那被黑色粗毛覆盖了大半的巨大眼珠隐约透出一分意味不明的光泽,死死地盯着眼看要被它抓住的艾伦。 它巨大的手抓了个空。 几乎是在它伸手扑过去的同一瞬间,哧的一声喷气声,少年的身体矫健地飞跃而起,一个纵身跃上它伸出的手背。 右手握紧的细刃长剑在空中一划,像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般从空气中掠过。 可是巨兽人那粗壮巨大的手臂就这样被那只还不如它一个牙齿粗的细剑像是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切得断裂开来。 那只巨大的手臂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陡然喷溅的鲜血将那沸腾的白色雾气都染成了血色。 漆黑色的细长钢索深深地扎入巨兽人的后肩之上,浅黑短发的少年在空中一个飞跃转身,脚下靴底已经用力地踩在巨大的肩上。 踩在巨兽人肩上的艾伦高高地举起剑刃。 他脚下踩着的巨兽人的肌肉陡然结晶出一层半透明的晶体,迅速蔓延包裹住了巨兽人的整个儿后颈和后肩。 细长的剑用力刺下—— 它轻易地就破开了那层坚硬如钻的晶体,将后颈处的肉整个儿都剖开—— 艾伦俯身,一把将那个半融在血肉之中的身躯纤细的少女狠狠地拽出来,然后一个俯身冲刺,重新落回了地下,将手中的人丢在地上。 被强硬地从巨兽人后颈的血肉中扯出来的那个人伏在地上,发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像是已经耗尽了力量。 沾染着血肉碎屑的白金色的细腻发丝从那个人苍白的颊边滑落,她伏在地上,冰蓝色的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泥土,却迟迟不肯抬头去看身边的人一眼。 她的手指狠狠地抠进泥土之中,勒紧的指关节用力到近乎泛白。她的脸色就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成了冰霜,没了丝毫活人的温度。 对峙的局面骤然被打破,或许是因为同伴被抓的缘故,一直伫立不动的其他巨兽人再一次迈开脚步走来。 眼看那数十个怪物同时向着这边冲来,四面八方的巨大阴影宛如展开的死亡之翼笼罩上来,悬崖边的人们一阵骚动,甚至能听见惊慌的喊声传来。 阴影笼罩了过来,呼啸的风掠过艾伦的颊边,他碧绿色的瞳孔倒映着那数十头巨大的身影,眼底深处像是有金色的火焰在闪动。 他没有看伏在他脚下的亚妮,也没有去管身后骚动的人群。 他猛地向前一步,凝视着前方巨兽人的瞳孔跳动着金色的锐光。 他张口用力地咬破了他左手的手背。 那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咚的一声撼动大地的巨响砸得所有人的心脏陡然一惊—— 巨大的身影从大地之上拔地而起。 巨人。 巨大的黑影笼罩在悬崖边的那数万士兵的头顶,挡住了他们头顶的阳光,也挡住了巨兽人笼罩过来的阴影。 那是巨人。 和巨兽人一样巨大的身影,却没有那样丑陋和扭曲的姿态。 它沐浴在阳光之下,顶天立地。 那种庞大的威压感几乎令所有仰望着他的人为之屏息。 可是,那并非是对于怪物的恐惧。 人们仰望着那个矗立在大地之上的巨大身影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的是那曾经在最古老的尚未有人类存在的纪元传说中顶天立地的神祗的姿态—— 神威如海,庇护万物。 神威如狱,雷霆降世。 冲得最快的巨兽人被巨人迎面而来的一拳狠狠地揍飞了出去,它庞大的身躯狠狠地砸在不远处的山丘上让大地猛地一震,巨大的头颅却是被一拳打飞在空中翻了几个圈这才重重砸在地上掀起漫天的尘土。 哧哧的汽化声伴随着灼热的雾气冒出,瘫在地上的怪物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融化在空气中,白色雾气中一个人类的身影隐隐约约从那个巨大身躯缺了头颅的后颈处浮现出来。 其他巨兽人被这雷霆万钧的一拳惊得本能地脚步一滞。 巨人化的艾伦却没有继续动手,而是将巨大的手臂往空中一伸。 他的手臂迅速结晶化成坚硬的晶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的整条右臂冻结成半透明的晶体,并且还飞快地向前继续延伸出去, 和亚妮那薄薄的覆盖在表层上的一层晶体不同,从巨人右手上延伸出的晶体凝结成了厚实的一块。 一秒钟。 一个粗大而长达数十米长的尖锐粗壮的晶体状物已经从巨人手臂延伸一直刺到巨人脚下的大地,尖端轻而易举地刺入岩石深处。 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巨人拿着一柄巨大的晶体巨剑一般。 巨大的晶体巨剑高高地举起,重重地挥下。 轰的一声,地震山摇,整个天地都仿佛在这一瞬间晃动了起来。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抽了口冷气,只觉得浑身发寒。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巨大的裂缝出现在挥了一剑的巨人脚下,挡住了那些冲过来的巨兽人的脚步。 被巨人化的艾伦一剑劈开的裂缝深得可怕,宛如一道大地陡然裂开的裂谷,足以让巨兽人巨大的身躯整个儿栽倒进去。 如果那一剑劈在冲过来的巨兽人的身上…… ——最后一次,给我离开—— 宛如野兽般低低的吼声撼动着大地上的空气,连带着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颤抖了起来。 那是普通人听不懂的低吼声,可是这一句威力巨大的警告却是清晰地压迫到那数十头僵在被一剑劈开的裂谷之后的巨兽人身体里的那些人耳中。 而它们在僵硬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也对此作出了回应。 巨兽人庞大的身躯慢慢向后退去,一步一个脚印。 有一只巨兽人离开同伴,走到被打碎了头颅的那个同伴身边,将后颈处的那个人捧在手中。 然后,它们转过身,迈着轰隆轰隆的脚步飞快地消失在丛林茂密的重山峻岭深处。 围拢而来的巨兽人一散,被它们挡住的阳光顿时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 那就像是死亡的阴影被驱散,明亮的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被驱赶到裂谷悬崖边的士兵们看着巨兽人离去的背影,一脸茫然。 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从走投无路到劫后余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前一秒他们都已经彻底绝望觉得必死无疑,下一秒突然又雨过天晴,那些可怕的怪物竟是自行退去。 心情极限地上下起伏让他们对当前状况还有种做梦般云里雾里不真实的感觉,他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身边同伴的脸,想从同伴的表情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那明媚的阳光是确确实实地照耀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浑身的寒意都驱逐出去,让他们冰凉的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仿佛连同着坠入冰窖的心脏也重新热烈地跳动起来。 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短暂的恍惚之后,士兵们的脸上一个接一个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劫后余生的人们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发泄般的嘶吼声,甚至有人抱紧同伴一边大笑一边大哭,神态近乎癫狂。 没有任何人能责备他们此刻的疯狂,死里逃生的人无论怎样发泄都是理所当然。 但是,当尽情发泄完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疯狂之后,自然而然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投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高大的巨人的身影还如巍峨高山一般挺立于大地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愣愣地注视着那个巨大身体,下意识地停止了吵闹。 没有人能够否认,是这个巨人将数十万一脚已经踏入地狱的士兵们硬生生从生死边缘拽了回来。 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个巨人的出现,拯救了即将踏入末路深渊的整个人类。 ——人类的英雄从光中而生——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突然屏息一般安静到了极点。 所有注视着那个突然从绝境中出现的少年背影的人类当时忽然浮现在脑中的古老歌谣,在此刻静到极致的一刻又再一次在仰望着巨人的他们脑中浮现。 那只是传说。 那又不只是传说。 …… ………………………… 身为直属雷伊斯王室的宪兵团统帅者的中年男子此刻脑门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虽然和所有人一样将目光投向那个矗立在大地上的巨人,可是他的牙却一点点咬紧。 作为现任的雷伊斯王的心腹而知晓不少秘密的他多少猜得出眼前这一幕出现的原因,但是,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坐如针毡。 雷伊斯王绝对不愿意看见眼前这一幕情景的出现。 正是因为如此,他宁可放弃那几十万子民的性命,也要让宪兵团不顾一切先杀掉艾伦。 看着眼前的一幕,宪兵统帅者心底隐隐带上几分悲凉。 或许是因为自己,或许是因为他所服侍的那个家族。 就算拥有古老英雄之名又如何? 就算坐拥天下数千年又如何? 就算杀死真正的英雄后裔又如何? 雷伊斯。 灰暗的石子妄图用金装银裹的华美和威严镂雕精刻伪装成宝石,可是在不需要任何装饰物都能闪耀出光芒的宝石衬托之下,它只会越发显得丑陋而可笑。 就算真正的英雄后裔死去,它仍旧逃不过作为伪劣物的事实。 它拼命想要掩饰所做的一切,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 男子摇了摇头,将脑中那点悲凉感甩去。 他咬一咬牙,用力地攥紧拳头。 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雷伊斯王室还没有输! 铿锵一声,那是刀刃被抽出刀鞘的声响,在此刻静到极致的一瞬间响亮无比,一下子惊醒了无数呆呆地仰望着巨人的士兵们。 宪兵团的统帅者一把抢过身边部下还紧紧拽着的一匹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 棕色骏马一声嘶声,在身上驾驭者的催促下,撒开马蹄猛地地朝着不远处的金发少女冲去。 自从被艾伦从巨兽人后颈里拽出来丢在地上之后,亚妮一直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 她垂着头,白金色的发丝从她纤细的颈垂落下去。 她一只手捂在胸口,手指用力地扣紧,大概是因为身体非常痛苦,她的脸色一直苍白得厉害,像是蒙了一层冰霜般没有丝毫血色。 无论如何,先把这个可能会泄露真相的女人解决掉! 棕色骏马在飞驰,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男人的眼中迸出可怕的杀意,高举起利刃对那仍旧伏地的少女的脑袋一刀劈下。 庞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在他的刀刃即将触及亚妮的前一秒突然笼罩在他的头顶。 男人本能地抬头,他的瞳孔陡然一缩。 巨大的手在他紧缩成针孔的瞳孔中由远及近,身下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那只巨手一把将他整个人抓起来。 然后,抓住他身体的手指一点点缩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肋骨不堪重负发出的咯咯的错位声,被挤压的胸口几乎无法呼吸,让他的脸很快涨成难看的茄红色。 死亡的威胁让他眼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恐惧,或许下一秒这只抓着他的巨手就会将他整个人彻底捏碎。 男人狠狠一咬牙,求生的*让他的脑子这一刻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现在只能赌一赌! 赌那个该死的小鬼到底对真相知道了多少! 赌那个家伙敢不敢对他下手! “你想做什么?!” 猛地仰起头,宪兵团的统帅者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冲着抓紧自己的巨人大声嘶吼。 “艾伦.耶格尔!就算你立了天大的战功你也没有资格阻止我们宪兵团处刑巨兽人!” 他大喊着,力图让下面所有的士兵都听见他的话。 他想就算出面挽救了这次危机,这个臭小鬼也不可能有胆子与整个人类为敌! “还有你现在这种以下犯上的举动是想要做什么!你要以袭击上司的罪名被送上军事法庭吗!马上把我放下去!” 巨人静静地站立在大地之上,安静得毫无声息。 那双从发的缝隙中露出的碧绿色的眼沐浴在阳光下,宛如巨大的绿宝石闪动着扣人心弦的光泽,金色丝线一般的弧光点缀在其中。 那就像是巨人站在大地上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明明可怕得让人对之畏惧不已,偏偏那可怕中却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嗤的一声,白色雾气从巨人后颈处突然冒出,那后颈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在空气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着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的身影从翻腾的白色雾气中出现。 他从巨人身躯的肩上跃下,飞扬而起的衣角一瞬间像是在他身后展开的羽翼。 宛如展开羽翼飞翔的少年落在巨人身躯的手臂之上,他抬起头,额头上浅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柔软地飞掠而起,让他的脸露在阳光之下。 他的脸颊上隐隐浮现出鲜红色的花纹一般的血筋纹路,给艾伦原本青涩的脸莫名添上几分魔性般的诱惑力。 在万众寂静之中,少年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他站在巨人的手臂之上,以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的姿态。 他的瞳孔中仿佛有碧绿色的火焰在灼烧,那灼热的亮度将一切黑暗地驱逐出去。可是偏偏从那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的碧瞳中透出的扫视着下方的目光却是冷静到了极点,隐隐渗出几分慑人的魄力。 没想到艾伦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宪兵团的统帅者呆了一呆,然后眼底闪过一道狠意,继续怒斥。 “耶格尔!你这个该死的怪物!没听见我的话吗!立刻把我放开!现在放开我,我还能饶恕你的无礼——” 低头俯视着那个被巨人抓在手中的王室走狗,艾伦突然开口。 “闭嘴,蠢货。” 他说。 干净利落的四个字,一下子就让对方的怒斥声瞬间卡了壳。 一脸阴沉地死死盯着那个俯视着他的少年训练兵,宪兵团的统帅者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 不知道是因为被巨手捏得憋不过气来,还是被气得厉害,更或许还是隐隐从心底浮现出的对某种未知状况的恐惧,他已经涨成茄红色的脸越发难看得厉害。 “你、你怎么敢——” 他的眼死死地盯着艾伦,一分难以置信,十分恐慌不安。 ……这个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 男人不敢去想。 “嗯,我敢。”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说,他俯视着脚下的男人,轻蔑的。 他站在巨人身躯的手腕上,棕黑色的长靴踩着脚下巨大手臂坚硬的肌肉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的神色仍然很冷静,碧绿的瞳孔深处微微闪动金色光泽,锐利目光俯视着被巨大手掌紧紧抓住的中年男人,慑人的冷意中带着几分不屑。 “艾伦.耶格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个怪物!人类的叛徒——” 男人冲着他大吼,一脸怒火,为了掩盖心底的恐慌。 “你最好马上给我——” 下一秒,一道破空声响起。 宪兵团长官的怒斥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一般突然戛然而止。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猛地睁大眼的他眉心滴下,沿着他的鼻沿滚落,最终渗入他僵硬张开的唇角里。 不知何时出现在艾伦手中的利剑锋利的尖端抵在他双眼之间,只要轻轻向前一送,就能贯穿他的头颅。 “我没有耐心说第三次。” 少年说,轻描淡写。 “闭嘴,蠢货。” 216|第 216 章 大地的裂口宛如怪物张开的巨口,俯视下去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黑暗。 狂风从裂谷上空呼啸而过,震动着峭壁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中嘶吼。 天地之间这一刻静到了极点,就连投落大地的阳光也仿佛凝固在这一瞬。 巨人矗立在大地之上,如巍峨高山顶天立地。 它巨大的身躯,仿佛在这一刻挥手驱散了空中的黑云,撑起了那一片明朗的天空。 鲜红色的诡异而又极具诱惑力的血筋在艾伦脸上蜿蜒成花纹,奇妙的神秘感,却越发衬出血红纹路之上那双碧绿色瞳孔的明亮。 他站在巨人巨大的手腕之上,手中长剑的剑尖直指向被抓在巨人手掌之中的宪兵长官。 他俯视着脚下的男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那张年轻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下,他的瞳孔深处明亮得像是有跳跃的碧色火焰。 笼罩在他身上的阳光看起来如同在他周身燃烧而起的金色火焰,让这个年轻的少年陡然散发出一种莫名却逼人的锐气,压得人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这个小鬼是认真的。 额头的血痕缓缓地从鼻沿流下,渗入唇角,仰着头的宪兵长官额头不断地渗出汗水。 锋利的剑刃抵在他的双眉之间,只要轻轻向前一送…… 男人与少年俯视着他的目光对视。 少年的目光锐利而明亮,带着几分轻蔑,年轻的脸上透出几分肆无忌惮的张狂和傲然。 这并不只是威胁的手段。 从少年迫人的目光中宪兵长官读懂了少年的心思。 如果他再不知好歹继续斥骂下去,这个小子真的敢一剑贯穿他的脑袋! 识时务者为俊杰。 能爬到雷伊斯王身边亲信的位置,男人深谙这一点。 所以这个时候,身为王室宪兵统帅者的他只能咬紧牙闭紧嘴,虽然还是不甘地用恶狠狠的目光愤恨地盯着头上的艾伦,他终究还是没敢再开口说半句话。 更何况,那股莫名的恐慌感已经越发在他心底里扩散开来。 ……这个小鬼恐怕什么都知道了。 越是盯着艾伦,男人的脸色越发无止尽地阴沉了下去。 他以前并不是没见过这个小子,在艾伦第一次变成巨人之后的那些时间里,他好几次都看见过这个小鬼的模样。 那个时候,这个小鬼虽然一脸的倔强和不屈,但是他能清楚地从这个孩子的眼底感觉到隐藏的自卑和恐惧。 精于世故的他自然猜得到。 自卑,因为自己是怪物不是人类。 恐惧,为自己可怕的血脉和力量而恐惧。 然而现在,那些曾经隐藏在这个少年眼底深处的自卑和恐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傲然和自信。 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简直就是—— 雷伊斯王室宪兵长官的瞳孔陡然一缩,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 那个人从来都是骄傲的,而他也从来不掩饰他这种骄傲。 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因为这种傲然的姿态在那个人的身上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哪怕是年长那个人十几岁的自己,在那个人面前也会不自觉地绷紧肩膀,低下头,尽管他也为此感到屈辱,却莫名就是不敢在那个人身前造次分毫。 …… 那个仅仅数年时间就让宪兵团大半势力为之臣服的年轻人,他有着太阳一般灼眼的金色瞳孔。 他的存在是如此的明亮夺目,就像是世界的光都簇拥在他周身,让他身边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甚至于那位以女性之身掌控雷伊斯王室的睿智的王女殿下……她都无法将目光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开分毫。 男子的眼角痉挛般微微抽搐了几下。 站在他上方的少年熟悉的身影倒映在他紧缩的瞳孔深处,隐隐和他脑海中浮现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一起…… 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但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姿态已经隐隐在这个绿瞳的少年身上成型。 不!不可能! 那个金瞳的家伙之所以拥有那样的风范根本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狗屁血统,而是因为那个人是机缘巧合被老贵族教养长大! 现在这个小鬼明明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只是一个被那个粗俗野蛮的兵士长养大的家伙而已!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家伙感到恐惧! 什么英雄王的血脉——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影响到几千年后的人身上—— 他不信! ………… 完全没有注意到被自己剑尖指着的那个宪兵长官抽搐着的可怖脸色,艾伦的目光已经向下落到了那些站在巨人脚下的士兵身上。 下面异常的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仰着头注视着他,空旷的大地上响起裂谷中风呼啸而过的呜呜声。 气氛一时间诡异到了极点。 少年的目光从脚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士兵人群中一扫而过,而后落在了左侧那群士兵的身上。 那些士兵肩膀的徽章上,洁白的独角兽独角中透出一根金色的丝线。 那是雷伊斯王室直属的只听令于雷伊斯王的宪兵队。 眼见那个年轻少年的目光落过来,那边数万的士兵竟是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底一时间惴惴不安。 不久前巨人那可怕的威势还让他们记忆犹新。 艾伦盯着那群脸色各异的士兵好一会儿,他的目光锐利逼人,脸色却很冷静,但是他这种异常的冷静此刻对于宪兵们来说却是莫名令他们感到恐惧。 “……一群蠢货。”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之中,少年突然开口。 “把你们手里的东西全部丢了。” 他冷冷地说,话语中隐隐透出一分怒意。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呼啸展开的风卷着他的声音四面八方扩展而开,在空旷的裂谷上回荡着,一时间竟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宪兵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一些人下意识低头去看手中紧握的刀刃或是火枪,有些人却是本能地握紧了武器,还有少数人抬头向他们的上司看去,想要从上司那里得到命令。 可是他们的最高上司被巨人的手掌紧紧抓住,额头更是被锋利的剑刃抵住,别说开口下达命令,就是一动都不敢动。 看着直属上司性命岌岌可危的样子,次一级的宪兵长官彼此对视了几眼,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短枝火枪用力地甩到远方,又拔出身侧刀刃丢了出去。 一见长官们带了头,哪怕是不情愿放下武器的士兵也只能跟着做。一时间,铿锵的兵刃撞击声和敲击声此起彼伏响了许久,大地上很快就铺了一层被丢弃的兵刃,阳光一照,顿时闪闪发光,像是镀了一层金属外壳般。 其实不情愿丢掉武器的宪兵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宪兵都是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将手中的刀刃或是火枪远远丢开。 那个还矗立着的巨人气势太可怖、威压感太强,让他们畏惧得厉害。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万一上司要求他们反抗他们该如何是好。要知道失去了机动装置的他们就连那些巨兽人都对付不了,更别说这个将所有怪物一下子震慑住的巨人了。 ………… “你们也一样。” 站在巨人之上居高临下的少年的目光扫过了裂谷前,将另一侧的士兵们尽数扫入眼底。 中间那些士兵肩膀上,有着鲜红的蔷薇在交织的荆棘中盛开的徽章。右边大多数还骑在马上的士兵身上的徽章,是黑白交错的羽翼。 比起宪兵队那种大多被恐慌笼罩的氛围,由古老贵族世家的私兵与原驻扎兵团合并而成的新的驻扎兵团要好上许多。 他们大多数只是沉默着,或是仰头注视着如同在向他们下达命令的少年,或是将目光投向那个站在他们身前的老人身上。 因为在不久前的爆炸中马匹被惊走,身为贵族以及驻扎兵团统帅者的老人此刻是站着的。从马上摔下来的尘土还留在他身上,却没有人会觉得一身尘土的他看起来狼狈。 老人站在地上,身姿挺拔如剑。 此刻,他仰着头沉默地注视着那个俯视着他的少年,花白的发散落在他满是皱纹的眼角,他的眼底深处有许多让人看不明白的情绪在涌动着。 他看着艾伦,脸色阴晴不定,没人知道他闪烁不定的眼底隐藏着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底此刻到底在挣扎什么。 对峙持续了十几秒,突然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死寂。 有着白金色短发身着宪兵制服的年轻宪兵突然从老人身后跨步而出,越过老人的肩向前走去。 他两手空空,因为他的兵刃已经在不久前被他亲手丢进了裂谷,而他本人也差点葬身在深渊之中。 可是现在,他还好好地站在阳光之下。 法奇拉大步向前走去,他的唇紧紧地抿着,白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他的眼角,可是他的面色却是异常的坚毅。 他越过老贵族的肩,站在所有人的身前,站在巨人伸出的手臂之下。 他仰起头,目光深深地看了那个站在巨人手腕之上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少年一眼。 然后,他握紧成拳的右手抬起来,用力地按在心口。 他俯身,右膝重重地落在碎石地面上。 一拳按在心口,左手按在地面,年轻的宪兵分队长屈膝跪在地面。 他深深地低着头,向着上面那个年轻孩子的方向。 看着前方法奇拉下跪的背影,满头白发的老人错愕了那么一瞬。 也只是那么一瞬,他情绪不定的眼底波动突然就一点点平静了下来。他凝视着法奇拉的目光仿佛带出了一声叹息,脸色也隐隐有些恍惚和黯然。 为了所谓的‘安定’而一味地保持平衡令社会止步不前,终究只会走向末路。 开辟新的属于人类的未来,必须不惧一切勇往直前。 负担了太多枷锁的老人已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那些锐气勃发的年轻人终将从他们这些老家伙手中接过一切。 老人闭上眼,花白的发丝散落在他的眼前,在他眼窝笼罩上浅浅的阴影,可是他的脸上却隐隐浮现出一份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获知艾连死去的一刻,他寄托在艾连身上的梦想也就此破碎,他心痛地想除了艾连再也没有人有资格登上那个至高的人类王座。 就算后来打算拥立艾伦,他也不过是打着让艾伦做傀儡的主意。 可是现在……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那个孩子终究和艾连一样,是那位英雄王的后裔啊…… 在无数人错愕的目光之中,那位高不可攀的老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继年轻宪兵的动作,屈下右膝,低头跪在地面。 奉老人为首领的贵族们彼此看了几眼,又仰头深深地看了上空那个少年此刻不知为何莫名熟悉的身影一眼。 然后,他们低下了平常高傲的头颅,跟随在老人的身后屈膝跪在地面。 那就像是多诺米骨牌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的,佩戴着蔷薇和荆棘的徽章的士兵们几乎是在一瞬间都屈膝跪在地上。 没人因此而感到难堪和屈辱,因为那是理所当然。 他们未来将要效忠的那个人,不仅救了他们一命,更是真正的英雄王的后裔。 “艾伦!” 在中间一大片的士兵皆尽俯身跪地的那一刻,在一片天地的寂静中,一个响亮的喊声突然响起。 空旷的裂谷上空回响着那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发出喊声的埃尔文一扯缰绳,他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统帅者翻身下马,他的眼定定地注视着上方的艾伦,一步步走去。 “你是以怎样的身份说这句话?” 他问,沾染着血迹的金棕色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眼前,却阻挡不住他从乱发的缝隙中透出的尖锐的目光。 他一边问一边向前走去,他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的地方随着他的走过掀起尘土,像是有无形的气场在他周身散开。 他紧紧的皱着眉,一脸肃然,目光死死地咬住上方的少年。 “艾伦.耶格尔训练兵,你没有命令三大兵团的资格。” 他说,一字一句,字字如钉扎下来。 埃尔文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在严厉地斥责着那个竟敢以最低微的训练兵身份给三大兵团下达命令的大逆不道的少年。 他严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和俯视着他的艾伦对视,哪怕是站在那个庞然大物的巨人脚下,调查兵团统帅者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畏惧。 他的目光很沉,沉如岩石。 他的脸色很稳,稳如泰山,却带着一股迫人的锋芒。 艾伦和那个似乎很熟悉但是从某方面来说又异常陌生的男人对视良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之所以落到那种地步,与这个男人的暗中策划布置分不开,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个男人将他一度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男人所作的一切,并非是为一己私利。 ——以训练兵的身份没有资格号令兵团—— 埃尔文想要的回答是什么,他知道。 他对那个身份并不感兴趣。 可是,就如同埃尔文所说,没有那个身份,他就没有资格参与人类的未来。 他选择从沉睡中醒来,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三大兵团因内斗而陨落。 他回到这里,不是为了无能为力地看着人类走向末路。 所以…… …………………… 【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 【我向您发誓。】 两千年前的时空中,他曾经握紧拳头放在心脏之上向那个人起誓—— 【无论未来会遭遇什么,我绝不辱没您英雄之名!】 ……………… 艾伦闭上稍许的眼再一次睁开,他的目光再一次和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埃尔文对上。 少年向前一步,没人看见他手中的长剑是怎样消失不见,只看到他从那个巨大的手腕上跃下。 他落在地上,站在那个高大的男人对面。 他仰起头,目光毫不动摇与这个他曾经憧憬过、敬仰过的男人对视。 “以两千年前的英雄王的名义。” 他说,碧绿色的眼倒映着男人的身影,异常平静。 “满意了吗?” 他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液。 他的身体中,有着那个人传承给他的力量。 那比什么都还要令人骄傲—— 埃尔文灼灼地盯着艾伦的目光一凝,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他迈步向前走去,沾染着鲜血的墨绿色披风飞扬在他的身后。 黑色的羽翼和白色羽翼交织在一起,在血色中和阳光下闪耀。 两千年前,被授予这个徽章的兵团追随在英雄王的左右征战沙场,它是如此的强大,对一切都无所畏惧,而被冠以了‘王之翼’的称号。 那曾经是这个最强大的兵团拥有的无比的荣光。 直到那个叛徒的出现摧毁了它所有的荣耀—— 【羽翼尚在,王已逝去。】 埃尔文俯身,金棕色的发丝散落在他低下来的脸上,在他眼窝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随着他的俯身而飞扬而起仿若展开的黑白羽翼的墨绿色披风柔软地披落在他俯下的宽厚后背上,像是预兆着千年时光在这一刻的落幕。 “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 深深地低下头,男人俯身单膝跪在年轻的少年脚下。 他的右手握紧成拳按在胸口,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穿透空气而来。 “谨遵王命。” 就算经历了两千年的时光,就算背上叛徒之名,黑白之翼的徽章依然坚毅地闪耀在阳光之下,从不褪色。 无论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东西,它依然坚守着千年之前的信仰展翅飞扬在天空之下。 或许千年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 【羽翼仍存,王终归来。】 217|第 217 章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那崩塌的废墟旁,明亮的阳光在他随风微微动着的柔软发丝上跳跃着,细细的光穿梭在发的缝隙。 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年轻的孩子特有的光泽,沐浴在阳光之中越发带上勃勃的生机。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废墟大地上突兀破壳而出的幼树,扎根在大地石缝之上,向着天空抽展翠色的枝条。 它是如此地令人期待—— 或许有一天,这株幼苗能长成庇护大地的参天巨木。 ………… 那是在发生那一天的事情之后,阿尔敏第一次见到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友。 现在的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用‘好友’这个词语来称呼艾伦。 在见到将自己冰封的艾伦的一刻,他的神智似乎就在那一瞬成了一片空白。悔恨像是毒蛇不停地吞噬着他的一切,他躲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对外面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用被单裹着自己的身体将头埋进双膝之中,把自己囚禁在黑暗之中。 他想那一切或许不是现实,他只是在做一个噩梦,一个很难很难醒来的噩梦。 这个噩梦其实从很久以前就经常在他睡觉的时候出现,梦中,他是埃尔文团长安插在艾伦身边的监视者的身份被揭穿,他想要辩解,可是哪怕急得脸色涨红嘴唇发抖,他的喉咙也总是像是被什么掐住一般说不全一句话——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做着这个梦,它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很多次都让他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可是这一次的噩梦和以前许多次又不一样。 以前的梦中,每一次他都努力想去看艾伦的脸,可是梦中总是一团迷雾挡着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艾伦那时的表情。 而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了艾伦的脸。 他说不出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那时是怎样的表情,他只知道,在和艾伦目光对上的一瞬,他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被挖空,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窟窿留在胸口灌着风,透心的凉。 【我会听你说的,阿尔敏。】 【你说了,我就会信。】 ………… 这仍旧只是梦。 对不对,艾伦? 我仍然只是在做梦而已,对不对? 只要醒来,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在那个吵吵闹闹的训练营里,你坐在我的身边,用力地擦拭着刀刃,笑着和我说话。 …… 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多久的时间阿尔敏已不记得,他只是恍惚中想着要是自己就这样变成石头或者彻底风化变成沙土也罢。 他蜷缩在黑暗的墙角中如此阴暗地想着。 干脆就这样死掉也好。 反正…… 一声巨大的轰鸣陡然响起,整个房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像是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狠狠地撕扯着,下一秒就会崩塌而下。 浑浑噩噩的阿尔敏也被那可怖的爆炸声惊回了几分神智,蜷缩在墙角里的他在屋子剧烈地抖动中茫然地睁眼呆了好一会,呆呆的目光有些迟钝地向着发出爆炸声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眨了下眼,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掀开了自己裹得死死的被单,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窗子边,拼命探出脑袋往那个方向看。 爆炸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地面还有震动的余韵,震得那个成了废墟的巨大研究所堆积成山的碎石还在簌簌地往下掉。 阿尔敏浑身发冷。 他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两眼发愣地盯着那栋坍塌的研究所不知道多久,直到一束阳光拐着弯落到他的脸上,阿尔敏才瞳孔陡然一缩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突然双手使劲将被震得裂开扭曲的窗洞扒开口子,爬了出去,然后拼命跑向那个爆炸的地方。 数日夜的不眠不休让他的眼眶青乌深陷到可怕的地步,而长时间极少饮食的身体更是虚弱,此刻与其说他是在跑过去,不如说他根本就是一步一晃踉跄着往那边走。 阿尔敏刚刚走到爆炸的研究所不远处,突然就听见了奔跑的马蹄声。他一愣,然后快步跑了几步,一拐弯绕到废墟之前,就恰好看见艾伦在翻身下马。 那数十个骑在马上的人都身着军队制服,只是徽章或是双翼、或是独角兽、也有蔷薇,艾伦在最前面,那些人几乎是紧跟着他翻身下马。 阿尔敏呆呆地看着过去密不可分的好友大步向着他这边走来,胸口有什么说不清的情绪在翻江倒海,让他呼吸急促得几乎肺部都要爆炸开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喊着他的好友的名字,可是张开的嘴只是发出沉重的吐息声,像是被死死掐住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张着嘴,却只能呆呆地看着阳光在那个少年浅黑色的头发上跳跃着闪光的弧度。 他站在废墟之前,艾伦向废墟这边快步走来。 自然而然的,艾伦一抬头,目光就和怔怔地看着他的阿尔敏的目光正正而上。 艾伦的脚步停顿了一瞬,但是只是一瞬,然后继续向前走来。 阿尔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一刻像是彻底罢工茫茫然一片空白,他的唇张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艾伦眼中是怎样的表情,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狼狈到了极点。 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拳头,指甲嵌入掌心肉深处,一阵阵刺疼得厉害。 他低着头,避开了艾伦看过来的目光,金发散落在他颊上落下深深的阴影,他咬紧下唇想着干脆就这样转身逃走—— “阿尔敏。” 熟悉的声音宛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开,惊得想要拔腿而逃的金发少年猛地抬起头。 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喊出他名字的人,向着这边走来的艾伦目光看着他,脸色冷静,他喊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目光异常的平静。 只是发丝落在的阴影落在碧绿色的瞳孔里,将那眼底微微涌动的异样的情绪掩住让人看不清楚。 “艾、艾伦……我……对不……不是、我其实……” 以聪慧著称的金发少年的脑子这一刻已经彻底停止了转动,他呆呆地看着艾伦,结结巴巴地说着话。 他的话语无伦次,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能本能地发出声音而已。 “没事的,阿尔敏。” 艾伦对于他笨拙的语言似乎毫不在意,碧绿色的眼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他,对他轻轻一点头。 “我能够理解,所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狂喜狠狠地撞击着阿尔敏的心脏,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一步走上去就想要继续和艾伦说话。 可是艾伦只是停下来和他说了那一句话,就又继续掠身向前走去,阿尔敏想要抓住艾伦手腕的手指只来得及从那还残留着体温的空气中一抓而过,却是抓了个空。 胸口陡然一滞,几乎令人窒息,惊喜的笑容还僵在少年的脸上。 一个接一个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影子走马灯一般从他身上掠过,他在茫然中抬起头,却是恰好和走过他身边的埃尔文团长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令他的手指近乎痉挛般抽搐了一下,他本能地慌张后退了一步,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个令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怖的男人的目光。 人群很快从他的身边走过,只留下金发的少年一人孤零零地在废墟之中站着。明明就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披着一身的阳光,他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却偏偏给人一种异常落寞的感觉。 他一直在逃避。 他总是觉得,只要装作看不到听不到,就永远不需要去面对。 阿尔敏的手再一次慢慢握紧,恍惚的神色从脸上褪去,他咬紧下唇,目光中蓦然透出一抹坚定的神色。 他转过身,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熟悉的背影,决然地迈出脚步,飞快地向那群人的背影追去。 哪怕懦弱如他,也有绝对不想放弃的东西! ……………… 一片晶莹闪烁的世界,半透明的晶体闪动着动人的光泽,将这个地下的世界照得明亮之极。 那就像是一座晶莹剔透的走廊,从地表的废墟向着深深的地底延伸进去,仿佛通往童话中壮丽的水晶城堡。 法奇拉一边紧紧地跟在艾伦的身后,一边略感惊讶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着这个仿佛是水晶铸造而成的走廊。 研究所崩塌的碎石被坚固的晶体牢牢地拦在四周,让这个坍塌的地下呈现出一个水晶的通道从最深的地底下延伸到地表。 法奇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艾伦能在那场可怕的爆炸中毫发无损地出来——想必是在爆炸那一瞬间,正好醒来的艾伦在危机中陡然爆发了强大的结晶化力量,以这种坚硬的晶体为屏障硬生生地拦住了爆炸以及砸落的碎石,甚至还形成了一条结晶的隧道通向了地表。 循着结晶而成的通道一路走到最深的地下,法奇拉沿路甚至还看到了几具士兵的尸体。几乎是看见尸体的一瞬间他就猜到了那些士兵的来历,顿时皱了皱眉,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 尽头似有火光,那浅浅的火光在三菱镜似的晶体上晃动着,折射出绚丽的光华。 一踏进地下室中,那明亮到极致的光亮顿时刺得许多人本能地一眯眼,甚至还有人抬手挡在眼前。 原本黑暗的地下室此刻却像是来自梦幻中的水晶城堡,透明的晶体将整个地下洞穴覆盖住,四面八方隐隐有水晶状的菱形柱子延伸而出。 一眼看去从天到地皆是晶莹剔透的痕迹,仿佛是上好的水晶宝石,透亮无暇,不见一丝杂质。 这座水晶城堡的中间,被无数菱形的晶状物簇拥着的黑发少年伏身在其上,漆黑色的柔软发丝从颊边散落在白晶之上,反而呈现出一种色调极端对立的异样美感。 他身下的晶体像是吸收吞噬了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变成一种妖艳而亮丽的血红色晶体,火光波动中,隐隐似乎能看见鲜血在晶体中流动的痕迹。 死了吗? 这个叫三笠的少年…… “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法奇拉正怔怔地看着前面那个没有了丝毫声息的黑发少年,突然就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本能地嗯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 就连木制的大门也整个儿被结晶覆盖住,像是被水晶装饰着一般,明亮炫目。 看见法奇拉站在门口不动,后面跟上来的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便纷纷停下了脚步,目光下意识投向大门之内那个向着死去的同伴走去的少年的背影。 …… 艾伦本来不想让其他人跟来,接下来他想要做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那是在和先祖聊天的时候不经意中得知的情报,或许会失败,或许能成功,成功的几率无限趋近于无,可是他还是想要赌一赌。 可是短时间内他根本没办法甩掉那群不知为何一直死死地跟在他身后的跟屁虫,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担心他跑掉还是其他原因。尤其那个叫法奇拉的家伙,几乎是咬死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可是三笠那边不能再拖了。 虽然从他的先祖那边得知了这个办法,但是时间长了恐怕就…… 他无奈之下只能带着这群人来到这里,反正这些大人物上位者或多或少都知晓那个秘密,就算发生什么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深吸一口气,将后面那群人抛诸脑后,艾伦抬手。 细长的剑柄从他的掌心之中探出,右手握住剑柄,一点点向外拉出。 很快,那柄宛如冰雪冻结般的长剑被他从他的左手掌心之中拔出。 他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出几分忐忑之色,然后一抬手将剑从他左手手背上划过。 剑影无痕,只是轻轻的一下,一道伤口出现在他的手背上,殷红色的血瞬间就渗了出来。但是才渗出了几滴鲜血,被剑刃割开的皮肤口子就迅速愈合在一起,除了那几点血色,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艾伦松了口气。 还好,因为这柄剑能融入他身体里,他一开始还担心剑刃伤不到自己。 用力一咬牙,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细剑,在注视着他的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留情将剑尖狠狠刺入自己胸口。 法奇拉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的瞳孔陡然猛地一缩。 “你做什么艾——” “给我站在那里!” 一声咆哮般的吼声仿佛令空气都颤抖了一下,将眼看就要冲过来的法奇拉震慑在原地。 将剑刃刺入自己心脏的少年在发出那一声怒吼之后就用力地拔|出了剑,鲜红的血从他胸口喷了出来,撒了他脚下白色晶体一层的艳红。 被拔出的长剑尖端包裹上一层鲜红的血色,几乎可以看见剑尖一滴将流欲流的血珠在雪白的剑尖上滚动。 两千年下来,他身体里特殊的血液恐怕已经稀薄到一定的地步,所以,如果不用心脏最浓郁的鲜血的话—— 艾伦摇晃着向前走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倒,却终究还是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了身体。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了两口气,然后咬紧了牙绷紧了身体,几乎能看见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的痕迹。 剑尖染血的长剑被他双手高高举起,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用力地刺进了躺在他身前的三笠的胸口。 在染着血的剑尖刺进三笠心脏的一瞬间,他原本毫无生气的身体突然从胸口的地方剧烈地一震。 那震动太过剧烈,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长剑贯穿了少年的身躯撞击在结晶地面的动静,亦或是从黑发少年身体深处传出的震动声—— 可是下一秒,长剑被拔|出来丢到地面,和结晶地面撞击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无数难以置信的视线中,那个原本没了生命迹象的少年的胸口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水晶覆盖的地下室在这一刻安静到了恐怖的地步,几乎能听见诡异到极点的什么跳动的闷响声在这个静可闻针的空间里响起。 而那个跳动的闷响声,来自于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少年的胸口深处。 那个原本应该停止的心脏凶猛地跳动着,它是如此的剧烈,以至于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爆裂开来。 站在门口的法奇拉一时间张口结舌,就连饱经沧桑的老贵族脸上也是错愕不已,更别说其他人的表现。甚至还有人眼底无法抑制地露出惊恐之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唯独站在最后面的埃尔文,他的眼微微眯起,从细长的眼缝中泄出的目光闪动着精光,定定地落在艾伦的身上。 隐藏在他目光中的疑惑之色一闪而过,他微微低头,金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散在他的眼角,将他眼底闪动的痕迹掩盖在阴影之中,让人再也看不清楚。 艾伦无暇顾及身后那些人的情绪,他把剑一丢,就跪在三笠的身边,紧张地注视着好友此刻的状况。 前不久在无数人之前冷静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注视着三笠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透出惊慌之色。 一分期盼,五分希冀,却是十分忐忑。 黑发少年的胸口剧烈地震动着,那震动像是从心口逐渐传递到四肢之中,将少年白净的肤色一点点染成了沸腾般的涨红。空气中发出哧哧的细微响声,隐隐可以沸腾的白色雾气从三笠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蒸腾而起。 豆大的汗珠从三笠额头上接连不断地渗出来,像是泉涌而出,瞬间是打湿了粘在他脸颊上的漆黑发丝。他的身体突然抽搐般颤抖了起来,咬紧的牙齿上下挫动着发出咯咯的响声。 他看起来像是痛苦到了极点,咬紧了牙,原本精致的脸上在这一刻整个儿扭曲成可怖的恶鬼的模样。 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地面,咯哒一声竟是抠碎了地面坚硬的晶体,从指尖渗出的鲜血也浸红了被他抠碎的晶体粉末。 大概是承受着难以明喻的痛楚,三笠双手猛地抬起来竟是想要撕扯自己的身体—— 可是他眼看就要抠进自己皮肤上的手被硬生生拦住,跪坐在他身边的艾伦突然伸手紧紧地将他抱住。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本能地狠狠抓在艾伦的后背上。 他抓的力道是如此之狠,指尖一下子就扯破了艾伦的衣服,在艾伦后背狠狠地抠出了七八道深深的血痕,从撕裂的肌肤中涌出的鲜血一下子就染红了三笠狠狠抓在艾伦背上的手指。 而痛苦中的三笠却毫无所觉,他被艾伦紧紧抱住,被冷汗浸透的头都搁在艾伦的肩上。他紧闭的眼角痉挛般抽搐着,牙齿挫动得咯咯作响,下一秒竟是突然张嘴对准艾伦的肩颈处一口狠狠咬下去,从被咬破的皮肤渗出的鲜血瞬间就将他雪白的牙齿染得鲜红。 剧烈的痛楚让艾伦发出咯的一声闷哼,他咬紧牙一动不动,仍旧是紧紧地抱住三笠。 三笠的双手还在他后背胡乱抓着,在他后背抓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而咬在他肩上的牙齿也一点点刺进他肩膀的血肉深处。被咬破的血管里的血泉涌而出,三笠喉咙蠕动着将他的血吞下去,甚至于齿尖都磕在艾伦血肉深处的骨头上,狠狠地挫动磨动着,几乎会将他的肩胛骨就这样咬断—— “艾伦!” “艾伦——” 在这种安静诡异到了极点的时刻,突然两个人奔了过来。 “快放开他艾伦!现在的三笠没有理智,会弄伤——” 阿尔敏刚刚才追上来,一进来就看到艾伦被像是疯了般的三笠抓得鲜血淋漓的模样,顿时就忍不住冲了过来。 “艾伦!快放手!你受伤了!” 而几乎是和阿尔敏同时冲过来的白金色短发的年轻宪兵则是紧张地看着艾伦,甚至直接伸手就想要将三笠抠在艾伦背上的手拽开。 “滚开!” 一句仿佛是从喉咙最深处迸出的低喝声,震得空气都仿佛在瞬间一颤。 艾伦死死地抱紧三笠剧烈抽搐着的身体,他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戾气,一时间灼得烫人。 看也不看身边的两人,他全部的心思都已经放在被他抱着的好友身上。 他的手臂再一次缩紧,一手用力地按住三笠的头,将他抱得更紧。 “……我在这里,三笠。” 那是几近呢喃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少年渗着戾光的碧色眼底竟是隐隐泛出水波似的光泽,染湿了他的眼角。 他低低的喃语中带上一丝颤抖般哽咽的痕迹。 “别丢下我。” 胸口再次狠狠一个震动,黑发少年剧烈抽动着的眼睫毛突兀中有了一秒的停顿。 218|第 218 章 因王族血脉真假事件,人类三大兵团决裂,人类社会的战乱就此持续半年之久的时间。 后因三方彼此忌惮之故,战火暂歇,只是那短暂的和平还不到半个月,突然有消息传出真正的王室后裔的出现再一次打乱了这虚假的安宁。 无论是要求‘变革’的调查兵团统帅,被质疑假冒英雄血脉的雷伊斯王室,还是拥戴真正英雄后裔的古老贵族世家,都迫切地想要将那位据称是唯一的英雄后裔的少年掌控在手中。三大兵团因此在莫顿大裂谷碰头,以肃清之名一决死战。 然而,就在三大兵团的精英在莫顿大裂谷激斗之时,数量巨大的巨兽人突然从人类边界上悍然入侵。它们趁着人类边界兵力空虚毫无防备之力的时候,扫荡摧毁了数个人群密集的大城市,导致人类伤亡惨重,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甚至就连莫顿大裂谷的战场,在三大兵团因为内战而损耗不少之后,也突然有巨兽人出现,还差一点将人类仅存的士兵精英一网打尽—— 传闻中现在仅存的英雄后裔在三大兵团即将覆灭的前一刻突然出现,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 获救之后,古老贵族世家麾下的驻扎兵团和早已脱离雷伊斯王室而独立的调查兵团皆尽臣服于这位真正继承了英雄血脉的少年身下,并宣誓效忠。 一部分宪兵看清雷伊斯家族虚假面具,愤而选择反叛雷伊斯家族投于真正的英雄后裔麾下,而另外一部分雷伊斯王室的死忠派宪兵仍旧是选择拥戴雷伊斯王室。 【让利威尔兵士长立刻率领现在能出战的所有兵力去救那些人。】 得到了众人拥戴与忠诚的年轻的英雄继承人并未下令追击那些仓惶逃离的雷伊斯所属宪兵军队,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让军队出击救人。 还拥有战斗力的数万士兵依照其命令在那位被公认为最强者的利威尔兵士长的率领之下,马不停蹄地赶往此刻正在被无数巨兽人侵袭毁灭的边界城市。 虽然想要救下所有人已是来不及,但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们迅速的行动终究还是及时地挡住了在摧毁了边界七八个城市之后继续肆无忌惮向内地入侵的怪物群,让离边界稍远的大多数城市以及无数市民得以幸存。 以上,是刚刚从巨兽人大肆入侵的恐惧中缓过气来的市民们得到了讯息,而这个消息也因为众人的议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传播开来,那扩散的迅速程度隐隐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一般。 随着消息的扩散,大多数市民们都对于那位在挽救了人类兵团的同时又一心想着保护民众的年轻少年有了不小的好感,尤其是那些因为他的命令获救的靠近边界的城市里的居民,更是对其心生感激。 与此同时,这个少年手中握有那位上古的英雄传承下来的英雄之剑的消息也开始广为人知,这让许多原本觉得‘雷伊斯王室在假冒英雄后裔’这个传闻只是无稽之谈的人们在不自觉间动摇了起来。毕竟这么多年来,雷伊斯王室虽然声称他们一直收藏着他们祖先那柄赫赫有名的佩剑,但是却以年代久远害怕被损伤为理由,一次也不曾展示在民众面前。 所以现在哪怕雷伊斯王室声称那个自称英雄后裔的叛逆者是从他们那里将英雄之剑偷走的,许多人心里也不禁存了疑惑,只是明面上不好说出来,几个亲朋好友私下偷偷讨论罢了。 “话说那个真正的英雄后裔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据说相当年轻哦~现在才十三四岁而已。” “哈?根本还只是个小孩嘛。” “喂喂,别看人家年龄小啊,很久以前我们的那位英雄王还不是年纪轻轻就很厉害了!” “你也说那只是传说啊传说啊,传说一般都有夸大的部分。” “就算有部分夸大肯定也是有一定根据才流传下来的啊!” “唉唉,行了,这些事我不感兴趣,我就担心,这边雷伊斯王,那边那个什么英雄后裔,这两边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做点小生意过我的日子啊。” “啧,这两个不分出个死活来是不会罢休的,谁受得了别人和自己抢祖先啊?唉,也真不知道还要乱多久。” “我倒是觉得快了。” 有人压低了声音。 “你看,调查兵团和驻扎兵团都拥戴那个年轻人,还有一部分宪兵队也投效过去了,对比起来雷伊斯王室虽然表面还掌控了大多数人类地盘,还有长老会和商会的支持,但是那些只知道喷来喷去的家伙一旦没了兵权,根本就是外强中干而已。” “你这么一说……” “毕竟那些大贵族先祖就是跟随先王的,我觉得他们不会随便认错人……说不定雷伊斯王室真的……” “闭嘴!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哈哈,我随便说说嘛。” “行了行了,别碎嘴了,快点干活,不然被老板抓到了有你好受。” “好好好~~~立刻来~~” ………… ……………… 而此刻,被人议论纷纷的那位年轻的英雄后裔,正远远地待在离莫顿大裂谷最近的一位麾下贵族领地之中。 雄伟的黑色城堡矗立在这座繁华的大城市中间,城堡方圆数十里皆是一望无际的绿荫草坪,将外面城市的喧闹隔绝于外。 宛如夜色般的漆黑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三笠整个身体被厚厚的棉被盖住,只露出一张纤细精致的脸。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胸口也在浅浅地起伏着。 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在他细长的睫毛上跳跃出光迹,照亮了他的脸,让那张脸色红润的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只是睡着了一般。 一只手伸过来捂了捂三笠的额头,确认那持续很长时间的热度退下去之后,艾伦缩回手。 那一天三笠只是突然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昏睡了过去,这都昏睡了三四日了还未醒来。 唯一让艾伦松了口气的是,三笠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是充斥他全身肌肤的可怕的热度却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降了下来。从皮肤上蒸腾出的白色雾气越来越少,三笠原本惨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身上的枪伤更是早已愈合得七七八八。 艾伦隐隐猜到,从三笠皮肤里透出的白色雾气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在缓缓地愈合的缘故,就像是他每次受伤的伤口愈合时都会冒出白色雾气一样。 那么,昨晚从三笠身上的雾气就已经消失了,是不是说明三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如此想着,艾伦稍微放心了一些。 “艾伦大人,该换药了。” 从身边传来的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少年的身体一僵。 他只是一个从小在乡镇里平民家中长大的普通男孩,后来进了驻扎地辖区虽然备受利威尔兵长的宠爱,但是利威尔的属下们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孩子对待罢了,尤其是在暴露了能变成巨人的身份之后,被冠以怪物之名的他更是备受歧视和侮辱,所看到的尽是蔑视和厌恶的目光。 所以在三日前第一次被法奇拉以尊称称为‘艾伦大人’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个哆嗦,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但是无论他怎么要求甚至是请求,法奇拉都死活不肯更改对他的尊称,还说什么上下有序,就算现在不习惯,听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怎么可能会习惯啊! 被这一声声尊称喊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无处发泄的少年在心底如此呐喊着,但是他还真的拿这个一根筋倔到底的年轻宪兵长官毫无办法,只能由他去了。 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艾伦抬手脱下上身那件宽松的白色衬衣,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他的肩膀和身躯上都缠着雪白的绷带,不知道为什么,都过了三四日了,三笠在他身上抓咬出的伤痕都还没有愈合,虽然在一点点好转,但是比起以往的伤势要慢了许多,到现在都还残留着清晰的疤痕。 正是因为如此,法奇拉才坚持每日都为他更换伤药和绷带。 眼见艾伦在圆凳上坐下来,面色沉静的金发宪兵长官走上前,熟练地拆开包裹在少年纤细身躯上的绷带,重新涂抹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 房间里不只是他们三人,还有另外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也在。 那位身为众位古老贵族世家的领头者以及驻扎兵团的统帅者的老人,以及,身为三大势力之一的调查兵团统帅者的金棕色短发的男子。 他们两人都站在房间里,静静地注视着正在更换绷带的艾伦,虽都是沉默着,却显然都有话要说。 “有话就直说吧。” 扫了两人一眼,绿瞳的少年说。 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救活三笠的那一幕到底多么惊世骇俗。 这两个人或许这辈子早已习惯了拐弯抹角绵里藏针旁敲侧击的说话,甚至可以说是个中高手。但是艾伦自己清楚自己的分量,他没那个和两人明里来暗里去的脑子,甚至于只要一激动连自己的情绪都藏不住。 所以,对他来说,直来直去才是最简单方便的办法。 或许是没想到艾伦会如此开门见山,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愣,反而是埃尔文扬了扬眉,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那位阿克曼训练兵。” 看着艾伦直视着他的清亮的碧绿色瞳孔,老人顿了一顿之后决定直说。 “你的血有令人死而复生,不,应该说能让其他人拥有和你一样的力量?” “其他人不行。” 艾伦直率地回答,毫不回避。 “只有三笠可以。” “为什么?” “因为她有和我一样的血,虽然大概已经微乎其微。而且他就算活过来,也不能变成巨人。” 少年坦然道,他抬起手,好让法奇拉将绷带绕过他的肩膀。 “如果不信,你可以把我的血拿去喂其他死人,或者活着的人也行。” 他不担心,血脉中的力量经过两千年的传承已经稀薄到怎样的地步他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造成影响。 之所以能影响到三笠,是因为他知道三笠和他有一样的血。 “【阿克曼】……是吗。” 说出那个家族的名字的时候,老人的话语中带上了凝重。 他的目光落在躺在床上沉睡的黑发少年的脸上,紧紧皱起眉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个姓氏为阿克曼的少年家族里也有微薄的英雄王血脉?” 老人的话让艾伦顿时一愣,然后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 “您怎么会想到哪里去?” 哪怕现在的身份按理说不需要他用‘您’去称呼老人,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以及对于年纪颇大的老人的敬重还是让艾伦下意识用了尊称。 他摇了摇头说,“不一样,三笠没有我先祖的血脉。” 这看似前后不一的话一时间让老人有些被艾伦绕糊涂了。 一开始说三笠有和他一样的血,然后又说三笠没有他先祖的血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说这孩子根本就是在说谎耍他玩? 老人看了艾伦一眼,艾伦仍旧很平静地和他对视,大大的猫儿似的眼,像是上好的碧水宝石隐隐流动着,透亮得不见丝毫尘埃。 他张开的嘴又闭上。 活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比这个孩子更干净的双眼。 看着那双眼,他本能地就相信这个孩子并未对他说谎。 只是那到底…… 脑中无数思绪纠结在一起解不开扯不断让老人本就满是皱纹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终究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思索下去。 他抬头注视着艾伦,脑中浮现出这个年轻的孩子屹立于那座大裂谷之上时让人仰望的身影,那和他记忆中的金瞳少年挺拔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真像……” 老人喃喃自语,一时间觉得有些伤感,又隐隐觉得有些欣慰。 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兄弟啊。 或许正是因为艾连的死去,才让这个曾经稚嫩的孩子迅速成长到现在的地步。 “你长大了,艾伦。” 凝视着艾伦那张年轻却充满锐气的脸,老人带着一丝伤感感慨道。 “艾连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自豪。” 因为想到‘死去’的艾连,老人的神思一时恍惚了几分,也就没有注意到本来平静地坐在那里的绿瞳少年突然用力一抿的唇角和陡然拽紧膝盖上裤子的右手。 反而是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埃尔文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捕捉到了艾伦突然失态的一瞬间。 只是单纯地因为提到了兄长而感到伤心吗? 定定地注视着艾伦的一举一动,埃尔文暗自思索。 但从艾伦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这么简单……那么,艾伦到底对他们隐瞒了什么?艾连真的如他们所想,已经死在那场爆炸中了吗?或者其实另有隐情? 就在埃尔文在这边沉思的时候,那边的老人已经结束了和艾伦的对话,告了声别就直接转身走出房间。 埃尔文跟着一起来本来有话要说,但是现在他想了想,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转身打算跟在老贵族身后一起离开。 可是他才刚走到门口,就被艾伦开口叫住。 他站在门口回过头来,金棕色的短发一如既往整整齐齐地梳理在额头上,房间里的灯火照在他端正的脸上,让他的神色越发显得沉稳而从容。 已经换完了绷带,法奇拉抱着药箱去了侧房。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站在门口的埃尔文,还有从圆凳上站起来此刻正将刚刚脱下的白色衬衫重新穿在身上的艾伦。 高大的调查兵团统帅者安静地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神态彬彬有礼,就如同很久以前他站在那个一手将他提拔上调查兵团团长位置的长老面前的模样。 面对着这个曾经是他下属下面一个地位低微的勤务兵而现在地位陡然在他之上的少年,他对其一直保持着对待上位者的态度,而丝毫不骄不躁,从容神态更不见一丝不忿和压抑。 但是那并非是投机者媚上欺下的态度,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态度。 看似礼貌,却丝毫不损自我的尊严,更别有一分气魄的沉稳和气度。 “埃尔文团长。” 正在扣着胸口纽扣的手指停下动作,艾伦抬起头向站在门口的男人看去。 “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他说,他的目光明亮到了极点,从天窗落进他瞳孔深处的阳光像是在他眼底点燃了碧色的火焰。 那让少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在盯着埃尔文的这一刻渗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锐气,他的目光灼热,甚至可以说是,隐隐给人一种压迫力。 “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 他说,神色冷静到了极点,透出几分冷意。 “你可以打着你希望我一直拥有的那个名号,也可以继续利用我。” 阳光穿透空气落在房间的地面,隐隐可以看见些微的灰尘漂浮在阳光之中。 可是少年透过阳光笔直地射向埃尔文的目光却是像极了一柄锋利得沾染不上丝毫尘埃的雪白利刃。 他的目光犀利中带着几分狠意,像是要斩断眼前挡住他去路的一切—— “可是作为代价,埃尔文.史密斯,你必须将你自己交给我。” 他说, “我要用你的力量,去做我想做的一切!” 长时间的沉默,房间安静得像是空气凝固在这一瞬,只能听见躺在床上的黑发少年浅浅的呼吸声。 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统帅者与绿瞳的年轻少年对视良久,窗外落进来的树枝的影子在埃尔文的脸上晃动了一下,隐隐地让人看不清男子眼底的颜色。 许久之后,埃尔文微微低头,低下和艾伦对视的目光。 他的右手抬起来,握紧成拳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左胸心口。 【你可以利用我,作为代价,你要将你的力量交给我使用。】 所以,这是交换。 ——等价交换—— ——协议达成—— 埃尔文转身走出房间,只是他在一脚踏出门槛之后突然又停了下来。 “出击的军队已完成任务,现在在返程的路上,大概将于明日或者后日到达这里。” 站在门口的调查兵团统帅者如此说,面色沉稳看不出丝毫表情。 “到时候我会让利威尔过来,向你汇报这次的战斗情况。” 在埃尔文转身离开的时候就低头继续扣胸口纽扣的艾伦手突兀地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扣下去。 “不用。” 他低着头回答,浅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微微垂下的眼睫毛上。 “利威尔兵士长直接向作为他直属上司的你汇报,然后你来我这里。” 艾伦说,神色冷漠,他的手指将衣摆上最后一颗扣子用力地塞进扣口。 “越级汇报军情违反军规,埃尔文团长。” 219|第 219 章 厚重的窗帘刷拉一声被谁用力拉开,清晨的阳光顿时撒了满屋的亮色,一大片落在艾伦的脸上。 躺在床上的少年低低地哼了两声,迷迷糊糊中将被子往上一拽,人也往暖和的被窝里拱了拱,将一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艾伦。” 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隔着被窝推了他几下,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将脑袋往被窝里拱了拱。 “艾伦,该起来了。” 见叫了好几声都叫不醒艾伦,那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身形纤细的黑发美少年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知道再叫下去大概也没用,他直接弯下腰,伸出右手抓住被子一端,准备直接掀被子。 可是三笠没留神到他按在床上的左手恰好压住了被子的一角。 下一秒,他右手抓着被子用力一扯——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响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异常清晰和刺耳,一下子就将那个怎么都叫不醒的少年惊醒了过来。 碧绿色的猫儿似的眼陡然睁得大大的,被惊醒的艾伦猛地起身坐起,一抬头就看着站在他床前的三笠。 他的黑发好友正站在那里发愣,漆黑色的瞳孔呆呆地看着那个被自己撕成两片的棉被。 艾伦顿时失笑。 “怎么,又弄坏东西了?” 这两日里,醒来的三笠不是捏坏了茶杯,就是一不小心扭断了门把,但是偏偏他又不是故意,只是按照常日的习惯稍微使了点力。 虽然他从小力气就异于常人的大,但是也不至于大到现在这种几乎非人类的可怖地步。而他近来总弄坏东西,就是因为还没能掌握好这种力量的缘故。 “呃,抱歉。” 放下被自己一不小心就又撕烂的被子,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色,活像一只因为犯了错而拉耸下尖耳朵的黑猫。 突然被叫醒过来,还有些困倦的艾伦用力揉了揉眼,侧过头来却看见三笠还站在旁边沮丧地看着自己的手,显然对于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这种事耿耿于怀。 他一笑。 “三笠。” 绿瞳的少年伸出手,抓住好友的头,他的手指深深地探入那柔软的漆黑色发丝之中,他的指尖能清楚地感觉到黑色发丝中体温的暖意。 他抓着三笠的头将其拉下来,让彼此温热的额头贴在一起。 两人的脸这一刻隔得极近,几乎感觉得到彼此呼吸的痕迹。 碧绿色的眼微微弯起来,少年对他失而复得的最重要的好友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早安。” 或许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被抓住头拽下去额头顶住额头的瞬间,三笠愣了一下。 他有些发愣的漆黑色瞳孔和对面那双微弯的碧绿色的眼对视,微微发亮的黑瞳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张离得自己极近的笑脸。 额头的暖意渗透发丝传递到他的肌肤上——那是人的体温,而不是冷硬的晶体的感触。 黑发少年的唇角紧跟着上扬了起来,从天窗斜斜地撒落在他侧颊上的阳光像是在他上扬的唇角跳跃着暖意。 “嗯,早安,艾伦。” 三笠笑着回答。 他笑得比什么都还要开心和灿烂。 ——你所在之地,就是我唯一的所在之处—— *** 被暂时划分为调查兵团辖区的营地大门口,几个年轻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水瓶正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水。暖暖的微风撩起他们身后那满是尘土的墨绿色的披风,将有些脏了的黑白双翼的徽章展露在阳光之下。 不一会儿工夫,有着一头棕色短发的高个子少年就率先将水瓶里的水灌得干干净净。 “啊哈!终于活过来了!” 打了个水嗝,让抬手擦了擦嘴角漏出的水滴,在长途跋涉之后痛饮一顿水的爽快感让他发出舒服的感慨声。 不只是他,他身边的几位同伴的都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一天一夜马不停蹄地在野外奔跑,那满身的尘土让他们都显得脏兮兮的。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当时并未参与三大兵团内斗的让、马可、莎夏等人作为内战之后战力良好的人选,被紧急调入利威尔麾下奔赴前线保护市民。所幸在那持续了数天的激战之中,彼此之间已经有了良好默契的他们都在和巨兽人的战斗中存活了下来,虽然受伤不可避免,但是能够保住性命同时建立战绩的成果比起其他大多数士兵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谢了,阿尔敏!” 同样也一口气灌了一瓶水的柯尼夸张地大大吐出口气,笑得一脸灿烂地拍了拍抱着剩下的水瓶站在一边的阿尔敏。 “没什么。” 阿尔敏笑着回答,然后问道,“只有你们先期赶回来吗?其他人呢?伤亡很大吗?” “啊啊,军团会迟一些到。”比起让和柯尼,马可喝水就要慢上一些,他拿着还剩下一小半的水瓶对阿尔敏一笑,“我们因为还不是正式士兵,在战场上被分派的任务比较轻,体力保留的多,所以被要求作为先期部队尽快赶回来。” 他认真想了一下才继续回答,“这次的伤亡似乎也不是很厉害……说起来也奇怪,到达战场的时候几乎漫山遍野都是巨兽人,我们本来还以为这次战斗会非常惨烈的,结果才打了几场,那些怪物就慢慢地后退,撤出了我们的地盘了。” “感觉上就像是无心恋战一样。”马可有些困惑地说,“可是巨兽人明明都没有神智思维的啊,为什么……” 抱着数个水瓶的金发少年眼底有微光闪动了一下,他盯着怀中的水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行了,别说这个了,那群怪物自己撤退有什么不好,我可不想和它们拼得同归于尽。”站在一旁的让用鼻子哼了一声,“我的命可是很宝贵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四处看了看。 “阿尔敏,就你一个人?” 对于后来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完全一无所知的让左看看右看看,“三笠呢?还有那个家伙不是一直和你形影不离的吗?” 阿尔敏脸色一暗,只是被颊边金色的发的阴影遮掩住看不太清楚。 “哈哈,让,你还以为艾伦会来迎接你吗?少做梦了。” 柯尼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人家现在可是大人物,让那么一个大人物来迎接你这个小人物你也不怕燥得慌。” “大人物怎么了?”被柯尼一顿狠贬的小人物让顿时恼羞成怒,“大人物就能嫌贫爱富吗!” “让,嫌贫爱富不是这么用的……” “少罗嗦马可!如果那个急着找死的家伙成了所谓的大人物就把我们这些旧时的朋友忘到脑后的话,我可不管他是什么什么的英雄后裔,一定要找机会狠狠揍他一顿!” 让恼怒的反驳反而令柯尼越发一顿爆笑。 “哈哈哈哈哈!让,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承认你和艾伦是朋友啊。怎么,你这是看见人家发达了就开始攀关系了?” “住口!再说我揍你啊!” 青筋直暴的让开始亮拳头。 “来啊,指不定谁揍谁!” 往后一跳拉开距离的柯尼针锋相对。 “你们别在这里闹啊,这里怎么都是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啊。” 老好人马可哭笑不得地继续自己徒劳的劝阻行为,向旁边的阿尔敏使了个眼色。 抱着水瓶正闷闷地想着什么的阿尔敏一愣,反应过来也赶紧上前劝阻。 “对啊,柯尼,你们不是还要赶去向韩吉分队长汇报吗?在这里耽误时间不好吧?” “啊——奥(艾)隆(伦)——” 一直在一旁一口水一口面包拼命往嘴里塞的莎夏突然睁大眼,塞得鼓鼓囊囊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地叫声。 “哈?” “什么啊莎夏?” “唔嗯!” 用力将嘴里的面包吞下喉咙,马尾少女抬手指着前方大声喊着。 “艾伦,还有三笠,他们在那边!” 莎夏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就看见了他们同期的两个少年的身影。 并不是只有两人,似乎还有一个身着宪兵制服的青年和他们在一起,看起来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对面大道通向的指挥部大楼的正门。 可是莎夏这么一叫,背对着他们的艾伦似乎听见了,顿时就回头向他们这边看来。 他的目光和让一行人的目光对上,顿了一顿,艾伦转身向他们走来。 “阿尔敏,早上好。” “啊?……啊啊,早、早上好。” 艾伦对呆呆地看着他的阿尔敏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从过去同期的同伴们身上掠过。 “让,柯尼,莎夏,马可,很久不见。” 碧绿色的眼微微弯了弯,那是一点微不可见的极浅的弧度,明明是无可挑剔的笑,却偏生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他对他们笑,神色平静而从容。 有着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就和很久以前还在训练兵团一样,那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容和他们记忆中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像以前,又不像以前。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瞬间都压倒了一切,竟是令几个年轻的训练兵的呼吸没来由地一窒。 想要一步过去像以前一样哈哈笑着拍打艾伦肩膀的柯尼不自觉地缩回手,微微站直了身体,收敛了脸上的笑。 本想继续大咬一口面包的莎夏讪讪然地闭嘴,带着几分局促将面包缩在背后。 让盯着艾伦的脸,似有些错愕,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马可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说话,只好站出来说话。 “呃,是、是啊,好久不见了,咳咳,艾伦,你还好吧?” 他说,但是总有一种难以明喻的别扭感让他觉得自己怎么说怎么别扭。 “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 艾伦笑着对他们说,浅黑色的额发在他年轻的脸上落下浅浅的影子。他说话的声音不徐不疾,平缓中带着一点笑意。 他站在那里,莫名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军队的伤亡大吗?” “并不大,伤亡比例比以往要小。” 马可赶紧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回答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了像是在回答长官般的标准军姿。 “那就好。”艾伦点了点头,“你们还要去汇报吧?我不耽误你们了。” 他如此说着,转身就向着预定的地点走去。 “我们走吧,三笠。” 漆黑色的瞳孔微微扫了那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几个同期同伴一眼,三笠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拉了拉唇角的红色围巾,然后转身快步跟上了艾伦的脚步。 “等——” 反应过来的让本能地向着艾伦的背影伸手,忍不住就要喊人。 可是他的手刚一伸出来,就被一直安静地站在艾伦身后的那个白金色短发的青年宪兵拦住。 “艾伦阁下很忙,没有重要的事情请你们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法奇拉啪的一下将让的手甩开,神色冷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看也不看这群训练兵一眼,快步向着艾伦离去的方向追去。 “什——” 让想要发火,可是刚发出一个音法奇拉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他面前,一时间憋得他脸色通红。 “这——这是什么意思阿尔敏!” 他抬手指着艾伦离开的方向冲着阿尔敏大吼,涨红着脸,气得手指都发起抖来。 “那个家伙发什么神经?!” 马可赶紧劝了起来。 “冷静点,让,这和阿尔敏没关系啊。” “我没法冷静!那家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呢!” “呃……刚才艾伦倒是没摆架子吧,只是在我们看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唔……怎么说……” 搔了搔头,柯尼有些迟疑地说,“我总觉得,现在的他看起来和他那个死掉的哥哥很像,唔,我是说那种给人的感觉……” 当初他站在那位叫艾连的宪兵长官面前时,也是大气都不敢喘,就算那个人看起来很温和,但是就是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让他紧张得要死。 现在,他站在艾伦面前也有了这样的感觉。 “别开玩笑了!那个没脑子的家伙怎么可能比得上他哥哥——他根本就是——”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把艾伦和他哥哥认错了呢!” 一旁的马尾少女拍着胸口大喘气,一脸心有余悸。 “我说你们眼都瞎了吗?那个家伙就算怎么学也不可能像艾连阁下——” “让,你先冷静,总之……” 马可苦笑着说,“艾伦真的没有摆架子的意思,我想,他之所以性格变了,说不定是因为他哥哥死了,他想要代替他哥哥……” “艾伦没有变。” 突然传来的声音硬邦邦地打断了马可的话,一直沉默着的阿尔敏突然开口。 “阿尔敏……” “艾伦没有变!” 阿尔敏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拳头,他低着头几乎是在大声喊着,散落在他颊边的金色发丝因为他激动的呐喊而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真正的艾伦一点都没有变! 金发的少年咬紧牙,攥紧的手指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让和马可他们之所以觉得艾伦变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艾伦! 艾伦将自己隐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因为现在的艾伦,除了三笠,谁都不信。 *** 已经是深夜时分,通往城堡最深处房间的走廊上响起了有节奏的脚步声。 在驻扎兵团指挥所那里被老贵族拽着学了一天的当前形势分析的艾伦一边走着,一边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缓解自己胀痛的头。 因为法奇拉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三笠商量,所以晚上他一个人先回来了。 铺着有着华美深红色花纹的厚厚地毯的走廊很深,远远地延伸到尽头,沿路上挂在女神石雕上的灯火微微闪动着。 这座城堡一如古老贵族世家的作风,壮观大气,却并不华丽,内部的装饰也颇有粗犷的风格,给人一种干练浑厚的感觉。 至少艾伦很喜欢这种风格。 此刻,他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从窗台斜斜地射下来的一抹白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冰冷的雪色。 他继续向前走去,再走几步,就是尽头。 他伸手就可以推开那个房间的大门。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在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那是沉重的长靴踩踏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那个步伐很快,带着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却偏偏又给人一种沉稳有力的感觉。 那个脚步声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让艾伦向前迈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柱子上的火光在他脸颊上晃动着,明暗不明。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艾伦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他抬起头,目光向着对面看去。 沉重的漆黑色长靴一下下踩踏在覆盖着毛绒地毯的木制地板上,穿透厚厚的地毯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一个看似身材削瘦的男人的身影从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出现,火红的灯火照亮了他半边的脸。 细碎的黑褐色发尖在眼前微微晃动着,男人的眼眶深深滴陷下去,带着浓厚的阴影,可是那双细长的眼却从深陷的黑影中透出锐利得宛如刀锋的光来。 只是那锐利的目光在和艾伦的目光对上的一瞬,却是微微顿了一顿。 在跳跃的火光中,利威尔快步走到艾伦面前,目光扫了艾伦的脸一眼,然后直接抬手伸向那个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孩子的脸。 “利威尔兵士长,恭贺你凯旋归来。” 男人的手指从柔软的浅黑色发梢上擦过。 因为艾伦在说话的同时头微微一偏,避开了利威尔伸向他的手。 褐发的兵士长的眉皱了起来,于是周身的压迫感越发沉重了起来,他瞥了艾伦一眼。 哪怕只是微微不悦的一眼,由这位兵士长做来却是异常的可怕,若是普通人被这么看一眼恐怕就会哆嗦起来。 只是侧头避开利威尔的手的少年却仍旧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碧绿的眼和利威尔对视。 那双眼仍旧和以前一样,大大的,上挑着猫儿眼似的弧度,只是年轻的孩子注视着他的眼中曾经毫不掩饰的仰慕和亲昵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艾伦看着他,目光中却是什么都没有。 空气一时间沉默下来,雪白的月光撒了走廊一地,让空气也带上一丝冷意。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艾伦再一次开口说话。 “我不记得我有允许你进入这里,利威尔兵士长。” 他说, “如果想要汇报这次的战斗结果,请去找你的直属上司埃尔文团长。” “现在,我需要要休息,请你立刻离开。” 最后一句话说完,艾伦转身向大门走去。 可是他一动,原本只是皱着眉盯着他的利威尔紧跟着上前一步,伸手似要抓住他的肩。 虽然转过身去,但是一直注意着身后的艾伦脚步一顿,抬手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侧身站着,突然对利威尔一笑,可是他盯着利威尔的碧绿色瞳孔却冷静得看不出丝毫笑意。 “你打算以下犯上吗?利威尔兵士长。”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注视着利威尔说,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他的话中带上淡淡的嘲讽的语气,注视着利威尔的目光更是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然后,艾伦一把甩开他抬手挡住的那只手。 向前几步,他伸手推开就在眼前的大门,一步跨进去。 看也不看身后那个人的神色,他砰的一下重重地在那个人眼前摔上门,毫不留情地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 背靠着门,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身后的大门上,艾伦微微垂下眼。 浅黑色的发丝散在他颊边,透着灯火在他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垂着眼睫,细长的睫毛将他半掩的眼挡住大半,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伴随着他的呼吸声。 他脚下的影子被火光长长地拉在地面上,孤零零的,隐约透出几分怅然。 只是这种伤感的气氛甚至还来不及持续一分钟的时间—— 靠在门板上的少年陡然间只觉得一阵恶寒从后背上袭来刺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宛如野兽一般敏锐的本能或者该说是求生欲让他的身体在他的脑子活动之前就先一步做出了选择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猛地向左侧一扑—— 砰哐!!! 几乎是在他向左侧扑开的同一秒钟,一声巨响,他身后的门板陡然碎裂开来。 无数碎裂的厚厚的木板碎片向着房间内部四面八方飞溅而去,甚至还有几个深深地钉进墙壁中。 一脚将厚厚的门板踹得粉碎的漆黑色长靴重重地踩踏在碎裂的门板碎片上,发出咔吧一声裂开的闷响。 利威尔走进大门,深陷在阴影之中的细长瞳孔略微一扫,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个正坐在左侧墙角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小鬼身上。 他的目光冷得可怕,可是他深褐色的瞳孔中却有清晰的怒火在灼烧。 男人周身渗出的近乎实质化的煞气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就将这个房间的温度降了十度。 他向坐在墙角的艾伦走去,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地面发出的沉闷敲击声一下下像是重重地砸在艾伦的胸口,令人一时心惊。 微微眯起的细长的眼盯着艾伦,泛着危险的光芒,让这个男人越发显得可怖。 那种像是被凶兽盯住的恐怖感让艾伦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走过来的利威尔,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以下犯上?” 站在艾伦面前低低地啧了一声,利威尔突然抬脚。 轰的又是一声巨响。 漆黑色长靴深深地嵌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的艾伦脑后的墙壁上。 碎裂的细小石块簌簌地滚落在已经彻底石化的少年的肩膀上,然后又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地面。 漆黑靴底踩踏着的墙壁深深地陷下去,龟裂成蛛蜘网,一条条细长的纹路还在飞快地向外迸裂,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俯视着僵坐在墙角地下一动不敢动的小鬼,褐发的兵士长发出嗤的一声冷笑。 “怎么,你觉得我不敢?” 不你绝对敢! 后颈发寒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的艾伦在敌强我弱的当前状况下只敢在心底如此呐喊。 220|第 220 章 艾伦整个人坐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撑在地面,碧绿色的眼睁得大大的,目光直勾勾的带上一分惊惧。 他双手撑在地面,整个肩膀绷得紧紧的,像极了一只受惊了的幼兽,哪怕吓得不轻也死死地绷紧身体固执地抵制着让他惊惧的源头。 漆黑色的长靴从他脸颊边缩了回来,那靴跟在离开它深深陷进去的墙壁时带起了一连串的碎石,簌簌地砸在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肩上,又从少年身上滚落在地上。 他脑后的墙壁还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迅速地向着其他方向龟裂开细小的裂纹。 艾伦努力屏住呼吸,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带着他的胸口也一抽一抽。 就算早已预料到兵长会因他的行为而发火,也做好了面对发怒的兵长的准备,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兵长会暴怒到如此的地步。 刚才那一脚以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的凶猛之势踹过来的时候,那种恐怖之极的感觉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命丧在此—— 那种简直就像是暴怒的凶兽般惊人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的心脏都在一瞬间停顿——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手脚都还有些发软,只是咬着牙堵着一口气拼命撑住自己当着利威尔的面死不认输而已。 ……不能认输。 就算脸色因为惊惧而微微发白,少年也咬紧牙死死地咬住一口气。 绝对不能在这里认输! 如果现在连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都克服不了,那他更不可能做成那些更艰难的事情! 深吸了口气,艾伦让自己激烈跳动着的心脏平缓下来,更是努力地想要摒弃掉心底深处自小养成的对眼前男人的畏惧。 他抬头,将那俯视着自己的目光狠狠盯回去。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那个坐在地上的小鬼身前,俯视着那个小鬼。 或许是因为刚才凶猛的一脚将他心底的无名之火大半都发泄了出去的原因,他的脸色虽然看起来还相当难看,但是周身散发出的暴怒感已没刚才那么恐怖。 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眯起成越发锐利的弧度,从其中渗出的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艾伦身上,眼底隐隐还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少年安静地坐在地上,微微低着头,像是猫咪般柔软的浅黑色短发散落在他的颊边,他的发很短,从利威尔的角度看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年发梢下露出的纤细的后颈。 那小麦色的肌肤干净而泛着漂亮的光泽,几乎能看见上面细小绒毛的痕迹。 然后,在他俯视下的小鬼突然抬起头来。 哪怕脸色还因为他刚才暴怒中踹出的一脚而微微发白,小鬼抬起来狠狠盯着他的目光却看不出丝毫弱意。 少年抿紧唇,用凶狠的目光将他俯视下去的视线顶回去,隐隐像是有暴风在那碧色宝石中肆虐着,火光在暴风中闪动,让少年的瞳孔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更显得熠熠生辉。 小鬼死死地盯着他,锐利眼神毫不示弱。 可是那在和那双狠狠盯着他的碧色双眸对视片刻之中,利威尔堵在胸口的怒意不知为何突然就散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眼前莫名熟悉的一幕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 他俯身,屈膝落在地上,和坐在地上的艾伦对视。 他伸出右手,落在目光凶狠地瞪着他的小鬼毛绒绒的浅黑色脑袋上。 发丝带着一分凉意的柔软感触从手指上传递过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触,莫名的情绪从指尖渗透到肌肤乃至于血肉深处,甚至于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艾伦。” 男人低低的呼唤声宛如叹息一般,按在少年头上的手却是用力地揉了揉少年的头。 在头被按住的一瞬,伴随着那突然贯穿耳膜到最深处的声音,艾伦的眼角微微一颤。 放在他头上的那只手的肌肤的热度透过发丝传递过来,比什么还要熟悉和温暖。 那个叫着他的名字的低沉的声音是如此的接近,让他在一瞬间晃了神。 他已记不清是在多久以前听过这个人叫自己的名字。 失神不过是一瞬间。 刹那的恍惚之后,艾伦的眼微微收缩,再一次变回了前一秒的坚决和强硬。 他猛地抬起原本按在地面上的右手—— 啪的一声。 他抬起的手重重地拍开了利威尔揉着他的头的那只手。 他拍开对方的手速度是如此之快、力道是如此之坚决,以至于那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和响亮。 “如果你是打算为当初的事情道歉,不必了。” 挥手打开利威尔,艾伦再一次和利威尔对视。 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下来,只是他的瞳孔深处的点点火焰依然在灼烧发亮。 “埃尔文团长已经向我说明了,你当时的做法没什么不对。” 他一按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拍了拍肩膀,将领子上剩下的几个细小碎石拍落下去。 虽然他竭力想要忽视掉身侧那像是针芒一般刺得他浑身发疼的视线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那令人后背发寒的锐利目光还是让他的动作暴露出几分僵硬的姿态。 “还有,已经很晚了,如果没有其他事……” “一晚上不睡死不了。” 褐发的兵士长带着明显不悦语气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艾伦的话。 他上前一步,而虽然没有正眼看着利威尔但是一直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注视着利威尔一举一动的艾伦几乎是在他上前的同一秒就表现出剧烈的反应,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而利威尔突然伸过来的手臂又令他惊慌地后退了一步。 在这一进一退之中,艾伦再一次逼到了墙角,后背紧贴在墙壁上。 令他警惕地后退一步的那只手却是掠过他的身侧,重重地拍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紧贴着身后墙壁的艾伦能清楚地感觉到利威尔手砸在墙壁的一瞬间墙壁剧烈的颤抖。 瞬间的惊慌让他忍不住想逃,可是利威尔堵在他身前,将他整个人都压制在墙角。 男人抬起的手臂有力地按在他的身侧,像是用身体制造出一个囚牢将他囚禁其中。 就算想要反抗,可是那双眯成细长弧线的眼像极了盯着猎物的毒蛇,目光危险到了极点,那股无形的震慑力几乎令艾伦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匆忙上战场,又匆忙赶回来,三天三夜都没工夫睡觉。” 站在艾伦身前那个可怕的男人说,眼下一圈明显之极的黑青色让他的眼眶深陷得厉害,锐利的发梢散落下去在男人深陷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阴影,越发给人一种恐怖感。 利威尔眯起眼,看着那个虽然竭力想要摆出一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姿态但明显是在强作镇定的小鬼,他的瞳孔微微发着冷光。 “艾伦唷,你觉得我现在心情很好?” 他盯着被他压制在墙角的小鬼,低低地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这个蠢货从哪里学来这种令人恶心的说话方式。” 简直就像和埃尔文那个混账说话方式一摸一样,让他听得瞬间就起了一肚子的无名之火。 “不过你再敢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嘁,我不介意试试所谓的‘以下犯上’。” “……不……道。” “喂,小鬼。” “……我不知道。” “你这家伙——” “我不知道!!!” 一直低着头站在墙角一动不动的艾伦突然猛地抬头冲利威尔大吼。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谁是对的!” 被逼到极限的地步以至于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怒火,猛地撕破了全部伪装的少年破罐子破摔地冲着利威尔怒吼。 “你说得对!我很蠢!我的脑子就是这么蠢!埃尔文团长!韩吉小姐!或者还有利威尔兵长你!甚至是阿尔敏他们——我蠢得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瞬间彻底失控,被逼得眼角泛红的少年猛地伸手用力地想要将堵在他身前的男人推走。 可是哪怕他咬紧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让利威尔身体向后微微晃了一晃。 “是!像我这种蠢货根本猜不到你们在想什么!猜不到你们到底谁在说真话谁在说谎!我没那个脑子!分辨不出来你们这些人哪些话可以信哪些话不能信!只能一根筋的被你们这群人骗得团团转,还拼命地去做那些可笑的蠢事!” 一口气激动地吼完几乎耗尽了他胸口所有的氧气,在说话的空隙里,艾伦剧烈地喘着气。 他的眼眶因为激动已是通红,可是他死死地咬紧牙,将眼底那一点雾气逼回眼底。 他死死地盯着利威尔,凶狠的,倔强的。 “所以选择最简单的方法就好。” 艾伦说,他不再激动地冲着利威尔大喊大叫,可是他盯着利威尔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冰冷。 “谁都不信,谁的话都不信。”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只要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任何人,也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骗到。” 【只要不信,就不会被欺骗。】 “想要利用我随便你们,我只要同样去利用你们就好。” 艾伦看着利威尔,面无表情。 灯火在少年稚气却冰冷的脸颊上泛着火光。 “埃尔文也好,哪怕所谓的贵族也好,不管是阿尔敏还是其他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嘲讽之意。 “所有的人,不管是谁,只要从现在开始,一个都不去相信就行了。” 【只要不信,就不会被背叛。】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你也一样,我不会相信你。” “很感谢您在那一段时间里对我的教导,就算那只是因为埃尔文团长的命令。” 少年注视着褐发兵士长,他的目光像是在寒冬腊月纷纷扬扬洒落的冰雪。 他说,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但是请记住,从一开始,我和你就没有任何关系——” 领口突然被人猛地揪住,艾伦整个人在一瞬间被重重地摔在墙上。 被揪紧的领口几乎勒住了他的胸口令他无法顺畅的呼吸,他本能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抓住那只勒他衣领的手。 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摔在墙上的男人用可怖到几乎可以称之为狰狞的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从周身泄露出来的恐怖到极点的煞气让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狂怒中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会狠狠地咬断艾伦的喉咙,将其连皮带骨撕咬下肚。 利威尔的右手握紧成拳高高地举起在空中,青筋暴起的手背可以看得出利威尔此刻已经暴怒到如何的地步。 他的拳头像是下一秒就会狠狠地砸在艾伦脸上—— 艾伦被压在墙上。 他看着目光阴狠地盯着他的利威尔,脑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一刻,他的眼比什么都还要平静。 随便你。 他用目光对利威尔说出这句话,几分轻描淡写,几分嘲讽,却唯独没有惧怕。 高举在空中的拳头用力地抖动了几下,因为它的主人狂暴得几乎无法遏制的怒意。 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煞气充斥了整个房间,空气凝固成块,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可是那拳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不打算继续吗?” 艾伦说,至始至终,他都在用平静之极的目光面对那随时会砸在自己脸上的拳头。 没有任何回答。 利威尔只是用可怕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 房间这一刻静得可怕。 “如果不打算继续的话,利威尔兵士长。” 艾伦再一次开口说话,他抬起左手,手指用力地指向那扇碎裂的大门。 他的视线笔直地与褐发兵士长可怕的目光对视,坚决的,毫不动摇的。 “给我退下!”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陡然碎裂开来,将一切撞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火光在利威尔脸上落下浓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锐利的唇角用力地抿紧成一条薄薄的直线,利威尔突然猛地松开拽着艾伦衣领的手,一个转身,细碎的黑褐色发梢从他冷硬的颊边飞掠而过。他漆黑色的长靴用力地踩踏在门口碎裂的木板上,让其发出咯吱的破裂声。 褐发的兵士长一言不发地大步跨出门口,再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沉闷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渐行渐远,直至销声匿迹。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是对所有的否定。 既然少年选择将这一切斩断,那么利威尔所拥有的骄傲就注定了他绝不会去挽留被他人弃如草芥的一切—— 房间的大门碎裂,夜晚冰冷的风呜呜地往房间里灌进来,冷得令人发颤。 雪白色的月光通过天窗照进房中,将少年的影子孤零零地拉长在漆黑的地板上。浅浅的火光在他纤细的身体上晃动着,让他的肩膀越发显得削瘦。 没关系。 艾伦用力抱紧自己的手臂。 我做得到。 他用力地咬紧牙如此告诉自己。 我向那个人发过誓—— 我可以做得到! “艾伦?” 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在走廊上和面色冰冷的利威尔打了个照面顿觉不对劲的三笠匆匆跑来,顿时瞠目结舌地看着房间里那一片狼藉的场景。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艾伦身边,紧张地抓住艾伦的肩。 “那个家伙做了什么?他动手了?你有没有受伤——” 焦急的询问声戛然而止,三笠错愕地看着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艾伦,一时间有些怔然。 艾伦抱着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在努力强忍着什么。 “……有你就够了。” 双手用力地抱紧眼前唯一能让他相信的最重要的亲人,艾伦的头深深地埋进三笠颈窝里。 那肌肤的暖意渗透到他的眼眶里,让他强忍了许久的水汽终于再也忍不住濡湿了他泛红的眼角。 “三笠,我只要你就好。” 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 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 冷冷清清的月光洒落两人一身,三笠抱着紧紧抱住他的艾伦,他的脸色不知为何似有些黯然。 “艾伦……”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消失在夜色的最深处。 221|第 221 章 已是深夜时分,夜风在城堡之外鼓动着,晃动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栏让其发出轻微的啪啦声。房间壁炉中的火在炽热地燃烧着,将熄了灯的房间用火光照亮了大半。 窗外风鼓动得剧烈,却无法将丝毫寒意渗入这个温暖的房间。壁炉对面的床上,绯红色的火光在熟睡的少年脸上晃动着。 艾伦睡得很沉,侧着身体,大半的脸都深深地陷入蓬松的枕头中,只露出小半张脸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 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衬着火光在少年颊上落下浅浅的阴影,却掩不住少年微微发红的眼角。 细长的睫毛上还有些微的湿意,艾伦被厚厚的棉被包裹住的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个弧度。 或许只有在熟睡的时候,这个尚未满十五的少年脸上的倔强才会消失,添上一分孩子般的稚气。 他蜷缩着身体深深地窝在床铺中央,那仿佛是孤零零的幼兽最没安全感却偏偏竭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姿势。 他一只手从棉被中伸出来,哪怕是在熟睡中,也紧紧地抓着坐在床边的那个人的手。 一只手映着火光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摩着艾伦的头,像是怕吵醒这个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坐在床边的人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最柔软的羽毛掠过的痕迹。 细腻的漆黑色发丝从那纤细的肩上滑落,在坐在床边的三笠脸颊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他漆黑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熟睡中的艾伦,哪怕是隐藏在黑影之中也微微发着亮,宛如上佳的黑亮宝石,清晰地映现出艾伦的影子。 三笠静静地注视了艾伦半晌,脸上的神色似有迷茫,也有一分黯然。 终于,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伸手拽了拽棉被一角,将艾伦微微露出的肩盖住。 他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腰,轻轻地将艾伦抓着他的那只手拉开,塞进棉被之中,然后转身离开。 房间壁炉里火光依旧,映红了被留下的熟睡少年从厚厚的棉被中露出的小半边脸。 ……………… “你还不睡吗?阿尔敏?” 早就钻进暖呼呼的被窝里的柯尼冒出他光溜溜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冲着还坐在书桌之前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的金发少年小声喊道。 他的上面,早就睡着了的让发出轻微的打呼声。 “啊,抱歉,吵到你了吗?” 被小声喊了一句的阿尔敏有些慌张地回头,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晃晃。 他不好意思地对柯尼笑了笑,“我现在马上熄灯。” “我倒是没关系,只是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明早起得来吗?明天可是还有训练啊。” “嗯嗯,我现在就睡。” 阿尔敏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将那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笔记本收进书桌的抽屉里。他呼的一下吹灭了油灯,然后起身拿起毛巾出门洗漱。 柯尼睡眼朦胧地目送着阿尔敏的背影出了门,重新缩回温暖的被窝中继续蒙头大睡了起来。 一踏出房门,阿尔敏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端着洗漱用具一边向前走,眉头皱了起来,脑子里还在不断地思考着他记在本子上的那些东西。 事情如一团乱麻太杂太乱看不清,所以这段时间里他干脆将所有让他觉得疑惑的事情一件件全部列在本子上,试图从那杂乱无序的乱麻中整理出规律。 这几日反复思索着,他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是无论怎样拼命思考,也找不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他只是隐隐觉得,只要抓住那根最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很多疑问就会迎刃而解。 这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够帮助艾伦的方法。 冷清的月光洒了一地的浅光,一个长长的人影斜在路上。 阿尔敏抬头,映入他眼底熟悉而罕见的漆黑色发丝令他的瞳孔陡然微微一颤,啪嗒一下,他手上的洗漱盆摔落在地上,里面的毛巾飞出来盖在他的脚上。 “三笠……” 夜色中金发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 ……………… 皎洁的弯月高挂在夜幕之上,在大地上撒下一层浅浅的光迹。 黑夜中茂密的树冠在晃动,夜风从枝叶中穿梭而过,带动它们发出簌簌的晃动中,给安静的夜色增添一份声响。 夜幕太静,便太显得冷清。 “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夜幕上的弯月隐隐被云层遮住一角,一时间大地也暗了许多,茂密的树冠的影子重重叠叠了起来。 阿尔敏抱着双膝坐在屋子后面的台阶上,笑着和三笠说话。 “打扰到你了吗?” 三笠也坐在石阶上,就在他身边,侧着头轻声问道。 “不,当然没有,我还没睡呢!”阿尔敏赶紧摇了摇头,抬手一指身边的洗漱盆说,“看,我刚准备去洗脸的。” 他缩回手,轻轻搔了搔脸,似有些讪讪然地小声说,“我只是很惊讶你居然会来找我……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三笠到底对艾伦重视到如何的程度,从小就和他们一起长大的阿尔敏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说他背叛的人是三笠,说不定三笠还会原谅他。 可是他背叛的人是艾伦,那比背叛三笠还要更令三笠愤怒。 这么多天来,艾伦至少表面还会和他说话,但是三笠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将他整个人当成空气。 “……” 三笠眼神暗了一暗,他按在身侧石阶上的手指微微缩紧一下,又松开。 他看着他的脚底,漆黑色的瞳孔像是幽深的黑色宝石,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在黑夜中微微发着亮。 “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他的声音异常安静,在深深夜色中像是一根冷弦一下一下拨动发出的音色,却隐隐透出一分迷茫。 “可我不知道该问谁。” 就算再愤怒于阿尔敏背叛艾伦的事实,但是这个时候,他想到的能找的人还是只有阿尔敏。 或许是因为已习惯成自然,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那个……” 侧头看着三笠,阿尔敏小心地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会认真听的。” 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手臂上,三笠望着那沉沉的夜幕之色出神了很长的时间。 他没有说话,阿尔敏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盯着在夜色中晃动的树枝发呆,而没有贸然开口。 很久之后,三笠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再一次开口开始说话。 “其实……” …… ……………… “是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听完了三笠说的在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阿尔敏低低地叹了口气,嘴角勉强扬了一扬,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都显得颇为苦涩。 “虽然有猜到艾伦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苦笑着说,“但是我却一直抱着幻想认为利威尔兵长也许能说服他,毕竟兵长是他从小就一直憧憬着的人,所以说不定……” 说到一半他就停住,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来,看向三笠。 “三笠你呢,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黑发少年看着夜幕出神,脸上的迷茫却是越发深了几分。 “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那些人很烦。” “无论是利威尔兵长也好,还是让、柯尼、亚妮之类的人,我不喜欢看到他们抢走艾伦的注意,我觉得那些围着艾伦的人都很让人火大。” 他说,“那个时候,我经常想着,要是那些家伙全部都消失掉,那样艾伦就会只看着我了,那样艾伦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三笠,我谁都不要,有你就够了。】 “明明刚才艾伦说了这样的话……” 手微微用劲抱紧双膝,三笠低头,漆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纤细颊边,在他脸上笼罩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低着头神色恍惚地说,“可是阿尔敏,我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明明是他期盼了很久的话,可是在真的听到的时候,他却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一般,闷得慌,堵得慌。 “哈……哈哈。” 阿尔敏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在听三笠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侧着头,头搁在抱着膝盖的手臂上,斜斜地看着三笠。 他轻声笑着,笑声中有释然,也有苦涩。 “那是因为三笠你比任何人都还要喜欢艾伦。” 他说, “因为你喜欢的是【艾伦】。” “因为比起【只会看着三笠的艾伦】,你更在乎【艾伦】。” 因为对三笠你而言,比自己的愿望更加重要的,是艾伦。 比起能够拥有【只看着三笠的艾伦】这种事,你更在乎的是艾伦的幸福。 你不开心,是因为你知道艾伦不开心。 所以,就算艾伦拒绝整个世界,他终究还是为了你回到这里。 所以,就算艾伦不再相信任何人,他仍旧会相信你。 “三笠,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什么都不需要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在乎,只要全心全意地想着一个人。” 阿尔敏喃喃地说。 “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你这样,我一边想着要保护艾伦,一边却又被现实逼着去做那些背叛他的事情。” “艾伦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一直都是这么想,可是总是一边这么想着,然后找各种借口将我说是最重要的朋友的一切出卖给别人……” 城镇被摧毁的那一天,对他来说就像是末日的降临。 他躲在深深的地窖里瑟瑟发抖,被人从废墟里救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地面上那一片废墟和残肢断骨的地狱。 那一天,他失去了一切。 沦为孤儿,被送入孤儿院,瘦弱的身材和懦弱的性格让他受尽了其他人的欺凌。 吃不饱穿不暖,一个不慎就会遭人拳脚相加。 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继续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生存下去,他绝对活不到长大。 他怕死,比任何人都还要怕死。 好不容易才从那场噩梦般的侵袭中活下来,他绝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记住,阿尔敏,我之所以将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你和艾伦是那个城镇仅存的幸存者,还是同龄人,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亲近你,这就是你的价值。’ ‘我要你监视艾伦的一举一动,定期向我汇报。’ 那一天,埃尔文团长所说的话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他急迫地想要紧紧抓住。 如果没有价值,就只能成为弃子。 他非常清楚,失去了价值的他会被埃尔文团长毫不留情地丢弃回那个对年幼的他来说宛如地狱的孤儿院。 而在艾伦身边,他会拥有更好的食物、更多的衣物、更优良的学习环境,这些良性循环足以让他长大之后立足于更良好的生活环境。 而得到这一切,只需要他去做一些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更没有丝毫危险的轻松的事情。 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阿尔敏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 急于逃离地狱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按照埃尔文的命令去接近艾伦,成为艾伦最亲密的好友,成为艾伦身边的监控者。 更何况在他看来,不过是将艾伦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告诉埃尔文团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当时还只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的他这么想着。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 “……那是一个陷阱,跳下去了就不可能再上来,但是那怪不了任何人,因为那个时候是我心甘情愿地选择了跳下去,是我自己的贪婪。” 阿尔敏说话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得到的越多,代价就越大。 那个时候的他还太幼稚太无知,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如愿以偿成为了艾伦的好友,得到了艾伦的信赖。 他得到了以孤儿的身份本不可能拥有的更好更多的资源,才能成长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性格的成熟,他开始渐渐明白当初自己认为‘不值一提’的小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论用多么华美伟大的词语去掩饰,那就是所谓的背叛—— 他开始失眠,开始每晚每晚的做噩梦。 因为愧疚,他拼命地想要弥补而对艾伦好。 可是对艾伦越好艾伦也对他越好两人的关系就越发亲密,那就越是让他觉得痛苦。 他也曾反抗过,想着不再服从埃尔文团长的命令,拒绝再向团长提供任何关于艾伦的消息。 ‘明白了,我会将一切明确地告知艾伦。’ 埃尔文团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他拙劣的反抗成了笑话一场。 他因此而屈服,从此不敢再违背埃尔文分毫。 看着一直神色恍惚喃喃地诉说着这一切的阿尔敏,三笠终于忍不住将自己闷在心头许久的疑问问出口。 “我不明白,阿尔敏,就算是埃尔文团长救过你一命你因此感激他……”他沉声问道,“可是他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为了他你就连艾伦也可以背叛?” “……对我很重要?” 低声重复了三笠的那句话,阿尔敏突然哈哈地笑了两声。 笑声干涩得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挤压出来,断断续续,刺耳到了极点。 “哈——哈哈!谁管他去死啊!” 压抑忍耐到了极致在这一刻终究彻底崩溃的金发少年突然抱住头,泪水唰的一下从他眼眶汹涌而出。 “我怕的根本不是埃尔文团长,让我害怕的那个人是艾伦啊!” “从我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怕得要死——” “我怕艾伦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我怕他会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我怕他会不要我!我怕得根本不敢告诉他!” 他曾经鼓起全部的勇气对埃尔文团长说他不会再服从他的命令。 可是当埃尔文团长轻描淡写地说会将一切告诉艾伦的时候,他全身都在发抖。 强烈的恐惧让他的脑子在那一刻成了一片空白。 他害怕埃尔文团长,可是最让他害怕的是让艾伦知道一切—— “我不想做——不想再做了!可是埃尔文团长说他要把一切都告诉艾伦!我怕得要死——所以为了瞒住艾伦我做的那些事!我只能继续做下去——” “越做越多,越做越错!我知道这样下去根本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不想让艾伦知道啊!” 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手臂和膝盖之中,阿尔敏失声痛哭。 那么多年来,他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艾伦对他越好,两人越是亲密,他越是觉得沉重和压抑。 因为他无时无刻都在恐惧着那随时随地都会暴露的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拥有的一切就像是水中倒影,只要一颗小小的石子,顷刻间就会被彻底破碎。 可是他只能将一切都深深地压在心底的最深处。 这是惩罚,他背叛好友的惩罚。 这是代价,他获得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是,我是个懦弱的家伙,就算知道总有一天艾伦会知道事实,可是我就是想着再多拖一天,再多拖一天就好……” “我知道我在逃避,可是每次只要艾伦对我笑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想着再拖一会儿……” 越是重要的东西,就越是害怕失去。 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死死抓住不愿放手,最终逼得所有人都无路可退…… 就算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安宁,他也不想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他永远都是如此。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却永远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只是……”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金发少年埋进双膝中的头下传出来,他的肩膀在止不住地抽动。 “我只是想在艾伦身边再多待一会儿……” 至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三笠漆黑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身边埋头痛哭的阿尔敏。 他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压抑着声音抽泣着的阿尔敏身边,抬起头,夜空中一轮弯月撒了他一脸的雪白。 事情究竟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难以挽回的地步? 他想不明白。 或许聪慧如阿尔敏也无法给他任何答案。 *** 风声呼啸而过,在空旷的大裂谷上空发出呜呜的嗡鸣声。 有人站在这座不久前痛饮了无数年轻士兵鲜血和性命的大裂谷高高的崖壁上,风鼓动他漆黑色的外套,让他的外套在他身后高高飞扬起。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不断在他额头上掠动着,让他脸上的影子也在不停地晃动。因为背光,他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只能看见那薄薄的唇抿紧成锐利的弧度。 虽然是一身随处可见的便装,但是腰侧折射着金属光泽的机动装置和从绷紧的衬衫微微透出的结实的身躯暴露了他军人的身份。 他漆黑色的长靴一脚踩在高高的岩石上,从发的阴影中透出的锐利目光俯视着脚下那一眼看不到底的漆黑的裂谷。 视线的尽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像是一直潜伏在深渊之中的怪物张开巨口,等待着猎物的掉落。 莫顿大裂谷。 人类世界之中所发现的最深的裂谷。 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深,因为从来没有人到达它的最深处。 曾经有一位贵族想要知道它的深度,命令他手下最优秀的十来个私兵带足了气罐使用机动装置飞下去。可是直到气罐耗尽,也没人能到达裂谷的最底部,更有大半人丧生在裂谷深处没能够返回地表。 而据其中一位幸运返回地面的士兵所说,到了数千米以下的地方,就已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再继续飞下去。 从此再也没人试图探索莫顿大裂谷的深处。 哧的一声喷气响。 黑褐色短发男子的身影如俯冲而下的黑鹰,矫健地没入大裂谷的黑暗深处。 ………… 啪嗒啪嗒。 那是脚步在这个位于地底最深处的空旷石窟中沉闷回荡的响声。 坐在一座巨大的石门之前肤色苍白满是皱纹的老人缓缓地睁开了他干枯的眼睑,昏黄的灯光下,老人浑浊的眼眸映现出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的模样。 半晌的沉默,老人的唇角拉扯着微微向上一扬。 “啊啊……你回来了啊……”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回到这里……” 浑浊的眼定定地注视那个在十几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位于地下数万米的石洞深渊的男子,老人嘶哑的声音宛如叹息,缓缓地吐出了他们家族千年以来最优秀也是最强大的后裔的名字。 “利威尔.阿克曼。” 222|第 222 章 “上课?” “是的。” “意思是要完成训练兵最后一年学业的意思?” “不,如果是作为训练兵你已经毕业了,但是作为人类的统帅者,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你应该拥有的知识极其不足,难听一点,甚至可以用贫乏来形容。” “……” “有些事情仅仅凭借力量做不到,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就最简单的来说,你祖先的那段历史,传承下来的贵族的姓氏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有……” “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 绿瞳的少年皱了皱眉干脆地打断了韩吉的话。 “不是怎么样都好,艾伦,如果你还想继续做你的训练兵或者是普通士兵,那么这些东西确实毫无用处,因为你只需要懂得战斗技巧以及服从上级的命令就足够了。” 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反光的镜片后的眼定定地注视着艾伦。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常日那种满不在乎的笑意,而是异常严肃和认真。 “既然站在了更高的角度,就必须学习你所在的地位必要的知识。你有资格接触那段被雷伊斯家族隐藏的历史,你有资格了解大大小小的贵族彼此之间藕断丝连的联系,你有资格了解军队的所有秘密以及参与军队未来的发展——那是资格,但是同样也是义务。作为决定人类未来方向的参与者之一,你有义务去了解那些东西并掌握它们,除非你真的只想做一个万事不管的傀儡。”韩吉一脸严肃地看着艾伦,“艾伦,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们不会强迫你。” 艾伦沉默了稍许,他的目光重新落到韩吉一开始递给他的一张时间表上。 “好。”他平静地说,“我会按照你制定的课程去做。” “很好。”韩吉笑了一笑,“每天下午是上课时间,上午的活动由你自己安排,不过我想,法奇拉分队长那边会逐步协助你掌握那些贵族的势力,学习如何接手那些权利会占用你绝大部分的精力。” 她哈的吐出一声长长的吐气声,脸上严肃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双手抱在脑后,她一只脚高高地撩起在茶几上,眯着眼晃头晃脑地冲着艾伦笑。 “啊啊~~~艾伦你现在还真是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了啊~~托你的福,我也能稍微满足下我的好奇心了。毕竟要是不为了教导你,不管是埃尔文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根本不可能将两千年前的历史资料交给我。” “您能因此觉得高兴就好。” 拿好手中的时间表,艾伦站起身来。 少年碧色的眼安静地注视着对面沙发上那位没个正行的女性分队长,对其露出一个浅然的笑意。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韩吉分队长,我先离开了。”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迈步向前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才越过对面的长沙发,那个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将靴子搁在茶桌上的分队长就开口喊住了他。 “艾伦。” 脚步微微一顿,艾伦回过身来。 “还有事吗?韩吉分队长。” “艾伦,大家都还记得你的兄长。” 韩吉说,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从艾伦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枕在脑后的双臂以及从手臂中跳出的乱糟糟的发梢。 “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强大,优异,坚强,心思缜密,懂得判断形势并果断舍去,这样的人的确令人信赖和向往。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是他似乎天生就拥有作为一个领袖该具备的一切优点,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与生俱来的优秀领导者。就连埃尔文也曾经惋惜地说过,艾连和你们的祖先英雄王非常相像,如果他能成为人类的王,必定能带领人类走向繁荣。” “……” “可是现在人类的王是你,艾伦。” 啪的一声,韩吉脚上黑褐色的长靴重重地摔在木制地板上,她手用力在沙发背上一按,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艾伦,她的声音比什么都还要严厉。 “你不是艾连,你学不了他,更不可能成为他!” 和韩吉严厉的目光对视稍许,细长的睫毛在少年碧色的眼中撒下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少年眼底的颜色。 能看到的,是少年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看起来很平静,似对韩吉的话毫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如果让你们感到失望,我很抱歉。” 面对着艾伦平静的神色,反而是韩吉隐隐透出几分焦躁之色。 “不,并不是这样,艾伦,我只想说——” 她的手用力地抓紧沙发的皮革,紧紧皱着眉盯着艾伦。 “我只是想说,无论艾连如何优秀,可是他已经不在了。艾伦,你不是他,你也不需要成为他,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艾伦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展颜一笑,浅黑色的发丝从他的微弯的眼角以柔软的弧度掠过。因为现在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兵团的缘故,他现在身上并未穿着军队制服。 漆黑的立领服装笔直而妥帖地包裹着少年稍显纤细却柔韧的身躯,衬出恰到好处的笔挺曲线,仍然有着少年的清爽,却也让这个孩子多了几分成熟的意味。 虽然他的面容还很年少,就像是以前,没有任何改变。韩吉看着他长大,而在韩吉心中他一直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可是现在的韩吉却有些不确定了。 少年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像是展开的光的痕迹,却是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看透的理性和成熟。而偏偏就是少的那几分稚气给人了一种捉摸不定之意,让韩吉突然就有种再也无法靠近的感觉。 是的,压迫感,韩吉无法说清楚那种感觉,和埃尔文或者是利威尔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但是她就是感觉得到,站在她对面展颜一笑的少年莫名带给她的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压迫感中参杂的一分嘲讽的意味。 “韩吉分队长。” 站在房间中的少年扬眉露出笑容,他的手指弯曲起来轻轻地敲击在他身边的桌子上,发出有节奏地敲击声。 笃笃。 笃笃。 一下,一下,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像是敲打在人心底最深处,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地跟上他的节奏而被其左右。 “你们调查兵团私下扣押亚妮进行试验的事情,还有大量消耗储备资金的事情,是不是应该有个限度?” 镜片后的眼微微一缩,韩吉抿紧唇。 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种愚蠢的问题她不需要问出口。 就算埃尔文对艾伦有所隐瞒,但是新的宪兵统帅者显然对艾伦忠心耿耿,同时贵族世家也是大力支持着艾伦,他们有他们信息的渠道。 韩吉皱紧眉盯着艾伦,一言不发。 站在桌边的艾伦对她微笑,少年的笑容明亮一如往昔,却是无法再轻易接近分毫。 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她才真正地认识到这个甚至还未曾年满十五的年轻孩子已经成为人类的统帅者之一以及在她之上的事实。 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被你们摆布、唬弄的小孩,我清楚地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在隐瞒我什么。 艾伦用他的行动和语言清楚地、同时也是强硬地向她表达出这样的态度。 我会按照我的方式去做,而你们调查兵团休想再左右我分毫。 韩吉不再说话,而艾伦也转身走到了门口。 他的手抓上门把,用力推开,被他推开的大门发出嘎吱一下脆响。 “艾伦。” 目送艾伦离去,戴着眼镜的女性分队长突然又开口说话。 “如果我说,我刚才说的让你做你自己就好,并不是因为过去的你更容易被控制的原因,你相信吗?” 没有任何回答。 脚下一只长靴已经踏出房间的少年也没有回头。 大门啪嗒一下被关上,韩吉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摘下厚重的眼镜,用力地揉了揉眼窝。 或许现在艾伦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很适合成为一个如他兄长一样的领导者…… 她的脸色这一刻看起来带着几分凝重,还有一些无奈。 但是,艾伦,那终究不是你。 你不够自信,你觉得真正的你没有带领大家的能力。 可是,艾伦,在那一次城破之时,在你还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训练兵的时候,你的那些同伴无论比你优秀或是比你强大,他们都愿意跟随你去保护那座城市。 那就是属于你的力量,或许和你的兄长不一样,那是那同样也是让大家愿意跟随的力量。 你不需要学任何人,因为你的确拥有那种带领大家前进的力量。 ………… 若是不能以你的本心带领众人前行,你觉得你能走多远? *** 阿克曼家族,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隐秘的家族。 他们绝大多数的族人都居住在莫顿大裂谷的最深处,位于地表之下数万米的深渊石窟。只有少数十几个老人居住在地表,那也是深山峭壁的最深处,不为人所知。 地表之上的老人守在唯一一条从地表通往深渊石窟的地下通道口,他们在普通人之中挑选出能为他们所用的人,隐藏身份秘密地在人群中发展着自己的势力。 千年下来,阿克曼家族已经发展出了不小的势力财富,建立起一个庞大的信息网。 而世人对阿克曼家族仍然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有这个姓氏的存在。 阿克曼家族自诞生至今,一直遵循着最初的祖先定下来的残酷的族规。 所有阿克曼家族的孩子,只要一旦显露出有别于普通孩子的资质,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年满三岁他们都必须离开双亲进入训练营。 失去父母温暖的怀抱,迎接这些年幼的孩子的是残酷而毫无人性的训练。从五岁开始,他们将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到荒漠、冰窟,以及野兽肆虐的深山野林之中。 适者生存,这就是掌控这些孩子生命的规则。 老人们说,这是为了激发他们所传承着的血脉力量——过了千年,他们身体的血脉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唯一能够激发血脉力量的办法,就是让人处于生存的极限从而刺激出沉睡不醒的血脉力量。 而这么多年下来,确实也有极少数的人激发了血脉的力量拥有了非人般的强大力量。 是的,极少数的人。 其他未能通过残酷训练的孩子,绝大多数还未长大就已夭折在半途。 阿克曼家族一直遵循着古老的祖训存活至今,地表之上没有阿克曼这个姓氏。 直到有一天,一个被激发了血脉力量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被挑选进入训练营的孩子,不顾一切打破祖训从地下深渊逃到了地面之上。 阿克曼家族并未对其进行追捕,因为家族规矩,只要能胜过其他人成为最强大的人,只要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干掉通道的守护者,就有权利离开地下选择自己的未来。 作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成功逃离地下深渊的男人,他选择留在了地表之上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哪怕在来到地表之后不久他就因为重伤不治而死去。 他的孩子活了下来,而阿克曼的姓氏也因此在地面的人类之中延续了下来。 阿克曼家族由此分为地表和地下两支。 那个男人的孩子直到死去也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自己的后代,因此地表的阿克曼姓氏所有者对自己身体里流着的沉睡着强大力量的血脉毫不知情。 所以,地下的阿克曼一脉知道地表一脉的存在,而地表一脉以普通人一代代生活下去,不知地下一脉的存在。 “没想到啊。” 老人沙哑的叹息声在寂静得可怕的洞窟中回荡。 “我们阿克曼一族现在连续两代觉醒了血脉的人都出自于地表一脉。” 二十多年前,觉醒血脉的是站在他身前的这个男人。 而现在,是一个阿克曼后裔中有着东洋人血统的黑发少女。 利威尔静静地站在老人身前,没有说话。 细碎的黑褐色发丝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在他深深的眼窝中落下漆黑的影子。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表情,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当初我将你从地面带下来,你不过五六岁。” 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老人干裂的唇轻轻张合着。 “我本来以为……半途加入的你在那么残酷的训练中活不了多久……” 顿了一顿,他问,“利威尔,你恨你的母亲吗?” “不。” 褐发的兵士长回答,他的声音平静而毫无起伏。 那只是陌生人。 没有记忆,没有怀念,也没有爱,更无谈有恨。 对于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利威尔已经非常模糊。 或许唯一映在他记忆中的,是一个女人穿着高高的鞋子纤细得仿佛会折断的脚踝,还有鲜红得像是血一般的唇的颜色。 模模糊糊的记忆中,天空中落着雪,细小的雪球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冰冷。 年幼的他安静地坐在门栏上,凛冽的寒风刮过他穿着单衣的瘦小身体,紧闭的门中传来了男人和女人粗重的喘息和呻|吟。 ………… 最后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是那个女人躺在和她的唇一般鲜红的血泊之中的影子。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女人死去的原因是什么,甚至不记得那个女人的脸,哪怕那个女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那并不是恨。 对利威尔来说,她能生下他,养大他,那已足够。 他对那个女人最大的感觉,只是陌生而已。 可是他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为了韩吉口中所说的拥有强烈洁癖到近乎神经质的男人。 他只知道讨厌血一般鲜红的颜色,讨厌碰触他人的肢体,讨厌一切让他觉得肮脏的存在。 在阿克曼族地置身于残酷而苛刻的训练中时,这种厌恶感还勉强可以压抑住。可是自从离开阿克曼族地来到地上之后,他的洁癖越发严重以至于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他甚至觉得他生活的世界就像是一个诺大的垃圾场,灰蒙蒙地飘着尘土,不管是眼睛看见的还是手触摸到的,都是一些肮脏得令人无法忍耐的存在。 啊啊,如果这些肮脏的东西能够全部消失掉的话…… 年少时候的他一度曾经危险地如此想过。 但是他最终没有将这种危险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因为一个叫埃尔文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他从雷伊斯王都的地下世界带到军队。于是,成为了士兵的他尽情地将快要压抑不住的暴戾情绪尽数发泄在那些怪物身上。 若不是如此,说不定他早已成为被整个人类军队通缉的恐怖犯罪分子。 “利威尔,我一开始不打算将你带回来。” 老人嘶哑的声音继续在阴影中响起。 “你的母亲是阿克曼家族的耻辱,如果不是在我找到她之前她就已经意外身亡,我会亲手杀死这个侮辱阿克曼姓氏的女人。” 三十多年前,他也不过四十来岁,见到那个意外被强盗杀死的妓|女以及妓|女的孩子的时候,他有想过任由这个孩子自生自灭。 但是那个注视着自己母亲死去的孩子实在太过于安静,安静到近乎异常的地步。 他忍不住看了那个孩子一眼。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天空飘着雪的缘故,或许是因为那冰冷的雪花簌簌地掉得太过细密的缘故,他竟是觉得那个孩子的目光比落在他脸上的碎冰还要冰冷。 那种渗入骨髓的寒冷感竟是让他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都从骨子里冷了一瞬。 他因此将这个孩子带回了阿克曼的族地,将其丢入训练营中任其自生自灭。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他的一念之仁,却因此而造就了一个奇迹。 这个妓|女的孩子,居然在年仅十二岁时就突然释放出血脉力量。 两年之后,他成为了阿克曼一族中最强大的存在,获得了通往地面世界的权利。 到了现在,更是拥有了‘最强人类’之誉。 老人恍惚中不禁想起了他们的先祖。 很久以前,他们的先祖也曾经被众人称赞为【战神】。 老人浑浊的目光缓缓地从站在他身前的男人身上扫过。 很像。 老人想。 真的很像。 阿克曼。 被冠以此姓氏之人身上流动着的是那个被所有人类憎恨唾骂了整整两千年的叛徒的血液。 里维.阿克曼。 两千年前统帅着自由之翼被誉为【战神】的男人。 在最终的战役中背叛了人类杀死人类之王的男人。 阿克曼家族的先祖。 而那所谓‘背叛’的真相,哪怕是身为其后裔的阿克曼一族的人也是一知半解。 因为所有的真相,都在被隐藏在‘那个地方’的战神遗物之中。 ………… “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何要离开这里,就像现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回来。” 老人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在微弱的火光中回荡。 “利威尔。”他低声说,“你知道这里的规矩。” “啊啊。” 利威尔淡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抬起手,手指按在肩上漆黑皮带的扣上。哗啦一下,被卸下来的机动装置摔落在石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他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一柄略显粗糙的匕首,反手用力插入腰间的皮扣上。 那是唯一被允许带入‘那个地方’的武器。 其他的,无论是水还是食物,甚至是一点火光,都不被允许带入其中。 这就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 “我虽然看守了‘那个地方’的入口十几年,但是我和我的前辈们一样,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因为所有进去的人都已经死在了里面。” “千年来不乏有像你一样强大的人试图继承【战神】之物,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成功。”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从传承至今的书籍中记录的一切,毒液之地、无光之地、坍塌的裂缝并不是最可怕之处,这多年以来,陆续有丧失神智的巨兽人被送入‘那个地方’,野兽在其中也都逐渐异化。” “‘那个地方’已经成了怪物的巢穴,我们甚至不知道【战神】的遗物到底是否还存在,还是早已被那些怪物毁掉。” 而且,就算最终得到了【战神】的遗物,获得的也不是先祖的财富和力量,而是责任和枷锁。 正是因为如此,若不是为了弄清所谓背叛的真相,那些觉醒了血脉力量的人根本没有人愿意踏足其中。 “就算是这样,利威尔,你还是要进去吗?” 老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褐发的兵士长已经在他的话还没落音的时候就已经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按在那扇满是青苔和腐朽之物的沉重石门上。 近百年未曾打开的巨大石门挫动着岩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点点被掰开,碎石和青苔粉末簌簌地掉落了一地。 一股腐朽而压抑得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从石门的缝隙中迎面扑来。 漆黑得深不见底的洞口像是怪物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让人从心底感到颤栗。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掉落在地面的青苔粉末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靴底。 利威尔的背影没入那没有丝毫光线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223|第 223 章 这个城市东北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墓地,茂密的树丛将这片空旷而寂静的墓园包裹在其中。 那是属于军人的墓地,所有在战场上死去却没有亲人的士兵,都会在这个园林墓地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有些幸运的士兵尚有躯体得以下葬,虽然绝大多数都已是残躯,而更多的士兵则是早已葬身于怪物腹中。竖立着他们墓碑的土地之下,掩埋着的不过是他们的留下的衣物或者使用过的东西罢了。 ——愿英灵得以安息—— 竖立在墓园正中央的巨大石碑雕刻着这样的语句。 风从墓园的上空掠过,包裹着墓园的茂密森林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响声,这种响声在寂静的墓园是如此的清晰而响亮。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墓园偏僻的一角,他的身前并未竖立着如其他地方一般制式的十字形墓碑,而是插着一个仅有少年手臂粗长的显然是手工制作出来的粗糙的木头墓碑。 艾伦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漆黑的高领制服,鹅黄色的流苏纽扣微微倾斜着从他一肩暗纹之处落到胸口。笔挺的衣服包裹着他的身躯,恰到好处的妥帖,衬得少年越发显得高挑而利落。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拿在手中的那个徽章。 徽章上印着的是双剑交叉相击的图案。 那是训练军团的徽章。 艾伦单膝跪俯下去,伸手一下下扒开了粗糙的木头墓碑前硬邦邦的泥土,漆黑的泥土很快沾染了他一手的尘土和淤泥。 用力地捏紧手中那片训练兵团的徽章,他深吸一口气,将它放进了自己挖开的洞中,然后重新将挖开的泥土埋回去,双手用力捂着将那个地方捂出一个小小的土包。 双手再次在那个小土包上用力地按了一按,艾伦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低着头,最近长长了一点的发丝散落在他的额前,阴影将他低着的眼笼罩住,他吐出一口气的唇一点点地抿紧成锐利的弧度,像是一条绷紧的直线。 而抿紧到极限之后,又缓缓地松开。 艾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泥土碎屑簌簌地从他手中掉落下来。 他抬起头,深绿色的瞳孔像是安静的湖水的痕迹,倒映着身前那根他勉强才弄出来的木头墓碑。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碧色的湖底涌动着,让那片平静的湖泊漾开微不可见的波纹。 它依然明亮如初,却多了几分深邃,再也不复往昔的清澈见底。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要忘记,我的性命属于你。】 注视着木制墓碑少年抬起手。 他紧握的右拳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压在那个有东西在跳动的地方。 “再见,兰特。” 艾伦低低的声音像是被刮过的风卷走,消失在簌簌的枝叶摇晃声中。 ………… “那不是你的错,艾伦。” 走在从墓园通往城市中央的僻静小道上,黑发的少年担心地看着一路上沉默不语的艾伦如此说。 艾伦抬眼看了看三笠。 “不用安慰我,三笠。” “可是……” 艾伦伸过来的手打断了三笠接下来的话。 “松开了,三笠。” 他的双手拉住那围在三笠颈上的火红围巾,将它微微拉紧了几分。 “好了。”他笑着说,“走吧,三笠,下午上课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迟到了韩吉分队长的说教会很麻烦。” “……好。” 等两人加快脚步到达了那个作为临时教学点的待客室时,刚一推开房门,艾伦就是微微一愣。 数道目光一起透过来落在他的身上,房间里不只有负责教导他的女性分队长,还有好几张熟悉的年轻面孔。 “让?柯尼?马可?你们怎么……” 看着这些熟悉的同伴,艾伦皱了皱眉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韩吉。 “别看我。” 韩吉耸了耸肩,嘴角冲着门口一撇。 “问你的宪兵分队长阁下去,这是他提出的。” “这是为了您将来能更好的接任王位,艾伦大人。” 在走廊的角落,身着宪兵军装制服的白金发色青年身姿笔挺地立于离开房间的艾伦面前。 他说,“仅仅是自身的成长并不足够,您还需要从现在开始培养未来能够忠诚于您的势力。” “我们这些人忠诚于您,不代表我们的后继者也会如此。在我们离开军队之后,掌控军团的人必须是完全忠诚于您的人。三笠.阿克曼很强,他以后一定会成为您的左膀右臂,但是只有他一个并不足够。” “而那些孩子本就是最优秀的士兵,是顶尖的人才,他们是最有可能在未来成长到成为军团领导者的一批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年轻一代中和您关系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您未来心腹的人,您不该和他们继续生疏下去。” “只要从现在开始逐渐培养他们,让他们分别进入不同的军团,逐渐成长,他们都会在未来成为您最有力的臂膀。” “…………” 艾伦安静地站着,细长的睫毛在他的瞳孔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他的唇抿紧了沉默着,一言不发,可是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拳,指甲在掌心按上深深的痕迹。 “我知道您并不喜欢这种事。” 法奇拉微微弯腰,用低下来的目光平视着沉默不语的艾伦轻声说。 “但这一切无法避免。” 他握住年轻的少年的手,更深地屈身低下头去。 白金色的柔软细发散落在艾伦被抬起的手指缝隙中,青年的唇带着火热的温度落在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法奇拉低着头,没有人能看见他眼中的坚决和狂热。 “我会让您成为令众人赞誉的王者。” 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一天在绝望的裂谷之前,趴在地上的他睁大眼看着前方宛如从光中而生的少年的背影。 从那一刻起,那就是他甚于一切的信仰! *** 啪嗒。 啪嗒。 那是浑浊的水滴从漆黑的岩缝里滴下来敲打着石头发出的声响。 啪。 一个小小的灰色水滴偏了一偏,滴落在那坐在灰白色岩石旁边的男人的肩上。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伸手也只能隐约看到五指的痕迹。男人低头坐在那里,悠长而平缓的吐息声隐隐从黑暗中传来,他黑褐色的锐利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颊边,因为多日未曾打理和清理而有一分打结纠缠的痕迹。 常日里干净的下巴上,深浅不一的胡茬冒了出来。利威尔的手用力地握紧了被插入石缝中的短剑的剑柄,呼吸均匀,以最少消耗体能和氧气的方式呼吸着。 他的后背微微靠在灰色岩石上,却又不是全部靠着,垂下的手臂和弯起的腿看起来似乎在休息,但是肌肉只是保持着轻微放松的姿态,那是一种一旦遭遇危险只需要一秒就能够绷紧完全进入战斗状况的警戒姿态。 他的身边不远处有厚厚的白色雾气在沸腾,从一块巨大的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肉块上冉冉升起。 曾经足足有三四米高大的巨兽人的尸体在经过数消失的汽化之后,只剩下这么一小块痕迹,它还在继续汽化,直至彻底消失在黑暗的空气中。 或许是休息够了,垂着头的男人抬起头来,因为数日的不休不眠,他的眼下呈现出一抹深深的黑青色,看一眼,就令人心惊胆战。 如果说常日作为军队的兵士长时,利威尔还有意识地收敛着自己的煞气——虽然仅仅是不自觉泄露出的气息就足以令常人对其畏惧不已了。 那么现在的利威尔几乎是完全放开了那一身惊人的、光是靠近都令人恐惧到窒息的煞意。 外套早已在不间断的战斗中被撕扯成了碎片,贴身的上衣最后一点布料不久前被撕成包扎的布条,光|裸的上半身接触着黑暗中因为白色雾气而微微发烫的空气,那绷紧的坚硬肌肉随着男人的呼吸在微微起伏。 可是哪怕是衣不蔽体,哪怕是一身狼藉,哪怕脏乱得如同一个乞丐,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对他此刻的样子嘲笑分毫。 那不是人类。 若是有人能看到利威尔现在的样子,想必都只有一个念头。 那是一头仅仅是有着人类形态内在却是危险到极点的凶兽。 短暂的休息结束,利威尔站起身来。 原本微微放松的肌肉和四肢在站起身来的一瞬间已经彻底收缩绷紧,呈现出最佳的备战姿态。 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每走一步,甚至是每一个呼吸中,都可能遭遇致命的危险。 啪嗒啪嗒,那是已经开裂了的黑色长靴踩在水泊中发出溅水声。 ——那并不是水。 血腥的气息浓郁地缠绕上来,刺激得男人周身散发着的煞气越发凛冽可怖。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头人形的野兽。 锋利的短剑用力刺下去,剜掉了不久前才死去的野兽大腿上的一块血肉。 那是一头已经异变看不出原来是什么的野兽,黑暗中它的双眼早已退化。在这个缺乏食物弱肉强食的炼狱之中,能生存下来的皆是凶猛嗜血的凶兽。 而它终究还是倒在了它认为是食物的那个人的脚下,成为了那个人的食物。 利威尔随手将那块挖下来的血肉小块丢进嘴里用力地咀嚼了起来,腥臭的血腥气息在嘴里蔓延开来,刺激着他的味觉和嗅觉。 他的喉咙蠕动了几下,那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肉被他嚼烂吞咽了下去。 在这个不见天日没有任何食物和水源更是危机四伏的怪物巢穴之中,想要生存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成为怪物—— 怪物的巢穴,只有怪物才能生存下去。 吞下几块血肉的男人起身继续前行,暗无天日的地下,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厮杀战斗了多长的时间。 他的步伐并没有常日的沉稳,而是有些起伏,因为他不久前被野兽咬穿的那只大腿还在隐隐地渗着血。 上衣被撕开成布条紧紧裹在他的腿上,并不是被血浸透的鲜红,因为利威尔已经不是第一次受伤,被多次重复利用包扎伤口的布条早布满了难看可怖的黑褐污渍。 接触着黑暗中微热的空气的裸|露的上半身上,一条条疤痕遍布,或是刚刚结疤不久,或是还渗着血。 最深的一条从肩膀斜斜地横下来,布条包扎不全,还露出深深的半截。 若是有一点微光,就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深深的血痕已经发脓肿胀,隐隐渗出恶心的污血。 ……前进不过百米。 地面微微晃动了起来,隐隐野兽腥臭的气息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伴随某种无法言语的灼人的危险感。 利威尔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的短剑,绷紧的身躯已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他矗立在黑暗之中,等待着黑暗中看不见的危险袭来。 ………… ……………………… 用力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头腥臭的野兽推到一边,利威尔坐起身来,他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被野兽的利爪撕开的几道狰狞的口子泊泊地流着血。 他抬手在胸口摸索了几下,在一个凹陷处按了一按,爆发出的剧痛令男人发出嘁的一声不快的啧声。他的指尖摸索了几下,找准位置用力压下去,咬紧牙一声不吭地将那根断裂向外错出的肋骨咔吧一下按了回去。 他大口喘了几口粗气,突然用力咳了几下,铁锈的血腥味从喉咙里涌出来蔓延了他整个口腔,然后一点点从嘴角溢出来。 他的视线隐隐有些模糊了起来。 利威尔按着自己的头粗重地喘息了好一会儿,然后手用力按在地上起身站起。 他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脚步越发虚了几分,胸口被撕裂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滴滴落在他走过的石头上。 他狠狠甩了甩头,可是视线仍旧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 啪的一声,利威尔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 眼前很暗,只能隐约看到边缘,他伸手摸索了几下,发现撞到的竟是粗劣挖造出来的类似于台阶的东西。 抬头向上看去,那甚至没有资格被称为台阶的道路异常的陡峭,乍一看上去就像是陡峭的崖壁一般,可以落脚的地方很少,有些几乎垂直数米,显然只能依靠自己挖掘出落脚点。 黑暗中看不见利威尔的脸,他双手插在腰间深呼吸了几下, 然后,他张口用力地咬住了短剑冰冷的铁刃,一脚踩上去,双手攀上那近乎于峭壁的道路。 ………… 巨大的洞窟,安静到了极致。 虽然是洞窟,却并不是一片漆黑,因为处于地表的它隐隐有阳光从石缝的空隙中泄露出来。 它已经安静地伫立在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两千年的时光。 细小的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那是一个洞窟深处的角落里。 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将茂密的杂草撕开,一个人影从被杂草掩埋住的地下洞穴中一个翻身,滚落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一个短剑摔在地上,已经钝得裂开了口子,剑尖都已磨平。 利威尔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满是血痕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从石缝中泄露进来的微弱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落了一身的尘土和一道道的血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的手脚使不出力气,无数次抠挖着石缝和泥土的指尖都是磨破的血痕。 这个被称之为最强人类的男人已经很久不曾狼狈落魄到如此的地步。 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喘了许久,缺乏氧气得几乎要爆炸开来的胸口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利威尔起身的时候身体还微微有些晃动,但是很快就站稳住。他扫了一眼四周,石窟很大,也很空旷,一眼就能扫尽。 石窟的尽头,一柄漆黑色的短剑插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那是这个空旷的石窟中唯一异常的存在。 【战神】的遗物。 利威尔向前走去,脚步在寂静的石窟中发出沉重的响声。他走到巨大的灰白岩石前,伸手抓住那柄漆黑色的短剑,用力将其拔下来。 短剑的剑刃不过他半个手臂的长度,他被磨破的手指还在渗着血,那血尽数染在漆黑的剑柄之上—— 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利威尔握住漆黑短剑的一瞬间出现,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地抬头,细长的眼瞳微微一缩。 刚才还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地方,突然多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虽然是站着的,但是安静闭着的眼像是在沉睡。如雪般雪白的发丝散落在男子细长的眼角,衬得那张脸越发像是冰雪般毫无问题。 他的身体像是虚幻的影子,虽然看起来异常清晰,却给人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雪白的发丝扎成细细的一束,绕过肩膀落在他的胸前。 他身上也是如他的发丝一般雪白色的军装制服,看起来和现在的军装很像,却又依稀有着几分差异。 利威尔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脸上不悦的神色。 “就是你这个家伙每晚都让我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毫不客气地质问着那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的男人,哪怕他隐约已经猜到这个像是幽灵般的家伙是谁。 白发的男子睁开眼,他的眼极其细长,看人一眼就给人一种冷意。 他看过来一眼,那冷意就像是渗透到人的灵魂最深处般令人颤栗。 他睁开眼,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站在他身前握着那柄漆黑色短剑的黑褐色短发的男人。 “我没有选择你,那是你想要的东西。” 身影宛如幽灵般的白发男子开口说话,他的唇微微张合着,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可是他说的话却清晰地出现在握着漆黑短剑的利威尔的脑海之中,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 “因为你想要知道,你身上的血才会将那些东西照映到你的梦境之中。” “我的血?” “是的。”白发男子抬手,手指指向眉头皱得越发紧的利威尔,“从我这里继承到的血,它有着我的记忆。”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利威尔,“所以我说,与我无关,是你自己强烈的意愿唤醒了鲜血里的记忆。” 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不快地发出嘁的一声。 “别在这里装神弄鬼,都已经是死了两千年的腐尸就老老实实躺在地下腐烂掉。” 利威尔张合的唇中冷冷地吐出眼前这个已经说不清是什么存在的男人的名字。 “里维.阿克曼。” 自从出现到现在都是一脸面无表情的白发男子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细长的眼瞳隐隐动了一动。 冰雪色的白发落在他的眼角,隐隐有些模糊。 ………… ………………………… “……那些家伙说让我快点决定姓氏,说是马上就要登基为王了,连个姓氏都没有实在太不像话了,还有那个混账家伙干脆就丢过来十几个姓氏让我随便从里面选一个,啊啊,真是麻烦死了!真想揍他一顿!” “…………” 作为并非纯人类之子的他们不可能拥有姓氏,他们身上虽然流着那些家伙的血液和力量,但是对他们来说,那些家伙只是他们必须打败的存在而再无其他意义。 使用那些家伙的姓氏那种事情更是绝无可能。 “里维,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用我母亲的姓氏,你觉得如何?” “这种事没必要问我。” 双手抱臂靠在石柱上站着的白发男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不,我是想说。”坐在台阶上的浅黑色短发的青年哈哈笑着摆了摆手,“你看,我们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家人,反正你也没有姓氏——作为众所周知的【战神】阁下这样可不行。” 他仰着头对站着的男人扬眉一笑。 “里维,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把我的姓氏给你。” “……” “讨厌和我一个姓氏吗?” “……” “不拒绝的话就当你答应了。” 用光一般的瞳孔注视着白发男子的青年耸肩,他向身边的男子伸出手,他的笑容明亮如光照大地。 他喊着刚刚被他强行决定和他拥有共同姓氏的那个人的名字。 “里维,阿克曼。” 224|第 224 章 细长的眼微微动了动,里维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抬手向里维伸去。 眼见那个不知是什么存在的男人向自己伸手,利威尔一皱眉,避开了对方的手。 “……恶心死了。” 紧紧皱着眉的褐发兵士长用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盯着那只半透明的手指。 面对着这位两千年前的先祖,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敬意,反而满是厌烦之色。 对于眼前这个有着和他似乎相似但是又有很大区别的男人,他没有丝毫亲近之意,反而有着深深的警惕和戒备。 因为他能清楚地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极其危险的气息——那种几乎让利威尔在看见里维的一瞬间就绷紧全身的危险感——就像是第一次遭遇到足以威胁到他的敌手的某种野兽的直觉。 即使这个叫里维的家伙已经明显不存在于世上,但是仍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利威尔从不会让他觉得危险的东西接近他分毫。 任由利威尔嫌恶地避开自己的手,里维并没有继续强迫。 “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就要先付出代价。” 他收回手,语调淡漠。 就如同利威尔一般,他对待自己的后裔冷淡之极。 “如果拒绝,你现在可以滚了。” “……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记忆,用此判断你是否有资格得到你想要的。” 褐发兵士长的眉头越发皱得厉害,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对于他的扫视没有任何反应,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完全表现出一幅愿意就老实点、不愿意就立刻滚的冰冷姿态。 考虑数秒,一身低气压越发厉害的利威尔向前迈了一步。 他没有开口说话,可是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并不甘愿的暂时性妥协。 白发男子也不废话,他的手再一次抬起来,半透明的手指狠狠地刺进了利威尔的眉心深处。 黑褐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孔,一瞬间仿佛整个脑袋都被挖开的某种难以明喻的恶心感从灵魂最深处袭来,几欲令人崩溃作呕。 利威尔猛地抬起双手用力地抱住一片翻江倒海的头,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几分,脸色整个儿都扭曲起来仿佛痉挛一般抽动着。 将手指刺入他脑中的白发男子俯视着死命地按住头的后裔,目光是冰冷的,无动于衷。 脑海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五花八门的镜头仿佛走马灯一般飞快地在利威尔脑中闪过,那全部都是过去他所经历的一切。 一幕幕闪过的速度快到头晕目眩几乎要撑爆脑子全部容量的地步。 终于撑到了极限,轰的一声,一片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 …………………… 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荒漠大地,一望无际的黑褐色是这里一层不变的主色调。 风呼啸而过的时候卷起地面的沙砾,在空中展开沙幕。 沙砾在干枯而没有丝毫生气的荒漠大地上滚动着,漫天灰色的飞沙笼罩着天地,整个世界都是肮脏的灰蒙蒙的颜色。 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一个颜色枯槁的世界。 一个比什么都还要肮脏的世界。 这就是属于被某位女性称之为有严重洁癖到神经质地步的男人的世界。 卷着灰色沙砾的风呼啸而过,有人站在这片黑褐色的荒漠大地之上。 系成一束的细细的白发被卷得飞扬而起,即使是不同于暗色调的雪白,也带着几分灰扑扑的感觉,毫无生气的腐朽之色。 细碎的白色发丝掠过男子的眼角,他静静地站在大地之上,阴影笼罩住他的脸。 “……是这样啊。” 如果不是这低得近乎无声无息的自言自语,他就像是一座伫立在呼啸的风中的石雕。 他已看见了他的后裔所有的记忆,也已明白了一切。 原来…… 他的眼底隐隐像是有什么碎裂开来的痕迹,只是沉淀到了他瞳孔的最深处让人再也看不清楚,只留下漆黑的阴影。 “……你已前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嘶哑。 风掠过的时候将他的话撕扯得粉碎让人再也听不清分毫。 “又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如一尊石像,可是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拳,手指用力到近乎痉挛的地步。 “……这一次…” 这一次,他已无法再用他的手去保护那个人。 ……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没能做到…… “为什么站在这里?” 一个清脆的童声突兀地在空旷的风声中响起。 里维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突然被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抓住,碰触到他拳头的手指很细小,却异常的火热。 他低下头,闯入他视线中的是一双像是碧色宝石的大大的双眼,那双眼睛带着嫩芽般的色调,在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中是如此的鲜嫩而明亮。 它是这片毫无生气的荒漠大地上唯一鲜明的色调。 绿瞳的小男孩抓着里维那只握紧的拳头,仰着毛绒绒的小脑袋看他。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带着几分稚气,大大的猫儿似的绿瞳占据了那张小脸的大半,像是毛绒绒的小动物眨巴眨巴地瞅着他,露出几分担心和询问的神色。 “你不舒服吗?” 男孩歪着头瞅着他对他说话,那卷起漫天的灰沙的狂风不知为何吹到男孩的身边就会陡然停息。 孩子静静地站在地上,整个荒芜的世界上,只有孩子脚下踩着的泥土长出青草带上鲜嫩的绿意。 孩子的四周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风吹不进,灰撒不进。只有在孩子的身边,空气才会带着一种清新得像是清晨露水的气息。 在这个灰扑扑的苍白荒漠世界之中,只有这个孩子的所在地才有着鲜亮的颜色和生命的气息。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孩子这样说着,还带着稚气的小脸对他展开笑容。 “……” 里维没有回答,他细长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那个抓着他拳头的孩子的脸。 他的眼底像是有很多看不清的东西在涌动,可是仔细看过去,浓郁到了极点的深暗颜色之中又什么都没有。 他静静地注视了孩子的脸数秒。 突然的,男子的唇角一扬,那张冰封了千年的面容陡然宛如暖春冰融,化为一汪柔水的痕迹。 里维俯身跪在地上,他对那个孩子微笑,他注视着孩子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柔软。 那是他只会在那个人面前露出的表情。 他的手轻轻揉了揉孩子的头,然后将那个孩子搂进怀中。 怀中小小的身躯柔软而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渗入他冰冷的肌肤之中,恍惚中像是连那早已不存在的血液也循着这种暖意缓缓地流淌过四肢。 “你可以的……” 搂着怀中的男孩,里维低声说,“你做得到。” 也只有你做得到——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 “……唉?” 绿瞳的男孩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那个突然俯身抱住自己的人。他张口刚要继续说话,突然喉咙一紧,后背衣领一下子被人揪住猛地向后拖去。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拖离了里维的双手,紧接着却被另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紧地抱住。 他在错愕中回头去看,一眼看到是熟悉的细碎褐发和冷峻的面容,顿时转怒为喜,笑了起来。 “利威尔兵长~~” 他伸手搂住紧紧抱住他的利威尔兵长的颈,笑得一脸明亮,还蹭了蹭利威尔的脸颊。 而与孩子灿烂的笑容完全相反的,是褐发的兵士长可怕得像是要吃人的阴冷目光。 “非法入侵还没找你算账。” 利威尔冰冷地盯着里维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别随便对别人的东西动手动脚啊混账老头!” 突然被人从怀中夺走抱着的东西,骤然失去的温暖让里维略显不快地挑了挑眉。 “……这孩子可不是你的东西。” 他说,带着一分嘲讽的意味。 “虽然很想那么说,但是这里是你最深的意识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才存在,这个孩子也是一样。” 看着灰蒙蒙的世界中只有那个孩子所在的地方鲜明的颜色,里维略微皱眉。 “这孩子能在你最深层的意识中存在,那就说明他对你来说比什么都还要重要。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做出那些蠢事?” 里维冷冷地说,“兵士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你的行为愚蠢之极。” 看过利威尔全部的记忆,他自然知道利威尔对这个孩子做过了什么。 对里维来说,被所谓的责任所束缚而去伤害自己必须守护的人,这种事难以想象。 【我只会为你而战。】 对他来说,他所存在的意义仅止于此而再无其他。 白发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那个被利威尔楼在怀中的孩子脸上。 那是一张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还要熟悉只是多了几分稚气的脸,里维看着那张脸,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孩子,又像是在透过孩子看着谁。 孩子的笑脸很熟悉,却只有八分熟悉,还带着二分他不曾见过的陌生。 两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 而现在能守护在这个孩子身边的,已不再是他。 ——千年的时光已足以让一切融化在时间的河流之中,再也找不回一点痕迹—— ………… …………………… “你该懂得适合而止。” “臭老头子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吗?” 利威尔不耐烦地说。 “不,虽然我不在意我的后裔是毫无用处的废物还是无恶不作的人渣,就算是杀人放火也随便你……” 里维如此说着,他的目光看着前方。 不过才七八岁大的绿瞳小男孩正被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搂在怀中,满是稚气的脸露出明亮的笑容搂着利威尔的脖子,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亲昵地蹭着利威尔的脸,怎么看都是一副可爱得让人受不了的模样。 在利威尔摸了摸他的头的时候,他还会开心地笑着用粉嫩的小嘴啾的一下亲亲利威尔的脸。 看到这里的里维终于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但是在自己的后裔里看到一个变态果然还是相当令人不爽啊!” 他一脸扭曲地说。 嗯,这里是某个兵士长意识的最深处。 这里的世界就是某个人意识的世界。 存在于此地的一切都是按照某个人的潜意识而存在。 “……闭嘴。” 身为某个令先祖不爽的‘变态后裔’,这两个字说得是咬牙切齿煞气四溢杀意十足。 225|第 225 章 “艾伦!” 一声高喊,听到自己名字的绿瞳少年才刚刚来得及回头,一个身影已经像是飞一般而来将他整个人大力地抱住。 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头如火焰般鲜红的长发,将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尽数染成火红的色调。 艾伦愣了一瞬。 “……乌鸦?” “你这家伙将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吧!” 那个许久未见的人有力的双臂紧紧地将他抱住,虽然语气满是抱怨,但是那紧抱着他的双手将那个人的喜悦传递了过来。 那是一抹鲜红的火焰,它无时无刻都在猛烈地燃烧着,将火焰特有的热情和炽热毫不保留地向他释放出来。 被那炽热的火焰包裹住,好像自己也变得滚烫了起来。 下意识的,艾伦伸出双手想要回抱住对方温暖的身体。 可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触到对方的后背时,他的目光一顿。 他的手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缓缓地垂下来。 艾伦任由乌鸦抱住他,浅黑色的额发的阴影散落在他深碧色的瞳孔中,那影子在他的眼底深处重重叠叠,而后融化在深深的墨绿色之中。 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一般,硬生生地将眼底泛出的喜悦之色压了下去。 “我没有忘记你,我正打算这几天让人叫你过来。” 待乌鸦松开他之后,艾伦才笑着对乌鸦说。 可是艾伦笑着说出来的话让乌鸦嘿嘿的笑容突兀地一滞,他微微一皱眉,盯着艾伦的笑脸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锐利了起来。 “让人叫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问,灰铁色的细长眼眸锐利如试探和琢磨着什么。 “叫我来做什么?” 绿瞳的少年笑了一笑,抬手不着痕迹的将乌鸦失礼地紧握着他肩膀的手拿下来。 “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需要人来帮我。” 他回视着乌鸦说,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我需要掌握的东西太多,手下的人不够,乌鸦,你来我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神色轻松地转身要走,完全没有去看身边的人那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我会让埃尔文团长下命令,让他把你调到我这里来,以后你只要跟着我做事……” 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只手猛地从身后伸过来一把揪住他漆黑色的衣服立领,将他整个人狠狠地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有着一头如火般长发性格也暴戾如火的乌鸦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双手勒紧艾伦的衣服将他抵在墙上几乎让他喘不过起来。 “你想做什么?乌鸦。” “我想做什么?”神色阴冷的乌鸦古怪地笑了一声,“这句话应该本大爷问你吧混账东西!” “让人叫我?调我过来?跟着你做事?——哈!你是不是还要加上一句听你命令啊小少爷?” 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讥讽的冷笑,乌鸦最后那一句‘小少爷’的腔调异常阴阳怪气。 “不不不,或者现在我该尊称您为尊贵的王子殿下?” “……放手!” “我不会放。臭小子你给我听好,当初你是不是怪物和大爷我无关,现在你变成什么狗屁倒灶的王室后裔大爷我也只有一句关老子屁事!别在这里给老子摆谱!” 用力地勒紧艾伦的衣领,乌鸦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浮现,可见他气得不轻。 “想要命令老子这种破事你他妈想都别想!” 用力地揪紧艾伦的衣领,将其狠狠地压在石壁上,乌鸦扬起下巴俯视着那个被自己压制在身下的少年。 他灰铁色泽的瞳孔中像是有和他发色一样的火焰在灼热地燃烧,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艾伦的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鄙视之色。 “你觉得我会老实地听你的命令吗?小少爷?” ——你命令得了我吗—— 火红的长发飞扬在空中,乌鸦目光阴鸷地盯着艾伦。 他的目光凶恶得就像是俯视着地面上腐尸的猛禽的狠戾,随时随地都会俯冲而下撕咬下一块血肉。 “真让人恶心透顶——” “如果不想上军事法庭,你最好住手。” 面对乌鸦毫不掩饰的勃发怒气,被动粗的少年却是显得异常冷静。 他抬起头,冷静的目光和乌鸦对视。 他抬起手放在那只用力揪紧他衣领压在他胸口的拳头上,压制着他的乌鸦整个人的影子将他的脸挡住了大半,只能看见微微发亮的碧绿色眼眸从阴影中透出来。 少年的眼在阴影中像是在发光,明明被乌鸦压制在墙壁上,他的目光却隐隐透出几分压迫性和冰冷。 “你应该明白对现在的我动粗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就像是一盆冰水陡然浇下,将乌鸦原本在眼底燃烧的怒火浇得干干净净。 他怔怔地看着艾伦,眼中不再带着怒意,而是透出几分茫然,更多的却是失落。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用茫然的眼神向被他压在墙上的艾伦无声地询问着这个问题。 当得不到任何回答的时候,乌鸦的牙一点点咬紧,他低下头去,火红色的长发散落在他的眼前将他的脸掩住大半,阴影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他揪着艾伦衣领的手指却攥得更紧,用力到了极致以至于手指都微微发起抖来。他咬紧的牙齿挫动着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怒火。 “你要违背命令吗?作为一名士兵。” 艾伦冷静的话却像是一捧烈油哗的一下将乌鸦拼命压下去的怒火浇得陡然窜上三尺,他一抬头盯着艾伦眼露凶光,左手一拳狠狠向艾伦的头砸去—— 一只纤细的手突兀地从一旁伸出来,轻易地接住乌鸦使足了十层力气的一拳,下一秒反手将乌鸦整个人都推了出去。 那股强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道让乌鸦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重新站稳身体,然后猛地抬头看去。 有着少女般纤细柔美容貌的黑发少年站在艾伦的身前,漆黑色的瞳孔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三笠虽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但是目光中传递来的信息却很清楚地表达出他不会再让他进犯分毫。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越过三笠的肩膀向后看去,想要看见三笠身后的那个少年此刻的神色。 可是自始至终,艾伦的脸都隐藏在三笠的身后,让他再也看不见一点痕迹。 …… 乌鸦突然间有些意兴阑珊。 当初到底是为何来到调查兵团成为士兵的,早已不记得,现在他只是突然开始感到无趣。 算了。 他一边烦躁地想着一边抬手按在自己的肩上,嗤啦一声,他肩侧上那个黑白之翼的徽章被他撕扯了下来。 乌鸦冷笑着将撕下来的布徽章用力攥紧,徽章在他手中成了皱巴巴一团的难看模样。 “士兵?呵~” 他一挥手,将被他揉成一团的徽章狠狠地砸到艾伦脚下。 “老子不干了!” 发泄般将徽章摔出去,乌鸦转身,再也不去看那个让他失望之极的家伙一眼。 他的脸色阴鸷得厉害,声音也冰冷到了极点。 “艾伦,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告诉你的那个名字——别叫它。” 他说, “你不配!” 一句话说完,有着如火般长发的红发少年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他愤怒地一脚踹断了身边一颗幼小的树苗,失去了肩膀上徽章的调查兵团的军队制服被他一边走一边脱了下来,随手丢在半空之中。 他大步向前走去,再也不曾回头。 怔怔地看着那个红发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反应过来的三笠赶紧回头。 “艾伦,你——” 他一回头顿时就是一愣。 因为靠在墙壁上的艾伦脸上并没有露出不甘心、难过的表情,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愤怒都没有。相反,靠在墙上的少年注视着乌鸦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那并非是强颜欢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意。 “艾伦?” “我没关系,三笠,别担心我。” 看到三笠担心的神色,艾伦小声对三笠说,他还在笑着,轻轻拍了拍三笠的手臂。 他弯下腰捡起那被揉成一团的自由之翼的徽章,将那皱巴巴的东西展开,塞进胸口的口袋里,然后再抬头看了一眼红发的好友消失的方向。 “乌鸦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本来就该自由地活着……” 他说,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三笠解释。 “……这样很好。” 就算生存之地是灰暗肮脏的垃圾场。 那只火红色的乌鸦也能在天空之下自由地展翼飞翔。 他已是笼中之鸟。 无需再将那火红的羽翼拉进来一同被囚禁于牢笼。 “……” “三笠?” “……” “怎么了?我刚才没做什么啊?怎么突然就——” 绿瞳的少年一时间手忙脚乱。 自己那个向来比任何人都还要冷静的黑发好友突然从漆黑的瞳孔中渗出的泪水让他不知所措。 “你到底怎么了,三笠?” 黑发的少年拼命地摇着头,他紧紧地抓着艾伦的衣角,眼泪簌簌地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 他咬紧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艾伦的衣角不肯松开分毫。 他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任由眼泪将他的脸染得一塌糊涂。 …… 【我只要你就好,三笠。】 …… ……………… 【你不开心,是因为你知道艾伦不开心。】 告诉我,阿尔敏,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艾伦—— 【对不起,三笠,我不知道。其实你和我都明白,一旦艾伦他认定了,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回头。】 ***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而毫无希望的时代。 被‘神’以保护之名如家畜一般囚禁圈养在巨大的城墙之中。 从出生到死亡,成为‘神’的食物,作为‘神’的奴隶,那就是他们的命运。 而他们也安逸地作为‘神’的家畜生活在巨大的城市之中。 直到有一天一位人类的英雄出现在大地之上,撕裂城墙,打破了虚伪的安宁。 他将自由和希望重新带回大地之上。 他所到之地,如光降临—— 没有人想到,那位曾被誉为王之白翼的【战神】会突然背叛整个人类,夺走了这位伟大英雄的性命,夺走了人类的光与希望。 ………… 时光易逝,转瞬间千年已去。 而一切历史的真相都掩埋在茫茫的时光河流之中…… ………… ——【那是两千年前的时光】—— …………………… 阳光轻巧地洒落在大地上,少女轻盈地越过路上的碎石,仿佛猫儿般优雅地向前奔跑,飞驰。 快点。 再快一点。 从她颊边掠过的风将她火焰般长长的红发吹得飞扬而起,她娇嫩宛如花瓣的脸是花一般的粉色。 她明亮的双眼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像是珍珠般闪耀着少女的光彩。 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和哥哥一起。 远方隐隐地响起了欢呼声,那是出征的军团凯旋而归的欢呼。 再往前跑了一阵子,少女的眼睛一亮,在不远的前方那几个骑马前行的挺拔身影映入她的瞳孔之中。 位于军团之前一马当前的有好几个人,但是映入她眼底的只有那一个俊秀挺拔的身影。 漆黑色的骏马在缓步前行,天空落下来的阳光撒了马上年轻的骑士一身,可是年轻骑士的笑容却绽放出胜过阳光的明亮。 他纵马在大地之上,身上却像是发出光的耀眼。 压抑下激动的心情,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像是林间小鹿般轻盈地跳跃下石阶,迎向年轻骑士的身影。 “祝、祝贺您凯旋归来,殿下。” 她微微涨红着脸,有些结巴地说着。 明明来之前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可是和这个人目光一对上,她就再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领头于军团之前的是一位年轻的浅黑色短发的青年,他有着光一般的瞳孔,他的容貌清俊中带着几分坚毅,虽不是非常俊美的相貌,可是哪怕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也比不过他笑容的明亮。 光之王。 众人如此称呼着这位将他们从黑暗中解救出来的英雄。 “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精神啊。” 浅黑色短发的年轻英雄王回答,他微微从马上俯身,一只手轻柔地抚了抚少女火红的发。 他对她微笑,微弯笑眼的睫毛上像是有阳光跳跃的痕迹。 少女仰着头注视着那个人,或许是因为天空的阳光太过于明亮,一时让她隐隐有些眩目。 她呆呆地目送着那个人远去,半晌回不过神来。 “行了,那家伙已经走远了,你就别盯着他发呆了。” 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臂突然伸过来将她整个人一捞而起。 少女啊的发出一声惊叫,下一秒却是一下子落在了灰色骏马的马背上。 “我可是长得比他帅气多了,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哪里?” 摸了摸几乎魂都被吸走的少女的头,将少女捞上马背的男子口气似乎很无奈,但是看着少女的目光却满是纵容和宠溺。 但是他的一席话却是惹怒了少女。 “才没那回事!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殿下绝对比你好多了!” “嘁,女生外向啊。” 有着一头和少女一样火红色长发的男子不爽地啧了一声,“是啊是啊,反正我就是那么丑,今晚军队里的篝火会你就别缠着我带你进去了啊。” “……” 红发的少女果断双手合十,深深地低头。 “我错了,伟大的守护之壁军团统帅雷伊斯大人,无论如何请您满足您唯一的妹妹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每次军团征战归来的时候,为了让紧张疲劳的士兵们放松,晚上都会举办一次篝火会。因为是军团内部举办,所以像她这种非军团内部的人一般来说是不允许参加的。 但是这可是她期盼已久接近那个人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男子看着那个向来倔强不服输的妹妹在自己面前低头的模样,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这次我不会带你进去。” 这个从小呵护大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妹妹那点少女之思,男子心里有数。 虽然刚才嘴巴里损着那个家伙,但是对于那个家伙身上莫名对他人致命的吸引力,男子一清二楚。 他同样也是被吸引来跟在那个家伙身边的人之一。 对于那个家伙莫大的魅力,他一直秉承着看笑话的立场。可是当这种事落到他的亲妹妹身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说实话,哪怕有一分指望,他也对此乐见其成,毕竟让那个家伙成为自己的妹夫这种事他可是很感兴趣。 可是正是因为他是跟在那个家伙身边的最亲近的人之一,他才非常清楚,立刻制止少女的思慕之心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 红发男子抬头,他的目光从紧紧跟在浅黑发青年身后半个马身一步也不离开的米卡莎身上一晃而过,而后又轻轻地斜眼瞥了一下前方不远处的有着雪一般发色的男子冷峻的侧脸。 他低头看着仰头望着他的少女祈求的目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放弃吧,你还小,只是太崇拜他引起的错觉而已,以后一定会遇到真心喜欢的……” “不,哥哥,我只要他!” 目光一眨不眨地和她的兄长对视,少女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只要他! …… 没有人会知道。 一切混乱的根源,竟是始于一个倔强少女青涩的思慕之情。 ………… 求你了,哥哥,帮帮我。 …… 抱歉,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你是要我继续看着她痛苦下去吗?! 我知道她是你的妹妹,你很珍视她,但很抱歉,我没有和任何女性在一起的打算。 ……这种被诅咒的血脉必须在我这里断绝。 ……………… 哥哥,求你了…… ………………把他给我…………… 226|第 226 章 “我要加入军团。” “别开玩笑了!你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送死吗?” “明明有很多女性士兵!为什么我不可以!那个米卡莎不也是——” “她们都是从小开始训练的军人!你现在已经太迟了!尤其是米卡莎她本来就是特例!你怎么能和她比!” “不……” 少女的声音在发抖。 “莉莉丝,够了,听我的话,放弃吧,他不适合你。” 你们所处的不是一个世界,你和他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不!我不放弃!……我不甘心!” 红发的少女双手捂着脸,泪水簌簌地从她指缝中掉落。 “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求求你,求你了。” 就算失去性命也没关系,只要能进入军团,只要能更接近那个人一点,就算真的死掉—— 她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疼爱她的兄长,她的声音隐隐在颤抖。 “求求你……” “…………” 少女溢于言表的悲伤终究还是让从小宠爱着她的兄长因为不忍而开始动摇。 ……试一下吧。 她的兄长如此想着。 至少要试一下…… ……………… ………………………… “你要跟我谈什么?莉莉丝?她怎么了?” 翻着罕见的书籍心情正好的青年对走进他房间的红发好友展开笑容,微弯的瞳孔在房间的阴影中渗出浅浅的笑意仿佛发着光。 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他的瞳孔也是最耀眼而清澈透亮的宝石。 修长的肢体是宛如鹿舒展四肢一般优美的线条,火光映着青年的脸,让他的肌肤像是隐隐渗着光。明明是略显纤细清俊的容颜,却偏偏透出几分坚毅,如扎根于雪山之巅的挺拔青松,皑皑大雪之中一点翠绿。 他不能用美丽来形容,却没有人能反驳他所呈现出的另一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极致的美。 青年的神态本是悠闲的,但是在红发好友尴尬而结结巴巴地直接说出来意之后,他脸上的笑意就敛去。 停下翻动手上书籍的动作,他明亮的眼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好友。 “抱歉,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她一心一意恋慕着你,你可以试一试……” “有些事情并非付出就能得到回报,也许我的话很伤人,但是对我而言莉莉丝是你的妹妹,仅此而已,她在我心中的印象甚至比不过我麾下的士兵。” “你身为人类之王,本来就该拥有数位妻子,不是吗?我不指望你只有她一个,只要她在你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就好,就当是我拜托你,你就当是哄着她……” 啪的一声响亮的拍上书的声音打断了红发男子的话,青年盯着好友的目光锐利得像是针芒。 “你是在侮辱你自己,同样也是在侮辱莉莉丝,哄着玩?她的感情对你而言就是如此廉价?”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只能继续看着她哭泣、陷在痛苦之中吗!不,我看不下——为什么你就不能——” “我不能。” 青年的回答干脆地打断了好友的话。 “你是我的好友,我知道你珍视着她,可是很抱歉,我不打算和任何女性在一起。” 他说,手指从书籍上抬起按在自己的胸口。 “……这种被诅咒的血液必须在我这里终结。” “…………” 红发的男子半晌没有再说话,青年的话听起来比什么都还要无情,却不知为何让一贯脾气暴躁的他生不起半点火气。 他和那双明亮的瞳孔对视,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黯然之色,还藏着几分愧疚。 他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被诅咒的血液将在我这里终结。】 没有人有资格斥责年轻的王者的无情。 因为年轻的王者对待自己比任何人都还要残忍,残忍到他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 …………………… “米卡莎,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 “你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是他的决定,我不会干涉。守护他是我自己的意志,与他以后是否会娶妻生子毫无关系。” 因为不逊于【战神】的可怕战斗力而拥有了【女武神】称号的美丽少女如此说,她的回答令红发男子再一次发出感慨般长长的叹息,在这一刻,他已经彻底死了那份心思。 同时他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莉莉丝死心。 那个人所承担的责任太大,太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与之并肩,只有强大到足以成为他的双翼帮他一起承担的人。 能站在他身边的,绝对不是莉莉丝那样的小女孩。 兄长苦口婆心的劝说令红发的少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之中。 她用力地咬着下唇,她的肩膀绷得紧紧地,轻轻颤抖了几下。 “我明白了……” 少女不甘的神色突然消失,她低下头,如火般的长发散落在她纤细的肩上,掩住她大半的颊,她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下来。 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的红发男子顿时大喜,刚要说什么,冷静的少女接下来说出的话令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一次就好,最后一次,哥哥,求求你。” 柔软的手指用力地勒紧衣角,勒得指关节近乎泛白。 少女低着头,绷紧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她的声音很轻,那让她显得异常柔弱而无助。 “我听你的话,我会放弃……但是……但是至少请让我亲口将我的心情告诉他。”她低着头说,“只要他说……他对我说……我就能死心了,所以,拜托你哥哥,真的是最后一次……” 红发男子叹了口气。 这些天来他叹气的次数比他以前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无论开始如何劝说训斥她,他终究还是心疼她的。 只要被那个家伙当面拒绝,莉莉丝这次就真的能死心了吧。 他叹息着如此想着,点头答应了莉莉丝‘最后’的要求。 红发的少女温驯地倚在她的兄长的身边,微微低着头,如火的红发散落在她的颊边。 她看起来又再一次变回那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依偎在兄长的身边。 是的,她低着头。 没有人能看见她眼底的疯狂。 最后一次。 最后的机会。 最后得到那个人的机会。 哥哥不帮她,她只能选择孤注一掷—— ………… 少女孤注一掷地一搏,最终的结局却是阴差阳错。 …………………… “米卡莎大人!” 巨大的军营一角,一个纤细的身影宛如风一般疾驰而过,将担心地追着她的下属甩在身后。 一个拐弯到了僻静的角落,确定四周没有人存在之后,米卡莎才松开紧紧捂住嘴的手,一手撑在一颗大树上俯身难受地呕吐了起来。 干呕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身靠在大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擦去因为强烈呕吐刺激出来的眼角一点水痕。 她靠着大树闭着眼静静地站着。 这个在战场上叱刹风云的强大战士此刻竟是隐隐泄露出一丝疲惫,还有几分挣扎。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她想。 无论怎样不舍,她也必须离开了。 米卡莎一边想着,一边睁开眼直起身来。 “你打算离开?” 突然从旁边传来的男子低沉的声音令她陡然一惊,猛地抬头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映入她视线中的是一个身躯修长的男子的身影,像是雪一般的白发下熟悉的冷峻侧颊让米卡莎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 她放下心来想着。 是里维。 细长的眼角瞥过来,从她下意识放在小腹上的手上一瞥而过。 “……是那一天?” 男子问道。 就如同他一贯的风格,干脆利落直指中心。 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有米卡莎和里维知道全部的真相,就算身为当事人的另外两人都只知道一半。 一个是半截就被打昏丢在了外面,另一个则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更是被哄骗唬弄了过去。 那一天晚上负责安排值班护卫的是守护之壁的统帅雷伊斯军团长,结果他竟然故意安排了空挡,更是找借口弄出了骚动将住在旁边房间的里维引开到其他地方。 一个少女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潜入了房间中,对熟睡中的青年下了药。 若不是正好在外面巡视的米卡莎察觉不对赶过去,那个女孩恐怕就如愿以偿。 只是,虽然及时将那个女孩打昏丢了出去,却没来得及拦住她下药,而阴差阳错之下…… 说实话,米卡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她和他的关系因为这种事有所尴尬或者有丝毫疏远,那才是她最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她很干脆地选择了隐瞒,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她本来就不在乎。 事情本来就可以那样过去,可是一个意外却突然发生,将她逼到进退不得的地步。 白发的男子双手抱在胸口靠着身后粗大的树干站着,微微仰着头,细长白发下的眼并没有看向米卡莎,而是看向天空。 细碎的光点从茂密的树冠里漏下来,斑斑点点撒在男子冷漠得看不出丝毫痕迹的瞳孔深处。 他说,“你不打算跟他说?” “不能说。你也知道那件事,他早就决定不会让他的血流传下去。” “你在担心什么?你该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可能强迫我去——就是因为知道——” 米卡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断掉,她顿了一顿,才缓缓地放低声音。 是的,她了解他,腹中的小生命既然已经存在,他就绝不会强迫她让这个生命消失掉。 可是…… “我之所以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帮他,而不是为了给他增添烦恼。” 她绝不容许自己成为他的负担,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所以你打算一声不吭地离开?” “……以后就拜托你了,里维,保护好他。” 沉默半晌之后,没有反驳的米卡莎低低地说了这一句话就转头离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丛林的深处,远远地似有骏马嘶鸣的声音传来。 双手抱胸靠在大树上,白色的长发在沉默的男子颊边撒下雪色的痕迹。 ………… …………………… “如果米卡莎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哈?” 男子突然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甩过来,砸得正在翻阅地形图的浅黑短发青年是莫名其妙。 “什么?” “我说,她如果找到属于她的归宿,要离开你。” 雪色的长发在颈后细细地束成一束,修长的腿架在膝盖之上,一手搭在椅背上,里维右手手指捏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耳一边喝茶一边问。 “你怎么想。” “在这种忙得要死的时候你能不开玩笑吗?” 哈的吐出一口气,站在桌边的青年颇为无奈地笑着看着自己好友那张熟悉的面瘫脸。 “你要当开玩笑也行。” 握着茶杯耳满满地喝一口茶,里维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他的神色很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可是偏偏就是这种平静的神色让青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喝茶的里维的侧颊。 “……认真的?” 他低声问,声音有些干涩。 里维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如果米卡莎消失在你身边,你怎么想?” “…………” 长时间的沉默,整个房间这一刻静得可怕。 将最后一口茶咽下去,里维抬头看仍然保持着站立姿势的青年一眼。 只是一眼,他细长的眼就微微一缩。 唇用力一抿紧,他站起身来,抬手抚上对方的脸。 “我开玩笑的。” 手指轻轻抚着那张微微发凉的脸颊,里维一眨不眨地注视对方说。 那张脸此刻露出的表情映在他瞳孔深处,让他一时间竟是觉得呼吸都有些发紧。 “这种感觉像是天塌下来的表情真是有够难看。” 他说,低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真难看啊……” “我不知道……” 仿佛在感受到对方手指温度的这一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青年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刚才仿佛被遗弃的孩子般的脆弱和茫然。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不管是里维你……还是米卡莎……我从没想过你们会不在我身边的那一天……” 他抬手覆在捂在他脸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头露出难过的神色。 “……是我太自大了吗?将你们在我身边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 他的话说到一半,他握住的那只手却越过他的颊边,揽住他的头。 那只手猛地将他的头压下来,用力地压在对方的肩上。 “里维?” 他的脑袋被那只手按压得很紧,他的下巴搁在对方的颈窝中,肌肤相触的暖意渗过来。 里维的脸侧过来,他能感觉到雪白的发丝扫过他额头的柔软感触。因为脸侧过来,那唇鼻贴近了他的耳边,依稀有浅浅的气息吐出来,掠过他的耳边,有些微微的发痒。 “里维?” “……别动。” 手指用力地将那浅黑色的头颅按进自己颈中,里维微微低头,侧过来,他的唇几乎贴在对方的耳朵。 雪白的发丝像是刺入他的眼角,涩得有些发痛。 他抱着怀中的人,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他颊边,像是春日最明亮的阳光下青涩的风的气息环绕在鼻息间。呼吸微微一顿,或许是因为在这一刻他莫名地想起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他被锁链困在漆黑而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然后,那束明亮的光芒从天而降,驱散了一地的腐朽和黑暗。 【请成为我的人,怪物先生。】 那个时候,有着光一般瞳孔的年轻少年用明亮的笑容如此对他说。 ……自那以后,已过了五年。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低低的呼吸声,他就这样保持着将这个家伙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的姿势好一会儿。 然后,里维再次张开口。 ………… …………………… 拴在树干上的白色骏马发出低低的嘶鸣声,它打着响鼻用蹄子刨着脚下的泥土,刚刚发芽的嫩草被它踩踏得一塌糊涂。 刚刚从旁边的小溪中给水囊灌满了水的米卡莎看着自己坐骑那副样子,顿时笑了一笑,伸手将水囊重新挂在马鞍一侧。 解下缰绳,她轻盈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白马一声嘶鸣掉过头来。 她骑在马上远远地遥望着远方那座巨大的营地,那个地方,有着那个人的存在。 哪怕已经下定决心,她却还眷念着那个人身边的温暖。 从今以后,她将永远失去那种温暖。 深吸一口气,米卡莎猛地一扯缰绳再次让白马掉头,狠下心不再去看那个让她留念不舍的方向一眼。 漆黑的靴子用力一踢马腹,骏马高高嘶鸣一声,撒开马蹄向前飞驰而去。 她用力地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回头再多看一眼,她攥紧缰绳的手指勒紧到指关节都隐隐泛白。哪怕此刻胸口像是刀割一般刺痛着,她也只能强迫自己硬生生地将这种疼痛吞下去。 马蹄敲打大地的声音响起不过数秒,突兀地从空气传来某种熟悉的破空声。 漆黑色的细长钢索陡然从天而降,狠狠地扎入大地之中。 受惊的骏马高高地扬起前蹄发出高亢的嘶鸣声,哧的一声喷气声,跟随漆黑钢索而来的人影落在大地之上。 月牙色的披风宛如从天而降的那个人身后展开的巨大羽翼。 身下的骏马在躁动不安,米卡莎却是整个人傻住。 她傻傻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落地的那个人站起身,他抬起头,阳光在他浅黑色的柔软发丝上跳跃着光的痕迹。 柔韧修长的身躯沐浴在光辉之下,他注视着米卡莎的瞳孔像是发着光。 他仅仅是立于大地之上,就是大地上唯一鲜明的色彩,让其他一切尽数黯然失色。 “米卡莎。” 站立于光之下的青年的手从月白色的披风中伸出来,伸向米卡莎的方向。 就像是很久以前,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下,有着明亮笑容的少年抓住年幼女孩的手将她从血污之中拉到阳光之下。 米卡莎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向她伸出的手。 她翻身下马,一步步向他走去。 她从来都无法抗拒他,哪怕只是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声呼唤。 “……老师曾经对我说……我的力量我的血传承下去只会重蹈覆辙……我觉得老师说的对,所以我决心让这种血就在我这里断绝。” “米卡莎,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这个孩子会让我困扰。” “……我是想过断绝血脉,的确,我应该感到困扰。可是现在我却很开心……”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大概还是因为我依然有着自己的私心。” “很久以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直到遇到你,里维,还有其他人……所以就算说我自私也好,我想要拥有属于我的家人。” “我是喜欢你的,米卡莎,但是很抱歉,我不骗你,我不知道我这种喜欢,和你的那种喜欢是不是一样。” 说话的人脸色有些微微发红,神色中也带上一点青涩和笨拙。 他的声音稍微顿了一顿,声音越发低下来几分,话语中带着几分无措。 “我、呃、我不懂你的…或者说莉莉丝那种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我不太明白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明白……或许总有一天会明白,但是也说不定一直都……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给不出任何承诺……” “可是有一点我很清楚,米卡莎,你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已经重要等同于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想失去你。” “也许我这样说很自私,可是……” 深吸一口气,青年仿佛光一般的瞳孔抬起来,瞳孔深处清晰地照映出米卡莎的身影。 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那对她露出的微笑如黎明前第一束阳光的明亮,干净透亮。 “米卡莎。” 那个人对她微笑,喊着她的名字。 他说, “请你成为陪伴我一生的家人。” 时空像是在这一瞬间静止,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在她的眼前。 这一瞬间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个人温柔的笑颜。 黑发的少女没有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抱住身前这个人的肩,她的双手抱得很紧,她咬紧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簌簌掉落的泪水很快染了她一脸的水痕。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这也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哪怕生命就此终结,而这一刻对我来说已成永恒—— 如果说我是为何在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你是我存在一切的意义。 ………… 临近最终的战役之前,一条通告震动天下。 最后的战役结束之后,人类的英雄将加冕为王。 同一时刻,他将迎娶自由之翼统帅者‘女武神’米卡莎为妻。 227|第 227 章 “你该明白,为了人类的未来,你身上的血最好不要流传下去,谁也不能保证你的后裔是否能拥有你血脉中的力量。” 有人如此说着,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知道……我应该让我的血就此断绝,可是老师,当我得知我能拥有家人的时候,我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我真的不想失去那种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东西。” “……” 年长的男子沉默不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既然那个小生命已经出现,这个孩子就绝对不会将其弃之不顾。 “让您失望了……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您期望的那样。” 有着光一般瞳孔的青年说,他注视着对面正在叹息着的高大男人,神色带着几分不安,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在这个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孩子。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是这个人将濒死的他从魔窟之中带出来,倾尽心血教导他、培育他,将他带大。 这个男人是他的老师,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尊敬也是最仰慕的人。 他注视着老师的目光中带着歉意,因为他知道他让他的老师感到失望,可是他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一手培育出年轻的人类之王的男人没有回答,他抬手抚了抚他一手带大的年轻人的头,看着青年那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目光,他一贯严肃的脸放柔了一点痕迹。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就这样吧。” 他抚摩着对方头的手在这一刻渗出一点令人不易察觉的温柔,却也隐含着太多的叹息。 ………… …………………… 小小的房间里,壁炉中鲜红的火焰在燃烧,映照在这个房间的主人一样火红的短发上。 五六个年轻人聚集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或是安静端坐,或是低声交谈,或是无声地饮茶。 若是突然出现一个巨人一脚将这座房间碾碎,那么人类的历史即将就此改写。 此刻身在这座房间里的,皆是被视为人类英雄的存在,他们统帅着被所有人视为希望的三大兵团。 他们所在之地,就是人类最高的指挥部。 被所有人类视为信仰般的光之王者,此刻也置身其中。 这一刻房间很安静,几乎只能听见低低的呼吸声。 因为将年轻的统帅者们召集而来的那个青年在刚才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决定,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地集中在青年身上,青年却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从容迎接众人错愕甚至是不赞同的目光。 “……别开玩笑了!” 终于脾气最为暴躁的红发男子第一个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皱着眉怒视那个家伙。 “你知道这不是玩笑,罗尔斯。” 青年抬头和罗尔斯的目光对视,他的瞳孔透亮得像是一眼就能看到最深处。 “在这最后一战结束之后,‘神’将不再,人类也会就此重获自由。因为你们的希望,我将登基为王。” 他平静地说,“五年,我将为王五年,五年已足够让我们建立的王国平稳下来。而那之后,我要退下王位。” 有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作为年轻的王者所信任的属下,同时也是最亲密的朋友的他们自是比其他人都要了解青年。 这个人从不在乎所谓的王冠,他愿意登基为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支柱和信仰,人们需要他成为王带领人类走向未来。 五年之后,一切皆定,他将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令无数人向往的至高的王位。 “罗尔斯,我不后悔我过去的选择,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能遇到你们,而和你们一起并肩而战,我为此骄傲。” “因为有你们在我身边,我才能坚持走到现在。” “可是一切即将结束,再过五年,新的王国也会稳定,那之后我想从‘英雄’这个身份中解放出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青年对他的好友们露出笑容,壁炉中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跃着,像是在他瞳孔中燃烧着光的火焰。 “我想要走遍这个大地,去看那些我从不曾看到的世界。” 守护之壁的统帅者罗尔斯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刚一张口,就被旁边的人打断。 “……拿你没办法。” 以智慧著称的年轻男子摇头轻笑,身为独角兽之首统帅者的他没有罗尔斯那样的彪悍气息,却自给人一种睿智感。 此刻,这位被称为‘独角兽的智者’的青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和冷静,只是看向好友的目光带上一丝纵容的笑意。 “五年就五年吧。”他故作无奈地摊手,“大不了我们这些家伙再拼死拼活帮你五年,确保五年之后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啊啊,交友不慎!” 双臂高高枕在脑后的另一位棕发年轻人如此大声抱怨着。 虽说是抱怨,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不开心的神色,纯粹只是调侃罢了。 “知道了。”也有人大手一挥,“五年后你放肆去玩你的,剩下的交给我们就是了。” “喂喂喂——” 红发的罗尔斯看着那群家伙嘴角直抽。 “我说你们惯着这个家伙也有个限度啊!” “好了好了,罗尔斯,你可没资格说我们。” 独角兽兵团的统帅者冲着他扬眉一笑。 “怎么,你要拒绝他吗?” “……” 罗尔斯扶额。 好吧,他开始被别人打断的那句话其实也是和大家差不多…… 可恶啊,果然还是他们这群人都太宠着这家伙了么! 红发男子在这边兀自气哼哼地生着闷气不吭声,那边一群年轻人则是毫不在意地低声谈笑了起来。 “这样说起来,米卡莎是不是也要跟着走啊?” “废话,你觉得米卡莎可能会待在他不在的地方吗?何况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唔,你这家伙我还担心着你这辈子都开不了窍,没想到你手脚居然这么快!居然先我一步结婚了该死!” “说真的,你五年后甩手不管也就算了,可别一走人就毫无音讯了。” “就这句话说对了!”生着闷气的罗尔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口说话,“我说你最起码一年得回来一两次,要是三四年才回来一趟就别怪我们到时候又把你压在王座上,啧!” “唉?话说回来,你老师提出来的那什么多人议会制……是不是因为他早看穿你的心思了?” 房间里一时间吵吵嚷嚷,年轻人们爽朗的谈笑声充斥其中。 没有人注意到,有人静静地站在壁炉外的窗角阴影下,将这一切尽数听在耳中。 …… 他要走。 他要离开。 五年之后,她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火红的长发散落在苍白的颊上,少女握紧双手,她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毫无血色。 双手抱紧自己止不住发抖的双臂,她双眼无神地注视着眼前,阴影陷入她的眼底,像是将她的瞳孔一点点染成阴鸷的色调。 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这种事怎么可以! 她绝不允许! ………… ………………………… 有着浅黑色发丝的青年走下长长的石阶,他看下来的瞳孔仿佛发着光的明亮。 半截石阶中间,是远远向外延伸出去的庭院,郁郁葱葱的树林错落有致地布满了这间小小的园子,夜晚浅浅的阳光洒满其中,地上斑斑点点的光迹随着枝叶晃动着。 “我说在里面怎么看不到你,原来在这里。” 他笑着,喊着那个斜身靠在庭院边缘一根高大石柱的男子的名字。 “里维。” 锐利的眼斜了他一眼,里维收回目光。 “你不问结果?” “……没必要。” 里维淡淡地回答。 不需要问也猜得到结果,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拥有光一般明亮笑容的青年的请求。 谁都不能。 “啊啊,虽然罗尔斯还有其他人都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而且罗尔斯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但是最后还是松口了,只是说让我必须一年回来一趟。” 猫儿似的眼弯成月牙的弧度,青年也不嫌脏,就这么随意在里维脚下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只是就算我离开了,王的头衔还得挂在我头上,他们都这么说。” 双臂抱胸倚在石柱上的白发男子依然没有吭声,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意外之色。 这件事也在他意料之中,除了坐在他脚下的这个人,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让那群桀骜不驯彼此间互不服气的家伙心甘情愿屈身其下。 王之名只能落在这个人的身上,否则人类就会再次混乱。 “……他们还说让我尽快决定我的姓氏,不然登基为王就太不庄重了,唔,虽然我是觉得没多大差别啦。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我还是把我姓氏定下来算了。” “阿克曼。” 坐在石阶之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青年怀念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方向。 “我母亲的姓氏,我想继承她的姓氏,你觉得怎么样,里维。” “那种事和我无关。” “别说这么冷淡的话啊,我们可是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觉得这种事能瞒我多久?里维大人~~”带着一分戏虐的口吻,青年喊着大人两个字的时候特地加了重音,他抬头微微眯着眼笑得一脸阳光看上来。 “嗯?~~或者我该叫您,里维哥~~哥~~?” “闭嘴!” 那特意一字一顿的哥哥的可爱发音让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里维眼角顿时一抽,那张面瘫脸差点就此破功。 “哈哈哈哈!”眼见里维脸色抽搐,他大笑出声来,“所以我说啊,米卡莎马上要成为我的家人,你是她的兄长,那么自然也是我的家人,不是吗?” 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双手按在身侧的石阶,向后仰头看向里维。 “战神阁下,你也没有姓氏不是吗?既然是家人,用同一个姓氏不是理所当然吗?”他笑着说,“如果不觉得难听的话,我把我的姓氏给你。” “……” “讨厌和我一个姓氏吗?” “……”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青年耸肩,他伸手握住里维的手,里维低头看去,将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瞳孔的最深处,“在这一仗打完之前,先不要把这个姓氏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嗯~到时候吓那些家伙一跳。” 他笑着,叫着他强行塞给他的名字。 “里维.阿克曼。” 白发的男子没有回答。 白色阳光如瀑布般从天空中倾泻而下,像是将这一片小小的庭院笼罩在纯粹的光华之中,那仿佛是一副静态的华美壁画。 如雪般的白发从微微俯身低头的他肩上滑落,发梢散落在有着光一般瞳孔的青年握着他的手上,隐约可见阳光在柔软的浅黑发丝中跳跃着炫目的光迹。 他对他展开笑颜,笑如光照大地, “五年之后,陪我一起走遍这个大地吧。” 白发一朝如雪纷飞而下。 光华融化大地。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时光已永恒地静止在这一刻。 ………… ……………………………………………… 最后的决战已经到来,人们坚信着他们即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三面火红的旗帜在空中高高飘扬,伫立在旗下的年轻王者是他们所有的信仰。 那是人类的英雄。 他将带领着人类走向最终的胜利。 这一刻,所有人都坚信着这一点。 ………… “你要拿自己做诱饵?” “是的,残存的‘神’族龟缩在他们的驻地里面,强攻会有很大的损伤,所以我觉得将他们引诱出来比较好。” “太危险了!你知道自己在人们心中的意义么,一旦你有不测,说不定整个人类大军都会崩溃。” “我知道,米卡莎,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成为诱饵的价值。为了抓住唯一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那些家伙才会从龟壳里出来。” “可是——” “【战士】的牺牲太大了,我实在不想再让他们……而且正面强攻会让我们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惨胜并不是我想要的,现在人类已承受不起太大的损失,否则就算取得了胜利也没有意义。” 年轻的王者回答,他注视着米卡莎的目光明亮而坚毅。 他所做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胡乱逞英雄,而是认真考虑利弊之后作出的决定。他是人类之王,他的目光所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胜利,还有人类更遥远的未来。 “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将人类的力量保留下来,为了未来。” “……我明白了,你自己小心。” “别太担心了,米卡莎,只要他们能按照计划及时赶到战场,我不会有危险。” “但愿如此。” 是的,但愿如此。 可是心底深处这种隐约的不安感却是…… 心底不安的少女伸手,抓住对方的手。 “我跟你一起行动。” “可是你得负责指挥兵团啊……” “有里维就够了,反正平常也是交给他指挥!” 对于米卡沙反常的焦躁行为,青年颇为无奈。 “米卡莎,你真不需要这么担心,你忘记我是不死之身吗?” “并不是真的不死不是吗?如果被砍掉头颅——还有——” 紧皱着眉,米卡莎将手指用力按在对方的胸口,她手指按住的地方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感触。 “这个地方,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你的心脏五天前才被毁过,你的老师也警告过你,要是短时间内再次受到重创,它很可能再也不会重生。” “放心吧,这件事只有很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都是和你一样值得信赖的人,根本不可能透露出去。所以,就算有人要暗杀我也不可能冲着这个地方。” 看着米卡莎一脸焦虑的表情,年轻的王者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知道了,米卡莎,你和我一起行动。” …… …………………… “这样真的能让他留下来?” 有着一头如火般艳丽长发的少女轻声问着,伸手接过身前的人递过来的一个小小药瓶。 “只要按照你的话去做,我就能得到他?” “按我的话去做,你将得偿所愿。” 她身前的人对她露出笑容,嘴角一点似笑非笑的痕迹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她咬紧下唇,紧紧地将那个小小的药瓶握在手心之中,目送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丛林的阴影深处。 ……这么做真的好吗? 她想。 不可以做这种事,不可以。 她残存的理智在拼命地提醒她。 可是…… 五年后,他就会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不!不可以!只有这种事她决不允许! 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也要将那个人留在她的生命中! ………… “哥哥,你现在就要出征吗?” “莉莉丝,不用担心我。”罗尔斯微笑着抚摩着心爱的妹妹柔软的长发,“这是最后一次,只要这一次取得了胜利,我们就再也不需要战斗。” 只要这一次获得胜利,他们就能从此过上安宁的生活,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再也没有鲜血和战乱。 “……请凯旋而归。” 少女白皙的手指按在漆黑的瓷器酒杯上,将一杯酒递给她的兄长。 她对她的兄长露出笑容,熊熊燃烧的炉火照在她的长发上,映了她一脸的绯红。 ……… 喝了酒的红发男子蓦然倒地沉沉睡去,火舌的光华在昏睡的男子脸上晃动着深深的阴影。 安静地跪坐在兄长身边的少女握紧双手,她的指甲刺破她的手背染成火光般鲜红的颜色,她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冰冷和疯狂。 那个人身边的位置是她的……本来可以成为他妻子的人应该是她! 米卡莎!是这个女人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 那个人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 ………………………………………… 火红的旗帜高高地在大地之上举起,那一场战役在明亮的阳光之下拉开了最终的序幕。 那是一场比什么都还要惨烈的战争。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意味着什么。 要么死,要么胜利。 被选定为最终战场的山谷黑褐色的大地染遍浓烈的血色,残肢断体撒了一地的鲜红。 巨大的山谷就像是一台永不休止的绞肉机,将一切生命碾压成了粉末。 而在这僵持不下的战场上,最令人害怕的情景不期而至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为什么守护之壁军团还不动!罗尔斯那个混蛋在搞什么!他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吗——” “自由之翼军团被切开了!小部分士兵溃散……里维大人也失去踪迹了!现在是塔纳副团长在指挥!” “让溃散的士兵暂时并入我的军团!叫塔纳带领还有战斗力的士兵立刻奔赴沃尔特救援!” “不行!这边战场咬得太紧,完全抽不出兵力!” “独角兽兵团还在后方——” “守护之壁动了!不行!太慢赶不上!防卫圈有了漏洞!他那边危险了!” 作为本就是最危险处境的诱饵,一旦深陷重围,就算是有巨人之力也是死路一条。 “堵上去!不然就——” “必须立刻去救援!” “不……” 被誉为‘独角兽智者’的年轻男子扫视着战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他绝望地看着那个人所在的遥远的方向,痛苦摇头。 “…来不及了……” 另一个方向,棕发的青年一剑狠狠地刺入大地。他怒不可遏地眺望着远方那直至现在才缓缓开动的守护之壁军团,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狰狞非常。 罗尔斯.雷伊斯,你该死! 一切因你毁于一旦! 228|第 228 章 漆黑的夜幕逐渐散去,明亮的阳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给大地涂抹上一层浅金的颜色。 清晨新生的风呖呖地吹过,晃动茂密的树冠发出簌簌的响声。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一眼看不到头,在朝阳之下波光粼粼,闪动着细碎的光波。灰白色的岩石堆砌在湖边上,没入湖水中的角覆上浅浅的青苔,将清亮的湖水衬出几分绿意。 虽然有数千人就在湖边上,这里却是异常的安静。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目光沉重地望着远方。 除了身后看不到尽头的湖水,四面八方皆是黑压压的一片。 那数十倍于他们的军队已将他们这数千人团团围住,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就在昨晚,那数不清的身着浅白色军服的大军蜂拥而来,步步紧逼,压得他们不得不后退。在损失了大半同伴之后,伤亡惨重的他们最终被逼退到这座巨大的湖泊边缘。 而现在,已是退无可退。 援军仍旧看不到任何踪迹。 那就像是他们被同伴抛弃在这里,孤立无援,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天色已亮,他们心中夜幕仍在。 他们默默地眺望着眼前那一片黑压压的敌人,心底寒意缓缓地蔓延到五脏六腑。 逃不掉了。 他们想。 今天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这样沉重地想着。 一块巨大的灰白岩石上,坐在其上的青年将眺望着远方那数不尽敌军的目光收回来,从下方暮气沉沉的同伴身上一扫而过。 援军赶不上了。 虽然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导致本来早就该到的守护之壁兵团迟迟未到,但是他已经得出了这个沉重的结论。 昨晚一场激战,他们损失惨重,更是被逼到这种毫无退路之地。 现在还跟随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数千人。而他们对面那看不到尽头的黑压压的敌军,何止成千上万。 会输。 他看见那些或站或坐的士兵们阴郁的脸上写满了这两个字。 清晨的风吹了过来,掠过青年还残留着血渍的颊边,他浅黑色的发丝在他的颊边展开柔软的弧度。 他微微仰起头,明亮的瞳孔注视着那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天空。 天边,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唇角一扬,他突然对那露出半边的朝阳展开笑容,他的侧颊落入晨曦的光辉之中仿佛发着光的明亮。 “你们是抱着能够活下去的心思跟我来到这里的吗?” 在一片暮气沉沉之中,青年响声的声音打破了那死一般的沉寂。 他坐在巨大的岩石之上,明亮得看不见丝毫影子的瞳孔俯视着下方他的同伴,朝阳的光辉落入他的眼底,让他的瞳孔像是闪耀着光芒。 “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军人,所以我选中了你们。” “在跟随我来到这里之前,你们就已经明白,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相信,你们所有人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准备。” “从一开始,你们就有了死在这里的觉悟。” 光一般的瞳孔缓缓从下方无数仰望着他的士兵们身上扫过,年轻的王者脸上没有笑意,而只有严厉。 他的目光犹如锐利的刀锋缓缓地穿透了下方的一切,他的声音在卷过的风中扩散到大地之上。 “那么,我的战士们,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害怕什么?” 大地上一片寂静,就连呼吸声都消失在骤然掠过的风声中。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仍旧如之前一般沉默。 可是就在青年的话落音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气势陡然为之一变。 有人咬紧了牙,有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刃,没有人说话,可是低沉的暮气却在这一刻一扫而光。士兵们脸上阴郁之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迷茫,还有不甘。 是的,从一开始他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 ………… ……那么现在,他们到底又在害怕什么? 怕死? 若是如此,一开始他们就不会来到这里。 可是他们的死亡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的失败,更意味着人类的战败。 那才是最让他们感到悲伤和不甘的事情。 “抬起头来!不要让胆怯和懦弱将你们吞噬!这不是穷途末路,人类还没有失败!没有援军,可是我们还在!” 那在高空中盘旋的响亮的声音像是呼啸而过的狂风驱散了他们的悲伤和不甘。 “我们还没有输。”他们的王如此对他们说,“而我,相信你们的力量。” 他的手指向远方,那一片黑压压看不到尽头的敌军的方向,年轻的王者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明亮。 “即使比我们多上数倍又怎么样?那些甘愿为家畜的懦弱者们,就算人再多他们永远都只是被圈养的家畜!” “我强大的战士们,给我抬起头来!” “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要坚信人类的胜利。” “就算下一秒就是死亡,我也决不允许我的战士低下他骄傲的头颅——” 一个个低垂的头抬起,一双双注视着青年的眼睛再一次焕发出明亮的光彩,阳光落在那一张张年轻的战士的脸上。 那仿佛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颓然感尽数驱散而去,让力量再一次在他们身上充盈。 是的,他们是英雄王的战士。 哪怕是死亡也不能让他们低头。 锐利的目光俯视着下面那一张张年轻的脸,青年抬头看向已经跃出地平线的火红的朝阳。 晨曦在他飞扬的浅黑色发丝缝隙中跳跃着光的痕迹,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容。 他光一般的瞳孔比什么都还要明亮,他的毫无阴晦的明亮目光自始至终都坚毅地眺望着远方。 光的王者。 哪怕是最黑暗无光的一刻,哪怕是最绝望的那一刻,他仍旧能高举手中之剑带领众人走向前方—— 他在,光芒就在。 他在,希望就在。 “我们还没有输。” 沐浴在晨曦之中的年轻王者说,他对众人微笑。 他一笑,便如光照大地。 ………… ……………………………… 烈日当空,炫目阳光照亮了一地的鲜红。 清澈的湖泊已经染成了血色。 如海啸山崩之势而来的那巨大的军队在溃败,原本黑压压一片的影子迸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溃散而去。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巨大的残破躯体,一颗巨大的头颅压在半截山峰上,摇摇欲坠。 嗤嗤的汽化声在翻腾的白色雾气中响着,地面上残破的巨人身躯在缓缓融化。 满是豁口的刀刃狠狠地刺入血红色的肉块深处,将深藏在巨人后颈血肉之下那个人的身躯砍成两半。 喷溅而出的鲜血撒了米卡莎一脸的艳红,她面色冰冷地将几乎要废掉的刀刃从这最后一头巨人的血肉中抽出来,而后转身一跃,脚步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向前走了两步,长时间战斗的小腿突然一个痉挛,她踉跄一步跪在地上。 浑身都虚软无力,她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将她满是血迹和尘土的脸划得黑一道白一道,让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之极。 在高强度战斗中拼杀了整整五个小时,以一人之力砍杀了十几头拥有智慧的巨人,哪怕是被誉为女武神的米卡莎的体能终于也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此刻她的脚已经虚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痉挛处的肌肉更是在微微发抖。 一直高度缺乏氧气的肺部几乎要炸裂,哪怕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也缓解不了丝毫。 深吸几口气,她舔了舔已经干裂开的下唇,一股血腥味在舌尖扩散开来。 喘息半晌,米卡莎抬头看向另一侧,那个巨大如山峰的巨人靠在崖壁上静静地站着,巨大的头颅低垂在胸口。 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拦截住四五十个巨型敌人的巨人安安静静地靠在山崖上,浅浅的白色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米卡莎脸上顿时露出紧张的神色,双手用力一撑地面,她勉力站起身来。 借着最后一点气体飞跃上那个静止不动的巨人的肩,她咬牙用力地将巨人后颈处的血肉劈开,嗤的一下沸腾的气体和滚烫的鲜血喷了她半边的身体,她却是不管不顾就这样将手伸进滚烫的气体中一把将陷入血肉中的那个人拖了出来。 她抱着他纵身跳到地面。 躺在她怀中的青年闭着眼,细长的睫毛下血红色的纹路蔓延在他的颊边,宛如神秘的花纹,让那张原本清俊的脸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呼吸也很轻很浅,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停下来一般。 浅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肌肤上,越发衬得那肤色苍白。 将怀中的人紧紧抱住,米卡莎紧张地用手拍打着对方的脸,她的脸色甚至比她刚才力竭摔倒在地的那一刻还要难看。 此刻的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惊惶无措的少女,再也看不出前一刻她一人砍杀数十个巨人时威风凛凛的女武神的模样。 感受着手中几乎会消失的气息,她慌张的眼中已经酝酿出浅浅的雾气。 每一次化身巨人,年轻的王都是自己从巨人之躯中出来。 仅有的两次被她或者里维拖出来,那都是惊险万分几乎丧命的时刻。 米卡莎咬紧下唇,继续轻轻地拍打着那张苍白的脸,可是青年安静地倚在她怀中,细长的睫毛在血红的纹路上落下浅浅的黑影,没有丝毫动静。 他的神色很平静,像是睡着一般,眼角都微微放松开来。 米卡莎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低下头来,紧紧地将他抱住,她将自己的脸埋进青年滚烫的胸口,她抱着他的手臂几乎因为痉挛而发抖。 一个接一个的人慢慢地围拢了上来。 在那一场残酷的战争之后,他们是仅存的还能站立在地上的人。 剩下的不到百人。 他们静静地站在米卡莎的周围,一个接一个缓缓地屈膝跪在地上。 他们低着头,目光盛满了悲伤。 在刚才那惨烈之极的一战中,若不是他们的王和米卡莎大人硬生生拦截住那些拥有巨人之躯的‘神’族,无论他们怎样拼死一搏也根本毫无胜算。 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王也不会力竭而…… ………… 在一片压抑得近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中,一只手突然缓缓地抬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将脸深埋进他颈中的少女的头。 米卡莎猛地抬头。 躺在她怀中的青年的眼不知何时微微睁开,细长的睫毛下,光一般明亮的瞳孔倒映着她那张将下唇咬出血的脸。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陡然从米卡莎的眼中汹涌而出,她突如其来失声痛哭,泪水簌簌撒了她一脸的泪痕。 她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这个在众人眼中强悍无比的少女在这一刻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还要脆弱和无措。 “我不会死,米卡莎。” 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染满了鲜血的长发,那个人对她微笑。 笑容一如从天空洒满在她周身的阳光那般的温柔。 “我说过的,我不会丢下你。” 那双温暖的手捧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那张熟悉的面容对她展开最明亮的笑容。 “我说过的,我还要和你,还有我的孩子一起,走遍这个大地。” 米卡莎没有回答,模糊的泪眼中,她看不清那个人的笑容。 她抬起手覆在那双捂着她的颊的手背上,那手心的温暖让她无法停止她簌簌掉落的泪水。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拥有一切—— ……………… “殿下!米卡莎大人!守护之壁军团到了!” 一场恶战之后,姗姗来迟的援军终于出现在幸存的众人的视野中。 “是吗,终于来了,迟到了一天……” 年轻的王低声自语着,抓住米卡莎伸过来的手,借助对方的力量让自己还虚弱着的身体站起来。 他扶着米卡莎走到一个地势稍高的山坡上眺望着远方,只见另一侧的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宛如蜿蜒的长龙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一面黑红色的旗帜高高地举向天空,碧绿的荆条缠绕在火红的蔷薇之上。 那面旗帜的出现让幸存的疲惫不堪的士兵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们纷纷站起身来,眺望着他们的同伴过来的方向。 “奇怪,减员未免也太厉害了,守护之壁只负责奇袭应该不会遭受太大损失啊……” 不同于其他人的欣喜和激动,青年微微皱了皱眉。 守护之壁军团的建制大约在十万之数左右,可是现在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军队不过数千,就算只是先遣部队人数也未免太少过头。 难道是在路上遭受了袭击?这就是他们姗姗来迟的原因? “米卡莎,你去看一下,罗尔斯在不在先遣部队里,在的话让他过来我这里。” 一边思索着,他一边喊着米卡莎。 他的身体此刻是最虚弱的时候,现在站着都有些勉强,更别说移动了。 “知道了。” 点了点头,米卡莎松开扶着他的手。 在看到那面旗帜之后,她也大大地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 风声呼啸而起。 一道寒光从她的眼前一掠而过。 她的目光本能地顺着从她眼前掠过的寒光看去。 她的瞳孔在这一刻陡然收缩到极致—— 她疯了一般地拼命伸手,却再也追不上那道令她绝望的寒光—— 这一刻她像是看到她的五脏六腑连同一切就在她眼前被活生生地撕裂—— “不!!!!!!!!!!!!” 在米卡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那宛如闪电破空而来的利剑一剑贯穿了她身后的那个人的胸口。 一剑穿心。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微微一晃,向后倒下。 她仿佛眼睁睁地看着她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只要你还在,我就拥有一切】—— ……………… 在一场惨烈的战场厮杀之后,幸存不足百人的战士们终于等到了援军。 就算援军没有及时赶到,孤军奋战的他们也依然拼死用鲜血和生命给人类带来了最终的胜利。 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守护之壁兵团姗姗来迟,他们围在那片被他们奋战到死的同伴的鲜血染红的大地四周。 他们迎接那些毫无防备地向他们走去的幸存的英雄们的,是他们手中的刀枪和弓箭。 万箭齐发。 箭如雨下。 纷纷利箭穿透身躯,哪怕在与‘神’的战斗中也不曾倒下的英雄们这一刻倒在同伴的利刃之下。 他们仰面朝天躺在腥红的血泊之中,空洞的瞳孔映照着那一片干净无暇的湛蓝天空。 229|第 228 章 烈日当空,火热的阳光曝晒着大地,让整个大地似乎都微微发烫了起来。 茂密的森林里传来带着极度悲愤的嘶吼声,那仿佛濒临绝地的野兽临死前的悲鸣。 轰的一声,如巨人那般巨大却有着丑陋的野兽身躯的怪物在无数人类的围攻之下轰然倒地,它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地面掀起漫天的尘土,白色雾气哧哧地沸腾着从它的血肉上冉冉升起。 它倒在地上,巨大的瞳孔中倒映着被它死死护在身后的那两个人的身影,一滴泪从它眼中滚出来渗进泥土之中。 然后,它的瞳孔失去了光彩,它的血肉一点点汽化在空气中。 “妈的!这家伙终于死了!” 将刀刃从巨兽人后颈处拽出来,中年男子看着自己损失惨重的部下一脸愤恨地说。 他好不容易笼络来的下属本来就很少,现在还损伤了这么多。 …… 突如其来的利剑贯穿了年轻的人类之王的胸口。 本该是援军的守护之壁军团的士兵们突然对他们举起了利刃,措手不及中他们大多数人纷纷中箭身亡。 只有几个拥有化身巨兽人之力的战士活了下来,眼见情形不对那些叛徒要对他们的王下杀手,他们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化身怪物。 有人留下来拦住这只叛军,有人一把抓起生死不知的青年迈着巨大的脚步向着他们军队的方向逃去。 只是,终究寡不敌众…… 最后一个巨兽人也倒在叛军的刀剑之下,他没了光彩的巨大瞳孔不甘地倒映着前方坐在树下的两人的身影。 被利剑刺透胸口的年轻的王倚在巨木之下,枝叶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片黑色的影子。 阳光透过树冠斑斑点点落在他脸上,而那光点下的肌肤是死一般的苍白,衬着他嘴角殷红的血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他似还有呼吸,可是却是时断时续,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跪坐在旁边的黑发少女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那用力的程度像是这个人立刻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一般。 她的脸上满是悲伤和绝望,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就连背叛的那个军官带着诸多下属向她走来也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看到那群人一般。 那柄长剑扎在年轻的王者的胸口,也将她的心脏也在同一瞬间撕裂。 她紧紧地贴着怀中人逐渐冷下去的脸,神色空洞得就像是一具没有知觉的木偶。 【只要王死去,米卡莎就会放弃一切,你不需要担心她突然暴起。】 想着那个人对他说的话,中年军官走到两人身前,他注视着昏迷中的光王的目光复杂得厉害。 一点敬畏,一点羞愧,一点迷茫,几分阴狠,更多的却是贪婪。无数复杂的情绪纠集在一起,将他的眼底染成幽暗之极的色调。 眼中的狠意和贪婪逐渐膨胀占据了上风,男子深吸一口气,用力咬牙,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刃。 他手中的利刃在阳光下闪动着寒光,而处于他利刃之下的米卡莎仍旧是目光空洞地呆呆跪坐在地上,像是完全不在乎高悬在头顶的利剑。 男子手中的利刃狠狠地劈了下来,眼看那锋利的刀刃就要砍断米卡莎的头颅—— 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的青年陡然睁开了眼,他的瞳孔在这一瞬发出明亮的光芒,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像是世界上最凶狠的野兽狠狠地刺进中年男子的胸口。 那可怕的目光陡然撞得男子的心脏狠狠一颤。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 细长的漆黑钢索从天而降,破空之声伴随着锋利的刀刃而来。 男子的头颅翻滚着飞向天空,鲜红的血液从他被砍断的脖子冲天而起,伴随着颓然倒下的身躯撒了一地的血色。 深黑色的披风在空中柔软地垂落,撒落在其上的是雪一般的雪白发丝。 交织的黑白之羽徽章像是灼痛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里维抬头,细长的眼从雪白发丝的缝隙中透出,他的瞳孔像是泛着冷光的无机质玻璃珠的冰寒。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气势就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压迫得众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需要巨大的身躯和可怕的外貌,他只需要一个目光,就足以让和他对视的人肝胆俱裂。 啪,漆黑色的长靴向前迈了一步。 而与之对峙的近千人却是陡然白了脸,齐刷刷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不过是一声沉闷脚步声,却像是重重地踩踏在他们的心口。 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害怕他一个人?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想着。 可是也几乎是所有人一边这样想着,却一边连抬起头和对面那个可怕的男人对视这种事都做不到。 在这个令人恐惧的男人的注视下,他们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无比。 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喊,那是位于最后方的数十个士兵因恐惧发出的惨叫声。 就在刚才他们随着大众后退了几步之后,一脚踩到的却是软绵绵的尸体。 他们一回头,这才发现位于他们身后的同伴们不知何时倒在血泊之中,残肢断躯散落了一地,那孤零零在地上滚动的头颅睁大空洞的眼望着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血泊中的同伴们。 他们的尸体残裂,皆是被一剑劈裂。 足足近百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惨死于利刃之下。 看着身后的同伴那可怖的死状,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因为极度的恐惧屏住了呼吸,他们握着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明明他们才是人数众多的一方,可是这一刻他们像是看到死亡的阴影在飞速地向他们靠近。 啪的一声,又是长靴踏地的响声。 那响声打破了此刻死一般的寂静,也彻底击溃了众人心底最后一丝勇气。 下一秒,疯了一般的尖叫声伴随着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心里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的众人纷纷转头夺路而逃。 他们甚至连多看一眼身后那个男人的勇气都遗失殆尽,只是疯狂地想要从男人的眼前逃离。 有着雪一般白发的男子静静地伫立在大地之上,面色凛然。 他只是一个人,就令数千人望风而逃。 “没用的,里维大人!” 唯一一个哪怕脸色发白也咬牙站在原地不肯动的下级军官大喊着。 “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就算是您也不可能和数万人为敌!如果想活下去,您还是来我们这边——” 一句话还不曾说完,利刃破空而来,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他喷溅出的内脏令那些强忍恐惧站在他身后的下属们腿脚发软跌落在地上,几乎是爬着逃离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的视线。 ………… 当里维出现的时候,原本连魂魄似乎都已经失去的米卡莎下意识侧过头看向他的背影。她没有发觉被她紧紧抱住的那个人已经睁开了眼,目光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浅黑短发的青年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地一手劈在米卡莎的后颈上。 毫无防备的少女应声而倒,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青年的腿上,失去了意识。 目光中带着歉意,年轻的王者轻轻地抚摸着失去意识的米卡莎的发。 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和正转身向他走来的里维对上。他对里维露出笑容,就算被树影笼罩,就算脸色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的笑容仍旧有着光的明亮。 “我在等你。” 他说,抬起手对向他走来的男子伸去。 他没有说你为什么会来,也没有惊喜,他笑着,语气却很淡,像是从一开始就相信里维一定会来找他。 握住伸向自己的手,里维单膝跪坐在他的身边。 泛着玻璃珠无机质冷光的深色瞳孔在刺进胸口的剑刃上一掠而过,于是那眼底寒意越发凛冽了几分。 黑发的青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染血的左手抬起来揽住里维的肩,他的手指紧紧地揪紧衣服,将脸深深地埋进里维颈窝深处。 “剑……” 他用微弱得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掠过里维的颈边,带几分常人不可能看到的虚弱和疲惫。 白发的男子没有回答,细碎的白发在他微微垂下来的脸上撒下深深的阴影。他一手将倚在他身上的青年紧紧搂住,右手用力抓住插在青年胸口长剑的剑柄。 他抓着剑柄,手指勒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指关节都微微泛白的地步。 他原本就极薄的唇在这一刻抿紧得如一条刀刻的直线。 他用力地抓住剑柄将它一点点从那温热的胸口抽出,殷红的血随着抽出的刀刃染红了青年的胸口,抓住他肩膀的手指指尖深深地抠进他的皮肤之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怀中微微发凉的身躯在痉挛般微微颤抖。 那是蜷缩在他怀中痛得瑟瑟发抖的青年只会在他最信任的人面前表露出的脆弱。 嗤的一声。 一半刀刃都染成鲜红色的长剑被拔出胸口。 滚烫的血液喷溅了里维大半边颊的血红,将他散落在肩上的雪白长发也尽数染成艳色。 他睁着眼,脸色冰冷,双眼却是灼烧着沸腾火焰的通红,就像是那血也溅进他的瞳孔里像是将他的瞳孔一并染成血色。 倚在他怀中的人剧烈地喘着气,浅黑色的发丝被淋淋而下的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青年苍白的颊上。 胸口的血在长剑离体的那一刻已经止住,他喘了好一会儿之后抬头。 “你该走了,里维,那些家伙后面的人手马上就会到,到时候就算是你,也不会是数万大军的对手。” “我能把你带走。” 白发的男子回答,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怀中的人,语气生硬,也异常强硬。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薄薄的唇发出冰冷的声音。 都说薄唇的人最是无情。 “就算是你,也没有能力同时救走两个人……而且,你知道的,里维,没有必要,别做没用的事情。” 黑发的青年浅然一笑,他上扬嘴角的一抹绯红越发令里维感到刺眼。 “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这个世上,或许只有他才能看出此刻隐藏在那张冰冷面容之下的躁动和愤怒。 他能感觉里维搂着他身体的手指用力到何等的地步。 “怪物先生,你说过会在我身边待五年。” 他笑着,喊着那个他很久未曾叫过的名字。 “而现在,正好五年。” 他注视着他的怪物先生的瞳孔一如初次见面时在黑暗中绽放的光的炫目。 他对他的笑容一如五年前的青涩少年。 三分爽朗,十分明亮。 “和约定好的一样,你该从我身边离开了,怪物先生。” 已经长大的少年用没有丝毫改变的明亮笑容对他的怪物先生说。 冰雪般的长剑从他手心滑出来,被他按进里维的手中。 他浸透了血的手用力地握紧了里维的手背,染了里维一手的鲜红。 “米卡莎,还有我的孩子……交给你了。” 里维没有回答,冰雪色泽的白发散落了他一脸冰冷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的青年脸上,他的目光这一刻比什么都还要专注,像是想要将怀中人明亮的笑容烙印在心底最深处。 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他眼底的最深处涌动着,泛着弧光,它缓缓涌动着,浓烈地聚集在一起,宛如暴风雪纷飞般呼啸着撕扯着隐藏在其中的一切。 那仿佛是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撕裂开的痕迹,将一切都破坏得支离破碎。 或许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一刻。 那一刻,明亮到了极点的庭院,那个人握着他的手,他对他的笑容明亮胜过阳光的炫目。 五年。 他对他这样说。 我知道你的性格不耐烦留在军队之中,我不会强求你留下来。但是五年之后,来接我。 【五年之后,来接我,陪我一起走遍这个大地。】 ………… 半晌沉寂,他终于开口。 “好。” 他回答。 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已足够。 没有人知道他会为这个字付出何等的代价。 ………… ……………… 黑发的青年目送里维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还有被一同带走仍在昏迷中的米卡莎,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隐隐开始涣散。 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胸膛之下的心脏还在缓缓地跳动,每跳动一次,就会有心血从心脏的伤口喷出来。 那跳动越来越缓,越来越慢,他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停止跳动。 低低地喘了几口气,他猛地抬头,他的瞳孔仍旧带着毫不暗淡的光芒,花纹般的血色纹路一点点清晰地在他颊边浮现。 他的瞳孔一点点地闪耀着金子般火焰的色泽,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泛出几分血色。 那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焰最后炽热绽放的一刻美到极致的灿烂—— 他伸手一把将地面上那把曾经刺进他心脏的长剑抓在手中,咬紧牙扶着树干站起身来。 他脚下的地面传来隐隐震动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骏马奔腾时震动大地的响声。 追兵已到。 千军万马从山谷深处宛如洪流一般蔓延而来,逼近眼前。 深吸一口气,黑发的青年松开扶着树干的手。 他转过身,挺直身体,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步步向前走去,迎向那千军万马。 宛如洪水汹涌而来的黑压压的军队像是陡然被堤坝拦截,硬生生卡在半截。 出现在这近万人的视线中的,只有一个人。 而就是那一个人,硬生生地让他们所有人飞驰的步伐骤然停滞在这一瞬。 天空明亮的阳光落下来,给大地染上一层火红色的光迹。 那个人沐浴着阳光从光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颀长身影如雪山青松的挺拔。 他手中的剑指着他脚下的大地,他浅黑色的发丝在风中柔软地飞扬而起,其中隐隐有阳光跳跃着光的痕迹。 他染了一身的血色,这一刻却仿佛在他周身跳跃燃烧的火焰,烧尽世界上一切的黑暗。 他从光中而来。 他从火焰中走来。 天地之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近万人的军队在这一刻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偶尔的骏马嘶声从天空中呼啸而过。 年轻的王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对面那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而所有被他的目光触及的人都或是不安或是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哪怕被所信任的人们背叛,他的目光明亮如初。 哪怕已是穷途末路,他的眼底坚毅如初。 他的瞳孔中只有光芒和火焰,一切黑暗和阴影的杂质都会在他眼底明亮的火焰之中燃烧殆尽。 在他的目光之下,肮脏和丑陋无所遁形。 “来啊。” 长剑指地,年轻的人类之王沐浴在阳光之下,阳光恍如火焰灼烧出他一身的艳红。 他像是最炽热燃烧着的火焰。 只身立于数万大军之前,抬手将剑锋指向那些他曾经守护过的人们,他笑得风轻云淡。 他光一般的瞳孔闪耀着世界上最明亮的光芒。 他一笑,便如光照大地。 “我就在这里。” 万物寂静。 两千年的时光仿佛已经永远地静止在光的王者展颜一笑的一刻—— ……………… 据雷伊斯王室秘闻所记载: 最终战役‘末日之战’中,自由之翼统帅者里维因嫉恨一剑杀死光王,反叛人类。 他残忍地杀戮了近万名围捕他的士兵冲出重围,更将即将成为王之妻的黑翼米卡莎掳走。 他是整个人类的叛徒。 人类将永不宽恕他的罪行。 230|第 228 章 西落西山,陷入地平线半截的夕阳给大地铺了一层的火红,像是在大地的尽头燃烧的火焰,艳丽到了极致,华美到了极致,反而令人惊心。 宛如火光的夕阳将站在山峰之巅的男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地上,落在侧身躺在地面的少女的脸上,深黑色的发散落了一地的影子。 垂在地面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少女睁开眼,缓缓从地上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落日余晖照着她的侧颊,映出一片通红,她的目光木然地转动了一下,落在站在她身前的人的背影上。 风在山的巅峰呼啸着掠过,它是如此的猛烈,将里维那一头雪色的长发撕扯得飞扬而起。 他静静地伫立在大地之上,常日里束成细细的一束的白发早已凌乱地散开,他大半个身上都浸透着血色,和雪白的发色呈现出极端的对比。 他像是站在寒冬冰雪之中,可是一身的血迹映着落在他身上的火红夕阳又像是在他周身燃烧的火焰。 里维的脸上除了干涸的血污之外再无其他,甚至没有丝毫表情。被呼啸的风吹得纷乱不堪的白发额发下,宛如无机质玻璃珠的瞳孔眺望着远方。 从山的巅峰俯视着大地,在遥远的有着一片茂密巨木森林的地方已没了常日的郁郁葱葱。 那里是一片火色,如夕阳般鲜红的色彩,因为森林在燃烧,火舌吞吐着那一片翠绿簇拥了整座森林,带动着灰黑色的烟雾和尘土遮天避地地蔓延到了整个天空。 那里已呈一片火海。 米卡莎用手撑着旁边的岩壁慢慢从地上爬起,她的瞳孔暗淡无光,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她没有询问里维她为什么会昏迷,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更没有询问那个人的结局。 在醒来的那一刻,她已明白了全部。 那片汪洋火焰,已将一切肮脏的罪行烧毁得干干净净。 她向前走去,越过里维的身边。 影子从她脸上掠过,然后,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 她俯视着山下的大地,俯视着那个遥远的正在燃烧的火海。 她黑色的瞳孔冰冷得像是地狱最深处的黄泉之水,而那大片的火海倒映在她瞳孔的最深处像是在冰上灼烧的火焰。 她的双手用力地按紧她的腹部。 “……记住。” 米卡莎低声说,她的手用力地按着腹部。 狂风呼啸而过,扯动她的长发狂乱地在空中飞扬而起。 少女有着一张美丽得几乎可以用精致来形容的面容,可是这一刻站在峭壁之上的她却像极了来自地狱的厉鬼。 “背叛他的……杀害他的……” “将这仇恨永远记住。” 她双手按着她的腹部,她低低的声音宛如诅咒一般告诉她腹中那个仅存的小生命。 “只要这血还在,仇恨就在。” “总有一天,将那些喝着他的血吃着他的肉活下去的家伙……将那些披着人皮的害虫……” 她按在腹部的手指近乎痉挛般在抽动。 她凝视着山下大地的瞳孔倒映着那片疯狂灼烧的火海,迸射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冰冷目光。 这种啮骨噬心的仇恨将随着她腹中的血脉永远地传下去,只要这血还存在于世界上,仇恨就永远不会消失。 “总有一天,要让那些丑陋的家伙的血肉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管是一百年,一千年,亦或是一万年之后。 【这血在,仇恨就在。】 “总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部都——” ……………… 夕阳落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辉消散在天地之间。 黑夜降临大地,熊熊火海还在燃烧,点亮黑暗的地平线。 被黑夜笼罩的山巅之上,只剩下仍旧眺望着那片烧尽了一切肮脏污迹的火海的少女孤零零的身影伫立在黑暗之中。 而另一个人,却不知在何时消失在夜幕深处…… ………… ——【请宽恕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永不宽恕】—— ………… ……………… 最后的战役虎头蛇尾匆忙结束,人类虽然最终取得胜利,却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他们的王殒身于这场战争之中。 最令众人无法释怀的是,他们的王是死在叛徒手中,死在他们曾经最为信赖的‘战神’的手中。 消息传开,众人一片哗然。 然后,愤怒和憎恨席卷了整个大地,众人皆恨不得将那个该死的叛徒吞其骨噬其血。 年轻的人类之王是他们的希望和光芒,只要他在,他们就永远不会惧怕和迷茫。 而那个男人夺走了这一切! 他们永远不会宽恕那个背叛者的罪行! …… ……………… 漆黑的夜色中,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散落在少女颤抖的纤细肩膀上。 “…你骗了我……”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喃喃低语。 “你已得偿所愿。” “不,你骗了我……” “我并未欺骗你。” “不!!!” 目光惨淡的红发少女发疯般冲那个人嘶吼,她的手指死死地撕扯着那个人的衣袖,汹涌的泪水染满了她苍白的脸。 “你说过会让他回到我身边!你答应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因为你这样告诉我,我才——” 她声音沙哑地哭喊着,一脸绝望地摇着头,“因为是你……因为你是他的……我才会相信你,我才做了那样的事情……” 因为是这个人,因为她相信这个人不会伤害他,所以她才—— “他现在是你一个人的了。” 被莉莉丝死死揪住衣服的男子平静地回答。 和男子冷静得看不出丝毫人类情绪的目光对上,少女瞬间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松开手,一个踉跄差点向后跌坐在地上。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住。 男子沉稳的目光扫过她的腹部。 “当心点,你腹中有孩子了吧。” 抓住差点跌倒的她的手掌很温暖,却让莉莉丝浑身发抖。 她抬头看着那个一贯都是那副沉稳神态的男子,她的目光中写满了恐惧。 “不……” 她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 “我不要他……这种东西!我不要!” 少女浑身都在发抖,寒意几乎浸透到她骨髓的最深处,她的脸上满是惊惧和痛苦。 或许是在这一刻她又想起了那一天。 那一天的晚上,她不仅没能成功得到她想要的那个人,却反而被人丢在冰冷的野外。残余的一点药物让她神智恍惚浑身发热,而这个时候,恰好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路过那里…… “不!!!” 她抱紧头发疯般地嘶吼着,她不愿去回想那让她整个人都彻底崩溃的一晚。 “去死!这种东西让他去死啊!” 她抬起手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腹部,只是才抬起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别发疯,这个孩子必须留下来。” 抓住她的男人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他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稳若泰山,令人下意识感到信赖。 她却怕他怕得要死。 或许是在那一天,这个男人将那瓶药递给她的时候,也是这种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神色。 他是魔鬼。 诱惑人心的魔鬼。 少女绝望地想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她看见他注视着她的瞳孔深邃而幽暗,如一团迷雾像是吞噬着她的灵魂。 “你忘记了吗……” 那个人注视着她的目光让她不自觉的神智恍惚。 “那天晚上,是你和他在一起……” 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最具蛊惑力的魔性将她带入甜美的梦境。 “是你们在一起度过一夜……然后,你有了他的孩子……” 那低沉的声音反复在昏昏沉沉的她的耳朵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他的孩子……是王的孩子……” 是的。 在那令人昏昏欲睡的低沉声音中,莉莉丝如此想着。 这是那个人的孩子。 她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不堪而不想记住的东西碎裂成碎片,然后出现了新的画面,画面中,那一天夜里,她在那个人的怀中。 他抚在她身体上的手指仿佛灼烧一般滚烫,他光一般的瞳孔倒映着她的面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温柔而明亮。 那一夜,她在他温暖的怀中安然入睡。 她永远都记得那是她最幸福的一刻。 莉莉丝软软地倒在那个人的手臂上,火红色的长发散落在她苍白的颊上。 她的眼角,隐隐还残留着一抹泪痕。 …… 没错,那一晚,她和他在一起。 她腹中,是他的孩子。 ……………… 将那个失去意识的少女送回房间,男子抬手掀开布帘走出房门。 他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拉下长长的影子,长发扎成一束拢在身后,给他增添了淡淡的书卷气息。 他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并不危险,更不会像里维那样令人惧怕,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个中年男子的存在。 等那个女人醒来之后,想必就会坚信那一晚和王在一起的是自己,腹中怀着的也是光王的骨肉。 他的暗示已经深深地烙印在那个女人的记忆最深处,他不担心他的暗示会失效,因为他明白那个女人比任何人都想要去坚信他的暗示。 心灵脆弱的她死也不会放弃自己编造出来的虚假而美好的记忆。 他知道那天晚上这个少女经历了什么,那天晚上注意到异常的不止是米卡莎。 他不知道少女腹中是谁的孩子,因为那无关紧要——那晚负责那边夜路上执勤的几个士兵都已经被他暗中送上了必死的战场。 这个孩子必须是光王的孩子,也只能是光王的孩子。 只有光王的血脉,才能稳住即将分崩离析的人类社会。 …… “……原来是您。” 一个拉得长长的人影从巨大的石柱后面绕出来,短发的青年向他走来,细碎的额发在他阴沉的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有能耐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来是您……是啊,也只有您才能……” 被誉为‘独角兽智者’的青年目光沉重地盯着对面的男人,他的脸上满是悲哀。 “为什么?” 他问。 “……” “我不会相信那个谣言,我现在甚至可以猜到那是你特意让人放出去的谣言。” 青年咬紧牙,微微摇一摇头。 “就算所有人甚至包括我都背叛他,里维也绝对不会背叛他!他绝不会伤他分毫!” 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他半是愤怒半是沉痛地盯着那个男人。 “告诉我,为什么!” “……真可惜。” 沉默了许久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口。 “我本来还想要你辅佐那个王的孩子登上王位,那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个女人怀的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孩子!您——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尊敬你,信任你——他甚至把你当做他的父亲一样仰慕着!而你对他做了什么!” 压抑了许久的青年终于失控地怒吼,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你背叛了他!你暗中联络那些不安分的家伙鼓动他们对他下手,为他们出谋划策!还利用那个女人做出那种事情!” “是你杀死了他!是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将年轻的人类之王一手抚育长大的王的老师没有立刻回答,哪怕是被年轻的晚辈如此当面痛骂,他仍旧那副冷静而沉稳的神态。 他看了看身边敞开的窗子,一缕暖风从窗外吹过来,掠过他肩上的长发。 他的目光眺望着一片漆黑的夜色,那夜色映入他的眼底深处酝酿成最幽暗的色调。 “……那种特殊的血脉不能遗传下去,他曾经答应过,可他终究违背了他自己的诺言……他不会知道那血会给人类的未来带来多大的未知风险。” “还有,那些【战士】也一样,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如果让他们继续存在,那将会成为人类最大的隐患。” “如果他肯答应我让那些【战士】消失,我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不要自欺欺人!” 那是一贯温文冷静的智者第一次在脸上露出的狰狞之色,他盯着男人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憎恶。 “他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事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而你却偏偏强人所难地要求他去做他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 “你只是在给自己找杀死他的借口。” 他冷冷地说完,突然一笑,他眼角的泪光反射出几分惨然。 “我提醒过他的……我跟他说过不能那么信任你……可是……” “是啊,人类胜利了……英雄的时代即将落幕……” “你不再需要带领人类前进的英雄,而只需要服从你的棋子……” 他神色恍惚地说着。 “他太过强大,他得到了所有人的爱戴,你永远不可能左右他的思想,摆布他的行为……” “而他的所作所为向来与你背道而驰……所以你……” 独角兽的智者如此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他说,神色黯然,意兴阑珊。 一切都已经随着他最亲密的好友和最重要的君王的死去而变得无可挽回。 “随你的便吧。” 他说,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末日战役’结束,光王战死,战神背叛,女武神失踪,独角兽之首的统帅者因心灰意冷而选择了隐匿避世不出。 人类一度陷入混乱之中。 就在人类即将分崩离析之际,守护之壁统帅者雷伊斯的妹妹莉莉丝.雷伊斯突然出现,宣称她怀有光王的遗腹子。 众说纷纭,有人惊喜,也有人疑惑,但是大多数都对此表示怀疑和不信。 因一手培育出光王而拥有崇高地位的男人突然站出来,向众人宣称莉莉丝腹中所怀确实是光王之子。 既然光王最尊敬的老师都证实了莉莉丝腹中是光王之子,从此再无人质疑。 231|第 228 章 巨大的石柱撑起这座华美的宫殿,从四面八方的落地窗中照进来的阳光充盈在明亮的大堂中,娇嫩的鲜花上的露水在闪闪发光。 宛如苍穹的屋顶之下,是广阔的大殿,雪白的大理石高台在正中央筑起,两侧的阶梯呈现圆弧形蜿蜒而下。 从四面八方照来的阳光汇聚在大理石台上,将那宛如最纯粹的水晶的晶体照得闪闪发光。 它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棱角折射着刺眼的阳光闪耀出炫目的光辉。 明亮到了极致,反而渗出空虚泛白之意。 那晶体之中,安静地躺在里面的青年像是将簇拥在他周身的光华都吸进去了一般,俊秀的颊上泛着明亮的光的色泽,像是在静静地沉睡。 碧绿色的荆棘缠绕在大理石台周围,鲜红的蔷薇朵朵绽放其中,娇嫩花朵如火般燃烧,远远看去就像是那座雪白的大理石台被簇拥在炽热灼烧的火焰中一般。 寂静的大殿空旷无边,被明亮到极致的白光充斥着,看不到人影。 唯独有一人,静静地跪坐在大理石台上。 火红色的长发在雪白的大理石上散落了一地,和缠绕碧色荆棘之上的蔷薇相映生辉。 少女静静地跪坐在透明晶体旁边,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其中宛如沉睡般的青年的脸,她仿佛水凝般的眸中有多少柔情,就有多少痛楚。 空旷的大殿中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凝视着心爱的人的面容,仿佛想将这一刻变成静止的永恒。 “……您不能进……” “等——” 突然从外面传来的嘈杂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美好的宁静,让少女脸上露出几分阴郁之色。 “滚开!!!” 那个熟悉的怒吼声令刚刚站起身来的莉莉丝一惊,下意识转身向下看去,有着和她一样火红发色的男子一拳打翻了挡在他身前的侍女,闯进了寂静的大殿。 他抬头,宛如火焰灼烧般的目光和她怔怔的目光对上。 他带着痛恨的眼神让莉莉丝呆若木鸡地站在了原地。 罗尔斯抬起头注视着那个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上的少女,他看着她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怒火,还带着深深的失望和痛心的痕迹。 她只是还小,她只是年纪还太小。 每一次,他都是如此告诉自己,然后一次又一次原谅着她犯下的错误。 他心疼她对那个人的痴心,他心疼她没有希望的爱恋,所以他总是轻易地去原谅她所做的一切,无论她做的那些事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困扰——他庇护着她,以至于其他的将领都看不下去开始对他也不满的地步。 他从未想到他一次又一次的宽容换来的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他从未想过他悉心呵护的妹妹竟然会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事情。 不久前,他才刚刚醒来,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天前他即将率军出征的那一刻。 所以当他得知他昏迷的三天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罗尔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令他心痛难忍的少女。 如果说刚刚脑子一片空白地冲过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要狠狠给莉莉丝一耳光的话,在看到莉莉丝的第一眼,他已没了这种*。 可是那并不是原谅。 现在的他,已经心灰意冷到甚至不想再多看这个他曾经悉心宠爱的妹妹一眼的地步。 男子一步步向上走去,他脚下棕黑色的长靴踩踏着圆弧状蜿蜒而上的大理石台阶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哪怕是在明亮的大殿之中,哪怕是在闪耀着光华的晶体面前,他的周身像是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 莉莉丝站在上面睫毛轻抖地看着她的兄长,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了起来,她的脸上带着几分令人心疼的柔弱,伸出双手有些急切地向下走了几步迎向她的兄长。 “哥哥……” 她急切呼喊着那个最疼爱她的兄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 她想他的哥哥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用温暖的手臂将她抱在怀中。 他的怀抱永远是最让她安心的港湾。 火红色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罗尔斯脸上,在他微低着头的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他向上走来,掠过莉莉丝的身边,和她擦肩而过。 他对莉莉丝的呼喊声恍如不觉,甚至不曾抬头去看她一眼。 莉莉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罗尔斯站在雪白的晶体旁边,被发的阴影笼罩的眼注视着里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面容安静得宛如沉睡,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大理石上,他的脸仿佛泛着光,就连细长的睫毛中似乎也有光的痕迹在跳跃。 他是喜欢他的。 他最重要的好友。 他信赖他,就如同他信任着他一般。 只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哪怕现在躺在这里的他的面容是如此的平静和安详,但是罗尔斯可以想象得出来,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孤立无援的他在经历着多么惨痛的一幕。 他等着他,直到死去。 只要一想到这一幕,罗尔斯就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终于属于你了。” 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那张时光已经永远停止的面容,罗尔斯低沉的声音在寂静得诡异的大殿中响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莉莉丝背对着他站着,她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我不懂!我不明白!”她绷紧肩膀发出尖利的质问声,声音中满是怨愤和不甘,“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米卡莎!她不过是比我先一步遇到他而已!在他身边待得更久而已!为什么他不选择我!为什么哥哥你不肯帮我!如果你肯帮我的话——” 莉莉丝话中满满的怨恨让罗尔斯的心再一次无法抑制地沉下去,冷下去。哪怕到了这种不可挽回的时刻,她仍旧只是一味地怨恨着他人对她的不公,而没有丝毫的反省。 不,或许错的是他罗尔斯,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她太过骄纵和溺爱,予舍予求,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可怜可憎的模样。 他没有回头去看莉莉丝,只是在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般的冷笑。 “就算他最后选择和其他人在一起,米卡莎也会一直默默地守护在他身边,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 他的语气在这一刻异常的平静。 “莉莉丝,这就是你和她最大的区别,也是你永远比不过她的地方。” 凝视着那张宛如沉睡般的面容,青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融化带走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与光明。 自醒来的那一刻吞心噬骨的愤怒感在那个人安静的面容中一点点烟消云散,罗尔斯觉得自己在这一瞬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你知道我不会道歉。” 他平静地对他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好友轻声说。 他说不出求他原谅的话。 “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已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一生,只认一个好友。 他和独角兽的那个家伙不一样,从来都说不出那些令他觉得恶心的话。但是,他始终都是重视着他的。 他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好友,若是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为其献上自己的性命。 那并非谎言。 …… 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所以还是你自己来动手揍我一顿吧。” 他说,苦涩一笑。 “我去找你。” 因为罗尔斯说的那些话,莉莉丝恨恨地背对着他站着赌气不肯再说话,可是这一瞬间她突然一阵心悸。 她猛地回头,火红色的长发在空中散开一道绯红色的弧度。 罗尔斯伏身在那块透明的晶体上,穿透他胸口的短剑的尖刃沾染着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和他火红色的短发一样艳丽的鲜血从他伏在晶体的身体下流出来,让他身下的晶体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血色光泽。 莉莉丝跌坐在石阶之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就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切。 仿佛四周缠绕盛开的蔷薇一般艳丽的鲜血从高高的台阶上淌下来,滴滴答答的,汇聚到她的脚下,将她的裙底染得通红。 她张了张唇,干裂的唇中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似想要流泪,空洞的眼中却干涩得没有丝毫湿意。 她茫然地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盛开的火红蔷薇和一地的血色像是在这一刻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血红之中。 ……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她必须走下去,也只能走下去。 ………… ……………… ‘末日战役’结束,‘神’从神坛跌落,而被人类冠以‘巨人族’的称呼。 巨人族的余孽大多在末日战役中战死,剩下的零星族人也被人类陆陆续续斩杀殆尽。 末日战役虽然获得了胜利,人类同样也损失惨重,几乎有过半的人口在战争中丧生。 光王死去,战神背叛,女武神下落不明,独角兽的智者避世隐匿,就连守护之壁的统帅者罗尔斯也在战役中战死。 至此,作为人类守护神的三大兵团的统帅者全部消失在人类的眼前。 人类社会因此而动荡不安,一度陷入分崩离析。 一年后,怀有光王遗腹子的女子诞下一子。 这个拥有光王血脉的孩子终于让风雨飘摇的混乱局势平缓下来,那名女子暂时代任女王,人类社会在一点点重建秩序,恢复安宁。 又过了十年,在光王的老师的辅佐之下,光王之子登基为王,建立了人类的国度。 因光王没有姓氏,孩子冠以母姓,那便是第一任的雷伊斯王。 当雷伊斯王年满十八岁而人类的王国也已稳定下来之后,光王的老师便归还了政权,如同独角兽智者一般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雷伊斯王室由此拉开了长达两千年统治的序幕。 ………… ——末日战役十年后—— “妈妈,妈妈~~” 才九岁大小的男孩用脆生生的童声呼唤着母亲,从绿茵的草地上奔跑而来。 “怎么了?” 在男孩急促的催促声中,一个身影纤细的女子掀开门帘走出来,伸手一下子搂住一头栽进她怀中的小家伙。 孩子拱进她怀中,扬起一张嫩生生的笑脸对她笑,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像是透亮的宝石,闪耀着光一般的痕迹。 看着这张和那个人极其相似的稚嫩的小脸,女子的目光一阵柔软,轻轻地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 “又闯祸了?” “才没有~~有人说要找您。”孩子毛绒绒的小脑袋在女子手上蹭了蹭,他的笑脸干净明亮得如同天空之上的白云,“我把他带来了。” “找我?” 女人疑惑地重复着,眼底掠过一道警惕之色,不动声色地将怀中的孩子揽到了身后。 “请问您的名字是米卡莎吗?” 虽然传来的声音是一个稚嫩的童声,但是那个许久未曾提起的名字让改名换姓许久的女子眼中陡然闪出刀锋般的利芒。 她抬头,锐利目光直视前方。 可是当她抬头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一滞。 一个和她的孩子一样不过八|九岁大小的男孩子身影笔直地站在对面,有着一张稚气却冰冷的面容。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株小小的挺拔的青松。 米卡莎有了一刹那的失神,透过对面那个小小的孩子,她依稀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十年前,那个人将她从千军万马之中带出,从此再也不见踪影。 “你是……” 有着浅黄色短发的男孩上前一步,他有着一双细长的双眼,其中的瞳孔仿佛无机质的玻璃珠泛着浅浅的冷光,让人看一眼心底就泛出寒意。 此刻,他抬眼,一眨不眨地和米卡莎对视。 “里维.阿克曼是我的父亲。” 他说,目光落到那个被女人揽在身后却又探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的男孩身上。 看着他的是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眼中有着像是光一般的痕迹。 “遵照父亲大人的命令。” 稚嫩的童声在明亮的阳光下响起,却有着不属于孩子的慎重和严肃。 男孩抬起右手,握紧的拳头按在胸口,那个心脏跳动的地方。 “我为守护你而来。” 他掷地有声的清脆声音宛如誓言。 “阿克曼的后裔将永远守护你的血脉。” ………… ——【我将为你而战】—— 那是经历了千百的岁月也永远不会褪色的誓言。 …… ……………… 与此同时,在万里之外,与这边草原上的安宁完全相反,这座新建的以雷伊斯命名的繁荣城市此刻一片混乱。 成千上万的士兵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城市中央那座华美的王宫城堡团团围住。城外还有无数军队奔驰而来,如波涛一*涌入城市中央。 拥有数万精锐部队驻扎着的王城一派人仰马翻,兵荒马乱。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一个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人的出现。 一身是血的男子走入那座巨大的苍穹大殿之中,他脚下漆黑色的长靴已经染成血红的颜色,每走一步,就会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脚步。 他的手紧握了一把利剑,锋利的剑刃上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在地面砸落一连串的血花。 曾经被誉为战神的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的男子以一人之力杀开一条血路来到王城的城堡最深处,他手中的利刃早已痛饮了数不清的人的鲜血。 他走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却宛如踏行于阴影之中,一头雪白的长发染浸血色。 他从黑暗中走来。 他从鲜血中走来。 他满是鲜血的长靴,一步步踏上苍穹大殿中间那座大理石的高台。 宛如被碧色荆棘和鲜红蔷薇缠绕囚禁其中的青年安静地躺在上面,像是在沉睡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五年后,来接我。】 男子那双如玻璃珠般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张仿佛烙印在记忆最深处的面容。 “抱歉,迟到了五年。” 他低声说,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利剑—— “不!!!!” 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呐喊。 里维手中的剑重重地劈了下去。 坚硬的晶体轰然断裂粉碎,四处飞溅了一地。 被晶体冻结了许久的冰冷的鲜血喷了里维一脸,从脖子断裂的头颅滚落在他的脚下,残留在地上的身躯发出哧哧的汽化声,散出白色的雾气。 男子抬手扯下已经血浸染得鲜红的外衣,将那滚落在他脚下的头颅裹在其中,他将它捧起来,他的唇深深地压在那细长的睫毛上,亲吻着那染上鲜血的眼角。 青年的头颅脸上的神色仍旧是安静的,然后,白色雾气一点点从头颅那浅黑色的发梢和白色的肌肤上挥发出来。 滚烫的雾气像是火焰灼烧着里维几乎紧贴在那头颅上的脸颊,让他的颊在这一刻陡然呈现出灼伤般可怖伤口。 连眉梢也不曾动弹一下,里维的神色冷静得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白色雾气的灼热。 他闭眼亲吻着手中头颅的眼角,直到那个头颅彻底汽化消失在空气中。 他手中捧着的,只剩下一簇翻腾的白色雾气。 他松开手,看着那团白色的雾气消融在明亮的阳光之中。 【五年后,来接我,陪我走遍这个世界的大地。】 “……去吧。” 或许是那落在他脸上的阳光极度的明亮,或许是那光落进他的瞳孔最深处。 他凝视着那散开的白色雾气的目光在这一刻竟像是盛满了柔软的痕迹。 “不用等我。” 他说,抬头淡淡地扫了四周一眼。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就令那涌入大殿里密密麻麻占满了整座大殿的士兵都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从王城的大门笔直通往这里的是一条血淋淋的血路,让所有看到它的人如身堕噩梦,它还在提醒着他们眼前这个像是怪物一般的男子的可怕和凶残。 嘴角微扬,里维脸上泛出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意。 他用力地抓住了插在他身边地面上的利剑,拔剑出鞘—— …… 三天三夜。 原本雪白的大殿四壁连同屋顶都被溅染成血一般可怖的色调。 残肢断躯在被染得血红的大理石地面上堆积如山。 死去的士兵的尸首堆满了这座巨大的大殿。 鲜血汇聚成汪洋流下大殿门口的石阶。 曾经华美的大殿已成血腥的地狱。 ……………… 背叛人类而失踪的战神突然在十年后闯入雷伊斯王城,毁掉了光王的遗体。 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终在雷伊斯王军的围攻之下力竭身亡。 可是他在死之前杀死数万王军这种可怖的事情,却永远被隐藏在雷伊斯王室的秘史最深处。 ………… ——【我只为你而战】—— 那是再残酷的时光也无法抹灭的誓言。 …… ——两千年前篇完—— 232|第 228 章 那是一片死寂,只能听见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其中响起。 黑褐色的细碎发梢以柔韧的弧度散落在利威尔的手背上,他的手指用力地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抿紧成一条弧线的唇显示出他在强忍着某种极其不舒适的压迫感。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松开手,眼角挑起凌厉的目光抬眼看去。 几束微弱的阳光从巨大石窟苍穹的缝隙里漏下来,给阴暗的石窟带来一点光亮。 雪白的发丝隐藏在阴影之中,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痕迹。 利威尔皱眉,他发现那个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男人竟是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眼前,更重要的时候,那柄他不久前拔下的长剑也消失在自己手中。 此刻,那个男人背对着他安静地站在那块雪白的巨大岩石旁边,冰雪般的白发细细地束成一束,从他的背上散落。 他站在黑暗之中。 他即将消失于黑暗之中。 他静静地站着,目光凝视着那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插在雪白岩石上的长剑。 “你已经看到了想要知道的真相。” 里维说,他背对着利威尔站着,看不见他此刻的面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以近乎冰冷的语调传过来。 在得到利威尔的记忆之后,他遵守了诺言,将两千年前一切的真相都展现在利威尔的眼前。 “你可以走了。” 他说,语气漠然。 利威尔没有动,他放下按紧微微发痛的头的手,目光落在那柄岩石上的长剑上,眼底透出几许恍惚。 他记得,在刚才他所看到的过去的影像中,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用这把剑砍下被称之为光王的青年的头颅。 后来,男人在数万王军的围攻下力竭战死,这柄饮尽无数王军鲜血的剑也被雷伊斯王室视作不详和恐怖的象征封锁在重兵守护的宝库最深处。 然而在一百年后,阿克曼后裔中新生的一个最强的年轻人杀开一条血路将他先祖的武器抢回了阿克曼家族。 ………… 两千年前,阿克曼家族的先祖誓言代代守护光王的血脉。 只是,在两千年的漫长岁月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让两边的人都逐渐失去了联系。 阿克曼家族依然遵守了古老的誓言,隐藏在莫顿大裂谷的深渊之下,代代接受着残酷的训练以得到强大的力量,同时也在不断地寻找着光王的血脉。 ………… 这种事,利威尔很从小的时候就知道。 每个姓氏为阿克曼的孩子从小就被这样教导着,他们是为了守护那个人的血脉而生。 他们从小就接受着残酷的训练,只是为了激发体内的血脉获得强大的力量,只是为了用这种力量去守护一个素未蒙面的家伙。 多么可笑。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家伙的血脉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耐烦这种被掌控的人生,利威尔离开深渊来到地面,彻底和阿克曼家族断绝了联系,更不再使用阿克曼这个姓氏。 的确,那种残忍的训练让他拥有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但是他从不打算用这种力量去守护任何人。 他从来都无法理解,他那个血脉意义上的先祖为什么要给出如此愚蠢的誓言,用此束缚了自己的后裔整整千年的时光,或许是更久—— 或许对这位先祖而言,自己的后裔那成千上万的性命也比不过他对光王的一句承诺。 既然是比什么都还要重要的存在,那就自己保护好。 失去了,那也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 利威尔一直是如此认为,并对此感到不屑。 所以在那个时候,在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着漂亮的碧绿色瞳孔的孩子对他说起那首两千年前英雄的歌谣的时候,他也只是语气淡淡地嘲讽了一句而已。 ——如果是我,就算知道结局,我还是会继续去做我想做的事—— 那个时候,那个孩子用明亮的笑容对他说。 那个时候,他想他似乎多少明白了几分他的先祖的心情。 有一种人,无论你怎样拼命伸出手想要护在手心,他仍旧会毫不迟疑地展开双翼从你的双手之间飞走。 哪怕前方是暴风骤雨,哪怕前方是冰雪雷霆。 有一种人,你永远无法将其束缚手中。 ………… 从久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利威尔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柄经过了千年岁月的洗礼依然闪动着锋利光泽的利剑上。 他向前走去,他脚下破破烂烂的漆黑色长靴踩在石地上,让细碎的石子滚落到一旁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向那柄剑伸出手,指尖就要触及那冷硬的金属—— “你真想拿走?”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静静地站着注视着这柄长剑的白发男子突然开口说话。 “你应该很清楚,它什么都不会给你。”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低沉中隐隐透出一分令人颤栗的冷意。 “……除了那个令你们深恶痛绝的诅咒。” 他凝视着长剑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阴冷可怕。 “哪怕过了两千年,人类却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依然贪婪和愚蠢……” 明明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男子身上这一刻却骤然爆发出令人胆颤的骇人煞气,铺天盖地如暴雨席卷而来几乎让这座巨大石窟的气息都凝固在这一瞬。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冰冷得像是将所有空气都冻结。 “利威尔,你只是在重复我过去曾经做的事情。”他说,一字一句,“结局不会改变。” 长久的沉默。 整个石窟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是你。” 黑褐色短发的兵士长用同样冰冷却平静的语气回答。 他的身上流着这个人的血,拥有这个人的力量,可是他不是他,他是利威尔,他有自己的选择,也有属于自己的意志。 他停顿在长剑之前的手再一次向前,他的手指用力地抓紧那冰冷的剑柄,一把将它从岩石上拔下。 “……你该明白得到它意味着什么。” “啊啊,我知道。” 细长的手指缓缓地从那冰冷的剑刃上滑过,目光从剑刃上一扫而过的利威尔皱着眉回答。 “对付家里那个正在叛逆期的小鬼也只能用这种蠢方法了。” 不久前的夜晚被那个小鬼用力推开的景象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的眉宇皱得越发深了几分,目光微冷,他一甩手中的长剑,发出嘁的带着明显不快意味的一声。 沉默了稍许,里维转过身来,他或许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流着他血脉的后裔。雪白的发梢在他的眼角泛着凉意,他细长的眼睫在他瞳孔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的眼底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愿如此。” 他说,向利威尔伸出手。 “但愿你不会重复那个结局。” 他说,他的手指近乎触及那柄握在利威尔手中的剑刃,可是他的指尖在触及的一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 “人性的丑陋不会改变,他们仍在重复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不看好你和那个孩子的未来。” 他低声说,他的声音是毫无起伏的冷酷,可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逐渐透明的瞳孔深处涌动着,像是隐藏在最深处的火焰,浓烈地聚集在一起,如是最艳丽的花朵陡然凋零的痕迹。 “你说你不是我……” 那是淡淡的语言,听不出任何起伏或者感情的语调,却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地给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触。 那是一种说不出意味的失落,仿佛听着那平静的声音,胸口就会被某种莫名的情绪紧紧揪住紧缩得无法呼吸。 “我同样希望你不会成为我……” 最后一句话湮灭在空气中,那个千年前的灵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子发丝雪白的痕迹,和他最后那句话淡淡的冷意。 ——但愿你不会成为我—— ——但愿这一次你能守护好那个人—— 交给你了。 ………… …………………… 位于万里之外宽敞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小憩的少年陡然睁开了眼。 浅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上,少年大大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明亮的阳光落进他的瞳孔里,让他的眼在这一刻像是发着光的明亮。 他的目光像是透过眼前看向某个他所看不到的遥远的地方。 他睁大了眼,突然莫名从眼角渗出泪珠。 那不知为何流出的泪水滑下来浸透了他耳后浅黑色的鬓发。 ………… 【阿克曼的后裔将永远守护你的血脉。】 那是守候了两千年的无悔的誓言。 233|第 233 章 【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那双光芒般的瞳孔笔直地注视着他,闪动着琥珀色的金色光泽,宛如金色火焰灼烧的明亮。 他喜欢看那双眼睛,每当他感到不安,每当他感到困惑的时候,只要注视着那双仿佛有金色火焰跳跃的瞳孔,一切的黑暗和阴影都会被驱散而去。 每个晚上,在阁楼的那张小床上,他们依偎在一起,近得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从艾连的颈间传来的温暖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气息,他一直都认为,他们是彼此间最亲密的存在。 妈妈死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信任…… ………… 侧身蜷缩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身下是一张铺着柔软厚实的羽绒铺的雪白大床,他却没有丝毫舒适的感觉。 在艰苦的训练兵生涯中,睡着那硬邦邦的简陋小木床,盖着薄薄的毯子,他几乎是靠上枕头就能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天亮。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夜间无法安眠的习惯,艾伦自己也不大记得了。 或许是在第一次变成巨人之后…… 或许是在第一次被人用恐惧或嫌恶的目光注视的时候…… 不,第一次无法安眠是在很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的他整晚整晚都在做噩梦,所以一到晚上就睁着眼不肯入眠。 直到那一天,寒冬深夜还在外面徘徊的他被利威尔兵长抓到丢到床上被迫听着鬼故事,最后反而睡死了过去。 那之后他常常和兵长睡在一起,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 艾伦使劲摇了摇头,将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甩去。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再也睡不着,他干脆直接翻身坐了起来。落地窗薄薄的纱幕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于是从外面照进来的明亮的月光落在了少年的侧脸上。 月光很亮,他脸的肌肤上那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艾伦沉默了稍许,起身下床,一把掀开若有若无飘动的薄薄的纱幕,他赤着脚走到宽阔的露天平台上。 站在夜幕中的少年按着冰冷的石栏,碧绿色的瞳孔仰望着那一望无际的黑色天空。漆黑的夜幕上一轮明月,雪白的光撒了一地。 这月光太白,太亮,就像是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在这样明亮的月色下,从棕黑色巨狼化身为人的那个人踩着一地雪白的月色向他走来。 被扯开的细长绷带在夜幕之中散开,他看见那个人陌生的金色瞳孔,在黑夜中仿佛灼烧的冰冷金色火焰,将他的脑子烧成一片空白。 艾伦展开右手,月光落到他手掌上,在小麦色泽的肌肤上泛着光。 他握紧手,那光却是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泄露一光,他仍旧是抓了一手的空。 只要不试图去伸手抓到什么,就不会有这种什么都抓不到的失落。 少年用力地攥紧手,他的唇抿紧成锐利的弧线。 只要不相信任何人,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背叛! ………… *** “你们不进去吗?” 当走到那间每日教学的房间门口的时候,艾伦看见了那几个站在门口的少年。 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了你几下,低声争吵了几句,像是在争论着什么,而终于柯尼趁着让不备用力一推,一下子将让推到艾伦面前。 “说,快点说。” “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柯尼和莎夏几个低声吵嚷着什么使劲将让往艾伦面前推。 “可恶!别推啊!我说就是了!谁怕啊!” 一不留神被推得一个踉跄到艾伦面前的让涨红了脸,不忿地将柯尼推耸着他的手甩开。 “找我有事?” 从过去的几个同伴闹腾中看出了迹象,艾伦一挑眉很干脆地先开口询问。 “哈,哈哈,也不是多大事。” 和艾伦的视线一对上,让的神色突然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他啊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自在的表情看起来别扭得厉害。 “就是,那个。” 他脸色因为尴尬微微有些发红,一边挠头一边压低声音说,“马可后天生日,我们想着这段时间也挺无聊的,大家一起凑个热闹,呃,那个,你……可恶不要戳啊!我会说的啊!” 一回头狠狠瞪着身后使劲用手指捅自己的莎夏一眼,让转回头继续吞吞吐吐地说下去。 “你、你也……你看我们也好久都没聚过了,你,还有三笠,你们要不要一起…一起来……” “是吗?马可生日到了啊。” 比起说话吞吞吐吐神色别扭的让,艾伦却是展颜一笑,神色坦然。 “谢谢你提醒我了,让,我会在那之前准备好礼物的。” 他以一种极其从容有礼的姿态笑着说,“至于后天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就不去参加了,你们自己玩得开心点。” 他的话让棕发的训练兵脸上的神色陡然僵住。 绿瞳的少年却是恍如不觉,自顾自地说完话后,他对让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歉意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根本没浸到他的眼底。 他再度迈开步伐从让身边走过,向走廊前方的那扇大门走去。 只是艾伦才刚走了一步,突然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出来一把抓住他。 砰的一下,他被让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 棕发的训练兵双手揪紧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狠狠地压在墙上,俯视着他的一张脸难看得厉害。 “你这个混账家伙闹够了没有!” “让!别——” “滚开!” 一把推开上来试图拉开他的柯尼,让恨恨地瞪着被他压在墙上的那个家伙,他的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吃人一般。 “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啊!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拯救了人类的英雄大人?” 他冲着那个憋得他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心得厉害的家伙怒吼。 “够了!我受够你了!艾伦!我现在看到你就他妈想揍你!” 让冲着艾伦大吼了几句,然后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本来咬牙之后还想继续吼,可是当他看着艾伦那张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原本气势汹汹的目光突然又一黯,声音也低了下来。 他抓着艾伦衣领的手松了几分,注视着艾伦的目光带上一点沉重的痕迹。 “他已经死了,艾伦,无论你怎样不想承认,你的兄长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再回来。” “你不是他,你不可能成为他,所以,所以——你别再去做那种事情了艾——” 最后一个‘伦’字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就硬生生地哽在喉咙里,让整个人僵在当场。 被他压在墙上的少年的目光陡然从散落的浅黑色发丝的缝隙中迸出来,那一抹戾气像极了深陷绝境的凶兽,在黑暗中渗着绿幽幽的凶光,骇人到了极点。 “该够了的人是你,让。” 一只手抬起来,用力地握紧让的手腕将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拽开。 艾伦的声音在这一刻低沉得厉害,带着某种莫名的极大压迫力,一时间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就给我老实闭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艾连没死。 他没有死。 他背叛了人类,背叛了我。 “这次就算了。” 一把推开呆住的让,艾伦抬手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领。 柔软的发丝垂落在他的眼窝上,给他的眼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影,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你们这些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没有第二次。” ………… …………………… 啊啊,总觉得今天这些小家伙之间的气氛很奇怪啊。 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调查兵团的女性分队长看着一片寂静的房间困惑地想着。 虽然以往这些小家伙因为敬畏她这个分队长在上课的时候也都很认真很安静,但是现在房间里的气氛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是空气僵住了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哪? 韩吉如此好奇地琢磨着。 “在我来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莎夏。” 既然想不明白,韩吉非常干脆地单刀直入点名询问,当然挑中的是最容易的突破口。 “哈?” 莫名就被点名的莎夏刷的一个立正就站起身来,面对韩吉探寻的目光脑袋顿时像是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甩得她脑后的马尾都飞速摆动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话中心虚的程度让旁边的阿尔敏忍不住捂脸。 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好吗。 韩吉手指一抬反光的镜片,眯着眼看了一脸心虚的莎夏好一会儿,又挪到神色难看的让身上,最后扫了一脸平静的艾伦一眼。 然后,她不着痕迹地微微摇头。 算了。 她也没必要问了,这群小家伙的心思她看都看得出来。 韩吉注视着那个神色平静看不出多少情绪的绿瞳少年,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她也曾经劝过艾伦,只是毫无用处。 这个孩子身体外的那一层晶体虽然是消失了,但是他的心脏仍旧被坚硬冰冷的晶体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得严严实实,他铁了心将要自己和所有人隔绝开来,不留丝毫缝隙和余地,再也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 不再相信任何人。 不再亲近任何人。 只要彼此利用就好——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埃尔文曾经如此平静地说过。 的确,一个不会鲁莽冲动、不会情绪化、懂得理智利用力量的王者正是现在处于动荡中的人类所需要的。 只是…… 说起来,利威尔那家伙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是知道利威尔远征回来后就直接去找了艾伦这个小家伙,但是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完全不清楚,只是从那碎了一地的可怜门板看出来两人当晚肯定是发生了极其不愉快的事情。 也不知道艾伦那小家伙到底说了什么话,竟是能将利威尔那种没神经的家伙都刺激到失控的地步。 看那个房间里一片狼藉杂乱的痕迹就知道当时利威尔究竟暴怒到如何的地步……啧啧,也就那个小家伙能做到这种事了。 她本来还想去找利威尔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利威尔那家伙却是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埃尔文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 难道真的被气狠了,丢下艾伦甩手不管了? 不可能啊。 “……分队……韩吉分队长?” 一个响亮的喊声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韩吉唤醒了过来,一抬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她赶紧哈哈地干笑两声,又咳了一下,开口说话。 “昨天不是说那段历史说到一半吗。”她清了清嗓子,抬手在临时黑板上敲了敲,“今天就继续将剩下的说完。” “在当时的那场末日之战后,守护之壁统帅者罗尔斯.雷伊斯战死,而他的妹妹便声称怀有英雄王的遗腹子,因为当时英雄王的老师证明,所以没有人怀疑这个孩子的真假,于是这个孩子就是第一任的雷伊斯王。” 韩吉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是谎言,但是我们还并不知道作为英雄王的老师,他为什么撒谎……” “嘛~~说不定那是那个老师的孩子呢?让自己的孩子做王,他好在幕后操纵嘛~~” 双手抱在脑后晃了晃身下的椅子,柯尼挤了挤眼嘿嘿笑着说。 “哈~~这也说不定。”韩吉也哈的一声笑出来,“不过根据历史记载,那位老师辅佐第一任雷伊斯王只是到新建立的人类国家稳定下来而已,然后他就毫不留恋地归还权柄避世消失了。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野心而且贪恋权势的话,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过,先不说这个,只说后来,雷伊斯家族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英雄王血脉,所以他们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消除英雄王的影响,先是以不玷污声名之类的理由禁止民间拥有英雄王的画像和雕像,也禁止旁人祭拜英雄王的灵位,再后来又逐渐想要模糊掉那段历史。” 韩吉摇了摇头,语气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所以到了现在,那段历史以及古老的英雄的传闻我们只能从一些传诵至今的诗歌中听到几分,而真正的历史都被锁在了雷伊斯王室的禁地深处,不为人知。” “英雄王创立的三大兵团,当时的称呼分别是‘自由之翼’、‘守护之壁’和‘独角兽之首’,在雷伊斯王朝在位数百年后被重新整顿改成了现在的调查兵团、驻扎兵团以及宪兵团。” “这些全部都是为了消除英雄王对民众的影响,为了让民众服从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雷伊斯,而不是英雄王的血脉。” “可惜啊,人心从来都是最莫测的东西。” 一抬眼镜,韩吉微微一笑。 “就算雷伊斯用尽手段,他们身上仍旧打着英雄后裔的烙印,而哪怕是两千年之后,仍旧有不少人还记着那位伟大的英雄给他们带来的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艾伦身上。 “无论过了多少年,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光芒。” “当时雷伊斯家族声称叛徒里维.阿克曼杀死了光王,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指证未必是事实……说不好……” “阿克曼家族近来也有和我们联系,他们说了一些事情,上面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公开,不过或许你们提前知道一下也好,尤其是艾伦你。” 韩吉如此说着,大略将阿克曼家族的情况说了一些。 当初阿克曼家族主动联系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吃了一惊……韩吉一边说一边突然想到,这么说起来当初艾伦用那样危险和诡异的方式救活三笠,是因为艾伦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吗?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阿克曼家族还有一个传说。” 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三笠的事情,韩吉随口说着。 “当年的战神毁掉光王遗体的那把剑,被雷伊斯王室视为可怕和不祥之物重兵镇压在地下,不过后来被一位阿克曼后裔抢夺了过来。” “但是把先祖遗物夺回来之后,他们却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 ………… “…也有人说,因为被那把剑毁掉了身体,所以光王的灵魂对那把剑下了那种诅咒……嘛,不过那都只是据说而已,事实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不过对于这种所谓的诡异事件我倒是蛮有兴趣的……” ………… “今天上午就到这里吧。” 韩吉啪的一下合上书本,向前几步走到同样站起身的艾伦身前,看着那张浅黑色发丝下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的面容,韩吉低低地叹了口气。 “艾伦,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还是多想一想比较好。”她说,“虽然很可惜,但是你的兄长已经不在了,你不能总想着他……” 细长的睫毛微微垂落下来,在少年脸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艾伦沉默着,一声不吭,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情绪,可是他按在桌上的手却用力地攥紧了起来。 够了。 他用力地攥紧拳头。 我不想听。 他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有几分木然之色。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已经没有用了,艾伦。】 你们这些不值得信任的家伙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哐!!! 一声巨响,被人以恐怖的力量砸开的门板在撞上墙壁的一瞬就碎裂成了两截。 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站起来的艾伦错愕地转过头去看,目光一下子呆滞。 “利威尔?!” 站在艾伦身前的韩吉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你这个家伙到底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还有你这身是搞什么鬼——” 艾伦一脸愕然地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 在兵团里突然销声匿迹了整整六天的调查兵团的兵士长就这样一拳砸开门板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凌乱翘起的黑褐色发梢不止是灰尘还满是黑红色的血渍,有着重度到几乎神经质地步的洁癖的男子此刻身上衣服的血渍已经从里面透了出来,从肩膀露出来的绷带都是灰扑扑的,脏得厉害。 无论是脸还是裸|露在外面的手臂都是黑一道红一道的伤疤,大多结了血痂,弯弯曲曲的,就像是有蜈蚣爬在上面一样,看起来触目惊心。 深深的黑青色几乎让男子的眼窝整个儿都深陷了进去,只看得到一片可怖的黑影。 站在门口的男人锐利的眼盯着他,哪怕深陷在黑影中,那目光也仿佛闪动着野兽猛禽般的利芒,灼灼然地像是点燃的火焰带着烫人的刺痛。 “滚出去。” 用骇人的目光盯着艾伦的利威尔说,他的声音很低,嗓音更是沙哑得厉害,令他的声音越发透出惊人的压迫力。 虽然那双可怕的眼睛是盯着艾伦,但是那话显然不是对艾伦说的,所以等艾伦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房子里的其他人包括一贯爱凑热闹的韩吉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艾伦踌躇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干脆也和别人一样拔腿走人,可是利威尔兵长盯着他的目光实在太过骇人让他一时间不敢动弹。 就在艾伦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利威尔突然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啪的一下踩进屋里,已经破烂不堪的长靴踩踏在木制地板上咚的一声仿佛令整个房间都晃动了一下。 他向艾伦走来,就在艾伦有些发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却径自从艾伦身边擦肩而过。 利威尔越过艾伦身边,将自己整个人摔进一张宽大的长椅上,胳膊随意搭在靠背上。 他抿着唇,细长眉眼锐利冷硬一如既往,只是黑青色的眼圈泄露出一分长途跋涉之后的疲惫之色。 眼角瞥了身边的茶几一眼,抓起茶壶倒了杯茶,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水渍从他微微干裂的唇角渗出来一滴,打湿了他下巴一条刚刚结痂的血痕,让那血痂都红了几分。 一杯热茶灌下喉咙,解了几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干渴,利威尔的脸色多少缓了一点。 “艾伦。” 他转动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声音仍旧沙哑得厉害。 “我有事跟你说。” 正打算迈步离开的艾伦脚步一顿,他身侧的手用力握紧成拳。 “我不想听。”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掠过一丝戾气,一种说不出的暴躁和厌烦感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你也想要说教吗?” 他也是,她也是,每个家伙都一样。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对他说着同样的话,那些他根本就不想去听的话! “我要怎么做和你们无关!不要教训我!利威尔兵士长,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随便任你教训的训练兵了!无论我要做什么都和你们没有关系!” 我的事,艾连的事,一切一切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只会自说自话。 而他已忍无可忍。 “你们这些家伙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东西突然丢过来,艾伦下意识抬手接住,沉重的力度让他的手向下一沉。 一片黄褐色的麻布滑落,被麻布包裹着的长剑露出在他眼前。 那是一把朴实无奇没有丝毫特异之处的长剑,可是就在艾伦接住它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剧烈地一震。 一股说不清是恐怖亦或是悸动的奇异感觉从灵魂深处涌出来,让他的脑子陡然呈现出一片空白—— 啪嗒! 那把长剑被艾伦慌张地抛了出去,跌落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莫名第一反应就是将它丢出去的少年神色茫然地看着脚下的剑,目光中分明透出一分惊恐。 ……那是什么…… 某种说不出的从身体最深处甚至是灵魂里泛出的极致的悸动感让他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那种感觉…… 那种可怕却又紧密联系着的感觉到底是—— “还是和以前一样。” 男人低沉中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了起来。 “一个不懂事的小鬼,就算身体长了,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塞满了垃圾。” 盯着艾伦,利威尔唇角微扬,目光带着冷意。 “唯一多的只是那一点自知之明而已,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一点都没错,你根本没脑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别人戏耍得团团转的蠢货而已。你猜不透别人的想法,一根筋不懂得保护自己,被利用也只能是你自己活该。” 利威尔的话让艾伦的脸色一僵,咬牙开口。 “住口。” “你一直在自不量力地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到。” 男人的话刻薄刺耳到了极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之意。 那一字一句像是针深深扎进他的耳中。 “……给我住口。” “不管你一开始抱着怎样好的念头,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害人又害己。” “我叫你住口!!!” 怒吼出声的艾伦猛地抬头,他凶狠的目光像是一只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抬手一拳狠狠向利威尔揍去。 他用尽全部力气挥过去的一拳被轻易地抓住。 那个男人轻易抓住他的手腕拽住他的胳膊一个翻转,啪的一声,他的上半身重重地砸在长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都跟着晃了一晃。 右手被反手扭到身后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少年却仍旧不甘地凶猛地挣扎着,他身下的桌子在剧烈地晃动,摇摇欲坠的茶壶终于被他晃得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渍。 挣扎了半天没有任何效果,几乎耗尽力气的艾伦剧烈地喘着气,他侧过头来,碧绿色的瞳孔迸出恶狼一般凶狠的神色死死地盯着利威尔,抬脚狠狠向身后的男人踹去。 砰的又是一声脆响,他的脑袋被一只手抓住重重地压在桌面。 艾伦用力地咬紧牙,脑袋被侧压在桌上动弹不得,可是向上的半张脸的眼珠子仍旧是斜向上以凶戾之色死死地盯着压住他的利威尔。 他凶狠到极点的目光简直像是要从利威尔身上撕咬下一块肉一般,甚至渗出几分恨意。 “你在慌张什么?” 少年仍旧是目光凶狠地斜视盯着利威尔,咬紧牙不发一言。 “因为被我说中了痛处?” “没有!” “你之所以发火是因为你知道我没有说错,事情到了现在,那都是你一次次做出的选择最终的结果,你的选择导致了那些人的死去。” 用力地将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的小鬼压制在桌上,散落下来的黑褐色发丝在利威尔深陷的眼窝中落下深深的阴影。 他面无表情地着看着被他压住的艾伦,声音更是冰冷得厉害。 “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明明你也是——” 仿佛有怒火在燃烧的碧绿色瞳孔死盯着利威尔,艾伦张口似想要怒吼出声,只是说了一半却又闭嘴。他咬紧牙,闭眼掩住眼底的怒火,不想再去看那个人。 “不是我一个人。” 他咬紧牙从齿缝里迸出带着恨意的声音,“是你,还有其他人,所有人一起让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为什么要责怪他一个人? 明明那么多人都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是所有人做的事情凑到一起才导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 他凭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人犯下的错! “你说的对,那同样也是我做出选择而导致的结果。” 褐发的兵士长回答,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艾伦说的那句话。 他松开了压制着艾伦的手。 大概是没想到利威尔这么轻易地放手,艾伦一时间有些错愕,他转过身靠在桌子上,一边揉着被扯得隐隐作痛的右手,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利威尔。 转身走了几步的利威尔弯下腰,捡起那把被丢到地上的长剑。 “我在过去做了很多的选择,所以今天我才会站在这里。” 他说, “我从不会去想我做出的选择正不正确,也从不考虑后悔这种事情,那已经是过去,回顾过去毫无意义。” “所以你也是一样,艾伦,一味地回想着自己过去到底做得对不对只会让你变成停滞不前的弱者。承担不属于你的错误并不是勇敢的表现,反而是最愚蠢的行为。” 握紧那柄长剑,利威尔的目光从折射着光的剑刃上掠过。 利威尔说,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然后抬手将那把剑放在桌上。 艾伦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目光落到那把被利威尔放在桌上的长剑上,神色有些恍惚,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疼痛,然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你知道这是什么,艾伦。” “我不知道!!!” 艾伦突然失控地大喊,他抱紧头,靠着桌子的身体慢慢地滑下去,坐在地上。 “我没想过——”他咬紧牙像是在告诫自己一般自言自语着,“没这种必要,和我没关系,那是你的事情,我没要你这样做!反正我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 他将整个脸都深深地埋进膝盖之中,双臂用力抱紧竖起的膝盖,整个人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像是不想再看利威尔一眼,只言碎语隐隐从其中泄露出来。 “我不会上当的,绝对不会……我谁都不会再信……” 利威尔深褐色的眼俯视着那靠着桌子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小鬼,散落在他眼窝上的发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的唇抿紧成一条薄薄的直线,或许这个时候,他只是想起了那个所谓先祖的男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知道得到它意味着什么,利威尔,它不会给你任何权利和力量,它能给你的,只有诅咒,那是我给予属于我的后裔的枷锁。】 【无法保护‘他’的血脉,我的后裔就毫无用处。】 【拿走这把剑,你的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他活,你活。 他死,你死。 ………… “艾伦,你说得没有错。” 利威尔向前走去。 “未来会如何谁都不知道,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在那漫长的时间里,我会不会欺骗你,会不会再一次做出对你不利的选择,我自己也无法确定。” 他的左膝抵在地上,俯身跪坐在那个抱着自己缩成一团的小鬼的身前。 “所以,就这样吧。” 他伸手抓住艾伦右手的手腕。 “你来帮我选择。” 手被强行拽上去,艾伦抬起头来。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背拉上去,按在那个人的胸口。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按在那个人胸口的手,那里面有东西在跳动的感触传递到他的手指。 他呆呆地听见那个人低沉得像是在震动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下来,鼓动着他的耳膜。 “我把我的心脏交给你,艾伦。” ………… 一时间似乎空气凝固般的寂静。 艾伦仰着头看着利威尔。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角微上挑呈现出猫儿似的瞳孔的圆亮,宛如刚发芽的绿叶一般嫩绿的色调融化在他的瞳孔中。 他呆呆地看着利威尔,整个人像是懵了一样。 懵了好半晌之后,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右手突然用力地挣扎起来想要从利威尔胸口缩回来。可是扣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的力量太过强劲,让他怎么都无法挣脱。 他突然急了起来,伸出左手拼命地想要抓开扣着他右手手腕的那只手。 少年仿佛祖母绿宝石般的碧绿色瞳孔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狠狠地咬着他的下唇,看起来似乎生怕有声音从唇里泄露出来。 他一边挣扎着想要缩回手,一边用力地咬住唇,睁大双眼,像是想要将眼中那一层雾气硬生生地逼回去。 可是那仿佛是从碧泉中涌出来的水雾终究没有淡去,反而酝酿成更加浓郁的雾气,最终,无法抑制地从少年发红的眼眶滚落。 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旦涌出,就再也控制不住。 艾伦下唇仍旧咬得死紧,没有泄出一点声音,可是泪水簌簌地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睁大了眼不停地掉泪,终究喘不过气来,只好松了咬紧的唇。 …… 一开始是微不可闻的抽泣痕迹,然后变成极低的呜咽声,随后那哭泣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到了最后,竟是变成了孩子般嚎啕大哭的声音。 艾伦哭得很大声。 他的眼泪从利威尔捂在他左颊上的手背上滑落下来,和利威尔手背上的血渍混合在一起,刺得那道尚未愈合的疤痕微微发痛。 他的手用力地揪住利威尔的衣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以至于扣紧的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脏死了。” 一手撩起艾伦几乎被泪水打湿的浅黑色额发,利威尔看着那张满是泪痕的稚嫩的脸如此低声说着。 蜷缩在他怀中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的小鬼哭得声嘶力竭,像是一个不管不顾肆意任性的孩子。 ……而那本来就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真脏啊……” 利威尔低声这样说着,却是低下头。 他的唇落在少年沾染满了细碎水珠的睫毛上,睫毛上湿润的水汽渗入他的唇缝里,舌尖触及到的水痕很咸,几分苦意,几分涩意。 艾伦睁开眼看他。 两人的脸这一刻的距离极近,利威尔几乎能感觉那湿润的睫毛上扬时掠过他唇上时细微的感触。 少年湿润的瞳孔笼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他看见像是有生命力的碧绿色在那层朦胧的雾气下涌动,凝聚成深深的绿意。 那是一片沁人的绿意,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利威尔想他永远不会看见比现在他所注视着的更美丽的存在。 他深深地低下头。 被誉为最强者的兵士长亲吻着像是孩子般哭泣着的少年被泪水浸湿的唇。 那是一个不带丝毫*的,最纯粹的,也是最温暖的吻。 ——【我的心脏,交给你】—— 234|第 233 章 【就这样做吧。】 【我把心脏交给你。】 悉悉索索的水声将沉睡中的少年唤醒。 还残留着一点水汽的细长睫毛微微动了动,浅浅的碧绿色从睫毛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或许是因为不久前被水浸透过,那睁开的瞳孔透出几分沁人的清亮,像极了一双沾染着露水的漂亮的碧绿色宝石。 一手撑在柔软的床铺上,睡眼惺忪的艾伦撑起上半身,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然后抬眼神色迷糊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薄薄的毛毯披在他身上,将他的身体包裹得暖暖的,虽然没穿着外套,但是身上穿着的显然是外出的衣物而不是睡觉时该换上的睡衣。 好像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那么他是在外面睡着了?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抬手揉眼。 怎么回事,眼睛又涩又酸的…… 总觉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想到这里,艾伦揉着眼的手指就是一僵,他使劲甩了甩头,想将刚刚闯入记忆中的那个梦境甩掉。 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一把将还披在他肩膀上的毛毯扯下来,两脚落下地去,嘴角掠过一抹自嘲的痕迹。 利威尔兵长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自己这个梦也太不靠谱了。 一想到自己在梦里哭成那种样子,艾伦顿时又气又恼。 太难看了! 他不爽地想着。 就算是做梦也不能让自己变得那么没出息! 坐在床上的少年懊恼了好一会儿,那唰啦啦的水声突然地停止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向那扇虚掩着门的浴室看去。 白色的雾气隐隐从门的缝隙里渗出来,带着几许热气,也将那一点门缝掩盖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翻腾的雾气中的人影。 “三笠?” 艾伦喊出了此刻最后可能待在他身边的人的名字。 嘎吱一下,在艾伦的喊声刚刚落音的瞬间浴室的门突然大敞,沸腾的白色雾气像是泄堤的洪水一般陡然间喷出,它们争先恐后地从充斥着滚烫水汽的浴室里冲出来。 一个身影随着白色雾气地散开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雪白色的毛巾搭在那稍显削瘦却一块块韧性肌肉分明的肩膀上,濡湿的黑褐色发丝紧紧地贴在线条坚韧的脸上,湿漉漉的发梢还在不断地向下滴着水。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抓住雪白毛巾的一头,随意擦拭了几下还在滴着水的发梢,于是那额头附近的头发都被弄得乱糟糟的,不少发梢凌乱地上挑了起来。 男人的上半身是赤|裸的着,一条条面目狰狞的疤痕横七竖八地遍布其上,好几处还在向外渗着血水,有着已成诡异的黑紫色隐隐有向着骨肉深处溃烂的迹象。最狠的一处是右肩一处像是被利器剜出来的伤痕,深得厉害,隐隐可见森森白骨在血肉中露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一处剜出的伤痕与其说是被什么弄伤的,倒不如说是被自己连皮带骨挖出来的,还泛着新鲜的血水。 坐在床上的少年呆呆地看着那个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男人,整个人竟像是傻掉了一般。 是梦吧。 我肯定还在继续做梦! 艾伦双手猛地抱头,手指用力地抠进头发深处。 他的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试图用疼痛的刺激让自己从这个诡异的‘梦’里苏醒。 现实中的兵长绝对不可能说出那种话!而现在的他也绝对不会做出那么没出息的事情!所以不管是开始还是现在绝对都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做梦! 没错!全部都是梦! 那个利威尔兵长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一个东西迎面抛过来,艾伦反射性抬手一把接住。 一个白色的小药箱歪在他的双手之中。 “搭把手。” 男人还带着几分沙哑感的低沉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让他陡然一惊,本能地抬起头睁大眼向对方看去。 啪嗒一下,一滴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是从站在他身边微微倾身的男子下巴上滑落的水滴,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一道难看的疤痕从男人的下颚一直延伸到颈部,只是再稍微偏一点,就是动脉血管的位置。疤痕很深,显然已经结疤了很久,但是那蜈蚣似的丑陋疤痕显示出这个伤口当初深到怎样的程度。 刺眼的雪白绷带缠绕在利威尔的左肩上,在艾伦努力想要把自己从‘梦’里弄醒的时候,利威尔已经将不久前才剜掉烂肉的最严重的伤势自己包扎了起来。 那个抱着药箱的小鬼仰着头,一双翠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傻了一般看着他。 利威尔低低地吐出一口气,他直接在床上坐了下来,背对着艾伦。 艾伦本来还怔怔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片血色让他一惊。 多年训练兵生涯和多次在战场上的经验让他在看到那道血淋淋的伤痕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掀开药箱,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熟练地拿出棉布喷上消毒的酒精然后用力按在近在眼前的伤口上。 在喷满了酒精的雪白消毒棉布按上去一瞬间,艾伦感觉到手指下肌肉陡然紧绷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放松过来。 士兵用的消毒酒精和普通市民不一样,它完全只考虑效用以及廉价而从不考虑使用者的感受。所以虽然消毒效果很好,但是刺痛感却非常厉害,一按上去简直像是火烧一样。就算是艾伦自己,用的时候也会疼得忍不住喊出声来。 当艾伦用酒精棉布擦拭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利威尔兵长背部肌肉抽动和绷紧的痕迹,但是背对着他坐着的男人的身体却是一动也不曾动,除了略低的呼吸声他什么都听不到。 那像是巨大野兽的爪子撕裂开的伤痕,从肩胛骨斜向下几乎横跨整个背部,浅的地方已经结疤,但是中间那一块被撕掉了一大片皮肉扭曲成狰狞的形态,有些结疤了,有些黑红的痂却是裂开的,热水一刺激几乎大片大片的黑痂都裂开口子向外渗着血,几乎将利威尔整个背部都染红了,看起来尤为可怖。 这也是为什么艾伦被惊到的原因。 好一会儿总算将那血痕擦干净,伤口也清洗干净,艾伦拿起一卷绷带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开了口。 “手臂抬一下。”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却很清晰。 背对着他的男人没吭声,却很配合地抬起手臂,任由艾伦一圈圈将绷带缠在他的身体上。 因为要将绷带从背后绕到胸口的缘故,艾伦不得不尽可能地贴近利威尔,将绷带绕过利威尔前胸一圈再绕回来,用力勒紧。 他的鼻尖几乎凑到了利威尔背部的皮肤上,几乎能清楚地看见那绷紧的肌肉纹理的痕迹。浓郁的血腥味渗入他的鼻中,夹杂着熟悉的淡淡肥皂气息。 在他还没成为训练兵的时候,他几乎每晚在这种清爽的肥皂气息的包围中入眠。 薄薄的一层绷带,血水很快渗了出来,将雪白的绷带染上浅浅的血色,艾伦赶紧加快缠绕绷带的速度,将浸了血的绷带掩在新的雪白绷带下。 绷带用尽的时候,那一头却正好是在利威尔胸前的位置,艾伦刚犹豫了一下,利威尔却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一抬手主动地转过身来。 可是这转身却是转错了方向,艾伦双手抓着绷带的两头,被利威尔的转身一扯,手几乎绕过利威尔整个背部,脑袋几乎就是趴在利威尔胸口。偏生艾伦还不敢松手,因为只要一松手,好不容易缠好的绷带整个儿就会散掉又要全部重来。 这是伤员是伤员我不和受伤的人计较。 艾伦磨了磨牙又咬紧,一边努力告诫自己一边忍耐着这种让他别扭得要死的姿势,双手就这样在利威尔兵长的背后努力将绷带头打成死结。 他的脸这个时候不得不紧紧地贴在利威尔的胸口,结实极具韧性的肌肉有着温热的感触,只是那皮肤上一道刚结了痂的疤痕摩擦过他脸上柔软的皮肤隐隐有些刺痛。 好不容易打好结,他松了口气,就要直起身,可是却被一股力道压住。 艾伦这才发现,在他努力折腾后面那个死结的时候,利威尔兵长开始抬起的手不知何时落下来搭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环在怀中。 当没能成功起身后,他下意识抬头向上看。 他的目光和男人看下来的深褐色瞳孔正正对上,湿润的发丝中,男人细长的眼隐隐也带着几分水汽,像是浸在湖水中的刀刃。 他看不出利威尔兵长的目光里有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而那也和他毫无关系。 唇用力地抿紧,少年碧绿的瞳孔微微渗出一分冷意,他抬手用力地抓住利威尔的肩膀。 包扎着厚厚绷带的左肩在他用力抓下去的瞬间肌肉陡然收缩绷紧,而艾伦也成功地将利威尔推开,重新直起身来。 他侧过头去,仍旧在床上坐着,只是睫毛微垂下来不去看利威尔。 他说:“……我从来不知道利威尔兵长你是阿克曼家族的人。” 难怪那个时候他就莫名觉得那个叫里维的男人和兵长很像,但是因为容貌差异较大他以为纯粹只是气势和性格相似而已,没想到利威尔兵长竟然真的是那个人的…… “那种事无关紧要。” 上半身靠在床头,利威尔包扎着绷带那只左手随意地搭在踩在床上的腿的膝盖上,湿漉漉的发梢散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衬出一种懒洋洋的韵味。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似对此毫不在意。 可是偏偏就是这种毫不在意的神色让艾伦蓦然从胸口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总是这样!” 他按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收缩攥紧成拳。 “从以前开始一直都是这样!你总是只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对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我!” “用对小鬼的态度对待小鬼有什么不对。” 目光淡淡地扫了艾伦在膝盖上攥紧的手,利威尔回答。 艾伦猛地抬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的碧绿色瞳孔狠狠地瞪向利威尔,他像是冒着火的目光和利威尔毫无感情的视线在空中对撞,几乎能在空气中炸开火花的痕迹。 少年咬紧牙,愤怒地盯了利威尔好一会儿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暗,眼底的怒火顿时熄灭得无影无踪。 “算了。”他说,似乎有些提不起劲来,“随便你。” 他转过头去不再和利威尔对视,起身要走。 可是就在他刚刚起身的那一刻,他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你没有其他的话想问?” “反正您也只会说和我没关系不是吗。” 艾伦冷笑,抬手想甩开对方的手,可是就在他这句话刚落音的瞬间,右手手腕就陡然一阵剧痛。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用力缩紧,力道大得骇人。 “……是谁啊…” 低沉得可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而手腕一瞬间剧烈的痛楚让艾伦一时间没能听清前半句。 手腕骨像是要裂开,他本能地一把抓在利威尔的手背上想要使劲将那只手掰开。 可是就算他咬牙用力想要掰开,那勒住他手腕的手指却是越勒越紧,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骨头被勒得错动了起来。 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慌,艾伦抬头向利威尔看去。 湿漉漉的发梢紧贴在尖锐的眉眼间,水珠顺着男人深陷在黑青色阴影中的眼窝流下来,男人细长的瞳孔从阴影中透出,盯着艾伦,神色早已没了开始的懒散和轻描淡写,而是阴沉得厉害。 “‘和我没关系’?……” 褐发的兵士长盯着艾伦,目光骇人之极。 深褐色的细小火焰在他阴沉的瞳孔深处灼烧着,渗着铺天盖地的戾气陡然压迫而来。 “上次说出这种蠢话的到底是哪个混账小鬼!” 利威尔可怕到极点的眼神令艾伦的胸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 脑中一个激灵,他陡然记起—— 【但是请您记住,利威尔兵士长,从一开始我和你就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着利威尔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目光,艾伦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个时候因为他想着谁都不能信所以说了那种狠话,就是为了能干脆利落地断绝掉自己和利威尔兵长的关系。 他知道这句话一定有用——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他比谁都还要了解兵长的性格。 只是他却没想到…… ………… “我不懂……” 想起自己不久前难看的嚎啕大哭的样子,那柄诡异的漆黑色长剑,还有利威尔兵长身上可怖的伤痕,艾伦只觉得此刻脑子一片乱哄哄地像是要炸开一样。 手腕仍然在隐隐作痛,那个人仍旧扣紧了他的手,扣紧他的手指比什么都还要有力。 “是你自己舍弃掉的……不管是阿克曼的姓氏、家族还是……” 艾伦说,因为思维此刻混乱得厉害,他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说了半截又咽下去。 “是啊……那都是你自己丢掉的……是你不要的东西……” 他在混乱中微微摇头,细碎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他的眼角,在他瞳孔落下暗淡的影子。 “我想不明白……” 他低声说,目光在男人那一身可怕的伤痕上扫动着,他的脸上露出深深的茫然之色。 “我不懂,明明是你自己丢掉的东西,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回来?” 而且是用如此之大的代价。 目光中的茫然收敛而去,绿瞳的少年用力地咬牙。 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不再相信任何人。 不再依赖任何人。 被别人利用也好,利用别人也好—— 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谁都不能让他动摇!他不会再像以前那个无知的家伙一样任由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其他东西我不知道。”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什么都还要有力,他的手指用力地扣紧他握在手心中的少年的手腕,哪怕他的手指已经在对方的皮肤上勒出青紫色的勒痕他也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至少有一样东西我从来没有不要过,别擅自就给我决定。”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艾伦。 “艾伦,我教过你,一旦选择了就必须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选择之后不要去问为什么,因为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头。我这样告诉你,然后我同样也在遵守这种生活方式,然后,我选了我想做的事情。” 褐发的兵士长说,脸色冷然,唯独一双盯着艾伦的眼,亮得可怕,刺得发痛。 “埃尔文那家伙曾经说过,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代价。” “我有想要的东西,然后付出了代价,就是这样而已,你不用想得太复杂。” 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利威尔看着那个仍旧是一脸抗拒的小鬼。 黑夜中像是发着光的绿色瞳孔已经拒绝再和他对视,将视线移开的少年没有说话,倔强地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想用沉默来与他对峙。 嘁的一声啧声,褐发的兵士长扬眉,锐利目光中透出几分挑衅之意。 “是你说需要力量的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可是你既然连埃尔文的力量都可以借用,那么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就需要更多可以利用的力量不是吗?” “怎么,调查兵团的兵士长你觉得没有利用价值?啊啊,真不赖,眼光已经高到连最强人类的力量都看不上眼了吗。” 他近乎嘲讽一般说,“还是说刀都已经递到了身前,你这种小鬼却连握住它的胆量都没有?” 原本倔强地抿唇一声不吭的少年猛地抬头,他盯着利威尔的瞳孔呼的一下就冒出火来。 那簇在艾伦眼底细小燃烧着的火焰倒映着利威尔的身影,少年的目光简直像是想要这样将利威尔整个人都活生生点燃一般。 “是你说的。” 艾伦说,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近乎从牙缝里逼出来。 “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不至于蠢到那种程度,自己送上门的我不会不要。” 少年站在床边,他仿佛在微微冒火的瞳孔俯视着坐在床上扣紧他一只手的兵士长。 他说,生硬的,以一种刻意摆出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既然你自己说你仅仅只是一把刀,那么拿着那把刀的主人就是我对不对?” 艾伦一脸挑衅地将目光逼回去,轻蔑扬眉,那表情姿态明显就是要故意激怒对方。 他冷笑着说。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你不打算对你的新上司说点什么表忠心的话吗?” “……” 利威尔没吭声,只是那一双细长的眼从*的发梢里透出来,自下而上看上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特意摆出居高临下姿态的少年。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响起。 他盯了艾伦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故意想要激怒他的艾伦都忍不住心虚地避开男人针芒似的目光的地步。 呃,刚才的行为是不是过了点? 被利威尔锐利的目光盯得极其不自在的艾伦有些忐忑地想着。 好像……是有点…… 就在艾伦打算开口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僵硬局面的时候,利威尔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扣紧艾伦右手手腕的手指突然松开几分,却又不是完全放手,而是手指一转,改成指尖握住艾伦的手指。 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他的手被抬了起来。 褐发的兵士长低头,垂下来的睫毛在他脸上落下阴影,他*的发梢垂落在那只手背上,在小麦色泽的肌肤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他握着站在床边的少年的手,还残留着几分水汽凉意的唇深深地印在被他用指尖握住的小鬼的手指上。 男人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偏偏就是那几分沙哑莫名地渗出一种难以抵抗的致命的诱惑力。 他说,“我的性命属于你,主人。” 轰!!! 那是陡然间满脸涨红的少年整个脑袋沸腾喷发的声音。 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像是火山喷发冲上头顶,艾伦猛地扑过去伸手不顾一切地狠狠掐住眼前男人的脸。 “脱下来立刻给我脱下来!” “…啊?” “你是韩吉分队长对吧我知道绝对是你肯定是你带着兵长的面具来骗我没用这种伎俩你骗不到我利威尔兵长绝对做不出这种蠢得要死的事情!!!” “…………” 臭小鬼你觉得那个四眼已经神通广大到连性别都能随心所欲更改的地步了吗。 裸|露着满是雪白绷带的上半身,褐发兵士长皱着眉看着那个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已经语无伦次只是拼命想要从他脸上搓下一层皮的小鬼如此无语地想着。 还有…… 利威尔的眼微微眯成危险的细长弧度。 艾伦哟,所谓‘蠢得要死的事情’你在说谁? 235|第 235 章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上当!” 好不容易从暴走中冷静下来的少年睁大眼狠狠地盯着利威尔,一手指着他一边愤怒地大声说。 被识破了计量的褐发兵士长不快地嘁了一声,不过轻而易举就将小鬼那特意摆出的高贵冷艳的面具打得粉碎的他既然目的已经得逞,就懒得再和小鬼失礼的行为计较。 他上半身向后一靠,再次靠在床头上,仍旧是一开始那种懒散的模样。而他这副模样,却是越发将那个原本就怒火中烧的小鬼气红了眼。 “利威尔兵长!!!” 被利威尔气得七窍生烟的艾伦再一次提高了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对方反而会再一次被对方控制住,他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啊啊,吵死了,不用喊这么大声也听得到。” 利威尔再度啧了一下,抬手一脸‘吵死了’的表情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艾伦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抬起拳头就要—— 忍耐。 一定要忍耐。 这个人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让自己情绪失控。 这个时候要是真的暴怒了那就会跟着他的节奏走,那才是真的上当了。 将失礼地指着利威尔的手指握紧收回来,艾伦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努力将胸口的怒火压下去。 “您不觉得这样很难看吗?利威尔兵长。” 竭力将自己目光中的火焰压下去,艾伦的声音显得冷静了许多。 “就算我无法再信任您,但是您在我心中仍然是过去我所尊敬的长官。拥有比谁都还要强大的力量,能够强硬地坚持自我的主张,有着自己的意志,以自己的思考去行动,让大家都信赖您、追随您,您不屈服于任何人,更不会向任何人讨好献媚——” “无论您自己是否承认,但是这样的您是真正的人类的英雄,谁都不能否认。” “我尊敬着这样的您,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少年亮得沁人的碧绿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利威尔,他的目光中还残留着怒火,但是此刻更多的却是失望。 “可是你刚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根本一点都不像是以前的你。” 他说,一字一句。 “利威尔兵长,我看不起这样的你。” 这句话犹如一柄冰冷的利剑硬生生刺下来,整个房间一时间静得近乎窒息。 空气几乎这一瞬冻结住,冷得渗人。 艾伦咬紧下唇用力地盯着利威尔,他已有迎接暴怒的利威尔兵长的觉悟,更不知道说出这种话的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可是他毫不退缩,他只是将他心里的话直白地说了出来。 有一说一,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厌恶虚伪的语言,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家伙。 他从来不打算改变这一点。 眼见靠在床头的男人一动,艾伦反射性地闭紧眼咬牙等着接下来可怕之极的暴风骤雨—— “为什么?”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只听到这样一句淡淡的话,艾伦错愕地睁开眼。 之前还坐在床头的利威尔不知何时起身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他随手拿下挂在衣架上的白色衬衫,一边说话一边一抬手套在身上。 厚厚的雪白绷带被掩盖在同样雪白干净的衬衫之下,连同那身躯上无数可怖的伤疤一起。 哪怕是颈部那道擦过动脉血管的疤痕,下一刻也被系好的白色领巾挡住。 “唉?” 都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却没想到面对的是如此平静的场面,艾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都结巴了一下。 “什、什么为什么?” 有着黑白双翼徽章的深褐色外套在空中一转,男子手臂伸入袖套之中,干净利落地将军装外套穿在身上。 已经干燥了许多的凌乱发梢在他锐利的眼梢翘起,一部分落进深陷的黑青色眼窝之中。 他将喉咙口的领巾扯正一下,侧过身来,细长的眼角瞥了艾伦一眼。 “我问你为什么看不起。” 褐发的兵士长问,双手交叉抱在胸口,看起来并没有发怒,语气也很淡,可是一身的军装却让这个男人越发锐气逼人。 他站在那里,如一柄出鞘刀锋,锋芒慑人。 利威尔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那一股迫人气势竟是将原本作为指控一方的艾伦的气势都压得一滞。 “因为……因为你刚才……” “哦?你觉得我对待你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 “至少——” 男人如实质性盯过来的压迫目光让艾伦的声音顿了一顿,他握紧手仍旧毫不退缩地和男人那令人胆寒的视线对视。 “至少以前的利威尔兵长根本不会说出那种话!” 褐发的兵士长嗤的发出一声近似于嗤笑般的声音。 “我应该是怎样的人?由你来替我决定吗?”他毫不客气地一剑狠狠扎在艾伦的痛处,“一个连身边最近的同龄好友都看不透被骗了七八年的蠢货,现在却在告诉我我应该是怎样的家伙?” “少自以为是了,艾伦。” 他向前大步走了两步,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木制地板发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利威尔啪的一下将桌边的一张褐木的靠背椅拖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他的右臂直接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微微侧着身体,一只靴子也直接撩起来斜搭在膝盖上。 明明是毫无形象甚至应该来用粗鄙来形容的坐姿,却偏生被这个野蛮的兵士长搭出莫名极具男人味的帅气姿态。 “别把我想得太高尚,就算有着什么狗屁‘人类最强’的称号,我也只是个人类,要吃饭,要睡觉,会放屁会拉屎,该干的事情都得干。” 利威尔说,虽然面无表情,神色颇有几分不耐烦。 “我就姑且把你刚才的那些话当做赞誉,虽然这多少让我觉得恶心。不过很抱歉,你擅自把我美化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因为你的期望就成为那种被你的蠢货脑子过滤后的样子,我对成为英雄或者圣人毫无兴趣。” 说到这里打住,男人眉头一皱。 “算了,其他的不说,就说刚才那句话——啧,臭小鬼,叫我哄你的人是你吧?非要自称是什么主人的家伙也是你,现在吃干抹净了不认账了?” “谁吃干抹——”浅黑短发的少年瞬间睁大了眼涨红了脸,一脸愤怒地大喊,“哄什么的,我根本没有说那种——” 话说到一半就卡掉,呆住的艾伦突然想起那个时候他为了激怒利威尔兵长好像是说了什么让兵长表忠心之类的话…… ………… 可是兵长你的理解方式是不是哪里不对啊!还有你话里的那些奇怪的形容词也根本不对好么! “说起来也就是顺便参考了一下埃尔文和那个四眼有时和上面那些人说话的方式,虽然我没做过,不过他们到都是很习惯的样子。” 完全没注意到艾伦此刻的纠结和憋屈,利威尔仍旧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反正就是哄上头开心这么一回事吧。” “所以我才说这根本不像兵长,讨好或者对上司献媚什么的……兵长自己也说了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是吗?现在为什么要打破?” 看着前面那个一脸毫不在意的男人,站在桌边的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 “不需要!我不需要兵长做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看到利威尔兵长你做这样的事情!”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陡然提高,“您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不要做您不喜欢做的事情啊!” “……真是个无理取闹的家伙啊,明明是自己要求的,现在又说不需要。” “我——” 急急地上前几步,艾伦张嘴刚要分辨,可是他刚一开口,那原本一副懒散姿态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猛的一拽。 他整个人顿时向前栽倒而去,顺着拽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一头栽进了利威尔胸口,他反射性地想要将利威尔推开,可是利威尔却一反刚才毫不在意的模样,强硬地将他搂在怀中。 男人的双臂像是钢铁一样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肩膀和腰部,让他身体像是被锁住一般动弹不得,艾伦只能仰头用眼睛狠命地瞪着抱着自己的男人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说得没错,哄着那些猪猡一样的贵族是一件相当令人恶心的事情,让我感到厌恶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去做。” 利威尔低头俯视着怀中的人,小鬼抬头瞪他,大大的碧绿色瞳孔,此刻带着怒意的时候更是亮的惊人。 他一直都觉得那是他所看到的最漂亮也是最干净的东西。 谁也不能将它从他手中夺走,哪怕是它的拥有者。 “不过,艾伦。” 他说,扬一扬眉。 “我刚才试过了,是你的话没问题,唔……就跟接吻一样。” 一句话说完,利威尔就看见怀中的小家伙呆了一呆。 好一会儿时候,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小家伙的脸一点一点涨得通红,简直就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 可是虽然是涨红了一整张脸,小家伙却是狠狠地咬着牙,那盯着他的咬牙切齿的架势简直就像是要和他拼命一样。 啊啊,如果这小鬼真的是狼崽子的话,大概现在就一口狠狠咬下去了…… 如此想着,男人抬手抚摸着怀中绿瞳的幼狼的头,他的手指划过那好久不曾触摸到的柔软细腻的发丝,指尖能感觉到丝丝热度。 然后,他的手顺着艾伦的脸滑下来,他的指尖按在少年柔韧的肌肤上。 他的手张开,按在肌肤上的指尖顺着少年的颈下去,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少年纤细的颈。 “艾伦。”利威尔低声喊着怀中少年的名字,“你知道‘献媚’的意思吗?” 艾伦的眼微微睁大,他的后脊蓦然掠过一道不知道是什么的颤栗感,那更像是一种对即将发生的危机的警惕感。 一只手扣紧在他腰间的男人低声说着话,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 利威尔微微垂下头,唇几乎凑到艾伦的耳边,说话时吐出的热气掠过他微凉的耳垂,声音并不大,可是却低沉而有力地贯穿了他的耳膜。 “像埃尔文或者四眼一样,对上面那些家伙说一些会让他们开心的谎言,做一些让他们开心的承诺,但是却永远不可能去做那些事,更不会去实现那些承诺,那就是‘献媚’。” ——【我的性命属于你】—— “而我说的是我会去做的事情。” 那并不是‘讨好献媚’,他只是直截了当地将他决定要做的事说出来,他只是说了他理所当然会做的事情。 就是这么简单。 浅黑色发丝的少年被迫坐在利威尔的膝上,他的双手抓住利威尔的肩膀,挺直了上身,他碧绿色的瞳孔睁得大大地盯着那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说话的男人的侧颊,目光隐隐透出几分迷茫。 已经干了的黑褐色短发柔韧地翘起,有些尖利的发梢刺到他的下巴上,隐隐有一点刺痛。 说完的男人仰头,细长的眼从细碎的额发缝隙里透出来盯着他。 深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得细小,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其中似有冰冷的火焰在跳跃灼烧,带着一种极大的压迫力。 “还有,艾伦哟,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要就可以随便丢掉。” 褐发的兵士长低声说。 那微眯的眼像极了咬住了猎物的野兽的骇人和锐利。 那目光像是在用瞳孔里冰冷的火焰舔舐灼烧着映入瞳孔深处的少年整个人,令人心悸之极,偏生又有一种诡异可怖的诱惑力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把我的力量交给你,要如何使用都由你来决定。” “信不信随便你,用不用也随便你,想要继续发脾气也无所谓,不过……” 利威尔握着艾伦颈的那只手稍微缩紧,他的手指隐隐陷入颈部柔韧的肌肤几分。 并不紧,并不痛。 那却是无名的威胁。 褐发的兵士长的唇角突兀地上扬,那是那张向来冷峻而毫无表情的脸上万年难得一见的笑。 男人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很帅,而他露出罕见的笑意的时候更是将那份帅气越发显得生动了几分。 艾伦一时间毛骨悚然。 他僵硬在原地,任由抓着他喉咙的那只可怕的手像是在说明着什么一般一点点缩紧。 后背莫名冒出的寒气一阵阵刺骨,他一动都不能动。 “如果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之类的话……” 褐发的兵士长说,他的声音很平静,毫无起伏,听起来轻描淡写,可是他的指尖却深深地按进艾伦颈上的肌肤里,指尖的温度灼得烫人。 他说,“我不介意将我手中的这个东西捏断。” 他说,“听懂了吗,我的主人。” 艾伦点头,浑身僵硬。 他甚至已经将那个曾经让他暴走的称呼都抛诸脑后,也或者是僵化的脑子再也处理不了更多的信息。 他那种天生如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利威尔兵长是认真的。 那不是开玩笑。 如果他不点这个头,兵长真的会捏断他的喉咙。 他僵硬着身体咔吧咔吧地点完头,握着他颈的手指就松了开来,却又没有完全松开。 利威尔的大拇指和食指向上移了几分,抓住他的下颚。在艾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唇凑过来浅浅地落在他僵硬的唇角。 “乖。” 利威尔说,再一次理所当然地吻了吻怀中小鬼的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发凉还有些僵硬的唇。 236|第 236 章 夜色已深,明亮的灯火在房间里晃动着,驱走了黑暗,给房间投下光与影。 艾伦趴在漆黑而雕刻精美的沉重木桌上,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漆黑色的桌面上,映着头顶的灯光发出微微的光泽。 他一张脸都深深地埋进趴在桌上的双臂之中,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的。 即使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也能清楚地感觉到环绕到他周身的低气压。 “啊啊……” 抑郁地趴在桌上的少年埋着脑袋发出闷闷的叹息声。 “总有种‘输了’的感觉……” 一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艾伦就有一种想要狠狠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太没出息了! 少年咬着牙在心底狠狠地斥责着自己,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被利威尔兵长那万年难得一见的微笑弄得毛骨悚然的他在兵长可怖的目光下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屈服在对方的威胁之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头已经点了下去再也拉不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他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就一直这么一身低气压地趴在桌上郁闷得要死的缘故。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送到艾伦的面前,艾伦抬眼,映入他视线中的是将热茶递过来的黑发好友的脸。 “谢了,三笠。” 直起上半身,艾伦双手接过温热的茶杯,将其捧在手中喝了一口。 眼见艾伦喝了茶,三笠这才在艾伦对面坐下来,也喝了一口自己的茶。 “你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啊……” 一边喝茶,艾伦一边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虽然神色安静但是他就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三笠。 “是吗?大概是今天的茶叶不错。” 黑发少年的回答不动声色。 喝了几口茶水滋润了下有些干渴的喉咙之后,艾伦看着三笠突然反应了过来。 “对了,三笠,你那个时候——” 说起来,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房间里,三笠也是在的,为什么后来就没看到了? 自从重生以来,三笠除了进行身体检查以外从来不离他半步。 尤其是他还记得三笠从以前开始就和利威尔兵长很不对付,为什么那个时候居然一声不吭地走了? 和艾伦一样,三笠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又喝了一口水,在黑夜中泛着漂亮的漆黑色光泽的黑发细腻柔顺地散落在他的颊边,明亮的灯光下,少年象牙白的肌肤越发显得温润而光滑。 虽然岁数见长,但是少年那一张如瓷娃娃般的面容却越发变得精致。他的容貌是美丽的,却又不带丝毫女性的柔弱,那种中性的美丽越发让他显出几分飒爽清俊的美感。 待喝完水之后,他才开口回答艾伦的问题。 “利威尔兵长不会害你。” 他说,漆黑色的瞳孔注视着艾伦,神色淡淡的,语气却很是笃定。 可是三笠这种笃定的口吻更是让艾伦懊恼得厉害。 “三笠你什么时候站到兵长那边去了?” 他一脸不开心地盯着三笠,皱了皱鼻子不甘地嘟哝,那副简直像是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耍赖吃醋的模样一时间让三笠忍不住唇角微微一扬。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你看错了。” 为了避免艾伦发更大的脾气,三笠断然否定。 “哼……” 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艾伦一脸不爽地将剩下半杯茶水一口气灌进喉咙里,然后啪的一下将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 “我不会认输的!” 他恨恨地说,一脸不甘,也是一脸坚决。 “啊啊,知道了。” 早已习惯重要的好友这种死倔死倔的别扭性格,三笠自然是很熟练地顺毛哄。然后,他站起来走到艾伦身边,微微俯下身去。 他的双手很自然地捧着艾伦的头将其抬起来,他低下去的额头轻轻地贴在艾伦温热的额头上,漆黑色的细腻发丝从艾伦颊边滑落。 他漆黑色的瞳孔注视着那明亮的碧绿色,亮晶晶的像是月光下的黑色宝石。 “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艾伦。” 他微笑着说。 ………… …………………… 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大多数人都已在黑夜的拥抱中入眠。 一轮弯月高挂在黑亮的夜空之中,淡淡的月光撒了站在僻静空地上的两个少年一身的银白。 “艾伦怎么样了?” “睡了。” “……情况……还好吗?” 这一句话,有着亮金色短发的少年问得就有些犹豫。不过他一问,另一个黑发的少年就点了点头。 阿尔敏顿时就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果然还是要靠利威尔兵长啊。” 他松了口气如此说着,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对,赶紧去看站在他对面的三笠的脸色。 “三笠我不是说你没办法,其实现在对艾伦来说他最信任和亲近的人还是你,只是就是因为这样反而不容易——” 担心三笠多想,他赶紧解释道。 “你也知道艾伦那种倔得要死的性格,虽然吃软不吃硬,但是一旦钻了牛角尖那就认死了一条路,那种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谁都拿他没辙!” “他这种情况,就非得让一个人压服他,把他的脑袋摁下来他才听得进去——他就算不再信任兵长可是利威尔兵长仍旧是他心里一直以来最尊敬的人,所以这种事只有兵长做得来——” “我知道。” 三笠回答,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阿尔敏说的是实情。 而且他现在的心情的确不错,自从见过利威尔兵长之后,艾伦的情绪波动明显比前一阵子大了很多,就连前段时间刻意抑制的冲动脾气也上来了。 三笠很高兴能看到这样的变化。 他不想看到艾伦伪装自己变成其他样子,他只要看到艾伦做回自己就好。 “其实艾伦没必要……他大概还是不自信,才会模仿艾连那种他认为应该有的上位者的模样。” 阿尔敏摇了摇头,“其实他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去做就足够了,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 他说着,又想起了从前。 那个时候艾伦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训练兵,可是就是这个普通的训练兵身上已经有了常人所看不到的光华。 越是在黑暗之中,越是在绝望的境地,这种光芒就越是明亮。 无论是三笠,还是他,还有其他的少年都在不自不觉之中被这种光华吸引围拢到了艾伦的身边。 那是属于艾伦自己的力量。 他的光芒在无意识中吸引着他人来到他的身边。 一直在艾伦身边的阿尔敏比谁都清楚地看到了这种力量,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一次巨兽人破城的情况下,他才毫不犹豫地将艾伦推出来领导众人,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他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可是后来在出了变成巨人这种事情之后,艾伦身上那种光华好像就渐渐暗淡了下去,变得和普通人……不,还不如普通人,简直像是被什么死死压住了一般。 想到这里,阿尔敏用力一皱眉,他突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段时间他一直仔细梳理着过去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是他就是找不出来,现在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他按住太阳穴,努力回想着他到底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因为艾伦觉得自己是怪物的原因吗? 不,艾伦不是那种性格懦弱的人,像艾伦那样的人,压迫越大,就越是坚毅,反而会因为这种磨砺焕发出更明亮的光才对。 可是为什么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导致那种情况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阿尔敏紧紧地皱着眉,用力揉着太阳穴一点一点仔细回想着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那之后…… 如果一定要说除了变成巨人以外最特别的事情,那就只有那个了。 艾伦的失踪已久的兄长艾连突然现身。 艾连一出现,几乎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算阿尔敏从心底里莫名就对艾连感到畏惧和抵触,但是他也无法否定艾连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令人不自觉臣服和向往的奇妙力量。 金瞳的少年身上所焕发的无形的光芒简直犹如实质性的强烈,那是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天生的领袖。 而这样的他一出现就将艾伦压了下去,在他的衬托之下,艾伦简直就像是个不起眼的阴影,而偏生所有人都对此觉得理所当然。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和优秀得无可挑剔的艾连比起来,艾伦几乎一无是处。 或许因为两人关系亲密没有人看出来,可是实际上艾伦一直死死地被艾连压在阴影之中。 没有艾连的时候,艾伦一点点地长大,也在一点点焕发出他自己的光芒。 可是就在艾伦才刚刚崭露头角焕发光彩的时候,艾连就恰好在这种时候重新出现在艾伦面前,一下就将艾伦压得黯淡无光。 …… 真是只是巧合? 一种说不出的既视感…… 阿尔敏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生活在镇子上,所有人一提到耶格尔家的兄弟都只会说哥哥如何如何,很少人会提及艾伦,就算偶尔提到也是责骂他闯祸。 有艾连在,几乎没人注意到艾伦。 艾伦小时候几乎没有朋友这也是原因之一。 艾伦的性格一直很冲动,脾气也大,又不懂得考虑善后,什么事情都是凭着本能做了再说。 这种个性对一个领导者而言几乎是一种致命的缺陷。 其实仔细想想,艾连作为兄长在艾伦的成长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很多人的性格习惯都是从小形成的,艾伦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么,明明知道这样的性格会让艾伦在以后吃很多苦头甚至遭遇危险,为什么艾连没有想办法让小时候的艾伦改掉这个缺点? 是太宠着所以就任由艾伦去了,还是…… 阿尔敏闪烁不定的目光蓦然一沉。 还是说其实这种性格根本就是艾连故意—— “怎么了阿尔敏?” 三笠的声音将沉浸在思考中的阿尔敏一下子唤醒过来。 “哈?呃、没、没什么。” “你的脸色很难看。” “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金发的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表情凝重,还有几分压抑,“不过还不太清楚,先让我好好想一想。” 艾连真的是刻意那样去做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是根本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237|第 237 章 “艾伦!” 关于两千年前历史的课程终于在这一天彻底告一段落,韩吉在最后一点时间大略说了一下现在军队的体制以及数量之后就结束了今天上午的教课。 艾伦收拾好笔记刚走出大门,就听到他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映入他视线的是追上来的金发少年。 因为是在匆忙之中追上来,阿尔敏抱在怀中的书籍以及几个本子都很散乱,看起来马上就会掉下去一样。 金发少年的呼吸稍有些急促,他仰着头看着艾伦,一脸忐忑不安,又透出几分期待。 “艾伦,我……” 大概是紧张得厉害,他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 “我能和你聊聊吗?我、我有事想问……” 凭借稍高的个头微微俯视着过去的好友,艾伦绿色的瞳孔里带上几分浸入水中般的冷意,可是他的脸色却很平静。 “抱歉,阿尔敏,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情。” 绿瞳的少年露出笑容回答,他对待阿尔敏的神色看起来很温和,只是那笑意未浸入他的眼底。 旁边的三笠看了艾伦一眼,唇微微一抿,他没有吭声,只是移开了目光。 而站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韩吉则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门口发生的事情,难得安静地一言不发装隐形人。 “这、这样啊。” 阿尔敏满怀期待的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呃,没事,是我太鲁莽了,艾伦你现在的确是有很多事……” 虽然脸色黯淡,他还是强撑着一张笑脸努力地和艾伦说话。 “啊啊,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一个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的男声突兀地响起,毫不客气的将话中满满的嘲讽意味对着艾伦的后脑勺丢了过来。 “忙得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吗,尊贵的王子殿下?” 身着黑白之翼深褐色军装的男子双手抱胸靠在拐弯处的墙壁站着,微微倾斜着身体,一只脚懒散地搭在另一只踩在地面的长靴上。 他哧了一声,虽然话中用的是敬称,但是其中的讽刺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原本还神态从容且疏远的少年被这么一句话刺得一时间脸部发烫得厉害,他恼怒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狠狠地盯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男人。 “不用你管!” 艾伦恶狠狠地盯着利威尔说。 前一秒的从容淡定被利威尔的一句话弄得瞬间破功,现在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放着狠话威胁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幼兽在极具威胁力的敌人面前龇牙咧嘴的模样。 男人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胸靠在墙壁上的姿势,只是细长的眼角瞥了艾伦一样。 少年因为怒意而突然亮起来的碧绿色瞳孔凶狠地盯着利威尔,摆出了利威尔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就要咬下他一块肉来的架势。 房间里的女性分队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眼见艾伦不善的目光向自己看来,韩吉赶紧摆了摆手转移话题。 “那个,利威尔,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好像不属于你的职责范围吧?” “韩吉分队长,我有权处罚擅离职守的军队长官,对不对?” 此刻至少名义上拥有着人类统帅者之一身份的少年黑着一张脸,再一次将不善的目光转向利威尔。 “呃,这个……” 韩吉哈哈干笑了两声,没敢接这个话茬。 倒是利威尔放下抱在胸口的双臂,搭在脚上的长靴啪的一下踩踏在地面向这边走来。 “埃尔文让我来接你。” 他说,一伸手用力揉了揉那个狠狠地瞪着他的小鬼的脑袋,然后在猛然变了脸色的小鬼抬手甩过来之前就缩了回来。 啪的一下,艾伦想要用力打开利威尔胳膊的那只手却是扑了个空,这种拼劲全力一拳却是扑哧一下落进软软的棉花团里的无力感让他的脸色一时间难看得厉害。 “发生什么事了?” 韩吉挑一挑眉问道。 “你也一起来。” 利威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眼角又瞥了艾伦一眼。 “走了,艾伦。” 他说,一转身自顾自先行离去。 冷静,冷静。 我不和他计较。 少年一边用力吸气一边握紧拳头一边在心底如此反复告诫自己,好一会儿才勉强将满腹的怒气压了下去。 埃尔文团长找他肯定是有正事,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耽误那就太难看了。 所以,忍住,绝对不能上这个男人的当。 “我们也走吧,艾伦。” “等一下,三笠,今天不是你每周一次去医房检查身体的时候吗?” 而且这每周一次的检查,都是他陪着一起去的。 “我明天去也没关系,现在还是先陪你去……” “不行!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才刚好,要是有什么问题一分钟都不能拖延!” 艾伦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三笠的话。 “我自己去就好,三笠,你去复查身体。” 三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眼睛一和艾伦毫不妥协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对上,他想要说的话就吞了回去。 显然,关系到他身体方面的事情,艾伦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三笠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着艾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位于地下深处的地下室,透不进丝毫的阳光而显得阴暗潮湿。 昏黄的灯光下,墙角浅绿色的青苔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微微有些黑色锈痕的锁链从墙角的铁栏延伸出来,拷在坐在墙壁下铁椅上的少女的手腕上。 少女静静地坐在铁椅上,拷着沉重手铐的手垂在身侧,亮金色的发丝从一侧滑下来,细腻柔软地散落在她纤细的下巴上。 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冰蓝色的瞳孔毫无感情地盯着自己脚下漆黑的地板。黑暗中,她的肌肤越发显得雪白,眉眼如冰雪冻结而成,冷得渗人。 除了她,这个阴暗的地下室还有不少人。 有着白金色短发的贵族青年已经正式被任命暂代宪兵团负责人一职,他站在门口,目光一直落在他所效忠的少年的背上。 老人的年纪虽然已经很大,却仍旧是身姿笔挺稳若泰山地站着,打量着那个一声不吭的少女。 “这样没问题吗?” 韩吉出声发问,将看着亚妮的目光收回来。 只是这样简单地用手铐铐住囚禁在地下室而已,针对这个能够变成巨兽人的少女的危险性,这种限制程度未免太低了。 “喂了抑制剂……” 埃尔文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什么?” 只是这一次埃尔文没有再回答,反而是笔挺地站着的贵族老人开口。 “是我们研发出来的东西,能够抑制她变成巨兽人。”他沉着地说,“分量很少,具体效果还不是很清楚,但是还是有效。”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艾伦。 “我们已经拷问了这个女人很久,她的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听说了你的事情后,就说要和你见面。” 他说完,就冷冷地冲着亚妮一昂下巴。 “你可以说了。” 一直低着头似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亚妮此刻抬起头来注视着艾伦,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神态,让人捉摸不透。 “我说过,我只与艾伦对话。” 虽然因为有着复原的能力身上看不出伤,但是她显然经历过不轻的拷问,声音已是沙哑得厉害,再不复曾经属于少女的冷清清脆。 她说,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 埃尔文几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之后就一个接一个转身走出了房间。 亚妮的意思很明显,除艾伦以外的人还在,她就不开口。 “利威尔。” 最后一个走到门口的埃尔文停下脚步,一皱眉喊着下属的名字。 褐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胸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微微低着头,细碎发丝在他眼窝落下漆黑的阴影。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亚妮的话,也没看到埃尔文他们的举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算埃尔文喊了他的名字,他也眉毛都懒得抬一下。 少女冰蓝色的瞳孔转动了一下,她的目光从艾伦移到了靠墙站着的利威尔的身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察觉到视线的利威尔也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光线黯淡的地下室中相撞,灯光太昏暗,影子落在两人脸上,让人看不清两人对视的这一刻彼此的表情。 “算了。” 收回目光,亚妮淡淡地说。 她并不想让利威尔留下来,但是她同样也从刚才的对视中明白了,这个男人绝对不会离开。所以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何况她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而且哪怕是这个男人被称为人类最强,恐怕也没办法…… 哐的一声,沉重的铁门重重关上,整个地下室更显得昏暗了几分。石壁上的灯火还在晃动,发红的火光映下来的影子将靠在石墙上的兵士长上半身尽数笼罩在黑暗里。 而艾伦虽然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似乎很沉得住气,任由其他人说话而自己一声不吭,可是就在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他就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亚妮的胳膊。 “亚妮,你知道艾连现在在哪里对不对?告诉我!” 顾忌到身后利威尔兵长的存在,艾伦靠亚妮靠得很近,声音也压得很低。 他虽然在竭力压抑,但是眼底仍旧是透出几分迫切之色。 那一天,他从沉睡中醒来,只是看到三大兵团遭到了巨兽人围攻就直接变身救人,其他巨兽人逃走,只有亚妮被他擒了下来。 然后亚妮就被埃尔文团长他们严密地囚禁到了这里,为了保住艾连的秘密,他不敢表现得太迫切,所以在那之后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亚妮。 现在亚妮要求单独和他说话,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被他抓住胳膊的亚妮用那双冻结般的冰蓝色瞳孔注视了艾伦好一会儿,突然唇角一扬。 “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艾伦。” 身处敌人囚禁之下的少女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是冷冷清清的。 她用着与训练兵时一般无二的口吻和眼前这个曾经被她欺骗过背叛过的少年说话,就像一切都从未发生,就像是他们两人此刻还在那个洒满阳光的明亮训练场地上,她告诉他要如何胜过他的敌人。 她说,“脾气太冲只会更容易让人抓到破绽。” 冰蓝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艾伦的面容,亚妮注视着他,一眨不眨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从这个人身上移开目光。 或许连她自己都早已忘记…… ………… 她的父亲是一名强大的战士。 而她继承了她父亲的血脉。 从她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未来就早已被决定。 “不要忘记……” 整个身体几乎被撕裂的男人叫着她的名字,她的父亲用满是鲜血的手抓紧她的手腕,指尖深深抠进她的皮肉深处,几乎要剜下她的肉。 濒死的男人死死地盯着她的瞳孔冒着永不息止的仇恨的火焰。 “记住,亚妮……只要这血还在,就绝不能忘记!” 只要这血还在,仇恨就在。 不管过了一千年,还是两千年。 流在她身体里的血将与生俱来的仇恨烙印在她的身体和灵魂深处。 ………… 一开始注意到那个脾气像是孩子般的男孩,不过是因为那张脸。 虽然在潜入之前就已经被那位大人告知了两人的关系,她还是忍不住会在意,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那张和那位大人几乎一摸一样的脸。 只是注意得越多,她就越发察觉到,这个男孩和那个人其实并不相像。 除了脸。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孩而已,脾气冲,性格急躁,还是个没脑子的单细胞,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蠢,和那位尊敬的大人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她有时候看着艾伦就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说不定有这样的弟弟就是那位近乎完美的大人唯一的败笔。 啊啊,笨死了。 每一次看到艾伦闯祸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这么想。 但是她每一次这么想着,却没有发觉注视着艾伦的自己唇角在不自觉地上扬。 ……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总是不知不觉地落在那个冲动单纯的少年身上。 她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寻找着艾伦的身影,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感情,她并不知道。 只是自然而然就在意上了而已。 再多的,也没有。 等一切都被揭穿之后,等她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之后,等时间过去之后,也就忘记了。 …… 那个时候,她淡淡地这么想着,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插|进被艾伦抱住的奥卢欧的心脏。 她看见艾伦睁大到极限的眼里深深地倒映着她毫无表情的面容,朦胧的水汽让她的影子一点点在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扭曲变形…… 【为什么,亚妮。】 【……因为我是战士。】 …… ……………… 昏暗的地下室,红色火光在少女冰冷的颊边晃动,往事皆去,记忆散尽,一切又回到现在。 “我知道‘他’在哪里。” 任由艾伦抓紧自己的手臂,亚妮平静地开口。 “告诉我亚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 深吸一口气将焦虑压进心底,艾伦尽可能让自己沉着下来。 “亚妮,我知道你们的事……” 因为后面利威尔兵长的缘故,艾伦说得有些含糊,然后更是压低声音。 “我想找艾连,我有话对他说。” 亚妮抬眼,冰色的眼盯着艾伦。 “是吗,你知道了,可是那又如何?你找到他之后又能怎样,你能对他说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们两人根本已经无话可说了不是吗?还是你要跟我说,就算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还是会原谅他?” 当然,‘那个人’也根本不在乎艾伦是否会原谅。 “……” 沉默了稍许,艾伦再一次开口。 “我不会原谅他,我也不想见他。”用力抿唇,他说,“可是我必须……”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话突然就被笑声打断。 亚妮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没有少女特有的清脆,反而多了几分沙哑,更多了几分诡异。 “你要找‘他’的目的我不用猜都知道,艾伦,你想找他,为了停止战争,是不是?” 她唇角上扬着诡异的弧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艾伦。 “所以我才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天真,或者说和以前一样愚蠢!”顿了一顿,亚妮摇头,她盯着艾伦目光是一种神经质般的疯狂,带着怪物般的狠意。她脸上没了常日的冷淡,却是反常地激动得厉害,“没有可能!一点可能都没有!你想做的根本只是你自以为是的妄想——” “就算是妄想!不做看看怎么知道做不到!” 艾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亚妮的话。 像是有些吃惊的亚妮看着艾伦,艾伦也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他瞳孔深处像是有碧绿色的火焰在灼灼然燃烧着,那明亮的火焰将地下室的阴暗都驱散了出去。 他的目光如同发着光,像是过去她每一次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少年时那种笑容的明亮。 ………… “太天真了啊……” 低声的喃喃自语,微不可闻,几乎出了少女的唇就消失在空气中,让人根本听不清楚,却是莫名地酝酿出一种沉重得让人无法喘息的哀伤气息。 亚妮低下头,半晌的沉默之后,才终于再一次开口。 “好。” 她说,“我告诉你。” 少女如此说着,刚才突如其来的激动神态像是从未出现过,变回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多了几分恍惚。 这种恍惚只是一秒,亚妮的目光再一次收回了聚焦,她抬眼看了艾伦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亮金色的发丝从颊边滑下,她的唇微微动了一动。 “‘他’现在就在……” 最后几个字,仍旧是轻微得听不清楚,艾伦下意识向前凑过去,想要听清楚一些。 可是他和亚妮本来就已经很近,这么向前一凑,几乎都凑到了亚妮跟前。 原本低头低声说话的亚妮突然在这一刻抬起头来,朝着艾伦微微一笑。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艾伦。”她笑着说,“还记得我教你格斗时说过的话吗,永远不要轻易去相信敌人暴露在你眼前的弱点。” 锁链的碰撞声响起,她猛地伸出双手,突然向前扑过来一把搂住近在身前的艾伦的颈。 措手不及间,突然压在身上的力道让艾伦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跌坐下去。 细腻的金色发丝折射着火光飞扬在昏暗的空中,少女的脸凑了过来。 柔软而冰凉的唇重重地贴在艾伦的嘴上,温热的舌尖探入他的唇齿中,在亲吻的同时将一颗小小的胶囊抵进艾伦喉咙深处。 艾伦试图用舌头去抵抗,可是亚妮用力地堵住他的嘴,舌尖死死地绞住他,硬是逼着他将那颗胶囊咽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当艾伦噗通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面的时候,这个深吻已经结束,胶囊也咽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手撑在地面,跌坐在地面的少年手背捂住嘴,一脸涨红得厉害,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其他。 “他们给我吃的东西,抑制剂,我藏下来一粒。” 跪坐在艾伦身前,亚妮淡淡地回答,她拥着艾伦脖子的双手已经放了下来,此刻双手都轻轻地搭在艾伦的手肘上。 “所以我说,你太天真了,艾伦,像你这样的家伙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你还没想明白吗?为什么我一定要见到你?”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艾伦,神态平静得可怕。 她低声说:“你觉得我会背叛‘他’和我的族人吗?” 她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要没有艾伦,人类就会再一次分崩离析。 这是现在的她最后能为‘那个人’所做的事情。 霹雳啪啦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艾伦猛地睁大眼,熟悉的晶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在他身前金发少女的身上蔓延起来。 那晶体像是有生命一般向着他的方向延伸过来,像是要将他也一并吞噬下去。艾伦本能地用力一挣,想要向后退开,可是一股巨大的力道牢牢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低头一看。 糟了! 艾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又奋力挣扎了一下,却还是纹丝不动。 在他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亚妮抓着他手肘上的两只手都结出了晶体。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逃跑,那晶体已经牢牢地将他的两只手都冻在晶体之中。本来他那柄特殊的剑可以轻而易举砍断晶体,可是现在两只手都被控制住根本拿不出来! 艾伦一时间急红了眼,又拼命地挣扎了几下。可是毫无用处,飞速扩张的晶体死死地冻住他的手,还在沿着他的手臂飞速地向着他的上臂蔓延,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铿锵! 一柄亮黑色的长剑从天而降,铿的一下重重地插在两人之间。 闪着寒光的剑刃用力一劈。 咔擦一声,坚硬的晶体破裂声异常清脆响亮,亚妮冻结在晶体中的双臂应声而断。 她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被她牢牢抓在手中的少年离她而去。 细小的白色晶体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在她眼前撒开暴雨的痕迹。 她的视线中一片血红。 …… 艾伦随着碎裂开的染血晶体碎片向后跌去,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凭空伸过来,手指一把抓住他的肩,将他牢牢搂住。 还处于惊惶之中的他一抬头,熟悉的侧颊闯入他的视线之中。 细碎的黑褐色发丝凌乱地散开,单膝半跪在他身侧的男人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柄插在地上的亮黑色的长剑。 紧紧地皱着眉的男人的侧颊仍旧是一贯冷硬的线条,盯着对面的锐利目光渗着刀锋的锐气,给人一种极其可怖的压迫感。 毫无来由的,艾伦只觉得胸口一下子就稳了下来。 …… “为什么……就算是利威尔兵长也不可能切断……普通的刀剑都没办法……” 神色恍惚地喃喃自语了几句,亚妮看着那柄斜斜地插在地上亮黑色长剑,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 “亚妮!告诉我!‘他’在哪里?” 艾伦急促的喊声惊醒了亚妮,她抬眼看向前方。 她的对面,有着碧绿色瞳孔的少年在急切地冲着她大吼,似要再次扑过来,可是那个握着黑色长剑半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只手将他死死地拦住。 利威尔抬起头向她看来,细长的瞳孔隐隐泛着玻璃珠般无机质的冷光,他伸出的左臂牢牢地将艾伦护在身后。 啊啊……失败了啊。 亚妮如此想着,唇角却是自嘲般微微上扬。 手脚一点点变得冰冷,失去知觉,寒意涌上来,让她的思绪也一点点变得迟钝了起来。 终究还是没能将你从这个男人手里夺走啊…… 思绪一点点变得恍惚,身体一点点被晶体覆盖,她的目光最后看向那个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的男孩。 “……没用。” 耳朵被晶体覆盖,她几乎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的唇一张一合,声音也像是冻结了一般。 “仇恨不会消失,战争不会结束。” “谁都不会原谅。” 亚妮冰冷的声音飘渺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破碎在空气里。 “‘战士’和人类没有第二个结局。”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即将冻结在晶体中的金发少女仿佛预言一般的沙哑声音比什么都还要残酷。 “你和‘那个人’也是一样,艾伦。” 当你选择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种结局。 最后一个字落音,亚妮的目光和声音都消失在这一刻。 她已被晶体覆盖,陷入永远的沉睡。 “亚妮——!!!” 238|第 238 章 坚硬的晶体迅速在地下室里蔓延,咔擦几声沉重的闷响,膨胀开来的晶体撞在房间的墙壁上,硬生生地将墙壁挤开几道裂缝,整个房间都随着晃了一晃,像是要被膨胀开的晶体挤垮一般。 可是墙壁刚裂开了几条缝,前一秒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蔓延的晶体就陡然停了下来。红色的火光下,浑然一体宛如水晶的晶体泛着漂亮的光泽,占据了这座地下室大半的空间。它紧贴在微微裂开的墙壁上,和石灰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的空隙,像是一开始就存在在这里。 有着溶金般发丝的少女安静地立于晶体之中,她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在她纤细的颊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她被硬生生劈断的双臂连同一簇喷出的血雾被凝固在晶体之中,让人看不清断裂的手臂上的血肉。 可是她的脸色却是异常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安静地沉睡着。 她所在的晶体前方的地面,那半截包融在晶体中的手臂随着哧哧的汽化声泛出白色的雾气,一点点融化在空气中。 绿瞳的少年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仿佛凝固于琥珀水晶之中的少女,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在看见亚妮结晶化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就想要冲过去制止—— 亚妮说得没错,他真是一点都学不聪明。 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拦住他的利威尔兵长的手臂,艾伦垂下头。 如果不是利威尔兵长按住他,不知道又会出怎样的变故。 可是…… 艾伦咬了咬牙,按在腿上的拳头用力攥紧。 那个时候亚妮看过来的目光…… 那种目光……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 “您还好吗艾伦大人——” 巨大的动静自然惊到了在外面走廊等待着的人,很快就有人冲进来紧张地大喊。 可是还没等房间里的两人回答,冲进来的那几人的目光就错愕地停留在那占据了地下室大半空间的明亮晶体上。 他们自然也看到凝固在晶体中间的亚妮。 “怎么会这样……” 韩吉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就冲过去双手捧起地上那半截被晶体覆盖的手臂。 “这个是和艾伦一样的吗?是亚妮的手臂吗利威尔,是你做的?不对,这个硬度和我们上次遇到的差不多,钢化刀刃根本弄不断,利威尔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因为那什么抑制剂所以亚妮的能力变弱了吗?还是其他原因?利威尔你倒是说啊!”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顾不得汽化泛出的热气紧紧地将那截断臂抓着,一边一脸激动地查看着一边喋喋不休。 她在这边吵嚷得厉害,被她一句接一句追问着的褐发兵士长根本是理都懒得理她,自顾自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膝盖上的尘土。 “发生了什么事?” 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团长走过来沉声发问。 抬手继续拍打着肩膀上的灰尘,利威尔开口回答。 “……她的目的是将艾伦一起拖进结晶化里,不过失败了。” 埃尔文皱了皱眉,抬头看了那个沉睡在晶体中的少女一眼。 “是我失算了。” 因为观察了许久确认服用抑制剂的亚妮再也没有威胁性,又急于获得巨兽人的线索,他这才答应让她和艾伦见面,没想到她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果然他最近行事稍显急躁了。 在心底反省了一下,埃尔文多少有些庆幸,还好利威尔坚持不肯离开,不然放艾伦一个人在这里还真不知道出什么问题。 一旦艾伦出事,人类又会变成开始那种分崩离析的状态。 “艾伦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白金色短发的宪兵长官则是一进门就紧张地奔到了艾伦的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了艾伦一圈,确认艾伦没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微弯着腰向艾伦伸出手,再一次不放心地询问起来。 还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一直怔怔地看着亚妮的艾伦被法奇拉的声音惊醒过来,将目光移到眼前的青年身上。 “我没事。” 他说,看到对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抓住那只手。 “谢……哇!” 艾伦刚要接受对方的好意,冷不丁利威尔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他眼看就要碰到法奇拉的手,然后大力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一下子就被拽起身来的他甚至还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栽倒。 他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吉那吵死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哇啊啊啊,是这把剑吗?这个是什么材料啊?好像从来没看到过,这种东西可以砍断晶体吗?明明是连炸药都很难对付的硬度啊,它真的能砍断吗?” 直到手中的那条手臂完全汽化之后,韩吉终于注意到了那柄插在坚硬的石地上的黑色长剑和它旁边碎裂的细小晶体。她一把将它从地上拔|出来,凑到厚厚的镜片之前仔细看了又看,不时发出啧啧的感慨声。 “把唾沫喷上去就干掉你。” 啧了一声,利威尔松开艾伦的手,上前一把夺回那柄黑剑,啪的一下放在身边的桌上。 “唉?是你的吗?你从哪里弄到的?那材料真的从来没见过。”韩吉两眼放光地看着利威尔,“喂喂,利威尔,借我研究一下行不行?我保证不弄断它——” “……” “就一个月,一个月就好啊,别这么小气嘛,利威尔,我顶多敲一点点下来……呃,好吧,一个星期行不行?……一天也行啊!” “……” “一个小时都好啊利威尔啊啊啊啊——” 看着毫无松动迹象的同僚,韩吉发出了近乎悲鸣的呐喊。 “吵死了闭嘴。” “把剑借我研究我立刻闭嘴。” 且不说那边韩吉如何不怕死的死缠着利威尔,这边埃尔文没去注意自己的两个下属,而是向前走了几步,抬手用手指用力地敲了敲那透明的晶体。 清脆的敲击声响了两声,触感是和当初艾伦一样坚硬的质地,埃尔文若有所思地看了晶体中的亚妮好一会。 “你能唤醒她吗,艾伦?” 他突然回头问道。 “……”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一步走到那块巨大的晶体前。红色的火光折射着晶体映入他碧绿色的瞳孔里,他抬起双手按在那块晶体上,手指碰触到的是宛如钢铁的坚硬,冷意从指尖渗进来。 金发少女平静的面容倒映在他眼底,像是烙印在瞳孔深处的痕迹。 他就这样站着,沉默地注视着晶体中的亚妮。 【仇恨不会消失。】 我知道。 【我们不会原谅。】 我知道。 …… 亚妮,或许我很天真,但是我从未想过让你们原谅,也从未想过让你们放弃仇恨。 我知道那不可能做得到。 我想要见艾连,不是想要说服他停止这场战争。 我只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些事? 他想要做什么? 他要怎样对待人类?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需要一个答案,然后根据这个答案判断我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 ………… ……艾连,如果你真的早就知道了一切,那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人’的意志。 那个人,我们的先祖,被称为英雄王的那个人,他想要守护人类。 哪怕最后是那样的结局,他的意志依然如此,不会改变。 …… 我不明白。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违背‘那个人’意志的事情? ………… “你能唤醒她吗,艾伦?” 埃尔文询问之后是半晌沉默,艾伦双手按在晶体上凝视着其中的少女很长的时间。 他仿佛沉淀下去的目光胶着在少女似缺乏血色的白皙的颊上,他瞳孔中的绿意映在透明的晶体上。 “……她不会再醒来了。” 他低声说。 从亚妮最后看过来的目光里艾伦就知道。 她再也不会从沉睡中醒来。 这一刻,他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胸口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隐隐有些难受,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或许只因为还记得很久以前被阳光充斥着训练场上少女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还记得那一天亲吻着他的脸颊时少女唇的柔软和那双冰蓝色瞳孔里浅浅的笑意。 或许是因为当初一剑刺进奥卢欧胸口时俯视着他的少女冰冷的目光。 …… 记忆中少女冷淡的侧颊渐渐从脑中消失,艾伦按在晶体上的手攥紧成拳,他低下头,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他的颊边,在他脸上落下深色的影子。 亚妮…… 冷不丁一只手突然从旁边杀出来。 垂着头站在晶体旁边的少年的下颚被这只手一把握住。 在艾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整个脑袋被这只抓住他下巴的手抬起来向旁边扯去。 错愕睁大的碧绿色瞳孔倒映着着那张蓦然间由远及近的冷峻的脸,艾伦只觉得眼前光线陡然一黑,利威尔兵长的唇已经重重地压了上来。 因为错愕而微张的唇根本来不及闭上,来自男人近乎强迫性的亲吻已经毫不客气地侵略到他的唇舌深处。 艾伦一时间睁圆了眼整个人都傻在了当场。 唇舌都被强硬地绞住根本喘不过气来,他发出唔唔的挣扎声拼命地想要掰开那只抓住他的手,可是利威尔的手指死死地扣在他下巴上,任他生拉硬拽也没有丝毫松动。 韩吉一脸啊啊又来了的表情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埃尔文毫不在意继续继续和韩吉说话,一边查看着那柄奇怪的黑剑。 只有从未见过这一幕的白金色短发的宪兵长官整个人瞬间石化当场。 “你做什么!” 好半晌之后终于逃脱了魔爪的艾伦一边大喘气一边涨红着脸冲着利威尔大吼。 红色的火光中,少年的唇因为过度的摩擦而越发显得鲜红欲滴。 “消毒。”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 艾伦还没来得及发火,突然旁边传来铿锵一声,那是刀刃出鞘的声音。 终于从石化中醒来的法奇拉拔出刀刃,一张脸黑如锅底狠狠地瞪着利威尔。 “给我懂得什么叫礼仪啊你这个粗俗无礼的家伙!” 他怒声说,盯着利威尔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等、等等,法奇拉,这样太危险了。” 拿着武器对着利威尔兵长绝对是危险度最高的状况没有之一。 为了确保法奇拉的性命安全艾伦果断放弃了找利威尔算账的事情,转向法奇拉那边。 “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家伙对您的冒犯!” “不,其实也没什么,你不用这么激动……” 艾伦努力劝说着想要打消某人送死的念头。 “哦?为了称赞你这种无谋的勇气,我倒是不介意活动一下。” 褐发的兵士长一边说一边随意揉了一下手腕。 “利威尔兵长你就不要再挑衅了好吗!!!” 额头青筋直跳的艾伦扭头就冲利威尔怒吼。 “嘁。” “请放开我!我今天如论如何也要给这个无礼的家伙一个教训!” “我放手了就不知道谁教训谁了……哦,不,法奇拉,我不是说你能力不够会输什么的……韩吉队长你也来帮忙制止一下啊!” 已是手忙脚乱完全忘记发火的少年实在是独木难撑,一扭头就冲着一旁坐在椅子上兴致满满围观着的女性分队长大喊了起来。 “哎?为什么要制止?明明很有趣啊。”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给出了最符合她特色的回答,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继续安坐原地看戏。 一片大混乱。 ……………… *** 明亮的光线从天窗中照下来,带着黎明时分清新的气息。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他撑起上半身侧身坐起来,长发散落在床铺上,雪白的床单衬得那一头鲜艳的红发越发如火焰燃烧般绯红。 如猛禽类的三角眼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疑惑和警惕的神色。他伸手一摸腰间,却扑了个空没摸到随身携带的匕首。 他皱了皱眉,从床上一跃而下。 薄薄的浅紫色流苏纱幕被系起在一旁,身下是柔软雪白得不可思议的床被,覆着明亮的金箔雕刻出精致花纹的黑沉木桌椅摆放在一边,壁薄如轻纱的青色瓷壶和小巧可爱的青白色瓷杯放在其上。 入眼处是他从未见过的奢华,浸透着华美的韵味。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自从离开那个混账小鬼和该死的调查兵团之后,他就重新回到了王都的地下。 昨天晚上突然遭到了袭击,他虽然狠命反抗,终究还是双手难敌四拳被人打昏了过去。 …… 那些袭击他的人不打算要他的命吗? 门突然被打开,他一惊,警惕地抬眼看去,却是看到两个容貌娇美身着仆人装束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少女们对他微笑,然后躬身行礼,那姿势显然是经过千百次的训练,连微微俯身的角度都精确到分毫不差的地步。 “请跟我来。” 左侧的少女微笑着开口。 面对年轻的男子凶恶而警惕的目光,她的笑容丝毫未变。 “雷伊斯王女殿下要召见您。” 239|第 239 章 火红色的地毯铺在地上,厚厚的绒毛是没有一丝杂色的暗红,用黑丝绣成的复杂花纹给火红色的地毯添上一分恰到好处的浑厚沉淀感。 水晶雕琢而成的巨大吊灯悬挂于房间之上,哪怕正当亮日初生,仍然有无数明亮的灯火在其上燃烧,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精雕细镂的华贵桌椅呈现出好看的弧度倚在窗前,一叠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彩色糕点摆放其上,银色的刀叉整齐地摆在雪白的餐巾上,微风将那一杯雪青色瓷杯上冉冉的热气吹得动了起来。 雪白宛若光迹的薄纱垂落,在房间里摆开若有若无的弧度。 有人立于纱幕之后,从天窗照下来的阳光将少女纤细而窈窕的影子映在雪白的纱幕之上。 被带到这个房间的乌鸦用阴暗不明的目光看了那个映在纱幕上的影子好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径自向着旁边走去。 他一屁股在靠窗的那张铺着华贵而厚实皮毛的椅子上坐下来,完全不在乎一旁的侍女微微蹙起的眉,直接伸手抓住一个烤得焦黄喷香的小饼干,随手往空中一抛,张嘴咔擦一下咬断。 他竟是就这样自得其乐地咔擦咔擦地吃起东西来,看也不去看那个静立在白纱之后的人一眼。 这种失礼之极的行为令教养极佳的王女贴身侍女都微微黑了一张俏丽的脸,对乌鸦露出了不善的目光。 她上前一步刚要斥责这个粗俗失礼的家伙,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那侧薄薄的白色轻纱却突然掀了起来。 侍女一惊,闭嘴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后面,谦卑地低下头去。 乌鸦抬起头来,不善的目光向那个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极度装逼的女人看去,嘴里仍旧是毫不客气地继续咔吧咔吧咬着甜点。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个女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 少女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一张脸不算美艳,只能用清秀来形容,只是眉目轮廓很深异常引人注目,衬着一股说不清的气势竟是让人移不开眼。 贵族女子常用来美白的粉底和口脂在她清秀的脸上未见分毫,却别有透出几分清水般的韵味。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漆黑色低胸裙装,纤细的肩裸|露在外,光滑肌肤在光下泛出温润的色泽,浅黑色的长发宛如瀑布般垂落下来散在她胸口雪白的肌肤上。 作为王国第一继承人的王女,她身上却没有太多的饰物,只有一串洁白晶莹的珍珠挂在胸口,纤细手腕上挂着细钻镶嵌着的银链。 少女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 乌鸦尖利的眼角猛地一跳,脸色陡然阴冷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性,随着她走过来却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压迫而来。 “像您这种大人物召见我这种小角色,真是让人不慎惶恐。” 唇角一扬,眉眼上挑的红发青年懒洋洋地靠坐在厚厚的皮毛上,一脸轻佻。 “其实您不用这么大阵势请我过来,对于女性的爱慕和投怀送抱我一贯来者不拒。” “放肆!” 雷伊斯王女一抬手,那一脸怒气叱责乌鸦的侍女就又低头后退了下去。 对于乌鸦刻意挑衅的话,她似乎毫无怒意,而是一脸淡然。看着她那从容之极的神态,乌鸦只觉得一拳砸进棉花里,隐隐有一种憋气的不爽感。 而这种不愉快的情绪他很直白地表露在脸上,就连盯着王女的目光也阴森了起来。 “和我想的一样,你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是啊,我脾气一直都很差,尤其是以这种方式被‘请’过来的时候。” 乌鸦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 因为不喜欢被那个女人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不再一副懒散的姿态坐着,而是站起身来,和那个女人平视。 “我不会道歉。” 王女的话是与她的外貌截然相反的强硬,她明亮的瞳孔注视着乌鸦,并没有流露出丝毫高傲的姿态,却有着仿佛是积年累月浸透到她骨子里的强硬。 她的语言即是王命,不容置疑。 “用普通的方式召见你,先不说你是否会服从王命,也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我的把柄。” 对这种强硬的态度极为反感,乌鸦皱了皱眉,再也没心思挑衅,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 “你找我做什么?” 沉默了一瞬,王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突然换了话题。 “我以为你不会从调查兵团离开。” “哈?” “如果不是是史密斯团长抢先一步,我正打算把你招入宪兵团。” “等等!”乌鸦一抬手打断对方的话,他锐利的眼盯过去,眼底透出一分煞气,“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一直在监视我?!” “是这样没错。” 王女回答,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而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乌鸦的眼神越发隐入黑暗之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问。 “大概是四五年前,因为你的父亲意外死去,所以线索断了,我的人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你。”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我离开调查兵团也和你没有关系。” 乌鸦攥紧拳头,盯着王女的灰铁色泽的瞳孔这一刻阴冷得可怕。 “你这种性格不好,太容易被人挑拨了。” 似乎毫不在意对方阴冷的目光,王女的回答轻描淡写。她走到乌鸦身边,抬手捏住茶杯的茶耳,慢里斯条地喝一口红茶才继续说下去。 “你很喜欢那个孩子吧,本来就是因为他才加入调查兵团,为什么要离开?” “我说过这和你没有关系!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雷伊斯的血脉真是可怕。”无视乌鸦的少女依然自顾自地说话,她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在和乌鸦说话,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与其说是执念,倒不如说是诅咒……只要流着这血,就会无意识地被那个人吸引。”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叫乌鸦?这应该不是本名。嗯,只是一个称号而已,无所谓,我只是觉得,你也太容易就被那个孩子赶走了。” “和他无关,是我自己不想再做什么狗屁军人而已。” “真的?” “……” “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太在意反而会丧失理智的判断,就和你一样,不过这么久了,你也不是蠢人,差不多也该反应过来了。” 放下红茶,浅黑色长发的王女回头注视着红发的青年,她的瞳孔深邃得像是夜晚的星空。 “你并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那个孩子赶走。那个孩子故意做出令你反感的事情,为了让你离开,他这么做的原因我想不需要我说你自己也清楚。”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在假王的后裔和真王的后裔对峙的现在,乌鸦不认为作为雷伊斯一派统治者的王女会帮她的敌人说话。 “我说过,你不蠢,迟早自己也会想明白,与其让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未来某一天爆发,不如现在直接由我来挑明,我不能让一个随时会离开的男人留在我身边。” “留在你身边?” 他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稍许的沉默,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得厉害。 王女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乌鸦,她的身上笼罩了积年累月而形成的上位者的魄力,她的话不容任何人的拒绝。 “我要你成为雷伊斯第一王女的夫婿!” 明锐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乌鸦,雷伊斯第一王女如此沉声说道。 *** 骏马在丛林中飞驰,细细的枝条从人们身边擦身而过,马蹄踏在泥土上尘土飞扬。 经过整整一上午的策马飞驰之后,这群人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规模并不算很大的驿站,他们将在这里休息半刻,然后继续前往远方一个军事城堡。在之前的那场三方会战之中,因为时间太紧,驻扎兵团只来得及调遣了一部分精兵,还有一部分暂时停留在稍远处的军事城堡之中等候命令。 现在事态既然已经平息,当然就要将这个部队召唤回来。 而老贵族经过诸多考虑之后将这件事交给了艾伦——既然已经决定支持艾伦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那么从现在开始为他在军队建立威信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三军统帅任何一位都不能陪同前往。 但是考虑到安全问题,护卫的任务自然而然交给了利威尔,虽然法奇拉对此表示激烈反对,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虽然跟随艾伦一同前往目的地的士兵中既有宪兵也有调查士兵,驻扎士兵自然也有,按理说隶属不同军团的士兵凑在一起是颇为混乱的,因为三大兵团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而被挑选出来跟随艾伦的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实力强大的人都自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性子。 但是,这个混杂了三方兵团精英的队伍却是异常地好指挥,一个个精英士兵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一路上更是兢兢业业不敢多说一句话,偶尔出了点事故也是你让我我让着你,关系别提多融洽多友好了。 …… 嗯,都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要敢在那位传说中的恶魔兵士长眼底下做小动作的话,别说表现什么桀骜不群的个性了,那是分分秒钟就没命的作死节奏。 嘎吱一声,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性士兵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手中端着两杯热茶。 一杯热茶放在利威尔身前的茶几上。 靠着窗边坐着的利威尔正在查看着自己手上的地图,大概是在判断路线以及时间。他头也没抬一下,只是一抬手挥了挥,示意对方离去。 士兵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将另一杯热茶送到了坐在中间桌子上的少年面前。 “请用。” 他笑着说。 离开了那个哪怕坐着都能给人一种强大压迫感的兵士长身边,他很是松了口气。 “辛苦了。” 艾伦回以一笑,接过那杯热茶。 因为一路奔波本来就很渴,他直接端起来喝了好几口,茶杯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 茶杯底端一点浅红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一边继续喝茶一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那个从茶水底露出的粉红。 碧绿色的瞳孔陡然一凝,艾伦猛地抬头向站在他身前的士兵看去。 那个年轻的士兵对艾伦露出的笑容丝毫未变,人站在桌前,正好就隔到利威尔和艾伦之间的位置。 这一刻,只有这个士兵一个人看到艾伦吃惊地看向他的目光。 士兵张口,唇形无声地说出三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艾伦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目送着那个士兵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他低下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杯中的那一点粉红好一会儿,最后一仰头将剩下的茶水喝的干干净净。 啪嗒一声,他将茶杯放回桌上,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让坐在床边查看地图的兵士长的目光投过来,落到他身上。 “我去一趟厕所。” 站起来的少年淡淡地说。 利威尔没吭声,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艾伦推开门向外面走去。 …… ………… 那是一个单人的厕所,不过空间并不小。此刻,有两个人正在其中,以极低的声音对话。 “这是你放进去的?” 艾伦举起手中那个仅有手指甲大小的粉色东西,目光冷冷地盯着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是的。” “你想要做什么?” “如您所见。”回答的赫然就是刚才送茶的年轻男性士兵,他的脸很普通,肩上徽章是黑白双翼交错的图案,“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如果您还想见到这个耳环的主人的话,就请按照我的话去做。” 碧绿色的瞳孔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身前的人,艾伦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他手指捏着一个小小的花朵状的粉红色耳环,还沾着一点新鲜的血迹。他用力将这个熟悉的耳环攥紧在手心中,任由这个坚硬的耳环硌得他手心生疼。 “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或许你们只是拿遗物来骗我。” “信不信由您,您可以选择不信,将我杀死。” “……” “或者您可以稍微等一段时间,我会将新鲜的手指或者耳朵送来给您看,如果您能辨认出那是否属于那位的话……” “住口!” “如果您想要见到她,就按照我的话去做,立刻找借口将利威尔兵士长弄走,然后跟我走。”作为一个优秀的潜伏者,年轻士兵的神色非常平静,“请不要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更不要让利威尔兵士长看出任何端倪。一旦有了意外,我固然会死,但是那位会有怎样的下场不用我说您应该很清楚。” 握着耳环,艾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一次开口。 “……你背后的主子是雷伊斯?” 这一次,年轻的士兵没有回答,而他的沉默即是默认。 少年碧色的瞳孔透出几分狠意,他用力地攥紧手中的耳环。 两年前,他用第一次在格斗实战中获得第一的奖金买了几样东西。 那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钱给利威尔班的前辈们买的礼物,虽然因为钱很少能买到的东西都很廉价,但是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大家拍着他的头一脸灿烂地笑着的表情。 粉红色的耳环,是他送给佩特拉的礼物。 ………… ……………… 走过走廊,艾伦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房间,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士兵为了他换上了新的茶水,然后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立正站在一旁,似乎是等着再次帮他续水。 士兵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的一举一动。 “利威尔兵长。” 褐发的兵士长抬起头,目光从地图转移到他的身上。 “抱歉,出发得太急,我忘记带上药了。” 少年苦笑着说。 因为担心吞下的抑制剂有副作用,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定期服用韩吉给他配的药。 “随身带着的分量只有今天的了。” 利威尔皱了皱眉,盯着艾伦的目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丢三落四的家伙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 如果是以前艾伦还是训练兵的时候,想必他会说出以上这句话。 “知道了。” 利威尔收起地图,站起身来,他身侧的机动装置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因为这种事涉及机密,自然是不能让普通士兵回去取药,只能他亲自跑一趟。 “我回去一趟,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呆着。” 行事向来干脆利落的兵士长一说完,直接就向门口走去。 “兵长。” 就在利威尔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的艾伦突然又喊了一声。 安静地站在房间角落的士兵神色丝毫不变,只是背在身后的手稍微握紧了一分,肩膀也微微绷紧。 不过很快他就松了口气,艾伦似乎并没有揭穿他的打算,只是将利威尔搭在椅背上的墨绿色披风拿起来递过去。 “不带上这个吗?” 他说,眼睛看着利威尔,人却是坐着一动不动。 瞥了坐着一动不动的艾伦一眼,利威尔似有些不悦地皱眉,他回身几步,伸手接过艾伦递过来的披风。 可是就在他刚抓住披风的时候,艾伦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巾,将他的上半身扯得倾斜下来。 用力将他的头扯下来的少年一仰头,重重地堵住了利威尔的唇。 男人深褐色的瞳孔陡然睁大掠过一道错愕之色,然后,很快的,他的眼微微眯成细长的弧度。 张嘴接受少年略显笨拙的亲吻,利威尔更是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侵略舔舐回去,很快堵得艾伦的脸涨红了起来。 艾伦拽着利威尔领巾的手似乎要忍不住将他推开,却又强行忍住,一时间纠结地厉害。 好一会儿之后,利威尔才直起身来。 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尤带着几分不满足之意。 他没说什么,只是又低头吻了吻少年柔软的鬓发,然后一言不发地径自离去。 …………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存在。 目睹这一幕的年轻士兵目瞪口呆地目送着利威尔兵士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傻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这个……你……你们是那种……” 他转回头,梦游似的目光落到艾伦身上。 “不……你、你、他……呃,不,不可能……那个,应该是我想多了,利威尔兵士长总不可能是你的男宠吧?” 似乎自己也觉得根本不可能,他忍不住哈哈干笑了两声,然后自己也使劲摇了摇头,想要狠狠地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开。 艾伦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宠?” 完全不明白这个词意思的少年只是思考了一秒,一秒之后,此刻一门心思考虑佩特拉的事情而懒得再想其他小事的绿瞳少年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对。” 他干脆地回答。 卧槽! 一个‘对’字令年轻士兵整个人瞬间傻在当场脑部彻底石化当机。 能让那位有魔鬼之名的可怕兵士长做男宠…… 用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仰望着此刻心事重重没工夫搭理他的艾伦,士兵僵硬地咽下一口唾沫,看着艾伦的目光无形中透出几分恐惧之色。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д゜)/ 240|第 240 章 马车在路上飞驰,树林在两侧掠过。因为是小路,路面颇有些凹凸不平,连带着马车也摇晃得厉害。 艾伦坐在马车内厢里,身体随着马车不断摇晃。他靠着车厢坐着,不然很难保持平衡,因为他的眼睛被一条黑布结结实实地蒙住,双手也背在身后被手铐铐住。将他带来的那个士兵很谨慎,甚至将他的耳朵也用一团棉花牢牢堵住,让他听声音都是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那个间谍士兵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正在和驾马车的人低声说话。 “你确定没有疏忽?” 驾马车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团浓密的黑色卷毛胡须,嘴淹没在卷毛胡须中,说话的时候,只有胡茬在一动一动。 “你该知道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的重要性,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是的,我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没有问题。” 士兵点头回答。 从他暴露身份直到出来为止,绿瞳少年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只有那个利威尔兵士长。不过那个时候他也在场,一直紧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能够确定少年没有不对劲的举动。甚至就连少年递披风之前,他也仔细看了少年的手,确定他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藏在披风下给利威尔。 还有,出来之后他也检查过,那个粉色的耳环还好好地放在少年的口袋里。 啪的一下,满脸胡须的男人用力挥了下鞭子,催促两匹马跑得更快一些。 因为眼被蒙住,耳朵也被塞住,艾伦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马车到底跑了多久。虽然刚开始试图凭着感觉辨认一下方向,但是或许是为了防止被人跟踪,马车忽南忽北地转折着转圈,不一会儿就将他转晕了头再也无法辨认方向。 …………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速度终于放慢下来,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 一勒缰绳将马匹停下来,一脸黑胡子的男人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一边看着同伴从车厢里跳出来,也将那个少年带了下来。 这个少年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喂了几次干面包和水也都老老实实的,张嘴就吃,让他下车换马车或者做其他的事情也都很顺从地去做,不吵不闹没让他们费半点心。 未免太老实过头了。 看着少年那张蒙了眼的青涩侧颊,男人忍不住这么想着。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艾伦就被人拽着胳膊一直向前走。 似乎是进了屋子,因为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然后上了阶段走了一段,似乎绕着圈,阶梯又转成向下。 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之后,那个人总算松开了他的胳膊,也取下了他的手铐。 蒙着眼的眼罩突然被摘下来,眼前骤然一亮,艾伦下意识一闭眼,然后才慢慢地睁开。一个白色的房间映入他眼中,台上乱糟糟的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管,还有些奇怪的液体和奇怪的小刀,乍一看有点像是医药室,仔细一看又不是。 还没等艾伦没看清眼前的情景,突然一个人就窜到他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吓了他一跳。 “啊啊啊~~~就是这个吗?你们就是要把这个给我吗?” 一张满是皱纹的皱巴巴的脸整个都凑到他面前,穿着白褂像是一只瘦猴的老人虽然看起来又瘦又小,手劲儿却是大得厉害,手指死死地扣在他胳膊上,指甲都扎进肉里。 “这孩子随便我怎么弄吧?就跟以前那个一样——” 小老头两眼放光地死盯着艾伦,目光中满是热切,那神色简直像是恨不得将艾伦整个人都扒开一般。 艾伦打了个寒战,一种恶心混杂着恐惧的感觉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个老人赤|裸裸打量着他的目光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而更像是看着一个随他揉搓的物品,艾伦甚至隐约觉得他这种目光有些熟悉…………对了,他曾经从解剖巨兽人处于疯狂状态的韩吉眼中看到过这种类似的目光。 不,根本是一摸一样! “真是漂亮的肌肤……” 一把将外套的长袖撸上去,老人用干枯的手指抚摩着少年手臂上年轻的肌肤,毫不掩饰眼中垂涎欲滴的神色。 艾伦猛地闷哼了一声,因为一柄小手术刀用力剖开了他上臂的皮肤。 “哦哦哦~~~太棒了~~~这是血管~~没错就是这里~~” 突然就用小刀切开艾伦手臂的老人被喷了一脸的血,却越发激动了起来,睁大眼将手术刀在剖开的地方搅动着,一边用舌头舔舐着喷到嘴边的血。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这个血——” 他一边用力舔着血,一张皱巴巴的脸笑得越发恐怖。 “太棒了太棒了,冒烟了,血管自己连上了,哦哦~~伤口自动愈合了,真的没骗我啊,的确是和以前那个一样是个完美的试验品!那么给我!现在就把他给我!我现在就要做实验——现在!!!” 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了,两眼放光地盯着艾伦,眼底的狂热和疯狂混合在一起令那些作为他同伴的人都心底咚的一下,下意识想要离这个老疯子远一点。 天知道这个老疯子哪天一个发疯会不会把他们也给活生生地解剖了。 “不行。” 满脸黑胡子的男人皱着眉上前一把小老头推开。 “让开,我们还有事。” “不!我现在就要,给我给我现在就给我!” “现在不行。” “别违逆我,小子。”老人的目光陡然变得阴鸷了起来,“你该知道,你们的头儿还等着我把这小子的血分析出结果来哪,你想惹火你上头的人么?” 老人的话令男人僵了一下,但是还是继续摇了摇头。 他说:“博士,如果你想要他心甘情愿地配合你实验的话,最好先让我们办完事。” 老人不满意地吧唧了下嘴,他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不甘愿地点了点头,让开了路。 而老人的妥协也让其他的人松了口气,男人赶紧一把拽住艾伦飞快向前走去,似乎不想在这种地方再多呆一秒。 艾伦回头去看,身后那个古怪的老人眯着眼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像是附骨之疽,又像是一条阴森的毒蛇,令人汗毛直竖。 注意到他回头的动作,男人冷笑了一声。 “别舍不得,小子,很快你就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这个老疯子!” ………… …………………… 长长的走廊传来一股腐朽腥臭的气息,隐隐有着血的味道。 因为是在地下,光线阴沉得厉害,昏黄的灯火黯淡无光,只能勉强照亮这条短巷。 走廊两侧都是高高竖立的铁杆,可以看得出是一间间牢房,关在里面的人不多,而且看起来都是奄奄一息。哪怕艾伦他们一路走过去的沉重脚步声也没有让蜷缩在角落里面的人抬一下头,艾伦甚至还在偏远的铁牢里看到了一具枯骨。 拐了一个弯儿,前面带路的黑胡男人停下来,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间铁牢,然后一把将艾伦推进去。 艾伦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好不容易向前几步稳住身体。 “艾伦?!” 阴暗的牢房里突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 艾伦抬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了那个叫他名字的女人的模样。 曾经明亮的金发暗淡无光,双手被锁链锁在背后的女子坐在牢房的墙角,一段时间不见,她削瘦了很多,面容更是憔悴得厉害,显然遭受了不轻的折磨。 她的右耳上面还剩下一只小小的粉红色耳环,左耳上的伤痕刚结了疤。 可是就算形容枯槁面色苍白憔悴,她一双眼在阴影中仍旧是亮得厉害。 她怔怔地看着艾伦,目光却不是许久未见的欣喜,而是愤怒。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秘密据点的宪兵并没有隐瞒她要用她作为诱饵将艾伦引来的事情,她自然不肯答应,但是沦为阶下囚的她却没有能力反抗。 “我和利威尔兵长教了你那么多你还不懂吗?艾伦,你已经不小了,不能总是凭着一股冲动做事!” 虚弱的身体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用力地咳了好几声,喘了几口气后才又是难过又是懊恼地看着艾伦。 “你觉得你为了我做出这种事很伟大?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不,我很失望,艾伦,你这样不仅救不了我,反而将你自己也——” “佩特拉小姐。”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打断了佩特拉急促的声音。 佩特拉张了张唇,却没有再发出声音。 阴暗的房间里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像是水洗过的碧色宝石,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安静了下来。 艾伦脱下外套,向前一步,轻轻地将它披在衣着单薄的佩特拉肩上。 他在佩特拉身前单膝跪下来,目光和佩特拉持平,对佩特拉露出笑容。 佩特拉怔怔地看着这个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孩子,这是在发生那一次的事情之后,这个孩子第一次对她露出的明亮笑容。 只是这笑容中还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清道不明的强大。 “请相信我。” 一手按在地上,艾伦半跪在佩特拉身前,明亮的目光和佩特拉的目光直视。 他伸出手,佩特拉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他的手上。 一颗小小的粉红色耳环安静地躺在少年的手心中。 “我会保护你。” 将耳环送到佩特拉眼前,艾伦的目光坚定地和她对视。 佩特拉看着艾伦,这个年轻的孩子说话的声音如同干净的风色,此情此景中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安心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 “我会让大家都活下去。” 他这么说着,再一次对佩特拉露出笑容。 他将那个粉红色的耳环放在佩特拉身前,又将他披在佩特拉身上的外套拢了拢。 然后,艾伦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被锁在墙角里的佩特拉没有动,也动不了,她只能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艾伦离开的背影。 …… 那个总是爱闯祸需要她保护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大,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 ………… 【艾伦,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两千年的那个时光中,‘那个人’如此询问他,那只抚摩着他的头的手掌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而那个时候,他也给出了答案。 【我想要大家都活下去。】 为了这个目的,他才从沉睡中醒来。 ——让大家活下去—— 无论做不做得到,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 ……………… “好了,小少爷,按照你的要求,我已经让你见过那位小姐了。你亲眼所见,不会怀疑我们是在骗你了吧?”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您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地方就行了。” 有着一头长发虽然身着宪兵军装但是却明显透出一身贵族气息的男子微笑着说,然后拍了拍手。 他的笑容似乎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细小的眼底不怀好意的目光却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对了,还需要您配合几个小小的试验。” “……” 绿瞳的少年没回答,只是拿眼定定地注视着男人。 “您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男人的眼笑起来眯成蛇一般毒辣的弧度,“为了那位美丽的女士。” …… ……………… 一开始看到的那间实验室不过是冰山一角。 浸泡着巨大的骨头和眼球的血红色瓶子整齐地摆在房间一角,台子上零零碎碎的刀具与其说是手术器械更像是刑具。 躺在实验室中间手术床上的少年额头已是青筋暴起,冷汗淋淋而下,一只锋利的手术刀正在他胸口缓缓地沿着他的皮肤纹路将他的肌肤切割开来,持刀的老头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仔细查看着自己剖开的皮肤在白色雾气中一点点愈合的样子。 肌肤被切割的疼痛让艾伦本能地用力握紧拳头全身肌肉绷紧,可是牛皮束缚套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绑在手术台上。 右手手腕被一个钢管刺进去,血顺着管子不断流到旁边的玻璃瓶里。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已经被放了多少血,只知道现在眼前一片眩晕发黑,若不是他用力咬自己的舌尖,只怕随时都会晕过去。 “原来如此,似乎切割开的伤口比较容易愈合,但是重新生长就慢很多。” 老博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艾伦那只刚刚被他切断了拇指的左手,那个地方一团肉芽还在缓慢蠕动着一点点长出来。 “如果是正常人,血放的程度已经足够致死了,也就是说他体内自己补血的速度也很快吗?关键应该是血里含有特殊的成分?” 他一边说,又伸手用干枯的手指摸了摸少年胸口柔韧的肌肤,眼中骤然露出诡异的神色。 “如果将脏器摘下来,也能重新长出来吗?” 他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着一边眼冒精光地将手术刀伸过来。 虽然眼前有些眩晕但还没失去意识的艾伦将这句话清楚地听进耳中,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冰冷的手术刀贴近肌肤,他几乎能感觉到铁器上的寒气渗进去的触感,他竭力想要忍住,不在敌人面前示弱,可是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不怕死,可是这种被人活生生地剖开身体的恐怖感…… 必须撑住…… 必须在那个人赶到之前撑下去! 尖锐的刀锋已经刺进血肉之中,艾伦下意识咬紧牙闭紧眼。 他无法想象他接下来将会在这个老疯子手中遭遇多么可怕的事情。 专注于手下这具年轻躯体的老人一心一意地握紧手术刀,手一用力就要将锋利的手术刀猛地向下切开—— 轰的一声,实验室的大门被重重撞开。 错愕中猛地回头的老头子闪躲不及被从破裂的大门丢来的高大身体撞了个正着,抱住那具沉重的男人躯体摔在地上滚成一团。 虽然已经老迈但是身手却是极为灵活,老家伙一个骨碌翻身滚出来一把将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染了一身的血,而那个软软地压在他身上的士兵早已没了气息。 随着门板的碎裂声,一根漆黑的钢索嗡的一声重重钉在老头身边的地板上。 老头才刚惊愕地把视线投向身前不远处的钻头,随着哧的一声气体喷发声,一个矫健的身影已如龙卷风席卷而来。 锋利的刀刃以快得让人几乎只能看到影子痕迹的速度在空中掠过,捆在艾伦四肢上的牛皮套索应声而断。 艾伦一个翻身从冰冷的手术台上坐起来,看着那只掉落在地上差一点就将他活生生开膛破肚的手术刀,睁得大大的眼底满是惊魂未定之色。 只差一点…… 哪怕现在已重获自由,他还是觉得从骨子里直冒寒气,冻得他浑身发冷。 一件墨绿色的披风轻飘飘地抛过来,落在他的身上。艾伦一愣,抬头看了那个及时赶到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的褐发兵士长一眼,唇一抿紧,用那件披风将自己赤|裸的上身裹住。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可是他偷偷看了利威尔一眼之后按在手术台边的手就用力攥紧,竭力将自己害怕的情绪压下去,努力想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神色。 用眼角余光察觉到小鬼那副拼命想要逞能的模样,利威尔眼角微微眯起,一抬手按在艾伦头上。 “以你的脑子而言,那已经是你竭尽全力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点子了,所以就勉强称赞一下你好了。” 揉了揉艾伦的头,他这边说得轻巧,那边被他这句话提醒得猛然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大胆行为的绿瞳少年却是哧的一下煮熟了一张脸。 “那、那是——”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辩解道,“那不是没其他办法,那家伙一直监视着我,我只好——” 监视他的人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怎么都找不到机会给利威尔兵长暗示,眼看兵长就要离开,他一时急中生智才想到了那个主意。 在和兵长接吻的时候,他将那个小耳环用舌头卷着送进兵长嘴里。 利威尔兵长果然懂了他的意思,很快将耳环重新抵回他嘴中,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舌头不是很灵活了吗?”咔嚓一下将双刃入鞘的兵士长说,一副多亏我教导有方的口吻,“所以作为一个士兵多掌握一些技能很有必要。” 不用了我一点都不想学习你所谓的那种技能! 一点都不想! 这是涨红了脸憋足了气的少年无法说出口但是绝对发自内心的呐喊。 “然后呢,这个老家伙是怎么一回事?” 利威尔眼角瞥了趴在脚下的老头子一眼,开口问到。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可是他的话刚一落音,突然就抬脚重重踩下—— 凄厉的惨叫声陡然充斥了整个房间,淹没了被眼角锐利的兵士长突然踩在脚下的老头那只手掌里根根手指骨碎裂的声音。 241|第 241 章 “只需要你成为我的丈夫,其他什么事都不用你做,你想要任何东西,只要说一声,服侍你的人就会为你送上。” 身着漆黑色露肩长裙的少女身姿挺拔地在窗前从容而立,紧身的长裙包裹出她纤细却柔美的身躯弧线。 柔和的阳光从窗子里落进来,让她白皙温润的肌肤泛上一层浅浅的光泽。 她的容貌不算美丽精致,却是脸廓线条弧度恰到好处,别有几分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感。 她的声音很从容,也很安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蛊惑之力,让人难以抗拒。 “你将位于这个城市里的众人之上,只要不去试图影响我、干涉我,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转过头,将目光落到红发的青年身上,王女的目光带着强大的自信。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是她想做的,最终都能做到,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她。 而唯一的例外…… “雷伊斯第一王女的夫婿吗?真是令人心动的好职业啊。” 阳光落在侧身站在窗边的乌鸦半边颊上,将他另外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对于一个一直生活在最底层的混混渣滓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好事——说实话,我的确是心动得不得了。” 他说,“就是因为这简直像是做梦一样的好事,所以我很担心王女殿下您是在消遣我打发时间玩儿呢,万一答应了却是被您耍了怎么办?您看您是不是至少向我透露一下为什么选中我这种家伙的原因?” “……你该知道,我是王女,如果我想要登上王位,那么我就不可能嫁人,只能招婿。” 浅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雪白的胸口,王女开口回答。 “但是,我不能从贵族或者拥有势力的军方长官里挑选,不然,即位后我的枕边人就是最想要我性命的人。一旦我死去,他就可以凭借自身势力以女王丈夫的身份继承王位。”年轻的王女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叙说着冷酷的现实,她说,“但是你不同,你身份低微,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势力,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威胁。” “仅仅是以身份低微和没有势力作为基准的话,这样的男人你要多少有多少。”对于王女的回答,乌鸦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说辞,目光露出讥笑之色,说,“千万别跟我说你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要。” 这一次,王女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看着窗外,高大华美的城堡之外,是大片大片的绿荫草地。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 “按照雷伊斯家族的规定,为了保证家族血脉,要继承雷伊斯姓氏的我想要招婿就必须从族内挑选,但是王族内年轻男性都是非富即贵,或者背后有强大的势力……”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 “除了你。” 乌鸦本是皱着眉一脸不爽地听着,听到这里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除了我是什么意思!” 他死死地盯着王女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祖父的祖父本是雷伊斯直系后裔,我查过族谱,四百多年前他甚至还是第二顺位雷伊斯王位的继承人。后来因与他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雷伊斯王理念不合,发生了极大的摩擦,最后愤而出走,从此与王室彻底断了联系。” 乌鸦张大了嘴,像是傻掉了一般听着这个对他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的故事。 等、等等! 他一个小混混,最底层的家伙,被称之为社会渣滓的人,居然是什么王室后裔? 次奥!这绝对是这个女人耍着他玩吧! 这是他脑子里此刻唯一的念头。 但是看着那个女人看似平淡但是不容置疑的神色,他又觉得这个女人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正如这个女人所说,拥有王室直系血脉却身份低微还没有任何势力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的负累,那么他的确是身为王女的她最佳的夫婿人选。 “理由我已经说了。” 浅黑色长发的王女回头看他,她的神态并不高傲,但是就是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会给你十天的时间学习基本礼仪,十天之后,我会向众人公布你将成为我夫婿的事情。” “十天后?”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乌鸦挑了挑眉。 “对,如果你觉得学习的时间不够,我可以延迟到十五日之后。” “哈,哈哈!这样自顾自地决定真的好吗?”红发的青年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尊贵的王女殿下,你就不怕十五天后我当着那一堆狗屁贵族长官的面宣称大爷我根本不打算和你结婚吗?” 乌鸦那张狂的笑声令王女顿觉不妙,一皱眉。 “你刚刚不是说……” “是啊,我说我知道理由之后会考虑,但是不只是这样吧,你还有理由没说出来不是吗?是什么雷伊斯后裔而又能被你掌握在手心的家伙绝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你能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手段没那么差劲不是吗?” 顿了一顿,乌鸦讥笑着说出一个名字。 “艾伦。” 他说,“因为艾伦对不对?” “……” 雷伊斯王女没有回答,她知道否认没有用。 “那个小鬼就是个蠢货,自顾不暇了偏偏还老爱去操心去管别人的闲事,其实那关他屁事。” 呸了一声,乌鸦扬起眼角,他的眼是倒三角的形状,瞳孔又很细小,一挑起来,眼角看起来就尽是刚才隐藏在发下的凶恶之色。 “他是蠢,大爷我没打算比他更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打着谁的名义牵扯他?” “身上流着什么雷伊斯的血?那又怎样,你觉得老子稀罕?——你手下那么能干,没告诉你老子最恨的人是谁?你觉得我会感激他让我流着这种血?” “做人上之人尤其是能踩在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的头上的确很有吸引力,本大爷还真差一点就动心了,不过——” 乌鸦恶狠狠地看过来,灰铁色的瞳孔里渗出几分戾气。 他脸上带着冷意,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是在灼热燃烧的火焰。 “老子这辈子什么脏事破事都做过,为了钱的确是杀人放火偷东西什么都可以,但是,不吃女人软饭是老子最基本的原则,尤其是你这种太他妈把自己当根菜的臭女人!” 面对乌鸦的放肆和刻薄,王女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 “你不打算再考虑一下?” 她抬眼直视着对方凶狠的目光,神色镇定自若。 “你想要财富,要多少有多少,想要地位,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女人,找多少个我也不会干涉,你可以任意做你想做的事情。” “人生在世,名利富贵,不过如此,你只要答应我,一切都唾手可得。” “哦?我想做什么都行?” 红发青年的唇角上扬,抬手捏了捏拳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少女身上打了个转儿。 “揍你一顿你答应吗?” “……交涉失败吗……” 王女叹息着轻轻地摇了摇头,瀑布似的黑发在雪白的胸前随之微微晃动。 她幽深得看不出任何痕迹的眼注视着身前的青年,没有动怒,没有恼意,只是泄出一分憾意。 然后,她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她的背挺得笔直,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也绷得很紧。 她双手交叉垂在腹部身形笔直地向前走去,向着房间大门的方向,黑纱裙边角轻飘飘地掠过地板,她一步步皆是身为王室该有的从容和优雅姿态。 她和两个进了房间向乌鸦走去的宪兵擦肩而过,再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看着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那柄用来切开食物的小刀在乌鸦手中飞快地旋转着,时而用力握紧时而又松开。 他终究还是放开了那柄小刀,虽然刚才脑中闪过拿这个女人做人质的念头,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既然她敢和自己面对面交谈,就一定有把握让自己无法威胁到她分毫。 毕竟从一进门开始他就感到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估计一直有人藏在暗处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若是轻举妄动,反而会害到自己。 ………… 在王女离开之后,很快有几个肩戴独角兽徽章的宪兵出现,面无表情地将这位不久前还作为上宾款待的家伙押送到了楼下的囚室。 咔擦一声,铁门重重被锁上。 眼看锁门的侍卫要转身离去,乌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喂,哥们,就算大爷我现在落魄了也别搞虐待啊,你看这里黑灯瞎火的,好歹留盏灯给我啊。” 那个侍卫皱了皱眉,一把甩开乌鸦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任由乌鸦抓着铁杆喂喂大喊个不停。 “还真是从天堂直接摔到地狱啊。” 打量着周围满是稻草碎石,时不时有蟑螂爬来爬去,还有干枯血迹的墙壁地面,乌鸦撇了撇嘴。 “大爷我连一步登天的机会都放弃了,臭小子到时候看你怎么赔我。” 他撇完嘴,突然又张狂地咧嘴一笑。 一个东西被他抛起来,又接住。 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可以看见乌鸦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小小的钥匙。 “呵~~不是说过了么,王女阁下,我可是最底层的渣滓啊。” 他嘿嘿地笑着,刚才被侍卫甩开手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从侍卫腰间那一大串钥匙中准确地摸出了这把钥匙。 “杀人放火偷东西可都是老子本行——” *** 锋利的刀刃在空中旋转开一个半圆的弧线,用力劈下。 匆忙迎击的士兵的刀刃应声而断,他的脖子连同胸口被一刀劈裂,在喷溅的鲜血中,他睁大眼倒在地上。 利威尔刚把刀刃从那个已经死掉的士兵肩胛骨里拔|出来,一柄利刃已是凶狠地刺向他的后心。 他站着,头也不回,只是抬手又是一刀丢过去,正正刺穿了那个正将枪口对准他的士兵的心脏。 而他的后方,就在那柄利刃即将刺进他背后的时候,另一把刀刃陡然从旁边伸出,一下将那柄威胁到利威尔的利刃高高向上挑起。 然后,挑开偷袭的利刃的那柄刀刃飞快地旋转过一个弧度,狠狠地贯穿了偷袭的士兵的喉咙。 漆黑色的钢索在空气中掠过,一个纤细的少年的身影从空中翻身落下。 艾伦低低地喘着气,大量失血后紧接着剧烈的活动让他的额头在不断地渗出汗水,但是他依然站得稳稳的,和利威尔背抵着背站着。 他此刻穿着一件随手从试验所摸出来的黑色紧身上衣,身上的机动装置是杀了一个宪兵抢过来的。他碧绿色的眼冷冷地盯着那群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的士兵,眼中渗出的凶光就像是野兽亮出的獠牙。 手上的刀刃染满了鲜血,他刚才冲过来的方向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具士兵的尸体。 利威尔瞥了身后的小鬼一眼,他看见小鬼后颈的肌肤上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量巨大。 尤其是因为拇指被切断,艾伦只能勉强握住刀柄,无论是劈砍还是射出钻头都比平常更加费劲和难以控制。 男人细长的眼微微眯起,用眼角瞥了一下天空太阳的位置。 “……差不多了。” 他突然说。 “啊?” 艾伦刚一回头向利威尔看去,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爆炸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包围住他们的宪兵纷纷惊愕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艾伦也下意识跟着他们一起去看,可是他刚一转头,突然后颈处的领子被人一把抓住猛地向一旁拖去。 “捂住耳朵!” 利威尔瞬间将气体喷发到最大。 “啊——?” 艾伦啊的一声还没落音,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那剧烈的轰鸣声几乎就近在耳边,震耳欲聋,一时间震得他头晕目眩。 这间房间在这声轰鸣声中轰然坍塌了大半,方柱迸裂重重地砸下来,崩开的碎石四处飞溅,打在人身上生疼。 被巨响震得头晕目眩,艾伦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被利威尔兵长一把拖出炮弹爆发范围之后,整个人就都被兵长抱住。 爆发的气浪余波冲过来,两人紧抱着在震动的地面打了好几个滚,最后才撞到另一堵墙停了下来。 “艾伦!你没事吧?” “艾伦你这家伙在这里吧——” 喊声传了过来,有人一个飞掠越过那被炸成一片废墟的地面,向着这边匆匆奔来。 然后突如其来的,喊声戛然而止,急匆匆的脚步声也陡然消失。 刚才还急火火地奔来的几个身影像是撞上一堵不存在的墙壁,突然之间硬生生地举步不前。 ………… 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耳边还在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周围一片尘土弥漫,口鼻到处都是灰尘,呛得他用力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咳了出来。 一只手伸过来,抚了抚他脸上的灰尘,像是在安抚着他一般。呼吸总算顺畅下来,艾伦睁开眼,因为刚才被灰尘呛到而剧烈咳嗽的缘故,他的眼中渗出了水雾,衬得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像是流动的水波一般,如绿叶上的露水鲜嫩欲滴。 躺在地上的少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利威尔兵长,一张脸染了灰尘脏兮兮的,还残留着血痕,目光中带着几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利威尔外套的衣角。 看起来不知为何异常让人觉得怜爱。 仅用一只手撑起上身,利威尔再一次轻轻抚了抚被他压在身下没受到任何伤害的小鬼的脸,将他脸上的灰尘擦去。 “好了。” 他说,俯下头吻了吻那双漂亮的绿瞳眼角的水痕。 “没事了,艾伦。” ……………… 因为担心艾伦的安全在炮火炸开之后就而急匆匆地冲过来的年轻训练兵们讪讪然地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面面相觑。 “赫利斯塔,你在脸红什么?” “什、什么,我哪有……你不是也一样!” “唉?我?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奇、奇怪。”莎夏捧着发烫的颊,“虽然哪里不对,但是这种像是我看的那些恋爱小说里的情景是怎么回事……唔,可恶总觉得好浪漫……” “你脑袋被驴踢了吗?别说这种可怕的话!” “什么嘛,让,你自己不也脸红了吗?” “什——怎么可能——” “让,你真的脸红了。” “闭嘴啊马可!” 242|第 242 章 地牢里的光线微弱而昏暗,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寒气从冰冷的空气侵入肌肤深处,身体在发热,视线隐隐模糊了起来。 冷硬的铁链将她牢牢地锁在墙角,依稀能听见角落处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大概是老鼠爬过的响动。 ……它或许是在等着她死掉……几天前,她曾经亲眼看到隔壁地牢里的那个人死去后被几只漆黑的老鼠啃噬尸体的情景。 身体越发烫得厉害,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她死后也会变成那样。 啊啊,比起那些葬身巨兽人腹中死无全尸的同伴们,她这样的结果或许已经算不错。 …… 那一天,在奥卢欧他们死去之后,她和埃尔德在追杀那几头巨兽人的途中失散,而意外被雷伊斯王室直属的宪兵队抓住。 她已不记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待了多长的时间,定期的拷打和逼问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撑多长时间,她想这一次她大概真的会死在这里。 她并不害怕死亡,从进入调查兵团的第一天起她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只是,父亲和母亲……他们一定会很难过…… 还有…… 恍惚中外面突兀地传来剧烈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地牢打斗。 哐的一声,一个身影重重地撞到铁栏杆上撞得坚硬的铁杆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那个身体贴着铁杆软软地滑了下去,只在铁杆上留下一片血迹。 锋利的刀刃从地上宪兵的后背心拔|出来,然后用力砍下,铿锵一声,铁锁应声而断。 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依稀只能看见一点光影。 纤细的影子长长的拉在地面上,昏暗的光线从站在铁牢门口的少年身后照过来,像是那个身影挺拔的孩子将光芒带入漆黑的地牢深处。 【相信我,佩特拉小姐。】 【我会保护你,谁都不会死去。】 ……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模糊的目光看着那个向她走来的人,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向她伸过来的手。 她安心地闭上眼,因为那个孩子握着她的手比什么都还要火热和温暖。 ………… …………………… 铜制的水盆微微晃动着,雪白的毛巾浸在水中,将水面泛出波纹。艾伦将湿透的毛巾从冰凉的水中捞起来,拧干,然后将它放在躺在床上的佩特拉滚烫的额头上。 金发的女子在床上沉沉睡去,削瘦了许多的颊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但是神色却是颇为平静,看起来睡得很安心。 将厚实的被子向上拽了拽,将佩特拉裹得更严实一些,艾伦在床头留下一杯水以便她醒来后饮用,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了旁边的人影。 褐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臂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站着,细碎的额发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阴影。 他视线似乎是看着脚下,却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的他并未穿着军装外套,只是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衣。雪白色的领巾垂在他胸口,和勒紧他胸口的漆黑皮带形成鲜明的对比。 “要进去看看吗?” “……不了。” 松开双臂,利威尔直起身来回答。 他脚下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木制地板上敲击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艾伦跟在他身后,顺着房子的走廊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另一侧的房间里。 房间里人很多,艾伦一进门那些人的视线就唰的一下全部集中到他和利威尔兵长的身上。 在这里的人都很年轻,因为半年前他们甚至都还只是学习到一半的训练兵而已……不,现在这些年轻的少年少女们也并未正式加入任一一个兵团,完全作为特殊的一个小队而单独存在。 “你们盯着我干嘛?” 艾伦本来以为大家看了一眼很快就会移开目光,但是所有人的视线自从盯上他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那视线还分外给人一种诡异感,让艾伦一时间莫名其妙得厉害。 无论是坐在沙发上、椅子上还是站在窗边的少年们突然都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在咳嗽的同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一时间房间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些家伙吃错药了? 扫了一眼那些都在咳嗽的同伴艾伦纳闷地想着。 他也懒得再管那些人奇怪行为,直接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利威尔。 “兵长,是你带他们来的吗?” “嗯。” 走到圆形茶桌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利威尔一边自顾自地喝了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个耳环的事情是阿尔敏跟我说的。” 艾伦愣了一愣,他突然想起来,给利威尔班的前辈们买的礼物还是他、三笠和阿尔敏三人一起挑选的。 阿尔敏还记得吗?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站在沙发边的金发少年,阿尔敏看到艾伦看向自己下意识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神色。 眉头一蹩,艾伦像是被烫到一般避开阿尔敏的目光,撇过头去。 可是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又开了口。 “……谢了。” 他说,声音很小,侧着脸目光也仍未和阿尔敏对视。 阿尔敏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侧过脸不看自己的艾伦。 浅黑色的额发散落在绿瞳少年的颊边,阴影让人一时间看不清少年的眼,只能看见少年在说完话之后似有些别扭而抿紧的唇角。 笑容蓦然从阿尔敏的脸上露了出来,他的眼看着艾伦,微微弯起来,眼底泛出浅浅的笑意。 “你没事就好,艾伦。” 他笑着回答。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利威尔开口询问。 他的一句话让本就因为他进来而紧张不已的年轻训练兵们唰的一下全部站起身来,摆出行礼的姿势。 “是的,利威尔兵长!整座研究所里的人员都已经控制住了!” 拳头用力按在胸口,让紧张地大声回答道。 “也审讯过了!他们交代说这个研究所只是个中心,主要的试验场所还分布在四周!” 利威尔沉吟了数秒,然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们分成三个小组四处查探一下,时间以五个小时为限制,无论有没有成果都必须在时间内返回。” “是!” “那个——” 眼看过去的那些同伴们已经迅速地分成几个小队干净利落地行动起来,艾伦赶紧一步跨到利威尔兵长面前。 “我也……” 我也一起去找。 他刚想这么说,突然利威尔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艾伦,外套给我。” 一边咔嚓一声将机动装置的金属匣扣在腰侧,利威尔一边开口说话。 “啊?哦……” 看着眼前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熟悉的一幕,艾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做出了行动。他四周看了看,快步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里的军服外套,又几步走到利威尔兵长身边,伸手以极其熟练的动作将外套给非常自然地抬起手臂让他帮自己穿的兵长穿上。 然后,他抬手抓住外套的领子扯了一下将上面浅浅的褶皱扯平,又抚了一下外套衣角的折痕。他抬手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利威尔兵长几缕乱掉的额发,最后熟练地整理了一下兵长系在颈上的领巾的位置确认它端正地摆在外套领口正中间。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是顺溜无比,一气呵成。 又是熟练又是自然,简直像是做过千百次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 等这个过去身为利威尔贴身勤务兵的少年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还抓着利威尔兵长的领巾刚做完最后的整理工作。 …… ………… ……………… 混蛋啊习惯这种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一不留神就顺应了身体本能等反应过来立刻悔恨不已的绿瞳少年一脸悲愤地抱头。 现在我才是长官我才是长官啊! 为什么我的身体还要那么听话地去做那种事啊啊啊—— 艾伦抱着脑袋无比懊恼地想着,要是此刻只有他一个人想必他都恨不得要捶胸顿足了。 而光顾着自己悲愤去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做出那一系列动作的瞬间集体石化在当场的年轻训练兵们此刻的表情。 这一刻,除了金发的少年,本来马上就要走出门去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用彻底傻掉的目光看着眼前对他们造成了无比强烈的冲击而几乎让他们无法直视的一幕。 …… 嗯,如果在这里的是韩吉或者是莫布里特大概已经习以为常完全不感兴趣了。 但是在这些第一次看到这种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诡异和可怖一幕的年轻孩子们眼里,此时此刻的一幕对他们造成的冲击完全可以媲美不久前轰炸掉半个研究所的大爆炸,一瞬间就将他们轰炸得溃不成军。 啊啊是我的脑子坏掉了吗我总觉得好像看到了我来训练兵团之前我哥哥和他新婚的妻子在一起的一幕…… 某个被轰得精神恍惚已经开始思维死掉的光头少年如此茫然神游地想着。 ………… “阿尔敏,你留下。” 褐发兵士长冰冷的声音陡然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气氛,令傻掉的少年们立刻就反应过来。 清醒过来的他们再也不敢停留,更不敢往利威尔兵长那边多看一眼,几乎逃离一般涌出了门口,非常没义气地将被利威尔兵长点名的金发少年抛到脑后。 阿尔敏站在原地笑得有些尴尬,他猜得出来逃走的同伴们脑子里的想法,不过他倒是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了,也猜得到兵长让他留下来做什么。 “看着他。” 对阿尔敏下达了命令,一把拽起桌上的墨绿色披风的利威尔用眼角瞥了那个还抱着头懊恼不已的小鬼。 果不其然。 阿尔敏这么想着,赶紧立正站好回答。 “是!” “啊?等一下,兵长,我也一起……” 利威尔淡淡地看他一眼。 “你去睡觉,将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我的身体没问题!我可以——” 艾伦一句话还没说完,男人狭长的眼又瞥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按在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艾伦身子一晃,本就虚浮的脚步被突然这么一推根本站立不稳,顿时整个人向后跌落重重地摔在软绵绵的长沙发上。 “这叫没问题?” “……” 艾伦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低下头去,浅黑色的发丝软软地散落在他垂落的眼上。 的确,在被那个老家伙折腾了许久放了大量的血之后又经过一场激战,在经历了一场爆炸之后还固执地亲手去救佩特拉将她从地牢中背出来……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外强中干,根本只是在逞能而已。 可是…… 他握紧拳头。 他不想只是在这里等待! “只是有点失血,没什么大不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很快就能够恢复。” 看着那个抬头和他说话的小鬼脸上露出的倔强神色,利威尔叹了口气。 站在沙发旁边的他突然一伸手,手掌重重按在艾伦的脸,将小鬼在沙发上撑起的上半身用力地按了下去。 “睡觉。” 他说,强硬的语气像是命令一般。 “我不用听你的命令!” 听着这种命令的语气,艾伦恼火地抬头看他。 “我才是你的上——唔唔呜呜呜!!” 按在他脸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抓住他下巴的动作,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扣紧他的下颚,突如其来低下来的脸将他的唇堵得死死的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几乎执拗般绞住他的唇舌将他的嘴完全堵得密不透风的吻很快就让艾伦有了窒息的感觉,他的手死命地扯着利威尔后背的衣服想要将其拽开,却怎么都无法扯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分毫。 直至他眼前隐隐发黑几乎就快要因为窒息而昏迷过去的时候,那个男人才松开了他的唇。 完全顾不得说话,艾伦除了大口大口的喘气缓解闷得快要爆炸的胸口以外根本发不出一个音来。 “是睡觉还是继续?” 手指仍然用力扣紧艾伦下颚的褐发兵士长俯身看着沙发上剧烈喘气的小鬼,微微眯起的狭长瞳孔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或者就这样让你直接昏过去更方便?” 被他掐住下巴的小鬼涨红了脸,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喷着火一般恨恨地瞪着他,眼亮得可怕。 喘了几口气,艾伦咬紧的牙狠狠地磨了几下,权衡了好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一脸憋屈地点了点头。 利威尔松开了手,在他松开手之后,小家伙一翻身直接将后脑亮给他,显然恼火得厉害。 拍了拍艾伦柔软的头发,利威尔站起身来,他看了看自己左手上拿着的本来打算自己用的墨绿色披风,随手将其盖在了背对着自己的小鬼身上。 少年赌气用后脑对着他,身体微微缩着,脸朝着沙发背的一面,几乎大半张脸都埋进去。可是向上的那一侧,小小的耳尖从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中透出来,有些发红,看起来红嫩红嫩的。 目光不知为何被那浅红色耳尖吸引住,利威尔看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这一会儿功夫,背对着他的小鬼已经沉沉睡去,想必早就疲惫不堪了刚才只是一直在逞能而已。 手指伸过去,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那微红的耳尖,柔嫩而微微发热的感触渗入指尖的肌肤里,莫名地令利威尔心底像是被羽毛掠过一般微微发痒,让他又忍不住拨弄了一下。 旁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从旁边屋子抱了一床毛毯过来不小心踢到椅子的阿尔敏低着头尴尬地咳了几声。 利威尔收回手,直起身来瞥了他一眼。 阿尔敏低着头一时间觉得后背有些发寒,却又不敢动,只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愣愣地站在那里。 直到利威尔兵长抓起盖在艾伦身上的墨绿色披风快步走了出去,他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抱了许久的毛毯盖在睡得沉沉的艾伦身上。 唔,居然让艾伦听话去睡了,果然还是利威尔兵长有办法啊。 刚刚出去找毛毯而错过了什么的金发少年看着艾伦的睡脸如此感慨着。 不过就算没错过什么,这么多年来有着丰富的经历的他想必也会很淡定吧…… ……………… ………………………… “艾伦。” 模糊的影子中,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不要发出声音。” 长长的草丛树藤外,似乎有许多人的影子在晃动,一切都太模糊,可是看不清楚,他好奇地想要向外面看,可是有人捂着他的嘴。 “来玩游戏吗,艾伦。” 那个声音小声和他说话。 他睁大眼看着捂着他嘴的人,那个人的脸太模糊,只能隐隐看到光从那个人脑后照过来。 “在我或者妈妈回来之前,待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发出声音。” 他小小的身体被抱起来,塞进树洞里,他茫然地看着将他塞进树洞的那个人,那个人也看着他。 他的头被揉了揉,从树冠的缝隙漏下来的阳光照亮了那双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的金色瞳孔。 “被人发现的话,就是你输了哦,艾伦。” 那个人说,模糊的影子中却仿佛能看见那个人明亮的笑容。 浓密的青草树藤将树洞掩盖住,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他听到跑出去的脚步声,听见外面突然想起高亢的喊声,而这一切都随着那个熟悉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发出声音被人发现就输了。 他才不会输。 他牢牢地记着这句话,待在漆黑的树洞里一动不动。 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 …… 很久很久之后,他又渴又饿,隐约传来嘈杂的响声,意识模糊中好像被谁抱住,他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哭声…… ……可是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243|第 243 章 ……救我…… ………… …………神啊,求您了……帮帮我…… 不断有声音在耳边回响,似有似无,时断时续,让人睡不安稳。 ……救我…… 那个声音依然不断在耳边响起,他在恍惚中想要睁眼,可是眼皮很沉,像是被什么死死压住,让他怎么都睁不开。 ……救救我…… ………… 几乎是费尽全身的力气,他终于成功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是熟悉的房间。 他想起来了,他因为太过疲惫在那个研究所的房间里睡着了。 说话的人是阿尔敏吗?他在求救?为什么? 因为刚刚醒来还颇有些迟钝的脑子困惑地转动着,他撑起身体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体很轻,轻得有些奇怪,感觉像是毫无重量几乎要飘起来一般。 …… 求你……救我…… 不,这不是阿尔敏的声音。 胸口微微有些发烫,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贴在他的胸口,他低头看去,只见领口下隐藏在衣服里面的钥匙状黄铜饰物掠过一道亮光。 他昏昏沉沉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眼前模糊的视野也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站在地上,吃惊地看着眼前,就在他的身前,地板上是一片肮脏的赤红血迹,残肢断臂撒了一地,断裂的身躯和脏器胡乱涂抹在血红的地板上,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几欲令人作呕。 那些残肢,不仅仅只有人类的,似乎还有什么野兽的肢体。 “……救我……” 微弱得近乎于无的声音传过来,他猛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一个年级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已是奄奄一息,他虽然还在求救,但是显然已经丧失了神智,只是本能在驱使他喃喃自语而已。 他刚要上前查看,突然有人先一步走在他前面。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六岁大小的小男孩,他的身体很瘦弱,身上就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褂,一直到膝盖上,小腿裸|露着,赤着脚。 几乎盖住肩胛的柔软发丝显然是因为长期未经修剪打理而显得凌乱不堪,散落在他瘦小的肩上,他赤脚踩在一地的血色之中,向前走去,鲜血溅在他裸|露的小腿上和白色长褂上。 他的脚踩踏在血泊中柔软的脏器和断裂的肢体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他的神色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孩子。 艾伦站在原地,浑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 他瞪圆了眼看着那个年幼的男孩,脸上的表情已经在这一刻凝固。 孩子在那个不断发出求救的呓语的少年身边站定,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从他肩上滑下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人,下巴尖瘦的脸上,他的眼睛很大,也很亮。 哪怕是在阴影中,他琥珀金色的瞳孔也闪耀着流金般细碎的明亮光泽。 “……救我……” “没人能救你。” 孩子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残酷,他俯视着脚下求救的人,金色的瞳孔如同发着光的琥珀宝石。 啪嗒一声脆响,那是被他突然伸手推倒摔在血红地上砸得粉碎的玻璃瓶发出的碎裂声。 金瞳的孩子弯腰,从地面捡起一块染血的玻璃片。 他的手用力挥下—— 一声呐喊伴随着艾伦伸出的手在满是血腥气息的房间响起。 “住手!艾连!!!” 锋利的玻璃碎片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躺在血泊中的少年的喉咙,从少年颈动脉里喷出的血溅了孩子一身的血花。 瞳孔陡然放大的少年身躯颤抖了好一会儿,停止了呼吸。 艾伦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臂明明已经及时伸了过去,可是锋利的玻璃碎片却毫无阻拦地从他的手臂上挥过,就像是穿透了一片空气。 呆呆地看了自己的手好一会儿,艾伦抬起头,向身前的那个孩子看去。 年幼的孩子已经直起身来,染血的玻璃碎片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他金色的瞳孔俯视着脚下被他切断喉咙的尸体,他站在一地的残肢和喷出的脏器之中,他的神色比什么都还要安静。 大半被染红的白大褂罩着孩子身体空空荡荡地飘着,明明一身的血,明明刚才轻描淡写地夺走一条性命……他站在满是血迹的阴暗房间里,却不知为何成了这肮脏之所唯一干净和光明的存在。 “……艾连?” 艾伦发出轻微的叫声,他试探着伸出手,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穿透了对方的肩膀。他握紧手,手指间抓住的只有空气。 做梦吗? 碰不到,摸不着,所以他只是在做梦吗? 空气中掠过一道金色的亮光,艾伦看见那把钥匙状的黄铜饰物垂在孩子的胸口,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脸上。 思绪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 ……到底是梦境还是…… 等等!那是什么? 艾伦惊愕地睁大眼,因为向前走近了一步,视线中的阴影歪了几分,他这才看到被艾连杀死的那个少年的全貌。 ……那是人类? 不…… 从那个类人的身体里膨胀延伸出来的巨大爪子是什么……野兽的肢体? 明明是人类!为什么这个人类身体里有一部分扭曲的地方像是野兽?! 那到底是—— 安静地站着的孩子突然抬头,他的目光向艾伦这一边扫过。 艾伦下意识抬头,和那双明锐的金色瞳孔恰恰对上,视线陡然发黑,脑袋在一瞬间像是有无数根钢针扎进去一般头疼欲裂,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紧紧地抱着头,等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缓过去后,艾伦才微微喘了口气抬起头来。 他脸上再度露出错愕的神色,因为身边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满屋子的血腥和残肢断手已经不见踪影,房间也狭小了许多。 四处不见一丝光透进来,狭窄的房间没有一扇通气口,唯一的窗子也被牢牢封死,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挂在石壁上。整个房子甚至连一张床一个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床陈旧破烂的床铺堆在一边石壁下。 与其说是房间,这里更像是一个密室监牢。 ……这里是哪里? 艾伦困惑地环顾着四周,四周尽是石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是…… 他在铺着破旧被褥的那一侧石壁前蹲下来,因为他发现那里的石壁上有一些奇怪的划痕,本来以为是刻上的什么字符,蹲下去仔细看了一会,他才确定石壁上横一道竖一道的划痕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也不知道是谁弄上去的……奇怪,这些划痕旁边都染着奇怪的褐色。 哐的一声巨响,艾伦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只见铁门被哐当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丢了进来,侧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一般。 “艾连?!” 他下意识跪在地上伸手去捞那个小小的人,可是他的手再一次从对方的身体上一穿而过。 将小孩丢进来的宪兵扫了对他来说空空荡荡的牢房一眼,艾伦想这些人大概根本看不见自己,因为他看见那两个宪兵的目光依次从自己所在的方向扫过,却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 “妈的,一个小鬼而已,嘴可真难撬开。” “听说上头同意博士的解剖计划了?好不容易抓到,万一折腾死了怎么办?” “怕什么,不是还有个小的吗?” “小的不是没抓到吗?” “啧,当初要不是这个大的护着那个小的将我们引开……上头也不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将我们发配到这种恶心的地方来!” ……大的……小的? ……引开…… 什么意思?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抱紧头,他眼睁得很大,有什么几乎快要被遗忘的东西从记忆最深处浮现出来。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艾伦,待在这里。】 【来玩游戏吧,在我或者妈妈找到你之前,不要说话不要动。】 双手紧紧地按住头,跪在地上的少年碧绿色的瞳孔睁得很大,隐隐有颤抖的痕迹。 黑色的影子…… 那个人的笑脸上斑驳晃动的树影…… 高高的草丛蔓藤外面嘈杂的脚步声…… 【听话,艾伦,等我回来。】 记忆中那个人熟悉的脚步声离他远去…… ………… 艾连! 想起来了。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艾连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过了很长时间才又回来。可是他那个时候太小,根本记不清楚,后来长大了这段记忆就更加模糊起来。 …… 所以……所以他现在看到的东西都是过去? 艾连小时候曾经被关到这种地方过? 他跪在地上脑子里还在一片混乱,突然一抬头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打开,年幼的艾伦被人带了出去。 等等!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艾伦几乎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一路跟着追上去,四周的景色熟悉得令他莫名心惊,他终于记起来为什么他觉得这些房间长廊如此熟悉——他在不久前才被拷着双手从这些地方走过。 这个地方根本就是那个秘密研究所!除了一些家具摆设不太相同以及少了几分陈旧感以外,其他的完全都一模一样。 “还没研究出什么来吗?” “别着急,血液里特殊的物质还不足够,必须加大采样才行。” “我是不急,上头催得急啊,费那么大功夫将这种小鬼抓过来不就是为了弄清楚他身体里的秘密吗?” “总要一项项实验吧?” 艾伦站在这个疑是实验室的房间,错愕地看着那两个身着白大褂正在对话的男人。不,或者该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左边那个胡子拉渣瘦瘦小小的男人。 虽然头发只有几缕花白,胡子更是全黑的,脸上也少了几分皱纹,但是艾伦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家伙就是不久前那个拿他不当人甚至丧心病狂地试图将他活生生解剖的老疯子! 原来这个家伙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身体突如其来一个激灵,艾伦脑中陡然浮现出这个老疯子第一次看到他时说出的那些话—— 【哦哦哦~~~没错!就是这个血的味道!】 【和以前那个完美的试验品一样——】 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向上涌去,某个恐怖的念头让艾伦的脑子瞬间成了一片空白。 不。 不可能! 那种事不可能会—— “博士,今天打算进行哪一方面的实验?” “昨天是什么?” “六十到一百度不同高温的火焰灼烧中肌体的复原速度,以及持续火焰焚烧是否会导致骨头坏死的情况。” 什么…… 你们这些混蛋在说什么! “嗯,他身体里血流的速度似乎和普通人有区别,我需要查看一下他心脏跳动的频率。” “这个用听诊器以前就……” “不,我要用眼睛亲眼去判断。” ……等等……你要做什么? 艾伦的双眼放空了一瞬,他看见那个男人手中锋利的手术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看见那个年幼的躯体被紧紧地绑在手术台上,浅黑色的长发在冰冷的金属台上散开。 向那个年幼躯体靠近的手术刀的影子倒映在他睁大的瞳孔深处。 “给我住手!!!” 脑子一片空白,少年一张脸在这一瞬扭曲成恶鬼般可怖的模样的,像是疯了一般一拳重重向那些该死的人砸去。 他扑了个空。 他的身体从那些人甚至于冰冷的铁器中一穿而过。 在他从冰冷的守护台穿过的一瞬间,他看见刀刃落下去闪过的寒光,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眼前撒过。 艾伦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身后,传来沙哑的童声痛苦的喊声,还有那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刀刃剖开肌肤血肉的声音。 ………… 明暗的光线在他周身闪动着,他周围的场景在变速地变换,无论怎样改变,都一直在这个实验室中。 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时间的不同。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场景,那些忙碌地着实验的人们来来去去,有人离去,也有新人加入进来。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年幼的身躯被绑在金属手术台上的身影。 “可以尝试着取下肾脏,记录下复原时间。” “将那只手上的皮剥下来,仔细查看它的构造有没有区别。” “喉咙气管断裂是否会影响呼吸?窒息是否能让他真正死亡?” “病毒以及病原体对他身体的感染能力在什么程度?” “多弄几根骨头出来,啧,每次都还没查清楚就汽化了。” “记下来,肌肉神经挑断之后会异常迅速地合拢,脊髓断裂引起的瘫痪几乎会以最快的速度愈合,这种时候他身体里血液有明显的特殊物质活动,可以重复多次这种实验以便监控那种特殊物质的活跃程度,进行提取。” ………… …………………… 过去发生的一幕幕在周身晃动,像是记忆中闪过的影像。 艾伦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许久许久以后,他终于有了动静。 他慢慢地在地上蹲下来,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头,他睁得大大的瞳孔在无法抑制的颤抖。 “啊……” 他的喉咙像是抽气般发出一点颤音。 “啊啊啊啊啊——————!!!!!!” ………… …………………… “啊,今天胸口被剖开的程度有点大,要不要缝合一下上点药什么的?” “算了吧,反正这个怪物死不了,你管他那么多。” “可是明天还要用啊。” “肚子饿了,先丢回牢里,明天再说。” …… ……………… 一片漆黑的地牢,那一截短小的蜡烛早已燃尽,狭小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传来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隐隐有一种渗人的摩擦声。 艾伦终于知道了石壁上的那些划痕是什么。 年幼的孩子蜷缩着那具被切割开胸口露出肋骨甚至于肋骨下的脏器的身体,一头浅黑色的长发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 他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唇中压抑不住地发出痛楚的喘息声,他死死地咬着牙,脸上尽是淋淋汗水,眼角却不见一丝泪痕。 因为活生生被剖开的身体上传来的难以想象的剧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 他的手指甲在坚硬的石壁上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抠划过,发出渗人的咯吱声。 指甲破裂,皮肉绽开,很快他抠抓着石壁的手指就已鲜血淋漓,可是在剧烈痛楚地驱使下他仍旧无法停下不断抠抓石壁的动作。 狠狠抠着石头的指尖的血染红了一道道抓痕,就像是已经干涸的褐色痕迹…… …… 是怎样无法承受的痛苦,才能让一只幼小的手在坚硬的石壁上硬生生抠出这么多的抓痕? 艾伦想不到。 ………… “……妈妈……” “……艾伦。” 他听见了他的名字,那个在剧烈的痛楚中失去大半的意识的年幼|男孩在用微弱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抠抓着石壁的手像是想要用力地抓住什么。 “……艾伦……” 心脏在这一瞬猛烈地跳动了一瞬,艾伦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 可是他的手指从那只痛苦地抠抓着石壁的手上穿过,他的手什么也握不住。 他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怔怔地看着年幼的艾连那只指尖满是鲜血的手。 突如其来的,泪水从他碧绿色的瞳孔里涌了出来。 “……我在。” 艾伦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因为他知道他听不到。 他闭上眼,泪水簌簌地从他脸上掉落,穿透了那只他无法握住的手滴落在地上。 他跪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按在地上,发出抽泣般的呜咽声。 “我在这里,艾连……” 244|第 244 章 哧哧的喷气声消失,棕黑色的长靴踩踏在粗壮的树枝上,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风从茂密的树冠中呼啸而过,带动她亮金色的长发飞扬起来。 她刚站稳,另一个身影就紧跟着落下来站在她身边,那是个身材高挑犹如少年般的少女,鼻子周围散开一圈雀斑,直接伸手给她递过来一瓶水。 “累了吗?” “没有。” 赫利斯塔笑了笑,接过尤弥尔递过来的水瓶,仰头喝了几口。 “据说这里是雷伊斯家族建立的秘密研究所,试验场地都分散在山窝里……” 尤弥尔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处于远离城市的荒山野岭深处,甚至于靠近巨兽人的出没地,平常根本没有人会到这种地方来。 若不是偷偷跟着绑架艾伦的那两个人,根本没人想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会有如此大的研究所,而且看里面的设备都是当前最精密高端的仪器设备。 “你不知道这里吗?” 赫利斯塔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 “我是隐约听说过家族里有这么一个……不,应该不止这一个,但是详细地址我想除了直系成员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在研究什么也被严格保密,只是大概知道是关于英雄王血脉力量的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将水瓶递给尤弥尔,看了看四周。 “我们离中心多远了?” “并不远,但是因为需要在附近反复查探,所以一罐气体都快消耗完了。”尤弥尔接过水瓶毫不客气地直接喝上,“备用气罐消耗一旦超过一半的话,无论有没有结果我们都要准备返程。” “喂,尤弥尔,那是我刚喝过的——” “我不嫌弃,间接接吻不是挺好的吗?” 继续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尤弥尔眼角斜着瞥了赫利斯塔一眼,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微微上挑起的眼角尽是笑意。 赫利斯塔一下子涨红了脸。 “说什么呢!”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其他原因,她一边说一边涨红着脸伸手去抢,尤弥尔却仗着超过她一截的身高将水瓶高高举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几乎是扑到自己怀中的娇小少女踮起脚伸出手却怎么都够不到的气呼呼的可爱模样。 “尤弥尔——” “等等。” 尤弥尔突然一伸手,按住了赫利斯塔,她皱着眉看向前方某个方向,脸上已经没了刚才那种玩闹的笑意。 看着她这种突然凝重的表情,赫利斯塔下意识也停下动作,顺着尤弥尔的目光看过去。 茂密的丛林深处,她们看过去的那个方向,隐约有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像是隐藏在森林中的怪物的影子。 一秒也没有迟疑,她们迅速地飞掠过去,到了那个黑影的边缘。 走进了才看清楚,这是一个超乎她们想象的巨大的陷坑,从地面上几乎整个儿凹陷了进去,一眼看过去如一座陷落的山谷一般庞大。 这个黑色的巨大陷坑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巨木蔓藤之下,光照不进,成了一团阴影。若不是刚才突然刮过的强风,还有尤弥尔她们所站的位置光线折射的恰好的角度,就算是从上空掠过也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下去吧,小心点。” 尤弥尔目光深深地盯着脚下巨大的陷坑,脸色异常谨慎和警惕。她刚向下走了几步,突然隐隐闻到了一丝像是什么腐烂又像是铁锈的腥臭气息。 猛地一惊,幼时的记忆陡然从她脑海中复苏。 在她隐约猜到这下面是什么的一瞬间,莫名的恐怖感和寒意侵蚀了她整个身体。 “赫利斯塔!” 她僵在原地大喊,“不要下去!” “你在说什么,尤弥尔,好不容易找到可疑的地方,当然要下去看一看。” “你在外面等着,我下去就好!” 尤弥尔急促地说,走过来试图拽住赫利斯塔,此刻的她一反常日冷静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焦躁紧张得厉害,甚至还从眼底深处泄出一分恐惧之色。 “当然不行,要是下面有危险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金发的少女反驳,然后继续向下走。 陷坑里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赫利斯塔理所当然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想要点燃。 “赫利斯塔!不要——” 尤弥尔伸手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火折子唰的一下点燃,火光驱散了两个少女眼前的黑暗,将阴沉陷坑中的一切暴露在两人眼前。 静默一秒。 那是一秒死一般的沉寂。 火光陡然从空中掉落在地上熄灭。 漆黑的阴影中,少女近乎崩溃的尖叫声陡然贯穿了整个天地。 ………… …………………… 23日正午时分,晴。 路途的驿站,驿站有些破败,无人打理,我想应该是近期战争的缘故。 休息的途中,利威尔兵长突然单独询问我关于艾伦的事情,我回答他,艾伦没有戴耳环的习惯。 指甲大小的花朵状耳环……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应该是好几年前艾伦送给佩特拉前辈的礼物。 我说出这个判断之后,兵长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24日清晨,晴。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有利威尔兵长一人跟踪在绑架艾伦的那伙人身后,而我们则是跟着兵长留下的印记随后跟上。 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给艾伦食物和水。 24日正午,晴。 如果不是利威尔兵长的指示,我们或许要么被发现要么会被那伙人甩掉。 ……这种荒郊野岭里面居然还有如此宏大的研究所,真是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这些人的带领,我们恐怕很难找到这种地方。 不知道那些人带艾伦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感。 24日晚,晴。 利威尔兵长认可了我的计划,他先一人闯入护卫严密的研究所里吸引所有守卫的注意力,而我们则是分开潜入研究所两侧的塔楼里,控制了里面的炮台,用炮台轰开了研究所的墙壁。 我们成功的救出了艾伦,他看起来情形并不是很好,那个被别人称为博士的疯子几乎放空了他的血还切断了他的手指,让很生气,把那个老头子揍了一顿关了起来,我很庆幸三笠这次因为要检查身体没有跟过来,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艾伦还是那个脾气,总是一副逞能的样子。不过,还好有兵长压得住他。 佩特拉前辈还活着,我想艾伦一定很高兴…… ………… ……………… 金发的少年正坐在桌前写着每日必写的日记,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养成了写下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并定期回顾自己写下的东西的习惯。 他觉得这很有用,在回顾自己写的日记的时候,他发觉了很多他没来得及察觉到的细节和事情,而这些东西能让他的判断更加准确一些。 趁着艾伦休息的时候,他又打开了这本放在胸口贴身携带的小本子,写下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战斗。 他刚写到一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那分不清是粗重的喘息声还是呜咽声,但是给人的感觉非常痛苦。 “艾伦?” 一回头,发现不久前还安安静静睡着的少年一张脸几乎都扭曲了起来,阿尔敏慌张地起身过去。 他看见艾伦的手伸出来,在虚空中不断地抓着什么,牙齿咬得死死的发出咯咯的挫动声,几乎要咬碎一般。 沉闷而近似于呜咽的闷哼声从艾伦喉咙深处渗出来,他的额头已满是淋淋冷汗,脸色也苍白得厉害。 “艾伦?怎么了,艾伦,醒醒——” 阿尔敏紧张地抓住艾伦的肩用力地摇晃着想把他弄醒。 他不知道艾伦梦到了什么,可是他能感觉得到艾伦的痛苦和挣扎,他只顾着想要尽快弄醒艾伦,而没有发觉隐藏在艾伦衣服下那个钥匙状黄铜饰物掠过的一道亮光。 碧绿色的瞳孔陡然睁开,睁大到恐怖的地步。 睁开眼突然坐起身来的少年直愣愣地前方的虚空,他的视线还是涣散的,没有聚焦在一处。 “艾伦!” 阿尔敏一边担心地伸手去擦艾伦满是冷汗的脸,一边安慰他。 “没事了,艾伦,只是做梦而已,你只是在做梦,冷静点,你现在很安全,什么事都没有。” 目光呆滞的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的碧绿色瞳孔突然转动过来看了他一眼,阿尔敏胸口一抖。 他从未看到过艾伦如此恐怖的眼神。 赤|裸裸的暴戾气息在少年眼底汹涌澎湃,像是染着一层血色,毫不掩饰其中勃发的凶残之意。 那简直是想要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毁灭的可怕眼神—— 艾伦一声不吭地一把将站在沙发旁边的阿尔敏推开,阿尔敏措手不及被他推得一下子摔在地上。 坐在地上,阿尔敏眼睁睁地看着艾伦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来不及多想,更没时间考虑艾伦为什么突然露出那种眼神,阿尔敏匆匆追了上去。 “艾伦——” 艾伦跑动的速度一向都很快,阿尔敏用尽全力才堪堪追在他身后。 ……这个方向…… 是关押那个奇怪的博士的地方? 艾伦是想要做什么? 等到阿尔敏赶到的时候,前方那个被打开的门里已经传来了一个人的惨叫声,还有实打实的肉撞肉的殴打声。 他站在门口,抓着门栏喘了口气,一抬头就错愕地看到艾伦在狠狠地用靴底踹着脚下的人。那个被称为博士的老人一边惨叫连连,一边拼命地在地上滚来滚去躲避对方的殴打。 而艾伦却是打红了眼,俯身一拳重重砸在那人脸上,咯哒,鼻梁碎裂的声音响起,从鼻孔喷出的血染了艾伦的拳头一手的血。 老人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一脸是血,少年却是毫不留情一脚狠踩在老人枯瘦的胸口,咔擦一声肋骨断裂声传来。 ……艾伦? 阿尔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他的好友用这种暴力的行为殴打一名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而且还是一个瘦弱的老人。 明明不久前发火的让揍这个老人的时候,艾伦也没表现出对这个人多大的恨意,为什么现在却—— “快住手,艾伦,你这样——” “你可怜他?” 冷冷的声音传来,一脚重重踩在老人胸口的艾伦斜眼向阿尔敏看来。 阿尔敏心脏狠狠一跳。 那双像是吞噬着猎物血肉的恶狼般的碧绿色瞳孔发着绿幽幽的光,毫不掩饰其中暴戾的气息。 艾伦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冷意,还有几分嘲弄。 阿尔敏傻傻地看着艾伦可怕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再一次落回那个此刻看起来凄惨的老人身上。 少年脸上写满了憎恨和厌恶,他冰冷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杀意,恨不得将脚下的人吞其骨噬其肉。 阿尔敏站在那里,浑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他从未看过艾伦露出如此森冷可怖的目光。 “疼吗?” 少年低头,像是恶狼般绿幽幽的可怕瞳孔注视着已经连惨叫都叫不出口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的老人。 他俯视着脚下的人,居高临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哀悯之色而只有冷意和恨意。 然后,他半跪了下去,唰的一下,一柄锐利的匕首从他靴子中抽了出来。 他将匕首用力刺下,吭哧,锋利的匕首陡然穿透老人干枯的手掌将它硬生生地钉在地上。 一声急促而凄厉的惨叫声再度响起,却因为不断的叫喊而沙哑了许多。 “你觉得你在别人身上活生生剥下皮肉的时候,那个人一点都不疼?” 碧绿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老人,艾伦的声音很轻,轻到了极点,反而越发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用这只手将别人开膛剖肚的时候,谁来可怜那个人?” “被你这只手折磨死的人到底有多少?” “‘他’还那么小……你这个畜生怎么下得了手!!!” 绿瞳少年的呼吸因为过度的愤怒而越发急促,他的眼角在压抑不住地抽动,咬紧的牙齿在咯咯作响。 “你不把别人当人,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人?” 扎在老人干枯手掌上的匕首猛地拔起,然后再一次狠狠地刺下去,将那只手掌整个儿砍断成半截。 “怪物?” 拔起,狠狠地扎在那个家伙的肩膀上。 “你比那些家伙更像怪物!不过是披上了一张人皮而已!” 再一次拔起,重重地刺下去,鲜血喷溅了面色狰狞的少年一脸可怖的血色。 阿尔敏傻傻地站在一边看着艾伦一刀又一刀刺下去的疯狂神色,脑子一片空白。 “该死的怪物是你!” 又是一刀,鲜血四溅。 “你这种家伙根本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失血过多而逐渐意识模糊,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博士老人恍惚地注视着倒映在他浑浊眼珠里的少年狰狞的脸。 他躺在血泊中,茫然地看着艾伦的脸,瞳孔一点点聚焦在一起。 “对了……” 他低声说,“这张脸……是那个逃走的试验品……” 老人意识恍惚的脸上蓦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竟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想要抓住艾伦。 “啊啊……你回来了吗……哈,哈哈哈…………我还有很多实验……很多,我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东西……来……我们继续…………” 他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想要抓住艾伦。 艾伦用冷得渗人的目光俯视着他,手再一次高高地挥起—— 眼看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要向老人的心口狠狠刺进去—— “艾伦!” 有人从后面一把架住艾伦的双臂,将他整个人向后拖去。 “住手!不可以!” “放开我阿尔敏!” “不行!”死死地架住艾伦,阿尔敏急促地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人不能杀。他掌握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我们必须让他活着!” 少年握着匕首的手蓦然一僵,可是一秒的停滞之后,他眼中凶光更甚。 他一把甩开架住他的阿尔敏,抬脚就要向已经昏死过去的老人走去,手中的匕首再一次高高举起。 “艾伦——” 被艾伦甩得撞在后面门上的阿尔敏伸出手,脑子还在急速转动着考虑怎样说服此刻明显处于疯狂暴怒中的艾伦,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看到艾伦突然停下了动作,皱着眉目光深深地看着窗外。 阿尔敏下意识顺着艾伦的视线看过去,吃惊地发现一道浓郁的黑烟从远方的山谷里冉冉升起。 那是紧急信号弹的烟雾。 “阿尔敏。” “啊?” “被利威尔兵长派到那个方向的是谁?” “……是赫利斯塔和尤弥尔。” 阿尔敏眼神一亮,飞快地回答。 “她们恐怕遇到危险了,我们过去吗?艾伦?” 绿瞳的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竭尽全力将满身暴戾的气息压抑了下去。 然后,他一转身飞快地向着最近的军备库走去。 比起脚下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的死活,活着的人更加重要。赫利斯塔那边发出这种紧急信号弹,说不定是遭遇到什么危险。 ……必须尽快赶去救援才行。 ………… …………………… 当艾伦和阿尔敏以最快的速度的赶到发出信号弹的地方时,看到的是跪在地上的赫利斯塔,还有单膝半蹲在赫利斯塔身前低声和她说着什么的尤弥尔。 金发的少女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头,凌乱散落的金发盖住她的颊,只能隐约听见她抽泣的声音传过来。她的身体绷得很紧,肩膀却是止不住地在发抖。 “尤弥尔,发生什么事了?” 啪嗒一下长靴踩地,艾伦一个起落跃到两人身边,咔嚓一下利落地收回射出的钢索。 “赫利斯塔怎么了?受伤了吗?” “艾伦,阿尔敏。” 尤弥尔抬头看向艾伦,她的眼神黯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遇到敌人,只是赫利斯塔看到了那些……” “什么?” 在尤弥尔提到‘那些’的时候,抱着头跪在地上的赫利斯塔像是被吓到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赫利斯塔!” 尤弥尔顾不得再和艾伦说话,用力抓紧赫利斯塔颤抖的肩膀将她抱住,按紧她的头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没事了,赫利斯塔,冷静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事的。” “你们发现了什么?” “……” 尤弥尔抱着赫利斯塔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向着旁边那个隐藏在漆黑阴影中的巨大陷坑方向看了一眼。 顺着尤弥尔的眼神看到了那个陷坑,艾伦铿锵一声拔|出刀刃,提高警惕向着里面走去,阿尔敏也紧跟了上来。 才走了几步,堪堪走进陷坑入口,四周就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太黑了。 阿尔敏这么想着,掏出火折子刷拉一下点燃。 火光照亮了金发少年的脸,也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巨大陷坑的边缘。 啪的一声,阿尔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脚软得再也站不起来。 掉在地上的火折子照亮了他的脸,他的唇哆嗦着发不出一点声音,脸色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 他睁得大大的瞳孔里写满了恐惧,他跌在地上的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艾伦站在他的身前,黑暗中仿佛在发光的碧绿色瞳孔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在这一刻看起来冷静得可怕。 他们站在地狱的入口。 他们的眼前,微弱的火光照亮的地狱入口的边缘,传来腐朽和血腥的气息。 残肢断手散落在干涸的黑红色血泊泥土中,碎裂的躯体中混杂着爆裂开来的脏器,森森白骨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残缺的躯体却不是人类的躯体,而是半人半兽的诡异身躯。 有像是巨兽人那般巨大的残肢,也有普通人大小的断躯。 说不清是人类身上长出了丑陋的野兽肢体,还是半截人类身体和半截野兽身体扭曲变异着融合在一起。 那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丑陋生物的头颅都睁大了眼,空洞洞的眼眶里写满了痛苦和绝望。 ………… 注视着眼前可怖的情景,艾伦想起了刚才梦中看到的……那个被幼小的艾连杀死的只有一颗头颅是人身躯是野兽的少年和眼前的残尸隐隐重合在一起。 他用力地攥紧手,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深处,他的瞳孔深处有愤怒的火焰在凶猛地燃烧。 他想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些古怪生物的尸体是什么。 ……妄图研究出巨兽人血液秘密的雷伊斯家族在用活人进行*试验。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失败的试验品。 245|第 244 章 “我们走了多远?” “大概有五六公里了。” “这么远?”棕发的长脸训练兵皱了皱眉,一扯缰绳,他身下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利威尔兵长说的是五个小时内必须返程吧?” “对,所以我们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马可耸了耸肩,同样也拽出了身下的骏马。 “切,什么都没发现空手回去未免也太逊了!我可不想被某个家伙嘲笑。” “行了行了,让,艾伦不会说那些话的。” 马可无奈地直接挑明了让话中的某个家伙的名字,他再度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若有所思。 “怎么了,马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 “不……那个……” 一脸雀斑的少年训练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进入这一段路之后他就一直频频环顾四周然后眺望某个方向。 “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而已,没什么。” “啊,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就在这块地域,是属于宪兵的地盘,难道是……” “嗯,这好像就是我老家附近,可能还有一段距离。” “呃?那你要不要回家一趟?稍微迟点回去大概也没什么。” “不了,我……” 马可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 让一愣,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巨兽人大举进攻袭击人类边界,数十座城市摧毁在战火之中,而其中被夷为平地的小村小镇更是不在少数,马可的老家就是被毁的村庄其中之一,据说无一人生还。 那一天接到战报的时候,他看见马可拿着战报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许久,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他还不小心发现马可躲在屋外偷偷地哭。 据说马可的家人在那一次巨兽人的袭击中全部都…… 让张了张嘴,半天只发出两个音。 “抱歉……” 他低下头,手用力攥紧了粗糙的缰绳。 “没关系。” 鼻尖尽是雀斑的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他一贯是个对人宽容的人。 马可抬头看向某个方向,目光仍旧黯淡,却透出几分坚定。 “其实我也想去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陪我走一趟吧,让。” “……嗯。” …… ……………… 火热的风呼啸而过,卷过破灭的小村庄一片狼藉的土地上。 残砖碎瓦散落了一地,钟塔斜斜地坍塌倒在地上,经久失修的木屋在风中嘎吱嘎吱地响着,门板被吹得砰砰直响,像是下一秒就会碎裂。 往日青翠的菜叶被践踏在泥土里,难看得不成样子。 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记忆中公鸡清脆的鸣叫声和小狗欢快的叫声已经彻底消失,只能听见风从高空中呼啸而过的声音。 那风声冷得渗人。 两个少年训练兵牵着马匹走在这片废墟村庄中,地面的碎石随着他们和马匹的走动滚向两边,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顺着已经荒废的小道走到一间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小屋前,马可静静地站在门口注视那间连门板都已经掉落的破烂木屋。 他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从他眼神里露出的悲伤和泛红的眼眶已经代表了一切。 没有打扰沉浸在回忆和悲伤中的好友,让叹了口气,抬头四处看了看。 入眼处尽是一片衰败的景象,破落的村庄,天边泛红的太阳给废墟大地铺上一层火红的光泽。 让看了四周许久,一开始是漫无目的,也是漫不经心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隐隐觉得看到的东西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让的眉头一点点皱紧。 “不对。” “让?” “这里真的是被巨兽人摧毁的吗?我总觉得和我们以前看到其他被怪物毁掉的地方不一样,总觉得……” 脑中一个激灵,让猛地醒悟过来。 “对了!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他低头,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的地面,“脚印呢?为什么留下的脚印都是普通人大小的,一个巨型脚印都没有?” 他松开牵着马绳的手,飞快地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 “你去哪里,让!” 跑了一段路,让终于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具半腐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断裂的屋檐下,皮肉烂去,几乎已经看得到枯骨从泥土中露出。 让在腐烂的尸体旁边蹲下,顾不得臭味扑鼻,他紧张地仔细打量这具尸体。突然间,他的眼角用力一抽,陡然睁大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马可!” 他大喊起来。 “让?” “你看——” 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让蹲在尸体旁边抬头向刚跑到他身边的马可看去,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尸体的胸口。 “是刀伤,贯穿胸口的致命伤,根本不是巨兽人——马可!后面!!!” 一句话还没说完,蓦然闯入他紧缩的瞳孔中的陌生身影令他大喊示警。 可是他喊得太迟,站在他身边俯下身体看尸体的马可还来不及转头,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个人影用刀背敲昏了过去。 让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扯开腰侧的引线,就在一道深红色烟雾喷上云霄的瞬间,他后脑一阵剧痛。 眼前骤然一黑,他向前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 …………………… “上面下达命令了?” “是的,要求我们尽快撤退,调查兵团的军队已经开始向这边进发了。” “立刻将剩下的试验品全部‘消耗’掉,不需要考虑成功率,最好能让它们发狂将这个秘密实验处夷平……命令这样说。” 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对话声传来,让从黑暗中睁开眼,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睁开眼,一眼看到的好友的脸。马可侧身躺在地上,闭着眼还在昏迷中,双手被绑在身后。让咬牙想要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紧紧地绑在身后,根本使不上劲。 “啊,醒了一个。” 一使劲从地上坐起来,透过眼前的木栏,让看到有两个身着军队棕黑色制服的士兵站在外面,他们肩膀上是独角绣着金色丝线的独角兽徽章,让分明看到左侧的那个中年男子胸口还有分队长的徽章。 “雷伊斯的宪兵队?” 让阴沉着一张脸瞪着那两个军人,佩戴着分队长标示的男人轻蔑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让还想要继续问下去,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他下意识向下面看去。 他和马可现在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他们和外面两个宪兵都身处一个高高的山丘平台上,脚下是一片广阔得几乎看不到边的山谷。 令让错愕不已的是,那个山谷之中竖立了许多的木桩,每个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人,还有小孩,除了旁边站着的一些宪兵外,那些被绑住的人明显都是普通的平民。 刚才吸引他注意力的吵闹声就是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平民发出的哭喊声。 双手被绑在身后不得不跪坐在地上,让呆呆地看着下面好半晌,脑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回事? 这些人在做什么? 为什么宪兵要绑架这些普通的平民? “爸——!!!” 一声刺耳的嘶吼突然从身边传来,让转头。 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下面山谷里的一处,双手被绑在身后动不了,他就疯狂地用身体撞着困住他们的笼子。 “爸!” 秘密的试验地…… 那些奇怪的被毁的村庄…… 不见巨型脚印尸体上还有刀刃的伤痕…… 下面被绑住的平民们…… ………… 让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状若疯狂的马可,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电光火石地掠过—— 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笼子外的两个宪兵。 “那个村庄里的人……”他的喉咙抖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是你们干的?” “附近的村子……那些说是被巨兽人毁掉的村子……” 站在外面的两个宪兵没有回答,只是俯视着他,用极度冷漠的眼神。 脑子一片空白,从身体最深处陡然灼烧起烧得浑身发疼的怒火让棕发的训练兵烧红了眼,他整个人向前砰地一声重重撞到笼子的木栏上,冲着外面的两人嘶吼出声。 “你们这些畜生!混蛋!你们怎么能——” 碰的一声枪响,正在疯了一般撞着木栏的马可一下子倒在地上,血从他肩上流下来。 “马可!” 让慌张地凑上去,喊着好友的名字。 可是马可并没有看让一眼,而是目光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下方山谷自己父亲所在的方向。他倒在地上,鲜血一点点染红了他肩膀上的衣服,他的唇哆嗦着再也喊不出声音,泪光从他眼角泛出。 “老实点,小子。” 开枪的宪兵用火|枪敲了敲笼子的木栏,看着他们的轻蔑目光就像是看着微不足道的蝼蚁。然后,他转头向他的上司询问。 “要给这两个注射吗?” “算了。” 宪兵的分队长用‘算你们两个运气好’的眼神瞥了让一眼。 “试验体太多,药剂恐怕不够了。”他说,“发信号,让下面的人动手,然后我们尽快撤离。这两个小子都丢在这里吧,作为饵食让下面那些怪物往这个方向走。” 持枪的宪兵点了点头,抬手,将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向着山谷里发射过去。 山谷里陡然骚动了起来,山谷里的士兵看到信号之后上前,飞快地将一管管液体状的药剂注射进那些拼命挣扎嚎叫着的平民身体里。 他们的动作很快,也很熟练,只一会儿功夫,被绑在山谷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注射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然后,那些士兵纷纷飞跃出来,离开了那里。 “……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愕然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让凑到笼子木栏口对那两个宪兵大吼。 “用不着你操心,小子。” 宪兵咔嚓一下拨开了身侧机动装置的弹簧,将钢索发射扳机握在手中,他眼角一扬,对着让冷冷一笑。 “要不是你闲着没事干跑到那个村子里去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这个秘密将会跟着你一起埋进那些怪物的肚子里,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被吃掉吧。” 一句话说完,嗤的一声,喷射的气体已经带着男人向着远方离开,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让还呆呆地看着那些飞快离去的宪兵消失的背影,突然下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吼声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让整个山谷都震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向下看去,这一眼看过去,他整个人陡然僵在原地。 沸腾的白色雾气从山谷中四处蔓延,那是让在艾伦化身巨人的时候看到过的再熟悉不过的白色热气。 浅浅的雾气中的人们声嘶力竭地喊着,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让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那奇怪的像是野兽的肢体从那些哀嚎着的人们身上膨胀出来,扭曲蔓延。 这是什么? …… …………这是什么!!! 他想要大吼,发泄心底难以明喻的恐惧大喊大叫。 可是他僵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阵阵寒意浸入骨髓最深处,几乎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 【巨兽人以人类作为食物,它们是人类的死敌。】 【为了保护市民就要将它们杀光。】 年轻的训练兵的瞳孔在颤抖。 【为人类献出心脏——】 他所知道的,他所看到的,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让睁着眼,眼睁睁地看着下面的人们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挣扎着,有人承受不住浑身内脏爆发从七窍喷了一地,有人的身体陡然膨胀成巨大的身体,将他附近的孩子碾压成肉酱——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熟悉无比的似兽非兽的巨大身躯从沸腾的白色雾气中出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野兽的巨大怪物抓起那些完全没有变异的人类,将他们撕裂吞入口中。 告诉我,我迄今为止所作的一切,为之奋战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让跪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喉咙仿佛已经彻底丧失了功能,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就这样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山谷下那些已经变成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巨大的怪物向着这边爬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覆盖满了漆黑长毛的巨大爪子撕裂了木笼,将他抓住。 他茫然地看着那颗巨大的野兽头颅张开狰狞的嘴,尖利的牙齿上滴下涎水,腥臭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愣愣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巨口,没有试图挣扎。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什么都不想做。 “让!你这个蠢货在做什么——” 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满满怒意的怒吼,一个矫健的身影随之从天而降。 漆黑色的钢索破空而过,用力劈下的刀刃瞬间剜开了巨兽人后颈一大片的血肉,那飞溅出的鲜血喷了让一脸的鲜红。 发出震天哀嚎的怪物扑倒在山坡上,它抓着让的巨大手爪松开,让一下子摔在地上。 撞击的痛楚感让脑子处于呆滞中的他陡然清醒了几分,他一抬头,那个身影已经轻盈地落在他的身前,他看见墨绿色的披风柔软地披散在那个人削瘦的肩上。 那个人挡在他的身前,以保护者的姿态。 让突然想他已记不清这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到底是多少次用这样的姿态挡在他人之前,挡在危险之前。 这个家伙总是这样,只要有人向他求救,他总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无论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他想他是讨厌他的。 那双眼太亮,太干净,衬得影子越发黑暗。 …… “可恶,数量太多了!” 绿瞳的少年扫了山谷下还在源源不绝向上爬的巨兽人,一双眼越发凌厉。 一刀劈开绑着让双手的绳索,他一个回旋,再度挥刃砍杀了一头爬得飞快的奇行种,然后一转身落地,双刃入鞘。 艾伦一把抱住已经失血过多意识不清的马可,再次启动机动装置向上跃去。 “让,阿尔敏赫利斯塔他们马上就赶过来,你再撑一下!” 艾伦一边大喊着,一边飞快向上飞掠去。 他飞到一颗巨大树木的顶端,将马可放置在粗壮的树杈上,回头看了一眼,阿尔敏他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再几分钟就能赶到。 眼看山谷里的巨兽人已经从四面八方爬了上来,艾伦再一次俯冲下去,抓住让试图带着他飞到巨木上面。 可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的气罐已经接近枯竭,他身侧的金属匣哧哧地喷着气,却是怎么都带不起两个人的体重。 “混蛋——” 艾伦啪的一下关了喷气拔出双刃,一双眼凌厉地俯视着即将爬上来的那些怪物,摆出战斗的姿势。 “……你自己去。” “什么?” “我说让你自己走!你一个人就走的了不是吗?没必要非留在这里!” “我没打算丢下你。” “你这家伙——想要让我更加丢脸吗,给我走——” “让。”绿瞳的少年打断了让急促的喊声,这一刻,艾伦的声音异常的冷静,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他说,“我不是为了看着你死去才赶到这里。” 让抓着艾伦外套的手僵在空中,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急着送死的混蛋,到底要我欠你多少次…… 他低下头,咬紧牙,眼角微微有些泛红。 “艾伦!让!” 在艾伦狠狠劈断一只抓过来的手掌之后,慢了他一步的训练兵们终于及时赶了过来,阿尔敏远远地就高喊了起来,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是尤弥尔。 “你们怎么——” “尤弥尔,将让带上去!我的气体不够带不起两个人!” 眼看下面的怪物就要爬上来,尤弥尔来不及多说,直接俯冲下来抓住让一个返身就向上空冲去,几个起跃很快就带着让落到高高的树顶上。 在尤弥尔将让带走之后,艾伦啪的一下将气体喷发到最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起抓过来的三只巨大的手掌。 漆黑色的钢索深深地钉入巨大的树干深处,艾伦向着尤弥尔他们的方向冲来。 眼看只差十几米就能能到,他腰侧的气罐突然哧的一下陡然没了声响—— 绷紧的笔直钢索晃动成弯曲的弧线,少年睁大了眼。 他下意识将右手向着空无一物的蔚蓝色天空伸出,似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 他的身体从空中跌落下去。 他的下方,是无数只向他伸来的想要吞食他身体的怪物的巨大手掌。 “艾伦!” “艾伦——” 根本赶不及冲过来的阿尔敏和赫利斯塔同时发出惊叫声。 …… 眼看他就要掉落在地面的那群巨兽人之中,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他伸向天空的手。 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得向上而去,紧接着,他的腰被一只强劲的手臂用力抱住。 他睁大了眼,碧绿色的瞳孔倒映出那个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上去的男人熟悉的冷峻面容,男人身后飞散开的墨绿色披风像是在男人身后展开的羽翼—— ………… 啊——还好又是利威尔兵长—— 看到这一幕的年轻训练兵们在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齐齐纳闷不已。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246|第 246 章 墨绿色的披风飞扬在空中,男人的身影矫健如展开羽翼的雄鹰,一个纵身就落到粗壮的树杈上。 他屈膝半蹲在树杈上,一抬手将头上墨绿的披风兜帽向后掀开,短短的黑褐色发尖在空中展开韧性的弧线。他细长的眼俯视着山谷之下那为数不少的巨兽人,深褐色的瞳孔深处隐隐闪动着令人胆寒的冰冷光泽。 “兵……” 被利威尔抱住带上来的艾伦同样半跪在树杈上,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利威尔兵长,刚要说话,突然看到利威尔兵长一抬手将两个气罐丢过来。 他下意识接住,抬眼又向利威尔兵长看去。 他才堪堪抬起眼去看,一只还染着血的手就伸了过来,俯视着下方的利威尔兵长并没有看他,可是那伸过来的略显粗糙的手指却是抚了抚他的额头。 然后,男人站了起来,铿锵两声,锋利的刀刃撞击着铁器从金属匣中抽出来,刀刃的寒光折射着光线映在那张冷锐的侧颊上。 “跟得上吗。” 他问。 艾伦一呆,眼中立刻就露出锐利的目光。 “没问题!” 他握紧手中的气罐毫不犹豫地回答。 褐发的兵士长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再说话,下一秒他已是一个纵身伴随着哧的一声喷发声朝着山谷冲去。 他的速度太快,只来得及看见他身后飞扬不休的墨绿色披风。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替换好新的气罐,用力扣紧领子前的披风纽扣,就要紧跟着冲下——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发,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披风衣角。 让跪坐在树杈上一把抓住了他的披风,眼睁大到恐怖的地步,死死地盯住他。 “不行,不能动手,下面……下面那都是……” 他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全部都是——都是——” 那些所谓的‘怪物’全部都是人类!是他们应该保护的普通民众啊! 看着双眼通红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的让,艾伦碧色的瞳孔微微沉淀了几分,发的阴影落入他的眼底,他摇了摇头。 “……和我不一样,他们已经回不来了,让。” 他低声说,“不杀死他们,他们永远都是这样,四处游荡,吞食人类。” 他用平静得让人心颤的目光注视着让,“让,如果他们还有意识,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这样活下去吗?” 让的目光有了刹那间的空洞,他茫然地看着艾伦,张着嘴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艾伦转回头去,嗤的一声,漆黑的钢索带着他像是狂风席卷而去。 墨绿色的披风从攥紧的手指间脱落,让呆呆地跪在原地,看着艾伦的身影在他目光中远去。 他的双手攥紧成拳按在腿上,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 他看了还在身边昏迷的马可一眼,深深地低下头。他用力地咬紧牙,发的阴影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的唇。 …… ………… 一片血肉四散,残肢遍洒在宛如修罗场的山谷。 地平线上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夕阳将火红的光撒下来,像是将这座满是血腥气息的山谷再度涂抹上一层可怖而难看的血色。 嗤啦,锋利的刀刃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将最后一头巨兽人的后颈劈开,剜出的大块血肉在血红色的夕阳之下四处飞溅而去。 巨兽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尘土弥漫。 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高高扬起,随着巨兽人身躯地倒下跟着轻飘飘地落下的褐发兵士长的长靴踩踏在那庞大的躯体上。 鲜血从他手中锋利的刀刃上滴落,哧哧的白色气体从他手背上的血迹冒出来。 他站立在巨大的躯体上,夕阳如血,笼罩了他一身宛如火焰燃烧般亮红的火光。 “好……好厉害……” 虽然已经看过不少次,站在地上呆呆地注视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的年轻训练兵们依然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惊叹。 将近五六十头的数量不少的巨兽人,其中还包括十几头奇行种,对阵这些巨兽人,哪怕是一个加强连将近一两百人的兵力恐怕都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 如果仅仅只是他们这几个少年兵的话,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虽然他们也相互协同出手解决了几个巨兽人,但是绝大多数的巨兽人都是被利威尔兵长一人击毙。 “人类最强之名真不是盖得啊。” 站在赫利斯塔身边的尤弥尔如此感慨。 “哇啊啊,真是帅毙了——我要是——” “算了吧,柯尼,你再练个几百年也不可能有那位的十分之一。” “切~~尤弥尔你不也一样。” “是啊,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从来没有那种妄想。” “是啦是啦——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次艾伦没有变巨人啊,那样明明更轻松一些的啊。” “不清楚,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他们正说着,看到利威尔兵长从庞大的尸体上跃下向这边走来,赶紧都闭了嘴,紧张地立正站好。 才刚站好,突然一个身影猛地从他们身后冲了过去。 “马可?” 莎夏错愕地看着那个一贯沉稳的同伴的背影,她和柯尼是最后才赶过来的,一来就匆匆加入战场,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了?” 任由那个年轻的训练兵像是疯了一般从自己身边跑过,利威尔继续向前走,被细碎额发的阴影笼罩了大半的脸看不出什么神色。 很快,他的身后传来了痛哭声。 马可跪在一具小型的巨兽人尸体旁,抱紧头失声痛哭。 身上大半都染上血迹哧哧的冒着白烟,艾伦注视着跪在山谷边缘哭得撕心裂肺的马可,夕阳的火光照红了他半边颊,他的神色带着几分黯然,就连碧绿色的瞳孔萌上一层浅浅的阴影。 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 他没有上前,因为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马可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才能承受,谁都帮不了。 让怔怔地看着痛哭的好友好半晌,他有些空洞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地面那一片血肉的痕迹。 每看一分,就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他眼底涌出来,一点点的,将他的瞳孔酿成最深的阴影。 茫然的神色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他的唇抿紧,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决然之色。 “艾伦。” 他突然开口喊着艾伦的名字,他的目光和回头看他的艾伦视线对上,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说,他的声音很低。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家伙会是那位传说中的英雄王的子孙,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家伙会突然变成和埃尔文团长一样高高在上的人……我想不明白……” “你不过是个急着送死的家伙而已,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成为什么王……” “……鲁莽,不懂事,总是随心所欲,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棕发的训练兵用力握紧身侧的手,他的眼眶泛红着。 “我从来没有认同过你——无论埃尔文团长他们还是贵族们怎么认为,不管他们说什么,我从不认为你这样的家伙能够带领我们!” “可是——” 他说话的声音一开始很低,说到后面,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可是如果是你的话,像这样肆意践踏别人性命的事情——这种将不把人当人的事情——” 【让,我不是为了看你死去才来到这里。】 【我要让大家都活下去。】 “如果所谓的王是艾伦你的话,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你都一定会拼命保护你的子民,甚至不惜性命也会——” 用力地握紧双拳,让的声音已几近于嘶吼。 “你就是这样愚蠢的家伙不是吗!” 泪水染湿了他泛红的眼角,他说,“所以这样就够了。” “虽然差劲的地方还有很多,虽然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家伙,可是只要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只要有这一点,你就比那个混账雷伊斯有一千倍一万倍的资格成为人类的王!” 棕发的训练兵上前一步,在众人或是惊愕或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的双膝重重地落在地面。 “所以,拜托,艾伦——” 他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面,深深地低着头。 “拜托了!将那个该死的雷伊斯从王座上拉下来!不要让那种家伙再继续为所欲为!” “让,那种事我……” “只有你办得到!只有你才能这种可能性毁掉那个两千年的家族!” 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让大声说,泪水从他睁得大大的眼眶里渗出来。 “如果你需要力量,我会拼命变强!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无论用怎样的方式我也一直会想到办法!如果有必要,就算把我这条命拿走也可以——” “所以——” 他说,手指狠狠地扣进染满鲜血的泥土最深处。 “所以,艾伦,拜托了,请你成为人类之王!” 天地间一片鸦雀无声,寂静到了极点,只有棕发训练兵的嘶吼声在空气中回荡。 狂风在山谷上空呼啸而过,只剩空谷回音。 ………… …………………… *** 长靴踏地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着,刚刚从浴室出来的少年发梢儿还在*地滴着水。他推开房间的门走进去,他的同伴都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待着。 阿尔敏靠着窗翻阅着一本似乎是研究所记录的档案。 尤弥尔一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 莎夏手中拿着一只干巴巴的面包,却罕见地没有食欲半晌没有咬一口。 柯尼趴在桌子上,脸朝下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利斯塔在端着茶盘,将刚刚泡好的热茶一杯接着一杯分给大家,只是脸上却没有了常日里柔软的笑容而变得沉重了许多。 当艾伦推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马可和让呢?” 环视了一圈,艾伦问。 “筋疲力尽了,正在隔壁睡着呢。” 阿尔敏低声说,声音非常轻。 “那么……” 觉得房间安静得有些奇怪,艾伦稍微提高声音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赫利斯塔冲他做出嘘的手势,然后一脸紧张地用食指点了点旁边的沙发。 沙发怎么了? 艾伦有些纳闷。 因为沙发是背对着他的角度,所以他看不到那边有什么。目光一扫,闯入视线中的那双从沙发边缘伸出来的漆黑色长靴让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赫利斯塔他们轻手轻脚说话轻言细语的原因。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沙发靠背边向下看去。 果不其然,细碎的褐发散落在棕色的沙发皮革上,褐发的兵士长交叠着双脚、双手枕在脑后就这样躺在沙发上,似乎正在小憩。 一本薄薄的本子打开盖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为了遮光还是其他原因。 安静的房间里隐隐可以听到兵士长沉稳有力的呼吸声,那个呼吸声在让房间里的训练兵们神经高度紧张的同时,也感到异常的安心。 不管是不久前战斗的那个血腥的修罗场,还是不远处刚刚看到的宛如地狱入口的废弃之地,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色都让他们心惊胆战。 他们已经听阿尔敏说明了一切,没有人说话,气氛一时间沉重得厉害,直到走进来的艾伦打破了这样的沉重。 “艾伦。” 艾伦正站在沙发靠背旁边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循声看去。 “艾伦。” 尤弥尔坐在桌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让说的那些……你怎么想?” 发问的是她一个人,可是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在艾伦一个人的身上。 艾伦怔怔地和尤弥尔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 他说,右手放在沙发靠背上,目光俯视着那个仰面躺在沙发上沉睡的男人。 “我很弱,我的力量还不够,失去了变成巨人的力量,我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而已。” “我已经决定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王。” “我知道我没有那样的力量……比起我的先祖,我差得太多,让其实说的没错,我有很多差劲的地方,我总是保护不了我想要保护的人……” 无论是妈妈,还是利威尔班的前辈们,还有,霍尔德尔,兰特,乌鸦,他们都一个个离他而去…… 就连艾连也…… 这样的他真的能够带领人类走向正确的方向吗? 他没有这个自信。 “因为我,很多人死去了,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有人对我说,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低下头,双手展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那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手,小麦色的肤色,没有丝毫疤痕,甚至连一点茧都不存在。 他总是拼命地想要去保护什么,可是最终这双手什么也没能保护。 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很小的时候,艾连曾经这样说过。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个玩笑,可是到了现在……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不存在会比较好……” 如果没有他,妈妈或许不会死。 如果没有他,艾连不会遭遇那种痛苦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来到利威尔班,或许前辈们也不会…… 还有,霍尔德尔,兰特他们都…… “如果我的存在会让那么多人痛苦,那么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更好……” 手再一次按在沙发上,手指用力扣紧。 艾伦的目光落到沉睡中的兵士长身上,他定定地注视那个人,他一直追逐着的背影,他前进的方向。 这个人是如此的强大,无论是力量还是心灵,他是他的向往。 他曾经说他要变得和这个人一样强大,可是越是长大,越是追逐,就越是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和这个人之间不可跨越的沟壑。 “至少……如果我能有利威尔兵长这样强大的话……” 少年还在喃喃自语,突然一只手从下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拽。 毫无防备的艾伦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被拽得翻过沙发靠背,一头栽倒在那个拽下他的男人身上。 “利威尔兵长?您不是睡了吗?” 一抬手将盖在脸上的书本拿下来,啪的一下随手丢在地上,褐发的兵士长用眼角瞥了趴在他胸口吃惊地看着他的小鬼一眼。 “你们这堆臭小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像一群苍蝇嗡嗡叫个不停,睡得着才有鬼。” “抱歉……要不去隔壁屋子睡……” “懒得动。” “哎?” 一只手仍旧是死死地揪住身上小鬼的领口,利威尔臭着一张脸看起来不爽到极点。 “而且,一被吵醒就听见你这个家伙一副超级没出息的样子在那里自怨自艾啰啰嗦嗦个不停,真是让人火大得要死。” “……” “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该吃吃该睡睡,该拉屎放屁就立刻去解决——拯救世界轮不到你这种小鬼去操心,一定要操心就等埃尔文那些家伙全部死光了再说。” “你这种脑子折腾自己的脑细胞毫无用处,所以就像以前凭着直觉去行动就好。什么事情你想做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不想做谁也逼不了你。”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说着,松开揪着艾伦领口的手。 “有我在。” 他说,抬手用力揉着艾伦的头。 你手中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力量,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多想。 想做,就去做。 不想做,就拒绝。 有我在。 “…………” 揉着头的指尖的暖意透过发丝传递过来,艾伦怔怔地看了利威尔好一会儿,突然摇头。 “我不会依赖你!” 他用力地摇着头说。 “啊啊,你并没有依赖我,艾伦。” 手指抓住那个倔强的小鬼的下巴,利威尔的眼盯着那双像是碧色宝石的瞳孔。 “是我在依赖你。” 他说,“是我需要你。” “所以,为了其他人不存在什么的这个选项不存在。” 男人的声音异常的低沉,隐隐渗出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深褐色的细长的眼像是咬住猎物的野兽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上小鬼的脸,瞳孔深处有着泛光的玻璃珠的光泽,将少年整个人吞噬在眼底的最深处。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比什么都还要强硬和有力。 “你必须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我。” 他说着,一个翻身,直接将艾伦压在身下,而他则是双手抱着小鬼柔韧的身体将脸埋进带着暖意的颈窝,看起来似乎是想要继续睡下去。 被利威尔兵长那些话说得一时间有些发傻的艾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整个人已经被压在了下面。 “等、等等,兵长,要睡的话去隔壁床——” “有你做抱枕就行了。” “不行,我没那个闲工夫,放开我!” “嘁。” 被身下的小鬼使劲推耸着兵士长抬起头来,用明显不悦的语气砸了咂嘴,微微眯起的眼盯着对方。 “明明小时候会很可爱地自己靠过来做抱枕。” “那也是您用肉引——不,我是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可爱了真是非常抱歉啊——总之现在请放开我!” 差点暴露了自己小时候被肉诱拐的黑历史,少年憋着一口气继续拼命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利威尔。 可是下一秒他的下巴就再次被掐住,掐住他下颚的兵士长细长的褐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生气了? 被那锐利的目光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艾伦一时间不敢再乱动。 而利威尔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开了口。 “不。”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说,轻描淡写。 “现在也很可爱。” 他说,语气理所当然。 …… …………………… 轰—— 一秒的呆滞之后,脑子终于理解了耳朵听到的东西的含义的少年脸轰的一下烧开成滚烫的绯红色。 他的唇张了又合上,又张开,却像是卡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呐呐地用那一双在绯红肤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青翠欲滴的碧色大眼睛瞅着利威尔。 啊啊,糟糕透了。 盯着身下小鬼那张粉嫩粉嫩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般的脸和像是惊慌的小松鼠般滴溜溜转个不停的大眼睛,褐发的兵士长这么想着。 从小到大都可爱到这种该死程度的地步实在是太犯规了啊混账。 ………… …………………… 嗯…… 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 啊啊…… 总之…… ……随便吧……无所谓了…… 该喝茶的喝茶该送茶的送茶该翻书的翻书该吃饭的吃饭的年轻训练兵们一脸麻木不仁地如此想着,各做各事,已经完全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度。 嗯。 前任利威尔班的传统已经完美地传承在了这群即将组成新的利威尔班的年轻训练兵们身上。 可喜可贺。 247|第 247 章 “艾连。” 他到处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常日里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的身影,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 “艾连,你在哪里?” 他四处寻找着,夕阳的余晖给大地上铺上一层浅红的光辉。 “艾连!” 他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坐在青翠的草地上,双手按在毛绒绒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 从地平线上斜斜地照过来的红光将那个身影整个都笼罩在其中,像是置身于燃烧的火焰,莫名就让他想起阿尔敏给他看的书籍里描绘出的那些纵身跃入火焰之中的殉道者。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沐浴在火红夕阳之下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惊,身体里像是有什么炽热的东西涌上来,血液在沸腾。 就像是那火焰蔓延到他的身上,灼烧着他的身体—— “艾伦?” 坐在草地上的男孩回头看他,笑着向他伸出手。 “为什么站在那里?过来。” 有一种无法抗拒眼前这个人的语言的奇异感觉,他怔怔地走过去,握住艾连伸过来的手。 他背靠着艾连在艾连怀中坐下,他的脑中一时有些模糊不清,让他想不起来他找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坐在艾连双腿中间,屁股下的草丛软绵绵的,一双手从后来伸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搂在身后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艾连下巴抵着他的头,偶尔会蹭上一蹭。 “觉得寂寞了吗?因为我不在。” 他听见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才没有——” 脸一红,他猛地伸手想要从那个人双臂中挣扎出来,可是他的动作太急手伸得太快,一阵撕裂的剧痛,艾连领口略显尖利的菱形纽扣狠狠刺进他的皮肤并在他手腕上拉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从血口里溅出来的血撒了艾连黑色的衬衣一连串的血点。 “艾伦?” 手腕被用力抓住,身后的人急切地查看他手腕的伤口。 他的脑子还有些恍惚,身体里的血液像是在发热,烧得他思绪都模模糊糊的,手腕受伤的地方不觉得痛,反而异常的灼人,烫得厉害。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艾连脸上原本紧张的神色在看见他手腕的一瞬间僵住,那双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放空了一瞬。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那条长长的血口在发烫的感触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合拢,皮肉愈合。 他在恍惚中看着那条血口一点点地消失在他的手臂上,除了残留的血点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他的脑子糊糊涂涂的,像是置身于火炉之中,烧得厉害。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身体怎么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被谁压在草地上,碧绿色的青草擦过他的脸颊,隐隐有些刺痛。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渐渐喘不过气来。 模糊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压在身上的那个熟悉的轮廓,和他相似的浅黑色发丝垂落下来,让他视线中的人成了一片阴影。 扼住脖子的那个力道在加重,一点点勒紧,让他无法呼吸。 “……艾连。”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遭遇到危险后的本能地驱使下喊着那个能保护他的人的名字。 他在恍惚中向着眼前的黑影伸出手。 “……哥哥……” 扼住喉咙的力道突然停止,许久之后,松开。 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见那一片被火烧云染得通红的天空,像是血染的颜色。 有人俯下身来,柔软的发梢散落在他的脸上。 “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艾伦。” 最后的记忆,是这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语言。 ——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 …………………… 房间里的火光照了躺在沙发上沉睡的少年一脸宛如夕阳余晖般的红光,房间外面,重重的树荫像是黑暗中的阴影在夜色中晃动。 窗户微微敞着,微凉的风从缝隙中吹了进来,让屋子里有些冷意。细长的睫毛动了一动,然后,睁开,嫩芽般的绿意从睫毛的缝隙里渗出来,像是流动的绿波,绿得沁人。 从幼年时的梦中醒来的少年睁开了眼,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影子,火光映着他散落在颊边的发上,在他眼窝上笼罩上浅浅的阴影,让他目光显得有些黯淡。 房间很安静,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已经到了深夜时分,其他的少年训练兵们早已各自前往了自己的临时住所。 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糊,艾伦茫然环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房间。 对了。 傍晚的时候,因为兵长一定要抓着他做抱枕,他死活挣脱不开,后来筋疲力尽竟也跟着睡着了。 …… 啊啊,糟糕透了! 绿瞳的少年抱着头郁闷地想着。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去,他下意识俯身捡起来。那是一件深棕色的军装外套,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浅浅的肥皂气息。 ……是兵长? 【你必须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我。】 这句话伴随着那双深褐色的凌厉瞳孔从记忆中跳出来,抓着外套的少年不知为何一时间脸颊有些发烫,他赶紧使劲甩了甩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从身体里驱逐出去。 大人果然都是狡猾的存在。 他撇着嘴这么想着,手却是动作不停将那件外套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沙发上。 风吹得窗户哐的响了一声,艾伦下意识看了窗外一眼。 微亮的夜色中,晴朗的天空空旷而干净,一望无际,高空中一轮月牙高挂,皎洁如凝脂般的月光洒遍大地,也照在仰望着它的少年脸上。 它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引诱着所有注视着它的人的目光。 出去走走吧。 被这种奇异的诱惑力所吸引的少年心底莫名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 哧哧的喷气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少年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在空中掠过一道长长的弧度。 微凉的风从他颊边呼啸而过,耳边发出浅浅的嗡鸣,无数巨大的树木飞一般从身边掠过,第一次使用机动装置时那种兴奋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胸口像是有什么要喷发出来,想要在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上大声呼喊的冲动刺激着他的神经,碧绿色的瞳孔倒映着那一片任他自由来去的天空。 将一切烦恼甩在脑后,他此刻只有眼前那片一望无际的天空。 在速度达到极点着这一瞬,那自由的快感充斥着他的胸口—— …… 站在一颗粗壮的树杈上,艾伦弯着腰双手按着膝盖不断地喘着气。 汗水从他鼻尖一滴滴落下来,将他浅黑色的额发也染上了几分湿润的气息。 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可是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畅,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这种身心都舒展开来的畅快感觉。 不过,这里是…… 光顾着飞驰,艾伦根本没注意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离开那个临时据点有了不远的距离。 他直起身来,抬手擦拭着流到下巴上的汗水。 他站在高高的树杈上,眺望着四周,月光穿透树冠的缝隙落进他的瞳孔深处,在他眼底晕开明亮的光泽。 突然间,明亮的碧绿色瞳孔陡然一缩,凝聚成针孔般浓艳的深碧色。 整个人都呆住的少年愣愣地盯住某个方向,就连擦汗的手都凝固在半空中。 下一秒,他低头,浅黑色发梢散落下来。 他咬牙纵身一跃,少年的身影在空中飞驰而去,向着他刚才呆呆看着的那个方向。 ……为什么突然被这样的夜色引诱出来…… 为什么莫名地来到这个地方…… 那简直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吸引着他来到这个地方一般—— 艾伦重重地落到那个小小的山丘上,山丘在森林的边缘,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急促地喘着气,汗水从他颊边渗下来,染湿了他的鬓角。 他站在大地上,睁大的碧绿色瞳孔在夜色中是几乎发出光的明亮。 “艾连!!!” 他大声喊着那个坐在山丘上的人的名字。 绿荫的草地铺满了这座小小的山丘,有人坐在山丘之上,一手按着草地,一手搭在竖起的右膝上。 银白色的星光在那个人浅黑色的发丝空隙中跳跃着浅浅的光泽,被呼唤了名字的少年回过头来。 他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像是吸尽了天空中月色的光华,闪动着金色湖水般的细碎波纹。 他坐在夜色之中,却宛如沐浴在光辉之中。 他所在之处,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去了色彩,而只让人看得见他的存在。 “艾连……” 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寻找了许久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艾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有很多的话想要和他说,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清楚,可是真到了见面的这一刻,他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草地上的那个人站起身。 他看见他向他看来,金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看见他伸出手,那手向着他所在的方向。 “过来,艾伦。” 那个人这样对他说,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艾伦没有动。 他看着艾连,一动不动的。 “为什么?” 他问。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 金瞳的少年说,神色平静,轻描淡写。 “你自己找到了它,这样也好。雷伊斯的王室所做的,过去的历史,还有……” “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 用力打断艾连的话,艾伦握紧手,他死死地盯着艾连。 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走上这条路,以后到底要做什么……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可是他并不是想要问艾连这些事情,他唯一想要知道的只有—— 【你已经没用了,艾伦。】 这句话,是真的吗? 艾连是真的这么想吗? 艾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艾连的瞳孔颤抖了一瞬。 他想要知道,可是他又害怕知道答案。 安静地注视了他半晌,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艾连突然扬唇一笑。 “觉得寂寞了吗?”那个人笑着对他说,就像是很久以前坐在草地上的男孩笑着对他说,“因为我不在?” “……” “答案取决于你,而不是我,艾伦,需要回答的是你。” 艾连平静地说,他站在夜色之中,脚下是大片大片绿茵的草地。 “知道了一切,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说,他的手仍旧在空中伸出,向着艾伦的方向。 像是吸尽了黑夜中弯月的魔性,少年金色的瞳孔这一刻美得令人心悸。 “艾伦,你是选择人类。” 金色的瞳孔倒映着艾伦的身影,艾连问, “……还是我?” 艾伦呆呆地站在草地之上,他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艾连,还有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他的兄长,他最后的亲人,就站在对面,向他伸出手,就像以前一样。 …… 他们之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走过脚下的草地,就能抓住他的手。 【你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拜托了,请你毁掉雷伊斯,成为人类之王。】 …… 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到,艾伦茫然地看着向他伸出手的艾连。 【你要选择人类,还是我?】 …… 我………… 【去做让你自己认为不会后悔的选择。】 兵长……我…… …………………… 喉咙微微蠕动了一下,艾伦用力咽下一口唾液,他的目光由涣散一点点凝聚,最后只剩下决意。 他向前走去,棕黑色的长靴踩踏着地上柔软的草地,一步步,走向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只要抓住那只手,他们就能回到从前。 如果一定要进行选择,那么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有…… 只有—— 艾伦的手在夜色中坚定地向前,用力地抓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 紧握着彼此手心的温度传来一如既往的暖意,就像是很久以前,还很小的他倚在艾连怀中所拥有的温暖。 他不想失去这样的温暖。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 他要跟艾连走。 艾伦抬眼,碧绿色的瞳孔注视那张和他相似的面容。 金色的瞳孔同样倒映着他的脸,眼底一点点溢出浅浅的笑意。 艾连握住他的手,唇角也向上扬起微笑的弧度,他的另一手向他伸过来,似想要抚摩他的头。 那指尖近乎触及他的颊,已近到浅黑色的发丝掠过的地方。 刺眼的寒光从黑暗中陡然而生,宛如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夜空—— 浅黑色短发的头颅在夜空中飞撒过血色的弧度—— 鲜血劈头盖脸溅了他一脸的血红,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在这一刻放大到活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失去了头颅的身躯倒映在他眼底的最深处,将他的视线染成一片凄厉的血色—— 艾伦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暖意。 他的眼睁得很大,却没有聚焦,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色泽只剩下一片空白。 失去了头颅的身躯在他身前软软地倒在草地上,喷出的血染红了青绿的草地。 艾伦睁大了眼,他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那个出现在艾连倒下的身躯之后的人的身影。 细碎的黑褐色发丝下,男人细长的眼冷冷地和他对视,像极了盯住猎物的毒蛇般近乎残忍的冷漠。 男人的手中,滴着血的刀锋在月光下闪着渗人的寒光。 ……利威尔兵长…… 张了张嘴,失去了声音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艾伦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迈动像是不存在的脚,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的双膝重重地跪落在草地上。 他伸出手将那颗跌落进草丛的头颅紧紧抱在怀中,鲜血染了他一身的血色,他却恍若不觉,只是用手指死死地扣紧怀中的头颅,指尖几近痉挛地抽搐了好几下。 他就这样脸色苍白地呆呆地跪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睁大到恐怖的地步,却是目光空洞,什么都看不到。 “我说过的,艾伦。” 男人低沉得可怕的声音在极度的寂静之中响起来。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染血的草地,一步步走过来的男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几乎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我的心脏交给你,一切由你来决定。” 褐发的兵士长俯下身来,他伸出的手掐住艾伦的下颚,强行将艾伦的脸抬起来。 利威尔弯着腰,苍白的月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尽数落进艾伦的瞳孔里。 艾伦跪在地上,仰着头,睁大了眼却只能看到利威尔那张被漆黑的阴影笼罩而什么都看不见的脸的轮廓。 “而作为代价……” 那张脸覆了下来,唇上一阵尖利的刺痛。 兵长在说什么。 艾伦没有听到。 怀中冰冷的头颅将死亡的寒意渗入他的身体甚至于骨髓的最深处。 冰冷的血液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 ………………………… ——【三年后】—— “利威尔兵士长阁下。” 站在下方的士兵站得笔直,将拳头放在心口行礼。 “部队已经集合完毕,请求立刻出发!” 至那以后,已过了三年。 雷伊斯王室被灭,有着英雄王血脉的少年王登上王位,成为新的人类之王。 然而,年轻的少年王登基后突然就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那种病症很严重,几乎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因为疾病缠身,他再也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年轻的王在卧室中养病,却没有人能够再见到他。 人类和巨兽人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 所有王下达的命令,都由身为王的近卫官的利威尔兵士长来传达。 而今天,就是人类和巨兽人之间最后的战役,最后仅存的巨兽人将永远的消失在大地之上,人类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为了这一天,人类付出了太多的代价,战死的人数不胜数,就连宪兵团的最高领导者法奇拉都在少年王患病后不久的一次战役中死去,而让人唏嘘不已的是,少年王那些一起长大的好友和同伴们都在那次战役中一并战死,只留下年轻的王一个人。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高高的露天平台上,目送人类的军队在马蹄声中远去。 掠过的风吹得他额头细碎的发梢不断飞扬,发的阴影落在男人深陷的眼窝上,将他瞳孔里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 他转身走入进房间,飞扬的轻纱在他的背影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房间里很暗,阳光照不进这间被阴影笼罩的屋子。 房间里很静,有人坐在椅子上,却安静得仿佛没有丝毫气息。 年轻的新王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眼睁着,并没有闭上,他的视线似乎看着前方,可是瞳孔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曾映上。 一张脸削瘦得厉害,领口下露出的锁骨在阴影中显得异常苍白。 少年安静地坐着,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偶尔微微动一动的睫毛和浅浅的呼吸痕迹才能昭显出他活着的迹象。 男人微微俯身,握住少年放在椅子护手上的手,将那只手被抬起来。 钢铁挫动的声音在静得可怕的房间里响起,一条粗重的漆黑色锁链从艾伦手腕上的铁铐延伸下来。 不只是那只被抬起的手,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被漆黑色的铁铐紧紧扣住,粗重的锁链在地板上蜿蜒着,消失在房间角落阴影的最深处。 被利威尔抬起来的那只手很凉,像是感觉不到血液流动的痕迹。 少年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空洞的碧绿色瞳孔映不出任何东西。 他的手的肌肤很白,和他的脸一样,那是一种许久不曾见到阳光的不正常的苍白。 利威尔微微低头,细碎的褐发发梢散落在苍白的手背上。 男人亲吻着那只握在手中的冰冷的手,锐利的发丝下,狭长的眼角掩在最深的阴影之中。 他的侧颊在阴影中泛着铁一般冷硬的痕迹,宛如无机质玻璃珠的瞳孔泛着比什么都还要冰冷的光泽,像是将一切的光与热度都吞噬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黑洞之中。 他就像是一只隐藏在最深的黑暗中吞噬着一切的可怕的怪物,安静地、无声无息地潜伏在少年的身边。 ………… 我将我的心脏交给你,而相应的代价…… 你永远不能从我身边离开。 ————【完】———— 248|番外(上) 一直以来,在人类的认知中,天使和恶魔是你死我活的死敌。 然而到了现在,却并非如此。 …… 人类生活在人间,而在人类所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和他们处于平行空间的世界。 这个世界被称之为天上界,生活在天上界的人被称为天界人。 天上界很大,无边无际,至今没有人见过尽头,还存在许多天界人都到达不了的地方,而现今天界人生存的区域则被分为三大块。 位置最高的只有天使能够生存的天界—— 居于中层的最热闹繁华可以容纳任何人生存的魔道界—— 位于最底层的只有恶魔才能生存的魔界—— 在这个世界里,天使、恶魔和魔道师们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天界】 无时无刻都闪耀着明亮得毫无杂质的阳光照下来,如往常一般洒满了这个被一片纯白之色笼罩的天界大地。 金黄色的麦穗在田地中此起彼伏,如白金色的海浪,在掠过的暖风中缓缓波动,熟透了的麦穗沉甸甸地压下来。 秋日到来,即将丰收的大地上皆是这一派美不胜收的胜景。 纤细的溪水缓缓从足足有一个成人身高的金黄色小麦的麦田旁边流过,没有一丝灰尘的溪水清澈见底,乳白的鹅卵石透过溪水折射出浅浅的光泽。 三个年幼的孩子坐在溪水边,高大的麦穗掩盖住他们小小的身影。 “我们小学马上就要毕业了,艾伦你不真的不打算改变决定吗?” 有着一头如成熟的麦穗般金黄色娃娃头的小男孩凑近身边的好友,颇为担心地说。 “一旦决定的话,就不能后悔了啊。” “啊啊,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成为恶魔。” 回答的男孩眨了眨眼,稚嫩的脸上嵌着一双大大像是猫儿般的眼,瞳孔中嫩绿的色调宛如天界初春时从白雪中抽出的嫩芽。 他撇了撇嘴,一脸不耐烦。 “阿尔敏你已经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别啰嗦了行不行?” 天使和恶魔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分化成长而成的。 天界人的小孩都不会分化,等小学毕业后,他们会自行选择成为天使或是恶魔,从而前往天界和魔界的中学进行学习。 他们会在中学里浸染吸收那个世界的气息渐渐成长分化,继而长出翅膀,成为天使或者恶魔。 “可是艾伦你的父母都是天使不是吗,天使的孩子就该去做天使啊。” 坐在绿瞳男孩另一边的男孩也凑了过来,他歪着头看着艾伦说,漆黑色的柔软长发垂落在火红的围巾上,那一张巴掌大的脸精致得宛如壁画中的瓷娃娃。 “而且,艾伦本来就更像是天使——” 三笠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艾伦软软的脸颊,目光殷切地看着艾伦。 “明明白色的翅膀才最适合艾伦你。” “也没有这个规定说父母都是天使的孩子必须做天使,不是也有父母都是恶魔的孩子最后选择去做天使吗?前段时间有个父母都是恶魔的女孩子这样问的时候,佩特拉小姐也这样说过这样的情况啊。” 艾伦不服气地反驳。 头痛不已,阿尔敏忍不住叹息着按头。 “艾伦你说的那是特例,很少,那个女孩子的情况偶尔还会发生,但是双方父母都是天使的孩子却要选择去做恶魔,老师和佩特拉小姐都说了这是几百年来都没见过的事情啊。” “那他们马上就要见到了。” 无论青梅竹马的好友们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艾伦却固执己见,丝毫没有更改决定的打算。 阿尔敏看着好友,阳光落进那双碧绿色的瞳孔,让男孩的眼像是透亮的绿色宝石。 它是明亮的,同样也是执拗而坚定的。 阿尔敏又叹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艾伦为什么会做出的这样的选择,那和艾伦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的父母有很大的关系…… 他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知道,艾伦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心,但是他和三笠就是还抱着一线希望说服艾伦。 “艾伦……如果你选择成为恶魔的话,那你以后就再也不能踏入天界一步了,就这样舍弃你的故乡真的好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而且我和三笠都要留在天界成为天使,你要和我们分开吗?” 天界是‘白魔力’的汇聚地,不容纳丝毫‘黑魔力’。 魔界是‘黑魔力’的汇聚地,不容纳丝毫‘白魔力’。 还没分化的小孩子可以随意进出天界和魔界,可是一旦分化完成就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了。 恶魔一旦进入天界的领域,立刻就会被‘白魔力’的火焰净化焚烧而死,反之也是一样。 “如果艾伦去魔界,那我也去。” “不行,你父母可是一直期盼着你成为天使的,怎么可以——” “……我不要和艾伦你分开。” 三笠小声说着,紧紧地抓住艾伦的衣角,他微微仰着头,像是漆黑宝石般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 那种像是被遗弃的小狗狗般的目光一时间让艾伦有些抵挡不住。 “那、那个……” 脑中灵光一闪,艾伦伸手抓住三笠的肩膀。 “那我们来做搭档就好了。” 他目光发亮地说。 “等我们毕业之后,我就和三笠你组成搭档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只要忍耐四五年……不,我们都加油的话,说不定三年就能够毕业了!” 引导人类灵魂以及守护人间的工作,不管是哪一种,都必须由一位天使和一位恶魔共同完成。 等孩子们成长为天使或者恶魔之后,他们就会从中学毕业。在毕业仪式上,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以后一起工作的搭档。 经常有优秀的天使毕业生受到好几位恶魔毕业生的邀请,或者强大的恶魔毕业生同时被好几位天使毕业生邀请组成搭档的情况发生。同样,也有极少数人太弱而无人问津,只能由上级强制安排搭档,这是非常丢脸的事情。 一旦组成了搭档,除非其中之一死去,否则不能轻易更改人选,这是一种类似于终身伴侣一般的亲密关系。 所以,同性的搭档一般多是最亲密的好友甚至于兄弟姐妹的关系,而异性的搭档绝大多数都是爱侣。就像是三笠的父母,他的母亲是天使,父亲是恶魔,毕业典礼上两人组成了搭档,随后恋爱结婚。 这种类似的天使恶魔的夫妻一般都居住在魔道界里,因为只有魔道界可以同时容纳白魔力和黑魔力。 …… 搭档吗? 这样一说似乎也蛮不错的。 黑发的男孩认真地思索着。 只要忍耐过三年,以后就可以一直和艾伦在一起了。 “不过一个人只能有一个搭档,阿尔敏你……” 艾伦侧头向阿尔敏看去。 “啊,不,我没事!三笠就好!你和三笠搭档就好。我没关系,我可是打算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来做搭档的。” 眼见三笠漆黑的眼向自己看来,阿尔敏果断举手表示自己毫无异议,一边呵呵地干笑,一边忍不住在心底叹气。 好吧,看来三笠是被说服了…… 啊啊,真没办法。 “那就这样约定了,三笠和阿尔敏你们要成为最优秀的天使,我要成为最强大的恶魔,到时候我们来搭档——” 三个年幼的孩子凑在金黄色的麦穗田里,清澈的溪水倒映着他们小小的身影。 艾伦握紧拳头,他大大的碧绿色眼睛在阳光下像是在发着光。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他如此说着,指尖用力刺进掌心,锐利的眼角透出一分不属于孩子的戾气和狠意。 “还有,我一定要将地上那些肮脏的人类全部都从这个世界上——” ………… ……………… 在上古的时候,天使和恶魔是死敌。 那个时候天界和魔界可以随意进出,所以天使和恶魔彼此间冲突不断,这种情况越演越烈,最终,双方爆发了长达千年的战争。 无数天使和恶魔都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死去,天上界的人口急剧缩减,最终两败俱伤,反而被从人间诞生的‘恶之源’趁虚而入,导致了极其惨痛的惨剧发生。 天界和魔界都是一片狼藉,而人间几乎毁于一旦。 若是作为灵魂源头的人间毁灭,天界和魔界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身为天界统帅的大天使长和统治魔界的魔王在最后时刻幡然醒悟,停止了双方的争战,合力将‘恶之源’封印,最终两人都力竭而亡。 战争结束后,继任的大天使长和魔王都痛定思痛。经过长达十年的谈判,他们最终达成了协约,合力开辟出一个魔道界将天界和魔界隔开。 从此恶魔不能进入天界,反之亦然。 从此,天界和魔界再也不会发生战争,而双方的注意力也全部转移到保护人间上来。 天界和魔界一直小心地引导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方向。 天使和恶魔组成搭档,降临人间。 由‘白’的天使引导人间死去的灵魂以及一切善意和美好,但是仅仅是引导是不够的,甚至会有不思悔改的恶人袭击天使的事情发生。 这个时候,就需要‘黑’的恶魔保护天使,以及对犯下罪孽的人类进行审判和严厉的惩罚。 …… ………… 【三年后的魔道界】 可以任由天使、恶魔以及魔道师们自由来去的魔道界永远是三界之中最热闹的存在。 此刻,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人来人往,而且今天街上年轻的面孔要多上许多。 因为三年一度的毕业典礼很快就要到了,毕业典礼上天使毕业生和恶魔毕业生要组成搭档。因此,在典礼召开前的两个月的时间里,无论是天界的学校还是魔界的学校都会定期约好时间,带领学生前往魔道界,让双方有时间沟通联系,在典礼上约好自己的搭档。 今天正好就是学校约定的日子,两个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大的少年正在大街上走着,左盼右顾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三笠!” 突然有人挥手大喊着其中一名围着红色围巾的少年的名字,兴冲冲地奔了过来。 “三笠!这里!是我,是我啦——” “让?” 阿尔敏眼睛一亮,立刻向让身后看去。 “艾伦呢?在后面?” 让是和艾伦住在同一个宿舍的恶魔毕业生,艾伦来魔道界和三笠阿尔敏碰面的时候也经常跟着一起,所以也和三笠他们熟悉了。 “不,老师虽然也带他一起来了,但是他没来。” 让摇了摇头说,“你们也知道,他不可能参加这次的毕业典礼了。他心情不太好,好像自己一个人找地方散心去了。” “怎么会……” 阿尔敏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让你不能劝劝他吗?” “怎么劝啊?你也知道他那臭脾气,我才懒得触那个霉头!” 让如此不满地说着,然后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三笠。 “三笠,你还是和我组成搭档吧。”他指着自己说,“虽然我不是毕业生首席,但是成绩怎么说也是前五名里面,和我一起——” “我要等艾伦。” 三笠毫不犹豫地第七次拒绝了让的邀请。 “可是艾伦他这样根本不可能——” “也没说一定要毕业的时候就选定搭档,我等到艾伦毕业的时候再决定搭档就好。” “三笠,你明明知道艾伦恐怕没办法毕业了。”让无奈地说,“都三年了,他甚至耳朵都没长出来。” 学院里的学生分为上级生,中级生和下级生。这个等级并不是用入学时间,而是用他们身体聚集黑魔力的程度来分。 完全没有恶魔体貌特征的是下级生,大多是刚入学的小孩。 一旦身体吸入黑魔力到一定程度,耳朵就会变尖,形状像是蝠翼一样,被称之为恶魔之耳,这样就可以升为中级生。 等到身体进一步黑魔力化,背上就会长出黑色的羽毛,这就能称为上级生,羽毛会一点点变大变浓密,最终形成漆黑色的羽翼。 一旦黑色的羽翼成熟,那就是成为恶魔的证明。也就是说,只有羽翼完全长成的学生才能参加毕业典礼。 天使的成长过程也是一样,而这个成长的速度因人而异。资质优异的学生成长速度更快,比如让和三笠,三年的时间就成功毕业了。资质一般的,比如阿尔敏,背上白色的羽毛才刚刚开始长,完全长成大概还需要一到两年。 也有传说,黑魔力特别强大的恶魔还能长出双角,而白魔力异常强大的天使身体则是会发出光来。 “一般来说,新生入学一年,资质再差的话最迟两年耳朵也该长出来了,可是艾伦那个笨蛋整整三年连耳朵都没长出来,别说羽翼了。” 让摇着头说,虽然有些嘴里说得难听,但是语气里还是隐藏着几分叹息。 虽然老是拌嘴吵架,但是作为同寝室了三年的舍友,让还是很关心在意这个好友的,只是嘴巴硬不肯说出来而已。 “老师帮他检查过了,说他的身体有问题根本没办法吸收魔力,也没办法在身体里聚集魔力,恐怕……” 无法吸收黑魔力以及白魔力让身体分化成长为恶魔或者天使,这种情况在学院其实很普遍,这种资质的人基本上占了三分之一的数量。 通常这样的学生,过了五年之后就会被开除学院,送回原来的居住地。可是艾伦原居住地是天界,现在身体已经被黑魔力浸染了不能进入天界,因此恐怕只能让他在魔道界或者魔界里的开垦耕种田地,就这样普通地过完一生。 阿尔敏和三笠彼此对视一眼,三笠低头,手指将火红色的围巾向上抬了抬,神色有些黯然。 虽然不想承认让说的话,但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艾伦恐怕…… 他神色暗淡地想着。 明明约定好的…… *** 啪嗒! 一颗大石子被重重踢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然后摔落在满是碎石的土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踢着石子的少年一路向前走着,无精打采的,浅黑色短发落在他的脸上将他大半的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每次被别人奚落总要冲上去和别人狠狠打上一架,为此已经背上了数不清次数的处分警告的少年在茂密的丛林里走着,抽了抽微微发红的鼻子,眼眶也有些发红。 在别人面前一副死倔的模样,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需要再硬撑下去。 避开别人独自一人走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没用的样子,尤其是三笠和阿尔敏,他一点都不想让他们看到这样的自己。 三年前说好了和青梅竹马们在毕业典礼上再见,约定了要成为搭档。 现在三笠已经作为天使毕业生中的首席出席毕业典礼了,阿尔敏翅膀也长出来了,就只有他…… 艾伦用力地揉了揉眼,不想让作为懦弱证明的液体从发红的眼眶里渗出来。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不管怎样就是没办法在身体里凝聚魔力,眼看着那些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都一个个长了尖耳和黑色羽毛,自己还是和刚进学院一个样,还不断地被那些人嘲笑奚落。 虽然让会帮着他,但是他也不想这样没用地老是靠别人帮忙。 他抽了抽鼻子,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要走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独自一个人呆着,离人群越远越好。 他又走了几步,前方就是这片丛林的尽头,突然传来动静,他下意识擦了擦眼角抬头去看,发现丛林的尽头就是一个高高的悬崖。 有人站在悬崖的边缘,枯黄的落叶从那个人身边飘过,他睁大眼,看着那个人突然向前一步向悬崖边缘走去。 等等! 那个人是要自杀吗?!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艾伦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阻止。 “等一下!!你别——” 他大喊着想要扑过去将那个要自杀的人抱住,可是却没有注意一条露出泥土的粗大树根高高地拦在他的脚下。 脚一绊,一个踉跄。 他的身体直直地向前冲出去,脑袋一头撞到那个察觉到他刚转过身来的人的腰腹上,那股巨大的冲力竟是将那个人连带着收势不住的自己一同撞下了悬崖。 好硬—— 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的少年昏头昏脑地想着,眼前一时间发黑。 从高高的悬崖上跌落,风声在耳边呼啸。 似乎有人抱住他,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见有羽毛在身边飞扬的痕迹。 模糊的视线已暗淡得只剩下一片阴影,只能隐隐辨认出那巨大的……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羽翼的轮廓…… 啊啊……真美……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艾伦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 ………… ………………………… 从黑暗中醒来,少年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到的是自己的衣领上的扣绳。 像是猫儿似的碧绿色眼睛迷糊地眨巴了两下,然后猛地睁开,一下子睁得圆溜溜的。 “那、那个——” 艾伦的脸一下子涨红得厉害。 他以为自己是救人,结果竟是笨手笨脚将别人撞了下去。更重要的是人家自己有翅膀,想必一开始只是想从悬崖上飞下去而已,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自杀,也根本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去救。 连耳尖都已经红透了的艾伦只觉得做了蠢事的自己丢尽了脸,然而下一秒,他发现了更丢脸的事情。 他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被人横抱着悬在空中。 好吧,他真的是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被人用这种丢脸的方式抱过! “对、对不起——我——呃,请放我下——” 自觉丢脸到极限的少年结结巴巴地说着话,他涨红了脸一抬头,目光却是陡然僵住。 抱着他的男子站在大地上,背后并没有翅膀,看来已经收了起来。 男人低着头看他,一张线条锐利的冷峻脸上面无表情。细碎的黑褐色发梢下,深陷在阴影之中的狭长眼角带着刀锋般冰冷的痕迹。 那是一双来自于最黑暗之处的双眼。 深褐得近似于漆黑色的瞳孔如同一双无机质的玻璃珠,泛着冷冷的弧光。它陷落在阴影之中,仿佛深不见底的漆黑黑洞将一切光和热都吞噬吸尽。 只要看上一眼,就可怕得让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为之心悸和胆寒。 “……小鬼,你想这样赖到何时?” “对——对不起!” 被男子那一身无形却可怕之极的压迫感震慑住的艾伦猛地惊醒过来,赶紧一个翻身顺着男人松开的手落地,然后大大地喘了口气。 好强的气势,这种感觉,难道是哪位上级恶魔……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艾伦一抬头,目光瞥向男人的脸颊一边。男人的头发很短,他一眼就清楚地看见男人的耳朵。 艾伦陡然睁圆了眼—— 那耳朵是圆的弧线,不是恶魔拥有的那种蝠翼式的尖耳朵。 也就是说…… 脑中闪过的念头令艾伦的身体乃至于灵魂深处都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一时间整个心脏都颤抖了起来。 不可能吧—— 怎么都不可能的啊—— 这个怎么看怎么像地狱恶鬼的人竟然是—— “现在的小鬼都是这么没礼貌?” 黑褐色短发的男子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小鬼傻傻地盯着自己模样顿时皱了皱眉,露出不快的神色。 “且不说其他,对待前辈就是这种失礼的态度?” 艾伦猛地回过神来,赶紧道歉。 “不不不!我只是太惊讶了而已!并没有失礼的意思!真的非常感谢您救了我!我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我刚才真的只是一时太惊讶——” “哦?惊讶什么?” “不!没什么!我没有在想像您这种比恶魔还要更像是恶鬼的人居然是一位天使阁下——” 太过激动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艾伦猛地捂嘴。 “………………” 自掘坟墓。 艾伦此刻已经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男人的眼微微眯起而越发狭长,其中透出的令人浑身发冷的目光打量着艾伦。 被那目光盯得后背冷汗直冒,竭力想要补救的艾伦慌张地摆手。 “呃——我并不是说您不像天使大人——只是我认识的天使大人都是很——” 比如三笠的母亲阿尔敏的父母还有佩特拉小姐那种都是非常温柔的—— “那个——那个——真是非常抱歉!” 越是着急越是慌张越是说不清楚,艾伦已是语无伦次,一张稚气的脸都涨得通红,就是说不完一句话。 双手抱胸站着的男人细长的眼盯着他,没有动作,像是成心想要看他丢脸。 在那令他浑身发毛的可怕视线的注视下,艾伦继续张嘴想要解释—— 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艾伦突然睁大了眼,他看见一根雪白的羽毛飘落在男人黑褐色的发梢边。 下意识抬头,在他的视线中,一个有着雪白羽翼的金发少女从天而降落到他们身边。 “兵长,我们在到处找您——” 少女一落地,后背上的白色羽翼唰的一下收起来消失了。 “佩特拉小姐?” 少年错愕的喊声让佩特拉的注意力转了过来,她眨了眨眼,也有些惊讶。 “艾伦?” 她惊讶地笑着喊着少年的名字。 她当然认识艾伦,三年前有一段时间她经常被分派到任务去天界的学校给那些孩子们授课,艾伦是她最喜欢的孩子,后来离开之后,她还总是提起这个孩子。 “好久不见。”她笑眯眯地说,“小孩子就是长得快,以前你才这么高,现在都比我高了……啊,对了,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是要参加这一届毕业典礼?” 她看了看艾伦的耳朵。 “嗯?你选择了做天使吗?小时候明明一直喊着要恶魔的。” “呃……那个……我还有事……” 少年向后缩了缩,没有回答佩特拉的问题,声音小了一些。 “就不打扰您了。” 他微微抬头,偷偷看了静静站在那里的男人一眼,然后向那个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小声说,“还有,非常感谢您。” 艾伦说完,一转身就跑得飞快,简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一般几乎是落荒而逃。 “艾伦?等一下,艾伦——” 伸手却来不及拉住跑得飞快的艾伦,佩特拉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 “还真是老样子,这个小家伙一点都没变。” “啊,对了,兵长您怎么会和这个孩子在一起?”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也不在乎她的上司回不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您应该记得吧?那个孩子就是我以前经常提起过的那个,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急火火的,不过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很可爱啊~~~啊啊说起来,您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 她耸了耸肩说。 “应该不认识吧。” “啊啊……” 她的上司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将注视着那个跑掉的小鬼背影的视线收回来,转身就走。 佩特拉赶紧慌张地追上去。 “利威尔兵长,请等等!请您跟我回去好吗,埃尔文阁下都发火了——” …… 嘁,一眼就认出来了。 又鲁莽,又蠢,又笨手笨脚的,跟佩特拉形容得一模一样的小鬼。 有着重度洁癖的男人如此想着,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他垂着眼,细碎发丝的影子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不是认出来了,就算是突发事态,他也不可能让一个脏兮兮的臭小鬼碰到他的身体。 …… 说起来,那个小鬼眼睛红红地搞什么鬼? 249|番外(中) “艾伦没办法分化成长,我觉得与其说是身体资质的缘故,倒不如说是心病……” 中年男子双手交握放在脸前,他皱着眉,看起来很苦恼。 两个少年站在他面前,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他。 “终归还是我没用,那孩子在我面前总是露出一副没问题的模样,我就算想问,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而且工作也忙,难免忽视了那个孩子……再这么下去,我实在对不起他的父母……” “不,汉尼拔叔叔,不要这样说。”阿尔敏赶紧说,“艾伦经常说,在他父母去世之后多亏您收养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麻烦您,还让您为他操心……” “哈哈!阿尔敏,你这些话可骗不了我,艾伦那个臭小子才不会说出这种话来,都是你帮他说的吧?” 阿尔敏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虽然艾伦没说出来,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是感激你的。” “当初是艾伦的父亲救了我一命,只可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魔力,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没办法做点什么。” 男人低声说,他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双手越发握紧了起来,像是沉浸在回忆中。 ………… 十年前,耶格尔夫妇带着年仅四岁多的幼子到人间度假,结果意外暴露了天使的身份,被人间崇拜恶灵的教会抓住。 等到战天使部队以及协助的恶魔部队接到消息匆匆赶过去解救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耶格尔夫妇已经被那些人作为祭祀恶灵的祭品杀死。 只有还没来得及被拉上祭台的艾伦一人获救。 而当时仅有四岁多的艾伦在那个晚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被那些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一个接一个惨死在自己眼前。 ………… “啊啊,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十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拳头用力朝左手心一砸,埃尔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当年接连发生降临人间的天使失踪的案件,我跟着当时的队长查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可惜去迟了,大多数天使都被杀了,只救了一两个。” 天使不能伤害人类,也没有伤人的力量。但是其中的战天使是例外,他们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同时在紧急事件中能够被特许击伤人类,但是仍旧不允许杀人。 埃尔德和佩特拉都是战天使中的一员,只是以前隶属不同的队伍而已。而现在,他们都隶属于利威尔兵长的麾下。 在暂时居住的古城中,晚餐之后,佩特拉一边泡着茶一边提起了这件事。 而她的上司则是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侧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看起来似乎对佩特拉提起的这件事漫不经心。 “你是说那个绿眼睛的小孩?我记得是记得,印象还蛮深的。” 埃尔德皱了皱眉说,“因为那孩子表现太奇怪了……才四岁多而已,一般来说,看到父母被杀了不是会吓哭吗?” 那个时候,那个孩子溅了一身的血,站在一地的血色中,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厉害。 那张稚嫩的脸上虽然满是泪痕,但是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哭声。 “唔……要说吓傻也不像,我当时将他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时候,他还很冷静地将他父母的遗物捡了起来。” 然后擦干了眼泪,不哭不闹地跟着他们回了天界。 这种完全不像是小孩的表现实在是让当时的埃尔德感到不可思议。 天使是没有遗体的,一旦死去,就会慢慢消融在空气中。 “那个时候教导那些孩子,我也只是隐约知道艾伦父母丧生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可以明白为什么那孩子明明父母都是天使,却一定要选择成为恶魔了。” 佩特拉叹了口气,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孩子还很小,我不留神听到他对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好友说,等他成为恶魔之后一定要把人间那些作恶的人类全部杀光……我那时候觉得他戾气太重,想法也太危险,就对他在意了些,但是后来知道了他父母的事情,就觉得……唉……” 听着佩特拉的话,埃尔德突然反应了过来。 “佩特拉,难不成你前段时间老是碎碎念着那个多可爱多调皮的小鬼,就是那孩子?” “是啊,今天兵长还和他碰面了呢。” 金发的少女笑着给长官添了一杯水。 “对不对,兵长?” 她这边笑着,另一侧的卷发男子则是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 “得了吧,佩特拉,那小鬼一点都不可爱,光是听你说这说那的就觉得烦死人了。” “你说什么奥卢欧!哼,反正比你可爱多了。” “废话!你要把我和小鬼相提并论吗?我可是成年人!” “有什么关系!艾伦就算是长大了以后成年了也还是比你可爱一千倍一万倍!” 不知为何就是完全不对盘的两个人正在这里吵得厉害,那边利威尔啪嗒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杯跟敲在茶杯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只是这一下,刚才还面对面作势要大吵一顿的两个人瞬间噤若寒蝉。 利威尔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厚木的桌面,发出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沉闷的敲击声。细碎的黑褐色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深陷在阴影中的细小瞳孔泛着冰冷的弧光。 “佩特拉。” “是!” “那小鬼什么时候进的魔界学校?” “哈?谁?”佩特拉呆了一呆,立马反应过来,“您说艾伦?” 她一时间有些吃惊,自从归入利威尔兵长麾下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兵长对自己以外的人的事情感兴趣。 以前她经常在班里提起艾伦的话题,兵长虽然没有阻止,但是也总是自顾自地在旁边翻阅着书籍,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 “啊,那个,那个,后来我是有些在意,就去打听了一下。” 因为过于吃惊她都有些结巴了起来。 “因为没看到耳朵我还以为那孩子最后选了去做天使……不过那孩子似乎三年前就进了魔界的学校,只是似乎没那么资质,到现在身体也没能聚集魔力,看来是毕业不了了。” 佩特拉这么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难怪那个时候她一问艾伦是不是参加毕业典礼,艾伦就慌张地跑掉了,想必是觉得丢脸。 “兵长,如果您想知道详情的话,我可以叫那孩子来觐见您。” “……不用了。” 轻描淡写地甩下一句话,利威尔喝下茶杯里的最后一口茶,仍旧是往常那般冷淡的神色,然后起身径自离开了。 他没有再多说,似乎刚才突然问到的那句话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 …………………… 千年之前,天界和魔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将‘恶之源’封印。 前任的大天使长和魔王因此耗尽力量死去。 而当时大天使长在临死之前留下了一个预言,那个预言昭示着千年之后封印被揭开的危险。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天界还是魔界的上层人物都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预言,等待着预言中的人出现。 “利威尔怎么样了?” “非常危险。” 推了推厚厚的眼镜,韩吉一摊手。 “自从上次力量意外暴走之后,施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基本上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崩坏的可能。哈哈按照你们的说法,只要他身上的力量一暴走——哗啦!那边的封印立马跟着完蛋,‘恶之源’往他身上一寄宿,好吧,我们全部跟着完蛋。” 虽然说着毛骨悚然的事情,韩吉脸上却是一脸哈哈大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丝毫惧意。 “拿巴巴已经向大天使长那边汇报了,暂时没给出什么好的建议,上级恶魔长埃尔文阁下,您看您是不是尽快给我们的boss汇报一下情况?” “……利威尔身上的封印已经是大天使长和魔王联手施加的了,如果这都压不住的话,可想而知他身体里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是啊,就算称之为天地间最强的力量也不为过,在那种让人望尘莫及的力量之前,我们这些辛苦修炼上来的根本都是渣——啧啧,尤其人家还是天生的,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韩吉耸了耸肩。 “不过我倒是觉得,拥有强大的力量也不是坏事,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非说什么他就是那个预言中会毁坏‘恶之源’封印让天地平衡崩溃的反派?” 她撇了撇嘴,“那个洁癖到神经质的家伙才不会容许自己的身体被其他什么东西控制,‘恶之源’是通过人感情的阴影和黑暗面趁虚而入,那个家伙根本就没感情,你们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因为没感情……” 埃尔文面色平静地回答。 那个男人身体里拥有天地间最强的力量,但是,却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 普通人应该拥有的喜怒哀乐之类的正常感情,那家伙全部都没有。 埃尔文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正面的情绪,同样也不会有负面的情绪。 利威尔没有任何善恶之分,他就像是一只没有感情的兽,纯粹按照自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掌控他的行为。 在埃尔文看来,如果利威尔有感情还好一点,那意味着利威尔能被他掌控,可是现在不能被掌控的毫无感情的利威尔,对他来说才是更危险的存在。 “不需要担心吧,你不是将战天使中最强的埃尔德、佩特拉他们都派过去了吗?”韩吉低低地哼了一声,“说什么做他的下属,你就直说是为了监视他不就行了。这里谁还不知道你的打算?就连利威尔他自己恐怕都一清二楚。” “埃尔德他们在利威尔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利威尔身上的封印崩溃之前,杀死他。” 250|番外(中下)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城市的角落传来殴打的声音,因为是在偏僻的角落里,很少有人看见,偶尔有路过的人也不愿意惹上麻烦快步离开。 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艾伦的腹部遭受了身前那个人重重的一击膝撞。 像是肚子里肠子断裂的剧痛令他痛苦地弯下腰去,呛出一口口水,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滴下来。 “所以说,像你这种劣等生就该立刻从学校里滚出去种田玩你的泥巴去!” 揍他的身材高大的男生声音中满是鄙夷,他的耳朵呈现出蝠翼的尖弧度。 “明明是个垃圾,偏生死皮赖脸地赖在学校里,哼,今天基尔希斯坦可不在,没有他罩着你,看谁还能帮你这个劣等货……”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弯着腰剧烈喘气的绿瞳少年突然凶猛地向前冲来,一头狠狠地撞在他的肚子上。 措手不及中那个人啪的一下重重地摔在水坑里,顿时溅了满身的泥水。 “臭小子——” 凝聚了黑魔力的*本来就比普通人的*要强壮许多,何况还是五对一。 虽然艾伦在这数年的时间里时不时在学校和别人打架斗殴,论纯粹的拳脚功夫要高出一筹,但是终究还是在力量上被对方几个人压制得死死的。 一拳接一脚重重地砸在他脸上和身体上,很快就在他身上留下不少淤青的痕迹,与其说是打架斗殴,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雨水依然在哗啦啦的下着,脚下的泥水溅了这几个人一身的黑点,被压着打的艾伦身上更是脏得厉害,那泥水和伤口混在一起,火辣辣的疼。 即使如此,眼角被揍得红肿的少年脸上也没露出丝毫怯意,他的眼睁得大大的,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人,露出狼一般凶狠的眼神。 被那双凶狠得渗人的绿瞳一盯,领头的恶魔生心底一寒,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只觉得被这种劣等生吓到太过丢脸,愤怒之下竟是脑子一热一把抽出腰侧的匕首刺过去—— 被另一个人压在墙壁上的艾伦闪躲不及,碧绿色的瞳孔陡然睁大,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向他刺来—— 挥出的匕首被硬生生地停滞在半空之中,一只手牢牢地抓住领头的恶魔生抬起的手腕。 “好痛痛痛!混蛋你给老子放手!” 只觉得手腕骨几乎要碎掉的恶魔生破口大骂,一转身向身后那个制住他的人踹去。 艾伦靠在墙壁上傻傻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碧绿色的眼眨巴了两下,露出几分讶异。 而就在他这一眨眼的功夫里,那四五个冲上去想要围殴男人的恶魔生已经干净利落地躺在了地上——甚至连那个男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利威尔皱着眉,目光不快地俯视着脚下那几个家伙,随手抽出手帕擦了擦刚才唯一碰触到对方几人的手。 然后,他侧头看向呆在一旁的少年。 那个一脸稚气的小鬼靠在墙壁上,一脸茫然,只是傻傻地盯着他看。 浅黑色的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角肿得老高,嘴角也裂开了一条口子,侧颊上还有淤青的痕迹,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再加上被撕扯烂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狼狈得厉害。 原本清俊的脸此刻变得五颜六色的,难看得厉害,唯独一双如初春嫩芽般嫩绿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是爬到树杈上歪着脑袋的小松鼠般呆头呆脑的,看着就让人心窝里软软的。 利威尔将擦了手的帕子丢了过去。 那个小鬼似乎是下意识伸手接住,却仍旧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副傻样。 “脏死了。” 他说,抬手指了指小鬼的嘴角。 原本茫然地看着利威尔的艾伦脸陡然一红,立刻努力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和灰尘。在利威尔的视线下,他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矮上几分,但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有一种气势被压住的窘迫感。 只要被这个男人一看,他顿时就有矮上一截的畏惧感。 “抱、抱歉……麻烦您了,上次也给您添麻烦了,不,不是,我是想说——” 少年紧紧抓着手中满是血迹和尘土的手帕,涨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他用极其细小的声音说,“非常感谢您……” 扫了一眼脚下那群没了知觉的家伙,艾伦肩膀绷紧得厉害,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利威尔一眼。 明明是一位天使,居然这么厉害…… 下一秒,他陡然睁圆了眼。 雨水还在下着,让整个世界都是雾蒙蒙的,水汽无孔不入。 由于今天天气过于闷热,利威尔只穿着一件简便的白色斯托拉(注:古希腊服饰款式)衣服,连缠绕在肩上的披挂都没戴,那轻薄宽大的面料一被浸透,顿时就湿答答地紧贴在身体皮肤上,几乎整个儿都透明,连皮肤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让艾伦看直了眼的,是在湿答答的透明衣服下暴露出来的身体上那一块块紧致结实的肌肉。 饱满而强健,不带丝毫赘肉,流畅的线条让它们呈现出几近完美的弧线。 好……好想要! 艾伦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长这么大以来从没看到过这么棒的肌肉! 啊啊啊!这要是能长在我身上——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看到肉的狼一般一脸垂涎欲滴,艾伦两眼放光地看着那完全暴露在透明衣服下的身躯,竟是真的咽下一口口水。 “喂,臭小鬼,一直盯着别人的身体看恶心死了。” “哈?对、对不起!” “你喜欢男人吗?” “噶——?”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伦一时间傻了眼。 “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啊?” “一脸渴望地盯着男人的身体看谁都会这样认为。” “不是!并没有!我只是很羡慕您的身材!因为我是那种不管怎么锻炼都练不出肌肉的类型所以一看到您这样就非常——” 急切地解释的艾伦连连摆手,一着急干脆抓住自己的上衣往上面一掀。 少年虽然毫无赘肉但是也没有一点肌肉的腹部就这样赤|裸裸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您看,因为我这样,所以我对别人的肌肉都非常——” 深褐色的眼扫了小鬼那完全可以用纤细来形容的腰腹一眼. “……哦。” 移开了目光的男人挥了挥手,“加油吧。” 他一说完就径自离去,将那个把自己的衣服掀起来的蠢货小鬼甩在原地。 “…………” 嘴里说着加油可是您那种赤|裸裸鄙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因为利威尔一个眼神遭受了沉重打击自信心彻底毁灭的绿瞳少年傻傻地掀着衣服站在原地目送那个男人远去。 半晌,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请等一下!” 他咬着牙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我只是想要请教他锻炼出肌肉的方法而已。 少年如此对自己说。 ………… ………………………… ***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说利威尔那家伙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鬼缠上了吗?” 明明戴着黑框眼镜也衬托不出丝毫文雅气质的韩吉一边狂笑一边用拳头用力捶着身边的木桌。 “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啊哈哈哈不行我好想去围观啊哈哈哈哈——”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怕死啊,韩吉。” 面容姣好辨不出男女的天使用他那张美丽的脸微笑,他的身后,两对巨大的雪白羽翼展开成华美的景象,偶尔几片白色羽毛从他身边飘落,带着细碎的纯白色光泽。 洁白的羽毛和他俊美的面容交相辉映,越发给人一种超凡脱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的美感。 “哪里哪里,座天使拿巴巴阁下,我也不过是趁着您的部下给你汇报偷听一下而已。”韩吉眯着眼摆了摆手,“不需要顾虑我,请继续~~” “因为利威尔兵长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所以为了避免出事,我们最好还是在兵长的忍耐到达底限之前动手,将那个孩子送走比较安全。” 埃尔德抬了抬手,对拿巴巴这样说。 “我觉得兵长不会对艾伦怎么样,你们太杞人忧天……” 佩特拉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说。 “佩特拉,注意措辞。” 美丽的四翼天使俊美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只是注视着佩特拉的目光凌厉了几分。 “非、非常抱歉!” 天使少女一惊,赶紧深深地低下头道歉。 “……我知道你在利威尔身边待了很长时间,但是就是因为如此,你就更应该理解他的危险性。” 拿巴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那个男人没有感情,大天使长亲自检验过,他甚至没有‘心’这种东西的存在——更不会有善恶之分,救人对他来说不算善意,同样,杀人对他来说不算恶,他纯粹只是循着本能去行动,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已。” “没有人能够束缚他,他不受任何外物的影响和牵扯,偏偏身上却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所以,比起那个所谓的恶之源,利威尔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现在,他还是我们守序一方的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想要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敌人让天地秩序混乱,那对他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嘁。”双手枕在脑后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晃着双腿的恶魔分队长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隐隐的不屑,“我倒是觉得,按照你这种说法,让那个孩子继续缠着利威尔不是更好么?” “你们之所以觉得他危险,只是因为他不会被你们任何人束缚。呵~~明明是最强大的力量的拥有者,却不能掌控,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砰!!!” 韩吉突兀地发出砰的发出一声爆炸似的大喊,吓了其他人一跳,而被别人吃惊的模样取悦到的韩吉则是哈哈大笑着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样,那个孩子说不定能成为套在那个野兽脖子上的颈圈,这样不是很好嘛?” “别开玩笑了,韩吉,我说过吧,那个男人没有‘心’的存在,更别说感情了。他现在或许只是觉得麻烦懒得搭理那个孩子,等到不耐烦了就算杀了那个孩子也——” “你也说了那家伙根本是循着本能行动。” 韩吉干脆地打断了拿巴巴的话,“忍耐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如果真的觉得不耐烦,那个小鬼现在不可能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哈哈哈,那个闷骚的家伙根本就是任由对方缠着他,还非得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她笑眯眯地推了推鼻梁上反光的镜片,“这头野兽可能被驯服的迹象……” 她一句话说了半句,啧啧了两声不再继续说下去,反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最近埃尔文总是不见踪影,他是去和你们联系了?” “唉?没有,最近他也没有和我们这边联络,我还以为你们将他派出去任务了。” “啧,我们这边就算是魔王都管不住他……”韩吉皱着眉说,“真让人好奇,那家伙鬼鬼祟祟地到底想要做什么?” ………… ………………………… “利威尔先生,您听说过吗,据说人间有水做的大陆,还有全部由冰做成的大陆。” 少年睁大了眼看着男人,一双眼闪闪发光。 “还有很多很多我们这里没有东西,如果能到人间的话,我一定要把书上说的那些大陆全部走一趟——” 眼睛太大了,让人忍不住就担心那嫩绿的眼珠子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掉出来。 一边这么想着,利威尔一边抬手,揉了揉这个明明个子比自己还要高此刻看起来却像是拼命朝自己摇尾巴的小狗般少年的头发。 浅黑色发丝从他手指的皮肤上掠过,细腻而柔软的感触,带着丝丝的温暖。 刚准备撤离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再度按下去,又揉了一揉。 唔,还不赖。 他这么想着,手又再揉了一揉。 “利威尔先生?” 不断被利威尔揉着脑袋导致头发被揉得乱糟糟,少年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这个不断揉他的头发的男人。 嫩绿色的大眼睛像是春天新生的嫩芽的色调,里面的绿色青翠欲滴,甚是沁人。 “……没事。” 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利威尔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回答。 啊啊,这种表情真是犯规。 可爱也好,觉得对方令人怜爱也好,这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利威尔会有强烈的不适应感,有时候他也会想避开。 只是…… 利威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揉了少年头发的手。 那是一双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的手,皮肤偏白,手指有些粗糙,却是异常的干净,没有丝毫尘土。 拥有不为人知的重度洁癖症状的男人很少用自己的手去触摸其他人,他嫌脏。 可是这一次…… 那细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微微动了动,像是在不满足地回味着什么一般。 糟了。 利威尔微微皱着眉想着。 似乎有些上瘾了。 “利威尔先生,您应该看过吧?人间的那些景色。” “不,我没去过人界。” “哈?明明成年了就必须要去人间执行任务的……” “那是指组成搭档的成年人。” 少年的眼一下子睁圆。 “利威尔先生您没有搭档吗?” 他猫儿般圆溜溜的眼在利威尔身上溜了一圈。 “说得也是,像您这样……咳咳,我还真想不到谁敢邀请您这样的天使组成搭档。” 恶魔喜欢寻找的搭档都是优秀而且漂亮温柔可爱的天使,像是赫利斯塔那种最受欢迎了,像利威尔先生这种比恶鬼还让人感到可怕的天使实在是…… “臭小鬼,给我注意一下您那种毒舌的说话方式。” 利威尔抬手照着艾伦的脑门就是一个爆栗。 “反正三笠今年就毕业了,不可能让他一直等我……” 艾伦捂着被敲得发红的地方小声自言自语,然后,抬眼看向利威尔,他的眼睛里重新发出光来。 “利威尔先生,我来成为您的搭档吧?” 男人的眼角微微一挑,似有些讶异,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怎么,你还没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少年握紧拳一脸倔强,“我一定要成为恶魔!将人间那些作恶的人类全部清理干净!反正利威尔先生也不会有人选你做搭档,那就等着我吧,等我毕业之后,成为您的搭档,然后我们一起去人间看水之大陆、冰之大陆!” 利威尔看着那个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小鬼。 漂亮的碧绿色瞳孔中像是有漫天的星光在闪动,让小鬼的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明亮的笑容让那张稚气的面容像是发着光,让人一时间移不开眼。 …… 还不赖。 男人如此想着再一次拍上少年的头。 然后,他突然凑过去,吻了吻少年柔软的唇。 【那个家伙是循着本能而行的野兽。】 “利威尔先生?” “……不是要做约定吗?还是不要?” “要!” “很好。”利威尔抓在脑后的那只手用力将艾伦的头用力下压,再一次吻了吻满脸通红却不敢挣扎的小鬼的像是红苹果般的脸颊,他凑近艾伦耳边,声音很低,却是低沉得像是渗透耳膜的最深处。 “记住了,如果成了别人的人,就干掉你。” *** 三日后,魔界学院。 这一次的假期已经结束,恶魔生们都已经返回了学校,迫切地等待着不久后的毕业典礼的到来。 总觉得……做了很不得了的约定。 现在后悔大概已经来不及了吧…… 端着餐盘一脸茫然的少年一路上晃晃悠悠地也不知道撞了几个人,才将晚餐端回了宿舍。 他心不在焉的将东西吃了个干净,完全食不知味。 “喂,艾伦,我晚上还有事,要很晚才回来,要是有舍监来查房记得给我打掩护啊。” 让对心事重重的艾伦吼了一句,艾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让不爽地哼了一声,然后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将食盘收拾好,洗了个澡,艾伦整个人往床上一躺,看着窗外发着呆。 魔界的白日都很暗,更别说夜晚了,尤其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更是漆黑一片。 他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仍旧是圆润的没有一点尖的痕迹,心情越发不好了起来。 虽然在利威尔先生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会成为恶魔,可是…… 利威尔先生虽然看起来很可怕,可是也是非常优秀的人,作为劣等生的自己真的有资格成为他的搭档吗? 而且……到现在为止身体里一点黑魔力都没有,自己真的能够毕业吗? …… 有没有什么办法……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毕业成为恶魔的话—— “哦?你想要毕业成为成熟的恶魔吗?” 耳边突然传来轻笑声,艾伦一惊之下从床上翻身坐起,冲到窗边。 漆黑色的羽毛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在黑夜中展开的黑色羽翼泛着黑亮的光泽几乎将窗边的少年整个儿都笼罩住,轻轻在夜空中拍动着。 微弱的光亮下那个出现在窗前男人的面貌令艾伦睁大了眼,他错愕地看着那个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恶魔长埃尔文阁下?!”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个从来只能在高级典礼仪式的最高席位上才能看到的人,“为什么您会在这种地方?” “不小心听到有趣的后辈的愿望而已。” 男人微笑着俯视着窗口的少年,深深的阴影将他大半的脸都笼罩在黑影里,他从浓密的黑色羽翼中伸出手。 “来,艾伦,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有办法让你拥有力量,成为恶魔。” 251|番外【继续中下 艾伦看着那个以往高不可攀的恶魔统帅者向自己伸出的手,一时间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看了看那只手,又眨了眨眼,看了看埃尔文一眼。有着金棕色短发的恶魔的统帅者对他笑,笑容一如往常是长辈的成熟和包容。 艾伦没有抓住那只手。 他摇了摇头。 “很抱歉,埃尔文阁下。” 他微微后退一步,碧绿色的眼紧紧盯着埃尔文。 虽然努力想要掩饰,但是孩子的青涩还是让他盯着埃尔文的目光中泄露出一丝防备。 “借助别人的力量并不是一件好事。”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经常教导他,不要随意接受陌生人所谓的好意,因为你不会知道那好意中是否还包含着什么。 就算是恶魔长的埃尔文阁下,对他来说也是绝对的陌生人。 为什么地位仅次于魔王之下的埃尔文阁下会注意到他这个学院的劣等生,他想不明白,但是按照阿尔敏的说法,想不明白的事情最好不要去做。 埃尔文一笑,他收回手。 “借助的是利威尔的力量也不行?” “利威尔先生?您认识他?” “啊,很熟,所以才认识你。我说能让你拥有魔力的同时,也能帮到他,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艾伦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摇头。 “如果利威尔先生需要我帮忙,他会自己跟我说。” 埃尔文悬在半空之中,巨大的漆黑翅膀在黑夜中展开,黑夜中看不见几瓣漆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的痕迹。 他俯视着那个面容稚气的少年,少年仰着头看着他,一双眼在黑夜中亮得厉害,几分坚韧,几分警惕,让他想起了丛林里野性的幼兽的目光。 男人的唇角微微上扬起浅浅的弧弧度,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痕迹,黑夜的阴影将他大半的脸笼罩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比我想象得警惕性要高很多,看来负责你的教师给的冲动鲁莽的评语还有待商榷。”他说,语气带着几分笑意,“不过……” 他突然一抬手,一团黑色的雾气从黑夜中凭空出现,化为长长的绳状将惊异地后退一步的艾伦一下子捆了个结实。 “你——” 在身体被绑住的同时立刻就对埃尔文怒目而视的艾伦才来得及吼出一个字,勒在他颈上的黑雾陡然缩紧,一下就将他勒昏了过去。 紧接着,他的身体漂浮了起来,飞到埃尔文的双手之中。 漆黑色的巨大翅膀在黑夜中缓缓合拢,黑色的阴影将男人抱着的少年笼罩。 然后,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片寂静,除了敞开的窗子随风微微晃动着发出轻微的响动,就像是这里从未有任何事的发生。 ………… ……………… “埃尔文,这个小家伙真的能有用?” 一片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群人簇拥在这间隐藏在魔道界的黑色森林最深处早已破旧的古老城堡里。 释了魔法的黑暗让哪怕是恶魔之眼也无法看到这样的黑暗,更别说看到黑暗中其他人的模样。 被询问的对象站在其中,手中抱着一个昏睡的少年。 “我不知道。” “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是就像你说的,那个男人没有感情,无论怎样的事情都无法让他失控。” “不能让他情绪失控,我们的神灵就找不到可趁之机降临世间。” “那个男人是最完美的让我们神灵寄宿的躯体,他本就是作为我们神的身体诞生。” “预言里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那是封印最脆弱的时刻,我们不能错过,否则就要再等千年。” 说话的声音有苍老的老人、也有年轻人。 抱着少年的男人随意耸耸肩,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意味。 “啊啊,反正是试一试,没什么大不了,失败了也不过是死个人而已。” 他用温和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少年稚嫩的脸,目光不带丝毫感情。 “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埃尔文。”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如果你成功了,神灵将赐予你掌控人间的权利。” ……………… ………………………… 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墙壁和地板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一点尘埃,就连窗子的缝隙里都光洁如初。 明亮的灯火在墙壁上燃烧着,照亮了这间宽敞的房间。 侧身躺在床上似乎在沉睡的男人突然猛地睁眼,眼中射出一分令人心悸的目光。他翻身坐起,抬手向着什么都没有空气中一抓。 “唧唧!”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唧唧的叫声,原本隐形靠近的小东西被利威尔抓住一下子现行在空气里。 那是一个黑色圆滚滚的圆球,一双豆大的小眼睛在那肥滚滚的球体上眨巴眨巴的,背后两个蝙蝠似的小翅膀展开,还有一个小小的细长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 那翅膀只有手指长,怎么看撑不起有两三个拳头大的圆滚滚的身体,偏生它就是飞得稳稳当当,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和不协调。 报信用的小恶魔,没有任何攻击力。 ……谁在恶作剧? 是那个无聊的四眼混蛋吗? 利威尔皱了皱眉,松开抓着那个圆滚滚的小恶魔的手。 小恶魔唧唧的又叫了几声,唰啦,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从它小小的爪子里抛出来,在利威尔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钥匙状的黄铜饰物,并不精致,也不怎么值钱,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 而就是这个普通的饰物令男人细小的瞳孔微微一缩,细碎的发的阴影将他的眼窝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 【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圆滚滚的小恶魔唧唧的叫着,抓着那个饰物的细绳,转身扇动着小翅膀从打开的窗子里飞了出去。 房间只剩下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火光在房间里闪烁着,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抑着,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静得可怕。 然后,突然的,巨大的翅膀的影子展开倒影在房间的地板上,几乎将整个房间地面都笼罩住。 一阵疾风掠过,房间里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几根柔软的羽毛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 “想也知道只有你这家伙会弄出这种恶趣味的使魔。” 黑褐色短发的男人用毫不掩饰的嫌恶目光扫了那个在主人身边一下一上地飞来飞去的小肉球恶魔,视线落在他人怀中沉睡不醒的少年身上。 “……你是什么意思,埃尔文?” “嗯?我以为你看了就该明白了,我在想办法激怒你。” 金棕色发色的恶魔长回答,语气平淡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利威尔,差不多也该将你身上的力量为我所用了。” “我一直认为你不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家伙。” “不。”埃尔文挑眉一笑,“我很感兴趣,只是找不到制服你的办法,所以没暴露而已。能够让天地平衡失控的力量,也有说得到之后能掌控世界的力量,谁都会想要,我也不例外。” 他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利威尔,你该知道,我一直都忌惮着你却从不轻举妄动,是因为我找不到掌控你的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弱点的你很好对付。” “……你觉得用那个小鬼就能威胁到我?” 像是毒蛇般渗人的细长瞳孔盯着埃尔文,利威尔的语气越发冷得可怕。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 恶魔长一笑。 “我大概也猜得到,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状况,所以从以前一直都和任何人保持距离,不与任何人牵扯……所以,这个能让你破例的孩子我真的很感兴趣。” 漆黑的翅膀在埃尔文身后陡然展开,他腾空而起,将那个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提在右手上。 “能不能威胁到你我还真不知道,所以现在尝试一下不是很有趣吗?” 他说,闪动翅膀向后退了一退。 “埃尔文!” “不需要担心我,利威尔,我很清楚我身后是什么。” 在埃尔文身后,一层浅浅的薄膜笼罩着整个天地,将这边和那边隔离成两个世界。 这里是魔道界和天界的交界处,一种特殊的魔力屏障将两个世界的力量彻底隔绝开。 哪怕是在黑夜之中,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充沛的象征着光明的魔力波动从那层能量薄膜的另一侧传来。 身为恶魔的埃尔文一旦踏入天界,哪怕他的力量再强,也会被纯粹的白魔力化成的白色火焰焚烧净化,化为灰烬。 “哦……你大概担心的不是我,是我手里的小家伙吧。” 再度和利威尔冰冷的视线对视一眼,埃尔文淡淡地说。 “真可惜,我可不打算改变我把你叫到这里来的目的啊。” 他的话才一落音,就笑了一笑。 埃尔文随意抬手,以一种极其轻描淡写的态度。 在利威尔瞳孔用力缩成针孔的一瞬间,他随手将提在手中的少年丢进了那层魔力薄膜的另一侧—— 乳白色的火焰陡然灼烧而起,在因为剧痛而醒来的艾伦一声痛喊都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一瞬间,将少年整个身体都燃烧成了一团炽白的火焰—— 进入天界的恶魔会被焚烧净化成灰烬,哪怕是魔王也不例外—— 利威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炽白色的火焰在灼烧着,在空中喷吐着雪白而明亮的色调,细纹缠绕的火焰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感。而那美丽的炽白色火焰倒映在男人收缩成针孔的瞳孔的最深处,像是将他的瞳孔都染上一片可怖的雪白色调。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风声陡然呼啸了起来,剧烈的,激烈的。 那并非是自然而形成,而明显是失控的魔力泄露卷起的暴风,叠叠层层,像是狂暴的龙卷风一般呼啸着,将利威尔四周的一切都撕裂开来。 不断闪动着的环绕在利威尔周身的一白一黑两个光的符文在顷刻间破裂粉碎,被死死封印了许久的力量像是决堤的洪水,在这一瞬间狂暴地倾泻而出,宛如怒号的海浪咆哮着席卷而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细碎的额发却是被风浪的激流卷起高高飞扬着。 他站在那里,像是四周的一切都再也引不起他丝毫的在意。 从他周身爆发出的强大得骇人的魔力狂暴地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到之处,天地万物都在那股恐怖的力量下化为粉末。 ……再这样下去,情绪彻底失控的利威尔就会被‘恶’彻底侵蚀,成为被控制的傀儡,到了那种时候…… 翅膀都被刮得七零八落,看起来极其狼狈的埃尔文在这场恐怖的魔力风暴中勉强还能自保,但是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他也很难掌控。 果然还是现在出手杀了他……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白光一闪。 天昏地暗之中突然一道洁白的光芒从他身前掠过。 那是一双饱满洁白的天使的羽翼,哪怕是在此刻天昏地暗的环境里,那一根根雪白的羽毛上也泛着浅浅的白色光泽。 根根精雕细琢,宛如白玉雕琢而成,却又柔软而宛如白绒一般,轻盈而美丽,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它展开的时候,就像是阳光倾洒在黑暗的明亮。 那是…… 埃尔文的眼微微放大。 泛着浅浅的白色光泽的雪白色羽翼在黑夜中展开柔软的痕迹,有着天使的羽翼的少年伸出双手,将那个处于暴风之中的男人抱住。 那雪白的羽翼微微垂落,像是拥抱一般将利威尔笼在一片洁白之中。 ——预言中残酷的未来在这一刻因此而改变—— 252|番外(下)【完】 “哦哦哦哦~~~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房间里传来某人刺耳的嚎叫声。 “当时的感觉怎么样,快说给我听听!” 恶魔的女性分队长睁大眼,那可怖的眼神哪怕是经过厚厚的镜片过滤也令人不寒而栗,简直就像是赤|裸裸的将手术刀刺在你眼珠子上。 艾伦本能地向后缩了一缩,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韩吉手下的小白鼠,被看得浑身发毛。 “我也不记得了……” 因为被韩吉吓到,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声音都小了几度。 “就觉得那个时候浑身都好像被火烧一样……” 事实上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在被火烧,只是依稀记得全身都被一团炽白色的火焰包围住了。那火焰笼罩在他全身,连指尖甚至于一根头发丝都有火焰在灼烧。 那种感觉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痛苦之极,就像是被人骤然丢到烧开的水汽沸腾大锅里,接下来又被人丢到燃烧的火焰里,明明全身都被火焰焚烧着痛得抓狂,偏偏一动也动不了,就连血液都像是被蒸干了,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哦哦哦哦~~~这个翅膀~~这个羽毛的纯粹度~~~白魔力纯粹到这种程度的翅膀真是相当罕见啊~~” 韩吉啧啧有声,两眼放光着抚摩着艾伦身后展开的一对白色翅膀,明明嘴里说着赞叹的话,但是那种恨不得把羽毛全部拔下来拿回去研究的垂涎欲滴的表情令艾伦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如果不是他现在还不会收回翅膀,肯定唰的一下把翅膀缩回去了。 一位天使的资质基本就是体现在羽翼上,白魔力的纯粹度也是从羽毛上看出来,所以才说,力量强大的恶魔从是否能头上长出双角来判断,而天使…… 柔软而洁白得看不出一丝痕迹的羽毛,像是白绒的痕迹,哪怕是羽瓣儿都纯粹到了极致,隐隐地泛着光,若是在阴暗处,隐隐就会看出一层浅白色的流光在羽翼上流转。 “在发光啊……” 抚摸着那一根根雪白的羽毛,韩吉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目前为止白魔力纯粹到能让羽翼发光的天使,据她所知可只有个位数。 她早就想研究这种状况了,只是那些个位数的天使的存在可都是她不能轻易冒犯的上位者。 但是,现在眼前就有一个研究对象了! “艾伦!” 韩吉一把紧紧地握住艾伦的双手,两眼放光。 “给我一两根你的羽——噗!” 最后一个噗的发出是因为凭空一巴掌打来,将韩吉一巴掌扇得脑袋都偏了出去。 “……吵死了,混账眼镜。” 因为刚刚睡醒,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利威尔一手按着额头,眉头皱得死紧,细碎的短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鬓角两侧。 他的身体躺在沙发上,双脚撩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头却是枕在坐在沙发上的艾伦腿上。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这里熟睡,这也是为什么韩吉一直绕着艾伦打转却一直没敢轻易动手的原因。若不是利威尔在,她早就迫不及待地对艾伦这个下手拿他当试验品了。 “利威尔先生,您醒了?” 在这间明显属于魔界高级官员在魔道界的驻扎处的高级办事处的华丽房间里,艾伦早就呆得浑身不自在了,更是被韩吉那看待试验品的眼神左瞅右瞅地全身发毛,此刻一见利威尔醒过来顿时觉得有了依靠放松地笑了起来。 “啊啊。” 躺在艾伦膝上的看着那张像极了欢乐地朝自己摇尾巴的小狗狗般的小鬼灿烂的笑脸,利威尔抬手揉了揉小鬼的头,然后坐起身来。 眼角斜了站在一旁的韩吉一眼,男人的眼神冷得可怕。 “埃尔文那个混蛋在哪里?” “╮( ̄▽ ̄”)╭带队去抓那个秘密教会的成员去了。” 韩吉摊开双手,一脸我是无辜的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别盯我,利威尔,这事埃尔文连我都瞒着,不过俗话说得好,要瞒过别人首先要瞒过自己人,他去做双面间谍混到了那个秘密教会高层的事情好像只有魔王和他自己才知道~~” 说是这么说,但是轻松地做出如此回答的恶魔分队长心底在想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与其疲于奔命地防备事态的发生,不如主动将事态发展控制在手里,有时候提前促发事态发生能避免更大的损失和麻烦’——那个人从以前就一直都是主张这种论调的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 “嘁。” “哈哈,现在这种结局不是也很好吗,利威尔。” 韩吉笑眯眯地说着,目光落到一脸茫然的艾伦身上。 少年显然是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睁大了一双宛如嫩芽般的绿瞳,困惑地看着他们。 见韩吉看他,那双猫儿似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一脸懵懂的表情让他青涩的脸越发透出几分稚气。 “啧啧~~真是可爱的孩子啊,只是很可怜,被可怕的大人看中了呢~~” 她伸手想要去揉那个孩子的头,却被利威尔啪的一下打开。 “切,小气死了,利威尔。” 韩吉揉着手心抱怨了一句,眼见那个可怕的男人眼角冷冷地瞥过来,赶紧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关于艾伦的事情,其实也不复杂。” “嗯~怎么说呢,其实也就是艾伦本身很特殊的缘故。” “的确,无法在身体里聚集黑魔力从而逐渐进化为恶魔,普遍的状况都是因为身体资质不够这种原因,但是还有一种例外。” 她说,看向艾伦。 “艾伦,你在刚来到魔界的那段时间身体完全没出过任何状况对不对?” “啊?” “我是说,比如发烧,昏睡不醒之类的异常状况。” “没有,我身体一直都很好。”艾伦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说来,让他们……” 他突然想到,刚来到魔界的学院的时候,同寝室的让似乎整整发烧了一周。 “孩子的身体是没有任何魔力的,开始成长之后,魔力会逐渐浸透到身体里面,改变身体结构,从而成长为天使或者恶魔。这也是为什么孩子可以随意进出天界和魔界,而已经成为成熟体的天使恶魔就不可以进入对方的世界。”韩吉伸出一根手指说,“而让身体适应魔力的入侵和融合,是需要时间的,一开始会有轻微的不适应感,比如发烧昏睡什么的。” “越是有资质的人,身体越是能更快地与魔力融合,发烧昏睡的时间也就越短。比如说……”韩吉笑着指了指利威尔,“我们拥有最强力量的利威尔大人当初几乎就是睡了大概一个小时,然后就啥事没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想当初我可是发烧发得厉害,昏头昏脑地过了两三天,啊啊啊真是人比人……” 她碎碎念了大半天终于说到了重点。 “艾伦,埃尔文去查过你的资料,发现你来到魔界之后并没有异状,这一点很奇怪。” “后来我翻了典籍,发现你这种情况在六百年前也出现过一次。” “那个孩子也是选择来到魔界的学院,过了两年的时间也没有任何魔力汇聚的现象,最后只好退学离开,但是在一个意外的状况下,她掉到了天界……” 韩吉说道这里,顿了一顿,镜片后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艾伦。 “没错,和你一样,几乎是在一瞬间的功夫,她不仅成功地汇聚了白魔力,更是长出了白色翅膀,成为成熟体的天使。一个月之后,她就拥有了上级天使的光环。” “也就是说,艾伦,普通人不能成为恶魔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资质太差,黑魔力融入他们身体却无法存留……而你不一样,你的整个身体和血液乃至于每一个细胞,甚至是我们现在无法掌控的灵魂,都在完全排斥黑魔力。”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艾伦只适合成为天使。 他的身体对白魔力有百分百的融合接纳度,而对黑魔力是百分百的排斥。打个比方,如果说他的身体是水,那么白魔力就是糖,入水即融,而黑魔力就是油,不管过几年甚至几百年,也不可能和水相融。 “哪怕是在魔界待了三年,你的身体也没有浸染到一点黑魔力,所以仍旧只能保持原貌。然而,一旦接触到白魔力,你的身体就立刻与之融合同化……嘛,身体在一瞬间要进化到别人花费三到五年时间进化的程度甚至是更高,那种激烈的程度让你感到痛苦那也是没办法的,不过以后就没事了,现在的你接触到白魔力应该只会感到舒服而已。” “啊啊,顺带一说,六百年前那个意外的孩子现在可是大天使长的辅佐官哦~当然也是大天使长指定的下任继承人,所以你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无限了啊哈哈哈哈——咳咳,艾伦,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双手用力握紧按在膝盖上,绿瞳的少年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想成为恶魔。” 他小声说,低着头,一脸不甘心。 明明早就决定了要成为最厉害的恶魔,将人间那些作恶的家伙全部清理掉的。 而且…… 他抬眼看了坐在他身边的利威尔一眼。 “抱歉,利威尔先生,本来约好了要和您成为搭档的,现在……” 艾伦低下头,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心里不知为何难受得厉害。 利威尔看着身边的小鬼。 小鬼拉耸着脑袋,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像是受了委屈之后委屈兮兮地蹲在角落里的小狗,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惹人怜爱。 利威尔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那个垂头丧气的小家伙的头,房间的阴影恰好掩住了他唇角极浅的一点弧度。 “哎呀呀~~真是坏心眼的大人啊~~” 有人在旁边语调阴阳怪气地这么说着。 ………… *** 华美而宽阔的大殿,巨大的石柱撑起这间几乎容纳了上千人的古老的巨型宫殿。攀爬着青藤的巨大岩石带着刻痕的古老痕迹,昭示了它经历了数千年的风雨。 每三年一度的毕业典礼的盛会在这个古老的大殿里召开,此刻,无数面带稚气的少年少女穿梭在其中,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朝气和神采,对着自己选定的搭档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一双双手握在一起。 那是他们未来或许会相伴一生的亲人、好友甚至是永远的伴侣。 艾伦背着手独自一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相比于其他笑容温柔明亮的天使毕业生,同样作为天使毕业生的他此刻脸可是臭得厉害。 偶尔有人路过时好奇地多看他两眼,他还会狠狠瞪上对方一眼将其吓走。 相比于大殿中的盛会里,那些有一个甚至是多个恶魔毕业生邀约搭档的其他天使毕业生来说,他这边显得孤零零的。 因为他的白色翅膀泛着浅浅的流光的缘故,也不是没有人起心思,但是一打听,问出这个家伙是前不久还是恶魔学员的怪胎之后,立刻就打消了心思。 因此,毕业典礼都快要结束了,艾伦还是无人问津,一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而到了尾声的时候,各个毕业生都差不多找好了自己的搭档,此刻剩下的几乎都没有寻找到搭档的可能了。 可恶可恶可恶! 【我不要和艾伦以外的人搭档。】 三笠甩下这么一句话,转头就申报成为只需要负责战斗的战天使,而且很快就通过了审批。 艾伦也跟着申报了,却立刻就被打了回来。他气急败坏地跑去询问原因,却得到了负责此事的天使含糊不清地回答,说什么很快就知道…… 混蛋! 绿瞳的少年在这边咬牙切齿,没留神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让?” “啊啊,看你没人要太可怜了,大爷我勉为其难接收你啦。” 伸出手的棕发少年斜视着他撇着嘴笑,一副快感谢我的大爷样。 然后,下一秒…… 啪! 正是有气没处撒的艾伦一拳就揍了过去。 “混蛋你居然打我!” “我打了怎么样!” “我可是好心来接收某个没人要的家伙!你这个家伙太不知道好歹了——” “这种恶心的‘好心’你还是自己用去吧!” 在盛大的毕业典礼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错愕地看着这边两个少年头顶着头不管不顾地大吵了起来,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一副撸起袖子就要开打的模样。 所有人一时间侧目,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只见过为了争夺搭档而打架的事情,这种邀请成为搭档打起来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 吵了老半天,两人似乎都吵累了,也就停了下来,背对背谁也不看谁坐在台阶上喘着气。 发泄了一通的艾伦脸色好了很多,胸口气一不堵,也就没那么暴躁。喘了半天气之后,他斜着眼偷偷瞥了气哼哼不说话的让一眼。 “……谢了,让。” 他小声说。 其实艾伦也知道,让这么做是为了帮他,不让他丢脸。 本来一脸怒意的让一愣,然后也露出几分尴尬的表情。 “也没什么……”他低声嘟哝着,撇过眼不和艾伦对视,“反正我本来只想和三笠搭档的,现在没办法……你的话好歹也认识那么久了,怎么都比和一个不认识的天使搭档好。” “说的也是。” 艾伦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伸出手。 “那么作为搭档,以后要请多指教了。” “啊啊,你小子别太给我添麻烦哦。” 同样站起身来的让也笑了起来,他抬手,向着艾伦停在身前的手伸去。 眼看两个少年的手就要握在一起的那一瞬,大厅里突然剧烈地骚动了起来。 骤然掀起的吵闹声像是一波突如其来袭来的大浪,浪潮之大,竟是差点将大厅的屋顶都掀翻了过来。 两个少年都被这股突然掀起的吵闹声惊到,下意识向骚动的方向看去,自然两人的手都保持了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握住的姿势。 人群向着两侧分开,如同被分开的海中的道路。 一条笔直的大道在大殿之中形成,道路的另一头,有人走来。 “呜哇……居然是上级恶魔,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让一时间目瞪口呆。 “艾、艾伦,你看,角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角的恶魔,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 传说恶魔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头顶能生出双角。 而他们这些初级的恶魔是没有资格接触上一级的恶魔的,更别说像这种—— “艾、艾伦伦伦!他向我、我们这边走、不、飞、飞过来了!!!” 让不知是激动还是吓到结结巴巴的叫嚷声艾伦一个字都没听到,因为他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 他傻傻地看着一展漆黑色羽翼飞起来,然后缓缓地落到他身前的男人。 他的脑子这一刻完全停止了运作只剩下一片空白。 巨大的黑色羽翼在大殿里展开夜空般漆黑的痕迹,羽毛光泽黑亮,羽绒里似有星光在隐隐闪动。 在那对羽翼展开的时候,就像是夜空降落在大地之上。 而令人骚动的并非是如此纯粹如黑夜的黑色羽翼,而是那个人头顶极其罕见之物。 微弯的如黑玉般剔透光滑的弯角从黑褐色的发丝中伸出,大约有手掌般长,其中透出螺纹一般的纹路盘旋而上。 它泛着浅浅的幽黑色光泽,不知为何给人一种诱惑般不可思议的美感,看一眼,就像是会被那种浓郁的漆黑色吸进去全部心神。 “利、利利利威尔先生?” 那个一直被他当成是天使的男人伸出手,以一种强硬的姿态直接抓住他还停滞在半空中本来是打算和让握住的那只手。 “要违背约定吗,小鬼。” “……明明是利威尔先生您先骗我。”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天使。” “那是……” 右手被对方紧紧抓住,艾伦只觉得脸上火辣火辣的烫得厉害。 的确,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地把利威尔先生当成是天使了。第一次看到利威尔先生的羽翼的时候也因为撞到了头视线模糊只是隐隐看到一个影子,根本没看到羽翼的颜色。 说起来,听说利威尔先生以前力量被封印了,所以耳朵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尖的么? ……等等。 有什么不对…… 对了! “您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我能成为天使吧?”绿瞳的少年猛地抬头,气势汹汹地盯过去,“那您那句‘如果和别人搭档就干掉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利威尔先生明明知道两人都是恶魔不可能搭档,为什么还说这种话! “……” “请不要移开目光!” “……那个先不说,总之,我到这种地方来的意思你该明白,艾伦,你会按照约定成为我的伴侣吧?” 男人说着,抬起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贴近唇边。 细长的眼从短短的黑褐色发丝里透出来,深褐色的瞳孔是那展开的漆黑色羽翼深邃而莫名极具诱惑力的色调。那像是无穷无尽的星空,又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散着炽热的光,却又将一切都吸了进去。 唇似乎触及,又似乎没有触及,而说话时从嘴里吐出的热气掠过手背的肌肤时痒痒的,那热气仿佛浸透了皮肤沿着神经传递上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艾伦突然觉得脸都烫了起来。 脑袋也有些发烧,思绪也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对方的步调走了下去。 “那、那个,如果利威尔先生您不嫌弃的话。”艾伦涨红了脸,“以后就请、请多指教……嗯?” 他嗯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先生,你说错了,是搭档,不是伴侣。” “……” “利威尔先生?” “……蠢货。” “对不起啊我这种蠢货没资格成为利威尔先生您的搭档!所以还是算了吧!” 被骂了一句蠢货的小动物瞬间炸毛。 利威尔瞥了那个气哼哼地要甩掉他的手的小鬼,突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以后去了人间,我倒是不介意顺手清理掉一两个我的搭档看不顺眼的人类。” “请和我组成搭档利威尔先生!” 心心念念想着要驱逐杀光人间恶人的小天使果断扑过去求抱大腿! ………… ……………… 【尾声】 “哟~艾伦,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利威尔没有欺负你吧?不错啊,翅膀的光更亮了,看来离晋级四翼不远了啧啧。” “韩吉小姐?……没有哦,利威尔先生很照顾我。只要我们去人间执行任务的话,我讨厌的那些家伙他都会帮我杀掉!我们已经清理掉很多不好的人类了!” “哈哈哈艾伦,作为一个天使说这么凶残的话没问题吗?呜哇,表情也很凶残啊。嘛~~算了,你开心就好。” 带着眼镜的恶魔分队长哈哈大笑着拍打着艾伦的后背。 “我跟你说,艾伦,你最好小心一点,我看利威尔最近脾气似乎不太好……嗯……那什么不满嘛。”她凑近艾伦耳边,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和纯粹清净的白魔力完全不同,黑魔力是诱发人*从而诞生的力量,所以说,越是力量强大的恶魔欲念就越是强烈……”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艾伦的肩,又捏了捏少年纤细的腰,一时间面露同情之色。 “这样完全不行啊,艾伦。” “哈?” 少年碧绿色的大眼睛无辜而又茫然地瞅着韩吉,一脸懵懂。 “唔,你现在到底多大?” “十五了。” 艾伦一头雾水地看着说着让他听不懂的话的韩吉。 “那么勉强还能把持住三年,三年之后……而且禁欲三年之后爆发的恐怖性……啧啧……” 韩吉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了半天,突然一手重重拍在艾伦肩上。 “加油锻炼吧,少年,如果不想在三年后死在床上的话啊哈哈哈哈哈——噗!” 嗯,最后噗的一声是被某个来人一脚踹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 “利威尔先生,韩吉小姐在说什么?” “……” “利威尔先生?” “真的才十五?应该不止吧?” “呃,我没撒谎啊,上个月才满的十五。” “嘁……三年啊。” “……” 虽然完全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可是为什么利威尔先生这一声咂嘴就是莫名给他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该问清楚吗? 可是总有一种问了会有很糟糕的后果的预感…… ………… 唔唔,还是和阿尔敏三笠他们讨论一下比较好…… ………… 三天后。 阿尔敏:别找我!我不知道!等等等等——艾伦不要去找三笠!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找我!找我商量就好了啊!嘤嘤嘤~~tvt ——【完】—— 253|第 253 章 深夜之中,一片漆黑,只有天空一点星光洒落大地。 壮观华美的城堡之中,高高的房间里,少女在沉睡,浅黑色的长发在雪白的床被上散了一床的暗色。 她沉于最深的梦境。 ………… …………………… “你是雷伊斯第一王女,除了你的父王,再也没有人比你尊贵。” 从刚懂事的时候,她的老师和女官就如此教导她。 她是雷伊斯的王女,是人类之中除了父亲以外最尊贵的人。 她喜欢的,就会有人送到她眼前。 她想要的,就会出现在她身前。 她的语言即是命令,没有人可以违背她的意愿。 她是骄傲的,在众人眼中却又是谦虚而聪慧的。 她对待众人总是谦逊而有礼,众人都在赞叹她的美德。她从不屑于将自己的骄傲在这些注定要在她脚下的人面前表现,因为她知道自己从出生起就注定与众不同。 她是雷伊斯第一王女,是要在未来成为人类之王的人。 当她坐在那个至高的王位之上,所有人都将跪伏于她的身下。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都以一种冷静的姿态俯视着身边的所有人,很多人都在赞叹她的聪慧,其实那不过她能以最理智的态度对待一切人和事务。 心底没有波澜,情绪毫不动摇,自然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她没有感情,那仿佛是与生俱来,哪怕是年幼时最亲密的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她也不会感到悲伤,而她也在那一刻察觉到自己这样异于常人。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异类,她做出了决定。是的,她没有表情,可是她能够用声音和语言正确地表达出她应该表现的感情。 【每个人都有命中的劫数。】 【遇不到,那是幸运,遇到了,那就是劫数。】 她曾经在她祖先遗留的古老的手记中看到这样一句话,她不懂,她想她以后也不会懂。 但是就如同那句话所说。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你一生的劫数。 ……………… 八岁的时候,她的父王将她带到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个地方并不漂亮,而是异常丑陋,混杂着她几乎从未闻到过的奇怪的腥味,令人恶心反胃。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血气浓郁到极点才会散发出来的气味。 “看,那是你的仆人。” 她的父亲大笑着,抱着她,指着他们脚下那个巨大的山谷让她看。她坐在父亲的手臂上双手搂着父亲的颈,小心地往深深的谷底下面看。 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五六个巨大的东西在深谷里游荡。 那些东西直立着像是人类的身体,周身却覆满了丑陋漆黑的长毛,头颅像是异变的野兽的模样。 那些东西巨大得可怕,最高的一个站起来简直像是一座小型山峰。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巨型的似兽又似人的诡异生物,她有些奇怪地打量着,眼见周围的人都紧张的看着她,她顿时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小孩应该有的表现她露出紧张好奇的表情用力地抱紧了父亲。 “不用怕。”她的父王笑着这样对她说,“那是雷伊斯王室的仆人,它会听从你的命令。你不需要害怕它们,因为你能控制它们。” “那些人呢?为什么要给他们打针?他们生病了吗?” 她的父亲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打了针,他们才能变得很强,才会听你的话啊。”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 不懂的,就一定要弄懂,她一贯都是如此倔强。 第三次跟着父王来到这个位于荒山野岭深处的秘密研究所的时候,趁着父王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说话的空隙,她偷偷向她记忆中的深谷跑去,想要在看一眼那些可怕的怪物。 就在她沿着一条窄小的暗道溜过去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她跌坐在地上,皱着眉地看着前方通道碎裂崩塌,巨大的深谷暴露在她的眼前。 “12号试验品失控了!” “来人!赶快处理掉!” 她猛地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在身前不远处咆哮嘶吼,她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了起来,她看着那个怪物一把抓住它身边的两个人,将他们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哪怕没有感情,可是她懂得什么叫恐惧,在看着母亲痛苦地死去之后,她比谁都还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她坐在地上,两只腿都在打颤,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眼睛已经睁大了极限,她还剩下一点理智告诉自己要快点逃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手脚并用就这样坐在地上爬着向后退了几步。 她试图用颤抖的腿站起来,却啪的一下又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怪物的嘶吼声,地面又在晃动,又惊又惧之中她终究是再也撑不住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怪物一把将手中的人撕裂成两半。 一片空白的脑中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在向这边走来。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 长而狭窄的通道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阴影中走来。 她睁大了眼,这一刻她不知道为何忘记了恐惧。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她还要小的男孩,男孩很瘦,脸色也很苍白,一件长长的白褂套在他身上,长达膝盖,风一吹白褂轻飘飘地飞扬起来,空空荡荡的,越发显得瘦弱。 男孩从她身边走过去,他没有穿鞋,就这样赤脚踩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她甚至看到有些尖锐的石子在他踩过之后留下浅浅的血痕。 她看着他,目不转睛,已经忘记了害怕,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男孩为什么让她移不开目光。 他走过她身边,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轻飘飘地一掠而过,不带丝毫痕迹。 他继续向前走去,站在崩塌的洞口边缘。 男孩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深谷,那里,巨大的怪物疯狂地咆哮着,硬生生地咬断了飞过它身侧的士兵的脑袋。 喷洒出的鲜血溅了那个怪物自己一脸的血色。 她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站立在峭壁边上的男孩。 浅浅的风吹过来,吹动男孩散落在纤细肩膀上的浅黑色长发,带着它以柔软的弧度掠过男孩尖尖的下巴。 静静地站在边缘的男孩凝视着那个巨大的怪物,他的目光中有着许多让人看不清说不明的东西,她不懂,可是能感觉到那种东西异常的沉重。 她看着那件套在他身上的那件空空荡荡的白色大褂飞扬不休,像是下一秒就会带着他腾空而起。 那个男孩的瞳孔很大,很亮,是她从未见过的纯金的颜色。 阳光落进去,却像是被尽数吸了进去,她甚至能看见那双金色的瞳孔中纯粹融金般的光点。 她从未看到过有人有着这样的眼。 年幼的她不会形容,她只是觉得,当她看着那双金色瞳孔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整个世界。 那双金色瞳孔中承载着莫名地说不出的沉痛,有一种奇妙的像是胸口都被撕裂的悲伤的感觉传递了过来,那是她从不曾体会到的东西。 无论是大地的震动,怪物的嘶吼还是其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在她和这个男孩之间,她几乎忘记了一切。 ………… 一阵凄厉的吼声,伴随着巨大的怪物重重砸在地上的震动。 后面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向着这边匆匆而来。 “殿下!” “王女阁下——” 许多人匆匆奔来,一窝蜂涌上来,将她从地上扶起,帮她拍打身上的灰尘,帮她抚平乱掉的发,她的女侍小声地哄着她喋喋不休。 她什么都没听到,她甚至忘记伪装成一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小女孩,她只是越过那群围着她的人的缝隙看着那个男孩。 她看见有几个人走过去,将他飞快地从她视线中带走。 ………… “那个男孩是谁?” “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 她询问过,然后很快得到了答案。 那种卑微的家伙根本不值得您去在意。 她身边的女侍这样劝说她,可是那双金色的瞳孔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忘不掉。 所以,她想尽办法,见到了那个拥有金色瞳孔的男孩。 “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仆人,我就让你离开这里。” 她如此宣称。 那个时候,她站在那个被铁链捆住手脚相较于一身精致华美衣着的她越发显得难看落魄的瘦弱男孩身前。 她俯视着他,那时她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个秘密的实验所里肮脏丑陋和恶毒的事情,她想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她离开这种地方。 可是她失望了,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那个被锁在墙壁角落的男孩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金色的瞳孔里没有她想象中的喜悦,可是也没有其他类似于屈辱、不甘或是愤怒的感情。 他的目光很静,淡得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她站着俯视他,她却莫名有一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她曾经看到过的,她一个侍卫不经意中瞥了从自己脚边爬过的蚂蚁一眼时,似乎就是这样的目光。 她突然一阵心悸。 “只要做我的仆人,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她一次又一次去找他,和他说话,告诉他,可是那双金色的瞳孔却从不曾认真地看她一眼。 那并非是轻蔑,而是完全的不在意,而这种却比轻蔑还让她感到不甘,更是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为什么? 她想。 她想不明白,因为她是第一次遇到被人拒绝这种事情。 要怎样才能让他听话,要怎样才能让他服从自己。 她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终于想起来,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的父王笑着对她说的那句话。 【打了针,他们才会变得很强,才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 没人会防备雷伊斯的王女,她很快就找到机会溜进了研究所的中心和禁地,将药剂偷走。 她匆匆地带着药剂离开,却没有听到她离开后进来的两个研究人员惊慌的对话。 “你不是说放在这里了吗!” “没错啊,我刚刚就放在这里的啊!不是你拿走了吗?” “我怎么可能——糟糕,是不是谁以为是那种药剂直接拿走了?” “那怎么办,那一瓶全部都是兽化药液——” 因为人类的身躯承受不起巨人化药剂,到现在唯一可行的变法就是提取野兽的血液和基因少量的和巨人化药剂融合在一起。 就像是两千年前英雄王麾下的那些【战士】一样,将人类活生生地催化为巨兽人那样的怪物。 只是比起拥有强大意志的【战士】,现在人类软弱了许多,为了成功率只能进一步加大兽化基因,而他们现在大部分的研究都是在调整这种比例。 两个研究员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一整瓶的野兽化药剂注入一个人身体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但是绝对是必死无疑。 他们在这边感慨着,另一边,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细长的针管刺进了男孩瘦弱的手臂上。 血红色的液体一点点被推入他的身体深处。 陡然间,异变突生。 凄厉的嘶吼声像是震碎了整个天地。 ………… …………………… 雷伊斯的王女陡然睁眼,她的瞳孔睁圆到了极致,呈现出一瞬间的放空状况,直愣愣地盯着上空。 浅黑色的长发像是瀑布在雪白色的床被上散开,倒映在她瞳孔之中的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黑檀木的床顶。轻薄得几近透明的雪白色的纱幕如泉水般从床的四周滑落,缀着金丝的流苏蜿蜒而下。 几近华丽精致的房间里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她躺在柔软而巨大的床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黑暗中,她直勾勾盯着床顶的目光越发给人一种渗人的感觉。 “王女殿下!” 外面突然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少女呈现放空状态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瞬间沉淀下去。 她起身,随手将一件外套披在只穿着单薄睡裙的身上,就这样坐在床上撩起纱帐。 “进来。” 她说,语调冷静,目光深沉。 大门被缓缓推开小半,门口的侍卫并未进来,就这样跪在门缝处。 他低着头,并不曾抬头去看黑暗中的王女一眼。 “殿下,那个男人逃走了!” 他急促地说。 房间沉默了稍许,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隐隐的汗迹从男人额头上渗出来。 虽然对面只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但是身为王女近侍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位王女殿下那令人恐惧的一面。 这位能够以绝对的理智和冷静的姿态处理任何事情的少女,从另一方面来说,是近似于没有感情的残酷。 “请原谅我的疏忽!我的属下已经去追了,我保证很快就能将那个男人抓回来!” “嗯……”王女轻轻地嗯了一声,突然换了话题,“三号试验场的情况怎么样?” 近侍的冷汗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还清楚地记得前一天,这位王女殿下以冷静得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的语调下达了销毁三号试验场并将关押在那里的预备实验体全部注入药剂的命令。 数百条人命,连他都觉得沉重的命令,却被她说得轻描淡写。 “三号试验场的人员和宪兵队绝大多数已经撤走,所有实验体都已被注射药剂,后续状况暂且不明,但是从远处观望,那些催化的巨兽人似乎已经暂时得到了控制。” 他一脸凝重的说,“我们原来的计划恐怕……” 毕竟那里有着被称之为最强人类的那个几乎和怪物没两样的兵士长的存在啊,想要让那些作为试验品的巨兽人毁掉试验场甚至是杀掉那个叫艾伦的少年的计划恐怕很难成功。 “这样吗。” 黑暗中身形越发显得纤细的王女平静地说,她侧头看向窗外。 窗外,浅浅的月光撒了那摇晃的树叶一点银白的痕迹,树冠在夜风中晃动,那银白的光迹也在她什么都看不出的瞳孔深处晃动。 她看着窗外,房间再一次安静下来,男性近侍低伏在地上,紧张得头也不敢抬一下,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 这是一种可怕的寂静,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半晌之后,他终于听到他的主人的命令。 “那个男人抓到之后,不用再送过来了。” 少女冷清得像是泉水溅落在碎石上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把他送去三号试验场,那些人的附近。” 她说,微微一顿。 “……给他注射药剂。” “是。” “退下。” “是的,殿下。” ………… …………………… 混账混账混账!!! 这一帮天杀的混账王八蛋!还有那个该死的女人!妈的迟早要你们好看! 一头在黑夜中仍旧如火焰般的火红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开来,乌鸦在心底不断地咒骂着。 一块黑布将他的眼蒙得严严实实,双手也被结结实实地捆在身后,而身体则是脸朝下被放在马背上,马匹的奔跑中马鞍顶得他反胃不已。 不久前他偷了侍卫的钥匙逃出地牢,并且偷袭了一个宪兵抢走了他的机动装置,却在外逃的过程中惊动了守卫。 虽然竭力外逃了一段时间,但是在身上机动装置的气罐用尽之后,在追来的宪兵那数十管火|枪漆黑洞口之下,他只能束手就擒。 随后,他就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身上所有的小刀利器全部被搜走,还被蒙了眼丢上马背。 哪怕是目不能视,但是从小生存在黑暗的地下世界的他依然凭借听觉和灵敏的感觉察觉到了他被带往的方向。 这些家伙想要做什么,用他威胁艾伦吗? 这毫无作用,一旦踏上调查兵团的地盘,这一队宪兵完全不顶用。 那个虽然该死但是绝对不蠢的女人应该做不出这种粗暴简单的蠢事啊? 一天一夜的奔波,这几个宪兵一直在带着他赶路,日夜兼程,没有给他一口水和一点食物。 这样的情况让乌鸦心头一沉,这些人这么做,显然是没有打算再让他继续活下去。 大爷他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必须得找个机会逃跑! 乌鸦咬牙切齿地想着,脑子飞速转动着思考着脱身的方法。 就在他心底刚刚想定一个主意的时候,奔跑的马匹突然慢慢停了下来。 “就这里了,再进去恐怕会被那群家伙发觉。” “嗯。” 有人回答,然后将他从马背上丢了下去。 这里是哪里? 那群家伙指的是谁? 眼睛被黑布死死地蒙住,什么都看不见,乌鸦猜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可是他察觉到这群人似乎打算在这个地方对他动手。 没有时间了! 他发狠地想着,在被人摔在地上的一瞬间狠狠一用力,一下子扯断了这一天一夜来被他拽扯得松了许多的绳子。他一把扯开蒙眼的黑布,然后挥起一拳打翻身边那个吃惊的宪兵。 刚起身要逃,一柄冰冷的火|枪抵在他的额头上。 乌鸦僵坐在原地,持枪的宪兵俯视着他,居高临下,目光森寒,然后高高举起火|枪砸下来。 砰地一声闷响,坚硬的枪托重重砸在他的脑后,将他打昏了过去。 乌鸦伏在地上,模糊的视线即将消失之前,他看到有人围了上来,将一个针管深深地刺进他的手臂的血管之中…… 下一秒,他的意识陷入一片地狱般的漆黑之中。 254|第 254 章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将大地打得透湿,年轻的男子喘着粗气在满是泥浆的泥土中跋涉。他的步伐极其踉跄,每向前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他扶着身边一颗又一颗的树干在茂密的丛林里向前蹒跚而行,每一步都艰难到了极点,像是下一步就会跌倒在泥浆之中。他的眼是微闭的,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闭上。 一头火红的长发早已被暴雨打得湿透,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艳红,像是火烧一般。 那群该死的混蛋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艰难地在森林中跋涉着,乌鸦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在身体里燃烧沸腾了一般,烫得灼人,几乎要将身躯烧干。 哪怕是外面冰冷的暴雨打在身上也缓解不了丝毫那种从血液乃至骨髓里散出的可怕的热度,他全身的肌肤都在发烫,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皮肤上之后很快就会变热然后蒸成水汽,这让他此刻看起来浑身都散着诡异的雾气,一片云雾缭绕。 好渴。 喉咙像是被烧干了,哪怕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冷的雨水,也缓解不了丝毫这种莫名的饥渴感。 身体的最深处像是有什么可怕的野兽在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撕裂他的躯体。 怎么可以! 自己的身体只能由自己支配! 谁都别想—— 乌鸦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灰铁色的细小瞳孔迸出执拗而疯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哪怕知道这种折磨永无至今,哪怕知道前方什么都没有,哪怕看不到半点希望,他仍旧是倔强地一步步向前蹒跚而行。 不能停。 不能倒下。 不然就只能死! 这是他十几年在那黑暗残酷的地下世界学到的东西。 那是…… 在走出茂密的森林的一瞬间,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看见一栋巨大的半圆形建筑伫立在前方,似乎隐约还有几个人影。 他恍惚了一瞬,那几个人像是看到了他,快步向他走来。 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猛地一惊,乌鸦猛地后退一步,一把抽出隐藏在靴子里的最后一柄细小的匕首,身体抵在石壁上摆出防备的姿势,目光狰狞地盯着靠近的人。 他粗重地喘息着,一脸滚红发烫,狠狠地咬紧牙,三角眼透出的目光却仍旧是猛禽的警惕和凶猛。 不能信! 谁都不能信!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自己的性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去信! “你没事吧,有什么……啊!” 试图接近他的金发少女发出一声惊叫迅速向后一仰,一簇金发被他猛地挥出的薄匕首削掉,落入泥浆。 “赫利斯塔!” “我没事,尤弥尔,这个人好像受伤了。” “不要接近他,他攻击意识很强。” “出什么事了,赫利斯塔。嗯?这个人是谁,喂,你——” “别过去柯尼!” “哇!!!” 光头的少年一个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刺向他心脏的匕首。 “这谁啊!宪兵团的吗?” “看起来不像,似乎受伤不轻,是不是逃出来……看起来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将他带回去比较好吧。” 少女担心地看着那个虽然一脸凶狠却在不断痛苦喘息着年轻男子。 “啧,赫利斯塔你是好心没错,可你看这个家伙的样子,谁上去就戳谁一刀。”光头少年一撇嘴,“简直像一头野兽见谁咬谁,怎么帮啊?” “怎么了?下这么大的雨你们不回去在这边吵什么?” 雨中传来机动装置喷气的响声,身着机动装置的绿瞳少年从远方飞跃而来,落到众人身后。 “艾伦,快来想想办法,这里有个家伙……” 【艾伦】 熟悉的名字突兀地跳进意识烧得越来越模糊的乌鸦耳中,让他的脑子狠狠一抽。 他猛地抬头,烧成一片火红的视线中蓦然跳入那双熟悉的碧绿色的瞳孔,那双绿瞳看着他,带着几分错愕。 那就像是一片血色中陡然出现一点绿意,让心脏滚动的岩浆都微微停顿了一分。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有着碧绿色瞳孔的少年飞快地靠近,向他伸出手。 不能相信。 他想。 “艾伦!小心,他见谁砍谁的!” “等等,艾伦——” 这个混蛋也不值得信任。 他这么恍惚地想着看,可是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那双手伸过来,将一身湿透的他抱住,肮脏的泥浆混合着污水染了少年一身。他意识模糊地靠在那个家伙身上,相触的肌肤将那一点凉意传递到他滚烫的身上。 不能信…… …… ……………… “你们这群小鬼是怎么回事?” 褐发的兵士长双手抱胸站在屋檐下,他锐利的眼扫过眼前那一群浑身都是泥浆污水的该死的小鬼,皱得紧紧的眉头显示出他此刻极度的不愉快。 “我记得现在应该是睡觉时间,你们是打算睡前在泥浆里洗个澡吗。” 他用令人后脊发毛的目光扫视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众人,皱着眉瞥了弄得最脏的那个臭小鬼一眼。 准确的说,是瞥了那个将臭小鬼的衣服弄得皱巴巴脏兮兮都是泥浆污水的靠在小鬼身上的男人一眼。 “你捡了个什么东西?” “利威尔兵长,稍后我会解释的,他发烧得很厉害,不快点吃药的话——” 将乌鸦的一只手搭在肩上,承受着乌鸦大半个身体重量的艾伦急匆匆地向屋子里走,将乌鸦放在床上,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 他有些焦虑地自言自语,然后看了看门口。 “阿尔敏怎么这么慢。” “艾伦!我把药带来了!” 他话刚落音,金发的少年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见利威尔兵长站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行了个礼,然后又立刻跑到房里,快手快脚地帮着艾伦一起把药水给乌鸦灌了下去。 这体温,烧得也太厉害了…… 灌下药水之后,阿尔敏摸了摸乌鸦滚烫的额头,也顿时有些担忧。 一侧头看到身边一身泥浆衣服也湿透了的艾伦,他赶紧劝说起来。 “你去洗个澡换衣服了再来吧,艾伦,这里有我看着就好。” “可是……” “万一你也发烧了就更麻烦了。” 艾伦想了想,点了点头,起身正要离开,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躺在床上的人睁着一双布满血丝像是血红色的瞳孔看着他,一头湿漉漉的红发凌乱地散在床上,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一张脸呈现出诡异而不正常的红色。 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烫得可怕。 “乌鸦?没事的,我换身衣服马上回来。” 艾伦这么说,乌鸦却仍旧是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一双血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哪怕是痛苦地喘息着,乌鸦仍旧是艰难地起身,伸出手将站着的艾伦拽得俯身跪在床边。 他用力地抱紧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扣在他后背的手的指甲几乎在他后背抠出深深的印来。 “艾伦……” 那是微弱到了极点的声音。 “……我……” 那也是不知为何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声音。 年轻男子火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有些发愣的绿瞳少年的肩上,红艳到了极点,像是血色一般凄艳的色调,看起来触目惊心。 乌鸦张了张干裂的唇,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此刻已烧成血红色的瞳孔如不动的鱼目般直愣愣地死盯着天花板,瞳孔却带着几分涣散聚焦到不到一起。 房外一个闪电重重劈下,照亮了他可怖的瞳白。 “乌鸦?” “……” 或许是在这一刻,已经有了什么预感。 只要松开这只手,就再也…… 扣紧对方手腕的手指缓缓松开,带着几分痉挛。 那松开的手指有一种说不出的艰难。 “别担心,我马上回来。之前的事,等你好了以后我会好好解释的。” 躺在床上的红发男子侧着头睁着眼,看着艾伦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睁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是一片可怕的空茫。 ……………… 大概没有以后了,艾伦。 …… ………………………… 黑云密布,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闪电在云层中如银蛇般蜿蜒穿梭,穿透漆黑的云层,豆大的雨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轰隆隆的雷声像是撕裂了整个天际,一声声向着大地劈下。 身着沉重的机动装置的几个少年少女在呈圆弧形的走廊里飞快地奔跑着,向着另一侧的浴室的所在地,一道道明亮的闪电照亮了他们的侧脸。 赶快洗澡了换衣服了去看乌鸦。 其中绿瞳的少年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当终于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喘了口气。 他抬手,手指刚刚落在皮带扣环上。 一道闪电,伴随着一道震天的轰隆声。 它们像是在这一刻撕裂了天空。 “艾伦!!!” 破音的嘶吼声隐隐从雷声中传来,手指还按在皮带扣上,艾伦下意识抬头。 从对面遥远的房间里冲出来的金发少年淋着雨向他跑来,甚至没有去跑那圆弧形的走廊,就这样在雨中发足狂奔。 一道闪电劈下来,映着向他们冲过来的阿尔敏的脸,惨白得可怕。 “艾伦!他——” 阿尔敏的第二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轰隆一声巨响,那像是和天空的雷鸣一同响起几乎撼动天地的巨响声。 狂奔的阿尔敏的身后,对面房子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碎裂。 沸腾滚烫的雾气在漆黑的雨夜中汹涌而出,几乎笼罩了那一片的大地。 艾伦的瞳孔有了那么一瞬的空茫。 那一片漆黑的碧绿色中倒映出雾气散开中的那个庞大而丑陋的巨兽可怖的身影。 那是他刚刚才离开的房间。 那是乌鸦所在的地方。 巨大的野兽从一片废墟中走来,巨大的脚步踩踏着大地,闪电的光亮照亮了它火焰般黑红色的毛发,它巨大的身躯仿佛让整个大地在颤抖。 艾伦呆呆地看着那个庞大而可怖的巨兽的躯体。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已经冲到他身前的阿尔敏不断地对他大喊着什么,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此刻浮现在他脑中的是刚才乌鸦死死盯着他的带着说不清的复杂东西的血红色瞳孔,匆匆离开的他来不及看见隐藏在眼底的那一丝绝望。 一道闪电再一次劈下,暴雨银蛇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腾空而起,在黑夜中掠过一道矫健的弧线。 那个人的双手中,明晃晃的刀刃折射着闪电冰冷的弧光。 睁大的瞳孔陡然一缩,艾伦一步越过身前的阿尔敏猛地向着前方的天空冲去。 ………… …………………… 雨夜的天空中,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的男人一个猛地冲刺,从怪物巨大的手掌中穿过。 猛地变换方向,一个返身折回。 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双刃对准这头巨兽人的眼珠重重劈下—— 铿锵! 刀剑相击的清脆撞击声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微不可闻。 男人深褐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向后纵身一跃,落在高高的屋顶上。而那个冲过来拦住他刀刃的少年也紧跟着落到屋顶上,站在他面前。 利威尔盯着艾伦,微微皱眉。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照得艾伦的半边脸越发苍白。他的眼睁得大大的,碧绿色而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给人一种异常可怖的感觉。 “兵长。” 艾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他苍白的脸上,越发让他的脸显得毫无血色。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他的手指攥紧了手中冰冷的刀柄,勒紧到手指几乎痉挛的地步。 “请不要出手。”他说,最后几个字竟是隐隐带上一点颤音,“让我来。” “……” 看着小鬼异常苍白的脸,利威尔微微眯起的眼越发显得细长锐利了几分。他没有回答,只是铿的一声反手将刀刃插回鞘中。 瓢泼大雨浇了艾伦一身透湿,他低着头,漆黑雨夜里的阴影笼罩了他苍白的脸,哪怕在闪电之下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一个转身,喷气声陡然响起。 漆黑的天空中又是一道雪白的闪电劈下,照亮了大雨中猛地冲向巨兽怪物的少年手中的双刃。 255|第 255 章 瓢泼大雨在倾泻而下,雷鸣闪电在漆黑的云层中晃动,天空像是被闪电劈开了洞口,天河之水疯狂地砸落大地。 天空之上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偶尔银蛇在云层里游动带来一片银光,可是那暴雨倾泻,将一切都笼罩在瀑布般的水帘之中,一切如雾中看花,模糊不清。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几乎隐隐给人一种刺痛感,更是让人睁不开眼。 少年的身影在黑夜中越过一道弧度,他此刻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浑身的衣服早已湿透,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冷水中一般,那雨水的寒意侵入肌肤、掺进骨髓,冷得渗人。 大地之上,有着诡异兽形的巨大怪物在嘶吼,雨水砸在它身上带起滚烫的雾气,让它周身灼烫雾气缭绕。 它的眼是一片可怖的血红,渗着刻骨的恨意,像是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融化其中。 能够缓解它这种刻骨到疼痛的恨意的,只有眼前新鲜的血肉。 巨大的手猛地一抓,险之又险地从少年身侧擦过,可是那拳挥动时带起的强烈的飓风和雨水将艾伦整个人一下子掀飞出去。 他在半空中狼狈地打了好几个滚,刚刚才勉强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巨大的怪物紧接着又是一巴掌挥过来,将他狠狠地摔在那碎裂了半截的古堡的墙壁上。 他重重地摔在残垣碎瓦之中,剧烈的撞击让他的视野空白了一瞬。 而在这一刻,巨兽人已抬脚向他踩下—— “艾伦!!!” 雨中传来不知道谁的嘶吼声。 有人在这一瞬猛地冲过来,在巨兽脸上重重砍下,吸引开它的注意力。而另外有人冲过来将俯身在碎瓦上的艾伦一把拽起来,一跃飞到了另一侧尚还完好的屋顶之上。 因为剧烈撞击而瞬间致盲的眼在缓和之后恢复了视野,艾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闯入他视线的是同伴那一头湿漉漉的金发。 “阿尔敏……” 他低声喊了一声这个名字,然后仰头。 一道闪电重重劈下,瞬间照亮了天地,他看见一只覆盖着黑红色粗长毛发的巨大手臂在闪电下挥过,将缠在它身边的让一把挥开,重重摔在后面的墙壁上。 它猛地抬手,尤弥尔的钢索被它伸手一把拽住,眼看就要被甩出去,赫利斯塔当机立断冲过去一剑砍断黑色钢索,两人却因此失去平衡一同摔在巨大的树干上。 …… 这是一头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刻骨的仇恨,残留着人类的智慧,却彻底丧失了自我的意志的怪物。 【如果他们还有意识,我想他们绝不愿意用这种样子活下去。】 不久以前他曾经这样对让说过。 现在,他必须再一次这样告诉自己。 艾伦咬紧牙,用力地攥紧手,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一股灼热的刺痛。 他站起身,身侧机动装置陡然喷开到最大,整个人再一次向着那头巨兽冲去。 雨幕中,闪电之下,他重重地挥下双刃。 鲜血喷溅而出,溅了他一身的血红,被刀刃刺进左眼的怪物发出震天的怒吼,抬手向弄痛自己的人类抓去。 艾伦喘着气想要拔出插|进血红色眼珠的刀刃,可是他用力一拽,却没能拽动那刺得太深的刀刃,于是早已做好准备飞跃而出的身体紧随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糟了! 就是那一秒的停顿,他被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 怪物巨型手指猛地勒紧,眼看就要将他捏成肉酱—— 一片漆黑之中,仅剩的那一只血红色的眼珠在黑暗和雨幕中渗着灼热可怖的血光。 它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人类,一动不动的血红色眼珠子里倒映着那个人类的影子。 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已做好承受身体碎裂的剧痛感的艾伦猛地仰头,他睁大了眼,和那只足足有他脑袋大的血红色眼珠对视。 铺天盖地的血红之色笼罩了他全部的视野,将他的绿瞳染得鲜红。 一道闪电劈下,站在大地之上的巨兽人和它抓在手中的小小的人类在雪白的光亮中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对视。 那就像是时间甚至于呼吸都停滞在这一瞬间。 “艾伦!”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将天地照得一片惨白。 刀刃劈断了巨大的手指,阿尔敏睁大眼,呆呆地看着将巨兽人的手指砍断自行脱身的艾伦飞出来,轻飘飘地落在那废墟中仅剩的一只尖塔的顶端。 绿瞳的少年低着头,站在塔尖之上,鲜血染了他一身灼热的血色。 “阿尔敏,让,柯尼——” 他在暴雨中大喊出声,声音尖利而响亮,穿透了雨幕在黑夜中陡然扩散开来。 “你们退后!” “艾伦,你做什么……” “你这个家伙一个人怎么可能——” “艾伦,太危险了!” “退后!!!” 浑身都已经透湿的少年再一次发出响亮的吼声,打断了所有同伴的声音。 他站在塔尖之上,抬头仰望着那头巨大的兽型怪物,他的手指用力攥紧手中的刀柄,用力到染血的指关节都隐隐泛白。 他仰着头,一道又一道劈下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脸,湿漉漉的发丝中,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透出绿幽幽的浅光。 瀑布般的雨水泼在他脸上,浇湿了他的眼,又从他眼角不断流出来,和鲜血混在一起染湿了他的脸。 【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吗,公主殿下?】 【我憎恨那个给了我身体里血液的男人。】 【比起那种狗屎不如的男人,我宁可这个世界上都是你这样的怪物。】 ……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到你身边】 ………… 一直都是你在帮助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那个时候我是‘怪物’,你说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忘掉我的名字,你没有资格再叫它。】 不会忘,我会一直都记得。 无论我有没有资格叫出那个名字,我都不会忘记。 你说你只是活在黑暗里的渣泄,可是每一次我落入最深的黑暗里时,都是你抓住了我的手,陪我一起在黑暗中走下去。 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我也一样。” 立于暴雨之中的少年低声说。 “我相信你,你不会输。” 然后,他纵身,再一次冲向那个嘶吼着的巨大怪物的身影。 ………… ………………………… 四面八方一片白光,明亮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什么都没有的空茫。 他站在这片白茫茫的空白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他向前走了一步,却突然踢到了什么,一片血红突兀地从脚下扩散开来。 他低头,原本空无一物的脚下突然出现的东西让他的瞳孔陡然收缩成了针孔。 女人躺在他的脚下,一头被鲜血染红的长发散了雪白的地面一地。那鲜血一点点从女人身下涌出来,漫出来,染红了他的靴底。 他踉跄后退了两步,可是那鲜血如跗骨之俎紧随在他脚下缠绕而来。 重物砸下来的闷响声突然响起,他抬头,放大的眼中倒映着的是那个男人拿着酒瓶一下一下将躺在地上的女人脑袋砸得脑浆迸裂的模样。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沸腾,他的喉咙里迸出野兽一般的粗重喘气和低吼, 血液在燃烧,烧干了他的脑袋,烧干了他全部的理智,让他变成一只人形的野兽。 他凶猛地扑过去,一拳将那个男人打到在地。 他夺过男人手中的酒瓶,高高地举起,烧得通红的眼珠子以可怖之极的目光盯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 他一脸狰狞地将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了下去。 鲜血四溅,混合着脑髓的惨白,从那个男人身躯上撒开。 血红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脚下的人,他粗重的喘息着,将手中的酒瓶一下一下砸下去,狠狠地,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地。 被他砸的脑袋都已经变形的男人躺在他脚下,咧着满是鲜血的嘴对他咯咯的笑,几分古怪,几分诡异,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 十多年前,他的母亲用自己的性命,让他活了下去。 ——你为何活着? 为了变强!为了杀死那个男人! 我对我的母亲发过誓,我会帮她报仇!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是的,他死了。可是杀他的那个人还活着! 那个人杀了我的仇人!我就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 ——回答我,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为什么还活着…… 他像是跌入火海,全身都有火焰在灼烧,烧得他浑身都在尖锐的刺痛,火苗如坚硬的钢针一下下扎进他的血肉乃至于骨髓深处,痛得令人发狂。 他发疯般殴打着脚下的男人,只有从那个男人身上溅出的血落到身上才能稍微缓解火烧的灼痛。 他的眼珠子越发血红得可怕,几近凸出去。额头的疤痕青筋暴起,像是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 痛到极致,恨到极致,他竟是趴在地上,一口一口撕咬着那个男人的血肉,连皮带肉咬下来,嚼烂,吞下去。他用手活生生地挖开那个男人的胸口,砸断肋骨,掏出内脏,疯狂地往嘴里塞进去。 他已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眼中所看到的只有一片可怖的赤红。 那艳红的血迹染了他一脸,内脏的残痕粘在他狰狞扭曲的脸上,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挖出来的内脏,就像是一头人形的野兽在啃咬着尸体的血肉。 不,不是像,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彻底成为真正的怪物和野兽。 蓦然间,一点绿意跃入赤红的瞳孔。 宛如一点冰冷的水滴滴落在炽烈的火焰之上。 撕咬着男人尸体血肉的他陡然一滞,一片血色中,那一点绿意是如此的微小和脆弱。 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碾碎在手中。 ……我在做什么…… 他茫然地想。 冰凉的绿意映入他血红的瞳孔深处,蓦然带来一丝清明。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躺在他脚下被他砸碎了脑袋溅出脑浆撕裂胸口挖出内脏的那个男人还活着,还在诡异地对他呵呵大笑。 他看见自己的手,是洗不去的鲜红,腥臭的气息恶心到令人想吐。 啊……啊啊啊啊!!! 他死死地抱住脑袋,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从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烧得他五脏俱焚痛不欲生。 血红色的眼珠睁大到恐怖的地步,他死死地抱着头,浑身都在发抖。 四周一片漆黑,冷得可怕,那就像是那一年的冬天,年幼的他跪坐在母亲的尸体旁,那浸泡着他的鲜血一点点变得冰冷,干涸。 妈妈…… 他在心底呼唤着这个从未说出口的词语,他看着那黑红色的鲜血一点点从那个男人的身下蔓延出来,腐蚀着他脚下的大地。 他发着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残缺不全的躯体一点点陷入鲜血的沼泽泥浆之中,那个男人一直睁着眼,呵呵地笑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地诡异地盯着他。 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那个男人像是在这样告诉他。 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不!我和你没有关系! 会的,你是我的儿子,你身体里是我的血。 我就是你未来的样子。 不是!!! 你看,你杀了我,像野兽一样撕咬着我的血肉,就像我杀了你的妈妈一样,你和我都是一样。 不!我不会—— 每个人类心底都隐藏着一个怪物,我只是不去隐藏而已,而现在,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让自己成为彻底的怪物吧。 我不是—— 你看看,我的头,我现在的样子,告诉我,我的儿子,现在的你和过去的我有什么不同? ………… …………………… 火红色的长发像是血色的凄艳散了一身,他跪在满是鲜血的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诡异地朝他笑着,沉入血色的沼泽泥浆。 【我的儿子,现在的你和过去的我有什么不同?】 ……没有。 他想起他刚才疯狂地砸碎了那个男人的头颅,他想起刚才他如同野兽撕咬着那个男人的血肉,连皮带肉活生生吞下肚。 ……是的,没有任何不同…… 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身下的鲜血化为沼泽泥浆,而他的身体在一点沉下去,陷下去。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腿上,他垂下眼,眼底再也没有了丝毫光亮,只剩下一片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任由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血红色的漩涡沼泽拽下去。 他闭上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 “玛尔斯——!!!” 血红色的天地突兀地被撕裂开一道裂缝,一点锐芒陡然插入。 他猛地抬头。 他的上空,那盘旋着粘稠而沉重的黑红色浓雾的地方,一道雪白的闪电撕开了黑暗。 它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气势汹汹地劈开了他周身的黑暗。 一阵剧烈的痛苦陡然从手臂的神经传递而来。 一柄刀刃深深地贯穿了他的右臂。 他睁大了眼,那漆黑的天空被劈开了裂口,雪白的光芒之中,有一只手从那裂口伸下来,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用力将已经深陷泥淖的他硬生生拖了出去。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到你身边。】 暴雨倾泻,打在那头手脚筋都被砍断此刻只能俯身趴在地上的巨兽人身上。 绿瞳的少年站在巨兽人的后颈上,急促地喘着气,他的左臂从手肘处整个都已经被咬断,只剩下半只光秃秃的胳膊滴滴答答地向下流着血。 他用右手用力拔起深深地插|进巨兽人后颈里的那柄刀刃,然后重重挥下来,将那里的血肉劈开一道裂口。 一道闪电掠过,雪白的光照亮了那个裂口,可以清楚地看见有一个人躺在那血肉之中。 一头火红的长发散落在撕裂的筋肉上,大半个身躯都融在血肉之中的青年微微睁开一直紧闭的眼。 电闪雷鸣,光暗交替,他看见的是一张被血水和污泥染得乱七八糟的少年的脸。 天空不断闪过的闪电之下,少年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在火焰雷鸣中灼烧的绿色宝石,亮到极致,就像是它本身就燃烧着最纯粹的绿焰。 艾伦用仅剩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灼热的蒸汽在艾伦的手指和探入血肉的胳膊上烙出灼伤的绯红痕迹,可是艾伦抓着他的手臂却没有松上半分。 “清醒点,玛尔斯!你是人类,不要输给自己!” 恍惚中他听见了那熟悉而响亮的喊声。 那是第二次,他听见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 …… 【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微睁着眼,缓缓地、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伸出手。 闪电晃动,照亮了他微睁的眼。 他的手紧紧地将那睁大了一双碧绿色瞳孔的少年抱住,倾盆大雨浇了他一身白色的雾气。 雨水湿漉漉在他的脸上流淌着,湿透的红发散落了他一身的火红。 【你是我的儿子,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不,我不会。 理由就在这里。 只要有他在,我永远不会成为你。 无论我身体里流着谁的血液,无论未来是什么,我永远不会背弃对眼前这个人的誓言。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到你身边—— 256|第 256 章 大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无节奏地敲打声。虽然是白日却不见太阳,天色依然昏暗,但是比起昨晚阴沉的暴雨和狂乱的闪电要亮堂清爽了许多。 窗外的树冠在雨中沙沙地摇晃着,枝叶被冲洗成沁人的绿意,仿佛一汪绿水凝聚成叶脉的形状。 青年闭着眼躺在床上,似在沉睡,一头还带着湿气的长发在雪白的床单上铺开火焰的色泽,他的两颊上还残留着没有褪色的鲜红色筋肉血纹,衬得他苍白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 可是他的呼吸很平稳,脸上的神色也非常安宁,锐利的三角眼在沉睡中放松开来,让那张与生俱来的恶人脸也带上了几分柔和。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坐在床边,一双眼睛此刻微微眯着,细长睫毛一下一下落下来,像是重得抬不起来。 他神色有些恍惚,看起来困得厉害,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一只手伸过来用力按在他后脑上,艾伦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他仰头一看,那张熟悉的冷峻面容映入了他一下子睁大的眼中。 大大的碧绿猫儿眼眨巴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还带着几分恍惚,似还未从瞌睡中彻底清醒,那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的脸歪着迷迷糊糊地瞅过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刚睡醒困倦不已的小猫冲你喵呜一声,让人看一眼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只想摸头用力揉搓那毛绒绒的头发几下缓解发痒的心头就好。 “去床上睡。” 揉了揉小鬼软软的头发,利威尔的声线一如既往的低沉。 艾伦用力地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 “我还好,兵长,不用休息。” 他用明显困倦得厉害的声音回答。 昨天折腾了大半宿,几乎耗尽了体力,将乌鸦救出来弄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折腾好了他还没法去睡,一直坐在床边,再加上左臂还在一点点重生更是耗尽了他仅剩的全部精力,他现在疲惫得厉害,和利威尔兵长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打不起精神。 所以他回答利威尔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又轻又小,听起来软软的。 利威尔瞥了一眼艾伦还在缓缓地散发着白色雾气的左臂,那里的骨肉在重生,但是显然受到了身体疲惫度的影响,速度比起以前慢得厉害。 “这样下去再过一天一夜你的手也长不出来,去休息。” 他以命令般的口吻说,一把抓住那只断臂的上半截强行将那个小鬼从椅子上拽起来。 来不及反应的艾伦被利威尔拽起向前,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利威尔身上,可是他的另一只手臂却猛地传来一个截然相反的力道将他拽住。 红发的青年躺在床上深深地沉睡,可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艾伦的手,哪怕没有意识也不肯放松分毫。 这也是艾伦一夜都没能去休息只能坐在床边的原因,昏迷的乌鸦抓着他不肯放松,看着乌鸦脸上的血色筋纹,他心一软想着等乌鸦醒来再去休息好了,就一直陪在了这里。谁知道乌鸦一睡就是大半天,看样子还要继续昏睡,却仍旧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分毫。 “我还是等他醒了……” 看了看兵长,又看了看还在沉睡的乌鸦,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的艾伦小声说。 男人深褐色的眼看向那只死死地抓着艾伦手腕的手,微微眯了眯,眼角上扬起锐利的弧度。 “这家伙也和你一样,断了的地方可以自己长出来?” 他问。 “应该是……” 迷迷糊糊回答了半句的艾伦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大眼看向利威尔。 “不、不知道!这种事我也不清楚!您想做什么?” “随便问问。” 利威尔淡淡地将不知为何令人后背发寒的目光从那只手上移开。 “…………”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随便问问好吗! 心底如此腹诽着,艾伦看了依然睡得死死的乌鸦一眼,脑子转了一转,俯身向乌鸦伸手,结果一只手断了,一只手还被乌鸦抓着不放。 两只手都不能用,他无奈地直起身来,回头看向利威尔。 “兵长,帮我把他往床里面推进去一点好吗,我干脆就和乌鸦一起睡……唔嗯!” 额头被重重地一个爆栗砸得下半句话都没能说完,哐当一声,他刚才一直坐着的椅子被利威尔一脚踹到了旁边,他看见兵长踹完了转身就走。 生气了吗? 好像是。 为什么? 不知道。 还没等一头雾水的艾伦反应过来,哐当哐当,他错愕地看着利威尔兵长直接一只手将房间另一边墙壁下那一人多长的大沙发给拖了过来,然后将一抬手将有些看傻了眼的他一把推倒在皮革沙发上。 “你就睡在这里。” 很明显是在用命令般的口吻对待上司的褐发兵士长如此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而运转比平常还要迟钝上几分的大脑此刻已经彻底死机,被推倒在沙发上的少年傻傻地看着利威尔,一脸茫然。 他完全搞不懂,睡在乌鸦床上和睡在沙发上有什么区别。 “行了,给我睡。” 艾伦睁眼看着利威尔兵长弯下腰来,说话的口吻强硬而冷淡,可是那只伸过来按在他额头的手的动作却是很轻。 那只手按在他头上,指腹上粗糙的茧磨蹭得有些发痒,掌心的暖意渗入肌肤,倦意在这一刻再度汹涌而来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身下的沙发垫子软软的,全身都轻松了许多,按在额头的手的皮肤的温暖让他的眼皮重得再也抬不起来,脑子也在这一刻迷糊了下去。 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在一瞬间就深深睡去。 微微俯身,一手按在小鬼微微发烫的额头上,利威尔眼角再次瞥了那只还在缓缓长出骨肉的断臂一眼。 如果那个时候他反应能快一些…… 啧,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急着送死的臭小鬼。 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利威尔用手指用力拧了那个小鬼柔软的脸颊一下,力度不轻,都将那脸颊捏出了红印。 一瞬间就睡过去的少年或许是已经疲惫到极点,哪怕被捏得发痛也只是呜了一声没醒过来,那一脸轻松的睡脸让利威尔没来由地有些不爽,他的手指打算进一步加大力道—— 不知是感受到利威尔不爽的情绪还是粗糙手指在脸上的感触,艾伦在梦中突然嘿嘿傻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主动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利威尔的手指。 利威尔打算施加力道的手指顿了顿,侧身蜷缩在沙发上沉睡的少年用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手指,像极了一只酣睡的幼猫用毛绒绒的脑袋撒娇般蹭着主人的手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嘁。” 褐发的兵士长发出意味不明似乎是不满又像是其他的咂嘴声,却是松开手直起身来。 他抬脚走出了房间的大门,瞥了走廊里的卫兵一眼。 “基尔希斯坦。” “是!” 负责门口站岗的少年训练兵紧张地一个立正,右拳用力按在心口,整个人站得笔直。 “送一床毛毯进去。” 越过让身侧,大步向着研究所大门的方向走去的兵士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是!” 一脸僵硬的让大声回答。 *** 确认附近短时间不会有什么威胁之后,利威尔骑马向来时的方向飞驰。 他不久前接到传信,韩吉已经赶到了离这里最近的调查兵团驻点,让他尽快赶去会合,埃尔文似乎也会跟着赶到。 这片被雷伊斯王室废弃的试验场有着巨大的价值,在各种方面来说。 飞驰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驻点,利威尔飞身下马,立刻就有士兵过来接住缰绳,将黑色骏马带到另一侧的马厩。 利威尔快步向前走去,身后墨绿色的披风被他的步伐带得飞扬而起。他身侧的金属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折射出的金属的亮光映在他的身上,衬得面无表情快步行走的兵士长一身的锐气越发冷硬了几分。 他一路走去,路上遇到的士兵们无一不猛地立正站好然后深深鞠躬行礼,紧张得浑身僵硬地等着他从自己身前快步越过。 “哇哦哦~~还是一如既往地气场全开啊,利威尔兵士长阁下~~” 架着二郎腿坐在房间沙发上的女性分队长哈哈笑着迎接同僚的到来。 “简直就是一个会走路的人形杀戮机器,光是靠近就给人‘会被杀’的恐惧感啊。” 韩吉哈哈大笑着如此说着。 她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利威尔也是有把握的,她是为数不多能够把握利威尔情绪的人之一,虽然在别人看来她一直走在作死的道路上,但是实际上她一直很有分寸,只会选择在利威尔心情还不差的时候去调戏一把。 要知道她可是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要是利威尔心情不好,她才不会真的不怕死地凑上去,她可没那么蠢好不好。 比如现在,虽然利威尔在别人看来是一如既往‘靠近就会被杀’的可怕气场,但是韩吉就是看得出来,利威尔现在的心情不算差,才敢毫不客气地调侃了他一把。 “埃尔文那混账在哪里?” 利威尔扫了房间一圈,目光落到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韩吉身上。 “还在路上~~” 韩吉笑眯眯地回答。 褐发的兵士长不爽地啧了一声,随手扯下颈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然后毫不客气地在单人沙发上重重坐下去,沉重的体重压得沙发垫子陷下去半截。 “真是想不到啊,那个和你一样从地下世界出来的小混混居然会是雷伊斯王室的直系后裔,不过比起来你也不差,利威尔殿下,来来来,发表一下,身为‘战神’后裔的你有何感想?” 韩吉如此感叹着,啧啧有声地上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利威尔,那目光简直就像是在扫描珍稀动物一般,兴致傲然。 利威尔没吭声,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显然是懒得理她。 “不过最厉害的果然还是我们的上司,随手抓了两个小混混到手底下来,居然两个都有着大来头。” 韩吉笑眯眯地说,抬手推了推眼镜,唇角略微上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厚厚镜片在房间的灯火反射的弧光。 “你没发现吗?‘自由之翼’的两位统帅者阿克曼,‘守护之壁’的统帅者雷伊斯,‘独角兽之首’的统帅者,这几位英雄当年守护在光王身边同时也统帅着人类最强的三大兵团,他们聚集在光王的麾下,成为光王最强大的力量。” “而现在,‘自由之翼’统帅者的后裔,‘守护之壁’统帅者的后裔,三大英雄后裔已得其二,聚集在我们可爱的王子的麾下……时隔两千年,茫茫人海之中,这简直称得上是奇迹。” 利威尔睁眼瞥了她一眼,又再次闭上。 面对同僚有如刀锋实质般让人感到刺痛的目光,韩吉摊开双手,继续说下去。 镜片后的眼微微眯起看着利威尔,她一脸笑眯眯地说。 “‘啊~~古老血脉鼓动着命运让英雄的后裔们再一次重聚于新的少年王的麾下,世界由此展开了新的篇章’……啧啧,看利威尔,现在民众之中的吟游诗人们在以这种歌咏的语调用天意或者转动的命运之轮来形容你们,啊啊,这种命中注定的相遇,你不觉得很美吗?利威尔。” 张开双臂竭尽所能地赞叹着,韩吉冲着那个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的同僚挤眉弄眼。 一直懒得搭理她的褐发的兵士长陡然睁眼,他看向韩吉,目光如针扎般刺去。 “别把我当白痴。”他冷笑一声,“那家伙躲着有什么用,迟早也得来见我。” 他冷冷地说,“别用天意什么的糊弄我,明明就是某个家伙有意为之。” “哎呀,利威尔,你这样也太不懂浪漫了,看,你和艾伦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光是这样一想档次就上去了,要知道……” “你觉得你给他求情有用吗?” 利威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试图说些什么的韩吉,目光透出冷嘲之色。 “当初那家伙将艾伦丢给我,打的什么主意如果我到现在还猜不透脑袋里就全部都是屎了。” 埃尔文那家伙恐怕从一开始招揽他进入调查兵团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作为阿克曼后裔的身份,他将那小鬼丢给他照顾,根本不仅仅是曾经说过的凭借他最强人类的力量保护好重要的光王后裔,还另有算计—— 对他来说,所谓狗屎般的人类的未来,他根本毫不在意。 所谓人类的英雄和希望也不过是别人擅自冠在他头上的称呼而已,他从来没当回事,更别说什么麻烦的战神后裔以及血脉之类的麻烦事情了。 若是不认识艾伦,突然叫他以阿克曼后裔的身份去守护一个被称为光王后裔的小鬼,他根本不会太当回事,更不可能豁出性命保护艾伦,也不可能为了像这样守护艾伦而出尽全力。 毕竟按照上级命令保护一个人,和发自内心想要守护一个人是截然不同的。 埃尔文那家伙很清楚他的脾气,这才故意将艾伦丢给他照顾。 他虽是不反感现在的状况,但是他很不爽暗中引导他走到现在这种状况的埃尔文的行为。 嘁,那家伙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什么‘英雄的后裔在命运的指引下再度于光的王者的身边汇聚’——放屁! 利威尔清楚得很,这根本就是埃尔文那家伙自编自导出来的一场戏,骗的也就是那些一脑袋屎的蠢货们而已。 而他和艾伦,还有其他人,都是他早就暗中布置好的棋子。 女性分队长放下架着的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上。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看着一脸冷笑的同僚。在赶来这里之前她就被她的上司慎重拜托了,尽可能地让利威尔打消进行暴力行为的念头,但是按照现在的状况来看这种事很难做到。 “叫他立刻给我滚过来,放心,不会干掉他。” 褐发的兵士长面无表情地说,站起身,向大门外走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身侧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了几下。 “不过随便打断他几根骨头而已。” “等等等等——利威尔——” 眼看利威尔就要走出门制造一场惨无人道的暴力事件,为了上级不至于落得太过于凄惨的下场,韩吉拼命转动着脑子想要说点什么。 “埃尔文的确是利用你了……唔,他谁没利用过啊,你看你也没吃什么亏……” 胡乱说了一句,她突然眼睛一亮,越发加大声音。 “你看啊利威尔!如果埃尔文没做那种事的话,他就会自己照顾艾伦你说对不对?你看,如果是那样,艾伦最喜欢最亲近的人那就是埃尔文了,你想让艾伦最崇拜的人从你变成埃尔文吗?不想吧,是不是?” 眼见利威尔脚步一顿,顿觉抓到了关键的韩吉更是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还有那样的话,在艾伦进训练兵团之前,每天能抱着小艾伦睡觉这种事肯定也是他了。还有,那个,如果你没照顾艾伦长大的话他可是会非常害怕你,肯定和普通士兵一样靠都不敢靠近你——” 虽然我觉得埃尔文肯定不会和你一样变成正太控…… 当然这句话韩吉是不敢说出来的。 “这么看来虽然埃尔文是算计了你们但是他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利威尔,你真的想让埃尔文在当年自己照顾艾伦而不是交给你吗?” “还有还有,搂搂抱抱什么的,晚安吻那也要归埃尔文了啊——每天、每天哦——你真的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吗?” 房间里半晌诡异的沉默,满嘴巴胡言乱语的韩吉看着那背对着她站着利威尔心里七上八下的。 在忐忑中,一直站在那里的利威尔终于有了动静。 “叫那混蛋立刻滚出来。” 他松开抓住门把的手,转身走回来一屁股重新重重地坐回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吉。 “这次就先放他一码。” 搞定! 韩吉长舒一口气,重重地擦去额头的冷汗。 感谢我吧,埃尔文,你不用断骨头了。 257|第 257 章 “杀……杀了……” 轻薄得如一层薄雾的白纱笼罩在这张黑檀木精雕细琢而成的雪白大床上,金色丝线的流苏蜿蜒而下,和房间顶那盏巨大呈莲花状展开的紫色水晶灯交相辉映,让整个房间越发显出几分雍容华贵感。 卧室里一股浅浅的香气弥漫着,床头呈雄狮雕座的矮柜上燃着香,那甜腻浓郁的香气将一屋子都染上了玫瑰的气息。 年老体衰的男人躺在那张雪白的大床上,形容枯槁,脸色灰败,哪怕是满屋的芬芳也驱散不了那一股从身体内部腐朽难闻的气息。 明明不过四十来岁,常年绞尽心力让他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老人,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刻着,常年服用着奇怪的药剂以及近几年来的易爆易怒等极端的情绪让他的身体飞快地衰弱了下去。此刻,他躺在床上,仍旧是暴躁地不断地挥舞着双臂。 “杀掉……全部杀掉!” 他宛如诅咒般重复着这几个字,明明脸色灰败,眼底毒蛇般阴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反而越发渗出狠戾的毒液。 “将那些小杂种……杀了……违背我们的家伙……雷伊斯才是正统的王室……杀……” 一双白皙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中年男人在空中胡乱挥舞青筋暴起的手。 “父亲大人。” 浅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那裸|露着的圆润肩膀上,少女宛如雨水敲打般清亮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她的双手轻轻地握住那个身为人类国度的王的男人的手,安抚一般轻轻地抚摩着。 中年男子的瞳孔猛地一缩,反手狠狠扣紧他的女儿的手。 “杀掉……” 他喘着气重复着那几个字,“杀光他们……” “请您放心,父亲大人。” 雷伊斯的王女用轻缓的声音回答着,“那两个人,已经死了一位,还剩一位,我很快就会为您解决。”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哪怕是诉说着杀人这种事情,也是平静得毫无波澜。 “那就好……” 躺在床上的男人发出叹息的声音,略有些安心地闭眼。 “别忘了,剩下的那个,尽快……” “是的,父亲大人。” ………… …………………… 安抚好重病中的父亲,雷伊斯的王女起身离开了雷伊斯王这间弥漫着玫瑰芳香甜腻得令人无法呼吸的卧室。 她眉眼安敛,姿态从容地离去,一举一动端是优美得恰到好处,几近完美。 四周投向她的目光只有倾慕和憧憬,面对这位被赞誉为‘降临人间的天女’的雷伊斯第一王女,从小到大,数不清的荣耀和夸赞都堆砌在她的身前,她永远都带着谦逊而沉着的微笑,将事情做到最好。 哪怕是最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这位温柔而睿智的少女身上和她的行事上找到丝毫缺点。 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优秀,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如此理所当然。 夜幕早已降临,她回到了属于她的卧室。 她的卧室比起她父亲的房间要简朴了许多,虽带着一些王室该有的华贵,却是精致得恰到好处,搭配得宛如画境一般,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赏心悦目,如同她的人。 大门合拢,忠诚于她的侍卫看守着门口,没有她的允许不会让任何人进入。 雷伊斯的王女安静地坐在房间里,月光从天窗照进来,撒了她的脚下一地的银光。 细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撒下淡色的阴影,她似在沉思,又似什么都没有想,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随着她胸脯的起伏在房间里响起。 光王最后的后裔两人,已死一人。 还剩一人。 许久的静坐之后,她突然起身,一把挥开床帘,又将枕头塞进被子里造成有人在睡觉的假象。她忽的一下吹灭了灯,迅速将身上的长裙脱下。在那条拖地的长裙子下,少女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紧身的便于活动的衣物。这样的穿着让她在遭遇突然袭击的时候,只要将裙子一扯,就能用最快地速度逃离。 随手穿上一件短外套,她伸手在自己床头的花盆里摆弄了好几下。 咯吱一声轻响,床头的衣柜移开,一条密道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目光幽冷地注视着身前漆黑的密道许久,然后提着一盏灯走了进去。 长长的密道宛如怪物张开的口,将那纤细的身影吞噬在黑暗中。 ………… 密道很长,它的尽头是隐藏在王室城堡后的巨大森林里另一座古老而陈旧的高塔。 在很久之前的一次地震中,这座高塔陷入了地下,很快,它露在地面的那层塔尖被郁郁葱葱的树林覆盖,让人再也看不见它的身影,只有雷伊斯王室的直属后裔才能通过密道到达陷入地面的塔内。 很少有雷伊斯直系后裔愿意来到这个地方,对于不愿去面对真相的他们来说,这个地方便是赤|裸裸地剥开他们身为欺诈者后裔的丑陋面目的证明,因此他们将这个地方彻底地封闭了起来,到了后来,哪怕是王室直系后裔都已经忘记了这里。 而她却是在年幼的时候误打误撞地闯入了这个被封锁了近千年的古塔里。 …… 古塔里很暗,只有她手中的提灯闪着微弱的光线,房间都是灰扑扑的,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青苔爬满了裂开缝隙的石头。 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来过这里,在她还小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瞒着众人偷偷跑到这里,翻看着这里那些保存完好的羊皮纸卷,还有…… 还有,这座塔里保存完好的数十张古老的画作。 那十几张画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处理,哪怕经历了千年的岁月,虽然陈旧了许多,却也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 每一幅画上所画的,都是同一个内容,同一个人。 那个人站着的模样,坐着的模样,说话时的模样,笑着的模样,悲伤时的模样,与众人一起时的模样,独自一人时的模样…… 她能感觉得到到,画下这些画的人,满眼满心都只有画中人的存在,就像是看着全部的世界。 在画中,那个人永远占据了最鲜明最炽热的色调,四周的一切都黯淡无光——或许在画画的人眼中,只有那个人才是世界上唯一有颜色的存在。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看到这些画时的惊叹。 哪怕仅仅只是看着,哪怕相隔了数千年的岁月,那画中倾注的感情仍旧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席卷而来,将一切吞噬。 ……这种炽热猛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感情…… 从硕果仅存保留下来的羊皮纸的记录上,她知道了画下这些画的那个人的名字。 莉莉丝.雷伊斯。 两千年前统治雷伊斯王国的第一任女王,她的先祖。 这座古塔,就是她最后死去的地方。 她的儿子成年之后,她卸下女王之位,却仍旧是雷伊斯王国最尊贵的人。 可是在她年老之后,突然有一天,她不顾众人反对离开了华美的王宫,远离众人,将自己反锁在这座小小的古塔之中整整三年,直至最后死亡的到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少女抬手轻轻擦去放在石台上的羊皮纸上的灰尘,除了石台上,还有数十卷经过特殊处理的羊皮纸散乱地放在书柜里。 当年幼时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羊皮纸上的内容她就已经全部看过。 纸上的笔迹零零散散的,那是她的先祖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写下的日记,记录着她三年里每日的点点滴滴,包括古塔里的那些画。 画上的人,是她的先祖用一生的时光去刻骨铭心爱着的那个人。 哪怕已经到了生命最后的尽头,她爱恋的火焰仍旧炽热的灼烧着,最终将她自己都焚烧成灰烬。 少女捧起那卷羊皮纸,她的手很白也很纤细,柔若无骨,就连指甲也是被精心打磨呵护着的泛着明亮的色泽。 她的手从出生开始就从不曾拿起比笔和书本更重的东西,一定要说武器的话,那就只拿过一柄小巧的手|枪。那柄特制的小巧手|枪此刻就放在她贴身的地方,一伸手就能掏出的地方。 她抬起头,目光环视着那数十张散乱地挂在古塔墙壁上的画像。 她的瞳孔闪动着幽幽的光泽,像是要将房间里那一点仅存的灯光吞噬到她瞳孔的黑暗之中。 “真像……”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到底是因为这些画像传递给她的剧烈的感情而执着于那个和画中人相似的金瞳少年,还是因为画像中的人和那个少年如此相似才接受了画中表达出的炽热的感情,她自己都已无法分辨。 已成执念,终究源于什么,已不重要。 多少次,她来到这里,注视着这些栩栩如生的画像,看着画中的那个人的身影。 她仔细读着那些羊皮纸,她的先祖在纸上写下的东西,她仿佛穿过了两千年的时光用她先祖的眼注视着那个两千年的身影。 那是一个沉重的时代,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那也是一个英雄的时代。 年轻的英雄王降临黑暗的人间,给人类带来光芒和希望。 那一幕幕随着羊皮纸上的笔迹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随着纸上的故事经历着她的先祖曾经经历的一切。 从一开始的相遇,到少女青涩懵懂的心跳,不过是一个目光,一个微笑,少女的世界从此再也容纳不下其他。 她看着纸上倾诉着甜蜜和痛苦的笔迹,她能清楚感觉到那一簇火苗一点点地在少女心底蔓延成滔天大火。 少女倾尽自己的所有,渴求了那个永远不可能属于她的人一辈子。 哪怕是生命走到尽头,最后老朽的时光中,老去的少女依然怀抱着她那甘甜而苦涩的记忆独自死去。 飞蛾扑火。 低低地叹息一声,雷伊斯王女将羊皮纸上的灰尘擦净放回书柜之中。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画像上那张熟悉只是越显成熟的面容。 画中的青年在笑,哪怕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笑容仍旧是最为明亮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目光。看着那样的笑容,就好像心脏连同灵魂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 ………… ……好像…好像从来不曾见到‘他’笑过…… 怔怔地看着画中人的笑容,她突然这么想着。 一次也没有…… 不,‘他’笑过的。 在那个嘈杂而喧闹的舞会上,她带着面具站在城堡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 她看见‘他’搂着那个有着相似面孔的少年,她看见‘他’对那个少年露出了明亮而柔和的笑容。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过的‘他’的笑容。 “为什么?” 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画像,雷伊斯的王女发出不知道是针对谁的质问。 “艾伦.耶格尔,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总归都要死的。 她知道。 就算艾连还活着,她也必须用尽办法杀死他。 她是雷伊斯王女,是注定要和光王后裔对立的人。 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怀抱着这样的怨愤,或许问出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为什么你活着那个人却死了? “那只是开始……” 那个被称为乌鸦的人失败了,不过,没关系,那不过是开始。 黑色长发的少女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应该快点下去陪他,他会开心的。” “劳你费心了,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响起,惊得雷伊斯王女按在桌上的手陡然一抖。 “谁!!!” 她猛地转身,目光严厉地看向那个方向。 下一秒,她的瞳孔猛地一颤。 微微放大的眼底,倒映出的是一个沉淀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身影。 阴暗无光的地下古塔房间里,只有放在桌上的那一盏提灯闪动着微弱的光辉。 来人的影子被灯光长长地拉在黑色的石地上,那个人抬头环视着那散乱地挂在墙壁上的画像,和画中人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漆黑色的皮带扣在他的身上,他身侧的机动装置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金属匣中的刀刃碰撞着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然后,他的目光转过来,落到雷伊斯王女的身上。 金色的瞳孔,像是最纯粹的金子融化而成的明亮,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美得扣人心弦。 当那双瞳孔凝视着你的时候,心脏就会莫名地剧烈疼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 怎么可能……明明得到消息说他已经死了…… 心念急转,雷伊斯王女目光一闪,身体像是害怕般微微缩了一缩。 可是她的手背在身后以最快最迅速的速度将贴身放在腰间的小型手|枪拔了出来,一抬手,眼神冷厉,她没有丝毫迟疑地对准近在身前的少年扣响—— 为了雷伊斯王室的延续,这个人必须死! 一声枪响,子弹从金瞳少年的颊边擦过。 艾连站在原地,眉眼安然。 雷伊斯王女手中的枪脱手而出,掉在地上滚动了几下,鲜血从她的手腕上喷了出来。 就在她扣响扳机的同一瞬间,一柄刀刃如疾风般从她手腕上刺过,深深地插|进她身后的石壁上,强大的余力让它的刀刃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嗡鸣。 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她的左手捂住受伤的右腕,却挡不住从指缝中渗出的白色热气。 她被切断了小半截的手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沸腾的白色雾气发出哧哧的响声。 雷伊斯家族上千年的探索和试验,耗费了千万条数不清的臣民的性命,多少揭露了源于光王血脉的一点秘密——掌控巨兽人和*快速愈合的秘密。 但是,那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雷伊斯家族并不满足。 他们要的是最完美的血脉。 “我并没有现在就杀死你们的打算。” 金色的瞳孔凝视着她,对她说。 “所以,你们也给我识相一点,别去找那个孩子的麻烦。” 雷伊斯王女的胸口微微一跳。 那个孩子?指谁? 莫非是…… 微微稳了稳神,一手按在正在复原的手腕,她定定地注视着艾连。 “我知道……雷伊斯王室杀了你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你小时候所经历的那些,都是拜雷伊斯王室所赐,甚至于你会成为那样的怪物也是因为我,所以你憎恨我们也是应该……” 拿了一卷羊皮纸刚翻阅了几张,艾连抬头看她,突微微一笑。 “你不需要试探什么。” 他说,“你说的,我并不在乎,就算没有那些,事情终究也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少年看着她,金色的瞳孔闪动着慑人的光彩。 “从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刻,就注定了雷伊斯的历史走到了尽头。” “就算我的父母没有死去,就算没有过去那些事情,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改变。” 他环视着房间里的那些画像,目光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奇妙的意味。 【人类】和【战士】。 两千年的仇恨注定了现在。 终点是雷伊斯的末路,同样也是【人类】的末路。 “我不明白。”雷伊斯王女低声说,“你是否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和我所知道的那些过去,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这无关紧要。” 艾连回答,轻描淡写。 “那么那个叫艾伦的对你来说到底是——” 这一次,金瞳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再一次落在自己手中的羊皮纸上,他的目光深得仿佛沉淀到了时光的最深处。 雷伊斯王女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青涩,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映在他的眼底深处。 许久之后,她才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终究也会死去,和你们一起,和人类的历史一起……不过你们没有资格对他出手,这只是一次警告,虽然我没有现在就解决雷伊斯的打算,但你若是继续对他出手,我或许会改变心思。” “……我不明白。” 她茫然地看着他。 艾连看着她,火光下,他的颊微微发着光。 那双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仿佛发着光的金色火焰,几乎将凝视着它的人的灵魂都吸了进去。 看着它的时候,仿佛时间都停滞在这一刻。 “别碰他。” 他说,直截了当,居高临下。 “那孩子的性命是属于我的东西。” 258|第 258 章 “啊~~~” “你这家伙!” 艾伦看着坐在床上朝自己啊的张嘴的人,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没好气地将餐盘往床头柜上一摔,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 “你又不是没手,自己吃。” “大爷我可是病号。” 乌鸦坐在床上,一副老子病了老子最大的得瑟表情,看得艾伦忍不住想要一巴掌扇过去。 他一副大爷样翘着腿靠着床头坐着,眼角斜了艾伦一眼。 “说到底我搞成这种样子也是你害的,不过叫你伺候大爷我吃个饭而已,有什么好唧唧歪歪的。” 好想抽他! 强忍着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艾伦黑着一张脸和乌鸦对着狠瞪着半天,对方一双三角眼挑起来看着他,摆明就是一副老子就是不自己动手就是要你伺候不然我就不吃的大爷谱。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输了一筹的绿瞳少年臭着一张脸端起了餐盘,将勺子递到到乌鸦嘴边。 “张嘴。” 乌鸦心满意足地张嘴,他双手枕在脑后,火红色的长发绑在颈后,一条腿撩在另一条腿上晃悠晃悠着。 艾伦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勺子粥塞进他张开的嘴里,一勺一勺地喂过去,眼见粥碗见底,乌鸦那一副悠然自得的大爷样让他越喂越是火大,喂到最后,他哐当一下重重将粥碗放下,一把抓住长面包对准乌鸦的嘴用力地、恶狠狠地捅进去,那凶狠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将一把刀捅进去一样。 “咳咳咳咳!!!” 被面包堵住口鼻差点窒息的乌鸦一口吐出面包,痛苦地咳了好几下,这才喘过气来。 “混蛋你谋杀啊!” “行了,你知足吧,利威尔兵长都没让我这么伺候过,玛尔斯大爷。” 少年碧绿色的瞳孔盯着乌鸦,隐隐散着寒光,一脸你再敢啰嗦一句我就动手揍人了的表情。 乌鸦啧了一声。 “是是是~~能让我们的王子殿下伺候真是我这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啊~~” 他一边说,一边咬下一大口手里的长面包,然后三口两口吞了个干净。 灰铁色的眼盯着手指上的碎屑,他直接伸舌将面包屑舔去,丝毫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形象。 就在他像是动物般舔舐着手指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撩起他火红色的额发,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 “热度好像已经退下去了。” 红发的青年抬头,尖细的眼瞥了艾伦一眼,他的脸颊上鲜红色的肉筋花纹都在他沉睡的那段时间里褪了下去,没留下丝毫痕迹。 抬手,他的手覆在那只捂在他额头上的手的手背上。 “喂,你的手上都是你的口水!” 艾伦嫌弃地一把甩开他的手。 被嫌弃脏了的乌鸦皱了皱眉,他看着艾伦,却没有生气,只是似有些疑惑地盯着艾伦甩开他的那只手。 “怎么这么冷?” 他皱着眉盯着艾伦的手问。 “有吗?没有吧?” “手给我。” “不要,脏死了。” “别学会那个死鱼眼家伙的臭毛病!……啧,我换只手行了吧。” 看到乌鸦伸过来的是另一只手,艾伦这才没有躲开,任由乌鸦抓住他的手。 彼此手指肌肤刚一接触,乌鸦就又皱起眉来,他又握了握艾伦的手感受了下上面的温度,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明明冷到这种程度你这个笨蛋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抬头冲着艾伦一瞪眼,毫不客气地大骂出声。 “你说谁是笨——” 艾伦不服气地想要骂回去,可是和乌鸦抬起盯过来的阴沉目光一对上,他的声音就是一顿。 乌鸦的眼神很凶恶很难看,但是也很严肃,完全没有和他吵闹的意思。 “啧!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温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都是这样?” 已经用双手握住艾伦那只冰凉的手,乌鸦感觉着那种不正常的温度,下意识握得更紧,脸色越发不善。 “呃,我不知道,我没什么感觉……” 艾伦有些呐呐地回答,脸上也露出困惑的神色。 体温低吗? 他真的不觉得啊。 而且身体似乎也没什么异常,断掉的手臂也好好地长出来了,就和以前一样。 “你最好尽快回去总部做个检查,就算你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这个体温真的不正常。” “我知道了,等兵长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艾伦点了点头,看向乌鸦,目光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玛尔斯,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吗?你的身体也需要检查。” 乌鸦脸色微微一僵,松开了艾伦的手,转过头。 “叫乌鸦就是了,别叫那个名字。” “为什么?这是你的名字吧,你自己告诉我的,也说我可以叫的。” “听着很别扭啊!” 天知道他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了,怎么听怎么难受。 每次艾伦一喊这个名字,他就浑身都不自在。 “没事,我叫多了你就习惯了。” 少年猫儿似的绿瞳看着他,极其无辜地眨了一眨。 而那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却是让乌鸦陡然黑了一张脸。 “……你这个家伙是故意的吧?” “有吗,你想多了。” “啧!” “玛尔斯。” “……” “玛尔斯!” “够了够了——我跟你回去!我会跟你回去的!所以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了好吗!算我输了是我输了啊啊啊就当是我拜托你了——别再叫这个名字了好吗?” “说好了,可别反悔。” “大爷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还是这个房间,还是这两个人,只是臭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人从绿瞳的少年变成了红发的青年。 目的得逞的艾伦嘿嘿一笑,站起身,端起床头已经吃干净的餐盘转身向大门走去。 他才走了两步还没走到门口,虚掩的门突然咯吱一声打开了,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映着推门走进来的少年橘金色的发丝上。 “阿尔敏?” “已经吃完了吗?” 阿尔敏扫了房间里的情景一眼,笑了笑,向艾伦伸出手。 “交给我吧,艾伦。” “不用。” “还是我来吧,艾伦你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嗯?” 在争夺餐盘中,阿尔敏不经意触到了艾伦端着餐盘的手指,那不寻常的冷意让他的手指一抖,错愕地抬头看向艾伦。 “艾伦,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凉?”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那只手刚刚从冰水里拿出来一样,可是这大热天的哪来的冰块。 站在阿尔敏对面的少年微微歪着头,猫儿似的碧眼轻轻眨了一下,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落进他的瞳孔里焕发出绚丽的绿色宝石的光彩。 他眨了下眼,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回答阿尔敏的话。 可是就在他的唇刚刚张开的那一瞬,连一点声音都还来没来得及发出来的一瞬,那双碧色的瞳孔陡然失去了光彩。 阿尔敏惊恐地睁大眼,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身影在毫无预兆之中突然在他身前一头栽倒下去。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碗盘伴随着木制的餐盘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四分五裂碎开的瓷片撒了倒在地上的少年一身的碎片。 “艾伦?!” “艾伦——!!” ………… ………………………… “怎么回事阿尔敏!艾伦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金发的少年显然已经心慌意乱,说话都是语无伦次,“我只是……说话……艾伦突然就……” “可恶!你这个家伙别突然就给我们出难题啊!”一脸阴沉的棕发训练兵伸手一抓,碰触到的手的肌肤的冷意让他眼角陡然抽搐了一下。 “……好冷!” 他喃喃自语到。 “怎、怎么办,让,艾伦这体温简直就和尸体……” “闭嘴!这家伙心脏还跳着呢!呼吸也还有!” “大家冷静点!总之,我们现在能确认艾伦还活着,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一团乱糟糟中,混乱了好久此刻终究冷静下来的阿尔敏突然开口。 “最好是能将他尽快送到调查兵团最近的驻扎地,我听说韩吉分队长到这边来了,利威尔兵长就是去见她才临时离开这里。”金发的少年握紧好友冰冷的手,低声说,“以前分队长会定期检查艾伦的身体,说不定她有办法。” 年轻的训练兵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认可了阿尔敏的建议。 “就按照阿尔敏说的去做。”让开口说,“但是这里还是要人留守,我们分成两批。” 他的话刚一落音,突然柯尼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冲进来。 “不好了!” 他紧张地大声说,“我刚才在外面巡逻,发现有人入侵的痕迹!” “怎么会——” “混蛋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利威尔兵长要是还在这里就好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那些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雷伊斯王室还是其他势力?”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时间?艾伦还能撑多久谁都不知道!万一耽误了——” 马可的话只说了半截就将剩下的半句吞了下去,像是害怕说出那个词来。可是就算他没有说出口,所有人都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众人的神色顿时都是一僵。 “可恶!” 脸色因为扭曲而越发显得难看的让一把抓住浑身冰冷没了知觉的艾伦,发泄一般拼命摇晃了起来。 “都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你可别给我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啊你这个急着去死的混蛋!” 他刚使劲摇了几下,一只手凭空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只手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勒得他手骨都隐隐作痛。 “别太过分了,小子。” 火红色泽的额发下,乌鸦微微上扬的锐利眼角斜过来,灰铁色的瞳孔盯着让,隐隐透出几分戾气。 他一把将让的手甩开,力气之大推得让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 “妈的这关你屁事!” 怒火冲头,让想也不想挥起拳头就想要冲过去,却被马可拦腰一把抱住。 “冷静点让!” 马可大喊着,使劲将激动的好友向后拖。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谁和这个家伙是一伙的!” “这句话倒是说得对,你们这群小鬼的死活和大爷我毫无关系。” 锐利的三角眼高高挑起,乌鸦双手抱胸冷笑着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俯视着对面棕发的小鬼。 就算心甘情愿地停留在某个人的手臂上陪伴在那个人身边,这只被誉为火焰中的乌鸦的猛禽生来孤高孤僻的性子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一抬手,点向那个金发的少年。 “那个叫阿尔敏的小子,告诉我地方,老子一个人带他去就够了,不需要你们这群废物扯后腿。” “唉?请等一下,乌鸦先生,您一个人太勉强了。” 赫利斯塔一惊,赶紧劝说。 “敌人还不知道什么状况。”尤弥尔点了点头,“如果是能化身成巨兽人的话,我们会相当被动。” “我觉得我们不要分开比较好。” “可是这样会被一下子包围吧?” “可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 ………… 一片混乱中,站在床边一直低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艾伦的阿尔敏突然举起了手。 “我有个办法。” 他神色沉着地说。 *** ……………… ………………………… 有人在茂密的森林中穿梭着,身侧机动装置喷出的气体在空中发出哧哧的响声。 他在林中几个飞跃,快速地纵身到一座不高的山丘上。山丘上有几个同样身着机动装置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他快步走上去,小声地对同伴说了几句话。 “他们察觉到我们了?” “是的,他们正向着调查驻扎地的方向撤退,我们追上去吗?” “当然。” 另一个人插嘴。 “他们放出的信鸽抓到了吗?” “是的,一共三只,都已经拦截下来了。” “那就尽快,不然那个男人发觉不对赶过来就麻烦了。” “我们走!” 众人纷纷从山丘上飞跃出去,在丛林穿梭而过,唯独报信的那个高大少年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 “不,只是他们中间少了一个人,我有点担心……” “是目标吗?” “不是,不是什么危险的人物……”说话的高大少年摇了摇头,“没事,我想他很可能是提前一步离开去报信了,我们走吧。” 就算提前一步赶去送信,那个可怕的男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短时间内赶过来救援。 他想。 没什么好担心的。 ……………… 车轮飞快地滚动着,碾压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吭哧的响声,过快的速度让车厢剧烈地摇晃着,使得躺在车厢里昏迷不醒的少年的身体跟着摇晃,厚厚的毛毯盖在他身上,却不能完全减轻他与车厢的撞击。 坐在驾驶位上的赫利斯塔回头有些担心地看了车厢里的人一眼,再度用力一甩缰绳,让拉车的马屁跑得更快一些。 车厢的身边,年轻的训练兵们一人一骑,跟在车前或是后面飞快地奔驰着。 他们的神色都高度紧张,目光不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身侧的金属匣在他们的飞驰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墨绿色的披风在少年们身后高高飞扬而起。 一柄刀刃突兀从空气中直射而来,带起刀风猛地擦过骏马身前,深深地插|入大地之中。 最前方的骏马发出一声受惊的高亢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几欲将马背上的骑士给掀下来。 奔驰在最前方的让用力地拽进缰绳,拼命将身下的马匹控制下来。而在他努力安抚马匹的时候,他的同伴们已经纷纷一拽缰绳让身下的马停下来,有意识地围成一个圈,将那辆小型马车围在中间。 “……妈的,被包围了!” 好不容易令马匹安静下来,让纵马退回同伴的圈子里,仰头环视一圈,顿时发出咒骂的声音。 在他的视线中,数十个身影站在四周高大树木的树枝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那数十个身影正好呈现出一个环形,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赫利斯塔坐在马车驾驶座上,紧紧地握着手中缰绳,细密的汗水从她额头渗出来,她紧张地扫视四周,当目光落到左前方的时候,她的视线陡然一滞。 “莱纳!” 金发少女的惊叫声令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方向。 那个让诸位少年训练兵再熟悉不过的身形粗壮的少年就站在那里,低头俯视着自己过去的同伴。 那个令人痛恨的背叛者让少年训练兵们一瞬间就怒红了眼。 “你这个家伙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让大吼出声,他愤怒地盯着莱纳的眼几欲喷出火来,“贝特霍尔德那个混蛋躲在哪里?叫他一起滚出来!” 莱纳站在树上俯视着他们,默然无言。他站得太高,茂密的树冠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让人根本看不清他阴影中的脸。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纵身从树上跃下。 在跃下的一瞬间,他张嘴,牙齿用力地咬在自己的手背上。 轰的一声巨响,在沸腾的白色雾气中,一个熟悉的巨大身影出现在训练兵们身前。 一只巨大的覆盖满了黑红色长毛的手掌陡然从滚烫的白色雾气中伸过来,在众人都还不急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捏碎了马车车厢的顶端,然后伸手抓向躺在车厢里的人。 一刀寒光闪过,鲜血四溅。 巨大的手指陡然断裂开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哧哧的汽化声。 厚厚的毛毯被掀开,一刀砍断了两根巨大手指的青年从碎了顶的车厢内飞身而起,一头长发在空气中散开火焰般的痕迹。 【不是艾伦!】 已化身为巨兽人的莱纳一愣,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从脚下那群小小的人类之中扫过,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目标。 【为什么?他在哪里?】 ……………… 在与让他们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刚刚从密林中钻出来的金发少年回头看着自己的身后。哪怕看不到,阿尔敏也猜得到伪装成艾伦的乌鸦和作为诱饵的让他们肯定会有一场大战。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他这么想着,低头看着身前没有任何苏醒迹象仍旧浑身冰冷地沉睡着的艾伦,脸上担忧神色更甚。 虽然会多花费一点时间,但是还是绕过去比较安全。 “如果是没有神智的巨兽人才麻烦,因为它们肯定会遵从吞噬人类的本能追过来。”看着远方,阿尔敏低声自言自语,“反而是拥有人类的思维和分析能力的巨兽人,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正是因为他是众人之中最弱最不显眼的存在,所以他一个人的消失不会引起敌人太多的注意力。 这便有了可趁之机。 调转马头,他用力一甩缰绳,绕着弧线向着他的目的地飞驰而去。 快一点。 他想。 再快一点。 必须尽快赶到那个驻扎地,尽快找到韩吉分队长和利威尔兵长—— 259|第 259 章 “我不明白。” 灯光幽幽地打在雷伊斯王女的脸上,她的目光注视着身侧的少年,在她另一侧的脸上萌上一层阴影。 她仰起头环视着四周那挂在墙壁上的画像,灯光在摇晃,光和影同时在她的侧颊上掠过,宛如波浪一般。 “你在想什么?” 少年安静地矗立在灯光之下,目光掠过手中捧着的那卷羊皮纸,浅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他清俊的颊边。 哪怕仅仅是站立那里,他也像是发着光的光源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那双金色的瞳孔是如此的美丽,哪怕是作为敌人的一方,也无法对他生出丝毫憎恨和污蔑之意。 “我没有想什么,我早已将我的意图表达得很清楚。” 他放下手中的羊皮纸,语调轻缓,迈步向前走去。 “只是你们都认为我在‘想很多’。” 他说,轻描淡写。 “疑神疑鬼并不是好习惯。” 在身后少女的注视之下,他走入黑暗,古堡偏僻处的黑暗如怪兽张开的口将他的身影吞噬。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一人,只能听见少女低低地呼吸声。 半晌之后,她提起桌上的提灯,面无表情地迈开脚步离开了这里。 那是和那个人消失的地方完全相反的方向。 ………… …………………… 马蹄的奔跑声在空旷的荒原里响起,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到丝毫阳光。马匹踩踏着干裂的泥土掀起阵阵尘土,厚实的披风头套将纵马飞驰的年轻骑士的脸掩盖住大半,只有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的一点金色的鬓角从披风里露出来。 他用力地甩了一下缰绳,催促身下马匹跑得更快一些。马背上还有一人,全身都被长长的披风裹住,靠在他身前,没有一点动静。 风越来越大,从荒原上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阵的沙土弥漫了大地。 阿尔敏抿紧唇,他的眼睁得很大,一直以来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略显扭曲的可怕表情。 荒漠大地上除了凹凸不平的地面和怪石嶙峋的山丘,几乎是一望无际,一眼就能看得很远,四周景色尽收眼底,这也是阿尔敏选择从这个方向绕过去的原因。 停下马,他再度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视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从挂在马背上的小行囊里拿出水囊,小心地喂进艾伦的口中。 虽然没有任何神志,但是在被喂水的时候,艾伦还是能反射性地将水吞咽下去,这让阿尔敏松了口气。 他摸了摸艾伦的脸,手指碰触到的肌肤仍旧是冰冷得可怕,像是皮肤下的血液都已经失去了热度。 虽然不清楚真正的情况,但是阿尔敏隐约有猜测到几分。 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很可能是不久前亚妮强行让艾伦吞下去的药丸,那个药丸拥有让人无法变身为巨人的能力,据阿尔敏猜测,很可能是有某些药物成分抑制了血液中特殊的基因,将巨大化的能力抑制到最低。但是这样肯定有副作用,比如说愈合力会降低甚至于消失。 在那之前他就注意到,艾伦受的伤比以前恢复慢了很多,但是因为近来都只是一点轻伤,所以大家包括艾伦自己都没有太在意。 然而这一次是手臂断裂的重伤,艾伦的身体对于这种重伤本能地想要自我修复,可是偏偏被药物抑制住再生能力,只能强行透支身体再生出手臂,因此才对艾伦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韩吉分队长在艾伦吞下药丸的时候就着手开始研制解药,但愿她已经成功做出了解药。而且,就算没有成功,只要能设法让药物作用削减几分,让艾伦血液里的特殊力量重新发挥作用就行了。 阿尔敏如此想着,将水囊放回去,重重一踢马腹,催促身下马匹再一次奔跑了起来。 那个调查兵团的驻扎点其实离研究所并不远,直线前往的话只需要数个小时就够了,只是为了避开敌人他们绕了远路,只怕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够到达目的地。 他刚才翻了一下地图,据估计,还需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据点。 风在呼啸,在这片荒无人烟的荒原之上。 阴沉沉的黑云压下来,像是下一秒沉重的天空就会不堪重负掉落在大地之上。 阿尔敏纵马快速奔驰着,再快一点,再快一些,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丘,再—— 骏马因为被陡然勒住缰绳而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立于山坡之上的金发少年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山丘之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有着白色独角兽徽章的旗帜高高地飘扬在天空之下,宽阔的宿营地沿着河边延伸开来,无数的士兵就在下方,数不清的骏马被拴在扎入地面的木桩上,或是低头啃食着青草,或是发出一声声嘶鸣。 雷伊斯的宪兵军队,为什么? 阿尔敏脸色煞白。 他猛然想起利威尔兵长说起韩吉分队长赶到这附近的事情,心底顿时一惊。 难道来的不仅仅只是韩吉分队长,还有埃尔文团长? 没错,如果埃尔文团长秘密赶到这种地方的情报泄露,将之视为眼中钉的雷伊斯家族暗中调集兵力想要趁这个机会将其抓捕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久前还在想着,他们在那个研究所呆了很长时间了,雷伊斯王室却没有动静有点不正常。 可是若是为了集中兵力抓住埃尔文团长,他们暂时被置之不理这种情况那就很容易理解了。 该怎么办才好…… “谁!” 突然一声高喝,阿尔敏一惊,猛地抬头,只见左侧方不远处有几个骑兵纵马向他飞奔而来。 糟了!是巡逻兵! 他太大意了! 可是他一开始根本没想到雷伊斯宪兵军队会出现到这种地方啊! 要逃吗? 如果是现在回头逃走的话…… 阿尔敏的手指攥紧粗糙的缰绳,勒得太紧以至于指关节都在咯咯作响。 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睁大得可怕,原本清秀的脸在这一瞬痉挛得可怕。 没时间了。 他一咬牙,牙齿几乎就要这样被他咬碎。 手重重一甩,缰绳高高地扬起,他的长靴狠狠地踢在马腹上。 陡然遭受剧痛的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疯了一般地向前飞奔而去。 它向着山丘之下飞驰着,脚后带着一连串的灰尘,数个骑士高声大喊着紧紧地追在后面。眼前那座巨大的军营就在眼前,越来越近,军营之中也已起了骚动,有数十人已经骑马匆匆从营地里奔出。 阿尔敏用力一扯缰绳,向下飞驰的骏马陡然拐了一个弯儿,绕开山下驻扎在河边的营地,向与之相对的林地的方向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能听见身后数不清的马蹄敲地的追击声和听不清的大喊声,阿尔敏不知道有多少人追了上来,他连头也不敢回一下,只是拼命催促着身下的马匹向着林中狂奔。 【阿尔敏,你就是那种从不做没有胜算的事情的人啊。】 还在训练兵团的时候,那个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年曾经意味深长地如此对他说过。 是的,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每一次置身危险之中,都是被那个鲁莽从不考虑后果的好友强行牵扯进去,从不是他主动去做。 “这样做真的好吗?阿尔敏,只是你一个人带着艾伦的话……” “没其他办法,只能赌一赌。” 赌一赌。 就像是现在,他拼命地纵马奔驰,明知身负两人重量的马匹很难摆脱身后的追兵,他还是拼命地这样做着。 因为必须保护的那个人就在他的身边。 身后杂乱的马蹄声在逼近,恐吓的大喊声也越来越大。 突然间,一柄刀刃从身后呼啸着飞过来,险之又险地从他的身侧擦过。 嗤啦,墨绿色的披风被割开一道长长裂痕,阿尔敏恐惧地睁大眼,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在害怕,这种心惊肉跳的恐怖感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可是他死死地咬紧牙,屏住那一口呼吸,将恐惧压在心底,拼命催促马匹狂奔。 一道不长的沟壑就在前方,隐隐从其中听到溪水的声音。 稀疏的丛林中,一匹灰色的骏马载着两个少年在前方飞驰,身后一群骑兵在追赶,眼看越追越近。 沟壑之前,骏马纵身一跃,如离弦之箭,眼看就要飞跃窄窄的沟壑。 突然间一声枪响。 马背上的人一头栽倒,从空中掉落。 越过沟壑的灰色骏马继续发足狂奔,冲进前方茂密的丛林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追兵们目送那匹没了驾者的马匹远去,纷纷在那道沟壑之前挺足下马。他们拨开茂密的蔓藤向下看去,下方一条溪流在哗啦啦地流动着,溪流边的岩石上有着一滩血迹,却不见刚才掉下马的人。 “该死!” 领头的宪兵脸色难看地呸了一声,立马大喝着让身后的部下去寻人。 “下去找!那家伙中枪了跑不远!肯定就躲在这附近!” 天色越发暗淡了下来,溪水冲走了血迹和血腥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将这一片地方团团包围封锁住的宪兵们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寸寸地搜索了起来。 无论如何要把那家伙找到! 这次秘密调集军队就是为了将那个调查兵团的团长抓住,一旦军情外泄让那个狡猾的史密斯有了防备或者逃走了就糟糕了! ………… ………………………… 哗啦啦的溪水流淌着,突然一个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阿尔敏一身湿漉漉地从溪水中爬出来,转身一下一下费劲地将艾伦从水中拖出来,他剧烈地喘着气,一脸苍白得厉害,左肩上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染得艳红。 他双手抓住艾伦的肩膀,使劲将他拖进溪流旁边一个被茂密的蔓藤灌木掩住的土洞里。那是一个长期被溪水冲刷出来的矮洞,很小,勉强能容下两个少年藏身。 双手撑在艾伦身侧,阿尔敏低头看着艾伦的脸色。他伸手去擦拭艾伦脸上的水,手指碰到的肌肤冷得令人心惊。 左肩上的枪伤一抽一抽地筋痛得厉害,阿尔敏的眼角痉挛般抽搐了一下,湿漉漉的金发从他颊的两侧散落下来。 他的唇一点点抿紧,浅浅的水痕从他满是雾气的瞳孔里蔓延出来。 “对不起,艾伦……”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嘶哑的哭腔,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渗出来,和脸上的水痕混合在一起。 “对不起……” 到了现在,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没办法帮到艾伦,就连保护他也做不到。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拜托了……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黑暗中,金发的少年在低低地哭泣。 【如果真的有神灵的话,拜托了,帮帮我。】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心底如此祈求着。 帮帮我。 拜托了。 世界的神啊,请帮帮我。 他一直这样虔诚地祈祷着,哪怕是违心地做着那些背叛艾伦的事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着那个从来不曾存在的神灵哀求着。 帮帮我。 神啊。 哪怕他知道那只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哪怕知道自己的哀求和祈祷毫无用处,他还是这样继续祈求下去。 泪水簌簌地从抿紧嘴的金发少年的脸上掉下来,将他的脸得一塌糊涂。 他咬紧牙,却无法抑制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神啊,请怜悯于我…… 夜晚的风吹了过来,带来清新的水的气息,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狗吠声。 掉着眼泪的阿尔敏浑身一僵,那狗吠声越来越近,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速接近而来,他现在几乎已经听到了马蹄声。 如果让雷伊斯王室发现,艾伦只有死路一条。 猎犬的叫声已近在耳边,马蹄声就停在溪水土洞之上,能听见士兵们下马的声音和刀刃抽|出时和刀鞘的撞击声。 喊声响了起来,向着他所在的方向,伴随着不时响起的吠声。 他和艾伦的行踪已经暴露,再藏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但是阿尔敏同样也很清楚,只要他一现身,只怕就会死在乱枪之下。 而艾伦肯定也——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尔敏抬手,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这里只有他。 现在能保护艾伦的只有他。 祈祷、哀求和泪水谁都无法保护。 他抬头看了一眼洞外,脸色苍白异常,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还不是最后。 还有办法…… 他准备好的,最后的退路。 ………… 【阿尔敏,你一个人带着艾伦,万一有意外怎么办?】 【……我有办法。】 那个时候,他这样回答着,手伸进怀中握紧了刚刚从实验室中翻找出来的一个东西。 那是他所准备的最后的退路。 ………… “艾伦,放心吧,我有留下找到这里的暗号。” 阿尔敏对身下的好友露出了笑容,虽然是在笑,可是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地从他脸上掉落,砸在沉睡中的艾伦的脸上。 俯身在艾伦身上的金发少年垂下头,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掩住他的脸,可是那一颗颗泪水却是不断地从其中掉落。 他哭得很厉害,簌簌的眼泪像是雨点一般,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恐惧。他的手伸入怀中,再度拿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手指长的针筒。 透明的液体在针筒里微微晃动着,因为阿尔敏拿着针筒的右手哆嗦的厉害。 “没事的,艾伦,很快,你好好睡着,很快利威尔兵长就会来接你。” 再度对昏睡中的好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阿尔敏缓缓地,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液,将那只针筒向自己的左臂伸去。 狭小的土洞中只能听见那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声,尖利的钢针停滞在那皮肤之上,随着握着针筒的手的颤抖不断晃动。 时间有了一秒的冻结。 一滴泪水再度砸落在握着针筒的手背上,那仿佛是一个信号。 就算是一个胆小鬼,也有着愿意拿性命去交换的存在。 …… 如果祈求神灵已毫无用处,那么,我把灵魂交给恶魔。 钢针深深地刺进肌肤之下—— 针筒中的液体在晃动,金发少年满是泪痕的脸扭曲到几近诡异可怖—— 就算是恶魔的力量也无所谓。 给我力量。 给我足以保护重要的人的力量! 260|第 260 章 透湿的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那张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阿尔敏的脸扭曲着。 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咬紧的牙因为发抖而撞击着咯咯作响,他怕得全身都在哆嗦。 可是手中的长针已经深深地刺进湿漉漉的皮肤之下,眼看就要将针管推下—— 一只手蓦然凭空伸来,一把抓住针筒。 阿尔敏在惊愕中抬头,他的眼对上的是一双凶狠的碧绿色的眼。 那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又惊又怒。 艾伦咬着牙盯着他,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瞳孔深处像是有碧色火焰在灼烧,狠狠地灼烧着映入眼底的阿尔敏的身影。 在阿尔敏呆住的这一瞬,艾伦虚软的手一挥。 阿尔敏啊的一下惊叫出声,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玻璃针筒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度,然后摔在石头上砸得粉碎。 他张大嘴,却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浸入岩石下的泥土之中。 洞外传来的狗吠声和尖锐的喊声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你做什么艾伦?” 那是最后的退路,最后的依仗。 如果没有那个药剂,他们两人都是死路一条。 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 “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你怎么能随便就丢掉?你得活下去——” 话刚说到一半,一个拳头由远及近而来,重重地砸在他脸上。 挥出拳头的绿瞳少年目光凶狠地盯着他,看那凶狠的表情他这一拳显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阿尔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跪在地上,抬手碰触着自己被砸到的地方,神色呆滞地看着艾伦。 艾伦的身体很虚弱,哪怕是用尽全力,那看似凶狠的一拳也没给他带来丝毫疼痛。可是那一拳打在脸上的时候,阿尔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扎进去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眼睛像是在冒火的艾伦移开目光,他用手臂撑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冰冷得连血液流动都迟缓起来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他却并未就此放弃,依然是咬着牙死命地撑起半个身体,好不容易翻过身将头抬起来。 撑在地上的胳膊在不堪重负地发着抖,伏身在地上的少年垂着头,湿漉漉的浅黑色短发贴在他冰冷的颊边。艾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脸的倔强和狠色,额头上说不清是溪水还是汗水的水珠滴下来,一颗颗砸在他按在地面发着抖的手背上。 阿尔敏看到这种情形,下意识有些慌张地伸手想要将艾伦扶起来。 可是就在他的手刚刚碰触到艾伦的时候,艾伦却是突然一挥手将他的手甩开,完全不顾这样会让自己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艾伦趴在地上喘了一会,再一次咬紧牙,双手撑在地面使劲想要爬起来。 额头隐隐有青色的细筋从皮肤下浮现,可想而知此刻的他是怎样不顾一切地逼迫着自己身体的极限。 阿尔敏跪坐在一旁,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他呆呆地看着挣扎着想要自己起来的艾伦,眼底浮现出浅浅的雾气,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可是他的手就这样停滞在空中怎么都不敢再去扶艾伦。 他知道,艾伦只会再一次将他的手甩开,而艾伦自己又会摔倒。 所以,什么都别做比较好,什么都不要去做。 就像他以前那样,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可是……可是…… 阿尔敏跪坐在地上,他的双手攥紧成拳按在腿上。 他低着头抿紧唇,凌乱的金发散下,将他低下去的脸掩住,可是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发的掩盖下落下来,砸在他满是泥土的手背上。 一只手突然伸到他眼前,阿尔敏错愕地抬头。 半跪在他身前的少年没有看他,一身的泥土,剧烈地喘息着,却是向他腰腹上的皮带扣伸出手。 一个激灵,阿尔敏再也顾不得流泪,双手一把抓住艾伦要解开皮扣的右手。 艾伦抬头看他一眼,苍白冰冷得像是尸体的脸,唯独那一双眼在黑暗中仍旧如火焰般亮得可怕。 “把机动装置给我。” 他凝视着紧紧抓住他的手的阿尔敏说,“反正你不打算用了,不是吗?” 双手死死地抓住艾伦的手,阿尔敏用力地摇头。 “给我!” “不。” “我叫你给我!” “你这样的身体能做什么艾伦!” 疯狂运转着的脑子没来由地在这一刻崩溃,阿尔敏失控地大喊。 “你要活下去!你还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情怎么能死在这里!所以为什么要丢掉那个东西?为什么还是要和以前一样那么乱来!” 他失控地冲着艾伦怒吼,眼眶红得厉害,眼泪也流得更凶。 他狠狠地瞪着艾伦,咧开嘴似乎想要笑,可脸色却是扭曲得可怕。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敌人吗?你以为你能做什么?——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到!变成巨兽人才能冲破他们的包围逃走你知道吗!这是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方法!” “听着,艾伦,你只要活下去,根本不需要管我的死活,不要忘记,我背叛过你,我只会选择自己能获得最大利益的一方,就算以后,我也许会再次成为背叛者——”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阿尔敏的额头上,让他声嘶力竭的喊声戛然而止。 “只有我一个人活下去毫无意义,阿尔敏。” 少年湛绿的眼和他对视,瞳孔如一汪绿水的透亮。 一如数年前的初见,几分坚持,几分明亮。 “我曾经对一个人发过誓,我要让大家都活下去。” 他说,“包括你,阿尔敏。” 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 无论眼前的路有多么艰难。 他也绝对不会违背对‘那个人’的誓言。 “我讨厌你隐瞒我的事情,我也讨厌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我不会原谅那一点。可是我记得,你一直在我身边,你一直在帮着我。” “你说你是个胆小鬼,可是我们遇到过那么多的事情,你从来没有丢下我自己逃走。” “所以,够了,阿尔敏,已经够了。” 咔擦一声,那是刀刃从金属匣中抽出的响声。 满脸泪痕的金发少年呆呆地看着他绿瞳的好友从他腰侧抽出刀刃,扶着土洞的泥壁艰难地站起来,喘了几口气,摇摇晃晃地向着被芦苇掩盖住的洞口走去。 外面的人尖锐的喊声越发清晰,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狗吠声。 “不……” 阿尔敏恍惚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艾伦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突然疯了一般冲过去拦在艾伦身前。 他猛地将另一只刀刃抽出来,双手握紧挡在艾伦身前。 “我不会让你出去送死的,艾伦。” “……不出去等他们找到了这里一样是死。” “我会出去将他们引开!” “你不要把我当傻子,阿尔敏。” 艾伦摇头。 “如果那些家伙能被你轻易引走,你刚才就不会用那个药剂。” 他说,抬头看了一眼摇晃的芦苇挡住的外面,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冷静得可怕。 “他们杀不死我,而且,我有感觉,如果受了更重的伤,我就能再一次变成巨人……” “那是在透支!拿你的命透支!谁也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你不是真的不会死!” “反正都可能会死还不如拼一拼——” “不行!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同意!” 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中,突然汪的一声尖利的狗吠,向着这个方向直逼而来。 两人顿时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洞口。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找到了’‘在这边’的大喊声。 两人还没做出反应,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侧身站在洞口拦着艾伦的阿尔敏身体一震,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阿尔敏!” 倒在地上的阿尔敏抬头,脸色煞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侧肋骨处中枪的地方。 “没……没打到我。” 他有些惊惶地说,从身侧掏出一本巴掌大的书,书一掏出来就散开,纸页哗啦啦地往下掉,显然刚才被一枪打烂了。 阿尔敏爬起来,捧着那本已经破破烂烂的书,他还记得爷爷交给他时对他千叮嘱万嘱咐,叫他好好保护这本书,说是他们阿诺德一族的传家宝,以后也必须亲手交给他的孩子,所以从以前他就对这本书很宝贝。 因为书中记载了很多外面大地的知识和趣事,他和艾伦有空就会翻开来看,反正书小,他也习惯了随身携带。 刚才就是这本书救了他一命。 又是几声枪响,子弹又打了进来。 阿尔敏下意识一把拽住艾伦缩进洞的最里面,那本书被他一松开自然就散乱地掉落在地上。 他们刚一后缩,刚才站着的地方脚下就出现几个小洞。 虽然就这么烂掉了很可惜,也很对不起爷爷,可是比起书来说,显然生命更加重要。 阿尔敏这么想着,紧紧地抓紧艾伦的手。 枪声又在响起,越发迫近,他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着,高速运转的脑子却怎么都思考不出脱离困境的方法。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死局。 黑暗中仍旧在微微发亮的碧色瞳孔抬起看了看洞外,艾伦再一次甩开他的手向外走去。 刚走了一步,又是一声枪响。 子弹从艾伦手臂上擦过,擦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艾伦!” “我没事。”艾伦看着外面晃动的黑影,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异常冷静,“只要这个身体伤势再重一些,我就能巨人化……” 阿尔敏张口想要反驳,一道光从茂密的芦苇中照进来,从地上的书上一晃而过,一点亮光蓦然从阿尔敏移开的眼角处晃过。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巧合或是不是巧合,一滴鲜血从艾伦手臂上滴下来,滴落在书上。 阿尔敏依稀看到有什么在那滴血落下去的一瞬间在书页中闪动。 有什么莫名的东西让他心里一动,他顾不得多说,下意识俯身捡起那本书。 传承了说不清几代的书已是很陈旧了,或许是做了特殊的处理,内页虽然泛黄却没有腐烂的迹象,而书的封面似乎是一种特殊的金属做成的——若不是如此,恐怕也拦不住那颗子弹。 可是艾伦的那一滴血竟是让这个子弹都挡住的金属封面裂开了一道缝,借助微弱的光线,阿尔敏看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金属封面里闪动。 他用力将这个夹层的封面撕扯开,几页薄薄的纸和一个米粒大的水晶状晶体掉到他的手心。 晶体并不是纯粹透明的,一点鲜红酝酿在其中。 那一点红像是液体,鲜嫩欲滴,仿佛还在流动。 阿尔敏跪在地上,将几页薄薄的纸在地上铺开,目光匆忙地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扫了几眼,只是几眼,他蓦然张大嘴,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纸张上说的秘密让他恨不得立刻就从头到尾细细读一次,只是他更清楚现在没有这种时间。不过他看到的那几行字已经清楚地写明了他手中的晶状物是什么,他看着手心里晶体,心底蓦然升起一个念头。 说不定…… 阿尔敏吞下一口唾沫。 “艾伦。”他叫着他的好友的名字,抬起头,“你相信我吗?” 他和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对视,灼热的,也是紧张的。 他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指尖捏着的晶体,一点流动的血红在黑暗中异常艳丽。 他说, “吞下去,把这个。” 阴暗的土洞里一片寂静,两个少年的目光对视在这一刻。 就连呼吸也屏住,寂静无声,那就像是时间也在这一瞬停顿。 两人的对视像是在一瞬,又像是已经过了许久。 沉默了一瞬之后,艾伦突然动了。 他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接过那颗有着红点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晶体,一仰头将其吞进喉咙。 几乎是刚刚吞下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陡然变了。 一股灼人的火焰的绯红色一下子涌上来,让他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原本身体里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着血液一顿,几乎就是在一刹那,猛然间汹涌奔腾。 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艾伦抱紧自己的身体,他觉得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像是成了即将喷发的熔岩,烫得灼人,身体最深处隐隐有一团火热的岩浆要汹涌喷出。 但是,那并不是痛苦。 不久前身体的迟缓和僵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视觉和听觉在这一瞬也灵敏到了极点,那似乎就像是身体陡然达到了最佳的巅峰。 有什么强大到可怕的东西即将从身体里喷涌而出—— 艾伦看不到自己的眼,阿尔敏却能清楚地看见。 那一点金色从艾伦的眼底浮现出来,越来越盛,到了最后竟是将瞳孔的碧色都压了下去。 艾伦睁着眼,瞳孔里有最纯粹的金色细碎光点在闪动,在黑暗中发着光。 那细碎的金色光点跃动着,在黑暗中掠过弧光,像极了夜空中银河的光彩,这一刻竟是美得令人心惊。 ………… “找到了!” “就在这里!” “开枪,把他们逼出来!” 溪水边上身着王室宪兵军服的士兵在高喊着,将这一处缓坡地严密地包围住,几只军犬在兴奋地对着下方一个被大片芦苇挡住的洞口叫着。 “有人出来了,注意!” “立刻开枪——” 领头的士官手重重一挥,早已瞄准那个从洞口走出的身影的枪手纷纷扣下扳机。 一时间枪声四起,子弹呼啸着争先恐后向洞口的身影扑去。 眼看就要在那个人身体上贯穿几十个弹孔—— 轰然一声巨响,一片沸腾的白雾陡然笼罩住这一片天地,也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突生的异变让士兵们下意识一边后退,一边举起枪朝着什么都看不见的雾气连连射击。 无数子弹没入滚烫的雾气中,却没有丝毫动静,这让他们越发惊慌了起来。 白雾渐渐散去,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惊恐的人们眼前。 巨人站立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潺潺溪水之旁。 它站在那里,如顶天立地。 ………… 尤里柯.阿尔诺德佛尔。 rn在上古语言中意为独角兽。 【唯有我的后裔能拥有此书。】 【我不知道雷伊斯王朝会延续多久,但是它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毁灭。】 【我所留下的那个东西,或许是再一次打开的恶魔之门,也或许是带来希望的天堂之门,但是如果是我的后裔,我相信能够妥善地将‘它’送到有资格拥有‘它’的那个人手中。】 两千年前,‘独角兽之首’的统帅者,被誉为独角兽智者的尤里柯.阿尔诺德佛尔在大战结束之后,心灰意冷隐退不出,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这两千年间,无论雷伊斯王室如何探访,也不曾寻找到继承他姓氏的后裔。 独角兽的智者留下的,是一滴血。 两千年被誉为英雄王的那个人的一滴血。 261|第 261 章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金色的太阳高挂天际,将光芒撒向大地。笼着阳光的庭院弥漫着清晨的清爽气息,嫩绿的枝条在初春的暖意中抽开,承载着一点露水微微下坠。 一串串展开的小小的白色茉莉花串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夹杂着露水的清新,煞是沁人。 一身形修长的青年立于阳光之下,他站在石桌旁,面容温文平和,像是金子融化而成的长长的金发扎成一束斜斜地从他左肩垂到下来,丝丝金发散在他胸口。 他缓缓地将壶中滚烫的水注入白瓷色的茶杯上,几片小小的茉莉花瓣漂浮在滚烫的茶水上,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用银勺轻轻搅拌一下,当水温稍稍降低一些之后,他伸手,从容地将这杯花茶递给坐在石桌旁的人。 “你还真喜欢捣鼓这种奇怪的东西……” 坐在石椅上的青年这么嘀咕着,还是接了过来,吹着茶水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一扬眉。 “香味太浓了。” 他说,将花茶放回石桌上。 站着的金发青年看他一眼,唇角一扬,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地喝着自己的那杯花茶。 “上次是竹叶,上上次是树根,再上次是草藤……甚至是曼陀罗花还有毒草药你都敢用,先不说你那几个下属隔段时间就被你折腾得要么拉肚子要么中毒卧床不起的,你能活到现在还没被自己毒死也不容易。” “你不觉得挑战未知的世界是一件很让人涌起激情的事情吗?” “啊啊,你开心就好。” 已经彻底懒得吐槽好友兼部下这种喜欢捣鼓新式茶(毒)水(药)的诡异爱好,青年耸了耸肩,然后抬起头,注视着头顶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 他有着一双明亮得像是在发光的瞳孔,当这双眼注视着什么时候,就会闪耀着不逊于天空金色太阳的光芒。 金发的青年端着茉莉花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他的目光注视着仰望着天空的青年的双眼,一眨不眨,专注非常。 他喜欢这双明亮的眼,并非其他,只是纯粹对于世间美好事物的欣赏。 那是他所见到过的纯粹到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明亮瞳孔。 从第一见面,他就被这双眼所吸引,所以他留在了这个人身边。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拥有这种纯粹而明亮的眼睛的人存在。 能看见一个,已是奇迹。 而正是这个奇迹给这个黑暗的时代带来的希望。 光的王者。 不败的英雄。 神给予人类的奇迹。 “尤里柯……”注意到身边好友的视线,青年转过眼和好友对视,一笑,“你那种奇怪的癖好实在让人搞不懂,有时候我还真担心你会不会趁着我睡觉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当成收藏品。” “这个请放心,无光的眼珠对我来说不过是毫无用处的石子而已,我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情。” “‘独角兽的智者’永远不会做蠢事……这样吗?” “并非如此。”俊秀青年再度缓缓喝下一杯香味浓郁的茶水,仿佛融化的金子般的金发折射着阳光透出一道亮光。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多了一分浅浅的笑意,“会不会犯蠢这种事要视情况而定,曾有人说,‘难得糊涂’,我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有些时候,犯错甚至去做蠢事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必要的。” “行了,琢磨这些事太费脑子,我脑子可没你那么好使。” 浅黑色短发的青年摇了摇头,扬眉一笑,抬手直接就在金发好友的脑袋上点了点。 “而且这个脑子不也是属于我的吗,所以有它就够了。”他笑着说,哪怕是在灼人的阳光之下,他的笑容也是甚过一切的明亮,“就用这个聪明的脑袋帮我做出判断吧,智者大人。” ……………… 【雷伊斯在哪里?他的军队呢!】 【……来不及了。】 那是惨烈的战场上,一身血迹的金发男子绝望的叹息。 …………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他尊敬你仰慕你,他将你视作父亲那般!而你却——】 【所以呢,你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吗?‘独角兽的智者’大人,嗯~?】 …… 阳光明媚的庭院之中,娇嫩的枝叶抽条,小小的白花轻轻晃动着发出浅浅的香味,流水环绕,石桌上还残留着清晨露水的痕迹。 阳光撒了那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的金发青年一身的浅光。 他站在石桌边,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杯。 小小的白色花瓣漂浮在滚烫的茶水上,伴随着白色的雾气散发出轻轻浅浅的香气。 一如当初。 只是桌上那一杯无人问津的茶水形单影只的,明明冒着热气,却偏偏给人一种冷意。 一滴水珠落下来,砸落在茶水之中,在白瓷茶水中晃起一圈圈的水纹。 金色的长发并未像以往一边整整齐齐地扎起来垂在肩上,青年的长发披了他一肩的金色。 他安静地站在石桌旁,垂着眼,神色平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水,就像是以前无数次做的那般。 蒸腾的白色雾气,掩盖住青年右颊上一道浅浅的泪痕。 在那一滴泪掉落在茶水后,青年却恍若不觉,仍旧是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直到将那滚烫的茶水尽数喝进嘴中。 “……‘有些事哪怕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做’,是啊,当初是我这样对你说。” 难得糊涂。 当初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包怀着怎样的心情。 就算是锋利的刀剑,也只能一口口咬碎吞下去。 哪怕胸口会被吞下去的东西血淋淋地撕开…… 【你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吗?】 那个男人模糊的语言似乎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时候,那个男人看着他,最后一个嗯字的语调轻微的上扬,似是怜悯,又似不屑,或许还有着其他看不出的意味。 “是啊,如果是我自己去判断的话,我会那么做。” 金发的青年紧紧地捧着手中已经空荡荡的茶杯,他垂着头,金色的长发掩住他的脸,他的手指扣紧茶杯,指关节用力到近乎泛白。 “可是,你说过的,这是你的脑子。” 所以,不行,我不能做出我的判断。 我是你的脑子,我的职责是代替你做出判断,做出属于你的判断。 “我必须用‘你’的脑子作出‘你’的判断……对不对?” 一旦真相被公之于众,初生的人类国度立刻就会崩溃。 真正的王已死去,却无后裔,无休止的内战将会再一次将人类拖入深渊。 对于毫不在乎王座的你来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已不言而喻。 放下茶杯,金发的青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一滴鲜红色的血珠在其中滚动。 凝视着那颗鲜红的血珠,哪怕身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他的脸也被沉重的阴影尽数笼罩。 他握紧手中的玻璃瓶,咬紧牙,像是将什么尖利的东西全部硬生生地吞回喉咙的最深处,咽下去,哪怕将喉咙刺得鲜血淋漓,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下去。 “我会遵从‘你的判断’,所以,就当是我小小的私心,我会将这个留下去。” 阳光下,那一滴鲜红的血珠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滚动,如一颗深邃的鲜红色水晶,折射出炫目的鲜嫩欲滴的血红色光泽。 那是已经逝去的年轻的英雄王的一滴血。 “是再一次打开的恶魔之门,还是会带来希望的天堂之门,那都是未来人类的选择……” 这一刻,金发青年一贯温和的眼注视着手中鲜血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冰冷和残酷。 “如果他们选择打开恶魔之门,那就让他们活该死绝吧……” ………… 年轻的英雄王成为祭品,以他的死亡和鲜血带走了人类全部的罪孽。 而在千年之后,是否还会有那样的人,愿意负担起所有人类的罪责。 英雄,为牺牲而生。 *** 末日之战后,独角兽之首的统帅者尤里柯.阿尔诺德佛尔隐退不出,终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之后,未有人能寻找到继承他姓氏的后裔。 *** 天空初明,地平线上亮起蒙蒙的光线。 庭院里的黑色骏马发出低低的嘶鸣,一只手伸过来抚摩着它的头,将略显躁动的它安抚了下来。看着黑马将最后一点饲料吞下,又喂它饮了水,年轻的士兵解下缰绳,将黑色骏马从马厩里牵出来。 “兵士长阁下,早上好。” 弯腰行礼之后,年轻士兵恭敬地将缰绳送到一早就在庭院里等着的利威尔手上。 躁动的黑色骏马在回到主人身边之后就安静了不少,不再嘶鸣,只是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身上还沾了点露水的毛发。 “利威尔,你现在就走?” 站在一旁的韩吉问,“太早了点吧。” “不早点回去看着,那群小鬼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麻烦。” 拍了拍黑马的脖子,褐发的兵士长面无表情地回答。 “说的也是,没个大人压阵那帮孩子的确让人不放心。” 韩吉说。 “啊,对了,顺着大道过去,别走偏道,要知道,最近偏道小道上可不是很平静啊。” 她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冲利威尔挤了挤眼。 利威尔没吭声,只是紧了紧颈上的披风,一个起身利落地翻身上马。 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无论是站在地上的韩吉,还是刚刚翻身上马还没策动马匹的利威尔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大门外。 “谁!站住!” 门外传来了卫兵的呵斥声。 “拜托通报一下!我有急事要见利威尔兵士长……韩吉分队长也行!” 从门外传来的熟悉的少年的声音让利威尔目光微微一凝,一扯缰绳,一踢马腹,他身下的黑色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如离弦之箭向着大门奔驰而去。 “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三四个卫兵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同时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他。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年轻,也佩戴着士兵的机动装置,但是那一身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疑。 “立刻放下你的同伴,还有交出身上的武器。” “请通融一下,他在生病不能自己行动……” 被枪口瞄准的阿尔敏苦笑。 他也知道自己满身是血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疑,但是没办法,艾伦在巨人化之后带着他冲出了宪兵军队的包围,以巨人之躯跑到了这附近之后就耗尽了力气倒了下去。因为艾伦没办法自己出来,阿尔敏只好劈开血肉将没了意识的艾伦从巨人身躯里拽出来,因此溅了一身血。 气罐也耗尽了,他只能背着艾伦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他们身上的血虽然在走过来的路上汽化了一部分,可是还有大半留了下来。 阿尔敏正在焦虑地和卫兵沟通,突然眼前陡然一暗,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他下意识抬头,目光和骑在马上俯视着他的利威尔对上。 “兵长!” 阿尔敏露出惊喜的神色。 “那个、那个,艾伦他……” 本来还苦恼着怎么说服卫兵,没想到立刻就和利威尔撞上,他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起来。 结巴了几下说不清楚,越发着急的阿尔敏直接扭头去看在他背上昏睡的艾伦。 他刚转过头,一双手已伸过来,不知何时下了马的利威尔一把将他背上的艾伦给抱了下来。 墨绿色的披风头套落下来,露出沉睡中的少年的脸。 艾伦闭着眼,显然还没恢复意识。 他的头软软地靠在利威尔胸口,看起来虚弱得厉害,依稀还有浅浅的雾气从染了血的发丝里冒出来。 苍白得可怕的脸上,脸颊上尚未褪去的鲜红色的血筋纹路越发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利威尔目光一沉,隐隐有些发寒。 因为双手都抱着艾伦空不出手,他直接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艾伦的额头,从肌肤传递过来的滚烫的热度让他眼间的阴影更甚。 抬起头,他蓦然转身,也不说话,一言不发地就这样抱着艾伦快步离去。 “等、等等啊利威尔!到底怎么——咦?” 匆匆赶过来的韩吉只来得及一眼看到艾伦脸上的血筋纹路,顿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不是巨人化的后遗症吗?可是艾伦现在不能巨人化啊?药效消失了吗?” 她推了推眼镜,皱着眉瞥了一眼快步离去的利威尔已经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一眼,然后跑了几步一把将想要追上利威尔的阿尔敏抓住。 “发生了什么事,阿尔敏?” “韩吉分队长,艾伦在刚才巨人化了。” 神色焦虑地看了利威尔兵长消失的方向一眼,阿尔敏飞快地回答。 “在利威尔兵长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就遭到了身份不明的人的袭击,而艾伦因为身体透支也倒下了,情况非常危险,我擅自做主,放弃了研究所的驻地,让人假装成艾伦,其他人从正面将袭击的敌人引开,我带着艾伦绕路从贾纳岔路那边过来……” 韩吉目光陡然一凝。 “什么?你们是从贾纳岔路过来的?那你们是——” “看来您知道这件事……” 目光深深地看着韩吉,阿尔敏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现在从韩吉的神色看来,埃尔文团长对于雷伊斯王室试图抓捕他的行动早有防备。 或者说不定根本就是他故意用自己做诱饵造成这种局面的发生。 “那我就不多说了,发生太多事情,之后我会详细说明,总之,艾伦巨人化之后我们才能冲出宪兵军队的包围。” 他用极快的语速说, “另外,让、柯尼他们恐怕还在和敌人纠缠,请您安排人去救援。” 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既然这里有利威尔兵长在,他就算再担心艾伦恐怕也只能在旁边看着插不上手。 而且让他们说不定还身处危险之中,必须尽快带人去救他们。 “为了避免资料损毁和外泄,他们将研究所里重要的资料都带在了身上。” 阿尔敏说,他看起来很冷静,目光深深地、却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韩吉。 “还有一个在研究所工作几十年的重要专家也被他们保护着。” “……知道了。” 顿了一顿,韩吉回答。 心底稍微松了口气,阿尔敏低下头去,被凌乱的金发挡住的眼底露出的目光微冷。 他知道,派出救援就必定会惊动四周潜伏围拢过来的那些宪兵军队,说不定就会扰乱埃尔文团长他们原本引诱宪兵军队进攻的计划。 无论是埃尔文团长还是韩吉分队长,都必定会权衡利弊做出取舍。 因为这个原因从而放弃让和柯尼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阿尔敏也很清楚,埃尔文团长和韩吉分队长或许会舍弃他们这些年轻的训练兵,但是绝对不会舍弃那个雷伊斯王室研究所近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关于巨人化和巨兽人化的贵重资料。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力要求让他们在突围的时候将那个老头子和纸质文档资料带上,哪怕那是累赘。 262|第 262 章 …… 睁开眼的一瞬间,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剑光雷霆万钧而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天地间的一切都成了一片空白。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闪过。 利剑在下一秒撕裂了他的胸口。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睁着眼,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无边无际地在他瞳孔深处扩散开。 ………… 有人抱紧了他,疲惫的眼再也睁不开,可是那双搂紧他的双臂却是异常的温暖,就连渐渐冷下来的血液仿佛也感觉到了这样的温暖。 粗糙的手指以极轻的动作在他头发里轻轻抚摩着,他睁不开眼,可是能感觉到指尖些微的颤抖。 他想,他要是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他想,他要是能再对那个人说一句话就好了。 可是他虚弱的身体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已经流逝。 …… ……………… 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睁眼,染着绿意的瞳孔陡然倒映出头顶天花板的横梁。 他睁大眼,眨巴了好几下,似有些迷糊,又有些困惑。然后,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来,出神地直视着眼前景色。 眼前的景色很陌生,应该是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他现在穿着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色衬衫,一颗颗纽扣被仔细地扣上,只有颈上一颗敞开着,他能看到自己的肩上没有绷带。 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胸,透过薄薄的衬衣和肌肤,他按在胸口的手指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胸膛里心脏在沉稳有力地跳动着。 没有绷带,也没有刺痛感。 做梦啊…… 终于从那太过真实而让他几乎区分不出现实和梦境的噩梦中醒来,艾伦松了口气。 未免也太真实了。 他这么想着,手臂上传来轻微地刺痛感,他下意识看去,这才发现有一根细小的管子正扎在他手臂上,将药水一点点流进他的血管里。 在打点滴?为什么?他病了吗?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只是记得刚给乌鸦送了饭…… 一头雾水的艾伦一边想着,一边将针管从手臂上扯下来,又抬头四处看,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这一次,他的目光定格在旁边。 有人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 利威尔双手抱胸坐在藤条座椅上,整个身体几乎都窝了进去,一条腿还高高地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他低着头,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在他阴影浓郁的眼窝里映下更深的阴影。 他大半个身子窝在藤椅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凌乱散落的额发的阴影笼罩了他大半的脸。虽然双臂交叉抱在胸口,弯曲的手臂里还是露出了半条漆黑色的皮带,勒在他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时而勒紧时而松开。 显然,椅子上的男人在浅睡。 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哪怕是在浅睡中,他的眉头也紧皱着,衬着抿紧得如刀剑般锋利的薄薄的唇,越发让人觉得可怕。 坐在床边的艾伦怔怔地盯着利威尔看了半天。 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利威尔兵长真是相当难得一见。 他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好奇地盯着看。 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的利威尔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哪怕是在议员大会上,只要觉得困了想睡了,他就直接往长沙发上一躺,完全不管众目睽睽下别人惊异和使劲瞪他的目光,自顾自地睡自己的。 他只管自己睡得舒服就行,绝对不会为了别人高不高兴这种事而委屈自己。 就连埃尔文也管不了他,最后只能勉强和他达成协:开会的时候困了,就出门自己找个旁边的小房间睡去,别大刺刺地在会场刺激那些老家伙的高血压。 所以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这种事连艾伦都没见过。 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手有些发痒,就忍不住伸过去戳了一戳。 一开始只敢轻轻戳一戳垂落在利威尔眼前的碎发,拨动一下,见利威尔没反应顿时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将手指往里面伸了伸。 指尖一下子碰触到一个细细柔软的东西,艾伦一呆,将脑袋凑过去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碰到的是利威尔兵长的睫毛。 啊啊,真看不出来。 艾伦这么好奇地想着,又忍不住拨弄了一下那一簇睫毛。 平常因为兵长的眼圈阴影总是很深很黑的缘故,睫毛什么的就很不显眼。但是现在凑近去看,就能发现兵长的睫毛虽然并不浓密。却是很细,一根根都显得锐利细长。 利威尔突然微微一动。 艾伦吓得一下子就把手指缩了回来,大气不敢喘一口,紧张兮兮地盯着兵长的神色看。 还好利威尔并没有醒,或许只是在瞌睡中觉得眼皮有些发痒而已,微微动了动,头部稍微侧了一些。 他的眼并没有睁开,像是在继续睡,眉头却皱得更紧。 艾伦松了口气。 说起来,我为什么在这里? 兵长不是离开研究所了吗? 呃……这里也不像是研究所…… 蓦然间,金发好友满是泪痕的惊恐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艾伦猛地按住头,一幕幕记忆重新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对了。 乌鸦说他的身体出了问题,然后他就骤然倒下了。 意识模糊昏昏沉沉了许久,可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似乎隐约感觉得到。 …… 为了不让阿尔敏做蠢事,他死命逼着自己醒过来。 被大队宪兵团团包围住,他打算出去拼一场,阿尔敏却死活不肯答应…… 再后来……阿尔敏让他吃了什么……身体突然就滚烫得厉害…… 最后一点模糊的记忆是巨人化后的他带着阿尔敏冲了出去……然后…… 想到这里,艾伦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已经没有了开始那种冰冷无力的感觉,他又自己摸了摸额头,温度似乎也很正常。 这样看来他应该是没事了吗? 可是如果他的温度还是不正常,他用自己的手也感觉不到啊。 这么想着,艾伦的目光落到了还在瞌睡在利威尔兵长身上。 唔,兵长,借用一下身体您不在意吧? 在心底如此对利威尔兵长说着,反正兵长没拒绝就当他答应了就是,这么自顾自替兵长决定了的艾伦凑过去,轻手轻脚地将利威尔兵长交握在胸口的双手掰开,然后抓住一只手抬起来,往自己额头上按去。 唔——好冷—— 这么说自己还在发烧? 艾伦这么琢磨着,突然转念一想。 不对,利威尔兵长体温一直偏低,尤其是手指,比正常人都要凉一些。 他用兵长的手试温恐怕也不对。 那么…… 琢磨了好一会儿,碧绿的瞳孔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少年的目光闪闪地瞥到了沉睡中的男人的头上。 最适合正确的温度对比果然还是……额头? 眼看这么折腾也没把利威尔折腾醒,艾伦的胆子顿时大了许多。 他仔细看了看利威尔,确认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之后,放心大胆地伸手捧住利威尔头,抬起来,将自己的头凑过去,贴上了对方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地方,体温传递而来,恰到好处,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热。 嗯,是正常的体温。 将额头贴在利威尔额头上,艾伦想着。 看来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 ……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艾伦一边琢磨着,抵在对方额头上的头一边本能地动了一动,于是,他紧贴着利威尔的额头就这样不经意地轻轻蹭了蹭对方的额头。 男人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极其轻微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那一点痕迹。 总觉得哪里不对的艾伦还在琢磨着,将头向后退了一退,一眼看去,他顿时就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利威尔的眉头皱得太紧了。 所以贴上去的感觉硬硬的,还皱巴巴地一点都不舒服。 艾伦呆了一呆,突然失笑。 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好笑的,但是他莫名就忍不住想要笑。 或许是因为他第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沉睡的利威尔的时候,就莫名安心了下来,原本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床单的手指也松了开来,原本因为噩梦而惶恐不安的情绪一瞬间就平缓了下来。 无论如何嘴硬不肯承认,他依赖着利威尔兵长是事实。 【你并没有依赖我,艾伦,是我需要你。】 利威尔兵长曾经这样对他说,可他心知肚明,那并非事实。 不管是在阿尔敏还是玛尔斯,还是其他人的面前,他都表现得强硬无比,就算是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不肯退缩半步,哪怕这样的姿态被别人评价为蠢或是找死。 唯独在兵长面前,他从未如此强硬过。 不是不能,是不需要。 在一株从不左右他的意志只是矗立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将他庇护在浓密的树影之中的参天大树面前,他不需要表现出那种东西。 艾伦正在出神,后颈处却被一只手一把捏住。 他一惊,本能地低头去看,目光正和男人看上来的眼对上。 “胆子不小啊,小鬼。” 男人的眼盯着他说,细长眼角像是刀锋,冷硬地挑开锐利的弧度。 淡淡的口吻,带着一点惯有的冷意。 后颈被紧紧掐住,像是警告威胁一般,艾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然后,他扬眉一笑。 “我才是上司哦,利威尔兵长。” 他一笑,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身前的小鬼出人意料突然展开的灿烂笑脸让利威尔挑了挑眉,他还没考虑好该怎样接话,那个小鬼更是得寸进尺地用手指点了点他胸口外套上那黑白双翼交错的徽章,冲着他嘿嘿一笑,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 “兵长,我啊,虽然只是你嘴里的小鬼,蠢货,没脑子的家伙,但是这样的我也打算冲着那个王座去了。” 少年明亮的眼注视着利威尔,瞳孔是一汪沁人的绿意。 “我需要力量,很多很多的力量,兵长很强,比任何人都还要强,所以,您说您愿意成为我的力量,我很开心。” 他坐在床沿,双手按在两腿之间的床铺上,微微侧头,眉眼微弯,对利威尔露出明亮的笑脸。 “我一直很依赖您,虽然是不好的习惯,但是我想我大概很难改掉了。” 他说着,却发现利威尔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奇怪,顿时好奇地喊了一声。 “兵长?” “…………” “怎么了?” “……不,一下子变得太坦率,有点不习惯。” 利威尔回答,面无表情。 虽然脸上什么都看不出,但是这一瞬其实他的脑子短暂地罢工了几秒。 因为彼此间发生了太多了事情,他早已习惯了小鬼在他傲娇嘴硬的叛逆期模样,现在突然一下子变回很久以前的样子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唔,虽然果然还是以前坦率的样子比较可爱就是了。 “是吗,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坦率一些也挺好。” 绿瞳的少年再一次展开笑颜,一分坦然,十分明亮。 就像是很久以前什么都还不曾经过的孩子的纯粹,却多了几分光亮。当他看着前方的时候,恍如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在他的脸上亮起光来,连带着整个屋子都在他明亮的笑脸里变得亮堂了起来。 他一笑,就像是给房间里带来了光芒。 “用您的话来说,‘还不赖’,不是吗?” 在看到险死还生的玛尔斯从那一大片血肉中仰头对他展开血肉模糊的笑脸的时候,在看到阿尔敏一边哭着一边发着抖将针筒刺进自己手臂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 过去一切已经发生,再纠结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就像那个时候他将玛尔斯从调查兵团赶走一样。 他不能再像一个孩子一样只是一味地幼稚地仇视着过去,如果只看得到自己过去失去的东西,只会失去的更多。 艾伦站起来,目光明亮地和利威尔对视,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露出骄傲的神色。 他说,“毕竟我也很快就要成为大人了啊。” 利威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跟着站起身来,瞥了一脸自傲的艾伦一眼。 “你还差得远。” 他说,轻描淡写。 “没这回事,我已经十四岁多了,再半年就十五了。” 艾伦不服气地反驳。 在众人认知里,十五岁就是一个分界线,尤其在军队里,十五岁就是成为正式士兵的年龄。所以一般都认为,过了十五岁就不能再作为孩子来对待了。 艾伦一边说,眼珠子一边滴溜溜地一转,瞄了瞄利威尔,又瞄了瞄自己的头顶,突然一抬手就在自己头顶一比,又伸到利威尔头顶上比划了一下。 然后,他再一次对利威尔展开了灿烂的笑容。 “看,我上次量身高是一米六三,离兵长您就差一点了。” 对利威尔露出天使般明亮的笑容的少年说, “说不定半年后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能超过您……” 少年天使般的笑脸还没消失,一只大手突然用力抓到他头上,狠狠地抓住他的脑袋,那恐怖的力道几乎要捏爆他的脑袋。 抓着他脑袋的男人盯着他,神色阴沉,一张脸更是黑得厉害。 “给我停止长高。” 臭着一张脸的男人用恐怖得令人骨髓发痛的目光盯着他,声音冷得可怕。 一句话瞬间就将艾伦哽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哽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种事不可能做到的好吗?” 他一脸囧色的回答。 “这是命令。” “就跟您说了请不要老是下达这种不讲理的命令啊!” 刚哭笑不得地冲着利威尔吼完,艾伦立刻突然反应了过来。 “什么命令?我才是上司!” “嘁。” “就算咂嘴我也还是上司!谁管您啊!反正等我十五岁的时候肯定能比您高!” “……艾伦哟。” “做、做什么?” “你试着再长高看看,要是……” 一句话说了半截,剩下半句尽在不言地融化在褐发的兵士长意味不明但是怎么都令人毛骨悚然汗毛直竖的目光里。 “请说完啊!不说出来反而更加可怕好吗兵长!” “总之给我停止发育。” “做不到!不讲理!” …………无限循环中………… 263|第 263 章 “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一手按住桌上散乱而残破的书籍,韩吉抬手推了推镜片,发出如此的感慨。 大概是惊叹于当前的状况,她脸上难得没流露出嘲讽的神色,而是实实在在地感慨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按着眼前残破的古籍,确切的说,是几张薄而古老的羊皮纸,用放大镜仔细地查看着上面的文字。 “的确是那个时代的纸张和文字。” 她眼中带着灼热之色,指尖抚了一下那薄得不可思议的羊皮纸的边缘,那里闪动着浅浅的金属光泽,柔韧,却仍旧保留着纸的软度。 “这数千年来,人类的科技无时无刻都在进步,然而,两千年前的那个古老的时代仍旧有着许多的未解之谜,比如这种纸张,当时的人们是经过怎样的处理能让这么轻薄的纸张糅合了金属持续千年不腐不烂——” 韩吉兴奋得两颊都微微泛红了起来,眼中更是光彩熠熠,一口气不断地就这样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这些未知的东西真是让人着迷啊!埃尔文,我跟你说,你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 非常明白自己这个部下只要一开口就一整天一晚上都停不下来的毛病,埃尔文咳了两声打断了韩吉的话,在韩吉露出‘嘁,真扫兴’之类的表情时,他果断将目光转移到了这个房间的另一个人身上。 金发的少年安静地站在房间的中间,双手背在身后。 虽然挺着背站得笔直,但是头却是微微低着,柔软的金发从他颊边散落下来,折射着从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泛出一点光迹。 “阿尔敏,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文字是尤里柯.阿尔诺德佛尔留下来的,而你就是他的后裔?” 阿尔敏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头仍然微微低着,没有抬起来和埃尔文对视。 埃尔文不以为意,他非常清楚这个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棋子性格有多么懦弱。在自己面前,他从来都是低着头,甚至连抬头和他对视都不敢。 他倒是不在乎,因为他一开始之所以将阿尔敏而不是别人安插在艾伦身边,看中的就是他这份不敢违逆他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他需要的是能被他绝对掌控着的棋子。 “嗯~~该怎么说呢,埃尔文,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是不是真的能预知未来了。” 韩吉摊手。 “还是说阿尔敏的身份你也早就知道,才特意安排他和艾伦一起?” “太高估我也是件麻烦事啊。” 埃尔文神色平静地回答。 “预知未来可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事情。” “啧,我可不觉得你是个普通人。” 埃尔文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说实话,现在的状况发展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在暗中寻访除了雷伊斯王室以外的两位兵团统帅者的后裔,十多年前,他找到了利威尔,将他招进麾下。 然而,寻找‘独角兽智者’后裔的事情却是迟迟没有进展,那个曾经被誉为英雄王的头脑的男人在隐退之后就彻底地消失在所有人面前,可以说从两千年前开始他就没了踪迹,那么现在两千年之后想要寻找到他的后裔那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埃尔文甚至都在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自己‘造’一个独角兽统帅的后裔出来。 ‘古老的命运再一次启动,在伟大的英雄王的血脉之下,远古的英雄们的后裔再一次汇聚在那高扬的旗帜之下——’ 多么激情澎湃的语言,多么激昂壮阔的未来。 命运注定要让英雄的后裔向背叛者的后裔复仇,夺回属于他的王位。 任何意图阻拦命运脚步的人都会淹没在历史的潮流之中—— 看,多么蛊惑人心啊。 这样的论调不断地被埃尔文他们宣扬了出去,几乎打动了所有民众的心。 或许会有少数清醒的人对所谓的命运嗤之以鼻,但是绝大多数的民众将会狂热地赞美着这样的正义。 那仿佛古老的诗歌般传颂的诗篇,而此刻他们身在其中,他们拥护着正义,而他们将会在未来被众人传颂。 只要稍微鼓动一下就会热血冲头,人们从来都是如此。 ………… “那么,暂时就说到这里。” 昂首示意韩吉将那几张薄薄的羊皮纸收好,埃尔文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低着头静静地站在房间中间的金发少年。 “阿尔敏,你先回去艾伦身边,暂时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然后……” 那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埃尔文的话被打断。 “请……不要再对我下命令,埃尔文团长。” 有史以来第一次打断埃尔文的话,阿尔敏的声音紧张得能感觉到颤抖的痕迹。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用力攥紧成拳,指关节勒紧到近乎泛白。 他低着头,不敢和眼前这个几乎掌控了他一辈子的男人对视,他畏惧这个男人,打心底里。他从来不敢违逆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可是现在—— 缩紧在掌心里的指尖发着抖,阿尔敏低着头,却是咬紧牙一字一句地将他有些变形的声音发出来。 “我也不会再服从您的命令。” 房间里陡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埃尔文盯着阿尔敏,一言不发,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 埃尔文看着阿尔敏,神色沉静如常,可是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迫下来,逼迫得人无法呼吸。 阿尔敏低着头,他看不见埃尔文的眼神,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在那种令他颤栗的视线中忍不住开始发抖。不管怎样不断地吞咽着唾液,喉咙仍旧干得像是在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干,让他窒息。 “阿尔敏.阿诺德。” 就在空气几乎透支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种可怖的死寂。 埃尔文开口,不急不缓,语调平和,唯一不同的,是他说出了阿尔敏的全名。 “你是阿尔诺德佛尔的后裔,并不意味着你能继承他的名字。”他说,“是的,如果你能成为宪兵团的统帅,我的确不能再命令你,但是我不觉得你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我从没那么想过!” 握紧手,阿尔敏鼓起全部的勇气大声反驳。 “现在的宪兵团和以前的‘独角兽’毫无关系!” 他继承着阿尔诺德佛尔的血,他相信,如果他的先祖复生,也绝对不会承认现在腐朽的兵团和过去那个荣光睿智的军团有丝毫关系。 “与我是谁的后裔无关,不再服从你的命令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过去的一幕幕涌上来,阿尔敏咬紧牙攥紧拳头。 “从我做的那些混账事被艾伦知道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想听从您的命令!” “可是我知道不行!我已经背叛了艾伦,艾伦不再相信我,一旦我不再听从您,为了不让我碍事,您一定会将我从艾伦身边调走!” 作为调查兵团的团长,想要将一个尚未毕业的训练兵调走要其他地方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口。 他知道,一旦被调走,就再也回不来。 那么他很可能就一辈子再也无法见到艾伦一面。 “我还想留下来,就算被艾伦讨厌,就算他不会再看我,我也想要留下来,所以就算再不愿意,我也只能继续服从您。” 深吸一口气,他说。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阿尔诺德佛尔的后裔,我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权利陪在艾伦身边!就算是埃尔文团长您,也没有办法让我离开!” 稍许的沉默,埃尔文看着一口气说了大一堆此刻不断地喘着气的少年,他的目光沉静得什么都看不出。 然后,他抬手,轻轻点了点桌上的那几张薄薄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羊皮纸。 “只有这么一点证据而已,阿尔敏,谁都不知道你是谁,没有它,你依然什么都不是。” 他说,“你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不需要我去说。” 紧张的心情随着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阿尔敏低声说。 “埃尔文团长,您会去说的。需要大家相信阿尔诺德佛尔后裔出现的人不是我,而是您。” “您需要举起旗帜的大义的名分,您需要推动‘英雄后裔再聚’的命运,你需要创造出掀翻雷伊斯王朝的战争的舞台——” 金发的少年说,他现在看起来冷静了许多。 “所以,最希望所有人都相信我是独角兽后裔的那个人不是我,是您。” “……是啊,我需要独角兽后裔的出现。” 埃尔文说,他的目光注视着肩膀已经停止发抖似乎冷静了许多的金发少年。 “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就够了,不一定要是你,阿尔敏,可以是任何人。” 埃尔文的意思非常明显。 他可以找任何人来成为独角兽的后裔,任何人都可以。 就算是假的,他也可以让世人认为是真的。独角兽的后裔与具有明显特征的强大力量的阿克曼家族不同,他们没有任何的特征,也更加让人难以分辨。 阿尔敏的呼吸微微停顿了一下,然而,那只是一下,下一秒,他深吸了一口气。 明亮的金色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迹,少年的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 “只能是我。” 他说。 “……” 埃尔文的目光微微一沉,他看着阿尔敏,没有说话。 “只能是我。” 阿尔敏再一次这样重复着。 突如其来的,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那个向来懦弱的、自卑的少年在这一刻猛地抬起了头。 天空般湛蓝的瞳孔中还有着隐约的惧意,少年的脸色还有些发白,他的手指攥得很紧,可是他的头抬了起来,几乎是拼劲全部勇气和那个他最畏惧的男人对视。 “需要独角兽后裔的人是你!并不是艾伦!” 或许的确是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让英雄们的后裔再一次汇聚在一起。 可是,三笠也好,玛尔斯也好,甚至是利威尔兵长也好,艾伦在意他们,重视他们,从来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愚蠢的血脉! 并不是英雄王的后裔需要独角兽的后裔。 而是—— “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行!” 就算紧张得浑身僵硬,阿尔敏的目光也没有丝毫闪动和动摇。 他的声音里有着从未出现过的强硬,他似乎将他积攒至今的坚决都用在了这一刻。 “因为艾伦需要的人是我!” ………… 从很小的时候,他们三人一直伴行前行。 无论是面对艾伦,还是三笠,他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自卑感。 尽管很多人都称赞他脑子聪明,他这种自卑感依然驱之不去。 就算艾伦总是说着他帮了他、多亏他在很多之类的话,他也一直都认为那不过是艾伦为了安慰自己而已。 他总是在不断地担心地因为自己的弱小失去在艾伦身边的位置,他总是害怕着被不断奔跑前行的艾伦丢在身后。 …… 太过自作聪明的人反而看不清眼前的真实。 【你是个没用的废物。】 【你没有资格。】 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别人评断。 ——艾伦需要我—— 看,多么简单的理由。 简单得过了这么多年他才终于明白的理由。 就算比别人弱小,就算在很多地方都比不上其他人,就算有很多人都觉得他没有资格待在艾伦身边。 可是…… 艾伦.耶格尔只需要阿尔敏.阿诺德。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拥有比什么都还要强大的勇气和信念。 ………… *** “哦呀哦呀~~玩脱了啊~~埃尔文团长阁下~~” 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响起了女性分队长带着笑意的声音。 她伸出两只手,笑着对埃尔文摊开。 “那个小家伙说得没错,你既然一手导演了所谓的‘英雄后裔集合’的戏剧,自然不可能真的把独角兽的后裔压着不放出来。” 她嘿嘿笑着说。 “想要换个人装成独角兽后裔的话,你还得看我们的艾伦小王子答不答应。所以算来算去,就算阿尔敏违逆了你,最后你还是不能将阿尔敏从艾伦身边带走,还得承认他作为独角兽后裔的身份。一旦有了那样的身份,再加上他和利威尔可不一样,还不算是调查兵团的人,也不算是你下属,所以你再也不能对他下达任何命令——要知道那群老家伙可不会看着你对英雄后裔指手画脚的。” “你扣在那孩子脖子上的项圈已经被他挣脱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埃尔文?” 一手撑在颊边的埃尔文正低头看着摊开在他身前的那几片古老的羊皮纸,似乎是在仔细地寻找着什么,理都没理正看他笑话看得起劲的韩吉。 而韩吉看着这样神色平静的他,突然觉得有些那里不对劲。 “……我说,埃尔文,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皱着眉说,“我总觉得……你好像是在故意培养那个孩子的感觉……” 埃尔文抬头,目光斜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扬,像是要笑,却又看不出来是在笑。 他最终没有回答,又低下头去。 说了一大堆却得不到回应,自觉没劲的韩吉举起双手枕在脑后,一脸无趣。 “不过,埃尔文,如果除了利威尔之外,阿尔敏和那个红头发的家伙真的不是你故意安排而是意料之外的话,那还真是……不止用巧合就能形容的了。” 她目光定定地盯着天花板说。 “说不定……‘古老的血脉呼唤着英雄的后裔’这种你用来愚弄大众的话,说不定真的是有什么在借助我们的口说出来……”她喃喃地说,“冥冥中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命运……是啊,这种东西太虚,太不真实……可是也没有证明说它真的不存在……”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艾伦在这种既定的命运之中又是作为怎样的存在?……” “‘人类最后的希望’……啊啊,真是动听的称呼啊……两千年前,那个英雄不是也有着同样的称呼吗?” 她说,声音很轻,似在自言自语。 “这一次的命运,又会给‘人类的希望’同样的结局吗?” 原本语气沉重的声音,在下一秒随着一声哎呀的大喊声陡然变了调。 脑门挨了埃尔文卷起的纸筒重重一击的韩吉发出一声惨叫,赶紧捧住自己差点被敲掉的眼镜。 “你也说了,那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将希望寄托在那种东西上毫无用处。” 用纸筒一下一下敲着自己左手手心的调查兵团团长说。 “你以为你坐在这里感慨命运,命运就能把人类的胜利给你带来吗?” “哈哈哈哈哈~~~偶尔也要让我表达一下我多愁善感的情绪嘛,团长阁下。” “嗯,那么现在表达够了,该去工作了。” “唉唉唉唉——最近好不容易才能轻松几天!为什么又有——” “恭喜你,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得通宵达旦的工作。” “……你打算开始了吗?埃尔文。” “很明显的,阿克曼、雷伊斯、阿尔诺德佛尔三大旗帜已经聚集,万事俱备,天时人和都在我们这一边,他们那边勉强占个地利而已,再拖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伸手将一张巨大的地图在桌面上摊开,埃尔文伸手直接点在地图的中心,那个描绘着王冠标志的所在地。 他站在桌面,双手撑开放在地图两侧,俯视着身前巨大的地图。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桌上地图一整片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让这些家伙残喘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说,眉毛微微上挑,语调如轻描淡写一般。 “到重建人类国度的时候了。” ………… 历时初夏,在停战半年之后,人类内战的战火再度爆发。 ………… ——致两千年之后的你—— 【光辉的旗帜在空中飘扬,那是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人类的希望,不败的英雄。】 【他带来不灭的信念,汇聚起比什么都还要强大的力量。】 他所到之处,如光降临—— 【那是最终的战场,冰冷的刀刃从黑暗中刺出。】 【永不倒下的旗帜在战场折断,英雄倒在大地之上,流淌在草地的鲜血染红了那仿若在盛开的一瞬骤然凋零的花的旗帜一身的血色……】 是怎样的黑暗,才能斩断人类的希望? 【英雄长眠于地下,手染鲜血的背叛者却夺走了他全部的荣光。】 千年之后,是否是命运再一次的轮回? 264|第 264 章 漆黑无光的地下通道,坚硬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凹凸不平,石缝头透出水汽,青苔爬满了墙壁。 空气中飘着腐朽的气息,长长的走廊两侧放眼看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洞口,密集得让人看一眼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大多数洞里都有人蜷缩在里面,多的有五六个,少的只有一个,带着铁锈的坚固铁杆将他们牢牢地关在地洞中。 粪便以及老鼠尸体腐烂的臭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洞中蔓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挂着的满是污迹的提灯是这里唯一微弱的光源。破烂的稻草铺在泥土堆成的土炕上,那就是洞穴中的人们的床。每个地牢铁栏的右下角都有仅能伸出一只手臂的小洞,安装着一个瓢,监狱的士兵会每日定时将粗陋的食物以及水投入其中。 被关在地牢中的,有男人也有妇女,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才一岁大的婴儿,他们蜷缩在地牢深处,形容枯槁,所有人一眼看去都是一个表情,双眼无神,黯淡无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吃睡两个单调的行为,如蝼蚁般存活着而已。 这些人并不是罪犯。 在一年前或是三四年前,他们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镇民或是村民,在自己的家乡和自己的亲人过着乏味却和平温暖的生活。 然而,在那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后,抵抗的人被杀光,活着的人被抓到了这里,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像是被圈养的畜牧,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在外面的传闻中,他们的家乡已被巨兽人毁灭,而他们则是全部被怪物吞食。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还活着,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袭击他们镇子和村子的不是人类的死敌,而是本该守护他们的人类最荣光的兵团。 他们曾经大喊大叫过,质问过,哭泣过,哀求过,最终也只能认命于死亡和恐惧之下。 泪水流干的时候,也只能剩下麻木。 哒哒哒,通向地面的阶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微弱的火光下,一队士兵面色焦灼地飞快地跑了下来。 他们的肩上有着白色的独角兽的徽章,独角里那一根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只是那原本雪白的独角兽被笼罩在地牢的阴影里,像是蒙上一层不详的阴晦。 原本如死尸般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地牢里的人们骚动了起来,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些向他们冲过来的士兵,牙齿抖动得上下打着架,全身都哆嗦得厉害。 他们知道从这里被带走的那些人会有多么凄惨的下场,不少人曾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和好友在那个巨大的盆地里被注射了奇怪的药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重要的人在他们眼前痛苦地翻滚惨叫着撕扯自己的皮肤抠挖自己的血肉,有的人承受不住整个身体炸开,五脏六腑喷了一地,还有的人,更令人恐惧的,变成了人类的死敌——那个吃人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可怖怪物。 而许多怪物,最终也逃不过崩裂死亡的悲惨结局。 从地牢中被带走的人,十死无生。 哪怕他们像是牲畜般被圈养在地下地牢里过着日夜恐惧生不如死的日子,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在看见那些熟悉的士兵的一瞬间惊恐得全身颤抖。 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选我! 所有人都蜷缩在地牢最深处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如此想着。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一名抱着五六岁大孩子的妇女一边尖叫着一边被士兵抓住手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她整个人扑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孩,全身都在地上扭动着,试图挣脱士兵抓住自己的手。她大声尖叫,满脸都是汗水,横七竖八地在她灰扑扑的脸上划开肮脏的痕迹。她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已流干。 微弱的火光照在被拖出地牢半个身子的她的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恐惧让她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她怀中的女孩趴在她的身上,死死地抱住她的母亲,也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背过气去。 而这只是开始,哗啦哗啦,一扇扇的铁牢门被打开,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拖了出来,无论男女老少。 地牢里的人们惊恐的发现,这些脸色难看而且比以前数量多得多的士兵不是和以前一样,仅仅只是带走三四个人做实验。看他们的样子,竟是要将这里剩下的人全部带出去。 一声接一声惊恐的嚎叫声在长长的地下通道里回荡了起来,尖叫声、哭喊声,哀求声响成一片,刺耳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让这里听起来仿如人间地狱。 “行动要快!” 领头的士官大声喊着,他看起来焦灼得厉害,额头都闷出细密的汗来。 “人数太多了,很难在短时间全部带出去!” 有人大声回答。 中年士官一咬牙,大声吼了出来。 “立刻注射药剂!就在这里!立刻——” 已经没有时间了,那群该死的家伙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必须在那之前将这批试验品全部处理干净!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全部注射药剂,就算全部死掉他们也可以宣称这群人是犯了罪被关押起来的囚犯,能有几个成功变成巨兽人更好,他们就可以说这批罪犯是全部遭到巨兽人袭击死掉了。 至于如此仓促的注射药剂,在如此狭窄毫无空间的地方,这批试验品能有几个存活——这种事关他屁事。 中年士官的喊声被众人听见,地牢里空气一顿,死一般的寂静一秒之后,哭喊吵闹声再度掀翻了天,人类求生的本能让这群已经麻木的试验品们越发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就像是砧板上的鱼,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砰地一声枪响,吵翻了天的地牢里陡然一静。 一个士兵喘着气,他手中举着枪,一个男子倒在他脚下的血泊中,睁大一双空洞的眼死不瞑目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又有几个反抗得最厉害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阴暗的地牢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夺走,妇女全身哆嗦地缩在墙角,面对着漆黑的枪口,她再也不敢挣扎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被夺走的孩子不断地发着抖。 她眼睁睁看着那像是恶魔般的针管向着她的手臂伸过来,她看着那细细的钢针,目光空洞,无光的眼底只剩下绝望。 就在那针管眼看要扎进她手臂的那一瞬,长廊里突然响起了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地牢仿佛都晃动了起来,挡住了阳光的水泥石顶陡然塌陷迸裂,巨大的碎石像是雨点般哗啦啦地砸落在地。 在那轰隆隆的坍塌声中,极细的哧的一声喷气般的声响,漆黑色的细长钢索从崩裂的碎石中疾射而来,深深地扎入石牢地板。 碎落的水泥石块,从碎石中透出的光芒,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阳光和碎石中纵身飞来。 从他身后射过来的阳光刺痛了那些许久不曾见过光芒的人的眼。 抱着孩子蜷缩在石墙脚下的女人下意识闭上了眼,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一道滚烫的液体喷溅在她的脸上。 她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的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宪兵一头栽倒在地的模样。 鲜血从倒下去的士兵胸口喷出来,染红了她的鞋角。 一道剑光从眼角掠过,锋利的刀刃劈裂了另一个士兵的喉咙。 她傻傻地看着那腥热的鲜血喷在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胸口,血色中,阴影中,她看见了一双碧绿色的眼,它带着凶猛和狠意像是要撕裂一切的野兽,灼人得可怕。 女孩从死去的士兵手中挣脱出来,哭喊着扑进她的怀中。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孩子,仍旧是呆呆地看着挥手又劈裂另一个人胸口的少年的侧脸。 那侧脸还很年轻,却有着野兽的凶猛和杀意,只是数秒之间,已有数个人死在少年的手中,原本墨绿色的披风已尽数被鲜血染透。 然而她却不知为何不觉得害怕。 或许是在遍身的血色和漆黑的阴影中,少年瞳孔中的绿意透亮得如一汪绿水,它是如此的明亮,却也是如此的灼热。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抬眼看向前方,他的眼中倒映着这个漆黑的地牢,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她看见少年的瞳孔里亮得灼人的绿意,她仿佛从其中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焰,还有驱散一切黑暗和腐朽的光芒。 “艾伦,你一个人冲得太快了很危险啊。” “该死!你这个家伙居然不说一声就把大爷我甩在后面——” “……艾伦,等等我。” 响亮的声音将她从茫然中惊醒,她看见有几个身影从顶上还在崩裂的碎石中飞速奔来。 一句话落音,那三个身影都已经轻盈地落在了那个绿瞳的少年身边。 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她只是看见绿瞳的少年在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向着漆黑的地下走廊前行,然后另外几人也跟着上去,他们手中的刀刃毫不迟疑地斩杀着眼前那些士兵。 站在少年身前面容秀美如少女的那人漆黑的发色宛如来自最深的黑暗,他手中的刀刃每一次在空中挥舞,就会有血花在黑暗中喷溅开来,他像是在用那些宪兵的生命和鲜血给身后的人铺开一条血色的地毯。 绿瞳的少年向前走去,他踩着一地的鲜血,站在他身侧的那人跟在他身边,一头飞扬的火红色长发像是从脚下的地面燃烧而起的赤色火焰。 阳光从崩塌的入口处射下来,照在跟在少年身后的最小的那人金色的发丝上,折射出明亮的金色光芒,那人跟在他身后追去,就仿佛金色的阳光追在他身后前行。 被解救的人们瘫坐在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这个如砍菜切瓜一般杀死对他们来说犹如恶魔的士兵的少年们,尤其是中间的那名少年。 他们有些人的目光还带着迷茫,似乎以为自己身在梦境,然而更多的人在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许久之后,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 说不清是从崩塌的屋顶照下来的阳光落进他们眼里,还是他们眼底深处亮起的微光,可是他们的神色不再麻木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们看着那个宛如带来光芒的少年的背影,他们的目光像是在寄托着什么、期望着什么,那让他们死气沉沉的脸上重新燃起了生机。 绿瞳的少年在黑暗中前行,他踩过的鲜血像是在他脚下燃起的火焰,金色的阳光追赶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哪里,就将光芒带到哪里。 ——如光随行—— 女人蜷缩在墙角下,她呆呆地看着那仿佛带着光芒和火焰前行的少年的背影许久,直到怀中孩子小小的手抚摸着她的脸。 抬手摸到一脸的濡湿,她这才惊觉曾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再一次打湿了她的脸。 …… 啊啊,那个人…… ……不。 ………… 神啊。 是您的神迹吗? 您派遣了您的孩子来拯救我们赐予我们新生吗? ………… …………………… 历时深夏,人类内战的战火再一起燃起。 这一次,并非三方的势均力敌。 英雄王最后的后裔出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黑白之翼’统帅者,千年来被认定为背叛者的‘战神’的后裔阿克曼家族公然出现在大地之上,向众人揭露了两千年前的真相。 不久后,两千年来毫无踪迹的‘独角兽之首’统帅者的后裔现身。 就如同在众人之间传播着的‘命运指引着英雄们的后裔再一次汇聚在英雄王的旗帜之下’一样,最终,就连身为雷伊斯王室直系后裔的一人也选择了这方。 贵族世家的代表已公然宣称驻扎兵团归于真正的王者后裔之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调查兵团的团长埃尔文.史密斯也紧随其后宣称只承认真正的光王后裔为王,并且声称要为第一任黑白之翼的统帅者里维.阿克曼洗清强行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名,洗清调查兵团背负的罪名,还历史一个真相,惩罚真正的背叛者。 舆论纷扰,民众的意志开始摇摆不定。 他们已经习惯了千年来雷伊斯王室的统治,所以在一开始内战的时候都是下意识的将驻扎兵团和调查兵团们视为叛乱者。 但是现在一个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而雷伊斯王室虽然不断反驳,却气势微弱,也无法否认对方拿出的证据,由不得民众开始怀疑起来。 雷伊斯王室真的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背叛者吗? 还是这些都只是驻扎兵团和调查兵团为了反叛王室而故意污蔑王室? 一片混乱中,没有任何人敢随意断言。接着,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年轻的新王阵营中突然丢出一个重磅炮弹,一下子将所有人都轰得体无完肤。 就在雷伊斯王室集结他们的宪兵兵团全部的兵力收缩在雷伊斯王城严阵以待的时候,拥有极大优势的新王军团却并未直接就向人类的王都攻击而去,而是分散开来,向着不同的方向奔袭而去。 紧张地等待着一场大战爆发的人们全部傻了眼,有人甚至大肆宣称他们放弃自己的兵力优势不集中攻打王都而分散占领其他地区这种行为是极度不智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整个人类社会一片轰然。 由年轻的新王统帅的先锋兵团忽然绕过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诺尔城。 那只是一座非常不起眼的小城市,偏僻,没有丝毫战略地位,哪怕是雷伊斯王室直属统治的城市,经济也很一般,也没有囤积的粮草。 看起来,攻打下这座城市对这场战争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诺尔城陷落之后,一座深埋在诺尔城郊外地下的巨大的研究所暴露在众人面前。 新王的兵团摧毁了这座研究所,从极深的地牢中救出数百个人。 令人惊奇的并不是这座在山窝里的小城市居然在地下建立了如此庞大先进的研究所,而是这些被解救出来的人们根本不是宪兵所宣称的罪犯——这些人全部都是当初据说遭受巨兽人袭击的镇子和村庄里的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向所有人揭露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 当初他们的村镇并非是被巨兽人屠杀,而是被宪兵团的士兵们袭击,将他们抓到了这里。 而宪兵们抓他们的目的,就是用他们这些人来做*实验,研究奇怪的药剂,他们许多人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折磨致死。 ——但是究竟是何种药剂,这一点并没有人泄露。 众人骇然。 雷伊斯王室威严的形象轰然倒塌,它千年的统治力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而与之相反,在被解救者狂热的敬仰地渲染之下,年轻的新王声望陡然高涨。 ………… “喂,埃尔文,我们都已经将最后一个秘密研究所控制起来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皱着眉,米克如此不解地询问道。 艾伦那边,埃尔文让利威尔跟着,去摧毁那边的秘密研究所,而他自己特意分兵来到这边控制了这个最后的研究所。 可是他并没立刻摧毁它的意思,而只是截断了它与外界的联系,让研究所里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继续进行着自己的实验。 每拖延一天,研究所里就会多一个新的牺牲者。 他们在这里按兵不动了三日,里面起码就多了三个被实验的受害者。 “再等一天。” 棕发的统帅者如此回答,面色沉静,抬头目光眺望着远方。 “我说你到底在等什么?” “天空没有两个太阳,‘人类的希望’只能有一个,‘英雄’也只能有一个。”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接口说,策马走动几步靠过来,镜片下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拯救弱者,是英雄的任务;拯救子民,是王者的责任。” 她说,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埃尔文,为了将我们年轻的王的声望推向巅峰,和统治人类千年的雷伊斯王对峙,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韩吉的话让米克一下子哽住,他呆了一呆,好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 “……多等一天,就多死一个,甚至是两三个人啊。” 那些被实验者遭受着何等残酷的折磨,他们这些知道药剂秘密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埃尔文没有回答,他仍旧只是骑马眺望着远方,那个他所扶持的年轻的新王所带领的军队的方向。火红的夕阳落在他脸上,在他瞳孔里落下火红的光,让他棱角分明的侧颊如雕塑一般。 “米克,内战持续的时间越长,死的人就越多。” 埃尔文没有回答,他身边的韩吉却是继续接了口。 “内战多持续一天,死的人可不是个位数,而是数以千计。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即将死在那座研究所里的三个人,和未来可能会死在内战里的三千人……” 她说,摊开双手看着米克。 夕阳照在韩吉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镜片上,明明是火红的颜色,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异常冰冷的感觉。 “米克,你选哪个?” “……” 半晌死一般的寂静,米克苦涩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韩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灰尘。 【眼前三个人的性命,和未来三千人的性命,你选哪一个?】 是的,生命不应该只是几个冰冷的数字。 可是在某些时候,生命就真的只能是几个冰冷的数字。 265|第 265 章 天空万里无云,连成一片湛蓝的痕迹,如洗净的蓝宝石透亮悦目。 战马嘶鸣,大地上只有缓缓的微风掠过的痕迹,可是风中却是满满血腥的气息。深山中的战场,重峦叠嶂的山丘挡住了视线,可是一声声枪响从起伏的山丘里传来,连带着不断的铁刃交击的清脆响声,让这个常日里寂静的山谷陡然喧闹了起来。 马蹄奔跑的声音不成节奏地踏着大地,嘈杂不已,人类的嘶吼声伴随着马蹄声在山谷之中回荡。 间歇性的一声巨大炮轰声,震得整个山谷都在晃动,硝烟的气息伴随着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藏在深山里的圆拱形的巨大研究所在炮火中已经塌陷了小半,军服肩上有着独角兽徽章的士兵们藏身在残柱断瓦或是尚还完好的建筑后面,竭力抵挡着已经攻陷了外围防护墙的敌军。 突然,最偏僻的左侧那一方的地方震动了起来,附近的宪兵正困惑地要去查看,陡然间轰的一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地面上刚过去的宪兵都被炸飞开来。 稍许之后,弥漫的硝烟之中,随着一根细长的漆黑钢索疾射而出狠狠地扎入墙壁上,一个人影一马当先从炸开的地洞下面冲了出来,敏捷地在空中一个侧翻。在那个身影飞掠的路径上站着的那个宪兵还在错愕中,突然一阵剧痛,血从他被割裂的喉咙里飙喷而出,他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而就在他倒地之后,割裂了他喉咙的人才轻轻地落在地上。 灰尘和硝烟散去,明亮的阳光之下,出现在四周的宪兵眼前的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虽然沾染着些许灰尘屑末,却能看得清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少年的清俊面容,染上灰尘的浅黑色短发在空气中掠过,阳光像是在其中跳跃着明亮的光迹。 亮得可怕的碧绿色瞳孔,射出凶猛的目光和围在自己四周的宪兵们对视,其中近乎于野兽般的凶戾气息令人心惊。 锋利的双刃斜斜地竖在空中,刀锋上还有新鲜的鲜血在流淌,一滴滴落在少年脚下的大地上。 几乎就在少年落地的一瞬间,又有人连接不断地从炸裂开的洞口里冲了出来。 这些年纪不大的少年看起来都还尚未成年,令宪兵感到诧异的是,这些少年士兵虽然也身着和他们一样制式的军装制服,可是肩上的徽章既不是缠绕荆棘的蔷薇,也不是黑白交错的羽翼,而是双剑交击的图案。 训练兵?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宪兵一时间错愕不已。 然而,就是这错愕的一瞬间,就决定了他们生命的终点。 漆黑钢索陡然射出,随着哧的一声急速的喷出,有着漆黑发色的少年的身影如一道疾风,几乎令人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而在他在半塌的屋顶上站定,任由手中的刀刃淌着血的时候,他路过的方向上的四个宪兵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只是他,其他的少年训练兵们也动作飞快地解决了一个或者两个宪兵,只是动作都不如黑发训练兵的凶狠和干净利落,而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也就是那个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一边砍杀一边发出渗人的笑声的年轻男人了。 在其他训练兵都还在与自己区域剩余的宪兵缠斗的时候,唯独三笠和乌鸦的区域已经是干净得可怕,没一个站着的人影了。 “呜哇,一个三笠就够可怕了,再加一个还要不要人活。”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宪兵,退了一步和阿尔敏背对背站着,柯尼一边和对面另一个敌人对峙,一边忍不住如此低声吐槽。 听到了他的抱怨的金发少年只能呵呵地干笑了两声,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铿锵一声刀刃交击的响声,他接过了正在和艾伦缠斗的那名宪兵。 “艾伦!你去保护那些市民!” 他挡在艾伦身前大喊着,然后直接冲了出去。 艾伦愣了一愣,转头一看,四周的同伴都已经和各自的敌人交上了火,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能腾出手来。 他转身,一个飞纵,敏捷地落在他刚才冲出来的地洞洞口前。 炸药的硝烟和灰尘早已散开,地面露出一个大洞,一条粗糙的几乎呈现垂直角度的泥土台阶通往看不到光的漆黑的地下,此刻能看见隐约有人影在黑暗中蠕动着,一点点向着地面上攀爬而来。 或许是因为泥台阶太陡,也或许是体力太差的缘故,他们的动作非常慢。 因为胆子最大也最渴望自由,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爬在最前面,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他的身子瘦得可怕,几乎是皮包骨,爬这段几乎垂直的阶梯让他费劲到了极点,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爬到洞口,阳光落到他脸上,那数年不见的温暖明亮的感觉让他不由得露出一个许久未曾露出的笑容。 他微微松了口气,再度向前攀爬一步,眼看阳光和地面的大地就在眼前,他忍不住急切地加快了速度,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脚下一滑—— 垂直洞口的深度足以让一个身体健壮的大汉摔死,深知这一点的少年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瘦得像是鸡爪的手在空中徒劳而胡乱抓着。 眼看就要从台阶滚下去,还会连带着压倒爬在他身后的一片的人群—— 一只手陡然从阳光之中伸来,一把将他的手腕抓住。 已面露绝望之色的少年下意识仰头,顺着抓住他的那只手看去,伴随着明亮的阳光中出现的是一张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面容。 他认了出来,那是刚才将他们从暗无天地的地下牢穴中救出来,劈断了锁在他们身上沉重的锁链的那群人之一。 虽然看起来是那群人中最年轻的人之一,却似乎是那群人的中心和头领。 这个少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睁得大大的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碧绿色瞳孔在光中闪闪发光,像是沐浴在光中的绿色宝石。半边脸都染着血色,新鲜的尚未干涸的鲜血还在顺着那浅黑色的发丝滴下来。 那一瞬间,他鼻子突然隐隐有些发酸,焦干的眼角竟是有了几分湿意。 这几年来在那个如同圈养着猪狗畜牧的地下牢狱里麻木地活着的他,已经太久没看到如此鲜活带着光芒的眼。 这个人在担心他,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 上一次被人用担心的目光注视着是在多少年前,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在那个漆黑的或许第二天就会死去甚至变成怪物的地狱里,人性和感情都在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最后只剩下一群行尸走肉。 ………… 下一秒,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他被一把拽了上来。 他狼狈地摔趴在地上,一个费劲地翻滚,四肢大张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抚摩着他苍白的皮肤,他喘着气瞪大眼看着那刺得他眼睛疼痛不已的太阳,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着,眼角却是渗出泪来。 就这样疯了一般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过气来。 爬起身来,他看见刚才把他拽出来的那个绿瞳的少年依然跪伏在洞口,不断地将下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拽出来。 他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的侧脸。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已经爬上来趴在地上喘着气的人们,都呆呆地看着那个在担心地喊着下面的人动作快一点的少年,黯淡无光的目光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唔——!” 一刀将对方的刀刃磕飞开,尤弥尔刚要上前一步,突然那个失去了刀刃的宪兵从腰侧猛地拔出一把短柄火|枪对准她。 她一惊,本能地侧身闪开。 然而那个宪兵却是将火|枪一丢,在地上一个滚地,捡起刀刃,一个转身将喷气加大到极限,猛地向尤弥尔让开的方向冲去。 “啧,空的!” 一脚踩上那个唬人的火|枪,尤弥尔猛地追上去,可是速度终究迟了一步,落在后面。当她看清那个宪兵冲的方向时候,眼睛陡然一跳。 “糟了!艾伦!危险——” 刚把一个老人从地坑里拽出来,听到尤弥尔喊声的艾伦猛地回头,碧绿的瞳孔里光芒一闪,他以快得可怕的速度几乎是在一秒钟里就猛地拔出刀刃,举起,铿的一下挡住了敌人凶猛的一击。 然而,就在他想要反击的时候,那个宪兵突然一个后退,伸手一把揽住刚刚被艾伦拽上来的老人,将刀刃横在老人喉咙上。 “全部不准动!” 他嘶吼着,左臂紧紧地勒着老人的脖子,混合着凶狠和惊恐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丑陋到了极点。 年轻的训练兵们从四周围了过来,他们的身后和脚下,都是血淋淋的宪兵的尸体,他们围过来,用不善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唯一还活着的宪兵。 尤弥尔、让和柯尼他们站着没动,三笠多走了几步站到艾伦身边也不动了,唯独红发的乌鸦冷笑了几声,一抬手,刀刃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怎么看怎么凶残的三角眼一挑,毫不顾忌地大步向前走去。 一见那群年轻人最不好惹的一个要冲过来,宪兵紧张地后退一步,手一扬,在那面黄肌瘦的老人脖子上勒出一道血痕。 乌鸦停下脚步,并非因为看到宪兵的动作,而是因为艾伦一抬手将他拦住。 他用眼角地斜了拦住他的艾伦一眼,艾伦也侧头看他一眼。 两人的目光对视数秒。 乌鸦低低地嘁了一声,一甩头看向其他方向,一脸不爽,手中的刀刃却是在手中转了一圈后干净利落地插入身侧的刀匣中。 宪兵一脸扭曲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多年隐藏在这所秘密研究所中的他对于外界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也不知道这群训练兵为什么会知道研究所的密道和地牢。 他现在唯一看明白的,就是那个绿瞳的少年是这群年轻人的头领这件事。 “你——小子——解下机动装置,过来!交换!” 一手勒住老人的脖子,他一手用刀刃指向艾伦。 手中的人质根本不保险,怎么看都是那个小子的地位最高,拿他做人质才安全! 正皱着眉低声和阿尔敏交谈的艾伦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那个宪兵恶狠狠盯着他的眼和那正正地指在他的脸的刀刃。 他一愣,然后目光微微一沉。 然后,他抬手飞快地解开了身侧的机动装置,哗啦一声,金属匣摔在地上,他就这样空手向敌人走了过去。 三笠握紧拳头,乌鸦侧着头看都没看一眼,阿尔敏和其他人则是担心地看着艾伦的背影,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让艾伦停下来。 凡是在这里的人都很清楚那小子倔起来根本不听别人的劝告。 看着那个领头的少年手无寸铁朝自己越走越近,宪兵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并没有立刻推开老人抓住那个少年,毕竟少年的身手他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等少年靠近之后,他反手一刀狠狠地刺穿了少年的右臂,接着又狠狠地刺了少年的大腿一刀——人质还是失去反抗能力的人最安全。 紧接着,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老人,伸手向按住受伤的地方有些站不稳的少年抓去。 手伸了出去,腿却是纹丝不动。 宪兵一惊,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瘦骨如柴皮肤苍白的少年不知何时扑过来死死地抱着他的腿,让他迈不开步。 气急败坏中,他高高举起刀刃,一刀朝着那个瘦弱的少年脑袋劈去—— 少年睁大眼惊恐地看着劈下来的刀刃,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着那个男子去抓绿瞳少年的时候在旁边的他下意识就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 利刃刺下,鲜血四溅。 瘦弱少年睁大眼看着那个挡在他眼前的身影,利刃从那个人的肩膀穿透过来,刀尖就险之又险地停顿在离他睁大的眼睛只有分毫之差的地方。 鲜血从刀尖滴下来,落在他脸颊上,烫得惊人。 宪兵惊讶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人,他手中的刀刃刺穿了少年的肩膀,喷了他一脸的血让他的思维一时间有些停滞。 少年喘着气,双手抬起来,就这样用一双肉掌硬生生抓住了刺进自己身体的刀刃。 艾伦双手握紧刀刃,鲜血像是泉涌一般从他抓着刀刃的手掌流出来,血淋淋的令人心惊。 哪怕仅仅只是看着,就仿佛感同身受地觉得手掌无法抑制地疼痛了起来。 就在宪兵又是错愕又是惊恐地看着这个情景的时候,少年陡然抬头,一双眼像极了荒原里最凶戾的野兽,渗人到了极点,令宪兵胸口一颤,竟是被这一眼惊得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后退一步,少年抓着刀刃的双手就在这一瞬猛地使劲,竟是硬生生抓着刀刃将它从宪兵手中夺了过来。 艾伦咬紧牙一把将刺进肩膀的刀刃拔|出来,血淋淋的双手将其握在手中。 他目光凶狠地盯着宪兵,失去了武器的男人气势早已泄得一干二净,被他这么一盯顿时反射性地转身想逃。 可是男子才刚一转身,一柄刀刃就从后面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一刀穿心,他睁大眼摔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眼睛一点点失去了光芒。 艾伦站在那里,一身是血,分不清是别人溅上的还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身体有些摇晃,却还是站住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未被鲜血染到的脸颊上的肌肤有些苍白。 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转身,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瘦弱少年伸出手。 “没事了。” 他说。 “我们走。” 跌坐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对自己伸出的手。 那个人站在那里,尽管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可是不管是头发还是衣服都染上了一层红得可怕的血色,尤其是伸向他的手更是血淋淋,看着就触目惊心。 他是恐血的。 被关在地牢之中的这几年,他对鲜血有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极度的恐惧感,看一眼就会心惊肉跳,几欲作呕。 可是现在,看着那只血淋淋伸到自己眼前的手,他却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怕。 或许是因为在这一刻,他所想起的,是在他即将掉回漆黑洞穴的一瞬间从光芒中伸出来抓住他的那只手…… 啊啊…… 他跪坐在地上,伸出双手握住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他的手被染上了他曾经恐惧不已的鲜血。 可是他轻轻地握着那只手,将那只手的手背紧贴在他的脸上。 他闭上眼,湿漉漉的泪水浸透了血痕,可是他的动作比什么都还要虔诚。 ……在黑暗的地下,我无时无刻都在祈祷着您的到来…… 而我终于等到了您的到来…… …… 神啊…… 我愿将我的身体和灵魂奉献于您的身前…… ………… …………………… *** 一场恶战之后,年轻的训练兵们终于拥有了短暂的休息时光。 虽然名义上还用着训练兵的名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调查兵团的统帅还是驻扎兵团的统帅都没办法指挥他们。 新的少年王是唯一能对他们下达命令的人,除此之外,他们无须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没有人敢小瞧他们,所有人都清楚,那帮年轻的训练兵就是年轻的新王的亲信,也注定会是在未来成为上层阶级的人。等到十年多后,无论是调查兵团,驻扎兵团或是新建的宪兵团的统帅,还是高级官员、议会长之类的,都会从这些尚还稚嫩的训练兵中诞生。 然而,就是这群未来一定会成为人类之中最高层统帅者和精英的少年们,此刻一个个都没多少形象地或站或坐在地上。 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从他们身上弥漫开的血腥味令他们几欲作呕。 站在山崖旁的赫利斯塔用力地捂着嘴,不时发出干呕声,尤弥尔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其他人虽然不至于像赫利斯塔那么大反应,但是一个个的脸色也差得厉害。 虽然是训练兵中甚至在正式士兵中都算是佼佼者,但是毕竟都还是尚未成年的年轻人。他们从小学习着的是砍杀巨兽人的技巧,被灌输着的是保护人类的思想。 然而现在染红了他们的手和衣服的,是和他们同为人类甚至是同为士兵的那些人的血。 哪怕知道那些宪兵死有余辜,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也无法轻易接受自己在杀人这个事实。他们虽然以士兵执行命令的立场强迫自己去做这种事而已,但是心头的重负却是可想而知。 对此完全不在乎的,恐怕也只有除了艾伦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的三笠,和早已习惯杀戮的乌鸦而已,所以这两个唯独没受到影响的人被分派去四周巡视去了。 纵马而来,韩吉下马扫了那一圈脸色不好的年轻孩子们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毕竟还小……” 她一边摇头,一边对紧跟着下马的利威尔说,“这些小家伙在回去之后最好都进行一次心理辅导,毕竟还是太年轻,杀人让他们心里压力太大了,不及时疏导的话有些心里脆弱的说不定都会崩溃。” 利威尔没有理她,只是径自向着左侧坐在一个微凸的岩石上的艾伦走去。 韩吉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去,镜片后,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半身都被血染红的少年,想要看清楚他脸上任何一点微小的情绪。 虽然是埃尔文的安排,目的是为了尽快让艾伦的声望上涨,但是四五天连续不断地让这个少年亲手杀了那么多人,她忍不住开始担心这个本性善良的少年会不会有什么沉重的负担。 …… “为什么那个人突然就抓着我的手哭?” “哈哈……哈哈哈……”(干笑) “他害怕我?所以吓哭了?” “不,我想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说的也是,想我也不可能像兵长那么吓人……可是他死活不松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哈哈……”(继续干笑) 绿瞳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山坡脚下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说上一句话。一身的血,显得有些渗人。阿尔敏站在他身边,一边小声和他说话,一边手不停地一圈一圈地往他手臂上缠着绷带。 艾伦的大腿上也严严实实地包扎了一圈绷带,此刻肩上只是稍微处理了一下贴了胶布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着血。 “绷带给我。” 利威尔一开口,在看到他过来的时候就紧张起来的阿尔敏赶紧将绷带交到他手上,低头行了个礼,后退开来。 利威尔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整个儿握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抬起来。 他熟练地将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在少年的手臂上,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撒下来,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阴影。 或许是感觉到帮他包扎的人的力度有了变化,正在出神的艾伦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利威尔顿时有些吃惊。 “利威尔兵长?”他问,“您不是在前线吗?” “我那边结束了,过来看看。” 褐发的兵士长回答,语气很淡,细长的眼却是从艾伦肩膀上那个骇人的还在冒血的刺伤一扫而过,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做得不赖。” 他说,用牙齿咬断了绷带,然后抬手抚了抚艾伦的头。 这个有着重度洁癖的男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小鬼头发上的血迹和灰尘泥土染得脏兮兮的。 “艾伦。” 在艾伦对利威尔说话之前,韩吉先一步开口将艾伦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好?” 她小心地引导着话题。 “哪里?” 少年碧绿色的眼困惑地眨了眨。 “是不是觉得,胸口有些沉重,不太舒服之类的?” “哈?”少年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您的意思,韩吉小姐,” “你看大家都有些不舒服,不止你一个,所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连续两次碰壁之后,韩吉干脆直截了当的开口了。 “艾伦,我知道最近让你杀死的都是人类,或许会让你有些难过和不舒服……你不要逞能,也不用太在意,毕竟……” “您在说什么,韩吉小姐,我为什么要在意?” 出乎意料之外,韩吉的话被打断,而打断了她的年轻孩子仰着头看着她,对她展开了笑容。 那个孩子几乎一身都是血,他半边脸都染成刺眼的血红色,尚未干涸的鲜血甚至还在从他染得艳红的发丝上滴下来,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坐在那里,仰着头看着韩吉,就连碧绿色的瞳孔也染上了一层深深的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血淋淋的血人,看一眼都令人触目惊心,惊恐不已。 一身是血的少年对身边的人绽放开了笑容。 他的眼透亮得如一汪绿水,像是最清澈的绿色宝石闪耀着最明亮的光芒。 他的笑容仿佛最纯粹的光的融合,就如同天空中飘落的天使的羽毛那般雪白无暇的痕迹。 “我杀的那些家伙全部都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最雪白的光明,和最血腥的血色,这种最极端的对比同时出现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不知为何却是一种诡异到极点的融洽。 那融合在极端对比中的笑容,莫名地令人连灵魂都几乎为之撼动。 “将那些怪物从世界上驱逐干净,这才是正确的事情。” 绿瞳的少年绽开着天使的笑容,吐出的却是杀戮的语言。 “我可是要将那些家伙全部杀光的啊!” …… ——全部杀光—— ……………… 在那样的笑容面前呆住的韩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算是粗神经如她,在那种奇异的撼动中也有了一瞬间愣神。 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被利威尔包扎好伤口的艾伦已经起身,走到了一旁和刚刚返回的三笠说着什么。 “啊啊……这真是……” 捂住头,韩吉努力想要组织语言形容自己此时的感慨。 “真是……” 可是常日里一说话就可以滔滔不绝不重样说上几天几夜烦死人的女性分队长在将那个‘真是’连续重复了好几次,硬是没搜刮出几个词来表达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最终,她也只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放弃了这个念头。 …… 【我看见天使从云端而来,将燃烧着火焰的血撒在大海大河之中,于是地面的水成了血。】 【象征着救赎的天使举起了剑,审判着人类的罪孽,落下神罚,在血海中降下旧的世界的末日。】 ………… “说不定这孩子还真的有成为革命的新王的潜质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韩吉如此感慨着,然后用肩膀撞了撞身边靠着石壁正在低头擦拭着刀刃的同僚。 “喂,利威尔,你没什么想法吗?” “什么?” “就是刚才,刚才啊,看着艾伦笑的时候你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 擦拭着光滑刀刃的布条停顿了下来,神经堪比高山粗壮的兵士长稍微思考了一下。 “……嗯。”他说,理所当然的,“比不笑时可爱?” “正太控闭嘴!” 266|第 266 章 历时深秋,再次爆发的人类内战已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时光,然而,比起第一次内战时的人心惶惶、秩序混乱,第二次内战显然井然有序了许多。 第一次内战是三方大混战,连彼此之间的敌人都无法确认,很多士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再加上巨兽人悍然入侵人类地盘,数十座人类的城市被毁灭,所以惊恐的情绪一直在人类之中蔓延着,有一种让人感觉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惶恐感。 如果说第一次是内乱的话,那么第二次内战则是正统的为了王座以及将历史导向正途的正义的战争。 统治人类两千多年的雷伊斯王室。 传承着千年前英雄王血脉的最后后裔的少年王。 战争的结局将决定所谓‘真正的正义’—— 在三个月的对决后,胜利的曙光已经向着拥戴少年王的那一方倾斜。 在大众的眼中,每一次的战争中,都能看见那个有着漂亮的宝石绿瞳孔的少年王站在前线的最前方。 比起那个一直以养病的名义龟缩在雷伊斯王城巨大王家城堡里的阴沉的雷伊斯王,新的少年王那年轻而跃然的勃勃生机在阳光之下是如此的明亮。 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在绿瞳的少年王身上,这个王国的确已经沉淀太久,已变得死气沉沉,而现在,有一股年轻而鲜活的风呼啸而过,掠过那一片暮气沉沉的大地,驱走那一片浑浊,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就在这数个月的时间里,雷伊斯王室不为人所知的阴暗秘密一件接着一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比如那些天怒人怨的人体秘密研究所的存在。那些研究所里最古老的可以追溯到数百甚至于千年之前,最新的也就是在最近十几年前修建的。 容纳了成千上万具畸形尸骨的万尸坑暴露在众人眼前,像是将人类亲手所造的地狱赤|裸裸地曝光在白日里,那累累白骨所昭示的过往残酷的一切令任何亲眼看见它的人都为之战栗和颤抖。 雷伊斯所做的一切,骇人听闻。 秘密守卫着研究所的宪兵被逮捕,不得不低头认罪。实验体们被救出,泣血控诉着雷伊斯王室的罪行。 在活生生的人证和物证之下,雷伊斯王室的辩解苍白无力,只能沉默以对。 王室两千年来的声望跌到最低端,甚至为大多数人憎恶和痛恨,雷伊斯对子民生命的轻蔑和践踏令人心寒到了极点。 而与之相对的,亲自率领着一批年少的近卫军们不辞辛苦地奔赴各地,捣毁那些秘密研究所,将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人救出来的绿瞳的少年王的声望在不断高涨。 那些受害者人将他视为神的代言人,而他们这种虔诚的尊崇之心被他们传染扩散开来,随着少年王的军队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将少年王的声望几乎推向了巅峰。 身具英雄王唯一血脉的光环,为古老的英雄的后裔们所拥戴,甚至连两位身为雷伊斯家族的后裔也愿意追随在他身边与家族倒戈相向。 民众的敬仰,数月之间就几乎到了巅峰的声望,军团统帅的忠诚,庞大的贵族世家的拥戴,以及虽然稍显鲁莽但偏生有一种奇异而巨大的号召力的自身,对子民和部下的仁爱——这些强大的筹码几乎已经让这个年轻的少年立于不败之地。 少年王所率领的军队势如破竹地攻破了一座又一座直属雷伊斯王室的城市,他们只与雷伊斯麾下的宪兵作战,却对普通居民秋毫无犯。 军队中也是良莠不齐,曾有士兵在城破之时趁乱袭击杀害普通市民抢夺财物,甚至有人意图强|暴女子,这些人恰好被就在城里的王的近卫队里那几个年轻训练兵撞了个正着,闻讯而来的少年王在暴怒之中当场将那些犯事的士兵全数斩杀。 这一次事件,让那些认为王年轻好欺骗的人们见识到了他的强硬之处,令一些人老实本分了许多。 自那一次之后,每次攻打城市,由数十个年轻的少年少女组成的王的近卫队就会分散各处,一旦发现有士兵伤害普通市民,他们就会立刻动手处置——这是少年王给于他们的生杀大权。 士兵的职责是守护民众。 年轻的王曾经如此当众宣称。 无法守护民众反而亲手加害他们的那些家伙死有余辜!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知道少年王的军团对市民秋毫无犯之后,城市里的市民除非是死忠于雷伊斯王室的那些人,绝大部分人都极少会协助宪兵进行守城。毕竟就算城市换了一个新的主人他们的生命和财产依然能得到保障,他们何苦冒着危险去做守城的炮灰。 那可是王位的争夺战啊,和他们这些小市民根本毫无关系不是吗?帮着宪兵守城的话,先不说很可能会赔上性命,万一少年王的军队胜利了,找他们秋后算账怎么办? 所以还是两不相帮老老实实地缩在屋子里就好了。 也有一些城市里的宪兵军队,眼看市民不肯配合,干脆直接用武器威胁逼迫他们协助自己守城。 可是那些城市里的宪兵军队在做出这种行为之后无一不遭到了强烈的反抗,明明原本都只是一些懦弱的普通人而已,可是莫名地就是突然会有人站出来,鼓动大家一起反抗——而那些懦弱的人,只要有人一带头,大家一拥而上时立刻就勇气暴涨。 结果,内外夹击之下,城破得反而更快。 如果说投降了少年王军队的宪兵还能作为战俘活着,那么那些落到暴动的市民手中的宪兵全部都会活生生地打死。战争结束之后,后勤兵在清理战场的时候常常能看到那些宪兵的尸体,全部都面目不清,血肉模糊,甚至是尸骨不全,下场比作为降兵要凄惨得多。 …… 至此,决定王位归属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失去了大部分势力范围以及民众支持,甚至于部分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族都倒戈相向的雷伊斯王族败局已现。 无数还在观望风声的城主以及贵族军阀纷纷倒向了少年王的一方,向其投诚,更加加速了雷伊斯势力的衰亡。 ………… 深秋将过,初冬即临。 那座曾今属于调查兵团总部驻扎地的巨大城市此刻被火红色的枫叶包裹着,整座城市铺天盖地都是深秋的枫叶,层层落在地上,飘在空中,撒在屋顶,让这座城市在微凉的空气里呈现出火焰般艳丽的色泽。 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在这座此刻作为年轻的新王的临时驻地的城市里召开,无数的城主和贵族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而来,奔赴这座繁华的巨大城市。 他们带着精心挑选的私兵,捧着珍贵的宝物,昂贵的皮毛,锋利的刀刃武器或是枪火,带着娇美动人的女儿或是姐妹赶赴此地。 而这些人所怀抱的心思,众人皆知。 “所以说——现在还在战争中不是吗!我们还没将那些家伙彻底打倒!为什么要做这种浪费时间浪费资源的事情!” 有着漂亮的宝石绿瞳孔的少年不耐地扯着自己的领口,那竖立起的领口紧紧地笼在他下巴下,金色的丝线在漆黑色的布料上扣上条纹,将他的颈尽数包拢在其中,这让习惯了无领宽松上衣的艾伦非常的不习惯。 笔挺的军式制服妥帖地包裹住少年颀长的身体,虽是军服样式,但是明显有加入华贵的修饰,腰部略微缩紧,越发勾勒住少年纤细到恰到好处的腰线。雪白的绞线流苏系在装饰用的宽大漆黑皮带上,斜斜地散下来,带上几分华美的感觉。 他的身体并不强壮,却也并不瘦弱,匀称到了极点,不见一丝赘肉,比例近乎无可挑剔的修长身躯给人一种视觉上的美感。 虽然青涩的面容还带着几分未成年的少年的稚嫩,但是本该不相称的沉厚漆黑色军装反而因此给他衬托出奇妙的清爽感。 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显然经过精心打理,泛着浅浅的黑色光泽,其中仿佛有微光在发丝的缝隙里跳跃。有着年轻光泽的小麦色泽的肤色上,少年明亮的双眼如同上好的祖母绿宝石,第一眼看去看到的是仿佛能流动般的沁人的绿意,漂亮得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只是此时此刻,这双漂亮的碧绿瞳孔却是带着怒意瞪着身前的人。 “和那些墙头草一样的家伙有什么好说的?我为什么要去讨好那些人?” 艾伦一脸愠色,一边用力地将手上雪白的手套扯下来。 一封急报将他从前线紧急叫回来,他日夜兼程赶回来,昏睡了半夜一大早就被扯起来被一堆人围着折腾收拾了半天,结果竟是为了让他参加什么破宴会和那群望风使舵的家伙打交道。 所以艾伦现在心里可是火大得厉害。 “没人让你去讨好那些家伙,现在是那些家伙要讨好你,我的艾伦殿下~~” 韩吉摊开双手,发出哧哧地怪腔怪调的笑声。 “我要回前线。” 随手将扯下来的雪白手套往沙发上一甩,艾伦转身就想要离开。 只要一想到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围着他讨好献媚的场景,他就恶心得厉害。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装模做样的家伙,不久前也是有一个新投降过来的小贵族想要讨好他,那摇尾乞怜的嘴脸让他忍不住最终一拳揍了过去——他可不想再受这种罪了。 “接受投降者以及依附者的讨好也是你身为王的责任。” 韩吉的声音稳稳地从身后传来。 “虽然只是一群望风使舵见利忘义的小人,但是这群小人手中也分散着掌控了不小的势力,要是你拒绝他们的觐见,在他们看来就是你要对他们下手的意思,无路可走的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利只能选择和你死战到底。” 她说,坐在沙发上,抬手推了推眼镜。 “只要老实按照埃尔文的方法,原本可以避免和他们战争,兵不刃血地将他们的势力和私兵吞掉的,可是若你不愿……”韩吉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镜片后的眼定定地注视着艾伦,“艾伦,你是王,我们不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如果你依然拒绝出席与他们会面,我们遵从你的命令。” “……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就别得寸进尺了。” 沉默了稍许,艾伦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意也散去,撇了撇嘴看向韩吉。 “明明知道我会给出什么答案,不是吗,韩吉小姐,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以戏弄别人为乐趣啊。” “哈哈哈!”装出来的严肃表情瞬间崩塌,韩吉咧开嘴发出愉快的大笑声,“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熬啊,艾伦,我们可没说拉拢他们就必须让你对他们笑脸相迎啊——反正你也肯定做不出来——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和他们会面就行,至于怎样对待他们,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对他们不假颜色,斥骂,甚至最看不顺眼的那种,你直接动手打人都可以。” “哈?” 都已经郁闷地做好忍耐的准备却听到这种话,艾伦错愕地看向韩吉。 “您这是在说反话嘲讽我吗?” 他忍不住这么问道。 “不不不,就按字面上的意思理解。” 韩吉抬起食指摇了摇,“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所谓的贱骨头,你越是对他们没好脸色甚至斥骂他们,他们反而越是会放心。因为他们会觉得,你这样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哈哈哈,所以——” 女性分队长张开双臂,发出诡异的大笑声。 “去吧,艾伦,尽情地践踏凌|辱他们吧!不要客气!怎么狠怎么来哈哈哈哈哈!” “……我不懂。” 艾伦一脸莫名其妙。 这世上哪还有被人打了骂了反而更开心的人?脑子有病吗? 还有…… 韩吉分队长您真的不觉得您的笑声会让人毛骨悚然吗…… “哈哈哈~~~你不懂没关系,你的那位‘脑子’明白就行了,喏~~~” 韩吉冲着沙发上的几套衣服努了努嘴。 “除了你身上这套,阿尔敏和三笠的军礼服也一并裁做好了,他们正在汇报交接军务来不了,你正好帮他们带回去。” 门咯吱一声开了,漆黑色的长靴稳稳而有力地踩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笃的一声。 “啊啊,利威尔你的礼服我们可就不管了,自己搞定啊。” 懒得回头,韩吉只是抬起手对着脑后的同僚挥了挥。 利威尔也没搭理她,只是站在门口冲着艾伦一昂下巴。 “走了。” 他说。 “是的。” 艾伦反射性地回答了一声,赶紧快步走过去。 可是他到了利威尔兵长身边时,却看到兵长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上下扫了自己好几次也没有移开的意思。 “怎么了?” 艾伦有些困惑,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顿时紧张起来,立刻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上是不是哪里染了灰尘。 “……没什么。” 利威尔移开目光,微微侧身让开门口,“走了。” 没在衣服上发现灰尘,松了一口气的艾伦赶紧迈开步伐从利威尔兵长侧身让开的地方跨出门去,而利威尔随着他的动作转身,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还是自然而然的,利威尔的右手以极其理所当然的姿势落在了艾伦的腰侧。 然后,手指扣紧,搂在艾伦的腰上。 而被利威尔兵长的目光盯得正有些惴惴不安的艾伦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身上是不是脏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腰被人扣住。 他一边侧着头露出明亮的笑容和利威尔说话,一边就这样毫无所觉地被利威尔搂着腰走了下去。 还是太细了。 吃的东西都跑到哪儿去了。 ……啧,还是这么软,一点肌肉都没有。 脑子一边这么想着,褐发兵士长的手指在穿着修身缩腰的军礼服之后越发显得纤细的腰间用力捏了几下。 “哇啊!” “怎么了?” “呃,兵长,你的手……” “嗯?” 看着利威尔兵长那张冷峻而面无表情的脸,还有淡淡的目光,想了半天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的艾伦将话咽了下去。 “……不,没什么。” 不过是一件小事,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太小气了。兵长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应该一会儿就松开了。反正自己也只是觉得有点痒而已,忍忍就是了。 这么想着,艾伦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开始注意力不在这里还好,现在一旦注意到了,腰间就越发敏感了起来,尤其是那只手还在不断地不知道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揉捏抚摩着他的腰。 可恶,越是想忽略就越是觉得好痒啊! 微微咬紧牙,低着头努力忍耐着的艾伦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涨红色。 而且不仅仅只是痒而已,也不知道是腰部的肌肤太敏感还是利威尔兵长的手指按到了奇怪的穴位,被揉捏的地方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酥麻感渗透到肌肤深处,令人发麻般蔓延到了全身,那种奇怪的感觉几乎令他的额头都渗出汗来。 被这么若有若无地揉捏着,总觉得腰似乎都有些发软了起来。 “那、那个……兵长……” “什么?” “……没有。” 太奇怪了所以说不出口啊啊啊啊! 一边忍耐着那种奇怪令腰间发软的酥麻感一边咬牙回答的少年在心底发出如此痛苦的呐喊。 ………… …………………… “哇哦哇哦~~这种不动声色吃豆腐的境界简直是绝了~~” 跪坐在沙发上双手趴在沙发背上冒出半个脑袋看着的韩吉啧啧有声。 “或者该说这种无意识中就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进行性骚扰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家伙真是可怕呢……” 她啊哈哈哈地笑着说,“你说对不对,莫布里特?” 半晌没有回应,韩吉一回头。 “喂喂,莫布里特,人家摸的又不是你的腰,你脸红什么?” “哈?不,分队长,我、我并没有——” “行了行了,明明脸都能煮开水了,说没有你当我眼瞎了吗?” “呃,唔——” “啊啊,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当变态的,我能理解,利威尔那光是手指的动作就有一种特别色气的感觉,所以就算只是看着也会觉得脸红心跳口干舌燥,对不对?” “不不不不不!没这回事!绝对不是这这这这这样!!!” “好了,莫布里特,别捂脸了,我不会告诉利威尔的,我可还等着看他的笑话呢哈哈哈~~” 被上司调侃了半天的可怜辅佐官苦笑了一下,自暴自弃地放下挡住脸的手,又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韩吉分队长,还是告诉他们那件事比较好吧?” “才~不~要~” 莫布里特苦着一张脸。 “可是万一被知道了……” “就是要找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啊。” 耸了耸肩,厚厚的镜片之后,女性分队长笑眼弯弯,显然愉悦得不得了。 “不知道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分队长啊……” 您是不怕死啦,可是我还想全须全尾地活下去好吗? 莫布里特欲哭无泪地叹了口气,抬头将目光投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一脸的纠结和痛苦。 ………… 突然昭告天下大张旗鼓地举办这个大型宴会的目的。 埃尔文团长的布局之一。 以年轻的新王为诱点,引诱那些瞻前仰后摇摆不定的贵族此刻如饿狼扑食般奔赴这座城市的原因。 那个近来遮遮掩掩地在民众之间传开的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消息—— 年轻的新王,意欲借此次宴会挑选一位聪慧美貌且品性优秀的贵族少女为妻。 267|第 267 章 “艾伦,到中庭等我。” 握着一张文件的褐发兵士长对身边的少年说,少年侧过头来,像是猫儿一般的绿眸看了利威尔一眼,点了点头,几步下了台阶,向洒落了一地火红枫叶的中庭走去。 漆黑色的长靴裹在少年修长的腿上,踩踏着地上艳红的枫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他在一株赤红如火云般灼烧的大枫树之下站定,微微仰头注视着遮天避地的红叶,偶尔一片枫叶飘落在他的肩头,被他拿起来,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蓦然绽开一个笑容,带上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韩吉和利威尔一同站在指挥部后门的门口,伸手在利威尔看的那张文件上点了点,低声对利威尔说着什么。 两人站在门口正在交谈,因为所处的地方空旷,四处一看就看得清,反而让人无法轻易接近听到他们的对话。 好一会儿之后,工作上的事情交代完,韩吉一抬头看见绿瞳的少年还站在中庭那颗大枫树之下,像极了一只乖巧地蹲在枫叶堆里等着主人到来的幼宠,顿时忍不住一笑。 “我说利威尔你也多少注意一些啊,别老用以前对待部下的态度,他现在可是你,不,不只是你,也是我和埃尔文的上级了。” “那又怎样。” “啧啧,不怎样,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老是对他呼来喝去的,被人看到了对他的声望会损害得很厉害。而且虽然那孩子现在还没什么上位者的自觉,也很听你的话,不过你老对他这么强硬的话,搞不好什么时候他就能和你翻脸,要知道他现在的人气可是……” 韩吉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中庭另一侧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一下子就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一队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正从那个方向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交谈说笑,枫叶的火红映出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应该是近几年才加入兵团的士兵,看起来都还不超过二十的样子。 艾伦看了那群年轻士兵一眼,突然脸色有些异样,他似要转身避开。 可是他才刚动了一下脚,走在最前面的肩膀上有着班长标记的高大士兵刚结束和身边人的对话,转头向前看去,一眼就看到前方那片枫林中的艾伦。 年轻士兵愣了一下,等看清那人之后眼睛陡然就是一亮。 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艾伦,微微张着嘴,一脸又惊又喜的神色,伸手用力拽着身边好友的胳膊。 “前、前面——” “什么?” “前面啦!快看!” “你搞什么……呃?艾伦大人?!” 一声惊叫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看起来本打算避开但是和第一个士兵的目光对上之后放弃了的艾伦只能站在原地,目光和齐刷刷看过来的那些人对视。 ……好吧,还好早就习惯了。 被所有人盯住这种事其实从第一次公开化身巨人的那个时候就开始了,艾伦也早就习惯了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只是,比起以前那些赤|裸裸地传递着厌恶和恐惧的目光,此刻那些人投过来的满是崇敬和仰慕的目光多少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艾伦阁下!” “阁下!” “艾伦大人——” 因为利威尔和韩吉站在后门门口,墙角正好挡住了那群士兵的视线,所有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利威尔和韩吉的存在,他们在看到艾伦的那一刻立刻就一拥而上,如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了艾伦身边。 他们呼唤着中心的人的名字,眼睛闪闪发亮地注视着他,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向往和崇敬的神色。 比起那些年纪大的满腹心思的老人,年轻人要单纯得多。 他们厌恶死气沉沉的世界,向往充满了活力和生机的世界,与只希望保有现在的秩序平稳度过余生的老人们不一样,他们渴望着掀翻那个已经腐朽的王国,由他们亲手创造出新的未来——就如同两千年前那些人类的英雄所做的一般。 年轻的他们正处于最崇拜英雄的时光,也向往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拥有着英雄王血脉的少年王,无论是拥有着的非人的强大力量,还是一力拯救被雷伊斯王室虐待的子民的事情,还有以一人之力挡住巨兽人的袭击保护下三大军团的光辉事迹,早已在众人之中传开。 如果说那位拥有‘最强人类’称号被誉为英雄的兵士长曾经是士兵们的精神象征的话,那么现在,新的少年王已经取代了他成为了众人新的精神信仰。 此刻,这群年轻的士兵们兴奋地围拢在艾伦身边,他们的目光中带着火热的气息,倾慕地注视着那位将带领他们创造新的未来的王者。 他们期待着自己能被注视着,又紧张自己是否会在少年王的面前失态而丢了颜面,一时间激动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哇哦哇哦,真是好熟悉的目光啊。” 手搭着凉棚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韩吉啧啧有声,然后用胳膊撞了一下利威尔。 “看,以前的时候,只要你一进兵团,那些新兵全部都用这种眼光盯着你追着你就恨不得黏在你身上就好。”她哈哈笑着说,“不过还是有区别,艾伦容易让人感到亲近,看,大家都敢围着呢,而你,啧啧,就算那些小家伙崇拜你崇拜得要死也不敢靠近你这个自带冷冻气场的兵士长阁下一步。” 手中仍旧攥着那张文件,褐发的兵士长用眼角斜着那边已经被一群年轻士兵如众星拱月般簇拥住的小鬼,没有吭声。 人群之中的少年对那群人露出了笑容,不时地和其中一位说上几句,并不显得慌乱,看起来很冷静镇定,反而是和他说话的那些士兵或是激动得涨红了脸或是不知所措。 深褐色的瞳孔斜着淡淡盯着那边,利威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细碎的发尖散落在他细长的眼角,让那深陷的眼角越发显得锐利了几分。 “哦~~艾伦做的不错嘛,应付得象模像样了。哈哈,虽然说人类里声望最高的还是你这个身为老一辈英雄的最强人类没错,但是在这些年轻人里面,艾伦才是人气最高的哦。” 韩吉一边感慨着,一边举起手指晃了晃,斜眼看向同僚。 “如何利威尔?看到艾伦比你更受欢迎了,有没有觉得嫉妒?” 利威尔仍旧没有吭声,只是鄙夷地用一脸‘你脑子都是屎吗’表情瞥了一眼韩吉。 谁更受欢迎或是声望更高这种事他从来就没在乎过,一直以来被别人强行冠以人类的英雄的称号以及被莫名其妙的崇拜这种事只会让他觉得厌烦。 因为这种事嫉妒那个臭小鬼什么的,那更是不可能。 不过说实话,看着被那群家伙围得严严实实的小鬼,他心里的确不怎么舒服,虽然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不爽。 “不不不~~利威尔,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说你在嫉妒艾伦人气比你高,我说的嫉妒指得是……” 韩吉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一叠文件朝自己飞来,重重撞在她脸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她的同僚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将自己手中的那叠文件重重地拍在她脸上,一转身下了台阶大步向中庭走去。 “我话还没说完啊!” 一把抱住差点散了一地的文件,一手扶住歪掉的眼镜,韩吉冲利威尔的背影扯着嗓子喊,眼见利威尔头也不回,顿时撇了撇嘴。 “男人的嫉妒可真难看啊,利威尔。” 她鼓着腮帮子,发出哧哧的笑声。 “很好,我可是越来越期待晚上宴会的到来了~~” ……………… “艾伦大人,我能握一下您的手吗?” 面对眼前那个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棕发士兵,艾伦的笑脸不着痕迹地抽了一抽。 好吧,这种类似的要求也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他也很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些人只要和他说个话碰一下就一脸荣幸得要死的表情,但是阿尔敏对他说,让他换位思考一下,假设他还很小的时候突然碰到了利威尔兵长和他说了话还碰到了…… 嗯,艾伦思考完了之后觉得大概可以理解这些人兴奋的原因了。 但是,阿尔敏,你真的觉得一个小孩碰到利威尔兵长之后有胆子接近他吗……更别说提出说话握手之类的要求了。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向兵长学习,摆出可怕的面瘫脸吓跑那些所谓的崇拜者么? 艾伦曾经非常认真地这么思考过。 …… 将已经发散得老远的思维收回来,艾伦定了定神,向那个提出请求的棕发士兵伸出手。 “以后的战斗还要拜托你们了。” 他说,对众人露出明亮的笑容,祖母绿的眼微微弯起来,映着阳光,隐隐像是发着光。 “非常感谢您!艾伦大人!我一定会加油的!” 棕发的年轻士兵双手握住他的右手,一脸兴奋地还想要靠近一步。 咔擦一声。 那是枯枝突然碎裂的响声。 明明是轻微得不值一提的响声,却莫名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膜,仿佛是一个无形的拳头在所有人胸口重重一击。 喧闹的中庭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像是被硬生生地掐住了脖子,一时间静得可怕。 某种说不清的、看不见的、却能清晰感觉到的恐怖迫力从身后压来,那就像是有可怖的巨兽人从身后迫近般令人颤栗。 男人漆黑色的长靴踩踏在落满了枫叶的草地上,火红的枫叶发出细微的破碎声,被靴底碾成粉末。 他微微抬眼,锐利得如实质性的目光扫了紧紧握着艾伦右手的那两只手一眼。 棕发的士兵只觉得手上突然针扎似的刺痛,一惊,反射性地松开缩了回去。 利威尔向前走去,越过一众噤若寒蝉的年轻士兵,那些紧紧簇拥在艾伦身边的年轻士兵随着他的前进反射性地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利威尔,你要还是把艾伦当做部下呼来喝去的话,别人是会觉得你够拽,但是对艾伦的声望损害可是很厉害。’ ‘而且他虽然现在还没什么上位者的自觉,可你老这样搞不好他哪天就和你翻脸。’ …… 在众目睽睽之下,褐发的兵士长走上前,他冷着一脸并没有说话,只是向着艾伦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手掌向前,略微向前,伸到少年的胸前。 细长的眼从细碎的发丝里透出来盯着艾伦,眼角上挑起锐利的弧度。利威尔用眼看着艾伦,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本来看到利威尔兵长面色有些不善的走过来,艾伦还有些紧张,生怕一贯我行我素从来不管他人看法的兵长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不好的举动来。 不过现在他却是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只伸到自己胸前的手,呆了一呆。 直到被兵长挑眉盯过来的目光一盯,他心里一动顿时反应过来,一抬手,将手放在利威尔伸过来的手上。 手放上去的一瞬间就被握住,男人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握紧了他的手,看似恭谨却实际是强硬地将他从这群年轻士兵的包围里带走。 利威尔虽然走在他略前面的地方,却微微侧着身,一直保持着微微将他的手抬起那般看起来颇为恭谨的姿势。 虽然身为当事人的艾伦是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是被毫不客气地强行拽走的,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利威尔兵士长只是在执行自己身为护卫的职责,保护艾伦从人群中离开而已,而且完全没有表现出常日里的粗鲁无礼,反而一举一动都显得异常恭谨。 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的士兵们屏息静气,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之后,仿佛凝固的空气才陡然融化,几乎是所有人都大大地出了口气。 啊啊,利威尔兵士长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怕啊。 不过就算是那个有恶魔之称对谁都冷淡得要死的兵士长也对那位王也是很恭谨的样子…… 身为调查兵团士兵所以对于自家这位最强人类的兵士长可怕之处比什么都还要清楚的士兵们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艾伦离去的方向。 居然能将那位恐怖的兵士长都驯服了……啊啊,简直就是神迹!真不愧是王啊! ………… “哦哦~~利威尔骑士大人,把我们的王子殿下接回来了么?真是辛苦您了。” 双手抱胸斜斜地靠在后门的石壁上看着利威尔和艾伦两个人过来,韩吉笑着说,直起身,张开双臂向着两人迎过去。 利威尔一抬手挥开了韩吉作势要拥抱他的手。 “先回你办公室,外面人太多。” “是是是~~等没人了你们再走~~” 啪嗒啪嗒,长靴踏着石地发出沉闷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 看了走在前面明显散发着‘我现在心情不好’煞气的利威尔一眼,又看了走在旁边一脸茫然不知道利威尔为什么突然心情变坏的艾伦,韩吉笑着打开了话匣。 “应付崇拜者很辛苦吧,艾伦,不过你做的不错。” “还好吧……一开始是很不习惯,不过阿尔敏一直有在教我,所以……话说韩吉小姐你刚才做了什么吗?总觉得兵长好像不是很高兴。” “哈哈,看出来了?他现在心情的确很差啊哈哈哈~~” “果然还是您做了什么吧……” “不不不,和我无关,罪魁祸首是你啊艾伦。” “我?我刚才什么都没做!” “嗯,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你的人气越来越高,利威尔在嫉妒了而已。” “哈?兵长嫉妒我?别开玩笑了,兵长的崇拜者明明那么多,就连我也还是非常崇——”说到一半硬生生卡住,差点露陷的艾伦赶紧转回话题,“而且兵长也不是那种会在意人气多寡那么无聊的人。” “我可没说是那种嫉妒,我当然知道他没那么无聊,我指的是另一方面,比如说……” 韩吉嘴角一弯一笑,突然伸手一把将艾伦的肩膀搂住。她一边用力搂住艾伦,一边侧过头亲密地贴近艾伦的脸,甚至于将唇都凑到了艾伦耳边。 “这样之类的……” “哈?” 在耳边喷着的热气让艾伦不适应地扭了扭脑袋,可是他刚扭动了一下,一只手突然猛地伸来,一下子越过他的肩膀狠狠地抓住了韩吉的脑门。 在艾伦错愕的目光中,搂着艾伦紧贴着艾伦脸颊的女性分队长喊都没来得及喊上一声就被一把抓住脑袋硬生生地甩了出去。 砰地一声,她整个身体被重重地摔在墙壁上,哧溜一下沿着墙壁滑下来。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那里,冰冷的眼深陷在阴影中,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在看到韩吉被一下子甩出去而受到惊吓的艾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看着此刻明显戾气四泄的利威尔,一时间心头打鼓得厉害。 糟了,利威尔兵长看起来很不高兴啊。虽然不明白兵长到底在生气什么,但是就现在看来真的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必须想点办法,转移话题,最好能让他忘记生气的事情之类的…… 唔,什么话题比较好,到底该说什么…… 啊啊啊,一时间想不出来! 总之,总之,要先说一句话来缓和气氛—— “利威尔兵长,听我说!我昨天量身高发现我又长高了!” 绿瞳的少年一握拳,对身前的男子露出灿烂得如同天使般明亮的笑容。 “我现在已经165了!和您一样高了!完全一模一样!” “…………” “那、那个……兵长?” 为、为什么空气更加阴沉可怕了? 他哪里说得不对吗? 下一秒,脑袋被用力掐住,那非人的恐怖力道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脑袋捏爆。 “臭小鬼,我说了给我停止生长听不懂吗!” “就说了那种事不可能啊——!” 268|第 268 章 夜幕笼罩大地,天空中一轮弯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星光有些黯淡,让大地越发显得黑暗了起来。 然而,地面上有一座城市的中心却是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大地上亮起了一个明亮的光点。因为这座城市作为调查兵团总部的驻扎地,虽然人流很多商贸繁盛,但是并没有什么上层的人居住在此地,所以城市里也根本不曾修建上层贵族人士喜爱的城堡。 因此,这一次盛大的晚宴并非是在室内,而是在城市里作为标志性建筑的巨大露天广场上召开。 虽然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但是晚宴的华美程度并未降低多少,深知调查兵团那群人除了强大战斗力之外什么都不用指望,所以以那位白发老人为首的有着古老历史的贵族世家们派遣了仆人早早前来协助他们将会场布置了起来,虽没有城堡的华美精致,却也格调高档。 洁白的百合以精致的造型散落在场地四处,临时立起的长柱撑起飞扬的浅紫色纱幕,雪白火柱里的火焰在炽热燃烧,却被纱幕挡住,让人感觉不到火焰的刺眼,只感觉到那份朦胧的光亮。 那光幕若有若无的,给整个大地添上一份幽淡的光晕。 雪白桌布铺起的足足有十米长的长桌以极有美感的姿态摆放在巨大广场的四处,席上珍馐美馔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透明的水晶杯里琥珀色或是酒红色的液体微微晕开。 无论是诱人的食物还是美酒,都没能吸引参加晚宴的贵族和大商人们的注意力。 在晚宴的主角一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就纷纷涌上去,将那个从明亮的火焰光芒中出现的少年王围了个严严实实。 觥筹交错,他们端着的酒杯里浅浅的酒液在晃动,像是在保存着他们仅存的矜持和脸面。 赤红的火光照亮了少年的脸,碧绿色的瞳孔像是猫儿眼宝石闪闪发光。他并未对这群围住自己的人笑脸相迎,而是神色冷淡,对众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神态倨傲之极。 但是他这种倨傲的态度反而让那群贵族和军阀们脸上的笑容更胜,显然,比起笑里藏刀的那种人,他们反而更喜欢这种对他们倨傲的态度,那说明这个年轻的王是真的接纳了他们,不会追究他们过去的责任,又因为不是很情愿才摆出这种冷淡的态度。 因为,他们对于来到此地可能是陷阱的警惕心降低了不少,而对着少年王的态度越发殷勤讨好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早已忘记了就在半年多之前,就是他们这群人不断向议会提出抗议,叫嚣着要处死那个能变成怪物的少年,不断的施加压力要求调查兵团交出那个怪物。他们已经忘记,就是他们这群人,将调查兵团视为野蛮人和乡巴佬的聚居地,端着高高的架子,明里暗里地给调查兵团下黑手,和他们过不去。 所有的一切他们都选择性地忘记,现在的他们,只是一味地讨好着他们认定的新的主人——在他们口中,野蛮人和乡巴佬的聚居地也成了最优秀和最强战斗力的士兵的军团。 啊啊,真是令人作呕。 艾伦冷眼看着那群年纪比自己大上一倍甚至是数倍却没有丝毫羞耻心的恬着脸围着自己讨好献媚的贵族们,简直就像是一群不断冲自己摇尾巴的狗。 他多少可以领会到为什么利威尔兵长总是用猪猡来形容这群外表鲜亮的贵族了。 所以,他极度厌恶这种宴会,他宁可在前线战场里待上三天三夜,也不愿意在这种看似光鲜却充满了腐朽气息的地方待上一个小时。 【为了将这些小贵族和军阀的势力也收拢过来,能够减少伤亡……】 韩吉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艾伦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杯橙黄的果汁递了过来,艾伦抬头,看到的是金发的好友的笑脸。他接过来,一口气将玻璃杯里的果汁喝了个干净,甜甜的滋味让他心情稍微好了几分。 “再忍耐一下。” 阿尔敏紧贴到艾伦身边小声对艾伦说。 他和三笠一直都跟在艾伦的身边,艾伦对那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基本上爱理不理,所以都是他代替艾伦和那群贵族以及军阀交谈。三笠也很少说话,他只是紧紧跟在艾伦旁边,偶尔小声和艾伦说几句话,目光警惕而锐利地在那群靠过来的人们中扫视着,监视那些人是否有异常的举动。 至于乌鸦……对这种晚宴向来不感冒的他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艾伦点了点头,继续一口一口地喝着果汁。 干脆将身边这群人当成嘎嘎大叫的乌鸦就是了,管他们怎么乱叫,事不关己。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然而,他这种放松的心情还没持续多久…… “艾伦阁下,非常荣幸见到您,一直以来对于您的祖先我非常仰慕……” 一个身体肥胖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句,眼见艾伦心不在焉的模样,顿觉自己抓到了机会,一招手,将一位白金色短发的美貌少女推到艾伦身前。 “请容许我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塔丽尔,她年纪和您差不多,我想你们年轻人应该会有共同语言……” 原本热闹的空气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一秒钟的鸦雀无声。 这一秒钟的停顿就像是陡然间拉开的一场没有硝烟却异常激烈的大战的序幕—— “阁下,这是我的侄女蒙拉.塔列。” “艾伦大人!我的女儿玛利亚一直非常仰慕您,请容许我唤她过来。” “我的妹妹正好就在那边,我让她来向您问安吧。” “大人——” “我的孙女——” “我的妹妹——” “我的外甥女——” ………… …………………… 一时间,人群汹涌,奋勇向前,群狗激烈冲锋,悍不畏死,死战不退。 处于暴风雨中心被争夺的肉包子艾伦措手不及、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茫然无措。 我靠到底突然间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啊啊啊!!! *** “哟,利威尔,好久不见。” 卷发的中年男子笑着冲许久未见的同僚打了个招呼,因为今天晚宴的缘故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礼服,越发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透出一股成熟男人的韵味。 身材高大看起来也沉稳帅气而且口才不错的他一贯是比较受女人欢迎的,此刻,就有两三个女性在他身边站着,被他逗得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和身边的美貌女性们礼貌地道歉之后,男子面带笑容来到利威尔身边。 身为驻扎兵团的后勤分队长,一直以来都是由他负责给利威尔辖区运送武器和物资,因此也算是难得在驻扎兵团中和利威尔较熟悉的人了。 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自饮自酌的褐发兵士长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熟人的招呼。 男人哈哈一笑在利威尔身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到了杯酒,喝了一口,叹了口气。他刚刚才从会场里最热闹的那个地方转过来,而年轻貌美的尚未成婚的贵族小姐们几乎都聚集在那个地方。 于是看着被那一群美貌的鲜花们淹没住的少年王,羡慕得厉害的男人干脆远离了会场中心到了这个角落。这里离会场中央远了,看不到那里,自然眼不见心不烦,在这里勾引几个美貌的贵妇人也挺不错。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个角落意外撞到了许久不见的利威尔。 对于利威尔的冷淡应对,已经习惯所以毫不在意的男人呵呵笑着,又喝了口酒。 “说起来,那位大人就是当初受伤被你抱上来的孩子吧?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真吓了我一跳。” 几年前他运送物资到利威尔辖区的时候,因为听到了关于利威尔有正太控癖好的传言,于是在他自己出去鬼混找女人玩的时候,非常贴心地帮利威尔也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谁知道大半夜的,利威尔竟是一身血一身泥水抱着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孩匆匆回来…… …… 往事不堪回首啊。 每次只要想起抱着男孩的利威尔一脚踹开房间发现里面半裸的妓|女时全体在场人员都僵化的情形,男人就忍不住捂脸。 啊啊,不过还真没想到,当初那个脏兮兮的浑身是血眼看要活不了的男孩现在居然成为了新的人类之王。 世事可真是奇妙啊。 又喝下一杯酒去,男人低头看向他的同僚。 褐发的兵士长姿势懒散地坐在那里,一条腿架在另一只膝上,透明的高脚杯被用手指捏着上端,是他惯用的喝茶的姿势。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透明的酒杯,里面酒红色的液体荡漾起浅浅的波纹。 “利威尔,你现在心情看起来不怎好啊。” 细长的眼抬起来懒懒地瞥了男人一眼,利威尔又低下眼去,依然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 他没有回答,可是从看似姿态懒散的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的低气压让他毫不掩饰地将自己此刻情绪的不爽展露在众人面前。 “哈哈哈,难怪~~我就说兵士长阁下您可是一贯很受欢迎的,现在居然一个人。” 男人耸了耸肩,“你这样可没女人敢接近啊,利威尔。” “心情不好就要发泄出来,来来~~最近一直在战场上也很少碰女人吧,我们男人啊~~~可也是需要定期补充能量的,那些又美丽又柔软可爱的小东西的怀抱可是非常温暖的啊。”他挤了挤眼,“看,就算害怕不敢靠过来,远远看着这边的女人可不少。来,利威尔,挑个你中意的,让她来温暖你冰冷的心灵吧哈哈哈!” 利威尔低着眼,一侧的额发整理地竖立起来在头顶,另一侧的额发细碎地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酒杯上端,另一只手撑着下颚。淡淡地照过来的火光让他的脸越发显出几分冷峻,哪怕只是这样安静的坐着,也带着一股灼人的刀锋般渗人的锐气。 那简直就像是一柄在看上一眼的瞬间就重重地刺透了心脏的利刃。 在让那些仰慕着注视着他的女子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可怕到了极点的同时,却也不知为何越发从这个可怕却刺激的男人身上移不开目光。 在驻扎兵团分队长哈哈的笑声中,利威尔微微抬头,黑暗中更显得细长了几分的灰褐色瞳孔淡淡地从四周扫过。 在四周那些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只是若有若无地暗示着他的女人中,他扫了几圈,然后目光定在一个方向。 他心情不好? 是的,他自己知道。 为什么? 不清楚,反正从莫名其妙看那个臭小鬼不顺眼开始就觉得烦躁得厉害。 所以从晚宴一开始他就冷脸逼退了一堆想要凑近乎的喷满了香水熏死人的猪猡贵族,躲到角落里自顾自地喝酒。 不知不觉酒已经喝了不少,他的头也稍微有了点眩晕。 说起来,的确是很久都没碰到女人了……短短的几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应接不暇,让他根本无暇处理自身的生理需求。 ……嘁,他都快忘记女人的味道了。 不过这个靠过来的家伙也说得没错,难得有时间也有机会,找个女人发泄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 远离灯火通明的会场,一侧庭院里露天的长廊笼罩在浅浅的月光中。 茂密的树林里,光线若隐若现,映照出一分朦胧而又暧昧的气氛,连带着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隐藏在茂密丛林夜色之中的角落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呻|吟,尽可能压低的,带着一种难耐的隐忍的媚意。 褐发的男子侧身坐在石制的长廊上,一条腿撩在矮栏上,身后靠着被涂成石白色的柱子。 一个衣衫半解的女子俯身趴在他的身上,在月光下展现出柔美的身段,奶白色的柔嫩肌肤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诱人的色泽,隐隐渗出一点汗意更增添几分*之意。 她一只腿折起跪在石栏上,跨坐在男子腿上,圆润的手臂搂着男子的肩,一头棕黑色的长发柔滑地披散在男子肩上。 男子一手扶着她纤细的腰,右手从她开叉的裙子的缝隙伸进去,看不清那只手的动作,却让女子的大腿痉挛般颤抖了几下。她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最后一声轻吟拖得长了几分,带上一股柔媚之极的味道,听得人骨头都酥麻了几分。 比起女人脸上明显的汗意和红晕,男人的脸色便显得平静了许多,微微抿起的唇还带着几分不悦,神色也是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女人高高仰起的线条优美的脖子上,却是冷静得可怕,就像是正在和女人亲热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 “抱歉,我想问一下,有看到利威尔兵士长吗?” “好像往那个方向去了。” “谢谢。” …… “请问……” …………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有看到利威尔兵士长吗?” “在那边啊!” 站在光线黯淡的柱子下正在和一位美女耳鬓厮磨,却被不会看气氛的小鬼打搅,卷发男人不耐烦地指了一个方向。 他和利威尔分开的时候,看到利威尔带着女人向那边丛林里的长廊去了。 “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别去打扰他……喂喂喂喂喂等等给我听完啊啊!” 不耐烦说着的男人一抬头,却发现急性子的小鬼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会被利威尔杀掉吧,啊啊,反正与我无关。” 男人一转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说起来,那小鬼看起来好像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 他还在这边琢磨着,一抬头错愕地看到那边一群莺莺燕燕的美貌贵族小姐们像是巨浪般向着这个方向汹涌而来—— “哇啊啊啊啊!那群女人是怎么回事?!” …………… ………………………… “我可没想到您会选中我作您今晚的伴侣呢~~” 女人轻笑着,眼波流转,越发显出几分媚态。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利威尔胸口,笑嘻嘻地撒着娇,利威尔衬衫的纽扣早已被她解开,衣服也被她褪到了手肘上,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女人的目光从男人健硕而线条分明的肌肉上扫过,毫不掩饰地露出赞叹之色,伸手抚上去,触手的肌肉那结实却也柔韧的感触让她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穿着衣服的时候可看不出来,您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强壮的一位啊,这样的身材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了。”她如此赞叹到,“被其他男人看到的话一定会羞愧到死的。” “……你话太多了。” “啊~抱歉~因为很兴奋啊,今晚我可是被众多姐妹嫉妒的那位,我可是非常开心。” 双手捧住身下男人的脸,棕黑长发的女人笑着回答。 “您无须担心我以后会纠缠您,我知道您只是找个一晚的玩伴而已,而我也只是想要尝尝所谓‘最强男人’的味道,有这个荣幸的女人似乎很少,偶尔听她们提起,我也非常想亲身尝试一下她们说的那种快乐到让人死去活来甚至是死掉的滋味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朱红的唇,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一般,媚态十足。 “我想您一定能让我度过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 她捧着利威尔的脸一边笑着,一边低下头去,想要亲吻男人的唇。 微弱的火光下,她看不见男人微微皱起的眉,男人扶在她腰间的手抬起来,看起来想要抓住女人的下巴。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传来,惊扰了在此处的两人。 利威尔猛地抬头。 远方传来的微弱的火光将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伫立在浅浅的月光之下的少年睁大了眼。 夜色中,那双像是猫眼石的绿眸睁得大大的,落进去的月光泛出荧荧的绿光。 他站在离这里不远地丛林小道的出口,睁大眼看着眼前那对看起来像是要接吻的男女,一脸僵硬。 然后,他似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几步,小麦色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 艾伦猛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原路冲了出去,那火烧似的狂奔模样简直像是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他。 “哎呀,那个孩子莫非是……” 被这么一打岔,忘记了继续吻下去的女人一手捧着半边脸好奇地看着狂奔跑走的少年的背影。 而既然她没有继续低头意图接吻,利威尔抬起的手自然也放了下去,他只是淡淡扫了那个突然闯进来又突然跑走的小鬼的背影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细碎额发的阴影撒在他阴影深陷的眼窝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色。 “您不追上去吗?” “……” “总觉得那孩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的样子,有点可怜啊。” “你想多了。” “这可不是想多,利威尔阁下,这是女人的直觉。嗯~~那么我们继续吗?” 女人殷红的唇扬成浅浅的弧线,手指从利威尔胸口那结实的肌肉上极具诱惑力地缓缓抚下,轻轻地按在利威尔腰间的皮带上,刚要打算扯开。 突然间急促的跑步声刚刚跑远又折了回来,还越发匆忙了起来。 两人再度同时一抬头,就看到刚刚跑走的那个绿瞳少年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非常抱歉利威尔兵长!等下我会道歉的,但是现在拜托您无论如何先帮我一把!” 满头大汗冲过来的艾伦一脸惊恐之色,一边大喊着一边就这么跑过来,越过两人噗通一下跳进了身后的灌木丛里,然后没了声响。 利威尔和趴在他身上的女人还在莫名其妙,突然又是一大群零碎脚步声从艾伦跑来的方向传过来。 两人一回头,正好就看到千姿百态莺莺燕燕一大群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宛如百花盛开的年轻贵族小姐们追了过来。 “艾伦大人~~” “阁下~~您在这边吗~~” 她们一边脆生生的喊着,一边四处寻找着她们的目标。 自然而然的,在看到长廊角落里身体交缠在一起的那对男女之后,年轻的小姐们纷纷发出一声惊呼,满脸通红。 下一秒,在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之后,她们更是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一下子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皱着眉的利威尔抬头,冷淡的目光扫了她们一眼。 一瞬间只觉得一阵寒意迎面而来令人遍体生寒的贵族小姐们纷纷打了个冷战,一边哆嗦着一边慌慌张张地弯腰道歉,然后狼狈地退了出去。 百花退下,残留下的一大群混合着的香气弥漫在庭院中,让利威尔眉头越发拧紧了起来。 他转过头,对着那鸦雀无声的灌木丛喊了一声。 “出来。” 灌木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少年纤细的身影从阴影里爬了出来。 他单膝跪坐在地上,落叶、折断的树枝,还有泥土粘在他身上,让他显得狼狈之极。 微弱的月光落下来,落在艾伦涨红的脸上,让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越发显得粉嫩粉嫩的像是刚成熟的苹果一般。 “哎呀呀,是我们可爱的小王子啊~~” 不知何时已经将衣裙穿戴整齐站立于一旁的年轻女人手指放在红唇边轻笑了起来,姿态从容而优雅,再也看不出丝毫刚才的媚态,反而尽显雍容的贵气。 “虽然想向您抱怨一下您打搅了我的好事,但是看您那么辛苦我也实在有些不忍心……” 自然知道那群贵族小姐追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少年王的目的,看着眼前的孩子,贵妇人忍不住笑弯了眼。 “算了,看在您这么可爱的份上,我会帮您保密的。” 她一边轻笑着,一边伸出手想要抚摩少年那涨成粉红色的可爱的脸。 有着深紫色指甲的指尖尚未来得及触及少年的脸颊,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 女人侧头,对上的是细长的灰褐色瞳孔,男人的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落进去的月光泛着几分冷意。 女人呵呵地笑了起来,上扬的唇角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真是可惜呢,不能尝到您的味道。” 她笑着说,被抓住的手反握住利威尔的手,微微俯身在利威尔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她说,“不过,现在还是请您解决自己的麻烦吧。” 一吻落下,她微笑着直起身,没有半点拖沓和迟疑地转身就走,步伐从容,神色平静,就像是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茂密丛林的小道深处。 ………… “臭小鬼,你到底在搞什么。” 皱着眉看着那单膝跪坐在地上满身都是落叶断枝而显得脏兮兮的小鬼,利威尔伸手想要将他拽起来。 啪的一声,利威尔伸过去的手被重重打开。 少年仍旧涨红着一张脸,虽然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尴尬,但是抬起来狠狠地瞪着他的碧绿色瞳孔里却是满满的怒火。 “……您是骗子。” “哈?” 猛地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的艾伦梗着脖子怒气冲冲地利威尔大喊。 “我说利威尔兵长您是骗子!你一直在骗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伸手猛地将靠过来的利威尔推开,艾伦退后一步,夜色中越发亮得厉害的眼狠狠地瞪着利威尔。 “说什么有洁癖无法和别人接吻,说什么要我帮您治疗洁癖,全部都是在说谎不是吗!明明刚才您就在和别人在——” 在看见利威尔兵长和别人接吻的那一瞬间,在错愕和尴尬的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之火就陡然从身体深处烧了起来。 他想他之所以这么生气肯定是因为利威尔兵长骗了他的缘故。 ……明明说过没有和其他人亲吻过,只和他…… 利威尔兵长明明这么说过的!全部都是在说谎! “什么洁癖,全部都是在骗我不是吗!” “……” 被艾伦一把推开刚要发火的利威尔愣了一愣。 等等,这么说来刚才似乎…… “等等,艾伦,刚才是……” “我不会再相信兵长您了!还要治疗洁癖什么的你随便找人去做!总之——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和您接吻了!” 【我绝对不会再和您接吻了!】 咔擦,这是某个只注意到最后那句话的男人脑子中某根线陡然断裂的声音。 269|第 269 章 少年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刚才跑得太急还是因为撞破那个场景,更或是因为愤怒而导致,只能看到夜色中他一双猫眼石般的绿瞳亮得厉害。 他握紧拳头对身前的男人怒目而视,绿得透亮的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几乎能看见眼底深处一簇燃烧的火焰。 和他对立而站的男人皱着眉盯着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透出一分带着危险气息的怒意。 领口的两三个扣子还未来得及扣上,雪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将利威尔结实的胸口露出大半。他一张脸阴沉着,零碎的额发的阴影散落在半边脸上,面色不悦地盯着艾伦。 明明在空旷的庭院中,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般压抑得厉害。 两人的气场近乎实质性地对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四周的一切都席卷了进去。 若是有旁人在场,被无辜卷入漩涡之中只怕会觉得这里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终于,利威尔率先打破了这样压抑的对峙,向前走了一步,张唇似要说—— “艾伦阁下!” 一声响亮却是清脆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抢先一步脆生生地打破这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该说是不会看气氛好呢,还是纯粹的神经大条呢…… 总之,在利威尔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喊声在夜空中响起。 两人顿时都下意识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个子不高脸蛋圆圆的年轻女孩站在丛林小道口上,双手紧握在胸口,紧张地看着艾伦。 “这这这、这这个是您您您您掉的——” 大概是因为太过于紧张的缘故,她结巴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一时间急得涨红了脸,干脆直接将握紧的手一张开往身前一送。 “——您掉的!” 浅浅的月光下,一个两指宽的银色蔷薇胸针饰物在她双手中闪闪发光。 “啊……” 艾伦认出来了,那的确是参加晚宴之前法奇拉给他别上的胸针,大概是刚才跑得太着急掉在路上了。 他转身几步走到那个女孩面前,又稍微确认了一下。 “是我的没错,麻烦你了。” 他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先礼貌地对女孩露出感谢的笑容。 浅白的月光之下,他的眼弯成月牙的弧度,脸上折射着月光竟像是发出光的明亮。 女孩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了起来,她有着一头卷卷的金棕色短发,衬着她圆圆的娃娃脸。 她仰着头注视着艾伦,镜片后的眼亮亮的,微微掉下来的眼镜虽然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迷糊,却也增添了几分可爱。 “那、那个……” 她低下头,一张娃娃脸涨红得厉害,一只手用力地攥紧了浅蓝色的蓬蓬裙的绸缎。 “我、我的父亲是罗尔瓦公爵,虽、虽然很唐突,但、但是……” 她通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我不是为了……不,那个,其实……我是……” 虽然有被一大群贵族小姐追着跑的可怕经历,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娃娃脸眼镜少女紧张得声音都打颤的样子,艾伦便耐住性子等着她说下去。 结巴了好半晌都没说清楚的迷糊女孩我我我了半天,终于眼睛一闭,拳头一攥,红着脸大声喊了出来。 “我我我我……我是非常高兴能和您结婚的!” 天地间一片可怕的寂静。 良久,傻掉的艾伦才终于发出一个音。 “哈?” 握紧衣裙死死地闭紧眼紧张得要死的女孩像是陡然间醒悟了过来。 “啊啊啊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是想说——” 她再一次鼓足勇气,一闭眼对着身前的人大声喊了出来。 “我一点也不排斥和您结婚!” 再度一片死寂。 哭笑不得的艾伦呆了好半晌才再一次找回声音。 “呃,那个……” “呀啊啊啊啊——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想说——想说——和您结婚那种事——哇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啊啊啊啊——” 结巴得自己都有些抓狂的少女一把抱住了头使劲晃动了几下,然后像是想要逃离这种令人尴尬的困境一般一边惊慌失措地道歉然后猛地转身落荒而逃。 虽然穿着行动不便的蓬裙,但是她那狂奔的速度几乎让艾伦都望尘莫及。 “等等,你……” 艾伦才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那个捂着涨红的脸像是兔子一般逃窜而去的迷糊眼镜少女已经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胸针还没还我。” 当剩下半句说出来的时候,举着手的艾伦只能看见眼前那一条空无一人的夜间丛林小道。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然后迈开脚步打算追上。 才抬脚走了一步,一只大手蓦然从天而降,重重地、用力地扣在他左肩上。 “艾伦哟。” 男人低沉得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名令人头皮发麻。 “先说明一下‘结婚’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没有回头,看不到利威尔兵长的脸,但是从扣紧肩膀的手指的力度,还有从身后袭来的近乎实质性的恐怖压迫感令艾伦陡然浑身一僵。 不对,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心虚? 这么安慰着自己,他转动了一下被刚才的眼镜女孩惊得都有些迟钝的脑子,努力思考了一下,是先追上去找那个女孩要回胸针呢,还是先回答兵长的问题比较好。 只是他这种僵硬的样子以及迟迟不肯回答的行为都让身后的男人越发误会了起来,利威尔用力一扣小鬼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一下子拽得转过身来。 “‘结婚’是什么意思?和那个女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男人毫不客气地逼问,细长的眼盯着艾伦,目光如刀,冷利得可怕。 这种如同兴师问罪一般质问犯人的态度令原本还有些心虚的少年心底原本熄灭了大半的无名火陡然之间再度轰的一下高涨了起来。 艾伦啪的一下挥开利威尔的手,横眉竖眼就冲着利威尔开吼。 “这和刚才那件事没有关系!对于您欺骗我的事情您不打算道歉吗?” “别想转移话题,小鬼。” “想转移话题的人是兵长你!刚才一直在说的明明是您骗我治疗洁癖的事情——” “啧,都说了那种事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哈!兵长您是这么想吗?” ‘无关紧要’这个词一出,艾伦的怒火再度高涨,一瞬间烧光了他的脑子,怒火中烧里他毫不客气地再一次用力推开靠近他的利威尔,不管不顾地冲着利威尔怒吼了起来。 “既然您这样说,我要和谁结婚这种事你也管不了!” 他大声说,“不管我和谁结婚,那都和兵长你没有关系!” 说完,艾伦脸一偏,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高高地昂着头,看也不看利威尔一眼。 只是他才刚转过脸去,一只手就猛地伸过来,一把拽住他那绣着银丝细纹的黑色领口,力度之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艾伦只觉得喉咙一紧,还没回过神来,身子一晃,后背重重地撞在一颗巨大的枫树上。 遭受了剧烈冲撞的粗大树干猛然一晃,火红色的枫叶簌簌地掉下来。 领口被死死地勒住喘不过气来,他整个人被狠狠地压在粗壮的枫树树干上,动弹不得。 一只手就轻易压制住他的男人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细长的眼中渗着危险的气息,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力。 “如果你忘记的话,我不介意帮你回忆起来。” 那像是火焰燃烧般的火红枫叶漫天飞舞着,围绕在树下的两人周身翩然落地。 声音低沉而冰冷的男人开口,因一侧额发梳理上去而完全露出在月光下的眼越发锐利得灼人。 他盯着艾伦,瞳孔像是吞噬着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洞,似泛着光,那光又点着刺痛人灵魂的灼热,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抖。 “我说过吧,小鬼,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和我无关’这几个字……” 男人扼住艾伦喉咙的手指一点点缩紧。 他的手指缩紧的速度慢到了极点,一点点的,像是故意要让对方清晰地体会到那种一步步迈向死亡的焦灼和无力感。 他冰冷的目光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拼命扯着他扼住喉咙的那只手的小鬼因为喘不过起来而涨红的脸,他一点点缩紧的手指虽然动作缓慢,却是坚定的、没有丝毫迟疑地持续缩紧下去。 【我的心脏交给你,作为代价,如果你再说你的事情和我无关之类的话……】 【我不介意将我手中的东西捏断。】 这并不是恐吓。 拼命拽着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却怎么都扯不开只觉得无法呼吸的少年一时间脸色发白。 利威尔兵长的话,从来说到做到。 “对……”喉咙被掐住,艾伦只能艰难发出一点像是气喘般的声音,“对……不起……” 他才艰难地说完,喉咙顿时就是一松。 利威尔兵长松开了掐住他喉咙的手,艾伦向前一个踉跄,直接趴在了利威尔肩上,而利威尔也理所当然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身体。 捂住喉咙大声咳嗽了好几下,他伏在利威尔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了几下,又猛烈地咳嗽着,咳得眼角都渗出了一点泪水,刚才的窒息让他的脑子此刻都还有些眩晕和模糊。 男人的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他扣得严严实实的黑色竖领,将颈敞了出来,让那几道深深的青紫色手指勒痕暴露在浅白的月光之下。 而烙下那几道触目惊心的勒痕的男人的手已经抬起来,以和刚才的暴虐完全极端的不同的温柔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趴在自己肩上咳嗽喘气的艾伦的头。 艾伦侧过头看了利威尔一眼,紧紧地抿着唇。 大大的像是猫儿般的碧绿色瞳孔,蒙着一层浅浅的水雾,带着水润的色泽,像是浸透在泉水中的绿色宝石,落进去的浅白月光越发让它亮得沁人。 那目光中,有几分怒意,几分不甘,还隐藏着几分委屈。 像是一只被人抱住却又亮着牙齿不甘心地冲着对方龇牙的幼狼,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偏偏那种不甘夹杂了几分委屈之色异常地让人觉得怜爱。 “乖。” 轻轻抚了抚那小鬼那毛绒绒的头,利威尔低声说。 他的声音颇为低沉,却不知为何带着异样的蛊惑力,听得人身体都有些颤栗。 艾伦的肩膀微微僵了一下,因为利威尔兵长的唇就在他的耳边,他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呼吸的热气掠过耳上绒毛的痕迹。 有些发痒,又隐隐有些发麻。 “可以说了?” 利威尔低声在艾伦耳边问道。 那是似乎是询问式的,却是不容反驳的强硬之极的语言。 *** 棕色卷发的女孩捂着通红的脸自我厌弃一路狂奔而走,因为捂着脸根本没看前面的路。 砰地一声,她结结实实地和正沿着同一条路提着裙子向这边急急跑来的另一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身形差不多的两个女孩重重撞上,顿时都向后跌落在地上。 “好痛!你这家伙没长眼——莎尔拉?” 看着对面一个屁墩摔在地上却是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掉下来的眼镜的女孩,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大叫了起来。 她有着一样的棕色卷发,除了没戴眼镜,脸几乎和对方一模一样。 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摔下去的眼镜,重新戴上,眼镜少女抬头一眼。 “艾娃?” “我说你见到艾伦大人没有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位置,特意告诉你的呢,你可不要给我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啊,莎尔拉。” 艾娃一下子跳起来,顾不得拍打裙子上的灰尘,一股脑冲着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说了起来。 “我……” 虽然有着同样的脸,但是性格完全不同的莎尔拉有些怯弱地动了动唇。 那表情让艾娃一看就明白了,她这个笨蛋姐姐肯定又把事情搞砸了。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其他人可都是虎视眈眈等着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在这个时候怯场不想告白了啊——” 艾娃恨其不争地用手指着双生姐姐教训,“而且比起那些只盯着王妃座位的家伙,你明明早就喜欢上他了,才不是为了成为王妃,这种事要说出来啊,不然艾伦大人也只会当你和那些贪图富贵的女人一样!” “我、我……” 被教训了半天的,莎尔拉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了所以然来,她眨了眨眼,镜片突然被一片雾气笼罩住。 她向前一个伸手,抱住她的妹妹大哭了起来。 “呜呜我是想说我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为了什么王妃的缘故才想要和他结婚的,可是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啊呜呜呜,那简直就像是在说一定会和我结婚的口气——艾伦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太不知羞耻太自以为是了——艾娃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呜哇哇——”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别忙着哭给我说清楚啊!” 突然就被姐姐抱住一边大哭一边死命摇晃的艾娃一时间被摇得头昏脑胀。 ………… ……………………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听着自家那个一紧张就不着调的迷糊老姐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经过说完,艾娃第一反应是忍不住低头扶额。 明明只是想要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是因为荣华富贵才想要嫁给他而是真的喜欢他这么简单的事情,结果被老姐弄得一团糟。 好吧,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双胞胎姐姐那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笨拙程度了。 “呜,艾娃,呜嗯,要不,还是你来……” 自己也觉得自己笨得令人绝望的沙尔瓦还在一边抽噎一边说话。 “打住!我才不要,不是说好了吗?父亲大人想要家里出个王妃的话,就姐姐你去好了,反正你也在那之前就对艾伦阁下有好感了不是吗?” 艾娃举起一只手指说,然后一扬眉。 “莎尔拉你和艾伦阁下结婚,我可是要成为利威尔大人的妻子的。” “可是那个人那么可怕,艾娃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什么可怕,那叫酷好吗?啊啊~~利威尔大人就是那种像是看着垃圾一样看着你的眼神最让人欲罢不能了~~”捧着脸满是少女情怀地如此感慨着,艾娃突然话题一转,“姐姐你才是奇怪,艾伦阁下一看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一点都不帅气,到底有什么好?” “才、才不是!” 虽然一贯个性软弱内向,但是一旦涉及到心目中的男神,就算是最亲近的双胞胎妹妹也要争给你看。 “他也是非常非常好看的!而且,我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很……“ 想了半天,形容不出来的莎尔拉干脆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 “反正,感觉就好像是看到教堂里雕刻着的天使一样,看着就很舒服,就想一直看下去……而且艾娃你的喜好才叫奇怪,艾伦阁下才和我们年龄相当,而你喜欢的那个明明就是个比我们大十几岁的大叔。” “可恶~~不准叫利威尔大人大叔!年龄什么的才不是问题,只要脸看起来够年轻够帅就行了!” “他就是大叔大叔大叔大叔!大——叔——” “我真的要生气了莎尔拉!” “我、我也——除非你发誓以后再不说艾伦阁下的坏话!” 两姐妹额头顶着额头为了自家男神争锋相对地吵了老半天,终于彼此后退了一步达成了妥协意见,约定好各喜欢各的,绝对不再彼此攻击。 刚喘了一口气休息了一下,戴着眼镜的棕发少女突然又发出啊的一声大叫。 “怎么了?” “我忘记把这个还给艾伦阁下了……” 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那个白蔷薇样式的银色胸针的莎尔拉一时间欲哭无泪。 “……” 艾娃表示已无力吐槽自家迷糊得无法直视的老姐了。 “你去还吧,说不定艾伦大人还在那里,正好你可以顺便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她说,随意挥了挥手,转身要走,“我还在到处寻找利威尔大人呢,可恶,明明打听到他往这边来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啊!” “又怎么了?” “这么说起来……” 和艾伦说话的时候满心满眼都只看到注意到艾伦的眼镜女孩终于隐约想了起来,那个时候旁边似乎还站了一个人。 她有些不确定地说,“刚才我和艾伦阁下说话的时候,利威尔阁下似乎也在……那里?” “真的?” 艾娃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把搂住自家亲姐的肩膀。 “来来来,我陪你去还胸针!” 她兴奋地说着,也不管莎尔拉还在迟疑,拽住她的手就向着丛林小径的前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碎碎念着。 “放心吧莎尔拉,我一定帮你把利威尔大人引走,让你可以和艾伦大人单独相处,这一次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咦咦咦?可、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真是的,你再犹豫下去说不定就被哪个胆子大的小姐抢先了,你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结婚吗?” “我……好吧,我会加油的!” 被妹妹拽着跑的棕发女孩扶了扶跑得快要掉下来的眼镜,然后下定决心般用力握紧了拳头。 才不要看到那位大人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就算是懦弱如她,也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 …… 嗯,现在满怀着少女心思兴奋而激动着向着心目中不同的男神飞奔而去的双胞胎女孩们,还完全不知道等待着她们的将会是如何晴天霹雳一般的情景。 而不久后看到的一幕对她们之后的一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彻底地改变了她们未来的人生道路…… 270|第 270 章 “所以说是埃尔文那个混蛋东西搞的鬼?” 向来不知道敬畏为何物的兵士长毫不掩饰地用混账东西这个贬义词形容着他那个该死的笑面虎上司。 他双手抱胸靠着石柱站着,一只脚撩在另一只腿上,身体微微向后倾斜。那一侧额发整齐向上梳理上去的半边额头露在微弱的月光下,让蹙起的皱纹越发深了几分。 坐在石栏长椅上的少年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点了点头,脸也有些发红。 利威尔在用强硬的方式强迫他老实下来之后,就很直白的告诉他自己只是找个女人做|爱,没有接吻的打算也根本不可能和那个女人接吻。 于是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的少年顿时有些脸红,也越发乖巧起来了。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发现那些贵族之类的……老是将他们的女儿或者姐妹之类的介绍给我,觉得有些奇怪,就让阿尔敏帮我去打听。” 他低着头,双手按在膝盖上,小声回答。 “这件事好像大家都知道了,说是埃尔文团长向外宣称我会在今晚的宴会上选一个女性作为妻子什么的……” 说到这里,原本乖宝宝模样的少年又露出不忿的神色,声音也大了起来。 “明明是和我有关的事情,结果只有我不知道吗!” 得知真相之后,三笠很生气地找韩吉分队长算账去了。 而他只好躲在宴会场地的角落里希望能躲一个晚上,但是还是被四处寻找他的女性们找了出来,阿尔敏只拦得住一部分,而还只是个青涩处男几乎不曾和女人亲近过的他被那群热情过度的女性吓得四处逃窜。后来一听说利威尔兵长就在附近,他想都没想,本能地就跑过来找兵长求助。 “就算是为了什么策略,埃尔文团长也太过分了!这一次我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成拳,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的少年发出如此愤怒的宣言。 “啊啊,知道了,那个家伙的麻烦我会去找的。不过现在……” 撩起在另一只腿上的漆黑长靴放下来,踩踏在石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闭着眼靠在石柱上的褐发兵士长睁开眼,像是有一道光亮从他细长的眸中掠过。 放下交叉抱在胸口的手,他向前几步,站在坐着的艾伦身前,微微屈膝。 俯身下去,一手按在艾伦身侧的长椅椅面上。 他用这个姿态俯视着被他的影子笼罩在身下的少年,一侧细碎额发散落下来,在男人极深的眼窝的阴影里落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可是那双灰褐色的细长瞳孔却在黑色的阴影中泛着钢铁色泽的亮光,像是利刃的锐利。 “艾伦,我有话要问你。” “是?” 坐在石栏长椅上的少年困惑地仰头。 夜色下,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带着生命力的绿意在流动,透亮而灼人。 凝视着那双几乎能用美丽来形容的如同祖母绿宝石的双瞳,利威尔开口。 “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哈?都说了那是埃尔文团长自作主张,我根本不知道——” “我是问你。” 利威尔很干脆地打断了艾伦的解释和抱怨,他凝视着艾伦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莫名令人心悸的亮光。 “撇开那个家伙不说,就事实来说,你也不小了,虽然现在结婚还为时过早,但是从生理和年龄上来说这两年也差不多了。” 他问,面无表情,却是目光锐利。 “你有和哪位女性结婚的打算吗?” 艾伦张了张嘴,本来还有些窘迫、恼怒而打算说出的敷衍性的话哽在喉咙里,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利威尔兵长看着他的目光异常的严肃和认真,那种认真得几乎可以用可怕来形容的目光让他下意识抿紧了嘴。 ……或许是错觉,但是他总有一种现在对这个问题敷衍过去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感觉。 “我……” 他低下头,膝盖上的手再一次攥紧。 “我不结婚。” “……为什么?” “虽然大家都说,我身上是英雄王的血统,是多么伟大的血脉,但是我还是觉得……”艾伦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很强硬,显然早已下定了决心,“这样的血统不应该再传下去。” 艾伦如此坚定地说着,脑中浮现出的是那个人的脸。 虽然因为双目失明脸被绷带裹住了大半,可是他能从那个人的身上感觉到无法言语的沉重。 那个人用自己的血制造着‘战士’,将自己的同伴变成怪物。 艾伦想,一定有什么意外,才导致千年后自己的存在。 因为虽然不过在那个人身边几天,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的心情。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和他一样,根本不会把这种血当做什么‘神之血’——就算真的是‘神之血’,那个人也会和他一样,让这种有着恐怖力量的血断绝在自己这一代。 “我不打算要后代,所以我不会结婚。” 绿瞳的少年如此说,他的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显示出他不会改变的决心。 利威尔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身下低着头的少年,然后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那毛绒绒的浅黑色的头。 接着,他转身直接将自己甩到了石栏长椅上,一屁股坐在艾伦身边。一只腿撩起来架在另一只腿上,左臂搭在长椅靠背上,另一只手将喉咙前那个不久前才扣好的扣子又解开,因为身体有些发烫,让他觉得有些热。 至于为什么身体发热,褐发的兵士长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因为他在紧张而导致。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如冷峻如常的脸仰起来,看着夜幕,一点星光落入他细长的瞳孔里。 他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暴躁到那种程度,他只知道身边这个孩子有可能要结婚的事实让他心口堵得厉害,如鲠在喉。 然后,在这个孩子喊出和你无关那句话的瞬间就陡然爆发了出来。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结婚的打算,他会做什么? 他并没有去思考,或许是某种可怕的预感本能地阻止他去思考下去。 他想起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深夜里,如果这孩子选择跟他的兄长离去,从他的手中离开…… 那个时候,他的脑子在一瞬间闪过了他认为只有疯子才做得出的可怕念头。 可是那一刻这种疯狂的念头却是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的脑中。 ………… “艾伦。” “是?”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结婚。” “都说了不结的……”艾伦一撇嘴,“还有就算真的要结婚我为什么要你允许啊?” 就算是上司也管不着部下结不结婚吧,何况现在他才是上司。 他这么不服气地抱怨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利威尔兵长你呢,您年纪不小了,有结婚的打算吗?” 他侧头瞅着利威尔,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亮亮的,似还有些忐忑。 利威尔兵长都三十多岁了,迟迟不结婚似乎也很奇怪。 而且他听说,作为人类最强的兵长虽然不受那些贵族的欢迎,在贵族小姐里的人气却是相当高,经常会有贵族提出想和他联姻之类的。 “我昨天还听说有人找埃尔文团长说要联姻什么的,好像提的就是您。” “啊啊,的确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 利威尔回答,毫不在意,因为本来就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那些家伙只是想要最强人类的精子吧,为了改善下一代的劣等基因。” “精、精……” 利威尔轻描淡写却直白得凶残的一句话顿时让青涩的少年闹了个大红脸。 他下意识擦了擦发烫的脸,掩饰自己的窘迫,赶紧换了个话题。 “那、那个,兵长你不打算考虑一下吗?结婚什么的,哈哈,就算不是贵族小姐,也没有谁能强迫您吧。” “结婚啊……”利威尔重复着这个词,微微顿了一顿,像是在认真考虑,“说的也是。” 唉唉唉——? 他只是随口一提啊! 真的要结婚吗?利威尔兵长结婚吗?简直无法想象—— 艾伦一瞬间错愕。 可是仔细一想,利威尔兵长这个年纪的人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只是…… 艾伦低下头,眼神有些飘忽。 只是,结婚了以后,兵长就会和他的妻子住在一起吧? 不管是一起睡,还是接吻什么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利威尔兵长也会对她非常温柔的吧? ……毕竟是利威尔兵长选中的妻子嘛…… 这么想着,他心口突然有些发堵。 “照顾你这种小鬼已经很麻烦了,我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花费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要结婚的话,我在你这个小鬼之后结婚就好了。” 利威尔的话令还在胸口发闷的艾伦一下子抬起头来。 “哈?”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利威尔。 “耳朵聋了吗?我说,等你结婚了,我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艾伦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我都说了我不结……” 等等。 话说到一半,少年却自己一下子愣住。 他刚刚才说自己不会结婚,利威尔兵长记性不至于那么差。 【我在你结婚之后考虑结婚的事情。】 所以兵长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他也不打算结婚? ………… 奇怪。 总觉得……好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为什么听兵长说不结婚自己会松了口气? 就像是很重要的东西没被夺走还留在自己手中的那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 不过兵长要是知道自己把他比喻成东西的话大概会被兵长揍吧…… 唔…… 总觉得……一放下心来……就…… ……… ……………… 右肩突然一重,利威尔侧头一看,那个蠢货小鬼半晌没吭声原来是睡着了。 身体歪着,艾伦的脑袋就这么靠在了他的肩膀。 “喂,艾伦——” 他晃了晃肩膀,靠在他肩上的小鬼的脑袋跟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却还是没醒来,反而发出不满的低哼声,又朝他颈窝里蹭了蹭,埋进去更深了。 毛绒绒的浅黑色头发蹭着他颈部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痒。 利威尔低头看着靠在他肩上睡得很香的小鬼,轻微的呼吸掠过他下巴,那柔软的发中隐隐透出仿佛黎明的天空般清爽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肥皂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比起那些刺鼻的香水气味要好闻得太多。 朦胧的月光落在少年的脸上,肌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的光泽,肤色细腻,光滑如初生婴儿的柔嫩,几乎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绒毛的痕迹。 粉红色的唇微张着,发出轻微的呼吸的痕迹,让人下意识想起初生的蓓蕾的粉意和青涩。 【真要结婚的话,为什么我非得经过你的允许?】 小鬼曾如此不忿地抱怨嘀咕着。 ……是啊,为什么? 利威尔自认为从来都不是会去干涉他人私事的那种人。 对于别人的事情他从来都毫无兴趣,就算是他的部下,只要不影响到工作,他根本不会去理会。 尤其是结婚这种私事中的私事,他更是懒得多嘴一句。 可是,就是有一种无法容许这个小鬼和哪位女性结婚的念头。 …… 为什么。 现在还想不明白。 利威尔俯下头,他的舌尖轻轻掠过少年粉红色的如蓓蕾的唇瓣,顺着呼吸的缝隙侵入其中。 他几乎是不留一点缝隙地强硬地绞紧对方的唇舌,将那蓓蕾舔舐成仿佛会微微绽开的更深的粉红色,直至对方发出轻微的像是猫咪般的哼声才微微放松了让对方呼吸的空隙。 一个侵略般几乎吞噬掉呼吸的亲吻,却不知为何就是给人一种极尽温柔的感觉。 即使现在还不明白也无所谓。 他不着急。 等这个小鬼长大,他们还有着很长的时间。 ………… ………………………… “到了到了,艾娃,就是这里!” 握紧白蔷薇银饰胸针又匆匆跑回来,棕色卷发的迷糊眼镜女孩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栏长椅上的艾伦,顿时大喜,双手扯起裙摆就要小步跑过去。她满心满眼都只看到一个人,根本就没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是看到了心中的男神就立马想要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和他说话。 只是她刚来得及跑了一步,不远处发生的一幕吓得她猛地张大了嘴眼看就要尖叫出声—— 一只手猛地从她身后伸出来,在她发出尖叫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和她有着一模一样面貌的女孩凑过头来和她的脑袋抵在一起,一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一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和莎尔拉一样,一脸难以置信,眼睛更是睁大到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恐怖程度。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是什么! 为什么利威尔大人在和艾伦大人接吻? 这这这—— 这是她们跑进来的方式不对吗?! 在跑进来的时候正好目睹这一场景的两位女孩瞬间僵在原地,她们艰难地蠕动着眼珠子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然后,一个更令她们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艾娃只顾着捂住差点尖叫出声的莎尔拉的嘴,却没有注意到上面。 于是,就在她们呆滞的这段时间,莎尔拉鼻梁上的眼镜一点点滑下来,终于再她们对视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 眼看眼镜从身前掉下去,几乎是长久的本能,莎尔拉立刻伸手去接。 然后就在伸手的同时,她也向前走了一步,一脚踩在一个干枯的树枝上。 咔擦,静悄悄的庭院中陡然响起这一声轻响。 两个女孩伴随着这一声轻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在这一刻停止。 她们又惊又恐地同时抬头向前看去,只见果不其然,这一声脆响惊到了在对面庭院中的人。 褐发的兵士长突然抬头向她们看来,哪怕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目光中近乎实质性令人胆寒的锋芒。 那可怕的目光令她们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可是明明怕得要死,她们却又动都不敢动一下,更别说逃走了。 死!定!了! 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姐妹自出生以来脑子里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就在女孩们握紧双手瑟瑟发抖做好等死的准备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对面的男人身体动也没动,只是举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男人注视着她们,细长的灰褐色瞳孔在月光下泛着一点亮冰色的色泽,却是莫名让人心头发热发烫,他的手指举起在自己唇边。 蓦然的。 女孩们睁大了眼。 倒映在她们不可思议的瞳孔深处的,是那个竖着食指在唇上的男人嘴角突兀地上扬的一点微不可见的痕迹。 就算是冰冻的月光也仿佛在这一瞬间融化—— 就算是寒冬中陡然的百花盛开也比不过这一刻的悸动—— 瞬间涨红了脸的女孩子们几乎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心脏像是要破裂般疯狂的跳动声。 几乎是无法思考的,也是不假思索的,她们纷纷主动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地点着自己的头,就像是发誓一般。 然后,她们涨红着脸,又有几分莫名念念不舍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男人已不再看向她们,而是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香的少年。 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褐发兵士长的脸或是目光,但是女孩们莫名就是有种脸颊发烫的悸动感,连带着呼吸都混乱了起来。 一种仿佛是看到某种禁忌之事的刺激感让她们的心脏怦怦直跳,只觉得口干舌燥。 一边想着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却一边又忍不住频频回头不断地瞅着那远远的一幕,明明刚才还怕得要死的她们此刻竟是带着几分不舍之意,瞅了好半晌之后,才终于念念不舍地、蹑手蹑脚地、脸红心跳地退了出去。 271|第 271 章 “……看到了吗,莎尔拉。” 漫无目的地踩着软绵绵的步子像是梦游一般,女孩的声音都是飘着的。 “啊啊……看到了。” 捂着发红发烫的脸的眼镜女孩也是一脸魂不守舍。 “我们好像一起失恋了……” “对啊……” 受到太大的冲击以至于过了这么久还完全回不过神来的女孩子们神色恍惚地对着话。 这一刻干净利落地失恋的她们心里五味俱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按理说,失恋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她们明明应该感到悲痛相互安慰着对花流泪对月倾诉她们逝去的青春和少女情怀才对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受打击。 难道是因为自己对利威尔大人的爱不够深沉吗? 不不不不!自己对利威尔大人的爱绝对不会少于任何人! 艾娃拼命地摇着头否定掉了自己的上一句话。 不过,自己是真的不觉得很伤心啊。 因为总觉得…… 反正利威尔大人一直以来本来就对艾伦大人不一样,非常的特殊,所以当得知利威尔大人喜欢的人是艾伦大人这件事之后,她反而有一种‘啊,难怪,原来是这样啊’的理所当然的感慨…… 唔唔唔唔——不对—— 脑中突兀地又浮现出利威尔大人那张冷峻的脸竖指在唇边唇角微扬那种几乎让她心脏都差点停止的表情,她的心脏又狠狠地跳动了几下,几乎要撞破胸口跳出来。 刚刚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颊也陡然又红得发烫了起来,吓得她赶紧捂住脸。 “啊啊,虽然还有点不甘心,但是如果对象是艾伦大人的话,我也只能放弃了。” 没办法。 看利威尔大人当时的表情和目光就知道了,其他人连入他眼的可能性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机会了。 而且,总觉得那两位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看起来也很配嘛…… 唔唔唔,她在想什么! 她一边用力甩头将脑中这个奇怪的念头甩出去,一边伸手拽了身边的双胞胎姐姐一把。 “莎尔拉……莎尔拉!” “呃——” 低着头一路满脸恍惚闷声不吭地走着的眼镜女孩一瞬间被吓了一大跳,眼镜差一点就摔下来,她赶紧把它扶住。 “怎怎怎怎怎么了艾娃?” “你在想什么?”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眼镜女孩的脸却是轰的一下红得很火炉一样,简直像是做坏事突然被人现场揪住一般。 “没没没没没什么!” 她挥着手结结巴巴地大声说,“我什么都没有想!我没有去想那两位大人接吻的——” 艾娃:“……” 莎尔拉:“…………” “艾娃,我、我真的没有……” “行了行了,不用解释了,莎尔拉。” 瞪大眼瞪了莎尔拉好半天的艾娃唇角一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靠过来,握住对方的手,凑近对方压低声音小声说了起来。 “我们偷偷回去看一下吧?” “哎哎哎哎——?” “就看一下,偷偷看,小心点不要让他们发觉就行了。” “可可可可是——” “你明明也想再看一次不是吗?” “我、我没……我……” “真的?” 艾娃一扬眉,拼命想要掩饰的莎尔拉顿时缩了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艾娃一眼,表情弱弱的,眼睛却是有点亮亮的。 “……有……有一点想……” 她弱弱地回答。 “我就说嘛,我们可是双胞胎姐妹,你想什么我可都知道。” 艾娃眼睛一亮,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走,我们现在就回去?” “可是偷看是不是不太好……” 莎尔拉继续弱弱地小声说。 “利威尔大人和艾伦大人是恋人的事情肯定是要保密的,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除了偷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看到啊!” 艾娃用力握紧双生姐姐的手,压低声音说,“而且……” “而且?” 艾娃眨了眨眼,用一种诡异中带着期待、期待中带着暧昧、暧昧中带着激动的眼神瞅着莎尔拉,凑到莎尔拉耳边,声音更是压低了好几度。 “现在回去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比接吻更进一步的东西哦。” “……” 迷糊眼镜女孩呆滞了一瞬,然后,轰的一声,她的脑袋像是烧开的水壶喷出了漫天的水蒸气。 “进、进一步什么的——接接吻之后什么——” 她昏头转向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脑中却是无法抑制地浮现出那所谓接吻之后可能发生进一步事情的场面…… “哇啊啊啊啊啊!!!” 莎尔拉一把抱住脑袋,想把脑中那个不道德的——不正常的——太过于*——极度羞耻的场景掐灭得干干净净。 “你在脑补什么吗,莎尔拉?” “我才没有啊!” “有什么关系,脑补出什么就告诉我嘛~~” “我——我不知道!” “切,小气。”一贯想象力和脑补能力不如自家喜欢幻想的双生姐姐的艾娃撇了撇嘴,“你到底要不要回去看,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拎起裙摆转身要跑回去。 结果刚一转身,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 戴着眼镜的棕发女孩脸红红地抓着她的妹妹的胳膊,闷声不吭,就是使劲抓着。 “果然也想去看吧?” “……” 脸已经红透了,莎尔拉几乎是鼓起全部的勇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要去。” 她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回答。 …… 结果很可惜,满怀期待去偷看甚至期冀着能看到什么少儿不宜更加激情场面的少女们扑了个空。 那两位早已不在刚才的庭院中了。 扑空了的少女们只能悻悻地转身,原路返回了还热闹着的宴会之中。许多贵族小姐们还在四处寻找着失踪的宴会主角,她们却是没了那个劲头,只是缩在角落里脑袋凑在一起小声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起来。 “啊啊,我记得艾伦大人睡着了吧?” “是啊。” “应该没那么快醒来才是。” “对啊……” “莎尔拉,你说,会不会利威尔大人把他抱回去的啊?” 艾娃一脸兴奋。 “应该……有可能。” “啊啊啊,可恶,果然还是太慢了,要是早一步赶回去——好想看啊啊——” 艾娃抱着脑袋发出如此细小的哀鸣,一脸懊恼和后悔。 “嘘,艾娃,小声点啊,万一被别人知道就麻烦了。” “我知道,他们的恋情必须保密,毕竟嘛,两人都是男人,而且还是不同地位的……” 艾娃握紧拳头。 “我死也不会告诉别人,莎尔拉,听着,一定要保密!” “嗯!” 扶着眼镜的女孩也发誓般用力点了点头。 如此说完之后,一直吵个不停的艾娃终于安静了下来,左看右看了一下,又撞了撞莎尔拉的肩膀。 “说起来,莎尔拉,你是喜欢艾伦大人的吧?” “嗯。” “失恋了哦,你不伤心吗?” “那个……利威尔阁下他……对艾伦阁下很温柔,比我看到的任何人都还要……” 眼镜少女握紧双手,低着头小声说。 “如果是其他人,我会努力试一试,可是如果是利威尔阁下,我就……” 她低声说,脸色有一分怅然。 喜欢的人有了恋人这种事的确让人难过,可是她却莫名地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那两个人所在的空间里莫名有一种奇异地让人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氛围,她想那或许就是恋人间深切的默契和爱恋吧。 她这么想着,不经意又想起她看到的那个仿佛能感觉到的令人窒息却又极尽温柔的唇吻,继而又继续联想到那之后可能发生的…… 哇啊啊啊—— 给我停止停止停止啊!! 总是在无法抑制地浮想联翩的少女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悲鸣。 为什么总是要往那种场面想? 明明知道是不知羞耻的事情…… 可是就是停不下来啊啊啊啊!!! “所以说,莎尔拉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告诉我啊!可恶好想知道。” “我没有——” “别骗人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快点跟我说!” “那、那种羞耻的事情怎么可能说——” “果然!我就知道!快说!” 艾娃抓住自家看似迷糊清纯实际上极度闷骚的姐姐的肩膀死命晃悠着,而她们如此剧烈地打闹终于引起了她们闺中好友的注意。 “莎尔拉,艾娃,你们在这边做什么?” 两三位和她们差不多年纪,同样也是一身贵族打扮的年轻女孩们凑了过来。 “我找了你们好久,人影都没看到,你们刚才去做什么了?” “哦哦哦~~~塔拉尔,玛利亚~~快听我说!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们!” 艾娃眼睛发亮地看着几个闺中密友的到来,一把将她们拽到这个角落里,缩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呀~~~不会吧~~” “骗人~~是那位利威尔大人~~?” “接吻?那两位大人?呀啊啊~~” “真的吗?不可能吧~~” 少女们小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她们对视了一眼,一个个眼睛发亮,脸蛋儿发红发烫地凑上去,越发交头接耳得厉害。 而处于她们中心的两位少女则是一脸兴奋指手画脚说个不停,脸蛋也是红红的激动得厉害。 …… 喂,说好的保密呢? 说好的死也不说呢? ………… …………………… 然后,不过是一天的时间,这个秘密飞速地在年轻小姐之中传播了出去。 于是,第二天的晚宴上…… …… 第二日的晚宴开始之前,再次被侍女们收拾得焕然一新的绿瞳少年没精打采地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就像是一只拉耸着耳朵蜷缩在墙角的幼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 利威尔揉了揉一看就垂头丧气的小鬼的脑袋。 “要去拉屎就快去。” “不是那个——” 艾伦哭笑不得地反驳一句,然后痛苦地抱住头。 “啊啊,为什么这个该死的晚宴要连续举办三天啊!” 只要一想到今晚又会被一群可怕的贵族小姐们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就有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最好撞晕过去就不用出席晚宴了。 “又不能告诉别人说我根本没有选妻子的打算——” “哦,这个啊。” 利威尔说,轻描淡写。 “今天大概可以放心了。” “哈?” ………… 然后,到了晚宴上。 “……唔……” “怎么了?这种表情?担心的事情没发生不是吗,还是你更喜欢被那群小姐们围着?” “当然不是!……利威尔兵长,那些小姐不围过来我是很高兴啦,可是为什么她们看过来的眼神都那么诡异……” 被那些贵族小姐们四面八方瞥过来的诡异目光看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的少年只觉得毛骨悚然,那些女孩子们的眼神简直比韩吉小姐盯着变成巨人的他的目光还要诡异,而且更让人觉得后背发毛…… “……谁知道。” 一脸面瘫完全看不出丝毫表情的褐发兵士长如此说着,眼角瞥了艾伦一眼。 “小鬼,注意一下,脏死了。” 他说,稍微凑近去一些,抬手用手指轻轻地擦拭掉粘在艾伦嘴角的那一点食物碎屑,然后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脸颊贴得极近的,像是在耳鬓厮磨一般从艾伦侧颊边擦过。 “呀啊啊啊啊啊~~~~~~~~~~~~~~” 愣了一下刚要道谢的艾伦被不远处传来的那一阵此起彼伏的女性尖叫吓得一个哆嗦。 “怎、怎么了!敌人来袭了吗!要战斗吗?!” 他猛地弓腰摆出战斗姿势,一双眼变得锐利,警惕地四处张望了起来。 “……” 利威尔转过身来,神色淡淡地端起一杯酒。 艾伦张望了半天没发现任何异样,顿时一头雾水。 “没什么事啊,她们在尖叫什么?” 看着那群少女一个个双眼喷火般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的艾伦不自在地低头看自己的装束看了半天。 “兵长,贵族里的女性都是这么奇怪吗……” 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自己的衣服有哪里不对劲的艾伦小声问。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利威尔兵长不怎么喜欢接近年轻的贵族女性的原因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甚至比韩吉小姐还神经质的女孩子换他他也受不了啊! “…哼,谁知道。” 继续轻描淡写事不关己地回答了一句的兵士长端着酒杯自顾自地喝着酒。 ………… …………………… 接下来让艾伦莫名其妙却又松了口气的是,那些贵族小姐们除了第一天晚上围着他追着他跑之后,第二天和第三天虽然还是集中在他的四周用无比火热的目光盯着他,但是都和他保持着一定地距离,就算有女性试图靠过来,似乎也会被其中的人阻止。 …… 于是连续三天的晚宴就在这种无比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艾伦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是轻松了,与之相对的,安排这个宴会的棕发调查兵团团长突然之间却是焦头烂额。 “韩吉,你知道最近在那些贵族小姐之间的传言吗?” “唔……” “虽然在贵族女性之间甚至是我们兵团的女性士兵之间都流传得很广,但是女士们却是难得如此齐心协力地保密,不肯将这个消息传出女性之外。” 所以哪怕是消息灵通掌控一切的埃尔文,这一次也败在了那群无比团结的女性之下。 “这个嘛……” “韩吉你应该知道的对吧?” 虽然平常容易让人遗忘她的性别,但是从生理上来说的确属于女性一方的分队长默默地仰头,四十五度怅然忧伤地看着天花板。 是啊,只在女性尤其是贵族小姐们之中传播的那个消息,她的确是知道。 利威尔那家伙还真是用了一个高招啊。 韩吉在心底默默咂舌感慨道。 那个闷骚到死的家伙竟然闷声不吭地就把女性情敌们解决得干干净净而且还不留一点后患,她没能看到那家伙的笑话真是有点遗憾啊。 “还有这个。” 一直保持着双手交握撑在下颚上的团长伸出一只手,将一大叠芳香扑鼻散着金粉的请帖推到站在书桌对面的韩吉面前。 他用难得一见的疑惑表情看着这个不声不响就将那些难缠的贵族小姐们全部都笼络过来的部下。 “你最近在那些贵族小姐那里相当受欢迎,韩吉,这些全部都是邀请你参加茶会的请帖,你是怎么办到的?” “唔……” 韩吉继续一脸无辜地仰头看天。 把实情说出来会被埃尔文你杀掉吧,所以,死也不能说。 “韩吉,给我回答。” “呃,那是……是女性之间的秘密!” “什么鬼!” ………… ……………… 至于韩吉到底在茶会上做了些什么事情。 …… “韩吉分队长,我想您应该知道不少关于那两位大人的事情吧,毕竟您的工作可是离他们最近的。” “对啊,可以和我们稍微说一下吗?” “拜托您了,只是说一点也好啊~~” “我们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虽然无法成为王妃很可惜,但是我们都决定了要支持他们,帮他们保密,所以请放心地告诉我们。” 宛如百花盛开一般娇美可爱的贵族小姐们纷纷簇拥在往日里让她们不愿靠近的有着神经病之称的女性分队长身边,露出难得殷切的表情,一个个笑得亲切得像是朵花儿一般。 “那个,抱歉啊,各位小姐,毕竟是军团内部的事情,而且也是他们私人的事情,涉及到*了,我必须保密……” 坚守着自己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节操,韩吉举起手,意志坚定地拒绝了围在自己身边的美丽小姐们。 “哦呀~~韩吉分队长,我记得您半年前在我家的工厂里订购了一套专用于试验的仪器和玻璃器皿,最近又再询问,可是因为价格很昂贵而且赚的不多所以我们工厂不愿意再生产了。” 一手刷的一下打开羽绒扇,掩住下半边脸,年轻少女在羽绒扇上的双眼弯成月牙的弧度,带着几分狡黠闪闪发光地盯着韩吉。 “如果您能够向我们透露一点那个……秘密的话,我可以私人让我家的工厂生产出四五套免费赠送给您当做是您工作的赞助哦~~” 韩吉一抬眼镜,厚厚镜片上利光一闪。 “不管是初吻还是初夜什么的各位要想知道请尽管问我不要客气!” 说起来,如果拍点那两个人的亲密照卖给这群贵族小姐们筹集到一大笔资金的话,埃尔文那家伙说不定就会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你说节操? 调查兵团的韩吉分队长表示那玩意儿她早就碎成渣了不捡也罢。 272|第 272 章 历时深秋初冬,调查兵团总部辖区同时也是作为年轻的新王临时住所的城市已是一片枫叶遍染,宛如烈火燃烧般的火红色簇拥了整座城市。 这一段时间的城市如同在持续着一段落叶的细雨,簌簌飘落的枫叶铺了大地一片灼人的火红。 天气越发寒冷,温度一点点降下来,于是那枫叶越发簌簌掉得厉害。 比起一周前那个盛大的晚宴召开时的热闹,现在的城市显得冷清了许多,不说四面八方赶赴而来的贵族和军阀们已经陆续离去,就连驻守在城市里的调查兵团除了必要的守城士兵,也已经绝大多数都在宴会结束的当天开拔赶赴了前线。 不过是一周的时间,整个战争局势再一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之前,虽然雷伊斯王室不过是在舆论上有着极大的不利但是在实力上只是处于稍偏弱势的一方而已,事实上它还能凭借着千年多的统治力量和积累保持着和新王的军队势均力敌的对峙形势。 然而,宴会的举办却并未耽误新王的军队前进的步伐。 摇摆不定的贵族和军阀在后方参与连续三天的盛大晚宴的同时,前方的军队也势如破竹地攻下了三座雷伊斯王室的城池。 和久经战场的调查兵团的士兵比起来,腐朽太久的宪兵团的战斗力几乎惨不忍睹,哪怕是拥有着比调查兵团更多和更高科技的武器,骨子里的懦弱和怯战让他们根本鼓不起战斗的勇气,在被他们称之为‘野蛮人’的军团的猛烈攻击之下节节败退。 墙倒众人推。 新王的军队势如破竹,雷伊斯王室的军队惨败连连,已经没有人怀疑这场争夺王位的战争最后的结果。 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继续观望形势保持中立,更何况在不久前的晚宴之上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只要现在献上忠诚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无论是调查兵团的团长,还是新王身边那个年轻的发言官都在向他们暗示着这样的讯息。 因此,在这一周里,稍有心思的贵族和军阀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即将登上王位的新王投诚。 许多原本名义上还属于雷伊斯王室之下的辖区和城市纷纷宣称脱离雷伊斯王室的统治,投向‘真正的英雄后裔和王位所属者’,并转而讨伐假王。 一时间,雷伊斯王室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焦头烂额的境地。 …… “哇哦~~这样一看的话,感觉上我们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地盘,根本就是已经胜利了嘛。” 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头发乱得和鸡窝差不多的女性分队长在哈哈大笑。 在她的面前一张足足有两人之长的皮质地图在长长的周面上摊开,右侧的很大一部分摆着黑色的小旗子,左侧零星摆着几个黄色的小旗子,还有中间一圈都摆着白色的小旗子。而那些白色的小旗子摆放之处正好和右边大片黑旗联合起来,将中间那几个黄旗子包围得严严实实。 乍一眼看下去,黄色小旗子就像是大海孤舟,孤零零地在大片白旗和黑旗中挣扎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 “只是看上去而已。” 站在旁边的米克摸了摸嘴角那一撇小胡子,目光落到那一片白色小旗子的所在地。 “这些家伙靠不住。” 虽然目前地图上看起来形势大好,但是那些就在这几天纷纷转投过来的贵族和军阀们根本不值得信任。 他们绝大多数人也都只是摆出一副压迫雷伊斯王室的样子,实际上都只是在摇旗呐喊,并没有进一步实质上的行动。 “我们也只需要他们看上去投靠我们这一方而已。” 同样围着这个大桌子上的地图站着的白金色短发的青年宪兵回答,或许是因为事务太过繁忙无暇打理自身的缘故,他原本短短的白金色发长了一些,发梢没过了后颈。 作为新王一方的宪兵团团长,法奇拉的势力虽然是最小的,但是因为有着驻扎兵团的古老贵族世界的支持,从没有人敢小觑他的存在。 “只要我们还在胜利,他们就不会改变立场。” 他说。 到了现在这个显而易见的局势,没有人相信雷伊斯王室还能再翻盘。 就算除开那些不靠谱的小贵族和地方军阀,新王的军队也是雷伊斯王室那些宪兵军队的十倍以上——雷伊斯那些看似数量庞大武器优秀的宪兵军队在长达半年的战争中已被陆陆续续的打散,剩下不足三层,其中,除了极少数的死忠宪兵选择死战以外,绝大多数的宪兵都是抵抗不了多少时间就溃散四逃。 “那些宪兵大爷……呵呵,老子是最了解不过了,就只会窝里横。” 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懒散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的红发青年高高地架着个二郎腿,发出如此的讥笑。 “艾伦阁下身体如何了?” 法奇拉看着乌鸦那一副没什么正行的模样,下意识皱了皱眉问道。 “那小子还在睡懒觉。” 就算察觉到对方不快的目光,乌鸦仍旧是一脸毫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模样。 “请用敬称。” “哈,大爷我就这个脾气,怎么着?” 眼看那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性格不对盘差点打上一架,然后到现在仍旧你看我不顺眼你看我不顺眼的年轻人又有杠上的趋势,一直面色沉稳地坐在旁边喝着红茶的贵族老将军摇了摇头,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 老贵族曾提出收乌鸦为养子,其实是看中了乌鸦的姓氏以及能力,有着百年后逐步让乌鸦掌控他手中的驻扎兵团的心思。然而乌鸦却很干脆地拒绝了,说自己天生就没那本事让老人另找高明。 虽然当时老人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但是看起来似乎还没打算放弃这个打算。 现在一个倔的老头,一个倔的小的,就看谁倔得过谁了。 至于艾伦,他们在场的人都知道,因为意外导致了数十个巨兽人的出现,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艾伦当场巨人化。因此,消耗了极大体力的他此刻正处于卧床休息的状态。 老贵族又稳稳地喝了口茶,将目光投向另一侧同样站在桌边的棕发兵团长。 “埃尔文。” 他喊出那个虽然有着和他同等地位却算是后辈的人的名字。 埃尔文虽然人一直站在桌边,眼睛盯着桌上的地图,但是目光却并未聚焦到地图上任意一点上,似乎出着神在想什么。 老贵族一叫,顿时让他回过神来,抬头向老贵族看来。 “有什么不对吗埃尔文?” “不。”埃尔文回答,“只是……” “只是?” “有些不对劲。” 埃尔文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哪一方面?” 韩吉开口询问。 “上一次军团之间刚开始内战不久,巨兽人那一方立刻就趁机入侵人类的地盘,我一直在想这一次它们会什么时候出现。” 手指伸出,在上一次人类伤亡惨重的那条防线上划了一道,埃尔文沉声说。 “可是这段时间我一直有派人进行侦查,却没有侦查到任何动静。” 在双方对峙的时候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最佳时期,可是对峙时期都已经过去了,甚至眼看内战很快都要结束了,巨兽人那边居然还没有任何动静,这一点未免就让他感到奇怪了。 巨兽人那一方拥有一名睿智而强大的领袖,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而他曾经连续两次败在这个人手中,踏入那个人布下的圈套之中,他不认为那个人会犯这种错过时机的低级错误。 还是说那个人是在策划什么更大的…… “嗯,你这么说也没错,需要进一步加大对那一方的侦查吗?” “不。”埃尔文摇了摇头,“虽然对此很疑惑,但是已经到最后决战的关键时刻了,最好不要浪费必要的力量,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里将雷伊斯王城攻打下来。” ………… *** 历时初冬,温度骤降,从西方刮来的风越发凛冽了起来。 大地上的绿意和斑斓的颜色都渐渐褪色,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黄褐色,间或能看到几株青松点缀出少少的绿意。 在满是凉意的空气中,在万众瞩目之下,年轻的新王的军队攻破了雷伊斯王室最后几座防卫的城市。 大军的马蹄来到了有着‘永不倒塌的铜墙铁壁’之称的高墙之下。 兵临城下,一触即发。 人类之中最华美也是最繁华的雷伊斯王城,守护着它的是人类的守护女神——‘希娜之壁’。 那是人类城市中最高的墙壁,是人类所不可能建造出来的东西,不可思议的存在,她的存在被誉为神给予人类的奇迹。 高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城墙就在眼前,她矗立在哪里,莫名就给人一种骇人的气势。 她伫立在大地上,站在她的脚下,仰头几乎看不到她伸向天际的尽头。 她就像是一座撑起了蓝天隔开了大地的巨墙,哪怕只是站在她脚下,莫名的压迫感也几乎让仰望着她的人无法呼吸。 她是如此的雄伟而壮丽。 在她的脚下,一切都是如此的渺小。 仰头凝视着她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感从心底深处涌出。 …… 在巨大而给人恐怖震撼力的城墙之下,骏马嘶鸣的声音此起彼伏。 密密麻麻的军队包围在这座雄壮的城墙之下,向着四面八方铺开。 “我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 安抚着身下狂躁不安的马匹,扯动着缰绳在城墙下转动的韩吉仰起头注视着那座巨大得可怕的城墙。 “就算是现在,以人类的科技水准根本无法建造出这种高达五十米的巨型墙壁。据说这是千年前的建筑,那么千年前的人类究竟是怎样修筑出我们现在都无法修建的城墙?” 她翻身跳下马,伸手抚摩着城墙上那冰冷而粗糙的砖块。 白茫茫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城墙上,让那满是青苔的墙砖越发显出几分沧桑之感。 “而且,经历千年还能不朽不腐,就算雷伊斯王室每年都会维修希娜之壁,可是也只是在修补城墙的外围而已。” 她盯着冷硬的城墙,镜片下的眼中闪动着莫名而兴奋的光亮。 “这里面,能够保持千年的不朽不腐的材料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你不觉得好奇吗?” “现在可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分队长。” 骑马跟在她身边的分队长辅佐官莫布里特如此苦笑着回答了一句。 “哈,你担心明天吗?” “毕竟是最后的决战啊!分队长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还真没什么好担心的,兵力我们这方占据着绝对优势,论阴险狡诈谁都比不过埃尔文那家伙,还有个人类最强的武力坐镇,那些墙头草的家伙现在也一个个忙着带军队来协助‘王师’讨伐逆党了,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打输这一仗的话我们还是干脆点跳崖自杀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韩吉漫不经心地回答,继续摸着冰凉的城墙砖块。 “其他的不说,就说这个城墙,五十米对别人来说是很难,但是对利威尔那家伙来说根本不是点事儿,分分钟就能给你翻过去,明天他只要一过去打开门,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要休息好明天才有力气战斗啊。分队长,我们该回营了,您看月亮都升到头顶了。要是等下点名的时候您又不在就麻烦了,您都因为这种事被批评多少几次了?” “是是是~~莫布里特,你真是啰嗦死了。” “您以为是谁害的!” 双手枕在脑后,韩吉大大咧咧地转身,走了几步走到马匹身边,刚要翻身上马。 【噼啪】 韩吉脚步一顿。 【噼啪噼啪】 “分队长,快走啊,时间——” “闭嘴!” 一声厉喝,女性分队长猛地回头,几步跑回城墙下,双手按在墙砖上。 “分队长?” “莫布里特,安静!” 韩吉急促地说完,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城墙上。 【噼啪,噼啪——】 不对劲。 韩吉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倾听着,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蔓延膨胀,然后将砖块撑破的响声从城墙内部传来。 她听得很清楚,是从城墙深深的内部。 那是什么?! 那膨胀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哪怕是站在外面的莫布里特也听到了这种噼啪的声音。 “分队长!” 韩吉猛地后退一步,因为她听到那破碎的声音向着她的方向猛冲而来。 就在她后退的一瞬间,一个尖利的晶体陡然冲破城墙砖块,那尖端就正正停在她鼻尖的前方。 韩吉额头滴下一滴冷汗,转身一个翻身上马,猛地一踢马腹。 “快跑!莫布里特!” 她大声嘶吼着,一马当先向着城墙外面冲去。 清晰而响亮的噼啪声,像是冰裂的响声从纵马狂奔的他们身后传来。 数分钟的功夫,他们已经跑出去老远,直到身后那噼啪的响声停止之后,韩吉才勒马停下,一扯缰绳回头看去。 她镜片后的眼陡然睁大,眼珠子也在这一瞬凝固。 就在数分钟之前,那座雄壮的城墙还是黑青的色调,粗糙而满是伤痕的巨大砖块,在月光下泛着沧桑的古老气息。 此刻,映入她瞳孔中的只有一片雪白。 那晶莹剔透的晶体从破裂的黑青色石砖中钻出来,覆盖在整座巨大的城墙之上,在月光下泛着透亮的色泽,远远看去如一座伫立在大地之上的冰山。 透明的晶体将整座城墙都包裹住,像是水晶建筑而成的墙壁,月光一闪,晶莹闪烁,美得如梦如幻。 “不可能……怎么会是那个东西……不可能……” 韩吉茫然摇头。 这一瞬她脸上甚至都露出一丝惊恐,还有说不出的惶然。 她认得出来。 那个像是水晶一样的晶体,那种结晶化的样子,那是—— 她想起刚才在城墙里听到的噼啪声。 【哪怕是现在,人类的科技力量也不足以建筑起这种高达五十米的巨型城墙。】 【千年前,雷伊斯王室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才筑起希娜之壁,那简直是神的奇迹。】 这一刻,韩吉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无法呼吸。 被誉为神的奇迹的‘希娜之壁’,雄伟壮丽而又神秘的‘希娜之壁’,它那隐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的可怕秘密到底是——!! 273|第 273 章 如长龙般延绵不绝的高山峻岭在大地上起伏不定,那里有着干裂的土地,黑青色的坚硬崖壁。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条裂开的裂口在群山深处展开。 高山的深处,隐藏在茂密的丛林和陡峭的悬崖之下,那裂缝的峭壁上有着无数巨大的岩洞,站在上面或许看不清楚,但是跳下去,就能看见那岩洞密密麻麻的,遍布着这一条裂谷。 已经到了清晨,若是往常,整座裂谷早已喧闹了起来,可是这段时间却与往常不同,仍旧是死气沉沉的。 并不是没有人,不少佩戴着机动装置的人熟练地在裂谷中跃起,匆匆来回奔赴。只是每一个人都是紧锁着眉,一副或是忧心或是阴郁的神色,就算碰面,也只是交换一个阴沉的眼神,低落到了极限的情绪让他们都不想开口说话。 有一名中年男子纵身跃下裂谷,机动装置的喷气在阴暗的裂谷中划开一道白色的弧线,让那人落到无数岩洞其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洞口。 刚一站稳,他就匆匆向里面走去。 外面看起来粗陋原始的岩洞,走过一条长长的洞穴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宽敞的房间,水泥柱撑起这座巨大的岩洞,被涂上了白色或青色的色调,虽然是峭壁岩洞之中,里面却是再普通不过的房间的铺设。 石房和石房之间也有通道,就像是走廊一样,在峭壁岩石里四通八达,将所有石房连在一起。 和其他崖壁住所不一样的是,这个房间更大,更宽敞,也更为明亮。 这并不是住所,而是医疗室。 雪白得刺眼的床铺上,有人安静地躺在厚厚的被褥之中,呼吸器笼罩住他大半的脸,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对比出越发刺眼的色调。 细管里的药水一滴滴掉落下来,纤细的手臂露出在被褥之外,细细的长针刺入那近乎半透明的肌肤深处,几乎可以清楚看到皮肤下淡青色血管的痕迹。 数名年纪不小的男人和女人或是围在床边,或是在桌前翻阅着病历记录,间或里都不断地看躺在床上的少年一眼,露出忧心忡忡的目光。 医疗室里安静得可怕,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几乎能听见细管里的药水滴下来的细微响声。 然而,很快的,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大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人还没到,男人带着焦虑的声音已经伴随着脚步声传了过来。 话刚落音,人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几个年轻人跟在他身后。 一掀开白帘,中年男子的目光立刻投向房间中间,当看见那个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的人时,他的目光一暗。 “已经两周了!艾连大人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从一个多月前开始,作为他们的领袖的艾连就陷入原因不明的断断续续的沉睡中。 一开始是数个小时,接下来是数天,就算检查也检查不出任何原因。 而这一次最为严重,毫无征兆的时候,艾连突然陷入沉睡之中,到了现在已经足足沉睡了长达两周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人类内战他们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他们却没有任何动静的缘故。 时隔千年之后,好不容易出现的他们的王正处于生死不明的时刻,所有人都在为此忧心,根本无暇去考虑人类一方的事情。 “大人的生命迹象很平稳,没有任何危险征兆,可是……” “既然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就是不醒来——” “是啊,大家都已经开始感到不安了。” “如果大人有个万一的话——” 听着领头人和几个医生的对话,最后走进来的人将目光投向床上的人。 他的面貌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是刚成年的样子,身躯颀长,青黑的头发略卷,正是曾和艾伦一起经历过训练兵生涯的贝特霍尔德。 他看着那张大半都掩盖在呼吸器下的熟悉的脸,微微有些晃神。 闭着眼不动不出声的时候,那两个人就越发看起来相像,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艾伦……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就在贝特霍尔德一晃神的瞬间,映入他视野的那张脸突然睫毛一动,他刚怔了一下,那人已经睁开了眼。 雪白得刺眼的房间,那双宛如融金般的金色瞳孔越发显得明亮耀眼。 沉睡了两周的少年睁开他金色的双眼,翻身坐起,抬起还在打点滴的那只手摘下了戴在脸上的呼吸器。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处于惊愕之中,一时间整个石屋都静得可怕。 坐在床上的少年转头向他们看来,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下,像是发着光的瞳孔闪动着细碎的流金色光泽从他们身上扫过。 “我睡了多久?” 他问。 或许是因为长时期沉睡的缘故,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厉害。 “……艾连大人!” 中年男人一个箭步上去,似激动得要伸手握住少年的肩膀,但是和那双仿佛有着无形的震慑力的金色瞳孔对上一眼,他就停下手,站在床边,微微低下头。 “今天是第十三日。” 他低着头如此恭谨地回答。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回过神来。 “太好了!” “您终于醒了!” “您的身体还好吗——” “需要立刻进食吗?” 前一刻还压抑低沉的气氛一瞬间一扫而光,众人脸上的忧心散去露出兴奋和激动的神色,那就像是少年在睁眼的一瞬间就用瞳孔里的金色光芒驱走了石房里的阴郁气息。 “……半个月吗……” 艾连按住头,似在沉思。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这样啊。”他抬头看向一屋子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的人,微微点头,“你们辛苦了。” “我们没什么,可是艾连大人,您的身体到底——” 有人上前几步,面色焦虑。 如果大人再一次原因不明地昏睡下去,而且再也不醒来的话—— 这种可怕的事情,他想都不愿意去想。 “啊啊,我的身体很好。” 艾连回答,他掀开被子,拔下扎在手背上的针管,在床沿坐起。 “我心里有数,不需要担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您知道自己无故沉睡的原因吗?” “是的,异变的血液需要适应,还有……” “还有?” 这一次,艾连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松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将目光落到一屋子注视着他的人们身上。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紧张的,专注的,一眨不眨的。 少年扬唇一笑。 “给我杯水。” 他说,明明是闪动着壁火保持光亮的石屋中,他一笑,便像是温暖的阳光洒满了这里。 焦虑和阴郁的黑影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人慌慌张张地动起来,将水杯送到他身前。 艾连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的水珠,他手一按床沿似要起身,可是刚一起身小腿就是一抖,差点摔倒,还好站在旁边的贝特霍尔德本能地一伸手将他扶住。 “艾连大人,这太勉强了,您毕竟在床上躺了十几天,突然就起身行动的话——” “那就扶我一把。” “可是——” “贝特霍尔德。”抓紧贝特霍尔德的手,勉强稳住身形站起身来的艾连对他侧头一笑,微弯的金眸透出的是阳光般明亮的光芒。 “扶我出去。” 少年在笑,语言却是比什么都还要强硬,不容置疑。 还要劝说的话一哽,贝特霍尔德闭上嘴,扶着他向着岩房外面走去。 他们走得很慢,艾连长达半个月未曾活动的身体不管是肌肉还是骨头还很僵硬,可是想象得出用如此僵硬的肌肉走动会给身体带来多大的痛楚和负担,可是他一步一步却走得极稳,面色淡然,完全不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崖谷里一片寂静,气氛压抑得可怕。 所有的岩洞那里都拥挤着人,密密麻麻地站着,将目光投向这一个岩洞的方向。 他们的领袖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工作,拥挤到这里来。 当看到那个十几日不曾见到的熟悉的少年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整个崖谷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一秒后。 一声欢呼像是打开疯狂的序幕,无数的人疯狂地大声欢呼了起来,陡然暴涨的恐怖声音像是要掀开这座裂谷崖壁。 这十几日来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人们欢庆的呐喊声响彻大地,笑容重新洋溢在他们脸上,像是阳光再一次洒遍了大地。 贝特霍尔德站在岩洞边上,他愣愣地看着那个早已松开扶着他的手静静地站在洞口对众人微笑的少年的背影,突如其来鼻子一酸。 他低着头,咬紧牙将这点酸意从眼角逼下去。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艾连大人就算强撑着身体也要坚持现在就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原因。 不安的大家是多么迫切地希望看到这位大人的身影,他想他可以了解。 这位大人,是他们这一族所有人的希望和未来。 …… 他们在毫无希望的黑暗中苦苦挣扎了长达千年的时光。 曾经以荣光之名守护着人类的【战士】,被人类抛弃,被人类背叛,被冠以怪物的名称。 在那一天之后,他们失去了一切。 他们憎恨着人类,甚至不愿意再以人类的身份自居,而宁可以人类死敌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吞噬着那群丑陋的背叛者—— 他们一直在漆黑的道路上蹒跚前行,前方没有光芒,前方没有希望。 黑暗中,唯有仇恨是唯一,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他们拼命地在仇恨中前行,眼中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永远没有希望的,暗无天日的道路…… 而今,这苦难的时光终于即将迎来曙光,他们终于第一次看到有可能属于他们的未来。 就如同传说中的一般,就如同这个人的祖先曾经所做的那般。 如今,这位传承英雄王血脉的少年走上了那他的祖先一样的道路,给他们这一族重新带来光芒。 ——光的王者将希望和信仰带来大地—— ………… *** 已是凌晨时分,朝阳从地平线上跃出,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而那座宛如冰雕的巨大城墙矗立在大地之上,折射着清晨的阳光,闪耀着水晶般的光泽。 阳光透过去,在水晶的城墙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披上了一层雪白轻纱的巨大女神,矗立在天地之间,只是看一眼都会被这样壮丽到极致的美丽所震撼。 明明是数十万的大军,在这样仿佛神降临的奇迹之下,整个大地都是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少部分底层的士兵们或许会迷醉惊叹于眼前罕见的奇特美景,但是上层的统帅们却因此而紧皱着眉,烦恼之极。 “这是什么鬼东西?” 乌鸦皱着眉看着眼前亮晶晶的一大片,抬手高高地举起利刃。 下一秒,利刃重重地砍在晶体上,发出一连串火花,刀口的豁口显而易见,晶体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看着满是豁口的刀刃,乌鸦呸一声,哗啦一下将豁口的刀刃插回金属匣中。 “妈的,这样就根本没办法使用机动装置了!” 机动装置是凭借钉进去的钢索引导方向,从而在天空飞翔。 然而现在,这高硬度的晶体刀枪不入,就连子弹也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弹痕,更别说机动装置的钻头了。 这样一来,整整高达五十米的希娜之壁都被这样坚硬的晶体覆盖着,钢钻钉不进去,根本没有落脚之处,不可能使用机动装置翻越过去。 阿尔敏伸手抚摸着那熟悉的晶体,紧皱着眉。 “三笠,是那个没错吧?” 同样抚摸着晶体的黑发少年对他金发的同伴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意见。 在艾伦自我囚禁在晶体中沉睡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陪伴在晶体柱旁边,对这种晶体再熟悉不过。 “没错,这就是巨人化能力中的一种,结晶化的力量。” 双手同样按在冰凉的晶体上的绿瞳少年双眉紧锁,一脸困惑。 “可是为什么希娜之壁上会覆盖这种东西?” “艾伦,如果有着和你同样能力的人,从城市的里面使用结晶化能力用晶体将整座希娜之壁的城墙覆盖,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就算是我,拼尽全力也只能覆盖城墙很小的一段。” 艾伦果断否定了阿尔敏的假设。 “这么巨大的城墙……别说一个人,上百个人都不可能做到!” 他一边说,一边直起身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上空掠过,下一秒已经一跃而下,落到他附近的地面。 “利威尔兵长!” 他喊着那个人的名字跑过去。 “情况怎么样?” 飞扬的墨绿色披风柔软地披落在肩上,利威尔啪的一下将漆黑的钢索收回来,一按扣锁将那满是豁口的刀刃丢到地上,刀柄哗的一声插入金属匣重新扣上一柄利刃。 听到艾伦喊他,他抬起头看过去,细长的眼角在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微微上扬起一点锐利的弧线。 “不怎么好。”男人回答,深陷在阴影的眼窝透出几分不快,手指着扳动着手中刀柄的机扣,“一半是极限。” 跟着追过来的阿尔敏发出小小的咂舌的声音,回头看了城墙一眼,在那种那光滑得没一处落脚之处的晶体墙壁上居然也能攀上去二十多米,不愧是利威尔兵长。 他刚才还看到其他有士兵试着用机动装置攀爬城墙,结果最高的也就是三四米就掉了下来。 同样也回首仰头看了看那光滑无比的晶体墙壁一眼,回过头来的艾伦瞪大了注视着利威尔的碧绿色瞳孔里透出了毫不掩饰的仰慕和惊叹之情。他刚刚就在不久前亲身试验过,一冲上去就撞了个鼻青眼肿,自然知道在那种光滑的晶壁上攀爬有多么困难。 果然人类最强的名头不是盖的。 他张了张嘴刚要继续和利威尔兵长说话,突然脚下一晃,大地突兀中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城墙又裂开了,艾伦!利威尔!往外跑!” 远远地传来了韩吉大声的嘶吼声,艾伦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轰鸣,突然利威尔从旁边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上。 包裹着巨大石块的晶体险之又险地从他们身边擦过,轰隆一声砸在艾伦刚才站着的地方。 艾伦被利威尔抱住扑倒在地,随着惯性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停下来。可是大地还在剧烈的震动,不,是巨大的城墙在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城墙内部硬生生破开城墙迸裂出来。 碎裂的晶块和碎石簌簌地从巨大的城墙上滚落,利威尔压着身下的小鬼趴在一块凸出的晶块下,一只手臂抬起护在艾伦的头上,皱着眉盯着像是雨点般砸落的碎石。 艾伦抬起头来,睁得大大的碧绿色瞳孔里映着漫天的碎石,突兀地一颤。 他突然猛地一蹬,从利威尔的身下冲了出来,利威尔反应很快一伸手就想要拉住他,可是陡然喷射开的气罐速度更快,哧的一下就带着艾伦冲向远方。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利威尔甚至只来得从掩体处冲出来,轰隆一声巨响,他的眼前尘土飞扬。 男人灰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他的眼前,足足有一间屋子大小的包裹晶体的石块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大地之上——就是艾伦刚刚冲过去的地方。 利威尔的目光连同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灰尘散去,弥漫的尘土中,一个巨大的骨架从大地上拔地而起,将下方五六个人庇护在其下,摔落的碎石从骨架的一侧滑落,发出咯咯的脆响。 一瞬间空白的瞳孔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停滞的那一口呼吸也吐出。 面色冷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兵士长一个飞跃上前,跃到了那个骨架之下。 将自己的两位好友以及其他数位士兵保护下来的绿瞳少年并未注意到利威尔的到来,他跪坐在巨大的骨架之下,目光怔怔地看向一个方向。 利威尔刚要和他说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艾伦!” 他厉声喊着艾伦的名字,伸手一把将对方的手抓起来。 像是失了魂般的小鬼回头看他一眼,可是那只是下意识的,目光带着几分涣散,像是根本没聚焦到他的脸上。 利威尔感觉到自己握住的小鬼的那只手冰冷得可怕,还有轻微颤抖的痕迹。 “艾伦?” 这一次低声的询问似乎终于让那个失魂落魄的小鬼回过神来,利威尔感觉到艾伦反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不是轻微的,而是明显的,艾伦握紧他的手指在颤抖,抖得非常厉害。 那异常的颤抖,说不清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亦或是其他。 艾伦的手指用力抓住他,狠狠的,用力到了极点,几乎到了痉挛的地步。 “兵长……” 那是抽气般,从喉咙里艰难地迸出的声音。 “他们……那些人……他们——” 紧紧地握住利威尔兵长的手,艾伦拼命想从兵长那只手中汲取让他还能继续呼吸的勇气。 他跪在地上,咬紧的牙挫动着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碧绿色的瞳孔睁得很大,也亮得可怕,像是眼底深处有火焰在燃烧一般,泪水从那透亮的绿意中一点点渗出来。 眼前所目睹的东西让他仿佛从灵魂深处都在战栗颤抖,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一种人能对自己的同伴残忍到如此的地步。 那些人对待自己的同伴,如同牲畜,如同蝼蚁。 他想不明白。 城墙已经停止了震动,簌簌的落石也已经不再滚落。 在那具连皮带肉的可怖而巨大的骨架之下,浅黑短发的少年跪在地上,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被愤怒和憎恶的火焰灼烧得发亮的碧绿瞳孔中涌出来,滴落在他膝下的大地。 感觉到艾伦紧握住他手背的手指那几乎痉挛般发狠的力度,利威尔抬头看向艾伦看着的方向。 一只巨大的覆盖着粗长鬃毛的手臂横躺在前方,它被坚硬的晶体包裹覆盖着,五指张开,笔直地伸向他们的方向。 那只手臂从希娜之壁之中伸出。 它向他们伸出来,就像是陷入泥淖一点点沉下去的人在最后濒临死亡的一刻明知什么都抓不到却还是绝望地向天空伸出的手—— 雷伊斯王室是怎样修筑起如同神的奇迹一般的希娜之壁? 永不塌陷千年不朽不腐的希娜之壁隐藏在黑暗之下的可怕秘密到底是什么? 利威尔想他已经知道。 是人。 是巨兽人。 是那些变成巨兽人的人们。 雷伊斯王室将那些被他们人体实验成为了巨兽人怪物的人作为修筑城墙的基石,将无数活生生的巨兽人封入石块水泥之中。 这些变成怪物的人类一直活着,或许是几百年,或许是上千年,因为死去的巨兽人会汽化在空气中,所以作为基石的他们必须活着。 在这些不知道以怪物之躯活了多少年的可怜人的躯体之上,雷伊斯王室筑起了这座巨大的城墙。 或许只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所谓的‘生不如死’是怎样用言语都无法描叙出的残酷。 那就像是置身于永远也无法逃离的噩梦之中。 永不陷落崩塌的奇迹的城墙,以这些被活埋在城墙之中的人们永生永世被囚禁于不见天日的黑暗城墙之中的绝望为代价—— 希娜之壁。 那并非黎明女神的奇迹。 它是魔鬼的嘲弄。 274|第 274 章 昔日繁华昌盛的王城此时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如果说城外那位自称为英雄王后裔的少年的军队兵临城下让王城内的居民已经是人心惶惶的话,那么今天一大早看到那座宛如被冰封的希娜之壁之后,民众更是陷入了大恐慌之中。 ‘神发怒了。’ 将希娜之壁作为神的奇迹的壁之教派如此向民众们宣称。 ‘神要给人类降罪!’ 那些自称为神的代言人的教众们如此断言。 希娜之壁,千年来不腐不朽的墙壁。 那是神赐予人类的奇迹,是人类国度的象征。 而如今,这座伟大的墙壁却被晶体冰封在其中,像是一座牢房的大门将几十万人囚禁在这座冰的城墙之中,与外面隔绝开来。 “不用担心!” 王的宪兵队在城内纵马奔驰着,大声喝止着陷入恐慌中的民众。 “那只是使用了一种秘密的战略武器而已!希娜之壁的冰封只是暂时性的!为了防备外面那些叛党翻越墙壁!” 他们声嘶力竭地向惊恐不安的民众嘶吼着。 “等将那些叛党打败之后,城墙自然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将抓到的几个壁之教派的教徒紧缚于马前,最前面的一位宪兵长官拔出刀刃指着一大群人喊着,“谁敢再乱传播流言蜚语,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因为这些士兵们凶神恶煞的模样,民众们诺诺地退下,不敢再聚众散播流言,而只能三三两两的和亲人好友们聚在一起,坐在路边,神色怔怔地看着墙壁。 希娜之壁通体被水晶般的晶体包裹覆盖着,阳光照下来,透过透亮的晶体,在仰望着它的人们脸上折射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希娜之壁如披上水晶饰物的女神,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美不胜收。 只是,此刻的民众却没有心思欣赏如此的美景。 【等将那些叛党击败之后,一切自然会恢复原样。】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么? 还是…… 无论王的宪兵队如何强行镇压着民众的言论,他们却无法掌控民众的思想。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像是病毒一般以无法控制的恐怖速度在所有人的心底迅速蔓延开,让民众在惶恐的同时,对未来也多了一分迷茫。 因为是在雷伊斯王室直接掌控下的王城,所有对雷伊斯不利的舆论和消息都被严禁传播,加上这段时间因为战时紧急控制,严禁人随意进出王城,所以居住在王城中的人们很难得知外界早已传遍的那些消息。 他们所知道的,是在王室掌控下的报纸媒体中所宣扬的,冒充英雄王后裔的叛党大逆不道,背叛了仁慈尊贵的王室。 在他们所能看到的报纸讯息中,那些叛党凶残无比,用残忍的手段大肆屠杀了无数良民,所经过之地血流成河,简直就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魔鬼一般,万恶不赦。 正是因为如此,这段时间王城的民众都在万众一心地支持王室的军团守护城市。 因为就他们得知的情况看来,他们觉得,那些凶残的叛党们一旦攻陷雷伊斯王城,一定会在城里肆意烧抢掳掠,屠杀平民。 只要他们万众一心,努力支持王室打败叛军,他们一定能取得胜利。 等胜利之后,王室一定会重重地奖励他们。 …… 当然,以上的言论能愚弄到的不过是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平民而已。 在这座人类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里,还有着无数高人一等的贵族们的存在,拥有着自己的金钱和势力的贵族们自然非常清楚城外的那只军队是如何的强大,令行禁止,而且善待民众。 身居高位的人或许在其他事情上会犯蠢,但是一旦面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时,他们将比世界上最睿智的智者都还要清醒。 他们非常清楚当前的形势。 不说城外的大军起码是城内守军的十倍以上,就算在人数上势均力敌,宪兵团和调查兵团……呵呵。 不管平常怎样贬低看不起调查兵团那些怪人和野蛮人,但是众人都心知肚明,宪兵团里那些所谓的精英,就战斗方面而言甚至还比不上调查兵团里一个最下等的士兵。 ………… 总之,差不多是时候为自己的未来铺好后路了。 忠诚? 那玩意儿是什么? 国王死了,国王万岁。 雷伊斯王室灭亡,换个新的王室继续统治他们。 就是这样而已。 …… …………………… 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厚厚的棕黑色熊皮地毯铺在冰凉的洁白大理石地面上,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的木制家具摆在一旁,不起眼却是华贵异常。 雕琢成跃跃欲试展翅欲飞的雄鹰的香炉里燃着香,青烟缭绕,香气浓郁,像是花朵糕点般甜腻腻的香气充斥在大厅之中。 形容枯槁的老人披着厚厚的毛皮半躺在宽大的黑木花纹椅上,皮肤枯裂,脸色黑中泛白,枯木般的皱纹连同斑点遍布在他的脸上。 他半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干枯泛黄的头发垂下来,在他的脸上笼罩上深深的阴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病之人。 雷伊斯王,人类中至高的王者。 年轻时继位,统治了人类长达二十多年的他,不过四十多岁之龄,此刻看上去却是像极了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人。 一头浅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裸|露在外的肩膀光洁的肌肤上,脸部小巧身形纤细的少女安静地坐在一侧。 她微微垂着头,双手自然放在腿上铺开的长裙上,姿态异常端庄而优美。 她向来都是如此,一举一动皆是从容而优雅,就像是生来就将属于王室的贵气铭刻在骨子中一般。 王和王女都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可是房间里却并不安静。 这个作为王私下处理政务的大厅并不小,也很宽敞,就算此刻有十几个人身处其中也不会令人觉得拥挤。 房间里嘈杂的吵闹声,是因为那十几个或已到了中年或还年轻的男子之间的纷争而起。 “舅父大人!必须该做点什么了!” “是啊,兄长大人,我已经接到消息,不少贵族都不安分了。” “他们在背着我们私下联络。” “如果不是城墙被封,恐怕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和城外的叛军都联系上了!” “该怎么办才好?” “舅父大人,必须严厉地惩处这些想要背叛我们的家伙!” “不行,现在正是需要他们力量的时候,我们必须想办法笼络他们,让他们先安分下来。” “可是——” 房间里乱糟糟的,这些拥有着雷伊斯姓氏身为王室成员的人们在争吵不休,当前糟糕的局势让他们心慌意乱。 “那个该死的小杂种!他怎么敢——” “不过是一介贱民而已!居然敢向王室挑战!” “哼,什么英雄后裔,也不过是史密斯那只恶狗手下的傀儡而已!” “那些叛军——不,那些贱民!全部都该死!都该将他们全部丢去成为巨兽人的食物!” 争吵了半晌未能讨论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他们只能开始恨恨地咒骂那些让他们此刻担惊受怕的罪魁祸首。 一想到会失去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和富贵,他们就心慌意乱,恨得咬牙切齿。 屋子里的香味太甜太腻,乍一闻很是香甜,闻得久了就有些腻味,腻得人心烦意乱。 一直微微垂着头安静地坐在紫木花纹椅上一言不发的雷伊斯王女微微抬眼,目光从这一群只知道享尊处优的王室成员们身上扫过。 她从那些所谓亲人身上扫过的目光冷得什么都没有。 “好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虽然并不大,而且沙哑难听,却自带着一种无形的震慑力,让吵闹的房间陡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带着期待投向了那位安坐在王位之上的老人。 虽然已病得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高坐其上的男人仍旧有一种让人不敢抬头直视的压迫感。阴影落在他脸上,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顿时就让吵闹的人们心头一震,赶紧低下头去。 他是统治了人类长达二十多年的王者。 万兽之王的狮子哪怕已重病衰老,依然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不过是一群叛军而已,不要就此自乱阵脚。” 低低地咳了一声,王座上的男人用如此低沉沙哑的嗓音说着。 他一说话,雷伊斯王女就低下头,没有人看见,她隐藏在宽大裙里的指尖微微一抖。 “您有办法了吗?” 那位最年轻的王族成员还不懂得何为沉稳,顿时一脸激动地询问起来。 “是的。” 雷伊斯王抓起椅侧雕刻得异常精致华丽的手杖,轻轻敲了一下地面。 “冷静下来,先坐下来,喝杯茶。”他垂着眼,微微泛黄的发丝在他眼前落下浓郁的阴影,“记住,你们是雷伊斯的一员,和那些下贱之人不一样,你们是王族,最尊贵的王族。”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落座,各自都稳下心来。 侍女纷纷上来,将泡好的浓茶端到众人面前,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一阵清新的茶香,沁人心扉,冲散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甜腻熏香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就静下心来。 争吵了半天的人们一闻茶香,又被雷伊斯王这么一宽心,顿时立刻就觉得口干舌燥,纷纷端起茶喝了起来。 雷伊斯王女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参加刚才的争吵不觉得的干渴的缘故,她没有端茶。 茶香浓郁的清茶放在她身侧的茶几上,缭绕白雾蒸腾而起,半掩住她素冷的侧颊。 她的左上方,同样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的雷伊斯王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眼角瞥了她一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 茶水喝完,又被雷伊斯王宽慰了几句,顿时安下心来的雷伊斯王室成员们纷纷起身,从已经敞开的大门离开。 雷伊斯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视着脚下那笔直的通往大门的大道,那条铺着厚厚的黑熊毛毯的道路。 他昏暗的眼注视着那些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族人们踩在柔软的漆黑毛毯上,走向那道敞开的大门,居高临下,沉默地俯视着身下的一切。 而后,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到下方身侧的少女身上,眼底渗出一分柔软。 “你不渴?” 他的语气很轻,不带丝毫上位者的压迫力,就仿佛一个普通的父亲在关心着自己孩子的冷热干渴一般。 少女微微抬眼,清澈的眼和那浑浊的眼对上,然后微弯,那张清秀的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渴,不喝。 她用摇头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却仍旧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对视一秒。 父慈女孝。 气氛似温馨柔软到了极点。 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如飞溅而来的流水打破了湿闷的空气。 那笑声并不大,却是异常具有穿透力,像是一道清泉飞跃而来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蠢货。” 那悦耳的笑声伴随着的却是让人不快的语言。 众人纷纷抬头张望,寻找那一声笑声的来源。 从精致木雕花纹的天窗里照进来的阳光晃花了众人的眼,发出那一声轻笑的人半跪坐在那高高的天窗上,俯视着脚下的众人。 阳光从他身后照下来,让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见那金属匣和垂落的钢索在他的腰侧闪闪发光,泛着金属的光泽。 有人用手笼在眉毛上,眯着眼看上去,总算看清了那个身形颀长的人的面貌,顿时就是一惊。 “居然是你!” 脸色一变,他张嘴就骂。 “你这个小杂种居然还敢跑进来——” 那人一边骂一边却忍不住心慌。 整座希娜之壁都被冰晶封住了,这个人怎么跑进来的,难道叛军已经攻破希娜之壁了吗? “不,他不是那个——” 有人突然惊愕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习惯了刺眼的阳光,众人都已经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 虽然有着和那位少年王极其相似的相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却明显要大上几分,更重要的是…… 并非传言中碧绿的颜色,眼前的少年有着一双只要看上一眼就令人印象深刻到再也无法忘记的仿佛流动的金子般耀眼的金色瞳孔。 “你是——是原来在宪兵团的那个——你不是死了吗?” 有人错愕。 有人却是要镇定得多,不管出现在眼前的是不是那个已经死掉的人,他第一时间就是高喊着门外的侍卫。 “卫兵!卫兵呢——啧!直接喊军队过来!” “军队?” 金瞳的少年扬了扬眉。 “他们只怕是自顾不暇。” “什么意思?”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你们的国王没告诉你们他做了什么吗?” 半跪坐在天窗上的少年换了个姿势,变成了坐着,垂下一只腿在空中自得其乐地晃了一晃,腰侧的金属匣跟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还没人来得及回答,突然外面有人连滚带爬地喊着其中一名王族成员的名字狼狈地跑了进来,一脸惊恐。 “外面——外面——怪物——” 在那个人断断续续的惊恐的大喊声中,还有其他陆陆续续惊惶地跑过来的仆人和侍卫的诉说中,众人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伊斯王城大乱,因为城中出现了吃人的怪物,几个巨兽人正在四处肆虐。 慌张的居民连滚带爬地冲去宪兵军团的驻地寻求保护,到了那里才惊恐地发现驻扎地里一片残肢断臂,血肉和肺脏将那里染成一片血海。 在这里的王室成员们,自然都知道所谓巨兽人的秘密,听仆人这么一说,他们顿时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迟疑地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了身后那个位于王座之上已病入膏肓似乎没了任何威胁力的男人。 “无需担心。”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沉默着一言不发的雷伊斯王发出低沉的声音。 他这一句话,便让众人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国王在统一供应给宪兵团的伙食里下了药! 是那种药! 外面正在城里肆虐的巨兽人就是在那种药中存活下来的宪兵变成的怪物! 而且,这几头怪物恐怕只是开始,随着药物的发作,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宪兵变成怪物。 难道这就是王打算使用的击退叛军的方法吗? 众人睁大眼睛彼此看了好一会儿,心脏凶猛地跳得厉害。 突然间巨大的冲击让他们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脑子一时间都空白成了一片。 被众人遗忘的艾连仍旧神色不变地坐在天窗台上,目光淡淡地俯视着脚下那群人。 “对啊,这也没什么不好。” 半晌之后,有人这样说着。 “是啊,那些怪物不会袭击我们,也会听从国王的命令。” 那些怪物都是低贱平民实验失败变成的,他们这些直系王族注射过的的药剂是能延长寿命,或是提高自身的愈合力,以及其他好处的药剂……这些药剂虽然效果微弱,但是数量极其稀少,更是能确保对人体有效而又无害。 而那些失败的试验品在注射了实验用的药剂后,虽然没有神志也永远不能恢复成人类,但是却都会服从雷伊斯王的命令。 “干脆就多制造一切怪物,让它们把外面那些叛军全部杀光!” “对啊,不是还有这种办法吗!” 那些怪物就算袭击人以人为食物,但是只要有雷伊斯王的控制,它们肯定不可能会伤害他们这些王族。 至于外面那些市民? 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能保持住王室的财富和权势,还有正在研究的不死的秘密,那种贱民就算死多少他们都不在乎。 如此想着,众人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蠢货。” 笑容才刚刚在众人脸上露出,他们又听到了这样一句重复的话。 那声音里不带丝毫怒气,也没有怨愤,甚至不像是在责骂,而只是淡淡地叙说着一个事实。 蠢货。 再一次说出这句话的少年起身在天窗上站起来,那阳光透过他的身影照下来,映着他那如流水般流畅的身躯线条。 他站起来的时候,修长四肢就像是丛林中白鹿般优美颀长地舒展开来。 明亮的阳光微微侧着照在他身上,根本分不出是从他身后照来的光,还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光。 他一笑,他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失了颜色。 “你们以为,你们喝的是什么?” 他说, “你们以为,王女真的不渴?” 心脏陡然在这一瞬间停滞。 反应得快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我刚才喝的是什么? 茶。 王女殿下为什么不喝? 她不渴? …… 不。 她不是不渴。 她只是不蠢——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身体里的血液陡然膨胀开来,五脏六腑都在沸腾,几乎要将身体撑破。 一个接一个人倒了下去。 他们的眼睁大得可怖,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爆裂出来。 他们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古怪的声音。 他们身体上的血肉在膨胀,沸腾,鼓动着,以古怪的形态撕裂了华贵的衣物,刺出狰狞可怖的模样。 曾经高贵的王室成员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在地上打着滚,像是野兽般嘶吼着,发出生不如死的惨叫声。 为什么? 在痛不欲生中,他们喘着粗气,绝望地看着前方。 雷伊斯王。 “……经过药剂改造过的身体,有很大的几率成为奇行种。” 抬起手杖,雷伊斯王将那杯他曾经温和劝说自己的女儿喝下去却并未成功的茶水拨下桌,啪的一声碎了一地的瓷片。 奇行种,那是目前为止最强的战力。 而只有雷伊斯的直系王族,才从小都陆陆续续地注射过那种无害的药剂。 雷伊斯王抬起头,看向站在天窗上的少年。 一开始,他坐在光线昏暗的王座上,形容枯槁,眼珠浑浊,就如同即将枯死的朽木。 可是这一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上方的少年。他的目光诡异得可怕,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从他病重的身躯里陡然爆发出来。 他浑浊的瞳孔深处隐约有诡异的火焰在焚烧,焚烧着他所看到的一切。 “我是王!” 他说,枯瘦的颈暴出青筋,仿佛在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所有人呼喊宣称。 “我才是正统的王!” 他用阴鸷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那双让他恨不得撕裂挖出来的金色瞳孔,那其中有着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嫉恨。 他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嘶吼着,他眼中迸出的神色疯狂得可怕。 “我!雷伊斯!才是真正的英雄王后裔!你们都是骗子!是骗子!”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疯子一般声嘶力竭地冲着那个金色瞳孔的少年咆哮。 这一刻,他满是病容的泛白脸颊涌上红艳的色泽,像是陡然开始燃烧起来的他仅剩的最后生命力。 “荣誉!雷伊斯!王位!” “谁都不能夺走!谁都不能——” 任由男子疯狂地对自己咆哮嘶吼着,艾连只是平静地俯视着他,神色淡然。 “‘英雄王的后裔’、‘人类的王座’……这种东西你想要就拿去。” 金瞳的少年站在那里,沐浴着一身的阳光,仿若从光中而生。 他俯视着那个站在王座的阴影中的男人,他的目光淡淡的,就如同他说话的语气一般。 没有鄙夷,不是厌恶,也没有嘲弄,那其中什么都没有。 就和第一次遇到她时看着她的目光一样。 注视着艾连的雷伊斯王女如此想着,胸口隐隐有些发痛。 可是就是因为那目光中什么都没有,才更令人难以忍受。 “……的后裔,从来不需要那些东西。” 少年轻描淡写地诉说着雷伊斯王所不愿意面对也绝对不会承认的事实。 “将雷伊斯拽下王座的,是雷伊斯自己。” 艾连抬头,看向远方。 王室的城堡外传来声音,那是哭喊求救的声音,伴随巨大的怪物笨拙地行走时大地的震动声。 血肉从趴在地上的几个王室成员的身上膨胀起来,挤碎了这座华美的大厅,碎裂的大理石柱纷纷坍塌崩裂。 细长的钢索在碎石簌簌砸落的大殿上空掠过一道弧度,黑青色的披风宛如轻盈跃出的少年身后展开的双翼。 他身影矫健地在崩塌的城堡上飞跃着,落在一处高高的塔顶。 人类濒死的惨叫和哭喊声隐隐传来,巨大的怪物在人类王都里肆虐着,它们踩碎了一座座房屋,抓住四散而逃的人们,将它们眼中的肉食丢入口中咬碎吞食。 沦为食物的人类被冰封的高墙囚禁在这座城市中,无处可逃。 金色的阳光落入站在高高的塔顶上的艾连眼底,他明亮得仿佛在发光的金色瞳孔倒映着脚下正在发生的惨烈的一切。 他金色的眼中,亮得什么都没有。 …… 这座被希娜女神所守护着的被誉为人间天国的美丽城市,即将沦为地狱。 或许从一开始它就只是被伪装成天国的地狱。 275|第 275 章 “艾伦,别站在这里了。” 黑发的少年靠近好友的身边,低声劝说。 “回去先吃点东西吧?” 从清晨开始,绿瞳的少年就一直站在那座结晶化的巨大城墙之下,静静地仰望着那高得无法看到头的巨型墙壁。 那只从碎裂的城墙里伸出来的巨大的兽化手臂就在他的旁边,沿着结晶化的手臂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截肩膀,兽化的躯体隐藏在砖石的黑暗深处。 那具可怕的躯体之下,是一个活生生的永远沉睡在噩梦中的人。 这座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墙壁中,是无数个和他有着同样凄惨遭遇的还活着的人们。 希娜之壁,雷伊斯王室用数不清的无辜民众的血肉筑起的城墙。 在好友的劝说下,再度看了那巨大城墙一眼,艾伦转身向着驻扎大营走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地面突然一震。 他愕然转回头,地面又是微微一晃。 是城墙又裂开了吗? “三笠?” “不对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返回了墙壁之下,伸手按住那冷硬的晶体,没有任何震动感从他们手上传来,这说明震动并非来自墙壁。 既然墙壁没有任何动静,那么这种非常轻微的地面震动感到底是什么? 而且,艾伦总觉得这种地面震动的感觉非常的熟悉,简直就像……就像是他们在遭遇到巨兽人时,那些巨兽人在地面行走时撼动地面的震动。 “不可能啊。” 艾伦手按在晶体墙壁上,下意识喃喃自语。 这里已经是人类地盘的内地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巨兽人。 何况雷伊斯那些秘密研究所早就已经被他全部捣毁了,而且雷伊斯王室也不可能蠢到会将这种研究所建立在自己统治的王城附近。 他自言自语着,仰起头,目光看向身前这座看不到尽头的墙壁的顶端。 墙壁那黑压压的影子如阴云笼罩在他头顶,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不好的预感从身体内部渗出来让他莫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突如其来,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哭喊声从风中呼啸而来,让艾伦的呼吸陡然一顿。 “里面!” 他下意识喊出声来。 “城里出事了!” 大地上震动的余韵还在时不时地传过来,呼啸而过的风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哭喊声。 这一次,不只是他,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也察觉到这一点细微的声音。 “艾伦?” 三笠皱着眉看向艾伦。 艾伦却只是紧紧地贴在坚硬的结晶化墙壁上,紧张挑起的锐利目光似乎想要穿透眼前厚厚的城墙看到里面。 “肯定是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三笠,你觉得这种地面的震动感是不是那种——” 黑发的少年闭上眼沉下心,细细地感觉了一下从脚下的大地传递来的轻微的震动感,然后他睁开了眼,目光在这一刻也凝重了起来。 “的确,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不少巨兽人在不远处活动。”他说,“可是,王城里怎么都不可能有那些东西啊,是不是在这附近有……” 他还没说完,突然又是细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一次,比前面几次都还要清晰,就像是那种声音越来越高,范围越来越广,整个都已经扩散开来。 尖利的哭喊声,声嘶力竭的嘶吼,哀求,求救声—— 一声接着一声,一下比一下锐利,一声比一声躁动,那声音直冲云端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开—— 那就像是将一瓢冷水陡然泼在沸腾的油锅之中,无数的油渣轰然炸开。 “可恶!墙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伦露出焦躁的表情用力地砸了一下墙壁,坚硬的晶体纹丝不动,只有那越来越大的哭喊求救声从里面传出来。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他的手腕。 “阿尔敏?” 阿尔敏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他以一种古怪而又恐怖的表情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盯着墙壁的目光里有几分怀疑,几分难以置信,几分惶恐不安,还有莫名深深的恐惧。 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让他此刻的脸色看起来诡异得可怕。 “怎么了,阿尔……” “艾伦!” 从远方传来的高喊声打断了艾伦的声音,艾伦一回头,就看到一群人在飞扬起的灰尘中纵马飞驰而来,领头正是那位棕发的调查兵团团长。 “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他一说完,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就要向另一方向跑去。 “埃尔文团长,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埃尔文没有回答,只是看了身侧的韩吉一眼。 韩吉回看他一眼,然后开口回答。 “刚刚收到的情报,王城里出现了巨兽人。大概又是雷伊斯家族的试验意外,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在王城里面的都是宪兵团里的精英,对付几个巨兽人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韩吉仰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墙壁,厚厚的镜片泛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我们现在先要考虑的是如何翻过墙壁的事情,回去吧,艾伦。” 她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耸着肩说完,向着已经策马离开的埃尔文追去。 “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艾伦伸手想要将离开的韩吉喊住,可是才一抬手,阿尔敏就从后面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是那样……” “阿尔敏?” 阿尔敏用力握紧艾伦的手腕,勒紧的手指几乎在艾伦手腕上勒出印来,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艾伦,那被阴影笼罩的目光不知为何渗人到了极点,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 “不是那样的,艾伦……”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带着一丝颤音,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脸色灰败得厉害。 “如果……” 他用轻得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如果里面那些巨兽人……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你说什么阿尔敏!” “我说……”阿尔敏咽了一口唾液,用满是惊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好友,“如果,里面那些怪物,是雷伊斯王为了对抗我们的军队故意制造出来的——” “不可能!” 一脸惊色的三笠断然否定。 用人为的手段将王城里的人当做实验材料,活生生制造出批量的怪物。 三笠根本无法想象出来,怎么会有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这种事未免也太——” “如果不是那样,为什么那些怪物会在屠杀城里的居民?” 紧紧地抓着艾伦的手,阿尔敏的声音空洞得可怕。 “不要忘记,那个老人说过,他们的药剂能让巨兽人服从王的命令,就算是失败品也会绝对服从。” 他说,又咽了一口唾液。 “如果……如果那些怪物此刻的出现和杀戮根本就是在那个雷伊斯王的安排之中……” “这种事……” 三笠下意识还想要否定。 “那个人做得出来。” 艾伦开口打断了三笠的话,“如果是那个家伙,这些事,他做得出来。” 建立起那些以活人为试验品的研究所,筑起这座践踏他人性命的墙壁……那些披着人皮的名为雷伊斯的怪物到底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艾伦?” 推开阿尔敏紧紧揪住他的手,艾伦转身走到结晶化的墙壁,仰起头。 宛如童话中的水晶城堡般的城墙在他的眼前闪闪发光,而那黑暗的阴影笼罩在城墙的最深处。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从巨大的城墙里,传来了人们悲戚而绝望的哭喊声。 童话般美丽的水晶城墙,所怀抱的并非是人类的天国,而是惨淡的地狱。 这座墙壁已经不是保护人类的存在,而是囚禁着巨兽人食物的监牢。 ……我能做什么…… 少年的双手紧紧地按在城墙上,他仰着头,碧绿色的眼睁得很大,他的瞳孔倒映着那一望无际的晶体,像是将那些水晶折射的光芒都吸了进去。 他的眼在这一刻像是吞噬这一切火焰和光芒的黑洞,从那深不见底的绿意深处渗出人恐惧的光华。 那就像是有着最纯粹的碧绿色的火焰在他瞳孔的黑洞之中燃烧着,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灼烧成了灰烬。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在里面肆虐? 艾伦按在晶体上的手指陡然勒紧,指甲用力地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 他的瞳孔里像是燃烧着灼人的火焰,他咬紧的牙齿在咯咯作响。 ……就这样看着里面数万条的生命一个接一个消失?成为雷伊斯王室的饵食和牺牲品? 而自己就这样无能为力地站在外面什么都做不到? 他仰着头看着眼前这堵巨大的晶体化城墙,看不到头的巨墙,谁都无法翻越。 不。 如果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对此眼睁睁的坐视不管!如果是那个被称为英雄王的人,一定会有办法做些什么! …… 那么,他会怎么做?……如果是那个人,他会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救得了墙壁里的那些人—— 巨大的墙壁倒映在少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碧绿色瞳孔之中。 这一刻,少年的脸色冷静得可怕。 ……如果能比墙壁更高…… ……如果能翻越这座墙壁…… 少年的眼底深处渗出细碎的金色光点,他的瞳孔闪耀着光芒,在这一刻,冷静得可怕,也亮得可怕。 如果—— 轰的一声巨响,白色雾气沸腾而起,像是炸弹爆炸开来的巨大气浪一下子就将三笠和阿尔敏两人掀翻了出来。 他们毫无防备地被掀翻出去,摔在地上,一抬头,那浓密的白色雾气已经将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包裹了起来。 沸腾的雾气中,一个巨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艾伦?” 跪在地上,阿尔敏一时间目瞪口呆。 “不,体型不对……不,应该是艾伦,可是为什么……” 白色雾气散尽,有着耀眼金瞳的巨人站立于大地之上。 挺拔身姿,健壮躯体,那是仿若精雕细琢而成的人类中最完美比例的石雕般的身躯。 立于大地上的巨人,巨大到了极点,可怖到了极点,却偏偏不知为何在那恐怖中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他站在那里,雾气从那巨大身躯四周散开,云雾缭绕,他震慑着大地,哪怕只是仰望凝视着他,就颤栗得无法呼吸。 “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惊醒了还在目瞪口呆的阿尔敏,阿尔敏一回头,看到的是翻身下马的利威尔。 “利威尔兵长,那、那是……” “是艾伦?” 利威尔仰头注视着那白雾散尽中出现的巨人,略略一皱眉,他看到的巨人和以前所见到的一样,却又不一样。 一样,是因为外貌一样。 不一样,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巨人比以前艾伦化身的巨人整整要大上一倍。 以前艾伦化身的巨人只有十几米高大,而这一次的巨人身躯却足足有三十米之高。 “发生了什么事情利威尔!” 尚未走远的埃尔文和韩吉他们这一刻也匆匆赶了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巨人。 “为什么艾伦要巨人化?” “因为他知道了……”跪在地上的金发少年看着巨人的身影,喃喃地说着,“我告诉他里面发生了什么……艾伦想要去救人……他想要去救城里的那些人,所以……” “巨人化有什么用?凭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推倒这座城墙!” “不,我想艾伦也知道这一点,他或许是想要……” 他们还在这边对话,那边巨人化的艾伦已经有了动静。 哪怕已经拼尽全部力量巨人化,仍旧只有城墙一半多的高度,巨人抬起手,噼里啪啦几声轻微的脆响,一层和墙壁上一样的晶体迅速覆盖在那两只巨大的手上。 咔擦。 一声巨响。 那是巨人晶体化的手指狠狠地刺进结晶化墙壁里时候墙壁晶体碎裂的声音。 被巨人的手指硬生生抠出缝来的墙壁簌簌地向下掉着细碎的晶体块。 咔擦,又是一声脆响。 巨人的另一只手向上,重重地抠进墙壁之中。 他结晶化的脚趾也狠狠地在墙壁踩进去一个凹洞。 就这样,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巨人凭借着结晶化的手脚硬生生地在晶体墙壁上抠出一个又一个的凹洞。 那个庞大的身体就这样以不可思议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攀爬了上去,不多时,就能从城墙之上翻越过去。 突然间,一个身影越众而出。 还没反应来的人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向着在墙壁上攀爬的巨人疾驰而去的身影在空中掠过的长长的痕迹。 “利威尔!你要做什么?” 韩吉的喊声远远地落在后面。 风声在男人耳边呼啸而过,他锐利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细碎的额发飞扬不休。 身侧金属匣中喷出的气体在空中划开一道浅白色的痕迹,那个矫健的身影在空中越过一个极长而优美的弧线。 漆黑的钢索喷射而出,重重地钉在攀爬的巨人的后脚跟上。 紧跟着钢索而上的利威尔在巨人的脚跟一触即跃,几个轻巧的翻转腾跃,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钢索交错中,他几个腾跃就跃上了还在攀爬的巨人的肩膀。 漆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落在巨人肩膀的肌肉上,利威尔啪的一下将飞舞的钢索收回匣中,然后站起身来。 “臭小鬼。” 他说,就这样站在巨人肩上,一拳重重砸在巨人的侧脸上。 他的拳头陷进巨人的脸一分,哧的一声,发烫的白色雾气陡然从他拳头揍下去的地方冒了出来。 正在努力攀爬墙壁的巨人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低低地朝站在自己肩膀上的利威尔呜哇了一声,一双大大的深碧色中闪耀着细碎金光的眼看着利威尔,亮亮的,像极了两颗巨大的宝石。 明明是可怕的巨人的形态,那一双眼却仍旧是漂亮得不可思议。 看着那双眼,再大的火气也在一瞬间就消了下去。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 褐发的兵士长抬手,揉了揉他刚才一拳砸下去的地方。 “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的手抚过巨人脸上那还在微微冒着白雾的伤痕,和那双大大的碧金色瞳孔对视了片刻。 他说,“我会跟着你的,艾伦。” 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城墙的阴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利威尔立于攀爬到城墙最高处的巨人的肩膀上,俯视着脚下那一片广阔的城市大地。 他细长的眼在这一刻锐利得如陡然出鞘的刀锋,渗着令人颤栗的迫人寒光。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和巨人一同俯视着脚下那座混乱而丑陋的城市。 276|第 276 章 房屋倒塌,高塔折断,碎石断瓦四处飞溅。 大地不断震动着发出低低的不堪重负的嗡鸣,覆盖满了长毛的巨大的脚重重踩踏在地面让大地不间断地晃动不休。 青石板的大地在巨脚的踩踏下碎裂开来,裂开一道道的裂缝,蜘蛛网似的裂纹从地面的石板上迸裂开来,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惊慌失措的人们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碎裂的石板路面上四散奔逃,惊恐地大喊大叫。 或许下一秒,重重踏下的巨大的脚将他们踩成肉酱。 或许下一秒,被巨兽人踩塌的房梁会倒下砸断他们的身体。 或许下一秒,会有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抓起他们渺小的躯体,锋利的巨齿随之而来将他们咬断成两截。 即使苟延残喘地蜷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下一秒说不定就会被怪物挖出来吞食。 本该守护市民的宪兵团的驻扎地只剩下一片迸裂的血肉和四散的内脏,几乎已看不见一个士兵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强大的宪兵团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死亡殆尽,只剩下一地血肉的凄惨模样,他们只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因安排在要害之处负责值夜看守而逃过一劫的宪兵们只不过百人,根本是杯水车薪。 曾经令他们无比安心的守护女神希娜之壁,如今却成了囚禁着他们的监牢。 “你们这些混蛋在干什么!” 隐约在废墟中能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怒吼。 “别跑!保护我啊!” “我花了那么多钱养着你们这群废物——给我回来!” 然而那怒吼声到了最后,最终变成了哀求。 “救救我,求你们了,别丢下我。” 那哀求在怪物临近的时刻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会酬谢的!多少钱都行,谁都行,求求你们救救我——” 最终,那哭喊声伴随着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没有人能逃出这座被晶体冰封的地狱,就算曾经拥有再大的权势和金钱,在这种情况下也毫无用处,所圈养的私兵在伤亡惨重之后纷纷四散而去,自顾自地丢下主人逃走。 死亡之前,再无高低贵贱。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此刻也只能满脸泪水鼻涕地奔跑,等待着他们的是和那些他们从不曾正眼去看的贱民们一样被怪物吞食的结局。 一派兵荒马乱哀嚎四起的王城,只有城市中央那一处被宽阔草坪所簇拥的巨大城堡所在地是静悄悄。 这座雍荣华美的巨大城堡从正中间整个儿碎裂开来,那个至高的王权所在地,王座的所在之地,华贵的宫殿一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捏碎。 在那处碎裂的缺口,雷伊斯的王坐在王座之上,从宫殿碎裂的那一处裂口俯视着此刻王城中所发生的一切。 怪物的嘶吼声,人们的惨叫声,建筑物的崩塌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送入他的耳中。 年老体衰的男子这一刻仿佛重新找回了他的青春,莫名激动的情绪让他苍白了很久的脸色此刻浮现着不正常的艳红之色。 此时此刻,聆听着城中悲鸣的雷伊斯王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 那表情,像是极端的满足。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无限地膨胀开来。 仿佛就在这一刻,他又回到了自己风华正茂意气方遒初登王位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用狂热而敬畏的目光仰视着他。 那个时候,没有人敢违逆他的一言一语。 ——那个时候,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然而,病魔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让他开始力不从心。 阴影一点点笼罩在他的身上,他不得已缩在那座华美却空荡荡的卧室之中,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众人的目光一点点从他身上消失,曾经匍匐在他脚下的人们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离开。 他们对他恭敬依旧,却少了那分从心底里的敬畏。 他的女儿一点点掌控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权利,而他成了王座上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那简直就是地狱! 我才是雷伊斯之王! 他佝偻在病床上内心如此不甘地嘶吼着,却没有人能听见。 那些家伙……那些背叛者……他们背弃了他们本该忠诚的王! 去死! 全部都去死! 他一个都不原谅! 时隔数十年,在那充斥在耳边的悲鸣声中,他终于再一次感觉到了这种仿佛让他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融化在阳光中的美妙无比的感受。 高高在上。 掌控着无数的生命。 宛如神灵—— 阳光透过城堡巨大的缺口照进缺了大半的大殿里,将坐在王座上的男子笼罩在光辉之中。 雷伊斯王伸手,他的手的皮肤干枯得厉害,可是这一刻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润。 他发出哈哈的笑声,他俯视着大地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狂热。 这一刻,他肆意宣泄着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情感,他的神色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带着无比的激情。 “雷伊斯王朝不会亡。” 他说,他伸出的手宛如拥抱着不灭的阳光,他的神态恍如朝圣一般。 “它会存在下去,千秋万代!” “我是英雄王的后裔,是统治人类的最正统的王!我不会被那些假冒的叛逆打败!不会——” 英雄王的后裔…… 有着一头浅黑色长发的王女抬头,目光落在那个神色狂热得如同病态一般的男人身上。 极端的自卑催生出扭曲的自尊。 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仍旧只能凭借自欺欺人挽救自己扭曲的尊严。 雷伊斯王室。 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假冒者的自卑,如果不是因为对英雄王血脉极端的向往…… 或许他们不会走到此刻无路可退的地步。 他们拼命想要成为真正的血脉继承者,想要在自己的身体里灌进英雄王的血液。 因此,一座座灭绝人性的秘密研究所拔地而起。 为了追求长生和完美的躯体? 或许。 但是在内心深处所潜藏着的,是某种无法言语的感情,是无论用怎样的手段也要让雷伊斯血脉真正拥有英雄王的血液这种极度自卑的病态的疯狂。 她不懂那种自卑到扭曲的心态,可是她看到过她的父亲的表情。 她的父亲在注视着艾连时,从眼底无法遏制的迸出的疯狂、贪婪而妒忌的目光,还有,一点微弱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惊恐和畏惧之色。 窃贼终究只是窃贼。 石子终究只是石子。 不管经历多少年的岁月,它永远无法焕发出宝石的光彩。 “你走吧。” 雷伊斯王女听到她的父亲如此对她说。 她沉默了稍许,起身,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座崩塌了大半的王宫大殿。 当这位从小就疼爱着她的父亲将那一杯加了药剂的茶水送到她面前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斩断了一切。 那是雷伊斯家族世世代代从血液里流传下来的渗透到骨子里的冷酷和自私自利。 …… 是的,她知道父亲会做什么,而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地任由父亲作为,眼睁睁地看着雷伊斯王城沦为地狱。 因为她知道这是雷伊斯王族最后唯一可能赢得胜利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以数十万的性命为祭品。 因为她亦为雷伊斯之女。 *** 惊慌失措的人们在奔跑,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奔跑。 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巨大的怪物,它们在这座已经被它们踩踏破坏得如同废墟般的城市里穿行着,脚下密密麻麻都是它们的食物。 到底有多少人葬身怪物腹中已不得而知,然而这些不知饥饱的怪物们只会将自己所看见的人类吞食得一个不剩。 谁都逃不掉。 绝望的人们冲向城门。 高得无法企及的巨大城墙下,弱小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砸着被晶体冰封的坚硬城墙哭喊哀嚎。 无数人的悲泣声在空气中像是波浪一般扩散开来,城墙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黑暗之中。 阳光就在前方,似乎伸手可及,可它照耀着的却是地狱。 那些聚集在城门之下的人们,绝望地睁着眼,看着那些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怪物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巨大的脚步震撼着大地。 丑陋扭曲的脸上是野兽的凶残。 他们绝望地看着那一个个巨大而可怖的怪物向他们走来,那一只只伸过来的巨大的手即将落在他们头顶—— 有人发出哀嚎,有人满脸泪水,有人闭紧了眼,有人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有人双手握紧祷告。 在最后死亡的一刻,在无法逃脱的一刻,他们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 神啊,求求你—— 空气中传来呼啸般的声响,巨大的,仿佛撕裂了整个天空。 阳光陡然被遮挡,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大地之上。 有什么从天而降,仿佛在这一刻撕裂天际。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这一刻被撼动得剧烈震动了一瞬。 那是空气都仿佛停顿的一瞬间。 屏住呼吸的一刻,即将抓住他们的那几只怪物突然被重重地撞飞出去,摔在地上。 凶狠的一脚踩下,血肉横飞,鲜血四溅,让怪物的身躯陡然溃散。 灰尘散尽,将怪物狠狠撞飞出去而后踩碎的巨大身影出现在惊愕的众人眼前。 那是宛如顶天立地一般高大的身躯,如高山一般矗立在大地之上。 他虽然也是可怖的,却不是巨兽人那般扭曲而怪异的恐怖。 那个巨人站立在大地之上,莫名就有一种令人仰视的敬畏感,那是发自内心的,仿佛来自最远古的记忆给予灵魂的烙印。 “……神啊。” 有人屏住呼吸无意识地发出如此的呢喃声。 大地再一次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却不是令人惧怕的震动。 踩踏在大地上的巨人向前冲去,将一个巨兽人重重地砸倒在地。 他巨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可怕的怪物的头颅上,鲜血四溅,巨大的肉块横飞。 他将那些可怕的怪物整个儿撕裂开来,踩在大地之上,向着天空发出撕裂空气般的怒吼。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注视前方那个巨大的身影。 那个在所有人都绝望之际,从天而降守护了他们的存在。 宛如神一般降临—— ………… …………………… 大地上,巨人和巨兽人在疯狂地战斗。 踩碎大地,轰塌房屋,碎石断柱崩溃而下,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越来越多的巨兽人涌了过来,它们无视那些在地面四散奔逃的可口的‘食物’,一个接着一个向这边涌来。 它们摒弃了满足自己野兽般食欲的本能,就像是服从谁的命令一般向着巨人发动了拼死的攻击。 在这些为数众多的怪物中,其中不乏拥有思维能力以及行动迅速的奇行种。 巨人重重一拳将扑过来咬掉自己肩膀一块肉的小型巨兽人轰飞出去,他被硬生生咬下大半的血肉模糊的肩膀在哧哧的冒着白烟。 哪怕力量强于普通的巨兽人,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无论撕裂和打翻多少怪物,新的敌人依然接踵而至。 巨人瞳孔里的金光还在闪动,只是比起一开始要微弱得太多,连带着行动也开始变得迟缓了起来。 一个小型巨兽人扑上去,狠狠地一口咬上巨人的腿。 巨人顿时一个踉跄,若不是身后一座高塔挡了一档,差点就向后摔在地上。 一道疾风掠过,漆黑色的钢索在空中划过黑色的弧线。 锋利的双刃狠狠刺入那个小型巨兽人的后颈,连带着剜出一大块血肉。 男人矫健的身影在空中一个翻转,躲过一个怪物抓来的巨手,陡然一个侧身回旋将试图向正处于站立不稳的巨人扑去的怪物的后颈削飞了大半。 然后,他飞跃而上,再一次轻巧地落在巨人的肩上。 低低地喘了口气,咔擦两下,利威尔干净利落地将缺口的刀刃替换下来,然后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气罐里剩余的气体。 因为是临时追赶上了艾伦,所以他根本没带备用的气罐,一旦用尽…… 满是血迹的墨绿色的披风早已在刚才的血战中被撕裂掉落,利威尔的额发凌乱地散开。 不管是脸上,还是身上,都是一道道喷洒上的深色的血迹,不断地冒着白色雾气发出哧哧的汽化声。 从额头渗出的汗水与血迹混合在一起,让这个有着重度洁癖的男人的脸此刻脏得厉害。只是这种时候,他却无暇去擦拭脸上的汗水和血水,由此可见他已经陷入了何等消耗剧烈的苦战之中。 ——以两人之力硬生生地抗住蜂拥而来的几十只巨兽人甚至是不断偷袭着的奇行种的凶猛攻击。 利威尔站在巨人化的艾伦肩上,被阴影笼罩着的眼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地面上巨兽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沸腾的白色雾气笼罩在四周,让四周的景象都有些朦胧。 可是,在朦胧的雾气中,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只接着一只的怪物向这个方向走来。 身体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那不是利威尔身体的晃动,而是他的脚下,巨人化的艾伦的身体在不稳地晃动。 此刻,巨人的身躯几乎四处都冒着白色雾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愈合得也越发缓慢,显然已是受了重创,也耗尽了力气,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了起来。 “再撑着点,艾伦!” 利威尔高喝着,抬手用力地拍了拍巨人的脸颊。 巨大的头颅转过来看着他,巨人发出低低的嗷呜声,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 可是利威尔却清楚地看见那双碧金色的巨大瞳孔中细碎的金色光迹在一点点褪去,那让他心头一凛。 仔细去看的话,几乎能隐隐看到巨人的肌肉溃散开的迹象。 该死,这个小鬼的巨人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能再让他勉强下去。 利威尔侧头向着那朦胧的白雾中看去,一个接一个或大或小的巨兽人还在源源不绝地向着这个方向迈步走来。 身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动作在微微晃动,不再沉重的气罐轻轻晃动起来撞着金属匣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那是里面的气体几乎消耗殆尽气罐的大半都已经空下来的证明。 兵士长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他仰头,残留着血渍的凌乱发梢从他颊边混合汗水的血痕上掠过。 就算是人类最强,就算拥有非人般强大的战斗力,但是面对着巨兽人这种敌人自己却不能使用机动装置的话…… 277|第 277 章 形容枯槁的男子微微斜身坐在华贵的王座之上,大殿的一侧裂开了大半,将这一处王宫大殿暴露在阳光之下。 随着地面间歇性的轻微震动,被砸碎了半边的大殿边缘,不时有碎石从上方滚落,连接不断地啪啪声在空旷得仅剩一人的大殿里响起。 雷伊斯王坐在王座之上,孤身一人。 他微微斜着身体靠在王座的扶手上,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干枯的手指上带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折射着从裂口处照进来的阳光发出炫目的红光。 他的眼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看着远方,瞳孔里迸出病态的红色。 另一只手用力地攥紧手中的权杖,干枯的手指攥紧到让他的手背青筋暴起。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远方那个巨大的身影,双目发红,眼眶几乎裂开,目光尽是阴毒和恨意。 “杀了他。”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是咬牙切齿。 他用病态得发红的眼狠毒地盯着远方巨大的身影,看着在诸多巨兽人凶狠地攻击下已是摇摇欲坠的巨人,他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给我杀了他!” 狠狠攥紧权杖的男人喃喃地再一次重复。 他的眼神如同附骨之疽,若是身在其中,他绝对会狠狠一口一口将那个该死的巨人的肉撕咬下来。 看着巨人晃了一晃,似要倒下,他的唇角上扬起诡异的弧度。 杀了这个。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安静地站在裂口的一侧专门留下来保护自己一个奇行种,同时在心底慢慢盘算着。 再去找另一个,解决掉。 接着,将还活着的那些人圈养在一处……剩下的药剂不多了,要好好挑选能成功变成怪物的人…… 等到他凑够足够多的巨兽人,就可以解除城墙的结晶化了。 那个时候,就是城外那些该死的叛军的死期。 让他可爱的仆人将那些叛军全部吃光……他可以放它们出去袭击其他城市……然后他再组织勤王的军队去救那些蠢货……到那个时候…… 他就是整个人类的救世主! 他将成为比英雄王还要伟大的存在! 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祈求他的原谅! 男人微微眯起眼,从裂口照下来的阳光落在他重新焕发出红晕的脸上,他仿佛从那光芒中看到了他荣光的未来。 到了那个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身具英雄王的血脉和正统的王位。 而且不久前那个血的研究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尽快再一次将研究所建立起来,只要关于那个血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他重新得到健康的身体,以及长久的生命…… 咯哒。 清脆的一声响。 与其同时是裂口处巨大的奇行种一声凶猛的嚎叫。 眯着眼的雷伊斯王从沉醉中惊醒。 一道剑光从空中掠过,笔直地刺向他的喉咙。 他震惊地睁大发红的眼,冰冷刺骨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刺进去一分,能清楚地感觉到温热的的液体从刺痛的地方流下来的感触。 有着宛如夜空般的黑发的少年站在他身前,那张雌雄莫辨的精致的脸上染上尘土和血迹,却无损那张如少女般的脸的美貌。 火红色的围巾飞扬在空气中,如一簇燃烧的火焰。 那个少年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亮得像是深夜的星辰,却又像是将一切光华都吸进的黑洞,冰冷彻骨。 “你——” 手中的利刃微微一动,带着某种无言的威胁,迫使刚发出一个音的雷伊斯王闭上嘴。 三笠颀长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之下,影子斜斜地拉在地上,他微微地喘着气,小幅度地调整着自己几乎耗尽的体力,手却是纹丝不动。 …… 两个小时之前,因为艾伦突然巨人化又突然攀爬城墙,三笠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爬上城墙的巨人的背影。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飞跃上了巨人的身体。 漆黑的瞳孔一颤,三笠一咬牙,想也没想紧跟着冲了上去。 可是在他发愣的这一会儿时间里,巨人化的艾伦已经又爬上去了一截,三笠想像利威尔一样冲上去,结果偏偏就差了那么几厘米从巨人脚边擦肩而过。 眼看他要掉回地面,正在不甘心之际,突然上空一个身影俯冲下来将他一把拽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一个腾跃,利威尔已经抓着他跃回了巨人的肩上。 “……谢、谢谢您。” 跪坐在巨人化的艾伦肩上,一时间脸色微微发红的三笠有些窘迫地道谢。 “我听阿尔敏那家伙说了,城里的情况恐怕很危险。” 在关键时刻将三笠拽上来的利威尔站起身,咔擦一下收回钢索,然后抬头朝着城墙的另一侧眺望而去。 “必须要先想个办法才行……” ………… 如果按照阿尔敏的猜测,城里游荡的巨兽人都在雷伊斯王的控制之下,那么出现在城里的艾伦处境会非常危险。 因为视艾伦为心腹大患恨他入骨的雷伊斯王必定会驱使所有的巨兽人攻击艾伦一人,就算巨人化的艾伦有很强的力量,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终定会因体力耗尽而落败。 所以,擒贼先擒王。 只要控制住雷伊斯王,才有办法控制住那些怪物。 可是那个极度注重自己性命和安全的雷伊斯王绝对不会让利威尔他们靠近自己,所以,利威尔想了一个办法。 由他和艾伦正面和巨兽人作战,折腾得天翻地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雷伊斯王以为翻进墙来的只有他们两人。 而三笠则是在巨人艾伦即将爬上城墙最顶端的前一秒,使用机动装置偷偷绕到另一侧,在看准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潜入城中。 雷伊斯王的确很小心谨慎,他用自己的族人所化成的最强的奇行种一直牢牢地守护在他身边,所以一开始三笠根本找不到机会,只能强压住不安潜伏起来静静等待机会。 然而,随着普通的巨兽人不断被巨人艾伦和利威尔杀死,雷伊斯王开始焦躁起来。 研究所已被摧毁,剩余的药剂并不多,这些巨兽人也不是无限的,那可都是他未来复国的本钱,死得太多他也会心疼。他这么考虑着,再加上对艾伦越发高涨的恨意,他终于将安排在四周保护自己的奇行种派遣了过去,想要一举解决掉那两个该死的叛逆。 眼见雷伊斯王身边只剩下一个奇行种,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三笠立刻起身,绕开那个奇行种以最快的速度潜入裂开的王宫大殿。 此刻,他终于成功地将利刃抵在了这个一身华贵衣物却是形容枯槁的男人喉咙上。 “让那些家伙停下来。” 眼角不着痕迹地眺望了城墙处的巨人一眼,强压住看到巨人已经开始体力不支时的焦躁,三笠目光冰冷地俯视着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他的目光渗着比他手中钢铁利刃更甚的戾气。 雷伊斯王抬眼,和那双罕见的漆黑色瞳孔对视片刻。 然后,他的嘴角一咧,满脸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容并不让人愉快,男人脸上干枯的皮肤展开的瞬间只让人从心底感到不舒服和莫名的寒意。 “你不敢动手。” 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雷伊斯王并未将眼前这个小鬼放在眼中,更对对方的要求不屑一顾。 他贵为人类之王,怎么可能被一个低贱的士兵要挟。 而且,他也认定了对方不敢伤他。虽然他可以驱使附近的那个奇行种攻击,但是这样不免会误伤自己,所以也就罢了。 “你——!”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用力攥紧,手背青筋浮现,三笠强忍住心头那股想要砍断眼前这个家伙脑袋的戾气。 是的,他不敢轻易动手。 并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是什么所谓的王,而是因为他知道,杀了这个人,那些怪物就会失控。失控的怪物仍旧会本能地袭击活着的人类,到时候艾伦想救的那些人仍旧是死路一条,就连艾伦自己也会处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利威尔兵长说得很清楚,是控制住雷伊斯王,不是杀死。 倨傲地瞥了那个用剑抵着自己喉咙的年轻人一眼,雷伊斯王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喉咙上的利器,而是仍旧将注意力投向了城门那一处激烈的战场。 在厮杀中体力一点点耗尽,被数十只赶过去的奇行种围攻得遍体鳞伤的巨人此刻已是摇摇欲坠。 它身上不断冒出白色的雾气,被撕咬掉的血肉却迟迟难以愈合,行动也越来越迟缓。 三笠的眼狠狠一跳。 他睁大眼看着远方的巨人被一个行动迅速的奇行种扑过去咬断了脚跟,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四周几十只巨兽人一拥而上,在雷伊斯王的驱使之下不顾一切疯狂地撕咬着摔倒在地的巨人的身躯。 一只身形不输巨人化的艾伦巨大的怪物一把按住巨人的脑袋,张口狠狠地对那一处的后颈咬下—— 漆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陡然发红,迸出可怕的戾气。 剑光在空中凶猛掠过。 凄厉的惨叫声撕破了沉寂的空气,断裂的手臂飞出去在空中鲜血四溅。 上一秒还气定神闲神态倨傲的雷伊斯王一把捂住被三笠一刀砍断的胳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怎么敢——” 无法相信这种低贱的士兵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伤害自己尊贵的躯体,男人眼中射出无比怨毒之色。 “该死的贱民——” 他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可是自出生以来都从未体验过的剧痛从断臂处的神经飞窜到脑中,一时间痛得他眼前发晕,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高高扬起手中的刀刃,那刃口上的鲜血从举着刀刃目光冰冷的黑发少年眼前滴落。 他和男人透过来的怨毒目光对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灼烧着,让他漆黑色的瞳孔缘边泛着令人惊心的寒光。 然后,他举起的刀刃再一次毫不迟疑地挥下。 又是一声惨叫,雷伊斯王怨毒的目光中透出了惊恐之色,他没想到这个低贱的士兵居然敢如此轻易地砍断了他的手脚。 他一直觉得,哪怕战败,哪怕被俘,他依然是高贵的雷伊斯王,无人敢碰他一根毫毛。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倨傲和自信,他才用强硬的态度和那个掌控自己性命的黑发少年对峙,才敢对那个低贱的家伙不屑一顾。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低贱的士兵竟是真的敢对他动手! …… 如果此刻站在他身前是其他人或许会依照他的想法对他有所忌惮而不敢轻易伤害他,但是很可惜,站在他眼前的是名为三笠.阿克曼的少年。 对这个少年来说,如果是为了守护艾伦,他甚至敢和整个世界为敌,更不用说一个行将就木的所谓雷伊斯王。 “我叫你停手。” 黑发的少年再一次开口,他站在王座之前,居高临下,用可怕的目光俯视着那个被他砍断了手脚的男人。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却是一字一句异常清晰,渗出一种慑人的压迫力。 他俯视着身前的雷伊斯王,漆黑的瞳孔里杀气凛然。 对三笠来说,艾伦想要救城里的人,他却不会在乎那些家伙的死活。 与其像刚才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艾伦被围攻杀死,倒不如干脆一刀劈死眼前这个家伙,至于那些巨兽人失去控制后会不会攻击市民,城市会不会毁灭,他毫不在意。 ——他要保护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三笠的杀意陡然间如凶悍的暴风雨赤|裸裸地爆发开来,这一刻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让人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他不是在虚张声势,他的杀意是认真的。 若是雷伊斯王还不停手,他下一秒就会砍断这个该死的家伙的头颅! 身为王族自出生以来就高人一等的过去和自尊还在死死地撑着雷伊斯王最后的骄傲,他硬是咬住牙一言不发,只是用无比怨毒的目光恨恨地盯着那个居然敢伤他的低贱之人。 远方惨烈的战场还在继续,试图咬下巨人后颈的奇行种被及时回援的利威尔凶狠地一剑砍杀。 然后,他一刀劈开倒地的巨人后颈的血肉,在滚烫沸腾的白色雾气中硬生生地将艾伦从肉块中拖出来,揽在怀中,然后纵身跃到另一侧尚未倒塌的高塔之上。 然而这只是暂缓了危机而已,无数的巨兽人仍旧紧随其后疯狂地扑上来,小型的怪物开始攀爬,大一些就凶猛地撞击着高塔,想要将其撞垮。 利威尔抱着虚弱的艾伦单膝跪在塔顶,一手抓紧身侧的石柱,高塔已是摇摇欲坠。可是哪怕情况无比危急,他仍旧没有试图再飞跃出去,显然他机动装置的气体已经在刚才飞上高塔的时候就消耗殆尽。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高塔嘎吱一声,轰然倒塌,却是正好搭在旁边一座高楼之上,卡在半截没有塌下去。 可是这一次倒塌却是让站在塔顶的利威尔摔了下去,在落下去的一瞬间,利威尔猛地伸手一把扳住斜卡在高楼上的石柱,整个人挂在半空之中。 他的身体在半空晃着,一手用力地扳住石柱,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艾伦。 身体在空中微微晃了晃,因为虚弱而意识有些恍惚的艾伦睁开眼,妖异的血色肉筋花纹在他苍白的颊上鲜红得刺眼。 他微微睁开的眼的视线落在下面,下方,无数巨兽人聚集在他的身下,张开的狰狞的巨口仿佛随时都会将掉下去的他吞噬。 他费劲地抬起头,上方,他看到利威尔兵长用力地抓紧他的手腕。 随着倾斜的高塔不断晃动,两人的身体也在空中不断晃动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摔落下去。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完全动不了…… 艾伦如此恍惚地想着,目光落到利威尔兵长腰侧的机动装置上,他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了气体,此刻就废铁一般。 目光继续上移,他想看看兵长的脸,可是这个时候,利威尔兵长似乎抬头向上看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只能看见兵长的下巴。 艾伦突然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咬了咬牙,将眼角的一点酸意强行逼回去。 兵长不会松手的。 他知道。 可是艾伦也同样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会死。 他此刻的身体虚弱得可怕,就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没有他这个累赘,以兵长的身手,就算没有机动装置肯定也能独自逃生。 何况,本来就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兵长本来就是被他牵连进来才陷入这种绝境之中。 所以…… 所以至少要让兵长…… 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艾伦深吸一口气,一柄细小的如冰铸而成的细剑从他垂在空中的那只手的掌心缓缓浮现。 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利威尔兵长抓紧他的那只手上。 兵长不会松手,那就只能由他强迫他松手。 可是最后,他还是想再对兵长说些什么。 说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样说兵长大概会生气。 说非常高兴能遇到您? 太丢脸说不出口。 ……一直以来,非常地憧憬您,不管什么时候,我都…… 滑出半截的细剑紧握在手中,艾伦张口,用沙哑的嗓子用尽全力发出可能是最后的声音。 或许下一秒,他手中的剑就会狠狠扎在兵长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兵长,我——” “安静点,别乱动。” 胸口充盈着莫名的情绪而发出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在一瞬间被上方的兵士长毫不留情而又干净利落地打断,艾伦一口气还没哽过来,突然间天旋地转。 原来利威尔抓着他的手,竟是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朝着上空丢了出去。 而就在同一时间,利威尔攀住斜石柱的手猛地发力,身影一个矫健地翻身,轻易就翻上石梁。 在翻身上石柱的一瞬间,他发力陡然向前一窜,几乎是计算得恰到好处地将被他丢上去的艾伦接了个正着到怀中。 紧接着,他就这样横抱着怀中的小鬼一个侧身躲过砸落身边的碎石,疾步向前,在脚下的石柱碎裂掉下去的前一秒,横身一跃,整个人稳稳地落在高楼顶端上。 斜卡在高楼上的高塔终于在这一刻不堪重负,哗啦一声崩塌倒地。 一时间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褐发的兵士长抱着怀中的少年半跪在刚刚跳上的高楼楼顶,微微挑眉俯视着那座已经倒塌在地面的碎塔,又瞥了一眼四周的巨兽人的情况。 确认处境暂时安全了,他这才将目光落到怀中那个不知为何睁大了眼一脸错愕的小鬼身上。 利威尔:“你刚才要说什么?” 艾伦:“…………什么都没有。” 再缠绵悱恻感人肺腑让人凄然泪下的剧情在这个神经质野蛮而又强得像怪物的情商负值的男人面前也只有碎成渣的结局。 很久以前,韩吉分队长曾撇着嘴一脸嫌弃地说过这样一句话。 278|第 277 章 明亮的阳光直照大地,曾经繁华壮丽的王城此刻放眼看去尽是废墟,一地狼藉。 正午时分的太阳炫目得刺眼,曝晒着大地,明明已到了初冬,天气却诡异得莫名让整座城市都在发烫。 诡异而巨大的野兽的头颅在城里涌动着,渺小的人类蜷缩在冰封的城墙脚下瑟瑟发抖。然而,将人类视为食物的巨兽人却无视了它们的食物,纷纷拥挤到一栋高大的高楼下,可怖的眼阴森森地盯着高楼顶的两人。 没有智商的巨兽人伸出巨大的手掌在空中挥舞着,仅凭着本能徒劳地在空气中对着那两个碰不到的人抓着。 而有着自我思考能力所以更为可怕的奇行种却开始行动起来,身体巨大的在下面用力推耸或是拍打着高楼,小型的奇行种已是开始向上攀爬,更有甚者直接张口咔擦一下咬碎了高楼底层的一角。 高楼开始摇晃了起来,摇摇欲坠。 高楼顶端,褐发的兵士长单膝半跪在红褐色的砖瓦上,高楼的晃动让他的身体也不断地摇晃着。 锐利而细长的眼俯视着下方那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细碎发丝的阴影散落在利威尔深陷的眼窝里,猜不出他在想着什么,只能看到唇微微抿紧,越发薄了几分,棱角也越发锐冷了几分。 一只手用力扣紧身侧小鬼的腰,将对方牢牢掌控在手中,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腰侧射出钢索的按钮上。 这附近已经没有其他的高楼,很难再像刚才一样逃出生天。 气罐空空荡荡,金属匣中替换的刀刃也已用尽,现在只能勉强使用着满是缺口的粗糙刀刃。 情况仍旧急迫,危机逼来,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找不到任何求生之路,似乎已到了最后的绝境。 只是,哪怕到了这样的绝境之中,利威尔的神色仍旧是冷静的,看不出丝毫慌张的痕迹。 他的冷静并不是因为他还有最后的退路,因为就算是他,此刻也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转机的出现。 让三笠去抓住雷伊斯王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赢了,皆大欢喜。 输了,不过是命一条。 他从不畏惧死亡。 “兵长……” 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利威尔将俯视着下方的冰冷视线收回来,侧头落在身边的少年身上。 艾伦仍旧还很虚弱,动弹一下都很困难,被他扣紧腰搂住只能软软地倚在他怀中,此刻努力侧过头看他。 两人的目光对撞在这一刻。 鲜红的血筋纹路在小鬼那张苍白的颊上红得灼眼,那双大大的碧绿色的瞳孔望着他,明亮的眼中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命力的绿意流动着,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双眼凝视着他的时候,就仿佛将他四周灰扑扑的肮脏的世界都清洗成了干净而沁人的绿意。 “对不起,兵长,都是我自作主张,连累您也……” “蠢货。” 艾伦还没说完的话被利威尔用力揉着艾伦脑袋的手打断,利威尔斜眼看着怀中的小鬼,目光淡淡的,却是用力揉着小鬼的头发,再一次重复着那两个字。 “蠢货。” 他说。 “你忘记了?那把剑。” 本想着好好道歉的艾伦喉咙一哽,突然就记了起来。 没错,那把剑,被两千年前因无法守护光王而悔恨的战神施下诅咒的黑剑。 【这是我对我的后裔给予的枷锁。】 【他活,你生。】 【他死,你亡。】 所以,就算兵长没有跟他进来,他在城里死了,城外的兵长照样会跟着猝死。 终于想起来这件事的艾伦再一联想到刚才自己还想着不连累兵长摔下去的打算…… ………… 好吧。 艾伦想抽自己一耳光。 兵长说他是蠢货真的是一点都没错,他现在都快被自己蠢哭了。 “没什么不好。” “唉?” 正处于自我唾弃中的艾伦再一次仰起头,利威尔兵长并没有继续看着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兵长的侧颊。 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染着血迹和尘土,有些脏,却仍旧掩不住那一股灼人的锐气。 细碎的发丝在那张看不出表情的冷硬的侧颊上撒着凌乱的阴影,将男人细长的眼都掩在阴影之中。 男人没有看他,可是那染着血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是在以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地揉着他的头发。 艾伦愣愣地看着利威尔兵长,听着对方那平静得毫无起伏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传过来。 “起码这一次不用看到你的尸体。” 高楼晃动越发剧烈,攀爬的奇行种在迫近,几乎能清楚地看到它阴森森的巨大的眼。 它即将攀爬到顶,就在数秒之后。 艾伦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抿紧唇,用力将那一点酸意逼回去。 他将额头抵在利威尔兵长的肩上,没有常日里清爽的肥皂气息,一股混杂着尘土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他的鼻子几乎酸得忍不住。 他的手用力攥紧了利威尔兵长的衣服,指尖用力到近乎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利……” “我操老子辛辛苦苦慌慌张张赶过来虽然看到的不是两具尸体很开心但是也不是来看你们两个在青天白日上演这种生离死别亲亲我我的狗血剧的!” 陡然传来破空的声音,伴随着一句熟悉的笑骂。 利威尔瞳孔微微一亮,一抬头,看到几个东西向他砸下来,抬手一接。 几个细长的气罐被他牢牢地抓住。 一个身影从利威尔和艾伦身侧一掠而过,宛如一阵疾风,灵巧地穿过那只刚刚爬到楼顶的奇行种的巨手,在空中一个潇洒地翻转。 利刃出鞘,血肉四溅。 一瞬间被狠狠剖出后颈血肉的奇行种发出哀嚎从高高的楼顶上摔下,轰的一下砸在楼底它的同伴的身上,一时间尘土飞扬。 那个身影飞掠回来,落在利威尔身前,扬起手笑嘻嘻地冲着他唷~了一声打招呼。 “韩吉分队长?!” 艾伦错愕地睁大眼。 “你怎么会——你怎么进来的——” “嗯?你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是你们做的。” 韩吉似有些惊讶,目光从利威尔和艾伦身上扫过。 “城墙外面一部分的晶体已经开始汽化了,裸|露出来的城墙已经能让一部分人用机动装置翻墙进来了。” 她摸了摸下巴,用奇怪的目光扫视着下方那一圈挤成一堆的巨兽人。 “你们可真受欢迎啊,那么多人站在那边它们都不搭理,就追着你们,难道你们的肉比较好吃吗?唉?奇怪,怎么散开了?” 刚刚还哈哈笑着说着不好笑的笑话的韩吉诧异一挑眼。 “怎么回事?现在又散开冲着人多的地方去了。” 看着自己的部下们已经纷纷从墙壁上飞跃下来,和那群冲着市民去的巨兽人对上,韩吉摇了摇头,没再多想。 “利威尔,你好了没?” “啊啊,谢了。” 在韩吉啰嗦的这段时间里,利威尔早就利落地将韩吉刚才丢过来的气罐换了上去。 “呜哇哇~~你居然会道谢~~简直不可思议,来来,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懒得搭理那个捂着脸颊露出一脸惊恐表情的二货分队长,整理好机动装置的利威尔一俯身,直接将还不能动的艾伦横抱起来,然后就这么抱着他纵身向前飞跃而去。 “你要去哪里利威尔!等等我!” 韩吉哇哇叫着追了上去。 调查兵团和驻扎兵团的士兵已经陆陆续续地翻墙进了城内,处理掉下面几十头巨兽人并不困难。 至于为什么希娜之壁的晶体开始汽化,原本在围攻利威尔和艾伦的巨兽人开始四散袭击人群,韩吉想利威尔肯定知道原因。 …… 宽阔的绿茵草坪在王城的中央展开,在四周的建筑都崩塌损坏一片狼藉之中,这里尤其显得平静。 只有一侧破裂的城堡安静地矗立在宽阔碧绿的草坪之中,剩下大半未遭损毁的城堡仍旧是一派富丽堂皇,和那碎裂的半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带着正午太阳热度的风呼啸着从城堡裂开的窟窿里灌进去,撩起站在王座之前的少年漆黑色的发丝和火红色的围巾。 三笠手中的刀刃的尖端离瘫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的喉咙不过是一纸之隔,鲜血从王座上流淌下来,染红了脚下漆黑色的皮毛地毯。 就在他下狠心要解决掉眼前这个家伙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手中的刀刃在男人的喉咙前戛然而止。 他的刀刃指着雷伊斯王,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紧张地注视着那几个正向这边飞跃而来的人。 右臂和右腿皆被砍断,一阵阵刺骨的剧痛传来,干枯的脸皮抽搐得厉害的雷伊斯王用越发怨毒的目光和三笠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功亏一篑! 只差那么一点! 那个该死的小畜生—— 他并没有让城墙的晶体汽化,也没有让怪物停止围攻。 可是他对巨兽人的控制全源于他的精神,三笠误打误撞砍断了他的手脚,而自小养尊处优的雷伊斯王从未受过这样的罪,他的神经根本承受不了这种非人的痛楚,所以他精神上对巨兽人的掌控在这种剧痛的刺激下陡然失控。 他用无比怨毒和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三笠,三笠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收了刀刃,快步向着大殿那一侧巨大的裂口处走去。 褐发的兵士长从裂口处飞跃进来,身侧喷气声渐消,染血的漆黑色长靴落地。 利威尔刚把抱着的艾伦放下来,三笠就已经扑过来,在艾伦气都还来不及喘一口的时候紧紧将其抱住。 三笠紧紧地抱着艾伦,漆黑色的瞳孔里泛着浅浅的水似的波光,让他的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本来还虚弱着的艾伦被三笠这一下勒得有些疼,下意识要挣扎,看见三笠眼底里的水光顿时一顿,然后伸手回抱住三笠。 “我没事。” 他有些别扭地小声对三笠说,一只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打着三笠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曾经精致华丽的王宫大殿中央那铺开的毛皮地毯上,散落着一地残肢断手,破碎的尸体,炸开的血肉,还有散落的内脏。 看一眼就令人触目惊心。 漆黑色的长靴在那碎裂的肉块和撒开的内脏上踩踏而过,利威尔和韩吉两人踩着这张满是血肉痕迹的毛皮地毯走到了那个瘫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面前。 雷伊斯王歪着身体瘫在王座之上,他的脸阴沉得厉害,也惨白得厉害,有一种说不出的灰败腐朽的气息从他的身体深处渗出来。 他的右臂和右腿都被三笠在暴怒之下砍断,明明是极重的伤势,现在却就已经止了血。 他的断臂上,一层白蒙蒙的东西将断裂之处包裹住,让那里止了血。但是也就只是止了血而已,并没有像艾伦一样血肉蠕动着重新长出来。 一直窥视着英雄王不死之力的雷伊斯家族花费了两千年的时间,也不过得到了英雄血脉最微小的一点加速伤势愈合的力量。 而正是这一点点力量,让他们对于完全的不死之力更加贪婪地想要获取。 “你认罪吗,雷伊斯王。” 韩吉站在王座之前,厚厚镜片下的眼用锐利的目光俯视着王座上的男人。 这一刻,她的表情在这一刻严肃得厉害,镜片的边缘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捕捉无辜的子民作为试验品,将他们变成怪物。” 她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喉咙深处酝酿着一种隐藏的愤怒。 艾伦被三笠扶着走了过来,他低头看了脚下一地的碎肉和血色内脏,唇用力地抿紧了起来。 哪怕是他,也猜得出这里发生了怎样可怖的事情。 远方那些正在和士兵们战斗的巨兽人们说明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做了多么残酷的事情。 “作为王,不仅不保护自己的子民,反而将他们的性命视为玩具肆意摆布。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不惜血洗雷伊斯城……” 厚厚的镜片被鲜血染红了半截,女性分队长用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别说你只是个伪劣品,就算你真的是英雄王的后裔,你也不配坐在这个王座上!” 一直垂着的干枯眼皮微微动了动,抬起来,雷伊斯王浑浊的眼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他脸上早已没了当初激动的潮红,当一切荣光的未来破碎时,此刻只能在他的脸上看到灰败。 灰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形容枯槁的脸上,他的眼珠子阴惨惨地转动着,从喉咙发出诡异的咯咯的笑声。 “有什么不对?” 他说,大笑出声,以一贯倨傲而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是王!所有的人——包括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的性命都是属于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像是被冒犯了一般,他突然梗着脖子冲着众人冷笑。 “你们!你们!全部都是我的东西!” 他想起不久前的幻想。 他预订好的未来。 他高高在上俯视众人,所有人匍匐在他这个救世主的脚下。 而此刻这一切都成了粉末。 “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是用我的东西去做个小实验而已!” 满眼的疯狂,他干枯瘦长的手攥紧成拳头愤怒地捶打着王座的扶手。 “两千年前的英雄王就是这样做的!他也是为了胜利将人变成了怪物!他也和我一样!” 破罐子破摔,雷伊斯王不顾一切地高喊着。 “我只是做了他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已,他和我没有区别——” 愤怒的吼声突然戛然而止,因为猛然从旁边挥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咯哒一声细微至极的碎裂声,那是雷伊斯王鼻梁断裂的响声。 紧接着又是一拳,仍旧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剧痛中他没有听见自己的牙齿碎裂的响声。 韩吉几人站在原地,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冲过去的艾伦凶狠地一拳接着一拳重重砸在雷伊斯王的脸上和身体上。 虽然身体还虚弱,可是这一刻艾伦脸上凶相毕露,目光更是狰狞到了极点。 他一脚将那个断手断脚的人从王座上踹下来,然后重重一脚踩在雷伊斯王的脸上,那凶狠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想要活生生咬断对方喉咙饮血噬骨的野兽。 “别把那个人——” 碧绿色的瞳孔凶狠之极地瞪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艾伦重重地喘着气,眼中有着露骨的憎恶。 若不是因为此刻身体虚弱,他真的会将脚下这个畜生活活打死。 “——和你这个人渣相提并论!” 在听见这个人渣提起‘那个人’的一瞬间,一腔血就冲上脑袋将他的理智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俯下身,一把揪住满脸是血的雷伊斯王的衣领狠狠将其上半身揪起来。 他盯着雷伊斯王的眼中有着渗人的凶光。 “像你这种垃圾懂什么……” 艾伦想起那个时候‘那个人’在自己肩膀上握紧的手。 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里,隐藏着比什么都还要沉重的气息。 ‘那个人’是用怎样的心情将自己的同伴变成怪物。 ‘那个人’是怎样承受着那无比沉重的一切。 那个人知道性命的宝贵。 而正是因为他珍惜着每一条宝贵的生命,所以肩负起所有人的希望和未来的他才承受着比任何人都还要沉重的东西。 “和他一样?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那个人为人类献出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就算知道最后的结局,他仍旧不改初衷。 他坚守着他的信念,用他的双手守护着所有的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渣却用着最放肆的语言侮辱了那个人,艾伦绝对无法饶恕这一点! “像你这种混蛋……你这种家伙……” 艾伦揪紧惊惶地看着他的雷伊斯王衣领的手指在发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 怒火几乎将他碧色的眼底灼烧出点点的碎裂的金色光点,他再度一拳重重地对准那张已经鼻青脸肿溅满了血迹的丑陋的脸砸了下去。 “像你这种畜生根本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 …………………… 雷伊斯王城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希娜之壁的晶体大多都已经汽化,饱经风霜的墙砖重新曝露在外,可是碎裂的墙砖已经掩盖不住城墙里面那些曝露在外的巨兽人的躯体。 埃尔文一早就安排人用宽大的幕布将漏光的地方遮住,不让光照进去,所以城墙里那些站立了千年之久的巨兽人们暂时都还没什么动静。 希娜之墙毁灭得厉害,城门暂时无法打开,所以仍然只有一小部分调查兵团的士兵翻过墙壁进到了城内。 此刻,他们正忙着解决城里剩下的那几只四处游荡的巨兽人。 或许是因为艾伦的表现太过激动的缘故,利威尔和韩吉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艾伦会愤怒到这种地步,但是也没有一开始就阻止,而是在雷伊斯王被殴打得奄奄一息之后才插手。 虽然已经掌控了局势,但是城门无法开启,军队无法进驻,零散的巨兽人还在游荡,慌乱的市民需要安抚,抓捕藏起来的前朝贵族等等这些零碎的小事还非常多。 在确认艾伦冷静下来,身体只是虚弱而没有其他问题,以及这附近没有任何威胁之后,除了三笠留下来照顾艾伦,利威尔和韩吉都分头去处理任务。 看了一眼外面还是乱糟糟的局面,艾伦用手一撑地面,站了起来。 他松了口气,休息了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力气,可以自由行动了。 留下来照顾他的三笠刚刚去了旁边的洗簌间,想要弄湿手帕帮他擦脸,哗啦啦的水声正在欢快地响着。 反正已经能走了,干脆我自己去洗脸好了。 这么想着,艾伦转身向洗簌间的方向走去。 可是就在他侧身的一瞬,一个浅浅的身影从他的眼中一晃而过,让他陡然睁大了眼。 艾连——?!! 几乎是本能地,艾伦想也没想,转身就朝着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方向追了过去。 279|第 277 章 【第四部 完】 意识沉浮在黑暗,昏昏沉沉中,对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在哪里?” “……并不……” 不知道是因为意识恍惚,还是因为声音被什么挡住,若隐若现的听不清楚。 “我早该猜到,你暗中潜入王城就是为了找那个东西……” “……是时候将‘它’物归原主了。” 对话声仍旧是模糊的,悉悉索索地让他头都痛了起来。 “我不会说。” “……” “…那个东西是你的……可是我不打算还给你。” 意识慢慢清晰了几分,已经分辨得出来,此刻说话的是一个女声。 “……雷伊斯家族已经消失了,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我,而我,不会说。” 片刻的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紧接着,是窗子被推开的动静,熟悉的机动装置喷气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前一秒还在近处,下一秒就远远地消失。 似乎是对话中的一人主动离开了这里,而剩下的那一人也并未再开口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在这种寂静中,艾伦零碎的意识渐渐苏复,一点点清醒了起来。 后脑一阵剧痛传来,那是遭受到剧烈打击后的阵痛。 艾伦睁开眼,眼前很暗,只有一点微光从眼前那堵墙上的几个孔里透过来。 按住疼痛的后脑,他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间狭小的密室中。密室很窄,大概只有两平方米,除了从前面那堵墙的孔里透出的微光,再也没有一丝光源,所以密室里漆黑一片。 按着隐隐作痛的头,记忆慢慢回到脑子里,艾伦逐渐想了起来。 因为偶然间看到了艾连掠过的残影,他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甚至连三笠都来不及叫一声。可是就算拼命去追了,但艾连使用机动装置行动速度很快,而他只能靠两条腿,追了一会儿就被甩在后面再也看不到艾连的踪影。 他不甘心地在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想要判断出艾连的去向,结果就在寻找线索的时候后脑陡然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被人从后面袭击打中了后脑晕了过去。而打昏他的人恐怕就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将他搬过来,关进了这个漆黑的监牢里。 可恶!如果不是因为巨人化透支了体力,身体还处于虚弱中,那个从背后偷袭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得逞! 艾伦咬着牙恨恨地想着,使劲摇了摇头,让还在发疼的脑子更清醒一些,也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密不透风的四面四堵墙,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凑到身前的那堵墙上去看那几个小孔。 令他诧异的是,小孔恰好就处于他眼睛的水平线上,透过墙壁上的小孔,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那个陈设低调却奢华的房间里的情景。 这真的是关押人的监牢吗? 艾伦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比起监牢,感觉这个地方更像是窥视外面那个房间状况的密室。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咔擦一声,他的手按着的这堵墙壁突然动了起来。 艾伦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后面的墙壁上,身体微躬,双臂微抬,双拳握紧,肩上肌肉绷紧,膝盖稍屈,锐利的碧绿色瞳孔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缓缓升起的墙壁。 那是宛如野兽般蓄势待发几欲战斗的姿态。 那堵墙壁缓缓升起,原本暗淡无光的密室也随着墙壁的升起而亮了起来,艾伦下意识眯起眼,以防适应了黑暗的眼被突然的强光晃到而失去战斗力。 他肩上肌肉绷得更紧,微躬着的身体跃跃欲试,蓄积着强大的爆发力,眼看下一秒就要冲出—— 少年的眼陡然一跳,他惊愕地看着眼前,没有立刻出手攻击。 因为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强敌,甚至连士兵都不是,而是一位年轻的少女。 他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年轻的女性就轻视对方,而是从对方那纤细而毫无肌肉的身体、光滑白皙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以及从那一身根本无法战斗的垂落在地的深紫色扣腰长裙而判断出来,这个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并不属于能战斗的人员。 有着一头瀑布般细腻的浅黑色长发的少女站在他身前,漂亮的浅褐色瞳孔安静地注视着他。 她的皮肤很白,似乎没什么血色,从雪白肌肤中透出的淡青色血管让她越发显得纤细。她清秀的容貌并不算多美,却别有一番让人说不出的莫名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她看起来应该比艾伦大上几岁,估计十九来岁的模样。 双手微微合拢垂在小腹前,高挑纤细的身体笔直地站立着,长发披散在她裸|露的雪白的肩上,柔软的深紫色长裙以与之相反的柔软的弧线垂落下来。 少女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安静的,专注的,她的眼很亮,有许多让人看不清的东西在她眼底涌动,让人看不清。 她看着艾伦,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艾伦.耶格尔?” 她开口说话,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已经确认。 相较于同龄少女来说略显低沉的声音,却越发给人一种迫力。 艾伦皱了皱眉,因为没有从这个少女身上感觉到攻击性,所以他没有攻击过去,可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女人。 这女人并非特意但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性透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姿态令他极为反感。 “你是谁?” 他皱着眉问。 “雷伊斯第一王女。” 少女的回答让艾伦眼角陡然一跳,瞬间寒毛竖起,刚刚才放下去的手再次猛地抬起,本能地摆出了战斗姿势。 “我没有恶意。” 艾伦嗤之以鼻,警惕心没有丝毫松懈。 “没有恶意?偷袭我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那是我命令我的部下做的没错,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觉得我会轻易相信敌人吗?” “……” 注视着那双满是警惕和敌视的碧绿色瞳孔,雷伊斯王女的目光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你不想知道刚才和我说话的人是谁吗?” 不等艾伦反应过来,她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那是你的兄长,艾连。” “艾连?” 艾伦眼睛一亮,下意识将目光往房间里一扫。 “他在这里?” “他刚才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应该继续去搜寻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 “是的,他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潜入这里,就是为了拿到‘它’。” “‘它’是指什么?” 雷伊斯王女仍旧安静地注视着艾伦,她的目光专注得让艾伦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肩膀。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艾伦许久,久到艾伦又是不自在又是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开口回答。 “‘它’……雷伊斯一族最大的秘密……” 她说,面色淡然,语调平静,说出的却是比什么都还要惊人的语言。 “……英雄王的血。” “——!!!” 艾伦的瞳孔狠狠一颤,陡然放空了一瞬。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是暴风海浪般从他脑中汹涌而过,让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原来——原来如此! 为什么当初那些背叛者杀死了光王却一定要用结晶体保存下他的尸体—— 为什么里维要不惜一切毁掉光王的遗体—— …… 只有英雄王的血液才能制造出‘战士’。 雷伊斯一族并非英雄王的后裔,为什么他们能在这两千年中研制出药剂制造出无数的怪物。 那是因为他们手中一直保存着英雄王的血液! “两千年前,光王的遗体被战神毁掉,但侥幸保存下来一部分光王的鲜血……不过到了现在,也只剩下几滴了而已。” 就在艾伦脑中还是乱哄哄一片空茫的时候,雷伊斯王女以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的语调说了下去。 “于是,我的先祖秘密建起了研究所,想要找出那血液中的秘密……在这过程中,造出了无数的失败品……那就是那些被称之为巨兽人的怪物。” “一开始,失败的试验品全部会被杀死,但是,第六代的雷伊斯王上任之后,他改变了主意,说服了族人,将一部分没有研究价值的失败品放了出去……然后,第七代雷伊斯王开始修建希娜之壁……” “等等!” 艾伦脑子里还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听到这话,心底顿时一寒,猛然抬头盯向对方。 “你是说那些怪物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 能够诞下后裔的‘战士’都是化身巨兽人时神志清醒拥有自我意志的存在,这些人只占据一小部分。‘战士’们虽然憎恨人类,但是由于数量不多,所以若非必要他们也不会轻易袭击人类。而且最重要的是,‘战士’无法将一个普通人转化为怪物。 那么,问题来了,这两千年里,那些源源不绝凭空出现的已经彻底丧失人类思维并且不断袭击人类的巨兽人……它们到底从何而来? “是。” 少女轻描淡写的一个字令绿瞳的少年呼吸陡然一顿,他半晌发不出声音。 房间在这一刻寂静得可怕。 “……为什么?” 好半晌之后,艾伦开口,他咬紧了牙,攥紧了手指,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在他的眼前被那个怪物活生生地撕裂咬碎。 他想起一次次城毁人亡中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想起训练班中他年少的同伴洒落在城墙上的鲜血。 他还记得那些士兵注视着前一刻还在一起谈笑着的同伴残缺尸体时眼中的惨淡…… 还有无声流泪的人们握紧亲人遗物时脸上的绝望…… 一千多年了,成千上亿的人类葬身怪物之口,守护着城市的士兵血洒大地…… 那些数不清的性命和眼泪…… 那一幕幕地狱般的景象…… ……那所有惨痛的一切………… 原来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竟是被众人拥戴和敬仰着的雷伊斯王室! 原来人们供奉着的王族竟是人类所有苦难的根源! 人类和巨兽人之间惨烈的厮杀整整持续了一千多年之久的时光。 无数的士兵血洒战场,他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用生命谱写出的悲壮的一幕幕……原来在雷伊斯王室眼中不过是戏剧般的笑话一场! “为什么?” 艾伦的牙咬得紧,从他牙缝里迸出来的声音嘶哑颤抖得厉害。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雷伊斯王女看他一眼,淡淡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 “没有作用的王室无法得到众人的拥戴,雷伊斯王室除了英雄王后裔的名声之外还需要更强的存在感。” 她说,语气理所当然。 “保护子民,抵抗外敌,团结所有人和凶残的敌人斗争,正是因为王室树立起了这样的旗杆,有这种不可替代的作用,人们才会依赖王室,离不开王室,雷伊斯家族才能一代代坐稳这个王座。” “……” 绿瞳的少年握紧拳头,他的眼角在抽搐,他的胸口在抑制不住地剧烈起伏。 他直勾勾地盯着王女,他的瞳孔中像是有烧尽一切的火焰在燃烧。 “一个王朝总有兴衰更替,这是无法避免的过程,所以一边研究血液中的秘密,想办法让直系的血脉拥有其中的力量,一边制造巨兽人……那些怪物,一部分为王掌控,一部分放出去作为人类的敌人,而王室率领人类和那些怪物对抗……” 当初作为雷伊斯第一王位继承人的乌鸦的先祖,正是因为无法忍受王室里的污秽和肮脏,才最终选择了放弃王位离开雷伊斯家族。 “给我住口……” 仿佛没有看到艾伦近乎狰狞的目光、额头上跳动的青筋和强忍着的攥紧的拳头,雷伊斯王女仍旧继续不断地说下去。 “如果没有外敌的压迫,雷伊斯王朝或许延续十代就会被取而代之,为了稳固雷伊斯家族的王座,第六代雷伊斯王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 “我叫你住口!!” 强行忍耐到了极点的神经终于在无法遏制的怒火中断裂,艾伦猛地抬起拳头,就要重重挥过去。 重得带起拳风的拳头陡然停滞在半空中,一丝鲜血从雷伊斯王女的唇角流了出来,衬着那苍白的唇越发红得刺眼。 艾伦挥出的拳头骤然僵在离少女的脸一厘米的地方,原本怒火滔天的碧绿色瞳孔中流露出一丝错愕。 “你……” 在艾伦一拳挥过来时眉毛都没动一下的雷伊斯王女抬了抬睫毛,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艳,和她没有血色的唇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时间差不多了。” 她说,抬手随意擦拭掉唇角溢出的鲜血,可是,擦了也没用,很快又有血渗了出来,那血不是纯粹的鲜红,而是难看的黑红色,渗着毒液。 她自顾自地转身,走到窗前那个黑檀木的椅子前坐下来。 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漆黑的椅子上,体态端正,神态雍容,背挺得笔直。 她的双手交叠以一种极尽优雅的姿态放在腿上,深紫色的长裙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在她的脚下铺开,浅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雪白的肌肤上。 她微微垂着眼,细长的睫毛在她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我已服下剧毒,如果你想要动手最好趁现在我还没死的时候。” 就在刚刚咬碎嘴中剧毒的雷伊斯王女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姿态优雅,神色从容,仿佛与常日端坐在那里喝茶般没什么两样。 原本是一副美好的宛如画一般的少女的侧影,可是她嘴角不断流出甚至沿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裙上的黑红色的血。 于是她平静的表情越发让这个情景诡异到了极点。 死亡的阴影是如此明显地落在她的脸上,吞噬着她年轻的生命。 “……” 艾伦看着静静坐在那里的少女,他的唇抿紧成锐利的弧线,心头的愤怒无处发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他重重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砰地一声,然后,那砸出血痕的拳头缓缓地缩了回来,他看着自己握紧的手,突然有一些茫然,还有几分悲哀。 “王位那种东西对你们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 他不明白。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王座,为什么有人能丧心病狂到那样的程度。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的先祖告诉过他的,两千年前,那些圈禁人类为牲畜的自称为神的家伙们曾经也是人类,而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力量开始活生生地吞食人类——两千年后,雷伊斯王室的所作所为和两千年前那些自称为神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艾伦闭上眼,浅色的睫毛落下来,有着浅浅的颤抖的痕迹。 权势……力量……渴求…… ……年幼时候的他一直以为,巨兽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比那些怪物更可怕更令人恐惧的,是贪婪的人心。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的,是曾经在艾连金色的瞳孔看见的,如俯视蝼蚁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人类的毫无感情的目光。 “是啊,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 少女回答。 离开父亲之后,她就回到了这里,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 然后,结局已出,胜负已定。 在看到那无数的士兵从融冰的希娜之壁上飞跃而来时,她就知道了,今日就是统治了人类两千年的雷伊斯王朝的覆灭之日。 “可是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毫不在乎的东西是我们生存着全部的意义。” 无论是身上流动着的传承于英雄王的血脉还是那个至高的王座。 生而为王。 那就是姓氏为雷伊斯的人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所拥有的全部的意义。 “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并无悔恨。”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棋输一着,她无任何怨言,也不怨恨任何人。 然而,现在还有唯一一件让她无法释怀的事…… “我命令我的部下将你带来,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想看一看你。” 嘴角还在溢出黑红的血,少女继续说着。 “你是艾连的弟弟,我有一件事一直很怀疑,却又觉得那只是我异想天开……那种猜想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愚蠢,可是直觉却又抛不开那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我想看一看你,我觉得,或许看到你的话,我就能明白……” 雷伊斯王女说,她抬起头,哪怕是临近死亡,她的一双眸子却越发亮得可怕,灼灼地盯着艾伦,目光中透出几分诡异。 “你想知道你的兄长艾连的秘密吗?” 她问,可是不等艾伦回答,她的右手就重重一拍。 伴随着青石咔擦咔擦的摩擦声,壁炉那一侧有一道暗门缓缓地旋转,打开,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通往不知名的方向。 “就算是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确认我的猜想。” 雷伊斯王女抬起手,没有丝毫血色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向打开的密道,她的声音隐约带着一股莫大的煽动力。 “如果是你的话……如果你看到那些东西,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绿瞳的少年下意识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神色怔怔地看着在他左前方缓缓打开的密道。 漆黑的密道延伸向无边无际的黑暗,阶梯另一端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却又像是被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吞噬。 艾伦能感觉得到,那里面,通道的另外一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那边,那个方向,似乎有一种魔性的蛊惑力宛如沁人的芳香弥漫而来,缠绕在他的周身,让他的脑子无法正常地思考。 有一种莫名而说不出的诱惑之力从那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密道里渗出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推动着他的身体,让他在脑子放空的状态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顺着那股强大的吸引力走进漆黑的通道之中。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雷伊斯王女抬起来指向密道的手突兀地摔落下来。 她前一秒还亮得可怕的眼中的光陡然熄灭,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她红得不正常的颊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她抿着苍白的唇,安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胸口停止了起伏。 …… 到底是因为翻阅了先祖雷伊斯女王的日记被影响从而感同身受地恋慕上‘那个人’,而后对那个金瞳的少年有了特殊的感情…… 还是因为先对金瞳的少年抱着特殊的感情,才紧接着被有着相同容貌的‘那个人’影响……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 更或许不是弄不明白,而是没有所谓区别…… 但愿那个少年能代替她找到答案。 ………… …………………… 四周一片漆黑,艾伦不知道自己在漆黑的通道里走了多久,他记不清楚时间。因为从黑暗中传来的莫大的吸引力让他思维无法正常工作,集中不了精神。 他渴望知道密道另一端的秘密,却又莫名地感到恐惧。 他的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几次他想要在半途中停下来,转回身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他的同伴。 他已经消失很久了。 艾伦想。 三笠阿尔敏,还有兵长他们很可能都在寻找他,他应该离开这里,尽快回去才行。 明明脑子如此清醒地想着这件事,可是身体却像是被一股说不出的魔性所诱惑了一般,仍旧是一步一步地向着漆黑的前方走去。 眼前阴暗得厉害,只能摸索着前进。 可是每往前走一步,眼前的迷雾就仿佛散去一分,真相就在前方,唾手可得,他心跳得越来越快。 可是同样的,每往前一步,他心底那种莫名的恐慌就多上一分,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告诫着他,让他尽快转身离去,不要揭开那所谓的秘密。 最终,想要获得真相的决心胜过了不安,艾伦握紧手,神色坚决地一步步走了下去。 该面对的就必须去面对。 逃避那是属于弱者的行径。 已经到了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在现在转身逃走! 如此告诫着自己的艾伦咬紧牙,独自一人摸着黑在密道里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后,他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踏出通道出口的一瞬间,出现在艾伦眼前的是一座破败而腐朽的巨大塔楼的内部。 空旷的大殿里弥漫着潮湿而陈旧的空气,青苔遍地,其中的家具大多都已经破损,木制的更是已经朽坏。 或许是不久前地震的缘故,塔楼的顶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阳光从那一处的裂口照下来照亮了这座大半被掩埋在地下的高塔内部。 少年碧绿色的眼陡然睁大,落在他颊上的阳光照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副挂在大厅墙壁上的画。 哪怕经历了千年的时光,那些挂在墙壁上经过特殊处理的画仍旧没有一丝腐朽毁坏的痕迹。 那些画中,一名笑起来犹如阳光的青年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而那正是让艾伦如遭雷击的根源。 他曾回到两千年前,遇到了他的先祖,那位被后人称之为英雄王的人。 那个时候,那个人的双眼受了伤,小半张脸都被绷带包住,他没能看见那个人完全的容貌。 可是就算如此,在看见这些画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人,那些画像里画的全部都是那个人! 画中的人有着一双明亮的眼,年轻而清俊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融化在他的身边般让人从心底感到温暖。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画中的人,他的先祖,被称为英雄王的那个人。 艾伦的身体不稳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他抓得是如此之狠,手指深深地陷入肌肤之中,勒出了青色的瘀痕,可是他的手指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那手指的颤抖像是传染到了手臂乃至于肩膀,让他整个身体都哆嗦了起来。 ……不可能。 少年猛地闭紧眼,像是想要狠狠自我否定般不愿再去看那画像一眼。 不可能! 那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是那样! 【我的猜测很不可思议……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知道答案。】 不……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答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将处于剧烈的动摇和恐慌中的艾伦惊醒过来。 艾伦猛地抬头,从裂口中照下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的熟悉身影更是令他的瞳孔陡然一颤。 他下意识张嘴想要喊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嘴唇张合了好几次,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此刻却怎么都无法从口中吐出来。 他浑身僵硬地站着,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艾连,发不出一点声音。 柔软的浅黑色短发散落在微微上挑的眼角,站在裂口处的艾连俯视着下方,他瞳孔闪动着细碎的金色微光倒映着艾伦的身影。 “看来是她故意放你来这里。” 金色的瞳孔环视了下方的破旧的大厅一眼,艾连很轻易的得出了答案。然后,下一秒,他从裂口处飞跃而下,纵身而下的身影宛如丛林大树中飞纵的金豹般矫健而轻盈,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美感。 他落在有些破碎的台阶上,站稳,以稍高的角度俯视着艾伦,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亮得灼人,亮得刺眼。 艾伦仰视着他,喉咙蠕动一下,吞了一吞。 或许是从他身后照过来的阳光太刺眼,让碧色的瞳孔一点点笼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看着那个人,艾伦在恍惚中这么想着。 他所出现的地方,就是世界上唯一鲜明的色调。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四周的一切黯然失色。 他站在光中,就宛如从光中而生。 美丽,却又恐怖……让注视着他的人从心底乃至灵魂都感到一种莫名的颤栗。 那就是他的兄长,也是…… 碧绿色瞳孔像是蒙着一层雾气,艾伦努力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掐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艾连俯视着他的脸,也映着一侧墙壁上那个人的画像。 画上的人,两千年前的英雄王,是一张和艾伦非常相似的面容。 可是,艾连不一样。 ……那不是相似,那不能用相似来形容。 因为那就是一张和站在他眼前的艾连没有丝毫差异甚至就连眼角那一点上挑的微小弧度都一模一样到诡异地步的面容! 画中的人,有着一双宛如光一般的纯金色的瞳孔。 站在他眼前的人,注视着他的眼闪动着金色的光泽。 然后,轻轻一笑。 “你不蠢的话那么就应该猜到了,艾伦。” ………… 【艾连简直就是一位天生的王者。】 韩吉曾经数次这样说过。 【总觉得很奇怪,那时艾连对你说的是,‘你是光王唯一的后裔’,按理说应该不是说‘我们’吗?】 赫利斯塔曾经困惑地这样对他说过。 【你根本不会明白,我们一族等待了太长的时光,才终于在这一刻等到王的归来……】 莱纳沉重的声音这一刻仿佛在耳边回响。 …… 太多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可是艾伦宁可自己永远不知道这个答案! 低沉的脚步声在长满了青苔的陈旧石阶上一下一下地响起,漆黑色的长靴从石阶上一步步踩下。 从石阶上走下来的艾连的眼看着他,明亮的瞳孔,闪耀着最纯粹的亮金色光泽。 和石壁挂画中的青年一样纯金宛若融化的光芒的色调。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光—— 有着那双独一无二的金色瞳孔的少年在艾伦眼前站定,稍高的角度,俯视着艾伦。 金色的眼中倒映出的是一张和自己相似,此刻却莫名显得异常脆弱和痛楚的面容。 艾连的手伸出来,抓住艾伦的下颚,然后,微微低头。 两人这一刻靠得极近,脸对着脸,艾连低着头,艾伦仰着头,一样浅黑色的柔软发丝几乎垂落在艾伦的额头上。 那是极近的,仿佛足以交换彼此呼吸的亲昵的距离,像极了亲密的耳鬓厮磨的距离。 可是艾伦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温暖,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出来,几乎渗透到骨髓的最深处。 艾伦睁大了眼看着艾连,艾连也看着他。 两双不同颜色的瞳孔交映在一起,因为那眼睛太亮,彼此隔得太近,那眼中的亮光融在一起,碧色的瞳孔里像是映入了金色,而流金的眼中也染上了浅浅的绿意。 它们似乎融化在一起,却又鲜明地隔离着彼此。 双生之子,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两千年前,人类称呼我为…【光王】。” ——那是千年前关于人类的英雄的传说—— ——在人们最黑暗和绝望的一刻,光的英雄降临大地,给人类带来了尊严和希望—— ——他的存在,承载着所有人的信仰—— ——他所到之地,如光降临—— 【第四部双生之子完】 280|第 280 章 阴暗幽深的古堡,弥漫着一股漫长岁月积累的腐朽气息,它们充斥在满是青苔的墙壁里。 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将那腐朽的气息吸入身体之中。 被捏住下颚的少年没有动,他碧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离他极近的金瞳,像是在那一抹绿意中泛起的金色流光。 他睁着眼,可是他的眼底只是纯粹倒映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两千年前,人类称我为,光王。】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拼凑起来却是让他听不懂。 或许艾伦只是不想去听懂。 手抬起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一般,想去碰触什么,更是想去抓住点什么。 和那个人相遇之后,就算是回到这里,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象包裹在那个人脸上绷带下的东西。 那个人的眼,一定比任何人都还要明亮,比什么都还要坚定。 他从未曾想过,这双眼他已经看到过无数次。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从来都看不懂艾连的目光。 艾连的目光总像是看向极其遥远的地方,消失在他看不到的方向。 ………… 陡然间,破空声传来。 艾连松开钳住艾伦下颚的手,堪堪向后一跃。 下一秒,一道凛冽的剑光划破黑暗疾驰而来,铿的一声重重插在长满青苔的青石地板上。 巨大的投掷力留下的余韵让它露在石板上的剑刃微微颤动着,发出嗡鸣之声。 它就插在艾连前一秒还站着的地方。 哧哧的喷气声在这个静得可怕的古堡里异常刺耳,一簇黑影从天而降,恰似从高空俯冲而下的黑鹰,带起一阵疾风。 突然出现的男人纵身落下,抬起的左臂强硬地将那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小鬼护在身后。 他伸出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还在嗡嗡颤动着的黑剑的剑柄。 铿锵一声,剑刃拔地而起,在暗淡的光线中掠过一道凌厉的弧光。 锋利剑尖的方向,笔直地指向站在男人对面的金瞳少年的喉咙。 “兵长……” 艾伦向前走了一步,却又被利威尔一把推了回去。 “等下再找你算账。” 丢下这么一句,他抬头,目光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 阳光从古堡上方的裂口照下来,在下方的地面上落下一块光迹。 金瞳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说不清是他站在光中,还是那光簇拥在他的周身。 浅浅的光迹在浅黑色的发丝间隙里跳跃着,映入他的眼底,让他的瞳孔仿佛发出光一般的明亮。 他眼底倒映着男子将少年护在身后的那恍惚中熟悉的一幕,有什么模糊的记忆从他的脑中掠过。 被千年的岁月侵蚀的记忆在这一刻扯出了过去的痕迹。 【我只为你而战。】 他已记不清那个人的脸。 唯一还记得的,是自己的手指上,如雪般散落下来缠绕在他指尖的白发。 “原来……” 目光从自己的手上移开,金色的瞳孔淡淡地倒映着那柄指向自己的漆黑剑刃,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你是……” 他的目光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掠过,越过男人的肩,和那双碧绿色的眼对上。 然后,微微一笑。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他竟会被这柄剑的刀锋所指。 ………… 利威尔握紧手中的长剑,机动装置里的刀刃在之前的那场战斗中损耗殆尽,还好他曾经想到这柄剑能够破开晶体而将它一并带入城内,要不然他现在恐怕是一把顺手的武器都没有。 奇异的黑剑,在饱饮鲜血中不仅没有丝毫损耗,反而越发锋利。 不能再放过这家伙了。 他想,脑中浮现出的刚才艾伦被对面这个人掐住喉咙的画面。 这种威胁到身后小鬼性命的祸害必须解决。 脚下用力一蹬,配合陡然爆发的喷气,男人已迅捷之极的速度向前掠去。 他手中的剑刃笔直地刺向对面那个人的胸口—— “兵长不要!!!” 猛地惊醒过来的艾伦伸手却是制止不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剑尖刺进艾连的胸口—— 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少年静静地站着,他的静止和男人一瞬的动形成极致的对比,在光下呈现出极端诡异的情景。 他站着,一动不动,哪怕那剑尖已经硬生生刺进他的胸口。 咔擦一声。 那是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碎裂开来的响声。 利威尔愕然看着自己的手,碎裂的金属噼里啪啦地掉落在他的脚下,撒了一地的碎片。 刚才还断金裂石锋利无比的剑刃在顷刻间就碎裂成一片片细小的碎片,只留下他握在手中的剑柄。 少年安静地站于阳光之下,抬起手按在胸口。 他的手指动了一动,从他的胸口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剑尖碎片,一点血滴残留在那块剑尖碎片。 是的,就在沾上他的血一瞬间,坚硬的黑剑在一瞬间崩裂成了碎片。 咔擦,那是仅存的剑柄也裂开的声响。 利威尔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剑柄碎裂沙化成了砂砾,簌簌地从他指缝里掉落。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鬼玩意儿不能用来伤害那个什么王的后裔? 现在的他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理由。 嘁,那个该死的老家伙。 他忍不住在心底如此咒骂着那个作为他先祖的存在。 脑中的咒骂刚过,忽然身前影子微微一动,几乎是本能,利威尔反身一脚重重地砸在那个人的腹部—— 那只是残留的虚影,沉重的靴底在空中一掠而过,而那人却是在一瞬间轻盈跃起,落在古堡裂开的窗口。 金瞳的少年屈膝单跪在窗台上,一只手的手指夹着那一片染血的剑刃碎片。 阳光从他的身后照下来,晃得人炫目,将少年的脸隐藏在光芒之中让人看不清。 他深深地看了下方的人一眼,那目光说不清是在看利威尔还是在艾伦。 而后,他转身,轻盈跃向天空的身影像是展翼的鸟,转瞬已不见了踪影。 艾伦站在青石地面,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称呼为什么的那个人消失的地方,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抬手抓住胸口,身体的最深处像是破了个洞,空空落落的,没来由的难受。 恨? 觉得被欺骗而愤怒? 并不是。 只是难受,在和金色瞳孔对视的瞬间,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那并非是故意,而仅仅是无意识中散溢在空气中的气息。 而就是那一点泄露的气息,就足以强烈到连站在那个人身边的人都会被那种沉重所感染侵蚀…… ……………… …… 狂风呼啸而过,掠起少年鬓角浅黑色的发丝飞扬而起。 崩裂了一半的破败钟塔,他站在碎裂的塔顶。 正午时分明亮的阳光撒了他一身,他金色的瞳孔在额发下仿佛发出光一般的熠熠生辉。 他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摩擦着手中剑刃碎片,他远眺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脚下的大地,又像是穿透大地投向遥远的过去。 …… 【米卡沙,还有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好。】 一诺千年。 他的一句话,锁了那个人的灵魂两千年。 …… 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拇指大小的剑刃碎片被他的手指陡然捏得粉碎。 连同隐藏在剑刃中那一股古老到几乎腐朽的力量,也在他指下粉碎。 “……到结束的时候了。” 少年的声音转瞬就被刮来的狂风撕裂。 他伸出手,剑刃的粉末从他指尖撒落。 ………… 【阿克曼的后裔将永远守护你的血脉。】 我不在乎所谓的代价。 因为那是我将血脉传下去唯一的意义。 …… “三笠?” 金发的少年一把扶住身体突然晃了一晃差点摔倒的好友。 “怎么了?是刚才受伤了?” “不……不是。” 黑发的少年按着头,眼底露出困惑而又带着几分惊异的神色。 “身体……好像有什么消失了……” “哈?” “我……说不太清楚……” 三笠皱着眉,说的有些含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有一种轻了许多的感觉。那就像是压在身上的石头突然消失,让他整个人一瞬间都解放开来的奇异感觉。 还有……一种从身体最深处渗透出来的某种说不出的涩意…… 与此同时。 无论是大地最深处的裂缝里肤色苍白的人们,还是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在大地之上的人。 传承着阿克曼姓氏的那一群人。 在这一刻,都有了一瞬间的怔然。 那只是一瞬间,快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那种说不出道不出的感觉已转瞬即逝。 快的让人觉得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而就在这一瞬间,阿克曼一族传承了千年的使命在此终结。 ………… 少年的手伸在阳光之下,他的手指上,染着鲜红血迹的剑尖碎片一点点沙化。 那明亮的细小砂砾簌簌地从他指尖掉落,然后融化在空中。 他展颜一笑,三分率然,十分明亮,岁月仿佛未曾在他的笑容里留下丝毫痕迹。 一如千年之前,那个纵马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的青年。 一笑如光。 我的战神,千年之后,我还你自由。 ——【第四部尾声】—— 281|第 281 章 我说过,我会守护你。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去做。 我说了,就会做到。 ————【致两千年之后的你】———— 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连续两天两夜的暴雨将城市里那一股血腥的气息冲洗得干干净净。雨后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花果树木的清香弥漫着这座巨大的城市,吸入胸口,沁人心扉。 青石板道路清清爽爽,不见丝毫血迹,就连散落在路边的碎石碎瓦也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不久前的那一场触目惊心的屠杀从不曾存在过。 只有那一栋栋矗立在大路两侧残破的建筑房屋,还在提醒着人们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惨剧。 人类的生命力是顽强的。 在经历过那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残酷战争之后,劫后余生的人们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被损坏的家园,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在那一场战争中,这座城市的市民死伤无数,几十万的人口足足少了十分之一,几乎人人都失去了亲人和好友,惨烈可见一斑。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驻守雷伊斯王城的宪兵团,近万人的军团全灭,无一人生还。 令人觉得可笑的是,导致这一出惨剧发生的竟然是宪兵团所一力拥护支持着的雷伊斯王——他们之中有一些人甚至不能以人类而只能以怪物的身份死去。 进入雷伊斯王城的军队并未帮那个被他们称为‘伪王’的男人遮瞒事实,相反,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不过数天的功夫,伪王所做的那些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残忍事迹已经人尽皆知,并飞速地向外传播而去。 且不论外面的人如何想,残存的雷伊斯城民们一个个对其是咬牙切齿,尤其是有亲属和好友在宪兵团中的市民,恨不能撕其肉吞其血。 若不是伪王一早就被调查兵团秘密的囚禁了起来,恐怕早就死在这群所谓的‘乱民’之下。 失去了十分之一人口的城市并没有变得萧条和荒芜,新任少年王军队的进驻不仅补充了它失去的人口,反而多了不少。 就算是失去亲人的市民,也没有沉浸在悲痛里的时间。 轰隆隆的机械声在城市里四处回响着,将废墟挖开,光着膀子的男人们喊着号子,用力将石柱横梁架上新建的屋子,一栋栋房屋在曾经的废墟上拔地而起,再次密密麻麻地矗立在大路的两侧。 寥寥炊烟在城市里弥漫着,妇人们或是在房屋里忙碌着,或是在家和工地之间来回奔波。年幼的孩子们不再嬉戏,而是懂事地帮着自己的母亲将水和食物送往工地,或者帮长辈重建家园。 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有一队军人在大路上来回穿梭,维持着城市里的秩序,逮捕那些趁火打劫的恶徒。 一开始见到那些穿军服的军人时,市民还有些害怕,但是过了好几天,他们发现这些士兵和以前的那些宪兵大爷完全不一样,不会动不动就以欺压勒索平民为乐。这些士兵在巡逻时都是一脸严肃,目不斜视。虽然会毫不客气地将闹事的恶徒混混们打得头破血流,但是只要你不闹事,他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而且还时不时对有困难的市民帮一把手。于是,时间一长,老实本分的市民们也就不再害怕,甚至还对那些巡逻的士兵多了几分依赖感。 一时间,这座才经历了残酷战火的城市不仅不见丝毫萧条,反而显得热火朝天。 这种反常的局面让那些在少年王的军队进驻王城之后,缩在自己城堡里闭门不出冷眼旁观的贵族和官员们一时间傻了眼。 他们觉得,少年王的军队战斗力是很强没错,但是也只是战斗力强而已,而那些世家贵族在王城的势力也不大。 强龙不压地头蛇,要说对王都的熟悉程度,肯定比不过在王都经营了几代的他们这些新贵族和官员。战后那么乱糟糟的局面,那些家伙肯定控制不住,到了最后还不是要求助于他们。所以他们应该先矜持一些,等着那些家伙掌控不住局面来求助自己,自己再拿乔,提出些要求,换得一些好处。 这是标准的政治家思维。 其实这种想法也不算错,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新的少年王因为一力拯救了整个王城的市民而有了偌大的声望,同时还有一个以贵族身份在王城宪兵团任职了七八年的法奇拉,还有一个曾经的王城地下世界统治级的暴君利威尔,还有一个接替暴君在王城地下世界颇有影响力的红鸦……最后有一个能把这些力量全部整合起来利用得彻底的老狐狸埃尔文。 所以不过是数天时间,原本混乱的王城就被埃尔文治理得妥妥帖帖,没了一点乱处,让这群人的盘算胎死腹中。 嗯,不是友军不给力,只怨敌军太强大。 他们输得不冤。 ………… 靠近城墙的区域已经被军方严密地封锁了起来,不断有士兵在这里来回巡逻,禁止一般市民靠近希娜之壁。 这里也在回响着机器的轰鸣声,兵工团在紧张的氛围中已最快的速度修复着高大的城墙,将那些因为冰晶膨胀挤压而裂开的墙壁修复。 城墙的拐角,用以运送器械和马匹的升降机附近,一个穿着深色的黑白双翼披风的人的身影引起了刚刚巡逻到此处的年轻士兵的注意。 看着那个人有进入升降机的迹象,他立刻警惕地快步跑了过去。 “站住!” 他高喊着,一边快跑一边从后肩卸下枪支拿在手中。 “你是什么人,没看到外面禁止人进入的布告么!” “我没有恶意……” 回答的人的脸隐藏在披风的连帽阴影里,让年轻的士兵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很年轻,有着属于少年的清亮。 “少罗嗦!帽子摘下来!”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个年轻人试图解释的话,士兵手中枪一抬,警惕地对准了对方。 对方踌躇了一下,似乎不太乐意,但是最后终究还是在年轻士兵的催促警告下摘下了披风的帽套。 浅浅的阳光落下来,照在那张隐约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的脸上,已为众人所熟知的宛如上好冰儒种翡翠的碧绿瞳孔将落入其中的阳光折射出明亮的光迹。 一眼就认出来的年轻士兵肩膀一颤,显然吓得不轻,立马抬起枪口,右手握拳往胸口一放。 但是刚把右拳放在胸口又可能觉得这样不够表达自己刚才的失礼,他干脆弯腰将枪支往地上一放,单膝跪地,双手按在地上,紧张地低下头去。 “非、非常抱歉,陛下,我、我……” “等等,先不要那么称呼我。” 年轻士兵剧烈的反应让艾伦始料未及,虽然已经习惯他人对自己行礼了但是这种单膝跪地的大礼还是很不习惯的他有些尴尬地摆手,并示意对方赶紧起来。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违反禁令擅自进入这里。” “不,居然用武器对准您是我太失礼了,陛下,我……” “说了不用这么叫我,根本还没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陛下……” 虽然并未有登基仪式,但是在王城大多居民以及士兵的心目中,这位有着传说中英雄王血脉的少年登上王位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所以他们私下早已习惯性地用陛下来称呼那位。 当然,这对于艾伦来说就是非常不习惯了。 “就算是命令,不要那么称呼我。” 绿瞳的少年加重了语气。 “是的,陛下。” “…………” 放弃了纠正对方的艾伦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算了,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能够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的。 只是突然兴起,想要到那个他从小就向往着的希娜之壁的顶端去看看,没想到还没接近升降机就被抓了个现行。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那个紧张得厉害的年轻士兵从地面上拉起来,他明亮的目光和士兵的视线对上。 “我想上城墙看一看。” 他说,抬起的手指竖在唇前,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明亮。 “请不要告诉其他人。” 年轻的士兵一呆,看着艾伦的那一抹竖起手指的明亮笑意又有些发怔,等反应过来立刻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那个背影随着升起的升降机消失在视线中。 ………… 天空一望无际,一碧如洗,像极了一块巨大的碧蓝色宝石。 巨大得几乎可供十辆马车并排飞驰的墙壁顶端是空旷的,顺着城市的边缘蜿蜒而去,消失在视线中,一眼看不到头。 有着透亮的碧色瞳孔的少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城墙边缘,在宽阔的墙顶道路的衬托下,他的背影显得很小。 双脚悬在空中,脚下是一眼看不到底的陡崖城壁。 浅浅的阳光照在身上,让艾伦觉得暖暖的,呼啸而过的风并不大,带来恰到好处的凉爽气息。 他低着头,俯视着脚下那座巨大的城市,还有此刻在他的视线中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大小的人群。 他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可是他按在身侧墙壁边缘的双手在用力地攥紧,显示出他与此刻神色并不一样的心情。 艾伦并不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他从小就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但是,凡事也有例外,现在的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想独自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 只是这样安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熟悉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过来。 靴子的脚步声停了,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艾伦回过头,他的眼中倒映出他再熟悉不过的兵士长的身影。 男人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峻,面无表情,细长的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着的他,眼角微微梢吊起透着锐利的痕迹,越发显出几分冷意。 “那些家伙找你找得人仰马翻,你到是悠闲。” 男人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话,却让艾伦发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兵长你没去告密,所以也算是我的同犯,不是吗?” 利威尔没有吭声,或许是懒得搭理小鬼的强词夺理,却是伸手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 “是什么?” 艾伦下意识接过来。 “早上和四眼那家伙清点物资的时候意外找到的。” 答非所问的兵士长一边回答一边就在艾伦身边坐了下来,视线冷淡地扫过脚下那一片大地。 用金粉的锦带装饰得异常华丽的小盒子一打开,一股浓郁甜腻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艾伦一愣,那种特殊的香气一瞬间就唤醒了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 光滑圆润的乌黑之色,扑鼻而来的奇妙中夹杂着奶香的气息,然而和上次难看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一朵朵被精心雕琢仿佛盛开的玫瑰花的拇指大的巧克力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盒子里,那形状栩栩如生,光是在视觉上就给人一种极限的美感。 艾伦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将盒子一盖直接放在了已经坐在他身边的利威尔腿上。 “不吃?” “……兵长你一直都把我当做小鬼对待啊。” 少年低声说,看也不看利威尔。 他抿紧了唇,侧脸带着几分倔强,几分不悦,但是那侧颊上仍旧有着掩饰不去的稚气。 “你上次不是都吃完……” 利威尔握着手中的小盒子,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伦打断。 “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不想吃这种东西了!还有,请您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我不喜欢!” “……” 将目光从小鬼抿紧唇的倔强侧颊上移开,利威尔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打开盒盖,拿住一颗拇指大小的花状巧克力,直接往嘴里一丢。 艾伦本来还在因为被利威尔兵长当成小鬼拿零食哄而感到不快,看到这一幕却有些奇怪。 “兵长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呜哇!”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将少年剩下的半截话硬生生地掐了回去。 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的脸已经被手指的力道强行扭向左侧。 下一秒,他因为被用力掐住而本能张开的嘴被结结实实地堵住,一个散发着浓郁而甜腻滋味的东西被强硬地抵入他的唇舌中。 带着一点苦涩滋味下一秒却是甜美到极致的味道一瞬间融化在他的口中,那种几乎会让人上瘾的滋味充斥着唇舌让人欲罢不能。 掐着他下颚的手指已经松开,强硬地将巧克力抵入他口中的兵长已经退了开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艾伦一手挡在唇前,一边恼怒地盯着利威尔兵长,一边想着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可是他张了张嘴,那已经融化了整个口腔的苦涩而又甜腻的味道让他又舍不得吐出来,反而是下意识地咂了咂嘴感觉了一下嘴里化掉的甜味。 然后,又咂了一砸。 等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那颗巧克力化在嘴里根本吐不出来之后,顿时尴尬得厉害,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涨红了脸目光恼羞成怒地盯着利威尔。 嘴上说不想要,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所以说小鬼就是小鬼。 瞥着那双又是恼怒又是尴尬而狠狠地瞪着自己的碧绿色大眼睛,利威尔眼角微微一扬。 他握着那盒巧克力的手伸在空中,悬在那里,他的手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高空。 一松手,那盒子就会掉下去不见踪影。 “不想要我就丢了。” 利威尔说,眼角淡淡地斜瞥地那个一脸涨红的小家伙。 艾伦怒视作势要丢掉那盒巧克力的利威尔兵长半晌,最后终究还是抵不过从敞开的盒子里飘过来的让人口水大动的甜腻香气,认了输。 “……要的。” 他弱弱的声音小得简直就像是刚出生的幼猫的哼哼声,根本听不清楚。 出尔反尔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艾伦小声哼完,一伸手就想要把利威尔兵长手中的盒子劈手夺过来。 可是伸手却扑了个空,他还在奇怪兵长为什么不给他,一抬头看到兵长的动作顿时脸色大变。 “不劳您费心了兵长我自己可以吃!” “啧。” 282|第 281 章 栩栩如生的玫瑰花状,乌黑色折射着阳光泛出圆润的微光,浓郁中夹杂着奶香的气息扑鼻而来,说是甜点,可是贵族们对于奢侈和美丽极度的追求已经将其化为了美的艺术品。 然而这种美的艺术品,在对其一窍不通的对象手中可谓是暴殄天物。 被香气所引诱的少年可没心情欣赏巧克力上那几乎包含着花朵叶脉的精细雕琢纹路,只是啊呜一口将其丢进嘴里。 好吃就行,能吃就行,外表要那么好看干嘛,吃到嘴里不都一样。 这是一贯以实用性为主的少年的想法。 要和他谈艺术谈美感谈情调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对牛弹琴。 甜腻到了极致偏偏又恰到好处被那一点咖啡般的苦味中和的美味在口腔里融化蔓延开来,艾伦的眼眯成了细长的弧线,像极了一只舔舐着香甜牛奶的小猫。 浅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眯起的眼角,柔柔软软的,少年脸上的神色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嘴里的香甜融化开来的时候,心底一直郁积的那股郁气似乎也散开了几分。 男人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说话,也没看他,冷淡目光只是扫视着脚下那群忙碌着修复墙壁的工程兵们。 细碎的发丝也散落在他细长的眼角,却不似身边少年的柔和,是一贯的锐利,那目光扎得人生疼。 两人都没说话,艾伦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塞着东西。 城墙上的风不大,四周静得厉害,只是偶尔听见少年发出的吞咽声。 就这样静了许久之后,一口气将盒子里的巧克力吞掉了一半的艾伦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不问吗?” 握紧手中还剩下一半的盒子,说话的少年低着头,没去看身边的人脸上的神色。 “问什么?” “请不要装傻。” “……嗯……” 利威尔闭了闭眼,因为突然掠过的一道微风让他的发梢从眼角搔过,微微发痒。 然后,他睁开了眼,仍旧只是俯视着脚下的那片大地。 “你想说吗?” 艾伦一时间语塞。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有人都认为艾连已经死去,所有人都在为艾连的死而惋惜,惋惜一位最有可能带向人类走向辉煌的年轻的王的逝去。 只有他知道,艾连是人类的敌人。 雷伊斯王朝的分崩离析,人类的内战,灭亡的城市,无数人的颠沛流离家破人亡,那一幕幕惨剧,皆是那个有着光一般明亮笑容的少年一手造成。 或许是因为私心,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他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他人。 就算是三笠,他也对他保守了这个秘密。 然而,那一天,兵长看到了活着的艾连。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等着兵长问起这件事,更或许兵长会将这件事告诉埃尔文团长他们。 只是…… “为什么不告诉团长他们?” 艾伦低着头,小声问,一时间心底五味俱全乱糟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唉?” 面对错愕地抬头睁眼看着自己的小鬼,利威尔伸手从艾伦腿上的盒子里拿起一粒乌黑的花状巧克力,一边说话,一边随意丢进嘴里。 “我现在的上司是你这家伙吧,你觉得我会那么蠢去找一个已经不是我上司的家伙告密?” 说到这里,他咂了咂嘴,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嘁,甜死了。” 他皱着眉不悦地说着,却并没有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而是用力一口咽了下去。 艾伦看着皱着眉神色不快地吞下巧克力的利威尔,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没错,现在兵长是我的东西。” 他这么开心地笑着说,一脸得意得像是孩子的表情,突然将悬在高台上的脚抬起来,转了转身体,直接向后一躺。 他就这么躺在石地上,后脑落在利威尔的双膝上。 男人手一顿,可怕的吊梢眼微微上挑瞥着这个突然就躺在自己腿上的小鬼。 “……胆子不小啊,小鬼。” “我是兵长的上司。” 头枕在他膝盖上的少年仰头,扬着眉,透亮的碧色双眸盯着他。 “啧。” 懒得和那个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臭小鬼一般见识,男人啧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啧的那一声里面纵容的意味。 这可不是对待上司的态度啊。 如果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在这里,想必会如此吐槽。 利威尔你以前也没给埃尔文做膝枕过—— 嗯,想必这句话在说完之前韩吉就会被利威尔一拳砸进墙壁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吧。 视线从利威尔兵长脸上移开,投向湛蓝无边的天空,那淡淡的蓝色倒映在少年澄清的瞳孔中,明晃晃的,让少年的眼越发显得透亮。 艾伦就这么躺在兵长膝上,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浅黑色的发丝散落在勒在腿上的漆黑皮带上,比皮带多了几分柔软和光泽,顺着皮带滑下来的时候,越发显得柔软。 几乎是习惯性的,利威尔伸手去抚摸少年浓密的发丝,手指上的感触很柔软,细腻的发丝,像是小猫的绒毛一般让人抚摸得欲罢不能。 指尖的暖意和柔软顺着肌肤透进去,让人忍不住上瘾。 “兵长你总是喜欢摸我的头啊。” 本来看着天空发呆的艾伦被拉回了意识,看着利威尔有些不满地说。 “摸别人的头发很有趣吗?” 他一边说,一边直接抬起手向利威尔伸去。 男人没动,任由艾伦的手伸过来,手指抚进他的鬓发中。 “嗯?没想象中那么硬啊。” 摸到兵长那看起来细碎尖锐的发丝的艾伦有些吃惊,因为手指上的感触软软的。 他的手指顺着利威尔的脸颊摸下来,又向脑后一摸,顿时嗯了一声立马缩了回来。 “果然还是很硬……” 摸到了后面的硬发茬的少年这么嘟哝着,不再感兴趣,将手缩了回来,只是下一秒就被利威尔用指节在脑门敲了一记。 艾伦唔了一声,却是突然伸手将利威尔那只敲了自己额头一记的手抓住。 “兵长,我一直在想。” 他说,紧紧地抓着那只手。 “我想了很久。” “以前,我总是觉得大家都在骗我,背叛我,我觉得是他们对不起我。” “我总是觉得,我明明这么相信大家,可是他们却那么对我。” “我一直都认为,那都是他们不对,全部都是他们的错。” 仰头躺在利威尔膝上,双手抓着利威尔的那只手,艾伦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那只手上,可是他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那只手投向非常遥远的地方。 “可是我就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说,声音很低很轻。 “我嘴里说着阿尔敏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痛苦。” “如果我是真的关心他在意他,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挣扎?为什么在他困难的时候,我没能够帮到他?” 只是一味地想着被背叛,可是居然连最重要的好友的左右为难都不曾发觉到一丝一毫。 如果说阿尔敏背叛他是错,那么没有帮到阿尔敏的他是不是也有错? “艾连……我一直都认为,他是我最亲密的人,我一直都认为他也是一样。” “可是我想了几天,想了很久,我才发现,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艾伦握紧利威尔的手,嘴角泛起一点苦涩。 “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是亲人,明明是最亲密的人,我却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于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就算是待在他身边,我也不知道,他的眼看见的是什么。” 少年目光有些恍惚,喃喃低语。 “他把我耍得团团转……一次,又一次……” “可是这一次,我难过的,不是因为他欺骗我,而是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安静,艾伦深吸一口气,松开利威尔的手,突然用力一撑地,坐起身来。 “我不甘心。” 他的目光定定地投向一望无际的天空,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想要穿透眼前的虚空。 “这一次,轮到我了。” 他握紧拳头,咬牙说着。 “这一次,轮到我去追他,去抓他了。” 少年猛地回头,明亮的瞳孔笔直和利威尔侧过来的眼对视,掷地有声。 “兵长,我要去找他。” 他说,目光决然。 他不打算按照埃尔文的安排就这样留在雷伊斯王城,等着城市重建之后就登基为王。 他想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所以,他已经决定了,他要离开这里,去找那个人。 “哦?决心倒是不错,不过……” “就算兵长您阻止我也——” “不,我只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去找那个人,从哪里?哪个方向?哪个范围?” 一分钟死一般的寂静。 坚毅决然的目光一瞬间转化为呆滞然后呆滞了整整一分钟的少年再度用力一握拳。 “没关系,我现在就去问阿尔敏!” 利威尔:“…………” ………… …………………… “……兵长,别用那种目光看我行么?” “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蠢货有什么不对。” “…………”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 捂胸口心塞了几秒,艾伦忽然醒悟了过来。 “呃……兵长,你不阻止我,也不去告诉别人吗?” 艾伦有些惊讶地看着利威尔,他本来以为利威尔兵长一定会阻止他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没想到看起来兵长丝毫没有那种意思。 男人细长微微上扬的眼角瞥他一眼,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脑袋就往自己这边按下去。 侧着头,利威尔的唇凑近了被自己按过来的小鬼的耳边。 深褐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浓郁的东西凝聚成极深的色调,在艾伦被按下去的脑袋看不见的死角里,男人薄薄的唇角撇开一抹微不可见而又意味不明的角度,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到了硬生生摩擦到心底最深处的地步。 “你觉得呢,主人。” “…………呜哇啊啊啊啊!!!” 利威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反应剧烈到差点一头向万丈城墙下栽下去的艾伦,眉梢一扬。 “脸红得真彻底啊,艾伦。” “请不要靠耳边这么近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话啊!” 那是整个脑袋都已经通红滚烫的少年毫无说服力的怒吼。 ………… *** 数日后,正午时分。 哗啦。 房间里一声脆响,那是茶杯被砸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碎裂声,火红的地毯很快渗透了一大块茶水的污迹。 “埃尔文?出什么事了?” 刚刚推门而进的韩吉拿着一叠文件一脸错愕地看过来,吃惊得厉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贯沉着冷静的埃尔文大发雷霆到将茶杯都摔了的地步。 就算以前被别人插了几刀的时候都没此刻的脸色难看。 埃尔文此刻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和发展本来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帖帖,只等一切按部就班地做好,现在却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眼看事情就要按照他的设想顺利发展,却突然被拦腰砍断,堵得他胸口一口气顿时憋在那里。 他阴沉着一张脸,随手将手上一张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张丢给了韩吉。 韩吉一脸狐疑地接住,展开那皱巴巴的纸张,一瞅上面显然是随随便便写下的几行字。 “咦咦咦咦——艾伦和利威尔私奔了?!” “闭嘴,韩吉。” 283|第 281 章 青翠的小苹果在空中被抛了一抛,落下来,被接住。 握住苹果的那只手颇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指腹和虎口处厚厚的茧更是增添了一种沧桑成熟的美感。 那只手将苹果往左手搂着的口袋里一丢,穿着黑褐色夹克的男人随手丢了几枚钱币给店主,然后转身步伐敏捷地离开了这里。 黄褐色的长发在脑后整齐地被绑成一束,脸颊边稍短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开,将脸的边缘略显硬朗锐利的线条笼罩在阴影之中。 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石地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而这被淹没在集市里鼎沸的人声中。 就在抱着购物袋离去的男子身后不远处,一队身着军服的士兵正匆匆赶来,四处扫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偶尔一位年轻的士兵回头,恰好看到男子离去的背影。 年轻士兵的目光在男子脑后扎成一束的黄褐色长发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落在了男子身边另一个人的脸上。 在这座处于大路公路交汇处的繁华城市里,有着为数不小的大大小小的旅馆林立。离开了市集的男子步伐沉稳而又敏捷地穿过几个小道,快步走进一间矗立在道路边的再普通不过的小旅馆之中。 推门而进,一进去之后,反手锁门,男子随手将抱着的袋子抛给迎上来的少年。 “哇啊——” 差点就被沉重的袋子砸到的绿瞳少年发出一声惊呼,险之又险地将那袋子食物抱住。 “很危险啊,兵——” 最后一个字在男人瞥过来的犀利视线中硬生生吞了回去。 仅凭一个眼神就将那个小鬼的话硬生生逼断的利威尔收回目光,一手扯过一张木椅坐下去,一只胳膊搭在椅背外,黑靴随意在左膝上架起,匕首的光泽从靴内侧一闪而过。 然后,他的四指捏住桌上的茶杯杯口,拿过来喝了一口。 扎成一束的黄褐色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来,垂到他的胸口,被他不耐烦地拨到了身后。 “外面怎么样了?” 将那堆食物放好,艾伦凑了上来。 “埃尔文那家伙反应很快,这边都被封锁了。” 又喝了一口水,利威尔淡淡地回答。 “唔……” 埃尔文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迅速以及激烈得多,几乎是在他们偷偷离开之后,立刻就追了上来。 这座城市里紧急赶来的密布的兵力一时间困住了他们的行动,他们不得不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也一直没能找到空隙逃走。 强行突破对利威尔来说倒是简单,但是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一旦被发现,以埃尔文的本事绝对会如附骨之疽一般将他们死死缠住,这样对以后的行动来说就麻烦了。 艾伦有些懊恼地眨了眨眼,趴在桌子上不吭声了。 利威尔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继续喝茶。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趴在桌子上脑子转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再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智商不足的少年叹了口气,将脑袋抬起来。 他的目光落到了方桌对面的利威尔身上,黄褐色的发散落在利威尔肩上,那一束长发不知不觉又滑了下来。或许是因为那头长发的缘故,坐在桌边静静喝茶的男人周身令人胆寒的锐气似乎少了一点。脸颊边的发丝也长了不少,利剑似的眼角隐藏在发梢的阴影里,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俊气。 “总觉得……第一次看到利威尔先生长发的样子,有点奇怪的感觉……” “臭小鬼,你以为是谁害的。” “呃……” 为了躲避埃尔文团长的搜寻,他和利威尔兵长都尽可能改变了外貌,换上了常日很少穿的衣服,也都戴上了假发。 咯噔一下将茶杯放在桌面,男子细长的眼角瞥了艾伦一眼。 “所以说你也不要倔了,上次避开埃尔文搜查的办法不是很好吗?”他神色淡淡地说,“就算做了变装,两个男的目标还是太显眼了。” 嗯,上次,在那个红头发的家伙的帮助下,艾伦成功地从埃尔文那密不透风的巡逻网里逃脱。 而方法是…… 一提起这个话题,艾伦陡然抬头,表情如临大敌。 他抬起双手交叉在身前,一双眼警惕地盯着利威尔,一脸宁死不屈的神态。 少年浑身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竖立了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瞬间炸毛的猫。 “不做!我绝对——绝对不再去穿那种软绵绵的女装了!死也不穿!” 他用决不妥协的目光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嘁。” 眼见兵长没有强迫自己的意思,艾伦顿时松了口气。 上次为了逃出去不得已,被乌鸦撺掇着打扮成女人,那简直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这种事情他绝对不要再来一次! 没错,死也不干! 而且上次不是紧急状况么,现在又不是生死关头,他就更不会答应了。 艾伦瞥了转过头去的利威尔兵长一眼,小声嘀咕了起来。 “反正就是要一男一女嘛,干嘛不干脆你来扮成……” 一道凶狠至极到宛如利刃及身的恐怖目光陡然杀到。 少年像是猛地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那近乎实质性的万箭穿心的煞气让他只觉得周身的温度瞬间下降到绝对零度,整个胸口都哆嗦了起来。 不是身临其境无法描叙那道目光的可怕,恐怖到呼吸都硬生生遗忘掉的地步。 艾伦整个人都冻僵石化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开玩笑也给我注意分寸。” 半晌之后,那道可怕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对不起!我错了!” 劫后余生的少年猛地低头道歉,那种逼近濒死边缘的感受他绝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要死了。 差点就真的要死了。 自己作死的艾伦看着利威尔起身离去的背影惊魂未定地大喘气中。 兵长的目光能杀人这句话感觉有时候真的不是开玩笑啊啊—— *** 夜深人静,白日热闹的城市也安静了下来,路灯还在大路上闪烁着,用微弱的光照着零星还在道路上来去的行人。 远远地可以听见整齐的长靴踏地的脚步声,那是士兵在城里来回巡逻的动静。 绿瞳的少年站在旅馆后面那座小小的花园里的拱桥上,倾听着远方传来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真是一点空隙都没有啊。 他如此感叹着,耳朵沮丧地拉耸下来,转身下了桥打算回屋子里老老实实地睡觉了。 花园不大,精致小巧,园子中的湖也不大,不过一栋屋子大小,但是艾伦走下的那一侧桥头竖立着警示牌,告知着来此地散心的客人们这个看起来不大的湖泊很深很深,请各位注意安全。 这边艾伦刚下了桥,那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整齐,也不重,但是听得出来发出这种脚步声的人没有任何威胁性。艾伦也没太在意,只是在离去之前随意往发出声音的那一边扫了一眼。 出现在桥另一侧的是一个纤细娇弱的身影,漂亮的亮金色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头,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有着娇美面容的少女用凌乱踉跄的步伐走上拱桥,一脸的悲伤之色,脸颊隐隐有着泪痕,眼角似还有晶莹残留。 她倚在桥上,目光忧郁地凝视着脚下冷冷清清的湖泊,眼角泪光点点,娇柔身影,还有那无助彷徨的神色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疼。 怔怔地对着月色流了好一阵子泪,她低头捂住脸,隐约能听见低低的抽泣声从夜风里传过来。 一不小心扫到金发少女哭泣的场景的艾伦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于是赶紧转回头加快脚步想要回到房间里去。 可是他才刚走了两三步,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艾伦本能地回头一看,顿时大惊,赶紧又是一个转身,两步并作三步冲回去一个鱼跃——噗通,湖泊里再一次水花四溅。 ………… …………………… “……给我说明一下状况,小鬼。” 深深的阴影笼罩在男人深陷下去的眼窝上,映得那因为半夜被从床上挖起来睡眠不足的眼越发黑青,他说话的声音冷得像是冻结的冰渣,一砸一个坑,冻得人打颤。 利威尔双臂交叉抱在胸口,黑青的眼眯起成细长的弧线,以刀割般的锐利视线从眼前那个不省心的小鬼身上扫过,然后冷冷地落在那个抱着自己的身体打着哆嗦的陌生女孩身上。 阿嚏! 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的艾伦身体也抖了抖。 虽然那一身冰冷湿透的衣服都已经换了下去,但是深夜里湖泊的冷意好像还残留在身体里,让他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将包裹身体的毯子裹紧了一些,又往燃着火的壁炉那里靠了一靠。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湿透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发梢甚至还在往下滴着水,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位……” 艾伦瞥了那个投水自尽被他救上来就一言不发一脸伤心欲绝神色的金发少女。 “半夜里突然跳进湖里,我就把她拉上来了。” 他又打了个喷嚏,有些担心地看过去。 女孩仍旧是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拒绝与他人交谈,下唇被她咬得泛白,*的金发垂下来,贴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看起来可怜兮兮。 “那个,你……” 艾伦一试图和她说话,少女就扭过头去,摆明一副不肯配合的动作。 虽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很让人火大,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苍白而俏生生的侧颊还残留着水痕,咬着下唇带着几分倔强和痛楚,那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怎么看让人发不起火来,只会觉得心疼。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语言一贯比较笨拙的少年挠了挠头,颇为苦恼地继续说话,“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明明还这么年轻,这种事……” 女孩仍然倔强而傲娇地扭着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从来都不善于对付女孩子的艾伦头疼了,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 可是他还没来及发出声音,突如其来砰的一声巨响就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前一秒还是一副倔强而又高冷神态的女孩轰的一下栽倒下来,一头撞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哧溜一下眼泪就涌了出来,她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捂着肿起一个大包的脑袋,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 “给我说。”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让人听得一个哆嗦。 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不悦的沙哑,有着明显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味。 被打扰了睡眠因此心情不怎么好的男人黑青着一双眼,目光阴沉地俯视着脚下那个缩在墙角哆嗦哆嗦的女孩。 前一秒,就是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翻了女孩坐着的木椅让她一头栽倒下来。 用眼角偷偷地瞥了身边那张两根椅子腿已经断裂的破烂椅子一眼,金发少女顿时又哆嗦了一下,立马像是撞到了猫的老鼠一般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她乖乖地跪坐在地上,低着头,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和刚才对待艾伦的神态简直是判若两人。 果然还是兵长比较擅长对付女性啊。 在一旁开始搬椅子收拾东西的少年看着一瞬间就在利威尔面前变得乖巧无比的金发少女,发出了如此让其他男性绝对会哭笑不得的感慨。 ………… 金发女孩的故事很简单也很老套狗血。 她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少女,身份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而花样年华的她正是情犊初开的时候,自然有了热恋中的恋人。 但是由于和她热恋的那个男性地位不高,不符合她家族的利益,两人被硬生生拆开。而恰逢这座大城市里一位位高权重的侯爵意欲挑选一位年轻的新夫人,她的家族就强行将她送了过来。 这一日傍晚,她趁着看守她的侍卫没留神,匆匆逃了出来,可是逃到这座小旅馆里躲到深夜,又冷又饿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想起自己心爱的恋人,想着两人再无相见之日,一时间悲从中来,顿时有了轻生的念头。 啧,真无聊。 一边喝着茶提神一边听完了这个狗血之极的故事的利威尔懒洋洋的目光赤|裸裸地表达着以上的含义。 “呃,那个,就算要和另一个人结婚,也不用死嘛……” “要是不能和亨利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少女激动地回答,握紧双手一脸决然之色。 “我死也不会嫁给其他人!” “不至于吧……” 艾伦忍不住想要撇嘴,他完全无法理解,只不过结个婚而已,为什么就要寻死觅活的。 “像你这种小孩子怎么会懂爱情的伟大!如果不能和亨利在一起,我的生命从此黯淡无光,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以后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只有黑暗……噢,亲爱的,没有你,我将永远失去生命中的阳光……” 用仿佛歌咏的语言倾诉着,少女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亲爱的,你现在哪里,是不是看着和我一样的月光?是不是也在为我们的分离而心碎?……请相信我对你的忠贞不渝,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 看着金发少女双手合十捧在心口一脸朝圣般的圣洁姿态和那歌咏一般让人听不懂的一连串话,已经彻底傻了眼的艾伦再一次肯定了他有生之年绝对无法了解女性这种奇妙的生物。 坐在一旁喝着茶已经懒得搭理这场闹剧,利威尔用眼角懒洋洋地瞥了还沉寂在自己唯美世界的金发少女一眼,又看了傻了眼的艾伦一眼。 突然,有一点微光从他深褐色的眼底掠过,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金发少女那双和艾伦相似的碧瞳上,顿了一顿。 “喂。”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茶杯咔擦放在桌上的声音。 利威尔一开口,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金发少女放下握在胸口的手,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聆听男人的话。 “你家族留了几个人在这里?” “唔,四个。” 看守一个温室长大的贵族小姐而已,她的家族留下的人手并不多,这也是她能偷跑出来的原因。 “两个侍卫,一个马车夫,还有一个负责照顾我的执事。” “哦……” 利威尔摸了摸下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念头。 能够摆脱那些搜索的士兵并且正大光明地离开这座城市的好方法。 不过…… 男人的目光落到了艾伦身上。 前提还是得这个小鬼配合。 利威尔一边想着,一边将他的打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咦咦咦咦咦咦——?” “哎哎哎哎——?!!!” 前一句是少女发出的惊喜的感叹声。 后一句是少年激烈的抗拒声。 “两位真的愿意帮助我吗?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金发少女一脸激动。 “兵——利威尔先生,我都说了我不干!这种事我绝对不干!” 面对艾伦激烈的反抗,利威尔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过头。 “这位小姐,他不肯答应,你可以继续去死了。” “好的,我这就去自杀。” 金发少女拎起裙摆就要往外跑。 “等等等——混蛋给我等一下啊!搞什么啊这是!” “意思就是你不帮她,她现在就再去自杀。” “所以说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啊!” “求求你了,这位先生,如果您不帮我我只能用死亡来遵守我对亨利的爱恋了,求求您——” “呃——这种事——” “看样子不行吗(泣),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了,看来我只能祈求死亡之神来成全我的爱情了……两位好心的先生,永别了……” 少女泪流满面,拎着裙摆一脸哀痛欲绝地就又要冲出去。 “呃——可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我答应就是了!混蛋啊——” 一把死死扯住要泪奔出去的金发少女的裙摆,艾伦一脸欲哭无泪。 ……………… …………………… 三日后,正午时分。 两个年轻力壮的护卫,一个壮实的马车夫,一个中年的执事,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一字排开丢在旁边的小黑屋里。 贵族少女的闺房,哪怕是临时性的也是粉红而奢华的。但是身处房间里的人都没时间打量那布置得粉嫩漂亮的房间,正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而忙碌着。 “那个,约弥。” 叫着艾伦的化名的金发贵族少女拿起一个硬邦邦的束腰。 “接下来可能有点难受,忍着点啊。” 说起这种牛皮束腰,绝对是让贵族少女们又爱又恨的东西。 爱是因为使用这个东西,可以让自己的腰显得纤细无比。 恨嘛,自然是因为用这个东西勒紧身体实在太痛苦了,甚至会让人呼吸困难。 而且用在男孩子身上会不会更难受啊。 少女如此担心地想着,然后将那个对她来说都勒得难受的束腰放在那个僵硬着身体任由她折腾的绿瞳少年身上。 …… …………… …………………… 突如其来十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少女的手僵在艾伦腰上,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掩盖住她的眼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里维先生。” 长时间的寂静之后,她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这里请您搭把手好吗?” 如此说着,将束腰交给身边的男人处理,少女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似乎是要拿什么东西,可是不知为何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恍惚模样。 一关门,在门对面两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扑上床忿忿不平地砸了起来。 “……输了……居然输了……” 少女目光悲愤,一手捂着心塞到了极点的胸口,另一只手握紧成拳头一下一下用力砸着床,回想着那束腰系在艾伦身上松垮垮的样子,顿时一脸悲痛欲绝。 “为什么一个男孩子的腰都比我细——” 要!减!肥! 少女一字一咬牙在心底发出如此铿锵有力的悲痛呐喊。 284|第 281 章 战乱停止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往日里萧条寂静的城市已经再次繁荣了起来。像是要将战争所残留的惨淡萧索的气氛驱逐掉一般,被长时间的等待和恐惧压抑得太久太狠的城市彻底放松了下来。 长达半年的内战让整个人类社会都处于战战兢兢之中,无数人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因为他们不知道,战火会不会在第二天就蔓延到自己的城市。 这一次本泽马侯爵为了挑选新的夫人所举办的宴会,几乎让整座城市甚至于附近的镇子都为之轰动了起来。 一部分人是为了巴结这个在内战中果断支持了少年王一方送钱送物保住了自己地位的侯爵,还有一部分人纯粹就是在战争的气氛中压抑得太久,而现在正好有个由头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狂欢发泄而已。 因此,这一次本泽马侯爵举办的宴会甚至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之外,盛大无比,几乎囊括了这座城市以及周边小城市有权有势的人物。 往日里放眼看去宽阔无比的草坪在这一日傍晚已显得拥挤不堪,无数或是豪华或是朴素的马车停放在草坪之上,外面还有源源不绝的马车正在向这里行驶而来。 右侧马路的一侧,一辆相较于其他马车来说要寒酸了几分的黑红色双架马车沿着路边缓缓行来。 窗口薄薄的轻帛不时飞扬而起,让人隐约能看见马车里有着一头美丽金发的少女的倩影。 自命为绅士的男士们并没有因为马车稍显朴素露出歧视的神色,而是彬彬有礼地让开了道,让这辆马车先行驶入热闹的草坪大院之中,从而显示出他们的绅士风度——当然,如果里面坐着的是一位男子,他们可就不会客气了。 马车拐过一个弧线,经过门口两尊巨大的女神石膏雕像,通过了大敞的银饰门栏,在门童的指引下停在一处空档之下。 这一刻,许多男士的目光投向了马车即将打开的门上。 来参加这个舞会的共有三类人,一类是年轻美貌的女性,无论是本人还是她的家族都希望她们能成为新的侯爵夫人;一类是来向本泽马侯爵示好从而寄希望能搭上新的少年王的线的一路人;而最后一类,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类,他们纯粹就是来狂欢发泄这半年的郁闷而已,而发泄最大的方式当然就是猎艳——这一点不分男女。 男士们或许能在舞会上引诱到几个美丽的女士,而贵妇人们亦想在舞会中和一位看得顺眼的英俊男士来一次刺激的幽会。 当然,期望猎艳的仍旧是以男士居多的,所以每一位女士的马车到来,都会吸引众多男性的目光。他们的目光火热地评判着每一位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士,考虑着待会儿晚上的舞会要将谁作为自己的猎物。 皮肤黝黑四肢粗壮的马车夫挥舞着鞭子停下了马车,马车的门打开了。 首先下来的是一位身着标准笔挺的黑色执事装的年轻男士,向马车投以火热目光的男士们并不失望,他们自然知道,仆人们会先一步从马车里下来。 然而,男士们没有在意那位看似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执事,却有几个贵妇人将隐秘的目光投了过来。 这些身经百战的贵妇人的眼光是相当毒辣的,仅仅是在那位年轻男性执事身上打了个转,她们就已经大略判断出这位男士身躯以及肌肉的健壮程度。 虽然这位执事一身黑衣笔挺看起来似乎略瘦了一些,但是贵妇人们那毒辣的目光已经从绷紧的衬衣胸口以及略鼓的上臂那里扫过——身材瘦弱的人那些部位绝对不可能将衣服撑起来,甚至有几位的目光已经毫不客气地在他腹部以下的地方扫了一圈,并凭借经验猜测出了大小…… 然后,这些贵妇人纷纷露出满意的神色,矜持地收回目光,心底里开始盘算着要是舞会中没什么出色的贵族男士,就选择这位执事也不是不行。 而且那位男性执事从出现开始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神色冷峻而不好靠近的模样,越发激发了她们的征服欲。 且不管那些贵妇人们有着怎样的打算,不负男士们火热目光的期盼,一位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长直发身材娇小让人怜爱的女孩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年轻女孩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的美貌让男士们的目光一亮,继而将更火热的目光投向她的身后。 要知道,少女虽然美貌可爱,但是她是自己下来的,站在马车门口的执事也没有动,那么显然不是贵族小姐而执事贴身服侍小姐的女仆之类的存在。 既然侍女都如此娇美可人,那么小姐肯定就更加美貌动人了。 在草坪里竖立起的雕刻精美的石柱上挂着的灯将明亮的光照在马车门口上,波涛一般的金发先露了出来,折射出明亮的光泽,一位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女微微弯腰拎起撒开的厚厚裙摆,缓缓从门口走了出来。 一直神色冷淡地站在旁边的男性执事上前一步,抬起戴着雪白手套的手臂,让正在下马车的少女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以便小姐能用极近优雅的姿势下车—— 是的,轻轻地,至少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然而,事实是…… 全身被繁琐厚重撒开的蓬裙裹得浑身难受的艾伦在第一脚踩出马车的时候就绊倒了长长的裙角,眼看就要一头栽下来—— 只是就在他即将丢人地一头从马车上栽下来的前一秒,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利威尔上前一步,不动声色也是恰到好处地挡在艾伦身前,也挡住了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 他迅速抬起的手臂,恰到好处地放在了马上就要跌倒而下意识伸出手往虚空里抓的艾伦的手前,正正就让艾伦的手抓在自己的手臂上。 自然,艾伦整个人的重量就几乎压在了利威尔的这只抬起的手臂上。 这只手臂抬起在空中,稳稳当当地,别说被压得动一动,甚至就连丝毫抖动都没有,稳得好像没有受到任何重量一般,完全给人造成一种那只搭在胳膊上的手纯粹只是在虚扶而没有施加任何力气的错觉——而这种可怕的错觉一时间让旁边清楚真相的扮成女仆的贵族小姐看傻了眼。 好、好厉害。 傻傻地看着利威尔那只抬起在空中承受了一个人的体重却纹丝不动的手臂,看直了眼的贵族大小姐满脑子都只有这三个字。 凭借兵长的支撑逃过一劫,艾伦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丢了个抱歉的眼神。 利威尔神色颇为冷淡,微微垂着眼没有看他,只是保持着抬起手臂扶着他的手的姿势,让艾伦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让贵族大小姐松了口气的是,男士们投过来的火热目光在看过艾伦之后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从而立刻从艾伦身上离开换了目光。 她到是不担心被人看破性别,在她看来,艾伦的女装扮相没有丝毫破绽,而她选的这件复杂厚实的蓬裙更是能很好掩饰出性征。 那些男士之所以露出失望的目光,是因为身材高挑的艾伦那种带着英气的中性美并不符合上流社会的审美,比起带着几分俊气的少女,他们更青睐于那种娇柔可爱仿佛能呵护在手心的粉嫩小花朵的女孩。 尤其是艾伦那一米六五的高挑身高,就足以让绝大多数男士放弃了——虽然军队里高大的男子不在少数,但是缺乏运动的贵族富商之中,男士们的平均身高几乎也在一米七以下,所以对他们来说,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女才是他们喜好的目标。 哪怕是举办了这场舞会的本泽马侯爵,他喜好的也是脸颊犹如嫩花和声音如小鸟那般纤细娇柔的女性。而正是因为清楚他的喜好,贵族大小姐的家族才会将完全符合他喜好的女性送到舞会上。 所以利威尔他们的计划也很简单。 艾伦所假扮的贵族小姐肯定不会引起本泽马侯爵的兴趣,于是他们在舞会结束后理所当然要打道回府,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贵族小姐家族的所在地。 埃尔文派来寻找艾伦的军队就算再怎么严密排查,也不可能查到这个有名有姓的贵族小姐身上。等出了城,利威尔和艾伦自然就离开了,被恐吓喂食了假毒|药的马车夫自然会老老实实听从贵族小姐的吩咐。而按照这位小姐的打算,自然不是回家族而是去寻找自家亲密的恋人去私奔了。 “欢迎您的到来,维娜小姐。” 在舞会大厅接待客人的是本泽马侯爵的长子,这位男士今年已经十九了,侯爵继承人的地位已是铁板钉钉,所以他毫不在乎他的父亲寻找新夫人的打算——那威胁不到他。 此刻,他彬彬有礼地抬起‘维娜小姐’的手,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 “就如同传言所言,您美丽的金发如同阳光落入大地的海浪波涛,您的眼眸就像是洒满了碧绿宝石光辉的湖水让人沉醉……” 说着不管别人信不信但是他自己肯定信了的仿佛歌咏般的语言称赞着‘维娜小姐’的美貌,这位侯爵继承人字里话间满是真诚,完全看不出丝毫别扭和恭维之意。 不断被赞叹美貌的‘维娜小姐’用雪白的羽绒扇子挡住下半边脸,看起来似乎是在用扇子掩住嘴角的笑容——其实掩住的是哆嗦着抽搐了一下的嘴角。 在这位侯爵长子的礼貌性的亲吻落在自己手背上之前,艾伦迅速将手抽了回来,神态僵硬地对那位长子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进了舞会大厅里。 虽然‘维娜小姐’表现得有些奇怪,但是在门口代替父亲迎客的侯爵长子是很忙的,所以他并没有深究,而是很快将注意力再一次转移到后面那络绎不绝的客人身上。 ………… 随着夜幕的降临,点在精致的水晶饰物里的灯光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绣着繁复花纹的深红色绒布被扎起在巨大的白玉石圆柱上,薄薄的白纱曼妙的身姿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而水晶灯那明亮的光照亮了这座装饰华美的大厅。 优美的音乐响了起来,朦胧飞扬的白纱中,酝酿出一种暧昧而浪漫的气息。 在这种舞会上,吸引了越多异性的目光,就越是能表现出自身的魅力。所以这种时候,无论是男性还是女士,都在舞会中尽可能展示着自己的英俊和美貌,吸引着异性的靠拢。 而舞会的中心,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位年近四十的本泽马侯爵也一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和人交谈,一边用火热的目光扫视着前来参加舞会的年轻美貌的女性。 一群发了情的开屏孔雀。 如果调查兵团的女性分队长在此,想必会一针见血的如此评价。 不管那群发了情的开屏孔雀怎么搔首弄姿吸引异性,至少真正的维娜小姐此刻是非常满意的。虽然因为仆人不能随便进入会场,她只能和那个让她害怕的男子站在大厅边上,但是她仔细观察过了,从舞会开始到现在,本泽马侯爵的目光曾经数次从‘维娜小姐’所在的方向扫过,却从没一次停留下来。 很显然,身材高挑给人一种俊气的中性美的‘维娜小姐’并不是他喜好的类型,他没有丝毫兴趣。 这让维娜大大地松了口气。 可是她刚松了口气,让她哭笑不得的事情就发生了。 就在舞会中所有男女都极尽地展示自我魅力的时候,假扮成‘维娜小姐’的艾伦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径自取了一个盘子走到大厅的另一侧。 那里,一条长长的铺着雪白布帛的长桌横跨了一个侧厅,各式珍馐美味、色味俱佳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摆在雪白长桌上,供先生女士们随意取用。 其实,去那里取食物的的艾伦一开始并不是很显眼,因为还有其他人也在那边取用食物,但是他们大多都只是做个样子,要么借用小点心,要么借用美酒和异性搭上话而已。 唯独艾伦,毫不客气将取食物的盘子堆得满满的,而且一个盘子还不够,最后放满了三个盘子,一手拿着一个,中间还夹着一个,就这样捧着可谓是堆积如山的美食在周围人目瞪口呆的视线里找了个空位子就坐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艾伦毫无所觉地张口。 开吃! 于是,在周围人惊恐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三大盘满满的美食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在旁人更加惊恐的视线中,艾伦再一次端了满满的三大盘食物回来。 然后,继续开吃。 ………… 已经捂住脸不敢再看的真正的维娜小姐已经预感到自己悲惨的名声从明天起将会以怎样的形势在贵族圈子里飞速蔓延了。 算了,我都要和亨利私奔了,还要名声干什么。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就是忍不住心底那一股莫名的邪火。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家伙那么能吃腰还能那么细啊啊啊啊! 为了能让腰部纤细几分而饱经饥饿之苦的贵族大小姐在心底发出如此愤怒而又羡慕嫉妒恨的怒吼。 在心底不断叹息着,维娜松开捂住脸的手,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男子。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那一头黄褐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顺着男人的肩膀滑下来,略长的发梢散落在男人颊边。以女性的眼光看来,这个男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虽然这个男性莫名有一种野性般让人惧怕的魄力,但是偏生就是那种让人心悸颤抖的危险性让男人的魅力仿佛毒品一般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这一身笔挺漆黑色的执事服让男人少了几分野性,却又多了几分禁欲般的诱惑力。 她在偷看他,男人的目光却是一直看向一个方向。 冷清的神色,细长的眸子里有一种让她本能感到惧怕的微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她分明在这个可怕的男人的眼底看到了几分纵容惯溺的意味。 维娜突然想起来。 每一次她偷偷看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目光都在那个少年身上。 那简直就像是男人的注意力无时无刻都放在少年身上一般,专注,执念,还带着几分让人隐隐有些害怕的气息。 他们是什么关系? 维娜忍不住猜想着。 兄弟?可是一点也不像啊。 但是如果不是亲人的话,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目光,那简直就比注视着情人的目光还要更加专注以及强大的独占欲…… 等等等! 贵族少女使劲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所以现在脑子不清楚了。 她抱着头如此想着。 ………… 没经受住美食诱惑的艾伦正大快朵颐,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四周不少人的注意力。 一部分觉得这个少女太粗野太可笑而选择了敬而远之,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对少女这种率真的行为引发了兴趣。 虽然现在上流社会的主导审美是娇小柔软的女孩子,但是也并非每个人都喜好主流审美的。 很快的,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士在和身边好友的嬉笑声中走了出来,拦在了艾伦的面前。 端着盘子的艾伦正打算继续去取食物,突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他下意识抬头,目光和那名站在他身前的高大男士对了个正着。 相貌俊秀的年轻贵族男子对‘维娜小姐’露出了温文的笑容,他的视线已经至上而下扫视着一边。 漂亮宛如波浪般的金色长发,纤细得仿佛一只手能握住的腰异常的合他的胃口。如此高挑的身材,想必隐藏在华丽蓬裙下的双腿也是修长的——向来嗜好喜欢把玩漂亮的长腿的男子眯着眼如此想着。 虽然刚才远远看着这位贵族大小姐顶多只能算是清秀的脸还有些犹豫,但是两人目光如此接近地一对视,男子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宛如上好的冰儒种翡翠的碧绿色双眸,渗着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绿意,对视的一瞬间,竟是美得令他都有了一种心悸的强烈感觉。 尤其是那双眼睛从下向上看来的时候,越发显得大,透亮得像是宝石一般闪闪发亮。 那碧瞳中带着几分困惑,衬着还有着细小绒毛的柔嫩的脸颊的肌肤,明明只是尚且清秀的面容,竟是让人莫名觉得可爱极了。 ‘少女’那如一张白纸般率真清澈的目光,对在情场身经百战的人来说更是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本来只是想着和朋友打赌,同时也是想着无聊换换口味的年轻男子有了一种说不定是捡到宝了的感觉。 “即使是从湖水中凝聚而成的最美的宝石也比不过您的眼眸的明亮……” 用着优美宛如歌咏般的语言的男子对他的猎物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是否有幸邀请您和我共舞一曲?” 他动作优雅而又不动声色地拿走了‘维娜小姐’手中的盘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继续用甘美的声音诉说着他的爱恋之语。 “如果能让您这双宛如星光的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哪怕今夜就算溺死在您的眼眸中我也甘之如饴。” 那是极其优美动人的赞颂之语,看四周围观的女士们脸颊泛红眼睛泛光的羡慕之色就知道,若是其他女性听到这位俊美男子用如此甘美温柔的声音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示爱,只怕心底早已软成了一江春水。 然而,作为获得甜言蜜语的对象,艾伦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由下而上猛冲上来,全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从皮肤上冒了出来。 面对身前邀舞的男士深情款款的目光,他无法抑制地露出一种像是吞了苍蝇的嫌恶表情,脑袋僵硬地用力摇了摇头,同时一抬手甩开了对方伸过来作势要握住他手的手,然后一转身,几乎是逃跑一般从男士面前窜得两下三下不见了踪影。 被甩下的男士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长这么大,因为拥有一张英俊的脸和甘美磁性的声音,以及甜言蜜语技能点满,他在情场之上一贯是无往不利。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在一个丑女人这里!而且那个丑女人居然还用那么赤|裸裸的嫌恶神色看他! 年轻的贵族男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起来,他盯着那个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丢面子的女人的背影,目光一点点变得阴鸷了起来。 他的几个好友也拥了过来,这些乐于见到他吃瘪的损友们哈哈大笑着,肆无忌惮地嘲笑起他来,这让年轻男子的脸色越发黑了几分。 就在损友们起哄让他交出说好的赌金时,他咬着牙一把拍开损友们伸到面前的手,目光阴沉地盯着已经跑到另一边的那个女人的背影。 “你们等着,我会搞定那个该死的丑八怪的!” 他如此恨恨地说着,然后大步追了上去。 ………… 哎哎哎哎? 发生什么事情了,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约弥(艾伦化名)先生会被一个男人纠缠住? 扮演着女仆一直乖巧地待在大厅边缘的维娜错愕地看着前方不远处发生的一幕。 不止是她,突然在大厅里发生的纠纷让舞会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她正觉得奇怪,突然身子一颤。 奇、奇怪,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冷啊? 明明刚才还很暖和的,这种突然像是陡然降温了十度的感觉到底是…… ……里、里维先生? ……………… 被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死死纠缠住,艾伦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可是大厅这边的纠纷已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现在到了马上就要功成身退的时候,他只能强忍着心底的怒火再一次用力摇头,试图摆脱男人的纠缠。 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甚至话都没听到一句已经让那位年轻男士上了火气。 现在已经不是他对这个‘女人’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而是他会不会丢面子的问题了,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把这个女人弄到手那他的面子绝对就在今晚丢光了! 这么想着,气急的男人干脆直接动了手。 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一只手强行抓住他的右手,用力勒紧到隐隐发痛的地步,而另一只手则是一把搂住他的腰。 抚在腰间的手指令人恶心到了极点,艾伦只觉得被那个混账男人手指碰到的地方简直像是被苍蝇蛆虫爬过一样,鸡皮疙瘩一时间全部冒了出来。他的眼底猛地露出愠色,下意识用力地握紧拳头,拼命强忍住想要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因为忍得太厉害以至于手臂都有些发抖的地步,一时间也没来得及挣脱对方的钳制。 忍耐。 少年死死地攥紧拳头告诫自己。 咬牙忍过去。 然而他这种压抑怒气的发抖让男人错认为是‘少女’感到害怕而屈服了自己,所以没有才没有挣扎,顿时越发得意了起来,脸上也露出得逞的微笑。 然后,更是得寸进尺的,他微笑着以优雅的动作抬起‘少女’被他强行握住的右手,仍旧保持着那种虚伪的绅士风度,风度翩翩地在那只手的手背上烙下温柔的一吻。 轰! 这是说不清在谁的脑海中发生理智碎裂的爆炸声。 浑身被某种无形的寒流侵袭得瑟瑟发抖如置身冰天雪地中的维娜一脸惊恐地发现身边那个可怕的男人已在这一瞬拔腿就要向前—— 完了。 她惊恐地想。 要死人了! 那个人肯定要被杀了! 她眼看身边的男人即将拔腿前行的那一瞬,突然砰地一声巨响。 那是重物被硬生生砸在地板上的巨响声。 在维娜没看到的那一瞬,也就是那位年轻的贵族男性亲吻到被他硬抓着的手的下一秒,那只手攥紧成拳一拳重重地砸在他引以为傲的英俊脸蛋上。 咔擦一声,听不清是不是鼻梁碎裂的声音,只能清楚看见被拳头狠狠砸中的鼻孔下两条鼻血流了下来。 碧瞳中仿佛有火焰在愤怒地灼烧,收拳的‘少女’曲肘,手肘狠狠地撞击在男子的肚子上,让男子噗的一声喷出一大片唾液。 然后一转身,繁重华丽的裙摆飞扬,‘少女’以一种极其高难度的动作反身一脚重重地砸在男人那张英俊的脸蛋上。 咔擦,又是什么碎裂的声音,发出惊呼的围观女性们看见两块碎裂的牙齿从男人嘴里飞了出来。 快,准,狠。 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一瞬间,一声没出的‘少女’已经将缠着自己的男子狠狠地揍翻在地上。 附带碎裂的鼻梁,以及打飞的两颗牙齿。 这似乎还不够,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丝毫没有淑女姿态的‘少女’一把扯起厚重的蓬裙下摆,穿着细长高跟鞋的脚对着已经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肚子狠命一踩—— 噗! 男人对着天空喷吐出漫天的呕吐秽物,旁边的人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躲避了开来。 ‘少女’似乎终于满足了,再也不看这个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一眼,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似乎想要离去。 ‘她’行走的方向,目瞪口呆的人们纷纷下意识露出几分惊惧的神色,给这个暴力的‘少女’让开道路。 “臭婊|子……” 流着两行鼻血,崩裂透风的牙齿让他发出的声音都已含糊不清,男人呸地吐出一口血,用怨毒无比地目光看着施施然离开的‘少女’的背影。 他呕吐喷在胸口的腥臭秽物让四周的人离他离得远远的,他一抬头,看见的都是旁人或是鄙夷或是嘲笑的表情。 像是毒蛇喷吐出的毒液猛地灼烧了他全部的思想,这一刻他脑中只剩下干掉前面那个臭婊|子这么一个念头。 “呀!!!” 旁边的女性发出了惊叫。 身体敏锐地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一阵恶寒气息的艾伦猛地回头。 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手中的短|枪枪口映入他陡然睁大的瞳孔深处。 男人扭曲着一张怨毒的脸狠狠地扣下扳机—— 子弹呼啸而至,而他已躲闪不及—— 下一秒,鲜血四溅。 ………… 那突如其来砰地一声枪响,让在场的女性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然而很快的,她们拍着胸口,露出虚惊一场的神色。 ‘少女’跪坐在地上,金色的卷发披散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神色似乎紧张得厉害。 在关键时刻推开她的男子那一头扎成束的黄褐色长发垂落下来,半跪在‘她’的身边,冷峻面容上的目光很是锐利,双手紧紧地将其搂在怀中。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右臂上流下来,他却恍如不觉,只是安慰一般抚了抚被他搂在怀中紧张地看着他的伤口的‘少女’的颊,手指的动作是与他锐利目光相反的轻柔。 ………… 噢噢噢~~~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哦~~~ 第一次看见现场版的呢。 无数在场的女性不管年龄大小都忍不住捧着少女心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真是比书里描叙得还要让人心动啊~~ 一边这么想着,她们一边将目光再一次落到那男子身上,再回想了一下自家的那位,最后用扇子掩住嘴唇幽幽地叹了口气…… ………… 唉,别人家的执事。 285|第 281 章 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只静止在映入视网膜的漆黑枪口的一瞬。 感知中那个枪口即将造成的破坏性让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好了即将承受到的极大的伤害和剧痛的准备而导致了一瞬间的僵化。 心脏陡然紧缩,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记忆和本能让他恐惧,就算不会死去,那种炸裂的弹药灼烧血肉的痛楚也—— 就在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灼人的弹药袭来而自己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一双熟悉的手伸了过来。 强劲有力的手臂像是陡然竖立起的铜墙铁壁将他牢牢护住,一股大力撞得他整个人向旁边的地面跌倒而去。 等那一瞬间空白的脑子恢复运转的时候,映入他眼中的是一束从他眼前垂落下去的黄褐色的长发,还有那搂紧他的右臂上被火药灼烧开的衣物浸染的鲜红。 在看见那熟悉的冷峻侧颊的一刻,他胸口被死死揪住动弹不得的心脏恢复了跳动,让身体僵硬的惧意也散去。 男子的脸色并不好,目光也很冷,微微抿紧的唇薄如刀削,如常日里一般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而偏偏是这种让人畏惧的压迫性气息此刻却是莫名的令艾伦安心和放松。 这个拥有世间最强大力量的男人,是属于他的。 只要这个人在这里,就没有什么能让人害怕。 …………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拍掌声在鸦雀无声的舞会大厅里响起,让被那一声枪响惊呆的绅士和女士们回过神来。 有着一头漂亮的棕色卷发的中年侯爵从人群中走出来,留着稍许胡须的唇上扬,露出温文的笑意。 轻轻拍了几下掌,他的目光落到利威尔身上,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您的忠诚令人赞叹。” 他毫不吝啬地表达出自己对这位年轻执事的欣赏,抬手,微微侧身。 “这次的危险是因我招待不周引起,如果这位小姐不介意的话,我的私人医生已经在侧房等待,他会尽心为您的仆人治疗伤势。” 艾伦担心地看了看利威尔的伤势,张嘴似乎想要说话,被利威尔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想起现在的场合,顿时闭了嘴,微微抿唇垂着眼不说话了。 利威尔见怀中的小鬼冷静下来了,便站起身,又将艾伦从地上扶起来,转身对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两人的本泽马侯爵微微昂首行礼,然后在旁边一位仆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大厅。 “特伊子爵。” 中年侯爵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微微握紧,嘴角温和的笑意敛去,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年轻贵族男子,自然而然露出凌人的威严。 在第一声枪响之后,立刻就有负责保安的护卫冲上去,压制住这个男子并夺走了他的武器。 “无论是否心存爱慕之意,作为男士必须懂得尊重女士的意愿,不得纠缠让她为难。而因为被拒绝就强迫甚至于意图伤害一位柔弱的女士这种事,更是只有卑劣无礼的下等人才会去做。” 本泽马侯爵目光微冷地盯着仰着头满脸惊惶地看着他的年轻男子,显然对这个不懂事的后辈在他的宴会上造成的纠纷极其不悦。 ……虽然他话中‘柔弱的女士’让四周的人纷纷露出一点不敢苟同却又不好反驳的微妙神色。 “这里不欢迎你。” 侯爵说,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将这个面若死灰的男子驱逐出宴会。 男子一被带走,立刻就有好几位女仆簇拥了过来,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污秽和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让木制地板恢复了明亮的光泽。 和缓的音乐再一次响起,围观了一出好戏的众人们在仆人的带领下渐渐散去,再一次投入到社交活动之中。 一位贵族小姐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受伤的仆人离开社交场合的。 所以就算再担心利威尔兵长的伤势,艾伦也不好跟上去,必须留在舞会大厅中。 好在他刚才殴打那个男子表现出的可怕的凶残性让不少人对‘她’敬而远之,就算好奇也只是远远看着对他指指点点的,小声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艾伦一个人站着,别人都离他远远的,他倒是不在乎,只是担心着兵长的伤势,露出一脸不安的神色。 交代好了仆人处理刚才发生的事情的后续事宜,中年侯爵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那位年轻的‘小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年长而成熟的男人留着胡须的嘴角微扬,他笑了起来,抬脚走到了‘维娜小姐’的身边。 ‘少女’下意识抬头看他,一双绿意沁人的眼眸,像是明亮的绿色宝石,带着几分困惑又压抑着几分不安,让中年侯爵不由得想起了他所宠爱着的宠物小鹿那般清澈而又无辜的眼,心中更是多了分对这个‘少女’的怜爱。 他对‘少女’露出温和的微笑,告诉‘她’不要太紧张。 “来。” 他柔声说,牵起‘少女’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作为宴会的发起人以及中心,中年侯爵的一举一动都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眼见他要带‘少女’离开大厅单独相处,一道道目光看了过来,大部分女性的目光都透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谁都知道宴会的潜规则。 当一位男士或者一位女士对异性感兴趣,他们会暗示,并将对方带离宴会,两人好单独相处倾诉彼此的爱慕之意。 虽然艾伦并不理解这样的潜规则,但是突然高调处于众人射来的视线中,他还是感觉到一点不对劲而犹豫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了站在边上的那位真正的维娜小姐一眼,只见那位假扮成女仆的小姐正在不顾仪态地拼命冲着他挤眉弄眼,似乎竭力想要向他表达什么。 然而,无论维娜怎么努力挤眉弄眼,艾伦都是看不懂的。 所以就在他困惑和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被本泽马侯爵以温文有礼的姿势牵引着,从侧门离开大厅,离开了众人火热的视线。 完了。 维娜绝望地捂住脸。 作为经常参与舞会的贵族小姐,她自然知道男士在舞会中途将一位女士带离大厅单独相处意味着什么。 然而现在最让她担心的居然不是‘维娜小姐’被本泽马侯爵看中这件事情,而是约弥被侯爵带走有可能会导致的后果——约弥会不会又痛揍侯爵大人一顿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万一那位可怕的里维先生知道这种事…… 噢—— 捂着颤抖脆弱的小心脏维娜觉得她已经不敢去想那种后果了。 最终,经历了好几次摧残而多少让心脏坚强了一点的维娜小姐握了握拳,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小步跑着追着了上去。 ………… ……………… 从侧门出来,少了舞会大厅那明亮而璀璨的灯火,环境就迅速变得暗淡了下来。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前方拐了弯看不到尽头,雪白的墙壁上,金饰里的灯火照亮了这一条长廊。 突然被本泽马侯爵拽出来的艾伦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这个幽暗安静的环境只剩下他和眼前的中年男人两人。 他抬起头,目光困惑地看着将他从舞会大厅里带出来的中年男子。 中年侯爵看着被他握着手的‘少女’清澈而明亮的绿眸,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少女’的颊,唇就在对方耳边,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 哪怕艾伦神经再大条,如此暧昧而接近的姿势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妥了,脸上本能地露出几分慌乱的神色,眼珠子更是滴溜溜地转着紧张地看着凑近自己的中年侯爵。 于是看见‘少女’那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像是惊慌的小松鼠般转动起来的时候,男子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您有一位极其勇敢而又忠贞的骑士。” 在似乎有些发慌的‘少女’耳边,带上几分调侃意味微笑着的本泽马侯爵说出了这样的话。 ‘少女’错愕地侧头看他,侯爵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松开手,微微侧身让开,一手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我想我的医生已经为了您的骑士处理好了伤势,如果您还是担心的话,可以去看看,我想您的骑士也在期待着心爱的主人的笑容。” 他声音低沉地笑着说。 “请原谅我刚才对您开的一个小玩笑。” 他笑着说,看着艾伦的目光很温和。 刚刚松了口气,艾伦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顿时眼睛一亮。 对于侯爵那些奇怪的话没多想,用不怎么正确的姿势匆匆向本泽马侯爵行了个礼,他转身,拎起让他倍感不适的厚重裙摆,脚步匆匆地向着长廊的尽头跑了过去。 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 中年侯爵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也没有计较对方的失礼,而是宽容地笑了笑。 至始至终,将对方从舞会大厅里带出来,他除了恶作剧一般暧昧地凑近到对方耳边说话这件事以外,一直保持着对对方极其尊重的态度。 “您竟然会放弃到手的猎物啊,父亲大人,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一名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话语中也带上了一分调侃的意味。 本泽马侯爵对此不以为杵,他们父子的感情非常亲密,开彼此的玩笑那是经常会做的事情,当然,那必须是私下的场合。 所以,他笑呵呵地回答。 “很有生机活力的一个小女孩,不是么?很少看到这么率真的女性了,就是脾气太大,都快和你妹妹不相上下了。” 无论他人如何猜测侯爵和维娜小姐的私下相处,年轻的侯爵继承者其实颇为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看得很清楚,他的父亲一直是用一种欣赏的目光如看待晚辈一般看着那位小姐的。 他也知道,父亲之所以在众人的猜测中以暧昧的动作将这位小姐带出来,只是为了帮对方一把。 毕竟那位小姐是不能私自离开舞会大厅的,但是他的父亲显然看到了那位小姐在自己的执事受伤后心神不宁的表现。 于是,他的父亲就用一种很好的理由将其带了出来,为她遮掩,并对她指出了地方。 “你知道我的习惯,我从来不对彼此爱慕的有情人出手。” 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一杯红酒,本泽马侯爵微笑着回答。 “一位勇敢的骑士,年轻、强大而又英俊,最重要的是,为了守护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和性命……如果我是那位小姐也会毫无抵抗之力地陷落在爱情的罗网之中,不是么?” ……………… 一路扯着那厚重不方便到极点的裙摆冲到长廊的尽头,艾伦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房门,灯火的微光从门缝里照了出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他所熟悉的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医用酒精的味道。 明亮的灯光下,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循着酒精的气息落到沙发脚边的一个垃圾桶上,那里面可以看见几条染着血的废弃绷带。 再次抬头环视了一圈,仍旧没有看到他想看的那个人的身影。 “利威尔兵长?” 他小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走进去,随手推上身后的门,却忘记了锁上。 房间不大,只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客房而已。 然而,让艾伦困惑地是,他仍旧没有找到利威尔。 找错地方了吗? 他想。 可是那位本泽马侯爵说的就是这里啊,而且一路过来也只有这里开着门,还有垃圾桶里染着血的绷带…… 啪嗒。 那是极其轻微的一声长靴踏地的响声,却是陡然间让艾伦目光一凝,脸色一肃,一个转身警惕地摆出了战斗姿态。 一道浅紫色的薄纱在他的眼前飞扬而起,而后缓缓落下,露出了那个站立在阳台上的人的身影。 艾伦警惕的神色在看见那个倚在阳台上的熟悉身影时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绷紧的肩膀也迟缓了下来。 松了口气的少年脸上绽放出自从进入这座豪宅以来最明亮灿烂的笑容,高兴地向前跑去。 毫不犹豫的,毫无防备的。 在伸出房间展露在天空之下的阳台上,利威尔倚着雕琢花纹的大理石石栏站着,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大半的颊都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 他没有穿着外套,而是穿着一件新的雪白衬衣,右臂上微微鼓起,显然是因为里面包扎了绷带的缘故。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并没有扣紧,也没有系上领巾,露出了不常露出的喉结,还有隐隐的锁骨线条。 他依在石栏上,右脚长靴交叉放在左脚上,姿态带着一分慵懒随意地站在月色之下,隐约渗出一点带着毒性的罂粟花那般危险却又诱人的气息。 影子长长地拉在身前的地面上,男人细长的眼从阴影之中注视着匆匆向自己奔来的少年,一如既往锐利的目光冷冷淡淡的,此刻大半深陷在黑影里不知为何莫名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像极了一只饥饿到了极点的穷凶极恶的野兽盯着猎物的目光。 却又因为猎物尚未落入自己的爪牙之中而不得不竭力遏止住自己的饥渴,于是那种不和本性的极端的自我压抑让这头野兽越发危险得令人心惊胆战。 于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一分可怕的危险的幼狼下意识止住了脚步,笑脸也是一僵。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生物在面对危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兵长?” 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去,男人的眼闭上一秒,又睁开。 只是在重新睁开的时候,前一秒危险的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利威尔看着离他只有三四步距离的少年,目光仍旧是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左手的玻璃杯灌了一口。 直筒玻璃杯里装的是灼烈的威士忌,不久前离去的医师给他留下一瓶这种烈酒,说是喝了多少可以减轻痛感。 那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觉散去,绿瞳的少年也恢复了正常,几步走了过去,直接就往利威尔的右臂看去。 “伤口没关系吗?” 他左看右看,又轻轻摸了摸,只是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还藏在衬衣下的伤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侧头看向利威尔。 “您可以不用……” 不用帮他挡这一枪。 不用受伤。 少年小声说,脸上露出一点不安。 “您知道,我不会有事,就算受伤了也……也很快就能好的,反而是兵长你……” 任由身前的小鬼呐呐地小声说着话,利威尔没有吭声,只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烈酒入喉,像是火焰灼烧着喉咙,却意外地给人一种极其痛快的灼热感。 头微微有些眩晕,他侧头看着身边小鬼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声音,可心不在焉的他根本没仔细听艾伦到底在说什么。他只是在看了艾伦好一会儿之后,抬起受伤的右臂,伸手抓住了艾伦的右手。 顿了一顿,他直接将左手上一杯烈酒哗啦哗啦全数倒在被他抓住的右手上。 雪白的手套陡然被一股浓烈的酒香浸染。 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其他的艾伦被利威尔的行为吓了一跳,根本反应不及,他只来得及啊的叫一声,他右手上的手套就整个儿被白酒浸湿了。 “你已经喝醉了吗兵长?!” “消毒。” “哈?” 男人用手指点了点艾伦右手的手背。 “这里,染了那个猪猡的唾液,不打算洗干净?” 被利威尔兵长这么一提醒,艾伦顿时猛地回想起了他最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瞬间脸色发青,他直接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 少年二话不说转身就向房间的洗手间冲过去,打算用力地、狠狠地洗干净那隐约还残留在手背上的哪怕隔着手套也让他恶心无比的感触。 可是他转身转得太急太快,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他穿着是一条极其复杂华丽的长裙,结果一脚踩到裙摆上硬生生绊住,顿时整个人一头向前栽倒—— 眼看他的脑门就要狠狠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一只手臂陡然从旁边伸出来,强劲的力道一把将他向前栽倒的身体揽住。 他甚至能透过薄薄的衬衣看见那只揽住他的胳膊上扎着的雪白绷带。 “兵长,你胳膊上的伤——” 艾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腰突然将他整个人举起来,放在大理石的石栏上。 他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就被强迫性地坐在不怎么宽的栏杆上,身子一晃,回头一看身后那几乎有五层楼的可怕高度,艾伦顿时反射性地一伸手抱住身前的人的肩膀,生怕一不小心就从高空中掉下去。 月白色的长裙撒在雪白的栏杆上,被他举起坐在石栏上的小鬼僵硬着身子搂着他的肩膀,紧张地看着自己身后的高空。 两人的距离很近,利威尔的腿陷入那像是花朵盛开般展开的月白色裙摆之中。 他抬起右手,抚了抚少年那神色紧张地朝后看的颊。 身前小鬼扭回头来看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困惑,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月光下越发显出小麦色肌肤光泽的少年的脸,有着像是猫儿一般大大的眼,渗着沁人的绿意,哪怕是在黑暗中,也仿佛有着一股惊人的生命力和光芒在那双碧绿色的宝石里流动。 因为困惑而微微张开的唇,像是初生的花蕾一般粉嫩的色调。 清秀的脸颊上,浅白月光折射的小麦色肌肤的光泽,细小薄薄的绒毛,不知为何让人看得心口微微发紧。 这双眼也好,稚嫩的唇也好,还有那双正搂着他的手…… 那全部都是属于他的东西。 是他的。 在阴影之中深褐色的眼越发显得幽暗深邃的男人这么想着。 他凑过去,左手用力按在少年脑后,如同一个野蛮的侵略者以强硬之极的姿态含住了眼前那粉色的唇瓣。 浅白色的月光从天空撒下来,将两个相融的影子长长地拉在阳台的地面上。 一切都笼罩在阴影里,只有少年那小半边的颊沐浴在月光下很快变成了粉红的色调,还有偶尔发出的试图躲避喘口气可是根本来不及呼吸半口气就又被堵住唇的半口喘息声。 ………… 虚掩的门口,追着跑过来的身着女仆装的贵族少女死死地捂住差点发出惊呼声的嘴。 她站在门缝后面,满脸通红,捂嘴的手很快变成了捂住眼,像是无法直视自己看到的场景。 她看起来羞涩得厉害,捂着眼,一脸不好意思再看下去的表情。 是的,她的手作势捂着眼。 可是她的手指是张开的,轻易就从张开的手指里透露出来的浅碧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她涨红着脸,却是看得目不转睛。 哼,我就知道。 她肚子里酸溜溜地这么想着。 我就知道—— 286|第 281 章 天已大亮,城市已经从夜晚苏醒,大道上的行人流量一点点多了起来,卖早点的摊主在卖力地叫唤着,熙熙囔囔地让城市从寂静变得喧闹起来。 数辆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行驶着,精致的木雕,华丽的金饰,还有车上的家徽,让旁边的普通人纷纷避让开。 这些马车行驶的方向是城市大门,无所事事的闲汉和小孩子们挤在路边看着热闹,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所有居民都知道,他们的城主本泽马侯爵在两日前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舞会,邀请了附近城镇的贵族、执行官以及富商们来参加。 从昨日起,就陆陆续续有贵人们坐着马车驶离这座城市,大道上车水马龙。今天大概是因为时间还太早的缘故,所以只有这么零星几辆马车。 一辆相较于其他马车而言稍微寒酸了几分的小型马车安静地驶到城门口,就被城门口的士兵拦了下来。 这是例行检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周前起,一大队据说是从王都赶来的驻扎兵团的士兵们接替了这座城市的防卫工作,不止加大了巡逻的力度,晚上也没有丝毫放松,尤其是出城的搜查更是严厉得让人火大。 身材粗壮的马车夫努力安抚着被拦住而有些躁动的马匹,负责搜查的士兵怀中揣着某两个人的画像,上前来。 车门打开,一个男子从里面出来。 漆黑的燕尾服包裹住男子并不算高大的身躯,一头黄褐色的长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扎成一束,额发略长,向一边斜着,掩住了男子的左眼。他微微抬头,无论是在贵族还是在管家执事身上都很常见的单片眼镜镶着浅浅的银边,挡住了男子狭长锐利的右眼,添上一分温文尔雅的感觉。 士兵的目光在这位明显是执事的男子身上扫了一眼,就毫不在意地离开了,毕竟这位动作风姿翩翩的执事怎么看都无法与他怀中画像上那个眼神凶恶怎么看怎么像是大魔王的男人扯上关系。 他对这个执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开门,例行检查。 作为长期负责搜查的士兵长官,他很清楚这些贵族的端架子程度,以前的贵族甚至根本不搭理这些士兵直接闯出城区。现在王都由新任的少年王接管之后,这些鼻孔朝天的贵族立刻变得有礼貌了许多。但是,他们仍然不准他们印象中粗鲁的士兵动手开门,而是只准自己的仆人开门让士兵检查。 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还颇为年轻的男性执事上前,轻轻地打开门,同时以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往车里看的士兵拦在某个范围之外。 知道贵族那些麻烦作风的士兵也不以为忤,只是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一个身着女仆装的年轻可爱的少女看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而女仆对面,一身华丽长裙的贵族少女坐在那里,一头波浪卷的金色长发散开,撇着脸看向另一边,白羽绒的扇子微微掩着下半边脸。 那是再常见不过的贵族女性的做派,士兵很快将视线从两位女士身上离开,仔细地在扫了车厢一圈,确认这个并不大的车厢不存在夹层之类的隐秘空间之后,他很快后退了一步,抬手示意自己的同伴放行。 士兵并没有发现,在他目光离开抬手放行的一瞬间,年轻女仆颊边一滴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马车哐哐哐地再一次行驶了起来,安稳地通过了重重哨岗的城门,驶向外面广阔的大地。 车厢内,有着波浪卷金发的贵族‘少女’已经放下了攥紧在手里的白羽绒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神色也放松了下来。 ‘她’一抬手,就要将那蓬松的波浪金发从头上拽下来,可是手才抬起来,一只手就突然从对面杀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艾伦本能地用力挣扎了一下,被紧紧抓住的手腕纹丝不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子眼中的锐利几乎透过厚厚的单片眼镜传了过来,更是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抿了抿嘴,他只能丧气地垂下手去。 确认艾伦放弃了拽下假发的打算,利威尔这才松开手,拽下单边眼镜胡乱往身上一塞,然后身子向后一靠,双臂抱胸,架起一条腿,而撩起的那条长靴就毫不客气地踩在对面的座椅上。 他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可是那姿势不仅仅是毫无风度,更是随意到了极点,慵懒中明显透出几分自我中心的粗鲁和霸道。 那模样,和前一秒那个温文尔雅的执事几乎成了极端反差的对比。 维娜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这位一秒钟从温尔绅士变痞子流氓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也就罢了,可是最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是,从小浸淫在那种教科书般模范的贵族礼仪中长大的她现在看着身边男人这种对贵族而言极度粗鲁粗俗的动作居然感觉是…… 超——帅——气? 噢,不! 我的审美,我的礼仪! 贵族小姐再一次捂住经受了不少摧残的小心脏向教导她仪态的那位家庭教师真诚忏悔中。 少年撇着脸生闷气。 少女双手握紧努力忏悔中。 男人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外面的马车夫战战兢兢诚诚恳恳地架势着马车。 于是整辆马车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中。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马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渐渐远离了这座繁华的大城市,向着较为偏远的郊外城镇驶去。 ………… ……………… 天色已暗,一轮弯月挂在了高空之中。 这是一片因遭受到巨兽人袭击而早已荒废了数年的小镇,荒芜的大地上,除了几栋还坚强矗立着的屋子,就只有蔓延了一地废墟的野草,灌木和茂密的树林一点点侵蚀了这里。 黑红色的马车静静地停留在树林小道的边缘,马匹被卸了下来,系在一棵树下,低头安静地啃着嫩草根。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一行人很快就驶离了大道,沿着偏僻的小道前行。 等到了荒无人烟的寂静之地,少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卸下了伪装,将那身华丽的长裙还给了维娜。换回自己的衣服之后,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维娜看到男子皱着眉抬手重重敲了一下一脸得救了神色的少年的脑门,一张冷峻得让人畏惧的面容,她却分明从那目光中看出一分纵容的意味。 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些酸溜溜的。 虽然在偏僻的小路上行驶可以很好的避开人群,可是那也意味着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晚上是不可能找到旅馆的,所以,他们现在就在一间荒废的木屋中。 虽然简陋,但是好歹是个避风的地方。 对于经常在危险的地区进行壁外调查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和常常野外训练的少年训练兵来说,这种环境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对于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来说,就相当不适应了。 不过不适应也没办法,毕竟眼前的两位男性都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 枯枝堆积在一起燃烧着,发出啪啪的火星炸裂的响声,火焰映得人的侧颊红彤彤的。 换上一身轻便的贵族骑手装的贵族小姐抱着双膝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叠松软的稻草上,那是她的马车夫尽可能帮她找到的干净的地方。 她抬起眼,那个和她有着相似的绿瞳的少年就坐在火堆对面,喝着刚刚烧开的水。 发现那个少女在看自己,艾伦抬起头来回看过去。 于是被发觉自己在偷看的维娜脸一下子就红了下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维娜小姐,到了接近你家族的城镇附近,我们就要先一步离开了。” 放下手中的水碗,艾伦开口说。 “接下来就只能让你的那车夫带着你去找你的情人了。” “唉?找我的情人?” “是,你不是说过吗,离开城市之后,不会回家,要去找你的那位情人私奔。” “对了,亨利他……” 在艾伦的提醒之下,维娜终于记起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说实话,经历了这么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她都快要把自己的初衷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去找亨利要他和自己私奔的事情…… 金发的少女用力地抿了抿唇,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像是在挣扎着什么。艾伦奇怪地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却不留神维娜突然猛地抬头,一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看。 “我……” 少女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时间长到他都有些不自在的地步才突然又开口说话。 “我……回家族!” 手用力抓紧衣服,维娜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 “哈?” “我不去找亨利了,我回家族,服从家族的意思嫁给他们给我安排的人。” “……哦。” 明明前几天还为了那个叫亨利的家伙要死要活,甚至投湖自尽的,怎么突然就又改变主意了? 艾伦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那是对方的私事,他不想也没兴趣深究,只是含糊的哦了一声作为回答。 女性真是奇怪而又善变的生物啊。 他一边含糊地应付着一边忍不住这么想。 “……我很羡慕你。” “我?” 艾伦继续喝水。 “明明都是男性,里维先生却依然深爱着你,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情人了。” “噗!!!” 少年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 “等——” “对他来说,对你的在乎已经超越了性别的阻拦,不是吗?……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他的眼自始至终都只注视着你一个人,他的深情就算是作为旁人的我也能深切地体会到。” “先给我等等——” “他能够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他对你的爱已经超越了自己生命的程度。” 打断了拼命想要说什么的少年的话,维娜用力握紧双手继续说下去。 瞳孔微颤,脑中陡然闪过枪响的那一刻里维先生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在这个少年身前的情景,少女的鼻子忍不住微微发酸了起来。 “看着里维先生,我才终于知道,亨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我。” 眼眶泛红,她的声音带上一分浓厚的鼻音。 “我自以为是的守护着我认为的爱情,甚至想要为亨利殉情,但仔细想想……亨利总是说,我是他的性命,没有我他的生命就是地狱,他说为了我他可以放弃他的一切甚至于性命……可是,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爱我的话,从里特尔城到本泽马侯爵的城市,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机会,他却连出现在我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一滴泪水落下来,砸在少女攥得紧紧的手上。 艾伦很想开口澄清误会,但是看着少女默默哭泣的样子,他尴尬得开不了口。 “看着里维先生,我才知道亨利给予我的爱情到底有多么幼稚。” “看,他说着爱我,说没有我活不下去,然后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族将我送给别人……” 少女簌簌地掉着泪。 “无论他说的多么动听,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里维先生什么都没说,可是我光是在一旁看着都明白,如果是为了你的话,他会不惜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 “如果亨利能那么对我……不,就算只有里维先生的一点也好,我不求他愿意为我死,至少他敢来见我一面的话……”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维娜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将脑中剩下的那点幻想甩去,然后下定了决心。 她抬起头来,擦去眼角的泪痕,对艾伦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是的,我爱着他,到现在我仍然爱着他,可是我不会再愚蠢地为这种男人放弃我的人生。我会回到家族,服从家族的安排,嫁给一位家族看好的贵族,继续过着我平静安稳的生活。” “那个,我是会尊重你的决定的,但是……” 艾伦举手,一脸茫然。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兵……里维先生是和你与那位什么亨利一样的关系?” “讨厌~~” 一提起这个话题,少女顿时红了脸,暧昧地瞅着艾伦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用瞒着我的啊,我会支持你们的,放心好啦~~嘿嘿,其实你们是因为家人不同意,私奔出来的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韩吉表示,这的确是没有人会同意的私奔。 “不不不,我和兵……里维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放心吧,里维先生和亨利可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也不会说什么情话,可是里维先生很值得信赖,你和他私奔不会后悔的~~” “不,所以我说我们真的不是……” 艾伦还在拼命努力。 “都说了不用瞒着我啦,我都看到了,你和里维先生在阳台上~~~” 少女捧着微微发红的脸,笑嘻嘻的一句话就彻底粉碎了艾伦的努力。 “阳台?阳台……阳台?!!” 困惑地重复了这个地点一次,然后又呐呐重复了一次,下一秒,陡然想起来这个地点代表的含义的少年整个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艾伦猛地站起身来,一张稚气的脸像是被丢进烧开的开水里被煮得整个儿都红透了,拼命摆手摇头。 “不——不是——我和利威尔先生是——我是说——那是他——” “我怎么了?” 一个低沉冷淡的男声传过来,打断了艾伦结结巴巴的话。 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的艾伦一转头,就看到利威尔兵长正从那没了门板的门口走进来,微微上挑的眼朝他看来。 刚才艾伦和维娜对话的时候,利威尔正在外面查探附近的环境,在大略看过确认没有大型野兽之类的威胁之后就回来了。 一回到屋子里,就听见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激动起来的小鬼不小心喊破了自己的真名。 艾伦扭着头涨红着脸怔怔地看着眉头微皱的利威尔,想着刚才维娜说的‘阳台’,目光下意识就落到兵长因为有些不悦而微抿的薄唇上。 男人的唇色很淡,几乎看不出多少颜色,可是唇线菱角分明,抿起来时更是锐利如刀锋般灼人。 艾伦心底突然莫名有些发慌,脸上有些发烫,而一直回响着‘阳台’这两个字的脑中更是无法抑制地闪过某些说不出口的暧昧画面片段。 唇上在一瞬间仿佛又感觉到了那种被说不清是粗暴还是温柔地舔舐嗫咬的微妙感触,那种突然从身体内部泛出的奇妙的酥麻感让少年的脸又是重重一红。 他一扭头,不再看着利威尔,然后一抬手按住了自己半边涨红的脸。 可恶,还不都是您害的! 居然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情——而且还被人看到了! 好吧,现在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跟她说那是在治疗洁癖谁会信啊? 绿瞳的少年捂着滚烫的半边脸恨恨地咬着牙在心底如此抱怨着。 对两人的对话一无所知的利威尔奇怪地看着那个看他一眼莫名其妙就满脸通红的小鬼一眼,懒得管他,径自脱下外套向屋子里的火堆走去。 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边的金发女孩还在左瞅右瞅地看着两人,看到利威尔走过来,眨了眨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就赶紧站起身来。 “我出去散步!” 她大声说。 利威尔皱了皱眉。 奇怪的不止是那个小鬼了,这个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一脸亢奋的表情。 出去散步就出去散步,说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我出去散步,我会让马车夫陪我去散步的。”少女还在大声说,“那个,请放心,我散步要很久的,我要减肥嘛。” 她一边说,一边冲着傻傻地看着她的艾伦挤眉弄眼。 “我会散步很久很久哦,起码要两个多小时哦~~~” 她笑着这么说,欢快地快步越过利威尔身边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笑眯眯地冲着哑口无言看着她的艾伦眨了眨眼。 一脸‘要好好地抓住机会和情人亲热哦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哦’的表情。 …… 在看见维娜那个再明显不过的暧昧表情的瞬间,艾伦觉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 “可恶……” 低着头一脸无法忍耐神色的少年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握紧的拳头在颤抖。 “都是……” “什么?” 涨红了脸一脸窘迫又躁又怒的少年抓起身边的茶碗就朝着利威尔摔了过去。 “都是您害的啊!混蛋兵长——你要怎么赔我!” “哈?” ……………… 嗯,里维先生的话,只‘散步’两个小时似乎……或许……会不会……不太够呢? 沐浴在夜风之下,金发少女捧着发烫发红的脸颊又是羞涩又是亢奋地这么想着。 287|第 281 章 夜已经很深,一轮弯月高挂天空,将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 维娜带着被她强行带走‘陪她散步’的马车夫回到了这座暂时栖身的破屋,健壮的马车夫看起来蔫蔫的,一副精神不振的困倦模样,还不时地打着呵欠,反观金发的贵族小姐反而是一副精神奕奕、亢奋不已的神色。 在接近破屋的时候,看着透过破败的窗子透出来的红色火光,有人的影子映在窗栏上。她故意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大声和身边的马车夫说话,音量大得足以让屋子里的人清楚地听见自己回来的动静。 哼,她可是端庄有礼的贵族小姐,就算好奇,也绝对不会去做偷窥那种不礼貌的事情。 …… 好吧,其实是她不敢。 一想到男人那种就算是站着不动不吭声也让人不寒而栗的无言的压迫感,她就算心里好奇得跟猫抓似的也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站在门口跟自己的马车夫交代这个交代那个磨蹭了好半晌,确定自己给出了足够的时间之后,少女这才挥手让马车夫去睡马车,而小心翼翼地跨进还剩下半扇门的院门中。 刚一进院子,她就吓了一大跳。 一个直直地站在院子里的人影吓得她差点就开口尖叫出声,只是在她眼看就要喊出声来的前一秒,站在水井前的男人瞥了她一眼,狭长的眼角那淡淡地压迫力,只是一眼,就让她那一声惊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维娜一抬手用力捂住嘴,心脏砰砰直跳。 虽然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但是轻描淡写瞥过来就吓得她心惊肉跳的一眼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她喊出声来,会让男人感到不悦。 ……好像是……在嫌她吵……吧? 捂着嘴的少女有些害怕地这么想着。 见少女咽下了那一声尖叫,男人冷淡的目光收了回来,微微弯下腰去。 哗啦一声水声,维娜这才发现,水井上摆着一桶显然是刚刚打上来的水,男人正将沾湿的毛巾拧干了,往脸上擦去。 男人直起身,仰着头,手上的毛巾从脸上滑进脖子。 常日里禁欲般扣紧的领口此时敞开着,露出了喉结,湿润的毛巾从线条修长的颈上掠过,给男人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水汽,在月光下泛出水润的光泽。 男子站在黑暗之中,半边身子像是融于阴影之中,他的侧颊冷峻而锐利,带着渗人的压迫性,像是出鞘的刀锋一般令人颤栗,可是偏生就是那种可怕的气息赋予了男子一种莫名的诱惑力。 极度危险,却又极度的吸引人。 就像是一头凶残却又美丽的野兽,让人恐惧的同时又被那种危险的美感吸引着移不开眼。 盯着看得目不转睛的维娜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等等—— 咽完口水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来。 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会盯着一个男人咽口水? 噢……莎尔拉老师请原谅我。 震惊于自己做出以往绝对不会做出的事情的少女双手握紧拼命向自己的礼仪家庭教师道歉中。 不对,等等—— 刚刚道歉到一半,少女脑中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 这莫非就是……事、后、清、洗? 心底猛地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亢奋了起来,一看里维先生还在径自擦拭着脸,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维娜怀着一种奇妙的兴奋情绪三步两步冲进了小屋里。 篝火烧得很旺,显然在她离开之后又添过柴火,烧得整个屋子里都暖烘烘的。 维娜一抬眼,就看到那个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安静地侧卧在篝火旁边,火光映得他的侧颊红彤彤的,漂亮的小麦色肌肤都映出了微微的红光,看起来睡得很香。 一件薄薄的毯子盖在少年身上,维娜记得那是放在马车箱子里的毛毯。 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少年好几次,就是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点什么,可是少年睡得正香,呼吸平稳,脸色安详,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艾伦微微弓起身子,侧着脸,躺在篝火旁,像极了一只蜷缩在火堆旁乖乖巧巧睡着的小猫。 说起来,刚才那个男人不让自己叫出声,是不是怕吵到他啊? 这么想着的维娜忍不住一撇嘴。 被火光和暖意充斥的屋子里察觉不到丝毫蛛丝马迹,维娜想了半天,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输给了自己抓心挠肺的好奇心,踮着脚尖尽可能轻地走到艾伦旁边。 她跪下来,屏住呼吸,伸出手拈起盖在少年身上的毛毯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将它扯起来,然后目光就偷偷往艾伦的脖子和肩膀上看去。 艾伦睡得很熟,侧着身,松垮的上衣垂下来,浅黑色的短发下,修长的脖子和半边肩膀都露在空气中,还能看见半截锁骨隐入衣服下的痕迹。 少年年轻的肌肤很漂亮,宛如初生婴儿般的水嫩,泛着浅浅的小麦色泽,那迎着火光泛出光泽的肌肤上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痕迹。 当然,那上面也没有一点维娜想看到的痕迹。 这不科学! 金发少女的胸口被丧气感充斥,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不甘心的感觉让她一时间脑充血,竟是做出了等她回过神来羞愧无比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的事情。 她伸出手—— 肯定不是没有,肯定在下面,肯定只是被衣服遮住了而已! 如此不甘心想着的她抓住了少年松垮垮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扯开,目光就拐着弯想要溜进去看被衣服挡住的肌肤—— 就在她马上就要看到的那一瞬间—— 咔擦。 那是长靴踩上了枯枝发出树枝断裂的脆响声。 维娜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噢,神啊,我已经看到了您迎接我进入天堂的微笑了。 在那一瞬间眼前发黑手脚发软血液冻结的金发贵族少女脑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然而人类被逼到悬崖的潜力是无比巨大而可怕的。 就在门口踩裂了枯枝的男人后一脚踏入门槛的那一秒的短暂时间,维娜爆发出她一生中最迅猛无比的恐怖速度,做出了她一生中最高智商的选择—— 她猛地扑过去,双手一把抓起刚才被她掀开了大半的毛毯。 于是,在利威尔走进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是金发的贵族少女半蹲在艾伦身边,拿着被掀开的毛毯轻轻盖回艾伦身上的情景。 那个小鬼又把毯子掀开了啊。 男人如此漫不经心地想着,移开了视线,走到另一边拿起自己搁在桌子上的外套。 少女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少女那张即使是在篝火火光的映照下也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冷汗淋漓的脸。 还有那哆嗦个不停的唇角。 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之后,心脏终于再一次开始跳动的维娜差一点就整个人都要瘫下去了。 噢,我真是太机智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的金发少女快被自己的陡然爆发的超高智商感动得哭出来了。 不过还没等她感动完,身后向这个方向走来的脚步声就让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绕到了火堆的另一边,将少年身边的位置让了出去。 利威尔坐下去,看了燃烧得越发大的火堆,伸手推了推沉睡中的少年的肩膀。 “起来。” 他说,“离火堆太近了,去那边。” 他用力推了几下,睡得正香的艾伦很快就被他推醒了。 少年细长的睫毛眨动了好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沁人的绿意从睫毛里透出来,还带着几分迷糊的意味。 火光映入那双睁开的瞳孔中,像是在碧绿色的宝石中点燃了细小的火焰,微光散开,让那双眼越发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美。 艾伦揉了揉眼,一脸恍惚地撑起上半身,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滑了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到了身侧的利威尔兵长脸上,似乎有些费解的,他歪着头看了利威尔好一会儿,突然咧嘴嘿嘿地傻笑了几下。 然后,他缩了缩身体,向后退了退,就又趴在地上倒头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头趴在了坐在他身边的利威尔兵长的腿上,还用头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腿,这才一脸满足地继续睡了过去。 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就跟一只睡了半饱之后爬起来摇摇晃晃窝进主人怀中继续酣睡的小猫没什么两样。 金发少女觉得自己像是在恍惚中看到一只窝进大老虎的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猫。 她捂着眼想她都开始产生幻觉了。 利威尔还要去推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转了方向,伸手抓起滑落到少年腰间的毛毯,再一次盖在了继续倒头大睡的小鬼身上。 他就这样坐在火堆旁,左手搭在屈起的左膝上,右手轻轻地搭在趴在他右腿上睡觉的艾伦身上的毛毯上。 火光映着他的脸,在他阴影深陷的眼窝里落下细碎的额发影子,细小的深褐色瞳孔发着冷冷的光泽,侧脸也是冷冷淡淡的。 可是他的坐姿,他伸出的手的弧线,无一不隐含着将趴在他腿上沉睡的少年牢牢地笼罩在他身影之中纳入自身势力范围的意味——那根本说不清是溺爱的保护姿态,还是强硬的独占欲姿态——亦或是两者皆有。 …… 你们在一个刚刚失恋的脆弱少女面前这么秀恩爱真的好吗! 某个刚刚失恋的少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酸得快要融化掉了。 这种极度酸溜溜的感觉甚至于让她忘记了对对面男人的害怕,再也憋不住酸溜溜地冒出一句话来。 “里维先生。” “……” “小孩子太过于宠着可不好哦。” “……” “对不起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 …………………… 第二日清晨起来就立刻全速赶路,经过一日夜的紧赶慢赶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里特尔城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城市,也是维娜家族势力的所在地。 一如所有城市,一堵近七八米高的城墙矗立在大地之上守护着这座城市,防止野外巨兽人的袭击。 维娜站在城墙的一侧,绕过小半个城墙,就能看到城门。 马车停在城墙边上,贵族少女就站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她的对面,艾伦和利威尔牵着两匹马站着。 那是他们在经过城市附近的小镇时买的两匹马,维娜很主动地付了钱,说是作为对他们的谢礼,考虑到身上带的钱财的确不多,艾伦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不过,让维娜有些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也顺便买了一身披风,此刻就穿在身上。 深褐色的披风,厚厚实实的,长到膝盖,笼罩在身上将两人头部以下的身体全部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捂这么严实不热么?” 她奇怪地问艾伦。 艾伦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披风里的手摸了摸腰侧冰冷的金属装置,心里顿时有了底。 果然还是随身装备着机动装置让人比较安心啊。 他这么想着,接着就想起不久前经过那个小镇时兵长拽着他去换衣服,突然打开箱子露出的两副崭新的机动装置时他的惊讶和激动。 因为是偷偷从雷伊斯王城溜出来的,不方便携带机动装置,一路上走来总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每次遇到危险下意识伸手去摸腰侧的刀刃却摸了一个空时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毕竟武器在手还是比较让人有安全感。 不过,像这种军队管制的机动装置应该是购买不到的啊。 他一疑惑地看利威尔兵长,就得到了回答。 “从那个侯爵武器库里顺了两把。” ……是从本泽马侯爵的私人军队那里偷的吗! 艾伦一时间哭笑不得。 难怪那天晚上最后离开的时候兵长突然消失了一小段时间,原来是去偷东西了。 ………… 不过,装备上这个东西,自然就得买严实点的披风捂着不让别人看到。 维娜也没太在意,只是顺口一问。 她偷看了一旁的利威尔一眼,上前一步,凑到艾伦身前。 “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喜欢就是喜欢嘛。”她小声说,像是要帮艾伦加油一般用力握紧拳头,“祝你们幸福!” “…………” 哑口无言的艾伦已经不想解释了。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了,你想的再怎么……都无所谓。 少年彻底自暴自弃中。 他僵着一张脸对那位贵族小姐点了点头,然后一拽缰绳,扯着身边的骏马就向不远处的利威尔兵长都去。 维娜回头钻进马车里,有些不舍地冲着两人挥了挥手。 她刚要将头缩回马车里—— 轰! 轰隆隆! 轰隆隆! 突如其来接连不断的巨响陡然在众人耳边响起,随之而来还有大地微微震动的声音从远而近地传来。 踩在马车门口站立不稳的维娜啪的一下摔了下来,她趴在地上,一脸茫然和惊恐地抬头。 艾伦猛地抬头,远方隐隐传来大地震动的声音,那是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轰隆一声巨响,高大的城墙轰的一下碎裂开来,在金发少女惊恐欲绝的目光中,那个凶猛地撞碎了城墙几乎与城墙齐高的怪物从飞溅的碎石砖瓦中一脚踏出,砰的一下重重踩踏在大地上。 大地仿佛在这一瞬震动了一下。 随着城墙碎裂开来,被城墙挡住的城里的居民们惊恐的嘶吼声以及临死的惨叫声顺着狂风传了过来,从裂口看进去,巨大的怪物正在城里肆虐。 踏碎房屋,撞碎高塔,抓住四散奔逃的人类丢进嘴里咬碎。 所看到的恐怖景象让维娜瘫在地上,发着抖浑身发软动也动不了。 一墙之隔,墙壁的另一侧竟是地狱。 她差点一无所知地走进地狱。 她眼前还一片发黑,陡然间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 一匹骏马像是风一般从她眼前席卷而过,向着城里冲去。 那速度实在太快,维娜只来得及看见那飞扬而起的深褐色披风和少年浅黑色的短发。 不要去!你会死的! 她张嘴想叫出来,可是喉咙被恐惧死死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下意识去看另一个人,却看到男人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策马矗立在原地,看了一眼少年飞驰的背影之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遥远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影让利威尔微微眯起眼,目光渗出几分锐利。 你不追上去吗? 他会死的啊! 你不担心吗?不去保护他么! 维娜想这么大喊,可是喉咙仍旧是哆嗦着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威尔调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飞驰。 她呆了一呆,下意识将目光再一次投向飞驰过自己身边的少年的方向。 ………… “撤退!” “快跑——” “市民怎么办——” “管不了了!队长已经死了!城主都逃跑了我们能怎么办?!” 溃败的士兵在四散奔逃,再也顾不得其他人,失去了长官又亲眼看到领导者丢下众人逃跑的他们再也没有了和这些可怕的怪物战斗的勇气,只能仓皇而逃。 偶尔还有几个想要保护市民拼命冲上去的士兵,却都只是各自为战,不仅没有伤到那些怪物,反而很快就被巨兽人拍死或是咬碎。 凭借着机动装置在几个高大的建筑中飞驰奔向城门的一位年轻士兵茫然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绝望哭喊着的市民,一咬牙,突然一个转身,向刚刚逃走的方向冲去。 “逃啊泰纳!你在做什么!” 和他一起逃向城墙的同伴对他大吼。 “我们不能就这么只顾自己逃走——” “那些该死的贵族——城主都逃走了!我们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做点什么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 年轻的士兵涨红了脖子大吼着,一刀狠狠地砍上刚刚抓起一个小孩子的巨兽人的嘴上,巨大的牙齿一松,哭喊着的小孩从怪物牙缝里掉下来,他一把抱起那个小孩就想要逃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一只巨大的手掌猛地伸过来,一把将他和小孩一起抓住。 怀中的小孩在大声哭叫着,挣扎不得的年轻士兵惊恐地睁大眼,一脸绝望地看着怪物腥臭的牙齿向自己靠近。 张开的巨口像是无底的黑洞,眼看就要将他们吞噬—— 那仿佛是一道闪电。 漆黑色的钢索在空气中疾驰而过,发出破空的声响。 飞驰的骏马上,少年在马背上向前跃起的身影像极了纵身扑向猎物的黑豹的迅猛。 嗤嗤的喷气声带着那个身影在天空中掠过一道深褐色的弧线。 铿锵一声脆响,陡然出窍的双刃以迅雷之势狠狠地剖开了匍匐在地面的巨兽奇行种的后颈。 然后,在获救的人傻住甚至来不急喘一口气的工夫里,少年的身影再度腾空而起。 他身前的黑色钢索在疾驰,可是他的身影仿佛追上了射出去的钢索的速度,几乎是与钻头同时到达一栋高塔上。 用力一踩,纵身跃起。 他的身影像是一道闪电在年轻士兵和孩子的眼前一掠而过。 直面冲向巨兽人张开的大口的少年周身散着一种凌厉之极的煞性,凶猛地抢在怪物吞掉年轻士兵和孩子之前硬生生和怪物巨大的脸撞在一起。 挥舞的双刃在空中掠过寒光,带起一溜儿的血花。 从怪物被砍碎的巨大的眼珠子里喷出的献血溅了少年一身的血红。 一脚踩在发出哀嚎声的巨兽人脸上,纵身一跃,少年矫健的身影落在了巨兽人脑后。 然后,他手中的刀刃重重砍下—— 怪物发出了临死前的哀嚎,它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被它抓在手中的抱着孩子的年轻士兵也随之摔在地上。 他坐在那只巨大的手掌上,傻傻地看着天空。 在巨兽人砸落地面的前一秒,少年脚下一踩,身体矫健地向后跃起。 天空中,一个轻巧的后空翻。 飞扬起的披风像是在空中展开的羽翼,少年轻盈地落下来,染着血的长靴踩在趴在地面的巨兽人的头顶。 他向前一步,伸手,拔起深深扎入巨兽人后颈的刀刃。 一蓬鲜血飞溅而出,在空中盛开出大片的血花。 少年高高地站在怪物的头上,居高临下。 他碧绿色的瞳孔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年轻的士兵傻傻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救了他们而且强大得只能让他们仰望的少年。 仰头凝视着那个映在他眼底异常高大的身影,他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我是来自雷伊斯王城隶属于驻扎兵团副团长红鸦麾下第三队的兵士长。” 他听见高高站在倒地的可怕巨兽人头顶的少年说,一块金属令牌向他举来。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的心底陡然因为一种莫名的激动而隐隐发热发烫了起来。 “事态紧急,按照战时特例,我接管此地最高指挥权。”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他看见火红的夕阳撒了这个少年一身,浸透了鲜血的披风在呼啸的狂风中飞扬而起,像是簇拥在少年周身灼烧而起的炽热火焰。 那个如是从鲜红火焰中走来的少年举着手中的令牌,明亮而锐利的目光向他看来。 “士兵,我命令你以及你的同伴即刻起投入我麾下,服从我的指挥准备战斗!” ………… …………………… 卧槽!卧槽!那个狂叼酷霸拽的家伙是谁啊!谁啊! 事情发生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席卷得她整个脑子七零八落。 碎裂的城墙外,还浑身发软趴在地上的金发贵族小姐半晌合不上嘴。 她睁大眼傻傻地瞅着远方那个在这一瞬间狂叼酷霸拽得一塌糊涂的少年背影,一双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陡然间对某人印象天翻地覆的颠覆让她的脑子在这一刻彻底罢工。 那个外表是赤|裸裸地欺诈!欺诈—— 288|第 281 章 “第四队负责将民众撤入避难所。” “你们小队分成三批,分时段轮流在城里巡逻,制止那些趁乱抢劫的家伙,不听劝就直接动粗揍人。” “叫工程维护兵和后勤兵尽快修补城墙。” “强行征召城里所有的医师以及医护人员,尽快给受伤的士兵治疗,还有,协助我们安抚民众。” “那个,你,是二队的副队长是吧,你安排一下,向城市四个方向派出侦察兵,查探一个小时左右路程的大概情况,记得分批次派出。另外,如果有联系上其他城市的方法也尽快去做。” “从现在起,逃兵一律获罪,立刻关押,事后押送军事法庭发落。” “对了,擅自向民众散播谣言或者霍乱军心的家伙和逃兵同罪。” “那位逃走的城主我会在事后尽快上报中央,要求新的行政院严厉惩处。” “无论是贵族还是富商,让士兵帮助携带并保护自己财物这一类的要求一律无视,屡劝不改的,放弃那个蠢货。” “那个谁,砸开城主府,把他那里的城市地图给我拿过来——”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了出去,前一刻还乱糟糟如蒙头苍蝇四处撞壁的城市迅速稳定了下来,开始按照命令飞速运行了起来。 在巨兽人袭来的时候,那些毫无作为的士兵并非全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只是因为失去直属长官、城主又逃跑,都在不知所措而已。 蛇无头不行,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没个领头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也只能浑浑噩噩地随着大众四散奔逃。 现在一有了主心骨,士兵们立刻定下心来,尤其是这个长官还是来自王城雷伊斯总部副团长的高阶长官,更重要的是当时这个年轻的长官凭借一己之力在数分钟之间就一口气干掉了两头在城里肆虐的巨兽人,还都是奇行种——在一开始还有陆陆续续被召集回来的士兵看到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高阶长官时忍不住质疑这个少年的官职是靠着关系和贵族地位得到的,但是立刻就被那些在现场亲眼看到少年击杀巨兽人的士兵们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强者身居高位理所当然,士兵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算年轻长官真的拥有什么贵族背景走了什么关系,但是他那种令人赞叹的强大力量是切切实实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自然令人臣服。 然后,当这名年轻的长官熟练而有条不紊地下达一系列命令稳定了慌乱的城市之后,他得到了更多人的信赖——不少人都觉得,就算年轻,这个长官的行为做派也比原来的长官靠谱多了。 更有甚者,那些亲眼在近距离目睹年轻长官强势击杀怪物的士兵在心底都开始隐隐崇拜起这个年轻而强大的长官了起来。 ………… 在靠近破损城墙的一间民房里,一张大大的布帛地图被摊在拼起来的两张桌子上,临时接管此地最高指挥权的少年长官正俯身认真看着上面的地形图。 房间很安静,只有两个人,这件空下来的民房已经被征为临时指挥所。 “我询问过了,这个城市最近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就有巨兽人袭击,负责守卫这里的驻扎兵团的士兵伤亡率很高。” “城墙在遭到连续撞击之后,在今天被撞破,让巨兽人入侵到城里。当时负责驻守这里的驻扎兵团的分队长在城破时就被塌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而且这些巨兽人好像都是最近才出现的,以前没有这么频繁地攻击过这里。” 艾伦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 “我有点怀疑,是不是艾连……” 说了一半,他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艾连会命令巨兽人屠杀人类。 那个在千年之前被当做人类的守护神的伟大英雄…… 利威尔瞥了艾伦一眼。 少年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在脸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按在地图上的手也握紧了起来。 他大概也猜得到这个单细胞的小鬼脑中的想法。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目光有些沉淀下去的艾伦被利威尔突然的问话一惊,顿时从沉重的思绪里清醒了过来,赶紧打起精神认真去看身前的地图。 原本精美的布帛地图被艾伦拿笔毫不客气地画了几个圈,还有几个粗糙的标记。 “这三个方向的侦察兵都陆续返回了,确认没有什么意外,唯独这边——” 他手指敲了敲城市的西方,地图上似乎是一个山谷的方向。 “前面两个,加上后面派过去的三个侦察兵全部都没回来,恐怕已经……” 少年抬头,碧绿色的瞳孔灼灼然看向利威尔。 “兵长,你斩杀的那几头巨兽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方向?” 当时他一个人冲进城里斩杀了肆虐的两头巨兽人,后来才知道,城外还有几头巨兽人从西方正在向城市走来,不过已经都被利威尔兵长解决了。 “城墙的修补以及已经联系的最近城市的援兵起码还要两天,在那之前我担心还会有巨兽人从那个方向来袭击城市。” “不过已经损失了好几个士兵了,说明那边很危险,再轻易派人过去也只是无谓的牺牲,而且城里刚刚遭了大难,市民都还很害怕,所以不能轻易调遣军队离开城市。” 少年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我现在是最高指挥官,擅自行动的话也会让大家觉得不安……” 别看现在城市已经稳定了下来,那都只是暂时的,现在无论是士兵还是市民的精神都非常脆弱,不能再受太大的惊吓。 要是他这个指挥官突然消失的话,恐怕整个城市又会立刻乱成一团。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这个经历了太多,一路在荆棘之路上艰辛跋涉而来的少年比起以前已经成熟了不少。 不然,若是一年前那个稚嫩的少年训练兵,遇到这种情况大概就会急火火不管不顾地自己冲出去擅自行动了。 还算有长进。 利威尔这么想着,抬手拍了拍一脸苦恼的少年的头。 当然,虽然多少对小鬼的成长感到满意,但是他绝对不会承认其中有一路负责教导艾伦的四眼以及放手让艾伦去指挥军队锻炼他能力的埃尔文的功劳的。 他毫不客气地将其认定为是小鬼跟着自己学习以及小鬼自身资质不错的缘故。 “士兵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需要休息,现在强行出击不是一个好选择,也会引发民众恐慌。” 他一边拍着艾伦的头一边说,目光迅速在地图上扫了一下。 只是扫了一眼,现任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就立刻根据经验判断出了西方的那个山谷到这里的距离。 “骑马去山谷大概要花费两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今晚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被拍着头的少年侧头看着身边值得信赖的男人,露出求教的目光。 “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觉得应该要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安排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还想不到,只能求教于曾经的长官。 “自己想。” 利威尔的回答很不客气。 少年脸一垮,再度愁眉苦脸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是利威尔兵长的话…… 像是看破了艾伦的心思,利威尔突然又开了口。 “你不该思考我接下来会怎么做,你应该想,如果是埃尔文那个家伙,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可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埃尔文的行事方式,我叫你思考他的做法,并不是要你按照他的方式去做。你想到他会怎么做之后,你仍然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艾伦愣了一愣,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再一次抬手,揉了揉小鬼的头。 少年侧头看他,猫儿一般圆溜溜的碧瞳,渗出几分不忿,带着抱怨的意味,小声嘟哝起来。 “兵长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不准撒娇,自己去思考。” 艾伦不吭声了,利威尔兵长的性子他很了解,话说出口就不会改,而且他绝对不承认他是在撒娇! 不过既然兵长这么说了,肯定是短时间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有足够的时间决定接下来的事情。 “兵长!” 有人匆匆地从外面奔了进来,一边小步跑一边大声喊着。 “兵士长阁下——” 汇报情况的士兵冲进房间里,却见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是头也不抬,翻阅文件的继续翻文件,看地图的继续低头看地图。 他看着他喊的那位兵长正在皱着眉一脸沉重地翻着文件思考着什么,于是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一边老实等着。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见那位兵长仍然没抬头,等不下去的士兵忍不住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兵长?” 翻着文件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的绿瞳少年微微抬头,一双眼困惑地瞅向身边的男人。 “兵长,他在叫你……” 他小声说着的话立刻就被利威尔打断了。 “蠢货,是在叫你。” 低着头继续看地图的真正的兵士长压低声音头也不抬地骂了一句。 “……” 哦,对。 他现在的身份是王都驻扎兵团总部第三分队的兵士长。 只是…… 唔…… 当着天天被他喊兵长的利威尔兵长的面被人喊兵长这种感觉真是好复杂好微妙啊…… ………… 且不说感觉微妙的艾伦兵长是用怎样复杂的心情和那个来汇报的士兵谈话然后让对方离开的。 在那个士兵离开之后,真正的兵士长阁下就将头抬起来,细长的眼冷冷地盯着艾伦,盯得艾伦都心虚地走到一边装模作样地去喝水了。 “你那个令牌哪来的?” “这个嘛……” 艾伦挠了挠头。 “我从雷伊斯王城潜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乌鸦了。” 新的行政院发布了不少新的任命。 其中,有着雷伊斯姓氏的马尔斯,也就是红鸦被任命为驻扎兵团副团长。 当初从王城偷跑的时候,因为两个人目标太大,所以艾伦和利威尔是分开从不同地方离开王城的。而艾伦就是这么倒霉,在希娜之壁那里恰好被带队巡视城墙的新任驻扎兵团副团长撞了个正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乌鸦满眼鄙视地看着他一脸‘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会安分地待着’的表情,却还是没揭穿他,还不动声色地帮他转移了其他巡逻士兵的注意力帮他成功离开了王城。 不过在最后分手的时候,乌鸦随手将从自己身边某个下属身上摸(偷)出来的身份令牌丢给了他,说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真不愧是乌鸦嘴,果然现在就给用上了。 ……他现在成了驻扎兵团的兵士长。 又及,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阁下现在的对外身份是某个驻扎兵团总部第三分队兵士长的辅佐官。 被强行降了一级,成了某人的副手。 289|第 289 章 “轮到我了!” “不对!两次前是你去的!这次是我的!” “走开走开——你们都去过了,我还一次都没去过——” “都说了归我就是归我!都给我滚开!” 在外面的值班房里,壁炉上的水壶在咕噜咕噜响着,桌子上的茶杯冒着热气,火光之下,几个年轻的士兵头顶着头眼顶着眼横眉竖眼你撞我我撞你挽起袖子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 然而在这几个脸红脖子粗的鲁莽家伙马上就要动手的那一瞬,一个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年轻士兵趁着他们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猛地冲上去,一把端起桌子的茶盘就窜了出去。 “靠!” “混蛋——” “居然这么狡猾!” 将同伴们那一声声的怒吼抛之身后,才进入军队不久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士兵已经一溜烟小跑过了走廊。他脸上带着嘿嘿的傻笑,跑得虽然快,手上端着的茶盘却是稳稳当当的,热茶一点都没溅出来。 就这样小跑到狭小走廊的尽头,他脚步慢了下来,放轻脚步,生怕吵到房里的人。 等到了房门口,年轻的士兵脸上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紧张得砰砰直跳的心脏缓和一点,然后这才抬手谨慎地敲了敲门。 “进来。” 从门里传来的声音让他又是紧张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才慢慢推开了门。 站在桌面摊开地图前的年轻长官向他看来,被他的那群同伴胡乱用绿色宝石、清澈湖水形容的碧绿色瞳孔注视着,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突然慌乱地跳动了几下。 那位面容稚嫩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少年长官安安静静地站在桌边,似正低头查看着地图,双手按在桌面上。 可是就算对方年纪比自己还小,他也莫名感觉到一股让他说不清的紧张感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缩手缩脚地大气不敢出一口。 或许是因为对方来自王都的高阶长官的官职光环带来的压迫力。 或许是因为少年长官那双明亮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绿眸。 更或许是,他还记得,当时那个站在怪物的尸体上拔出刀刃飞溅出一片血花,染了一身火焰般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众人的身影……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在空中宛如闪电般的身影。 不过是一瞬,在城中肆虐的可怖怪物就发出悲鸣一头栽倒在地。 当时他站在地面上愣愣地仰望着天空那个身影。 多么强大。 多么美丽。 那个时候,肆虐一切的怪物轰然倒地的时候,大地上一片寂静,大地上的众人都怔怔地仰望着那个身影,大地上几乎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 “有事吗?” 艾伦奇怪地看着那个进门之后就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的年轻士兵,先开了口。 “没——没有!对不起!” 猛地从记忆中惊醒过来的年轻士兵一时间涨红了脸,慌手慌脚地将茶盘递过来。 “那、那个,兵士长阁下,我是来给您送茶的!” “……” 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总是有人不停地在往这里送茶,每次来的都还是不同的士兵。 而且每个人都是一进门就是一脸崇拜加紧张地看着他,那目光中的火热都快让艾伦有些招架不住了。 “知道了,谢谢,放在那边吧。” 艾伦只能再次用这句话来回答,挥手示意这个士兵离开。 他觉得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为什么利威尔兵长总是一脸不耐烦地无视那些围着他转的崇拜者的原因了。 他现在脸上的笑容也快要绷不住了。 可是那个年轻的士兵放下茶盘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去。他神色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艾伦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 “那个……” “什么?” “兵士长阁下,您是王都第三分队的吗?” “对。” “我今年年底就要调回王都雷伊斯了,请问,我可以申请调到兵长您的麾下吗?” 年轻的士兵一双眼闪闪发亮充满无限期待地看着艾伦。 “呃……” 艾伦一时语塞。 他答应下来没有任何用处,然而看着那个士兵像是狗狗一样几乎能看到后面一个大尾巴在拼命摇动的紧张期待的表情他又实在开不了口说不行。 一见崇拜的少年长官没有立刻拒绝,士兵眼底更是激动了几分。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向上级打报告,请您——” “退下。” 一个冷淡低沉的男声从旁边传来,干脆地打断了士兵的话。 年轻士兵错愕地看去,看到的是年轻的兵士长身边那位辅佐官阁下。 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以毫不留情的残酷语言打破了他的期待。 “差得太远了,新兵,你不够格。” 火热的热情上陡然被泼了一盆冰水,淋了个透心凉。 年轻士兵张嘴想说什么,嘴张了一张又合上。 无法反驳。 这两日,当兵士长阁下一人将陆续袭来的怪物硬生生拦截斩杀在城市之外时,只有这个男人能跟得上那位长官的步伐。 而能力不够的他们只能在后面看着两人并肩而战的背影,露出憧憬而羡慕的目光。 不愧是被那位兵士长阁下选中的辅佐官。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展现出来的‘辅佐官’想要抢走他们尊敬的‘兵士长’阁下的风头那是分分秒就能做到的事情。) 而此刻他也这么想着,脸也发红了起来。 的确,像自己这种能力平庸的士兵,怎么能奢望进入这位强大的长官的麾下,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向长官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年轻的士兵窘迫地行了个礼,就要退下去。 “兵士长阁下——” 大喊声从走廊外面传来,伴随着急促的军靴踏地的响声。 下一刻,发出喊声的士兵就匆匆跑来,猛地推开门。 “兵长!” 急速的奔跑让他此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艾伦,脸上满是喜悦。 “援兵到了!” “到了?!” 少年长官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快步走过来,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制服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 按照规定,作为此地最高指挥官的他应该带头前往迎接援兵统领。 “哪个城来的援兵?” 一边套衣服一边大步在走廊走着,少年随口问了一句。 “一共五个队的兵力!其中还有一队是调查兵团士兵。” 通讯兵兴奋地回答,众所周知,调查兵团的士兵拥有着其他兵团两倍以上的强大战斗力。 “还是本泽马侯爵大人亲自带队来救援的!” 本泽马侯爵……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 ……………… 绿瞳的少年长官刚刚抬起伸进衣袖的手臂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本泽马侯爵! 靠! …… 僵了好一会儿,在身边士兵疑惑的目光中,艾伦僵硬地扭着头看向利威尔。 “我可以不和他见面么?” “……” 男人没回答,一双细长的眼盯着他。 “……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艾伦再度问到。 你觉得呢? 仍旧没开口回答的现任‘辅佐官’用赤|裸裸的鄙夷眼神表达出这样的含义,彻底击碎了艾伦的最后一丝希望。 *** 显然指望一个智商情商没有任何问题的正常成年男子在几天时间就忘掉一个人的相貌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所以骑在马上率领军队一边入城一边风度翩翩地对道路两侧的市民们微笑示意的本泽马侯爵在转过头看到前方迎接他的某位指挥官时,他那张贵族特有的毫无瑕疵的温文笑容竟是瞬间破裂僵硬了一秒。 然而,也只是一秒而已。 他纵马迎向前方的同样骑在马上迎接自己的年轻指挥官,向对方露出温和的笑意,同时探出身伸手和对方握了一握。 “如此年轻就身居兵士长一职,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有为。” 他如此不动声色地称赞着那个笑容明显有些僵硬的少年长官,将讶异压在心底。 脑子已经整个爆开了烟花只有外表还勉强维持着笑容的艾伦没有说话,调转马头,带着这位侯爵大人向着自己的临时指挥所走去。 他的马匹快了一步,稍微慢了一步的侯爵在后面看着少年的侧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随着两人纵马在道路前行,道路两侧的民众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那位相貌年轻稚气的少年长官在这个城市即将毁灭之际拯救了所有人,而中年侯爵则是不顾安危亲自率军来援助他们的城市,他们对两人都怀抱着衷心的感激之情。 只要这两位在这里,他们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两人下马时,有美丽的少女捧着花送了上来,中年侯爵笑着接过捧花,礼貌地亲吻了一下美貌少女的侧颊。然后,他侧身看去,也有人在向他身边的那位少年长官献上花束。 那是一个年幼稚气的女孩,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崇拜仰慕地注视着少年,努力将手中的花束高高举起。 中年侯爵看到那个少年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女孩的棕发,然后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少年没有接受小女孩手中的花束。 中年侯爵笑着拿起了神色有些失落的小女孩手中的花束,也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紧跟在少年长官身后,走进了屋子。 “为什么不接受?” 长靴踏地的脚步声在木质地板的走廊上回响着,本泽马侯爵发出如此的询问。 “……没有用。” 微微停顿了一下,在前面走着的少年长官回答。 “无论他们现在有多么感激你,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迎接我们的将是他们的唾骂和憎恨。” 所以,这种轻易就会消失的感激没有任何用处。 有什么说不出的意味在本泽马侯爵眼底凝聚了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了几分。他看着加快脚步向前的少年的背影,不着痕迹地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那么,年轻的兵士长阁下,您是否应该告诉我,您为什么会以那样的装束去参加我的舞会?” 显然,从少年长官陡然僵住的背影来看,这个转移的话题同样也被他所恶。 ………… …………………… “原来是这样吗?” 在听完了前因后果之后,即使是常日一贯沉稳持重的中年侯爵,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的,原因就是这样,侯爵大人,不关里维先生他们的事情,是我拜托他们做的!” 作为罪魁祸首的金发少女在发现来援的人是本泽马侯爵之后,立刻果断地跑过来求见,然后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 此刻,她双手握紧在胸口紧张地注视着中年侯爵。 “如果要怪罪的话就怪罪我一个人好了,他们没有错,我是威胁他们说他们不帮我我就去寻死!要惩罚的话请惩罚我!” 本泽马侯爵温和地一笑。 “我并没有生气。” 他说,“而且我也不会做出惩罚一位如此美丽的小姐这样的事情。” 他微笑着轻声宽慰了维娜好一会儿,如慈祥的长辈一般,并保证了不会惩罚任何人,也不会将事情告诉任何人,这才让维娜怀抱着感激之情安心地离去了。 “嗯,你以那样的装扮参加我的舞会的理由我了解了。” 中年侯爵转过头来,看向艾伦,目光中多了几分锐利之色。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作为驻扎兵团总部分队的兵士长以及辅佐官会出现在我的领地上?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艾伦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就从旁边传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监视。” 本泽马侯爵挑了挑眉,目光转向另一侧。 那一边,黑褐色短发的男子双手抱胸倚在墙壁上,一只脚|交叉搭在另一只靴子上,一副慵懒的姿态。 “监视?” “……巡视各地,监视有不稳迹象的旧贵族,这是我们的任务。” 搭在靴子上的脚啪的一下放下来踩在地上,利威尔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胸斜着身体靠在墙壁上的懒散姿势,只是那双从细碎的额发里透出来盯着中年侯爵的狭长瞳孔里渗着慑人的冰冷弧光。 “哦?也就是说,你们本来就要混入我的舞会,只是刚好借用了那位小姐的身份而已。” “是。” “好吧,我明白了。” 哪怕被对方明目张胆地说着有嫌疑、监视自己,中年侯爵也只是微微一笑,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恼怒之色。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在利威尔开口之后就乖乖地闭着嘴装哑巴的绿瞳少年。 “我能邀请您陪我喝一杯下午茶吗?” “哈?” “请不用紧张,兵士长阁下,我没其他意思,只是想和您说说话而已。” ………… …………………… 大批军队入驻城内,又要安排住宿地又要安排吃食,以及分派任务,一时间城里忙乱成一团。 可是这种忙乱却是充满活力的,看着排成长长的队伍入驻城内的军队,看着渐渐修复起来的高大城墙,这些天来一直惶惶不安的人们终于安下心来,脸上再一次绽放出笑容。 多亏那位从王都来的兵士长的带领,才能有这么多人活下来。 据说这位兵士长是带着密令巡视这片领地的特使,拥有直通王令的权利。 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拥有如此的权利,想必是那位新任的年轻王者的心腹之人。 人们都这么想着,或许新的王室取代旧的王室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雷伊斯王室统治的时候,军队从未如此迅速地来救援过。 城里一片沸腾地忙乱着,在城市的一角,一片小小的园林里,气氛却是非常安静。 黑衣的执事熟练地泡好了两杯红茶,奉送到石桌上,精细的瓷盘里盛放着香气扑鼻的小点心。中年执事对坐着的两人微微鞠躬,然后转身退下。 安静的小园子里,只剩下两人。 中年侯爵拿起一杯红茶,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微微眯起眼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看向艾伦。 “不来一杯吗?” 他彬彬有礼地询问。 艾伦勉强笑了笑,同样也拿起红茶喝了一口,加了牛奶的香甜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少年却是食不知味。 他是真的不想和这个曾经看过他难堪装束的侯爵独处,那让他坐立不安。可是作为此地的最高官阶者,只有他有资格和侯爵平等对话。而那些入驻城里的军队又不能不安排,只能让作为他辅佐官的利威尔兵长去了。 “我已经听说了您的英雄事迹。” 像是没看到少年那种抵触和自己说话的表情,中年侯爵小口啜着红茶,一边慢悠悠地说。 “您在关键时刻拯救了这个城市,拯救了城里的人们,一路走来,我能看得到士兵们对你的崇敬之心,还有人们对你的感激之情。” 轻轻地将白瓷茶杯放回石桌上,本泽马侯爵抬头注视着身侧的年轻兵士长。 “然而,我不太明白的是,您看起来似乎对这些感情都不屑一顾?”他疑惑地问,“看,所谓的万众敬仰那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很多人对此求而不得,而您……” “‘万众敬仰’?” 重复着这个词语,放下红茶的少年突然微微一笑。 “人们都是很现实的。” 他说,脸上笑容敛去,目光冷静地看着前方。 “今天你救了他们,他们自然会感激你。” “可是明天如果失败,这种感激就会变成仇恨。” 碧绿色的瞳孔注视着前方,目光一点点变得平静而冰冷。 “你帮不了他们,他们就会仇视甚至憎恨着你。” “……这是您的亲身经历?” “不,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原来如此。” 本泽马侯爵微微点头,或许是因为感觉到少年话语中隐藏的冷淡和不耐烦,他明智地换了话题。 “兵士长阁下,您知道吗,我是第一个投向新王的旧贵族。” “唉?” 为什么要说起这个? “呵呵,是在埃尔文那家伙的劝说下,所以很多旧贵族都将我称之为埃尔文的走狗啊。” 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的中年侯爵呵呵笑着摊开手,做无奈状。 “实在是很无辜啊,我可不是因为他的劝说才决定投向新王的……嗯,虽然我的确跟那个家伙很熟悉,也有点交情。” “你是埃尔文团长的旧识?” 一听到这个名字,艾伦下意识警惕了起来。 “嗯,一起上过学,一起做过训练兵,还抢过女人。” “哈?” 少年本还在警惕着,一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八卦之火陡然燃烧而起。 年轻时候的埃尔文团长和贵族抢女人什么的,三角恋什么……不行,这种事实在太稀罕了!他太好奇了,好想知道详细情况! “哈哈哈哈,说是抢女人其实也是我自己这么认为啦。”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着挥了挥手。 “当年我也还年轻,就和你一样,嘛,年轻人总是桀骜好动的,那个时候,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跑去参加了训练兵团,在那里,我遇到了埃尔文,也遇到了莎拉。” 年少时的冲动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了美好的回忆。 “埃尔文那家伙是训练兵里的首席,当时我年少气盛不服气,总是想要找他的麻烦,莎拉总是拦着我——那个时候的我在爱情上还只是一个青涩的初学者,以为莎拉是因为喜欢埃尔文才总是拦着我,于是更加不高兴了。” “后来才知道,莎拉其实只是怕我在埃尔文那里吃亏才要拦着我而已。” 沉浸在回忆里,中年男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并非是贵族式的外交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柔。 “后来,我从训练兵团里毕业,回到了领地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莎拉也嫁给了我。那个时候我也邀请过埃尔文,只是他拒绝了我,也拒绝了宪兵团的邀请,加入了调查兵团,呵呵,那个时候我还毫不留情地嘲笑过他呢。” 艾伦看着对过去的事情喋喋不休的中年侯爵,目光有些困惑。 他不明白本泽马侯爵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莎拉是一个美丽而且温柔的女人,也是我一生中最深爱的女人。” 结束了对过去的回忆,男人的目光微微暗淡了几分。 “半年前,她在我的怀中闭上了眼,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再也不可能会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而最让我感到的遗憾的是,她走得并不安详,哪怕是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她也依然在为她所犯下的错而懊悔痛苦着。” “作为她的丈夫,我有责任接过她的痛苦,接过她的错。” 说到这里,本泽马侯爵突然看向艾伦。 “你是在想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对你说这些吗?” “哎?不……那个……” 虽然心底的确这么觉得,但是面对一个刚刚失去爱人的男子,艾伦不好意思说得太难听。 “我听您的那位辅佐官说了,你来到这里监视各个旧贵族,然后有权利直接将情况上报给那位年轻的新王。所以,我想,您和那位新王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也很得到他的信赖吧?” “……要这么说也可以。” 艾伦不自在地这么回答。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现在慎重拜托您,请您将我接下来的话传达给那位新王。” “…………” 中年侯爵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看着远方,像是在眺望着什么。 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身前。 他说话的声音颇为低沉,带着几分沉重。 “半年多前,我的妻子莎拉为了探望亲人前往了一座边塞驻城……”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 “就是那位有名的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驻守的城市。” 一直困惑地看着本泽马侯爵想知道他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的少年瞳孔微微一缩,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就明白了男子话中的含义。 而这种明白让他的胸口狠狠一抽。 半年多前,利威尔兵长的驻地。 那场突然的袭击,坍塌的城墙,血染的战场,训练兵团104班的覆灭,还有…… 放在腿上的指尖突然间无法遏制地抖了一抖,艾伦猛地攥紧手。 他转过头来不再看着侯爵,用力攥紧拳头,一双绿瞳只是死死盯着身前的草地,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他在那个地方变成了怪物。 而变成了怪物的他在回到那座城市的时候,迎接他的一双双混合着冷漠、仇恨和厌恶的目光。 而那些目光的主人,在前一天还对他报以满满的感激和期待之情。 当那些疯狂的人们嘶吼着杀死怪物,将碎石狠狠砸在他身上时心底的冰凉,他不是不记得。 他只是警告自己不能去想。 因为一旦想了,他说不定就会真的像艾连说的那样,放弃人类。 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可是心里还有着一根针。 那是对人类那种自私的本性的怀疑。 那根针染着毒液,死死地扎在那里。 任凭伤口一点点扩大、一点点溃烂,或许总有一天…… “王当时还只是一个训练兵,而他拯救了那个城市,就像是你现在做的一样,同样的,也救了我在城中的妻子,莎拉。” “他应该是那个城市的英雄。” “然而,当英雄归来之时,迎接他的却是愚昧的人们的唾骂和伤害……” 自私的人性,总是会很轻易的遗忘他人的恩惠,而牢记仇恨。 “莎拉说,那个时候她也在那里,她看着人们像是疯了一般地想要杀死那个救了所有人的孩子,斥责那个孩子是怪物……” “她说,她隐约觉得不对,想着不应该那样做,可是那个时候,她看着四周陷入疯狂的人们,那些喊着帮怪物说话的都是怪物同伙的红了眼的人们,她害怕了,退缩了,低下头保持了沉默……是的,就像是身边还有其他许多人做的那样……” “在那次袭击中,莎拉虽然获救了但是仍然受了重伤,我的骑士们将她送回了我身边,可是她并不开心……” “后来,她将那一切都告诉了我,流着泪在我眼前忏悔,恳求我去打听那个被当做怪物的少年后来的消息……”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不断地收集那个少年的消息,将它告诉莎拉,可是即使如此,在回到我身边不到一个月之后,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而她临死之前念念不忘地,仍旧是……” 本泽马侯爵记得很清楚,莎拉临死前那悲伤的目光。 身体的伤势侵蚀着她的生命,而心底的懊恼和悔恨吞噬着她的心灵。 莎拉喃喃地说她忘不了,那一天她和其他人一起沉默着,看着那个孩子在雨中一身是血孤零零的身影…… 只要一想起那一幕,她的心底就像是有毒蛇在撕咬着她的心脏。 她说她好后悔,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够做点什么,就算做不到,可是只要她做了,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和自责…… 而她终究在那样的悔恨中死去…… 他心痛,可是他无能为力。 那是他的妻子对自己犯下的错的忏悔和赎罪。 后来,即使莎拉已经死去,他也没有停止去打听那个少年的消息。 一幕幕,一件件,少年所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张画卷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 看着那一切,他突然明白了他的妻子为什么会对那个少年如此的愧疚。 而他对那个少年的感情,也从迁怒和怨愤一点点地变成了其他。 “我投向新王,并不是因为埃尔文的劝说,也不是因为想要满足我死去的妻子的忏悔。” 中年侯爵如此说。 “那是我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 他说,目光定定地凝视着身侧的绿瞳少年,“我相信那个少年,我相信那位年轻的王者,他一定能带领着人类走上正确的道路,我衷心相信着这一点。” 男人说,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异常严肃和慎重。 “兵士长阁下,请您帮我转告那位新王。” “【或许我们很多时候所做的事情都让您感到失望,可是请不要因此而放弃我们】。” “【人类是一种愚昧而胆怯的生物,然而正是因为人类愚昧而又胆怯,才需要英雄的指引】。” “【请一定要以您的力量和胸怀指引着我们走上光芒的道路——】” “这就是我想要您帮我转告的话。” 如此说完,本泽马侯爵起身,他低着头凝视着怔然不语的少年,然后弯下腰去。 他的手搭在少年肩上,低头贴近少年耳边轻语。 “我的妻子在临死前拜托我向救了她的那个少年转达一句话……可是我或许很难有机会面见那位年轻的新王,所以,也请您帮我一并转达。” 深吸一口气,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您。”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不到十个字。 说完之后,侯爵就再度站直了身体快步离去。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发怔的绿瞳少年在听见这句话时陡然间夺目而出的泪水。 男人快步向前走去,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他的身后,咬紧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的少年双手捂住了脸。 泪水从手指的缝隙中渗出来,簌簌地染了一手的泪痕…… …… 沾染着毒液的针死死地扎在那里,拔不出拽不掉,只能任由那伤痕一点点溃烂。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缓解那种锥心的疼痛? 这种事或许就连伤痕的主人自己都茫然而不自知。 …… 有时候,英雄需要的东西很简单。 不是财富,不是权力,不是许诺,不是敬仰,也不是高高在上。 【谢谢您】 一句话,三个字。 对此刻无法抑制地流泪的少年来说那一切都已足够。 ………… ………………………… 本泽马侯爵大步向前走去,他能猜得到身后那个坚强的孩子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的,坚强。 在不断搜集的情报里,他仿佛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一路走来,他知道这个孩子是多么的坚强。 而正是因为这份坚强,让他毅然选择了投向新王的阵营。 不是因为相信他的挚友埃尔文,而是相信着这个目光明亮的少年。 前方,有人迎面快步走来,侯爵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的那个男人紧蹙的眉间和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 他笑了起来,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我不会告诉埃尔文。”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本泽马侯爵微微笑着压低声音说。 然后,他抬手轻轻一拍男人的肩膀。 “王……就交给你了,利威尔兵士长阁下。” 利威尔的脚步明显一顿,然后再度抬脚快步向着前方捂着脸的少年走去。 看着这位真正的兵士长的背影,本泽马侯爵一笑,转身走出了小园。 刚一出门,一直守在门口的他的长子就紧跟了上来。 “给埃尔文回信,就说我们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啊?这样真的好吗,父亲大人?” “啊啊,你们都觉得我和那个家伙私交甚密是不是,可是说实话,从训练兵时期开始我就看那个装模作样的首席优等生相当不顺眼了。” 中年侯爵撇了下嘴。 “所以,比起那个家伙,我当然选择站在我们可爱的王这边啊~~” “…………够了,父亲大人,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回复埃尔文团长的。” “哈哈哈哈。” 看着自家儿子那张垮下来的便秘脸,侯爵大人不厚道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目光投向湛蓝色的广阔天空。 人性或许是丑陋的。 只是那丑陋之中,也并非没有美丽的花朵绽放。 而那正需要光芒的照耀。 年轻的王啊,请务必以你的光芒将人类带向正确的道路—— 290|第 289 章 一晃十几天已经过去,城里的机器轰鸣声不断,眼看着那断裂的墙壁一点点重建起来,眼看着那坍塌的房屋一栋栋再一次矗立在大地之上,宽阔的城墙再一次将这座城市牢牢地保护在坚实的胸怀之中,那溅染着鲜血的砖石都被新的砖瓦覆盖。 城墙彻底修复的那一天,当被荆棘包围着的鲜红蔷薇旗帜再一次高高飘扬在高大的城门之上时,簇拥在城门之下围观着的民众都发出激动的欢呼声。 这一日像是节日,又胜过节日,城里一片欢腾。 被怪物袭击肆虐才过去半个月,几乎十分之一的人口丧生在那次事故之中,而幸存下来的人们怀抱着对死去的亲人朋友的思念继续努力地生活下去。 骏马在嘶鸣,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它的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在石地上发出笃笃的敲击声,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拍打着它的脖子,那熟练的安抚动作让它稍微安静了几分。 将骑着的骏马安抚下来,绿瞳的少年再一次仰起头,城门旗帜里鲜红的蔷薇倒映在他翠绿色的瞳孔深处,像是将他的眼也染上一点绯红。 他凝视着那飞扬的旗帜,神色却有些恍惚,思绪早已不知道飞到哪儿。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少年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人群在城墙下挤成一片,唯独他的四周空出一大片。 那并非是因为有士兵护在四周的缘故,而是人们都自发地撤开一段距离,站在远处心怀敬仰地注视着这位仰头注视旗帜飞扬的年轻长官。 正是因为这个年轻的长官的出现,才让在此地的人们免于屠杀。 因为他,这座城市才能撑到救援的到来。 更是因为他的率领,军队才能将不远处谷底里的那几十头怪物彻底斩杀,消除了未来的威胁。 这座差点毁灭的城市,是因为这位年轻的长官才得以幸存。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获救的民众们才对这个相貌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年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景仰。 “兵士长阁下!” 响亮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将艾伦从沉思中唤醒,他侧过头,看见的是站在旁边的数十位驻扎兵团的士兵,他们正是驻守这座城市的士兵。 他们站在那里,挺直了身体,当艾伦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们越发挺起胸膛让自己站得更加笔直一些。 那紧张的动作和神色让艾伦下意识想起了利威尔兵长巡视军队时那些年轻士兵又是激动又是畏惧又是紧张的表情,一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那些站在他眼前的士兵大概就差了畏惧这种表情吧……果然还是利威尔兵长更加有威严吗…… “您现在就要离开了吗?” 就在艾伦思绪想着想着又飘远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再一次将他唤了回来。 看着那一双双凝视着自己的眼,艾伦骑在马上点了点头。 “是的,我还有我的任务。” “这样吗……” 带头的士兵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但是很快又打起精神,上前一步。 “这个……请您收下。” 他伸手,将一小袋东西送过来。 “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食物和水,从这里出发到下一个城市有五六天的路程,所以……” 说到后面,他有些结巴,脸也微微红了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垂下去,露出羞愧的神色。 跟随在这位兵长麾下的战斗,是他所经历过的最畅快淋漓的战斗。 和那些总是喊着让他们上前的贵族和官员,还有胆怯的上司不同,这位年轻的长官总是一马当前,带领他们冲锋而去。 他的周身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就像是剧烈燃烧的火焰。 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热度带得他们的血液也在那一刻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沸腾而起。 向前。 战斗—— 只要跟上长官的脚步,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跟在这个人身后,就什么都不用畏惧,冲在最前面的背影就是他们最踏实的依靠。 如果可以,他们是真的想归属于这位长官之下。但是就如同那位辅佐官所说,以他们的能力还完全不够格,而只会拖后腿而已。 所以他们也只能失落地看着这位年轻的长官离去。 只是,在送对方离开之前,他们总是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因为曾经见过试图贿赂兵长将自己调离战场的人被兵长狠狠地揍了出去,所以他们都知道,这位兵长并不喜欢别人向自己供奉财物,但是不送点什么又不甘心,最后只能送上一点路途可以食用的食物和水而已。 万一,被嫌弃的话…… “……” 一勒缰绳,让再一次躁动起来的马匹安静下来,艾伦没有出声。 他低着头,碧绿色的眼俯视着下方那个窘迫得耳根都有些发红的年轻士兵。 马鞍上系着的背包已经准备好了充分的食物和水分,他根本不需要这些人送上来的东西,或者该说那些东西只会加重马匹的负担而已。 半晌沉默,他伸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 “……辛苦了。” 艾伦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说。 “哪、哪里!如果能对您有一点帮助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脸上的窘迫瞬间散去,兴奋地抬起头的士兵松了口气,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仰着头注视着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兵士长,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仰慕神色。 “我们听说过,调查兵团有那位强大的兵士长,宪兵团也曾经拥有一位享誉盛名的分队长的存在,而在我们看来,您绝对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人。” 脸上泛着红光,仰望着少年的士兵们目光中有着灼热。 “您就是我们驻扎兵团的光荣——!” 年轻的士兵如此大声说着。 “兵士长阁下,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能跟随在您的麾下战斗是我们最大的荣耀!” 他说完,在艾伦还没来得及答话的时候,突然大吼一声。 “敬礼——” 落音的一瞬间,长靴靴底嗑在一起的响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那数十位士兵陡然间立正,笔直挺立,他们抿紧嘴一脸肃然,几乎是同一时刻,数十个握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胸口。 那个心脏跳动的地方。 挺立在一侧的士兵们看向他们绿瞳的年轻长官的目光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如果是您的话,我们将毫不犹豫地奉献出我们的心脏以及性命。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们的目光已经表达出一切。 半晌寂静,士兵们突然的敬礼让正因为听到‘驻扎兵团的光荣’而哭笑不得的年轻长官错愕到反应不及而怔在原地。 好一会儿之后,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细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碧绿色的瞳孔深处似有隐隐的光华流过。 “……” 嘴角上扬,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他的眼微微弯起成月牙的弧度,睫毛下渗着沁人的绿意,俯视着身前的士兵们。 “能和你们这些优秀的士兵一同战斗,也是我的光荣。” 他说,抬起的右拳按在左胸的胸口。 然后,转头,一拽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高高抬起前蹄撒腿狂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灰绿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高高飞扬而起,被狂风刮得飞舞不休的浅黑色额发在少年微低下的脸上落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紧紧抿起的唇瓣,还有用力勒住缰绳到指关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指。 在簇拥在城门口的居民们火热的目光中,一人一马在大道上飞驰而出,穿过长长的城门。 沉重的石门随着粗大的绞绳缓缓落下,一点点隔绝了目送着那个年轻的长官离去的无数人的目光。 ……………… 城外,僻静的城墙一处,一人一马安静地站在那里。 不耐烦折腾所以先一步出城的男人牵着缰绳靠着城墙站在那里,似在等着什么。 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声传来,引得男子身边的马匹也抬首嘶鸣了一声。 利威尔侧头,便看见他等着的那个小鬼骑着马绕着城墙向他飞驰而来,到了他身前,用力拉住的缰绳让那匹马陡然抬脚止步。 “解决了?” 利威尔问。 骑在马上的少年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下马。 站直身子,不再靠在城墙上,利威尔看了看四周,露出不耐的神色。 “那个什么侯爵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 艾伦仍然没有吭声,他微微低着头,背着光,脸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他站在下马的地方,没有向利威尔靠近的意思。 利威尔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 仍旧没有发出声音的少年似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然而却终究慢了一步。利威尔伸出的手一把捏住后退的少年的下巴,强行将那张脸抬起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碧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出水波似的光泽,而微微发红的眼角甚至渗出一点水痕。 利威尔一怔。 就在他怔住的一瞬间,艾伦慌慌张张地打开他的手,抬手用力地擦拭着眼角,让那里越发发红了起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刚才骑马的时候,嗯,眼睛吹到风了,对,是吹到眼睛了,所以才——” 慌张的少年匆忙调转过去的脸再一次被男人伸过来的手抓住。 一手捧着艾伦的脸,一手牵着缰绳的男人将脸凑过来,近得几乎能碰触到彼此鼻尖的距离。 “那天也是眼睛吹到风了?嗯~?” 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耳边震动。 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微微上扬、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语调像是在心脏最深处那一块软肉上狠狠碾上一碾—— “那、那个是——”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种让人胸口都抽动了一下的低沉语调,还是陡然想起那一天丢脸的事情,艾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那天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死命地掉得止都止不住。 偏偏利威尔兵长就在那种时候来找他,把他那丢脸的样子看了个正着。 捧着手中红通通的少年的脸颊,利威尔凑过去。 艾伦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那带着几分凉意的唇轻轻贴上他的眼角,火热的舌尖随之探出舔舐走了他眼角那一点水痕。 “我很乐意和那天一样帮你的忙,兵士长阁下。” 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蛊惑意味,低沉得让人心口酥软发麻的声音。 毫无抵抗力的少年的脸陡然间像是冒出了火,腾的一下将那小麦色的脸烧成了红霞。 “不用!还有那种称呼已经不需要了!” 那一天,少年坐在石凳上揉着眼,泪水从那沁绿的瞳孔里掉个不停。 黑褐色短发的男人屈膝半跪在掉泪的少年身前,双手捧着湿漉漉的颊,温热的唇不断地印在那微红的眼角,亲吻舔舐去渗出的泪水。 极尽温柔柔软到了极点,直到那双碧绿色的宝石停止渗出泪水。 最终,绿宝石的拥有者将脸埋在男人颈窝里抽着鼻子直至入睡。 只是,两个当事人。 一个回想起来窘迫得厉害,湿了肩上衣的另一个在提起那件事时眉梢眼角却带着明显愉悦的意味。 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扬,按在少年脑后的手强硬止住对方企图后退的意图,利威尔再一次舔舐了一下那湿漉漉的绿瞳,再度发出嗯~?的询问的鼻音。 “你要拒绝属下的好意吗?” “您有把自己当属下吗?!” 挣扎不开的艾伦咬牙切齿。 有你这种不经允许就擅自压制住上司的下属吗? 而且你根本不会听我的话不是吗,不管我拒绝不拒绝你不都已经做了么! “我到是觉得我这个下属做得挺称职的。” 这段时间很好地执行了责任的‘辅佐官’挑了挑眉说,看着仍旧努力试图拽开自己手的少年。 “啧,明明那天一直都乖乖地让我舔……” “哇啊啊啊啊啊啊!!!利威尔兵长你不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奇怪的话啊!” “哪里奇怪?” “全部——” 咳咳。 就在两人吵闹之时,不合时宜的咳嗽声突然在后面响起。 艾伦一惊,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华丽的骑手装的中年男子在他们身后,骑着马,不断地发出咳嗽声。 唔,总觉得来得很不是时候啊。 本泽马侯爵一边努力咳嗽刷存在感一边在心底这么想着。 然后,他停止了咳嗽,对身前的两人露出了笑容。 “既然不愿意参加欢送的宴会的话,那么至少请允许我为两位阁下送行。” 就算年近中年依然风度翩翩的侯爵笑着说,眼角的细纹有着风霜,他的眼却显得很是透亮而精神奕奕。 艾伦刚要说话,突然一个小脑袋从侯爵背后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等看清那个冒出来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小脑袋时,艾伦的神色陡然一僵。 他记起来了,这个小脑袋是当初给自己送花却被拒绝的小女孩。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拒绝时小女孩暗淡的目光,大大的眼睛里转动的泪珠,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为什么本泽马侯爵要把她带过来? 中年侯爵翻身下马,一转身将小女孩也从马背上抱下来。 “那个……兵长大人。” 小女孩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仰着小脑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 “非常感谢您,那个时候救了我和救我的那个士兵哥哥。” “还、还有,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您对花粉过敏,那天还给您送花,真是对不起。” 她使劲鞠躬了好几下,涨红着脸拼命地道歉。然后,举起小胳膊,高高地将一个干净的手帕举起来送到艾伦身前。 小女孩咽了一口口水,一眨不眨地看着艾伦,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浅浅的香气散发出来,那是几个看起来勉强能分辨出是一朵花的小饼干。 “这个,是我早上做出来的,妈妈说很好吃的,送给您——” 花粉过敏? 艾伦有些错愕,他看了旁边的本泽马侯爵一眼,而中年男子笑着朝他挤了挤眼。 是你说的吗? 少年一时间哭笑不得,瞪了侯爵一眼,才重新低下头看去。 才到他腰间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张不安而又期盼地瞅着他,手中的小饼干高高地举起。 他救过她吗? 艾伦怔怔地想着。 他不记得了。 而她没有忘吗? ……………… 你做的并非是无用功。 或许有人会不记得,或许有人会刻意去遗忘,更会有心怀阴影的人对此如鲠在喉,可是,就算如此,依然会有人牢记。 因为你所做的,改变了她的一生。 【或许人性是丑陋的,可那丑陋之中也能开出美丽的花。】 【请一定要相信。】 …… “这种易碎的食物我没办法带上路。” 绿瞳的少年如此说,让小女孩满是期盼的目光瞬间失去了光芒。 她难过地收回举起的双手,低下头,抽了抽微微发红的鼻子。 丢了吧。 她看着手帕里难看的花形小饼干,这么想着,又忍不住难过地抽了抽鼻子。 就在她要丢掉手帕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手指拿起了一片小饼干。 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见是屈膝半跪在草地上的少年一口咬下那块饼干的模样。 眼见小女孩惊讶地看着自己,故意逗人的艾伦笑了起来。 “带不了。”他说,“所以,就在这里吃掉吧。” 咬了一口脆饼的少年对微微张着嘴的小女孩露出笑容,绿宝石的眼,弯成月牙的弧度,渗着沁人的绿意。 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光泽,阳光仿佛在他浅黑色的柔软发丝中跳跃。 他一笑,就仿佛阳光在他的脸上绽放。 小女孩睁大眼,她大大的眼睛里倒影着眼前人的笑容。 年幼的她无法形容出此刻心中的悸动。 可是这一刻她所看到的永远地烙印在她记忆的最深处,铭记于此。 直到她后来长大,恋爱,结婚,生子,老去…… 终其一生,也不曾忘记。 ……………… 噢噢噢~~~真是天使的笑容啊~~~ 在一旁的侯爵大人在心底如此感概着。 总觉得看到这孩子笑容的一瞬间,心都要融化成一滩软水了。 啊啊,突然间多少有点理解那位利威尔兵士长守着护着将这孩子捧在手心的心情了…… ……………… 等等。 ……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 ……如果这两位是那位年轻的王和利威尔兵士长的话,那么那一次的晚会上,我以为是相爱的情侣的一对…… ??? !!! ………… 一贯对自己的头发精心护理的中年侯爵此刻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判断错了吗? 可是那种感觉没错啊! 那到底—— …………………… ……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时候去王都和埃尔文好好商量一下关于王的下一代的问题……? 291|第 289 章 骏马飞驰,踏着茫茫草原的地平线,马上的骑士披着一身的霞光在大地上奔驰,夕阳的余晖映在他们的身上,将影子长长地拉在大地之上。 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之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驰,马蹄踏地声有节奏地响着,褐绿色的披风在空中扬起。 马上的骑士们,风声在他们颊边呼啸而过,被风掠过而飞扬不休的深色发丝染着一层浅浅的绯色霞光。 日落西山,渐渐没入地平线之下。 光线暗淡了起来,丛林里的阴影渐渐深了几分,簌簌的响声随着风声响起,带来夜里不安的气息。 跨越了茫茫草原,进入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后,终于能听见流动的水声,敲打着岩石,哗啦啦的响着,沿着高处蜿蜒而下,浇灌着这一片巨大的树林。 黑褐色短发的男子半蹲在溪水边,将冰凉的溪水泼在脸上洗去飞驰了一日染上的灰尘,透明的水珠噗嗤一下从他脸上落下来,砸在溪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抬手随意用手背擦拭了一下滴下来的水滴,利威尔站起身来,额头被染湿的发丝还在不断地滴着水,打湿了他的手背。 他的身前,两匹骏马站在浅浅的溪水中,甩着长长的马尾,低头饮水。 艾伦半跪在他身边,刚把手中的一个水囊灌满。 “兵长。” 他抬起头,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 “给。” 利威尔接过来,喝了一口,扫视了一下四周。 森林里的影子重重叠叠,将傍晚最后一点微光挡住,让丛林里的两人笼罩在阴影中。 森林里的风不大,带着一点水润的气息,也带着几分夜里的凉意。 “你到底打算去哪里?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吗?” 将水囊拧紧,他微微皱着眉问。 自离开那座城市之后,他们已经骑马飞驰了整整五日。 利威尔有时候忍不住想着这个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有目的,只是纯粹撞运气而已。 当然,如果艾伦真的是这样做的话他绝对要毫不客气地狠狠揍他一顿。 将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饮水的马匹昂起头,踏着水向自己的主人走去。 艾伦抓住走到自己身边的骏马的缰绳,将水囊挂在马鞍旁。 “……就快到了。” 他说,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 他的视线看向的方向被巨大的树木重重挡住,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少年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恍惚,又似在回忆着什么。 明明是在阴影之中,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却亮得像是在发光,灼灼然看向那个方向。 ………… …………………… 溪流一开始很小,细细长长的,像是一条蜿蜒在大地上的丝带。 随着骏马碎步小跑着,沿着溪流边缘向着上流走去,那条细长的溪流渐渐大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响,溪流也越来越宽,到了后面,那已经不能用溪流来形容,而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宽阔的大河两侧,一边是茂密的森林,一边是荒地和林立的峭壁崎石,就像是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利威尔骑马跟在后面,侧头眺望着大河另一侧那个山壁陡峭林立的地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一夜无话,夜晚的露珠沾染在策马飞驰的两人的发梢上。 终于,经过数天数夜,沿着奔腾的河流,他们找到了尽头。 那是一座耸立的高山,巍峨高山甚于希娜之壁的雄伟,仰着头也看不到顶,依稀可以看到白云围绕在山顶,山顶的一点雪白就像是白云沾染上的痕迹。 而身边水声哗啦的大河便是从这座巍峨的高山上奔流而下,那水势壮观,如千军万马奔腾着飞溅起层层叠浪,拍打着山石汹涌而来。 少年骑马伫立在这座雄伟的高山之下,仰头怔怔地看着上方。 陡峭的山壁上,那个河流奔腾而出的地方,是一片裂开的崖壁,碎石将那里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流从碎崖裂缝里冲出来,汇聚在一起,形成声势浩大的河水冲刷而下。 艾伦呆看了那片被无数巨大碎石堵得严严实实的水流冲出的崖壁许久,突然开了口。 “利威尔兵长。”他说,“你觉得我们有办法把那些石头搬出来,然后我们钻进去么?” “……说什么蠢话。” 瞥了一眼崖壁上那一个个有两人大小的巨大岩石还有从裂缝里冲出来的激流,利威尔皱着眉回答。 “果然不行啊。” 少年有些丧气。 “我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只能想到这个地方。” 艾伦说,低头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 他能感觉到,那柄隐藏在他血肉之中的长剑在跃跃欲试,发出雀跃的欢呼。 因为回到了故地。 在他得到这把剑的那一天,宛如童话般水晶铸造而成的地宫崩塌碎裂,而他被汹涌而来的大水冲了出来。 就是这条大河。 他本来以为循着这条河流能够再一次回到地宫。 那个人当初告诉他,这个地宫隐藏着他们先祖的秘密。他没有找到那个秘密,只是从地宫里得到一柄奇异的可融于他血肉中的白剑。 “最接近‘他’的地方,最有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 他抿紧唇,右手突然间用力攥紧成拳。 这把剑一度被那个人夺走……不,不能说夺走。 因为他身体里的那把剑,本就是属于那个人的剑。在两千年之前,那个人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可是,为什么它最终选择回到他的身体里? ………… 【离开这里,我们两人找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活下去。】 那一天,那个人扣紧他的五指柔声对他说。 那个时候,沉溺在那柔软的金色瞳孔里的他几乎要松口,可是仇恨和执念让他选择了不。 那个时候,沉浸于自我执念中的他看不到那个人金色的瞳孔被阴影染上的痕迹。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个时候,那个人这样对他说。 【艾伦,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那个人这样对他说着,然后伸手将他推入了地狱。 …… 如果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和那个人一同离开,现在会是怎样的结局? 是不是…… ……………… “艾伦。”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要沉溺在回忆中的少年陡然惊醒,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细长的眼眸。 男人盯着他,细小的瞳孔在黑夜中泛着光,像是无机质玻璃珠的冷光。 那刀子一般锐利的冷光让他脑子一凉一痛,瞬间清醒了过来,艾伦用力地甩了甩头,将脑中的那个‘如果’用力甩掉。 那已是过去,‘如果’没有任何意义,而他现在必须抓住的,是未来。 ………… 那个地宫进不去了……而且当时是那个人带着他走的,他也不记得入口怎么走……当初他在漆黑的地道里摸索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想必入口也不会在这个附近,肯定很远…… 有些苦恼地想着,艾伦抬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的目光落在身边奔腾的河流上,不由自主地顺着河流看去。 河流哗啦啦地流淌着,在视线所能及的远方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分叉口。 一条是他们来时茂密丛林中的河流,还有另一条分了岔向着另一个方向流去。 蓦然间,心里一动。 艾伦突然间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涌出来,充斥在胸口,堵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起来。 ……那个时候,误打误撞在地宫里拿走了王之剑的他从河流里冲下去,然后在下游的一座城镇里被兰特发现救起来…… 那莫非是…… 那个方向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招手,那像是一种直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呼唤着、引诱着他向那个方向而去。 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蛊惑了一般,少年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陡然调转马头向着那个方向飞驰而去。 没反应过来,只是直觉觉得不对劲的利威尔伸手一抓,却没抓到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的小鬼纵马狂奔了起来。 不快地啧了一声,他也立刻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马蹄声敲击着地面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不多时,他们就冲出了茂密的森林。 一冲出林子,皎洁的月光立刻如流水般泄了下来。 伴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只见间隔着两三个马身的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月光之下飞驰。 纵马顺着另一条分岔的河流飞驰而下,已经不是一片荒地,而隐隐有了几分绿意。 再往前,可以看到前方的大地凹陷了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盆地。 远远地可以在盆地里看到一片废墟,艾伦突然用力甩着缰绳,他的马再一次加速奔跑了起来,向着那个废墟的方向。 利威尔一皱眉,也用力一踢马腹,催动马匹紧跟在那个突然发疯乱跑的小鬼身后。 如此飞快的速度,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个废墟旁边。 伫立在盆地的边缘,艾伦勒住马,剧烈地喘着气。 隐隐有汗迹从他额头渗出来,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座下的骏马也疲惫地打着响鼻,喷出火热的气息。 显然刚才长时间的飞奔让人和马都累得够呛。 然而艾伦却没有安抚焦躁疲惫的马匹的意思,一双眼只是怔怔地看着脚下的那片废墟。 他的脚下,他的身前,是一个巨大的盆地,坍塌的房屋,断裂的钟塔,风化的石地道路,碎石断瓦下掩盖着累累白骨,地面残留的巨大脚印。 曾经树立着的巨大城墙已经坍塌了大半,将城市的废墟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之下。 看得出来,这里不久前还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但是突然出现的巨兽人摧毁了这里的一切,夺走了这里所有人类的性命。 ………… 艾伦喘着气,怔怔地看着那片废墟,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在这一刻突然用力攥紧,粗糙的绳子深深地勒进皮肤里面,指关节几近泛白。 月光太透亮,映得他脸上的肌肤越发苍白,胸口突然堵得无法呼吸。 ……想起来了,这里是…… …… 当初发现艾伦的地方。 利威尔终于认了出来。 难怪会觉得眼熟,当初那个四眼找到自我封闭在晶体中的艾伦的时候,就在这个附近。 那么—— 他还来不及多想,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高亢的马匹嘶鸣声。 一转头,就看到身边的人从马上一头栽倒而下—— 几乎是本能地,利威尔伸出双手,一把接住那个突然栽倒下去的小鬼。 而他的身体也因为过于前倾而摔下马去,重重摔在地上。 偏生他们驻马停留的地方又是一个斜坡,两人一下子滚了下去。 一路滚下去尘土飞扬,碎石四散。 好一会儿之后,才安静下来,尘土散尽,露出山坡下两个人的身影。 坡上的两匹骏马在不安地嘶鸣,瞅着坡下的主人。 山坡下,利威尔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手按着头,脸色难看得厉害。 趴在他身上的少年慢慢抬起上半身,目光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在他的瞳孔里落下深深的阴影。 “臭小鬼,快点滚下去。” 从山坡上滚下来摔得不轻的男人显然此刻心情很不好,手臂撑在地上稍微撑起上半身,呵斥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小鬼下去。 神色似乎很茫然的艾伦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看着被自己压着的利威尔兵长,微微歪着头,却没有丝毫动身的意思。 利威尔见他不动,不快地又要呵斥,可是他嘴巴张了一张,目光和艾伦俯视着他的眼一对上,马上要呵斥出口的话顿时就是一顿。 艾伦看着利威尔,沁绿的眼睁得大大,映着照下来的苍白月光,那神色中隐藏着几分无助。 利威尔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皱着眉看着艾伦。 绿瞳的少年看了利威尔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又俯身下去,像是怕冷一般,双臂紧紧地搂着利威尔的脖子,蜷缩着紧紧贴在他胸口。 紧紧地,像是一只突然被人丢到冰天雪地之中因为寒冷和恐惧全身都颤抖不已的小动物。 ………… 【你已经没用了,艾伦。】 你没用了。 292|第 292 章 利威尔低头用双手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尘,摔下来时粘在身上的灰尘飞扬了起来,循着风向一侧飘去。 只是腿上的灰尘还容易拍掉,一路滚下来被刮破又满是尘土的披风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他干脆一把将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丢在一旁。 没了披风的遮挡,机动装置暴露在阳光之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富有弹性的漆黑皮带包裹在男人精瘦的身体上,略鼓出的肌肉让皮带微微绷紧勒出弧度,让那个看起来可怕的男人呈现出几分禁欲感。 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利威尔侧头看向左侧。 少年坐在一块碎裂的岩石上,微微低着头,柔软的浅黑色发丝垂下来,散落在少年的颊上,给小麦色的肌肤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坐着,安静得异常,碧绿色的瞳孔被发的影子笼罩着,像是蒙上了尘,朦朦胧胧的,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喂。” 利威尔走过去叫他。 艾伦仰头看利威尔,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那双如碧绿珠子的眼折射出光来,然而却驱散不去那泛着光的眼底深处一抹阴影。 那一抹阴影让利威尔不快地皱了皱眉。 一种像是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占的极其不爽的感觉从胸口涌出来,让他的唇角越发抿得锐利了几分。 “你要在这里坐到死吗?” 他毫不委婉地用严厉的语气质问着艾伦。 在他检查机动装置、刀刃以及清理灰尘的这段时间里,少年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坐在石头上发着呆,目光怔怔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大地。 略显稚气的脸,泄露出几分茫然,还有隐藏的无助。 那种表情实在让人又是看不下去,又是火大。 艾伦的眼微微一颤,似从萎靡中惊醒了过来。 “没有。” 一抬眼就对上兵长严厉的目光,他赶紧小声回答着,也站起身来,低声分辩了几句。 “我只是在考虑接下来去哪里而已。” 对于少年粗陋的分辨行为利威尔冷哼了一声作为给予他的回应。 而艾伦则是装着没听到兵长的冷哼,装作很忙在拍身上的灰的样子。 “啊。” 因为抬头看着兵长,所以艾伦看到了利威尔头上没拍干净的灰尘。 “兵长你这里还有沙子——” 绿瞳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按在男人的鬓角上,指尖使劲抚动着,让细碎柔韧的黑褐色发梢从自己的指尖顺过去,将粘在上面的沙粒抖下来。 “好了~” 确认利威尔兵长鬓角的沙粒已经清理干净,艾伦满足地收回手,笑了起来。 “难得看到兵长你一身都是灰土的样子啊。” 满身都是血的吓人模样倒是很常见。 艾伦在心底加了这么一句。 “你以为是那个蠢货害的?” 男人回答,语气淡淡的。 细长的睫毛微垂下来,在男人狭长的眼里落下影子,而那影子中映着少年的笑脸。 那笑脸在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瞳孔里燃起了一点有别于冷意的亮光。 利威尔伸出手,手指用力地揉搓了几下艾伦的眼角。 “自己这张脸都脏得要死,还说别人?” 他说,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中满满都是嫌弃的意味。 只是,那双映着少年身影的深褐色瞳孔里却有别于他话语中的嫌弃隐约泄露出几分纵容和惯溺,男人的手指用力地擦拭去了少年脸颊上的那一团污迹。 闭着一只眼任由对方揉搓着自己的脸,艾伦张嘴刚想要说话,另一只却在不经意中瞥到了不远的某一处。 “谁?!” 艾伦陡然一个侧身,肩膀绷紧摆出战斗的姿势。 他身上被碎石扯得有些破烂的披风在他转身的一刻飞扬起来,腰侧的金属匣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冰冷的光泽。 而下一秒,已经闪电般出窍的双刃折射出更为锐利的金属光泽。 风声席卷着这一片大地从废墟上空呼啸而过,空气中传来嗤嗤的气罐喷气声。漆黑的钢索从远方而来,穿过那残破的高楼,带着一个身影穿过废墟而来。 那个人落地,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艾伦。 颀长的身影,熟悉的面容,让艾伦有了片刻的失神。 “贝特霍尔德……” “好久不见了,艾伦。” 一段时间不见,身形越发高了几分的褐发少年对曾经的同伴笑了一笑,他的脸色很平静,只是看着艾伦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驱不去的忧郁。 那让他周身都仿佛缠绕着一种黯然的阴郁气息,就连笑容也带着一分沉郁之色。 没有多话,也不等艾伦询问,贝特霍尔德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来接你。” “什么意思?” “那位大人知道你在寻找他,所以,他让我来接你。” 贝特霍尔德面色平静地说,风刮起来,掀动他额头的短发。 他稍微摊开手,表示出不打算战斗的姿态,他腰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 “不必紧张,我没有动手的意思,大人说了,跟不跟我走,随便你。” “…………” 和贝特霍尔德的目光对视半晌,艾伦绷紧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我知道了。” 他说,反手咔擦一声将手中的双刃插回刀鞘,然后抬脚向贝特霍尔德走去。 “等等。” 艾伦才走了两步,对面的贝特霍尔德突然抬起手来,竖起来摆出停止的手势。 他的眼微微缩紧了起来。 “艾伦,你听清楚,我说的是,‘接你’。” 贝特霍尔德竖着手掌,目光从艾伦转移到另一侧,那个让他绷紧了全部神经注意着的可怕的男人身上。 利威尔在听见他的那句话时看了他一眼。 而贝特霍尔德全身的肌肉都在利威尔看向他的这一瞬间绷紧了起来,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就让他全身的汗毛陡然竖立起来,浑身都有些发麻。 竭力压下心底的恐惧,他咽了一口口水,用尽全部力气才将接下来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非常抱歉,利威尔兵士长阁下,您不能一同前往。” 艾伦停顿数秒,他的眼一眨不眨地和贝特霍尔德对视。 而后,他停下的脚步再度向前。 一只手蓦然从后面伸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肩,制止了艾伦继续前行的意图。 利威尔左手用力扣紧艾伦的右肩,细碎的额发下,狭长的眼渗出冰冷的弧光注视着对面的贝特霍尔德。 锐利得骇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渗出野兽般危险的气息。 而他右手的手指微勾,如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撕裂身前的猎物—— “请不要动,利威尔兵长,我既然敢来到被誉为最强人类的您的面前,就做好了再也不能回去的打算。” 仍旧将手掌竖在身前摆出禁止靠近的手势,贝特霍尔德的脸色虽然在对方可怕灼人的气势压迫下有些苍白,但是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那是将一切都豁出去的姿态。 “我不是您一合之敌,这个我很清楚。但是我想要自我了断或是晶体化,您也无法阻止。” 贝特霍尔德的话清晰地将他的意思表达给了利威尔。 男人深褐色的玻璃珠瞳孔微微闪动了几下,本欲抓住对方强行获得情报的意图只能散去。 贝特霍尔德很明白的告诉他,一旦自己被抓,就会立刻自我了断。 “艾伦……” “兵长,我想去。” 被扣紧肩的少年侧身,打断了利威尔的话。 他明亮的碧绿色的眼直视着利威尔,只是对视了一眼,利威尔就明白自己无需再说任何话。 这个一根筋倔到底的小鬼只要一旦下定决心,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利威尔松开手。 艾伦转身径直向贝特霍尔德走去。 贝特霍尔德什么都没说,转身,腰侧陡然气体喷发,向着远方的废墟飞跃而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以完全不输给贝特霍尔德的速度,艾伦紧随其后,差了不过一个身子的距离。 利威尔站在原地,细碎的黑褐色额发被风不断扰动着。 深深的阴影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让他此刻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几分。 说不出的冷意从他周身散出来,他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那两个少年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废墟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 ………………………… “喝下去。” “这是什么?” “让人短时间昏睡的药。” “什么意思,贝特霍尔德?” “如果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我绝对不会带你前往我们一族的所在地——艾伦,你不会蠢得认为我什么预防措施都不会做吧?” “如果我不喝呢?” “还是那句话,要不要跟我去见那位大人,随便你。” “你——” 少年的怒火在对方毫无感情的冰冷目光前硬生生刹住。 他咬了咬牙,压住心底的怒意。 “我知道了。” 艾伦仰头,干脆地一口气将药瓶里的药水全部吞了下去。 一阵头晕目眩,视线陡然陷入黑暗,无意识瞥到的从手中坠落的小药瓶是他最后的意识。 ………… …………………… 艾伦。 有什么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亲切的,柔软的。 像是水波荡漾开来一点点渗到他心底的暖意。 艾伦。 温柔得几乎令人忍不住落泪的声音。 渗透到心底的最深处。 ……妈妈? ………… 艾伦。 少年猛地睁开眼,碧绿色的杏仁眼陡然睁得大大,清晰地倒影出一张和他极其相似的面容。 他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有人单膝半跪在他身侧,俯身看他。 阳光从那个人的身后照下来,将低头俯视着他的那个人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可是哪怕是在阴影之中,宛如融化的流金似的瞳孔仍旧明亮得如发出光的耀眼。 金色的瞳孔,清澈透亮到了极点,像是将天地间的光都吸进去,只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夺走魂魄,连呼吸都为之屏息。 艾伦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这双金色瞳孔更美丽和明亮的存在。 几乎是无意识的,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眼前的那个人的脸。可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及对方的一瞬间,那个人向后避了避,让他的手指扑了个空。 然后,那人站起身来,仍旧低着头,安静地俯视着他。 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被那双金瞳震慑住全部思绪的艾伦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那个人,讪讪然地收回了手。 他甩了甩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然后手撑住地面爬了起来。 爬起身,站稳了,一抬头,艾伦的呼吸顿时就是一顿。 他的眼前,宛如擎天柱的巍峨险峰从地面上拔地而起。 那是两座高耸入云,笔直尖顶仿佛刺破了天空的雄伟陡峰。 那是天地间自然的奇迹。 人类站在它们脚下小得就如同一只碌碌爬过的蚂蚁,那气魄恍如顶天立地,仿佛天地之间就靠着这两座峭峰撑起。 铺天盖地的气势强压而来,那种渺小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两座顶天立地的雄峰紧密地贴在一起,中间一道裂缝像是被刀劈般,被劈开的裂谷里,崖壁光滑到了极点。 那裂缝一眼看不到尽头,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呼啸着在其中发出巨大的嗡鸣声。每一次风鼓动之时,脚下的大地就跟着震动了起来。 而他苦苦寻找的那个人,就站在那到巨大到恐怖的裂缝之前。 气势磅礴的宏大裂谷,明明是看一眼就自我感觉渺小得让人窒息的可怖存在,站在它之前的身影和它比起来,就如同大海和一滴水的差距。 可是偏偏就这一滴水,却有着完全不输给大海甚至于压过它的强大气魄。 没有人能够忽视那个人的存在。 就算他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是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不会是那气势磅礴的大裂谷,而是站在裂谷之前的那个身影。 那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只看到他的存在。 那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他身边世界上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艾……” 艾伦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却又觉得不妥,又闭了嘴。 他怔怔地看了对面那人许久,才终于又发出声音。 “我该怎么称呼……您?” 艾伦说,最后一个字透出几分涩意。 那个人不再只是他最眷念的亲人,他的艾连。 那个人是两千年前的英雄王,光的王者,两千年前所有人的信仰和希望。 “名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你可以继续用原来的名字叫我。” 那个人开口,平静的话语。 熟悉的清亮嗓音,仿佛光之下碎金的清响语调。 “你该知道,我早已抛弃千年前人类给予我的称呼。” 同样,也放弃了人类。 艾伦的双手陡然攥紧成拳,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然注视着对面的人。 千年之前人类的英雄。 率领人类夺回自由的英雄王。 他的先祖,同样也是那一天起他一直追寻着的信仰—— “为什么——” 少年的瞳孔里仿佛有碧绿色的火焰在灼烧跳跃,几乎要将一切烧尽。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您守护人类,为之献出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为什么现在您却——” 一口气硬生生堵塞在胸口,几乎哽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知道吗,我在最后被人类杀死的事情。” 曾经的英雄王回答,淡淡的语气,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口吻。 “所以想要对人类复仇不是理所当然么。” “不是!” 艾伦近乎嘶吼般大吼了出来。 “绝对不是这样!!!” 手指攥紧到几近指关节泛白,激动到了极点的嘶吼几乎让他的眼角都微微发红了起来。 “你才不会因为被人类杀死就憎恨人类!你根本不在乎那些,你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因为被杀这种你不在乎的事情就要向人类复仇!” 【不要再做了!为了那些会背叛你的人不值得!】 【无论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你都会被他们背叛!】 【你会被他们杀死!】 很久以前,他曾经这样声嘶力竭地对那位双目失明的英雄王哭喊过。 双眼被绷带所掩的年轻王者却只是微笑着搂紧他,吻去他眼角渗出的泪水。 【就算最后真的被背叛,还是被谁杀死,都没有关系。】 那个时候,那个年轻的英雄王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他。 【我所作的一切,并非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我自己想去做。】 哪怕双眼被白色绷带包裹,也挡不住那双金瞳的明亮和锐利。 【我只是在贯彻我自己的意志——】 艾伦相信。 能说出那些话的那个人绝对不会因为被背叛和自己的死去而憎恨任何人。 哪怕是在最后被叛徒包围着死去的那一刻,那个人的笑容也一定是不包含任何怨恨的明亮。 光的英雄王,不会因为他人的丑恶和污秽而将自己的灵魂置于黑暗之中。 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相信这一点! ……………… 半晌时间里鸦雀无声,天地间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狂风呼啸着从空旷而巨大的裂谷缝隙中鸣叫而过的声音。 每一次风的呼啸,都让脚下的大地发出轻微的震动。 许久之后,淡淡的叹息声从风中从另一端传来。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那么相信以前的我。” 顿了一顿,艾连微微偏头,突然莞尔一笑。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认识两千年前的我一样……” 是的,我认识,还很熟悉。 艾伦咬紧牙,攥紧拳头,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他不知道艾连还记不记得不过和他相处了几日的自己,或许根本就只是觉得他在说笑。 的确,他所经历的事情就像是天方夜谭,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他是真的经历了那一切。 而就是因为经历了和前世的艾连的相处,他才不明白为什么艾连现在会变成这样。 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又睁开,散过一道流金的痕迹。 艾连说话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神色也很平静。 “你说的倒也没错,虽然的确是被那些家伙杀死的,不过我对此没什么怨恨,反正死也死了,也没想做复仇那么麻烦的事情。” “那为什么现在——” 艾伦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艾伦哟。” 拥有千年前古老英雄王灵魂的金瞳少年打断了艾伦的话,明明极其年轻的面容,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慑人的伟岸气势。 古老的王者,他的语言,就如同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让人屏息的压迫力。 “对于我自身的死去,我从未有怨恨。” 他说, “但是,让人类这种东西全部消失在世界上,就是我存在于现在唯一的目的。” 他说,淡淡的语言,却如重锤掷地有声。 “你呢,艾伦,我想知道,你仍旧不肯放弃人类,仍然想要保护他们吗?” 呼吸微微一顿,艾伦看着艾连。 明亮的碧绿色瞳孔,其中有着某种永不妥协的坚韧。 “一定有办法的。” 艾伦执着地看着艾连。 “人类和【战士】之间的仇恨,难道必须要一方彻底消失作为结局吗?那样就算胜利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上前一步,目光急切中带上一份恳求。 “艾连,我想要保护人类,可我同样不希望那些英雄后裔死去,只要我们联手,总能想到办法,一定能有办法可以——”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金瞳的少年微微一笑,明亮的阳光在他柔软的浅黑色发丝缝隙里跳跃着,泛着光泽。 他一笑,笑容就仿佛发出光的灿烂。 在那明亮的笑容中,他慢慢地抬起手来,向着艾伦的方向。 “要不要来打一个赌?” 他说,似乎是询问的口吻,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雷伊斯覆亡之时,我夺回了我的血液,虽然让那血液和今生的身体融合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沉睡……” “而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了和你一样的力量。” 化身为巨人的伫立在天地之间的强大力量。 “你希望人类和【战士】之间不再流血,彼此间不再战斗,那么就在现在,就我和你,在这里,用你我自身来打赌。” “用尽你我全部的力量,我的血脉流传下来的那种力量,我和你在这里战斗。” “你胜,我放弃复仇,带着【战士】一族远离,永远消失在人类眼前。” 手仿佛邀约、亦或是挑衅一般向着艾伦的方向抬起。 陡然间锐利到极点的金色瞳孔闪耀着炫目而灼人的光芒。 那笃定的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胜,艾伦,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一生都不得踏出这里半步!” 293|第 292 章 ………… 脑子在剧烈地抽痛,像是有尖刀将其撕裂在里面硬生生地搅动。 张口想说话,喉咙却像是焦枯的牛皮,渗出漏风的风箱般的喘息,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脚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一阵阵的疼痛和麻痹感从神经不断传递过来,偏生却无法动弹分毫。 眩晕的脑子,堵塞的胸口,被扼住的喉咙,几欲令人作呕。 好半晌的功夫,他才拼命将似有千钧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就连那一根根极细的睫毛在这一刻都沉重如山,仅仅只是睁眼这一个对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动作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刚一睁开,陡然刺下来的阳光刺得他头晕目眩,艾伦只觉得眼里一道道白光乱闪,几乎又要昏过去。 但是很快的,那刺眼的光就被挡住了,一个人影扑过来,挡在他身前。 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个人形的影子,以及天花板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初醒,还是刚才眼睛被光刺痛的缘故。 看不清俯身下来的那个人的脸,只听见那个人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艾伦!艾伦——叫医师过来!艾伦醒了!!!” 那激动的大吼声震耳欲聋,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小声点,三笠。 他迷迷糊糊中在心底抱怨着。 你声音大得我耳朵都疼了。 他在恍惚中这么想着,伴随着耳边那一声声对自己名字的喊声又陷入黑暗之中。 ……………… 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情况要好了很多,虽然身体还是非常沉重不能自由活动,但是脑子不会刀劈似的钝痛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 黑暗中,总是有人在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逼得他不得不再一次勉强自己醒过来。 刚勉强眨了眨眼,啪嗒,一滴水掉在他脸上。 “艾伦,艾伦……” 有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喊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显然已经喊了很长的时间。 他微微睁眼,视线仍旧有些模糊,可是能感觉那像是雨点般簌簌掉下来的眼泪。 “艾伦……” 三笠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哽咽的痕迹。 三笠在哭吗? 脑子还有些昏沉的艾伦费劲地想着。 为什么? “终于……艾伦……太好了,终于……”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样带着浓厚的鼻音和哭腔,说话的人此刻已语无伦次,只是不断重复着终于这个词汇。 阿尔敏…… 艾伦费劲地眨了眨眼,想让模糊的视线清晰一些,弄清楚眼前的情况。 等终于能看清人影的时候,映入他眼中的是黑发好友再熟悉不过的秀美面容,只是此刻这张脸消瘦得厉害,两颊几乎都陷了下去,下巴尖尖的。 眼底下深深的黑青色让三笠越发显得憔悴,那模样显然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好好休息过。 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因为脸颊消瘦越发显得大的漆黑色的眼满含泪水,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而三笠的身边,是一边哭一边笑一边还拼命擦着满脸湿哒哒的泪痕的阿尔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艾伦费劲地集中因为疼痛而涣散的神经,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 嗯…… 他和兵长偷偷离开雷伊斯城,这件事他有告诉过三笠。 他想要找到艾连。 …… 对了,他想起来了。 他找到了艾连,而艾连说,只要自己能战胜他就放弃仇恨。 那个时候,他发狠地化身成了巨人想要拼一场…… 再后来………… 记忆在他化身巨人之后就完全中断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他现在会躺在这里? 三笠和阿尔敏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在哭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沉重乏力得动弹不得? 艾连怎么样了? 那场战斗他到底是输还是赢—— 头痛欲裂中,艾伦努力张嘴把三笠喂过来的盐水吞咽下去,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拼命回忆着自己能够想起来的那些事情,张开口,用许久不用而嘶哑得可怕的声音慢慢地向身边的两人询问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艾伦。” 三笠只顾着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掉眼泪,一声不吭,所以回答他的是一开始又哭又笑像是发神经一般此刻终于平静了几分的阿尔敏。 “其实具体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我们赶过去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昏迷在那里,旁边还有你巨人化的残骸。” “埃尔文团长他们搜查了那里,发现附近的裂谷里面有很多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是那些人都突然离开了,埃尔文团长追查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那些人的踪迹,就好像是集体突然消失了一样。” …………消失? 艾伦胸口一紧。 【若你胜,我放弃复仇,带着我一族永远消失在人类眼前。】 也就是说……那一场战斗是他赢了,所以艾连带着那些【战士】离开了? 没有注意到艾伦突然一变的脸色,阿尔敏继续说下去。 “据韩吉分队长判断,那里应该是能够自我巨兽人化的那些人居住的地方。” “在那之后,像亚妮、贝特霍尔德那些能化身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们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将雷伊斯王故意制造的怪物清理掉……” “等一下。” 阿尔敏说的话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复杂让艾伦一时间消化不过来,但是他却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之后’?‘一年’?”他惊愕地看着阿尔敏,还有三笠,“你是说……不,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三笠和阿尔敏对视了一眼。 “一年。” 紧握着艾伦的手不肯放手的黑发少年注视着艾伦,漆黑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着。 “你昏迷了整整一年,艾伦,我……” 他张了张嘴,才说了一句话,就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握着艾伦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漆黑色的柔软发丝散落下来掩盖住三笠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肩膀压抑地微微耸动着,艾伦感到自己的手背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一年……” 艾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思绪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以为不过睡了一觉的一时间,竟是一下就过去了整整一年。 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艾连离去。 【战士】一族全部消失。 失控的巨兽人被全部歼灭。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人类走向了新的篇章。 ………… 绿瞳的少年茫然地环顾了一周,这是一个雪白得一尘不染的房间,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或是他身上的被单,以及家具桌柜,都是雪白的。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迷茫从三笠和阿尔敏的身上掠过,又从几个女性的医护人员身上扫过。 然后,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兵长……利威尔兵长呢?” 从醒来开始就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还有不安稳的感觉。 陡然间发现那个已经习惯性想要依赖的身影不存在于这里,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不在这里吗?” 艾伦急切地想要知道利威尔兵长在哪里,没有注意到三笠攥着他的那只手在他发问的一瞬间突然轻微地抖了一下。 阿尔敏的声音一窒,然而很快哈哈笑了两下。 “利威尔兵长他……” 他才说了半句,就被人突然打断。 “利威尔被埃尔文强制命令出去清理剩余的巨兽人了哦~” 本就是虚掩着的门咯吱一下被用力推开,笑眯眯的韩吉干脆地打断了阿尔敏的话。 她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望着她的艾伦好一会儿。 “你可算是醒过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虽然医师说你早晚会醒过来,但是这么长时间也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 她微微俯身,凑近凝视着艾伦,笑嘻嘻地说。 “王位空虚等待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就等着我们沉睡的王子醒来呐。” 听闻利威尔兵长不在,陡然有些失落的艾伦看了笑眯眯的韩吉一眼,向后靠去,头枕在床头有些疲惫地微微垂眼。 醒过来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又听见了一堆让他还不能消化的事情,他的精神已经很差了。 眼见他这副疲惫的模样,韩吉很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说话。 “大病初愈,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艾伦。” 仍旧是不变的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说着,一边看着三笠扶着艾伦躺下去,一边对阿尔敏使了个眼色,然后走了出去。 她带来的几个医师已经纷纷上前,有条不紊地开始检查少年的身体。 阿尔敏回头看了看一脸疲惫躺下去静养的艾伦,快步跟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我只是说了巨兽人的事情。” “那就好,阿尔敏,你要明白,不该说的不要乱说,那是为了艾伦好。” “…………” 看着沉默不语的阿尔敏,韩吉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疲惫之意。 “等艾伦的身体养好,最迟一个月,他就会登上王位成为人类的国王。” 她这么说着,语气也却有些沉重。 “你想让这件事情节外生枝吗?” “……我知道了。” 韩吉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抬脚离开。 她脸上似乎是笑嘻嘻的,可是乱糟糟的额发从她侧颊散落下来,形成的阴影将她的眼笼罩在黑暗之中,渗出几分阴郁之色。 她的脚步匆匆,像是想要尽快赶去什么地方一样,但离开的脚步声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感。 雪白而一尘不染的房间,少年静静地躺在洁白而宽大的床上,数十个医师和女性医护围着他转来转去,忙碌不已。 黑发的少年坐在床边,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艾伦看似是因为疲惫在闭目静养,可是这一刻,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用他胜过普通人的敏锐听觉倾听着房间外面阿尔敏和韩吉若有若无的对话,直至韩吉离开的脚步声传来。 在他急切地想要向韩吉询问利威尔的去处的时候,三笠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掌心,更是不着痕迹地在他手心里写下了‘别问’两个字。 还有阿尔敏,在跟着韩吉离开房间之前也深深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向他传递让他忍耐的意味。 一年后醒来,他对当前的状况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依靠的,仍旧只有最初的两位好友。 三笠永远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而阿尔敏也不可能再有背叛他的理由。 他们是他现在最能够信任的人。 ………………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也在一天天的好转,医师们依然围着他团团转。 韩吉时常会来看他,偶尔也会带人来,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尊敬之极,他所说的每个要求都会最大限度的被满足。 他的一句话,所有人都会服从,看起来就像是他已经是王了一般。 艾伦却是心里清楚。 表面上看所有人似乎都把他高高在上地供了起来,但是实际上他却没有任何自主的能力。 房间门口被所谓保护他的侍卫严密地看守着,每隔一定时间,就会有一队士兵巡查来回,禁止他人随意靠近房间。 他试探着要求外出,却每次都被医师以会让身体不适的理由劝回去。 而且,不只是他,三笠和阿尔敏似乎都被严密地监控着,虽然一直守在他身边和他谈笑,却只是和他说一些不重要的事情,顶多提一下清扫剩余漏网的巨兽人的事情。 艾伦隐约察觉这个屋子里大概有人在监视着,让三笠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和自己交谈。 随着他的身体好转,除了韩吉,埃尔文,法奇拉也陆续来过,告诉他要好好静养,并且希望他在身体好之后就立刻举行盛大的登基仪式,坐上王位成为人类之王。 艾伦对此含糊了过去,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而当他向埃尔文问起利威尔兵长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埃尔文只是笑了笑,说很快就回来,让他不用担心,只要好好养好身体。 那些医师给他吃的药,他估计有着昏睡的成分。 有时候昏昏沉沉半醒半睡中,隐约会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埃尔文的声音,也像是韩吉的声音。 “利威尔……” “……不能,他是……” “瞒着……” “………………迟早…………” 那话总是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他有心想要装睡,可是每次都被盯着确认吃下药让他有心无力。 而清醒的时候,三笠和阿尔敏守在他身边,目光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隐忍,似乎努力想要暗示他什么,却又不能说出口。 所有人都在隐瞒他一件事。 而这件事和利威尔兵长有关系。 这是艾伦最终得出的结论。 他们到底想隐瞒他什么? 利威尔兵长又到底在哪里? ………………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艾伦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在那些医师诊查的时候他仍旧装作很难活动的样子。 差不多该行动了,不能再这样被人当猴子耍了。 过了正午,艾伦快要吃完饭的时候,韩吉又来了。 从一开始只能吃点流食,到了现在已经可以吃肉食补充体力了。 韩吉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艾伦就正在用刀叉切开最后一点牛排肉塞进嘴里。 “味道如何?” 她笑着问。 “不错。” “那当然,那可是据说只用酒和果子饲养的超级贵的肉牛的肉排啊,连我都没有资格享受的高级牛肉,也就你……” 韩吉嘀嘀咕咕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啪嗒一声,食盘整个儿摔在地上,绿瞳的少年一转身从床上摔下来,一手扣紧喉咙,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角渗出血来。 有毒?! 第一反应就是食物被人下毒的韩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抱起摔下地的艾伦,看着他嘴角咳出的血顿时脸色难看得厉害。 她一转头,就要冲着门口高喊出声—— 冰冷的金属在她即将高喊出声的前一秒陡然横在她的喉咙前。 刚才还一脸痛苦的少年呸的吐出一口血,那是他咬破嘴唇渗出的血,一双彷如碧绿冷谭湖水的瞳孔用森冷的目光地盯着她,艾伦手中刚才还在切开牛排的餐刀紧紧地勒住了她的喉咙。 “带我去见利威尔兵长。” 少年握紧手中的小刀盯着韩吉,声音很轻,也很冷静。 他这一刻看起来冷静得可怕,闪动着寒光的碧绿色瞳孔像是叼着猎物喉咙的野兽的眼。 韩吉怔怔地看着艾伦发呆。 少年的眼带着一分狠意死死地盯着她,闪动着野兽般危险的光芒。 她突然起来笑出声来。 “啊啊,我就知道。” 她一边呵呵笑出声一边一脸无奈地摇头,完全不顾那把勒在她喉咙上的刀锋。 “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一边这么嘀咕着,一边站起身来。 这一刻,她身上好像卸下了一份重担,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起来,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我带你去见利威尔。” 她说。 ……………… 滴答,漆黑的地方,那是水滴滴落在潮湿的石板地上的响声。 爬着青苔的墙壁上,满是油污的油灯里火焰在闪动着,用微弱的光照亮着这个漆黑的地方。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沉闷阴郁,令人作呕。 细长的长廊,沉重的脚步声在其中回响。 一盏提灯在前面,被走在前面带路的女性分队长拎在手中。 那光多少驱散了一点这个地方莫名彻骨的寒意。 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艾伦紧跟在韩吉身后,困惑地打量着四周。 这个地方分明是…… 啪嗒,韩吉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她抬手将手中的提灯放在墙壁上的挂钩上,然后回过身来。 她的眼定定地注视的艾伦,厚厚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此刻她眼底的情绪,只能看见她的镜片在微弱灯光下反射过一道亮光。 在艾伦还没开口说话询问的时候,她突然伸手将艾伦抓过来,用力一推。 毫无防备的艾伦一个踉跄,一下被她推着拐进了旁边的拐角里,后背重重地撞在一个铁栏上发出哗啦一声重响。 一阵剧痛沿着被狠狠撞上的脊椎骨袭来。 “你做什么?!” 韩吉没有回答艾伦的怒吼,她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弧光,目光定定地看着艾伦,那目光让人从心底发寒。 不,她看的并不是艾伦。 她看着的是艾伦的方向,确切的说,是艾伦的身后,那个撞上的铁栏杆之后。 莫名的,艾伦的胸口紧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地方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氛,还是被对面韩吉分队长阴郁的神色所感染。 他只是觉得突然间整个人都沉重了起来,胸口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脑中模模糊糊有着一个念头,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想…… 生怕一想,那可怕的念头就成了真。 ………… 哗啦,几声金属撞击发出的响声。 那是铁链在石头地板上摩擦滑动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和自身彼此撞击的响声。 艾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会的。 他在心底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不会的。 那不可能…… 几乎是屏住呼吸,胸口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少年僵硬着身体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墙壁上微弱的油灯灯光落下来,照在他微微发白的脸颊上。 漆黑的地牢中,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陡然收缩成一个针孔。 在转过身的这一刻,他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漆黑的铁栏之后,光线微弱的地牢之中,男人静静地坐在冰冷的石床上。 深褐色的瞳孔,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的冰冷,毫无感情地和少年难以置信的目光对视。 粗重的锁链牢牢锁住了男人的双手,拷在他脚上的粗大漆黑锁链没入石床深处。 黑暗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男人安静地坐着,被拷着沉重铁烤的右手以随意的姿势搭在踩在床沿的右腿上。 下巴压在手臂上,掩住男人下半边脸,细碎的额发如锐利的刀刃散落在男人脸上,将男人的眼窝整个儿陷入黑暗之中。 狭长的眼渗着微微的寒光,从碎发的阴影里透出来注视着艾伦。 那简直就像是一只被枷锁铁链锁住的可怕野兽安静地潜伏在黑暗之中用危险得令人心惊胆战的目光注视着猎物—— “半年前,你昏睡的时候,经过最高法院和行政院的一同审议,判决利威尔罪名成立,收押入牢。” 韩吉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步一步,走到在这一刻整个人如坠冰窖的艾伦身边。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冷硬得可怕。 “罪名——意图杀害新王艾伦.耶格尔。” 294|第 292 章 “别开玩笑了!!!” 哐当一声重响,陡然间被双拳重重砸上的铁栏一个凶猛地晃动之后,余音嗡嗡,颤抖不休。 双臂狠狠地砸在地牢的铁栏上的少年双目通红,目眦尽裂。 他双手抓紧铁栏,疯了般地撕扯晃动起来,凶猛到了极点,那简直像是想要凭手将那扇该死的铁门硬生生从石壁撕扯下来—— “给我打开!立刻——!!!” 铁栏疯狂地哐当哐当地嘶鸣了起来,不堪重负般在少年疯狂地撕扯晃动中颤抖着。 可是,就算是晃动不休,它仍然顽强地卡在石墙上,将地牢中的人牢牢囚禁在黑暗之中。 “艾伦!” 没有意料到艾伦竟然暴怒到如此地步,韩吉快步几步上前,一伸手扣住艾伦的肩膀想要阻止他。 “你先冷静点,艾伦——” “滚开!” 刚刚触及少年肩膀的手被猛地回身的少年重重打开。 少年伸手一把拽住韩吉的领口,死死地勒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凌乱的浅黑色发丝下,少年碧绿色的瞳孔以狰狞之极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那眼底深处像是有铺天盖地的火焰灼烧而来,几乎烧尽一切。 “我让你放他出来。” 艾伦说,一字一句,宛如铁碎之声,语调冰冷到了极点。 而他的眼却是与冰冷声音完全相反的灼热,似有烈焰在灼烧。 他目光凶狠地盯着韩吉,像极了一头暴怒中的野兽,或许下一秒就会撕裂你的喉咙吞饮你的血肉。 在被那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盯住的时候,韩吉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或者该说她早已豁出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这样做。” 她平静地说, “但是很抱歉,艾伦,这是长老院和行政院下达的命令和罪名,别说是我,就连埃尔文都没有违逆的权利。” 韩吉说,目光阴沉。 “那是弑王的罪名……” “狗屁罪名!” 勒紧韩吉的领口,艾伦嘶声怒吼。 “听着,艾伦,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利威尔就在你身边,你身上有刀伤,而他的刀上染着你的血……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幕。” “那不是明摆着吗!兵长不过是把巨人化的我从残骸里面拽出来!” “是,我们是知道,可是其他人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认为是利威尔伤了你,所以你才一直重伤昏迷不醒……” “好!就算当时他们这么想,现在我醒过来了!我可以作证,我自己作证兵长没有伤害我!这样还不够吗?——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乎了,管其他人做什——” “艾伦!!!”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陡然一声大吼,硬生生打断了艾伦激动的大喊。 厚厚的镜片挡住韩吉大半张脸,镜片的边缘在微弱的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弧光。 她站在那里,任由艾伦勒着自己的衣领,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 她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艾伦,侧面的火光将她的眼窝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这一刻,韩吉的目光冷得让人打战。 “你不明白吗?” 她说, “为什么那些家伙当时不说什么,却在半年之后才给利威尔定罪,将他关押入狱。” 调查兵团分队长的脸色在暧昧不明的微弱灯火下,忽暗忽明。 疲惫和黯淡隐藏在厚厚的镜片下,韩吉挑起的嘴角带上浓厚的嘲讽意味。 “那些人不在乎你的说辞,就算你本人站出来也无济于事。” 韩吉抬手,手轻轻放在艾伦揪着她衣领的已经僵硬的手背上。 “他们想要的只有一样。” 她看着艾伦。 “给利威尔定罪。” 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然而长久所经历的一切却让浑身僵硬的少年在这一刻明白了韩吉话中所指。 他茫然地看着韩吉那张陷入阴沉中的脸,攥着韩吉衣领的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们……什么都不做?” 韩吉,还有埃尔文团长他们,就这样看着兵长被定罪?被关押到这种地方? 半晌沉默。 韩吉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艾伦的手从自己衣领拉开,然后双手握住艾伦的肩。 “听着,艾伦,如果我们不妥协,就将迎来一场新的战争。但是人类已经耗不起这样的战争了……你懂吗?” 少年碧绿色的眼睁得大大地看着她,神色怔怔地,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有懂。 “调查兵团的力量太强大了,人们惧怕它的力量,所以,作为和平的代价,我们只能将调查兵团最强的力量交给他们。” “这是妥协的代价。” “所谓的谋害你只是一个借口,就算没有这个借口,也会有其他借口。” “战争已经结束了,人们以前有多敬仰强大的力量,现在就有多惧怕那种非人的力量。” “战争落幕,人们需要的是和平,而不再需要英雄。” 韩吉握紧艾伦的肩,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着。 艾伦僵硬着身体站着,一脸彷徨。 半晌之后,他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摇着头。 他的眼看着韩吉,眼角一点点泛红,一股浅浅的雾气笼罩在他的眼上,像是祖母绿的宝石蒙了尘。 “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那和我没有关系。” 他再度后退一步,咬牙。 “我要让利威尔兵长出来,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你们不做,我就自己想办法!” “艾伦——” “给我闭嘴!你们不愿意就我来!就算是劫狱我也——” 哐当一声重响,力道之恐怖震得石墙都陡然一晃。 一只手突然间从黑暗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对韩吉怒吼完的艾伦的脸,将他整个人猛地向后拽去。 哐当,又是一声晃动的响声,艾伦的后背重重地撞在铁栏上。 微弱的灯火晃动着,落下来,映着铁栏,照在站在铁栏后的男人的脸上。 细碎的发丝在男人脸上忽明忽暗地晃动着,让男人深陷的眼窝越发黑暗了几分。 利威尔的右手从铁栏之中伸出来,抓着艾伦的脸,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牢牢地压在铁栏上。 “吵死了,小鬼。” 少年被从后面伸出来的胳膊牢牢地勒在铁栏杆上,男人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吐出的温热的气息掠过耳边的感触。 男人的手抓着他的脸,手掌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刚才吼了一半的话塞回他的喉咙。 他不能说话,只是睁着眼看着。 捂着他嘴的手上,粗黑厚实的铁拷紧紧地锁在那只手的手腕上,冰冷的金属贴在他脸上。 而连着手铐的漆黑锁链沿着手臂垂下来,贴在他肩颈的肌肤上。 少年的肩膀微微一抖,从铁链里传来的渗透肌肤的寒意冷得彻骨,那股冷意莫名渗到心底的最深处。 那只捂着他嘴的手松开,稍微向下滑了一点,仍旧抓着他的下颚。 指节分明的手指,指腹有着极厚的茧,按在他脸颊,粗糙的手指刺得少年柔嫩的肌肤微微发痛。 手指和虎口上厚厚的老茧,那是不知道多少次摩擦着兵刃而摩擦出来的东西。 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的手,在握着兵刃的十几年里,不知道斩杀了多少只怪物,不知道拯救了多少条性命。 他以一人之力,数十年的时间里,牢牢地镇守在人类的边界,以强大的力量守护住了内地里千千万万的性命。 然而,今天,这只拯救了无数人性命的手却是从黑暗的地牢之中伸出来—— 【当和平来临,人类就不再需要英雄。】 艾伦鼻子陡然一酸,眼圈泛红。 如果说面对韩吉是怒火和愤然,那么现在他此刻心底只是酸楚得厉害。 像是被酸液腐蚀了一个大洞,空空落落的,冷风刮过,透心的凉。 “兵长……” 少年扭过头,发出细小的喊声。 碧绿色的眼,杏仁的眼角微微泛红,那深潭的碧绿色中蒙着一层淡淡雾气。 抓着铁栏杆外面小鬼的下巴,利威尔注视着扭过头看他的少年的眼。 那种宛如湖水般清亮的碧色,眼巴巴地瞅着他,像是森林中迷路的小鹿,迷茫中带着几分委屈。 那目光让人看着又是怜爱,又惹人心疼。 “一年不见了,你这蠢货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身在黑暗的地牢之中的兵士长用毫不留情的口吻批评着不久之后就要登上王位位于万人之上的少年。 就像是批评着那个很久以前就用执着的目光追在自己身后的稚嫩的孩子。 无论是低贱的勤务兵,可怕的怪物,还是身着英雄后裔的光环,乃至于即将登基为王—— 从以前到现在,他对待这个孩子的态度从未有任何改变。 “艾伦。” 或许眼前的少年无论身上披着怎样的外套,对利威尔来说,至始至终,也都只是这个名字的主人。 他在意着那个小鬼,叫艾伦。 这样就够了。 其他的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给我听着,老老实实地回去,别又胡乱闯祸。” “可是——” 咯吱一声,艾伦想要质疑的声音戛然而止。 利威尔在艾伦刚一开口的瞬间,就松开抓着他的脸的手,一抬起来抓住艾伦脸旁边的一根铁栏杆。 嘎吱。 儿臂粗的铁杆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陡然间被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说了两个字就卡了壳的艾伦瞠目结舌地看着脑边那个扭曲的铁杆。 利威尔兵长只是手一用力,就将那看似坚固的铁栏杆扯开了一个口子。 “你还觉得我需要你这样的小鬼帮忙才能从这里离开吗?” “……” 少年缩着肩膀努力努力地摇头中。 一用力就轻易掰弯了儿臂粗的铁栏杆的利威尔松开了抓着铁柱的手,他的眼角微微上扬,挑起细长的弧线。 然后,哗啦哗啦的铁链撞击声中,他伸出双手,抓住了铁栏外面的少年的头。 因为铁栏被他掰弯了一根,空出一个大大的口子,所以他很轻易就将艾伦的头拽了进来。 小鬼睁着眼看他,细长的睫毛下,透亮宝石般碧绿色的瞳孔里流动着惊心动魄的绿意。 那让人想起初春的嫩芽从洁白的雪地里扬起枝叶的勃勃生机。 他已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不曾看过这样美丽的绿意。 “听话,艾伦。” 男人说,低沉而近乎在耳边呢喃的声音,带着某种渗透到心底的酥麻感。 让人听一下,就忍不住心口微微发颤。 “回去乖乖待着,知道自己蠢,就别想太多。”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掺和进来只会添麻烦。” 有着几分凉意的唇落在艾伦的眼角,而后是额头,发梢。 利威尔的发紧贴着他的颊,宛如耳鬓厮磨一般,极尽柔软,极尽亲昵。 粗糙的手指抚着他的发,他的鬓角,他耳后的颈。 长达一年的时间,让男人在这一刻成为了贪婪的化身,毫不掩饰地贪恋着身前少年肌肤的温度和气息。 明明是强硬的动作和语言,却极尽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分毫。 “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褐发的兵士长说,他的吻再一次印在少年的眼角。 ……………… ……………………………… 艾伦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仍旧是雪白的刺眼的天花板墙壁,还有雪白的床。 平日里在房间里转个不停的医师和女性医护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房里。 “不知道艾伦怎么样了……是不是见到利威尔兵长了。” 阿尔敏坐在椅子上,他的双手不断地交握着,暴露出他此刻不安稳的心情。 他黑发的好友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都到窗边,目光眺望着下方。 楼房的下方,一条宽大的河流绕着这座楼房哗啦啦地流淌着,将楼房与四周阻隔起来。而河流外围,一队队的精锐士兵在楼房的四周来回巡视着。 “三笠,你觉得艾伦会知道吗?” 看着刺眼的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阿尔敏突然开口询问。 “……呵呵,我在问废话,他们肯定不会告诉艾伦。” 他呵呵地苦笑了两声。 “最多,只会对艾伦说,为了削弱调查兵团的兵力之类的,才将利威尔兵长交出去。” “是啊,韩吉分队长对我们也是这样说的,埃尔文团长也是对外这么说。” “……民众担心调查兵团的军事力量,担心他们会用强大的军方势力进行独|裁,所以埃尔文团长才交出了利威尔兵长,以此作为证明向民众宣告调查兵团会放弃自己的力量。” 说到这里,阿尔敏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露出嘲讽的意味。 “可是,三笠,你真的觉得利威尔兵长会因为维持人类的平稳这种理由……去会考虑什么人类的未来,因此去服从埃尔文团长的命令吗?” 站在窗边的三笠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友,漆黑色的瞳孔,像是黑夜的晨星,却又冷得不带一点温度。 “那个人不会对任何人妥协。” 他神色平静地回答。 是的,那个强大而又可怕的男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而唯一的例外…… 金发的少年抱住头,一脸苦涩。 “你看,你都看出来了不是么?” 他苦笑道。 “所谓安抚民众什么的都只是借口,惧怕调查兵团的军方势力也是借口。那些人惧怕的……根本不是调查兵团,而是艾伦。” “年轻,强大,巨人化,那种让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压倒性的力量……” 强大得让人仰望的力量。 多么令人惧怕。 ………… 王,应该是和贵族以及军方一同掌握权力的存在。 他可以高高在上,但他必须和众人分享权力。 如果王一旦拥有压倒性的强大力量,无人可以遏制他的力量的话—— 在未来,这位强大的少年王将一手掌控、独占所有的权利,再也不与任何人分享。 噢,多么令人恐惧的未来! 他们绝不能容忍这样可怕的未来! ………… 所以,不能让年轻的王为所欲为。 所以,必须遏制这位少年王拥有的力量。 “所有人都知道,利威尔兵长是艾伦所拥有的最强的剑……” 恐惧着年轻的王的力量的人们想要剥夺王所拥有的力量。 他们无法剥夺少年王与生俱来的血脉,那么,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斩断他的羽翼。 埃尔文拒绝了人们要求将年轻的王严密看守在王宫之中不得离开的要求,而作为保护艾伦的代价,他交出少年王手中最锐利而强大的刀锋,那个拥有最强人类之名的男人。 那就是妥协的代价,调查兵团兵士长利威尔以谋害王室的罪名被定罪,关押入狱。 在定下罪名的那一日,埃尔文和利威尔两人在房间里整整谈了一天。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谈完之后,利威尔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宪兵给他拷上枷锁关押入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艾伦。” 阿尔敏紧紧地抱着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可是——” 不告诉,那就是隐瞒。 可是告诉了,只会伤害他的好友。 “可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靠在窗边的三笠没有回答阿尔敏痛苦地自言自语,他只是侧过头,仿佛最冷的夜色的漆黑瞳孔安静地注视着楼房下那一队队巡逻着的士兵们。 阳光落进他冰冷的眼底,却照不出丝毫的暖意。 ………… *** 闻讯而来的埃尔文站在地牢之前,目送着韩吉带着不断回头看的艾伦离去,向一侧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棕金短发贴在他的额头上。 地牢微弱的火光在他侧颊上跳跃,将他的脸一半点亮,一半深深地隐藏在黑暗之中。 阴影中,他的眼至始至终都被一团迷雾隐藏着,让人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铁栏对面的属下。 “果然……这孩子也只有你能够驯服了,利威尔。” 本来他都做好艾伦会大闹一场的准备,没想到艾伦竟是乖乖地听利威尔的话回去了。 他曾经的属下没有回答他的话。 利威尔站在阴影中,注视着艾伦离去的方向,深褐色的狭长的眼在黑暗中泛着令人心惊的冰冷弧光。 “你后悔了吗?” 埃尔文突然莫名问道。 他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利威尔,想要抓住曾经的下属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他说,“如果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那双深褐色的瞳孔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我要离开,你觉得谁拦得住我?” 深褐色短发的兵士长说,低沉声音宛如冻结一般。 锐利的目光从细碎的发梢里透出来,冷得让人心颤。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埃尔文,缓缓抬起手来。 幽幽火光折射着黑亮的铁器,那连接着他双手手铐的粗大铁链不知何时断裂开来。 “……的确是。” 埃尔文说,微微摇头。 “如果不是自愿……” 【当战争落幕的那一刻,拥有非人力量的英雄就成了怪物。】 调查兵团的团长叹息着,发出苦笑般的声音。 “……这世上谁能有那个本事把怪物关进牢笼?” ——那个强大得像是怪物的男人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而唯一的例外—— ——那个只对怪物驯服的孩子,同样也是这个怪物唯一的软肋—— 295|第 295 章 “听话,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自那一天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听了利威尔的话,虽然心中还有着不安,艾伦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里修养。 无论是三笠还是阿尔敏,都已经在军队中任职,而且胜任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普通军官——而这同样也是和行政院交换的代价之一。 所以,就算他们很想一直陪着艾伦,已经有了下级军官身份的他们也不可能天天蹲守在这里。 毕竟经过了一年的明争暗斗,他们也很清楚,就算是为了保护艾伦,他们也必须尽快获取更多的权利,以便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对抗。 这一日,外面的细雨淅沥沥地下着,雨点打着窗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侧头注视着湿漉漉的窗户,杏仁的碧绿瞳孔里映着窗外那连绵的雨幕,那眼太大太亮,就像是他眼底都有细雨在簌簌落着一般。 “怎么了,艾伦,不合胃口吗?” 无论工作多么忙碌,也会每日定期来探望艾伦的韩吉笑着说。 或者该说,这也是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不。” 将目光从重重雨幕中收回来,艾伦垂眼,目光落在盘中那精细的美食上。 无论是食物、衣物、药物还是其他东西,他都看得出来,他在享用着以前从不曾见过的最高级的物资。 训练兵时期难得一见的肉食更是顿顿都有,而且烹调得极其美味。 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会因为能享用如此美食而吃得开心不已。 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香气诱人的美食塞进嘴里却是味同嚼蜡。 咔哒,银白发亮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刀叉被放在洁白的的瓷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放下刀叉的少年扬起头,目光定定注视着韩吉。 “利威尔兵长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在沉默了一周多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兵长让他相信他,老老实实地待着别闹事,但是他莫名就是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壮大了起来。 有时候,他莫名会从半夜中惊醒,看着雪白刺眼的天花板喘着气。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只记得心脏凶猛地跳动着,一阵阵心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哦呀~~小王子是在担心您的骑士吗?” 艾伦的话让韩吉愣了一秒,然后很快又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毕竟骑士大人很少这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呢~~” “不要转移话题,韩吉分队长。” 少年碧绿色的眼注视着韩吉,微微发亮,目光中带着一种强硬。 而那让少年身上莫名的渗出几分压迫感。 “回答我的问题。” 那强硬简直如同命令一般的口吻让韩吉又是顿了一顿,她和艾伦执着的目光对视了少许,脸上那种戏谑的笑意很快收敛起来。 “……请相信利威尔的话。” 她回答,神色不再有分毫懒散,而变得肃然了起来。 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镜片边缘掠过一道浅浅的弧光。 “就像那一天他说过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 韩吉认真地看着艾伦的眼回答。 “他说过的话,从来都做得到,不是吗,艾伦?” 尤其是对你的承诺,他从未曾违背。 “……” 艾伦低下头,没有继续追问。 “所以啊,挑食可不行,艾伦,要快点把身体养好,养得白白胖胖的,那样我才能给利威尔一个交代啊~~” 认真了不到一秒的分队长摊开手,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来,快点,把这些都吃光,我可不不相信利威尔亲自教导出来的你会做出浪费食物这种事情来。” 少年微微抬眼瞥了哈哈笑着的韩吉一眼,没有回答。 只是他再一次伸手拿起了刀叉,将盘子里已经有些发凉的食物全部送进了嘴里。就连那一碗粥也结结实实地吞了下去,一点面包屑都没有剩下。 的确,就算是胃口不佳,也不能浪费粮食。 就算是不想吃,也必须将这些食物一点不漏地塞进身体里。 那是在进入利威尔班的第一天就被佩特拉小姐严肃教导过的事情…… 对了,这么说来…… “佩特拉小姐呢?” 突然想起来的艾伦下意识问道。 “她现在在哪里?” 佩特拉的话,绝对不可能坐视利威尔兵长被污蔑上罪名关押入狱。 “佩特拉啊……很可惜,因为利威尔的事情,她在法庭上和埃尔文大吵了一场,然后被军事法庭以违背上司命令的罪名强制退伍了。” “………………” 将最后一块凉掉的肉块塞进嘴里,牙齿用力地咀嚼着,艾伦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也知道,只是强制退伍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想必韩吉分队长他们尽力为佩特拉开脱才得到这个结果。 “啊啊,你的那些年轻的同伴们得知你清醒的消息想必也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肯定会来探望你。不过很可惜,他们都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或者被分派到外地驻守,恐怕才刚刚得到你清醒的消息,还要几天才能过来。” 艾伦点了点头,放下刀叉。 韩吉说的事情他知道,不久之前他还询问过乌鸦,也就是玛尔斯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这位驻扎兵团的副团长此刻正在外做着最后的怪物扫荡工作。 唯一让艾伦稍感安慰的是,这一年时间里,玛尔斯都没有出现巨兽人化的迹象。 他一放下刀叉,很快就有女性医护进来,将那些没有了食物的餐具收拾了端出去。 韩吉走到墙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阳光映在她脸上让她下意识侧头看向照过来阳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 “嗯?雨停了?” 她说,“看来下午会很晴朗啊。” 韩吉这么一说,艾伦也下意识转头向窗子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天空的云层也已经散去,明亮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而挂在树枝上的水滴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隐约的,微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带来远方的声音。 那像是一阵阵的欢呼声,在远处此起彼伏,那鼎沸的人声隐隐地随着风传到这里。 “外面很热闹啊。” “啊啊,因为今天有庆典嘛。” 韩吉笑着说,将一杯倒好的温水递过来。 艾伦接住那杯水。 “庆典?” “人类战胜那些怪物的胜利日,一年前,也是这两日,王城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庆祝人类的胜利。” “这样啊……” “别说了,你该休息了,把这个喝完就睡吧。” “啊,好的。” 艾伦在韩吉的催促下喝了一口水,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三笠和阿尔敏最近很忙吗?都几天没看到他们了。” “啊啊,最近是事情挺多的,不过估计晚上就会来了。” 韩吉说着,还要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喊她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还很急促。 “我出去一下,艾伦,把水喝完了就睡啊。” 她叮嘱着,然后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艾伦也没在意,继续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 只是他实在是不渴,吞了几口就不想喝了,又不想让韩吉回来啰嗦,左右看了看,干脆一下子把剩下的大半杯温水倒进了床头一盆盆栽里。 站起身,将空了的水杯放回桌子上,他打了个呵欠。 好困。 他想。 吃饱了就犯困,睡醒了又是吃。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手揉了揉自己有点小鼓的肚子。 这么下去真的要养成猪了。 呵欠—— 不过,突然真的好困。 睡意排山倒海地袭来,终于抵抗不住的少年转身爬上了床,窝在柔软的床铺中很快陷入了沉睡。 他的窗子还敞着,远方依然有隐隐的欢呼声传来。 远方的某一处,韩吉所说的那个庆典的所在地,欢呼声连绵不绝。 …… 少年刚陷入沉睡中不久,韩吉就走了进来,她看着陷入沉睡的艾伦,又看了看桌子上那个空荡荡的水杯。 厚厚的镜片挡着女性分队长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到此刻她眼底深不见底的阴沉。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个空水杯许久的时间,眼神却有些涣散,像是在出神一般。 将出神的她唤醒的是那一阵随风传来的遥远的欢腾声,遥远的地方,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韩吉走到窗边,镜片后的眼眺望着传来欢呼声的那个方向。 那地方太遥远,是人类的视线所完全不能及,而竖立起的高大的建筑也彻底阻隔了在窗边眺望的人的视线。 女性分队长此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的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刀削一般的锐利。 她眺望着远方,她所说的那个庆典的方向,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而那凝重中竟是还隐隐透出几分痛苦。 又是一阵隐隐的欢腾声隐隐约约传来,韩吉扣在窗栏上的手指陡然缩紧,木质的窗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而她的手指勒紧到了极点,竟在指关节上渗出没了血色的泛白痕迹。 “很快……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很快……” 她说,梦呓一般的喃喃自语。 韩吉垂下头,凌乱的额发像是无力般散落下来,浓厚的阴影掩盖住她的眼窝。 她咬紧的牙齿深深地陷入下唇咬出的血痕中。 ………… ………………………… 【听话,艾伦,回去待着,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艾伦…… 艾伦—— 谁在叫我? 兵长? 可是眼皮好重,怎么都睁不开。 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睡意在一阵一阵地袭来,如潮水般麻痹着所有的感觉神经。 好困……好想睡…… 艾伦,醒醒! 艾伦——再不醒的话—— 不行……好困…… 噗嗤一声,沉重的脑子陡然间被冰冷的感觉侵袭,让他昏昏沉沉的头一个激灵。 那种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麻痹着他的困意瞬间退去,艾伦一下子睁开了眼。 “你对艾伦做什么?!” “他被喂药了!不这么做醒不来!” 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正在揪着人的三笠,还有熟悉的那个一头火红长发的人。 玛尔斯,也就是乌鸦手中拿着一个花瓶,透明的瓶子里是空的,原本插在花瓶里的鲜花凌乱地被乌鸦踩在脚下,斜着的瓶口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艾伦一头*的,头发滴着水,被浸透的衣服领口紧贴在皮肤上,显然那一瓶子水被乌鸦全部泼在了他脸上。 头好痛…… “乌鸦?你不是……” 他坐起身来,一手按住还有些昏沉疼痛的头,一边疑惑地问道。 “没时间说明了!” 啪的一下将花瓶丢到一边摔了个粉碎,乌鸦一伸手将他从床上扯下来。 “快跟我们走!” “啊?” 刚从沉睡中醒来,艾伦莫名其妙地就被乌鸦拽着跑,别说外衣,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能赤着一双脚。 “来不及了——” 哐当一声巨响,刚冲进房中的一个士兵被门口的三笠重重击中后颈一头栽倒在地上。 乌鸦一把将艾伦拽出了房门,刚一出门口,艾伦一脚就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门口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士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他刚才一脚就踩在躺在门口的一个士兵的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乌鸦就拽着他飞奔了起来,长廊响起他们几人沉重的脚步声,三笠在跑在前面。 刚一拐角,就看到前方楼梯上有一队士兵冲了上来,乌鸦松开艾伦的手,直接冲上前。 几分钟后,那十来个士兵尽数倒在乌鸦和三笠的脚下。 一头红发凌乱地散开,站在一地的士兵中的乌鸦一双三角眼睁得大大的,眼角竖起,重重地喘着气,染着血迹的脸色此刻看起来异常骇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艾伦,那个调查兵团的家伙——” 脸色骇人的红发青年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转身向艾伦走来刚想要说什么。 突然间砰地一声枪响,乌鸦发出一声闷哼栽倒在旁边的墙壁上。 “乌鸦!” 艾伦下意识想要上前,可是站在他身边的三笠一把将他拦住,反手推到自己身后,抬起头,从漆黑额发中透出来的冰冷目光看向前方。 “劫持新王可不是你该做的事情,玛尔斯副团长。” 漆黑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调查兵团的女性分队长眉头紧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跟在她身后的士兵举起手中的枪,漆黑的洞口对准了这边。 乌鸦捂着中了子弹泊泊地流着血的胳膊,靠在墙壁上挑眉冷笑着看着韩吉。 “呵呵,本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你这个蠢娘们管!” 他毫不客气地对着韩吉叫骂,脸上毫无惧色。 韩吉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艾伦。 黑发的少年紧紧地将艾伦护在身后,漆黑的瞳孔盯着韩吉,泛着幽幽的冷光。 如果就这样放弃,什么都不做的话。 艾伦会痛苦一辈子。 而看着他陷入痛苦之中的我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两日,他和阿尔敏两人都被看守关押在一间屋子里,在严密的监视下,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他们都要绝望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外奉命征讨巨兽人的驻扎兵团副团长玛尔斯突然出现,打昏了那些看守他们的人,将他们救了出来。 原来,早在他们被看起来之前,阿尔敏就设法给玛尔斯通传了暗号,这才让玛尔斯及时赶了回来。 而阿尔敏在帮他们引开一队士兵之前,对他们说了上面那些话。 “……走,艾伦。” “三笠?” “我和玛尔斯会挡住他们,你快去找——” “三笠!” 韩吉严厉地喊声传来,宛如警告一般。 三笠却充耳不闻一转身抓住艾伦。 “听着艾伦!” 他看着艾伦的漆黑瞳孔在这一刻亮得可怕。 “住口三笠!” 韩吉的厉喝声也无法打断三笠决然的话语。 “利威尔兵长要被处刑了!就在今天傍晚!” 轰的一声,艾伦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陡然炸开,轰得他晕头转向,脑中一片空白。 【听话,艾伦,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利威尔兵长要被处刑了——】 “中央广场!如果你赶不上的话——” 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艾伦已经被三笠用力地推向另一边。 “快走!” 已经停止运转的脑子什么都想不出来,可是艾伦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动了起来。 他转过身,向着没有人的方向,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只要稍微一想,就会让他浑身发抖,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想地拼命向前跑。 “艾伦——!” 身后隐隐传来调查兵团分队长气急败坏地大喊声,转眼被他抛在脑后。 ……中央广场…… 对了……那里,必须赶去那里…… ……………… …………机动装置! 匆匆奔下另一侧楼梯,看到几名倒在地上的士兵,艾伦陡然一个激灵,直接冲过去,飞快地解下那个人身上的机动装置就要给自己戴上。 砰地一声枪响。 子弹重重地击中在金属匣上,将艾伦手中的机动装置撞得脱手而出,摔在一旁。 艾伦抬眼,一个白金色短发的青年站在他的对面,手中握着一柄短|枪。 陆陆续续有士兵追过来,站在那个青年身后,一转眼就将他的道路堵塞得死死的,不留下丝毫空隙。 “法奇拉……” 艾伦站起来,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说要追随自己的青年,亦是现任的宪兵团统帅。 “非常抱歉,艾伦阁下,请原谅我的失礼。” 将手中的短|枪收起来,白金色短发的年轻贵族凝视着他所效忠的少年,目光幽暗深沉。 或许是因为要参加庆典的缘故,身着礼服的他并未装备上机动装置。 然后,他微微弯腰,向艾伦的方向恭敬地俯身。 “还有,请跟我回去您的病房,安心休养。” 稍许死一般的沉寂,而后,少年的声音在这可怕的寂静中响起。 “……法奇拉。” “是。” “让开。” “……请恕我不能遵守您这句话。” “就算是命令?” “就算是命令。” 年轻的贵族回答,斩钉截铁,他抬眼凝视着艾伦,目光中是满满的决然之色。 “就算之后您要处死我,我也不会让您去那里!” 法奇拉目光灼灼地看着艾伦,眼底是无所畏惧的颜色。 他此刻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承受一切惨烈的后果。 就算是被他所效忠的这位大人厌恶、憎恨、驱逐,甚至于处死——为了守护这位大人的王座,他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目光强硬地看着艾伦,上前一步。 “请跟我回您的房间修养!” 艾伦后退一步,他的后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这里已是死路一条。 敞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地响着,像是经受不住的哀鸣。 他背靠着窗子,手用力攥紧在窗栏上。他的眼凝视着前方,他的去路被法奇拉以及法奇拉身后无数的士兵堵得严严实实。 除了身上的衣服,他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就算有,尚未恢复的身体也不会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何况陆陆续续还会有更多的人赶来。 风呼啸而来,吹进窗子里,扰乱了他的发,似乎能听见远方隐隐约约的呐喊声和欢呼声。 韩吉说,那是节日的庆典。 ——胜利的庆典—— 闭上的眼再一次睁开,少年碧绿色的瞳孔亮得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灼烧。 艾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紧牙,他最后看了法奇拉一眼,突然一转身—— “艾伦大人!” 法奇拉猛地冲过去想要拉住人,却已经太迟。 艾伦一个翻身从敞开的窗户里栽倒下去,他伸出手的手甚至来不及碰触艾伦飞扬起来的衣角。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的响声,法奇拉趴在窗户上,看着艾伦整个人从五楼的窗子重重地摔进下方的河流之中,沉下去不见了踪影。 一拳重重地砸在窗台上,木屑四溅。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救人!” 他转身冲着属下大吼,双眼通红。 ………… ………………………… 雨后的天空晴朗到了极点,像是一块巨大的湛蓝色宝石,偶尔点缀了一点乳白的浮云。 明亮的太阳斜斜地挂在晴朗的天空上,将阳光洒满了还有些湿润的大地,而它自己仍旧缓缓地向着地平线沉下去。 还不到傍晚,只是将近傍晚,整座王城已经亮起了灯,更是将整座城市照得璀璨耀眼。 这是纪念人类胜利日的庆典,灯火通明,张灯结彩,随处可见人们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 这样的热闹和欢腾足足持续了一日,直至临近傍晚。 贯穿了整座城市的河流在哗啦啦地流着,绕过城市一圈,流入城市一角偏僻而郁郁葱葱的小森林。 在那无人的偏僻丛林中,静静流淌着的河水突然发出一阵哗啦的溅水声。 正在河水边上舔舐着水的兔子惊慌地蹦开,下一秒,突然间一只手从湍急的水流中伸出来,一把攀住岸边的岩石。 紧接着,一个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水花四溅。 用因为耗尽了力气而有些发抖的手紧紧地攀住那块岩石,艾伦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 他的头发*地贴在他的脸上,不断有水滴从他脸上流下来,让他看起来狼狈之极。 他喘了几口气,有些费劲地爬上岸。 从水里爬起来的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向前走去的时候,留下了一路的水痕。 他的脚步有些蹒跚,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腿一软差点摔倒,幸亏及时扶住身边的一颗大树,这才没摔下去。 薄薄的的白色衬衫浸透了水,紧贴在他的身上,几乎半透明显出他的身体。 已经将近傍晚时分,太阳正缓缓落下地平线,带着凉意的晚风一吹,透心的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渗得少年单薄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艾伦抬起头,他的脸白得厉害,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 湿漉漉的浅黑色头发贴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那双眼越发的大,而脸也越发的消瘦。 他喘着气,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可是唯独那一双眼,在森林的阴影中仍旧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亮得可怕。 喘了好一会儿,艾伦用力地甩了甩头,发梢上的水珠被他甩得四处飞溅。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目光看了一眼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太阳,抬脚飞快地跑了起来。 赤着的脚重重地踩在森林的碎石和尖利的枯枝上,有细小的尖刺刺进皮肤深处,他却恍如不觉,只是拼命地向前跑。 【就在今天傍晚时分——】 还来得及。 拼着一口气拼命向前跑着的少年如此告诉自己。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只要他能及时赶上—— 兵长—— …………………… 夜幕渐渐降临,太阳大半都已经沉下地平线,光线黯淡了许多。 雷伊斯王城之中仍旧是灯火通明,那光亮照得中央广场那一片地方如白日一般明亮。 纪念胜利的庆典已临近尾声,还有最后的一出戏。 最重要的,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一场戏。 高高的绞刑架被竖立在高台之上——并不会使用,那只是一个象征,一个震慑人心让人感到恐惧的死亡的象征。 手持刀刃的行刑兵已经站在绞刑架下,安静地等待着。 无数的人围绕在高台旁边,人多得可怕,像是蝗灾时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将这个宽敞巨大的中央广场拥挤得密密麻麻。 然而虽然人多得可怕,整个广场此刻却是一片诡异的鸦雀无声。 所有人睁大了眼,紧张的,激动的,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高台上的绞刑架,这一刻,他们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巨大的鼓动声。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着从广场的一角,避开了不知在四处搜寻什么的士兵,隐没在人流里挤进了广场。 艾伦一步一晃地向前走,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时暗时明,可是这一刻他那野兽般的直觉提升到了极点。 他几乎就是凭借着这种灵敏得可怕的直觉一次又一次避开了那些围绕在广场四周的士兵的搜寻。 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了大半,只是仍旧干湿地贴在皮肤上,冰凉冰凉的,那种沁人的寒意几乎渗到骨髓里,冷得人打战。 头发仍旧是*的,凌乱不堪地贴在他满是水痕和灰尘的脸上,让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再加上满是泥土的赤着的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流浪的乞丐一般。 艾伦踉跄向前走去,亏得他脏兮兮的一身,他身边有不少人都下意识嫌弃地避开了他身边,不然现在仅凭一口气撑着向前走的他恐怕很难挤进人群。 赶得上…… 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的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艾伦抬头看上前方,一边努力向前挤,想要挤到高台上去。 就在他抬眼去看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押送到了高台之上。 轰的一声。 原本鸦雀无声的广场在这一瞬间陡然沸腾了起来。 无数拥挤在高台之下的人们高举起手臂,发出高亢的嘶吼和呐喊。 “杀了他!” “该死的混蛋——” “干死这个叛徒!!” “砍了他的手——砍掉他的脑袋——” “让这王八蛋去死!!!” 群情汹涌,人们一阵阵的嘶吼呐喊声如滔天巨浪拍打而来,那可怕的呐喊声汇聚到一起,几乎撼动了整个天地的疯狂。 几乎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着,他们用尽全部的力气嘶吼着,脖子上几乎暴起青筋,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们愤怒地冲着那个该死的叛徒嘶吼着,群情激昂,义愤填膺。 他们目光凶狠地盯着绞刑架下的那个男人,仿佛那个人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喝其血,吞其肉,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撕咬下一块肉以显示自己对其的憎恨。 该死的叛徒! 杀害新王,背叛人类。 这种混蛋居然还是曾经的英雄,他们都瞎了眼才会在以前觉得他是英雄! 在那惊天动地的讨伐嘶吼声中,站在绞刑架下的男人抬头,细碎凌乱的发梢下,狭长的眼淡淡地俯视扫视了高台下的人群一眼。 惊天动地的征讨声陡然一噤,整个广场突兀地呈现出诡异而又尴尬的死寂。 站在高高的高台上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住的那个男人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就让整个广场陡然一静。 离得近的那些人更是纷纷惊恐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声音一顿,下一秒,被吓阻住的怒吼声瞬间再度扬起,竟是比之前更加汹涌,更是翻江倒海。 因为男人淡淡的一眼就惊得哑了声的人们等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更加卖力和愤怒地嘶吼了起来。 不止如此,一个被吓退的人恼怒到了极点,竟是一扬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向台上的男人砸去。 他一开了头,就像是打开了某个缺口,众人纷纷将捡起的石头或是手中的硬物向台上那个叛徒砸去。 一边砸,还一边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滚滚而来。 啪的一下,一个鸡蛋砸碎在利威尔身上,腥味的蛋液顺着他的颈流了进去。 砸过来的果子在他衣服上染上了五颜六色的污迹,搅和着泼在他身上的水流淌了下来。 碎石砸在他的脸上,一下子在他眼角留下了黑青的淤痕。 下一秒,又是一个尖利的石头砸过来,在他脸颊上划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群情激昂,簇拥在绞刑架边的人们用尽所有的语言和行动极尽所能地羞辱着他们眼中的叛徒。 他们的脸在这一刻可怕到了极点,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疯狂让他们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 那简直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太阳几乎已经陷入地平线下,还剩下一点微光。 行刑兵站在火红的夕阳中,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兵刃。 嘶吼叫骂的人群中,唯独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在用单薄的身躯拼命向前挤着。 他的眼死死地看着前方,双目通红,眼眶几乎要裂开。 住手——!!!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静静地站在绞刑架下,一身污迹,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丝狼狈反而如一把出鞘利刃,可怖气魄压得人越发不敢逼视。 他毫无感情的眼中甚至不曾有周身这群蝼蚁的存在。 在他头顶,高高举起的刀刃折射着日落最后一抹夕阳寒光四溢—— “全部给我滚开!!!” 艾伦沙哑着嗓子嘶吼着,脸色狰狞到了极点,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向前挤。 他的力气在这一刻突然大的可怕,粗鲁地将身边的人推耸开来,不管不顾地向前冲,被他凶猛地推开的人们在后面对他发出咒骂声。 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之下。 高举的刀刃在微微晃动—— 不! 停下来!!! 最后一米的距离。 微小的,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 双目通红目眦尽裂的少年拼命地伸出手—— 有人重重地撞在他身后,撞得艾伦整个人向前栽倒而去。 就在即将触及那个高台的一瞬间,他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上。 脑门狠狠地磕在地上,一阵剧痛袭来。 一直神色从容、面无表情地站在绞刑架下的利威尔突然目光微微一动,低头看来。 他突然低下去的目光在那一瞬和艾伦的碧绿色瞳孔对上—— 那只是一瞬—— 几乎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的微小的一瞬—— 从额头流下来渗入眼中的鲜血让艾伦的视线在那一瞬一片血红,模糊得看不清利威尔看他的一眼中所包含的一切——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沉入地平线之下。 锋利的刀刃重重地砍了下来。 天地间在一片飞溅的血红之中陡然陷入了黯淡。 头颅高高地飞了起来,在光线阴暗的空中划开一道血色的弧线。 血花四溅,在空中飞扬。 脑中一片痉挛的空白,陡然紧缩成针孔的碧绿色瞳孔深深地倒映着那颗飞起来的头颅在空中划过弧度。 那头颅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滚动着淌了一地的鲜红。 目光呆滞的少年伸出发抖的手,却只来得及抓住那一地被激动的冲上去的人们踩烂打碎的碎骨和肉酱。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陡然贯穿了整座巨大的广场,如惊涛骇浪一般震撼着整个大地。 人们沉浸在杀死叛徒的喜悦之中,呐喊着,欢呼着,就像是一年前人类获得胜利的那一刻。 普天同庆。 而在那恐怖的欢腾声中,一个抱着头跪坐在地上的绿瞳少年撕心裂肺的悲鸣声是如此的微弱而毫不起眼地淹没在其中。 ………… 以意图谋杀新王,背叛人类为罪名。 曾被誉为人类最强的英雄的前调查兵团兵士长利威尔于人类胜利后一年被处决。 296|第 296 章 “……艾伦!” 哪怕是再尖锐的呼唤也无法唤回沉浸于黑暗最深处的少年,金发的少年松开按在好友肩上的手,直起身来,侧头和身侧的另一位黑发好友对视一眼,一脸黯然地摇了摇头。 三笠的唇紧紧地抿着,像极了刀锋锐利的弧度。 漆黑的长靴向前走了一步,他屈膝跪在地上,双手伸出来捧住蜷缩在黒木椅上的艾伦的脸,让自己的眼能够和其对视。 绿瞳的少年抱着自己的身体坐在椅子上,像是不安恐惧的孩子般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他的瞳孔仿佛沉溺在最深的阴影中,再也看不见一点亮光,哪怕灯光照着他的脸,他的眼也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一切光亮都吞噬到黑暗中。 从被人找到带回来直至现在,少年都安静得可怕。 他的思维似乎已经沉淀在众人所看不见的最为黑暗的世界,而再也感觉不到周身任何一点光影以及声响。 哪怕此刻三笠的目光与他对视,他也只是茫然地任由三笠捧着他的脸,那双暗淡得呈现墨绿色的瞳孔根本无法映出近在眼前的三笠的影子。 “……艾伦…” 黑发少年发出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痛楚的叹息声,可是他注视着艾伦的漆黑的眼中却写满了疼痛的痕迹。 他慢慢地说着,深吸一口气,他捧着艾伦的脸的手像是灌注着他所有的力量。 “兵长教过我们,逃避没有任何作用,作为一个战士,必须懂得直面现实,无论现实多么残酷。” 三笠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捧着的地方在他提到那个人的称呼时有了明显的颤抖。 他看见艾伦越发紧地蜷缩着身体,手指扣紧在膝盖上,指关节用力到几乎泛白。 他狠了狠心,继续说下去。 “听着,艾伦,利威尔兵长已经死了。” “等等,三笠!” 无视身边阿尔敏又惊又惧地想要阻止他的话,三笠抓紧艾伦的脸,用比什么都还要锋利的语言对艾伦大喊。 “你听见了吗reads();!他死了!利威尔兵长死了!” 用力地扣住突然激烈地想要挣脱开的艾伦的头,三笠咬着牙继续说下去。 “他死了!就算你再怎么不想承认他也已经死了!他的头被砍了下来,你亲眼看到的——” “别说了!!!” 三笠被突然暴起的艾伦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突然暴起力气大得可怕的绿瞳少年站在地上激烈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攥紧的拳头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咬紧牙,脸颊上的肌肉仿佛痉挛一般抽动着,让他这一刻的脸扭曲得可怕。 重重地深吸了几口气,他突然一个转身,猛地冲出门去。 “艾伦——” “艾伦!!” ……………… ………………………… 作为军团最高长官的政务房位于高高的大楼上,此时此刻,这里静得可怕。 房间的主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中拿着一支笔,高高的文件堆叠在桌上。 棕金色的短发一如既往整整齐齐地梳理到一侧,表现出它的主人一丝不苟思维慎密的性格,中年男子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安稳沉着,他握着笔的手和写下的字沉稳有力,一举一动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丝毫偏离的痕迹。 “……雨飘进来了哦。”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个房间寂静,不知何时进来的眼镜女性分队长斜着肩靠着长柜,一手拿着一份文件,就这样站在微敞的门口看着埃尔文说。 埃尔文侧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风很大,而他身边的窗子却是大大地敞着,风卷着雨滴从窗子里飘进来,都打湿了桌子上一叠文件。 他赶紧起身去关窗,漆黑长靴踩下去,啪嗒一声,溅起了水花,原来窗边的地板上都已经积了一小滩水痕,湿透了。 “你的肩膀已经湿了。” 一边看着埃尔文关窗户,韩吉一边说。 “雨下了很久了。” 她说,“你没注意到吗?” 埃尔文没回答,只是砰地一声用力地关上了窗户。 而得不到回答的女性分队长却仍旧是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在这里也站了好一会儿了。” 她仍旧是姿态慵懒地斜着肩倚靠在柜子上,神色淡淡地说。 “警惕性这么差,不像你了,埃尔文。” 女性分队长的声线这一刻异常的冷清,像是冰块碎裂的语调reads();。 她站直身体,抬脚走过来,漆黑色的长靴踩踏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而她腰侧的机动装置则随着她的走动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就是。” 同样在今日的工作中浑浑噩噩不知道犯了多少错甚至差点在做实验时一针戳到自己手臂上的实验狂人语气淡淡地说。 她一伸手,将手中的文件放在埃尔文桌上。 她就这么站在桌前,厚厚的镜片反着光,镜片后的眼怔怔地盯着窗边的地板上的那一滩水迹,一张脸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了窗的调查兵团团长也没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而是走到一侧的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后悔吗,埃尔文?” 盯着那一滩水发呆的韩吉突然开口。 她的话让正在喝水的埃尔文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然而,只是停顿了一秒,他继续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水喝下去。 男人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他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沉稳而冷静。 在他的视线下,无论是什么都仿佛只是一道需要计算的算术题,让他冷静地计算着解题思路。 “想要得到某种东西,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韩吉。” 慢慢将水喝完的男人回答,放下空了的茶杯。 “……呵呵,是这样没错,‘什么都不舍弃,就什么都得不到’。”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发出呵呵的笑声,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埃尔文,你……” 韩吉的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突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打断了她的声音。 “您不能进去!” “滚开!” “请等——” 砰地一声巨响,微掩的门被凶猛地撞开。 一头凶猛的幼年野兽猛地冲了进来,狰狞的绿瞳以极其恐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埃尔文。 时间瞬间停滞,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头被怒火烧尽了理智的疯狂野兽已经以可怕的速度撞过来,重重一拳砸在埃尔文的脸上。 一声沉闷的肉撞肉的重击声,那一拳的力道是如此之重,竟是将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拳揍倒在了地上。 而那一拳的主人则是毫不犹豫地压上去,紧跟着又是一拳狠狠砸在躺在地上的埃尔文脸上,揍得他的脸向一旁侧去。 那是为了发泄怒火而毫不留情挥出的拳头,压在埃尔文身上的绿瞳少年的脸此刻扭曲到近乎狰狞的模样,拳头像是暴风骤雨一般击在埃尔文头上reads();。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吓呆了追上来的卫兵以及措手不及的韩吉,安静得可怕的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见那一声声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住手!艾伦!” 一愣之后韩吉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她试图阻止艾伦,却被处于暴怒中的少年用力推开。 不仅如此,哐当一声,她腰侧机动装置里的刀刃被艾伦一把拔刀出鞘。 膝盖抵在埃尔文腹部的少年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刃。 他俯视着身下男人的瞳孔的眼角在痉挛般抽动着,咬紧的牙咯咯作响。 少年仿佛陷入海底最深处的黑碧色的瞳孔在这一刻写满了疯狂和愤恨。 然后,双手用力,重重刺下—— “不!艾伦——” 在韩吉的惊叫声中,铿的一声重响。 刀锋险之又险地从仰面躺在地上的男人脸颊边上擦过,深深地刺进地板。 一道浅浅的血痕浮现在埃尔文的侧颊上。 金棕色短发的男人平静地躺在地上,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试图杀死自己的少年。 他的嘴角渗出浅浅的血迹,右眼的眼角高高地青肿了起来,刚才少年那一顿狠狠地痛殴让他的脸此刻青一片紫一片。 可是就算到了如此地步,那个男人也没有一点狼狈的感觉。 他目光沉稳地注视着艾伦,哪怕刀锋从他眼前擦过,他的眼也没有丝毫动容。 调查兵团的团长总是如此,就算是性命攸关的一瞬,他依然冷静得可怕。 埃尔文看着艾伦,可是艾伦却没有看他。 他深深地低着头,凌乱的发丝散落在他的颊边落下深深的阴影。 只能看见他狠狠地咬着牙,几乎要咬碎掉,少年手中的刀深深地刺进地板里,攥紧在刀柄上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在痉挛发抖。 没有人怀疑刚才一瞬间杀意毕露的艾伦是在伪装。 同样也没有人知道艾伦为什么会在最后一瞬间偏离了手中的刀刃。 更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房间在这一刻鸦雀无声,静得诡异。 半晌之后,怔了好一会儿的韩吉率先打破了这样的死寂。 “艾伦。” 她说,将一张文件递到仍旧屈膝半跪在地上的艾伦眼前。 那是她刚刚放在埃尔文桌上的文件。 少年用冰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落在眼前的纸张上reads();。 碧绿色的瞳孔陡然间重重一跳,艾伦脸上露出又是惊愕又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松开刀刃,抬头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韩吉。 “为什么?” 他茫然地问。 “我跟你说过吧。” 女性分队长苦笑着回答。 “和那些人的交换条件,这也是其中之一。” 她收回那张纸,重新放回桌上。 明亮的灯光照在那张纸上,清楚映出雪白的纸张上的字迹。 【解除埃尔文.史密斯调查兵团团长的职务,调往边境莫伊城。】 “不可能!团长要离开王都?这种事怎么能——” 没能阻止突然发狂的艾伦,到现在才匆匆赶到的阿尔敏一眼看到那个文件,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待在这里,那些家伙是不会放心的。” 已经卸任了团长一职的中年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话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 “可是如果您都不在的话——” 阿尔敏急了。 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的重要性。 一旦男人离开王都,他们能掌控的势力起码少了一大半。 “放心吧,我卸任的条件是让韩吉接替我的位置,调查兵团还是会掌控在艾伦这一方,这一点不用担心。” 埃尔文沉稳地回答。 “现在只能暂时退让,先让那边松懈下来,我留了后手,很快就能回到这里。”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在一旁沉默了好半晌的艾伦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他咬紧了牙。 “就因为这些东西——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将利威尔兵长他——” “为什么没人问问我?我不需要你们这么做!我不需要!王位什么的那种东西我根本不在乎!谁想要谁拿去好了!我不要——”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在艾伦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给我听着,艾伦。” 一把将艾伦拽到自己身前的埃尔文俯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孩子,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比什么都还要严厉。 “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你已经踩进沼泽里,就别指望能爬出去。” “如果做得到,利威尔早就不顾一切地将你带走了——就是因为他知道做不到才选择了将性命交给我reads();。” 哪怕是被誉为最强的那个男人,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人类为敌。 “当你放弃王座的那一刻,就是你的性命结束的一刻。” “你可以放弃王位,可是那些家伙不会放过你。” 走向王座的道路是一条不归路。 当你站在王座之前,你的身后就已是万丈深渊。 后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要么坐上王座,要么死。 由不得你选择。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也必须让你活下去。” 埃尔文松开了拽着艾伦衣领的手,他的脸色仍旧平稳而冷静。 “我答应了利威尔,这是我得到他的性命付出的承诺。” 他回头再度看了这个熟悉的房间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再也不属于他的地方。 漆黑的长靴跨过门栏,沉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只能怔怔地看着前任调查兵团的团长那说不清是沉重还是其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半晌沉默,韩吉深深地叹了口气。 “艾伦,我知道你恨埃尔文将利威尔交出去。” 她说,目光苦涩。 “是啊……那是个残酷的男人,我们都知道。” 在那个男人眼中,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为了达到目的,他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任何棋子。 “作为朋友……上级……他都不合格,但是我们却不能否定他做的那些事。” “我信任他,利威尔也是,正是因为信任,利威尔才将最重要的你托付给了埃尔文。” 那个男人所唯一在乎的,只有人类的未来。 只要能带着人类前进,他可以不折手段。 他可以冷静而慎密地计算着任何人的性命,以达到他的目的。 只要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可以舍弃一切,无论是下属,好友,还是他自己。 他如同一个殉道者般以他近乎残酷的理智向着他的理想前行。 可是这样的他却反而是真正为了人类而献出一切的战士。 而现在,艾伦就等同于人类的未来。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利威尔才将这个孩子托付出去reads();。 因为利威尔知道,为了保护等同于人类未来的艾伦,埃尔文会不惜一切。 紧皱着眉的韩吉用力地揉了揉抽痛不已的太阳穴,苦涩地摇了摇头。 “只是这一次,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埃尔文这一次或许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 ………………………… 五日后。 深夜时分。 房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而那敲门声响了几下之后,突然砰一声。 将大门一脚重重踹开的人冲了进去,睁着一双黑青的眼这几日根本就睡不着的绿瞳少年早已跳下床,反射性地抓住了枕头下的匕首对准来人。 “立刻跟我走,艾伦!” 艾伦吃了一惊,来人是本该被关押在地牢里的乌鸦。 因为上次袭击并绑架自己的罪名,乌鸦被关押入狱,若不是艾伦强硬地拒绝,甚至于威胁,军事法庭恐怕早就给他判了罪。 但是即使保住了性命,乌鸦此刻也应该暂时待在地牢里。 “怎么回事?” “没时间多说了!” 红发的青年咬着牙,细小的瞳孔里尽是怒火,迸出一丝狰狞之色。 “埃尔文那家伙在前往边境的路上被|干掉了!那些混账下了狠手!” “什——!” 艾伦还来不及反应,外面陡然响起了激烈的喧哗声。 “……妈的!他们真的动手了。我就说这几天兵团的调动不正常,他们将我们的兵力大半都调出去了!” 目光阴沉的红发青年冷笑着瞥着窗外的那高高举起的一连串火把的痕迹,然后转头看向艾伦。 “走了,艾伦。” “埃尔文团长真的已经——” “除掉他,你就没有保护者了。杀死我们,控制你,作为王座上的傀儡存在……不,或许他们的野心还不止如此。” 一边拽着艾伦跑一边回头和他说话的乌鸦愤恨地咬牙。 “是我们疏忽了,以为他们只是想多掌控一些权利而已,没想到他们的目的竟到这种地步——” …………………… 【这一次或许埃尔文做了错误的决定……】 【……他低估了人性的*和贪婪。】 297|第 297 章 白日里还是一派祥和热闹的王都在此刻的深夜时分突变得兵荒马乱,急促凌乱的马蹄声在宽阔的街道上踏击着,金属兵刃交击的脆响声此起彼伏,间或中夹杂着枪声,一开始还像是有顾忌一般偶尔响几声,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越发频繁了起来。 在甜梦中被惊醒的市民们惊慌失措地缩在自己并不安全的房子里,紧紧地和亲人搂在一起,一边恐惧万分,一边又是茫然到了极点。 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明明处于人类中心拥有不倒墙壁的王都之中会再一次发生战乱。 是那些怪物又打回来了吗? 可是感觉不到那些巨大的身躯让地面颤抖的痕迹不是吗。 如果城里只有人类,而雷伊斯王的余孽又已经皆尽被处死,现在这场深夜的战争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那个背叛人类的该死的兵士长已经被处死了。 明明一切危害人类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他们应该回到最初安详和平的生活才对,为什么现在依然要时时处于惶恐不安之中? “韩吉分队长!” 一个鱼跃从高楼之上俯冲而下到自家女性长官面前的辅佐官急匆匆地喊完了才一愣,陡然想起自家长官已经在数天之前换了头衔。 “呃,抱歉,那个,韩吉团……团……” “行了,莫布里特,别结巴了,赶紧把该说的说出来。” 刚接任调查兵团团长不久的女性分队长不耐烦地打断自家辅佐官那怎么听怎么别扭的称呼。 她的头发还是像以往一样乱糟糟的,脸上厚厚的镜片碎了一块,呈现出蜘蛛网的裂痕。 染上的血迹和灰尘糅合在一起在她脸颊上留下脏兮兮的痕迹,身上的军服有擦痕,也有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那让韩吉此刻看起来显出了几分狼狈reads();。 “信号弹已经发射,可是和第三军团的联系突然中断,第一军团半数士兵今晚被安排值守城墙,现在情况乱成这样很难聚集——派出求援的人两人被射杀,还有四人已成功逃离,但是就算追上被调离在外的第四和第五军团,他们至少也需要花费一日夜的时间才能赶回。” 碎裂的镜片后,韩吉的眸子深深地暗下去,她紧紧地抿起唇。 今晚在那些家伙的突然袭击中,若不是属下的拼死救护,她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对方严密的包围圈中冲出来。 这段时间那些家伙找着各种借口频繁地调动军队,她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劲。 可是她不是埃尔文,作为新任的调查兵团团长她在威望、气势甚至于年龄各方面都差了一大截,无法和埃尔文一样和那些老家伙分庭抗礼,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麾下军队被调得四分五裂。 她也只能咬牙隐忍支撑着,毕竟埃尔文还在,就算他暂时被调离了王城,但是只要他还在,对于那些贪婪的老家伙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威慑力。 然而让她没想到,或许连埃尔文都没想到的是,那些家伙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对埃尔文下黑手。 现在,埃尔文一死,那些家伙就像是除了索套的恶狼,立刻疯狂地扑了出来。 她独木难撑。 韩吉的目光深深地沉淀下去。 她和埃尔文一直都认为,那些家伙只是为了多获取一些政治分量,加大手中的权利而已。这种政治斗争就算在暗地里都得死去活来,也会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不会危及性命。 只是现在看来,埃尔文这一次判断错了,那些贪婪的老家伙的*恐怕不止是权利,既然他们敢不顾一切地撕破脸率先发起战争,那么他们所渴求的东西恐怕是—— “玛尔斯那边怎么样了?” “他应该已经将艾伦大人带出来了。” “好,现在一切行动以掩护他们撤离为主,一定要带艾伦逃出去!” “是的,基尔希斯坦小队长已和三笠以及阿尔敏由东南方撤离,我们第二军团所有主力都在那边。” 由艾伦的同年生让假扮成艾伦,为了加大可信度连三笠和阿尔敏一并作为诱饵,将调查兵团现有的绝大部分兵力掩护在那边,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这样的话,玛尔斯和艾伦那边的压力会小很多,逃脱的可能性也会变大很多。 “玛尔斯那边没有兵力吗?” “法奇拉团长已带着没叛变的宪兵小队在暗中掩护他们撤离,他们是从……” “不要说。” “唉?” “艾伦从哪里撤离这种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我也是,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reads();。” 攥紧手中染着血的刀柄,韩吉用力咬牙,粉碎的镜片后的眼也透出一分狰狞。 她的脸色比什么都还要冷静,可是一贯懒散的女性分队长此刻发狠的模样和勃然爆发的煞气竟也如同恶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要知道我在这里死守能让他逃出去就够了。” 嘁,那些活不了多久的老家伙想要的是什么她怎么会不清楚。 …… 别开玩笑了! 答应利威尔要保护艾伦的可不止埃尔文一个人! 如果让那个孩子沦为那些贪婪的猪猡从今以后豢养在王宫里的*试验品……她怎么有脸在地下去见她的好友! “只要能逃出去,而那几个正在返回的军团赶得上的话……” 韩吉低声自语着。 前方,枪声急促,火光漫天。 前面的防线已崩溃,能看见前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身影,能听见无数人凌乱和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这个方向冲来。 年轻的女团长跨前一步,站在所有下属的最前方。 她在黑夜中高举的刀刃折射着仿佛劈过夜幕的闪电的光迹,灼痛了所有人的视线。 “准备迎战。” 韩吉说,面色沉静,轻描淡写。 可是这一刻她的眼神比什么都还要凛冽和冷硬。 寒冬降临。 ………………………… …………………………………………………… 心脏陡然一阵悸动,绿瞳的少年陡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眺望向城中火光最亮的方向。 “你在干什么,艾伦?” 他刚停下来,在他身前的红发青年立刻就察觉到,毫不客气地斥责。 “现在没有让你发呆的时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得益于韩吉以及假扮成艾伦的让、三笠那边将绝大部分火力都吸引向错误的方向,乌鸦选择撤离的西方压力要小很多。 更是得益于他在王都的地下世界混迹多年,这一次,他直接带着艾伦潜入了地下那些漆黑的小道,这才顺利地接近了墙壁西侧的大门。 然而,就算如此,只要还在这座贪婪的城市里,就不能掉以轻心。 “……三笠他们真的在外面等我?” 刚才陡然间一阵莫名的心悸将艾伦心中的不安和阴影越发的扩大reads();。 “我骗你干嘛。”乌鸦一脸不耐烦地回答,“没人在外面清理出一条通道,我们想逃也逃不掉。” 艾伦半信半疑,可是在现在这种紧急慌乱的时刻他也只能相信乌鸦。 毕竟他要是擅自乱来的话,说不定会打乱他的好友们的安排。 ……要变成巨人吗? 心底一度冒出这个念头,但是很快就被艾伦自己驱散。 以前化身巨人,是为了保护同伴,为了杀死那些已经没了人类意识的怪物。 可是现在化身为巨人的话,他要杀死的猎物就是那些士兵,他的手上沾满的,将是人类的鲜血。 …… 他做不到。 不能用巨人的身躯伤害人类,那是他作为人类最终的底线。 ——哪怕身躯已化身为怪物,他却不想连心都变成怪物—— “谁在那里!站住!” 无论怎样小心,两人的行踪终究还是在严密地堵截中暴露了出来。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高高地飞上天空,吸引了此刻夜幕之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时间在陡然间停滞,但那只是一瞬。 那一瞬之后,宛如发现肥肉的恶狼群,无数人以迅猛无比的速度向着这个地方猛扑而来。 “走!” 一剑劈断放出信号弹的士兵的喉咙,乌鸦冲着艾伦大吼。 来不及多想,艾伦一把甩开已经没用了的厚重披风,漆黑色的钢索疾射而出,喷射的气体带着他的身体高高向着高楼飞跃。 可是他刚刚跃起,身后就有好几个士兵从乌鸦身边掠过向他冲来。 艾伦单手挂在高楼墙壁上,咬牙用右手拔出刀刃,眼看就要和那几个士兵短兵相接。 疾风掠过,利刃在漆黑的夜幕中划过,喷溅的鲜血溅落在艾伦身边的墙壁上,而那几个冲来的士兵都从空中掉了下去。 艾伦有些吃惊地落下去,站在楼顶,很快那帮他干掉士兵的几个人就刷刷地落在他身前。 “法奇拉……” 艾伦看着单膝跪伏在他身前的年轻男子,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他还记得,在发生利威尔兵长那件事后,他曾经对他怒吼,说再也不想看到他。 而从那一天起,法奇拉就真的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眼前,直至现在。 “艾伦大人,很抱歉违背您的命令出现在你眼前,但是现在情况危急reads();。” 白金色短发的年轻宪兵团长单膝跪地,深深地低着头。 “等将您安全地送出去后,我会接受惩处。” ……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阻拦,或许他就来得及救下利威尔兵长。 攥紧的手指的指关节近乎泛白,艾伦将这个无法遏制在脑中旋转的念头硬生生的、艰难的吞咽下去。 哪怕现在仍旧对于这个人抱持着极大的迁怒和怨愤,他却不能不知好歹。 毕竟法奇拉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来。 “……我知道了。” 他说,一转身率先向着已经飞跃到另一侧楼顶此刻正在向他挥手的乌鸦奔去。 白金短发的宪兵团长松了口气,他立刻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飞快地摆了几个手势,那些隐藏在四周的宪兵在看到他下的指令之后纷纷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开,只留下两三个人紧跟在他身后。 大多数宪兵背叛,少部分忠诚的宪兵已陷落在掩护艾伦离开的路径上,或是失去了联络,现在他手中的兵力也异常吃紧。 那些宪兵散开方向的黑夜中很快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声,负责拦截敌人的宪兵们已经在不同地方的夜色里和逼来的敌人交上了火。 夜幕重重,微弱的灯火在黑夜中晃动,那摇动的影子越发让人不安。 穿过重重夜色,希娜之壁庞大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她默然无言地伫立在黑暗之中,在摇晃的灯火之下沉默地注视着她怀抱中那一场不知为何掀起的血战。 她所守护着的,正在自相残杀的人们。 纵身落在一个高楼的楼顶上,看到希娜之壁近在眼前,乌鸦稍微松了口气,一直紧紧上挑的三角眼也微微松了一分。 只要能越过这个墙壁…… 他心底这么想着,回头向身后的艾伦看去。 可是他一回头,刚刚稍微松了一分的眼陡然重重竖起,又惊又怒的表情凝聚在他的脸上。 “艾伦!后面——!!!” 后面? 后面怎么了? 身体正随着钢索疾驰向前,紧跟在乌鸦身后马上就要落到楼顶的少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砰砰砰砰。 数声连续响起的巨大枪响在黑夜中爆发。 那直面而来的大大的火花刺痛了回头的艾伦的眼。 在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砰地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他身体上,将他撞倒在楼顶上。 “艾伦reads();!!!——妈的!那群畜生!” 发出愤怒的咒骂声的红发青年宛如一根利箭陡然从摔倒的艾伦身边冲过去,卷起一阵狂风。 很快,下一秒,开枪的两名士兵的血花在夜色中飞溅开来。 绿瞳的少年躺在楼顶的瓦片上,睁大了眼。 有人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带着铁锈味气息的液体从那个人身上流下来,浸透了他的衣服。 明明是滚烫发热的液体,却不知为何令人浑身发寒。 “法奇拉!” 他抓着那个压在他身上的年轻男子的肩大喊,他的眼看着男子背上那一点点扩散开血迹的四五个血洞。 那都是本该打在他身上的血洞…… “……您说的没错…” 压在他身上的法奇拉没有抬头,到了弥留之际,就连说话都费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是我们错了……” “别说话!” 艾伦用力地扣紧法奇拉的肩,他的牙齿咬得很紧,几乎因为痉挛而让腮帮抽动着。 “撑住!马上就到城墙了!只要出去——韩吉分队长她能——” “请不要在必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艾伦大人……” 白金短发的年轻贵族声音越发低下去。 “我只是后悔了……” “如果服从您的命令……” “如果我们没有对那些贪婪的家伙退让……” “如果那位利威尔兵士长还在……或许就不会……” 最后两句,已微弱得几不可闻。 “请……务必活下去……夺回……属于您的……王座……” “只有您……才能带领人类前进……” 垂在自己耳边的唇停止了发出声音,也停止了呼吸。 艾伦整个人都僵在地上,无穷无尽的黑夜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束缚其中,让他动弹不得。 流在他身上的滚烫液体像是将寒意浸透到他的骨髓深处,让他扣在法奇拉肩上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 他想。 明明都已经胜利了。 明明人类都已经取得了胜利了啊。 为什么他们还是在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死去reads();。 ……那么他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么利威尔兵长的死到底有什么意义?!! …………………… “艾伦!” 有人用力地拽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黑夜中,半边脸都溅上血迹的乌鸦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咬牙切齿的神态让那张本就凶恶的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走!” 乌鸦用力地拽着艾伦向前冲。 他们的身后,无数的光点从夜色中袭来,四面八方,像是合拢的笼子包围而来。 “你今晚要走不掉!那个家伙就白死了!” 不止是那个家伙,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女团长,他们麾下成千数百的士兵,甚至是作为诱饵的三笠他们都可能—— 在乌鸦的大喊声中,艾伦抬起头,和那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的灰铁色细小瞳孔对视。 他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可是就在他刚刚张唇的那一瞬,还没发出声音的那一瞬,少年碧绿色的瞳孔陡然收缩成一个针孔。 无数光点从黑夜中冲来,伴随着像是要击碎黑夜的枪鸣。 那宛如星光的美丽光点从四面八方而来,重重地打在艾伦的脸颊上、肩上、手上、腿上,也打在艾伦身边的乌鸦的后脑上、身躯上、四肢上。 在夜色中飞溅而出的血色是如一头栽倒而下的青年飞扬起的红发的红艳。 巨大的撞击力让少年跌坐在地上,中枪的地方的衣服迅速地被染成血色,伴随而来的剧痛他恍如不觉。 他只是怔怔地坐在地上,抱紧了倒在他身上那具已经没了气息的身体。 他的脑中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这一刻陡然在他空白的脑中闪过的,是那个在他眼前冲天而起的头颅。 ………… …………………… “挟持您的叛徒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艾伦阁下。” “请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 “现在,请您跟我们回去。” 似乎有人在对他说话,可是停止而空白的意识让他听不清楚那个人在说什么。 他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那个向他走来的人的唇不断地蠕动着。 他知道那个人在对他说话,可是他听不见也听不懂那个人在说什么。 少年茫然四顾,涣散而没有聚焦的视线里,倒影着四面八方重重叠叠的人影reads();。 那些人影将他重重围住,像是一点点合拢的笼子,聚集而来。 他茫然的目光四处扫射了许久,然后,一点点聚焦,定格在一处。 一个用长杆高高挑起的头颅举起在他的眼前。 凌乱得像是鸟窝的乱发,碎裂了一半的镜片,浸染了大半乱发的鲜血,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韩吉…… 猛地抖了一抖的手臂越发紧地扣紧怀中乌鸦那具没了气息的躯体,艾伦惨白的唇说不清是在痉挛还是在哆嗦地颤抖着。 睁大到极限的眼眶像是要裂开的恐怖,那碧绿瞳孔却收缩到了极致。 它们无法抑制地抽动着,迅速地被雾气浸染,湿透,渗出了水痕,将那碧色浸染成最深的色调。 【不能用巨人的身躯伤害人类,那是他作为人类最后的底线。】 含满了泪水的碧绿色瞳孔在这一刻陡然迸射出的是比什么都还要恐怖的野兽的凶狠—— 被暴戾吞噬的少年在这一刻已彻底化身为渴求血肉的可怖凶兽—— 他张开嘴,用力地咬向抬起的手腕—— 【站在他眼前的这些家伙,根本不是人,他们全部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要将这些怪物全部都杀——】 陡然间一声枪响,白色信号弹的亮光照亮了一片天空。 少年即将咬下的齿尖停滞在手背的皮肤上。 他睁大的眼怔怔地看着那片被白色信号弹照亮的城墙。 三笠、阿尔敏,还有那个总是和他吵架的家伙,让,都在那片照亮了墙壁的亮光之下。 宛如白昼一般的亮光,让人能将那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的身后有人站着,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脑。 ……………… 黑夜中,有人在向他走来,越来越近。 艾伦放在嘴边的手发着抖,齿尖轻轻地撞在他手背上的皮肤上。 泪水从他眼中涌出来,模糊了他看向他的好友们的视线。 他张着嘴,抬着手,却终究没有咬下去。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有针管刺进他的肌肤之中,冰冷的液体流进他的血管。 眼睑无法抑制地垂落,他的意识陷入黑暗。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的眼泪划过眼角的冷意。 298|第 298 章 明亮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越过高高的希娜之壁,将阳光撒进地面上那座最为宏伟繁华的城市。 在这座巨型城市中心,雄伟壮丽的巨大城堡高高矗立在碧绿的草地上。 青翠的绿茵之地无限地铺开,将那座壮观的巨大城堡和四周隔离开来。 镶着金饰的巨大落地窗被用力推开,推开落地窗的少女甜美可人的容貌暴露在斜斜地照进来的阳光之下。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少女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然后对明媚的阳光露出了笑容。 将窗边的盆栽摆好,身着精致华美的女仆服的甜美少女转身,对房间里的人微微躬身。 “早安,艾伦大人。” 她以恰好到处近乎完美的甜美笑容和礼仪,微微低着头,恭敬地问候着屋里的人。 “已经到了进餐时间了。” 阳光从她身后照进屋子里,哪怕是看似漆黑沉重的木柜,也隐隐闪动着金丝的光泽,更别说那垂落的圆润珠宝,轻薄若无却在其中透出精致花纹的罗纱reads();。 天鹅的羽绒编织而成的细索挂起轻纱薄帐。 薄如纸,白如雪,那价值万金的雪白瓷器隐隐透着温润光泽,作为茶具随意摆放在沉香木雕琢而成的茶桌上。 奢靡华丽到极致的房间,无一处不是华美之极。 就连笑容甜美的女仆刚刚推开的落地窗上,都是金粉蜿蜒出壁画般精致的痕迹,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宛如纯金一般,细碎如星光的宝石嵌入其中。 相貌甜美可人的少女和清俊的仆人们或是安静或是驯服而恭敬地站立在一侧,等待着召唤。 水晶的餐盘中,飘来阵阵诱人的香气,美酒佳肴尽在其中。 雕琢精致的银制刀叉摆放在雪白光滑的瓷盘上,点缀着餐点的美色,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恍如人间天堂。 …… 身影削瘦的少年伏在餐桌之上,他看起来瘦得厉害,下巴尖了不少,而那双碧绿色的眼越发显得大。 浅黑色的发丝稍微长了一点,披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伏在桌上,轻轻地喘着气,肌肤上健康的小麦色褪色了不少,让他的皮肤白了许多。只是那是明显不正常的苍白,缺乏血色呈现出半透明,看着就让人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艾伦瘦得厉害。 曾经健康矫健得如同野兽一般的少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就衰弱得不成样子,宛如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和活力,变成了现在这种病弱的模样。 他伏在桌上,头还有些发晕,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止住那种说不出的眩晕感。 然后,少年看了桌上的餐点一眼,诱人的美食似乎提不起他的任何兴致,可是他仍旧随手拿起刀叉将那对他来说食之无味的东西塞进嘴里。 刚开始的时候,他曾经发狂地无数次摔了送进来的餐点。 然而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你一顿不吃,你的那些同伴就会饿一顿。’ 他只能妥协,哪怕是到了现在身体已经衰败到极点,根本咽不下食物的时候,他也强迫着自己吞咽下去。 那些家伙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软肋,以他在乎的人为锁链,将他牢牢地锁在这座黄金的鸟笼之中。 在艾伦吃完早餐之后,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医师很快走了进来,熟练地拿出针管,扎进艾伦的血管里。 鲜红的液体源源不绝地顺着透明的封胶管流进了玻璃瓶,少年伸着手臂任由那个医师抽血,他左手撑在桌上,用力地按着头。 他垂下来的发丝也失去了光泽,仿佛生命力在一点点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失。 在血液被抽走的时候,一股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让他胸闷作呕,几乎就要眩晕过去,此刻只是咬着牙硬撑而已reads();。 每日早上的例行,这个医师带走他大量的血,用以研究所的实验。 但是就算他贡献了大量的鲜血,对于这一点的研究成果依然缓慢而没有一点进展。艾伦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老家伙越来越焦躁,有时候看着他的眼都冒着绿光,就像是遇到肥肉的恶狼一般,只恨不能一口撕烂吞下去。 不过得益于身上‘王’的身份保护,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暂时还不敢拿他做*实验。 但是从那些老家伙越来越可怕和阴寒的目光来看,*实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永远年轻的*。 永远不坏的*。 不说压倒性的巨人的力量,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那些年老体衰即将走向人生末路的老家伙们为之疯狂。 从一开始,他们要的就不只是权利,而是在垂涎传承着英雄王血脉的少年身体的秘密。 抽完血后,中年医师再度将一管药剂打入艾伦身体里。 那是抑制剂。 能够抑制住艾伦变成巨人,同时还有麻醉神经,甚至于令人四肢轻微麻痹和萎缩的可怕功效。 毕竟,豢养的试验品还是脆弱无害的最安全,最让人放心。 艾伦的左手用力扣紧桌面,瘦得能清楚看到指骨的手背这一刻青筋暴起,他死死地咬住唇,想要抑制住那种恶心感。 可是最终没能成功,医师一走,他就痛苦地将刚刚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呕吐了出来。 服侍他的女仆们并没有惊讶,经常看到这一幕的她们熟练地帮他擦干净嘴角,扶着他上床,然后利落地打扫起房间。 眼前一阵阵发黑,少年蜷缩着身体躺在宽大柔软的床铺上。 头疼欲裂,像是有刀子在锯开颅骨,不断咳嗽的喉咙隐隐有血腥味渗出来。 胃在一阵阵抽搐地痛着,让他越发将身体缩成一团,微微麻痹的四肢让他有种或许下一秒就喘不过气来的绝望感。 ……该怎么做才好…… 眼角被微微濡湿,少年蜷缩在床上,黯淡无光的眼涣散地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 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来。 他只能这样活下去吗? 这和被豢养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大人。” 耳边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艾伦下意识忍着剧痛翻身坐起,看到是一个捧着雪白毛巾的女仆跪在床边看着他,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温热的感触让剧烈的头疼似乎消了几分,他喘了口气reads();。 那个亚麻色卷发的女仆凑过身来,紧紧地贴住了他。 “请坚持下去,艾伦大人。” 小心地将热毛巾敷在艾伦额头上,女仆以轻微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阿克曼大人、阿诺德大人他们已经逃走了,请不要担心。” 逃走了?! 艾伦用力一攥身下的床单,下意识想要开口,可是眼角一瞥在忙着清扫房间的另外两个女仆,立刻闭上嘴,做出体力不支的模样将脸埋进帮他敷脸的女仆颈中。 这一刻,他的手指深深地扣进被单深处。 逃走了吗…… 很好。 那他就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了。 就算是直接拿命和那些混账翻脸—— “请暂时忍耐。” 像是猜到了艾伦打算玉石俱焚的决意,亚麻色卷发的女仆再一次以轻微之极的声音开口。 “很快,那几位大人很快就会将您救出去,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撑下去。” 她说, “阿克曼大人说,您的性命就是他的性命,您会明白他的意思。” “还有,阿诺德大人也让我转告您,不要忘记您的性命是多少人换来的。” 三笠。 阿尔敏。 没了顾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的少年抿紧了唇,他的眼半眯着,阴影散落在他的瞳孔里,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隐隐地晃动。 利威尔兵长…… 法奇拉,埃尔文团长,韩吉分队长,乌鸦…… 还有,那一晚,在战争中死伤的数不清的人…… 【你的性命已不属于自己,就算是你自己,也没有资格轻易将它舍弃。】 …………… *** 深夜时分,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将沉睡中的少年陡然惊醒。 因为坐起身太快太及,身体早已衰弱到了极点的艾伦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一头栽倒回床上。 他咬牙凭着意志硬撑过了这股眩晕感,深吸了几口气,下了床,用力推开窗户向外面看去。 漆黑的夜里,遥远的墙壁上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希娜之壁上的火炮在咆哮,轰鸣声一下接一下,空气中似乎都隐约传来了它的颤动reads();。 喧闹声四起,深夜中的王城灯火漫天,照亮了漆黑的夜幕。隐约能听见处于战火之中的人们的嘶吼声传来,还有巨大的城墙外传来的轰鸣。 站在窗边拼命地探出身想要看到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的少年用力地攥紧了窗栏。 “三笠,阿尔敏……” 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炮火的方向,不由得自言自语了起来。 肯定是他们。 艾伦想。 是他们来找我了! 他激动地想着,缺乏血色得近乎半透明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红晕。 “你觉得那些小家伙能将您救出去吗?艾伦大人。” 一个不阴不阳,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艾伦猛地转过身来。 炮火的火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忽在他房间里一亮。 转过身来的年轻的王的眼陡然睁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到了烫金花纹的火红地毯上,说话的那个人身后一名侍卫手中抓着那一头微卷的亚麻色头发,将那颗还残留着痛苦表情的少女头颅抓在手上。 就在前一天,这个笑容甜美的少女还在用她温暖的手心帮他捂热他逐渐变得冰冷的手指,兴奋地对他说,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甚至还记得她掌心的柔软和暖意…… 撑在窗栏的双手陡然一软,若不是艾伦赌住一口气硬生生地将腿撑住,这具一天比一天衰弱的身体或许就会在这些混账之前没出息地栽倒下去。 他咬紧的牙在咯咯作响,胸口的起伏一点点剧烈,他急促地呼吸着,咬紧牙,目光凶狠地看向站在他对面的人。 “您该死心了,这样下去,您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负责看守艾伦的新任宪兵军团长说,抬手让拿着头颅的士兵退下,然后再一招手。 “也该让您明白您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上前,看似有礼却是毫不客气地钳住艾伦的手臂。 “请跟我来,看看那些‘意图劫持您’的家伙的下场吧。” ………… …………………… 炮火震天,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炮声撼动着整个大地。 雄伟的希娜之壁矗立在黑夜之中,厚实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到处都是炮火轰击或是被钻头钉进去的痕迹。 架在它之上的迫击炮还在轰鸣着,只是这一次,它的洞口指向的不是人类口中的怪物reads();。 它的炮口对准着的,是制造它的人们的同类。 因不忿同僚利威尔被处死,原调查兵团团长韩吉率领调查兵团叛变,意图劫持新王发动战争。 亡于叛乱中。 原驻扎兵团副团长玛尔斯率部分驻扎兵团协同叛变。 同在叛乱中身亡。 原宪兵团团长法奇拉为保护新王在与叛乱者的激战中光荣牺牲,追封晋升其爵位为伯爵。 经此一役,大多数叛党在那一晚的叛乱中伏诛。 但,三笠.阿克曼、阿尔敏.阿诺德、让.基尔希斯坦等人逃离王城,并在聚集了剩下的叛党——调查兵团第三、第四、第五军团,驻扎兵团第二、第三军团之后,妄图再度反攻王都。 现在,是彻底消灭这些丧心病狂的叛党,守护我们的新王的时候了—— 长老议员会们如此向王都内的人们宣城,鼓动城里的人们齐心协力守护王都。 月黑风高,铁与火的战争在这一夜打响。 已经近千年不再沾血的希娜之壁在这一晚染满了人类的鲜血。 王城里的兵力以宪兵团为主力,同时还有驻扎兵团第一军团协助,基本和城外叛军的兵力同等。但是在战斗力上,以宪兵为主的王城军团们却比以调查兵团为主力的叛军相差得太多。 所以,哪怕占据着雄伟的希娜之壁这样的极具优势的地利,双方一时间也是战得不相上下。甚至于他们还被叛军那一股搏命般凶悍的气势压迫住,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争在渐渐地向着城外的叛军倾斜。 不管再怎么年轻,曾同为104训练班的艾伦的同期生们全部都是在和巨兽人的战斗中成长起来的佼佼者,根本不是那些一味地缩在王城中享乐的权利所有者们可比的存在。 如今,这些已经成长起来的年轻的领导者们率领着各自的下属,硬生生压住了希娜之壁上倾泻的炮火。 必须将他们的新王,亦是好友艾伦,从那些该死的老家伙手中夺回来。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惜与王都一战! 当艾伦被那位新任的宪兵军团长近乎押一般地带到城墙上时,看到的就是他的同伴们压住王城兵团占据上风的情景。 可是,那位军团长似乎并不着急,反而一派悠闲,用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目光看着敌军。 “……你想拿我威胁他们?” 绿瞳的少年问,语调冰冷。 “不,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用尊贵的殿下您去做挡箭牌啊。” 面容优雅的军团长笑容满面,身体微微向少年弯腰致敬,可是那轻浮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惶恐的意味。 “要知道,您可是我们的珍宝reads();。” 他意有所指地说,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响指。 很快,一队士兵推着好几个平民走了出来。 那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平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被麻绳紧紧地绑着,一脸憔悴。被那些士兵粗鲁地推耸着,他们一脸惶恐地站到了城墙的最前方。 艾伦目光带着疑惑扫过那些普通的平民,只是突然看到一个似隐约见过的老妇人的面容后,他的眼陡然一凝。 某种可怕的预感疯狂地在他心底蔓延,瞬间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浑身僵硬。 中年军团长一脸得意,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扩音器,走上前。 咔擦,将那些平民押上来的士兵们纷纷打开枪栓,将枪口对准了那些被他们喝骂着压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平民们。 “不用我多说了——” 他冷笑着俯视着那些或是站在城墙下、或是就在城墙上拼杀的年轻的叛军领袖们。 “你们应该认得出来这些贱民是谁。” 就在平民被推出来炮火照亮他们面容的一瞬间,正搏命般凶猛拼杀着的数位年轻领导者陡然僵在原地。 他们僵着脸,注视着那些一脸惶恐的平民,眼底浮现出深深的苦涩。 “丢掉武器,给我老实地站上来。” 见众人不动,中年军团长目光露出厉色,催促起来。 “听不懂吗?” 他一抬手,从身侧机动装置里抽出的刀刃高高地举起在身边一位老年妇人的头顶上。 脸色惨白的老年妇人满脸是泪,哭得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 锋利的刀锋高高地举起在她的头上,眼看就要落下来—— “住手——!!!” 一声激动的怒喝打断了即将落下来的刀锋,原本半挂在希娜之壁上的棕发少年一个冲刺跃上城墙。 原来的调查兵团小队长,现在的叛军领袖之一的让目光凶狠地盯着那个那人,眼中满是仇恨,却又是满脸的无奈。 他恨恨地咬着牙,用僵硬的手指艰难地解下身上的机动装置,又丢掉腰间的短|枪,这才在对方的示意中一步步走来。 瘫在地上的老妇人看着走过来的让,泪流满面,拼命地摇着头,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地掉着泪,一脸绝望地摇着头。 “……妈。” 手无寸铁地走过去,让轻轻地喊了一声,屈膝半跪在老妇人身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不用担心,有我在,我就在你身边reads();。” 他轻声哄着他的母亲,声音在这一刻冷静得可怕。 只是,他搂着母亲的发抖的手指泄露他这一刻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愤怒和痛苦。 高悬在头顶的刀锋落了下来。 让抬起头,目光和被死死扣押在一旁的艾伦对上。 他的眼带着不甘,在这一刻忽地浮现出浅浅的雾气。 漆黑的夜色中,让的唇动了一动。 “对不起,艾伦。” 他说,不甘的眼角渗出了泪痕。 那是自他们相识以来艾伦第一次从让口中听到的三个字。 这个性格和他对冲极要面子又喜欢找他麻烦的讨厌家伙哪怕宁死也不肯在他面前退让半步。 对不起。 那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艾伦宁可自己永远听不到这句话。 ——对不起,艾伦,我终究没能帮得了你—— 在对视的最后一眼中,刀锋斩落。 血溅三尺,染红了像是疯了一样挣扎的少年碧色的眼。 他像是疯子一般嘶吼着,挣扎得太疯狂太厉害甚至于在瞬间挣脱了钳制着他的两个士兵,向前冲了一步。 只是一步。 早已不堪的身体再一次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士兵压倒,他的身体被用力地压在地面上。 不知道是谁的手狠命地按着他的头,将他的侧脸死死地按在地上。 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侧脸紧贴着希娜之壁城墙上冰冷的石块,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仿佛要从他胸□□炸开来。 从石地上流过来的鲜血从他眼前淌过,带着人体般的温热,浸透到肌肤上却是浸透骨髓的冷。 ……………… “萨沙!” “原谅我……我的父亲,还有弟弟……” “你去了也只是多赔上你自己的性命。” “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 越来越多的平民被推出来,被推到城墙的最前方。 他们就像是一堵被硬生生堆积起来的墙壁,被强行挡在交战的士兵中间。 城外那些无所畏惧的士兵们像是被勒住了手脚,缚住了身体reads();。 他们手中的兵刃无力地垂落,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不少人下意思后退了一步。 面对怪物也毫不畏惧的勇敢的士兵们,面对着可怕的炮火也能勇往直前的他们,看着挡在他们眼前哭喊求饶的平民们时,茫然无措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们能和怪物战斗,他们能和同为士兵的敌人战斗,他们不畏惧死亡。 黑白双翼的旗帜在黑色的天空中飞扬,荆棘之花的鲜红在黑夜中绽放,那是守护的羽翼,那是守护的蔓藤。 它们在英雄王的光辉之下诞生,它们只为守护自由和尊严而存在。 光的旗帜麾下的战士们,永远不会将他们的兵刃朝向他们所守护的人群。 …… 战争不懂哀求。 死亡不会怜悯。 在战场上,后退一步,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伴随着站在城墙上的中年宪兵军团长放肆的狂笑声,炮火声枪弹声再一次响起。 以平民作为盾牌的王城军团在他的挥手下陡然从城墙上俯冲而下,向着已经垂下武器后退一步的对手袭去。 只是一秒,俯冲而下的宪兵们手中的刀刃饱饮了来不及应对的对手的鲜血。 炮火在地面炸开,子弹如砸落的雨点。 年轻的领导者们还很年轻,他们还有着热血,还有着良知,他们永远无法想象得到,他们的对手竟会丑陋卑劣到这样的地步。 几乎所有人都呆愣原地,哪怕是作为军团智囊的阿尔敏,此刻也茫然无措。 就算站在城墙之上的平民并没有他们的亲人,他们也无法下达命令向那群手无寸铁的平民们挥下刀刃。 缚手缚脚中,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法还击的下属们被单方面的屠|杀。 鲜血在黑夜中染红了大地…… ………… “哈哈哈!看见了吧!这就是违逆我们的家伙的下场!” 看着敌军兵败如山倒,而自己这一方肆意对其进行着绞|杀,中年军团长的笑声越发肆意张狂。 被死死地压在冰冷的石地上,艾伦目光呆滞地看着城墙下那一幕的惨剧。 他被死死地压住,可是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被压在这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伴皆尽陷入炮火,尸骨无存。 炮火照亮了他的侧颊,将他一双碧瞳染成血红的色调。 ……停手。 有声音在他心底呐喊着,可是他的唇抽搐着,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声音reads();。 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 ……这就是人类获得胜利的结果? 恍惚中,他隐约想起了那双在离去前深深地俯视着他的金色瞳孔。 【就算我被背叛、或是被杀害,那都无所谓。】 那个时候,那个人这样对他说。 【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憎恨人类?】 他这样问。 那个时候,那人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如今,艾伦想或许他已经自己隐约找到了答案。 那个人并没有说谎。 他从未介意自己被背叛、被杀害的事实。 而让他变得无比仇恨人类的是…………………… 艾伦的眼猛地睁大,他看见了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越了枪林弹雨在向他飞跃而来。 漆黑的发丝像是融化在夜色之中,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鲜血染了那张精致秀美的脸一半的血色。 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几乎跨越大半个战场,执着的、倔强地向着他的方向冲来。 “三笠!别过来!” 脸部肌肉像是痉挛一般抽搐跳动着,此刻一张脸狰狞得可怕的艾伦大声嘶吼了起来。 战场的喧闹中,他拼尽全力的嘶吼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可是那个漆黑的纤细身影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仍旧向着这个方向飞来。 “别过来——!!!” 他听见了身边枪栓打开的声音,严密地围绕在他身边的士兵抬起了枪口,对准来人。 艾伦急红了眼,他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可是更多的手按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砰砰砰接连不断地响起。 一股硝烟的气息在他四周弥漫开来。 被压在地上的少年双目通红,目眦尽裂。 子弹射去,冲来的黑色身影突地一闪,竟是在那一瞬闪开了喷出的枪火。 就在射击的士兵们错愕地一瞬,刀锋从天而降。 不过是一瞬,电光火石之间,那掠过的刀锋竟是已经快到了世间所能达到的极致。 一瞬之后,钳制住艾伦的士兵纷纷一头栽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却已经没了气息。 艾伦下意识爬起身来,刚刚撑起上半身,黑色的身影轻巧地落在他的身前reads();。 哪怕是被血染红了大半,他的好友那张熟悉的脸仍旧是秀美的,像瓷娃娃般精致动人。 黑发的少年跪伏在他的身前,一双漆黑宛如夜色的瞳孔,在此刻微微弯起来对他微笑的时候,像是漫天的星光都撒了进去。 艾伦在那星光般的眸子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三……” 名字都尚未来得及叫出口。 细长的睫毛落下来,掩住了漆黑的笑眼中漫天的星光。 那个黑色的身影向后倒下,飞扬而起的火红色围巾像是从他胸口飞溅的血花。 拼命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到飞扬的围巾的一角,艾伦眼睁睁看着他从他的眼前倒下去。 那个仿佛融化在夜色中的身影,如折翼之鸟,从高高的希娜之壁上坠落。 艾伦睁着眼,看见的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那黑暗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将他的一切都吞噬。 …………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憎恨的话,那你是为何而憎恨人类?】 那已无需回答。 而今已有了答案。 …………………… …………………………………… ……杀光…… 全部杀光。 金色的光点在漆黑的碧色瞳孔中燃起,滚烫的热气陡然充斥在跪在地面的少年周身。 少年睁着眼,什么都没有的金碧色眼中只剩下仇恨和凶残。 就像是失控的野兽,就像是彻底丧失人性的怪物。 ……杀………… ……把这些该死的家伙…… …………比渣滓还要低劣的家伙…… 轰的一声巨响,希娜之壁塌陷了一截巨大的城墙。 漆黑的夜色之下,明亮的炮火之下,那一尊满是暴戾气息的巨大身躯拔地而起。 令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凶煞之气在这一刻笼罩了整座夜色下的城市,那个恍如来自最深地狱的巨大身影仿佛在向这座城市昭告着人类末日的到来。 杀光…… 把这些渣滓……把人类这种肮脏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全部驱逐掉! 299|第 298 章 …………杀了他们…… ……把这些该死的畜生…… ……人类……都驱逐……杀…… …………让所有肮脏的渣滓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全部都……杀光!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陡然发出。 脸颊上突如其来猛烈的刺痛感让明明在梦境之中却是一脸狰狞兀自呓语不断的少年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手还竭尽全力地伸向天空,五指狠狠张开,拼命地想要抓住着什么。 被水雾笼罩的碧绿色瞳孔还残留着几分可怕的戾气,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一连串泪珠又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在他腮帮上挂上一串的水珠reads();。 那张因为表情痛苦狰狞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上已被泪水染得一塌糊涂,只有一边左颊红了一大片,可见刚才拍在他脸上的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他从噩梦中抽醒过来。 伸手以滑稽的姿势抓向天空的少年愣愣地睁大了含满了泪水的眼,傻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 后背硬邦邦的,咯得后背生疼,因为身下是石头勉强削出床的形状的粗糙石床。 艾伦猛地起身坐起,一脸错愕,几分难以置信,几分惊恐,眼底含着泪,偏生脸上已经痉挛得僵硬的肌肉还残留着几分凶狠,各种乱七八糟的搅和在一起让他此刻的模样显得异常的古怪。 “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艾伦猛地转头。 仿佛已经一辈子未见的那个人侧身坐在旁边,坐在石椅上,一手撑在旁边的石桌,撑着半边颊,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两天两夜……这个梦还真不是一般的久。” 那个人说,哪怕燃着油灯,这个石洞的光线也极其黯淡,可是那双落在他身上的金色瞳孔在这样的黑暗中也是明亮得熠熠生辉,仿佛在发光一般。 一手撑着颊,那个人微斜着身子侧过来用眼角瞥他,并不端正也不优雅的坐姿,懒散随意到了极点,偏生就是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就连他身后衬着的粗糙得如同原始人用斧头砸出来的劣质石头桌椅也泛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光华感。 只要是他所在地,就如同光华诞生之处。 哪怕是身处荒漠毒沟,也能在转瞬之间化为盛景。 “怎么,睡傻了?” ………… ……两天…………梦…………睡? ………… …………………… 混蛋!!! 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还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脑子终于敏感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突如其来一个激灵,电光火石之间,轰然炸开的脑子陡然想明白了一切。 一瞬间,所有血液都随着怒火直冲天灵盖,一股熊熊烈火陡然在艾伦脑中爆发开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甚至顾不得擦去还残留在腮帮上的一连串泪水,艾伦伸手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将他拽过来,咬牙切齿地冲他咆哮。 “你——” 那个梦境是不是你搞的鬼! 怒不可遏的质问和怒吼却在对上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亮金色瞳孔的瞬间陡然熄了火,艾伦满腹的怒气像是戳破的皮球一下子就泄得干干净净。 他有些慌乱地松开拽着金瞳少年衣领的手,张了张嘴,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reads();。 ……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可以被他随意质问怒骂的人了。 两千年前传说中伟大的英雄。 领导人类走向自由和胜利的光的王者。 不说他作为自己先祖的身份,光是这个人所拥有的象征意义就足以让所有仰望着他的人窒息,而他身后所拥有的光环令人多看一眼都眩晕不已…… 而他刚才一时间怒火冲头竟然那么粗鲁而毫不客气地去拽他的衣服,还冲着他咆哮。 这简直就…… 一不小心对这个传说中伟大的英雄动了粗的艾伦顿时处于慌张之中,呐呐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尴尬地动了动松开的手指。 被他揪住衣领的艾连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仿佛蜂蜜一般光泽的琥珀色瞳孔凝视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艾伦好一会儿。 他突然凑上去,几乎和艾伦脸贴着脸,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他半眯着金色的眸子,突然轻轻舔舐去艾伦眼角残留的泪痕。 “呜哇!!!” 本来被那位伟大的王者贴近盯着已经浑身不自在窘迫之极的少年在骤然遭受到意料之外的惊吓时猛地发出了惊叫。 过度的惊吓让他根本来不及进行思考,几乎是长久来本能的反应,他猛地向后一缩,同时伸手一把用力将艾连推开。 不假思索之中,一句话对着眼前熟悉的脸和熟悉的行为冲口而出。 “可恶我都说了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情啊艾连!”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吼了什么的时候,顿时愣在原地。 看着愣住的艾伦,金瞳的少年那一双剑眉微微一挑。 “总算是敢叫我的名字了。” 他说,话语中隐约透出一分嘲讽的意味。 “…………” 艾伦没回答,已经缩回头去的艾连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下去。 “从那一天起,只要是在我面前,你就是一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得不舒服。” 说到这里,他眉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显然对此很是不快。 “‘英雄’?‘光王’?……这些早就被我丢掉的废弃物,你就那么在意?” 他说,对于那些古老而传承至今的伟大称号丢弃得轻描淡写。 或许从两千年之前开始他就对此从未曾在意过。 艾伦怔怔地看着艾连,碧色的瞳中映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有明亮得如同光一般的金色瞳孔reads();。他的眼微微动了动,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艾连……” 他突然张嘴,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喊出这个名字。 那种莫名的怀念感让他的鼻尖突然微微发酸了起来。 “……艾连……” 他低声问。 “我做的那个梦……是你做的吗?” 少年碧绿色的眼在这一刻一瞬不动的地凝视着艾连。 “……它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是不是?” 他问。 “那不是真实的东西,是不是?” 那只是梦。 艾连特意为他创造出来的梦,为了让他仇恨人类、放弃人类而创造出来的梦境。 所以它是假的。 哪怕那个梦太过于真实……真实得就像是切切实实发生过一般。 可是梦就是梦,假的就是假的。 假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成为真实,对不对? 所以,梦里他所经历的一切,永远都不可能发生,是不是? ……………… ………………………… 眼角余光从艾伦攥紧得几乎泛白的指关节上掠过,艾连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半是急切求证半是惶惶不安的神色,他微微缩紧的目光有些凛然。 他并没有回答艾伦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径自向石洞的洞口走去。 拢在他肩上的黑红色的披风随着他的侧身离去而飞扬起一瞬,从艾伦眼前掠过。 “等等,艾连——” 艾伦下意识跳下床,追上去。 金瞳的英雄王并未走太远,在洞口就站住了脚步。 艾伦几步追上去,眼看要追上,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凶猛地灌进洞口。 那狂风的劲是如此之大,吹得艾伦的脸一阵生疼,简直就像是刀子割脸一般,他下意识抬起双臂挡在脸前。 疾风劲吹,呼啸而来,鼓动得像是生了根般站在洞口的金瞳的英雄王身后黑红色的披风高高地飞扬而起。 艾伦站在他身边,适应了这张狂的卷风,慢慢地睁开了眼。 只一瞬,他的眼就陡然睁大reads();。 说不清是龙卷风还是飓风的风在这个巨大的裂口谷底里呼啸着,来回不断地席卷着。 他们站在洞口,亦是悬崖边缘。 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往上看,只有一点微光从仿佛无边无际向上延伸的石壁透下来,完全看不到天空。 而前方,就在对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一堵如希娜之壁一般宏伟巨大的石壁,和他们所在的这一堵石壁遥遥相对。 石壁上怪石嶙峋,异石遍地,那是在裂谷之中席卷的飓风所雕刻而成的鬼斧神工的痕迹。 这是一个巨大得一眼看不到头顶、一眼看不到底、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仿佛无穷无尽的裂谷。 看一眼,就让身处其中的艾伦有一种自身异常渺小的感觉。 无穷无尽的飓风在这裂谷之中肆虐,席卷起飞沙走石,撞击在狭窄的石壁上,撞出无数奇怪的痕迹。 飓风速度快到了极点,已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艾伦一眼看去遍地皆是。 而那无数肉眼可见的飓风不仅仅是看着危险,他甚至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被席卷上去,在飓风中被碾成了无数的碎块。 可见那飓风风速之疾,几可与吹毛断发的刀锋媲美。 还在惊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可怖之处,艾伦突然一惊。 在那处处都是可怕飓风的巨大裂谷之中,他竟然看到有人在其中穿梭,还不止一人。 那些人使用的居然是机动装置,而且显然熟练之极,用不逊于调查兵团士兵的行动力和敏捷飞速地在裂谷无数的飓风之中穿行。 只要一点点差错,他们就会被卷入飓风中被碾得粉碎。只是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在飓风中,在看不清的飞扬的沙石中,他们游刃有余地一次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在处处都是死亡陷阱的裂谷飓风中掠过。 又是一阵狂风从艾伦呼啸而过,而这一阵狂风吹过之后,裂谷的风似乎稍微安静了一些。 遮蔽了人大半视线的沙石也稍微少了一些,艾伦一下看到了对面的石壁。 裂谷那一面的石壁上,有着无数的洞窟,就像是他现在站着的这个石窟一样,隐约还能看到最近的石窟中有活动的人影。 他错愕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切。 震撼到他的不仅仅是眼前壮观可怖的景观,还有,他突然意识到,艾连,当初的亚妮,还有贝特霍尔德以及他们所有的族人,就居住在这种几乎可以用残酷和可怕来形容的处所。 他们一直以来都在……这种恶劣得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居住着。 艾伦无法想象,这些为了人类奉献一切化身为怪物的英雄的后裔们在近千年的时光中过着怎样残酷的生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后裔们却一无所知地生活在美丽的大地之上,沐浴着阳光和微风,享受着他们所能享受的所有…… 几乎是在一瞬间,艾伦的脑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梦中所经历的可怕的一切reads();。 “艾伦,我并没有和你战斗。” 呼啸的风声中,艾连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给你下了暗示,所以你做了那样的梦。” “果然是你——” 艾伦猛地抬头。 “告诉我,你做了怎样的梦?” “……” 心底陡然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隐隐要从脑中跳出来,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这种不安是因为什么。 明明艾连已经承认自己会做那种可怕的梦是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是现实,为什么他还是心慌不已? 怔了好一会儿,艾伦才张嘴,慢慢地将他在梦境中所经历的一切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说到痛处,哪怕知道那只是梦,他身侧的手还是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手指用力到几乎咯咯作响的地步。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用多么可怕的表情诉说着梦中的一切。 ………… 在艾伦说话的时候,艾连一言不发。 他似在安静地倾听着艾伦的话,又似没在听,他伫立在洞口,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远远地眺望着远方呼啸的飓风,神色淡浅。 狂风灌进洞口,像是利刃般刮过他的脸,却没让他有丝毫的动容,只是将他身后那一袭黑红色的披风高高席卷而起。 直到艾伦说完了一切,闭上嘴安静下来之后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转过身来,目光和艾伦对视。 “很清晰的梦。” 他说。 “可是那只是梦而已,是假的。” 碧色瞳孔的少年固执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只是眼底却隐隐有阴影在晃动。 “你刚才承认了,那是你创造给我的梦境。” 金瞳的英雄王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那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 “如果接下来,事情按照你梦中一样发展下去。” 他唇角微扬着说。 “你确定,后面那些事情不会发生?” 艾伦一时间哽住。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reads();。 不会发生! 他很想这样大声回答,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无法反驳,更无法自欺欺人。 如果事情真的像梦里一样发展下去,他战胜艾连回去,而艾连率着【战士】一族永远消失在人类眼前…… 梦里的那些事……真的就只是梦吗? 【人类是一种*永远不会满足的贪婪的生物。】 “艾伦,你还没想明白吗,我并没有操纵你的梦境,也没有能力控制你的梦境,我不是神,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艾伦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来,如果艾连真的能够操纵他的梦境,如果他的梦真的全部是艾连故意安排的话,为什么艾连要向他询问梦的内容? ………… “我给了你那样的暗示,但是那只是一个诱导,那之后到底会如何,你会做怎样的梦,根本无法掌控。” 说到这里,金瞳的英雄王一顿,突然换了话题。 “艾伦,你知道【未来】吗?” “…………” “人的一生,是由选择组成的,不同的选择,会导致无数不同的未来。” “我们站在这个时间点上,而我们不同的选择,会导致未来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由此开始,艾伦,你的未来有着无数的分支,你身前有无数的门,打开不同的门,你就会走上不同的道路,而你做出的选择就是带领你走向不同未来的钥匙。” 金瞳的英雄王说,他的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艾伦。 声音和缓柔和,却不知为何莫名让艾伦有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他怔怔地看着艾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止是不想动,更或许是已经僵硬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明明第六感在告诉他艾连即将说出的是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的语言,他却无法抑制地想要听到最后。 “你的梦清晰到那样的地步,简直就像是你亲身经历一般。” “……那或许,就是其中的一个未来。” “在另一个时空里,你做出选择之后,切实发生过、经历过的未来。” 说出比什么都还要可怖的语言的年轻的英雄王微微侧头,他看着呼吸越发急促的艾伦,唇角微扬,但那却又不是笑意。 他说,轻描淡写。 “你想验证一下吗?” 300|第 298 章 【那说不定就是在另外一个时间线上已经发生过的未来。】 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混乱得厉害,而且也疼得厉害,艾伦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要将让脑子清醒一些。 他有点听不太懂艾连的话中的意思,似懂非懂,只是觉得那句话有种令他汗毛直属的可怖感觉。 那是什么意思? 另一条时间线? 他的选择? 不同的未来? 无数的话语盘旋飞舞使劲搅动着他的脑子,却让他越发头疼欲裂。艾伦按住头,在恍惚中想着如果阿尔敏在这里就好了,如果阿尔敏在的话,一定能听懂艾连的话。 有时候,未知才更令人感到恐惧。 他这么一甩头,身体跟着晃动,而那原本塞在衣领里面的黄铜钥匙状饰物也跟着跳了出来,落在他的胸口。 那黄铜的光泽在对面金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艾连伸出手,手指握住这枚钥匙饰物,他的眼底映着钥匙的模样,泛着淡淡的光泽。 “……它还在啊。” 金瞳的英雄王叹息的语调中渗出几分怀念。 那是不喜佩戴饰物的他身上唯一的饰物,突然有一天,他莫名就想要这种模样的黄铜饰物。 他那有着一头火红之发的好友帮他打造出了这个饰物,从那一天起,这个黄铜钥匙就一直贴身佩戴在他颈上,片刻不离身…………直到那一天。 ………… 那一天……………… 绯红的火焰吞噬了整片大地,映红了傍晚阴影的天空。 火焰焚烧着巨大的树木,发出清脆的炸裂声。 他站在火焰之中,满目皆是火色,身后靠着大树发出噼里啪啦的灼烧声,火苗从他身后涌出来,舔舐着他的身体。 他站在火海之中,他立于数不尽的尸身之上。 在他的四周,传来无数的喘息声reads();。 无数人围绕在火海之中,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有恐惧也有狰狞。 目光轻蔑地扫过围绕在四周的那些背叛者们,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低头,浅浅一笑。 金色的瞳孔染着绯红之色,它在火光之中发着光,宛如光迹的明亮。 年轻的王者的双眼依然清澈如初,不见丝毫黯淡之色,只是多了一分歉意,和一点憾意。 丢落手中染满了血迹已经豁口的长剑,他带着几分疲态靠在燃烧的树干之上,慢慢地闭上了眼。 这一瞬,万物寂静。 ……………… ………………………… 【我死的时候,并不曾有过怨恨。】 那并不是谎言。 ……………… 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看见的被鲜血浸染的华美的大殿。 白发的男子矗立在大殿的中心,浑身浴血,从他脚下铺开了一条尸山血海的地狱之路。 模糊的视线,模糊的意识中,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遍体鳞伤的男人。 可是伸出的手一穿而过,他什么都碰不到。 张口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睁着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身体被无数的长矛兵刃贯穿,鲜血溅了漫天的血色。 ………………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尸骨无存。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上,还看得见,听得见。 哪怕他所看的,所听的,都是他不愿意去看的东西。 …… 那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惩罚。 他被束缚在天空之中,俯视着大地上的冥冥众生。 看着他离去之后在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 大地上建立起了属于人类的国度。 一切渐渐变得繁华而昌盛,人类和平而安宁地生活在属于他们的国度之中。 战争已经消失,眼泪和悲伤一点点消失在人们渐渐绽放的笑脸之中。 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不需要再东躲西藏,这个大地已是他们的世界,他们在这里修建起属于他们的国度。 多么平静而繁荣的一切reads();。 就在这样的和平之中,一场血腥的屠杀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中正在进行。 为人类的胜利献出心脏乃至于一切的伤痕累累的【战士】们被毫不留情地驱逐赶出了这个繁荣和平的人类国度。 你们是怪物! 有一个人如此宣称。 你们都已经成了危险的怪物! 有无数的人都在挥舞着双臂如此竭力嘶吼着。 我们不能放任那些危险的怪物肆意妄为! 那些随时都可以丧失人性发疯的怪物轻而易举就能杀死我们的亲人,毁掉我们的家园! 新的权力者们如此向民众们宣称。 我们必须把危险消灭在摇篮之中!为了属于我们的国度的未来—— 他们不断地派人在民众之中散播着‘又’有一个【战士】失控变成怪物杀死了许多人破坏了许多城市的消息。 恐慌感逐渐在人们之间蔓延开来,对未知的危险性的畏惧让他们无法再将那些【战士】作为拯救人类的英雄来看待。 他们开始用惧怕的目光注视着那些【战士】,就如同以前注视着他们的敌人的眼神。 他们一点点地远离,孤立那些随时都可能变成怪物的【战士】们。 明明是为了人类牺牲了一切,明明应该是受人尊敬的英雄,现在却被他们所保护的人们当做可怕的异类而孤立,甚至于敌视。 遭受到这种无声的冷暴力而在精神上备受折磨,年轻的战士中有许多人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痛苦而崩溃。 就如同上面那些人所宣扬的,他们丧失了自我,化为怪物,给脆弱的城市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 这几乎就是在证明那些人所说的话。 亲眼目睹【战士】暴走的民众们恐惧之心更甚,而越发地将【战士】视为可怕的怪物。 【战士】因越发被厌弃而精神不稳。 这简直就是一种恶性循环。 如果没有这些人就好了。 一个念头默默地在所有人心底滋生。 一旦涌出,就像是发了芽的毒液蔓藤,瞬间在人们阴暗的心底疯狂蔓延了起来。 如果这些可怕的怪物都不存在的话,他们就不必如此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 反正…… 反正战争都已经结束了,已经根本不需要这些人了。 【战争已经结束,人类已不再需要英雄】 ………… 那些人已经不再是人类reads();。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不定有一天,那些怪物会威胁到人类。 所以,为了人类的明天和安宁,必须将那些怪物清理干净。 华美奢华的大殿之中,巨大镂雕的圆桌之上,坐在桌边的权力者们在明亮的光芒之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将那些怪物清理干净’。 他们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就仿佛是在说,丢了那些脏了的抹布。 用完了,留在那里碍眼,就该丢了。 他们并不知道,在华美的大殿之上,在明亮的阳光之中,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之上,有一双看不见的金瞳在俯视着他们所作的一切。 …… 一场几乎可称之为屠杀的清洗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的展开。 【战士】们从来没有想到,曾在战场之中生死与共的同伴会将刀锋对向自己。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与并肩奋战过的同伴们生死相搏。 ……住手! 俯视着大地的那个灵魂痛苦地闭眼。 可是,就算象征性的闭上眼,捂住耳朵,地上发生的惨烈的一切却仍旧源源不绝地映入他的意识中,兵刃交接的响声近在耳边。 清晰可见,清晰可听。 明明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硬生生地勒紧,他的心像是滴着血,有着鲜明得仿佛会撕裂的剧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场可悲的杀戮,却什么都做不到。 那仿佛是一种惩罚。 让他停滞在这个世界上,亲眼看清楚他留下的罪孽。 ……………… 哪怕是面对着自称为神的可怕敌人也活下去了的【战士】一个接一个死在曾经并肩而战的同伴手中,剩下的身心俱疲的战士逃出了这个属于人类而不属于他们的国度。 至始至终,在这一场战争之中,在这一场杀戮之中,民众们选择了沉默。 他们闭上眼,捂住耳,装作看不到,听不到。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这么想着,沉默地看着那些过去守护过他们的英雄、现在的怪物,被一点点被国家的军队绞杀,驱赶。 在这种沉默中,他们满意地获得了他们想要的安宁和平静。 …… 那些能成功化身巨兽人的人全部都是真正强大而优秀的战士,就算是此刻,被他们奉献了一切的人类所背叛、所驱逐,依然坚强的他们最终选择了逃离reads();。 既然人类拒绝再接纳他们,他们只能选择离开。 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就算想要放弃一切离开对他们来说也是个奢望。 化身为怪物几乎可以灭掉城市的力量,多么强大,多么令人恐惧。 怎么可以让这种可怕的力量在人类的掌控之外? 怎么可以让他们随意离开? 万一他们卷土重来,威胁到现有权力者的统治、威胁到人类该怎么办? 所以,必须斩草除根,诛杀得干干净净! 可是,军队虽然拥有诛杀那些变身为怪物的家伙的能力,如果那些怪物化身巨兽人后不恋战只是一心一意想要逃走的话,他们毫无阻止的办法。 这该如何是好? …… …………呵,多么简单的事情。 有人微笑着如此回答。 只要让怪物崩溃掉,发狂地攻击我们的军队就行了不是吗? ………… 在人类和【战士】最终的战场上,在绝大多数巨兽人已经逃离到城市之外正要永远离去的这一刻,一批特殊的人被押送到他们眼前。 许多战士在这一刻僵在原地,停下逃跑的脚步。 他们用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目光一点点变得绝望。 在天空中的那个灵魂也在这一刻僵住,金色的瞳孔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发号施令的那些人类,原本清澈的眼一点点被阴影覆盖。 他用逐渐变得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人类,眼底一点点染上渗人的毒液,染上深不见底的黑暗。 住手! 已经回过头的一个人在大吼。 手起刀落。 一个人头掉落。 映照着湛蓝色天空的,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被恐惧扭曲的脸。 不——妈—— 有人痛苦地抱住头。 白色的雾气陡然从他周身冒出,蔓延出的肌肉在止不住的疯长,那是即将失控暴走的迹象。 举起的刀再度落下。 伴随着滚了一地的或是年轻或是年老的头颅,是一声声地悲鸣和绝望的叫喊reads();。 那一边,刀锋仍然高高举起。 拜托……求你们了,放过她,求求你们! 有人俯身,双膝重重落在地上,匍匐着身体。 他的头狠狠地磕在地上,几下就将地面的泥土石块磕上鲜红的血迹。 哪怕面对着可怕的巨人也从不曾后退半步的战士跪在地上,以无比卑微的姿势低下头,向着对面的人哭喊哀求。 为人类献出心脏的英雄们,为了守护人类付出一切的英雄们。 接受药剂转化怪物时撕心裂肺的痛苦,没让他们哭泣。 随时随地都可能彻底丧失自我变成怪物的恐惧,没让他们哭泣。 战场那些强大而可怕的敌人,没让他们哭泣。 在战斗中,肢体断裂,身躯撕裂,痛不欲生之中,他们咬紧了牙没有流一滴泪。 可是现在,这些从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坚强的英雄们跪在大地上绝望地哭泣。 他们流着泪看着自己的亲人、爱人和好友一个接一个丧生在人类的刀锋之中,他们的眼泪混合着他们脸上化身之后残留的血筋血痕,变成鲜红色滴落在泥土中。 不断有人在绝望和痛苦中崩溃,不断有人在化身成不完整的巨兽人,疯狂地,失控地冲向对面。 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军队围杀。 被丢弃的英雄们在大地上哭泣。 天空之中也有一个看不见的灵魂在哭泣。 金色的瞳孔俯视着大地上的人类,以无比渗人而冰冷的目光。 死去的英雄王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他的眼睁着,面无表情,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在大地上上演的宛如地狱的一幕。 有虚无的泪水在接连不断地从他一动不动睁着的眼中流出来,消失在虚空之中。 那是一双就算落着泪也冰冷得仿佛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感情的金色瞳孔。 死去的英雄王用一种可怕得无法形容的目光注视着人类丑陋的一切。 ………… 这是惩罚。 比什么都还要可怕的惩罚。 他拼命伸出手,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类用尽各种残酷的手段迫害追杀着他的战士们,他的同伴们,他看着他的战士们在痛苦中哭泣,在绝望中死去。 而他终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好友,他的同伴,他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死去reads();。 只能看,只能听,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除了痛苦,除了憎恨,除了无声无息的流泪他什么都做不到。 …… “艾伦,当你看着你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在你眼前被人杀死,而你却什么都做不到。” “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吗。” ……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让他疯狂。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告诉他。 ——看,这就是你所相信的人类—— ——看,这就是你给这个世界留下的害虫和毒液—— ——看,你犯下了多大的错和罪孽—— 那是长得难以想象的时光,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久得他已经逐渐记不起时光的流逝,久得他几乎连自身的存在都快要忘记。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一直悄无声息地在高高的天空中,沉默着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他看着那些为了权利勾心斗角的人类。 他看着人类不断地追杀着被他们称为死敌称为怪物的战士们。 他看着巨兽人那种扭曲而可悲的怪物再一次因为人类的贪欲而诞生。 他看着雷伊斯王室将它的子民作为实验体将他们变成怪物。 他看着不知道第几代的雷伊斯王将那些怪物放出来,任由它们袭击破坏城市,只为了巩固王室的权利和地位。 他看着人类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破坏掉的巨大墙壁再一次在大地上竖起,而这一次,将人类关进墙壁之中的,是人类自己。 他看着失败的试验品被王室当做墙壁的支撑物活生生地埋入号称神的奇迹的希娜之壁,获得了生不如死的永生。 他看着那些在怪物的压迫之下仍旧不断吵闹不休自相残杀的人们。 他俯视着逐渐被人类污染的大地上丑陋而肮脏的一切。 ……人类…… 他想。 【你必须弥补你犯下的错。】 【将那些毒液从这个世界上清扫干净。】 那仿佛就是将他束缚在大地之上俯视这千年来所发生的一切的理由。 ………… ——请宽恕他们的罪,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并不知道—— 永不宽恕。 301|第 301 章 “当你只能看着你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杀死,而你什么都做不到。” “艾伦,你觉得那是什么感觉?” 在时间的缝隙中徘徊了千年的古老的英雄王回过身看他,那张年轻还如同少年的脸在笑,微弯的眼,稍扬的唇角,笑起来时如同发出光的明亮。 裂谷中的狂风在他身后呼啸而过,几乎能看见那风席卷肆虐的痕迹。 那张浅笑的年轻的脸上,那双看似明亮的金色瞳孔中,有着太多岁月的沉淀而让人看不清猜不透的东西。他眸中的光芒亮到了极致,反而像极了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渗人黑洞。 绿瞳的少年怔怔地看着那张似熟悉又莫名有些陌生的浅笑的脸,他无法回答。 他想起不久前那个逼真得可怕的梦境,梦中,那经历的一切几乎会将他逼疯。 不,不是几乎,到了梦的最后,他大概已经疯了。 利威尔兵长,三笠,阿尔敏,乌鸦,埃尔文团长,韩吉……还有让,萨沙…… 他看着他重要的人,还有好友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就在他的眼前,被人杀死。 而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死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那是什么感觉? 他无法形容。 如同凌迟一般,一刀、接着一刀地刮下他的骨肉。 刻骨铭心已不足以形容。 ……深入骨髓……不,那是仿佛连灵魂都在被一下一下撕裂般……根本无法用语言倾诉出来的痛楚。 痛得令人发狂。 ………… ……都该死。 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在梦的最后,已经疯狂的他脑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将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部杀光reads();! 全部都杀光! …… 艾伦用力地攥紧拳头,咬紧牙。 是的,是一样的。 他和艾连。 在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后,被仇恨所吞噬,想要复仇,想要将人类这种贪婪而丑陋的生物彻底从大地上清除掉的无以伦比的恨意。 他没有任何可以阻止艾连的立场,也说不出任何阻止他的话。 甚至于,他自己都深刻地认同着艾连一部分的痛和恨意。 【那些肮脏的害虫必须从这个世界上驱逐出去!】 那个残酷的梦境让曾经犹豫徘徊过的他彻底坚信着这一点。 ……………… “阳光,树木,花草,就连风也带着香甜的气息……地面上的世界很美……” “贪婪的背叛者享受着大地之上美丽的世界,而真正的英雄却被逼迫得如阴沟里的老鼠般苟延残喘。” “他们为人类的牺牲,换来的人类的追杀和迫害。” “他们成了人类口中的‘怪物’,被驱逐出他们不惜一切换来的美丽的世界。” “他们为人类流尽了血,贪婪的人类却还不满足地逼着他们流泪。” “人类夺走了一切,而那本该是他们所拥有……” 在洞外呼啸席卷的狂风的呼啸声中刺耳之际,艾连平淡的话语在那样的呼啸中却不知为何异常的清晰。 那如同自言自语般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地灌入怔怔地看着他的艾伦耳中。 “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金色的瞳孔凝视着艾伦,艾连的话像是钉子重重地钉进胸口。 明明是平静到了极点的语气,却强硬得打在心口上令人隐隐作痛。 “不管是一千年,两千年,谁都逃不掉。” 强压住被那双明亮得看不出任何人类感情的金色瞳孔所凝视时带来的悸动,艾伦深吸一口气,握紧手。 “……的确,做出那种事情的所有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他说。 那些背叛者,为了权力迫害英雄的贪婪者,万死不足惜。就算是换成他,他也会想要杀光那种人。 可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人类都该死。 “可是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还有人活到现在,你也不可能找他们报仇reads();。而现在活着的人,根本对千年前的那些事一无所知,也毫无关系。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无辜的普通人,他们——” “‘无辜’?” 金瞳的英雄王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重复着这个词语。 他看着艾伦,锐利眉眼微弯,亮得渗人的目光中隐隐泄出几分说不出意味的笑意。 “你觉得现在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是无辜的吗?” 他轻笑着说, “是的,那些人都已经一一死去,而他们的后裔对他们所作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先祖做了什么,所以他们不该遭受任何惩罚,是吗?” “……” 艾伦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哪怕他心底的确是这样觉得,可是对面艾连微弯而似笑非笑的眼太灼人,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们继承了他们先祖的血脉,那些罪人的血在他们身体里流动。” “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地之上,享受着大地之上的资源,享受着他们的先祖夺到手的阳光和幸福。” “他们的幸福踩在英雄的尸首之上。” “他们吸着英雄的血,喝着英雄的泪,却无知地享受着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应该拥有的一切。” 艾连说,微微一顿,声音依然是轻描淡写。 “可是很可惜,那并不是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上,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既然享受了他们先祖用肮脏的手段抢夺过来的东西,那么自然也必须继承先祖的罪孽。” 艾伦哑口无言。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既然现在的人类享受着他们的先祖留下来的余荫,那么自然就得背负起先祖留下来的罪孽。 多么简单而无可反驳的事实。 他看着洞外,那阴暗得宛如地狱的环境,呼啸的狂风,弥漫的风沙,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和吞下砂砾的艰难。 那些真正的英雄们为人类牺牲了一切,甚至于包括自身作为人类身份。 最终却被人类所忌惮,所嫌恶,所驱逐,死不瞑目。 忘恩负义的人类的后裔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明媚的大地之上,而惨死的英雄们的后裔却在千年以来被雷伊斯王室肆意污蔑,被人类视为‘怪物’,只能住在这种恶劣之地,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残酷生活…… 这样的他们憎恨、仇视人类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而他们的复仇更是无可指责。 【仇恨不会消失,战争不会结束reads();。】 【‘战士’和人类没有第二个结局。】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莫名的,有着冰蓝色瞳孔的金发少女在结晶化之前最后留下的话语和她的目光在艾伦的心底浮现。 或许在这一刻,艾伦才终于明白亚妮那冰冷的目光中所蕴含着的灼热以及永不妥协的决然。 “……只能这样吗?” “是。” “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没有。” “艾连,你曾经不惜一切守护人类……” “千年前的英雄王早已死去,而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 艾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觉得很悲哀,而那种悲哀却不知是针对谁。 他想起梦中所经历的一切。 为了那些贪婪的家伙而在这里拼命和艾连对峙,真的值得吗?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甚至隐隐约约中还觉得。 或许,艾连所做的,并没有错…… 不! 艾伦用力地甩了甩头,让混乱的脑子清醒一些。 【或许人类是丑陋的,而那丑陋之中也并非没有鲜花盛开。】 或许许多人类的确是丑陋而贪婪的,不值得他费心去救,可是那其中同样也有着他想要去保护的存在! “艾连,就算你说的没错,可是该死的人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不是吗?” 绿瞳的少年抬头,再一次和艾连对视。 “那些迫害你们的人的后裔有罪,可是当年同样也有许多人什么都没有做过,而他们的后裔难道也该死吗?” 金瞳的英雄王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艾伦,意味深长的。 “艾伦,你应该还记得,你第一次化身巨人的时候,你拯救了那座城市……” 他并没有回答艾伦的问题,而是突然说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在那之后,你暴露了,被你救了的他们说你是怪物,要杀了你。” 艾连说,他的眼凝视着艾伦,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当然,不是所有人,还有一部分人,很多的人并没有说要杀你,他们只是在沉默,沉默地看着别人想要杀死你,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默地看着你几乎被杀死reads();。” 他说,目光深邃地看着艾伦。 “那么,那个时候的你是不是也像你现在说的那样,觉得那些只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做的人,没有错?” 艾伦的呼吸陡然一哽。 对那些人毫无怨念? 不。 那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毒刺,很长的时间里一碰就痛,他一直耿耿于怀。 曾经年少时愿意为人类献出心脏乃至于一切的热血被残酷的现实和冷漠的人心浇得透心凉,他开始怀疑,他所献出的到底值不值得,他真的应该为那些自私自利的人们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艾伦,你应该明白,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罪。” 是的,那些人什么也没有做。 可是,什么也没有做也是一种帮凶的形式。 “…………” …… 等等。 额头微微冒出汗意,艾伦突然发现,这一次的谈话从头到尾他都处于弱势。 从一开始,艾连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而他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艾连把握了节奏,而最悲哀的却是他根本无法否认艾连所说的每一句话。 艾连的每一句话,都毫不客气地撕裂打碎了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外表,赤|裸裸地揭露出人类包裹在华美外表之中的腐朽和丑陋。 而他的争辩在那些展露出来的腐朽和丑陋的现实之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隐隐开始动摇。 或许是因为那一场真实到可怕的梦境。 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经历的惨痛的现实。 更或许是因为他能感同身受地感觉到艾连的伤痛和仇恨。 不行,不能这样。 要是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就会—— 艾伦一咬牙,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掌心,用疼痛感让自己努力保持清明坚持下去。 “即使如此——“ 他咬着牙继续想要反驳,就算他很清楚自己的反驳是多么无力。 与其说是反驳,倒不如说是想要坚定自己,不再因为艾连的话动摇。 “我相信,我相信那些沉默的人之中也有许多人在之后感到后悔,我相信有许多人会因此而忏悔!” 他握紧拳头努力说服自己。 他还记得那个中年侯爵笑着跟自己说话时,缅怀着妻子时眼底的沉痛reads();。 【我的妻子抱怀着那样的悔恨而死去,致死也不曾解脱。】 …… 【对不起,还有,谢谢您。】 “没错,他们会后悔,会感受到良心的煎熬,会去忏悔。” 明亮的金色瞳孔中闪动着和他年轻的面容完全不同的沉淀着千年岁月的苍茫,古老的英雄王淡然回答。 “可是,艾伦,他们会想要忏悔,是因为他们自己都知道,他们有罪。” 无罪的人永远不会去想到忏悔。 忏悔,是因为自己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犯下了罪孽。 “当他们选择沉默地看着曾经守护过他们的英雄在他们眼前被杀死,被驱逐,却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了帮凶。” “后悔不能改变他们作为帮凶的事实。” “他们廉价的忏悔,对于我们的痛苦毫无用处。” 稍许的停顿,然后,是深深的呼吸声。 “艾伦唷。” 金瞳的英雄王的声音在这一刻低沉得像是渗入地底的最深处,他的眼深深地凝视着艾伦,眼底仿佛有异光在流动。 “没有人是无辜的。” 他说,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起,他们身上就带着罪。”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生而有罪。】 艾连伸出手,指向身侧的前方,那阴暗无光狂风肆虐的荒漠裂谷。 他的神色很安静,侧颊在晃动的油灯灯光下闪动着光暗不明的阴影。 “大地上那个自由的世界,该还回来了。” “他们所拥有的一切,该还给真正的所有者了。” 面容年轻却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悠久岁月的英雄王那平静的语言有一种令人从心底颤栗而恐惧的力量,他如同光一般明亮的金色瞳孔在凝视着你的时候仿佛能震撼到你灵魂的最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威压感令人从心底里为之畏惧而再也无法抗拒。 那仿佛是要以鲜血清洗大地上所有污秽灵魂的神灵张开了残酷的白色羽翼降临大地,即将吹响灭亡的号角—— “现在,是赎罪的时刻了。” ……………… ………………………… 狂风在呼啸,盘旋的龙卷风卷出了这座巨大的沙化裂谷之后,掠到宽广的荒地之上反而变弱了许多reads();。 然而,那常日里荒芜的沙地荒漠之上,此刻却有大片大片黑压压的军队聚集在此处。 一尊尊被马匹艰难地拉运来的巨型大炮被放置在罕见的自然景观的裂谷入口处,每一尊旁边都有不少的士兵在那里忙碌,做着开炮的准备工作。 “……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那些所谓的怪物其实应该是曾经的英雄后裔吧?”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握紧马绳,注视着那灌着狂风的裂谷口处喃喃自语,神色分明有一分恍惚。 “我们的先祖将那些英雄迫害驱赶到这种地方,而我们……现在又想要将那些英雄仅存的后裔赶尽杀绝…………呵,人类啊……” 她摇了摇头,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哼,我也是自私的人类的一员啊。” 她一边自嘲,一边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那个指挥这次行动下达这个命令的男人。 “埃尔文,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样未免也太……” “人类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将他们赶尽杀绝。” 棕发的调查兵团领导者如此回答,面色从容,声音笃定有力。 只要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从不知何谓怜悯和忏悔。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把艾伦夺回来。” 他说,手高高举起,然后陡然重重挥下。 轰! 一声巨响。 轰隆轰隆! 接连不断的巨响,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炮火重重地轰击在裂谷上,击碎了大片大片的崖壁。那炮火轰击的地方崩开的裂纹随着接连不断的炮火一点点迸裂,蜘蛛网似的裂纹向着裂谷深处延伸过去。 无数碎裂的岩石从裂谷之上滚落,轰隆隆地砸落在崖壁之上,造成了更大的溃烂和崩溃。 如果那些生活在裂谷之中的人不出来,就会被碎裂的岩石活埋。 一旦出来,外面那数以万计的军队存在于此的目的就是将他们全部消灭! …… 韩吉怔怔地看着那崩裂的巨大裂谷。 原本罕见而自有一种沧桑的美丽感的巨大景观在人类的炮火中崩塌碎裂,变成一片丑陋而难看的废墟。 她突然想起了最近在人群中逐渐活跃壮大她却极为厌恶的某个教派经常说的一句话。 现在,她突然觉得她曾极不待见的那句话原来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人类,生而有罪】—— 302|第 301 章 轰隆一声巨响炸开,似乎连裂谷中肆虐的无数飓风都在这惊人的巨响中停顿了一瞬。 艾伦只觉得耳膜被轰的一炸,身体猛地一抖,一下子站立不稳撞到了石壁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凸出的石头上,一时间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好一会儿之后,按着显然已经撞破正在流血的额头,艾伦以询问的目光向艾连看去。 可是他没得到回答,艾连正背对着他站在洞口,不像他现在这样狼狈,艾连一手抓在洞口的石壁上,脚下如生根一般牢牢地站在地面之上。 艾伦只能看到那被狂风吹得飞扬不休的深色披风,看不见背对着他的艾连的脸。 他张口刚要说话,突然又是轰的一声,脚下又是剧烈一晃。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起,石洞在剧烈地晃动,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随着轰鸣声在不断晃动,他不得不扶住石壁以免再次摔倒。 嗤的一声破空清响,钢索钉在石壁上,有人纵身飞跃而来。 清瘦的脸,颀高的身躯,阴郁的目光,正是将他带到这里的贝特霍尔德。 贝特霍尔德用阴暗而没多少光泽的眼看了艾伦一眼,然后单膝跪伏在地上,因为石洞在不停晃动,他双手按在地上稳住身体reads();。 “艾连大人,入口遭到袭击。” 他低着头说,石洞在摇晃,无数细小的碎石从上面簌簌掉下,砸在他身上滚落。 “是埃尔文.史密斯亲率的调查兵团,已经将整个入口堵住,正在用火炮轰击。” 熟悉的名字让艾伦一惊。 随着贝特霍尔德的说话声,隐隐的火药硝烟的气味已经随着飓风的席卷弥漫了过来。 火炮的轰鸣声中,石洞在摇晃,崖壁在摇晃,洞里有细小的碎石滚落,而外面的崖壁上却是无数巨大的岩石在碎裂滚落,呼啸着砸下来,甚至直接砸毁了几个崖壁上的洞窟。 金瞳的英雄王唇角微微向上扬了一扬。 “这就是你所说的,人类的‘忏悔’?” 他问。 “…………” 艾伦没有回答。 他也无法回答。 他抿紧唇,一时间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人直接在他脸上甩了一耳光。 即使脑子向来不怎么精明的他,也看得出来埃尔文这是瓮中捉鳖,将裂谷里的人全部逼出去截杀的意图。 在裂谷里生活着的不止是战士,也有没有力量的他们的家人以及孩子,老弱病残皆有。为了保护在裂谷里生活着的家人,战士们只能死守在裂谷入口。 很显然,埃尔文打算赶尽杀绝。 只是让艾伦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埃尔文会知道这个地方。 别说他没有时间和机会将这个地方的地址传消息回去,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艾连瞥了他一眼,抬手对贝特霍尔德打了个手势。 贝特霍尔德点点头,一转身从洞口飞跃而下,身影隐没在沙雾和飓风之中。 艾连突然侧身就是一手肘重重撞向艾伦胸口,艾伦虽然脑子还处于一团乱但是身体却在遭受袭击的一瞬间几乎是本能地闪躲过了这一重击。 “你做什么,艾连?” 刚一问出口,艾伦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感猛地袭来。 摇晃的地面让他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做了什么?!” 如果前一句话只是询问,那么这一句是又惊又怒。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致你昏睡的迷香还残留着一部分药效,说了这么久的话,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又要发作的时候了。” 淡然的回答从上面传来,艾伦脑子昏沉得厉害reads();。 他勉力抬起头,想要看站在身前的艾连一眼。 可是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看见艾连脸的轮廓,怎么也看不清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 然后,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 ………………………… 裂谷还在微微摇晃,恍如地震一般。但是裂谷入口没有再被炮击,那些火炮几乎都已经被毁坏,一堆零散的零件扭曲地散落在地上。 裂谷之所以还在晃动,是因为它上面滚落的巨大岩石的撞击。越是撞击,摇晃得越厉害,就越发导致崖壁崩裂,簌簌落石不断滚落砸下。 那仿佛是炮火轰击引发的连锁反应,就算炮火停了,那崩裂也无法停止。 大地在撼动,无数丑陋的似人似兽的巨大怪物在裂谷入口处嘶吼,一拳拳重击下去。 埃尔文他们看得很清楚,这些用机动装置从裂谷里飞跃冲出来的人们,毫无惧色地迎向了炮火。在炮火即将炸在身上的一瞬间,沸腾雾气陡然弥漫了整个空间。 在炮火的硝烟中,在漫天的滚烫白色雾气中,一个个恐怖的巨兽人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变成了怪物。 那诡异的情景令普通的士兵下意识都是一愣。 而就在他们一愣神的瞬间,那些巨大的怪物就从雾气里冲了出来。 他们巨型的脚踩踏着大地让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不像是那些没有神志浑浑噩噩的普通巨兽人,这些由人变成的巨兽人显然还保留着人类的智慧。 他们冲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砸毁,或是踩烂掉那些还在轰鸣的炮火,将那十几尊大型火炮毁坏得彻彻底底。然后才井然有序地朝他们一拥而上,和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恶斗了起来。 奇行种已经是非常难对付,而拥有人类智慧进退有序仿佛军队一般的巨兽人更是可怕。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调查兵团就损失惨重,第一批冲上去的数百名士兵几乎死了个干净,而被成功斩杀的巨兽人不过两头。 但是就算死伤惨重,随着上级的命令,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冲了上去,与那些怪物缠斗不休。 “埃尔文,和这种拥有智慧的巨兽人交手胜算太低了!我们的损失——” “继续。” “埃尔文!” “我说过,就算整个调查兵团今天都交代在这里,也必须将艾伦夺回来。还有,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 “……” 就在韩吉一时沉默时,突然有一个士兵冲了过来。 韩吉打量了一下,发现那是埃尔文一开始就派出去散布在四周的侦察兵之一reads();。 “找到了!” 断了半截手臂浑身是血的士兵按着断臂处一脸扭曲,却强忍着痛处急切地汇报。 “西北方!目测为三头奇行种。” “韩吉,这里你指挥。” 调查兵团的团长毫不迟疑松开骏马的缰绳,手放在腰侧机动装置上,然后抬起另一只手一点身边的精英士兵。 “你们跟我走。” 话刚落音,他人已经随着喷气的机动装置冲到了空中,紧跟在那个带路的侦察兵身后,而被他点名的几十个精英士兵也紧跟着冲了上去。 ………… …………………… 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晃动,胸口像是被什么压迫着,恶心不已。 艾伦在这种恶心感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不断晃动的天空,还有不断从身边一掠而过的巨大树木。 “艾伦!”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艾伦下意识回头,惊愕地发现闯入他视线的竟是正使用机动装置飞驰的埃尔文团长的身影。 他高声喊着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向自己这个方向紧紧追赶。 半身都是血淋淋的,军服也撕烂了不少,调查兵团团长那副罕见的颇为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势。 怎么回事?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少年在剧烈的晃动中一抬头,看到的一张如野兽般丑陋而扭曲的巨大的头颅,再一低头,看到是紧紧地抓住他身体的巨大手指。 一个巨兽人用手抓着他在大地上大步狂奔。 而他认出来,这是莱纳化身的有着钢铁般身躯的巨兽人。 莱纳! 艾伦张口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嘴被一个粗厚的布条紧紧地缠绕住,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他愣了一愣,立刻狠狠用力,想要用牙齿将布条咬断。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挣脱束缚,获得主导权再说。 “团长——!!!”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艾伦下意识停止咬布条转头去看。 这一看,他的眼陡然睁圆。 一路追赶而来,数场恶战总算解决了那两个拥有智慧的巨兽人,埃尔文这边只剩下两三个人,而且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肩膀上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不断地泊泊地流。 如果能包扎一下还好,可是那个抓着艾伦的巨兽人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只是刚才换了气罐的数秒都差点被甩掉,埃尔文死死地盯着它一口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停下来包扎伤口了reads();。 可是血流得太多,哪怕强健如他也不禁开始脸色发白,头也有些眩晕了起来。 而就在这眩晕的一瞬间,他一时不察,一只似乎早就潜伏在旁边的小型奇行种突然扑了出来,一口咬向他的脑袋。 还好埃尔文反应快,左手刀刃一竖,硬生生卡在那巨大的牙齿上,才没被咬掉脑袋。 可是那刀刃只来得及卡住很小的缝隙,他虽然及时躲开了头,整个左手却被卡在奇行种牙齿里。 前面,有着黑红粗长毛发的钢铁的巨兽人在发足狂奔,脚步在大地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被它抓在手中的少年也随着它的奔跑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 后面,气罐几乎消耗殆尽的仅剩的两三个部下根本追赶不及。 死死地盯着艾伦的埃尔文这一刻双眼通红,他的脸上的肌肉痉挛得竟是露出一种极其狰狞的神色。 不能失去。 那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能让人类免于毁灭的命运的最后的—— 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也必须夺回来! 刀锋在空中掠过一道寒光,重重劈开了血肉、 血花飞溅中,一个身影以闪电般鬼魅的速度疯狂向前冲去。 几乎是几个呼吸的瞬间,他以可怕得难以想象的速度追上了钢铁的巨兽人。 被布条缠住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少年猛地睁大了眼,映着飞溅到自己脸上的血滴,微微收缩的碧绿色瞳孔中映出那只被自己的主人砍断的断臂。 以砍断自己的左臂作为重获自由的代价冲到他眼前的中年男子仅剩的右手中的刀刃重重地劈了下来。 那力道是如此之凶猛,竟是硬生生地砍断了足足有他两个人粗壮的巨兽人的手。 双目通红一脸狰狞之色的埃尔文抛开刀刃,右手一把捞起艾伦,一个利落地急转身,向着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拦住它!” 在和追上来的几个部下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埃尔文几乎是吼着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而明知这是必死的命令的几个精英士兵则是在获得命令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可怕的巨兽人冲了上去。 用性命拦截住这个怪物几分钟,给团长和年轻的王逃走的时间,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任务。 ………… …………………… 宁可自己斩断手臂也要不顾一切夺回希望的军团领导者。 为执行命令而不惜性命的忠诚的士兵们。 多么惨烈的一幕reads();。 多么壮烈的一幕。 这一切尽数落在那一双远远地眺望着所有的没有任何人类感情仿佛虚无般的金色瞳孔中。 那是仿佛降临大地的神祗俯视大地上蝼蚁的淡漠目光。 这壮烈感人的一幕在他眼底又是什么? …… 或许什么也不是。 ………… 裂谷的入口处此刻已经停止了战斗,因战斗而弥漫的硝烟尚未全部散去。 地面上洒满了血迹,地面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数不清的尸体,大多是人类的,也有几具正在嗤嗤地冒着白色雾气在空气中融化的巨大躯体。 韩吉站在地上,厚厚镜片后的眼无神地看着手中的纸上。 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唇在哆嗦着抖个不停。 并不是因为这一场战斗兵团损失惨重。 实际上,这场战争真正伤亡人数不过数百人,对于数十万的军团来说根本不算多大损失。之所以损失这么少,是因为不知为何,那些从裂谷里冲出来的巨兽人打到一半,突然纷纷掉头逃跑。 就这么丢下老家逃跑吗? 里面剩下的老弱病残都不管了吗? 韩吉错愕地想着,一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命令人进裂谷查探。 这一查探,事情更加奇怪。裂谷里虽然有不少作为住所的石窟,但是却没有在里面找到一个人。 石窟里虽然有生活的痕迹,但是却没有丝毫慌乱撤退的迹象,更像是在不久之前就有条不紊地撤离了这里。 那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堵住裂谷一般。 就在韩吉紧皱着眉思考这奇怪的状况以及要不要去追赶埃尔文的时候,她接到了紧急传信。 正是她现在手上这个小纸条。 只一眼,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就白了脸,唇都抽搐了起来。 ……………… 号称永不陷落的希娜之壁塌陷。 雷伊斯王城被彻底摧毁。 近百个巨兽人屠尽了这座城市所有的人类。 王城中十几万人不论男女老少皆尽丧命。 血腥味弥漫王城废墟上空数十日不散,昔日繁华的王城已成腐臭的坟场。 ………… ——【是赎罪的时刻了】—— 303|第 303 章 …… ……你想说什么…… …… 贯穿心脏的剑锋……那是…… ………… 那个人是——reads();! ………………………… 艾伦! 少年猛地睁大眼,一个翻身坐起。 在他身边燃烧的篝火发出细小的啪啪的声响,将通红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虚空,眼神没有聚焦,眼却睁得很大,瞳孔微微收缩起来。 那眸的碧绿色中映着火光,像是点缀着细小火纹的绿色宝石,在黑夜中亮得灼人。 他的胸口微微的起伏着,连带着他的呼吸稍显急促。 “怎么了,艾伦?” 熟悉的女性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少年的愣神,艾伦侧过头去,首先看到的是映入他碧色瞳孔中的炽热的火焰。 在黑夜中灼灼燃烧的篝火在少年大大的绿眸中跳跃,闪烁。 然后,艾伦看到了那熟悉的厚厚镜片,以及从来都没梳理整齐过的一头鸡窝般的乱发。 “……韩吉分队长。” 他吐出一口气,低声回答。 然后,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破败的木屋,腐烂了大半的窗布不时被风吹得动一动,屋里大半被荒草占据着,只残留屋角一点尚未破碎的木板。千疮百孔的房柱角落长着一堆奇形怪状的蘑菇,屋子里灰尘扑扑的,屋顶尽是黏糊糊的蜘蛛网,破碎的木板乱七八糟地掉着,半截的门板被风拍打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个破败许久的小屋子,又脏又乱,显然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过这里。 外面似乎正下着小雨,簌簌的雨点敲打树叶的响声传进来。 艾伦慢慢地想了起来。 莱纳化身巨人抓着他不知要将他带去哪儿,而埃尔文团长却突然出现追赶了上来。 到了最后眼看莱纳要带他离开的时候,埃尔文团长甚至不惜自断一臂。 那个时候,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埃尔文团长硬生生地砍断了自己被奇行种咬住的手臂——只为了将他从莱纳手中抢回来。 艾伦再一次侧过头来,目光落在篝火旁边。 燃烧的篝火的另一侧,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躺在地上,身下勉强垫着的外套整个儿已经被血浸透了。 艾伦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左肩上,那个本该拥有结实手臂的地方此刻是光秃秃的,被厚厚的布条裹着,而那布条也被浸透成了鲜红的颜色。 即使是在昏睡中,男人也皱着眉,发红的脸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高烧还是身边篝火的照射,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不断地渗出来,浸透了他的头发,使得那常日里都整整齐齐梳理在一侧的金棕色短发此刻都凌乱地汗津津地贴在他的脸上。 ……埃尔文团长…… 身侧的手用力地握紧,在注视着那光秃秃的肩膀的同时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沉了下去reads();。 他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梦中,为了和那些混脏家伙的交易,埃尔文毫不犹豫地将利威尔的性命交了出去。 那个时候,他恨埃尔文入骨。 可是就算他恨他入骨,他也无法否认梦中韩吉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只要是对人类有利,埃尔文什么都会去做,什么都肯去做。】 【只要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能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 【而这个任何人之中也包括他自己。】 【艾伦,因为是你,因为现在你是人类全部的希望,所以埃尔文豁出一切也会保护你。】 …… 有一种人,你可以不认同,你可以恨他入骨,却唯独没办法去厌恶他,斥责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将他人视为可以舍弃的棋子的同时,也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也视为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在对他人残酷的同时,对自己也毫不留情。 他如同走在自己所认定的理想的道路上的殉道者—— 【为了人类。】 那就是这位身为调查兵团团长的男人所有思维和行为最初也是最终的出发点。 “怎么,做恶梦了?” 刚才说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一杯烧开的热水递到艾伦眼前。艾伦抬头看了韩吉一眼,默默地接过热水,低头喝了几口。 ………… 在那数位调查兵团的精英士兵地拼死阻拦之下,埃尔文带着他总算逃离了莱纳的视线范围。但是他们并没有安全,谁都不清楚附近是否还有潜伏着的巨兽人。 埃尔文的伤势很严重,在大量的失血,根本撑不了多久,再加上气罐也消耗光了,他只能扶着埃尔文在茂密的森林里艰难地跋涉前进。 不过他们运气不错,在眼看埃尔文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正在四处搜寻他们的韩吉。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士兵发出了巨兽人出现的警报。 因为四处分散搜寻埃尔文他们,韩吉身边跟着的人手并不多,而那些人拦住了袭来的怪物,韩吉带着埃尔文匆匆选了一个方向逃走。 入了夜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埃尔文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烧,韩吉逼不得已只能停下逃跑的步伐,在附近寻找了一处废弃的小木屋,打算暂住一晚,等埃尔文清醒了再说。 ………… ……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看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reads();。 可是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在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血腥味在鼻尖上环绕着,耳边是男人略急促的喘息,一晃神突然又想起那双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看着他的金色瞳孔,还有身负枷锁站在处刑台上最后俯视了他一眼之后冲天而起的头颅…… 然而一时间又想起韩吉说的整个雷伊斯王城以及其中几十万性命全部丧生这个让他呆立当场脑子一片空白的消息。 【那是人类千年之前欠下的债,欠了,总要还的。】 【你所做的,只是徒劳。】 是的,他曾经拼了命救下雷伊斯王城里那数十万的性命。 一转眼,雷伊斯王城再度血流成河,那数十万性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或许应该感到愤怒,感到悲伤,因为那座城市和无数性命的逝去而懊恼悔恨,对艾连那残酷而可怕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怒。 是的,应该…… 可是就在愤怒的那一瞬,在他脑中蓦然浮现出的却是似梦非梦的那一幕,那一天,血红的夕阳下,华美的庆典之上,无数的人在绞刑架之下欢呼雀跃。 当曾经守护他们的英雄被斩断头颅的一刻,他们欢乐得如同达到了他们人生的巅峰。 在那个人死去的一刻,雷伊斯王城之中,普天同庆。 普天同庆。 少年猛地伸手揪紧胸口,那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让他几乎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一团乱糟糟的脑子更是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哽得人上不了下不去,几乎要将人逼疯。 年少时他的世界是多么的简单明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长大了才发现,这个世界没那么黑白分明,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说清对错。 “艾伦?” 少年突然地站起让韩吉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出去查看下情况。” 纯粹只是憋闷得厉害所以找个借口出去透口气的绿瞳少年闷声回答。 韩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送着少年的背影远去,目光隐藏在厚厚的镜片之下。直到艾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再也看不见,她才将目光移回到身边的男人身上。 “埃尔文。” 她喊着男人的名字。 “你醒着的,是吧?” 躺在地上似在昏睡的男人没有回答,可是他睁开了眼,细密的汗珠将他凌乱的额发汗湿贴在他因为高烧而微微发红的脸上,因为疼痛而微皱的眉头,让此刻的他少了几分常日的从容reads();。 “雷伊斯王城是怎么回事?” 他用极其嘶哑的声音开口发问,坐起身来。 左肩映着身边篝火的火光,映得那渗血的布条越发鲜红刺眼。 “……你很好奇?” 韩吉说,她将自己的深绿色披风搭在埃尔文身上,让他身体能暖和一些。 收回手的时候,她瞥了披风的左侧一眼。虽然这个男人现在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那调查兵团深绿色披风下的左侧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我才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大反应,毕竟从一开始,你就将雷伊斯王城当做诱饵,不是吗?” 从一开始,偌大一个王城以及城中几十万的市民的性命就已经被埃尔文当做弃子放在了棋局之上。 作为将巨兽人那一方引诱出来的诱饵。 埃尔文沉默了稍许。 “……我总是说别人贪婪不会有好下场,结果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我也不能免俗。” 他低声说。 贪婪,是人类的本性。 无论再怎么理智,只要有足够的筹码和好处,就能勾起隐藏在深处的贪婪之心。 如果仅仅是艾伦一人,他不会轻易冒进。 如果仅仅是‘彻底消灭巨兽人一族最好时机’这样的诱惑,他也不会轻易出击。 可是两者合一而成的诱饵,便成了他也无法抵挡的诱惑。 在明知对方意图引诱他出击的前提下,他自信地布下的棋局,将计就计,干脆以雷伊斯王城以及其中几十万市民为诱饵,调查兵团以救回年轻的王为借口,看似全军出击,其实暗中在王城布置下了不少的兵力。 调查兵团的团长想要在吞下敌人给出的诱饵的同时,将敌人偷袭王城的力量也尽数消灭。或许雷伊斯城会有不少的伤亡,但是也都会在他控制的范围之内。 以部分的伤亡换取战争的主动性,他认为值得。 …… 设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两边皆空,损失惨重。 结局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毕竟我也只是俗人一个啊……” 调查兵团的团长如此叹息道。 自他进入兵团之后,从未有过如此彻底的失败。 这种许久未曾尝到的失败的滋味让埃尔文心情颇为复杂,而同时也让他隐隐感到有些怀疑。 这些诱饵和陷阱设置太过于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彻底摸清了他的决策习惯,而且这种行事方式让他感到非常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并不是第一次…… “敌方的领导者的行事方式感觉和你非常相似啊,埃尔文reads();。” 说话的人是推了推眼镜的韩吉。 “不过对方行事没你做的那么绝,你直接就把雷伊斯居民当诱饵,而他则是宁可冒着被我们发现的风险也要事先将那些无法战斗的人员先行撤离,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也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是因为心肠软,还是因为太有自信地认定自己一定是胜利的一方。” 埃尔文顿了一顿,拉回了话题。 “雷伊斯城是怎么回事?” 他问。 明明他留下了不少的后手,为什么居然在转瞬之间就—— “呵呵,在绝对的力量之前,算计和策略没有任何用处。” 韩吉如此冷笑了几声,摊开手。 “内部有了叛徒,将人引到了希娜之壁,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墙壁。” 她目光灼灼地说,“希娜之壁被砸碎,不知道为什么,里面近百个巨兽人全部复苏,它们像是听从了谁的命令一般,将城市毁成了废墟,吞吃杀光了里面所有的人。” 说到这里,韩吉的目光也忍不住闪了一闪。 真是讽刺啊。 雷伊斯王城的市民们世世代代依赖着在那近百个巨兽人身体上铸就的希娜之壁,被墙壁保护而不会遭受到外界的巨兽人侵袭,甚至将希娜之壁称之为永不塌陷的守护女神。 他们恐怕永远不会想到,这座城市最终却是毁在了它的‘守护者’手中,他们所有人都进了‘守护者’的肚子里。 在说到那近百个巨兽人被人命令的一瞬间,埃尔文的目光陡然一凝,脸色瞬间露出异样之色。 “有人在命令那些巨兽人?” “是的,真是奇怪,明明他们应该只服从制造他们的雷伊斯王,可是那个家伙甚至于所有的直系都已经死了啊……” “不。” 坐在篝火旁边,脸映着通红的火光,埃尔文的脸色这一刻凝重得可怕。 “哪怕是雷伊斯直系,也没有那么大本事让那么多沉睡已久的巨兽人苏醒……除了雷伊斯之外,还能让巨兽人服从的……而且有能力在瞬间唤醒近百个巨兽人的……” 他的右手用力地握紧,目光映着火光闪烁不定。 “原来……竟然是……” 电光火石之间,埃尔文突然想明白了一切reads();。 虽然这种可能性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只有这么一个可能性可以解释所有的状况。 难怪,他会觉得对方的行事作风无比的熟悉和相似。 难怪,那个人会如此熟悉他的一举一动。 因为那根本就是他—— ………… …………………… “什么!你说现在率领巨兽人的人是艾连?” 巨大的信息量让韩吉的脸一瞬间扭曲了。 “而且那个艾连就是两千年前的英雄王?!!!” 韩吉死命地摇头。 “别开玩笑了埃尔文!哈,哈哈哈,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男人凝重的目光和严肃的脸色让韩吉干涩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扭曲更甚。 “……你说的是真的?” “…………” 韩吉张口结舌了好半晌,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却只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像是要摇断脑袋一般不停地死命地摇着头,看样子恨不得直接将脑袋甩掉就好。 好半晌之后,近乎抽筋般发疯了许久的她才终于喘着粗气勉强镇定了下来。 “太不可思议了,真的有所谓的转世么……人类的灵魂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女性分队长如此感慨着。 “不过一样一来,无论是巨兽人的行动,还是他背叛人类的原因……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韩吉苦笑。 “就人类做过的那些事,如果是我我大概也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 “这么说来,我以前一直觉得艾连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明明才十几岁,给人的感觉却……”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面对那个年龄才到她一半的年轻少年,哪怕是对着雷伊斯王族都无法无天的她竟然有一种压抑而不敢在对方面前放肆的紧张感。 那种感觉让她又是不甘,又是莫名奇怪,却又不好将这种感觉告诉别人。 “我还在想那个人简直就像是生而为王一样,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 想了一想,她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这都过了两千年了,虽然他是光王,但是那些巨、不、英雄的后裔们竟然会毫不犹豫地完全服从他。” 她摇了摇头。 “难以想象,那些人的忠诚居然能持续千年之久,甚至还能让后裔都继承那样的忠诚reads();。” “我说过,韩吉,你不会明白,对他们来说,光王意味着什么。” 金棕色短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看着篝火,映着火光而闪动的瞳孔仿佛穿透着火焰看向千年之前那个几乎让人已经遗忘的时空。 他的目光深沉得像是吸尽了一切光芒的黑洞,酝酿着一种令人从心底战栗的可怕气息。 “没有生活在那个黑暗时代的你永远不会明白,他给人类带来了什么,以及那个黑暗的时代里,人们对他近乎于疯狂的虔诚和信仰。” 那是突如其来泄露出一丝诡异的信息。 或许是因为这一瞬,那个一贯沉稳深邃的男人因为事情不再自己掌控中的心乱而露出的一丝极其微小的破绽。 敏锐地抓住话语中一瞬间漏洞的韩吉脸色陡然一顿,她抬起头看着目光幽深地注视着火光的埃尔文,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神色。 “埃尔文。” “……” “我记得,很久以前,在你告诉我们调查兵团的第一任统帅是杀死光王的背叛者的时候,你说过同样的话。” “…………” 男人将目光从篝火抬起来,落到她脸上,目光幽深得让人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没有经历过那个黑暗的时代的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当时,你也是这么说……” 韩吉说,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吞咽下一口口水。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紧张得厉害,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疯了一般砰砰跳动的声音。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是……简直就像是……” 再度吞下一口唾液,韩吉的唇角在这一刻都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凝固,然而,就在四周静得可怕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空气中传来一种疾驰破空的轻微响声。 虽然极其轻微的夹杂在雨点的沙沙声中,对于常年处于战斗中的埃尔文和韩吉来说却非常明显。 然而那个从黑暗中袭来的破风声实在太快,快得在他们感觉到凌厉的杀气的一瞬就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甚至都只来得及抬头看向感觉到破空声的屋顶。 轰的一声巨响,破旧的屋顶整个儿被砸开了大半,砸下的碎木簌簌砸在屋子里的两人身上,与此同时一个身影宛如疾风一般从漆黑的夜色中俯冲而下。 明亮的火光之中,闪着寒光的刀刃居高临下对着埃尔文重重劈砍而下—— “埃尔文!” 韩吉在另一侧已救援不及reads();。 “埃尔文团长!” 发现不对赶回来的艾伦更是才来得及冲回门口。 已经没了左手的埃尔文卸下的机动装置偏偏放在他身边的左侧,转身用右手去拿根本来不及。 眼看那刀刃就要劈下来就要将埃尔文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是时间都为之停顿的一瞬间里,一股灼热的白色雾气突然喷出,披在埃尔文肩上的墨绿色披风向左侧高高地飞扬了起来。 一只手臂陡然从飞扬的披风里探出。 有着雪白得像是刚出生婴儿的肌肤和埃尔文脸上颈上麦色的肤色完全不同的赤|裸的左手一把抓住放在身侧的机动装置—— 咔擦一声,拔剑出鞘。 铿锵! 刀刃重重交击的一瞬间发出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的响亮刺耳。 不同的刀刃以强劲的力道摩擦着冒出了火星,一时间,火花四溅。 一剑劈下却被架住没能成功的袭击者一个后空翻,矫健颀长的身体轻盈地落在房梁之上。 雨点簌簌地落在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上,漆黑之中依然明亮如光的金色瞳孔俯视着下方那个架住他突然袭击的中年男人。 黑夜之中,金色的瞳孔仿佛有细小的火焰在灼烧,萃取着最亮的光芒,甚至一切的明亮,却不知为何偏生给人一种冰冷得冻结所有的气息。 那双瞳孔在此时此刻,只映着下方那个单膝跪在篝火旁边左手握紧刀刃的金棕色短发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少年的目光太亮,亮得让人看不清眼底的一切。 “许久不见。” 金瞳的少年说,极其轻和的口吻,平静的面容,仿佛就是随意地打招呼般的语气,不疾不徐,似轻描淡写。 可是他扣在剑柄上的映着火光的手指却在这一刻微微缩紧了几分。 他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亮得可怕而灼人,像是两簇炽热的金色的火焰灼烧着一切。 “两千年了,你也老了。” 千年之前的英雄王俯视着这个此刻身为调查兵团团长的男人说。 “……高文老师。” ………… ……………………………… 两千年之前,身为英雄王老师的那个男人在成功地扶持光王之子建立雷伊斯王国之后,遁入山林,永远地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再也没有人找到一丝一毫关于他的踪迹。 304|第 304 章 【是让人觉得很熟悉的行事方式啊……】 在某次不分胜负的暗斗中,调查兵团的团长曾如此对新任的宪兵分队长的行事作风感慨过。 【赫利斯塔,我总觉得那个叫埃尔文的团长,恐怕比你还要熟悉你身上王室血脉的秘密。】 金发的训练兵少女身份被揭穿的那一晚,她那有着雀斑的好友曾这样说过。 【独角兽的后裔,战神的后裔,还有英雄王的后裔,都在你的麾下,说是巧合的话几率也未免高得侮辱了巧合这个词。】 推着眼镜的女性分队长曾似调侃又似试探地说。 【比起‘巧合’,我觉得用‘故意’这个词更加适合不是吗。】 “你们永远不会懂得,在那个无比黑暗的时代,英雄王带来的希望对当时的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们永远不会懂得’……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你亲身经历过……】 ……………… 中年男子总是很不起眼。 普通中多了几分坚毅的面容,沉稳的姿态,金棕色的短发,除了那敏锐而从容的目光,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低调,安静,极不起眼。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将自己隐身于幕后,如果不是身为调查兵团的统帅,他的低调和隐藏让人除非必要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 而就是这个低调而收敛的男人,率领着新王的军队干净利落地推翻了统治人类长达两千年的雷伊斯王朝。 人类欢呼着年轻朝气的少年王,最强的人类英雄等耀眼的存在时,他仍旧敛于幕后,悄无声息地隐没了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低调不代表无能,只要熟悉这个男人的人都非常清楚,在这场覆灭雷伊斯王朝的战争中,这个男人几乎可以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reads();。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很难说这场争夺王位的战争的结果是什么。 永远都不可能有人能猜到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无论是埃尔文的同伴、下属甚至于是敌人,都给予了埃尔文同样的评价。 这个男人的心思,深不见底。 哪怕是一贯善于猜度人心思看穿人心的韩吉,也不得不承认,她从来都看不穿埃尔文这个人。 “明明就比我大个几岁而已,这家伙却比那些活了七八十岁一辈子的老头子还要精明,简直就像是活了几百年一样。” 刚到三十的女性分队长曾如此抱怨过。 …… 一语成谶。 ………………………… “许久不见,你老了,高文老师。” 簌簌的细小雨点打在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中,跳跃的篝火火光中,有着亮得可怕的金色瞳孔的少年高高地站立在房梁之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那个半跪撑在篝火旁的中年男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此刻这个静得诡异的雨夜之中却如同一声闷雷炸得所有在场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金棕色短发的调查兵团团长单膝半跪在火堆旁边,胸口微微起伏着,喘着气,原本披在肩膀上的外套已经掉落在旁边。 本该消失的左手手臂在火光的照应下白得渗人,几乎可以看见半透明的皮肤下青色血管的痕迹。 那只白得渗人的左手紧握着刀刃,支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埃尔文仰着头,他的目光和那双亮得可怕的金色瞳孔对视,凌乱的额发散乱在他的额头上,那阴影将他的眼笼罩住,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眼底的神色。 “我早该猜到的。” 少年的声音继续从簌簌的雨点声中传来,不疾不徐,平缓轻柔。 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如一条直线的语调,反而越发令人心底发寒。 他早该猜到的。 只是一直以来记忆都是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直到最近融合了过去自己的血液才有了完整的记忆。 在全部记起来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千年之前是我。” 古老的英雄王俯视着曾经的恩师,淡淡地说。 “现在,你又找了一个我的替身吗。” 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震得僵在门口的艾伦瞳孔微微一缩reads();。 艾连说的替身是谁,他很清楚。 “我开始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状况,不过……” 金色的瞳孔缓缓地从埃尔文身上扫过,艾连眼角微微挑起,眼底掠过一道奇异的光。 “……你说怪物不该存在,那你这个活了两千年的……又是什么?” 两千年?! 艾伦的呼吸一窒。 什么意思? 埃尔文团长不是和艾连一样,是作为转世而存在的吗? 艾连的话是什么意思? 埃尔文团长并不是重新转世……活了两千年……也就是说……他从两千年前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艾伦猛地抱住头,突然之间他头疼欲裂,有什么东西似乎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脑子里。 痛! 他咬紧牙,双手死死地抱住头,手指深深地陷入头发里。 好痛! 为什么突然—— 因为剧痛得太厉害,他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一双手仍旧死死地抠住头。 在脑海中闪过的那些东西…… 那些模糊的景象到底是…… …… 梦…… 不久前做的那个梦……醒来之后就忘记的那个梦…… 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 脑袋被狠狠地撕裂开,那飞速闪过的一幕陡然停顿在他脑海深处。 死死抓住头的少年的瞳孔陡然收缩成一个针孔。 …… 天翻地覆闪过的天空…… 耳边凄厉的悲鸣,还有那只拼命想要抓住自己的手…… 被利剑贯穿的胸口…… 喷出的鲜血…… 倒下前的最后一眼,看向的是那把利剑射来的方向…… ……那个熟悉的身影是…… 是—— 【放心吧,米卡沙,只有你、里维还有老师知道我心脏不能再受损的秘密,对其他人来说,我仍然是不死之身reads();。】 …… 生命和鲜血一点点从胸口流逝,耳边隐约还听得见悲鸣之声,世界的一切却在模糊的视线中逐渐黯淡…… 原来是你啊…… 高文老师…… …………………… 艾伦抱着头睁大眼,那个硬生生钻进他脑海中停顿在最后一瞬的一幕。 他所看到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杀死他的先祖……一剑杀死千年之前的英雄王的那个人,有着和埃尔文团长一模一样的脸! ………… 男子在火堆旁缓缓地喘着气,调整呼吸,眼窝隐藏在凌乱的额发阴影之下,菱角分明的唇微微抿起。 左手紧握刀柄,肩膀的肌肉绷紧勒出轮廓,那是警戒而蓄势待发的姿态。 【高文老师。】 千年之前那些几乎已经模糊的记忆,随着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声一点点从记忆的最深处复苏。 【为什么会觉得这种行事方式很熟悉。】 因为那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人。 因为那是他倾心培养出来的年轻王者。 他在那个孩子身上灌注了他全部的心血,十几年来,他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渐渐长大,变得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 他看着那孩子身上的光芒吸引了无数的人来到,聚集在他的麾下。 他看着那孩子成为真正的强大而温柔的光的王者。 在那个黑暗而残酷的时代里,那孩子是人类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信仰。 “‘战士’必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否则一切将重蹈覆辙。” “不,您不能将他们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我教导过你,作为一个王者,你要学会为了人类的未来,舍弃不必要的仁慈。” “我不能认同你的意思。” 那个时候,年轻的王者如此回答。 那个时候,那双注视着他的金色瞳孔比什么都还要灼人和明亮。 “如果作为人类之王,我更会认为他们有权利生存在这个用他们的鲜血夺回来的世界里。” ……………… 那是第一次彼此的对立。 “你说过,你不会留下你的血脉。” “很抱歉,老师,我的确不想留下我的血脉,可是意外已经发生……而我并不想舍弃那个已经存在的小生命reads();。” “…………” ………… 那个孩子永远只看得到光,他诞生于黑暗之中,他的目光却从来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黑暗。 他仍旧站在战场的最前方,以他的力量守护着他身后的一切。 他看不到在他所庇护的人类之中,那因为权力而逐渐开始展现的贪婪和阴影。 那孩子信任着同伴,信任着人类,如同信任着作为老师的他一般。 而他,毫不犹豫地利用那样的信任。 那一天,他掷出的剑分毫不差地贯穿了年轻的少年王的心脏。 人类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光和希望。 他并不后悔,为了能达到他的目的,他能毫不犹豫地斩断他倾心培育出来的花朵。 …………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你知道的,他信赖着你,依赖着你,如同父亲一般,而你却——” 金发的独角兽统帅悲伤地叹息着,永远地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知道,这位独角兽的智者一定能看穿他所作的一切。 而他更知道,这个人就算看穿了一切,也不会向他人透露分毫。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在他的计算之中。 那之后,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也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了下去。 英雄王死去,女武神彻底被废,战神毫不辩解地背负下了所有的罪名。 守护之壁的统帅自尽身亡,独角兽之首的统帅消失。 他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一切,借死去的英雄王之名建立起人类的国度,稳定人心。 暗中推动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人类的野心,排斥驱逐已经变成怪物的人类。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要再多一些时间他就能将那些有化身巨兽人能力的人类清理干净,只要再多一些时候他就能查到光王真正的孩子的所在地,将其杀死…… 然而他的时间不够了。 身体的崩塌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他很难支撑下去。 最后,他只能交代给雷伊斯王继续追杀那些战士的事情之后,自己也消失在众人眼前。 ……………… 他没有死。 就如同现在位于调查兵团总部地下深处的亚妮一样,那个时候,他结晶化陷入了深沉的沉睡之中。 对结晶化的人来说,他的时间永远停止在晶体化的一瞬间reads();。 ………… 两千年之后,一个意外让他从晶体中苏醒。 而醒来的他看到的,是巨大的城墙,四散的巨兽人怪物,还有那龟缩于城墙之内如牲畜的人类…… 那些和千年之前多么相似的一幕幕…… 贪婪的雷伊斯王族毁了他费尽心思安排好的一切! …… 极端的愤怒之后,是极端的冷静。 没关系,还来得及。 他如此想着,开始冷静从容地着手安排。 他在脑中谱写好了未来应该走向的道路,并主导着一切向他安排的道路前行。 这一次他拥有足够的时间,做完他千年之前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 这一次,一定要按照他的计划,让那些该消失的东西,永远消失在大地上! ………… *** 雨点还在簌簌地打着树叶,夜空一时间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低低的呼吸声。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像是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 然而突然一瞬间,在埃尔文全心戒备那个站在房梁之上俯视着他的少年时,异象突生,一个身影飞速扑来,一把抓住门口的艾伦转身就飞掠而走。 因为硬生生钻进脑中的记忆而头疼欲裂不得不跪在门口抱着头的艾伦根本来不及抵抗,而韩吉也处于震惊之中完全没反应过来。 眼看艾伦就要被抓走—— 雨点落下,夜色中一个漆黑的影子如鹰般悄无声息掠过雨幕,湿润的枝叶陡然晃动起来。 利刃在黑暗中快如闪电地破空而过,血花随着一声惨叫四处飞溅。 来人身影矫健地落地,屈膝,然后站起。 墨绿色的披风在雨夜中飞扬了一瞬,挡住了簌簌的雨点。 一双手从披风中伸出来,稳稳地接住了从空中掉下来的绿瞳少年。 从高空中摔下来时下意识闭眼做好摔得七荤八素准备的少年睁开眼,碧绿色的瞳孔陡然间颤抖了一下。 他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那个人。 他搂紧对方颈的手臂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不肯松手,简直像是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永远消失一般。 而艾伦这种一见面突然就死死地抱住自己不肯放手的奇怪表现也让来人的眼底露出一分错愕。 305|第 305 章 “利威尔!” 终于从信息量过大而死机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女性分队长本能地大喊出来人的名字,下意识猛地站起身。 当初她和利威尔分头寻找艾伦和埃尔文,她先一步找到,却被巨兽人的袭击冲散队伍,失去了联络,没想到利威尔竟是自己找过来了。 褐发的兵士长并未搭理大喊自己名字的同僚,细长的眼微微眯起,细碎发丝中透出的目光落在怀中的少年身上。 艾伦紧紧地搂紧他的颈,他能感觉到少年双臂的力度,那是一种竭尽全力的模样,隐隐透出几分不安和恐惧。 ……恐惧?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冲动莽撞小鬼感到恐惧? 略微上挑的锐利眼角让男子透出几分不悦的气息。 “艾伦。” 因为数日不眠不休而略显沙哑的嗓音比平常更为低沉,男子眼下那一抹黑青色被碎发的阴影笼罩得更深了几分。 搂着他的少年手臂似乎抖了一下,稍微松开,利威尔也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让他落地站好reads();。 只是哪怕艾伦的双脚落了地,他的双手仍旧紧紧地搂着利威尔,怎么都不肯松开,这种从未有过的黏人行为正让利威尔感到诧异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艾伦的双手在抚摸他的脖子。 少年的手指伸入了披风和领结之中,紧贴着他脖子的肌肤,少年指尖的温度不像以往火一般的温暖,却反而冷得渗人。 皮肤一碰那冰冷的手指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利威尔本能地想要将艾伦的手拽出来,可是他刚抓住艾伦的手腕,突然那摸索着他脖子的指尖颤了一颤,利威尔不知为何就停了手,虽然是紧紧地皱着眉一脸不悦,却是任由艾伦继续动作。 那冰冷的手指摸索了他的脖子好一会儿,利威尔才听见怀中的少年像是抽泣般抽了抽鼻子的声音,然后又一把抱紧他,头还使劲在他颈窝里蹭了一蹭。 莫名其妙。 这小鬼到底在搞什么鬼? 简直像是被自家小狗狗拼命黏住爪子死死扒住不放还时不时用鼻子嗅一嗅气味然后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一蹭的宠物即视感让利威尔一头雾水。 就算差点被人掠走也不至于害怕成这个样子吧?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没见他怕到这个地步啊。 褐发的兵士长皱着眉如此想着。 虽然被这个小鬼竭尽全力黏住不松手的感觉似乎也不赖……咳咳。 利威尔张唇,刚想说话,突然眼神一凛,左手一把搂住艾伦往身侧一带,拥入怀中一侧。 右手在电光火石之间猛地竖起。 铿—— 铁器交击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老远。 从雨夜中凶猛袭来的刀刃重重地劈砍在利威尔瞬间用右手反手竖起的刀刃上。 一瞬间火花四溅。 兵刃摩擦激起的火花中,兵士长细长的眼渗出的寒光凛冽如同刀锋一般。 陡然竖起的刀刃不仅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突如其来的袭击,仅用上一只手而另一只手紧搂着怀中小鬼的兵士长更是游刃有余地用力一挥,将压来的力道猛地反压了回去。 拼尽全力劈下来的袭击者不仅没能成功地袭击到利威尔,反而被利威尔这一挥重重地格挡了回去,那强劲得可怕的力道让他控制不住身体整个人向后狠狠地撞在树上,后脊椎上猛地一下剧痛让那人发出一声痛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老实待着。” 沉声交代了一句,利威尔松开搂着艾伦的左手,身侧的机动装置嗤的一声喷响。 他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下一秒,仿佛瞬移一般,他人已出现在跪倒在树下的那个人的上空。 然后,一刀重重劈下—— 铿reads();! 又是一声铁器的撞击声。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睁大了眼。 被誉为最强人类拥有着非人类的可怕力量的兵士长那重重的一刀第一次被人以正面之势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金色的瞳孔映着刀刃的寒光,前一秒还站立在房梁之上俯视着眼前的一切的艾连不知何时出现在利威尔身前,以不输给利威尔的力量挡住了这位最强兵士长凶猛的一击。 “咳……艾、艾连大人……” 被利威尔恐怖的力量撞断了几根肋骨的男子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地咳了几声。 “很抱歉,咳,我……咳咳……” “你先走。” 金瞳的英雄王一脸平静地说,颀长身躯从容立于利威尔之前。 细小的雨点敲打在他浅黑色的发丝里,他的眼在黑暗中明亮如光,彷如火光中的钻石。 话刚落音的一瞬间,他的身影已经动了,速度快到了极点,原地隐约还留着残影。 因为对面的兵士长已经动了,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 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铿,锵,铿锵,已经有接连不断的兵刃撞击声在漆黑的雨夜中响起。 细小的雨点簌簌打着树叶,夜色暗淡,只有隐隐的火光带来一点微弱的可见度。众人睁眼看着此刻正在空中交战的双方,以人类的视力,根本只能捕捉到两人的残影。 两人的速度都快得惊人,力道也强得可怕,黑夜中能清晰地看到兵刃剧烈撞击而导致的飞溅的火花。 那火花的微光也只能让人看到一点残影。 韩吉本还下意识将手搭在机动装置上打算去帮忙,结果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她仰着头,看着黑夜中几乎分辨不清的两个以可怕的速度飞速移动、然后撞击在一起的残影露出了苦笑。 她这一上去,恐怕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根本就只会帮倒忙而已。 竟然能和利威尔这个怪物势均力敌,果然该说真不愧是那位传说中的英雄王啊。 ………… 雨夜中,绿瞳的少年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在黑夜中战斗的两人。 他此刻的脑子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利威尔兵长战败? 那绝对不是他的希望。 可是艾连—— 他脑中还在一团乱七八糟的混乱着,突然轰的一声,一个身影从高空坠下,从他身侧擦过,整个人重重地撞在树干上,一下子将那颗小树整个儿撞断reads();。 艾连! 一眼看到那个撞断了树干倒在杂乱的树枝和脏兮兮的泥土中的人,艾伦的思绪停摆了一秒。 他傻傻地看着就倒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艾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在泥浆枯枝中的艾连抬头,金色的瞳孔瞥了他一眼,然后很快移开了目光,向上空看去。 嗤的一声喷气,陡然喷发的机动装置带着他猛地躲开了利威尔趁势重重劈下的锋利刀刃。 他的身影恰好从艾伦上空一掠而过,艾伦本能地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可是刚一张嘴,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溅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愣,那喊声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抬手擦了一把脸,目光向自己的手看去。 借助不远处微弱的火堆亮光,碧绿色的瞳孔微微缩紧。 映在绿色瞳孔的手指上,是鲜红的颜色。 脸上还没有擦尽的鲜红液体顺着他的下巴落下来,啪嗒一下滴在他胸口晃出来的黄铜钥匙饰物上。 艾连——! 艾伦猛地抬头去看,空中仍旧是残影看不清楚,可是金瞳少年的动作明显比不久前慢上几分,偶尔落在树杈、屋顶等落脚点的时候还会停顿上一瞬,那脸色映着火光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偏生冷清平静到了极致,莫名让人看得心都忍不住一揪。 深色的披风在夜空中飞扬,艾连的外衣连那一点飞起的衣角都是完好无损的,显然利威尔的攻击并没有伤到他分毫,可是艾伦分明看到那鲜红的血迹一点点从内向外渗出来,将艾连那白色的衬衣染成一大片血红的色调。 他受伤了?! 是在和自己谈话之前就受了伤? 谁做的? 谁能伤到他—— …………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一个陡然回旋,利威尔发觉对方的行动似乎慢了几分,他同样也看到了对方被鲜血染红了大片的白色衬衣。 他很清楚,自己的攻击并未伤到对方分毫,那么那只能是在和自己战斗之前就受的伤。 对此利威尔也稍有些诧异,他不认为这世上有谁能伤到自己,所以他想不到到底谁能够让这个哪怕是身上带着伤也能和自己拼得势均力敌的人受如此的重伤。 但是,虽然一开始不相上下,现在随着剧烈的动作,伤口裂开,鲜血浸染,那个人的动作比之前要迟缓了几分。 下一秒,他看到那人在空中转折身躯的瞬间停顿了一秒。 只是一秒,但对利威尔来说已经足够。 他抓住这短暂得只有一秒的时间一个折身如黑鹰般凶猛地俯冲而下,双刃重重斩下—— 一声剧烈的铁器撞击声,金瞳的少年被那股强劲的力道撞得从高空中如流星般坠下reads();。 哗啦啦的枝叶摇晃声和树枝断裂的声响不断响起,在跌落的时候折断了不少枝杈的艾连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轰的一声尘土飞扬。 一次剧烈的撞击,撞在地上半身是血的少年却没有发出一点闷哼声,只是他胸口的白色衬衣再度陡然染红了一大片,而从地面撑起上半身的动作也迟缓了一瞬。 就在这迟缓的一瞬间,死咬其后的兵士长已是毫不留情地从上空袭来,一刀刺下—— 眼看那折射着通红火光的刀刃就要刺穿刚刚来得及撑起上半身的艾连的胸口—— 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冲出来,在刀刃即将刺进艾连身体的前一秒扑上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猛地抱住艾连,强劲的惯性让两人在地面顿时就打了个滚,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在那个熟悉身影扑上来的一瞬间,细长眼角猛地一凛,利威尔手中刀刃陡然向一侧撇开。 可是本来他的攻势就是凶狠到了极点不留任何余地,现在又突然要强行撇开,结果根本收势不住,险之又险地从扑过来滚地的艾伦肩膀上切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液一下子喷了出来,撒了一地。 刀刃狠狠地插入喷上血的漆黑泥土深处,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发出余韵的嗡鸣声。 艾伦在那颤抖的刀刃的嗡鸣声中一抬头,胸口就是哆嗦了一下。 褐发的兵士长那细长的眼盯着他,瞳孔之中像是有灼人的火焰在灼烧,而那灼人却是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冰冷的灼,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有巨大而恐怖的力量从其中涌出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将他连皮带骨吞噬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利威尔兵长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盯着他,艾伦却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兵长恐怕是怒到了极致,他几乎能感觉到兵长身后那近乎实质性凝实的锐利刀锋,像是不久前他在地裂中看到的无数汹涌暴力旋风,能将一切都碾压得粉碎的可怖。 他只是用眼看得他,仅只是目光就渗得他骨子里发寒。 那可怕的目光让艾伦甚至有一种兵长会在下一秒就用剩下的那柄刀刃直接将自己捅个对穿的错觉。 刚开,就在利威尔即将给予艾连最后一击的一刻,他突然猛地冲出去帮艾连躲了过去。 然后,艾连什么都没说,甚至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转身一个纵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说,是他帮艾连逃走了。 自知闯了祸的绿瞳少年跪在地上,一头凌乱的发染了大半的血,刚才在泥浆里滚了一圈更是染了不少泥土,一身脏兮兮的,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他不敢吱声,只是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肩膀,那里一道深深的口子,还在流着血,血从他手缝里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背流下来,染红他的胸口,也流在贴在他胸口的黄铜钥匙状饰物上。 有人向他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半跪下来,伸手似乎是想要查看他肩上的伤势reads();。 可是那只手刚一向艾伦伸出,唰的一下,以快得只能看到残影的速度递出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在一瞬间刺穿了埃尔文的手掌,一下子将那个手掌钉在了地上。 “我需要解释,埃尔文。” 一刀将曾经的上司的手掌钉在地上的调查兵团兵士长说,面无表情的面容,细碎发丝阴影掩盖下的锐利细眼里渗着危险得令人心悸的气息。 稍许沉默。 手掌被刀刃钉在地上的调查兵团团长嘴角扬了一扬,似乎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 “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埃尔文说。 唰,锋利刀刃重重落下,陡然间血花四溅。 面不改色一下斩断了埃尔文的手掌的兵士长俯视着半跪在地上的埃尔文,他的目光和声音中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说,我有时间听。” 他站在埃尔文身前,用斩断埃尔文手掌的刀刃一尖指着那在一点点蠕动复原的半截手掌。 他看着埃尔文,面无表情。 “或者你愿意让我用你的脖子试一试?” 平淡到了极点的语气,话语的寒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突如其来就看到利威尔兵长一刀砍断了埃尔文团长的半截手掌,那溅起的血甚至都喷到了他的脖子和胸口,惊得艾伦胸口就是重重一跳,下意识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火堆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胸口,将他胸口那个染满了鲜血的钥匙状黄铜饰物映得越发红艳。 三个属于完全不同的个体却又在冥冥中有着某些莫名联系的人的鲜血染红了它金黄色的外貌。 黑暗中,没人发现那鲜血一点点渗入钥匙饰物之中,仿佛就像是这个饰物在贪婪地一点点吞噬着溅到它身上的鲜血。 哪怕是在黑暗中也无法用肉眼察觉到的微光从钥匙饰物上泛起。 …… 埃尔文站起身来,看着自己剩下的半截手掌仿佛自嘲般笑了笑,开口似乎打算说话。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等着听他说话。 可是埃尔文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的时候,利威尔眼角就是陡然一挑。 他一转身,身侧墨绿色披风高高飞扬而起,他从披风中伸出的右手一把搂住突如其来向后跌倒的绿瞳少年。 那个让他火大不已偏生一股邪火又发泄不出来只能暂时无视掉的混蛋小鬼此刻一头栽倒在他身上,双目紧闭,鼻息没有气息,浑身发冷,竟像是失去了生命迹象一般。 “艾伦——?!” 306|第 306 章 绿瞳的少年半跪在一旁看着利威尔兵长和埃尔文团长的对峙,他的手还按在肩膀上被一刀切裂的口子上,血还在流,撕裂的痛楚一阵一阵,让他的脑子开始眩晕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抓紧伤口,用刺痛感让自己脑子清楚一些,然后费劲地站了起来。 虽是身子摇晃了一下,他还是站稳了,他并没有看到他摇晃的一瞬间利威尔眼角撇过来的一眼,只是看他站稳了之后,目光又盯回了握着半截被斩断的手掌站起身来的埃尔文身上。 艾伦又吸了几口气,手松开肩膀的伤口移到胸口,试图脱下衣服,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可是他满是鲜血的手刚移到胸口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楚,就像是有烙铁烙在胸口,烧得皮肤都陷进去一般。 被那剧烈的灼痛刺激得眼角一抽,艾伦下意识低头去看,顿时眼一下睁大,胸口的黄铜钥匙已经变成了鲜红色,那鲜艳的赤红与其说是被血染红,到不说像是鲜血浸染到黄铜其中混合而成的诡异绯色。 红得灼眼,艳得刺目,又像是被火焰烧得通红即将融化掉一般,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那通红的钥匙深深地陷入他胸口的皮肤,看起来像是就要这样融化到他的肌肤里—— 艾伦低头看了一眼,突然眼前陡然一黑。 他失去意识的身体向后跌落,整个人落进了利威尔及时伸出的臂弯中。 ……………… ………………………… 一片漆黑。 ……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看不到。 整个人像是坠入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感觉的无穷无尽的黑洞之中,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reads();。 除了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之外,什么都没有。 突然之间,漆黑一片的眼前陡然一亮。 就像是千万年的黑洞之中陡然射来一束刺眼的亮光,然而明明感官之中觉得这突然的光应该要刺眼,属于眼的那一部分却没有传来刺痛的感觉。 身体像是存在,又像是不存在,诡异到了极点。 在亮光之中,看到围拢在四周的黑暗飞舞退散而去。 仔细一看,原来那围拢着自己的黑暗竟是无数漆黑色羽毛的秃鹫,刚才它们密密麻麻地簇拥围拢在这里,将这里笼罩得密不透风,连一点光都穿不过。 而这里本来就暗淡到了极点,只有一点微弱得勉强能看清四周景色的微光,被无数秃鹫这么一簇,难怪就漆黑一片。 在挡住亮光的秃鹫散开之后,艾伦发现自己突然能动了。 一个前倾,向前栽倒,倒在半空之中才发现前方是悬空一片,眼看就要一头栽倒掉落在下面嶙峋的怪石上砸得头破血流—— 心思一动,身体突然在空中停顿住。 透明的浅绿色瞳孔眨了眨,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错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穿透的透明感。 而他整个人此刻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种即视感。 我又死了吗? …………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 算了。 上一次这种状况是在巨兽人肚子里,那这一次…… 艾伦看了看四周,光线异常暗淡,只有从头顶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透下光来。 这是一个很深的裂谷,头顶那块地方不知道多大,或许很大,只是因为离谷底太远太高所以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 四周都是怪石嶙峋的石壁,青苔密密麻麻地贴在石壁上,让凸出的石尖越发显得肮脏丑陋。 滴滴答答的水从青苔石尖滴落下来,带来腥臭潮湿的气息,四面环壁,阴暗而密不透风的空间,将那不知道酝酿了成百上千年腥臭潮湿的气息收拢着,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浓郁的腐烂的味道,种种可怖恶心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发酵成一种类似于毒气般腥臭的气息,令人吸一口气都忍不住恶心作呕。 如此一来,对艾伦来说,没了身体感触反而是一种值得庆幸的事情。 正皱着眉打量四周这令人作呕的环境,艾伦一回头,眼前陡然对上一张近乎和他面贴面的血肉模糊的脸将他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他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人……嗯,只能说从那身体形状勉强能分辨出是一个人reads();。 那个人被竖立着绑在一个粗大的石柱上,高高地悬空于地面。 那张让经历过不少战场的绿瞳少年都受到惊吓的脸一眼看上去血肉模糊,惊悚到了极点。大半都是骷髅,若是纯粹的骨头也还罢了,可是而那白骨上又还残留着血肉,皮肤半掉般扯地在空中荡着,露出里面带着血筋的肉,露出白骨的眼洞里,仅剩下半截的眼珠子掉出来半截,血淋淋地滴着血,一小部分皮肉还腐烂着,那血筋肉的红中透着病态的腐白。 一想到刚才差点转头和这张脸撞上,艾伦顿时一捂嘴狼狈地干呕了起来。 若不是没了身体,恐怕他此刻就真的将满肚子的东西全部呕吐了出来。 干呕了好一会儿,那种心理不适感稍微平复了几分之后,已经躲得远远的少年再度打量了一下那个被绑在石柱上的人。 远远地看去,那种惊悚感才少了一些,艾伦看见那个显然已经死掉的人的身体和脸差不多,也是半是白骨,剩下一小部分血肉血筋,连皮带肉撕开扯离骨头,隐约可见那内脏湿哒哒地流下来。 他正忍着作呕感打量的时候,突然身边轰的一声,漫天漆黑色的秃鹫飞了起来。艾伦这才发现脚下是一堆秃鹫,它们飞起来的时候,他脚下一堆白森森的白骨就露了出来。 经历了刚才惊悚的一幕,脚下那一堆只剩下白骨的东西反而让他没了多大感觉,至少纯粹的骨头没那种连皮带肉加上腐肉吊眼珠的东西看起来恶心。 现在想来,那些秃鹫本来是围拢在那具绑在石柱上的尸体上的,恐怕那个死掉的人就是被这些秃鹫啄食成那样的,而他现在脚下的白骨堆恐怕也是秃鹫吃掉了尸体留下来的。 或许是吃饱了,有着漆黑色羽毛的上百只秃鹫四散飞去,散落在四处的青苔石尖上,或是梳理羽毛或是依偎在一起,安静地休息了起来。 它们似乎看不到艾伦,就连艾伦主动凑过去也没有反应。 他也试着用手去抓那些秃鹫,然后透明的手穿透过了秃鹫和石壁,什么都碰不到。 在这个狭窄的裂洞谷底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此刻状况的艾伦决定往上面那个看起来只有巴掌大的漏光的头顶去,出去看看。 然而,他刚向上飘了了几米,突然身后一股吸引力传来一下子将他拽了回去。 艾伦不信邪,又努力试了几次,最后发现只要他离开那具绑在石柱上的尸体太远,就会被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拽回去。 怎么回事? 飘在半空中盯着那个竖着绑在石柱上的尸体,艾伦只觉得一头雾水。 虽然那具尸体被秃鹫啄食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看不出原貌,但是看身高体型,以及残留的一点头发颜色,绝对不是他的身体。 他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一边无意识打量着眼前的尸体。 突然间,少年的眼角陡然一抽。 碧绿色的瞳孔瞬间收缩,眼却猛地睁圆,艾伦露出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的目光reads();。 虽然非常缓慢,但是艾伦清楚的发现,他以为已经死掉的那个人身上的血肉和皮肤在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复原,微弱得要凑过去仔细看才能看到的少量的白色雾气里,血肉一点点、一点点地增长,蔓延,覆盖在那个人露出的骨头上。 一开始他看到那张脸起码有三分之二都露出了骨头,现在只有四分之一的颅骨露出在空气中,其他的都被缓慢复原的血肉皮肤包裹住了。 这个人还活着?! 艾伦正处于震惊之中,突然轰的一声,伴随着无数刺耳的鸣叫声,在石壁上休息了许久的上百只秃鹫振翅飞了起来,向着这边俯冲而来。 它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落在被绑在石柱上的人的身上,尖利的嘴一下一下啄食起那个人身上复原了大半的血肉起来。 碧绿色的瞳孔微微一颤,还处于震惊之中的艾伦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手用力一挥,想要将那些正在啄食血肉的秃鹫赶走。 可是他透明地手穿透了那些啄食血肉啄得正欢的秃鹫,整个人也用力过猛穿过了那个人的残缺不全的身体和绑着他的高大笔直的石柱。 他猛地回过身,呆呆地看着那个还活着的人被漫天的秃鹫彻底淹没。 无数尖利的鸟嘴一下一下啄下去,血肉飞溅,鲜血顺着石柱从那个人被紧缚住的脚下流下来,艳得刺目,红得灼人。 他呆呆地浮在空中,看着那个人就这样活生生地被秃鹫啄食着血肉,原本复原了一部分血肉的身体再度|露出森森颅骨,内脏被啄着拖出来,被发出刺耳鸣叫的秃鹫分食。 手指在无意识中发着抖。 脑中蓦然浮现出的年幼的艾连被绑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次又一次活生生地切割身体坐着*实验的一幕。 艾伦曾以为那已经他所知道的最惨烈的一幕…… 然而…… 没有实体却依然在发抖的手指用力地握紧,攥成拳头,哪怕如此,也止不住那指尖的冰凉和颤抖。 ……………… 头顶那一块小小的透出光的地方时暗时明,似乎就是外面大地上的日夜交替。 艾伦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几个日夜,他只知道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不存在实感的身体却是透心的冷到了冰点。 他不知道这是那里,只知道头顶偶尔会有人类的尸体抛下来,而一旦有新鲜的尸体抛下来,那些秃鹫就会一拥而上争夺分食。 而没有尸体抛下来的时候,它们一旦饿了,就会去啄食绑在石柱上的那个活人的血肉。 艾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身体的血肉一次次缓慢生长出来,然后一次次被那些秃鹫啄食。 那简直像是活生生的地狱的一幕…… 有时候,艾伦浮在那个人身边,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伸手想要碰一碰那个人,哪怕知道这样无法给那个人任何帮助,却还是忍不住去做这种徒劳的事情reads();。 他不知道这个人被绑在这个地狱里多久,也不知道他在这个地狱中待了多久。 度日如年,这是此刻最好的写照。 艾伦只知道,如果他现在有身体,那么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动手杀死这个人。 一秒都不会迟疑。 有时候,死亡对一个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无上的幸福。 ……………… 上面透下来的微弱光线暗了又亮,艾伦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一天,和常日一样,过了三四日之后,又有几具尸体被丢了下来。 和往常一样,期待着新鲜血食的秃鹫们丢开正在啄食的石柱上的人一拥而上,争抢撕扯了起来。 艾伦漂浮在上空,神色有些麻木地看着脚下黑漆漆的一堆秃鹫撕扯着尸体。 突然,一声刺耳的鸣叫贯穿了狭小的裂谷。 在艾伦惊愕的目光中,一只手陡然从尸堆里伸出来,一把抓住发出尖叫的那只秃鹫,狠狠往石地上一砸。 砰地一声,漆黑的羽毛四处飞洒,被狠狠砸在地上的那只秃鹫成了一团肉泥。 被惊吓到的秃鹫嘎嘎叫着轰然散去,纷纷飞向上空。 飞散得宛如恶魔展开羽翼时落下的漆黑羽毛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尸体堆里面艰难的、却是坚定而有力地站了起来。 空中回荡起许久不见的粗重喘息声,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那个身影晃了一下,似要摔倒,可是却硬是站稳了身体。 凌乱的浅黑色长发,满是鲜血的脸,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年□□孩。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却偏偏倔强得始终屹立不倒。 右侧接近脖子的肩膀斜下来一直到腰部的身体连同右臂的部分是空荡荡的,血淋淋地淌着,这种几乎没了小半个身体的伤势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恐怕这也是他被当做尸体丢下来的原因。 可是艾伦很清楚的看见,微弱的白色雾气嗤嗤地喷出,那个幼小的男孩被空掉的小半个身体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迅速恢复,重新长出骨头,血肉,皮肤。 那浓烈而新鲜的鲜血的味道似乎刺激了在男孩上空盘旋的一只秃鹫,它突然一声凄鸣,凶猛地向男孩俯冲而下,尖利的啄对准小孩脆弱的眼。 而小孩似毫无察觉,仍旧是摇摇晃晃地站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 当心! 虽然担心却无法发出任何示警的声音的艾伦只能干着急。 可是就在那凶猛的秃鹫即将叼破男孩幼小的脸时,唰的一下,弥漫着血腥气息的空中掠过一道剑光reads();。 快如闪电,如在空中掠过的一道亮光,唰的一下就将那只足足有男孩半个身体大小的巨型秃鹫从中间劈成两半。 一只犹如冰雪凝结而成的细长的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前一秒还是两手空空的男孩手中,几滴血从雪白剑刃上落下,而剑刃上仍旧是纤尘不染。 当这柄剑一出现,艾伦整个人就彻底呆住。 那柄剑,让他再熟悉不过的长剑,自从知道艾连真正身份之后就再也无法从身体内拿出来的融于血肉之中的长剑—— 为什么会在这个男孩手中?! 在艾伦呆住的时候,嗤嗤的白雾还在喷发,逐渐将那个小小的男孩笼罩了起来。 一会儿之后,灼热的白雾散去,一个完整无缺的身体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男孩从右肩直至腰下的一大块都是裸|露着的,肌肤雪白,如初生婴儿的娇嫩,还残留着几分发烫的水汽,微微发红,和他脸上明显长期曝晒而微深的肤色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他甩了甩头,将凌乱的略长浅黑色额发甩到一边。 他抬起头,一双宛如阳光般灼热而明亮的金色瞳孔像是发光的宝石在阴影之中熠熠生辉。 艾连! 艾伦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却又下意识用力摇了摇头。 不对。 不是艾连。 这个孩子不是艾连。 这个年幼的男孩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灼灼的金色瞳孔带着一丝掩不住的仇恨,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幼虎。 那金色的瞳孔和艾连的一样宛如光迹融化而成,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可是男孩的眼中却少了艾连那种令人看不透的深沉和无法言喻的沉重,多了几分清澈透亮,更多了几分绝对无法从幼年艾连身上看到的青涩和稚气。 那就像是真正年仅七八岁的男孩,身上的青涩明显得让人一眼就看透。 …… 碧绿色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那个似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青涩的孩子的脸,艾伦脑子突然电光一闪,瞳孔顿时就是一颤。 难道这孩子是…… ……两千年前……幼年时期的…英雄王?! 没错。 那双金瞳,那柄融于身体血肉的长剑,还有不死的身躯,那全都是—— …… 等艾伦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洞穴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新鲜的血腥味。 身影瘦小的年□□孩整个人却如一座挺拔的高峰矗立在大地之上,他的脚下和四周,四散着无数凶猛的秃鹫的尸体。 这些秃鹫原本一直生活在这个深深的地穴之中,不知繁衍生息了多久才成长到数百群体,此时却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煞神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十只惊恐地四散地高高飞起来,畏惧地躲到了岩石之上,不敢再靠近那个可怕的男孩半步reads();。 解决了那些垂涎自己血肉的秃鹫群,未来的英雄王,现在只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年□□孩转身走了几步,离开了尸堆,走到石壁旁,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他微微垂着头,凌乱的发丝散落下来,掩住明亮的金瞳,此刻的他脸色苍白,也是一脸疲惫,轻轻调整着呼吸。 艾连…… 光王…… 在心底默默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艾伦下意识漂浮过去,伸手想要触摸那个一脸苍白的男孩,可是刚刚伸出手才记起自己碰不到任何东西,顿觉心思更加复杂了起来。 他直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只是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睛一亮。 等等,秃鹫被杀得差不多了。 那么也就是说—— 突如而来想起来的惊喜让艾伦屏住呼吸了数秒,碧绿色的瞳孔发出明亮的光来。 太好了,那个人不用在受那种地狱一样的折磨了! 他用力握拳。 接下来,只要艾连察觉到上面那个人还活着,去救他的话—— …… 接下来的几天,男孩都在静静地养伤,渴了就喝几滴青苔岩石滴下来的水,饿了就吃秃鹫的肉,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稍稍回复了几分血色,身体复原的很快。 虽然绑在石柱上的那个人身体复原速度异常的慢,但是几天下来,明显感觉敏锐的男孩早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什么都没有做,警惕心让他没有贸然去靠近那个奇怪的石柱和石柱上的那个人。但是在秃鹫想要啄食石柱上那个人的血肉时,他依然会出手杀掉秃鹫。 剩下的时间,他似乎在琢磨着离开这个地方的办法。 随着石柱上那个人的身躯一点点复原,白骨被血肉覆盖,重新长出皮肤,凌乱地长发散落在近乎苍白的皮肤上。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艾伦感到高兴,确切的说,从那个人的样貌依稀看得出来的时候,艾伦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空白。 最后,那张脸完整地映入在他眼中时,艾伦的目光只剩下复杂。 太多情绪搅在一起在什么都没有的复杂。 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虽然比记忆中的年轻许多,但是毫无疑问,艾伦认出了这张脸。 两千年后,他称呼这个人为,埃尔文团长。 307|第 307 章 “喂,你还活着吗?” 原本陡峭的青苔石壁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小坑,一个连接着一个向上。 那是金瞳的男孩用剑硬生生在石壁上凿出来的小坑,男孩很有耐心,每天都坚持不懈地向上一个接一个地凿出可供他攀爬的小坑,哪怕凿得手掌满是血泡也不停下来休息。他在晚上看不到光时,就下来吃死去的秃鹫肉,然后忍痛将满是血泡的皮肤撕掉,让它自己长出来,第二天又继续凿洞。 哪怕只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未来能得到英雄王之誉的他也意志坚定得惊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攀爬的高度也越来越高,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爬出去。 这段时间里,男孩也曾试探着和石柱上那个已经恢复了原貌的青年说话,然而有着金棕色长发的青年一直沉睡不醒,从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 “我一个人无法将你带出去。” 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男孩仰望着那个仍旧在沉睡不醒的青年认真地说reads();。 “我还有很多事必须去做,所以我要离开这里,如果出去之后我能侥幸不死,我会回来帮你。” 他这么说着,将用那些死人的衣服做成的包裹牢牢地系在身上,里面满满塞着肉干,然后转身就开始向石壁上方攀爬而去。 他这一走,本来还有些茫然地飘在一旁的艾伦顿时清醒了过来,立马急了。 如果将埃尔文留在这里,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如果按照未来的发展,应该是埃尔文带着艾连逃离了这里,如果没有埃尔文,艾连独自出去,万一出事—— 醒醒! 快醒过来! 就算明知道那个遭受了不知多久的酷刑而沉睡不醒的年轻的埃尔文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艾伦还是忍不住试图叫醒他。 焦急之中,甚至还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推他,哪怕那只手穿过了青年的身体。 你不能再睡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 “…………” 那是极其轻微的说不清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鼻腔呼吸的声音。 透明的手穿透了年轻的埃尔文身体的艾伦一下子愣住,尽管他无比希望埃尔文醒来,但是埃尔文真的在他没有声音的喊声中醒来还是让他惊了一瞬。 然而,接下来那微弱得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更是让他震惊到了极点。 “……是你吗……” 垂着头的棕发青年发出虚弱得继续消失的声音。 “…………艾连……” 艾连? 为什么? 现在的埃尔文应该还不认识艾连才对,为什么会叫出这个名字? 而且那语气中显而易见的欣喜,还有隐隐透出来的深切的依赖感………… 依赖? 埃尔文对艾连?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 两千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让人搞不清楚,还有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到这里? 就在埃尔文的话让艾伦脑中一片乱糟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胸口又是一种熟悉的灼痛感,他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被绑在石柱上无力地垂着头的青年胸口放出和自己胸口同样的黄铜色的光来。 身子突如其来重重一沉,像是下方有一股大力在狠狠地拉扯着他reads();。 艾伦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坠落下去。 他下意识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抬头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 …………………… 再次醒来的时候,视线所看到的是雪白的一片,艾伦差点以为自己身处寒冬落满了白雪的巨大山谷之中。 但是等视野清醒之后仔细一看,他才发现不对,那雪白明亮的一片并不是被雪花覆盖的山谷,那宛如钻石般明亮的光泽、坚硬的模样,像是成片成片的水晶,将这个巨大的山谷整个儿都覆盖起来。 ……不,这不是水晶,这是巨人化之后凝结的晶体。 在这座巨大的被晶体覆盖的白晶山谷中,艾伦看到了一个几乎横贯了整座山谷的巨大躯体的残骸。 那似乎是人类躯体的残骸,可是却惊人的巨大,哪怕是艾伦巨人化之后,恐怕也只有这个大得恐怖的躯体十分之一的大小。那并不是巨兽人的残骸,虽然只剩下一部分骨头看不出外貌,可是艾伦就是有这种感觉,这是和他化身之后一样模样的巨人。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艾伦看着这个巨大残骸的时候,却不觉得恐怖。 那具巨大的残骸安静地躺在被冰晶覆盖的山谷中,仅剩的骨骸让人看不出原貌,但是却莫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感。 哪怕已经死去,某种冥冥中的威压感也依然从这具残骸中传来,震慑着这个世界,若是意志力稍微差一点,恐怕就被这种震慑力压得跪地。 那不是恐惧,而是敬畏。 就像是兔子在死去的狮子残骸之前仍旧会颤抖不已一样,那是一个物种对于低等级的物种绝对性压倒的压迫感。 神威如狱。 除了这具残骸,山谷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艾伦也曾经尝试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座被晶体覆盖的山谷——确切地说,是无法离开这具巨人残骸。 他越发弄不清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甚至说他现在都搞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间之中。 就这样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待了几日,正围着巨人残骸绕圈的艾伦突然听到了人声。 在寂静得静可闻针的冰晶山谷里,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能无限被放大,所以他清楚地听见了有不少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从巨人残骸脚部的方向传来。 不多时,艾伦就看见了那些人。 那是一群身型高大却枯瘦的人群,有男有女,都处于青壮年时期,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布条遮掩躯体,头发乱糟糟地散着,好些人身上都还有伤,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们脸色都不怎么好,发白或是发青,脸颊深深的凹陷进去,破烂布条遮不住的胸口肋骨嶙峋,那不是身体瘦弱,而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极度的虚弱,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副皮包骨的枯瘦模样reads();。 艾伦的眼微微睁大,在那群如同难民一般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容。 虽然比不久前见到的青年更为年轻,但是他依然认了出来。 如果说被绑在石柱上的埃尔文大概是二十五六岁的面貌,那么现在人群中那个瘦弱的青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胸口肋骨深深地凸着,腹部却是凹陷得可怕,脸颊深陷,凌乱肮脏的棕发打着死结几乎凝固成一块一块,双眼无神简直就跟艾伦记忆中那些翻找着垃圾桶的乞丐一样。 最让艾伦无法相信的是,那个青年的目光在看着身边的人时竟然隐隐渗出几分畏惧,被别人瞪了一眼就胆怯地避开,结果不小心撞上后面的人,那人显然骂了一句脏话粗鲁地将他推到一边。被用力推开的青年一个踉跄才重新站稳,被骂也不敢回嘴,只是将身体缩了缩,往旁边躲了躲,一脸怯弱地低头。 靠!那是搞什么? 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上畏畏缩缩和怯弱的神色时,艾伦突然就有一种怒不可遏的感觉。 就像是看到一头位于食物链顶端的老虎突然变成了一只任人欺压的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就算他不怎么喜欢那头老虎,但是看到那头轻轻松松就碾压了自己的老虎现在被人各种欺负却忍气吞声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是让他超级不爽啊! 一副乞丐的样子都算了,你那个孬种一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既然叫埃尔文这个名字就别给我摆出懦夫的样子啊! 你这个模样简直让人不能忍啊混蛋! 就在艾伦在这里忍不住大骂时,突然低着头的棕发青年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 艾伦一下子哽住,青年看的方向正是他所在的方向,他有些发蒙,明明其他人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显然是看不到自己,可是青年那看过来的一眼又让艾伦搞不清楚对方是不是能看到自己。 那群难民一般的人群走到了附近,显然他们也发现了这具巨大的残骸,露出畏惧的表情,躲到了一边,缩在一块崖壁之下坐在一起休息了起来。 从他们的谈话中,艾伦听出来,这群人似乎是一群逃出来的奴隶,他还费了好大的劲才搞清楚奴隶这个词的意思——毕竟在他生活的时代根本就没有这个词语。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从这些人的谈话中听得出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巨人的存在,只有人类。而人类分成贵族和奴隶,贵族对奴隶拥有绝对的所有权,肆意打骂凌|辱,甚至将虐杀奴隶当做日常娱乐,将奴隶完全当做牲畜来对待。 而这群人就是不堪贵族的压迫干脆奋起反抗的奴隶们,他们想要推翻那些贵族,却因为力量不足反而被贵族的军队镇压,数万的同伴们几乎死伤殆尽,仅剩下他们近百人逃进了这座传说中只进不出死亡山谷中。 没有巨人? 艾伦想不明白。 就算因为英雄王尚未出现,没有巨兽人存在,可是那些自称为神可以化身巨人的家伙难道不是一直都存在的吗? 但他现在听这些人的话里,根本没有巨人圈养人类的事情存在,也没有巨人的存在reads();。 对立的只有贵族和奴隶,而那不过是人类其中的一部分在压迫另一部分而已。 话说自己到底是到什么地方……根本搞不清楚了啊! 艾伦拼命地挠着头。 如果有身体的话,艾伦绝对已经将自己的头发揉成韩吉那样乱糟糟的鸟窝了。 …… 贵族的大军就在外面,这群反叛的奴隶们都不敢出去,只能缩在山谷里苟延残喘。可是人是要吃东西的,就算这里面很安全,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些人带来的粮食吃光了,一个个饿得浑身虚软无力,眼看就要饿死在这里。 这群人中最强壮的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他好像是这里的领头人,这次的暴动也是他带领奴隶反抗贵族的。他在众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威信,几乎所有人都很信服他。 而这段日子艾伦听过他们谈话,这个男人和应该是埃尔文的青年似乎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关系很不错,很多人都看不起那个怯弱的青年,经常有人拿他出气,可是只要那个男人眼睛一看过来,那些欺负人的家伙就立刻老实了。 ……奇怪,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异常的熟悉? 艾伦忍不住这么想着。 真像是以前小时候的他和阿尔敏的相处模式啊。 就在这群人快要饿死的时候,领头的男人站了出来。 这几天里他们将这个山谷都搜寻了个遍,除了满地覆盖的坚硬的晶体之外,就只剩下山谷里这个巨大的残骸。残骸大部分都融在晶体里,露在晶体外的半截都只剩下骨骸,而唯一的例外之处就是胸口那半截在晶体里半截露在外的部分。 艾伦认得出来这是巨人,可是那些从未见过巨人的奴隶却不知道,加上他们只能站在地上看到尸骸的而一部分而不像天空中的艾伦看到全貌,所以只是以为这是什么巨大怪兽的残骸。 对于这个怪兽残留在坚硬晶体外的骨肉,他们虽然馋得厉害,但是却仍旧被这具死去的尸体的威压压迫得不敢靠近。 到了现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作为领头者的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不顾他人的劝阻爬上尸骸,将那块露在外面的怪兽的骨肉挖了下来。 他将肉切开,却没有人敢吃,他便不顾自己那位瘦弱的棕发好友的劝阻,毫不犹豫自己先吃了下去。 “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用力咀嚼着不知道是什么怪兽的肉,男人的眼亮得可怕,也坚定到了极点。 “那些贵族要我们死!我们就绝不能死!”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铿锵有力,就像是初生的朝阳,让他的同伴们的眼中再度露出了神采。 “或许有人会责怪我掀起这次的暴动,让你们被那些该死的贵族追杀,现在甚至可能死在这里。” “可是我告诉你们,我不后悔,如果要让我一辈子都是奴隶,让我的孩子一辈子都是任人践踏的奴隶,那么我宁可现在就死在这里reads();!”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振奋的力量,像是敲击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心底的最深处。 他就像是所有人的支柱,支撑着所有人的力量。 他就像是引领着众人突破黑暗的朝阳,让一张张黯淡无光的脸再一次换发出神采,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原本涣散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决。 “向那些杀死我们亲人的该死的贵族复仇!将他们从高高在上的地方拉下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痛苦!知道我们的力量!” “就算是奴隶,我们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就算是奴隶,我们也拥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吞下第二块肉,不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男人将肉切开分给众人。 “没有毒,也没有问题,大家先填饱肚子,然后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 “相信我,我绝不会让大家死在这里!” 这边被男人安抚下来的人们在狼吞虎咽地充饥,那边艾伦却是目瞪口呆。 这群人没有发现,他却是知道,被男人挖走的那一大块肉正好是这具巨人残骸露在晶体外的一小部分心脏。 喂喂,别随便吃啊。 很难说会不会有问题啊。 他很想冲着那个带头的男人大声喊,可是显然那个男人不可能听到他的话,所以他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将巨人那一小部分心脏分食了下去。 艾伦吞了一下喉咙,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真的……没事吗? 他正在这边呆住,那边男人却是转身,将自己特意留下来的一小块肉塞给了自己瘦弱的棕发好友,小声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去安抚其他人。 棕发青年用崇拜的目光看了自己强大的好友好一会儿,这才开始吃东西。说也奇怪,按理说心脏应该都是软的,别人吃的似乎也都是肉块,偏偏就他咬到一块咯牙的硬物。他以为是骨头也没在意,只是将周围的肉都啃干净了才发现,那是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硬物,呈浅黄色,是个不规则的圆形,上面还有许多小孔和裂缝。 是骨头么? 他捧着那块小骨头看了一会儿,一仰头,突然脸色一变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棕发青年一个屁股蹲儿摔在地上,惊恐得手脚并用连连后退,一边脸色惨白地发出惊恐的喊声。 浅黄色的小骨头摔在地上,滚了一滚。 “怎么了?” 听见好友惨叫的男人匆匆赶来。 “鬼……鬼啊啊啊啊reads();!!!!” “啊?哪里有鬼?” “就在那里啊!那里!一个鬼!飘在那里啊!”一脸惊恐地指着前方的青年神色一僵,“……唉?奇怪,刚刚明明……” “你是做噩梦了吧?” “……呃,明明……” “好好休息一下吧。” 男人哈哈一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走了,留下棕发青年一头雾水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 他跪在地上皱着眉想了半天,目光落在前方那个掉在地上的黄色小骨头块上,他伸出手,又缩回来,一脸想碰又不敢碰的畏缩模样。 偶尔有人回过头来,看到青年那副老样子胆小怯弱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样子,就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对他们而言,这个家伙除了正好是他们最信服的领袖一起长大的好友之外,根本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他们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棕发青年没注意别人鄙夷的目光,或者该说从小到大他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用那种目光看待自己。而且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块小小的黄色骨头上,一心想要弄明白发生的事情。 纠结了好半天之后,他终于一咬牙,鼓起全部的勇气,猛地伸手一把将那块小骨头抓了起来。 唰。 在他抓住骨块的一瞬间,一个身影纤细的少年半透明的影子浮现在他的眼前。 棕发的青年睁大眼,明明对他而言应该是极其恐怖的一幕,在对上那双仿佛家乡浅碧湖水般清亮的瞳孔的一瞬,他却不知为何忘记了害怕。 少年纤细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之中,俯视着他,浅浅的光从后面明亮的晶体折射过来,透过那半透明的躯体。 一眼看上去,仿佛是少年的身体在发着光一般。 仿佛清澈的浅绿色宝石的瞳孔像极了他记忆中仅存于贵族的神殿里华美雕像眼中宝石的明亮,却比那些死物的宝石更为生机勃勃、沁透人心。 看到那双眼的时候,就像是能透过那双眼看到自由地掠过天空的风那一望无际的痕迹。 棕发的青年半跪在地上,握紧手中的骨块,微微仰着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一眨不眨地仰视着那个半空中的身影。 他的唇颤了好几下,终于发出轻微的声音。 “……您是……神吗?” “哈?” 看着青年用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露出战战兢兢胆小怕事怯弱模样就恨不得想要动手狠狠抽他一顿的绿瞳少年看着棕发青年那双明显是在和他对视的眼,啊的一声错愕地张大了嘴。 先不管什么鬼啊神的…… ……这个家伙……他……看得到自己? 308|第 308 章 他说不清那是不是一种错觉,他甚至都看不清那个半透明的身影的面容,可是在看到那仿佛穿透了无限光线的纤细身影的一瞬间,他恍如真的看到了只在华美的贵族神殿的精致雕塑上展开纯白羽翼那被称之为天使的神之使者的存在。 他跪在覆盖着坚硬晶体的地面,仰着头用一种恍惚的神色凝视着上空的身影。 几近透明的身影让他看不清神的使者的样貌,唯一能隐约看清的是那双带着淡淡绿意的瞳。 浅绿色的宝石般的瞳孔,仿佛映照着无边无际的湛蓝天空的清澈湖面,凝视着那双眼的时候仿佛能看到自由地掠过天地的风的痕迹。 一种莫名而令人颤栗的感动从心底涌出来,蔓延到整个四肢,令他握着小骨块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张嘴想要继续说话,突然一阵暴烈的疼痛陡然从身体最深处涌出来。像是血管突然被撑爆,有什么恐怖而强大的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想要狠狠地撑开他的躯体。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张脸扭曲到了极点,在这一瞬间涨成窒息般紫红的颜色。 喘不过气来。 他张着嘴却无法呼吸,血气在他身体狂暴地涌动着,像是暴动的波涛汹涌澎湃。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身体甚至于指尖都仿佛被那可怕的血气撑开,鼓起来,下一秒就要爆体身亡—— 身边那痛苦的呻|吟声接连不断的传来,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和他一样的痛苦中。 嘭! 不是幻觉,不远处真的传来了什么爆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转头,却恰好被喷了一脸的鲜血,他恐惧地睁大眼,看见的是那边又一个同伴在他转头去看的一瞬间整个身体爆炸开的景象。 那鲜血喷了漫天,爆开的内脏触目惊心地撒了一地。 那只是开始,不是结束,接二连三的,许多人在痛苦地呐喊声中身体爆开,难看的,不成形的身体撒了一地。 为什么? 忍受全身骨骼都要碎裂开和寸寸血管爆开的痛苦,他几乎要爆开的脑子还在艰难地运转。 难道……刚才……吃的东西? …… 要死在这里了吗? 意识一点点陷入黑暗,最后的一眼,看见的是那个仿佛发着光的少年身影从空中落下向自己伸出手的一瞬。 …… ……您……能带我进入没有痛苦的天国吗? “不用担心reads();。” 即将放弃而一片漆黑的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他拼尽最后的力量抬头,看见的是浅绿的光泽。 “你不会有事。” 他听见脑中的声音这样对他说,那声音笃定,冷静,那不是安慰的语气,而是告知。 胸口一堵,原本想要放弃的意识再度灼热地燃烧了起来。 ……可以……活下去吗! 我——! 在剧痛的折磨中几乎消耗殆尽的希望再一次亮起,他睁大眼,一只手死死地攥紧手中的小骨块,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拼命向那个光一般的身影伸出。 求您了…… 哪怕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我也想活下去。 求您……不要丢下我! 一秒钟的迟疑,然后,那双半透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覆在他颤抖的手上。 他在那一刻安心地坠入黑暗。 ………… “啧!” 艾伦飘在半空中,转头俯视着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 痛苦的喊声和悲鸣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人承受不住那强大的力量爆体身亡。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这症状显然就是被注射药剂之后要巨兽人化的样子,就算他看着不忍,也无能为力。 他低下头,看着就在身边整个人都已经昏过去的青年模样的埃尔文,刚才,他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因为看到青年痛苦得想要放弃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对青年说了几句话。 埃尔文活得可是很久啊,根本不可能死在这里。 没想到这个人还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还一脸祈求地向他伸手说什么想要活下去之类的话,他本来有些莫名,但是看到那张脸充满希望地祈求着他的样子,他就忍不住伸出手——嗯,结果当然是抓不住的。 这家伙手一摔下去,就昏迷了过去。 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撑过去了,现在呼吸也平稳下来,脸也没扭曲得那么恐怖了。 …… 嗯?不对。 为什么没变成巨兽人? 明明应该只有变成巨兽人和爆体身亡两个可能性啊。 艾伦正在奇怪,突然身侧传来山谷的震动声。他一转头,顿时睁大了眼露出错愕的神色reads();。 无数的雾气喷涌而来,在浓厚的雾气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巨大身影。 浓雾散尽,艾伦睁着眼,映入他眼底的巨大身影并不是他熟悉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难看躯体,而是一个矗立在山谷中彷如顶天立地般巨人的身影。 和他化身的巨人一样—— 他还睁大眼脑中呈现空白的状态,又是几声接连不断的大地震动的声响,滚烫的白色雾气喷涌,接二连三,许多具和第一个巨人一样的巨大身躯从山谷里拔地而起, 那全部都是巨人的模样! 那些巨人发出撼动天地的怒吼声,在第一个化身的巨人的带领下,踩踏着沉重的步伐轰隆轰隆的向着山谷外面冲去。很快,山谷外传来巨人不断的怒吼声,还有明显属于人类的惊恐的惨叫声。 就算不亲眼去看,艾伦也猜得到,那些变成了巨人的奴隶对山谷外那些将他们驱赶到这个所谓的死亡之谷的贵族的军队做了什么。 巨人的力量,相对人类而言几乎是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人类永远也不可能抵挡住这种恐怖的力量。 艾伦漂浮在半空中,耳边传来巨人的怒吼和人类临死前的惨叫。有一个朦胧的念头从脑中浮现出来,却被一层迷雾遮掩着,若隐若现,却依然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穿最后那一点。他有一种预感,一旦那最后的一层迷雾散开,或许他就能找到所有让他迷惑不解的事情的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地上那许多爆体身亡而撒了一地的血肉,然而还有一小部分昏迷后躺在地上的人。 这些人没有死去,可是也没有变成巨人,比如埃尔文。然而按照后面看到的埃尔文能断臂长出来的事情,说明这些人虽然没变成巨人但是也应该拥有了永生不死的身躯。 为什么? ………… ……………… 外面巨人的咆哮和人类的惨叫声渐渐消失,而与之相对的,艾伦身边低低的呻|吟声响了起来。那些昏迷的人一个接一个醒了过来,包括棕发的青年,而青年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慌张地握紧手中的骨块寻找艾伦的身影,当发现艾伦还飘在他眼前时,他松了一口气,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只是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山谷外偶尔还传来的可怕的低吼声让醒来的人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向外跑去,青年愣了一愣,也紧跟在人群后跑了出去。 而青年这一跑走,艾伦错愕地发现自己竟是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边。 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他看向了青年紧握在手中的骨块。 一开始离不开巨人残骸的理由……说不定…… 山谷外是一片被鲜血和撕裂的肢体残骸染遍的触目惊心的世界,残缺的躯体像是被咬碎,又像是被硬生生撕裂,甚至有些干脆就是被踩踏成一滩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肉泥,血腥残暴到了极点。 不到百人的巨人,轻而易举地屠杀了数万的人类军队。 压倒性的力量reads();。 此刻,战斗已经结束,绯红的夕阳照下来,那血红的光线里,许多的巨人或是跪地或是伏地在大地上,庞大的身躯哧哧地冒着白色的雾气,从躯体的后颈处依稀可以看到有人从血肉之中爬出来,一个咕噜从庞大躯体上滚下来摔在地上,脸色苍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眼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场的所有人脑中都是一团糟。 ………… …………………… 幸存的奴隶们重新聚集在山谷之中,争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所有人都对刚才那未知的一切感到莫名的畏惧,而这个惶恐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争吵不休,不管不顾地发泄着心底的恐惧。 哪怕是那位威信很大的领头男子也压不住他们没了理智的争吵。 艾伦飘在棕发的青年身边,看着青年那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插嘴的畏缩样子。 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想要动手给对方脑子一拳的冲动,他开了口。 “你想说什么吧。” “……唉?” “去说啊。” “可、可是……” 青年小心翼翼而又胆怯地看着那些争吵不休的人们,没人搭理他,他在这群人里存在的意义就是需要好友照顾的累赘和废物。 “你是想到发生这件事情的原因了吧,那就去说出来。” “……他们不会相信我这种人说的话……” 青年犹犹豫豫地低下头说,那神色看得艾伦瞬间就暴躁了起来。 “啊啊啊啊!烦死了!快点去说!明明就只有脑子可以用,该用的时候却不用是什么意思?你管别人相不相信你你到是先说出来啊!而且就算别人不相信你只要你说出来起码我肯定信行不行!所以立刻给我说——出——来——” 在艾伦最后一句话说‘至少我肯定相信你’时,青年的眼亮了一亮。 他握紧手中的骨块,仿佛能从那里得到无穷的勇气,然后,他咬紧了牙,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努力提高声音打断了众人的争吵。 “请、请大家听我说——” 一贯都习惯缩在角落畏畏缩缩的青年突然发出大喊声,令众人都愣了一下,纷纷将惊讶的目光投过来。而突然得到所有人注视的青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本能地想要躲避这么多人的目光,可是下一秒,他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骨块,看了身边那个透明的少年身影一眼,又吸了一口气,继续大声说出来。 “请听我说——我、我以前是在神殿里负责打扫的奴隶——” 一开始还有些结巴,说到后面就越来越流利reads();。 “我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偷偷学会了文字,后来就经常偷偷地去看神殿里的那些书籍。” 文字是只容许贵族掌握的东西,奴隶不允许学习。自己会读写文字这种事,他只告诉了他的好友,其他人他根本不敢说。 “那里很多古籍都描叙了这个世界很早很早的事情……” 很早很早之前,或许是万年之前,甚至是亿万年之前,那个时候这个世界还没有人类的存在,而有许多强大而奇异的存在。 长着翅膀的人的存在,人身蛇尾的人的存在,有着三头六臂的躯体的人的存在,以及身躯宛如高山一般巨大的巨人的存在。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拥有移山倒海翻天覆地的恐怖力量。 这些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存在,被现在的人类称之为远古的神灵。 然而,这些神灵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个性也极其自傲和好斗,经常在天地间打架斗殴,一打下来,就弄得天翻地覆世界崩塌,对生存在世界上的幼小生灵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诞生于大地之上本性朴质善良想要守护世界的巨人一族眼看着世界上的幼小生灵一次又一次遭受着灭顶之灾,天地一次又一次被损害的时候,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倾巢出动,和其他强大的神灵展开了搏斗,将那些神灵一个接一个地消灭,从此让天地回归了平静和安宁。 但是,他们也因此损伤殆尽,只剩下最后零星几个巨人存活下来。而存活下来的巨人也力量耗尽,不久之后也回归了大地。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神灵的存在。 没有力量的弱小生灵们渐渐地成长起来,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 “……书上说,我们人类,似乎本身就是巨人一族的后裔,有着很少的巨人族的血脉……” “所以我想,说不定山谷中的那个残骸,就是远古前死去的真正的巨人的残骸,而我们吃了他的血肉,就……” 看着众人瞪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青年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 “当然,我只是这样猜测,猜得到底对不对我也……” “肯定就是这样没错!” 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作为领头者的男人拍打着好友的肩膀露出兴奋的笑容。 “绝对是这样!这都是注定的!上天注定我们会来到这里,注定我们会得到神的力量。” 他握紧拳头,眼睛发出光来,那其中有着激动和勃发的光彩。 “只要拥有这样的力量,我们就再也不用惧怕那些该死的贵族的迫害,甚至可以打倒他们,将我们的同伴解救出来,让他们再也不用受那些贵族的欺辱!”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灼热得像是有火焰在燃烧reads();。 “这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使命——” 随着他激动的吼声,原本呆呆地听着青年那匪夷所思的话的人们的眼纷纷亮了起来,他们眼中同样燃起了激动的火焰。 他们举起双手,双颊因为激动而灼红,随着他们领袖的呐喊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 没错。 肯定就跟他们的领袖说的一样。 这是神的旨意! 神赐予他们强大的力量,让他们打败那些该死的贵族,解救他们的同伴! 在那几乎令整个晶体山谷都震动的呐喊声中,身如幻影的少年静静地飘浮在空中,看着激动地呐喊着的人们,还有他身边同样用激动和敬仰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好友的棕发青年。 他淡绿色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闪动。 他用那种说不出看不透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在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 ……………… “谢谢您。” “什么?”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可是那时候您却说相信我,说我脑子很有用,我很高兴,如果不是您……” “够了,不要对我用尊称!” 艾伦表示看着这张属于埃尔文团长的脸一脸敬仰的对着自己用‘您’这个字他实在是扛不住。 “可是,您是神的使者……” “不,我不是,那是你自己说的,我不是什么神,也不是神的使者,一定要说的话,用鬼魂来称呼我比较合适。” “……呃,这样吗。” “你不是很怕鬼吗?” 明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吓得一屁股跌倒了。 “我是很怕鬼,但是是你的话,一点也不可怕,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青年用明亮的笑容回答。 “……” 噢够了不要用那张埃尔文团长的脸做出这种阳光明亮单纯灿烂的笑脸。 艾伦痛苦地扶额。 如果有实体他觉得他现在恐怕都已经心肌梗赛了。 “如果不是神的使者,那我该怎么叫你?” “……艾伦。” “艾……艾……”对于从未听过的发音,青年似乎很难顺利地说出来,“……艾连reads();。” 他再度重复了一边。 “艾连,是吗?” “是艾——”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看着青年那毫不掩饰地对自己露出亲近,甚至还有几分依赖神色的目光,艾伦心脏陡然抽动了一下。 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同样的语气,用这种欣喜和依赖的语气喊出的‘艾连’的名字。 …… 他突然想起,就在他来到这个地方的不久之前,那个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被绑在石柱上遭受着酷刑的埃尔文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是你吗,艾连?】 等等! 难道那个时候的埃尔文口中说的艾连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艾连,而是……他自己?! 等等这一切都太乱了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冷静一下—— “艾连,艾连……嗯,艾连,我记住了。” 在艾伦抱住脑袋拼命想要捋清信息量的时候,棕发青年将这个名字再度反复念了好几次,然后再度抬头,用期待地目光看向艾伦。 “艾连,你能不能也给我起个名字?” “哈?” 因为过于震惊脑子还处于混乱之中的少年下意识看向棕发青年。 “你自己没有名字吗?” “奴隶没有名字,只有号码,我们都是这样,他们叫我都是直接叫三一九,而我的那个好友是四七二。不过从现在起我们就不是奴隶了,所以,我想给自己起个名字。” 青年用仿佛小狗一般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艾伦。 “你是除了他之外我第一个交到的好友,我想你帮我起名。” 谁是你的好友啊? 我们什么时候成了好友啊? 你要和一个鬼做朋友啊? 对着那双小狗般摇着尾巴睁着眼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青年,艾伦如此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吐槽。 “……埃……” “是?” “埃尔文。” 那是艾伦试探一般,看着青年小心翼翼吐出的名字。 “……埃……”青年很努力地学习着他听到的发音,只是舌头仍然对没发出过的音调有些不习惯,“……高文。” 他再一次重复道,一脸兴奋地看着艾伦,“高文,是吗?” “…………”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纠正对方那一点错误的读音reads();。 他抿紧唇,手攥紧成拳,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涛骇浪的感觉在他心底汹涌着,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那攥紧的手指无法抑制地抖了一抖。 …… 一切的事情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 …………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推翻你们口中的贵族吗?” “是的。” 刚刚得到高文这个名字的青年眼中焕发着明亮的光彩,仿佛有名为理想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茁壮成长。 “他说过,我们要将我们的同伴全部拯救出来。” “他说,要让那些该死的贵族再也不能掌控我们的生命。” “他说,要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奴隶。” “他说,他一定要建立一个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受到欺压的美好的世界。” “……你相信他做得到?” 艾伦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和我这样的人不同,他天生就是真正的领袖,他拥有那样的力量,所有人都相信他、信赖他,他很强大,我相信,只有他才能建立起那个再也没有奴隶的美好的世界。” 回答得斩钉截铁的棕发青年的眼中有着对于他好友全心全意的信赖和敬仰。 “哪怕舍弃掉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帮助他做到他想做的事情!” “…………” 绿瞳的少年没有再说话,他微微闭眼,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细长睫毛落下来,掩住大半浅绿色的眼。 历史的迷雾渐渐散开,虽然依然模糊着,却一点点地开始变得清晰。 哪怕那种清晰是一种残酷。 就在刚才,艾伦突然想了起来。 很久以前,在黄铜钥匙将孩子模样的他带到那位双目失明的英雄王身边的时候,在那个巨人如牲畜般豢养着人类的废墟城市旁,年轻的王者和他曾经有过的对话。 【你是说,人类的敌人……是神?】 【只不过是一些获得了力量就将自己从人类之中隔离出去自称为‘神’的家伙而已。】 那个时候,年轻的英雄王用如此轻蔑的语调回答。 【也就是说,那些‘神’也是人类?】 【当他们为了获得力量而吞下自己的同伴做为食物的那一刻,就不配再被称为人类。】 309|第 308 章 “艾连!我们赢了——” “艾连!我们打败贵族派来的军队了!” “艾连,我们打下第一座城市了!里面有很多吃的,我们不用担心粮食了。” “艾连,我们把同伴放出来,很多人都说要加入我们,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大了!” “艾连,很多人都说我们是解放他们的英雄啊——” “艾连,那些贵族都已经开始害怕我们了!” “艾连,你看我是不是也变得强一些了?我最近胳膊上的肌肉都长出来了。” “艾连————” “艾连——” ………… “吵死了!给我闭嘴!!!” 于是某个烦不胜烦的少年终于再也忍不住暴走了。 自从不由自主地待在那个人身边之后,艾伦就觉得自己身边多了成百上千只鸭子,一天到晚围着他呱呱地乱叫。无论大事小事,棕发青年都会屁颠屁颠地跟他说,一副兴冲冲的开心模样。 好吧,打胜仗了占城池了这种大事兴奋地跟自己饶舌艾伦可以理解,可是这个家伙为什么连自己晚上吃了什么,长高了多少,长了肌肉什么之类小破事都能够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说上好半天啊! 摔!艾伦表示要是自己有身体绝对已经动手揍人了——而且现在的埃尔文也肯定打不赢自己。 哭得稀里哗啦的丑样子自己也看过,嘿嘿嘿傻笑的模样自己也看过,高兴也要跟自己说,不高兴也要跟自己说,被欺负还要求安慰……艾伦觉得这货简直就把他自己当成大型宠物,没事就凑到自己跟前摇尾巴用一脸求摸头求爱抚的眼神闪闪发亮地瞅着他reads();。 …… 在调查兵团团长强势压迫下长大的少年扶额表示虽然那张脸看起来深不可测难以猜度的时候让人不喜欢,但是现在坦率过头表情太多还很粘人的时候也超级烦人啊! 艾伦按着头疼的脑子揉了好一会儿,可是身边突然安静得太过头又有些奇怪,他一抬头,棕发的青年真按照他的话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不说话,说有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几个月过去了,因为不再营养不良,再加上身体里那特殊力量,青年的身躯高大了许多。此刻,他穿着一件无袖的短衫,肩膀和胳膊上那一块一块结实健硕的肌肉都露了出来,被太阳晒成微微的褐色,依稀能看出肌肉的纹理痕迹。 少年突然觉得有些眼红。 ……不对他才没有觉得好羡慕才没有心里泛酸! 明明是个身型高大矫健的大男人,此刻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使劲抿着嘴不敢发声,还用一种委屈得厉害的目光瞅着他,那种反差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那模样,那目光,那表情,艾伦觉得自己都有一种摸一摸这个大型犬的头的冲动了。 不不不,不能上当,这个家伙可是埃尔文,是以后那个可怕、恐怖、心狠手辣、跟魔鬼一样的埃尔文! 对待这个家伙绝对不能心软! 可是…… “……行了,三一九,你想说什么说吧。” 对着那双大狗狗一般又是委屈又是依赖的目光最后还是完全败下阵来的艾伦飘在空中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喊这个是埃尔文又不是埃尔文的家伙的名字,也不想喊那个被误会的名字高文,所以他干脆就用对方告诉他的号码三一九来称呼对方。虽然棕发青年对此很不满提出过很多次抗议,但是都被艾伦彻底无视了。 眼见艾伦一定要这么叫他,他最后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妥协了。 艾伦一说完,刚才还一脸委屈的青年立马双眼发光露出灿烂的笑脸。 “艾连,泰坦说我们要开始准备出发攻打第三座城市了。” 棕发青年举起拳头露出开心的笑容。 “很快我们就能将那座城市里的同伴解救出来了。” 泰坦,是那个作为他们领袖的男人给自己起的名字。 确切的说,是棕发青年告诉自己的好友远古时那个巨人一族的名字叫泰坦之后,那个男人就直接将其作为了自己的名字。 “只要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能将所有的奴隶就解放掉。” 青年的眼中闪动的光芒名为希望。 “除掉那些贵族,将大家都救出来,那个时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奴隶’这个词语存在reads();。” “你们杀了所有的贵族?” “……” 青年脸色微微一僵,或许是想起了那宛如屠杀般的惨状,他的眼露出黯然的神色。 “这也没办法……我们从出生就注定要和他们对立,他们根本不可能认同我们。” “……杀光所有贵族,然后呢?你们成为新的贵族?” “不!我们没有这么想,泰坦说过的,他想要建立一个人人都能开心地活着的美好的世界!” 看着那张年轻还带着朝阳般朝气活力的脸,看着青年眼中的憧憬和希望,艾伦的目光有些复杂。 “……但愿如此。” 并非敷衍,而是真的希望,【但愿如此】。 一个人人都平等而自由、开心地活着的美好的世界。 哪怕经过了几千年的岁月,也不曾实现。 明明对这个青年很不耐烦,却又无法真的舍弃,或许是因为在年轻的埃尔文身上看到曾经年少的自己。 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对人类和美好的未来怀抱着希望和梦想。 想要驱逐掉所有的黑暗,想要赶走所有的罪恶,想要创造出一个干净而美丽的世界。 年少的他也曾经如此单纯而执着地憧憬着。 …… 孩子看得到梦想,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大人只看得到现实,而已习惯对一切冷漠以待。 可是不要因此而责备大人。 看得到现实,才尤为残酷。 …… 那个以泰坦为名的太阳般的男子正式掀开了奴隶起义的帷幕,率领着他的同伴凭借着压倒性的巨人力量与愤怒的贵族们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一开始,凭借那强大的力量,他们势如破竹地一连攻占了好几座城市,人类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抗他们的力量。 但是,哪怕巨人的力量对于人类来说是压倒性的,仅仅只是获得了微小的巨人血脉力量的他们却无法长时间地使用这种力量,时间一长,使用力量的后遗症暴露了出来。 一旦消耗过度,就无法再巨人化,一旦不能巨人化,没有了那种强大的力量,贵族的军队轻易就能碾压这群由奴隶组成的起义军,他们根本无法和正规的军队抵抗。 一味地依赖巨人之力不可能推翻贵族。 “我果然还是个废物,大家都那么辛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也有自己的长处吧reads();。” “哈?” “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不是很早就说过,你也就这个脑子还过得去。” “可是……” “够了!如果连你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的话,那我根本连垃圾都不如了吧?明明就有个比许多人都好太多的脑子,别一天到晚说自己没用。” “唉?我怎么能和艾连你比,我根本……” 青年有些慌张地连连摆手。 “听着,我说你比我强就比我强——虽然仅限于脑子。所以,不准再说自己是废物,说了就是在骂我,听懂没有——” 他结巴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艾伦干脆地打断。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艾伦不得不承认,就连他一直觉得很聪明的阿尔敏都不是埃尔文的对手,更别说他自己。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不如埃尔文,所以只要这家伙一说自己是废物艾伦莫名就来气。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指着青年的头。 “而且不止如此,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厉害和强大的家伙。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给我挺起胸来,别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 “……你用那么恶心的目光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很开心。从小时候,大家都说我没用,是废物,只有艾连从来没这么说过,还总是鼓励我,说我很强,说我很棒……就算知道你只是想要安慰我,我也很开心。” “……” 那真不是鼓励和安慰,真不是,那全部都是实话。 艾伦可是很清楚,眼前这个现在看起来还很懦弱的家伙在未来可是大魔王boss级别的存在。不止玩心眼没人玩得过他,战斗力也是超级高。 棕发的青年微笑着注视着身前那透明的少年身影,他的目光有着满满的依恋,眼底的柔软仿佛水一般漫出来。 他笑得很灿烂,也很开心。 自出生以来,哪怕是在最亲密的好友泰坦面前,他也不曾露出如此毫无负担而完全属于自我的明亮笑脸。 “谢谢你,艾连,能够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懦弱,无能,废物,一无是处,只能依赖别人活下去。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很多时候,我经常想着,像我这样的家伙就算死掉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就算是泰坦,我也不过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位,如果我死了,他也很快就会将我遗忘。 我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reads();。 可是我遇到了你,艾连。 只有我能看得到你,只有我能和你说话,只有我能和你在一起。 我最重要的朋友,你是属于我的秘密。 你教会了我很多,因为有你在,我开始一点点喜欢自己。 我开始鼓起勇气说出我的理想,我开始在你的鼓励下去做我一直想做又不敢去做的那些事情。 我开始觉得活下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我开始对我前行的道路充满了希望。 因为我不再是独自的一人,无论前方的道路是什么,始终会有一个只属于我的朋友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我永远不会再感到孤独和恐惧。 那是神赐予我的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 高文转机很快就到了。 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时候,作为领袖的男人泰坦开始认识到自己太过于依赖力量的错误。 他开始听从好友高文的建议,将他们解放出来、或是逃出来投奔他们的奴隶组建成军队,模仿贵族的军队建制,对他们展开了正规军人的训练。 和贵族的战争,还是只能依靠普通人的力量。 也因为如此,原本不具备巨人化力量在队伍里备受歧视的高文凭借着他超过其他人的智慧和知识越发受到了泰坦的重视,地位也逐渐提升。 巨人只需要碾压过去,可是普通军队对决不行,当双方力量差不多的时候,计谋和智慧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决定性的力量。 泰坦很清楚,自己的好友虽然性格有点懦弱,但是脑子却比任何人都好使,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压下了其他人的议论,力排众议让高文负责每一场战役的指挥。 虽然一开始还有些艰难,但是在泰坦的力顶之下,高文的长处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哪怕没有巨人压阵,起义军普通军队和贵族军队对上时也不会一败涂地,而开始有模有样。 泰坦完全信赖着高文的智慧,如此尝到了几次甜头,更是放手让高文去做,结果数十场战争下来,起义军竟是从一开始的一触即溃变成了堪堪顶住贵族正规军的攻击,甚至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偶尔反击回去。 可是,虽然高文展现了他与其他人不同的长处,但队伍里本来很多人就看不起这个没力量又胆小的家伙,而现在泰坦又对高文完全信赖,他们顿时觉得泰坦对高文偏心,这反而让他们对高文更加不爽。虽然他们当着泰坦的面不敢做什么,背地里却对高文排斥欺辱得更厉害。 反正那个胆小的家伙也从来不会向泰坦告状,就算被打伤了,也只会对泰坦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撞的,所以他们根本不担心让泰坦生气。 “三一九,你打算一辈子这么下去吗?” 绿瞳的少年飘在空中,微微歪着头看着再一次被同伴找茬揍了一顿的高文,满眼的不赞同reads();。 “哈……哈哈。” 坐在地上一身脏兮兮的青年擦着嘴角的血痕,脸上的青肿因为特殊的体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这也是那些人肆无忌惮地欺辱他的原因之一,因为就算受了伤,也会很快复原,看不出痕迹。 “因为泰坦很护着我,所以大家有些不开心,我能理解……” 他小声说着,不敢看艾伦注视着他的眼,心虚地低下头去。 他的这种解释,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不要紧的。”他有些结巴地解释说,“只是有点痛,没多大事,要是让泰坦知道了只会给他添麻烦。” “而且,我也不希望因为我让他们和泰坦产生矛盾,那样对大家都不好,毕竟大家都还是同伴不是么?” 微微眯着眼,看着青年哈哈干笑两声替那些欺压他的人解释,艾伦目光里有了些微的冷意。 “……我很失望。” “艾连?” 青年看着那双微眯得有些细长的绿瞳忍不住有些着急,隐约的冷意从对方目光中传来,让他没来由的心慌。 “你说了很多理由,我不想说什么,但是我唯一不能认同的,是你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无论怎么看,这个人都不是埃尔文。 “你可以失败,你可以输,但你不能连反抗的意念都没有。” 哪怕他不喜欢埃尔文,他却从不否认,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灵,埃尔文都是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而坚定的存在。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只有不自信和懦弱。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感到失望。 艾伦有时候忍不住想,是不是他认错了人,是不是这个人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等一下!艾连——” 高文慌张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光微冷的少年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艾连!” “怎么了,艾连,我做错什么了?我道歉!” 一把抓住用细线系在脖子上的浅黄色小骨块,棕发青年惊慌失措地捧着它,想要唤出什么。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叫,道歉,甚至是哀求,那个有着浅绿色瞳孔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他一直一直地喊着艾连的名字,直到夜色|降临,嗓音沙哑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雪白的月光淡淡地撒了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的青年一脸的苍白,他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握紧手中的骨块。 他低下头,将握紧骨块的拳头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微弱的呜咽声从寂静的夜色里传来,泪水浸透指尖。 …… 他再度变成了一个人reads();。 谁也不在乎,谁也不需要他…… …… 不。 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现在的他是起义军里最重要的存在之一,如果没有他,起义军就会失败。 现在的他还有要去实现的梦想。 他要将那些和他一样的奴隶们全部解救出来,他要让这个世界变成一个所有人都自由而平等的美好的世界。 停止了软弱的呜咽,棕发的青年抬起头来,他的眼底透出一股灼人的火焰。 他已经失去了艾连,可是至少这个梦想,这个梦想——他绝对要抓在手中! 这已是他唯一还拥有着的东西。 ………… 势如破竹,一路向北。 当起义军能以普通军队和贵族军队一站之后,再加上巨人之力,贵族的军队一路溃败,向北他们的王都逃亡。 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城市被起义军占据,而作为泰坦辅佐者的高文几乎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无论是进攻的路线、时机,还是战斗的方式都是他一力策划,而初时还略显生涩的战略手段在经过无数次后变得熟练而圆滑。 然而,在一片高唱楚歌的好势头中,一个极不和谐的问题偷偷浮现了出来。 因为吃了远古巨人的血肉而拥有了巨人化力量的特殊人们惊慌地发现,他们的力量在渐渐地衰退。如果说一开始每隔三四日就能巨人化一次,那么到了现在,他们几乎要十天甚至于半个月才能勉强使用一次巨人化的力量。 这个发现让早已习惯拥有令人艳羡的强大力量而自觉高人一等的他们感到了恐慌,他们开始拼命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 …………………… “……你在说什么,泰坦?” 青年睁大了眼,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才听到了那绝对不可能从他的好友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们找到了防止力量衰弱的办法。” 数年之后,变得越发成熟而散发出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气势的男人注视着他的好友。 高文茫然地看着泰坦。 那个他曾经以为一直都像是太阳一般明亮而耀眼的男人,曾几何时,他的下巴已经习惯了微微上扬着去看别人。 曾经何时,这个男人注视着同伴的目光已经有了俯视的意味。 高文茫然地转过头reads();。 在他脚下的山谷里,上百名战败的士兵被绑着双臂丢在牢笼之中。 山谷之上,他的身边,几十个人站着,俯视着山谷里的士兵,眼中都流露出一种诡异而可怕的神色。 就像是对猎物虎视眈眈的野兽。 “不……” 高文拼命摇头,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用一种可怖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同伴们,他几乎是哀求一般发出了声音。 “你们不能这么做,不能!” 巨人血肉的力量在消退,到底要如何补充巨人之力? 在尝试了一切方式都失败了即将绝望之际,突然有人想到了高文曾经说过的话。 【人类据说是远古巨人的后裔,有着很微弱的血脉。】 …… 要补充巨人之力,要补充巨人的血肉,那么…… “他们不是牲畜,不是食物,他们是人!人啊!” 环顾着四周那些人凝视着山谷中那如猎物般赤|裸裸的目光,高文绝望地大喊了起来。 “高文,他们是敌人,所以没关系。” “不行!” “够了高文,反正他们也是要被我们杀死的,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结果都是一样,反正都是死,不是吗?” “不一样!直接杀死他们,和你们现在要对他们做的事情根本不一样!他们是敌人,可是敌人也是人类啊!和我们一样!和你们一样!” 一贯温顺懦弱的棕发青年几乎是疯了一般冲着他们的领袖不顾一切地怒吼。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你们在将人类作为食物——作为人类的你们在将你们的同伴作为食物!” 他死死地抓着泰坦的手臂,指尖深深地陷下去。 他睁大眼看着泰坦,眼眶睁大到几乎恐怖的地步。 “泰坦。”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目光痛苦地看着泰坦。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做,那是底限,不能碰的底限,一旦做了,就彻底完了。” “求你了。” 声音发着抖,他的眼中满是祈求。 “现在还来得及,停手。就算现在没有巨人之力,我们也可以和贵族抵抗了,不是吗?就算凭借我们人类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做到,所以就算失去了巨人的力量也——” 长久的沉默,沉默得让高文的心一点点地陷落到无底的深渊之中。 “……抱歉,高文,我们不能失去力量reads();。” 他听见了好友的回答。 他在那一刻仿佛听到脑海中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泰坦用力推开了他抓着他手臂的手,纵身跃下山谷,其他人也紧跟着跃下。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一个个巨人们拔地而起,然后,巨大的手掌向着那些被围困在山谷中的敌军的士兵们伸出。 棕发的青年茫然站在山谷之上,狂风席卷过他的身边,带着他的长发狂乱地飞向天空。 他一脸苍白无力地站着。 他的身后,传来骨肉被咀嚼的声响,和人们临死前的惊恐而绝望的惨叫声。 他站着,全身都在发抖,抖得几乎就这样让身体碎掉。 他站着,却鼓不起勇气回头去看一眼。 他的同伴们化身成了巨人,活生生地吞食掉山谷里那些士兵,为了用他们的血肉补充自己消耗掉的巨人之力。 只要吞食人类,他们就能继续拥有这种强大的力量。 ……“他们是敌人,所以无所谓。”…… 泰坦刚才这样对他说。 那么,如果他们胜利了,如果很久很久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敌人了。 接下来呢…… 【……然后呢,杀光了贵族,换你们去做贵族?】 蓦然间,艾连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高文一瞬间浑身发冷。 他抱住头,捂住耳朵,像是这样就能不知道正在他身后发生的惨剧。 他不再去想任何东西,因为那种莫名的恐惧让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 …………………… 哪怕这一次失败,高文还是拼命想要阻止泰坦他们继续做这种可怕的事情。可是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不仅没有让那些人回心转意,反而越发惹怒了他们。 趁着一日泰坦不在,几个早就看高文极其不顺眼的人抓住机会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被狠揍了一顿的青年鼻青脸肿地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尽是血,一咳嗽就是一口血沫吐出来,被打断了几根肋骨的胸口在剧烈的疼着。 他蜷缩着身体,不敢还手,只是紧紧地蜷缩着身体,让自己少受点伤害。 身体传来的痛楚,还有对一切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几乎吞噬了他全部的思维,他的脑子放空着,茫然地抱紧自己,眼泪不断地从他被打裂的眼角渗出来。 到头来……他仍然什么都做不到reads();。 到头来,他仍旧只是废物一个。 眼见高文这种不反抗任打任骂的样子,那几个人也烦了,草草地警告了他一次,不准他再去跟泰坦说什么不吃人之类的话,他们就打算离开。 高文神色恍惚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本能地摸向胸口。 摸了个空,他顿时一惊。 转头一找,他惊愕地发现前方有一个人正在将那个系在他脖子上的浅黄色小骨块捡起来,刚才在被教训的时候,细绳不知道什么断了,掉在地上。 “到是挺有趣的东西,喂,高文,给我了啊。” “等等!” 不顾肋骨断裂的剧痛,青年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冲过去。 “那个不能给你!还给我!” “切,不过是个破玩意儿而已。” “拜托,还给我。” 他死死地抓着对方的手臂,苦苦哀求。 “其他什么都可以,这个东西还给我。” “哈,你这么想要这个东西吗,那就跪下来求一求我,说不定大爷我心情一好,就还给你了。” “……” “怎么,不想要了?那我拿走了。” 眼看对方真的要将小骨块拿走,高文心脏一紧,竟是脑子一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还我……拜托你,那对我真的很重要。” 一只脚陡然踩下来,狠狠地将他的脑袋踩在地上,用力之猛,几乎让他的半个头陷入泥土之中。 脚的主人哈哈笑着,声音中尽是快意,用鞋底狠狠地碾着他的脸。 “废物永远都是废物,一辈子都是。” 那个人宛如诅咒般咒骂着他,又狠狠踩了他的头几脚。 “很重要?” 他展开手,将手中的小骨块给高文看,他看着高文的目光中尽是鄙夷和残忍。 “说好会还给你的。” 他鄙夷地笑着说。 “我现在就把它的粉末还给你,张开手接好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眼看就要用力握紧。 拥有巨人之力的人们,力量强大得可怕,一个小小的骨块,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被他碾碎成粉末。 青年跪在地上,仰着头,猛地睁大眼。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慢下来到了极限,世界上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慢了下来reads();。 他的瞳孔中,映着那个人的手指一点点握紧的动作轨迹。 他觉得他仿佛能听见那个人手指握紧的一瞬间他手掌中骨块碎裂的声音,他仿佛能看见一秒之后那纷纷扬扬飘下来的灰尘。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僵在这一刻。 就算那个少年很久不曾在出现他眼前,他仍然还抱着那么一点希望。 只要这个骨块还在,或许总有一天,他还会见到他。 他一直都这么想着。 总有一天—— 似乎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深深地陷入他睁大的瞳孔里,说不清是脑中还是身体里的最深处传来某种听不见的碎裂声。 那仿佛是某种不存在而又存在的东西崩塌碎裂的声音。 原本已经冻结的鲜血像是在这一瞬如火山般陡然喷发,几乎要让他整个身体的血管爆裂。 青年的瞳孔在这一刻浓郁阴暗得像是深不见底而吞噬了一切的悬崖裂谷的黑暗。 他伸出的手在这一瞬一把抓住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人腰间的剑柄。 铿—— 拔剑出鞘。 断裂的手臂飞向空中,在那个一脸错愕的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伸手接住掉下来的骨块的青年已是起身,对他的腹部一个重击,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摔倒。 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后背上,没有丝毫停顿的,利剑劈下,他那睁圆了眼还保持着惊愕表情的头颅飞向了天空。 鲜血喷了踩在他身上神色阴郁的青年一身的血色。 棕发的青年踩在没了头颅还在不断抽搐着喷出白色雾气的那具尸体上,他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骨块,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浅浅的泪痕。 那张染了说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刚才喷出的血的脸咧开嘴,露出一个隐约透出几分疯狂和狰狞的笑容。 ……………… 当艾伦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他看到的染了一地的鲜血。 明亮的阳光之下,染红了草地的几具没了头颅的尸体。 “艾连!” 惊喜的声音传来。 艾伦转头,看见的是明亮的阳光之下一手握着滴血的利剑的棕发青年用他那张被鲜血浸染了半边的脸咧开嘴对他露出的灿烂笑容。 明明是一张明亮而毫无阴影的笑脸,却不知为何令人隐隐发寒。 ……埃尔文。 310|第 310 章 “这只是暂时的,高文。” 面目清朗深邃的高大男子用坦然的目光与那位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对视。 “你应该很明白,我们的敌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如果失去了巨人之力,我们最终只会走向失败。”他说,用诚挚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为了打败他们,为了拯救那些被他们压迫的奴隶,我们需要这种力量。” 男人的目光中带着火焰般的灼热,他用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慷慨激昂的声音宣称。 “那是我们的理想,让所有人自由,让每一个人都有尊严的活在大地之上,那是我和你约定好要实现的世界——” 那并非谎言,那是男人发自内心的语言。 那是这个男人相信自己一定做到的宣言。 至少在这一刻,他坚信着自己能做到这一切。 “我相信你,泰坦,你注定要改变这个世界。” 棕发的青年回答,他用信赖和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好友reads();。 他的话语,他的神采,他的眼神,无一不和以前一样。 他所作的一切都让他看起来依然是那个忠诚地追随于泰坦身边,为他披荆斩棘的最亲密的部下和好友。 ………… 从空旷粗犷的大殿之上离去,棕发的青年一步步走下那高高的阶梯,雪色的披风在他颀长的身后飞扬起柔软的弧度。 他棕色的长发扎成一束从左肩斜披在胸口,略长的右侧额发微微掩住他半只右眼。他的身躯已经不再像几年前那般瘦弱,结实的肌肉一块块分明,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高大健壮了许多。 他抬着头,面色从容,大步地走在那宽广的石地大道之上,他身后那高高的阶梯和遥远的宏伟宫殿仿佛仅仅是陪衬着他的背景。 唯有他,是整个画面里最突兀而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一抹灼眼的色彩。 有数名身着盔甲的人向着他的方向走来,对他投来不善的目光。 棕发青年抬头,目光平稳地对上那数道不善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露出一个笑容,然而面色中却有着明显的强硬。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簇灼热的火焰,那不善地看过来的目光一碰就烫得匆匆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几个人将目光移开,加快脚步匆匆与高文擦肩而过,却是哼都没哼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懦弱的家伙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明明以前任人欺辱都完全不会反抗,现在却变成了这副不好惹的模样。 而且最让人心惊的是,他们的同伴最近突然失踪了数名。 他们明明应该是永生不死的存在,无论受怎样的重伤都可以复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有传言说,那几个人似乎是去找高文的麻烦才消失的,那么是不是说,高文这个家伙手中有着让他们真正意义上‘死’掉的办法?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都开始对高文有了一点畏惧,毕竟能够永远活下去的话,谁都不想死。 “你相信那家伙的话?” 看着一脸安稳地向前走的高文,艾伦终于忍不住发问。 说实话,他当初并不是故意要躲对方那么久的,纯粹只是因为在那次忍不住发了脾气之后突然就原因不明地陷入了沉睡。 结果,等他醒来的时候,突然就看到那惊人的一幕。 那一脸明亮的笑着踩着脚下尸首的眼神狠厉中带着疯狂的棕发青年让他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虽然他对这家伙懦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但是突然画风转太快了也很吓人好么。 再后来,他知道了那些人选择活生生吞食敌人的士兵保持自己的巨人之力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深深地沉淀在高文眼底的漆黑阴影是因为什么。 一直以来,泰坦都是高文的信仰,是他憧憬的目标,高文将所有的理想都放在了泰坦的身上reads();。 他一直都坚信着只有泰坦才能带领着大家创造出他理想中那个美好的世界。 然而现在,他的梦想被泰坦亲手打破。 艾伦懂得那样的感觉,那种从灵魂的最深处涌出来的绝望。 就像是很久以前,艾连毫不留情地抛弃他的那一刻。 泰坦说,他只是想用巨人之力打败贵族,解放奴隶。 他说,这只是为了胜利的权宜之计,只要成功了,他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 高文说相信他,可是艾伦知道,那个男人最终没有做到他的承诺。 如果高文知道自己将会再一次被欺骗…… “我说,三一九,你真的相信他以后会放弃巨人之力?”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提醒他。 棕发青年侧头看向艾伦,他的眼微微弯起一点弧度,或许只有在看向艾伦的时候,他被阴影笼罩的眼中才露出那一点剩下的明亮。 “无论我信不信,在他的面前,我必须坚信不疑。” 高文回答,他转回头,目光远远低眺望着那座宏伟高大的王宫大殿。 他的眼底仿佛深不见底,有许多看不清的东西涌动着,而后全部都深深地沉淀下去。 “他并不是在欺骗我,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做得到……”他发出仿佛叹息般的声音,“至少现在的他是如此……” 看着那张脸突如其来露出的让他极其熟悉的让人看不透的表情,艾伦下意识喊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埃尔文……” “嗯?” “呃,那个,不是……” “埃尔文?是在叫我?” “唔……那个……”知道现在的这家伙没以前那么单纯好糊弄,艾伦干脆将原因说了出来,“其实以前你让我起名字,我是说埃尔文的,不过你听错了,我也懒得纠正,所以就……” 他心虚地瞅了对方一眼。 “你要不要用埃尔文这个名字?” “不用,现在再改名也太奇怪了。” 棕发的青年笑了起来,然后,他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这就是你当初怎么怎么都不肯喊我高文的原因?” “呃……” 果然和高智商的人说话就是轻松,不过也很心虚。 艾伦不吭声默认了,然后小声说reads();。 “那我现在叫你埃、埃尔……” 青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你还是继续叫我三一九吧,一直都是听你那么叫我,现在你突然改了我还真不习惯。” ………… 泰坦,我信与不信,没有任何意义。 而我已不能将一切寄托于你。 我所能信任的只有属于我的力量。 如有一日,你我背道而驰。 而我必将以自己的力量践行我的理想。 ………… 起义军和贵族的战争依然在继续,随着战争的深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将被誉为睿智者的高文的声望推向了巅峰。 泰坦更是完全信赖着自己好友的智慧,还有对自己的忠诚,毫不犹豫地将更大的权利赋予了高文。 除了一直跟在高文身边的艾伦,很少有人能够察觉到,高文已经逐渐在普通的人类军队里有了极大的影响力,更是不着痕迹地掌控了不小的权利。 他不动声色地将投向他的亲信安插在军队之中,一点点的,不着痕迹地将对军队的控制权纳入手中。 拥有巨人力量的人们并没有注意,或者说自觉拥有神赐予的强大力量的人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在他们看来,普通的人类脆弱得就像是一只蚂蚁,只要伸手就能碾死。 他们已经鄙夷着人类脆弱的力量,甚至于已经觉得强大的他们不应该再归属于人类这种弱小的种族。 艾伦看着埃尔文不动声色中所做的一切,看着他在泰坦面前一如既往丝毫不变的忠诚神色,心情异常的复杂。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只会觉得这样的埃尔文是个两面三刀、笑里藏刀、虚伪狡诈的家伙,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想到,这个在外面看来阴险狡诈的青年到底是在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着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一面在暗地里做着防备好友的一切? 在面对好友毫不怀疑的信赖目光的时候,他那时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想着,艾伦的胸口就隐隐有些发痛。 然而他却不明白那种疼痛是因为什么。 ………… …………………… 当占据了人类绝大多数的奴隶们开始奋起反抗的时候,贵族的败亡已是注定。 何况起义军的领袖们还拥有着巨人的力量,那更是加速了他们的衰亡。 很快的,他们最后也是最宏伟的城池也被起义军攻占,宣告着这片大地之上再也没有奴隶的存在。 也是在同一天的夜晚,在王宫熊熊燃起的火焰的照耀之下,起义军的领袖,名为泰坦的那个男人,自立为王reads();。 他麾下的将士们,成了新的贵族。 宏伟壮丽的王宫大殿之上,新的贵族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于新的王者面前,宣誓着他们的忠诚。 飘浮在大殿空中的少年的灵魂俯视着华美大殿上那庄严肃穆的一切,然后,他看到那名依然身着盔甲的棕发青年向前,单膝跪于高台之上那个男人的身前宣誓自己的忠诚。 可是艾伦分明看见他的目光并没有看着泰坦,而仿佛透过了那个身影眺望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当熊熊火焰散去,黑夜归于寂静,冰凉的石廊之中,棕发青年侧身坐在石廊之中,酒气缠身,一脸绯红。 他被阴影笼罩的眼底有着太多让人看不清的东西,深深地沉淀着,吞噬着一切。 月光落到他被酒意熏红的颊上,将那一丝亮光落入他瞳孔深处,转眼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夜深风冷,男人在冷风中坐了一夜,露水染在他棕色的发梢上。 艾伦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陪着这个灌着酒却醉不了的男人看了一晚漆黑的夜色。 ……………… 很多东西,活得太久了,就会腐朽。 【当所有的敌人都没有了,接下来……】 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曾经的理想和坚持,敌不过对生命的贪婪和渴望。 失去了巨人之力,就会衰老,就会死去。 当所有敌人都已不存在,当所有的贵族都已作为食物被吞食,失去了食物的拥有巨人之力的新贵族们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现在的子民。 他们开始要求子民们定期向他们奉上祭品,以活生生的人作为祭品。 人们开始恐慌,有人不堪亲人的死去开始反抗,而结果无一遭受到了新贵族的残酷镇压,他们用残忍的刑罚让人们开始对他们感到畏惧,从而再也不敢反抗。 就如同以前那些死去的贵族们对奴隶所做的一样。 …… “泰坦,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 “……” “你说,要建立一个让所有人都自由而有尊严活着的世界。” “……” “你说,只要打败了那些贵族,你就会放弃——” “够了!!!” 王座之上的高大男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他的脸扭曲着,透出几分疯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永远都闪耀着太阳般光彩的眼睛已经开始变得阴鸷而深陷reads();。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曾经率真明亮的脸只剩下骄傲。 或许是在坐上王座的那一刻起,他已高高在上,鄙夷众生。 “是我解救了他们!是我!如果不是我,他们还在那些贵族的欺辱之下,过着卑微的日子!”他目光阴鸷森冷地盯着下方的高文,“是我救了他们,他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都要感谢我,我对他们有天大的恩情,难道他们不应该回报我吗?” 他用蔑视的目光扫过王座之下的那些人类,如俯视蝼蚁。 “成千上万的人类,我不过要几个人类的性命而已,多大点事。如果不是我,他们每天死在贵族手中的人命都不止这么一点。” “……你也是人类,泰坦。” “不,高文,我们和人类已经不一样了,我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我们有不朽的生命,就跟神一样——” 男人的眼中陡然绽放出灼热而疯狂的目光。 “没错。” 他喃喃自语。 “我们不是人类,我们得到了神的力量,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神!”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是神,我等神灵庇护人类,保护他们在大地上生存,难道他们奉献给我们几条性命不应该吗?!” “泰坦……” 高文闭上眼,心里残存的那一点微弱的期望在这一刻零零落落地碎了一地。 记忆中那个如阳光般炽热而明亮的男子这一刻在他脑海中渐渐远去,再也没了痕迹。 力量和*的毒液已将他记忆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彻底侵蚀吞噬,只剩下贪婪和疯狂。 ………… …………………… “你很难过?” 艾伦看着在火炉旁枯坐了一夜的高文,低声问。 熊熊火焰的光照在青年苍白的侧颊上,阴影笼罩着他另一侧的颊,火苗在他深深的眼中闪烁不定。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痛楚,更多的却是茫然。 “我以为,只要将大家都解救出来,世界就会变成我以为的那个美好的样子。” 他喃喃低语,用复杂中带着疼痛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到手的力量,膨胀的*……” 他的手用力攥紧。 “到手了,就不可能再放弃。” 砰的一声巨响,那是他的拳头用力捶向桌子的声响,他咬紧的牙挫动得咯咯作响reads();。 他狠狠地捶了几下,突然又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双手深深插入头发之中。 高文很清楚这样下去会导致怎样可怕的下场。 泰坦他们将彻底将人类视为食物,而无法反抗巨人之力的人们将永远成为被他们豢养的牲畜。 ……他并不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才拼命战斗到现在!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能够—— 脑中忽然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让高文浑身一僵。 办法…… ……反抗……泰坦? 这个念头一丛心底跳出来,高文心脏就是一颤。 “不……” 赢不了的。 巨人之力是多么可怕的力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无论人类怎样反抗,都注定会失败。 就算凭借他的智慧也没有任何胜算,那注定是一场必输的反抗。 而一旦失败,以现在泰坦的残酷…… 高文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他脑中生了根,怎么都甩不掉。 不能做,那是一条死路,没有任何可能和希望的死路。 他高文从不开始一场必输的战争。 所以,既然知道肯定会输,那就什么都不做比较好。 高文握紧拳头反复告诫自己,拼命想要打消自己的念头。 明知做不到还要去做那是只有蠢货才会去做的事情! 所以,就像这样,什么都不做…… 高文一边这么茫然地想着,一边抬起头,在抬眼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和对面那凝视着他的浅绿色瞳孔撞上了视线。 空中少年那几近透明的纤细身影,看不清面目的脸上,唯一比较清晰的就是那有着淡淡绿意的双眼。像是倒映着天空的清澈湖水,透着沁人的绿意。 焦躁的脑子像是在一瞬间被沁人的湖水浸透,一点点平静下来,凉下来。 他看了艾伦许久,久到艾伦甚至都以为时间都恍惚已经停止的地步,而后,他却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一直都很想看看你的样子。”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明明天天都在一起,却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到,想想也挺好笑的reads();。” “……” 因为身体是透明的,在高文眼中只是个虚影,所以看不清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艾连。” “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 “……” 艾伦没有回答,他看着那张明显已经更接近他记忆中的埃尔文的脸。 棕发青年对他微笑,那笑容很淡很浅,似轻描淡写的模样,他却分明从埃尔文的眼底中看到了那隐藏着的决然。 一种令他都感到心颤的决然。 只是那一眼,他突然就懂了埃尔文这一刻的决意。 他张嘴想要说话,像是被掐住的喉咙却沙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脑中闪过的是那漆黑的山谷之下,笔直的石柱之上,那具被牢牢绑在其上连带着血肉的半截骷髅,一点点被秃鹫啄食的惨痛的一幕。 那记忆让艾伦的眼角无法抑制地微微一抖。 不要做。 你赢不了。 你会深陷地狱。 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这样对他说? 没用。 以埃尔文的睿智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既然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却依然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自己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唇张开又闭上,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鼻尖酸疼得无法抑制,绿瞳的少年闭眼,透明得看不见的细长睫毛之下,隐约只见痕迹的泪水从他颊边簌簌而下。 有一种人,无论他做了多么残酷的事情,却永远没有人恨得了他。 …… 这个人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 他本可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他本能够以王者最亲密的好友的身份披着神灵的光环永远立于荣光之下。 谁也不能逼迫他去做不该做的事reads();。 谁也不能责备他的视而不见。 而他却偏偏选择了最黑暗而没有未来的荆棘之路。 那是注定要失败的道路。 当他失败之后,谁都不会知道他做的一切。 所以,谁都不会感谢他。 谁都不会。 …… “艾连。” 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似想要碰触飘浮于空中的少年簌簌落泪的颊。 “我是人类。” 棕发的青年说,声音肃然更甚于不久之前辉煌大殿之中跪于他好友身下宣誓忠诚的一刻。 这一刻,他的双眼甚于一切的明亮。 这一刻,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宛如一生中最虔诚的誓言。 “我的生命,我的荣耀,我的心脏,只献给人类。” ………… …………………… 在神的纪年刚刚建立的第三年,被神王泰坦视为左膀右臂的心腹好友,被赐予至高地位的高文突然反叛,率领一半以上的人类军队突出神城,并向众人揭露了泰坦众人需要吞食人类维持力量的真相,令众人骇然。 许多人类不堪接受这样的事实投入高文麾下,意图反抗自立为‘神’的泰坦众人。 历史不会改变。 在巨人那压倒性的力量之前,失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不过两年的时间,人类就一败涂地。 为了震慑其他人,防止人类再起反叛之心,所有反叛者皆被残忍地处死,大地上血流成河。 而作为反抗者领袖的高文,被抓了起来呈送到雷霆震怒的泰坦面前。 “你背叛了我!高文!我那么信赖你,可是你竟然为了那些卑微的人类背叛我!” “你这个该死的叛徒!我要给予你最可怕的惩罚!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者的下场!” 手持象征着神权的巨大权杖的男人瞪圆了眼,怒不可遏地冲着背叛了他的该死的叛徒咆哮。 “我要将你绑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让秃鹫日夜不停地啄食你的身躯!” “我要你永远活着承受血肉被吞食的痛苦!永远都活在地狱中!永远都无法解脱!” …… 深深的山谷之下,那个让艾伦熟悉的地方,只有头顶那一小块光微弱地透下来,人工劈开的一根石柱已经高高竖起reads();。 简陋的石牢里,衣衫褴褛长发凌乱披散在肩上的棕发青年随意盘膝坐在石地上,明日午时之后,他就会被绑在那石柱之上。 永远的饥饿,永远的干渴,不断被秃鹫啄食血肉,那血肉会长出来,然后再一次被活生生啄食————直到永远。 他将永远生活在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中。 可是此刻,青年仰着头,目光轻松,神色恬然,轻描淡写,像是明日即将遭受酷刑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听到飘在身边少年如此急切地对他说。 “你忍一忍,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救你的。” 高文淡然一笑,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少年对他的安慰之言。人类的反抗失败了,泰坦高压统治了所有的人类,如豢养牲畜一般,饲养他们作为维持自己力量的食物。 人类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艾连。” 他问。 从第一次遇到艾伦开始,他就曾经很多次问过这个问题,可是每一次,艾伦都不曾给过他回答。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那个人来救你。” 那双浅绿色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坚定地回答。 这是第一次,他从艾伦那里得到的斩钉截铁的答案。 他低低一笑。 这已足够。 高文轻轻地转动着手中那块拇指大小的浅黄色骨块,他低着头,艾伦看不见他眼中的暗淡,还有那一分不舍。 他轻声问:“艾连,如果这块骨头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会回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天国吗?” “或许……” “是吗,那就好。” 棕发的青年抬头,对俯视他的艾伦露出笑容。 他的右手展开着,浅黄色骨块安静地躺在他手心上。 他的笑容很浅很淡,却让艾伦在一瞬间莫名心惊。 在青年灿烂的笑容中,在少年蓦然睁大的眼中,那只手突兀地用力握紧—— “不!你——” 艾伦只来得及发出那一点声音,他惊慌失措伸出的手穿透了高文用力攥紧的右手。 青年笑着,将拳头用力握紧reads();。 咔擦一声极其轻微的粉碎声,却宛如雷霆万钧,震得艾伦视线中的一切都晃了一晃。 小小的骨块在青年陡然攥紧的手中粉碎。 少年穿透了青年握紧的拳头的那双手,一点点消失,从手指往上蔓延。 从手到肩,从脚到身体,从胸口到脑部。 直到那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浅绿色瞳孔消失在空气中,至始至终,青年都一直在微笑。 他微笑着,看着那个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几乎已经融入他生命中的少年永远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漆黑的牢狱中,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的身影。 将骨块攥得粉碎的那只手凝固在空中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像是化身成了石像,连带着青年那张似已经凝固的笑容。 许久之后,那只手终于动了。 黑暗中,高文轻轻地将自己握紧的拳头贴在自己的眼和额头上。 黑暗中,看不清青年此刻被阴影笼罩的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悠长的呼吸,一下一下从黑暗中传来。 对不起,艾连。 ……唯独你,我不想让你看到。 那即将面对的千百年的黑暗,我不能自私地抓着你一起度过。 愿你已经回到属于你的天国。 长发凌乱地散在青年的颊,将他的脸掩盖在阴影之中。 攥紧捏碎的粉末抵着额头的手指一点点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自从那一日之后,已经很久也不曾流过泪的他几乎已经忘记这种熟悉的热度。 他攥紧粉末被濡湿的拳头在不断地发着抖,而他庆幸艾连看不到他现在的软弱。 如果没有遇到艾连,他或许一直都是那个懦弱的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变得坚强,而死死地抓着理想不肯放手,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胆子背叛泰坦。 …… 如果没有捏碎骨块,艾连或许能一直陪他渡过这没有未来的黑暗。 “我不后悔。” 无论在艾连的帮助下变得坚强,还是选择理想将自己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亦或是刚才,将重要的东西化为粉末,永远的失去艾连…… 他做的事,从不后悔。 就如同他曾经在那个少年之前虔诚立下的誓言—— 【我是人类。】 【我的生命、我的荣耀、我的心脏,属于人类。】 311|第 311 章 …… 一百年。 两百年。 三百年…… 岁月逝去,沧海桑田,海陆变换,唯有‘神’永生不朽。 他们建立起巨大的城市,以守护人类之名将所有人类豢养于城市之内,用厚厚的城墙将他们的食物围在其中。 岁月悠久,数百年的时光,数十代的传承,真正的历史早已淹没在岁月的河流之中。 无数的人类在城市里出生、在城墙里长大,然后死去。 ‘神’说,墙外有着可怕的怪物,这高高的城墙,是‘神’为了保护他们而建立起来的守护者。 ‘神’说,我庇护你们,而你们应当向我等奉献祭品。 在‘神’的呵护之下,所有的人类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城墙中,以自己的血肉,供奉着守护他们的神灵。 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人怀疑,城墙外是什么。 和其他安分守己的人们不一样,他们憧憬着城墙之外的世界,哪怕是‘神’口中可怕的怪物,也无法阻拦住他们对外面的世界的向往reads();。 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人质疑,为什么他们必须将自己的亲人、好友供奉给‘神’。 然而这样的人,无一活不了太久。 ‘神’只需要温顺的牲畜,而不需要有自我思维的人类。 家畜的安宁,虚伪的繁荣。 ……………… 而在这长长久久的时光中,那个同为‘神’的一员却被神王严厉惩处罚于地下的青年几乎已被众人遗忘。 不见天日的山谷裂缝中,数百年的漫长时光中,被众人所遗忘的那个人,忍受着饥饿、忍受着干渴,承受着永远被秃鹫啄食血肉的折磨。 ………… 【会有人来救你。】 “……原来如此,他说的那个人是你啊。” 被绑在石柱上的青年俯视着下方那个面带稚气的孩子,眼底掠过一丝恍然之色。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可是醒来了,才知道那或许只是自己的幻想。 毕竟那块骨块已经在不知道多少年前被自己亲手毁去。 “你是谁?” 金瞳的孩子如此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 棕色的长发从青年赤|裸的肩上垂下来,他看着下方的孩子,面色苍白而虚弱,唯独那一双还带着病弱之色的眼底深处一点执着的星光不变。 “你想要复仇吗?你想要自由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就如同他此刻虚弱的神态,却偏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问,看着孩子微微睁大的金色瞳孔。 “你有胆子……向‘神’挑战吗?” 半晌的仿佛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慢慢攥紧了拳头一点点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挑战?……不。” 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在这沉寂之中异常清晰而沉重。 孩子的眼中,有恨意,有不屈,也有怒火,还有一簇不熄的火焰。 “……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是如此的明亮,仿佛一簇永不停息的金色火焰,撕裂了一切的黑暗。 他攥紧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关节错动得咯咯作响。 他发下誓言的声音在漆黑的山谷裂缝之中宛如战场之上的金戈铁马的激荡。 “我要将那些恶心的‘诸神’,全部从王座上打落reads();!!!” ………… 八百多年之后,那名被当做尸体丢入裂谷地缝中的有着金色瞳孔的年轻孩子,终于将他从地狱般残酷的折磨之中解救了出来。 而被解救出来青年带着孩子,逃离了山谷裂缝,远远地离开了‘神’的势力范围。 …… “……没有名字?” “我属于最低等的奴隶,所以没有名字,我母亲有,但她在被杀之前并没有给我留下名字。” “知道了,你以后就叫……艾连。” “是的,高文老师。” 数十年的时光中,青年将他的战斗技能、他的智慧、他所有的知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毫不藏私地对孩子倾囊相授。 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灌注了他全部的心血。 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将凝视着你。 如果一味地专注于仇恨和黑暗,那你将永远看不到光芒。 他说。 艾连,不要沉溺于仇恨,你的眼睛来自光芒,那么就要用它去看更广大的世界。 既然站在阳光之下,就要去看这个世界的美好,用你宽广的胸怀去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 他说,你要记住,站在所有人的前方,守护追随你的人们,那是你的义务和责任。 他说,你站在山的巅峰,并不是为了俯视众人,而是为了要为你守护的人们挡住那一片天空的暴雨和雷霆。 永远不要忘记,你是人类。 你的生命,你的心脏,只属于人类。 …… 幼小的嫩芽在一点点的成长,最终盛开成最美丽的花朵。 在人类最黑暗的时代里,那道明亮的光芒撕裂了黑暗的天幕。 光的英雄王在光芒之下诞生,给人类带来了自由和希望。 他有着强大的力量,守护弱小,对待任何人都平等而真诚。 他毫无畏惧地站在众人之前对抗那不可战胜的残暴‘诸神’,为弱小的人类而战。 他的旗帜高举在天空之下,宛如利剑砍断了那豢养着人类的厚厚城墙,将所有人汇聚在那面旗帜之下。 他永远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用他的身体,为人类挡住一切的暴风与荆棘。 他的笑容是最明亮而让人振奋的光芒。 他所到之处,如光降临reads();。 ………… 在城墙里被‘诸神’如牲畜般豢养了八百多年之后,人类在英雄王的带领之下,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终于推翻了残暴‘诸神’的统治,打破了囚禁他们的城墙,再一次踏足于自由的大地之上。 在天空之下,人类成为自我的主宰。 他们再一次重获属于自我的尊严。 …… “当战争结束,【战士】也必须消失在这个大地之上。” “不,老师,【战士】们有权利活在这个用他们的牺牲作为代价夺回来的世界里。” “艾连,我教过你,如果不去舍弃,那么什么也不会改变。” “……但是有些东西,作为一个人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 …… 那是第一次师徒之间的分歧。 当谁也无法认同谁之后,只能不欢而散。 紧接着,是第二次。 …… “你说过,你不会留下血脉。” “……那生命已经诞生,我并不想让他消失。” 一手培育出光的英雄王的棕发男子垂下眼睑,不再多说,淡淡的神色中,眉宇间只剩下一丝毫无感情的冷意。 而未来已在这一念之间决定。 凡是改变世界之人,必是能够舍弃之人。 什么都无法舍弃,就什么都无法改变。 年轻的英雄王还经历得太少,他无法理解这句话中的沉重。 …… 未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得那种力量会让人变得多么的贪婪和疯狂。 那本就是不该属于人类的力量。 那种力量,必须永远地消失在大地之上。 既然那个孩子已经做出抉择,那么他也别无选择。 ………… 在骨块被捏碎的那一瞬,那数百年的历史恍如电影般以极快的速度在艾伦眼前闪过。 他看到埃尔文所承受了长达八百多年非人的痛苦。 他看到年幼的艾连将埃尔文解救出来的那一刻,还有,那个名为艾连的名字的诞生。 而后,英雄王的诞生,人类和‘神’之间发生的无比残酷的战争…… 恍惚中,他似乎又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reads();。 “罗尔斯,拜托你了,帮我造一个钥匙的挂饰。” “是是是,给我五天时间。” 隐约听见的对话中,模糊的景象中,他看到有着一头红发的男子从一个似乎颇为眼熟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是……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红发男子就是姓氏为雷伊斯的,蔷薇之壁军团的统帅者。 当男子走过长长的走廊时,恰好遇到从楼梯上下来的棕发男子。 “罗尔斯。” “啊,高文大人。” “这边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哈哈,抱歉,我是要冶炼房啦,艾连那家伙想起一出是一出,突然想要打个项链挂饰什么的,我就顺便帮他走一趟,喏,你看他图都画好了,还催着要。” “……”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啦~~” 一贯不买任何人帐的罗尔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只要在这个高文大人面前就不敢乱来,不自在得厉害。 “这个给你。” 棕发男子直接从脖子上拽下一个东西,丢给罗尔斯。 “这是?” 罗尔斯接住,一看是一个两个拇指大小的黑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浅黄色的粉末,看起来像是金属粉末。 “算是护身符……你就用这个做原料。” “哈?……呃,原料是什么倒是无所谓……好吧,我知道了。” …… 棕发的男子一手扶着阶梯的扶手,高大身影伫立在楼梯之上,从窗子里照进来的夕阳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 他的目光长长久久地落在罗尔斯手中那一小袋黄色粉末,巨人残骸的碎骨,却在粉碎之后宛如金属粉末一般。 八百多年以来,在最黑暗残酷的那段时间里,它一直静静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太久了…… 久得连呼吸都快要腐朽的漫长岁月里,有些东西差不多也该和那段不需要的记忆一起埋葬了。 和他亲口赐予那个金瞳孩子的名字一起。 那是最后离别的礼物。 ………… 熊熊炉火之中,一汪透亮的黄铜液体在流动,那闪动着金属光泽的浅黄色粉末融化在铜液,隐隐有奇异的光华在那液体深处流动。 它在火焰中忽明忽暗,像是预兆着那让人看不清的暗淡未来reads();。 ……………… 虚空之中,绿瞳的少年怔怔地看着那一切,然后抬手握住那紧贴在他胸口的黄铜钥匙。 原来……原来竟是…… 他的手指用力地攥紧那个钥匙状的挂饰,用力到了极点,他的唇抿得很紧很紧。 来自于远古的诸神时代的巨人遗骨,那其中或许有着人类所未知的神秘的力量…… 埃尔文在意外中得到了它,八百年后,它到了艾连手中,被铸造成钥匙挂饰,而后又过了两千年,最终落到了他的身边…… 因为它那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他才能一度来到两千年前英雄王的那个时代,目睹那个英雄的年代所发生的一切。 而这一次,也是因为它,他才能看到那岁月长河中已被彻底淹没的真正的历史。 一梦千年。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看尽了从古至今那长达三千年的岁月。 人类的历史如同流淌的河流,有咆哮喧天的时候,也有静静流淌的一刻,它在黑暗中绽放着光芒,而在光芒之中依然隐藏着黑暗。 那其中,有丑陋,可也有着美丽的花朵绽放。 艾伦隐约中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仿佛还什么都不明白。 咔擦,一声轻微的什么碎裂的响声,一道浅浅的裂痕浮现在黄铜的钥匙上。 周身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呈现出水波皱开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漾开。 ………… 深不见底的地穴之中,一束阳光也照不进来的深陷之地。 与世隔绝。 在离开这个折磨了他数百年的地穴裂缝数十年之后,高文终究又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巨大的晶体紧贴着漆黑的岩壁在地缝之中蔓延开来,将这一处丑陋的地穴营造成晶莹剔透的水晶之地。 少年虚幻的影子漂浮在半空之中,漂浮在那蔓延笼罩了整个地底裂缝的结晶之前。 棕发的男子安静地融在晶体之中。 哪怕是在永远的沉睡中,他的眉宇间仍旧是微微蹙着,带着一抹挥不去的忧虑之色。 经受了数百年残酷折磨的破败身躯即将崩溃,可是他还有着太多的顾虑。 人类的贪婪,雷伊斯家族对力量的渴望……这些东西在他在的时候勉强还能遏制住,可是一旦他离去,那些*就会暴涨到怎样可怕的地步…… 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看得清人类那深不见底的*的可怕之处。 那是比任何怪物和恶魔都还要恐怖的东西reads();。 ……这一次无法彻底让那种力量在人类中消失,那么,只有等下一次…… 他有这个耐心。 沉睡多长的时间都无所谓,当身体恢复之后,他会再一次地醒来。 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等待多长的时间。 下一次……一定要将那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永远地关进潘多拉的盒子之中! …… 艾伦伸出手,他的手指穿透了明亮的晶体碰触到了晶体中那沉睡中的男子。 男子的眼角微微散开,薄薄的唇抿成刀锋的弧线,有着淡淡的冷酷之意,似太过无情,带着一抹谁也无法斩断的狠毅。 这个男人并不是贪恋着自己无尽的生命,才选择在晶体中沉睡修复自己的身体。 正是因为他知道人类那扭曲而可怕的未来,他才执着地冰封了自己,想要活到未来。 男人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在未来能够将人类引导向真正正确的道路。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唯有这个男人,初心仍在。 【我的心脏,属于人类。】 只有心中有光的人,才能教导出光的英雄王。 他并非无情。 他的无情,是因为比任何人都还要深爱着所有的人类。 艾伦张了张唇,却终究发不出一点声音。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从身体最深处,一点点渗透四肢,五脏六腑。 让他的身体都在这一刻止不住地微微颤栗。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曾经所执着、所怨恨、所不甘、所为之痛苦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堪一提。 他所谓曾经历过的苦难和残酷,是如此的渺小。 ………… ……过往的一切,不过是这漫长的岁月河流中的一点波浪,转瞬而逝…… ………… ………………………… 咔擦,紧贴在少年胸口小麦色肌肤的冰凉的黄铜钥匙突然间迸裂,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散落在雪白的床铺之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 如映照着湛蓝天空的清亮湖水的瞳孔从缓缓掀开的漆黑睫毛下透出沁人的绿意。 “艾伦!” 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艾伦的眼前,泛着黑亮的光泽,簌簌而下reads();。 那细腻的发丝落在他的颊上,带来冷清的感触。 像是透亮的碧绿宝石的绿眸倒映着黑发好友那张秀美的面容,微微弯起弧度,泛出暖意,艾伦伸出双手,捧住俯身的三笠的头。 他的手指探入柔软的黑发之中,指尖沾染着发丝中的暖意。 微微侧头,不出意外看到的是金发的好友紧张地俯身凑过来时露出的带着欣喜意味的笑脸。 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少年弯起了双眼,对他的好友绽放出最明亮而纯粹的笑脸。 一梦千年。 一切都如身在梦境,唯有手中好友身体的温暖感触是唯一的真实。 他想要的。 他所重视的。 他所在乎的。 他想守护的。 他已经知道了他该前进的道路,他再也不会因迷茫而踌躇不前—— …… 咯吱,那是门被推开响起的声音。 艾伦侧头看去,对上的是那双深深地看过来一探究竟的双目。 调查兵团的团长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口,熟悉的面容上,经历了悠长岁月依然坚毅如初的眼中透出的探寻的目光落在艾伦身上。 他大步走来,单膝俯身跪在床前注视着艾伦,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而从容,将注视着艾伦的目光中的审视和查探隐藏在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深处。 不着痕迹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在沉睡数日之后忽让他都有些看不透的少年,他的声音中也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试探。 “……艾伦?” 艾连。 艾连。 略显低沉,却是异常熟悉的声音。 像是又回到了梦中,那个笑容灿烂、面色朝气蓬勃、目光中只有理想的棕发青年一声声唤着自己的一刻。 转眼间却又是青年面色憔悴,目光惨淡地醉在夜色中,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一幕。 还有那高高的石壁之上,铺天盖地的漆黑秃鹫中,透出的挂着血肉的森森白骨。 最后,是那个融于蔓延了整个山谷裂缝的晶体中的高大身影…… 艾伦怔怔地看着屈膝半蹲在床边带着几分疑惑和试探看着自己的埃尔文。 记忆中年轻朝气的青年的脸竟是和眼前中年男子稳重的面容慢慢重合在一起。 那一夜的黑暗之中,那个人仰着头对自己笑reads();。 艾连,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个人这么笑着问他。 明明是明亮的笑脸,却不知为何让他的胸口在那一刻堵得厉害。 下一秒,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亲手攥碎了手中的骨骸。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在血肉被啄食的苦难中渡过了数百年的黑暗…… 多少次,他看着那些鸟畜啄食他血肉时的惨痛,伸手想要去碰触他,却什么都碰不到…… 碧绿的瞳孔定定注视了埃尔文良久,突然的,少年伸出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伸出的双臂拥住身前棕发男子。 他将自己的颊贴在对方的额头上,他的手紧紧地按在男子的脑后。 他紧紧地拥住了这具曾经怎样尝试也无法碰触到的躯体。 “这一次……我会帮你做到。” 千年的时光中,一直只有你孤身一人在荆棘之中艰难前行。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 所以,这一次,一定要……一定要让你—— …………… ……………………………… 因为刚刚从太过现实的梦境中醒来而还有些恍惚,将过去和现在弄得模糊不清的艾伦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奇怪。 在他眼中,身前这个人似乎还是很久之前那个有些懦弱又有点孩子气,喜欢围着他转对他笑得明亮而纯粹的年轻青年。 可是,他在这边抱得理所当然毫不在意,突然被他抱住的中年男子却是整个人都已经石化掉了,一贯从容平静的脸色也是破了功瞬间整个脸部肌肉僵化。 而一旁的两个小伙伴也一瞬间脑子当机下巴摔地,全部傻在当场。 房间里一时间呈现出一种诡异到极点的寂静—— 啪啪,那是有人用手指用力叩了叩门板发出的响声。 细碎的黑褐色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微微眯起上挑的锐利眼角,双臂抱胸微微斜着身子靠在门板上的兵士长掂了掂脚上漆黑的长靴。 他面无表情地扫过屋子里除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小鬼以外全部石化的众人。 啧,不过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几分钟,结果一回头就撞到了这一幕。 “谁能说明一下,这是闹得哪一出?” 轻描淡写的语气,毫无波澜的口吻,却不知为何让屋子里被他的叩门声惊醒的众人陡然间起了一身的淋淋冷汗。 312|第 312 章 身材高大的调查兵团团长半蹲在床前被抱了个结结实实。 两个小伙伴脑子当机傻在原地。 褐发的兵士长斜斜地靠在敞开的门板上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这情景,说不清到底是诡异还是尴尬。 而金发少年那灵活优秀的脑子此刻也被竹马好友那怪异到几乎能用可怕来形容的行为惊得呈现一片空白,此刻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房间里那一点点冷下去让人开始打颤的温度。 那站在门口的利威尔兵长看似轻描淡写扫过来的目光更是让他连心口都开始哆嗦。 虽然兄弟要两肋插刀,虽然为了艾伦舍了这条命也无所谓,但是—— 他一点都不想死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好吗! “那、那个——” 阿尔敏以拼死的力气打破了这个诡异而尴尬的场面。 “我突然想起来艾伦的午餐差不多该弄好了,我、我去帮他拿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一溜烟地就从利威尔身边溜了出去。 “啊,对了。” 阿尔敏一声打岔,让被艾伦的行为惊到的三笠也反应了过来。 不过阿尔敏是找借口偷溜,三笠却是真的将一件重要的事情给记了起来。 “艾伦的汤药还在炉子上烧着。” 这几日都是他负责艾伦的汤药,刚才因为看到艾伦醒来太过惊喜而将正在炖着的汤药给忘到了脑后,现在一想起来,三笠顿时急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二话不说地也赶紧跟在阿尔敏身后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看似懒散地依在门板上的兵士长眼角瞥都懒得瞥那两个从自己身边一个接一个冲出门的小鬼头一眼,微微眯起的眼盯着对面那双怔怔地看着他的碧绿色瞳孔。 他起身向前走去,腰侧漆黑色的皮带随着他的走动时松时紧,呈现出绷紧的弧度。雪白得一尘不染的领巾散在胸口,在竖起的衣领之中,将他的喉部严严实实地盖住reads();。 他走到床前,目光落到艾伦还紧紧地搂着埃尔文的手臂上,眉间微微皱起。 “还不松手。” 低沉的声音以不快的口吻训斥。 “呃——” 呆呆地和利威尔兵长对看了好半晌,在被突然一喝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艾伦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双手,高高地举起在半空中。 他就保持着这种投降一般高举双手地姿势,睁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皱着眉的兵长。 “喂,埃尔文。” “咳、咳咳。” 被艾伦那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行为给石化掉的调查兵团团长此刻终于在承受身后那针扎般刺人的压迫感后清醒了过来。 就算是埃尔文,他那张一贯从容的脸上此刻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窘迫之色。 “咳、那个、我还有点事。” 他一边尴尬地咳了两声,一边果断起身向外走去。 在走出门口之前,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少年的一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当艾伦醒来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无论是对他防备、怀疑、甚至于厌恶,各种可能他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去应对。 没想到一个照面,艾伦不仅没对他横眉冷对,他甚至还感觉到一点……亲近的意味? 这让埃尔文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各种可能性他都想过,可是偏偏发生的是这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面不改色地在心底琢磨着,埃尔文又忍不住看了艾伦一眼。 正好遇到艾伦也正侧头看他,见他看过来,对他灿烂一笑。 调查兵团的团长登时被门槛绊了一个咯噔,还好反应快一把抓住门栏稳住了身体。 虽然脸上仍旧是一派平静沉稳的表情,但是他心底此刻已经有无数头巨兽人轰隆轰隆地席卷而过。 难道是逼得太狠导致这孩子精神崩溃所以脑子已经彻底坏掉了吗? 埃尔文在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这种最大的可能性。 如果未来的王已经神经错乱的话,接下来他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他顺着这个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思路继续思考了下去,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远方。 艾伦还不知道他这种奇怪到极点的表现让埃尔文完全陷入了疑神疑鬼之中甚至已经被当做精神病人来看待了,他这边只是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利威尔兵长看reads();。 褐发的兵士长站在床前,双手抱胸,锐利的眼角微微上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艾伦。 而艾伦此刻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床上,仰着头眼一动不动盯着利威尔。 少年的眼本就又大又圆,像是绿宝石般折射着明亮的光芒,而自下向上看的时候,那双眼便越发显得大了几分,像是猫儿一般微微上挑竖着。 如映照着湛蓝天空的碧绿湖水,透出一抹沁人的绿意,浸到了人的心底的柔软之处。 被这双眼睛这么专注地看着,谁都会扛不住心软下几分。 明明不久前眼见艾伦突然那么亲近埃尔文而冒出的无名火还在心头烧着,被这双眼专注地看了好半晌,利威尔的心火一时间下去了几分。 不说话说回来,这个小鬼应该是很忌惮甚至是不喜欢埃尔文的吧,所以刚才到底是…… 他一边略皱着眉想着,一边径自在床沿坐下。 抬眼看到身边小鬼还微微有些发红的颊,伸手抚开他的额发按在额头上试了试上面的温度。 还有些烫。 男人这么想着,眉宇皱得越发紧。 利威尔在这边试着艾伦的体温,那跪在床上侧着头盯了他好半晌的少年却是突然伸出手来,手指一把扯开了他的领巾。 他还没弄懂这小鬼要干什么,对方已是变本加厉几下解开了他衬衣的领口,两手分别揪着两侧用力向两边一扯—— 唰啦。 虽然解开了两个纽扣但是因为拽着的两手过于用力,所以将下面的第三颗扣子一下子崩断得飞了出去。 而里面的衬衣连同外面的军装外套一下子就被垮到了肩侧,男人那结实而纹理分明的精瘦肌肉暴|露在空气中。 …… 这种即视感…… 褐发的兵士长微微挑眉,与其说艾伦这种突然袭击一样的行为在让他感到不快,倒不如说他更好奇这个小鬼到底想做什么。 从刚才开始,这个小鬼就做着让所有人都困惑不解的奇怪事情。 至于被扯坏的衬衣…… 利威尔瞥了那个被崩到床头的扣子一眼。 等他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再好好找这个小鬼算账。 如果是往常的艾伦,在发觉到自己拽开了利威尔兵长的衣服之后,恐怕早就惊醒过来了。但是这一次,他像是毫不在意兵长会不会生气,只是用眼盯着利威尔的喉咙扫了许久。然后又松开拽着衣领的手,伸手去摸。 他凑过去,仰着眼从下面去看利威尔。 男人也正垂着眼睑,微微透着冷光的深褐色瞳孔从细长睫毛中透出来俯视着他,目光中淡淡的冷意,看不出有什么情绪reads();。 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利威尔的喉上,艾伦仰着眼和利威尔对视了好一会儿,而后又低下眼来,目光再一次落在前方。 他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能触及男人胸口微微凸出的锁骨,他几乎能清楚地看见利威尔兵长呼吸时喉结上下动了一动的痕迹。 利威尔兵长的头颅还好好地待在他的脖子上。 记忆中那冲天而起在空中飞起的头颅清晰得似在眼前,让艾伦的胸口瞬间紧了一紧。 他攥紧手指,将猛然冲上来堵在喉咙里的那股戾气硬生生吞下去。 他咬紧牙,强忍住那股突然从身体的最深处涌出来的说不出的疼痛。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艾伦轻轻地将额头抵在利威尔兵长的胸口,那微凸的锁骨抵着他的眉眶,硬度抵得隐隐有些发痛。 那颈窝贴着他的颊,肌肤相触的暖意融化在一起。 谁都不能将这个人从他身边夺走。 他想。 他的手指用几乎勒出痕迹的力度攥紧了利威尔腰侧,指尖深深陷进衣服下的皮肤里。 像极了一只曾经受过伤而竖起全身长毛的幼兽,微微发红的眼透出的是一种渗人的狠戾之色。 谁都不能——!! ………… “……喂,艾伦。” 对于这个一贯又爱炸毛又爱逞强的小鬼此刻如此黏人亲近人的行为略感不适应,利威尔皱着眉忍不住开口说话,抬手拍了拍艾伦的肩,示意他自己有话要说。 可是那拍肩示意的行为不但没有让怀中小鬼退开,反而越发凑过来紧紧地贴在他胸口,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腰不肯松开,更是像是黏人的小狗般用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胸口蹭了一蹭,像是在求摸头求安慰一样。 利威尔按在艾伦肩上的手顿了一顿,脸色就有些不好。 不要以为撒娇就能糊弄过去。 男人颇为火大地想着。 不过…… 居然觉得艾伦这副样子该死的让自己感到异常怜爱才是最让利威尔火大的事情。 因为他好像真的就这样要被糊弄过去了…… 臭小鬼! 感觉自己被怀中小家伙彻底抓住了软肋而一时间不爽到极点的利威尔一把抓住艾伦的肩膀,强行将他从怀中拽起来。 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危险盯着艾伦。 被他从怀中拽出来的小鬼睁着眼看着他,水亮得像是猫儿般的大眼睛,沁人的绿意渗进去,那瞳孔有多澄清,目光中就有多少无辜reads();。 “兵长,我很想您……” 少年睁着一双眼看着他,抽了抽鼻子,带着几分鼻音的声音传来。 低低的,小小的,像是羽毛般轻轻软软地飘下来挠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男人细长眼缝中渗出的危险和强硬,在那羽毛似的声音缠绕之下尽数碎裂成了粉末。 利威尔叹了口气,松开抓着艾伦肩膀的手,站起身,却又微微俯下几分,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艾伦的头。 “蠢货……说谎都说不好。” 明明只是分开数天而已,说什么很想…… ……………… 算了。 自己惯出来的小鬼,再火大也只能自己受着。 少年的眼如同被揉着头的猫儿一般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享受着那只手揉着他的头发的温暖,绿意像是在他眯起来的瞳孔中流动。 他并没有试图辩解什么。 或许在利威尔兵长看来,他们分开不过是数天的时间,但是在他来说,他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现实的世界很长、很长的时光。 长得当他睁眼再一次看到活着的利威尔兵长时,甚至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之中的地步。 “兵长。” 少年喊着他很久不曾呼唤过的名字,伸出手。 他跪坐在床上,仰着头注视着这个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的男人,伸出的双手捧住了利威尔的脸。 “您很重要。” 他说,他仰着头,目光凝在利威尔的脸上。 “您对我来说,非常地重要。” …… 他永远不会忘记,失去眼前这个男人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崩塌的惶恐和绝望。 那种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焚烧的疼痛—— 要是没有经历过那锥心的一幕,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怎样重要的地位。 只要男人在,撑起他的世界的天空就在。 当男人倒下的一刻,他的天空崩塌陷落。 世界上的一切仿佛只剩下血色之后苍茫的黑白…… “利威尔兵长……” 握着男人的脸的少年喃喃低语。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恍惚,几分痛楚,而后一切化为坚毅。 就算梦中所见是真实的未来,他也绝不认输reads();。 他也再不想经历那一刻的惨痛。 他不容许那样的未来到来—— 碧绿的瞳孔深处是隐隐灼烧着的火焰,带着几分决然,艾伦抬起上半身,扬起脸去。 他凑过身去,那如同是想要坚定下心底那个执念的象征,主动亲吻住男人的唇。 就算那是真实的未来,他也要用他的力量改变给它看—— 利威尔在错愕之中,看着身前少年突然凑过来的脸,还有那略有些干裂却依然柔软的唇覆在自己唇上的温热感触。 少年的亲吻是温热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微的涩意。 那与其说是一个吻,其实更仿佛是在讨要他的诺言。 一个极近依恋的,像是诉说了太多无法说出口的事情,甚至于带着几分强硬的亲吻。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兵长。” 亲吻着他的少年注视着他,那如一汪流动的碧水的绿瞳深深地倒映着他的影子,像是想要在这一刻将他烙印在瞳孔的最深处。 “请您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绝不会容许您死去那样的未来。 我不想走到失去您的那个未来—— 我会保护您。 所以这一次,也请您选择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新的未来。 ………………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宛如沉浸在海底最深处荡漾开波浪痕迹的房间陡然间被这一阵突如其来刺耳的爆笑声彻底打破了刚才那柔软的气氛。 弯着腰靠在门板上的女性分队长一边啊哈哈哈地狂笑,一边砰砰砰地用手使劲捶着门板。 “哈哈哈哈一来就听到了好劲爆的东西哈哈哈哈,这是求婚吗艾伦哈哈哈哈你在对利威尔求婚吗哈哈哈哈——不行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韩吉一手扶着门板一手捂着肚子眼泪都笑了出来。 看她那样子要不是靠着门板,恐怕整个人都已经笑得摔到了地上。 “利威尔你居然被艾伦给抢先求婚了你不觉得丢脸吗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废物大叔哈哈哈哈——噗!!!” 最后一个声音是正在狂笑的女性分队长的脑子被重重地咂到门板上之后,从嘴里噗嗤出来的气体。 一只手用力地攥着韩吉的脑袋眼看下一秒就要将其捏爆的兵士长那一身灼人的冷气几乎要将周身的空气冻成冰点reads();。 “咿呀呀——好痛啊啊,兵士长大人请不要那么用力——” “对于喜欢偷听的猥琐家伙没必要客气。” “咿呀呀~~我才没有偷听,我刚才可是跟在你后面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是你一看到小艾伦就把我给遗忘了,自动屏蔽他人开启了双人时光模式,现在怎么又怪我——” 就算被攥住了要害脑袋依然毫不在乎继续啧啧不休的女性分队长脸上的眼镜下一秒遭受到了粉碎性的打击,露出她被砸出乌青痕迹的眼。 嗯,若不是因为兵士长大人此刻的心情相当的好,韩吉粉碎的恐怕就不是眼镜而是整个脑袋了。 还坐在床上的绿瞳少年眨着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正好看到捧着汤药的三笠和阿尔敏从门口走了进来。 对于韩吉分队长被揍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的两位少年微微弯腰向韩吉行礼之后,就对其完全视而不见,径自走到了艾伦面前。 “艾伦,该喝药了。” 三笠将手中那碗温热的汤药递过去。 “哦。” 艾伦接过汤碗,将里面苦得咋舌的汤药一饮而尽。 而然那药比想象中还要苦太多,他一灌完,放下汤碗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好苦,咳!” “你喝太急了,慢慢喝啊。” 刚放下端过来的午餐的阿尔敏哭笑不得地帮他拍背。 “咳、咳咳,慢慢来更苦,咳,还不如一、咳、一口气——” “行了行了,你先别说话,喘过气再说。” 阿尔敏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却很是松了口气。 他本来还担心知道了所有真相的艾伦一醒来又会陷入低沉之中,现在看到好友毫不在意的神色他也感到高兴。 这么有活力而灿烂笑着的艾伦,就像是回到很久以前,那个还什么都不曾经历过的朝气蓬勃的少年。那明亮的笑脸,感染得他也忍不住开心了起来。 “我把午餐拿过来了哦,你要吃吗?” “要吃,我都快饿死了。” 黑发的少年将装着肉粥的碗送到艾伦面前,艾伦看着眼前的肉粥眨了眨眼,然后又抬眼看了看三笠。 “三笠。” 碧绿的眼骨碌碌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艾伦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按在小腿上,弯起的眼对他的好友露出明亮的笑脸。 “我手没力气,喂我吧。” “唉?” 三笠和阿尔敏都一脸错愕地看着艾伦reads();。 对于好友倔强而又自强的性子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就算是身受重伤抬不起手来,艾伦也很不喜欢被人照顾。 可是这一次居然主动要求三笠喂他——这是脑子撞到了还是脑子被撞太狠了? “喂我——” 眼见两个好友都傻住,艾伦再一次开口,还强调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呃,啊……哦,好。” 从错愕中醒来,先不管艾伦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想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三笠二话不说抄起勺子就送了过去。 看着艾伦乖乖地张嘴啊呜一下吞下他递过去的汤勺,水亮的绿眸瞅他一眼,又冲着他弯了一下,那副像极了被喂食的小松鼠的可爱模样让三笠心底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这几日的担心和忧虑一瞬间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黑发少年满脑子只是被眼前少年的笑充斥得满满的、甜甜的,黑亮的眼也忍不住跟着弯起来,开心的笑意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盘膝坐在床上,一口一口乖乖地吞着三笠喂过来的食物,吃了几口,艾伦就感觉到一阵刺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他抬眼,对上的是利威尔兵长瞥过来的眼角的余光。 男人微微皱着眉,带着几分不快,还有不赞同,锐利的目光斜着他。 少年眨了眨眼,弯起来,趁着将刚才的粥吞下去的空隙,对盯着他的利威尔兵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褐发的兵士长低低地啧了一声,移开目光。 “别惯着他。” 他移开目光说,声音中有着明显不快的意味,显然对于艾伦这种行为很是看不过眼。 “哦呀呀~~羡慕嫉妒想要自己喂就直接说嘛,艾伦肯定不会不让你喂啊对不对艾伦~~” 已经取下碎裂的眼镜眼眶还有着深深乌青的韩吉暧昧地冲艾伦眨眼示意,下一秒一拳过来,另一只眼眶顿时也多了一圈乌青。 “……闭嘴。” 对于这个吵死人的四眼,利威尔永远是动手比动嘴快一步。 盘膝坐在床上的少年眉眼弯弯地看了看韩吉分队长,有瞅了瞅背对着他的利威尔兵长,哈哈地笑出声来。 可是他刚笑了两声,一勺子温热的粥又塞了过来。 “张嘴,艾伦。” “哦。” 艾伦听话地张嘴继续啊呜一下吞下去,然后一边吞着粥一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阿尔敏,一边又往放在桌上那松松软软雪白面包上瞅。 心思通明的金发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讶异地呆了一呆,直到艾伦继续毫不气馁地用眼睛瞅他时,他才哭笑不得拿住面包往艾伦嘴边送reads();。 怎么睡了一觉起来艾伦这家伙变得跟小孩子一样爱黏人爱撒娇了。 以前那个跟荒野的石头一样脾气又莽又倔的艾伦跑到哪里去了? ……………… ……嘛,虽然现在艾伦这样也挺好的啦。 ………… 嘴里咀嚼着松软香甜的白面包,吞下去的肉粥暖着他的身体,少年碧绿的瞳孔缓缓地从众人身上扫过。 三笠的笑脸,阿尔敏又是好气又是无奈的面容,利威尔兵长的背影,韩吉分队长腔调古怪的笑声…… …… 不要老是想着你失去了什么。 看清楚你现在拥有着什么。 不要总是记得过去的痛苦。 睁开眼看着那些一直守在你身边的人们。 …… 大家都还在。 三笠、阿尔敏……利威尔兵长…… 乌鸦、让,大家…… 韩吉分队长、埃尔文团长…… 还有艾连。 ——就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可是同样也有着那么多美丽的东西存在—— 大家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还拥有着如此之多的东西。 现在的他是如此的幸福。 …… 翠绿的瞳孔微微弯起,像是蒙了尘之后又被洗净的清澈的绿色宝石,又像是残酷的暴风雨之后一尘不染宽广无垠的碧蓝色天空。 少年弯弯如月牙的眼底,仿佛有一汪惊心动魄的绿意在流动。 铅华洗净,长大后的孩子的笑容明亮如光。 一如数年前的干净而纯粹。 那如光芒般的笑容之中,唯一多了的,是一分的明悟,是十分的坚毅。 …… 艾连,我不否认人性的丑陋和贪婪。 但是一味地惧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只会永远止步不前。 我要用我的力量,守住此刻我所拥有的幸福。 我会用我的手,抓住我想要的未来—— 313|第 313 章 年轻的王在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地陪同下,暗中前往巨兽人的巢穴,意图解决人类的威胁。 曾经被称之为‘永不塌陷之壁’的希娜之壁中近百头的巨兽人因不明原因突然苏醒,肆虐了王都雷伊斯城。在此之前,城中部分贵族担心军方威胁而将绝大多数军队分散调往其他城市,因此城中兵力不足。 雷伊斯王城被毁,城中数十万居民无一生还,为数不少的高阶军官和贵族皆丧生其中。 与此同时绿瞳的少年王孤身潜入巨兽人巢穴之中,与前来接应的军队里应外合,一举击破了巨兽人的巢穴。 年轻的王携众人凯旋而归,随后,前往将调查兵团总部驻扎地——雅狄斯城。 三日后,少年王将新的王都定在此地。 同日,少年王发布宣召,要求各地军团长以及幸存的同等级贵族前往新的王都觐见。 以上,是普通民众所得知的这纷乱的一周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信息。 ………… “艾伦,将事情这样交给埃尔文团长真的好吗?” 金发的少年面带忧色地询问着他的好友。 “万一……” 要说阿尔敏心中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埃尔文绝对名列前茅。 没有人能看透这个男人心底到底在想什么,而这种让人猜不透的人最让人忌惮并恐惧。 而且埃尔文的所作所为也让阿尔敏对其抱持着极大的警惕心。可以说,艾伦会遭受的那些苦难,一多半是因为埃尔文的故意引诱甚至是推波助澜。 阿尔敏本以为艾伦也应该和他一样,对埃尔文警惕而防备,没想到这一次艾伦醒来,不仅是性格变得和以前一样朝气活泼,其他方面也开始让他看不懂。尤其是对埃尔文的信任,甚至于比以前训练兵时期还要更甚一筹,这段时间来重要的事情,艾伦几乎是放手让埃尔文去做reads();。 这让阿尔敏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之心——万一埃尔文又要对艾伦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铿锵,锋利的刀刃被利落地从金属匣中抽出来,顺着艾伦反手的力度,在空中掠过一道锐利的痕迹。 被强行压在床上躺了数日,只觉得浑身都生了锈的绿瞳少年在重复着将刀刃以最快速度拔出的练习——就像是以前在训练兵时期的练习一样。 听了阿尔敏的话,他停下动作,转过头对好友展开笑容。 “如果你是担心埃尔文团长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的话,阿尔敏,那大可不必。” 少年小麦色肤色的颊上几滴汗水滑下来,折射出明亮的光线。他浅黑色的发随着他的转头在空中掠过,阳光仿佛在他柔软的发丝中跳跃。 “在有着共同的目标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值得信任。” “可是……” “别担心,阿尔敏,我非常清楚埃尔文团长想要的是什么。” 铿锵一声,反手将锋利的刀刃插回腰侧,绿瞳的少年对他的好友展开笑容。 即使是从天空中照下来的阳光,也比不过他笑容的明亮。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埃尔文团长恐怕比你还要更在乎我的安全。就算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对我不利。” “嗯……这么说也对……” 阿尔敏怔怔地看着艾伦,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当看到好友的笑脸的时候,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里莫名就安稳了下来。 “艾伦。” 像是冷彻溪水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拿着雪白毛巾的黑发少年走过来,伸手用毛巾去擦艾伦脸上的汗水。 艾伦微微侧着脸,乖乖地站着让三笠帮自己擦掉额头的汗水,然后,眨了眨眼,微微弯成一抹浅浅的弧度,他伸手握住毛巾垂下来的另一端,去擦拭三笠的脸。 “很热啊,这个不拿下来吗?” 艾伦指的是围在三笠颈上的火红围巾。 “不用,有这个比较暖和。” “明明都已经出汗了,还是取下来吧。” “……” “三笠?” 黑眸的少年微微垂下眼,细腻柔软的黑发垂在火红的围巾上。 细长的睫毛在他白瓷色的肤色上洒下浅浅的阴影,三笠纤细的手指轻轻抓在围巾上,似略带几分不安地小声回答。 “……这个很重要……是艾伦你……送给我的。” 绿瞳的少年怔了一怔,然后眼弯了起来reads();。 “什么啊。” 他说,“只要三笠喜欢的话,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他笑着说,将手中雪白的毛巾如同围巾一样套在抬眼看他的黑发好友后脖上,然后转个圈,围住。 艾伦的双手抓着雪白毛巾的两侧,对三笠露出笑容。 “就算想要我的性命,我也会给。” 少年对他的好友笑着说,目光干净而纯粹,掺杂不进丝毫砂砾。 就如同他的话语一般,没有任何虚假。 那就像是一束纯粹的光芒,渗入融化在黑发少年漆如点墨的瞳孔深处,像是将那黑夜也点亮了一般。 …… “艾伦你这个混蛋,叫我们过来就是专门对我们秀恩爱吗!” 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后面传来,一下子将那安静的气氛打碎。 中庭中的三个少年都转头,不出意外看到了中庭长廊正走过来的数名少年的身影。 “让,别这样……” 抓着让胳膊的是正在哭笑不得的马克。 “哈哈哈,让,你不是早就知道三笠不是女孩子,现在还吃哪门子的醋。” 双手抱在脑后一贯没神经没脑子的光头少年在哈哈大笑。 “谁知道呢,看他那副抓奸在床的跳脚模样,说不定现在都还对三笠……”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闭嘴,尤弥尔!”棕发的长脸少年转头恼怒地大喝,“因为他一句话,我们就得从各地拼死拼活地赶过来,结果他自己在这里悠哉悠哉,你们难道不会觉得不爽吗?” “嗯?不会啊。” 虽然身着军服正装但是仍旧显得甜美可爱的金发少女举起一根手指笑嘻嘻地回答。 “怎么说艾伦现在都是王,我们得听他的,毕竟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啊。” “没错,就是赫利斯塔说得那样。” 笑得一脸吊儿郎当的尤弥尔一手搭在赫利斯塔肩上,搂着她。 “啧。”让撇嘴,“反正对你来说,赫利斯塔说什么都是对的。” “当然,可爱就是正义。” 尤弥尔搂着相较她而言娇小许多的赫利斯塔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家赫利斯塔是最可爱的,当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艾伦才是最可爱的。” 那是突然从旁边冷不丁插过来的冷冷的声音reads();。 “别闹了,三笠。” 这次轮到刚要说话就被三笠一句话卡住差点呛到的阿尔敏一脸囧色了。 他偷偷瞥了身边的好友一眼,本以为最厌恶被当做小孩子说什么可爱听话之类的好友会不高兴。没想到一瞥过去,阿尔敏却是自己一愣,他眼中所看到的,他的好友脸上露出的是在明亮不过的笑脸。 那并不是伪装,阿尔敏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感到开心的笑脸。 “大家都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开心地笑着的绿瞳少年开口,结束了同伴们之间混乱的争吵。 莫名的,不知为什么,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好久不见。” 艾伦快步上前,毫不做作的,他伸出的双手抱住了站在最前方的让的肩膀。 他开心地笑着,右手用力地拍了拍让的后背。 “……好久不见。” 艾伦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然后才松开了双手。 被艾伦的突然袭击给吓傻的让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脸错愕地盯着艾伦。 而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艾伦的动作,一时间都忘记了继续说话。 “喂……艾伦,你……你没问题吧?” 其实让真正想问的是‘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当然有问题。” 绿瞳的少年耸了耸肩,摊开双手。 “就是因为有很大的问题,要向你们求助,又怕你们不帮我,只好主动一点了。” “……哼,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下一秒,让那被吓僵住的脸立马阴转多云,用鼻子哼了一声,走了几步,一屁股在中庭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去。 “说吧,帮不帮你看大爷我心情——痛痛痛——” 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一把抓住让的脑袋,手指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胆子不小啊,敢在老子面前称大爷。” 阴阳怪气一贯不着调的冷笑声令让胸口一哆嗦,在声音主人手中的种种惨痛经历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乌鸦,你也到了。” 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着一头火焰般红发的青年随手将让的脑袋像是甩垃圾般甩开,如猛禽一般细小而狭窄的三角眼微微上挑,瞥向快步几步走到自己身前的艾伦。 “嗯reads();。” 他说,抬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揉艾伦的头。 “刚到,卫兵说你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 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被身前傲娇的小家伙甩开揉头的手,谁知道那绿瞳的少年只是开心地对他笑,毫不在意自己揉着他脑袋的手。 这是……转性子了,还是没注意到? 玛尔斯有些纳闷地想着,下意识将目光搜寻了四周一圈,不出意外看到和艾伦一贯形影不离的三笠。 但是…… “哦?那个正太控的家伙居然放着你一个人待着?” 他挑着眉不无挑衅而嘲讽地说。 “……都说了不要这么说兵长啊。” 虽然对乌鸦对于利威尔兵长的敌视早已习惯了,艾伦还是忍不住要说。 “大爷我又没说错。” 乌鸦撇嘴。 “说真的,他人呢?真撇下你了?” “那倒没有,主要有些话不想让他听到,所以……” “嗯?” 红发的青年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艾伦一眼。 “不错啊,终于知道断奶了。” “乌鸦,你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艾伦直接伸手,用拳头打了他玛尔斯的左脸,很轻的力度,只是警告。 虽然知道乌鸦一贯毒舌,但是他可不打断惯着他这个毛病。 “是是是~~你是老大你最大。”玛尔斯一屁股在身侧的石凳上大大咧咧地坐下去,一条腿毫无形象地架在膝盖上,“说吧,把我们全部找来还特意将那个正太控男人支使出去,到底想做什么?” 懒得再纠正乌鸦对利威尔兵长不敬的称呼,艾伦开口说话。 “你们也知道,王都雷伊斯的那件事情。” 一说到这件事,本还有些闲情彼此打趣的少年们脸色都正经了几分,就连一脸嬉笑不羁的玛尔斯目光也凝重了几分。 偌大一个繁华的王都被彻底摧毁,其中数十万的居民全数葬身其中,无一生还。 这个惨烈之极的消息一传开,整个人类社会都为之肃穆,一片鸦雀无声,许多地方甚至自发地为那数十万的生命戴孝祭奠了数日。 虽然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但是却没有人觉得是艾伦的错误,毕竟人家身为王却不顾自身安危潜入了最危险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将王都之中的兵团四处调散是艾伦离开王都之后,长老院里那些老不死的贵族议员动的手脚,原因只是因为担心自己被军方压制少了权利而已——标准的不作死就不会死reads();。 人们要咒骂,也只会咒骂这些害死了自己也顺带害死了数十万平民的老不死而已,还有,那个用巨兽人修筑希娜之壁的罪魁祸首,雷伊斯王室。 “因为这件事,军部内部起了摩擦,而且很大一部分军队的掌控者都死在了雷伊斯城里,可以说军队上层有了很大一部分空白。” 一大批军方势力的掌控者死在雷伊斯城,由此导致军部内部人心惶惶,群龙无首,上层大片大片的空白等着人填补,一时间让很多人起了心思,谁也不服谁。 尤其是宪兵团和驻扎兵团,里面派系林立,各怀心思,几乎成了一片散沙。 也就调查兵团因为当时被埃尔文调出雷伊斯城攻打巨兽人的巢穴,所以调查兵团的主力以及上层军官几乎没什么损失。 “我和埃尔文团长商量过了,这次借着改立王都的机会,对军队进行改革,将军团清理一番。” 艾伦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 “当然,埃尔文团长、利威尔兵长还有韩吉分队长都在调查兵团,那个交给他们就行了。现在问题比较大的是,宪兵团和驻扎兵团。” 几位少年面面相觑,不知道艾伦对他们说这些是做什么。 反而是那神色懒散一脸事不关己表情的火红乌鸦锐利的瞳孔微微亮了亮,抬手用拇指摸了摸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 “艾伦,你的意思是……” 已经反应过来的金发少年目光错愕地看着艾伦,他都不知道艾伦是什么时候和埃尔文团长商量的这个事情,但是他已经懂得了艾伦的意思。 “……安插|我们自己的人,掌控那两个军团?” 阿尔敏一说,其他人顿时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个面带讶异之色看向艾伦。 安插自己人,掌控权利,这怎么都不像是这个性格鲁莽又一根筋一天到晚只想着战斗战斗的家伙会想到的事情。 “嗯,我想过了。” 坦然面对众人或是讶异或是难以置信的目光,艾伦点了点头。 “如果什么都不做,缓过劲来的那些人就会再度掌握宪兵团和驻扎兵团,可是,我不相信他们。” 少年说,他明亮的绿瞳缓缓地扫过他年轻的同伴,声音微微沉重了几分。 “你们知道,那些只想着自己的家伙,根本不在乎别人死活的家伙,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再一次掌控军团,在未来,总有那么一天,那些自私的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定会让雷伊斯那样的惨剧再度发生。” 众人的目光微微深沉了几分,没有人反驳艾伦。 在场的少年们虽然年轻,但是这几年里经历的太多的事情已经让他们迅速地成熟了起来。 他们非常清楚,艾伦说的是实话,那些老朽而抓住权利不放的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做出多么可怕而残忍的事情reads();。 “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情发生。” 绿瞳的少年说,他的眼坦然而直率地看着众人。 “所以,我要将军团掌握在我的手中。” 他直率地说,“我不做任何否认,我就是想要军队的权利。” “别说了。” 最先打断艾伦的话的人反而是从来都与他针锋相对的棕发少年。 “你这家伙一根筋谁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让抿着嘴说,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那种争权夺利的家伙。 “你本来就是王,掌握军团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而且军队在你手里,比在那些老不死的家伙手里好多了。” 他咬牙说,一拳重重砸在身边的树干上。 “那个时候,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在知道雷伊斯城有那么多巨兽人的前提下,还将军队调出去!如果军队还在王城——” “……” 艾伦没有说话,绿瞳微微一暗。 那个时候,埃尔文虽然带着最有战斗力的调查兵团离开王都雷伊斯,将王都当做诱饵。但是他只带走了调查兵团,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剩下的两个兵团还有一战之力。 只是,艾连却是棋高一筹,他留在王城里的内应巧妙地挑起了长老院之间纠纷,才有了大部分军队被调离王都的事情。 最终,雷伊斯王城被屠城。 “等等,艾伦,你将我们叫回来,难不成是……” 马克上前一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艾伦。 “对。” 绿眸的少年举起手指,展颜一笑。 “你们就是我打算安插到军队里的‘自己人’。” “哈?” “咦咦咦咦——” “嘎啊——?” “刚才不是说了吗,宪兵团和驻扎兵团上层权利现在一片空白,是最适合安插‘自己人’的时候。” 而且埃尔文也说了,那些能够挟制他的长老院啊议员啊贵族什么的也死了一大批,短时间内压制不了身为王的他。 他当然是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安插亲信。 “嗯,你们看你们是想当兵士长还是分队长赶紧跟我说一声,嗯,团长肯定不行,其他的我还能做主。”一边这么想着,艾伦一边掰着手指开始数,“宪兵团那边空缺三个兵士长,分队长空缺一个,监察官空缺一名,嗯还有辅佐官之类的…至于驻扎兵团那边要少一些,而且还得看乌鸦的……” “等等等等——” 让果断举手喊停,哭笑不得地看着艾伦reads();。 “艾伦,我们可都是才十五六岁,最大的都不到十八,按照常理来说我们根本都还是刚毕业的新兵,突然就变成高阶长官什么的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好吗。” “怎么?你怕了?” 懒散地坐在一旁翘着腿的玛尔斯突然冷不丁地发出一声讥笑,一脸鄙夷地看着让。 “我才不是怕!” 被玛尔斯那鄙夷的目光看得青筋一条,让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 “那些担任高阶长官的都是在军队混了十几年的人,像我们这种毫无根基的新人根本不会有人服!所以才说根本不可能啊——” 停止计算高阶长官空缺,绿瞳的少年王抬眼深深地看了他的同伴一眼。 “让,你觉得你比现存的那些长官差劲吗?” 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调查兵团的长官他不敢比,但是如果和宪兵团那些残存的长官比较的话,他不觉得自己比那些人差劲。 应该说,他无论是上战场的次数,战斗的能力,还有经历过的困难都远远胜于那些只会缩在温室里的人们。 “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 艾伦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的目光真挚而坦率,不带丝毫的杂质。 “可是现在能让我相信,能让我拜托的人,只有你们。” 这一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梦境之中,在他被囚禁之后,这些年轻的同伴们不顾一切地率军攻打王城想要将他救出来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没有,可是这些人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他这一边,直至身死。 艾伦上前一步,深深地弯下腰,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毫不迟疑地深深地低下头。 “让,马克,柯尼,尤弥尔,赫利斯塔,大家。” 他说,明明是低头请求的姿态,却是如此的坦然。 “请你们帮助我。” ………… 半晌的寂静,中庭中一片鸦雀无声。 让错愕地看着竟然会向自己低头的艾伦,嘴张了又合上,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别说了,让。” 光头的少年上前一步,一把拍在让后背上。 “我可不觉得我比那些温室里的家伙们差劲,不就是比我们大个十来岁吗?他们上战场的次数恐怕还没我们一半多。” 他嘿嘿一笑,举起拳头reads();。 “不服?打到他们服!” 柯尼表示,论拳头,除了利威尔兵长他谁都不惧——咳咳,当然,三笠也要除外。 “是啊,让你这家伙不是以前训练兵的时候就天天念叨着要做长官要尽快晋升吗?” 尤弥尔一手叉着腰,眼角瞥着让,微微一笑。 “怎么?现在让你跳级晋升反而不敢了?” “艾伦,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金发的少女握着拳一脸认真地看着艾伦。 “我会努力去做的,我也不想让雷伊斯那种事再度发生,所以,我也觉得,还是艾伦你来比较好。如果是艾伦,肯定会保护好大家的。” 得到了同伴的回应,艾伦抬起头,对同伴们露出笑容。 “我让人列了个空缺的职位清单,你们现在来挑?” 艾伦话没落音,柯尼已经急火火地举手,抢了第一。 “兵士长!我要做兵士长啦!我要跟利威尔兵士长一样的职位!哈哈哈我早就想体验一把被人叫兵长的滋味了——” “咦?那我,呃……那我就分队长?” “赫利斯塔要做分队长的话,我就来做你的辅佐官~~” “真的吗,尤弥尔?” “当然,我可不会和赫利斯塔你分开的。” “尤弥尔~~” “你们够了……艾伦,你看着安排吧,我怎么样都可以,啊,不过能将我和让安排在一个军团就更好了,他脾气急躁,他一个人的话我会担心。” “喂……你们……” 这种就像是菜市场买菜一般,高阶长官职务任人挑选的情景简直是…… 这不是赤|裸裸走后门抱大腿吗?而且还是他最不喜欢的艾伦这个家伙的大腿。 看着眼前的情景,让正处于无力吐槽的情绪,突然听到马克这么一句话,顿时顾不得继续无力,转头狠狠瞪向自己的好友。 “马克你这家伙你说谁脾气急躁?” 在一片嘈杂声中,玛尔斯锐利的目光缓缓在那群脸色尚算青涩的少年们身上扫过,然后起身,闷声不吭地走到已经退到后面的艾伦身边。 “这样真的好吗?” 他压低声音说。 “都还只是一群小鬼而已,万一事情办砸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艾伦抬头,对身边的好友展颜一笑。 “我相信他们reads();。” 他说, “是啊,只是一群小鬼,可是他们比那些人更懂得什么叫责任,更懂得什么叫生命。” “我相信他们,就像他们刚才信任我一样。” 当一颗大树已经从根部腐朽,它已无药可救。 那么干脆连根拔起,种上新的幼苗。 一时的剧痛,换来的是无限而充满希望的未来。 “他们是我的同伴,我相信,无论未来站在多高的位置,他们也会凭着本心去做出不会让他们后悔的选择。” “有很多事,我一个人做不到。” 绿瞳的少年说,他微微扬起头,风在他柔软的浅黑色发丝中穿梭而过。他的目光看向湛蓝无边的天空,仿佛在眺望着地平线上那无穷无尽的世界。 阳光落在中庭里,明亮的光线在他小麦色的颊上跳跃,泛着浅浅的光泽。 他的眼底深处,仿佛能看到永不熄灭的火焰在跳跃。它是如此的明亮,驱散了一切的黑暗。 艾伦回头看着玛尔斯,在掠过的风中展开笑颜。 少年的笑容像是融化在从天空照下来的明亮的光芒之中。 “可是,有你在,有大家在,我就能做到。” ………… “艾伦——过来一下——” “嗯?怎么?” 同伴的喊声让少年匆匆地奔了过去,留下玛尔斯站在原地。 玛尔斯注视着艾伦离去的背影,刚才突兀地缩了一瞬的目光还残留着几分错愕和茫然。 刚在那一瞬在他脑中闪过的,是他曾经在那古老的典籍上看到过的话语。 【光的王者。】 【他所到之处,如光降临。】 远远地看着艾伦那张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稚气的明亮笑着的侧脸,玛尔斯使劲甩了甩头,将脑中那突然浮现的莫名其妙的话语赶了出去。 “……脑子坏掉了吧。” 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忘到脑后,抬脚向前走去。 身为驻扎兵团的副团长,他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都愿意收到麾下。 想要将那群小鬼头塞进来,得先过他这一关再说。 ………… 嘛,虽然这群小鬼不管是资质还是战斗能力其实都比他现有的手下要好上不少就是了…… 314|第 314 章 新王都定都雅狄斯城之后,调查兵团各个小队分散前往各大城市驻扎,名为换防,要求分散在各个城市的宪兵团以及驻扎兵团得所有士兵都前往新王都觐见。 没有人想到,那个年轻的新王竟是如此的雷厉风行,集结了宪兵团和驻扎兵团之后,就立刻强硬地对两个兵团进行整改reads();。 经历过雷伊斯王室覆灭而早就分裂的宪兵团在遭受雷伊斯王城覆灭的惨剧之后,哪怕各地的宪兵重新集结在新的王都,军队数量也还不到原来鼎盛时期的六分之一,成了三大军团之中最弱的一个。而驻扎兵团也在这次雷伊斯王城事件中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除了外派驻扎城市的上级军官,高层几乎全灭在雷伊斯王城。 尤其是作为两个兵团后台的贵族,长老院也因这次的王城事件几乎十不存一,而幸存的贵族大多都还在赶来新王都的路上,因此,在年轻的新王拥有着几乎完整建制的强大的调查兵团作为武力后盾的前提下,没有人能够违逆他。 除开负责维护城墙的特殊技术兵种,艾伦很干脆地将两个兵团里所有的士兵和原来的队伍一并打散,全部重新编队、整合,然后用一脸我就是要安插自己人的神态理直气壮地将他那几位才十几岁的年轻同伴指定到各个队伍担任高阶长官。 嗯,手段简单粗暴,没点遮掩转弯,但是就现在这样的状况而言,很实用。 要知道,无论是宪兵团还是驻扎兵团,那些有着深厚的背景势力的上级军官,基本都是通过关系让自己任职在最繁华安全的王城里,毕竟王城才是政治中心。只有那些在军队里没什么背景的人,才会被安排外派到其他城市驻扎。 这次雷伊斯王城一出事,基本上就把他们给一窝端了。而那些刚刚遵守命令从外派城市赶回来觐见的没有势力的高层和中层军官,是不敢对新王有什么意见的。 反正又不是撤了他们的职务,只是将他们的属下全部重新打散了重新编整而已,虽然心里有些抱怨着又要重新训练磨合队伍了,但是毕竟他们的军衔和待遇可是没动,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而且这一次,年轻的君王更是在重建军团之后发布明令,表示从现在起,三大军团地位相等,军衔、待遇和物资供给全部一视同仁,再也不存在谁压制谁的问题。而后以后无论是哪个军团,全部以军功晋升,无一例外。 这一点让那些因为没有背景关系或者是不受上官待见,只能被调往边远城市驻扎,数十年毫无晋升可能的中层军官们纷纷心思活动了起来。 因此,宪兵军团和驻扎兵团的整改在众人的默然之中顺利完成了。 此后的一个月里,军团调动极其频繁。 雷伊斯王城的遗迹附近,那一次从希娜之墙里挣脱出来的近百头巨兽人在毁灭了雷伊斯城之后,像是彻底失去了控制,三三两两地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去。 因此,以前作为人类最密集也是最繁华的地区的雷伊斯区域现在反而成了最危险最混乱、令人谈而色变的可怕区域。 大部分的军队力量都被调往雷伊斯区域,分散开来,寻找游荡的巨兽人,将其歼灭。 尤其是少年王指定的那几位新任的少年长官,更是主动出击,不眠不休地四处搜寻猎物,带领着麾下剿灭了为数不少的巨兽人,战绩不菲。 无论是战斗力、军功、还是战绩,他们都让那些不服气的人们闭上了嘴,只能呵呵笑着说不愧是王看中的年轻人啊,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一个个真是年轻有为啊。 ………… “艾伦——” “哇啊reads();!” 刚刚醒过来还正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就被人一把抱住,艾伦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些昏沉的意识立马清醒了过来。 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看着他微微发亮的漂亮的漆黑瞳孔,艾伦顿时笑了起来。 “是你啊,三笠,吓我一跳。” “……因为好久没有看到艾伦你了。” 黏在艾伦身上不放的三笠小声说,声音里似有几分委屈。 大概是因为艾伦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朝气爱笑的少年,以艾伦为中心的三笠也渐渐找回了一点以前孩子气的模样——当然,仅限于艾伦面前。 “抱歉抱歉。” 艾伦揉了揉好友那一头柔软的漆黑色长发,微微低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肌肤相触的暖意渗过来,轻轻蹭了一蹭,宛如两只小动物耳鬓厮磨一般。 他对好友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辛苦了,三笠。” 因为人手吃紧,以及要竖立作为宪兵团新任兵士长权威的缘故,就算再不愿意,三笠也不得不离开了艾伦身边,领着刚组建的麾下小队四处奔波,绞杀在雷伊斯区域游荡的巨兽人。 三笠.阿克曼,年仅十五,无疑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兵士长。 背后说年轻的新王任人唯亲的人不少,然而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兵士长在一个月里等同于其他五个分队总和的恐怖战绩让这些在背后碎碎念的人全部闭了嘴。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拍了拍三笠的背,让他让开,艾伦起身坐在床边一边穿衣服,一边和好友说话。 “今早刚到,本来是打算在会议室等的,不过三笠说等不及,我们就过来找你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金发少年笑着说,将挂在一旁的外套递给艾伦。 阿尔敏作为三笠的辅佐官也进入了宪兵军团,三笠有那么辉煌的战绩,一半功劳得归功于他。本来他是想留在艾伦身边担任文职的,但是艾伦说担心三笠,又说自己只呆在王都不需要上战场,身边又还有埃尔文团长和韩吉分队长很安全。 阿尔敏一想也对,而且他也知道三笠的性格,除了艾伦,恐怕也就只有自己说的话三笠还能勉强听进去一些。 “艾伦,你受伤了吗?” 三笠疑惑地指了指艾伦睡衣上的领子,那上面有着拇指大小的一块血迹。 “嗯?” 艾伦扯开领口看了看,抬手揉了揉鼻子。 “唔,昨天不小心撞了下鼻子,流了一点鼻血,大概是那时候蹭到的。” “这样啊……我看你脸色似乎不怎么好,没什么血色的样子reads();。” 三笠看着艾伦那比常日来说要显得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有些担心。 三笠不说还好,一说艾伦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天天被韩吉分队长逼着熬夜批阅文件,好几天都是午夜之后才睡,能有精神才怪。”他扯了个大大的呵欠,一脸不满地说,“在你们来之前我才睡了三四个小时。” “哈?韩吉分队长也太严厉了吧。” “呵欠,别说了,不管怎样我今晚一定要早点睡,真的撑不住了。” 一边和好友们聊着天,训练兵出身的少年早已干练地将着装穿戴好,接过阿尔敏递过来的那件雪白中绣着金线纹路,衬着黑曜石雕纹纹章肩饰的外套穿上。 那是类似于军礼服的服饰,微微勾紧的腰部衬出少年略显纤细的腰,颀长身躯,虽不健壮,却是恰到好处的匀称,宛如黄金比例一般的线条。 绣着金纹的领口并未全部扣紧,微微敞开一点,露出小麦色的颈。 碧绿色的瞳,像是映着湛蓝天空的碧色湖水,那阳光照进去,让其像是宝石折射出清澈的光芒。 少年颀长的身影站在了床前,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扣好手腕上的纽扣,柔软的浅黑色发色散落在他清俊的颊边,从窗子里照进来的光照亮了他一边的颊。 ……真好看。 阿尔敏看着好友的侧影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回过神来忍不住这么想着。 无关男女,也不是想要用什么漂亮、优雅和俊美来形容,其实艾伦也的确和这几个词语扯不上关系。 但是阿尔敏就是觉得,此刻那个站立在窗前的少年,就是给人一种真好看的感觉。 看着艾伦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惊艳,但是心情莫名就会放松,舒展,像是看到了一种让人从心底里感到舒适而美好的东西。 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像是置身在明亮而不灼眼的光之中。 就如同挺拔于皑皑雪山之中唯一的一株银针绿松,满目冰封雪色之中,只有那一抹沁人的绿意浸透到人心底的最柔软之处。 那一抹充满生命力的绿意。 是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还要美好的存在。 ………… …………………… 偌大一个会议室,虽然是一位古老世家的贵族城堡之中最大的宴会厅改建而成,但是却秉承着这座作为调查兵团总部的城市一贯粗犷实用而又坚固的风格,整座大厅都显得朴实无华,浑圆而古朴的柱子撑起穹顶。 没有柔软的挂纱,没有金玉宝石的饰物,没有精雕细琢的雕像,取而代之是高挂在黑白石壁之上铮铮而响的锐利兵刃。 大厅没有点亮烛火,巨大的窗户大大地敞开,将外面明亮的阳光放进其中,让整个大厅都显得亮堂堂的reads();。 宏伟宽阔的大厅之中没有用贵重木料或是玉石雕琢而成的华美桌椅,空空荡荡的,只有唯独一张漆黑的仿佛钢铁打造而成的巨大王座摆在大厅的头端。 此刻,大厅中的众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聚集成不同的团体,其中有一部分人面露不愉之色。 这么多有名有势的贵族、官员以及军方长官一同参与的大会,没想到议会大厅居然是现在这幅简陋难看的模样,甚至连一把椅子都不给,让他们所有人都站着。 难道等下开始会议的时候他们也要从头站到尾? 这怎么可以—— 在他们的设想之中,这次的议会应该是和以前一样,坐在宽敞而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四周皆是金碧辉煌的饰物,壁炉之火暖了整座大殿,而他们优雅而从容地坐在黑檀木或是红木雕琢而成的精致椅子上,围着大大的椭圆形长桌,上面摆着喷香的点心和热气腾腾的香茶,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悠闲的商讨事务。 ………… 现实和想象未免差距也太大了好吗! 虽然知道年轻的新王是平民出身,但是这样未免也太寒酸了! 不行,等下一定要劝说那位少年王将这座会议大厅改建得豪华舒适一些,他们可不想每次参加议会都像现在这样受罪。 “哦呀哦呀~~那些贵族大爷的脸色可真是难看啊。” 仍旧是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头发的女性分队长看着热闹,站在一旁事不关己一般笑嘻嘻地开了口。 然后,她瞅了一眼身侧那个还沾着清晨的霜露,散着一身深夜的冷意,刚刚才从雷伊斯地区那边赶回来的同僚。 “不过话说回来,利威尔,你家艾伦还挺有本事的,直接这么一下就给了这些家伙下马威。” “……啧。” “别咂嘴,不是挺好吗,我觉得这样不错,每次议会这些家伙总是啰啰嗦嗦拐七拐八的说个没完,现在让他们站着开会,绝对是长话短说有话直说,没那么啰嗦了,我们也能落个耳根清净。” 想起利威尔每次参加这种类似的会议基本都是在那些贵族官员开始啰嗦的时候就自顾自地睡觉,韩吉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可是艾伦自己想出来的,那孩子难得聪明了一回,你可别打击他的积极性。” 她一边说着,眼尖瞅到了门外。 “哎呀,我们的小王子来了——” 有着绿宝石般瞳孔的年轻的少年王踩着风一般的步伐,大步迈过大门,用和他外套领口金纹相似的金绳扣在肩上的黑绒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起一瞬,响起簌簌的布料翻飞的响声。 敞开的大门外的阳光透过黑绒的披风笼罩在他的周身,仿佛将其整个人都簇拥在光芒中一般,乍一眼看过去,竟是被那光刺得隐隐有些灼眼。 一瞬间,大厅里嗡嗡的私语声都安静了下去reads();。 无论心头转着怎样的念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到这位年轻的新王身上。 绿色的瞳孔并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笔直地看向前方。 年轻的少年王大步向前走去,一路上掠过众人,直直地走向大厅最前方那唯一一把巨大的黑铁王座的方向。 而后,转身,坐在王座之上,面色平静地看向前方的众人。 虽然那王座所在的位置并不是高台而是和众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但是众人莫名就是有了一种被前方的少年王俯视的错觉。 一时间,整座大厅都安静得厉害。 不知是由谁带头,一个人先举起左拳放在胸口行了军礼,之后反应过来的人们纷纷赶紧抬手行礼。 上面的少年王微微点头示意,众人才放下手,重新抬起头来。 “这家伙也太能装逼了!” 依然顶着一个光头的柯尼在随大众行完礼之后,立刻凑到身侧的马可耳边小声咬耳朵,看表情那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呵呵,呵呵呵呵。” 马可除了干笑无话可说,目光却是时刻瞅着身边的棕发好友,生怕他一个不忿就闹出意外。 不过让马可有些惊讶的是,让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似乎并没有生气。 不过也是,虽然让总是喜欢和艾伦对着干,但他也是一个很懂得看场合的人。 要知道,他们这群本来在外面奔波的新上任的上级军官之所以在这一天快马加鞭地全部赶回来,目的可是为了帮艾伦撑腰,而不是来给艾伦拆台的。 想必让也很清楚这一点。 ………… ……………… 跟在艾伦身后来的黑发少年和金发少年安静地站在王座的一侧。 其他年轻的上级军官三三两两地站在两侧。 一头火焰般红发的驻扎兵团‘代’团长双手枕着头大大咧咧毫无形象地靠着墙壁站着,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的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三角眼瞥着众人。 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异常引人瞩目的褐发的调查兵团兵士长双手抱胸,微侧着一肩倚在一根巨大的圆柱上,垂着眼睑,一脸冷淡而面无表情地站着,那一身灼人的冷意让人望而生畏。 偌大一个大厅,就只有利威尔一个人占据着那一大块空地,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地倚在柱子上。没人敢靠近他,乍一看显得异常突兀,却又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而他所占据的空地恰好处于众人和前方的少年王之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其他人阻隔开来,令其他人不敢上前一步。 ………… ……这个少年王身边都是一些什么怪物啊reads();。 看着前方那一批明显属于年轻的王的‘自己人’的圈子,旗帜鲜明地聚集在另一侧的贵族们忍不住为之侧目。 有一个战斗力非人几乎相当于一个旅团的最强人类已经很可怕了,现在又出来一个战斗力等同五个分队总和的史上最年轻兵士长。 哦,对了,还有一个性格和利威尔兵士长一样让人不爽但是战斗力也超强,一度被称之为驻扎兵团最强者的玛尔斯。 调查兵团中的最强者,驻扎兵团的最强者,新生的宪兵团的最强者,全部都在年轻的新王麾下。 再加上其他那些虽然年轻但是也极其优秀的同伴,怎么感觉新生代的优秀人才全部都跑到他手里去了? ……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有些忧虑。 一旦拥有太多力量,王权过渡膨胀,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雷伊斯王城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新王定都以及改建军团也太突然,等残余的贵族们反映过来,匆匆赶来想要重新填补空缺势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明目张胆地安插‘自己人’之后,新王已经将军团绝大部分的权利掌握在手中,他们措手不及。 但是,就这样认输,退出权利的中心,可不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团结起来,向新王施压,遏制住过于膨胀的王权,将权利分到他们手中。 首要的,就是先遏制住少年王手中那把最锋利同样也是最可怕令他们都感到恐惧的刀锋。 ………… 在有条不紊地商讨完一些必要的事务之后,预谋已久的,提出质疑的贵族将炮口对准了他们的目标。 “未经长老院和议会院的同意,利威尔兵士长擅自将王带离王城,将王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一点我们绝对无法认可!”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能负责?” 不管是真怒还是假装,指控利威尔的那名贵族一脸义愤填膺。 “如果此例一开,任何人都能随意将王挟持出王城!” 他说得义正言辞。 “雷伊斯王城的惨案他也有一部分的责任!如果他没有擅自将您带离王城,说不定那种惨剧也不会发生。” “我们要求您必须给予利威尔兵士长应有的惩处——” 他毫无畏惧也没多少敬意地直视着艾伦,这个刚刚继承了在雷伊斯王城中死去的父亲侯爵爵位的中年男人是现在所有贵族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同样,也是贵族势力的代言人之一。 “放你妈的狗屁。” 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靠着墙壁的玛尔斯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虽然他和那个讨厌的男人向来不对付,但是更厌恶这些该死的贵族reads();。 阿尔敏,让,马可众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起来。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失却了部分权利的贵族势力的一次试探和反扑。那个中年贵族虽然话不好听,但是代表着的却是所有贵族的发言。 看他们那势在必得、咄咄逼人的模样,这次肯定不会轻易妥协。 虽然他们已经尽可能地抢夺了军团的掌控力,但是短短一个月内还有很多够不到的地方,尤其是贵族的私兵还有着不小的军事力量。 众人的目光投向一侧。 哪怕火已经烧到了自己身上,双手抱胸倚着石柱微微倾斜着身子站着的褐发兵士长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垂着的眼睑动都没有动一下,像是根本没听到对方的指控一般。 前方,坐在巨大的王座之上的少年王微微闭着眼,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眼,目光看向那位中年侯爵,阳光落在他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清俊的面容上。 他那渗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绿意的眼眸和侯爵的目光对视。 “……怎么惩处?” 他问。 众人心底皆是一动。 想必年轻的新王是打算要妥协了。 阿尔敏一方的人目光有些黯然,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算贵族势力遭遇了雷伊斯王城那近乎于毁灭性的打击,但就当前而言,他们团结起来还足以和新生的少年王的势力抗衡。 就现在状况而言,双方必须协商妥协。 在寂静的大厅之中,少年王的声音异常的清晰而冷清。 “处死他?” 中年侯爵的心里微微一惊,他还不至于蠢到以为年轻的新王说的是正话。 想必这位少年王者是在用这样反问的语气来表达对自己诸位贵族逼迫他的不满。 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妥协的意愿,他们这一方当然也要投桃报李,见好就收。 “当然不可能如此对待如此一位军功累累的兵士长。” 侯爵温和的笑着,看似恭敬地回答。 “只是,触犯军法也不能轻易放过,这样未免会让其他人藐视法律,所以,还是让利威尔兵士长上一趟军事法庭在公众之下接受审批比较好。” 顿了一顿,他姿态优雅地点了点头。 “当然,利威尔兵士长虽然罪不至死,但是恐怕不好再担任兵士长一职了。”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很明白。 卸下利威尔兵士长的职务,而作为他们放过利威尔的代价,调查兵团这个兵士长的职务必须由他们的人继任reads();。 虽然一开始的打算是能将那个可怕的兵士长压入牢狱,但是认真思索之后侯爵觉得还是暂缓比较好,毕竟新王年轻气盛,逼得太紧了也不好嘛。 何况这也不过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后面慢慢来,不需要着急,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这个年轻稚嫩的新王周旋。 随着侯爵自认为亲切的呵呵的笑声,少年王的笑声也响了起来。 那笑声并不大,有些轻,带着少年所特有的清亮的声线。 “你觉得这样如何?利威尔兵长?” 少年轻笑着,将目光投向处于争论中心的当事人。 一直垂着眼完全事不关己的褐发兵士长这一刻终于抬起眼来,细长的眸淡淡地瞥了艾伦一眼。 细碎的褐发散落的阴影掩盖住了他眼的大半,让旁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唯独和他目光对视的艾伦看见了利威尔眼底里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是的,不是怒气,也不是不忿,只是不耐烦,还有嫌弃。 看艾伦的一眼,也只是在警告那个小鬼自己没多少耐心站在这里陪着这群猪猡玩耍了而已。 和利威尔对视了一眼之后,艾伦的眼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似乎异常开心。 他站起身来,从王座上走下来,径直走到利威尔的身前。 利威尔一肩斜斜地靠在柱子上,一只手此刻正随意地搭在腰间,他身侧金属的机动装置反射着阳光闪闪发光。 艾伦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利威尔的手背上。 “对不起,利威尔兵长。” 他说,目光注视着利威尔,认真地向他道歉。 而他这句话让身后的众人掀起了一轮低低地讨论声。 “喂,艾伦真的要解除利威尔兵长职务啊?” “呜哇,简直没办法想象利威尔兵长不是利威尔兵长啊。” “你这是什么绕口令……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吧,那边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切,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 双头依然枕在脑后靠着墙的玛尔斯没有吭声,只是灰铁色的眼越发冷得渗人。 一方忧,一方却是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中年侯爵和同伴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示意,露出满意的神色。 “坦桑亚侯爵。” 他本能地抬头,看着那位突然喊出自己名字的年轻的君王, 绿瞳的少年王侧身站在利威尔兵士长身前,侧过头看着他,喊着他的名字reads();。 莫名的,中年贵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并不愿靠近那个传说中有魔鬼之名的可怕兵士长,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贵族一方代表的他不能弱了气势。 所以,他定了定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地走了过来。 艾伦侧身站在坦桑亚侯爵和利威尔兵士长之间,微微侧着头对侯爵露出笑容。 “你的指控,我接受了。” 他笑着说。 少年清俊的笑颜,从敞开的天窗里照下来的阳光落在他的笑脸上,彷如光一般的明亮。 那笑容是如此的明亮而透彻,以至于坦桑亚侯爵在目睹那笑容的一瞬心里都微微有些放松了下来,下意识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然而—— 就在他心里放松的那一瞬—— 就在他脸上刚刚要展露出微笑的那一瞬—— 那是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光。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转过一个弧度,从他眼前掠过。 他的唇还保持着将扬未扬的姿势,他眼角的鱼尾纹还保持着将将舒展开的痕迹。 滚烫的鲜血陡然从他的喉咙里喷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从他被割开的喉咙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那站在他身前笑容明亮的少年半边柔软的黑色发丝。 就在他刚刚站定在艾伦身前的那一秒中,艾伦按在利威尔手背上看起来像是在安抚他的手突然动了。 以快得可怕的速度,他的手在一瞬间抓住利威尔腰侧机动装置上的刀柄。 拔剑出鞘—— 锋利的刀刃在空中掠过一个半圆的弧线。 那快如闪电的弧线在一瞬间劈开了坦桑亚侯爵的喉咙。 快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直到坦桑亚侯爵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去的时候,大厅里的众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做了什么!” 有人怒叱着,意图冲过来。 嗖—— 一柄闪着寒光的刀锋陡然间从冲的最快的那个年轻贵族耳边险之又险地擦过,铿锵一声深深地钉在年轻贵族身侧的石柱上。 “哟,不好意思,手滑了。” 不知何时站直了身子的红发乌鸦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手却还保持了刚才丢出刀刃的姿势举在空中,咧嘴冲着那个一脸陡然变白冷汗直冒的年轻贵族嘿嘿一笑。 他似乎是在笑,可是那微微眯起的三角眼毫不掩饰地冲着对方露出凶狠的杀气reads();。 铿! 利刃出鞘。 黑发少年平举起的雪白刀刃的尖端已经架在了一个贵族的脖子上。 “全部给我退回去。” 三笠说,冷冷清清的语调。 深不见底的漆黑色瞳孔盯着他们,仿佛吸尽所有光芒的黑洞,就如同他手中的刀锋,让人看一眼就后背生寒。 金属的撞击声响起,那是机动装置动起来发出的声音。 原本安静地站在一侧的年轻的军团长官们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过来,他们的手警告一般按在腰侧机动装置的刀柄上。 少年长官们的目光凝视着他们,明明是一张张年轻得甚至称得上是稚嫩的面容,却不知为何给了这群贵族一种仿佛在荒野中被凶猛的狼群包围的恐怖感。 虽然还只是一群幼狼,但是经历过残酷战场厮杀而存活下来的他们已经不知道用利齿饱饮了多少那些可怕的怪物的鲜血。 刚刚看到坦桑亚侯爵被杀的怒气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本能地,他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是的,他们很有自知之明,这些年轻的军团长官根本不会听从他们的命令。 噗哧! 那是刀刃刺穿*的沉闷声。 在那些脸色难看的贵族们的注视下,绿瞳的少年王看也不看他们,一刀重重刺进那气管被他割断还在地上挣扎的中年侯爵身体里。 一剑穿心。 艾伦脚上的漆黑长靴重重地踩在那具渐渐停止抽搐的躯体上,用力拔出那柄深深插入躯体后背心的刀刃。 飞溅而出的鲜血大半溅落在他雪白的外套上,还有那张还有几分稚嫩的脸上。 “你们打什么主意,我不感兴趣。” 年轻的少年王说,他抬眼注视着对面脸色难看的贵族们。 他手上的刀刃还在滴着血。 他毫不掩饰地透出野性煞气的目光仿佛赤|裸裸地看透了一切,令所有阴暗都无所遁形。 没有一个人敢和这种仿佛能贯穿自己的锐利目光对视。 “这只是一次警告。” 他说,随手将滴血的刀刃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小麦色肌肤上沾染的鲜红血迹,越发衬出他眼底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绿意。 这一刻,少年碧绿色的瞳孔亮得可怕。 “敢动我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315|第 315 章 “哈哈哈哈看到那些所谓的贵族们的脸色了吗哈哈哈一个个跟死了爹妈一样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光头的少年在哈哈大笑。 “哼,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伙而已。” 棕发的少年撇着嘴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但是忍不住上翘的唇角暴露出此刻他得意的心情。 “你们看那些老是用鼻孔看人的家伙们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爽过——” 年轻的男性少年长官们在快意地交谈着,得益于此刻高阶长官的身份,每人手中还有一杯啤酒。 几个人一边开心地聊天,一边很快就将手中那一杯啤酒喝下去不少,就连三笠也因为好奇而一连喝下去好几口,颊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绯红色。唯一的例外,是那个沾了沾酒脸顿时就是一皱,再也没沾一口的阿尔敏。 赫利斯塔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比男生们喝得还要多的尤弥尔身边,捧着一杯红色的果汁,小口小口地喝着,只是听着几人说话,而自己没有开口。 杀死那位侯爵之后,贵族一方有过轻微的骚动,但是绿瞳的少年王以武力和军队为后盾,强行震慑住了那群蠢蠢欲动的贵族。 韩吉随口给那位侯爵安插上意图袭击新王的罪名,堵住了众人之口。 “……真的没关系吗?” 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果汁,神色一直有些忧虑的赫利斯塔对艾伦开口说话。 “我总觉得这样还是太鲁莽了。” 作为原本的王室成员之一,赫利斯塔非常清楚那些贵族的打算,同样也深刻地明白那些人所拥有的能力。 对于艾伦那种强硬的手段,她其实并不是很赞同。 “那些人报复心很强,现在看着服软了,肯定另有打算。而且……” 澄清的湛蓝色瞳孔凝视着艾伦,金发的少女目光有些担心。 “外面那些不好的传言也愈演愈烈了,肯定也是他们暗地里做的。” 这几天,外面的传闻纷纷扬扬。 ‘年轻的王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简直就是个暴君’,‘惹怒他就会被杀死’,‘看起来以后会成为一个残暴的人啊’……等等之类诋毁新王的传言不断reads();。 “说的没错,艾伦,当时你的做法也实在太冒险了。” 阿尔敏也放下啤酒杯,不无担忧地说。 当时艾伦的做法也吓了他一大跳,突然就动手杀人,根本没和他商量。 和赫利斯塔一样,对于艾伦那种激进的手段,他完全不赞同。 “我知道那些人想要对利威尔兵长动手让你很生气,但是只要你咬紧不松口惩罚利威尔兵长就行了,没必要动手杀人啊——幸好当时那些贵族忍下去了,万一他们当时就翻脸了怎么办?” “嗯,虽然当时感觉是很爽,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很危险。” 让也点了点头,被阿尔敏他们这么一说,他也开始觉得不妥。 “万一当时真的和那群家伙彻底撕破脸……” “撕破脸?” 手中捧着一杯牛奶,刚刚咕咚一声喝下一口的艾伦放下玻璃杯。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看向他的目光。 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小麦色光泽的脸颊上,少年猫儿似的眼弯成月牙的弧度。 他笑起来的眼中渗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绿意。 “那就把他们全部杀光好了。” 少年笑着回答。 一句话就让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瞬间冻结到冰点众人集体失声的绿眸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宛如光迹。 整个房间一瞬间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僵在当场。 好一会儿之后,终于略微回过神来的脸色僵硬的年轻军团长官们面面相觑了半晌。 然后,有人勉强发出有些干涩的声音。 “……哈……开玩笑的吧……哈。” “不,一开始就是那么打算。” 似完全没察觉到其他人僵硬的表情,笑容明亮的少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 “就算只有利威尔兵长一个人,杀光那些家伙也是很轻松的事情,不是吗?” “…………” 整个房间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用那种天使的笑脸说出这种残暴的话可是会给人造成相当大的心理阴影的啊,艾伦。” 一个宛如救星般的声音传来,让房间里傻住的众人纷纷清醒了过来。 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嘴角上扬地靠在不知何时打开的门上,厚厚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众人。 “打扰了,我来提醒各位,明天一大早就得再度奔赴战场,今晚要是喝过头就糟糕了reads();。” 韩吉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饮料,站起身来。 “……我不要。” 不知何时已经满脸绯红的黑发少年目光迷蒙。 “我不要和艾伦分开。” 他歪着头,微微迷蒙的漆黑双瞳带着几分委屈看着艾伦,一脸不高兴,孩子气地死死搂着艾伦的胳膊不肯松手。 “三笠?” “不要不要——我要和艾伦一起——” 艾伦摸了摸黑发好友的头,像是哄孩子一般让他安静了下来。 “三笠这是……喝醉了?” “哈哈哈哈。”阿尔敏干笑几声,看了一眼三笠手中已经空空荡荡的啤酒杯。 “一个没注意,他就喝光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将已经靠在艾伦肩上半醒半睡没了神智的三笠搀扶起来。 “接下来交给我吧。” “不要紧吧?要不我也……” “艾伦你还有事要做不是吗?” 两只手搀着歪倒在自己身上的三笠,阿尔敏抬了抬下巴指向靠窗的桌子。 那桌子上,厚厚的文件堆积如山,以及,那位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艾伦的韩吉分队长。 “…………” 艾伦默默地将目光从那叠厚厚的文件山上收回来,一脸歉意地看着阿尔敏。 “明天早上不能去送你们了。” 明早似乎有个很紧急的会议,正是因为没办法早上去送自己的好友们,艾伦才在今晚让大家在自己的房间里聚一聚。 “那个没关系,到是艾伦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 “你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好……”阿尔敏用担心地目光看着好友在灯火的照耀越发白了几分的脸色,“真的只是睡眠不足吗?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再仔细检查一下比较好吧?” “脸色不好吗?” 好友目光中的担忧太明显,艾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几天会再去检查一下的。” “那我就放心了,千万不要硬撑啊,一旦有事要立刻联系我们,还有跟韩吉分队长说一说别老这么晚才让你睡,这样对身体不好……” 眼看金发好友就要开启老妈子模式,艾伦顿时无奈了。 “阿尔敏你还是那么喜欢碎碎念叨reads();。” “你以为是谁害我这么啰嗦的?” “哈哈,抱歉,你和三笠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伤了。” “有我在,放心吧。” ………… ……………… 房间外是一个偌大的阳台,凸出在建筑物之外,到了冬日而越发寒冷的风习习吹过。 绿瞳的少年倚在栏上,微微屈身,双臂趴在石栏上,俯视着下方陆续离开的同伴们。眼见扶着三笠的阿尔敏抬头冲着自己的挥手,他笑了起来,也挥了挥手,目送着好友们远去。 有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 褐发的兵士长侧身靠在围栏上,狭长的眼角淡淡地瞥了一眼楼下那几个陆续离开的小鬼们的背影。 “兵长明天一大早也要出发吧?” 趴在围栏上的少年转过头对他笑。 “还不休息吗?” “……你到是好胆子,拿我做诱饵。”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掉一块肉。” 艾伦趴在黑褐色的木制围栏上,半边脸压在栏上,侧着半边脸瞅着利威尔。 猫儿似的碧绿色双眸带着无辜之色瞅着利威尔眨动了几下,漂亮的色调在夜色中像是天空中闪动的星光。 “啧。” 某种还不赖但是微妙地又有些不爽的感觉让利威尔咂嘴。 “你倒是变得很会撒娇了。” “兵长不喜欢这样?” 仍旧侧着脸趴在围栏上的少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 被一句话反哽住的兵士长黑着一张脸不吭声了。 真要顺着这个小鬼的意思总有种被掐住要害的不爽感,但是要违心地说不喜欢……这小鬼以后就真的再也不对自己撒娇了更会让人不爽好吗! 话说回来他还以为只要自己一说他撒娇之类的话,这小鬼会立刻炸毛跳起来,没想到到是自己被反将了一军。 虽然心情不爽的他现在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但是…… 褐发的兵士长瞥了一眼那张趴在围栏上像是一只蜷缩着毛绒绒的身体的猫咪般的少年笑得弯弯的双眼…… 啧,看在这个小鬼笑得这么可爱的份上这次就放他一马。 ………… 撒娇是幼稚的孩子才会去做的事情reads();。 曾经迫不及待想要长大想要去战斗想成为一个称职的士兵的他厌恶这个词语。 然而,当那都成为一个奢望的时候…… ………… “那个四眼说你的做法还是太莽撞了。”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顿了一顿,将趴在栏杆上的上半身直起来。 “……兵长你也这么觉得?” 他问。 “你不必出那个头。” “因为我很不耐烦。” “什么意思?” “我不耐烦和他们纠缠下去。”艾伦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我脑子没他们好使,不耐烦猜来猜去,这不是我的强项。” “所以干脆简单点,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让那群人看到我的决心的话,他们就不会死心,总是会拼命找办法乘隙而入,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他们纠缠。” 绿瞳的少年说,侧头神色平静地看着利威尔。 夜晚的冷风从他头边掠过,带动他柔软的浅黑色额发在他微微发亮的瞳孔前舞动着。 “退后一步,卸下您的兵士长职务,然后呢?将您关押进大牢。接着呢?捏造罪名,将您处死。” 他说,他的瞳孔在这一刻冷得渗人,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的凶狠。 “退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然后呢?您不在了,接下来就是三笠,阿尔敏,韩吉分队长、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直到什么都不剩。” 到了最后,他会失去所有…… …… 如果在阿尔敏、让他们面前讲这种话说出来,他们大概只会认为自己太过杞人忧天。 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那个时候的大厅之中,只要他退了一步,结果就会如同他梦中所经历的一般万劫不复。 【如果撕破脸了,就把他们全部杀光。】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啊,艾伦。】 那不是玩笑。 一步也不能退。 那个时候,就算将那些大厅的人全部杀光,他也绝对不后退一步! “我知道,将那些家伙全部杀光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可是就算那样我也不打算退让。” “我很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应该要做什么reads();。” “我要保护的,是那些值得我保护的人。” 他说,“而那些不值得的人……” 冬日的夜风带着寒冬的冷意,掠过少年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的颊。 少年碧绿色的眼专注地注视着身前的男人,那瞳孔宛如一抹流动的祖母绿的绿意。 他的话语比什么都还要真挚。 “利威尔兵长,我喜欢您。”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抚在艾伦那猫儿一般明亮的绿眸的眼角,柔软的浅黑色发丝缠绕在他带着茧的粗糙的指尖。 线条锐利的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淡淡地,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这一刻,那双狭长的眼中的目光竟像是融化着房间里透出来的浅红的火光,柔软宛如轻柔掠过他鬓角的轻风的痕迹。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想要亲吻身前的少年。 “三笠、阿尔敏,乌鸦,我喜欢大家……就算是埃尔文团长和韩吉分队长,我也很喜欢。” 目光专注而真挚的少年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仍旧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唔!!!” 轻抚着他眼角的手突然变掌为拳重重砸在他头上,将他砸了一个踉跄,也将他没说完的下半句话给砸了回去。 “兵长?” 捂住被砸得隐隐作痛的头部的艾伦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就揍了他一拳此刻全身散发出让人胆寒的低气压的利威尔。 男人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来盯着他,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少年茫然地想。 我刚才没说什么会让他生气的话吧? 因为你第二句话完全是多余的,艾伦。 如果韩吉身在此处的话,想必会嗤嗤地诡笑着说话。 就算‘喜欢大家’是一句大实话,也不能在我们心胸狭窄的兵士长大人面前说出来啊。 艾伦正困惑地揉着自己被揍到的地方,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按在他的脑袋上。 抓着他脑袋的男人那怎么看怎么可怕的狭长双眸逼视过来,那目光看起来危险到了极点。 “是啊,喜欢,然后呢?” 脑袋被抓住顿时气势立马抵了一大截的少年看着那此刻怎么看怎么心情超级不好的男人,气势又弱了几分。 “……喜欢……所以,我想要保护大家,还有,保护兵长您……唔!” 这一次的‘唔’不是因为又被揍了一拳reads();。 褐发的兵士长在那个小鬼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突然就凑过身来,重重地堵住了那总是会说出让他火大的话来的唇。 他像是惩罚一般用力按住那反射性想要挣扎的脑袋,绞紧了少年的唇。 那唇一如往常,柔软而青涩,宛如即将绽放却尚未绽放甚至连颜色都还带着几分青意的花瓣。 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要肆意撕咬粗暴以待的时候,却又间歇性地轻柔舔舐呵护。 已不知亲吻过多少次仍旧不懂得换气的少年很快涨红了脸,在挣扎不开之后,像是求饶一般用唇轻轻蹭了蹭那扣紧自己后脑的男人的嘴角。 带着一抹湿润的水光的碧绿色眸子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凝视着对方,而那没用的认输行为,最终换来数秒的喘息空间。 只是数秒。 在他才刚来得及换了一口新鲜氧气之后,男人的唇舌再一次毫不客气地强硬侵入了他口中,整个敏感的口腔被绞住般舔舐的窒息感伴随而来是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想那一定是因为自己缺乏氧气的原因,让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 脑中逐渐变得一片空白,那种不知从嘴里还是脑中传出来的酥麻感一点点传递到整个四肢,让他浑身没了力气软了下去——若不是利威尔兵长一手抓着他的腰撑住了他的身体,他大概膝盖已经软下去了…… ……………… “说什么保护我,你这样子可差得远。” 一手搂着那个此刻身体发软半依半站着靠在他自己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小鬼,褐发的兵士长微微挑眉如此说。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此刻满脸通红的小鬼抬头看他,那双已经润湿得宛如浸泡在泉水之中的碧绿色瞳孔恨恨地盯着他,满满都是不甘。 “比这种事作为判断基准也太奇怪了啊!还有,真要比这种事的话——未免太狡猾了!兵长你可是比我大一轮啊!优势太大了!” “啧,说什么傻话,就算比你大一轮,这种事也是和你一起开始的。” “……” 说的太有道理,艾伦无言以对。 难道因为是大人所以才会在这种事上进步得快吗? 他忍不住这么想。 “艾伦哟。” 那边艾伦还在胡思乱想着,那只抓住他后脑的手已经松开,改成轻抚,粗糙的指尖缓缓地揉着他的头发。 利威尔倾身,他薄薄的唇轻轻地落在那双因为湿润而越发透亮的绿眸的眼角。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说, “不过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一个小鬼来保护的地步reads();。” “……” 绿眸轻轻地眨了一下,少年身子僵了一瞬,然后,目光带着几分迷茫。 赫利斯塔、阿尔敏、韩吉、甚至是兵长都说他太鲁莽了,或许真的是如此。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当听到那个男人提出要惩处利威尔兵长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脑中反反复复闪过的是兵长被枷锁拷在漆黑的地牢中还有血溅刑场的那一幕……那让他浑身发冷。 阿尔敏说他有些反常并没有错,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高高地吊在了顶点。 他绷紧了全部的神经,压抑着心底灼烧到刺痛的怒火,将某种无法言喻的疼痛全部硬生生地吞咽到喉咙深处—— 他就像是一只绽开了全身利刺的凶猛的刺猬,用野兽般血红的眼凶狠地撕咬着那些妄图将利威尔兵长从他身边夺走的人们。 不可宽恕。 他想。 一步也不能退。 一步也不会让。 他双眼血红地想着。 就算将这些家伙全部杀光—— ………… 艾伦闭上眼,那落在他眼睑、颊边、唇角上的唇的亲吻宛如耳鬓厮磨的亲昵,完全不同于刚才那粗暴得令人无法呼吸浑身发烫的吻。 那是极尽温柔到几乎令人心底发颤的亲吻。 略显粗糙却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在轻吻地间隙里轻轻地、有节奏地抚着他的头发。 从那日起就绷紧到极点的情绪在这样的温柔之中一点点平复、安稳了下来。 满身的利刺在那样的安抚之下一点点地舒展,缓和,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蜷缩起柔软的身躯。 “冷静下来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您明明很忙,还因为我……” 心情平缓下来,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的艾伦有些窘迫。 “我没事了,您还是快点回房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发不是吗?” “…………” “兵长?” “其他的我是不知道,不过你让我发火的本事到是一等一的厉害。” “哈?” “睡了reads();。” “哇啊——!” 话还没说完,艾伦已经被利威尔扛到了肩上。 “兵长?怎么——” 利威尔走了几步回到房间,然后直接将肩膀上扛着的小鬼丢到了床上。 被丢到床上的艾伦还处于被摔得昏头昏脑的状态,一个沉重的身体已经压在了他身上。他侧着脸瞅了瞅,压上来的男人将他像是抱枕一般紧紧抱着,已经闭上了眼,细长的睫毛在那张冷峻的颊上落下浅浅的黑影。 艾伦睁大了一双碧绿的眸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熟悉的脸,房间里火红色的灯光落在男人的侧颊上,晃动着,莫名在那锐利的线条上渲染上一分柔软。 “兵长,你要睡在这里吗?” “…………” “和我一起睡?” “…………” 半晌没得到一点回应的少年眨了眨眼。 “……您洗澡了吗?” “闭嘴。” 听着那明显有着不快语气的斥责,少年却是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他凑过头去,吻了吻那此刻因为不悦而微微抿起来的薄唇。 “晚安,利威尔兵长。” 亲吻之后,他笑着说,然后闭上眼准备老实地睡觉。 然而,他才刚刚闭上眼,就感觉到一只手突然又将他的后脑抓住。 “……混账小鬼。” 一声说不清到底是恼怒还是蕴含着其他意味的啧声。 艾伦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他那因为被舔舐过度而残留着几分艳红的唇就又再次被重重堵上。 他将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睫毛轻轻眨了眨,然后又闭上,温顺地接纳了男人的亲吻。 虽然那莫名让人浑身发软脑子发麻的感觉很奇怪,可是此刻那双抱着他的手臂太过温暖,让他不想推开。 而且…… 不就是接吻技术吗? 只要他认真一点很快就能学得比兵长更厉害! 堵着这么一口气的少年一边努力记住利威尔唇舌的动作一边更努力地笨拙地模仿着试图将自己的憋屈全部还回去。 ………… 数十分钟之后,唇舌开始发麻甚至都已经刺痛起来的艾伦一边拼命抓住一点空隙补充氧气一边深刻地体会到了何谓自掘坟墓。 316|第 315 章 初生的朝阳在地平线上照出一点微光,映出天空朦胧的光线。 啪嗒,那是坚硬的金属扣扣紧皮带发出的声音,褐发的兵士长一抬手,手臂干净利落地套入短军服外套的袖子中。 凌晨微弱的光线从他身后的窗子照进来,将他的侧颊陷入阴影之中,细碎的发梢落在男人锐利的眼角,并不凌乱,一根根柔韧分明地散开。 少年还在厚厚的棉被中沉睡,半边脸陷入柔软的枕头中,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男人起床的动作很快很轻,几乎悄无声息,只是数分钟而已,并未干扰到他的睡眠。 他安静地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在他小麦色的柔嫩脸颊肌肤上落下淡淡的阴影,浅黑色发丝在雪白的枕头上散开柔软的痕迹。一只耳朵从发丝中竖起,耳尖上有一点浅浅的粉红。 利威尔的目光在那耳尖上的一点粉红上打了个圈,弯腰附身,手揉了揉沉睡中的艾伦的头,然后更深地低头,看似是想要在离别之前亲吻一下沉睡中的小鬼,只是,那柔韧的唇却并没有温柔地落在少年脸上,而是别有深意地落在少年的耳尖,甚至还张唇轻轻咬了一下。 如惩罚一般。 然后,男人起身,随手套上墨绿色的披风转身离去。 ………… 卧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从门外传来长靴踩踏地面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前一刻还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艾伦猛地弹起身,一手用力地捂住了耳朵。一双翡翠色的绿瞳这一刻睁得老大,里面看不出一点睡意。 而原本耳尖一点的粉红早已扩展到整个耳郭,此刻正在向着少年的脸部和脖子蔓延而去。 啊啊,被看出来是在装睡了。 有着只要一说谎或是一隐瞒立刻就会耳尖微红的特色的少年捂着耳朵又是懊恼又是纠结地想着。 叩叩。 门外响起了轻微地敲门声。 艾伦抬头,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门被打开,有人站在门口看着他,清晨的微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来人厚厚的镜片上,折射出一抹带着冬日寒意的亮光。 艾伦目光平静地和来人对视,面对着那镜片后透过来的询问的目光,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抹浅笑。 清晨带着凉意的阳光落在少年清俊的脸上,像是将他的微笑也融化在光中。 ……………… ………………………… 几十匹骏马在道路上飞驰,奔腾的马蹄敲打着地面,仿佛连带着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天气很冷,冬日的风如刀子一般割过策马飞驰的骑士们的脸,让不少人的脸颊都冻得有些发红了起来reads();。 很快的,一声接着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声响起,到了预定地方的士兵们纷纷勒住坐骑让它们停下。 从一早上出发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第一个预定的休息点,众人翻身下马,开始给自己的马匹喂食或是牵着它们去溪边饮水,自己也抽空吞上几口干粮。 但是没过多久,队伍就发生了一点骚动。 “对对对对——对不起!” 一名年轻的士兵深深地弯着腰,几乎将自己的身体折成一百度,从他那低下的发白的脸色可以看出他现在被吓得厉害。 “对、对对不起!利威尔兵士长,我我我我——” 因为太过恐惧,他甚至结巴得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他的对面,褐发的兵士长站着,原本就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窝因为此刻眉头的微皱而越发可怖了几分。 细长宛如刀锋的眼淡淡地看着眼前弯着腰拼命道歉的年轻下属,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但是,哪怕仅仅只是这么淡淡地看着,就已经让那位可怜的士兵连心脏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这是普通的刀刃。” 站在旁边拿着一柄从利威尔腰侧拿出来的刀刃,佩特拉皱着眉说,看着这个新调来的士兵。 “兵长使用的是特制的刀刃,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因为利威尔力量太大,使用普通刀刃很容易卷刃,而战场上频繁更换刀刃也很浪费时间,所以韩吉专门特制了一种利威尔专用的更锋利也更坚韧的刀刃。 从半年前开始,利威尔就一直只使用那种特制的刀刃了。 ……其实这个新兵也很冤枉,一般来说,利威尔出发前都是自己整理装备的,只是昨天晚上他睡到了艾伦那里,所以就让下属给收拾了,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们先出发。” “兵长您要回去取吗?还是让这个士兵帮您……” 佩特拉赶紧说。 “不用,佩特拉你率队前往目的地,不用等我。” 咔擦一声将那普通刀刃插回金属匣中,利威尔回答。 他一个人速度要快得多,一个来回而已,他天黑之前就可以追上队伍。 说话中,他已经干净利落地一个翻身上了马。 “是的,兵长,请交给我吧!” 佩特拉赶紧行礼回答。 男人嗯了一声,一拽缰绳,纵马飞驰而去。 尘土中,依稀能看见那墨绿色的披风在冰冷的阳光下其中翻飞。 ……………… 当利威尔赶回新王都雅狄斯城时,已经将近中午时分,天空中的太阳很大很圆,照着地面亮堂堂的,只是那光却是冷的,没有多少暖意,驱不走地面上的寒意reads();。 男人翻身下马,随手将马匹交给一旁已经迎上来士兵照顾。 “韩吉在哪里?” 利威尔一边问一边快步向前走,他说话间呼出的暖气在空中凝成雾气。 “分队长阁下今天一直在她的实验室,她有交代说任何人都不能打搅!” “嗯。” 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利威尔似乎完全没听见士兵回答的后半句话,迈开脚步大步向着那个四眼同僚的研究所方向走去。 他打算直接拎着韩吉帮他拿了那种特制刀刃就走,那家伙一实验起来熬个三天三夜都有可能,他可没那闲工夫等她。 刚一进研究所里,利威尔就皱起了眉。 因为那种令人不快的血腥味从空气中传到了他的鼻尖,而且这股血腥味相当的浓郁,想必已经在屋子里盘旋蓄积了一上午。 因为不想在这种地方待太久,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大概是因为韩吉的命令的缘故,除了几个紧守在研究所外面的士兵,偌大一个空旷的研究所里几乎看不到人,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利威尔靴子踩踏地板的脚步声在回响。 不过想必在里面小房间的韩吉并没有听见,出于各种理由,这座实验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利威尔走到亮着灯的实验室门口,抬手刚想要敲门。 “你还好吧,艾伦?” 艾伦? 利威尔刚刚扬起的手停顿在空中。 “……嗯……” 一个含糊的、而且极其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还是暂停几天,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继续。” 声音依然虚弱得厉害,少年的语气却非常坚定。 “艾伦……” 韩吉的声音中有几分担心,也有几分不赞同。 “……兵长……三笠他们……离开了……才有机会……” 过度的虚弱让少年说话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过几日……他们会……回来,那就……”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好一会儿之后,韩吉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恢复一下,我们继续reads();。” 站在门外的利威尔还在皱眉思索着,突然又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房间里传来,脑中陡然有某种不详的神经狠狠一跳,男人细长的眼一下眯成刀锋的锐利—— 哐当一声巨响。 紧闭的实验室房门被狠狠踹上的长靴踹得四分五裂,炸裂的碎末向着四处飞散。 在飞溅的碎末中,面色阴沉的利威尔抬眼看见了韩吉一张错愕的脸。 一头乱发的女性分队长站在森冷的铁质手术台边,手上拿着细小而锋利的手术刀。 让利威尔眼底陡然燃起冰冷得渗人的火焰的,是那把手术刀刺进了躺在手术台上的少年的身躯,划开血淋淋的切口—— 是的,不是伤痕,是切口。 利威尔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从那鲜血淋漓的切口中露出的白森森的肋骨。 几乎已经泛白的手指扣死了手术台侧的铁杆的少年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一头浅黑色的短发整个儿已经被冷汗濡湿,湿漉漉地贴在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肌肤上。 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病床流下来,将少年身下雪白的床单几乎整个儿浸染成刺目的血色,而少年的下唇也早已被他自己咬得皮肉都已经烂掉。 流下去的鲜血被玻璃仪器收集了起来,手术台一头的桌上,不同的盘中摆着骨头,血肉,甚至于内脏——都嗤嗤地冒着白色的雾气—— 而那零零碎碎摆放在一旁的许多玻璃瓶或是玻璃试管中,依稀可以看出器官的轮廓——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一秒。 而那冻结的冰雪又在这一秒猛然迸裂。 “……韩吉!” 那是低沉到恐怖,仿佛自最深的地狱血海之中孕育凝聚的声音。 就像是从暴怒到极致连同身体内部的五脏六腑都沸腾灼烧起来的胸腔之中迸出。 如同一头被触及逆鳞而彻底爆发出沉睡在灵魂深处所有暴戾的凶兽—— 毫不掩饰的赤|裸裸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仅凭眼神就足以实质性地撕裂眼前人的惊心动魄的可怖—— 嗡的一声兵刃出鞘在空中急速颤抖着发出的声音。 韩吉甚至连一秒都来都不急反应。 锋利的刀刃已近在喉边—— 最后一秒,却硬生生地停顿在那一秒。 一只手在那一秒抓住了利威尔另一只手的手腕。 那是一只因为死死抠抓着手术台侧的铁杆以至于抠到指甲裂开指尖皮肤都烂掉……染着血越发衬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白的手。 317|第 317 章 艾伦的手费劲地抓着利威尔的手腕,就算用尽了全力,那指尖的力度也轻得微不可及。 利威尔能清楚地感觉到艾伦碰触到他手腕的指尖那令人心惊的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少年侧身伏在床上,发出粗重而虚弱的喘息声,被冷汗浸湿的发梢湿漉漉地贴着他没有一点血色的脸颊。 一滴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滚下来落在利威尔的手背上。 他半侧身伏在床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少年被自己咬烂的唇瓣是触目惊心的惨白。 虚弱到了极点。 可那抓住男人的手也坚决到了极点reads();。 滚烫的雾气嗤嗤地从艾伦身体里冒着,他胸口的切口在雾气中一点点愈合。 朦胧的雾气中,那森森的雪白肋骨重新掩在长出的血肉之下。 白嫩像是新生的婴儿的肌肤上,只剩下莫名刺得人的眼隐隐作痛的斑斑血迹。 “……利威尔……” 韩吉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好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好不容易才从利威尔那近乎实质性般铺天盖地的可怖煞气中缓过来,此刻还处于浑身冰冷的状态。 或许直到刚才那一瞬,她才在真正意义上体会到她的这位同僚的可怕之处。 那简直就是一头残暴的人形凶兽—— 她甚至有一种已经死过一次而刚刚从地狱中回来的感觉。 房间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只是几乎触及她脸颊的反手握着刀刃的那只手终于有了反应,动了一动,收了回去。 咔擦一声,尚未来得及饮血的刀刃归鞘,利威尔转身一步,手一伸,将侧身伏在床上咬紧牙额头渗着冷汗的艾伦扶起来,让那具染满了鲜血的纤细身体倚在自己身上。 少年的脸惨白得可怕,湿漉漉的尽是冷汗,此刻贴在他胸口,很快就将他胸口的衬衣浸染了一大片。 刚才从手术台上侧过身抓住利威尔的手已经耗尽了艾伦全部的力气,此刻只能虚弱地任由利威尔搂住,头倚在他胸口低低地喘着气,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每一次呼吸,从胸口传来的剧烈的痛楚都让艾伦疼得眼角抽动一下。 “给我说明。” 毫无起伏,没有一点语调变化的平静声音。 却偏偏像是一股寒气陡然浸透到骨髓深处,令人遍体生寒。 平静到了极点,正是因为压抑到了极致。 抬起一只手按在怀中小鬼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头发上,利威尔微微低着头,柔韧的细碎发丝散落在他眼窝的阴影上,像极了一柄柄开锋的利刃。 他的下半边脸抵在艾伦的头顶,鼻尖沉入那湿润的发丝中,一股混合着汗迹和血腥的气息灌入他的鼻腔中。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仿佛形成了实质性的利器。 哪怕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也会生出被那无处不在的戾气贯穿心脏的锐痛。 韩吉硬生生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执行命令。” 她说,又呼出一口气,用手推了推眼镜。 “半个月前,艾伦下达给我的命令reads();。” “…………” 没有得到回应,韩吉仍然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老头子,就是曾经拿‘那个人’做过实验的老头子,你还记得吧?” ‘那个人’指代的是谁,在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那个将千年前英雄王的荣誉弃如敝履而后化身为向人类复仇的利刃的人。 “他很早前就被押送到这里,我接手了他所有的资料,然后也从他口中套出了很多事情……然后,我发现了一个事情……” 话锋一转,韩吉突如其来转到一个与此事完全不搭边的话题。 “利威尔,你知道癌细胞吗?……一种病变的细胞,活力、愈合力以及繁殖力都远远超过普通细胞,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而且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都能坚强地存活下去……但是因为它会夺走全部的营养,所以会致人死亡。” “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人能否认那是一种拥有着极其强大的生命力而几乎不死的东西。” “其实,与其说是病变,如果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我们甚至可以将其称之为进化。” 韩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看似与当前话题完全无关的事情,然后又陡然一转,回归了正题。 “从实验结果看来,巨人化的细胞……有着和癌细胞异曲同工的效用,甚至是超过它数百倍的旺盛生命力。当在恶劣的环境,或者是受到极其严重的创伤时,它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繁殖并且自我修复,确保自我状态的完美。” “更重要的是,它不会夺走其他细胞的营养,而是会将其他细胞全部同化。”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巨人化,也就是艾伦血液……英雄王血脉中传承下来的奇异……或者该说是可怕的力量。” “而巨兽人化,就相当于是巨人化的劣等品。不过,归根结底也是和巨人化相同的原因。” “引发这种细胞异化的源头在于血液,艾伦是因为血统的传承,而王室强行催化出来的巨兽人也是给普通人血管里打入药剂……” 侃侃而谈中,韩吉的眼中这一刻透出的光亮得灼人。 “由此推断,我就忍不住去想,那所谓的巨人化,是不是就像癌细胞一样,我们可以将其视作一种难以治愈的病症——” 她用力地加重了语气,抬起的手重重地挥下去。 “一种经过血液感染导致人体细胞异变的病症。” 韩吉厚厚的镜片上掠过一道刺人的亮光,眼底深处渗出难以抑制的亢奋到扭曲的目光。 她激动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只要是病,就一定存在着治好的可能性!” 处于亢奋中的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还想要激动地说下去,抬眼无意识地看了利威尔一眼reads();。 和她的同僚那冷到骨子的目光一对上,韩吉眼中亢奋的目光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从莫名的激动状态清醒了过来。 她停顿了数秒,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 “……利威尔,你应该知道,任何一种药剂的研制都需要反复对病体研究,我……” 微微低着头将鼻唇隐在艾伦头顶的发中的男人依然在沉默,只是他按在那带着湿意的头发上的手指无法抑制地微微扣紧了一瞬,而后又强行地放松开。 …… 为什么这个从来都执着于站在战场最前方的小鬼突然龟缩在王城,再不踏出一步。 为什么艾伦一定要将三笠和阿尔敏强行派出去执行任务,不肯将他们留在身边。 为什么明明安稳地待在城里锦衣玉食这个小鬼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 这一切的疑惑到现在都有了答案。 最差劲的答案。 …… 蠢货。 利威尔想,面无表情。 他的眼角在无法抑制地抽动着,他的手牢牢地抓着怀中被他称为蠢货的小鬼的头。 这个该死的蠢货—— 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堵在他的胸口,一股恶气挥之不去几乎令他窒息。 只是因为这种理由就—— “兵长……不要……告诉三笠……” 倚在利威尔胸口喘息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的少年发出极其勉强的声音。 他费尽心思将三笠他们派出去,又让埃尔文团长将利威尔兵长也调出去任务,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只是没想到还是只瞒住了半个月的时间就…… 利威尔没有理会怀中声音微弱的像是蚊子的少年,一双仿佛渗着黑洞最深处的微光的狭长细瞳只是冷冷地盯着韩吉。 “终止实验。” 他说。 “兵……” “你闭嘴!” 那是突如其来的怒吼,暴怒到了极点,不仅将艾伦接下来的声音硬生生地掐了回去,甚至将一旁的韩吉都惊得后退了一步。 男人微微眯起的细长的眼俯视着艾伦,那眼底像是有一簇冰冷的光点,冷到极致,却透出无穷的怒火。 他盯着艾伦的目光凶狠得像是处于狂暴之中的野兽,下一秒就会活生生撕裂猎物的喉咙和血肉,又像是隐藏在最黑暗角落里毒蛇发着寒光的竖瞳,凌厉阴狠,择人而噬。 男人此刻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想要将其活生生吞下去的暴戾——哪怕是习惯了利威尔兵长的可怕之处的艾伦一时间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声音reads();。 冷静下来的韩吉没有吭声,她低头,摘下眼镜,擦了擦了厚厚的镜片。 然后,重新戴上。 “利威尔。” 她说,声音很冷静,也很无奈。 “你应该明白,如果现在放弃,那么艾伦这半个月受的折磨就变得毫无意义。” 一针见血。 几乎是深深地扎进了身体最深处的五脏六腑之中。 怎么都拔不出来。 深陷的眼窝和发丝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男人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唇抿紧得如一条绷直的线。 然后,再次开口。 “麻醉剂?” 他问。 韩吉摇了摇头。 “不行,对身体机能进行麻痹很有可能会导致他身体的细胞停止自我修复。” 房间里半晌死寂,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好一会儿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硬生生逼出来。 “……还要多久?” 韩吉苦涩地咧了咧嘴,露出一抹苦笑。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 眼见同僚那可怕的目光再度渗出危险的锋芒,她赶紧补充了一句。 “已经很接近了,那个老头子带来的资料和数据都很多,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苦笑着摊开手。 “利威尔,艾伦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算真的是个疯子也不想拿他动手,所以一开始也是拒绝了的。可是你也知道这孩子有多倔……他说我不做他就让那个老家伙动手……那老家伙下手可比我狠得多,完全肆无忌惮,还不如我来。” 一只手伸出来,抠得指甲都变了形的指尖轻轻地抓住利威尔的衣角。 少年仰起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唯独那一双翡翠色的瞳孔亮得灼人。 哪怕是吞噬一切的黑洞,也无法湮灭那灼烧着的亮光。 “不关韩吉分队长的事,是我命令她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兵长……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三笠他们……” 碧绿的眼执着地和利威尔对视,艾伦再次重复着这句话,执着地想要得到对方的承诺reads();。 利威尔兵长突然返回是一个意外,他绝对不想再让三笠他们知道这件事。 “……知道了。” 半晌死一般可怕的安静之后,男人终于开口。 “征讨小队有佩特拉带领,我留下来。” “不行!” 艾伦用力摇头,声音很小,却比什么都还要坚定。 他知道兵长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曾经亲眼看到艾连所遭受的酷刑的他,比谁都还要懂得那种几乎会把人逼疯的无力和疼痛感。 正因为懂得,他才不想让兵长和三笠他们知道。 *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折磨,到底谁更痛苦,谁也说不清。 他自己选择的事情,他不后悔。但他并不想让他重视的、亦是重视着他的人和自己一同承担这种痛苦。 “我留下,或者被我强行终止实验。” 男人危险的目光逼视而来,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随你选哪个。” “…………” 又是大半晌令人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的寂静,大概是感受到了那话中不可更改的坚决,艾伦没有去做劝说对方离开的无用功。 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再次开口。 “那么我也有一个条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利威尔兵长的决定,他说,“实验的时候,请您待在外面。” “……” “请待在外面,不要进来。” 艾伦再一次重复,苍白的脸上,唯独那一双亮得惊人的碧眸灼灼地盯着利威尔。 只有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妥协。 他的目光中向利威尔传递着这样坚决的信息。 “……知道了。” ………… …………………… 偌大一个研究所空空荡荡,却被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男人靠着墙壁安静地站着。 利威尔站在一扇关得紧紧的门旁,微微斜着身躯,后背靠着门旁的墙壁。 他低着头,脸部线条如钢石一般,面无表情,细碎的发丝在他深陷的眼窝落下浓郁的阴影。 他靠在墙上,左脚漆黑色的长靴搭在右脚的靴子上,黑色的靴子尖上一点鲜红的血迹明显得刺眼,而一贯有着强烈洁癖不容身上包括靴子上残留一点污迹的男人此刻却对它视若无睹reads();。 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右手搭在左臂下,右手手指扣在左臂肘窝处,弯曲的手指在无意识中用力地扣紧勒紧。 从研究所上方的天窗照进来的一束阳光从他脚尖的那点血迹上一点点、缓缓地斜上去,光晕从靴子移到裤腿,然后移到腰间,又移动到他抱在胸口的手臂上。 最后,那光束消失了。 明亮的天空一点点变得昏暗,朦胧,然后一片漆黑。 从始至终,褐发的兵士长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靠着墙站着,一动不动。 至始至终,他的脸上都冷冷淡淡地看不出什么表情。 外面的星光开始闪动的时候,嘎吱一声,紧闭了大半天的门终于打开来。 一股比外面还要浓郁得多的血腥味汹涌而出,令站在那里的男人的唇用力抿紧。 他抬头,看着了一眼韩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起身径直走进实验室中。 房间里冰凉的手术台上,少年在安静地沉睡。 完好无损甚至连睫毛都不曾少一根的身体套着一件浅色的衬衫,干干净净的,让他看起来像是只在这个地方静静地睡了一个下午。 只有那盘旋鼻尖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味和少年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的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在这个房间里经历了怎样的酷刑。 “打了止痛剂和催眠药,会睡上很久。” 跟着利威尔进来的韩吉说。 利威尔上前,一声不响地用被单将沉睡的少年包裹着抱起来,转身径直离开了这里。 韩吉瞥了利威尔的手臂一眼,然后从实验室中拿起一种药跟了上去。 ………… 将艾伦抱回房间,塞进柔软的棉被之中,坐在床边的利威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少年额头的温度很低,几乎和一贯体温偏低的他的手指的温度差不多。 跟过来的韩吉看着摸着艾伦额头的利威尔叹了口气,然后上前。 “手给我。” 她的话似乎完全没传到利威尔耳中,利威尔甚至都没回头看她一眼。 韩吉摇了摇头,主动上前抓住利威尔的左手,看了一眼军服外套袖子的肘窝处已经变形的布料,一抬手就将利威尔左臂的袖子撸了上去。 男人肌腱分明的结实手臂暴露在空气中,肘窝处那几处已经呈现出黑紫色的淤痕异常显眼。 三个清晰的手指状的淤痕,深深地透进去、陷进去,像是烙印到了血肉的最深处。 难以想象到底是用多大的力气,才能用手指硬生生在男人强健的肌肉上勒出这样的淤痕reads();。 “控制一下吧,不然你迟早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自己捏碎自己骨头的家伙。” 韩吉一抬手,将从实验室拎出来一瓶药水倒上去,用力地揉搓了几下散开,然后啪的一下盖上药膏。 “利威尔,其实我多少松了口气……” 她一边动作一边絮絮地说着。 “虽然那孩子嘴上倔得很,但是你能留下来陪他,多少能带给他一些心灵上的支撑。” 她叹着气说,茫然中想起每一次开始实验之前这孩子对自己露出的清澈而明亮的笑容。 坦然的,率真的,即使面对着给予了他巨大折磨的自己,那笑容中也没有丝毫的阴影、迁怒、或是不甘。 “我也知道,他瞒着你们,是为了你们好……可是他谁都不说,只肯自己一个人撑着、忍着,我有时候看着都有点受不了……” 太明亮,太坚强,坚强到旁边的人看着都为之不忍的地步。 “虽然我也知道你们知道这件事,不仅帮不上忙,只能看着这孩子受苦,自己也难受……徒添烦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艾伦肯定也这么想,才什么都不说。” “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着,有人在这个时候陪陪他也好啊……” 韩吉一股脑地将这段时间憋在心里憋得难受的心思宣泄出来,包扎好利威尔手臂上淤伤之后,她松了手,直起身来。 她看了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絮絮叨叨的话语只是定定地看着艾伦的利威尔那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侧颊好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静静沉睡着的少年苍白的脸上。 这一刻,她的目光有些恍惚。 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命运? 两千年前,光的英雄王出世。 【战士】因他而生。 所以,两千年后,一切的错误都要由英雄王的后裔来终结。 ………… 人类的未来。 【战士】的命运。 一切的一切……那些比什么都还要沉重的东西,全部都背负在了这个不过才十四岁稚龄的孩子身上…… 如果真是所谓的命运,那它是何等的残酷。 或许真的是许多年前她对利威尔开玩笑般不经意的那一句话,一语成谶。 无论是千年前的英雄王,还是现在这个孩子…… 有一种人,注定为奉献而生。 318|第 318 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失去了军权的贵族和长老院的权势被一步步压缩,在新王占据绝对优势的兵权之前又不敢撕破脸,如同温水中的青蛙一般一点点被蚕食。 艾伦并没有去管这件事情,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和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所以在直接给了一个血的警告之后,就将其交给了埃尔文和法奇拉全权处理。 而关于雷伊斯地区的近百头四处游荡的巨兽人也在被顺利解决,调查兵团正在稳扎稳打,逐步从外围向着巨兽人最为密集的雷伊斯中心区进攻,只是越往里面,出现奇行种的几率就越高,所以进攻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一些。 一刀切除那些依附在军队之上的毒瘤之后,新生的年轻军队换发出勃勃生机,一切奖励和晋升都要看军功,这个必须坚定不移地执行的制度让整个军方内部的空气为之一新。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为了防止那些反对势力狗急跳墙,暗杀年轻的新王,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利威尔兵士长并未再被安排率军出征,而是转而负责保护新王的安全reads();。 这是埃尔文对外给出的说法。 至于实际上……当利威尔做出留在新王都的决定之后,埃尔文根本没试图去找利威尔谈话改变利威尔的想法。 什么事做得到,什么事做不到,他心里清楚得很。 现在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去做,没时间浪费到这种做不到的事情上。 “唷,艾伦。” “乌鸦,你不是去兰罗斯城整建新军去了吗?” “差不多了就先回来了。” 弄了一个大概的胚形之后就不耐烦地把具体细节问题全部丢给他手下的红发青年如此毫不脸红的回答。 “是吗,辛苦了。” 少年微微弯了眼笑了起来,笑脸明亮。 “是啊,辛苦得很,你要怎么补偿本大爷。” 到了那边基本就是做大爷,事情全部丢给手下跑腿的玛尔斯如此厚颜无耻地回答。 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红发青年那菱角分明的眼角微微挑了挑,细小的瞳孔带着几分狐疑打量着他,直接抬手去摸了摸艾伦的额头。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像是鹰隼般的眼微微眯起,渗出危险的神色。 “喂,传闻说你遭到一些蠢货的袭击……真那么没用被人砍了一刀?” 不等艾伦回答,他又皱着眉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 “不对啊,有那个家伙在,谁有那个本事……” 他的手还一直搁在艾伦的额头上,正在忙着转着眼想着怎么找借口的艾伦也没有在意。 玛尔斯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一只手凭空里伸过来,从后越过艾伦的肩,一只手掌就抓住了艾伦的大半张脸。 一个用力,艾伦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撞到了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自然的,乌鸦搁在他额头上的手便空荡荡地悬在了半空中。 啧。 说人人到。 玛尔斯一脸不爽地撇了撇嘴,收回手。 “呃……兵长?” 突然被抓住脸向后拽,艾伦吃了一惊,不过身后靠上的熟悉的感触让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转过头去,对身后冷着一张脸的男人展开笑颜。 “您和埃尔文团长说完了?” “啊啊reads();。” 利威尔的手稍微抬高一分,揉了揉身前小鬼柔软的头发。 “走了。” 他说,将手按在艾伦肩上略微施加力道向前推。 “我和乌鸦说一会儿就走。” “嘁。” 虽然不快地咂了咂嘴,利威尔还是松开了手,径自向前走去,下了这三阶台阶,站在下面等着。 “还是老样子啊,有够护食的。” 站在台阶上的玛尔斯用眼角瞥了台阶下的利威尔一眼,哼了一声,然后将目光转向身前的艾伦。 “真没被捅一刀?” “你想太多了,就是最近有点睡眠不足而已。” “说的也是,有那个家伙在我也不信那些蠢货能碰到你。” “你说你很辛苦,我看你精神似乎不错,好像还养胖了……”艾伦狐疑地打量着他这个精神焕发完全没看出一点辛苦样的损友,“喂,你不会在那边给我偷懒吧?” “哈哈哈哈哈,本大爷才不会做那种事!” 玛尔斯断然否定,然后果断挥手赶人。 “行了行了,你赶快走吧,王子殿下,你看你家那个护食的骑士又看过来了——”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明显是因为心虚才挥手赶人的乌鸦一眼,对乌鸦那副懒散的德性再了解不过的艾伦也懒得费那劲儿说他,转身就径自走下台阶。 他才走了一步,突如其来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陡然一黑,四肢似乎都在这一瞬麻痹。 艾伦无声无息中一头从台阶上栽倒下去—— 察觉到不对劲儿猛地转身的玛尔斯一个伸手抓了个空。 “艾伦!” 眼看那个身影就要栽倒在台阶上摔得头破血流—— 一只手凭空伸出,一把揽在跌倒下去的少年的胸口。 站在台阶下的男人将忽然失去意识的少年搂了个满怀,那动作快得简直像是从一开始就在防范这种事情发生一般。 玛尔斯松了口气,匆匆几步奔下台阶。 “怎么回事?” 他紧紧皱着眉问。 他询问的那个男人已经将失去意识的少年横抱了起来。 “睡眠不足。” 男人语调冷淡地回答,也不等他开口,转身径自抱着艾伦快步离开了这里。 “……啧reads();!” 被甩在原地的玛尔斯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带着几分怒意,还有十分的不信盯着利威尔离去的背影。 那个家伙觉得这种敷衍一般的蠢货借口能让他相信吗? 他以为自己会和艾伦那家伙一样蠢吗? 虽然对于利威尔给出的答案十二万分个不信,但是玛尔斯并没有试图追上去逼问真相,他知道那没用。 他得自己想办法找到真相。 ………… ………………………… 冬日里难得看见的太阳高挂天空之上,给冰冷的大地带来了一丝暖意。 金色的阳光淡淡地撒在大地之上,笼罩上一层浅光。 长长的走廊里,沉稳的长靴踏地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 暖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木制走廊里,将那个正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走着的男人笼罩在暖光中。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掠过男人线条锐利的脸庞,那暖光照亮了他一边颊,却让他另一侧颊深深陷入阴影之中。 哪怕是冬日难得的暖阳,也无法驱散男人周身的冷意,就连带着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也在接近他的一瞬间冻结。 那种说不出看不见却异常骇人的气息像是从他身体的最深处一点点渗出来,就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成了锐利的刀锋。 狭长的深褐色瞳孔像是冻结在冰山之中的玻璃珠,阴冷森寒到了极点,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男人双手抱着一个沉睡中的少年,少年歪着头倚在他肩上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神色平静。 看起来似乎是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之中,带着几许宁静安详,只是那张连唇都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一眼看去触目惊心,硬生生地打碎了那虚伪的安详。 少年干净清爽的身上,却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缠绕着,在空气中散开。 一脚踢开长廊尽头的一扇门,利威尔走进去,将怀中脸色越发苍白的小鬼轻轻地放在床上。 厚厚的棉被盖在艾伦身上,伸手摸了摸那额头,还是不正常的低温。 或许是觉得那只摸着自己额头的手很温暖,沉睡中的艾伦还主动将额头在利威尔手掌上蹭了一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神色。 褐发的兵士长那仿佛被冻结一般的目光泄出一瞬的柔软,他的手轻轻地抚着艾伦的头发,另一只手摸向外套口袋。 摸了个空。 止疼药似乎落在了那个四眼的地方。 ……得回去拿。 再度走过木制长廊,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掠过利威尔的颊边,等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有人站在那里。 有着一头火焰般火红长发的青年站在楼梯口,双手抱胸靠在一边墙壁上,看似懒散地站着reads();。 只是那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灰铁色细瞳,凶狠地盯着利威尔,带着毫不掩饰的煞气。 完全无视那个目光凶恶地盯着自己的人,利威尔径直走到楼梯前。 砰的一声巨响,在利威尔刚走到楼梯口的那一瞬间,斜斜地靠在楼梯一侧墙壁倚着的玛尔斯突然猛地抬起左脚,沉重的漆黑色长靴重重地踹到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咯嚓,被玛尔斯凶狠的一脚踹出裂缝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细小的碎石从裂缝里滚下来,掉在台阶上滚下去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青年那双可怕的三角眼凌厉地竖了起来,细小的灰铁色瞳孔像是在冒着火。 他那只抬起来重重踹破了对面墙壁的腿,正正拦在利威尔的身前。 他盯着利威尔,目光像极了喷吐着细信的毒蛇,阴冷到了极点。 “……王八蛋!混账东西!” 那蕴含着无比怒火的声音从玛尔斯咬紧的牙中硬生生地逼出来。 “让开。” “你就操蛋地准备这么走人了?” “和你无关。” “去你妈的和老子无关!那蠢货小子脑子里全是屎你他妈的也跟着犯蠢?!” 红发青年的吼声几乎震得整个走廊都晃动了一瞬。 他目光凶狠地瞪着利威尔,几乎要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蠢货作践自己?你他妈就什么都不做?” 一直目光冷淡地看着前方的褐发兵士长终于用眼角瞥了玛尔斯一眼。 “……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问,语气漠然。 “阻止他!立刻!现在——!” 玛尔斯几乎是在冲着利威尔咆哮,他的眼角痉挛一般抽动着,扭曲的脸在这一刻狰狞得像是发狂的野兽。 在偷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该死的小鬼将自己当成什么?实验材料?实验室的白老鼠? 那家伙他妈有把自己当成人吗! 而更让他难以置信地是,眼前这个早就知道真相的家伙居然就橡根死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外什么都不做—— 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蠢货遭受那么残酷的对待而面不改色—— 这个男人的心脏到底冷硬到何等的程度reads();! 一股说不出的邪火烧得他心口火急火燎,堵在他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几乎让他窒息。 玛尔斯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褐发的兵士长军装外套的竖领。 “听见没有!老子叫你去阻止他!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他冲着利威尔嘶吼,盯着利威尔的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是他的决定。” 被揪住衣领的兵士长回答,语气平静,冷淡的目光看不出任何表情。 “所以我才叫你去阻止他!那家伙脑子抽风你作为他的监护者就该去制止!保护他是你的任务吧?那就立刻给我阻止他——” 玛尔斯的咆哮声还卡在半截,一只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衬衣用力推耸出去,然后又狠狠地拽上来。 只不过一秒钟,褐发的兵士长反客为主揪着玛尔斯的衣领拽到眼前。 他的手指用力地扣紧,几乎要将玛尔斯胸口的衬衣绞烂。 凌乱散落的深褐色发丝下,是一片深陷在眼窝里的透不进一丝光线的阴影。 “谁都做不到。” “那个小鬼要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 “谁也不能掌控那家伙的意志。” “……我也不行。” 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的震动中迸出,让四周的空气都随着颤抖。 他几乎要绞烂掉玛尔斯胸口衬衫的手指痉挛得能清楚地感到抽搐的痕迹。 “你能做到吗?你能阻止他吗?” 男人的声音很低,比起玛尔斯的嘶吼声,要小太多,低太多,语气平稳得感觉不到一点激动的痕迹。 可是那一个字一个字,不知为何都给人一种千钧之重的压迫力。 一字一句,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如果你有办法阻止他,就算要我在这里跪下来求你我也会去做。” 他用力到痉挛的手指猛地松开,用力一掷,玛尔斯被他一推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几步,被砰地一声重重地压制在墙壁上。 “……做不到吗?” 低低的声音伴随着一下、一下低低的呼吸声。 被勒住喉咙死死地压在墙壁上的红发青年像是被撞懵了一般,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一脸懵然地呆呆地看着将他压制住的男人。 “如果做不到,就闭嘴。” 褐发的兵士长说,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带动得四周的空气都跟随着震动压迫reads();。 “闭上你的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你唯一能帮那家伙做的事情。” 他说,转过头,径自走下楼梯。 被推得撞在一侧的墙壁上的玛尔斯还保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原本凶狠的目光此刻尽数变成了茫然。 他呆呆地靠在墙上,茫然地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 好半晌之后,玛尔斯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 “该死……” 他的瞳孔用力地收缩起来。 “……那是什么表情啊?” 他低声自语,手捂住了下半张脸,手指用力地握紧。 【如果你能阻止他,就算要我跪下来求你我也会去做——】 那个男人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他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那家伙的脸的一瞬间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句责骂,一句迁怒,都无法再说出来。 一肚子的邪火像是被泼了个透心凉,冷到了骨子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想不出来,是怎样的沉重和压抑,才能让那个比什么都还要高傲和强大的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做不到吗?】 那仿佛是即将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溺毙的人眼底那抹窒息的黑暗。 绷紧到极端的细弦颤抖着嗡嗡作响,濒临崩溃的最后一秒。 “……妈的……” 一声深深地咒骂,说不清到底是在骂谁。 红发青年的手指狠狠地、用力扣在墙壁上,用力到指关节几乎泛白。 他咬紧的牙在咯咯作响。 ***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肥皂的气息,熟悉的味道。 当绿瞳的少年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的是那个男人熟悉的侧颊。 细碎的黑褐色短发带着柔韧的弧度散开,锐利而狭长的眼角,薄而色淡的唇,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言不语,这个人周身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骇人气息也让人感到畏惧。 被誉为最强人类的兵士长。 恐怖,可怕,让人畏惧。 却在他一眼看到的时候莫名地安心。 一个坚定,强大,永远不知软弱为何物的男人。 就算嘴上倔强地对韩吉说着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但是每一次半夜中从那非人的疼痛中醒来时,疼得睡不着的他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漆黑的夜幕,还是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难过reads();。 虽然想着不能让兵长他们知道,可是当睁开眼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容颜时,就会有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安心得像是身体内部灼人的疼痛都轻松了几分。 ……他想他果然还是不够坚强,还需要利威尔兵长的陪伴。 “醒来了就把这个吃了。” 一只手伸过来扶着他在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 然后,止痛药被递了过来。 艾伦瞅了瞅利威尔兵长掌心那颗小小的药丸,又瞅了瞅利威尔兵长手上的杯子。 “疼……” 他窝在柔软的棉被中眨巴眨巴着眼看着利威尔兵长,小声说。 “手没力气。” “现在知道疼了?” 男人啧了一声。 少年又眨了眨他嫩芽般青翠的眼,看了利威尔好一会儿,然后啊的张开嘴露出一副你不喂我就不吃的表情。 可是他张着嘴等着喂食,下一秒却错愕地看到利威尔兵长将那颗止痛药丢进了兵长自己的嘴里,然后一口水灌下去。 “兵长等——” 艾伦错愕中下意识伸手抓向吃掉了自己的药的男人,然而他第二个等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一只手就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 那只手牢牢地扣住他的后脑,而男人凑过来的唇重重地堵住他的嘴。 带着热度的水从对方的唇中渗进来,细小的药丸随着水流进了他的口中,那水融化了一点药丸带上了苦涩的味道。 不知道是那渗过来的水太过苦涩,还是那舔舐轻咬着他唇的亲吻太过用力,让他的唇舌都隐隐有些发麻。 被堵住的唇舌无法呼吸,喘不过气来的胸口内部传来一阵阵抽痛的感觉。 内部的脏器还在一点点地修复着,此刻因缺氧而痛得越发厉害。 可是艾伦并没有因此而推开利威尔,他微微仰着头,闭上眼,安静而柔顺地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一缕浅黑色的发丝从他眼角柔软地滑落,掠过他的后颈。 和少年下巴和脸上浅浅的小麦色肌肤有着明显的区别,后颈的皮肤更像是初生婴儿般的白嫩,几近透明,甚至能隐约看见其中极细的淡青色血管的痕迹。 ………… 好一会儿之后,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少年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我可没说用这种方法喂药reads();。” 严重缺氧的少年一边努力喘气一边如此抱怨着。 “你有挑剔的余地吗?” “我可是病人!” “所以才给了别人为所欲为的机会,是你自己的错。” “……” 这种逻辑是不是哪里不对? 重新躺回床上的艾伦有些茫然地想了好半天,将水杯放好的利威尔兵长已经回到了床边,径自坐在床边,靠着床头。 “睡吧。” 褐发的兵士长说,开始翻动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一本书。 窝在床上的少年侧身躺着,微微歪着头看着坐在床头翻看着书籍的男人。 昏暗的灯光中,男人的眼窝隐藏在额发的阴影之下,深陷下去让人看不清楚。 好一会儿之后,艾伦动了动,他微微抬起头,凑过去,用头轻轻蹭了蹭了利威尔兵长的手臂。 利威尔低头看下去,暗淡的微光中,少年看着他的眼中的绿意宛如一抹流动的翡翠的痕迹。艾伦仰着头瞅着他,双手攀在他腿上,又凑过来几分,将一头浅黑色柔软头发的脑袋窝进他怀中。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凑过来黏在主人怀中蹭来蹭去撒娇的小猫。 伸手将凑过来的小鬼搂在怀中,揉了揉那一头柔软的发。利威尔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来回抚着怀中少年的肩。 那纤细而温热的身体窝在他怀中,小鬼的头紧贴在他胸口,露出了安心而满足的表情。 褐发的兵士长轻抚着怀中的小鬼,直至其再一次安静地睡着。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笼罩在四周的空气中。 灯火已熄,漆黑的夜色中,黑褐色的碎发散落在男人陷入阴影的眼窝上。 他微微低头,将唇鼻紧紧地贴在已经在他怀中安心地睡着的少年柔软的头发上,细长的眼隐藏在黑暗的最深处,让人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手指,用力地扣紧了怀中少年的肩膀。 …… 【你有办法阻止他?】 【…谁都做不到,谁都不能掌控那个孩子的意志。】 【我也不能。】 ………… 【该死……那是什么表情啊……】 【……简直就像是即将在海底溺毙的人眼底的黑暗。】 ………… 【那是一个坚定而强大,从不知软弱为何物的男人。】 319|情人节 今天是情人节。 一年一度给最喜欢的人送巧克力的日子。 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一点。 除开某个被公认为迟钝得可怕的家伙。 他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这个迟钝得让所有人都受不了的家伙偏偏在“想收到他/她的巧克力”这样的排行榜中远远超过了第二名那位英姿飒爽的美貌少女太多的票数从而无可辩驳地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 “有时候收买一下部下的忠心让他们更愿意为你舍生忘死也是必要的。” 一缕长长的棕发扎成一束散在身后的高大男子对自己的学生如此说着,微微眯起的眼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将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巴掌大的扎着粉红锦带的白色袋子交到了他的学生手中。 “唉?” 有着光之王称誉的青年睁大了他那一双仿佛融化的金子般最为纯粹的明亮瞳孔,迷糊地眨了一下,看着他的老师交给自己的东西,一脸茫然。 “高文老师,这是什么?” 他困惑地握了握手中扎着锦带的粉白色小袋子,只感觉里面似乎有几个小圆球滚来滚去的reads();。 棕发的男子握着他的手,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里面的东西,你喜欢交给谁就给谁,不过必须今天之内给出去。” “今天?” “对,今天,就当是我布置的一项作业。” “听起来很容易的作业。” “呵呵~” 男人再度意味不明地呵呵笑了两声,退场。 ………… ……………… 一个空旷的大厅,只有寥寥几人站在里面,空荡荡的,显得异常的萧条。 有许多的白色箱子摆在大厅之中,箱子里也是空的,唯独外面贴了一个纸条。 “准备好了吗?” “报告高文大人,全部都准备好了!” “很好,那就开始吧。” “是的,高文大人!” 一脸严肃的侍卫们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酝酿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就是一声高吼。 “开了!!!开了!!!要下注的趁早啊!!!”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大厅里突然呼啦啦地涌上来无数的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钱物哗啦哗啦地就丢到大殿之中那无数的箱子之中。 箱子的纸条上,一个个名字耳熟能详。 “我赌里维大人!” 这是战神的死忠粉丝。 “滚开!尤里柯大人才是光王殿下的真爱!” 光是看那金发的明亮和温文的气场都更加适合和光王待在一起好么! “开什么玩笑!他们怎么比得上我们的女武神米卡沙大人!” 女武神亲卫队绝对不输给战神的粉丝数量。 顺便一提,最想收到谁的巧克力的排行榜第二名就是米卡沙。 按理说战神的粉丝比女武神的多一些,但是鉴于战神那帅酷得没朋友的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以及可怕气场……战神粉丝们根本不敢随意造次。 “兄弟姊妹们!我们绝对要支持我们的统帅罗尔斯阁下,对不对——” 这个很明显是蔷薇守护之壁的士兵。 “可是我到是觉得艾连殿下最敬重的人是高文大人……最敬重也能算是最喜欢吧……” 这是冷静分析加犹豫不决的类型reads();。 一旁,负责守护现场的侍卫看着那个贴着高文名字的箱子,擦了把汗。 不愧是高文大人。 士兵一边擦汗一边这么想着。 早就预料到会有人给他下注了。 ………… 嗯……布置会场的士兵可没人敢写上高文的名字,这个贴了高文名字的箱子是某个男人在最后检查赌博会场的时候加上去的。 “哦,那些人全部都通知好了吗?” “是的!全部都通知到了!不管是里维大人还是米卡沙大人还是其他大人,都是用高文阁下您的名义通知的。” 是的,2-14,一个激烈火热的日子里,有着一场重要的赌注。 光王的老师高文坐庄,所有人都能下注。 赌的就是——到底谁能够收到他们伟大的光之王在情人节送出去的巧克力。 下注结束后最后统计结果如下: 自由之翼军团,里维36% 自由之翼军团,米卡沙33% 守护之壁军团,罗尔斯9.3% 独角兽之首军团,尤里柯9.1% 无归属,高文5.3% 独角兽之首军团,约弥3.3% 守护之壁军团,纳洛2.1% 自由之翼军团,佩斯特1.9% …… 以下省略 ……………… ………… 自由之翼军团士兵:“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压倒性胜利哈哈哈哈哈里维大人米卡沙大人看你们的了!一定要把光王殿下的巧克力抢到手!” 守护之壁军团士兵:“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好!你们别得意!给我等着!” 独角兽之首军团士兵:“嗯……按照武力来说,那两位从光王殿下手中抢到巧克力的几率的确比尤里柯阁下高太多了,统帅阁下请原谅我们没有选你,是您一直在教导我们要选最有利也是最有胜率的结果的,嗯嗯~不怪我们哦~~” 【part1首战】 刚一出门,一股旋风席卷而起,一个身影从空中猛袭而来—— 那种仿佛被猛兽袭击的感觉让刚才还一脸轻松的金瞳青年脸色一凛,转身一避,一抬头已经在转瞬间切换成了战斗模式。 一只手带着风声猛地向他腰间抓去reads();。 他一扭身,一抬脚将那只手踹开,然后趁势在一旁墙壁一踩,转身一个后跃,落地。 对面被他踹开的身影也落了地,明亮的阳光之下,那一头赤色的红发像是燃烧的火焰。 “罗尔斯?一大早的你搞什么?” 抬手刚弹出长剑的艾连抬头一看那熟悉的红发,顿时哑然失笑。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红发男子笑咧了嘴挡都挡不住。 “哈?” “虽然那种事很娘么挺麻烦的,但是既然你都准备好了,我不要就是不给你面子,所以,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如此说着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的罗尔斯朝着艾连一伸手。 “拿来。” “…………” 艾连一头雾水地看着好友伸到自己眼前的手。 “什么?” “哈哈哈,不用不好意思啦,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顶多会分一点给我妹妹。” “……所以说到底是分什么?” “你这个家伙,我可是超级不喜欢那种甜兮兮的东西,现在都勉为其难了,你还想蒙混过去吗?快给我!” “……我……你……” 艾连话还没说完,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的罗尔斯已经暴躁地自己动手去抢——嗯,他不觉得这是抢,只是拿到本就要给自己的东西而已。 他的手再一次猛地向艾连腰间抓去。 …… 然后,他再度被本能地切换成战斗模式的艾连打飞了出去。 “可恶啊!艾连你这个混蛋!现在就算你求我收下我也不会要了!” “等……” 本以为罗尔斯怒极要走人,还处于茫然中的艾连本能地想要叫住他。 “什么?要道歉吗?” 才发了一个音,那个作势要走的男人立马转回身来,傲娇地一昂下巴。 “……” “哼,如果你道歉的话我就考虑要不要收下。” “………再见,罗尔斯。” 金瞳的青年斩钉截铁地说了再见转身离开。 ……………… 【第一局,守护之壁军团统帅,罗尔斯,出局】 —————————————————— 【part2智者vs守护者】 “要一起来喝个茶吗?” 刚刚打发了罗尔斯快步走出大门,有着明亮的金色瞳孔的青年就看到他的好友坐在他门口院子里的石桌旁reads();。 有着和他金瞳相似的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他那位笑眯眯的好友肩上,旁边的桌子上,一壶茶冒着热气。 艾连笑了笑,走过坐在另一边的石椅上,接过尤里柯递过来的冒着热气的茶杯。 他并没有立刻喝茶,而是瞄了那茶壶一眼,确认里面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毕竟对于自家好友那种什么乱七八糟甚至是毒藤都可以拿来泡茶的爱好他实在是敬谢不敏,别说尤里柯的部下,就连罗尔斯甚至是里维都惨遭过他的毒手。 “放心吧,不管祸害了多少人,我可是一次都没祸害过你,不是吗?” 一眼就看穿了艾连在担心什么,独角兽之首的智者笑着说。 艾连想了想也是,虽然自己经常也被尤里柯所谓的‘茶’苦得或辣得或酸得吐出来,但是拉肚子啊身体麻痹啊中毒之类的事情还真是一次都没有。 “这个世上,可没有第二个能让我如此对待的人了。” 金发的青年再度给艾连倒了一杯茶,眼角微微上挑,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话说,怎么大清早地突然跑到我这里来喝茶?” “高文大人通知的。” “老师?” “嘛~~虽然多少猜到了高文大人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人类就是一种经受不住诱惑的存在啊。” “……你在说什么?” “所以,请将那个交给我吧。” “哈?” “……就知道你不会明白啊。” 独角兽的智者眯着他天空般湛蓝的眼笑了起来,他用手指指了指艾连的腰间。 艾连一低头,看到的是一个挂在腰间的粉白色的小袋子,那是高文老师在他早上一起床的时候就交给他的。 “这个吗?” 金发的青年双手撑着下巴支在石桌上,流金色的长发披散在他俊秀的颊边,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笑容温暖而祥和。 他湛蓝的眼在朦胧的雾气中注视着他的好友,带来一抹柔软的暖意。 “艾连。” 他温声说,“你看,我都帮了你这么久了,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一直都是我在送你东西,偶尔你是不是也该回送点东西给我?” 青年眨了眨金色的眼,想了想,点了点头reads();。 至于尤里柯说的总是在送他东西……嗯,时不时地送他礼物的人太多了……他真不记不清了。 “你想要什么?尤里柯?” 他爽快地回答。 尤里柯笑眯眯地,冷静地、沉着的、看似随意的、无意的,用手指了指艾伦腰间那个粉白色的小袋子,“就那个吧。” 他说,神色毫不在意,仿佛随口一说。 “这点够吗?” “够了。” “还是换个更好的礼物吧?” “不,这个就好,我只是要你的心意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艾连笑了笑,摘下腰间的粉白小袋,掂了掂,里面的几颗圆球状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滚了滚。 金发下的蓝色瞳孔亮了一亮,然后被它的主人很好的控制住,独角兽的智者面色从容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茶杯掩盖住了尤里柯无法抑制高高上扬的唇角。 “就送给你吧,尤里柯。” 金瞳的年轻王者笑着将手中的粉白小袋子递了出去。 放下茶杯的尤里柯微微一笑,伸手要接过。 铿锵! 一道带着杀气的刀刃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地插过尤里柯和艾连两人之间,铿的一声深深地穿透了石桌。 投掷过来的恐怖力量还留有余韵,让插在石桌上的刀刃微微震动着发出嗡鸣之声。 一股凶猛宛如龙卷风的煞气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将天空明亮的阳光都屏蔽掉,庭院中的温度陡然降了十度。 啪嗒,啪嗒。 一步一步,踩地有声。 有着秀美面容的少女仿佛带着地狱中最冻人血液的寒冰而来,那恐怖的煞气近乎形成实质性的黑色火焰在她身后灼烧。 她走过来,一伸手,轻易将插|进石桌半截的刀刃拔|出来。 抬手,将艾连拦在她的身后。 她漆黑色的瞳孔像是利刃灼血的刀锋,用可怕的目光凌迟着对面的金发青年。 “啊啊……真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企图将某种东西连哄带骗弄到手结果在最后一秒功败垂成的独角兽智者摸了摸头,无奈地叹了口气reads();。 “艾连的巧克力由我来守护!” 年轻的女武神仅凭目光都能杀人。 不,不只是目光,她手中的刀刃已经抵在了尤里柯的脖子上。 “别这样,哈哈,米卡沙,我知道错了,放我一马。” 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智者抬手表示投降,哈哈干笑了两声。 “但是你也要体谅我一下,艾连的巧克力我也想要啊,但是又没你们那么厉害不能来硬的,就只好……” “我不会硬抢艾连的巧克力,谁都不准抢——” 觉得漏了什么,米卡沙继续补充。 “骗也不行!” “是是是,知道了,我错了。” 面对着杀气凛然的女武神,独角兽智者大人赶紧转头求援。 “艾连,话说我可不是……艾连?” 他错愕地发现原本应该站在米卡沙后面的艾连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 ………… 【第二局,独角兽之首军团统帅尤里柯,自由之翼军团黑翼统帅米卡沙,出局】 ————————————————————————— 【part3boss战】 “巧克力啊……” 趁着米卡沙和尤里柯争吵,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光王阁下果断选择了逃之夭夭。 其实他早就猜到尤里柯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故意试探着将东西交给他,将米卡沙引出来而已。 跑得远远了之后,他掂了掂手中粉白色的小袋,里面几颗圆溜溜的巧克力滚了滚。 “老师又在搞什么?” 他有些头疼地抛着小袋子,然后随手往腰间一塞。 纵身一跃,他从高高的屋顶落了下去。 虽然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那些家伙一个个耍赖打滚骗人地要从他手上弄到巧克力,他就知道自己今天不会安生了。 总之,还是先出城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着,等今天过去了再说。 金瞳的年轻王者如此想着,几个飞跃从高高的房屋边擦过,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落地,他加快脚步匆匆向前跑去,眼看就要冲出城门口。 一只脚突然从旁边伸过来。 艾连被绊得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 一只手伸出来,趁势想要将被绊倒的艾连搂住reads();。 然而,身经百战的英雄王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就一伸手,撑地,借力一甩。 身体在空中一个干净利落的空翻,身手矫健地落地。 亮金色的瞳孔锐利地上挑,几乎是在落地的同一时间,刀刃已铿的一声出鞘。 伸出手想要搂人顺势拽下袋子的某人:“………………” “里维?” 摆出对战姿势的英雄王一怔。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低低地啧了一声,男子开了口。 “等你。” “等我?有什么事?话说就算有事找我也不用故意绊我啊。” “…………” “说吧,什么事。” 站起身来,艾连手中刀刃回鞘。 像是雪一般白的长发一束顺着面容锐利的男子的肩膀垂落,那细长得像是刀锋的眼瞥了艾连一眼。 然后,男人面无表情地径直伸出手。 “拿来。” “…………” 好像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有什么人做过同样的动作。 盯着那只伸到自己身前的手,年轻的英雄王忍不住如此想着,嘴角有些抽搐。 “我说啊……高文老师到底对你们说了什么啊?” 为什么今天一个个都这么奇怪。 “…………” 一头白发的男人仍旧是不说话,只是狭长眼角微微一挑,一股迫人的锐气压下来。 他伸在艾连身前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虽然没有说话,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大的压力强调着自己的要求。 他的唇微微一动,似要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凛。 白发的战神一个上前,腰间利刃随之出鞘。 铿—— 铁器撞击的嗡鸣。 那只闪电般伸向艾连腰间的手的主人眼看就要摸到粉白小袋子的前一秒,被一剑刺来的刀刃逼得不得不缩回去。 猛地射出的钢爪硬生生挡住了劈来的一剑。 来人接住这一股凶猛的撞击之力远远地跳了出去。 “哎呀哎呀,失手了,没能偷到手啊reads();。” 一头亚麻色卷发看起来瘦瘦小小眉眼灵活得像是猴子般的少年咋舌。 一击不中,他就远远地躲到了屋檐上。 “还真是没用啊,谁在刚在吹牛说手到擒来的?” 他的同伴在旁边嘲笑了起来。 “少啰嗦,约弥,你也不看看是谁守在那里!” “我才没你那么胆小,不管是谁……呜哇,里维大人?我靠你居然还敢留在这里不跑?” “虽然很想跑,但是想着艾连阁下在的话……好歹我这条命还是有保障的,而且我可不想放弃那个东西!要跑你自己跑。” “……虽然性命很重要,但是光王殿下的巧克力……唔(抱头),好想要啊啊啊~~” ……………… 一脚将那个想要偷东西的小鬼踹出去,里维不快地啧了一声,直接伸手一把抓住还处于错愕状态中的艾连。 “先跟我走。” 总之,先带这个家伙去个偏僻点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再说。 里维如此想着。 “站住!里维!你这样偷跑太狡猾了!” 还没来得及跑一步,一柄刀刃突然猛地从旁边袭过来,一下子将两人分离开来。 头发如火的男子忿忿不平地又是一刀对着里维劈过去。 “烦人。” “我也觉得你很烦人啊啊啊!” “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 “各凭手段倒是无所谓,但是偷跑这种事绝对不行。” 一个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您可是犯了众怒哦,战神阁下。” “嘁……尤里柯。” “不是对手吗?如果加上我呢,兄长大人。” 笑得灿烂之极但是身后一身戾气异常吓人的黑瞳的女武神也投入战场。 艾连下意识喊了一声。 “……喂……米卡沙,你……” 刚刚毫不留情地一剑冲着自己有着半个血缘关系的兄长狠狠劈下去的少女回头,对身后金瞳的青年露出了甜美可人的笑容。 “放心,艾连,你的巧克力由我来守护!” 艾连:“………………” 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才好reads();。 总之,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情景,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我说你们就真的都那么喜欢吃巧克力吗?!” 里维:“…………” 米卡沙:“…………” 尤里柯:“……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才好。” 罗尔斯:“要不是你的巧克力谁会想要——唔唔唔!”(差点暴露被尤里柯猛地捂住嘴) ………… “无药可救。” 远远地冷眼旁观的高文老师如此评论。 【第三局,大混战,战神寡不敌众,出局】 【附,因为战局太过猛烈,一侧城墙在混战中坍塌,万幸那战场太可怕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所以无一人伤亡。】 ……………… ……………………………… ——2,14—— ——人类的英雄,光之王阁下,无比辛苦的一天—— 【尾声一】 “这样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少年伸手,摸了摸坐在自己身边脑袋懒洋洋地搭在胳膊上的金瞳青年的头,呵呵干笑了几声。 “那您还真是辛苦啊……” 就算听起来都很可怕的感觉,难以想象。 不过…… 不愧是光王阁下,真是超级受欢迎。 “是啊,超级累。” 此刻已经身心疲惫的艾连伸手,抱住身侧那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面容的绿眸少年。 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蹭了蹭,那肌肤相触的暖暖的感觉渗过来,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嗯,被治愈了。 两千年前的英雄王抱着千年之后的可爱后裔心满意足地想着。 “其实您只要把巧克力交给谁就好了吧?” “嗯……” 一边缓缓地蹭着怀中少年的头发,年轻的英雄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怎么?不行吗?” “做不到啊。” 有着光一般明亮瞳孔的光之王笑着回答,“大家都是同伴,无论是谁,我都很喜欢,如果只交给一个人,其他的人会不开心不是吗?”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又用脸蹭了蹭怀中少年软软的脸颊reads();。 “啊啊,高文老师那家伙,袋子里就只装了三颗,总会有人拿不到,只好谁都不给了。” “您没有最喜欢的人吗?” “没有哦,都是一样的喜欢,因为大家都是同伴不是吗?” 年轻的英雄王如此笑着说,突然顿了一顿,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最喜欢啊。” 他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次,无意识地蹭着怀中人的头发。 “嗯…………” 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又开了口。 “艾伦。” “是?” “张嘴。” “哈?” 少年睁着一双碧绿透亮的眼,虽然一头雾水但是还是按照命令张了嘴。 下一秒,一颗漆黑的圆溜溜的小球丢进了他嘴中,他下意识闭嘴一嚼,一嘴香甜的味道浸透了味蕾。 “巧克力?” “对啊,那些家伙给谁都不好,所以,你吃了吧,小孩子都很喜欢,我想你也应该喜欢才对。” “……这样啊……” 总觉得有那里不对但是艾伦嚼来嚼去就被嘴里香甜的味道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没再多想。 然后,粉白色的小袋子塞到了他手上。 “剩下的2个也给你。” “全部给我真的好吗?” “……嗯……其实我也很想吃一个。” 搂着艾伦,下巴搭在对方肩上的金瞳青年微微侧着头,流金般明亮纯粹的眼微微眯起,透出一点说不出意味的笑意看过来。 怔怔地看着那漂亮的金色瞳孔,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艾伦不自觉拿起袋子里一颗圆溜溜的巧克力球送到对方嘴边。 青年啊呜一口吞下,顺带着舔了舔少年拿了巧克力的指尖。 “谢谢款待。” “嗯?本来就是你的……” “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所以刚才那个算是你送我的。” 金瞳的英雄王如此说,他对怀中的少年微笑,笑容宛如光迹。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和他相似的浅黑色发丝,他的眼底是柔软的初春的阳光的暖意reads();。 ——2,14—— ——给最喜欢的人巧克力,从最喜欢的人那里得到巧克力—— 【尾声二】 赌局的最后结果是,全灭。 没有一个人能拿到光王阁下的巧克力。 所以,最后的胜利者是—— 庄家通杀。 英雄王那位棕发的老师如此宣布,然后成了最终也是最大的赢家。 “很好,以后两年的军费都凑齐了。” 高文满意地翻着账本查着这次的成果。 “老师,您真是……” “你要有意见就去卖身给我凑军费?”棕发的男人挑眉。 “……没意见。” “话说回来,那巧克力到底给谁了?” “嗯……秘密。” “哼,秘密吗…………” “对,就算是您也猜不到。”金瞳的英雄王微笑着回答,“对了,还有,下次要是再做这种事情,我就告诉里维米卡沙他们我最喜欢的人是您。” “……知道了,没下次了。” 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绝对不想现在就死的男人做出了承诺。 【尾声三】 “利威尔兵长!” “啊?” “……没什么。” 兴冲冲地奔过来,然后被眼前那像是小山一般堆起来的礼盒吓得差点绊倒的绿瞳少年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那扎着漂亮的金色锦带,镶着点点的宝石碎片闪闪发光的外观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足以闪瞎看到那堆礼物山的人的眼。 堆积如山的巧克力。 全部都是那些贵族妇人或是小姐们送过来的。 因为太多了堆得太高了,简直像是下一秒就会塌下来一样。 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甜甜的巧克力的香味。 艾伦下意识将那个小小的粉白色袋子塞进衣袖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 “艾伦。” “什么?” “将这堆东西搬到你那里去reads();。” “哈?这是给您的吧?” 目光阴沉怎么看怎么心情不好的褐发兵士长的脸上露出极其可怕的表情。 “谁要吃这种甜死人的狗屎?” 一整天屋子里都是这种甜得要死的香味弥漫着,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呃。” 说得也是,差点忘记了,利威尔兵长超级讨厌甜食。 那么他也…… 算了…… “我叫人帮我搬一下。” 艾伦如此说着,转身向外面走去。 他脸上露出几分气馁的表情,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失望地将袖子里最后那颗小小的巧克力球掏出来,随手丢进自己嘴里。 从那个人那里拿到的东西,还剩下一颗,因为那个人说是要给最喜欢的人的东西,所以就想着…… 算了…… 一边向外面走,艾伦赌气般用力咀嚼地嘴里的巧克力,将它咀嚼成一团软乎乎的泥浆。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一下子将他的脑袋向后扭了过来。 嘴被堵住,柔软的舌头强硬地挤进来,毫不客气地扫荡着战场,将他口中那甜丝丝的黑色泥浆般的东西全部舔舐了过去。 呼吸被堵住,后脑被牢牢抓住。 那柔软的舌尖绞紧了他的唇,近乎将他齿尖那一点甜意都舔舐掉的可怕程度。 ………… “胆子不小啊,小鬼,把给我的东西自己吃掉了。” 捂着嘴也无法抑制住嘴里那种因为被过渡蹂|躏舔舐而微微麻痹的奇怪感觉,涨红了脸的绿瞳少年捂着嘴不忿地回答。 “您不是不吃这种东西吗?!” “……是不吃。”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回答,抓着小鬼脑袋的那只手将艾伦的脑袋用力向前一推。 “快点叫人将这些鬼东西搬到你那里去。” 他说,转身向还剩下一堆公文的桌子走去。 嘁,甜死了。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可是他的舌尖却在无意识中舔舐过自己唇角残留的那一点黑褐色的甜丝丝的痕迹。 【情人节巧克力大战——完】 最后赢家到底是谁呢?(笑 320|第 320 章 地裂苍穹,广阔无边的大地之上,漫天的星光点缀着漆黑的夜空。 就连那一轮浅浅的弯月仿佛也被闪耀的星光掩盖,晴空万里,看不到一点云层的痕迹,璀璨的群星在夜幕之中宛如一条流过夜空的银河。 “……那家伙已经得到那边的信任了。” 有人坐在广阔无边的草地之上,已到了冬日,草地的绿意早已被寒风刮去,只剩下延绵不绝的枯黄之色,那席卷大地的颜色却恰巧与此刻天空璀璨的银河形成鲜明的对比。 呖呖的寒风吹过,带着冬日的冷意,席卷起那一地枯黄之色延绵起伏。 浓密的银黑色皮毛宛如波涛般起伏,山丘之上的那一只足足有一人之高的巨大雄狼伫立在寒风之中,威风凛凛。 它在山丘上在寒风中伫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矫健四肢小步跑到另一侧,拱了拱鼻子凑到那人的身边。 一只手伸过来,手指抚摸着它那一身浓密的银黑色皮毛,指尖隐藏在长长的皮毛之中。 前一秒还凛然的黑狼那可怕的属于野兽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露出几分惬意的神色,然后伏身趴在那个坐在岩石上的人的脚下。或许是枯黄的草刺激到了鼻孔,它低吼着打了个喷嚏,然后将头枕在自己的前肢上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瞌睡。 冬日的风刮了起来,延绵着那一地枯黄的草地,也带起了那坐在山丘岩石上说不清是在俯视枯草大地还是展望着美丽星空的少年浅黑色的发丝reads();。 哪怕是夜幕中无数星光汇聚而成的璀璨银河,也比不上他那一双宛如流动的碎金般最为纯粹的金色瞳孔的明亮。 他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只穿着一条线条简单的裤子,赤|裸的手臂、肩膀以及腰腹处的肌肤碰触着冬日冰冷的空气。 一圈厚厚的布条几乎将他的整个胸部都包裹住,隐约可见鲜红的血迹从里面渗透出来。 “艾连大人,请注意您的身体。” 在一侧刚刚向其汇报的青年上前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金瞳的少年身上。 然后后退了几步,仍旧低头伏地。 “无需担心,贝特霍尔德,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 继续抚着趴在脚下的黑狼浓密而温暖的皮毛,古老的英雄王如此回答。 但是,他也并未拒绝贝特霍尔德给自己披上的外套。 “……虽然说我受了伤,但是能从正面压制住我,该说不愧是里维的后裔吗?” 金瞳的英雄王笑着如此说。 虽然说的是自己这一生以来第一次初尝败绩的事情,他的神色却很坦然,话语中还对那个男人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比他先祖就差得远了。” 不只是那个男人,千年之后,人类整体的战斗力都衰败得厉害。 安逸和谎言的生活让他们早已不复许多年前面对那些不可战胜的可怕敌人时的无畏和悍勇。 一簇簇绿幽幽的光点在枯黄的草地中亮了起来,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狼群一点点逼近过来。 低低的吼声,闪着寒光的利齿,野兽黑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那无数的野狼将此地那数十人包围了起来,然而那十来个被包围的人却并未露出任何紧张的神色。 很快,打头的几匹狼小跑过来,却并未凶神恶煞地露出利齿,而是冲着那几个人嗅了嗅,绕着打了个圈,然后懒洋洋地趴下来,用前肢挠了挠头。 那神态看起来似乎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 是的,为了抑制巨人血脉强大得足以将人体撑爆的力量,加入了野兽的血脉,才有了巨兽人的诞生。 也正式因为此,当【战士】们被他们曾经保护过的人类追杀驱逐出城市之后,不得已进入了荒野和森林的深处,让人感到诧异的是,那些野兽却没有袭击他们。 那些在人类看来凶残而又无情的野兽们接受了他们,将他们视为了同伴。 因为继承的野兽血脉不同,【战士】的后裔们也有着各自亲近的野兽类型reads();。 而艾连当初被雷伊斯王女注射的药剂中混合的是狼的血脉,所以得到的是狼群的青睐。 尤其是荒野上那个狼群之王,和艾连野兽化身之后的狼极其相似。艾连也曾经利用这一点,和黑狼同时出现在艾伦眼前,彻底杜绝了某些敏锐而又聪明的家伙对他能化身为兽这种可能性的联想。 不过在上一次雷伊斯覆灭时,他夺回了雷伊斯家族保存了千年的他的血液,花了一段时间沉睡,和前世的力量融合。 强大而纯粹的巨人的血脉完全吞噬掉了那一点野兽的血脉……所以他才能在上一次化身为纯粹的巨人和艾伦战斗。 但是就算野兽的血脉被吞噬消化,那个伴随他一起长大的狼王仍然对他极其亲昵。 ………… “……‘能研制出让【怪物】变成正常人的药剂’,您觉得人类会相信这种话吗?” 蹲下身抚摸了一下一头撕咬着他裤腿玩耍的幼狼,贝特霍尔德忍不住问道。 “人类是否相信不重要,只要那孩子相信就够了。” 艾连回答,手指轻掠过脚下狼王柔软的皮毛。 浅色的星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笑了一笑,那是仿佛整个夜幕的星河都落入他金色瞳孔的明亮。 “那孩子会信的。” 他说,轻描淡写,却比什么都还要笃定。 …… 艾伦…… 贝特霍尔德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脚下的大地,仿佛能透过那泥土看到什么。 艾伦。 那个年轻的少年,曾经可以称为同伴的人,唯独在那两年的时间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和朋友一起,学习、训练、战斗、开心的笑……就算不愿意承认,那或许是他自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是的,是最快乐的时光,同时也是最令人心酸的时光。 无论是对他、莱纳,还是亚妮而言。 他看得懂亚妮注视着那个少年的目光。 因为在亚妮的目光追随着艾伦的时候,他也一直看着那个冷淡倔强的金发少女。 从小到大,在还没有来到人类的城市之前,他都一直看着她。 直到…… ……………… 年少时那一点骚动懵懂的心思已经随着那个少女永远的冻结在地下室冰冷的晶块之中。 摇了摇头,将那早已深埋在心底的一点心思重新深深地压回去,贝特霍尔德抬起头reads();。 “万一‘那个家伙’背叛您……” “放心吧,贝特霍尔德。” 不等人回答,贝特霍尔德身侧的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已经先一步回答了他的问题。 “自有办法让那个老头子不敢背叛我们。” 她一直保持着抬着右臂的姿态,因为一只漆黑色的雄鹰栖息在她的右臂之上。 雄鹰的腿上,一个黑灰色的不起眼的小圆筒绑在上面。 在傍晚送来了情报的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吞下女人递过去食物,拍打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 *** 研究所的一间垃圾乱丢脏兮兮的房间里,一个老人皱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蹲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拽着自己已经脏得纠成一团的花白头发。 椅子下面,大量涂抹了让人完全看不懂的数据的白纸乱糟糟地散落了一地, 他神经兮兮地苦着一张脸瞥了自己的窗户一眼,虽然可以看到外面明朗的星空,但是他房间的窗子和研究所其他的房间不一样,被几个手臂粗的钢柱牢牢地拦起来。 而他的房间的门外,也有滑动的铁栏杆,还有几个士兵牢牢地守着。 “明明说了只要我到这里来就让我研究那个小家伙的身体的。” 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嘀咕着,一脸的不甘心,又瞥了一眼窗户。 虽然他人是出不去,但是却能将写好的纸条递给落下来的飞禽……虽然在这次传递出去的消息里他除了抱怨还是抱怨。 那个该死的头发跟鸟窝一样的又臭又脏的女人居然一个人霸占了那个实验体!居然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察觉到那些实验的痕迹,搞得他心痒难耐,抓心挠肺地只恨不得自己能亲自动手就好。 明明一开始说好,只要他交出这些年研究出来的东西,就让他继续试验的! 那个该死的骗子! 啊啊……那种鲜血蔓延的气息…… 手术刀切开肌肤时戴着手套的手被滚烫的雾气包围的感触…… 切割开骨肉探寻那具奇妙的身体下的秘密那种感觉…… 回想起那种无法言喻的快感,头发花白的老人咧着嘴露出陶醉的神色。 疯子。 老变态。 从以前到现在,总是有人在暗地里用又惧又恶心的表情骂他。 他心知肚明。 可他从来不屑和那些脑子里只有浆糊和粪便的劣等生物计较reads();。 “……人类的身体简直就像是神创造出来的奇迹,有着无数的奥妙……其中的秘密数不胜数,一步步解开那些秘密,就像是在一点点通向神的领域……” 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形地抓着,那张老朽的脸上露出的却是比那些最死忠的教徒们还要狂热的神色。 喃喃自语的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异常的骇人,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呵呵~~这种感觉,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劣等生物怎么可能会懂。” 快了。 他用骇人的表情呵呵地笑着。 又有一个秘密马上就要被他解开了! 噢—— 那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啊—— 他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 就在进入极度兴奋的状态那一瞬,忽然一个极浅的人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老头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如同在燃烧的瞬间陡然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他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下来,眼中的疯狂也在瞬间没了踪影。 想了好半天,他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满是皱纹的脸上偏偏露出稚童般又是不甘又是委屈的神色。 “……已经按照你的说的那样去做……提供消息了啊。” 目光中带着几分烦躁,却又是几分畏惧,用力咬着指甲的老头喃喃自语。 “事情不顺利……那不是我的错啊……” 如果这个自小被誉为天才长大之后被称之为疯子变态的家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让他畏惧的存在的话,那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那个只是用金色瞳孔淡淡扫了他一眼,就让他本能地哆嗦一下的少年…… ………… …………………… “你想要实验体吗?” “嗯嗯嗯嗯?” “……你曾经抓到过,后来却失败,还差点杀了你的那个孩子。” “啊啊啊——如果真的能让我随心所欲的实验的话我什么都做!” “进入调查兵团,凭借你的智慧和能力获得那位韩吉.左耶分队长的信任,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实验体。” “唉?这……这个是不是……很危险啊?” “你不想要实验体了?” “呃……”老头撕咬了指甲好半晌,终究还是对实验体的狂热占据了整个大脑,“我去!” “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好吧,艾……” 本打算对曾经的实验体直呼其名的老头在看到旁边的几人恶狠狠看过来危险目光后,下意识改成了尊称reads();。 “我会听您的命令的,艾连大人。” 他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的稀疏牙齿,目光狂热到了极点。 那因为极度兴奋而近乎扭曲的笑脸让这个瘦弱的老头子一瞬间看起来比什么都还要危险和可怕。 “只要能让我得到那个实验体,我什么都做!” ………… …………………… “艾连大人,有这样做的必要吗?……甚至用‘可以研制变回正常人的药物’这样的话去欺骗他们。” “想要让人类消失,你觉得我们最大的障碍是谁?” “…………” “巨人化的力量并非无穷,而是有限度的。” 少年低头,金色的瞳孔淡淡地映着自己的手。 细长的手指,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几乎能看到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的痕迹。 “我是,那孩子也一样。” 他淡淡地说,神色冷清。 “‘在战之前尽量消耗敌方的力量’,贝特霍尔德,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学过这样的战备知识。” 四周的人渐渐地围拢过来,聚拢在他们的领导者的身边。 无数的眼地注视着他们的领袖,一点点的花火从他们的眼中点燃,然后,燎原一般灼烧成了熊熊火焰。 “时间已经不多了。” 细长的手指一点点握紧,有着金色瞳孔的英雄王抬头低声说着,披在他肩上的外套的衣角微微飞扬,冬日的寒风掠过他胸口厚厚的白色绷带、裸|露的手臂和腰腹的肌肤,还有那柔软的浅黑色发丝。 夜幕之上璀璨星河倒映在那双仿佛光一般亮得惊人的金色瞳孔之中。 “……我们和人类最后一战即将到来。” ………… ………………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永远的冻结在地下室冰冷晶体之中的金发少女最后留下的话语仿佛是一种预言。 【那就是人类和‘战士’的结局。】 就像是冥冥中所谓的命运在借由她的口宣告着那个不可更改的未来。 【艾伦,那也是你和艾连大人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