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兰芷》 第1章 醉酒 花满楼 轻音阁 青纱挂檐,烛灯千盏,腰肢纤细的舞姬在朦胧夜色中宛若雾中仙。 丝竹声声慢,浅吟徐徐回,一帮京中子弟倚在案上把酒言欢。 忽然,“砰”的一声响。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年轻公子身前桌案上的酒壶倾倒,酒水洒了满桌,他却浑然不觉,摇摇晃晃地起身。 一手撑着桌案,一手端着晃了一半酒水出来的酒盏,向首坐方向遥遥举杯。 “二,二公子,这杯,我敬你!” 年轻公子一脸醉态,瞧着却很是高兴,大着舌头喊道,“听闻二公子前段时间收拾了那孙王八,真真是为民除害!” “我早看那小子不,不顺眼了!”年轻公子摇摇晃晃地被侍女扶住,大声道,“若不是他爹位高权重,我,我也得给他套上麻袋狠揍一顿!” 说到此事,便也有人附和,同样是个年轻公子,一身华衣锦服,手持酒盏,笑得邪魅。 “允南兄说的极是,那孙潮向来欺男霸女,着实败坏我等名门公子的名声,奈何他爹位高权重,我等又不能对他动手,这回的确也亏得二公子将人收拾了。” “我听闻孙丞相还专程跑到皇上面前哭诉去了。” “可不是!”另一边的锦衣公子怒道,“那老匹夫,若不是他连着几日缠着皇上哭,皇上能下旨打了决明兄二十板子还禁足一月么?” 其余人纷纷附和,为尹决明这次挨打而打抱不平。 “二公子此次着实冤枉,奈何我等帮不上忙,这杯酒啊!我们的确该敬。” 众人于是又端起酒盏,纷纷向尹决明举起。 而他们讨论的主人公此刻正懒散地坐在主位,手中端着酒盏轻晃,惬意地吃下身旁姑娘剥好送到嘴边的西域葡萄。 “不过二十板子,简直就是给小爷挠痒痒,那孙潮小爷早就想揍了,下次逮着机会,小爷我还得将他揍得爬不起来!” 尹决明端高酒盏,笑道,“你们这杯酒,小爷我就喝了!” 尹决明仰头,痛快地干了盏中酒,爽快道,“下次再有机会,小爷带着你们一起揍他!” “好!决明兄可要说话算话!”为尹决明打抱不平的小公子痛快地饮了酒,大声说道,“小爷我要踹烂他的脸,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出门调戏良家姑娘!” 说罢,小公子看向众人,等着他们像自己一样奋起变态,奈何众人之前还高声附和,这会儿却都不出声了。 尹决明似笑非笑地瞧了众人一眼,又笑眯眯地叼走姑娘指尖的葡萄。 众人脸色尴尬,却都不敢应声,笑话,那孙潮是什么人?他爹可是当朝丞相,而他们的爹了不起就是个二三品官职,甚至还有五品,若他们真打了孙潮,别说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爹都得跟着遭殃。 这京州可不是人人都跟他尹二公子似的,亲爹是正一品大将,前些年又封了镇北王,他娘虽死了多年,可她是长公主,更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嫡亲妹妹,他兄长虽只是个从二品副将,可他才二十有二,如此年轻的副将整个南楚一只手都占不满,最最重要的是,当今陛下是他亲舅舅啊! 这样的身份,他们敢比么? 为什么孙潮被打了尹决明过了好几天才被皇帝追究?还不是因为皇帝偏袒他! 孙有权在明理堂哭了好几日皇上都没松口,若不是那日尹决明进宫正巧又碰上跟他爹去告状的孙潮,两人在宫中又打起来了,皇上也不会一怒之下赏他二十板子和一月禁足。 但那二十板子重吗?对于别人来说可能还得躺个把月,但对于他尹二公子来说那真就是挠痒痒,谁敢真打他啊?不要命了? 他尹二公子有皇上偏袒着,可他们没有啊!二公子敢毫无顾忌地揍孙潮,他们可不敢。 所以尹决明邀请他们一起,他们自不敢随意迎合。 如若不然,他们不仅要被孙有权报复,还会被皇上严惩。 谁有他二公子那么命好啊!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偏袒他。 斗鸡摸狗喝花酒,京州纨绔子弟都这么干,但纨绔子弟也有忌惮,可二公子不怕,不仅不怕还理直气壮,谁招了他不痛快就是一顿打,闹得京州鸡飞狗跳无人不知,但没人治得了他,因为他靠山多且大。 一众公子哥呵呵笑着就是不搭话,也不知谁突然出声,将矛头指向了尹决明身旁为他剥葡萄的姑娘身上。 “话说起来,二公子和那孙潮打起来还是因为青青姑娘吧?” 那名叫青青的姑娘听有人说到她,便放下葡萄,笑盈盈地回道,“的确是因为奴家。” 青青姑娘生得清丽脱俗,一身浅青色衣裙完美地勾勒出了纤细的腰身,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众多纨绔子弟心中垂涎的美人,奈何这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尹决明常年混迹花满楼,与这青青姑娘甚是相熟,那日和孙潮打起来,便是因为那孙潮看上了青青要强行睡了她。 尹决明怒发冲冠为红颜,揍了孙潮,还差点拆了花满楼一处院子。 青青声音婉转格外动听,她将案上酒盏斟满,双手托起送至尹决明唇畔,轻笑道,“说来今日最该敬二公子的该是青青才对,二公子,喝吗?” 尹决明唇角勾着笑,“青青敬酒,二公子怎会不喝?” 他就着青青的手将酒喝尽,一手揽过美人腰肢,笑道,“英雄救美,二公子高兴得很呐!” 随即,他又看向下首众人,扬声道,“今日小爷高兴,定要与诸位不醉不归!” 众人见他不再邀他们一起揍人,当下松了一口气,纷纷高声附和起来,“好!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夜已深,轻音阁的舞姬早已撤下,大部分公子哥也已喝趴下,偶尔一两声梦话话伴随着酒盏落地的声音传来,还有一两个醉了却还没倒下的醉鬼在叽里咕噜大着舌头吵架。 尹决明目光迷离,摇摇晃晃地从位置上起身,因为醉酒的缘故,不慎撞倒了案上的酒盏,发出“砰”的一声响。 青青在一旁扶着他免得摔倒,温声问,“公子可要去歇息了?” “找人将他们送,送回去!”尹决明扶着眩晕的脑袋往青青肩头靠,“我头晕,我要睡觉!” 青青莞尔一笑,“奴家送公子回房间。” 尹决明常在花满楼过夜,青青扶着他进了常住的院子。 尹决明靠在青青身上,嗅到一缕淡淡清香,他迷迷糊糊地问,“你今日擦了什么香?这么好闻。” “奴家今日可没擦香。”青青笑着说道。 “不对,就是有香味。”尹决明不依不饶地又嗅了嗅,“淡淡的香味。” “许是香囊的香味?”青青摸着腰间今日新挂的香囊,取下送到尹决明鼻下,笑问,“你闻闻看,是不是这个味?” 尹决明深嗅一口,嘴角挂起笑,“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味。” “这是广玉兰香,之前晒了几朵干花,前两日想起来便碾碎做了这香囊,今日头一回戴呢!”青青轻笑一声,“广玉兰香味清浅,二公子好鼻子,这么喜欢,那就送你了!” 尹决明当即将香囊收进怀里,醉呵呵地傻笑,“谢谢姐姐割爱,回头我也送你个好物件儿。” “那我可等着了。” 将醉迷糊的人送上床,替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青青笑着摇摇头,便叫一同伺候的小厮与她一起离开。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床上“醉鬼”便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只是片刻后又闭上眼,咕哝一句,“今夜喝得有些过了,明儿不会头疼吧?” 把怀里的香囊摸出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尹决明轻叹一声,“真好闻。”随即将香囊放到枕旁,打算今夜嗅着这香入睡。 第2章 春梦 次日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尹决明此刻正浑身燥热,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以为是青青来叫他起床,便赶紧侧身向里卧,蜷缩着身体,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将整个脑袋都盖在里面,咕噜道,“好青青,让爷再睡会儿,昨晚喝多了,头疼。” 青青颇为无辜地看了眼身旁风尘仆仆的大汉,轻轻扯了扯被褥,语气里带着些看戏的轻快,“公子,该起了,马上就晌午了。” “好姐姐,让我睡会儿吧!”尹决明又把自己往被褥里缩了缩,生害怕她发现什么,哀求道,“再睡会儿就起,一定起!” 一旁的大汉却是不耐烦地伸手掀了尹决明裹在身上的被子,粗声粗气道,“二公子,咱们的抓紧时间赶路,赶紧起吧!” 骤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又感受到被子被人扯走,来不及抓住一片被角,尹决明一激灵翻身坐起,被褥已经被掀开到床尾,他赶紧双手捂在下身处,面红脖子粗地瞪着掀被子的人,“哪个不想活的找死……” “沈叔?” 尹决明瞧着床前大汉愣了愣,眉头一皱,而后压下心头惊愕,一把扯过被褥尽数围在腰间,怒道,“你掀我被子做甚?我不要面子的吗?” 青青瞧着尹决明面红耳赤的动作,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春天气息,轻笑一声,随即转身出了房间,免得某个小孩儿害羞。 然而尹决明已经羞愤得抓狂,头顶热气直冒。 沈正海哪里知道都快大中午了他还能那么精神,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转向一旁,坐到桌边倒了杯茶,颇有些不自在,“那什么,少年人血气方刚,做做春梦很正常,没什么好害羞的。” 尹决明脸色在黑与红中来回切换,最后咬牙切齿地下床,临走前回头抓过枕头让的香囊塞怀里,气鼓鼓地去一旁衣柜拿了新衣裳到屏风后换下。 “你不在边关待着,突然跑回京做什么?” “莫不是沈浪要娶媳妇儿了?” “不能啊!就他那死板的冷木头能有姑娘看上他?” 沈正海嘴角抽了抽,“我此番回来是奉旨接你去边关,刚从宫里出来,今日就带你走。” 尹决明换衣的动作一顿,伸出脑袋看向坐在桌边的人,满脑子疑惑,“接我去边关?” “是我没睡醒还是皇上没睡醒?” “圣旨在这里,你自己看。”沈正海将明黄圣旨放在桌上,尹决明赶紧换了衣裳挪过去展开,瞧着里面的内容眉头慢慢颦起。 皇帝觉得他太闹腾决定把他送去边关让他爹管教,等管教好了再送回来。 皇帝吃错药了?不然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尹决明看完,与一脸严肃的沈正海对视,可惜什么也没瞧出来,估计他也挺懵。 不仅他,说不定身在边关的爹和大哥也很懵。 尹决明沉吟片刻,忽然“噔噔噔”后退,大叫一声,“我才不去!” 随即便往外跑,边跑边喊,“我在京州日日好吃好喝的,我才不去边关受苦,我不去!我要去找皇上收回成命!” “那破边关冬日能冻死个人了,要什么没什么,我才不要去吃那苦,我要去找皇上!” 沈正海似乎没料到尹决明说跑就跑,骂了声臭小子后,抓过圣旨塞怀里就去追。 不过一炷香,半个京州城都知道那个人嫌狗厌的将军府二公子被皇帝嫌弃要被送去边关调教了。 看热闹的跟着就来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已经上酒楼开始庆祝,只余下一小部分人悄悄奔走与人聚集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开始揣摩圣意。 尹决明想进宫见皇上,奈何半路被沈正海抓住用绳子绑了丢进马车 他甚至连皇宫大门都没看到就已经被马车载着离开了京州城。 尹决明起得晚没吃上早饭,这会儿又没吃上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车内喊道,“叔啊!我要饿死了。” “前面有茶摊,”沈正海说,“到那儿停下吃东西。” 尹决明闭上眼,就在感觉自己要饿晕的时候马车停了,沈正海掀帘进来给他解开绳子。 尹决明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跟着沈正海下车。 刚坐下,尹决明目光便被角落里那桌的几个人吸引了目光,不动声色地颦眉打量少许,尹决明轻嗤一声,面上显出些不耐烦。 沈正海要了两碗茶汤,又从包袱里摸出两个大饼,“给,将就吃着。” “啧,还没到边关呢!您就给我吃这破饼子了!”尹决明一边嫌弃,面上不耐烦更甚。 沈正海左耳进右耳出地吃了饼,催着尹决明上车赶路,哪知尹决明上车的瞬间掉头就跑,正是京州方向。 他一边跑一边喊,“我才不去那什么破边关,你自个儿去吧!” 沈正海见他又跑,骂了一声赶紧去追。 那角落里的几人见此也放下茶碗悄悄跟了上去。 半刻钟后,尹决明又被捆得结结实实地丢回了马车。 尹决明吼了一路,似乎累极,躺在车中有气无力,“不跑了,不跑了,你给我松开吧!” 沈正海不信,冷哼一声,转头驾车去了。 尹决明在车中颠簸了半个时辰,这才开始动手自己给自己松绑。 他将绳子往旁边一丢,贴着车壁,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半晌皱着眉轻啧一声。 竟然还跟着啊! 今日就这样吧!明日再“逃”一回。 他往车上一躺,翘着二郎腿,双手枕着脑后,缓缓闭上眼。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像是在某个烟雾缭绕的孤岛,岛上种满了广玉兰,他在岛上穿行,除了开满广玉兰的花树什么也没见到。 直到他走到孤岛的边缘,见到一座建于孤岛一侧的水榭。 水榭被云烟环绕,离岸边约莫有四五丈,通往那里的路是半丈宽的浮桥,浮桥两旁水面漂浮着洁白无瑕的广玉兰。 而水榭那边水面的花朵更多,还有几只仙鹤在其中穿行。 水榭中轻纱飘起,尹决明似乎看到里面有个人影,他半眯着眼仔细看去,的确是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似乎在眺望远方,又仿佛发现了身后孤岛来了人,于是微微侧身,看了过来。 尹决明仿佛看清了那人的脸,又仿佛没看清,在飘渺的云烟中,隔着花香与轻纱,那人如谪仙。 尹决明有一种直觉,那人一定是在对他笑。 他踏上浮桥,一步步向水榭走去。 水面上的广玉兰散发着迷人清香,锦鲤在水中追逐,仙鹤在水面嬉戏鸣叫,尹决明停在浮桥尽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衣人,心脏砰砰狂跳。 他目光怔怔地紧盯着那人纤瘦的身影,只觉喉间干涩发紧,“请问……” 他话未尽,那人转过身,尹决明只觉呼吸一滞,再回神时,他已经出现在了水榭之中。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在眩晕的目光中看到周遭飞舞的轻纱,看到远处飞起的仙鹤,看到漂浮在水面的洁白无瑕的广玉兰。 他还看到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臂,手臂上缠着一条三指宽的白色轻纱,那是谪仙覆在眼上的那条。 手臂上点点红痕若胭脂,那手臂从水榭中垂下,指尖触在水面,随着手臂摆动而荡起阵阵涟漪。 尹决明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到身下躺着一个人,那人羊脂白玉般的身上布满点点红痕,墨色长发铺散开,尾端与手臂上的轻纱纠缠着垂散在水面。 尹决明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他看到那人另一只手被自己的手压着十指纠缠,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由大惊,在这惊愕中梦醒了! 他做了一个春梦!他把梦中谪仙压在了身下! 尹决明骤然打断回想,脸颊又烧了起来,他一手盖在脸上,在马车颠簸中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熟透了的红虾。 第3章 边关 马车行了半月,尹决明几乎每夜都会梦见那个白衣谪仙。 有时是在那水榭之中,有时是在那孤岛的广玉兰花树之下,有时又在瀑布泉边,有时在山顶凉亭,有时又在辉煌宫殿。 但无一例外,那位白衣谪仙都被他压在身下,三千青丝铺散,手臂上缠着那三指宽的白色轻纱,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满是欢爱留下的点点胭脂红,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纠缠。 尹决明觉得自己要疯了,在那夜夜春梦里要疯了,在每日醒来沈正海诧异又戏谑的目光中要疯了,在日日羞红了脸还得到处找水源换洗衣服中要疯了。 但今日的梦有些不大一样。 他似乎是在一处山林间,此处山林植被茂密,显然少有人踏足。 他在山林间慢慢穿行,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响动。 尹决明警惕间停下脚步,荒野山林多野兽,他不知道前面是否就藏着一头野兽,他藏身于一棵巨树之后,探身向前看去,却见一个七八岁小少年从密林间奔出。 小少年速度很快,眨眼间便从他身旁掠过。 尹决明在那短暂的交错间看清了小少年的脸,一时震惊,那是八九岁的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在山中穿行躲避紫庸士兵,看到自己因为体力耗尽脚滑跌下陡坡,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用布条蒙着眼的小少年将他捡回山洞。 他看到自己和那个小少年在山洞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白日里,他跟在那个小少年身后孜孜不倦地叫着哥哥,然后跟他一起去山里捡蘑菇和野菜,偶尔运气好还能在小哥哥撇脚的陷阱里捡回一只野兔。 他们一起清理食物,再用破瓦罐熬汤煮菜,最后又一起分享。 夜里,他们缩在山洞角落的干草堆里,紧挨着躺下互相取暖,他们谈天说地,但大部分都是他在说,小哥哥话很少。 尹决明靠坐在洞口的石头上,抬头仰望星空,耳边听着曾经的自己在那小哥哥面前吹牛逗乐。 可小哥哥从未笑过,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 直到某一日,尹决明看着那小哥哥哭了,然后又笑了。 因为自己给他摘那朵广玉兰摔下树,小哥哥吓哭了,而后又被自己送出的花和撒娇卖萌连声哄中笑了。 小哥哥很喜欢那朵广玉兰。 小哥哥笑起来很好看。 尹决明在一旁默默看着,不自觉地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但很快,眼前一切都变了,广玉兰花树没了,小哥哥也不在了。 尹决明看到自己右腿被一支箭贯穿,身上血迹斑斑,正咬牙向某个方向一瘸一拐地挪动。 尹决明向那个方向看去,便见到了那令他心脏骤痛的一幕。 他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被箭羽刺中心脏坠入悬崖。 娇艳欲滴的广玉兰在他身前绽开,箭羽穿胸而过,鲜血飞溅在洁白的花瓣上,细细看去,那花似乎更娇艳了! 那满含笑意的浅浅紫眸似乎远远看了过来,与尹决明四目相对。 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涌入脑海,尹决明脑中一阵刺痛。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尹恬,字决明,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芷,我叫阿芷。” 尹决明猛地瞪大双眼,他闪身到了悬崖,伸手去抓那跌落的小小少年,可他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在刺痛心脏的恐慌中眼睁睁看着他跌落悬崖。 “不!阿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阿芷,不!” 尹决明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起来,胸腔砰砰如雷鼓起伏不定。 或许是因为惊醒,他精神有一瞬的恍惚,许久才渐渐清醒。 看了眼四周,呼出一口浊气,原来还是在马车上。 抬手擦了额头吓出的密汗,尹决明又躺回马车里,抬手覆在眼上,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总做些不可描述的梦,他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梦中被那谪仙般的人所惊艳,他们在梦中见过一次又一次面,做过一次又一次最亲密无间的事,可偏偏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脸。 这次更彻底,不过醒来片刻,梦中发生了什么,他竟格外模糊。 他伸出一只手压在因为恐惧而砰砰狂跳的胸口。 他刚刚,叫了谁? 记不起来了。 尹决明烦躁地揉了一把脸。 马车门帘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撩开,一个长满胡须的粗矿脑袋伸过来往里瞧了瞧,很快又放下了帘子。 “哟!二公子又做春梦了?” 尹决明脸腾一下红了,瞪着眼没好气道,“沈叔你简直为老不尊!” “什么叫又做春梦了?” 虽然他这段时间确实夜夜在梦中与那谪仙纠缠,但,但那不也是他没法控制的么…… 沈正海哈哈一笑,“那你刚才在叫谁?难道不是夜夜梦中跟你颠鸾倒凤的美人?” 尹决明臊得头顶冒热气,恼羞成怒,“我没有!” 沈正海不怀好意地斜他一眼,“我听见了!” 尹决明,“……” 尹决明捂脸躺倒,半响又腾一下坐起来,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支支吾吾问,“那,那你听见我喊了什么吗?” “没听清!”沈正海摇头,带着一抹坏笑,“反正是个人名。” 尹决明又倒了回去,生无可恋。 记不清,想不起来,到底喊了什么啊!!!! 沈正海驾着马车哈哈大笑,又听车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沈叔,我需要个大夫,我肯定是病了。” 还是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什么也记不清? 哪知沈正海笑声更大了,他说,“我瞧着你小子不是该找大夫,而是该找媳妇了!哈哈!”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跟你同龄的公子哥孩儿都会爬了,你也该娶妻生子了,天天在梦里折腾有啥乐趣?” “等到了边关我就去跟将军说说,听说祁罗郡主前两年就在给你和大公子调选,大公子常年驻守北境就不说了,你天天在京州混着,先娶了也正常。” 尹决明听得眉心一跳,说,“沈叔,我今年才十七,我不急,您还是多关注关注您儿子吧!沈浪都二十三了,他才是老大不小了,他二十多年连个女人的手都没碰着,您不着急?那可是您家独苗苗!” 正乐呵的沈正海瞬间哑火,尹决明却乐了。 * 孤狼关位于南楚和紫庸交界之地,再往北便是烽火关,不过那里如今改成了军营,尹家军十万大军便是驻扎在烽火关。 自十年前南楚和紫庸两国交战之后,紫庸便闭关锁国,闭门不出。 周遭小国没了紫庸威慑,纷纷活跃起来,与南楚往来贸易,这必经之地便是孤狼关。 也是因此,孤狼关这边关城池在数年间迅速发展成了难得的富庶之地。 此时年关将近,城门守卫加派了人手,连城内巡逻的队伍也频繁了许多,但这并不会影响百姓们过年,城内已然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决明兄!决明兄!这里,这里!快过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青衫贵公子模样的少年贼头贼脑地躲在街道货摊后面,正向不远处的尹决明挥手。 尹决明此刻一身利落的黑色锦衣,袖口紧束,泼墨般的长发高高竖起,因未及弱冠,只用发带束着。 少年面容俊郎,眉目如星,眉峰稍高,眼尾上挑,本应是十分张扬的俊容,却硬被他弓腰驼背,耷拉着脑袋给破坏了少年本该朝气蓬勃的气质。 听见有人叫他,木纳的脑袋左右看了看,最后落在那躲在货摊后的少年身上。 待看清是谁,尹决明萎靡的精神忽然为之一震,顿时有了活力。 做贼心虚地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他后,这才鬼鬼祟祟地跟了过去。 两人一路偷偷摸摸沿着小巷跑了大半个城,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尹决明喘了两口粗气,后背靠着墙,侧头看向汪涵,一手搭在他肩上,饶有兴致地挑挑眉:“说吧!发现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了?” 汪涵抹了一把汗,这大冬天给他跑出一身汗来也是不容易。 似乎还没喘过来,只见他抚了抚胸口,手一伸,拍开了尹决明压着他肩头的手,随后“唰”的打开手中折扇,在这寒冬腊月里摆出了盛夏的姿态。 大概是终于感受到了寒风冻人,他扇了两下,打了个哆嗦,又“唰”的把折扇收拢,这才掩着唇贼兮兮笑看着尹决明。 “我跟你说,经过我这半个多月的打探,这孤狼关的底儿我都摸了个门清,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哥今儿就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满意!” 尹决明虽不知这人大冬天拿着把折扇作什么妖,不过还是十分配合地挑挑眉,笑得有几分邪气,“什么好地方?” 汪涵拿着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敲打着,笑容隐晦,卖着关子,“你猜猜这孤狼关的特色是什么?” 尹明决眼中带笑,挑眉看他,总也不能说带兵打仗吧? 汪涵见他不回话,自己却心痒难耐起来,嘿嘿一笑便透露了。 未开的折扇挡在唇边,小声说道:“听闻这孤狼关有一断魂楼,楼中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身姿卓绝,且能歌善舞。只要进去,绝对让你销魂蚀骨,难忘今宵。” “要不,咱俩去瞧瞧?” 尹决明听罢,瞬时没了兴致,转身便走:“不去,我老爹将我跟那帮糙兵汉子关一起往死里练了快一个月,今儿好不容易放我假,临走前我家老头儿还特地警告我不许上烟花柳巷去,我现在还不想忤逆他,而且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你自个儿去吧!” 他自来到边关就日日被拉去操练,夜里累得倒头就睡,连梦都没力气做了。 “还销魂蚀骨,”尹决明丧气地摇摇头,“你可别玩儿得连底裤都抵押进去,到时候可就真的销魂蚀骨了。” 汪涵见他要走,急了,忙上前拦住他:“唉!不是,你真不去啊?” 尹决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心中十分想念柔软舒服的大床,摆摆手:“不去,不去,没意思,她们即便再能歌善舞又怎样?边城的姑娘能有京中的水灵?能有青青姑娘跳的舞好?能有娆娆姑娘唱的小曲儿好听?” 尹决明一一数着,忽然又想起刚来那日在郊外水榭遇到的那位白衣女子。 白衣款款,舞姿翩翩,纤瘦的身姿在飘扬的白纱中若隐若现,宛若画中谪仙。 尹决明眼神恍了恍,他想起那人也如他梦中谪仙般白纱覆眼。 想到这里,尹决明只觉得浑身酥麻,耳朵悄咪咪地红了。 就是不知她是哪家小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第4章 玩乐(一) 话说,尹决明幼年丧母,父亲和大哥又常年在边关,府中无长辈,他在京中无人管教,便长成了个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纨绔不化的小霸王。 在京中人眼里,此子读书练武不行,吃喝玩乐,打架斗殴倒是样样在行,但凡京中有纨绔子弟为非作歹胡闹生事,那里面绝对有他尹二公子。 这不,前脚刚在花楼闹了事,不仅差点儿拆了人家花楼不说,还将朝中大臣的儿子打了。 这打谁不好,偏偏打了老来得子,宠儿子宠得上天的一品大臣孙有权的儿子! 这可得了?那孙有权到老皇帝跟前哭诉,老皇帝被他烦得不行,让人将尹决明提到宫中狠狠批斗了一番。 本以为总能让他安稳一段时日了,哪曾想,还没出宫门呢,又跟人家儿子打起来了。 两个都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看着对方不顺眼已经多年,这一打又打的不可开交了,去劝架的人伤了十来个,最后被正巧路过的禁军统领沈浪给一脚一个踹开了。 那孙有权刚找皇帝哭完,还没过夜又来哭了,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番劝导也可谓是苦口婆心,甚至将尹二公子那英年早逝的母亲苏和长公主都搬了出来,可也没见二公子收收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皇帝气得不行,正准备让他吃吃苦头挨几板子消停消停,正巧有大臣受不了二公子将京城闹得乌烟瘴气,抓紧时机进宫上柬。 “尹将军和尹大公子常年在关外,京中又无其他长辈,不如让尹大将军将二公子接去边关好好管教一番,待管教好了再送回来。” 原本这事儿还没这么好办,毕竟尹家子孙世代从军,在百姓口中威望极高,说好听点是朝廷体谅尹大将军,特将尹二公子留在京中好生照顾,说难听点就是人质而已。 毕竟若真让他一家齐齐全全地都到了边关,山高皇帝远的,加之尹家手握重权,军队在手,哪个皇帝能放心? 但不知为何,老皇帝这次竟然十分痛快地允了! 那边朝臣跪倒一片,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当朝丞相孙有权。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同意将那混世魔王送走,于是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头疼了一早上,然后就恼了,二话不说,一道圣旨下来便快马加鞭送去了边关。 于是,这还被蒙在鼓里的尹二公子突然有一天被自家父亲身边的大红人沈正海给提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连捆带绑地就被送来了边关。 起初二公子还是极力反抗的,一天一个花样地闹腾,一不留神就让他给跑出了几里地,即使到了孤狼关,二公子也没有放弃乘机溜走的打算。 这不,趁着沈正海打水去,人就一溜烟儿翻车跑了。 沈正海的老脸成了猪肝色,任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二公子都到关内了竟还想着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再渴也忍着了。 尹决明一路狂奔,人生地不熟的,一顿乱串过后突然发现,诶?迷路了! 迷路就迷路吧!他就摸瞎打黑随便窜好了,左转右转竟走到一片湖边,湖中建有一座水榭,水榭四周垂挂着轻薄的白纱,看着十分清幽。 既然有水榭,定然是有人的,尹决明抬腿过去,本想着去找人问问路,还没走两步,就见水榭中有一白衣女子正翩翩起舞。 玉指纤柔,肌肤白皙,白纱覆眼,秀挺的鼻梁,淡粉若烟霞的薄唇,下颚弧度柔和,脖颈修长,舞姿妙曼优雅多姿,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洁白花朵,洁而无瑕,只一眼,便让他失了心神。 尹决明怔怔看着,这不是他那梦中谪仙吗? 尹决明心脏又开始砰砰狂跳,直到一舞结束也没能回过神来。 那姑娘大概只是来此处练舞的,练完便准备走了。 尹决明急了。 这才瞧见一眼,怎的就要走? 好歹让他先问问名字再说啊! 正打算追上去,谁知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突然追上来的沈正海逮住了,不等他动手,一根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 尹决明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痛心疾首,正要破口狂呼,声还没出嗓门儿呢,又被沈正海用破布堵了嘴,跟扛货似的扛上了肩。 沈正海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不平:“大公子说的对,二公子你太狡猾了,得用绳子一路捆到军营去才行!” 尹决明欲哭无泪,这还是亲大哥吗? 于是乎,这尹二公子一进军营便被他爹加大哥苦练到现在。 汪涵见他不肯去,再次拦在他面前哀道:“别啊!决明兄,你看我都从京中跟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之地来了,还特意给你打听了这城中好玩的地方,咱别这么绝情行不?就一次!你就陪我去一次!要是你觉得不好玩,我下次再找更好的地方,成不成?” “我可听说了,断魂楼有一个蒙眼艺姬,那小曲儿唱的委婉动听,简直是夜莺转世,别的地方可听不到这样的好嗓子。” 尹决明甩不开他,又听蒙眼两字,莫名就想到了那个与梦中谪仙重叠的水榭女子,想了想,便也答应了:“行吧!就陪你这一次。” 两人赶着最后一束夕阳来到了断魂楼,如此边关之地的玩乐之地竟堪比京州一般壮观。 楼阁之上挂满了通红的灯笼,与楼中飘扬的绯色薄纱相得益彰,灯火绚烂夺目,竟也成了这孤狼关熠熠生辉的一道美景。 汪涵指着那从上而下的火红灯笼十分得意地扬起眉,“这断魂楼的红灯笼可是边关一绝,看到没,这一排排灯笼点亮,那就是个活脱脱的花花世界。” 尹决明抬眼望去,那灯笼已经亮起,与薄纱交相辉映,灯影婆娑,整个断魂楼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绯红之中,勾得人弥足深陷。 还未见美人,便已是活色生香。 门口人山人海,站在这里,不需要你往里挤,过不了多久你就随波逐流被人流推搡进去了,两人踮着脚尖在人肉堆里慢慢挪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侃侃进了庭院。 尹决明扯了扯被挤皱的衣裳,看了眼四周,这断魂楼从外看就壮观不已,如今到了里面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怕是连京州最有名的花楼都没有这般精致吧! 假山水流,雕梁画栋,玉石镶嵌,珠宝点缀,一眼望去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当真是纸醉金迷之地。 庭院共两条蜿蜒小道,一条通往乐舞楼,一条通往温柔乡。 显然汪涵已经轻车熟路,带着尹决明直通小道。 这条小道宽阔,不下三米,鹅卵石铺面别有一番风味,两旁是翠绿的青草地,种有许多名贵花卉,途有假山流水,潺潺流淌,再往前便是乐舞楼了。 小道虽宽,却也耐不住人多,尹决明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心中咂舌,虽说这地方建得不错,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这边关人是没见过舞姬还是这里的姑娘当真有本事?竟来了这么多人! 还没感慨完,汪涵便拉着他匆匆上楼:“走走走,我早就定了个好位置,保证视线绝佳!” 尹决明抬腿跟上,不消片刻便见汪涵停在一处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一位穿红戴绿的微胖老妈子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唉呀!汪公子,您这是将朋友带来了?”声音嗲糯,好不让人恶寒。 第5章 玩乐(二) 那老妈子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尹决明,捂嘴调笑道,“哎呦~好俊俏的小公子啊!第一次来吧?放心,保准你玩得满意~~” 汪涵见楼妈妈往尹决明身边儿凑,心知这人只爱美人也只让美人靠近的臭脾气,忙拦在两人中间,“唉!唉!唉!楼妈妈,我这朋友第一次来,你去挑两个漂亮点的姑娘过来陪我朋友喝喝酒。” “好嘞!好嘞!这就去,汪公子您稍等啊!”楼妈妈扭着腰捂嘴轻笑,话落还不忘对汪涵抛了个媚眼,吓得汪涵一个哆嗦,“老天爷呀!这边关的老鸨可比京中的难缠多了!” 说完便催着尹决明进房间:“走走走,快进去。” 尹决明勾着唇,抬手勾着汪涵的肩,斜斜倚在他身上,打趣道:“汪兄,常客呀!” 汪涵脚下一个踉跄,险险稳住身形,笑得憨态可掬:“嘿嘿!决明兄,我这不是来踩点嘛!请你出来玩可不得将地方挑好咯!” 尹决明挑眉,不置可否:“是吗?” “那可不……”汪涵还没保证完,便被敲门声打断了:“汪公子,我给您挑的人带过来了。” 汪涵将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咽下肚,随口应着:“进来。” “哎呦~汪公子,我可是将乐舞楼里最好最会伺候人的两个姑娘给您叫过来了!”楼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身子往汪涵身边靠。 汪涵吓得急忙往后退,干嘛呀!公子我是喜欢逛花楼,可也不喜欢你这样的胖老妈子呀!正了正神色干咳道:“行,行吧!你将,将人留下就快出去。” 楼妈妈一甩手,手中的帕子从汪涵脸上划过,惊得汪涵又是一个哆嗦:“瞧把您急的,人都来了,还能跑不成。” “青儿,绿儿,还不过来伺候两位公子?”楼妈妈扭着胖胖的水蛇腰,哼着不知什么曲儿的曲儿往外扭去。 一青一绿两位姑娘继楼妈妈之后走了进来,也不需二人使唤什么,各自到两人身旁倒酒布菜。 这乐舞楼环形建造,楼高六层,中间有一块露天圆形舞台,舞台周边围绕着浅池,池中开着朵朵白莲,尹决明不由惊讶,这白莲竟在冬日还能绽放,当真是奇景。 绯红的薄光将乐舞楼染上醉意,轻纱笼罩,莺歌燕舞,当真叫人醉生梦死。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尹决明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前方的舞台,酒过三巡,歌舞观了大半,他却是丝毫没有醉意。 倒是汪涵醉了个一塌糊涂,只见他推开依偎在怀中喂酒的青儿,摇摇晃晃地坐在尹决明旁边,半挂在他身上,喷着满嘴的酒气:“决明兄!怎么样?兄弟我,嗝~没说错吧?这地方……真他娘的比京中的花楼有趣多了!嗝~” 尹决明颇为嫌弃的将汪涵靠在他肩头的脑袋一巴掌拍开,而后勾起嘴角轻赞一句:“靡靡之音勾人魂,云衫水袖动人心,自然是不错。” 听见尹决明的称赞,汪涵嘿嘿地傻笑起来。 绿儿姑娘给尹决明满上一杯酒送过去,捂嘴轻笑道:“公子还没看到最后两个表演就如此夸赞,那要是见了云烟姐姐的舞姿,听了时笙姐姐唱的小曲儿,那还不得将人赞上天去?” 汪涵也迷糊地傻笑着点头:“对!你还没见,见着云烟的舞!还没听到时笙的曲儿,赞得太早,太早!” 说完,便一头栽到桌子上睡着了。 尹决明扫了他一眼,接过绿儿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喝尽,听了她的话挑眉,一手搂过绿儿的腰,笑得邪气,“哦?是吗?说来听听?” 绿儿又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尹决明的嘴里,用细绢擦了擦指尖,嫣然一笑:“绿儿可说不出她们的十分之一来,公子自己看便是,您瞧,这就要开始了。” 尹决明挑眉,当真转过身向窗外看去,只是看了半响,只听得有乐声,却迟迟不见有佳人上台,尹决明乐了,饶有兴致地回头:“你们那位云烟姑娘莫非会隐身不成?” 绿儿此刻也是一脸茫然:“这……” 约摸等了两盏茶的时间,舞台周围便陆陆续续开始传来不满的声音了。 “怎么回事?云烟姑娘呢?” “云烟姑娘呢?怎么还不出来?” “快出来!大伙儿都等着呢!” “怎么回事?让我们白给钱吗?” “人不出来就退钱,退钱!” 前面一番轰然吵闹,可是急坏了后面的楼妈妈。 只见她围着一蓝衣女子苦苦劝说:“哎呦~我的好云烟,大伙儿可都等着你呐!你就去跳一场吧!等这事完了,你想怎样就怎样,行不?” 云烟依旧麻木呆愣地坐在床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原本倾城的容颜苍白无色,明媚的双眼如今也是空洞无神。 楼妈妈见了又气又急,叉着腰在房中来回踱步,忍不住骂道:“天杀的臭男人,怎的将我好好的姑娘弄成这模样,这可怎么办哟!” 听着前面不绝于耳的吵闹声,楼妈妈也是没法,三两步走到床边,一边晃着呆滞的人,一边哀叫道:“好姑娘,你就帮妈妈这一回好不好,云烟呐……” “楼妈妈。”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楼妈妈的哀求。 楼妈妈转身,有些不悦地看着来人,“时笙?你怎么过来了?下一场就到你了,还不快回去准备着。” 时笙没有回她的话,只透过眼上的薄纱瞧着床上的人,声音清浅:“妈妈,你不要为难云烟姐姐了,前面的人……我去摆平就是了。” 楼妈妈有些不确定:“就你?能行吗?” 时笙不答她的话,反问道:“那妈妈是有更好的方法了?” 楼妈妈一噎,看着时笙竟生出几分恼怒来:“既然你觉得自己能行那你就去,要是让他们平息不下来,我就将你调到红娘那边去。” 所谓红娘,便是断魂楼对姑娘们的一种划分,卖艺不卖身的住青姑院在乐舞楼接客卖艺,卖身又卖笑的住红娘院在温柔乡接客卖身。 时笙听了倒是没多大反应,只垂着眉眼淡淡答了句:“好。” 待时笙来到乐舞楼,那些人的谩骂叫嚣更是清晰可闻,薄纱下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对着乐师微微点头,那几名乐师如蒙大赦,齐齐停了几乎坚持不下去的奏乐。 转而悠扬婉转的琴声四散开来,原本闹哄的乐舞楼顿时安静了下来,乐声起,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舞台。 尹决明坐直身子,抬眼望去,只见舞台之上薄纱翩翩,隐隐之中有一人抚琴其中,信手拈弹,又有琵琶伴于其中,轻拢慢捻抹复挑,让前奏显得十分欢快轻愉。 “二月春风拂柳梢 碧波湖心也荡漾 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夏日长 满池香 水中鱼儿捉迷藏 出水芙蓉做香糕 邀与姑娘尝 红枫烧 情浓长 才子佳人终成双 秋桂树下系红绳 愿情比天长” 曲调原本轻松欢快,然而在此逐渐有了绵绵哀愁之意。 “青云渡 相思负 风雪沙场埋枯骨 困枯城 情难忘 只盼梦里还故乡 高堂大殿锁青帐 卧看魑魅魍魉笑 梦断肠 把痛做长刀 横渡赤地千万里 血染袍 少年马上笑……” 第6章 规矩 此曲前半段节奏轻快,讲的是春日少年郎骑马渡竹桥时遇见了心仪的姑娘,于是折了春柳赠与姑娘。 又讲夏日漫长,荷花盛开清香满池,鱼儿们在水中荷叶间嬉戏,少年摘了荷花做成糕点邀请心仪的姑娘一同品尝。 再讲秋日红枫似火燃烧,少年少女情浓如火热烈滚烫,于桂花树下结情立誓,愿他们的情谊比天地更长久。 后半段曲调一转,从轻快变成凄凉。 两人秋日结情,冬日却突发战火,少年为报青云志提刀上了战场,只是此去天人永隔,少年成全了忠义青云埋骨沙场,却唯独付了姑娘深情。 城破家亡,姑娘被敌军掳去困在敌国城中,但姑娘忘不了少年也忘不了故乡,夜夜盼着梦中能够回去。 掳走她的人将她困于大殿青纱帐中日日行欢,姑娘逃脱不得,只能困于塌间看着那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狰狞大笑。 姑娘日夜以泪洗面哭得肝肠寸断。 终于有一日,她将所有的痛与恨化作一把利刃刺伤敌人逃了出来。 因常年战火燃烧,姑娘回家的路被鲜血染得赤红多年不消,她横跨千万里,衣衫被大地的鲜血染红,终于踏上故乡土地。 在那里,她看到了曾经的少年高坐马上,就如初见时那样对她笑着,似乎迎接她回家。 一曲闭,众人似已沉浸其中,尹决明却是听得心头一震,这首曲子与某处久远的的记忆慢慢重叠。 尹决明起身,行至窗边,目光死死盯着那薄纱之后的人影,似要将那人看清。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时笙,是时笙歌!” “时笙歌!” “时笙歌!” 众人喊得热血沸腾,将沉浸在朦胧不清的回忆中的尹决明唤醒了。 尹决明收回落在舞台上的目光,听着众人喊叫,似有不解,回头问道,“何为时笙歌?” 绿儿轻笑一声,道:“时笙姐姐的曲儿词深情浓,且嗓音独特清朗,那些个看客们爱听,便给取了时笙歌这个名字,意为:此人的曲儿独树一帜,此人的嗓音无人能及。” 尹决明恍然一笑:“原来如此。” 忽而又问道:“此曲何名?” “曲名:相思难渡。”绿儿轻声道。 “相思……难渡么?”尹决明将这两个字在口中来回碾磨了一遍,意犹未尽地半眯着眼又看了过去,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曲子? 只是前半段格外熟悉,后半段他却是没有印象。 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只轻喃道:“这位姑娘嗓音倒的确与众不同。” “什么?”绿儿似乎没听清。 尹决明摆了摆手,再看去时,就见那薄纱后的人缓缓起身,向着一个方向微抬手,那薄纱便簌簌地向上飞去,薄纱中的人露出了真面目,白衣若雪,白纱覆眼,清冷孤傲。 尹决明不由眼前一亮,心间似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阵阵涟漪荡漾开来,奇妙得紧。 是她!那日在水榭遇到的那位姑娘! “时笙歌,时笙歌竟然提前露面了,哈哈,看来今晚是赚到了!”有人激动的大喊着。 尹决明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中的人,一袭白衣翩翩,身材消瘦,个头倒是高挑,露出的脖颈白皙秀颀,下颚轮廓柔和,浅淡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只可惜看不到眉眼,可即便是这样,那一静一动之间也颇有一番韵味。 尹决明单手支在窗棂上,有些意味深长地揣摩着:“她为何薄纱覆眼?看不见?” 说罢又觉得不对,看她走路的样子并不像是看不见。 绿儿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来的时候时笙姐姐就一直戴着薄纱从未取下来过,不过她的眼睛是看得见的。” 尹决明摩擦着下颚,点漆的黑瞳神采飞扬,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哈,这就有趣了!” “各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云烟姐姐身体不适不能为各位表演,时笙为各位再唱一曲作为补偿,不知各位……”时笙站于台前,清冷淡漠的声音向舞台四周散去传入众人耳里,却不料半路被人截了去。 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吼了声,“可以,时笙姑娘若是为我们再舞上一段,我们便不再叫云烟出来。” “对,我们要看舞,看舞!” 时笙似乎没料到有人会趁热打铁,毕竟断魂楼有规矩,艺姬在十八岁之前只唱曲儿,十八之后方可露面跳舞,刚才也只是因为要向众人道歉解释这才提前露了面,倒是小瞧了这帮看客们。 楼妈妈在后面瞧见时笙露面时就急了,这没收钱就给露了脸,那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这会子又听见那些个看客们让她跳舞,急的眼都红了,揪着手帕狠狠看着那台上的人:我的姑奶奶,这可不能答应啊!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哎呦! 时笙微低着头,声音平缓,“想毕各位清楚断魂楼的规矩,想看时笙一舞还需等到下月十三……” “那就让云烟出来,你不跳就让她出来,老子们都给钱了,就是要看舞,就是生病了也得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就砸了这断魂楼!” 不知是谁这么嚎了一嗓子,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人也跟着闹了起来,“就是!就是!要么你跳,要么将云烟叫出来!爷今天就是要看舞!” 场面一片混乱,时笙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尹决明听着那些人胡乱的嚷嚷声,剑眉微颦,也不知她会如何应对。 “好。” 斟酌一番后,时笙欣然答应了,断魂楼在边关城池,又是各国贸易来往的必经之路,来这里的看客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甲一方,她们自是得罪不得,反对也是没多大用处,至于楼妈妈那里……到时候再跟她解释清楚便是。 他这般想着,却不知楼妈妈刚听到时笙那一个好字就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乐起,是云烟的舞蹈云袖惊鸿舞。 此舞乃是云烟当年独创,一支惊鸿舞震慑边关一座城,让初露身手的云烟成了那些公子少爷,老爷,先生日日追捧,可望不可及的梦中仙子。 也是这支舞让她收获了今生挚爱,只可惜如今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惊鸿已然成了当年。 时笙刚来断魂楼时曾被人欺负,云烟帮过他一次,因此他跟着云烟学了很长一段时间,云袖惊鸿舞是他学的第一支舞,如今再跳自是手到擒来。 乐声起,台中的人舞步轻盈,衣袂飘然,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如同一位翩翩仙子在月下独舞,让人舍不得眨眼,水袖惊鸿,当真不愧惊鸿之舞。 “好!好!”轰然掌声随着看客们的吼叫声结束了这段绝美舞蹈。 时笙向众人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台去了,任由后面的叫喊声冲天。 尹决明目光潋滟,视线随着时笙的身影而去,直到看不见,这才低笑喃喃道:“真是位清冷又可爱的女子。” 真是,美极了…… “可爱?尹公子你还是第一个说时笙姐姐可爱的人呢!”绿儿笑道。 “是吗?你们不觉得吗?”尹决明也笑了起来,在他眼里,多才多艺又善良的小姑娘就是很可爱的。 绿儿想了想,才又说道:“我觉得时笙姐姐人很好,就是太孤寂清冷了,不爱说话,不爱交朋友,总是一个人,有的时候看着还,怪可怜的。” 尹决明一愣:“她刚才不是替云烟解围了吗?她和云烟关系也不好?那还帮她?” 绿儿摇头:“这倒不是,云烟姐姐对时笙姐姐有恩,时笙姐姐一直记着,云烟姐姐有难,时笙姐姐肯定会出手帮忙的,要说关系好不好?嗯~时笙姐姐还是会听云烟姐姐的一些话的。” 尹决明点头,忍不住赞道:“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唉!只可惜时笙姐姐怕是又要被楼妈妈教训了。”绿儿摇头叹息着。 尹决明回头,有些不明白:“这是何意?” 绿儿抬眼,奇怪地看着他:“公子不知道断魂楼的规矩吗?” 尹决明摇头,目露疑惑:“我初来孤狼关,确未曾听闻,不知有何规矩?” 原来是外来人,难怪什么都不知道,青儿心中明亮,说,“断魂楼有规定,青姑的姑娘十八之前不可露面,不可舞蹈,可时笙姐姐今晚全犯了,还不知道要被楼妈妈怎么罚呢!” 尹决明指尖摩擦着酒杯,皱眉不解:“她不是为了平抚那些人才出此下策的吗?这样也得罚?” “楼妈妈才不会管是什么原因呢!她只知道自己少赚了一大笔银子,不生气才怪!”绿儿幽幽叹道:“时笙姐姐性子倔,定然又得挨罚了。” 尹决明:“……” “我去找她讲讲理!”说着,尹决明便起身准备出去。 却被绿儿一把拉住:“公子,等等。” 尹决明回头:“怎么?” 绿儿犹豫片刻,思忖着开口,“我觉得您还是别去的好……” 尹决明这就不明白了,皱眉追问,“这是为何?” 绿儿有些纠结,在尹决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悠悠道来:“时笙姐姐为人孤僻冷傲,脾气也是倔犟得很,楼妈妈若真要打她,她便自己领着,若有人过去替她求情她也不见得会高兴的。” 尹决明满腹疑惑,这下就更不明白了:“这是什么道理?” 帮她求情她还不乐意? 绿儿摇头:“不知道,大概是习惯了吧!也许是不想欠人情?又或者……嗯……” 绿儿皱着眉头,后面半句没说出口,倒是又说了句:“时笙姐姐曾说过,生做世间孤独,何求人间温暖,世间温情,于她无关。” 尹决明一愣:她这是…… 发觉帮不了忙,莫名有些烦躁,回头见汪涵和那青儿早醉得不省人事,便有些不耐地向绿儿挥了挥手:“去将你那姐妹带回去吧!” 绿儿对着尹决明欠身一礼,便半搂着青儿出去了。 叫了两声汪涵,没醒。 尹决明瞅着趴在桌子上口水直流的某人,端起一旁没喝完的茶就对着他脸泼过去。 呵呵,果真是真哥们儿! 汪涵被水泼得一个激灵,猛的坐起身来,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怎么了?怎么了?你爹追来了?!!” 第7章 鞭策 转头见尹决明老神在在地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老大还没开跑,说明还没被发现,吓死人了! 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不满,“决明兄,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我都睡着了你还泼醒我。” 尹明决没接他的话,只笑吟吟地瞧着他,直瞧得汪涵心肝儿乱颤。 完求,这大哥一脸坏笑准是又想干坏事了! 果不其然,尹决明上身微倾,满脸狭促笑容,“汪兄,你对这里熟,带我逛逛青姑后院呗!” 汪涵一个踉跄,差点脑门儿磕桌子上,咽了咽口水,一副果然如此的惊恐表情。 强压着心中的小颤抖,一句话说得磕磕跘跘:“决,决明兄啊!你,你去人家后院干嘛?那都是人家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再说,人家青姑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你,这不合适啊!” 尹决明挑眉,心里记挂着人,也懒得再跟他解释,一巴掌框上汪涵的脑门儿,说:“叫你带路就带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就只是去看看,又不干什么!” 汪涵苦着脸揉着脑门儿,心想:上次你不也说就去看看吗?结果差点拆了人家屋子,你这话能信吗? 最终,为了保住小命,汪涵只能可怜巴巴地败在了尹决明的淫威之下,带着他悄悄翻进了青姑后院,东绕西拐半天,总算在一处院落看到楼妈妈和时笙几人。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猫着,只留个脑袋出来偷窥。 “跪下!” 突然一声怒呵,将暗处的两人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膝盖一软扑通跪下去了,缓过神来才发现那声怒呵不是对着自己,两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汪涵拍着胸脯惊魂未定,腿肚子都还在哆嗦:“我滴个亲娘诶!这阵仗咋跟你爹那么像呢!我还以为你爹来了,吓死我了!” 尹决明白了他一眼,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倒是比汪涵稍微镇定些,伸手在嘴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你小声点,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汪涵一听,立马双手捂嘴,心有余悸地想着:这可千万别,要是再被发现,那可就真瞒不住尹大将军了,让他知道我又带着你出来逛花楼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京中那事儿指不定尹大将军还记着呢! “时笙,你倒是能耐啊!都能自己做主了,啊?你就这样不管不顾跑去跳了舞,知道我要损失多少银子吗?” 楼妈妈暴躁尖锐的怒吼声传入两人耳朵,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转了过去。 只见时笙依旧是刚才表演时的那身白色衣裙,此刻正笔直的跪在楼妈妈面前。 听见楼妈妈的话,时笙微抬头,疏离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会还的。” “还?你要怎么还?你身上还有钱吗?还是你打算将送去安乐居的银子断了?” 时笙一听,忙道:“不行!安乐居不能断银子,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楼妈妈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想什么办法?你既不断安乐居的银子,要怎么还钱?还是你打算去红娘?” “我不能去红娘!”时笙的脸色似乎有些惨白,但因双眼蒙着薄纱,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去!这什么情况?决明兄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汪涵两眼瞅着前方,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疑惑。 尹决明看了时笙,收回视线落在汪涵身上,将之前发生的事简洁明了地跟他说了一遍 汪涵听完更晕了:“云烟姑娘善舞,时笙顶替跳舞也没错啊?再说了,那不都是那些个看客要求的吗?这还能怪她?” 尹决明复而提醒道:“我不是说了吗?断魂楼有规矩,青姑的姑娘没满十八只能唱曲儿,露脸和跳舞都是满十八那天单独收票费的。” “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时笙提前露了脸,不仅露了脸,还跳了舞,所以那些个人白白得了便宜,楼妈妈是因为没有赚到那笔票费所以发了火?” 尹决明喟叹一声,点头:“是这个意思。” “啧啧……那她这下可惨了,这楼妈妈可是爱财如命,这回白白丢了一笔银子,小美人儿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呢!”汪涵有些惋惜,唉!多漂亮的人儿啊!啧啧。 尹决明:“……” 尹决明忍住想揍人的冲动,将视线转到时笙那边。 “时笙,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还不了钱,可不要怪楼妈妈我不近人情将你送去红娘!”楼妈妈略带刻薄的声音再次传入两人耳中。 汪涵也闭上嘴侧目看去。 时笙依旧背脊挺直,似有一股坚韧的倔犟让他不肯弯腰,沉默半响,时笙突然开口,语气依旧清冷:“我今日跳的是云烟姐姐的舞,并非是我自创,下月十三我会跳自己的舞,再加一场水上梅花舞,妈妈大可照常收费。” “水上梅花舞?”楼妈妈似乎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收了神色,嗤笑道:“时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水上梅花舞创世百年,除了当年创舞之人,到如今过了百年,能够将水上梅花舞完整跳出来的也就一两人,你凭什么说你要跳那支舞?要是中间出了差错,看客们闹了起来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这么好收场的。” 时笙:“我既然能说出来,自然是有把握的,楼妈妈只管收钱便是。” 楼妈妈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呵!行!你既然这么有把握,妈妈我就相信你一回,不过,今晚的事你是不是也得给个说法?不然我这青姑的姑娘还不得都学了你的样?” 时笙沉默片刻,依旧泰然自若:“楼妈妈处置便是。” 话落,楼妈妈突然变了脸色,斜了她一眼,对着众人怒声喝道,“时笙罔顾断魂楼规矩,今日我便惩一儆百,鞭策二十以儆效尤,若日后还有人再犯,鞭策加倍,送入红娘!” 周围的几个姑娘被吓得齐齐一颤,这话楼妈妈是说给她们听的,难怪今日要将青姑的姑娘们都叫过来,当真是惩一儆百。 楼妈妈冷哼一声:“动手!” 便有一大汉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那大汉一身横膘,个头也大,一脸凶相,手中拿着一根皮鞭,绕过时笙在他身后站定。 手一扬一落,只听“啪”的一声,皮鞭落在时笙的后背上,顿时皮开肉绽,周围的姑娘们身子跟着一颤,脸色瞬间惨白,有的甚至吓得尖叫出声。 而被挨打的时笙却是双手紧握,死死咬着下唇不愿溢出一丝声音来。 皮开肉绽的鞭笞让尹决明心中一颤,恶狠狠地瞪着那挥鞭的大汉,双眼微红,硬是生生忍下了那冲上去的冲动。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时笙那样清冷孤傲的人,他这样唐突的出去只怕会让她心生厌恶,她不喜欢有人帮她,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她受伤,她更不想有人看到她的脆弱,她…… 尹决明咬牙狠道,她怎么就这么倔呢?有人帮她不好吗?为什么还没接受便要拒绝?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第十五鞭……时笙依旧一言不发,只紧握的双手颤抖不止,嘴唇也被他咬破溢出了一丝血迹,后背早已鞭笞得血肉模糊。 第8章 倔犟 躲在暗处的汪涵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满腔愤怒,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下手怎么能这么狠? 忍不住在心里将楼妈妈祖宗十八代都挨个儿问候了一遍,咬牙切齿地模样活像是挨打的是自己似的。 晃眼间见尹决明竟出奇地没有英雄救美,汪涵目露诧异:“决明兄,你以前不是惯爱英雄救美吗?怎的这回这么沉得住气了,不会被吓到了吧?” “决明兄?”见他没反应,汪涵又叫了声。 其实如果他仔细看,就能发现尹决明早已身体紧绷,只强忍着才没冲过去。 他的愤怒比曾经英雄救美时不知高出多少,他愤怒,生气,气的好似心都在疼,但他不敢就这样闯入她的世界,她还不认识他,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她会因为他的突然闯入而讨厌他,所以,他得忍着,必须忍着。 他尹二公子何时做事需要顾及他人感受?但这个姑娘却是个例外,尹决明说不出来这是为什么,但他就是怕惹了这姑娘生厌。 “像她这般冷傲的人,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狼狈的一面的。”我若闯去,她怕是会对我生厌,尹决明低声呢喃,只觉心中郁闷难忍。 至于汪涵能不能理解,尹决明可就不再管了,因为自己能理解,正因为能理解,所以此刻心更痛。 “等一下!” 一道清脆又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正要落下的第十八鞭。 大汉动作一顿,闻声望去,就见一蓝衣女子跌跌撞撞的跑来。 女子身姿纤弱,五官清丽婉约,此刻又是泪流满面,柔弱之意尽显。 只见她猛地将那大汗推开,瞧着跪在地上满背伤痕的时笙,忽的捂嘴失声痛哭起来。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时笙,却被他苍白的脸吓得停在了半空。 也不知是下雪的缘故还是他眼上白纱的映衬,时笙那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几乎透明,本就颜色浅淡的嘴唇几乎是惨白的。 云烟不忍再看,跪向楼妈妈,哭泣道:“妈妈,求你不要再打了,时笙身子本就弱,怎么受得起这般鞭策?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不要再打她了,不要再打了,呜呜~” 楼妈妈见云烟闯了进来,顿时黑了脸,又听她说的话更是火冒三丈:“知道是你的错就对了!老娘当时怎么劝说你的,你可听了?现在来求我有什么用?难不成你来替她还银子替她受罚?” 云烟抱着时笙点头,业已泣不成声:“我替她受罚,银子我来还,妈妈,你就放了她吧!” 时笙微抬眸,柔弱却又坚韧:“不用,我自己可以还。” 楼妈妈看着两人冷笑着,许是怒气上头,说的话有些刻薄:“呵,你来还?人家都不领你的情!何必凑上来热脸贴冷屁股?再说了,你的家底儿都被那男人骗完了,你拿什么还?你还想救她?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楼妈妈看着云烟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并没有住口,依旧将一根根利刃扎在如烟的心上:“我早告诉过你这世上男人不可信,你偏偏不听,还要一股劲儿地往里钻,现在好了,陷进去了,尝到情爱的滋味了,如何?可还满意?” 云烟颤抖着双唇,苍白的脸上满是痛楚,这是她等待了三年的结果,多么让人痛彻心扉。 这半年来让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让她夜不能寐,食不能安的痛,如今又被人硬生生地扯出来刺她的心。 真的好痛啊!痛得无法呼吸…… 如烟瘫软地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唇埋头哭泣,久久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别,别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再听了,真的不想了,我的心快要死了,快要疼死了啊! “别说?怎么?听不下去了?我却偏要说!你信他,爱他,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接济他,甚至连自己的赎身钱养老钱都给了他,可最后呢?你沦陷了,他卷着你的钱跑了,过他的逍遥日子去了!你白白等了他三年之久,说不定人家现在儿子都有了!” 楼妈妈愤恨地瞪着地上的人,“你再看看你自己,你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了!钱没了,名声也没有了,你现在还想救别人?你拿什么来救?啊?” “你别逼她了!”时笙有些痛恨地吼出声,何必呢?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已,她已经如此模样了,何必还要去逼她! “我去红娘!” 云烟绝望的声音与时笙的痛吼同时响起响起。 楼妈妈愣住了,随后大怒,一把夺过大汉手中的鞭子,朝着云烟怒抽了下去,“你去红娘?你竟然敢跟我说去红娘?怎么?老娘辛辛苦苦培养你十几年就是让你这么自甘堕落的?” 打了几鞭后,楼妈妈突然扔了鞭子,恶狠狠道:“好啊!你想去便去!今日那些看客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们当真是想看你跳舞?你做梦吧!他们只不过是知道你被一个穷小子骗了钱财身子,如今个个都在嚣想你,你愿意去伺候便去,妈妈我不怕收那银子!” 云烟捂着脸低头痛哭,楼妈妈字字珠玑,句句话都是穿透她心脏的利剑,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谓爱之深痛之切,当初有多爱,如今便只剩加倍的疼痛了。 “不要,妈妈,不可以,不可以让云烟姐姐去红娘,钱是我欠你的,我自己还。” 时笙说着,一把将云烟从自己身上推开,对那些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姑娘们道:“帮我看着云烟姐姐。” 转而又对那大汉亦然坚定道:“还有三鞭,来吧!” 那大汉看了眼楼妈妈,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知道这是同意了,毕竟像楼妈妈这种人怎么可能将自己栽培了十多年的好苗子便宜那些看客?即使苗子被蛀虫咬了一口。 捡起地上的鞭子,将剩下的三鞭也打完,这才跟着一脸怒气的楼妈妈走了。 那些个姑娘见楼妈妈走了,齐齐松了一口气,绿儿似乎想过来扶他,被他拒绝了:“我没事,绿儿,麻烦你帮忙将云烟姐姐送回去,伤口给她处理一下。” 绿儿点了点头,和其他几人扶着失魂落魄的云烟忧心忡忡地离去了。 人走了,灯也没了,只时笙满身伤痕孤零零地跪在雪地上。 偌大的院里静得能听见细微的风声,还有那簌簌飘落的雪花,似叹息,又似哀愁。 雪花冰凉透骨,冻着院内的人,也冻着院外的人…… 第9章 好巧 良久,跪在院里的人动了。 时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许是跪了太久,腿脚有些麻木,起身时竟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躲在暗处的尹决明惊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想去扶她,却被汪涵一把拉住了:“决明兄!大哥!尹大哥!方才人家挨打你都忍住了,现在不过走几步路而已,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尹决明脚步一顿,心中有些失落,回头道:“我就是想扶她一把,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受了伤的女孩子”。 再看过去时,院子里早没了时笙的影子,不由气结,恼怒地瞪了汪涵一眼,一甩衣袖便从来时的路走了。 汪涵摸了摸鼻子,有些憋屈地想着:我也没干啥事儿吧?怎的就气上了? 撇了撇嘴快步跟了上去,断魂楼的青姑院连着南面的前门,在时笙一舞之后便打烊关门了,如今开着的是断魂楼的红娘院,那是断魂楼在北面有一处大门,靡靡之音若隐若现,却勾不起尹决明半丝情绪,汪涵此刻更是不敢想其他,眼前这位大哥生气了,他得小心点别惹火上身才是。 毕竟这小爷真要闹起来,皇帝都得头疼! 两人一路绕回青姑院,偷偷从青姑院的一个偏僻角落翻墙而出。 刚一落地,就听见有人大喝,“什么人?” 两人心下一惊,转身就准备开跑,然而刚踏出去一步,一把明晃晃的剑便搭在了两人的脖子上。 尹决明心中苦叫不已,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翻墙都能掉坑里,第一次出来玩就这样被逮个正着。 “转过身来!”一道严肃而熟悉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 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认命地转过身。 尹决明对着来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哥,好巧啊!哈哈……” 汪涵也苦哈哈地叫了声:“子阔大哥……” 来人一身银制军甲在夜色中散发着银白的冷光,原本柔和的脸颊也被这冷光折射得严肃冰冷,完全没了往日的温和气息,此人正是尹决明的大哥,尹家军副将尹风,尹子阔。 尹风见是自己弟弟和汪涵,愣了一下:“阿明?阿涵?大半夜的,你们怎么在这里?” 问完,又想起之前见两人翻墙出来的,看清这是什么地方,顿时明白过来,面上染上温怒:“阿明,阿涵,你们可知错?” 两人立马老实的垂着头,声若蚊蝇:“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尹风见两人每次都这副乖巧认错,却依旧改不了的模样摇了摇头:“算了,我先让人送你们回去,等我巡逻回来再收拾你们。” 两人苦着脸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回去等着,一左一右两个魁梧的士兵将尹决明和汪涵夹在中间,汪涵悄悄扯了扯尹决明的衣袖,小声道:“决明兄,你大哥今日轮班巡夜你怎么不早说?” 尹决明抽回衣袖也很是懊恼:“我不是忘了吗?我要是还记得,敢和你出来混?就算出来混也肯定避开我大哥,怎么会被他逮个正着?” 汪涵无语,只得苦大仇深地跟在他身后,心中默默祈祷尹风千万别将今晚的事告诉尹大将军,否则自己准得收拾东西滚回京去。 时笙一路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脚步虚浮地走回了住所白鹭居。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似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漆黑的屋里没有一丝光亮,时笙扯了蒙在眼上的白纱捏在手里,在从窗槛潜进的一缕月光中将身体缓缓蜷缩起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睡一觉,等到明日就好了,他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大雪依旧在簌簌地下着,似要洗净这场不尽人意的笑料。 都尉府 汪涵在堂内有些焦躁不安,一趟过去又一趟过来地打着圈,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这下可惨了,子阔大哥不会赏我们军棍吧?” “哎哟!这下我的屁股还不得开花啊~” “决明兄,你倒是说句话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汪涵苦叫半天,回过头却发现尹决明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真是又气又急。 尹决明反倒是又淡淡嘬口茶,这才道:“急什么?怕也没用,要打迟早要打,怕也躲不过。” 汪涵听完更痛苦了,完了完了,他要这样说,那八九不离十会被打了!“不成,要不我还是回烂客居躲躲!” 说着就往外跑。 尹决明伸手捂脸,这人是老鼠胆子吗?多大点儿事儿啊!怎么吓成这样? 也恰在这时,尹风推门而入,正好与准备要跑的汪涵撞在一起。 尹风一把扶住被自己撞得差点摔倒的人,讶异道:“阿涵?这么急做什么?” 汪涵抱着被军甲撞得疼痛的额头,做贼心虚地退了两步,苦哈哈地笑着:“哈哈,子,子阔大哥你回来啦!” “嗯。”尹风应了声,随后正了神色,“你们……” “副将,人带回来了,是现在审吗?”一个声音适时地打断了尹风后面的话。 尹风沉声道,“先带去暗室,我马上过来。” “是!” 待那小将走了,尹风这才看向屋内正好奇往外瞧的两人,喝斥道,“瞧什么瞧?今晚的事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还有心情管其他的?” 尹决明呵呵地缩回了凳子上,汪涵则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子阔大哥,我真知道错了……” 尹风看着他:“知道错了就好。” 转而又对尹决明道:“还有你,才从军营出来就又开始胡闹,你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真当我不会收拾你吗?” 尹决明乖乖低着头,老老实实认着错:“大哥,我真知道错了,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呀!就只是去听个曲儿而已嘛……” “你还说!”尹风怒瞪着他:“明天你们两人都给我到军营找沈叔报到去。” “啊?不是吧!”尹决明瞪大了眼睛,又找沈正海?他可才从军营出来半日啊! 尹决明满脸苦闷,试图打着商量,“可以换个人不?” 尹风不为所动,俨然做了决定,“没得商量!明日若是看不到你人,回头我就告诉父亲。” “好的,好的,子阔大哥放心,我明天一定和决明兄准时到!”汪涵急忙保证,他可不想面对尹大将军,只要不是尹大将军,其他的谁来都好。 尹决明心中憋闷,暗骂一声,狗日的汪涵。 尹风瞥了两人一眼,又教训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看来他们抓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犯人,否则也不会三两句就这么容易放过他们。 尹风一走,尹决明就瘫在地上不起来,完了,又遇上沈叔那一根筋的木头了,这下惨了…… 第10章 喜欢(一) 自那晚尹决明被尹风逮了现行,便被关到军营里训练,直到除夕前一日。 尹家军的将士们在宽大的校场围了个圈,时不时的传出一阵阵豪放的欢呼吼叫,尹风和尹鸿一走出军帐就听见一阵欢呼声。 “好,好,打得好!” “打得好,打得好!” “二公子好身手!” 尹鸿看了眼那群乱哄哄的将士们,哼声道:“这臭小子,让他来军中历练,他倒好,成天跟着这群老少爷们儿打架斗武。” 尹风也抬眼看去,正好瞧见少年人打赢一场神采飞扬笑容满面的模样,摇头失笑:“打打也好,更能锻炼他的反应能力,他在京中也没这个机会给他施展拳脚。” 尹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恰好这时又传来一阵欢呼。 “二公子好身手!” “二公子打得好!” 尹鸿看过去,鼻子轻哼:“听说是你又将他带回军营的?这臭小子又在外面犯什么事了?还有汪涵那小子一起?” 尹风一听,眉目间染上了笑意:“是我带来的,父亲不必担忧,阿明并未惹事,阿涵当时和阿明在一起,我便一起带回来了。” 尹鸿转头看向这个大儿子,哼道:“从小到大就你知道惯着他。” 尹风笑了笑,正当开口又听见有人大喊:“二对一,二公子胜!” 尹鸿看了眼场中,又看了眼尹风,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这臭小子当年打死要跟着你学武,亏得学出个人样了,否则老子就打得他回炉重造。” 尹风看了眼自家老爹,心中却想着,要回炉重造那也得有炉啊!随后依旧温和地应付着老爹:“阿明睿智不输旁人,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些年留他一人在京,也苦了他了。” 尹鸿瞪向他:“我尹家的人这点苦都吃不得那还谈什么带兵打仗?” 随后又看向场中,少年欢快的笑容刺在了他的心头,半晌叹道:“能怎么办?咱们尹家若再有人出尽风头,那就该有人睡不着觉了。” 尹风垂眸不语,尹鸿又道:“明日就是除夕了,再过半月京中又该有人来了。” “是,都打点好了,父亲不用担心。” 尹鸿点头,大儿子办事他自是放心的,只提醒道,“也不知道这次来的人是谁,你回头让那臭小子滚远些,警告他让他最近安分点。” “明白,父亲放心。” 于是,打得正有劲的尹决明被尹风叫住,擦了把汗,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家大哥跑了,留下一地直呼不过瘾的将士。 尹风将尹决明拉到自己的营帐仔仔细细说道了一番,尹决明时不时点头保证,实际上心思早飞到外面去了,也不知道交给汪涵那小子的任务怎么样了,一会儿找他去问问。 “阿明?阿明?” “……啊!好,好,一定不犯了!”尹决明猛的回神,也不知道尹风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儿的保证。 “……”尹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半晌,无奈叹道:“阿明,你可有听我说什么?” 尹决明心道不好,自己刚刚在想别的事,还真没听到他说什么。 看了眼大哥那颇为无奈的眼神,尹决明眼睛咕噜一转,大哥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他不要再去那些烟花柳巷疯玩。 于是,态度极其认真地保证道:“大哥,你放心,我保证再也不踏进断魂楼半步!” 我翻墙进去总行吧!哈哈,真是聪明如我! “唉呀!”尹决明抱着被敲疼的脑门儿,颇有些憋屈地望着尹风,他都这么“诚恳”地保证了,怎么还打他?难道自己大哥这回学聪明了? “我在跟你说除夕春节的事儿,谁跟你说什么断魂楼了?”尹风没好气地说道。 事实证明这回还真不是尹风的问题,而是他自己不打自招。 傻呵呵地揉了揉脑袋,尹决明十分厚脸皮地探过去:“那个,大哥,你能再说一遍不?” 尹风抚额,指着门口,有些咬牙:“算了,你只要记得别再惹事就成,好了,你可以出去了,马上。” “好嘞!”得了解放令,尹决明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溜烟儿地跑了,徒留尹风在原地无奈摇头。 出了军营,尹决明一路骑着马儿狂奔到了孤狼关城内。 进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找了那提前逃脱升天的汪涵。 此时的汪涵正在断魂楼的青姑院听曲儿赏舞,一旁给他添酒的姑娘正是上次那个青衣姑娘。 尹决明到了之后直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端起一旁的酒一饮而尽,十分不爽的将他手中的酒壶夺过来,揶揄道:“汪兄,你不仗义啊!才训练两天就装残跑出来了。” 汪涵伸手去夺回酒壶,却被尹决明躲开了,气恼道:“你也可以装残啊!我又没拦着你,把酒给我!” 尹决明死不要脸地将酒壶里的酒一干而尽,将空酒壶扔进汪涵的怀里,撇撇嘴:“算了吧!我就算是真残了,我老爹大概也不会将我放出来,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是荣耀,他也不想想,那时候我是在军营训练,要是让人知道堂堂大将军的儿子死在了军营训练里还不得笑个千儿八百年,他有什么可得意的?我都嫌丢脸!” 汪涵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袋,嗤道:“那也要你有脸才丢得起啊!你这脸皮厚得跟城墙道拐似的,还在乎那千儿八百年?” 闻言,尹决明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随后郑重其事地点头:“也是,就算是万儿八百年我也不在乎,何况一个千儿八百年。” 汪涵点头:“就是!” 得,果然是彼此了解的狐朋狗友。 尹决明一撩衣摆,坐在软垫上瞧着汪涵:“得了,废话少说,让你留意的事儿怎么样了?” 汪涵哼哼一声:“区区小事,简直是降低了本公子的价值!” “一直给你盯着呢!” 尹决明见他拖拖拉拉,有些烦躁的打断他:“屁话少说。” 汪涵瞪眼,求人还有这么霸道的吗? 尹决明挑眉:你说呢? 第11章 喜欢(二) 汪涵顿时泄气,老老实实地将这几天看到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听完,尹决明便轻皱着眉头:“这么说她的伤势还没好利索了?” 汪涵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反正脸色不太好,除了被打的第二天出去了一趟,之后就再没出去过。” “她现在在哪儿?青姑后院吗?我去看看她。” 说着,他就要起身走人,可是把汪涵吓得够呛,忙一把拉住他好说歹说:“我的好大哥,你可饶了我吧!这可是大白天,你就想跑人家后院去?这是青姑可不是红娘,再说了,我刚都打听了,那时笙今日也出去了,你就算是去了也找不到她人。” 尹决明一愣:“出去了?去了何处?” 汪涵苦着脸道:“这我哪儿知道?难不成人家一个姑娘家要出去我还得跟上去吗?” 尹决明拉着他继续问:“你找谁打听的?去问问她时笙去了哪?” 汪涵满脸难以诉说的表情,心中苦叫连连“不是吧?决明兄,你要跟踪一个姑娘?你是怎么想的?要是让你爹知道了,怕是不用你死在军营,直接就将你就地正法了!” 尹决明自己也是一愣,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只是想知道她的伤好了没有,她看起来那么柔弱的样子,要是伤没好晕倒在街上,她又长得那么好看岂不是危险了?” 汪涵将即将送到口中的酒又放下,满是不可思议地瞅着他:“决,决明兄,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京中的娆娆姑娘你都没这么上心过诶!” 可千万别啊~要真喜欢上了那可就真是作死了~ 喜欢吗?尹决明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在水榭相遇,只觉得她是画中谪仙被她恍了心神,那时他是真觉得她美极了。 后来在断魂楼再见,又觉得她十分有趣,再后来又被她的倔犟和傲气吸引,这几日时常挂念忧心她的伤势,这算是喜欢吗? 尹决明陷入沉思。 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汪涵见他不说话,又见他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只觉得五雷轰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可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啊!他还想再多活几年。 然而,汪涵的担忧是一点没错的,因为尹决明很快就回了一个让汪涵脑仁发怵,双眼昏花的答案。 “好像,是有点喜欢的吧!” 汪涵崩溃地想大哭,什么叫有点喜欢?明明是芝麻点都不能点! 堂堂长公主之子,将门之后,名门望族贵公子,喜欢谁也不能喜欢上风尘女子啊!即便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姬也不行!这玩归玩,也不能当真啊! 汪涵双眼含泪,他真是要哭死了!他还能活着回去见他的宋家妹妹吗? “决明兄,你开玩笑的吧?”汪涵多想他点头对他说,对啊!我就是开玩笑的,然而事实并不如他的意。 只见尹决明认真的点头:“我认真的!” 汪涵咬着唇,这回是真的要哭了,完了,全完了!这一双腿如今真成了记挂在自己身上的了,说不定哪天尹大将军就来提走了,呜呜,完犊子了~ 尹决明瞧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适时安慰道:“好了,矫情什么?又不是让你喜欢她,是我喜欢她,我们还是不是兄弟?” 汪涵含着泪点头:“目前还是,以后就不知道了……” 尹决明:…… “既然是兄弟,那兄弟我现在需要你帮忙,你帮不帮?” 汪涵沮丧着脸:“我不……我帮,帮!” 尹决明顿时眉开眼笑:“那行,快去问吧!” 汪涵看着那在眼前晃悠的拳头欲哭无泪,好想说不帮,但是他不敢,决明兄的眼神好可怕,拳头也好可怕,呜呜~ 尹大将军,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儿子用武力逼我! 呜呜~是他逼我的~~ 两人顺着青儿说的地方一路问过来,终于找到了城西的安乐居。 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围墙破败,有的地方都裂口子了,还有的地方竟从墙缝里长出了杂草,就连大门看上去都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觉。 尹决明磨擦着下颚,时笙每月将自己赚的银子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安乐居是干什么的地方?看起来挺破败的。” 汪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虚地看向四周,语气僵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他实在不想让尹决明再见到那什么时笙,他觉得自己当初带他去断魂楼就是个错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这辈子就没这么后悔过! 可是武力比不过,文斗也比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跟着,却也管不着他自己生闷气。 汪涵实在想不明白,在京中他们不也常常逛遍各种花街柳巷吗?也没见他对谁上心啊?怎么这才头一回上断魂楼就栽了呢? 娆娆姑娘给他唱了这么多年曲儿,也没见他对人家动心啊! 尹决明也没理他什么态度,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听见开门声,吓得一惊,一手提起汪涵便闪身躲在了一旁的大树后面。 汪涵被他突然提起吓得惊魂未定,想要大叫却被尹决明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只得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不是胆儿挺肥的吗?那还躲什么? 尹决明没搭理他那要吃人的眼神,依旧一只手拽着他,一只手捂着他嘴,目光落在安乐居的大门前。 木门被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戴着幕篱的时笙,继他之后又走出一个文弱书生般的男人。 “白芷。”那男人叫住了时笙。 时笙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苗大哥还有何事?” 苗齐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时笙:“这是我新研制的金创药,效果不错,还不会留疤,你这脾气实在容易受伤,这药你拿着吧!虽没看到你的伤势,但还是知道你定不曾好好处理伤口。” 说着苗齐白又叹了一声:“你总是这样不照顾好自己,我……” “不用了,苗大哥,你帮我照顾好那些孩子们就好,其他的无需操心,明日便是除夕,我这几日会比较忙就没空过来了,你陪他们好好过个春节便好。” 时笙声音清冷平缓,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苗齐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目的怜惜与无奈,摇头叹道:“你总是这样冷傲绝情,将一切温暖拒之门外,何时才能打开心门让阳光照进你心里,何时才能让心里住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呢?” 直到看不见时笙背影,苗齐白这才关门进去。 躲在一旁的尹决明和汪涵这才敢从大树后面出来。 汪涵满是幸灾乐祸地瞅着尹决明,嗤道:“决明兄,这下你看到了吧?人家有情郎了!有~情~郎~了!你就别肖想了成不?” 尹决明盯了眼紧闭的木门,转头踢了汪涵一脚,怒瞪他:“他那是单相思!单相思懂不懂?人家时笙根本不喜欢他!” 汪涵抱着脚委屈极了,小声辩解道:“他是单相思,你就不是了?你没听他刚说那时笙冷傲绝情吗?她不会喜欢上那姓苗的,自然也不会喜欢上你,你就死心吧!” 尹决明剐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跟他废话,转身便走。 汪涵跟上去再接再厉,苦口婆心:“而且你听见人家刚叫她什么了吗?白芷!是叫的白芷!不是时笙!像她们这种女子的本名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这只能说明他们不止是普通的朋友,我说……唉!你别跑啊!决明兄,尹恬!” 汪涵瞧着那跑出老远的人,犯愁得嘀咕着:“你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看着那人快没影儿了,汪涵只得匆匆追上去。 尹决明疯狂地往前跑着,他的心中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堵的他喘不上气,也实在不想听汪涵那斯再讲什么鬼话。 知道名字又怎样?我也会让她亲口告诉我她的本名,我一定会让她也喜欢上我!孤高冷傲又如何?紧闭心门又如何?我一定会是照进你心里的第一缕阳光! 时笙,白芷,你等着! 第12章 搭讪 时笙的脚程并不快,尹决明没跑多远就追上他了,但他并没有跟上去,而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从郊外跟到城内,从静默小道跟到熙攘人群,就这样一直默默地,默默地跟着。 尹决明想,要是就这样一直默默跟着也挺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远不近,不慌不忙。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就对这不过见了几面的女子如此上心,他向来是个风流浪子,但他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京州青楼与他相熟的姑娘不少,勉强入得他眼的也就娆娆一个,不因别的,就因她唱曲儿还行。 他心中有一首曲儿,轻快又欢喜,但他记不得了,只浅浅的似乎有点印象,只可惜娆娆也唱不出他想听的曲儿。 他不知为何如此执念,他就是觉得他应该找到的…… 就如同现在,他不知为何会在第一眼就被这个姑娘吸引,以至于念念不忘,但他就是觉得他本就该被她吸引,本就该对她念念不忘。 他说不出缘由,也讲不出道理。 汪涵这时也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对这个半路跑走的人十分不满:“决明兄,你跑什么?累死我了!” 尹决明本不想搭理这个话唠子,说的话简直是气死个人,一点为好兄弟两肋插刀的觉悟都没有。 正打算加快脚步,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脚步一顿,回首问道:“汪兄,再过半月是不是就是时笙满十八的日子了?” 汪涵大骇:“你!你又想干什么?!!” 尹决明见他惊悚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不干什么,就是想请你帮忙留个好位置。” 汪涵心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留个位置:“没问题,只要你不作妖,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尹决明爽朗笑道:“那就多谢……”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前面一阵混乱。 竟是有人惊了马,那马儿在街上狂奔,吓得人群四散。 尹决明心中一紧,目光四处寻找那抹白色身影,恍然间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他,那瘦小的身影被人撞来撞去,可怜极了。 也不知怎的,似有人撞到了他的后背,时笙竟直接摔倒在地,此刻人群混乱,横冲直撞竟让他一时站不起来,那些人只顾着逃命,也不知扶他一把! 眼看就要被人踩着,尹决明心下一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挤过来的人拦住,这才侃侃免了他被人踩踏的遭遇。 伸手将时笙扶起来,心脏却莫名砰砰直跳,尹决明耳垂滚烫,流连花丛多年的二公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时笙微微侧头,似看了他一眼,又似没看,似听到他的话,又似没听到,竟就这样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尹决明:…… 尹决明:??? 不是!这就走了?不是应该道个谢之类的吗? 也顾不得心中那点儿无措,两步上前将人拦住,憋着一口气,神色傲然:“我说姑娘,怎么说我也扶了你一把,让你免了被人踩踏,你怎么连句道谢也不说直接就走人?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 时笙闻声抬头,虽然有帷帽挡着,白纱蒙着眼,但尹决明知道,这次一定是在看他。 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却被泼了一盆凉水,还是从头凉到脚的那种,冻得他耳垂那抹热烫瞬间凉了个透彻。 只听时笙那缓缓而平淡的声音传来:“公子跟了我一路也没见你解释一句,为何还来质问我?” 说罢,绕开他走了。 尹决明在原地凉凉,本想找个话茬儿好增加一下感情,结果完败! 摸了摸鼻子,傲然之气尽收,又笑盈盈地追了上去与时笙并排着走:“我说姑娘,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时笙目不斜视:“眼熟我的多了,不差公子一个。” 尹决明:…… “我说真的!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笙:“不曾,公子别多想了。” 尹决明:嘿!这姑娘咋回事儿?吃大鞭炮了?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嘴角一弯,拿出他死皮赖脸那一套看家本领,委屈巴巴地放低声音:“我说姑娘,我认真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老是敷衍我?我看着不像好人吗?” 时笙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尹决明心中一喜,却听那人隔着帷帽语气淡漠疏离,又带着点惊诧:“公子看着像人?” “……” “???” 好!好!好!他如今是知道这姑娘为何没什么朋友了!这小嘴一张,不得罪人就不错了! 尹决明倒没生气,只是神色哀怨:“姑娘,我们没仇吧?做何这般骂我?” 时笙像是终于忍不住厌烦了,冷冰冰吐出一个“滚”字。 说罢便拂袖而去,徒留尹决明风中凌乱。 这!这…… 看着那快速离去的背影,不像人的尹二公子忽然笑了起来,自顾回味着:“真有个性啊!我喜欢!” 忽地又傻笑起来,这清清冷冷的声音走近了听似乎更好听了。 当汪涵穿过混乱的人群过来时,就见到尹决明一个劲儿地傻乐,心道:完了!完了!这小子脑子被马踢坏了! 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决明兄?” 尹决明回神,忽然哎呀一声将汪涵吓了一跳:“怎么了?真被马踢到了?我看看,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啊?不能啊!以你那身手狗都撵不过,怎么会躲不过一匹马?” “你才狗!” 尹决明打开那双在他身上翻找的手:“我没事,就是忘了问她的伤怎么样了!哎呀!多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啊!竟然就这样错过了!可惜,可惜,太可惜了!要不,我再去问问?” 汪涵:…… 我的哥,你脑子里装的是盾吗?我刚在远处都能感觉到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你,你这是赶哪趟子热闹啊?你看不见吗?还是全让盾给挡在脑外了? 都说爱情不仅能让人头脑发热还会让人变得呆傻昏聩,汪涵以前还不信,如今一见,当真是诚不欺我。 汪涵瞥他一眼,心中哀叹,有喜欢的人就算了,主要是你还喜欢上了个不能喜欢的人,这真真是没不留活路啊! 一把将头脑发热的人拽回来,苦着脸劝着:“我的好大哥,你醒醒吧!人家现在根本就不想搭理你,而且这是在大街上,你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将军府二公子在大街上追一个姑娘,还被人拒绝了吗?今日晚上去断魂楼你再问也不迟,何必赶在这时候呢?” 尹决明想想也是,索性不再去追,改道去了另一条街。 汪涵长叹一声,两步跑上前:“大哥,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尹决明斜眼看着他,笑眯眯地凑过去:“汪兄~借点银子呗~” “可以啊!”汪涵回得很爽快:“不过你借银子干嘛?”平常也没见你买什么啊?子阔大哥还能缺了你吃穿?不能啊! 尹决明一手撑在他肩膀上,一撩头发,笑眯眯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东西啊!” 汪涵瞅着他,面露狐疑,“给谁买?买什么?你缺啥不知道跟子阔大哥说?” 尹决明笑盈盈地没说话,汪涵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你不会是想送我东西吧?哎呀~不用了!我们都是铁哥们儿,用不着,用不着啊!” 尹决明伸手拍了那自恋的家伙一巴掌:“我找你借钱买东西送你?你想什么呢?” “不是送我的?”汪涵愣住了,那是送谁的? 尹决明从鼻子里哼道:“美得你!” 汪涵一直在脑子里搜索着,突然脑海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脸一黑:“不会是送时笙的吧?” 尹决明笑着没搭话,不过那一脸风骚笑遮也遮不住。 汪涵心中狂吼:靠!还真是啊!人性呢?还有没有人性了? 第13章 送药(一) 晚间,两人如约而至,汪涵本来照常要了个姑娘陪酒,这回还特地换了个姑娘,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青儿了。 本也想给尹决明挑个漂亮点的,结果那人硬是不收,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他已心有所属,要改了那沾花惹草逗弄小妹妹的心思。 说是怕他那心上人知道了觉得他花心,所以为了表忠心,他以后都不要姑娘陪酒了,还特定只要跟他一路来的断魂楼,汪涵也不能叫姑娘。 汪涵听了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反正脸上的表情是十分丰富的。 倒是那楼妈妈调笑了几句:“哎哟!我的公子啊!您要是真想表忠心那不是应该去陪着她?还来这断魂楼做甚?进了这断魂楼你不是有理也说不清?不怕你那心上人听了伤心?既然都进来了,那要不要陪酒姑娘不都一样吗?” 尹决明摇头,态度坚决:“自然不一样,我只是来喝酒的。” 顺便看看我那心上人…… 汪涵也是哭笑不得:楼妈妈你这么热情,要是知道他惦记的是你家的姑娘,还准备挖墙脚,看你还淡定不淡定。 楼妈妈劝说了半响也没将人说通,索性二人给的银钱都不少,便也由着他俩,甩着手帕,扭着屁股出去了。 没了陪酒的姑娘,汪涵那酒喝的实在是没滋没味,喝了两口,便将杯子放下了,抬头看向尹决明,却见他喝酒吃菜津津有味,不由感慨:果然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忍了半响,实在还是没忍住:“我说决明兄,你到底是看上时笙什么了?在京中祁罗郡主给你相看的那么多名门小姐大家闺秀你看不上,怎的偏偏就看上了时笙这个风尘女子?” 尹决明端着酒杯的酒还未送到口中,骤然抬起头,目光凌厉,语气沉的过分:“汪兄,落入风尘这并不是她或是她们所能决定的,以后也莫要再说些贬低时笙的话了,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汪涵一噎,自己和尹决明从娃娃时就混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平时两人打闹斗嘴也不过是玩闹,但这回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只有在真的生气时才会有如此沉冷的语气。 将肚子里的许多话都憋了回去,知道他这次只怕是真在这时笙这里栽了跟头,说再多也无用,便摇头道:“算了算了,谁叫我们是兄弟呢?只要你喜欢,是谁都无所谓了。” 尹决明这才一笑:“这就对了嘛!好兄弟就是要两肋插刀的嘛!你说是不是?” 汪涵苦笑不已:“我这可不止两肋插刀,我是浑身都插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和大哥那关怎么过?” 尹决明愣了一下,看着窗外舞台中表演的姑娘,苦笑一声:“不知道,以后再说吧!最多被他们打断腿而已。” 汪涵:…… 两人不知聊了多久,窗外忽然安静了下来,视线穿过窗棂落在楼下,舞台中间白纱环绕,中间人影晃动,清扬的声音透过窗户跃入尹决明的耳中,那独有的嗓音让他心间发颤。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1) 歌声余音缭绕在耳,尹决明看向舞台的双眸满是柔光,似穿透了那层层薄纱看到了那孤高冷傲的人儿。 汪涵虽不赞成尹决明与时笙在一起,但对时笙个人却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他也觉得时笙的嗓音无人能及。 似忧似叹地说着:“听说五年前云烟姑娘一舞轰动了全城,如今的时笙就只是唱个曲便已经有了追赶之意,若是她的舞也无人能及,决明兄,你觉得你还有几成把握抓住她?” 尹决明一愣,而后志在必得地抬了抬下巴:“自然是十成!他们谁都比不过我真心!” 汪涵忽而苦笑,这人当真是陷阱去了。 又听得尹决明若有若无地说了句:“她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看走眼吧?” 汪涵其实很想问一句:倘若她真的就这般瞎呢?你又该如何? 曲闭,时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下台,而是在那层层薄纱之后,用她那独有的特别嗓音说道:“多谢各位对时笙的青睐,今日一曲后时笙便不再登台唱曲,直到十三那日时笙会在乐舞楼以舞相迎。” 说罢,也不管有人大喊时笙歌回来,还是有人大喊时笙歌我们等你,淡漠地转身下了舞台,径直回她的白鹭居去了。 尹决明十分不爽地瞪了眼那些个大喊的人,对汪涵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汪涵刚要说什么,就见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心中不由担心,娘啊!他该不会是找那些人干架去了吧? 尹决明可不知道汪涵心里在想什么,一路跟着记忆走了许久,总算见到了时笙在前面不远处,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时笙姑娘,请等一下!” 时笙闻声停下脚步,此刻的他正好走到青姑院的观景桥上,转身回头的那一刻,竟比天上的飘雪还要晶莹玉透,淡漠优雅。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延颈秀项,皓质成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2) 尹决明一时看呆了,愣愣地站在离时笙一步之遥的地方。 时笙皱眉:“公子怕是走错路了,这是青姑后院,不是红娘后院,公子应该往北走才对。” 尹决明回神,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的,时笙姑娘,你别误会,我是来找你……” “青姑后院不许看客随便踏进,公子是怎么进来的?” 尹决明:“我,你别误会,我只是想……” 时笙声音微沉:“我不想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也不需要道歉,现在请你立刻出去!” 尹决明:…… “我只是想说……” 时笙拧着眉有些不耐烦:“你什么都不用说,如果再不出去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尹决明慌了,忙安抚他:“你别激动啊!你先听我……啊……”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 第14章 送药(二) 飞落的身体伴随着尹决明的惨叫一起落入了池中,池水四溅,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了阵阵涟漪。 时笙瞥了眼波纹荡漾的水面,面无表情地躲开了那溅起的水花。 正准备走人,只听得“哗啦”一声,尹决明破水而出,所落之处,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时笙瞧着那一身湿透,额头碎发还滴答滴答滴着水的人,秀眉紧蹙,十分不悦:“你!”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这次便轮到尹决明打断他的话了,只瞧那人神色十分委屈,可怜巴巴道:“你什么你?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抢,抢了不说还将我踢进水里,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爹和大哥还从没人敢这么对我,你还是头一个!” 时笙微有些错愕,又似不太喜欢他靠的太近,皱着眉后退了两步:“你离我……”远点两字还没出口又被尹决明打断了。 “离什么离?真是的,也不问清楚就将人踢进水里,要是我不会水还不是得你来救我?” 时笙将头偏向一边,闷声道:“想得美。” 尹决明委屈的表情一收,忽而展颜一笑:“的确是想得挺美的。” “……” 时笙似乎不太想再和他说下去,但桥又有些窄,他也错不过身,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神情冷漠:“公子作何拦住我的去路?” 尹决明见他心有不耐,也不敢太逼迫他,将怀中的小瓷瓶取出来放进他手中:“今日白天见你被撞了一下便疼的摔倒,想必你后背的伤还没好,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试试。” 时笙神色讶异,而后又眉头紧锁,“你……” 尹决明生怕他像拒绝那苗齐白一样拒绝自己,忙道:“你可别不要,你要是不收或者扔了,我就天天来这后院给你送药,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我可不管解释的。” 时笙“……” 人的脸皮有这么厚的吗? 不过时笙也没打算跟他再争论,毕竟刚才是自己先入为主,以为他也是那些偷偷潜进来想要干坏事的不轨之人。 不过,时笙抬眼凝着他:“你怎知我后背有伤?” 那日受罚已是深夜,又是在青姑后院,第二天他也照常上台唱曲儿不曾缺席,除了青姑的姑娘们没人知道他受了伤,且青姑的姑娘们也不会拿这事到处去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尹决明一顿,心道:完了,只顾着送药,忘了这茬儿了! 干笑两声,挠挠头,试图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呵呵……这个,我猜的!你不是被撞到背才摔倒的吗?我就猜着你可能后背受了伤,所以……” “你猜错了,我没有受伤,这药你拿回去吧!”时笙将那瓷瓶递过去,声音淡淡。 尹决明心中无奈,还真是又冷又傲啊! 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十分蛮不讲理道:“我不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时笙抿唇,似乎在想要不要将这个人再踹进池子里。 尹决明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他还想将自己踹进池子怕是会再退一步,找个安全距离待着。 “我刚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收或者扔了,我便天天来这里找你给你送药。” 一边说着一边一跃而起,人便已落在了时笙身后的岸上,正准备走,忽然又想到什么,笑嘻嘻的回头,眉目飞扬,心情十分好:“哦,对了!如果让我发现你没有用药我也会天天来的,所以你知道的吧?” 时笙:…… 看着那笑得一颤一颤的背影,时笙低头看着手掌静静躺着的瓷瓶,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扔过去砸晕那个讨厌的家伙。 不过最终还是将瓷瓶收了起来,万一那疯子说的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天天都要被他烦死? 尹决明乐癫癫地从白鹭居出来,笑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汪涵见了恶寒不已,拍了拍一身的鸡皮疙瘩,十分不舒服地往后挪了一步,万分嫌弃道:“决明兄,快收起你那恶心吧啦的笑吧!可别把美人吓跑了。” 尹决明朝着汪涵一脚踢了过去,骂道:“乌鸦嘴,我这是高兴,瞧我帅气迷人的一张脸,迷得时笙都神魂颠倒乖乖收了我送的药,哈哈……” “……”汪涵满头黑线,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客气地讽刺他:“您老就得了吧!还迷得人时笙神魂颠倒?怕不是你厚着脸皮死皮赖脸赖着人家,人家嫌你烦,想早点发打了你!” 说着又瞧了眼他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大冬天的也不嫌冻得慌。” 得他一提醒,尹决明总算想起自己身上还是湿的,侧身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臂,“是有点儿冷哈!” 汪涵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这人,嗤了一声,“冻死你活该!” 尹决明身子一斜,半挂在汪涵身上,一手捂着胸口,满脸痛苦,哀嚎出声:“啊~汪兄~你太歹毒了!我的心好痛,你就不能说说好话吗?嗯?” 汪涵再次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又是一副慈母泪目的模样,拉着尹决明的手一阵啜泣,“啊!我的决明兄啊!你还好有一张看着不错的脸,否则我都要担心我有没有小嫂子了,啊!我总算放心了,啊~” 最后那个“啊”字被他勾了个长长的尾巴,那声音,要多销魂有多销魂,听得尹决明简直想一头撞死,一跳几丈远,冲着汪涵大叫:“要死了!要死了!汪涵,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恶心死我了!” 汪涵见他一个劲儿地搓手臂,嘚瑟地哈哈大笑:“决明兄,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现学现卖,怎么样?是不是学得很像?哈哈……” 尹决明咬牙:“好你个汪涵,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人就冲上去了,两人打作一团,倒也不是真的动手,汪涵也会点功夫,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交着手,奈何汪涵功夫不到家,不过几招便苦叫求饶求饶,尹决明这才放过他。 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的雪,尹决明忽又拉住汪涵,问道:“汪兄,你想不想去安乐居看看?” 汪涵一边揉着被尹决明打痛的脸,一边撇嘴道:“不想,我要回去洗洗睡了,大冷的天,谁想去那什么破院子?” 还是回去洗洗睡了来得舒服。 然而尹决明却不等他反抗,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扛着就施展轻功开始飞檐走壁。 汪涵在他肩上被颠得嗷嗷大叫:“尹决明,你有病啊!我说了我想睡觉!想睡觉你懂不懂?快放我下来!” “不放不放,汪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安乐居到底是干什么的?” 尹决明一边飞檐走壁一边在夜色中大喊,那声音要多爽快有多爽快,那身姿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汪涵痛苦大叫:“不想!我不想!我要睡觉!睡觉!” “哎呀!哎呀!汪兄,你别叫了!大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鬼了呢!”尹决明掏了掏耳朵。 “……”汪涵一脸黑气,果真闭上了嘴。 第15章 夜探 尹决明心情极好地勾起嘴角,不多时,带着汪涵落到了一处院落前,这院落便是白日时笙来过的安乐居。 瞧了瞧破败的院门,尹决明纵身一跃,眨眼便翻过了那看起来快塌了的院门,稳稳落在了里面。 回头压低声音对着门口叫了声,“汪兄,快进来!” 门外的汪涵看着这到高不高的院墙欲哭无泪,“大哥,你将我扛都扛过来了,就不能顺道将我扛进去吗?要不你还是给我开门吧!我翻不过去啊!” 尹决明,“……”咋把这茬儿忘了。 上前开了门,尹决明对汪涵不满道,“谁让你不好好练功的?连个墙都翻不过,丢不丢人?” 汪涵瞪着他:“我又不像你成天的想着翻墙,功夫差怎么了?我又没让你带上我。” “嘘,你小点声……”尹决明捂住汪涵越说越大声的嘴,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见没人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汪涵一把将他的爪子拍开,十分之嘲讽:“你也有怕的时候?不容易啊!” 尹决明瞥了他一眼,转身向里面走去。 一路走来,尹决明不由啧啧称奇:“这破院子外面看着破败,没想到里面还挺不错。” 汪涵点头:“瞧那男人也不像个穷酸书生,你说他和时笙到底什么关系?这院子不会是他们私会的地方吧?” “汪涵,你想死吗?”尹决明冷冷地刮了一眼过去,汪涵识相地闭嘴了,跟在尹决明身后不敢再出声,生怕再说错话惹到了这位阎王爷。 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直到走到一个院落这才停下,这个院落和其他院落不同,这院子建了整整齐齐一排排的屋子,大概有二十来间。 “这么多屋子是干嘛用的?”汪涵好奇,平常院落最多就五间房,一个主卧,两个耳房,一个书房,一个放杂物,这里也看不出哪间是主卧啊? 尹决明也疑惑,目光从左往右一一看过去:“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轻手轻脚地靠近一间屋子,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眯着眼看去,屋子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床上睡着一个小娃娃,七八岁的模样。 一路看下来,竟发现每个屋子几乎都一样,每间屋子里都睡着一个小娃娃。 汪涵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惊恐地拉着尹决明:“怎么这么多孩子?他们不会是贩卖孩童吧?” “不可能!”尹决明斩钉截铁,时笙才不会干这种事。 汪涵撇了撇嘴:“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尹决明:“不知道。” 汪涵:“……” “咳咳……” 一道咳嗽声传来,两人对望一眼,寻着声音摸索过去。 拐角的一间屋子此时还亮着灯,两人悄悄地摸到墙角,趴在墙上偷听。 “苗哥哥,白姐姐什么时候来呀!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软软糯糯的声音传进两人耳朵。 “白姐姐最近很忙,等他忙过了就来看小林林了,他今天还过来了,那会儿小林林还在睡觉所以就没叫你。” 是苗齐白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整个身体都趴上墙了。 “哦,这样啊!那苗哥哥,明天除夕了白姐姐也不来吗?”糯糯的声音说道。 “嗯,白姐姐很忙,等他忙过了就回来陪我们了,好了,乖乖睡觉,不然白姐姐生气了就不来找林林了,”苗齐白给小林林扯了扯被角,说道。 “嗯,林林会乖乖睡觉的,白姐姐就会过来了吗?”林林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了半张脸看着苗齐白。 “对,快睡吧!等你病好了,白姐姐就忙完回来了。”苗齐白说。 “好!” “苗哥哥,你今天去听白姐姐唱歌了吗?我好久都没听到白姐姐唱歌了。”林林拉住准备吹蜡烛的苗齐白。 苗齐白揉了揉林林的头发,轻笑:“去了,人可多了,白姐姐的歌还是那么受欢迎呢!” 林林一笑,而后又有些遗憾:“我也好想听白姐姐唱歌呀!可惜好久都没见到白姐姐了,我都快忘记她的声音了。” “放心吧!等白姐姐忙完了,我们就去叫他回来住几天,这样小林林就能天天听白姐姐唱歌了好不好?” “嗯,苗哥哥不许骗人,我们到时候去将白姐姐接回来住。” “嗯,苗哥哥不骗你,快睡吧!” 等林林睡下了,苗齐白这才灭了屋中的灯,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从屋里出来。 趴在墙角偷听的两人吓了一跳,忙施展轻功闪身跑了。 奈何汪涵轻功当真不怎么样,刚一走就弄出了声响。 “谁在那里?”苗齐白严肃的声音传来。 尹决明一惊,回头一把提起汪涵就开始往外跑。 一直到出了安乐居,两人这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被发现了。”汪涵靠着一棵大树不停的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 尹决明乐呵呵地开始嘲笑他:“瞧你这点出息,真没用。” 汪涵“……” 狗东西,下次打死我都不陪你来做贼了。 黑着脸没好气道:“看完了,这下放心了吧?” 尹决明嘿嘿笑着:“我就知道我们家时笙人美心善。” 汪涵:你们家?呸!不要脸!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了,真是的,陪你跑了一天,大晚上的还被你拖过来做贼,我还没被累死都快被吓死了。” 尹决明脸上并无十分过意不去地说:“要不,我请你喝酒去?给你压压惊?” 汪涵果断拒绝:“不去,不去,我困了要睡觉。” “走嘛,走嘛,我请客!” “不去!”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回去,完全不知道苗齐白因为那声声响,围着安乐居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 最后在半开的大门前皱眉矗立:这门……怎么开了?刚刚是谁来过?来干什么? * 自那日一别,时笙当真再没露过面,日日待在白鹭居练舞。 尹决明头两天还闲着没事,回回三更半夜地偷偷潜入青姑院,却每次都在翻白鹭居的墙头时被逮个正着,也不知时笙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耳朵怎么这么灵敏。 不过每次见他都能看出他的脸色好了几分,便知道自己死不要脸的威胁起了作用。 这日晚上,尹决明照常跑到青姑院来翻白鹭居的墙,这次他没有直接翻进去,反到悠哉悠哉地坐在了墙头,弯曲着一条腿手肘低着膝盖,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院内的一个地方。 那里种着一棵广玉兰,树木高大,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时笙此刻正在那棵树下练舞。 南方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延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萃,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1) 尹决明解下腰间的小酒,仰头一饮,烈酒入喉,像极了那刺辣傲气的人儿。 第16章 扭伤 抬眼望去,莹莹月光,皑皑白雪,那人一身白衣灼灼,舞姿翩翩,当真看得人心神荡漾,不知所往。 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尹决明回了神,再抬眼,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片片,冰冰凉凉,轻轻柔柔。 时笙便在那一场纷飞飘雪中翩翩起舞,一动一静,一姿一势将他的心神勾离躯体。 “哼!”一声闷哼,时笙摔倒在地。 尹决明惊了一下,看着那摔在雪地,几次爬起却又几次摔下去的人眉头一紧,将酒坛往房檐上一放,飞身而下,落在了时笙身旁。 时笙似乎丝毫不意外,只抬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冷声问道:“怎么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尹决明蹲下身,看着他道:“不做什么,就想看看你。” 伸手探向他的脚踝,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将脚扭伤了?我看看。” 时笙将脚一缩,躲开他的手,依旧冷淡:“没有的事。” 尹决明抬眼看向他,这么长时间了,他竟还是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冷漠,心中负气,忍不住伸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承认受伤是件很难的事吗?怎么每次都这样?” 强行将他的脚拉过来,又道:“我刚都看到了,你若不是扭了脚,怎么会站几次都站不起来?” 时笙想将脚收回来,奈何他抓得太紧,只得看着他将自己的裤腿拉上去一截露出红肿的脚腕。 脚腕以上用白绸缠着,尹决明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倒是没有多问。 时笙的皮肤本就白皙细腻,如今脚腕红肿,竟是十分刺眼,尹决明吸了一口凉气,瞪了他一眼:“都肿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这脚还想不想要了?” 微怒又担忧的语气让时笙一愣,竟莫名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将脸转向一旁,语气僵硬:“扭了一下而已,又不是断了,更何况关你何事?” 尹决明被他毫不在乎的语气给气笑了:“关我何事?那我告诉你!你不知道心疼自己,但我心疼你!我看着心里难受!行了吧?” 时笙一噎,心中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往外蔓延,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什么叫他看着疼,他看着难受? “你又要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腾空,时笙一惊,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语气不善。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里受惊的人,眨巴着眼无辜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带你去上药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时笙:“……” 尹决明将人抱进屋,视线也不敢乱瞟,绕过屏风直直往床边走。 将人放到床上,自己则蹲下来看他的脚腕。 时笙一缩脚:“我自己来。” 尹决明抓着他的脚不放:“你乖乖坐着,我可不相信你能自己来,这脚都肿成这样了,要不好好处理会留后遗症的,你还想不想跳舞了?” 时笙:“……” 见他无话可说,尹决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裤腿挽起来,一边帮他脱鞋袜,一边喃喃道:“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时笙:“……” 从怀里取出药瓶,倒了一些药水在手中,随后覆在红肿的脚腕处揉搓着。 抓住他疼的往后缩的脚,一边仔细揉着,一边低哄道:“你忍着点,这活血化淤的药不错,我每次用它揉了第二天就消肿,你细皮嫩肉的,估计得用个两三天。” 时笙忍着痛,不再缩脚,反而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认真揉搓自己脚腕的人,莫名觉得脸颊发烫,一时又有些恍惚,有多少年没人会在乎自己的伤痛了?他,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 尹决明一边揉着,目光落在了挨着脚腕的小腿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你腿上缠着布做什么?裹着不难受吗?” 时笙颤了一下,抿着唇没说话。 “好了,这瓶药你留着,明日再用它揉揉脚腕就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哦!对了,这两日你先别练舞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扭伤不严重,但还是不要太费脚,免得留下什么病根。” 时笙不做声,接过药瓶默默将脚收回来。 尹决明看着他忽然笑道:“想不到你人娇娇弱弱的,脚也这样秀气可爱,比我的脚漂亮多了!” 时笙脸色腾地红了,羞愤难当,猛的一脚踢了过去:“滚!” 尹决明被他踢得翻了个跟头,坐在地上揉了揉被踢到的肩膀,委屈巴巴望着他:“干什么突然这么凶?夸你脚好看你怎么还生气了!” 时笙脸色涨红,咬着牙怒道:“滚!” 尹决明见他脸颊绯红,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了,一股热气从脖子窜上脑门儿,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看他:“好好好,我滚!我滚!你别生气,我马上滚!” 滚到门口忽然停下,回过身,颇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舍:“我走了啊!那个,你要记得上药,这药真的挺好的,活血化淤,你不要生我的气,我……” 挠了挠头,有些懊恼:“算了,我真走了,你不要生气了。” 尹决明一路小跑着出了白鹭居,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了下来,用力拍拍脑袋,他怎么就忘了女孩子的脚不可以随便让外人看的。 他不仅看了,还摸了,摸了不说还夸了。 尹决明捂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纨绔子弟一点儿也不名副其实,想到时笙通红的脸,尹决明就想一头撞死在树上,时笙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孟浪? 尹决明欲哭无泪,该死,他以后还怎么去见时笙啊! 不过转而一想,既然他看了,摸了,夸了时笙的脚,那他就得对人家负责才行! 之前只顾着给他揉脚腕上药没有细看,这会儿细细想来,那只小脚竟娇小得可爱,脚趾圆润,指甲修剪得齐平,脚上皮肤很少见光,白得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脚上皮肤十分嫩滑…… 想到这里,尹决明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烧了上来,忙打断思绪不敢再想。 第17章 闭关 自尹决明从白鹭居回来,后面便玩起了失踪,连汪涵都见不到人,只尹决明身边跟着的随侍阿泗告诉他:“这几日二公子要闭关修炼,不见客。” “不见客?”汪涵一脸迷茫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闭关修炼? 练什么? 童子功? 几次上门皆吃了闭门羹,汪涵索性就搬到了尹决明的隔壁,天天在他院门口听得里面“噼里啪啦,乒乒乓乓”的奇奇怪怪的声音。 这日,汪涵照常来到尹决明的院子里,正打算坐下叫阿泗给他端些茶果点心来,话还没出口,就见那连着关了好几日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灰头土脸,满是疲惫的人走了出来,汪涵和阿泗齐齐一惊。 “决明兄?” “公子!” 尹决明见两人错愕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衣袖在鼻前嗅了嗅,顿时一股浓浓的酸臭袭满鼻腔。 尹决明捂嘴干呕了一声,忙挥手:“阿泗,快去烧点水,你家公子要沐浴,臭死了,呕~” 不用他说,阿泗已经撒丫子跑去烧水去了。 汪涵十分惊愕又十分嫌弃地退开了几步:“决明兄,你是掉茅坑了吗?这么臭!” 尹决明白了他一眼,上前两步坐在石凳上:“你十天不洗澡试试,要是还能香着我就跟你姓。” 汪涵似乎想了想,随后恶寒的抖了一下:“算了,我可受不了,臭死了,像个屎人。” “你才是屎人!” 尹决明没好气地翻白眼,见他这嫌弃的模样,有心想要恶搞他,起身上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半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凑过去,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汪兄,有这么臭吗?你再仔细闻闻?”说着,又将手伸到他鼻子底下。 汪涵一个大叫,推开尹决明瞬间跳开几丈远。 惹得尹决明拍手叫好:“行啊!汪兄,想不到你平时功夫不怎么样,关键时候轻功还不赖嘛?” 汪涵气的哇哇大叫:“尹恬!你干什么!” 汪涵其实挺怕尹决明的,平日总是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这回也是真的气急了,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 尹决明也知道不能太过火,怎么说也是为了跟着他才从京中大老远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也不能欺负得太过分。 哈哈笑了两声,又折回房中端出个物件来:“汪兄,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东西做得怎么样?” 汪涵其实也不是个能生得起气的,见尹决明不再整他,便百般嫌弃地在一旁离他最远的石凳上坐下来,看了眼他手中小托上的小物件,满眼疑惑:“埙?” 尹决明忙点头:“对,快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汪涵接过小托,转着圈细细瞧了一遍,外观小巧,上好的紫陶材料,后面还雕刻了一朵广玉兰,就是还没烧制,旁边放着一个吊坠,玉兰花形,一眼就能看出这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搭配得倒是刚刚好,点点头:“外观还不错,就是不知道烧出来会不会坏。” 尹决明却是一把夺了过去:“当然不会!这可是我费尽心血做出来的,怎么会烧坏?” 汪涵见他那宝贝疙瘩的样子,抽了下嘴角:“你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就是为了做这?没事你做这玩意儿干嘛?” 尹决明笑得一脸明媚:“做出来自然是为了送人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汪涵:得,不用说也知道这大哥是送给谁的。 “公子,水备好了。”阿泗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尹决明将埙放在石桌上,伸个懒腰:“我先去洗洗,一会儿拿去烧制,晚上好送人。” “……” 汪涵幽幽看着他,“我觉得你也该将这东西拿去洗洗,省得熏得人家不敢收。” 尹决明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汪涵:“你小子别想坑我,这东西娇贵着呢!没烧制好可沾不得水。” 走了两步,尹决明又顿住了脚,笑得一脸阴险:“汪兄,你帮我拿去用熏香熏熏,回头烧出来说不定还有香味,我房里就有,你可别耍花样啊!要是给我弄坏了,等我回京我就去欺负宋家那小妹妹去。” 汪涵脸一黑,咬牙切齿道,“尹恬,你大爷的,你要是敢祸害宋家妹妹,我跟你没完!” 尹决明似没看到汪涵黑着的脸,哈哈笑道:“只要你不搞破坏,我一定不干坏事,毕竟我心里可是有人了!” 说罢便乐乐呵呵地沐浴去了,一点也不担心他做了好几天的东西会被汪涵弄坏。 尹决明舒舒服服地洗完回来,就见汪涵正一脸憋屈的点着熏香。 乐呵呵地上前往他肩上一靠:“汪兄,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嘛!来,给爷笑一个!” 汪涵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黑着脸将熏香塞进他手中,自己则躲得远远的。 尹决明一边拿着熏香围着陶埙绕着圈儿地熏,一边瞅着汪涵笑:“汪兄,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汪涵黑着脸:“我宁愿被你吃了!呸!我宁愿被狗吃了!” 尹决明:“哈哈哈……” 汪涵:…… “阿明,你又在欺负阿涵了是不是?” 温和稳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尹决明收起了肆无忌惮的笑声,规规矩矩的站好:“大哥。” 汪涵也规矩地叫了声:“子阔大哥。” 尹风点头,看向尹决明:“阿明,听说你将自己关在房里十日不出门,是在做什么?” 尹决明心下一个咯噔,偷偷瞥了了眼汪涵,见对方也是一脸心惊后怕,不动神色地挪挪脚,将小托连带着陶埙一起藏在身后,又指着一旁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泥巴残渣干笑道:“哈哈,大哥,我也没干什么,就在房里玩泥巴,呐,就是那些。” 尹风转头,走到那一堆泥渣旁看了一会儿,拿起一块做了一半且凹凸不平的东西打量着:“原来是在做埙?可有完成的?” 尹决明:“……” 汪涵心中给尹风点了个赞,这四不像的东西都能看出是个埙? 厉害! “还没呢!做了十日也就做出个四不像的泥疙瘩,本来练着玩的,没想到这么难,我正打算让阿泗将它们都收走呢!” 尹风看了眼手中的泥疙瘩,又看向尹决明,笑着摇头:“做什么事都要有耐心,半途而废自是做不好的,你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说着,摇了摇头便又出去了,临到门口又顿住,两个正准备松口气的人瞬间又绷紧身体。 却见尹风温和一笑,温润的声音传来:“从东城门出去直行二里有个小窑村,那村子里专做砖瓦烧制,你若有做好的便可拿去那里,使些银钱请人帮你烧制出来。” “若是早些去,天黑前就能烧制好。” 尹决明:这是发现了? 尴尬地挠挠头:“好……” 第18章 观舞(一) 人一走,尹决明和汪涵齐齐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的好大哥啊!可吓死我了!” 尹决明点头赞同:“我以为大哥得训我一顿呢!” 汪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子阔大哥怎么过来了?今日就是十三了,我们能去断魂楼吗?” 尹决明捧着小托细细打量着上面的陶埙:“安心,京中来了人犒劳边关将士,我爹和大哥都忙着对付那些人,没空管我们,刚才兴许是正好抽出空来看看我,没事的,今晚我们小心一点就成。” 虽然尹决明说的一本正经,但汪涵可没觉得他有多靠谱。 尹决明记着尹风的话,和汪涵交代一句就带着东西骑马去了小窑村。 索性在天黑前赶了回来。 即使春节已过,大街上依旧张灯结彩,五色的灯笼高高悬挂在两旁的屋檐上,竟让这漆黑的夜晚如同白昼。 灯火交相辉映,街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商摊,买香包的,买梳子的,买面具的,还有买馄饨的,买汤圆,饺子,抄手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完全不像是边关之地。 当然,今夜大孤街的人是格外的多,且都是青一色的男人。 不为别的,就因为今日是断魂楼时笙姑娘出楼的日子,所谓出楼,就是成年了,可以在众人面前露脸展示才艺了。 虽说前不久众人在那场意外中已经看到了时笙的真容和舞姿,但这次是时笙自己编的舞蹈,众人自是期待不已的,更何况还有那流传百年却无人能完整跳出的水上梅花舞,也不知这两支舞谁更胜一筹。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票价上千两,也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只为一观那绝世之舞。 从过江之鲫般的人群中挤出来,尹决明两人已是满头大汗。 “我滴个乖乖,这老妈子是要赚翻了吧!一张房票就要上百两,可怜我将我娘送来的压岁钱都搭上了才买了两张大堂票,真是奸商啊!”汪涵一脸痛惜的握着手中的两张票叫苦不已。 尹决明一边挤在人群中找位置,一边抽空好心用嘴皮子安慰他:“放心,等你缺银子了兄弟我一定接济你,不会让你饿着的。” 汪涵无比伤心地叹息着:“唉!算了吧!就你那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在断魂楼喝壶酒,等你有钱接济我,我早就饿死了。” 尹决明:啧!这什么损友? 汪涵趁热打铁道:“决明兄,等你抱得美人归,可别忘了有我这个好兄弟在背后用浑厚的金钱支持你,等回了京,你可得帮我在我爹娘面前说说宋妹妹的好话。” “得了,小意思,宋妹妹是个好姑娘,回头我让我爹亲自帮你劝说你爹娘去,一定事半功倍!” 尹决明指着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好了,就这里吧!正好在舞台前面,没想到比在包房里的视野还好。” 得了他的保证,汪涵心里也松快了些,索性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在尹决明身旁坐下,嘈杂声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有轻悠的乐声响起,嘈杂之声这才消了下去。 楼妈妈扭着她那有些肥胖的大蛇腰走上台,许是钱票子收的太多,那五官都笑得快堆到一起了,特别是那一双看着众人如同看到金子似的发光的眼睛,汪涵就觉得一阵肉疼,心中暗骂一句:奸商! 楼妈妈挥着手中的帕子,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老爷,公子,多谢大家的捧场,今儿是我断魂楼宝贝女儿时笙满十八的日子,大家也清楚断魂楼的规矩,我们家姑娘满十八才能露面表演舞艺,今晚我们时笙姑娘给大伙儿准备了两段舞,当然,大伙儿的规矩也是照旧……” “行了,行了,楼妈妈,规矩大伙儿都知道,银子大伙儿都准备着呐!快开始吧!” “是啊!快开始吧!快开始!” “嘿嘿,好嘞!这就开始了!”楼妈妈笑的合不拢嘴,本以为上次那场意外会让今晚大打折扣,没想到竟出乎意料地更好了不说,左右也不妨碍自己收银子,要是时笙跳得好,还有大把的银子入账! 哈哈,这是有多少年没这么赚过了啊! 随着楼妈妈下去,乐舞楼中间的舞台也发生了变化,原本中间圆形的舞台慢慢降了下去,十多根婴儿头围大小的木桩升了起来,舞台周边原本就是养着莲花的水池,这般一升一降,竟像是一个开满莲花的大荷塘,而那些木桩就立在荷塘中央。 “铮铮~”有人在弹奏古琴,随着琴声起,自乐舞楼顶倾泻而下的是一片柔软的,绯红的薄纱直垂水面。 “铮~”又是一声琴响,红纱簌簌四散开来,露出里面不知何时立于木桩上的红衣女子。 女子身做起舞势,优雅轻盈地立于木桩之上,微风吹动了她绯红的衣摆,双眼依旧覆着同色薄纱,绯红的颜色更趁得她肤白胜雪,宛若凝露,周围的薄纱让她若隐若现,好似一朵俏皮的红梅,让人流连忘返,无法呼吸。 “是时笙歌!是水上梅花舞!太美了……”不知是谁激动的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底下一片哗然,那些男人们兴奋地叫嚣着,眼中冒着红光,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意识让他们害怕尹大将军在孤狼关立下的规矩,怕是已经群拥而上了。 “啪!” 不知是谁扔了一锭银子出去,正好砸在时笙脚下的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无数的碎银子接连飞了过去,这场景好不壮观,让人见了当真得咂舌感慨:这就是下银子雨啊! 然而有一个人却并不是这样想的,只见尹决明眉头紧皱,满脸不悦:“他们这么砸银子伤着人怎么办,那木桩少说也有两丈高,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汪涵瞥了他一眼,虽然也赞同他的说法,但那也是人家的事,人家立的规矩,他们不过是个看客,根本没立场说三道四。 “那也没办法,断魂楼一直以来的规矩就是这样,你与其与那些人生气,还不如祈祷你的心肝小美人别没踩稳摔了。” 尹决明一记刀眼扔过去,汪涵立马“呸,呸”了两声,闭上了他的乌鸦嘴。 第19章 观舞(二) 银子雨还在继续,而台上的人却没有暂停,只听一阵乐声起,那散在四周的红纱竟向上飞去,完整地露出了台上的人。 绯红的身形伴随着琴声缓缓而动,步伐优雅地在每一根木桩上轻轻踩过,身姿轻柔。 随着琴声的加快,时笙的舞姿也快了起来,时而如同绽放在寒雪中孤傲冷艳的红梅,时而如同随着冬风翩翩而动的红色蝴蝶,那么的冷艳,那么的孤独。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1) 水上惊鸿舞创世百年,能完整跳出的人不过一二,而能够将其形态意境也完美的融合的,除了百年前的创作人,如今也就一个时笙了。 “时笙歌!” “时笙歌!” “时笙歌!” “跳完了!跳完了!水上梅花舞!她完整的跳出来了!” 随着一阵阵大喊,又是一阵银子雨铺天盖地地席卷而去,那些零碎的银子砸在了水里,木桩上,还有时笙的身上。 银子虽小,但那些正兴奋的人力道却是大的很,一个个砸在身上便是一块淤青,时笙抿着唇,却未曾停下身形。 尹决明此刻早已黑了脸,要不是汪涵拦着,怕是早冲出去将那群人痛打一顿了。 “决明兄,淡定,淡定,这么多人你打不过的,可别惹事儿啊!” 尹决明气结地一把推开汪涵,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依旧气愤不已:“这群人有完没完?扔银子就扔银子,干什么照着人打?” 汪涵讪讪地缩在一边,心道:那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准头啊! 不过这话他也没敢说出来,他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啊!”有人突然尖叫一声。 尹决明心中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时笙踩中了一颗落在木桩上的碎银子,脚下不稳身子一斜,竟直直从木桩上跌落了下去。 尹决明大惊:“时笙!” 在汪涵还没反应过来时,尹决明人已经冲了出去,他的轻功极好,只一跃便飞过众人,稳稳接住掉落下来的红衣女子。 脚尖轻点,带着怀中的人稳稳地落在了木桩之上。 怀中人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尹决明竟一时入了迷,抱着人呆呆地站在木桩上。 时笙微抿着唇,见他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略蹙眉头,声音微冷:“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带着些薄怒的声音响起,尹决明这才猛地惊醒:“啊!抱歉,我这就放你下来。” 忙将人放到一旁的木桩上,松手时衣袖却缠住了时笙覆眼的薄纱,随着他的动作,那绯红的薄纱竟被他扯开了。 时笙大惊,立刻抬手遮眼,面带怒色,语气颇为不善:“你到底要做什么?” 尹决明也不知道怎么就挂着他眼上的薄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一时慌得手忙脚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接住你,我,我这就帮你戴上!” 说着,解下挂在衣服上的红纱,慌慌张张地就想要帮他戴上。 时笙却是一把将薄纱夺了过去,语气森冷:“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可以下去了。” 尹决明一听,皱着眉有些委屈:“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这个态度?要不是我,你就掉水里去了,大冬天的你是不怕冷还是怎的?不说谢谢也就算了,你竟然还凶我……” 时笙一噎,实在没想到这个人会用这种委屈巴巴地语气跟自己说话,还是这么大个少年郎,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顿了半晌,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淡道:“我不需要帮忙,没有你我也不会落水,你下去,不要挡着我继续跳舞。” 尹决明心一横:“我不下,这木桩本就高,你戴着薄纱遮着眼,要是再踩滑了怎么办?” 尹决明想了想,说,“要不你跟我一起下去?” 时笙抿着唇似乎不想再跟他说话。 尹决明自然知道他是不可能下去的,但鼻尖的清香让他舍不得撒手离开,便不停地找话说,只为了能在面前多待会儿:“你明明看得见,干什么闭着眼?平白的多出许多麻烦,你就不能睁开眼看看?” 细细瞧了他紧闭的双眼,尹决明心中猜测:难道是有眼疾影响了美观? 但他并非肤浅之人,即便有眼疾,他也敢保证他不会弃他而去,他只会更努力地保护他,对他好。 “如果是你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也没关系。”尹决明循循善诱:“反正你自己又看不见,不过我觉得你眼睛应该挺漂亮的,要不你睁开眼我帮你看看?” 时笙抿着嘴,原本白皙的脸上显得更苍白了,冷硬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滚!” 尹决明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也没惹他啊?怎么就生气了?“你别生……啊~” 话未说完,尹决明已经被时笙一个旋腿扫了下去,“扑腾”一声,水花四溅。 时笙却恍若未闻,将薄纱系在双眼上,跟着琴声继续跳舞。 台下的一群人看得惊奇,郎君英雄救美,却被美人踢下水也不失为一段笑谈。 众人笑了一场过后,也没人会在意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为什么被踢下水,一个个继续痴迷地看向那起舞的人儿。 作为和某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汪涵在瞧着尹决明落水后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捂脸,低声喃喃道:“哎呦!竟然被一个女人踢下水,丢脸丢大发了!” 想起之前尹决明也一身是水地从白鹭路出来,汪涵神色一动,他上次莫不是也是被人家踹下水的吧? 汪涵捂脸,哎哟!丢人!太丢人了!要是这事儿落他身上,他都没眼见人了! 然而那位丢脸的大哥却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从水中爬起来,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回桌旁,就在汪涵以为他要委屈痛哭时。 却只听他心有戚戚地嘟囔一句:“幸好让你帮我把那埙收起来了,不然可就跟我一起落水了。” 汪涵:“……” 完了!这哥们儿心里只有那女人,没救了!完了!完了! 第20章 争夺 “啊嘁~” 毕竟是寒冬腊月,尹决明就算身子骨再好,落了水也不免会受寒,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两个喷嚏:“不行,我得去换身衣服。” 说罢,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独留汪涵一人风中凌乱。 大哥,不带这么玩的啊!你的羞耻心呢?你的面子呢?被女人踢下水还能这么淡定?你哥知道吗?你爹知道吗?你九泉之下的娘知道吗? 不过多时,尹决明也不知上哪里找了件衣服换上便回来了。 此刻台上早已换了人。 尹决明有些戚戚:“怎么就下去了?” 汪涵无语:“不下去等着你再去救一次?然后再被踢下水?” 尹决明呵呵傻笑起来:“也是哈!” 汪涵:……傻缺! 尹决明:“她下一场舞还有多久?” 汪涵:“不知道,说不定是压轴。” 尹决明扁嘴,百无聊赖地将放在汪涵怀中的陶埙拿出来把玩着,时不时露出个傻笑来。 汪涵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撇开眼,省的一个忍不住就想打他,主要还是打不过。 在尹决明等得开始心浮气躁时,终于听见那老妈子乐不可支的声音:“各位,今日最后的一支舞,就是大家等候多时的:玉兰曲!” “好!好!时笙!时笙!” “时笙!时笙!” “快开始,快开始!” 楼妈妈话刚落,下面又是一群吵闹喧哗,尹决明双眼死死盯着那空荡的舞台,直到那妙曼的身姿缓缓走出来,亦是惊艳四座。 此刻的时笙换了一身白色舞衣,与刚才红衣的孤冷绝艳不同,白色更衬他清冷的气质如同纯洁高雅的广玉兰。 脚步轻盈,款款而上,层层叠叠的裙摆上绣着十分俏丽的玉兰花,每一朵花的姿态都不尽相同,他每走一步,带动了那一簇玉兰花轻柔摆动,步步生花便是如此。 依旧是白纱遮眼,尹决明十分之好奇,他何故要遮了眉眼呢? 但刚才落水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印象深刻,也不敢再去问他,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自己何必揭人伤疤呢? 于是,便压下心中那一抹好奇,专心看向台上。 琴箫合奏,悦耳动听,时笙跟着乐声舞步轻盈飘逸,姿态优雅迷人,就像开了满枝丫的广玉兰,姿态变动,时而含苞待放,时而含苞吐萼,时而翩翩若飞,时而随风飘摆,时而灿烂绽开,时而忧忧欲折。 “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姿态妙曼,余音袅袅,竟一曲一舞将玉兰花从含苞待放到枯萎凋零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出来,比之那流传百年的水上梅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本公子看中的人,哈哈!” 汪涵:……这人还要脸不要? 一曲毕,时笙对着众人款款一礼,转身下了台。 他向来如此冷淡。 良久,众人才从意境之中回神。 “哗!”那些个看客们跟着了魔似的,对着早就空空如也的舞台拼命地扔银子,疯狂的大叫着:“时笙!时笙!” “时笙!嫁给我,我要八抬大轿娶你!” “时笙是我的,是我的!” “她是我的!” 这群人疯狂的举动让尹决明黑了脸,怒瞪着那这个歪瓜裂枣,佝偻老头,心中气愤不已:“这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跟本公子抢人?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们那丑不啦叽的样子配得上人家吗?” 汪涵死死拽着尹决明的衣服,生怕一个不注意这人就冲人群里干架去了,口中连连应道,“对对对,他们不配!啥也不是!就你最般配咯!稳着点儿,咱别冲动,啊!” 楼妈妈似乎早就习惯了这场景,正乐不可支的在台上捡着那些大包小包的银子,完全无视了场下的混乱。 “楼妈妈,老爷我出一千两今晚买时笙!”一个中年豪商突然对着楼妈妈大声喊道。 “……” 场下突然一片死寂。 随后爆发得更猛烈了,“楼妈妈,我出两千两今晚买时笙!” “我出三千两!” “四千两!” 楼妈妈将最后一锭银子收进衣袖,虽然她喜欢银子,但还没傻的将自己培养出来的尖苗儿喂了这群人,那时笙经此一场后那身价可比当年的云烟还要金贵得多。 扭着水蛇腰甩着手帕呵呵地笑着:“哎哟~各位爷~咱断魂楼的规矩可是老规矩了,大伙儿都清楚哒!这青姑的姑娘可都是只卖艺的清白姑娘,万万不可跟那红娘的姑娘们混为一谈,这买卖妈妈我可不敢做的!” “老爷们有钱,你就说要多少才肯放人?” 楼妈妈满脸笑容:“哎哟哟!大老爷,这真不是钱的事儿,咱青姑的姑娘可都是清白姑娘……” “去他娘的清白!都是风尘婊子,装什么清高,老爷我今日兴致高,愿意出高价钱买她一晚是她的福气!” “就是,把老爷们都伺候好了,说不定一个高兴就将她收回府里做个有钱太太,姨娘的也比现在做个妓女强啊!你告诉她,让她别不识好歹!” 楼妈妈满脸为难,这群人又是权贵老爷公子,她一个都得罪不得,可这孤狼城上到关内官商百姓,下到青楼酒馆的规矩可都有尹大公子监管着,艺姬就是艺姬,这身契上也是写得明明白白,若不是犯了大错,也不能平白地将人送去接客啊!要是尹大公子查下来,这不是吃官司吗? 楼妈妈左右为难,又有人开口了:“卖什么不是卖,装什么清高?” “就是!就是!” “装什么清高?” “老爷们是瞧得起她才买她一晚,可别不识好歹!过了今夜,她就是求着老爷我收她,我还不乐意呢!” “他娘的!那群老不死的混蛋玩意儿!他们还真敢说!小爷我今天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尹!” 本来还压着怒气的尹决明一听众人竟如此侮辱又宵想着自己都没舍得欺负还连连讨好的人,火气顿时冲昏了头脑,一把推开拉着他的汪涵就冲进了人群里。 被推翻在地的汪涵一脸生无可恋:完了!完了!这下捅娄子咯…… 这人啊!其实也就这样,没有人出头的时候,都是笼中之鸟,而一旦有个人先打破了这规矩,那这群笼中鸟就变成了凶狠的困兽,他们咆哮着挣扎着,想要冲出牢笼,扑向那笼外的猎物。 第21章 珍宝(一) 尹决明出生武将世家,虽不像大公子那般跟随尹大将军征战沙场,却也是被时常丢进军营训练的,那身手自是好的没话说。 不肖片刻功夫,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哭爹喊娘,那几个吼得最得劲儿的大老爷们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不止了。 下了台的时笙完全不知道,在他走后乐舞楼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人已经到了后院,却被匆匆跑来的绿儿叫住了:“时笙姐姐!时笙姐姐!” 时笙停下脚步回头,见绿儿气喘吁吁,轻皱了下眉:“何事这么急?” “不,不好了!前,前面,前面打起来了!那个尹公子和人打起来了!”绿儿喘着粗气艰难的说着。 时笙脑中回想起那个半路杀出来“救”自己,又扯掉自己覆眼的薄纱,还让自己当众睁眼的讨厌家伙,轻哼一声,转身继续往回走:“他要打架是他的事,何故说与我听?与我有何干系!” 绿儿见他要走,忙跟上去,一脸不解:“可是他是因为你才和人打起来的啊!” 时笙脚步顿住,一时有些不解:“因为我?” 绿儿点头:“是啊!有人出钱要买你一夜,楼妈妈不同意,他们便出言羞辱,那尹公子听不下去这才怒火上头冲过去跟人打起来的。” 时笙一愣,薄纱下的双睫轻颤了一下,面上却看不出是何情绪。 绿儿以为他要回去看看,却没想到他竟依旧往里走。 绿儿:??? “虽说很多姑娘在初露面目后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但像尹公子这样能够出手教训那群人的还真没有,时笙姐姐,你真不去看看?” 时笙脚步不停:“不去。” 那个讨厌的家伙打架关他什么事? 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不过是望而不得,逞口舌之快而已,若这都看不明白,可见那尹二公子脑子也是个不好使的。” 绿儿:“……” 我觉得尹公子挺聪明睿智的啊!而且人还爽朗,说不定人家是真的在意你呢! 绿儿瞅着前方的人,心想:时笙姐姐还真是无情得紧呢! 眼见着人走远,绿儿迈着小碎步跟上去,歪着身子瞧他,口中不停:“尹公子脑子好不好使我不清楚,不过一个人打一群人怎么看都有些勉强的,时笙姐姐,你说是不是?” 时笙:“……” 绿儿见他停下脚步,绕到他身前再接再厉:“我觉得尹公子被一群人围攻肯定打不过,唉!真惨!” 时笙蹙眉,心中冷哼:那也是他蠢!知道对方是一群人还往上冲,打死了也是他活该! 不过,一想到那个脸皮又厚,总是一脸傻笑,几次三番帮了自己,又被自己几次踢下水的人,听着他被人群殴,或许会被打死,胸腔竟有些闷得慌。 纠结半响,暗骂一声笨蛋,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没脑子的人,皱着秀眉,转身返回乐舞楼。 刚到门口,就见那被自己误以为正被群殴的人正对着几人拳脚相向,嘴上也没闲着,完全没有被人群殴的模样。 相反的,他一人敌众还游刃有余,一点敌不过是样子都没有。 将跨进去的一只脚默默收回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 场面有些混乱,尹决明和那群被他打的人被众人围在了最里面,汪涵功夫不到家,那些人左推右挤的他是想进去拉架都不成,只急得一张脸跟吞了苍蝇似的难以形容。 “我的好哥哥啊!你这是在作死知不知道?那这么大动静,迟早被你爹给逮住咯!” 楼妈妈早在开打时就叫了护院的大汉们,奈何他们又不能对那些看热闹的客人动手,也只能被一圈又一圈的人拦在了最外面,急得她是原地打转:“哎哟!这要是出了人命可咋办呐!快住手,快住手啊!” “妈妈,要不去找尹大公子吧!”一个姑娘怯怯地小声说了句。 楼妈妈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尹大公子给忘了。” 顺手拉过一个大汉,催促道:“你,快去将尹副将找来,快点!” 那被点了名的大汉匆匆跑了出去,要是让汪涵知道他要去找谁,怕是要急得昏过去了。 尹决明衣衫略有些凌乱,气势却不减分毫,星眸一扫,哂笑道:“观舞就观舞,谁给你们的胆子生出这邪恶的心思的?艺姬和妓子都分不清,亏你们活了大半辈子,小爷我都替你们丢人!肚子里没点墨,还爱瞎显摆,生怕没人知道你大字不识是不是?” 那被指着鼻子骂的倒霉蛋儿一边被尹决明打得疼得在地上打滚,一边怒吼哀嚎:“哪来的臭小子!你知道老爷我是谁吗?敢打我,你死定了!” “老子又没买你,你瞎捣什么乱?难不成你也看上了那娘们儿?有本事你也拿钱来买啊!没钱逞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哎呦!别打了,大不了等老子玩过了就送你玩玩还不成吗?”一个正在挨打的胖子哀嚎道。 他不嚎还好,一嚎尹决明更怒了,又想到自己几次在时笙手中吃瘪,那如同玉兰般清冷孤傲又纯净的人,怎能被那些个滚犊子玩意儿如此亵渎? 火气上头,下手也更重了:“你还敢说!你多说一句,小爷我就打你一拳!滚犊子玩意儿!小爷都舍不得凶她一句,想将她放心尖上疼着,宠着,你到好!还敢亵渎侮辱她!活腻歪了是吧?” 几拳头下去,那胖子圆滚滚的脸直接就成了猪头。 打了这个似乎还不解气,又逮着另一个开始猛打:“让你们心生污念,小爷打死你们,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白白受你们羞辱,大家都是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腿的人,你有什么好看不起人家的?没了那几个臭钱,你以为你还能是谁?人家凭本事吃饭,怎么就碍着你了吗?” 打得不过瘾,又呸了一口,骂道:“你家里姨娘太太还少了?怎么就没患上花柳病死了算了!像你们这种人,活着小爷都嫌脏了这片土地,你一天还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这二公子不愧是京中一大纨绔,打起人来不手软,骂起人来嘴也利索,围观的人听得忍俊不禁,看这场面又是惨烈又是想笑。 门口的时笙听着他的话内心狠狠颤了一下,一时心中复杂不已。 活了十八年了,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舍不得凶他,想将他放心尖上宠,呵!还真是傻的可爱呢! 时笙苦笑不已,要是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怕是恨不得从未认识过我吧? 像我这种人,哪里配啊! 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时笙不想再待在这个无妄之地,郁郁地转身而去。 第22章 珍宝(二) “时笙姐姐?”绿儿见他情绪突然低落,不明所以地叫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看了看时笙,又看了看还在打人的尹决明,绿儿似有些懂又似有些不懂,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时笙姐姐好像从来没有为什么事这般失魂落魄过吧?他连疼都不怕,可,这会儿又是为什么? 小跑两步追上他:“时笙姐姐,你怎么了?” 时笙冷清清摇头:“无事,你别跟着我。” 绿儿不停:“我不要!” 她其实一直挺喜欢时笙的,他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孤傲又不喜交友,但谁让他不仅曲儿唱得好,舞又跳的好,偏偏自己就喜欢听他的曲儿,看他的舞,要是可以,真想拜他为师呢! 时笙见绿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心中苦笑,何时自己这般招人喜了? 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后面跟着的人,想起今日苗齐白会来给云烟把脉,云烟姐姐如今的情况……唉!罢了,还是去看看吧! 这边时笙刚离开没多久,尹风便带着一支六人小队进了乐舞楼。 瞧着场中一片混乱,温和的脸上覆上一层威严。 “都住手!”浑厚的声音散开,原本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了,纷纷向他看了过来。 楼妈妈此刻看到救星,感动得老泪纵横,甩着帕子就冲了过来,抱着尹风的胳膊就开始诉苦:“哎哟!我的尹副将,您可算来了,您看看我这儿,都快乱成一团了,我……” 尹风看了一眼满脸脂粉穿红戴绿的楼妈妈,皱着眉将手抽出来,后退了一步,按照他的作风,若不是有人说这里有人闹事,他是断断不会来这地方的。 一边听着楼妈妈诉苦,眼神看向人群里想要逃遁的人,脸色一沉,带着些许温怒:“阿明,过来。” 本来尹决明听到那一声“都住手”时就心下一个咯噔,暗道不好,本想趁着楼妈妈跟他诉苦好遁地逃走,没想到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俊脸一皱,之前的嚣张气焰是一点没有,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怯怯地喊了声:“大哥……” 楼妈妈一脸震惊,看了看尹风,又看了看尹决明,结结巴巴半天才组成一句话:“这,这,副将大人,尹公子是您弟弟啊?” 此话一出,全场又震惊了,刚刚打人的是尹副将的弟弟,尹大将军的儿子? 那被打的几人见救星来了,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大人,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副将大人,这个人是你弟弟,你可得好好管教他,你看看,他下手有多狠!”一个皮包骨满头青紫的男人跪在尹风面前哭诉着。 “是啊!副将大人,你看看,看看我这脸,肿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指着自己青紫交加肿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哭着。 尹风看着这群人,又看了眼略显狼狈却气势不减的弟弟,脸色阴沉,可以看出他此刻有多愤怒。 “青俞。”尹风语气凛冽。 “公子。”六人小队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走了出来,那是尹风的亲卫青俞。 “将二公子押回去!”尹风看了眼尹决明,冷然道。 “是!”青俞面无表情地走到尹决明身边,抱拳:“二公子,得罪了。” 尹决明看着神色凝重的大哥,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没敢反抗,任由青俞将他困了带走。 “副将大人,他虽然是你弟弟,但你也不能这么偏袒吧?就这样困回去就完了?”那几个被打的人见尹决明就这样被绑走,立马不乐意了。 谁知道这会儿带走,是不是一会儿就给放了? 尹风冷眼看着眼前的几人,神色肃冷,“舍弟胡闹惹事,本将自会管教他,但事情的前因后果本将也了解了个大概,到底是不是舍弟先惹事生非,几位可能更清楚,若是各位也想尝尝军中的棍杖,大可跟着舍弟一起走。” 话落,几人不敢再叫冤,毕竟的确是他们先起哄闹事,而且这军棍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下来的。 时笙来到碧水居时,正瞧见苗齐白在写药方,见他看过来,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走到床前,看到那曾经善良温婉的女子此刻再没了往日的生气,不由心中难受:“云烟姐姐。” “咳,咳咳……”云烟用帕子捂着苍白的唇咳了两声,睁开沉重的眼皮,见是时笙来了,笑了笑:“是时笙啊!” 时笙点头,扶着她半靠在床上,见她这副模样,微微皱眉:“几日不见怎么越发严重了?” 云烟苦涩地摇着头:“无事的,你不用担心。” “云烟姑娘若是想得开些,苗某倒真的就不用担心了。”苗齐白将开好的药方给了一旁的小姑娘,对云烟微微叹息。 云烟只是笑笑没说话。 苗齐白摇了摇头,对两人道:“苗某告辞。”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时笙,道:“白芷……唉!你多劝劝她,心结不解开,怕是……”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又看了看云烟,最终又化为一声叹息。 时笙对着苗齐白微一行礼:“多谢苗大哥,时笙知道了。” 苗齐白看着时笙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时笙看着床上脆弱的人,轻声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云烟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时笙抿着唇未搭话。 云烟目光落在前方,双眼迷离:“情爱这东西啊!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沾了一点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时笙问:“那为何还要去沾染?” 云烟将散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柔和:“人这一生太漫长,总有一些你想去尝试的东西。” 拍了拍时笙的手,继而又道:“等你遇到了,你就会懂了。” 时笙微低着头,抿唇道:“我不会去沾染这东西。” 我也不配! “傻孩子,人的一生总是要有个念想的,有的人想要的多,有的人想要的少,有的人因此魔怔,有的人也因此成就,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能有个温柔以待的人便一生无憾了!” 云烟目光恍惚,似乎飘到了远处,她的声音很轻,轻得时笙要努力去听才能听到。 “可是他还是抛下了你。”时笙说道。 云烟一愣,眼中含了泪,苦笑:“他曾经对我是极好的,不管现在如何,我总归也是尝过了爱情的滋味,甜入心间,伤入骨髓,可我也不曾后悔。” 时笙愣愣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你,不恨他?” 云烟沉默,似乎在想这个问题,许久之后摇头:“不知道,当久等不到他时我是有怨过,不过后来想想,也许是我当初看错了人,又怨得了谁呢?” 时笙观察着云烟的神色,半晌说道:“可你还喜欢他,对吗?” “……” 云烟没说话,只两行泪自眼眶流了下来,许久,才哽咽着说:“爱得深了,根须已深扎进心中,想要拔除谈何容易?我这一生唯一的温暖都是来自他,我恨不起来,更放不下。” 时笙:“……” 时笙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感情,他也不明白这种又爱又恨的痛苦,所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听着云烟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云烟用娟帕擦了眼泪,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我自作自受。” 转而又握住时笙的手,叮嘱道:“时笙,你性子太过清冷,你不愿接受别人的好意,什么都想自己扛着,可是人总有抗不住的时候,如果,如果将来遇到一个不求回报,真心喜欢你的人,听姐姐的话,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试着去接纳他吧!这世上总会有一个待你如珍宝的人。” 时笙:“……” 见他不说话,云烟笑了笑:“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时笙点头,又宽慰了她几句便回了白鹭居。 第23章 礼物 将疲惫的身体完全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时笙半靠在浴桶上,微仰着头,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世间人都能奢求一人共度此生,唯独他不行。 “时笙,如果有一人不求回报,真心喜欢你,你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试着去接纳他吧!” 云烟的话又在脑海浮现。 时笙微怔,真心喜欢…… “好歹我也救了你,你这人怎么连句道谢都不说?”那个少年当时语气不满,却是笑靥如花。 “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踢下水过,我爹娘都没有,你是第一个!”他说的委屈巴巴,却依旧笑意盈盈。 “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要记得涂上,要是让我发现你扔了或者没用,我就天天过来烦你,天天来给你送药……”他说的一本正经,却依旧挡不住他那笑容中的狡黠。 “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告诉你,你自己不知道疼,但是我看着心里疼,看着心里难受!”他当时有些薄怒,因为自己不把脚伤放在心上。 “小爷都舍不得凶她她一句,想放心尖上宠着,你们竟敢亵渎侮辱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生气,那么愤怒,也是因为自己。 “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白白受你们侮辱?” 回想到此处,时笙忽然笑了。 “哼,哈哈哈哈……” 那笑声压抑又痛苦,若尹决明此刻在此,只怕听得心都要碎了。 那人说他这样的人美好? “哈哈哈哈……” 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吧! 时笙止住笑,冗长缓慢地叹出一声:“还真是傻呢!” 少年清秀俊逸的脸庞在脑海挥之不去,永远都是那充满暖意的笑容。 他还真是很喜欢笑呢! 时笙有片刻的恍惚:他,是喜欢我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被毫不留情地掐掉了,怎么会呢?自己这么不讨喜的人! 时笙很是纠结,他并不讨厌那个笑容纯净,每次出现都是为了关心自己的男孩子,虽然有点傻气,却又真的很温暖。 不自觉的,清冷的脸庞浮现一丝笑意,如迎着暖阳绽放的广玉兰,绚丽而夺目。 然而那抹笑容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殆尽,时笙沉了脸色,他觉得自己很可耻,他怎么能对那个少年维护关心他的举动而产生眷念? 不能的啊!他怎么配呢? 像他这种被世人唾弃的人,怎么配对那纯净的笑容有一丝的妄念?怎么配对那温暖的人产生妄想?他活该是偷偷在阴暗里苟延残喘的怪物! 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会和世人一样唾弃自己,远离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拆骨扒肉,尸骨无存吧! 他也一定会恨死他的! 那宛若暖阳一般的笑容再也不会为他而笑了! “嘶~” 一声低低的吃痛吸气声传入时笙的耳里。 时笙脸色一沉,迅速拿过一旁的薄纱覆在双眼上,将一旁的衣衫套上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只见院角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扭动着,不时发出抽痛的吸气声。 时笙皱眉,何人如此大胆敢夜闯他的院落? “你是何人?” 听到他的声音,那团黑影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向这边走来。 时笙心下警惕,手不自觉地握紧发簪,看着那黑影亦步亦趋,呲牙咧嘴地走到灯光下。 待看清来人的脸后,时笙又是一愣:“是你?” 没想到来的人是刚才自己还在想的人,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哈!真好!你还记得我呀!”尹决明前一刻还疼的呲牙咧嘴,看见时笙时立马眉开眼笑,似乎有些意外这个清冷的人竟能够记得自己。 时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这样温柔的目光让他心中一紧,有些懊恼自己被他牵动的情绪,闷声道问着:“你来干什么?” 尹决明嘻嘻一笑:“嘿嘿!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时笙:“……” “今天晚上,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尹决明看着他,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只可惜白纱遮住了眉眼,让他看不真切。 时笙抿着唇没说话。 尹决明以为他伤心了,又怕他难过,忙安慰道,“你别听他们瞎说,你很好的,世上在没有比你更美好的人了。” 时笙心间颤了颤,看着夜色中眼眸明亮的人,被压下的不明情绪又莫名地开始窜动,时笙不敢看他,只声音微沉:“滚。” 然而被喊滚的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地又凑近一步,一脸委屈:“别啊!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了,你怎么还对我这么无情啊?” 时笙抿唇看着他,此人脸皮有多厚他已经深有体会,将脸撇向一旁,清冷道:“我跟你不熟,请你离开。” 尹决明对他的话保持装聋作哑,依旧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我行我素:“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这都第几次见面了?自然是朋友了!” 时笙被他的话一噎,半响才憋出一句:“厚颜无耻。” 谁知那被冠上“厚颜无耻”的人却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时笙被他笑得有些不高兴:“你笑甚?” 尹决明笑得弯了腰,听见他的话,抬起头看过来,只见那嬉笑的脸庞变得满是温柔,那双漆黑灿烂的星眸溢出柔光。 “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可爱极了!”他轻声地说道。 轻柔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心间,激起一阵阵涟漪,时笙猛的一怔。 随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在一声痛呼声中,尹决明已趴在了几尺开外的地上。 被摔了个四脚朝天的人竟就这样赖在地上不起来了,捂着胸口在地上打着滚儿,嘴上也没停下:“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下脚也太重了吧!你数数这都踹了我几次了?就不能稍微对我好一点吗?” 时笙被他这赖皮的模样着实惊呆了,抽了抽嘴角,万分无语:“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再不走我便去请尹副将来了。” 尹决明一听,一个翻身站起来,苦着脸道:“别这么狠心嘛!我才被他抓回去罚了二十军棍,要是知道我又偷跑出来,再被逮回去岂不是命都没了。” 时笙一愣,这才想起他来时龇牙咧嘴脚步虚浮:“你被罚了?”为什么? “是因为今晚的事?” 难怪刚才走路呲牙咧嘴,佝偻着背,竟是因为受伤了吗? 尹决明不堪在意地嘻嘻一笑:“差不多啦!先别管这事儿了,这并不重要,我偷跑出来是为了来给你送一样东西的。” 时笙:“??” 眼见着他在怀里掏了掏,随后将手伸到自己面前,眉眼弯弯,声若清风:“时笙,十八岁生辰快乐!” 少年眉眼含笑,眼里是满满的温柔,时笙想,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 第24章 倾诉 时笙,十八岁生辰快乐! 十八岁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时笙的思绪在尹决明说完那一句之后便炸了。 他是在说什么?祝我生辰快乐?我的生辰?他,他拖着满身的伤半夜偷跑进来是为了给自己说生辰快乐吗? 一时间,时笙觉得自己内心复杂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感动或者是惊喜,又或许都有。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过过生辰了?十年?八年?好像从母亲去世便再没过过了吧! 自从母亲走后,自己不是颠沛流离就是被人贩带着大江南北地寻找着买主。 来到这里以后每日便是对付着各种看客,即使到了生辰那日,也不过是多了一个给楼妈妈赚钱的机会,就像今日这样。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像他这样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过生辰快乐! 一时间,时笙双眼竟有些酸胀得厉害。 尹决明见他竟发起了愣,心道: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那薄纱遮着眼,真是叫人看不出来。 两眼咕噜一转,将脑袋凑上前,一脸嬉笑讨好的模样:“时笙!时笙!你这是高兴傻了吗?放心,以后每年你的生辰我都会给你准备礼物的!” 时笙猛一回神,就见一张放大的俊朗脸庞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惊得往后一退,却忘了身后是台阶,结果一脚踩空,身体瞬间向后摔去。 尹决明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见他要摔倒,忙伸出手去拉他。 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身后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后竟跟着时笙一起摔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尹决明搂上时笙的腰,在落地前一个旋转,将自己垫在了时笙的下方。 后背的伤再次受到撞击,疼得尹决明猛地岔了一口气,人也摔得头眼昏花,却愣是没吭一声,反倒是看着怀里呆愣的人着了急:“你怎么样?摔到没?” 时笙回神,一把推开尹决明,忙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退了两步,看着着实有些慌乱:“你,你,我,我……” 尹决明笑看着他慌乱的模样,莫名地觉得可爱,忍着后背钻心的疼痛,起身拍了拍衣服,向他走过去:“你别……”紧张二字还没说出口。 一阵寒风吹过,吹散了时笙原本就松散的长发,连带着那薄纱也被吹走了。 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嘎吱”摇晃了一下,朦胧的光芒将檐下两人笼罩其中。 时笙一惊,伸手去抓那滑走的薄纱却抓了个空,当下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慌忙闭上双眼抬手遮挡。 薄唇轻抿,秀眉紧蹙,羽翼般的长睫盖住了流光的眼瞳,泼墨般的秀发垂下,让他此刻看起来更显温柔。 尹决明见他神色如此慌乱,不由轻叹一声,捡起那被风吹走的薄纱向他走去。 似听见尹决明靠近的脚步声,时笙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别过来。” 见他又要摔倒,尹决明忙扶住他的手,神色颇为无奈,又怕再吓到他,只轻声哄道:“乖,别怕,我给你将薄纱戴上。” 尹决明声音轻柔,如同对待珍宝,时笙一愣,心中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竟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时笙很听话地没再动过了。 尹决明见他第一次如此听话,眉眼间染上了笑意,上前将他遮眼的手拿开,露出那清秀绝美的面容,也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地将薄纱帮他系上。 双手环绕过他的脑袋,一边系着薄纱,一边在他耳旁轻声问道:“为什么要遮住眼睛?” 清浅的声音在耳边拂过,有些痒意,时笙抿着唇颤了一下,而后皱起眉,声音沉冷,似乎厌恶极了这双眼睛,“……丑。” 尹决明默默为他系好薄纱,离开之际却低头在时笙遮着薄纱的眼上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温柔的声音在时笙耳中荡漾开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自己的眼睛,虽然我也未曾见过,但是,时笙,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它们一定特别美!” 时笙的眼睛是真的美,即使是闭着,线条柔和,睫如蝶翼,若是睁眼怕是更惊艳吧! 时笙身体一颤,张了张嘴,而后又紧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决明轻笑,刚要说些宽慰的话让他放松心情,一道猫叫声从院外传来将他打断,而且是极其难听的猫叫声。 尹决明有些愤恨地瞪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暗骂,叫得跟发情的猫似的,难听死了! 时笙也是一愣:“是猫?” 青姑院什么时候养猫了,楼妈妈不是最讨厌猫吗? 尹决明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双手轻轻握住他消瘦的肩,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人,昏黄的灯光掩盖了他泛红的耳垂。 流光般的眼中满是眼前人,尹决明踟蹰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时笙,我,我喜欢你!” 说完便觉一股热气冲上脑门,尹决明想要逃走,却又更想知道时笙的反应,这一犹豫间,那股不好意思便淡了些,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神情错愕的人。 轰! 时笙只觉得脑中再次轰炸开了,炸的他有些头昏眼花寻不到边际,好半晌才稳住心神,纳纳地开口:“你,说什么?” 尹决明瞧着他呆呆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复而又贴过身,俯首在他的耳旁吹着热气:“我说,时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咚!” 是什么闯入了心中那静止的湖面,荡起了一阵阵涟漪。 “你!”时笙瞪大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人,他怎么会? “乖,别想太多!”尹决明抬手轻抚着时笙的脸颊,若不是怕吓着他,真想吻一下那诱人的薄唇。 不过他虽然常年流连花丛,却向来不会逾矩,更何况是面对他的心上人,目光在那薄唇上厮磨半响,却也只道:“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等等!”时笙叫住尹决明。 第25章 逃亡(一) 尹决明回首,少年在灯火中向他展颜一笑:“怎么了?” 时笙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抿了抿唇,犹豫半晌,这才有些别扭地开口:“你的伤……” 尹决明一愣,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关心自己,他还以为像他这般清冷的人就连对他的喜欢都是不屑一顾的,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啊!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疼的,过两天就好了!嘿嘿!” 时笙:“……” 尹决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你早点休息。” “我……”时笙见他又从墙角翻了出去,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却听墙外传来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刚鬼叫什么,?难听死了!” “不是你说一到时间就提醒你吗?” “……那也没让你乱叫,跟发情的猫似的,瘆得慌。” “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看你一直没出来,害怕一会儿又遇见你哥巡夜给吓的,你还好意思怨我?下次你要是再叫我来给你望风,我就去将你哥找来,让他再给你二十棍子,抽死你得了!” “嘿嘿!汪兄~刚才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哈!你可是我铁哥们儿,我不找你找谁啊!” “……” “哈哈!走走走,先回去再说,不然一会儿真遇到我大哥就完了!” 熙熙索索的声音渐行渐远,时笙在风中矗立良久,忽然笑出了声。 低头看着那人临走时塞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个陶埙,做工精细,还刻了一朵广玉兰。 手指轻轻摩擦着,又不由想着,是他亲手做的吗? “时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那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脑海,时笙的脑袋有片刻的恍惚,随后脸色骤然惨白一片,踉跄地退了一步,胸口似有什么压着他喘不过气。 看着手中的陶埙,时笙神色挣扎又痛苦。 半晌,抬手似想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又小心地将它放进怀中。 十八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开心?快乐?温暖?眷恋?又或者,满足? 满足吗?时笙这样问自己。 以前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日,没有人会给他送礼物,没有人会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现在那个人出现了!他记挂着他的生辰,带着满身的伤痕翻墙进来就只是为了送他一个礼物,跟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还有那句:我喜欢你。 不,他不满足啊! 如今尝到了以往不敢奢求的东西,若是就此再也没有了,他怎么能够满足呢? 他也想要,想要更多,更多的温暖,更多的关心,更多的陪伴,他怎么会满足呢? 人总是贪婪的,既然得到了,又怎么能毫不在意失去呢? 可是,不行啊!怎么能这样呢?他那么好的人,怎么能陷进自己这又脏又臭的烂泥里呢? 黑暗了十八年的泥沼,怎么配得上那向阳的花呢?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不该有任何牵扯。 雪白的薄纱下滑下两行清冷的泪水,时笙心如刀割,低声轻喃着:“我怎么配,怎么配啊……” 烛台上的火光摇曳,时不时“刺啦”一声,房中的影子便跟着颤抖摇晃。 时笙坐在梳妆镜前,缓缓解开覆在双眼上的薄纱,看着镜中那一双紫晶琉璃般的双眸,清冷的脸上出现一丝恨意。 他的长相随了母亲,是极为好看的,比之玉兰,胜之芙蓉,即使和第一美人的云烟站在一起也丝毫不会逊色,然而,时笙却是恨极了那双水灵剔透的紫色双眸。 这世间没有人不憎恨它!没有人会接受的!没有人! 紫色,那是紫庸国独有的瞳色,十年前,那是南楚国的噩梦,是周边所有小国的噩梦,亦是他自己的噩梦! 倾盆的大雨冲刷着这满是肮脏的大地,鲜红的血水汇聚成流,涌向那罪恶边境的乌水江。 青黑的乌鸦在枯死的树上叫得瘆人,百里之地皆是一片红色的汪洋。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就连那枯死的树木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兵刃,战马,将士,军旗都成了那汪洋里的残垣断壁。 这里尸横遍野,堆积如山,到处是腐烂的尸骨,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郁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有人的,有动物的,它们一起腐烂着,恶臭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是人间的修罗场,是人间罪恶的深渊…… 不知什么东西被遗烧殆尽,散发着黑烟升上天空,若是有人见了,怕是少不了凄厉地惨叫: “此乃百鬼夜行,人间炼狱啊!” 然而,就在这片人间炼狱里,一团血红的身影在艰难的匍匐前行。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单薄的后背上背着一个娇小的孩子,血红的污水淹没到了她的膝盖,柔弱的身躯在艰难地挪动着,一步,两步…… 她们是这片炼狱里的幸存者,百里之地唯一活着的人。 “阿芷,坚持住,娘亲一定会带你回家的!”女人轻柔的声音在这边血一般的汪洋里显得格外脆弱,仿佛大风一刮,那声音便禁不住会破碎消散。 “娘亲……”孩子伏在女人背上轻轻地喊着。 “阿芷好难受,阿芷是不是快死了……” 女人身子一顿,看着四周血红的荒凉之地,忍着心中酸楚擦掉眼泪,笑着安慰自己的孩子:“不会,阿芷最好了,阿芷一定不会舍得丢下娘亲的是不是?” “嗯,娘亲,阿芷想睡觉。”孩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女人有些慌了,泪水不自觉的混合着雨水又流了下来,声音轻颤:“阿芷乖,不要睡好不好,娘亲给你唱曲儿,你不要睡……” “嗯,阿芷想听娘亲唱曲儿……”孩子沉重的眼皮抬了抬。 “好,好,娘亲给你唱,给你唱曲儿!”女人含着泪说着。 “二月,春风,拂柳梢 …… 碧波江心,在荡漾…… 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女人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轻唱着。 “娘亲,真好听…”孩子轻声道。 “那,娘亲教你唱好不好?你不要睡。”女人满是污脏的脸看着凄凉极了。 “嗯。” 第26章 逃亡(二) 血红的江水滚滚,乌鸦都累得栖息在了枯死的树枝上,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休息的地方,一轻一浅两道声音在这荒凉凄厉之地遥遥传开,这是她们坚持下去的最后的希望。 两天,她们在这地狱般的荒凉之地苦苦挣扎了两天。 终于走了出来,她们看到了远处的烟火,那即将沉睡的血液沸腾起来了! 那是人们居住的村庄,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女人看着那片烟火村庄,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是她们最后的希望啊! 女人一边清洗着孩子的面庞,一边温柔地轻声说道:“阿芷,这片土地就是娘亲的家乡,以后我们会一直都在这里生活。” “嗯,娘亲,阿芷会永远和娘亲在一起的。”孩子天真烂漫的看着女人,紫晶琉璃般的眼睛熠熠生辉,漂亮极了。 女人却是看着孩子的眼睛一惊,从破碎的裙边扯下一块布条,清洗干净后蒙在了孩子的双眼上。 孩子很是不解:“娘亲,为什么要蒙着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女人拦住孩子去扯布巾的手,轻声道:“阿芷,答应娘亲,永远不要让人看到你的眼睛,好吗?” “为什么?”孩子不明白:“是因为我的眼睛和娘亲的不一样吗?是很丑吗?” 面对孩子的疑问,女人只苦涩地摇头:“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们阿芷的眼睛太美了,娘亲怕有人会将你偷走,所以阿芷要将眼睛藏起来,这样娘亲就不怕了。” “真的吗?”孩子满是惊奇。 “当然,所以阿芷要学会蒙着眼走路,这样别人就不会来和娘亲抢阿芷了。”女人笑着,但她的眼中却满是疼惜的泪水。 “这样啊!那阿芷一定不会将它取下来的,阿芷要一直一直和娘亲在一起!”孩子说得天真极了。 女人笑着点头,然而那双秋波流转的双眼却满是忧伤。 对不起!阿芷,娘亲骗了你,但是娘亲不会让你成为世人憎恨的弃儿。 “我们走吧!” “好!” 日暮时分,女人带着孩子来到了村庄,连年战火,人们已经活得胆战心惊,面对这对外来的母子,村民们也不敢大意了。 八年前,南楚被屠了一座城,哭叫声冲破天际,血污的腥臭味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尹大将军带着军队夺回城池后,里面的场景就是生杀无常的将士都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尸体堆成山,鲜血流成河,男人死了,女人被掳,而那场屠戮正是源于一个外来的流浪人,是紫庸的奸细,没有人不怕死,他们不敢大意。 女人苦苦哀求,她不想让孩子回到家乡的土地依旧流浪,他还那么小,怎么能坚持得下去? 身逢乱世,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太多太多,百姓们被女人的哀求感动了,是啊!一个女人和一个幼子而已,住下便住下吧! 因此,女人和孩子在村里人的帮衬下住了下来。 那是村外不远处的一间破败的茅草屋,虽然时常漏雨,不过却是母子两人这几年间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这日,女人正在厨房做饭,等待着孩子从外面回来跟她一起吃饭,听孩子讲今天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群愤怒的村民和被五花大绑的满身伤痕的孩子。 “娘亲……”孩子紫晶琉璃般的双眼蓄满委屈的泪水。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看到他的眼睛会那么愤怒地骂他畜生!恶魔!灾星! 就连跟他玩得好的小伙伴也拿起石头砸自己,哭着说不跟恶魔玩。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自己?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是因为这双眼睛吗?可是娘亲明明说过这双眼睛很漂亮的啊! 女人看向孩子的那一刹那却是惨白了脸,看着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她突然说不出话了。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说!你为什么带着恶魔的孩子!” “你是不是紫庸国的奸细?” “说!为什么?为什么!” “烧了他们,烧了他们祭神!” “烧了恶魔,烧了恶魔!” 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在叫嚣着,他们的眼里满是厌恶,像是看见了世上最恶心的东西。 女人将被他们扔在地上的孩子抱在怀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哀求着:“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了!他不是紫庸国的恶魔,他身上也流着南楚的血,求求你们了,不要杀他!” “你胡说!这世上只有紫庸国的恶魔才会有紫瞳,你在撒谎!” “我没有!”女人泣不成声:“八年前,紫庸入境,灭了南楚的第一座城,他们占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城,杀了所有城内的老人和男人,侵淫着活下来的女人,甚至连女孩都不放过,他们吃着幼童的肉,喝着幼童的血,尽情地享受着侮辱着活下来的人!”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泣不成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被他们侵占后生下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地啊!” 八年前的那件事南楚国的人都知道,这也是他们不敢让这对外来母子住进村的原因,这也是他们对紫庸国,对紫瞳有着莫大的仇恨的原因。 然而对着这个幸存下来的女人,他们还是下不了手了。 “你为什么要生下那群恶魔的孽种?为什么不在怀着他的时候打掉他呢!” “我做不到啊!”女人痛哭着。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做不到亲手杀了他,他还没见过这个世界,他是多么无辜,该死的不是他,不是他!他不过是被上天遗弃的可怜孩子啊!” 上天真的不宠他,让他有着南楚国人的容貌身材,却也带了紫庸国人的紫瞳,南楚国人憎恨厌恶他,紫庸国人嫌弃侮辱他,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幼童而已…… 在这个战乱不断的年代,人们惶惶度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君主昏庸?还是将士无能? 不,都不是,是人心的险恶,贪婪的欲望,还有称霸的野心! 有人渴望和平,有人嗜好战争,于是,就有了这可怕的人间炼狱! “唉!你走吧!我们不杀他,却也不会留下他,带着他离开,永远不要出现在世人面前。” 老村长叹息着,他们虽恨透了紫庸国的人,却真的对流着南楚血脉的孩子下不了手,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她们离开,战乱无情,生死不论,听天由命…… 第27章 逃亡(三) 女人带着孩子逃到了一座破庙,依稀还能看出那破败不堪的牌匾上刻着烽神庙三个大字。 数日奔波,女人终于熬不住了,她生了病,一病不起。 “咳咳……”女人躺在庙宇角落潮湿的茅草上艰难地咳嗽着。 孩子用破旧的瓦罐舀了些干净的水递给她:“娘亲,喝口水。” 女人摇摇头,苍白的脸早已看不出丝毫血色,她轻抚着孩子的头发,神态温和:“阿芷,这里就是娘亲长大的地方,不管娘亲以后能不能陪你,你都不要再去紫庸知道吗?” 孩子听到她的话一下哭了出来:“不要,我不要娘亲离开,我哪里都不去,我只跟着娘亲!” 女人轻轻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泪水:“阿芷乖,男子汉是不哭的,你不是答应过娘亲吗?” 孩子抹掉眼泪,抽泣着:“娘亲,阿芷不哭,娘亲就不会离开了对不对?” 女人没说话,轻轻搂过孩子抱在怀里,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眼眶早已湿润不已:“嗯,娘亲永远都住在阿芷的心里,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娘亲,那天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大家讨厌我是因为这双紫瞳?”孩子在女人怀中闷声道。 女人的手轻颤着,眼中满是疼惜:“阿芷,这都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间有太多黑暗,太多的恶人,你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 原来都是真的…… “娘亲,我不喜欢这双眼睛,真的讨厌死了!” 女人轻抚着孩子单薄的后背:“傻孩子,不要去在意那些,有紫瞳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你不是帮过许多小朋友吗?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吗?” “……不是。”孩子闷闷地回着。 “那就是了。”女人将孩子扶正,让他看着自己,轻声说道:“阿芷,答应娘,好好活着,你会遇见除了娘亲以外同样不会在意你紫瞳的人,老天不会永远亏待你的。” “但是在那之前,你也永远不要让人看到你的眼睛,答应娘亲!” “嗯!” 女人再次将孩子搂在怀里,贪婪的抚摸着:“阿芷,还想听娘亲唱曲儿吗?” “想,阿芷想听娘亲唱,想一直一直都听娘亲唱!” 女人一遍一遍轻抚着孩子,眼角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二月春 拂柳梢 碧波湖心风荡荡,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女人清浅的歌声渐渐消失,再抓不到一点儿踪迹,轻抚孩子后背的手也垂落了下去。 孩子紧紧搂着女人,沁满泪水的紫瞳越发夺目,他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娘亲说了,男子汉是不哭的,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接上了女人后面没唱完的歌 “夏日长 满池香 水中鱼儿捉迷藏……” 一曲闭,孩子认真地问着女人:“娘亲,你看,阿芷能将它唱完了,阿芷是不是很厉害?娘亲你回答我啊!” 然而,他知道的,他的娘亲永远不可能回答他了,他以后都会是一个人了,再没有人会对他说:阿芷,你的眼睛是最美的。 眼眶的泪水忍不住流淌,孩子喃喃道:“娘亲,阿芷食言了,你快起来骂阿芷啊!让阿芷以后再也不可以哭了。” “娘亲,你快起来啊!” “娘亲,你陪阿芷说说话好不好?” “娘亲,阿芷害怕……” “娘亲,你,你不要离开阿芷,好不好?” “娘亲……” 那个温柔的女人终究还是离去了,留下了孤零零的孩子,他一个人该怎么活呢? 他听话地再不取下那蒙眼的布条,即使看不见路被摔倒,即使被撞倒在地,即使那些山下的小孩像看怪物一样围观他,用小石子打他,他都再也不会取下来了。 他的眼睛害死了母亲,他不能再害死自己,母亲要他好好活着的,他答应过,不能食言的。 时笙猛的从梦中惊醒,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苦笑着摇头:“原来是做梦了。” “姑娘可是醒了?” 自从时笙满了十八之后,楼妈妈就安排了一个丫头给他,每一个成名的艺姬都是如此。 听见动静的小丫头香水在屋外问了句,时笙不喜有人进他的房间,香水便不敢随便进来。 时笙随手将薄纱覆在眼上,声音有些沙哑:“进来吧!” “姑娘,你嗓子怎么了?”香水走了进来,看见时笙后又是一惊:“姑娘,你,哭了?” 时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摸向脸颊,湿润的触感让他眉头一皱:“无事,许是做了噩梦的缘故。” “香水跟了姑娘这些天,倒是发现姑娘日日睡不好觉,可要去找大夫看看?” 时笙摇头:“不必。” 见他准备洗漱,香水便习惯地出去将门关上,在门外又问了句:“姑娘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取来。” “……”时笙似乎沉默了一下,清冷又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必麻烦,我稍后会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先去吃吧!” 香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盯着房门半响,最终也只皱着眉应了声:“是。”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时笙这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了一声:“这几日怎的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 将覆眼的薄纱取下来,温热的水覆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些,简单的挽了个发髻,依旧白纱覆眼,戴了一顶白色的帷帽便出门了。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寒风席卷而来,时笙忍不住缩了缩手指,脑袋的胀痛感又重了几分。 从青姑院后门一路走到街道上,过了年关的孤狼关大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一路走来街道两旁全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吃摊贩。 大冷的天,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定浑身舒坦,然而时笙却是没有什么胃口,只觉得吵闹的人群让他越发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走过了繁华的大街,到了清净的小道上,时笙只觉得四肢无力眼前模糊,来不及细想,整个人便陷入一片黑暗倒了下去。 雪白的衣裙与这一片白茫茫几乎融为了一体。 第28章 晕倒 “决明兄,你就别生气了,孙潮那王八羔子从小就跟我们不对盘,皇上这次让他做了孤狼关的都尉,他可不得嘚瑟了吗?”汪涵一个劲儿地劝说着尹决明,生怕他回去将那王八羔子打一顿,他可是向子阔大哥保证一定会拦住他不让他去找麻烦的。 也不管尹决明听不听得进去,他就在一旁可劲儿地念叨着:“再说了,不过一个都尉而已,你爹仍是大将军,你哥也还是副将,他们想要管就让他们管去,没了这档子事儿也还轻松些,你说是不?而且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吃喝玩乐追美人儿照样可以干……” 滔滔不绝的汪涵在尹决明恶狠狠的怒瞪下怂了,龟缩着脑袋讪讪笑道:“呵呵!决明兄啊!你别这么瞪着我,怪吓人的!” 尹决明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一眼:“你懂什么?在南楚,历来这边关城池都是由镇守的将军管辖,城中一切事务由军中管辖调配,这老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觉得尹将军太辛苦,所以派来帮忙的?”汪涵眨了眨眼。 尹决明冷嗤一声:“帮忙?几年前孤狼关战火不停,关内混乱不堪,我爹和大哥一边要忙着打仗,一边又要忙着管理关内,那时候怎么不见有人来帮忙?如今才消停了多久?好不容易将那些人稳定了下来,通商贸易也越来越好,这帮子人就开始打起了主意,东边边境依旧在打仗,怎的不见有人去帮忙?” 汪涵点头:“你说的是!你说的是!那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尹决明踢了一脚路边的积雪,仍觉得心头憋闷,嗤道:“谁知道?要么是老眼昏花头脑不清醒,要么就是孙有权那老东西又去老皇帝面前说我家坏话,觉得我们尹家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才叫那蠢货来盯着我们。” 汪涵一噎,这决明兄还真敢说,连皇上都敢编排,要是让尹将军知道了又少不得挨顿胖揍。 “孙有权那老贼和我爹一直就不对付,还指不定会给我爹使什么绊子,我爹就是一死脑筋,除了打仗就是打仗,遇到孙有权肯定得吃亏。”尹决明有些气愤。 汪涵看着他,用扇尖搓搓脑门儿:“不是还有子阔大哥吗?” 尹决明一顿,想了想,又笑了:“也是!孙有权那老狐狸肯定狡猾不过大哥,更何况来的还是孙潮那蠢货。” 走着走着,尹决明对着一旁的树又是一脚,树上堆积的雪簌簌地落了一地,最后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了一体。 汪涵一边闪退躲雪,一边听他愤声骂道:“孙潮那小瘪三儿,小爷迟早收拾了他!” 汪涵:“……” 呵呵!决明兄好暴力…… “决明兄啊!那……” “停!”尹决明突然打断汪涵,眯着眼看向前方不远处。 “怎么了?怎么了?”汪涵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你看那前面是不是有个人?”尹决明目光落在前方小道上。 汪涵眯着眼看过去:“没有啊?你是不是气的头眼昏花了?” 尹决明翻了个白眼:“你才头眼昏花!”说罢,便大步向前走去。 “唉!你等等我!”汪涵快步跟上,走近一看,还真有个人! 一身白衣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动不动,还好今日雪停了,若是在下雪怕是要被雪埋了。 “嗯?这是谁家丫头倒在这里了?”汪涵伸着脖子瞧着。 “不知道,先看看人有没有事吧!”尹决明走近那戴着幕篱的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 “不会真晕过去了吧?”汪涵也围了过来。 尹决明将人扶坐起来,那人像是毫无生气般没有丝毫温度,冰冷的如同地上铺满的白雪。 “哎呀呀!这丫头怎么这么冷?不会死了吧?”汪涵手刚一接触到那冰冷的身体便猛的收了回去大叫着。 尹决明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赶紧闭嘴吧!会不会说话?” 汪涵讪讪的闭了嘴,却也没再去碰那人。 尹决明将人靠在自己身上,轻道了声:“得罪了。” 伸手将那幕篱取了下来,露出里面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尹决明伸去探他额头的手顿在了半空,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汪涵也是吓了一跳:“时笙?!!” 娘滴个乖乖!怎么会是时笙?他怎么会在这儿? 要是他们再晚来一会儿或者没看见他,那他会不会今日就冻死在这里了? 目光移向尹决明,果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肃冷,双眼中亦满是担忧。 “决明兄,你……”本想安慰他一下,却见他一把将人横抱起往回跑,只剩那轻颤的余音留在了原地:“汪兄,去找个大夫到烂客居。” “我……”看着那转眼消失的两人,汪涵无语,认命地回了声:“行吧!” 尹决明抱着时笙一路狂奔到了烂客居,这烂客居是汪涵买下来的院落,院落不大,却也不小,没什么下人,只有一个汪涵的近侍桃李,但汪涵时常跟尹决明一起吃喝玩乐,便让桃李留下守院子。 尹决明“砰”的一声踢开了院门,将院子里正在扫雪的桃李吓了一跳,手中的扫帚都惊掉在了地上。 “尹,尹公子,你怎么来了?我家公子没跟你一起?” “桃李,去点几盆炭火放我屋里来,再熬点姜水过来,要快!”尹决明说完便大步往后院跑去,也没理会桃李那吃惊的表情。 “啊?哦!哦!马上,这就来!”桃李从吃惊中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尹决明怀里抱着一名女子。 瞧了眼东边院落,心想,二公子这是又英雄救美了? 扫帚也没来得及捡起来便跑去点炭火去了。 将时笙放到客房的床上,扯过一旁的被褥给他她盖上,扯动间时笙的袖子里掉出来一个小物件儿。 尹决明捡起来一看,本是担忧的脸上刹那绽开笑容。 原来,他一直带在身边的。 尹决明紧绷的脸扯出一丝笑意,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心想着,这人还真是嘴硬得很。 第29章 男女 将东西收进怀里,这才去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盖在时笙身上。 又坐在床边,将他冰冷的双手握在手中哈气揉搓着,时笙的手指纤细修长,原本红润的指尖被冻得发青,尹决明看着有些心疼。 “怎么就晕倒了呢?若是我没从那里经过,若是我没看见你,那你该怎么办?” 尹决明一边揉搓着一边瞧了眼时笙消瘦的脸庞,嘟囔道:“这身子骨未免太瘦弱了些,抱起来一点份量也没有,手上也没一点肉,冬天怎么暖和得起来嘛!” “尹公子,炭火端过来了。”桃李将点好的炭盆端进屋。 尹决明眼神未移动半分,口中吩咐道:“放近些,姜水熬好了也端过来。” “好,好的。”桃李将炭盆挪到了床脚边,偷偷瞧了眼床上的姑娘,虽只看得见半张脸,但还是让他有些惊艳,这姑娘定然长得十分漂亮。 尹决明不停地给时笙搓着手,直到有些温度了,这才小心地放进被子里盖好。 又将双掌搓热了贴上的脸颊。 尹决明瞧着他苍白的脸出神,回想起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受伤就是生病,微微叹息一声:“好像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身伤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 “决明兄,大夫找来了,你快开门!”汪涵有些气喘地在门口大喊。 尹决明将放在时笙脸上的双手收回来,起身准备去开门,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床帘拉上这才去开了门。 “哎呦!小公子,要看病也不是这么个跑法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你颠散架了!” 尹决明一开门便听见老大夫揉着腰背抱怨。 汪涵还喘着粗气:“老,老大爷,您行行好吧!我可是一路背着你过来的,都快累死我了!你还抱怨啥?” 尹决明见两人快要争论起来,忙出声打断他们:“大夫,事出有因,还望您见谅,麻烦帮忙看看里面的姑娘怎么样了。” 老大夫摆了摆手,也不跟刚才的事较劲,提着药箱往里走:“我去看看。” 尹决明立马让开大门让大夫进去,随后很自觉地挑开床帘的一角,将时笙的手拿出来。 老大夫瞥了他一眼,伸手搭在了时笙的手腕上,闭上眼睛认真听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大夫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看得尹决明和汪涵心中焦虑不安,连端姜水进来的桃李都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将姜水放在一旁,然后退至一边当个隐形人。 正当尹决明忍耐不住要开口询问时,老大夫终于睁开了眼,尹决明忙把时笙的手放进被窝里盖好,这才着急地问道:“大夫,她怎么样?”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 尹决明脸色瞬间白了下来,怎么会?明明自己刚刚还想着以后将他好好养养,怎么就…… “摇,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救了?还是……” 老大夫问道:“这小公子可是淋了雪?” 尹决明着急上头,竟一时没发现老大夫对时笙的称谓,只急着点头:“对,我们是在雪地里遇到她的,她当时就昏倒在雪地里……” 老大夫点头:“这就难怪了,这小公子大概在小的时候身体受过几次重创,身子骨比常人弱了不少,又在雪地里躺了许久,寒气入体,伤了肺腑。” 尹决明听得心头一颤:“可有办法治?” 老大夫还没发话,反倒是一旁的汪涵疑惑的开口了,“不是,你怎么叫她小公子?这不是个姑娘吗?” 尹决明也反应过来了,皱眉看着老大夫,这人莫不是个庸医? 那老大夫接受到尹决明质疑打量的眼神,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夫行医几十年还从来没把错过脉,这小公子脉相虽弱,如假包换是个男子的脉相,你若不信,大可再让其他人过来探脉试试!” “不会吧?可他明明就是女声啊?”汪涵面露狐疑,她跳的舞还那么好看,怎么会是个男子?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大夫得意地翘起胡子,“这世间有一种药,吃了以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声音,你若不信,大可翻翻他身上,肯定还带着那药。” 他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尹决明同汪涵却是震惊了,一同看向床帘之后的人影,时笙当真是男子?? 汪涵面色怪异,实在无法接受那么美的人儿竟是个男人,他会哭死的! 尹决明顿了顿,倒是没有汪涵想得多,只担心时笙的身子,不免有些着急:“先不管她是男是女,你说她,他身子曾受过重创,可有办法治好?” 老大夫摇头:“老朽虽行医半生,医术却十分有限,小公子这病……恕老朽医术不精不敢治。” “什么!不敢治?!!你是大夫!你有什么不敢治的?还是你怕我付不起钱?”尹决明骤然恼怒起来,揪着老大夫的领子涨红了眼。 “决明兄,决明兄,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手!”汪涵没想到尹决明突然发怒,吓了一跳,忙过来扯他揪着老大夫的手。 “哎!哎!小公子你别急啊?老朽还没说完呢!”老大夫一边扯着自己领子,一边忙道:“老朽虽然治不了,但是有一个人一定治得了,而且那个人此刻就在孤狼关!” “谁?”尹决明一听还有救,心中一喜,松开了老大夫,双眼急切:“是谁?你快告诉我!” 尹决明突然松手,老大夫重心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两步,站稳后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才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做什么事都这么慌慌张张的。” 尹决明却没心思跟他扯这些闲话,急得又要揪他领子了:“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老大夫赶紧后退数步,自觉的远离了这个危险人物,而后缓缓道来:“他就是当年苗神医的后裔,苗齐白!听说最近几年他一直待在孤狼关,住在什么地方来着?” 老大夫突然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什么安什么居来着,记不大清楚了!” “安乐居?”尹决明道。 “啊!对!就是叫安乐居,唉?不对!你知道他?那你还找我干嘛?”老大夫一脸的不满。 尹决明却是黑了脸,他记得那个地方,上次跟着时笙偷偷去的,是叫时笙为白芷的那个男人。 汪涵也想起来了,悄悄看了眼黑脸的尹决明,心道:那不是决明兄的头号情敌吗?怎么办?找还是不找?不过,如果时笙当真是男子,那决明兄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那就不能叫情敌了吧? 不等汪涵腹诽完,就听见尹决明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汪涵,去,将苗齐白叫来。” “嘿!小公子,你以为那苗齐白这么好请的?你叫他他就来?”老大夫一脸嫌弃,现在的小伙子还真是狂妄又自大,真当神医是你家的? 汪涵噎了噎:还真说不定,毕竟从上次的情况来看,那苗齐白对时笙的关系可非同一般,要是知道找他看病的是时笙,指不定直接搬过来了。 不过,那苗齐白到底知不知道时笙是男子?要是知道还…… 汪涵双眼瞬间瞪大,那苗齐白莫不是就是喜欢男人?!! 第30章 吃醋(一) 汪涵又将目光落在尹决明身上,心有戚戚,决明兄应该不会喜欢上男人吧? 心不在焉地送走老大夫,汪涵便指使着桃李:“桃李,你去安乐居将苗齐白给爷叫来。” “是。”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桃李应了声,刚走出一步,又被叫住:“算了算了,我亲自去。” 说完便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徒留桃李在原地苦恼:“那我干啥?出去还是不出去?” “桃李,去买只鸡回来炖了。” “啊?哦!”桃李愣愣地看了眼尹决明,呆呆地应了声。 尹决明见他不太聪明的样子,又提醒了一句:“要老母鸡,快去。” “好嘞!”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尹决明无语收回视线,难怪汪涵那小子出门不带他,感情是个二愣子。 见人都走完了,这才挑开床帘看向时笙,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苍白的脸竟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来。 尹决明眉头一皱,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开始发热了。 给他掖了掖被角,尹决明坐在床边看着他发红的脸颊不由发起了愣,他眉头紧锁着,抿着唇,那双漆黑的双眸充满复杂的光泽,他好似在纠结什么十分难以抉择的事情。 橘黄的烛光在燃烧中微微晃动,一只飞蛾不惧死亡地扑向火苗,去追寻那漫漫长夜中唯一的温暖的光亮。 融化的烛蜡淌下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凝结于下方底座,它用燃烧自己的方式在莲花烛台上立得更为稳固。 许久,静谧的房间里响起轻轻的说话声,像是妥协,更像是释怀。 但他看向那人时目光又是那般认真且坚定。 “男子又如何?二公子喜欢一个人与他他是男是女无关。” “我喜欢你,无关其他,只因心中欢喜。” “我心悦你,也希望有一日你也能心悦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是男子的话。” 尹决明看着床上的人半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红着耳朵将桃李熬好的姜水端过来。 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小勺探到时笙唇边:“来,时笙,张嘴。” 许是发热的缘故,任尹决明怎么哄骗,时笙都紧抿着唇,好好的一碗姜汤全从嘴角流了下来,尹决明不由发愁。 这人怎的生病还这么倔?连哄带骗都不肯张嘴。 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又忍不住暗骂:汪涵那小子在搞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什么?”尹决明看向时笙。 见他紧皱眉头,口中喃喃,握住他慌乱的手,俯身去听。 “不要,不要离开阿芷。” “谁不要离开?”尹决明问道。 然而时笙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格外委屈:“不要离开阿芷,你说过要一直陪着阿芷的……” “你不要留下阿芷一个人,阿芷害怕!” 尹决明听得断断续续,但大概听清楚了,心中闷闷的难受,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堵得慌。 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着的人竟然叫着别人,那人是谁?男的女的? 尹决明皱眉,自己追着时笙两个多月了,也没见他和什么人特别亲密,反倒是对谁都冷冷清清,孤傲得紧,难道是他曾经的恋爱史? 喜欢的人死了? 还是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 尹决明顿时对时笙又充满怜惜,这么好的姑娘,不,这么好的少年郎,老天怎么能如此对待呢? 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对,要是那人已经死了,时笙还如此念念不忘,那时笙对他的感情该有多浓厚啊?他还会接受其他人吗? 如果是那个人跟别人跑了,这样时笙还忘不掉他,都说受过情伤的人不会相信爱情,那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唉~不对!好像有一个人跟时笙关系还不错,时笙一有空就会去他那里。 脑中人影闪过,尹决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苗~齐~白~” “砰!” 一声巨响,一个白衣人破门而入。 “白芷在哪儿?” 苗齐白提着药箱闯了进来,大冷的天,竟是出了一头汗,显然就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他如此在意时笙让尹决明忽感自己的宝贝被人惦记了,又听得他那声“白芷”,尹决明顿时警铃大作,狼崽子护食般挡在床前,凝着眉盯着他,生怕他将人抢走了。 苗齐白十分担忧,白芷的体质一直很差,晕倒在雪地上一定会惹上风寒,所以一听说他昏倒在雪地里便赶紧提着药箱一路狂奔过来。 果不其然,看到床上躺着的人脸色通红,明显是发了高热,然而这个人却挡在面前,让他无法前进寸步,顿时恼怒不已:“让开!” 尹决明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大有一副你敢上前试试的姿态。 见他发怒,尹决明心里更不是滋味,觊觎我的人还敢对我大呼小叫,谁给你的胆子? 苗齐白看了遮挡严实的床帘,又看了眼拦在床前的人,以为是自己突然闯进来让他对自己生了疑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虑与怒气解释道:“在下苗齐白,是来给白,这位姑娘看病的,麻烦公子借过。” “……” 尹决明不为所动,眼神挑拨,老子知道你是谁!老子的头号情敌嘛!就防着你呐! 见他依旧未让半步,苗齐白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这位公子,既然是你救了他,想必也是不想让他出事的,这位姑娘是在下一直诊治的病人,他体质极差,在雪地里冻了一段时间定然会发热,因为他体质的原因,若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如果公子不想让他病得越发严重,还请……”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看看,要磨叽一会儿再磨叽!” 比起头号情敌接触时笙,尹决明觉得还是时笙的安全更重要,顿时将说话到一半的苗齐白一把拉到床边,掀开床帘,催促他赶紧看病。 虽然怀疑苗齐白早就知道时笙不是女子,但他也懒得去拆穿,反正自己现在已经知道就行了。 苗齐白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也顾不得说什么,伸手搭在时笙露出的手腕上,脸色极为不好看。 尹决明眉头皱得更深了,苗齐白被称为神医,他都神色凝重,那时笙的身体是有多虚弱啊?不由得紧张得手心满是汗水。 苗齐白收了手,起身到一旁的桌案写了一张药方扔给尹决明:“这是给他开的药方,现在就去抓来熬了。” “……” 尹决明看了眼苗齐白,又看看时笙,总觉得留他们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有危险。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再耽搁下去,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苗齐白低声怒吼。 尹决明:“……” 要不是看在你能救时笙的份上,敢吼小爷,我一掌削了你! 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屋,心中愤愤,最好规规矩矩地治病,要是让我知道你趁人之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出了烂客居,正好碰见气喘吁吁回来的汪涵,还不等他歇口气,尹决明便又交了个重要任务给他。 “汪兄,帮我盯着苗齐白,要是他敢做什么,你就将他往死里揍,死了残了算我的!”说罢,便大步扬长而去。 汪涵:“???” 这是见了情敌心里不平衡了?可是我才回来啊!能不能让我歇会儿? 第31章 吃醋(二) 尹决明一路走一路想着苗齐白对时笙关心备至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不放心,脚下不由加快。 “哎呀!”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入神,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捂着撞疼的鼻子瞪过去,在半路却拐了个弯儿消失了,讪讪道:“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尹风一身银色军甲,银色的寒光映得他温和的脸都有些冷意:“孙都尉上任入住都尉府,父亲打算搬回军营去住,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尹决明一听,顿时跳开一步,他好不容易和时笙有了拉近关系的机会,怎么能就这样放过? 更何况他现在身体还这么虚弱,他怎么能放心丢下他一个人?赶紧拒绝道:“不去,我又没想领兵打仗,才不住军营,我住汪涵那里。” 开玩笑,现在回军营,那我还能出来吗?放着苗齐白那厮天天跟时笙在一起,等我从军营里出来还有我的事儿? 军营跟媳妇自然是媳妇重要,坚决不去! 尹风看着他,精致的凤眼一沉:“你又想去断魂楼鬼混?父亲赏你的三十军棍还没吃够不成?” 一听这事尹决明就一阵上头,只感觉后背还没养好的伤又开始疼了。 那日被尹风带回去领了二十棍子,结果忍着伤半夜跑出去给时笙送生辰礼,回去时偏偏又遇到了刚回府的老爹,一番询问下来,尹老爹大发雷霆,二话不说又让人赏了他三十军棍,就差没将他打死了。 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若不是有他大哥让人悄悄给他放了水,他起码得在床上躺三个月,好不容易能下地跑了,赶紧的就溜出府了。 好家伙,这不出不知道,一出吓一跳,他还被人给跟上了,跟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老爹的得力副手沈正海! 当初绑他来孤狼关的梁子还没解决呢!这回又来? 没办法,他只得压着想去见时笙的心思带着沈正海日日在孤狼关闲逛,今日若不是孙潮那孙子突然拿出个什么上任孤狼关都尉的圣旨,搅得都尉府又忙又乱,他老爹也不会轻易将沈正海叫回去。 尹决明苦叫:“够了,够了,哥,我真没去断魂楼。” 将怀里的药方拿出来在尹风面前晃了晃:“我今日救了个晕倒的姑,少年,大夫开了药方,我正去抓药呢!” 尹决明心中讪讪,还是先不要告诉大哥时笙的事儿吧! 尹风瞧着他手中的药方还颇有些惊讶,还真没想到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弟弟还会救人,但也放缓了语气:“既然是救人就赶紧去吧!” 尹决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刚准备闪人又被叫住:“等等!” “……”尹决明心中苦叫,又怎么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阿明,皇上派孙潮前来犒赏三军,如今却又拿出个第二道圣旨,说是体谅父亲辛苦,派人来接手城内事务,实则是派人来监督我们尹家军,分散我们在孤狼关的兵力,祁罗姑姑最近连番来信,信中隐隐提及近日朝堂争论,说父亲功高盖主,恐生叛变之心,如今多事之秋,定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你可明白?” 尹风将近日得到的消息一并告知了他,希望自己这个弟弟不要像之前一样冲动莽撞与那孙潮再生争执。 尹决明抿唇,他就知道孙潮那瘪犊子玩意儿来者不善:“知道了大哥,我不会惹事的。” 得了他肯定,尹风便也不再担心,自己这个弟弟自己还是了解的,虽然看着整日里一副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样子,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只是心中虽有志,然志不在朝堂战场。 “孙潮并不像你表面看着的那么蠢,少跟他接触,你不愿住军营却也不要再住都尉府。” “我明白,我住汪涵那里,放心吧!我不会去找他麻烦,也不会去断魂楼给他抓把柄。” 尹风点头,叹道:“你明白就好。” 拍了拍尹决明的肩膀,未说一字,便向城外而去。 说来也是,尹决明和孙潮从小就不对付,当年在太学府上学时两人就经常互殴,当真是相看两相厌,遇到就一准儿能打上,从小打到大。 他能来这边关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如今好不容易一个在边关一个在京中,乐得安静了,谁曾想不过几月的功夫孙潮也来了,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如今一个做了一城都尉,一个成了被监视的对象,这从小解不开的结如今是更解不开了,只盼着不要再恶化的好。 尹决明没有建功立业的心,他在太学学过功高盖主这四个字,更知道它的意思。 尹家有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还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副将,南楚最大的兵权都捏在他们尹家,母亲又是长公主,虽然如今不在人世,身份地位却依旧在。 若是自己再有个什么功名官位,那功高盖主这个词就不是被人拿来争论,而是直接盖在了他们尹家头上,后果如何岂是他们可预料的? 父亲母亲和大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考取功名,争得官爵的念头。 奈何他自己也是做得彻底,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名声也是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 尹决明将这些全部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如今想做的也只能做的便是好好去喜欢那个自己想要好好珍惜的人。 到药铺抓了药,尹决明便风风火火地跑回了烂客居,刚一进门,就见桃李追着一只老母鸡满院子跑,将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心累地扶额叹息:“桃李~” “尹公子,你回来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将老母鸡抓去杀了!”桃李笑呵呵地跟尹决明打了个招呼,便又对那老母鸡穷追不舍。 尹决明:…… “桃李,你别逮那只鸡了,过来,我交给你个新任务。” “不逮了?那好吧!”桃李这才放过那只乱窜逃命的老母鸡,拍拍手上的灰,笑呵呵地跑到尹决明面前拍着胸脯保证:“尹公子,要我做什么,桃李一定完成任务!” 尹决明眼角微抽,怎么有一种想要踹他的冲动? 将手中的药扔给他,认真交代:“将这药拿去熬好了送到东院。” “好嘞!我现在就去!” 尹决明看着桃李抱着药包一阵风似的跑了,瞧了眼院里咯咯叫的老母鸡,心里总有点忐忑,这二愣子熬个药总不会出错吧? 待到了东院,就见汪涵一脸惊悚地看着床榻的方向。 尹决明不疑有他,冲进屋怒吼了一声“苗齐白!” “哐当”一声,汪涵冷不丁被他吓得从凳子上掉了下来。 苗齐白稳稳地在时笙头部的穴位扎上一针,这才扭头看过来,语气十分不好:“吼什么吼?你们要是不想救他就尽可能地闹腾吧!让你熬的药呢?熬好了就端过来!” “……” 尹决明这才看清楚苗齐白是在给时笙施针,针都扎在头部穴位,稍有偏差针下的人都会有危险。 一时有些尴尬,狠狠瞪了汪涵一眼,你没事做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害得我以为时笙出什么事了,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熬着了。” 汪涵缩了缩脖子,不明白这位大哥又抽什么风,那瞪眼怪吓人的。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闪了,讪讪地笑了笑:“那啥,我去盯着桃李熬药去?”说完便狗撵似的跑了。 尹决明:…… 银针在时笙头上足足扎了三十二根,苗齐白这才收了手,静坐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尹决明见了心中又开始冒酸泡泡了:这小白脸真不要脸! 于是,大步上前将苗齐白挤开,睁着双大眼睛耀武扬威地盯着他。 苗齐白微皱眉头:“你做什么?让开!” 尹决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做什么,这是我的床,我就喜欢坐这里,你管得着吗?” 苗齐白瞪了他半响,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冷冰冰冒出一句:“你与他不适合,放手吧!” 第32章 护食(一) 尹决明先是一愣,随后恼了,几乎吼着喊出来:“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不适合,难道你就适合?” 苗齐白不理会尹决明的怒气,自顾自说道:“尹将军不会同意的,就算尹将军同意,以时笙的身份如何在将军府立足?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你这是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尹决明一愣,这些他的确没有多想,但那又怎样呢?他尹决明看上的,谁也抢不走!他会把他护得好好的。 “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将军府自能护他安好。” “尹二公子,苗某行医十数载,说走遍半个南楚也不为过,试问,有哪个高门大户会真心对待一个曾流落风尘的人?更何况还是将军府这种皇亲国戚。” “你又有多了解他?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凭什么空口白话地就保证能护他安好?” “我自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呵!”苗齐白冷笑一声,随后怅然道:“尹二公子,你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但他不一样,他身世坎坷,早年间便尝遍了人世薄凉,受尽煎熬,如今得一安稳之地不易,请你放过他吧!” 尹决明骤然间红了眼,他忽然有些害怕了。 苗齐白比他更早认识时笙,他知道时笙的本名,知道时笙的过去,而自己呢?他对他什么都不了解,只凭着初来那日水榭的惊鸿一瞥便心生欢喜,就连时笙的本名都是从苗齐白口中得来。 他的身世,他的过去,自己一点也不清楚,上次跟他表明心意他都害怕他拒绝,匆匆离去才没让他有机会开口,可是,谁让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他了呢! 尹决明红着眼腾地站起来,或许是因为他所抓住的太少,那样微薄的纠葛似乎一扯就断,他感到了不安。 但他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绝不是! 他对苗齐白沉声道:“我不会放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喜欢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说我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除非……”尹决明忽地低沉下来,带着些摸不到抓不着的害怕:“除非他亲口跟我说不喜欢我,厌恶我,再也不想见到我,否则我是不会放手的!” “你!” 苗齐白愣愣看着他,似乎没想到尹决明情绪会这么激烈。 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以为,他对白芷的感情只是因为那张清冷的皮囊,就像断魂楼那些为他一掷千金的看客一样。 可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这样。 可这又能如何呢?白芷的身世注定入不了将军府,他们走不到一起! 苗齐白眉头紧锁,他不想白芷再受到任何伤害,他这辈子已经够苦了,他看着尹决明,似是劝诫:“你这是在害他!” “是不是害他你说了不算。”尹决明将头瞥向一边,态度强硬。 “你!”苗齐白被尹决明噎得脸色发青,一时竟接不上话。 两人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互相瞪眼,瞪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苗齐白再次开口:“让开。” 尹决明梗着脖子寸步不退:“不让!” “我要给他拔银针,难不成你想来?” 尹决明:…… 不就是会点医术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依依不舍地挪了挪。 苗齐白:“再过去点。” 尹决明又挪了挪。 苗齐白:“不够。” 尹决明瞪着眼看着他,又往旁边挪了点。 苗齐白:“再……” “姓苗的,你别得寸进尺!”尹决明怒了。 苗齐白瞥了眼怒火中烧的尹决明,上前将时笙头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地取下来,这才慢悠悠道:“我是说可以了,不用挪了。” “……”尹决明一噎,黑着脸咬牙切齿,他娘的!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病也看了,针也扎了,这下没事了吧?你可以走了!” “时笙受寒太深,虽然施了针,但很有可能还会有其他变故,别人照看我不放心,我要留下来亲自照看他。”苗齐白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理直气壮的开口。 尹决明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什么叫别人照看他不放心,谁是别人了?你就不是了? “我可以照顾好他,不需要你费心。” 苗齐白嗤笑一声:“难不成尹二公子也会医术?” “……” 尹决明闷声不吭,一边又不想他留下,一边又怕时笙真的再出什么状况,还真不能赶他走,真是越想越觉得怄气。 半响,不得不憋出一句:“西院的客房,爱住不住。” 哼!小样儿!你想住下,爷就给你最远的客房。 “尹公子,药来了!”桃李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 “给我吧!” “给我!” 尹决明和苗齐白齐声说道。 “这……” 两人都向自己伸着手,桃李一时竟不知该给谁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汤药放到了苗齐白手上。 心中暗自欣喜,苗神医是大夫,喂药这种事应该是手到擒来,尹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种照顾人的活大概是做不来的,将药给苗神医这回总没错了吧!哈哈! 正高兴,余光瞥见尹决明恨不得将自己插得千疮百孔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糟了! 选择错误! 看了眼已经开始喂药的苗齐白,呜呜,我再抢回来还来得及吗? 救命啊!公子,你上哪儿去了!快回来救我狗命! 苗齐白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放到时笙紧闭的唇边。 尹决明心中嘚瑟,哼,看你怎么喂!要知道刚才为了给他喝姜汤,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然而还没嘚瑟完,就听苗齐白声音轻柔:“白芷,来,喝药了,这回给你加了蜂蜜,不苦的。” 紧闭的唇微张,苗齐白将勺子里的药送入他口中,时笙眉头一皱,却还是将那所谓“加了蜂蜜”的药咽了下去。 第二口依旧是如此。 尹决明看着苗齐白,像是看到了时笙每次生病他都是这样哄着他吃药,一股莫名的酸意霸占了整个胸腔。 一把将苗齐白手中的药碗夺过来,将人一推,也不等苗齐白站稳,对桃李道:“桃李,将苗神医带去客房好好休息,西院的客房!”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桃李自知刚才犯了错,二话不说,从角落里跳出来,拉着苗齐白就往外跑:“苗神医,您辛苦了,我这就带你去休息!” “……” 苗齐白铁青着脸被桃李拉得踉跄,他觉得这里的主仆通通都有毛病! 特别是这个二愣的小厮! 第33章 护食(二) 碍眼的人走光了,尹决明看了看手中的汤药,又看了看时笙,莫名地有些委屈,酸酸地嘀咕了一句:“你艳福可真不浅!” 学着苗齐白的样子,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送到时笙嘴边时却说了句:“酸的,酸死了,牙都酸掉了,你喝不喝?” 当他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正要改口,却见时笙竟张嘴咬住了勺子,自己将那勺药喝了个干净。 尹决明:…… 呆滞半响,随后笑出了声:“时笙啊时笙,没想到你喜欢吃酸的啊?” 暖暖的笑意冲散了他脸上的郁气,开心的像一个得了糖果的知足小孩:“小阿芷,还要不要喝?可酸了,可好喝了,还要不要?” 尹决明笑吟吟地看着床上的人,待听得那声微不可闻的“嗯”声后,又开始笑了起来,高兴的几乎找不着东南西北。 舀了一勺放到他嘴边:“喝吧!酸酸的,可好喝了!” 就这样每喂他喝一口,尹决明就笑得更满足一分,相比于甜食,这个看上去清冷如雪的人似乎更喜欢吃酸的!这一点估计连苗齐白都不知道,那自己岂不是就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喂了药,尹决明便一直守在时笙的床边,看着他时不时地傻笑,汪涵中途过来了一趟,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模样,灰溜溜的跑了。 吃了药的时笙很快退了热,不过快二更天时又开始烧了起来,吓得尹决明亲自去西院客房将苗齐白拖了过来。 “你快看看,他明明退了热,怎么又烧起来了?是不是你开的药有问题?” 苗齐白看了一眼脸颊烧得通红的时笙,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片刻后又道:“去将我给他开的药再熬一碗来,窗户开一点缝透透气,别开太大,不然容易再次受凉,我再给他扎几针,过了今晚大概就不会再发热了。” 尹决明听了,正想对着门口叫桃李,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汪涵将桃李带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算了,我自己去。” 依照苗齐白说的,先将窗户开了点缝,确认不会有太大的寒风吹进来,这才去厨房熬药。 在厨房里一阵翻找,找到被桃李放到角落的药罐,加上水放到锅上熬着,又想起时笙好像一天没进食了,便想着给他熬一点粥。 于是平生没做过饭的尹二公子在厨房一顿手忙脚乱后,看着锅里那黑不溜秋的东西,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失败。 嫌弃地将那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扔到一边,猛地想起火上还熬着时笙的药。 冲过去一看,还好还好,药还没熬坏。 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满意的端着去东边院子,心想着,下次一定让桃李教教自己怎么做饭。 尹决明到东边院子的时候苗齐白正好施完针,见尹决明灰头土脸地进来,像是有些惊奇,说道:“让二公子亲手熬药,还真是难为你了。” 尹决明不想理他,端着药走到床边:“苗神医,如果没什么事了,你就可以走了。” 苗齐白眉头一皱:“二公子不觉得叫个下人过来照顾时笙会好一些吗?你这样一直守着他让别人怎么看他?” 尹决明却笑了:“不好意思啊!我这里还真没下人,不过你若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和他单独待了一天一夜,苗神医,你会说吗?” 苗齐白脸色一僵,对尹决明的行为十分不喜:“你若是真在乎时笙,就应该避讳,而不是趁他昏迷不醒占他便宜。” “哈!”尹决明笑出声,看着苗齐白的眼神微冷:“苗神医,你就是觉得自己没能守着时笙所以看我不顺眼吧?你说我占他便宜?那如果他自己不反对呢?” 小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时笙是男子,还想将我骗走,美得你! 自己的媳妇自己守,让给别人那叫禽兽! “不可能!时笙从不与人交好,更不可能与人亲密接触,尹恬,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强迫他!” “我强迫他?”尹决明气笑了:“苗齐白,那你可就真错了,我尹恬喜欢的人,便是我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我会敬他,爱他,疼惜他,不忍心他伤心掉眼泪,哪怕是他皱一下眉,我都会心疼万分,你说我强迫他?笑话!” 花言巧语的话是这些公子哥惯用的,苗齐白自然不信,冷着脸道:“花言巧语谁不会说?你二公子在京中是什么名声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尹决明不以为意:“谁过去没干过点混账事?苗神医,你,曾经不也杀过人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苗齐白脸色骤然间惨白,那明明就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 尹决明耸耸肩,不堪在意地笑了笑:“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苗齐白,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苗齐白苍白的嘴唇轻颤着,似乎被惊得不轻。 他目光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八九岁的少年,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你到底是谁?” “呵!”尹决明嗤笑一声:“我是谁你不是知道吗?镇北将军府不学无术,纨绔不化的二公子啊!” “好啦!好啦!苗神医,你放心,只要你不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没人会知道你苗神医杀过人的,更深露重,苗神医请回吧!” 苗齐白幽暗的眸子深深盯着尹决明,突然向他扑去,一把拽住他衣襟,面目凶狠,与那救济世人的慈善神医判若两人。 “当年的事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那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难道不该杀吗?他做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我杀他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苗齐白几近疯狂,尹决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疯,手中的药险些打翻,眉宇间染上怒气:“苗齐白,你发什么疯!” 然而苗齐白已然魔怔,完全听不到尹决明的话,只一股脑地出手攻击。 尹决明怕他将药打翻,在他出手的一瞬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苗齐白不曾习武,被这一掌拍飞了出去。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好半晌才捂着胸口挣扎着坐起来,面上疯狂的神色消失,似乎清醒了许多。 尹决明在屋中睨着他,神色肃冷地说道:“世人如何评价他我不知道,但是我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苗齐白,是你自己放不下而已。” 此话一出,苗齐白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了一分,良久才缓缓开口,似嘲似讽:“世人皆说将军府二公子文不成武不就,比之你大哥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想到却是世人瞎了眼。” 苗齐白抬眸,眼中神色让人分辨不清:“二公子,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嘁!”尹决明呲笑:“我如何关世人何事?” 苗齐白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起身拍拍衣裳,轻叹一句:“将军府还真是不容易啊!” 尹决明却是脸色一变,目光瞬间犀利起来:“苗齐白,你该走了。” 苗齐白笑着摇了摇头,捂着胸口看向他身后躺着的人,叮嘱道:“若是他醒了就给他吃点清淡的东西,若是还发热,找人到安乐居来找我。” 苗齐白又看向尹决明,顿了顿,似提醒般说道:“二公子,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尹决明挑眉,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后,这才转身继续给时笙喂药。 第34章 秘密 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小脸红扑扑的,真是越看越喜欢,舀了药送到他唇边,跟哄小孩儿似的:“时笙小乖乖,快喝药药咯!是你爱喝的酸酸的味道哦!” 时笙下意识地张嘴,将勺子里的药喝下去,似乎没喝到想要的,咂吧着嘴很是委屈极。 尹决明看到这一幕简直心都化了,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好想捏捏他的脸哦! 这样想着,手已经先一步伸出去了。 在那光滑的脸颊上捏了捏,又捏了捏,再捏了捏,若是尹决明此刻有尾巴,那尾巴都能晃出虚影了! 好嫩好软,不想放手了怎么办? “决明兄~” 正沉浸其中,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他差点将手中的药碗打翻到地上,心虚地将另一只手收回来,朝着声音先传来人还未到的汪涵吼了句:“赶着投胎啊!” 好半响,汪涵才一路小跑过来,边喘着气边道:“决,决明兄,我刚看到苗神医走了诶!他好像受伤了,嘴角还有血,你们不会干架了吧?” 尹决明想起自己刚才打他的那一掌,扁扁嘴,我才用了一成功力他就吐血了?真是弱鸡,弱爆了! “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摔出内伤了吧!” “嗯?”汪涵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谁会没事将自己摔出内伤?又不是脑子有病,你骗我的吧?” 尹决明淡淡送了汪涵一个眼神:“爱信不信。” 舀了一勺汤药继续喂给时笙。 “啊~”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尹决明端着药碗的手一抖,药汁洒在了时笙的脖颈上,雪白的衣服也染上了一片药汁。 尹决明皱眉,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有些苦恼地看着那一处染脏了的地方。 他是帮他擦还是等他醒了自己擦呢? 汪涵也被那声尖叫吓得一个机灵,跑到门口大吼:“桃李,大晚上的你瞎吼啥?是家里被盗了还是怎么着?” 不一会儿,桃李哭丧着脸跑过来:“公子,我们家没被盗,不过好像有人想下毒害我们……” 汪涵:“?!!什么叫有人想下毒害我们?说清楚点。” 桃李苦着脸,咬着衣袖小心翼翼道:“我中午明明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我刚去厨房,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满地都是,里面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人煮了什么东西,我还看到饭锅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公子你说不会是有人想下毒害我们吧?” “煮东西?”谁会煮东西?想起尹决明手中的药,汪涵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决明兄,不会是你到厨房煮东西了吧?” 打定主意自己洒上去的自己解决的尹决明听到汪涵的话,立马回道:“当然不是我,我只熬了药,其他的什么都没干!” “你会熬药?我怎么不知道?”汪涵不太相信。 尹决明被他盯得心虚,佯装镇定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我刚之前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砰的一声,以为是你们回来了,不过现在也有可能是苗齐白吧!” “苗神医?他去厨房干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也许是他饿了想做点吃的呢?说不定他的内伤就是在厨房摔的!”尹决明丝毫不脸红地将责任都推卸到了已经走了的苗齐白身上。 汪涵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奇妙了:“还能这样?那苗神医平时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尹决明摆了摆手:“你管他做什么?说说你们这一晚上都跑哪儿去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汪涵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嘿嘿笑了起来。 尹决明顿时明白,跳起来大叫:“好你个汪涵,竟然吃独食!说!你又跑哪儿吃好吃的去了?” 汪涵忙摆手:“没没没,我可没吃独食,知道你去不了,我都给你打包带回来了。” 说着,一挥手,原本苦着脸心疼厨房的桃李立马跑去提了个食盒进来,还没打开,一股饭菜的诱人香味扑鼻而来。 汪涵得意得拍着胸脯邀功:“决明兄,兄弟我够意思吧!这可是孤狼关新开业的酒楼,我觉着这菜不错,就给你带回来了,你快尝尝,味道可好了!” “桃李,快把那小坛子也拿进来!” 桃李从外面提了个巴掌大的小坛子放桌上,不等汪涵开口,就急切地喊尹决明:“尹公子,这是酸汁酒,可贵了,一小坛得花五两银子呢!” 尹决明盯着那小坛子双眼放光:“酸汁酒?很酸吗?” 汪涵点头:“反正我不喜欢酸,牙都快给我酸掉了,那老板说这是他们酒楼的一特色,所以我就想着一并带回来给你尝尝。” 尹决明一把勾住汪涵的肩,无比感慨:“汪兄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真是缺什么你就给我送什么来!” “啊?是吗?嘿嘿!”突然被他夸赞,汪涵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嘿嘿地傻笑着。 尹决明拍了拍他的肩,郑重地赶人:“好啦!辛苦你了,你可以带着桃李回去了,慢走不送!” “……”汪涵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哀怨的盯着某个过河拆桥的人。 尹决明完全当作没看见,将两人推出去,关上门,捧着那小坛子嘿嘿地傻乐起来,这模样可比汪涵傻多了。 将剩下的半碗药喂完,尹决明这才坐到桌子上,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忽又想起时笙也一天没吃东西了,说不定晚上会饿醒。 将筷子放下,重新将饭菜装到食盒里,又折身回来坐到床边守着。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时笙除了还有些发热,睡的倒很是安稳。 尹决明便干脆坐到脚榻上,斜靠着床,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那条薄纱还在他的眼睛上,尹决明瞧着碍眼,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放在一旁,再看向时笙时,指尖不自觉地在他眉眼上扫过。 明明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眉眼,怎么就偏要遮住呢? 人闲下来总是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是在没得到某个想要的东西时,对任何关于那东西的人或物都会尤为敏感,就像尹决明现在这样。 之前时笙在昏睡时叫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某个傻子已经对号入座了,将苗齐白三个字在牙齿间反复撕咬,似乎这样就能将他撕碎解恨。 咬牙切齿半响,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始终想不起来,又瞧了瞧时笙,挠了挠头:“奇怪,到底是哪里不对啊?” “不,不要!”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很痛,真的很痛啊!” 正抓耳挠腮的尹决明忽然惊醒,大叫一声“啊!对,声音不对!” 第35章 心疼(一) “痛!好痛!” “不,不要,不要过来!” 听着时笙痛苦的低喃,尹决明这才又想起白日里那老大夫说的能够让人变声的药。 想来时笙是吃了的,只是这会儿药效过了,所以声音便变回了原本的音色。 看着他断线珍珠似的泪水和满头豆大的汗珠,尹决明心中骤然一痛,轻轻伸手握住他紧紧抓着被子的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为他缓解恐惧。 他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但一定是很痛苦的,尹决明满目怜惜,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阿芷乖,阿芷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都在。” “不疼了,不疼了,我会保护你的。” 许是尹决明的声音太过柔和,时笙在噩梦中慢慢被安抚,只是泪水却是没能止住。 尹决明只好一手隔着棉被轻轻拍打安抚着他,一手不停地帮他擦眼泪。 那些泪水是灼热滚烫的,烧得尹决明的眼和心刺痛。 时笙啊!阿芷啊!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痛苦呢? 又是什么让你掉了眼泪? 我想帮帮你,你会敞开心扉接纳我吗? 等时笙再次睡着,尹决明看着他满身的汗和领口一团药汁,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不去唐突佳人,即便对方同样是男子。 只是将他那脏得不能看的外衣褪去,又去打热水给他简单擦了脸和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如同擦拭世间珍宝般小心翼翼,温热的毛巾划过那细嫩脸颊,留下一层薄薄的热气消散开来。 这让他想起了娘亲以前蒸的糯米糕,刚出锅时会冒出白色的热气,白白嫩嫩的又香又软,勾得人只想咬上一口尝尝滋味。 尹决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 没敢再多看,快速擦完便将目光转移到时笙的手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血气上涌,脑子都有些发胀,给时笙擦拭的手颤抖得几乎捏不住毛巾。 苦笑一声,兀自低喃:“还真是着了心魔了!” 深吸一口气,强行抛开杂念认真干活! 脑子清醒了,他这才发现时笙白皙的手腕在雪白的衣袖下隐隐有些不对。 往日见他用白绸将手腕裹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白绸松散,下面的肌肤露出来,尹决明瞧着心生疑惑。 犹豫半晌,对着昏睡的人低声道了句:“失礼了。” 小心的掀起袖口,落在他眼中的手腕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有着白皙光滑的肌肤。 在时笙手腕上,本因是光滑雪白的皮肤却有些凹凸不平,也正是在那凹凸不平的皮肤上,一圈圈诡异图案缠绕着,左手三圈,右手两圈,像是有谁用烧红的钢针沾了红色药水一圈圈刺出来的,后来掉了疤,皮肤却永远回不去了,那些丑陋又诡异的图案会永远伴着手腕的主人。 尹决明看着那满是伤痕的手腕,瞬间赤红了眼眶,心脏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指尖在他手腕上的伤痕上轻轻摩擦。 这个图案他知道,是曾经紫庸国的一位暴君用来对付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的。 紫庸同别国不太一样,他们全国擅蛊,信奉鬼母,特别是皇室,据说皇室有着一种非常神秘的蛊,那蛊很厉害,却无人见过。 据说那暴君弑君夺位,登上皇位后,又害怕弟弟跟自己一样篡权夺位,便给弟弟下了一种使人无辜痛不欲生的蛊。 弟弟受蛊影响日日忍受折磨,甚至有时疼得神志不清伤人伤己,暴君因此派人捉拿了弟弟,并向国人宣布弟弟因对鬼母不敬受到了惩罚。 若要求得鬼母原谅,需得用烧红的钢针沾特殊药水在其双腕双踝刺下缚魂锁,以魂献祭鬼母,让他的灵魂成为鬼奴永远侍奉鬼母身边,让他的躯体成为紫庸最低等的奴隶,以求鬼母原谅。 后来缚魂锁在紫庸国大为盛行,十几年前更是用在了南楚国的百姓身上,他们侵占城池,烧杀抢虐,在孩子和女人手腕上统统刺下了缚魂锁,意为:这是供奉给鬼神的奴隶,将他们的灵魂供奉给鬼母,而他们的躯体也将成为紫庸最低等的奴隶! 尹决明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气都让他心脏绞痛,十年前自己就差点被紫庸国的士兵抓住刺上这个罪恶的印记,他逃进山中,有一个小哥哥救了他。 可是救自己的那个小哥哥却被他们一箭穿透了胸腔,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后来他高热一场,忘记了那个小哥哥的名字,也忘记了他的模样,只隐约记得他是拥有着南楚与紫庸血液的孩子,是被紫庸国强掳去的南楚姑娘生下的不被世人承认的遗弃儿。 那孩子有一双纯净的紫眸,不同于紫庸国人特有的充满杀气的紫色,那是浅浅的紫,是世上最漂亮的琉璃,纯净又无邪。 所以阿芷啊!你也是从紫庸逃脱出来的吗? 尹决明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声音都是颤抖的:“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突然就明白了白日里苗齐白说的,通红的双眼湿润,喉间哽咽。 原来,他的小阿芷真的尝过了这世间最残忍的痛苦。 缚魂锁啊!这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屈辱。 你这么美好的人,老天怎么能让你经历这样的痛苦呢? 月上中空,屋外起了冷雾。 孤狼关的天气比其他地方暖的稍微慢了些,如今临近四月,屋外的积雪才开始慢慢融化。 东边的客院亮着灯火,尹决明却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着了。 时笙醒来时有一瞬的呆滞,他隐约记得自己打算去安乐居,结果在半路晕倒了,是谁救了他吗? 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垂眸看去,竟是许久不见的人。 是他?是他救了自己吗? 不对!时笙猛的抽回手,动作有些迅猛,惊醒了熟睡的人。 时笙一惊,忙抬手挡住了眼睛,慌乱地往后挪动,却不小心撞到了床角发出“砰”的一声。 时笙:“……” 尹决明:“……” 见他这慌乱的样子,尹决明是好笑又好气,一手握住他瘦弱的指尖,一手绕到他脑后给他揉着:“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的起床气这么大?” 时笙:“……” “你怎么在这里?”时笙开口,声音沙哑,但还是听得出来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 时笙脸色骤然一变。 第36章 心疼(二) 然而尹决明却是没多大反应,听得他嗓音沙哑直皱眉。 怎么这么哑,那岂不是很难受?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起来吃点吧!” “……” 时笙抿着唇,见他神色如常,只以为这人心大没听出来,苍白的脸颊有些僵硬,刻意又压低了声音:“我想喝点水……” “好,你等一下。”尹决明听到他让自己帮忙倒水,开心的差点叫出声。 毕竟依照时笙这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即使渴得再厉害也不会让他帮忙,现在……是不是证明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了? 小心的将水递过去,见他还用手捂着眼睛,轻笑一声:“你打算就这样喝水?” 时笙:“……” 尹决明低声闷笑,将水杯放到一旁,拿过之前替他取下的白纱,轻轻握住他遮着眼的手:“手拿开,我帮你将白纱系上。” 时笙:“……” 抿着唇将手抽出,僵硬着身子由他帮自己系上白纱。 少年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时笙脸一红,身子往后一扬,夺过系了一半的白纱,生硬道:“我自己来。” 尹决明巴巴地看了眼空空的手,有些遗憾:“好吧!那我去将饭菜热一下。” 十分不舍地提着桌上的食盒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又提了两桶热水进来。 对着坐在床上发呆的时笙道:“你之前出了几身汗,身上肯定不舒服,我打了些热水过来,你先到隔间去洗洗,一会儿饭菜热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哦!对了,我忘了你没有换洗的衣物。”尹决明挠了挠头,想了想,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套新衣放在时笙手上:“这里只有我的衣服了,你先将就穿着,明日我再去取你的衣裳来!” 尹决明说完便又跑了,他才不会承认其实他之前是想帮时笙清洗的,但想想又觉得太孟浪了,便只将弄脏的外裳给他褪了。 时笙默默看着他出门,这才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一套黑色亵服。 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外衣不在了,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心中一阵慌乱,他,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男儿身! 时笙心中忐忑不安,难怪他刚才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对都没什么反应,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时笙心中砰砰狂跳,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屋中来回走了两步,只能泄气地去屏风后洗浴。 待尹决明提着热好的饭菜回来时,时笙已经洗好出来了,墨色的锦衣穿在身上明显大了一圈,漆黑的长发松散下来披在肩上,依旧白纱遮眼,静静地立在窗前,像个不问世事的清冷仙人。 “你风寒还没好,可不能吹风。”尹决明走过来将窗户关了,又拿了一件干净的外衫披在他肩头,拉着他的手往桌边走:“饭菜都热好了,你先过来吃点垫垫肚子。” 时笙看着满桌的菜一言难尽,这是喂猪吗? “吃不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尹决明:“不多不多,正好我也没吃饭,我们俩一起吃,你不能吃太油腻的,这几样清淡的就归你,其他的就归我!” 说着,就将几盘清淡的菜肴放到了时笙的面前。 时笙偏头看他,少年似乎很开心,眼角都是遮挡不住的笑意。 时笙心头一颤,收回目光,默默的吃着。 “怎么样?合胃口吗?”尹决明小心问着。 “还好……” “还好就是并不是很合胃口但将就的意思吗?”尹决明若有所思地问道。 时笙:“……” “啊!我差点忘了。”尹决明突然一拍脑袋,起身去将放在一旁柜子上面的小坛子提过来打开,倒了一小碗推到时笙面前,献宝似的:“这个是酸汁酒,你快尝尝!” 酸汁酒? 时笙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酸?是巧合还是…… 看着面前那讨好般的笑容,时笙莫名的不想让他失望,端起碗浅尝一口,不由眼前一亮,没有辛辣呛鼻,酸酸甜甜的味道极好。 “怎么样?好喝吗?”尹决明有些期待。 时笙点头:“嗯,极好的。” 一瞬间,尹决明开心地像个被大人夸赞了的孩子,笑容那么真诚,那么满足,看得时笙不由晃了眼。 但很快他又低头掩下情绪,默默地吃着饭菜不再发一言。 尹决明也没有问时笙男子身份的事,时笙也没主动提起,两人相对默契地对此事闭口不谈。 之后的几日,尹决明硬是拦着时笙没让他走,美其名曰:伤寒未愈,不能受凉! 若时笙实在坚持,他便一副“你忘恩负义!你抛夫弃子!”的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直瞧得时笙满心的罪恶感。 无法,只得留在烂客居住了下来。 时笙不再提要走,尹决明总算放心了,每日拉着桃李在厨房研究做饭,可怜的厨房几次差点失火。 汪涵每日就跟看鬼似的看着他,一边心疼自家厨房,一边心疼被他毁了的上好食材,在他几番苦苦哀求下,尹决明总算放过了桃李和厨房。 然而第二天他又开始每日大半时间玩失踪,还叮嘱他要照顾好时笙。 汪涵觉得他就是尹二公子的一条狗,每日苦哈哈地替他到处跑不说,还要替他照顾他看上的人! 这也真是没谁了! 要是让宋妹妹知道他每日为别人奔波操劳,那还不得伤心死了? 汪涵愤愤不平,总想拽着尹决明衣裳领子大吼一句:“你这死狗!你媳妇儿你让我天天给你照看?万一他看上我了怎么办?” 但他有这心没这胆,也就只敢在心里瞎吼吼。 在烂客居修养了大半个月,时笙的精神倒是养的差不多了,如今已经四月过半,屋外的雪在这大半个月里已经融化得看不见影,倒是许多嫩黄的叶芽儿冒了出来。 时笙坐在窗前心事重重,这大半个月尹决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陪他,要么带着些到处搜罗来的酸甜小食,要么带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总之对他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以说是各种地宠,要什么给什么的那种。 可是时笙在默默接受的同时内心却是煎熬的,他贪念着这些年来唯一的温暖,却又时刻清楚地明白这份温暖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他心中的那个“时笙”。 他并非是他想象的那般好,他只是个被世人唾弃,被上天遗弃的多余的人,一个被人又恨又怜的可怜虫。 他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恨不得弃之如弊屡,更恨不得从来都没认识过他吧! 暖暖的夕阳落在他雪白的锦衣上,清冷的容颜却没有丝毫暖意,反是裹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他已经很久不曾在意过自己的身世了,然而如今却只想抛开了这身份,只是为了,为了……怕他嫌弃。 第37章 伤痕(一) 落日余晖,一道墨色身影从院外走了进来,一蹦一蹦的,像是得了什么开心事,手中提着个小坛罐。 这又是寻了什么好东西想要给他了? “时笙,我进来了?” 清朗的嗓音响起,不等时笙开口,尹决明便推门而入。 时笙转身回眸,与他四目相对。 尹决明的双眼中亮着光,每每看着他时都是满目温柔。 “今日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时笙垂下视线浅浅点头:“嗯。” “有心事?”尹决明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上前问道。 时笙摇头:“没有,只是耽搁太久,我也该回去了。” “……” 尹决明默了默,逃避似的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小坛,笑道:“你最爱喝的酸汁酒,尝尝?” 时笙拧眉,视线直直盯着他双眸,语气生硬:“我该回去了。” 也必须回去了!留在这里只会让我们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骗了你,我没有勇气再默默接受你的好了,我害怕,我害怕这一切在你得知我的身世后便离我而去,最终一丝不剩! 既如此,不如我们就此别过,这样还能给对方留下最好的回忆。 以至于以后回想起来,心中也不会那么难过。 尹决明提着小坛的手轻颤了一下,勉强撑着即将消失的笑容,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哀求:“我亲手做的,我手笨,跟着酒楼的师傅学了好久才终于学会了,你,尝尝好吗?” 轻浅的声音里是满满的落寞和委屈,时笙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拽着,薄纱下的紫眸微闭,心中刺痛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哪怕你有一丝丝的不满,我都不会如此难以开口,如此的不舍得! “我要走了,这大半月劳烦二公子照顾,时笙感激不尽,所用银两时笙会差人送到公子手中,此后……” 此后什么? 桥归桥路归路? 时笙说不出口,对于尹决明所给予的温暖,他是不舍的,十年来的寒冷终于得了一丝暖意,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亲手斩断? “啪!” 一声脆响,尹决明手中的小坛罐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酸汁酒撒了满地,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铺满了整个屋子。 时笙一颤,只觉满腔酸涩无处发泄。 “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还是不会喜欢我,都想要离开是吗?”尹决明声音低沉而落寞。 时笙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是的!我也不想离开,我也想待在这一方小院里即便是一辈子。 可是我不能,看惯了你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又怎能忍心看到你将来因为我而万念俱灰? 可是尹决明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住眼前的人。 尹决明忽而闷笑起来,沉闷的笑声穿过胸腔,是那么的委屈又不甘,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眸此刻写满了伤心,他自嘲道:“我以为,只要我做的足够好,你就会喜欢上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时笙心中刺痛,对不起。 “你知道吗?那日带你回来,发现你将我送你的礼物随身带着,我高兴得几乎不能言语。” “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或者我和其他人在你心中的位置不一样,不管是哪样都好,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我都心满意足了。” 时笙身体轻颤,不,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 然而尹决明听不到他心中的痛苦,他向他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这些事时日的欢喜与忧愁,他想让他知道,他对他的感情绝不是作假,他想让他认真地考虑一下。 “他们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可是我拉着桃李学了那么久却怎么也没有学会,还差点烧了汪涵的厨房,我在想,我真是笨死了,怎么连做个饭都学不会呢?” “你喜欢喝酸汁酒,我日日跑去那百味楼威逼利诱让他们教我做酸汁酒,我每次做了好多,可是尝了都不如意,天天如此,我感觉自己的牙都快酸没了,吃饭都快吃不出味来了,可是我不想放弃,因为那是你喜欢的啊!我怎么能放弃呢?终于,我终于将它做出来了,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我就想,要是你尝了肯定喜欢,可是……现在没有了……” 尹决明看着地上那一滩酸汁酒苦涩不已:“也许汪涵说的对,单相思就是单相思,怎么能指望你会喜欢上我呢?你是那么清冷孤傲的人,原本就该站在远处被众人远望,而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尹决明只觉心中疼痛难忍,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艰难地张开口,“对不起了啊!时笙,让你困扰了这么久,我以后再也不会……” “不是的!”时笙终于忍不住大吼,滚烫的泪水从薄纱下滚落,他不停地摇着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不好的是我,是我啊!”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时笙的哭泣,尹决明一时哑然,看着他哭的那般伤心,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揪起来了。 “你……你别哭啊!你这样伤心,我看着心疼!” 他不说还好,一说,时笙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他跪坐在地,捂着脸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是我不好,原是我不该贪恋这份温暖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你别哭了好不好?”尹决明半搂着跪坐在地的人,声音带着乞求,他从来没有见时笙这么伤心过,真是该死,自己怎么就惹他落泪了呢? 时笙哭着摇头,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啊尹恬,我没有讨厌你,我也喜欢你啊!可是,可是我不配,我这么低贱的人,怎么配,怎么配啊!” 尹决明把他当做心头宝,又怎听得他那样贬低自己? 那些话就像尖刺,不仅扎得时笙遍体鳞伤,也扎得尹决明心如刀绞。 他安抚地抚顺着时笙的后背,满眼疼惜。 他是因为那缚魂锁吗?那个屈辱的伤痕。 将时笙更深地搂进怀里,亲亲他的耳廓,声音轻柔道:“我不在乎,时笙,阿芷,我不在乎的,缚魂锁,那并不是你想的,你也是受害者,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第38章 伤痕(二) 时笙一顿,虽然不知道尹决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缚魂锁,但是听到他说不在乎,他心里的愧疚却更深了。 为什么这样了他还能不在乎呢?老天,你是故意在折磨我吗? 时笙努力压制着悲怆的情绪,神色凄凉:“尹恬,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我身上的东西不止缚魂锁,还有这世人都避之不及,唾弃不已的肮脏东西……”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时笙,阿芷,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想你也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觉得足够了!”尹决明紧紧搂着时笙,声音悲痛:“你别再这样贬低自己了好不好?你真的很好,真的很好的啊!” “呵,呵呵,哈哈哈~”时笙突然推开尹决明,踉跄地站起身疯狂地大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时笙,阿芷,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不在乎的,不管是什么,我在乎的只有你啊!” 尹决明看着他这样子心如刀绞,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一手挥开。 时笙笑得凄烈又痛苦:“哈哈!不在乎!不在乎!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的面目逐渐凶狠,如同疯魔般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衫,那原本就单薄的衣裳被他扯得几乎破碎。 尹决明看得肝胆俱裂,忙去阻止:“时笙,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时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也许人的情绪到了极致都是疯狂的,连带着力气。 他一掌将尹决明推开,双手用力一扯,“呲啦”一声,单薄的衣衫竟在他手中破碎。 衣衫滑落,尹决明只觉自己被铁链狠狠地锁住了喉咙。 痛苦,无法呼吸,满是忧伤的双瞳赤红带血,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怎样的一副躯体呢? 他看到了他所珍视的人双腕之上的缚魂锁,是他满身的伤痕,从肩膀,胸口,腹部,一直往下延伸,密密麻麻的,深深浅浅的。 那是紫庸国特有的倒刺鞭伤,铁烙印,还有许多看不出是什么的伤痕,伤痕陈旧,能够看出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伤了。 该死!该死!紫庸人统统都该死! 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弄得他满身的伤痕?那时候他该多小啊?他该有多害怕?该有多疼?他怎么受得了那样的酷刑? 难怪,难怪他总是那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时笙喘着粗气,见尹决明身体僵住,赤红着眼满目的愤怒,就如同抛出真心却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时一样。 他肯定恨死自己了吧!时笙一时心痛难忍,笑得越发凄厉:“如何?尹恬,发现自己心心念念满心欢喜的人不仅是个被刺上奴隶印记的卑贱种,还是个满身伤痕恶心透了的人,你还能那般镇定地说你不在乎吗?” “你看看啊!这一道道痕迹是多么丑陋!多么恶心!多么的让人作呕!你即便不嫌弃我是男子,那你能忍受这满身丑陋的伤痕吗?你还能对着这些恶心的东西说喜欢吗?啊?” 尹决明脑子发僵,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言,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如此欲言又止又隐忍暴怒的模样看在时笙眼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罢了!想必下半身的伤痕你也看不下去了。” 时笙痛苦绝望地闭上眼,你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吧! 你也觉得它丑陋,恶心是不是? 发现我骗了你,你生气了,打算和我撇开干系了是不是? 也好!如此,我们也算为时不晚! “疼吗?” 轻浅颤抖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时笙身体一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又无比可恨。 自己在干什么?这么恶心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还想要奢求他喜欢你吗? 别做梦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上这样一副肮脏又恶心的躯体! 微热轻颤的指尖在胸口划过时,激得时笙一阵颤栗,随后一件带着温热气息的衣裳将他紧紧包裹住。 尹决明将他搂在怀里,满是疼惜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阿芷,还疼吗?” “那些伤痕可还疼痛?”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时笙俯在他怀里大哭:“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你还不松手?尹恬,不值得,不值得啊!” “值得的!阿芷,只要是你,就是值得的!”尹决明颤抖的指尖在时笙胸口的疤痕处流连,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心痛难忍。 阿芷,原来是你!十年前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你!那被我遗忘的名字原来是阿芷,那被我遗忘的的小哥哥原来是你。 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幸好,幸好我喜欢的是你,我的阿芷哥哥! “阿芷,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余生的欢喜只有你,你也喜欢一下我,好不好?”尹决明在他耳边轻声说着,生怕吓到了怀中的人。 时笙在尹决明的怀里涕流不止:“不行的,尹恬,我不配,我是个肮脏卑贱的人,尹恬,我是被世间抛弃的罪恶,没有人会认同的。” 尹决明揉了揉时笙的头,语气轻柔:“阿芷,我喜欢你,无关男女,无关身份,无关过去,只是因为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便只因你而欢愉,你不是世间罪恶,你是世间最美好的人,阿芷,我心悦你!” “你怎么这么傻!”时笙哭得几乎失声,他觉得,尹决明一定是傻了,还傻得彻底,傻得无可救药,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眼泪止不住,如今却不知是伤心的还是欢喜的泪了。 “尹恬,我亦如是。” 尹恬,我也喜欢你,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喜欢你。 清朗的笑声在时笙耳边响起,尹决明很是激动:“阿芷,谢谢,谢谢你让我不再是单相思!” 时笙心中微动,在他怀中破涕而笑:“真是个傻子!” “嗯,我就是傻子!只做你一个人的傻子!”尹决明大笑着。 “尹恬,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眼睛吗?现在我给你看。”时笙止住哭泣,伸手去扯覆在眼上的白纱。 “不用了。”尹决明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喃:“不用了,阿芷,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时笙一时有些茫然,你知道了?知道什么? 尹决明低头对着白纱轻轻一吻,一点即逝,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时笙白纱后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你!” “它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淡淡的紫,恍若琉璃般的光泽,只一眼便叫人永生难忘。” “阿芷,你可知,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了整整十年!” 我曾痛恨自己忘记了你的名字,也痛恨自己忘记了你的样貌,但我很庆幸自己记得那双紫晶琉璃般的眼睛,他在我残缺的记忆里陪我度过了十年。 我很欢喜,因为我喜欢的小阿芷就是我的阿芷哥哥。 第39章 衷肠 “你……说什么?你怎知我的眼睛!十年,是什么意思?”时笙觉得脑袋有些眩晕,什么叫喜欢了十年?难道十年前他们就认识了吗? “小呆瓜,自己想!”尹决明含笑看着他。 时笙一噎,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遇到过他,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无边的黑暗,冷寂还有伤痛。 尹决明见他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模样就觉好笑:“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来,快把衣服穿上,不然再染了风寒,我又该照顾你了。” “我,我自己来。”时笙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衣服转身,脸颊烧得通红,此刻才懊恼自己怎的那般冲动,竟然将衣服都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孟浪了? 快速的将衣服穿好,却踌躇着不敢转身,脸颊红的几乎滴血。 尹决明见他半天不动,以为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上前从背后环绕抱着他,将下颚低着他的肩头:“阿芷,你是上天的宠儿,它给了你这世上最清丽的容貌,给了你最善良的心,给了你最纯净的眼睛,再没有人比你更美好了!” 时笙僵硬的身体轻颤,语气低落:“可是,它却将我丢在了最冰冷,最黑暗的泥沼里。”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我。”尹决明语气坚定:“阿芷,相信我,我要带你走出泥沼,你的身边将不再有寒冷和黑暗,你会拥有温暖与阳光。”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尹决明环着时笙的手臂收紧,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让你一个人受了这许多年的苦,以后,再也不会了,相信我,好不好?” 时笙听着他自责,有一瞬的恍然,随后浅浅一笑:“好,我信你!” “那么这个东西我是不是可以物归原主了?”尹决明松开时笙,从怀里将那小巧的陶埙拿出来,在他面前展开。 时笙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刚消下去的血色又翻涌而上,羞赧又懊恼地一把夺过来放进袖中,像是一个偷偷藏着秘密却被人发现了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他,低低地“嗯”了声。 “噗!”尹决明忍不住笑出声:“阿芷,你知道吗?你这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惹得人想欺负你!” “……” 时笙羞地无地自容,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决明兄,不好了,不好了!”一道突如其来的大吼打断了两人。 尹决明暗骂了声汪涵不长眼,对时笙道:“今日能先不走吗?” “嗯。”时笙依旧低着头回应。 尹决明轻笑,牵起他的手,问道:“那么我以后能叫你阿芷吗?白芷,独属于你的真正的名字。” 时笙抬眼看着他,那炫目的笑容仿佛要将他拉扯进去。 虽不知他为何知道自己的真名,时笙却还是点点头,便也算是答应了。 “砰!” 尹决明正要说句什么,不长眼的汪涵偏偏在这时破门而入,时笙,不,现在应该叫白芷了,白芷惊得快速退开一步与尹决明保持距离,低垂着眼眸,耳朵微红。 尹决明冷眼盯着破门而入的人,极其不满道:“汪涵,你鬼叫什么?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今天非得找你练练。” 汪涵缩了缩脖子,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地上破碎的坛子还有那破碎的衣服,随即一脸惊恐地在明显故意保持距离的两人来回看:“你,你们!你们……” 白芷也发现了自己撕碎的衣服还没收拾,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汪涵发现了,且好像还误会了什么,一时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要解释,尹决明将他挡在了身后,神色不愉:“你你你,你什么你,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是有事吗?快说,不说早点滚蛋!” “……” 汪涵咽了咽唾沫,扯出个异常丑陋的假笑:“呵呵!我懂的,我懂的。” 白芷:……你懂什么? 看了看白芷,汪涵这才对尹决明道:“那个,决明兄啊!你们既然都这样了,要不让时笙姑,呃,公子在这里多住些时日?断魂楼就先别回去了吧!”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其小声,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却还是被尹决明听到了,眉头一皱:“断魂楼出什么事了?” 汪涵瞅瞅白芷,有些小心翼翼:“那个,断魂楼的青姑院,没了。” 白芷和尹决明齐齐一愣:“什么叫青姑院没了?” 汪涵突然烦躁起来,气愤道:“还不是孙潮那龟孙子!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刚上任没几天,督尉府的公务他不管,跑去断魂楼听曲儿,看上了青姑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不从,将你大哥曾立的规矩推出来挡事儿,谁知那龟孙子吃错什么药了,一气之下竟将青姑院的牌子都砸了,还说如今城中他管事,除了他,谁立的规矩都没用,还说断魂楼今后再没青姑。” “楼妈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也知道孤狼关的执掌大权如今在孙潮手里,就是尹将军和子阔大哥都没办法,只是子阔大哥知道你救的是时笙后,让我告诉你,先别让时笙回去,如今断魂楼已经不是当初的断魂楼了,是真的乱成一团了,里面的姑娘们……唉!不提了不提了。” “混蛋!” 尹决明气极,一掌拍向身边的桌子,那实木桌案应声而碎。 白芷惊呀,不是说他不学无术吗?怎么会…… 想到世人还说他纨绔不化,但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看到他一点纨绔的模样,倒是看到了意气风发,活泼开朗的少年模样。 想来传闻也是有误。 尹决明看向白芷,白芷与他视线对上,轻轻摇头:“云烟姐姐早些年帮过我,如今断魂楼混乱,她身子不好,我不放心。” 尹决明点头:“我陪你回去。” 只要是你想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陪你。 白芷点头:“好。” 两人携手而去,徒留汪涵一人独自在原地徘徊:“不是?你们这就走了?不是让你们别去吗?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两人回到断魂楼时,断魂楼的大门是紧闭的,就连北面红娘院温柔乡的大门都关上了。 若按照以往的情况,此刻的断魂楼应当门庭若市,看客满坐,然而此刻却是萧条得紧,甚至连个看门护院的都没有。 尹决明怕白芷担心,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白芷回握住他:“我们进去吧!” 尹决明点头,伸手揽住白芷的腰,将人带着翻墙而过。 入目之景让两人一愣,往日的断魂楼假山流水,蜿蜒小道,哪一处不是精心打造,美不胜收? 而如今呢?到处是被踩踏过的痕迹,更有甚者连一些名贵的花草都被人连根拔起带走了。 乐舞楼中亦是一片狼藉,贵重的摆件不在了,不值钱的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完全让人看不出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奢靡之地。 白芷脚步一顿,看了眼那曾经被诸多人观望的华丽舞台,如今更是显得破败不堪,轻声道:“台子毁了,青姑大概是真的不存在了。” 第40章 有幸 尹决明以为他是在伤感,闻声安慰:“或许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 白芷却是摇摇头不再说话,一步一步向青姑后院走去。 尹决明抬步跟在他身边,心里将孙潮骂了个千百遍。 “楼妈妈,求求你了,放我们走吧!” “楼妈妈,我们不想去红娘啊!呜呜~” “我不要去红娘,打死都不要去。” 刚到青姑后院,两人就听见一阵阵哀求哭泣声。 白芷脚步未停,神色淡淡地走了进去,淡淡叫了声:“楼妈妈。”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哀求,齐齐望向时笙,有错愕的,不解的,嘲讽的,担忧的。 “时,时笙?你没走啊?”楼妈妈也是一脸错愕,随后又是一脸呲笑:“没跑那就是脑子不好,既然回来了,那你可就别想再走了。” 尹决明十分不喜楼妈妈那满是算计的眼神,侧身挡在白芷前面,声音微凉:“回来也不代表可以任你欺负。” 楼妈妈打量了一番尹决明,笑得意味不明:“尹二公子?怎么?孤狼关如今都换主了,二公子还想再逞强不成?这么护着她?” 看了眼他身后的白芷,笑道:“时笙啊!别怪妈妈没提醒你,这世上的男人啊!没一个可靠的,你那云烟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决明刚要反驳,白芷便伸手悄悄拉住了他,淡淡道:“妈妈误会了,我与尹恬只是朋友。” 若不是长袖中的手相握,尹决明定会为了他这句只是朋友而伤心难过。 “朋友?”楼妈妈疑惑地打量着两人,也不知看出什么没,半响又道:“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既然你是我断魂楼的人,自然是由我楼妈妈安排,从今日起,你也跟着其他青姑院的姑娘们全部到红娘院,过了四月便开始接客。” 话刚落下,那群姑娘们又开始哭了起来,一个个求着楼妈妈放过她们。 楼妈妈听的烦了,吼道:“哭哭哭,再哭就让你们今晚就接客去。” “……”那群哭诉的姑娘们被惊得小脸发白,却当真不敢再哭出声,一个个无声落泪,更显得柔弱可怜。 楼妈妈看了一眼众人,黑着脸离开了,待她一走,那群姑娘如同脱缰的野马,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尹决明见白芷眉头紧皱:“阿芷,我不会让你去接客的。” 不仅仅因为白芷男子的身份,更因为这个人是他的。 白芷对上他坚定的眼神,浅浅一笑,“我信你。” “时笙姐姐,你怎么不跑?反倒还回来了?”一个绿衣姑娘走过来,又是担忧又是不解。 白芷看着她,浅浅一笑:“云烟姐姐还在,我不放心。” 绿儿有一瞬的发懵,她来断魂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白芷笑,虽然只是一瞬,但,真的好美,“时笙姐姐,你……” 尹决明将白芷拉得离绿儿远些,不善地盯着她。 绿儿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靠近,看了眼两人拉着的手,顿时明白了,灰溜溜地跑开了。 白芷莫名望向尹决明:“你这是做什么?” 尹决明握着白芷的手紧了紧,又害怕捏疼了他,又松了松,委屈道:“她离你太近了,你是我的!” 白芷:“……” 一个人孤独地在冰冷的人间挣扎了十年,突然有一个人这么在乎自己,白芷除了有些不自在以外,更多的是满心的欢喜,像是下了十年的大雪,突然之间停了,照进来一丝阳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最后融化了冰,温暖了那颗几乎被冻死的心。 因此,对尹决明这样幼稚的霸占他并不厌烦,反而心底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欣喜。 尹决明见他没反应,微微弯腰凑近他重复道:“阿芷,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耳旁温热的气流让白芷脸颊一红,耳根子红的几乎滴血。 “我,我去看看云烟姐姐!”说完,便大步逃开了。 尹决明看着他慌乱害羞的模样笑出声:“阿芷,你等等我!” 多日不见,再次见到云烟时,她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原本风韵多姿的倾城美人,如今憔悴得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 白芷瞧着她的模样不由一怔:“云烟姐姐,你……” 似乎听见动静,云烟勉强睁开了那双已经完全凹陷下去的眼:“是时笙啊!” 白芷坐到床前静静看着她:“你还是放不下吗?” 云烟愣了一瞬,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他身后的人:“这位就是尹二公子?” 尹决明没想到她会认识自己,将目光从白芷身上挪向她,这才看清她此刻的模样,微一皱眉。 这就是汪涵提到的曾一舞倾城的美人?怎么这副模样了? 点头道:“是。” 得到答案,云烟一笑,目光转向白芷,笑道:“时笙,你比姐姐有眼光,尹二公子定是个良人。” “云烟姐姐,你……”白芷看着她,心中动容。 云烟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听绿儿说了你生辰那日的事,我来这断魂楼十多年,每年都能看到那些姑娘们在成年之日被那些个追捧的看客们拿出来哄笑玩闹,谈笑羞辱,却没有一个能像尹二公子这般出来为姑娘报不平的。” 白芷默然,自己当时也很惊讶,觉得这个少年傻极了,自己在这冰冷的人间混迹多年,那些人的嘲讽,唾弃,甚至被当作他们谈笑取乐的玩物,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然而当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人对着那群人怒吼:你们不许侮辱他,他是我捧在心上宠的珍宝。 咔嚓!内心深处似有什么破碎,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委屈骤然倾泻而出。 原来那颗心是渴望着,能有一个人在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众人谈笑取乐的玩物时站出来,哪怕只说一句话,那也是给了那黑暗中的人一点温暖的亮光,给了那颗心一片暖意。 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是一个人! “尹二公子,”云烟看向尹决明:“我见你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时笙的身边,你当真有那么喜欢她?” 尹决明看着白芷目光柔和,认真回道:“喜欢,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他。” 白芷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去看云烟。 云烟瞧着两人,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时笙,你比姐姐幸运,真的!” “上次还怕你当真孤身一人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能携手同行的人,时笙,好好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会的。”尹决明握着白芷的手,回答得郑重其事。 白芷看着他,浅笑着,他相信他,相信他们一定会的。 见两人如此,云烟笑了,他们是真的相爱的,赵郎你呢?可曾真的爱过我? 有那么一瞬,云烟似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床头温柔的看着她,他说:“阿韵,跟我走吧!” 云烟双眼被泪水模糊,瞧着眼前少年郎,脑海里浮现起两人曾经立下的誓言: 我赵贺愿与温韵携手三生。 我温韵愿与赵贺携手三生。 最后一滴泪水滑落,云烟嘴角含笑,她道:“好!” 云烟走了,白芷觉得她活着时一定很孤独,就像自己没有母亲没有尹恬的那十年一样,如今走了,或许会更轻松。 这世间之人分三种,一种是追逐着欲望的活着的人,一种是舍弃所有的死了的人,还有一种是活着却如同死人般麻木的行尸走肉的人。 很不幸的是,白芷和云烟都是最后一种,在这茫茫人世间如同行尸走肉,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他们看着那一群群奔着他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的活人挥霍金钱,拿着他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玩笑取乐,就如同看一个笑话,是上天给活着的人开的一个天大的笑话。 白芷与云烟在此之前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同样的,他们也都遇到了活着的人。 然而,尹决明将白芷从行尸走肉中带出来了,成了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而云烟,当她遇到赵贺时,她以为自己也活了,可结果并不是,赵贺只是让她从行尸走肉中解脱,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死人,也成了活着的人的笑话。 一代绝世舞姬走了,曾经追捧过的人可能记得?曾经有个女子一支惊鸿舞惊了边关一座城,曾经欢喜过她的人可还记得这世间有一个名叫云烟的绝美女子? 然而,世人健忘,更何况区区一名舞姬。 白芷在收拾云烟遗物时,发现她藏在妆匣子里的一封信,是送给她心上人的。 [赵郎,即使你可能不再记得我,也可能已娇妻在怀,但我依旧忍不住去想你,去喜欢你。] [你曾经说过愿与我携手三生,可是三生终究太长,三年之期已过,你不回来,我却也不忍心去恨你,你说的三生我已经等不到了,但我已化作这世间风雨。] [赵郎,只要你愿回首,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你,风雨无阻。] [我会化作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在我们曾一同走过的地方。] 谁说戏子无情?无情的是这世间人,他们眼太高,看不见这些心里卑微的人用她们生命燃烧的情。 白芷紧紧握着那一方信纸,惆怅又悲哀。 尹决明轻轻将他搂进怀里,温暖的气息让他那冰冷的心有了暖意。 白芷抬眸望着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上苍赐我十数年凄苦,换来了暖阳般的你。 此生,有幸遇见你! 第41章 闲居(一) 春日的微风总是充满柔情。 尹决明唇角微扬,支着一条腿坐在廊下,深深地望着院中那广玉兰树下轻抚琴弦的人,精致的星眸中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因为长期练武而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缠绕指尖的雪白薄纱,那是白芷平日戴在眼睛上的那条。 微风拂动,院中满是广玉兰的清香,尹决明背靠着廊柱,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嘴角的笑意更深。 缓缓睁开眼,目光依旧追随着那道雪白的身影。 春日的阳光透过广玉兰花枝的缝隙洒在那人身上,让那雪白的肌肤透着细碎的薄薄的光晕。 尹决明看得恍惚,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因为目光太过入迷,连那琴声何时停了他都不曾发现。 “你在看什么?” 只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尹决明愣愣眨了眨眼,绽开笑容,从廊上轻轻跃下,笑意盈盈地踱步到那雪白的身影前。 半弯下腰与那人的双眼齐平,眉眼一弯,声音清朗:“当然是在看你呀!” 白芷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随后抬手摸了摸脸颊,满是不解地看着眼前满脸笑意的人。 “我脸上有脏东西?” 尹决明盯着他半晌,瞧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笑着坐到白芷身旁,身后靠着广玉兰的树干。 白芷转眸看去,那俊逸潇洒的侧颜让他心神一动,慌忙躲开了视线。 雪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声音有些闷闷的又有些羞恼:“你笑什么?” 尹决明瞧着他脸红扑扑的样子心跳猛然加速,他家小阿芷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好想捏一捏,再亲一亲。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粗糙的手指在白芷白嫩嫩的脸颊上捏了捏,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好软! 白芷被他突然的小动作弄得脸上热气上涌,通红的耳朵似要喷出温热的鲜血,漂亮的睫毛微微颤动,紫晶琉璃般的眼瞳闪着隐隐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细碎的声音若隐若现:“你做什么!” 尹决明在他琉璃般的眼上轻轻一吻,浅浅一笑:“我在想,我上辈子大概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所以老天爷为了奖励我让我遇上了你。” 这如同情话般的话一出,白芷的脸更红了,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窘迫,同时又伴随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克制。 自从那日坦白了一些事,这人总是爱在自己面前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或者在不经意间偷偷吻自己。 他是既欣喜又忐忑,总觉得得到他的喜欢是一场美妙的梦境。 可即便是梦境,他也不想放手,他想与他亲近,那是他在十年泥沼挣扎中遇到的第一束光,他想要靠近他。 可每每靠近了,他内心又十分痛苦,他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他想把那束光困在他这片泥沼里,除了他,谁都无法拥有他! 尹决明瞧着他神情变来变去,也不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屈起手指在他额间轻轻一弹:“想什么呢?” 不等白芷回应,他又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像春风轻拂湖水,像羽毛划过心尖,是真心实意,也是逗弄撩拨。 “阿芷,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真是太让人喜欢了!真想把你藏起来日日偷偷地看!” 温热的气体喷洒在白芷的耳朵上,酥酥麻麻一路传到了心底,淡淡的粉色从耳根一路蔓延到白皙秀颀的脖颈,直至衣襟遮挡住。 白芷心中一颤,在他这暧昧的撩拨中竟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 慌乱地伸手将人推开一点距离,这才眼神躲闪地弱弱回应:“你别靠这么近……” 尹决明被推开,也不忙着再凑上来,只眯眼瞧着他因为羞涩而慌乱无措的双眸,轻笑一声,长臂一揽将人揽入怀中。 白芷抬眸,尹决明也不说话,就这样噙着笑默默将人圈在怀中。 只如此,他也觉得心中格外满足。 白芷见他神情惬意,整个人也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静静享受这份舒适的温暖。 婆娑摇曳的广玉兰树下,一人红着脸颊,眼中波光盈盈满是暖意,一人嘴角噙笑,眼眸低垂,满眼都是怀中人。 微风过,衣衫拂动,墨色的发丝随着清风飘摆纠缠,暖暖的清风拨动广玉兰花枝轻轻摇曳着。 时光静好,如果能就这样陪你到生命的尽头该多好!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尹决明美好的幻想,恶狠狠地瞪了眼被拍得颤动的院门。 “敲敲敲,门敲坏了你赔啊!”不满的语气中带着些被人打断恬静的怒火,门外的敲门声骤然停下。 “……” 尹决明十分不满地哼哼两声,就听一道弱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来:“白,白姐姐在吗?” 白芷嗔怪地瞪了尹决明一眼:你那么凶干什么?瞧把孩子吓的。 随后应了声:“我在,稍等片刻,我过来开门。” 尹决明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心道,谁让她打扰我们二人世界的!我都没有骂她,你还凶我…… 白芷朝他伸出手,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将手中的薄纱给他。 尹决明哼哼两声没动,白芷当即瞪了他一眼,作势要去抢,却被尹决明躲过。 白芷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的怀里,鼻子毫无征兆地就撞在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顿时酸得眼泪花儿直打转。 尹决明见他撞了鼻子,很是一阵心疼,熬恼地拍了下脑袋,忙伸手抬起他的脸查看:“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快让我看看伤着没?” 白芷捂着鼻子,眼角微红,良久才忍着眼泪道:“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快让我看看!” 尹决明沉着眼,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拿开,瞧着那被撞得通红的鼻子,尹决明满心懊恼:“你看看,都红了,还说没事!这得多疼啊!” “怪我怪我!是我没注意让你受了伤。” “快让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噗!”白芷听着他哄小孩儿的话语,冷不丁笑出声来。 尹决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子:“你还笑?快坐好,我给你擦点药。” 白芷瞧着那白瓷瓶无语,哭笑不得地伸手拦住他:“就只是撞了一下,哪有那么娇气?我又不是瓷娃娃!” 然而尹决明态度坚决,强硬地扳开他的手,一面严肃:“别动!必须上药!” 白芷无奈,只得由着他。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抹上去,还真感觉没那么疼了。 刚要开口,又听尹决明在他耳边蛊惑他:“有二公子宠着,娇气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你娇气点!什么瓷娃娃?我家白芷那可是上好仙玉雕琢的谪仙!我的谪仙!” 第42章 闲居(二) “你还真是……”白芷无奈笑了声:“你这样宠着我,就不怕将我宠坏了?” 尹决明将药瓶收起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脸颊在他嫩滑的脖颈上蹭了蹭,腻歪道:“不怕不怕,要是宠坏了,就没人想跟我抢了,到时候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细嫩的肌肤上,酥酥痒痒的,白芷红着脸伸手推他:“你做什么呢?快放手!” 尹决明搂着不松手,反倒又蹭了蹭,猫儿似的撒着娇,“不放不放,就想抱抱你嘛!” 白芷:“……” 刚要抬手去推他,安静了许久的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白姐姐?” 白芷身体一顿,这才想起门外有人找他来着。 本来微红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耳根,在尹决明肩上拍了一巴掌,“你快松手,外面还有人呢!” 尹决明不满地哼哼,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临走时还偷偷在白芷脸颊香了一个。 白芷满目含羞地恼瞪着他,却见他嘿嘿笑着将薄纱抬起来,讨好般地哄着:“乖,乖,乖,别生气,我给你将薄纱带上。” …… 白芷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幼稚得可以。 尹决明无比拖拉又无比磨蹭地将薄纱给他系上,这才有些愤愤地对着门口凶巴巴喊了句:“急什么?等着!” 眼见着某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白芷简直无语,却又忍不住嘴唇角上扬。 他的小性子似乎只在自己面前展露呢! 尹决明万分不满地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副我就不想让你进来的架势堵在缝隙口,对着外面的小家伙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 “……” 外面的人停顿了稍许,也不知道是想等要见的人露面还是被挡门的人吓住了,许久才弱弱地挤出一句话来:“那个,苗哥哥说今天他下厨,让我来问白姐姐想吃什么。” 尹决明冷哼着,他还知道下厨?这几天都是让我家阿芷在做饭,美得他了! 刚要开口,就听身后白芷的声音响起。 “我都可以,不用太麻烦。” 尹决明一听,顿时不满了:“什么太麻烦?回去告诉苗齐白,什么双锦鱼,红烧狮子头,百味鸡,黄金肘子通通都来一份!” “……” 许是尹决明咬牙切齿的模样太过吓人,林林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 白芷又是好笑又是无,摇摇头,这人还真是吃醋上瘾了? 上前将挡在门口的人拉开,瞧着一脸错愕的小林林,软声道:“别听他胡说,让苗哥哥随便弄点就行。” 林林将目光转向白芷,这才笑眯眯地点着头:“好,我这就去跟苗哥哥说。” 尹决明靠着门框,抬眼看着跑得飞快的小女娃,眨巴着眼,啧啧两声,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怎么一个个见到我就躲,见到你就开心得不得了?” 说着又摸了一把脸,自顾自评价了一番:“长得还可以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挺好看的啊!” 白芷看着他,嘴角上扬,认真且肯定的点点头:“嗯,确实好看。” 尹决明听到白芷应答,蹭亮蹭亮的眼睛盯着他:“真的?你也觉得我好看?” “噗!”白芷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真是个呆子!” 说完,也不理他,转身往院子里走。 尹决明摸着后脑勺,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尹决明一路缠着白芷追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白芷开始还浅浅笑意地看着他,直到上桌后,便干脆不理会了。 苗齐白将盛好米饭的碗放在白芷面前,又瞥了眼喋喋不休的尹决明,真恨不得将他踹出去。 气闷地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便将饭盅往旁边一推,看向白芷:“白芷,你明天……”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他知道白芷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今日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楼妈妈给他们最后的期限,明日便要去红娘院,后面大概会有些麻烦。 白芷没有回话,伸手夹了一块鸡肉塞进耳边一直喋喋不休的人嘴里。 尹决明吃到一块时笙亲自投“喂”他的肉,顿时将所有问题抛在脑后,喜滋滋地砸吧嘴,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数落苗齐白做饭做得难吃。 耳边清静了下来,白芷这才一边应着一边给尹决明盛饭:“不会有事的,况且有尹恬在,苗大哥不必担心。” 苗齐白瞟了一眼傻缺似的尹决明,完全不信任:“就他?我还真不放心将你交给他。” 想了想又十分嫌弃地说道:“你怎么就喜欢上他了?”看着跟个傻子似的,他能保护好你吗? 一旁吃完肉的尹决明正高高兴兴地等着白芷继续“投喂”,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怒而起。 “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将旁边桌子上吃饭的孩子们吓得齐齐一抖,胆战心惊地瞧过来。 就听尹决明扬眉瞪眼地怒道:“姓苗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放心将阿芷交给我?还有,他喜欢我怎么了?小爷告诉你,他就是喜欢我,喜欢的死去活来的!你要有意见就滚蛋!爷还嫌你碍眼呢!” “你!”苗齐白本就不善言辞,更别说遇上尹决明这个纨绔无赖,更是被他堵的没话说,只能愤恨地瞪着他。 媳妇在手,天下我有!尹决明继续疯狂嘚瑟:“你什么你!小爷我就是比你长得好看!就是比你有本事!阿芷就是喜欢我这样的!你,怎,么,嘀!” 也不知是不是白芷跟苗齐白关系不错,尹决明一直就看他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针对一番。 针对完了莫名还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自豪感。 哼!小样,就你还想跟爷抢人?再活个千儿八百年吧你! 白芷听着尹决明一番无与伦比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某人还不自知,当真是忍了又忍。 见他又要开口,忙一脚踹了过去,咬牙切齿:“闭嘴啊!” 真是怕再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老脸都要丢光了! 尹决明被踹了一脚,也不恼怒,委屈巴巴地蹭到白芷面前,小嘴一撇,可怜兮兮地瞧着他:“阿芷,你踢我?你竟然为了那个狗男人踢我?” 苗齐白眼睁睁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某个不要脸的狗男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还是个人吗?怕不是个二傻子吧?简直没脸看! “……” 白芷扶额,心中郁闷,我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东西? 苗齐白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了尹决明再作妖,他怕自己会气得吃不下饭:“姓尹的,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某人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可怜巴巴地望着白芷,漆黑的大眼睛委屈地眨了眨,似乎在告诉白芷:他欺负我,求安慰~~ 白芷:“……” 白芷顺手又给他夹了一块肉塞进他嘴里,尹决明这才笑眯眯地收回那求安慰的表情。 “……” 苗齐白捂脸,真是没眼看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同他们一桌吃饭?为什么 苗齐白内心深受冲击,脸色十分不好地瞥向白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白芷,看看,你这是看上了个什么东西?” 白芷:“……” 还好,还好,你不在场的时候还算是个好东西…… 尹决明吃着白芷的投喂,心里美滋滋的,也不介意苗齐白的话,只轻声哼道:“你才是个东西,爷可是阿芷的心头宝,心头宝你懂不懂?” 苗齐白差点没被他气吐血来,果然不是个东西! 白芷听到他那声心头宝,差点没把夹着菜的筷子丢出去,好不容易夹起来的一块麻婆豆腐硬生生被他夹成了两半,“啪”地掉到了桌子上。 “……” 白芷盯着那两块豆腐,半天说不出话来,热气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又红又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这好好的一顿饭也是吃得异常艰难,尹决明和苗齐白只要一碰面就会互相嫌弃,白芷对他们俩也是无奈至极,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对于他俩时不时将话题扯向自己果断选择充耳不闻。 第43章 静好 傍晚的碧波湾透着丝丝凉意。 白芷站在竹桥上,湖面上倒映着他消瘦的身影,身旁的柳条被风吹下水面,倒影随着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远处夕阳洒在湖面,将半个湖水都印成了晚霞色,清波泛泛,金光闪闪,白芷就这样静静远眺,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他在孤狼关待了这么多年,从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一直到如今商业发达百姓安稳。 孤狼关也好,断魂楼也罢,又或者其他什么的,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从战乱边城成为经商圣地,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一直有一个不会坍塌的脊梁支撑着,安抚着,严守着这一片土地。 只是如今的脊梁被换走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边关之地会不会又回到从前? 就像从前的孤狼关一样,没有规矩,没有约束,不过片刻就成了人们罪恶的爆发之地。 此刻的断魂楼是否就是那罪恶爆发的开端? 白芷不知道。 他心中的不安就像此刻寒风吹过湖面泛起的阵阵涟漪难以平息。 白芷闭了闭眼,再度睁开,薄纱下那双紫眸泛着淡淡的凉意。 他用十八年的时间尝过了人间疾苦与人心险恶,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盛世太平,他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熟悉的含笑声,轻轻的,随后一袭清透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随之后背一暖,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尹决明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环在他的腰间,下颌惬意地抵在他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颊,笑吟吟地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白芷紧握的双拳骤然松懈,微微侧目,入眼的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就像冬日的暖阳,每次看到都会让人忍不住沉迷。 看着他的笑容,白芷似乎也被感染了,心中那抹不安与焦虑溃散而去,嘴角微微扬起。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白芷有片刻的停顿,似乎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心中那一丝不真切的恐惧,也许是他太敏感了! 尹决明将脸埋进白芷的脖颈间蹭了蹭,跟小狗似的,半晌闷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在想我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芷:“……” 没等他说话,尹决明忽然松开抱着他的手,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朵花递到他面前。 雪白的花朵立在毛茸茸的枝丫上,白白嫩嫩,上面还沾着几滴水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十分的炫丽。 白芷看着眼前的一团白嫩,目光微凝,:“这是……” “广玉兰。”尹决明说:“咱院子里的那棵还是花骨朵儿呢!想来是别处的花开得早些,刚在看到街上有人在卖,我就顺手买了一朵。” 白芷接过花,摸了摸厚重洁白的花瓣,这一路他们都一直在一起,他何时离开了?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啊!”尹决明俊俏的脑袋在花朵前晃了晃,语气委屈又有些卖乖的意思:“谁知道一过来就见你在这里发呆,结果想的还不是我,我可伤心了!” 白芷:“……” 还真没看出来你哪儿伤心了。 “不过嘛……” 尹决明顿了顿,又笑眯眯地凑近他:“既然你没想我,那就只能我想你了!阿芷哥哥,你收是不收呢?” 白芷被他这一声阿芷哥哥叫的心中一颤,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他抓都抓不住,只好像听到记忆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唤他。 阿芷哥哥……阿芷哥哥…… 那声音有含笑的,撒娇的,委屈的,惊恐的,杂乱无章地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白芷皱眉,那是谁?是谁在叫他?那个记忆里模糊的人是谁? “又在想什么呢?”尹决明不满地皱着眉头,这种时候还分心,真是让人气恼呢! 骤然出现的俊脸放大在眼前,白芷一惊,回过神有些窘迫地垂了垂眼,看着手中的花,掩饰心绪地问道:“你怎么想起去买花了?” 尹决明神色正了正,挺直腰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细细打量着白芷,声音清浅无波,又像是带着些愧疚:“曾经欠你的。” “嗯?” 白芷面露疑惑,眼中一片茫然。 尹决明心下叹息,果然,他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但二公子向来是个越挫越勇的泼皮,这点打击对他来说并不能算什么,更何况他当初不也忘记了他的阿芷哥哥十年吗? 当时若不是看到他胸口上那道伤疤,他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他的阿芷哥哥呢! 或许阿芷哥哥曾经是遇到什么事才导致那段记忆被遗忘了吧! 不过没关系,他们现在可以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 只一瞬,尹决明便又扬起那明媚的眉眼粲然一笑:“我说,因为好看啊!鲜花配美人嘛!阿芷哥哥如此俊朗无双,所以我就买来送你啦!” 白芷脸色一红,虽然对方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还是娇嗔地瞪了尹决明一眼,真是三句不离调侃! 捧着花转身,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了。 身后的柳枝簌簌摇曳,湖水带着金色的波光一层一层荡漾着远去,清凉的风吹动了发丝,白芷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宛若天边流霞,他低着头轻嗅着手中花香,唇边扬起轻浅的笑容。 美人一笑倾城色,纵使寒风也温柔。 尹决明心神微动,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在他心间勾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咽了咽唾液,浓密的长睫轻颤,漆黑明亮的眼瞳中除了那一袭白衣再容不下半点景色。 天边流光烟霞色,不及美人娇羞颜。 尹决明此刻眸中温柔之色浓郁,只恨不得将天下最美的花都摘来双手奉上,只为换得美人片刻展颜。 他抬手抚上心脏,感受到里面不受控制的心跳,郑重地在心中承诺。 我曾欠你一场盛大的广玉兰花海,今日特来补上一枝,待我们回到京州,我带你去赴当年之约。 我会亲自为你采来花海中最美的一朵,就如当年那般。 我想将最美的那一朵摘来送与你,只为换你片刻笑容。 第44章 逗弄(一) 尹决明挡在门口巴巴地望着白芷。 白芷:“……” 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口少年俊朗的脸庞上,月光柔和,在他硬挺的侧脸上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却也让眼中那份委屈在这柔光中增添了一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修长有力的双指夹住了宽大袖袍的一角,轻轻扯了扯,像是在撒娇,又像是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阿芷,你就忍心将我这么赶走吗?” “……” 白芷挑眉,不然呢? 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道,“要不……你再留会儿?可……” 他还想说可是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吗?结果可字刚出口就被尹决明喜笑颜开地打断了。 “好呀!好呀!” 那双望着他的黑瞳散发着细碎的光,深情而温柔。 白芷:“……” 白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又听“啪”的一声,眼前光线骤然一暗。 尹决明拉着他转到了房内,随手还将房门也给关上了,将那清冷的月光也拦在了外面。 “你!” 白芷微诧,正要问他做什么,骤然被堵住了嘴。 白芷抓着他胸前衣裳的五指微微收紧,那双紫晶琉璃般的双眸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微微眯起,尽情地享受这个缠绵的吻。 尹决明将白芷眼上的薄纱一扯,一手将他抵在墙上,一手托着他的后脑迫使他抬头,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他想如此亲吻他想了好久了,在碧波湾璀璨的夕阳下的时候他就想将他搂在怀里肆意亲吻。 喘息之际,尹决明深情的目光与白芷对上,便见他紫色的双眸泛着湿润的雾气,目光迷离,若是有灯火照亮他便能发现此刻的白芷已羞涩得脸颊通红。 他低低轻笑一声:“怎么不闭眼?” “我想看着你。”白芷羞怯地说:“就想看着你!” 他怎么会闭上眼睛呢?他恨不得多看一眼,再看一眼,他几近痴迷地想将近在咫尺地俊颜刻入眼中,放进心里。 如此含羞带怯的软语让尹决明从头酥麻至脚心,他几乎深陷在那双迷离的泛着水雾的眼中,心神一阵微漾,再度欺身吻了上去。 他的吻温润如春风,轻抚过他清秀的眉眼落到鼻尖,再到嘴唇,下颌,脖颈。 直到肌肤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白芷终于有些受不住地轻颤起来,双眼迷离地望着他:“尹恬,别……” 别这样,不要咬,快停下! 尹决明在他白皙的脖颈处留恋片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薄红的肌肤上,随后张口,洁白的贝齿落在白皙脆弱的脖颈上留下一圈属于他的印记。 “哼!”白芷吃痛,细细的低哼声从齿缝中溢出。 尹决明一怔,头脑顿时清醒,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看着白芷雪白的脖颈上那道泛着血珠的咬痕,目光沉了沉,有些慌乱又懊恼:“对,对不起!阿芷,我,没忍住……” 白芷看着他心疼懊恼的模样,微微一笑,安慰般地踮起脚尖,用自己被亲得通红的唇瓣在他脸颊碰了碰,声音轻缓又蛊惑。 “没关系,尹恬,我允许你这样,我喜欢。” 尹决明一愣,只觉一股火热在身体里流窜,眼中光芒乍现,再次痴迷地伸手压住白芷准备离开的脑袋。 尹决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白芷房间的,他只知道回到自己房间后兴奋得能一拳打倒九头牛! 最后因为太兴奋睡不着,在院子里练了一晚上的剑。 虽然一夜没睡,第二天他还是早早就回房收拾去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白芷必须回断魂楼。 而他,必须陪着他。 青姑院没了,被破坏的地方也没有修整,曾经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萧条。 白芷直接带着尹决明回了白鹭居。 多日不曾回来,没想到院子还是和当初走时一样。 将东西放进屋里,出门时正好撞见进院子的香水。 “姐姐回来了?”香水瞧见院里的白芷有些惊讶。 白芷一如既往的淡淡点了头:“嗯。” 香水又瞧着白芷身旁的少年,少年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墨发高束,香水不由红了脸颊,声音也放柔了些许:“见过公子。” 尹决明学着白芷的样子淡漠地点点头,随后又将目光落在白芷身上。 “走吧!” 白芷拉上尹决明,冷冷瞥了一眼春心荡漾的香水,白纱下的紫瞳泛起一丝寒意。 尹决明毫无察觉,任由白芷拉着他出了院子。 香水瞧着尹决明被拉走,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脏追出去,扶着门框喊道,“姐姐是要去见楼妈妈吗?她在红娘院!” 随后视线又落在尹决明身上,含羞带怯道:“这位公子也去吗?要不就让他留在这里等你?” 白芷微微侧目,声音清冷:“不必,他跟我一道去。” 白芷以往虽也是冷冰冰的,但也算平和,这会儿语气忽然冷硬,香水不由一怔,随即想到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咬了咬牙,掩下眸中的妒色,轻声道:“是。” 还没到红娘院,老远就听到了楼妈妈骂人的声音。 尹决明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吐槽:“这老妈子是不是除了爱财就只会骂人?每次见她嘴就没停下过。” 白芷莞尔:“大概是这样。” 尹决明哈哈笑了一声,伸手将白芷揽进怀里,眉眼弯弯:“嗯,还是我们家阿芷好,温柔体贴,从不对我发火。” 白芷被他那句“我们家阿芷”弄得耳尖通红,僵硬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红着脸小声说道:“胡说什么呢?谁是你家的?我们还没有……” 没有什么?白芷咬了咬唇,红着脸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倒是尹决明不依不挠死咬不放,非逼着他说下去:“还没有什么?嗯?” 白芷红着脸不说话,默默加快脚步,想甩掉这人。 尹决明低笑一声,一把将人拉回来,额头抵着额头,手圈着人腰,就是不放人走:“阿芷想说什么呢?嗯?我好想知道呢!” 白芷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闭了闭眼,将人推开,声音莫名有些低哑:“你,大白天的,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大白天不要动手动脚?”尹决明脑袋退开了些,手却依旧不放,笑看着白眼前人,意味深长地从重复了一遍,又撩拨似的回问:“那我是不是晚上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了?” 白芷脸颊瞬间爆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好像显得他有多不正经似的,说不是,又有些不想开口,因为他的确有这想法。 尹决明瞧他满脸纠结,忽然扬声笑了起来,看上去十分愉悦,只见他俯身凑到白芷耳边,吹着热气:“我明白了!” 白芷耳朵被他热气喷得痒酥酥的,抿着唇躲了躲,抬眼看着他,想问一句你明白什么了?就听尹决明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阿芷想让我对你做点什么,比昨天晚上做得再多一点,最好是让你直接成为我家的,是不是?” “你!你……我,我没……” 白芷想起昨晚两人那缠绵的吻,耳根红得几乎泛血,脸颊更是又烧又烫,白纱下的紫瞳有些慌乱,最后干脆抿着唇,什么也不说了。 尹决明最是喜欢看他脸颊通红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甜滋滋地感慨,我家阿芷好可爱,害羞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好想亲他,好想咬一口! 不过他又怕太猛浪将他家容易害羞的小阿芷吓到了,捏捏他通红的脸颊,笑着牵过他的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原来我们家阿芷脸皮这么薄啊!” 白芷见他当真不再调侃,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继续追问下去。 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尹决明近在咫尺的声音:“阿芷不好意思回答,那我来回答吧!我想!我特别特别想,如果可以,我想今日就和阿芷成亲!” 第45章 逗弄(二) “轰!” 刚刚还没退下去的沸腾血液再次冲上脑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息又乱了,心脏也开始疯狂跳动。 白芷脸颊滚烫,也不敢抬眼看眼前之人,纠结之际,竟转身跑了。 尹决明错愕地看着那个慌乱跑走的白色身影,顿了顿,忽然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他家阿芷怎么能那么可爱?竟然害羞得逃跑了!哈哈哈…… 白芷听着后面有些张扬的笑声,脚步越发踉跄,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但若此刻有人在他前方回眸,就一定能看到,那张清冷的脸上哪有什么羞涩惊慌,那分明是得逞的微笑。 白芷跑着跑着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后面远远跟着的人,那人正远远地向他挥着手。 白芷转过身继续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当两人走进红娘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原红娘院的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薄纱轻袖,好不风情万种。 而原青姑院的姑娘们因为入住红娘院这一事个个愁眉不展,掩面而泣。 要说起来,这红娘院和青姑院虽同是断魂楼的姑娘,但一个隶属乐舞楼,一个隶属温柔乡,两边待遇大相径庭。 青姑院的姑娘是清白身,平日只需卖艺便能生存下去,而红娘院的姑娘却需以身陪客,只为了活着。 因此,红娘院的姑娘一直都不待见青姑院的姑娘,也可以说嫉妒心在作祟,毕竟同在屋檐下,凭什么她们只需唱唱曲儿跳跳舞就能活下去,而自己却要做那些勾当? 如今看到青姑院没了,那些个红娘院的姑娘们自然是最高兴的,这不,觉也不睡了,全围到这里来看热闹,更有甚者出口嘲讽,拿人调笑。 “哎呀!看看这都是些谁?各位姐姐妹妹们往日可都是打死不愿踏入这红娘院半步,甚至躲得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怎么今日这是都要搬过来了?” “大家也都别见外了,往后呀!咱们可都是温柔乡的姐妹了,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可都会帮衬着的。” “是啊!是啊!都是接客,大家有什么可愁的,不都是为了活下去吗?没了乐舞楼,这温柔乡也是个好地方,要是哪位姐姐出众的话,说不定还能做个头牌呢!哈哈……” 青姑院的姑娘们哪受得住这种羞辱,纷纷与她们对骂起来。 “我呸!谁要跟你们做姐妹了?去了温柔乡那也是你们自找的,当初楼妈妈可是给了楼中所有姑娘选择的机会,自己不把握住,就知道成天嫉妒别人,不要脸!” “小蹄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呢!” 两边就这样对骂起来,楼妈妈听得心烦,这才黑着脸将两边的人分开,自己也开始骂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白芷他们老远就听到楼妈妈骂人的原因。 白芷穿过圆拱门走进去,天生的,他就有一种吸引人瞩目的气场。 刚踏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楼妈妈骂人的话也落在了嘴里,半响哼了声:“回来了?” 白芷微微行了礼,声音清冷:“回来了。” “哟!这就是乐舞楼的头牌才女?” 红娘院中一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分外妖娆的女子用绣帕挡在鼻尖,打量着白芷的目光是一点不避讳:“啧啧!瞧瞧这姿色,果真是个大美人儿!这要是真进了咱红娘院,这温柔乡头牌的位置怕是就非你莫属了!” 此话一出,红娘院的姑娘们纷纷调笑起来。 “那还得了?那她岂不是得抢了魅娘姐姐你的位置?” 魅娘捂嘴轻笑:“没办法,谁让我人老珠黄比不过人家肤白貌美呢!” “哎哟!你这是要酸死谁?我可记得有个刘老爷可是对姐姐痴迷得很呢!” “一个糟老头子罢了!不过是贪图美色,等以后这位妹妹来了咱们温柔乡,那刘老爷指不定就看不上我了呢!” 魅娘话落,又引得红娘院的姑娘们一阵嬉笑。 尹决明站在白芷身后,听到这些话时眉目一沉,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撕了她的嘴。 白芷感受到他的愤怒,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这才抬眼看向那女子,声音依旧冷漠:“哦,是吗?” “只是可惜姐姐当那头牌是个稀罕宝贝,我却没兴趣,至于那位刘老爷,他既然喜欢‘人老珠黄’的姐姐,想必是看不上肤白貌美的青姑院姐妹们的,姐姐大可放心,那刘老爷,终究还是你的,无人会跟你抢。” “噗!”尹决明没忍不住笑出声。 其他青姑院的姑娘们也纷纷低头忍着笑,被红娘院的姑娘们嘲笑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当真是痛快至极! 就是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时笙竟也长了张犀利的巧嘴,不少青姑院的姑娘们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话说的好!咱们青姑院不屑那头牌,要当,你就自己当去吧!那刘老爷啊!可看不上我们肤白貌美的小姑娘!人家可是喜欢‘人老珠黄’的姐姐们呢!”绿儿一脸挑拨地看着那女子,随后又对白芷竖起了大拇指。 青姑院的姑娘们又是一阵欢笑。 白芷心中感慨:哎!这姑娘真是…… 被人嘲讽的魅娘铁青着脸,瞪向白芷的目光满是敌意。 白芷恍若未闻,淡淡移开视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魅娘在红娘院最为出名,更是稳居头牌多年,向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此刻让白芷下了面子自然有怨在心。 瞥了眼白芷身旁的尹决明,冷哼:“你当然不屑了,这不都有相好了吗?跟着野男人出去一住就是大半月,你们青姑院的人不是都当自己是良家女子在意名声吗?怎么?还没赎身就跟野男人勾搭上了?还是说他也就是玩玩,没打算给你赎身?” “哦!对了!听说你们乐舞楼之前那个头牌就是被男人骗光了赎身钱最后病死了吧?啧啧!真是又蠢又可怜呢!” 白芷目光骤然一冷,正要开口教训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就听见尹决明的声音率先响起。 “警告你!别来挑战本公子的耐心,本公子虽然从不打女人,但总会有一次破例!” 少年目光犀利,语气阴沉,带着丝丝冷意,那模样与白芷平日看到的撒娇卖萌扮委屈的傻乎乎模样不同,也不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倒像是街头恶霸,荒山土匪,好不吓人! 魅娘被尹决明身上散发的戾气吓到了,身体不由得一颤,可她到底是在男人堆里混迹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脾气不好的顾客多了去了,她若真被吓破胆,那温柔乡头牌的位置她真的就该拱手让人了! 抬手撩过一缕碎发,朝尹决明投去一道缠绵暧昧的秋波,指尖从唇角轻轻下滑,一路过了脖颈锁骨,最后勾着那本就轻薄的红纱外罩向外剥开,露出胸前傲人的雪白酥峰与深沟,红纱滑落肩头,魅娘扭着水蛇腰款款向尹决明靠近,脸上一抹勾人心魄的妖娆妩媚笑容缓缓展开。 “公子说的什么话?奴家不也是为了公子好吗?这时笙妹妹往日再是怎么清高,入了这红娘院温柔乡,今后不还是得伺候着各个老爷少爷,公子小哥们?” “您不若先来看看我?魅娘自认身段与技巧不输时笙妹妹呢!” 魅娘语气酥软,若是其他男子在场,只怕已经勾得三魂去了其二了。 白芷瞧着她靠近,薄纱下的紫眸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气。 好在尹决明很快做出回应,反握住白芷的手,向他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使得白芷眼中那股冷冽的杀气消散。 尹决明略带鄙夷的目光落在魅娘身上,冷嗤一声:“这就不必姑娘费心了,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碰他,谁若敢碰,我便三尺青锋送上!不信的大可来试试!” “至于你,”尹决明语气一顿,落在魅娘身上的目光再度阴冷,“我虽没有看不起青楼女子的意思,但像你这种满心算计的女人却是最让人生厌,你若再敢靠近我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魅娘在那阴冷的目光下生生停下脚步,一股莫名的恐惧和阴寒气息爬上皮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面上露出些许慌乱惶恐。 她敢确定,若她当真再往前一步,这少年一定会动手杀了她! “啊~真好!” 绿儿听着尹决明霸气的警告,双手捧心,羡慕地望着两人:“要是有一个人为了我说这样的话,那我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白芷同样动容,看着眼前少年,紫瞳中闪过一抹复杂而深沉的光芒。 虽然这人无时无刻不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霸道又不失温柔的话,但每次听到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的温柔,他的霸道,他的深情,他的占有欲无一不让白芷沦陷。 这样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放他走?他定要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哪怕重回地狱! 第46章 囚笼(一) 魅娘听着尹决明维护白芷的话,脸色更白了,她狠狠瞪向白芷,眼中满是嫉妒与怨恨。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也比不过她,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好了,你们说够了没?” 楼妈妈适时地打断了两人,恶狠狠地瞪了尹决明一眼。 尹决明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眼神东瞧瞧西看看,满脸都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看我啊! 楼妈妈:“……” 楼妈妈懒得搭理这个小无赖,转而看向青姑院的众人,铁青着脸骂道:“你们一个个的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是快死了还是怎么着?让你们好好休息,就休息了这么个模样出来?” “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个样子去跳舞还有客人会看吗?真是糟蹋老娘的银子!”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一愣,齐刷刷抬头,又是错愕又是惊喜。 表演?!!不是让她们去温柔乡接客?!! 就在姑娘们惊喜交加之际,楼妈妈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收拾干净了!晚上温柔乡那边的才艺还等着你们上呢!要是搞砸了,老娘亲自将你们扒光了送客人房里去!” 如此算是再次证明了她们听的没错,楼妈妈真的只是让她们去温柔乡表演无需接客! 姑娘们大喜过望,纷纷向楼妈妈道谢,而后一个个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徒留下还有些错愕的白芷和那群不甘的红娘院姑娘们。 楼妈妈看着那群女子叹口气,最后目光落在为首的魅娘身上:“魅娘,以后温柔乡的歌舞就交给青姑的丫头们,你们就安心地接客,也不用分心去管歌舞了,带着你的人回去吧!各自都安分点,大家今后都在同一个院子里,别整天就知道吵吵吵。” 魅娘不敢置信地瞪着眼,气得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楼妈妈一个厉眼瞪了回去,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只是眼底的不甘怎么也掩饰不住。 楼妈妈走后,白芷也不打算久留,拉着尹决明就要离开,只是刚走一步,就被魅娘叫住。 “时笙,你给我等着!”魅娘不甘地瞪着白芷,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她就是不服!就是不甘心!就是恨!凭什么?凭什么楼妈妈要偏心她们! 白芷不屑与她多说,拉着尹决明出了红娘院。 尹决明被他一直牵着,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心里美滋滋,但也没忘记正事,他可一直看得明白,那魅娘对他家阿芷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阿芷,我看那什么魅娘一直针对你,你们是有仇?” 白芷脚步微顿,抿了抿唇,犹豫着缓缓点头:“是有点过节,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很早以前的事?”尹决明不解:“那她得是有多小心眼啊!记仇记了这么久!” 闻言,白芷歪头看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就说她小心眼?万一是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哪知尹决明半分不曾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家阿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才不会做坏事呢!” 时笙神色微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万一我真的是个……不择手段的坏人呢?” “我当然确定!”尹决明坚定点头,想了想,又道:“就算你做了什么不择手段的事,那也一定是他们先欺负了你,那就是他们不对!我的阿芷没有错!” “不过……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欺负你的,我保证!”尹决明在白芷脖颈间蹭了蹭,同时不忘在他怔愣间偷个香。 等白芷回神,他便立刻转移注意力,“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让她这么记恨你?” 过节么? 白芷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方,声音淡淡的似乎也飘远了:“那还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 茫茫大山被厚雪覆盖,黑压压的天空沉得让人喘不上气。 被高大的山峦夹击着的大道上停着十几辆笼车,一人高的木囚笼被深色的帷幕遮住,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围着忽明忽暗的火堆取暖。 “他娘的,这什么鬼天气!”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踢了一脚没过脚腕的雪,顿时雪块四溅。 “行了阿德尔!你有力气在这里骂娘,还不如赶紧将帐篷搭起来,今晚上肯定还有一场大雪。”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随后将火堆旁烤好的肉扯下一块开始大口嚼起来。 那大胡子又骂骂咧咧一番,倒也安分地坐下来吃肉。 这大雪天的,不吃点肉暖和暖和真他娘的会冻死在这。 阿德尔扯下一块肉咬了两口,怒气不消地指使一旁取暖的人:“阿斯达,去给那群货拿点吃的,省的饿死了白干这一趟。” 原本闷着头烤火吃肉的阿斯达抬头看向阿德尔,随后默默拿起一旁鼓囊囊的布袋往车笼走去。 “吃饭了!” 阿斯达不耐烦地从布袋里拿了几个冻得僵硬的馒头,将帷幕挑开一道缝隙,随后将馒头从缝隙里扔了进去。 狭小的缝隙一开即合,微弱的火光下,那漆黑的缝隙里透出一丝明亮的细光,那是一双精锐的紫瞳。 一路过去,十几辆车笼里关着的皆是一群孩童。 这群人正是人们所说的俎商,他们在各国之间穿插游走,专门买卖人口,且只买卖幼童和少年少女。 如今各国战火不断,流浪遗孤数不胜数,自然也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冰冷的馒头砸在车板上发出闷响,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开始抢夺。 唯独只有一个孩子靠在木笼边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睛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向远处。 那些人每次都不会给他们足够的食物,抢得到的就能吃上一个冻得僵硬的馒头,抢不到的就只能饿到下一顿。 一群抢夺食物的孩子不知是谁撞了出来,正好撞到那个紫瞳的小孩,那孩子似乎身体不大好,被撞了一下之后便猛地开始咳嗽,几乎咳出血来。 其他孩子都吓到了,一个个愣愣地望着,谁都没有去帮他,只愣愣地远远看着。 咳了许久,直到感觉嗓子几乎破裂,小孩的咳嗽声这才缓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人的小女孩怯怯地望着他。 小孩没理她,咳嗽缓下来后又盯着外面出神,他似乎很喜欢从那狭小的缝隙里看向外面的世界。 那女孩见他不理人,看了看手上冷冰冰的馒头,本想分一半给他,却又舍不得,她也好久没吃上东西了,这次终于抢到一个馒头。 若在不吃东西,她可能会饿死,那群俎商甚至不会将她的尸体埋起来,她会像其他冻死的孩子一样被扔在这茫茫大雪中,最后被野兽拆吃入腹。 她不想死,更不想被野兽吃掉。 女孩瑟缩在角落,将那个冻得僵硬的馒头全部吃了。 第47章 囚笼(二) 深夜,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大雪,狂风在呼啸着,帷幕被吹得猎猎作响,那忽明忽暗的火堆也被雪花浇灭了。 安静了许久的笼车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关闭了许久的笼门被打开。 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钻出了囚车,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牢笼都被打开,一群单薄瘦弱的小孩悄悄从笼里钻了出来。 “喂,醒醒!”女孩推了推角落里的孩子。 小孩勉强睁开双眼,紫色的双瞳在夜色中流散着淡淡细光。 女孩压着声音说道:“快起来,我们要趁着他们睡着逃出去。” 小孩没说话,只看了看外面呼啸的风雪,对着女孩摇了摇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你不想逃出去吗?” 他当然想,但是,这里荒郊野岭,周围全是深山,方圆百里无人烟,即使逃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活着。 更何况还有过冬的猛兽,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不想就这样白白送死。 小孩摇了摇头,对着女孩道:“逃不出去的,你们放弃吧!” 女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有些生气了:“你爱走不走,反正我不想被卖到窑子里去,你要待着就自己待着吧!” 说完,有些怒气冲冲地出了牢笼,对其他孩子道:“她不走就让她自己留在这里吧!我们自己逃出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群不大的孩子迎着风雪悄悄越过那些俎商的帐篷,一路往那黑不见边的深山而去。 狂风大作,卷着漫天的雪花,小孩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喃喃:“逃不出去的……” “嗷呜~”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声狼嚎响彻天际,小孩猛地抬起头,看向那黑不见边的深山,那个方向……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到一群孩子惊恐呼救的声音。 他们遇到下山觅食的狼群了。 那群狼大概是饿了很久,见到他们一群孩子便冲了过来,那些孩子吓傻了,直到有人被狼咬住痛呼哀嚎,其他孩子才反应过来拼命地往回跑。 但是一群半大的孩子怎么跑得过狼呢? 不消片刻,一群孩子就只剩下一半不到了,他们只能拼命地喊着救命。 嘈杂的狼嚎和哭喊声将那群俎商吵醒,当他们一个个拿着刀剑从帐篷里冲出来,只看到空荡荡的十几辆笼车。 狠狠咒骂了几句,不过眨眼功夫,那些逃走的孩子跑了回来,只是回来的也就十几个,个个身上带伤,他们后面是穷追不舍的狼群。 俎商常年在外行走,遇到狼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熟练地点了数十把火驱赶,刀剑下也死了许多畜生,那群野狼怕了,在不远处呜呜地与这边对峙着,却也没坚持多久,便撤回了山里。 狼群解决了,接下来就轮到那群逃跑的孩子了。 俎商们将剩下的孩子扔在雪地里,细长的藤鞭打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在这冰天雪地走了一个多月,眼见就要入南楚边境了,结果他们还逃了,白白被狼群咬死了大半,他们没处发火,只能将怒气撒在那些活着的孩子身上。 “可恶的小兔崽子,老子让你们逃!让你们逃!打死你们这群狗东西!”阿德尔凶狠地挥着藤鞭,十来个孩子被他打了个遍,浑身上下都是血,看着骇人至极。 “告诉我,谁带的头?说出来我就放过你们,不然……”阿德尔伸手将女孩瑟瑟发抖的身体拽住,眼神凶狠:“要是不说,我就将你们身上的肉刮下来喂狼!” 女孩被吓的惨了,颤抖着唇说不出话,只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满是戾气的男人,太可怕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怎么?不说?”阿德尔拔出腰间的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刃在女孩脸上轻轻一划,顿时鲜血直流。 “我说,我说,你不要杀我!”女孩被吓住了,哭喊着后退。 阿德尔站起身,将匕首收回腰间,冷眼看着她。 “是,是……”女孩慌乱的看向四周,她不敢告诉这个男人带头的是自己,她不想死,慌乱中,她看见了瑟缩在牢笼角落里的那个孩子。 “是她!是她带头跑的!那个紫色眼睛的,她是那个恶魔族的人,是她怂恿我们的!” 阿德尔顺着女孩的手看过去,果然看到牢笼角落里有一个人。 两步跨过去将人拖了出来,这是他们前不久在半道上捡的,当时蒙着眼,又昏了过去,还真不知道这小孩的眼睛是紫色的。 现在看来,当真是那恶魔种族的贱种! 俎商冰冷的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 本来他是没信那女孩的话,这小孩要真是始作俑者,又怎么会不跟着一起逃,反而一个人待在牢笼里? 不过……既然现在知道了她是紫庸人,那么到底是谁带的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需要一个震慑众人的筹码而已。 而这恶魔种族的小杂种,正好可以作为他震慑众人的对象。 男人手中还握着藤鞭,他将小孩的下颚捏着,迫使她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紫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 阿德尔愣了一下,这小杂种不怕自己? 小孩紫色的双瞳平静又冷漠,阿德尔冷笑一声,将人甩了出去:“果然不愧是紫庸的杂碎。” 说罢,不等小孩从地上爬起来,紧密疯狂的藤鞭便接连而来。 小孩死死的咬着牙,细碎痛苦的闷哼从齿间溢出,他不想求饶,也不会求饶,因为他知道,那些人恨透了他的双眼,恨透了连着他血脉的紫庸,即便他匍匐在地,跪下祈求,他们也不会放过他。 阿德尔一边不屑,一边下手更重,口中粗鲁地骂着:“不愧是紫庸狗,吃人的杂碎,地狱的恶狗,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藤鞭硬!” 藤鞭挥舞,鞭策声不绝于耳,其他的俎商见了纷纷侧头看过来,却没有一人阻止。 小孩在这凶猛的藤鞭下皮开肉绽,本就单薄的衣服也破碎不堪,简直惨不忍睹。 终于,小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48章 画押(一) 阿德尔对着昏过去的小孩又挥了几鞭,这才解气地将人一脚踢开走了。 女孩和剩下的孩子吓傻了,直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又被关在了笼子里,还有那个被她害得不知生死的小孩。 小孩浑身是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女孩动了动,似乎想过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因为恐惧缩在了角落里。 那群俎商似乎为了惩罚他们,原本牢笼上还有一层帷幕挡着,好歹能挡些风雪,如今被他们全撤走了,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雪,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其他的孩子也被三三两两关在了剩下的笼子里,此刻却再也没有人敢逃跑了。 他们也终于明白,小孩当时说的逃不出去是什么意思了。 外面冰天雪地,没有食物,没有人烟,只有那如饥似渴,随时伺机而动的野兽。 他们在笼子里安静地待了五天,这五天,他们断断续续地看见了房屋,还有烟火,还有那百米开外的高大城墙:寒古关 阿德尔将他们赶下车,带到一个院子里,院子里等着好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这是人牙子,专门从这些俎商手中买人,然后转手卖出去。 那些人牙子在十几个孩子里面挑来挑去,将看中的都买走了。 最后诺大的院子就剩下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和浑身是伤又染了风寒的小孩。 就在他们以为没有人会买自己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走了过来,对着两个孩子上下打量,随后啧啧称道:“两个丫头都长得不错,就是这身上的伤多了点,看着挺吓人的。” 因为来这之前,那些俎商都给他们换洗了一番,一群孩子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小孩满身是伤,但是那秀美的容貌确是顶好的,也难怪那女人会把他当女孩子。 其实就连那女孩都不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哪个男孩子会长成他那样?他很少说话,声音也一直是沙哑的,就更听不出来了。 小孩没有开口,他的眼睛此刻已经用布条遮住了,看不见眼前的人,但是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却告诉了他们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阿德尔听着女人的话,也不说破,只笑着说是。 倒是女人看见小孩眼睛遮着,问了句:“瞎子?” 阿德尔表情僵了僵,倒是如实说了:“紫瞳,不是纯种。” 这话说的,完全没有将小孩当做人来对待。 那女人先是一惊,听到后面的话又了然,只对小孩道:“将布条取下来,我看看。” 小孩僵了僵,最终抿着唇将布条取了下来,抬眼看向女人。 女人看了又是一惊,小小年纪就如此秀美,长大了还得了?“将手抬起来。” 小孩依言抬起双手,手指欣长,只是有些伤痕,身上的伤痕虽然不好治,不过只要将手好好养养,将来做个艺姬,不说才艺多好,就这张脸放在那儿也是勾人得紧。 女人翘着兰花指跟阿德尔打着商量:“这位大哥,你看这就最后两个娃了,又是身上有伤的,我就算买回去也不定能养好,要不你打个折,我就将她俩一起收了?” 阿德尔看了眼两人,爽快的答应了。 女人顿时眉开眼笑,对着阿德尔抛了个媚眼:“哈达人就是爽快,那就谢谢大哥了。” 交了钱,女人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狭小的马车里挤着三个人,一路前往另一个边关重地:孤狼关 “啪!”一声响,女人将两张卖身契拍到桌子上,看着两人,伸手一指:“你,今后就叫魅娘。” 女人又看了看另一个孩子,想了想:“你,就叫时笙吧!” 也不等两人回答,将两人的名字添在了桌上的两张纸上,写好后往前一推: “这就是你们的卖身契,将指印按了,我回头交到衙门去报备,今后你们就是我楼妈妈的人了。” “我断魂楼跟其他的青楼不一样,但是卖肉的生意也做,从今日起你们俩就开始学才艺,一年后考核,通过的就去青姑院乐舞楼做一名艺姬,唱唱曲儿,跳跳舞,要是没通过那就只能去红娘院温柔乡,做青楼女子该做的事。” 魅娘看向时笙,自从她撒谎害他挨了鞭子之后,时笙再没和她说过话,不哭不闹,不打不骂,若不是人更冷了,她都怀疑时笙是不是将那事忘了。 见他竟然真的按了手印,魅娘有些震惊,按了手印,那以后她们就是青楼女子了。 可她忘了,他们本来就别无选择。 待两人都按了手印,楼妈妈将身契收好,这才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条薄纱扔给时笙:“你以后就戴着这个,将你那双眼睛藏好了。” 时笙接过,将眼上的布条换了下来,薄纱轻透,隐隐看得见东西,确实比布条要好。 “我不希望你有紫瞳这件事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不会救你。”女人说着,又看向另一个女孩:“我也不想听到她紫瞳的事情从你口中传出去给我惹来麻烦,否则我饶不了你。” 两个孩子低头称是。 做完这一切,楼妈妈正打算叫人带她们去看身上的伤,谁知时笙就在这时突然昏了过去。 楼妈妈吓了一跳,忙叫人去请大夫,魅娘也被吓到了,站在一旁愣住。 不多时,大夫把完脉,对着楼妈妈直摇头:“这孩子身子太弱,浑身是伤,又染了风寒数日,现在还能活着都是个奇迹,恕老夫直言,这孩子,怕是没救了。” 楼妈妈一听,顿时拍桌而起:“没救了?老娘才将她买回来就没救了?” “这……”老大夫也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去城西那边看看?前段时间来了个神医,听说医术精湛,就是收钱太随意了点,收的多少全看他心情。” 楼妈妈一愣,想了想,还是叫人去请人去了。 楼妈妈看着眼前所谓的神医,实在觉得他不太像,太年轻了,像个不到二十的书生。 虽然心中疑惑,但到底是跟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人自然是贼精的,更何况还是那老大夫推荐的人。 “神医,麻烦帮忙看看这孩子还能救吗?” 男子点头,也不多言,跨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第49章 画押(二) 不过男子也未多想,伸手给她把脉,刚将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男子有些惊讶:这是…… 看着神医将手收回,楼妈妈忍不住上前:“神医,她怎么样?能治好吗?” 男子看向楼妈妈,目光复杂,也不摇头也不点头,沉默半响,这才回答道:“他身上伤痕太多,又长久不治,加之染了长时间的风寒,身体几乎被掏空了。” 楼妈妈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呼吸有些紧:“这是,治不好了?” 男子道:“这倒不是,治还是能治,就是今后身子怕是虚弱得紧。” 楼妈妈松了一口气:“能治就成,能治就成。” 男子点头,写下药方给楼妈妈,又从药箱取出银针,而后看向楼妈妈和众人:“在下须给他施针,还请各位回避片刻。” 楼妈妈一愣,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带着众人出去了。 待门关上,男子看着床上的人越发觉得熟悉,不知以前在哪儿见过。 既知他是男孩子,便也不束手束脚,伸手去解开他的衣衫,豁然看见他上身的各种伤痕,新旧交叠,特别是那胸口的疤痕。 脑袋懵了懵,而后清明,有些震惊:是他? 自己两年前在断魂崖底救下的那个孩子! 当年他带着他回了回春谷医治,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还是这身打扮? 想归想,还是不忘给他施针。 细密的针脚扎在时笙满是伤痕的身上,男子心下怜惜,真是每次看到他都是在鬼门关。 半个时辰之后,男子将银针一根根取了下来,时笙也在这时候醒了。 刚刚醒来,头脑还有些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床顶,随后猛的坐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头脑有些眩晕,竟直直向床下栽去。 男子收好银针回头就见他往地上摔,忙伸手扶住他:“你刚醒,动作别这么生猛。” 时笙见有人,忙伸手将解开的衣衫拉好,警惕地看着来人。 男子见他这般,也知道他没认出自己,开口道:“白芷,我没记错吧?你不记得我了吗?之前我在烽神山断魂崖底救过你的。” 时笙看着他,半晌没说话,似在搜索记忆里是不是有这个人,许久才声音沙哑地试探着问道:“你是,苗齐白,苗大哥?” 苗齐白一笑:“对,是我,你还记得呀?” 时笙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整理衣服,身上这些伤痕他早就看过了,也不怕他在看到。 苗齐白见他不说话,便又问:“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时笙撑着眩晕的身体下床,走到桌边猛的灌了几杯水,干涩的喉咙才好受些。 听见苗齐白的问话,这才答道:“离开回春谷后我便一直往南走,出了些意外,在路上晕倒了,就被回南楚的俎商关起来了,最后被卖到了这里。” 苗齐白听得直皱眉,他们分开后肯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不然也不会晕倒在路上。 看了眼时笙的穿着,忍不住问了他:“那,她们知道你是男孩子吗?” 时笙摇头:“不知道,她们就只有一个女孩子和楼妈妈知道我眼睛的事。” 苗齐白点头,这样还好,不过……“那你什么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男扮女装?不怕被发现?” 虽然你现在还小,长得也是乖巧秀美,但保不住长大了也是这样,更何况还有你的声音,等你嗓子好了,怕就瞒不住了。 时笙却是点了点头:“签了卖身契,走不了。” 而且,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虽然我也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为何要等他,但我们似乎有过约定。 苗齐白哑然。 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少年除了怜惜,更多的是好奇,还有欣赏。 怜惜他小小年纪便尝过了人间险恶,世间疾苦,还有那满身的伤痕,刻进血肉的屈辱。 好奇他小小年纪怎么能够忍受下这些的,还有他们不过两年不见,他怎么越发清冷了。 欣赏他才十岁便能这般处事不惊,心若止水。 想了想,苗齐白才道:“我在城西有一处落脚地,要不你去我那里修养一段时间,我再看看能不能调出改变声音的药方,你如今小声音还能隐藏,再过两年只怕不行。” 时笙有些惊讶,没想到苗齐白会帮他想这么多,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拒绝,只低声道了谢。 楼妈妈那里也是苗齐白去说的,倒也没费多少功夫。 “这个孩子身体亏损太多,需要慢慢精心调理,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好,我在城西有座院子,暂时住在那里,要是可以,我就将人接去我那边调养着,等好些了我再送他回来。” 本来楼妈妈不同意,可是一看到时笙那一脸的病态,还有那一身的伤,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反正卖身契在她这里,她也没胆子敢跑。 苗齐白将时笙接到了安乐居,开始了长达三月的调理。 从隆冬一直到初春,从纷飞大雪一直到百花齐放,时笙在安乐居日复一日的喝药调理,闲暇时候帮着照看一下安乐居的小孩子。 那些都是苗齐白带回来的孤儿,常年战乱流离失所的孩子被他遇上,便会带到这里来安顿。 时笙不爱说话,不爱热闹,刚开始有小孩缠着他,他也只是僵硬地回两句,后来时间长了,跟孩子们也合的来了。 苗齐白回到安乐居就看见时笙被一群小孩子围着闹腾,笑着走过去。 “这些孩子还真是喜欢你得紧,还从来没有这么黏过我呢!” 时笙抬头,朝他笑了笑。 苗齐白瞧着他面上没什么感情的笑容,摇摇头,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呐!这是你要的广玉兰的种子。” 时笙欣喜地接过,小心地捧在掌心:“多谢苗大哥,我一会儿就将它种到院子里去。” 倒是没想到一颗种子能让他露出真心的笑容,这实在是难得,苗齐白在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你很喜欢广玉兰?” 时笙捧着手中的广玉兰种子,他能感受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膨胀,那是一股他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又好像是被什么他忘却的东西填满了,似乎想要冲破那层阻碍破土发芽。 他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脑袋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我带你去看玉兰山的广玉兰,漫山遍野,漂亮极了! 那个声音很明亮,透过丝丝缝隙钻入心间,拔不出,摘不掉。 “你记得之前的事了?”苗齐白眼前一亮,当初在崖底将他救回去,发现他缺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但那部分记忆并不是吃药扎针就能找回来的,还得靠他自己。 时笙有些失落地摇头:“没有,只是记得那个声音,记得有一朵开得很漂亮的广玉兰。” 苗齐白保持沉默没再多问,这种事情他帮不了忙。 “今日你就要回断魂楼去了,上次配的那个药我已经研制成功。”苗齐白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给他。 “一粒药丸时效三天,快吃完了再来找我拿。” 时笙颔首,接过瓷瓶道了谢,“麻烦苗大哥了。” 第50章 受伤 楼妈妈给时笙和魅娘学习的时间只有一年,而魅娘已经学了三个月,他只有七个月的时间了。 七个月之后,他们之中必有一个会去红娘,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自己,不光是因为自己是男孩子,还有他那不能为人知的眼睛。 回到断魂楼,楼妈妈看着三个月未见的人,也不由震惊得合不拢嘴。 当初自己执意要这个孩子,就是看中了她的样貌,如今细细养了三个月,还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了点肉,虽然还是很瘦,但不至于像当初那样皮包骨,皮肤也好了许多,又细又嫩,五官清秀,小小年纪便透着一股淡漠清冷的气息,眼上戴着薄纱,竟有一种不可亵渎的朦胧之美。 楼妈妈瞧得双眼发光,这么个妙人可不能浪费了! “时笙啊!你缺了三个月的课程,自己回头想办法补上,七个月之后的考核是不会因为你有三个月耽搁而往后推迟的。” 时笙点头:“明白,多谢楼妈妈提醒。” 她们这些没有名声被刚买回来的姑娘都没有单独的院落,只在青姑院的角落划出一处给她们居住。 因此,时笙刚进秋离居便碰上了魅娘,此时的她已在这里学了三月有余,至于学得怎么样时笙不清楚,但是打扮得到同她的名字一般魅惑得不行。 她也不过十岁出头,却已经画上了艳丽的妆容,见时笙回来了,除了眼里的惊讶,便只剩下满眼嫉妒了。 她的皮肤没有时笙好,长相也比时笙差点,之前还看不出来,都是饿得皮包骨,如今看来却是相差甚远,更何况她脸上还有一道伤痕,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能看出一点印记,只能用脂粉遮盖,也怪不得她嫉妒了。 “时笙妹妹回来了啊!”魅娘眼中嫉妒不减,却还是扯出个笑容来。 时笙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身旁径直走过,脚步都不带停的。 她害得自己被那哈达人打得差点丢了性命,自己不与她找麻烦,却也不想与这人有任何干系。 魅娘见时笙旁若无人般从自己身旁一走而过,咬了咬牙,眼中闪过狠色,连假笑都几乎维持不住:“你装什么?别以为自己长得有点姿色就了不起,我已经在这里学了三个月了,你却还没开始,我领先了这么多,你就别白费力气了,红娘院温柔乡你去定了!” 时笙依旧不理,连脚步都不带停顿。 魅娘气极,跺着脚大吼:“你听到没有?你比不过我!乐舞楼的名额只能是我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时笙走到自己房门前,这才停下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背对着魅娘静静站着。 许久,直到魅娘觉得他害怕自己了,这才听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疏远:“是吗?” 是吗?是吗?她竟然说的是是吗?难道她觉得自己还能超过我不成?简直痴心妄想! 魅娘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人,冷哼一声,愤然离去了。 时笙,你给我等着!温柔乡,你去定了! 她们的教习老师就是那些往年退下来的青姑院的老人,因为年纪大了,没地方去,便留下来给这些新来的姑娘们做教习。 七八个小姑娘,大的不超过十四,小的不小于九岁,有些先来的已经快到考核期了,时笙和魅娘是最晚的一批。 教习老师们对她们并不算严厉,她们只告诉这些姑娘,要想留在青姑院,就得靠自己努力,想要偷懒的她们不拦着,路都是自己选的,只要她们自己不后悔就好。 时笙来得晚,却是学得最认真的一个,眼看着马上就到她们考核的时间了,时笙不知不觉已经超出大多数孩子。 几个教习老师对他也都是连连称赞,这让与她同一批的魅娘担心不已。 她隐在暗处,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有些狰狞。 乐舞楼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时笙。”魅娘叫住了正上楼梯的时笙。 时笙没想与她多言,全当作没听到。 魅娘却没打算放过她,上前拦在她前面:“怎么?被教习老师们夸一下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连我这个朋友都不搭理。” 时笙皱眉看着她,声音冷淡:“我没有朋友。” 魅娘一听,顿时怒了:“呵,还没考呢你就这么瞧不起人了?你真以为你考得过我吗?” 时笙不屑与她争执,冷着脸,依旧淡然:“让开,挡道了。” “你!”魅娘见她这不温不火完全没反应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时笙懒得再搭理她,错身继续上楼,谁知魅娘怒气下要拉他,用力过猛,直接将他拉得身体向后一扬,脚下一空,竟直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楼梯不高,只有十三阶,但从上滚到下就是成人也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半大孩子,还是即将要参加考核的孩子。 魅娘似乎也吓到了,大叫一声:“啊!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说罢,拔腿就跑了。 时笙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得头晕眼花浑身骨头都疼,好不容易清醒些,脚腕处却清晰地传来钻心的疼。 捂着伤了的脚腕,时笙脸色惨白,额间透出细汗。 缓了许久,想慢慢站起来,脚腕的剧痛却让他再次摔在了地上。 这下麻烦了,时笙心想。 “你这是怎么了?”清雅的声音由远而近。 时笙抬头,就见是乐舞楼正出名的舞姬云烟,不想让她看出异样,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云烟却没有离开,反而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口,时笙挡住了她的手,抬眼冷漠地看着她。 云烟却以为他怕自己,尽量放轻声音:“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你是新来的吧?叫时笙是吗?明天好像是你们考核了,我给你看看,要是伤了脚耽搁考核就不好了。” 时笙盯着她看了半晌,大概是她温柔软语毫无攻击性,时笙放松了警惕,也没有那么排斥她靠近,垂眼掀开裙边,将裤腿往上提了提,露出了一节渗血红肿的脚腕。 难怪会如此疼痛,时笙瞧着那处肿胀直皱眉,明日就是考核时间了。 “呀!怎么这么严重?”云烟也被吓到了,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扭伤,没想到会伤的这么严重,一时也有些慌乱:“这,这可怎么办?伤成这样,明天可怎么考核呀!” 要知道这次考核可是关乎她们将来命运的,若不能通过,那可真就只能做一个最卑微的妓子了。 大概是没料到对方反应这般大,时笙抬眼瞧她,心想她怎么比自己这个受伤的人还紧张? 一时语气有些松动:“麻烦云烟姐姐帮忙将安乐居的苗神医找来。” 这脚若不好生看看,估计没办法去参加考核。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苗神医一定有办法的!”云烟一拍脑袋,有些懊恼,忙起身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叮嘱他:“不行,我还是将你扶回去吧!” 时笙摇头:“伤了骨头,动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云烟一脸愁容地来回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苗神医。 苗齐白给时笙将受伤的脚腕上了药用绷带缠好,时笙试着动了动脚腕,不行,一动就疼得厉害。 云烟瞧着那裹成粽子的脚直皱眉,“苗神医,她的脚扭伤严重吗?” “不算轻,骨头错位严重,最好这几个月都不要走动,否则很容易再次受伤。” 时笙皱眉。 云烟也在一旁担忧得来回踱步:“那可怎么办?明日就是考核了,要是不能参加,那,那就……”就只能去红娘院温柔乡了。 云烟之前就听说新人里有个很刻苦的孩子,短短几月,就将师傅们教的学得差不多了,这么好的孩子,她是真心希望能留在青姑院的。 苗齐白见云烟如此着急,也知这考核恐怕很重要,一脸为难:“伤了骨头,这也是没办法的,那考核就不能延迟吗?” 云烟摇头,若是能延迟,她就不会这么担忧了。 两人一脸愁色,倒是时笙除了刚开始皱了下眉头,便没什么反应了。 只见他抬头看了看两人,语气淡淡:“天色也快暗了,天黑路不好走,苗大哥快回去吧!” “可是你的脚……” “你都说了要静养,那自然是没有办法的。”时笙淡然道:“回去吧!” 苗齐白最终看了他一眼,也只能留下一些伤药默默回去了。 “时笙,你……”云烟不知该如何开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扭了一下而已,不妨事。” 云烟不太放心:“可是明天的考核怎么办?”苗神医说不能走动的。 时笙没说话,被薄纱覆盖的眼闪了闪。 云烟不知要如何劝慰,此刻好似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半晌,只能忧愁道,“那你,早点休息。” “嗯。” 第51章 比赛 第二日,云烟还在为时笙担忧,正要去找他,却见他已经出来了,正往这边走。 云烟看着他步履轻盈平缓,还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一时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他昨晚红肿渗血的脚腕,还是忍不住担忧。 担忧归担忧,她却不能上前阻止,因为这是时笙在断魂楼决定自己未来命运的时候,谁都不能阻止。 想要待在青姑院,唱曲儿和跳舞是最重要的。 当然云烟并不担心时笙的唱功,她曾经路过秋离居,听到过他练曲儿,清冷婉转,是一副难得的嗓音。 她担心的是时笙的脚,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但一会儿跳舞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住。 楼妈妈为了显得姑娘们的比赛公平,所有人的曲和舞都是统一的,因此,不会存在谁会占谁便宜的事。 第一场是唱曲儿,六个考核的女孩儿抽签决定顺序,曲子是有乐曲教习老师亲自选的,是她经年之作《念》 第一位是一名叫姣俪的女孩子,大概十一二岁,小脸圆润可爱,嗓音也是甜美,一曲下来楼妈妈也是点头称赞。 第二位是一个外邦女孩,五官带着一种特有的媚气,唱出的调儿也是勾人心魄。 第三位便是魅娘,魅娘是这几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充满傲气,且嫉妒心极重,又爱攀比的人,这样的性格在断魂楼这种地方并不好。 这里没有人会提醒你要学会收敛,学会悉心听教,你的自傲与嫉妒很可能会给你带来致命的重击。 魅娘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她的嗓音在几人之中也还算不错,但不知是今日好胜的心影响了还是怎么,她翩翩在今日出了差错。 《念》本来是一首包含思念之情的曲子,如今却硬生生被她唱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忘记了收敛她的强势与自傲。 楼妈妈听得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下一个上来。 第四位…… 第五位…… 第六位便是时笙了,他一如既往的清冷。 不过时笙虽然学习的时间只有七个月,但他却是唯一一个将曲调,感情与歌曲融为一体的,在场的不仅楼妈妈,还有云烟,自己作曲的那位教习老师皆是震惊。 “经年一别相思意,见花见雪不见君,朝问日,暮问月,只见春归去,不见秋归来……” 曲调婉转,嗓音低愁,似入了那思念之景。 是否有一个人也在等他? 一曲毕,楼妈妈看着时笙的眼睛闪着金光。 “瞧她这几个月的表现,我还道她是个冰冷无情的人,却没想她瞧着无情,实际却比其他人更有情且心思细腻。” 云烟听着楼妈妈的评价,便知时笙算是拔得头筹了,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升起一抹担忧,接下来的舞蹈,她的脚可能行? 要说时笙唱要曲儿最震惊的还得是那位教习老师,此刻已是泪盈满眶,她没想到,几十年后,还有人会唱出她当年的感情。 当然,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气愤,魅娘看向时笙的眼睛满是恶意,双手紧紧拽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也没发觉疼痛:时笙,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的脚怎么跳舞! 第二轮舞蹈,依旧是抽签,只是这次没有那么幸运,时笙是第一个上场的。 从时笙抽签开始,云烟就开始担忧,只希望选出来的舞蹈不要太难,否则她担心时笙的脚腕…… “下一轮舞蹈,古月舞,第一位上场!”洪亮的声音传入云烟耳中,本来就担忧的云烟险些吓晕过去。 有些焦急地向教习老师那边看过去,怎么就选了这支舞?古月舞乃是从外邦传进南楚,其舞最注重身体的柔软和脚步的节奏,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运用脚腕力量,而时笙又正好伤了脚腕,这可怎么办啊!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魅娘,目光转向时笙,阴沉的脸露出一抹冷笑。 真是天助我也,时笙,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那么淡定地上去。 然而,时笙还真的就上去了,且依旧步履轻盈,气若幽兰,清冷孤傲。 魅娘看着这样的时笙,脸色越发的阴冷,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这么淡定! 乐声起,台上的人动了,身体柔若无骨,宛若流水,跟着乐声时快时慢,脚下步履轻盈,时点时转,时压时抬,若不仔细看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额角隐秘的细汗,完全不会想到这个人的脚腕受了重伤,此刻正受着前所未有的剧痛。 云烟在看到时笙的舞姿时,欣慰之下又捏了一把汗,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受伤的那只脚上。 加油!快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跳完就好了,加油啊! 楼妈妈看着时笙,满意之色不掩于眼,不愧是老娘看上的人,等日后再雕琢雕琢,将来必定无人超越。 倒是魅娘,从震惊之中回神,就只剩下惊恐慌张,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明明脚受伤了,为什么还能跳得这么好?为什么会这样? 一支舞跳完,时笙的脚腕早已承受不住,此刻已经满是鲜血,剧烈的疼痛和高度的紧绷之后,时笙只觉得头晕目眩,踉跄一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床上了,脚腕的疼痛让他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 “脚腕的伤已经给他处理好了,消肿止疼的药你们熬好便给他喝下去,我明日再来给他换药。” 这是,苗齐白的声音? 时笙将目光转向门口,房门紧闭,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索性便打量着这个房间,不是他之前住的秋离居,这是哪里?红娘还是青姑? “嗯,我们会小心的。”云烟的声音从门缝传了进来。 “嘎吱”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丝暖阳照了进来,时笙抬眼,看着走进来的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云烟姐姐?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青姑院的一处居所,名:白鹭居,以后就是你住的地方了。”云烟笑着走到窗前。 时笙松了一口气,眼睑半垂,却也看不出半分欣喜,半晌,才又问道:“魅娘她?” 云烟瞧着时笙,她知道魅娘是和时笙同一批被楼妈妈带回来的,但她不知道时笙知道魅娘去了红娘后会是什么反应,犹豫半响才道:“她去了红娘,最后一场比舞,她不知怎么了,竟然跳着跳着忘了舞步,结果摔了,楼妈妈很生气,下场后直接将她调去了红娘。”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云烟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要安慰几句,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一声清冷的:“嗯。” 安慰的话又吞了下去,交代了他脚不能沾水,最近几个月不能下床走路,让他最近先不要急着练舞,等脚好了再说。 时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没什么情绪,一直清清冷冷,只时不时嗯一声算是回应。 云烟走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地又回头望了望,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第52章 自责 深夜,时笙正打算休息,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魅娘趁着夜色推开房门,身上的戾气即使是在柔和的月光下也不减分毫。 她也没走进去,只站在门口,一双满是恶毒的狐狸眼阴沉沉望着时笙,似要用那一双淬毒的双眼将她射杀。 “今日输给你,只是我一时大意,时笙,你给我等着,我跟你势不两立!” 面对魅娘的怒火中烧,时笙只淡淡收回视线,他没想过与任何人为敌,他只是想要好好活着,他不招惹谁,却总是有人自己找上门来。 大意吗?不,不管任何时候,不管什么事,他都不会输,也不能输,输了,便会连命也没有了。 只是他这样清冷的态度在魅娘眼中堪称是目中无人,她向来心高气傲,又怎能忍? “时笙,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清冷模样!” “你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偏偏又能赢了我,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伤成这样还能完好地将那支舞跳出来。” “可是怎么办?这样的你真是让人恨意繁生,为什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和我抢?当初那个哈达人为什么就没有用鞭子将你抽死!为什么你还能活着,为什么要抢了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 魅娘扶在门框上的手逐渐收紧,指甲几乎扣烂,她又愤恨又疯狂,直至面目狰狞,后面的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吼着吼着,眼泪也掉了下来:“为什么?明明我也那么努力,为什么还是输了,时笙,我恨死你了,恨不得现在就让你死。” 时笙怔怔看着床顶,薄纱下的紫瞳冰冷的毫无波澜。 娘亲曾说过恶鬼是没有眼泪的,魅娘哭了,那么她还算不上恶鬼,她大概只是一个恶人,一个自私的人。 这天底下,这样的恶人可太多太多了。 时笙听着耳边凄厉的哭声,却生出一抹近乎死亡的平静。 他说,“因为我不能输,只要没死,我就不能输。” 我也不能死,我答应过娘亲会好好活着,我还有一个约定没能兑现,我还不能死。 魅娘一顿,随后猛的大笑:“哈哈哈……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去跳舞,时笙,你是真的不怕死。” “不。”时笙声音淡然又坚定。 魅娘一愣,看向他。 却听他道:“我怕死,所以只要有活着的希望,哪怕再小再艰难,我都会牢牢抓住,即使代价是伤害自己。” 他能对自己如此决绝又心狠,这是魅娘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看向时笙的眼神从阴冷变得复杂继而又满是恨意,她冷笑着,五官扭曲着,像是暴风雨前变幻莫测的云。 “呵,那又怎么样?时笙,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亲手赢了你,我会让你输得一败涂地,你给我等着瞧!” “啪!” 魅娘摔门而去,时笙微微偏头,看着那被摔得巨响的门,扯下眼上的薄纱,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输吗?可我输不起,我答应过娘亲会好好活着,我还要找一个人,那个消失在记忆里的人,那个只在我记忆里留下一句话的人,我不能输,决不能! “我带你去看玉兰山的广玉兰……” 那声音好暖,暖入心间,沉入心底,再也拔不掉。 我要找到他,我想知道他是谁,我答应过他的,我会等着他带我去看广玉兰,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花海。 在此之前,我不会死去,也不能死去。 * “阿芷?” “阿芷?” “嗯?” 不等白芷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已经被拉入了一个宽敞又温暖的怀抱。 尹决明有些低落地将头埋在白芷颈间,从后面环住他的手臂慢慢收紧,他此刻心疼极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呼吸轻颤。 我的阿芷啊! 谢谢你,那年在崖边舍身救了我。 也谢谢你,在你那段失去的记忆里还记得我的声音。 原来你是因为那次救我重伤才忘记了我,没关系,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好好守护你,谁也欺负不了你。 然后将我们彼此刻入心间,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可是,为什么我总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你身边,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 如果当年你没有救我掉下悬崖,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受后来这么多年的苦? 掉下悬崖生死一线,一个人颠沛流离,落入俎商,最后还不得不穿着女装屈居于这断魂楼。 十年啊!那时的你还那么小。 那十年你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啊阿芷…… 感受到尹决明时起时落不太平稳的情绪,还有他那轻颤的身体,白芷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埋在颈间的头微微动了动,哽咽又压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没事。” 白芷微微侧目,看着那人的头顶,眉头紧皱,对他的回答明显不信,心中的担忧更盛。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才导致他这般?回想了片刻,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几年之中也并没有他的影子,难道是…… 抿了抿唇,白芷态度有些强硬地抓住他后背的衣裳:“尹恬,不要骗我。” “阿芷……” 尹决明低低唤了一声,过了片刻,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有些微红的双眼望着时笙。 “阿芷……”尹决明叫他,声音轻缓温柔,又满是歉意和委屈。 看着这样的他,白芷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心间堵堵的喘不上气来,只闷得人如同在锅中闷煮倍受煎熬。 轻叹着捧起他的脸,白芷眉头轻皱,薄纱下的紫瞳满是担忧,及认真地问道:“尹恬,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不要让我担心。” 尹决明看向时笙的眼睛,微红的双眼越发干涩,忽而又一把将时笙搂进怀里,薄唇轻颤:“对不起,阿芷,对不起。” 时笙被他搂着,下颚抵着他的肩,伸手回抱住他,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用拥抱回应。 “阿芷,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总是不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我真的,真的……好没用。” 自责的话被堵在了口中,尹决明睁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唇瓣上的触感依旧未消,那么柔软,那么青涩,又那么温柔。 尹决明抬手扶在了时笙后脑,加深了这清浅温柔的细吻,唇齿相交,他用足够的热烈来迎接对方的温柔,又似要将对方揉进骨髓。 这是白芷第一次认真且主动地去吻尹决明,不是一触即离,而是浅浅地轻啄着安抚着。 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尹决明只觉心都要化了。 白芷心中叹息,他就知道,这人突然的情绪是因为自己,看着他满是愧疚的眼睛,听着他满是歉意又懊恼的话,心疼他的同时又满心欢喜。 这个人,他总是这样,不过是一些往事,连他自己都不堪在意了,他却心疼不已,懊恼自己没有早早的出现,懊恼自己让他独自颠沛流离生活了这许多年。 这个人啊!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喜欢得恨不得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白芷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阿芷,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所以啊!自己怎么会不沦陷呢? 他沦陷在了他的温柔和喜欢里,那是盛满香甜蜂糖的蜜罐,掉进去便再也不愿出来,只愿永远沉浸其中,直到渐渐老去。 白芷轻轻靠在他胸口喘息着,这份喜欢给他带来了欢愉,却也让他时常痛苦。 因为他那不可告人的占有欲,那可恨的想拉着他一起深陷泥沼的贪念。 他压制着那份疯狂,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像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掩盖,他的心都是阴暗的。 白芷双臂轻轻环着他的腰,温柔又魅惑:“尹恬,我不觉得那些年过得凄惨,正因为我尝过了这人间冷情,所以我更能感受你对我的每一分好,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作为补偿,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往后的路你会一直陪着我,不是吗?”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中的懊恼被甜蜜占据,他的双眼亮着细光,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欣喜:“是,我会一直陪你,一直。” 第53章 穷鬼 白芷并没有同那些姑娘一起搬去红娘院,他依旧住在白鹭居,只是此刻多了一个人。 看着那在房里一趟过去又一趟过来收拾忙碌的人,白芷有些无奈地轻抚额头:“你还真打算住这里了?你不怕尹大将军或是尹副将知道了来收拾你?” 尹决明将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里,与白芷的放一起,端详片刻,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了柜门。 回身坐到白芷身旁的凳子上,猛灌了几杯温热的茶水,这才抬眸看着他,嘴角噙笑:“我就悄悄的住,他们不会知道的。” 白芷好笑地瞧着他:“你这都快把家当都搬过来了,还悄悄?” 尹决明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又道:“要不……借住?” 为了能住在这里,二公子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反正我就是穷得慌,银子都交给楼妈妈了,现在的我身无分文,我不上你这里借住就得蹲大街了,你忍心?” 白芷揉了揉眉心,余光瞥见床上多出来的那床被子,还真是…… “汪公子那里不能住吗?或者城外军营也可以。” 想起这人与那孙都尉有过节,便忍不住担忧:“你住这里若是被新来的都尉瞧见了岂不是被他抓了把柄?” “那废物?”尹决明冷哼一声:“老子才不怕他,本来就是个臭名昭彰的纨绔子弟,还怕他抹黑?说不定我爹都觉得我没救了。” “还说别人,你不也是个纨绔子弟?”白芷听着他的话好笑,不过,虽然觉得他最后一句有掺假的成分,但白芷还是忍不住跟了句:“嗯,尹将军当真了解你。” “那当然,我可是……”尹决明傲娇的扬了扬下巴,随后回过味来觉得不太对,立时挎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他:“阿芷,你竟然嫌弃我?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真的!我发誓!” 白芷笑盈盈地瞧着他惯用的招数,忍俊不禁,对着他那委屈巴巴的脸一巴掌糊了上去。 微凉的掌心盖在他的脸上,尹决明后面的话被拦在了口中,心绪微动间伸手按住白芷的手背,又伸出舌头在那微凉的掌心舔了舔。 掌心传来湿漉漉的痒意,白芷心头一热,就要将手撤回来,谁知尹决明按着不让他收手,反而又在他掌心亲了亲,眼中目光皎洁,像亲昵主人的大狗狗。 白芷脸颊有些发烫,耳根瞬时爬上一抹红晕。 “尹恬,你,你松手。” “怎么了?”尹决明在他掌心吻了一下,将人手从唇边拿开,握在掌中轻轻揉搓,又瞧着白芷颊边红晕若朝霞,不禁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心里打鼓,又酥麻麻的。 被亲吻舔舐过的手还在对方掌中把玩,白芷想将手抽回来,可又贪恋这份隐秘的触碰。 瞧着对方展颜一笑,白芷目光怔怔,仿佛眩晕在那恍若春日般的笑容里。 许久,他才心如擂鼓地惊醒,“没……你的睫毛可真长。” “哈?”尹决明一愣,怎么说到睫毛上了?随即噗嗤一笑,笑声爽朗,直把那颊上红晕笑成三月桃花。 忍不住倾身在他颊上一吻,忍着笑道,“那也没你的漂亮,我家阿芷哪哪都美。” 白芷半垂着眼睑不敢看他,脸颊热得滚烫,耳边是宛若雷鼓的心跳,胸腔又闷又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爬出来。 那东西太可怕,他怕将它放出来会控制不住,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将面前人拆吃入腹与他融为一体。 那太可怕了,他咬着牙嘴半天没吭声,努力压制着身体里那张牙舞爪的欲望。 欲望难控,不能放纵,他得慢慢来,他得驯服它。 在尹决明看不到的地方,白芷那双紫金琉璃般的眼瞳正在浅紫与幽紫色中来回切换,那是欲望与清醒在对抗,是恶鬼与良知在拉扯。 尹决明不知这一切,只看着这样的白芷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着他的目光逐渐火热:“阿芷,我,我想……” 他捏着白芷掌心的手不由收紧,眼中的欲望几乎可以燎原。 白芷被刺痛惊醒,抬眸撞进那宛若深海般欲望澎湃的黑眸中,那头野兽正在撞击最后一道囚笼。 白芷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捧住尹决明的脸,嘶哑地轻唤了一声,“尹恬。” 仿佛得到指令,犹豫不前的小狼狗骤然扑上前,叼住了他垂涎已久的猎物。 封闭的房间里只余一片凌乱的喘息。 白芷将额头抵在尹决明火热的肩膀上大口喘息着,他面颊上泛起一丝潮红,睁开的双眼却已经恢复了浅浅的透亮的紫色。 小狼狗埋在他脖颈间又啃又舔,带着薄茧的手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抚过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 “不,”白芷骤然握住腰间向下探去的火热手掌,口中轻轻喘息,“尹恬,不行。” 尹决明停下手,拽住他坠在腰间的凌乱衣衫,微微歪头,咬住那圆润的白中透红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碾磨着,“我难受,阿芷,我好难受。” “现在还不行。”白芷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人推开,找了个借口,说,“现在还不行。” 尹决明惦记着他的身体还未养好,也并不打算继续下去,但难免欲求不满,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将人往怀里一捞,双臂牢牢锁住,胸膛贴着胸膛,心跳隔着血肉骨骼交错融合。 “欠着吧!你二公子会加倍拿回来。”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二公子在白鹭居一住便住到了七月。 七月酷热,二公子又回到了烂客居糟蹋桃李的小厨房,一边忙活,一边擦着额头不断沁出的细汗,对门口那人滔滔不绝的抱怨恍若未闻。 汪涵见尹决明从头到尾也没开个口,颇有些咬牙切齿:“决明兄,好歹你也还欠着我百两银子,能不能稍微对我好点?” 尹决明又往灶洞里添了一块木柴,火烧得更旺了,火苗映得他脸火红火红的,汗珠子将上衣打湿贴在了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有力的身躯。 听到这声埋怨,尹决明终于分了一丝目光过去,却十分正色道:“不能,我家阿芷会吃醋的。” 汪涵瞅着他,满脸的难以述说,最后愤愤而起:“秀!你就可劲儿的秀,秀得欢死的快知不知道?” “砰!” 一块被劈得匀称的木柴从汪涵脑门儿旁飞过落在院子里。 汪涵捧着小心肝抖了抖,又气得大叫:“靠!尹决明,你这是想谋财害命?” 尹决明瞥了他一眼,哼声:“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就瞄准了你脑袋扔。 汪涵撇嘴,幽怨地又瞪他:“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 尹决明揭开锅盖,用勺子将锅里的东西搅了搅,酸味跟着水汽升腾而上,酸得人牙根发软。 尹决明面色不改,极其敷衍,“听到了,听到了,帮我给汪伯父道声贺,祝他才气熏天,富贵连连,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想了想又道:“我最近穷得紧,贺礼你就先帮忙垫着,以后还你,哦!对了,我大哥应该会备些东西让你给带回去,你到时候去问问阿泗,那小子最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汪涵听的有些牙疼,这他妈可真是个好主子! “明明就是你将阿泗丢我这里了,还好意思怪人家?” “还要你说?子阔大哥昨天听说我要回去,今天一早就让青俞将贺礼送来了,哪像你,好兄弟都要走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可真是够没良心的。” 尹决明哼了声,舀了一勺锅中汁水倒碗里吹了吹,尝了尝,露出一抹龇牙咧嘴的模样。 随后停了火,将锅里那东西装进一早准备好的小陶罐子里,最后放在凉水里泡着。 弄好这些,尹决明撩起衣袖擦了擦汗,索性又将那汗湿的上衣脱了,就这样拴在腰间,露出坚实匀称,属于少年人的单薄肌肉。 他直奔水缸边,舀了水猛灌一通,这才觉得一身热气消了下些去。 摸了一把脸,终于回话了,“可别了,我的良心可都留给别人了,你就别想了,你得不到的!” 汪涵实在没耳再听下去,打住他:“得!大哥!爷爷!你能耐!我走了!不送!” 尹决明笑看着他:“没想着送,一路顺风,滚吧!” 汪涵咬牙,在心中狠狠骂了句:狗东西! 而后愤愤地转身。 “哎,等等!”尹决明笑盈盈地倚着门框,忽然叫住他,见他回过头,喊道:“好兄弟,再借点银子呗!” 汪涵恶狠狠地瞪了过去,恨不得将院里他刚扔过来的木柴扔回去砸死那个狗东西:“没有!一分都没有!” 吼完便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尹决明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摸了摸鼻子,笑了:“穷鬼!” 这声穷鬼也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第54章 娇艳(一) 入夜的温柔乡充满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感,红艳艳的灯笼从底楼一直挂上了屋檐,廊上挂着透薄的红纱,将整个楼阁裹在了一片艳红之中,就连奏的乐章都是淫逸奢靡之风。 果然,青姑红娘是两个境地。 尹决明走在人群中,入目的皆是前来享乐的嫖客。 他打量了片刻,不由眉峰微皱,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白芷不让他来红温柔乡。 这里的姑娘们轻衣薄衫,玉臂玉腿外露,比京中花楼的姑娘们还要放得开。 快步在人群里穿过,走到了舞台的后面,那里有一处小院,是给上台演出的姑娘们准备的。 此刻里面都是原本青姑的姑娘,倒也都识得他,见他来了,便都给他引路。 “二公子,时笙姐姐在里面。” 尹决明点头谢过,目不转睛提着手中的东西向里面走去,惹得后面姑娘们一阵羡慕。 “呀!这么久尹二公子还是第一次过来找时笙姐姐呢!我都以为他将时笙姐姐忘了呢!” “你懂什么?是时笙姐姐不让尹二公子过来的,人家一直住在时笙姐姐的白鹭居呢!我那天路过亲眼瞧见的。”另一个姑娘也瞧着那消失的背影悄声说道。 “啊!真的吗?”小姑娘一脸惊讶,又有些羡慕:“那时笙姐姐是不是很快就能离开断魂楼了?” “不知道。”另一个姑娘摇头,而后双手捧心做花痴状,说:“尹二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要是我,我也愿意跟他走。” “他手上提着东西呢!今日是乞巧节,说不定是过来送礼物的。” 绿儿走过来,在那几个扎堆讨论的姑娘们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羡慕啊!嫉妒啊!没用的!安心准备你们的节目吧!小心搞砸了楼妈妈让你们去接客去。” 几个女孩子顿时闭了嘴,缩着脖子乖乖回去自己的位置,绿儿见她们散了,这才又开始收拾自己,她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小丫头盯着尹决明的目光几近痴迷,否则她一定会好好敲打一番。 香水看着那人消失不见的方向,眼中的爱慕之意难以掩盖,她当初在白鹭居见到这位尹二公子时就被他英俊潇洒的外表所吸引,后来又发现他对时笙的各种温柔体贴,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良人。 每次见到他,她都会忍不住心跳加快,只可惜他只看得见时笙,要是,要是没有时笙该多好…… 尹决明沿着走廊走到最里面。 房门没关,尹决明在门口停下脚步,这一间是白芷候舞的地方,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轻纱舞衣,还有炫丽精致的饰品。 抬步跨进去,白芷背对着门口正在梳理那一头秀发,乌黑油亮的发丝如瀑,散落在他的身后,一身火红的舞衣裹着清瘦的身躯,修长白皙的双腿在裙摆外侧的岔口里露了出来,裙子岔口一直蔓延到大腿根处,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原本白芷的身上是有许多疤痕的,因为在身上被衣服遮挡着看不见,所以白芷从没想过要祛掉,只是那次被尹决明看光后,在他死皮赖脸的强烈要求下,这才去找苗齐白要了一瓶祛疤的药膏,擦了几月,除了那永远消不掉的缚魂锁,其他的已经基本看不见了。 手腕脚腕的缚魂锁被他用金色饰品挡着基本看不见,右脚脚腕带着两只金色的脚环,其中一只脚环上挂着两只金色的铃铛,走路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裸露出来的肌肤白皙水嫩,看得尹决明又是口干舌燥。 上前将人搂进怀里,郁闷得不行:“换一件衣服好不好?” 骤然被人从身后搂住,白芷吓了一跳,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声音,这才放心下来,转头瞧着那满脸郁闷的人,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哄小孩儿似的:“乖,这是楼妈妈规定的,所有人的衣服都差不多。” 尹决明还是不高兴,抱着他的手刚好放在露出来的那一截腰上,忍不住在他腰间皮肤上捏了捏,很是不满:“露太多了~” 白芷被他捏得脸通红,忙拍开他的手,站起身来,目光闪烁不敢正眼与他对视:“已,已经是挑的最保守的衣服了,其他的,更没法穿……” 尹决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那些衣服更为暴露,有的几乎就是一块轻纱缠着,直看得他脸色青黑,骂了句:“竟给你们穿这些衣服,真不是东西!” 白芷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愤怒,心中轻颤,佯装平静地走到一旁的妆台前戴着配饰。 尹决明这回看到了他的全身,红衣轻薄,露出了纤细的腰肢,上衣边缘垂挂着一圈金色的链子,随着他走动便左右晃动起来,很是夺人眼球。 尹决明眯了眯眼。 白芷刚拿起一对红珠子的耳坠,抬手就被跟着过来的尹决明接了过去。 白芷抬眼看他,却见他脸色绷紧,眼中深沉,但动作却是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认真地将耳坠戴在了他的耳垂上,又看了看梳妆台,将那红色流珠的眉心坠也一并给他戴上。 红色的流珠落在眉间,更衬得他肤白胜雪。 尹决明瞧了半响,神色郁郁,眉头紧皱,忍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若你只是穿成这样给我看,我定高兴极了!真是便宜了那帮龟孙。” 白芷听得脸一红,跟着哄道,“你乖些,一次我就穿给你一个人看。” “当真?”尹决明眼前一亮。 “当真。” 尹决明目光在屋中琳琅满目的衣裙上扫过,不要脸地提出要求,“我来选,你穿给我看。” 白芷眉梢微不可及地一挑,对他的小狼崽格外宠溺,“好。” 尹决明心头一阵兴奋,兴奋过后却又郁闷起来。 他想白芷穿这些给他看,却不想他穿出去给别人看。 没有哪个男人会开心的。 尹决明闷闷不乐地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头覆盖了上去,动作不似往日温柔,颇有些惩罚意味的猛烈。 白芷挡不住这般攻势,软倒在他怀里,有些喘不上气。 那双带茧的手在他腰间细嫩的肌肤上摩擦,白芷脸颊爬上潮红,目光湿润,细腻轻颤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来。 尹决明身体一僵,又想起了那日在白鹭居密闭的房间里,那肆意热烈的吻。 他一手抚上白芷后颈,吻的越发卖力,似要把那一身的火热全部都发泄在两人相交的缠绵里。 直到白芷被吻得喘不过气,尹决明才终于放过了那诱人的唇,离别时又忍不住在那被他欺负得微微红肿的唇上咬了一口,听见白芷吃痛的吸气声,这才满意地放过他。 白芷此刻浑身都发软,双腿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靠在尹决明的怀里喘息着,听着那里面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真是有点等不及了……”尹决明轻声感慨,幽深的目光锁住怀中之人,意犹未尽。 第55章 娇艳(二) 白芷红着脸眼神迷离:“嗯?” 尹决明瞧着他,正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时笙姐姐,你准备好了吗?下一场就该你了。” 门外绿儿的声音骤然响起,白芷猛然惊醒,瞧着眼前欲求不满的人,笑着应了声。 听着绿儿离去的脚步声,这才又在尹决明唇边轻啄一下,温声问道:“我要出去了,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去前面?” 尹决明摇了摇头:“在这里等吧!我怕去了前面会忍不住将那些人眼珠子抠出来。” 白芷低低笑了起来,早就知道这人醋劲儿大,所以才一直没让他过来,谁知今日他自己跑来了,结果又开始醋了起来,抿着唇笑了笑:“那行,你在这里等我。” 尹决明点头,白芷浅笑着从一旁妆台上取出一串复杂的流苏腰坠,对着一人高的铜镜,仔细围在腰间。 尹决明目光又沉了沉,没有腰坠配衬时,那两侧开口到大腿根的裙子在走动间就已经将他白皙修长的腿展露了出来,让人见着就十分动人心魄,这会儿挂上金色腰坠配饰,走动间那白皙的腿便在金色的配饰缝隙间若隐若现,尹决明只觉一股火热贯穿身体,漆黑的眼瞳也变得幽深起来,他上前两步,将白芷圈进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说不出的委屈憋闷。 白芷刚扣上腰坠的系扣就被尹决明从背后搂住,微微侧头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知道他心里是不舒服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他的卖身契还在楼妈妈手中,那是在衙门过了明路的,想要拿回来并不容易。 更何况尹决明的身份,虽然以身份压人大概会很快就拿到卖身契,但他决不能亲自去办这件事。 镇北将军府的二公子可以流连花丛,可以不学无术,但决不能为一个青楼艺姬定情赎身,这是京州高门大户的规矩。 二公子或许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他必须顾及他父亲,顾及他大哥,顾及镇北将军府。 更何况,还有个老皇帝盯着,就是看在已逝的长公主的份上,老皇帝也绝不会让他与一个青楼艺姬有太深的纠葛。 再来如今多事之秋,他也决不能让人抓住任何针对将军府的把柄。 这也是为何白芷能够接受温柔乡这些规矩去上台跳舞的原因,他从不责怪他,因为他知道尹决明已经尽最大努力在解决这件事,他可以慢慢等。 只是他还不是自由身,楼妈妈让青姑的姑娘们来了这温柔乡不必卖身,但表演才艺却还是得穿温柔乡的舞服。 温柔乡本就是接待嫖客的地方,姑娘们自然是没有什么保守的衣裳,都是怎么暴露怎么勾人怎么穿。 他虽也不愿穿这种衣服去表演,但他从未表现出来,他不想让尹决明烦心,他为了他的卖身契这段时间已经够操心烦闷的了。 况且他并非女子,对清白,衣着之类并不太在意。 “阿芷……”尹决明的声音说不出的委屈憋闷:“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穿这种衣服了,很快,很快我就能拿回你的卖身契了!” 白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应声:“好,以后不穿了。” “你不要太着急,卖身契迟早会拿回来的,不急于这一时。” “怎么可能不急?你一天不离开这里,我就担心一天。” 尹决明叹息地摇摇头,又在白芷脖颈间蹭了蹭,扯扯他臂弯间的绸带,闷闷道:“要穿也只能以后穿给我看,不许再穿给别人看。” 白芷轻笑,知道他这是醋上了,点头应着:“好,不穿给别人看,要穿只穿给你看好不好?” 尹决明埋在他脖颈里哼了哼,得寸进尺道:“那你今晚回去穿给我看!你刚刚答应过的。” “……”白芷一愣,没有立即回他,本就是哄他开心的,怎么他还就当真了? 虽然这几月他们都是同床共枕,但两人都是规规矩矩地穿着亵衣,尹决明顾忌着他身体弱更是连碰都没碰过他,更别说让他在他面前穿这种勾人的衣服给他欣赏了。 没得到答案,尹决明不高兴地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白芷身子一颤,忙伸手去推他:“好了,别闹了,我得出去了。” 尹决明被白芷推开,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得快哭了,白芷心中有些慌乱,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匆匆往外走。 “阿芷……”尹决明目送他走到门口,满是委屈的声音哽咽。 白芷闻声一顿,竟狠不下心离开了,犹豫半晌,忽然转身走回来,脸颊绯红。 尹决明静静看着他,就见白芷几步走过来,双手捧着尹决明的脸在他唇上浅啄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哄道:“你乖,晚上我穿来给你看。” 说完,不等尹决明反应,便飞快逃出门去,徒留尹决明痴痴地在原地。 待时笙再回来已经很晚了,尹决明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的揪着头发,见他满头大汗的回来,忙从椅子里跳起来,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又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他手中:“怎的弄了一身的汗?快喝点水歇歇!” 白芷对着尹决明一笑,伸手接过茶杯,一口气将茶水喝完,润了润干燥的嗓子,这才道:“那些嫖客闹得紧,多跳了一支,是有些热。” 尹决明皱了一下眉头,弯腰抱着他,将头埋在他颈间蹭了蹭,只觉心中闷得慌:“委屈你了,快了,等拿到你的卖身契,我就带你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 白芷笑着点头:“嗯。” 白芷将茶杯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对了,我今日看到那个新来的督尉了,就是那个孙潮。” 尹决明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轻嗤了一声,哼道:“那龟孙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三岁就泡在青楼睡姑娘,他会来这里不稀奇,何况当初青姑院就是他给造没的。” “十三岁就逛青楼?”白芷着实惊讶。 尹决明冷哼:“可不是!从小就不是个东西!” 白芷听他骂人,一时忍俊不禁,眨眨眼,张口就问:“听说二公子在京州也是自小逛青楼,好像还有几个相好的姑娘?” 第56章 灯会 本是借着炫耀自己洁身自好的尹决明猛地一听到这,吓得浑身一哆嗦,忙慌里慌张地解释:“那不一样!你别听人瞎说!我可从来没有睡过姑娘!” “没睡过姑娘?”白芷双眼微眯:“那是睡过小公子咯?”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我以前不喜欢男的!真的!”尹决明小心翼翼地瞧着白芷,深怕他不信,赶紧表忠心:“我也不会喜欢其他男的!我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男是女,只是因为你我才喜欢的!” “而且我以前逛青楼都只是去喝酒或是听曲儿、看舞,绝对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阿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啊!” “噗!”白芷骤然笑出声,抬手拍拍他耷拉着的脑袋,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我逗你呢!别怕,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真的?” “真的!” 尹决明瘫坐回凳子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小声埋怨:“阿芷你不能这样,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白芷认真颔首:“对不起,我以后不吓唬你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尹决明嘿嘿笑起来,牵着白芷的手在掌心轻轻揉捏:“我以前是挺浑的,你不信我也正常。” 白芷眉梢微挑,眼中带了些玩味:“那我……” “唉!我们刚说到哪儿了?”尹决明警惕地打断白芷的话,生怕他再追着问下去,起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声音地转了话题,“是不是说到孙潮?” 不等白芷回应,尹决明当即骂道:“那孙潮太不是个东西了!阿芷你可得离他远点,他可不是个好人!” 白芷瞧着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逗他了,配合地转移话题:“看着的确也不像好人,他今日又拉着表演的姑娘让陪酒,现在还在前面闹呢!” “嗯?”尹决明一听,顿时紧张地将白芷来来回回检查了个遍,问道:“他有没有欺负你?你受伤没?快让我看看!” “他若敢碰你,回头我就弄死他!” 白芷捏着他的手,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我躲得快,他没逮着我。” 想起孙潮看着自己试图上下其手又口出污言秽语,白芷眸色一冷,不过很快又掩了下去。 只是他虽这样说,尹决明却是笑不出来。 好他个孙潮,连小爷的人都敢欺负,下次要是让小爷看到你,非得拿麻袋套着你脑袋狠狠臭揍一顿。 尹决明瞧着白芷的手,面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忍着不高兴勉强扯出一抹笑:“嗯,走吧!先回去换衣服,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白芷笑着点头,余光瞥见桌上的小罐子,眼睛一亮,伸手拿过来:“这是酸汁酒?你刚才拿过来的?我竟没发现!” “嗯!”尹决明见他双眼放光,心情瞬间好了不少:“知道你喜欢喝,我亲手做的,尝尝?” 不用他说,白芷已经捧起了小陶罐,将塞子去掉,一股酸甜味顿时充满鼻腔,浅尝一口,眼睛不由更亮了。 尹决明看着他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漆黑的瞳孔闪过一圈迷离的光晕,笑道:“好喝?” “嗯,酸甜爽口。”白芷毫不吝啬的夸赞。 “噗!”尹决明笑出声,夺过他剩下的酒,将坛口封好:“好喝也不能现在就喝完了,留点一会儿再喝。” 白芷想再夺回来,奈何身高是个硬伤,只得放弃:“一会儿要去哪里?” 尹决明笑而不答,拉着他往里间去:“别问,先去换衣服。” 孤狼关的夜晚总是带着一丝凉意,这在七月的夏日可谓是最舒爽之时。 夜晚的行人也比白日多出了许多,当然,成双成对的更多,无他,今日乃是乞巧节,是红线月老牵线搭桥之日,因此,此刻街上的人格外的多。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对璧人并肩而行,一位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俊逸非凡,一身黑衣穿得颇有侠客风范,而他的身旁是一位穿着白衣的俊秀少年,一身白衣儒雅清冷,眼上覆着白色薄纱,更有一种神秘不可侵犯之势。 两人同行,引得那些结伴的少女们纷纷侧目。 这是他们出来后,尹决明特地带着白芷去衣庄换的一套男装,白芷似有些不习惯,虽然看着依旧冷清儒雅,但隐藏在袖中的手却紧张地拽着。 尹决明似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与他十指相扣,微微低头,问:“不习惯?” “嗯。” 时笙颔首,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着男装出门,虽然之前在烂客居养伤也是穿的尹决明给他买的男装,但他并未出门,只待在那一间屋子里,连院门都没出去过。 除了那咋咋呼呼的汪涵和呆头呆脑的桃李,他就没在其他人面前穿过男装,这会儿走在大街上到底还是有些别扭起来。 两人藏在衣袖下的手十指相扣,尹决明浅笑安抚:“没事!就当提前适应一下,迟早要恢复身份的。” 白芷点头,倒也不扭捏了,抬头看着尹决明,极其郑重地说了句:“尹恬,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送来温暖,谢谢你让我做回了我自己。 “对你好便让我开心,何必言谢?阿芷,你以后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尹决明垂眸,将眼前人倒映在漆黑明亮的双瞳里,如初见时那般依旧笑吟吟,周围是绚丽的灯笼,来往的人群,但是,入的了他眼的,也就眼前这个人而已。 白芷心中动容,笑着应下:“嗯,再也不客气了。” “前面有灯谜,想去玩吗?”尹决明揉了揉白芷的脑袋。 “好。”白芷轻笑,他不喜热闹,但若有他陪伴,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今日乞巧,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花灯和猜灯谜,两人随意找了个最近的摊位,小摊不大,但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多是些成双成对的有情眷侣。 尹决明护着白芷挤到前面去,正好听见那老板拿这个打铜锣边敲边喊:“哎!来来来,下一个字谜灯笼来了啊!这次刚好是一对,哪两位猜对了,这灯笼就送给他们,讨个成双成对的好兆头!” 周围的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致,“好!老板,快说快说!” 那老板一看那姑娘,又看了她旁边的公子一眼,笑道:“姑娘稍等,这就来了。” “听好了,第一个灯谜是:眼前不见雀鸟飞。” 第57章 良缘 字谜一出,周遭顿时一阵沉默。 离老板最近的那位姑娘低头想了一会儿,犹豫着喊出个字来。 “空?” 老板笑呵呵地摇了摇手中梆子:“不好意思啊姑娘,您猜错了,字不对。” 老板又笑眯眯地看着周围那些成双成对的人,大声吆喝:“来来来,还有那位要猜,一个人只能猜一次啊!” 又有一个人道:“禽。” 老板摇头:“不对,下一个。” “水?” 老板摇头:“这位姑娘,您也猜错了。” 那姑娘似不服气,大声道:“水里不就没有雀鸟吗?怎么就不对了?” 那老板呵呵笑着:“那您能一眼瞧见咱孤狼关护城河的底吗?” 那姑娘摇头:“不能。” 那老板就笑了:“这不就对了,你这不得连鱼都看不见吗?” 周围有人笑起来了,其实老板也就给众人开个玩笑,但那姑娘似觉得面子过不去,正待发火,就听到她身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良,良辰美景的良。” “呀!这位小公子猜的不错,的确是良字!”那老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笑着把那个花灯递了过来:“小公子,这个花灯就归你了,您拿好。” 白芷接过花灯,是一只小白兔,瞧着挺可爱,白芷有些爱不释手。 尹决明见他喜欢得紧,也跟着高兴起来。 “来来来,另一个灯笼的字谜来了啊!”那老板又拿出一张写着字谜的纸条,看向白芷:“这位小公子,不知你是否有同行的人,这个灯笼是一对,可以让你的伴侣先猜猜。” 白芷一愣,想说有,但又觉得不太好说出口,毕竟这老板说的是伴侣,他和尹决明此刻又都是男装,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 想了想,问道,“老板,我没有伴侣,但我想要一对,你看能不能这个也让我猜?” 那老板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小公子没有伴侣,那这个字谜就让其他没有伴侣的小姑娘猜如何,若是有人猜出来,小公子和那姑娘也算有缘相识,你看怎么样?” “这……”白芷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这老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也不好推脱,只能咬着牙应了一声,若真有姑娘猜出来,他再买过来就是了。 刚答应,就发觉自己腰上被人捏了一把,随后耳边笼着一团热气,小狼崽委屈巴巴地埋怨:“阿芷,你可真狠心,你把我当你什么人了?” 白芷有些心虚,抿着唇没说话,等着那老板念字谜。 “这个字谜是:醉眼朦胧看草色。” 这回,那老板刚说完,立马就有好几个姑娘接了话,一看都是想和俊俏小郎君成双成对的。 “月。” “镜。” “梦。” “不知道!” 不知是谁说的不知道,倒也爽快,却也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尹决明俯身在白芷耳边轻喃,满满的醋味:“阿芷哥哥,好魅力啊!瞧瞧,一群姑娘正赶着跟你凑成双呢!倒留我孤家寡人一个,哥哥怎的不知道疼疼我?” 白芷听着他这似嗔似怨的语气,掩嘴干咳了一声,耳垂悄悄爬上红晕,这,他也没想到,这些姑娘们,这么的……热情! 但他也知道自家这位是个大醋坛子,得哄着来,不然回头定要偷偷抹眼泪,想了想,悄悄勾着他指尖捏了捏,又微微侧头,脸颊似有似无地蹭在尹决明唇瓣上,低声说道了句:“没事,一会儿若真有人猜中了,我就去找那人把灯笼买来送你,我只想和你一对,其他人的我都不要,若她不肯卖与我,我这灯笼就不要了,行不行?” “哈!”尹决明原本幽怨的目光骤然一亮,有些心花怒放:“原来阿芷哥哥最想凑一对的人是我呀!” 白芷耳尖微红,不再看他,却是在袖中挠了挠他的掌心,自己将目光落在了那字谜上。 尹决明感受着掌心的痒意,轻笑了声,眉眼舒展,对着那老板道:“缘,喜结良缘的缘。” “哦~”一群人恍然大悟。 刚刚那几个猜过的姑娘十分懊恼,正捶胸顿足,“唉!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对嘛!头一个是良,下一个八成就是缘了,真是可惜。” “对了,对了,这位公子答对了!”老板笑着将另一只灯笼拿了出来递给尹决明:“小公子,这是你的灯笼,和旁边这位小公子的是一对,虽然两位都是公子,但能答到一起也是缘分,就当结识个朋友。” 尹决明笑着接过灯笼,对那老板道:“您老可真会说话,一对都能被你说成朋友出来。” 那老板不明所以地哈哈笑了两声。 尹决明也没再听他后面说什么,拉着白芷挤出了人群,他可不想听到那老板再说出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之类的词汇。 那人太没眼力见了,他们明明是一对,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竟然说他们是朋友,哼! 将那老板抛之脑后,尹决明提着灯笼在白芷面前晃了晃,扬着眉向他讨赏:“怎么样?哥哥没让你失望吧?一对儿!还是我们的!” 白芷抿唇笑着,本来还想要夸他两句,结果听到了他的那声哥哥,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哥哥?嗯?” 尹决明比白芷小大半年,尹决明常耍无赖刻意忽略年份,他常说服自己比白芷先过生辰那就是自己大些,不过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从不敢说出口。 自知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尹决明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瞥见那两个据说是一对的灯笼,眨了眨眼,立刻装作不知情地惊讶出声:“哎呀!不是说这灯笼是一对儿吗?怎么一只兔子一只小狼?” 还别说,白芷当真就不再纠缠“哥哥”的事了,心思全放在了两只灯笼上,将两只灯笼提起来一看,顿时皱起了眉:“还真是,是不是那老板拿错了?刚才只顾着高兴,竟忘了瞧上一眼,你等会儿,我回去找那老板换回来。” 说着,就要拿着那只小狼崽的灯笼挤回去,尹决明轻笑一声,忙一把拉住他:“等等,等等。” 白芷回首,不明所以:“怎么了?” 尹决明笑而不答,一把将他手中的小狼崽灯笼抢过来,说道:“我觉得这样也挺像一对的,就它俩了,咱不换了。” 白芷在两只灯笼上来回打量,怎么看它们也凑不成一对啊!怎么就不换了? “不行,不行,兔子和狼怎么凑成一对?” 尹决明见他纠结,心觉这样的阿芷也是万分可爱,笑得有些邪气,漆黑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只见他低头靠近白芷,温热的气息撒在白芷莹白的耳朵上,痒痒的,酥酥麻麻:“阿芷哥哥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大灰狼吃小白兔呀!”尹决明瞧着白芷的目光别有深意:“小白兔哥哥,懂了么?” “……” 白芷呆呆怔愣一瞬,随即脸颊瞬间爆红,滚烫的热气蒸得他像只大锅上的红虾,即使瞪眼也像是娇嗔:“你,你乱说什么?我这就去把它换了!” 说着就又要往人群里走,尹决明无奈,只得拉着他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笑吟吟地瞧他:“我可没乱说,我是认真的,狼吃兔子,你是小白兔,善良可爱的小兔子哥哥,我是狼崽子,将军府的小狼崽子!” 白芷被他拉着跑,跑得快,他有些喘不过来,也没法从喘息中分出精力来思索他的话,便沉默着,也算是默认了,只是红着的脸颊滚烫,就连清凉的夜风都消不散他此刻的热度。 第58章 烟火 两人一路狂奔,片刻不停,一直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尹决明一步跨到白芷前面,回身停下来。 白芷没料到他来这出,来不及停脚,“砰”地一声,一头撞进了尹决明的怀里。 尹决明顺势搂住不让他退开,爽朗的笑声在巷子里蔓延,他轻轻搂着白芷的腰,打趣道,“阿芷哥哥这可是在对我投怀送抱?” “……咳,咳咳咳……”正大口喘着气的白芷听了他这话,一口气没接上呛在了嗓子里,直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咳得泪眼汪汪。 尹决明没料到事情发展方向竟这般脱离了轨道,一时无奈至极,见白芷呛得难受,又开始心疼起来。 忙收了调笑的神色,轻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是我不好,没顾及到你身体,好些了吗?” 白芷摇了摇头,缓了缓道:“没事,被一口气给呛着了,缓缓就没事了。” 见他咳得脸颊通红,尹决明也不好意思再去调侃人家,只得乖乖待着。 白芷好不容易压下咳嗽顺了气儿,抬头看了看四周,不由有些疑惑,此地已偏离闹市,只依稀有几盏灯笼亮着,因为光线太暗,勉强还能看得清路,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何处?怎么带我来这里?” 尹决明指指前面不远处的两层高的凉亭:“城东朗月湾。” 说罢,便又将白芷拦腰抱起,脚尖用力,两人便飞身上了凉亭的顶上。 尹决明将白芷放在瓦檐上坐稳,又伸手摘了他眼上的薄纱,这才挨着他坐下来。 白芷环顾四周,实在不明就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尹决明神秘一笑,就是不说:“你猜!” 猜是猜不到的,白芷轻哼一声表示不满,却也不急着追问,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四周静谧宁静,亭下挂着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两人并排着坐了一会儿,白芷拿着那两只灯笼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似乎怎么都玩不够。 尹决明就坐一旁噙着笑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坐了多久,白芷似乎觉得无聊,将两只灯笼小心地放在身旁,看了半晌不满意,又将小兔子往小狼崽那边挪了挪,直到两只灯笼靠在一起,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闹市离这边有些距离,但隐隐还能听到些声音,白芷伸出手,感受了一把晚风拂过五指的轻柔,而后歪头看向尹决明。 他似乎一直这样瞧着自己,唇角含笑,眼中带光,白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撒娇:“快说!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嗯?赏月么?” 说着,又抬眸看了看天空,十分诚恳地说道:“今日天气不大好,没有月亮呢!你要给我变一个出来吗?” 尹决明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一瞬惊讶,而后又被满满的笑意掩盖,握住他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笑道:“看什么月亮?我家阿芷比月亮美!” 白芷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收回手看向前方,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那边是闹市,此刻正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光亮汇聚,宛若星河倒挂人间。 他一本正经地点端坐着:“看夜景么?嗯,确实漂亮!” 尹决明不可思议地瞧着他,起初还有些惊疑,随后却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阿芷,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日是……是什么日子,哈哈……” “嗯?”白芷是真的不知道,听了尹决明的话,很认真地凝眉想了想,但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日子?中秋吗?我记得好像是下个月呀!难道是我记错了?” 尹决明这回真的震惊了,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阿芷哥哥当真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哎哟!我的好哥哥啊!你这小日子是怎么过的啊? 伸手将一直带着的小陶罐递给他,颇为无奈又宠溺地替他打开陶罐:“阿芷哥哥,今日是乞巧,乞巧知不知道?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节日。” 白芷惊讶,双眸微瞪,里面盛着的光芒在隐隐晃动:“啊!我听说过,不过我还没过过乞巧,原来就是今日啊!” 他以前一个人习惯了,也不爱热闹,还真不怎么注意节日之类,更别说过节了。 尹决明心中怜惜,他的阿芷哥哥长这么大竟然没过过乞巧节。但又觉得开心,他的阿芷哥哥长这么大没和人过过乞巧节。 他是第一个,定然也是最后一个! 他伸手揽住白芷的腰,将人往怀中带了带,说,“没事,从今年开始,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一起过,每一天都一起过。” 白芷眼中紫光盈盈,像是漫天破碎的星星:“好啊!” 白芷最吸引尹决明的,便是那双满含柔情时闪着盈盈紫光的眼睛,像是一对剔透的琉璃珠,装满了明亮的星星。 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最美最纯净的眼睛。 尹决明发现,他可能真的已经沦陷在这双琉璃紫瞳里了,白芷的任何一个眼神都能勾去他的魂,让他深陷其中,他的一颦一笑都是毒药,让他逐渐上瘾,无法自拔。 似乎深情的注视已经无法抑制他的渴望,尹决明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夜晚的凉风都无法吹散,他盯着白芷的双眼逐渐染上火热,咽了咽唾液,情不自禁地埋头用他那火热的盛情覆上那微凉的柔软。 雕琢着,描摹着,轻咬慢啃,又极度贪婪的吸吮着对方稀薄的空气和那香甜的蜜汁,他缓缓闭上眼,掩盖住那试图逃离牢笼的贪婪欲望,细细品尝着这世间美味,回味无穷。 “砰,砰砰……” 恰在此时,闹市的上方升起了绚丽的烟花,把四周漆黑的天空都染成了彩色的,绚丽又夺目。 尹决明放开白芷,两人拥抱在一起,喘息声交织在耳畔。 白芷抬眸看向天空,琉璃紫瞳中烟花绚烂,他痴迷地凝着那瞬间的璀璨,伸出手虚虚地抓去,却又徒生伤感:“烟花绚烂顷刻间。” “情深共度千百年。” 尹决明一手环过他劲痩的腰肢与他十指相扣,嗅着他发间的清香,轻声道:“烟花虽短,你我之情却并不短暂,我们会携手白头,共度余年。” 白芷怔怔看着他,眼中泛起水雾。 尹决明吻掉他眼角的泪珠,指着前方漫天烟火,喊道,“阿芷快看。” 白芷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眼中含泪光影渲染,他看不清,却知道此时此刻定然万分璀璨。 他将头靠在尹决明肩膀上,轻声道,“好美!” “这个地方看烟花最合适不过,视野开阔,烟花绽放,便是最美的星幕。” 白芷在炫丽的烟火轻拭眼角,抬眸笑问:“所以你是专程带我来看烟花的?” “嗯,”尹决明见他笑起来,也跟着眉眼舒展,“听闻世间情侣都会在乞巧夜共看烟火,我不想我们错过。” 白芷眼里满是暖意,上身微倾,扑过去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在他温热的薄唇上啄了啄。 “你真好,尹恬,我好喜欢!” “只要你喜欢,我便也欢喜。”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直到烟花接近尾声,尹决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东西套在白芷的手腕上,然后又给自己手腕也套上一个。 白芷低头一看,那是一根红绳,红绳上打了三个桃花结,他们两个一人带了一个,抿唇笑道:“刚好凑成一对。” 尹决明依旧一只手搂着白芷,另一只戴着红绳的手与时笙那只戴着红绳的手交扣在一起,认真说道:“好事要成双,我们本来就是一对。” 白芷轻轻笑着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向着璀璨的烟火晃了晃:“嗯,本来就是一对。” 静谧的夜晚,小小的凉亭之上,火红的灯笼晃着,檐上的人依偎在一起,十指相扣,红绳相交,一人看着烟火迷离,一人看着怀里的人已醉,身旁静卧着两只小灯笼,一只小白兔,一只小狼崽,互相依偎着。 第59章 奸情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人,眉眼染上温柔,低头与他额头相触,鼻尖挨着鼻尖,轻轻地喃呢着:“我的阿芷啊!” 此刻烟火已经结束,闹市那边的灯火也熄了一半,想必人群已经散去。 月上中天,打更人已从小巷敲过第四遍,清凉的夜风已染上寒气,尹决明将白芷往怀中拢了拢,又静坐了片刻,这才拿上两只灯笼,将白芷打横抱起,轻轻一跃落在地上。 白芷迷迷糊糊地睁眼,满满的都是没睡醒的慵懒之意:“嗯?回去了?” 尹决明微低头,看着他此刻软萌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柔声轻哄着:“乖,困了就先睡会儿,我带你回去。” 白芷似是真的困极了,半眯着的眼垂了下去,小脸在尹决明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尹决明瞧着他半晌,正要往回走,忽而又听他软乎乎地提醒:“灯笼,记得……” “噗!”尹决明忍不住笑了,看着怀里困得要死却还惦记着那两只灯笼的人,宠溺地笑了起来:“拿着呢!知道你喜欢。” 白芷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尹决明没听清,想问他,却又见人沉沉睡去,只得无奈摇头。 此时的花灯会已经散了,大街上只有那一片花灯还闪烁着炫丽的暖光。 尹决明不想飞檐走壁地回去,他只想就这样走回去,抱着怀里的人,静静地走在炫丽的街道上,听着两颗心脏同时跳动的声音,那是多么令人着迷。 街道两旁灯笼的光线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片灯火通明中。 偶尔会听到某个偏僻的小巷传来一些说话声,大概又是哪家公子与姑娘道别或者哪家公子没有追求到心爱的姑娘而醉酒巷里。 尹决明没有理会,因为他喜欢的人正在怀里安睡,这种满满的幸福感,那些只知道醉酒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 “什么破地方,啊?” “那丑女人什么意思?老子现在……嗝~才是这孤狼关的总督尉,她,她竟然还敢拒绝老子喂酒,真他娘的以为老子不敢动她?嗝~” 角落里,孙潮喝得醉醺醺地一步三晃,一旁的小仔儿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刚伸手去扶他就被猛的甩开,险些磕到拐角的墙边上。 “公子,公子您快跟小的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出来不安全。” 孙潮头晕得厉害,撑着墙靠了上去,这才踢了一脚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小仔儿,骂骂咧咧:“去他娘的不安全。” “老子是都尉!是这城里的老大!谁他娘的瞎了眼,敢,敢来害我?” 酒醉的人力气总是都出奇的大,孙潮那一脚出去,竟是将小仔儿踢了个趔巅。 小仔儿不敢再上前,只离得一步之遥苦着脸附和:“是,是,是,公子您是都尉,那丑女人敢拒绝公子喂的酒就是不知好歹,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公子您一表人才,有权有势,那个死丫头简直是有眼无珠,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竟然敢拒绝,活该她一辈子做个妓女!” 孙潮听小仔儿骂得爽,心情顿好:“说的好……呕~” 正想夸他几句,哪知胃中一阵翻滚,一个没忍住吐了出来,污秽之物溅到小仔儿满鞋子都是。 小仔儿看着又脏又臭的鞋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若不是眼前这人是他主子,只怕他早就忍不住转身走了,谁还来管他一个纨绔无赖的死活啊! 只见他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忙扶着快要躺到地上吐了一堆污秽上的孙潮:“公子,咱先换个地儿吧!” 孙潮一阵狂吐之后,胃里舒坦多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只是依旧走得有些摇晃。 伸手让小仔儿扶着他,一路左晃右晃地往巷子外面走。 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真他娘的……我跟你说小仔儿,这要是在京中,那些个花楼的姑娘哪个不是,不是扒拉着来讨好我,谁敢像她们这样?啊?敬酒不吃,吃,吃罚酒!非要老子动,动粗!” “都是些贱皮子!还,还有跳舞的那个,那他娘的谁啊?一个贱人也敢躲老子的酒,说什么她不喝酒,真他娘的当老子傻啊?一个青楼里的贱蹄子装什么清高?还蒙着眼,怕人认出来?老子迟早将她弄死在床上!哈哈哈哈……” 孙潮骂着骂着突然笑起来,将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小仔儿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小仔儿吃力地脸都撑红了。 走了两步,孙潮又微眯起眼,似乎在回味,半响,一面靡足地痴痴笑了起来,甩着头看向小仔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个女人,有味儿,那身段儿,啧,京中的妓女都不敢穿那种衣裳跳舞,这边关之地的小娘皮倒是大胆,那一个个露的,嘿嘿,还有穿红衣服那个,那小蛮腰,那大长腿,还有她跳那舞,哎哟!哎哟!嘿嘿……” 小仔儿被醉酒的孙潮拍着脸,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孙潮嘿嘿笑了一会儿,又自顾摸了把脸,愤愤骂了起来:“小贱蹄子,老子迟早收拾了她,让她躺在爷……” 爷什么?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从小巷的出口看见了街道上的人。 不过几步便从左边走到了右边,被墙挡着看不见身影了。 “呸!”孙潮吐了口口水,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小仔儿,催促道:“你!快跟上去,看看那是不是尹决明那王八羔子!” 小仔儿本就将大部分力气用来扶他,被他一推,力气不支,直接被推摔出去了,膝盖和手心在地上蹭得火辣辣的疼,但他不敢抱怨。 听到孙潮的吩咐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准备去追人。 “是,公子。” 刚跑出去两步,又被孙潮叫住:“等等,顺便看看他抱的是谁。” 其实他刚看到尹决明时除了火气上头还有着惊讶,毕竟尹决明虽说也是个花楼鬼混的王八羔子,但从来都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除了听听曲儿,看看舞,最多也就搂个姑娘喝喝小酒。 孙潮以前还嘲笑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王八。 那小王八羔子出了花楼就是个二五八万的愣屌子,哪个姑娘他都看不上,当然也没哪个正经姑娘看得上他,这事儿当初在京中还被自己拿出来取笑过,他比谁都了解那个王八羔子。 所以,当他看见那王八羔子抱了个人,虽然只是一晃眼,但他还不至于眼瞎,街上本就有许多灯笼,光线不暗,尹决明抱着人的手腕和那被他抱在怀里的人的手腕上都有一根红线。 红线啊!那是什么?结情丝啊! 戴红绳的常见,可好巧不巧,今天又是乞巧节,乞巧节的晚上,两人抱在一起,姑且就算抱在一起,手上还都带了结情丝,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王八羔子肯定和哪个女人有奸情! 孙潮震惊之余骤然大喜,见尹决明竟走远了,忙踢了小仔儿一脚。 “还不快跟上去,人要跟丢了,小心爷收拾你!” 第60章 撒娇 小仔儿生生接下那一脚,疼的呲牙咧嘴,临走时不忘问一句:“公子,那您怎么办?” “我自己回去,你快去把人给我跟紧了!” “是,公子。” 小仔儿松了一口气,相比较跟在他身边挨打听骂,还不如去跟踪那两人来得痛快。 见尹决明转进到拐角处,小仔儿忙跟了上去,但他知道尹决明有些功夫,不敢跟太近,只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直到他看到尹决明带着人翻墙进了已经被自家公子砸了的青姑院的大门,这才跑上前去,在尹决明翻墙的地方来回渡了几步,自知翻不过去,这才悻悻离开。 尹决明今夜心神荡漾,警惕性几乎没有,自然不知他已经被人跟了一路。 抱着时笙推开了白鹭居的大门,将那两只灯笼放在桌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人放到床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芷脸颊有两片红晕,红润的嘴唇有些干涩,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这才又睡了过去。 白芷酒量并不好,从他第一次喝酸汁酒时他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以往自己控制着量,今夜却是贪饮了许多。 尹决明看得身上燥热,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去桌子上倒了杯温水,用指尖沾了给他润唇。 谁知白芷竟轻起启薄唇,舌尖好死不死刚好舔到尹决明的指腹。 尹决明被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激得浑身一颤,体内被压下去的燥热又涌了上来。 他看着白芷的两眼幽深,似要将他吸进去,端着茶盏的手被青筋凸起,好半晌,压抑又委屈的声音响起:“小阿芷,你可真是个大坏蛋!” “这可是你先撩拨我的,可不是我趁人之危。” 说罢,仰头喝尽杯中水,俯身以此将那温热的水渡到他口中。 白芷的喉结滚动,将水咽下,似觉得不够,张开嘴还要。 尹决明轻笑一声,在他额头轻点:“没了!渴着吧!” 白芷仿佛清明白了一般,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哼出声来 尹决明嘴上说着没了,却还是去一旁桌上倒了水来喂他,这次倒是规矩,没再趁人熟睡占人便宜。 一杯水喂尽,尹决明将杯子放到一旁,去打了热水给白芷和自己简单擦洗一番便熄了烛火,借着月光褪去外衣也躺到了床上。 将已经熟睡的人搂进怀里,身体的燥热却没有消减下去,反而更热了,尹决明叹了一口气,低喃着:“孙潮那玩意儿去年都娶妻了,也不知咱们俩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 “要不是你身体还太弱,要不是怕你太累,我真的就要……” 就要什么,尹决明没敢再乱想,低头在时笙发间吻了下,“说好的今晚穿那舞衣给我看的,哼!下次定上你穿上跳舞给我看。” 尹决明十分不情愿又委屈地催眠自己:“睡觉,睡觉!” * “你确定尹决明是在青姑院?”孙潮从身侧的窗户往外看去。 这是温柔乡待客的厢房,同乐舞楼相似,呈环形建的三层小楼,每间厢房的窗户外边正对着红娘院的乐舞台。 乐舞台没有青姑院的观舞楼雅致,但却是奢华至极,镶金嵌玉,绫罗绸带,好一个饮酒作乐之地。 “公子,千真万确!小的确实是在青姑院的大门看到尹二公子翻墙进去的,这几日,小的日日守在青姑院外,那尹二公子确实是在里面,绝对错不了!”小仔儿立在一旁弯着腰给他将酒添上。 孙潮摩擦着下巴,眼中闪过精光,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乐子,笑了两声,对着小仔儿挥了挥手:“小仔儿,去,给爷打听打听现在还有些谁住在青姑院。” 小仔儿顿了一下,忙弯腰:“是。” “唉!等等!去让那老妈子将魅娘叫过来,今晚上爷将她包了!” 待人走后,孙潮看着那乐舞台翩翩起舞的美人,嘴角笑意不减,反而越来越大。 尹决明,哼,哈哈哈哈哈…… 乐舞台后面最里间的屋子里,尹决明搂着换好舞裙的时笙不让他走。 “我就看一眼成不?就一眼!” 白芷低头看着扒拉着自己腰的人,抿着唇不答话。 他此刻很纠结,尹决明想去看他跳舞,但是自己又担心他看了过后会发火,毕竟…… 唉!白芷想想都头疼。 咬了咬牙:“要不我下来再单独跳给你看?行吗?” 他实在想象不到如果让他看到自己日日跳的舞,他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气得砸了乐舞台? 以他的脾气,大概是会的! “不要~阿芷哥哥~你就让我去前面看一眼嘛~就一眼~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就只看你跳舞!好不好嘛~” 尹决明搂着白芷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着撒娇。 他虽是撒着娇,但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去前面的,若白芷同意,他便光明正大地去,若是不同意,他便偷摸地去。 本来今日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去前面看他跳舞,哪知白芷的反应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大,这让对白芷事事格外敏锐的尹决明很不放心,但又不想让白芷起疑,只好使出看家本领死皮赖脸地缠着。 如今听他宁愿私下跳给他看也不愿他去前面,心中更加笃定他家柔弱可欺的小阿芷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告诉他。 这怎么能行?他家宝贝可是只能宠的!哪个滚犊子玩意儿敢欺负他,就等着收尸吧! 见白芷拧眉不说话,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又蹭了蹭,委屈极了:“阿芷哥哥,你都不让我去看你跳舞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尹决明眼眶泛红,委屈得好似下一秒就能落泪:“我就知道你肯定讨厌我了……而且,而且你上次明明都答应过我不再穿这身衣服的,结果你又穿上了!你不仅不让我看你跳舞,你还骗我!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那委屈又带着小情绪的声音让白芷头皮发麻,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尹决明这副模样,反手搭在他的肩头,咬了咬牙,也是豁出去了。 “那你保证只看我跳舞,不会冲动我就带你去。” “真的?!!”尹决明瞬间抬起头,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时笙,哪里有半点要落泪的样子? 白芷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便觉心中忐忑,许久才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地闭着眼点了点头:“嗯!去吧!” “嗯嗯,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哦!”尹决明欢欢喜喜地拉着白芷往外走:“走吧!走吧!我保证一定乖乖的!” 白芷头疼不已,心中叹气:希望如此吧! 第61章 艳舞 尹决明兴冲冲地拉着人往前走,他没有看见,在他身后,那绯红的薄纱下,原本白净的脸颊通红一片。 白芷到了前院便直接向乐舞台走,这一场是他的舞。 尹决明便越过乐舞台绕到前面,在大堂找了个视线极好的位置坐下。 旁边桌坐的大概是个有钱的富商,一身油腻的肥肉,又老又丑,腿上坐着个靓丽的姑娘,穿得轻薄凉爽,正靠在那胖子怀里一边轻蹭一边给他喂酒。 尹决明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心中计量着这些姑娘穿得再凉爽都没有自家小哥哥好看,小哥哥往那一站,端端是一幅谪仙下凡图。 正喜滋滋地想着,就见一身红衣的白芷缓缓上了舞台。 几乎是一刹那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了过去,目光逐渐痴迷。 舞台之上,白芷脚步轻挪,随着奏乐舞动起来。 舞姿妖娆妩媚,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在刻意引人遐想,勾引着人犯罪。 这样的舞尹决明从未见白芷跳过,也从未想过他会跳这样的舞。 这与他之前跳的水上梅花和折玉兰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格。 水上梅花冷艳孤傲,折玉兰清冷优雅,然而……这是什么舞?妖娆如狐,妩媚勾人,那开着高岔口的裙子在他每次抬腿时底下风情若隐若现,白皙修长的腿更是展露无遗,还有那些动作…… 尹决明拳头紧了,瞬间黑了脸,牙关紧咬,漆黑的瞳孔中结了一层冰霜。 瞧瞧台下那些个狗男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特别是旁边那桌的胖子,一身的肥膘肉,满脸淫笑,哈喇子流了怀里的姑娘一身,竟还大言不惭口出狂言。 “天仙绝色!狐仙下凡啊!要是能与她睡上一晚,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往日不知其真意,今日我算是明悟了!” “此间绝色,若能尝其风情,死又何妨?” 尹决明黑眸猛地一沉,几乎是在胖子话落的一瞬间拍案而起,惊得旁桌众人频频看来。 不过一瞬间,他又想起之前白芷再三嘱咐他要冷静不许与人动手,狠狠瞪了眼台上之人,尹决明又重重坐回凳子上,此刻的他只觉口中像是含了黄连一般苦涩难消。 他算是明白了白芷为什么怕他到前面来。 感情之前自己还以为他被人欺负不敢说,原来竟是被逼着跳这妖艳的舞,也难怪他不敢让自己看见! 指间关节捏的嘎嘣响,尹决明只觉怒火中烧,奈何又发泄不得。 要不是答应了白芷不会乱来,要不是他再三提醒自己不可乱来,要不是怕他事后为难,要不是怕传到大哥和父亲耳里,他可真想将这群人的眼珠子抠下来! 怒气在胸腔里无处发泄,直烧得他心口闷痛。 特别是旁边那个胖子,竟然还敢肖想他家宝贝阿芷,真是活腻歪了! “哼!一个自视清高的女人而已。” 胖子怀里的姑娘听着胖子对台上人的夸赞,阴沉沉地瞧了眼舞台,眼中的妒忌之色遮掩不住。 要说温柔乡的姑娘们最讨厌的人是谁,除了青姑院当年一舞成名的前头牌舞姬云烟,便只有这个同样一舞出名的现任头牌舞姬时笙了。 胖子盯着白芷的眼满是淫光,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人掳进房里快活,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真是越想越兴奋! “就是要那种假清高的人玩起来才有意思!啧啧,她什么时候开牌子?爷有的是钱,定要先尝尝滋味!” “这可就难办了啊!督尉大人~” 媚娘依偎在孙潮怀里,身前衣衫大敞,看向舞台的双眼满是阴狠。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孙潮胸膛流连,心中却装满了无比恶毒的怨恨。 为什么那个贱人走到哪里都能勾引人?凭什么都到了温柔乡她还能自视清高地做一个舞姬,而自己从头到尾都只能在一群臭男人里摸爬打滚?凭什么?凭什么! “爷就是喜欢这种冷艳艳的,勾人得紧,怎么?爷就是要将她带回府去,楼妈妈还敢拦着?” 孙潮低头在魅娘身前深深吸了一口,不安分的手摸进了那散开的,凌乱的,欲盖弥彰地遮挡着的布料之下。 他看着台上人跳的舞,已然被勾起一阵欲火。 他目光还黏在窗外,手却用力揉搓了一把,直引得怀里的魅娘一阵娇哼,衣衫在她欲拒还迎的挣扎下褪至臂弯,身体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了,语态娇媚地恭维着:“大人就是咱孤狼关的天,楼妈妈自然不敢拦着大人~” 孙潮听着她的话心中舒爽,他就喜欢这女人的这张嘴,会说话,懂得讨人喜欢,低头轻咬一口,算是对她讨人喜的奖励。 “所以嘛!爷还能有什么事想办办不成?” 魅娘娇喘着,指尖在孙潮身上作妖,口中巧笑:“自然是都能成的!只是嘛~这时笙有相好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前段时间勾搭上了将军府的二公子呢!” 孙潮动作一顿:“尹决明?” 魅娘点头:“是他呢!” “哈!原来如此!”孙潮摩擦着下巴,双眼再次落在窗外台中的白芷身上,骤然又放声大笑起来,这可真是饿了有人送饭,渴了有人送水啊! “镇北将军府二公子看上了一个跳淫舞的妓女?!!也不知道尹大将军知道了受不受得住!哈哈哈哈哈……” “小妖精,你可真是帮了爷一个大忙啊!说吧!想让爷赏你点什么?”孙潮将魅娘压在矮桌上目光猥琐。 魅娘娇羞地搂着孙潮的脖子,雪白的双腿挂在他的腰间,模样甚是勾人:“大人说什么呢~奴家哪敢找大人讨赏啊~” “真不要?”孙潮几乎压在魅娘的身上,捏着她的下巴笑得一脸深意。 魅娘轻吹一口香气打在孙潮脸上,笑得格外妖艳动人,指尖下滑,勾在他松垮的裤头上,盛意邀请:“那就请大人疼疼奴家好不好?” 孙潮顿觉热血上头,欺身而上:“小妖精,看爷今夜不弄死你!” 魅娘娇呼:“大人~” 刚回来的小仔儿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传出的声音,将搭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静静立在了一旁。 第62章 惊吓(一) 白芷在舞台上一直忐忑不安,就连往日在台上跳这支舞时的羞愤都抛之脑后,特别是在看到尹决明黑着脸捏碎了手上的酒杯时,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逃下台去。 听到那些个嫖客嘴里淫逸不堪的话,以前还可以当屁放了,可今天那群人里有个他不敢惹的人啊! 白芷只觉得自己心中狂跳,更不敢去看尹决明的眼睛。 好不容易将一支舞熬完,正要下场,就见尹决明已经忍不住,腾地从凳子上起身,直接飞身上了舞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将人扛在肩头施展轻功往白鹭居去了。 白芷双手拽着尹决明腰间的衣裳以防掉下去,肚子被搁得很疼,但他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忍着,就怕再将盛怒中的人惹急了。 尹决明一路上黑着脸没说话,到了白鹭居直冲屋内,反脚将门踢上抬手上了门闩,将白芷往床上一放,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凶猛地压了下去。 白芷只觉唇角生疼,倒吸凉气,他却硬是没敢吭声,自知理亏,便由着他发泄。 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唇都快没有知觉了,这才听到尹决明埋在他颈间闷闷的声音:“阿芷,给我个解释。” 尹决明虽然满腔怒火,但他不想在没问清缘由的情况下就责怪白芷,因为他爱白芷,了解白芷,知道白芷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事。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会生气,生气他瞒着自己,气自己竟然发现得如此之晚。 他本就介意他穿这种暴露的衣服出现在人前,但白芷说这是权宜之计,等他帮他拿到卖身契,他就再也不会穿了,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想办法。 奈何如今城中事务杂乱,各方探子都密切关注着城中一切事物,衙门内同样有许多眼线,即便他悄悄托人暗中去办,可县衙内同样有孙潮的人,这导致他们想要拿到白芷的卖身档案十分困难。 他甚至想要夜取,但依旧没能成功,他只能等孙潮彻底接手孤狼关,在衙门的人放松警惕时才有机会再取。 如此,他的阿芷就得在温柔乡多待一段时间,多受一段时间的委屈,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心痛难忍。 可偏偏现实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看到他如此,白芷很是忐忑,他知道此刻的尹决明很生气,他想安抚他,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只得咬着下唇不说话。 或许,他不该这样做,他是真的很在乎自己,是自己魔怔了。 白芷满心歉疚,却又莫名有一种疯狂的兴奋,他或许真的快要疯了! 尹决明热情的爱让他患得患失,他心中那头野兽几乎让他崩溃,他想让自己得到满意的答案而安心,如今满意的答案得到了,可他的心却依旧高高悬着。 他应该选一种更温和的方式的,白芷头疼地想。 “阿芷,我要听你解释。”尹决明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微冷泛着丝丝寒气,白芷抿着唇,想像从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可他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动弹不得。 尹决明抬起身,垂眼看着他,伸手扯掉了白芷眼上那绯红的薄纱,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烛光下水雾弥漫,血红的眉心坠衬得淡紫的瞳色更显迷人。 白芷死死咬着下唇,双眼浸染水雾,眉眼纠结又可怜巴巴,尹决明心头一痛,凶他的话咽下了肚子。 他娘的!他这副模样,即使想要凶他都说不出口! 真是磨人的小东西! 他不说话,尹决明心里也急得不行,就怕他受了什么委屈被人逼迫不敢告诉他。 他知道他的阿芷会这么做一定是不想给他找麻烦,他想自己悄悄解决,偏偏又总是不知道爱护自己,偏偏他又不做不到强硬地逼他。 尹决明万分气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怒火滔天:“阿芷,你再不说话我可就动手了。” “……” 白芷似打死不愿说,欲望如同猛兽,会吞噬自己也会吞噬别人,他又怎会告诉他自己那些阴暗的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将头侧向一边,一副视死如归,凭君谴责的模样。 他想,任他发发气,只要他不再追究,不再生气就好了。 尹决明面对这样的白芷,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的即视感,看着他这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尹决明当真气笑了。 “阿芷,三岁小孩都知道做错事是需要接受惩罚的,我想阿芷这么聪明应当也是知道的。” 尹决明扯下发带将白芷双手绑在床头。 白芷任君处置的清冷态度仿佛收到了极大惊吓,只见他原本闭上的双眼骤然大睁,瞳孔瞬间收缩,同时身体奋力挣扎起来。 他几乎惊恐地唤道,“尹恬,你做什么绑着我?快松开!” “说了要惩罚你,自然得惩罚完才能松,阿芷,你太不听话了,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尹决明帮他抹去眼角的泪,低声哄道:“别哭,我不会伤害你的,阿芷!” 说罢,他从白芷本就挡不住双腿的裙摆上扯下一块布条将他踢蹬的双腿绑在床尾。 白芷浑身都在颤抖,那种被绑在木桩上被脏东西爬满身体的触感在十多年之后再次让他感到恐惧,他近乎绝望地祈求道:“不要绑着我……尹恬……你松开,你松开,不要绑着我!” 尹决明扯过被褥盖在他身上,再次抹去白芷细流般的泪,眼底猩红一片,轻叹,“阿芷,我只是怕你趁我不在跑了,你乖乖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就给你解开好不好?” “不!不好!你现在就解开!现在就解!” 尹决明第一次对白芷露出了非常冷肃的眼神,“阿芷,你听话!” 他起身往外走去,却骤然听到一声嘶喊:“不要!尹恬,不要走!你…你给我松开,求你,求求你了!不要绑着我,我害怕,尹恬,我真的害怕……” 尹决明冷酷的面孔在这声嘶吼中骤然破裂,他终于从那声嘶喊中听出了里面包含的恐惧与绝望,几乎是顷刻间,他转身扑到床边。 “阿芷!阿芷你怎么了?阿芷?” 骤然对上那双几乎失神的眼,尹决明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万分暗恼自己伤了他。 白芷泛着泪光的紫眸呆滞地颤动了一瞬,口中哀求着:“尹恬,求求你,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绑着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真的!”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解开,”尹决明一边慌乱地去解绑着他的发带和布条,一边颤着声安慰:“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绑着你的!对不起,对不起阿芷!是不是吓着你了?我这就帮你解开!” 可他越是着急,那结就越是难解,听着白芷一声声绝望的哀求,看着他逐渐光芒暗淡的双眸,尹决明当真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 第63章 惊吓(二) 好不容易终于解开捆绑,尹决明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却是比怀里人抖得还要厉害。 “阿芷,阿芷,不怕啊!我再也不会绑着你了,再也不会了,你别怕,别怕!” 好在受惊时间并不长,白芷在尹决明颤抖的呼唤中渐渐回神。 “阿芷,阿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吓唬你了,你别怕!” “尹恬……” 白芷听着他惶恐不安的声音,拽着他胸前的衣衫,埋头轻语:“尹恬,以后不要绑着我好不好?束缚会让我陷入噩梦,真的……很吓人……” “好,好,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尹决明紧紧搂着白芷,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入白芷散乱的发间:“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尹决明此刻恨不得将半刻钟前的自己痛打一顿。 他的阿芷曾被困紫庸,他在那里受过无数酷刑,曾经的恐惧与绝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此后一生可能都会伴随着曾经的阴影。 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怎么就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阿芷因为他而再次陷入曾经的绝望之中?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尹决明一边帮他擦去额头的密汗,一边轻声问。 “我想沐浴。”白芷说。 即使那令人恐惧的记忆褪去,身上那股粘腻而刺痛的感觉却仍然没有消退,他急需将自己清洗一遍,即便是心理安慰也好。 “好,我去准备热水。”尹决明将他放回被窝里盖好,瞧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又是一阵抽痛:“你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吗?” 白芷摇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尹决明见他这模样,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静默半晌,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出去。 等他准备好热水再回来时,白芷已经沉沉睡去,只是眉头皱在一起,他不忍将他再唤醒,用指尖揉开眉间皱痕,便用湿帕子替他擦拭一番。 待他自己洗漱完回来,这才上床小心钻进被褥里将人揽入怀。 到此时,他才长长地喟叹出一口气。 “尹恬……”白芷在睡梦中惊醒,轻声唤道。 尹决明身子一顿,轻拍着白芷的后背:“把你吵醒了?那要起来沐浴吗?” 白芷往尹决明怀里钻了钻,身心疲惫:“不想动了,想睡觉。” “那就睡吧。”尹决明轻声道。 白芷没声了,就在尹决明以为他睡着时,忽然听到白芷的声音弱弱地在夜色里响起:“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阿芷。”尹决明将白芷搂得更紧,“去跳舞非你所愿,我不该吓着你,我才应该向你道歉。” “对不起,阿芷。” 我只是害怕,那么多人都惦记着你,而我又无法时刻护在你的身边,我怕哪一日回首,看到的是血淋淋的你,就像当年在断魂涯。 我气的不是你,我气的是自己无能,所以,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弄丢了十年。 我是恼我自己。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尹恬。” “你为我做了很多,卖身契是我自己的事,你愿意帮我我很高兴,但我也不能全部都让你去操心,我也想自己出一份力。” 白芷温热的手掌抚摸向他的脸颊,似叹息般说道:“你别把我当脆弱的金丝雀养着好吗?” 只要你想,我也能为你做很多事,杀人查事,暗探追踪,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些东西,毕竟我是为此被制造出来的,我不告诉你,是因我知你会心疼,可我并非软弱无用,我虽恐惧着过去,但这些年时常梦回,恐惧也不过一时,我正在努力克服,总有一天即使让我再承受一遍,我也能勇敢面对,而那个给我勇气的人,正是你啊! “不是金丝雀!” 尹决明不知白芷为何会如此想自己,他捏着白芷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万分郑重地说道:“我把你当心头肉掌中宝,是你把我的心当杂草不屑一顾!” 白芷眉头一皱,当即反驳:“我没有!” “你就有!你不顾及自己,就是不顾及我!”尹决明再次搂紧他,白芷仍能感受到他身体在轻颤,他在害怕。 “楼妈妈是不是同你说只要你去跳舞,只要你帮她赚够了银子她就将她手中那份卖身契给你是不是?” “楼妈妈的确不是个坏人,但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她绝不会在你风头正盛的时候将卖身契给你,如此,你要被她‘胁迫’到何时?” “就算她最后真的会把卖身契给你,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跳了那些舞之后,那些看客会如何想你?” “如今孤狼关已不在我父亲和大哥管辖之内,有多少人对你起了心思你知不知道?” “若他们只是嘴上念念,心头想想,我也能忍,但万一有人对你下黑手呢?” “别的不说,孙潮一定会盯上你,到时候你有多危险?你想过没有?” “阿芷,你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你在糟践自己,就是在糟践我。” 白芷心头一颤:“你!” “你把我的心糟蹋烂了,碎成一块一块的。”尹决明不让白芷出声,将头埋在他的发间,伤心道:“阿芷,你看不到吗?你是不是想要疼死我?往后世人提起镇北将军府二公子,就会说,哦!就是那个英年早逝,心碎而亡的倒霉蛋!” 白芷本来还挺伤心难过的,结果听他这样一句话,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在他胸口轻捶一下,嘟囔道:“你这人真是,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吗?” “我说真的!” 尹决明捉住白芷锤自己的手:“所以别去跳舞了好吗?孤狼关是各国通商必经之地,人员往来关系复杂,若你被人盯上,我或许都来不及反应你就被人掳走了。” “阿芷,人心险恶,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答应我,不要再去跳舞了,衙门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盯着,只要人手一松懈,他们就会立刻去找到你的卖身契约记录销毁掉,到时候我再把楼妈妈手里的卖身契拿回来,你就彻底自由了。” 白芷追问:“你也说楼妈妈不会轻易交出我的卖身契,你要如何拿回来?”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不会让他从我手中再讹走银子,那些银子,我得留着养你。” 白芷听得耳朵一红,正待说话,尹决明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第64章 跟踪 白芷这些日子变得格外乖顺,且十分听话地待在白鹭居很少出门。 他每日只翻翻书弹弹琴,若不是夜夜噩梦惊醒,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松快。 这日,尹决明依旧早早出了门,临走前叮嘱白芷好生休息,又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今日能早早赶回来陪他一起吃晚饭。 他这些日子很忙,总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彻夜不归,白芷知道,尹家军撤出孤狼关后,明面上很多事情都交接给了孙潮,但暗地里还要处理很多麻烦。 尹将军和尹副将身边定然有孙潮的人盯着,很多事不方便出面,便只能让尹决明这个身无半分官职又“不学无术”的人去做了。 不过今日他说的事定然是他卖身契的事,想来今日他就能带着他的卖身契回来了。 白芷戴上帷帽出门,他先去了一趟安乐居,苗齐白为他把了脉。 “你最近做了什么?那东西似乎又快要苏醒了。”苗齐白拧着眉,看上去很是担忧。 白芷摇头,连日来的噩梦让他休息得并不好,脸上看着很是苍白:“我最近总是梦到当年那些事。” 白芷抬眸,瞳孔因恐惧而轻微颤动:“他可能要来了……” “这里是南楚,烽火关更是出入严格,他进不来。”苗齐白斩钉截铁,宽慰道:“你不要太过担心。” 那人想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他若想来,到时一定会有办法混进来。 他体内的东西决不能在这时候苏醒,不然很快就会被他发现。 “把之前的药再帮我熬一碗吧!”白芷说:“我不能让他找到我。” “那药有多伤身你又不是不知道!”苗齐白依旧皱着眉,他是真的很担心白芷的身体:“现在还没确定他是否会来,那东西也只是有醒过来的迹象,但不一定会醒,你不必现在就喝那药。” “我可以给你先抓些安神的药,你看起来很憔悴,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可若他来了,它就一定会醒,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白芷盯着他:“你知道的,安神药对我没用,而且我不想再回到那里,也不能回到那里。” 苗齐白一怔。 是了,是了,他不能再回到那里去的。 良久,苗齐白似在叹息:“中午留下来吃饭吧!吃了饭我给你熬药。” 白芷点头:“多谢。” 吃过午饭,白芷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喝了苗齐白端来的药,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都虚弱了。 半个时辰后,苗齐白再次搭上白芷脉搏,说道:“它已经彻底沉睡,若不受刺激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你不用再担心。” 白芷道了谢,正准备回去,苗齐白喊住他:“你这些日子身体会很虚弱,要不就留在安乐居住几天,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也好及时给你诊治。” “今日不行,今日我得回去。”白芷想着早上尹决明临走前说的话,微微笑道:“有人在家等我。” 白芷离开安乐居后,撑着虚弱的身子去买了些菜,他打算今晚亲自下厨。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可能晚上会下雨,白芷没有在街头逗留,他目前的身体可淋不得雨,于是买了菜便直接往回走。 但半路上他发现有人在跟着他,当时他便将心提了起来。 他在孤狼关待这么多年并未与谁结怨,更甚至甚少出门,即便出门也只是去安乐居或者去城郊碧波湾练舞。 又想到近日来噩梦频频,还有在安乐居时的一些猜测,白芷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白了一个度。 提着竹篮的手收紧,骨节森森泛白,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白芷手脚冰凉,心跳很快。 他不敢直接往回走,一路引着身后那人到了一条无人深巷,听到身后脚步声加快,白芷闪身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杜三见人拐进另一条巷子,当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可等他追进巷子,却发现巷子前方被杂物堵死了,而刚刚拐进来的人却不见了。 巷子里空荡荡的,连只狗叫声都没有,杜三猛地一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那人到了孤狼关最北边那片荒废的街巷。 那人是发现有人跟着所以故意引他过来的! 杜三发现这一点后背脊瞬间发凉,雇他抓人的那人明明说这人不会功夫,说要他抓的只是个病弱的舞姬,难道那人在骗他? 不行!那个女人肯定不简单,他得赶紧离开这里!那二百两银子大不了他不要了! 杜三常年混迹孤狼关,他没什么别的本事,平时就是帮人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做这一行久了,对危险就特别敏感,但凡发现不对劲他就会立刻放弃先保命,以往都是如此,这也是他干这行干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的原因。 这回遇到个人叫他绑个舞姬,他以为能和以前一样顺手就能完事儿,但他现在直觉这次可能会要命,那种危险的气息让他汗毛倒竖。 正当他转身打算赶紧逃命时,一把匕首落在了他脖颈间。 杜三的身体骤然僵住,惊恐的视线落在那雪白的帷帽上,那雪白的薄纱之后,是一张朦胧的脸,明明看不清,但他就是能感受到那薄纱之后的人双眸中溢出的冰冷杀气。 “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 冰冷的声音如冬月寒雪,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有,有人雇我将你绑了带给他……”杜三垂着目光盯着那握着匕首的苍白的手,心中直骂那雇主不是人,这人分明会武功,且应当还不弱,不然自己不可能转身就被用匕首抵着脖子。 白芷一听,眸中冷色更甚,他将匕首压近杜三的脖子,顿时留下一道血痕:“那人是谁?说!” “我,我不知道!”杜三此刻肠子都要悔青了:“那人只说他家公子发话要将你带回去,但他不方便自己露面,所以才雇了我让我将你绑了送到他那里去,但我真不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 是他!一定是他!他在孤狼关的确不能轻易露面,他们的特征与南楚人相差太大很容易被认出来,也只有他才会在得知他的行踪后想要将他带回去。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白芷握着匕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身体有一瞬间被恐惧所支配而难以做出反应。 杜三见白芷好似情绪不对,当即趁他愣神之际拔刀砍去。 第65章 杀人 杜三能看出来白芷对他升起了杀意,他知道,此刻若不做出反应,稍后死的定然就是他。 只可惜白芷即便被恐惧支配了身体,但他对危险的敏锐几乎瞬间让他从恐惧中强行抽了出来。 “噌~” 一声金属碰撞的锐响,白芷手中的匕首接住了那迎面劈开的大刀。 兵器相撞的那一瞬间,白芷虎口发麻手中的匕首几乎脱手而出。 杜三会功夫,虽然功夫不高,但白芷若就以现在这状态对付他定然打不过。 左右身份也暴露了,白芷也不再遮掩,与杜三交手几个回合,当即运起内力一掌击了出去。 杜三被一掌震飞,撞到墙上喷出一口血来,他本就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吓唬吓唬普通人还行,但真要同有内力的人比起来,那相当是不堪一击的。 白芷握着匕首一步步靠近。 这人是那个人派来的,他决不能放任他活着回去复命。 “你,你要干什么?!!” 杜三见白芷握着匕首从巷子里走来,可他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一时惊恐万分:“你,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可以带你去找雇我的人,你去杀他,你去杀……” 杜三捂着热血喷涌的脖子瞪大双眼,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替人暗中办事干了这么多年,今日竟会死在一个小小舞姬手中。 白芷甩掉匕首上的血,收入鞘中放回袖里,这才冰凉如雪地说道。 “南楚哪个地方的人被紫庸收买都可以,唯独孤狼关的人不行,烽火关当年被他们屠城的事你都忘了吗?” “那你该死!” 紫庸?什么紫庸?雇佣他的人分明也是南楚人! 杜三在死前差点被气活了,感情这女人把他认成紫庸人所以才对他痛下杀手?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他杜三是干了不少绑架良家妇女,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他真的没有勾结紫庸啊! 只可惜,此刻的他已经说不出话,那喷溅的血液很快便夺走了他最后一口气。 白芷回到白鹭居时天色还早,他将菜放进厨房,打了水一遍遍地洗手,直到双手被他搓得通红。 那人真的找来了,他或许已经到了孤狼关,他虽杀了他派来的人,但肯定还有第二个,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得赶紧离开! 可是离开孤狼关他又能去哪里?京城吗? 让尹恬带他去京城? 不,不行!孤狼关如今定然是暗潮涌动,尹恬肯定会留下来给他父亲和大哥帮忙。 白芷痛苦地捂着头,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汗珠密布。 他大睁着双眼,看上去惊恐又痛苦。 他走不开!走不开!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能让那人再找到他,他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再也不想!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噗!” 忽然,白芷喷出一口血,强行动用内力,他的身体还是遭到了反噬,索性中午才喝了药,身体里那家伙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然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一口血喷出,白芷人也清醒了不少,那些剧痛正在消退,他靠着院中那棵花已经凋零的广玉兰坐下,双眼失神地盯着远处出神。 他摸着怀中那小巧玲珑的陶埙,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分别不过半日,他又开始想尹恬了。 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和楼妈妈商量,让那个见钱眼开的女人就这样放过了大笔赚钱的机会谈何容易? 还有衙门那边,想要瞧瞧销毁记录定然也是冒着诸多风险的。 还有那个孙潮,他似乎经常去温柔乡,之前白芷在那边跳舞时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 那人给他的第一眼感觉就是混迹女色不堪大用,但白芷绝不信皇帝会派一个当真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来接手孤狼关。 也不知那人到底有多少能耐,尹恬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白芷满脸愁容,又觉得自己或许太过忧虑了,二公子那么厉害,应当不会有事才对。 也不知坐了多久,白芷摇摇晃晃地起身回了屋。 只见他走到床头,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本子,不算很好但保护得却很好,即使已经写了大半,但看上去还仍像新的一样。 白芷拿着小本在窗前的桌案前坐下,这才打开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虽然是他自己写的,但每次看时都会忍不住心情愉悦。 他从前没有记事的习惯,但遇到尹决明之后便有了,每日不曾间断。 抬手拿起一旁的狼毫,沾了墨,在小本上提笔写字。 他的字很好看,透着一股淡淡的清冷,跟他人一样。 [今日遇到很多事,都很糟糕,那个人找来了,我杀了他派来的人,体内那家伙也快醒了,我真的好害怕,所性我还有他,每次一想到他,那些恐惧就会退散很多。] [我们可能要分开了,也可能不会,我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如果真的能愿望成真的话,我愿用我半生的寿命来换取。] [嘉隶五十五年 七月二十三 白芷] 白芷搁下狼毫,拿着小本子轻轻吹干墨迹。 目光落在那几句小字上,心情复杂不已,这个本本记录了他很多开心的事,这般悲伤的,今日是头一回写,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放回暗格。 这个本子,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天日了。 白芷将木匣上了锁,又坐到了那棵玉兰树下,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不知不觉中竟靠着廊柱睡着了。 待他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已经爬上了头顶。 白芷脑子蒙了一瞬,这才渐渐清醒过来,见自己还在树下,便知道他等的人还没回来。 揉了揉酸麻的腿,待好些了,这才起身慢慢挪到院门口向外张望。 尹决明绝不会这么晚回来,即使很晚,那他也会叫阿泗过来捎句话,但是今天,并没有。 白芷有些担心,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是新都尉还是军营?又或者跟他有关的? 不安地在树下来回踱了几步,他又想出去找他,可想起白日跟踪他的人,他怕自己再被跟上只能作罢。 尹决明说过会回来吃晚饭就一定不会食言,他应该再等等,万一他刚走人就回来了岂不是会错过? 白芷犹豫半晌,最后转身去了厨房。 他在心中劝慰自己,他应该相信尹恬,有尹将军和尹副将在,怎么也不会轮到尹恬去做危险的事情。 他在外忙了一天,回来想必会饿,那自己先去做饭,说不定等饭做好了他就回来了。 夜已深,屋外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下雨了。 第66章 暴雨 白芷看着窗外,树枝被雨滴拍打得晃动不止,外面哗啦啦一片,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燃烧的烛火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 白芷看着窗外大雨出神,眉眼不经意间已经染上一抹忧色。 他还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呢? 或许是身体极度虚弱,他的心理也显得格外脆弱。 压制了一晚上的忐忑越发汹涌,白芷行至门口,目光落在院门处,他多么想下一刻那门便被人推开,可是,他等啊等,那门始终不曾动半分。 他看着满桌的饭菜,心情郁郁,脱了外袍上床将自己裹进被窝里,闻着被子上还残留的某人的气息,想他的欲念更强烈了。 余光瞥见搁在一旁矮几上的灯笼,白芷翻身趴在床沿上伸手将它们取过来。 一只小白兔,一只小狼崽。 白芷将它们摆在一起,有些赌气地戳了戳小狼崽的头:“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要生气了啊!哼!一点也不可爱,戳你!戳你!” 又伸手戳了戳小白兔,满是委屈:“你都快没人要了知不知道?” 小白兔被他戳得往后缩了一截,与小狼崽拉开了一段距离,白芷又伸手将它挪回来与小狼崽靠一起。 看着看着眼睛就酸胀得厉害,心中莫名堵得喘不过气,声音暗哑:“尹恬,你怎么还不回来?” 白芷将自己挪到门口蜷缩着,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间,似乎这样就能减缓他满心的不安,还有那彷徨的无措和恐惧。 雨还在下,从倾盆大雨变成了凶猛倾泄的暴雨,交杂着轰隆的雷电格外的骇人。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屋内的烛火在一声惊天的雷声后被风吹灭,透过闪电的片刻光亮,还能看清门口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轻薄的衣衫已经被飘进的雨打湿了大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般一动不动。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是多么地恐惧,他不喜欢雷雨天,不喜欢黑夜,因为这就像他的过往,像一个罪恶的泥潭,让人窒息,深陷其中挣扎无助。 冰冷的水珠将膝盖打湿了,白芷此刻头脑昏沉,他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被囚禁在那个没有阳光没有温暖的痛苦之地。 他在苦苦挣扎,日复一日,像个试图挣脱束缚的木偶,但任他万般反抗,他依旧挣脱不开那提着的线,也逃不开那操控他的魔爪。 “尹恬,你快回来……”白芷在无尽的深渊里呐喊,我害怕,你快回来,救救我,救救我…… “尹恬……救救我。” “阿芷?阿芷!” “阿芷别怕,我回来了!我在这里,别怕!” 白芷感觉自己已经冷得麻木的身体被一股暖气包裹,他在深渊里不断下沉的身体似乎停在了一团温暖的柔软的地方。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朦朦胧胧的,仿佛隔着山海雨幕,又好似就在耳畔,那人语气好像很着急,既彷徨又无措。 他想看看那人是谁,是谁在那无尽的黑暗里呼唤他的名字,可他坚持不住睁开眼去看那个人了。 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晶莹的水珠滑落脸颊,白芷无声地挣扎着。 “救救我……” 尹决明抱着浑身湿透几乎没有温度的白芷,跳动的心脏好似受到重击,疼,密密麻麻的疼在蔓延,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明明不过初秋,即便下一场暴雨也还是凉爽的才对,可白芷此刻却浑身冰冷,不停颤抖着喊着冷,尹决明心中沉了沉,是他大意了,竟忘了他身子比寻常人虚弱。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拿回卖身契,经过那日的事情,他不放心再让白芷再去温柔乡。 一连忙了几日,今日总算是将衙门那边解决了,他几乎立刻去找楼妈妈半恐吓般逼迫地让她交出了白芷的卖身契。 他想着白芷以后便是自由身,便打算去买几套新的男装给他。 本来早早就能回来,但是却在回来的途中出了意外。 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十分熟悉的身影,心下起疑便跟了上去。 哪知那人功夫了得,发现他后便想要劫杀自己,他与那人动起手来,眼看就要将他擒获,谁知却中了那人的毒,一时不察,竟让他趁机伤了自己。 他咬牙与那人拼斗,揭下了那人的面具,果真就见到那双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紫瞳,充满杀气的紫瞳。 因为中毒,身手有所压制,竟被那人趁机逃了。 紫庸再度入世,出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北境边关重地孤狼关,或许这并不是第一个,他不敢托大,顾不得身上的伤和毒,直接打马出城去了军营将此事告知了父亲和大哥。 却不料那毒发作,待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知道自己一直不回去白芷肯定会担心,他连夜带着阿泗冒雨骑马赶回来,却没想竟见到这样一幕。 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在屋里等着呢? 看到他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没有温度,他就恨不得将人痛打一顿。 他怎么总是这样不爱护自己呢? “阿芷?阿芷你醒醒!不要睡过去!阿芷!” “阿泗,去烧热水,快!”尹决明大吼着将白芷抱着往屋里去,因为走太急,脚步踉跄,短短的一段路好几次差点摔倒。 “是,公子。” 阿泗认识白芷,知道白芷在自家公子心中的地位,不敢大意,忙去烧热水去了。 尹决明将白芷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将他死死包裹住,却仍止不住地身体颤抖,他的牙齿打着颤,磕磕绊绊的叫的全是尹决明的名字。 “尹恬,尹恬,冷,好冷。” “尹恬,救我,救救我……” 尹决明连着被子将人抱住,下颌抵着他微凉的额头,温声轻哄,尾音却打着颤:“乖,尹恬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然而白芷却像是感受不到外界,只如同深陷泥沼挣扎着,无助又绝望地重复着:“尹恬,尹恬救我,救救我,好冷,尹恬,我好冷……” 尹决明心中抽痛,低骂了句,便也将身上的衣服脱了钻进了被窝,将那冰冷的身体拉进怀里用自己灼热的体温为他取暖。 他两人紧紧环在臂弯,略显慌乱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颤着声低哄:“阿芷乖,尹恬在这,在给阿芷取暖,阿芷不怕,不怕啊!” 阿泗将烧好的热水倒进隔间的浴桶,这才对尹决明道:“公子,水好了。” “嗯。” 尹决明应着,将白芷抱起来往隔间走,同时吩咐:“去将苗齐白带来。” 说罢便不再理会,小心地将人放进热水中,水里放了姜,味道有些刺鼻,但驱寒效果很好。 尹决明将白芷的头靠在浴桶边上,这才去取了件长袍穿上,回来时见白芷眉头紧锁,便一手握着他冰凉的小手,一手在他眉心揉着:“阿芷乖,阿芷不怕,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是泡着热水的缘故还是尹决明一直拉着他的手一直哄着他的缘故,白芷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时不时的一会儿喊着娘亲,一会儿又喊着尹恬。 尹决明将额头靠在他逐渐发烫的额头上,半响,声音发颤,满是心疼与懊悔:“对不起,阿芷,我回来晚了。” 第67章 死志 当苗齐白被阿泗扛在肩上一路飞檐走壁赶过来时,白芷躺在床上已经烧得彻底昏迷了。 起初他还能迷迷糊糊的喊着阿娘喊着尹恬,最后直接彻底昏了过去,任尹决明怎么喊都没有一丝反应。 苗齐白想起白芷午后喝的那碗药,他知道他的身体这几天会极度虚弱,他本就想让他在安乐居休养几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一看,当真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把将床前的尹决明推开,怒道:“他为何会淋雨受寒?你不是说你能护好他吗?你就是这样护的?” 尹决明一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我也不知道,对,对不起,阿芷对不起…… 苗齐白不再看他,也顾不得身上被雨打湿的外袍,伸手替白芷把脉,他的神色已经不能用乌云密布来形容了。 白芷的身体滚烫,体内却寒气肆意,一冷一热在他体内相撞,脉搏虚弱得几乎感受不到,那东西被药物和内力压制着倒是醒不过来,不然白芷此刻怕是已经成为一具狰狞尸体了。 他看向尹决明的眼神越发不善。 “愣着干什么?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尹决明这次不敢再与他争执,当下便匆匆去烧水。 苗齐白冷着脸写了几味药材,将单子扔给外面候着的阿泗。 “去药铺将这几味药材买回来,越快越好!” 阿泗也不敢耽搁,拿着药单连正门都来不及走,便又飞身翻墙而过。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又下着暴雨,药铺早就关门歇业了,阿泗直接撬了门,照着药单开始打包药材,将对应的药材几乎洗劫而空,临走时也没忘扔下一袋银子。 阿泗用了轻功,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苗齐白看着那一包包的药材,冷着的脸难得的有些龟裂: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阿泗看他眼神就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我给了钱的,一袋银子全搁那儿了。” 苗齐白哼了声,依旧没有好脸色:“去看看你主子水烧好了没,烧好了就提过来。” 阿泗忙跑出去了,虽然他也跟自家公子一样不喜欢这个苗神医,但目前只有他能救白公子的命,忙听话地去帮忙了。 苗齐白将药材分好,依次放进浴桶冒着热气的水里,正要叫尹决明,就见他抱着白芷过来了。 “将他放进水里。” 尹决明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苗齐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 要不是他知道白芷喜欢这人喜欢得不行,这人对白芷也算是掏心掏肺,否则他一定让这人滚的远远的,真是看着就火大,糟心得紧。 “愣什么愣?上衣脱了抱进去,我还要给他施针。” 尹决明抿着唇,依言将白芷的上衣褪去,只留下一条单薄的里裤。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热水中,让他趴睡在浴桶边上,又怕浴桶边缘会硌着他不舒服,便将自己的手垫在了下面,让他头靠在自己小臂上。 苗齐白瞟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银针在白芷背上的穴位扎下去。 尹决明就这样半蹲着,目光未离开白芷片刻,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白芷冰凉的手指,他的心到此刻都还平静不下来,那一声声悲切的求救声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他的阿芷到底在梦中看到了什么?竟这般悲切地向他求救。 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两根红色的结情丝在腾腾热气中若隐若现,他与白芷额头相抵,闭着眼强压着心中的彷徨,低声喃喃:“阿芷,阿芷……” 苗齐白又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嘴角蠕动,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冷着脸继续施针。 连着泡了两次热水,原本白皙的皮肤透着粉色。 小心的给他穿上衣服,将人抱出了隔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苗齐白此刻正在分着那一堆药材,尹决明走过去,难得的语气平和:“他,怎么样了?” 他问的小心翼翼,之前一直不敢问,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到刚才探白芷额头时发现没有之前烫了,这才鼓起了勇气来问他。 苗齐白拿着药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尹决明,语气很不好:“不好,非常不好!他……他这几天身体比以往更虚弱,即使一点点伤病都会变得格外严重,更何况淋雨受寒,他现在虽然温度有降下来的趋势,但他能不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 尹决明如遭灭顶,被轰了个外焦里嫩,他不相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 颤抖的手拽住苗齐白的胳膊,用力得几乎捏断他的手臂:“你不是神医吗?你救救他!” “神医也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苗齐白甩开他的手,面色难看,他怒道:“上次白芷生病我就说过,他不能再受寒,你是当耳旁风吗?真以为他的身体跟你的一样强壮?”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合适,这些年没有你,白芷虽偶有伤寒,却也不至于这般伤筋动骨。” 尹决明抿唇不语,的确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回来晚了,要不是他没让阿泗回来跟他说一声,阿芷也不会在门口等他,是他没有护好他。 “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不管有多珍贵的我一定想办法拿到,但请你一定要救救他!”尹决明再次抓住苗齐白的手臂,他现在只想他好起来。 因为体内余毒未清,身上又带伤,此刻的他看起来也略显狼狈,他抬眼看着苗齐白,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哀求。 “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他能好起来!” 苗齐白冷眼睨着尹决明,他自然一早就看出他的身体状况,他没想着自己治伤解毒,反而像先向他低头哀求就为了白芷。 二公子的骨气有多硬啊,就连他爹也不一定压得弯他,他却肯为了白芷向他低头。 白芷对他当真是重要至极。 拂开尹决明抓着自己的手,他背过身,语气有些冷然又无可奈何:“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受过这世上最大的苦难,他的身体比常人更脆弱,更何况他还有心病,身体可以治,但心病治不了,解决不了心病,人很难救不回来。” 他体内那东西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那东西的操控者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即便是他体内压制那东西的浑厚内力同样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 还有他自己……一个对活着没有任何向往的人,随时都可能放弃自己。 苗齐白看向床上脸色惨白的白芷,叹息道:“你知道他为何总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吗?” 尹决明通红的双眼盯着他,张着嘴,但胸腔的酸涩与疼痛让他难以发出声音。 苗齐白说:“因为他从不盼望活着,他心存死志。” “在遇到你之前。” 第68章 药引 从不盼望……活着…… 尹决明此刻整个人都傻了,心头如泰山倾倒,大脑更是空白一片,只木讷地念着这一句话。 通红的双眼凝聚上水雾,一滴圆润的泪珠滑出眼眶。 苗齐白瞧他这副模样,无声地叹息:“但他答应过母亲,也因心中一份执念,他才这般勉强存活,可那些东西在人绝望的时候当不了救命稻草,只要一断,他就真的没了。” 许久,尹决明僵硬地转动眼珠,喉头滚动半响,终于找回了声音,只是嘶哑不已:“那,那还有办法……” 说到此处,他又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张着唇,目光痛苦而绝望。 苗齐白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在尹决明身上看到一个人破碎的样子,他不太懂他和白芷的感情,在他眼里,他们两个相识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还不足以彻底了解对方。 他也不明白这短短的数月为何尹决明就深爱到这般地步,白芷也是,他明明是个清冷的人啊! 他看着尹决明,目光死死盯着他:“有。”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一根救命稻草,吊着他们两个人的命。 尹决明怔愣半响,好不容易才用空白发僵的脑子反应过来苗齐白说了什么,当即攀住他的双臂,像是抓住了他的浮木:“是什么!” 苗齐白目光凝结,且沉且静,他声音平缓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你的命。” 尹决明怔怔愣了半晌,似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我说过,白芷身体于常人不一样,他的病,自然也与其他人不一样,想要救他,需以他心悦之人的真心为药引,而他心悦之人,是你!” 苗齐白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尹决明的双眼:“那么,你还愿意救他吗?” “救!”尹决明几乎在苗齐白话落的一瞬间回应:“只要能救他,心肝脾肺,你要什么,我都给!” “你会死,你不怕吗?” “只要能救他。”尹决明垂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的呼吸很轻,轻的几乎快要听不见,他本就身影单薄,如今瞧着更单薄了。 “那你可对得起你爹娘兄长?”苗齐白问道:“你可有想过,你为救白芷而死,于你爹娘是不孝,白芷即便救活也会被尹将军怪罪。” 尹决明一顿,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唇角挂着一起无奈的笑,可目光依旧坚定:“世人皆知,我尹决明这辈子不学无术,纨绔不化,给家里也招了不少黑,要说不孝,早就不孝了。” “但我救白芷没有错!我本就欠他一条命,当年若没有他,我也没有这十年的苟活,就算今日我挖心丧命,尹家也不会怪他,也不该怪他!” 听到此处,苗齐白算是有些明白了。 点点头,说:“那边桌上我刚分了药,你拿去煎了喂他服下。” 尹决明深深凝视着白芷,许久才点点头,看向他:“那,何时用药引?” 苗齐白嗤笑一声:“你先去把药熬来。” 待人出去,苗齐白再次走到床边替他把脉,瞧着昏睡的人,轻笑:“你的眼光还不错,没有看错人。” “希望他能帮你挺过去。” 尹决明端着药匆匆回来,苗齐白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喂药,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你多陪陪他,跟他多说说话。” 尹决明喂药的勺子一顿,转头看去,微微皱眉:“你何时用药引救阿芷?他太虚弱了,不能拖太久。” 虽然我也想多陪陪他,但我更希望他能早点醒来。 “真心为药引,不一定非得挖出来,”苗齐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要让他吃了用你心熬制的汤药,只怕那药不是良药而是毒药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心不用挖出来了。” “那阿芷的病怎么办?”尹决明急了,他以为,用他的心真能救回阿芷,可现在苗齐白却说不用了,那他的阿织怎么办?他的病怎么办? “你急什么?”苗齐白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继续喂药,这才又说道:“我说的以你真心为药引并非假话,但此真心并非真要挖你的心,让你挖心入药,也只是想看看你为白芷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尹决明今日脑子不够用,怔怔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苗齐白之前是在骗他,一时怒从心起,他的心不能入药,那他的阿芷怎么办?他为何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我同你讲讲白芷的往事吧!”苗齐白瞧着尹决明变脸,知道这人动起手来自己大抵是招架不住的,赶紧说道:“虽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有一些我想白芷不会告诉你。” 尹决明冷冰冰的视线盯着他,苗齐白默默移开视线只自顾讲起来。 “我之前跟你说过,白芷的前十八年太过痛苦,人间苦难他几乎尝了个遍。八岁之前他还有娘亲,八岁之后他却什么都没有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么多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他能活着到现在可以说是奇迹。” 苗齐白打量着尹决明的神色,他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私下查过白芷的事,但他现在要亲口告诉他。 “十年前我是在南楚和紫庸交界处的烽神山断魂崖下遇到他的,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大概是从崖上掉下来的,身上全是被树枝石头划破的伤口,断了一条腿三根肋骨,胸口插着一支箭,那箭我认识,紫庸的箭。 我当时以为他是被紫庸士兵追杀不甚掉落悬崖,所以出手救了他,那时的他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 尹决明静静听着,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牙齿咬的酸痛,泛红的双眼瞧着床上的人,隐隐闪着泪光。 那是他的阿芷,当年为了救他被紫庸士兵一箭射中掉下悬崖的小阿芷啊! 那是他的阿芷啊! “我当时看着他的样子,都以为他恐怕活不了了,但毕竟还有一口气在,我也想试试,于是将他连夜带回了我的住处,什么天材地宝,珍贵药材全用来给他续命了,我们在回春谷整整待了半年,白芷的身体才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能够下地而已。 那支箭将他射了个对穿,只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心脏,大概老天都觉得他可怜吧,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必死无疑了。” “虽然没有正好射中,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在那之前他的身体受过重创,你肯定是看过的,他身上那些印记。 那种折磨就连成年的男人都不一定都受得住,他倒是命大。 不过人是救回来了,但身体永远恢复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而且可能因为刺激太大,他将掉崖那段时间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尹决明眼神聚不起焦,目光涣散地看着前面,所以,阿芷不记得他也是因为那件事是吗?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说他要走,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又摇头说不知道,只说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他,说要带他去玉兰山看广玉兰……” “轰!” 尹决明只觉自己如遭雷击。 第69章 真心 “阿芷哥哥喜欢广玉兰?” “那我以后带你去玉兰山,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广玉兰,好看极了!” 那是尹决明曾对白芷说的话啊! 他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却将这句话深深印在了心里,即使忘了所有,那句承诺也依旧记得! 阿芷,我的阿芷啊! 这该是有多深的执念才能刻印在心里抹不去? 泪水决堤,尹决明已通红了双眼,他嘶哑的声音轻颤,似害怕问下去,可又想知道。 “那,后来呢?他去找他了吗?” 苗齐白瞧着尹决明的反应,逐渐印证了心中的某种猜测。 他说,“去了,他坚持离开去寻了,只是不知他后来又遇到了什么,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断魂楼。” “楼妈妈让我去医治一个新买回去的姑娘,只是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姑娘’会是白芷。” 想到此处,苗齐白也不免苦笑,“他大概天生就多灾多难,我当时见到他时他染了风寒,浑身都是鞭策的新伤,我再次出手救了他,他醒了,但我却发现他比离开回春谷时更冷漠了。” “他不爱说话,更不愿与人过多接触,我想,这大概与他离开后的经历有关。” “冷漠成了他终日披上的面具,唯一不变的就只是那寻找誓言的倔强。” “他曾对我说过,他要等的那个人可能在孤狼关,他说他要等那人来寻自己。” “他想见见那个人,去赴一场花海之约。” 苗齐白抬眸,看着那个已经满脸泪水的少年,问道:“尹决明,那个人是不是你?” 不等他回应,苗齐白轻叹一声,“我想是的,白芷从不与人亲近,唯独对你不同。” 那个缠绕白芷十年之久的誓言的主人。 那个堪堪吊住白芷性命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救命稻草就是眼前这个人。 尹决明抬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斑驳的光影在眼前闪动,层层叠叠,眼花缭乱。 他在那眩晕的光辉里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盛开的玉兰树下,他赠予小哥哥一朵广玉兰,与他立下一场花海之约。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心口的疼痛让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在心中悲戚地回应,是啊!那个人是自己,是让白芷记了十年,等了十年的尹恬。 可是这十年他在做什么呢? 开始还在到处找他,整整找了一月,直到和紫庸再一次开战,他被父亲强行送回了京州。 他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染了风寒烧了整整三日,他从未生过病,那是第一次。 可也是那一次生病,待他再醒来时,那段重要的记忆便彻底模糊了。 他忘了他。 但是,他的阿芷啊!他的阿芷却等了他十年! 在这冰冷的人群中苦苦等了他十年之久! 尹决明!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你怎么对的起他十年的等待?怎么对得起如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他? 他都是为了你啊! 尹决明猛地抓住苗齐白的双臂,爬满血丝的双眼猩红,声音又嘶又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你不用我的心做药引,那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苗齐白似终于看不下去,将目光转开:“我说了,让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他,与他多说说话,他的身体我医治了十年,什么情况我多少也了解,他轻易是死不掉的。” 他承认之前的确有恐吓尹决明的成分,白芷有比同龄人更为浑厚的内力,还有那个东西,它们虽折磨着他,但同样也吊着他的命,只要他自己不寻死,他总有办法将他救回来。 但他并未把这一点告诉尹决明,只道看向尹决明的双眼十分郑重道,“白芷很坚韧,可他同样也很脆弱。” “我说他有心病不是同你开玩笑。” “当年在回春谷,不能下床的那几个月,白芷是存着死志的,只是他身上的伤让他动弹不得,所以他没办法自己动手。” “但从他的神色,从他的眼中我看得清楚,那里面没有一丝光芒,他在怨恨自己,他根本不想活下去!” “等他能下床之后,大概是恢复了一些记忆,我发现他寻死的念头变小了。” “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走,他要去寻人,说有人曾约定要带他去看广玉兰。” 他看了尹决明一眼,说,“那时我就知道,那个承诺和对他许下承诺的人成了唯一吊着他命的东西。” “这十年,他是因为你才活着。” “尹决明,他太脆弱了,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冷清清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可他真真只是一片水上薄冰,稍一用力,他就会粉身碎骨。” “所以你绝不能负他!” “你一走,他的命就真的没了。” “他一直陷在深渊里,你给他送去了光,但他依然深陷其中,或许,你再努努力就可以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苗齐白看向尹决明的目光复杂又迫切,“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尹决明,只有你!” 尹决明在怔然中回神,像是懵懂的孩童,“可我该怎么做?” “采药熬药都没有问题,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醒过来。” 尹决明迫切地想救回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 “只要能救他,怎样都好!” 苗齐白的视线再度落在床上,语气轻缓:“我说过了,多陪陪他,与他多说说话,让他感受到你的存在,让他知道,你一直在他身边。” “如果运气好,如果他听见了,或许,他就愿意醒过来了。” 尹决明麻木地支配着身体走到床边,他半跪下来,握着白芷微凉的手放在自己湿润的脸颊上,心中既高兴又忐忑。 如果,如果阿芷听不到他的声音,如果阿芷不想见到他,不愿醒来,那,那…… 不,不会的,阿芷那么喜欢他,怎么会不回来呢? 对!他要跟阿芷说话,他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讲,有好多好多! 尹决明红着眼,如同檐上玉珠滴落,一声接一声地轻轻唤着:“阿芷,阿芷。” 苗齐白瞧了半响,忽地撇开眼:“我先给你看看伤。” “一点小伤而已,死不了,我要陪着阿芷,他,他现在离不开我。”尹决明推开他,片刻都不想再耽搁。 “你不养好身体,谁来陪着白芷?你的伤要重新上药包扎,体内的余毒也需要清理干净,要是你晕倒了,白芷就真的没救了。” 尹决明身体一顿,紧皱着眉头犹豫半响,万分不舍地将白芷的手放回被褥里,起身往外走:“换药,清毒。” 苗齐白轻叹一声,走到那一堆药材旁,拿起一包已经分好的药材,他当时写白芷泡药浴的药材时也一并将清毒的药材写了上去,只是一直没给他而已。 将药包扔给一直忐忑候在门外的阿泗:“这是给你家公子清毒的药,熬好了端给他喝了。” 阿泗接过药材连连道谢,待苗齐白关了门,这才火急火燎地又往厨房跑。 给尹决明伤口换了药,苗齐白也不愿多待,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只临走时又叮嘱了一句:“药浴的药材分好了,每日需像刚才那样泡上一个时辰,我得回安乐居看着那群孩子,明日再过来给他施针。” 尹决明又蹲回床前拉着白芷的手,没有回头,嗯了声,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明日直接去烂客居,我会带阿芷过去那边养病。” 苗齐白跨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在断魂楼的确不适合养病……你将他带走,楼妈妈那里怎么说?” “阿芷的卖身契我已经拿回来了,从现在开始阿芷已经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等明日雨停,我就将他带回去。” 苗齐白惊讶,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可笑,就连自己的陈年往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事是尹二公子办不到的? “好。” 第70章 悔恨 苗齐白走后,屋内就只剩下躺着的白芷和守在床边的尹决明。 闪电嘶鸣,雷声轰隆,磅礴的大雨仿佛不是落在天地间而是砸在尹决明的心头,又沉又闷。 凉风从窗间缝隙遛进来,晃得烛光颤抖摇曳,在生与死之间不断徘徊。 尹决明伸手抚上白芷苍白的脸颊,略带薄茧的指尖一点点勾勒着他的眉眼。 浪潮般的愧疚再次在心中翻滚,他声音暗哑,那么害怕,又那么无措。 “阿芷,阿芷,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喉间的酸涩让他唇角轻颤,温热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屋外的每一滴雨水似乎都化作了他的呼唤。 阿芷。 阿芷。 他在痛苦中回忆着曾经遗忘的过去。 是重温,亦是悔恨。 “阿芷,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阿芷,你知道当我知道你心中的执念是我时,我有多高兴吗?” “原来阿芷一直将我记在心中,即使失去了记忆也没有忘记我们的承诺。” “可是阿芷,我的心好痛,我就是个混账,是个混蛋,我那么混蛋,哪里值得阿芷一直记在心里?” “可我又想阿芷记得,不然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芷等了我十年,我却真真忘记了阿芷十年。” “阿芷,我,我该怎么办?”尹决明将脸埋在他的掌心,呜咽哀鸣,“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你醒醒好不好?你醒过来,打我,骂我,狠狠地收拾我好不好?” 然而寂静的屋中,除了他的哭声再没有一丝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决明从白芷掌心抬起头,他擦干泪水,又小心擦去白芷掌心的湿润,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阿芷不说话,也不醒过来,是不是因为太累了?没关系,你好好休息,等你睡醒了,有力气了,你在同我说话好不好?” 尹决明轻抚着白芷的脸颊,退热了,却怎么这么冰冷呢? 阿芷那么怕冷,怎么能让阿芷冻着? 慌乱的扯着被子,将人裹住抱在怀里,尹决明将脸埋在白芷的颈间。 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这样贴着白芷的脖子撒娇,不管什么事,他的阿芷总会心软答应他。 滚烫的泪珠再次滴落,他恳求道:“阿芷哥哥,你醒过来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温度和紧闭的双眼,尹决明埋在白芷的颈间哽咽着。 眼泪止不住,那是心中的悔恨和压抑的痛苦。 “公子,您的药好了。”阿泗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尹决明抬起头,擦了擦双眼,声音沙哑:“进来。” 苗齐白说的没错,他得把自己照顾好才能照顾他的阿芷。 一碗药片刻被他喝得见底,将空碗递给阿泗:“你出去吧。” 阿泗接过碗,看着跪坐在床前的尹决明双眼红肿湿润,他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从小跟在二公子身边,他家公子什么性子他比将军和大公子都清楚。 二公子在京中隐忍不发,一身大才却被冠上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名声,二公子从来都不在意。 二公子坚韧,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掉眼泪,就算大将军用军棍,用家法打他,他都能笑着来一句我没错。 可是,这是自己第二次看见他哭了,一次是二公子三岁那年,长公主去世,二公子哭着闹了灵堂,被大将军狠狠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从此以后,二公子便再也没哭过,直到今日。 “公子,天快亮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阿泗瞧着尹决明的模样双眼发涩。 “明日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再说,白公子也需要休息,您也不能一直都在他耳边说话呀!” 尹决明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服他,却也不敢再劝阻,他怕将人惹急了,只在心中哀叹:白公子,您可一定要醒过来呀!您若是没了,二公子怕是也要毁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尹决明知道阿泗走了。 他撑起身子,低头在白芷唇上印了印,轻声道:“阿芷要休息了,我明日再与阿芷说话好不好?” 尹决明站起身,因为一直跪坐着,双腿有些麻木,起身时踉跄地撞在了床角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褪去身上披着的外衣。 “阿芷乖乖睡觉,不要害怕,尹恬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保护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被窝,将白芷微凉的身体搂进怀里,让他冰凉的脸颊靠在自己的胸膛取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声音轻缓。 “阿芷乖,阿芷睡觉,我在这里陪着阿芷,阿芷不怕,不怕。” *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七日,让原本渐凉的天气更染上了一丝寒意。 用锦帕将白芷嘴角残留的药汁擦拭干净,尹决明伸手握住那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哀伤。 他守了他整整七日。 七天了,他的阿芷还没有醒来。 习惯性的将脸颊贴上他的脖颈,蹭了蹭:“阿芷,你还要睡多久呢?”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醒过来?” “阿芷,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尹决明声音哽咽,每每得不到回应,他总是心如刀绞。 “阿芷,你不说话,那我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十年前,有一个受伤的小孩叫尹恬,他被一个叫阿芷的小哥哥救了,小尹恬真的很想感激他,但是小哥哥总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这可怎么办呢?” “于是小尹恬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一次他抓了一只野兔回来,他骗小哥哥说那只兔子一见到他就喜欢他,不管他怎么赶也赶不走,然后他就将它抓回来了,你说那小兔子是不是很笨?他自己跑到小尹恬怀里让他吃。” “哈哈!其实那是小尹恬做了个陷阱,小兔子掉进去才抓住的,他是故意这样说出来骗小哥哥的。” “小尹恬捧着肚子笑得打颤,结果小哥哥却一点都没有笑,小尹恬当时觉得小哥哥一定觉得他撒的谎很蠢,所以才没笑的,至少我现在是这样觉得的。” “后来,又有一天,小尹恬在山中发现了一棵很漂亮很漂亮的广玉兰树,他拉着小哥哥去看,他能感觉到小哥哥很喜欢,于是他爬上树去摘了最漂亮的一朵给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哥哥笑呢!” “那纯粹干净的笑容小尹恬看得睁不开眼,他想让小哥哥永远保留那个笑容,所以他与小哥哥约定,等回了京州,他会带小哥哥去玉兰山看那漫山遍野的广玉兰。” “小哥哥果然答应了,可是……” 尹决明顿了顿,看着白芷沉睡的容颜,眼眶酸涩。 “可是,还没等他带小哥哥去看广玉兰,小哥哥就被一箭射下了悬崖。 他是为了救小尹恬,他那淡紫色的琉璃眼瞳是那么纯净,那么温柔,那是他第一次在小哥哥的眼中看到自己,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 “小尹恬是真的很想带小哥哥去看广玉兰,可是,他找不到了,找不到小哥哥了,有人说小哥哥已经死了,他很害怕也很后悔。” “阿芷哥哥,你看,我现在找到你了,我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你醒过来,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尹决明自顾自说着,这是他这几日来一直坚持做的事情,他要告诉他的阿芷,有他在,人间还是值得的,一定要回来啊! 第71章 袒护 尹决明低头在白芷额角吻了吻,伸手撩开他额头上有些凌乱的碎发 正打算去拿梳子给他将头发梳一梳,刚起身,却发现白芷神色不对,于是立马停住脚步,俯身将人搂进怀里,连声哄着: “阿芷乖,阿芷不怕。” “我在这儿陪着阿芷呢!尹恬会陪着你。” “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阿芷最勇敢了,不要怕好不好?” 白芷在他怀里轻颤着,眉头紧皱,浑身绷得很紧,额间透着一层薄汗。 尹决明知道,他的阿芷又陷入那个无尽无休的噩梦中了。 到底有多恐怖呢?尹决明未曾见过,也难以想象,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炼狱,是曾伤害过他的阿芷的炼狱。 他没办法帮他抹平那段痛苦的记忆,只能用这种简单又笨拙的方法给他一丝安慰。 他将人抱在怀里,如哄幼儿般轻轻摇晃,低头贴着那汗湿的额头,昏暗的光线里黑瞳闪烁着碎光,那是满满的心疼。 “阿芷乖,我在呢!我一直都在,阿芷不怕。” “我在等阿芷醒来,所以阿芷要坚强哦!” “阿芷知道的,尹恬喜欢阿芷,很喜欢很喜欢,所以阿芷不可以丢下我的,知道吗?” “阿芷也喜欢我对不对?” “所以阿芷一定要醒过来,因为我一直在等阿芷啊!” 尹决明一直不停的说着话,他希望白芷能够听见,希望他能够回应,更希望他能够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 他希望他不要抛下他。 “公子?” 阿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尹决明掌心捂着白芷耳朵,这才回应,“人找到了?” “还没有。” 尹决明抱着白芷轻晃的身体微顿,这才抬起头看向紧闭的门口,目光阴沉:“还没找到?” “是。”阿泗有些无地自容:“请公子责罚。” “罚你做什么?”尹决明收回视线,他倒是没想到那人能有本事一直躲在城中到现在还不被发现,凝眸思忖片刻,问道:“父亲和大哥他们怎么说?” “将军让大公子全权负责,大公子派了青禾入城暗查。” 青禾是尹风三个亲卫中年龄最小的,不过他于追踪,审讯一类很是擅长。 尹决明没再说什么。 阿泗在门外继续说道,“军营已经进入全军戒备状态,城中巡逻的队伍也翻了一倍,有青禾在暗中调查,应当很快能查到那人的藏身之处。” “只是不知为何,孙都尉这几日一直带着人在城中找巡逻队伍的麻烦。” 尹决明冷嗤一声,“那个蠢货在大哥那边讨不着好,暂且不用管他。” 尹决明抬眼问道:“大哥可有让人搜城?” 阿泗:“不曾,将军说孤狼关的百姓对紫庸的恐惧太深,怕到时候百姓知道有紫庸人藏在城中会生出不必要的恐慌,所以没抓住人之前还不敢大肆搜索。” “大公子也不赞成搜城,而且孙都尉不会同意。” “那边只能等青禾那边了,”尹决明说。 “你也去和青禾一起,还是尽快找到那人才能安心。” “是。”阿泗对着紧闭的门一拜,这才又出去。 尹决明垂目思索着:按照孤狼关百姓对紫庸人的憎恶与恐惧,应当不会存在会有人私藏他,既然如此,他还能躲在哪里呢? “哼!”怀里的白芷痛苦地哼了一声。 尹决明立马散了思索的心思,小心地哄着怀中人,直到他慢慢平静下来,这才将人又放回床上躺着,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见他满头的汗,正要去拧帕子给他擦擦,还没起身,又听到阿泗的声音响起。 “公子!” 阿泗的这一声公子喊得惊慌,透着满满的紧张和惶恐。 尹决明心觉不对,正要出去看看,紧闭的房门就在这时被粗鲁地踢开。 “砰!” 两扇门被狠狠摔在墙上发出巨响,迎着光线,门口走进来一个魁梧的人影。 那人一身银甲,强壮而挺拔的身形将门口光线挡了大半,屋中瞬间暗了下来。 他手握腰间佩剑,气势沉沉,浑身上下散发着常年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压抑气息,一双鹰眼尖锐而凶狠,嗓音低沉又愤怒:“尹决明!” 尹决明看到来人便心中一个咯噔,心觉不好,几乎是立刻挡在床前。 父亲怎么会来这里? 尹鸿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视线缓缓落在他身后的床榻上,那上面躺着一个人,一个据说是青楼的“女人”。 他抬手指着那个“女人”,“这就是你不去军营也要留在这里的原因?” “就为了一个青楼妓女?为了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和余毒都要冒雨跑回城连命都不要?” 尹决明感受到母亲的怒火,心下万分忐忑,却微微挪动身体,将身后的人尽量都挡住。 他的脑子在片刻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脑中快速分析,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谁告诉他的? 他心中起疑,却又不得不面对:“父亲,阿芷已经不是断魂楼的人了,他……”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军营去。” 尹鸿压着心中的怒火,那沉沉的目光里除了愤怒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东西。 将军府不与皇亲贵胄官家大臣结姻亲,但也沦落不到找一个妓女回府,他自责这些年对小儿子疏于管教,又痛恨臭小子不知轻重。 “以后再不许见她!” 尹决明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 他怎么可能不忍受再也见不到白芷的日子? 他们分别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相聚。 让他不再见他,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尹决明的沉默在尹鸿的眼里就是反抗,是不知轻重,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几乎是快忍不住怒火地喝道,“尹决明!” 尹决明“咚”一声跪下,抬头看着他,眼中哀求:“父亲,我不能走,阿芷生病了,我得留下照顾他,他现在需要我。” 这是尹决明懂事以来第一次这般与他说话,也是第一次跪下求他。 他的儿子,那个倔强的,用鞭子抽他,棍子打他都能笑着对他说他没错的儿子,此刻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妓女来哀求他? 尹鸿勃然大怒,不等他大脑反应过来,腰间的皮鞭已经挥舞着抽了下去。 “啪!” 尹决明生生接了那一鞭,肩膀上顿时多了条皮开肉绽的伤痕。 尹鸿拽紧了皮鞭,瞧着那血淋淋的鞭伤和儿子咬牙隐忍的脸,再次喝道:“跟我回去。” 尹决明看着他不说话,眼中的倔强却异常坚定。 这目光无疑是让尹鸿火上浇油,两指宽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身上。 “你个逆子,一个青楼妓女就让你如此着迷吗?” 尹决明额头溢着豆大的汗珠,他咬牙承受着那一鞭鞭的皮开肉绽,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阿芷不是妓女,他们不一样。” “好,很好,你要袒护她,老子就先将你废了!” 挥舞的皮鞭下手更重,尹决明咬着牙不吭一声,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但是他不后悔。 他喜欢白芷,他爱白芷,如果一顿鞭子能够让他们在一起,那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阿泗眼见着尹决明脸色苍白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尹鸿面前,额头着地:“将军!公子身上还有伤,您手下留情!” “这里你说话的份!”尹鸿怒极,一脚踹开阿泗,喝道:“让你看着这个混小子,你就是这样帮着他欺上瞒下的?等我收拾了他,自有你的罚!” 阿泗被一脚踹翻,又赶紧爬起来跪好,再次恳求,“是属下的错,将军罚属下,可求您别再打公子了,他身上的旧伤还未好,受不住这样种的鞭刑。” 尹决明眼见着尹鸿脸色阴沉下去,喝道,“阿泗,让开!” 阿泗未动,尹鸿一鞭抽在了阿泗后背,阿泗身体一颤,依旧未动。 眼见着尹鸿又要挥鞭,尹风赶紧上前拦住他继续挥舞皮鞭的手,看向尹决明的双眼满是心疼。 “父亲,不能再打了。” “你放手!”尹鸿伸手推开他,看着被打得满身是伤的小儿子,终是不忍心再动手,只是语气仍旧带着怒气:“将他给我押回去。” 尹风看向跪在地上倔强的弟弟,叹了口气,又对尹鸿道:“父亲,阿明毕竟长大了,喜欢上一个人很正常,您有什么跟他好好说,何必动手?” 尹鸿怒瞪着为小儿子说情的长子:“那也不能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赎身了又怎样?那也抹不掉曾经的事实,要是他喜欢上的是个普普通通的贫家女子,我有怎会打他?” “落入青楼也不是他想的,儿子并不在意他的过去!”尹决明跪得挺直,望向尹鸿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 他不觉得自己爱上白芷有错。 他没有错! 尹鸿顿时又怒火上头,要不是有尹风拦着,怕是又抽了下去。 “你看看他!你看看!你还要护着这个东西?就他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将尹家军交给你们?” “我本来就没打算接手尹家军,尹家军有大哥在,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只想要平平淡淡地跟喜欢的人过完这一生,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要!”尹决明看着尹鸿,说得决绝。 这一辈子除了阿芷,他什么都不想要。 尹风颦眉横他一眼,“阿明,你少说两句!” “你!你个逆子!老子今日就废了你,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谈下半辈子!” 尹鸿被尹决明气的七窍生烟,一掌打开拦着自己身前的尹风,拽着鞭子就要再次抽下去,却被一道极其尖锐的笑声打断。 第72章 断袖 尹鸿横眼看去,那笑声正是来自那告诉他自己小儿子与一个青楼妓女私定终身,并带自己过来的孤狼关新任都尉孙潮。 他趁着父子几人正对峙,竟偷偷溜到了床前,此时更是笑得异常癫狂。 尹鸿和尹风不明所以,但尹决明却是吓白了脸,不顾身上的鞭伤冲过去,一掌将孙潮震飞了出去。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白芷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他颤手将白芷散开的衣服小心整理好,又盖上被子,这才转向一旁从地上爬起来的孙潮,眼中阴霾笼罩,杀气腾腾。 “你找死!” 孙潮见了却并不害怕,这眼神他从小看到大,找死的事情他也不仅干了一两回,然而尹决明并不能将自己怎么样,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上次他找人去绑白芷,本想着弄回去好好玩玩,结果那几个人却都失踪了,他当时气得砸了一屋子东西。 他本来还寻思着再找机会下手,谁知那尹风跑来说城里有什么可疑人要封城,如今是他在管理孤狼关,自然不会听他们的,他便一直找人和他们对着干。 昨日他又想起了白芷,那人实在是太勾人了,他怎么也得弄到手玩玩,听到小仔儿说尹决明带着白芷最近一直住在一处院子没出过门,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只要他告诉尹鸿,尹决明一定会被带走,到时白芷还不任由他玩弄? 于是一大早他就跑去了烽火关,在他煽风点火之下,尹鸿果然来抓人了。 趁他们父子几人闹的不可开交,孙潮偷偷摸到床边,见到那日思夜想的人,他已经忍不住先动手尝尝甜头,只是他手摸进去却顿觉不对,将他衣裳扯开一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连着喊了三声有意思,每喊一声,尹决明眼中的杀气便更重一分。 “哈哈哈……尹决明啊尹决明,我就说呢!咱们混了这么多年的花楼,怎么就你一个姑娘也不睡,我还当这回你开窍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我们的二公子喜欢的不是女人,哈哈哈哈!” “二公子,你的口味可真是不一般啊!哈哈哈哈!” 他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却让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尹二公子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尹风微微皱起眉。 尹鸿浑身的怒气瞬间升成了杀气,却不是对着尹决明,而是他身后床上躺着的白芷。 尹决明同样怒极,再次一脚踹开孙潮,又立刻转身挡在床前,“父亲。” “滚开!”尹鸿怒吼:“我倒要看看能够将我儿子勾引得断袖的人能长成什么样子!” 尹决明挺身不动,眼中却是满满的哀求:“父亲,不要伤他,求你。” 不要伤害他。 尹鸿手握上腰间的剑柄,沉眉怒喝:“滚开!” 尹决明摇头,眼中酸涩胀痛:“不,不要,父亲,我求你了,不要伤害他。” 尹风冷冷瞥了一眼被尹决明一脚踹得在地上挣扎的孙潮,又看向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已然挡在床前的尹决明身上,目光闪了闪,上前拦下尹鸿。 “父亲,那个孩子毕竟也是无辜的。” 尹鸿瞪着他:“无辜?他有什么无辜的?男扮女装骗过了所有人,他勾引你弟弟成了断袖,这些事哪一件他做得无辜?” 尹风被吼得一愣,正要开口,便听到尹决明吼道:“他没有!是我!是我先死缠烂打追的他,要勾引也是我勾引的他,父亲,他救过我的命,你不能伤害他!” 屋中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尹鸿骤然拔剑指向尹决明,眼中承载着怒火与失望:“不能伤害他?那我就先灭了你这个伤风败俗的混账东西!” 说着,就要一剑劈下,尹风没想到父亲会来真的,几乎是瞬间拔剑挑开了那凌厉的剑锋。 两剑相撞,擦出了一串激烈的火花,随后两柄剑同时脱手飞了出去,直直插入地面入木三分。 孙潮惊恐地看着眼前不出一尺的两柄剑,惊悚地咽了咽口水,跌跌撞撞地往后蹭。 直到退至安全距离,孙潮恶狠狠地瞪向两人。 故意的!绝对是他娘的故意的!还想杀人灭口?好险,好险,命根子都差点没了! 好你个尹家,好你个将军府,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孙潮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尹鸿气势凶猛的怒气这才消了一些,他转身向屋外走,只留下一句:“将他带回去,要是不走,明日我便来杀了那人。” 那人指的是谁,不肖他多说,必然也知道是躺在床上的白芷。 尹风叹着气应下:“父亲放心。” 回身看向还愣在床前的尹决明,他再次叹气:“阿明,凡事轻重缓急,有舍才有得。” “大哥是否曾跟你说过,凡事要谨慎,需要让人抓住把柄。” “父亲今日并非真要杀了白姑,公子,但也不得不惩戒你,你可能想明白其中缘由?” “我……”尹决明一顿,眼眶瞬间红了,他明白了大哥话中意思。 是他这段时日太过自信,是他太得意忘形,以后再不会了。 尹风瞧他神色便知他已明白,语气温和,“先跟大哥回营,这里让阿泗先照看着吧!” 尹决明抬眼看着尹风,眼中带着些许:“大哥,你……” 他想问,你不反对我和白芷吗? 尹风温和地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顶,语气温柔: “阿明,每个人都有选择喜欢的权利,你当然也有。” “父亲有父亲的顾虑,但他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你们。” “阿明,父亲比你想象的还要关心你。” 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当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大哥也都支持你。” 尹决明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委屈更甚,然而片刻之后,他却忽然笑了,他点点头,应道:“嗯,大哥你先等等,我,我跟阿芷道个别就跟你回军营。” 尹风含笑点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转身将那两柄插入地面的剑拔了出来,这才出了门。 尹决明走到床前,慢慢地蹲下身,眼中早已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他捧着白芷的手贴在脸颊上,又哭又笑: “阿芷,你看到了吗?大哥不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们还是有人祝福的,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我今日要回军营了,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阿芷,你一定要醒过来,答应我好不好?” 他声音哽咽,抬手去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阿芷,你要记住,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这句话永远也不会变。” “永远也不会。” 尹决明低头在白芷戴着结情丝的手腕深深印下一吻:“阿芷,等我回来。” 强忍着再去抱他的冲动,尹决明擦掉眼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3章 暂别 阿泗早在尹鸿走了之后便退至门外,尹决明路过他身旁是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目光阴沉,叮嘱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除了苗齐白谁都不能放进来,要是有人闯,不管是谁,给我往死里打。” 这个闯的人是谁,阿泗心中明白,这孤狼关能看不惯自家公子舒坦的也就孙潮那王八蛋了。 “是。”阿泗躬身。 尹决明似乎想回头再看一眼,却又硬生生忍住,他怕一回头眼泪又要落下来,他怕再看他一眼他就舍不得走了。 “阿泗,里面的人是你二公子的命,你给我看好了。” 阿泗向尹决明保证道:“公子放心,就算阿泗出事了也不会让白公子受一点伤。” 尹决明看着他点头,伸手拍在他肩膀上,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也不能有事,否则谁来替二公子保护他?今日你替我挨了鞭子,你二公子记得,回头好生上药。” 后背的鞭伤泛着疼,可那伤与尹决明身上的比起来又微不足道,他家公子回了军营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将军在这事上从来不会宽容。 “这都是属下该做的,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尹风瞧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出声打断:“阿明,你只是回趟军营,又不是生离死别,做什么搞得这般愁苦?” “知道你舍不得白公子,等将这件事解决了,父亲消了气,你再回来便是,更何况……” 尹风顿了顿,才道:“你与那人交了手,他出不了城,说不定就会盯上你,青禾还没找到那人踪迹,但发现城中恐怕不止那一个,你待在这里,白公子和阿泗才更危险。” 尹决明双眼阴沉,拳头捏得咯吱响,他看着阿泗,再次叮嘱:“阿泗,一定将人给我看好了。” “是!属下定不辱命!” 尹决明沉着脸,带着满心牵挂与不舍同尹风离开。 那些个紫庸人,他必须尽快抓住,他不能让他的阿芷出现一点意外。 尹风带着尹决明回去,却将青俞留了下来,阿泗年轻,很多时候都不太稳重,让青俞留下,也能让尹决明放心得多。 院子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青俞突然出手一巴掌拍在了阿泗的脑门上。 阿泗哎哟一声捂着头哀嚎:“青哥,你干嘛打我!我背上还有伤呢!” 青俞揉了揉手掌,责备地瞥了眼阿泗:“让你跟着二公子,你就是这么跟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提前跟大公子说一声,今日要不是大公子拦着,二公子指不定被将军打成什么样了,蠢!” 阿泗委屈,害怕青俞再打他,只得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我也是才知道白公子是公子的啊!公子一直都是亲自照顾白公子,我根本没机会近身,这不一直以为他是姑娘的嘛!” 青俞瞪了他一眼,推门要进去,阿泗立马拦住:“哎,哎,哎,青哥,你要干什么?不能动他的,二公子真会剐了我们!” “谁要动他?”青俞简直要被阿泗蠢笑了,二公子那么宝贝那位白公子,他敢动吗?又不是想找死。 “我进去看看,二公子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指不定那紫庸人就会摸过来,我得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设防。” 阿泗微囧,缩着脖子尴尬地笑笑:“哈哈,我跟你一起,我跟你一起。” 青俞白了他一眼,“起什么起?赶紧滚去上药!”说罢,推门进了屋中。 阿泗讪讪回房换了药,再过来时见床边的水盆打翻了还没收拾,水流了一地,便去拿了帕子攒水,同时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白公子,您可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 “我们家公子为了你可是被将军一顿好打,现在又被押回了军营,指不定还得被揍。” “你若是能醒过来,公子他指不定得多高兴,说不定连疼都忘了,那一身伤,看得我都心疼。” 青俞查看完其他房间,过来就听到阿泗自言自语地叨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念叨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怕那人醒了听见。” 阿泗讪讪闭嘴,抬眼往床上看去,只一眼表僵住了,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更有扇自己一巴掌地冲动。 叫你多嘴! “你在看什么?” 青俞见他神色有异,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眼,同样让他僵在了原地,且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大有走向阴沉的趋势。 他转头瞪向阿泗,语气生冷,带着隐隐爆发的怒气,“紫瞳?” 阿泗冷不丁一惊,“不是,你先别冲动!” 阿泗按住青俞,再次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白芷醒了,也不知醒了有多久,他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木纳的看着床顶,一双琉璃般的紫瞳闪着柔弱的水光。 阿泗有一瞬间的欣喜,白公子终于赢了,但他又一阵后怕,也不敢惊动他。 他刚刚说的话也不知道被他听了多少,但看他的神色,想必听得也差不多了。 阿泗一边按住青俞,冲床边怯怯地喊了声:“白,白公子,你醒了?” 白芷像是没有听到,看着床顶的眼睛一眨不眨,要不是那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下来,指不定觉得这是个逼真的假人。 阿泗看着那泪珠子,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白公子好像是听了自己那一大堆废话被弄哭了! 要是让公子知道了会不会扒了他的皮?这下惨了! 正想着要如何补救一下,手腕猛的被捏的生痛,转头看去,青俞正黑着脸,危险地看着自己:“紫庸人!那是紫庸人!” 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阿泗想哭,忙一把捂住青俞还要说什么的嘴,白公子好不容易醒过来,如今听了自己那一堆蠢话现在正伤心,要是让他再受什么刺激,自己就真的要死了。 欲哭无泪地对着白芷说道:“白公子,你先休息,我们,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说罢,不顾青俞挣扎拉着他匆匆往外跑。 院子里,青俞一把推开阿泗,沉着脸看着他,目光中隐隐透着杀气:“那个是紫庸人?二公子喜欢的是个紫庸人?” “夜泗,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看你是真不知死活!”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 阿泗再次捂住青俞的嘴,他真觉得自己这回离死不远了。 你这么大声要死啊!将你拉出来不就是怕让白公子听到吗!结果你还用吼的。 青俞打开阿泗再度要捂他嘴的手,眼中杀气腾腾。 阿泗讪讪收回手,讪讪扯了扯嘴角:“不是紫庸人,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嘛!” 青俞冷眼看着他。 阿泗赶紧解释,“他不是紫庸人,只是有着一半紫庸的血,你应该也知道的,当年紫庸屠尽烽火关的百姓,许多女人被他们掳走,白公子的母亲便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他也是十年前救过公子的那个孩子。” “你也知道的,二公子在正事上一向谨慎,他能这般对待白公子,说明白公子身份是没有问题的。” 十年前? 青俞忽然想起来了,当年二公子被紫庸士兵围堵进烽神山,公子带着他和一队尹家军在烽神山救回受伤的二公子时,二公子一直闹着让大公子帮他找一个人,说是为了救他掉下悬崖了。 当时大公子带着他在崖底找了快一个月却依旧没有找到,二公子知道后一直闹着要亲自去,但那会儿两国又开始打仗,二公子也不能在边关逗留太久,所以被将军强行送回了京州。 听说二公子在京中还郁郁寡欢了好长时间,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原来就是他,难怪! 青俞眼中怒气消散,看着一旁的阿泗,还是忍不住呵斥:“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 谁不知道当年二公子一直对那个孩子念念不忘?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会轻易松手,也难怪会和将军杠上。 “还好今日将军没看到他那双眼睛,不然怒气之中一剑斩下,二公子和将军非得决裂不可。” “二公子是打算找机会和将军与大公子说的,谁知道让孙潮那王八羔子横叉一脚坏了事。” 阿泗委屈:“今日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青俞瞪他,阿泗识趣地闭上了嘴。 心中不免愤愤不平,跟了大公子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到大公子那温和的气质? 老是凶巴巴的,哼!我打不过你,不跟一般见识! 第74章 清醒 等青俞和阿泗再次进去,却发现那床上的人又昏睡了过去,阿泗吓得差点以为白芷伤心而亡了,还特意小心翼翼去探了鼻息。 青俞也没想到这人身体这么弱,才不过醒来一刻钟竟又昏过去了,微微颦眉:“不是有那个什么苗神医在吗?去请他来看看。” 阿泗这才惊醒,忙拔腿往外跑:“我这就去。” 苗齐白收回替白芷把脉的手,向一旁守着的两人道:“能醒过来是件好事,说明他不会被困在噩梦里了。” “但是他身体太虚弱,切记不可大喜大悲,也不要刺激他。” “我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在尹决明没处理好之前,六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让他徒增忧心。” 一旁两人颔首。 苗齐白又道,“他这几日可能会时醒时睡,是正常情况,记得按时给他喝药就行。” 阿泗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能安全落到肚子里了。 “多谢多谢,多谢苗神医。” 苗齐白瞥了他一眼,提着药箱走了。 阿泗看了看青俞又看了看白芷:“那个,我去将药熬上。” 青俞坐在屋前台阶上,听到屋中有动静,便推门走了进来,果然见床上的人醒了:“公子醒了?” 白芷刚醒,头脑还很恍惚,觉得嗓子干涩,正准备去倒杯水,忽然听见陌生的声音,便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 青俞见状,又道:“公子不必担心,属下乃是大公子近身侍卫,奉大公子令在此保护公子安全。” 白芷顿了顿,慢慢将手拿开,声音嘶哑:“尹副将?” 因为刚醒,白芷的嗓子本就干涩,不过几个字也扯得嗓子有些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清俞见状,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正是。” 白芷接过水道声谢,浅浅喝了一口,又想起他刚才的话,问:“大公子知道我和尹恬……” 青俞想着苗齐白让他们不要再白芷面前提起二公子,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回答,就听阿泗推门进来了。 他起身接过白芷手中的杯子:“公子刚醒,先吃点东西,一会儿还得喝药。” 白芷垂下眼帘,没再问他。 因为刚醒,白芷并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神色郁郁,他想喝尹决明做的酸汁酒。 阿泗想要劝他再吃点,却被青俞拦住了,见他摇头,便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默默将东西撤出去,静悄悄地守在门外,将空间留给了白芷。 白芷又躺回床上,盯着床顶出神,他隐隐能够记起一些片段,他被困在梦境的深渊里,耳边一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与他说话。 他说:“阿芷,对不起,你快回来。” 他说:“阿芷喜欢尹恬,我也喜欢你。” 他还一直在讲故事,那个被他曾遗忘十年的故事。 他想起来了,原来自己那么小就喜欢上了那个爱笑的男孩子,他想快点醒过来告诉他,他喜欢他好多年了,他也等了他好多年。 可是他醒了并没有看到想看的人,除了手腕上被吻的地方有些灼热,就只有阿泗无意间说的那些话。 他的尹恬为了自己被他父亲打伤了。 尹恬,你的伤还疼吗?有没有好好处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养好身体等你回来。 无声的泪水滑落脸颊,白芷抬手,带着那结情丝,轻轻印在唇上。 那是尹决明临走时吻过的地方。 尹恬,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烂客居这几日过得异常的平静,不过阿泗和青俞还是会不定时地检查院中和房内的防护机关。 白芷整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盯着那两只小花灯发呆,或者翻看着让阿泗从白鹭居带回来的小本子,每日必定在上面记上一页。 今日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不会再昏睡了,胃口也好了些,就是特别想念酸汁酒,阿泗去百味楼买了,但并不是自己想喝的那个味道。 我想你了,尹恬。 嘉隶四十五年 八月初九 白芷 关上小本子,小心地压在枕头下面,白芷躺了上去,侧着身看着手腕上的结情丝,抬手在唇边啄了啄,轻喃道:“尹恬,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好想你。” 寂静的院中落下一道人影,惊动了守夜的阿泗和青俞。 两人拦在房门前,警惕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什么人?” 那黑影没有说话,抬步上前。 阿泗和青俞立刻防备,正待出手,就见那人走出黑暗,站在了光影之中。 看清来人,两人面露喜色。 “公子!” “二公子。” 尹决明抬手抵在唇边:“嘘,阿芷睡了吗?” 阿泗欢快地上前汇报:“睡了睡了,这几天白公子身体恢复得很好。” 说着,又有些心里泛酸:“公子,你可算来了,白公子除了刚醒的时候问了您,后面便再也没问过,不过每天都看着那两只花灯发呆,要么就抱着那个小本子傻笑,苗神医让我们不要提起你刺激他,我和青哥就不敢在他面前提,但都清楚白公子想你想得紧。” 尹决明看着紧闭的房门面露暖色,心中的暖意冲淡了连日来的思念,他的阿芷日日在思念自己,就跟自己日日思念他一样。 “什么小本子?”阿芷什么时候有什么小本子了? “哎?公子不知道吗?一直都有啊!我还是从白鹭居帮白公子取过来的呢!我看他每日都会在上面记东西,宝贝得紧呢!” 尹决明想了想,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小本子,不过,他可以去问。 挥挥手:“你们今夜便去休息吧!不用守夜了,明早我走的时候再过来。” “是。”青俞点头,拉着还要说什么的阿泗去了隔壁院子。 尹决明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却开始忐忑不安了。 就在他走的那天夜里,他就收到了青俞传给大哥的消息,阿芷醒了,大哥也没多问阿芷的眼睛,只提醒他让他日后小心。 他很高兴大哥不反对他们,但他更想赶回来看看他的阿芷。 可是他不能,他在烂客居被父亲鞭打了一番,回到军营又领了家法,他躺在床上根本没法动弹,更不敢让阿芷知道他受伤的事,只能等伤好些再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今日,他偷偷的连夜回城,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去,虽然只能短暂的相聚一晚,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青禾在城中已经抓住了两个紫庸人,这说明事情更严重了,他们埋伏在城中的还有多少?又躲在什么地方? 这些依旧是个谜,他也不敢冒险跑回来,只能这样偷偷的。 尹决明觉得自己喉咙干涩,他咽了咽唾液,伸手触碰到那紧闭的房门,眼睛一眨不眨。 屋内灯还亮着,但他知道,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 小心的推开房门,脚步轻缓的进去,看着床上躺着的背影,他的喉间忽然酸涩。 他的阿芷哥哥,又消瘦了好多。 轻步移至床前,看着那熟睡却不安稳的小脸,抬手抚平了眉间皱起的不安。 褪了衣衫,小心的躺在他的身侧。 尹决明伸手轻轻环过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满腹的思念难耐终于得到了满足。 他在他发间落下一吻,轻叹:“阿芷,我回来了。” 第75章 不见 清晨,白芷难得的一夜好眠,他躺在被窝里,鼻尖全是某人熟悉的味道。 是他回来了吗? 有些欣喜的掀开被子,来不及穿鞋,白芷光着脚跑到了门口四处寻找。 然而他想见的人并不在院中。 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蜷起,盈盈的目光黯淡下来,他是又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来过? “白公子?” 阿泗端着早膳从院门口进来,见白芷竟光着脚站在门口,忙走过去:“白公子,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地上凉,你还是先到床上去吧!” 白芷抿着唇看他:“昨晚有人来过吗?” 阿泗愣了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顿住了,想了想才道:“不曾。” “哦!”白芷有些低落,缓缓走了回去,又将自己裹进了被窝,连头一起裹住。 明明就有他的味道,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白公子,你……”没事吧? 阿泗看着用被子将自己从头裹到脚的白芷,有些不忍心,但是他家公子临走时让他们不要告诉他自己来过。 更何况公子那一身伤,若是被白公子看到了指不定更受刺激,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清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轻飘飘的。 阿泗将手中的东西放桌子上,这才又道:“早饭放桌子上了,白公子,你,记得吃点。” “嗯。” 阿泗又看了床上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白芷将自己缩成一团,浑身都包裹在那熟悉的气息中,可是,人不在,气息总会消散的。 白芷在被窝里一待就待了一上午,思绪浑浑噩噩,满脑子都在想那个人,直到下午饿得有些受不住这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因为连着两顿没吃饭,他的脸色看着有些吓人。 阿泗忙去热了饭菜端上来,白芷就着吃了两口又放下了,阿泗有些看不下去:“白公子,你多少再吃点,你这样下去更瘦了,要是二公子见着会心疼的。” “是吗?”白芷看着他摸了摸脸。 他本就不易长肉,被尹决明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段时间倒是长了一点,不过现在似乎真的又瘦下去了,竟比之前还要消瘦许多。 青俞从门口探出个头,也说道:“白公子,我也觉得你确实太瘦了,得多吃一点。” 不然跟二公子站在一起就跟哥哥和弟弟似的,还是被虐待过的弟弟。 但谁又能知道白公子其实比他家公子差不多年长一岁呢! 白芷默了默,看着那还有大半碗的粥,还是拿起放下的勺子吃了起来。 阿泗见了总算松了一口气,真怕他不吃,再这么下去真瘦的不成样了,那公子还不得削了自己? 青俞也将头收了回去,今早二公子走时特地吩咐了他俩做些好吃的给白公子送去。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本来二公子没来时白公子还好好地吃着饭,就昨晚他回来了,结果今天白公子又开始没胃口了,指不定就是知道了二公子来过,但是自己没见着,所以伤心了。 唉!这年头,真是喜欢个人都不容易,还好自己千年单身汉,无忧无虑没烦恼,多好! 白芷将剩下的饭菜强撑了下去,待阿泗收拾了东西,他便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身影消瘦,精致的脸颊已经没了原本的气色,就连尹决明最喜欢的那双眉眼都没了往日的光泽,浑身上下都透着浓烈的大病之后的疲倦,往日的清冷气息也被孱弱的病态压了下去。 白芷看得直皱眉,扯了轻纱将镜子遮住,有些负气地原地转了两圈。 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这下丑得都没脸见人了,他揉了把脸,双眼泛红,“丑死了,真是越来越丑了,难怪不想见你。” 趴到床上扯过被子将头蒙住,躺了一会儿又猛的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将压在枕头下的小本子拿出来。 走到桌案前,翻开本子提起狼毫,看着那干净的页面顿了两秒,然后愤愤不平地提笔写下几个字: 混蛋 ,混蛋 ,混蛋 白芷看着那六个字愣神,半响又抿着唇提笔在下面重新着了几个字: 不让我见你,生气! 写完后搁下笔,有些愤然地起身,却不小心碰到桌案上放着的锦盒。 “啪!” 锦盒摔在了地上。 白芷脸色一变,忙蹲下身去捡,满心忐忑地将盒子打开,一眼就见到了盒子里被摔裂了一道口子的陶埙。 只是瞬间,白芷眼泪决了堤,他小心地将陶埙捧在手里,眼泪止都止不住,怎,怎么办?坏了,被我弄坏了! 指尖抚摸过那道裂缝,白芷咬着唇呜咽,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生辰礼,怎么就摔坏了呢? 阿泗和青俞在院子里说着话,听到屋内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冲了进去。 “白公子,你没……”阿泗看着跪坐在地上捧着陶埙眼泪直流的人,楞楞地说完了后面两个字 “……事吧!” 当然,他知道没事才怪,那可是自家公子闭关修炼十来天才做好的礼物,白公子喜欢的不得了,也因为它白公子才和自家公子慢慢走到一起的,现在竟然裂了,虽然只是一道裂缝,但是,但是…… 看着那泪流满面,满是无措的人,阿泗也愣住了,这,这可咋办?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了这是?”青俞看了看白芷又看了看阿泗有些不明就里。 阿泗看着白芷,小心地挪到青俞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陶埙。” “裂了。” “生辰礼。” “公子送的。” 青俞愣愣地眨了眨眼,侧过头看着阿泗,难得地脑袋发蒙, “现在怎么办?” 阿泗也看着他,一副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两人再次看向白芷,陷入困境,这,这要是让他俩去查城内的紫庸人他们可能还有信心完成,但是哄人这事他们俩都不会啊! “白,白公子,你,你节哀顺……唔?唔,唔!” 阿泗想说你节哀顺便,一个陶埙而已,下次让公子重新给你做,想要多少都没问题,但还没说完就被青俞捂着嘴拖了出去。 一连将他拖到了院子里,阿泗这才挣开他,恼道:“青哥你做什么?” 青俞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脑袋敲了一记,咬牙道:“你蠢啊!跟他说节哀顺便?你不是让他更伤心吗?蠢死了。” 阿泗低声道:“我不是还没说完吗?我想告诉他那埙坏了就坏了,让二公子再给他做一个就成了,要多少个二公子都可以做,哎呀!你干嘛又打我。” 阿泗抱着头,瞪着青俞,就见他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说你蠢你还不信,那重新做的能和那个比吗?” 阿泗想了想,点头:“也是哈!”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传信给二公子,让他尽快过来,照白公子这样子,指不定得受刺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哦,哦,我现在就去!”阿泗说完,忙往外跑,甚至连轻功都使上了。 第76章 拥有 军营离孤狼关有一段距离,阿泗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却没见到自家公子,问了过路的将士,这才知道大将军正和几位副将还有自家公子在商讨事情。 他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就一直着急地来回转着圈。 好不容易见房门打开,天都快黑了。 阿泗忙冲了过去,迎面撞上当首出来的尹鸿,吓的脸都白了:“将,将军。” 尹鸿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尹决明和尹风最后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阿泗,大步上前:“阿泗,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烂客居吗?” 尹风也跟了过来,问了句:“是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 阿泗咽了咽口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尹决明。 谁知尹决明听完拔腿就往外跑:“大哥,我先去看看,刚才说的事我会去调查。” 尹风还想跟他说什么,见人已经跑没影了,只得住口,看向一旁也准备跑路的阿泗。 “青俞可还守在那边?” “啊?”阿泗一愣,忙回道:“在,在的。” 尹风点头:“那就好。” “如今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为妙,让他就先待在白公子身边,不用着急回来。” “是。”阿泗点头:“大公子,那我就先走了。” “给阿明带句话,城中人口繁杂,官、商乃是暗查重点,切记小心,不可大意。” 阿泗一愣,立马正色道:“是,大公子放心。” 尹风点头:“去吧!” 尹决明策马飞奔回城,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往烂客居,就见青俞端着完全未动的饭食从屋里出来。 “怎么没动就端出来了?” 青俞见尹决明回来了,愁着的脸这才松动了些:“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白公子他……” “他怎样了?”尹决明有些心急。 “他大概知道你昨晚来过,早上还问了我们,我们没敢告诉他,但许是他猜到了什么,回房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上午在床上躺了半日,下午还哄着吃了点东西,结果……” “可能是将你送的陶埙不小心摔坏了,一直哭着,我怎么劝他都不理,就坐在那里捧着裂了的陶埙掉眼泪,晚饭也不吃,现在躺在床上,我叫他也没应,大概是睡着了。” 尹决明听得心中难受,想要进去看看他,见到青俞手中未动一口的饭菜,转身去了厨房。 阿泗回来就见青俞守在院里,看了眼房间,小声道:“青哥,公子在里面?” 青俞摇头:“在厨房。” 阿泗点了点头,便跟着一起站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公子做的饭能吃?” 青俞没看他:“不知道。” 你跟着你家公子那么久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家公子手艺不错。 过了一会儿,阿泗又忍不住了,看着房门小声道:“白公子会不会吃了公子做的饭病得更严重?” 青俞还没回他,就被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抢先回了。 “你觉得呢?”声音沉冷,阿泗吓得一抖,苦着脸跳开:“公,公子……” 尹决明冷眼睨着他:“几天不见你小子胆子肥了?” 阿泗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没,不敢。” “今晚不用睡了,去将城中几个巨头富商府上搜查一番,最后那一个人不是在他们府上就是在某个官员府上。” 尹决明提着食盒从阿泗身边走过去。 阿泗忙点头:“是!” 尹决明又道:“万事小心,别留下痕迹。” 阿泗点头:“明白。” “二公子,需要我做什么吗?”青俞在一旁问道,既然二公子来了,那晚上想来依旧是不需要自己守夜的。 尹决明想了想:“跟阿泗一起吧,若是有时间,都尉府严查。” 两人齐齐一愣,瞪大了眼:都尉府?!!孙潮? 尹决明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上桌,这才轻手轻脚地去床边。 白芷背对着他侧躺着,蜷成小小的一团,显得孤独又可怜。 走近了才能看见,他侧卧的手放在胸前,两手护着个东西,那是裂了一道口子的陶埙。 尹决明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将有些凌乱的头发顺了顺。 俯身在他泪珠未干的眼角轻轻啄了啄,他轻声呼唤:“我的阿芷啊!” 白芷动了动,似在睡梦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猛的睁开眼,便见眼前是让他思念如狂的人,他神色怔怔,总有一种还在做梦的缥缈之感。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张熟悉的脸,却在半空停住了,晶莹的泪珠模糊了视线,他喃喃低语着:“我是在做梦对不对?是在做梦对不对?” 尹决明心中一疼,一手捏住白芷苍白瘦弱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一手为他拂去眼角的泪水,温柔地在他唇上碰了碰:“乖,不是做梦,你的尹恬回来了。” 白芷咬着下唇轻轻颤抖,水光盈盈的紫瞳顿时溢满泪水。 尹决明看得又心疼又无奈,刚要哄他,却被猛地扑了个满怀,力气之猛,将他差点扑倒在地上。 抱着白芷险险稳住身体,就听他哇地哭出了声,哭声撕心裂肺又肝肠寸断,似要将连日来的委屈害怕和思念入骨全部发泄而出。 他在哭声中紧紧搂着他的腰,深怕他再丢下他一个人。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尹恬,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哭声轻颤,带着无尽的孤独。 白芷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流落在荒野的孤魂,游荡在那无边炼狱的边缘。 他手中提着一只照明的竹灯,那是他唯一的温暖来源,但是风刮的好大,雨也下的好猛,那盏孤灯在他手中若隐若现,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再独留他一人在那惨绝人寰的地方。 “尹恬,我好害怕,好害怕我又会回到从前,一个人,孤零零的。” 尹决明伸手环住他,心脏随着他每说的一句话,每说的一个字一抽一抽地疼。 他的阿芷啊!真的是将所有的安全感全给他了啊! 他用下巴摩擦着他的头顶,声音嘶哑:“不会的,我不会丢下阿芷的。” “阿芷就是我的命,怎么会弄丢呢?” 他心疼地轻揉着白芷的秀发,让他在自己怀里尽情发泄。 这是白芷第二次在他面前如此号嚎啕大哭,第一次是在他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站在自己面前,第二次就是现在,他以为自己不要他了,以为自己又会独自一人回到冰冷的世界。 他本习惯忍受孤独与寒冷,如果他不曾遇见温情暖阳,可他拥有过了,又怎么能够忍受失去? 第77章 夜语 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见一人的低泣,屋内的烛火在摇曳着,屋中一切皆是虚影。 尹决明将白芷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像哄小孩子一样,又像在他昏睡时在他耳边一直轻喃一样: “阿芷乖,阿芷不怕,我在呢!” 大概是哭累了,白芷窝在尹决明的胸口,双手环着他的腰,听着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话好似有魔力,能够抚平他心中的恐惧。 “阿芷,好些了吗?”尹决明垂下眼睫看着白芷的头顶轻声问道。 白芷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回应:“嗯。” “阿芷,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很想你。”尹决明轻揉着那头秀丽的长发,轻声低喃:“特别特别想你。” 白芷埋在他胸口不抬头,也不看他,只双臂收紧了些许,许久,他才闷闷地摇了摇头。 尹决明想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可是又怕他会再出什么情况,只得叹了一口气,委屈恳求着:“阿芷,我真的很想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就一眼,真的!” 白芷依旧闷着,可又怕对方等不到回应真的会难过,于是沙哑着嗓子说道:“丑,不给看。” “嗯?” 尹决明一时没明白,什么丑?说我吗? 向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二公子忽觉自己有了压力,他的阿芷开始嫌弃他丑了,这怎么行? 白芷好似发现他理解错了,又赶紧解释道:“是我太丑了,怕你嫌弃,还是不要看了。” 万一看了你不要我,我又不忍心对你动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去与别人欢好? 不,我一定会忍不住杀了那个人,白芷在心中狠狠地想,任何想要对你图谋不轨的人都该死,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噗!” 尹决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还真以为是白纸觉得他丑呢!没想到是在说自己。 用力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你听谁说的?我们家阿芷天下第一美,就算京州最俊朗的公子见到阿芷的容颜也得自愧不如。” 白芷敛下眸中狠戾,耳尖微红,却还是别扭又不好意思地嘴硬:“骗子。” “我没骗你,真的!”尹决明保证,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我是真这样觉得的,我们家阿芷就是天下第一美,怎么样都美,我最最最喜欢阿芷了!” “阿芷,快让我看看我们的天下第一美在纠结什么?嗯?” 白芷揪着他腰间的衣裳,纠结中怯怯地抬头,眸中羞涩:“真的吗?你真觉得我最好看?” 尹决明看着他,瘦小的脸颊因为刚刚痛哭过有些红扑扑的,琉璃般的紫瞳包裹在微红的眼眶里,越发惹人怜爱。 他低头亲了亲那有些偏白的薄唇,低声道:“真的,我们家阿芷怎样都好看,连生病了都美得吸引人,所以阿芷不要再说自己丑了知道吗?阿泗那样的才叫丑,阿芷最美!” 白芷问他:“跟阿泗有什么关系?” 尹决明道:“因为他丑。” 正在屋檐上飞奔的精致娃娃脸阿泗猛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奇怪,怎么打喷嚏了? 跑在他前面的青俞回头瞥他一眼:“生病了?” 阿泗摇头:“没有,大概有人在说我坏话。” “说不定是两个哥哥想我了,唉!铭哥之前说等回京了他就送我一把好剑呢!铭哥对我可真好!” 青俞无语,默默加快了速度。 “是吗?我觉得阿泗挺乖的啊!娃娃脸,看着很可爱。”白芷认真想了想,才对尹决明说道。 尹决明挑眉,低头在他一张一合的薄唇上啄了下,才道:“吃饭,不然都凉了。” 他若无其事地抱着白芷往桌边走,心中却将阿泗给记下了,哼!他家阿芷竟然不夸他反而去夸别的男人!可恶! 当然他不会承认是他自己先引到阿泗身上的。 因为心情不错,又有那一直心心念念的酸汁酒,即使那菜有些难吃得难以下咽,但白芷还是多吃了些。 毕竟那是他喜欢的人亲手做的,再难吃也是好吃的,对,就是这样。 尹决明看着他胃口不错,心情也好了不少,掏出手帕给他擦掉嘴角的油渍,这才又将人抱回床上。 洗漱完回来,正脱着衣服也准备上床睡觉,忽然瞥见白芷直勾勾的眼神。 尹决明只觉浑身一股酥麻劲儿窜过去,脱衣服的手突然动不下去了。 “阿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眼神真他娘的勾引人! 不行不行,阿芷是病人,不可以欺负他,就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就一下! 不等白芷回答,他已经在脑海里做了决定,一把扔了外袍,俯身将坐在床上的人压倒亲了上去。 白芷大病未好,他不敢太过分,也就解了那相思之渴便依依不舍地放过了他。 奈何少年人年轻气盛,不过亲亲嘴,眼中欲火便烧了起来,他亲了亲那勾人的眉眼,委屈地轻喃:“阿芷,别勾引我。” 白芷看着他,虽然耳朵通红,但双眼发亮,他做了个异常大胆的决定,双手环着尹决明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仰着头将唇贴了上去,青涩地学着他轻吻自己时一样。 尹决明一顿,随后欲火战胜克制,化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灼热的带着欲望的冲动。 不过强烈的理智让他保持了一丝清醒,猩红的双眼盯着身下娇艳欲滴的人,尹决明愤愤咬牙:“阿芷,不要再勾引我了,我难受。” 白芷双眼迷离地望着他,红唇轻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尹决明脸颊上,柔软的手指轻轻挑开了对方衣间系带,抚摸上少年结实的胸膛:“尹恬,我可以……你想……” “不行!我不想!”尹决明几乎是瞬间捉住了他作乱的手压在他头顶,咬牙切齿,“阿芷,莫乱来。” 他低头在那被他亲得红艳的薄唇上咬了一口,翻身躺在他身侧,将人搂进怀里,声音暗沉:“你现在还在生病,阿芷,别折腾我了,听话,快睡觉。” 白芷眨了眨眼,他能感受到尹决明的克制隐忍,他也不想让他难受,通红着脸颊说道:“尹恬,我愿意的。” 尹决明实在听不能听下去了,这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更愿意,阿芷不要再说了,乖,让我抱着你就好,不要动。” 白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用手也行。” “不许说话!”尹决明脸色微沉,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让我抱着你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好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白芷瞧着他眼下的青乌,到底是放弃了,心疼地轻嗯了一声,脸颊贴在他胸口,轻声喃呢:“嗯,睡吧!” 第78章 反常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案前的人的身上。 松松散散的墨色外衫披在肩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尹决明斜斜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笑,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正一页一页地翻看。 白芷从梦中醒来,这是他这么长时间唯一一晚做了个好梦,侧身想去看身边的人,却见旁边早已空了,满腔失落顿时砸下心头,猛的翻身坐起:“尹恬!” 尹决明听见动静,忙放下手中的小册子,绕过桌案就见白芷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眼眶微红。 “阿芷,我在,别怕。”上前将那茫然无措的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乖,我在这里。” 白芷抓着他的衣角,闷闷地开口:“我以为你又走了。” “不走了,我以后每天都陪着阿芷好不好?”尹决明顺着他的长发,语气轻柔。 “嗯。”白芷埋在他怀里的双眼闪着细碎的柔光。 “好了,醒了就起来吃早饭,然后把药喝了。”尹决明扯过一旁放着的衣服,就要帮他套上。 白芷按着尹决明的手,低声道:“我,我自己来。” 尹决明低头在他额间啄了一下:“行,那你自己来,我去旁边等你。” “嗯。” 白芷低着头穿衣服,尹决明则又回到桌案那起那小册子继续看。 白芷穿好衣服出来,就见尹决明倚在椅子上笑盈盈地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不过,那小本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走近两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冲过去将册子抢过来藏进怀里。 一时羞得面红耳赤,就连看着尹决明的眼睫都在轻颤:“你,你,你怎么随便翻别人东西?” 尹决明将白芷拉进怀里,十分不要脸地哄道:“乖,不是别人,是我家阿芷的。” “也没有乱翻,是我想跟阿芷一起分享。” 那也不能分享我的,秘密啊! 白芷咬着牙不说话,感觉自己羞得无地自容,这上面写了好多好多难以启齿的话,还有一些不能让他看见的话。 白芷微微垂眼,遮挡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很快又红着脸,小声反抗:“不可以偷看的。” 尹决明闷笑,白芷靠在他胸膛的脸颊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愉悦的震动。 “好,不偷看。” 他在白芷耳边低语:“我光明正大的看好不好?” 说着,手便快速伸进白芷胸前的衣服里将那个小册子拿了出来。 白芷急了,踮着脚就要去抢,却怎么也够不到,还次次往尹决明身上撞,逗得那人哈哈笑个不停。 白芷抿唇看着他,有些负气地闷着头走到桌子旁,拿着筷子闷头吃饭,也不看尹决明,也不说话。 尹决明挠了挠头,阿芷不会生气了吧?他只想逗逗他的呀! 走过去围着白芷左边叫两声右边叫两声,见人还不理他,就将脑袋又埋进白芷的脖颈间撒娇道:“阿芷~好阿芷~你理理我嘛~” “好了,好了,我不看了好不好,不过我才知道原来我在阿芷心中这么重要呢!我真的很开心!阿芷~好哥哥~不生气嘛~好不好?” 白芷吃饭的动作一顿,这人在他脖颈间蹭着,他根本没办法好好吃饭,侧头看着他毛呼呼的脑袋,小声道:“你好好说话……你想看,你后给你看,现在还不行。” “嗯嗯!”尹决明当即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我以后再看,不过那要到什么时候啊?” 等我们分别以后,白芷难过地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芷浅浅一笑,随即埋头继续吃饭。 饭后,尹决明陪着白芷说了会儿话,这才走出房门将回来多时的阿泗和青俞叫到了隔壁房间。 他冷着脸,声音透着寒气,与在白芷面前完全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态度。 “查得如何?可有发现?” 阿泗摇头:“几家巨头商府上都查过了,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尹决明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嗯,官员府上呢!” 阿泗和青俞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关内府衙和县管令府上都查过,也没有问题,就是都尉府……” 尹决明停下敲打的手指,看着他,声音冷彻:“说。” “昨夜我们探查都尉府时发现孙潮将府中老人几乎都打发了,如今府中的都是他自己带来的人,人数也不多,但无论男女都有些武功底子,这放在武将家还说得过去,就算是咱们将军府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武,孙家是文臣,孙潮却能带了这么多会功夫的人实属有些可疑。” “哦?”尹决明若有所思:“他府上可有安置歌舞姬?” “没有。”阿泗摇头。 “这就怪了。”尹决明沉思时无意间散发着凌厉的气场,指尖又开始敲打着扶手,一下一下,听得阿泗跟青俞越发紧张。 青俞忍不住心中冒汗,这二公子有时候跟大公子看着还真像,平时的时候一个温润无害,一个纨绔不化,但关键时候其凌厉之气简直压着人出不了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尹决明勾了勾嘴角,却并没有让他浑身的温度有所上升,反而越发阴冷。 “青俞,回去告诉大哥,让他和父亲做好防范,我怀疑那孙潮怕是和紫庸有什么牵扯,我会找机会亲自去打探,至于京中,大哥想必自有打算,你便将查到的都告知于他。” 青俞点头:“是,青俞告退。” 尹决明点头,见青俞走了这才又吩咐阿泗:“阿泗,你这几日先去督尉府守着,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是,公子。” 吩咐完事情,尹决明这才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他身上还有伤未好,又连日与大哥调查紫庸入城事件,如今阿芷情绪又十分不稳定,也需要他时刻陪着,即使他再强壮也会觉得疲累。 阿泗瞧着尹决明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忧:“公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尹决明摇头:“不碍事。” 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扔给阿泗,语气疲惫:“我身上的伤有一天没换药了,你过来帮我换一下,不然一会儿阿芷醒了定然能察觉出来。” “是。”阿泗接过药瓶,走到尹决明身后,等他将上衣褪去,这才解开他身上裹着的绷带。 一层一层解下,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伤口,阿泗心中震惊,这,将军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对着亲生儿子还能下这么重的手。 难怪公子刚刚被罚那些天都不敢回来,这么重的伤要是普通人得躺一个月,偏偏公子还得查紫庸人那事情东奔西走的,身上的伤更是结了痂又裂开,反反复复地折腾怎么好得起来?要是白公子见了非得又哭一场不可。 “做什么发愣,赶紧的上药!”尹决明有些不满道地催促。 阿泗红了眼:“公子伤的这么重,又不得歇息,这伤怎么好的起来?这么重的血腥味,白公子发现不了才是怪事。” “多嘴。”尹决明瞪着他,最后也没什么底气,低声道:“能瞒一日是一日,阿芷现在情绪不稳,应当发现不了,我这几日不出去,过几天大概就好了,只要结了痂就行,不然看着确实有些吓人,你也别在阿芷面前说漏嘴,我不想他担心。” 阿泗闷声点头:“是。” 他是能不提,但真能瞒过白公子? 虽然他与白公子相处的也就这么几日,但他还是能发现白公子并非意志不坚定的人,也就只有在遇到关于公子您的时候情绪才会大幅波动,这几日有您守在这里,白公子很快就能平静下来,到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他说好吗? 知道都是迟早的事,除非您能等伤好了再来,但这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阿泗重新给他缠好绷带,尹决明这才去书案旁,从杂乱的宣纸下抽出一张一指宽的纸条,而后从书案底部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筒,将写好的纸条卷起来塞进去,用蜡油封口交给阿泗。 “把这给夜铭送去。” 第79章 同享 尹决明出了房间,回到主屋一眼便见到了床上熟睡的人。 小心翼翼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又在他额头轻啄了下,这才绕到桌案前,去处理那些京州和其他各地传来的消息。 中午的时候白芷还没醒,尹决明见他睡的香,便没叫醒他,随便吃了两口,便叮嘱了阿泗将饭菜热在锅里,等白芷醒了就给他端上去。 他要出去一趟,得晚些时候回来。 阿泗点头称是,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便坐在了门外的廊下守着。 尹决明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手中提着个食盒,那是他去百味楼打包的菜,见阿泗在院中练剑,问了句:“阿芷下午没醒?” 阿泗收了剑势,让开一步:“没,一直睡着,不过下午苗神医来过一趟,给白公子把了脉又走了。” “苗齐白来了?他说了什么?阿芷身体怎么样?”尹决明知道苗齐白会不定时地过来给白芷把脉,便忍不住问着。 “公子放心,苗神医说白公子正在恢复,因为之前身体太虚弱精神消耗也大,所以这段时间会比较嗜睡。” “然后还说白公子比较依恋公子,如果公子没什么事便多陪陪白公子,这样对白公子稳定情绪会有很大帮助。” 尹决明点头:“嗯,知道了,我这几天多炖炖汤,营养也得跟上才行。” 阿泗偷眼觑他,他很想告诉尹决明,公子你炖的汤确定是营养而不是毒药? 不过他没敢说出口,尹决明也没理他,提着东西推门进屋。 将饭菜摆上桌,这才去床边叫醒睡了一天的人。 “阿芷?阿芷?”他俯身在白芷耳边轻喊了两声。 白芷皱了下眉头不满地哼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因为在睡觉,白芷的声音带着一股倦倦的慵懒气息,听的尹决明耳朵痒痒的,一路痒到了心坎里。 也不敢再乱想,否则最后受罪的还得是自己。 伸手将白芷抱坐起来,坏心地捏着他滑嫩的脸颊。 唔,手感真好! “阿芷?小哥哥起床吃饭啦!” 白芷身上疲懒得紧,根本不想起床,被尹决明捏得有些烦躁,伸手拍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才睁开眼,软软地抱怨了一声。 “尹恬,别动,让我再睡会儿。” 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白芷忽然又顿了一下,而后猛地从他怀里起来,睁开眼看着他,迷糊的脑子瞬间精神了,又叫了一声:“尹恬!” 因着刚睡醒,白芷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因为最近没有吃变声药,声音与往日也大有不同,虽然有些沙哑,但不难听出这一定是一副好嗓子,温润清雅,好听极了。 尹决明瞧着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笑道:“睡了一天了,我买了些清淡吃食回来,你若是还困,便吃了饭再睡。” “嗯。”白芷听话地点头。 尹决明便将他抱着放到了桌边的凳子上,拿了碗筷要喂他。 白芷却伸手接过,笑道:“我还不至于弱到吃饭都要你喂,你快吃你的,我自己可以。” 尹决明躲开他的手:“可我就喜欢喂你。” 白芷好笑地歪歪头:“将我当三岁小孩养?” 这个歪头杀,把二公子萌得不要不要的,话都忘了接了。 “发什么愣?”白芷笑点他额头,从他手中取过碗筷,“给我,我们一起吃。” 尹决明被点回神,听到这句一起吃便又笑了:“好,我们一起吃。” 虽说是一起吃,不过尹决明一直在给白芷夹菜,没一会儿便将碗堆满了,白芷看得哭笑不得,也不说他,伸出筷子也给他夹了菜。 “你也多吃点,再强壮的身体也有虚弱的时候,谁受伤都会疼,谁不休息都会累,别把自己当铁打的金刚不坏,要是你出什么事,我也心疼,比心疼自己还心疼。” 尹决明看着给他夹菜的筷子愣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好。” 一顿饭,两人你帮我夹菜我帮你夹菜,竟不知不觉将盘子都吃空了,白芷看着几个空了的碟子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我竟然能吃这么多?” 尹决明顺了顺他的长发,因为一直在床上躺着,白芷便没有束发,头发一直披散在身后,长发乌黑油亮长及腰下,尹决明时常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下。 他捻了一缕黑发在指尖缠绕,笑说,“也没多少,主要是我吃的多一些,我胃口比你大多了,你那都是吃的猫食,一两口就饱了,难怪总是不长肉。” 白芷抿唇笑了笑,他的食量确实一直都不大,不过今晚吃得是真的比平时多许多。 尹决明慢悠悠欣赏了一番灯下美人,在心猿意马之前问道:“是想出去走走还是在房间坐会儿消食?” 白芷摇了摇头,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忽然又变了,变得有些心疼,眼眶也有些微红,他轻声道:“我想先帮你换药。” 尹决明玩着头发的手指一顿,果然,他就知道他的阿芷发现了,不然吃饭时也不会突然说那些话。 他的阿芷可真是聪明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他笑的有些僵硬:“不用,一点小伤,我自己换了就成。” 说着又起身要往外走:“我去给你打水沐浴。” “尹恬。” 尹决明刚走两步便被叫住,他想当没有听见继续往外走,但听到白芷叫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一时又不敢动弹,只得僵硬地背对着他站在原地。 “尹恬。”白芷唤他,“我想跟你有福同享。” 他的声音哽咽,上前从背后环住尹决明的腰才又道:“但我更想和你有难同当。” “云烟姐姐曾告诉我,相爱便是相守,而相守便要同甘共苦。” 尹决明僵硬地身子一颤,他没有说话,他不想让白芷再为任何事烦恼,他想让他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天天开开心心的,但是他没想到白芷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的阿芷想的是与自己一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他又怎么忍心让他伤心难过?他只想他快快乐乐地过完每一天。 白芷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尹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想这样,你什么都瞒着我,我会更担心你,放不下你,也会患得患失。” “尹恬,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心里只有你,想跟你一起分享快乐,一起分享痛苦。” “有人分享的快乐才会更快乐,有人分享的痛苦才不会痛苦。” “尹恬,你明白吗?” “只要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管怎样,甜也好苦也罢,只要那个人是你,尹恬,我都甘之如饴。” “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共同面对,这样我才不会觉得我是孤零零一个人,尹恬,答应我好吗?” 白芷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脊背上,他真的不想再这样,明明是两个人,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孤独了。 或许是他心理作祟患得患失,可他是真的想要与他同甘共苦。 尹决明顿了少顷才慢慢转回身,他捧起白芷的脸颊,目光落在他盛着水光的紫瞳中,心中欢喜又难受。 “对不起,阿芷,或许真的是我太一意孤行忽略了你的感受。” “阿芷,我答应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是苦是甜,我亦甘之如饴。” “那我可以帮你换药了吗?”白芷抬眼微笑着问他。 尹决明眼中柔光轻闪,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与宠溺低头吻了吻盛着泪水的眼睛,低声道:“好。” 白芷小心翼翼地拆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尹决明自坐下那一刻便开始慌张,他其实很不想让白芷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他知道那一定会吓到他的。 果然,感受到背后的人没动静了,他转身看去,就见白芷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如檐上雨珠般一颗颗往下落,瞧得人心疼得心揪。 白芷想去摸摸那些伤口,却又不敢下手,他怕他会疼,一时间,眼泪越发止不住。 “怎么这般严重?得有多疼啊!” “不疼的,一点也不疼,”尹决明轻轻地捧着他的脸颊,温柔地亲吻着他的泪水:“阿芷乖,不哭啊!” “就像阿芷说的,当痛苦有人分享时就不那么痛苦了,只要我心里想着阿芷,无论受多重的伤我也不觉得疼。” “所以阿芷不用为我伤心,因为我心头是甜的,像吃了蜂蜜一样,喜欢上阿芷,似乎什么都会变得甘甜。” “阿芷,我自愿沉沦,甘之如饴。” 白芷任由尹决明亲吻着他的泪水,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嗯,我们共同沉沦,甘之如饴。” 尹决明也笑了,他吻掉白芷眼角最后一滴泪珠,低声道:“阿芷,以后不要哭了,泪水太苦,我再也不想尝了,我想要甘之如饴的甜。” 白芷吸了吸鼻子,抬头向他明媚一笑:“嗯,不哭了,以后再也不哭了。” 那笑容甜蜜,温暖,幸福,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可白芷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在那一千多个没有尹决明的日日夜夜里,在无人的角落,他为他埋藏了无数的眼泪。 第80章 害羞 尹决明与白芷将心事摊开,便再没有任何困扰阻挡两人,白芷也因此心情大好,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好,只是瘦弱的体质还是得花长时间静养才行。 这日阳光明媚,暖意跃进窗棂。 窗前书案上,两个人影相拥而坐。 尹决明虽未得到再次翻阅小本的机会,但在他撒娇哀求下终于得到了共写一页的机会。 他此刻怀抱心爱之人,看着他红着耳朵在小本子上写下情意绵绵。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嘉隶四十五年 八月十三 白芷] 白芷搁下笔,红着脸看向面前的人欣喜依旧,他喜爱这份温暖,更贪恋这份温暖。 尹决明与他灼灼目光相对,十分宠溺地伸手在他鼻子上轻刮了下。 “乖。” 白芷听到这个乖字,脸颊爆红,怎么越发觉得自己被当小孩子哄了? 想要说什么反驳一下,却见尹决明拿起他刚搁下的笔,提笔在他写的话后面又加了一句。 [定不负卿相思意] 写完之后又在白芷的名字后面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跟他撒了那么久的娇,原就是为了写上这一句话么? 不过他很喜欢呢! 看着两人合作完成的杰作,两人都笑了,带着结情丝的两只手十指相扣,结情丝相交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 是夜,“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正打算休息的尹决明和白芷齐齐望向门口。 尹决明将白芷按回床上坐着,凝眉听了片刻,回首对白芷叮嘱:“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白芷下意识地抓住尹决明的衣袖,在他回头看他时低声道:“小心些。” 尹决明浅然一笑,转身后眉目冷凝凌厉四溢,浑身已然进入戒备状态。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再距离门口一步之遥时,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跌倒在他的脚下。 尹决明刚聚起一掌,却在看清闯入者后顿时收了回去,他弯腰扶起脸色惨白的阿泗,神色凝重。 “阿泗?怎么回事?” 阿泗此刻已经虚脱,身上数十道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五脏六腑似乎被搅在一起,疼的他头眼昏花,浑身忍不住痉挛。 他头脑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咬着牙将喉间溢出的血咽了下去,声音嘶哑:“公,公子,都尉府……都尉府藏了人!孙,孙潮……” 话未说完,阿泗便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尹决明冷着脸扶住倒下的阿泗,身上骇人的冷戾顿时扩散开来,两眼散着幽暗的碎光,声音冷冽:“孙,潮。” 白芷看着门口的方向,听着声音不对忙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瞧着尹决明扶着的人也是一怔,“阿泗?他……” 看着一身黑衣湿透的人,沁出的血液将尹决明的手也染红了,白芷脸色刷地白了下来,瞳孔猛缩,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就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他看着那通红的液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冰冷而血腥的地方。 血,好多的血,被捆绑在柱子上的人身上,被铁锁悬挂着的人身上,被长钉钉在墙上的人身上,哗啦啦地流淌着滚烫的,腥红的,墙上,地上,飞溅的,流淌的,泛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耳边是模糊的哭喊吼叫声,夹杂着虚弱绝望的求饶声。 “阿芷?阿芷?” 一道急切的呼唤闯了进来,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白芷回了神,却难以掩饰地呼吸重了。 “阿芷?” “我没事。” 白芷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一抹安慰的笑。 是了,他现在是在烂客居,是在这个人的身边,那些都该遗忘掉的。 瞧着他仍旧担忧的神情,白芷调整好呼吸,宽慰道,“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暗暗深吸一口气,将目光再次转向阿泗,有些害怕尹决明再追问他,便先扯开了话题:“尹恬,你快去找苗齐白,我先给阿泗止血。” 尹决明有些不放心:“阿芷,你真的没事?不要骗我。” 刚刚那一刻,他明明感觉白芷像是陷入了某个看不见的泥沼,只不过片刻便被他唤醒了。 “我真的没事,只是被阿泗一身血吓住了,”白芷僵着脸笑了笑,又推了尹决明一把:“你快去找苗齐白,阿泗的伤一直在出血不能耽搁。” “放心,说过的,有难同当,我不骗你。” 听到他的承诺,尹决明不再追问,不过脸色却还是沉得吓人,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弯月状的小刀放在白芷手里:“拿着,以防万一。”说完便飞身出了院子。 见尹决明走了,白芷强撑起的脊背微微颤抖,胸腔的跳动声震着他的耳膜。 他看向地上血淋淋的人,紧抿着嘴唇,许久才在这片稀薄的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喘吸着。 还是,还是见不得这种场景啊! 缓了片刻,白芷惨白着脸半拖半拽地将阿泗从地上拉起来。 尹决明将苗齐白提了过来,说实在,苗齐白大概是恨透了这对主仆的,每次找他从来都是翻墙而入,逮了人就跑,或提或扛,或背或拽,一路火急火燎,也不管他这个大夫能不能受得住。 给阿泗包扎完伤口,苗齐白的脸色依旧不好,特别是面对尹决明的时候,若不是他还记得这人跟白芷关系不一般,当真恨不得将他剁碎了喂狗。 “失血过多,给他吃了一颗固元丹,暂时死不了。” 苗齐白看向尹决明,知道他大概是在查什么事情,还是咬牙提醒了句:“他中了毒,暂时没看出是什么,只能用解毒丹压制着,我得回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制出解药。” “中毒?”尹决明声音微冷。 苗齐白颔首,“没错,且不是中原的毒,苗疆,哈达,紫庸这三个都有可能。” 尹决明望着他,苗齐白又道:“毒中有一味药材,名为西傈,这东西在南楚长不出来,倒是苗疆,哈达,紫庸这种遍地深山毒谷的地方生长极多。” 尹决明目光暗了暗:“制解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不清楚,我从未制过这种毒的解药。” 苗齐白说:“暂时死不了,解毒药可以压制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不会引发毒素,我会尽可能制出来。” 尹决明点头,见苗齐白收拾东西准备闪人,便将一旁的白芷拉过来:“你帮阿芷看看,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苗齐白看向白芷,停下手中的动作给他把了脉,片刻才收了收:“将就,每日按时吃药,不可间断,身体还得花很长时间来养。” “你一天少欺负他些,他如今身体虚需要好好静心调养,所以不能行房事!” “……”尚未吃上一口肉都尹决明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我当然知道,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对他……” 说着,尹决明无意间瞥见白芷红透的耳朵,不知怎的,自己也突然脸颊爆红。 竟是有些害羞了! 第81章 暖玉 阿泗受伤的第二天,青俞再次出现在了烂客居,与此同来的还有刚得一丝空闲的尹风。 尹风看了阿泗的伤势,一向温和的眉眼染上沉重的痕迹:“都尉府……” 他轻声念了句,眉头的皱褶又深了一分。 “可知那个打伤阿泗的人是什么人?” “还不清楚。”尹决明摇头:“阿泗话还没说完便昏过去了,这件事只能等他醒了再问。” “今晚我亲自去都尉府看看。”尹决明说道。 尹风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思量一番最后才道:“不行,你不能去,无论都尉府藏的是不是紫庸人你都不许去,现在还不是你能暴露的时候。” 孙潮在府中藏了这么一个人,到底意欲何为?孙有权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皇帝呢?他又知道多少?他们又在预谋什么?那个人的身手如何?这些他们一概不知,不能再如此冒进地进去打探。 问题太多,未知的危险也太多,尹风绝不可能是让尹决明去冒这个险。 “不管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尹决明明显有些听不进去:“我等不到他自己出来,我怕……” “等不到也得等。”尹风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他看着尹决明,忽而又柔声下来:“阿明,我知道你担心白公子,但那个人真就是紫庸人,我更不能让你去冒险。”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尹风揉了揉额角:“我已经传信回京州,祁罗姑姑会盯着京中情况,在回信未到之前,你不可以擅自行动。” 似觉得尹决明不会就这样乖乖听话,他又道:“阿明,你暂时还不能暴露,若是孙潮此次就是冲着我们而来,你的暴露就是将尹家军推向更深的旋涡,你能明白吗?” 尹决明死死盯着他,眼中的倔强与不甘充斥着,白净的瞳仁爬上血丝,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狼崽子,只要有一处松动便要踏破铁笼,绞杀猎物。 尹风看着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明,隐忍并不代表退缩。” 尹决明沉重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中的情绪尽数褪去,他哑着嗓子答了声:“我知道了。” 尹风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我会想办法进都尉府查探,但绝对不能就这样莽撞地潜进去,剩下的事先交给我,你多陪陪白公子。” 尹风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那位白公子在他这个弟弟的心中占了多重要的地位,如今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果然,在说到白芷后尹决明紧皱的眉峰柔和了下来。 “公子。” 青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尹风看了尹决明一眼,对青俞道:“进来。” 青俞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个帖子脸色有些不大好的怪异,尹风瞧着,问道:“怎么了?” 青俞将手中的帖子递过去:“刚刚都尉府来人了,说是请将军和两位公子中秋到府过宴。” 尹风看了手中的帖子,转手递给尹决明,看完后两人对视一眼。 尹风沉思片刻,看着手中的帖子,心中说不出的怪异,这是想什么来什么,当真这般凑巧? 尹决明沉了沉眼眸:“他这是想做什么?一网打尽?” “不会。”尹风摇头,思索片刻才道:“昨晚的事发生在都尉府,孙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大概能猜到有人在查他,但是他并不知道查他的是谁,当然我们定然在他的怀疑人之中,至于这帖子,去看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就是怕等我们过去他那边已经将人转移走了。” 尹决明皱起了眉头,他能明显感觉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孤狼关的天空似乎正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这张网正慢慢成型,然后等待时机,试图一招致命抓住猎物。 阿泗终究没能在八月十五这日之前醒过来,尹决明将黑色绣边腰封穿戴好,侧过头看着坐在床上盯着他的白芷。 “我今日要去都尉府。”尹决明走了过去,理了理白芷鬓角的碎发:“大哥会将青俞留在这边,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白芷看着他,浅紫色的瞳孔闪了闪,有些担忧:“你小心一点。” 从床另一侧摸出那晚他给自己的弯月小刀递给尹决明:“这个你带上。” 尹决明看着他的掌心,半尺多的弯月小刀躺在他白皙的手中,弯月小刀成弯月状,银白的玄铁刀柄上镶嵌着一颗月牙型的暖白玉,刀鞘刻着复杂的图纹精致而内敛。 尹决明拿起小刀拔出一截,银白的寒光细碎散出,随后再次没入刀鞘,寒光顿消。 将小刀再次放到白芷手中,尹决明垂下眼眸,道:“这柄弯刀叫暖玉,玄铁铸成,锋利无比,母亲当年随着父亲上战场就是带的它。” “后来母亲将它送给了我,我便带在身边十多年,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保护你。” 白芷有些震惊,看着手中精致的小刀,这个竟是尹恬母亲的遗物?那他就更不能收着了,将手中的弯刀递回去:“不……” “阿芷!”尹决明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极度认真道:“阿芷,收着吧!这样我出去也能放心你一个人。” “可是……”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怎么能随便就给我? “没什么可是的。”尹决明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笑了笑:“我的就是阿芷的,没什么不同,收着吧!” 我的就是阿芷的,白芷有些怔愣,看着手中的小刀心中想着,那我可一定得收好它。 尹决明又抱了抱发愣的白芷,俯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乖,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里乖乖等我知道吗?” 白芷愣愣的点点头,其实他除了能待在这儿也没地方可以去。 尹决明见他这般乖顺,摸了摸他的头顶:“嗯,真乖。” 白芷:“……” 越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变成了一个三岁小孩子? 第82章 弟弟 尹决明出门骑上马并未立刻前往都尉府,反而是奔向了关外的军营。 他要与父亲和大哥再次商量一下今日的对策。 接近傍晚时分,这才与尹鸿尹风还有沈正海一同入了孤狼关。 看着都尉府三个大字,尹决明将眼中的暗芒收了起来,跟在尹鸿身后同尹鸿三人一道进入。 小厮领着四人一路往前院走去,今日的中秋宴便摆在那边。 “许久没回来看过,这都尉府当真变了个样。”尹决明打量着四周,有些漫不经心地抬着脚步。 尹鸿是武将出身,虽住在都尉府多年,但除了带兵打仗其他的基本不会。 尹风看着温和沉稳却也是个整日被各种大小事务缠身的忙人,府中管家也着实拿不出改建的钱来,没办法,每年领的那么点响钱都不够贴进军营,又上哪儿来的钱去弄什么花花草草?于是这督尉府便基本没人管过。 十多年了一如既往的清冷,除了高挺葱翠的松柏便只有一片片干巴巴的斑竹林,看着着实寒颤。 嘿,这回倒好,花花绿绿姹紫嫣红,什么名贵花儿树种都给挪进来了,瞧着是有那么点儿样子。 尹风也点了点头:“是不一样了。” 倒是前面的尹鸿冷哼了声:“有那闲钱不知道干些正事,尽会玩这种女人的把戏。” 尹风:“……”父亲说的是…… 尹决明跟着众人走了半响,忽然乐了一声:“哈!不过我还是好奇,这都尉府其他地方变了个什么样儿!” 说着,便转了脚步要往其他方向而去。 那领路的小厮当即停下,弓着腰小心翼翼劝阻:“二公子,小的还是先带你们去前院吧!一会儿宴会就要开始了。” 尹决明摆了摆手,发挥着他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招牌气质:“不用管我,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什么时候到都无所谓,反正也没谁想巴结我,不过我倒是真好奇如今的都尉府。” 尹决明笑吟吟地打量着四周:“你们家大人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瞧瞧这金玉白兰,这么难养活的东西都给搬来了,啧啧。” 尹决明点了点身旁花盆里娇贵的花朵,他这动作吓得那小厮脸都白了,这可是他家大人最宝贝的花了,要是给这位爷弄坏了那他也就好日子到头了。 尹决明盯了那小厮一眼,扯了扯嘴角,笑道:“好了好了,你先带他们去吧!不用管我。”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尹决明恍然转过身,那小厮脸更白了,就怕他在做什么伤害他家大人宝贝的事。 尹决明半斜着身子笑看着沈正海:“沈叔,你之前不是在都尉府养了一只王八吗?整天地念叨着,走,我们去找找它还在不在双莲池,要是还在就将他捉回去炖王八汤。” 被点到名的沈正海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回着:“对,是养了只王八,我们去找找,炖,炖王八汤。” 尹鸿:“……” 尹风:“……” 小厮:“……” 什么王八?哪儿有王八?他住了这么久怎么没听说过? 眼看着尹决明将沈正海带着要走,那小厮正想拦住,却听到一旁不怎么开口的尹风说了句:“让他们去吧!毕竟当年住了这么长时间,看看旧物也好,沈叔也一直念叨他那只王八,正好找到了带回去以解相思之苦。” 那小厮想了想,双莲池那边也确实没什么值钱东西,便不再阻拦,带着脸色怪异的尹鸿和一脸温和的尹风继续赶路。 在转身的刹那,他没有瞧见,身后的尹决明与尹风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了某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沈正海跟着尹决明转过拐角,见四周没人这才问了他一直不解的问题:“二公子,我什么时候养王八了?” 尹决明不在意的挥挥手:“哎呀!沈叔,情况需要,你就当那王八是孙潮,不用去管它。” 沈正海:“……” 老子就是真养王八炖汤也不炖他,简直浪费配料。 “好了,我们从这里就分开,我去南面你去北面,不管有没有发现,半个时辰后在宴席那边与父亲和大哥汇合。”尹决明在岔路口停下脚步。 沈正海点头,与尹决明分别向不同两个方向隐匿而去。 白芷小心的将那银白的小刀别在腰间,扯了扯外袍将它遮住,这才满意地去吃饭。 青俞将东西收下去便守在院中,白芷则坐在廊下拿着那个被他摔裂了的陶埙研究了一天。 指尖在裂缝处来回抚过,虽然尹恬说下次送他一个更好的,但他还是想将它补好,要怎样才能补好呢? “砰砰砰” 正想着,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白芷抬头看去:“难道是尹恬回来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尹恬说过他大概会很晚回来,现在天还没黑下来,不会这么早。 青俞也愣了一下,随即警惕起来,他看向白芷:“公子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白芷点头,看着他出了东院的院门去外间开门,正思索着会是谁过来,突然感觉颈间升起一股寒气。 “噌!”一声响,一只小巧的飞镖插着他的脖颈射入身后的柱子上。 白芷双眼一凛,顿时一股寒意从背脊蔓延而上,看向飞镖射过来的方向,已经空空如也,这才转身拔出那入木三分的飞镖,上面扎了一张纸条。 白芷有些惊疑,取下来打开一看,顿时瞳孔骤缩如临深渊。 拿着纸的手忍不住轻颤,脸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血色顿时消退殆尽,只剩下惊恐后的惨白,他死死盯着纸上的几个字。 [找到你了 我的好弟弟] 短短的九个字,没有署名,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但就只是那九个字将他牢牢地定死在了无底的深渊。 是他!他真的找来了! 白芷仿佛听见了铁链拽动的声音,那么沉重,那么缓慢,视线模糊,他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那个人又在对他用刑了。 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在喧嚣着这惨不忍睹的疼痛,就像全身的骨头被碾碎,全身的血肉被碾成泥。 然后再重生,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偏执,那么尖锐又满含愤怒与快意。 “哭啊!你怎么不哭?你是不疼吗?掉眼泪啊!掉啊!只要掉一滴眼泪今日我就放过你好不好?啊?” 被铁索锁住的人已经疼的没有知觉,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喘吸着,他在想,不,不能,不能让他如意,不能…… 那人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掉半滴眼泪,似乎有些不耐烦,来回踱了两步,对着旁边的人道:“他怎么不哭?他为什么不哭?他看不起我吗?为什么不哭,啊?” 旁边的人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那人骂了句废物,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家伙邪邪地勾起嘴角: “不哭?好啊!来人呐!给我可爱又倔强的好弟弟再上新的刑具来。” 他的声音仿佛地狱的恶灵,含笑的声音里满是折磨人的快意,他就那么看着地上的人,嘴角的弧度太过疯狂,已经几乎扭曲。 不,不要,不要过来! 白芷猛的回神,纸条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还是,逃不出去吗? 第83章 暗斗 尹决明与沈正海在都尉府快速查探了一番,但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黑衣人,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脸色十分不好的去了宴席那边。 天还未黑尽,府中的灯笼却已经点亮了,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远远便听到嘈杂的欢声笑语。 尹决明皱眉,拐过转角,就见偌大的院子已经坐满了人,最上首的赫然就是那体态超群的孙潮。 孙潮捏着酒杯正和那群恭维他的人寒暄,身旁一个女子倚在他身上时不时给他添酒。 那女子十分眼熟,尹决明眯眼看去,那是……红娘院的头牌,他家阿芷曾经的死对头魅娘。 再一看那些奏乐跳舞的女子,竟全是断魂楼的人。 尹决明在心里骂了句,若无其事地走到尹风身旁坐下。 尹风拿了空杯给他斟着酒,清凉的液体从细小的壶嘴倒了出来,尹风小声问道:“可有发现?” 尹决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影子都没看到。” 尹风倒也不急,将酒杯端给他:“等沈叔回来再看看。” 尹决明伸手接过酒杯,嗯了声,仰头便将一杯酒喝了。 “哈哈哈,其实今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主要是中秋佳节不可辜负,想与大人们一起赏赏月。”孙潮油腻的声音听着有些兴奋。 “不过还真有一件事情……”孙潮顿了顿,目光从尹决明身上落到尹风身上,最后落在尹鸿身上不动了。 尹决明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一凝,总觉得他接下来的话与他们有关系。 “尹将军。”孙潮看着尹鸿有些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听说最近紫庸人开始活动了,是吗?” 尹风与尹决明齐齐一震,不光他俩,其他原本闹哄哄的一群人也顿时闭上了嘴,除了不远处台子上传来的乐声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紫庸,那个闭国多年却仍旧是南楚人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众人看向首位的孙潮,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紫庸人出来了? 众人大惊,刘县令摸着额头吓出来的冷汗,问着首座上的人:“都,都尉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紫庸,紫庸他……” 孙潮好抬手制止了刘县令的话,看向神色变换的尹鸿,笑了笑:“这件事本都尉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无意间发现尹将军派人在城中暗中搜查,一打听竟然听说是有紫庸人在城中出没,这不,趁着这机会便想问问。” “难怪,城中的巡逻队都增多了。” “紫庸,紫庸潜进来了?” “天呐!这可怎么办?又要打仗了吗?” 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尹决明看着孙潮的眼神透着寒冷的利剑。 尹风和尹决明也黑着脸漠然不说话。 孙潮是什么意思?城中搜查相对隐秘,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日打伤阿泗的当真是他藏起来的紫庸人,所以他想先发制人,用紫庸入境来恐吓众人以达暴乱? 但他为什么要和紫庸人合作?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巨大的隐秘的东西? “尹大将军,都尉大人说的可当真?紫庸人当真入境了?” 刘县令颤颤巍巍地看着尹鸿,那双昏花的老眼闪着期待的光:说呀!快说呀!告诉大家紫庸有没有入境。 尹风闭了闭眼,思绪在脑中飞快运转着,孙潮绝对是故意的,这话任他们答也不对,不答也不对。 紫庸若是没有入境,孤狼关为何突然争强防守?为何上了宵禁?为何增加一倍的巡逻队伍? 紫庸若是入境,那守在孤狼关前面的军营为何没有发现? 尹家军驻扎在当年被紫庸屠戮的城池,若是紫庸要想入境,便必须经过烽火关,但是紫庸人还是进来了,且尹鸿他们后来才发现,那他们之前在做什么?紫庸人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一个问题,两个答案,但他们却不能答,因为不管是哪个他们都是错的。 关内不能无缘无故加宵禁和巡逻队伍,紫庸人也不能出现在关内,不然那便是尹家军的失职,让人穿过了严谨的尹家军,这样的失职所带来的后果将是巨大的。 尹风正思索着怎么解决,余光瞥见前院角落里的沈正海,见他摇了摇头,便知道他也一无所获。 尹决明也看到了沈正海,目光暗沉。 “孙大人何出此言?本将军为何不曾听说此事?”尹鸿沉着脸色看着他。 孙潮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尹将军竟没听说过?” 尹鸿沉了眸子:“不曾。” “那将军又是添加巡逻又是宵禁做什么?好玩?”孙潮挑起一边的嘴角。 尹鸿捏了捏拳头,有火光在眼中闪烁。 “那是因为近日往来通商的人太多,为了城中百姓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增加巡逻队与宵禁自然理所应当,孙大人觉得是有不妥?”尹风看着孙潮,嘴角勾着浅笑。 “妥妥妥,自依然是妥的。”孙潮哈哈地接着话,转而笑看着尹风,手中的酒杯在桌上轻轻敲击着,他道:“不过,如今这都尉之职在我,那城中一切事务皆由我做主即可,尹副将这是越权了啊!” 尹决明抬眼看着孙潮,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与往日当真大不一样,双眼危险的眯起,难道他以前也是装的? 这个答案让尹决明心中一沉,不由看向一旁的尹风。 只见他再次浅笑着,看着孙潮的双眼却没有半分笑意:“大人毕竟才来孤狼关,对城中一切事务还不太熟悉,像这种容易引起突发事件的情况,都尉大人未着手处理,尹风自是不能任由发展。” “哦?那看来还是本大人的失误了。”孙潮笑着饮了一杯酒,又道:“得副将大人提醒,明日本大人便接手孤狼关巡查事务,副将大人便不必多操心了,毕竟皇上下旨让我管理好孤狼关,我也不能让君失望啊!是吧?副将大人?” 尹决明清楚的看到尹风额角鼓起的青筋,他知道,大哥一直在忍耐着,却只见他扯出个温和的笑来:“当然。” 也就是在此刻,他们才算明白,孙潮的这一个中秋宴的目的。 都尉之职乃皇上亲点,即使他们不愿意也不得不退让,如若不然便会冠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但让归让,有些职权却不能让,就好比这城中的巡逻,若他们让出,往后他们在孤狼关便再难插手,因此尹风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将城中巡逻卫交给他。 孙潮不懂边关军务,这些时日也未曾提过,怎的今日突然就提了? 今日孙潮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要,有皇帝的圣旨压着,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也不得不退。 退,他们损失的便是孤狼关的掌控权。 不退,便会被扣上一个抗旨不遵,意图谋反的罪名。 这孙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计! 若孤狼关真落到了孙潮手里,他们再想查紫庸人便是难上加难了。 尹决明目光落在孙潮身上,心中思索,以他的了解,就孙潮的猪脑子是想不出这么一招的,是谁在背后给他指挥? 是他们要找的紫庸人吗? 第84章 深渊(一) “十年不见,好弟弟,想我了吗?” 白芷猛然抬起头,瞳孔微缩间脸上血色顿消,仿佛就连血液都在这惊恐中凝固了。 “看起来不欢迎我啊!啧啧,好弟弟,我可是寻了你十年呢!” 阴鸷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一只冰冷的手从白芷后颈慢慢滑了出来。 苍白的手指在白芷的喉骨轻轻划过,仿佛毒蛇缠身,白芷只觉身体不受控制,浅紫的瞳孔在发着抖,耳朵嗡嗡作响,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压抑的气息让他呼吸都不畅了。 是,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想要干什么? “嗯?不说话?” 那只苍白的手轻轻卡上了白芷的脖颈,手的主人慢慢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白芷看着那慢慢进入视线的苍白男人,他下颚微微抬起,嘴角噙着笑,满是戾气的瞳孔散着幽暗的紫光,他就那么戏谑的看着眼前的人。 白芷微张的唇轻颤,喉咙似乎被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来。 男人戏谑的眼神在白芷脸上上下打量,忽然又凑近,在他脖颈上嗅了嗅,随后闷笑着拉开一点距离:“看来我的好弟弟这些年过得还不错,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真是惹人疼爱。” 白芷似被刺激了一下,身体猛的一颤,惊恐的眼瞳动了动,看向男人,从喉咙里发出破碎低哑的声音:“拓,拓跋烈……” “哈!”拓跋烈有些愉悦,卡着白芷喉咙的手转而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看着白芷眼中的轻颤恐惧,眼中的笑着更盛:“原来好弟弟还记得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白芷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对他的恐惧是从灵魂深处发至而来,他喉结上下滚动,就连呼出的气体都在颤抖,身上那无数的伤疤明明都好了,此刻却还能明显地感觉到疼痛。 颤抖着手悄悄挪到别在腰间的小刀上,紧握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下一刻,暖玉出鞘,带着一缕寒光。 “啪!” 暖玉在拓跋烈脖颈不到一公分的距离被一只苍白的手截住。 拓跋烈看着白芷,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有趣,竟学会挠人了!” 白芷的手腕被他捏在手里,目色一沉,刀锋一转,再度向他的脖颈划去。 拓跋烈微仰头,错开了刀刃,捏着白芷手腕的手一松。 白芷趁机与他拉开距离,拓跋烈却像知道他动作似的紧跟而上,白芷无法,只得再次出刀,刀刀对准要害,拓跋烈却依旧游刃有余,甚至是饶有兴致地陪他玩了两招。 白芷目光一沉,知道自己打不过,脑中飞速运转该怎么想办法逃出去,就见拓跋烈瞬间挡下他踢过去的鞭腿,再次出手要卡他的脖子。 白芷紫瞳一缩,拿着暖玉就刺下去,却被拓跋烈生生接住,看着白芷眉眼微挑:“真是胆子养肥了,想杀我?” 白芷不说话,此刻全身的力气都移到那只被抓住的手,手中的暖玉反转,刀尖强迫地对上了自己的脖颈,拓跋烈一寸寸地推进,白芷咬着牙却依旧推不开半分,眼见刀交就要刺破喉间的皮肤。 “送给你那浑厚的内力可不是为了让你来刺杀我的。” 身后杀气闪现,拓跋烈带着白芷骤然一个闪身,躲开了飞来的长剑。 “放开白公子!” 青俞去外面查看,打开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以为是谁喝多了路过敲着玩,便拧着眉头将门关上,正打算去检查院中的防护,脑中突然一震,不,不对! 他猛地回身往东院跑去,一进门就见白芷被人卡着脖子,锋利的刀刃下一刻就要刺破他的脖颈。 顾不得后怕,忙拔剑刺了过去,却没想道被拓跋烈躲开了。 抽身再次回剑,剑剑锋利却不敢逼得太紧,因为白芷还在他手上。 因为有所顾忌,青俞不敢下重手,不消片刻便被拓跋烈一掌拍飞出去撞在院中的那棵广玉兰树上,巨大的冲击让广玉兰枝头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片。 “噗!” 青俞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有些泛白,欲再次提剑上前,白芷大喊:“去找尹恬,你不是他的对手!” 青俞未动,看了眼被钳制住的白芷,目光再次转向那个幽暗紫瞳的人,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再次动手。 白芷见他不动,有些着急,青俞不会是拓跋烈的对手,他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愣着干什么!让你快走,去找尹恬,你……”白芷的话被拓跋烈捏着他脖子的手卡在了喉间。 呼吸的不畅让他痛苦的皱起眉半眯起眼,破碎的沙哑声从喉间挤出来“去找尹恬,这人是紫庸太子,拓,拓跋……” 喉间不断收紧的手让他发不出声音,苍白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通红,拓跋烈低头在他耳边道:“看来我的好弟弟不太听话啊!” “呃……”白芷痛苦地声音从牙缝里穿出:“快走……” 青俞大惊,看着眼前那男人,这是紫庸太子拓跋烈,他为什么会潜入孤狼关? “走……”破碎痛苦的声音再次传来,青俞看着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的白芷,一时间犹豫,大公子让自己保护好白公子,但是现在白公子却在拓跋烈手里,现在怎么办?该怎么办? 手中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冷冷盯着拓跋烈:“放开他!” 拓跋烈似乎哂笑了下:“你说放就放?” 白芷见青俞不走,越发着急,他拿着暖玉的手被拓跋烈钳制着动不了,另一只手在扯着喉间越发收紧的手,对着青俞有些恶狠狠地道:“让,让你走听到没有,滚……” 青俞挣扎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拓跋烈,就在这里他也救不出白公子,倒不如赶紧去找救援。 他看了眼白芷,一咬牙,捂着胸口便飞身而出。 拓跋烈似乎想要阻拦,白芷立刻再次向他攻击,不过一招,他再次被拓跋烈钳制住,后背抵上廊柱。 拓跋烈低头看着他,眼中满是阴骘:“你很不乖啊!想要背叛我了吗?” 白芷咬牙,想要挣脱束缚,却听咔嚓一声,手腕传来刺痛,手中的暖玉脱手,被拓跋烈拿在手中把玩。 “银月弯刀,玄冰暖玉,没想到尹决明会将它给你。” 拓跋烈用刀尖将白芷下巴抬起来,幽暗的紫瞳微眯,半晌,他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的小阿芷找到了新的主人,难怪想要背叛旧主了。” “噌!” 暖玉贴着白芷的脖颈刺进一旁的廊柱,刀身全部没入廊柱中,可见其力道之大。 下一刻,拓跋烈带着白芷飞身出了烂客居,向着城中某个方向快速前进。 当青俞带着尹决明和尹风几人赶到烂客居时,除了凌乱的院子和一把没入廊柱的弯刀暖玉,并没有看见白芷和拓跋烈的影子。 尹决明胸腔砰砰直跳,脑袋紧绷,喉间发涩地喊了声:“阿芷?” 空荡荡的院落没有人回应,他轻颤着抬步往那还亮着烛光的房间走去,他有些紧张,他害怕他的阿芷不在里面,也怕阿芷在里面。 “公子……”青俞有些不放心的看向尹风。 尹风拧着眉摇摇头,房间并没有动静,白公子并不在里面,将院子打量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站在房门口的尹决明身上。 尹决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艰难的咽了咽唾液,双眼发涩,握着暖玉的手轻颤。 他看上去很难过,他的阿芷被他弄丢了。 尹风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明,我们会将白公子找回来的。” 尹决明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轻颤着唇声音哽咽:“大哥,我又把阿芷弄丢了。” 我又把他弄丢了! 尹风看着这样的尹决明,心中也难受,尹决明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被他弄丢了十年的人,却又再次被人从他手中被抓走,这样的打击,确实太大了。 “不会的,阿明,这次他不会丢的,大哥会帮你将他找回来。” “对,我要去找他!”尹决明愣愣地说道:“我要将他找回来,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第1章 醉酒 花满楼 轻音阁 青纱挂檐,烛灯千盏,腰肢纤细的舞姬在朦胧夜色中宛若雾中仙。 丝竹声声慢,浅吟徐徐回,一帮京中子弟倚在案上把酒言欢。 忽然,“砰”的一声响。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年轻公子身前桌案上的酒壶倾倒,酒水洒了满桌,他却浑然不觉,摇摇晃晃地起身。 一手撑着桌案,一手端着晃了一半酒水出来的酒盏,向首坐方向遥遥举杯。 “二,二公子,这杯,我敬你!” 年轻公子一脸醉态,瞧着却很是高兴,大着舌头喊道,“听闻二公子前段时间收拾了那孙王八,真真是为民除害!” “我早看那小子不,不顺眼了!”年轻公子摇摇晃晃地被侍女扶住,大声道,“若不是他爹位高权重,我,我也得给他套上麻袋狠揍一顿!” 说到此事,便也有人附和,同样是个年轻公子,一身华衣锦服,手持酒盏,笑得邪魅。 “允南兄说的极是,那孙潮向来欺男霸女,着实败坏我等名门公子的名声,奈何他爹位高权重,我等又不能对他动手,这回的确也亏得二公子将人收拾了。” “我听闻孙丞相还专程跑到皇上面前哭诉去了。” “可不是!”另一边的锦衣公子怒道,“那老匹夫,若不是他连着几日缠着皇上哭,皇上能下旨打了决明兄二十板子还禁足一月么?” 其余人纷纷附和,为尹决明这次挨打而打抱不平。 “二公子此次着实冤枉,奈何我等帮不上忙,这杯酒啊!我们的确该敬。” 众人于是又端起酒盏,纷纷向尹决明举起。 而他们讨论的主人公此刻正懒散地坐在主位,手中端着酒盏轻晃,惬意地吃下身旁姑娘剥好送到嘴边的西域葡萄。 “不过二十板子,简直就是给小爷挠痒痒,那孙潮小爷早就想揍了,下次逮着机会,小爷我还得将他揍得爬不起来!” 尹决明端高酒盏,笑道,“你们这杯酒,小爷我就喝了!” 尹决明仰头,痛快地干了盏中酒,爽快道,“下次再有机会,小爷带着你们一起揍他!” “好!决明兄可要说话算话!”为尹决明打抱不平的小公子痛快地饮了酒,大声说道,“小爷我要踹烂他的脸,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出门调戏良家姑娘!” 说罢,小公子看向众人,等着他们像自己一样奋起变态,奈何众人之前还高声附和,这会儿却都不出声了。 尹决明似笑非笑地瞧了众人一眼,又笑眯眯地叼走姑娘指尖的葡萄。 众人脸色尴尬,却都不敢应声,笑话,那孙潮是什么人?他爹可是当朝丞相,而他们的爹了不起就是个二三品官职,甚至还有五品,若他们真打了孙潮,别说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爹都得跟着遭殃。 这京州可不是人人都跟他尹二公子似的,亲爹是正一品大将,前些年又封了镇北王,他娘虽死了多年,可她是长公主,更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嫡亲妹妹,他兄长虽只是个从二品副将,可他才二十有二,如此年轻的副将整个南楚一只手都占不满,最最重要的是,当今陛下是他亲舅舅啊! 这样的身份,他们敢比么? 为什么孙潮被打了尹决明过了好几天才被皇帝追究?还不是因为皇帝偏袒他! 孙有权在明理堂哭了好几日皇上都没松口,若不是那日尹决明进宫正巧又碰上跟他爹去告状的孙潮,两人在宫中又打起来了,皇上也不会一怒之下赏他二十板子和一月禁足。 但那二十板子重吗?对于别人来说可能还得躺个把月,但对于他尹二公子来说那真就是挠痒痒,谁敢真打他啊?不要命了? 他尹二公子有皇上偏袒着,可他们没有啊!二公子敢毫无顾忌地揍孙潮,他们可不敢。 所以尹决明邀请他们一起,他们自不敢随意迎合。 如若不然,他们不仅要被孙有权报复,还会被皇上严惩。 谁有他二公子那么命好啊!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偏袒他。 斗鸡摸狗喝花酒,京州纨绔子弟都这么干,但纨绔子弟也有忌惮,可二公子不怕,不仅不怕还理直气壮,谁招了他不痛快就是一顿打,闹得京州鸡飞狗跳无人不知,但没人治得了他,因为他靠山多且大。 一众公子哥呵呵笑着就是不搭话,也不知谁突然出声,将矛头指向了尹决明身旁为他剥葡萄的姑娘身上。 “话说起来,二公子和那孙潮打起来还是因为青青姑娘吧?” 那名叫青青的姑娘听有人说到她,便放下葡萄,笑盈盈地回道,“的确是因为奴家。” 青青姑娘生得清丽脱俗,一身浅青色衣裙完美地勾勒出了纤细的腰身,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众多纨绔子弟心中垂涎的美人,奈何这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尹决明常年混迹花满楼,与这青青姑娘甚是相熟,那日和孙潮打起来,便是因为那孙潮看上了青青要强行睡了她。 尹决明怒发冲冠为红颜,揍了孙潮,还差点拆了花满楼一处院子。 青青声音婉转格外动听,她将案上酒盏斟满,双手托起送至尹决明唇畔,轻笑道,“说来今日最该敬二公子的该是青青才对,二公子,喝吗?” 尹决明唇角勾着笑,“青青敬酒,二公子怎会不喝?” 他就着青青的手将酒喝尽,一手揽过美人腰肢,笑道,“英雄救美,二公子高兴得很呐!” 随即,他又看向下首众人,扬声道,“今日小爷高兴,定要与诸位不醉不归!” 众人见他不再邀他们一起揍人,当下松了一口气,纷纷高声附和起来,“好!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夜已深,轻音阁的舞姬早已撤下,大部分公子哥也已喝趴下,偶尔一两声梦话话伴随着酒盏落地的声音传来,还有一两个醉了却还没倒下的醉鬼在叽里咕噜大着舌头吵架。 尹决明目光迷离,摇摇晃晃地从位置上起身,因为醉酒的缘故,不慎撞倒了案上的酒盏,发出“砰”的一声响。 青青在一旁扶着他免得摔倒,温声问,“公子可要去歇息了?” “找人将他们送,送回去!”尹决明扶着眩晕的脑袋往青青肩头靠,“我头晕,我要睡觉!” 青青莞尔一笑,“奴家送公子回房间。” 尹决明常在花满楼过夜,青青扶着他进了常住的院子。 尹决明靠在青青身上,嗅到一缕淡淡清香,他迷迷糊糊地问,“你今日擦了什么香?这么好闻。” “奴家今日可没擦香。”青青笑着说道。 “不对,就是有香味。”尹决明不依不饶地又嗅了嗅,“淡淡的香味。” “许是香囊的香味?”青青摸着腰间今日新挂的香囊,取下送到尹决明鼻下,笑问,“你闻闻看,是不是这个味?” 尹决明深嗅一口,嘴角挂起笑,“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味。” “这是广玉兰香,之前晒了几朵干花,前两日想起来便碾碎做了这香囊,今日头一回戴呢!”青青轻笑一声,“广玉兰香味清浅,二公子好鼻子,这么喜欢,那就送你了!” 尹决明当即将香囊收进怀里,醉呵呵地傻笑,“谢谢姐姐割爱,回头我也送你个好物件儿。” “那我可等着了。” 将醉迷糊的人送上床,替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青青笑着摇摇头,便叫一同伺候的小厮与她一起离开。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床上“醉鬼”便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只是片刻后又闭上眼,咕哝一句,“今夜喝得有些过了,明儿不会头疼吧?” 把怀里的香囊摸出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尹决明轻叹一声,“真好闻。”随即将香囊放到枕旁,打算今夜嗅着这香入睡。 第2章 春梦 次日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尹决明此刻正浑身燥热,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以为是青青来叫他起床,便赶紧侧身向里卧,蜷缩着身体,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将整个脑袋都盖在里面,咕噜道,“好青青,让爷再睡会儿,昨晚喝多了,头疼。” 青青颇为无辜地看了眼身旁风尘仆仆的大汉,轻轻扯了扯被褥,语气里带着些看戏的轻快,“公子,该起了,马上就晌午了。” “好姐姐,让我睡会儿吧!”尹决明又把自己往被褥里缩了缩,生害怕她发现什么,哀求道,“再睡会儿就起,一定起!” 一旁的大汉却是不耐烦地伸手掀了尹决明裹在身上的被子,粗声粗气道,“二公子,咱们的抓紧时间赶路,赶紧起吧!” 骤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又感受到被子被人扯走,来不及抓住一片被角,尹决明一激灵翻身坐起,被褥已经被掀开到床尾,他赶紧双手捂在下身处,面红脖子粗地瞪着掀被子的人,“哪个不想活的找死……” “沈叔?” 尹决明瞧着床前大汉愣了愣,眉头一皱,而后压下心头惊愕,一把扯过被褥尽数围在腰间,怒道,“你掀我被子做甚?我不要面子的吗?” 青青瞧着尹决明面红耳赤的动作,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春天气息,轻笑一声,随即转身出了房间,免得某个小孩儿害羞。 然而尹决明已经羞愤得抓狂,头顶热气直冒。 沈正海哪里知道都快大中午了他还能那么精神,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转向一旁,坐到桌边倒了杯茶,颇有些不自在,“那什么,少年人血气方刚,做做春梦很正常,没什么好害羞的。” 尹决明脸色在黑与红中来回切换,最后咬牙切齿地下床,临走前回头抓过枕头让的香囊塞怀里,气鼓鼓地去一旁衣柜拿了新衣裳到屏风后换下。 “你不在边关待着,突然跑回京做什么?” “莫不是沈浪要娶媳妇儿了?” “不能啊!就他那死板的冷木头能有姑娘看上他?” 沈正海嘴角抽了抽,“我此番回来是奉旨接你去边关,刚从宫里出来,今日就带你走。” 尹决明换衣的动作一顿,伸出脑袋看向坐在桌边的人,满脑子疑惑,“接我去边关?” “是我没睡醒还是皇上没睡醒?” “圣旨在这里,你自己看。”沈正海将明黄圣旨放在桌上,尹决明赶紧换了衣裳挪过去展开,瞧着里面的内容眉头慢慢颦起。 皇帝觉得他太闹腾决定把他送去边关让他爹管教,等管教好了再送回来。 皇帝吃错药了?不然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尹决明看完,与一脸严肃的沈正海对视,可惜什么也没瞧出来,估计他也挺懵。 不仅他,说不定身在边关的爹和大哥也很懵。 尹决明沉吟片刻,忽然“噔噔噔”后退,大叫一声,“我才不去!” 随即便往外跑,边跑边喊,“我在京州日日好吃好喝的,我才不去边关受苦,我不去!我要去找皇上收回成命!” “那破边关冬日能冻死个人了,要什么没什么,我才不要去吃那苦,我要去找皇上!” 沈正海似乎没料到尹决明说跑就跑,骂了声臭小子后,抓过圣旨塞怀里就去追。 不过一炷香,半个京州城都知道那个人嫌狗厌的将军府二公子被皇帝嫌弃要被送去边关调教了。 看热闹的跟着就来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已经上酒楼开始庆祝,只余下一小部分人悄悄奔走与人聚集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开始揣摩圣意。 尹决明想进宫见皇上,奈何半路被沈正海抓住用绳子绑了丢进马车 他甚至连皇宫大门都没看到就已经被马车载着离开了京州城。 尹决明起得晚没吃上早饭,这会儿又没吃上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车内喊道,“叔啊!我要饿死了。” “前面有茶摊,”沈正海说,“到那儿停下吃东西。” 尹决明闭上眼,就在感觉自己要饿晕的时候马车停了,沈正海掀帘进来给他解开绳子。 尹决明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跟着沈正海下车。 刚坐下,尹决明目光便被角落里那桌的几个人吸引了目光,不动声色地颦眉打量少许,尹决明轻嗤一声,面上显出些不耐烦。 沈正海要了两碗茶汤,又从包袱里摸出两个大饼,“给,将就吃着。” “啧,还没到边关呢!您就给我吃这破饼子了!”尹决明一边嫌弃,面上不耐烦更甚。 沈正海左耳进右耳出地吃了饼,催着尹决明上车赶路,哪知尹决明上车的瞬间掉头就跑,正是京州方向。 他一边跑一边喊,“我才不去那什么破边关,你自个儿去吧!” 沈正海见他又跑,骂了一声赶紧去追。 那角落里的几人见此也放下茶碗悄悄跟了上去。 半刻钟后,尹决明又被捆得结结实实地丢回了马车。 尹决明吼了一路,似乎累极,躺在车中有气无力,“不跑了,不跑了,你给我松开吧!” 沈正海不信,冷哼一声,转头驾车去了。 尹决明在车中颠簸了半个时辰,这才开始动手自己给自己松绑。 他将绳子往旁边一丢,贴着车壁,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半晌皱着眉轻啧一声。 竟然还跟着啊! 今日就这样吧!明日再“逃”一回。 他往车上一躺,翘着二郎腿,双手枕着脑后,缓缓闭上眼。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像是在某个烟雾缭绕的孤岛,岛上种满了广玉兰,他在岛上穿行,除了开满广玉兰的花树什么也没见到。 直到他走到孤岛的边缘,见到一座建于孤岛一侧的水榭。 水榭被云烟环绕,离岸边约莫有四五丈,通往那里的路是半丈宽的浮桥,浮桥两旁水面漂浮着洁白无瑕的广玉兰。 而水榭那边水面的花朵更多,还有几只仙鹤在其中穿行。 水榭中轻纱飘起,尹决明似乎看到里面有个人影,他半眯着眼仔细看去,的确是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似乎在眺望远方,又仿佛发现了身后孤岛来了人,于是微微侧身,看了过来。 尹决明仿佛看清了那人的脸,又仿佛没看清,在飘渺的云烟中,隔着花香与轻纱,那人如谪仙。 尹决明有一种直觉,那人一定是在对他笑。 他踏上浮桥,一步步向水榭走去。 水面上的广玉兰散发着迷人清香,锦鲤在水中追逐,仙鹤在水面嬉戏鸣叫,尹决明停在浮桥尽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衣人,心脏砰砰狂跳。 他目光怔怔地紧盯着那人纤瘦的身影,只觉喉间干涩发紧,“请问……” 他话未尽,那人转过身,尹决明只觉呼吸一滞,再回神时,他已经出现在了水榭之中。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在眩晕的目光中看到周遭飞舞的轻纱,看到远处飞起的仙鹤,看到漂浮在水面的洁白无瑕的广玉兰。 他还看到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臂,手臂上缠着一条三指宽的白色轻纱,那是谪仙覆在眼上的那条。 手臂上点点红痕若胭脂,那手臂从水榭中垂下,指尖触在水面,随着手臂摆动而荡起阵阵涟漪。 尹决明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到身下躺着一个人,那人羊脂白玉般的身上布满点点红痕,墨色长发铺散开,尾端与手臂上的轻纱纠缠着垂散在水面。 尹决明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他看到那人另一只手被自己的手压着十指纠缠,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由大惊,在这惊愕中梦醒了! 他做了一个春梦!他把梦中谪仙压在了身下! 尹决明骤然打断回想,脸颊又烧了起来,他一手盖在脸上,在马车颠簸中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熟透了的红虾。 第3章 边关 马车行了半月,尹决明几乎每夜都会梦见那个白衣谪仙。 有时是在那水榭之中,有时是在那孤岛的广玉兰花树之下,有时又在瀑布泉边,有时在山顶凉亭,有时又在辉煌宫殿。 但无一例外,那位白衣谪仙都被他压在身下,三千青丝铺散,手臂上缠着那三指宽的白色轻纱,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满是欢爱留下的点点胭脂红,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纠缠。 尹决明觉得自己要疯了,在那夜夜春梦里要疯了,在每日醒来沈正海诧异又戏谑的目光中要疯了,在日日羞红了脸还得到处找水源换洗衣服中要疯了。 但今日的梦有些不大一样。 他似乎是在一处山林间,此处山林植被茂密,显然少有人踏足。 他在山林间慢慢穿行,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响动。 尹决明警惕间停下脚步,荒野山林多野兽,他不知道前面是否就藏着一头野兽,他藏身于一棵巨树之后,探身向前看去,却见一个七八岁小少年从密林间奔出。 小少年速度很快,眨眼间便从他身旁掠过。 尹决明在那短暂的交错间看清了小少年的脸,一时震惊,那是八九岁的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在山中穿行躲避紫庸士兵,看到自己因为体力耗尽脚滑跌下陡坡,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用布条蒙着眼的小少年将他捡回山洞。 他看到自己和那个小少年在山洞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白日里,他跟在那个小少年身后孜孜不倦地叫着哥哥,然后跟他一起去山里捡蘑菇和野菜,偶尔运气好还能在小哥哥撇脚的陷阱里捡回一只野兔。 他们一起清理食物,再用破瓦罐熬汤煮菜,最后又一起分享。 夜里,他们缩在山洞角落的干草堆里,紧挨着躺下互相取暖,他们谈天说地,但大部分都是他在说,小哥哥话很少。 尹决明靠坐在洞口的石头上,抬头仰望星空,耳边听着曾经的自己在那小哥哥面前吹牛逗乐。 可小哥哥从未笑过,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 直到某一日,尹决明看着那小哥哥哭了,然后又笑了。 因为自己给他摘那朵广玉兰摔下树,小哥哥吓哭了,而后又被自己送出的花和撒娇卖萌连声哄中笑了。 小哥哥很喜欢那朵广玉兰。 小哥哥笑起来很好看。 尹决明在一旁默默看着,不自觉地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但很快,眼前一切都变了,广玉兰花树没了,小哥哥也不在了。 尹决明看到自己右腿被一支箭贯穿,身上血迹斑斑,正咬牙向某个方向一瘸一拐地挪动。 尹决明向那个方向看去,便见到了那令他心脏骤痛的一幕。 他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被箭羽刺中心脏坠入悬崖。 娇艳欲滴的广玉兰在他身前绽开,箭羽穿胸而过,鲜血飞溅在洁白的花瓣上,细细看去,那花似乎更娇艳了! 那满含笑意的浅浅紫眸似乎远远看了过来,与尹决明四目相对。 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涌入脑海,尹决明脑中一阵刺痛。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尹恬,字决明,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芷,我叫阿芷。” 尹决明猛地瞪大双眼,他闪身到了悬崖,伸手去抓那跌落的小小少年,可他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在刺痛心脏的恐慌中眼睁睁看着他跌落悬崖。 “不!阿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阿芷,不!” 尹决明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起来,胸腔砰砰如雷鼓起伏不定。 或许是因为惊醒,他精神有一瞬的恍惚,许久才渐渐清醒。 看了眼四周,呼出一口浊气,原来还是在马车上。 抬手擦了额头吓出的密汗,尹决明又躺回马车里,抬手覆在眼上,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总做些不可描述的梦,他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梦中被那谪仙般的人所惊艳,他们在梦中见过一次又一次面,做过一次又一次最亲密无间的事,可偏偏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脸。 这次更彻底,不过醒来片刻,梦中发生了什么,他竟格外模糊。 他伸出一只手压在因为恐惧而砰砰狂跳的胸口。 他刚刚,叫了谁? 记不起来了。 尹决明烦躁地揉了一把脸。 马车门帘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撩开,一个长满胡须的粗矿脑袋伸过来往里瞧了瞧,很快又放下了帘子。 “哟!二公子又做春梦了?” 尹决明脸腾一下红了,瞪着眼没好气道,“沈叔你简直为老不尊!” “什么叫又做春梦了?” 虽然他这段时间确实夜夜在梦中与那谪仙纠缠,但,但那不也是他没法控制的么…… 沈正海哈哈一笑,“那你刚才在叫谁?难道不是夜夜梦中跟你颠鸾倒凤的美人?” 尹决明臊得头顶冒热气,恼羞成怒,“我没有!” 沈正海不怀好意地斜他一眼,“我听见了!” 尹决明,“……” 尹决明捂脸躺倒,半响又腾一下坐起来,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支支吾吾问,“那,那你听见我喊了什么吗?” “没听清!”沈正海摇头,带着一抹坏笑,“反正是个人名。” 尹决明又倒了回去,生无可恋。 记不清,想不起来,到底喊了什么啊!!!! 沈正海驾着马车哈哈大笑,又听车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沈叔,我需要个大夫,我肯定是病了。” 还是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什么也记不清? 哪知沈正海笑声更大了,他说,“我瞧着你小子不是该找大夫,而是该找媳妇了!哈哈!”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跟你同龄的公子哥孩儿都会爬了,你也该娶妻生子了,天天在梦里折腾有啥乐趣?” “等到了边关我就去跟将军说说,听说祁罗郡主前两年就在给你和大公子调选,大公子常年驻守北境就不说了,你天天在京州混着,先娶了也正常。” 尹决明听得眉心一跳,说,“沈叔,我今年才十七,我不急,您还是多关注关注您儿子吧!沈浪都二十三了,他才是老大不小了,他二十多年连个女人的手都没碰着,您不着急?那可是您家独苗苗!” 正乐呵的沈正海瞬间哑火,尹决明却乐了。 * 孤狼关位于南楚和紫庸交界之地,再往北便是烽火关,不过那里如今改成了军营,尹家军十万大军便是驻扎在烽火关。 自十年前南楚和紫庸两国交战之后,紫庸便闭关锁国,闭门不出。 周遭小国没了紫庸威慑,纷纷活跃起来,与南楚往来贸易,这必经之地便是孤狼关。 也是因此,孤狼关这边关城池在数年间迅速发展成了难得的富庶之地。 此时年关将近,城门守卫加派了人手,连城内巡逻的队伍也频繁了许多,但这并不会影响百姓们过年,城内已然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决明兄!决明兄!这里,这里!快过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青衫贵公子模样的少年贼头贼脑地躲在街道货摊后面,正向不远处的尹决明挥手。 尹决明此刻一身利落的黑色锦衣,袖口紧束,泼墨般的长发高高竖起,因未及弱冠,只用发带束着。 少年面容俊郎,眉目如星,眉峰稍高,眼尾上挑,本应是十分张扬的俊容,却硬被他弓腰驼背,耷拉着脑袋给破坏了少年本该朝气蓬勃的气质。 听见有人叫他,木纳的脑袋左右看了看,最后落在那躲在货摊后的少年身上。 待看清是谁,尹决明萎靡的精神忽然为之一震,顿时有了活力。 做贼心虚地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他后,这才鬼鬼祟祟地跟了过去。 两人一路偷偷摸摸沿着小巷跑了大半个城,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尹决明喘了两口粗气,后背靠着墙,侧头看向汪涵,一手搭在他肩上,饶有兴致地挑挑眉:“说吧!发现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了?” 汪涵抹了一把汗,这大冬天给他跑出一身汗来也是不容易。 似乎还没喘过来,只见他抚了抚胸口,手一伸,拍开了尹决明压着他肩头的手,随后“唰”的打开手中折扇,在这寒冬腊月里摆出了盛夏的姿态。 大概是终于感受到了寒风冻人,他扇了两下,打了个哆嗦,又“唰”的把折扇收拢,这才掩着唇贼兮兮笑看着尹决明。 “我跟你说,经过我这半个多月的打探,这孤狼关的底儿我都摸了个门清,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哥今儿就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满意!” 尹决明虽不知这人大冬天拿着把折扇作什么妖,不过还是十分配合地挑挑眉,笑得有几分邪气,“什么好地方?” 汪涵拿着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敲打着,笑容隐晦,卖着关子,“你猜猜这孤狼关的特色是什么?” 尹明决眼中带笑,挑眉看他,总也不能说带兵打仗吧? 汪涵见他不回话,自己却心痒难耐起来,嘿嘿一笑便透露了。 未开的折扇挡在唇边,小声说道:“听闻这孤狼关有一断魂楼,楼中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身姿卓绝,且能歌善舞。只要进去,绝对让你销魂蚀骨,难忘今宵。” “要不,咱俩去瞧瞧?” 尹决明听罢,瞬时没了兴致,转身便走:“不去,我老爹将我跟那帮糙兵汉子关一起往死里练了快一个月,今儿好不容易放我假,临走前我家老头儿还特地警告我不许上烟花柳巷去,我现在还不想忤逆他,而且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你自个儿去吧!” 他自来到边关就日日被拉去操练,夜里累得倒头就睡,连梦都没力气做了。 “还销魂蚀骨,”尹决明丧气地摇摇头,“你可别玩儿得连底裤都抵押进去,到时候可就真的销魂蚀骨了。” 汪涵见他要走,急了,忙上前拦住他:“唉!不是,你真不去啊?” 尹决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心中十分想念柔软舒服的大床,摆摆手:“不去,不去,没意思,她们即便再能歌善舞又怎样?边城的姑娘能有京中的水灵?能有青青姑娘跳的舞好?能有娆娆姑娘唱的小曲儿好听?” 尹决明一一数着,忽然又想起刚来那日在郊外水榭遇到的那位白衣女子。 白衣款款,舞姿翩翩,纤瘦的身姿在飘扬的白纱中若隐若现,宛若画中谪仙。 尹决明眼神恍了恍,他想起那人也如他梦中谪仙般白纱覆眼。 想到这里,尹决明只觉得浑身酥麻,耳朵悄咪咪地红了。 就是不知她是哪家小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第4章 玩乐(一) 话说,尹决明幼年丧母,父亲和大哥又常年在边关,府中无长辈,他在京中无人管教,便长成了个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纨绔不化的小霸王。 在京中人眼里,此子读书练武不行,吃喝玩乐,打架斗殴倒是样样在行,但凡京中有纨绔子弟为非作歹胡闹生事,那里面绝对有他尹二公子。 这不,前脚刚在花楼闹了事,不仅差点儿拆了人家花楼不说,还将朝中大臣的儿子打了。 这打谁不好,偏偏打了老来得子,宠儿子宠得上天的一品大臣孙有权的儿子! 这可得了?那孙有权到老皇帝跟前哭诉,老皇帝被他烦得不行,让人将尹决明提到宫中狠狠批斗了一番。 本以为总能让他安稳一段时日了,哪曾想,还没出宫门呢,又跟人家儿子打起来了。 两个都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看着对方不顺眼已经多年,这一打又打的不可开交了,去劝架的人伤了十来个,最后被正巧路过的禁军统领沈浪给一脚一个踹开了。 那孙有权刚找皇帝哭完,还没过夜又来哭了,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番劝导也可谓是苦口婆心,甚至将尹二公子那英年早逝的母亲苏和长公主都搬了出来,可也没见二公子收收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皇帝气得不行,正准备让他吃吃苦头挨几板子消停消停,正巧有大臣受不了二公子将京城闹得乌烟瘴气,抓紧时机进宫上柬。 “尹将军和尹大公子常年在关外,京中又无其他长辈,不如让尹大将军将二公子接去边关好好管教一番,待管教好了再送回来。” 原本这事儿还没这么好办,毕竟尹家子孙世代从军,在百姓口中威望极高,说好听点是朝廷体谅尹大将军,特将尹二公子留在京中好生照顾,说难听点就是人质而已。 毕竟若真让他一家齐齐全全地都到了边关,山高皇帝远的,加之尹家手握重权,军队在手,哪个皇帝能放心? 但不知为何,老皇帝这次竟然十分痛快地允了! 那边朝臣跪倒一片,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当朝丞相孙有权。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同意将那混世魔王送走,于是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头疼了一早上,然后就恼了,二话不说,一道圣旨下来便快马加鞭送去了边关。 于是,这还被蒙在鼓里的尹二公子突然有一天被自家父亲身边的大红人沈正海给提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连捆带绑地就被送来了边关。 起初二公子还是极力反抗的,一天一个花样地闹腾,一不留神就让他给跑出了几里地,即使到了孤狼关,二公子也没有放弃乘机溜走的打算。 这不,趁着沈正海打水去,人就一溜烟儿翻车跑了。 沈正海的老脸成了猪肝色,任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二公子都到关内了竟还想着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再渴也忍着了。 尹决明一路狂奔,人生地不熟的,一顿乱串过后突然发现,诶?迷路了! 迷路就迷路吧!他就摸瞎打黑随便窜好了,左转右转竟走到一片湖边,湖中建有一座水榭,水榭四周垂挂着轻薄的白纱,看着十分清幽。 既然有水榭,定然是有人的,尹决明抬腿过去,本想着去找人问问路,还没走两步,就见水榭中有一白衣女子正翩翩起舞。 玉指纤柔,肌肤白皙,白纱覆眼,秀挺的鼻梁,淡粉若烟霞的薄唇,下颚弧度柔和,脖颈修长,舞姿妙曼优雅多姿,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洁白花朵,洁而无瑕,只一眼,便让他失了心神。 尹决明怔怔看着,这不是他那梦中谪仙吗? 尹决明心脏又开始砰砰狂跳,直到一舞结束也没能回过神来。 那姑娘大概只是来此处练舞的,练完便准备走了。 尹决明急了。 这才瞧见一眼,怎的就要走? 好歹让他先问问名字再说啊! 正打算追上去,谁知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突然追上来的沈正海逮住了,不等他动手,一根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 尹决明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痛心疾首,正要破口狂呼,声还没出嗓门儿呢,又被沈正海用破布堵了嘴,跟扛货似的扛上了肩。 沈正海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不平:“大公子说的对,二公子你太狡猾了,得用绳子一路捆到军营去才行!” 尹决明欲哭无泪,这还是亲大哥吗? 于是乎,这尹二公子一进军营便被他爹加大哥苦练到现在。 汪涵见他不肯去,再次拦在他面前哀道:“别啊!决明兄,你看我都从京中跟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之地来了,还特意给你打听了这城中好玩的地方,咱别这么绝情行不?就一次!你就陪我去一次!要是你觉得不好玩,我下次再找更好的地方,成不成?” “我可听说了,断魂楼有一个蒙眼艺姬,那小曲儿唱的委婉动听,简直是夜莺转世,别的地方可听不到这样的好嗓子。” 尹决明甩不开他,又听蒙眼两字,莫名就想到了那个与梦中谪仙重叠的水榭女子,想了想,便也答应了:“行吧!就陪你这一次。” 两人赶着最后一束夕阳来到了断魂楼,如此边关之地的玩乐之地竟堪比京州一般壮观。 楼阁之上挂满了通红的灯笼,与楼中飘扬的绯色薄纱相得益彰,灯火绚烂夺目,竟也成了这孤狼关熠熠生辉的一道美景。 汪涵指着那从上而下的火红灯笼十分得意地扬起眉,“这断魂楼的红灯笼可是边关一绝,看到没,这一排排灯笼点亮,那就是个活脱脱的花花世界。” 尹决明抬眼望去,那灯笼已经亮起,与薄纱交相辉映,灯影婆娑,整个断魂楼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绯红之中,勾得人弥足深陷。 还未见美人,便已是活色生香。 门口人山人海,站在这里,不需要你往里挤,过不了多久你就随波逐流被人流推搡进去了,两人踮着脚尖在人肉堆里慢慢挪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侃侃进了庭院。 尹决明扯了扯被挤皱的衣裳,看了眼四周,这断魂楼从外看就壮观不已,如今到了里面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怕是连京州最有名的花楼都没有这般精致吧! 假山水流,雕梁画栋,玉石镶嵌,珠宝点缀,一眼望去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当真是纸醉金迷之地。 庭院共两条蜿蜒小道,一条通往乐舞楼,一条通往温柔乡。 显然汪涵已经轻车熟路,带着尹决明直通小道。 这条小道宽阔,不下三米,鹅卵石铺面别有一番风味,两旁是翠绿的青草地,种有许多名贵花卉,途有假山流水,潺潺流淌,再往前便是乐舞楼了。 小道虽宽,却也耐不住人多,尹决明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心中咂舌,虽说这地方建得不错,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这边关人是没见过舞姬还是这里的姑娘当真有本事?竟来了这么多人! 还没感慨完,汪涵便拉着他匆匆上楼:“走走走,我早就定了个好位置,保证视线绝佳!” 尹决明抬腿跟上,不消片刻便见汪涵停在一处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一位穿红戴绿的微胖老妈子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唉呀!汪公子,您这是将朋友带来了?”声音嗲糯,好不让人恶寒。 第5章 玩乐(二) 那老妈子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尹决明,捂嘴调笑道,“哎呦~好俊俏的小公子啊!第一次来吧?放心,保准你玩得满意~~” 汪涵见楼妈妈往尹决明身边儿凑,心知这人只爱美人也只让美人靠近的臭脾气,忙拦在两人中间,“唉!唉!唉!楼妈妈,我这朋友第一次来,你去挑两个漂亮点的姑娘过来陪我朋友喝喝酒。” “好嘞!好嘞!这就去,汪公子您稍等啊!”楼妈妈扭着腰捂嘴轻笑,话落还不忘对汪涵抛了个媚眼,吓得汪涵一个哆嗦,“老天爷呀!这边关的老鸨可比京中的难缠多了!” 说完便催着尹决明进房间:“走走走,快进去。” 尹决明勾着唇,抬手勾着汪涵的肩,斜斜倚在他身上,打趣道:“汪兄,常客呀!” 汪涵脚下一个踉跄,险险稳住身形,笑得憨态可掬:“嘿嘿!决明兄,我这不是来踩点嘛!请你出来玩可不得将地方挑好咯!” 尹决明挑眉,不置可否:“是吗?” “那可不……”汪涵还没保证完,便被敲门声打断了:“汪公子,我给您挑的人带过来了。” 汪涵将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咽下肚,随口应着:“进来。” “哎呦~汪公子,我可是将乐舞楼里最好最会伺候人的两个姑娘给您叫过来了!”楼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身子往汪涵身边靠。 汪涵吓得急忙往后退,干嘛呀!公子我是喜欢逛花楼,可也不喜欢你这样的胖老妈子呀!正了正神色干咳道:“行,行吧!你将,将人留下就快出去。” 楼妈妈一甩手,手中的帕子从汪涵脸上划过,惊得汪涵又是一个哆嗦:“瞧把您急的,人都来了,还能跑不成。” “青儿,绿儿,还不过来伺候两位公子?”楼妈妈扭着胖胖的水蛇腰,哼着不知什么曲儿的曲儿往外扭去。 一青一绿两位姑娘继楼妈妈之后走了进来,也不需二人使唤什么,各自到两人身旁倒酒布菜。 这乐舞楼环形建造,楼高六层,中间有一块露天圆形舞台,舞台周边围绕着浅池,池中开着朵朵白莲,尹决明不由惊讶,这白莲竟在冬日还能绽放,当真是奇景。 绯红的薄光将乐舞楼染上醉意,轻纱笼罩,莺歌燕舞,当真叫人醉生梦死。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尹决明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前方的舞台,酒过三巡,歌舞观了大半,他却是丝毫没有醉意。 倒是汪涵醉了个一塌糊涂,只见他推开依偎在怀中喂酒的青儿,摇摇晃晃地坐在尹决明旁边,半挂在他身上,喷着满嘴的酒气:“决明兄!怎么样?兄弟我,嗝~没说错吧?这地方……真他娘的比京中的花楼有趣多了!嗝~” 尹决明颇为嫌弃的将汪涵靠在他肩头的脑袋一巴掌拍开,而后勾起嘴角轻赞一句:“靡靡之音勾人魂,云衫水袖动人心,自然是不错。” 听见尹决明的称赞,汪涵嘿嘿地傻笑起来。 绿儿姑娘给尹决明满上一杯酒送过去,捂嘴轻笑道:“公子还没看到最后两个表演就如此夸赞,那要是见了云烟姐姐的舞姿,听了时笙姐姐唱的小曲儿,那还不得将人赞上天去?” 汪涵也迷糊地傻笑着点头:“对!你还没见,见着云烟的舞!还没听到时笙的曲儿,赞得太早,太早!” 说完,便一头栽到桌子上睡着了。 尹决明扫了他一眼,接过绿儿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喝尽,听了她的话挑眉,一手搂过绿儿的腰,笑得邪气,“哦?是吗?说来听听?” 绿儿又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尹决明的嘴里,用细绢擦了擦指尖,嫣然一笑:“绿儿可说不出她们的十分之一来,公子自己看便是,您瞧,这就要开始了。” 尹决明挑眉,当真转过身向窗外看去,只是看了半响,只听得有乐声,却迟迟不见有佳人上台,尹决明乐了,饶有兴致地回头:“你们那位云烟姑娘莫非会隐身不成?” 绿儿此刻也是一脸茫然:“这……” 约摸等了两盏茶的时间,舞台周围便陆陆续续开始传来不满的声音了。 “怎么回事?云烟姑娘呢?” “云烟姑娘呢?怎么还不出来?” “快出来!大伙儿都等着呢!” “怎么回事?让我们白给钱吗?” “人不出来就退钱,退钱!” 前面一番轰然吵闹,可是急坏了后面的楼妈妈。 只见她围着一蓝衣女子苦苦劝说:“哎呦~我的好云烟,大伙儿可都等着你呐!你就去跳一场吧!等这事完了,你想怎样就怎样,行不?” 云烟依旧麻木呆愣地坐在床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原本倾城的容颜苍白无色,明媚的双眼如今也是空洞无神。 楼妈妈见了又气又急,叉着腰在房中来回踱步,忍不住骂道:“天杀的臭男人,怎的将我好好的姑娘弄成这模样,这可怎么办哟!” 听着前面不绝于耳的吵闹声,楼妈妈也是没法,三两步走到床边,一边晃着呆滞的人,一边哀叫道:“好姑娘,你就帮妈妈这一回好不好,云烟呐……” “楼妈妈。”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楼妈妈的哀求。 楼妈妈转身,有些不悦地看着来人,“时笙?你怎么过来了?下一场就到你了,还不快回去准备着。” 时笙没有回她的话,只透过眼上的薄纱瞧着床上的人,声音清浅:“妈妈,你不要为难云烟姐姐了,前面的人……我去摆平就是了。” 楼妈妈有些不确定:“就你?能行吗?” 时笙不答她的话,反问道:“那妈妈是有更好的方法了?” 楼妈妈一噎,看着时笙竟生出几分恼怒来:“既然你觉得自己能行那你就去,要是让他们平息不下来,我就将你调到红娘那边去。” 所谓红娘,便是断魂楼对姑娘们的一种划分,卖艺不卖身的住青姑院在乐舞楼接客卖艺,卖身又卖笑的住红娘院在温柔乡接客卖身。 时笙听了倒是没多大反应,只垂着眉眼淡淡答了句:“好。” 待时笙来到乐舞楼,那些人的谩骂叫嚣更是清晰可闻,薄纱下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对着乐师微微点头,那几名乐师如蒙大赦,齐齐停了几乎坚持不下去的奏乐。 转而悠扬婉转的琴声四散开来,原本闹哄的乐舞楼顿时安静了下来,乐声起,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舞台。 尹决明坐直身子,抬眼望去,只见舞台之上薄纱翩翩,隐隐之中有一人抚琴其中,信手拈弹,又有琵琶伴于其中,轻拢慢捻抹复挑,让前奏显得十分欢快轻愉。 “二月春风拂柳梢 碧波湖心也荡漾 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夏日长 满池香 水中鱼儿捉迷藏 出水芙蓉做香糕 邀与姑娘尝 红枫烧 情浓长 才子佳人终成双 秋桂树下系红绳 愿情比天长” 曲调原本轻松欢快,然而在此逐渐有了绵绵哀愁之意。 “青云渡 相思负 风雪沙场埋枯骨 困枯城 情难忘 只盼梦里还故乡 高堂大殿锁青帐 卧看魑魅魍魉笑 梦断肠 把痛做长刀 横渡赤地千万里 血染袍 少年马上笑……” 第6章 规矩 此曲前半段节奏轻快,讲的是春日少年郎骑马渡竹桥时遇见了心仪的姑娘,于是折了春柳赠与姑娘。 又讲夏日漫长,荷花盛开清香满池,鱼儿们在水中荷叶间嬉戏,少年摘了荷花做成糕点邀请心仪的姑娘一同品尝。 再讲秋日红枫似火燃烧,少年少女情浓如火热烈滚烫,于桂花树下结情立誓,愿他们的情谊比天地更长久。 后半段曲调一转,从轻快变成凄凉。 两人秋日结情,冬日却突发战火,少年为报青云志提刀上了战场,只是此去天人永隔,少年成全了忠义青云埋骨沙场,却唯独付了姑娘深情。 城破家亡,姑娘被敌军掳去困在敌国城中,但姑娘忘不了少年也忘不了故乡,夜夜盼着梦中能够回去。 掳走她的人将她困于大殿青纱帐中日日行欢,姑娘逃脱不得,只能困于塌间看着那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狰狞大笑。 姑娘日夜以泪洗面哭得肝肠寸断。 终于有一日,她将所有的痛与恨化作一把利刃刺伤敌人逃了出来。 因常年战火燃烧,姑娘回家的路被鲜血染得赤红多年不消,她横跨千万里,衣衫被大地的鲜血染红,终于踏上故乡土地。 在那里,她看到了曾经的少年高坐马上,就如初见时那样对她笑着,似乎迎接她回家。 一曲闭,众人似已沉浸其中,尹决明却是听得心头一震,这首曲子与某处久远的的记忆慢慢重叠。 尹决明起身,行至窗边,目光死死盯着那薄纱之后的人影,似要将那人看清。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时笙,是时笙歌!” “时笙歌!” “时笙歌!” 众人喊得热血沸腾,将沉浸在朦胧不清的回忆中的尹决明唤醒了。 尹决明收回落在舞台上的目光,听着众人喊叫,似有不解,回头问道,“何为时笙歌?” 绿儿轻笑一声,道:“时笙姐姐的曲儿词深情浓,且嗓音独特清朗,那些个看客们爱听,便给取了时笙歌这个名字,意为:此人的曲儿独树一帜,此人的嗓音无人能及。” 尹决明恍然一笑:“原来如此。” 忽而又问道:“此曲何名?” “曲名:相思难渡。”绿儿轻声道。 “相思……难渡么?”尹决明将这两个字在口中来回碾磨了一遍,意犹未尽地半眯着眼又看了过去,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曲子? 只是前半段格外熟悉,后半段他却是没有印象。 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只轻喃道:“这位姑娘嗓音倒的确与众不同。” “什么?”绿儿似乎没听清。 尹决明摆了摆手,再看去时,就见那薄纱后的人缓缓起身,向着一个方向微抬手,那薄纱便簌簌地向上飞去,薄纱中的人露出了真面目,白衣若雪,白纱覆眼,清冷孤傲。 尹决明不由眼前一亮,心间似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阵阵涟漪荡漾开来,奇妙得紧。 是她!那日在水榭遇到的那位姑娘! “时笙歌,时笙歌竟然提前露面了,哈哈,看来今晚是赚到了!”有人激动的大喊着。 尹决明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中的人,一袭白衣翩翩,身材消瘦,个头倒是高挑,露出的脖颈白皙秀颀,下颚轮廓柔和,浅淡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只可惜看不到眉眼,可即便是这样,那一静一动之间也颇有一番韵味。 尹决明单手支在窗棂上,有些意味深长地揣摩着:“她为何薄纱覆眼?看不见?” 说罢又觉得不对,看她走路的样子并不像是看不见。 绿儿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来的时候时笙姐姐就一直戴着薄纱从未取下来过,不过她的眼睛是看得见的。” 尹决明摩擦着下颚,点漆的黑瞳神采飞扬,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哈,这就有趣了!” “各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云烟姐姐身体不适不能为各位表演,时笙为各位再唱一曲作为补偿,不知各位……”时笙站于台前,清冷淡漠的声音向舞台四周散去传入众人耳里,却不料半路被人截了去。 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吼了声,“可以,时笙姑娘若是为我们再舞上一段,我们便不再叫云烟出来。” “对,我们要看舞,看舞!” 时笙似乎没料到有人会趁热打铁,毕竟断魂楼有规矩,艺姬在十八岁之前只唱曲儿,十八之后方可露面跳舞,刚才也只是因为要向众人道歉解释这才提前露了面,倒是小瞧了这帮看客们。 楼妈妈在后面瞧见时笙露面时就急了,这没收钱就给露了脸,那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这会子又听见那些个看客们让她跳舞,急的眼都红了,揪着手帕狠狠看着那台上的人:我的姑奶奶,这可不能答应啊!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哎呦! 时笙微低着头,声音平缓,“想毕各位清楚断魂楼的规矩,想看时笙一舞还需等到下月十三……” “那就让云烟出来,你不跳就让她出来,老子们都给钱了,就是要看舞,就是生病了也得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就砸了这断魂楼!” 不知是谁这么嚎了一嗓子,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人也跟着闹了起来,“就是!就是!要么你跳,要么将云烟叫出来!爷今天就是要看舞!” 场面一片混乱,时笙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尹决明听着那些人胡乱的嚷嚷声,剑眉微颦,也不知她会如何应对。 “好。” 斟酌一番后,时笙欣然答应了,断魂楼在边关城池,又是各国贸易来往的必经之路,来这里的看客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甲一方,她们自是得罪不得,反对也是没多大用处,至于楼妈妈那里……到时候再跟她解释清楚便是。 他这般想着,却不知楼妈妈刚听到时笙那一个好字就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乐起,是云烟的舞蹈云袖惊鸿舞。 此舞乃是云烟当年独创,一支惊鸿舞震慑边关一座城,让初露身手的云烟成了那些公子少爷,老爷,先生日日追捧,可望不可及的梦中仙子。 也是这支舞让她收获了今生挚爱,只可惜如今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惊鸿已然成了当年。 时笙刚来断魂楼时曾被人欺负,云烟帮过他一次,因此他跟着云烟学了很长一段时间,云袖惊鸿舞是他学的第一支舞,如今再跳自是手到擒来。 乐声起,台中的人舞步轻盈,衣袂飘然,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如同一位翩翩仙子在月下独舞,让人舍不得眨眼,水袖惊鸿,当真不愧惊鸿之舞。 “好!好!”轰然掌声随着看客们的吼叫声结束了这段绝美舞蹈。 时笙向众人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台去了,任由后面的叫喊声冲天。 尹决明目光潋滟,视线随着时笙的身影而去,直到看不见,这才低笑喃喃道:“真是位清冷又可爱的女子。” 真是,美极了…… “可爱?尹公子你还是第一个说时笙姐姐可爱的人呢!”绿儿笑道。 “是吗?你们不觉得吗?”尹决明也笑了起来,在他眼里,多才多艺又善良的小姑娘就是很可爱的。 绿儿想了想,才又说道:“我觉得时笙姐姐人很好,就是太孤寂清冷了,不爱说话,不爱交朋友,总是一个人,有的时候看着还,怪可怜的。” 尹决明一愣:“她刚才不是替云烟解围了吗?她和云烟关系也不好?那还帮她?” 绿儿摇头:“这倒不是,云烟姐姐对时笙姐姐有恩,时笙姐姐一直记着,云烟姐姐有难,时笙姐姐肯定会出手帮忙的,要说关系好不好?嗯~时笙姐姐还是会听云烟姐姐的一些话的。” 尹决明点头,忍不住赞道:“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唉!只可惜时笙姐姐怕是又要被楼妈妈教训了。”绿儿摇头叹息着。 尹决明回头,有些不明白:“这是何意?” 绿儿抬眼,奇怪地看着他:“公子不知道断魂楼的规矩吗?” 尹决明摇头,目露疑惑:“我初来孤狼关,确未曾听闻,不知有何规矩?” 原来是外来人,难怪什么都不知道,青儿心中明亮,说,“断魂楼有规定,青姑的姑娘十八之前不可露面,不可舞蹈,可时笙姐姐今晚全犯了,还不知道要被楼妈妈怎么罚呢!” 尹决明指尖摩擦着酒杯,皱眉不解:“她不是为了平抚那些人才出此下策的吗?这样也得罚?” “楼妈妈才不会管是什么原因呢!她只知道自己少赚了一大笔银子,不生气才怪!”绿儿幽幽叹道:“时笙姐姐性子倔,定然又得挨罚了。” 尹决明:“……” “我去找她讲讲理!”说着,尹决明便起身准备出去。 却被绿儿一把拉住:“公子,等等。” 尹决明回头:“怎么?” 绿儿犹豫片刻,思忖着开口,“我觉得您还是别去的好……” 尹决明这就不明白了,皱眉追问,“这是为何?” 绿儿有些纠结,在尹决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悠悠道来:“时笙姐姐为人孤僻冷傲,脾气也是倔犟得很,楼妈妈若真要打她,她便自己领着,若有人过去替她求情她也不见得会高兴的。” 尹决明满腹疑惑,这下就更不明白了:“这是什么道理?” 帮她求情她还不乐意? 绿儿摇头:“不知道,大概是习惯了吧!也许是不想欠人情?又或者……嗯……” 绿儿皱着眉头,后面半句没说出口,倒是又说了句:“时笙姐姐曾说过,生做世间孤独,何求人间温暖,世间温情,于她无关。” 尹决明一愣:她这是…… 发觉帮不了忙,莫名有些烦躁,回头见汪涵和那青儿早醉得不省人事,便有些不耐地向绿儿挥了挥手:“去将你那姐妹带回去吧!” 绿儿对着尹决明欠身一礼,便半搂着青儿出去了。 叫了两声汪涵,没醒。 尹决明瞅着趴在桌子上口水直流的某人,端起一旁没喝完的茶就对着他脸泼过去。 呵呵,果真是真哥们儿! 汪涵被水泼得一个激灵,猛的坐起身来,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怎么了?怎么了?你爹追来了?!!” 第7章 鞭策 转头见尹决明老神在在地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老大还没开跑,说明还没被发现,吓死人了! 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不满,“决明兄,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我都睡着了你还泼醒我。” 尹明决没接他的话,只笑吟吟地瞧着他,直瞧得汪涵心肝儿乱颤。 完求,这大哥一脸坏笑准是又想干坏事了! 果不其然,尹决明上身微倾,满脸狭促笑容,“汪兄,你对这里熟,带我逛逛青姑后院呗!” 汪涵一个踉跄,差点脑门儿磕桌子上,咽了咽口水,一副果然如此的惊恐表情。 强压着心中的小颤抖,一句话说得磕磕跘跘:“决,决明兄啊!你,你去人家后院干嘛?那都是人家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再说,人家青姑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你,这不合适啊!” 尹决明挑眉,心里记挂着人,也懒得再跟他解释,一巴掌框上汪涵的脑门儿,说:“叫你带路就带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就只是去看看,又不干什么!” 汪涵苦着脸揉着脑门儿,心想:上次你不也说就去看看吗?结果差点拆了人家屋子,你这话能信吗? 最终,为了保住小命,汪涵只能可怜巴巴地败在了尹决明的淫威之下,带着他悄悄翻进了青姑后院,东绕西拐半天,总算在一处院落看到楼妈妈和时笙几人。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猫着,只留个脑袋出来偷窥。 “跪下!” 突然一声怒呵,将暗处的两人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膝盖一软扑通跪下去了,缓过神来才发现那声怒呵不是对着自己,两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汪涵拍着胸脯惊魂未定,腿肚子都还在哆嗦:“我滴个亲娘诶!这阵仗咋跟你爹那么像呢!我还以为你爹来了,吓死我了!” 尹决明白了他一眼,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倒是比汪涵稍微镇定些,伸手在嘴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你小声点,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汪涵一听,立马双手捂嘴,心有余悸地想着:这可千万别,要是再被发现,那可就真瞒不住尹大将军了,让他知道我又带着你出来逛花楼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京中那事儿指不定尹大将军还记着呢! “时笙,你倒是能耐啊!都能自己做主了,啊?你就这样不管不顾跑去跳了舞,知道我要损失多少银子吗?” 楼妈妈暴躁尖锐的怒吼声传入两人耳朵,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转了过去。 只见时笙依旧是刚才表演时的那身白色衣裙,此刻正笔直的跪在楼妈妈面前。 听见楼妈妈的话,时笙微抬头,疏离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会还的。” “还?你要怎么还?你身上还有钱吗?还是你打算将送去安乐居的银子断了?” 时笙一听,忙道:“不行!安乐居不能断银子,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楼妈妈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想什么办法?你既不断安乐居的银子,要怎么还钱?还是你打算去红娘?” “我不能去红娘!”时笙的脸色似乎有些惨白,但因双眼蒙着薄纱,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去!这什么情况?决明兄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汪涵两眼瞅着前方,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疑惑。 尹决明看了时笙,收回视线落在汪涵身上,将之前发生的事简洁明了地跟他说了一遍 汪涵听完更晕了:“云烟姑娘善舞,时笙顶替跳舞也没错啊?再说了,那不都是那些个看客要求的吗?这还能怪她?” 尹决明复而提醒道:“我不是说了吗?断魂楼有规矩,青姑的姑娘没满十八只能唱曲儿,露脸和跳舞都是满十八那天单独收票费的。” “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时笙提前露了脸,不仅露了脸,还跳了舞,所以那些个人白白得了便宜,楼妈妈是因为没有赚到那笔票费所以发了火?” 尹决明喟叹一声,点头:“是这个意思。” “啧啧……那她这下可惨了,这楼妈妈可是爱财如命,这回白白丢了一笔银子,小美人儿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呢!”汪涵有些惋惜,唉!多漂亮的人儿啊!啧啧。 尹决明:“……” 尹决明忍住想揍人的冲动,将视线转到时笙那边。 “时笙,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还不了钱,可不要怪楼妈妈我不近人情将你送去红娘!”楼妈妈略带刻薄的声音再次传入两人耳中。 汪涵也闭上嘴侧目看去。 时笙依旧背脊挺直,似有一股坚韧的倔犟让他不肯弯腰,沉默半响,时笙突然开口,语气依旧清冷:“我今日跳的是云烟姐姐的舞,并非是我自创,下月十三我会跳自己的舞,再加一场水上梅花舞,妈妈大可照常收费。” “水上梅花舞?”楼妈妈似乎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收了神色,嗤笑道:“时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水上梅花舞创世百年,除了当年创舞之人,到如今过了百年,能够将水上梅花舞完整跳出来的也就一两人,你凭什么说你要跳那支舞?要是中间出了差错,看客们闹了起来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这么好收场的。” 时笙:“我既然能说出来,自然是有把握的,楼妈妈只管收钱便是。” 楼妈妈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呵!行!你既然这么有把握,妈妈我就相信你一回,不过,今晚的事你是不是也得给个说法?不然我这青姑的姑娘还不得都学了你的样?” 时笙沉默片刻,依旧泰然自若:“楼妈妈处置便是。” 话落,楼妈妈突然变了脸色,斜了她一眼,对着众人怒声喝道,“时笙罔顾断魂楼规矩,今日我便惩一儆百,鞭策二十以儆效尤,若日后还有人再犯,鞭策加倍,送入红娘!” 周围的几个姑娘被吓得齐齐一颤,这话楼妈妈是说给她们听的,难怪今日要将青姑的姑娘们都叫过来,当真是惩一儆百。 楼妈妈冷哼一声:“动手!” 便有一大汉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那大汉一身横膘,个头也大,一脸凶相,手中拿着一根皮鞭,绕过时笙在他身后站定。 手一扬一落,只听“啪”的一声,皮鞭落在时笙的后背上,顿时皮开肉绽,周围的姑娘们身子跟着一颤,脸色瞬间惨白,有的甚至吓得尖叫出声。 而被挨打的时笙却是双手紧握,死死咬着下唇不愿溢出一丝声音来。 皮开肉绽的鞭笞让尹决明心中一颤,恶狠狠地瞪着那挥鞭的大汉,双眼微红,硬是生生忍下了那冲上去的冲动。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时笙那样清冷孤傲的人,他这样唐突的出去只怕会让她心生厌恶,她不喜欢有人帮她,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她受伤,她更不想有人看到她的脆弱,她…… 尹决明咬牙狠道,她怎么就这么倔呢?有人帮她不好吗?为什么还没接受便要拒绝?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第十五鞭……时笙依旧一言不发,只紧握的双手颤抖不止,嘴唇也被他咬破溢出了一丝血迹,后背早已鞭笞得血肉模糊。 第8章 倔犟 躲在暗处的汪涵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满腔愤怒,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下手怎么能这么狠? 忍不住在心里将楼妈妈祖宗十八代都挨个儿问候了一遍,咬牙切齿地模样活像是挨打的是自己似的。 晃眼间见尹决明竟出奇地没有英雄救美,汪涵目露诧异:“决明兄,你以前不是惯爱英雄救美吗?怎的这回这么沉得住气了,不会被吓到了吧?” “决明兄?”见他没反应,汪涵又叫了声。 其实如果他仔细看,就能发现尹决明早已身体紧绷,只强忍着才没冲过去。 他的愤怒比曾经英雄救美时不知高出多少,他愤怒,生气,气的好似心都在疼,但他不敢就这样闯入她的世界,她还不认识他,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她会因为他的突然闯入而讨厌他,所以,他得忍着,必须忍着。 他尹二公子何时做事需要顾及他人感受?但这个姑娘却是个例外,尹决明说不出来这是为什么,但他就是怕惹了这姑娘生厌。 “像她这般冷傲的人,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狼狈的一面的。”我若闯去,她怕是会对我生厌,尹决明低声呢喃,只觉心中郁闷难忍。 至于汪涵能不能理解,尹决明可就不再管了,因为自己能理解,正因为能理解,所以此刻心更痛。 “等一下!” 一道清脆又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正要落下的第十八鞭。 大汉动作一顿,闻声望去,就见一蓝衣女子跌跌撞撞的跑来。 女子身姿纤弱,五官清丽婉约,此刻又是泪流满面,柔弱之意尽显。 只见她猛地将那大汗推开,瞧着跪在地上满背伤痕的时笙,忽的捂嘴失声痛哭起来。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时笙,却被他苍白的脸吓得停在了半空。 也不知是下雪的缘故还是他眼上白纱的映衬,时笙那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几乎透明,本就颜色浅淡的嘴唇几乎是惨白的。 云烟不忍再看,跪向楼妈妈,哭泣道:“妈妈,求你不要再打了,时笙身子本就弱,怎么受得起这般鞭策?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不要再打她了,不要再打了,呜呜~” 楼妈妈见云烟闯了进来,顿时黑了脸,又听她说的话更是火冒三丈:“知道是你的错就对了!老娘当时怎么劝说你的,你可听了?现在来求我有什么用?难不成你来替她还银子替她受罚?” 云烟抱着时笙点头,业已泣不成声:“我替她受罚,银子我来还,妈妈,你就放了她吧!” 时笙微抬眸,柔弱却又坚韧:“不用,我自己可以还。” 楼妈妈看着两人冷笑着,许是怒气上头,说的话有些刻薄:“呵,你来还?人家都不领你的情!何必凑上来热脸贴冷屁股?再说了,你的家底儿都被那男人骗完了,你拿什么还?你还想救她?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楼妈妈看着云烟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并没有住口,依旧将一根根利刃扎在如烟的心上:“我早告诉过你这世上男人不可信,你偏偏不听,还要一股劲儿地往里钻,现在好了,陷进去了,尝到情爱的滋味了,如何?可还满意?” 云烟颤抖着双唇,苍白的脸上满是痛楚,这是她等待了三年的结果,多么让人痛彻心扉。 这半年来让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让她夜不能寐,食不能安的痛,如今又被人硬生生地扯出来刺她的心。 真的好痛啊!痛得无法呼吸…… 如烟瘫软地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唇埋头哭泣,久久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别,别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再听了,真的不想了,我的心快要死了,快要疼死了啊! “别说?怎么?听不下去了?我却偏要说!你信他,爱他,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接济他,甚至连自己的赎身钱养老钱都给了他,可最后呢?你沦陷了,他卷着你的钱跑了,过他的逍遥日子去了!你白白等了他三年之久,说不定人家现在儿子都有了!” 楼妈妈愤恨地瞪着地上的人,“你再看看你自己,你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了!钱没了,名声也没有了,你现在还想救别人?你拿什么来救?啊?” “你别逼她了!”时笙有些痛恨地吼出声,何必呢?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已,她已经如此模样了,何必还要去逼她! “我去红娘!” 云烟绝望的声音与时笙的痛吼同时响起响起。 楼妈妈愣住了,随后大怒,一把夺过大汉手中的鞭子,朝着云烟怒抽了下去,“你去红娘?你竟然敢跟我说去红娘?怎么?老娘辛辛苦苦培养你十几年就是让你这么自甘堕落的?” 打了几鞭后,楼妈妈突然扔了鞭子,恶狠狠道:“好啊!你想去便去!今日那些看客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们当真是想看你跳舞?你做梦吧!他们只不过是知道你被一个穷小子骗了钱财身子,如今个个都在嚣想你,你愿意去伺候便去,妈妈我不怕收那银子!” 云烟捂着脸低头痛哭,楼妈妈字字珠玑,句句话都是穿透她心脏的利剑,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谓爱之深痛之切,当初有多爱,如今便只剩加倍的疼痛了。 “不要,妈妈,不可以,不可以让云烟姐姐去红娘,钱是我欠你的,我自己还。” 时笙说着,一把将云烟从自己身上推开,对那些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姑娘们道:“帮我看着云烟姐姐。” 转而又对那大汉亦然坚定道:“还有三鞭,来吧!” 那大汉看了眼楼妈妈,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知道这是同意了,毕竟像楼妈妈这种人怎么可能将自己栽培了十多年的好苗子便宜那些看客?即使苗子被蛀虫咬了一口。 捡起地上的鞭子,将剩下的三鞭也打完,这才跟着一脸怒气的楼妈妈走了。 那些个姑娘见楼妈妈走了,齐齐松了一口气,绿儿似乎想过来扶他,被他拒绝了:“我没事,绿儿,麻烦你帮忙将云烟姐姐送回去,伤口给她处理一下。” 绿儿点了点头,和其他几人扶着失魂落魄的云烟忧心忡忡地离去了。 人走了,灯也没了,只时笙满身伤痕孤零零地跪在雪地上。 偌大的院里静得能听见细微的风声,还有那簌簌飘落的雪花,似叹息,又似哀愁。 雪花冰凉透骨,冻着院内的人,也冻着院外的人…… 第9章 好巧 良久,跪在院里的人动了。 时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许是跪了太久,腿脚有些麻木,起身时竟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躲在暗处的尹决明惊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想去扶她,却被汪涵一把拉住了:“决明兄!大哥!尹大哥!方才人家挨打你都忍住了,现在不过走几步路而已,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尹决明脚步一顿,心中有些失落,回头道:“我就是想扶她一把,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受了伤的女孩子”。 再看过去时,院子里早没了时笙的影子,不由气结,恼怒地瞪了汪涵一眼,一甩衣袖便从来时的路走了。 汪涵摸了摸鼻子,有些憋屈地想着:我也没干啥事儿吧?怎的就气上了? 撇了撇嘴快步跟了上去,断魂楼的青姑院连着南面的前门,在时笙一舞之后便打烊关门了,如今开着的是断魂楼的红娘院,那是断魂楼在北面有一处大门,靡靡之音若隐若现,却勾不起尹决明半丝情绪,汪涵此刻更是不敢想其他,眼前这位大哥生气了,他得小心点别惹火上身才是。 毕竟这小爷真要闹起来,皇帝都得头疼! 两人一路绕回青姑院,偷偷从青姑院的一个偏僻角落翻墙而出。 刚一落地,就听见有人大喝,“什么人?” 两人心下一惊,转身就准备开跑,然而刚踏出去一步,一把明晃晃的剑便搭在了两人的脖子上。 尹决明心中苦叫不已,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翻墙都能掉坑里,第一次出来玩就这样被逮个正着。 “转过身来!”一道严肃而熟悉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 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认命地转过身。 尹决明对着来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哥,好巧啊!哈哈……” 汪涵也苦哈哈地叫了声:“子阔大哥……” 来人一身银制军甲在夜色中散发着银白的冷光,原本柔和的脸颊也被这冷光折射得严肃冰冷,完全没了往日的温和气息,此人正是尹决明的大哥,尹家军副将尹风,尹子阔。 尹风见是自己弟弟和汪涵,愣了一下:“阿明?阿涵?大半夜的,你们怎么在这里?” 问完,又想起之前见两人翻墙出来的,看清这是什么地方,顿时明白过来,面上染上温怒:“阿明,阿涵,你们可知错?” 两人立马老实的垂着头,声若蚊蝇:“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尹风见两人每次都这副乖巧认错,却依旧改不了的模样摇了摇头:“算了,我先让人送你们回去,等我巡逻回来再收拾你们。” 两人苦着脸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回去等着,一左一右两个魁梧的士兵将尹决明和汪涵夹在中间,汪涵悄悄扯了扯尹决明的衣袖,小声道:“决明兄,你大哥今日轮班巡夜你怎么不早说?” 尹决明抽回衣袖也很是懊恼:“我不是忘了吗?我要是还记得,敢和你出来混?就算出来混也肯定避开我大哥,怎么会被他逮个正着?” 汪涵无语,只得苦大仇深地跟在他身后,心中默默祈祷尹风千万别将今晚的事告诉尹大将军,否则自己准得收拾东西滚回京去。 时笙一路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脚步虚浮地走回了住所白鹭居。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似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漆黑的屋里没有一丝光亮,时笙扯了蒙在眼上的白纱捏在手里,在从窗槛潜进的一缕月光中将身体缓缓蜷缩起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睡一觉,等到明日就好了,他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大雪依旧在簌簌地下着,似要洗净这场不尽人意的笑料。 都尉府 汪涵在堂内有些焦躁不安,一趟过去又一趟过来地打着圈,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这下可惨了,子阔大哥不会赏我们军棍吧?” “哎哟!这下我的屁股还不得开花啊~” “决明兄,你倒是说句话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汪涵苦叫半天,回过头却发现尹决明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真是又气又急。 尹决明反倒是又淡淡嘬口茶,这才道:“急什么?怕也没用,要打迟早要打,怕也躲不过。” 汪涵听完更痛苦了,完了完了,他要这样说,那八九不离十会被打了!“不成,要不我还是回烂客居躲躲!” 说着就往外跑。 尹决明伸手捂脸,这人是老鼠胆子吗?多大点儿事儿啊!怎么吓成这样? 也恰在这时,尹风推门而入,正好与准备要跑的汪涵撞在一起。 尹风一把扶住被自己撞得差点摔倒的人,讶异道:“阿涵?这么急做什么?” 汪涵抱着被军甲撞得疼痛的额头,做贼心虚地退了两步,苦哈哈地笑着:“哈哈,子,子阔大哥你回来啦!” “嗯。”尹风应了声,随后正了神色,“你们……” “副将,人带回来了,是现在审吗?”一个声音适时地打断了尹风后面的话。 尹风沉声道,“先带去暗室,我马上过来。” “是!” 待那小将走了,尹风这才看向屋内正好奇往外瞧的两人,喝斥道,“瞧什么瞧?今晚的事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还有心情管其他的?” 尹决明呵呵地缩回了凳子上,汪涵则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子阔大哥,我真知道错了……” 尹风看着他:“知道错了就好。” 转而又对尹决明道:“还有你,才从军营出来就又开始胡闹,你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真当我不会收拾你吗?” 尹决明乖乖低着头,老老实实认着错:“大哥,我真知道错了,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呀!就只是去听个曲儿而已嘛……” “你还说!”尹风怒瞪着他:“明天你们两人都给我到军营找沈叔报到去。” “啊?不是吧!”尹决明瞪大了眼睛,又找沈正海?他可才从军营出来半日啊! 尹决明满脸苦闷,试图打着商量,“可以换个人不?” 尹风不为所动,俨然做了决定,“没得商量!明日若是看不到你人,回头我就告诉父亲。” “好的,好的,子阔大哥放心,我明天一定和决明兄准时到!”汪涵急忙保证,他可不想面对尹大将军,只要不是尹大将军,其他的谁来都好。 尹决明心中憋闷,暗骂一声,狗日的汪涵。 尹风瞥了两人一眼,又教训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看来他们抓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犯人,否则也不会三两句就这么容易放过他们。 尹风一走,尹决明就瘫在地上不起来,完了,又遇上沈叔那一根筋的木头了,这下惨了…… 第10章 喜欢(一) 自那晚尹决明被尹风逮了现行,便被关到军营里训练,直到除夕前一日。 尹家军的将士们在宽大的校场围了个圈,时不时的传出一阵阵豪放的欢呼吼叫,尹风和尹鸿一走出军帐就听见一阵欢呼声。 “好,好,打得好!” “打得好,打得好!” “二公子好身手!” 尹鸿看了眼那群乱哄哄的将士们,哼声道:“这臭小子,让他来军中历练,他倒好,成天跟着这群老少爷们儿打架斗武。” 尹风也抬眼看去,正好瞧见少年人打赢一场神采飞扬笑容满面的模样,摇头失笑:“打打也好,更能锻炼他的反应能力,他在京中也没这个机会给他施展拳脚。” 尹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恰好这时又传来一阵欢呼。 “二公子好身手!” “二公子打得好!” 尹鸿看过去,鼻子轻哼:“听说是你又将他带回军营的?这臭小子又在外面犯什么事了?还有汪涵那小子一起?” 尹风一听,眉目间染上了笑意:“是我带来的,父亲不必担忧,阿明并未惹事,阿涵当时和阿明在一起,我便一起带回来了。” 尹鸿转头看向这个大儿子,哼道:“从小到大就你知道惯着他。” 尹风笑了笑,正当开口又听见有人大喊:“二对一,二公子胜!” 尹鸿看了眼场中,又看了眼尹风,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这臭小子当年打死要跟着你学武,亏得学出个人样了,否则老子就打得他回炉重造。” 尹风看了眼自家老爹,心中却想着,要回炉重造那也得有炉啊!随后依旧温和地应付着老爹:“阿明睿智不输旁人,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些年留他一人在京,也苦了他了。” 尹鸿瞪向他:“我尹家的人这点苦都吃不得那还谈什么带兵打仗?” 随后又看向场中,少年欢快的笑容刺在了他的心头,半晌叹道:“能怎么办?咱们尹家若再有人出尽风头,那就该有人睡不着觉了。” 尹风垂眸不语,尹鸿又道:“明日就是除夕了,再过半月京中又该有人来了。” “是,都打点好了,父亲不用担心。” 尹鸿点头,大儿子办事他自是放心的,只提醒道,“也不知道这次来的人是谁,你回头让那臭小子滚远些,警告他让他最近安分点。” “明白,父亲放心。” 于是,打得正有劲的尹决明被尹风叫住,擦了把汗,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家大哥跑了,留下一地直呼不过瘾的将士。 尹风将尹决明拉到自己的营帐仔仔细细说道了一番,尹决明时不时点头保证,实际上心思早飞到外面去了,也不知道交给汪涵那小子的任务怎么样了,一会儿找他去问问。 “阿明?阿明?” “……啊!好,好,一定不犯了!”尹决明猛的回神,也不知道尹风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儿的保证。 “……”尹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半晌,无奈叹道:“阿明,你可有听我说什么?” 尹决明心道不好,自己刚刚在想别的事,还真没听到他说什么。 看了眼大哥那颇为无奈的眼神,尹决明眼睛咕噜一转,大哥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他不要再去那些烟花柳巷疯玩。 于是,态度极其认真地保证道:“大哥,你放心,我保证再也不踏进断魂楼半步!” 我翻墙进去总行吧!哈哈,真是聪明如我! “唉呀!”尹决明抱着被敲疼的脑门儿,颇有些憋屈地望着尹风,他都这么“诚恳”地保证了,怎么还打他?难道自己大哥这回学聪明了? “我在跟你说除夕春节的事儿,谁跟你说什么断魂楼了?”尹风没好气地说道。 事实证明这回还真不是尹风的问题,而是他自己不打自招。 傻呵呵地揉了揉脑袋,尹决明十分厚脸皮地探过去:“那个,大哥,你能再说一遍不?” 尹风抚额,指着门口,有些咬牙:“算了,你只要记得别再惹事就成,好了,你可以出去了,马上。” “好嘞!”得了解放令,尹决明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溜烟儿地跑了,徒留尹风在原地无奈摇头。 出了军营,尹决明一路骑着马儿狂奔到了孤狼关城内。 进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找了那提前逃脱升天的汪涵。 此时的汪涵正在断魂楼的青姑院听曲儿赏舞,一旁给他添酒的姑娘正是上次那个青衣姑娘。 尹决明到了之后直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端起一旁的酒一饮而尽,十分不爽的将他手中的酒壶夺过来,揶揄道:“汪兄,你不仗义啊!才训练两天就装残跑出来了。” 汪涵伸手去夺回酒壶,却被尹决明躲开了,气恼道:“你也可以装残啊!我又没拦着你,把酒给我!” 尹决明死不要脸地将酒壶里的酒一干而尽,将空酒壶扔进汪涵的怀里,撇撇嘴:“算了吧!我就算是真残了,我老爹大概也不会将我放出来,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是荣耀,他也不想想,那时候我是在军营训练,要是让人知道堂堂大将军的儿子死在了军营训练里还不得笑个千儿八百年,他有什么可得意的?我都嫌丢脸!” 汪涵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袋,嗤道:“那也要你有脸才丢得起啊!你这脸皮厚得跟城墙道拐似的,还在乎那千儿八百年?” 闻言,尹决明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随后郑重其事地点头:“也是,就算是万儿八百年我也不在乎,何况一个千儿八百年。” 汪涵点头:“就是!” 得,果然是彼此了解的狐朋狗友。 尹决明一撩衣摆,坐在软垫上瞧着汪涵:“得了,废话少说,让你留意的事儿怎么样了?” 汪涵哼哼一声:“区区小事,简直是降低了本公子的价值!” “一直给你盯着呢!” 尹决明见他拖拖拉拉,有些烦躁的打断他:“屁话少说。” 汪涵瞪眼,求人还有这么霸道的吗? 尹决明挑眉:你说呢? 第11章 喜欢(二) 汪涵顿时泄气,老老实实地将这几天看到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听完,尹决明便轻皱着眉头:“这么说她的伤势还没好利索了?” 汪涵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反正脸色不太好,除了被打的第二天出去了一趟,之后就再没出去过。” “她现在在哪儿?青姑后院吗?我去看看她。” 说着,他就要起身走人,可是把汪涵吓得够呛,忙一把拉住他好说歹说:“我的好大哥,你可饶了我吧!这可是大白天,你就想跑人家后院去?这是青姑可不是红娘,再说了,我刚都打听了,那时笙今日也出去了,你就算是去了也找不到她人。” 尹决明一愣:“出去了?去了何处?” 汪涵苦着脸道:“这我哪儿知道?难不成人家一个姑娘家要出去我还得跟上去吗?” 尹决明拉着他继续问:“你找谁打听的?去问问她时笙去了哪?” 汪涵满脸难以诉说的表情,心中苦叫连连“不是吧?决明兄,你要跟踪一个姑娘?你是怎么想的?要是让你爹知道了,怕是不用你死在军营,直接就将你就地正法了!” 尹决明自己也是一愣,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只是想知道她的伤好了没有,她看起来那么柔弱的样子,要是伤没好晕倒在街上,她又长得那么好看岂不是危险了?” 汪涵将即将送到口中的酒又放下,满是不可思议地瞅着他:“决,决明兄,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京中的娆娆姑娘你都没这么上心过诶!” 可千万别啊~要真喜欢上了那可就真是作死了~ 喜欢吗?尹决明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在水榭相遇,只觉得她是画中谪仙被她恍了心神,那时他是真觉得她美极了。 后来在断魂楼再见,又觉得她十分有趣,再后来又被她的倔犟和傲气吸引,这几日时常挂念忧心她的伤势,这算是喜欢吗? 尹决明陷入沉思。 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汪涵见他不说话,又见他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只觉得五雷轰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可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啊!他还想再多活几年。 然而,汪涵的担忧是一点没错的,因为尹决明很快就回了一个让汪涵脑仁发怵,双眼昏花的答案。 “好像,是有点喜欢的吧!” 汪涵崩溃地想大哭,什么叫有点喜欢?明明是芝麻点都不能点! 堂堂长公主之子,将门之后,名门望族贵公子,喜欢谁也不能喜欢上风尘女子啊!即便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姬也不行!这玩归玩,也不能当真啊! 汪涵双眼含泪,他真是要哭死了!他还能活着回去见他的宋家妹妹吗? “决明兄,你开玩笑的吧?”汪涵多想他点头对他说,对啊!我就是开玩笑的,然而事实并不如他的意。 只见尹决明认真的点头:“我认真的!” 汪涵咬着唇,这回是真的要哭了,完了,全完了!这一双腿如今真成了记挂在自己身上的了,说不定哪天尹大将军就来提走了,呜呜,完犊子了~ 尹决明瞧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适时安慰道:“好了,矫情什么?又不是让你喜欢她,是我喜欢她,我们还是不是兄弟?” 汪涵含着泪点头:“目前还是,以后就不知道了……” 尹决明:…… “既然是兄弟,那兄弟我现在需要你帮忙,你帮不帮?” 汪涵沮丧着脸:“我不……我帮,帮!” 尹决明顿时眉开眼笑:“那行,快去问吧!” 汪涵看着那在眼前晃悠的拳头欲哭无泪,好想说不帮,但是他不敢,决明兄的眼神好可怕,拳头也好可怕,呜呜~ 尹大将军,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儿子用武力逼我! 呜呜~是他逼我的~~ 两人顺着青儿说的地方一路问过来,终于找到了城西的安乐居。 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围墙破败,有的地方都裂口子了,还有的地方竟从墙缝里长出了杂草,就连大门看上去都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觉。 尹决明磨擦着下颚,时笙每月将自己赚的银子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安乐居是干什么的地方?看起来挺破败的。” 汪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虚地看向四周,语气僵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他实在不想让尹决明再见到那什么时笙,他觉得自己当初带他去断魂楼就是个错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这辈子就没这么后悔过! 可是武力比不过,文斗也比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跟着,却也管不着他自己生闷气。 汪涵实在想不明白,在京中他们不也常常逛遍各种花街柳巷吗?也没见他对谁上心啊?怎么这才头一回上断魂楼就栽了呢? 娆娆姑娘给他唱了这么多年曲儿,也没见他对人家动心啊! 尹决明也没理他什么态度,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听见开门声,吓得一惊,一手提起汪涵便闪身躲在了一旁的大树后面。 汪涵被他突然提起吓得惊魂未定,想要大叫却被尹决明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只得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不是胆儿挺肥的吗?那还躲什么? 尹决明没搭理他那要吃人的眼神,依旧一只手拽着他,一只手捂着他嘴,目光落在安乐居的大门前。 木门被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戴着幕篱的时笙,继他之后又走出一个文弱书生般的男人。 “白芷。”那男人叫住了时笙。 时笙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苗大哥还有何事?” 苗齐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时笙:“这是我新研制的金创药,效果不错,还不会留疤,你这脾气实在容易受伤,这药你拿着吧!虽没看到你的伤势,但还是知道你定不曾好好处理伤口。” 说着苗齐白又叹了一声:“你总是这样不照顾好自己,我……” “不用了,苗大哥,你帮我照顾好那些孩子们就好,其他的无需操心,明日便是除夕,我这几日会比较忙就没空过来了,你陪他们好好过个春节便好。” 时笙声音清冷平缓,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苗齐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目的怜惜与无奈,摇头叹道:“你总是这样冷傲绝情,将一切温暖拒之门外,何时才能打开心门让阳光照进你心里,何时才能让心里住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呢?” 直到看不见时笙背影,苗齐白这才关门进去。 躲在一旁的尹决明和汪涵这才敢从大树后面出来。 汪涵满是幸灾乐祸地瞅着尹决明,嗤道:“决明兄,这下你看到了吧?人家有情郎了!有~情~郎~了!你就别肖想了成不?” 尹决明盯了眼紧闭的木门,转头踢了汪涵一脚,怒瞪他:“他那是单相思!单相思懂不懂?人家时笙根本不喜欢他!” 汪涵抱着脚委屈极了,小声辩解道:“他是单相思,你就不是了?你没听他刚说那时笙冷傲绝情吗?她不会喜欢上那姓苗的,自然也不会喜欢上你,你就死心吧!” 尹决明剐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跟他废话,转身便走。 汪涵跟上去再接再厉,苦口婆心:“而且你听见人家刚叫她什么了吗?白芷!是叫的白芷!不是时笙!像她们这种女子的本名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这只能说明他们不止是普通的朋友,我说……唉!你别跑啊!决明兄,尹恬!” 汪涵瞧着那跑出老远的人,犯愁得嘀咕着:“你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看着那人快没影儿了,汪涵只得匆匆追上去。 尹决明疯狂地往前跑着,他的心中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堵的他喘不上气,也实在不想听汪涵那斯再讲什么鬼话。 知道名字又怎样?我也会让她亲口告诉我她的本名,我一定会让她也喜欢上我!孤高冷傲又如何?紧闭心门又如何?我一定会是照进你心里的第一缕阳光! 时笙,白芷,你等着! 第12章 搭讪 时笙的脚程并不快,尹决明没跑多远就追上他了,但他并没有跟上去,而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从郊外跟到城内,从静默小道跟到熙攘人群,就这样一直默默地,默默地跟着。 尹决明想,要是就这样一直默默跟着也挺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远不近,不慌不忙。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就对这不过见了几面的女子如此上心,他向来是个风流浪子,但他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京州青楼与他相熟的姑娘不少,勉强入得他眼的也就娆娆一个,不因别的,就因她唱曲儿还行。 他心中有一首曲儿,轻快又欢喜,但他记不得了,只浅浅的似乎有点印象,只可惜娆娆也唱不出他想听的曲儿。 他不知为何如此执念,他就是觉得他应该找到的…… 就如同现在,他不知为何会在第一眼就被这个姑娘吸引,以至于念念不忘,但他就是觉得他本就该被她吸引,本就该对她念念不忘。 他说不出缘由,也讲不出道理。 汪涵这时也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对这个半路跑走的人十分不满:“决明兄,你跑什么?累死我了!” 尹决明本不想搭理这个话唠子,说的话简直是气死个人,一点为好兄弟两肋插刀的觉悟都没有。 正打算加快脚步,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脚步一顿,回首问道:“汪兄,再过半月是不是就是时笙满十八的日子了?” 汪涵大骇:“你!你又想干什么?!!” 尹决明见他惊悚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不干什么,就是想请你帮忙留个好位置。” 汪涵心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留个位置:“没问题,只要你不作妖,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尹决明爽朗笑道:“那就多谢……”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前面一阵混乱。 竟是有人惊了马,那马儿在街上狂奔,吓得人群四散。 尹决明心中一紧,目光四处寻找那抹白色身影,恍然间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他,那瘦小的身影被人撞来撞去,可怜极了。 也不知怎的,似有人撞到了他的后背,时笙竟直接摔倒在地,此刻人群混乱,横冲直撞竟让他一时站不起来,那些人只顾着逃命,也不知扶他一把! 眼看就要被人踩着,尹决明心下一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挤过来的人拦住,这才侃侃免了他被人踩踏的遭遇。 伸手将时笙扶起来,心脏却莫名砰砰直跳,尹决明耳垂滚烫,流连花丛多年的二公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时笙微微侧头,似看了他一眼,又似没看,似听到他的话,又似没听到,竟就这样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尹决明:…… 尹决明:??? 不是!这就走了?不是应该道个谢之类的吗? 也顾不得心中那点儿无措,两步上前将人拦住,憋着一口气,神色傲然:“我说姑娘,怎么说我也扶了你一把,让你免了被人踩踏,你怎么连句道谢也不说直接就走人?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 时笙闻声抬头,虽然有帷帽挡着,白纱蒙着眼,但尹决明知道,这次一定是在看他。 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却被泼了一盆凉水,还是从头凉到脚的那种,冻得他耳垂那抹热烫瞬间凉了个透彻。 只听时笙那缓缓而平淡的声音传来:“公子跟了我一路也没见你解释一句,为何还来质问我?” 说罢,绕开他走了。 尹决明在原地凉凉,本想找个话茬儿好增加一下感情,结果完败! 摸了摸鼻子,傲然之气尽收,又笑盈盈地追了上去与时笙并排着走:“我说姑娘,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时笙目不斜视:“眼熟我的多了,不差公子一个。” 尹决明:…… “我说真的!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笙:“不曾,公子别多想了。” 尹决明:嘿!这姑娘咋回事儿?吃大鞭炮了?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嘴角一弯,拿出他死皮赖脸那一套看家本领,委屈巴巴地放低声音:“我说姑娘,我认真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老是敷衍我?我看着不像好人吗?” 时笙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尹决明心中一喜,却听那人隔着帷帽语气淡漠疏离,又带着点惊诧:“公子看着像人?” “……” “???” 好!好!好!他如今是知道这姑娘为何没什么朋友了!这小嘴一张,不得罪人就不错了! 尹决明倒没生气,只是神色哀怨:“姑娘,我们没仇吧?做何这般骂我?” 时笙像是终于忍不住厌烦了,冷冰冰吐出一个“滚”字。 说罢便拂袖而去,徒留尹决明风中凌乱。 这!这…… 看着那快速离去的背影,不像人的尹二公子忽然笑了起来,自顾回味着:“真有个性啊!我喜欢!” 忽地又傻笑起来,这清清冷冷的声音走近了听似乎更好听了。 当汪涵穿过混乱的人群过来时,就见到尹决明一个劲儿地傻乐,心道:完了!完了!这小子脑子被马踢坏了! 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决明兄?” 尹决明回神,忽然哎呀一声将汪涵吓了一跳:“怎么了?真被马踢到了?我看看,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啊?不能啊!以你那身手狗都撵不过,怎么会躲不过一匹马?” “你才狗!” 尹决明打开那双在他身上翻找的手:“我没事,就是忘了问她的伤怎么样了!哎呀!多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啊!竟然就这样错过了!可惜,可惜,太可惜了!要不,我再去问问?” 汪涵:…… 我的哥,你脑子里装的是盾吗?我刚在远处都能感觉到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你,你这是赶哪趟子热闹啊?你看不见吗?还是全让盾给挡在脑外了? 都说爱情不仅能让人头脑发热还会让人变得呆傻昏聩,汪涵以前还不信,如今一见,当真是诚不欺我。 汪涵瞥他一眼,心中哀叹,有喜欢的人就算了,主要是你还喜欢上了个不能喜欢的人,这真真是没不留活路啊! 一把将头脑发热的人拽回来,苦着脸劝着:“我的好大哥,你醒醒吧!人家现在根本就不想搭理你,而且这是在大街上,你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将军府二公子在大街上追一个姑娘,还被人拒绝了吗?今日晚上去断魂楼你再问也不迟,何必赶在这时候呢?” 尹决明想想也是,索性不再去追,改道去了另一条街。 汪涵长叹一声,两步跑上前:“大哥,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尹决明斜眼看着他,笑眯眯地凑过去:“汪兄~借点银子呗~” “可以啊!”汪涵回得很爽快:“不过你借银子干嘛?”平常也没见你买什么啊?子阔大哥还能缺了你吃穿?不能啊! 尹决明一手撑在他肩膀上,一撩头发,笑眯眯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东西啊!” 汪涵瞅着他,面露狐疑,“给谁买?买什么?你缺啥不知道跟子阔大哥说?” 尹决明笑盈盈地没说话,汪涵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你不会是想送我东西吧?哎呀~不用了!我们都是铁哥们儿,用不着,用不着啊!” 尹决明伸手拍了那自恋的家伙一巴掌:“我找你借钱买东西送你?你想什么呢?” “不是送我的?”汪涵愣住了,那是送谁的? 尹决明从鼻子里哼道:“美得你!” 汪涵一直在脑子里搜索着,突然脑海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脸一黑:“不会是送时笙的吧?” 尹决明笑着没搭话,不过那一脸风骚笑遮也遮不住。 汪涵心中狂吼:靠!还真是啊!人性呢?还有没有人性了? 第13章 送药(一) 晚间,两人如约而至,汪涵本来照常要了个姑娘陪酒,这回还特地换了个姑娘,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青儿了。 本也想给尹决明挑个漂亮点的,结果那人硬是不收,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他已心有所属,要改了那沾花惹草逗弄小妹妹的心思。 说是怕他那心上人知道了觉得他花心,所以为了表忠心,他以后都不要姑娘陪酒了,还特定只要跟他一路来的断魂楼,汪涵也不能叫姑娘。 汪涵听了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反正脸上的表情是十分丰富的。 倒是那楼妈妈调笑了几句:“哎哟!我的公子啊!您要是真想表忠心那不是应该去陪着她?还来这断魂楼做甚?进了这断魂楼你不是有理也说不清?不怕你那心上人听了伤心?既然都进来了,那要不要陪酒姑娘不都一样吗?” 尹决明摇头,态度坚决:“自然不一样,我只是来喝酒的。” 顺便看看我那心上人…… 汪涵也是哭笑不得:楼妈妈你这么热情,要是知道他惦记的是你家的姑娘,还准备挖墙脚,看你还淡定不淡定。 楼妈妈劝说了半响也没将人说通,索性二人给的银钱都不少,便也由着他俩,甩着手帕,扭着屁股出去了。 没了陪酒的姑娘,汪涵那酒喝的实在是没滋没味,喝了两口,便将杯子放下了,抬头看向尹决明,却见他喝酒吃菜津津有味,不由感慨:果然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忍了半响,实在还是没忍住:“我说决明兄,你到底是看上时笙什么了?在京中祁罗郡主给你相看的那么多名门小姐大家闺秀你看不上,怎的偏偏就看上了时笙这个风尘女子?” 尹决明端着酒杯的酒还未送到口中,骤然抬起头,目光凌厉,语气沉的过分:“汪兄,落入风尘这并不是她或是她们所能决定的,以后也莫要再说些贬低时笙的话了,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汪涵一噎,自己和尹决明从娃娃时就混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平时两人打闹斗嘴也不过是玩闹,但这回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只有在真的生气时才会有如此沉冷的语气。 将肚子里的许多话都憋了回去,知道他这次只怕是真在这时笙这里栽了跟头,说再多也无用,便摇头道:“算了算了,谁叫我们是兄弟呢?只要你喜欢,是谁都无所谓了。” 尹决明这才一笑:“这就对了嘛!好兄弟就是要两肋插刀的嘛!你说是不是?” 汪涵苦笑不已:“我这可不止两肋插刀,我是浑身都插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和大哥那关怎么过?” 尹决明愣了一下,看着窗外舞台中表演的姑娘,苦笑一声:“不知道,以后再说吧!最多被他们打断腿而已。” 汪涵:…… 两人不知聊了多久,窗外忽然安静了下来,视线穿过窗棂落在楼下,舞台中间白纱环绕,中间人影晃动,清扬的声音透过窗户跃入尹决明的耳中,那独有的嗓音让他心间发颤。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1) 歌声余音缭绕在耳,尹决明看向舞台的双眸满是柔光,似穿透了那层层薄纱看到了那孤高冷傲的人儿。 汪涵虽不赞成尹决明与时笙在一起,但对时笙个人却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他也觉得时笙的嗓音无人能及。 似忧似叹地说着:“听说五年前云烟姑娘一舞轰动了全城,如今的时笙就只是唱个曲便已经有了追赶之意,若是她的舞也无人能及,决明兄,你觉得你还有几成把握抓住她?” 尹决明一愣,而后志在必得地抬了抬下巴:“自然是十成!他们谁都比不过我真心!” 汪涵忽而苦笑,这人当真是陷阱去了。 又听得尹决明若有若无地说了句:“她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看走眼吧?” 汪涵其实很想问一句:倘若她真的就这般瞎呢?你又该如何? 曲闭,时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下台,而是在那层层薄纱之后,用她那独有的特别嗓音说道:“多谢各位对时笙的青睐,今日一曲后时笙便不再登台唱曲,直到十三那日时笙会在乐舞楼以舞相迎。” 说罢,也不管有人大喊时笙歌回来,还是有人大喊时笙歌我们等你,淡漠地转身下了舞台,径直回她的白鹭居去了。 尹决明十分不爽地瞪了眼那些个大喊的人,对汪涵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汪涵刚要说什么,就见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心中不由担心,娘啊!他该不会是找那些人干架去了吧? 尹决明可不知道汪涵心里在想什么,一路跟着记忆走了许久,总算见到了时笙在前面不远处,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时笙姑娘,请等一下!” 时笙闻声停下脚步,此刻的他正好走到青姑院的观景桥上,转身回头的那一刻,竟比天上的飘雪还要晶莹玉透,淡漠优雅。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延颈秀项,皓质成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2) 尹决明一时看呆了,愣愣地站在离时笙一步之遥的地方。 时笙皱眉:“公子怕是走错路了,这是青姑后院,不是红娘后院,公子应该往北走才对。” 尹决明回神,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的,时笙姑娘,你别误会,我是来找你……” “青姑后院不许看客随便踏进,公子是怎么进来的?” 尹决明:“我,你别误会,我只是想……” 时笙声音微沉:“我不想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也不需要道歉,现在请你立刻出去!” 尹决明:…… “我只是想说……” 时笙拧着眉有些不耐烦:“你什么都不用说,如果再不出去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尹决明慌了,忙安抚他:“你别激动啊!你先听我……啊……”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 第14章 送药(二) 飞落的身体伴随着尹决明的惨叫一起落入了池中,池水四溅,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了阵阵涟漪。 时笙瞥了眼波纹荡漾的水面,面无表情地躲开了那溅起的水花。 正准备走人,只听得“哗啦”一声,尹决明破水而出,所落之处,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时笙瞧着那一身湿透,额头碎发还滴答滴答滴着水的人,秀眉紧蹙,十分不悦:“你!”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这次便轮到尹决明打断他的话了,只瞧那人神色十分委屈,可怜巴巴道:“你什么你?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抢,抢了不说还将我踢进水里,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爹和大哥还从没人敢这么对我,你还是头一个!” 时笙微有些错愕,又似不太喜欢他靠的太近,皱着眉后退了两步:“你离我……”远点两字还没出口又被尹决明打断了。 “离什么离?真是的,也不问清楚就将人踢进水里,要是我不会水还不是得你来救我?” 时笙将头偏向一边,闷声道:“想得美。” 尹决明委屈的表情一收,忽而展颜一笑:“的确是想得挺美的。” “……” 时笙似乎不太想再和他说下去,但桥又有些窄,他也错不过身,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神情冷漠:“公子作何拦住我的去路?” 尹决明见他心有不耐,也不敢太逼迫他,将怀中的小瓷瓶取出来放进他手中:“今日白天见你被撞了一下便疼的摔倒,想必你后背的伤还没好,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试试。” 时笙神色讶异,而后又眉头紧锁,“你……” 尹决明生怕他像拒绝那苗齐白一样拒绝自己,忙道:“你可别不要,你要是不收或者扔了,我就天天来这后院给你送药,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我可不管解释的。” 时笙“……” 人的脸皮有这么厚的吗? 不过时笙也没打算跟他再争论,毕竟刚才是自己先入为主,以为他也是那些偷偷潜进来想要干坏事的不轨之人。 不过,时笙抬眼凝着他:“你怎知我后背有伤?” 那日受罚已是深夜,又是在青姑后院,第二天他也照常上台唱曲儿不曾缺席,除了青姑的姑娘们没人知道他受了伤,且青姑的姑娘们也不会拿这事到处去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尹决明一顿,心道:完了,只顾着送药,忘了这茬儿了! 干笑两声,挠挠头,试图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呵呵……这个,我猜的!你不是被撞到背才摔倒的吗?我就猜着你可能后背受了伤,所以……” “你猜错了,我没有受伤,这药你拿回去吧!”时笙将那瓷瓶递过去,声音淡淡。 尹决明心中无奈,还真是又冷又傲啊! 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十分蛮不讲理道:“我不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时笙抿唇,似乎在想要不要将这个人再踹进池子里。 尹决明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他还想将自己踹进池子怕是会再退一步,找个安全距离待着。 “我刚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收或者扔了,我便天天来这里找你给你送药。” 一边说着一边一跃而起,人便已落在了时笙身后的岸上,正准备走,忽然又想到什么,笑嘻嘻的回头,眉目飞扬,心情十分好:“哦,对了!如果让我发现你没有用药我也会天天来的,所以你知道的吧?” 时笙:…… 看着那笑得一颤一颤的背影,时笙低头看着手掌静静躺着的瓷瓶,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扔过去砸晕那个讨厌的家伙。 不过最终还是将瓷瓶收了起来,万一那疯子说的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天天都要被他烦死? 尹决明乐癫癫地从白鹭居出来,笑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汪涵见了恶寒不已,拍了拍一身的鸡皮疙瘩,十分不舒服地往后挪了一步,万分嫌弃道:“决明兄,快收起你那恶心吧啦的笑吧!可别把美人吓跑了。” 尹决明朝着汪涵一脚踢了过去,骂道:“乌鸦嘴,我这是高兴,瞧我帅气迷人的一张脸,迷得时笙都神魂颠倒乖乖收了我送的药,哈哈……” “……”汪涵满头黑线,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客气地讽刺他:“您老就得了吧!还迷得人时笙神魂颠倒?怕不是你厚着脸皮死皮赖脸赖着人家,人家嫌你烦,想早点发打了你!” 说着又瞧了眼他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大冬天的也不嫌冻得慌。” 得他一提醒,尹决明总算想起自己身上还是湿的,侧身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臂,“是有点儿冷哈!” 汪涵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这人,嗤了一声,“冻死你活该!” 尹决明身子一斜,半挂在汪涵身上,一手捂着胸口,满脸痛苦,哀嚎出声:“啊~汪兄~你太歹毒了!我的心好痛,你就不能说说好话吗?嗯?” 汪涵再次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又是一副慈母泪目的模样,拉着尹决明的手一阵啜泣,“啊!我的决明兄啊!你还好有一张看着不错的脸,否则我都要担心我有没有小嫂子了,啊!我总算放心了,啊~” 最后那个“啊”字被他勾了个长长的尾巴,那声音,要多销魂有多销魂,听得尹决明简直想一头撞死,一跳几丈远,冲着汪涵大叫:“要死了!要死了!汪涵,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恶心死我了!” 汪涵见他一个劲儿地搓手臂,嘚瑟地哈哈大笑:“决明兄,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现学现卖,怎么样?是不是学得很像?哈哈……” 尹决明咬牙:“好你个汪涵,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人就冲上去了,两人打作一团,倒也不是真的动手,汪涵也会点功夫,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交着手,奈何汪涵功夫不到家,不过几招便苦叫求饶求饶,尹决明这才放过他。 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的雪,尹决明忽又拉住汪涵,问道:“汪兄,你想不想去安乐居看看?” 汪涵一边揉着被尹决明打痛的脸,一边撇嘴道:“不想,我要回去洗洗睡了,大冷的天,谁想去那什么破院子?” 还是回去洗洗睡了来得舒服。 然而尹决明却不等他反抗,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扛着就施展轻功开始飞檐走壁。 汪涵在他肩上被颠得嗷嗷大叫:“尹决明,你有病啊!我说了我想睡觉!想睡觉你懂不懂?快放我下来!” “不放不放,汪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安乐居到底是干什么的?” 尹决明一边飞檐走壁一边在夜色中大喊,那声音要多爽快有多爽快,那身姿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汪涵痛苦大叫:“不想!我不想!我要睡觉!睡觉!” “哎呀!哎呀!汪兄,你别叫了!大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鬼了呢!”尹决明掏了掏耳朵。 “……”汪涵一脸黑气,果真闭上了嘴。 第15章 夜探 尹决明心情极好地勾起嘴角,不多时,带着汪涵落到了一处院落前,这院落便是白日时笙来过的安乐居。 瞧了瞧破败的院门,尹决明纵身一跃,眨眼便翻过了那看起来快塌了的院门,稳稳落在了里面。 回头压低声音对着门口叫了声,“汪兄,快进来!” 门外的汪涵看着这到高不高的院墙欲哭无泪,“大哥,你将我扛都扛过来了,就不能顺道将我扛进去吗?要不你还是给我开门吧!我翻不过去啊!” 尹决明,“……”咋把这茬儿忘了。 上前开了门,尹决明对汪涵不满道,“谁让你不好好练功的?连个墙都翻不过,丢不丢人?” 汪涵瞪着他:“我又不像你成天的想着翻墙,功夫差怎么了?我又没让你带上我。” “嘘,你小点声……”尹决明捂住汪涵越说越大声的嘴,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见没人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汪涵一把将他的爪子拍开,十分之嘲讽:“你也有怕的时候?不容易啊!” 尹决明瞥了他一眼,转身向里面走去。 一路走来,尹决明不由啧啧称奇:“这破院子外面看着破败,没想到里面还挺不错。” 汪涵点头:“瞧那男人也不像个穷酸书生,你说他和时笙到底什么关系?这院子不会是他们私会的地方吧?” “汪涵,你想死吗?”尹决明冷冷地刮了一眼过去,汪涵识相地闭嘴了,跟在尹决明身后不敢再出声,生怕再说错话惹到了这位阎王爷。 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直到走到一个院落这才停下,这个院落和其他院落不同,这院子建了整整齐齐一排排的屋子,大概有二十来间。 “这么多屋子是干嘛用的?”汪涵好奇,平常院落最多就五间房,一个主卧,两个耳房,一个书房,一个放杂物,这里也看不出哪间是主卧啊? 尹决明也疑惑,目光从左往右一一看过去:“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轻手轻脚地靠近一间屋子,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眯着眼看去,屋子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床上睡着一个小娃娃,七八岁的模样。 一路看下来,竟发现每个屋子几乎都一样,每间屋子里都睡着一个小娃娃。 汪涵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惊恐地拉着尹决明:“怎么这么多孩子?他们不会是贩卖孩童吧?” “不可能!”尹决明斩钉截铁,时笙才不会干这种事。 汪涵撇了撇嘴:“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尹决明:“不知道。” 汪涵:“……” “咳咳……” 一道咳嗽声传来,两人对望一眼,寻着声音摸索过去。 拐角的一间屋子此时还亮着灯,两人悄悄地摸到墙角,趴在墙上偷听。 “苗哥哥,白姐姐什么时候来呀!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软软糯糯的声音传进两人耳朵。 “白姐姐最近很忙,等他忙过了就来看小林林了,他今天还过来了,那会儿小林林还在睡觉所以就没叫你。” 是苗齐白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整个身体都趴上墙了。 “哦,这样啊!那苗哥哥,明天除夕了白姐姐也不来吗?”糯糯的声音说道。 “嗯,白姐姐很忙,等他忙过了就回来陪我们了,好了,乖乖睡觉,不然白姐姐生气了就不来找林林了,”苗齐白给小林林扯了扯被角,说道。 “嗯,林林会乖乖睡觉的,白姐姐就会过来了吗?”林林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了半张脸看着苗齐白。 “对,快睡吧!等你病好了,白姐姐就忙完回来了。”苗齐白说。 “好!” “苗哥哥,你今天去听白姐姐唱歌了吗?我好久都没听到白姐姐唱歌了。”林林拉住准备吹蜡烛的苗齐白。 苗齐白揉了揉林林的头发,轻笑:“去了,人可多了,白姐姐的歌还是那么受欢迎呢!” 林林一笑,而后又有些遗憾:“我也好想听白姐姐唱歌呀!可惜好久都没见到白姐姐了,我都快忘记她的声音了。” “放心吧!等白姐姐忙完了,我们就去叫他回来住几天,这样小林林就能天天听白姐姐唱歌了好不好?” “嗯,苗哥哥不许骗人,我们到时候去将白姐姐接回来住。” “嗯,苗哥哥不骗你,快睡吧!” 等林林睡下了,苗齐白这才灭了屋中的灯,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从屋里出来。 趴在墙角偷听的两人吓了一跳,忙施展轻功闪身跑了。 奈何汪涵轻功当真不怎么样,刚一走就弄出了声响。 “谁在那里?”苗齐白严肃的声音传来。 尹决明一惊,回头一把提起汪涵就开始往外跑。 一直到出了安乐居,两人这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被发现了。”汪涵靠着一棵大树不停的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 尹决明乐呵呵地开始嘲笑他:“瞧你这点出息,真没用。” 汪涵“……” 狗东西,下次打死我都不陪你来做贼了。 黑着脸没好气道:“看完了,这下放心了吧?” 尹决明嘿嘿笑着:“我就知道我们家时笙人美心善。” 汪涵:你们家?呸!不要脸!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了,真是的,陪你跑了一天,大晚上的还被你拖过来做贼,我还没被累死都快被吓死了。” 尹决明脸上并无十分过意不去地说:“要不,我请你喝酒去?给你压压惊?” 汪涵果断拒绝:“不去,不去,我困了要睡觉。” “走嘛,走嘛,我请客!” “不去!”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回去,完全不知道苗齐白因为那声声响,围着安乐居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 最后在半开的大门前皱眉矗立:这门……怎么开了?刚刚是谁来过?来干什么? * 自那日一别,时笙当真再没露过面,日日待在白鹭居练舞。 尹决明头两天还闲着没事,回回三更半夜地偷偷潜入青姑院,却每次都在翻白鹭居的墙头时被逮个正着,也不知时笙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耳朵怎么这么灵敏。 不过每次见他都能看出他的脸色好了几分,便知道自己死不要脸的威胁起了作用。 这日晚上,尹决明照常跑到青姑院来翻白鹭居的墙,这次他没有直接翻进去,反到悠哉悠哉地坐在了墙头,弯曲着一条腿手肘低着膝盖,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院内的一个地方。 那里种着一棵广玉兰,树木高大,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时笙此刻正在那棵树下练舞。 南方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延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萃,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1) 尹决明解下腰间的小酒,仰头一饮,烈酒入喉,像极了那刺辣傲气的人儿。 第16章 扭伤 抬眼望去,莹莹月光,皑皑白雪,那人一身白衣灼灼,舞姿翩翩,当真看得人心神荡漾,不知所往。 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尹决明回了神,再抬眼,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片片,冰冰凉凉,轻轻柔柔。 时笙便在那一场纷飞飘雪中翩翩起舞,一动一静,一姿一势将他的心神勾离躯体。 “哼!”一声闷哼,时笙摔倒在地。 尹决明惊了一下,看着那摔在雪地,几次爬起却又几次摔下去的人眉头一紧,将酒坛往房檐上一放,飞身而下,落在了时笙身旁。 时笙似乎丝毫不意外,只抬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冷声问道:“怎么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尹决明蹲下身,看着他道:“不做什么,就想看看你。” 伸手探向他的脚踝,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将脚扭伤了?我看看。” 时笙将脚一缩,躲开他的手,依旧冷淡:“没有的事。” 尹决明抬眼看向他,这么长时间了,他竟还是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冷漠,心中负气,忍不住伸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承认受伤是件很难的事吗?怎么每次都这样?” 强行将他的脚拉过来,又道:“我刚都看到了,你若不是扭了脚,怎么会站几次都站不起来?” 时笙想将脚收回来,奈何他抓得太紧,只得看着他将自己的裤腿拉上去一截露出红肿的脚腕。 脚腕以上用白绸缠着,尹决明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倒是没有多问。 时笙的皮肤本就白皙细腻,如今脚腕红肿,竟是十分刺眼,尹决明吸了一口凉气,瞪了他一眼:“都肿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这脚还想不想要了?” 微怒又担忧的语气让时笙一愣,竟莫名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将脸转向一旁,语气僵硬:“扭了一下而已,又不是断了,更何况关你何事?” 尹决明被他毫不在乎的语气给气笑了:“关我何事?那我告诉你!你不知道心疼自己,但我心疼你!我看着心里难受!行了吧?” 时笙一噎,心中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往外蔓延,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什么叫他看着疼,他看着难受? “你又要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腾空,时笙一惊,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语气不善。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里受惊的人,眨巴着眼无辜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带你去上药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时笙:“……” 尹决明将人抱进屋,视线也不敢乱瞟,绕过屏风直直往床边走。 将人放到床上,自己则蹲下来看他的脚腕。 时笙一缩脚:“我自己来。” 尹决明抓着他的脚不放:“你乖乖坐着,我可不相信你能自己来,这脚都肿成这样了,要不好好处理会留后遗症的,你还想不想跳舞了?” 时笙:“……” 见他无话可说,尹决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裤腿挽起来,一边帮他脱鞋袜,一边喃喃道:“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时笙:“……” 从怀里取出药瓶,倒了一些药水在手中,随后覆在红肿的脚腕处揉搓着。 抓住他疼的往后缩的脚,一边仔细揉着,一边低哄道:“你忍着点,这活血化淤的药不错,我每次用它揉了第二天就消肿,你细皮嫩肉的,估计得用个两三天。” 时笙忍着痛,不再缩脚,反而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认真揉搓自己脚腕的人,莫名觉得脸颊发烫,一时又有些恍惚,有多少年没人会在乎自己的伤痛了?他,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 尹决明一边揉着,目光落在了挨着脚腕的小腿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你腿上缠着布做什么?裹着不难受吗?” 时笙颤了一下,抿着唇没说话。 “好了,这瓶药你留着,明日再用它揉揉脚腕就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哦!对了,这两日你先别练舞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扭伤不严重,但还是不要太费脚,免得留下什么病根。” 时笙不做声,接过药瓶默默将脚收回来。 尹决明看着他忽然笑道:“想不到你人娇娇弱弱的,脚也这样秀气可爱,比我的脚漂亮多了!” 时笙脸色腾地红了,羞愤难当,猛的一脚踢了过去:“滚!” 尹决明被他踢得翻了个跟头,坐在地上揉了揉被踢到的肩膀,委屈巴巴望着他:“干什么突然这么凶?夸你脚好看你怎么还生气了!” 时笙脸色涨红,咬着牙怒道:“滚!” 尹决明见他脸颊绯红,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了,一股热气从脖子窜上脑门儿,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看他:“好好好,我滚!我滚!你别生气,我马上滚!” 滚到门口忽然停下,回过身,颇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舍:“我走了啊!那个,你要记得上药,这药真的挺好的,活血化淤,你不要生我的气,我……” 挠了挠头,有些懊恼:“算了,我真走了,你不要生气了。” 尹决明一路小跑着出了白鹭居,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了下来,用力拍拍脑袋,他怎么就忘了女孩子的脚不可以随便让外人看的。 他不仅看了,还摸了,摸了不说还夸了。 尹决明捂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纨绔子弟一点儿也不名副其实,想到时笙通红的脸,尹决明就想一头撞死在树上,时笙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孟浪? 尹决明欲哭无泪,该死,他以后还怎么去见时笙啊! 不过转而一想,既然他看了,摸了,夸了时笙的脚,那他就得对人家负责才行! 之前只顾着给他揉脚腕上药没有细看,这会儿细细想来,那只小脚竟娇小得可爱,脚趾圆润,指甲修剪得齐平,脚上皮肤很少见光,白得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脚上皮肤十分嫩滑…… 想到这里,尹决明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烧了上来,忙打断思绪不敢再想。 第17章 闭关 自尹决明从白鹭居回来,后面便玩起了失踪,连汪涵都见不到人,只尹决明身边跟着的随侍阿泗告诉他:“这几日二公子要闭关修炼,不见客。” “不见客?”汪涵一脸迷茫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闭关修炼? 练什么? 童子功? 几次上门皆吃了闭门羹,汪涵索性就搬到了尹决明的隔壁,天天在他院门口听得里面“噼里啪啦,乒乒乓乓”的奇奇怪怪的声音。 这日,汪涵照常来到尹决明的院子里,正打算坐下叫阿泗给他端些茶果点心来,话还没出口,就见那连着关了好几日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灰头土脸,满是疲惫的人走了出来,汪涵和阿泗齐齐一惊。 “决明兄?” “公子!” 尹决明见两人错愕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衣袖在鼻前嗅了嗅,顿时一股浓浓的酸臭袭满鼻腔。 尹决明捂嘴干呕了一声,忙挥手:“阿泗,快去烧点水,你家公子要沐浴,臭死了,呕~” 不用他说,阿泗已经撒丫子跑去烧水去了。 汪涵十分惊愕又十分嫌弃地退开了几步:“决明兄,你是掉茅坑了吗?这么臭!” 尹决明白了他一眼,上前两步坐在石凳上:“你十天不洗澡试试,要是还能香着我就跟你姓。” 汪涵似乎想了想,随后恶寒的抖了一下:“算了,我可受不了,臭死了,像个屎人。” “你才是屎人!” 尹决明没好气地翻白眼,见他这嫌弃的模样,有心想要恶搞他,起身上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半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凑过去,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汪兄,有这么臭吗?你再仔细闻闻?”说着,又将手伸到他鼻子底下。 汪涵一个大叫,推开尹决明瞬间跳开几丈远。 惹得尹决明拍手叫好:“行啊!汪兄,想不到你平时功夫不怎么样,关键时候轻功还不赖嘛?” 汪涵气的哇哇大叫:“尹恬!你干什么!” 汪涵其实挺怕尹决明的,平日总是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这回也是真的气急了,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 尹决明也知道不能太过火,怎么说也是为了跟着他才从京中大老远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也不能欺负得太过分。 哈哈笑了两声,又折回房中端出个物件来:“汪兄,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东西做得怎么样?” 汪涵其实也不是个能生得起气的,见尹决明不再整他,便百般嫌弃地在一旁离他最远的石凳上坐下来,看了眼他手中小托上的小物件,满眼疑惑:“埙?” 尹决明忙点头:“对,快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汪涵接过小托,转着圈细细瞧了一遍,外观小巧,上好的紫陶材料,后面还雕刻了一朵广玉兰,就是还没烧制,旁边放着一个吊坠,玉兰花形,一眼就能看出这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搭配得倒是刚刚好,点点头:“外观还不错,就是不知道烧出来会不会坏。” 尹决明却是一把夺了过去:“当然不会!这可是我费尽心血做出来的,怎么会烧坏?” 汪涵见他那宝贝疙瘩的样子,抽了下嘴角:“你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就是为了做这?没事你做这玩意儿干嘛?” 尹决明笑得一脸明媚:“做出来自然是为了送人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汪涵:得,不用说也知道这大哥是送给谁的。 “公子,水备好了。”阿泗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尹决明将埙放在石桌上,伸个懒腰:“我先去洗洗,一会儿拿去烧制,晚上好送人。” “……” 汪涵幽幽看着他,“我觉得你也该将这东西拿去洗洗,省得熏得人家不敢收。” 尹决明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汪涵:“你小子别想坑我,这东西娇贵着呢!没烧制好可沾不得水。” 走了两步,尹决明又顿住了脚,笑得一脸阴险:“汪兄,你帮我拿去用熏香熏熏,回头烧出来说不定还有香味,我房里就有,你可别耍花样啊!要是给我弄坏了,等我回京我就去欺负宋家那小妹妹去。” 汪涵脸一黑,咬牙切齿道,“尹恬,你大爷的,你要是敢祸害宋家妹妹,我跟你没完!” 尹决明似没看到汪涵黑着的脸,哈哈笑道:“只要你不搞破坏,我一定不干坏事,毕竟我心里可是有人了!” 说罢便乐乐呵呵地沐浴去了,一点也不担心他做了好几天的东西会被汪涵弄坏。 尹决明舒舒服服地洗完回来,就见汪涵正一脸憋屈的点着熏香。 乐呵呵地上前往他肩上一靠:“汪兄,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嘛!来,给爷笑一个!” 汪涵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黑着脸将熏香塞进他手中,自己则躲得远远的。 尹决明一边拿着熏香围着陶埙绕着圈儿地熏,一边瞅着汪涵笑:“汪兄,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汪涵黑着脸:“我宁愿被你吃了!呸!我宁愿被狗吃了!” 尹决明:“哈哈哈……” 汪涵:…… “阿明,你又在欺负阿涵了是不是?” 温和稳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尹决明收起了肆无忌惮的笑声,规规矩矩的站好:“大哥。” 汪涵也规矩地叫了声:“子阔大哥。” 尹风点头,看向尹决明:“阿明,听说你将自己关在房里十日不出门,是在做什么?” 尹决明心下一个咯噔,偷偷瞥了了眼汪涵,见对方也是一脸心惊后怕,不动神色地挪挪脚,将小托连带着陶埙一起藏在身后,又指着一旁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泥巴残渣干笑道:“哈哈,大哥,我也没干什么,就在房里玩泥巴,呐,就是那些。” 尹风转头,走到那一堆泥渣旁看了一会儿,拿起一块做了一半且凹凸不平的东西打量着:“原来是在做埙?可有完成的?” 尹决明:“……” 汪涵心中给尹风点了个赞,这四不像的东西都能看出是个埙? 厉害! “还没呢!做了十日也就做出个四不像的泥疙瘩,本来练着玩的,没想到这么难,我正打算让阿泗将它们都收走呢!” 尹风看了眼手中的泥疙瘩,又看向尹决明,笑着摇头:“做什么事都要有耐心,半途而废自是做不好的,你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说着,摇了摇头便又出去了,临到门口又顿住,两个正准备松口气的人瞬间又绷紧身体。 却见尹风温和一笑,温润的声音传来:“从东城门出去直行二里有个小窑村,那村子里专做砖瓦烧制,你若有做好的便可拿去那里,使些银钱请人帮你烧制出来。” “若是早些去,天黑前就能烧制好。” 尹决明:这是发现了? 尴尬地挠挠头:“好……” 第18章 观舞(一) 人一走,尹决明和汪涵齐齐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的好大哥啊!可吓死我了!” 尹决明点头赞同:“我以为大哥得训我一顿呢!” 汪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子阔大哥怎么过来了?今日就是十三了,我们能去断魂楼吗?” 尹决明捧着小托细细打量着上面的陶埙:“安心,京中来了人犒劳边关将士,我爹和大哥都忙着对付那些人,没空管我们,刚才兴许是正好抽出空来看看我,没事的,今晚我们小心一点就成。” 虽然尹决明说的一本正经,但汪涵可没觉得他有多靠谱。 尹决明记着尹风的话,和汪涵交代一句就带着东西骑马去了小窑村。 索性在天黑前赶了回来。 即使春节已过,大街上依旧张灯结彩,五色的灯笼高高悬挂在两旁的屋檐上,竟让这漆黑的夜晚如同白昼。 灯火交相辉映,街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商摊,买香包的,买梳子的,买面具的,还有买馄饨的,买汤圆,饺子,抄手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完全不像是边关之地。 当然,今夜大孤街的人是格外的多,且都是青一色的男人。 不为别的,就因为今日是断魂楼时笙姑娘出楼的日子,所谓出楼,就是成年了,可以在众人面前露脸展示才艺了。 虽说前不久众人在那场意外中已经看到了时笙的真容和舞姿,但这次是时笙自己编的舞蹈,众人自是期待不已的,更何况还有那流传百年却无人能完整跳出的水上梅花舞,也不知这两支舞谁更胜一筹。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票价上千两,也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只为一观那绝世之舞。 从过江之鲫般的人群中挤出来,尹决明两人已是满头大汗。 “我滴个乖乖,这老妈子是要赚翻了吧!一张房票就要上百两,可怜我将我娘送来的压岁钱都搭上了才买了两张大堂票,真是奸商啊!”汪涵一脸痛惜的握着手中的两张票叫苦不已。 尹决明一边挤在人群中找位置,一边抽空好心用嘴皮子安慰他:“放心,等你缺银子了兄弟我一定接济你,不会让你饿着的。” 汪涵无比伤心地叹息着:“唉!算了吧!就你那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在断魂楼喝壶酒,等你有钱接济我,我早就饿死了。” 尹决明:啧!这什么损友? 汪涵趁热打铁道:“决明兄,等你抱得美人归,可别忘了有我这个好兄弟在背后用浑厚的金钱支持你,等回了京,你可得帮我在我爹娘面前说说宋妹妹的好话。” “得了,小意思,宋妹妹是个好姑娘,回头我让我爹亲自帮你劝说你爹娘去,一定事半功倍!” 尹决明指着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好了,就这里吧!正好在舞台前面,没想到比在包房里的视野还好。” 得了他的保证,汪涵心里也松快了些,索性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在尹决明身旁坐下,嘈杂声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有轻悠的乐声响起,嘈杂之声这才消了下去。 楼妈妈扭着她那有些肥胖的大蛇腰走上台,许是钱票子收的太多,那五官都笑得快堆到一起了,特别是那一双看着众人如同看到金子似的发光的眼睛,汪涵就觉得一阵肉疼,心中暗骂一句:奸商! 楼妈妈挥着手中的帕子,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老爷,公子,多谢大家的捧场,今儿是我断魂楼宝贝女儿时笙满十八的日子,大家也清楚断魂楼的规矩,我们家姑娘满十八才能露面表演舞艺,今晚我们时笙姑娘给大伙儿准备了两段舞,当然,大伙儿的规矩也是照旧……” “行了,行了,楼妈妈,规矩大伙儿都知道,银子大伙儿都准备着呐!快开始吧!” “是啊!快开始吧!快开始!” “嘿嘿,好嘞!这就开始了!”楼妈妈笑的合不拢嘴,本以为上次那场意外会让今晚大打折扣,没想到竟出乎意料地更好了不说,左右也不妨碍自己收银子,要是时笙跳得好,还有大把的银子入账! 哈哈,这是有多少年没这么赚过了啊! 随着楼妈妈下去,乐舞楼中间的舞台也发生了变化,原本中间圆形的舞台慢慢降了下去,十多根婴儿头围大小的木桩升了起来,舞台周边原本就是养着莲花的水池,这般一升一降,竟像是一个开满莲花的大荷塘,而那些木桩就立在荷塘中央。 “铮铮~”有人在弹奏古琴,随着琴声起,自乐舞楼顶倾泻而下的是一片柔软的,绯红的薄纱直垂水面。 “铮~”又是一声琴响,红纱簌簌四散开来,露出里面不知何时立于木桩上的红衣女子。 女子身做起舞势,优雅轻盈地立于木桩之上,微风吹动了她绯红的衣摆,双眼依旧覆着同色薄纱,绯红的颜色更趁得她肤白胜雪,宛若凝露,周围的薄纱让她若隐若现,好似一朵俏皮的红梅,让人流连忘返,无法呼吸。 “是时笙歌!是水上梅花舞!太美了……”不知是谁激动的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底下一片哗然,那些男人们兴奋地叫嚣着,眼中冒着红光,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意识让他们害怕尹大将军在孤狼关立下的规矩,怕是已经群拥而上了。 “啪!” 不知是谁扔了一锭银子出去,正好砸在时笙脚下的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无数的碎银子接连飞了过去,这场景好不壮观,让人见了当真得咂舌感慨:这就是下银子雨啊! 然而有一个人却并不是这样想的,只见尹决明眉头紧皱,满脸不悦:“他们这么砸银子伤着人怎么办,那木桩少说也有两丈高,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汪涵瞥了他一眼,虽然也赞同他的说法,但那也是人家的事,人家立的规矩,他们不过是个看客,根本没立场说三道四。 “那也没办法,断魂楼一直以来的规矩就是这样,你与其与那些人生气,还不如祈祷你的心肝小美人别没踩稳摔了。” 尹决明一记刀眼扔过去,汪涵立马“呸,呸”了两声,闭上了他的乌鸦嘴。 第19章 观舞(二) 银子雨还在继续,而台上的人却没有暂停,只听一阵乐声起,那散在四周的红纱竟向上飞去,完整地露出了台上的人。 绯红的身形伴随着琴声缓缓而动,步伐优雅地在每一根木桩上轻轻踩过,身姿轻柔。 随着琴声的加快,时笙的舞姿也快了起来,时而如同绽放在寒雪中孤傲冷艳的红梅,时而如同随着冬风翩翩而动的红色蝴蝶,那么的冷艳,那么的孤独。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1) 水上惊鸿舞创世百年,能完整跳出的人不过一二,而能够将其形态意境也完美的融合的,除了百年前的创作人,如今也就一个时笙了。 “时笙歌!” “时笙歌!” “时笙歌!” “跳完了!跳完了!水上梅花舞!她完整的跳出来了!” 随着一阵阵大喊,又是一阵银子雨铺天盖地地席卷而去,那些零碎的银子砸在了水里,木桩上,还有时笙的身上。 银子虽小,但那些正兴奋的人力道却是大的很,一个个砸在身上便是一块淤青,时笙抿着唇,却未曾停下身形。 尹决明此刻早已黑了脸,要不是汪涵拦着,怕是早冲出去将那群人痛打一顿了。 “决明兄,淡定,淡定,这么多人你打不过的,可别惹事儿啊!” 尹决明气结地一把推开汪涵,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依旧气愤不已:“这群人有完没完?扔银子就扔银子,干什么照着人打?” 汪涵讪讪地缩在一边,心道:那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准头啊! 不过这话他也没敢说出来,他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啊!”有人突然尖叫一声。 尹决明心中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时笙踩中了一颗落在木桩上的碎银子,脚下不稳身子一斜,竟直直从木桩上跌落了下去。 尹决明大惊:“时笙!” 在汪涵还没反应过来时,尹决明人已经冲了出去,他的轻功极好,只一跃便飞过众人,稳稳接住掉落下来的红衣女子。 脚尖轻点,带着怀中的人稳稳地落在了木桩之上。 怀中人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尹决明竟一时入了迷,抱着人呆呆地站在木桩上。 时笙微抿着唇,见他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略蹙眉头,声音微冷:“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带着些薄怒的声音响起,尹决明这才猛地惊醒:“啊!抱歉,我这就放你下来。” 忙将人放到一旁的木桩上,松手时衣袖却缠住了时笙覆眼的薄纱,随着他的动作,那绯红的薄纱竟被他扯开了。 时笙大惊,立刻抬手遮眼,面带怒色,语气颇为不善:“你到底要做什么?” 尹决明也不知道怎么就挂着他眼上的薄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一时慌得手忙脚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接住你,我,我这就帮你戴上!” 说着,解下挂在衣服上的红纱,慌慌张张地就想要帮他戴上。 时笙却是一把将薄纱夺了过去,语气森冷:“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可以下去了。” 尹决明一听,皱着眉有些委屈:“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这个态度?要不是我,你就掉水里去了,大冬天的你是不怕冷还是怎的?不说谢谢也就算了,你竟然还凶我……” 时笙一噎,实在没想到这个人会用这种委屈巴巴地语气跟自己说话,还是这么大个少年郎,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顿了半晌,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淡道:“我不需要帮忙,没有你我也不会落水,你下去,不要挡着我继续跳舞。” 尹决明心一横:“我不下,这木桩本就高,你戴着薄纱遮着眼,要是再踩滑了怎么办?” 尹决明想了想,说,“要不你跟我一起下去?” 时笙抿着唇似乎不想再跟他说话。 尹决明自然知道他是不可能下去的,但鼻尖的清香让他舍不得撒手离开,便不停地找话说,只为了能在面前多待会儿:“你明明看得见,干什么闭着眼?平白的多出许多麻烦,你就不能睁开眼看看?” 细细瞧了他紧闭的双眼,尹决明心中猜测:难道是有眼疾影响了美观? 但他并非肤浅之人,即便有眼疾,他也敢保证他不会弃他而去,他只会更努力地保护他,对他好。 “如果是你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也没关系。”尹决明循循善诱:“反正你自己又看不见,不过我觉得你眼睛应该挺漂亮的,要不你睁开眼我帮你看看?” 时笙抿着嘴,原本白皙的脸上显得更苍白了,冷硬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滚!” 尹决明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也没惹他啊?怎么就生气了?“你别生……啊~” 话未说完,尹决明已经被时笙一个旋腿扫了下去,“扑腾”一声,水花四溅。 时笙却恍若未闻,将薄纱系在双眼上,跟着琴声继续跳舞。 台下的一群人看得惊奇,郎君英雄救美,却被美人踢下水也不失为一段笑谈。 众人笑了一场过后,也没人会在意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为什么被踢下水,一个个继续痴迷地看向那起舞的人儿。 作为和某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汪涵在瞧着尹决明落水后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捂脸,低声喃喃道:“哎呦!竟然被一个女人踢下水,丢脸丢大发了!” 想起之前尹决明也一身是水地从白鹭路出来,汪涵神色一动,他上次莫不是也是被人家踹下水的吧? 汪涵捂脸,哎哟!丢人!太丢人了!要是这事儿落他身上,他都没眼见人了! 然而那位丢脸的大哥却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从水中爬起来,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回桌旁,就在汪涵以为他要委屈痛哭时。 却只听他心有戚戚地嘟囔一句:“幸好让你帮我把那埙收起来了,不然可就跟我一起落水了。” 汪涵:“……” 完了!这哥们儿心里只有那女人,没救了!完了!完了! 第20章 争夺 “啊嘁~” 毕竟是寒冬腊月,尹决明就算身子骨再好,落了水也不免会受寒,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两个喷嚏:“不行,我得去换身衣服。” 说罢,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独留汪涵一人风中凌乱。 大哥,不带这么玩的啊!你的羞耻心呢?你的面子呢?被女人踢下水还能这么淡定?你哥知道吗?你爹知道吗?你九泉之下的娘知道吗? 不过多时,尹决明也不知上哪里找了件衣服换上便回来了。 此刻台上早已换了人。 尹决明有些戚戚:“怎么就下去了?” 汪涵无语:“不下去等着你再去救一次?然后再被踢下水?” 尹决明呵呵傻笑起来:“也是哈!” 汪涵:……傻缺! 尹决明:“她下一场舞还有多久?” 汪涵:“不知道,说不定是压轴。” 尹决明扁嘴,百无聊赖地将放在汪涵怀中的陶埙拿出来把玩着,时不时露出个傻笑来。 汪涵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撇开眼,省的一个忍不住就想打他,主要还是打不过。 在尹决明等得开始心浮气躁时,终于听见那老妈子乐不可支的声音:“各位,今日最后的一支舞,就是大家等候多时的:玉兰曲!” “好!好!时笙!时笙!” “时笙!时笙!” “快开始,快开始!” 楼妈妈话刚落,下面又是一群吵闹喧哗,尹决明双眼死死盯着那空荡的舞台,直到那妙曼的身姿缓缓走出来,亦是惊艳四座。 此刻的时笙换了一身白色舞衣,与刚才红衣的孤冷绝艳不同,白色更衬他清冷的气质如同纯洁高雅的广玉兰。 脚步轻盈,款款而上,层层叠叠的裙摆上绣着十分俏丽的玉兰花,每一朵花的姿态都不尽相同,他每走一步,带动了那一簇玉兰花轻柔摆动,步步生花便是如此。 依旧是白纱遮眼,尹决明十分之好奇,他何故要遮了眉眼呢? 但刚才落水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印象深刻,也不敢再去问他,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自己何必揭人伤疤呢? 于是,便压下心中那一抹好奇,专心看向台上。 琴箫合奏,悦耳动听,时笙跟着乐声舞步轻盈飘逸,姿态优雅迷人,就像开了满枝丫的广玉兰,姿态变动,时而含苞待放,时而含苞吐萼,时而翩翩若飞,时而随风飘摆,时而灿烂绽开,时而忧忧欲折。 “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姿态妙曼,余音袅袅,竟一曲一舞将玉兰花从含苞待放到枯萎凋零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出来,比之那流传百年的水上梅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本公子看中的人,哈哈!” 汪涵:……这人还要脸不要? 一曲毕,时笙对着众人款款一礼,转身下了台。 他向来如此冷淡。 良久,众人才从意境之中回神。 “哗!”那些个看客们跟着了魔似的,对着早就空空如也的舞台拼命地扔银子,疯狂的大叫着:“时笙!时笙!” “时笙!嫁给我,我要八抬大轿娶你!” “时笙是我的,是我的!” “她是我的!” 这群人疯狂的举动让尹决明黑了脸,怒瞪着那这个歪瓜裂枣,佝偻老头,心中气愤不已:“这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跟本公子抢人?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们那丑不啦叽的样子配得上人家吗?” 汪涵死死拽着尹决明的衣服,生怕一个不注意这人就冲人群里干架去了,口中连连应道,“对对对,他们不配!啥也不是!就你最般配咯!稳着点儿,咱别冲动,啊!” 楼妈妈似乎早就习惯了这场景,正乐不可支的在台上捡着那些大包小包的银子,完全无视了场下的混乱。 “楼妈妈,老爷我出一千两今晚买时笙!”一个中年豪商突然对着楼妈妈大声喊道。 “……” 场下突然一片死寂。 随后爆发得更猛烈了,“楼妈妈,我出两千两今晚买时笙!” “我出三千两!” “四千两!” 楼妈妈将最后一锭银子收进衣袖,虽然她喜欢银子,但还没傻的将自己培养出来的尖苗儿喂了这群人,那时笙经此一场后那身价可比当年的云烟还要金贵得多。 扭着水蛇腰甩着手帕呵呵地笑着:“哎哟~各位爷~咱断魂楼的规矩可是老规矩了,大伙儿都清楚哒!这青姑的姑娘可都是只卖艺的清白姑娘,万万不可跟那红娘的姑娘们混为一谈,这买卖妈妈我可不敢做的!” “老爷们有钱,你就说要多少才肯放人?” 楼妈妈满脸笑容:“哎哟哟!大老爷,这真不是钱的事儿,咱青姑的姑娘可都是清白姑娘……” “去他娘的清白!都是风尘婊子,装什么清高,老爷我今日兴致高,愿意出高价钱买她一晚是她的福气!” “就是,把老爷们都伺候好了,说不定一个高兴就将她收回府里做个有钱太太,姨娘的也比现在做个妓女强啊!你告诉她,让她别不识好歹!” 楼妈妈满脸为难,这群人又是权贵老爷公子,她一个都得罪不得,可这孤狼城上到关内官商百姓,下到青楼酒馆的规矩可都有尹大公子监管着,艺姬就是艺姬,这身契上也是写得明明白白,若不是犯了大错,也不能平白地将人送去接客啊!要是尹大公子查下来,这不是吃官司吗? 楼妈妈左右为难,又有人开口了:“卖什么不是卖,装什么清高?” “就是!就是!” “装什么清高?” “老爷们是瞧得起她才买她一晚,可别不识好歹!过了今夜,她就是求着老爷我收她,我还不乐意呢!” “他娘的!那群老不死的混蛋玩意儿!他们还真敢说!小爷我今天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尹!” 本来还压着怒气的尹决明一听众人竟如此侮辱又宵想着自己都没舍得欺负还连连讨好的人,火气顿时冲昏了头脑,一把推开拉着他的汪涵就冲进了人群里。 被推翻在地的汪涵一脸生无可恋:完了!完了!这下捅娄子咯…… 这人啊!其实也就这样,没有人出头的时候,都是笼中之鸟,而一旦有个人先打破了这规矩,那这群笼中鸟就变成了凶狠的困兽,他们咆哮着挣扎着,想要冲出牢笼,扑向那笼外的猎物。 第21章 珍宝(一) 尹决明出生武将世家,虽不像大公子那般跟随尹大将军征战沙场,却也是被时常丢进军营训练的,那身手自是好的没话说。 不肖片刻功夫,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哭爹喊娘,那几个吼得最得劲儿的大老爷们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不止了。 下了台的时笙完全不知道,在他走后乐舞楼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人已经到了后院,却被匆匆跑来的绿儿叫住了:“时笙姐姐!时笙姐姐!” 时笙停下脚步回头,见绿儿气喘吁吁,轻皱了下眉:“何事这么急?” “不,不好了!前,前面,前面打起来了!那个尹公子和人打起来了!”绿儿喘着粗气艰难的说着。 时笙脑中回想起那个半路杀出来“救”自己,又扯掉自己覆眼的薄纱,还让自己当众睁眼的讨厌家伙,轻哼一声,转身继续往回走:“他要打架是他的事,何故说与我听?与我有何干系!” 绿儿见他要走,忙跟上去,一脸不解:“可是他是因为你才和人打起来的啊!” 时笙脚步顿住,一时有些不解:“因为我?” 绿儿点头:“是啊!有人出钱要买你一夜,楼妈妈不同意,他们便出言羞辱,那尹公子听不下去这才怒火上头冲过去跟人打起来的。” 时笙一愣,薄纱下的双睫轻颤了一下,面上却看不出是何情绪。 绿儿以为他要回去看看,却没想到他竟依旧往里走。 绿儿:??? “虽说很多姑娘在初露面目后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但像尹公子这样能够出手教训那群人的还真没有,时笙姐姐,你真不去看看?” 时笙脚步不停:“不去。” 那个讨厌的家伙打架关他什么事? 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不过是望而不得,逞口舌之快而已,若这都看不明白,可见那尹二公子脑子也是个不好使的。” 绿儿:“……” 我觉得尹公子挺聪明睿智的啊!而且人还爽朗,说不定人家是真的在意你呢! 绿儿瞅着前方的人,心想:时笙姐姐还真是无情得紧呢! 眼见着人走远,绿儿迈着小碎步跟上去,歪着身子瞧他,口中不停:“尹公子脑子好不好使我不清楚,不过一个人打一群人怎么看都有些勉强的,时笙姐姐,你说是不是?” 时笙:“……” 绿儿见他停下脚步,绕到他身前再接再厉:“我觉得尹公子被一群人围攻肯定打不过,唉!真惨!” 时笙蹙眉,心中冷哼:那也是他蠢!知道对方是一群人还往上冲,打死了也是他活该! 不过,一想到那个脸皮又厚,总是一脸傻笑,几次三番帮了自己,又被自己几次踢下水的人,听着他被人群殴,或许会被打死,胸腔竟有些闷得慌。 纠结半响,暗骂一声笨蛋,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没脑子的人,皱着秀眉,转身返回乐舞楼。 刚到门口,就见那被自己误以为正被群殴的人正对着几人拳脚相向,嘴上也没闲着,完全没有被人群殴的模样。 相反的,他一人敌众还游刃有余,一点敌不过是样子都没有。 将跨进去的一只脚默默收回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 场面有些混乱,尹决明和那群被他打的人被众人围在了最里面,汪涵功夫不到家,那些人左推右挤的他是想进去拉架都不成,只急得一张脸跟吞了苍蝇似的难以形容。 “我的好哥哥啊!你这是在作死知不知道?那这么大动静,迟早被你爹给逮住咯!” 楼妈妈早在开打时就叫了护院的大汉们,奈何他们又不能对那些看热闹的客人动手,也只能被一圈又一圈的人拦在了最外面,急得她是原地打转:“哎哟!这要是出了人命可咋办呐!快住手,快住手啊!” “妈妈,要不去找尹大公子吧!”一个姑娘怯怯地小声说了句。 楼妈妈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尹大公子给忘了。” 顺手拉过一个大汉,催促道:“你,快去将尹副将找来,快点!” 那被点了名的大汉匆匆跑了出去,要是让汪涵知道他要去找谁,怕是要急得昏过去了。 尹决明衣衫略有些凌乱,气势却不减分毫,星眸一扫,哂笑道:“观舞就观舞,谁给你们的胆子生出这邪恶的心思的?艺姬和妓子都分不清,亏你们活了大半辈子,小爷我都替你们丢人!肚子里没点墨,还爱瞎显摆,生怕没人知道你大字不识是不是?” 那被指着鼻子骂的倒霉蛋儿一边被尹决明打得疼得在地上打滚,一边怒吼哀嚎:“哪来的臭小子!你知道老爷我是谁吗?敢打我,你死定了!” “老子又没买你,你瞎捣什么乱?难不成你也看上了那娘们儿?有本事你也拿钱来买啊!没钱逞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哎呦!别打了,大不了等老子玩过了就送你玩玩还不成吗?”一个正在挨打的胖子哀嚎道。 他不嚎还好,一嚎尹决明更怒了,又想到自己几次在时笙手中吃瘪,那如同玉兰般清冷孤傲又纯净的人,怎能被那些个滚犊子玩意儿如此亵渎? 火气上头,下手也更重了:“你还敢说!你多说一句,小爷我就打你一拳!滚犊子玩意儿!小爷都舍不得凶她一句,想将她放心尖上疼着,宠着,你到好!还敢亵渎侮辱她!活腻歪了是吧?” 几拳头下去,那胖子圆滚滚的脸直接就成了猪头。 打了这个似乎还不解气,又逮着另一个开始猛打:“让你们心生污念,小爷打死你们,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白白受你们羞辱,大家都是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腿的人,你有什么好看不起人家的?没了那几个臭钱,你以为你还能是谁?人家凭本事吃饭,怎么就碍着你了吗?” 打得不过瘾,又呸了一口,骂道:“你家里姨娘太太还少了?怎么就没患上花柳病死了算了!像你们这种人,活着小爷都嫌脏了这片土地,你一天还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这二公子不愧是京中一大纨绔,打起人来不手软,骂起人来嘴也利索,围观的人听得忍俊不禁,看这场面又是惨烈又是想笑。 门口的时笙听着他的话内心狠狠颤了一下,一时心中复杂不已。 活了十八年了,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舍不得凶他,想将他放心尖上宠,呵!还真是傻的可爱呢! 时笙苦笑不已,要是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怕是恨不得从未认识过我吧? 像我这种人,哪里配啊! 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时笙不想再待在这个无妄之地,郁郁地转身而去。 第22章 珍宝(二) “时笙姐姐?”绿儿见他情绪突然低落,不明所以地叫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看了看时笙,又看了看还在打人的尹决明,绿儿似有些懂又似有些不懂,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时笙姐姐好像从来没有为什么事这般失魂落魄过吧?他连疼都不怕,可,这会儿又是为什么? 小跑两步追上他:“时笙姐姐,你怎么了?” 时笙冷清清摇头:“无事,你别跟着我。” 绿儿不停:“我不要!” 她其实一直挺喜欢时笙的,他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孤傲又不喜交友,但谁让他不仅曲儿唱得好,舞又跳的好,偏偏自己就喜欢听他的曲儿,看他的舞,要是可以,真想拜他为师呢! 时笙见绿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心中苦笑,何时自己这般招人喜了? 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后面跟着的人,想起今日苗齐白会来给云烟把脉,云烟姐姐如今的情况……唉!罢了,还是去看看吧! 这边时笙刚离开没多久,尹风便带着一支六人小队进了乐舞楼。 瞧着场中一片混乱,温和的脸上覆上一层威严。 “都住手!”浑厚的声音散开,原本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了,纷纷向他看了过来。 楼妈妈此刻看到救星,感动得老泪纵横,甩着帕子就冲了过来,抱着尹风的胳膊就开始诉苦:“哎哟!我的尹副将,您可算来了,您看看我这儿,都快乱成一团了,我……” 尹风看了一眼满脸脂粉穿红戴绿的楼妈妈,皱着眉将手抽出来,后退了一步,按照他的作风,若不是有人说这里有人闹事,他是断断不会来这地方的。 一边听着楼妈妈诉苦,眼神看向人群里想要逃遁的人,脸色一沉,带着些许温怒:“阿明,过来。” 本来尹决明听到那一声“都住手”时就心下一个咯噔,暗道不好,本想趁着楼妈妈跟他诉苦好遁地逃走,没想到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俊脸一皱,之前的嚣张气焰是一点没有,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怯怯地喊了声:“大哥……” 楼妈妈一脸震惊,看了看尹风,又看了看尹决明,结结巴巴半天才组成一句话:“这,这,副将大人,尹公子是您弟弟啊?” 此话一出,全场又震惊了,刚刚打人的是尹副将的弟弟,尹大将军的儿子? 那被打的几人见救星来了,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大人,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副将大人,这个人是你弟弟,你可得好好管教他,你看看,他下手有多狠!”一个皮包骨满头青紫的男人跪在尹风面前哭诉着。 “是啊!副将大人,你看看,看看我这脸,肿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指着自己青紫交加肿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哭着。 尹风看着这群人,又看了眼略显狼狈却气势不减的弟弟,脸色阴沉,可以看出他此刻有多愤怒。 “青俞。”尹风语气凛冽。 “公子。”六人小队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走了出来,那是尹风的亲卫青俞。 “将二公子押回去!”尹风看了眼尹决明,冷然道。 “是!”青俞面无表情地走到尹决明身边,抱拳:“二公子,得罪了。” 尹决明看着神色凝重的大哥,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没敢反抗,任由青俞将他困了带走。 “副将大人,他虽然是你弟弟,但你也不能这么偏袒吧?就这样困回去就完了?”那几个被打的人见尹决明就这样被绑走,立马不乐意了。 谁知道这会儿带走,是不是一会儿就给放了? 尹风冷眼看着眼前的几人,神色肃冷,“舍弟胡闹惹事,本将自会管教他,但事情的前因后果本将也了解了个大概,到底是不是舍弟先惹事生非,几位可能更清楚,若是各位也想尝尝军中的棍杖,大可跟着舍弟一起走。” 话落,几人不敢再叫冤,毕竟的确是他们先起哄闹事,而且这军棍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下来的。 时笙来到碧水居时,正瞧见苗齐白在写药方,见他看过来,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走到床前,看到那曾经善良温婉的女子此刻再没了往日的生气,不由心中难受:“云烟姐姐。” “咳,咳咳……”云烟用帕子捂着苍白的唇咳了两声,睁开沉重的眼皮,见是时笙来了,笑了笑:“是时笙啊!” 时笙点头,扶着她半靠在床上,见她这副模样,微微皱眉:“几日不见怎么越发严重了?” 云烟苦涩地摇着头:“无事的,你不用担心。” “云烟姑娘若是想得开些,苗某倒真的就不用担心了。”苗齐白将开好的药方给了一旁的小姑娘,对云烟微微叹息。 云烟只是笑笑没说话。 苗齐白摇了摇头,对两人道:“苗某告辞。”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时笙,道:“白芷……唉!你多劝劝她,心结不解开,怕是……”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又看了看云烟,最终又化为一声叹息。 时笙对着苗齐白微一行礼:“多谢苗大哥,时笙知道了。” 苗齐白看着时笙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时笙看着床上脆弱的人,轻声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云烟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时笙抿着唇未搭话。 云烟目光落在前方,双眼迷离:“情爱这东西啊!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沾了一点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时笙问:“那为何还要去沾染?” 云烟将散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柔和:“人这一生太漫长,总有一些你想去尝试的东西。” 拍了拍时笙的手,继而又道:“等你遇到了,你就会懂了。” 时笙微低着头,抿唇道:“我不会去沾染这东西。” 我也不配! “傻孩子,人的一生总是要有个念想的,有的人想要的多,有的人想要的少,有的人因此魔怔,有的人也因此成就,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能有个温柔以待的人便一生无憾了!” 云烟目光恍惚,似乎飘到了远处,她的声音很轻,轻得时笙要努力去听才能听到。 “可是他还是抛下了你。”时笙说道。 云烟一愣,眼中含了泪,苦笑:“他曾经对我是极好的,不管现在如何,我总归也是尝过了爱情的滋味,甜入心间,伤入骨髓,可我也不曾后悔。” 时笙愣愣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你,不恨他?” 云烟沉默,似乎在想这个问题,许久之后摇头:“不知道,当久等不到他时我是有怨过,不过后来想想,也许是我当初看错了人,又怨得了谁呢?” 时笙观察着云烟的神色,半晌说道:“可你还喜欢他,对吗?” “……” 云烟没说话,只两行泪自眼眶流了下来,许久,才哽咽着说:“爱得深了,根须已深扎进心中,想要拔除谈何容易?我这一生唯一的温暖都是来自他,我恨不起来,更放不下。” 时笙:“……” 时笙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感情,他也不明白这种又爱又恨的痛苦,所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听着云烟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云烟用娟帕擦了眼泪,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我自作自受。” 转而又握住时笙的手,叮嘱道:“时笙,你性子太过清冷,你不愿接受别人的好意,什么都想自己扛着,可是人总有抗不住的时候,如果,如果将来遇到一个不求回报,真心喜欢你的人,听姐姐的话,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试着去接纳他吧!这世上总会有一个待你如珍宝的人。” 时笙:“……” 见他不说话,云烟笑了笑:“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时笙点头,又宽慰了她几句便回了白鹭居。 第23章 礼物 将疲惫的身体完全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时笙半靠在浴桶上,微仰着头,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世间人都能奢求一人共度此生,唯独他不行。 “时笙,如果有一人不求回报,真心喜欢你,你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试着去接纳他吧!” 云烟的话又在脑海浮现。 时笙微怔,真心喜欢…… “好歹我也救了你,你这人怎么连句道谢都不说?”那个少年当时语气不满,却是笑靥如花。 “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踢下水过,我爹娘都没有,你是第一个!”他说的委屈巴巴,却依旧笑意盈盈。 “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要记得涂上,要是让我发现你扔了或者没用,我就天天过来烦你,天天来给你送药……”他说的一本正经,却依旧挡不住他那笑容中的狡黠。 “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告诉你,你自己不知道疼,但是我看着心里疼,看着心里难受!”他当时有些薄怒,因为自己不把脚伤放在心上。 “小爷都舍不得凶她她一句,想放心尖上宠着,你们竟敢亵渎侮辱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生气,那么愤怒,也是因为自己。 “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白白受你们侮辱?” 回想到此处,时笙忽然笑了。 “哼,哈哈哈哈……” 那笑声压抑又痛苦,若尹决明此刻在此,只怕听得心都要碎了。 那人说他这样的人美好? “哈哈哈哈……” 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吧! 时笙止住笑,冗长缓慢地叹出一声:“还真是傻呢!” 少年清秀俊逸的脸庞在脑海挥之不去,永远都是那充满暖意的笑容。 他还真是很喜欢笑呢! 时笙有片刻的恍惚:他,是喜欢我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被毫不留情地掐掉了,怎么会呢?自己这么不讨喜的人! 时笙很是纠结,他并不讨厌那个笑容纯净,每次出现都是为了关心自己的男孩子,虽然有点傻气,却又真的很温暖。 不自觉的,清冷的脸庞浮现一丝笑意,如迎着暖阳绽放的广玉兰,绚丽而夺目。 然而那抹笑容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殆尽,时笙沉了脸色,他觉得自己很可耻,他怎么能对那个少年维护关心他的举动而产生眷念? 不能的啊!他怎么配呢? 像他这种被世人唾弃的人,怎么配对那纯净的笑容有一丝的妄念?怎么配对那温暖的人产生妄想?他活该是偷偷在阴暗里苟延残喘的怪物! 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会和世人一样唾弃自己,远离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拆骨扒肉,尸骨无存吧! 他也一定会恨死他的! 那宛若暖阳一般的笑容再也不会为他而笑了! “嘶~” 一声低低的吃痛吸气声传入时笙的耳里。 时笙脸色一沉,迅速拿过一旁的薄纱覆在双眼上,将一旁的衣衫套上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只见院角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扭动着,不时发出抽痛的吸气声。 时笙皱眉,何人如此大胆敢夜闯他的院落? “你是何人?” 听到他的声音,那团黑影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向这边走来。 时笙心下警惕,手不自觉地握紧发簪,看着那黑影亦步亦趋,呲牙咧嘴地走到灯光下。 待看清来人的脸后,时笙又是一愣:“是你?” 没想到来的人是刚才自己还在想的人,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哈!真好!你还记得我呀!”尹决明前一刻还疼的呲牙咧嘴,看见时笙时立马眉开眼笑,似乎有些意外这个清冷的人竟能够记得自己。 时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这样温柔的目光让他心中一紧,有些懊恼自己被他牵动的情绪,闷声道问着:“你来干什么?” 尹决明嘻嘻一笑:“嘿嘿!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时笙:“……” “今天晚上,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尹决明看着他,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只可惜白纱遮住了眉眼,让他看不真切。 时笙抿着唇没说话。 尹决明以为他伤心了,又怕他难过,忙安慰道,“你别听他们瞎说,你很好的,世上在没有比你更美好的人了。” 时笙心间颤了颤,看着夜色中眼眸明亮的人,被压下的不明情绪又莫名地开始窜动,时笙不敢看他,只声音微沉:“滚。” 然而被喊滚的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地又凑近一步,一脸委屈:“别啊!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了,你怎么还对我这么无情啊?” 时笙抿唇看着他,此人脸皮有多厚他已经深有体会,将脸撇向一旁,清冷道:“我跟你不熟,请你离开。” 尹决明对他的话保持装聋作哑,依旧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我行我素:“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这都第几次见面了?自然是朋友了!” 时笙被他的话一噎,半响才憋出一句:“厚颜无耻。” 谁知那被冠上“厚颜无耻”的人却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时笙被他笑得有些不高兴:“你笑甚?” 尹决明笑得弯了腰,听见他的话,抬起头看过来,只见那嬉笑的脸庞变得满是温柔,那双漆黑灿烂的星眸溢出柔光。 “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可爱极了!”他轻声地说道。 轻柔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心间,激起一阵阵涟漪,时笙猛的一怔。 随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在一声痛呼声中,尹决明已趴在了几尺开外的地上。 被摔了个四脚朝天的人竟就这样赖在地上不起来了,捂着胸口在地上打着滚儿,嘴上也没停下:“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下脚也太重了吧!你数数这都踹了我几次了?就不能稍微对我好一点吗?” 时笙被他这赖皮的模样着实惊呆了,抽了抽嘴角,万分无语:“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再不走我便去请尹副将来了。” 尹决明一听,一个翻身站起来,苦着脸道:“别这么狠心嘛!我才被他抓回去罚了二十军棍,要是知道我又偷跑出来,再被逮回去岂不是命都没了。” 时笙一愣,这才想起他来时龇牙咧嘴脚步虚浮:“你被罚了?”为什么? “是因为今晚的事?” 难怪刚才走路呲牙咧嘴,佝偻着背,竟是因为受伤了吗? 尹决明不堪在意地嘻嘻一笑:“差不多啦!先别管这事儿了,这并不重要,我偷跑出来是为了来给你送一样东西的。” 时笙:“??” 眼见着他在怀里掏了掏,随后将手伸到自己面前,眉眼弯弯,声若清风:“时笙,十八岁生辰快乐!” 少年眉眼含笑,眼里是满满的温柔,时笙想,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 第24章 倾诉 时笙,十八岁生辰快乐! 十八岁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时笙的思绪在尹决明说完那一句之后便炸了。 他是在说什么?祝我生辰快乐?我的生辰?他,他拖着满身的伤半夜偷跑进来是为了给自己说生辰快乐吗? 一时间,时笙觉得自己内心复杂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感动或者是惊喜,又或许都有。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过过生辰了?十年?八年?好像从母亲去世便再没过过了吧! 自从母亲走后,自己不是颠沛流离就是被人贩带着大江南北地寻找着买主。 来到这里以后每日便是对付着各种看客,即使到了生辰那日,也不过是多了一个给楼妈妈赚钱的机会,就像今日这样。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像他这样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过生辰快乐! 一时间,时笙双眼竟有些酸胀得厉害。 尹决明见他竟发起了愣,心道: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那薄纱遮着眼,真是叫人看不出来。 两眼咕噜一转,将脑袋凑上前,一脸嬉笑讨好的模样:“时笙!时笙!你这是高兴傻了吗?放心,以后每年你的生辰我都会给你准备礼物的!” 时笙猛一回神,就见一张放大的俊朗脸庞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惊得往后一退,却忘了身后是台阶,结果一脚踩空,身体瞬间向后摔去。 尹决明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见他要摔倒,忙伸出手去拉他。 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身后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后竟跟着时笙一起摔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尹决明搂上时笙的腰,在落地前一个旋转,将自己垫在了时笙的下方。 后背的伤再次受到撞击,疼得尹决明猛地岔了一口气,人也摔得头眼昏花,却愣是没吭一声,反倒是看着怀里呆愣的人着了急:“你怎么样?摔到没?” 时笙回神,一把推开尹决明,忙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退了两步,看着着实有些慌乱:“你,你,我,我……” 尹决明笑看着他慌乱的模样,莫名地觉得可爱,忍着后背钻心的疼痛,起身拍了拍衣服,向他走过去:“你别……”紧张二字还没说出口。 一阵寒风吹过,吹散了时笙原本就松散的长发,连带着那薄纱也被吹走了。 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嘎吱”摇晃了一下,朦胧的光芒将檐下两人笼罩其中。 时笙一惊,伸手去抓那滑走的薄纱却抓了个空,当下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慌忙闭上双眼抬手遮挡。 薄唇轻抿,秀眉紧蹙,羽翼般的长睫盖住了流光的眼瞳,泼墨般的秀发垂下,让他此刻看起来更显温柔。 尹决明见他神色如此慌乱,不由轻叹一声,捡起那被风吹走的薄纱向他走去。 似听见尹决明靠近的脚步声,时笙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别过来。” 见他又要摔倒,尹决明忙扶住他的手,神色颇为无奈,又怕再吓到他,只轻声哄道:“乖,别怕,我给你将薄纱戴上。” 尹决明声音轻柔,如同对待珍宝,时笙一愣,心中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竟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时笙很听话地没再动过了。 尹决明见他第一次如此听话,眉眼间染上了笑意,上前将他遮眼的手拿开,露出那清秀绝美的面容,也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地将薄纱帮他系上。 双手环绕过他的脑袋,一边系着薄纱,一边在他耳旁轻声问道:“为什么要遮住眼睛?” 清浅的声音在耳边拂过,有些痒意,时笙抿着唇颤了一下,而后皱起眉,声音沉冷,似乎厌恶极了这双眼睛,“……丑。” 尹决明默默为他系好薄纱,离开之际却低头在时笙遮着薄纱的眼上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温柔的声音在时笙耳中荡漾开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自己的眼睛,虽然我也未曾见过,但是,时笙,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它们一定特别美!” 时笙的眼睛是真的美,即使是闭着,线条柔和,睫如蝶翼,若是睁眼怕是更惊艳吧! 时笙身体一颤,张了张嘴,而后又紧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决明轻笑,刚要说些宽慰的话让他放松心情,一道猫叫声从院外传来将他打断,而且是极其难听的猫叫声。 尹决明有些愤恨地瞪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暗骂,叫得跟发情的猫似的,难听死了! 时笙也是一愣:“是猫?” 青姑院什么时候养猫了,楼妈妈不是最讨厌猫吗? 尹决明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双手轻轻握住他消瘦的肩,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人,昏黄的灯光掩盖了他泛红的耳垂。 流光般的眼中满是眼前人,尹决明踟蹰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时笙,我,我喜欢你!” 说完便觉一股热气冲上脑门,尹决明想要逃走,却又更想知道时笙的反应,这一犹豫间,那股不好意思便淡了些,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神情错愕的人。 轰! 时笙只觉得脑中再次轰炸开了,炸的他有些头昏眼花寻不到边际,好半晌才稳住心神,纳纳地开口:“你,说什么?” 尹决明瞧着他呆呆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复而又贴过身,俯首在他的耳旁吹着热气:“我说,时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咚!” 是什么闯入了心中那静止的湖面,荡起了一阵阵涟漪。 “你!”时笙瞪大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人,他怎么会? “乖,别想太多!”尹决明抬手轻抚着时笙的脸颊,若不是怕吓着他,真想吻一下那诱人的薄唇。 不过他虽然常年流连花丛,却向来不会逾矩,更何况是面对他的心上人,目光在那薄唇上厮磨半响,却也只道:“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等等!”时笙叫住尹决明。 第25章 逃亡(一) 尹决明回首,少年在灯火中向他展颜一笑:“怎么了?” 时笙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抿了抿唇,犹豫半晌,这才有些别扭地开口:“你的伤……” 尹决明一愣,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关心自己,他还以为像他这般清冷的人就连对他的喜欢都是不屑一顾的,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啊!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疼的,过两天就好了!嘿嘿!” 时笙:“……” 尹决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你早点休息。” “我……”时笙见他又从墙角翻了出去,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却听墙外传来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刚鬼叫什么,?难听死了!” “不是你说一到时间就提醒你吗?” “……那也没让你乱叫,跟发情的猫似的,瘆得慌。” “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看你一直没出来,害怕一会儿又遇见你哥巡夜给吓的,你还好意思怨我?下次你要是再叫我来给你望风,我就去将你哥找来,让他再给你二十棍子,抽死你得了!” “嘿嘿!汪兄~刚才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哈!你可是我铁哥们儿,我不找你找谁啊!” “……” “哈哈!走走走,先回去再说,不然一会儿真遇到我大哥就完了!” 熙熙索索的声音渐行渐远,时笙在风中矗立良久,忽然笑出了声。 低头看着那人临走时塞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个陶埙,做工精细,还刻了一朵广玉兰。 手指轻轻摩擦着,又不由想着,是他亲手做的吗? “时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那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脑海,时笙的脑袋有片刻的恍惚,随后脸色骤然惨白一片,踉跄地退了一步,胸口似有什么压着他喘不过气。 看着手中的陶埙,时笙神色挣扎又痛苦。 半晌,抬手似想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又小心地将它放进怀中。 十八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开心?快乐?温暖?眷恋?又或者,满足? 满足吗?时笙这样问自己。 以前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日,没有人会给他送礼物,没有人会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现在那个人出现了!他记挂着他的生辰,带着满身的伤痕翻墙进来就只是为了送他一个礼物,跟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还有那句:我喜欢你。 不,他不满足啊! 如今尝到了以往不敢奢求的东西,若是就此再也没有了,他怎么能够满足呢? 他也想要,想要更多,更多的温暖,更多的关心,更多的陪伴,他怎么会满足呢? 人总是贪婪的,既然得到了,又怎么能毫不在意失去呢? 可是,不行啊!怎么能这样呢?他那么好的人,怎么能陷进自己这又脏又臭的烂泥里呢? 黑暗了十八年的泥沼,怎么配得上那向阳的花呢?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不该有任何牵扯。 雪白的薄纱下滑下两行清冷的泪水,时笙心如刀割,低声轻喃着:“我怎么配,怎么配啊……” 烛台上的火光摇曳,时不时“刺啦”一声,房中的影子便跟着颤抖摇晃。 时笙坐在梳妆镜前,缓缓解开覆在双眼上的薄纱,看着镜中那一双紫晶琉璃般的双眸,清冷的脸上出现一丝恨意。 他的长相随了母亲,是极为好看的,比之玉兰,胜之芙蓉,即使和第一美人的云烟站在一起也丝毫不会逊色,然而,时笙却是恨极了那双水灵剔透的紫色双眸。 这世间没有人不憎恨它!没有人会接受的!没有人! 紫色,那是紫庸国独有的瞳色,十年前,那是南楚国的噩梦,是周边所有小国的噩梦,亦是他自己的噩梦! 倾盆的大雨冲刷着这满是肮脏的大地,鲜红的血水汇聚成流,涌向那罪恶边境的乌水江。 青黑的乌鸦在枯死的树上叫得瘆人,百里之地皆是一片红色的汪洋。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就连那枯死的树木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兵刃,战马,将士,军旗都成了那汪洋里的残垣断壁。 这里尸横遍野,堆积如山,到处是腐烂的尸骨,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郁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有人的,有动物的,它们一起腐烂着,恶臭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是人间的修罗场,是人间罪恶的深渊…… 不知什么东西被遗烧殆尽,散发着黑烟升上天空,若是有人见了,怕是少不了凄厉地惨叫: “此乃百鬼夜行,人间炼狱啊!” 然而,就在这片人间炼狱里,一团血红的身影在艰难的匍匐前行。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单薄的后背上背着一个娇小的孩子,血红的污水淹没到了她的膝盖,柔弱的身躯在艰难地挪动着,一步,两步…… 她们是这片炼狱里的幸存者,百里之地唯一活着的人。 “阿芷,坚持住,娘亲一定会带你回家的!”女人轻柔的声音在这边血一般的汪洋里显得格外脆弱,仿佛大风一刮,那声音便禁不住会破碎消散。 “娘亲……”孩子伏在女人背上轻轻地喊着。 “阿芷好难受,阿芷是不是快死了……” 女人身子一顿,看着四周血红的荒凉之地,忍着心中酸楚擦掉眼泪,笑着安慰自己的孩子:“不会,阿芷最好了,阿芷一定不会舍得丢下娘亲的是不是?” “嗯,娘亲,阿芷想睡觉。”孩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女人有些慌了,泪水不自觉的混合着雨水又流了下来,声音轻颤:“阿芷乖,不要睡好不好,娘亲给你唱曲儿,你不要睡……” “嗯,阿芷想听娘亲唱曲儿……”孩子沉重的眼皮抬了抬。 “好,好,娘亲给你唱,给你唱曲儿!”女人含着泪说着。 “二月,春风,拂柳梢 …… 碧波江心,在荡漾…… 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女人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轻唱着。 “娘亲,真好听…”孩子轻声道。 “那,娘亲教你唱好不好?你不要睡。”女人满是污脏的脸看着凄凉极了。 “嗯。” 第26章 逃亡(二) 血红的江水滚滚,乌鸦都累得栖息在了枯死的树枝上,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休息的地方,一轻一浅两道声音在这荒凉凄厉之地遥遥传开,这是她们坚持下去的最后的希望。 两天,她们在这地狱般的荒凉之地苦苦挣扎了两天。 终于走了出来,她们看到了远处的烟火,那即将沉睡的血液沸腾起来了! 那是人们居住的村庄,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女人看着那片烟火村庄,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是她们最后的希望啊! 女人一边清洗着孩子的面庞,一边温柔地轻声说道:“阿芷,这片土地就是娘亲的家乡,以后我们会一直都在这里生活。” “嗯,娘亲,阿芷会永远和娘亲在一起的。”孩子天真烂漫的看着女人,紫晶琉璃般的眼睛熠熠生辉,漂亮极了。 女人却是看着孩子的眼睛一惊,从破碎的裙边扯下一块布条,清洗干净后蒙在了孩子的双眼上。 孩子很是不解:“娘亲,为什么要蒙着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女人拦住孩子去扯布巾的手,轻声道:“阿芷,答应娘亲,永远不要让人看到你的眼睛,好吗?” “为什么?”孩子不明白:“是因为我的眼睛和娘亲的不一样吗?是很丑吗?” 面对孩子的疑问,女人只苦涩地摇头:“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们阿芷的眼睛太美了,娘亲怕有人会将你偷走,所以阿芷要将眼睛藏起来,这样娘亲就不怕了。” “真的吗?”孩子满是惊奇。 “当然,所以阿芷要学会蒙着眼走路,这样别人就不会来和娘亲抢阿芷了。”女人笑着,但她的眼中却满是疼惜的泪水。 “这样啊!那阿芷一定不会将它取下来的,阿芷要一直一直和娘亲在一起!”孩子说得天真极了。 女人笑着点头,然而那双秋波流转的双眼却满是忧伤。 对不起!阿芷,娘亲骗了你,但是娘亲不会让你成为世人憎恨的弃儿。 “我们走吧!” “好!” 日暮时分,女人带着孩子来到了村庄,连年战火,人们已经活得胆战心惊,面对这对外来的母子,村民们也不敢大意了。 八年前,南楚被屠了一座城,哭叫声冲破天际,血污的腥臭味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尹大将军带着军队夺回城池后,里面的场景就是生杀无常的将士都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尸体堆成山,鲜血流成河,男人死了,女人被掳,而那场屠戮正是源于一个外来的流浪人,是紫庸的奸细,没有人不怕死,他们不敢大意。 女人苦苦哀求,她不想让孩子回到家乡的土地依旧流浪,他还那么小,怎么能坚持得下去? 身逢乱世,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太多太多,百姓们被女人的哀求感动了,是啊!一个女人和一个幼子而已,住下便住下吧! 因此,女人和孩子在村里人的帮衬下住了下来。 那是村外不远处的一间破败的茅草屋,虽然时常漏雨,不过却是母子两人这几年间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这日,女人正在厨房做饭,等待着孩子从外面回来跟她一起吃饭,听孩子讲今天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群愤怒的村民和被五花大绑的满身伤痕的孩子。 “娘亲……”孩子紫晶琉璃般的双眼蓄满委屈的泪水。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看到他的眼睛会那么愤怒地骂他畜生!恶魔!灾星! 就连跟他玩得好的小伙伴也拿起石头砸自己,哭着说不跟恶魔玩。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自己?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是因为这双眼睛吗?可是娘亲明明说过这双眼睛很漂亮的啊! 女人看向孩子的那一刹那却是惨白了脸,看着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她突然说不出话了。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说!你为什么带着恶魔的孩子!” “你是不是紫庸国的奸细?” “说!为什么?为什么!” “烧了他们,烧了他们祭神!” “烧了恶魔,烧了恶魔!” 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在叫嚣着,他们的眼里满是厌恶,像是看见了世上最恶心的东西。 女人将被他们扔在地上的孩子抱在怀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哀求着:“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了!他不是紫庸国的恶魔,他身上也流着南楚的血,求求你们了,不要杀他!” “你胡说!这世上只有紫庸国的恶魔才会有紫瞳,你在撒谎!” “我没有!”女人泣不成声:“八年前,紫庸入境,灭了南楚的第一座城,他们占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城,杀了所有城内的老人和男人,侵淫着活下来的女人,甚至连女孩都不放过,他们吃着幼童的肉,喝着幼童的血,尽情地享受着侮辱着活下来的人!”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泣不成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被他们侵占后生下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地啊!” 八年前的那件事南楚国的人都知道,这也是他们不敢让这对外来母子住进村的原因,这也是他们对紫庸国,对紫瞳有着莫大的仇恨的原因。 然而对着这个幸存下来的女人,他们还是下不了手了。 “你为什么要生下那群恶魔的孽种?为什么不在怀着他的时候打掉他呢!” “我做不到啊!”女人痛哭着。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做不到亲手杀了他,他还没见过这个世界,他是多么无辜,该死的不是他,不是他!他不过是被上天遗弃的可怜孩子啊!” 上天真的不宠他,让他有着南楚国人的容貌身材,却也带了紫庸国人的紫瞳,南楚国人憎恨厌恶他,紫庸国人嫌弃侮辱他,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幼童而已…… 在这个战乱不断的年代,人们惶惶度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君主昏庸?还是将士无能? 不,都不是,是人心的险恶,贪婪的欲望,还有称霸的野心! 有人渴望和平,有人嗜好战争,于是,就有了这可怕的人间炼狱! “唉!你走吧!我们不杀他,却也不会留下他,带着他离开,永远不要出现在世人面前。” 老村长叹息着,他们虽恨透了紫庸国的人,却真的对流着南楚血脉的孩子下不了手,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她们离开,战乱无情,生死不论,听天由命…… 第27章 逃亡(三) 女人带着孩子逃到了一座破庙,依稀还能看出那破败不堪的牌匾上刻着烽神庙三个大字。 数日奔波,女人终于熬不住了,她生了病,一病不起。 “咳咳……”女人躺在庙宇角落潮湿的茅草上艰难地咳嗽着。 孩子用破旧的瓦罐舀了些干净的水递给她:“娘亲,喝口水。” 女人摇摇头,苍白的脸早已看不出丝毫血色,她轻抚着孩子的头发,神态温和:“阿芷,这里就是娘亲长大的地方,不管娘亲以后能不能陪你,你都不要再去紫庸知道吗?” 孩子听到她的话一下哭了出来:“不要,我不要娘亲离开,我哪里都不去,我只跟着娘亲!” 女人轻轻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泪水:“阿芷乖,男子汉是不哭的,你不是答应过娘亲吗?” 孩子抹掉眼泪,抽泣着:“娘亲,阿芷不哭,娘亲就不会离开了对不对?” 女人没说话,轻轻搂过孩子抱在怀里,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眼眶早已湿润不已:“嗯,娘亲永远都住在阿芷的心里,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娘亲,那天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大家讨厌我是因为这双紫瞳?”孩子在女人怀中闷声道。 女人的手轻颤着,眼中满是疼惜:“阿芷,这都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间有太多黑暗,太多的恶人,你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 原来都是真的…… “娘亲,我不喜欢这双眼睛,真的讨厌死了!” 女人轻抚着孩子单薄的后背:“傻孩子,不要去在意那些,有紫瞳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你不是帮过许多小朋友吗?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吗?” “……不是。”孩子闷闷地回着。 “那就是了。”女人将孩子扶正,让他看着自己,轻声说道:“阿芷,答应娘,好好活着,你会遇见除了娘亲以外同样不会在意你紫瞳的人,老天不会永远亏待你的。” “但是在那之前,你也永远不要让人看到你的眼睛,答应娘亲!” “嗯!” 女人再次将孩子搂在怀里,贪婪的抚摸着:“阿芷,还想听娘亲唱曲儿吗?” “想,阿芷想听娘亲唱,想一直一直都听娘亲唱!” 女人一遍一遍轻抚着孩子,眼角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二月春 拂柳梢 碧波湖心风荡荡,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女人清浅的歌声渐渐消失,再抓不到一点儿踪迹,轻抚孩子后背的手也垂落了下去。 孩子紧紧搂着女人,沁满泪水的紫瞳越发夺目,他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娘亲说了,男子汉是不哭的,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接上了女人后面没唱完的歌 “夏日长 满池香 水中鱼儿捉迷藏……” 一曲闭,孩子认真地问着女人:“娘亲,你看,阿芷能将它唱完了,阿芷是不是很厉害?娘亲你回答我啊!” 然而,他知道的,他的娘亲永远不可能回答他了,他以后都会是一个人了,再没有人会对他说:阿芷,你的眼睛是最美的。 眼眶的泪水忍不住流淌,孩子喃喃道:“娘亲,阿芷食言了,你快起来骂阿芷啊!让阿芷以后再也不可以哭了。” “娘亲,你快起来啊!” “娘亲,你陪阿芷说说话好不好?” “娘亲,阿芷害怕……” “娘亲,你,你不要离开阿芷,好不好?” “娘亲……” 那个温柔的女人终究还是离去了,留下了孤零零的孩子,他一个人该怎么活呢? 他听话地再不取下那蒙眼的布条,即使看不见路被摔倒,即使被撞倒在地,即使那些山下的小孩像看怪物一样围观他,用小石子打他,他都再也不会取下来了。 他的眼睛害死了母亲,他不能再害死自己,母亲要他好好活着的,他答应过,不能食言的。 时笙猛的从梦中惊醒,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苦笑着摇头:“原来是做梦了。” “姑娘可是醒了?” 自从时笙满了十八之后,楼妈妈就安排了一个丫头给他,每一个成名的艺姬都是如此。 听见动静的小丫头香水在屋外问了句,时笙不喜有人进他的房间,香水便不敢随便进来。 时笙随手将薄纱覆在眼上,声音有些沙哑:“进来吧!” “姑娘,你嗓子怎么了?”香水走了进来,看见时笙后又是一惊:“姑娘,你,哭了?” 时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摸向脸颊,湿润的触感让他眉头一皱:“无事,许是做了噩梦的缘故。” “香水跟了姑娘这些天,倒是发现姑娘日日睡不好觉,可要去找大夫看看?” 时笙摇头:“不必。” 见他准备洗漱,香水便习惯地出去将门关上,在门外又问了句:“姑娘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取来。” “……”时笙似乎沉默了一下,清冷又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必麻烦,我稍后会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先去吃吧!” 香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盯着房门半响,最终也只皱着眉应了声:“是。”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时笙这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了一声:“这几日怎的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 将覆眼的薄纱取下来,温热的水覆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些,简单的挽了个发髻,依旧白纱覆眼,戴了一顶白色的帷帽便出门了。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寒风席卷而来,时笙忍不住缩了缩手指,脑袋的胀痛感又重了几分。 从青姑院后门一路走到街道上,过了年关的孤狼关大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一路走来街道两旁全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吃摊贩。 大冷的天,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定浑身舒坦,然而时笙却是没有什么胃口,只觉得吵闹的人群让他越发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走过了繁华的大街,到了清净的小道上,时笙只觉得四肢无力眼前模糊,来不及细想,整个人便陷入一片黑暗倒了下去。 雪白的衣裙与这一片白茫茫几乎融为了一体。 第28章 晕倒 “决明兄,你就别生气了,孙潮那王八羔子从小就跟我们不对盘,皇上这次让他做了孤狼关的都尉,他可不得嘚瑟了吗?”汪涵一个劲儿地劝说着尹决明,生怕他回去将那王八羔子打一顿,他可是向子阔大哥保证一定会拦住他不让他去找麻烦的。 也不管尹决明听不听得进去,他就在一旁可劲儿地念叨着:“再说了,不过一个都尉而已,你爹仍是大将军,你哥也还是副将,他们想要管就让他们管去,没了这档子事儿也还轻松些,你说是不?而且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吃喝玩乐追美人儿照样可以干……” 滔滔不绝的汪涵在尹决明恶狠狠的怒瞪下怂了,龟缩着脑袋讪讪笑道:“呵呵!决明兄啊!你别这么瞪着我,怪吓人的!” 尹决明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一眼:“你懂什么?在南楚,历来这边关城池都是由镇守的将军管辖,城中一切事务由军中管辖调配,这老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觉得尹将军太辛苦,所以派来帮忙的?”汪涵眨了眨眼。 尹决明冷嗤一声:“帮忙?几年前孤狼关战火不停,关内混乱不堪,我爹和大哥一边要忙着打仗,一边又要忙着管理关内,那时候怎么不见有人来帮忙?如今才消停了多久?好不容易将那些人稳定了下来,通商贸易也越来越好,这帮子人就开始打起了主意,东边边境依旧在打仗,怎的不见有人去帮忙?” 汪涵点头:“你说的是!你说的是!那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尹决明踢了一脚路边的积雪,仍觉得心头憋闷,嗤道:“谁知道?要么是老眼昏花头脑不清醒,要么就是孙有权那老东西又去老皇帝面前说我家坏话,觉得我们尹家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才叫那蠢货来盯着我们。” 汪涵一噎,这决明兄还真敢说,连皇上都敢编排,要是让尹将军知道了又少不得挨顿胖揍。 “孙有权那老贼和我爹一直就不对付,还指不定会给我爹使什么绊子,我爹就是一死脑筋,除了打仗就是打仗,遇到孙有权肯定得吃亏。”尹决明有些气愤。 汪涵看着他,用扇尖搓搓脑门儿:“不是还有子阔大哥吗?” 尹决明一顿,想了想,又笑了:“也是!孙有权那老狐狸肯定狡猾不过大哥,更何况来的还是孙潮那蠢货。” 走着走着,尹决明对着一旁的树又是一脚,树上堆积的雪簌簌地落了一地,最后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了一体。 汪涵一边闪退躲雪,一边听他愤声骂道:“孙潮那小瘪三儿,小爷迟早收拾了他!” 汪涵:“……” 呵呵!决明兄好暴力…… “决明兄啊!那……” “停!”尹决明突然打断汪涵,眯着眼看向前方不远处。 “怎么了?怎么了?”汪涵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你看那前面是不是有个人?”尹决明目光落在前方小道上。 汪涵眯着眼看过去:“没有啊?你是不是气的头眼昏花了?” 尹决明翻了个白眼:“你才头眼昏花!”说罢,便大步向前走去。 “唉!你等等我!”汪涵快步跟上,走近一看,还真有个人! 一身白衣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动不动,还好今日雪停了,若是在下雪怕是要被雪埋了。 “嗯?这是谁家丫头倒在这里了?”汪涵伸着脖子瞧着。 “不知道,先看看人有没有事吧!”尹决明走近那戴着幕篱的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 “不会真晕过去了吧?”汪涵也围了过来。 尹决明将人扶坐起来,那人像是毫无生气般没有丝毫温度,冰冷的如同地上铺满的白雪。 “哎呀呀!这丫头怎么这么冷?不会死了吧?”汪涵手刚一接触到那冰冷的身体便猛的收了回去大叫着。 尹决明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赶紧闭嘴吧!会不会说话?” 汪涵讪讪的闭了嘴,却也没再去碰那人。 尹决明将人靠在自己身上,轻道了声:“得罪了。” 伸手将那幕篱取了下来,露出里面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尹决明伸去探他额头的手顿在了半空,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汪涵也是吓了一跳:“时笙?!!” 娘滴个乖乖!怎么会是时笙?他怎么会在这儿? 要是他们再晚来一会儿或者没看见他,那他会不会今日就冻死在这里了? 目光移向尹决明,果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肃冷,双眼中亦满是担忧。 “决明兄,你……”本想安慰他一下,却见他一把将人横抱起往回跑,只剩那轻颤的余音留在了原地:“汪兄,去找个大夫到烂客居。” “我……”看着那转眼消失的两人,汪涵无语,认命地回了声:“行吧!” 尹决明抱着时笙一路狂奔到了烂客居,这烂客居是汪涵买下来的院落,院落不大,却也不小,没什么下人,只有一个汪涵的近侍桃李,但汪涵时常跟尹决明一起吃喝玩乐,便让桃李留下守院子。 尹决明“砰”的一声踢开了院门,将院子里正在扫雪的桃李吓了一跳,手中的扫帚都惊掉在了地上。 “尹,尹公子,你怎么来了?我家公子没跟你一起?” “桃李,去点几盆炭火放我屋里来,再熬点姜水过来,要快!”尹决明说完便大步往后院跑去,也没理会桃李那吃惊的表情。 “啊?哦!哦!马上,这就来!”桃李从吃惊中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尹决明怀里抱着一名女子。 瞧了眼东边院落,心想,二公子这是又英雄救美了? 扫帚也没来得及捡起来便跑去点炭火去了。 将时笙放到客房的床上,扯过一旁的被褥给他她盖上,扯动间时笙的袖子里掉出来一个小物件儿。 尹决明捡起来一看,本是担忧的脸上刹那绽开笑容。 原来,他一直带在身边的。 尹决明紧绷的脸扯出一丝笑意,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心想着,这人还真是嘴硬得很。 第29章 男女 将东西收进怀里,这才去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盖在时笙身上。 又坐在床边,将他冰冷的双手握在手中哈气揉搓着,时笙的手指纤细修长,原本红润的指尖被冻得发青,尹决明看着有些心疼。 “怎么就晕倒了呢?若是我没从那里经过,若是我没看见你,那你该怎么办?” 尹决明一边揉搓着一边瞧了眼时笙消瘦的脸庞,嘟囔道:“这身子骨未免太瘦弱了些,抱起来一点份量也没有,手上也没一点肉,冬天怎么暖和得起来嘛!” “尹公子,炭火端过来了。”桃李将点好的炭盆端进屋。 尹决明眼神未移动半分,口中吩咐道:“放近些,姜水熬好了也端过来。” “好,好的。”桃李将炭盆挪到了床脚边,偷偷瞧了眼床上的姑娘,虽只看得见半张脸,但还是让他有些惊艳,这姑娘定然长得十分漂亮。 尹决明不停地给时笙搓着手,直到有些温度了,这才小心地放进被子里盖好。 又将双掌搓热了贴上的脸颊。 尹决明瞧着他苍白的脸出神,回想起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受伤就是生病,微微叹息一声:“好像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身伤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 “决明兄,大夫找来了,你快开门!”汪涵有些气喘地在门口大喊。 尹决明将放在时笙脸上的双手收回来,起身准备去开门,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床帘拉上这才去开了门。 “哎呦!小公子,要看病也不是这么个跑法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你颠散架了!” 尹决明一开门便听见老大夫揉着腰背抱怨。 汪涵还喘着粗气:“老,老大爷,您行行好吧!我可是一路背着你过来的,都快累死我了!你还抱怨啥?” 尹决明见两人快要争论起来,忙出声打断他们:“大夫,事出有因,还望您见谅,麻烦帮忙看看里面的姑娘怎么样了。” 老大夫摆了摆手,也不跟刚才的事较劲,提着药箱往里走:“我去看看。” 尹决明立马让开大门让大夫进去,随后很自觉地挑开床帘的一角,将时笙的手拿出来。 老大夫瞥了他一眼,伸手搭在了时笙的手腕上,闭上眼睛认真听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大夫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看得尹决明和汪涵心中焦虑不安,连端姜水进来的桃李都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将姜水放在一旁,然后退至一边当个隐形人。 正当尹决明忍耐不住要开口询问时,老大夫终于睁开了眼,尹决明忙把时笙的手放进被窝里盖好,这才着急地问道:“大夫,她怎么样?”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 尹决明脸色瞬间白了下来,怎么会?明明自己刚刚还想着以后将他好好养养,怎么就…… “摇,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救了?还是……” 老大夫问道:“这小公子可是淋了雪?” 尹决明着急上头,竟一时没发现老大夫对时笙的称谓,只急着点头:“对,我们是在雪地里遇到她的,她当时就昏倒在雪地里……” 老大夫点头:“这就难怪了,这小公子大概在小的时候身体受过几次重创,身子骨比常人弱了不少,又在雪地里躺了许久,寒气入体,伤了肺腑。” 尹决明听得心头一颤:“可有办法治?” 老大夫还没发话,反倒是一旁的汪涵疑惑的开口了,“不是,你怎么叫她小公子?这不是个姑娘吗?” 尹决明也反应过来了,皱眉看着老大夫,这人莫不是个庸医? 那老大夫接受到尹决明质疑打量的眼神,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夫行医几十年还从来没把错过脉,这小公子脉相虽弱,如假包换是个男子的脉相,你若不信,大可再让其他人过来探脉试试!” “不会吧?可他明明就是女声啊?”汪涵面露狐疑,她跳的舞还那么好看,怎么会是个男子?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大夫得意地翘起胡子,“这世间有一种药,吃了以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声音,你若不信,大可翻翻他身上,肯定还带着那药。” 他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尹决明同汪涵却是震惊了,一同看向床帘之后的人影,时笙当真是男子?? 汪涵面色怪异,实在无法接受那么美的人儿竟是个男人,他会哭死的! 尹决明顿了顿,倒是没有汪涵想得多,只担心时笙的身子,不免有些着急:“先不管她是男是女,你说她,他身子曾受过重创,可有办法治好?” 老大夫摇头:“老朽虽行医半生,医术却十分有限,小公子这病……恕老朽医术不精不敢治。” “什么!不敢治?!!你是大夫!你有什么不敢治的?还是你怕我付不起钱?”尹决明骤然恼怒起来,揪着老大夫的领子涨红了眼。 “决明兄,决明兄,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手!”汪涵没想到尹决明突然发怒,吓了一跳,忙过来扯他揪着老大夫的手。 “哎!哎!小公子你别急啊?老朽还没说完呢!”老大夫一边扯着自己领子,一边忙道:“老朽虽然治不了,但是有一个人一定治得了,而且那个人此刻就在孤狼关!” “谁?”尹决明一听还有救,心中一喜,松开了老大夫,双眼急切:“是谁?你快告诉我!” 尹决明突然松手,老大夫重心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两步,站稳后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才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做什么事都这么慌慌张张的。” 尹决明却没心思跟他扯这些闲话,急得又要揪他领子了:“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老大夫赶紧后退数步,自觉的远离了这个危险人物,而后缓缓道来:“他就是当年苗神医的后裔,苗齐白!听说最近几年他一直待在孤狼关,住在什么地方来着?” 老大夫突然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什么安什么居来着,记不大清楚了!” “安乐居?”尹决明道。 “啊!对!就是叫安乐居,唉?不对!你知道他?那你还找我干嘛?”老大夫一脸的不满。 尹决明却是黑了脸,他记得那个地方,上次跟着时笙偷偷去的,是叫时笙为白芷的那个男人。 汪涵也想起来了,悄悄看了眼黑脸的尹决明,心道:那不是决明兄的头号情敌吗?怎么办?找还是不找?不过,如果时笙当真是男子,那决明兄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那就不能叫情敌了吧? 不等汪涵腹诽完,就听见尹决明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汪涵,去,将苗齐白叫来。” “嘿!小公子,你以为那苗齐白这么好请的?你叫他他就来?”老大夫一脸嫌弃,现在的小伙子还真是狂妄又自大,真当神医是你家的? 汪涵噎了噎:还真说不定,毕竟从上次的情况来看,那苗齐白对时笙的关系可非同一般,要是知道找他看病的是时笙,指不定直接搬过来了。 不过,那苗齐白到底知不知道时笙是男子?要是知道还…… 汪涵双眼瞬间瞪大,那苗齐白莫不是就是喜欢男人?!! 第30章 吃醋(一) 汪涵又将目光落在尹决明身上,心有戚戚,决明兄应该不会喜欢上男人吧? 心不在焉地送走老大夫,汪涵便指使着桃李:“桃李,你去安乐居将苗齐白给爷叫来。” “是。”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桃李应了声,刚走出一步,又被叫住:“算了算了,我亲自去。” 说完便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徒留桃李在原地苦恼:“那我干啥?出去还是不出去?” “桃李,去买只鸡回来炖了。” “啊?哦!”桃李愣愣地看了眼尹决明,呆呆地应了声。 尹决明见他不太聪明的样子,又提醒了一句:“要老母鸡,快去。” “好嘞!”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尹决明无语收回视线,难怪汪涵那小子出门不带他,感情是个二愣子。 见人都走完了,这才挑开床帘看向时笙,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苍白的脸竟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来。 尹决明眉头一皱,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开始发热了。 给他掖了掖被角,尹决明坐在床边看着他发红的脸颊不由发起了愣,他眉头紧锁着,抿着唇,那双漆黑的双眸充满复杂的光泽,他好似在纠结什么十分难以抉择的事情。 橘黄的烛光在燃烧中微微晃动,一只飞蛾不惧死亡地扑向火苗,去追寻那漫漫长夜中唯一的温暖的光亮。 融化的烛蜡淌下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凝结于下方底座,它用燃烧自己的方式在莲花烛台上立得更为稳固。 许久,静谧的房间里响起轻轻的说话声,像是妥协,更像是释怀。 但他看向那人时目光又是那般认真且坚定。 “男子又如何?二公子喜欢一个人与他他是男是女无关。” “我喜欢你,无关其他,只因心中欢喜。” “我心悦你,也希望有一日你也能心悦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是男子的话。” 尹决明看着床上的人半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红着耳朵将桃李熬好的姜水端过来。 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小勺探到时笙唇边:“来,时笙,张嘴。” 许是发热的缘故,任尹决明怎么哄骗,时笙都紧抿着唇,好好的一碗姜汤全从嘴角流了下来,尹决明不由发愁。 这人怎的生病还这么倔?连哄带骗都不肯张嘴。 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又忍不住暗骂:汪涵那小子在搞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什么?”尹决明看向时笙。 见他紧皱眉头,口中喃喃,握住他慌乱的手,俯身去听。 “不要,不要离开阿芷。” “谁不要离开?”尹决明问道。 然而时笙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格外委屈:“不要离开阿芷,你说过要一直陪着阿芷的……” “你不要留下阿芷一个人,阿芷害怕!” 尹决明听得断断续续,但大概听清楚了,心中闷闷的难受,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堵得慌。 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着的人竟然叫着别人,那人是谁?男的女的? 尹决明皱眉,自己追着时笙两个多月了,也没见他和什么人特别亲密,反倒是对谁都冷冷清清,孤傲得紧,难道是他曾经的恋爱史? 喜欢的人死了? 还是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 尹决明顿时对时笙又充满怜惜,这么好的姑娘,不,这么好的少年郎,老天怎么能如此对待呢? 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对,要是那人已经死了,时笙还如此念念不忘,那时笙对他的感情该有多浓厚啊?他还会接受其他人吗? 如果是那个人跟别人跑了,这样时笙还忘不掉他,都说受过情伤的人不会相信爱情,那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唉~不对!好像有一个人跟时笙关系还不错,时笙一有空就会去他那里。 脑中人影闪过,尹决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苗~齐~白~” “砰!” 一声巨响,一个白衣人破门而入。 “白芷在哪儿?” 苗齐白提着药箱闯了进来,大冷的天,竟是出了一头汗,显然就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他如此在意时笙让尹决明忽感自己的宝贝被人惦记了,又听得他那声“白芷”,尹决明顿时警铃大作,狼崽子护食般挡在床前,凝着眉盯着他,生怕他将人抢走了。 苗齐白十分担忧,白芷的体质一直很差,晕倒在雪地上一定会惹上风寒,所以一听说他昏倒在雪地里便赶紧提着药箱一路狂奔过来。 果不其然,看到床上躺着的人脸色通红,明显是发了高热,然而这个人却挡在面前,让他无法前进寸步,顿时恼怒不已:“让开!” 尹决明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大有一副你敢上前试试的姿态。 见他发怒,尹决明心里更不是滋味,觊觎我的人还敢对我大呼小叫,谁给你的胆子? 苗齐白看了遮挡严实的床帘,又看了眼拦在床前的人,以为是自己突然闯进来让他对自己生了疑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虑与怒气解释道:“在下苗齐白,是来给白,这位姑娘看病的,麻烦公子借过。” “……” 尹决明不为所动,眼神挑拨,老子知道你是谁!老子的头号情敌嘛!就防着你呐! 见他依旧未让半步,苗齐白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这位公子,既然是你救了他,想必也是不想让他出事的,这位姑娘是在下一直诊治的病人,他体质极差,在雪地里冻了一段时间定然会发热,因为他体质的原因,若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如果公子不想让他病得越发严重,还请……”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看看,要磨叽一会儿再磨叽!” 比起头号情敌接触时笙,尹决明觉得还是时笙的安全更重要,顿时将说话到一半的苗齐白一把拉到床边,掀开床帘,催促他赶紧看病。 虽然怀疑苗齐白早就知道时笙不是女子,但他也懒得去拆穿,反正自己现在已经知道就行了。 苗齐白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也顾不得说什么,伸手搭在时笙露出的手腕上,脸色极为不好看。 尹决明眉头皱得更深了,苗齐白被称为神医,他都神色凝重,那时笙的身体是有多虚弱啊?不由得紧张得手心满是汗水。 苗齐白收了手,起身到一旁的桌案写了一张药方扔给尹决明:“这是给他开的药方,现在就去抓来熬了。” “……” 尹决明看了眼苗齐白,又看看时笙,总觉得留他们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有危险。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再耽搁下去,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苗齐白低声怒吼。 尹决明:“……” 要不是看在你能救时笙的份上,敢吼小爷,我一掌削了你! 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屋,心中愤愤,最好规规矩矩地治病,要是让我知道你趁人之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出了烂客居,正好碰见气喘吁吁回来的汪涵,还不等他歇口气,尹决明便又交了个重要任务给他。 “汪兄,帮我盯着苗齐白,要是他敢做什么,你就将他往死里揍,死了残了算我的!”说罢,便大步扬长而去。 汪涵:“???” 这是见了情敌心里不平衡了?可是我才回来啊!能不能让我歇会儿? 第31章 吃醋(二) 尹决明一路走一路想着苗齐白对时笙关心备至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不放心,脚下不由加快。 “哎呀!”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入神,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捂着撞疼的鼻子瞪过去,在半路却拐了个弯儿消失了,讪讪道:“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尹风一身银色军甲,银色的寒光映得他温和的脸都有些冷意:“孙都尉上任入住都尉府,父亲打算搬回军营去住,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尹决明一听,顿时跳开一步,他好不容易和时笙有了拉近关系的机会,怎么能就这样放过? 更何况他现在身体还这么虚弱,他怎么能放心丢下他一个人?赶紧拒绝道:“不去,我又没想领兵打仗,才不住军营,我住汪涵那里。” 开玩笑,现在回军营,那我还能出来吗?放着苗齐白那厮天天跟时笙在一起,等我从军营里出来还有我的事儿? 军营跟媳妇自然是媳妇重要,坚决不去! 尹风看着他,精致的凤眼一沉:“你又想去断魂楼鬼混?父亲赏你的三十军棍还没吃够不成?” 一听这事尹决明就一阵上头,只感觉后背还没养好的伤又开始疼了。 那日被尹风带回去领了二十棍子,结果忍着伤半夜跑出去给时笙送生辰礼,回去时偏偏又遇到了刚回府的老爹,一番询问下来,尹老爹大发雷霆,二话不说又让人赏了他三十军棍,就差没将他打死了。 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若不是有他大哥让人悄悄给他放了水,他起码得在床上躺三个月,好不容易能下地跑了,赶紧的就溜出府了。 好家伙,这不出不知道,一出吓一跳,他还被人给跟上了,跟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老爹的得力副手沈正海! 当初绑他来孤狼关的梁子还没解决呢!这回又来? 没办法,他只得压着想去见时笙的心思带着沈正海日日在孤狼关闲逛,今日若不是孙潮那孙子突然拿出个什么上任孤狼关都尉的圣旨,搅得都尉府又忙又乱,他老爹也不会轻易将沈正海叫回去。 尹决明苦叫:“够了,够了,哥,我真没去断魂楼。” 将怀里的药方拿出来在尹风面前晃了晃:“我今日救了个晕倒的姑,少年,大夫开了药方,我正去抓药呢!” 尹决明心中讪讪,还是先不要告诉大哥时笙的事儿吧! 尹风瞧着他手中的药方还颇有些惊讶,还真没想到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弟弟还会救人,但也放缓了语气:“既然是救人就赶紧去吧!” 尹决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刚准备闪人又被叫住:“等等!” “……”尹决明心中苦叫,又怎么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阿明,皇上派孙潮前来犒赏三军,如今却又拿出个第二道圣旨,说是体谅父亲辛苦,派人来接手城内事务,实则是派人来监督我们尹家军,分散我们在孤狼关的兵力,祁罗姑姑最近连番来信,信中隐隐提及近日朝堂争论,说父亲功高盖主,恐生叛变之心,如今多事之秋,定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你可明白?” 尹风将近日得到的消息一并告知了他,希望自己这个弟弟不要像之前一样冲动莽撞与那孙潮再生争执。 尹决明抿唇,他就知道孙潮那瘪犊子玩意儿来者不善:“知道了大哥,我不会惹事的。” 得了他肯定,尹风便也不再担心,自己这个弟弟自己还是了解的,虽然看着整日里一副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样子,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只是心中虽有志,然志不在朝堂战场。 “孙潮并不像你表面看着的那么蠢,少跟他接触,你不愿住军营却也不要再住都尉府。” “我明白,我住汪涵那里,放心吧!我不会去找他麻烦,也不会去断魂楼给他抓把柄。” 尹风点头,叹道:“你明白就好。” 拍了拍尹决明的肩膀,未说一字,便向城外而去。 说来也是,尹决明和孙潮从小就不对付,当年在太学府上学时两人就经常互殴,当真是相看两相厌,遇到就一准儿能打上,从小打到大。 他能来这边关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如今好不容易一个在边关一个在京中,乐得安静了,谁曾想不过几月的功夫孙潮也来了,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如今一个做了一城都尉,一个成了被监视的对象,这从小解不开的结如今是更解不开了,只盼着不要再恶化的好。 尹决明没有建功立业的心,他在太学学过功高盖主这四个字,更知道它的意思。 尹家有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还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副将,南楚最大的兵权都捏在他们尹家,母亲又是长公主,虽然如今不在人世,身份地位却依旧在。 若是自己再有个什么功名官位,那功高盖主这个词就不是被人拿来争论,而是直接盖在了他们尹家头上,后果如何岂是他们可预料的? 父亲母亲和大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考取功名,争得官爵的念头。 奈何他自己也是做得彻底,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名声也是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 尹决明将这些全部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如今想做的也只能做的便是好好去喜欢那个自己想要好好珍惜的人。 到药铺抓了药,尹决明便风风火火地跑回了烂客居,刚一进门,就见桃李追着一只老母鸡满院子跑,将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心累地扶额叹息:“桃李~” “尹公子,你回来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将老母鸡抓去杀了!”桃李笑呵呵地跟尹决明打了个招呼,便又对那老母鸡穷追不舍。 尹决明:…… “桃李,你别逮那只鸡了,过来,我交给你个新任务。” “不逮了?那好吧!”桃李这才放过那只乱窜逃命的老母鸡,拍拍手上的灰,笑呵呵地跑到尹决明面前拍着胸脯保证:“尹公子,要我做什么,桃李一定完成任务!” 尹决明眼角微抽,怎么有一种想要踹他的冲动? 将手中的药扔给他,认真交代:“将这药拿去熬好了送到东院。” “好嘞!我现在就去!” 尹决明看着桃李抱着药包一阵风似的跑了,瞧了眼院里咯咯叫的老母鸡,心里总有点忐忑,这二愣子熬个药总不会出错吧? 待到了东院,就见汪涵一脸惊悚地看着床榻的方向。 尹决明不疑有他,冲进屋怒吼了一声“苗齐白!” “哐当”一声,汪涵冷不丁被他吓得从凳子上掉了下来。 苗齐白稳稳地在时笙头部的穴位扎上一针,这才扭头看过来,语气十分不好:“吼什么吼?你们要是不想救他就尽可能地闹腾吧!让你熬的药呢?熬好了就端过来!” “……” 尹决明这才看清楚苗齐白是在给时笙施针,针都扎在头部穴位,稍有偏差针下的人都会有危险。 一时有些尴尬,狠狠瞪了汪涵一眼,你没事做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害得我以为时笙出什么事了,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熬着了。” 汪涵缩了缩脖子,不明白这位大哥又抽什么风,那瞪眼怪吓人的。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闪了,讪讪地笑了笑:“那啥,我去盯着桃李熬药去?”说完便狗撵似的跑了。 尹决明:…… 银针在时笙头上足足扎了三十二根,苗齐白这才收了手,静坐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尹决明见了心中又开始冒酸泡泡了:这小白脸真不要脸! 于是,大步上前将苗齐白挤开,睁着双大眼睛耀武扬威地盯着他。 苗齐白微皱眉头:“你做什么?让开!” 尹决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做什么,这是我的床,我就喜欢坐这里,你管得着吗?” 苗齐白瞪了他半响,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冷冰冰冒出一句:“你与他不适合,放手吧!” 第32章 护食(一) 尹决明先是一愣,随后恼了,几乎吼着喊出来:“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不适合,难道你就适合?” 苗齐白不理会尹决明的怒气,自顾自说道:“尹将军不会同意的,就算尹将军同意,以时笙的身份如何在将军府立足?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你这是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尹决明一愣,这些他的确没有多想,但那又怎样呢?他尹决明看上的,谁也抢不走!他会把他护得好好的。 “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将军府自能护他安好。” “尹二公子,苗某行医十数载,说走遍半个南楚也不为过,试问,有哪个高门大户会真心对待一个曾流落风尘的人?更何况还是将军府这种皇亲国戚。” “你又有多了解他?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凭什么空口白话地就保证能护他安好?” “我自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呵!”苗齐白冷笑一声,随后怅然道:“尹二公子,你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但他不一样,他身世坎坷,早年间便尝遍了人世薄凉,受尽煎熬,如今得一安稳之地不易,请你放过他吧!” 尹决明骤然间红了眼,他忽然有些害怕了。 苗齐白比他更早认识时笙,他知道时笙的本名,知道时笙的过去,而自己呢?他对他什么都不了解,只凭着初来那日水榭的惊鸿一瞥便心生欢喜,就连时笙的本名都是从苗齐白口中得来。 他的身世,他的过去,自己一点也不清楚,上次跟他表明心意他都害怕他拒绝,匆匆离去才没让他有机会开口,可是,谁让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他了呢! 尹决明红着眼腾地站起来,或许是因为他所抓住的太少,那样微薄的纠葛似乎一扯就断,他感到了不安。 但他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绝不是! 他对苗齐白沉声道:“我不会放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喜欢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说我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除非……”尹决明忽地低沉下来,带着些摸不到抓不着的害怕:“除非他亲口跟我说不喜欢我,厌恶我,再也不想见到我,否则我是不会放手的!” “你!” 苗齐白愣愣看着他,似乎没想到尹决明情绪会这么激烈。 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以为,他对白芷的感情只是因为那张清冷的皮囊,就像断魂楼那些为他一掷千金的看客一样。 可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这样。 可这又能如何呢?白芷的身世注定入不了将军府,他们走不到一起! 苗齐白眉头紧锁,他不想白芷再受到任何伤害,他这辈子已经够苦了,他看着尹决明,似是劝诫:“你这是在害他!” “是不是害他你说了不算。”尹决明将头瞥向一边,态度强硬。 “你!”苗齐白被尹决明噎得脸色发青,一时竟接不上话。 两人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互相瞪眼,瞪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苗齐白再次开口:“让开。” 尹决明梗着脖子寸步不退:“不让!” “我要给他拔银针,难不成你想来?” 尹决明:…… 不就是会点医术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依依不舍地挪了挪。 苗齐白:“再过去点。” 尹决明又挪了挪。 苗齐白:“不够。” 尹决明瞪着眼看着他,又往旁边挪了点。 苗齐白:“再……” “姓苗的,你别得寸进尺!”尹决明怒了。 苗齐白瞥了眼怒火中烧的尹决明,上前将时笙头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地取下来,这才慢悠悠道:“我是说可以了,不用挪了。” “……”尹决明一噎,黑着脸咬牙切齿,他娘的!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病也看了,针也扎了,这下没事了吧?你可以走了!” “时笙受寒太深,虽然施了针,但很有可能还会有其他变故,别人照看我不放心,我要留下来亲自照看他。”苗齐白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理直气壮的开口。 尹决明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什么叫别人照看他不放心,谁是别人了?你就不是了? “我可以照顾好他,不需要你费心。” 苗齐白嗤笑一声:“难不成尹二公子也会医术?” “……” 尹决明闷声不吭,一边又不想他留下,一边又怕时笙真的再出什么状况,还真不能赶他走,真是越想越觉得怄气。 半响,不得不憋出一句:“西院的客房,爱住不住。” 哼!小样儿!你想住下,爷就给你最远的客房。 “尹公子,药来了!”桃李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 “给我吧!” “给我!” 尹决明和苗齐白齐声说道。 “这……” 两人都向自己伸着手,桃李一时竟不知该给谁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汤药放到了苗齐白手上。 心中暗自欣喜,苗神医是大夫,喂药这种事应该是手到擒来,尹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种照顾人的活大概是做不来的,将药给苗神医这回总没错了吧!哈哈! 正高兴,余光瞥见尹决明恨不得将自己插得千疮百孔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糟了! 选择错误! 看了眼已经开始喂药的苗齐白,呜呜,我再抢回来还来得及吗? 救命啊!公子,你上哪儿去了!快回来救我狗命! 苗齐白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放到时笙紧闭的唇边。 尹决明心中嘚瑟,哼,看你怎么喂!要知道刚才为了给他喝姜汤,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然而还没嘚瑟完,就听苗齐白声音轻柔:“白芷,来,喝药了,这回给你加了蜂蜜,不苦的。” 紧闭的唇微张,苗齐白将勺子里的药送入他口中,时笙眉头一皱,却还是将那所谓“加了蜂蜜”的药咽了下去。 第二口依旧是如此。 尹决明看着苗齐白,像是看到了时笙每次生病他都是这样哄着他吃药,一股莫名的酸意霸占了整个胸腔。 一把将苗齐白手中的药碗夺过来,将人一推,也不等苗齐白站稳,对桃李道:“桃李,将苗神医带去客房好好休息,西院的客房!”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桃李自知刚才犯了错,二话不说,从角落里跳出来,拉着苗齐白就往外跑:“苗神医,您辛苦了,我这就带你去休息!” “……” 苗齐白铁青着脸被桃李拉得踉跄,他觉得这里的主仆通通都有毛病! 特别是这个二愣的小厮! 第33章 护食(二) 碍眼的人走光了,尹决明看了看手中的汤药,又看了看时笙,莫名地有些委屈,酸酸地嘀咕了一句:“你艳福可真不浅!” 学着苗齐白的样子,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送到时笙嘴边时却说了句:“酸的,酸死了,牙都酸掉了,你喝不喝?” 当他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正要改口,却见时笙竟张嘴咬住了勺子,自己将那勺药喝了个干净。 尹决明:…… 呆滞半响,随后笑出了声:“时笙啊时笙,没想到你喜欢吃酸的啊?” 暖暖的笑意冲散了他脸上的郁气,开心的像一个得了糖果的知足小孩:“小阿芷,还要不要喝?可酸了,可好喝了,还要不要?” 尹决明笑吟吟地看着床上的人,待听得那声微不可闻的“嗯”声后,又开始笑了起来,高兴的几乎找不着东南西北。 舀了一勺放到他嘴边:“喝吧!酸酸的,可好喝了!” 就这样每喂他喝一口,尹决明就笑得更满足一分,相比于甜食,这个看上去清冷如雪的人似乎更喜欢吃酸的!这一点估计连苗齐白都不知道,那自己岂不是就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喂了药,尹决明便一直守在时笙的床边,看着他时不时地傻笑,汪涵中途过来了一趟,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模样,灰溜溜的跑了。 吃了药的时笙很快退了热,不过快二更天时又开始烧了起来,吓得尹决明亲自去西院客房将苗齐白拖了过来。 “你快看看,他明明退了热,怎么又烧起来了?是不是你开的药有问题?” 苗齐白看了一眼脸颊烧得通红的时笙,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片刻后又道:“去将我给他开的药再熬一碗来,窗户开一点缝透透气,别开太大,不然容易再次受凉,我再给他扎几针,过了今晚大概就不会再发热了。” 尹决明听了,正想对着门口叫桃李,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汪涵将桃李带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算了,我自己去。” 依照苗齐白说的,先将窗户开了点缝,确认不会有太大的寒风吹进来,这才去厨房熬药。 在厨房里一阵翻找,找到被桃李放到角落的药罐,加上水放到锅上熬着,又想起时笙好像一天没进食了,便想着给他熬一点粥。 于是平生没做过饭的尹二公子在厨房一顿手忙脚乱后,看着锅里那黑不溜秋的东西,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失败。 嫌弃地将那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扔到一边,猛地想起火上还熬着时笙的药。 冲过去一看,还好还好,药还没熬坏。 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满意的端着去东边院子,心想着,下次一定让桃李教教自己怎么做饭。 尹决明到东边院子的时候苗齐白正好施完针,见尹决明灰头土脸地进来,像是有些惊奇,说道:“让二公子亲手熬药,还真是难为你了。” 尹决明不想理他,端着药走到床边:“苗神医,如果没什么事了,你就可以走了。” 苗齐白眉头一皱:“二公子不觉得叫个下人过来照顾时笙会好一些吗?你这样一直守着他让别人怎么看他?” 尹决明却笑了:“不好意思啊!我这里还真没下人,不过你若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和他单独待了一天一夜,苗神医,你会说吗?” 苗齐白脸色一僵,对尹决明的行为十分不喜:“你若是真在乎时笙,就应该避讳,而不是趁他昏迷不醒占他便宜。” “哈!”尹决明笑出声,看着苗齐白的眼神微冷:“苗神医,你就是觉得自己没能守着时笙所以看我不顺眼吧?你说我占他便宜?那如果他自己不反对呢?” 小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时笙是男子,还想将我骗走,美得你! 自己的媳妇自己守,让给别人那叫禽兽! “不可能!时笙从不与人交好,更不可能与人亲密接触,尹恬,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强迫他!” “我强迫他?”尹决明气笑了:“苗齐白,那你可就真错了,我尹恬喜欢的人,便是我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我会敬他,爱他,疼惜他,不忍心他伤心掉眼泪,哪怕是他皱一下眉,我都会心疼万分,你说我强迫他?笑话!” 花言巧语的话是这些公子哥惯用的,苗齐白自然不信,冷着脸道:“花言巧语谁不会说?你二公子在京中是什么名声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尹决明不以为意:“谁过去没干过点混账事?苗神医,你,曾经不也杀过人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苗齐白脸色骤然间惨白,那明明就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 尹决明耸耸肩,不堪在意地笑了笑:“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苗齐白,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苗齐白苍白的嘴唇轻颤着,似乎被惊得不轻。 他目光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八九岁的少年,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你到底是谁?” “呵!”尹决明嗤笑一声:“我是谁你不是知道吗?镇北将军府不学无术,纨绔不化的二公子啊!” “好啦!好啦!苗神医,你放心,只要你不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没人会知道你苗神医杀过人的,更深露重,苗神医请回吧!” 苗齐白幽暗的眸子深深盯着尹决明,突然向他扑去,一把拽住他衣襟,面目凶狠,与那救济世人的慈善神医判若两人。 “当年的事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那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难道不该杀吗?他做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我杀他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苗齐白几近疯狂,尹决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疯,手中的药险些打翻,眉宇间染上怒气:“苗齐白,你发什么疯!” 然而苗齐白已然魔怔,完全听不到尹决明的话,只一股脑地出手攻击。 尹决明怕他将药打翻,在他出手的一瞬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苗齐白不曾习武,被这一掌拍飞了出去。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好半晌才捂着胸口挣扎着坐起来,面上疯狂的神色消失,似乎清醒了许多。 尹决明在屋中睨着他,神色肃冷地说道:“世人如何评价他我不知道,但是我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苗齐白,是你自己放不下而已。” 此话一出,苗齐白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了一分,良久才缓缓开口,似嘲似讽:“世人皆说将军府二公子文不成武不就,比之你大哥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想到却是世人瞎了眼。” 苗齐白抬眸,眼中神色让人分辨不清:“二公子,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嘁!”尹决明呲笑:“我如何关世人何事?” 苗齐白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起身拍拍衣裳,轻叹一句:“将军府还真是不容易啊!” 尹决明却是脸色一变,目光瞬间犀利起来:“苗齐白,你该走了。” 苗齐白笑着摇了摇头,捂着胸口看向他身后躺着的人,叮嘱道:“若是他醒了就给他吃点清淡的东西,若是还发热,找人到安乐居来找我。” 苗齐白又看向尹决明,顿了顿,似提醒般说道:“二公子,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尹决明挑眉,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后,这才转身继续给时笙喂药。 第34章 秘密 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小脸红扑扑的,真是越看越喜欢,舀了药送到他唇边,跟哄小孩儿似的:“时笙小乖乖,快喝药药咯!是你爱喝的酸酸的味道哦!” 时笙下意识地张嘴,将勺子里的药喝下去,似乎没喝到想要的,咂吧着嘴很是委屈极。 尹决明看到这一幕简直心都化了,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好想捏捏他的脸哦! 这样想着,手已经先一步伸出去了。 在那光滑的脸颊上捏了捏,又捏了捏,再捏了捏,若是尹决明此刻有尾巴,那尾巴都能晃出虚影了! 好嫩好软,不想放手了怎么办? “决明兄~” 正沉浸其中,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他差点将手中的药碗打翻到地上,心虚地将另一只手收回来,朝着声音先传来人还未到的汪涵吼了句:“赶着投胎啊!” 好半响,汪涵才一路小跑过来,边喘着气边道:“决,决明兄,我刚看到苗神医走了诶!他好像受伤了,嘴角还有血,你们不会干架了吧?” 尹决明想起自己刚才打他的那一掌,扁扁嘴,我才用了一成功力他就吐血了?真是弱鸡,弱爆了! “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摔出内伤了吧!” “嗯?”汪涵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谁会没事将自己摔出内伤?又不是脑子有病,你骗我的吧?” 尹决明淡淡送了汪涵一个眼神:“爱信不信。” 舀了一勺汤药继续喂给时笙。 “啊~”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尹决明端着药碗的手一抖,药汁洒在了时笙的脖颈上,雪白的衣服也染上了一片药汁。 尹决明皱眉,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有些苦恼地看着那一处染脏了的地方。 他是帮他擦还是等他醒了自己擦呢? 汪涵也被那声尖叫吓得一个机灵,跑到门口大吼:“桃李,大晚上的你瞎吼啥?是家里被盗了还是怎么着?” 不一会儿,桃李哭丧着脸跑过来:“公子,我们家没被盗,不过好像有人想下毒害我们……” 汪涵:“?!!什么叫有人想下毒害我们?说清楚点。” 桃李苦着脸,咬着衣袖小心翼翼道:“我中午明明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我刚去厨房,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满地都是,里面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人煮了什么东西,我还看到饭锅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公子你说不会是有人想下毒害我们吧?” “煮东西?”谁会煮东西?想起尹决明手中的药,汪涵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决明兄,不会是你到厨房煮东西了吧?” 打定主意自己洒上去的自己解决的尹决明听到汪涵的话,立马回道:“当然不是我,我只熬了药,其他的什么都没干!” “你会熬药?我怎么不知道?”汪涵不太相信。 尹决明被他盯得心虚,佯装镇定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我刚之前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砰的一声,以为是你们回来了,不过现在也有可能是苗齐白吧!” “苗神医?他去厨房干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也许是他饿了想做点吃的呢?说不定他的内伤就是在厨房摔的!”尹决明丝毫不脸红地将责任都推卸到了已经走了的苗齐白身上。 汪涵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奇妙了:“还能这样?那苗神医平时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尹决明摆了摆手:“你管他做什么?说说你们这一晚上都跑哪儿去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汪涵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嘿嘿笑了起来。 尹决明顿时明白,跳起来大叫:“好你个汪涵,竟然吃独食!说!你又跑哪儿吃好吃的去了?” 汪涵忙摆手:“没没没,我可没吃独食,知道你去不了,我都给你打包带回来了。” 说着,一挥手,原本苦着脸心疼厨房的桃李立马跑去提了个食盒进来,还没打开,一股饭菜的诱人香味扑鼻而来。 汪涵得意得拍着胸脯邀功:“决明兄,兄弟我够意思吧!这可是孤狼关新开业的酒楼,我觉着这菜不错,就给你带回来了,你快尝尝,味道可好了!” “桃李,快把那小坛子也拿进来!” 桃李从外面提了个巴掌大的小坛子放桌上,不等汪涵开口,就急切地喊尹决明:“尹公子,这是酸汁酒,可贵了,一小坛得花五两银子呢!” 尹决明盯着那小坛子双眼放光:“酸汁酒?很酸吗?” 汪涵点头:“反正我不喜欢酸,牙都快给我酸掉了,那老板说这是他们酒楼的一特色,所以我就想着一并带回来给你尝尝。” 尹决明一把勾住汪涵的肩,无比感慨:“汪兄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真是缺什么你就给我送什么来!” “啊?是吗?嘿嘿!”突然被他夸赞,汪涵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嘿嘿地傻笑着。 尹决明拍了拍他的肩,郑重地赶人:“好啦!辛苦你了,你可以带着桃李回去了,慢走不送!” “……”汪涵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哀怨的盯着某个过河拆桥的人。 尹决明完全当作没看见,将两人推出去,关上门,捧着那小坛子嘿嘿地傻乐起来,这模样可比汪涵傻多了。 将剩下的半碗药喂完,尹决明这才坐到桌子上,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忽又想起时笙也一天没吃东西了,说不定晚上会饿醒。 将筷子放下,重新将饭菜装到食盒里,又折身回来坐到床边守着。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时笙除了还有些发热,睡的倒很是安稳。 尹决明便干脆坐到脚榻上,斜靠着床,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那条薄纱还在他的眼睛上,尹决明瞧着碍眼,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放在一旁,再看向时笙时,指尖不自觉地在他眉眼上扫过。 明明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眉眼,怎么就偏要遮住呢? 人闲下来总是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是在没得到某个想要的东西时,对任何关于那东西的人或物都会尤为敏感,就像尹决明现在这样。 之前时笙在昏睡时叫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某个傻子已经对号入座了,将苗齐白三个字在牙齿间反复撕咬,似乎这样就能将他撕碎解恨。 咬牙切齿半响,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始终想不起来,又瞧了瞧时笙,挠了挠头:“奇怪,到底是哪里不对啊?” “不,不要!”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很痛,真的很痛啊!” 正抓耳挠腮的尹决明忽然惊醒,大叫一声“啊!对,声音不对!” 第35章 心疼(一) “痛!好痛!” “不,不要,不要过来!” 听着时笙痛苦的低喃,尹决明这才又想起白日里那老大夫说的能够让人变声的药。 想来时笙是吃了的,只是这会儿药效过了,所以声音便变回了原本的音色。 看着他断线珍珠似的泪水和满头豆大的汗珠,尹决明心中骤然一痛,轻轻伸手握住他紧紧抓着被子的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为他缓解恐惧。 他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但一定是很痛苦的,尹决明满目怜惜,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阿芷乖,阿芷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都在。” “不疼了,不疼了,我会保护你的。” 许是尹决明的声音太过柔和,时笙在噩梦中慢慢被安抚,只是泪水却是没能止住。 尹决明只好一手隔着棉被轻轻拍打安抚着他,一手不停地帮他擦眼泪。 那些泪水是灼热滚烫的,烧得尹决明的眼和心刺痛。 时笙啊!阿芷啊!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痛苦呢? 又是什么让你掉了眼泪? 我想帮帮你,你会敞开心扉接纳我吗? 等时笙再次睡着,尹决明看着他满身的汗和领口一团药汁,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不去唐突佳人,即便对方同样是男子。 只是将他那脏得不能看的外衣褪去,又去打热水给他简单擦了脸和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如同擦拭世间珍宝般小心翼翼,温热的毛巾划过那细嫩脸颊,留下一层薄薄的热气消散开来。 这让他想起了娘亲以前蒸的糯米糕,刚出锅时会冒出白色的热气,白白嫩嫩的又香又软,勾得人只想咬上一口尝尝滋味。 尹决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 没敢再多看,快速擦完便将目光转移到时笙的手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血气上涌,脑子都有些发胀,给时笙擦拭的手颤抖得几乎捏不住毛巾。 苦笑一声,兀自低喃:“还真是着了心魔了!” 深吸一口气,强行抛开杂念认真干活! 脑子清醒了,他这才发现时笙白皙的手腕在雪白的衣袖下隐隐有些不对。 往日见他用白绸将手腕裹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白绸松散,下面的肌肤露出来,尹决明瞧着心生疑惑。 犹豫半晌,对着昏睡的人低声道了句:“失礼了。” 小心的掀起袖口,落在他眼中的手腕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有着白皙光滑的肌肤。 在时笙手腕上,本因是光滑雪白的皮肤却有些凹凸不平,也正是在那凹凸不平的皮肤上,一圈圈诡异图案缠绕着,左手三圈,右手两圈,像是有谁用烧红的钢针沾了红色药水一圈圈刺出来的,后来掉了疤,皮肤却永远回不去了,那些丑陋又诡异的图案会永远伴着手腕的主人。 尹决明看着那满是伤痕的手腕,瞬间赤红了眼眶,心脏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指尖在他手腕上的伤痕上轻轻摩擦。 这个图案他知道,是曾经紫庸国的一位暴君用来对付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的。 紫庸同别国不太一样,他们全国擅蛊,信奉鬼母,特别是皇室,据说皇室有着一种非常神秘的蛊,那蛊很厉害,却无人见过。 据说那暴君弑君夺位,登上皇位后,又害怕弟弟跟自己一样篡权夺位,便给弟弟下了一种使人无辜痛不欲生的蛊。 弟弟受蛊影响日日忍受折磨,甚至有时疼得神志不清伤人伤己,暴君因此派人捉拿了弟弟,并向国人宣布弟弟因对鬼母不敬受到了惩罚。 若要求得鬼母原谅,需得用烧红的钢针沾特殊药水在其双腕双踝刺下缚魂锁,以魂献祭鬼母,让他的灵魂成为鬼奴永远侍奉鬼母身边,让他的躯体成为紫庸最低等的奴隶,以求鬼母原谅。 后来缚魂锁在紫庸国大为盛行,十几年前更是用在了南楚国的百姓身上,他们侵占城池,烧杀抢虐,在孩子和女人手腕上统统刺下了缚魂锁,意为:这是供奉给鬼神的奴隶,将他们的灵魂供奉给鬼母,而他们的躯体也将成为紫庸最低等的奴隶! 尹决明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气都让他心脏绞痛,十年前自己就差点被紫庸国的士兵抓住刺上这个罪恶的印记,他逃进山中,有一个小哥哥救了他。 可是救自己的那个小哥哥却被他们一箭穿透了胸腔,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后来他高热一场,忘记了那个小哥哥的名字,也忘记了他的模样,只隐约记得他是拥有着南楚与紫庸血液的孩子,是被紫庸国强掳去的南楚姑娘生下的不被世人承认的遗弃儿。 那孩子有一双纯净的紫眸,不同于紫庸国人特有的充满杀气的紫色,那是浅浅的紫,是世上最漂亮的琉璃,纯净又无邪。 所以阿芷啊!你也是从紫庸逃脱出来的吗? 尹决明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声音都是颤抖的:“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突然就明白了白日里苗齐白说的,通红的双眼湿润,喉间哽咽。 原来,他的小阿芷真的尝过了这世间最残忍的痛苦。 缚魂锁啊!这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屈辱。 你这么美好的人,老天怎么能让你经历这样的痛苦呢? 月上中空,屋外起了冷雾。 孤狼关的天气比其他地方暖的稍微慢了些,如今临近四月,屋外的积雪才开始慢慢融化。 东边的客院亮着灯火,尹决明却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着了。 时笙醒来时有一瞬的呆滞,他隐约记得自己打算去安乐居,结果在半路晕倒了,是谁救了他吗? 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垂眸看去,竟是许久不见的人。 是他?是他救了自己吗? 不对!时笙猛的抽回手,动作有些迅猛,惊醒了熟睡的人。 时笙一惊,忙抬手挡住了眼睛,慌乱地往后挪动,却不小心撞到了床角发出“砰”的一声。 时笙:“……” 尹决明:“……” 见他这慌乱的样子,尹决明是好笑又好气,一手握住他瘦弱的指尖,一手绕到他脑后给他揉着:“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的起床气这么大?” 时笙:“……” “你怎么在这里?”时笙开口,声音沙哑,但还是听得出来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 时笙脸色骤然一变。 第36章 心疼(二) 然而尹决明却是没多大反应,听得他嗓音沙哑直皱眉。 怎么这么哑,那岂不是很难受?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起来吃点吧!” “……” 时笙抿着唇,见他神色如常,只以为这人心大没听出来,苍白的脸颊有些僵硬,刻意又压低了声音:“我想喝点水……” “好,你等一下。”尹决明听到他让自己帮忙倒水,开心的差点叫出声。 毕竟依照时笙这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即使渴得再厉害也不会让他帮忙,现在……是不是证明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了? 小心的将水递过去,见他还用手捂着眼睛,轻笑一声:“你打算就这样喝水?” 时笙:“……” 尹决明低声闷笑,将水杯放到一旁,拿过之前替他取下的白纱,轻轻握住他遮着眼的手:“手拿开,我帮你将白纱系上。” 时笙:“……” 抿着唇将手抽出,僵硬着身子由他帮自己系上白纱。 少年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时笙脸一红,身子往后一扬,夺过系了一半的白纱,生硬道:“我自己来。” 尹决明巴巴地看了眼空空的手,有些遗憾:“好吧!那我去将饭菜热一下。” 十分不舍地提着桌上的食盒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又提了两桶热水进来。 对着坐在床上发呆的时笙道:“你之前出了几身汗,身上肯定不舒服,我打了些热水过来,你先到隔间去洗洗,一会儿饭菜热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哦!对了,我忘了你没有换洗的衣物。”尹决明挠了挠头,想了想,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套新衣放在时笙手上:“这里只有我的衣服了,你先将就穿着,明日我再去取你的衣裳来!” 尹决明说完便又跑了,他才不会承认其实他之前是想帮时笙清洗的,但想想又觉得太孟浪了,便只将弄脏的外裳给他褪了。 时笙默默看着他出门,这才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一套黑色亵服。 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外衣不在了,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心中一阵慌乱,他,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男儿身! 时笙心中忐忑不安,难怪他刚才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对都没什么反应,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时笙心中砰砰狂跳,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屋中来回走了两步,只能泄气地去屏风后洗浴。 待尹决明提着热好的饭菜回来时,时笙已经洗好出来了,墨色的锦衣穿在身上明显大了一圈,漆黑的长发松散下来披在肩上,依旧白纱遮眼,静静地立在窗前,像个不问世事的清冷仙人。 “你风寒还没好,可不能吹风。”尹决明走过来将窗户关了,又拿了一件干净的外衫披在他肩头,拉着他的手往桌边走:“饭菜都热好了,你先过来吃点垫垫肚子。” 时笙看着满桌的菜一言难尽,这是喂猪吗? “吃不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尹决明:“不多不多,正好我也没吃饭,我们俩一起吃,你不能吃太油腻的,这几样清淡的就归你,其他的就归我!” 说着,就将几盘清淡的菜肴放到了时笙的面前。 时笙偏头看他,少年似乎很开心,眼角都是遮挡不住的笑意。 时笙心头一颤,收回目光,默默的吃着。 “怎么样?合胃口吗?”尹决明小心问着。 “还好……” “还好就是并不是很合胃口但将就的意思吗?”尹决明若有所思地问道。 时笙:“……” “啊!我差点忘了。”尹决明突然一拍脑袋,起身去将放在一旁柜子上面的小坛子提过来打开,倒了一小碗推到时笙面前,献宝似的:“这个是酸汁酒,你快尝尝!” 酸汁酒? 时笙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酸?是巧合还是…… 看着面前那讨好般的笑容,时笙莫名的不想让他失望,端起碗浅尝一口,不由眼前一亮,没有辛辣呛鼻,酸酸甜甜的味道极好。 “怎么样?好喝吗?”尹决明有些期待。 时笙点头:“嗯,极好的。” 一瞬间,尹决明开心地像个被大人夸赞了的孩子,笑容那么真诚,那么满足,看得时笙不由晃了眼。 但很快他又低头掩下情绪,默默地吃着饭菜不再发一言。 尹决明也没有问时笙男子身份的事,时笙也没主动提起,两人相对默契地对此事闭口不谈。 之后的几日,尹决明硬是拦着时笙没让他走,美其名曰:伤寒未愈,不能受凉! 若时笙实在坚持,他便一副“你忘恩负义!你抛夫弃子!”的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直瞧得时笙满心的罪恶感。 无法,只得留在烂客居住了下来。 时笙不再提要走,尹决明总算放心了,每日拉着桃李在厨房研究做饭,可怜的厨房几次差点失火。 汪涵每日就跟看鬼似的看着他,一边心疼自家厨房,一边心疼被他毁了的上好食材,在他几番苦苦哀求下,尹决明总算放过了桃李和厨房。 然而第二天他又开始每日大半时间玩失踪,还叮嘱他要照顾好时笙。 汪涵觉得他就是尹二公子的一条狗,每日苦哈哈地替他到处跑不说,还要替他照顾他看上的人! 这也真是没谁了! 要是让宋妹妹知道他每日为别人奔波操劳,那还不得伤心死了? 汪涵愤愤不平,总想拽着尹决明衣裳领子大吼一句:“你这死狗!你媳妇儿你让我天天给你照看?万一他看上我了怎么办?” 但他有这心没这胆,也就只敢在心里瞎吼吼。 在烂客居修养了大半个月,时笙的精神倒是养的差不多了,如今已经四月过半,屋外的雪在这大半个月里已经融化得看不见影,倒是许多嫩黄的叶芽儿冒了出来。 时笙坐在窗前心事重重,这大半个月尹决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陪他,要么带着些到处搜罗来的酸甜小食,要么带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总之对他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以说是各种地宠,要什么给什么的那种。 可是时笙在默默接受的同时内心却是煎熬的,他贪念着这些年来唯一的温暖,却又时刻清楚地明白这份温暖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他心中的那个“时笙”。 他并非是他想象的那般好,他只是个被世人唾弃,被上天遗弃的多余的人,一个被人又恨又怜的可怜虫。 他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恨不得弃之如弊屡,更恨不得从来都没认识过他吧! 暖暖的夕阳落在他雪白的锦衣上,清冷的容颜却没有丝毫暖意,反是裹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他已经很久不曾在意过自己的身世了,然而如今却只想抛开了这身份,只是为了,为了……怕他嫌弃。 第37章 伤痕(一) 落日余晖,一道墨色身影从院外走了进来,一蹦一蹦的,像是得了什么开心事,手中提着个小坛罐。 这又是寻了什么好东西想要给他了? “时笙,我进来了?” 清朗的嗓音响起,不等时笙开口,尹决明便推门而入。 时笙转身回眸,与他四目相对。 尹决明的双眼中亮着光,每每看着他时都是满目温柔。 “今日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时笙垂下视线浅浅点头:“嗯。” “有心事?”尹决明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上前问道。 时笙摇头:“没有,只是耽搁太久,我也该回去了。” “……” 尹决明默了默,逃避似的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小坛,笑道:“你最爱喝的酸汁酒,尝尝?” 时笙拧眉,视线直直盯着他双眸,语气生硬:“我该回去了。” 也必须回去了!留在这里只会让我们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骗了你,我没有勇气再默默接受你的好了,我害怕,我害怕这一切在你得知我的身世后便离我而去,最终一丝不剩! 既如此,不如我们就此别过,这样还能给对方留下最好的回忆。 以至于以后回想起来,心中也不会那么难过。 尹决明提着小坛的手轻颤了一下,勉强撑着即将消失的笑容,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哀求:“我亲手做的,我手笨,跟着酒楼的师傅学了好久才终于学会了,你,尝尝好吗?” 轻浅的声音里是满满的落寞和委屈,时笙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拽着,薄纱下的紫眸微闭,心中刺痛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哪怕你有一丝丝的不满,我都不会如此难以开口,如此的不舍得! “我要走了,这大半月劳烦二公子照顾,时笙感激不尽,所用银两时笙会差人送到公子手中,此后……” 此后什么? 桥归桥路归路? 时笙说不出口,对于尹决明所给予的温暖,他是不舍的,十年来的寒冷终于得了一丝暖意,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亲手斩断? “啪!” 一声脆响,尹决明手中的小坛罐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酸汁酒撒了满地,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铺满了整个屋子。 时笙一颤,只觉满腔酸涩无处发泄。 “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还是不会喜欢我,都想要离开是吗?”尹决明声音低沉而落寞。 时笙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是的!我也不想离开,我也想待在这一方小院里即便是一辈子。 可是我不能,看惯了你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又怎能忍心看到你将来因为我而万念俱灰? 可是尹决明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住眼前的人。 尹决明忽而闷笑起来,沉闷的笑声穿过胸腔,是那么的委屈又不甘,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眸此刻写满了伤心,他自嘲道:“我以为,只要我做的足够好,你就会喜欢上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时笙心中刺痛,对不起。 “你知道吗?那日带你回来,发现你将我送你的礼物随身带着,我高兴得几乎不能言语。” “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或者我和其他人在你心中的位置不一样,不管是哪样都好,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我都心满意足了。” 时笙身体轻颤,不,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 然而尹决明听不到他心中的痛苦,他向他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这些事时日的欢喜与忧愁,他想让他知道,他对他的感情绝不是作假,他想让他认真地考虑一下。 “他们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可是我拉着桃李学了那么久却怎么也没有学会,还差点烧了汪涵的厨房,我在想,我真是笨死了,怎么连做个饭都学不会呢?” “你喜欢喝酸汁酒,我日日跑去那百味楼威逼利诱让他们教我做酸汁酒,我每次做了好多,可是尝了都不如意,天天如此,我感觉自己的牙都快酸没了,吃饭都快吃不出味来了,可是我不想放弃,因为那是你喜欢的啊!我怎么能放弃呢?终于,我终于将它做出来了,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我就想,要是你尝了肯定喜欢,可是……现在没有了……” 尹决明看着地上那一滩酸汁酒苦涩不已:“也许汪涵说的对,单相思就是单相思,怎么能指望你会喜欢上我呢?你是那么清冷孤傲的人,原本就该站在远处被众人远望,而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尹决明只觉心中疼痛难忍,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艰难地张开口,“对不起了啊!时笙,让你困扰了这么久,我以后再也不会……” “不是的!”时笙终于忍不住大吼,滚烫的泪水从薄纱下滚落,他不停地摇着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不好的是我,是我啊!”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时笙的哭泣,尹决明一时哑然,看着他哭的那般伤心,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揪起来了。 “你……你别哭啊!你这样伤心,我看着心疼!” 他不说还好,一说,时笙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他跪坐在地,捂着脸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是我不好,原是我不该贪恋这份温暖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你别哭了好不好?”尹决明半搂着跪坐在地的人,声音带着乞求,他从来没有见时笙这么伤心过,真是该死,自己怎么就惹他落泪了呢? 时笙哭着摇头,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啊尹恬,我没有讨厌你,我也喜欢你啊!可是,可是我不配,我这么低贱的人,怎么配,怎么配啊!” 尹决明把他当做心头宝,又怎听得他那样贬低自己? 那些话就像尖刺,不仅扎得时笙遍体鳞伤,也扎得尹决明心如刀绞。 他安抚地抚顺着时笙的后背,满眼疼惜。 他是因为那缚魂锁吗?那个屈辱的伤痕。 将时笙更深地搂进怀里,亲亲他的耳廓,声音轻柔道:“我不在乎,时笙,阿芷,我不在乎的,缚魂锁,那并不是你想的,你也是受害者,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第38章 伤痕(二) 时笙一顿,虽然不知道尹决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缚魂锁,但是听到他说不在乎,他心里的愧疚却更深了。 为什么这样了他还能不在乎呢?老天,你是故意在折磨我吗? 时笙努力压制着悲怆的情绪,神色凄凉:“尹恬,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我身上的东西不止缚魂锁,还有这世人都避之不及,唾弃不已的肮脏东西……”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时笙,阿芷,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想你也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觉得足够了!”尹决明紧紧搂着时笙,声音悲痛:“你别再这样贬低自己了好不好?你真的很好,真的很好的啊!” “呵,呵呵,哈哈哈~”时笙突然推开尹决明,踉跄地站起身疯狂地大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时笙,阿芷,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不在乎的,不管是什么,我在乎的只有你啊!” 尹决明看着他这样子心如刀绞,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一手挥开。 时笙笑得凄烈又痛苦:“哈哈!不在乎!不在乎!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的面目逐渐凶狠,如同疯魔般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衫,那原本就单薄的衣裳被他扯得几乎破碎。 尹决明看得肝胆俱裂,忙去阻止:“时笙,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时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也许人的情绪到了极致都是疯狂的,连带着力气。 他一掌将尹决明推开,双手用力一扯,“呲啦”一声,单薄的衣衫竟在他手中破碎。 衣衫滑落,尹决明只觉自己被铁链狠狠地锁住了喉咙。 痛苦,无法呼吸,满是忧伤的双瞳赤红带血,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怎样的一副躯体呢? 他看到了他所珍视的人双腕之上的缚魂锁,是他满身的伤痕,从肩膀,胸口,腹部,一直往下延伸,密密麻麻的,深深浅浅的。 那是紫庸国特有的倒刺鞭伤,铁烙印,还有许多看不出是什么的伤痕,伤痕陈旧,能够看出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伤了。 该死!该死!紫庸人统统都该死! 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弄得他满身的伤痕?那时候他该多小啊?他该有多害怕?该有多疼?他怎么受得了那样的酷刑? 难怪,难怪他总是那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时笙喘着粗气,见尹决明身体僵住,赤红着眼满目的愤怒,就如同抛出真心却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时一样。 他肯定恨死自己了吧!时笙一时心痛难忍,笑得越发凄厉:“如何?尹恬,发现自己心心念念满心欢喜的人不仅是个被刺上奴隶印记的卑贱种,还是个满身伤痕恶心透了的人,你还能那般镇定地说你不在乎吗?” “你看看啊!这一道道痕迹是多么丑陋!多么恶心!多么的让人作呕!你即便不嫌弃我是男子,那你能忍受这满身丑陋的伤痕吗?你还能对着这些恶心的东西说喜欢吗?啊?” 尹决明脑子发僵,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言,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如此欲言又止又隐忍暴怒的模样看在时笙眼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罢了!想必下半身的伤痕你也看不下去了。” 时笙痛苦绝望地闭上眼,你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吧! 你也觉得它丑陋,恶心是不是? 发现我骗了你,你生气了,打算和我撇开干系了是不是? 也好!如此,我们也算为时不晚! “疼吗?” 轻浅颤抖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时笙身体一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又无比可恨。 自己在干什么?这么恶心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还想要奢求他喜欢你吗? 别做梦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上这样一副肮脏又恶心的躯体! 微热轻颤的指尖在胸口划过时,激得时笙一阵颤栗,随后一件带着温热气息的衣裳将他紧紧包裹住。 尹决明将他搂在怀里,满是疼惜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阿芷,还疼吗?” “那些伤痕可还疼痛?”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时笙俯在他怀里大哭:“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你还不松手?尹恬,不值得,不值得啊!” “值得的!阿芷,只要是你,就是值得的!”尹决明颤抖的指尖在时笙胸口的疤痕处流连,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心痛难忍。 阿芷,原来是你!十年前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你!那被我遗忘的名字原来是阿芷,那被我遗忘的的小哥哥原来是你。 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幸好,幸好我喜欢的是你,我的阿芷哥哥! “阿芷,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余生的欢喜只有你,你也喜欢一下我,好不好?”尹决明在他耳边轻声说着,生怕吓到了怀中的人。 时笙在尹决明的怀里涕流不止:“不行的,尹恬,我不配,我是个肮脏卑贱的人,尹恬,我是被世间抛弃的罪恶,没有人会认同的。” 尹决明揉了揉时笙的头,语气轻柔:“阿芷,我喜欢你,无关男女,无关身份,无关过去,只是因为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便只因你而欢愉,你不是世间罪恶,你是世间最美好的人,阿芷,我心悦你!” “你怎么这么傻!”时笙哭得几乎失声,他觉得,尹决明一定是傻了,还傻得彻底,傻得无可救药,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眼泪止不住,如今却不知是伤心的还是欢喜的泪了。 “尹恬,我亦如是。” 尹恬,我也喜欢你,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喜欢你。 清朗的笑声在时笙耳边响起,尹决明很是激动:“阿芷,谢谢,谢谢你让我不再是单相思!” 时笙心中微动,在他怀中破涕而笑:“真是个傻子!” “嗯,我就是傻子!只做你一个人的傻子!”尹决明大笑着。 “尹恬,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眼睛吗?现在我给你看。”时笙止住哭泣,伸手去扯覆在眼上的白纱。 “不用了。”尹决明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喃:“不用了,阿芷,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时笙一时有些茫然,你知道了?知道什么? 尹决明低头对着白纱轻轻一吻,一点即逝,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时笙白纱后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你!” “它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淡淡的紫,恍若琉璃般的光泽,只一眼便叫人永生难忘。” “阿芷,你可知,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了整整十年!” 我曾痛恨自己忘记了你的名字,也痛恨自己忘记了你的样貌,但我很庆幸自己记得那双紫晶琉璃般的眼睛,他在我残缺的记忆里陪我度过了十年。 我很欢喜,因为我喜欢的小阿芷就是我的阿芷哥哥。 第39章 衷肠 “你……说什么?你怎知我的眼睛!十年,是什么意思?”时笙觉得脑袋有些眩晕,什么叫喜欢了十年?难道十年前他们就认识了吗? “小呆瓜,自己想!”尹决明含笑看着他。 时笙一噎,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遇到过他,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无边的黑暗,冷寂还有伤痛。 尹决明见他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模样就觉好笑:“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来,快把衣服穿上,不然再染了风寒,我又该照顾你了。” “我,我自己来。”时笙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衣服转身,脸颊烧得通红,此刻才懊恼自己怎的那般冲动,竟然将衣服都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孟浪了? 快速的将衣服穿好,却踌躇着不敢转身,脸颊红的几乎滴血。 尹决明见他半天不动,以为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上前从背后环绕抱着他,将下颚低着他的肩头:“阿芷,你是上天的宠儿,它给了你这世上最清丽的容貌,给了你最善良的心,给了你最纯净的眼睛,再没有人比你更美好了!” 时笙僵硬的身体轻颤,语气低落:“可是,它却将我丢在了最冰冷,最黑暗的泥沼里。”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我。”尹决明语气坚定:“阿芷,相信我,我要带你走出泥沼,你的身边将不再有寒冷和黑暗,你会拥有温暖与阳光。”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尹决明环着时笙的手臂收紧,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让你一个人受了这许多年的苦,以后,再也不会了,相信我,好不好?” 时笙听着他自责,有一瞬的恍然,随后浅浅一笑:“好,我信你!” “那么这个东西我是不是可以物归原主了?”尹决明松开时笙,从怀里将那小巧的陶埙拿出来,在他面前展开。 时笙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刚消下去的血色又翻涌而上,羞赧又懊恼地一把夺过来放进袖中,像是一个偷偷藏着秘密却被人发现了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他,低低地“嗯”了声。 “噗!”尹决明忍不住笑出声:“阿芷,你知道吗?你这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惹得人想欺负你!” “……” 时笙羞地无地自容,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决明兄,不好了,不好了!”一道突如其来的大吼打断了两人。 尹决明暗骂了声汪涵不长眼,对时笙道:“今日能先不走吗?” “嗯。”时笙依旧低着头回应。 尹决明轻笑,牵起他的手,问道:“那么我以后能叫你阿芷吗?白芷,独属于你的真正的名字。” 时笙抬眼看着他,那炫目的笑容仿佛要将他拉扯进去。 虽不知他为何知道自己的真名,时笙却还是点点头,便也算是答应了。 “砰!” 尹决明正要说句什么,不长眼的汪涵偏偏在这时破门而入,时笙,不,现在应该叫白芷了,白芷惊得快速退开一步与尹决明保持距离,低垂着眼眸,耳朵微红。 尹决明冷眼盯着破门而入的人,极其不满道:“汪涵,你鬼叫什么?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今天非得找你练练。” 汪涵缩了缩脖子,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地上破碎的坛子还有那破碎的衣服,随即一脸惊恐地在明显故意保持距离的两人来回看:“你,你们!你们……” 白芷也发现了自己撕碎的衣服还没收拾,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汪涵发现了,且好像还误会了什么,一时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要解释,尹决明将他挡在了身后,神色不愉:“你你你,你什么你,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是有事吗?快说,不说早点滚蛋!” “……” 汪涵咽了咽唾沫,扯出个异常丑陋的假笑:“呵呵!我懂的,我懂的。” 白芷:……你懂什么? 看了看白芷,汪涵这才对尹决明道:“那个,决明兄啊!你们既然都这样了,要不让时笙姑,呃,公子在这里多住些时日?断魂楼就先别回去了吧!”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其小声,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却还是被尹决明听到了,眉头一皱:“断魂楼出什么事了?” 汪涵瞅瞅白芷,有些小心翼翼:“那个,断魂楼的青姑院,没了。” 白芷和尹决明齐齐一愣:“什么叫青姑院没了?” 汪涵突然烦躁起来,气愤道:“还不是孙潮那龟孙子!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刚上任没几天,督尉府的公务他不管,跑去断魂楼听曲儿,看上了青姑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不从,将你大哥曾立的规矩推出来挡事儿,谁知那龟孙子吃错什么药了,一气之下竟将青姑院的牌子都砸了,还说如今城中他管事,除了他,谁立的规矩都没用,还说断魂楼今后再没青姑。” “楼妈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也知道孤狼关的执掌大权如今在孙潮手里,就是尹将军和子阔大哥都没办法,只是子阔大哥知道你救的是时笙后,让我告诉你,先别让时笙回去,如今断魂楼已经不是当初的断魂楼了,是真的乱成一团了,里面的姑娘们……唉!不提了不提了。” “混蛋!” 尹决明气极,一掌拍向身边的桌子,那实木桌案应声而碎。 白芷惊呀,不是说他不学无术吗?怎么会…… 想到世人还说他纨绔不化,但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看到他一点纨绔的模样,倒是看到了意气风发,活泼开朗的少年模样。 想来传闻也是有误。 尹决明看向白芷,白芷与他视线对上,轻轻摇头:“云烟姐姐早些年帮过我,如今断魂楼混乱,她身子不好,我不放心。” 尹决明点头:“我陪你回去。” 只要是你想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陪你。 白芷点头:“好。” 两人携手而去,徒留汪涵一人独自在原地徘徊:“不是?你们这就走了?不是让你们别去吗?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两人回到断魂楼时,断魂楼的大门是紧闭的,就连北面红娘院温柔乡的大门都关上了。 若按照以往的情况,此刻的断魂楼应当门庭若市,看客满坐,然而此刻却是萧条得紧,甚至连个看门护院的都没有。 尹决明怕白芷担心,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白芷回握住他:“我们进去吧!” 尹决明点头,伸手揽住白芷的腰,将人带着翻墙而过。 入目之景让两人一愣,往日的断魂楼假山流水,蜿蜒小道,哪一处不是精心打造,美不胜收? 而如今呢?到处是被踩踏过的痕迹,更有甚者连一些名贵的花草都被人连根拔起带走了。 乐舞楼中亦是一片狼藉,贵重的摆件不在了,不值钱的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完全让人看不出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奢靡之地。 白芷脚步一顿,看了眼那曾经被诸多人观望的华丽舞台,如今更是显得破败不堪,轻声道:“台子毁了,青姑大概是真的不存在了。” 第40章 有幸 尹决明以为他是在伤感,闻声安慰:“或许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 白芷却是摇摇头不再说话,一步一步向青姑后院走去。 尹决明抬步跟在他身边,心里将孙潮骂了个千百遍。 “楼妈妈,求求你了,放我们走吧!” “楼妈妈,我们不想去红娘啊!呜呜~” “我不要去红娘,打死都不要去。” 刚到青姑后院,两人就听见一阵阵哀求哭泣声。 白芷脚步未停,神色淡淡地走了进去,淡淡叫了声:“楼妈妈。”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哀求,齐齐望向时笙,有错愕的,不解的,嘲讽的,担忧的。 “时,时笙?你没走啊?”楼妈妈也是一脸错愕,随后又是一脸呲笑:“没跑那就是脑子不好,既然回来了,那你可就别想再走了。” 尹决明十分不喜楼妈妈那满是算计的眼神,侧身挡在白芷前面,声音微凉:“回来也不代表可以任你欺负。” 楼妈妈打量了一番尹决明,笑得意味不明:“尹二公子?怎么?孤狼关如今都换主了,二公子还想再逞强不成?这么护着她?” 看了眼他身后的白芷,笑道:“时笙啊!别怪妈妈没提醒你,这世上的男人啊!没一个可靠的,你那云烟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决明刚要反驳,白芷便伸手悄悄拉住了他,淡淡道:“妈妈误会了,我与尹恬只是朋友。” 若不是长袖中的手相握,尹决明定会为了他这句只是朋友而伤心难过。 “朋友?”楼妈妈疑惑地打量着两人,也不知看出什么没,半响又道:“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既然你是我断魂楼的人,自然是由我楼妈妈安排,从今日起,你也跟着其他青姑院的姑娘们全部到红娘院,过了四月便开始接客。” 话刚落下,那群姑娘们又开始哭了起来,一个个求着楼妈妈放过她们。 楼妈妈听的烦了,吼道:“哭哭哭,再哭就让你们今晚就接客去。” “……”那群哭诉的姑娘们被惊得小脸发白,却当真不敢再哭出声,一个个无声落泪,更显得柔弱可怜。 楼妈妈看了一眼众人,黑着脸离开了,待她一走,那群姑娘如同脱缰的野马,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尹决明见白芷眉头紧皱:“阿芷,我不会让你去接客的。” 不仅仅因为白芷男子的身份,更因为这个人是他的。 白芷对上他坚定的眼神,浅浅一笑,“我信你。” “时笙姐姐,你怎么不跑?反倒还回来了?”一个绿衣姑娘走过来,又是担忧又是不解。 白芷看着她,浅浅一笑:“云烟姐姐还在,我不放心。” 绿儿有一瞬的发懵,她来断魂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白芷笑,虽然只是一瞬,但,真的好美,“时笙姐姐,你……” 尹决明将白芷拉得离绿儿远些,不善地盯着她。 绿儿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靠近,看了眼两人拉着的手,顿时明白了,灰溜溜地跑开了。 白芷莫名望向尹决明:“你这是做什么?” 尹决明握着白芷的手紧了紧,又害怕捏疼了他,又松了松,委屈道:“她离你太近了,你是我的!” 白芷:“……” 一个人孤独地在冰冷的人间挣扎了十年,突然有一个人这么在乎自己,白芷除了有些不自在以外,更多的是满心的欢喜,像是下了十年的大雪,突然之间停了,照进来一丝阳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最后融化了冰,温暖了那颗几乎被冻死的心。 因此,对尹决明这样幼稚的霸占他并不厌烦,反而心底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欣喜。 尹决明见他没反应,微微弯腰凑近他重复道:“阿芷,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耳旁温热的气流让白芷脸颊一红,耳根子红的几乎滴血。 “我,我去看看云烟姐姐!”说完,便大步逃开了。 尹决明看着他慌乱害羞的模样笑出声:“阿芷,你等等我!” 多日不见,再次见到云烟时,她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原本风韵多姿的倾城美人,如今憔悴得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 白芷瞧着她的模样不由一怔:“云烟姐姐,你……” 似乎听见动静,云烟勉强睁开了那双已经完全凹陷下去的眼:“是时笙啊!” 白芷坐到床前静静看着她:“你还是放不下吗?” 云烟愣了一瞬,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他身后的人:“这位就是尹二公子?” 尹决明没想到她会认识自己,将目光从白芷身上挪向她,这才看清她此刻的模样,微一皱眉。 这就是汪涵提到的曾一舞倾城的美人?怎么这副模样了? 点头道:“是。” 得到答案,云烟一笑,目光转向白芷,笑道:“时笙,你比姐姐有眼光,尹二公子定是个良人。” “云烟姐姐,你……”白芷看着她,心中动容。 云烟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听绿儿说了你生辰那日的事,我来这断魂楼十多年,每年都能看到那些姑娘们在成年之日被那些个追捧的看客们拿出来哄笑玩闹,谈笑羞辱,却没有一个能像尹二公子这般出来为姑娘报不平的。” 白芷默然,自己当时也很惊讶,觉得这个少年傻极了,自己在这冰冷的人间混迹多年,那些人的嘲讽,唾弃,甚至被当作他们谈笑取乐的玩物,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然而当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人对着那群人怒吼:你们不许侮辱他,他是我捧在心上宠的珍宝。 咔嚓!内心深处似有什么破碎,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委屈骤然倾泻而出。 原来那颗心是渴望着,能有一个人在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众人谈笑取乐的玩物时站出来,哪怕只说一句话,那也是给了那黑暗中的人一点温暖的亮光,给了那颗心一片暖意。 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是一个人! “尹二公子,”云烟看向尹决明:“我见你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时笙的身边,你当真有那么喜欢她?” 尹决明看着白芷目光柔和,认真回道:“喜欢,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他。” 白芷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去看云烟。 云烟瞧着两人,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时笙,你比姐姐幸运,真的!” “上次还怕你当真孤身一人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能携手同行的人,时笙,好好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会的。”尹决明握着白芷的手,回答得郑重其事。 白芷看着他,浅笑着,他相信他,相信他们一定会的。 见两人如此,云烟笑了,他们是真的相爱的,赵郎你呢?可曾真的爱过我? 有那么一瞬,云烟似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床头温柔的看着她,他说:“阿韵,跟我走吧!” 云烟双眼被泪水模糊,瞧着眼前少年郎,脑海里浮现起两人曾经立下的誓言: 我赵贺愿与温韵携手三生。 我温韵愿与赵贺携手三生。 最后一滴泪水滑落,云烟嘴角含笑,她道:“好!” 云烟走了,白芷觉得她活着时一定很孤独,就像自己没有母亲没有尹恬的那十年一样,如今走了,或许会更轻松。 这世间之人分三种,一种是追逐着欲望的活着的人,一种是舍弃所有的死了的人,还有一种是活着却如同死人般麻木的行尸走肉的人。 很不幸的是,白芷和云烟都是最后一种,在这茫茫人世间如同行尸走肉,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他们看着那一群群奔着他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的活人挥霍金钱,拿着他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玩笑取乐,就如同看一个笑话,是上天给活着的人开的一个天大的笑话。 白芷与云烟在此之前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同样的,他们也都遇到了活着的人。 然而,尹决明将白芷从行尸走肉中带出来了,成了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而云烟,当她遇到赵贺时,她以为自己也活了,可结果并不是,赵贺只是让她从行尸走肉中解脱,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死人,也成了活着的人的笑话。 一代绝世舞姬走了,曾经追捧过的人可能记得?曾经有个女子一支惊鸿舞惊了边关一座城,曾经欢喜过她的人可还记得这世间有一个名叫云烟的绝美女子? 然而,世人健忘,更何况区区一名舞姬。 白芷在收拾云烟遗物时,发现她藏在妆匣子里的一封信,是送给她心上人的。 [赵郎,即使你可能不再记得我,也可能已娇妻在怀,但我依旧忍不住去想你,去喜欢你。] [你曾经说过愿与我携手三生,可是三生终究太长,三年之期已过,你不回来,我却也不忍心去恨你,你说的三生我已经等不到了,但我已化作这世间风雨。] [赵郎,只要你愿回首,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你,风雨无阻。] [我会化作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在我们曾一同走过的地方。] 谁说戏子无情?无情的是这世间人,他们眼太高,看不见这些心里卑微的人用她们生命燃烧的情。 白芷紧紧握着那一方信纸,惆怅又悲哀。 尹决明轻轻将他搂进怀里,温暖的气息让他那冰冷的心有了暖意。 白芷抬眸望着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上苍赐我十数年凄苦,换来了暖阳般的你。 此生,有幸遇见你! 第41章 闲居(一) 春日的微风总是充满柔情。 尹决明唇角微扬,支着一条腿坐在廊下,深深地望着院中那广玉兰树下轻抚琴弦的人,精致的星眸中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因为长期练武而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缠绕指尖的雪白薄纱,那是白芷平日戴在眼睛上的那条。 微风拂动,院中满是广玉兰的清香,尹决明背靠着廊柱,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嘴角的笑意更深。 缓缓睁开眼,目光依旧追随着那道雪白的身影。 春日的阳光透过广玉兰花枝的缝隙洒在那人身上,让那雪白的肌肤透着细碎的薄薄的光晕。 尹决明看得恍惚,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因为目光太过入迷,连那琴声何时停了他都不曾发现。 “你在看什么?” 只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尹决明愣愣眨了眨眼,绽开笑容,从廊上轻轻跃下,笑意盈盈地踱步到那雪白的身影前。 半弯下腰与那人的双眼齐平,眉眼一弯,声音清朗:“当然是在看你呀!” 白芷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随后抬手摸了摸脸颊,满是不解地看着眼前满脸笑意的人。 “我脸上有脏东西?” 尹决明盯着他半晌,瞧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笑着坐到白芷身旁,身后靠着广玉兰的树干。 白芷转眸看去,那俊逸潇洒的侧颜让他心神一动,慌忙躲开了视线。 雪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声音有些闷闷的又有些羞恼:“你笑什么?” 尹决明瞧着他脸红扑扑的样子心跳猛然加速,他家小阿芷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好想捏一捏,再亲一亲。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粗糙的手指在白芷白嫩嫩的脸颊上捏了捏,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好软! 白芷被他突然的小动作弄得脸上热气上涌,通红的耳朵似要喷出温热的鲜血,漂亮的睫毛微微颤动,紫晶琉璃般的眼瞳闪着隐隐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细碎的声音若隐若现:“你做什么!” 尹决明在他琉璃般的眼上轻轻一吻,浅浅一笑:“我在想,我上辈子大概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所以老天爷为了奖励我让我遇上了你。” 这如同情话般的话一出,白芷的脸更红了,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窘迫,同时又伴随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克制。 自从那日坦白了一些事,这人总是爱在自己面前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或者在不经意间偷偷吻自己。 他是既欣喜又忐忑,总觉得得到他的喜欢是一场美妙的梦境。 可即便是梦境,他也不想放手,他想与他亲近,那是他在十年泥沼挣扎中遇到的第一束光,他想要靠近他。 可每每靠近了,他内心又十分痛苦,他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他想把那束光困在他这片泥沼里,除了他,谁都无法拥有他! 尹决明瞧着他神情变来变去,也不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屈起手指在他额间轻轻一弹:“想什么呢?” 不等白芷回应,他又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像春风轻拂湖水,像羽毛划过心尖,是真心实意,也是逗弄撩拨。 “阿芷,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真是太让人喜欢了!真想把你藏起来日日偷偷地看!” 温热的气体喷洒在白芷的耳朵上,酥酥麻麻一路传到了心底,淡淡的粉色从耳根一路蔓延到白皙秀颀的脖颈,直至衣襟遮挡住。 白芷心中一颤,在他这暧昧的撩拨中竟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 慌乱地伸手将人推开一点距离,这才眼神躲闪地弱弱回应:“你别靠这么近……” 尹决明被推开,也不忙着再凑上来,只眯眼瞧着他因为羞涩而慌乱无措的双眸,轻笑一声,长臂一揽将人揽入怀中。 白芷抬眸,尹决明也不说话,就这样噙着笑默默将人圈在怀中。 只如此,他也觉得心中格外满足。 白芷见他神情惬意,整个人也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静静享受这份舒适的温暖。 婆娑摇曳的广玉兰树下,一人红着脸颊,眼中波光盈盈满是暖意,一人嘴角噙笑,眼眸低垂,满眼都是怀中人。 微风过,衣衫拂动,墨色的发丝随着清风飘摆纠缠,暖暖的清风拨动广玉兰花枝轻轻摇曳着。 时光静好,如果能就这样陪你到生命的尽头该多好!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尹决明美好的幻想,恶狠狠地瞪了眼被拍得颤动的院门。 “敲敲敲,门敲坏了你赔啊!”不满的语气中带着些被人打断恬静的怒火,门外的敲门声骤然停下。 “……” 尹决明十分不满地哼哼两声,就听一道弱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来:“白,白姐姐在吗?” 白芷嗔怪地瞪了尹决明一眼:你那么凶干什么?瞧把孩子吓的。 随后应了声:“我在,稍等片刻,我过来开门。” 尹决明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心道,谁让她打扰我们二人世界的!我都没有骂她,你还凶我…… 白芷朝他伸出手,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将手中的薄纱给他。 尹决明哼哼两声没动,白芷当即瞪了他一眼,作势要去抢,却被尹决明躲过。 白芷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的怀里,鼻子毫无征兆地就撞在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顿时酸得眼泪花儿直打转。 尹决明见他撞了鼻子,很是一阵心疼,熬恼地拍了下脑袋,忙伸手抬起他的脸查看:“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快让我看看伤着没?” 白芷捂着鼻子,眼角微红,良久才忍着眼泪道:“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快让我看看!” 尹决明沉着眼,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拿开,瞧着那被撞得通红的鼻子,尹决明满心懊恼:“你看看,都红了,还说没事!这得多疼啊!” “怪我怪我!是我没注意让你受了伤。” “快让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噗!”白芷听着他哄小孩儿的话语,冷不丁笑出声来。 尹决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子:“你还笑?快坐好,我给你擦点药。” 白芷瞧着那白瓷瓶无语,哭笑不得地伸手拦住他:“就只是撞了一下,哪有那么娇气?我又不是瓷娃娃!” 然而尹决明态度坚决,强硬地扳开他的手,一面严肃:“别动!必须上药!” 白芷无奈,只得由着他。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抹上去,还真感觉没那么疼了。 刚要开口,又听尹决明在他耳边蛊惑他:“有二公子宠着,娇气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你娇气点!什么瓷娃娃?我家白芷那可是上好仙玉雕琢的谪仙!我的谪仙!” 第42章 闲居(二) “你还真是……”白芷无奈笑了声:“你这样宠着我,就不怕将我宠坏了?” 尹决明将药瓶收起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脸颊在他嫩滑的脖颈上蹭了蹭,腻歪道:“不怕不怕,要是宠坏了,就没人想跟我抢了,到时候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细嫩的肌肤上,酥酥痒痒的,白芷红着脸伸手推他:“你做什么呢?快放手!” 尹决明搂着不松手,反倒又蹭了蹭,猫儿似的撒着娇,“不放不放,就想抱抱你嘛!” 白芷:“……” 刚要抬手去推他,安静了许久的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白姐姐?” 白芷身体一顿,这才想起门外有人找他来着。 本来微红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耳根,在尹决明肩上拍了一巴掌,“你快松手,外面还有人呢!” 尹决明不满地哼哼,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临走时还偷偷在白芷脸颊香了一个。 白芷满目含羞地恼瞪着他,却见他嘿嘿笑着将薄纱抬起来,讨好般地哄着:“乖,乖,乖,别生气,我给你将薄纱带上。” …… 白芷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幼稚得可以。 尹决明无比拖拉又无比磨蹭地将薄纱给他系上,这才有些愤愤地对着门口凶巴巴喊了句:“急什么?等着!” 眼见着某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白芷简直无语,却又忍不住嘴唇角上扬。 他的小性子似乎只在自己面前展露呢! 尹决明万分不满地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副我就不想让你进来的架势堵在缝隙口,对着外面的小家伙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 “……” 外面的人停顿了稍许,也不知道是想等要见的人露面还是被挡门的人吓住了,许久才弱弱地挤出一句话来:“那个,苗哥哥说今天他下厨,让我来问白姐姐想吃什么。” 尹决明冷哼着,他还知道下厨?这几天都是让我家阿芷在做饭,美得他了! 刚要开口,就听身后白芷的声音响起。 “我都可以,不用太麻烦。” 尹决明一听,顿时不满了:“什么太麻烦?回去告诉苗齐白,什么双锦鱼,红烧狮子头,百味鸡,黄金肘子通通都来一份!” “……” 许是尹决明咬牙切齿的模样太过吓人,林林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 白芷又是好笑又是无,摇摇头,这人还真是吃醋上瘾了? 上前将挡在门口的人拉开,瞧着一脸错愕的小林林,软声道:“别听他胡说,让苗哥哥随便弄点就行。” 林林将目光转向白芷,这才笑眯眯地点着头:“好,我这就去跟苗哥哥说。” 尹决明靠着门框,抬眼看着跑得飞快的小女娃,眨巴着眼,啧啧两声,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怎么一个个见到我就躲,见到你就开心得不得了?” 说着又摸了一把脸,自顾自评价了一番:“长得还可以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挺好看的啊!” 白芷看着他,嘴角上扬,认真且肯定的点点头:“嗯,确实好看。” 尹决明听到白芷应答,蹭亮蹭亮的眼睛盯着他:“真的?你也觉得我好看?” “噗!”白芷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真是个呆子!” 说完,也不理他,转身往院子里走。 尹决明摸着后脑勺,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尹决明一路缠着白芷追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白芷开始还浅浅笑意地看着他,直到上桌后,便干脆不理会了。 苗齐白将盛好米饭的碗放在白芷面前,又瞥了眼喋喋不休的尹决明,真恨不得将他踹出去。 气闷地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便将饭盅往旁边一推,看向白芷:“白芷,你明天……”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他知道白芷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今日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楼妈妈给他们最后的期限,明日便要去红娘院,后面大概会有些麻烦。 白芷没有回话,伸手夹了一块鸡肉塞进耳边一直喋喋不休的人嘴里。 尹决明吃到一块时笙亲自投“喂”他的肉,顿时将所有问题抛在脑后,喜滋滋地砸吧嘴,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数落苗齐白做饭做得难吃。 耳边清静了下来,白芷这才一边应着一边给尹决明盛饭:“不会有事的,况且有尹恬在,苗大哥不必担心。” 苗齐白瞟了一眼傻缺似的尹决明,完全不信任:“就他?我还真不放心将你交给他。” 想了想又十分嫌弃地说道:“你怎么就喜欢上他了?”看着跟个傻子似的,他能保护好你吗? 一旁吃完肉的尹决明正高高兴兴地等着白芷继续“投喂”,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怒而起。 “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将旁边桌子上吃饭的孩子们吓得齐齐一抖,胆战心惊地瞧过来。 就听尹决明扬眉瞪眼地怒道:“姓苗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放心将阿芷交给我?还有,他喜欢我怎么了?小爷告诉你,他就是喜欢我,喜欢的死去活来的!你要有意见就滚蛋!爷还嫌你碍眼呢!” “你!”苗齐白本就不善言辞,更别说遇上尹决明这个纨绔无赖,更是被他堵的没话说,只能愤恨地瞪着他。 媳妇在手,天下我有!尹决明继续疯狂嘚瑟:“你什么你!小爷我就是比你长得好看!就是比你有本事!阿芷就是喜欢我这样的!你,怎,么,嘀!” 也不知是不是白芷跟苗齐白关系不错,尹决明一直就看他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针对一番。 针对完了莫名还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自豪感。 哼!小样,就你还想跟爷抢人?再活个千儿八百年吧你! 白芷听着尹决明一番无与伦比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某人还不自知,当真是忍了又忍。 见他又要开口,忙一脚踹了过去,咬牙切齿:“闭嘴啊!” 真是怕再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老脸都要丢光了! 尹决明被踹了一脚,也不恼怒,委屈巴巴地蹭到白芷面前,小嘴一撇,可怜兮兮地瞧着他:“阿芷,你踢我?你竟然为了那个狗男人踢我?” 苗齐白眼睁睁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某个不要脸的狗男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还是个人吗?怕不是个二傻子吧?简直没脸看! “……” 白芷扶额,心中郁闷,我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东西? 苗齐白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了尹决明再作妖,他怕自己会气得吃不下饭:“姓尹的,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某人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可怜巴巴地望着白芷,漆黑的大眼睛委屈地眨了眨,似乎在告诉白芷:他欺负我,求安慰~~ 白芷:“……” 白芷顺手又给他夹了一块肉塞进他嘴里,尹决明这才笑眯眯地收回那求安慰的表情。 “……” 苗齐白捂脸,真是没眼看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同他们一桌吃饭?为什么 苗齐白内心深受冲击,脸色十分不好地瞥向白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白芷,看看,你这是看上了个什么东西?” 白芷:“……” 还好,还好,你不在场的时候还算是个好东西…… 尹决明吃着白芷的投喂,心里美滋滋的,也不介意苗齐白的话,只轻声哼道:“你才是个东西,爷可是阿芷的心头宝,心头宝你懂不懂?” 苗齐白差点没被他气吐血来,果然不是个东西! 白芷听到他那声心头宝,差点没把夹着菜的筷子丢出去,好不容易夹起来的一块麻婆豆腐硬生生被他夹成了两半,“啪”地掉到了桌子上。 “……” 白芷盯着那两块豆腐,半天说不出话来,热气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又红又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这好好的一顿饭也是吃得异常艰难,尹决明和苗齐白只要一碰面就会互相嫌弃,白芷对他们俩也是无奈至极,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对于他俩时不时将话题扯向自己果断选择充耳不闻。 第43章 静好 傍晚的碧波湾透着丝丝凉意。 白芷站在竹桥上,湖面上倒映着他消瘦的身影,身旁的柳条被风吹下水面,倒影随着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远处夕阳洒在湖面,将半个湖水都印成了晚霞色,清波泛泛,金光闪闪,白芷就这样静静远眺,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他在孤狼关待了这么多年,从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一直到如今商业发达百姓安稳。 孤狼关也好,断魂楼也罢,又或者其他什么的,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从战乱边城成为经商圣地,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一直有一个不会坍塌的脊梁支撑着,安抚着,严守着这一片土地。 只是如今的脊梁被换走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边关之地会不会又回到从前? 就像从前的孤狼关一样,没有规矩,没有约束,不过片刻就成了人们罪恶的爆发之地。 此刻的断魂楼是否就是那罪恶爆发的开端? 白芷不知道。 他心中的不安就像此刻寒风吹过湖面泛起的阵阵涟漪难以平息。 白芷闭了闭眼,再度睁开,薄纱下那双紫眸泛着淡淡的凉意。 他用十八年的时间尝过了人间疾苦与人心险恶,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盛世太平,他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熟悉的含笑声,轻轻的,随后一袭清透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随之后背一暖,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尹决明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环在他的腰间,下颌惬意地抵在他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颊,笑吟吟地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白芷紧握的双拳骤然松懈,微微侧目,入眼的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就像冬日的暖阳,每次看到都会让人忍不住沉迷。 看着他的笑容,白芷似乎也被感染了,心中那抹不安与焦虑溃散而去,嘴角微微扬起。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白芷有片刻的停顿,似乎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心中那一丝不真切的恐惧,也许是他太敏感了! 尹决明将脸埋进白芷的脖颈间蹭了蹭,跟小狗似的,半晌闷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在想我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芷:“……” 没等他说话,尹决明忽然松开抱着他的手,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朵花递到他面前。 雪白的花朵立在毛茸茸的枝丫上,白白嫩嫩,上面还沾着几滴水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十分的炫丽。 白芷看着眼前的一团白嫩,目光微凝,:“这是……” “广玉兰。”尹决明说:“咱院子里的那棵还是花骨朵儿呢!想来是别处的花开得早些,刚在看到街上有人在卖,我就顺手买了一朵。” 白芷接过花,摸了摸厚重洁白的花瓣,这一路他们都一直在一起,他何时离开了?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啊!”尹决明俊俏的脑袋在花朵前晃了晃,语气委屈又有些卖乖的意思:“谁知道一过来就见你在这里发呆,结果想的还不是我,我可伤心了!” 白芷:“……” 还真没看出来你哪儿伤心了。 “不过嘛……” 尹决明顿了顿,又笑眯眯地凑近他:“既然你没想我,那就只能我想你了!阿芷哥哥,你收是不收呢?” 白芷被他这一声阿芷哥哥叫的心中一颤,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他抓都抓不住,只好像听到记忆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唤他。 阿芷哥哥……阿芷哥哥…… 那声音有含笑的,撒娇的,委屈的,惊恐的,杂乱无章地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白芷皱眉,那是谁?是谁在叫他?那个记忆里模糊的人是谁? “又在想什么呢?”尹决明不满地皱着眉头,这种时候还分心,真是让人气恼呢! 骤然出现的俊脸放大在眼前,白芷一惊,回过神有些窘迫地垂了垂眼,看着手中的花,掩饰心绪地问道:“你怎么想起去买花了?” 尹决明神色正了正,挺直腰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细细打量着白芷,声音清浅无波,又像是带着些愧疚:“曾经欠你的。” “嗯?” 白芷面露疑惑,眼中一片茫然。 尹决明心下叹息,果然,他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但二公子向来是个越挫越勇的泼皮,这点打击对他来说并不能算什么,更何况他当初不也忘记了他的阿芷哥哥十年吗? 当时若不是看到他胸口上那道伤疤,他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他的阿芷哥哥呢! 或许阿芷哥哥曾经是遇到什么事才导致那段记忆被遗忘了吧! 不过没关系,他们现在可以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 只一瞬,尹决明便又扬起那明媚的眉眼粲然一笑:“我说,因为好看啊!鲜花配美人嘛!阿芷哥哥如此俊朗无双,所以我就买来送你啦!” 白芷脸色一红,虽然对方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还是娇嗔地瞪了尹决明一眼,真是三句不离调侃! 捧着花转身,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了。 身后的柳枝簌簌摇曳,湖水带着金色的波光一层一层荡漾着远去,清凉的风吹动了发丝,白芷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宛若天边流霞,他低着头轻嗅着手中花香,唇边扬起轻浅的笑容。 美人一笑倾城色,纵使寒风也温柔。 尹决明心神微动,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在他心间勾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咽了咽唾液,浓密的长睫轻颤,漆黑明亮的眼瞳中除了那一袭白衣再容不下半点景色。 天边流光烟霞色,不及美人娇羞颜。 尹决明此刻眸中温柔之色浓郁,只恨不得将天下最美的花都摘来双手奉上,只为换得美人片刻展颜。 他抬手抚上心脏,感受到里面不受控制的心跳,郑重地在心中承诺。 我曾欠你一场盛大的广玉兰花海,今日特来补上一枝,待我们回到京州,我带你去赴当年之约。 我会亲自为你采来花海中最美的一朵,就如当年那般。 我想将最美的那一朵摘来送与你,只为换你片刻笑容。 第44章 逗弄(一) 尹决明挡在门口巴巴地望着白芷。 白芷:“……” 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口少年俊朗的脸庞上,月光柔和,在他硬挺的侧脸上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却也让眼中那份委屈在这柔光中增添了一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修长有力的双指夹住了宽大袖袍的一角,轻轻扯了扯,像是在撒娇,又像是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阿芷,你就忍心将我这么赶走吗?” “……” 白芷挑眉,不然呢? 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道,“要不……你再留会儿?可……” 他还想说可是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吗?结果可字刚出口就被尹决明喜笑颜开地打断了。 “好呀!好呀!” 那双望着他的黑瞳散发着细碎的光,深情而温柔。 白芷:“……” 白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又听“啪”的一声,眼前光线骤然一暗。 尹决明拉着他转到了房内,随手还将房门也给关上了,将那清冷的月光也拦在了外面。 “你!” 白芷微诧,正要问他做什么,骤然被堵住了嘴。 白芷抓着他胸前衣裳的五指微微收紧,那双紫晶琉璃般的双眸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微微眯起,尽情地享受这个缠绵的吻。 尹决明将白芷眼上的薄纱一扯,一手将他抵在墙上,一手托着他的后脑迫使他抬头,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他想如此亲吻他想了好久了,在碧波湾璀璨的夕阳下的时候他就想将他搂在怀里肆意亲吻。 喘息之际,尹决明深情的目光与白芷对上,便见他紫色的双眸泛着湿润的雾气,目光迷离,若是有灯火照亮他便能发现此刻的白芷已羞涩得脸颊通红。 他低低轻笑一声:“怎么不闭眼?” “我想看着你。”白芷羞怯地说:“就想看着你!” 他怎么会闭上眼睛呢?他恨不得多看一眼,再看一眼,他几近痴迷地想将近在咫尺地俊颜刻入眼中,放进心里。 如此含羞带怯的软语让尹决明从头酥麻至脚心,他几乎深陷在那双迷离的泛着水雾的眼中,心神一阵微漾,再度欺身吻了上去。 他的吻温润如春风,轻抚过他清秀的眉眼落到鼻尖,再到嘴唇,下颌,脖颈。 直到肌肤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白芷终于有些受不住地轻颤起来,双眼迷离地望着他:“尹恬,别……” 别这样,不要咬,快停下! 尹决明在他白皙的脖颈处留恋片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薄红的肌肤上,随后张口,洁白的贝齿落在白皙脆弱的脖颈上留下一圈属于他的印记。 “哼!”白芷吃痛,细细的低哼声从齿缝中溢出。 尹决明一怔,头脑顿时清醒,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看着白芷雪白的脖颈上那道泛着血珠的咬痕,目光沉了沉,有些慌乱又懊恼:“对,对不起!阿芷,我,没忍住……” 白芷看着他心疼懊恼的模样,微微一笑,安慰般地踮起脚尖,用自己被亲得通红的唇瓣在他脸颊碰了碰,声音轻缓又蛊惑。 “没关系,尹恬,我允许你这样,我喜欢。” 尹决明一愣,只觉一股火热在身体里流窜,眼中光芒乍现,再次痴迷地伸手压住白芷准备离开的脑袋。 尹决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白芷房间的,他只知道回到自己房间后兴奋得能一拳打倒九头牛! 最后因为太兴奋睡不着,在院子里练了一晚上的剑。 虽然一夜没睡,第二天他还是早早就回房收拾去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白芷必须回断魂楼。 而他,必须陪着他。 青姑院没了,被破坏的地方也没有修整,曾经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萧条。 白芷直接带着尹决明回了白鹭居。 多日不曾回来,没想到院子还是和当初走时一样。 将东西放进屋里,出门时正好撞见进院子的香水。 “姐姐回来了?”香水瞧见院里的白芷有些惊讶。 白芷一如既往的淡淡点了头:“嗯。” 香水又瞧着白芷身旁的少年,少年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墨发高束,香水不由红了脸颊,声音也放柔了些许:“见过公子。” 尹决明学着白芷的样子淡漠地点点头,随后又将目光落在白芷身上。 “走吧!” 白芷拉上尹决明,冷冷瞥了一眼春心荡漾的香水,白纱下的紫瞳泛起一丝寒意。 尹决明毫无察觉,任由白芷拉着他出了院子。 香水瞧着尹决明被拉走,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脏追出去,扶着门框喊道,“姐姐是要去见楼妈妈吗?她在红娘院!” 随后视线又落在尹决明身上,含羞带怯道:“这位公子也去吗?要不就让他留在这里等你?” 白芷微微侧目,声音清冷:“不必,他跟我一道去。” 白芷以往虽也是冷冰冰的,但也算平和,这会儿语气忽然冷硬,香水不由一怔,随即想到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咬了咬牙,掩下眸中的妒色,轻声道:“是。” 还没到红娘院,老远就听到了楼妈妈骂人的声音。 尹决明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吐槽:“这老妈子是不是除了爱财就只会骂人?每次见她嘴就没停下过。” 白芷莞尔:“大概是这样。” 尹决明哈哈笑了一声,伸手将白芷揽进怀里,眉眼弯弯:“嗯,还是我们家阿芷好,温柔体贴,从不对我发火。” 白芷被他那句“我们家阿芷”弄得耳尖通红,僵硬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红着脸小声说道:“胡说什么呢?谁是你家的?我们还没有……” 没有什么?白芷咬了咬唇,红着脸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倒是尹决明不依不挠死咬不放,非逼着他说下去:“还没有什么?嗯?” 白芷红着脸不说话,默默加快脚步,想甩掉这人。 尹决明低笑一声,一把将人拉回来,额头抵着额头,手圈着人腰,就是不放人走:“阿芷想说什么呢?嗯?我好想知道呢!” 白芷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闭了闭眼,将人推开,声音莫名有些低哑:“你,大白天的,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大白天不要动手动脚?”尹决明脑袋退开了些,手却依旧不放,笑看着白眼前人,意味深长地从重复了一遍,又撩拨似的回问:“那我是不是晚上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了?” 白芷脸颊瞬间爆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好像显得他有多不正经似的,说不是,又有些不想开口,因为他的确有这想法。 尹决明瞧他满脸纠结,忽然扬声笑了起来,看上去十分愉悦,只见他俯身凑到白芷耳边,吹着热气:“我明白了!” 白芷耳朵被他热气喷得痒酥酥的,抿着唇躲了躲,抬眼看着他,想问一句你明白什么了?就听尹决明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阿芷想让我对你做点什么,比昨天晚上做得再多一点,最好是让你直接成为我家的,是不是?” “你!你……我,我没……” 白芷想起昨晚两人那缠绵的吻,耳根红得几乎泛血,脸颊更是又烧又烫,白纱下的紫瞳有些慌乱,最后干脆抿着唇,什么也不说了。 尹决明最是喜欢看他脸颊通红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甜滋滋地感慨,我家阿芷好可爱,害羞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好想亲他,好想咬一口! 不过他又怕太猛浪将他家容易害羞的小阿芷吓到了,捏捏他通红的脸颊,笑着牵过他的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原来我们家阿芷脸皮这么薄啊!” 白芷见他当真不再调侃,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继续追问下去。 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尹决明近在咫尺的声音:“阿芷不好意思回答,那我来回答吧!我想!我特别特别想,如果可以,我想今日就和阿芷成亲!” 第45章 逗弄(二) “轰!” 刚刚还没退下去的沸腾血液再次冲上脑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息又乱了,心脏也开始疯狂跳动。 白芷脸颊滚烫,也不敢抬眼看眼前之人,纠结之际,竟转身跑了。 尹决明错愕地看着那个慌乱跑走的白色身影,顿了顿,忽然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他家阿芷怎么能那么可爱?竟然害羞得逃跑了!哈哈哈…… 白芷听着后面有些张扬的笑声,脚步越发踉跄,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但若此刻有人在他前方回眸,就一定能看到,那张清冷的脸上哪有什么羞涩惊慌,那分明是得逞的微笑。 白芷跑着跑着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后面远远跟着的人,那人正远远地向他挥着手。 白芷转过身继续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当两人走进红娘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原红娘院的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薄纱轻袖,好不风情万种。 而原青姑院的姑娘们因为入住红娘院这一事个个愁眉不展,掩面而泣。 要说起来,这红娘院和青姑院虽同是断魂楼的姑娘,但一个隶属乐舞楼,一个隶属温柔乡,两边待遇大相径庭。 青姑院的姑娘是清白身,平日只需卖艺便能生存下去,而红娘院的姑娘却需以身陪客,只为了活着。 因此,红娘院的姑娘一直都不待见青姑院的姑娘,也可以说嫉妒心在作祟,毕竟同在屋檐下,凭什么她们只需唱唱曲儿跳跳舞就能活下去,而自己却要做那些勾当? 如今看到青姑院没了,那些个红娘院的姑娘们自然是最高兴的,这不,觉也不睡了,全围到这里来看热闹,更有甚者出口嘲讽,拿人调笑。 “哎呀!看看这都是些谁?各位姐姐妹妹们往日可都是打死不愿踏入这红娘院半步,甚至躲得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怎么今日这是都要搬过来了?” “大家也都别见外了,往后呀!咱们可都是温柔乡的姐妹了,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可都会帮衬着的。” “是啊!是啊!都是接客,大家有什么可愁的,不都是为了活下去吗?没了乐舞楼,这温柔乡也是个好地方,要是哪位姐姐出众的话,说不定还能做个头牌呢!哈哈……” 青姑院的姑娘们哪受得住这种羞辱,纷纷与她们对骂起来。 “我呸!谁要跟你们做姐妹了?去了温柔乡那也是你们自找的,当初楼妈妈可是给了楼中所有姑娘选择的机会,自己不把握住,就知道成天嫉妒别人,不要脸!” “小蹄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呢!” 两边就这样对骂起来,楼妈妈听得心烦,这才黑着脸将两边的人分开,自己也开始骂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白芷他们老远就听到楼妈妈骂人的原因。 白芷穿过圆拱门走进去,天生的,他就有一种吸引人瞩目的气场。 刚踏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楼妈妈骂人的话也落在了嘴里,半响哼了声:“回来了?” 白芷微微行了礼,声音清冷:“回来了。” “哟!这就是乐舞楼的头牌才女?” 红娘院中一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分外妖娆的女子用绣帕挡在鼻尖,打量着白芷的目光是一点不避讳:“啧啧!瞧瞧这姿色,果真是个大美人儿!这要是真进了咱红娘院,这温柔乡头牌的位置怕是就非你莫属了!” 此话一出,红娘院的姑娘们纷纷调笑起来。 “那还得了?那她岂不是得抢了魅娘姐姐你的位置?” 魅娘捂嘴轻笑:“没办法,谁让我人老珠黄比不过人家肤白貌美呢!” “哎哟!你这是要酸死谁?我可记得有个刘老爷可是对姐姐痴迷得很呢!” “一个糟老头子罢了!不过是贪图美色,等以后这位妹妹来了咱们温柔乡,那刘老爷指不定就看不上我了呢!” 魅娘话落,又引得红娘院的姑娘们一阵嬉笑。 尹决明站在白芷身后,听到这些话时眉目一沉,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撕了她的嘴。 白芷感受到他的愤怒,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这才抬眼看向那女子,声音依旧冷漠:“哦,是吗?” “只是可惜姐姐当那头牌是个稀罕宝贝,我却没兴趣,至于那位刘老爷,他既然喜欢‘人老珠黄’的姐姐,想必是看不上肤白貌美的青姑院姐妹们的,姐姐大可放心,那刘老爷,终究还是你的,无人会跟你抢。” “噗!”尹决明没忍不住笑出声。 其他青姑院的姑娘们也纷纷低头忍着笑,被红娘院的姑娘们嘲笑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当真是痛快至极! 就是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时笙竟也长了张犀利的巧嘴,不少青姑院的姑娘们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话说的好!咱们青姑院不屑那头牌,要当,你就自己当去吧!那刘老爷啊!可看不上我们肤白貌美的小姑娘!人家可是喜欢‘人老珠黄’的姐姐们呢!”绿儿一脸挑拨地看着那女子,随后又对白芷竖起了大拇指。 青姑院的姑娘们又是一阵欢笑。 白芷心中感慨:哎!这姑娘真是…… 被人嘲讽的魅娘铁青着脸,瞪向白芷的目光满是敌意。 白芷恍若未闻,淡淡移开视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魅娘在红娘院最为出名,更是稳居头牌多年,向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此刻让白芷下了面子自然有怨在心。 瞥了眼白芷身旁的尹决明,冷哼:“你当然不屑了,这不都有相好了吗?跟着野男人出去一住就是大半月,你们青姑院的人不是都当自己是良家女子在意名声吗?怎么?还没赎身就跟野男人勾搭上了?还是说他也就是玩玩,没打算给你赎身?” “哦!对了!听说你们乐舞楼之前那个头牌就是被男人骗光了赎身钱最后病死了吧?啧啧!真是又蠢又可怜呢!” 白芷目光骤然一冷,正要开口教训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就听见尹决明的声音率先响起。 “警告你!别来挑战本公子的耐心,本公子虽然从不打女人,但总会有一次破例!” 少年目光犀利,语气阴沉,带着丝丝冷意,那模样与白芷平日看到的撒娇卖萌扮委屈的傻乎乎模样不同,也不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倒像是街头恶霸,荒山土匪,好不吓人! 魅娘被尹决明身上散发的戾气吓到了,身体不由得一颤,可她到底是在男人堆里混迹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脾气不好的顾客多了去了,她若真被吓破胆,那温柔乡头牌的位置她真的就该拱手让人了! 抬手撩过一缕碎发,朝尹决明投去一道缠绵暧昧的秋波,指尖从唇角轻轻下滑,一路过了脖颈锁骨,最后勾着那本就轻薄的红纱外罩向外剥开,露出胸前傲人的雪白酥峰与深沟,红纱滑落肩头,魅娘扭着水蛇腰款款向尹决明靠近,脸上一抹勾人心魄的妖娆妩媚笑容缓缓展开。 “公子说的什么话?奴家不也是为了公子好吗?这时笙妹妹往日再是怎么清高,入了这红娘院温柔乡,今后不还是得伺候着各个老爷少爷,公子小哥们?” “您不若先来看看我?魅娘自认身段与技巧不输时笙妹妹呢!” 魅娘语气酥软,若是其他男子在场,只怕已经勾得三魂去了其二了。 白芷瞧着她靠近,薄纱下的紫眸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气。 好在尹决明很快做出回应,反握住白芷的手,向他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使得白芷眼中那股冷冽的杀气消散。 尹决明略带鄙夷的目光落在魅娘身上,冷嗤一声:“这就不必姑娘费心了,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碰他,谁若敢碰,我便三尺青锋送上!不信的大可来试试!” “至于你,”尹决明语气一顿,落在魅娘身上的目光再度阴冷,“我虽没有看不起青楼女子的意思,但像你这种满心算计的女人却是最让人生厌,你若再敢靠近我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魅娘在那阴冷的目光下生生停下脚步,一股莫名的恐惧和阴寒气息爬上皮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面上露出些许慌乱惶恐。 她敢确定,若她当真再往前一步,这少年一定会动手杀了她! “啊~真好!” 绿儿听着尹决明霸气的警告,双手捧心,羡慕地望着两人:“要是有一个人为了我说这样的话,那我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白芷同样动容,看着眼前少年,紫瞳中闪过一抹复杂而深沉的光芒。 虽然这人无时无刻不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霸道又不失温柔的话,但每次听到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的温柔,他的霸道,他的深情,他的占有欲无一不让白芷沦陷。 这样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放他走?他定要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哪怕重回地狱! 第46章 囚笼(一) 魅娘听着尹决明维护白芷的话,脸色更白了,她狠狠瞪向白芷,眼中满是嫉妒与怨恨。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也比不过她,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好了,你们说够了没?” 楼妈妈适时地打断了两人,恶狠狠地瞪了尹决明一眼。 尹决明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眼神东瞧瞧西看看,满脸都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看我啊! 楼妈妈:“……” 楼妈妈懒得搭理这个小无赖,转而看向青姑院的众人,铁青着脸骂道:“你们一个个的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是快死了还是怎么着?让你们好好休息,就休息了这么个模样出来?” “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个样子去跳舞还有客人会看吗?真是糟蹋老娘的银子!”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一愣,齐刷刷抬头,又是错愕又是惊喜。 表演?!!不是让她们去温柔乡接客?!! 就在姑娘们惊喜交加之际,楼妈妈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收拾干净了!晚上温柔乡那边的才艺还等着你们上呢!要是搞砸了,老娘亲自将你们扒光了送客人房里去!” 如此算是再次证明了她们听的没错,楼妈妈真的只是让她们去温柔乡表演无需接客! 姑娘们大喜过望,纷纷向楼妈妈道谢,而后一个个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徒留下还有些错愕的白芷和那群不甘的红娘院姑娘们。 楼妈妈看着那群女子叹口气,最后目光落在为首的魅娘身上:“魅娘,以后温柔乡的歌舞就交给青姑的丫头们,你们就安心地接客,也不用分心去管歌舞了,带着你的人回去吧!各自都安分点,大家今后都在同一个院子里,别整天就知道吵吵吵。” 魅娘不敢置信地瞪着眼,气得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楼妈妈一个厉眼瞪了回去,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只是眼底的不甘怎么也掩饰不住。 楼妈妈走后,白芷也不打算久留,拉着尹决明就要离开,只是刚走一步,就被魅娘叫住。 “时笙,你给我等着!”魅娘不甘地瞪着白芷,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她就是不服!就是不甘心!就是恨!凭什么?凭什么楼妈妈要偏心她们! 白芷不屑与她多说,拉着尹决明出了红娘院。 尹决明被他一直牵着,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心里美滋滋,但也没忘记正事,他可一直看得明白,那魅娘对他家阿芷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阿芷,我看那什么魅娘一直针对你,你们是有仇?” 白芷脚步微顿,抿了抿唇,犹豫着缓缓点头:“是有点过节,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很早以前的事?”尹决明不解:“那她得是有多小心眼啊!记仇记了这么久!” 闻言,白芷歪头看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就说她小心眼?万一是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哪知尹决明半分不曾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家阿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才不会做坏事呢!” 时笙神色微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万一我真的是个……不择手段的坏人呢?” “我当然确定!”尹决明坚定点头,想了想,又道:“就算你做了什么不择手段的事,那也一定是他们先欺负了你,那就是他们不对!我的阿芷没有错!” “不过……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欺负你的,我保证!”尹决明在白芷脖颈间蹭了蹭,同时不忘在他怔愣间偷个香。 等白芷回神,他便立刻转移注意力,“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让她这么记恨你?” 过节么? 白芷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方,声音淡淡的似乎也飘远了:“那还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 茫茫大山被厚雪覆盖,黑压压的天空沉得让人喘不上气。 被高大的山峦夹击着的大道上停着十几辆笼车,一人高的木囚笼被深色的帷幕遮住,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围着忽明忽暗的火堆取暖。 “他娘的,这什么鬼天气!”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踢了一脚没过脚腕的雪,顿时雪块四溅。 “行了阿德尔!你有力气在这里骂娘,还不如赶紧将帐篷搭起来,今晚上肯定还有一场大雪。”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随后将火堆旁烤好的肉扯下一块开始大口嚼起来。 那大胡子又骂骂咧咧一番,倒也安分地坐下来吃肉。 这大雪天的,不吃点肉暖和暖和真他娘的会冻死在这。 阿德尔扯下一块肉咬了两口,怒气不消地指使一旁取暖的人:“阿斯达,去给那群货拿点吃的,省的饿死了白干这一趟。” 原本闷着头烤火吃肉的阿斯达抬头看向阿德尔,随后默默拿起一旁鼓囊囊的布袋往车笼走去。 “吃饭了!” 阿斯达不耐烦地从布袋里拿了几个冻得僵硬的馒头,将帷幕挑开一道缝隙,随后将馒头从缝隙里扔了进去。 狭小的缝隙一开即合,微弱的火光下,那漆黑的缝隙里透出一丝明亮的细光,那是一双精锐的紫瞳。 一路过去,十几辆车笼里关着的皆是一群孩童。 这群人正是人们所说的俎商,他们在各国之间穿插游走,专门买卖人口,且只买卖幼童和少年少女。 如今各国战火不断,流浪遗孤数不胜数,自然也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冰冷的馒头砸在车板上发出闷响,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开始抢夺。 唯独只有一个孩子靠在木笼边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睛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向远处。 那些人每次都不会给他们足够的食物,抢得到的就能吃上一个冻得僵硬的馒头,抢不到的就只能饿到下一顿。 一群抢夺食物的孩子不知是谁撞了出来,正好撞到那个紫瞳的小孩,那孩子似乎身体不大好,被撞了一下之后便猛地开始咳嗽,几乎咳出血来。 其他孩子都吓到了,一个个愣愣地望着,谁都没有去帮他,只愣愣地远远看着。 咳了许久,直到感觉嗓子几乎破裂,小孩的咳嗽声这才缓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人的小女孩怯怯地望着他。 小孩没理她,咳嗽缓下来后又盯着外面出神,他似乎很喜欢从那狭小的缝隙里看向外面的世界。 那女孩见他不理人,看了看手上冷冰冰的馒头,本想分一半给他,却又舍不得,她也好久没吃上东西了,这次终于抢到一个馒头。 若在不吃东西,她可能会饿死,那群俎商甚至不会将她的尸体埋起来,她会像其他冻死的孩子一样被扔在这茫茫大雪中,最后被野兽拆吃入腹。 她不想死,更不想被野兽吃掉。 女孩瑟缩在角落,将那个冻得僵硬的馒头全部吃了。 第47章 囚笼(二) 深夜,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大雪,狂风在呼啸着,帷幕被吹得猎猎作响,那忽明忽暗的火堆也被雪花浇灭了。 安静了许久的笼车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关闭了许久的笼门被打开。 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钻出了囚车,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牢笼都被打开,一群单薄瘦弱的小孩悄悄从笼里钻了出来。 “喂,醒醒!”女孩推了推角落里的孩子。 小孩勉强睁开双眼,紫色的双瞳在夜色中流散着淡淡细光。 女孩压着声音说道:“快起来,我们要趁着他们睡着逃出去。” 小孩没说话,只看了看外面呼啸的风雪,对着女孩摇了摇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你不想逃出去吗?” 他当然想,但是,这里荒郊野岭,周围全是深山,方圆百里无人烟,即使逃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活着。 更何况还有过冬的猛兽,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不想就这样白白送死。 小孩摇了摇头,对着女孩道:“逃不出去的,你们放弃吧!” 女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有些生气了:“你爱走不走,反正我不想被卖到窑子里去,你要待着就自己待着吧!” 说完,有些怒气冲冲地出了牢笼,对其他孩子道:“她不走就让她自己留在这里吧!我们自己逃出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群不大的孩子迎着风雪悄悄越过那些俎商的帐篷,一路往那黑不见边的深山而去。 狂风大作,卷着漫天的雪花,小孩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喃喃:“逃不出去的……” “嗷呜~”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声狼嚎响彻天际,小孩猛地抬起头,看向那黑不见边的深山,那个方向……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到一群孩子惊恐呼救的声音。 他们遇到下山觅食的狼群了。 那群狼大概是饿了很久,见到他们一群孩子便冲了过来,那些孩子吓傻了,直到有人被狼咬住痛呼哀嚎,其他孩子才反应过来拼命地往回跑。 但是一群半大的孩子怎么跑得过狼呢? 不消片刻,一群孩子就只剩下一半不到了,他们只能拼命地喊着救命。 嘈杂的狼嚎和哭喊声将那群俎商吵醒,当他们一个个拿着刀剑从帐篷里冲出来,只看到空荡荡的十几辆笼车。 狠狠咒骂了几句,不过眨眼功夫,那些逃走的孩子跑了回来,只是回来的也就十几个,个个身上带伤,他们后面是穷追不舍的狼群。 俎商常年在外行走,遇到狼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熟练地点了数十把火驱赶,刀剑下也死了许多畜生,那群野狼怕了,在不远处呜呜地与这边对峙着,却也没坚持多久,便撤回了山里。 狼群解决了,接下来就轮到那群逃跑的孩子了。 俎商们将剩下的孩子扔在雪地里,细长的藤鞭打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在这冰天雪地走了一个多月,眼见就要入南楚边境了,结果他们还逃了,白白被狼群咬死了大半,他们没处发火,只能将怒气撒在那些活着的孩子身上。 “可恶的小兔崽子,老子让你们逃!让你们逃!打死你们这群狗东西!”阿德尔凶狠地挥着藤鞭,十来个孩子被他打了个遍,浑身上下都是血,看着骇人至极。 “告诉我,谁带的头?说出来我就放过你们,不然……”阿德尔伸手将女孩瑟瑟发抖的身体拽住,眼神凶狠:“要是不说,我就将你们身上的肉刮下来喂狼!” 女孩被吓的惨了,颤抖着唇说不出话,只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满是戾气的男人,太可怕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怎么?不说?”阿德尔拔出腰间的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刃在女孩脸上轻轻一划,顿时鲜血直流。 “我说,我说,你不要杀我!”女孩被吓住了,哭喊着后退。 阿德尔站起身,将匕首收回腰间,冷眼看着她。 “是,是……”女孩慌乱的看向四周,她不敢告诉这个男人带头的是自己,她不想死,慌乱中,她看见了瑟缩在牢笼角落里的那个孩子。 “是她!是她带头跑的!那个紫色眼睛的,她是那个恶魔族的人,是她怂恿我们的!” 阿德尔顺着女孩的手看过去,果然看到牢笼角落里有一个人。 两步跨过去将人拖了出来,这是他们前不久在半道上捡的,当时蒙着眼,又昏了过去,还真不知道这小孩的眼睛是紫色的。 现在看来,当真是那恶魔种族的贱种! 俎商冰冷的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 本来他是没信那女孩的话,这小孩要真是始作俑者,又怎么会不跟着一起逃,反而一个人待在牢笼里? 不过……既然现在知道了她是紫庸人,那么到底是谁带的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需要一个震慑众人的筹码而已。 而这恶魔种族的小杂种,正好可以作为他震慑众人的对象。 男人手中还握着藤鞭,他将小孩的下颚捏着,迫使她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紫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 阿德尔愣了一下,这小杂种不怕自己? 小孩紫色的双瞳平静又冷漠,阿德尔冷笑一声,将人甩了出去:“果然不愧是紫庸的杂碎。” 说罢,不等小孩从地上爬起来,紧密疯狂的藤鞭便接连而来。 小孩死死的咬着牙,细碎痛苦的闷哼从齿间溢出,他不想求饶,也不会求饶,因为他知道,那些人恨透了他的双眼,恨透了连着他血脉的紫庸,即便他匍匐在地,跪下祈求,他们也不会放过他。 阿德尔一边不屑,一边下手更重,口中粗鲁地骂着:“不愧是紫庸狗,吃人的杂碎,地狱的恶狗,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藤鞭硬!” 藤鞭挥舞,鞭策声不绝于耳,其他的俎商见了纷纷侧头看过来,却没有一人阻止。 小孩在这凶猛的藤鞭下皮开肉绽,本就单薄的衣服也破碎不堪,简直惨不忍睹。 终于,小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48章 画押(一) 阿德尔对着昏过去的小孩又挥了几鞭,这才解气地将人一脚踢开走了。 女孩和剩下的孩子吓傻了,直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又被关在了笼子里,还有那个被她害得不知生死的小孩。 小孩浑身是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女孩动了动,似乎想过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因为恐惧缩在了角落里。 那群俎商似乎为了惩罚他们,原本牢笼上还有一层帷幕挡着,好歹能挡些风雪,如今被他们全撤走了,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雪,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其他的孩子也被三三两两关在了剩下的笼子里,此刻却再也没有人敢逃跑了。 他们也终于明白,小孩当时说的逃不出去是什么意思了。 外面冰天雪地,没有食物,没有人烟,只有那如饥似渴,随时伺机而动的野兽。 他们在笼子里安静地待了五天,这五天,他们断断续续地看见了房屋,还有烟火,还有那百米开外的高大城墙:寒古关 阿德尔将他们赶下车,带到一个院子里,院子里等着好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这是人牙子,专门从这些俎商手中买人,然后转手卖出去。 那些人牙子在十几个孩子里面挑来挑去,将看中的都买走了。 最后诺大的院子就剩下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和浑身是伤又染了风寒的小孩。 就在他们以为没有人会买自己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走了过来,对着两个孩子上下打量,随后啧啧称道:“两个丫头都长得不错,就是这身上的伤多了点,看着挺吓人的。” 因为来这之前,那些俎商都给他们换洗了一番,一群孩子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小孩满身是伤,但是那秀美的容貌确是顶好的,也难怪那女人会把他当女孩子。 其实就连那女孩都不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哪个男孩子会长成他那样?他很少说话,声音也一直是沙哑的,就更听不出来了。 小孩没有开口,他的眼睛此刻已经用布条遮住了,看不见眼前的人,但是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却告诉了他们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阿德尔听着女人的话,也不说破,只笑着说是。 倒是女人看见小孩眼睛遮着,问了句:“瞎子?” 阿德尔表情僵了僵,倒是如实说了:“紫瞳,不是纯种。” 这话说的,完全没有将小孩当做人来对待。 那女人先是一惊,听到后面的话又了然,只对小孩道:“将布条取下来,我看看。” 小孩僵了僵,最终抿着唇将布条取了下来,抬眼看向女人。 女人看了又是一惊,小小年纪就如此秀美,长大了还得了?“将手抬起来。” 小孩依言抬起双手,手指欣长,只是有些伤痕,身上的伤痕虽然不好治,不过只要将手好好养养,将来做个艺姬,不说才艺多好,就这张脸放在那儿也是勾人得紧。 女人翘着兰花指跟阿德尔打着商量:“这位大哥,你看这就最后两个娃了,又是身上有伤的,我就算买回去也不定能养好,要不你打个折,我就将她俩一起收了?” 阿德尔看了眼两人,爽快的答应了。 女人顿时眉开眼笑,对着阿德尔抛了个媚眼:“哈达人就是爽快,那就谢谢大哥了。” 交了钱,女人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狭小的马车里挤着三个人,一路前往另一个边关重地:孤狼关 “啪!”一声响,女人将两张卖身契拍到桌子上,看着两人,伸手一指:“你,今后就叫魅娘。” 女人又看了看另一个孩子,想了想:“你,就叫时笙吧!” 也不等两人回答,将两人的名字添在了桌上的两张纸上,写好后往前一推: “这就是你们的卖身契,将指印按了,我回头交到衙门去报备,今后你们就是我楼妈妈的人了。” “我断魂楼跟其他的青楼不一样,但是卖肉的生意也做,从今日起你们俩就开始学才艺,一年后考核,通过的就去青姑院乐舞楼做一名艺姬,唱唱曲儿,跳跳舞,要是没通过那就只能去红娘院温柔乡,做青楼女子该做的事。” 魅娘看向时笙,自从她撒谎害他挨了鞭子之后,时笙再没和她说过话,不哭不闹,不打不骂,若不是人更冷了,她都怀疑时笙是不是将那事忘了。 见他竟然真的按了手印,魅娘有些震惊,按了手印,那以后她们就是青楼女子了。 可她忘了,他们本来就别无选择。 待两人都按了手印,楼妈妈将身契收好,这才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条薄纱扔给时笙:“你以后就戴着这个,将你那双眼睛藏好了。” 时笙接过,将眼上的布条换了下来,薄纱轻透,隐隐看得见东西,确实比布条要好。 “我不希望你有紫瞳这件事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不会救你。”女人说着,又看向另一个女孩:“我也不想听到她紫瞳的事情从你口中传出去给我惹来麻烦,否则我饶不了你。” 两个孩子低头称是。 做完这一切,楼妈妈正打算叫人带她们去看身上的伤,谁知时笙就在这时突然昏了过去。 楼妈妈吓了一跳,忙叫人去请大夫,魅娘也被吓到了,站在一旁愣住。 不多时,大夫把完脉,对着楼妈妈直摇头:“这孩子身子太弱,浑身是伤,又染了风寒数日,现在还能活着都是个奇迹,恕老夫直言,这孩子,怕是没救了。” 楼妈妈一听,顿时拍桌而起:“没救了?老娘才将她买回来就没救了?” “这……”老大夫也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去城西那边看看?前段时间来了个神医,听说医术精湛,就是收钱太随意了点,收的多少全看他心情。” 楼妈妈一愣,想了想,还是叫人去请人去了。 楼妈妈看着眼前所谓的神医,实在觉得他不太像,太年轻了,像个不到二十的书生。 虽然心中疑惑,但到底是跟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人自然是贼精的,更何况还是那老大夫推荐的人。 “神医,麻烦帮忙看看这孩子还能救吗?” 男子点头,也不多言,跨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第49章 画押(二) 不过男子也未多想,伸手给她把脉,刚将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男子有些惊讶:这是…… 看着神医将手收回,楼妈妈忍不住上前:“神医,她怎么样?能治好吗?” 男子看向楼妈妈,目光复杂,也不摇头也不点头,沉默半响,这才回答道:“他身上伤痕太多,又长久不治,加之染了长时间的风寒,身体几乎被掏空了。” 楼妈妈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呼吸有些紧:“这是,治不好了?” 男子道:“这倒不是,治还是能治,就是今后身子怕是虚弱得紧。” 楼妈妈松了一口气:“能治就成,能治就成。” 男子点头,写下药方给楼妈妈,又从药箱取出银针,而后看向楼妈妈和众人:“在下须给他施针,还请各位回避片刻。” 楼妈妈一愣,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带着众人出去了。 待门关上,男子看着床上的人越发觉得熟悉,不知以前在哪儿见过。 既知他是男孩子,便也不束手束脚,伸手去解开他的衣衫,豁然看见他上身的各种伤痕,新旧交叠,特别是那胸口的疤痕。 脑袋懵了懵,而后清明,有些震惊:是他? 自己两年前在断魂崖底救下的那个孩子! 当年他带着他回了回春谷医治,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还是这身打扮? 想归想,还是不忘给他施针。 细密的针脚扎在时笙满是伤痕的身上,男子心下怜惜,真是每次看到他都是在鬼门关。 半个时辰之后,男子将银针一根根取了下来,时笙也在这时候醒了。 刚刚醒来,头脑还有些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床顶,随后猛的坐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头脑有些眩晕,竟直直向床下栽去。 男子收好银针回头就见他往地上摔,忙伸手扶住他:“你刚醒,动作别这么生猛。” 时笙见有人,忙伸手将解开的衣衫拉好,警惕地看着来人。 男子见他这般,也知道他没认出自己,开口道:“白芷,我没记错吧?你不记得我了吗?之前我在烽神山断魂崖底救过你的。” 时笙看着他,半晌没说话,似在搜索记忆里是不是有这个人,许久才声音沙哑地试探着问道:“你是,苗齐白,苗大哥?” 苗齐白一笑:“对,是我,你还记得呀?” 时笙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整理衣服,身上这些伤痕他早就看过了,也不怕他在看到。 苗齐白见他不说话,便又问:“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时笙撑着眩晕的身体下床,走到桌边猛的灌了几杯水,干涩的喉咙才好受些。 听见苗齐白的问话,这才答道:“离开回春谷后我便一直往南走,出了些意外,在路上晕倒了,就被回南楚的俎商关起来了,最后被卖到了这里。” 苗齐白听得直皱眉,他们分开后肯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不然也不会晕倒在路上。 看了眼时笙的穿着,忍不住问了他:“那,她们知道你是男孩子吗?” 时笙摇头:“不知道,她们就只有一个女孩子和楼妈妈知道我眼睛的事。” 苗齐白点头,这样还好,不过……“那你什么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男扮女装?不怕被发现?” 虽然你现在还小,长得也是乖巧秀美,但保不住长大了也是这样,更何况还有你的声音,等你嗓子好了,怕就瞒不住了。 时笙却是点了点头:“签了卖身契,走不了。” 而且,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虽然我也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为何要等他,但我们似乎有过约定。 苗齐白哑然。 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少年除了怜惜,更多的是好奇,还有欣赏。 怜惜他小小年纪便尝过了人间险恶,世间疾苦,还有那满身的伤痕,刻进血肉的屈辱。 好奇他小小年纪怎么能够忍受下这些的,还有他们不过两年不见,他怎么越发清冷了。 欣赏他才十岁便能这般处事不惊,心若止水。 想了想,苗齐白才道:“我在城西有一处落脚地,要不你去我那里修养一段时间,我再看看能不能调出改变声音的药方,你如今小声音还能隐藏,再过两年只怕不行。” 时笙有些惊讶,没想到苗齐白会帮他想这么多,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拒绝,只低声道了谢。 楼妈妈那里也是苗齐白去说的,倒也没费多少功夫。 “这个孩子身体亏损太多,需要慢慢精心调理,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好,我在城西有座院子,暂时住在那里,要是可以,我就将人接去我那边调养着,等好些了我再送他回来。” 本来楼妈妈不同意,可是一看到时笙那一脸的病态,还有那一身的伤,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反正卖身契在她这里,她也没胆子敢跑。 苗齐白将时笙接到了安乐居,开始了长达三月的调理。 从隆冬一直到初春,从纷飞大雪一直到百花齐放,时笙在安乐居日复一日的喝药调理,闲暇时候帮着照看一下安乐居的小孩子。 那些都是苗齐白带回来的孤儿,常年战乱流离失所的孩子被他遇上,便会带到这里来安顿。 时笙不爱说话,不爱热闹,刚开始有小孩缠着他,他也只是僵硬地回两句,后来时间长了,跟孩子们也合的来了。 苗齐白回到安乐居就看见时笙被一群小孩子围着闹腾,笑着走过去。 “这些孩子还真是喜欢你得紧,还从来没有这么黏过我呢!” 时笙抬头,朝他笑了笑。 苗齐白瞧着他面上没什么感情的笑容,摇摇头,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呐!这是你要的广玉兰的种子。” 时笙欣喜地接过,小心地捧在掌心:“多谢苗大哥,我一会儿就将它种到院子里去。” 倒是没想到一颗种子能让他露出真心的笑容,这实在是难得,苗齐白在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你很喜欢广玉兰?” 时笙捧着手中的广玉兰种子,他能感受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膨胀,那是一股他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又好像是被什么他忘却的东西填满了,似乎想要冲破那层阻碍破土发芽。 他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脑袋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我带你去看玉兰山的广玉兰,漫山遍野,漂亮极了! 那个声音很明亮,透过丝丝缝隙钻入心间,拔不出,摘不掉。 “你记得之前的事了?”苗齐白眼前一亮,当初在崖底将他救回去,发现他缺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但那部分记忆并不是吃药扎针就能找回来的,还得靠他自己。 时笙有些失落地摇头:“没有,只是记得那个声音,记得有一朵开得很漂亮的广玉兰。” 苗齐白保持沉默没再多问,这种事情他帮不了忙。 “今日你就要回断魂楼去了,上次配的那个药我已经研制成功。”苗齐白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给他。 “一粒药丸时效三天,快吃完了再来找我拿。” 时笙颔首,接过瓷瓶道了谢,“麻烦苗大哥了。” 第50章 受伤 楼妈妈给时笙和魅娘学习的时间只有一年,而魅娘已经学了三个月,他只有七个月的时间了。 七个月之后,他们之中必有一个会去红娘,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自己,不光是因为自己是男孩子,还有他那不能为人知的眼睛。 回到断魂楼,楼妈妈看着三个月未见的人,也不由震惊得合不拢嘴。 当初自己执意要这个孩子,就是看中了她的样貌,如今细细养了三个月,还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了点肉,虽然还是很瘦,但不至于像当初那样皮包骨,皮肤也好了许多,又细又嫩,五官清秀,小小年纪便透着一股淡漠清冷的气息,眼上戴着薄纱,竟有一种不可亵渎的朦胧之美。 楼妈妈瞧得双眼发光,这么个妙人可不能浪费了! “时笙啊!你缺了三个月的课程,自己回头想办法补上,七个月之后的考核是不会因为你有三个月耽搁而往后推迟的。” 时笙点头:“明白,多谢楼妈妈提醒。” 她们这些没有名声被刚买回来的姑娘都没有单独的院落,只在青姑院的角落划出一处给她们居住。 因此,时笙刚进秋离居便碰上了魅娘,此时的她已在这里学了三月有余,至于学得怎么样时笙不清楚,但是打扮得到同她的名字一般魅惑得不行。 她也不过十岁出头,却已经画上了艳丽的妆容,见时笙回来了,除了眼里的惊讶,便只剩下满眼嫉妒了。 她的皮肤没有时笙好,长相也比时笙差点,之前还看不出来,都是饿得皮包骨,如今看来却是相差甚远,更何况她脸上还有一道伤痕,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能看出一点印记,只能用脂粉遮盖,也怪不得她嫉妒了。 “时笙妹妹回来了啊!”魅娘眼中嫉妒不减,却还是扯出个笑容来。 时笙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身旁径直走过,脚步都不带停的。 她害得自己被那哈达人打得差点丢了性命,自己不与她找麻烦,却也不想与这人有任何干系。 魅娘见时笙旁若无人般从自己身旁一走而过,咬了咬牙,眼中闪过狠色,连假笑都几乎维持不住:“你装什么?别以为自己长得有点姿色就了不起,我已经在这里学了三个月了,你却还没开始,我领先了这么多,你就别白费力气了,红娘院温柔乡你去定了!” 时笙依旧不理,连脚步都不带停顿。 魅娘气极,跺着脚大吼:“你听到没有?你比不过我!乐舞楼的名额只能是我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时笙走到自己房门前,这才停下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背对着魅娘静静站着。 许久,直到魅娘觉得他害怕自己了,这才听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疏远:“是吗?” 是吗?是吗?她竟然说的是是吗?难道她觉得自己还能超过我不成?简直痴心妄想! 魅娘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人,冷哼一声,愤然离去了。 时笙,你给我等着!温柔乡,你去定了! 她们的教习老师就是那些往年退下来的青姑院的老人,因为年纪大了,没地方去,便留下来给这些新来的姑娘们做教习。 七八个小姑娘,大的不超过十四,小的不小于九岁,有些先来的已经快到考核期了,时笙和魅娘是最晚的一批。 教习老师们对她们并不算严厉,她们只告诉这些姑娘,要想留在青姑院,就得靠自己努力,想要偷懒的她们不拦着,路都是自己选的,只要她们自己不后悔就好。 时笙来得晚,却是学得最认真的一个,眼看着马上就到她们考核的时间了,时笙不知不觉已经超出大多数孩子。 几个教习老师对他也都是连连称赞,这让与她同一批的魅娘担心不已。 她隐在暗处,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有些狰狞。 乐舞楼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时笙。”魅娘叫住了正上楼梯的时笙。 时笙没想与她多言,全当作没听到。 魅娘却没打算放过她,上前拦在她前面:“怎么?被教习老师们夸一下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连我这个朋友都不搭理。” 时笙皱眉看着她,声音冷淡:“我没有朋友。” 魅娘一听,顿时怒了:“呵,还没考呢你就这么瞧不起人了?你真以为你考得过我吗?” 时笙不屑与她争执,冷着脸,依旧淡然:“让开,挡道了。” “你!”魅娘见她这不温不火完全没反应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时笙懒得再搭理她,错身继续上楼,谁知魅娘怒气下要拉他,用力过猛,直接将他拉得身体向后一扬,脚下一空,竟直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楼梯不高,只有十三阶,但从上滚到下就是成人也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半大孩子,还是即将要参加考核的孩子。 魅娘似乎也吓到了,大叫一声:“啊!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说罢,拔腿就跑了。 时笙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得头晕眼花浑身骨头都疼,好不容易清醒些,脚腕处却清晰地传来钻心的疼。 捂着伤了的脚腕,时笙脸色惨白,额间透出细汗。 缓了许久,想慢慢站起来,脚腕的剧痛却让他再次摔在了地上。 这下麻烦了,时笙心想。 “你这是怎么了?”清雅的声音由远而近。 时笙抬头,就见是乐舞楼正出名的舞姬云烟,不想让她看出异样,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云烟却没有离开,反而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口,时笙挡住了她的手,抬眼冷漠地看着她。 云烟却以为他怕自己,尽量放轻声音:“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你是新来的吧?叫时笙是吗?明天好像是你们考核了,我给你看看,要是伤了脚耽搁考核就不好了。” 时笙盯着她看了半晌,大概是她温柔软语毫无攻击性,时笙放松了警惕,也没有那么排斥她靠近,垂眼掀开裙边,将裤腿往上提了提,露出了一节渗血红肿的脚腕。 难怪会如此疼痛,时笙瞧着那处肿胀直皱眉,明日就是考核时间了。 “呀!怎么这么严重?”云烟也被吓到了,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扭伤,没想到会伤的这么严重,一时也有些慌乱:“这,这可怎么办?伤成这样,明天可怎么考核呀!” 要知道这次考核可是关乎她们将来命运的,若不能通过,那可真就只能做一个最卑微的妓子了。 大概是没料到对方反应这般大,时笙抬眼瞧她,心想她怎么比自己这个受伤的人还紧张? 一时语气有些松动:“麻烦云烟姐姐帮忙将安乐居的苗神医找来。” 这脚若不好生看看,估计没办法去参加考核。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苗神医一定有办法的!”云烟一拍脑袋,有些懊恼,忙起身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叮嘱他:“不行,我还是将你扶回去吧!” 时笙摇头:“伤了骨头,动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云烟一脸愁容地来回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苗神医。 苗齐白给时笙将受伤的脚腕上了药用绷带缠好,时笙试着动了动脚腕,不行,一动就疼得厉害。 云烟瞧着那裹成粽子的脚直皱眉,“苗神医,她的脚扭伤严重吗?” “不算轻,骨头错位严重,最好这几个月都不要走动,否则很容易再次受伤。” 时笙皱眉。 云烟也在一旁担忧得来回踱步:“那可怎么办?明日就是考核了,要是不能参加,那,那就……”就只能去红娘院温柔乡了。 云烟之前就听说新人里有个很刻苦的孩子,短短几月,就将师傅们教的学得差不多了,这么好的孩子,她是真心希望能留在青姑院的。 苗齐白见云烟如此着急,也知这考核恐怕很重要,一脸为难:“伤了骨头,这也是没办法的,那考核就不能延迟吗?” 云烟摇头,若是能延迟,她就不会这么担忧了。 两人一脸愁色,倒是时笙除了刚开始皱了下眉头,便没什么反应了。 只见他抬头看了看两人,语气淡淡:“天色也快暗了,天黑路不好走,苗大哥快回去吧!” “可是你的脚……” “你都说了要静养,那自然是没有办法的。”时笙淡然道:“回去吧!” 苗齐白最终看了他一眼,也只能留下一些伤药默默回去了。 “时笙,你……”云烟不知该如何开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扭了一下而已,不妨事。” 云烟不太放心:“可是明天的考核怎么办?”苗神医说不能走动的。 时笙没说话,被薄纱覆盖的眼闪了闪。 云烟不知要如何劝慰,此刻好似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半晌,只能忧愁道,“那你,早点休息。” “嗯。” 第51章 比赛 第二日,云烟还在为时笙担忧,正要去找他,却见他已经出来了,正往这边走。 云烟看着他步履轻盈平缓,还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一时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他昨晚红肿渗血的脚腕,还是忍不住担忧。 担忧归担忧,她却不能上前阻止,因为这是时笙在断魂楼决定自己未来命运的时候,谁都不能阻止。 想要待在青姑院,唱曲儿和跳舞是最重要的。 当然云烟并不担心时笙的唱功,她曾经路过秋离居,听到过他练曲儿,清冷婉转,是一副难得的嗓音。 她担心的是时笙的脚,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但一会儿跳舞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住。 楼妈妈为了显得姑娘们的比赛公平,所有人的曲和舞都是统一的,因此,不会存在谁会占谁便宜的事。 第一场是唱曲儿,六个考核的女孩儿抽签决定顺序,曲子是有乐曲教习老师亲自选的,是她经年之作《念》 第一位是一名叫姣俪的女孩子,大概十一二岁,小脸圆润可爱,嗓音也是甜美,一曲下来楼妈妈也是点头称赞。 第二位是一个外邦女孩,五官带着一种特有的媚气,唱出的调儿也是勾人心魄。 第三位便是魅娘,魅娘是这几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充满傲气,且嫉妒心极重,又爱攀比的人,这样的性格在断魂楼这种地方并不好。 这里没有人会提醒你要学会收敛,学会悉心听教,你的自傲与嫉妒很可能会给你带来致命的重击。 魅娘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她的嗓音在几人之中也还算不错,但不知是今日好胜的心影响了还是怎么,她翩翩在今日出了差错。 《念》本来是一首包含思念之情的曲子,如今却硬生生被她唱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忘记了收敛她的强势与自傲。 楼妈妈听得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下一个上来。 第四位…… 第五位…… 第六位便是时笙了,他一如既往的清冷。 不过时笙虽然学习的时间只有七个月,但他却是唯一一个将曲调,感情与歌曲融为一体的,在场的不仅楼妈妈,还有云烟,自己作曲的那位教习老师皆是震惊。 “经年一别相思意,见花见雪不见君,朝问日,暮问月,只见春归去,不见秋归来……” 曲调婉转,嗓音低愁,似入了那思念之景。 是否有一个人也在等他? 一曲毕,楼妈妈看着时笙的眼睛闪着金光。 “瞧她这几个月的表现,我还道她是个冰冷无情的人,却没想她瞧着无情,实际却比其他人更有情且心思细腻。” 云烟听着楼妈妈的评价,便知时笙算是拔得头筹了,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升起一抹担忧,接下来的舞蹈,她的脚可能行? 要说时笙唱要曲儿最震惊的还得是那位教习老师,此刻已是泪盈满眶,她没想到,几十年后,还有人会唱出她当年的感情。 当然,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气愤,魅娘看向时笙的眼睛满是恶意,双手紧紧拽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也没发觉疼痛:时笙,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的脚怎么跳舞! 第二轮舞蹈,依旧是抽签,只是这次没有那么幸运,时笙是第一个上场的。 从时笙抽签开始,云烟就开始担忧,只希望选出来的舞蹈不要太难,否则她担心时笙的脚腕…… “下一轮舞蹈,古月舞,第一位上场!”洪亮的声音传入云烟耳中,本来就担忧的云烟险些吓晕过去。 有些焦急地向教习老师那边看过去,怎么就选了这支舞?古月舞乃是从外邦传进南楚,其舞最注重身体的柔软和脚步的节奏,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运用脚腕力量,而时笙又正好伤了脚腕,这可怎么办啊!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魅娘,目光转向时笙,阴沉的脸露出一抹冷笑。 真是天助我也,时笙,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那么淡定地上去。 然而,时笙还真的就上去了,且依旧步履轻盈,气若幽兰,清冷孤傲。 魅娘看着这样的时笙,脸色越发的阴冷,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这么淡定! 乐声起,台上的人动了,身体柔若无骨,宛若流水,跟着乐声时快时慢,脚下步履轻盈,时点时转,时压时抬,若不仔细看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额角隐秘的细汗,完全不会想到这个人的脚腕受了重伤,此刻正受着前所未有的剧痛。 云烟在看到时笙的舞姿时,欣慰之下又捏了一把汗,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受伤的那只脚上。 加油!快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跳完就好了,加油啊! 楼妈妈看着时笙,满意之色不掩于眼,不愧是老娘看上的人,等日后再雕琢雕琢,将来必定无人超越。 倒是魅娘,从震惊之中回神,就只剩下惊恐慌张,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明明脚受伤了,为什么还能跳得这么好?为什么会这样? 一支舞跳完,时笙的脚腕早已承受不住,此刻已经满是鲜血,剧烈的疼痛和高度的紧绷之后,时笙只觉得头晕目眩,踉跄一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床上了,脚腕的疼痛让他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 “脚腕的伤已经给他处理好了,消肿止疼的药你们熬好便给他喝下去,我明日再来给他换药。” 这是,苗齐白的声音? 时笙将目光转向门口,房门紧闭,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索性便打量着这个房间,不是他之前住的秋离居,这是哪里?红娘还是青姑? “嗯,我们会小心的。”云烟的声音从门缝传了进来。 “嘎吱”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丝暖阳照了进来,时笙抬眼,看着走进来的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云烟姐姐?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青姑院的一处居所,名:白鹭居,以后就是你住的地方了。”云烟笑着走到窗前。 时笙松了一口气,眼睑半垂,却也看不出半分欣喜,半晌,才又问道:“魅娘她?” 云烟瞧着时笙,她知道魅娘是和时笙同一批被楼妈妈带回来的,但她不知道时笙知道魅娘去了红娘后会是什么反应,犹豫半响才道:“她去了红娘,最后一场比舞,她不知怎么了,竟然跳着跳着忘了舞步,结果摔了,楼妈妈很生气,下场后直接将她调去了红娘。”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云烟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要安慰几句,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一声清冷的:“嗯。” 安慰的话又吞了下去,交代了他脚不能沾水,最近几个月不能下床走路,让他最近先不要急着练舞,等脚好了再说。 时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没什么情绪,一直清清冷冷,只时不时嗯一声算是回应。 云烟走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地又回头望了望,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第52章 自责 深夜,时笙正打算休息,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魅娘趁着夜色推开房门,身上的戾气即使是在柔和的月光下也不减分毫。 她也没走进去,只站在门口,一双满是恶毒的狐狸眼阴沉沉望着时笙,似要用那一双淬毒的双眼将她射杀。 “今日输给你,只是我一时大意,时笙,你给我等着,我跟你势不两立!” 面对魅娘的怒火中烧,时笙只淡淡收回视线,他没想过与任何人为敌,他只是想要好好活着,他不招惹谁,却总是有人自己找上门来。 大意吗?不,不管任何时候,不管什么事,他都不会输,也不能输,输了,便会连命也没有了。 只是他这样清冷的态度在魅娘眼中堪称是目中无人,她向来心高气傲,又怎能忍? “时笙,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清冷模样!” “你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偏偏又能赢了我,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伤成这样还能完好地将那支舞跳出来。” “可是怎么办?这样的你真是让人恨意繁生,为什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和我抢?当初那个哈达人为什么就没有用鞭子将你抽死!为什么你还能活着,为什么要抢了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 魅娘扶在门框上的手逐渐收紧,指甲几乎扣烂,她又愤恨又疯狂,直至面目狰狞,后面的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吼着吼着,眼泪也掉了下来:“为什么?明明我也那么努力,为什么还是输了,时笙,我恨死你了,恨不得现在就让你死。” 时笙怔怔看着床顶,薄纱下的紫瞳冰冷的毫无波澜。 娘亲曾说过恶鬼是没有眼泪的,魅娘哭了,那么她还算不上恶鬼,她大概只是一个恶人,一个自私的人。 这天底下,这样的恶人可太多太多了。 时笙听着耳边凄厉的哭声,却生出一抹近乎死亡的平静。 他说,“因为我不能输,只要没死,我就不能输。” 我也不能死,我答应过娘亲会好好活着,我还有一个约定没能兑现,我还不能死。 魅娘一顿,随后猛的大笑:“哈哈哈……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去跳舞,时笙,你是真的不怕死。” “不。”时笙声音淡然又坚定。 魅娘一愣,看向他。 却听他道:“我怕死,所以只要有活着的希望,哪怕再小再艰难,我都会牢牢抓住,即使代价是伤害自己。” 他能对自己如此决绝又心狠,这是魅娘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看向时笙的眼神从阴冷变得复杂继而又满是恨意,她冷笑着,五官扭曲着,像是暴风雨前变幻莫测的云。 “呵,那又怎么样?时笙,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亲手赢了你,我会让你输得一败涂地,你给我等着瞧!” “啪!” 魅娘摔门而去,时笙微微偏头,看着那被摔得巨响的门,扯下眼上的薄纱,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输吗?可我输不起,我答应过娘亲会好好活着,我还要找一个人,那个消失在记忆里的人,那个只在我记忆里留下一句话的人,我不能输,决不能! “我带你去看玉兰山的广玉兰……” 那声音好暖,暖入心间,沉入心底,再也拔不掉。 我要找到他,我想知道他是谁,我答应过他的,我会等着他带我去看广玉兰,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花海。 在此之前,我不会死去,也不能死去。 * “阿芷?” “阿芷?” “嗯?” 不等白芷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已经被拉入了一个宽敞又温暖的怀抱。 尹决明有些低落地将头埋在白芷颈间,从后面环住他的手臂慢慢收紧,他此刻心疼极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呼吸轻颤。 我的阿芷啊! 谢谢你,那年在崖边舍身救了我。 也谢谢你,在你那段失去的记忆里还记得我的声音。 原来你是因为那次救我重伤才忘记了我,没关系,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好好守护你,谁也欺负不了你。 然后将我们彼此刻入心间,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可是,为什么我总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你身边,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 如果当年你没有救我掉下悬崖,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受后来这么多年的苦? 掉下悬崖生死一线,一个人颠沛流离,落入俎商,最后还不得不穿着女装屈居于这断魂楼。 十年啊!那时的你还那么小。 那十年你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啊阿芷…… 感受到尹决明时起时落不太平稳的情绪,还有他那轻颤的身体,白芷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埋在颈间的头微微动了动,哽咽又压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没事。” 白芷微微侧目,看着那人的头顶,眉头紧皱,对他的回答明显不信,心中的担忧更盛。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才导致他这般?回想了片刻,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几年之中也并没有他的影子,难道是…… 抿了抿唇,白芷态度有些强硬地抓住他后背的衣裳:“尹恬,不要骗我。” “阿芷……” 尹决明低低唤了一声,过了片刻,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有些微红的双眼望着时笙。 “阿芷……”尹决明叫他,声音轻缓温柔,又满是歉意和委屈。 看着这样的他,白芷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心间堵堵的喘不上气来,只闷得人如同在锅中闷煮倍受煎熬。 轻叹着捧起他的脸,白芷眉头轻皱,薄纱下的紫瞳满是担忧,及认真地问道:“尹恬,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不要让我担心。” 尹决明看向时笙的眼睛,微红的双眼越发干涩,忽而又一把将时笙搂进怀里,薄唇轻颤:“对不起,阿芷,对不起。” 时笙被他搂着,下颚抵着他的肩,伸手回抱住他,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用拥抱回应。 “阿芷,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总是不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我真的,真的……好没用。” 自责的话被堵在了口中,尹决明睁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唇瓣上的触感依旧未消,那么柔软,那么青涩,又那么温柔。 尹决明抬手扶在了时笙后脑,加深了这清浅温柔的细吻,唇齿相交,他用足够的热烈来迎接对方的温柔,又似要将对方揉进骨髓。 这是白芷第一次认真且主动地去吻尹决明,不是一触即离,而是浅浅地轻啄着安抚着。 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尹决明只觉心都要化了。 白芷心中叹息,他就知道,这人突然的情绪是因为自己,看着他满是愧疚的眼睛,听着他满是歉意又懊恼的话,心疼他的同时又满心欢喜。 这个人,他总是这样,不过是一些往事,连他自己都不堪在意了,他却心疼不已,懊恼自己没有早早的出现,懊恼自己让他独自颠沛流离生活了这许多年。 这个人啊!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喜欢得恨不得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白芷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阿芷,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所以啊!自己怎么会不沦陷呢? 他沦陷在了他的温柔和喜欢里,那是盛满香甜蜂糖的蜜罐,掉进去便再也不愿出来,只愿永远沉浸其中,直到渐渐老去。 白芷轻轻靠在他胸口喘息着,这份喜欢给他带来了欢愉,却也让他时常痛苦。 因为他那不可告人的占有欲,那可恨的想拉着他一起深陷泥沼的贪念。 他压制着那份疯狂,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像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掩盖,他的心都是阴暗的。 白芷双臂轻轻环着他的腰,温柔又魅惑:“尹恬,我不觉得那些年过得凄惨,正因为我尝过了这人间冷情,所以我更能感受你对我的每一分好,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作为补偿,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往后的路你会一直陪着我,不是吗?”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中的懊恼被甜蜜占据,他的双眼亮着细光,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欣喜:“是,我会一直陪你,一直。” 第53章 穷鬼 白芷并没有同那些姑娘一起搬去红娘院,他依旧住在白鹭居,只是此刻多了一个人。 看着那在房里一趟过去又一趟过来收拾忙碌的人,白芷有些无奈地轻抚额头:“你还真打算住这里了?你不怕尹大将军或是尹副将知道了来收拾你?” 尹决明将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里,与白芷的放一起,端详片刻,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了柜门。 回身坐到白芷身旁的凳子上,猛灌了几杯温热的茶水,这才抬眸看着他,嘴角噙笑:“我就悄悄的住,他们不会知道的。” 白芷好笑地瞧着他:“你这都快把家当都搬过来了,还悄悄?” 尹决明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又道:“要不……借住?” 为了能住在这里,二公子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反正我就是穷得慌,银子都交给楼妈妈了,现在的我身无分文,我不上你这里借住就得蹲大街了,你忍心?” 白芷揉了揉眉心,余光瞥见床上多出来的那床被子,还真是…… “汪公子那里不能住吗?或者城外军营也可以。” 想起这人与那孙都尉有过节,便忍不住担忧:“你住这里若是被新来的都尉瞧见了岂不是被他抓了把柄?” “那废物?”尹决明冷哼一声:“老子才不怕他,本来就是个臭名昭彰的纨绔子弟,还怕他抹黑?说不定我爹都觉得我没救了。” “还说别人,你不也是个纨绔子弟?”白芷听着他的话好笑,不过,虽然觉得他最后一句有掺假的成分,但白芷还是忍不住跟了句:“嗯,尹将军当真了解你。” “那当然,我可是……”尹决明傲娇的扬了扬下巴,随后回过味来觉得不太对,立时挎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他:“阿芷,你竟然嫌弃我?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真的!我发誓!” 白芷笑盈盈地瞧着他惯用的招数,忍俊不禁,对着他那委屈巴巴的脸一巴掌糊了上去。 微凉的掌心盖在他的脸上,尹决明后面的话被拦在了口中,心绪微动间伸手按住白芷的手背,又伸出舌头在那微凉的掌心舔了舔。 掌心传来湿漉漉的痒意,白芷心头一热,就要将手撤回来,谁知尹决明按着不让他收手,反而又在他掌心亲了亲,眼中目光皎洁,像亲昵主人的大狗狗。 白芷脸颊有些发烫,耳根瞬时爬上一抹红晕。 “尹恬,你,你松手。” “怎么了?”尹决明在他掌心吻了一下,将人手从唇边拿开,握在掌中轻轻揉搓,又瞧着白芷颊边红晕若朝霞,不禁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心里打鼓,又酥麻麻的。 被亲吻舔舐过的手还在对方掌中把玩,白芷想将手抽回来,可又贪恋这份隐秘的触碰。 瞧着对方展颜一笑,白芷目光怔怔,仿佛眩晕在那恍若春日般的笑容里。 许久,他才心如擂鼓地惊醒,“没……你的睫毛可真长。” “哈?”尹决明一愣,怎么说到睫毛上了?随即噗嗤一笑,笑声爽朗,直把那颊上红晕笑成三月桃花。 忍不住倾身在他颊上一吻,忍着笑道,“那也没你的漂亮,我家阿芷哪哪都美。” 白芷半垂着眼睑不敢看他,脸颊热得滚烫,耳边是宛若雷鼓的心跳,胸腔又闷又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爬出来。 那东西太可怕,他怕将它放出来会控制不住,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将面前人拆吃入腹与他融为一体。 那太可怕了,他咬着牙嘴半天没吭声,努力压制着身体里那张牙舞爪的欲望。 欲望难控,不能放纵,他得慢慢来,他得驯服它。 在尹决明看不到的地方,白芷那双紫金琉璃般的眼瞳正在浅紫与幽紫色中来回切换,那是欲望与清醒在对抗,是恶鬼与良知在拉扯。 尹决明不知这一切,只看着这样的白芷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着他的目光逐渐火热:“阿芷,我,我想……” 他捏着白芷掌心的手不由收紧,眼中的欲望几乎可以燎原。 白芷被刺痛惊醒,抬眸撞进那宛若深海般欲望澎湃的黑眸中,那头野兽正在撞击最后一道囚笼。 白芷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捧住尹决明的脸,嘶哑地轻唤了一声,“尹恬。” 仿佛得到指令,犹豫不前的小狼狗骤然扑上前,叼住了他垂涎已久的猎物。 封闭的房间里只余一片凌乱的喘息。 白芷将额头抵在尹决明火热的肩膀上大口喘息着,他面颊上泛起一丝潮红,睁开的双眼却已经恢复了浅浅的透亮的紫色。 小狼狗埋在他脖颈间又啃又舔,带着薄茧的手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抚过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 “不,”白芷骤然握住腰间向下探去的火热手掌,口中轻轻喘息,“尹恬,不行。” 尹决明停下手,拽住他坠在腰间的凌乱衣衫,微微歪头,咬住那圆润的白中透红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碾磨着,“我难受,阿芷,我好难受。” “现在还不行。”白芷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人推开,找了个借口,说,“现在还不行。” 尹决明惦记着他的身体还未养好,也并不打算继续下去,但难免欲求不满,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将人往怀里一捞,双臂牢牢锁住,胸膛贴着胸膛,心跳隔着血肉骨骼交错融合。 “欠着吧!你二公子会加倍拿回来。”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二公子在白鹭居一住便住到了七月。 七月酷热,二公子又回到了烂客居糟蹋桃李的小厨房,一边忙活,一边擦着额头不断沁出的细汗,对门口那人滔滔不绝的抱怨恍若未闻。 汪涵见尹决明从头到尾也没开个口,颇有些咬牙切齿:“决明兄,好歹你也还欠着我百两银子,能不能稍微对我好点?” 尹决明又往灶洞里添了一块木柴,火烧得更旺了,火苗映得他脸火红火红的,汗珠子将上衣打湿贴在了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有力的身躯。 听到这声埋怨,尹决明终于分了一丝目光过去,却十分正色道:“不能,我家阿芷会吃醋的。” 汪涵瞅着他,满脸的难以述说,最后愤愤而起:“秀!你就可劲儿的秀,秀得欢死的快知不知道?” “砰!” 一块被劈得匀称的木柴从汪涵脑门儿旁飞过落在院子里。 汪涵捧着小心肝抖了抖,又气得大叫:“靠!尹决明,你这是想谋财害命?” 尹决明瞥了他一眼,哼声:“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就瞄准了你脑袋扔。 汪涵撇嘴,幽怨地又瞪他:“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 尹决明揭开锅盖,用勺子将锅里的东西搅了搅,酸味跟着水汽升腾而上,酸得人牙根发软。 尹决明面色不改,极其敷衍,“听到了,听到了,帮我给汪伯父道声贺,祝他才气熏天,富贵连连,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想了想又道:“我最近穷得紧,贺礼你就先帮忙垫着,以后还你,哦!对了,我大哥应该会备些东西让你给带回去,你到时候去问问阿泗,那小子最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汪涵听的有些牙疼,这他妈可真是个好主子! “明明就是你将阿泗丢我这里了,还好意思怪人家?” “还要你说?子阔大哥昨天听说我要回去,今天一早就让青俞将贺礼送来了,哪像你,好兄弟都要走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可真是够没良心的。” 尹决明哼了声,舀了一勺锅中汁水倒碗里吹了吹,尝了尝,露出一抹龇牙咧嘴的模样。 随后停了火,将锅里那东西装进一早准备好的小陶罐子里,最后放在凉水里泡着。 弄好这些,尹决明撩起衣袖擦了擦汗,索性又将那汗湿的上衣脱了,就这样拴在腰间,露出坚实匀称,属于少年人的单薄肌肉。 他直奔水缸边,舀了水猛灌一通,这才觉得一身热气消了下些去。 摸了一把脸,终于回话了,“可别了,我的良心可都留给别人了,你就别想了,你得不到的!” 汪涵实在没耳再听下去,打住他:“得!大哥!爷爷!你能耐!我走了!不送!” 尹决明笑看着他:“没想着送,一路顺风,滚吧!” 汪涵咬牙,在心中狠狠骂了句:狗东西! 而后愤愤地转身。 “哎,等等!”尹决明笑盈盈地倚着门框,忽然叫住他,见他回过头,喊道:“好兄弟,再借点银子呗!” 汪涵恶狠狠地瞪了过去,恨不得将院里他刚扔过来的木柴扔回去砸死那个狗东西:“没有!一分都没有!” 吼完便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尹决明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摸了摸鼻子,笑了:“穷鬼!” 这声穷鬼也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第54章 娇艳(一) 入夜的温柔乡充满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感,红艳艳的灯笼从底楼一直挂上了屋檐,廊上挂着透薄的红纱,将整个楼阁裹在了一片艳红之中,就连奏的乐章都是淫逸奢靡之风。 果然,青姑红娘是两个境地。 尹决明走在人群中,入目的皆是前来享乐的嫖客。 他打量了片刻,不由眉峰微皱,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白芷不让他来红温柔乡。 这里的姑娘们轻衣薄衫,玉臂玉腿外露,比京中花楼的姑娘们还要放得开。 快步在人群里穿过,走到了舞台的后面,那里有一处小院,是给上台演出的姑娘们准备的。 此刻里面都是原本青姑的姑娘,倒也都识得他,见他来了,便都给他引路。 “二公子,时笙姐姐在里面。” 尹决明点头谢过,目不转睛提着手中的东西向里面走去,惹得后面姑娘们一阵羡慕。 “呀!这么久尹二公子还是第一次过来找时笙姐姐呢!我都以为他将时笙姐姐忘了呢!” “你懂什么?是时笙姐姐不让尹二公子过来的,人家一直住在时笙姐姐的白鹭居呢!我那天路过亲眼瞧见的。”另一个姑娘也瞧着那消失的背影悄声说道。 “啊!真的吗?”小姑娘一脸惊讶,又有些羡慕:“那时笙姐姐是不是很快就能离开断魂楼了?” “不知道。”另一个姑娘摇头,而后双手捧心做花痴状,说:“尹二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要是我,我也愿意跟他走。” “他手上提着东西呢!今日是乞巧节,说不定是过来送礼物的。” 绿儿走过来,在那几个扎堆讨论的姑娘们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羡慕啊!嫉妒啊!没用的!安心准备你们的节目吧!小心搞砸了楼妈妈让你们去接客去。” 几个女孩子顿时闭了嘴,缩着脖子乖乖回去自己的位置,绿儿见她们散了,这才又开始收拾自己,她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小丫头盯着尹决明的目光几近痴迷,否则她一定会好好敲打一番。 香水看着那人消失不见的方向,眼中的爱慕之意难以掩盖,她当初在白鹭居见到这位尹二公子时就被他英俊潇洒的外表所吸引,后来又发现他对时笙的各种温柔体贴,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良人。 每次见到他,她都会忍不住心跳加快,只可惜他只看得见时笙,要是,要是没有时笙该多好…… 尹决明沿着走廊走到最里面。 房门没关,尹决明在门口停下脚步,这一间是白芷候舞的地方,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轻纱舞衣,还有炫丽精致的饰品。 抬步跨进去,白芷背对着门口正在梳理那一头秀发,乌黑油亮的发丝如瀑,散落在他的身后,一身火红的舞衣裹着清瘦的身躯,修长白皙的双腿在裙摆外侧的岔口里露了出来,裙子岔口一直蔓延到大腿根处,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原本白芷的身上是有许多疤痕的,因为在身上被衣服遮挡着看不见,所以白芷从没想过要祛掉,只是那次被尹决明看光后,在他死皮赖脸的强烈要求下,这才去找苗齐白要了一瓶祛疤的药膏,擦了几月,除了那永远消不掉的缚魂锁,其他的已经基本看不见了。 手腕脚腕的缚魂锁被他用金色饰品挡着基本看不见,右脚脚腕带着两只金色的脚环,其中一只脚环上挂着两只金色的铃铛,走路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裸露出来的肌肤白皙水嫩,看得尹决明又是口干舌燥。 上前将人搂进怀里,郁闷得不行:“换一件衣服好不好?” 骤然被人从身后搂住,白芷吓了一跳,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声音,这才放心下来,转头瞧着那满脸郁闷的人,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哄小孩儿似的:“乖,这是楼妈妈规定的,所有人的衣服都差不多。” 尹决明还是不高兴,抱着他的手刚好放在露出来的那一截腰上,忍不住在他腰间皮肤上捏了捏,很是不满:“露太多了~” 白芷被他捏得脸通红,忙拍开他的手,站起身来,目光闪烁不敢正眼与他对视:“已,已经是挑的最保守的衣服了,其他的,更没法穿……” 尹决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那些衣服更为暴露,有的几乎就是一块轻纱缠着,直看得他脸色青黑,骂了句:“竟给你们穿这些衣服,真不是东西!” 白芷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愤怒,心中轻颤,佯装平静地走到一旁的妆台前戴着配饰。 尹决明这回看到了他的全身,红衣轻薄,露出了纤细的腰肢,上衣边缘垂挂着一圈金色的链子,随着他走动便左右晃动起来,很是夺人眼球。 尹决明眯了眯眼。 白芷刚拿起一对红珠子的耳坠,抬手就被跟着过来的尹决明接了过去。 白芷抬眼看他,却见他脸色绷紧,眼中深沉,但动作却是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认真地将耳坠戴在了他的耳垂上,又看了看梳妆台,将那红色流珠的眉心坠也一并给他戴上。 红色的流珠落在眉间,更衬得他肤白胜雪。 尹决明瞧了半响,神色郁郁,眉头紧皱,忍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若你只是穿成这样给我看,我定高兴极了!真是便宜了那帮龟孙。” 白芷听得脸一红,跟着哄道,“你乖些,一次我就穿给你一个人看。” “当真?”尹决明眼前一亮。 “当真。” 尹决明目光在屋中琳琅满目的衣裙上扫过,不要脸地提出要求,“我来选,你穿给我看。” 白芷眉梢微不可及地一挑,对他的小狼崽格外宠溺,“好。” 尹决明心头一阵兴奋,兴奋过后却又郁闷起来。 他想白芷穿这些给他看,却不想他穿出去给别人看。 没有哪个男人会开心的。 尹决明闷闷不乐地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头覆盖了上去,动作不似往日温柔,颇有些惩罚意味的猛烈。 白芷挡不住这般攻势,软倒在他怀里,有些喘不上气。 那双带茧的手在他腰间细嫩的肌肤上摩擦,白芷脸颊爬上潮红,目光湿润,细腻轻颤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来。 尹决明身体一僵,又想起了那日在白鹭居密闭的房间里,那肆意热烈的吻。 他一手抚上白芷后颈,吻的越发卖力,似要把那一身的火热全部都发泄在两人相交的缠绵里。 直到白芷被吻得喘不过气,尹决明才终于放过了那诱人的唇,离别时又忍不住在那被他欺负得微微红肿的唇上咬了一口,听见白芷吃痛的吸气声,这才满意地放过他。 白芷此刻浑身都发软,双腿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靠在尹决明的怀里喘息着,听着那里面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真是有点等不及了……”尹决明轻声感慨,幽深的目光锁住怀中之人,意犹未尽。 第55章 娇艳(二) 白芷红着脸眼神迷离:“嗯?” 尹决明瞧着他,正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时笙姐姐,你准备好了吗?下一场就该你了。” 门外绿儿的声音骤然响起,白芷猛然惊醒,瞧着眼前欲求不满的人,笑着应了声。 听着绿儿离去的脚步声,这才又在尹决明唇边轻啄一下,温声问道:“我要出去了,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去前面?” 尹决明摇了摇头:“在这里等吧!我怕去了前面会忍不住将那些人眼珠子抠出来。” 白芷低低笑了起来,早就知道这人醋劲儿大,所以才一直没让他过来,谁知今日他自己跑来了,结果又开始醋了起来,抿着唇笑了笑:“那行,你在这里等我。” 尹决明点头,白芷浅笑着从一旁妆台上取出一串复杂的流苏腰坠,对着一人高的铜镜,仔细围在腰间。 尹决明目光又沉了沉,没有腰坠配衬时,那两侧开口到大腿根的裙子在走动间就已经将他白皙修长的腿展露了出来,让人见着就十分动人心魄,这会儿挂上金色腰坠配饰,走动间那白皙的腿便在金色的配饰缝隙间若隐若现,尹决明只觉一股火热贯穿身体,漆黑的眼瞳也变得幽深起来,他上前两步,将白芷圈进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说不出的委屈憋闷。 白芷刚扣上腰坠的系扣就被尹决明从背后搂住,微微侧头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知道他心里是不舒服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他的卖身契还在楼妈妈手中,那是在衙门过了明路的,想要拿回来并不容易。 更何况尹决明的身份,虽然以身份压人大概会很快就拿到卖身契,但他决不能亲自去办这件事。 镇北将军府的二公子可以流连花丛,可以不学无术,但决不能为一个青楼艺姬定情赎身,这是京州高门大户的规矩。 二公子或许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他必须顾及他父亲,顾及他大哥,顾及镇北将军府。 更何况,还有个老皇帝盯着,就是看在已逝的长公主的份上,老皇帝也绝不会让他与一个青楼艺姬有太深的纠葛。 再来如今多事之秋,他也决不能让人抓住任何针对将军府的把柄。 这也是为何白芷能够接受温柔乡这些规矩去上台跳舞的原因,他从不责怪他,因为他知道尹决明已经尽最大努力在解决这件事,他可以慢慢等。 只是他还不是自由身,楼妈妈让青姑的姑娘们来了这温柔乡不必卖身,但表演才艺却还是得穿温柔乡的舞服。 温柔乡本就是接待嫖客的地方,姑娘们自然是没有什么保守的衣裳,都是怎么暴露怎么勾人怎么穿。 他虽也不愿穿这种衣服去表演,但他从未表现出来,他不想让尹决明烦心,他为了他的卖身契这段时间已经够操心烦闷的了。 况且他并非女子,对清白,衣着之类并不太在意。 “阿芷……”尹决明的声音说不出的委屈憋闷:“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穿这种衣服了,很快,很快我就能拿回你的卖身契了!” 白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应声:“好,以后不穿了。” “你不要太着急,卖身契迟早会拿回来的,不急于这一时。” “怎么可能不急?你一天不离开这里,我就担心一天。” 尹决明叹息地摇摇头,又在白芷脖颈间蹭了蹭,扯扯他臂弯间的绸带,闷闷道:“要穿也只能以后穿给我看,不许再穿给别人看。” 白芷轻笑,知道他这是醋上了,点头应着:“好,不穿给别人看,要穿只穿给你看好不好?” 尹决明埋在他脖颈里哼了哼,得寸进尺道:“那你今晚回去穿给我看!你刚刚答应过的。” “……”白芷一愣,没有立即回他,本就是哄他开心的,怎么他还就当真了? 虽然这几月他们都是同床共枕,但两人都是规规矩矩地穿着亵衣,尹决明顾忌着他身体弱更是连碰都没碰过他,更别说让他在他面前穿这种勾人的衣服给他欣赏了。 没得到答案,尹决明不高兴地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白芷身子一颤,忙伸手去推他:“好了,别闹了,我得出去了。” 尹决明被白芷推开,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得快哭了,白芷心中有些慌乱,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匆匆往外走。 “阿芷……”尹决明目送他走到门口,满是委屈的声音哽咽。 白芷闻声一顿,竟狠不下心离开了,犹豫半晌,忽然转身走回来,脸颊绯红。 尹决明静静看着他,就见白芷几步走过来,双手捧着尹决明的脸在他唇上浅啄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哄道:“你乖,晚上我穿来给你看。” 说完,不等尹决明反应,便飞快逃出门去,徒留尹决明痴痴地在原地。 待时笙再回来已经很晚了,尹决明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的揪着头发,见他满头大汗的回来,忙从椅子里跳起来,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又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他手中:“怎的弄了一身的汗?快喝点水歇歇!” 白芷对着尹决明一笑,伸手接过茶杯,一口气将茶水喝完,润了润干燥的嗓子,这才道:“那些嫖客闹得紧,多跳了一支,是有些热。” 尹决明皱了一下眉头,弯腰抱着他,将头埋在他颈间蹭了蹭,只觉心中闷得慌:“委屈你了,快了,等拿到你的卖身契,我就带你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 白芷笑着点头:“嗯。” 白芷将茶杯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对了,我今日看到那个新来的督尉了,就是那个孙潮。” 尹决明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轻嗤了一声,哼道:“那龟孙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三岁就泡在青楼睡姑娘,他会来这里不稀奇,何况当初青姑院就是他给造没的。” “十三岁就逛青楼?”白芷着实惊讶。 尹决明冷哼:“可不是!从小就不是个东西!” 白芷听他骂人,一时忍俊不禁,眨眨眼,张口就问:“听说二公子在京州也是自小逛青楼,好像还有几个相好的姑娘?” 第56章 灯会 本是借着炫耀自己洁身自好的尹决明猛地一听到这,吓得浑身一哆嗦,忙慌里慌张地解释:“那不一样!你别听人瞎说!我可从来没有睡过姑娘!” “没睡过姑娘?”白芷双眼微眯:“那是睡过小公子咯?”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我以前不喜欢男的!真的!”尹决明小心翼翼地瞧着白芷,深怕他不信,赶紧表忠心:“我也不会喜欢其他男的!我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男是女,只是因为你我才喜欢的!” “而且我以前逛青楼都只是去喝酒或是听曲儿、看舞,绝对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阿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啊!” “噗!”白芷骤然笑出声,抬手拍拍他耷拉着的脑袋,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我逗你呢!别怕,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真的?” “真的!” 尹决明瘫坐回凳子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小声埋怨:“阿芷你不能这样,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白芷认真颔首:“对不起,我以后不吓唬你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尹决明嘿嘿笑起来,牵着白芷的手在掌心轻轻揉捏:“我以前是挺浑的,你不信我也正常。” 白芷眉梢微挑,眼中带了些玩味:“那我……” “唉!我们刚说到哪儿了?”尹决明警惕地打断白芷的话,生怕他再追着问下去,起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声音地转了话题,“是不是说到孙潮?” 不等白芷回应,尹决明当即骂道:“那孙潮太不是个东西了!阿芷你可得离他远点,他可不是个好人!” 白芷瞧着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逗他了,配合地转移话题:“看着的确也不像好人,他今日又拉着表演的姑娘让陪酒,现在还在前面闹呢!” “嗯?”尹决明一听,顿时紧张地将白芷来来回回检查了个遍,问道:“他有没有欺负你?你受伤没?快让我看看!” “他若敢碰你,回头我就弄死他!” 白芷捏着他的手,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我躲得快,他没逮着我。” 想起孙潮看着自己试图上下其手又口出污言秽语,白芷眸色一冷,不过很快又掩了下去。 只是他虽这样说,尹决明却是笑不出来。 好他个孙潮,连小爷的人都敢欺负,下次要是让小爷看到你,非得拿麻袋套着你脑袋狠狠臭揍一顿。 尹决明瞧着白芷的手,面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忍着不高兴勉强扯出一抹笑:“嗯,走吧!先回去换衣服,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白芷笑着点头,余光瞥见桌上的小罐子,眼睛一亮,伸手拿过来:“这是酸汁酒?你刚才拿过来的?我竟没发现!” “嗯!”尹决明见他双眼放光,心情瞬间好了不少:“知道你喜欢喝,我亲手做的,尝尝?” 不用他说,白芷已经捧起了小陶罐,将塞子去掉,一股酸甜味顿时充满鼻腔,浅尝一口,眼睛不由更亮了。 尹决明看着他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漆黑的瞳孔闪过一圈迷离的光晕,笑道:“好喝?” “嗯,酸甜爽口。”白芷毫不吝啬的夸赞。 “噗!”尹决明笑出声,夺过他剩下的酒,将坛口封好:“好喝也不能现在就喝完了,留点一会儿再喝。” 白芷想再夺回来,奈何身高是个硬伤,只得放弃:“一会儿要去哪里?” 尹决明笑而不答,拉着他往里间去:“别问,先去换衣服。” 孤狼关的夜晚总是带着一丝凉意,这在七月的夏日可谓是最舒爽之时。 夜晚的行人也比白日多出了许多,当然,成双成对的更多,无他,今日乃是乞巧节,是红线月老牵线搭桥之日,因此,此刻街上的人格外的多。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对璧人并肩而行,一位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俊逸非凡,一身黑衣穿得颇有侠客风范,而他的身旁是一位穿着白衣的俊秀少年,一身白衣儒雅清冷,眼上覆着白色薄纱,更有一种神秘不可侵犯之势。 两人同行,引得那些结伴的少女们纷纷侧目。 这是他们出来后,尹决明特地带着白芷去衣庄换的一套男装,白芷似有些不习惯,虽然看着依旧冷清儒雅,但隐藏在袖中的手却紧张地拽着。 尹决明似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与他十指相扣,微微低头,问:“不习惯?” “嗯。” 时笙颔首,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着男装出门,虽然之前在烂客居养伤也是穿的尹决明给他买的男装,但他并未出门,只待在那一间屋子里,连院门都没出去过。 除了那咋咋呼呼的汪涵和呆头呆脑的桃李,他就没在其他人面前穿过男装,这会儿走在大街上到底还是有些别扭起来。 两人藏在衣袖下的手十指相扣,尹决明浅笑安抚:“没事!就当提前适应一下,迟早要恢复身份的。” 白芷点头,倒也不扭捏了,抬头看着尹决明,极其郑重地说了句:“尹恬,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送来温暖,谢谢你让我做回了我自己。 “对你好便让我开心,何必言谢?阿芷,你以后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尹决明垂眸,将眼前人倒映在漆黑明亮的双瞳里,如初见时那般依旧笑吟吟,周围是绚丽的灯笼,来往的人群,但是,入的了他眼的,也就眼前这个人而已。 白芷心中动容,笑着应下:“嗯,再也不客气了。” “前面有灯谜,想去玩吗?”尹决明揉了揉白芷的脑袋。 “好。”白芷轻笑,他不喜热闹,但若有他陪伴,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今日乞巧,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花灯和猜灯谜,两人随意找了个最近的摊位,小摊不大,但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多是些成双成对的有情眷侣。 尹决明护着白芷挤到前面去,正好听见那老板拿这个打铜锣边敲边喊:“哎!来来来,下一个字谜灯笼来了啊!这次刚好是一对,哪两位猜对了,这灯笼就送给他们,讨个成双成对的好兆头!” 周围的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致,“好!老板,快说快说!” 那老板一看那姑娘,又看了她旁边的公子一眼,笑道:“姑娘稍等,这就来了。” “听好了,第一个灯谜是:眼前不见雀鸟飞。” 第57章 良缘 字谜一出,周遭顿时一阵沉默。 离老板最近的那位姑娘低头想了一会儿,犹豫着喊出个字来。 “空?” 老板笑呵呵地摇了摇手中梆子:“不好意思啊姑娘,您猜错了,字不对。” 老板又笑眯眯地看着周围那些成双成对的人,大声吆喝:“来来来,还有那位要猜,一个人只能猜一次啊!” 又有一个人道:“禽。” 老板摇头:“不对,下一个。” “水?” 老板摇头:“这位姑娘,您也猜错了。” 那姑娘似不服气,大声道:“水里不就没有雀鸟吗?怎么就不对了?” 那老板呵呵笑着:“那您能一眼瞧见咱孤狼关护城河的底吗?” 那姑娘摇头:“不能。” 那老板就笑了:“这不就对了,你这不得连鱼都看不见吗?” 周围有人笑起来了,其实老板也就给众人开个玩笑,但那姑娘似觉得面子过不去,正待发火,就听到她身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良,良辰美景的良。” “呀!这位小公子猜的不错,的确是良字!”那老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笑着把那个花灯递了过来:“小公子,这个花灯就归你了,您拿好。” 白芷接过花灯,是一只小白兔,瞧着挺可爱,白芷有些爱不释手。 尹决明见他喜欢得紧,也跟着高兴起来。 “来来来,另一个灯笼的字谜来了啊!”那老板又拿出一张写着字谜的纸条,看向白芷:“这位小公子,不知你是否有同行的人,这个灯笼是一对,可以让你的伴侣先猜猜。” 白芷一愣,想说有,但又觉得不太好说出口,毕竟这老板说的是伴侣,他和尹决明此刻又都是男装,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 想了想,问道,“老板,我没有伴侣,但我想要一对,你看能不能这个也让我猜?” 那老板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小公子没有伴侣,那这个字谜就让其他没有伴侣的小姑娘猜如何,若是有人猜出来,小公子和那姑娘也算有缘相识,你看怎么样?” “这……”白芷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这老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也不好推脱,只能咬着牙应了一声,若真有姑娘猜出来,他再买过来就是了。 刚答应,就发觉自己腰上被人捏了一把,随后耳边笼着一团热气,小狼崽委屈巴巴地埋怨:“阿芷,你可真狠心,你把我当你什么人了?” 白芷有些心虚,抿着唇没说话,等着那老板念字谜。 “这个字谜是:醉眼朦胧看草色。” 这回,那老板刚说完,立马就有好几个姑娘接了话,一看都是想和俊俏小郎君成双成对的。 “月。” “镜。” “梦。” “不知道!” 不知是谁说的不知道,倒也爽快,却也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尹决明俯身在白芷耳边轻喃,满满的醋味:“阿芷哥哥,好魅力啊!瞧瞧,一群姑娘正赶着跟你凑成双呢!倒留我孤家寡人一个,哥哥怎的不知道疼疼我?” 白芷听着他这似嗔似怨的语气,掩嘴干咳了一声,耳垂悄悄爬上红晕,这,他也没想到,这些姑娘们,这么的……热情! 但他也知道自家这位是个大醋坛子,得哄着来,不然回头定要偷偷抹眼泪,想了想,悄悄勾着他指尖捏了捏,又微微侧头,脸颊似有似无地蹭在尹决明唇瓣上,低声说道了句:“没事,一会儿若真有人猜中了,我就去找那人把灯笼买来送你,我只想和你一对,其他人的我都不要,若她不肯卖与我,我这灯笼就不要了,行不行?” “哈!”尹决明原本幽怨的目光骤然一亮,有些心花怒放:“原来阿芷哥哥最想凑一对的人是我呀!” 白芷耳尖微红,不再看他,却是在袖中挠了挠他的掌心,自己将目光落在了那字谜上。 尹决明感受着掌心的痒意,轻笑了声,眉眼舒展,对着那老板道:“缘,喜结良缘的缘。” “哦~”一群人恍然大悟。 刚刚那几个猜过的姑娘十分懊恼,正捶胸顿足,“唉!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对嘛!头一个是良,下一个八成就是缘了,真是可惜。” “对了,对了,这位公子答对了!”老板笑着将另一只灯笼拿了出来递给尹决明:“小公子,这是你的灯笼,和旁边这位小公子的是一对,虽然两位都是公子,但能答到一起也是缘分,就当结识个朋友。” 尹决明笑着接过灯笼,对那老板道:“您老可真会说话,一对都能被你说成朋友出来。” 那老板不明所以地哈哈笑了两声。 尹决明也没再听他后面说什么,拉着白芷挤出了人群,他可不想听到那老板再说出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之类的词汇。 那人太没眼力见了,他们明明是一对,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竟然说他们是朋友,哼! 将那老板抛之脑后,尹决明提着灯笼在白芷面前晃了晃,扬着眉向他讨赏:“怎么样?哥哥没让你失望吧?一对儿!还是我们的!” 白芷抿唇笑着,本来还想要夸他两句,结果听到了他的那声哥哥,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哥哥?嗯?” 尹决明比白芷小大半年,尹决明常耍无赖刻意忽略年份,他常说服自己比白芷先过生辰那就是自己大些,不过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从不敢说出口。 自知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尹决明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瞥见那两个据说是一对的灯笼,眨了眨眼,立刻装作不知情地惊讶出声:“哎呀!不是说这灯笼是一对儿吗?怎么一只兔子一只小狼?” 还别说,白芷当真就不再纠缠“哥哥”的事了,心思全放在了两只灯笼上,将两只灯笼提起来一看,顿时皱起了眉:“还真是,是不是那老板拿错了?刚才只顾着高兴,竟忘了瞧上一眼,你等会儿,我回去找那老板换回来。” 说着,就要拿着那只小狼崽的灯笼挤回去,尹决明轻笑一声,忙一把拉住他:“等等,等等。” 白芷回首,不明所以:“怎么了?” 尹决明笑而不答,一把将他手中的小狼崽灯笼抢过来,说道:“我觉得这样也挺像一对的,就它俩了,咱不换了。” 白芷在两只灯笼上来回打量,怎么看它们也凑不成一对啊!怎么就不换了? “不行,不行,兔子和狼怎么凑成一对?” 尹决明见他纠结,心觉这样的阿芷也是万分可爱,笑得有些邪气,漆黑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只见他低头靠近白芷,温热的气息撒在白芷莹白的耳朵上,痒痒的,酥酥麻麻:“阿芷哥哥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大灰狼吃小白兔呀!”尹决明瞧着白芷的目光别有深意:“小白兔哥哥,懂了么?” “……” 白芷呆呆怔愣一瞬,随即脸颊瞬间爆红,滚烫的热气蒸得他像只大锅上的红虾,即使瞪眼也像是娇嗔:“你,你乱说什么?我这就去把它换了!” 说着就又要往人群里走,尹决明无奈,只得拉着他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笑吟吟地瞧他:“我可没乱说,我是认真的,狼吃兔子,你是小白兔,善良可爱的小兔子哥哥,我是狼崽子,将军府的小狼崽子!” 白芷被他拉着跑,跑得快,他有些喘不过来,也没法从喘息中分出精力来思索他的话,便沉默着,也算是默认了,只是红着的脸颊滚烫,就连清凉的夜风都消不散他此刻的热度。 第58章 烟火 两人一路狂奔,片刻不停,一直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尹决明一步跨到白芷前面,回身停下来。 白芷没料到他来这出,来不及停脚,“砰”地一声,一头撞进了尹决明的怀里。 尹决明顺势搂住不让他退开,爽朗的笑声在巷子里蔓延,他轻轻搂着白芷的腰,打趣道,“阿芷哥哥这可是在对我投怀送抱?” “……咳,咳咳咳……”正大口喘着气的白芷听了他这话,一口气没接上呛在了嗓子里,直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咳得泪眼汪汪。 尹决明没料到事情发展方向竟这般脱离了轨道,一时无奈至极,见白芷呛得难受,又开始心疼起来。 忙收了调笑的神色,轻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是我不好,没顾及到你身体,好些了吗?” 白芷摇了摇头,缓了缓道:“没事,被一口气给呛着了,缓缓就没事了。” 见他咳得脸颊通红,尹决明也不好意思再去调侃人家,只得乖乖待着。 白芷好不容易压下咳嗽顺了气儿,抬头看了看四周,不由有些疑惑,此地已偏离闹市,只依稀有几盏灯笼亮着,因为光线太暗,勉强还能看得清路,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何处?怎么带我来这里?” 尹决明指指前面不远处的两层高的凉亭:“城东朗月湾。” 说罢,便又将白芷拦腰抱起,脚尖用力,两人便飞身上了凉亭的顶上。 尹决明将白芷放在瓦檐上坐稳,又伸手摘了他眼上的薄纱,这才挨着他坐下来。 白芷环顾四周,实在不明就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尹决明神秘一笑,就是不说:“你猜!” 猜是猜不到的,白芷轻哼一声表示不满,却也不急着追问,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四周静谧宁静,亭下挂着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两人并排着坐了一会儿,白芷拿着那两只灯笼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似乎怎么都玩不够。 尹决明就坐一旁噙着笑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坐了多久,白芷似乎觉得无聊,将两只灯笼小心地放在身旁,看了半晌不满意,又将小兔子往小狼崽那边挪了挪,直到两只灯笼靠在一起,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闹市离这边有些距离,但隐隐还能听到些声音,白芷伸出手,感受了一把晚风拂过五指的轻柔,而后歪头看向尹决明。 他似乎一直这样瞧着自己,唇角含笑,眼中带光,白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撒娇:“快说!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嗯?赏月么?” 说着,又抬眸看了看天空,十分诚恳地说道:“今日天气不大好,没有月亮呢!你要给我变一个出来吗?” 尹决明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一瞬惊讶,而后又被满满的笑意掩盖,握住他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笑道:“看什么月亮?我家阿芷比月亮美!” 白芷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收回手看向前方,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那边是闹市,此刻正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光亮汇聚,宛若星河倒挂人间。 他一本正经地点端坐着:“看夜景么?嗯,确实漂亮!” 尹决明不可思议地瞧着他,起初还有些惊疑,随后却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阿芷,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日是……是什么日子,哈哈……” “嗯?”白芷是真的不知道,听了尹决明的话,很认真地凝眉想了想,但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日子?中秋吗?我记得好像是下个月呀!难道是我记错了?” 尹决明这回真的震惊了,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阿芷哥哥当真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哎哟!我的好哥哥啊!你这小日子是怎么过的啊? 伸手将一直带着的小陶罐递给他,颇为无奈又宠溺地替他打开陶罐:“阿芷哥哥,今日是乞巧,乞巧知不知道?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节日。” 白芷惊讶,双眸微瞪,里面盛着的光芒在隐隐晃动:“啊!我听说过,不过我还没过过乞巧,原来就是今日啊!” 他以前一个人习惯了,也不爱热闹,还真不怎么注意节日之类,更别说过节了。 尹决明心中怜惜,他的阿芷哥哥长这么大竟然没过过乞巧节。但又觉得开心,他的阿芷哥哥长这么大没和人过过乞巧节。 他是第一个,定然也是最后一个! 他伸手揽住白芷的腰,将人往怀中带了带,说,“没事,从今年开始,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一起过,每一天都一起过。” 白芷眼中紫光盈盈,像是漫天破碎的星星:“好啊!” 白芷最吸引尹决明的,便是那双满含柔情时闪着盈盈紫光的眼睛,像是一对剔透的琉璃珠,装满了明亮的星星。 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最美最纯净的眼睛。 尹决明发现,他可能真的已经沦陷在这双琉璃紫瞳里了,白芷的任何一个眼神都能勾去他的魂,让他深陷其中,他的一颦一笑都是毒药,让他逐渐上瘾,无法自拔。 似乎深情的注视已经无法抑制他的渴望,尹决明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夜晚的凉风都无法吹散,他盯着白芷的双眼逐渐染上火热,咽了咽唾液,情不自禁地埋头用他那火热的盛情覆上那微凉的柔软。 雕琢着,描摹着,轻咬慢啃,又极度贪婪的吸吮着对方稀薄的空气和那香甜的蜜汁,他缓缓闭上眼,掩盖住那试图逃离牢笼的贪婪欲望,细细品尝着这世间美味,回味无穷。 “砰,砰砰……” 恰在此时,闹市的上方升起了绚丽的烟花,把四周漆黑的天空都染成了彩色的,绚丽又夺目。 尹决明放开白芷,两人拥抱在一起,喘息声交织在耳畔。 白芷抬眸看向天空,琉璃紫瞳中烟花绚烂,他痴迷地凝着那瞬间的璀璨,伸出手虚虚地抓去,却又徒生伤感:“烟花绚烂顷刻间。” “情深共度千百年。” 尹决明一手环过他劲痩的腰肢与他十指相扣,嗅着他发间的清香,轻声道:“烟花虽短,你我之情却并不短暂,我们会携手白头,共度余年。” 白芷怔怔看着他,眼中泛起水雾。 尹决明吻掉他眼角的泪珠,指着前方漫天烟火,喊道,“阿芷快看。” 白芷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眼中含泪光影渲染,他看不清,却知道此时此刻定然万分璀璨。 他将头靠在尹决明肩膀上,轻声道,“好美!” “这个地方看烟花最合适不过,视野开阔,烟花绽放,便是最美的星幕。” 白芷在炫丽的烟火轻拭眼角,抬眸笑问:“所以你是专程带我来看烟花的?” “嗯,”尹决明见他笑起来,也跟着眉眼舒展,“听闻世间情侣都会在乞巧夜共看烟火,我不想我们错过。” 白芷眼里满是暖意,上身微倾,扑过去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在他温热的薄唇上啄了啄。 “你真好,尹恬,我好喜欢!” “只要你喜欢,我便也欢喜。”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直到烟花接近尾声,尹决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东西套在白芷的手腕上,然后又给自己手腕也套上一个。 白芷低头一看,那是一根红绳,红绳上打了三个桃花结,他们两个一人带了一个,抿唇笑道:“刚好凑成一对。” 尹决明依旧一只手搂着白芷,另一只戴着红绳的手与时笙那只戴着红绳的手交扣在一起,认真说道:“好事要成双,我们本来就是一对。” 白芷轻轻笑着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向着璀璨的烟火晃了晃:“嗯,本来就是一对。” 静谧的夜晚,小小的凉亭之上,火红的灯笼晃着,檐上的人依偎在一起,十指相扣,红绳相交,一人看着烟火迷离,一人看着怀里的人已醉,身旁静卧着两只小灯笼,一只小白兔,一只小狼崽,互相依偎着。 第59章 奸情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人,眉眼染上温柔,低头与他额头相触,鼻尖挨着鼻尖,轻轻地喃呢着:“我的阿芷啊!” 此刻烟火已经结束,闹市那边的灯火也熄了一半,想必人群已经散去。 月上中天,打更人已从小巷敲过第四遍,清凉的夜风已染上寒气,尹决明将白芷往怀中拢了拢,又静坐了片刻,这才拿上两只灯笼,将白芷打横抱起,轻轻一跃落在地上。 白芷迷迷糊糊地睁眼,满满的都是没睡醒的慵懒之意:“嗯?回去了?” 尹决明微低头,看着他此刻软萌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柔声轻哄着:“乖,困了就先睡会儿,我带你回去。” 白芷似是真的困极了,半眯着的眼垂了下去,小脸在尹决明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尹决明瞧着他半晌,正要往回走,忽而又听他软乎乎地提醒:“灯笼,记得……” “噗!”尹决明忍不住笑了,看着怀里困得要死却还惦记着那两只灯笼的人,宠溺地笑了起来:“拿着呢!知道你喜欢。” 白芷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尹决明没听清,想问他,却又见人沉沉睡去,只得无奈摇头。 此时的花灯会已经散了,大街上只有那一片花灯还闪烁着炫丽的暖光。 尹决明不想飞檐走壁地回去,他只想就这样走回去,抱着怀里的人,静静地走在炫丽的街道上,听着两颗心脏同时跳动的声音,那是多么令人着迷。 街道两旁灯笼的光线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片灯火通明中。 偶尔会听到某个偏僻的小巷传来一些说话声,大概又是哪家公子与姑娘道别或者哪家公子没有追求到心爱的姑娘而醉酒巷里。 尹决明没有理会,因为他喜欢的人正在怀里安睡,这种满满的幸福感,那些只知道醉酒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 “什么破地方,啊?” “那丑女人什么意思?老子现在……嗝~才是这孤狼关的总督尉,她,她竟然还敢拒绝老子喂酒,真他娘的以为老子不敢动她?嗝~” 角落里,孙潮喝得醉醺醺地一步三晃,一旁的小仔儿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刚伸手去扶他就被猛的甩开,险些磕到拐角的墙边上。 “公子,公子您快跟小的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出来不安全。” 孙潮头晕得厉害,撑着墙靠了上去,这才踢了一脚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小仔儿,骂骂咧咧:“去他娘的不安全。” “老子是都尉!是这城里的老大!谁他娘的瞎了眼,敢,敢来害我?” 酒醉的人力气总是都出奇的大,孙潮那一脚出去,竟是将小仔儿踢了个趔巅。 小仔儿不敢再上前,只离得一步之遥苦着脸附和:“是,是,是,公子您是都尉,那丑女人敢拒绝公子喂的酒就是不知好歹,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公子您一表人才,有权有势,那个死丫头简直是有眼无珠,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竟然敢拒绝,活该她一辈子做个妓女!” 孙潮听小仔儿骂得爽,心情顿好:“说的好……呕~” 正想夸他几句,哪知胃中一阵翻滚,一个没忍住吐了出来,污秽之物溅到小仔儿满鞋子都是。 小仔儿看着又脏又臭的鞋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若不是眼前这人是他主子,只怕他早就忍不住转身走了,谁还来管他一个纨绔无赖的死活啊! 只见他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忙扶着快要躺到地上吐了一堆污秽上的孙潮:“公子,咱先换个地儿吧!” 孙潮一阵狂吐之后,胃里舒坦多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只是依旧走得有些摇晃。 伸手让小仔儿扶着他,一路左晃右晃地往巷子外面走。 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真他娘的……我跟你说小仔儿,这要是在京中,那些个花楼的姑娘哪个不是,不是扒拉着来讨好我,谁敢像她们这样?啊?敬酒不吃,吃,吃罚酒!非要老子动,动粗!” “都是些贱皮子!还,还有跳舞的那个,那他娘的谁啊?一个贱人也敢躲老子的酒,说什么她不喝酒,真他娘的当老子傻啊?一个青楼里的贱蹄子装什么清高?还蒙着眼,怕人认出来?老子迟早将她弄死在床上!哈哈哈哈……” 孙潮骂着骂着突然笑起来,将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小仔儿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小仔儿吃力地脸都撑红了。 走了两步,孙潮又微眯起眼,似乎在回味,半响,一面靡足地痴痴笑了起来,甩着头看向小仔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个女人,有味儿,那身段儿,啧,京中的妓女都不敢穿那种衣裳跳舞,这边关之地的小娘皮倒是大胆,那一个个露的,嘿嘿,还有穿红衣服那个,那小蛮腰,那大长腿,还有她跳那舞,哎哟!哎哟!嘿嘿……” 小仔儿被醉酒的孙潮拍着脸,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孙潮嘿嘿笑了一会儿,又自顾摸了把脸,愤愤骂了起来:“小贱蹄子,老子迟早收拾了她,让她躺在爷……” 爷什么?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从小巷的出口看见了街道上的人。 不过几步便从左边走到了右边,被墙挡着看不见身影了。 “呸!”孙潮吐了口口水,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小仔儿,催促道:“你!快跟上去,看看那是不是尹决明那王八羔子!” 小仔儿本就将大部分力气用来扶他,被他一推,力气不支,直接被推摔出去了,膝盖和手心在地上蹭得火辣辣的疼,但他不敢抱怨。 听到孙潮的吩咐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准备去追人。 “是,公子。” 刚跑出去两步,又被孙潮叫住:“等等,顺便看看他抱的是谁。” 其实他刚看到尹决明时除了火气上头还有着惊讶,毕竟尹决明虽说也是个花楼鬼混的王八羔子,但从来都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除了听听曲儿,看看舞,最多也就搂个姑娘喝喝小酒。 孙潮以前还嘲笑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王八。 那小王八羔子出了花楼就是个二五八万的愣屌子,哪个姑娘他都看不上,当然也没哪个正经姑娘看得上他,这事儿当初在京中还被自己拿出来取笑过,他比谁都了解那个王八羔子。 所以,当他看见那王八羔子抱了个人,虽然只是一晃眼,但他还不至于眼瞎,街上本就有许多灯笼,光线不暗,尹决明抱着人的手腕和那被他抱在怀里的人的手腕上都有一根红线。 红线啊!那是什么?结情丝啊! 戴红绳的常见,可好巧不巧,今天又是乞巧节,乞巧节的晚上,两人抱在一起,姑且就算抱在一起,手上还都带了结情丝,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王八羔子肯定和哪个女人有奸情! 孙潮震惊之余骤然大喜,见尹决明竟走远了,忙踢了小仔儿一脚。 “还不快跟上去,人要跟丢了,小心爷收拾你!” 第60章 撒娇 小仔儿生生接下那一脚,疼的呲牙咧嘴,临走时不忘问一句:“公子,那您怎么办?” “我自己回去,你快去把人给我跟紧了!” “是,公子。” 小仔儿松了一口气,相比较跟在他身边挨打听骂,还不如去跟踪那两人来得痛快。 见尹决明转进到拐角处,小仔儿忙跟了上去,但他知道尹决明有些功夫,不敢跟太近,只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直到他看到尹决明带着人翻墙进了已经被自家公子砸了的青姑院的大门,这才跑上前去,在尹决明翻墙的地方来回渡了几步,自知翻不过去,这才悻悻离开。 尹决明今夜心神荡漾,警惕性几乎没有,自然不知他已经被人跟了一路。 抱着时笙推开了白鹭居的大门,将那两只灯笼放在桌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人放到床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芷脸颊有两片红晕,红润的嘴唇有些干涩,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这才又睡了过去。 白芷酒量并不好,从他第一次喝酸汁酒时他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以往自己控制着量,今夜却是贪饮了许多。 尹决明看得身上燥热,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去桌子上倒了杯温水,用指尖沾了给他润唇。 谁知白芷竟轻起启薄唇,舌尖好死不死刚好舔到尹决明的指腹。 尹决明被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激得浑身一颤,体内被压下去的燥热又涌了上来。 他看着白芷的两眼幽深,似要将他吸进去,端着茶盏的手被青筋凸起,好半晌,压抑又委屈的声音响起:“小阿芷,你可真是个大坏蛋!” “这可是你先撩拨我的,可不是我趁人之危。” 说罢,仰头喝尽杯中水,俯身以此将那温热的水渡到他口中。 白芷的喉结滚动,将水咽下,似觉得不够,张开嘴还要。 尹决明轻笑一声,在他额头轻点:“没了!渴着吧!” 白芷仿佛清明白了一般,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哼出声来 尹决明嘴上说着没了,却还是去一旁桌上倒了水来喂他,这次倒是规矩,没再趁人熟睡占人便宜。 一杯水喂尽,尹决明将杯子放到一旁,去打了热水给白芷和自己简单擦洗一番便熄了烛火,借着月光褪去外衣也躺到了床上。 将已经熟睡的人搂进怀里,身体的燥热却没有消减下去,反而更热了,尹决明叹了一口气,低喃着:“孙潮那玩意儿去年都娶妻了,也不知咱们俩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 “要不是你身体还太弱,要不是怕你太累,我真的就要……” 就要什么,尹决明没敢再乱想,低头在时笙发间吻了下,“说好的今晚穿那舞衣给我看的,哼!下次定上你穿上跳舞给我看。” 尹决明十分不情愿又委屈地催眠自己:“睡觉,睡觉!” * “你确定尹决明是在青姑院?”孙潮从身侧的窗户往外看去。 这是温柔乡待客的厢房,同乐舞楼相似,呈环形建的三层小楼,每间厢房的窗户外边正对着红娘院的乐舞台。 乐舞台没有青姑院的观舞楼雅致,但却是奢华至极,镶金嵌玉,绫罗绸带,好一个饮酒作乐之地。 “公子,千真万确!小的确实是在青姑院的大门看到尹二公子翻墙进去的,这几日,小的日日守在青姑院外,那尹二公子确实是在里面,绝对错不了!”小仔儿立在一旁弯着腰给他将酒添上。 孙潮摩擦着下巴,眼中闪过精光,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乐子,笑了两声,对着小仔儿挥了挥手:“小仔儿,去,给爷打听打听现在还有些谁住在青姑院。” 小仔儿顿了一下,忙弯腰:“是。” “唉!等等!去让那老妈子将魅娘叫过来,今晚上爷将她包了!” 待人走后,孙潮看着那乐舞台翩翩起舞的美人,嘴角笑意不减,反而越来越大。 尹决明,哼,哈哈哈哈哈…… 乐舞台后面最里间的屋子里,尹决明搂着换好舞裙的时笙不让他走。 “我就看一眼成不?就一眼!” 白芷低头看着扒拉着自己腰的人,抿着唇不答话。 他此刻很纠结,尹决明想去看他跳舞,但是自己又担心他看了过后会发火,毕竟…… 唉!白芷想想都头疼。 咬了咬牙:“要不我下来再单独跳给你看?行吗?” 他实在想象不到如果让他看到自己日日跳的舞,他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气得砸了乐舞台? 以他的脾气,大概是会的! “不要~阿芷哥哥~你就让我去前面看一眼嘛~就一眼~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就只看你跳舞!好不好嘛~” 尹决明搂着白芷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着撒娇。 他虽是撒着娇,但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去前面的,若白芷同意,他便光明正大地去,若是不同意,他便偷摸地去。 本来今日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去前面看他跳舞,哪知白芷的反应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大,这让对白芷事事格外敏锐的尹决明很不放心,但又不想让白芷起疑,只好使出看家本领死皮赖脸地缠着。 如今听他宁愿私下跳给他看也不愿他去前面,心中更加笃定他家柔弱可欺的小阿芷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告诉他。 这怎么能行?他家宝贝可是只能宠的!哪个滚犊子玩意儿敢欺负他,就等着收尸吧! 见白芷拧眉不说话,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又蹭了蹭,委屈极了:“阿芷哥哥,你都不让我去看你跳舞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尹决明眼眶泛红,委屈得好似下一秒就能落泪:“我就知道你肯定讨厌我了……而且,而且你上次明明都答应过我不再穿这身衣服的,结果你又穿上了!你不仅不让我看你跳舞,你还骗我!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那委屈又带着小情绪的声音让白芷头皮发麻,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尹决明这副模样,反手搭在他的肩头,咬了咬牙,也是豁出去了。 “那你保证只看我跳舞,不会冲动我就带你去。” “真的?!!”尹决明瞬间抬起头,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时笙,哪里有半点要落泪的样子? 白芷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便觉心中忐忑,许久才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地闭着眼点了点头:“嗯!去吧!” “嗯嗯,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哦!”尹决明欢欢喜喜地拉着白芷往外走:“走吧!走吧!我保证一定乖乖的!” 白芷头疼不已,心中叹气:希望如此吧! 第61章 艳舞 尹决明兴冲冲地拉着人往前走,他没有看见,在他身后,那绯红的薄纱下,原本白净的脸颊通红一片。 白芷到了前院便直接向乐舞台走,这一场是他的舞。 尹决明便越过乐舞台绕到前面,在大堂找了个视线极好的位置坐下。 旁边桌坐的大概是个有钱的富商,一身油腻的肥肉,又老又丑,腿上坐着个靓丽的姑娘,穿得轻薄凉爽,正靠在那胖子怀里一边轻蹭一边给他喂酒。 尹决明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心中计量着这些姑娘穿得再凉爽都没有自家小哥哥好看,小哥哥往那一站,端端是一幅谪仙下凡图。 正喜滋滋地想着,就见一身红衣的白芷缓缓上了舞台。 几乎是一刹那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了过去,目光逐渐痴迷。 舞台之上,白芷脚步轻挪,随着奏乐舞动起来。 舞姿妖娆妩媚,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在刻意引人遐想,勾引着人犯罪。 这样的舞尹决明从未见白芷跳过,也从未想过他会跳这样的舞。 这与他之前跳的水上梅花和折玉兰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格。 水上梅花冷艳孤傲,折玉兰清冷优雅,然而……这是什么舞?妖娆如狐,妩媚勾人,那开着高岔口的裙子在他每次抬腿时底下风情若隐若现,白皙修长的腿更是展露无遗,还有那些动作…… 尹决明拳头紧了,瞬间黑了脸,牙关紧咬,漆黑的瞳孔中结了一层冰霜。 瞧瞧台下那些个狗男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特别是旁边那桌的胖子,一身的肥膘肉,满脸淫笑,哈喇子流了怀里的姑娘一身,竟还大言不惭口出狂言。 “天仙绝色!狐仙下凡啊!要是能与她睡上一晚,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往日不知其真意,今日我算是明悟了!” “此间绝色,若能尝其风情,死又何妨?” 尹决明黑眸猛地一沉,几乎是在胖子话落的一瞬间拍案而起,惊得旁桌众人频频看来。 不过一瞬间,他又想起之前白芷再三嘱咐他要冷静不许与人动手,狠狠瞪了眼台上之人,尹决明又重重坐回凳子上,此刻的他只觉口中像是含了黄连一般苦涩难消。 他算是明白了白芷为什么怕他到前面来。 感情之前自己还以为他被人欺负不敢说,原来竟是被逼着跳这妖艳的舞,也难怪他不敢让自己看见! 指间关节捏的嘎嘣响,尹决明只觉怒火中烧,奈何又发泄不得。 要不是答应了白芷不会乱来,要不是他再三提醒自己不可乱来,要不是怕他事后为难,要不是怕传到大哥和父亲耳里,他可真想将这群人的眼珠子抠下来! 怒气在胸腔里无处发泄,直烧得他心口闷痛。 特别是旁边那个胖子,竟然还敢肖想他家宝贝阿芷,真是活腻歪了! “哼!一个自视清高的女人而已。” 胖子怀里的姑娘听着胖子对台上人的夸赞,阴沉沉地瞧了眼舞台,眼中的妒忌之色遮掩不住。 要说温柔乡的姑娘们最讨厌的人是谁,除了青姑院当年一舞成名的前头牌舞姬云烟,便只有这个同样一舞出名的现任头牌舞姬时笙了。 胖子盯着白芷的眼满是淫光,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人掳进房里快活,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真是越想越兴奋! “就是要那种假清高的人玩起来才有意思!啧啧,她什么时候开牌子?爷有的是钱,定要先尝尝滋味!” “这可就难办了啊!督尉大人~” 媚娘依偎在孙潮怀里,身前衣衫大敞,看向舞台的双眼满是阴狠。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孙潮胸膛流连,心中却装满了无比恶毒的怨恨。 为什么那个贱人走到哪里都能勾引人?凭什么都到了温柔乡她还能自视清高地做一个舞姬,而自己从头到尾都只能在一群臭男人里摸爬打滚?凭什么?凭什么! “爷就是喜欢这种冷艳艳的,勾人得紧,怎么?爷就是要将她带回府去,楼妈妈还敢拦着?” 孙潮低头在魅娘身前深深吸了一口,不安分的手摸进了那散开的,凌乱的,欲盖弥彰地遮挡着的布料之下。 他看着台上人跳的舞,已然被勾起一阵欲火。 他目光还黏在窗外,手却用力揉搓了一把,直引得怀里的魅娘一阵娇哼,衣衫在她欲拒还迎的挣扎下褪至臂弯,身体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了,语态娇媚地恭维着:“大人就是咱孤狼关的天,楼妈妈自然不敢拦着大人~” 孙潮听着她的话心中舒爽,他就喜欢这女人的这张嘴,会说话,懂得讨人喜欢,低头轻咬一口,算是对她讨人喜的奖励。 “所以嘛!爷还能有什么事想办办不成?” 魅娘娇喘着,指尖在孙潮身上作妖,口中巧笑:“自然是都能成的!只是嘛~这时笙有相好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前段时间勾搭上了将军府的二公子呢!” 孙潮动作一顿:“尹决明?” 魅娘点头:“是他呢!” “哈!原来如此!”孙潮摩擦着下巴,双眼再次落在窗外台中的白芷身上,骤然又放声大笑起来,这可真是饿了有人送饭,渴了有人送水啊! “镇北将军府二公子看上了一个跳淫舞的妓女?!!也不知道尹大将军知道了受不受得住!哈哈哈哈哈……” “小妖精,你可真是帮了爷一个大忙啊!说吧!想让爷赏你点什么?”孙潮将魅娘压在矮桌上目光猥琐。 魅娘娇羞地搂着孙潮的脖子,雪白的双腿挂在他的腰间,模样甚是勾人:“大人说什么呢~奴家哪敢找大人讨赏啊~” “真不要?”孙潮几乎压在魅娘的身上,捏着她的下巴笑得一脸深意。 魅娘轻吹一口香气打在孙潮脸上,笑得格外妖艳动人,指尖下滑,勾在他松垮的裤头上,盛意邀请:“那就请大人疼疼奴家好不好?” 孙潮顿觉热血上头,欺身而上:“小妖精,看爷今夜不弄死你!” 魅娘娇呼:“大人~” 刚回来的小仔儿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传出的声音,将搭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静静立在了一旁。 第62章 惊吓(一) 白芷在舞台上一直忐忑不安,就连往日在台上跳这支舞时的羞愤都抛之脑后,特别是在看到尹决明黑着脸捏碎了手上的酒杯时,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逃下台去。 听到那些个嫖客嘴里淫逸不堪的话,以前还可以当屁放了,可今天那群人里有个他不敢惹的人啊! 白芷只觉得自己心中狂跳,更不敢去看尹决明的眼睛。 好不容易将一支舞熬完,正要下场,就见尹决明已经忍不住,腾地从凳子上起身,直接飞身上了舞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将人扛在肩头施展轻功往白鹭居去了。 白芷双手拽着尹决明腰间的衣裳以防掉下去,肚子被搁得很疼,但他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忍着,就怕再将盛怒中的人惹急了。 尹决明一路上黑着脸没说话,到了白鹭居直冲屋内,反脚将门踢上抬手上了门闩,将白芷往床上一放,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凶猛地压了下去。 白芷只觉唇角生疼,倒吸凉气,他却硬是没敢吭声,自知理亏,便由着他发泄。 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唇都快没有知觉了,这才听到尹决明埋在他颈间闷闷的声音:“阿芷,给我个解释。” 尹决明虽然满腔怒火,但他不想在没问清缘由的情况下就责怪白芷,因为他爱白芷,了解白芷,知道白芷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事。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会生气,生气他瞒着自己,气自己竟然发现得如此之晚。 他本就介意他穿这种暴露的衣服出现在人前,但白芷说这是权宜之计,等他帮他拿到卖身契,他就再也不会穿了,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想办法。 奈何如今城中事务杂乱,各方探子都密切关注着城中一切事物,衙门内同样有许多眼线,即便他悄悄托人暗中去办,可县衙内同样有孙潮的人,这导致他们想要拿到白芷的卖身档案十分困难。 他甚至想要夜取,但依旧没能成功,他只能等孙潮彻底接手孤狼关,在衙门的人放松警惕时才有机会再取。 如此,他的阿芷就得在温柔乡多待一段时间,多受一段时间的委屈,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心痛难忍。 可偏偏现实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看到他如此,白芷很是忐忑,他知道此刻的尹决明很生气,他想安抚他,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只得咬着下唇不说话。 或许,他不该这样做,他是真的很在乎自己,是自己魔怔了。 白芷满心歉疚,却又莫名有一种疯狂的兴奋,他或许真的快要疯了! 尹决明热情的爱让他患得患失,他心中那头野兽几乎让他崩溃,他想让自己得到满意的答案而安心,如今满意的答案得到了,可他的心却依旧高高悬着。 他应该选一种更温和的方式的,白芷头疼地想。 “阿芷,我要听你解释。”尹决明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微冷泛着丝丝寒气,白芷抿着唇,想像从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可他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动弹不得。 尹决明抬起身,垂眼看着他,伸手扯掉了白芷眼上那绯红的薄纱,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烛光下水雾弥漫,血红的眉心坠衬得淡紫的瞳色更显迷人。 白芷死死咬着下唇,双眼浸染水雾,眉眼纠结又可怜巴巴,尹决明心头一痛,凶他的话咽下了肚子。 他娘的!他这副模样,即使想要凶他都说不出口! 真是磨人的小东西! 他不说话,尹决明心里也急得不行,就怕他受了什么委屈被人逼迫不敢告诉他。 他知道他的阿芷会这么做一定是不想给他找麻烦,他想自己悄悄解决,偏偏又总是不知道爱护自己,偏偏他又不做不到强硬地逼他。 尹决明万分气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怒火滔天:“阿芷,你再不说话我可就动手了。” “……” 白芷似打死不愿说,欲望如同猛兽,会吞噬自己也会吞噬别人,他又怎会告诉他自己那些阴暗的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将头侧向一边,一副视死如归,凭君谴责的模样。 他想,任他发发气,只要他不再追究,不再生气就好了。 尹决明面对这样的白芷,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的即视感,看着他这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尹决明当真气笑了。 “阿芷,三岁小孩都知道做错事是需要接受惩罚的,我想阿芷这么聪明应当也是知道的。” 尹决明扯下发带将白芷双手绑在床头。 白芷任君处置的清冷态度仿佛收到了极大惊吓,只见他原本闭上的双眼骤然大睁,瞳孔瞬间收缩,同时身体奋力挣扎起来。 他几乎惊恐地唤道,“尹恬,你做什么绑着我?快松开!” “说了要惩罚你,自然得惩罚完才能松,阿芷,你太不听话了,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尹决明帮他抹去眼角的泪,低声哄道:“别哭,我不会伤害你的,阿芷!” 说罢,他从白芷本就挡不住双腿的裙摆上扯下一块布条将他踢蹬的双腿绑在床尾。 白芷浑身都在颤抖,那种被绑在木桩上被脏东西爬满身体的触感在十多年之后再次让他感到恐惧,他近乎绝望地祈求道:“不要绑着我……尹恬……你松开,你松开,不要绑着我!” 尹决明扯过被褥盖在他身上,再次抹去白芷细流般的泪,眼底猩红一片,轻叹,“阿芷,我只是怕你趁我不在跑了,你乖乖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就给你解开好不好?” “不!不好!你现在就解开!现在就解!” 尹决明第一次对白芷露出了非常冷肃的眼神,“阿芷,你听话!” 他起身往外走去,却骤然听到一声嘶喊:“不要!尹恬,不要走!你…你给我松开,求你,求求你了!不要绑着我,我害怕,尹恬,我真的害怕……” 尹决明冷酷的面孔在这声嘶吼中骤然破裂,他终于从那声嘶喊中听出了里面包含的恐惧与绝望,几乎是顷刻间,他转身扑到床边。 “阿芷!阿芷你怎么了?阿芷?” 骤然对上那双几乎失神的眼,尹决明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万分暗恼自己伤了他。 白芷泛着泪光的紫眸呆滞地颤动了一瞬,口中哀求着:“尹恬,求求你,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绑着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真的!”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解开,”尹决明一边慌乱地去解绑着他的发带和布条,一边颤着声安慰:“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绑着你的!对不起,对不起阿芷!是不是吓着你了?我这就帮你解开!” 可他越是着急,那结就越是难解,听着白芷一声声绝望的哀求,看着他逐渐光芒暗淡的双眸,尹决明当真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 第63章 惊吓(二) 好不容易终于解开捆绑,尹决明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却是比怀里人抖得还要厉害。 “阿芷,阿芷,不怕啊!我再也不会绑着你了,再也不会了,你别怕,别怕!” 好在受惊时间并不长,白芷在尹决明颤抖的呼唤中渐渐回神。 “阿芷,阿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吓唬你了,你别怕!” “尹恬……” 白芷听着他惶恐不安的声音,拽着他胸前的衣衫,埋头轻语:“尹恬,以后不要绑着我好不好?束缚会让我陷入噩梦,真的……很吓人……” “好,好,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尹决明紧紧搂着白芷,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入白芷散乱的发间:“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尹决明此刻恨不得将半刻钟前的自己痛打一顿。 他的阿芷曾被困紫庸,他在那里受过无数酷刑,曾经的恐惧与绝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此后一生可能都会伴随着曾经的阴影。 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怎么就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阿芷因为他而再次陷入曾经的绝望之中?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尹决明一边帮他擦去额头的密汗,一边轻声问。 “我想沐浴。”白芷说。 即使那令人恐惧的记忆褪去,身上那股粘腻而刺痛的感觉却仍然没有消退,他急需将自己清洗一遍,即便是心理安慰也好。 “好,我去准备热水。”尹决明将他放回被窝里盖好,瞧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又是一阵抽痛:“你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吗?” 白芷摇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尹决明见他这模样,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静默半晌,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出去。 等他准备好热水再回来时,白芷已经沉沉睡去,只是眉头皱在一起,他不忍将他再唤醒,用指尖揉开眉间皱痕,便用湿帕子替他擦拭一番。 待他自己洗漱完回来,这才上床小心钻进被褥里将人揽入怀。 到此时,他才长长地喟叹出一口气。 “尹恬……”白芷在睡梦中惊醒,轻声唤道。 尹决明身子一顿,轻拍着白芷的后背:“把你吵醒了?那要起来沐浴吗?” 白芷往尹决明怀里钻了钻,身心疲惫:“不想动了,想睡觉。” “那就睡吧。”尹决明轻声道。 白芷没声了,就在尹决明以为他睡着时,忽然听到白芷的声音弱弱地在夜色里响起:“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阿芷。”尹决明将白芷搂得更紧,“去跳舞非你所愿,我不该吓着你,我才应该向你道歉。” “对不起,阿芷。” 我只是害怕,那么多人都惦记着你,而我又无法时刻护在你的身边,我怕哪一日回首,看到的是血淋淋的你,就像当年在断魂涯。 我气的不是你,我气的是自己无能,所以,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弄丢了十年。 我是恼我自己。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尹恬。” “你为我做了很多,卖身契是我自己的事,你愿意帮我我很高兴,但我也不能全部都让你去操心,我也想自己出一份力。” 白芷温热的手掌抚摸向他的脸颊,似叹息般说道:“你别把我当脆弱的金丝雀养着好吗?” 只要你想,我也能为你做很多事,杀人查事,暗探追踪,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些东西,毕竟我是为此被制造出来的,我不告诉你,是因我知你会心疼,可我并非软弱无用,我虽恐惧着过去,但这些年时常梦回,恐惧也不过一时,我正在努力克服,总有一天即使让我再承受一遍,我也能勇敢面对,而那个给我勇气的人,正是你啊! “不是金丝雀!” 尹决明不知白芷为何会如此想自己,他捏着白芷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万分郑重地说道:“我把你当心头肉掌中宝,是你把我的心当杂草不屑一顾!” 白芷眉头一皱,当即反驳:“我没有!” “你就有!你不顾及自己,就是不顾及我!”尹决明再次搂紧他,白芷仍能感受到他身体在轻颤,他在害怕。 “楼妈妈是不是同你说只要你去跳舞,只要你帮她赚够了银子她就将她手中那份卖身契给你是不是?” “楼妈妈的确不是个坏人,但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她绝不会在你风头正盛的时候将卖身契给你,如此,你要被她‘胁迫’到何时?” “就算她最后真的会把卖身契给你,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跳了那些舞之后,那些看客会如何想你?” “如今孤狼关已不在我父亲和大哥管辖之内,有多少人对你起了心思你知不知道?” “若他们只是嘴上念念,心头想想,我也能忍,但万一有人对你下黑手呢?” “别的不说,孙潮一定会盯上你,到时候你有多危险?你想过没有?” “阿芷,你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你在糟践自己,就是在糟践我。” 白芷心头一颤:“你!” “你把我的心糟蹋烂了,碎成一块一块的。”尹决明不让白芷出声,将头埋在他的发间,伤心道:“阿芷,你看不到吗?你是不是想要疼死我?往后世人提起镇北将军府二公子,就会说,哦!就是那个英年早逝,心碎而亡的倒霉蛋!” 白芷本来还挺伤心难过的,结果听他这样一句话,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在他胸口轻捶一下,嘟囔道:“你这人真是,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吗?” “我说真的!” 尹决明捉住白芷锤自己的手:“所以别去跳舞了好吗?孤狼关是各国通商必经之地,人员往来关系复杂,若你被人盯上,我或许都来不及反应你就被人掳走了。” “阿芷,人心险恶,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答应我,不要再去跳舞了,衙门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盯着,只要人手一松懈,他们就会立刻去找到你的卖身契约记录销毁掉,到时候我再把楼妈妈手里的卖身契拿回来,你就彻底自由了。” 白芷追问:“你也说楼妈妈不会轻易交出我的卖身契,你要如何拿回来?”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不会让他从我手中再讹走银子,那些银子,我得留着养你。” 白芷听得耳朵一红,正待说话,尹决明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第64章 跟踪 白芷这些日子变得格外乖顺,且十分听话地待在白鹭居很少出门。 他每日只翻翻书弹弹琴,若不是夜夜噩梦惊醒,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松快。 这日,尹决明依旧早早出了门,临走前叮嘱白芷好生休息,又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今日能早早赶回来陪他一起吃晚饭。 他这些日子很忙,总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彻夜不归,白芷知道,尹家军撤出孤狼关后,明面上很多事情都交接给了孙潮,但暗地里还要处理很多麻烦。 尹将军和尹副将身边定然有孙潮的人盯着,很多事不方便出面,便只能让尹决明这个身无半分官职又“不学无术”的人去做了。 不过今日他说的事定然是他卖身契的事,想来今日他就能带着他的卖身契回来了。 白芷戴上帷帽出门,他先去了一趟安乐居,苗齐白为他把了脉。 “你最近做了什么?那东西似乎又快要苏醒了。”苗齐白拧着眉,看上去很是担忧。 白芷摇头,连日来的噩梦让他休息得并不好,脸上看着很是苍白:“我最近总是梦到当年那些事。” 白芷抬眸,瞳孔因恐惧而轻微颤动:“他可能要来了……” “这里是南楚,烽火关更是出入严格,他进不来。”苗齐白斩钉截铁,宽慰道:“你不要太过担心。” 那人想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他若想来,到时一定会有办法混进来。 他体内的东西决不能在这时候苏醒,不然很快就会被他发现。 “把之前的药再帮我熬一碗吧!”白芷说:“我不能让他找到我。” “那药有多伤身你又不是不知道!”苗齐白依旧皱着眉,他是真的很担心白芷的身体:“现在还没确定他是否会来,那东西也只是有醒过来的迹象,但不一定会醒,你不必现在就喝那药。” “我可以给你先抓些安神的药,你看起来很憔悴,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可若他来了,它就一定会醒,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白芷盯着他:“你知道的,安神药对我没用,而且我不想再回到那里,也不能回到那里。” 苗齐白一怔。 是了,是了,他不能再回到那里去的。 良久,苗齐白似在叹息:“中午留下来吃饭吧!吃了饭我给你熬药。” 白芷点头:“多谢。” 吃过午饭,白芷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喝了苗齐白端来的药,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都虚弱了。 半个时辰后,苗齐白再次搭上白芷脉搏,说道:“它已经彻底沉睡,若不受刺激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你不用再担心。” 白芷道了谢,正准备回去,苗齐白喊住他:“你这些日子身体会很虚弱,要不就留在安乐居住几天,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也好及时给你诊治。” “今日不行,今日我得回去。”白芷想着早上尹决明临走前说的话,微微笑道:“有人在家等我。” 白芷离开安乐居后,撑着虚弱的身子去买了些菜,他打算今晚亲自下厨。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可能晚上会下雨,白芷没有在街头逗留,他目前的身体可淋不得雨,于是买了菜便直接往回走。 但半路上他发现有人在跟着他,当时他便将心提了起来。 他在孤狼关待这么多年并未与谁结怨,更甚至甚少出门,即便出门也只是去安乐居或者去城郊碧波湾练舞。 又想到近日来噩梦频频,还有在安乐居时的一些猜测,白芷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白了一个度。 提着竹篮的手收紧,骨节森森泛白,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白芷手脚冰凉,心跳很快。 他不敢直接往回走,一路引着身后那人到了一条无人深巷,听到身后脚步声加快,白芷闪身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杜三见人拐进另一条巷子,当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可等他追进巷子,却发现巷子前方被杂物堵死了,而刚刚拐进来的人却不见了。 巷子里空荡荡的,连只狗叫声都没有,杜三猛地一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那人到了孤狼关最北边那片荒废的街巷。 那人是发现有人跟着所以故意引他过来的! 杜三发现这一点后背脊瞬间发凉,雇他抓人的那人明明说这人不会功夫,说要他抓的只是个病弱的舞姬,难道那人在骗他? 不行!那个女人肯定不简单,他得赶紧离开这里!那二百两银子大不了他不要了! 杜三常年混迹孤狼关,他没什么别的本事,平时就是帮人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做这一行久了,对危险就特别敏感,但凡发现不对劲他就会立刻放弃先保命,以往都是如此,这也是他干这行干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的原因。 这回遇到个人叫他绑个舞姬,他以为能和以前一样顺手就能完事儿,但他现在直觉这次可能会要命,那种危险的气息让他汗毛倒竖。 正当他转身打算赶紧逃命时,一把匕首落在了他脖颈间。 杜三的身体骤然僵住,惊恐的视线落在那雪白的帷帽上,那雪白的薄纱之后,是一张朦胧的脸,明明看不清,但他就是能感受到那薄纱之后的人双眸中溢出的冰冷杀气。 “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 冰冷的声音如冬月寒雪,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有,有人雇我将你绑了带给他……”杜三垂着目光盯着那握着匕首的苍白的手,心中直骂那雇主不是人,这人分明会武功,且应当还不弱,不然自己不可能转身就被用匕首抵着脖子。 白芷一听,眸中冷色更甚,他将匕首压近杜三的脖子,顿时留下一道血痕:“那人是谁?说!” “我,我不知道!”杜三此刻肠子都要悔青了:“那人只说他家公子发话要将你带回去,但他不方便自己露面,所以才雇了我让我将你绑了送到他那里去,但我真不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 是他!一定是他!他在孤狼关的确不能轻易露面,他们的特征与南楚人相差太大很容易被认出来,也只有他才会在得知他的行踪后想要将他带回去。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白芷握着匕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身体有一瞬间被恐惧所支配而难以做出反应。 杜三见白芷好似情绪不对,当即趁他愣神之际拔刀砍去。 第65章 杀人 杜三能看出来白芷对他升起了杀意,他知道,此刻若不做出反应,稍后死的定然就是他。 只可惜白芷即便被恐惧支配了身体,但他对危险的敏锐几乎瞬间让他从恐惧中强行抽了出来。 “噌~” 一声金属碰撞的锐响,白芷手中的匕首接住了那迎面劈开的大刀。 兵器相撞的那一瞬间,白芷虎口发麻手中的匕首几乎脱手而出。 杜三会功夫,虽然功夫不高,但白芷若就以现在这状态对付他定然打不过。 左右身份也暴露了,白芷也不再遮掩,与杜三交手几个回合,当即运起内力一掌击了出去。 杜三被一掌震飞,撞到墙上喷出一口血来,他本就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吓唬吓唬普通人还行,但真要同有内力的人比起来,那相当是不堪一击的。 白芷握着匕首一步步靠近。 这人是那个人派来的,他决不能放任他活着回去复命。 “你,你要干什么?!!” 杜三见白芷握着匕首从巷子里走来,可他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一时惊恐万分:“你,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可以带你去找雇我的人,你去杀他,你去杀……” 杜三捂着热血喷涌的脖子瞪大双眼,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替人暗中办事干了这么多年,今日竟会死在一个小小舞姬手中。 白芷甩掉匕首上的血,收入鞘中放回袖里,这才冰凉如雪地说道。 “南楚哪个地方的人被紫庸收买都可以,唯独孤狼关的人不行,烽火关当年被他们屠城的事你都忘了吗?” “那你该死!” 紫庸?什么紫庸?雇佣他的人分明也是南楚人! 杜三在死前差点被气活了,感情这女人把他认成紫庸人所以才对他痛下杀手?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他杜三是干了不少绑架良家妇女,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他真的没有勾结紫庸啊! 只可惜,此刻的他已经说不出话,那喷溅的血液很快便夺走了他最后一口气。 白芷回到白鹭居时天色还早,他将菜放进厨房,打了水一遍遍地洗手,直到双手被他搓得通红。 那人真的找来了,他或许已经到了孤狼关,他虽杀了他派来的人,但肯定还有第二个,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得赶紧离开! 可是离开孤狼关他又能去哪里?京城吗? 让尹恬带他去京城? 不,不行!孤狼关如今定然是暗潮涌动,尹恬肯定会留下来给他父亲和大哥帮忙。 白芷痛苦地捂着头,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汗珠密布。 他大睁着双眼,看上去惊恐又痛苦。 他走不开!走不开!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能让那人再找到他,他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再也不想!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噗!” 忽然,白芷喷出一口血,强行动用内力,他的身体还是遭到了反噬,索性中午才喝了药,身体里那家伙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然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一口血喷出,白芷人也清醒了不少,那些剧痛正在消退,他靠着院中那棵花已经凋零的广玉兰坐下,双眼失神地盯着远处出神。 他摸着怀中那小巧玲珑的陶埙,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分别不过半日,他又开始想尹恬了。 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和楼妈妈商量,让那个见钱眼开的女人就这样放过了大笔赚钱的机会谈何容易? 还有衙门那边,想要瞧瞧销毁记录定然也是冒着诸多风险的。 还有那个孙潮,他似乎经常去温柔乡,之前白芷在那边跳舞时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 那人给他的第一眼感觉就是混迹女色不堪大用,但白芷绝不信皇帝会派一个当真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来接手孤狼关。 也不知那人到底有多少能耐,尹恬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白芷满脸愁容,又觉得自己或许太过忧虑了,二公子那么厉害,应当不会有事才对。 也不知坐了多久,白芷摇摇晃晃地起身回了屋。 只见他走到床头,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本子,不算很好但保护得却很好,即使已经写了大半,但看上去还仍像新的一样。 白芷拿着小本在窗前的桌案前坐下,这才打开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虽然是他自己写的,但每次看时都会忍不住心情愉悦。 他从前没有记事的习惯,但遇到尹决明之后便有了,每日不曾间断。 抬手拿起一旁的狼毫,沾了墨,在小本上提笔写字。 他的字很好看,透着一股淡淡的清冷,跟他人一样。 [今日遇到很多事,都很糟糕,那个人找来了,我杀了他派来的人,体内那家伙也快醒了,我真的好害怕,所性我还有他,每次一想到他,那些恐惧就会退散很多。] [我们可能要分开了,也可能不会,我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如果真的能愿望成真的话,我愿用我半生的寿命来换取。] [嘉隶五十五年 七月二十三 白芷] 白芷搁下狼毫,拿着小本子轻轻吹干墨迹。 目光落在那几句小字上,心情复杂不已,这个本本记录了他很多开心的事,这般悲伤的,今日是头一回写,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放回暗格。 这个本子,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天日了。 白芷将木匣上了锁,又坐到了那棵玉兰树下,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不知不觉中竟靠着廊柱睡着了。 待他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已经爬上了头顶。 白芷脑子蒙了一瞬,这才渐渐清醒过来,见自己还在树下,便知道他等的人还没回来。 揉了揉酸麻的腿,待好些了,这才起身慢慢挪到院门口向外张望。 尹决明绝不会这么晚回来,即使很晚,那他也会叫阿泗过来捎句话,但是今天,并没有。 白芷有些担心,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是新都尉还是军营?又或者跟他有关的? 不安地在树下来回踱了几步,他又想出去找他,可想起白日跟踪他的人,他怕自己再被跟上只能作罢。 尹决明说过会回来吃晚饭就一定不会食言,他应该再等等,万一他刚走人就回来了岂不是会错过? 白芷犹豫半晌,最后转身去了厨房。 他在心中劝慰自己,他应该相信尹恬,有尹将军和尹副将在,怎么也不会轮到尹恬去做危险的事情。 他在外忙了一天,回来想必会饿,那自己先去做饭,说不定等饭做好了他就回来了。 夜已深,屋外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下雨了。 第66章 暴雨 白芷看着窗外,树枝被雨滴拍打得晃动不止,外面哗啦啦一片,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燃烧的烛火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 白芷看着窗外大雨出神,眉眼不经意间已经染上一抹忧色。 他还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呢? 或许是身体极度虚弱,他的心理也显得格外脆弱。 压制了一晚上的忐忑越发汹涌,白芷行至门口,目光落在院门处,他多么想下一刻那门便被人推开,可是,他等啊等,那门始终不曾动半分。 他看着满桌的饭菜,心情郁郁,脱了外袍上床将自己裹进被窝里,闻着被子上还残留的某人的气息,想他的欲念更强烈了。 余光瞥见搁在一旁矮几上的灯笼,白芷翻身趴在床沿上伸手将它们取过来。 一只小白兔,一只小狼崽。 白芷将它们摆在一起,有些赌气地戳了戳小狼崽的头:“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要生气了啊!哼!一点也不可爱,戳你!戳你!” 又伸手戳了戳小白兔,满是委屈:“你都快没人要了知不知道?” 小白兔被他戳得往后缩了一截,与小狼崽拉开了一段距离,白芷又伸手将它挪回来与小狼崽靠一起。 看着看着眼睛就酸胀得厉害,心中莫名堵得喘不过气,声音暗哑:“尹恬,你怎么还不回来?” 白芷将自己挪到门口蜷缩着,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间,似乎这样就能减缓他满心的不安,还有那彷徨的无措和恐惧。 雨还在下,从倾盆大雨变成了凶猛倾泄的暴雨,交杂着轰隆的雷电格外的骇人。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屋内的烛火在一声惊天的雷声后被风吹灭,透过闪电的片刻光亮,还能看清门口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轻薄的衣衫已经被飘进的雨打湿了大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般一动不动。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是多么地恐惧,他不喜欢雷雨天,不喜欢黑夜,因为这就像他的过往,像一个罪恶的泥潭,让人窒息,深陷其中挣扎无助。 冰冷的水珠将膝盖打湿了,白芷此刻头脑昏沉,他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被囚禁在那个没有阳光没有温暖的痛苦之地。 他在苦苦挣扎,日复一日,像个试图挣脱束缚的木偶,但任他万般反抗,他依旧挣脱不开那提着的线,也逃不开那操控他的魔爪。 “尹恬,你快回来……”白芷在无尽的深渊里呐喊,我害怕,你快回来,救救我,救救我…… “尹恬……救救我。” “阿芷?阿芷!” “阿芷别怕,我回来了!我在这里,别怕!” 白芷感觉自己已经冷得麻木的身体被一股暖气包裹,他在深渊里不断下沉的身体似乎停在了一团温暖的柔软的地方。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朦朦胧胧的,仿佛隔着山海雨幕,又好似就在耳畔,那人语气好像很着急,既彷徨又无措。 他想看看那人是谁,是谁在那无尽的黑暗里呼唤他的名字,可他坚持不住睁开眼去看那个人了。 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晶莹的水珠滑落脸颊,白芷无声地挣扎着。 “救救我……” 尹决明抱着浑身湿透几乎没有温度的白芷,跳动的心脏好似受到重击,疼,密密麻麻的疼在蔓延,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明明不过初秋,即便下一场暴雨也还是凉爽的才对,可白芷此刻却浑身冰冷,不停颤抖着喊着冷,尹决明心中沉了沉,是他大意了,竟忘了他身子比寻常人虚弱。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拿回卖身契,经过那日的事情,他不放心再让白芷再去温柔乡。 一连忙了几日,今日总算是将衙门那边解决了,他几乎立刻去找楼妈妈半恐吓般逼迫地让她交出了白芷的卖身契。 他想着白芷以后便是自由身,便打算去买几套新的男装给他。 本来早早就能回来,但是却在回来的途中出了意外。 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十分熟悉的身影,心下起疑便跟了上去。 哪知那人功夫了得,发现他后便想要劫杀自己,他与那人动起手来,眼看就要将他擒获,谁知却中了那人的毒,一时不察,竟让他趁机伤了自己。 他咬牙与那人拼斗,揭下了那人的面具,果真就见到那双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紫瞳,充满杀气的紫瞳。 因为中毒,身手有所压制,竟被那人趁机逃了。 紫庸再度入世,出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北境边关重地孤狼关,或许这并不是第一个,他不敢托大,顾不得身上的伤和毒,直接打马出城去了军营将此事告知了父亲和大哥。 却不料那毒发作,待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知道自己一直不回去白芷肯定会担心,他连夜带着阿泗冒雨骑马赶回来,却没想竟见到这样一幕。 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在屋里等着呢? 看到他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没有温度,他就恨不得将人痛打一顿。 他怎么总是这样不爱护自己呢? “阿芷?阿芷你醒醒!不要睡过去!阿芷!” “阿泗,去烧热水,快!”尹决明大吼着将白芷抱着往屋里去,因为走太急,脚步踉跄,短短的一段路好几次差点摔倒。 “是,公子。” 阿泗认识白芷,知道白芷在自家公子心中的地位,不敢大意,忙去烧热水去了。 尹决明将白芷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将他死死包裹住,却仍止不住地身体颤抖,他的牙齿打着颤,磕磕绊绊的叫的全是尹决明的名字。 “尹恬,尹恬,冷,好冷。” “尹恬,救我,救救我……” 尹决明连着被子将人抱住,下颌抵着他微凉的额头,温声轻哄,尾音却打着颤:“乖,尹恬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然而白芷却像是感受不到外界,只如同深陷泥沼挣扎着,无助又绝望地重复着:“尹恬,尹恬救我,救救我,好冷,尹恬,我好冷……” 尹决明心中抽痛,低骂了句,便也将身上的衣服脱了钻进了被窝,将那冰冷的身体拉进怀里用自己灼热的体温为他取暖。 他两人紧紧环在臂弯,略显慌乱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颤着声低哄:“阿芷乖,尹恬在这,在给阿芷取暖,阿芷不怕,不怕啊!” 阿泗将烧好的热水倒进隔间的浴桶,这才对尹决明道:“公子,水好了。” “嗯。” 尹决明应着,将白芷抱起来往隔间走,同时吩咐:“去将苗齐白带来。” 说罢便不再理会,小心地将人放进热水中,水里放了姜,味道有些刺鼻,但驱寒效果很好。 尹决明将白芷的头靠在浴桶边上,这才去取了件长袍穿上,回来时见白芷眉头紧锁,便一手握着他冰凉的小手,一手在他眉心揉着:“阿芷乖,阿芷不怕,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是泡着热水的缘故还是尹决明一直拉着他的手一直哄着他的缘故,白芷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时不时的一会儿喊着娘亲,一会儿又喊着尹恬。 尹决明将额头靠在他逐渐发烫的额头上,半响,声音发颤,满是心疼与懊悔:“对不起,阿芷,我回来晚了。” 第67章 死志 当苗齐白被阿泗扛在肩上一路飞檐走壁赶过来时,白芷躺在床上已经烧得彻底昏迷了。 起初他还能迷迷糊糊的喊着阿娘喊着尹恬,最后直接彻底昏了过去,任尹决明怎么喊都没有一丝反应。 苗齐白想起白芷午后喝的那碗药,他知道他的身体这几天会极度虚弱,他本就想让他在安乐居休养几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一看,当真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把将床前的尹决明推开,怒道:“他为何会淋雨受寒?你不是说你能护好他吗?你就是这样护的?” 尹决明一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我也不知道,对,对不起,阿芷对不起…… 苗齐白不再看他,也顾不得身上被雨打湿的外袍,伸手替白芷把脉,他的神色已经不能用乌云密布来形容了。 白芷的身体滚烫,体内却寒气肆意,一冷一热在他体内相撞,脉搏虚弱得几乎感受不到,那东西被药物和内力压制着倒是醒不过来,不然白芷此刻怕是已经成为一具狰狞尸体了。 他看向尹决明的眼神越发不善。 “愣着干什么?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尹决明这次不敢再与他争执,当下便匆匆去烧水。 苗齐白冷着脸写了几味药材,将单子扔给外面候着的阿泗。 “去药铺将这几味药材买回来,越快越好!” 阿泗也不敢耽搁,拿着药单连正门都来不及走,便又飞身翻墙而过。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又下着暴雨,药铺早就关门歇业了,阿泗直接撬了门,照着药单开始打包药材,将对应的药材几乎洗劫而空,临走时也没忘扔下一袋银子。 阿泗用了轻功,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苗齐白看着那一包包的药材,冷着的脸难得的有些龟裂: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阿泗看他眼神就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我给了钱的,一袋银子全搁那儿了。” 苗齐白哼了声,依旧没有好脸色:“去看看你主子水烧好了没,烧好了就提过来。” 阿泗忙跑出去了,虽然他也跟自家公子一样不喜欢这个苗神医,但目前只有他能救白公子的命,忙听话地去帮忙了。 苗齐白将药材分好,依次放进浴桶冒着热气的水里,正要叫尹决明,就见他抱着白芷过来了。 “将他放进水里。” 尹决明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苗齐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 要不是他知道白芷喜欢这人喜欢得不行,这人对白芷也算是掏心掏肺,否则他一定让这人滚的远远的,真是看着就火大,糟心得紧。 “愣什么愣?上衣脱了抱进去,我还要给他施针。” 尹决明抿着唇,依言将白芷的上衣褪去,只留下一条单薄的里裤。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热水中,让他趴睡在浴桶边上,又怕浴桶边缘会硌着他不舒服,便将自己的手垫在了下面,让他头靠在自己小臂上。 苗齐白瞟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银针在白芷背上的穴位扎下去。 尹决明就这样半蹲着,目光未离开白芷片刻,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白芷冰凉的手指,他的心到此刻都还平静不下来,那一声声悲切的求救声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他的阿芷到底在梦中看到了什么?竟这般悲切地向他求救。 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两根红色的结情丝在腾腾热气中若隐若现,他与白芷额头相抵,闭着眼强压着心中的彷徨,低声喃喃:“阿芷,阿芷……” 苗齐白又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嘴角蠕动,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冷着脸继续施针。 连着泡了两次热水,原本白皙的皮肤透着粉色。 小心的给他穿上衣服,将人抱出了隔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苗齐白此刻正在分着那一堆药材,尹决明走过去,难得的语气平和:“他,怎么样了?” 他问的小心翼翼,之前一直不敢问,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到刚才探白芷额头时发现没有之前烫了,这才鼓起了勇气来问他。 苗齐白拿着药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尹决明,语气很不好:“不好,非常不好!他……他这几天身体比以往更虚弱,即使一点点伤病都会变得格外严重,更何况淋雨受寒,他现在虽然温度有降下来的趋势,但他能不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 尹决明如遭灭顶,被轰了个外焦里嫩,他不相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 颤抖的手拽住苗齐白的胳膊,用力得几乎捏断他的手臂:“你不是神医吗?你救救他!” “神医也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苗齐白甩开他的手,面色难看,他怒道:“上次白芷生病我就说过,他不能再受寒,你是当耳旁风吗?真以为他的身体跟你的一样强壮?”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合适,这些年没有你,白芷虽偶有伤寒,却也不至于这般伤筋动骨。” 尹决明抿唇不语,的确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回来晚了,要不是他没让阿泗回来跟他说一声,阿芷也不会在门口等他,是他没有护好他。 “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不管有多珍贵的我一定想办法拿到,但请你一定要救救他!”尹决明再次抓住苗齐白的手臂,他现在只想他好起来。 因为体内余毒未清,身上又带伤,此刻的他看起来也略显狼狈,他抬眼看着苗齐白,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哀求。 “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他能好起来!” 苗齐白冷眼睨着尹决明,他自然一早就看出他的身体状况,他没想着自己治伤解毒,反而像先向他低头哀求就为了白芷。 二公子的骨气有多硬啊,就连他爹也不一定压得弯他,他却肯为了白芷向他低头。 白芷对他当真是重要至极。 拂开尹决明抓着自己的手,他背过身,语气有些冷然又无可奈何:“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受过这世上最大的苦难,他的身体比常人更脆弱,更何况他还有心病,身体可以治,但心病治不了,解决不了心病,人很难救不回来。” 他体内那东西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那东西的操控者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即便是他体内压制那东西的浑厚内力同样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 还有他自己……一个对活着没有任何向往的人,随时都可能放弃自己。 苗齐白看向床上脸色惨白的白芷,叹息道:“你知道他为何总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吗?” 尹决明通红的双眼盯着他,张着嘴,但胸腔的酸涩与疼痛让他难以发出声音。 苗齐白说:“因为他从不盼望活着,他心存死志。” “在遇到你之前。” 第68章 药引 从不盼望……活着…… 尹决明此刻整个人都傻了,心头如泰山倾倒,大脑更是空白一片,只木讷地念着这一句话。 通红的双眼凝聚上水雾,一滴圆润的泪珠滑出眼眶。 苗齐白瞧他这副模样,无声地叹息:“但他答应过母亲,也因心中一份执念,他才这般勉强存活,可那些东西在人绝望的时候当不了救命稻草,只要一断,他就真的没了。” 许久,尹决明僵硬地转动眼珠,喉头滚动半响,终于找回了声音,只是嘶哑不已:“那,那还有办法……” 说到此处,他又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张着唇,目光痛苦而绝望。 苗齐白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在尹决明身上看到一个人破碎的样子,他不太懂他和白芷的感情,在他眼里,他们两个相识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还不足以彻底了解对方。 他也不明白这短短的数月为何尹决明就深爱到这般地步,白芷也是,他明明是个清冷的人啊! 他看着尹决明,目光死死盯着他:“有。”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一根救命稻草,吊着他们两个人的命。 尹决明怔愣半响,好不容易才用空白发僵的脑子反应过来苗齐白说了什么,当即攀住他的双臂,像是抓住了他的浮木:“是什么!” 苗齐白目光凝结,且沉且静,他声音平缓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你的命。” 尹决明怔怔愣了半晌,似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我说过,白芷身体于常人不一样,他的病,自然也与其他人不一样,想要救他,需以他心悦之人的真心为药引,而他心悦之人,是你!” 苗齐白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尹决明的双眼:“那么,你还愿意救他吗?” “救!”尹决明几乎在苗齐白话落的一瞬间回应:“只要能救他,心肝脾肺,你要什么,我都给!” “你会死,你不怕吗?” “只要能救他。”尹决明垂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的呼吸很轻,轻的几乎快要听不见,他本就身影单薄,如今瞧着更单薄了。 “那你可对得起你爹娘兄长?”苗齐白问道:“你可有想过,你为救白芷而死,于你爹娘是不孝,白芷即便救活也会被尹将军怪罪。” 尹决明一顿,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唇角挂着一起无奈的笑,可目光依旧坚定:“世人皆知,我尹决明这辈子不学无术,纨绔不化,给家里也招了不少黑,要说不孝,早就不孝了。” “但我救白芷没有错!我本就欠他一条命,当年若没有他,我也没有这十年的苟活,就算今日我挖心丧命,尹家也不会怪他,也不该怪他!” 听到此处,苗齐白算是有些明白了。 点点头,说:“那边桌上我刚分了药,你拿去煎了喂他服下。” 尹决明深深凝视着白芷,许久才点点头,看向他:“那,何时用药引?” 苗齐白嗤笑一声:“你先去把药熬来。” 待人出去,苗齐白再次走到床边替他把脉,瞧着昏睡的人,轻笑:“你的眼光还不错,没有看错人。” “希望他能帮你挺过去。” 尹决明端着药匆匆回来,苗齐白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喂药,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你多陪陪他,跟他多说说话。” 尹决明喂药的勺子一顿,转头看去,微微皱眉:“你何时用药引救阿芷?他太虚弱了,不能拖太久。” 虽然我也想多陪陪他,但我更希望他能早点醒来。 “真心为药引,不一定非得挖出来,”苗齐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要让他吃了用你心熬制的汤药,只怕那药不是良药而是毒药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心不用挖出来了。” “那阿芷的病怎么办?”尹决明急了,他以为,用他的心真能救回阿芷,可现在苗齐白却说不用了,那他的阿织怎么办?他的病怎么办? “你急什么?”苗齐白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继续喂药,这才又说道:“我说的以你真心为药引并非假话,但此真心并非真要挖你的心,让你挖心入药,也只是想看看你为白芷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尹决明今日脑子不够用,怔怔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苗齐白之前是在骗他,一时怒从心起,他的心不能入药,那他的阿芷怎么办?他为何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我同你讲讲白芷的往事吧!”苗齐白瞧着尹决明变脸,知道这人动起手来自己大抵是招架不住的,赶紧说道:“虽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有一些我想白芷不会告诉你。” 尹决明冷冰冰的视线盯着他,苗齐白默默移开视线只自顾讲起来。 “我之前跟你说过,白芷的前十八年太过痛苦,人间苦难他几乎尝了个遍。八岁之前他还有娘亲,八岁之后他却什么都没有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么多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他能活着到现在可以说是奇迹。” 苗齐白打量着尹决明的神色,他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私下查过白芷的事,但他现在要亲口告诉他。 “十年前我是在南楚和紫庸交界处的烽神山断魂崖下遇到他的,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大概是从崖上掉下来的,身上全是被树枝石头划破的伤口,断了一条腿三根肋骨,胸口插着一支箭,那箭我认识,紫庸的箭。 我当时以为他是被紫庸士兵追杀不甚掉落悬崖,所以出手救了他,那时的他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 尹决明静静听着,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牙齿咬的酸痛,泛红的双眼瞧着床上的人,隐隐闪着泪光。 那是他的阿芷,当年为了救他被紫庸士兵一箭射中掉下悬崖的小阿芷啊! 那是他的阿芷啊! “我当时看着他的样子,都以为他恐怕活不了了,但毕竟还有一口气在,我也想试试,于是将他连夜带回了我的住处,什么天材地宝,珍贵药材全用来给他续命了,我们在回春谷整整待了半年,白芷的身体才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能够下地而已。 那支箭将他射了个对穿,只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心脏,大概老天都觉得他可怜吧,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必死无疑了。” “虽然没有正好射中,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在那之前他的身体受过重创,你肯定是看过的,他身上那些印记。 那种折磨就连成年的男人都不一定都受得住,他倒是命大。 不过人是救回来了,但身体永远恢复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而且可能因为刺激太大,他将掉崖那段时间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尹决明眼神聚不起焦,目光涣散地看着前面,所以,阿芷不记得他也是因为那件事是吗?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说他要走,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又摇头说不知道,只说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他,说要带他去玉兰山看广玉兰……” “轰!” 尹决明只觉自己如遭雷击。 第69章 真心 “阿芷哥哥喜欢广玉兰?” “那我以后带你去玉兰山,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广玉兰,好看极了!” 那是尹决明曾对白芷说的话啊! 他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却将这句话深深印在了心里,即使忘了所有,那句承诺也依旧记得! 阿芷,我的阿芷啊! 这该是有多深的执念才能刻印在心里抹不去? 泪水决堤,尹决明已通红了双眼,他嘶哑的声音轻颤,似害怕问下去,可又想知道。 “那,后来呢?他去找他了吗?” 苗齐白瞧着尹决明的反应,逐渐印证了心中的某种猜测。 他说,“去了,他坚持离开去寻了,只是不知他后来又遇到了什么,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断魂楼。” “楼妈妈让我去医治一个新买回去的姑娘,只是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姑娘’会是白芷。” 想到此处,苗齐白也不免苦笑,“他大概天生就多灾多难,我当时见到他时他染了风寒,浑身都是鞭策的新伤,我再次出手救了他,他醒了,但我却发现他比离开回春谷时更冷漠了。” “他不爱说话,更不愿与人过多接触,我想,这大概与他离开后的经历有关。” “冷漠成了他终日披上的面具,唯一不变的就只是那寻找誓言的倔强。” “他曾对我说过,他要等的那个人可能在孤狼关,他说他要等那人来寻自己。” “他想见见那个人,去赴一场花海之约。” 苗齐白抬眸,看着那个已经满脸泪水的少年,问道:“尹决明,那个人是不是你?” 不等他回应,苗齐白轻叹一声,“我想是的,白芷从不与人亲近,唯独对你不同。” 那个缠绕白芷十年之久的誓言的主人。 那个堪堪吊住白芷性命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救命稻草就是眼前这个人。 尹决明抬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斑驳的光影在眼前闪动,层层叠叠,眼花缭乱。 他在那眩晕的光辉里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盛开的玉兰树下,他赠予小哥哥一朵广玉兰,与他立下一场花海之约。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心口的疼痛让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在心中悲戚地回应,是啊!那个人是自己,是让白芷记了十年,等了十年的尹恬。 可是这十年他在做什么呢? 开始还在到处找他,整整找了一月,直到和紫庸再一次开战,他被父亲强行送回了京州。 他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染了风寒烧了整整三日,他从未生过病,那是第一次。 可也是那一次生病,待他再醒来时,那段重要的记忆便彻底模糊了。 他忘了他。 但是,他的阿芷啊!他的阿芷却等了他十年! 在这冰冷的人群中苦苦等了他十年之久! 尹决明!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你怎么对的起他十年的等待?怎么对得起如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他? 他都是为了你啊! 尹决明猛地抓住苗齐白的双臂,爬满血丝的双眼猩红,声音又嘶又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你不用我的心做药引,那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苗齐白似终于看不下去,将目光转开:“我说了,让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他,与他多说说话,他的身体我医治了十年,什么情况我多少也了解,他轻易是死不掉的。” 他承认之前的确有恐吓尹决明的成分,白芷有比同龄人更为浑厚的内力,还有那个东西,它们虽折磨着他,但同样也吊着他的命,只要他自己不寻死,他总有办法将他救回来。 但他并未把这一点告诉尹决明,只道看向尹决明的双眼十分郑重道,“白芷很坚韧,可他同样也很脆弱。” “我说他有心病不是同你开玩笑。” “当年在回春谷,不能下床的那几个月,白芷是存着死志的,只是他身上的伤让他动弹不得,所以他没办法自己动手。” “但从他的神色,从他的眼中我看得清楚,那里面没有一丝光芒,他在怨恨自己,他根本不想活下去!” “等他能下床之后,大概是恢复了一些记忆,我发现他寻死的念头变小了。” “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走,他要去寻人,说有人曾约定要带他去看广玉兰。” 他看了尹决明一眼,说,“那时我就知道,那个承诺和对他许下承诺的人成了唯一吊着他命的东西。” “这十年,他是因为你才活着。” “尹决明,他太脆弱了,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冷清清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可他真真只是一片水上薄冰,稍一用力,他就会粉身碎骨。” “所以你绝不能负他!” “你一走,他的命就真的没了。” “他一直陷在深渊里,你给他送去了光,但他依然深陷其中,或许,你再努努力就可以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苗齐白看向尹决明的目光复杂又迫切,“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尹决明,只有你!” 尹决明在怔然中回神,像是懵懂的孩童,“可我该怎么做?” “采药熬药都没有问题,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醒过来。” 尹决明迫切地想救回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 “只要能救他,怎样都好!” 苗齐白的视线再度落在床上,语气轻缓:“我说过了,多陪陪他,与他多说说话,让他感受到你的存在,让他知道,你一直在他身边。” “如果运气好,如果他听见了,或许,他就愿意醒过来了。” 尹决明麻木地支配着身体走到床边,他半跪下来,握着白芷微凉的手放在自己湿润的脸颊上,心中既高兴又忐忑。 如果,如果阿芷听不到他的声音,如果阿芷不想见到他,不愿醒来,那,那…… 不,不会的,阿芷那么喜欢他,怎么会不回来呢? 对!他要跟阿芷说话,他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讲,有好多好多! 尹决明红着眼,如同檐上玉珠滴落,一声接一声地轻轻唤着:“阿芷,阿芷。” 苗齐白瞧了半响,忽地撇开眼:“我先给你看看伤。” “一点小伤而已,死不了,我要陪着阿芷,他,他现在离不开我。”尹决明推开他,片刻都不想再耽搁。 “你不养好身体,谁来陪着白芷?你的伤要重新上药包扎,体内的余毒也需要清理干净,要是你晕倒了,白芷就真的没救了。” 尹决明身体一顿,紧皱着眉头犹豫半响,万分不舍地将白芷的手放回被褥里,起身往外走:“换药,清毒。” 苗齐白轻叹一声,走到那一堆药材旁,拿起一包已经分好的药材,他当时写白芷泡药浴的药材时也一并将清毒的药材写了上去,只是一直没给他而已。 将药包扔给一直忐忑候在门外的阿泗:“这是给你家公子清毒的药,熬好了端给他喝了。” 阿泗接过药材连连道谢,待苗齐白关了门,这才火急火燎地又往厨房跑。 给尹决明伤口换了药,苗齐白也不愿多待,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只临走时又叮嘱了一句:“药浴的药材分好了,每日需像刚才那样泡上一个时辰,我得回安乐居看着那群孩子,明日再过来给他施针。” 尹决明又蹲回床前拉着白芷的手,没有回头,嗯了声,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明日直接去烂客居,我会带阿芷过去那边养病。” 苗齐白跨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在断魂楼的确不适合养病……你将他带走,楼妈妈那里怎么说?” “阿芷的卖身契我已经拿回来了,从现在开始阿芷已经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等明日雨停,我就将他带回去。” 苗齐白惊讶,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可笑,就连自己的陈年往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事是尹二公子办不到的? “好。” 第70章 悔恨 苗齐白走后,屋内就只剩下躺着的白芷和守在床边的尹决明。 闪电嘶鸣,雷声轰隆,磅礴的大雨仿佛不是落在天地间而是砸在尹决明的心头,又沉又闷。 凉风从窗间缝隙遛进来,晃得烛光颤抖摇曳,在生与死之间不断徘徊。 尹决明伸手抚上白芷苍白的脸颊,略带薄茧的指尖一点点勾勒着他的眉眼。 浪潮般的愧疚再次在心中翻滚,他声音暗哑,那么害怕,又那么无措。 “阿芷,阿芷,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喉间的酸涩让他唇角轻颤,温热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屋外的每一滴雨水似乎都化作了他的呼唤。 阿芷。 阿芷。 他在痛苦中回忆着曾经遗忘的过去。 是重温,亦是悔恨。 “阿芷,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阿芷,你知道当我知道你心中的执念是我时,我有多高兴吗?” “原来阿芷一直将我记在心中,即使失去了记忆也没有忘记我们的承诺。” “可是阿芷,我的心好痛,我就是个混账,是个混蛋,我那么混蛋,哪里值得阿芷一直记在心里?” “可我又想阿芷记得,不然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芷等了我十年,我却真真忘记了阿芷十年。” “阿芷,我,我该怎么办?”尹决明将脸埋在他的掌心,呜咽哀鸣,“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你醒醒好不好?你醒过来,打我,骂我,狠狠地收拾我好不好?” 然而寂静的屋中,除了他的哭声再没有一丝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决明从白芷掌心抬起头,他擦干泪水,又小心擦去白芷掌心的湿润,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阿芷不说话,也不醒过来,是不是因为太累了?没关系,你好好休息,等你睡醒了,有力气了,你在同我说话好不好?” 尹决明轻抚着白芷的脸颊,退热了,却怎么这么冰冷呢? 阿芷那么怕冷,怎么能让阿芷冻着? 慌乱的扯着被子,将人裹住抱在怀里,尹决明将脸埋在白芷的颈间。 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这样贴着白芷的脖子撒娇,不管什么事,他的阿芷总会心软答应他。 滚烫的泪珠再次滴落,他恳求道:“阿芷哥哥,你醒过来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温度和紧闭的双眼,尹决明埋在白芷的颈间哽咽着。 眼泪止不住,那是心中的悔恨和压抑的痛苦。 “公子,您的药好了。”阿泗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尹决明抬起头,擦了擦双眼,声音沙哑:“进来。” 苗齐白说的没错,他得把自己照顾好才能照顾他的阿芷。 一碗药片刻被他喝得见底,将空碗递给阿泗:“你出去吧。” 阿泗接过碗,看着跪坐在床前的尹决明双眼红肿湿润,他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从小跟在二公子身边,他家公子什么性子他比将军和大公子都清楚。 二公子在京中隐忍不发,一身大才却被冠上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名声,二公子从来都不在意。 二公子坚韧,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掉眼泪,就算大将军用军棍,用家法打他,他都能笑着来一句我没错。 可是,这是自己第二次看见他哭了,一次是二公子三岁那年,长公主去世,二公子哭着闹了灵堂,被大将军狠狠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从此以后,二公子便再也没哭过,直到今日。 “公子,天快亮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阿泗瞧着尹决明的模样双眼发涩。 “明日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再说,白公子也需要休息,您也不能一直都在他耳边说话呀!” 尹决明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服他,却也不敢再劝阻,他怕将人惹急了,只在心中哀叹:白公子,您可一定要醒过来呀!您若是没了,二公子怕是也要毁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尹决明知道阿泗走了。 他撑起身子,低头在白芷唇上印了印,轻声道:“阿芷要休息了,我明日再与阿芷说话好不好?” 尹决明站起身,因为一直跪坐着,双腿有些麻木,起身时踉跄地撞在了床角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褪去身上披着的外衣。 “阿芷乖乖睡觉,不要害怕,尹恬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保护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被窝,将白芷微凉的身体搂进怀里,让他冰凉的脸颊靠在自己的胸膛取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声音轻缓。 “阿芷乖,阿芷睡觉,我在这里陪着阿芷,阿芷不怕,不怕。” *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七日,让原本渐凉的天气更染上了一丝寒意。 用锦帕将白芷嘴角残留的药汁擦拭干净,尹决明伸手握住那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哀伤。 他守了他整整七日。 七天了,他的阿芷还没有醒来。 习惯性的将脸颊贴上他的脖颈,蹭了蹭:“阿芷,你还要睡多久呢?”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醒过来?” “阿芷,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尹决明声音哽咽,每每得不到回应,他总是心如刀绞。 “阿芷,你不说话,那我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十年前,有一个受伤的小孩叫尹恬,他被一个叫阿芷的小哥哥救了,小尹恬真的很想感激他,但是小哥哥总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这可怎么办呢?” “于是小尹恬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一次他抓了一只野兔回来,他骗小哥哥说那只兔子一见到他就喜欢他,不管他怎么赶也赶不走,然后他就将它抓回来了,你说那小兔子是不是很笨?他自己跑到小尹恬怀里让他吃。” “哈哈!其实那是小尹恬做了个陷阱,小兔子掉进去才抓住的,他是故意这样说出来骗小哥哥的。” “小尹恬捧着肚子笑得打颤,结果小哥哥却一点都没有笑,小尹恬当时觉得小哥哥一定觉得他撒的谎很蠢,所以才没笑的,至少我现在是这样觉得的。” “后来,又有一天,小尹恬在山中发现了一棵很漂亮很漂亮的广玉兰树,他拉着小哥哥去看,他能感觉到小哥哥很喜欢,于是他爬上树去摘了最漂亮的一朵给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哥哥笑呢!” “那纯粹干净的笑容小尹恬看得睁不开眼,他想让小哥哥永远保留那个笑容,所以他与小哥哥约定,等回了京州,他会带小哥哥去玉兰山看那漫山遍野的广玉兰。” “小哥哥果然答应了,可是……” 尹决明顿了顿,看着白芷沉睡的容颜,眼眶酸涩。 “可是,还没等他带小哥哥去看广玉兰,小哥哥就被一箭射下了悬崖。 他是为了救小尹恬,他那淡紫色的琉璃眼瞳是那么纯净,那么温柔,那是他第一次在小哥哥的眼中看到自己,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 “小尹恬是真的很想带小哥哥去看广玉兰,可是,他找不到了,找不到小哥哥了,有人说小哥哥已经死了,他很害怕也很后悔。” “阿芷哥哥,你看,我现在找到你了,我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你醒过来,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尹决明自顾自说着,这是他这几日来一直坚持做的事情,他要告诉他的阿芷,有他在,人间还是值得的,一定要回来啊! 第71章 袒护 尹决明低头在白芷额角吻了吻,伸手撩开他额头上有些凌乱的碎发 正打算去拿梳子给他将头发梳一梳,刚起身,却发现白芷神色不对,于是立马停住脚步,俯身将人搂进怀里,连声哄着: “阿芷乖,阿芷不怕。” “我在这儿陪着阿芷呢!尹恬会陪着你。” “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阿芷最勇敢了,不要怕好不好?” 白芷在他怀里轻颤着,眉头紧皱,浑身绷得很紧,额间透着一层薄汗。 尹决明知道,他的阿芷又陷入那个无尽无休的噩梦中了。 到底有多恐怖呢?尹决明未曾见过,也难以想象,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炼狱,是曾伤害过他的阿芷的炼狱。 他没办法帮他抹平那段痛苦的记忆,只能用这种简单又笨拙的方法给他一丝安慰。 他将人抱在怀里,如哄幼儿般轻轻摇晃,低头贴着那汗湿的额头,昏暗的光线里黑瞳闪烁着碎光,那是满满的心疼。 “阿芷乖,我在呢!我一直都在,阿芷不怕。” “我在等阿芷醒来,所以阿芷要坚强哦!” “阿芷知道的,尹恬喜欢阿芷,很喜欢很喜欢,所以阿芷不可以丢下我的,知道吗?” “阿芷也喜欢我对不对?” “所以阿芷一定要醒过来,因为我一直在等阿芷啊!” 尹决明一直不停的说着话,他希望白芷能够听见,希望他能够回应,更希望他能够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 他希望他不要抛下他。 “公子?” 阿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尹决明掌心捂着白芷耳朵,这才回应,“人找到了?” “还没有。” 尹决明抱着白芷轻晃的身体微顿,这才抬起头看向紧闭的门口,目光阴沉:“还没找到?” “是。”阿泗有些无地自容:“请公子责罚。” “罚你做什么?”尹决明收回视线,他倒是没想到那人能有本事一直躲在城中到现在还不被发现,凝眸思忖片刻,问道:“父亲和大哥他们怎么说?” “将军让大公子全权负责,大公子派了青禾入城暗查。” 青禾是尹风三个亲卫中年龄最小的,不过他于追踪,审讯一类很是擅长。 尹决明没再说什么。 阿泗在门外继续说道,“军营已经进入全军戒备状态,城中巡逻的队伍也翻了一倍,有青禾在暗中调查,应当很快能查到那人的藏身之处。” “只是不知为何,孙都尉这几日一直带着人在城中找巡逻队伍的麻烦。” 尹决明冷嗤一声,“那个蠢货在大哥那边讨不着好,暂且不用管他。” 尹决明抬眼问道:“大哥可有让人搜城?” 阿泗:“不曾,将军说孤狼关的百姓对紫庸的恐惧太深,怕到时候百姓知道有紫庸人藏在城中会生出不必要的恐慌,所以没抓住人之前还不敢大肆搜索。” “大公子也不赞成搜城,而且孙都尉不会同意。” “那边只能等青禾那边了,”尹决明说。 “你也去和青禾一起,还是尽快找到那人才能安心。” “是。”阿泗对着紧闭的门一拜,这才又出去。 尹决明垂目思索着:按照孤狼关百姓对紫庸人的憎恶与恐惧,应当不会存在会有人私藏他,既然如此,他还能躲在哪里呢? “哼!”怀里的白芷痛苦地哼了一声。 尹决明立马散了思索的心思,小心地哄着怀中人,直到他慢慢平静下来,这才将人又放回床上躺着,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见他满头的汗,正要去拧帕子给他擦擦,还没起身,又听到阿泗的声音响起。 “公子!” 阿泗的这一声公子喊得惊慌,透着满满的紧张和惶恐。 尹决明心觉不对,正要出去看看,紧闭的房门就在这时被粗鲁地踢开。 “砰!” 两扇门被狠狠摔在墙上发出巨响,迎着光线,门口走进来一个魁梧的人影。 那人一身银甲,强壮而挺拔的身形将门口光线挡了大半,屋中瞬间暗了下来。 他手握腰间佩剑,气势沉沉,浑身上下散发着常年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压抑气息,一双鹰眼尖锐而凶狠,嗓音低沉又愤怒:“尹决明!” 尹决明看到来人便心中一个咯噔,心觉不好,几乎是立刻挡在床前。 父亲怎么会来这里? 尹鸿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视线缓缓落在他身后的床榻上,那上面躺着一个人,一个据说是青楼的“女人”。 他抬手指着那个“女人”,“这就是你不去军营也要留在这里的原因?” “就为了一个青楼妓女?为了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和余毒都要冒雨跑回城连命都不要?” 尹决明感受到母亲的怒火,心下万分忐忑,却微微挪动身体,将身后的人尽量都挡住。 他的脑子在片刻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脑中快速分析,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谁告诉他的? 他心中起疑,却又不得不面对:“父亲,阿芷已经不是断魂楼的人了,他……”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军营去。” 尹鸿压着心中的怒火,那沉沉的目光里除了愤怒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东西。 将军府不与皇亲贵胄官家大臣结姻亲,但也沦落不到找一个妓女回府,他自责这些年对小儿子疏于管教,又痛恨臭小子不知轻重。 “以后再不许见她!” 尹决明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 他怎么可能不忍受再也见不到白芷的日子? 他们分别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相聚。 让他不再见他,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尹决明的沉默在尹鸿的眼里就是反抗,是不知轻重,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几乎是快忍不住怒火地喝道,“尹决明!” 尹决明“咚”一声跪下,抬头看着他,眼中哀求:“父亲,我不能走,阿芷生病了,我得留下照顾他,他现在需要我。” 这是尹决明懂事以来第一次这般与他说话,也是第一次跪下求他。 他的儿子,那个倔强的,用鞭子抽他,棍子打他都能笑着对他说他没错的儿子,此刻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妓女来哀求他? 尹鸿勃然大怒,不等他大脑反应过来,腰间的皮鞭已经挥舞着抽了下去。 “啪!” 尹决明生生接了那一鞭,肩膀上顿时多了条皮开肉绽的伤痕。 尹鸿拽紧了皮鞭,瞧着那血淋淋的鞭伤和儿子咬牙隐忍的脸,再次喝道:“跟我回去。” 尹决明看着他不说话,眼中的倔强却异常坚定。 这目光无疑是让尹鸿火上浇油,两指宽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身上。 “你个逆子,一个青楼妓女就让你如此着迷吗?” 尹决明额头溢着豆大的汗珠,他咬牙承受着那一鞭鞭的皮开肉绽,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阿芷不是妓女,他们不一样。” “好,很好,你要袒护她,老子就先将你废了!” 挥舞的皮鞭下手更重,尹决明咬着牙不吭一声,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但是他不后悔。 他喜欢白芷,他爱白芷,如果一顿鞭子能够让他们在一起,那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阿泗眼见着尹决明脸色苍白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尹鸿面前,额头着地:“将军!公子身上还有伤,您手下留情!” “这里你说话的份!”尹鸿怒极,一脚踹开阿泗,喝道:“让你看着这个混小子,你就是这样帮着他欺上瞒下的?等我收拾了他,自有你的罚!” 阿泗被一脚踹翻,又赶紧爬起来跪好,再次恳求,“是属下的错,将军罚属下,可求您别再打公子了,他身上的旧伤还未好,受不住这样种的鞭刑。” 尹决明眼见着尹鸿脸色阴沉下去,喝道,“阿泗,让开!” 阿泗未动,尹鸿一鞭抽在了阿泗后背,阿泗身体一颤,依旧未动。 眼见着尹鸿又要挥鞭,尹风赶紧上前拦住他继续挥舞皮鞭的手,看向尹决明的双眼满是心疼。 “父亲,不能再打了。” “你放手!”尹鸿伸手推开他,看着被打得满身是伤的小儿子,终是不忍心再动手,只是语气仍旧带着怒气:“将他给我押回去。” 尹风看向跪在地上倔强的弟弟,叹了口气,又对尹鸿道:“父亲,阿明毕竟长大了,喜欢上一个人很正常,您有什么跟他好好说,何必动手?” 尹鸿怒瞪着为小儿子说情的长子:“那也不能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赎身了又怎样?那也抹不掉曾经的事实,要是他喜欢上的是个普普通通的贫家女子,我有怎会打他?” “落入青楼也不是他想的,儿子并不在意他的过去!”尹决明跪得挺直,望向尹鸿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 他不觉得自己爱上白芷有错。 他没有错! 尹鸿顿时又怒火上头,要不是有尹风拦着,怕是又抽了下去。 “你看看他!你看看!你还要护着这个东西?就他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将尹家军交给你们?” “我本来就没打算接手尹家军,尹家军有大哥在,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只想要平平淡淡地跟喜欢的人过完这一生,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要!”尹决明看着尹鸿,说得决绝。 这一辈子除了阿芷,他什么都不想要。 尹风颦眉横他一眼,“阿明,你少说两句!” “你!你个逆子!老子今日就废了你,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谈下半辈子!” 尹鸿被尹决明气的七窍生烟,一掌打开拦着自己身前的尹风,拽着鞭子就要再次抽下去,却被一道极其尖锐的笑声打断。 第72章 断袖 尹鸿横眼看去,那笑声正是来自那告诉他自己小儿子与一个青楼妓女私定终身,并带自己过来的孤狼关新任都尉孙潮。 他趁着父子几人正对峙,竟偷偷溜到了床前,此时更是笑得异常癫狂。 尹鸿和尹风不明所以,但尹决明却是吓白了脸,不顾身上的鞭伤冲过去,一掌将孙潮震飞了出去。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白芷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他颤手将白芷散开的衣服小心整理好,又盖上被子,这才转向一旁从地上爬起来的孙潮,眼中阴霾笼罩,杀气腾腾。 “你找死!” 孙潮见了却并不害怕,这眼神他从小看到大,找死的事情他也不仅干了一两回,然而尹决明并不能将自己怎么样,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上次他找人去绑白芷,本想着弄回去好好玩玩,结果那几个人却都失踪了,他当时气得砸了一屋子东西。 他本来还寻思着再找机会下手,谁知那尹风跑来说城里有什么可疑人要封城,如今是他在管理孤狼关,自然不会听他们的,他便一直找人和他们对着干。 昨日他又想起了白芷,那人实在是太勾人了,他怎么也得弄到手玩玩,听到小仔儿说尹决明带着白芷最近一直住在一处院子没出过门,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只要他告诉尹鸿,尹决明一定会被带走,到时白芷还不任由他玩弄? 于是一大早他就跑去了烽火关,在他煽风点火之下,尹鸿果然来抓人了。 趁他们父子几人闹的不可开交,孙潮偷偷摸到床边,见到那日思夜想的人,他已经忍不住先动手尝尝甜头,只是他手摸进去却顿觉不对,将他衣裳扯开一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连着喊了三声有意思,每喊一声,尹决明眼中的杀气便更重一分。 “哈哈哈……尹决明啊尹决明,我就说呢!咱们混了这么多年的花楼,怎么就你一个姑娘也不睡,我还当这回你开窍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我们的二公子喜欢的不是女人,哈哈哈哈!” “二公子,你的口味可真是不一般啊!哈哈哈哈!” 他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却让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尹二公子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尹风微微皱起眉。 尹鸿浑身的怒气瞬间升成了杀气,却不是对着尹决明,而是他身后床上躺着的白芷。 尹决明同样怒极,再次一脚踹开孙潮,又立刻转身挡在床前,“父亲。” “滚开!”尹鸿怒吼:“我倒要看看能够将我儿子勾引得断袖的人能长成什么样子!” 尹决明挺身不动,眼中却是满满的哀求:“父亲,不要伤他,求你。” 不要伤害他。 尹鸿手握上腰间的剑柄,沉眉怒喝:“滚开!” 尹决明摇头,眼中酸涩胀痛:“不,不要,父亲,我求你了,不要伤害他。” 尹风冷冷瞥了一眼被尹决明一脚踹得在地上挣扎的孙潮,又看向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已然挡在床前的尹决明身上,目光闪了闪,上前拦下尹鸿。 “父亲,那个孩子毕竟也是无辜的。” 尹鸿瞪着他:“无辜?他有什么无辜的?男扮女装骗过了所有人,他勾引你弟弟成了断袖,这些事哪一件他做得无辜?” 尹风被吼得一愣,正要开口,便听到尹决明吼道:“他没有!是我!是我先死缠烂打追的他,要勾引也是我勾引的他,父亲,他救过我的命,你不能伤害他!” 屋中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尹鸿骤然拔剑指向尹决明,眼中承载着怒火与失望:“不能伤害他?那我就先灭了你这个伤风败俗的混账东西!” 说着,就要一剑劈下,尹风没想到父亲会来真的,几乎是瞬间拔剑挑开了那凌厉的剑锋。 两剑相撞,擦出了一串激烈的火花,随后两柄剑同时脱手飞了出去,直直插入地面入木三分。 孙潮惊恐地看着眼前不出一尺的两柄剑,惊悚地咽了咽口水,跌跌撞撞地往后蹭。 直到退至安全距离,孙潮恶狠狠地瞪向两人。 故意的!绝对是他娘的故意的!还想杀人灭口?好险,好险,命根子都差点没了! 好你个尹家,好你个将军府,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孙潮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尹鸿气势凶猛的怒气这才消了一些,他转身向屋外走,只留下一句:“将他带回去,要是不走,明日我便来杀了那人。” 那人指的是谁,不肖他多说,必然也知道是躺在床上的白芷。 尹风叹着气应下:“父亲放心。” 回身看向还愣在床前的尹决明,他再次叹气:“阿明,凡事轻重缓急,有舍才有得。” “大哥是否曾跟你说过,凡事要谨慎,需要让人抓住把柄。” “父亲今日并非真要杀了白姑,公子,但也不得不惩戒你,你可能想明白其中缘由?” “我……”尹决明一顿,眼眶瞬间红了,他明白了大哥话中意思。 是他这段时日太过自信,是他太得意忘形,以后再不会了。 尹风瞧他神色便知他已明白,语气温和,“先跟大哥回营,这里让阿泗先照看着吧!” 尹决明抬眼看着尹风,眼中带着些许:“大哥,你……” 他想问,你不反对我和白芷吗? 尹风温和地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顶,语气温柔: “阿明,每个人都有选择喜欢的权利,你当然也有。” “父亲有父亲的顾虑,但他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你们。” “阿明,父亲比你想象的还要关心你。” 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当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大哥也都支持你。” 尹决明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委屈更甚,然而片刻之后,他却忽然笑了,他点点头,应道:“嗯,大哥你先等等,我,我跟阿芷道个别就跟你回军营。” 尹风含笑点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转身将那两柄插入地面的剑拔了出来,这才出了门。 尹决明走到床前,慢慢地蹲下身,眼中早已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他捧着白芷的手贴在脸颊上,又哭又笑: “阿芷,你看到了吗?大哥不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们还是有人祝福的,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我今日要回军营了,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阿芷,你一定要醒过来,答应我好不好?” 他声音哽咽,抬手去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阿芷,你要记住,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这句话永远也不会变。” “永远也不会。” 尹决明低头在白芷戴着结情丝的手腕深深印下一吻:“阿芷,等我回来。” 强忍着再去抱他的冲动,尹决明擦掉眼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3章 暂别 阿泗早在尹鸿走了之后便退至门外,尹决明路过他身旁是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目光阴沉,叮嘱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除了苗齐白谁都不能放进来,要是有人闯,不管是谁,给我往死里打。” 这个闯的人是谁,阿泗心中明白,这孤狼关能看不惯自家公子舒坦的也就孙潮那王八蛋了。 “是。”阿泗躬身。 尹决明似乎想回头再看一眼,却又硬生生忍住,他怕一回头眼泪又要落下来,他怕再看他一眼他就舍不得走了。 “阿泗,里面的人是你二公子的命,你给我看好了。” 阿泗向尹决明保证道:“公子放心,就算阿泗出事了也不会让白公子受一点伤。” 尹决明看着他点头,伸手拍在他肩膀上,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也不能有事,否则谁来替二公子保护他?今日你替我挨了鞭子,你二公子记得,回头好生上药。” 后背的鞭伤泛着疼,可那伤与尹决明身上的比起来又微不足道,他家公子回了军营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将军在这事上从来不会宽容。 “这都是属下该做的,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尹风瞧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出声打断:“阿明,你只是回趟军营,又不是生离死别,做什么搞得这般愁苦?” “知道你舍不得白公子,等将这件事解决了,父亲消了气,你再回来便是,更何况……” 尹风顿了顿,才道:“你与那人交了手,他出不了城,说不定就会盯上你,青禾还没找到那人踪迹,但发现城中恐怕不止那一个,你待在这里,白公子和阿泗才更危险。” 尹决明双眼阴沉,拳头捏得咯吱响,他看着阿泗,再次叮嘱:“阿泗,一定将人给我看好了。” “是!属下定不辱命!” 尹决明沉着脸,带着满心牵挂与不舍同尹风离开。 那些个紫庸人,他必须尽快抓住,他不能让他的阿芷出现一点意外。 尹风带着尹决明回去,却将青俞留了下来,阿泗年轻,很多时候都不太稳重,让青俞留下,也能让尹决明放心得多。 院子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青俞突然出手一巴掌拍在了阿泗的脑门上。 阿泗哎哟一声捂着头哀嚎:“青哥,你干嘛打我!我背上还有伤呢!” 青俞揉了揉手掌,责备地瞥了眼阿泗:“让你跟着二公子,你就是这么跟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提前跟大公子说一声,今日要不是大公子拦着,二公子指不定被将军打成什么样了,蠢!” 阿泗委屈,害怕青俞再打他,只得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我也是才知道白公子是公子的啊!公子一直都是亲自照顾白公子,我根本没机会近身,这不一直以为他是姑娘的嘛!” 青俞瞪了他一眼,推门要进去,阿泗立马拦住:“哎,哎,哎,青哥,你要干什么?不能动他的,二公子真会剐了我们!” “谁要动他?”青俞简直要被阿泗蠢笑了,二公子那么宝贝那位白公子,他敢动吗?又不是想找死。 “我进去看看,二公子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指不定那紫庸人就会摸过来,我得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设防。” 阿泗微囧,缩着脖子尴尬地笑笑:“哈哈,我跟你一起,我跟你一起。” 青俞白了他一眼,“起什么起?赶紧滚去上药!”说罢,推门进了屋中。 阿泗讪讪回房换了药,再过来时见床边的水盆打翻了还没收拾,水流了一地,便去拿了帕子攒水,同时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白公子,您可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 “我们家公子为了你可是被将军一顿好打,现在又被押回了军营,指不定还得被揍。” “你若是能醒过来,公子他指不定得多高兴,说不定连疼都忘了,那一身伤,看得我都心疼。” 青俞查看完其他房间,过来就听到阿泗自言自语地叨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念叨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怕那人醒了听见。” 阿泗讪讪闭嘴,抬眼往床上看去,只一眼表僵住了,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更有扇自己一巴掌地冲动。 叫你多嘴! “你在看什么?” 青俞见他神色有异,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眼,同样让他僵在了原地,且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大有走向阴沉的趋势。 他转头瞪向阿泗,语气生冷,带着隐隐爆发的怒气,“紫瞳?” 阿泗冷不丁一惊,“不是,你先别冲动!” 阿泗按住青俞,再次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白芷醒了,也不知醒了有多久,他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木纳的看着床顶,一双琉璃般的紫瞳闪着柔弱的水光。 阿泗有一瞬间的欣喜,白公子终于赢了,但他又一阵后怕,也不敢惊动他。 他刚刚说的话也不知道被他听了多少,但看他的神色,想必听得也差不多了。 阿泗一边按住青俞,冲床边怯怯地喊了声:“白,白公子,你醒了?” 白芷像是没有听到,看着床顶的眼睛一眨不眨,要不是那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下来,指不定觉得这是个逼真的假人。 阿泗看着那泪珠子,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白公子好像是听了自己那一大堆废话被弄哭了! 要是让公子知道了会不会扒了他的皮?这下惨了! 正想着要如何补救一下,手腕猛的被捏的生痛,转头看去,青俞正黑着脸,危险地看着自己:“紫庸人!那是紫庸人!” 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阿泗想哭,忙一把捂住青俞还要说什么的嘴,白公子好不容易醒过来,如今听了自己那一堆蠢话现在正伤心,要是让他再受什么刺激,自己就真的要死了。 欲哭无泪地对着白芷说道:“白公子,你先休息,我们,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说罢,不顾青俞挣扎拉着他匆匆往外跑。 院子里,青俞一把推开阿泗,沉着脸看着他,目光中隐隐透着杀气:“那个是紫庸人?二公子喜欢的是个紫庸人?” “夜泗,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看你是真不知死活!”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 阿泗再次捂住青俞的嘴,他真觉得自己这回离死不远了。 你这么大声要死啊!将你拉出来不就是怕让白公子听到吗!结果你还用吼的。 青俞打开阿泗再度要捂他嘴的手,眼中杀气腾腾。 阿泗讪讪收回手,讪讪扯了扯嘴角:“不是紫庸人,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嘛!” 青俞冷眼看着他。 阿泗赶紧解释,“他不是紫庸人,只是有着一半紫庸的血,你应该也知道的,当年紫庸屠尽烽火关的百姓,许多女人被他们掳走,白公子的母亲便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他也是十年前救过公子的那个孩子。” “你也知道的,二公子在正事上一向谨慎,他能这般对待白公子,说明白公子身份是没有问题的。” 十年前? 青俞忽然想起来了,当年二公子被紫庸士兵围堵进烽神山,公子带着他和一队尹家军在烽神山救回受伤的二公子时,二公子一直闹着让大公子帮他找一个人,说是为了救他掉下悬崖了。 当时大公子带着他在崖底找了快一个月却依旧没有找到,二公子知道后一直闹着要亲自去,但那会儿两国又开始打仗,二公子也不能在边关逗留太久,所以被将军强行送回了京州。 听说二公子在京中还郁郁寡欢了好长时间,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原来就是他,难怪! 青俞眼中怒气消散,看着一旁的阿泗,还是忍不住呵斥:“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 谁不知道当年二公子一直对那个孩子念念不忘?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会轻易松手,也难怪会和将军杠上。 “还好今日将军没看到他那双眼睛,不然怒气之中一剑斩下,二公子和将军非得决裂不可。” “二公子是打算找机会和将军与大公子说的,谁知道让孙潮那王八羔子横叉一脚坏了事。” 阿泗委屈:“今日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青俞瞪他,阿泗识趣地闭上了嘴。 心中不免愤愤不平,跟了大公子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到大公子那温和的气质? 老是凶巴巴的,哼!我打不过你,不跟一般见识! 第74章 清醒 等青俞和阿泗再次进去,却发现那床上的人又昏睡了过去,阿泗吓得差点以为白芷伤心而亡了,还特意小心翼翼去探了鼻息。 青俞也没想到这人身体这么弱,才不过醒来一刻钟竟又昏过去了,微微颦眉:“不是有那个什么苗神医在吗?去请他来看看。” 阿泗这才惊醒,忙拔腿往外跑:“我这就去。” 苗齐白收回替白芷把脉的手,向一旁守着的两人道:“能醒过来是件好事,说明他不会被困在噩梦里了。” “但是他身体太虚弱,切记不可大喜大悲,也不要刺激他。” “我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在尹决明没处理好之前,六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让他徒增忧心。” 一旁两人颔首。 苗齐白又道,“他这几日可能会时醒时睡,是正常情况,记得按时给他喝药就行。” 阿泗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能安全落到肚子里了。 “多谢多谢,多谢苗神医。” 苗齐白瞥了他一眼,提着药箱走了。 阿泗看了看青俞又看了看白芷:“那个,我去将药熬上。” 青俞坐在屋前台阶上,听到屋中有动静,便推门走了进来,果然见床上的人醒了:“公子醒了?” 白芷刚醒,头脑还很恍惚,觉得嗓子干涩,正准备去倒杯水,忽然听见陌生的声音,便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 青俞见状,又道:“公子不必担心,属下乃是大公子近身侍卫,奉大公子令在此保护公子安全。” 白芷顿了顿,慢慢将手拿开,声音嘶哑:“尹副将?” 因为刚醒,白芷的嗓子本就干涩,不过几个字也扯得嗓子有些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清俞见状,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正是。” 白芷接过水道声谢,浅浅喝了一口,又想起他刚才的话,问:“大公子知道我和尹恬……” 青俞想着苗齐白让他们不要再白芷面前提起二公子,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回答,就听阿泗推门进来了。 他起身接过白芷手中的杯子:“公子刚醒,先吃点东西,一会儿还得喝药。” 白芷垂下眼帘,没再问他。 因为刚醒,白芷并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神色郁郁,他想喝尹决明做的酸汁酒。 阿泗想要劝他再吃点,却被青俞拦住了,见他摇头,便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默默将东西撤出去,静悄悄地守在门外,将空间留给了白芷。 白芷又躺回床上,盯着床顶出神,他隐隐能够记起一些片段,他被困在梦境的深渊里,耳边一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与他说话。 他说:“阿芷,对不起,你快回来。” 他说:“阿芷喜欢尹恬,我也喜欢你。” 他还一直在讲故事,那个被他曾遗忘十年的故事。 他想起来了,原来自己那么小就喜欢上了那个爱笑的男孩子,他想快点醒过来告诉他,他喜欢他好多年了,他也等了他好多年。 可是他醒了并没有看到想看的人,除了手腕上被吻的地方有些灼热,就只有阿泗无意间说的那些话。 他的尹恬为了自己被他父亲打伤了。 尹恬,你的伤还疼吗?有没有好好处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养好身体等你回来。 无声的泪水滑落脸颊,白芷抬手,带着那结情丝,轻轻印在唇上。 那是尹决明临走时吻过的地方。 尹恬,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烂客居这几日过得异常的平静,不过阿泗和青俞还是会不定时地检查院中和房内的防护机关。 白芷整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盯着那两只小花灯发呆,或者翻看着让阿泗从白鹭居带回来的小本子,每日必定在上面记上一页。 今日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不会再昏睡了,胃口也好了些,就是特别想念酸汁酒,阿泗去百味楼买了,但并不是自己想喝的那个味道。 我想你了,尹恬。 嘉隶四十五年 八月初九 白芷 关上小本子,小心地压在枕头下面,白芷躺了上去,侧着身看着手腕上的结情丝,抬手在唇边啄了啄,轻喃道:“尹恬,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好想你。” 寂静的院中落下一道人影,惊动了守夜的阿泗和青俞。 两人拦在房门前,警惕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什么人?” 那黑影没有说话,抬步上前。 阿泗和青俞立刻防备,正待出手,就见那人走出黑暗,站在了光影之中。 看清来人,两人面露喜色。 “公子!” “二公子。” 尹决明抬手抵在唇边:“嘘,阿芷睡了吗?” 阿泗欢快地上前汇报:“睡了睡了,这几天白公子身体恢复得很好。” 说着,又有些心里泛酸:“公子,你可算来了,白公子除了刚醒的时候问了您,后面便再也没问过,不过每天都看着那两只花灯发呆,要么就抱着那个小本子傻笑,苗神医让我们不要提起你刺激他,我和青哥就不敢在他面前提,但都清楚白公子想你想得紧。” 尹决明看着紧闭的房门面露暖色,心中的暖意冲淡了连日来的思念,他的阿芷日日在思念自己,就跟自己日日思念他一样。 “什么小本子?”阿芷什么时候有什么小本子了? “哎?公子不知道吗?一直都有啊!我还是从白鹭居帮白公子取过来的呢!我看他每日都会在上面记东西,宝贝得紧呢!” 尹决明想了想,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小本子,不过,他可以去问。 挥挥手:“你们今夜便去休息吧!不用守夜了,明早我走的时候再过来。” “是。”青俞点头,拉着还要说什么的阿泗去了隔壁院子。 尹决明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却开始忐忑不安了。 就在他走的那天夜里,他就收到了青俞传给大哥的消息,阿芷醒了,大哥也没多问阿芷的眼睛,只提醒他让他日后小心。 他很高兴大哥不反对他们,但他更想赶回来看看他的阿芷。 可是他不能,他在烂客居被父亲鞭打了一番,回到军营又领了家法,他躺在床上根本没法动弹,更不敢让阿芷知道他受伤的事,只能等伤好些再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今日,他偷偷的连夜回城,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去,虽然只能短暂的相聚一晚,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青禾在城中已经抓住了两个紫庸人,这说明事情更严重了,他们埋伏在城中的还有多少?又躲在什么地方? 这些依旧是个谜,他也不敢冒险跑回来,只能这样偷偷的。 尹决明觉得自己喉咙干涩,他咽了咽唾液,伸手触碰到那紧闭的房门,眼睛一眨不眨。 屋内灯还亮着,但他知道,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 小心的推开房门,脚步轻缓的进去,看着床上躺着的背影,他的喉间忽然酸涩。 他的阿芷哥哥,又消瘦了好多。 轻步移至床前,看着那熟睡却不安稳的小脸,抬手抚平了眉间皱起的不安。 褪了衣衫,小心的躺在他的身侧。 尹决明伸手轻轻环过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满腹的思念难耐终于得到了满足。 他在他发间落下一吻,轻叹:“阿芷,我回来了。” 第75章 不见 清晨,白芷难得的一夜好眠,他躺在被窝里,鼻尖全是某人熟悉的味道。 是他回来了吗? 有些欣喜的掀开被子,来不及穿鞋,白芷光着脚跑到了门口四处寻找。 然而他想见的人并不在院中。 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蜷起,盈盈的目光黯淡下来,他是又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来过? “白公子?” 阿泗端着早膳从院门口进来,见白芷竟光着脚站在门口,忙走过去:“白公子,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地上凉,你还是先到床上去吧!” 白芷抿着唇看他:“昨晚有人来过吗?” 阿泗愣了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顿住了,想了想才道:“不曾。” “哦!”白芷有些低落,缓缓走了回去,又将自己裹进了被窝,连头一起裹住。 明明就有他的味道,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白公子,你……”没事吧? 阿泗看着用被子将自己从头裹到脚的白芷,有些不忍心,但是他家公子临走时让他们不要告诉他自己来过。 更何况公子那一身伤,若是被白公子看到了指不定更受刺激,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清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轻飘飘的。 阿泗将手中的东西放桌子上,这才又道:“早饭放桌子上了,白公子,你,记得吃点。” “嗯。” 阿泗又看了床上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白芷将自己缩成一团,浑身都包裹在那熟悉的气息中,可是,人不在,气息总会消散的。 白芷在被窝里一待就待了一上午,思绪浑浑噩噩,满脑子都在想那个人,直到下午饿得有些受不住这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因为连着两顿没吃饭,他的脸色看着有些吓人。 阿泗忙去热了饭菜端上来,白芷就着吃了两口又放下了,阿泗有些看不下去:“白公子,你多少再吃点,你这样下去更瘦了,要是二公子见着会心疼的。” “是吗?”白芷看着他摸了摸脸。 他本就不易长肉,被尹决明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段时间倒是长了一点,不过现在似乎真的又瘦下去了,竟比之前还要消瘦许多。 青俞从门口探出个头,也说道:“白公子,我也觉得你确实太瘦了,得多吃一点。” 不然跟二公子站在一起就跟哥哥和弟弟似的,还是被虐待过的弟弟。 但谁又能知道白公子其实比他家公子差不多年长一岁呢! 白芷默了默,看着那还有大半碗的粥,还是拿起放下的勺子吃了起来。 阿泗见了总算松了一口气,真怕他不吃,再这么下去真瘦的不成样了,那公子还不得削了自己? 青俞也将头收了回去,今早二公子走时特地吩咐了他俩做些好吃的给白公子送去。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本来二公子没来时白公子还好好地吃着饭,就昨晚他回来了,结果今天白公子又开始没胃口了,指不定就是知道了二公子来过,但是自己没见着,所以伤心了。 唉!这年头,真是喜欢个人都不容易,还好自己千年单身汉,无忧无虑没烦恼,多好! 白芷将剩下的饭菜强撑了下去,待阿泗收拾了东西,他便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身影消瘦,精致的脸颊已经没了原本的气色,就连尹决明最喜欢的那双眉眼都没了往日的光泽,浑身上下都透着浓烈的大病之后的疲倦,往日的清冷气息也被孱弱的病态压了下去。 白芷看得直皱眉,扯了轻纱将镜子遮住,有些负气地原地转了两圈。 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这下丑得都没脸见人了,他揉了把脸,双眼泛红,“丑死了,真是越来越丑了,难怪不想见你。” 趴到床上扯过被子将头蒙住,躺了一会儿又猛的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将压在枕头下的小本子拿出来。 走到桌案前,翻开本子提起狼毫,看着那干净的页面顿了两秒,然后愤愤不平地提笔写下几个字: 混蛋 ,混蛋 ,混蛋 白芷看着那六个字愣神,半响又抿着唇提笔在下面重新着了几个字: 不让我见你,生气! 写完后搁下笔,有些愤然地起身,却不小心碰到桌案上放着的锦盒。 “啪!” 锦盒摔在了地上。 白芷脸色一变,忙蹲下身去捡,满心忐忑地将盒子打开,一眼就见到了盒子里被摔裂了一道口子的陶埙。 只是瞬间,白芷眼泪决了堤,他小心地将陶埙捧在手里,眼泪止都止不住,怎,怎么办?坏了,被我弄坏了! 指尖抚摸过那道裂缝,白芷咬着唇呜咽,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生辰礼,怎么就摔坏了呢? 阿泗和青俞在院子里说着话,听到屋内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冲了进去。 “白公子,你没……”阿泗看着跪坐在地上捧着陶埙眼泪直流的人,楞楞地说完了后面两个字 “……事吧!” 当然,他知道没事才怪,那可是自家公子闭关修炼十来天才做好的礼物,白公子喜欢的不得了,也因为它白公子才和自家公子慢慢走到一起的,现在竟然裂了,虽然只是一道裂缝,但是,但是…… 看着那泪流满面,满是无措的人,阿泗也愣住了,这,这可咋办?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了这是?”青俞看了看白芷又看了看阿泗有些不明就里。 阿泗看着白芷,小心地挪到青俞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陶埙。” “裂了。” “生辰礼。” “公子送的。” 青俞愣愣地眨了眨眼,侧过头看着阿泗,难得地脑袋发蒙, “现在怎么办?” 阿泗也看着他,一副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两人再次看向白芷,陷入困境,这,这要是让他俩去查城内的紫庸人他们可能还有信心完成,但是哄人这事他们俩都不会啊! “白,白公子,你,你节哀顺……唔?唔,唔!” 阿泗想说你节哀顺便,一个陶埙而已,下次让公子重新给你做,想要多少都没问题,但还没说完就被青俞捂着嘴拖了出去。 一连将他拖到了院子里,阿泗这才挣开他,恼道:“青哥你做什么?” 青俞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脑袋敲了一记,咬牙道:“你蠢啊!跟他说节哀顺便?你不是让他更伤心吗?蠢死了。” 阿泗低声道:“我不是还没说完吗?我想告诉他那埙坏了就坏了,让二公子再给他做一个就成了,要多少个二公子都可以做,哎呀!你干嘛又打我。” 阿泗抱着头,瞪着青俞,就见他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说你蠢你还不信,那重新做的能和那个比吗?” 阿泗想了想,点头:“也是哈!”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传信给二公子,让他尽快过来,照白公子这样子,指不定得受刺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哦,哦,我现在就去!”阿泗说完,忙往外跑,甚至连轻功都使上了。 第76章 拥有 军营离孤狼关有一段距离,阿泗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却没见到自家公子,问了过路的将士,这才知道大将军正和几位副将还有自家公子在商讨事情。 他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就一直着急地来回转着圈。 好不容易见房门打开,天都快黑了。 阿泗忙冲了过去,迎面撞上当首出来的尹鸿,吓的脸都白了:“将,将军。” 尹鸿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尹决明和尹风最后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阿泗,大步上前:“阿泗,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烂客居吗?” 尹风也跟了过来,问了句:“是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 阿泗咽了咽口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尹决明。 谁知尹决明听完拔腿就往外跑:“大哥,我先去看看,刚才说的事我会去调查。” 尹风还想跟他说什么,见人已经跑没影了,只得住口,看向一旁也准备跑路的阿泗。 “青俞可还守在那边?” “啊?”阿泗一愣,忙回道:“在,在的。” 尹风点头:“那就好。” “如今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为妙,让他就先待在白公子身边,不用着急回来。” “是。”阿泗点头:“大公子,那我就先走了。” “给阿明带句话,城中人口繁杂,官、商乃是暗查重点,切记小心,不可大意。” 阿泗一愣,立马正色道:“是,大公子放心。” 尹风点头:“去吧!” 尹决明策马飞奔回城,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往烂客居,就见青俞端着完全未动的饭食从屋里出来。 “怎么没动就端出来了?” 青俞见尹决明回来了,愁着的脸这才松动了些:“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白公子他……” “他怎样了?”尹决明有些心急。 “他大概知道你昨晚来过,早上还问了我们,我们没敢告诉他,但许是他猜到了什么,回房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上午在床上躺了半日,下午还哄着吃了点东西,结果……” “可能是将你送的陶埙不小心摔坏了,一直哭着,我怎么劝他都不理,就坐在那里捧着裂了的陶埙掉眼泪,晚饭也不吃,现在躺在床上,我叫他也没应,大概是睡着了。” 尹决明听得心中难受,想要进去看看他,见到青俞手中未动一口的饭菜,转身去了厨房。 阿泗回来就见青俞守在院里,看了眼房间,小声道:“青哥,公子在里面?” 青俞摇头:“在厨房。” 阿泗点了点头,便跟着一起站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公子做的饭能吃?” 青俞没看他:“不知道。” 你跟着你家公子那么久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家公子手艺不错。 过了一会儿,阿泗又忍不住了,看着房门小声道:“白公子会不会吃了公子做的饭病得更严重?” 青俞还没回他,就被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抢先回了。 “你觉得呢?”声音沉冷,阿泗吓得一抖,苦着脸跳开:“公,公子……” 尹决明冷眼睨着他:“几天不见你小子胆子肥了?” 阿泗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没,不敢。” “今晚不用睡了,去将城中几个巨头富商府上搜查一番,最后那一个人不是在他们府上就是在某个官员府上。” 尹决明提着食盒从阿泗身边走过去。 阿泗忙点头:“是!” 尹决明又道:“万事小心,别留下痕迹。” 阿泗点头:“明白。” “二公子,需要我做什么吗?”青俞在一旁问道,既然二公子来了,那晚上想来依旧是不需要自己守夜的。 尹决明想了想:“跟阿泗一起吧,若是有时间,都尉府严查。” 两人齐齐一愣,瞪大了眼:都尉府?!!孙潮? 尹决明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上桌,这才轻手轻脚地去床边。 白芷背对着他侧躺着,蜷成小小的一团,显得孤独又可怜。 走近了才能看见,他侧卧的手放在胸前,两手护着个东西,那是裂了一道口子的陶埙。 尹决明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将有些凌乱的头发顺了顺。 俯身在他泪珠未干的眼角轻轻啄了啄,他轻声呼唤:“我的阿芷啊!” 白芷动了动,似在睡梦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猛的睁开眼,便见眼前是让他思念如狂的人,他神色怔怔,总有一种还在做梦的缥缈之感。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张熟悉的脸,却在半空停住了,晶莹的泪珠模糊了视线,他喃喃低语着:“我是在做梦对不对?是在做梦对不对?” 尹决明心中一疼,一手捏住白芷苍白瘦弱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一手为他拂去眼角的泪水,温柔地在他唇上碰了碰:“乖,不是做梦,你的尹恬回来了。” 白芷咬着下唇轻轻颤抖,水光盈盈的紫瞳顿时溢满泪水。 尹决明看得又心疼又无奈,刚要哄他,却被猛地扑了个满怀,力气之猛,将他差点扑倒在地上。 抱着白芷险险稳住身体,就听他哇地哭出了声,哭声撕心裂肺又肝肠寸断,似要将连日来的委屈害怕和思念入骨全部发泄而出。 他在哭声中紧紧搂着他的腰,深怕他再丢下他一个人。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尹恬,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哭声轻颤,带着无尽的孤独。 白芷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流落在荒野的孤魂,游荡在那无边炼狱的边缘。 他手中提着一只照明的竹灯,那是他唯一的温暖来源,但是风刮的好大,雨也下的好猛,那盏孤灯在他手中若隐若现,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再独留他一人在那惨绝人寰的地方。 “尹恬,我好害怕,好害怕我又会回到从前,一个人,孤零零的。” 尹决明伸手环住他,心脏随着他每说的一句话,每说的一个字一抽一抽地疼。 他的阿芷啊!真的是将所有的安全感全给他了啊! 他用下巴摩擦着他的头顶,声音嘶哑:“不会的,我不会丢下阿芷的。” “阿芷就是我的命,怎么会弄丢呢?” 他心疼地轻揉着白芷的秀发,让他在自己怀里尽情发泄。 这是白芷第二次在他面前如此号嚎啕大哭,第一次是在他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站在自己面前,第二次就是现在,他以为自己不要他了,以为自己又会独自一人回到冰冷的世界。 他本习惯忍受孤独与寒冷,如果他不曾遇见温情暖阳,可他拥有过了,又怎么能够忍受失去? 第77章 夜语 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见一人的低泣,屋内的烛火在摇曳着,屋中一切皆是虚影。 尹决明将白芷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像哄小孩子一样,又像在他昏睡时在他耳边一直轻喃一样: “阿芷乖,阿芷不怕,我在呢!” 大概是哭累了,白芷窝在尹决明的胸口,双手环着他的腰,听着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话好似有魔力,能够抚平他心中的恐惧。 “阿芷,好些了吗?”尹决明垂下眼睫看着白芷的头顶轻声问道。 白芷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回应:“嗯。” “阿芷,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很想你。”尹决明轻揉着那头秀丽的长发,轻声低喃:“特别特别想你。” 白芷埋在他胸口不抬头,也不看他,只双臂收紧了些许,许久,他才闷闷地摇了摇头。 尹决明想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可是又怕他会再出什么情况,只得叹了一口气,委屈恳求着:“阿芷,我真的很想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就一眼,真的!” 白芷依旧闷着,可又怕对方等不到回应真的会难过,于是沙哑着嗓子说道:“丑,不给看。” “嗯?” 尹决明一时没明白,什么丑?说我吗? 向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二公子忽觉自己有了压力,他的阿芷开始嫌弃他丑了,这怎么行? 白芷好似发现他理解错了,又赶紧解释道:“是我太丑了,怕你嫌弃,还是不要看了。” 万一看了你不要我,我又不忍心对你动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去与别人欢好? 不,我一定会忍不住杀了那个人,白芷在心中狠狠地想,任何想要对你图谋不轨的人都该死,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噗!” 尹决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还真以为是白纸觉得他丑呢!没想到是在说自己。 用力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你听谁说的?我们家阿芷天下第一美,就算京州最俊朗的公子见到阿芷的容颜也得自愧不如。” 白芷敛下眸中狠戾,耳尖微红,却还是别扭又不好意思地嘴硬:“骗子。” “我没骗你,真的!”尹决明保证,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我是真这样觉得的,我们家阿芷就是天下第一美,怎么样都美,我最最最喜欢阿芷了!” “阿芷,快让我看看我们的天下第一美在纠结什么?嗯?” 白芷揪着他腰间的衣裳,纠结中怯怯地抬头,眸中羞涩:“真的吗?你真觉得我最好看?” 尹决明看着他,瘦小的脸颊因为刚刚痛哭过有些红扑扑的,琉璃般的紫瞳包裹在微红的眼眶里,越发惹人怜爱。 他低头亲了亲那有些偏白的薄唇,低声道:“真的,我们家阿芷怎样都好看,连生病了都美得吸引人,所以阿芷不要再说自己丑了知道吗?阿泗那样的才叫丑,阿芷最美!” 白芷问他:“跟阿泗有什么关系?” 尹决明道:“因为他丑。” 正在屋檐上飞奔的精致娃娃脸阿泗猛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奇怪,怎么打喷嚏了? 跑在他前面的青俞回头瞥他一眼:“生病了?” 阿泗摇头:“没有,大概有人在说我坏话。” “说不定是两个哥哥想我了,唉!铭哥之前说等回京了他就送我一把好剑呢!铭哥对我可真好!” 青俞无语,默默加快了速度。 “是吗?我觉得阿泗挺乖的啊!娃娃脸,看着很可爱。”白芷认真想了想,才对尹决明说道。 尹决明挑眉,低头在他一张一合的薄唇上啄了下,才道:“吃饭,不然都凉了。” 他若无其事地抱着白芷往桌边走,心中却将阿泗给记下了,哼!他家阿芷竟然不夸他反而去夸别的男人!可恶! 当然他不会承认是他自己先引到阿泗身上的。 因为心情不错,又有那一直心心念念的酸汁酒,即使那菜有些难吃得难以下咽,但白芷还是多吃了些。 毕竟那是他喜欢的人亲手做的,再难吃也是好吃的,对,就是这样。 尹决明看着他胃口不错,心情也好了不少,掏出手帕给他擦掉嘴角的油渍,这才又将人抱回床上。 洗漱完回来,正脱着衣服也准备上床睡觉,忽然瞥见白芷直勾勾的眼神。 尹决明只觉浑身一股酥麻劲儿窜过去,脱衣服的手突然动不下去了。 “阿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眼神真他娘的勾引人! 不行不行,阿芷是病人,不可以欺负他,就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就一下! 不等白芷回答,他已经在脑海里做了决定,一把扔了外袍,俯身将坐在床上的人压倒亲了上去。 白芷大病未好,他不敢太过分,也就解了那相思之渴便依依不舍地放过了他。 奈何少年人年轻气盛,不过亲亲嘴,眼中欲火便烧了起来,他亲了亲那勾人的眉眼,委屈地轻喃:“阿芷,别勾引我。” 白芷看着他,虽然耳朵通红,但双眼发亮,他做了个异常大胆的决定,双手环着尹决明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仰着头将唇贴了上去,青涩地学着他轻吻自己时一样。 尹决明一顿,随后欲火战胜克制,化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灼热的带着欲望的冲动。 不过强烈的理智让他保持了一丝清醒,猩红的双眼盯着身下娇艳欲滴的人,尹决明愤愤咬牙:“阿芷,不要再勾引我了,我难受。” 白芷双眼迷离地望着他,红唇轻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尹决明脸颊上,柔软的手指轻轻挑开了对方衣间系带,抚摸上少年结实的胸膛:“尹恬,我可以……你想……” “不行!我不想!”尹决明几乎是瞬间捉住了他作乱的手压在他头顶,咬牙切齿,“阿芷,莫乱来。” 他低头在那被他亲得红艳的薄唇上咬了一口,翻身躺在他身侧,将人搂进怀里,声音暗沉:“你现在还在生病,阿芷,别折腾我了,听话,快睡觉。” 白芷眨了眨眼,他能感受到尹决明的克制隐忍,他也不想让他难受,通红着脸颊说道:“尹恬,我愿意的。” 尹决明实在听不能听下去了,这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更愿意,阿芷不要再说了,乖,让我抱着你就好,不要动。” 白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用手也行。” “不许说话!”尹决明脸色微沉,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让我抱着你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好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白芷瞧着他眼下的青乌,到底是放弃了,心疼地轻嗯了一声,脸颊贴在他胸口,轻声喃呢:“嗯,睡吧!” 第78章 反常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案前的人的身上。 松松散散的墨色外衫披在肩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尹决明斜斜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笑,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正一页一页地翻看。 白芷从梦中醒来,这是他这么长时间唯一一晚做了个好梦,侧身想去看身边的人,却见旁边早已空了,满腔失落顿时砸下心头,猛的翻身坐起:“尹恬!” 尹决明听见动静,忙放下手中的小册子,绕过桌案就见白芷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眼眶微红。 “阿芷,我在,别怕。”上前将那茫然无措的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乖,我在这里。” 白芷抓着他的衣角,闷闷地开口:“我以为你又走了。” “不走了,我以后每天都陪着阿芷好不好?”尹决明顺着他的长发,语气轻柔。 “嗯。”白芷埋在他怀里的双眼闪着细碎的柔光。 “好了,醒了就起来吃早饭,然后把药喝了。”尹决明扯过一旁放着的衣服,就要帮他套上。 白芷按着尹决明的手,低声道:“我,我自己来。” 尹决明低头在他额间啄了一下:“行,那你自己来,我去旁边等你。” “嗯。” 白芷低着头穿衣服,尹决明则又回到桌案那起那小册子继续看。 白芷穿好衣服出来,就见尹决明倚在椅子上笑盈盈地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不过,那小本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走近两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冲过去将册子抢过来藏进怀里。 一时羞得面红耳赤,就连看着尹决明的眼睫都在轻颤:“你,你,你怎么随便翻别人东西?” 尹决明将白芷拉进怀里,十分不要脸地哄道:“乖,不是别人,是我家阿芷的。” “也没有乱翻,是我想跟阿芷一起分享。” 那也不能分享我的,秘密啊! 白芷咬着牙不说话,感觉自己羞得无地自容,这上面写了好多好多难以启齿的话,还有一些不能让他看见的话。 白芷微微垂眼,遮挡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很快又红着脸,小声反抗:“不可以偷看的。” 尹决明闷笑,白芷靠在他胸膛的脸颊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愉悦的震动。 “好,不偷看。” 他在白芷耳边低语:“我光明正大的看好不好?” 说着,手便快速伸进白芷胸前的衣服里将那个小册子拿了出来。 白芷急了,踮着脚就要去抢,却怎么也够不到,还次次往尹决明身上撞,逗得那人哈哈笑个不停。 白芷抿唇看着他,有些负气地闷着头走到桌子旁,拿着筷子闷头吃饭,也不看尹决明,也不说话。 尹决明挠了挠头,阿芷不会生气了吧?他只想逗逗他的呀! 走过去围着白芷左边叫两声右边叫两声,见人还不理他,就将脑袋又埋进白芷的脖颈间撒娇道:“阿芷~好阿芷~你理理我嘛~” “好了,好了,我不看了好不好,不过我才知道原来我在阿芷心中这么重要呢!我真的很开心!阿芷~好哥哥~不生气嘛~好不好?” 白芷吃饭的动作一顿,这人在他脖颈间蹭着,他根本没办法好好吃饭,侧头看着他毛呼呼的脑袋,小声道:“你好好说话……你想看,你后给你看,现在还不行。” “嗯嗯!”尹决明当即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我以后再看,不过那要到什么时候啊?” 等我们分别以后,白芷难过地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芷浅浅一笑,随即埋头继续吃饭。 饭后,尹决明陪着白芷说了会儿话,这才走出房门将回来多时的阿泗和青俞叫到了隔壁房间。 他冷着脸,声音透着寒气,与在白芷面前完全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态度。 “查得如何?可有发现?” 阿泗摇头:“几家巨头商府上都查过了,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尹决明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嗯,官员府上呢!” 阿泗和青俞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关内府衙和县管令府上都查过,也没有问题,就是都尉府……” 尹决明停下敲打的手指,看着他,声音冷彻:“说。” “昨夜我们探查都尉府时发现孙潮将府中老人几乎都打发了,如今府中的都是他自己带来的人,人数也不多,但无论男女都有些武功底子,这放在武将家还说得过去,就算是咱们将军府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武,孙家是文臣,孙潮却能带了这么多会功夫的人实属有些可疑。” “哦?”尹决明若有所思:“他府上可有安置歌舞姬?” “没有。”阿泗摇头。 “这就怪了。”尹决明沉思时无意间散发着凌厉的气场,指尖又开始敲打着扶手,一下一下,听得阿泗跟青俞越发紧张。 青俞忍不住心中冒汗,这二公子有时候跟大公子看着还真像,平时的时候一个温润无害,一个纨绔不化,但关键时候其凌厉之气简直压着人出不了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尹决明勾了勾嘴角,却并没有让他浑身的温度有所上升,反而越发阴冷。 “青俞,回去告诉大哥,让他和父亲做好防范,我怀疑那孙潮怕是和紫庸有什么牵扯,我会找机会亲自去打探,至于京中,大哥想必自有打算,你便将查到的都告知于他。” 青俞点头:“是,青俞告退。” 尹决明点头,见青俞走了这才又吩咐阿泗:“阿泗,你这几日先去督尉府守着,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是,公子。” 吩咐完事情,尹决明这才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他身上还有伤未好,又连日与大哥调查紫庸入城事件,如今阿芷情绪又十分不稳定,也需要他时刻陪着,即使他再强壮也会觉得疲累。 阿泗瞧着尹决明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忧:“公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尹决明摇头:“不碍事。” 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扔给阿泗,语气疲惫:“我身上的伤有一天没换药了,你过来帮我换一下,不然一会儿阿芷醒了定然能察觉出来。” “是。”阿泗接过药瓶,走到尹决明身后,等他将上衣褪去,这才解开他身上裹着的绷带。 一层一层解下,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伤口,阿泗心中震惊,这,将军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对着亲生儿子还能下这么重的手。 难怪公子刚刚被罚那些天都不敢回来,这么重的伤要是普通人得躺一个月,偏偏公子还得查紫庸人那事情东奔西走的,身上的伤更是结了痂又裂开,反反复复地折腾怎么好得起来?要是白公子见了非得又哭一场不可。 “做什么发愣,赶紧的上药!”尹决明有些不满道地催促。 阿泗红了眼:“公子伤的这么重,又不得歇息,这伤怎么好的起来?这么重的血腥味,白公子发现不了才是怪事。” “多嘴。”尹决明瞪着他,最后也没什么底气,低声道:“能瞒一日是一日,阿芷现在情绪不稳,应当发现不了,我这几日不出去,过几天大概就好了,只要结了痂就行,不然看着确实有些吓人,你也别在阿芷面前说漏嘴,我不想他担心。” 阿泗闷声点头:“是。” 他是能不提,但真能瞒过白公子? 虽然他与白公子相处的也就这么几日,但他还是能发现白公子并非意志不坚定的人,也就只有在遇到关于公子您的时候情绪才会大幅波动,这几日有您守在这里,白公子很快就能平静下来,到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他说好吗? 知道都是迟早的事,除非您能等伤好了再来,但这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阿泗重新给他缠好绷带,尹决明这才去书案旁,从杂乱的宣纸下抽出一张一指宽的纸条,而后从书案底部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筒,将写好的纸条卷起来塞进去,用蜡油封口交给阿泗。 “把这给夜铭送去。” 第79章 同享 尹决明出了房间,回到主屋一眼便见到了床上熟睡的人。 小心翼翼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又在他额头轻啄了下,这才绕到桌案前,去处理那些京州和其他各地传来的消息。 中午的时候白芷还没醒,尹决明见他睡的香,便没叫醒他,随便吃了两口,便叮嘱了阿泗将饭菜热在锅里,等白芷醒了就给他端上去。 他要出去一趟,得晚些时候回来。 阿泗点头称是,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便坐在了门外的廊下守着。 尹决明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手中提着个食盒,那是他去百味楼打包的菜,见阿泗在院中练剑,问了句:“阿芷下午没醒?” 阿泗收了剑势,让开一步:“没,一直睡着,不过下午苗神医来过一趟,给白公子把了脉又走了。” “苗齐白来了?他说了什么?阿芷身体怎么样?”尹决明知道苗齐白会不定时地过来给白芷把脉,便忍不住问着。 “公子放心,苗神医说白公子正在恢复,因为之前身体太虚弱精神消耗也大,所以这段时间会比较嗜睡。” “然后还说白公子比较依恋公子,如果公子没什么事便多陪陪白公子,这样对白公子稳定情绪会有很大帮助。” 尹决明点头:“嗯,知道了,我这几天多炖炖汤,营养也得跟上才行。” 阿泗偷眼觑他,他很想告诉尹决明,公子你炖的汤确定是营养而不是毒药? 不过他没敢说出口,尹决明也没理他,提着东西推门进屋。 将饭菜摆上桌,这才去床边叫醒睡了一天的人。 “阿芷?阿芷?”他俯身在白芷耳边轻喊了两声。 白芷皱了下眉头不满地哼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因为在睡觉,白芷的声音带着一股倦倦的慵懒气息,听的尹决明耳朵痒痒的,一路痒到了心坎里。 也不敢再乱想,否则最后受罪的还得是自己。 伸手将白芷抱坐起来,坏心地捏着他滑嫩的脸颊。 唔,手感真好! “阿芷?小哥哥起床吃饭啦!” 白芷身上疲懒得紧,根本不想起床,被尹决明捏得有些烦躁,伸手拍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才睁开眼,软软地抱怨了一声。 “尹恬,别动,让我再睡会儿。” 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白芷忽然又顿了一下,而后猛地从他怀里起来,睁开眼看着他,迷糊的脑子瞬间精神了,又叫了一声:“尹恬!” 因着刚睡醒,白芷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因为最近没有吃变声药,声音与往日也大有不同,虽然有些沙哑,但不难听出这一定是一副好嗓子,温润清雅,好听极了。 尹决明瞧着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笑道:“睡了一天了,我买了些清淡吃食回来,你若是还困,便吃了饭再睡。” “嗯。”白芷听话地点头。 尹决明便将他抱着放到了桌边的凳子上,拿了碗筷要喂他。 白芷却伸手接过,笑道:“我还不至于弱到吃饭都要你喂,你快吃你的,我自己可以。” 尹决明躲开他的手:“可我就喜欢喂你。” 白芷好笑地歪歪头:“将我当三岁小孩养?” 这个歪头杀,把二公子萌得不要不要的,话都忘了接了。 “发什么愣?”白芷笑点他额头,从他手中取过碗筷,“给我,我们一起吃。” 尹决明被点回神,听到这句一起吃便又笑了:“好,我们一起吃。” 虽说是一起吃,不过尹决明一直在给白芷夹菜,没一会儿便将碗堆满了,白芷看得哭笑不得,也不说他,伸出筷子也给他夹了菜。 “你也多吃点,再强壮的身体也有虚弱的时候,谁受伤都会疼,谁不休息都会累,别把自己当铁打的金刚不坏,要是你出什么事,我也心疼,比心疼自己还心疼。” 尹决明看着给他夹菜的筷子愣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好。” 一顿饭,两人你帮我夹菜我帮你夹菜,竟不知不觉将盘子都吃空了,白芷看着几个空了的碟子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我竟然能吃这么多?” 尹决明顺了顺他的长发,因为一直在床上躺着,白芷便没有束发,头发一直披散在身后,长发乌黑油亮长及腰下,尹决明时常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下。 他捻了一缕黑发在指尖缠绕,笑说,“也没多少,主要是我吃的多一些,我胃口比你大多了,你那都是吃的猫食,一两口就饱了,难怪总是不长肉。” 白芷抿唇笑了笑,他的食量确实一直都不大,不过今晚吃得是真的比平时多许多。 尹决明慢悠悠欣赏了一番灯下美人,在心猿意马之前问道:“是想出去走走还是在房间坐会儿消食?” 白芷摇了摇头,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忽然又变了,变得有些心疼,眼眶也有些微红,他轻声道:“我想先帮你换药。” 尹决明玩着头发的手指一顿,果然,他就知道他的阿芷发现了,不然吃饭时也不会突然说那些话。 他的阿芷可真是聪明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他笑的有些僵硬:“不用,一点小伤,我自己换了就成。” 说着又起身要往外走:“我去给你打水沐浴。” “尹恬。” 尹决明刚走两步便被叫住,他想当没有听见继续往外走,但听到白芷叫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一时又不敢动弹,只得僵硬地背对着他站在原地。 “尹恬。”白芷唤他,“我想跟你有福同享。” 他的声音哽咽,上前从背后环住尹决明的腰才又道:“但我更想和你有难同当。” “云烟姐姐曾告诉我,相爱便是相守,而相守便要同甘共苦。” 尹决明僵硬地身子一颤,他没有说话,他不想让白芷再为任何事烦恼,他想让他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天天开开心心的,但是他没想到白芷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的阿芷想的是与自己一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他又怎么忍心让他伤心难过?他只想他快快乐乐地过完每一天。 白芷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尹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想这样,你什么都瞒着我,我会更担心你,放不下你,也会患得患失。” “尹恬,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心里只有你,想跟你一起分享快乐,一起分享痛苦。” “有人分享的快乐才会更快乐,有人分享的痛苦才不会痛苦。” “尹恬,你明白吗?” “只要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管怎样,甜也好苦也罢,只要那个人是你,尹恬,我都甘之如饴。” “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共同面对,这样我才不会觉得我是孤零零一个人,尹恬,答应我好吗?” 白芷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脊背上,他真的不想再这样,明明是两个人,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孤独了。 或许是他心理作祟患得患失,可他是真的想要与他同甘共苦。 尹决明顿了少顷才慢慢转回身,他捧起白芷的脸颊,目光落在他盛着水光的紫瞳中,心中欢喜又难受。 “对不起,阿芷,或许真的是我太一意孤行忽略了你的感受。” “阿芷,我答应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是苦是甜,我亦甘之如饴。” “那我可以帮你换药了吗?”白芷抬眼微笑着问他。 尹决明眼中柔光轻闪,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与宠溺低头吻了吻盛着泪水的眼睛,低声道:“好。” 白芷小心翼翼地拆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尹决明自坐下那一刻便开始慌张,他其实很不想让白芷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他知道那一定会吓到他的。 果然,感受到背后的人没动静了,他转身看去,就见白芷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如檐上雨珠般一颗颗往下落,瞧得人心疼得心揪。 白芷想去摸摸那些伤口,却又不敢下手,他怕他会疼,一时间,眼泪越发止不住。 “怎么这般严重?得有多疼啊!” “不疼的,一点也不疼,”尹决明轻轻地捧着他的脸颊,温柔地亲吻着他的泪水:“阿芷乖,不哭啊!” “就像阿芷说的,当痛苦有人分享时就不那么痛苦了,只要我心里想着阿芷,无论受多重的伤我也不觉得疼。” “所以阿芷不用为我伤心,因为我心头是甜的,像吃了蜂蜜一样,喜欢上阿芷,似乎什么都会变得甘甜。” “阿芷,我自愿沉沦,甘之如饴。” 白芷任由尹决明亲吻着他的泪水,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嗯,我们共同沉沦,甘之如饴。” 尹决明也笑了,他吻掉白芷眼角最后一滴泪珠,低声道:“阿芷,以后不要哭了,泪水太苦,我再也不想尝了,我想要甘之如饴的甜。” 白芷吸了吸鼻子,抬头向他明媚一笑:“嗯,不哭了,以后再也不哭了。” 那笑容甜蜜,温暖,幸福,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可白芷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在那一千多个没有尹决明的日日夜夜里,在无人的角落,他为他埋藏了无数的眼泪。 第80章 害羞 尹决明与白芷将心事摊开,便再没有任何困扰阻挡两人,白芷也因此心情大好,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好,只是瘦弱的体质还是得花长时间静养才行。 这日阳光明媚,暖意跃进窗棂。 窗前书案上,两个人影相拥而坐。 尹决明虽未得到再次翻阅小本的机会,但在他撒娇哀求下终于得到了共写一页的机会。 他此刻怀抱心爱之人,看着他红着耳朵在小本子上写下情意绵绵。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嘉隶四十五年 八月十三 白芷] 白芷搁下笔,红着脸看向面前的人欣喜依旧,他喜爱这份温暖,更贪恋这份温暖。 尹决明与他灼灼目光相对,十分宠溺地伸手在他鼻子上轻刮了下。 “乖。” 白芷听到这个乖字,脸颊爆红,怎么越发觉得自己被当小孩子哄了? 想要说什么反驳一下,却见尹决明拿起他刚搁下的笔,提笔在他写的话后面又加了一句。 [定不负卿相思意] 写完之后又在白芷的名字后面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跟他撒了那么久的娇,原就是为了写上这一句话么? 不过他很喜欢呢! 看着两人合作完成的杰作,两人都笑了,带着结情丝的两只手十指相扣,结情丝相交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 是夜,“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正打算休息的尹决明和白芷齐齐望向门口。 尹决明将白芷按回床上坐着,凝眉听了片刻,回首对白芷叮嘱:“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白芷下意识地抓住尹决明的衣袖,在他回头看他时低声道:“小心些。” 尹决明浅然一笑,转身后眉目冷凝凌厉四溢,浑身已然进入戒备状态。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再距离门口一步之遥时,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跌倒在他的脚下。 尹决明刚聚起一掌,却在看清闯入者后顿时收了回去,他弯腰扶起脸色惨白的阿泗,神色凝重。 “阿泗?怎么回事?” 阿泗此刻已经虚脱,身上数十道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五脏六腑似乎被搅在一起,疼的他头眼昏花,浑身忍不住痉挛。 他头脑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咬着牙将喉间溢出的血咽了下去,声音嘶哑:“公,公子,都尉府……都尉府藏了人!孙,孙潮……” 话未说完,阿泗便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尹决明冷着脸扶住倒下的阿泗,身上骇人的冷戾顿时扩散开来,两眼散着幽暗的碎光,声音冷冽:“孙,潮。” 白芷看着门口的方向,听着声音不对忙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瞧着尹决明扶着的人也是一怔,“阿泗?他……” 看着一身黑衣湿透的人,沁出的血液将尹决明的手也染红了,白芷脸色刷地白了下来,瞳孔猛缩,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就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他看着那通红的液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冰冷而血腥的地方。 血,好多的血,被捆绑在柱子上的人身上,被铁锁悬挂着的人身上,被长钉钉在墙上的人身上,哗啦啦地流淌着滚烫的,腥红的,墙上,地上,飞溅的,流淌的,泛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耳边是模糊的哭喊吼叫声,夹杂着虚弱绝望的求饶声。 “阿芷?阿芷?” 一道急切的呼唤闯了进来,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白芷回了神,却难以掩饰地呼吸重了。 “阿芷?” “我没事。” 白芷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一抹安慰的笑。 是了,他现在是在烂客居,是在这个人的身边,那些都该遗忘掉的。 瞧着他仍旧担忧的神情,白芷调整好呼吸,宽慰道,“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暗暗深吸一口气,将目光再次转向阿泗,有些害怕尹决明再追问他,便先扯开了话题:“尹恬,你快去找苗齐白,我先给阿泗止血。” 尹决明有些不放心:“阿芷,你真的没事?不要骗我。” 刚刚那一刻,他明明感觉白芷像是陷入了某个看不见的泥沼,只不过片刻便被他唤醒了。 “我真的没事,只是被阿泗一身血吓住了,”白芷僵着脸笑了笑,又推了尹决明一把:“你快去找苗齐白,阿泗的伤一直在出血不能耽搁。” “放心,说过的,有难同当,我不骗你。” 听到他的承诺,尹决明不再追问,不过脸色却还是沉得吓人,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弯月状的小刀放在白芷手里:“拿着,以防万一。”说完便飞身出了院子。 见尹决明走了,白芷强撑起的脊背微微颤抖,胸腔的跳动声震着他的耳膜。 他看向地上血淋淋的人,紧抿着嘴唇,许久才在这片稀薄的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喘吸着。 还是,还是见不得这种场景啊! 缓了片刻,白芷惨白着脸半拖半拽地将阿泗从地上拉起来。 尹决明将苗齐白提了过来,说实在,苗齐白大概是恨透了这对主仆的,每次找他从来都是翻墙而入,逮了人就跑,或提或扛,或背或拽,一路火急火燎,也不管他这个大夫能不能受得住。 给阿泗包扎完伤口,苗齐白的脸色依旧不好,特别是面对尹决明的时候,若不是他还记得这人跟白芷关系不一般,当真恨不得将他剁碎了喂狗。 “失血过多,给他吃了一颗固元丹,暂时死不了。” 苗齐白看向尹决明,知道他大概是在查什么事情,还是咬牙提醒了句:“他中了毒,暂时没看出是什么,只能用解毒丹压制着,我得回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制出解药。” “中毒?”尹决明声音微冷。 苗齐白颔首,“没错,且不是中原的毒,苗疆,哈达,紫庸这三个都有可能。” 尹决明望着他,苗齐白又道:“毒中有一味药材,名为西傈,这东西在南楚长不出来,倒是苗疆,哈达,紫庸这种遍地深山毒谷的地方生长极多。” 尹决明目光暗了暗:“制解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不清楚,我从未制过这种毒的解药。” 苗齐白说:“暂时死不了,解毒药可以压制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不会引发毒素,我会尽可能制出来。” 尹决明点头,见苗齐白收拾东西准备闪人,便将一旁的白芷拉过来:“你帮阿芷看看,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苗齐白看向白芷,停下手中的动作给他把了脉,片刻才收了收:“将就,每日按时吃药,不可间断,身体还得花很长时间来养。” “你一天少欺负他些,他如今身体虚需要好好静心调养,所以不能行房事!” “……”尚未吃上一口肉都尹决明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我当然知道,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对他……” 说着,尹决明无意间瞥见白芷红透的耳朵,不知怎的,自己也突然脸颊爆红。 竟是有些害羞了! 第81章 暖玉 阿泗受伤的第二天,青俞再次出现在了烂客居,与此同来的还有刚得一丝空闲的尹风。 尹风看了阿泗的伤势,一向温和的眉眼染上沉重的痕迹:“都尉府……” 他轻声念了句,眉头的皱褶又深了一分。 “可知那个打伤阿泗的人是什么人?” “还不清楚。”尹决明摇头:“阿泗话还没说完便昏过去了,这件事只能等他醒了再问。” “今晚我亲自去都尉府看看。”尹决明说道。 尹风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思量一番最后才道:“不行,你不能去,无论都尉府藏的是不是紫庸人你都不许去,现在还不是你能暴露的时候。” 孙潮在府中藏了这么一个人,到底意欲何为?孙有权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皇帝呢?他又知道多少?他们又在预谋什么?那个人的身手如何?这些他们一概不知,不能再如此冒进地进去打探。 问题太多,未知的危险也太多,尹风绝不可能是让尹决明去冒这个险。 “不管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尹决明明显有些听不进去:“我等不到他自己出来,我怕……” “等不到也得等。”尹风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他看着尹决明,忽而又柔声下来:“阿明,我知道你担心白公子,但那个人真就是紫庸人,我更不能让你去冒险。”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尹风揉了揉额角:“我已经传信回京州,祁罗姑姑会盯着京中情况,在回信未到之前,你不可以擅自行动。” 似觉得尹决明不会就这样乖乖听话,他又道:“阿明,你暂时还不能暴露,若是孙潮此次就是冲着我们而来,你的暴露就是将尹家军推向更深的旋涡,你能明白吗?” 尹决明死死盯着他,眼中的倔强与不甘充斥着,白净的瞳仁爬上血丝,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狼崽子,只要有一处松动便要踏破铁笼,绞杀猎物。 尹风看着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明,隐忍并不代表退缩。” 尹决明沉重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中的情绪尽数褪去,他哑着嗓子答了声:“我知道了。” 尹风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我会想办法进都尉府查探,但绝对不能就这样莽撞地潜进去,剩下的事先交给我,你多陪陪白公子。” 尹风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那位白公子在他这个弟弟的心中占了多重要的地位,如今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果然,在说到白芷后尹决明紧皱的眉峰柔和了下来。 “公子。” 青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尹风看了尹决明一眼,对青俞道:“进来。” 青俞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个帖子脸色有些不大好的怪异,尹风瞧着,问道:“怎么了?” 青俞将手中的帖子递过去:“刚刚都尉府来人了,说是请将军和两位公子中秋到府过宴。” 尹风看了手中的帖子,转手递给尹决明,看完后两人对视一眼。 尹风沉思片刻,看着手中的帖子,心中说不出的怪异,这是想什么来什么,当真这般凑巧? 尹决明沉了沉眼眸:“他这是想做什么?一网打尽?” “不会。”尹风摇头,思索片刻才道:“昨晚的事发生在都尉府,孙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大概能猜到有人在查他,但是他并不知道查他的是谁,当然我们定然在他的怀疑人之中,至于这帖子,去看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就是怕等我们过去他那边已经将人转移走了。” 尹决明皱起了眉头,他能明显感觉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孤狼关的天空似乎正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这张网正慢慢成型,然后等待时机,试图一招致命抓住猎物。 阿泗终究没能在八月十五这日之前醒过来,尹决明将黑色绣边腰封穿戴好,侧过头看着坐在床上盯着他的白芷。 “我今日要去都尉府。”尹决明走了过去,理了理白芷鬓角的碎发:“大哥会将青俞留在这边,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白芷看着他,浅紫色的瞳孔闪了闪,有些担忧:“你小心一点。” 从床另一侧摸出那晚他给自己的弯月小刀递给尹决明:“这个你带上。” 尹决明看着他的掌心,半尺多的弯月小刀躺在他白皙的手中,弯月小刀成弯月状,银白的玄铁刀柄上镶嵌着一颗月牙型的暖白玉,刀鞘刻着复杂的图纹精致而内敛。 尹决明拿起小刀拔出一截,银白的寒光细碎散出,随后再次没入刀鞘,寒光顿消。 将小刀再次放到白芷手中,尹决明垂下眼眸,道:“这柄弯刀叫暖玉,玄铁铸成,锋利无比,母亲当年随着父亲上战场就是带的它。” “后来母亲将它送给了我,我便带在身边十多年,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保护你。” 白芷有些震惊,看着手中精致的小刀,这个竟是尹恬母亲的遗物?那他就更不能收着了,将手中的弯刀递回去:“不……” “阿芷!”尹决明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极度认真道:“阿芷,收着吧!这样我出去也能放心你一个人。” “可是……”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怎么能随便就给我? “没什么可是的。”尹决明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笑了笑:“我的就是阿芷的,没什么不同,收着吧!” 我的就是阿芷的,白芷有些怔愣,看着手中的小刀心中想着,那我可一定得收好它。 尹决明又抱了抱发愣的白芷,俯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乖,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里乖乖等我知道吗?” 白芷愣愣的点点头,其实他除了能待在这儿也没地方可以去。 尹决明见他这般乖顺,摸了摸他的头顶:“嗯,真乖。” 白芷:“……” 越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变成了一个三岁小孩子? 第82章 弟弟 尹决明出门骑上马并未立刻前往都尉府,反而是奔向了关外的军营。 他要与父亲和大哥再次商量一下今日的对策。 接近傍晚时分,这才与尹鸿尹风还有沈正海一同入了孤狼关。 看着都尉府三个大字,尹决明将眼中的暗芒收了起来,跟在尹鸿身后同尹鸿三人一道进入。 小厮领着四人一路往前院走去,今日的中秋宴便摆在那边。 “许久没回来看过,这都尉府当真变了个样。”尹决明打量着四周,有些漫不经心地抬着脚步。 尹鸿是武将出身,虽住在都尉府多年,但除了带兵打仗其他的基本不会。 尹风看着温和沉稳却也是个整日被各种大小事务缠身的忙人,府中管家也着实拿不出改建的钱来,没办法,每年领的那么点响钱都不够贴进军营,又上哪儿来的钱去弄什么花花草草?于是这督尉府便基本没人管过。 十多年了一如既往的清冷,除了高挺葱翠的松柏便只有一片片干巴巴的斑竹林,看着着实寒颤。 嘿,这回倒好,花花绿绿姹紫嫣红,什么名贵花儿树种都给挪进来了,瞧着是有那么点儿样子。 尹风也点了点头:“是不一样了。” 倒是前面的尹鸿冷哼了声:“有那闲钱不知道干些正事,尽会玩这种女人的把戏。” 尹风:“……”父亲说的是…… 尹决明跟着众人走了半响,忽然乐了一声:“哈!不过我还是好奇,这都尉府其他地方变了个什么样儿!” 说着,便转了脚步要往其他方向而去。 那领路的小厮当即停下,弓着腰小心翼翼劝阻:“二公子,小的还是先带你们去前院吧!一会儿宴会就要开始了。” 尹决明摆了摆手,发挥着他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招牌气质:“不用管我,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什么时候到都无所谓,反正也没谁想巴结我,不过我倒是真好奇如今的都尉府。” 尹决明笑吟吟地打量着四周:“你们家大人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瞧瞧这金玉白兰,这么难养活的东西都给搬来了,啧啧。” 尹决明点了点身旁花盆里娇贵的花朵,他这动作吓得那小厮脸都白了,这可是他家大人最宝贝的花了,要是给这位爷弄坏了那他也就好日子到头了。 尹决明盯了那小厮一眼,扯了扯嘴角,笑道:“好了好了,你先带他们去吧!不用管我。”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尹决明恍然转过身,那小厮脸更白了,就怕他在做什么伤害他家大人宝贝的事。 尹决明半斜着身子笑看着沈正海:“沈叔,你之前不是在都尉府养了一只王八吗?整天地念叨着,走,我们去找找它还在不在双莲池,要是还在就将他捉回去炖王八汤。” 被点到名的沈正海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回着:“对,是养了只王八,我们去找找,炖,炖王八汤。” 尹鸿:“……” 尹风:“……” 小厮:“……” 什么王八?哪儿有王八?他住了这么久怎么没听说过? 眼看着尹决明将沈正海带着要走,那小厮正想拦住,却听到一旁不怎么开口的尹风说了句:“让他们去吧!毕竟当年住了这么长时间,看看旧物也好,沈叔也一直念叨他那只王八,正好找到了带回去以解相思之苦。” 那小厮想了想,双莲池那边也确实没什么值钱东西,便不再阻拦,带着脸色怪异的尹鸿和一脸温和的尹风继续赶路。 在转身的刹那,他没有瞧见,身后的尹决明与尹风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了某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沈正海跟着尹决明转过拐角,见四周没人这才问了他一直不解的问题:“二公子,我什么时候养王八了?” 尹决明不在意的挥挥手:“哎呀!沈叔,情况需要,你就当那王八是孙潮,不用去管它。” 沈正海:“……” 老子就是真养王八炖汤也不炖他,简直浪费配料。 “好了,我们从这里就分开,我去南面你去北面,不管有没有发现,半个时辰后在宴席那边与父亲和大哥汇合。”尹决明在岔路口停下脚步。 沈正海点头,与尹决明分别向不同两个方向隐匿而去。 白芷小心的将那银白的小刀别在腰间,扯了扯外袍将它遮住,这才满意地去吃饭。 青俞将东西收下去便守在院中,白芷则坐在廊下拿着那个被他摔裂了的陶埙研究了一天。 指尖在裂缝处来回抚过,虽然尹恬说下次送他一个更好的,但他还是想将它补好,要怎样才能补好呢? “砰砰砰” 正想着,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白芷抬头看去:“难道是尹恬回来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尹恬说过他大概会很晚回来,现在天还没黑下来,不会这么早。 青俞也愣了一下,随即警惕起来,他看向白芷:“公子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白芷点头,看着他出了东院的院门去外间开门,正思索着会是谁过来,突然感觉颈间升起一股寒气。 “噌!”一声响,一只小巧的飞镖插着他的脖颈射入身后的柱子上。 白芷双眼一凛,顿时一股寒意从背脊蔓延而上,看向飞镖射过来的方向,已经空空如也,这才转身拔出那入木三分的飞镖,上面扎了一张纸条。 白芷有些惊疑,取下来打开一看,顿时瞳孔骤缩如临深渊。 拿着纸的手忍不住轻颤,脸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血色顿时消退殆尽,只剩下惊恐后的惨白,他死死盯着纸上的几个字。 [找到你了 我的好弟弟] 短短的九个字,没有署名,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但就只是那九个字将他牢牢地定死在了无底的深渊。 是他!他真的找来了! 白芷仿佛听见了铁链拽动的声音,那么沉重,那么缓慢,视线模糊,他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那个人又在对他用刑了。 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在喧嚣着这惨不忍睹的疼痛,就像全身的骨头被碾碎,全身的血肉被碾成泥。 然后再重生,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偏执,那么尖锐又满含愤怒与快意。 “哭啊!你怎么不哭?你是不疼吗?掉眼泪啊!掉啊!只要掉一滴眼泪今日我就放过你好不好?啊?” 被铁索锁住的人已经疼的没有知觉,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喘吸着,他在想,不,不能,不能让他如意,不能…… 那人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掉半滴眼泪,似乎有些不耐烦,来回踱了两步,对着旁边的人道:“他怎么不哭?他为什么不哭?他看不起我吗?为什么不哭,啊?” 旁边的人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那人骂了句废物,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家伙邪邪地勾起嘴角: “不哭?好啊!来人呐!给我可爱又倔强的好弟弟再上新的刑具来。” 他的声音仿佛地狱的恶灵,含笑的声音里满是折磨人的快意,他就那么看着地上的人,嘴角的弧度太过疯狂,已经几乎扭曲。 不,不要,不要过来! 白芷猛的回神,纸条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还是,逃不出去吗? 第83章 暗斗 尹决明与沈正海在都尉府快速查探了一番,但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黑衣人,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脸色十分不好的去了宴席那边。 天还未黑尽,府中的灯笼却已经点亮了,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远远便听到嘈杂的欢声笑语。 尹决明皱眉,拐过转角,就见偌大的院子已经坐满了人,最上首的赫然就是那体态超群的孙潮。 孙潮捏着酒杯正和那群恭维他的人寒暄,身旁一个女子倚在他身上时不时给他添酒。 那女子十分眼熟,尹决明眯眼看去,那是……红娘院的头牌,他家阿芷曾经的死对头魅娘。 再一看那些奏乐跳舞的女子,竟全是断魂楼的人。 尹决明在心里骂了句,若无其事地走到尹风身旁坐下。 尹风拿了空杯给他斟着酒,清凉的液体从细小的壶嘴倒了出来,尹风小声问道:“可有发现?” 尹决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影子都没看到。” 尹风倒也不急,将酒杯端给他:“等沈叔回来再看看。” 尹决明伸手接过酒杯,嗯了声,仰头便将一杯酒喝了。 “哈哈哈,其实今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主要是中秋佳节不可辜负,想与大人们一起赏赏月。”孙潮油腻的声音听着有些兴奋。 “不过还真有一件事情……”孙潮顿了顿,目光从尹决明身上落到尹风身上,最后落在尹鸿身上不动了。 尹决明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一凝,总觉得他接下来的话与他们有关系。 “尹将军。”孙潮看着尹鸿有些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听说最近紫庸人开始活动了,是吗?” 尹风与尹决明齐齐一震,不光他俩,其他原本闹哄哄的一群人也顿时闭上了嘴,除了不远处台子上传来的乐声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紫庸,那个闭国多年却仍旧是南楚人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众人看向首位的孙潮,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紫庸人出来了? 众人大惊,刘县令摸着额头吓出来的冷汗,问着首座上的人:“都,都尉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紫庸,紫庸他……” 孙潮好抬手制止了刘县令的话,看向神色变换的尹鸿,笑了笑:“这件事本都尉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无意间发现尹将军派人在城中暗中搜查,一打听竟然听说是有紫庸人在城中出没,这不,趁着这机会便想问问。” “难怪,城中的巡逻队都增多了。” “紫庸,紫庸潜进来了?” “天呐!这可怎么办?又要打仗了吗?” 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尹决明看着孙潮的眼神透着寒冷的利剑。 尹风和尹决明也黑着脸漠然不说话。 孙潮是什么意思?城中搜查相对隐秘,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日打伤阿泗的当真是他藏起来的紫庸人,所以他想先发制人,用紫庸入境来恐吓众人以达暴乱? 但他为什么要和紫庸人合作?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巨大的隐秘的东西? “尹大将军,都尉大人说的可当真?紫庸人当真入境了?” 刘县令颤颤巍巍地看着尹鸿,那双昏花的老眼闪着期待的光:说呀!快说呀!告诉大家紫庸有没有入境。 尹风闭了闭眼,思绪在脑中飞快运转着,孙潮绝对是故意的,这话任他们答也不对,不答也不对。 紫庸若是没有入境,孤狼关为何突然争强防守?为何上了宵禁?为何增加一倍的巡逻队伍? 紫庸若是入境,那守在孤狼关前面的军营为何没有发现? 尹家军驻扎在当年被紫庸屠戮的城池,若是紫庸要想入境,便必须经过烽火关,但是紫庸人还是进来了,且尹鸿他们后来才发现,那他们之前在做什么?紫庸人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一个问题,两个答案,但他们却不能答,因为不管是哪个他们都是错的。 关内不能无缘无故加宵禁和巡逻队伍,紫庸人也不能出现在关内,不然那便是尹家军的失职,让人穿过了严谨的尹家军,这样的失职所带来的后果将是巨大的。 尹风正思索着怎么解决,余光瞥见前院角落里的沈正海,见他摇了摇头,便知道他也一无所获。 尹决明也看到了沈正海,目光暗沉。 “孙大人何出此言?本将军为何不曾听说此事?”尹鸿沉着脸色看着他。 孙潮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尹将军竟没听说过?” 尹鸿沉了眸子:“不曾。” “那将军又是添加巡逻又是宵禁做什么?好玩?”孙潮挑起一边的嘴角。 尹鸿捏了捏拳头,有火光在眼中闪烁。 “那是因为近日往来通商的人太多,为了城中百姓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增加巡逻队与宵禁自然理所应当,孙大人觉得是有不妥?”尹风看着孙潮,嘴角勾着浅笑。 “妥妥妥,自依然是妥的。”孙潮哈哈地接着话,转而笑看着尹风,手中的酒杯在桌上轻轻敲击着,他道:“不过,如今这都尉之职在我,那城中一切事务皆由我做主即可,尹副将这是越权了啊!” 尹决明抬眼看着孙潮,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与往日当真大不一样,双眼危险的眯起,难道他以前也是装的? 这个答案让尹决明心中一沉,不由看向一旁的尹风。 只见他再次浅笑着,看着孙潮的双眼却没有半分笑意:“大人毕竟才来孤狼关,对城中一切事务还不太熟悉,像这种容易引起突发事件的情况,都尉大人未着手处理,尹风自是不能任由发展。” “哦?那看来还是本大人的失误了。”孙潮笑着饮了一杯酒,又道:“得副将大人提醒,明日本大人便接手孤狼关巡查事务,副将大人便不必多操心了,毕竟皇上下旨让我管理好孤狼关,我也不能让君失望啊!是吧?副将大人?” 尹决明清楚的看到尹风额角鼓起的青筋,他知道,大哥一直在忍耐着,却只见他扯出个温和的笑来:“当然。” 也就是在此刻,他们才算明白,孙潮的这一个中秋宴的目的。 都尉之职乃皇上亲点,即使他们不愿意也不得不退让,如若不然便会冠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但让归让,有些职权却不能让,就好比这城中的巡逻,若他们让出,往后他们在孤狼关便再难插手,因此尹风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将城中巡逻卫交给他。 孙潮不懂边关军务,这些时日也未曾提过,怎的今日突然就提了? 今日孙潮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要,有皇帝的圣旨压着,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也不得不退。 退,他们损失的便是孤狼关的掌控权。 不退,便会被扣上一个抗旨不遵,意图谋反的罪名。 这孙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计! 若孤狼关真落到了孙潮手里,他们再想查紫庸人便是难上加难了。 尹决明目光落在孙潮身上,心中思索,以他的了解,就孙潮的猪脑子是想不出这么一招的,是谁在背后给他指挥? 是他们要找的紫庸人吗? 第84章 深渊(一) “十年不见,好弟弟,想我了吗?” 白芷猛然抬起头,瞳孔微缩间脸上血色顿消,仿佛就连血液都在这惊恐中凝固了。 “看起来不欢迎我啊!啧啧,好弟弟,我可是寻了你十年呢!” 阴鸷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一只冰冷的手从白芷后颈慢慢滑了出来。 苍白的手指在白芷的喉骨轻轻划过,仿佛毒蛇缠身,白芷只觉身体不受控制,浅紫的瞳孔在发着抖,耳朵嗡嗡作响,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压抑的气息让他呼吸都不畅了。 是,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想要干什么? “嗯?不说话?” 那只苍白的手轻轻卡上了白芷的脖颈,手的主人慢慢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白芷看着那慢慢进入视线的苍白男人,他下颚微微抬起,嘴角噙着笑,满是戾气的瞳孔散着幽暗的紫光,他就那么戏谑的看着眼前的人。 白芷微张的唇轻颤,喉咙似乎被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来。 男人戏谑的眼神在白芷脸上上下打量,忽然又凑近,在他脖颈上嗅了嗅,随后闷笑着拉开一点距离:“看来我的好弟弟这些年过得还不错,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真是惹人疼爱。” 白芷似被刺激了一下,身体猛的一颤,惊恐的眼瞳动了动,看向男人,从喉咙里发出破碎低哑的声音:“拓,拓跋烈……” “哈!”拓跋烈有些愉悦,卡着白芷喉咙的手转而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看着白芷眼中的轻颤恐惧,眼中的笑着更盛:“原来好弟弟还记得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白芷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对他的恐惧是从灵魂深处发至而来,他喉结上下滚动,就连呼出的气体都在颤抖,身上那无数的伤疤明明都好了,此刻却还能明显地感觉到疼痛。 颤抖着手悄悄挪到别在腰间的小刀上,紧握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下一刻,暖玉出鞘,带着一缕寒光。 “啪!” 暖玉在拓跋烈脖颈不到一公分的距离被一只苍白的手截住。 拓跋烈看着白芷,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有趣,竟学会挠人了!” 白芷的手腕被他捏在手里,目色一沉,刀锋一转,再度向他的脖颈划去。 拓跋烈微仰头,错开了刀刃,捏着白芷手腕的手一松。 白芷趁机与他拉开距离,拓跋烈却像知道他动作似的紧跟而上,白芷无法,只得再次出刀,刀刀对准要害,拓跋烈却依旧游刃有余,甚至是饶有兴致地陪他玩了两招。 白芷目光一沉,知道自己打不过,脑中飞速运转该怎么想办法逃出去,就见拓跋烈瞬间挡下他踢过去的鞭腿,再次出手要卡他的脖子。 白芷紫瞳一缩,拿着暖玉就刺下去,却被拓跋烈生生接住,看着白芷眉眼微挑:“真是胆子养肥了,想杀我?” 白芷不说话,此刻全身的力气都移到那只被抓住的手,手中的暖玉反转,刀尖强迫地对上了自己的脖颈,拓跋烈一寸寸地推进,白芷咬着牙却依旧推不开半分,眼见刀交就要刺破喉间的皮肤。 “送给你那浑厚的内力可不是为了让你来刺杀我的。” 身后杀气闪现,拓跋烈带着白芷骤然一个闪身,躲开了飞来的长剑。 “放开白公子!” 青俞去外面查看,打开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以为是谁喝多了路过敲着玩,便拧着眉头将门关上,正打算去检查院中的防护,脑中突然一震,不,不对! 他猛地回身往东院跑去,一进门就见白芷被人卡着脖子,锋利的刀刃下一刻就要刺破他的脖颈。 顾不得后怕,忙拔剑刺了过去,却没想道被拓跋烈躲开了。 抽身再次回剑,剑剑锋利却不敢逼得太紧,因为白芷还在他手上。 因为有所顾忌,青俞不敢下重手,不消片刻便被拓跋烈一掌拍飞出去撞在院中的那棵广玉兰树上,巨大的冲击让广玉兰枝头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片。 “噗!” 青俞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有些泛白,欲再次提剑上前,白芷大喊:“去找尹恬,你不是他的对手!” 青俞未动,看了眼被钳制住的白芷,目光再次转向那个幽暗紫瞳的人,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再次动手。 白芷见他不动,有些着急,青俞不会是拓跋烈的对手,他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愣着干什么!让你快走,去找尹恬,你……”白芷的话被拓跋烈捏着他脖子的手卡在了喉间。 呼吸的不畅让他痛苦的皱起眉半眯起眼,破碎的沙哑声从喉间挤出来“去找尹恬,这人是紫庸太子,拓,拓跋……” 喉间不断收紧的手让他发不出声音,苍白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通红,拓跋烈低头在他耳边道:“看来我的好弟弟不太听话啊!” “呃……”白芷痛苦地声音从牙缝里穿出:“快走……” 青俞大惊,看着眼前那男人,这是紫庸太子拓跋烈,他为什么会潜入孤狼关? “走……”破碎痛苦的声音再次传来,青俞看着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的白芷,一时间犹豫,大公子让自己保护好白公子,但是现在白公子却在拓跋烈手里,现在怎么办?该怎么办? 手中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冷冷盯着拓跋烈:“放开他!” 拓跋烈似乎哂笑了下:“你说放就放?” 白芷见青俞不走,越发着急,他拿着暖玉的手被拓跋烈钳制着动不了,另一只手在扯着喉间越发收紧的手,对着青俞有些恶狠狠地道:“让,让你走听到没有,滚……” 青俞挣扎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拓跋烈,就在这里他也救不出白公子,倒不如赶紧去找救援。 他看了眼白芷,一咬牙,捂着胸口便飞身而出。 拓跋烈似乎想要阻拦,白芷立刻再次向他攻击,不过一招,他再次被拓跋烈钳制住,后背抵上廊柱。 拓跋烈低头看着他,眼中满是阴骘:“你很不乖啊!想要背叛我了吗?” 白芷咬牙,想要挣脱束缚,却听咔嚓一声,手腕传来刺痛,手中的暖玉脱手,被拓跋烈拿在手中把玩。 “银月弯刀,玄冰暖玉,没想到尹决明会将它给你。” 拓跋烈用刀尖将白芷下巴抬起来,幽暗的紫瞳微眯,半晌,他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的小阿芷找到了新的主人,难怪想要背叛旧主了。” “噌!” 暖玉贴着白芷的脖颈刺进一旁的廊柱,刀身全部没入廊柱中,可见其力道之大。 下一刻,拓跋烈带着白芷飞身出了烂客居,向着城中某个方向快速前进。 当青俞带着尹决明和尹风几人赶到烂客居时,除了凌乱的院子和一把没入廊柱的弯刀暖玉,并没有看见白芷和拓跋烈的影子。 尹决明胸腔砰砰直跳,脑袋紧绷,喉间发涩地喊了声:“阿芷?” 空荡荡的院落没有人回应,他轻颤着抬步往那还亮着烛光的房间走去,他有些紧张,他害怕他的阿芷不在里面,也怕阿芷在里面。 “公子……”青俞有些不放心的看向尹风。 尹风拧着眉摇摇头,房间并没有动静,白公子并不在里面,将院子打量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站在房门口的尹决明身上。 尹决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艰难的咽了咽唾液,双眼发涩,握着暖玉的手轻颤。 他看上去很难过,他的阿芷被他弄丢了。 尹风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明,我们会将白公子找回来的。” 尹决明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轻颤着唇声音哽咽:“大哥,我又把阿芷弄丢了。” 我又把他弄丢了! 尹风看着这样的尹决明,心中也难受,尹决明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被他弄丢了十年的人,却又再次被人从他手中被抓走,这样的打击,确实太大了。 “不会的,阿明,这次他不会丢的,大哥会帮你将他找回来。” “对,我要去找他!”尹决明愣愣地说道:“我要将他找回来,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第85章 深渊(二) 白芷被拓跋烈带到了一处无人院落,院中树木早已枯死,一些家具物件乱七八糟躺了一地,蜘蛛在上面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网。 “砰!” 拓跋烈将白芷无情地扔在凌乱的院中,幽紫色的瞳孔如同俯视蝼蚁般睥睨着眼前一切。 紫庸皇帝代代皆以残暴出名,他们在位时凶残暴虐,所习蛊与毒皆是同辈中的翘楚,他们武力超群,也喜战乱,由爱攻打周边各国以扩充国土。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边是每一代紫庸皇帝皆难善终,他们大多在四十岁身体便会出现问题,严重者甚至难以活过半百。 正因如此,拓跋烈如今虽只是紫庸太子,却已是紫庸真正的掌权者。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摔在地上的白芷,深邃的眼窝在阴影下显得那双眼格外阴鸷。 “看来你对我很不满,嗯?” 白芷趴坐在地上,撑着上半身的双臂轻微颤抖着,他此刻脑袋发僵,浑身肌肉都是绷紧的,但身体的虚弱让他又有些昏昏沉沉。 他低垂着头,一滴冷汗从眉尾滴落,地上尘灰濡湿,墨染般留下一个深灰色的圆点。 “不说话?”拓跋烈哼笑了声,如同打量货物般围着白芷走了两步,而后不知发什么疯,忽然一脚踹向白芷的胸口。 白芷反应不及,被这一脚踹中胸口飞了出去,身体摔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激起一层飞灰。 “咳,咳咳……” 白芷掩着嘴咳出一口血,在尘屑飞扬中慢慢地从那片狼藉中站起来,抬眼看向拓跋烈,目光冷冽,如同冰封的积雪。 拓跋烈隔着飞灰打量着白芷,嘴角慢慢上扬,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对了,就是这个眼神,冷得仿佛千年寒冰,又像天山之巅的积雪,既淡漠又无情!” “十年了,终于让我再次看到了这双眼睛。” 拓跋烈向白芷慢慢靠近,眼中是变态的疯狂与兴奋,他伸手钳住白芷的下巴,让他微扬起头与自己对视。 看着那双冰冷的琉璃紫瞳,拓跋烈明激动地颤抖:“就是这双眼睛,冷得彻骨,寒得入髓,偏偏又是琉璃般的晶莹剔透,真是太令人心动了!” 苍白的手微微用力,拓跋烈欣赏着白芷因疼痛而皱眉,他就是振奋地凑近,在他耳边诱极致蛊惑。 “好弟弟,跟哥哥回家吧!” “休,想!” 白芷冰冷的双眼寒光乍现,下一刻,以手为刃,几乎用尽全力袭向拓跋烈的要害。 拓跋烈反应不及,被白芷击中,却只倒退了几步便瞬间站稳。 危险的目光锁住袭击他的白芷,嘴角噙起令人胆寒的笑:“你想逃?” 白芷不答话,在喘息中将眩晕的感觉压下去,脚边的椅子箩筐在瞬息间被他踢向拓跋烈,在对方躲闪之际,白芷立刻转身逃走。 拓跋烈漫不经心地躲开飞来的东西,戏谑地看着白芷逃离的背影,异常邪恶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阴鸷,寒冷,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你以为,你还能逃的掉吗?” 拓跋烈不慌不忙得抬起右手手腕放到嘴边,锋利的牙齿咬破了手腕的血管,拓跋烈将流出的鲜血滴进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小瓷瓶里。 鲜血注入,瓷瓶里有什么东西在血浆中翻滚乱撞。 与此同时,与破旧的院门只差一步之遥的白芷眼前骤然一黑,脸色几乎在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身体在震颤中摔倒在地上,又因为极度的痛苦而蜷缩起来。 痛,撕心裂肺的痛,好像身上的每一根血管经脉都在经受酷刑。 白芷只有死死咬着牙才不会让自己在如此剧痛中呻吟出声。 他的双眼眩晕如同万花筒,但那疼痛却让他的脑袋异常清醒,不消片刻,他身上的衣衫便被汗水浸透,衣服发丝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与脸颊上,然而那挖骨蚀髓的疼痛却没有半分消减的意思。 他知道,体内那东西,被唤醒了! 拓跋烈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地上蜷缩颤抖的人,用舌尖舔舐了手腕伤口溢出的血,紫瞳闪过幽暗嗜血的微光,“好弟弟,知错了吗?” 白芷死死咬着牙恍若未闻,拓跋烈等了半晌,心情恶劣地眯了眯眼,“真是不知死活呢!” 他蹲下身,一把抓住白芷后脑的头发将他上半身提起来,瞧着白芷额头脸颊上的冷汗,拓跋烈忽然心情大好:“你这么不听话,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呢?” 白芷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拓跋烈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他的机会,但他也从未屈服过。 白芷紧闭着双眼,他将所有理智与力气全部花在了对抗那痛苦上。 “让我好好想想,是让你尝尝裂骨鞭,还是锥心刺呢?”拓跋烈勾着嘴角露出兴奋的弧度。 “三十二刑都尝过了,啧啧,该用什么新鲜玩意儿呢?” “哦,对了!你知道吗?”过了许久,拓跋烈忽然想起什么,扬起的嘴角越发张扬,他俯身在白芷耳边蛊惑道:“你逃出紫庸后我新研制出了一个玩法,叫轻烟千赤雨。” “轻烟千赤雨需人用内力控制空心的银针,让他们在人全身的穴位上飞快旋转,受刑人的血会随着银针的孔飞出来,一滴一滴飞溅,就跟下雨一样,银针转得够快血喷溅得就会越薄越细,就如同血色轻烟。” 拓跋烈陶醉般地感慨一声,“那可真是太漂亮了!” “好弟弟,就用你的血再为哥哥表演一次,如何?” 白芷双眼猛地睁开,眼中杀气弥漫,那杀气太过浓郁,几乎掩盖了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恐惧。 拓跋烈打量着他的眼睛,啧啧笑了起来:“哎呀!哎呀!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想玩?” 他又笑了两声:“放心,那轻烟千赤雨可是专门留给你玩儿的,谁让你当年不告而别呢!” “我可伤心了好长时间呢!” “因为太过想你,所以我决定一定要准备个礼物等着再次见面时送你。” 拓跋烈手指磨擦着下颚,阴恻恻地笑起来:“我找人帮你试过了,只是可惜啊!那些人还没受到百根银针便受不了咬舌自尽了,我后来又抓了好几个试了下,结果都没坚持多久就死了。” 他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啧啧,这么好玩的东西竟然都没能享受完,真是可惜!不过……你大概是受得住的,哈哈,毕竟是经过上百次重塑的筋骨呢!” 拓跋烈怜爱地抚摸着白芷的头,“怎么样?想跟哥哥回去玩玩吗?嗯?哥哥真的都要等不及见到那美妙的场景了呢!” “不。”白芷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痛苦地喘息了几声,又道:“不是……”后面的话再次被淹没在痛苦的喘息中。 拓跋烈苍白的脸在白芷说出“不”时瞬间浮上浓烈的杀气,手指几乎将白芷的天灵盖捏碎,“你不想回去?” “哈哈哈哈哈!”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无端地疯狂大笑起来,随即将白芷的一掌推了出去。 白芷脱力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真是不知死活!” 拓跋烈捏碎了左手一直握着的瓷瓶,腥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到了地上,五指张开,沾血的碎片落在地上,滴落在地面的血液中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在扭曲地翻滚,可很快那小黑影便一动不动。 它死了。 “哼!” 黑影一死,白芷只觉比之前更为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他忍不住痛吟出声。 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着试图减轻痛苦,可是并没有丝毫的作用。 那双琉璃般的双眼爬满血丝,额角,颈间,以至于手上都是暴跳鼓起的青筋。 拓跋烈冷漠地注视着白芷,瞧着他即便痛得满地打滚也不愿求饶,眸中染上戾气:“还是那么倔强啊!” 第86章 深渊(三) “哭吧!哭出来!” “哭出来我就帮你摆脱痛苦好不好?” “你在坚持什么呢?只要你哭出来,我就帮你呀!” “滚!” “滚开!” 白芷死死咬牙撑着,就如同小时候一样,倔强的,死撑着那剥离灵魂般的痛苦。 拓跋烈苍白的手抹去他额头的汗水,幽深的紫眸冷冽无情,偏偏声音又格外温柔。 “还真是不乖呢。” “你就那么想摆脱我?” “你以为摆脱了我就能得到光明吗?” “弟弟啊!你太天真了!” 他用手指轻轻托起白芷的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如同蝼蚁般垂死挣扎的白芷。 用最冷酷无情的话将他最后的坚持一点点击溃。 “恶鬼永远不可能变成神明,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也永远站不到阳光之下,因为他们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黑暗,嗜血,残忍,那才是恶鬼该拥有的!” “好弟弟,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你想祈祷人们原谅残忍嗜血的恶鬼?” “还是想祈祷他们原谅屠杀他们亲人先祖的恶魔?”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拓跋烈语气骤然严厉。 “你想要得到世人认可,那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恐惧与仇恨在他们心中早已经生根发芽,你永远得不到他们的同情与怜悯。”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拓跋烈的目光逐渐阴鸷。 “男扮女装十年,你可敢让他们发现你的眼睛?” “你不敢是不是?因为你怕,怕他们唾骂你,排斥你,甚至要杀了你!” “跟我回去有什么不好?” “恶鬼本就该属于地狱!为什么要留恋人间呢?” “你留不住的,放弃吧!” “这里没有属于你的东西!” 白芷晶莹的紫瞳在颤栗,通红的眼中闪过莹莹的水光。 真的没有吗? 那些与尹决明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涌入脑海。 不!他有留恋的东西!他有! 涣散的视线逐渐汇聚,白芷艰难地开口:“有,我有!” 拓跋烈诧异地看着他眼眶的水润,而后危险地眯起那双幽深的紫瞳,一道充满杀气的暗芒一闪而过。 “因为将军府那个毛头小子?” “哼!白芷,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敢将你的全部都告诉他吗?” “他若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确定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你?” 也许是被白芷眼眶的水润刺激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出白芷的名字。 拓跋烈眼中的怒火腾腾燃烧着,他死死扣住白芷的下巴,几乎将那脆弱的骨骼捏碎,他目光阴鸷,声音狠戾又怨毒。 “你在奢求什么?别忘了,你跟我一样,是个在黑暗深渊里生根发芽,从血肉到骨子里都透着邪恶的嗜血的恶鬼!” 白芷骤然睁大眼睛,痛苦与恐惧折磨着他残破的身体和理智:“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是呢?醒醒吧!你本就不属于阳光之下,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黑暗深渊里,那里才是你毕生的居所。” “不,不要……”白芷在混沌中留下了最后一声挣扎,随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拓跋烈盯着昏迷的白芷看了许久,那双幽深的眼瞳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他将白芷提起来,手指在他凸起青筋的雪白脖颈上划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回来的。” “我在地狱里等着你,我的好弟弟。” 拓跋烈咬破了那雪白的肌肤,殷红的鲜血顺着齿缝流了出来,不多时,拓跋烈从那破了的伤口中叼出一只小小的虫子。 那是十多年前他给白芷下的蛊。 这只蛊虫能够帮助白芷平衡体内那强行灌入的庞大内力,也能让他在不听话时将他折磨得面目全非。 刚才为了惩罚他,拓跋烈将那只母蛊弄死了,母蛊死,白芷身体里的子蛊也会死,同时也会让白芷感受到如同经脉寸断,血肉割裂,灵魂碎裂般的痛苦。 这是拓跋烈对他当年逃走一事的惩罚。 不听话的孩子,需要小惩大诫做以警告。 拓跋烈将蛊虫吐掉,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瓶口对着白芷还在流血的脖颈,不一会儿,一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蛊虫爬出瓶口,顺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爬进了白芷的体内。 他看着白芷眼角挂着的泪珠,眸中杀气难以掩饰:“真是可恨呢!这么难得的眼泪竟然是为了别人。” “真是一点都不乖啊!” 拓跋烈将白芷再次丢在地上,垂眸俯视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人,眼角散闪过嗜血的光。 “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的,我的好弟弟。” * 尹决明找人找得要疯了,他们已经在城中找了快一个时辰,可是连一点白芷的消息也没有。 四周是昏暗的街道,只有三两只孤零零的灯笼在街边房檐摇曳着。 “砰!” 一声闷响,尹决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墙面顿时凹陷了一块,扑簌簌地往地上掉着泥灰。 “混蛋!”尹决明将头抵在墙上,又对着墙面呼出几拳,打得手指关节破裂流血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尹风在他身后看着他,伸手按住了尹决明的肩膀。 “阿明,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大哥。”尹决明转过身看着尹风,双眼满是赤红的血丝,他满是懊恼与悔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大哥,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竟然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真的,真的……” “阿明。”尹风打断了他的话,温和的双眼满是怜惜:“阿明,尹家的儿郎永远都不会自甘堕落,父亲不会,我也不会,你,更不会!” 尹风再次拍了拍尹决明的肩膀:“阿明,弄丢了,那就想办法将他找回来,他有危险,那就想办法救他,在这里自怨自哀是找不回人的,白公子将你当作依靠,那你就要撑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更不能倒下。” “他若受伤,或者……遭遇不测,你更应该站起来,为他报仇解恨。” 尹决明望着尹风,眼中溢着泪珠,内心呼啸的狂风渐渐归于平静,他沙哑地说道:“我不会让阿芷有事的。” 第87章 山雨 天快要亮了。 孤狼关大半个城都被他们翻了个遍,可是还是没有看见他们要寻找的人半个影子。 尹风看了眼身边的人,找了一晚上,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担心尹决明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会因此而瓦解。 本想再劝劝他,转眼却发现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弟弟竟出奇地镇定,只是那俊郎的五官满是冰冷的寒意。 尹决明抬眼看着从远处天空照射下的一缕阳光,满是寒冰的双眼微微闭了闭。 他道:“天亮了。” 尹风微怔,也跟着看过去。 是啊!天亮了。 他们整整寻找了一个晚上。 远处传来飞檐走壁的声音,不一会儿,青俞便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怎么样?可有消息?”尹风问。 青俞摇头。 尹风顿了顿,继而沉思:“城中基本上都找遍了,出城的可能性也不大,是我们遗漏了什么地方吗?是什么地方呢?” 尹决明侧目看向他:“可有什么隐秘或者无人居住的街道或院子?他们出不了城,有人居住的地方也躲不了,都尉府和其他官员府上也看了,那就只有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听他这么一说,尹风到是想到了一个地方:“无人居住的街道院落……东城倒是有一条街道落魄不怎么住人,空下好几年的院落也有许多。” 尹决明抬眼看向东方:“我去看看。” 说罢,便施展轻功飞身离开,尹风和青俞紧跟其后。 到了巷口,一眼望去果然是满巷萧条孤寂,墙面长满青苔,院门破败不堪,唯一的几棵树也干枯得只剩几根树枝,与繁华的街道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尹决明抬步慢慢走向巷子里,他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在这忐忑的心跳声中祈祷:阿芷,你一定要在这里啊! 不然,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 三人没走多远,安静的巷子自远而近传来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 三人警惕地停在原地,戒备地盯着前方拐角处。 近了,更近了。 尹决明紧张地捏了捏拳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拐角出现一片染血的白色鞋子和衣边,紧接着是一只撑靠在墙上的苍白的手,还有因为弯腰喘气而靠在墙上的头顶。 那人呼吸很是凌乱,靠在墙上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冷若冰雪的琉璃紫瞳,正正撞上那满是血丝的漆黑瞳孔里。 白芷在晨曦的光晕中微微怔愣,随后便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他嘶哑的声音响起,却又那么温柔:“尹恬,你来了。” 你来了,来接我回家的吗? 尹决明僵硬地看着那满身是血的人,爬满血丝的双眼又浮上一层薄雾,他抬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环抱住白芷,声音轻飘飘却又很真实地落入白芷耳中。 “我来了,找到你了,我的阿芷。” 白芷笑了,眼中的冰雪化开,缱绻着满满的温柔,他靠在尹决明的胸前,缓缓闭上双眼。 “我就知道你不会再让我沉入地狱。” “嗯。” 尹决明忍着身体的颤栗,收紧抱着他的双臂,抬头看向那耀眼的太阳,勾起了嘴角:“太阳出来了,这里还是人间。” 他低下头,在白芷发间落下一吻,低声道:“阿芷,我带你回家。” 此刻的白芷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尹决明将他抱起,看了眼不远处的尹风和青俞,对两人点点头,便施展轻功迅速离去。 很默契的,几人对这次的事情闭口不提,谁也没有问白芷失踪的那一晚去了哪儿又经历了什么。 白芷也从不与他们多说,只是尹决明越发地黏着白芷,走哪儿跟哪儿,片刻都不离开,对白芷更是照顾地无微不至。 像是为了弥补他,尹决明对他几乎百依百顺,虽然之前也是百依百顺,但如今更甚,就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拿来送给他。 反而白芷对于尹决明如今的变化不置一词,尹决明对他好,他便欣然接受,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时常会主动去亲吻那个小心翼翼守护自己的少年。 毕竟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温柔与缠绵还能属于自己多久。 他只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什么羞涩,什么忍耐,在已知的结局里统统变得脆弱不堪。 * 孤狼关彻底脱手了,尹鸿和尹风只能待在烽火关的军营里,那个抓走白芷的紫庸太子拓跋烈也在那一夜之后消失,就仿佛从来没有紫庸人入境这件事一样,一点踪迹也没留下。 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孤狼关天空上的那张隐形的蛛网马上就要完成了。 尹风站在窗前,肩头停着一只白鸽,手上是刚收到的密信,那是京州祁罗郡主私下传来的。 [皇上骤然病倒,太子摄政,四皇子辅之,朝廷大臣已各占一派,中立者寥寥无几。] [十三皇子数日前已出发前往边关,不日便会抵达,与此同时六皇子,七皇子,十一皇子皆前往东,西,南三处边关。] [皇上近来行事实为古怪,当初送阿明前往边关也实在蹊跷,我暗中查探数月也未探明原因,但皇上对尹家却是越发忌惮,恐会突然发难,万望当心。] 尹风念完内容,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直到全部烧成灰烬,这才看向尹鸿:“父亲可有什么打算?” 尹鸿摇头,神色凝重:“如今皇上越发难以猜测,先是将明儿遣来边关,后又送了个孙潮夺了你监管孤狼关的职权,如今又派了皇子到四大边关重地,也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尹决明也垂眸思索起来:“六皇子在朝中势力不比四皇子小,将六皇子送去东边边境难道是想敲打他?东边镇守的是十一皇子外祖,他们和六皇子母族可是一直不对付,皇上此举,除了打压六皇子,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尹鸿沉默许久才道:“皇上身体一直无恙,如今突然病倒实在蹊跷,他让太子监国,又让四皇子辅政,或许是怕太子借机篡位。前些年,我听你们祁罗姑姑说,皇上似乎是有换了太子的打算。” “竟还有这事?!!”尹风同尹决明齐齐一惊。 太子这些年为人越发狠戾残忍,的确不是个做明君的料,但在他并未犯过大错的情况下皇上不该会有换太子的想法,难道是太子做了什么让皇上极为恼怒的事? 尹风问道:“可有说为何?” “这只是祁罗的猜测。”尹鸿摇头,担忧地看向远处山林。 乌云沉沉,已压山顶。 尹风同样看着远方,忧心道:“若是在以前,皇上是万万不会让各皇子与边关将领有太深接触的,更不会让阿明来边关。” “如今紫庸现世,北方边境便不如其他三处太平,我们还得早日做好紫庸入侵的准备。” “紫庸嗜血,消沉了多年,如今现世,怕是又有一场腥风血雨。 十年前的边境之地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世人眼前。” 尹鸿点点头:“紫庸不灭,这边关便无法太平,但要想灭掉紫庸那巫蛊之国又谈何容易。” “的确艰难,却也不得不灭。” 尹鸿将目光眺望远方,低声喃呢:“山雨欲来,风已满楼,大乱之兆啊!” 第88章 皇子 天已入秋,再茂密的枝叶也要开始枯黄,更别说提前进入秋天的北方边关,一片片枯黄的叶子被风一吹,齐刷刷地落了一地,被人踩得嚓嚓直响。 尹风与众人在此已等候多时,风过,有衣服穿得单薄的官员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有人小声嘀咕:“这十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到?这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谁说不是呢!这边关比不得京州暖和,在这城外一直吹着冷风谁受的了?” “也不知道那十三皇子屈尊降贵的来这破地方干嘛?好好的在京州待着不够舒坦?” “是啊!就……”那人刚开口,余光瞥见前面尹副将脸色不好,顿时将话咽了下去,只敢偷偷嘀咕了一句:“还不让人说了不是?” 尹风见那人闭嘴,拧着的眉头这才松了些许,目光再次落在远处的官道上,眉眼不自觉的便柔和起来。 当年匆匆一别,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曾经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哭包如今是何模样。 孙潮在尹风旁边打量着他,一双浮肿的小眼咕噜转着,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掌心,似在衡量算计着什么。 许久,他慢慢凑近尹风,目光直直地对上尹风的双眼,看似小声,实则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副将大人,我记得你之前跟十三皇子关系好像还不错,怎么?一直有联系?如今听不得别人说他?” 尹风微垂眸看向一脸狐笑的孙潮,这人单瞧着一脸无害又愚蠢,但底子却是坏的很,且如今还与紫庸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不是没抓住把柄,他定要将他押起来审问一番。 嘴角一勾,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温和:“都尉大人说笑了,十三殿下乃是皇子,尹风区区一名副将,何德何能与十三殿下交好?” “更何况在下已离京多年,又如何与十三殿下交好?且皇上不允皇子与官员深交这事众所周知,都尉大人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为好,毕竟祸从口出啊!” 孙潮仿佛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折扇在手心重重拍了下一,笑道:“哎呀!瞧我!这不跟大公子开个玩笑嘛!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哈哈……” 尹风收回目光,又听他道:“话说,这皇子到访,尹将军军务繁忙且有封王称号倒也不必来迎,怎么二公子也不来?” 他看了看四周,确实不见尹决明的影子,这才道:“也是,二公子毕竟霸名在外,区区一个皇子,怕是也当真不放在眼里的。” “是吗?我倒是没想到原来我在都尉大人的心中位置这样高?” 尹决明从一群人身后走出来,挺拔的身姿停于尹风身侧,似笑非笑地瞥向孙潮。 孙潮一愣,也不知他从那个旮旯里钻了出来,故作惊讶:“呀!呀呀呀!正说你呢!多日不见,二公子近来可好?” “自然。”尹决明哼笑一声,幽深的黑瞳中静默着丝丝凉意,挑起一边嘴角又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都尉大人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我们俩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人突然客气起来倒是叫我不适应了,莫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算计我?” 孙潮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怎会算计二公子?二公子真是会开玩笑。” “来了。”尹风瞧着那静谧的官道,平静的目光染上一丝柔和。 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去,秋风掠过,枯黄的树叶又簌簌落下,将原本铺上一层落叶的地面铺得更厚了。 许久,那安静的大道上才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赞了声:“副将大人好耳力。” 尹决明也不与孙潮再多废话,转眼看去,就见一辆马车自远处缓缓而来,马车上挂着一只风铃,随着马蹄声十分有节奏地摇摆着,铃声清脆悦耳,马车后面还有十来个侍卫骑马跟随。 马车行得并不快,车轮碾压着一路的枯叶,发出“嚓嚓”的声音,直到走近,这才停了下来。 驾马的人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地站在一旁:“烨殿下,我们到了。” 垂落的车帘被一只白净的手挑起,那手白皙修长筋骨分明,一看便知那手的主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位精贵的主儿。 车帘之后,一个衣着华贵的十三五六岁的少年慢慢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蓝色锦衣,头戴白玉冠,眉目俊秀,眉眼含笑,并没有作为皇子的冷峻威严,反倒像个活泼开朗的邻家小公子。 慕容烨,字楠钰,诸多皇子中排行十三,自小丧母,受人欺压,在诸多皇子中被欺负得最惨,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养成了一个活泼温驯的性子。 众人在他下马车后便齐齐拱手行礼:“见过烨皇子。” 慕容烨上前两步,将最前方的尹风扶起来,这才笑着对众人道:“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众人这才抬起头来,尹风正好与慕容烨含笑的目光撞在一起,柔和的双眼瞬间染上暖色:“殿下一路辛苦。” 慕容烨笑着收回手:“不辛苦,只是路上偶感风寒,所以马车行得慢些,让各位大人们久等了。” 众人齐声低头:“不敢。” 孙潮目光在尹决明和慕容烨身上来回打量,也不知再看些什么,许久笑道,“烨皇子舟车劳顿,在下已着人打扫好院落,酒席也已备好,还请烨皇子移步尉府。” 慕容烨正想和尹风说些什么,闻言看向孙潮,笑意不减:“几月不见,孙大人倒是清瘦了许多,可是这孤狼关事务太多?尹将军毕竟掌管边关多年,孙大人慢慢接手便好,不必急于求成,累坏了身体可就不值得了。” 孙潮听出他这是变相地挤兑自己夺了尹风在孤狼关的职权,心中一嗤,面上笑着应:“是。” 慕容烨又道:“大人美意十三心领了,只是此番前来有任务在身,都尉府便不去了,我与尹副将去军营便可。” 孙潮看向慕容烨,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半晌才又笑了笑:“烨皇子做主便可。” 遣走了诸位大人,孙潮也笑着告辞,尹风让青俞带着那一行侍卫前去安顿,偌大的官道上此时便只剩他们四人和一辆马车。 第89章 打赌 慕容烨见四周没了外人,忍耐许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快步上前扑到尹风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腰满满的兴奋,璀璨的瞳孔中倒映着尹风的影子:“子阔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尹风被扑得身形一晃,伸手在慕容烨头顶揉了揉,宠溺又温柔。 尹决明在一旁瞧着笑了笑:“十三殿下怎的对我没有那般热情?看来还是大哥招人喜欢呐!” 慕容烨从尹风怀里探出个头,笑道:“决明哥哥还需要我喜欢?我可是听说你追了个大美人呢!” 尹决明哈哈一笑:“那是,那是,哥哥我有美人喜欢,殿下只管喜欢大哥就好了,哈哈!” “嗯,哪天让我也瞧瞧,能将决明哥哥迷倒的美人到底是有多绝色。” “自然,自然。”尹决明笑着应下,随后忍不住又赞了句:“真真的天下绝色,没人比得过他。” 慕容烨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尹风,讨赏般甜甜一笑:“子阔哥哥,我刚刚表现得是不是很厉害?” 尹风捏了捏慕容烨的鼻子,对多年不见的小孩格外宠溺:“厉害!殿下最厉害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见人就怕的小包子了。” 慕容烨脸一红,埋在尹风胸口闷闷地道:“子阔哥哥又笑我,我都已经很努力了。” 尹风顺应地点头:“嗯,我知道,殿下是真的很努力。” 尹决明见他俩叙旧,便去找那赶车的人,用胳膊撞了撞那人:“嘿!沈浪,说说,你一个堂堂禁军统领,是怎么跑来给十三当车夫的?” 沈浪瞟了一眼尹决明,自觉的往旁边挪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语气淡淡:“关你屁事!” 尹决明打量他半响忽然笑了起来:“沈浪,你要不要这样啊?不就是当初不小心撞见你上花满楼喝花酒吗?你个大男人记仇记到现在?” 沈浪瞪着笑得颤个不停的尹决明,咬牙切齿地吼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去喝花酒!我是去搜查办案!是办案!” “好好好,不喝花酒,不喝花酒,放心,我没有告诉沈叔,他不会抽你军棍的。” 沈浪做势拔刀:“你!” 尹决明见他有劈人的冲动,忙抬手按住他腰间的配剑:“哎!哎!哎!开玩笑开玩笑,你别真动手啊!” 见沈浪将脸瞥向一边,又笑嘻嘻地凑过去,一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笑道:“兄弟,走,哥请你去吃一顿,上回请你爹吃了回炖王八,这回请你吃顿更好的,百味楼新菜品,你绝对在京州吃不到。” 沈浪嫌弃地拍掉尹决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脸色不太好:“不去!还有,我爹从来不吃王八,你少唬我。” “啊!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许是炖的乌龟也说不定呢?”尹决明自顾自笑着,完全忽视了沈浪那不耐烦的表情。 非常不要脸地凑过去:“嘿!说真的,这都大晌午了你不饿?我真请你,就当上回在花满楼不小心搞砸了你办案道歉,从此我俩就恩怨一笔勾销怎么样?” 沈浪将凑过来的人推开,十分不给面子地道:“不怎么样?我奉命保护烨殿下,不可离开半步。” “嘿呀!你这榆木脑袋!”尹决明用手肘撞了撞沈浪。 “你又要干嘛?”沈浪十分不耐烦。 尹决明朝着尹风和慕容烨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瞎啊!我大哥在这里,还需要你来守着?人小两口好不容易见一面,你还要当个明晃晃的碍眼大太阳?” “兄弟,友情提示。”尹决明拍拍沈浪的肩:“棒打鸳鸯,扰人相聚的人是找不到媳妇儿的,小心以后你爹揍你!” “你!”沈浪惊恐未定地一把推开尹决明,又怕声音太大让那边两人听见,压着声音怒道:“你胡说什么?!!烨殿下和尹副将能是那种关系?你吃错药了吧!整天想的些什么鬼玩意儿?我看你应该小心你爹揍你才对吧!” 尹决明不置可否,心想:晚了,我爹早把我揍了,鞭伤在身上现在还没好透呢! 尹决明捏捏鼻子,又听沈浪道:“烨殿下虽然与尹副将亲近,但也不至于会有断袖之癖,再说,他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少胡说八道!” 尹决明在心中哼哼,谁胡说八道了?我大哥我还不了解?怎么说我也算是过来人,他俩那眼神骗的了别人还骗的了我? “要不……我跟你打个赌?我赌他俩就是互相看上了!若是我赢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必须做到。” 沈浪后退一步,脸色不大好:“不赌,谁无聊到跟你拿这打赌,我告诉你他们肯定不是,是你得去瞧瞧脑子了。” 尹决明不依不饶:“你是不是怕了?没出息,不就一个赌吗?大不了我输了也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你不亏,别一大把年纪了没点胆量,不然真娶不到媳妇儿知不知道?” 沈浪瞪着尹决明,在尹决明赤、裸、裸地半威胁半嘲讽中咬牙答应了。 尹决明当即乐了,拉着沈浪就赶着马车进城:“走了,走了,真请你吃饭去,我大哥一会儿肯定带着十三去吃好吃的,然后去过二人世界,我俩就别在他俩面前瞎晃晃了,免得折寿。” 沈浪:“……” 你就逼逼,我就听你逼逼! 到时候赌输了,我一定让你娶十个八个小妾来拯救你! 尹决明拉着沈浪,在后者十分抗拒的神情下逛了一下午的集市,直到天色暗下来,这才挥挥手好哥俩地告别:“哎呀!这天也黑得太快了吧?我都没带着你将城内逛完竟然就黑了。” 拍了拍沈浪的肩:“兄弟放心,下次我一定带你重新逛一遍,这孤狼关可好了,我都舍不得回京州了,啧啧。” 将集市已经来回逛了不下三遍的沈浪:“……” 以后见了这疯子一定绕道走,再被他拉着走他就是狗! 沈浪一边心中吐槽,一边黑着脸驾着车怒气冲冲地往烽火关赶去。 尹决明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忍不住感慨:唉呀!总算做了件舒坦事儿!大哥,你有我这么个好弟弟就偷着乐吧! “回去咯!我家小哥哥都要等着急了!” 第90章 撩拨 尹决明晃晃悠悠地回到烂客居,远远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 见阿泗在院子里练剑,便问他:“阿芷在厨房?” 阿泗收起剑,擦了擦额角的汗:“白公子说要亲自下厨,早早便进了厨房。” 说罢,又提剑练了起来。 尹决明看了他一眼,笑了声,这小子自从上次受了伤,醒了之后便日夜苦练,恨不得朝夕之间就练成一代大侠。 不过想想也是,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伤成那样,是该受点刺激,练练也好,多练少受伤。 摇摇头,大摇大摆地往厨房去。 暖暖的烛光里,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在灶前忙碌,尹决明瞧得心头一暖。 火光将白芷的脸颊映得红扑扑的,因为有火温度偏高,额角也热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有情终相守,烟火在人间。 尹决明双目满是柔情,悄声抬步走到白芷身后,轻轻环住他:“阿芷,你怎么能这么好。” 白芷回眸一笑,声音温柔:“回来了?正好,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尹决明将下巴搭在他肩头,视线落在热气腾腾的锅里:“让我看看哥哥在做什么好吃的?” 白芷一边将鱼盛在器皿里,一边笑着回他:“做的麻椒鱼片,听说京州人都爱吃,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尹决明想都没想,便答:“肯定好吃,我闻着味儿都要流口水了,阿芷的厨艺天底下最好。” 看着出锅的鱼,尹决明在白芷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阿芷以后只偶尔做饭给我吃好不好?不要随便给别人做,安乐居也不行!” “啊~这么小气啊?”白芷微微歪头,口中热气全喷在尹决明脸颊上。 “我就是小气。”尹决明搂着腰的手收紧,又在他光洁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哼道:“不只是小气,我也心疼,做一顿饭可辛苦了,以后还是我来下厨吧!” “你那厨艺……还得再练练!”白芷不是嫌弃他做饭难吃,但实在也算不上美味,不过每次他都能吃许多,毕竟是尹决明辛苦做出来的。 “练,回头就练,我要哥哥教我,教会了我以后做给哥哥吃,哥哥就不用再下厨了,好不好?” “说到底你还是不想让我做饭给别人吃。”白芷噗嗤一笑:“你可真是个大醋坛子!” 尹决明不置可否,反而撒起娇来:“对!我就是大醋坛子,现在正漏酸气呢!哥哥要哄我?” 白芷挑眉笑他幼稚。 尹决明不退反进,毛呼呼的脑袋抵在他脖颈边蹭蹭,“哥哥,哥哥,哄哄我嘛~” 白芷从他怀里出来,转身抿唇笑着,半晌踮起脚尖,一手拉着他衣领,一手拿着个大汤勺,对着那张叫着“哥哥”的唇就吻了上去,一触就走,绝不多留。 见尹决明眉眼弯弯地像是在回味,白芷耳朵微红,嗔道:“愣着做什么?走了,吃饭了。” 尹决明目光追随着白芷,眼中闪着细光,心头满满的,仿佛春天在膨胀。 “嗯,吃饭!” * 柔和的晨光从窗户倾泻下,洒在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白芷微微睁眼,入眼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坚实的胸膛,微微仰头,就是那熟悉的俊郎面孔。 尹决明还没醒,明明是个爽朗温柔的少年郎,没想在熟睡后,那俊郎的五官反而显现出一股凌厉。 白芷半趴在床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在那眉眼五官上细细描摹,最后指腹停留在那紧闭的薄唇上,指尖轻点着,似觉好玩,低低溢出一声浅笑。 他微微垂着眉眼,目光深情而眷恋地瞧着自己指尖在那俊朗的面孔上游走。 真是越看越心驰神往,越看越心纠惆怅。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尹恬啊!若我再次回到地狱的深渊,你该怎么办呢? 你会来找我吗?你还能找得到我吗? 真的,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可是我本就该属于地狱,我终归会回到深渊。 这温暖的人间,从来就不属于我。 我想去做一件事,如果能成,我将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到你身边,但这期间,我们或许会遇到很多波折和磨难,到那时,你还会如现在这般毫无保留地接纳我吗? 我有些害怕,我该怎么办呢?尹恬,我该怎么办呢? 白芷轻轻抹去眼角的晶莹,双手攀附在那宽厚的肩膀上,伸长脖颈,将轻颤的薄唇覆在那柔软的温热上。 一点点地,轻轻地描摹着。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探进他的衣襟,微凉的指尖轻抚着温热的胸膛。 尹决明似终于坚持不住了,伸手抓住他作乱的手,睁开眼幽幽地看着眼前抿唇浅笑的人,无奈地叹声:“阿芷,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大清早地撩拨我,嗯?” 白芷将被他捏住的手抽出来,再次探进他的衣襟,歪着头对尹决明露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他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二公子长得实在太好看,哥哥我忍不住呀!” “小调皮!” 尹决明再次抓住白芷在他胸膛乱摸的手,放置唇边亲了亲,无奈笑道:“再好看也不及天下第一美好看,我们阿芷哥哥最最好看。” 白芷笑盈盈地对上尹决明忍耐的双眼,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双眸微眯,真真是媚眼如丝勾人得紧:“那二公子想不想要?让我帮你好不好?” 尹决明瞧着脸颊醉若朝霞,琉璃紫瞳温润如丝,悄无声息地撩拨着他的白芷,黑瞳中忍耐的旋涡忽深忽浅,就连气息都沉重了一分。 白芷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唇角微扬,再次俯身吻了上去。 白芷被尹决明带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他与尹决明已经调换了位置,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而来,白芷心中一喜,十分配合地回应着。 他在尹决明耳边轻轻呼着热气:“尹恬,你想要么?” 尹决明垂眸看着那双勾人夺魄的淡淡紫瞳,看得他心神驰漾恨不得下一刻便将人吃干抹净,可他尚有一丝理智清醒,生生将那欲火忍住了。 将白芷的手强硬地拉开,无奈又好笑:“阿芷你真是……怎的这般主动了?倒是叫我措手不及。” 白芷抿唇,巴巴地望着他:“你不想?” “想,当然想,无时无刻不在想。”尹决明回答得毫不犹豫,末了,又亲了亲那勾魂夺魄的眼睛和被他亲得红肿的唇才又道:“但不是现在,上次带你去逛街多走了几步你的脸都白了好几天,我心疼,不想欺负你。” 白芷双手勾着他脖颈,再次巴巴地望着他:“真不要?” 尹决明撑在白芷身侧的手指收紧又放开,异常坚定:“存着,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 白芷颇为不舍地松开手,语气略有遗憾:“好吧!那去冲你的凉水去!” 尹决明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归于心不忍,低头在他殷红的小嘴上啄了一下,撑在一侧的手慢慢往下移动,轻笑说:“既然我们阿芷哥哥这般急切,那二公子就小尝一下咯!” 说着,尹决明略带薄茧的手便顺着衣摆探了进去 白芷被激得浑身一颤,一双迷茫的眼大睁,挂在尹决明肩头的双手不由收紧,在那结实的后背上留下数道红痕。 尹决明瞧着身下颤栗轻喘的人,眼中欲火升腾,没想给他舒予一翻,却将自己的火点得更旺了。 胡乱地将白芷往被子里一裹,哑声说道:“你先躺一会儿,等我去备些热水过来给你沐浴。” 白芷眼中带着些迷离的潮红,眼中情欲还未退去,他一把勾住准备下床的尹决明,翻身将他压倒在床上,红着脸说:“礼尚往来,你帮了我,我也要帮你才对。” “哥哥从不占人便宜!” 第91章 马儿 尹决明目光幽深如同一汪漩涡,他紧紧盯着眼前人,痴痴叫了声:“阿芷……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白芷回以轻吻,又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帮尹决明解决。 只是强壮的少年人血气方刚久立不倒,白芷实在累得抬不起手腕,有些郁郁地瞪了尹决明一眼。 尹决明埋头在他脖颈间笑出声,也不舍得让他再帮自己,将人顺势拉进怀中,一边揉着他酸软的手腕,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知道你二公子厉害了吧?以后少来勾引我知道吗?你这小身板现在可受不住二公子的长枪。” 白芷的脸更红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愿这般轻易服输,只哼道,“那不一定呢!” 清朗的笑声自耳边传来,尹决明笑着将白芷塞进被子里,自己整理好凌乱的衣服,这才又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乖,二公子冲凉水去,你乖乖等着,一会儿给你送热水过来。” 浅尝滋味的尹决明今日心情十分愉快,虽然只尝到一半,但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去过。 早上是尹决明做的饭,清粥和两盘小菜。 尹决明吃饭快,吃完便坐在一旁神情专注地瞧着白芷。 经历了早上的事,白芷这会儿让他一直盯着实在有些难为情,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尹决明摇了摇头,想了想才又道:“阿芷你想去烽神山看看吗?” 白芷夹菜的手顿了顿,这才又收回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想去烽神山?” “嗯。”尹决明明媚一笑:“就是想跟你一起去看看烽神山的那个山洞,你,还记得吗?” “嗯,记起来了,我们当初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呢!”白芷笑着说,他倒是有些惊讶:“快十年了吧?连路都不记得了,你是打算去翻一遍山?” 尹决明也笑:“若是阿芷想,翻两遍都成。” 白芷看着他,摇了摇头:“算了,烽火关如今是军营重地,我去不合适。” “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虽是军营,不过也就占了一部分,还有小部分也住了些零散的百姓,你应当也知道,当年烽火关屠城后,我爹便划了大半个城做军营,还有小部分也住些些零散的百姓,都是当年逃难没地方住的,所以我们去也没什么,不去军营,就在外面逛逛,顺便去烽神山看看。” 白芷想了想便也答应了,那个地方有他们初次相遇的诸多回忆,故地重游,未尝不可。 只是他没想到尹决明会是这么快,竟是吃了早饭就拉着他出发。 瞧着阿泗牵到烂客居门口的两匹马,白芷有些好笑,指了指马又指了指自己,十分无奈:“尹恬,我可不会骑马。” 尹决明伸手在他额头弹了弹:“想什么呢?你想骑我还不放心呢!” 白芷瞪他,又看向那两匹健壮的马,一黑一棕,阿泗正在给那匹黑色的马顺毛,棕色的马似乎不满地用头顶了顶阿泗的手臂,阿泗又给它也顺了顺,棕色的马这才满意的哼了声气。 白芷看得乐了:“这马真有灵性。” 尹决明也瞧了过去,笑道:“都是从小养着的,那匹黑色的叫飘飘,棕色的叫小白。” “嗯?”白芷乍一听到这俩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它们叫什么?” 尹决明见白芷一脸疑惑又不可思议的表情,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黑色的是我的马,叫飘飘,棕色的是阿泗的叫小白。” “啧,”白芷再次看向那两匹马,咂舌不已:“这么高大健壮的两匹马取了个这么……嗯,柔弱的名字?” 还有,飘飘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叫那匹棕色的马小白?它哪儿白了?全身上下也没见着一撮白毛,白芷忍不住又啧啧了两声,眼中肆意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尹决明瞧着白芷的模样,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也跟着乐了起来:“哈哈,阿芷,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说它们名字柔弱的了,当初大哥还笑话我说母马都不叫这名儿的,还建议让我改来着,但是我死活没同意,哈哈……” 白芷看着尹决明肆意大笑有些忍俊不禁,心想:你不说我还真就以为它们都是母的,副将大人高明,一针见血。 不过想想尹决明竟然能给一匹公马取这么个……嗯,一言难尽的名字,确实有点难以置信了。 真是委屈了两匹好马儿。 尹决明笑了半响,这才收敛些,解释道:“其实是因为飘飘跑起来也很平稳不会颠,就像飞起来一样,所以就给它取了飘飘这个名。” 白芷有些无语,那怎么不叫平平或者稳稳?又或者飞飞?感觉跑跑这个名都比飘飘要好一点,让公马也有点,嗯,尊严。 不过让白芷更不能理解的是那匹棕色的马为什么叫小白? 不过很快尹决明又给他解答了。 “当初阿泗是和青禾一起挑的马,青禾是我大哥亲卫之一,年龄和阿泗相仿,当时两人都看中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马,于是两人打了一架,赢的人就可以将那匹白马牵走。” 白芷忍俊不禁,接了尹决明后面的话:“所以阿泗输了,那匹白色的马归了青禾,但阿泗对那马太执着,所以给后来的马取了小白这个名儿?” 尹决明听白芷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是!是!哈哈……那小子一直放不下,总想逮着机会找青禾将马弄到手!” 白芷看了眼给小白顺毛的阿泗,笑着摇摇头,也不全是,阿泗大概还是很喜欢小白的吧! 跟着尹决明走了过去,走近一看,白芷还是忍不住眼睛亮了亮,虽然他不会骑马,但还是认得好马的,这两匹马不仅高大,走近了连气息都与其他的马不一样。 “他们都上过战场,有些血性。”尹决明说。 白芷点点头,这就难怪了。 尹决明接过阿泗递过来的缰绳,脚尖一点便轻松上了马,阿泗也在同一时间上了马。 尹决明向白芷伸出手,白芷抬头看向逆着光的尹决明,笑了笑,将手搭在他手上。 尹决明一用力,他便轻松地跨坐在了尹决明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握住缰绳。 “阿芷,抓紧了,我们出发啦!” 飘飘冲了出去,骤然前进的惯性让白芷撞进尹决明怀里,不过他也没吓着,却是惊讶当真平稳,颠簸感很小。 飘飘的速度非常快,却出奇的稳,心中对着自己刚评论的话进行了否定,十分认同尹决明的解释,真不愧是飘飘,符合这名字! 白芷从来没有骑过马,更没感受过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两边的景物只剩一道绿色的线,这种感觉就像在飞一样。 放空了大脑,放空了心,什么地狱,什么深渊他此刻都不想记得! 管他什么吧! 他只想彻底地用心去感受这一刻,无比的自由! 第92章 馄饨 飘飘带着尹决明和白芷一路飞奔到了烽火关的城门口。 烽火关不像孤狼关,这里设有几道关卡,入城以后便是两条狭道,狭道筑有两尺半高的石墙,幽深而漫长,两道的尽头分别是军营和百姓区。 尹决明带着白芷去了左面的小道,阿泗得尹决明吩咐前往军营传送消息便调马去了南面军营。 狭道很长,却也有不少来往的百姓,白芷坐在尹决明身后,抬头望着这两丈高的墙面,不由感慨:“没想到烽火关竟是这样的。” 尹决明也抬头看了看,笑着解释:“其实这里原本没有这墙面的,只是后来为了各国通商,便将这处分了两条道,既防止军机泄漏又可以发展边关。” 白芷看着这高大的墙面点头:“这墙这么高,一般人怕也是翻不上去的,的确是个方法。” 尹决明含笑看了白芷一眼,笑道:“嗯,而且上面还有士兵三步一岗,巡防极其紧密。” 白芷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身体向前靠,下巴挂在他肩头,胸膛紧贴着尹决明后背:“尹家军乃虎狼之军,败少胜多,周边小国也没那胆子来闯,这是防的紫庸吧?” 尹决明目光闪了闪,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白芷并未发现。 “紫庸乃世间之大患,即使多年不外交,但还需得时刻小心。” “紫庸人擅蛊,且诡计多端,残忍嗜血,即便他们消沉多年,那也是一只休憩的猛兽,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醒来然后开始攻击。” “于世人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紫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让他们溃不成军永远爬不起来。” 白芷靠在尹决明身上闭着眼不说话,只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紫庸残忍嗜血世人没有看错,那是一个巫蛊大国,是一个被诅咒的国家,他们操控着蛊滥杀,又何尝不是被蛊操控着丧失了人性? 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想要摧毁它又谈何容易? 死在摧毁它们的路上的人何其之多,但能成功的到目前为止却一个都没有。 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去一群,也就全军覆没了。 白芷用额头抵着他肩膀,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尹决明似有所感,握着缰绳的手抽出一只贴在腰间环抱着他的手背上,像是安抚。 垂眸却只看到了一个漆黑的头顶,他用侧脸蹭了蹭:“阿芷,怎么了?累了吗?” 白芷摇了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尹决明轻轻捏了捏掌心的手,放缓马速,随即手臂向后一捞,白芷便被他揽着腰捞到了身前。 低头吻在惊呼的人的额头,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温声道,“乖,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吃点东西,等到了我再叫你。” 白芷点头,缩在尹决明怀里,当真闭上了眼睛,其实他并不想睡的,但鼻尖充斥着的熟悉味道让他全身放松,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白芷被尹决明叫醒,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处幽静的小馆子。 馆子不大,吃饭的人也不多,不过环境倒是很好,不是正经的馆子,就只是在自家院子搭几张桌子然后就开始经营。 小院里种着几棵桂树,桂花已经开了,满院都是桂花的清香。 尹决明将白芷搂着,脚尖一点飞身下马,将白芷轻轻放在地上,见他在打量这小馆子,便笑了笑:“走吧,这里的馄炖在其他地方可吃不到。” 尹决明将马拴好,牵着白芷推开篱笆走了进去。 此刻过了饭点,院子里并没有吃饭的人,倒是听到厨房有洗碗的声音。 尹决明找了个桂花树下的位置让白芷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然后对着厨房大声喊了一句:“张伯,两碗馄炖。” 厨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没多久走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 “啥?要吃啥?” 老大爷一边往两人这边走一边大声吼着。 走到两人面前,便盯着白芷和尹决明的脸瞧,随后恍然大悟,认出了人:“哎呀!是明小子吧?好长时间没见你来了,还是吃红油馄饨?” 尹决明笑道:“张伯,一碗红油一碗清汤。” “哎,哎,好,就知道你小子要搁红油。”张伯点头,又转向白芷:“这娃娃长得真标志,你媳妇儿?” 白芷本来想打个招呼,刚张嘴,猛一听到后面这话,顿时将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一张小脸通红,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媳妇儿这个词在他心里还是太有震慑力。 尹决明倒是颇为高兴的哈哈笑了起来:“张伯好眼力,是我媳妇儿,人美心善,我最心爱之人!” 张伯听了更仔细地打量起白芷:“是挺乖巧的孩子,怎么将眼睛蒙上了?” 白芷被尹决明那声“是我媳妇儿”“我最心爱之人”击得脸颊通红,头晕眼花,听到张伯问话,有些拘谨地抬眼:“有,有眼疾,不能吹风。” 尹决明见白芷面对张伯就跟见了家长似的,忍不住“噗”笑出声。 白芷瞪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张伯也跟着笑起来,而后对着尹决明一脸严肃:“你个小子一看就配不上人家,好好一孩子跟着你竟患了眼疾,你是怎么照顾人家的?” 尹决明无辜:“张伯,这你可别乱说,我对我家阿芷可好了!”抬眼笑看着白芷,讨好地拉拉他的小手:“是不是,阿芷?” 白芷点头一笑:“嗯,特别好。” 尹决明嘚瑟:“看吧!张伯你可别冤枉我。” 张伯嘿嘿笑了声:“小两口感情好就好啊!老头子我羡慕不来,做馄饨去咯!” 张伯一走,尹决明便给白芷解释:“张伯是退伍老兵了,当年也是一员猛将,只是后来受了伤,耳目有些不大好,所以退伍做了个普通老百姓,这馆子也没多少人知道,过来吃饭的也基本是军中的人。” 白芷点头,原来是这样:“他没有成亲吗?一个人?” 尹决明看着白芷,笑了笑:“也不是,当初在军中张伯是有喜欢的人的,只是后来死了,那人老家便是在烽火关,张伯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了。后来尹家军领命驻守北境,父亲便想起了他们,边偶尔回来吃碗馄饨。” 尹决明又看了眼厨房的方向,7说道,“张伯用情至深,一生只爱那一人,所以宁愿孤独终老,也要守着那人吧!” 白芷有些叹息:“真是可惜!不过那个女子应该很幸福吧!至少有一个人在她死后还这般用情至深。” “嗯?”尹决明顿了下,笑道:“不是女子。” “啊?”白芷有些不可思议。 尹决明小声说道:“张伯喜欢的人是他的上级将领,当初在我父亲身边的一员猛将。” “啊!”白芷震惊地看着尹决明。 “听说那位猛将是为了救张伯所以被敌军一剑穿心,张伯也是在那场战事中伤了耳目。” 尹决明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听说当时那将领与张伯去请了我爹做主,等那场战事结束后便由我父亲给他们主持成亲,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会阴阳相隔……”白芷轻抿着唇:“真是太遗憾了。” 第93章 故地 尹决明握住白芷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摩擦着安慰:“没什么遗憾的,那位将领喜桂花,爱吃馄炖,张伯便开了这馆子,种了这些桂树,守在他的故乡,其实他们天天都在一起。” 白芷抬眼看他,原本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笑了笑:“是啊!天天都在一起。” 白芷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看向尹决明,神色格外认真。 “尹恬,如果有一天我们也阴阳相隔……” “不会的!”尹决明抓紧了白芷的手,打断他的话,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会走到他们那一步,我也不会让它发生,我要跟阿芷一起活到九十九。” 白芷轻笑着没有接话,只是被遮住的眼角有些微红。 “来来来,馄炖来了!”张伯端着两个大海碗过来:“这是明小子的红油馄饨,这是乖娃娃的清汤馄饨。” “谢谢张伯。”白芷笑着接过碗,夹起一个馄饨放进口中忍不住赞道:“真好吃!” 张伯似乎很高兴,哈哈大笑了几声:“小娃娃,你喜欢就经常来,张伯随时给你做。” “嗯!好。”白芷笑着点头:“多谢张伯。” “好娃娃,你可比明小子讨喜多了。” 白芷笑着不语,尹决明也是笑着摇头:“张伯,我还在这里呐!你说我坏话能不能避着我点?” 几人笑了一阵,张伯便又去厨房了。 两人吃完馄饨,尹决明便放了钱在桌上,拉着白芷往外走。 白芷看着桌上的钱有些犹豫:“我们不跟张伯道别吗?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尹决明低头看向白芷,抬手捋了捋他耳侧的头发,温声道:“不用,张伯不喜别离,大家来吃饭都是将钱放桌子上,到时候张伯会收的。” 白芷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糜足地摸了摸肚子:“不过张伯的手艺还真不错,这馄饨真好吃。” 尹决明看着他,心想要不我什么时候来找张伯拜拜师? 飘飘载着两人慢慢行走在山道上,没有风和日丽,倒是绿树成荫,道路两边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菊,许是这林间有不少桂树,一路走来清香不断。 “好了,我们到了。”尹决明看着眼前上山的小道,太久没人走动,小道都快被杂草淹没了。 尹决明先翻身下马,再伸手将白芷接了下来,牵着他的手,看向山顶:“这路没法骑马了,我们得走上去。” 白芷瞧着这条小道,一时有些恍惚,与尹决明五指相扣的手微微收紧,浅浅一笑:“走吧!” “嗯。”尹决明上前开路,牵着白芷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山路不好走,一会儿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背你上去。” 白芷看着尹决明,忽然一笑,张开双手:“尹恬,我累了!” 早在上山时,尹决明怕白芷摔倒便取了他眼上的薄纱。 此刻因着白芷撒娇调皮,那双紫瞳闪着柔光熠熠生辉,尹决明不由看得脸一红,转身将白芷一把背起继续往山上走。 “阿芷,以后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话。” 白芷趴在他后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垂眸瞧见他微红的耳根,忍不住笑出声:“好。” 其实除了你,也没有谁能够让我这样。 尹决明脚程快,即使背着白芷也不妨碍,不过一个时辰便上了山。 白芷拍了拍尹决明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 围着那棵长壮了不知几圈的广玉兰树看了看,笑道:“没想到它都长这么壮了。” “是啊!”尹决明也有些感慨:“阿芷还记得这棵树?” 白芷看着他,手指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怎么会不记得?我此生收到的第一朵广玉兰就是在这棵树上摘的。” 说着,又看向尹决明,笑道:“不是你去摘的吗?当时摔下来将我吓了个半死。” 两人不由得都想到了当年摘花的场景,齐齐笑起来。 “是啊!当时怎么逗阿芷都不笑,也就那一次看到阿芷哭了又笑了,摔一下也不亏。” 白芷挑眉:“要不你再摔一次,我再哭给你看看?” “不行不行!”尹决明摇头,上前将白芷搂在怀里,下巴抵着他肩头,喟叹着:“舍不得了,舍不得在让阿芷落泪了。” “如今瞧着你落泪,我得心疼死。” 白芷轻叹了一声,拉开两人距离,抬眸与他对视:“尹恬,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做了什么,尹恬,我永远都爱着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要记住了。” 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哪怕我会死! 你一定要记住了! 白芷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尹决明一愣,轻皱着眉头,总感觉阿芷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阿芷,你……” 白芷没等他说完,踮着脚尖将唇覆了上去,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尹恬,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不要问,没有答案的,你只要记住,我永远爱着你,永远不会变,即使山崩地裂,海枯石烂,我身体中这颗跳动的心脏永远只属于你。 温柔的缠绵让尹决明忘了要问的话,他看着白芷,目光柔和:“阿芷……” 白芷放开他,伸手与他十指相扣,琉璃般的紫瞳闪着柔和的微光,他看着尹决明,坚定又温柔:“尹恬,我们在这里拜天地吧!好不好?” 尹决明一愣,阿芷要与他拜天地,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为何他听了却莫名生出一抹恐慌来? 就好像,拜了这天地,他们就要生离死别了。 这样的认知让尹决明心头颤了颤,他攀住白芷的双肩,目光慌乱:“阿芷?” 白芷目光不移,瞧着他眼中恐慌微微一笑,语气期待又恳求:“尹恬,我们在这里拜天地吧!让这棵广玉兰为我们做证,好不好?” 白芷越是这般恳求,尹决明越是不放心,他几乎惶恐地盯着白芷的双眼,试图从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瞧出点什么,但他一无所获。 “阿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白芷垂眸,目光落在尹决明衣襟上,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失意,半晌抬头对上尹决明的眼睛,笑道:“你难道不想与我成亲吗?” “想,当然想!”尹决明说。 白芷又笑起来:“我也想啊!所以尹恬,我们成亲吧!” 尹决明沉沉打量着白芷的眼睛,仍旧什么也没瞧出来,许久才呼出一口气,将白芷拉进怀里:“阿芷,你想成亲,那我回去便告诉父亲和大哥,但我不想这么简单就拜了天地,我的阿芷应该有最好的,最完美的喜礼。” 白芷眼中难掩失落,他怕尹决明再起疑,却也只好答应:“那我们回去就成亲。” 尹决明压下心头莫名的恐慌,垂眸看着他,点头应了。 “好。” 第94章 遇袭 尹决明牵着白芷在山中穿行,烽神山对于他们两人当真是熟悉又陌生的。 这里寄存着两人美好的回忆,又沉没着两人最痛苦的别离。 如今再次回顾,当真是酸甜苦辣回味无穷。 “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去吧!”尹决明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轻声说道。 白芷也抬眼望去,火红的太阳已经靠近西边的山林,大概过不了多久便会落下去了。 “嗯,走吧。” 两人原路返回,没走多远白芷却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某个方向眉头轻皱。 尹决明也停下脚步:“怎么了?” “那边有打斗声。”白芷闭着眼认真听了片刻才说道。 尹决明一听,立即将白芷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个方向:“我们去看看,阿芷,别离开我身边太远。” “嗯。” 两人摸索着走了一段,打斗声越发明显了,尹决明拧着眉,伸手抓住了身后的白芷,慢慢往那边挪动。 那群人似乎也在向他们这边移动,距离越来越近,尹决明来不及细想,抱着白芷便闪身躲到了树上,透过茂密的枝叶看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那茂密的树丛中便冲出来两个人,尹决明和白芷看清他们的脸后齐齐一惊。 那树丛里钻出来的,满身狼狈的两人竟是尹风和十三皇子慕容烨! 两人跑出树丛没多远,便被后面紧跟而上的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慕容烨似乎受了伤,脸色苍白几乎晕倒在尹风的怀里,而尹风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利落的蓝色衣衫被划了数刀,伤口沁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衫。 他一手搂着几乎昏迷的慕容烨,一手握着佩剑青鸾,剑刃透着寒光,还有未干的血珠顺着剑刃滑落滴入泥土。 尹决明双眼死死盯着那群黑衣人,右手在白芷背上轻轻拍了拍让他别担心。 不过片刻功夫,那群黑衣人再次与尹风对上,剑刃扫过,大片的树木被砍落,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摩擦出的火花一闪而过。 “呲啦”一声,鲜红的血珠划出一道弧度,尹风闷哼一声,后背又多了一道几乎见骨的伤痕。 尹决明双眼猩红,随着那血珠划落,身上的杀气顿现:“阿芷,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帮大哥。” 白芷看了眼那边打斗的几人,点头:“你小心些。” 尹决明飞身下树,为了不暴露白芷隐藏的地方,他特意绕了半圈才现身。 锋利的剑刃将刺向尹风的剑刃挑开,银白的寒光闪过,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顿时颈间喷血倒在了地上。 伸手扶住脚步虚浮的尹风,目光警惕着四周蠢蠢欲动的人:“大哥,你怎么样?” 尹风稳住身形,见是尹决明,紧绷的身体松了一口气:“我还好,但是殿下中了毒。” 尹决明目光一沉:“大哥照看着十三,这些人交给我。” 散着寒光的长剑在手腕的抖动下震出一串血珠,漆黑的瞳孔闪着野狼的凶狠:“胆敢伤我大哥,今日就让你们尝尝玄兵暖玉的滋味。” 尹决明欺身而上,寒冰在手中凌厉无比,对黑衣人压来的攻击竟游刃有余,寒光闪过,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见了血,顷刻间便倒下一半的黑衣人。 剩下几人犹豫着不敢上前,尹决明却并未打算放过他们,再次提剑而上。 那几个黑衣人被逼的节节败退,却在最后时刻猛地向尹决明冲过去。 尹风大惊:“阿明,快躲开,那掌风有毒。” 白色的粉末从黑衣人手中散出,尹决明瞳孔一缩,却来不及躲开了。 眼见那粉末就要扑上他的脸,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浑厚内力将他推开,堪堪躲过那扑面而来的毒粉。 尹决明脚一落地,立刻回身一刺,剑刃刺进那黑衣人的心脏。 同一时刻,躲在树上的白芷喷出一口鲜血,惨白的脸上透着细汗。 “咳咳……”白芷咳了两声,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浑身疼得几乎筋挛。 看来上次拓跋烈给他下的蛊比之前更厉害了,体内那么浑厚的内力竟只能堪堪压制住,这才动用一下,竟又催动了体内的蛊虫。 身体的疼痛让他有些头昏眼花,一个不稳,竟直直地从树上滚了下去。 尹决明正打算去查看那些黑衣人的身份,手指刚碰到一个黑衣人的面具,便听到白芷藏身的方向传来声响。 顾不得这里,便飞身跑了过去。 原本隐藏的树枝上已经没有了人,尹决明心下一沉,又听得树下不远处的斜坡之下传来细微的喘息声,低头看去,就见白芷正蜷缩在草丛里似乎很痛苦。 “阿芷!” 尹决明大惊,忙跳了下去将白芷扶起来,就见白芷正苍白着脸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阿芷,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尹决明被吓到了,扶着白芷的手都不敢用力。 白芷拧眉半眯着眼,微弱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试图安慰担忧他的人:“我没事,一,一会儿,就好,好了。” “阿明。”尹风抱着慕容烨往这边赶来:“阿明,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那群黑衣人是紫庸士兵,恐怕后面还会有人追过来,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躲。” 尹决明抚摸着白芷苍白的脸颊,随后将人抱起便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大哥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暂时躲避他们的搜寻。” 尹风快步跟上去,这才看见被尹决明抱起的白芷,又是一惊:“白公子?他怎么也在这里?他这是怎么了?” 尹决明一边向前穿行带路一边回道:“我们是来游玩的,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和那群黑衣人。” 低头看了看怀里满是痛苦的人,心中又是一痛:“我也不知道阿芷怎么了,但是他现在看上去很痛苦,我们得快点找地方休息。” 尹风叹道:“那还真是巧了,殿下今日来找我,说想到烽神山看看,我今日刚好得空便带他来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烽神山乃是南楚地界,又有军队驻守,这些紫庸人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竟然还来了那么多人! 尹决明越想越觉得不对:“我和阿芷是临时起意才来的,大哥,十三从来没来过边关,他是怎么知道烽神山的,谁告诉他的?” 尹风沉眸,脸上看不清神色:“不知,我今日一直在父亲那边,刚得空出来就遇到殿下,殿下说他听人说烽神山有座神庙很灵,便想来看看,我想着闲来无事便直接带他上来了。” “没曾想却遇到了埋伏。” 第95章 连理 “烽神庙?”尹决明问。 尹风点头:“应当是那里。” “烽神庙早在多年前就成了座孤庙,大哥竟不知道吗?”烽神庙在当初战乱时便断了香火,这还是当初自己在烽神山那段时间听小阿芷说的,大哥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会不知道吗? “我自是清楚,但殿下一定坚持想看看,我便也没拦着。”尹风有些懊恼地叹了声。 “大哥,这事绝不可能是巧合。”尹决明也绝对不相信十三无缘无故会坚持要去一座早断了香火的庙宇,这其中肯定有阴谋。 “嗯,我明白,但一切还得等殿下醒了才能知道,眼下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尹决明在一处隐秘的山洞口停下脚步。 尹风打量着这个山洞,洞口笼罩在树藤密枝中,若不是早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即使站在跟前恐怕也很难发现。 “没想到此处竟还有这么隐秘的地方。” 尹决明抱着白芷先走了进去,这山洞比原来还要隐秘了,除了洞口斜上方有处断口透进光线,其他地方基本被藤叶完全覆盖,那群紫庸人应当找不到这里。 “这是当年我和阿芷住的地方。” 尹风恍然大悟,点点头,便趁着还有一点光线给地上铺了一层干草,然后将慕容烨放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喂给他。 随后又将瓷瓶给了尹决明:“阿明,这是苗神医给的固元丹,你先给白公子吃一颗。” 尹决明靠墙坐着,让白芷靠在自己的身上,伸手接过药丸喂给怀里的白芷,见他咽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阿芷,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当初一起住的山洞。” 白芷身上还在痉挛,看来他的痛苦并未消失,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过尹决明还是稍微放了点心,只要还是清醒的就好,不然他还真怕他熬不住。 他不停地与白芷一句一句拉扯着,直到后面白芷停止痉挛,回应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这才猛然紧张起来。 “阿芷,阿芷听得见我说话吗?” “阿芷,阿芷?” “嗯……”微弱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 尹决明将人搂紧:“阿芷,不要睡,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尹恬,我,好困,好困……” “阿芷,不可以,不能睡!”尹决明死死抓着白芷肩膀,生怕他下一刻便不会再回应他:“阿芷,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好不好,你不是要跟我成亲吗?你坚持一下,等你稍微有点精神了,我们就拜天地好不好。” 白芷意识有些恍惚,却在尹决明说成亲这一刻双眼亮了一瞬,只是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你说,要尹将军和尹副将做见证的,那就等等……我,我有些坚持不住了。” “不用等了,阿芷。”尹决明忙唤住他:“阿芷,大哥在这里,他可以给我们做见证,你只要坚持住,不要睡过去,等你精神好一些我们就在这里拜天地,好不好?” 尹决明看得清楚,在他说完那一瞬间白芷的眼睛亮起了微光,虽然很弱,但他知道白芷不会再沉睡,他会坚持住的。 果不其然,等了半个时辰的样子,白芷的精神好了许多,除了没什么力气,神志已经清晰了。 尹决明大喜:“阿芷,你感觉怎么样?” 白芷虚弱地躺在尹决明胸前弱弱地说着:“尹恬,你答应我拜天地的。” “噗!”尹决明笑了:“好,好,我不骗你,我们这就拜天地。” 尹决明看向一旁的尹风,尹风点头,将身上几乎破碎的外衣盖在慕容烨身上,因为刚才一直给慕容烨输送内力压制他体内的毒素,他自己现在内力耗尽也虚弱得紧。 本想站起来,却没力气,靠着墙咳嗽了两声,对上尹决明关切担忧的眼神摆了摆手:“咳咳,我没事,就是内力消耗殆尽有些虚弱,你们开始吧!我给你们唱词。” 尹决明挣扎了一下,半扶半抱地让白芷面对洞外跪着,然后自己也在他身旁跪着。 尹风便唱道:“一拜天地。” 尹决明扶着白芷面向山洞外面,对着洞外的天空拜了下去。 然后尹决明扶着白芷再次挪动身体,面向尹风跪着。 “二拜高堂!” 两人朝着尹风拜了下去。 “咳咳!” 白芷伏地咳嗽起来,尹决明忙过去扶他,“阿芷,你怎么样?” “咳咳……”白芷捂着唇轻咳两声,对着他微微一笑,“我没事,我们继续!” 尹决明瞧着他,见他眼中微光闪烁,不忍让他失望,便双手托着他手肘与他面对面跪下。 尹风看了眼两人,掩下眸中的叹息,唱下最后一句礼词,“夫妻对拜!” 两人向着对方拜下,直到这一刻,他们终于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虽然简陋又草率,但两人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心中有彼此。 尹决明起身,扶着摇摇欲坠的白芷坐下,怜惜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颊:“阿芷,我们拜完天地了。” 白芷一笑,下一刻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窒息的咳嗽带着血沫,让尹决明瞬间慌了神,“阿芷,阿芷你怎么样?” 白芷趴在他胸口摇头,刚刚打起的精神顿时消了一半:“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尹恬,别担心。” 体内的蛊毒虽然让他痛不欲生,却还不至于会让他就这么死掉,他体内还有浑厚的内力支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不过是多受点罪,他不怕! “白公子可得坚持住啊!十三还是第一次跟子阔哥哥一同为人主持婚礼,你们可要长长久久才行。”慕容烨虚弱地靠在尹风身边的墙上。 他其实在尹风给他输送完内力时就醒了,只是一直没力气动弹,直到尹风给两人唱完礼,他这才积蓄了点力气动弹,又在尹风的帮助下靠坐在他身边。 慕容烨伸手握住尹风的手,他刚才躺在尹风身边,也一起受了尹决明和白芷的拜礼,他很羡慕他们两人能够这般容易地拜天地。 握着尹风的手紧了紧,他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拜天地,只可惜他生在皇室,有许多事终究让他可望而不可及。 “能得十三殿下祝福,是我和阿芷的荣幸。”尹决明笑道:“也祝殿下早日得偿所愿!” 慕容烨笑了笑,偏过头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他竟虚脱得睡着了。 将另一只手握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慕容烨靠在尹风的肩头,闭着眼不再说话。 子阔哥哥,阿钰和你真能得偿所愿吗? 第96章 穿心 尹决明和尹风各自带着人在山间穿行。 他们已经在山上耽搁了一夜,山洞里不能生火取暖,又没有水和食物,两个受伤的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今日必须下山。 两人躲在树丛下,等不远处的几个黑衣人向另一个方向离开,这才向着山下快速前进。 “按照我们遇到的人数来看,这山中起码还有二十来人,他们是怎么躲过军卡进来的?”尹决明一边跑一边问着同行的尹风。 “各路军卡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应当不是从这边进来的,烽神山的西北面连着毒障峰,绵延千里,他们大概是从那边绕过来的。”尹风声音又哑又沉,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尹决明点头:“是了,紫庸本就是巫蛊之国,想来毒障峰的毒物并不能难倒他们。” “此次回去定要派人前来围剿,紫庸偷渡入境,迟早会爆发祸乱,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尹风说。 两人一路下了山,在路口等待一夜的飘飘已经开始烦躁地撂着蹄子。 尹决明抱着白芷飞身上马,这才问尹风:“大哥,你们是怎么来的?” 尹风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马蹄声,一匹额头留白的黑马踏着尘土而来,停在了尹风身边。 尹风抱着脸色越发青白的慕容烨上了马。 尹决明一夹马腹,率先跑了出去:“大哥,我们直接去找苗齐白,十三殿下的毒怕是不好解。” “嗯。”尹风沉声应着,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将昏迷的人固定在怀中,跟上尹决明飞奔而去。 * 苗齐白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刚打发了安乐居闹腾的一群孩子,结果又看见破门而入的尹决明,一张脸顿时黑了。 “尹决……”刚要吼出声,又见后面跟进来的尹风,一声怒吼停在了嗓子眼,这才看清两人手中都抱着一个人。 白芷他认识,但是尹风怀中的少年却未见过,不过最近十三皇子到边关视察的消息传遍了孤狼关,瞧那少年锦衣华服,想来就是那位十三皇子了。 但看他的脸色青白,气若游丝,应当中了毒。 而尹风也是一身血,唯一好一点的就只有尹决明和白芷。 怒气散了大半,苗齐白皱着眉头看向几人:“这是怎么了?” 尹决明首当其冲地往里走:“我们遇到偷袭,你先帮忙看看他们。” 几人一路风风火火地赶到白芷当初的院子,苗齐白更是左右两个房间来回奔波。 好不容易等到他忙完,尹风和一决明一起围了上去。 “他怎么样?” “阿芷怎么样?” 苗齐白看着两人,眼珠在两张着急的脸上游走,半晌叹出一口气。 “敢问副将大人,那个少年是你什么人?” “我……”尹风顿了顿:“他是十三皇子慕容烨。” 苗齐白并不惊讶,反而在得到证实后一声长叹,“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你,他……”尹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脸色一白:“殿下他……” 苗齐白摇摇头,说:“中了毒,毒素已渗透内脏,若不是你提前用内力帮他压制,怕是此刻已经就是一具尸体了。” 尹风的脸再次白了一分,张了张嘴:“他,他还能……还有办法救他吗?” 尹决明也是一顿,担忧地看向自家大哥,又看向苗齐白:“可是紫庸的巫蛊之术?” 苗齐白摇头,他刚才给慕容烨把脉,从脉象上看并非是中了巫蛊之术,倒像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药。 不,不应该的,苗齐白眉头微微皱起,那个人早就死了,他研制的毒药不该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苗齐白凝眉,片刻后才对两人道:“十三皇子所种之毒名为穿心,此毒毒素起初会慢慢渗透内脏,不知不觉中直至五脏六腑全部沁透,最后毒素攻心至死,不算是巫蛊,但其威力也不容小觑。” 苗齐白看向尹风:“此毒从下毒到发作间隔时间是比较长的,没有几个月是不会发作的,十三皇子应当不是到边关后才中的毒,穿心提前发作大概是因为另一种毒引起。” “什么!”尹决明和尹风同时震惊地看过去。 “十三在京州被人下的毒?”尹决明看向大哥,眸中难掩震惊:“十三就是个不受宠的闲散皇子,既不参朝政也不理军事,一个从不惹眼的皇子,是什么人会杀他?” 尹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此刻眉头紧皱。 苗齐白看了看两人神色,继而说道:“我刚才为十三皇子诊治时,发现他体内有两种毒,一种只是普通的毒,应当是今日所中之毒,另一种便是穿心。” “另一种毒我这边银针加配药很快就能解,但穿心不行。” “如果想要解此毒,就必得摘到穿心莲,穿心莲根部有剧毒,也是炼制穿心最重要的毒药之一,但穿心莲的花叶却有解穿心毒之效。” “好,我这就去找。”尹风说。 “不行!”尹决明几乎在尹风话落后立刻出声阻拦:“穿心莲长在毒障峰的悬崖上,要想摘穿心莲那就是以命换命,我不同意!” “阿明。”尹风看着尹决明,眼中柔和,他轻轻笑了:“阿明,如果中毒的是白公子,你会怎么做呢?” 尹决明一顿,当然是去毒障峰,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将穿心莲带回来。 尹决明不说话,他明白尹风的心情,也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拦。 尹风也等不及休息,换了身衣服便要出门,尹决明忙拦住他:“大哥,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又有内伤在身,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让苗齐白给你看看伤再去吧!” “阿明,时间紧迫,殿下从小身体就弱,如今怕是更等不及了,我不能再耽搁。” “可是……”尹决明还是不放心,想要劝劝他,最起码把伤口处理好也行啊! “你让他现在就去,烨皇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苗齐白提着一包东西过来,递给尹风:“副将大人,这里面是一些吃的还有避毒丹,丹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你的速度得加快。”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房间,说道,“而且烨皇子最多坚持到明日,再晚毒素攻心就算拿回穿心莲也没用了。” 第97章 剑伤 尹风接过包袱,向苗齐白道了谢,才又对尹决明叮嘱:“阿明,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尹决明点头:“大哥,万事小心。” 尹风沉沉拍了拍尹决明的肩膀,随后便出了安乐居策马离去。 尹决明再次看向苗齐白:“你当真没有检查出阿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苗齐白看向他,似是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半晌才道:“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医术还是怀疑我?” 尹决明移开目光:“没有,我只是担心阿芷。” 尹决明走到白芷的房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左手紧紧捏着一张烧得只剩一个角落的纸片。 那是白芷被拓跋烈抓走后没几日他在白芷的房间捡到的,内容被烧了,只有这一小片上印了紫庸的残月标志。 “阿芷,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我们明明说过要同甘共苦的啊!你是忘了吗?”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出房间,昨日发生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处理,搜山围剿,紫庸的目的是什么?拓跋烈是不是还在孤狼关?还有各处防御和巡视都得调整。 大哥说的没错,紫庸出山,祸乱必起,而尹家军与他们必定会战场交锋,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这一日,阿泗不停地在孤狼关与军营来回奔波,军中各路副将与尹鸿商谈到深夜才离去。 尹决明沉着脸站在院子里,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中散发着阵阵寒气,他听着阿泗的禀报,眉头轻皱。 明明他们白日下山时还有不下二十个紫庸人在烽神山,可是为什么一队人马搜查了半日也未见到半个人影,难道全部撤走了?还是他们有了新的目标转移了阵地? 新的目标,新的目标…… 尹决明漆黑的眼瞳骤然一缩,一股寒意直窜头顶:“不好!大哥有危险!” “青俞和沈浪在何处?在军营还是一起在搜山?阿泗,快!去找他们,让他们,不,你们一起去与大哥汇合,他有危险,那群紫庸人是冲着大哥去的,快!” 阿泗大惊,也顾不得礼数,连飞带跑地冲出安乐居往烽火关奔去。 尹决明在院中来回踱步,最后目光落在慕容烨所在的房门上:“大哥,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院门被推开,苗齐白端着两碗药过来,见他在院中,便把其中一碗递给他:“这是白芷的药,你给他喂下去,我去给十三皇子送药。” 尹决明接过药,转身进了房间,白芷喝了药后脸色缓和了不少,只是一直不见醒来,要不是苗齐白说他只是在沉睡,自己怕是又要担心一个晚上了。 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这才拿着空碗出去。 正好瞧见苗齐白从隔壁房间出来,尹决明便上前询问:“十三殿下怎么样了?” 苗齐白叹了口气,摇头:“不好,脉象更弱了,怕是坚持不到明日中午,只盼着大公子早点带着药回来。” 尹决明捏了捏拳头,面上冷凝,看不出他在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苗齐白瞧他这模样,犹豫半响,这才说道:“先前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和大公子,因为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想想如今多事之秋,我还是告诉你们比较好,至于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就要看你们如何去查了。” “何事?” “十三皇子所中的穿心之毒,除了最重要的一味药材穿心莲根茎之外,还需一种名叫夏枯草的花,而夏枯草所生长位置在紫庸国皇城的城墙下。” 尹决明眉头一皱,声音也冷了下来:“紫庸皇城?” “没错,紫庸皇城的城墙与别国不同,他们的城墙上养着数不尽的蛊虫,而那些蛊虫的尸体坠落城墙便生出了夏枯草这一味毒草。” “此毒草毒性并不大,一般都使用于其他毒药一起研制加强毒性,但它却有一个特别的药性,那便是中此毒草者若是中蛊,即便医者医术再高明也是查不出来的,也就是说,它能够隐藏蛊虫的痕迹。” “所以说十三可能已经中蛊?” “的确有这个可能。” 尹决明眉头皱得更深,若按苗齐白所说,十三皇子的穿心之毒在京州便已经被种下,如果他被人下蛊,岂不是在京州便已经种下? 紫庸竟然已经有人潜伏到京州皇城了吗? 苗齐白见他眉头深皱,默默退了出去,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要怎么做那便不是他能管的了。 尹决明在廊下沉思了许久,最后策马回了一趟军营,直到天将黑,尹决明才从军营出来,就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换了常服的小兵也策马而出,向着京州的方向奔驰而去。 白芷和慕容烨都还没醒,尹决明察看过两人后便守在院中等待着阿泗和青俞他们能够赶到将大哥带回来。 “苗神医,今夜就麻烦你跟我一起等了。”尹决明看着苗齐白提着一盏灯笼从远处走过,便扬声喊道,语气也难得的平静。 苗齐白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应该的,容我先去安顿好那些孩子。” 两人在檐下等着月上中天,紧闭的院门却没有半点动静,尹决明背在背后的手指捏了捏。 似乎觉得这样的安静让人心头不安,便侧目看向苗齐白,没话找话般转移注意力:“听阿芷说这里的孩子都是你捡回来的。” 苗齐白抬眼看他:“嗯。” 尹决明又说:“找个时间将他们送出城吧!边关不太平,怕是又要不得安生,就不要让他们再经历战争了。” 苗齐白再次看向他,这次却没有立即回答,斟酌了许久才道:“等白芷醒来吧!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是他赚钱养的,就算要走也跟他说一声。” “嗯。”尹决明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在夜色中沉默,直到青俞背着昏迷的尹风破门而入。 一行四人,三个挂彩,一个昏迷,尹决明让青俞将尹风放到床上,苗齐白紧跟而上给他处理伤口。 尹决明看着尹风腹部几乎刺穿的剑伤,目光又沉又冷:“怎么会这么严重?” 第98章 祸起 青俞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口,立在一旁满是担忧:“我们赶到的时候公子正被人围剿,是紫庸的驱毒之术,他们操控了毒障峰的毒虫,公子本就有内伤,加之下面的内力未曾恢复,体力不支下被他们一剑刺中了腹部。” 尹决明冷凝着脸:“这一剑迟早会找他们讨回来!” 苗齐白给尹风绑扎好,看着两人道:“还好,之前服用了避毒丹,中毒并不深,就是腹部的剑伤需要好好调养,不可再妄动内力。” “你们谁去给大公子熬下药,我去将十三皇子的解药配出来。” “我去熬药。”青俞站出来。 尹决明看了他一眼,叫住一旁包扎好的阿泗:“阿泗你包扎好了就去给大哥煎药。” “青俞你先将身上的伤口处理了。” 青俞看向尹决明,点头道:“是。”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尹决明看了眼自己给自己包扎的青俞,又看向一旁的沈浪,问道:“沈浪,你可知有谁在十三殿下面前提过烽神庙的事?” 沈浪想了想,摇头:“不知,我昨日并未一直与十三殿下在一起,只知道后来大公子让青俞转告我他带着殿下去烽神山。” 沈浪皱皱眉,又说:“不过殿下到军营后为了不给尹将军和尹副将惹麻烦,他很少会自己出去走动,即便要去哪里都会叫上尹副将陪同,而且殿下所住营帐外有士兵把守,闲杂人等进不去,应当不会有谁能够有机会同他说这些。” “我回头会让人去问问那几个士兵。”尹决明说道,他又想起苗齐白同他说的话,若十三真是在京州便遭人暗算,那么去烽神山会不会也是那时候‘无意中’听到的呢?看来还是得等十三醒了再问问。 白芷与尹风在第二日的中午便醒了,慕容烨虽解了毒,但却没见半点醒来的迹象。 尹风坚持要过去守着慕容烨,尹决明没办法,便让青俞在慕容烨的床边放了一张小榻让他躺在上面。 他醒了,有许多事情只能由他来处理,尹决明便又得了空去陪白芷。 去厨房熬了一锅清粥,让青俞分了些给尹风,剩下的让他端去喂了白芷。 因为白芷脸色看起来还是很苍白,尹决明便叮嘱他卧床休息。 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尹决明犹豫半响,还是没忍住问了:“阿芷,你那日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从树上掉了下去,我当时看着你那般虚弱痛苦,为何连苗齐白都诊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白芷目光闪了闪不敢与他直视,只小声说道:“当时就是突然感觉浑身都很疼,然后就掉下去了。” 尹决明理着头发的手一顿,半晌叹出一口气,罢了,你若不说,我便不问。 然而枕在胸膛的脑袋突然抬起来,白芷两眼闪着光芒,看着尹决明漆黑的眼眸认真问道:“尹恬我们是不是拜过天地了?” 尹决明笑着应声:“嗯,拜过了。” 白芷又问:“那我们是不是算成过亲了?” 尹决明再次点头:“嗯,我们成过亲了。” 白芷问完,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再次缩进尹决明怀里,喃喃笑道:“真好!我终于也有家了!” * 紫庸入境,孤狼关的百姓已经开始人心惶惶,民心不稳乃作战大忌,而作为边关一城的都尉,孙潮却仿佛什么也不知,依旧夜夜笙歌,流连于酒池肉林般的花丛之中。 小仔儿在一旁看着左拥右抱的孙潮不由着急。 孙潮淡淡瞥他一眼,瞧他一副尿急的憋屈样,就着手中的果子扔了过去:“你要是尿急就去撒,憋着一张脸待在这里做什么?滚!滚!滚!赶紧滚!” 小仔儿不敢躲,被果子咂了一记,额角顿时起了个大包,那俯在孙潮身边的女子觉着好笑,竟捂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孙潮忙勾了人到怀里:“小美人儿,高兴了?” 那女子送了一个秋波过去,孙潮登时迷得晕头转向。 小仔儿见两人又要亲热上,忙出声打断:“哎哟我的好公子啊!你就别玩了行吗?明日那群百姓都得围了咱都尉府了,你可想想办法吧!” 这几日百姓们整日都提心吊胆,日日有人拦着他的路问紫庸来了怎么办?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开始还能安慰着几下,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让他不胜其烦,干脆躲起来喝他的花酒来了。 如今喝的正高兴,偏偏被小仔儿扫了兴致,烦躁地推开女子。 待人出去,他这才“啪”的一声重重地将杯拍放在桌上:“一群下贱胚子,真当自己的命值几个钱了?” 小仔儿见孙潮开始骂人,忙将打开的房门关上。 “打不打仗是我说了算吗?有本事他们去烽火关围了军营去!成天就知道瞎几把闹腾我,真他娘的当我是软柿子?” 小仔儿立在一旁,小心劝道:“可是公子,你现在是孤狼关的都尉,这些事发生在城内就得你来管,否则要是传回京,那……” “那什么?”孙潮猛的一拍桌案,吓得小仔儿一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老皇帝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管得了远在天边的边关打不打仗?紫庸要打入孤狼关他们能拦得住吗?还不如早点投降说不定还能换回一条狗命。” “老皇帝如今身旁无人,那四皇子也是个短命的,谁还能救得了他?靠太子?那他怕早死了!” “太子登基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就算老皇帝发现不对也来不及了,他的几个儿子都死在外面,谁也救不了他!” 孙潮端起酒盏猛灌了一口:“太子注定会登上皇位,到时候这孤狼关会被划分给紫庸,我们也算完成任务,过不了多久就该回去了,谁还管那群人的死活?” “那,那尹将军能同意将孤狼关划分给紫庸?”小仔儿听得心惊肉跳,要知道孤狼关外面可还有个烽火关啊!若把孤狼关送出去,岂不一下送了两座城给别人? 尹家军在边关守了这么多年,他能同意? “尹鸿?”孙潮嗤笑一声:“他活不到那个时候的!若是那边人动作快,尹风这两天就该死了,至于尹决明么!” 孙潮忽然又笑起来,直笑得小仔儿心头发毛腿脚发软。 “你知道尹决明不惜忤逆他爹也要保下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小仔儿听得心头直打鼓,他本就吓得背上冒冷汗,深怕再听下去眼前的人会杀他灭口。 好在孙潮大笑几声后便不再说话,可他却仍旧胆战心惊地立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那人不就是个男扮女装的舞姬? 不然还能是什么不得了的身份? 第99章 商酌 紫庸几次三番偷入南楚边境,尹风为着此事不得不将慕容烨交由尹决明照顾,自己带伤回了军营。 紫庸人对南楚百姓可谓是直击心脏,那残暴嗜血的心性让人望而生畏,即使是征战沙场的尹家军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之相抗衡。 大战还未起,军队已经处于紧绷状态,这对于尹风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子阔,说说你的想法。” 议事厅内此刻坐满了人,都是各路将领,他们商讨紫庸入境之事已有三个时辰,但依旧没有商量出合适的解决之法,在座的诸位除了神色紧绷便是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得可怕。 尹鸿扫了众人一眼,将目光落在尹风身上。 尹风站起身,看向众人,一向温和的面庞显得有些冷酷,他扬声道:“紫庸本性暴虐且擅巫蛊,尹家军与其也是大战数年才得以险胜换得这几年的太平。” “如今紫庸再度入世,必有一番血雨腥风,但作为一名将士,一名保家卫国的将士,即使面对的是多年前的魔鬼我们也不能退缩,我们能战胜他们一次,就能战胜他们两次,三次,甚至彻底灭了这个凶残的种族还世间一个太平!” “但在此之前……”尹风犀利的目光扫向众人,还未说话便被人率先打断。 “大公子说得简单,你也知道是险胜,又哪里来的底气说还能再胜?紫庸闭国多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更凶残了?如今都能悄无声息地入境刺杀皇子,甚至已经潜入京州,这仗还有打的意义吗?” 尹风眉头一拧,目光凌厉,如同出鞘的剑刃令人胆寒。 他面色微冷,声音冷冽:“赵副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赵副将虽与尹风同为副将,但品阶却是差了一阶,如今军中副将五名,却只有尹风和沈正海乃是从二品,其余三人都是正三品。 赵副将被尹风盯得背心发凉,却还是大声道:“没什么意思,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对上那群吃人的恶魔赢不了,我可以战死沙场,但我不想死后还被人烹煮入腹,真要如此,那还不如降了!” “砰!” 一声巨响,赵副将被一掌拍飞了出去。 尹风撑着桌角咳嗽了几声,这才对着倒地吐血的赵副将斥道:“简直是混账!身为将士,最忌临阵脱逃!你若想做逃兵,我便立刻按军法处置斩了你!我尹家军的队伍里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逃跑的士兵!你大可以试试!” 尹风再次扫视在座的所有人,扬声道:“在座的诸位有一半曾经都与父亲和我一同参加过当年与紫庸的战役,我们与他们交过手!” “那群人不是什么真的恶魔,魔鬼,他们只是一群没有血肉的畜生!除了没有人性的凶残,他们和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尹家军如此虎狼之军,如何能怕了那帮鼠辈鬣狗!” “当然,你们之中也有从京州调来的,你们没有参加过那场战争,你们没有见过当年乌水江岸百里浮尸,血流成河的场面,那里才是人间地狱,是人间的修罗场!” 尹风下颚微紧,冷冽的气息宛若利剑,当年那血腥的绝地犹如昨日,那些痛苦的,哀嚎的,绝望的,愤怒的,从未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减分毫。 他冷眼瞧着众人,语气铿锵:“因为你们没见过,所以你们才会害怕!而我们的恐惧只会化成愤怒!化成坚实的力量!会化作去毁灭那做恶的屠刀!你们既然胆怯,那好,我今天给你们一个机会。” 尹风话头一转,格外严肃:“害怕的,胆怯的,想要活命的,那么现在就出去!出了这道门,你们便不再是尹家军的将士,你们是逃是躲我不会再插手!” 尹风话落,在场的人却齐齐变了脸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起身走出去,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一心想不顾一切地灭了紫庸,没有参加过的,却也听说过那场大战,或许是作为将士的信念,他们虽心中害怕,虽胆怯,但更多的还是那份保卫家国的心。 他们的身后是家国,是妻儿,是他们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一切! 尹风看着众人无一人离去,心中稍有安慰,毕竟若真有人在此刻离去,军中迟早也会军心不稳。 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开口:“既然没有人离开,那我便希望诸位记住,我尹家军只有战死沙场的勇士,没有不战而退的逃兵,日后若是发现有人临阵脱逃,我便会三尺青锋送上!” “南楚必胜!”有人大喊。 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大喊。 “南楚必胜!” “南楚必胜!” 一阵呐喊过后,原本紧张的气氛总算得到了缓和。 赵副将在这一声声呐喊中羞愧难当,单膝跪在尹鸿面前请罪:“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尹鸿将人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百盛,知错能改便是好的将领,你不必自责,回头真打起来了,用你的长枪多卸几个紫庸的人头来请罪吧!” 赵百盛垂眸:“是,将军。” 这场最艰难的议事总算有了结果,尹鸿和尹风最担心的事也算解决了,不由齐齐松了一口气。 尹风扶着桌子又咳了两声,尹鸿不免担忧:“子阔,你的伤势如何了?” 尹风摇头:“父亲不必担心,并无大碍。” 尹鸿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十三皇子遇刺的消息已经被压下来,去都尉府打探的人可有传回消息?” 尹风再次摇头:“孙潮日日流连花丛,对孤狼关百姓不闻不问,除此之外,目前还看不出来有何异常。” 尹鸿眉间隐隐有些怒火:“哼!老匹夫,儿子倒是养的贼精。” “倒也不一定,孙潮没有那么好的脑子,大概是背后有人在指挥。”尹风顿了顿,又咳了两声才道:“私藏拓跋烈的人或许就是他,待找到证据就一举将他拿下。” 尹鸿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近日可有收到京中来信?” 一提起这件事,尹风的脸色也不大好:“还没有,也不知道是祁罗姑姑未送信出来还是被拦截了,上次派去京中打探消息的人应该还有几日才会到。” 第100章 危机(一) “不过想来不会太顺利,”尹风想到中毒的慕容烨,眸子沉了沉,转而又道:“上次殿下说皇上是听了太子殿下的谏言才派遣几位皇子到边关历练,但孙有权与太子一路,紫庸又与孙潮牵扯不清,这其中的关系怕是难以言状。” “几位皇子皆是不显山露水的那几位,却又偏偏同时遣往边关重地,殿下在烽神山遇刺,说不定其他几位皇子也遇到了同样的遭遇。” 尹鸿一惊:“若真是这样,太子想干什么?清剿手足,皇上此举,莫不是他也赞成?” 一语既出,尹风猛的睁大双眸,对着门外大喊:“青俞,派人立即联系京州和另外三大边境的将军。” “是,公子。”青俞应声而去。 尹风看向尹鸿:“若此事属实,京州必定已固若金汤,祁罗姑姑送往边关的信件被拦截实属正常。” “不,姑姑现在最好按兵不动,一封信都不能再送出!”如若不然,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祁罗与皇后向来不和,但与你们母亲却是多年好友,若京中真要出了什么变故,恐怕郡主府也不好过,你,哼!”尹鸿正要接着说着什么,忽然捂住胸口倒回椅子里。 尹风一惊,赶紧过去扶住他:“父亲!” “没事,老毛病了。”尹鸿掩下眸中深色,安抚地拍拍尹风的手臂,喘息道。 “我让人去请苗神医来给您看看!” 尹风说着就要出去,尹鸿一把拉住他,让他坐到身旁的椅子上,笑道:“别折腾了,我这都是老毛病,大抵是近日事情太多累着了,歇歇就好。” “您的身体可不能儿戏。”尹风很是严肃,但也知道劝不动父亲,这老头最讨厌吃药扎针,年轻时有母亲管着还好些,母亲走后他是谁的话也不听,只能妥协:“您最近少操些心,有什么事就交给我,实在不行我让阿明回来,您可千万不能逞强。” “别小看你爹!”尹鸿拍拍胸脯:“我也就年纪长了,身体可还硬朗着,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 “你去找那小子做甚?他指不定和那姓白的小子躲在哪里亲亲我我,那臭小子就没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你别叫他来我跟前,瞧着心烦!” 骂了两句,忽又惆怅地叹了一声:“你说他怎么就找了个男媳妇儿,这让我以后下去了怎么跟你们母亲交代?” “都怪我!这些年将他一个人丢在京州,那小子吃了不少苦,你也是,我对不起你们兄弟俩,也对不起你们母亲。” “父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尹鸿抬手,按下尹风剩下的话,起身走到窗边,尹风跟着他走过来,两人一同看向窗外的天空,那是京州的方向。 “这京州,我还回得去吗?” 尹风看着他,他知道,父亲这是想念母亲了? “轰隆隆~” 骤然间,天空传来一声炸响,雷声滚滚,明亮的天空不消片刻便布满了沉压压的乌云。 黑压压的乌云盖顶,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狂风乍起,这是暴雨来临的征兆啊! 白芷端着饭菜敲了敲慕容烨的房门,待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这才推门进去。 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这才挑起垂帘进到内室:“十三殿下今日可好些?” 慕容烨撑着身体从床上起来,白芷忙过去扶了一把,慕容烨笑笑:“麻烦白芷哥哥了,叫我十三或者楠钰就行,子阔哥哥和决明哥哥私下都是这样叫我的。” 白芷也笑笑,扶着慕容烨往外面的饭桌走去:“那行,楠钰,我做了些饭菜带过来,你尝尝。” 慕容烨接过筷子,随便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顿时回味无穷:“真好吃,之前就听决明哥哥一直夸你不仅长得漂亮还温柔贤惠,我开始还不信,如今见了当真诚不欺我。” 白芷脸颊微红,有一丝不自在:“殿下过誉了,白芷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慕容烨一笑:“白芷哥哥这是在害羞吗?” 说着又万分羡慕地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两个喜欢的人能在一起是多令人羡慕的事啊!” 白芷看着他,忽然想起来昨晚尹决明跟他说的话。 慕容烨是尹风护着长大的,若不是尹风要前往边关,他也不会和慕容烨好几年见不到一面。 白芷叹了一口气,是啊!能在一起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慕容烨吃了小半碗饭便停了筷子,转头看向白芷:“对了,这几日子阔哥哥可有来过?” 白芷摇头:“不曾,尹恬说大公子正忙着边防部署抽不开身。” 慕容烨点头:“决明哥哥今日也出去了?” “出去了,他说大概晚上回来,殿下找他有事?” 慕容烨“噗”地笑出声:“都说不用叫我殿下了。” 又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紫庸上次刺杀的事进展如何了。” 白芷也一笑,随后道:“等他回来,我叫他过来便是,殿,楠钰不必太过着急,养好身体才是当下最主要的事。” “我也没什么可急的。”慕容烨说:“只要有子阔哥哥在,我从来都不用担心什么,因为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我只是有些担心他的伤势。” 白芷沉默不语,尹风的伤势如何他也不清楚,也不好对慕容烨瞎说一通。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实在的,慕容烨很喜欢白芷,抛开他有一半紫庸人的血不说,对于白芷的性子与做饭的手艺他都跟喜欢,还有他与尹决明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是他羡慕不来的。 白芷对于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殿下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听尹决明提起这孩子小时候在宫中吃了许多苦,若不是一路有尹风护着,在那深宫谍影的皇宫之中怕是活不到现在。 皇室斗争中总是充满血腥的,他能一直这般天真活泼也只能说是尹风将他保护得很好。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法像自己与尹决明一样光明正大,皇家子弟不能与大臣私下交往,更何况尹风还是武将,就更是大忌了。 几年不见,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相处,却又遇到了刺杀,慕容烨对尹风的依赖和信任白芷看在眼里,他对于尹风的感情白芷也能感受得到。 世间眷侣多难相守,他和尹决明如今日日在一起被人羡慕,可这样的羡慕又能有多久? 第101章 危机(二) 白芷再次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或许他有着别人没有的坚韧以及对尹风无以超越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真的很难能可贵,却又令人心酸,白芷心中叹气,却还是安慰道:“殿下和大公子终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慕容烨看向他,许久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承你吉言,希望如此。” 临近傍晚,尹决明踏着夜色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多日不见的尹风。 慕容烨和白芷在院中的石桌旁聊天,见两人进了院子,皆是一喜,但看着两人阴郁的脸色,那份欣喜生生被压了下去。 慕容烨起身走到尹风面前,定定看着他半晌,忽然伸手抱着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胸口,轻声唤道:“子阔哥哥……” 尹风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少年,目光柔和,脸上的阴郁冷凝也减弱了几分。 他伸手抚了抚慕容烨的后背,轻叹了一声:“阿钰,这几日身体养得如何了?” 慕容烨抬起头,望着尹风,笑道:“决明哥哥和白芷哥哥将我照顾的很好,我已经没事了,”他目光闪了闪,看着尹风的双眼,目光真诚,又藏着一丝隐隐的期待:“就是更担心子阔哥哥。” 尹风叹了一口气:“我也没事,阿钰不必担心。” 尹决明走到白芷身边,旁若无人地搂过他的腰,一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眼中泛起一丝心疼:“瞧着脸色不太好,这几日辛苦你了。” 白芷轻笑:“做几顿饭而已,累不着,可比你轻松多了。” 尹决明看着他,手臂收紧将人禁锢在怀里,低头在他额角吻了吻,叹出一口浊气:“阿芷,让我抱抱你。” 白芷不动,任由尹决明将他搂紧,将脸颊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白芷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的情绪,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语气轻柔:“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尹决明呼出的热气喷洒在白芷颈间的肌肤上,许久才听到尹决明传来微弱的声音:“嗯,宫中大乱,皇上忽然患上重疾已经昏迷,四皇子同样身染恶疾,现如今太子独揽朝政,且派往边关的几位皇子皆遭到刺杀,除了十三被苗齐白救回来了,其他三位已经有两位相继而去,剩下的六皇子也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白芷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让尹决明和尹风压抑的事情竟是与皇室有关。 忍不住侧头看向那边的慕容烨和尹风,大概尹风也在跟他讲这件事,他能明显感受到慕容烨的身体僵住了。 尹决明深吸一口气,又道:“京州传信说朝中疑似有人与紫庸有所勾结,那日大哥和十三遇刺,多半是朝中那人在背后指使的。” 白芷抿了抿唇,想起那日拓跋烈给他传来的信,那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敌国境内,除非他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他既然找到了自己,肯定不会再放自己逃走。 白芷目光低沉,神色郁郁,抬眼看向尹决明,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与不舍。 只怕,他和尹决明相处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白芷隐在袖中的手指将掌心掐出红痕,他低头用额头抵在尹决明肩膀上,闭上眼,压住了心中那躁动的煞气。 他真的不想和他分开啊!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尹决明和白芷看去,就见慕容烨扑在尹风怀里哭了起来,哭声不大,也看不到他的脸,只一双肩膀微微颤抖,看着可怜极了。 白芷只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将头埋进尹决明的怀里,这个少年跟自己太过相似,让他也有些压制不住地想流泪。 尹决明无声地抚摸着白芷的后背,以安抚他波动的情绪。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即便是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 尹风将哭泣的少年搂紧,满目心疼与怜惜,他低头在慕容烨的发顶吻了吻,哑着嗓子轻声道:“阿钰,没事的,还有子阔哥哥在,不会有事的。” 尹风就这样静静地搂着慕容烨,待他哭完了,这才将他红肿的眼角挂着的泪珠抹掉,语气轻柔:“阿钰,凡事有我在,不要害怕。” 慕容烨点头,除了红肿的眼睛已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将头靠在尹风胸前,轻声应着:“嗯。” “现在怎么办?我是不是得回京州了?” 四人围着石桌沉默半晌,慕容烨忽然抬起头看向尹风。 夜色很暗,微弱的灯光照在慕容烨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尹风握着他的手,半响才道:“嗯,宫中有变,几位皇子相继出事,皇上生死不明,按理说阿钰你不应该现在回去,但是,身为皇子,你又不得不回去。” 他没有告诉慕容烨,发生这么多事,最终受益者都指向太子,所以太子有很大的嫌疑,他们需要查清。 若真是他们所怀疑的那样,那么皇帝死后,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登基。 而剩下的皇子里,唯有慕容烨与他们尹家关系紧密,尹家功高盖主,无论将来哪个皇子登基,尹家都会是他们的心腹大患,除了慕容烨。 所以,若真到了最坏的时候,他们会将慕容烨送上那个位置。 当然,如今这一切也都只是猜测,若太子并未参与这些事,太子依然是储君,也是下一任皇帝。 慕容烨点头,他知道,这或许是一场他们皇子之间的战场,即便他不想参与,却已然深陷其中:“我明白。” 尹风看着倔犟的少年有些心疼,他本该锦衣玉食,奈何深陷囫囵:“我会和你一起,阿钰,你不要害怕。” 慕容烨一笑,连最后一点泪痕也被夜风卷去:“有子阔哥哥在,阿钰不会害怕。” 尹决明看着两人,问:“大哥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就走,我和父亲商量过,此番前往京州,一方面是护送殿下,一方面是潜入京州暗中见见祁罗姑姑。” 尹决明点头,知道事态紧急也容不得他们慢慢来,便道:“我会封锁消息,直到你们安全抵达京州。” 尹风看着尹决明,又看了看白芷:“我这次离营,虽打着保护阿钰的旗号,但也算是未旨擅离,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不放,对尹家军必有所伤,如今这边关又与紫庸相对,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太子把持朝政,太子一党向来与他们尹家军不和,皇帝虽也忌惮他们尹家军,但到底还是顾及逝去的长公主不曾真对他们做出什么事。 但太子不一样,太子身后是皇后,而皇后出生于三大世家的李氏一族。 早些年尹鸿还在西岭带兵镇守时与江南李氏家族的大老爷有过龃龉,那李大老爷如今是李氏一族的老祖宗,他一直想要弄垮尹家。 而太子与李氏一族向来亲厚,若是皇帝不在了,只怕太子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清剿尹家。 祁罗姑姑如今也音信全无,朝中事态如何他们也无法了解具体,更何况如今紫庸国又有异动,如今尹家军才真正的是前有狼后有虎。 太子可以登基,但绝不是这个时候。 如若不然,这孤狼关和烽火关便是南楚的弃子,两城百姓将近十万人,他不能看着这么多人无辜丧命! 十万百姓的命换尹家军的覆灭,太子做得出来。 “阿明,我不在,这里就要辛苦你协助父亲了。”顿了顿,尹风又道:“若是我和阿钰在途中出了什么事,阿明,不必再等,立刻将都尉府一干人等关押起来彻查到底。” 尹决明双眼一凌,点头:“明白。” 第102章 傀儡蛊 因为第二日一早就要赶路,尹风便歇在了安乐居,但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当尹决明和白芷闻声赶过去时,正看到慕容烨手握青鸾剑向尹风刺去。 “大哥!” 尹决明惊呼一声,白芷也惊了一下,不过好在慕容烨不会武,尹风也在那胡乱的劈砍下躲得游刃有余。 “大公子!” “殿下!” 沈浪和阿泗也闻声赶了过来。 尹决明闯进屋去,一把拉住慕容烨,怒道:“十三,你在发什么疯?” 尹风怕尹决明失手伤了慕容烨,当即喊道:“阿明!” 哪知被拽住的慕容烨呆呆地看了尹决明一瞬,大概是见他不是目标人物,随即移开视线,目光在屋中一扫,最后落在尹风身上,提着剑再次向他刺去,口中还喃喃自语着:“杀,杀。” 不用尹风再提醒,尹决明这回也看出了慕容烨似乎不对劲。 他似乎只攻击尹风一人。 “殿下!”沈浪跟着就要进屋,白芷当即拦住他:“你先别过去!” 随后又对屋中的尹决明喊道:“尹恬,过来,不要拦着他。” 刚刚慕容烨停顿的一瞬,他已经从那呆滞的目光里察觉出了不对劲,对尹决明道:“你先过来,十三皇子不会武功,他伤不到尹副将,你先别刺激到他,去找苗齐白过来。” 尹决明看看提剑乱砍的慕容烨,又瞧瞧躲得游刃有余的自家大哥,最后拉着白芷远离战场。 “阿芷,你别离那么近,小心十三误伤了你。”他将白芷拉至门外,这才道:“阿泗,你去找苗齐白。” 阿泗应声忙跑了出去,白芷再次看向慕容烨时抿了抿唇,慕容烨的模样同他记忆里某些影子相重叠了。 沈浪瞧着屋中挥剑追着尹风砍的慕容烨,听到白芷的话后一时也不敢再上前,只能急急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尹决明也皱着眉,说:“等苗齐白来了就知道了。” 苗齐白来得很快,当他看到慕容烨拿剑不断刺向尹风时,目光微微发沉,从药箱取了银针便从他身后靠近。 在他又要一剑刺出时,银针扎在他头上某个穴位,慕容烨瞬间不动了,只见他发直的目光涣散,手一松,青鸾坠地,尹风在他身体摇摇欲坠时身手扶住了他。 “殿下!”沈浪匆匆进屋。 “苗神医,他这是怎么了?”尹风满目担忧地看着怀中人。 尹决明也牵着白芷的手走过来:“他怎么会拿剑刺我大哥呢?” “是中蛊,我上回就说过,他体内有一种名叫夏枯草的毒,那毒药有隐藏蛊虫痕迹的功效,若蛊虫不发作,就是神仙来了也发现不了他体内有蛊。” “是什么蛊?”尹风追问:“可能解?” 苗齐白抬手示意尹风将慕容烨放置一旁的床榻上,同时向几人解释道:“我对蛊并不太擅长,不过这一种蛊在紫庸比较常见,我倒是略有耳闻。” 几人围至床边。 “从十三皇子行为来看,他的体内应当是一种能够操控人思维行动的蛊虫。” “此蛊名叫傀儡蛊,蛊虫进入人体后会盘踞在大脑,再由下蛊之人下达指令,傀儡蛊在人清醒时并不会有异常,但一旦睡着后便会控制那人去完成指令。” “就像刚才一样,那个给十三皇子种下傀儡蛊的人应当是给他下达了杀死尹副将的指令,所以在他睡着后,蛊虫便操控他的意识让他行刺尹副将。” 尹决明看向尹风,目光复杂又沉重:“那人为何几次三番想要置你于死地?” 难道他们是想要动尹家军?可尹家军如今顶梁柱依旧是他们的父亲。 尹决明一惊,“父亲近日可好?” 尹风摇摇头:“父亲未曾出过军营,即便有人想要刺杀他也找不到机会的。” 尹决明悄悄安心,却又听尹风道:“不过父亲近日总是旧疾发作,我让军医去看过,但并不见好。” 尹风说着,又看向正为慕容烨施针的人,转而对尹决明道:“你找个时间请苗神医去一趟军营,父亲旧疾发作频繁,我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好。” 待苗齐白给慕容烨施完针,几人再次围拢。 尹风上前:“苗神医,十三情况如何?” “我已暂时压制住了那蛊虫,但想要取出来我却是无能为力,”苗齐白摇摇头,随后提醒道:“傀儡蛊共发作三次,若三次后下蛊之人的命令没有完成,那蛊虫便会彻底寄生于十三皇子脑中。” 沈浪匆匆问:“寄生后会怎样?” 苗齐白看了沈浪一眼,说:“寄生后十三皇子将再也无法醒来,而他的躯体将会彻底成为傀儡。” “今日是第一次发作。”尹风说。 “不,应该是第二次。” 众人齐齐看向沈浪,只听他沉声道:“殿下刚到军营那日半夜,我听到殿下在说什么杀,杀,杀之类的话,但我进入查看时,殿下躺在床榻之上,屋中并无其他人或异常,我便以为殿下是做了噩梦,如今看来,当时殿下或许已经被蛊虫操控了。” “两次……”尹风声音微颤,原本温和的双眸中染上一抹痛色。 尹决明看了眼大哥,握着白芷的手紧了紧,“你可认识会解蛊之人?” 会解蛊之人…… 苗齐白神色微暗,脑中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苗神医?” “不,我不认识。”苗齐白猛地回神。 尹风闭了闭眼,而后又猛地睁开,眸中闪过一抹杀气:“十三是在京州中蛊,我这就带他启程前往京州,只要找到那下蛊之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给十三解蛊。” 说罢,他便往床榻边走,准备带着慕容烨即刻启程。 苗齐白摇摇头,轻叹:“来不及了,傀儡蛊从第一次发作到第三次发作期间不会超过一月,来不及的。” “那怎么办?你再想想办法啊!”尹决明大声道。 沈浪也是脸色一白,当即单膝跪在苗齐白身前:“苗神医,请你再想想办法,无论需要什么草药,我一定取来!十三殿下决不能在这里出事!” 皇子死在边关,无论什么原因,尹家军都脱不了干系,他虽在宫中当差,但他沈家是尹家的家臣。 只是皇帝上了年纪后开始猜忌尹家,尹家只好慢慢分散手中势力,而他们沈家便是从他这一辈开始不在明面上为尹家做事。 这些年他父亲远在边关,他在京州与尹决明看着势同水火不容,很多人已经逐渐忘却他们沈家乃是尹家家臣的事。 这也是为何他在宫中述职,且在京州常与尹决明对着干的原因。 只有尹家逐渐“势弱”,皇帝才能对他们安心。 第103章 帝蛊血 或许皇帝会看在逝去的长公主面上不会对尹家太过打压,但太子绝不会放过尹家。 如今是太子把持朝政,若十三殿下在孤狼关出事,太子定会借机对尹家发难。 况且如今诸位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几位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他在宫中述职多年,唯有十三皇子能真正称得上一句仁善。 所以无论是因为尹家还是朝堂局势,十三皇子都不能有事! 更何况,他受人所托,无论如何他也得带着十三殿下完好地回去。 然而苗齐白却再次摇头。 “我虽不会解蛊,但我知道紫庸有一种花,王蛊之下所有蛊都能解,但那花乃是紫庸皇室人员以血养成,那花名为鬼罗刹,一年只于春冬交替之时开花,且只有紫庸皇宫中才有。” “来不及了……” 众人再次沉默,先不说紫庸皇宫离他们有多远,即便他们拼死闯进了皇城,可鬼罗刹不开花,他们也得不到。 沈浪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办法。”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际,一直保持沉默的白芷开口了。 不知为何,尹决明却是心头一跳,他侧目看着身旁的人,眼中满是疑惑:“阿芷?” 尹风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急切问道:“白公子,你当真有办法?!!” 沈浪也是惊诧过后立刻转向白芷,俯身拜了下去:“若公子真有办法救得殿下,还请公子一定出手相助!” “沈统领快请起,不必如此拜我。”白芷退开一步,没有受他这一拜。 苗齐白瞧着白芷许久,仍旧不明白他如何会解蛊,倒不是怀疑他,只是他知道一些他的往事,他在紫庸身份比奴仆还不如,怎会有人教他解蛊? “你何时会解蛊了?” 白芷摇摇头:“我不会解,但我的血应当可以。” “血?”苗齐白有些疑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白芷的目光格外震惊:“你是黄金帝蛊之血?!!” 白芷微垂眼眸:“是。” “难怪,难怪……”苗齐白一手捂着脸,倒退数步,面色白得吓人。 难怪他体内的那东西在离开母蛊感知范围那么多年也不会死,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他的黄金帝蛊之血。 难怪他不想回到紫庸,有着这样的血,他在紫庸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苗齐白再次看向白芷,眸中神色复杂。 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够苦了,却没想到他比他想象的还要苦。 “什么是黄金帝蛊之血?”尹决明只觉心脏砰砰狂跳,有一种胆战心惊的后怕爬上脊背。 “阿芷,你们在说什么?你的血怎么就能解蛊?黄金帝蛊之血是什么?” “紫庸的蛊分帝蛊,王蛊和普通的蛊,黄金帝蛊之血便是以人身饲养帝蛊,饲养帝蛊之人的血液被帝蛊感染,这种感染并不会会对人产生危害,但会给那人招来诸多痛苦。 而黄金帝蛊之血对于其他蛊虫来说就是顶级的补药,几乎没有蛊虫不会受其诱惑。” 苗齐白看向白芷,对他是既庆幸又怜惜:“你或许是紫庸数百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拥有黄金帝蛊之血的人。” “阿芷……”尹决明握紧白芷的手,红着眼眶看着身旁瘦弱的人,心疼得几乎滴血。 白芷瞧着他难过得快要落泪的模样,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轻笑道:“尹恬,没事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在白芷指尖,那原本温热的触感却仿佛火焰般将他刺痛。 他喟叹一声,仿佛曾经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般淡然:“如果曾经的一切苦难经历都是为了遇见你,尹恬,这就不算苦难,你莫要伤心。” 尹决明哽咽:“我只是,我只是心疼……” 白芷轻声回应,踮着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嗯,我知道。” 瞧着两人动作,尹风移开视线看向床榻上的人目光暗淡。 沈浪大瞪着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阿泗更是直接转过脑袋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两人。 苗齐白轻咳一声:“咳,那个,白芷……” 白芷知道在众人面前这般行为不大好,但他不忍尹恬难过,捏捏他的手,随即松开,看向苗齐白:“先把十三皇子身上的蛊取出来吧!” 苗齐白点点头,让阿泗去准备所需物件。 待东西准备好,白芷取出随身携带的暖玉,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伤口,将缠在筷子一端的拇指粗的纱布卷彻底染透,这才将东西递给了沈浪。 尹决明几乎是立刻给他清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动作迅速一气呵成,最后还在包扎处吹了吹,满眼的心疼。 白芷轻轻一笑,摇摇头,视线移到床边。 尹风将慕容烨扶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手将他上半身牢牢禁锢起来,一手压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脖颈间。 苗齐白用匕首在慕容烨颈侧划了一道小口,随后接过沈浪递过来的缠着染血纱布抵在慕容烨颈侧伤口下方。 不多时,原本昏睡的慕容烨不安地挣扎起来,五官也因为疼痛而扭曲,口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声。 “别松手!”苗齐白提醒尹风。 没多久,几人便见慕容烨耳下的皮肤鼓了起来,长长的一条,正向脖颈间的伤口处蠕动。 慕容烨却挣扎得越发厉害,脸色白成一片,额头浮起密密麻麻的汗水,口中痛苦地低喊着疼的字眼。 尹风瞧着满目心疼,低声哄道:“快了,快了,马上就不疼了,阿钰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阿泗在一旁抱着个坛子看得大气不敢出,不多时,那长长的东西蠕动到了伤口附近,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里堵住,下一刻,一个芝麻大点的黑色小点从伤口处露了出来。 那芝麻粗细的黑色蛊虫在伤口前踟蹰一阵,随即向伤口下方,那浸满白芷血液的纱布卷探去。 当它触碰到纱布上的血液时,那芝麻大点的头竟肉眼可见地开始膨胀,直到绿豆粗细,那膨胀的地方才逐渐向长长的身体蔓延。 阿泗在一旁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苗齐白瞥他一眼,阿泗立刻收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但那蛊虫身体膨胀得太快,还在慕容烨皮肤下的部分同样膨胀起来,或许是因为兴奋,那身体在慕容烨皮肤下不停地蠕动,但它就是不肯再出来哪怕一点点。 这蛊虫太警惕了,它只探出了一小部分身体直接吸收了纱布卷上的血液,苗齐白不敢将纱布卷挪开,因为若是蛊虫受惊后再想让它出来会更难。 慕容烨挣扎的弧度明显加大,眼角也因剧烈的疼痛而湿润,但尹风不敢再出声,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苗齐白。 苗齐白深深皱着眉,他知道傀儡蛊易受惊,却没想竟还这般警觉,这纱布上的血吸干,只怕它就会退回慕容烨身体内。 眼见着纱布卷上的血就要吸干,苗齐白别无他法,只能将目光再次投向白芷。 白芷会意,抬步缓缓走上前,将尹决明刚给他包扎上的纱布拆开,又将止血的药粉擦去,用力一握,伤口处再次溢出血来。 尹决明在一旁看得心直抽抽,眼眶又红了。 第104章 夜谈 白芷这次没再将血滴在纱布卷上,而是掬着血在掌心悬在纱布卷之后。 那傀儡蛊在吸尽纱布卷上的血液后,闻到来自空气中的更浓郁的血腥味果然没有立刻退回去。 那漆黑的绿豆粗的身体在纱布卷前徘徊一阵,最终还是被那浓郁的黄金帝蛊之血吸引身体向外蠕动。 眼看着那蛊虫身体一圈圈缠绕上纱布卷向白芷掌心靠近,众人紧张得屏住呼吸。 那蛊虫身体太长了,难怪慕容烨会那么痛苦。 白芷缓缓向后移动手掌,大概是血液味道太过诱惑,傀儡蛊已经放弃了警惕,追着那血味一路前进。 眼看着蛊虫最后一段尾巴也已经全部从慕容烨身体里出来,苗齐白立刻示意阿泗上前,同时将缠上傀儡蛊的纱布卷连同筷子一起扔进了坛子里。 沈浪同样迅速的左手倒酒右手扔火,最后“啪”一声脆响,坛盖盖上,里面发出了砰砰的撞击声,不多时,声音停歇,苗齐白说:“死了。” 众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尹决明早在蛊虫离开慕容烨身体的一瞬间就将白芷拉进了怀里,他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尹决明给他胡乱包扎了一下,随后一把将人抱起,对众人道:“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尹风点点头,向白芷投去感谢的目光,而后又道:“阿明,好好给白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我知道。”尹决明闷闷地应声,随即抱着白芷走了。 阿泗立刻跟了上去。 苗齐白将慕容烨脖颈上的伤口包扎好,对尹风道:“十三皇子已经无碍,尹副将不必忧心,今夜让他好好睡一觉,明日就没事了,只是伤口需要养两天。” 尹风将慕容烨安置好,起身对苗齐白抱拳行一揖:“多谢苗神医。” 沈浪同样抱拳:“多谢苗神医。” 尹决明抱着白芷回了房,阿泗打了水过来便退出去了。 “尹恬?” 白芷瞧着低头细细给自己处理伤口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完好的那只手抚还在他头顶,轻叹:“尹恬,你是在生我的气?” 尹决明低着脑袋摇摇头,。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话?” 尹决明依旧低头不语。 白芷盯着他半晌,轻轻皱眉,忽地又攥紧受伤的手,刚缠好的纱布顿时又渗透了一丝血迹,尹决明看得心头一跳,忙将他掌心打开,终于抬头看向他,语气满是心疼:“阿芷!”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同我说话了。”白芷垂眸,视线落在那眼角晶莹的泪珠上,抬手轻轻为他拭去。 “尹恬,不要冷落我。”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留下不好的回忆,哪怕是为了我! “我没有冷落你!”尹决明急急解释,随后又红着眼将脸埋在他受伤的掌心,心疼道:“我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阿芷,我很难过。” “别难过,我不是说了吗?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白芷弯下腰,双手捧起尹决明的脸,在他泛红的眼角上亲了亲,轻笑出声:“真是小狼崽子,怎么这么喜欢掉眼泪呢?” 尹决明垂下眼,闷闷地说道:“我只会为你流眼泪,阿芷,你别笑话我。” “不笑话你,爱你都来不及呢!”白芷倾身而上,将原本半跪在他身前的人彻底压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低头亲吻他的眉眼,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于他耳边轻叹:“尹恬,我爱死你了!” * 尹决明晕乎乎的将白芷哄睡,出门便见站在廊下的尹风,脚步一顿,走了过去。 “大哥。” 尹风回头:“白公子可是歇息了?” “嗯,阿芷身子一直不大好,刚才流了那么多血,没说几句话就睡了。” 尹风点点头,许久,才缓缓开口:“阿明,你我都知道,如今朝局动荡,内忧外患,各皇子之间死的死伤的伤,若皇上真的……太子,四皇子,六皇子恐怕还有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 “我听闻六皇子带伤逃到了安陵关,安陵关驻守将军是他亲舅舅薛平,他是保六党,那八万将士会是他最大的底气。” “皇上倒下,皇帝亲军便落到太子手里,加之又有丞相一脉支持,可谓是如虎添翼。 四皇子朝中势力虽不大,但其外祖是函谷关守将,手下也有六万将士,他们三人争斗,只怕南楚内部会掀起大风波。” “不过六皇子有勇无谋,不适合做皇帝,太子刚愎自负也不是个好皇帝的料子,至于四皇子,若他身体无恙,做皇帝应当能做好,若他身体撑不住……” 尹风看着沉沉夜色,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尹决明却是猜到了,他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应当:“若四皇子没了,大哥是想拥护十三?” 尹风看着尹决明浅浅一笑:“阿明,这世道需要真正的太平,我们需要一位仁义的明君,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天下海晏河清。” “而且,此事我与父亲已经商议过了。” 尹决明还想要说什么,被尹风打断了:“阿明,这次多亏了白公子帮忙,等我从京州回来再亲自向他道谢吧!” 尹决明看着他,半晌,点点头应道:“好。” 尹风和慕容烨在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同行的除了青俞和沈浪与他们来时的十余人小队,还有一只带着面具的十人队伍,那都是尹家军的精英。 至于昨夜的事,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 慕容烨不会自己骑马,尹风便将他用披风裹紧,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尹决明和白芷看着马上的两人,千愁百转,最后也只沦为一句“一路顺风”。 慕容烨看着白芷和尹决明,掩下眼中的羡慕,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能在一起是上天眷顾,不要辜负对方,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见证人,还想沾点你们的好运。” 白芷与尹决明相视一笑:“会的。” 尹风看向尹决明:“阿明,辛苦你了。” 尹决明点头不语,目送着一行人骑马离开。 他们踏着清晨朝露,走得悄无声息,也只有这样才能安全地躲过想要刺杀他们的人。 风过,带着入冬刺骨的寒意。 尹决明脱了外套披在白芷身上,半搂着他的腰,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白芷点头,同尹决明一起走在这初冬的小道上。 紫庸已经开始集结军队,这一消息传到孤狼关,那群本就害怕的百姓越发激烈了,他们天天围在都尉府的门前,要孙潮给他们一个答复,可是却一连半月不见人影,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始往都尉府的大门扔烂菜叶,臭鸡蛋。 开始几天孙潮也没叫人来管,又过了几日,大概是菜叶鸡蛋腐臭的味道实在挡不住了,孙潮总算现身了,可不到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惹怒了百姓,烂叶,臭蛋扔了他一身,他一气之下便叫人将那群百姓统统打了个半死。 尹决明听着阿泗的禀报,也没什么反应,还是不紧不慢地给白芷喂着药,许是入冬天气冷了,他手上的伤刚好,这几日竟又染了风寒,一直浑浑噩噩不见清醒。 一碗药见底,又给白芷喂了几勺糖水,这才用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汁。 给他掖好被角,才看向一旁站着的阿泗:“孙潮对百姓的诉求不闻不问,自会引起民愤,如今又打了百姓,更是让我们有了把柄,继续叫人盯着,如果孙潮还要对百姓动手,不用禀报,派人立刻将他们拿下,大战在即,孤狼关不能被他控制在手中。” 阿泗点头应是,很快便推门离去了。 尹决明探了探白芷的额头,发现还是有些烫手,起身拧了帕子搭在他额头上,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一点一点的揉捏着。 脑袋里却又在一遍又一遍地捋着最近发生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第一次在孤狼关发现紫庸人还是孙潮突然调来孤狼关? 不,或许更早,为什么自己在京州横行了那么多年偏偏就在如今被送来边关管教? 自己在京州便是远在边关的父亲和大哥的软肋,皇帝会这么容易将自己送来?那位谏言的大臣又是谁?他又在想什么?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将他送走还是这一切只是巧合? 尹决明揉了揉额角,没有答案的问题太多,他有些考虑不过来了。 第105章 风寒 “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将尹决明惊醒,忙将咳得喘不过气来的白芷半扶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手掌在他后背上轻拍着给他顺气。 咳了许久,白芷才总算缓了过来,却已经咳得没了力气,趴在尹决明腿上头都抬不起来。 尹决明心疼地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伸手擦了擦他眼角咳出来的泪珠,扯过被子将他裹住,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阿芷,我陪着你。” 白芷靠在尹决明胸口喘息了许久才抬起头看着他。 尹决明这几日又要处理事务又要分心照顾他,已经许久没曾好好休息过了,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就连那锐利的双眼下也浮着一层青黑。 白芷哑着嗓子唤了声:“尹恬……” 尹决明半磕着眼,却惯性地应了声,伸手又在白芷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嗯,阿芷,我在呢!” 白芷叹了一口气,动了动身体:“尹恬你陪我睡会儿吧!我一个人躺着难受。” 尹决明轻声应着:“嗯,睡吧!我就这样抱着你不走。” 白芷从他怀里起来,往床里面挪了挪,又道:“你脱了衣服上来睡。” 尹决明清醒了片刻,看着白芷愣了愣,随后听话的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伸手将白芷搂进怀里,将他背后的被子压了压,这才哄着道:“好了,快睡吧!我不走。” 白芷心疼的在他鼻尖吻了一下,微凉的指尖搭在他疲惫的双眼上:“你睡吧!我想看着你睡。” 尹决明将白芷的手拉进被窝,虽然他也很想就这样抱着白芷睡一觉,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一下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得安睡:“我不能睡,一会儿阿泗还得将大哥他们的消息送回来,我这几天一直担心他们。” “我知道,我也担心他们。”白芷叹了一声:“但是你太累了,尹恬,你需要休息,听话好不好?就睡一会儿,阿泗回来了我就叫你。” 尹决明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白芷,低声叹了一声,将脸埋进白芷的颈间:“阿芷,有你在真好。” 白芷反手搂着他,下颚抵着他柔顺的发顶,轻声道:“睡吧!” 尹决明闭上眼,伸手又将白芷往怀里紧了紧,轻声道:“记得叫我。” “嗯。”白芷应着,刚应完便听到尹决明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伸手揉着那头柔顺的头发,心疼不已:“真是将你累坏了,安心睡吧!我在呢!” 尹决明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深夜,当他醒来时,四周漆黑,连灯都不曾点,感受着怀里的人,尹决明才发觉自己竟就这样搂着白芷睡了这么久,连动作都和睡前一样,看来了白芷为了不吵醒他,硬是连动都不曾动。 轻手轻脚的放开白芷,他得去做点吃的,不然阿芷一日没进食的身体受不住。 刚抬手,白芷就惊醒了,睁眼看着尹决明:“你醒了?都深夜了你现在起来做什么,再睡会儿吧!一会儿天就亮了。” 尹决明低头在白芷唇上啄了一下,才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吃完了再睡。” 白芷伸手拉住他衣角不让他起来,声音有些不满:“大晚上的做什么吃的,我不饿,你别忙活了。” 尹决明拿开白芷的手,轻哄道:“乖,很快的,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吃药,不吃饭身体会受不了。” 白芷见他执意要去,便也不拦着,跟着他起身穿衣服。 尹决明忙拦住他:“阿芷,你起来做什么?” 一把扯过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盖住:“如今入冬了,晚上冷得厉害,你风寒还未好不能受凉,就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 白芷不听,看着尹决明,大有一副你要是走我就起来的架势。 尹决明无奈:“阿芷,听话……” 白芷往里挪了挪,看着尹决明,态度坚决:“你上来。” 尹决明与白芷对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将披在肩头的衣服取下放在一边,上床钻进被窝,将白芷搂进怀里。 好不容易捂热和的身体经刚才那一闹又变得冰凉了。 尹决明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将他冰凉的双手放在胸口给他捂着,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你看看,好不容易才热和了,现在又这么凉,诚心让我心疼是不是。” 白芷缩在他怀里取暖,笑了笑:“嗯,就是让你心疼,不然你大半夜跑去做饭我就该心疼了。” 尹决明不悦:“我身强体壮的,就是再跑去淋雨都不会有事,但是你竟然跟着胡闹。” 白芷趴在他胸口,也不抬头,一边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一边道:“你身体好自然好,但我心疼也是真心疼,跟你身体好不好无关,看着你大半夜起来做饭,我就是心疼了,就是不想让你去了。” 尹决明闷笑了两声:“阿芷,你怎么有时候跟个小孩子似的。” 白芷也笑了,说道:“能把你叫回来,做个小孩子也不错。” 尹决明笑着叹了声:“好好好,我家阿芷才三岁,最小了。” “好了,三岁的阿芷哥哥,现在可以乖乖睡觉了吗?” 白芷笑出声,半响才道:“不行……” “嗯?”尹决明刚要问为什么,就见白芷撑着上半身趴在他身上,低头对着他嘴唇吻了下去,许久才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睡不着,尹恬,我们来干点其他事好不好?” 尹决明哭笑不得,伸手抓住白芷解他衣衫的手,半响才从那生涩的亲吻中抽出空隙来回他,半是苦笑半是无奈:“阿芷,不可以,你还在发热,不可以乱来。” 白芷使劲想将手抽出来,不满道:“我不发热的时候你也不干。” 白芷突然抬头瞪着他,眼神犀利:“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不然怎么都不碰我?” 尹决明真是想哭了,将乱动的白芷压住,声音暗哑:“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那你怎么不愿和我做?” 如此直白凶猛的话让尹决明都忍不住噎了噎,他想不明白,他家阿芷怎么就被养歪了了,明明之前还是很害羞的啊! “我,我当然想,阿芷,我们都拜过天地成过亲了,这种事都是迟早的,但是你必须先把身体养好才可以。” “我身体很好,没……”白芷人不死心。 尹决明怕他再胡言乱语,打住了他的话:“乖,快睡觉,我困的紧,这事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再慢慢谈,现在快睡觉。” 说完便在白芷唇上狠狠吻了一下,然后便闭着眼睛装睡。 白芷看着他半晌,在夜色中将眼中的那一丝情绪压了下去,轻叹了一声:“唉!真是可惜。” 想了想,又睁开眼瞧着他,“要不,我还用手?” 话落,尹决明带着薄茧的手便覆在了他嘴上,颇有些无奈地苦恼道,“也不行,乖,别说话了,快睡觉,我累了。” 白芷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心中好笑,行吧!睡觉,不闹你了! 第106章 住店 祁安城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向着客栈靠近。 尹风一行人从孤狼关出发走了八九日,总算是见着一家客栈了,这代表着他们不用大冷天地露宿在外了。 尹风看着身前没有精气神的少年,扯了扯披风,将两人牢牢裹住:“阿钰,还难受吗?” 慕容烨侧卧在尹风怀里,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还好。” 尹风拉着他往自己怀里靠了靠,叹了口气:“让殿下受苦了。” 慕容烨自小身子弱,平常出门都是坐马车,如今为了赶快回京,不仅跟着他们骑马奔走晚上还要露宿野外,没坚持两日便开始精神不济,如今更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慕容烨往尹风怀里缩了缩,没有说话。 又行了半日,尹风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客栈,轻声道,“前面有家客栈,我们今晚就在那里休息。” 过了许久,慕容烨才嗯了声。 如今已经入冬,外出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半,住店的人就更少了,店小二闲得都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远远听见马蹄声和马匹的嘶叫声,瞌睡猛的惊醒,跑两步跑到门外,就见一群人马正向他们靠近。 闲得发慌的店小二瞬间来了精神,嬉皮笑脸乐呵呵地就迎了出去。 “几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啊?我们这里的菜品都是当地特色,厢房也绝对是顶顶的好……” “吃饭加住店,麻烦准备一下。”青俞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店小二,真怕他就这样兴奋地一直说下去。 “好嘞!客官里面请!”店小二乐呵呵地将一群人带进去,对着堂里的另一个伙计喊道:“二哥,帮忙将几位客官的马牵到马厩去!” “啊?哦,好嘞!好嘞!”打瞌睡的伙计被叫醒,愣了一瞬,看清眼前的一行人,立马眉飞色舞地跑出去了。 看来这客栈当真太久没接到客人了,瞧把他们乐的。 尹风抱着昏昏欲睡的慕容烨,拿了牌子就上了楼:“麻烦小二哥一会儿将饭菜送到厢房,顺便先打些水上来。” 店小二连连应是。 青俞和沈浪本来也想跟着上去,却被尹风拦住了:“你们不用跟着上来,一会儿吃了饭就早点休息,明早我们继续赶路。” 两人点头,下楼吃饭去了。 尹风将慕容烨放在床上,见他脸色泛白,担心他染了风寒,指尖搭在他额头探了探,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热。 见桌子上有热水,便倒了一杯端过来:“阿钰,阿钰,起来喝点热水。” 慕容烨迷迷糊糊地睁着眼,就着尹风的手喝着水。 “叩叩叩!公子,热水上来了。”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送进来吧!”尹风应着。 见慕容烨喝了水又要睡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阿钰,先不要睡,我让他们送了热水上来,你先洗洗,一会儿再吃点东西。” 慕容烨迷糊地嗯了声,眼皮却直接磕上了,尹风无奈,又叫了他两声:“阿钰?阿钰!醒醒!” 慕容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颇为无辜的看着尹风。 尹风看着他这迷糊的样子宠溺地笑了笑,听到店小二关门出去的声音,才又唤了声:“阿钰?” “嗯?”慕容烨迷迷糊糊地看着尹风,半晌才缓缓集中意识:“子阔哥哥。” “嗯。”尹风见他清醒了些,便又道:“先去泡个热水澡,一会儿出来吃饭。” 慕容烨点头,一晃一晃地往屏风后走去。 尹风见他直接过去了,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水晃动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慕容烨的包袱,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放在床上,想着等他洗好了再给他送去。 门外再次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你的饭菜送上来了。” 尹风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接过店小二手中的托盘:“麻烦小二哥,给我就好。” 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尹风便坐在旁边等慕容烨出来。 直到饭菜腾腾冒着的热气都快消失了,尹风也没等到慕容烨。 起身走到屏风前,也没听到有水流动的声音,便叫了两声:“阿钰,你洗好了吗?” “阿钰?” 没有人回应他,尹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难道睡着了? “阿钰,听见我说话了吗?” 屏风后依旧没有传来声音,倒是有微弱的平静的呼吸声传出来。 尹风叹了口气,真是睡着了。 绕过屏风,果然就见慕容烨头枕着浴桶边缘睡着了。 伸手将人从水里捞出来,慕容烨不禁打了个寒颤,尹风忙扯过干净的袍子将他裹了,抱着他三两步走到床前塞进了被子里去。 慕容烨这才舒服地哼了一声,裹着被子又要睡去。 尹风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真是小孩子,快起来吃饭了,吃了饭再睡,听话。” 慕容烨哼了声,将捏着他鼻子的手抓住拖进被窝里抱在胸前继续睡。 尹风被他这迷糊的模样惹得心头柔软一片,虽然知道他大抵是累着了,但是还是得先起来吃点东西才行。 半是好笑半是威胁道:“阿钰,你若再不起来,明日我便让沈统领骑马载你了。” “不要!”慕容烨翻坐起来,一把抓住尹风的手,十分委屈:“我要跟子阔哥哥一起骑马。” 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尹风伸手将他因为动作太猛而滑落肩头的衣袍穿好,又拿了件外衣给他披上,这才拉着他起来:“那你就乖乖吃饭,不听话我明日就不载你了。” 慕容烨扁了扁嘴,泡了热水澡他已经舒服多了,仅剩的睡意也在两次寒颤中冻得烟消云散,手脚利索地爬起来下床,跟着就往桌边跑。 刚跑了两步又被尹风拦腰抱了起来,看着怀里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的人斥道:“鞋都不穿就开跑,你是不冷还是觉得我收拾不了你?” 慕容烨看着他,忽然嘻嘻笑了起来,双手勾着尹风的脖子,笑问:“子阔哥哥想怎么收拾阿钰呢?” 尹风看了他一眼,很快将目光移开,他从那双小心翼翼的目光中看出了些不能言说的情愫,硬着心肠,声音骤然微冷:“阿钰,不要闹。” 慕容烨无辜地扁扁嘴:“我才没有闹呢!” 尹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有太多牵扯,将慕容烨放在桌前的凳子上,也没看他,只是声音有些僵硬:“吃饭吧。” 慕容烨盯着他,许久也不见那人有反应,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他面前装聋作哑,慕容烨有些生气,端起碗筷就大口吃饭,筷子在碗里敲得当当响,什么教养礼仪都抛之脑后。 尹风在心中沉沉叹出一口气,慕容烨的心思他何尝不明白? 但慕容烨不是白芷,他也不也是尹决明,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边关的将军,这样的位置和距离注定让他们不能在一起。 慕容烨的气一直到吃完饭也没消下去,尹风本想将他抱回床上,慕容烨却推开他,三两步跑了过去,将自己往被子里一塞,背对着尹风躺下。 尹风走过去,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心都在疼,那是他护着长大的少年啊!他又怎能不喜不爱?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他们之间的阻碍。 轻轻走到床边,尹风伸手搭在慕容烨单薄的肩膀上,轻声询问:“阿钰,你还在生气吗?” 第107章 难眠 慕容烨没理他,明显是还没消气了。 尹风站在床前半响,所有的情绪皆化为一道无力的叹息,最终也只成为一句:“殿下既然累了,就早点睡吧!” 给慕容烨将露出的肩膀盖好,刚准备收手离开,手指便被微凉的手抓住了。 慕容烨依旧没有转身,就这样抓着那只手背对着他,像是在纠结,又像是在积攒勇气,许久,他才闷闷地问了句:“子阔哥哥,你……有喜欢过阿钰吗?” 尹风僵着身子没有说话,眼中满是痛苦的挣扎,他想说有,他很喜欢阿钰,很喜欢很喜欢,从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他,看到他在烈日下伸手给路边缝隙里的野花遮挡太阳时,他便喜欢他了。 但他不能说,这份喜欢注定是要被埋在心里的。 慕容烨没有得到回应,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地将那些快要崩塌的勇气紧紧捆在一起:“子阔哥哥不愿回答吗?那好,我换个问题,子阔哥哥,你讨厌阿钰吗?” “不。”尹风说,不讨厌的,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在边关这些年,他总是常常想起他,看到孤鸿落日时会想,看到夏日的星空时会想,边关下第一场雪时他也会想。 每年九月回京,那是他一年中最欢喜的时日。 得到简短的回应,慕容烨无声笑了笑,在尹风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中续满了泪水,他问:“子阔哥哥,你知道那两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什么吗?” 尹风看着慕容烨的后背,想说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只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慕容烨接着说:“我很喜欢很喜欢子阔哥哥,真的很喜欢,从你将我从御花园湖中救起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喜欢那个保护我的,温柔的大哥哥。” “可是,子阔哥哥。”慕容烨翻过身坐起来,蓄满泪水的双眼望着尹风,他咬着唇,又因为太过委屈而呜咽出声:“我也很讨厌你,真的真的很讨厌!” 尹风的心狠狠抽痛着,他抬了抬手似乎想帮他擦掉脸颊滑落的泪珠,但似乎又怕被那灼热的温度烫伤,手指动了动,终归还是没能抬起来。 慕容烨却是越哭越凶,就像一直默默忍受委屈却再也绷不住爆发的可怜小孩。 “我明明,明明那么喜欢你了,但是子阔哥哥也只是会对我好而已,子阔哥哥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那我在子阔哥哥心里是什么呢?” “是当年随手救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不,不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阿钰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呢?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尹风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咬着牙将我喜欢阿钰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慕容烨眼泪止不住,拉着尹风的手越发紧:“子阔哥哥就是个大笨蛋!真的很笨很笨!”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他只会对我好,然后让我陷进去,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不管。” 慕容烨哭的肝肠寸断,尹风看着心揪着疼,最终还是忍不住抬手擦了他的眼泪。 果然,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想收手。 尹风轻抚着那张满是泪水的脸颊,深邃的眼眸满是难以忍受的痛处,他嘶哑道,“阿钰,你还太小,还不懂喜欢一个人意味着什么,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已经长大了!” 慕容烨哭着吼道:“不懂的分明是你!” 他紧紧拽住尹风抚摸他脸颊的手,让他不能撤退分毫,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大声告诉他,“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不管你会不会喜欢我,我都会一直喜欢你!我也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尹风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少年,心中越发难受:“阿钰,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是皇子,将来是要封王娶妻生子的,皇室是不会允许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你知道吗?” “无论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皇室名誉,皇上都不会让我们在一起,你明白吗?” “阿钰,你现在还小,对我的感情还不多,你可以收回去的。只要收回去了,就不会难过了。” 慕容烨听着他一字一句宛如刀刃将自己割得心肝剧痛,几乎是激愤地扑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身,吼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封王,不要娶妻生子,我只想和子阔哥哥在一起。” “我对你的感情有很多很多,收不回来的,一点也收不回来的!”慕容烨将脸埋在他的腰间,难过地几乎失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尹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搂着大哭的少年,满目的痛苦最终只能化为一道无声的叹息。 “可是阿钰,没有办法的……” 我们注定,没有办法的! * 尹风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床顶,他知道,隔壁的慕容烨肯定也睡不着。 他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怎么躺在床上的了。 只是刚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那些话也声声在耳挥时刻凌迟着他的身心。 “我就是喜欢子阔哥哥!” “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要封王,不要娶妻生子,我只想要你!” “我对你的感情有很多很多,收不回来的!” 盯着床顶的双眼有些酸涩,尹风闭了闭眼,内心的痛苦却在黑暗中越发明显,慕容烨伤心痛哭的声音一遍一遍在他耳中响起。 尹风捂住眼睛,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割裂:“我也喜欢你啊!阿钰。” 但是这份喜欢没有办法放在阳光下,你要做一个优秀的皇子,或许你将来还会走到更高处,到那时,你的身上决不可以出现任何污点和绯论。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罢了,哪里有资格配得上你喜欢?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守护你就好了,即使远远看着你,知道你开心,知道你平安就好,我不敢奢求其他…… 巨大的旋涡似要将尹风拉扯进去,尹风喘息着,将那一阵阵地痛苦与爱意一同压在了旋涡之中。 就这样吧!他痛苦的劝告自己。 “哐当!”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尹风猛地坐起身,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锐利的光芒。 他推开门走出去,停在慕容烨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阿钰,你睡了吗?” 屋内很安静,也没有慕容烨的声音传出来,是睡着了吗? 尹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敲了两下:“阿钰?你睡了吗?我进来了?” 正要推门,慕容烨的声音在屋内响了起来:“别进来!我,我睡了,你也回去睡吧!我没事。” 尹风推门的手顿在门上,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阿钰,我刚听见你房里有声响,我能进来看看吗?” “你别进来!”慕容烨声音有些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尹风眉头皱的更深了,“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我刚喝水不小心将杯子打碎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尹风眼中利光一闪,脸色阴沉,声音却依旧温和:“那好,你要有事就叫我。” “好。”慕容烨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尹风若无其事地走回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人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慕容烨听见尹风走了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他是真害怕尹风会进来,人多势众,他怕尹风进来会受伤。 脖子上的冰冷刀锋割破了他的皮肤,有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 用剑抵着自己脖子的黑衣人似乎觉得志在必得,很有闲情逸致地与他闲聊起来,“看来十三皇子还真是宅厚仁心,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也不让他进来救你。” 慕容烨没说话,此刻的他也没有面对尹风时那样慌乱,反而冷静得可怕,他不知道这群人是谁,但是他要是没猜错,这群人应当是来杀自己的。 冷哼了一声:“你们的主子是谁?也太看得起本皇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也值得派你们这么多人来刺杀?” 那黑衣人似乎也哼了一声:“没办法,谁让作为废物的十三皇子你偏偏躲过了一劫没死呢!这次自然要确保无误好送你上路了!” “让我猜猜,这么想让我死在外面,不会是我哪位好哥哥吧?” 慕容烨紧紧盯着黑衣人的双眼,在看到那一刹那的惊讶后,慕容烨知道,他猜中了。 “你们不是宫中人吧?”慕容烨看着黑衣人手中的佩剑:“宫中侍卫的佩剑我见过,和你们用的不一样,难道是换了武器?又或者你们是江湖人?我那哥哥花钱让你们来杀我?” “你们跟上次刺杀我的人是一伙的,原来就是你们和紫庸勾结到一起了啊!” “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位哥哥想让我死呢?” 第108章 交锋 “十三殿下不怕么?还有心思猜这些?”黑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慕容烨无所谓地耸耸肩,“猜猜看嘛!反正都要死了,你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不是?” 黑衣人哼笑一声:“那你继续猜,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行了,别跟他废话,杀了他,我们好回去交差。”另一个黑衣人冷眼看着慕容烨,他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那押着慕容烨的黑衣人对慕容烨一笑,手中的长剑用力:“十三皇子,得罪了!你上路吧!” “噌!” 黑衣人的长剑被打掉在地上,尹风从窗户飞身进来,一脚踢开那黑衣人,将慕容烨护在了身后。 慕容烨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人,又惊又喜:“你怎么过来了?” 尹风没有回头,警惕地看着围过来的六个黑衣人,手中的青鸾剑挡在身前,他看着黑衣人的眼神凌厉,对慕容烨说的话却很是温柔:“因为阿钰在这里。” 因为阿钰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慕容烨眼眶微红,明明之前还在生气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半点生不起来,只觉得委屈得想哭。 黑衣人不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提着剑一起攻了上来。 他们人多,尹风不敢分神,竭尽全力抵挡每一次攻击。 这几个黑衣人的身手不错,大概觉得上次让他们逃了所以这次派来的全是高手。 尹风功夫本来不差,若是平时遇到这几个人虽然会打得艰难,但不一定会让自己受伤,但这次他得护着慕容烨。 那几个黑衣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也不与他纠缠,全部攻向了他身后的慕容烨。 尹风大惊,忙退回去抵挡。 到底是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将士,那四人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但武功再高也抵不住对手使阴招。 尹风一剑刺向黑衣人,那人不躲不闪,竟直接徒手抓住了青鸾剑刃,随后在尹风来不及反应之际,抬手一抛,刺鼻的粉末扑了尹风满脸。 即便尹风在第一时间便屏住呼吸,但无可奈何还是吸了一点,很快他便感觉经脉传来刺痛,内力运转也开始吃力。 但万幸他将慕容烨护在怀里没让他吸到毒粉。 那几人见他中毒立刻抓住机会对他展开凶猛的攻击。 中了毒的尹风一人难敌四手,虽然杀了两人,但很快他身上便挂了好几处彩,而对方还有五人。 尹风压着呼吸让自己冷静,青鸾锋利的剑刃还滴答地往地上滴血。 慕容烨颤着手拉住他的衣袖,尹风没有回头,反手握住那只颤抖的小手:“阿钰,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起来。” 慕容烨没有说话,却猛地摇头。 尹风说完这话后便又警惕地看着围着他们的五人。 黑衣人将他们围住,这种情况尹风很难护住身后的慕容烨,伸手将身后的人圈进怀里,这才慢慢挪动脚步,眼神在五人身上来回扫过。 青鸾出手,打退了攻上来的一道剑刃,手腕翻转,闪着寒光的剑刃刺进了黑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慕容烨吓得一颤。 尹风紧了紧搂着他的手,安慰着让他安心。 右手的青鸾再次出动,几番碰撞磨擦,慕容烨只觉尹风带着他左闪右躲头晕目眩。 在听到头顶传来的闷哼声后又立刻清醒。 子阔哥哥受伤了! 尹风搂着慕容烨的手一紧,待着他再次攻击,而慕容烨此刻满脑子都是尹风的那声闷哼。 他的子阔哥哥受伤了,这是第二次为了保护他而受伤了。 他不知道剩下那几个黑衣人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尹风最后脱力地往地上倒去。 他忙伸手扶住,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子阔哥哥,子阔哥哥你怎么样?” 尹风靠在慕容烨身上,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没事,就是力气用完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慕容烨吸着鼻子,抽泣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尹风笑了下,安慰他:“没事,一点皮外伤,上点药就好了。” 慕容烨擦掉眼泪:“我去找青俞拿药。” 尹风点头,刚要松手让他出去,目光却猛地一凌,带着慕容烨一个转身。 慕容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就听“噗”地一声,尹风肩膀被剑刺穿,鲜血喷洒了慕容烨一脸,同一时刻,尹风手腕翻转,青鸾准确无误地刺穿了身后那人的胸膛。 慕容烨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直到尹风支撑不住倒在他身上,他才像是猛然惊醒般颤抖着身体接住他。 “子,子阔哥哥……”他脸色惨白,像是六神无主的孩子一样,慌乱的按着尹风身上不断冒血出来的血洞,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子,子阔哥哥,你不要吓我。” “阿钰。”尹风虚弱地抬手擦着他脸颊的泪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只得放弃,轻叹道:“阿钰,不要害怕。” “不,我怎么不害怕?子阔哥哥,我怎么不害怕?”慕容烨哭着喊道:“两次了,子阔哥哥,你已经为了我受伤两次了,这次,这次,呜呜……我止不住,我止不住这血,好多好多血,子阔哥哥,我止不住……你帮帮我,你快帮帮我!” 尹风拉住那双在他伤口乱按的手,抬眼看着他:“阿钰,不要哭,我不想看到阿钰伤心,阿钰不哭好不好?” 慕容烨摇头:“不好,子阔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不然,不然我天天都会哭,天天都会很伤心的。” 尹风似乎很无力,叹了一口气,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他说:“阿钰,不要哭,子阔哥哥喜欢开开心心的阿钰呢!” 他说着,慕容烨哭得更凶了,抱着没有反应的尹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子阔哥哥,子阔哥哥你醒醒啊!阿钰知道了,阿钰知道了,阿钰不讨厌子阔哥哥了,阿钰以后也不哭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子阔哥哥,你醒醒啊!不要丢下阿钰好不好?阿钰再也不生子阔哥哥的气了,再也不讨厌子阔哥哥了,你醒醒好不好?” 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慕容烨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往青俞和沈浪他们住的方向跑:“沈浪!沈浪!青俞!” 他一边跑,一边喊得上气不接下气,竟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被他惊醒的沈浪和青俞刚打开房门,就见慕容烨从楼梯上滚下来,忙上前接住。 “殿下,出什么事了?” 沈浪接住慕容烨,看着他一身的血和满脸的泪水,吓了一跳。 青俞看了一眼,当即往楼上冲去。 “公子!” 慕容烨拉着沈浪的衣袖,就要往楼上跑,却又一个不稳往地上摔去。 沈浪只得抱着他往楼上走,住在下面的侍卫也都快速跟上。 当一群人见到屋内的场景时皆吓了一跳,特别是尹风,肩膀上的窟窿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慕容烨将人带到后支撑不住直接晕倒在了沈浪的怀里。 青俞已经将尹风扶着点了他肩膀的穴位止血,他不知道剑上有没有毒,光线太暗看不清,只能先给他他喂了一颗苗齐白给的解毒丹,这才将尹风抱回隔壁房间的床上。 沈浪吩咐人去找大夫,让剩下的人收拾隔壁黑衣人的尸体,这才将昏迷的慕容烨也抱去了尹风的房间,慕容烨的房间暂时住不了人了。 大夫给尹风处理了伤口,又开了些消炎止痛的药才幽幽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命,这小子也是命大,这剑要是再刺偏一点,老夫可就救不回来了!” 青俞和沈浪站在一旁默默听着。 那老大夫又道:“那个小娃娃受了惊吓,喝点安神的药就好了,记得按时给他换药,那剑伤是对穿的,真的就是一个窟窿,若不好好养着,以后左手可能都得废了。” “还有他体内的毒,虽然吸的不多,但那毒素影响经脉和内力运转,这些日子可不能动武了,不然以后怕是剑都拿不起来。” 青俞点头:“多谢大夫,我记下了。” 送走了大夫,沈浪将两副药拿去厨房煎,他不敢假手他人,青俞更是一直守着床上的两人不敢离开片刻。 大公子受伤中毒,明日定是赶不了路了,信已经送去了边关,若是够快,来支援的人应该能赶在他们走之前追上来。 第109章 骤雨 骤雨拍打着窗外的枝叶,“啪啪嗒嗒”的声音绵延不绝。 尹决明站在窗前,看着黑夜下被雨打得落了一地的树叶,莫名的有些心慌。 大哥和十三走了有十多日了,按照他们的行程,此刻大概过了祁安城了,再有十来日便可抵达京州。 他们是悄悄走的,回京的路程也是几人临时商量好的,知道他们行程的也没多少人,即使是孙潮他们都没有泄漏过。 只希望他们一路顺利…… “可是在担忧大公子他们?”白芷端了杯热茶递给尹决明。 “嗯,大哥身上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是有些担心的。” 尹决明接过喝了一口,这是他前两日专程寻来的云山红雾,茶汤橙红明亮,入口回甘,唇齿生香。 听说这云山红雾有暖胃安神的功效,白芷自从天气转凉便手脚冰凉,晚上睡的也不踏实,便特意寻来给他平日喝的。 尹决明将茶汤咽下,抬手将身上披着的衣服取了给白芷披上,这才又道:“怎的不披件衣服就过来了,窗口有风,快到里面去。” 白芷拉着他的手,捏了捏,笑道:“就想过来陪陪你。” 尹决明看着白芷,眼中柔情似水,掌心陇着他微凉的指尖,拉着他往里面走:“那你叫我过去就是了,晚上风大,又在下雨,小心别再着凉了。” “嗯。”白芷乖顺地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尹决明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目光落在白芷光洁的脚上,脸色顿时一变,有些生气地瞪着他,微微弯腰两人拦腰抱起,带着些薄怒:“又不穿鞋?” 白芷将头靠在他肩头低低笑着:“嗯,不想穿。” 尹决明将白芷放在床上,伸手在那两只光洁微凉的脚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很是不满:“不听话要挨打知不知道?” 打完又将那两只脚快速塞进被子里裹着,自己也去了衣服钻进被窝,用他特有的火热气息去温暖那总是微凉的人。 白芷一直笑看着尹决明将他全身包裹在温暖的怀抱里,待他躺好,才伸长脖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猫儿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想看到你愁眉不展。” 尹决明轻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胸口上那毛茸茸的脑袋:“阿芷,睡吧!陪我睡会儿!” “嗯,睡吧!我给你暖被窝。”白芷煞有其事地笑了。 尹决明挑眉,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谁给谁暖被窝嗯??” “我给你暖被窝。”白芷依旧笑着不改口。 尹决明笑出声:“好,好,好,阿芷暖被窝,阿芷最暖了!” 熄了灯,尹决明听着身边的白芷渐渐传来平静的呼吸声,知道他此刻睡着了,这才睁开眼,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睡不着,虽然之前被白芷调和了许多,但如今一静下来心慌的感觉也愈发强烈了,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嗒嗒地雨声没有停歇,偶尔还会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雷声,伴随着一闪即逝的电光。 只是此刻的雨声中还夹杂着其他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些急促,尹决明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那是脚步声,是踏着雨水有些急切的脚步声。 声音是朝他这边来的,尹决明看了眼倚在自己怀里熟睡的白芷,小心翼翼地将枕在他脖子下的手抽出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刚穿好鞋,就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阿泗不敢敲得太重,他知道最近白公子睡眠不好,只得压着声音喊了两声:“公子?公子?” 喊完便立在门口等着,尹决明睡觉警醒定是能听到他声音的。 果不其然,没多大会儿尹决明便开了门出来,再小心地关上门,这才看着一身湿透的阿泗皱眉:“是不是大哥他们有消息了?” 阿泗从怀里掏出那一封已经湿透的信件递给尹决明:“这是青哥派人传回的信件,大公子他们遇到杀手,大公子为了救十三殿下中了毒,还被刺客一剑剑刺穿左肩,如今尚在昏迷中。” 尹决明一用力,手中的信纸被捏成一团,他双眼冒着火,满身杀气:“该死!” 阿泗被尹决明身上的杀气震慑到,他跟了尹决明许多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他的杀气,有些恐怖,后背有些发凉。 “将军已经派沈副将带人乔装前去支援,又特意让人送了信过来,让公子也一同出发确保十三皇子安全回京。” “大公子他们如今停在祁安城,将军说公子没有军职在身,回京州也无人会管,因此让你明面上与十三皇子同行,让大公子隐在暗处。” 尹决明捏着手中的信件,生生压着胸口的那一团怒气。 阿泗看着尹决明等待着他的回复,冷冽的闪电一闪而过,在那一瞬间,阿泗透过那短暂的光亮看见了尹决明漆黑的瞳孔洋溢的戾气,顿时背脊一僵,只觉一股寒气窜入骨髓让他忍不住发颤。 二公子与大公子有一点非常相似,大公子平日瞧着温和,二公子更是嘻嘻哈哈不着调,但这两人一但真正生起气来简直如出一辙。 一个像修罗,一个像活阎王。 就像当年他家公子被大公子从烽神山上救回来时。 那时二公子被紫庸士兵的箭射穿了小腿,也是他第一次受重伤,年仅十二的大公子为了给二公子报仇,不眠不休三日在烽神山设下埋伏将那一行紫庸士兵给抓住。 据说大公子亲自去审问了那些紫庸士兵,最后从地牢抬出来的尸体个个惨不忍睹,一看就是生前受了重刑。 如今大公子被人伤了,二公子只怕指不定得抓住那群人给凌迟了。 尹决明深呼吸了几次,将那浓烈的杀气压下去,对阿泗吩咐道:“你去通知沈叔,让他们今夜先走,我明日一早便去追他。” 阿泗垂首称是,他大概知道自家公子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放不下白公子要留下来道个别。 阿泗走后,尹决明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推门进去。 他没敢立马上床,而是等身上沾染的凉气散的差不多了这才靠近床边。 刚一走进,就见白芷皱着眉,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他这段时间也很少见到白芷能睡个安稳觉,似乎时常做噩梦。 尹决明心疼地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上床将人搂进怀里,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安抚,低声道,“阿芷乖,阿芷不怕,我在这呢!” 也不知道拍了多久,语气温柔地重复这句话多少遍,白芷总算平静下来了。 尹决明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人,轻轻在他头顶印了一吻,满心的疼惜与不舍。 他的阿芷啊!明日便要分别了,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那么没有安全感,睡觉还总是做噩梦惊醒,这让他怎么能够放心离开啊! 翌日,房间里透着昨日下雨后的凉意,白芷动了动身体,伸手去摸身旁却摸了个空。 他睁开眼,身旁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空着的地方已经没有热度,想必是起了很久了。 白芷起身穿上衣服,将头发用发带随意束了起来,推开房门,有些刺骨的凉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白芷拢了拢衣襟,无奈笑了笑,真是越来越矫情了,往年在雪地里摸爬打滚都能坚持,如今竟吹个冷风就有些受不住了。 拢着衣服往厨房那边走去,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白芷一笑,果然是在这里。 尹决明背对着厨房门口正在切菜,当当的声音又细又密,但是谁又能知道如此精湛的刀工师傅做出来的饭菜简直难以下咽? 白芷悄悄的走到尹决明身后,伸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精壮的背脊上蹭了蹭:“怎么今日这么早就起来了?” 往日早饭可都是阿泗做好了送过来的。 尹决明本来一边切着菜一边想着事情,也没注意到白芷过来,被他突然一抱惊得一刀切在了手指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110章 离别 白芷听得他的吸气声,一抬眼就见尹决明左手的食指在冒血。 眉头一皱,心疼地将他手拉过来赶紧用手帕包扎:“怎么这么不小心?” 又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突然出现吓着他了,有些歉意又有些不满:“怎么抱你一下就将你给吓着了?真是不敢碰你了。” 尹决明看着一边埋怨一边心疼地拿手帕给自己包扎的人,心中的郁气散了些,笑道:“没吓到,我在想怎么给你做一桌好吃的,这手艺练了这么久也没见长进,都怕你要嫌弃了。” 白芷抬眸看他,突然笑了起来,踮起脚尖鼓励似的在他下唇亲了亲:“不嫌弃,我很喜欢。” 将尹决明拉到一旁,然后挽起衣袖动手继续切尹决明刚没有切完的菜:“不过你手受伤了,今天就换我来做饭吧!” 尹决明想拒绝,这怎么行!这顿饭吃了,他们就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了,他怎么忍心让他的阿芷亲自动手! 刚要说话,又听白芷道,:“我都有好久没给你做过饭了,上次十三皇子在的时候做了几次你都没吃到呢!” 尹决明顿住,将要说的在嘴里打了个转,才道:“是啊!好久都没吃过阿芷做的饭菜了,当真想念得紧。” 白芷笑眯了眼,一手哒哒地切着菜,笑道:“那我以后也经常做给你吃,再也不做给别人吃了,之前答应过你的。” 尹决明沉默半响,看着眼前晃动的纤瘦身影,不舍的情绪越发浓烈,许久才从酸涩的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嗯。” “嗯?”白芷听着他的声音不对,转过头看他:“你怎么了,嗓子不舒……” 尹决明微红的眼眶将白芷后面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放下手中的刀,转身走到尹决明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小声问道:“尹恬,你这是怎么了?” 尹决明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一把将白芷抱进怀里,一手抬着他的后颈,将他抵在灶台上,低下头与他缠绵相吻。 有些急促不安,又有些愧疚不舍,带着歉意的缠绵让人心疼不已。 “尹恬你……唔……”白芷想问他怎么了,却被尹决明又压上来的唇堵了回去。 直至白芷大脑缺氧呼吸凌乱,只能靠拽着尹决明胸前的衣服才能保持站立时尹决明这才放过了他。 将脸埋进白芷细嫩的脖颈间,双手紧紧抱他似要将他融入自己身体,许久,尹决明才沙哑着声音说道:“阿芷,对不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白芷眩晕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愣:“什么?” 尹决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将昨晚收到的消息告知他。 “此翻回去,我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来边关,本想带着你一起走,可如今京州不太平,这一路定然也是危险重重,我又怕你跟着会遇到危险。” “你风寒刚有起色,我又怕路上风雪再让你伤病。” 尹决明双手紧紧环着他,心中闷闷的,“若我回不来,等京州事情解决了,我就让阿泗送你去京城,我们以后就待在京城,我带你去玉兰山,我们一起在我的清明院里种一株广玉兰。” 白芷听后沉默了一阵,许久才浅浅笑着应了一声:“去吧!你若回来,我就在家等你,你若回不来,我就去京州找你。” 尹决明将头埋得更深,白芷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说道:“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等你来接我。” 尹决明抬头看着白芷,满目心疼与不舍,望着白芷深情而温柔:“嗯,我会的,等把这些事处理完,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好……”白芷不动声色地垂眸,如果那时候我还在这里的话。 两人相对无言地默默吃完了饭,白芷将尹决明送出了门。 尹决明翻身骑上飘飘高大的马背,看得白芷双眼酸涩。 他站在马下,抬头望着尹决明,琉璃般的紫瞳闪着泪光,他笑了笑,忽然问道:“尹恬,我们是成亲了是吧!” 尹决明看着白芷,心莫名的痛了起来,弯下腰,伸手抬起白芷的下巴,印上那微凉的薄唇。 “我们成亲了,有大哥和十三做了见证,我们是夫妻,一辈子都是!” 白芷双眼有些酸涩,琉璃般的紫瞳闪着泪花。 从见到拓跋烈到后来拓跋烈给他送来的那封信开始,他就知道,他和尹决明迟早会有分开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这么让他措手不及,以至于他都没能做好没有他在身边的准备。 白芷回吻着他,忍着眼眶的湿润没有让泪水聚成珠落下来:“尹恬,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否则,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 尹决明策马离去,他不敢回了头,他怕一回头看见那双眼含泪的眼眸会不忍心离开。 阿芷,等我回来…… 风吹落了眼角的泪珠,白芷默默站在风中看着尹决明渐行渐远直至失去踪迹。 冬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白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果然,熟悉了有他在身边,没了他,这风都变得更冷了。 怎么办啊!他不过才走,自己就忍不住想念他,想念得有些疯狂有些撕心裂肺了。 拥抱过温暖的太阳,他往后还能忍受那地狱里的寒冷吗? 无声的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在湿润的地面上,与昨日的雨水融为了一体。 阿泗奉了尹决明的命连夜带人围了都尉府,将孙潮和一干下人抓了起来彻夜搜查,紫庸人没有搜查到,倒是让他们发现了不少有关的线索,东西已经被赵副将带回去给尹鸿了。 都尉府的人连同孙潮也一同被暗中送到军营关押起来,今早尹将军已经发出通告,孙都尉告病,孤狼关暂由尹家军接管。 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对孙潮这个新都尉却是早已不满,如今孤狼关重新回到尹家军的管辖,百姓们自是欢呼不已。 阿泗与赵副将交接完事务便火速赶回烂客居,还没进院子就见白芷独自在门前落泪,想必是他家公子已经走了。 叹息一声,走了过去:“白公子,昨日下了一夜的雨,今日风也带着些凉意,你还是进屋去吧!当心染了风寒,二公子怕是会心疼了。” 白芷看了眼阿泗,抬手袖子擦了擦眼角,笑了笑:“你也是刚忙完回来吧!我没事,你去休息吧,我想在这里送送他。” 阿泗随着白芷的目光望向那早已没了人影的小道,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垂首站在白芷身后默默地等着,白芷不进去,他又怎敢去休息。 好在白芷也没站多久,似乎也是怕染了风寒惹尹决明担心,拢了拢肩头的披风,看了身后的阿泗一眼:“走吧!我们进去。” 有雪白的东西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在白芷露出的肌肤上,冰冰凉凉的。 白芷抬头望着天空,密密麻麻地雪花正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 下雪了啊!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比往年要早,难怪呢!今日会这么冷。 白芷回屋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又看了眼那空荡荡的小道,满心担忧。 尹恬,要保护好自己啊! 第111章 晦气 尹决明快马加鞭追上了提前一夜走的沈正海。 沈正海带的三十人的小队是从尹家军精锐部队里调出来的,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都是精英,此刻都是一身侍卫打扮。 两方一汇合,也不多休息,快马加鞭连夜往祈安城赶去。 他们赶得急,路上除了吃饭喝水更是甚少休息,马匹换了三次,半月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十日便走完了。 直到临近祈安城,一行人找了个镇子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出了镇子直奔祈安城而去。 早在路上尹决明和沈正海就商量好,雇辆马车,扮成四处游玩准备去京的纨绔子弟,那三十人留十余人在身边做侍卫,剩下的人分散入城。 尹决明此刻已换了锦衣华服,头戴玉冠,剑眉星目,神色傲然,支着一条腿躺椅在软垫上,俨然一副瘪气纨绔子弟模样。 他一直待在京州,即便每年偷偷去边关也是从未在外露面,因此也不怕有人认出他来,他甚至连易容都不需要。 沈正海掀开帘子钻进来,瞧他两眼,啧了一声,跨过他随意伸在车厢里的大长腿,找了个位置坐下。 又瞅着他这嚣张的坐姿与神态,啧啧称奇,“还别说,你这装得还挺像样。” “装?”尹决明眉梢一挑,大马金刀地坐起来,露出一抹瘪笑:“小爷这可不是装的,小爷我可是这是本色出演!” 沈正海嘴角抽了抽,他差点忘了,自家这位二公子在京州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而京州最不缺的也是纨绔子弟,现在让他装个心高气傲的纨绔公子那可不就是本色出演? 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形图。 “这是祈安城的地形图,昨夜没来得及给你,你现在赶紧先熟悉一下。” 讲到正事,尹决明稍稍正经了些。 沈正海展开地图平摊在车厢内铺着貂皮的木几上,指着城西一处院落,说道:“此处是个铁匠铺,那铁匠曾是尹家军一位小旗长,姓王,后来负伤上不了战场,便在祈安城做了个铁匠,此处也是我们在祈安城的暗桩之一,铁匠铺小人也少,不容易引起注意,大公子负伤应当会先带着十三皇子到此处休养。” 尹决明这些年在京州被盯得紧,因此甚少去参与尹家军的事,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铺子,其他的暗桩之类他也自觉的不会多问,因此他虽知道父亲和大哥在南楚各城都有安插暗桩却并不知具体位置。 尹决明瞧着地图,指着城南一处酒楼说道:“进城后我们先在这里歇脚,等到入夜我去一趟铁匠铺。” 此处酒楼离那铁匠铺不远也不近,即便中途出现意外也不容易把这两处联系在一起。 沈正海盯着他手指那处,沉默半响,忽然说道:“这个酒楼也是咱们的暗桩。” 尹决明:“………” “二公子,沈副将,前面就到祈安城了。” 车中两人抬眸对视一眼,沈正海当即收起地形图掀帘钻了出去,接过了侍卫驾车的位置充当起了车夫。 尹决明则是直接往后一躺,翘着二郎腿拽得二五八万。 没多久,马车在城门口被士兵拦住:“你们是干什么的?进城做什么?下车配合检查!” 沈正海那向来死板的人竟在此时露出一脸狗眼看人低的不屑,嚣张得不行,活像仗势欺人的狗。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家公子的车驾!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说什么!” 祈安城是个还算富庶的城池,平日往来的人也多,可还从没人敢同他们这般胆大叫啸,当即气得面红耳赤。 眼看就要拔刀砍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车夫,又听车里传来个更嚣张的声音:“一群不长眼的狗奴才!耽误了爷进京,回头让我姐削了你们脑袋!” “你放肆!” 小兵刷的拔出刀,跟在车后的十来个侍卫当即策马上前,气势汹汹地横刀挡在马车前。 赶路的行人见这边拔了刀,吓得纷纷躲远,生怕他们打起来殃及自己。 那小兵同样脸色一变,他也没料到这些人竟这般胆大敢同他们亮刀子。 莫非真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正在小兵惊疑不定时,另一边的一个年长些的老兵见情况不对赶紧跑了过来。 瞧这车驾和侍卫,心中猜测车里怕不是官二祖就是富二祖,忙躬身讨好道,“各位见谅,我这小兄弟只是为人死板并非有意冒犯,不知这是哪位贵人的车驾?” 沈正海用马鞭指着马车上悬挂的铜铃,嗤道:“看到这上面刻的什么字吗?” 那老兵抬眼一看,巴掌大的铜铃上刻着个李字。 京州姓李的官员不少,那士兵还没琢磨出哪个李家,就见那车夫一副高高在上,就差用鼻孔瞧人了,语气更是嚣张得不行。 “我家公子乃是当今皇后娘娘母族表亲!当今皇后是我家公子亲表姐!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当真还要拦着?” 当今南楚有三大宗族,分别是江南李氏,淮扬柳氏和北川聂氏,当今皇后便是出身江南李氏宗族。 而且,李氏宗族有个老太爷曾是当今皇帝做太子时的太傅。 一个太子太傅,一个皇后,这使得江南李氏直接从宗室第三一跃成了宗室第一。 那老兵一听,吓得额头冷汗直冒,赔笑道:“原来是李家公子,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这就给公子放行!” 沈正海冷哼一声:“若不是我家公子今儿高兴,非得挖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的狗眼!” “是,是,多谢公子宽宏大量。”老兵连连作揖,赶紧挥手让人放行,赔笑道:“公子您请,您请!” 沈正海冷嗤一声,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驾着马车就进城了。 那十来个侍卫当即收刀驾马跟了上去。 待一行人走远,那老兵才如释负重般喘了一口气,而后一巴掌拍在那已经吓得僵住的小兵后脑勺,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真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车也敢拦!” 小兵被吼,吓得都快哭了:“头儿,我也不知道他是皇后的亲戚啊!” “蠢蛋!你管他是谁的亲戚?刚刚那排场和那花里胡哨的车驾记得了吗?以后瞧着这样的你就赶紧放行!这种张扬的排场一般除了京州二世祖们和纨绔子弟们没谁会弄。” “那些个公子哥可都是不把人当人的,今天若不是你小子运气好,脑袋都得搬家!记住了没?” 小兵哆哆嗦嗦地点头:“记,记住了……” 老兵教训完小兵,又看了眼城里已经不见踪迹的车马队伍,厌恶地呸了一声,嘀咕道:“真他娘的晦气!” 第112章 跋扈 马车驶进城后直奔日月客栈,尹决明下了马车,依旧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抬着下巴,恨不得用鼻孔瞧人,嫌弃的目光在客栈中扫过,瞧着颇为不满。 店里掌柜瞧着一群人进店,抬眼一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垂眸拨着算盘。 小二见门口来了客人,正要奔过去迎接,就听那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一脸愤怒地踹了一旁的侍从一脚,骂骂咧咧道:“就这破地方是给人住的?李逵,你他娘的怎么办事的?你是打算让本公子住这破地方吗?” 小二让他这一声吼吓得不敢上前,这种嚣张又挑剔的公子哥最是难应付,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求救般向掌柜看去,却发现掌柜跟本就没理会这边的动静。 其他吃饭住店的客人也因这嚣张的话弄得隐隐不悦,毕竟他们正在他所说的“不是人住的地方”吃饭加住宿。 但这时候可没人敢当出头鸟,原因无他,只看那嚣张跋扈的人一身锦衣华服,再瞧瞧外面的车马,和那一个个神色严肃的持刀侍卫就能知道这一行人身份定然不简单,自然谁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就怕一不小心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丢了小命。 沈正海让尹决明踹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脚,又一脸谄媚讨好地对尹决明点头哈腰:“公子,这已经是祈安最好的客栈了。” “你说这破地方是祈安最好的客栈?”尹决明惊叫一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沈正海连连赔笑:“公子,这里毕竟不是京州,客栈肯定是不比京州的好,您委屈委屈,咱们就住一夜,明日一早就离开。” 尹决明一脸不悦地瞪着沈正海,瞧那模样,像是要杀了这无用的侍从泄愤一般,周遭客人瞧着这一幕,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纷纷在心中嘀咕,当真是嚣张跋扈的二世祖,个个不把人命当命,竟连自家侍从都如此对待。 就在众人以为那名叫李逵的侍从难逃一劫时,尹觉明又是一脚踹在沈正海肩头,怒骂:“狗奴才,还不去给本公子订房!难道还要让我自己去吗?” 沈正海从地上爬起来,满头大汗,连连称是,随即转过头去,凶神恶煞地冲那吓得呆滞的小二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着我家公子去天字号房歇着!累着我家公子,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公,公子请。”小二战战兢兢地引着一脸怒气的尹决明上了楼。 沈正海和那十来个侍卫紧跟而上,那一直不曾关注这边的掌柜见人上了楼,拿起账本转身进了后面的小门。 小二将尹决明引进天字一号房,沈正海又凶神恶煞地冲小二吼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家公子准备饭食!” 见小二哆哆嗦嗦地离开,沈正海立刻进屋,“啪”的一声关上房门,那十来个侍卫也进了隔壁房间休息。 “哎哟!你这臭小子,下脚可真狠!” 沈正海揉着腰进屋,埋怨地瞪了眼正在窗边缝隙查看外面情况的尹决明。 许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尹决明关严窗户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沈叔,你少忽悠我,就你这上战场砍脑袋跟砍菜似的人能因为我那两脚伤着?我可都没用力。” 沈正海瞪他一眼,揉着腰没说话。 尹决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瞧着沈正海吃痛的脸色不像作假,忙放了茶杯绕过来扶着他坐下,心下也急了:“真伤着了?快让我看看!” “倒也没多大事,就是你这一脚踹我老伤上了,行了,你也别瞎操心了,我坐会儿就行。”沈正海拉住他就要摸到自己后腰的手,让他坐到一旁凳子上:“都是些老毛病,缓缓就好。” 尹决明正要说话,沈正海又叹道:“常年舞刀弄枪的,哪有不落下病根的?你爹身上也不少老毛病。” “我就不该踹你那两脚。”尹决明此刻后悔得不行:“等晚些时候我给你揉揉。” “用不上,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别把我当毛头小子一样没用。” 尹决明瞥他一眼,说:“毛头小子骨头可比你硬多了。” “嘿!你这臭小子!”沈正海做势就要打他,就在此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公子,饭菜准备好了。” 敲门的人不是他们的侍卫,也不是那小二,尹决明和沈正海对视一眼。 沈正海从凳子上起来,盯着门口问道:“都是些什么菜?” 外面之人声音格外恭敬:“清澜云露。” 尹决明一头雾水,清澜云露那不是茶吗? 沈正海对他说:“自己人。” 随后对门外人道:“进来吧!” 那人推开房门,随即又转身关上,只是手中并无饭菜托盘。 他瞧着坐在桌前的尹决明和站在他身后的沈正海,忙行礼道:“见过二公子,沈副将。” “小人叫宋元,是这处酒楼的掌柜,也是大公子在祁安城暗桩的总负责人。” 尹决明瞧着眼前人,打量了少许,这才转移了目光:“宋掌柜,我大哥可是在你这里?” “回二公子,大公子此刻在城中另一处暗桩,日月楼人多眼杂,不宜大公子养伤。”宋元恭敬回应,转而又说道:“铁匠铺那边昨日让人送来消息,说是让二公子到了后暂且先不要去那边。” 尹决明眉头一皱:“为何?” 他此番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受伤的尹风换到暗处,怎么又传消息不让他过去了? “大公子说,他们来祁安的路上遇到的不止一波刺客,且里面似乎还有紫庸人。” 尹决明眉头皱得更深,沈正海也瞬间皱起眉。 “大公子说有一波人在他们到祈安城后跟来了,但不知为何迟迟未动手,说如果二公子到了,先去将那波人处理了,最好抓个活口审问一番。” “那波人在何处?” “在东升街白云客栈附近,大公子此番带来的人手都在白云客栈,青禾大人和青俞大人假冒了大公子和十三殿下想要引那群人动手,但那些人迟迟未动,几位大人现在还在白云客栈。” 尹决明琢磨片刻,说:“知道了。” 第113章 夜潜 宋元带完话便出去了,吃饭时尹决明又上演了一场纨绔子弟嫌弃“狗粮”的戏码,最后和沈正海坐在桌前边吃边谈晚上的行动。 “你真一个人都不带就过去?”沈正海看着对面神色淡淡的少年,眼中露出些担忧:“我们还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万一……” “不带,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而且我们带来的这些人是为了护送大哥和十三离开的,若是暴露了我们今儿演的戏可就白演了。” “咱们今儿闹这几出,明儿一早只怕附近县城都传遍了,李乘浩这人臭名远扬,仗着他表姐是皇后,在外可比一般的达官显贵家的子弟还要嚣张,只要咱们今天干的事儿传出去,后面的城池没人敢来拦车架,多数都会直接放行。” “到时候大哥和十三路上也能顺利些,等到了京州城外我们再汇合,只要进了京,背后之人再想动手就要多思量一番了。” “所以我们这边的人不能暴露。” “那你把散出去那十五人带上。”沈正海还是不放心:“让他们在暗处,就算后面暴露了,我这边还有十五人,送他们去京州也够了。” 尹决明想了想,这次也没推,点头答应了:“好。” * 月黑风高,风雪呼啸,如今入了冬,街头上早在天黑时就已经无人游走。 “邦~”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楼下街头传来第二声更响,亥时已到。 原本倚在床尾的尹决明骤然睁开双眼,那双明亮的黑眸在夜色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暗芒。 他起身拿过一旁的寒冰剑,抬步走向窗口,窗外风雪瞬间涌了进来。 沈正海的声音从夜色里传来:“路上当心。” “嗯。”尹决明低应一声,眨眼间便消失在窗口,只余窗叶“啪”一声合闭,将那风雪全挡在了外面。 打更人已经转去了另一条街道,尹决明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戴着一张玄铁鬼面面具,如同鬼魅般在屋顶掠过。 而他的身后,十五道黑色人影紧跟而上。 今夜下雪,整个城里都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犬吠,只有耳旁呼啸的风声。 临近白云客栈,尹决明忽然停下脚步,身体压低半趴在房顶,漆黑的双眸在白云客栈附近街道扫过。 跟在身后的十五个黑影同样停下,将身影隐在房梁屋顶之中。 “客栈外面埋伏了不少人,你们就在外面盯着,我去里面看看情况。” “是。” 十五道黑影领命,当即散开隐在各处监视着白云客栈的杀手身后。 尹决明身形如鬼魅般潜入客栈,不多时便找到了青俞沈浪所在的房间,这客栈之中似乎也有不少人盯着,他怕打草惊蛇没走正门,沿着房梁摸到了靠街道那边的窗口。 房中没有点灯,尹决明倒挂在房梁上推开了窗户。 “嘎吱~” 轻微的响动后,尹决明闪身钻进窗内。 只是他刚一落地,一道凌厉的掌风便迎面而来。 尹决明抬手架住,眼见着一旁寒光刺来,低声喊道:“是我!” “二公子?” 青禾当即收了手,沈浪也收了剑。 尹风身边有三个随侍,青俞和青禾常年跟在他身侧,另一个多年前被他留在了京州。 青禾是三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比尹决明还小两岁,大公子和哥哥们疼他,平时有什么危险的事都不会让他单独去干,顶多让他自己去探探消息收收情报。 因他身量同慕容烨差不多,便留在客栈扮起了慕容烨。 “你一个人来的?”沈浪瞧着他摘下面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带了十几个兄弟。” 尹决明倒了杯茶暖手,屋中没点灯,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我们在外面发现有人蹲守在客栈外,猜测可能是那波跟着你们的刺客,便让他们在外面盯着。” “你们先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除了客栈外,这客栈里面也有十来个刺客盯着。”沈浪说,“那日我们进城后,大公子和十三殿下就转移到城西那边的暗桩去了,青禾假扮十三皇子在这里守株待兔,那群人是晚上进的城,但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是在暗处盯着我们。” 青禾也道:“我们怕大公子那边会暴露,这些天也没敢联系。” 尹决明听后点点头,而后又问:“我大哥的伤势如何?十三可有受伤?” 沈浪摇头,声音微沉,“我们进城时大公子尚在昏迷中,不过青俞在那边照看着,十三殿下没受伤,就是受了些惊吓。” 青禾跟着就向尹决明告状,“大公子左肩有道贯穿伤,是遇到第一波刺杀时救十三殿时受的伤,那剑上涂了毒,虽然十三殿下及时给大公子喂了解药,但大公子还是昏迷了几日,后来在赶往祈安城的路上又遇到一波刺客,我们带的人折损了一半!” 尹决明眉目一沉,漆黑的眼瞳闪过一道冰冷的杀气。 青禾还在抱怨,“若非怕大公子那边会暴露,我定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尹决明抬眸,说,“放心,今夜就让你杀个痛快!” “当真!”青禾眼睛一亮。 沈浪也问,“今夜就动手?” “嗯,我们来时准备了一队人马,明早就送大哥和十三出城,剩下的……” 尹决明说到此处,忽听外面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他话音一顿,骤然起身握上腰间佩剑,沈浪和青禾同样握紧佩剑。 “怎么回事?”沈浪凝眉。 尹决明戴上面具跨步往外走,“出去看看。” 房门刚打开,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匆匆走来,看到沈浪后语气急促,“沈统领,青禾大人,那些人突然对我们动手了。” “怎么偏在这时候?”沈浪看向尹决明。 “外面估计也打起来了。”尹决明说着,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对方此刻动手太过巧合,他们等了这么多天,怎么偏就在他来了后动手了? 不过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尹决明匆匆说道,“先解决这些人,抓两个活口,这边解决了再去找我大哥他们。” 第114章 变数 三人匆匆赶到一楼,就见大堂此刻已经人仰马翻,守夜的小二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就怕一个不小心叫这群人给误杀了。 当初沈浪送慕容烨到边关时带了十余人,回京州时为以防万一,尹风调了二十名士兵乔装打扮跟随,加上差不多有三十余人,但几次刺杀折损了一些,如今只剩二十来人。 堂中刺客人数也不少人,这番打起来动静自然不小,还好战区只是大堂。 各房住店的客人听着动静吓醒却不敢出门,个个躺在床上被子拉过头顶装死。 尹决明三人一出现,立刻有刺客向他们袭来。 青禾穿着慕容烨的衣服,脸上同样遮了张面具,他们此刻还不确定青禾假冒慕容烨的事有没有暴露,因此尹决明和沈浪挡在他身前尽量不让他动手。 尹决明长剑横扫,招招毙命,其攻势势如破竹,若不是要护着身后的人,只怕此刻已经冲入战区大杀四方了。 这边在暗处观察战况的刺客头儿瞧着尹决明的攻势微微皱眉。 就在刚才,他们收到上面指令,说是已经找到目标人物真正的藏身点,上面已经派人前去劫杀,特令他们将客栈中的人拖住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过去支援,只要那边将目标人物杀死,他们此番任务便算完成了。 可看着那边从房中赶来的三个人,刺客头儿又有些不太确定,两个目标人物都带着面具,但看他们的反应不像是假冒的。 十三皇子不会武功,而那带着面具,在沈浪和那侍卫身后跌跌撞撞躲闪的小少年看上去也不会,难不成他们还能找个不会功夫的人来假扮? 还有那侍卫,那凌厉的剑法和势如破竹的攻势几乎跟他们要杀的另一个目标人物一模一样。 若是假扮,怎会如此逼真? 还有那沈浪,慕容烨由他亲自护送,他又怎可能一直待在假冒之人身边? 难道真是上面情报错误? 不管了,先杀了他们再说,若是假的,杀了就杀了,若是真,杀了他们,他这回就立大功了! 这样想着,那刺客头儿便吹响了一连串哨声,随即提剑冲向尹决明。 原本与侍卫们缠打在一起的刺客们听着哨响立刻转身向着尹决明三人袭去。 “保护殿下!” 沈浪大喝一声,提刀迎上那刺客头儿刺来的一剑。 寒冰剑与长剑碰撞擦出一串火花,尹决明被这短暂的碰撞震得手臂发麻,但他看向刺客的眸子却越发狠戾。 沈浪本想让青禾跟在尹决明身后,却发现尹决明身边的刺客越来越多,甚至超出了刺杀“慕容烨”的刺客人数。 眉头一皱,他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怎么回事?” 青禾也发现了,紧跟在沈浪身后,小声问道。 然而不等沈浪有所回答,客栈门窗忽然被暴力撞碎,又一波刺客从破碎的门窗外闯了进来。 原本在大堂与刺客打斗的侍卫在刺客转身扑向尹决明时都聚拢围在了沈浪和慕容烨身边,这波从外面闯进来的刺客便是大部分冲向他们,少部分涌向尹决明。 “你们去几个到那边帮忙!”沈浪沉声道,话落便有十来个侍卫向尹决明那边冲去。 于此同时,外面又闯进来十余人,一身侍卫打扮,带着面具,与原本大堂内的侍卫打扮相同,这是尹决明带来的那十余人。 原本他们是和那波刺客在外面打斗,却没想一道哨声后那些刺客全部都冲进了客栈,他们便也跟了进来。 不算大的客栈几十个人打得一片混乱。 沈浪带着青禾后退到大堂柜台旁,沉眉说道,“你先在里面待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手,这些人似乎不只是刺杀十三殿下。” “好。”青禾自然也看出来了,当即应下蹲身躲进柜台之下。 只是没想刚蹲进去就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差点就拔剑刺过去了,还好他反应快忍住了。 对那瑟瑟发抖,满目惶恐的小二微微一笑,“莫怕莫怕,我就借宝地暂避一下。” 外面刀光剑影,小二惊恐地又往里缩了缩。 尹决明和那刺客头儿从大堂打到二楼,又从二楼打到大堂,最后又打到了外面街道上。 他不仅要应付这个武功不差的刺客头儿,还得对付其他刺客的冷剑,好在他带来的人都是精锐,虽打得艰难,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有人来他这边帮忙,他便只需全力对付那刺客头儿。 “砰”一声,那刺客头儿被他从房顶踹下街道,大概是那一脚太过生猛,那刺客身体在街道上足足滑行了数丈才停下。 尹决明追上去,寒冰剑迎着风雪,他今夜杀了很多人,手中长剑却不染一丝血迹。 那刺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也只能勉强让自己半跪在地,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 他瞧着尹决明踏雪而来,目光凶狠,“尹副将不愧被称为沙场银甲玉面狼,可惜今夜杀不了你。” 尹决明脚步一顿,眉目间寒光乍现,寒冰剑在他手中微微扬起,剑刃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冰冷的银光。 “你们此行目的不止是杀十三皇子,还有尹风?” “你们如何知道他在队伍之中?” 尹决明目光越发冷冽,活像一头被惹怒的狼,“又是何人指派你们前来刺杀?” “你不是尹风?!!” 那刺客头儿大惊,这才从那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熟悉感,“你是尹恬!” “怎么可能?你不是……”京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 想通一切,刺客头儿几乎睚眦欲裂,“好你个镇北将军府,竟然敢欺君罔上!简直大逆不道!” “认识我?”尹决明用弯刀刀面挑起刺客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来是京州来的。” 他这些年被困京州,虽每年都会偷偷跑到边关,却也只是待在军营训练,除了尹家军的人,没有人会认识他,能够只凭声音便猜出他是谁的,只能是京州的人。 京州有人派他们来刺杀十三和他大哥! 那刺客见尹决明猜到这里,便知事情迟早要败露,刺杀皇子和尹风是密令,绝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想到此处,那刺客就要提剑自刎,尹决明眼疾手快,弯刀一拍,将人拍晕了过去。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尹决明回头,就见沈浪和青禾走了过来。 看来里面的刺客也解决掉了。 “抓了几个活口,其他都杀了。”沈浪瞥了眼地上晕过去的人,“要现在审问吗?” 尹决明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地上的人,冷声道:“青禾,你在此处提审他们,别把人弄死了,这人是京州来的。” “沈浪你跟我带一队人去接应我大哥和十三。” “这些人知道我大哥在护送十三的队伍里,他们要刺杀的人是十三和我大哥两人。” “他们怎么会知道大公子也在?”青禾微微吃惊,大公子是秘密出行,一路上都是带着面具与其他侍卫装扮无二,即便是有刺客来袭时暴露,可他们并未放走一个活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军中出了叛徒?” 第115章 帮手 半个时辰前 城西铁匠铺后院 王铁匠端着熬好的汤药敲响了后院最大房间的门。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青年打开房门。 “青俞大人,这是大公子今晚的汤药。” “多谢。”青俞接过,对王铁匠道,“时候不早了,王叔早些歇息。” “好。”王铁匠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离开。 青俞关上房门,端着药走到里间,尹风坐在床头赤着上半身,慕容烨正在给他换药。 “大公子,药来了。” 尹风接过药碗仰头喝尽,将空碗放到一旁,瞧着桌上晃动的烛火,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这个时辰,阿明他们应该已经和那些人打起来了。” 慕容烨将他换好伤药的地方重新包扎,见他眉头轻皱,便问,“子阔哥哥可是在担心决明哥哥?” “倒也说不上担心,阿明的剑法武功是我一手教导的,这些年他私下里也没少自己练,对付那些人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尹风接过青俞递过来的衣裳,在慕容烨的帮助下边穿边说道,“那些来行刺的人武功不算顶尖,我担心的是会有紫庸的人混在里面。” 紫庸擅蛊擅毒,这一点却是他们难以应对的。 “二公子行事谨慎,即便遇上紫庸人也不会轻易着了道,大公子且放宽心,您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先养好伤才是。”青俞拨了拨炭盆里快要燃烬的炭,起身说道,“外面又在下雪了,今晚会比较冷,属下再去添些炭回来。” 慕容烨将床边的空药碗放到桌上,又回来收拾给尹风换下的脏纱布。 尹风默默瞧着,目光格外柔和,“这些天辛苦阿钰了。” “这有什么辛苦?”慕容烨抬眸看他,眼圈忽然就红了,伸手轻轻环住尹风的腰,想靠在他怀里又怕碰到他肩膀上的伤,只好将额头抵在他锁骨处,闷闷道,“若不是因为我,子阔哥哥也不会受伤。” 搂着尹风的双臂微微收紧,慕容烨又想起了那夜在客栈里尹风的拒绝,心中更是难过,可他也知道,这怪不了他,谁也怪不了。 “你若不让我做这些,我只会更加愧疚。” “子阔哥哥,以后不要因为我受伤了,我宁愿这些伤在自己身上。”这样我的心也不会那样痛,我也不会那样难过,更不会那样愧疚。 可我又怎能忍心让你受伤? 尹风在心中叹息,想要回抱他的手悬在半空,最后落在他头顶,就像小时候哄他时一样。 “阿钰,莫要难过。” 王铁匠家后院只有两间房,他和老伴一间,剩下的一间尹风三人住着。 青俞找王铁匠取了些新炭火回来,屋中温度瞬间升了起来,慕容烨已经将那些脏纱布收拾好,正在一旁洗手。 放洗漱盆的架子在房间角落里,屋中只点了一盏灯,角落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慕容烨借着洗手来平抚心中那抹郁郁难捱,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墙角的黑暗里一条百足长虫快速爬进了木架上方的布巾里,只要他洗完手拿布巾擦拭必然会被这长虫狠咬上一口。 但慕容烨心思不在这边,因此洗手洗得心不在焉,洗完之后也没去取布巾擦拭,而是甩了甩手,将多余的水珠从手上甩掉便往床边去。 尹风穿好衣裳坐到桌旁,青俞在炭炉上放了陶罐煮茶,今夜二公子在与那群人交手,他知道大公子肯定是睡不下的。 瞧着慕容烨闷头往床上爬,尹风轻轻一叹,“外面雪下大了,晚上温度会很低,阿钰,要不要再给你加一床被子?” “不用。” 慕容烨合衣钻进被窝,背对着他,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同他说话,只瞪着眼盯着墙面心中愤愤,又琢磨着下次要如何逼他一逼,最好让他亲口承认。 他和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他怕再不抓紧时间往后又是长久的分隔两地,那太难捱了。 听他拒绝,尹风无奈地摇摇头,接过青俞送过来的热茶窝在手中。 屋中再次陷入安静,只听得壶中沸水翻腾,屋外风雪呼啸。 慕容烨裹在被子里,正琢磨着如何在进京之前拿下尹风,哪知目光所及之处,一只两指粗的百足长虫从贴着墙面的垫褥里钻了出来。 那蜈蚣不偏不倚,正快速向他爬来。 “啊!” 慕容烨呼吸一滞,而后大惊失色,惊呼着掀开被褥滚下床。 “阿钰!” 尹风闻声立刻放下茶杯赶往床边,将摔下床连滚带爬往他身边跑的人揽进怀里。 “阿钰,怎么了?” 慕容烨脸色惨白,抓着尹风胸前衣裳,颤着手指向床头,唇瓣哆嗦道,“蜈,蜈蚣,好大一只蜈蚣。” 他怕这些虫子,小时候他被皇兄们关进冷宫大殿里,那大殿门窗被封死了,皇兄们让宫人们抓了很多蜘蛛蜈蚣还有蛇鼠进去与他关在一起,整整一个日夜。 后来还是路过的尹风听见他的哭声将他救了出去,但他也因此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蛇鼠虫蚁更是怕了很多年。 青俞闻言立刻提剑上前,剑尖挑开床上另一床被褥,一只两指宽半臂长的黑色蜈蚣掉了出来,青俞二话不说,当即一剑劈下,那蜈蚣断成两节,却还挣扎着试图向他靠近。 青俞不解,“今已入冬,何来蜈蚣毒虫?” 尹风将慕容烨扶起来,面色沉沉地盯着床上那挣扎的半只蜈蚣,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一暗,“他们找上来了。” 话落,屋外响起竹笛声,房中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成千上百只爬虫潮涌的动静。 慕容烨听着这声音面色泛白,紧紧拽着尹风的衣袖,只觉得头皮骨血都要炸开了。 但他知道现在非常时期容不得他拖后腿,他得尽量克服心中的恐惧。 瞧着那些从阴暗角落里爬出的蜈蚣蜘蛛,慕容烨狠狠吸了两口凉气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虽声音颤抖,却也能勉强保持清醒,他问尹风,“能控制毒物,来的是紫庸人?” “差不离。” 尹风取剑于手,见屋中大批蜈蚣蜘蛛向他们聚拢,一手揽住慕容烨,与青俞对视一眼,“冲出去!” 青俞一剑横扫向房门方向,剑气将蜈蚣蜘蛛震飞清扫出一条路来。 青俞率先破门而出,尹风带着慕容烨紧跟其后冲了出去。 大雪还在下,呼啸的风声带着笛音在院中盘旋。 他们看到屋檐上迎着风雪吹笛的人。 第116章 纹身 尹决明带着沈浪赶到铁匠铺时,尹风和青俞正护着慕容烨与几个黑衣人打斗。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黑衣人尸首,地上更是一片蛇虫鼠蚁的尸体,而房顶上,两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在交手。 尹决明瞥了一眼屋顶,那其中一人应当是刺客,另一人却不知是谁,瞧着不像他们的人,但此刻处境容不得他多想,只一眼便立刻投身加入尹风身边。 寒冰剑倏地挑开黑衣人刺向尹风后背的长剑,随即剑峰横扫划破了那黑衣人的脖颈。 “大哥。” “阿明。” 尹风挡住两个黑衣人刺来的剑,有些脱力地后退两步,那两个黑衣人被赶上来的沈浪逼退。 尹风和青俞身上都负了伤。 尹决明迎着风雪大喊一声,“大哥,你和青俞护着十三,其他人交给我和沈浪。” 尹风身上本就有伤,刚才一番打斗,让他好不容易养得快好了的伤势又加重了。 他干咳了两声,说,“好,你们小心些。” 尹决明和沈浪冲向剩下几个黑衣人,青俞提剑护在尹风身侧。 屋顶,吹笛的黑衣人被逼得节节败退,他死死盯着那个连武器都没带的人恨得睚眦欲裂,若非他突然出现,下面三人早就死在他的毒虫和那些杀手手中。 而且这人似乎完全不受毒虫和蛊的影响,且这人不使刀剑,全凭拳掌与他对抗,其霸道程度使得他对上那人竟毫无招架之力。 吹笛人被一掌震得连连败退,咬牙愤恨,“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的声音在斗篷下格外沙哑,“取你命的人。” 吹笛人猛地倒退数步,瞥了眼院中所剩无几的黑衣人,咬了咬牙,又见着对面那人要攻上来,吹笛人屈指于口中,吹响一道尖锐的哨声。 尹决明迎风砍下一颗头颅,漆黑的双眼在雪幕里散发着狼一般的凶光。 他仰头看向屋顶,在哨声短促地响起过后,又有十来个黑衣人出现在屋顶,随着吹笛人一声令下,那十来个黑衣人瞬间俯冲而下。 “药傀?” 与吹笛人交缠的人低哼一声,“他这些年倒是坚持不懈。” 吹笛人在听到他口中说出“药傀”两字时便猛地一惊,“你怎知这是药傀?” 药傀乃是殿下秘密研究了十数年的绝杀武器,此番前来南楚更是第一次使用,这人怎会得知? 那人逼近吹笛人,猛地一伸手擒住吹笛人的脖颈将他提离地面,兜帽下的脸似乎在狞笑,“你猜啊!” 今夜乌云压顶,风雪覆盖,无光的夜色里难以看清任何东西,但吹笛人被掐着脖子提起来时,他垂眸看去,却是看到了那斗篷下一双散发着幽暗紫光的眼睛。 吹笛人大惊,又不敢置信,“你是……紫庸人!” 尹决明在刺向黑衣人时瞬间发现了不对劲,这些人仿佛无痛觉也不知疲惫,且似乎刀枪不入,正一波接一波地向他们攻上来。 “这些人怎么回事?” 沈浪见被他一剑斩伤手臂却毫发无伤的黑衣人,眸中震惊。 “无知无觉,刀枪不入,像是傀儡。”尹风颦眉,横剑削开一柄刺来的利剑,在青俞的帮助下带着慕容烨退到了攻势稍弱的方位,“我曾听说过一种紫庸禁术,以蛊控人神智,后以药毒淬炼身体,再以非人训练锻造,最后活下来的便是一柄利刃。” “紫庸竟然真养出了这样一批人!” “管他刀枪不入还是铜墙铁壁!”尹决明一掌震飞身前的黑衣人,右手剑换至左手,寒冰剑被他当了刀使,攻势竟比之前还要凶猛,只听他厉声道,“今夜都要将命留在这里!” 尹风见他换手,知他这是动了真格,目光快速扫过战地,又略过屋顶之人,而后迅速带着慕容烨退至柴房,取下腰间匕首交予他,“阿钰,吹笛人被人缠住无法调动毒虫,你在柴房待着不要出来。” “我——” 砰一声响,柴房门被无情关上,慕容烨紧紧握着匕首,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蹲在角落,无声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怕,不怕,他不能拖后腿! 不用护着慕容烨,尹风和青俞迅速投身战斗。 尹家有自己的剑法,尹鸿教给了长子,尹风学得了尹家剑法的精髓,后来由他教给弟弟。 尹决明有一副天生就适合练武的体魄,但尹家剑法在他手中用得并不趁手,比起轻巧迅捷的剑,他更适合用霸道迅猛的刀。 尹鸿得知此事,立刻去寻了一位用刀好手来教小儿子刀法,事实证明得没有错,尹决明更适合用刀,但尹鸿虽让他学了刀,却并不让他使用,尹决明也从未在人前使用过。 他练了左手刀,今日是第一次展露,以剑代刀。 “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练的?”尹决明一剑砍断黑衣人的剑,最后剑刃落在黑衣人肩头,本是能够将人劈成两半的力道,却只压的那黑衣人双膝弯曲,尹决明抬脚就给踹了出去。 “大哥,你既然听说过这些玩意儿,可知怎么解决?” “再这样下去,咱们得耗死在这里!” “未曾听闻。”尹风颦眉,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砰!” 一具尸体被人扔到四人身边,是那个吹笛人,观他脖颈扭曲,显然是被人捏断了脖子。 四人在抵挡药傀攻击的间隙抬眸看向屋顶,只见那与吹笛人打斗的人正屈腿坐于屋顶,好似正悠闲地观摩他们打斗。 尹风一掌震飞攻过来的黑衣人,后撤数步,抬头与那人对视,“阁下既杀了吹笛之人,想来并非我等敌人,不知阁下可有破解他们刀枪不入之体的方法?若能破解,在下日后必然重谢!” 那人目光在尹风身上停留一瞬,而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尹决明打量。 一个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却是个刀剑双用的好手,还真是有趣得很呢! 尹风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尹决明身上,目光微沉,手中剑紧了几分,“阁下。” “万法难破金刚不坏,横冲百会散做齑粉。”那人站起身,似乎在笑,“各位,后会有期!” “横冲百会……”青俞眼前一亮,“莫不是说击百会穴?” 沈浪闻声,当即一剑拍在冲上前的黑衣人天灵盖上,那黑衣人原本还精钢不坏的身体在这一击之下竟寸寸断裂,很快便瘫软成了一滩烂肉。 沈浪瞧着,脸色格外青白,晓是上过战场的青俞见了都不由头皮发麻。 尹决明和尹风也是狠狠皱了下眉头,但此刻也没时间让他们难受,四人提剑,院子里全是天灵盖破碎的声音。 直到最后一人也变成一滩软肉,尹风吩咐青俞,“去看看王叔夫妻。” “大公子,人没了。”尹风从王铁匠屋中走出来,语气沉沉。 尹风叹出一口气,“此处暗桩已暴露,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头让人来收拾,王叔夫妻……让人好好安葬吧!” 一行人乘着风雪回到了日月客栈,沈浪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带着青禾回来了。 尹风和青俞正在重新包扎伤口,尹决明受伤不重,自己拿了纱布随意裹了两圈完事。 沈浪回来后有大夫过去给他处理伤,青禾就在这边跟尹风几人见了礼。 “你那边审出什么了?”尹决明一边将纱布打了结,一边问道。 “那几人骨头硬得很,什么也不肯交代。”青禾轻哼一声,“他们以为不张嘴我就什么也得不到,却不知他们嘴里的话我还未必信。” 尹决明瞧他这嘚瑟样,笑道,“你做什么了?” “我把他们衣裳扒光了!”青禾哈哈笑起来,“还真让我找出了点东西。” 青禾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打开摊在桌上。 沈浪在一旁伸长脖子瞧,“这是什么?纹身?纹的是个什么?” “像个太阳。”慕容烨说。 尹决明摇头,盯着那图案沉吟片刻,说,“我倒觉得像个眼珠子。” 尹风也颔首,“的确是个眼珠子。” 他指着图案中心的点说,“这是瞳孔,外圈这个是眼球,这上面的藤蔓图案当是眼球上的血丝,至于外面这一圈图腾……”尹风指尖摩擦着纸张边沿,说道,“应当是凌霄花。” “眼珠子?谁会纹个眼珠子在身上?莫不是什么邪教组织?”青俞诧异,他见过用蝎子,用蛇,用骷髅头之类做纹身标记的,却第一次听说有人会用眼珠子做纹身。 “青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青禾带着那么点坏笑在脸上,“他们不仅纹在了身上,还纹在了大腿根儿,我若不将他们都扒光了还未必能发现呢!” “腿根儿?”慕容烨瞪眼,这群刺客的头儿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几人一时无言。 眼珠子纹在腿根儿?他们怎么想的? 沈浪由大夫包扎好伤口,一边走过来一边穿衣裳,“凌霄花,南楚各处都有凌霄花,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他们怎么会选这东西做图腾?” “凌霄花在南楚的确遍地都是,但若换一个地方呢?”尹决明抬眸看向尹风。 “你想说紫庸?”尹风颔首,“凌霄花在紫庸的确特殊,紫庸皇城养不活花草,唯有凌霄花能够正常生长。” 青俞抬眸,问,“他们是紫庸人?” “不,我们跟他们交过手,那些人并非紫庸人。”沈浪揉了揉肩头,似乎在回忆,“他们虽刻意换了攻击招式,但还是有军中训练的影子。” “军中?” 青俞和青禾同时看向尹风,尹风摇头,“应当不是。” 烽火关军营出入严格,且每日全员点卯,偷跑一两个可能察觉不到,但若真有一批人偷跑出来却是很快就会被发现。 尹决明在这时开口,“的确不是,领头那人认识我,但却对我的身手颇为惊讶,军中将士几乎都和我对练过,唯有在京州人眼里我是个废物。” “京州,军营……那不是禁军?”青禾唰一眼瞪向沈浪。 “禁军如今四分五裂,未必就是沈统领手底下的人。”慕容烨毕竟在京州待了那么多年,对京州一些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而且京州也不止有禁军,不是还有金吾卫和城防军吗?” “现在多想也无意,”尹决明起身,“先将人秘密带回将军府,迟早会用上他。” “大哥,明日你和十三坐马车先走,我先前扮的是李乘浩,那小子是个浑霸王,仗着他姐四处横行霸道,今日我们闹了一通,后面城镇会听到风声,定然不敢拦马车,到时你们一路南下,到了连城就找地方等我们汇合。” “沈浪和青禾跟我一路,我们晚一日再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派多少人来劫杀!” 第117章 生辰 白芷靠坐在窗前,将手中的信件反复看了四五遍。 这是阿泗刚给他送来的,是尹决明从祁安城驿站传回来的信,信中内容大概就是告诉他大公子伤势无碍已经清醒了,他们准备隔日便出发前往京州。 剩下的长达两页的信纸上写的都是关于他的,提醒他记得按时服药记得睡觉关窗,若是夜里冷就让阿泗将火炉烧上,还有警告他不可以光脚踩地,不可以一直在窗口吹风,出门一定要穿上大毛氅带上暖手炉。 然后就是告诉他,自己很想念他,等自己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他,给他做一大罐酸汁酒,天天陪着他之类的。 白芷看得挪不动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对尹决明的思念冲散了不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小心的叠起来放在桌案上哪个精致的小匣子里。 小匣子里装的东西不多,一个被他不小心打坏了的陶埙,还有一本他日日会记上一笔的小册子。 将那封信放在最底下,白芷又拿出小册子,翻看着他与尹决明一同写下的那一部分,眼中是止不住的暖意,提出在后面又写到: 初雪君离去 来春盼君归 嘉隶四十五年 十一月初六 白芷 写完后,小心翼翼地将小册子放回小匣子里,想了想,又将衣柜最下面藏着的小本取出来,将两个小本子放在了一起。 这个小本的内容尹决明没有看过,白芷也不打算让他看到。 放好小本子,白芷手指在那陶埙的裂痕上来回磨擦,忽然想起什么,将小匣子盖上锁好收起来,快步出了门。 见阿泗正提着一篮子菜去厨房,忙伸手招他过来:“阿泗,你过来一下。” “白公子?”阿泗看向白芷,忙提着篮子跑过来:“白公子你怎么出来了?今日又在下雪,外面可冷了,你快到屋里去。” 想了想,又道:“可是屋里冷了?我稍后就点盆炭火放进去。” 白芷被阿泗无微不至的热情关照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他习惯了尹决明对他的无微不至,对于其他的他还真是不习惯。 忙摆手道:“不用麻烦,不用麻烦。” “这怎么能是麻烦呢?白公子如今也算阿泗的半个主子,公子走时特意交代了我要好好照顾白公子的,否则等公子回来铁定要收拾我,所以白公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阿泗煞有其事地说着。 白芷笑了笑:“阿泗,我其实想问一下尹恬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诶?”阿泗有些惊讶:“白公子还不知道吗?” 白芷脸颊莫名染上一层红晕:“嗯……我没问过。” 说实在的,他有些尴尬,毕竟尹决明当初送他生辰礼的时候他俩还不算熟,而现在两人算起来都成亲了,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的生辰,还真是……太不上心了,该打! 阿泗挠了挠头,老实巴交的道:“公子比白公子小了大半年呢!啊!就是这个月月底,最后一天呢!” 说着又有些惋惜:“话说回来,公子今年怕是过不了生辰了。” “就这个月月底啊!还真是呢!那时候他大概还在京州吧!”白芷喃喃道。 阿泗见他皱着眉苦恼,问道:“白公子可是想给公子准备生辰礼?” 白芷脸一红,看着阿泗期待的目光有些尴尬:“啊!是啊!不过还没想好送什么呢!” 阿泗忽然一笑:“只要是白公子送的,不管是什么公子他都会喜欢的。” 白芷脸更红了:“我,我先回去想想……” 阿泗眨巴着眼,总感觉如今的白芷比他刚看到时有人气多了,竟然还脸红了,刚刚那模样要是被自家公子瞧见铁定就挪不开眼了。 阿泗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色胚! 嘀咕完又觉得背上一凉,忙缩了脖子就往厨房跑,心有余悸地呸了两声:呸!呸!呸!罪过,罪过,我不是说你啊公子,听不见听不见,你什么都听不见…… 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白芷红着脸跑进房,看着镜中那微红的脸,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还真是不争气,不就是不知道生辰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待冷静下来,这才开始思索要给尹决明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给他准备什么好呢?” 白芷在屋内转了几圈,凝眉思索了许久,若是买什么玉佩挂坠之类的,自己似乎又有些钱不够,给尹恬买生辰礼找人借钱也不大好。 但若是自己做……白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除了弹琴吹箫也没有什么本事,不由叹了一口气,这还真是一件难办的事呢! 思忖良久,还是决定上街去逛逛,或许走着走着就想到了呢? 拿了把伞推门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见阿泗挽着衣袖在劈柴火,见他要出门,忙丢了斧头跑过来:“白公子你要出门吗?” 白芷撑着伞,披着大毛氅,双眼照旧用白色薄纱遮住了,两缕柔顺的黑发垂落在胸前,当真一位翩翩公子清冷如寒玉。 “嗯,我出去转转。” 阿泗听了,一边放下挽起的衣袖,一边道:“我陪你出去吧!如今边关虽又由尹家军掌控着,但也不能算完全太平,公子出门还是得小心才行。” “不用,我就在附近的街上转转,不会走远,你不用跟着我。”白芷并不是嫌他麻烦,只是他是出去给尹决明挑礼物,若是阿泗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会有许多不自在,毕竟以前都是一个人的,除了尹决明他也不习惯有人一直跟着他。 阿泗似乎想到了这一层,倒也没坚持,“也行,白公子你先等我一下。” 说罢便往一边的侧屋跑去,不一会儿拿这个巴掌大的东西又跑回来。 “我之前烧了个汤婆子,本来打算热了给你送去,现在刚好,白公子你带上它,这样手也会暖和点。” 白芷伸手接过,对阿泗的细心照顾虽然不习惯但还是很感激的,轻轻一笑:“真是多谢了。” “啊……”阿泗被白芷的笑迷了眼,一时有些发愣。 “我先走了,晚饭时候就会回来,你不用特意出来找我。”白芷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汤婆子出了门。 阿泗这才从白芷的那个笑中回过神来,小声低喃:“不愧是第一舞姬,这一笑简直将人魂儿都勾没了,难怪那么多人争着抢……” “呸!呸!呸!”阿泗忽然大声呸起来,伸手在嘴上重重打了几下:“该打!真是该打!公子的人也是随便能说的?” 白公子如今已经是自由身了,连公子都不曾在白公子面前提以前的事,自己这是在作死啊!又伸手打了两下,幸好白公子没有听见,否则指不定会怎么想他,要是因此坏了两位公子的关系,那自己可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第118章 胭脂 白芷在大街上慢慢走着,逛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看到适合的东西。 刚刚去珍宝斋倒是看到一块上好的玉佩,雕刻得也很精致,就是太贵了,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就是再翻几翻他也买不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穷呢?” “姑娘,买个胭脂吧!”旁边胭脂摊的大婶对着白芷使劲招手:“姑娘,来看看,你这皮肤这么白净细嫩,涂了我家这胭脂顶顶地迷得你家郎君转不了眼,快来看看这颜色多适合你,桃花儿似的,涂上得多水嫩呐!” 白芷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大婶,我是男子。” 这几月他没再吃变声的药物,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了,清脆朗朗,即使不是女声,也好听得让人耳朵发痒。 “啊!原来是位小公子,对不住,对不住!”那大婶连连道歉,却还不忘给他推销自家胭脂:“小公子可有心仪之人?我们家胭脂啊是真真的好!你听我说……” 听着大婶滔滔不绝夸赞了半晌,白芷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怕再不打断她她能把她家胭脂一直夸到天黑都不见得能夸完。 “大婶,我家那位……嗯……他从来不用胭脂的。” 白芷想象了一下尹决明涂脂抹粉的样子,简直是不堪入目,虽然他承认尹决明长得很是俊朗,最起码他这许多年见过这么多人也没见谁有他好看,当然,尹风和苗齐白不算,他们两个都很俊朗,但他们的俊朗中有些一份温润。 但尹决明俊朗是带着一股桀骜的气息,他的五官轮廓硬朗分明,但若是涂上胭脂水粉,那就真的……不同凡响呵! “啊!这样啊!还真是可惜呢!我家的胭脂可是边关一绝呢!”那大婶摇头叹息,满脸遗憾,看着白芷又笑笑:“公子都这般俊朗,想必那位姑娘也是倾国倾城吧!” 白芷想着尹决明那张俊俏的笑脸和坚持不懈为他下厨的模样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嗯,非但倾国倾城,还温柔贤惠。” “那公子真是好福气!”大婶笑道:“这年头在这边关还能找着一位温柔贤惠又漂亮的姑娘可不容易。” 白芷笑着应:“的确,我将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他了。” 告别了那位胭脂摊的大婶,白芷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就连天上飘落的雪花都不觉得冰冷刺骨了。 他在街上来回转了两遍,也没打定主意要买什么,冬日的夜晚来得早,此刻便已开始暗了下来,心想着阿泗大概会等着急了,便决定先回去。 迎面跑来一群小孩子,欢欢喜喜地跑着也不知道看路,白芷担心撞上,便在路旁站了站,想着等他们跑过去了再走。 长长的眼睫垂落,白芷看着地上已经积起来的雪,心想着,他们跑这么快也不怕摔倒。 刚想着,就见一个小女娃摔在了自己面前。 “哎呀!”小女娃似乎摔疼了,趴在地上一脸痛色。 白芷上前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沾染的雪,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样,摔伤了没?” 小女娃看着他摇头,痛苦的小脸一愣一愣地看着白芷,忽然又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大哥哥,你真好看。” 白芷一愣,也笑道:“你个小娃娃,我的脸都遮住了一半,你怎么就觉得我好看了,要是我长得很丑怎么办?” 小女娃摇头:“才不是呢!我阿娘说了,心善的人都是美的,大哥哥刚刚还扶了我,你肯定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哥哥。” 白芷一笑,原来小孩子都是这样判断美丑的啊…… “茵茵,你没事吧!”一个小男娃跑了过来,也许是小女娃的哥哥,也许是小女娃的朋友,只见他担忧地将小女娃检查了个遍,这才放心下来。 学着大人的口吻对小女娃道:“茵茵,下次不可以跟着他们跑了知不知道?你要是受伤了我爹娘肯定得揍我。” 茵茵嘻嘻笑着:“我没事,我没事,这个漂亮的大哥哥扶我起来的,我一点伤都没有。” 小男娃看向白芷,双眼亮了一下,对着白芷有模有样地拜了拜:“广生多谢大哥哥。” 白芷笑着摇摇头:“不用客气,天快黑了,你们快回去吧!别再跑了,地上有雪很容易再摔倒的。” “嗯嗯,大哥哥再见!”茵茵高兴地对白芷挥了挥手,被小男孩一路念叨地拉着走了。 “茵茵,你真的没摔伤吗?你别骗我,要是受伤了一定要告诉我。” “哎呀,哎呀,你不是看过了吗?真的没事,你看,你看……” “哎呀!我的香囊……这可是我娘才给我绣好的香囊啊!我才戴了一天就被磨破了,我娘肯定得打我了,呜呜……” “茵茵你别哭……我把我的香囊给你吧!这样你娘就不会打你了。” “真的吗?广生哥哥你太好了,你放心,等我学会了绣香囊,我就亲手绣一个给你,比这个好十倍的那种!” 看着两个孩子渐行渐远,白芷笑着摇了摇头,那个茵茵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要是想绣一个比那个男孩的香囊好十倍的怕是得等上好多年吧! 白芷撑着伞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回首看向那只剩下两个小点的孩子,嘴角一勾,他知道要送什么礼物了! 从绣坊出来时天色已渐晚,街头已经没什么人了,两旁小贩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商铺两旁的灯笼也已点亮。 白芷提着竹篮准备回去,刚转过街角,白芷脚步忽然顿住,提着竹篮的手不自觉地拽紧。 街道尽头的黑暗里,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白芷瞳孔微微颤栗,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拓跋烈黑色的斗篷上覆了一层白雪,他走近白芷,揭开兜帽,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和幽深的紫眸。 “又见面了,我的弟弟。” 白芷后退半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冰冷:“两国军队即将开战,你怎么还在这里?就不怕被尹将军抓到吗?” 第119章 试探 “你在担心我?”拓跋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戏谑。 “担心你?”白芷嗤笑一声:“我是在想怎么把你在城中藏身的消息告诉尹将军。” 拓跋烈夺过他的伞在手中把玩:“你还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忽的,拓跋烈骤然捏住白芷的下巴,双眸危险地半眯着,像是在警告:“放纵你逃了这么多年,是骨头又长硬了?” 白芷被那眼神盯得浑身发寒,好不容易稳住气息,皱眉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审视的目光在白芷脸上扫过,拓跋烈像是忽然没了兴致,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轻笑一声:“开春前我要赶回皇城一趟,你跟我一起?” 白芷心头一颤,垂下眼眸,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这么听话?”见白芷如此乖顺,拓跋烈反而生出些许诧异,他这好弟弟看着像只虚弱的兔子,但咬起人来也是血淋淋的狠:“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看来你和那位二公子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白芷冷眼睨着他,忽而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格外的薄情寡义:“不过就是在床上滚一遭,你情我愿的事,难不成我还要把命搭上?” “为爱奔命的是傻子,你瞧我像傻子么?”白芷唇角勾着凉薄的笑,“我这人可最是惜命。” “更何况,你会让我拒绝?” 拓跋烈耸肩:“当然不会!” “不过搭上命那倒也不至于,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呢?”拓跋烈捏住白芷的下巴,双眸微眯,目光危险:“我顶多就是将他的肉一片片削下来拿去喂我的小宠物们。” “我很仁慈的!你说是不是?” 白芷握着竹篮的手不由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他面上不显,一副无所谓却又极其厌弃的瞥向拓跋烈,一把推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冷声道:“你那恶心人的恶趣味真是一点没变。” 说罢,抬脚就走,拓跋烈用伞拦在他身前,见白芷看过来,他笑了笑:“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白芷面色冷冰冰的,盯着他也不说话,拓跋烈阴冷而意味深长的目光粘附在他脸上,忽而又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为何我要等到开春是时才离开南楚吗?你猜猜这几个月我留下来想要做什么?” 白芷依旧没反应,仿佛对他任何事都没有兴趣,拓跋烈却是勾起了唇角,阴冷的声音在白芷耳边缓缓响起,比寒风还要刺骨。 “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刺杀老狼的机会!” 白芷双眼陡然大睁,他退开一步,冷冰冰的双眼盯着眼前面带笑容的男人,心头砰砰狂跳着:“你要刺杀尹鸿?!!” “你疯了?” “尹鸿在军营,烽火关军营巡防严谨,连只苍蝇都难进去,你杀不了他!”白芷警告道:“小心到时候把你自己的狗命搭进去!” 拓跋烈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白芷的神情,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我要等一个机会啊!” 拓跋烈并不介意把计划透露一点点给他“疼爱”的弟弟,“他如今又拿回了孤狼关的掌控权,若是城中百姓出事,他肯定会出面的,你说是不是?” 白芷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心中却隐隐升起担忧,如今大公子和尹恬都不在,若城中百姓出了事,尹将军很可能会亲自出马,虽说还有其他几位副将在,但凡事都有万一。 不行!他得想办法告诉尹将军最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军营,只有在密不透风的军营里拓跋烈才不可能有机会钻空子。 只要等到大公子和尹恬回来,拓跋烈的计谋就难以得逞。 “你在想什么?” 白芷的思绪骤然被打断,他对上拓跋烈探究的目光,忽的露出一抹恶意的冷笑,“我在想,若你死在烽火关,我定要赶上去剁你两刀,然后将你烂泥般的碎肉扔出去喂狗!” “啧!”拓跋烈不恼反笑,“你可真狠心,我死了,你可就生不如死了,你不怕?” 白芷神色淡淡,对他那句“生不如死”毫不在意,冷嗤一声回归正题:“尹鸿身边高手众多,不说尹风,就是那几个副将在,你们也没机会近他的身。” “你说的不错。”拓跋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如这样,你去帮我杀了他,怎么样?” “你都跟他儿子睡一起了,他既没有阻拦,想来是认可的,你若要见他,他定然不会对你有所防备,你说是不是?” 白芷斜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难道就没听说当初尹鸿发现我是男人时想要提刀杀了我?” “更何况……”白芷轻佻地眼神扫向拓跋烈,那张清冷而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回味般的糜足:“我可没打算就这样轻易地和他分道扬镳。” “小狼崽的滋味我该没尝够,往后再遇到,说不定还能再回味一番。” “温顺的小狼狗撸撸毛就会对你摇尾撒娇舔指头,心情好的时候逗一逗那便是温存。” “可若我杀了他父亲那可就不一样了,他怕是死也不会让我再碰一下。” 白芷露出一抹坏笑,“所以啊!我可不能帮你去杀他的父亲!” “为什么不能呢?不过一个男人,你想要多少,回了紫庸我都能满足你!什么小狼小猫小狗,你想要,我让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地过来伺候你,何必留念这一个呢?”拓跋烈露出一抹邪笑:“你可是连自己的父亲都想杀死的人,怎会为了一个男人束手束脚?” 白芷目光骤然一冷,眨眼间又恢复平静,脸上挂上淡笑:“那你是打算把我体内的蛊解了?毕竟病秧子可杀不了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将军。” “啊呀呀!忘了还有这事儿!”拓跋烈像是才想起来,笑着耸耸肩:“看来这次你是帮不上忙了!” 这个结果在白芷意料之中,拓跋烈不可能会给他解蛊,淡淡瞥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孙潮是你的人?” 拓跋烈挑眉,开玩笑般揶揄:“怎么?看上他了?我帮你绑回紫庸去?” 白芷眸色一沉:“我讨厌那个人。” 拓跋烈知道白芷曾在断魂楼做艺姬,自然也知道他曾被孙潮调戏,便以为是这事让他不快,无所谓地笑笑:“一个无用的棋子,既然惹你不快,杀了就是。” 白芷并不关心孙潮的死活,他只是想确认孙潮是不是他的人,如今知道了,便也懒得再同他废话。 “若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拓跋烈这次没再阻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双紫眸里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芒。 白芷提着买好的东西回到烂客居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正要推门,就见阿泗从里面打开了院门,手中拿着伞,看样子是要出门。 “白公子!”阿泗见白芷站在门外,出门时的伞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也不知道冻着没,反正阿泗吓得够呛,忙撑了伞上前将他肩头的雪拍落:“白公子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正要出门去寻你呢!” 说着,阿泗就要去接他手中提着的东西,白芷却躲过他的手,笑了笑:“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挑东西耽搁了些许时间,没事,我自己拿就好了。” 阿泗收回手,看着他手中提着的篮子,目光好奇,咦,这就是给公子买的生辰礼吗?是什么? 可惜盖着盖子他看不见,只得打消了念头。 阿泗捧着冷掉的汤婆子,帮白芷撑着伞送他回房,又忍不住问:“我记得公子出门时撑着伞的,这是弄丢了?” “嗯,大概是忘在摊主那里了。” 阿泗点点头:“明日我去多买几把回来备着。” 白芷泡了个热水澡,阿泗给他送了饭菜过来。 见他要出去,白芷还是没忍住问道:“阿泗,孤狼关事务一般是谁在管理?” “以前是大公子在管,如今大公子不在是将军手下另一个副将在代管,等大公子回来,还是会由大公子管的。” 白芷点点头:“那尹将军可会来城中?” “将军啊?”阿泗想了想,摇头:“将军最近应该不会回来,您知道的,咱们和紫庸怕是要开战了,将军估计在军营里忙的不可开交,若无重要之事,想来是不会来孤狼关的。” “白公子是有什么事要见将军吗?” “没有,我只是问问。”只要尹鸿不来孤狼关,想来拓跋烈的计谋是不会得逞的。 他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最近紫庸与南楚即将开战的消息城中百姓应当都知晓了,可别有人趁机惹出什么乱子来就麻烦了。” “这点公子大可放心,城中巡逻队伍如今加了不少,且都是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的,真要出了乱子,当场就能解决。” 白芷点点头,倒是安心不少。 吃了饭,白芷将买的东西摆到床上,自己也坐了上去开始研究。 将手中那几种绣样来回翻看,都觉得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戏水鸳鸯,交颈鸳鸯,比翼鸟,百合枝之类的。 要是真让他绣好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没那脸皮送出去,叹了口气,将那一沓纸放在一旁,将买好的靛蓝色布料裁剪好固定在绣绷上。 然后便盯着绣绷发呆,在上面绣点什么好呢? 第120章 自伤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图案,或者是简单一点的花也成啊! 花?白芷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一早没有想到呢? 跳下床,往桌案跑了两步,又突然折回来乖乖地穿上鞋子,这才又去了桌案前。 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朵广玉兰,白芷看着半晌,又有些不满意。 换纸又重新画了一张,还是不满,重来……重来…… 不行!还是得重来…… 桌案旁的地上被他扔了一地的废纸,白芷看着纸上灿烂盛开的广玉兰终于露出了笑容。 画来画去,最终还是对当初那一朵最满意,是他第一次收到的那一朵呢! 一连几日,白芷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晚上屋内的灯也是到了半夜才熄。 阿泗每次送饭都能见到白芷白皙的指尖多出几个小孔,眼下的黑眼圈也越发明显。 他有时候都忍不住在想,白公子不会是因为太想念公子所以心中难受,为了缓解心中的痛楚所以就用针扎手指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担忧。 那什么,他这时候是不是该去劝劝?毕竟要是让二公子知道了,铁定会心疼死,说不定插着翅膀都得从京州飞回来。 “那个,白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泗小心翼翼地看着白芷,生怕让他难受了。 白芷喝了一口粥,看着站在一旁略显局促的阿泗,一时疑惑:“嗯?什么话?” 阿泗搓搓手,偷偷瞧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劝道:“属下知道你想念公子得紧,但是你也不能自伤对吧!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那得多伤心难过啊!” “啊?”白芷端着粥有些不解地看着阿泗:“什么自伤?” 他何时自伤了? 阿泗指了指白芷的手,低声道:“属下每次见你,你手指上都会多出几个小孔来,瞧瞧,这双手都成什么样了,我看着都难受,更别说让我家公子见到了。” 白芷顺着阿泗的手指看向自己指尖,白皙的指尖如今算是带血的小针孔,因为他的皮肤本就细嫩白皙,这些小孔看着格外明显。 白芷顿时脸一红,手中捧着的碗都差点掉地上,这种被人指出来又误会的尴尬还真是让他难以招架。 “这个,不是,不是我故意扎的……”白芷低垂着眉眼,感觉自己可以先找个地洞去躲躲了。 “嗯?”白芷的声音很低,以至于阿泗没有听清楚。 白芷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分,端着粥喝了一口,才小声解释道:“我在学做香囊,还,不太会……” “绣香囊?”阿泗有些迷糊,然后又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原来白公子是在给公子做生辰礼啊! 不过,阿泗又看向白芷,他以为白公子会女工呢!原来不会啊!难怪将手扎成这样了。 白芷的脸通红,他也不知道自己再红个什么劲儿,明明那人都远在京州的。 白芷这红着脸又羞又恼的模样阿泗不敢多看,忙转开了脸,恭维道:“白公子亲手绣的,公子一定会喜欢。” 白芷浅浅扯出个笑来,有些不好意思:“还得多练练才行。” 下午的时候苗齐白来了,好死不死的偏偏也发现了白芷指尖的伤,于是又一顿追问。 白芷无奈只得又将跟阿泗说的话再与他重复一遍。 苗齐白听了他的话冷冷哼了一声:“那小子,真是踩了什么狗屎运才能遇到你。” 是我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福,这辈子能遇到他才对。 白芷笑笑不说话,他们俩总是不对付的,他若把这话说出口,苗齐白指不定得多骂他两句。 苗齐白见他不说话,瞥他一眼,叹道:“我当初想你遇到个良人,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白芷笑笑:“我觉得他挺好的,这世上也没谁比他更好了。” 苗齐白不满地哼了一声,反正他是不喜欢那小子,那小子虽然现在对白芷不错,可他在京州的名声可谓是人嫌狗厌。 不过既然白芷喜欢,那他就忍了,若是那小子哪日对他不好,自己就用银针扎死他! “苗大哥此次来可是有什么事?” 苗齐白点点头:“上次跟你说的,将那群孩子送去贺州,那边离这里有些远,我在那边有个朋友也可以照看他们。” 白芷点头:“什么时候出发?我去送送他们。” 苗齐白摆手:“他们乘船过去,河边风大,你就别去了。” 白芷张了张嘴,最终忍住了,现在拓跋烈也在城中盯着他,他还是少与人往来的好:“嗯,那代我给他们道个别!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若……我会寻机会去看他们的。” 苗齐白点头,又给白芷把脉检查了一番。 “你这身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养好。” “之前那小子一直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我也不敢问你。” 苗齐白看着白芷,目光微暗:“那人是不是已经找过你了?” 白芷点点头。 “你要跟他回去?”若那人已经找到白芷,而白芷却没有打算离开继续躲藏,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 “总躲着也不是办法。”白芷低声道。 苗齐白看着他,不用想也知道原因:“说到底,你还是因为尹决明才不愿意离开,你明明那么害怕那个地方。” “拓跋烈是个疯子,”白芷摇摇头,“若找不到我,他会用尹恬来威胁我,即便不是尹恬,还有你们,又或者其他的与我有关的人,我走不掉。” “而且,有些事情我早就该做了,这次回去我不再是笼中困兽,我做那些事会方便很多,为了他,我有足够的勇气与之抗衡。” 苗齐白深深看着他,却又生出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你去了那边,我就帮不到你了。” “这些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白芷浅浅一笑:“苗大哥,真的很感谢你。” 白芷又想起拓跋烈的计划,不免有些难过,那计划无论成与不成,此一去,他与尹恬就真的算决裂了。 两人坐在屋中,瞧着窗外落雪,都未再发一言。 只是临走时苗齐白低声问了句:“我发现尹决明不在你身边你身体反而还要好得快些。” 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你们成亲了?” “嗯,之前在烽神山拜的天地,虽然仓促,也算是为我今后留下一丝念想,”说到此,白芷露出一丝苦笑:“只怕他往后会后悔……大概要恨死我了。” “你为了他回到那个地方,还不知要承受些什么苦难,他怎能恨你?” “况且远的不说,如今他对你用情至深,或许会有怨,但也不至于恨。” 或许吧!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白芷从窗口看着苗齐白撑伞离去,眉眼之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 想要在离开前再见你一面,可这都成了奢望,尹恬,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第121章 消息 一只蜂鸟嗖一声飞向空中消失在飞雪里,尹决明瞧着白茫茫的天空愣了片刻神,这才下楼将写好的信让小二送去驿站,回身时见沈浪从外面回来,两人相视一眼陆续上了楼。 青禾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见有人推门而进,立刻跳起来,抱剑在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二公子!” 尹决明按着他脑袋将他按坐回凳子上,“无架可打,把剑放下。” “哦~”青禾垂头丧气地坐回去。 沈浪关上房门走进来,也围着圆桌坐下,“大公子和殿下的马车已经出城,我悄悄跟了几里,没发现有人跟踪。” “不过我回城时遇到一支大商队,百来人,我瞧着队伍随行人不像普通商队人员,便趁他们休息时潜去打探了一番。” 青禾巴不得他们有问题好去打一场架,双眼亮晶晶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沈浪瞧着青禾一副快说快说,说完好让他去打架的架势摇摇头,看向尹决明,神色严肃,“他们拉货的车上藏的全是军中武器。” “走私军械?”青禾腾地站起来,“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 “不过这事儿好像轮不着我们管。”青禾丧气地坐下。 “未必就是走私。” 尹决明把玩着空茶杯,神色不明地思忖片刻,“你说商队人员看着不对劲,是怎么个不对劲法?” “他们虽打着商队的幌子,但我瞧着里面的人不像商人,也不像镖师,倒像是军队。” “军队?”青禾这回是真懵了,难道将军还暗中派了人装作商队护送?青禾瞄了眼尹决明,心中嘀咕,看二公子的神色也不像是自家军队啊! 尹决明转着手中茶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看来京州要热闹了。” “什么?” 沈浪和青禾看向他。 尹决明将怀中几张手指宽的纸条取出展开给两人看。 沈浪眉头逐渐皱起,“泉城,甘城,廊城……十二座城中都发现了疑似军队的不明商队!” 青禾展开手中纸条,颦眉说道,“还有这张,发现大批乔装成百姓乞丐的人正向西南汇聚。” “西南方,那不是……” “正是京州方向。”尹决明说道,恰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尹决明起身开门,接过宋掌柜送来的东西,回身在桌上展开。 那是一张羊皮卷,有半张桌子大小,羊皮卷上是南楚山河图。 他手指着地图上几个地方,“你们看这里,泉城,甘城,廊城等十二城连起来,最后指向一个地方,这里想必就是那些人的出发点。” 尹决明在地图西边边缘点了点。 “猛虎关?”沈浪目光停在尹决明最后指向的地方。 猛虎关是西边最外围的一道防线,驻军将军是当今六皇子慕容绍的亲舅舅薛平,此次各皇子被派往各大边境,便是七皇子去了猛虎关,但前段时间七皇子的死讯已传出,听闻六皇子在东境受了重伤逃去了猛虎关。 沈浪从猛虎关做起始点,沿着传信上的城池又走了一遍,他沿着那个方向一路向前,最后目光落在京州城上。 再有五座城,这些人就是直逼京州而去! “这五城可有消息?”沈浪不知道尹决明从哪儿得来的这些消息,但他知道这些年尹决明看似在京州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但他一定在暗中培养了不少势力。 “消息还没到,不过应该也快了。”尹决明将羊皮卷收起来交还给守在门外的宋掌柜,回来后却是慢悠悠喝起了茶。 沈浪看得眼皮狂跳,“你有什么打算?”怎的还能这般淡定? 那五城虽还没传来消息,但结局显而易见,这些人就是冲着京州去的。 “我能有什么打算?”尹决明挑眉看他,“且看他们狗咬狗罢!” “再说,前面还有我大哥顶着,叫我个纨绔拿什么主意?” 沈浪一口气憋在胸口,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青俞摩拳擦掌,“要打起来了啊!这个我喜欢!” “去去去,你个小孩子做什么成天想着打架杀人?不学好!”尹决明挥手赶人,将青俞难得的爱好掐死在摇篮,“真要打起来,有哥哥们在前面撑着,你只管躲后面去。” 青俞气得脸颊鼓鼓的。 尹决明一行人在尹风他们离开祈安城的第二日也出发了,紧赶慢赶走了七八日,一行人遇到三波刺杀。 一波来自紫庸,两波来自京州。 尹决明坐在雪地里,赤着上身,由着青禾给他包扎肩膀上的剑伤,他取下面具,抓了把雪搓了搓,将凝在面具上的血搓干净,这才重新戴上。 “再有三日就到连城了。”沈浪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水囊,正要喝水,瞧见天边一只小小的蜂鸟直冲地面,最后停落在尹决明肩头。 “大哥他们已经在连城暗桩落脚,只等我们追上去……”尹决明从蜂鸟腿上取下一只细长的纸卷展开,瞧着上面的字忽然顿了声,面色有一瞬间变得格外阴沉,但他很快又收好情绪,只传出一声冷嗤。 “大公子传来的?是出什么事了?”沈浪瞧了他一眼。 尹决明将纸条给他自己看,而后赤膊躺进雪堆里,他也不觉得冷,反而越发清醒,清醒了,就不会因为愤怒而蒙蔽头脑。 他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揉化了。 青禾摸到沈浪身旁,一起瞅那纸条上的信息,“还真是猛虎军啊!啧啧。” “这回大公子不用偷偷摸摸地进京州了。” “不过怎么会叫咱家去和他们打?咱家调兵来一趟最快也得半个多月。” 沈浪也奇怪,不过他还有个点不明白,倏尔看向在雪地里躺尸的尹决明,“京州禁军就有两万,虽说已经分崩离析,但也实实在在有三万,加上龙鳞卫两万,城防军三万,这就有八万人,他们想攻下京州,就只派三万人马?” 尹决明说,“城防军三万,加上不就六万了?六万打五万,京州得败。” “周琼是六皇子的人?不可能!”沈浪颦眉摇头,十分笃定,“当年周琼是得了兵部侍郎马昌德举荐才得了京州城防统帅的职位,马昌德是太子的人,周琼后来更是娶了马昌德的妹妹,他不可能是六皇子的人。” 尹决明在青禾警告的凝视下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衣裳边穿边说道,“举荐而已么,你当初不也是宋太傅举荐的么?难不成你也是太子的人?” 沈浪一噎,他自然不可能是太子的人。 “你何时得来的这消息?可当真?” “两年前吧!”尹决明略一思索,“在花满楼的姐儿那里听来的。” 青俞双眼一亮,青青姐! 沈浪不知里面有这样一层关系,看向尹决明的目光复杂。 第122章 猛兽 三日后,尹决明一行人到了连城。 “这城中不得了,瞧着好多乔装的军中人呢!”青禾偷偷从窗户缝往街上瞧,让尹决明给按头逮了回去。 沈浪从外面进来,尹决明抓着挣扎的青禾问他,“联系上他们了吗?” “联系上了,今夜就过去汇合。” 入夜,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房中烛火将屋中众人的影子照在紧闭的窗纸上。 屋中有一张方桌,桌上只一盏摇曳的烛火,众人围桌而坐,靠窗的位置生了炭炉,炉上烧的茶水已经沸腾。 青俞拿了茶盏给桌上几人盛茶,青禾在一旁挨个送。 “这两日我让青俞在城中打探消息,”尹风接过青禾送来的茶,说道,“昨日猛虎军三万人马已经驻扎在京州城外,薛平派了他的大儿子薛钟呈与六皇子带兵围城,三万人马已集结完毕,可这城中还有源源不断乔装过城的人,你们今日进城应当也发现了。” “的确。”沈浪颔首,“莫非消息有误?猛虎军来的不止三万?” 尹风吹了吹茶汤,浅嘬一口,这才继续道,“的确是三万,我的人今早传来确切消息,西边蛮族准备攻城抢冬粮,薛平得留兵阻敌,三万已是极限,他抽不出更多的人了。” 青禾将茶盏送到尹决明面前,好奇问道,“那城中这些人又是哪方人马?” “我记得薛平的妹子有个独生女,在他妹子死后,薛平对那侄女也是格外宠爱,后来亲自给她挑了个夫家。”尹决明指尖轻弹茶盏,盏中茶汤荡起波纹,他看着水中扭曲的烛光倒影,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好像听人说过,他给他侄女挑的女婿是个小旗,在,在……” “在端州任职,叫陈阳,去年升了端州军副将,”沈浪接过他的话,他这些年在禁军任职,各州军备他都有了解,因此比尹决明更清楚,于是继续说道,“端州在南楚腹地,无需担心外敌入侵,前些年我带兵在那边同他们一起剿过匪,这几年也无山匪流寇侵扰,他们的守军备有一万六,他若要派兵支援,起码能调动一万兵力。” “这就说得通了。”尹决明点点头。 “猛虎军三万,再加上端州军一万,那也有四万,若京州城防军倒戈他便有七万人马。”青俞听到此处,不由皱眉,担忧地看向自家公子,“太子却只让调派两万尹家军前来平乱,这会不会……” 尹风摇摇头,“你别忘了,京州还有三万禁军和两万龙鳞卫,若真要打,我们这边也有七万人。” 尹决明听着,虽说的确是这样,可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股不安一直持续到了两万尹家军与他们汇合。 京州城门关了有月余,京州城防军与六皇子带来的猛虎军真真假假打了两三场。 如今尹家军一到,城中太子便立刻传信让尹风带兵清剿六皇子一党,可尹风提出需要派出禁军合力围剿时却遭到了太子拒绝。 彼时猛虎军和端州军已经汇合,京州城外驻扎了四万军队,城防军虽和猛虎军打了几次,但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背刺,两万尹家军如何与之对抗? “砰”的一声,尹决明一拳砸在桌上,茶汤撒了满桌。 “他什么意思?让我们两万人和那边七万人打?他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屋中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谁也不知道这位监国的太子殿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尹风重新写信,将此战的利害一一道明,且再三恳请派出禁军协助,否则尹家军一败,京州恐怕难以抵挡之后猛虎军的攻势。 许是尹风言辞恳切,太子也看清了此战的利害关系,在回信中终于松口,答应派出两万兵马协助作战。 尹风不欲让尹决明太早暴露,便打算让沈浪前去带领禁军协助作战,沈浪本就是禁军统领,即便如今的禁军几乎四分五裂,但统领的官威还是在的。 两人在战前一夜商量战略商量到半夜,第二日一早,尹风穿上银甲与青俞,沈浪带兵出城。 尹决明在连城一处客栈守着慕容烨,客栈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变成了废墟,客栈中血气弥漫,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黑衣人的尸体。 十余位尹家军精锐手持长剑冷肃地在大堂四周警戒。 尹决明坐在大堂的柜台上,面色沉冷地正用一方帕子擦剑上的血,柜台后面是面色略白的慕容烨,青禾正游走在大堂那堆尸体间,用剑挑他们的裤子。 挑了大半,青禾忽然“咦”了一声,剑尖从一个黑衣人怀里扒拉出一块令牌,他拿着令牌端详片刻,忽然大惊失色,将令牌隔空抛向尹决明,“二公子,快看这个!” 尹决明接住令牌,定睛一看,瞬间颦眉。 龙鳞令? 这是龙鳞卫!是老皇帝派人来刺杀他亲儿子? 不,尹决明握紧令牌,夜铭传来消息,老皇帝早在一月之前就陷入了昏迷,如今是太子把持朝政,莫非是太子下令刺杀十三? 可龙鳞卫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可如今皇帝昏迷太子监国,护卫京州也就罢了,龙鳞卫不可能听他私下调遣前来刺杀十三。 莫不是龙鳞卫也出了叛徒? 可为何一定要让十三死?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 正待回身问问慕容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忽然冲了进来。 “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大公子他们被猛虎军困住了!” “什么!” 这一声惊呼是从慕容烨口中发出的,他腾地从座椅里站起来,脸色白得吓人。 “十三,先别激动。” 尹决明用眼神压下慕容烨后面的话,颦眉看向那个士兵,“怎么回事,说清楚。” “今日大公子带兵出城,按照之前预想,由大公子带着两万尹家军从后方包围突袭,沈统领绕至前方接应协助的禁军协同作战,但,但太子没有派禁军出城!” “你说什么!”青禾怒跳起来,一把揪住传话士兵的领子,“什么叫没有禁军出城?” 尹决明面色乌云密布,握着寒冰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咯咯作响。 士兵在青俞愤怒的质问中绝望大喊,“太子未派禁军出城,派出的是城防军!他们临阵倒戈了!” “大公子见情况不对想要撤退,猛虎军却直逼而上,大公子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将士们硬打,大公子带着一千精兵想要长驱直入擒王,眼见着就要成了,结果被倒戈的城防军截住,如今大公子和剩下的尹家军全被困在了逐鹿原!” “公子。” 就在客栈气压低得几乎爆裂时,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尹决明面前,那人一身黑衣,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凌厉的眉眼。 大堂周围的士兵见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正准备拔尖,青禾抬手制止了。 他们不认识此人,他却认识。 大公子和二公子各有亲卫三人,大公子身边的亲卫是将军挑选的,分别是青俞,青青还有他。 二公子身边的亲卫则是当年长公主安排的,分别叫夜铭,夜束和夜泗。 常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泗便是夜泗,这位便是夜束,往年都是由他偷偷带着二公子前往边关又送回。 夜束双手呈上一支细竹筒,尹决明接过,从蜡封的口子里抽出一张纸条展开。 霎那间,一阵寒气自尹决明周身向外蔓延,他捏碎了竹筒,凶煞的目光看向那名前来报信的士兵。 “城防军倒戈,太子可有派兵支援?” “未曾……” 两个字,如凛冬寒风,吹灭了尹决明最后一点期待,紧接着便是无边怒火燎原。 手中竹筒与信纸化作碎屑从指尖滑落,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在京州做了十七年的困兽,他安安份份地做个纨绔子弟,一身武艺藏身从不敢显于人前,他是京州不学无术,人嫌狗厌的纨绔子弟,他不敢有一日表现得正经,就怕连累了边关的父亲和大哥。 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家,怀疑忌惮如蛆附骨,他们用命堆积的忠心在他们眼里犹如浮萍。 他们哪里是要尹家军前来平乱啊!他们要的是他大哥的命! “好啊!真好啊!” 尹决明阴冷的笑声如深冬寒雪,这一刻,他再不是披着幼崽外衣的小狼,他化作了一只猛兽,一只即将饮血的真正的猛兽! 第123章 书信 这日,白芷绣的香囊终于到了尾声,只是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玉兰花,白芷自己都忍不住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太丑了!” 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又打起精神来,重新开始裁剪布料。 这次他没有急着直接开始绣,而是拿了一张纸,对着纸用针戳。 就这样又练了三日,这次绣起来倒有些得心应手。 安安静静绣了几日,正面的广玉兰总算绣好了,满意地呼出了一口气。 反面要绣的字样他也早就想好了,此刻直接绣上便行。 字样简单,他也不过就用了一日,装上调好的香料缝好,挂上吊坠,除却有些粗陋的针脚,远远看着倒是精致又典雅。 白芷瞧着很是满意,小心地将绣好的香囊放进小匣子里,又开始绣第二个。 他是想绣一对的,一个留给尹决明,一个他带走,既然注定要分别,他想给自己多留些念想,至于另一个他到时会不会收下,那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有了之前的练习,绣针的落脚也越发熟练,第二个香囊他也不用着急,慢慢绣了五六日。 将两个香囊一起放进小匣子里,真是越看越喜欢。 白芷抚摸着两个香囊,轻轻叹息着:“如果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该多好……” 伤感不过一瞬,白芷收敛好情绪,将剩下的碎布料和线团翻了翻,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干脆就放杂物间去。 乱七八糟地将东西往篮子里一塞,提着便出去了。 “白公子是去杂物间吗?”阿泗搂着一堆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问着他。 白芷点头:“嗯,东西弄好了,还剩些边角余料,我正准备放杂物间去,免得占地方。” “给我吧!正好我过去就一起了。”阿泗从一堆东西中腾出一只手来。 白芷本想说他拿过去就好,反正也不远,话还没说出口,篮子就被阿泗提过去了,只得改了话:“你小心些,拿那么多东西别摔着了。” 阿泗笑道:“就这点东西还摔不着我。” 白芷笑笑没说话。 阿泗抱着东西进了杂物间,将手中那一堆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往地上一扔,本来手中的篮子他也要随手扔的,但是余光瞥见往篮子里一物,便收了手。 从一堆破布线团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被无情丢弃的香囊,阿泗瞧着,真心忍不住笑起来:“这大概就是白公子说绣毁了的那一个吧!丑是丑了点,但扔了多可惜啊!” 他打量着,然后将那白芷自己都嫌弃的香囊揣进怀里:“白公子手指上的针眼可都是为了绣这个丑东西扎出来的,这可是个大证据,还是到时候交给公子自己处理好了,到时候要留要扔看他自己。” 不过想来他是不舍得扔的,估计会偷偷藏起来。 于是这个白芷想扔掉的丑东西就被阿泗这样偷偷捡了回去,准备在未来的某一天交给尹决明亲自处置。 * “白公子,京州传信来了,你现在看吗?” 屋外传来阿泗的声音,这几日天气越发地冷了,白芷有些受不住,便让阿泗在房里点了炭火,自己则窝在床上看着些搜罗来的游记打发时间。 尹决明倒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送信回来了,猛然听到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兴奋,掀了被子便往外跑。 打开门就见阿泗立在门口,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信在哪里?” 阿泗将手中的信封递上,他就知道白公子听到京州来信定然会很激动:“白公子,你怎么没穿鞋子就跑出来了?” 白芷将信放进怀里,笑道:“啊!我一时有些太急就忘了,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又将自己往被窝里一塞,放在怀里的信封贴着胸膛,白芷傻傻地笑了起来。 将那封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信封上写着四个字:吾妻亲启。 字迹潇洒又张狂,与那人心性如出一辙,白芷指尖在那四个字来回抚摸。 吾妻,吾妻,白芷露出浅浅的笑容。 许久,他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那两个字上挪开,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 [吾妻卿卿 见字如晤 展信舒颜] [离别数月,夜夜思君辗转难眠。] [京州连日大雪,护城河见冰,寒风簌簌,冻人入骨,每每见此,便忧汝身。] [卿卿身安否?喜乐否?思吾否?] [昨夜梦回,春暖花开,卿卿于树下奏琴,吾以萧瑟伴之,琴瑟和鸣,吾心之所向矣。] [奈何春宵梦短,醒时房中空空,榻旁无卿卿,虽有炭火,却觉天寒地冻。] [近日琐事缠身,恐春节难伴卿卿左右,吾心难安,万望卿卿勿怪,待来年春桃绽于枝,吾前来向卿卿请罪。] 白芷看到此处,眉宇似喜似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眸中又染上一抹愁。 轻拭珠泪,心间凄凉。 尹恬,春节将至,我们怕是再难见面了…… 拿着信纸,翻到第二页,第二页话语短暂且直白,白芷却是看得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阿芷,如今皇上病危,太医已束手无措,还望你前去请苗齐白入京,如今关键时期,皇上万不可在此时出事。] [阿芷,我和大哥还有十三一切安好,你无需担忧,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最后落款处写的是: [希自珍卫 至所盼祷] [夫 尹恬 决明书] 看落款时间,这都是一月之前了,白芷拽着信纸,无声一叹。 如今到处是大雪,许多路都封了,要快马加鞭地送信到边关,大半月已经是最快的了。 小心地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里,如同之前那一封信件一起放在了小匣子的最里面。 提笔给尹决明写了封回信,告知他自己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又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最后又提道: [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想来是赶不上与你一同庆生,本想同信件一同寄给你,但又怕路上丢失,东西先帮你存着了,等你自己回来取。] 最后落款 [海天在望 不尽依迟] [白芷] 第124章 少年 白芷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起身出门交给阿泗让他送出去,这才又穿上大毛氅,捧着汤婆子,撑着伞出门。 路过阿泗时还是跟他说了一声:“我去安乐居一趟,你不必等我回来用饭了。” 阿泗点头:“是,公子一路当心。” 苗齐白大概也是收到了消息,待看到白芷的一瞬间,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你也是来劝我去京州的?” “嗯。” 白芷坐在火炉旁,正烤着火,本来他还在想要怎么跟苗齐白讲,毕竟这大雪天的去一趟京州也不容易,哪知苗齐白会自己先提出来。 “你知道了?” 苗齐白一边煮着热茶,一边冷哼:“你家那位给我送了一封信,我就知道没好事。” 白芷笑笑:“这样啊!” 大概是觉得自己直冲冲地来找苗齐白会不大好开口,所以尹决明单独也给他写了一封信。 白芷心头一暖,他总是这样细心。 “那个臭小子,求人也不知道说话尊重点,真当我没脾气了是不是?”苗齐白想着之前收到的那封信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白芷笑笑,按照之前两人一见面就各种不爽的情况来看,大概那封信的语气不会像自己收到的一样温和了。 “苗大哥,你别生气,他就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去京州一事……” 苗齐白看向白芷,忍不住叹气,他就觉得白芷配那玩意儿亏了,但一想到他们两人后面会分别心中又莫名难过。 他摇摇头,将那些伤感情绪压下,说道:“皇上病重乃国家大事,身为医者,我自当全力相救,如今安乐居的孩子也已安排好去处,我去一趟京州也无不可。” 白芷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他出手,终归是机会大一些。 “苗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吧!这雪看着也停不下来了,要等到雪停才出发怕是等不及了。”苗齐白望着屋外飘落的大雪,也不知是惆怅还是担忧。 “此番离开,我们怕也是见不到面了。”苗齐白回眸深深地凝望着白芷:“你真的想好了吗?” 白芷垂眸,半晌点头应道:“嗯。” “你此去危险重重前路艰难,黄金帝蛊之血虽能让你在重伤之下保得一条命,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不死之身,你可知道?” “我知。” 苗齐白见他神情,知他不会轻易反悔,半晌叹道:“那你可有话要我带给尹决明?” 白芷摇头:“我写了回信,便也不用再带什么话了,说多了,最后反而成了痛苦。” 白芷撑着伞走在街道上,堆积的雪淹没了他的脚腕,鞋子已经湿透,脚趾几乎冻得麻木。 看着街道两边匆匆关门的小商铺,听着他们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抱怨,白芷猛然惊醒。 是啊!今年冬天大雪不断,就连随时清理着的街道都又堆起了这么厚的雪,那没有清理的道路呢?有多厚了?堆到膝盖还是大腿又或者到了腰际? 孤狼关四周荒芜,无法大批量生产粮食,能够这么发达且人流密集全是靠着经商。 这些时日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商道可还能通行? 若道路被阻,孤狼关连着烽火关无异于成了困兽。 商队无法进出,那孤狼关储存的粮食可够撑过这个冬天?还有柴火衣物,这些可备齐了? 之前孤狼关在孙潮手中管制,他可有准备这些? 不,他是拓跋烈的人,他不可能会真心为孤狼关百姓做事! 往年城中冬粮都是有尹副将掌管调配,今年是孙潮,他真的给孤狼关备粮了吗? 若没有,孤狼关百姓怎么办? 烽火关的十万大军又该怎么办? 没有足够的柴粮,百姓定然会起暴乱。 要是紫庸趁着这时候来犯,南楚军队可能够抵挡? 越想下去,白芷的脸色就越是难看,以他对拓跋烈的了解,若他们真面临这些困境,紫庸军队必然会趁机进攻。 城中若发生暴乱,拓跋烈很可能会趁乱对尹鸿下手! 大雪围困,城中内乱,外遇强敌,即使尹家军强悍,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中打胜仗。 不行!他得让阿泗尽快告知尹将军去检查都尉府粮仓储备,若孙潮当真作假未备,他们得赶紧趁着如今还有一些道路可通行,多备一些粮食和炭火衣物回来! 因着有些着急,脚又被冻僵了,白芷匆忙间竟一个踉跄摔了一跤,脚腕传来的疼痛让他眉头一皱。 “公子没事吧?” 一个清秀的少年将白芷扶了起来,嗓音温和,如沐春风:“下雪天路滑,公子走路要小心哦!” “多……”谢字未出口,宽大的袖袍之下,掌心被少年塞进一个小纸团,白纸一愣,这才抬眼看向少年。 少年瞧着十八九岁,面容清秀,笑容温和,语气也温和。 见白芷看过来,少年仿佛只是单纯地扶了个摔倒的路人一般,笑道:“既然公子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白芷瞧着少年走远,捏着手中的纸团,一瘸一拐地往烂客居走去。 烂客居其实并不远,但白芷走回来时已经满头大汗,脸色也白得吓人。 闻声赶出来接他的阿泗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 “白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白芷摇了摇头,忍着脚腕处的疼痛,拉住要扶他的阿泗,急切道:“阿泗,你去都尉府一趟,让赵副将一定严格检查今年库房储备的冬粮,孙潮可能会在粮食上作假!” “还有尹将军,你去给他提个醒,今年入冬太早,如今又连着下了几月的大雪,恐怕孤狼关和烽火关会被大雪断了出路成为孤城,趁着现在还有小道可以出去,粮草衣物炭火赶紧多备些,还要通知两城的百姓们,过冬的东西全部都得备好,今年冬天定不好过,特别还要注意紫庸,乘虚而入他们最是在行。” 白芷撑着一口气说完,脸上的汗干了又起。 阿泗听得心惊不已,往年边关也连月大雪,但确实没人注意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大雪也几乎没断过。 都尉府粮仓,当时是赵副将带人去查看的,如今听白芷再次提起,他也有些不放心,还是得再仔细检查一番才行。 阿泗看向白芷的目光染上敬意,这般细节的事若不注意,真出事了那可就难以挽回了,若是大公子在定然也能发现,但大将军并非细致之人,军中那群大老粗就更别提了。 第125章 纸条 “咳,咳咳……”白芷有些无力地咳嗽了两声,脚腕又胀又痛,脑袋也有些眩晕,他不由想着,大概自己又染了风寒了。 阿泗也是猛地回神:“公子这模样怕是又染上风寒了,我先扶你进去吧!” 白芷摇头:“你还是先去烽火关,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公子你身体本就弱,要是再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厨房一直备着热水,你先进屋,我去给你打些热水,你泡泡再休息。” 阿泗说着便往厨房去,白芷也没拦着,自己慢慢挪回房间,脱了鞋子掀开裤腿一看,脚腕已经肿得很高了,白芷皱眉,难怪这么痛。 阿泗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提了热水过来。 “白公子,热水给你准备好了,你先……”阿泗退过来,虽然白芷很快扯过衣摆挡住,但阿泗还是一晃眼见到了那红肿的脚腕,顿时担心不已:“公子,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就扭了一下,一会儿上点药就好了。” 说着就一瘸一拐地去屏风后面,阿泗忙过来扶住他,一边担忧一边心疼:“公子你也真是的,染了风寒不说还将脚扭成这样,这让我可怎么给二公子交代啊!” 白芷笑笑:“没什么大事,吃点药就好了,我也没那么娇贵。” 阿泗不语,可不就是娇贵嘛!二公子可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哪舍得让你受一点伤,也就你自个儿不知道爱惜自己。 阿泗将白芷送到屏风后便退了出去,白芷靠着浴桶正解衣衫,忽然摸到怀里一个小纸团。 那少年他并不认识,也不知为何塞了这纸团给他,当时他急着回来找阿泗,便也没多想直接塞进怀里了。 将纸团取出来展开,瞧着上面的字迹,白芷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只觉得脑子有些发僵。 [老狼死于新旧交替时,暗夜遍布眼睛,一切已成定局,切记,切记,勿要徒生事端。] 老狼,是尹将军尹鸿! 老狼死于新旧交替时,新旧交替,一年一新时,难道是除夕夜? 白芷只觉一股寒意惊遍全身,他们是要在除夕夜刺杀还是用什么方法? 尹将军强身铁骨,在孤狼关镇守十余年,北境狼王的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即便狼王老了,可狼威未必弱,刺杀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那么他们还能用什么办法? 蛊,蛊毒!是了,是了,这才是紫庸惯用的手法! 白芷想起尹决明离开前曾跟他抱怨过,说尹将军是个老顽固,不听劝又爱逞强。 好像是因为尹将军旧疾发作军医看不好,他带着苗齐白去了两次但尹将军都没有见,说什么是老毛病了,不用看,还让人将他们轰了出来。 尹将军看似脾气粗暴,但是个正直爽朗的人,在军中更是赏罚分明,如此正直之人不像是会做出将大夫直接轰走的失礼事情。 如此想来,他真的只是旧疾发作吗?他不让大夫查看,是否已经发现身体出现了不可挽回的问题? 白芷一手撑在浴桶边,看着手中皱巴巴的纸条,心头乱作一团。 如今尹副将和尹恬都不在,若尹将军当真出事,只怕紫庸立刻就会出兵攻城,而尹将军身死,尹家军定然士气大减,只怕南楚与紫庸的大战会以失败告终。 他要将这件事告诉尹将军吗?若他自己已经知道,是不是早已有了部署? 那个给他塞纸条的少年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知道这些? 暗夜遍布眼睛,勿要徒生事端。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是怕自己察觉到什么去提醒了尹将军吗?他在提醒自己不可多生事端,是因为有人在暗处盯着他。 他知道拓跋烈会派人监视着他,他也知道拓跋烈想用尹将军来试探他,他甚至能猜到自己会去提醒尹将军,可他到底是什么人? 阿泗的声音又在屏风外响起了,“白公子,消肿散瘀的药和治风寒的汤药都给您放这边的桌子上了,还有饭菜也用食盒给您装着放桌子上了,您一会儿记得吃。” “属下现在赶去军营,烂客居就剩公子一个人,二公子给您的暖玉切记要带在身边。” “阿泗!” 白芷突然叫住准备离开的阿泗。 阿泗停在门口,回身恭敬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不!不行!不能说! 拓跋烈想用尹将军来试探他对尹恬的感情是真是假,他决不能让他知道! 如若不然,他不仅软肋被人拿捏,回到紫庸后的地位只怕比从前还不如,若只能被困在笼中,他就没办法去做那件事。 白芷颤抖的手覆盖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阿泗疑惑地抬眼看来时回道:“无事,你去吧!” “属下告退!” 阿泗关上门,白芷脱力般摔跪在地,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躬身埋在地上,几乎破碎的声音从他掌中溢出。 “对不起,对不起……” 第126章 人质 大雪连着下了一个多月,边关的出路彻底封了。 车马人流出不去也进不来,当真成了孤城。 白芷自上次染了风寒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大夫换了好几个却总也不见好,之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气色又没了,整个人也瘦了好几圈。 抖了抖窗户上的积雪,白芷轻轻推开一丝缝隙,院中的雪又堆到小腿高了。 阿泗正卖力地在院中铲雪,尹风和尹决明走后,阿泗偶尔会去军营,但这段时日白芷生病他便没再去过。 这会儿听见推窗声,抬头看去,便见白芷一身白衣立在窗前。 “白公子。” 白芷瞧着那雪堆,感慨:“这雪又堆这么厚了。” “谁说不是呢!”阿泗铲了一铲雪泼出去:“今年冬天的雪又长又大,一天不清理就能厚得把人埋了。” 白芷点头,虽然不至于真将人埋了,但确实会积很厚,雪大的时候一天就能积到膝盖骨那么深。 看了看阿泗,他好像这几天一直在铲雪,除了铲雪还是铲雪。 若是尹决明在,他可能还会生起些堆雪人的兴致,只可惜那人不在,如今做什么他都觉得无趣得很,想了想,问道:“要帮忙吗?” 阿泗忙摆手:“不了,不了,就这点地方我一会儿就清理干净了,外面冷,白公子您风寒还未好,还是不要出来了。” 说着又忍不住感慨:“要是苗神医在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公子风寒拖了一月也不见好。” 白芷伸出一只手扯了扯大毛氅,又将手放回抱在身前的汤婆子上,笑道:“不是一直喝着他开的药方吗?这天太冷了,我身体本就差,即使苗大哥在也不见得能好。” 看着又一铲雪飞出去,白芷这才将目光顺着放在远处,也不知是看那飘雪的天空还是院外被厚雪压弯了的树枝。 “对了,这几日可有与尹将军联系过?都尉府仓库吃穿炭火可备齐了?军营粮食可能供应上?” 阿泗飞出一铲雪,歇了一口气道:“都安排妥当了,当日您让我去通知将军时,将军已经在让人准备,好像是大公子那边传了信回来给将军提了醒,今年过冬应当足够了。” “不过都尉府粮仓的事将军估计会来亲自向您道谢的。” 白芷一愣:“粮仓储备粮真有问题?” 虽惊讶却也算是意料之中。 “有!问题还不小!” 阿泗将铲子插进雪堆里,气哼哼地泼了一铲雪出去,说道:“那王八蛋在粮食上作假,粮仓里除了最表面的袋子里都是正常粮食,下面的全是石子掺沙!” “都尉府粮仓储备粮是做战时后备或冬日大雪封城救济百姓用的,若非您当时提醒仔细检查,今年冬天也不知会饿死多少人!” 白芷点头,只要提前发现就好,如今虽然道路难行,但也勉强能走,只要在大雪封城前将缺的补齐就好,只是恐怕尹将军得自己掏腰包填补了。 “城中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那日赵将军在城中通知了,大多数百姓都备了粮食,只是毕竟有些人家银钱不够,恐怕还是得靠都尉府发救济粮。” “不过还有一部分瞧着今年大雪太长又怕紫庸趁机攻城,能走的就都奔远亲去了,若是今年冬天安然无恙,估计雪化了就回来了。” “现在城里还挺冷清,不过现在出不了城,大雪封了路,就连去烽火关的路都得日夜不停地有人清扫才勉强能通行。” 白芷点头,大雪封路,紫庸就是想要攻打南楚也是没法,他如今担心的反而是尹鸿。 除夕马上就要到了。 他看了眼乌沉沉的天,心中也同那天色一般沉闷得紧:“也不知道尹恬他们怎么样了,自上次传信回来,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如今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阿泗见白芷四处操心,笑了笑:“公子日日为别人操心,怎的不见操心下自己?您这些日子可是清瘦了不少。” 白芷笑了笑,倒也不在意:“以前被冻怕了,饿怕了,如今总也忍不住多想想。” “现在大雪封路,到来年开春雪融之前怕是都收不到京州的信了,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心。” “二公子与大公子如今安全入了京,听闻当初二公子护送十三皇子入京时恰逢京州动乱,二公子与大公子带人协助平乱也算是立了功。” 阿泗从军营得知了京州一战的真实情况,那可真真是凶险异常,但他不敢告诉白芷,只能半真半假地撒了谎。 “当时六皇子造反带兵围了京州,太子八百里加急让人送信到孤狼关求援,将军派了两万人马连夜赶回京州,大公子他们等着那对人马一起回京便也无人知晓他之前私自离开边关。” “如今或许动乱已平,但两位公子恐怕还是得等到开春才能回来了。” 不,或许到时回来的只有大公子,二公子从出生便和长公主被留在京州,说是京州生活更好,免了他们娘俩在边关风吹日晒,实际上不过是皇上将长公主和二公子留在京州做人质罢了。 不过从二公子五岁开始,长公主便会派人将二公子秘密送往边关一段时间,一方面是怕他们父子兄弟太久不见变得生分,另一方面是为了让二公子学习尹家功法。 不过此事这么多年并无外人知晓。 虽不知皇上为何将二公子遣送来边关,但这次回去,只怕二公子再难过来了,除非大公子留在京州,可这就更不可能了,毕竟大公子在军中是挂职的,不可能一直留在京,那留下的就只能二公子了。 不过或许到时候二公子会派人将白公子接去京州。 然而这些都是猜测,阿泗也不好随意说出口,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铲雪。 白芷听着尹决明和尹风还平了京州动乱,拨着窗棂上残雪的指尖微顿,他抬眸看向阿泗,目露疑惑: “京州发生了动乱?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他没在信中提起?” 阿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则是心虚。 “上次二公子给您回信的时候正是他们平定了叛乱入京后,公子许是怕您忧心,所以没提,只在将军的信中提到过。” 白芷有些气恼这么大的事尹恬还瞒着自己,可却又无法责怪他。 山高水远,他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徒增忧心罢了。 默默叹息一声,倒是不解,他未去过京州,对朝堂的情况并不了解。 “六皇子为何突然就举兵造反? ” 难不成京州与紫庸勾结的人是六皇子? 可如果是六皇子,他为何会选择造反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方式?且还失败了! 白芷颦眉,越想越不对劲。 若真有紫庸相助,只怕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控制皇帝立下遗诏让六皇子继位,事后再让老皇帝因病驾崩,一切都顺理成章,如此又怎会选择这样一个愚蠢的造反? 可若紫庸勾结的不是六皇子,那么还能有谁呢? 太子本就是储君,皇帝死后皇位就是他的,他可能会想早点弄死皇帝好自己上位,但应当不会蠢到勾结紫庸。 剩下两个得皇帝喜爱的皇子皆死在了边关。 至于慕容烨,不,那小孩儿太单纯了,对权利的野心并不强,更不会是他。 至于京州剩下的皇子,白芷却并不了解,也无法继续推测。 阿泗冷着脸哼哼,“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皇位呗!” “您看着吧!虽然六皇子败了,但京州依旧不会太平。” “皇上有十六个皇子,成年的就有十一个,除开早夭的五皇子和九皇子也还有八个,如今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在边关遇难,二皇子自小体弱,需要静养,三皇子又一心只在山水间,能与太子争一争皇位的还有六个,这还没算没成年的。” “您看看,这么多人都想争那位置,我看京州是有的热闹咯!” 第127章 怯懦 京州 “苗神医,我父皇怎么样了?” 乾清殿的寝殿内,太子,四皇子和十三皇子,太子妃,四皇子妃等人守在龙床旁,其余皇子公主们还有几位品阶高的大臣都在屏风外守着,殿外更是候着一众宫妃。 四皇子前些日子突然病倒,好在苗齐白及时到了京州,不然恐怕如今已成白骨。 苗齐白从龙榻旁走出,对一旁穿着明黄蟒袍的太子慕容翊躬身道:“回太子殿下,皇上身体情况与之前无二。” 角落里,慕容烨的目光黯淡下去。 慕容翊点点头,看向屏风后的一众皇子公主还有老臣们,疲惫道:“父皇病情已经控制下来,这段时间需要静养,皇弟皇妹明日不必再来乾清殿请安了,各位大人也先回去吧!” “是!” 一众人等规规矩矩地拜礼后便出去了。 待人清走,慕容翊这才看向苗齐白,模样甚是忧愁:“苗神医,当真无法了吗?” 苗齐白摇头:“当初便与太子殿下说过,皇上怒气攻心,导致旧疾发作吐血昏迷,身体元气大伤,且积劳成疾,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在下也不过是给皇上续着命而已,但最多也就一两月的时间,还请太子见谅。” 慕容翊一脸哀痛地看向龙床之上气息微弱的人,而后对着苗齐白深深一拜,“多谢神医,即便只有一两个月,也还请苗神医尽量让父皇过得舒心。” 这舒心二字一出,四皇子淡淡透过来个眼神,随即猛地咳嗽起来,慕容烨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水,四皇子妃在他身侧担忧的为他抚背顺气。 苗齐白微侧身躲开慕容翊这一礼,恭敬道:“太子客气,这是齐白应当做的。” 说罢,又转身对一旁咳嗽的四皇子拱手道:“四皇子伤势未好,还需静养些时日,上次开的药方应该快喝完了,齐白稍后再去四皇子宫中为您重新诊治开新方。” 慕容清点头:“有劳。” 苗齐白再次向太子拱手:“齐白告退。” 寝殿的门再次合上,屋中兄弟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半响,慕容翊瞥了眼一旁脸色略白的慕容清,笑道:“四弟先回吧!你这身上的伤病还未痊愈,还是多加注意的好,可别让苗神医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四弟妹也要好生照料老四才是。” 慕容清与四皇子妃垂首应是。 离开前,慕容清担忧地看了眼还在掉眼泪的慕容烨,正想叫他一同走,那边慕容翊却叫了他。 “小十三,过来坐。” 慕容清瞥了眼笑盈盈的太子,在四皇子妃的搀扶下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慕容翊坐到一旁的金丝楠木雕花椅上,接过太监送来的茶,浅嘬一口,目光笑盈盈地落在慕容烨身上。 “太子皇兄。” 慕容烨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坐到慕容翊身旁。 “这些日子皇兄琐事颇多,你回来这么些时日,皇兄也没时间好好看看你,十三不怪皇兄吧?” “十三怎么会怪太子皇兄?”慕容烨惶恐起身,很是受宠若惊,“本该是十三来向皇兄请安的,劳皇兄挂念,十三甚是欣喜,只是如今父皇病重,朝堂之事也需皇兄操劳,十三怕打扰皇兄,这才未曾前来,皇兄不要怪十三才是。” “十三向来懂事,皇兄怎会怪你?”慕容翊轻笑,起身走到慕容烨身侧,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弯着腰,像是大哥对待亲弟弟般亲近。 俯身在他耳旁说道,“父皇那般喜欢十三,皇兄自是也疼爱十三的。” 那声音看似温和,实则字字如寒冰,慕容烨背脊僵直,心头突突直跳,放在腿上的掌心起了汗,当真是如坐针毡。 “太子皇兄怕是记错了,”慕容烨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说道,“十三脑子笨,一直不得父皇喜爱,要说父皇最喜欢的孩子,那自然还是太子皇兄了。” “哦?是么?” 慕容翊压在慕容烨肩头的手移至他后颈处,慕容烨顿时汗毛倒竖,呼吸都停滞了半分。 “皇兄不过是和十三拉拉家常,十三怎的这般紧张?”慕容翊在他僵硬的颈椎上温柔地按压,像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十三在害怕什么?不妨与皇兄说说?” “没,没什么……”慕容烨双手紧紧拽着衣袖,声音颤抖,眼眶微微湿润,“十,十三向来胆小。” “皇兄……”这声皇兄,慕容烨喊得小心翼翼又格外委屈。 慕容翊垂眸凝视片刻,忽而收回捏着他后脖颈的手,又坐回了他对面的椅子里,面上依旧是一派温和的笑意。 “听说十三一路回京途中多次遇险,还得多亏了尹世子一路相护,十三可得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后脖颈那处如同毒蛇缠身的触感消失,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也散去,慕容烨忐忑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应下,“是,是尹二公子和沈统领一路护送,十三已经让人准备谢礼,过几日就派人送去他们府中。” “哦!对,你瞧皇兄这记性,尹世子是后面跟着那两万尹家军回京的才对。”慕容翊状似才想起来,大笑两声,“不知二公子和沈统领可有从那些人口中审问出什么?竟然敢公然刺杀皇子,也不知是什么人,还是得尽早除去才是。” “来的都是些死士,并未留下活口,只怕也不好查出幕后主使。” 慕容翊指尖轻点着茶盏,若有所思地回应,“是么?” “不过话说回来,那二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么些年,咱们京州倒是让他全哄骗了去。” “他那一刀一剑,怕是尹世子都未必能有那样的威力,咱们之前可都小看他了。” 慕容烨低垂着头,一声也不吭。 慕容翊对尹决明武功颇高却隐瞒众人多年之事似乎并不太在意,仿佛只是偶然提起,反而饶有兴致地说道,“二公子单枪匹马直闯敌军腹地斩下薛钟呈头颅,如此勇猛又立下大功,若就放任他像之前一样不务正业实属浪费,不若给他个官职,让他为朝廷效力,十三觉得给他个什么职位合适?” “城防军统领周琼下了大狱,待大理寺与刑部审完必定是要斩首的,城防军如今群龙无首,你说让他去管城防营,如何?” 慕容烨将头垂地更低了,好半响才听他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十三不懂这些,还是皇兄自己拿主意的好,只是,只是我瞧着二公子放浪不羁,自由自在惯了,未必会想入朝为官。” 慕容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十三说的在理,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慕容烨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着该试探的都试探了,这下总该放他走了吧! 哪知慕容翊却并没有让他走的打算,好似真的开始拉起家常。 慕容烨依旧一副怯懦地模样小心回应,直到听到慕容翊问起他去边关之前父皇给了他些什么赏赐。 慕容烨一愣,心思百转间又回归怯懦模样,小声回应,“好似有两幅字画和几匹进贡的云锦,再来就是一些把玩观赏的小玩意儿。” “六皇兄,七皇兄和十一皇兄应当也是收到了一样的东西。” “都是些零碎小玩意儿,具体有些什么十三就不记得了,皇兄怎么想起问这些?是那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父皇赏赐的自然没问题,十三勿要多想,”慕容翊看向慕容烨的目光淡淡,嘴角却依旧挂着笑,“行了,前些时日你也受了不少惊吓,瞧着瘦了一大圈,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过些时日皇兄得了空再和十三叙旧。” 慕容烨起身,向慕容翊行礼告退,慕容翊笑着摆摆手,瞧着慕容烨出门背影的目光带着些似冷非冷的打量。 “我这个弟弟怕是没有看着这般怯懦?” 殿内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跪在慕容翊跟前,垂首道,“可要属下再去核实?” “不必了,逐鹿原没成功那俩兄弟只怕会有所防范,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慕容翊想到什么,忽又皱起眉,“你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弄死我这‘怯懦’的好弟弟。” 慕容翊骤然拽进手中茶盏,眸色狠戾一闪而过,难道是还有其他人知道了遗诏的事? 慕容烨直到走出乾清殿,身上那股毛骨悚然的阴寒之感才完全消退。 他回首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面上的怯懦与惶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从容与冷静。 第128章 天眼 慕容烨回到韶华殿,想些在乾清殿同慕容翊的对话,吩咐近侍元宝去库房备了两份厚礼,自己则换了身简便的长袍。 正待出门,慕容烨脚步忽然顿住,抬眸看向某个方向,眉头微皱。 元宝提着两份厚礼跟在身侧,瞧着主子抬头望着东宫,便也默默等在一侧。 慕容烨沉吟片刻,又打道回府,吩咐元宝将东西拿回去,“算了,东西先收起来吧!过两日我们再去。” “是。” 元宝应声,让人提着东西送回库房去。 他瞧着慕容烨进了寝殿,便吩咐人去沏茶来,“殿下,可是又有什么打算?” 慕容烨摇头,又想到了什么,问,“我走那些时日,太子皇兄可让人来过韶华殿?” “未曾。” “库房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元宝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答,“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殿下走后库房也无出入,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 慕容烨转着茶盏,盏托与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瞧着淡黄冒着热气的茶汤,似是在思索,“我记得我和几位皇兄们去边关前父皇给我们赏了一批东西,那些东西可还在?” “在小库房放着的。” 慕容烨起身,率先往外走,“走,咱们去瞧瞧。” * 苗齐白将药方写好后交给一旁的侍女,春澜宫因为慕容清这段时日服药泡上了一层淡淡的苦涩药味。 慕容清喝着四皇子妃送到唇边的清粥,挥挥手让屋中侍奉的侍女都下去,这才倚着床头看向苗齐白。 “苗神医,你在乾清殿说父皇只有一两月时间可是当真?” 苗齐白颔首,“是真。” “那父皇在这期间可还能醒过来?” “若按照齐白所开药方喝上一段时日,在辅以金针刺穴,不出意外应当是有醒过来的可能。” 慕容清咳嗽两声,他知道苗齐白说的这个意外是什么,缓了口气,说道,“苗神医尽管治,我会想办法尽量避免那些意外。” 苗齐白弯腰称,“是。” “苗神医是将军府请来的,想来与尹世子和尹二公子颇有交情,有些事奚远就不拐弯抹角了。” * 镇北将军府,西苑小厨房,夜铭提着食盒沿着廊下向主屋走去,路上遇到的小丫鬟们纷纷停下脚步向他行礼,“夜铭大人。” 夜铭淡漠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一律点头示意而后匆匆走过。 推开西苑主屋的大门,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环绕在鼻尖,夜铭神色微动,关上门提着食盒绕过四季雕花屏风去到里间。 屋中点了炭盆,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血腥气比刚才要浓郁。 夜铭看了眼一旁洗着帕子的小厮,又瞧向床上。 床上趴着一个人,未着上衣,裸露的后背上有一道狰狞的刀伤,从左肩胛骨斜砍而下,皮肉翻飞,即便已经过了将近一月,那伤口依旧血腥狰狞。 只是受伤的人脸上看不出丝毫痛苦,只是一张俊脸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圈。 那人闭着眼,趴伏在软枕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床面锦被。 夜铭便知他并未睡着,将食盒放置桌面,端出尚有余温的汤药走过去。 “公子,药好了。” 尹决明闻声睁开眼,又似乎想撑起上半身,夜铭忙躬身将药送到他唇边,“公子后背有伤,还是尽量趴着才是。” 尹决明用勉强还能动的右手接过药碗,闷声喝尽。 夜铭接过空碗,低声问,“厨房熬了肉粥,属下带了一碗过来,公子是否要用些?” “没胃口,晚些时候再说,”尹决明声音嘶哑,他受了重伤一直在昏迷之中,昨日下半夜才醒过来。 一月前,逐鹿原大战,京州城防军叛变,尹家军两万人马被困,在得知太子想借六皇子之手除掉尹风后,尹决明带着夜束和十余名精锐破军突袭,那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展露武功。 但那凌厉的剑与霸道的刀在那一战之中成名,他一路斩杀,生生用手中的刀与剑劈出了一条血路。 那时的尹家军已不足五千,数不尽的士兵将他大哥与那五千尹家军团团围住,但他没有去助兄长脱困,反而逆行而上直奔敌军主将。 群战已成弱势,唯一的脱困之法便是擒王。 夜束协十余精锐一同开路,将尹决明送至敌军腹地,尹决明与薛钟呈对上,两人同样攻势凶猛旁人难以靠近,尹决明被薛钟呈一刀劈在后背,尹决明却砍下了他的头颅。 同样重伤的夜束抓住了六皇子,当即向四周围攻而来的士兵大吼,“薛钟呈已死,尔等此刻停手尚有生路,还不放下武器!” 主将一死,军队溃散,很快便有人放下武器投降。 那边,已经浑身是血的尹风隔着漫天飞雪看了过来,疲惫的双眸中露出了复杂而欣慰的微光。 尹决明在磅礴的大雪中向京州高高的城墙大喊,“敌军将领伏诛,六皇子已降,尔等还不开城门!” 那日尹决明和尹风齐齐倒下,夜铭将他们接回了府,太医不断地出入将军府。 尹风已经彻底昏迷,尹决明勉强撑着安排好后行事务,又用他那尚能动弹的右手费力写了几封信让夜铭派人送去边关,而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他后背那一刀伤得极重,差一点就斩断了他的脊背,这也导致他昏迷了大半月才醒。 只是人醒了,却依旧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六皇子那边盘问得怎么样了?” “未曾问出有用信息,所有罪他都承认,但如何勾结紫庸,如何得知大公子的事他是一句也不说。”夜铭低声回道,“不过我们从公子送回来那些刺客口中问出了一些东西。” 尹决明抬眼,示意他说下去,而后兀自闭上眼!眉宇间仍有些病态的疲惫。 夜铭让那小厮下去,取过一旁的伤药小心撒在尹决明后背的伤口上,这才说道,“属下去青姑娘那里取了些迷魂散用在那些人身上,他们透露了一些消息。” “那些人的确是禁军,受禁军千户冯时指派前去刺杀大公子和十三皇子,但他们并不知道冯时又是受何人指使。” “之前审问时他们一口咬定他们是六皇子的人,但属下看着不太像。”夜铭抬眸看了眼尹决明。 尹决明并未插话,只是指尖又开始敲击床面。 夜铭便继续说道,“他们身上的纹身是一个叫天眼的江湖组织的标志,天眼是八年前由紫庸和南楚共同建立的一个地下组织。” 第129章 怎敢 “天眼?”尹决明微微睁眼,似乎在回忆,但他的确未曾听说过这样一个组织。 夜铭便向他解释,“天眼甚少在江湖露面,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组织,不过听那人说,天眼执掌者有两位,被他们称之为阴阳神,阴神是紫庸人,阳神是南楚人,再往下便是鬼面和血杀两个罗刹还有四大护法魑魅魍魉。” “冯时是前两年才加入的天眼,在四大护法魉鬼手下做事,冯时在进入天眼后将禁军中跟随他的人一同拉入天眼做了小鬼。” 尹决明敲击床面的手指停顿,夜铭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属下问过他们如何知道大公子在回京队伍中,他们说是天眼那边给的消息。” “那人还说,天眼在今年策划了一个斩狼计划,当时给他们传递的消息便是[队中有狼,斩之]” “斩狼计划?”尹决明冷嗤一声,带着些轻蔑,可随即思绪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便皱了起来,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要知道,在北境,他父亲尹鸿被称为“北境狼王”,他大哥亦有“小狼王”之称。 那个所谓的“斩狼计划”怕就是针对他父亲和大哥的。 而“队中有狼”这个“狼”显然就是在队伍中装扮侍卫的尹风。 只是,那个天眼组织又是如何得知他大哥就在随行队伍之中呢? “冯时派人去查了吗?” “已经在查了,差不多今日就能收到消息。”夜铭垂眸,“盯着太子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太子目前并无任何异常。” 尹决明目光微冷,冷声道,“太子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逐鹿原他想杀我大哥被我给搅和了,如今入了京州,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但他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继续让人盯着。” 两人正在说话,那边尹风带着青禾走了进来。 尹风身上的伤虽多,但加起来也不及尹决明背上那一刀重,当时不过昏迷了七日便醒了,那七日整个将军府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由夜铭亲自镇守。 夜铭起身让开,尹风坐到床侧,看了眼他狰狞的后背,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今早就听青禾说你昨日半夜醒了,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不能动弹,其他一切都好,大哥不必担心。” “倒是大哥的伤势没事吧?”那日他可是看到大哥成了个血人被送回府,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等到得知大哥伤势情况就昏过去了。 “我的伤势已大好。”尹风取了一旁的白色绸布盖在他撒了药粉的伤口上,这才又盖上松软厚实的棉被。 “薛平死了。” 尹决明猛地抬头,尹风说,“今早得到的消息,月前裴勇率领一支龙鳞卫前去押解薛平回京,在裴勇抵达猛虎关的当晚,薛平自缢在了营帐中,薛平次子薛钟杰失踪。” “薛平不可能自缢!”尹决明笃定地说道。 薛钟呈是薛平培养的下一任猛虎军接班人,薛钟呈死在了逐鹿原,薛平最是睚眦必报,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更不可能在没给儿子报仇之前自缢。 “是啊!薛平不会自缢。”尹风说,“按照他的脾性,六皇子败了他也绝不会束手就擒,直接圈地为王岂不快哉?” “龙鳞卫指挥使裴勇的确是个领兵好手,可他的兵不够,他只带了一千人,薛平只需多派些人马将他们一围便可一网打尽,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他让裴勇入了城,却自己死在了营帐中,他死了,他小儿子也失踪了。” “听闻裴勇在他的营帐中找到了许多书信,其中就有与紫庸来往的。” “那日我上朝,太子将那些书信给我看过,字迹的确是薛平的。” “没道理。”尹决明将小臂垫在下巴处,说,“薛平这个人我虽不喜,但说他勾结外敌我却也不信。” “那老头重权重势,可也有副铁骨铮铮的脊梁,他会为了权势帮着六皇子造反,却不会因此通敌叛国。” “可又为何又会让裴勇入城?”尹风到此依旧没能想明白,“他明知道裴勇是朝廷派去抓他的。” “或许薛钟杰会知道。”尹决明,说,“可他却失踪了。” 尹风接道,“我已经派人去寻。” 尹决明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我听夜铭说六皇子宫中也找到了一些与紫庸交易的书信信物?” “嗯,六皇子认罪了,”尹风想起那日见到的六皇子,微微颦眉,“可我总觉得这事太顺了。” “六皇子不是无脑之人,可造反这事发生得突然又仓促。” 造反,就算坐上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没必要这样做,可偏偏他却做了!不仅做了,还失败了。以他从京州这些年送去边关的情报来看,六皇子是个心思深沉且能够隐忍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做出这种冲动无脑的事? 尹决明也回想着这几月发生的事,也道,“的确有些奇怪,只怕六皇子没有完全说真话,或许他在帮某人隐瞒?” 可他又会帮谁隐瞒呢? 几个成年的皇子虽未封王但都各成一党,除了他了解的十三是真的没兴趣,其他人对皇位多多少少是觊觎的,谁帮谁背锅实在不可能。 那么六皇子所做的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呢? “夜铭,”尹决明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黑衣青年,“派人去问话的人可有对六皇子用过迷魂散?” “回公子,用过的,但依然问不出有用信息。”夜铭回忆道,“六皇子的脑子就像被清洗过重新灌入一些信息一样。除了承认自己举兵造反其他一律不知。” “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回头让人悄悄将苗齐白送过去一趟,”尹风说,“只怕结果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很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尹决明趴在床铺上,目光逐渐阴冷,“这个黄雀,我心中倒是有个人选。” 尹风垂眸,看着他,他知道他们怀疑的应当是同一人。 于是问他,“还记得逐鹿原大战那日吗?” 尹风双眼微垂,掩下眸中杀气,“两万尹家军领命解京州之困却无支援,我之前还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后来我才知道,那日连城后方,泉州和郑州,忻州共调了五万兵马等候。” “你知道他在等什么吗?” 尹决明猛地攥紧拳头,眼中杀气腾腾。 他当然知道! 那日他在连城客栈,夜束最后送来的竹筒里便是三州调兵驻扎在连城后的消息。 那人知道周琼是六皇子的人,也猜到了他会在六皇子攻打京州时叛变,所以想来一出一石二鸟。 那三州集结兵在连城外等待,等到尹风带着两万尹家军全军覆没后,他们就会立刻奔赴京州城下剿灭反贼。 他们在等,等尹风死在猛虎军的围攻之中。 所以在得知消息后尹决明不顾一切冲上了战场。 “他要杀你!”尹决明咬牙切齿,“他怎么敢!” 皇帝清醒时对他们尹家虽忌惮却也不敢直接动手,毕竟尹家守着北境。 北境之外,紫庸,鞑靼,西蛮北部的小部落都是因为尹家军坐镇才不敢侵犯南楚北方边境,若尹家没了,第一个攻打进来的便是紫庸。 当年烽火关驻扎的将军白真与紫庸打了将近十年,最终依旧落得个战死沙场,城破家亡的下场。 那一年,南楚那么多位将军,谁都不敢接下北境,唯有他的父亲带着当时不过才十一岁的大哥哥与十万尹家军奔赴北境,那一去便是十余年。 尹家军打退了紫庸,在南楚百姓中名声威望突飞猛涨,老皇帝忌惮父亲,可他也忍了这么多年,因为他知道,没了尹鸿,没了尹家军,烽火关守不住,紫庸那虎狼之师会率军突破北境防线直打京州。 他老子尚且不敢动尹家,他又怎么敢?还如此明目张胆! 第130章 怒火 “可他斩了周琼,”尹风说,“那日尹家军出兵,太子派了周琼带领两万京州城防军前来支援。” “可周琼是六皇子的人!”尹决明目光狠戾,想到那日情形,依旧恨得咬牙,“尹家军没赶到时,周琼领兵出城与猛虎军三进三出打得跟小儿打架一样,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他还是派了周琼出城。” “他明知周琼在战场会叛变与猛虎军合伙攻打尹家军,他默认了借叛军之手将两万尹家军赶尽杀绝!他要杀你!” “可旁人不知道!”尹风瞧着暴起的尹决明,拧着眉冷声道,“在旁人眼中,太子的确派了两万兵马支援尹家军,四万对四万,尹家军能赢,但周琼叛变是意外!” “众所周知,周琼是兵部侍郎马昌德举荐入朝,马昌德是太子的人,他的老师是兵部尚书席宏,席宏也是太子的人,所以周琼自然也是太子的人。” “他为何会战场叛变这谁也没有预料到,太子也不知道!” “两万尹家军对抗敌军六万,胜了名震天下,输了不过是死了两万兵马和一个我。” “本来我该死在那日,可最后你来了,斩下敌军将领头颅,擒住六皇子,让那场仗瞬间反败为胜,所以我还活着。” “但周琼叛变是事实,太子得拿出个说法,大理寺受审,周琼交代自己是六皇子埋伏在太子党的棋子,他为何战场叛变真相大白,所以周琼死了,满门抄斩,全府四十六人的头颅在城门挂了半月。” “没有人会怪罪太子,因为这颗棋子埋得太好了,朝中大臣无人发现他是六皇子的人,所以太子也被蒙在鼓里。” “太子自知信错了人,所以当着朝臣所有人的面向尹家赔罪。” “周琼的死,亦是太子作为赔罪给尹家的交代。”尹风看着盛怒中的弟弟,语气忽的轻缓下来,“阿明,这事过去了。” “这事怎么能过去?”尹决明怒道,“这事过不去!” 当日尹风在信中分明是让禁军出兵支援,可太子偏偏派了城防军。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周琼是六皇子的人,他知道周琼会在战场叛变,所以派了他出兵。 那日尹风血淋淋的身体被夜铭背着回府,那样鲜红的颜色像一把利刃直扎进尹决明的心底。 那两万尹家军最后不过剩两千不到,那小山一样的尸体沉甸甸地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们的好儿郎,本该英勇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可他们偏偏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里。 这叫他怎能不怒? 尹风颦眉,看着尹决明不语,他今日提起此事本就是怕他因恨扰乱心智,可他依旧没能保持清醒。 夜铭见此,知道大公子这是怒了,赶紧向自家公子解释,“公子,所有事情最终指向的都是六皇子,太子即便做了什么,可他把屁股擦得太干净了,我们根本找不到证据。” “太子当众道歉,周琼满门抄斩,若再追究,便是我将军府咄咄逼人。” 尹风瞧着尹决明长叹一声,“阿明,我知道你是为我,为那一万八千儿郎而愤怒,可我们身处危楼之上,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摧毁整个尹家军。” “我知你不甘,知你愤怒,我又何尝不是?可你把这些摆在脸上又有什么用呢?” “遇事不惊,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你独自在京,我以为,你该学会了。” 尹决明听得心头一颤,他想要撑臂坐起,尹风按住他,随后起身往外走,“你的伤还没好,这些时日就别操心其他事了,安心在府中养伤,回头能下床了,去玉兰山看看母亲吧!” “大哥!” 尹决明叫住往外走的人,尹风停下,却并未回头。 尹决明知道尹风对他失望了,但谁又能在家人的生死上保持完全清醒?完全理智? 他知道这事在没找到确切证据前不能打草惊蛇,他能够按耐住去慢慢搜查证据,但他做不到不惊不怒。 尹风不想让他再插手此事,是怕他到时候沉不住气,也是担心他后背的伤。 薛钟呈的大刀经过特殊处理,会让伤口持续恶化难以愈合,若非后面苗齐白及时赶到,只怕他也难熬过去,或许会死在伤口引起的高热里。 可尹决明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查,尹风的势力多在北境,他一个人查这些事会很危险,所以他必须加入进去,京州情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冯时是太子的人,冯时有个姑母在皇后还在李家时是做她的管事妈妈,后来皇后嫁入皇家,那管事妈妈赎身留在了老家,但在五年前,冯时的妹妹嫁给了皇后的娘家表弟,这事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有在刻意隐瞒,旁人知道冯时妹妹嫁给了江南人氏。” “在回京之前我曾收到一个消息,说是李家那本该病死的老祖宗得大师救治又好了,如今那位大师是李府的座上宾。” “我曾传信让夜铭派人去查,但只查到那人很年轻,却一头白发,李府人称他为‘长生先生’,而举荐他入府的正是冯时的妹妹。” 至于冯时是天眼组织的人,想来夜铭已经告诉他了,于是尹决明不再说话。 尹风听罢,轻轻勾了勾唇角,推门走出去。 风雪迎面扑来,尹风微微闭眼,眸中寒气尽数掩盖。 青俞拿着大氅过来时,就见尹风立在二公子院子的廊下看雪,瞪了不靠谱的青禾一眼,忙追上去将大氅给他披上。 “公子,你伤未痊愈,当心受寒。” “无妨,这点风雪比不过北境的寒冬。”尹风看着地上积雪,忽然问,“祁罗姑姑可找到了?” “没有。”青俞说,“我去问过青青,她说祁罗郡主失踪前一天进宫见过皇上,第二日便去了焚香寺,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今日属下在城外遇到了扮成平民的小县主。” 今日青俞和夜束出城办差,回城是正好看到有几个混混围着一个小姑娘调戏,虽然小姑娘一身平民打扮,脸上也涂了东西,但夜束在京州常跟着尹决明出入郡主府,因此对小郡主十分熟悉。 当时听到那小姑娘的声音他认出了人,于是出手将人救下,这才得知小郡主在祁罗郡主失踪后被郡马爷送到了城外庄园,今日好不容易偷溜出来,就是为了给尹风送一封信。 那封信是祁罗郡主失踪那日早上亲手交到她手中,再三嘱咐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一定亲手交给尹风或是尹决明。 小郡主认识夜束,将信交给他便要急着回庄园,她怕被人发现告到她父亲那里去,夜束不放心,便让青俞将信送回,他亲自把小郡主送了回去。 尹风展开信件,看完后脸色骤然大变。 第131章 升官 十二月二十八,京州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整个京州都被一层冰冷的白色包裹。 平民区很多房屋被雪压倒,街头隔三差五就能看到饿死冻死的枯骨。 尹决明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十日前的冬日宴,他被太子封了官,京州城防军统领周琼死了,太子让他取代了这个位置,也不知是无其他职位可封还是诚心膈应他。 那城防军出了周琼这么个叛徒已经四分五裂,在京中其他部队面前更是低人一等,走哪儿都能让人指着背脊唾骂一口。 众人都以为按照尹决明以往脾性定然当场翻脸,可谁也没想到他笑呵呵地领了。 不仅领了,第二日就去挂了腰牌上任。 不仅他,尹风也升了职,从从二品副将一跃两级成了从一品赤野将军。 众人猜测,等南楚和紫庸正式开战,或许很快他就能跟他爹一样封个一品大将。 尹鸿已经封到头了,一品护国大将,兼镇北王,他已经封无可封,往后再有功绩,只会落在两个儿子身上,可尹风也快封到头了。 有人羡慕尹家独得圣宠,老皇帝重用他们,太子也重用他们,可也有人猜测,尹家的好日子或许快要到头了。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殊不知那顶天的殊荣不是一把夺命的闸刀? 同样受封的还有沈浪,正一品禁军都督,比他爹职权还高。 沈正海是尹鸿的旧部,可沈浪与尹决明却是不对付。 索幸有尹风从中压场,两人没有干架,但见了面都得互相嘲讽一声。 一个说,“二公子好心计,这么些年瞒着一身好功夫,如今用得正是时候,初入官场便是正三品,可叫那些从打杂做起的,花个十年八年才爬得一官半职的武将怎么活?” 另一个说,“沈都督好运气,跟着十三皇子走一遭,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人人都说今后你爹见了你都得行礼,沈叔可是养了个好儿子。” 遇此场景,众官员已经见怪不怪了。 * 奔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夜铭撑伞站在门前,抬眸看向街道尽头,一人一马自大雪中奔来。 马儿在门前停下,夜铭叫人牵了马,自己为尹决明撑伞迎着他往里走。 “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在枫林院等您。” “大哥等我做什么?”尹决明大步往里走,他今日在城北救灾,鞋袜早被雪水打湿了。 “许是要问问赈灾情况。”夜铭说,“不过大公子的院子今日进了好几只飞鸽。” 京州今年雪大,北城平民区房屋塌了大半,他这几日带着城防军在那边救灾,夜束被他提拔成城防军总兵,如今被他留在了那边。 城防营兵痞子不少,看不上他这个空降的总督统领,更瞧不上他纨绔子弟的名声。 他挂牌第一日收拾了几个最活跃的,立了个下马威,那些闹事不服的人都闭了嘴,但他知道这些人没有那么容易驯服,不过他不着急,他喜欢陪他们慢慢玩儿。 “知道了,”尹决明大步从夜铭伞下跨进廊中,头也不回地挥手道,“你去回大哥,我先回院子沐浴换身衣,稍后就过去。” “是。” 尹决明到枫林院时尹风正坐在窗边下棋。 他很少有这种悠闲时候,在孤狼关时军务繁重,他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如今进了京,他虽升了品阶,但到底官职在边境,京州事他插不上手,太子也不会让他插手,如此倒是闲暇下来。 “我想着你屋中点了火会暖和些,瞧着倒是和外边没什么不同。”尹决明推门进来,青俞接过他脱下的大氅挂在一旁。 “你来了?” “在边关习惯了这温度,”尹风让青俞收了棋盘摆上热茶,倒了一杯推给尹决明,“北城那边情况如何?” “不太乐观,京州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朝廷刚上手时手忙脚乱的,难民一闹事,一帮文弱书生对付不了,我的人又得救人又得防人,麻烦着呢!” “朝廷派的是户部侍郎杜鑫去赈灾?” “嗯。”尹决明抿了一口热茶,热气一路暖进胃里,“你可能不太认识,是前年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这人可有意思了,”尹决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户部拨的赈灾款谁都不能碰只能经他手,三日一小点五日一大点,愣是没给人贪污克扣的机会。” “虽说做事太得罪人,但好歹救活了更多百姓。” “你不知道,他挡了人财路,有人想杀他灭口,昨日他差点让人给剁了,亏得我路过拉了一把,如今让夜束在那边盯着呢!” 尹决明呵呵笑了两声,问,“大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尹风点点头,“昨夜我们找着机会将苗齐白送进了宗人府,他给六皇子看过了。” 一听这事,尹决明立刻坐正,神情也严肃起来,“如何?” “如我们所料大差不差,受人控制,但并非是蛊,而是一种罕见的毒。” 尹决明一怔,“所以此次造反他很可能是被人控制并非他真心想造反?” 尹风未点头也未摇头,说,“听苗齐白说,那毒并不能直接控人心智,但毒发时会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若下毒之人想要六皇子做什么,六皇子很可能因承受不住毒发而妥协。” 尹决明轻嘶一声,“可夜铭说审问六皇子的人给他用过迷魂散,青青的迷魂散不可能失效吧?他们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便是那毒的另一个作用。”尹风说,“那种毒会随时间推移影响人的记忆,六皇子大概已经受影响了。” “难道又是天眼组织的人?”尹决明琢磨着,转而又问,“薛平的尸体应该快送回京了吧?到时候也让苗齐白看看。” “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便是此事。”尹风目光也逐渐沉重,“薛平的尸体不见了。” “听说是裴勇一行人在路上遇到山体滑坡,装有薛平尸体的车马被山石冲进了波澜江。” 波澜江在连城以西两百里,江如其名,常年波涛汹涌,若薛平尸体落入波澜江,八成是找不回来了。 尹决明“啧”了一声,不难想象,那薛平的尸体估估计也是有问题,所以让人在半路毁尸灭迹了。 “好歹知道六皇子被人控制过,只希望我们的人能尽快找到薛钟杰。” “还有第三件事,”尹风说,“那日平阳让青俞带回了祁罗姑姑给我们的信,信中提到陛下曾立下遗诏,但那封遗诏被藏起来了,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祁罗姑姑还说,她去看望陛下那日,陛下清醒着,他遣散了所有侍从,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被太子和一众皇子前来请安给打断了,她当时看到陛下脸色很是难看,她从那九五至尊之人的眼中看到了愤怒和恐惧。” “因为皇子们的到来,陛下再没机会跟她说话,祁罗姑姑很快回了府,但她就是觉得陛下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跟她说,她说她走时陛下让她去焚香寺给我们母亲点个长明灯。” “姑姑回府后心中不安,她怕自己恐会出事,便写了那封信交给平阳,让她等我们回京交给我们,哪知她第二日去焚香寺就真的出事了。” “姑姑说让我们找机会去问陛下他曾经的未尽之言,说可能关乎下一任皇帝,我问过苗齐白,他说他能够让陛下清醒片刻,但可能会透支他最后的生机。” “与其昏迷不醒多躺一个月,不如让他在片刻的清醒中将知道的事都交代清楚,”尹决明有些无情地说道,“只要他不动尹家,他想做什么,我们未尝不能帮他一把,如此他走得也能安心。” 尹风说,“我已经告知沈浪,今夜他会想办法调走守在乾清殿外的禁军,只要避开剩下的龙鳞卫,你就能顺利带着苗齐白进去。” “大哥是想让我去?”尹决明一愣,他以为大哥会亲自去一趟。 “我今夜要去另一个地方。”尹风说,“我们分头行动。” 第132章 遗诏 漫天大雪掩盖了夜晚所有声音,打更人的更声越走越远,在无人的小巷留下一串脚印,不过很快又被落雪掩盖。 镇北将军府,几道鬼魅般的身影向两个不同方向消失。 一炷香后,尹风带着青俞和青青停在一处屋檐之上,而他们的正对面,丞相府金碧辉煌的匾额在檐下灯笼摇曳的微光中时而璀璨时而狰狞。 “一切以找东西为主,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尹风声音压得很低,他带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精锐的眼睛,见相府巡逻队开始交接,便一声令下,“走。” 三道身影从十来个侍卫头顶无声掠过,连片飞雪也未惊动。 入府后三人分开,尹风直奔孙有权书房,只是他没能找到机会进去。 书房燃着烛火,此时已是三更天,他可不信孙有权深更半夜还在忙国事,于是躲开书房外巡守的侍卫,藏身在书房屋顶。 尹风趴在屋顶上,很快身上便落了一层雪,足以掩盖他的身形。 他将眼前最近的一块瓦片掀开,昏黄的光线从方口里透了出来。 屋中还有其他人,孙有权正和那人对话。 尹风从方口往下看,孙有权和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正对坐饮茶。 那人从头到脚都裹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只苍白劲瘦的手把玩着白玉茶盏,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银白戒指,戒指上雕有图案。 尹风瞧着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两眼记下来,回头画出来让人去查。 孙有权给那人添了茶,毕恭毕敬道,“您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最多再有一月,新帝就该登基了。” “让人盯紧了,别再出差错。”黑斗篷男人说道,“去找遗诏的人有消息了吗?” 遗诏?竟然真有遗诏!尹风神色一凛,看来祁罗姑姑的失踪和这群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人用的假音,他没办法从声音听出他是谁。 孙有权垂首,“还没有,已经派人将各皇子宫中都找过了,朝中一品大员府中也都找过,并未找到。” “既然找不到就想办法让它永远见不到天日。”黑斗篷男人放下茶盏,起身,“抓紧让慕容翊当上皇帝,不然下一步计划没法走。” “是!”孙有权弯腰拱手,“明日我让人在汤药里动动手脚,争取在半月内让陛下宾天。” 孙有权一路送着那黑斗篷男人从后门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尹风犹豫片刻,在与青俞他们约定会合的地方留下记号便追着那马车而去。 而另一边,尹决明已经顺利进宫与苗齐白汇合。 沈浪已经支开了最外围的禁军,尹决明带着苗齐白躲过金吾卫顺利进入乾清殿。 乾清殿内灯火通明,但因为皇帝陷入昏迷殿内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他们只需要把那小太监迷晕就好。 尹决明将苗齐白放到暗处角落,接过他递来的迷药洒在一方手帕上,走向殿中分割内外的雕龙大屏风,那小太监一般会坐在屏风边上的软垫上休息,他只要趁机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小太监的口鼻,他很快就会在浅眠中昏睡过去。 只是等尹决明靠近小太监时,却发现小太监并未躺在软垫上,而是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看那姿势像是昏迷直接摔地上的。 有人先他一步给这小太监用了迷药! 尹决明握紧手中帕子,细听片刻,果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 里面有人!是谁? 他回身给后面的苗齐白打了个手势,告诉他里面有其他人,苗齐白一顿,眉头微皱,将跨出半步的脚收了回去。 尹决明屏息静气,绕过屏风走进内殿,借着殿中长帘遮挡,果然瞧见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头上却戴着个小金冠,正半跪在龙床前,两只手胡乱地在龙床上乱摸,应是在摸有没有机关暗格。 只是瞧着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尹决明眉梢一挑,这小毛贼不会武功,看那金冠应当是后宫某位皇子,他是来找什么? 不管了,先把他弄晕再说,等皇帝醒了让他自己处理这个儿子。 尹决明慢慢向那人靠近,都走到他身后了那人还是没发现他,尹决明掏出手帕,从后直接捂住了他的口鼻。 “唔!” 正卖力找东西的慕容烨没想到身后有人,被捂住口鼻的一瞬间汗毛都快炸了,他挣扎了两下,那人忽然松开手,将他掰正对他。 “十三?” 慕容烨见那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晕乎乎地露出诧异,“决明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尹决明皱着眉,要不是他刚才听着他挣扎时的声音有些耳熟,他这会儿就该被迷晕了。 瞧着眼前人晕乎乎跟被迷晕也快没什么两样的人,尹决明沉沉吐出一口气,“你在这等等。” 说罢,他去外间将苗齐白带了进来。 苗齐白从怀中小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给尹决明,“你给他吃下去,时间紧迫,我先给陛下施针。” “好。” 尹决明将慕容烨带到一旁免得影响苗齐白施针。 瞧着他目光逐渐清醒,尹决明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十三,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你这身衣服,若是被人发现,明早你的尸体就会摆在朱雀门你知不知道?” 不是他危言耸听,如今他们尚且还没发现皇宫之中是何人与紫庸勾结,那人若是发现慕容烨,无论知不知道他是皇子,以他今夜的行为,他要么被当做贼人一剑斩了,要么被那人带走关起来严刑拷问。 无论哪一个,都是慕容烨难以承受的。 “我,我是来找东西。”慕容烨讪讪地说道,“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第133章 钥匙 尹决明问,“找什么?” “其实我也不确定。”慕容烨挠挠头,有些不敢说,他怕尹决明回头向尹风告状,让尹风觉得他莽撞。 但瞧着尹决明的眼神他又有些害怕,他很少看到尹决明露出这样的眼神,严肃,凌厉,不容拒绝。 慕容烨揪着衣摆,垂头小声说道,“前些日子太子皇兄留我问话,似乎特别关注当初我前往边关前父皇给的赏赐,我觉得奇怪,于是回去将那些东西翻了出来。” “但听元宝说小库房好似被人动过,那些赏赐摆放的位置与入库时摆放的不同,而从入库到我去看那几个月小库房从未打开过。” “于是我就留了心,叫人去另外三位皇兄宫中打听,得知他们小库房也曾进过贼人,我便猜测这些东西里面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只是我来来回回地检查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同,东西数量也对的上,然后我就让元宝找个人去太子皇兄那边打探消息。” 说到这里,慕容烨小心翼翼抬眼瞅了瞅尹决明,见他看过来又很快移开眼,说,“探听了大半个月,就在昨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父皇曾立下一道遗诏,但遗诏被藏起来了,要想找到它就得得到‘钥匙’,我也不知道那‘钥匙’是什么,不过看太子皇兄的行为,他似乎怀疑父皇把那‘钥匙’当赏赐给我们了。” “我在小库房没找到,就想着以父皇那样谨慎的心思应当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们,我猜测那‘钥匙’大抵在乾清殿或者明理堂。” 乾清殿乃是皇帝寝殿,明理堂是皇帝批阅奏折与朝臣论事的地方,前朝时期被称为御书房。 “你胆子倒是不小。”尹决明听后,没好气地责怪一句,“为何不遣人告诉我和大哥?你又不会功夫,遇到危险怎么办?” “将军府不是被盯得紧么!”慕容烨讪讪,“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是有人专门设计引你们上钩呢?” 尹决明冷哼一声,“回头让我大哥来收拾你!” “别啊!”慕容烨瞬间垮脸,拉着尹决明衣袖哀求,“决明哥哥我真不敢了,你别告诉子阔哥哥行不行?” 尹决明没理他,起身去了龙床边。 慕容烨亦步亦趋地跟着,瞧着本就消瘦许多的父皇此刻满头银针,慕容烨小声问,“决明哥哥,你们偷跑进来是为了给我父皇治病?” “他还能治好吗?” 尹决明看向慕容烨,目光复杂,这个单纯的小少年怕是还不知道,过了今夜,他就没有父皇了。 “今夜皇上会醒,等我们问完事情,若还有时间,你可以陪他说说话。” 慕容烨看着他的眼睛,从这句话里理解到了另一层意思,他抿着唇,眼里闪过一丝水光,好半晌才点点头,“好。” 皇帝在苗齐白收针的一刻钟后醒了过来。 大概是昏迷太久,他看上去还有些意识不清。 尹决明蹲身上前,低声喊道,“皇上。” 如此几声下来,皇帝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他移动眼珠,目光落在尹决明脸上,许久,才张开嘴露出嘶哑的声音,“是,是你这臭小子啊!你回来了?” 听他这话,尹决明原本紧绷的身体一松,笑道,“是我,我又违抗皇命从边关跑回来了。” 皇帝扯了扯唇角,最后无力一叹,“我是不是快死了?” 尹决明没回,“皇上,我今夜来,是有话要问您,时间紧迫,可否容我先问?”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皇帝说,“扶朕坐起来。” 尹决明扶着他坐起来,慕容烨赶紧拿了靠枕过来垫在他背后,皇帝这才发现他,笑了笑,“是十三啊!” 慕容烨眼眶微红,“父皇,是我。” “好孩子,”皇帝拍了拍慕容烨握着他手的手背,看向尹决明,“朕知道朕命不久矣,朕在位几十年,自认为兢兢业业,不愧天下不愧南楚,却没想到头来却败在了自己儿子手上。” 皇帝混浊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冷戾,“朕早已立下遗诏,待新帝登基,杀了他!那个逆子胆敢勾结紫庸给朕下蛊,决不能留那祸害败坏我南楚基业。” “是谁?”尹决明目光死死盯着皇帝,他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是谁勾结了紫庸?” “是,噗……” 一口鲜血从皇帝口中喷出,慕容烨吓了一跳,尹决明赶紧扶住他向一旁倒下的身体,苗齐白扣住他的手腕,颦眉道,“遭了!陛下脑中蛊虫活跃起来了,应该是被下蛊之人发现他醒了。” 尹决明扣住皇帝肩膀,急声道,“皇上,下蛊之人是谁?” 然而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蛊虫在他脑内乱窜,他疼得汗流浃背,他大睁着眼,满是鲜血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努力在把眼珠转向身旁的慕容烨。 “您要说什么?”尹决明靠近他仔细听,“您要说什么?” 慕容烨握紧他的手,红着眼小声喊,“父皇,父皇。” 可除了他喉咙里咕噜噜的声音,皇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僵硬的身体似乎在抗拒些什么,他抓在尹决明臂膀上的手仿佛铁钳。 他仰起头,瞪着眼,嘴大张着,像是在咆哮,又像是不甘的怒吼,可他终究没能抗拒过命。 他在不甘与怒火中咽了气。 “下蛊之人很可能会过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苗齐白一边取下皇帝头上的银针一边说道。 尹决明将拳头捏的咯咯响,一股无名怒火压在他心头难以发泄。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就差一点! “尹决明!”苗齐白见尹决明铁青着脸杵在床前,怒喝一声。 尹决明回神,“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苗齐白说,“你先送十三殿下出去,我这里还需要布置一下,紫庸的毒虫有些能以气味寻人,我得将我们留下的气息处理了。” 尹决明点头,一手揽过慕容烨夹在臂弯,对他道,“你自己当心些,我很快回来。” 尹决明带着慕容烨攀上房梁,从进来时的洞口钻出乾清殿,而后趁着下面侍卫不注意,立刻施展轻功向远处飞跃而去。 沈浪早在龙吟门等着了,见尹决明带着人出来,立刻跟上来,“你们总算出来了,皇上……十三殿下?” 沈浪看清尹决明带出来的人,目光一怔,随后颦眉,“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你先送十三回宫,我去找苗齐白。” 尹决明将慕容烨往沈浪怀里一送,转身就往乾清殿赶。 只是不等他赶到,就见乾清殿屋顶,他留下的那个洞里飞出来一人,那人怀里正抱着昏过去的苗齐白。 糟了! 第134章 苏离 一炷香前 朱雀街某处府邸,一道猛烈的咳嗽打破了府中寂静。 小丫鬟贴着门担忧喊话,“爷,可是又不舒服了?要奴婢去请府医吗?” “不必,咳咳……”屋中人虚弱的声音传来,“现在太晚了,明早再去请吧!” “是,”小丫鬟担忧地应下,她们家爷什么都好,就是太心善身体也不好,明早她还是早早去把府医先请过来看看,“那有什么事您就叫一声,奴婢在隔壁听得见。” “好,去休息吧!” 听着外面脚步声走远,主屋床帐内,一只苍白的手从床帐缝隙中伸出。 那只手捏着一张带血的手帕,手腕上一道撕裂伤口正潺潺流出血来。 下一瞬,便有一个黑衣人骤然出现在屋中,那人单膝跪在床前,双手托住那只受伤的手为他包扎伤口,而后抽走那张带血的手帕,黑衣人这才瞧见那手帕里一只黑色小虫被捏死了。 帐中昏暗难以瞧见那人模样,只传出的声音虚弱又阴冷,与刚才同小丫鬟说话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他死了,有人将他强行唤醒,你说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黑衣人将包扎好的手小心放回帐内,跪在床前垂首道,“属下带人去杀了他们。” “让银月带上九方,”帐中人声音虚弱下来,那只被包扎好的手挑开一角床帐,“你今夜留下陪我,这被中太冷了。” 黑衣人抬眼,双手捧住那只邀他入帐的手,垂首在那掌心落下轻轻一吻,冷硬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温柔,“属下先去安排,稍后回来陪您。” “去吧!快些回来。” 黑衣人回来时身上带了一层水汽,他在帐前跪下,“爷。” “你太慢了,苏离。”帐中人带了些许恼怒,“进来。” 苏离从床帐缝隙间跪爬进去,“请爷赎罪。” * 抱着苗齐白的男人远远地向尹决明的方向看过来,随即纵身离开。 尹决明见此立刻追了上去,心中不由起疑,瞧着那人模样不像是要对苗齐白痛下杀手,毕竟他若真要杀苗齐白几乎抬手就能办到,又何必大动干戈地将人带走?可瞧着也不想绑人的,哪家绑手绑人是用抱这么温柔的动作的? 但除此之外尹决明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人,以防万一,他便也只能追上去,总得将人带回来才行。 就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十数个黑衣人向乾清殿围拢。 为首之人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对身后众人道,“留两个人随我去里面看看,其余人追上他们,杀无赦!” 沈浪将慕容烨送回宫,刚返回乾清殿,就见三个黑衣人从房顶跃出向着东南方向去了,他略一思索,随即也跟了上去。 尹决明追着那人一路出了宫,那人却并未停下,反而带着苗齐白从巡逻薄弱处的东南角城墙出了京州城。 尹决明再次心惊这人竟对京州城防如此熟悉,随即又心下一沉,看来东南角的巡防还是不够。 之前跟着周琼叛变的两万城防军虽在周琼死后已降,但那些人都被拆散送去了各大边关充军,如今城防营总人数也就一万,城外营中需有兵留守,京州城墙倒班值守的人便有些不够。 不行,他回头得找太子要人,城防营的兵必须得增。 那人出了城墙向东南方继续行了二里路,此时已到玉兰山脚,那人也终于停了下来,随后找了处雪少的地方将苗齐白靠着树放在地上。 尹决明停在那人三丈开外,眼神在那两人身上来回扫,一股怪异之感浮上心头。 那人安顿好苗齐白,这才转身面对尹决明,他这才发现那人大兜帽下竟还戴着一张黑铁面具。 心中不由吐槽,这人是有多见不得人? “阁下引我来此是为何故?” “自是为了杀人。”那人的声音在面具下嘶哑且低沉,明显不是原本的声音。 尹决明眉头一皱,脸色瞬冷,难道判断错了? 思索间,右手已经握上了腰间剑柄。 “咻!” 破空之声骤然从身后传来,尹决明一个侧身躲过,那袖剑贴着他眉眼直奔树下的苗齐白。 黑斗篷男人周身溢出一丝杀气,抬脚一踹便将那袖剑生生踹偏了方向。 不过瞬息间,数十道黑衣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尹决明躲开那袖剑是身体预警时的自然反应,等他躲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躲开正好将苗齐白暴露在危险之中,心下一惊,正要动作,却见那人出了手,不,是出了脚,便也确定那人的确是友非敌。 淡定下来,还有心情同人打趣,“这位兄台,你猜他们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杀我的?” 黑斗篷男人没说话,抱臂立在苗齐白身侧,大有一副我只管守好身边人,不会管你死活的架势。 “好吧!”尹决明耸耸肩,知道这人是打算看戏了,一把拔出寒冰,哪知尹决明忽又回头,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黑眸满是好奇,“我瞧你眼熟,之前在祈安城铁匠铺房顶上那人是你吧?” “你与苗齐白是旧相识?” 男人没说话,尹决明百无聊赖地转回身对上黑衣人,“好吧!好吧!等我解决了他们在同你唠嗑。”说罢,提剑与包围他们的黑衣人交打在一起。 尹决明后背上的伤并未好利索,杀了两个黑衣人后,他明显感觉到背上的伤又裂开了,丝丝缕缕的疼攀附在后背,让他出剑的速度受了不少影响。 “嘿!我说兄台,我一个伤号为你们俩拼死拼活,你还真看得下去?”尹决明在防御的间隙向黑斗篷男人喊话,“你倒是搭把手啊!兄弟?” 那人依然不为所动,尹决明只得继续孤军奋战,不过他可不是个正人君子,见那人不肯帮忙,他便引着杀手向那边靠近。 那人当初能够徒手弄死吹笛人,身手只高不低,对付这几个黑衣人当是绰绰有余,那人不肯搭手,但若这些杀手靠近威胁到苗齐白时他也不得不出手了。 眼瞧着那人一掌拍飞一个黑衣杀手,尹决明扬声夸赞,“兄弟好身手!” 第135章 碎嘴 “一个不过瘾吧?”尹决明坏笑地接住一个黑衣人刺来的一剑,以惯性将人推了出去,“来来来,再来一个!” 那人捏断了黑衣人的脖子,凶狠地盯着尹决明,“你想找死?” “我冤枉!”尹决明乐呵呵地喊道,“这群人是从皇宫跟过来的,这是来杀我和苗齐白两人的,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啊!” “要不然这样,我把苗齐白弄醒,让他跟我平分剩下的人怎么样?”尹决明嘻嘻一笑,“你看看,我已经杀了五人,你杀了两人,剩下还有九个,我吃点亏,我再杀五个,剩下四个留给他,如何?” 那人似受不了尹决明叽叽歪歪,拿过一旁死透了的黑衣人手中的剑,利索地斩了四人,随后将剑一丢,又站回苗齐白身边。 尹决明嘴角抽了抽,早知道他就不吃这亏了。杀那五人尹决明废了些功夫,这都怪背后的伤,不仅影响他速度内力运转也不太流畅,不然就这十来个人也不至于让他右肩新添一道伤。 尹决明在黑衣人衣服上擦干净剑上的血,向那人走去,笑道,“兄弟,你这也太不尽人情了,好歹我和苗齐白也算朋友,你怎能只管他不管我?” “我瞧你这偏颇的没边儿了,他不是你旧相识吧?怕不是旧相好?” “都道镇北将军府二公子是个风流纨绔,没想到还是个碎嘴皮子。”那人嘶哑的声音微冷,嗤道,“你家那位也能受得了你?” 提到白芷,尹决明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收敛了不少,又见他认出了自己,眼神中终于露出些许谨慎,“看来兄台对我的事听说得不少,不知兄台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二公子怕不是忘了,两月前逐鹿原大战,二公子左手持刀右手持剑破开千军万马直取敌将首级可是在京州传的沸沸扬扬。” 那人目光落在尹决明腰间,那里挂着一副刀与一副剑,他的刀使得比剑好,但常用的却是剑,今日去皇宫他怕出意外便将刀剑都带上了,没想到被人从这给认了出来。 那人瞧着尹决明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神色淡定地说道,“听闻二公子年初在孤狼关断魂楼被人当众踹下舞池,这些年来我也就听说过这一个。” 尹决明,“……” 他娘的!哪个王八蛋将这事儿传出来的?他不要面子的吗? “管那过程做什么?只要最终结果是好……”尹决明话音未尽,一股比之袖剑带来的更大的危险之感传来,嬉笑的眉眼陡然凌厉,几乎瞬间,尹决明“噌”一声拔刀挥向身后,一支精铁重箭堪堪被刀刃抵住。 精铁重箭比一般的箭威力更猛,能使用这样的箭,说明射箭之人臂力绝非普通的强悍。 尹决明后背的刀伤是从左肩胛骨斜砍而下,刚才他感觉到强烈的威胁,便顺势左手拔刀挡下了这一箭。 可这样的力道对于还没养好伤的左肩来说堪称负荷,尹决明似乎听到了肩胛骨刀伤处再次裂开的声音,手中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尹决明脸色阴沉地看向前方。 九方手中重弓再次拉满,第二支重箭朝着尹决明破空而去。 但这支箭并未到达尹决明跟前,在半路便被跟着银月和九方的沈浪截住了。 沈浪今夜穿着普通禁军的盔甲,又怕人认出来,所以在出手前扯了块布将脸蒙起来,尹决明自然认出了他,倒也知道无论是他还是沈浪今夜都不宜暴露身份,因此一句话也没说。 而一直懒得管尹决明死活的人在见到九方身后走出来的青年男子手中拿着的竹笛时终于有了动手的打算。 “没想到你们南楚人也会跟着紫庸人学养蛊。” “看来当年紫庸屠尽烽火关的事并不是每个南楚人都会放在心上。” “那么当年烽火关城破有你们主子相助吗?” 尹决明听此,骤然看向斗篷下的男人。 他什么意思?当年烽火关城破难道不是因为守城将士人被紫庸下蛊控制导致城门失守,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九方弓弦一松,重箭破空而出,直射那人面门。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重箭同时向尹决明和沈浪射去。 两人堪堪避过,就见九方将重弓挎上肩,反手从后背拔出一把长约四尺的厚重大刀。 尹决明双眼微眯,用刀的,还是重刀,这人想来也是走的霸道刀法的路子,就是不知道他学得如何。 尹决明摸上腰间刀柄,他也是学的霸道刀法,他师傅在病死的那年给他铸了一把宝刀,是用非常稀有的铁矿铸成,长四尺八,重八十八斤,普通人难以拿起的刀在他手中却耍得虎虎生风。 但那把刀他从未示人,一直藏在将军府他院子书房的暗室里,也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够面世的机会。 腰间这刀是他出门时随便拿的一把,比普通的刀稍微重一点,但若对上九方的重刀几乎很勉强。 但九方显然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大刀轮转,刀风直扑两人面门? 尹决明上半身后仰,同时右脚蓄力,在大刀刀面横扫面颊之上时,左手一撑地面,右脚骤然向上踹去。 他这一脚用了七八成力道,足以将一个成年大汉踹出数丈,但那横扫的刀面却只堪堪被踹得改变方向向上仰扑。 得此间隙,尹决明在脚落地的瞬间拔剑刺向那人心脏。 霸道刀法虽霸道,但速度不足,尹决明是天生神力,他使刀威猛,用剑神速,这一剑刺去,那人躲不开。 但就在剑尖离那人不过半尺之距时,一道刺耳的笛声骤然响起,尹决明只觉脑子一阵刺痛,体内内力也有暴动的迹象,眼前黑了一瞬,刺出的剑一僵,竟是让那人趁此机会脱离了。 九方避开尹决明的剑,他便知道这人用剑速度极快,当下举刀于顶,便要趁尹决明被笛声影响之时将其斩杀。 刀刃破开厚重的风雪,追着尹决明的头颅而去,沈浪在恍惚间见那刀劈向尹决明,放弃起身将人撞开,随即举剑抵挡。 却只听“噌”一声脆响,那把他用了数年的长剑在重刀之下断了。 沈浪整条手臂都被震得麻木。 那刀太重了。 尹决明在撞击下眼前有片刻清明,他阴沉着脸一把拽开沈浪将他推向一旁,随即将剑甩给他,忍着脑袋刺痛低喝道,“你接不住他的刀,去把那个吹笛子的解决了,吵死了!” 沈浪接住剑,看了眼远处吹笛的人,又看向那举着大刀的人,手臂麻意还未褪尽,他提醒道,“你自己当心,这人出刀很猛。” “管好你自己。”尹决明对沈浪说道,目光却是紧紧锁在那再次挥舞大刀的人身上。 沈浪甩了甩因为那笛声而刺痛眩晕的脑袋,提着剑向远处那吹笛人而去,只是半路却被一个黑斗篷男人截胡。 那男人已奔至吹笛人身后,一把抓住了吹笛人的手臂。 银月没料到有人能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抓住他,心下一惊,笛声骤停。 两人在瞬息间已交手数回,那黑斗篷男人对沈浪道, “这人归我。” 第136章 帝薨(一) 沈浪见那人能够瞬间出现在吹笛人身后,便知那人不受笛声影响,左右权衡之下,当即提剑回走前去相助尹决明。 没了那笛声扰乱内力,尹决明又与沈浪联手,倒是压住了那重刀。 银月与黑斗篷男人交手数十回合逐渐落入下风。 他借着掌风向后退出数丈,握笛的手微微颤抖,被他不动声色地藏于背后。 “阁下瞧着不像是与他们一伙的,何必多管闲事?” 黑斗篷男人目光落在银月腰间不经意间露出的半枚月牙令上,眉头微颦,片刻后,周身杀气顿收面具下泄出一声轻嗤,“我瞧你也打不过我,何不就此退去?” “你再坚持,你的同伴会死在他们两个手中,你信不信?” 银月眉头一沉,目光落在那边两个配合默契的人身上,其中一人同样使刀,且每招每式都极其霸道。 若给那人换上一把重刀,只怕他一人就能打得九方节节败退。 京州使刀的人不多,把刀使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恰巧,前两个月刚出现一个。 银月目光在那使刀人身上停留片刻,倒是越发觉得那身影熟悉。 他又将目光落在面前那黑斗篷男人身上,这人不受他的笛声影响,且大有要帮那两人的意思,他即便想吹笛控制毒虫围攻他们,只怕那人立刻就会对他动手。 他自知不是这人对手,今夜要杀他们,除非动用那些家伙,但那是他们最后的底牌,是他们爷最后的杀手锏。 既已猜到那人是谁,杀他有的是机会,银月目光未动,随后吹了了声长哨,便转身撤走。 九方挡下尹决明劈来一刀,另一手抓住沈浪刺来一剑的手腕将人甩了出去,随即内力震开了尹决明,正要提刀砍向他,忽听一声长哨响起。 九方身形一顿,晦暗的双眸沉沉看了尹决明一眼,随即毫不逗留地转身追着银月而去。 尹决明瞧着那人离开,压下胸口翻涌血气,看向一旁被摔出去的沈浪,“没死吧?” 沈浪冷“呵”一声,撑剑站了起来。 尹决明又看向正抱起苗齐白的男人,“今夜多谢阁下相助,送苗神医回去的事就不劳烦阁下了。” 黑斗篷男人将苗齐白打横抱起,微微侧过头,面具之下泄出一道似嘲讽般的嘶哑声音。 “今夜皇帝死了,二公子怕是没时间管别人。” 他抱着苗齐白纵身跃起,只留下一道余音在风雪中散开,“放心,我送他回宫。” 尹决明瞧着两人身影融入夜色,无所谓地耸耸肩,嘀咕道,“这是哪儿来的旧相好?” “什么?”沈浪没听清。 尹决明蹲身扒拉死去的黑衣人的衣裳,“没什么,先找找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沈浪瞧着尹决明将那黑衣人上衣扒了个干净,并未发现什么,他正打算去其他尸体上看看,就见沉思的尹决明突然动手去扒那尸体的裤子,连底裤都给人扒了。 他嘴角一抽,想到了某个叽叽呱呱的小子也爱扒人裤子,正要吐槽,却听尹决明“哈”的一声 “果然是天眼的人。”尹决明瞧着那处的太阳纹刺青,半响又嘀咕一句,“那里面的人着实有些变态啊!怎么都喜欢纹在这地方?也不怕伤了子孙根。” 沈浪嘴角再次一抽,心想,你们能找到也挺变态。 你还一直盯着看?!! 沈浪暗自琢磨,这算被他抓住把柄了吧?下次他再敢送女人到他府上,他就告诉白芷尹决明在京州扒了好多男人的裤子,扒了不说还盯着那些男人那地方看! 嗯……也不知白芷知道了会不会揍他一顿,追着砍也行,他帮他递刀送剑。 又扒了两个黑衣人裤子的尹决明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要被沈浪以此事摆一道。 “估计都是天眼的人。”尹决明抓了一把雪搓了刀上血迹,又用从黑衣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擦干净,这才收刀入鞘,“可惜让那两个跑了,不然活捉了应该能审问出一点东西。” 沈浪瞥他一眼,将剑还给他,“先回去吧!不然你要失血而亡了。” 第136章 帝薨(二) 尹决明刚重新包扎完伤口,夜铭便在外面敲了门。 “公子,大公子他们回来了。” 尹决明披好衣裳,隔着门问,“可是叫我过去?” “是。”夜铭回道,“大公子让属下和青俞去查一样东西。” 尹决明推开门走出来,此刻天还未亮,只有两盏灯笼挂在檐下忽明忽暗。 他凌厉的眉眼在阴影下显得格外深邃幽暗,“查什么?” “一只玉扳指。” “扳指?”尹决明挑眉,京州爱戴玉扳指的人可不少,“去吧!京州你比青俞熟悉,你们俩打配合挺好。” “是。” 尹决明接过夜铭递过来的灯笼和伞,沿着小道去了尹风院子。 “来了?” 尹风瞧见尹决明进来,从沸腾的陶罐里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推到桌对面。 茶汤中加了牛乳和细盐,别有一番滋味。 尹决明将灯笼和伞交给青青,笑道,“从边关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青姐姐,姐姐这是又变漂亮了。” 青青捂嘴轻笑,偷偷冲他抛了个媚眼,“二公子的小嘴儿也是越发甜了。” 尹决明踢了鞋盘腿坐上软榻,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牛乳茶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热汤进肚,舒坦得他忍不住喟叹,“舒坦!” 尹风又给他盛了一碗,“喝那么急,也不怕烫着。” 尹决明笑笑没说话,指尖敲在茶碗边缘,瞧着碗中茶汤泛起的涟漪,尹风抬眼瞧他,目光在他右臂停顿片刻,问,“听说你右臂挨了一刀?背后伤口也裂开了?” 尹决明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受过伤,上次在逐鹿原那是以一敌千,勇闯敌营英勇负伤,这次却是被几个刺客给伤了,说出去他自个儿都觉得丢人。 更何况还是在他亲大哥兼半个师父面前。 尹决明敲碗的指尖一顿,有些窘迫地搓搓指尖,小声嘟囔,“消息还挺灵通。” 青青在一旁偷笑,尹决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尹风知道他好面子,笑着摇摇头,将话题转到今夜暗探上,“我在丞相府发现了一个神秘人,孙有权对那人很是恭敬,那人应当比孙有权更位高权重。” 尹决明颦眉猜测,“难道是太子?” “不是,”尹风摇头,“我虽没看到那人的脸,但身形不像,应当不是太子。” “而且我听他们谈话,似乎十分确定皇上在病倒前立下了遗诏。” “他们也在找遗诏?”尹决明骤然颦眉。 “也?”尹风抓住了尹决明话中的也字,“难道还有其他人在找?” “嗯,”尹决明一本正经地出卖了苦苦哀求他的慕容烨,“我今日带着苗齐白潜入乾清殿,在里面发现了偷溜进去的十三。” “阿钰?”尹风颦眉,“他在乾清殿做什么?” 于是尹决明将遇到慕容烨后发生的事和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了尹风。 “阿钰简直是胡闹!”尹风厉声斥责,“如今宫中蛇蝎暗存,他又不会功夫,就这样鲁莽行动,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尹决明赞同地点点头,他当时看到慕容烨是也吓了一跳,于是怂恿道,“回头大哥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慕容烨狠狠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将自己团成球缩进被窝深处。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黎明时分,京州响起三道幽长而沉响的钟声。 皇帝,薨了。 第137章 局中 青白的巨石堆砌了京州城高耸辉宏的城墙,尹决明悬着一条腿坐在城墙最高处的方石上,目光远远眺望着远处山峰。 山峰墨绿,笼罩在灰蒙蒙的薄雾里,山尖被低垂的层云淹没。 那是玉兰山,春夏交替时会开满漫山遍野的洁白广玉兰,也是尹决明曾答应白芷要带他去的地方。 放在膝上的手摩擦着一块雪白的玉石,玉石入手温润细腻,乃是上好的暖白玉。 “阿明?” 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尹决明回神,看向来人:“大哥。” 尹风一身水蓝色束袖锦服,披着藏蓝色白毛领披风,有些风尘仆仆,大概是又忙了一夜才得了空闲。 尹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尹决明手中的玉石上,笑了笑,“之前听闻你向阿钰讨要暖白玉,就是这块?” “嗯。”尹决明点头,目光又看向远处,“我去玉坊看过几次,没挑着合适的,十三说他有一块上好的暖白玉,我就去讨来了。” “暖玉养人,阿芷身体不好,正好给他戴着。” 尹风瞧着那块玉石还未经打磨,便问,“怎么不送去雕篆?” “我想自己雕刻。”尹决明把玩着玉石,温润的触感在他掌心留存。 他想把这块玉石做成玉佩,就雕刻成广玉兰的样子,他的阿芷最喜欢洁白无瑕的广玉兰。 想到这里,尹决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尹风瞧见了,随后移开目光落在远处,耀眼的晨光从朝霞的云层透出来,给雪白的大地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他想:再有半月今年就要结束了。 许久,尹风看着那片朝霞浅浅道,“待新君登基大典结束后,我便要请旨回北境,你怕是无法离京了,可要让阿泗把白公子接回来?” “待边关化雪,南楚和紫庸就该开战了。” 尹决明闻言看向尹风,欲言又止,他的确很想将白芷接过来,可现在的京州并不安全。 那个天眼组织还藏在暗处,而那夜尹风夜探丞相府,虽然得知太子并不是与紫庸勾结之人,但太子一党与尹家早已势同水火,待他坐稳皇位,尹家依旧岌岌可危,这京州未必就比边关安全。 况且,太子似乎也是那些人的局中棋。 尹风好像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笑道,“毕竟是在京州皇城,天眼组织不敢大张旗鼓行刺,况且将军府有夜铭在,等闲人进不去,城防营如今由你把控,待沈浪将禁军全部收归麾下,有你二人镇守,他们在京州想来是翻不起大浪。” “但边关到底不同,我之前瞧着白公子与那拓跋烈有些渊源,若两国交战,我怕他会对白公子不利,到时你又远在京州……” 尹决明听着,又想起了那次白芷被拓跋烈掳走一夜,他想起寻回白芷时他虚弱的身体和满身的血,皱了皱眉,的确不放心将人放在边关。 “那就麻烦大哥回去时帮我带个信,我是出不了京了,我到时让夜束跟你一起走,让他和阿泗一道护送阿芷来京州。” 如今边关大雪封路,信件送不到,飞鸟传信也容易迷失在边关大雪之中,这些日子是真真与那边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的阿芷怎么样了。 冬日边关严寒,阿芷身体那样弱,苗齐白又被叫来了京州,若他有个风寒咳嗽,只怕又得遭老罪了。 天边那抹烈日已经完全展露,尹风移开视线,落在被薄雾笼罩的玉兰山巅,“我昨日得了点线索便带着青俞去找祁罗姑姑,到了那边发现姑姑被转移了,我们追踪了一夜,发现他们带着姑姑离开了京州,我暂时不能离京,只安排了人追过去。” 尹决明略一沉吟,问,“去的哪个方向?” “江南。” 尹决明眉头一皱,说道,“我稍后传信让那边的人盯着李家。” 尹风点点头,又道,“昨夜沈浪在禁军中找出两个天眼的人送到了将军府,我让青禾在审,回头有新的消息我让人给你送来,那两人明日一早要还回去,沈浪打算直接在朝堂上上奏。” “冯时是太子的人,他与李家有姻亲,但他加入天眼恐怕太子都不知道。”尹决明略一思索,笑了,“以太子的心性,得知冯时有二心决计不会留他性命,沈浪想借此机会除了冯时,既让太子断了一个有用的臂膀,又能借此机会将禁军全部掌握在手中。” 尹风摇摇头,说,“太子只怕不会放弃禁军这块肥肉,没了冯时,他应当会安排其他人顶上冯时的位子。” “一个小小千户,哪比得过都督带来的好处多?”尹决明恶劣一笑,“太子将沈浪提上都督的位置,不就是在拉拢他么!” “你觉得太子会信任沈浪?”尹风被积雪反射的光芒刺得微微眯起眼,“沈叔是尹家军的老将,为着这一层关系,太子决计信不过沈浪的。” “信不信的过,那就要看沈浪的本事了。” 尹风听他这样说,便知他心中已有成算,转头看向他,“你与沈浪可是商量好了?” 尹决明迎着烈日呲牙一笑。 第138章 污蔑 尹风不能插手京州军务,只能每日同尹决明一道去上朝,下朝后应付应付各怀心事的同僚,然后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中回府“享受清闲”等待返回北境。 实则他这些日子在暗中调查天眼组织,祁罗郡主的踪迹也是他在寻,往年他在京州待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月,基本是匆匆来匆匆去,今年能在京州待上数月,他也能趁机安插些眼线。 当年苏和长公主去世,尹决明只身一人留在京州,尹风不放心,便将亲卫之一的青青也留在了京州,但看如今局势,只青青一人恐怕不够,他得在离开前在京州建立一个小型情报站。 因此,在众朝臣以为他下朝后无比清闲之时,尹风实际在暗中忙得不可开交。 尹风在暗中忙,尹决明是光明正大的忙,他自担了城防军统领之职便没得一日清闲,整日里不是练兵巡城就是往灾区跑,回府歇息的日子少得可怜。 好在他把夜束留在了赈灾区,还有个格外义正严明,绝不容许贪污受贿的清流人物杜鑫。 昨日尹决明去看过,灾区那边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救出的灾民住进了临时搭建的草屋,城防营的兵被派了一部分与工部协同清理灾区倒塌的房屋重新建房,尹决明昨日忙完在这边搬了一下午的木头。 杜鑫每日里监督放粮煮粥,每日布粥两次,勉强能让灾民在这个寒冬填饱肚子,只要坚持到来年开春,这场灾难也就算过去了。 当初得知要和城防营的人一起赈灾,杜鑫多少心里有些不舒坦,毕竟那刚担任城防营统领的尹二公子在一年前还是个人嫌狗厌,只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让他赈灾,只怕灾民更难过。 然而他没想到,不过一年没见,尹二公子仿佛变了个人,虽然无事时依旧嬉皮笑脸瞧着就不正经,但正事上他是一点不含糊,救人,安置,巡防让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人手不够时还能亲自上阵。 与他商量赈灾事宜时也是格外严谨,与他谈话也没有架子,这让杜鑫时常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太累早上没睡醒,又或者同他一道赈灾的人不是那尹二公子而是他那温和稳重的大哥尹风。 杜鑫每每见到尹决明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番,但不妨碍他对尹决明的看法发生改观。 他们如今相处下来十分融洽和谐,加上几次刺杀中救下他小命,两人甚至已经熟络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当然,主要是尹二公子太会说,杜鑫这个寡言少语的人实在招架不住只能由着他来。 不过这期间又出了一起变故。 因为赈灾数额巨大,偏偏钱粮落在了杜鑫手里,又一粒米不落的全用在了灾民身上,这也是杜鑫遭到了数次刺杀与意外的根本原因。 最近的这次便是昨日夜里,杜鑫在灾区连着待了几日夜,准备回去梳洗换身衣服第二日一早再来。 结果回去路上就遇到一群带刀“劫匪”,好在夜束派人跟着他,从那群“劫匪”刀下将人救了出来,不过手臂上还是挨了一刀。 这会儿正跪在大殿鲜红的地毯上向即将成为新帝的太子哭诉。 杜鑫二十有六,长了一副清秀书生的文弱面孔,奈何为人太过正直,说话又不会迂回婉转,用那些朝臣的话,杜鑫这人清高得很,除了朝中清流一派多他多有赞赏,其他官员对他简直深痛恶绝。 杜鑫入朝不到两年,资历尚浅,这样的性格便格外容易得罪人,但却是一个非常适合干实事的人。 这样一个“清高”之人此刻跪在大殿上,手臂上还扎着染血的纱布,面色一片苍白,一边掩面哭诉赈灾艰辛,一边痛斥小人贪图赈灾款,因他不配合导致对方派人刺杀他,最后仰天一句“臣为百姓虽死不怨,但若亡于小人之手,臣死不瞑目,恳请殿下为臣申冤。” 整个大殿归于平静,众朝臣神色各异地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要知道赈灾款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况且还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州,天子脚下贪污行贿,竟然还敢公然刺杀官员。 这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这是爬到老虎头上打了老虎的脸啊! 真是要钱不要命! 众人战战兢兢,队列之首的孙丞相看了眼立在武官中“凑人数”的尹风,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他在气氛诡异低压的大殿中幽幽开口,引得众人纷纷瞩目。 “杜大人也知道这是在京州,天子脚下,你觉得谁敢在太子眼皮子底下贪污受贿?”孙丞相似笑非笑地瞥向杜鑫,“我看怕不是杜大人曾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或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才被人报复灭口吧?又或者杜大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孙丞相一党的几个官员见孙丞相开口,忙不迭地跟着就对杜鑫一番冷嘲热讽。 杜鑫的脸色从病态的苍白到愤怒的涨红,他指着对他冷嘲热讽的人,破口大骂,“简直一派胡言!” “我杜鑫做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更对得起皇恩与百姓,尔等卑劣盲目之人休要污我清白!” “皇上!”杜鑫悲痛大喊,正要痛表决心“以死明鉴”,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坐在上首的是太子,不是那个大赞他为人正直极具文人风骨的先皇,他若此刻“以死明鉴”说不定就真死了。 孙有权乃是太子党,他说的话保不准就是太子的意思,于是杜鑫神情悲愤,再次大呼,“殿下,殿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臣为官两年多以来,无不是日日夜夜殚精竭虑为国为民,此番受命赈灾,臣自知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大意,臣从受命之日赈灾,事事亲力亲为,唯恐出了差错。” “此番赈灾款额巨大,臣更不敢假他人之手,筹衣买粮,修建房屋,皆亲自监督,每一笔帐记得清清楚楚,殿下若不信臣,大可让人前来查看账本!”杜鑫往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本皱巴巴的账本,一看便知一天得翻无数遍才能将这账本翻成这旧样。 杜鑫将账本托举于头顶,悲愤得声泪俱下,更是狠狠瞪向以孙丞相为首的众官员。 “臣在受命赈灾第二日,有人上门试图贿赂臣贪污灾款,臣拒绝后便开始遭遇各种意外,若非尹统领相救,臣在赈灾款拨下的第三日夜里就横死了。” “一开始臣以为是意外,但后面接二连三的刺杀让臣明白这是有人针对臣,他们想杀臣,臣惶恐,遇刺杀后向大理寺报案,可至今未能抓住贼人,昨日臣又遇刺,臣只是一个文人,又不会舞刀弄棍,昨夜臣伤了手臂,可下一次臣怕是没命来见殿下了。” 杜鑫弓下腰身,言辞激烈满是悲痛与后怕,“臣惶恐,可臣行的正坐的端不怕查,就是不知为何孙丞相和各位大人空口白牙就要污蔑臣,莫不是各位大人与那贪污受贿之人有所关联,因此想要以此污蔑害我性命杀人灭口?” 第139章 玉面 “你!你简直一派胡言!” 礼部尚书胡钦盛横楣怒目地指着杜鑫就要破口大骂。 要知道刚才附和孙有权时言辞最激烈的就是他,这件事他们太子党都知道始末,因此他想在太子和孙有权面前留个好印象。 毕竟皇帝已薨,只要太子在新春顺利坐上大宝,那他们就是从龙有功,定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他沉浸在将来的幻想中飘飘欲仙,可他忘了,此事尚无最终定论,若事情败露,孙有权定会推人出来顶罪。 他深知太子和孙有权的为人,卸磨杀驴他们没少干,他已在太子贼船,要么死要么成为太子心腹等待将来步步高升。 他想要权,可刚才着实冲动了,他有些后悔成了出头鸟,但话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他只能去痛斥杜鑫颠倒黑白,只要太子能将这事压下来,他就能安稳活。 然而他才痛斥一句,便被上首一声怒喝吓得将那些即将破口而出的骂声咽了回去。 “够了!” 慕容翊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呵斥,让胡钦盛浑身一哆嗦,诚惶诚恐地向上首之人请罪。 尹决明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站在众朝臣之中,仿佛昨夜与杜鑫密谈的不是他一般袖手旁观。 他抱着笏板抠抠手指,此刻微微掀起眼皮就能看到上首龙椅旁坐着的脸色黑沉的慕容翊。 钦天监算了日子,来年立春日是大吉,万物复苏,生命之始,那日登基普天同庆,南楚将会在新君的统治下风调雨顺,民生安稳。 因此皇帝虽已下葬大半月,慕容翊依旧还是太子,他在等立春日。 尹决明自是不相信一个日子就能判定未来之事,太子如今心心念念等着坐上皇位呼风唤雨,就是不知他在那位置能坐多久。 那背后之人又会让他坐多久呢? 他的视线再向下移,然后看到了前方同样抱着笏板微微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自家大哥,尹决明唇角微勾,继续低着头装死。 慕容翊黑着脸,阴沉的视线扫过孙有权一众人,额角突突的跳,他视线略过跪伏在地高举账本的杜鑫,沉着声看向下首众官员里的一人。 那人肤色白净,唇角时常含笑,身姿修长而挺拔,在一众噤若寒蝉的大臣中面色从容,甚至颇有些清风拂面的温和之感。 但在场诸位都知道,此人笑里藏刀,最擅折磨和杀人,他的衣袍边角总有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 他便是京州人称玉面修罗的大理寺卿祝允轻。 “祝大人,伤了杜侍郎的贼人可审出了来历?” 祝允轻从队列中走出来,躬身应道,“回殿下,臣昨日连夜审问多次,已得到一份口供。” 他从袖里掏出一卷纸,“便是这些。” 一旁候着的太监上前接过双手呈至慕容翊跟前,慕容翊打开看了少许,面上不动声色,只目光悄然落在了下首跪着还未起身的杜鑫身上。 不等他问话,那边祝允轻又开了口,声音清朗,不急不缓,“那群人指认刺杀杜大人是为报私仇,但臣认为这份口供却并不可取。” 杜鑫跪在一旁,托举账本的双手因为发酸而微微颤抖着,闻言悄悄转头看了祝允轻一眼。 他是两年前才考上的探花郎,得老师举荐一直在户部任职,因为他的性格在朝中不讨喜,他在朝中几乎独来独往,多数人都被他这张嘴的罪过。 除了老师,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朝堂是踽踽独行,却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帮他说话? 哦!最近他结交了个朋友,那个曾经以纨绔子弟身份出名的将军府二公子,如今的城防营统领尹恬,尹决明。 这个祝大人他知道,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听闻还是六年前的状元郎,那会儿他也不过十八岁,年纪轻轻文采卓绝,听闻功夫也不差,后来被先皇放到了大理寺任职。 这人抓人审问犯人很有一手,不过听闻都十分血腥残忍,他虽对这人十八岁就考上状元非常佩服,但对他残忍的手段也格外唾弃。 但这人除了在大理寺办公时手段残忍些,平日几乎找不出半分错处,杜鑫即便不喜他也从未诋毁过,几乎是同朝为官但形同陌路的关系。 此番他却像是在为他说话?他何时人缘这么好了? 察觉到杜鑫偷偷打量的目光,祝允轻不动声色地看过来,对他微微一笑。 杜鑫一怔,匆匆收回视线,长时间托举着账本而酸痛颤抖的双臂瞬间绷紧,后背有些阴森森的发凉。 他想起京州传出的关于祝允轻的一句话,“玉面修罗笑一笑,犯人剐肉三百刀。” 这人对他笑,莫不是也想剐他三百刀?!! 慕容翊同样垂眸瞥了杜鑫一眼,不动声色地掩下眸中杀意。 他想要杀了杜鑫,在他接下赈灾之事之后他就有这打算。 赈灾人选他早有安排,奈何那日早朝户部尚书和几个元老文臣极力举荐杜鑫,他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被动接受。 他觊觎那笔银子,也打过将杜鑫拉入己方阵营的念头,奈何这杜鑫着实不知好歹! 杜鑫的确是个好官,但他太碍事了,迟早会给他招来麻烦,所以他必须死。 但偏偏他又稳定了灾情有功,不仅不能治罪反而等灾情稳定后还得颁奖。 慕容翊只能压抑着怒火和杀意将那口供扔给一旁太监,于是将那怒气转移到了祝允轻身上,“既不可取,为何又呈上来?” “回殿下,臣在审问那些劫匪时发现一个疑点,那劫匪十数人,口供却几乎毫无差别,只为寻仇。” “十数人口供只字不差本就值得怀疑,况且……” “据臣所查,杜大人为人清正廉洁,为官正直,格外痛恨贪污奸臣之辈,这也是当初先皇亲自给杜大人的评价,据臣了解,杜大人除了心直口快偶有得罪同僚,并未犯过什么大的过错。” 慕容翊脸色阴沉地盯着祝允轻,“所以?” 第140章 好戏 慕容翊脸黑得彻底。 然而祝允轻仿佛看不到太子恨不得斩了他的眼神,依旧缓缓道,“所以依臣之见,杜大人所说之事十有八九是事实。” “有人企图在天子脚下贪污赈灾款。 但平头百姓和各路富商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以他们的权势地位也做不到这些事。 此事恐真的有朝中官员掺和,或许是合作,也或许就是幕后指使。 奈何杜大人实在刚正不阿不愿受贿贪污赈灾款,因此便遭到了这几次接连的刺杀。” 祝允轻弓着身,瞥了眼跪在一旁的略显狼狈又脸色苍白的青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贼人更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他们有胆子觊觎皇城脚下的赈灾款,只怕此人在朝堂地位不低。” “如此奸恶之辈怎能容他继续在朝中猖狂?” 说到此处,祝允轻探头看向上首太子,朗声道,“还请殿下让臣全权负责此事,臣必将那背后之人抓出来还杜大人清白,也还我朝堂诸位大臣清白。” 杜鑫听至此,也不管这祝允轻为何帮他说话,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大喊,“恳请殿下着人清剿奸佞还我朝堂清廉!” 一时之间,大殿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直到上了年纪的户部尚书严正出列。 他是杜鑫的上官,也是杜鑫的老师,他入朝为官半生,如今已两鬓斑白,他虽身在户部,但一生廉洁,因此对同样洁身自好,清正廉洁,不惧强权的学生杜鑫格外喜爱。 此番学生被质疑监守自盗,又几番陷入险境,他便也坐不住了,自要为学生讨回公道。 “殿下,怀瑾为人老臣再清楚不过,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他绝不会监守自盗。” “若非相信他的为人,老臣也不会将赈灾之事交由他去办,他说有人试图行贿,后又遭到刺杀,那背后之人实在穷凶极恶,恳请殿下让祝大人彻查此事。” “朝中官员关乎国之根本,奸臣贼子贪污受贿,如何能撑起我南楚江山?” “殿下,朝野清明才能天下安,此案定要严查啊殿下!” 有严正的铿锵直言在前,其余官员便有不少人出列,或许是因为公正见不得贪污受贿之人猖獗,又或许是为了自证清白,一行人闹哄哄地请太子着人查办此事。 唯有孙有权和几个文官大臣脸色铁青地无动于衷。 今日朝堂其实算不得激烈,若非前两日御史台宋大人染了风寒起不了身,今日这早朝会更热闹。 慕容翊阴沉着脸看着地下众人,脸色阴沉地几乎能够滴出墨汁来。 “宋平。”好半晌,慕容翊唤出众朝臣中的一人,那人半百年纪,眉眼如刀,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阴沉煞气。 那人上前两步,拱手待命,慕容翊道,“此事便交由你全权……” “殿下,”祝允轻两步上前打断慕容翊,“此事涉及朝廷官员性命和贪污受贿,理应交由大理寺接管,且臣对这案子已经十分熟悉,再转手恐怕时间上会有所耽搁。” “大理寺专管朝廷官员案情与大案,同时也有保护官员之责,无论是朝廷出现奸佞还是杜大人的安危,此案都理应由大理寺接管。” “刑部案件繁多,恐腾不出手着手此案,只怕时间拖的越久,那人早早找到脱身之法,自此朝廷之中便埋下隐患,将来恐会引起大祸,且万一那人狗急跳墙再次刺杀杜大人——” “案子在祝大人手中查了这么久不什么也没查出来?”宋平看向祝允轻,冷嘲着打断他,“既然祝大人什么也查不出来,自然得交由有能力的人接管。” 说到此处,宋平冷冷地瞥向杜鑫,“毕竟像祝大人所说,早一日抓住那背后之人,杜大人也能早早安心不是?” 杜鑫被宋平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他敢保证,若案子由宋平接手,他可能活不到过年。 握着账本的手心因为紧张而起了一层薄汗,杜鑫想去看尹决明又硬生生忍住。 “并非没有丝毫线索,只是还未有确凿证据,因此不便出示。”祝允轻含笑看向宋平,视线扫过脸色惨白的胡钦盛,笑意更甚,“宋大人莫要着急,待本官拿到确凿证据,往后有的是机会请宋大人一起处理。” 宋平目露凶光,祝允轻毫不畏惧,一如既往地含着笑意,“殿下,您觉得如何?” 慕容翊暗沉的视线落在祝允轻身上,片刻后忽然一笑,“此事事关朝廷官员,自是越快越好,我看不如这样,由大理寺和刑部联手,争取早日抓到幕后之人,如何?” 祝允轻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杜鑫已经放下托举着账本的双手,听到慕容翊的话,又想到了昨夜同尹决明商讨的结论。 此事与太子牵扯颇深,想要抓住真正的幕后指使恐怕难如登天,即便费尽心思也顶多抓几个被他们抛出来的棋子,杜鑫只需见好就收,毕竟他们主要目的并非赈灾案。 于是杜鑫拱手向祝允轻和宋平道,“那下官安危和朝中百官的清白就全仰仗两位大人了。” 祝允轻盯着杜鑫看了片刻,忽然一笑,“杜大人客气,大理寺本就负责百官安危和案件,受理杜大人的案子自是责无旁贷。” 宋平冷哼一声,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好。 祝允轻和杜鑫也退回队伍之中,期间杜鑫向尹决明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赈灾案宋平掺和了进来,你说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尹决明笑着眨眨眼,[别急,好戏就要开场了。] 余下的时间里,众人又商讨了一番各州府雪灾的事,直到早朝接近尾声,大殿之外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臣,沈浪,有事禀奏。” 众人闻声向后看去,尹决明却悄悄勾起了唇角。 来了! 慕容翊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远处大殿之外跪着的人身上。 沈浪自担任禁军总督后便一直在整顿禁军,慕容翊要拉拢他, 龙鳞卫效忠的是南楚的皇帝而不是个人,他无法掌控,他需要一支专属于自己的军队。 城防营前任统领是周琼,他是六皇子的人,虽然上次造反失败,但城防营里还有多少六皇子党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赌。 禁军里有他的人,冯时跟了他很多年,且他的妹妹与李家有姻亲,冯时不会背叛他,沈浪父亲虽是尹家老臣,但在十多年前他便与父亲决裂,他这些年一路升迁少不了他的举荐,沈浪该是知道如何选择的。 慕容翊让沈浪进了大殿,面上不见之前阴沉,但也不见丝毫笑意,“沈总督有何事要见本殿下?” 沈浪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沉重,“回殿下,臣怀疑禁军千户冯时与紫庸有所勾结。” “你说什么!” “什么!!!” 众朝臣被这道消息炸得乱作一团,太子腾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在沈浪身上,双眸危险地眯起,“沈都督,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第141章 国耻 慕容翊的确和紫庸人做了一些交易,但那些交易他都是派的他的暗卫首领亲自去做。 除了他自己和暗卫首领,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就连他的母后也被瞒在鼓里。 冯时更不可能知道,若他真与紫庸有所勾结…… 慕容翊幽深的瞳孔闪过一丝杀意。 背主之人该死无全尸! 他沉沉盯着沈浪片刻,又坐回椅子里,目光幽幽地看向沈浪。 “沈都督,你要知道,紫庸于我国意味着什么,紫庸与我京州相隔三州二十四城,你是想说,紫庸人穿过我国重重防线潜入了皇城?” 沈浪跪在大殿中央,微垂着头,声音不卑不亢,“紫庸人如何潜入我国边境,又是何时潜入皇城臣不知,臣只是昨日在禁军抓住两个行踪鬼祟之人,连夜审问后得知冯时与紫庸有所勾结,兹事体大,臣不敢耽搁,因此第一时间便前来向殿下汇报。” 慕容翊不想听这些,他只想知道冯时是不是真的瞒着他勾结了紫庸。 “你审出了什么?” “冯时于一年多前加入了一个名叫天眼的组织,据那两人所说,天眼组织乃是紫庸与南楚人合伙创建,其创建目的暂且不知,而那两人便是跟着冯时一起加入的天眼。” 慕容翊脸色阴沉,“你如何确定那两人所说便是事实?” “臣昨夜在那两人身上发现一个特殊的纹身。”沈浪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张托在手中,“臣来之前已经让人画了下来,请殿下过目。” 一旁的太监很有眼力见地将东西取走展开,而后交给慕容翊。 慕容翊盯着那纹身图案没有说话,但周身气压明显低了许多。 沈浪便接着道,“此纹身是一只眼睛,便是天眼组织的标志,那两人加入天眼后便纹了这个纹身。” “据那两人所说,凡加入天眼之人都会纹上这个纹身。” “来人!”慕容翊听罢沉声一喝,殿外很快进来两名龙鳞卫,慕容翊放在案上的手紧紧握成拳,沉声道,“去将冯时带上来。” 那两名龙鳞卫领命而去,大殿中诸臣交头接耳。 “殿下,十多年前紫庸与南楚之战举国皆知,紫庸士兵杀我南楚百姓十余万人,此仇当不共戴天,若真有人勾结紫庸当罪无可恕!”严正肃然而立,苍老身躯在这一刻格外挺拔,他神情严肃,语气铿锵。 他是文臣,他未上过战场,但那些年的战报他都一一看过不止一遍。 所谓文可安国武可安邦,他上不了战场,却也有一副定国安邦的脊梁。 当年北境与紫庸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他在朝中日夜周旋爬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便是为了确保边关战士们每年的粮草物资齐全。 但烽火关前驻军将军还是败了,在十多年前,烽火关城破,白将军战死,其妻女被俘,边关数以万计的百姓被屠杀,他不曾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但当他拿到那染血的急报,看到满城百姓化作冰冷数字的人命时,他恨透了紫庸。 他与白将军算是故交,是先帝登基第一年时科举武举的文武状元。 白将军为人爽朗耿直,他欣赏白将军的为人,因此与他交好,后来白将军受命前往北境镇守边关,这一去便是几十年。 他们时常书信来往,他知道他在边关娶妻生有一女,他爱惨他的妻女,往往信中大部分都是夸赞妻女的内容,他为此还调侃他多年。 后来烽火关城破,他派人多方打听,得知白将军的妻女被紫庸士兵掳走,他的妻子被欺凌惨死紫庸营帐,他的女儿被掳回了紫庸王城自此杳无音信。 他这些年常常午夜梦回,梦到白将军一身血污,在尸山血海的战场落泪,他在梦中求他去找回他的女儿。 严正双手轻微颤抖,混浊的双眼爬上血丝。 紫庸在南楚犯下的累累罪业,他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 紫庸人生来残暴,他们信奉鬼母不受管教,手中杀孽繁重。 而那些胆敢勾结紫庸的人,他们忘记国耻更是该死! 严正“砰”一声跪下,声若惊雷,“若冯时当真犯下勾结紫庸重罪,还望殿下勿要手软,当以满门腰斩,以此警示后人勿忘国耻!” 众人在这声惊雷中浑身一震,是啊!紫庸于南楚有着怎样的仇恨,百姓或许不知,但他们朝中诸位又有谁能不知? 当年染血的战报一份份传回,那些血淋淋的仇恨如今依旧记录在册,可这才过了多少年啊,就有人试图与那些残忍的刽子手联手了吗? 若真如此,又是将那些年为此牺牲的将领将士们放于何处?他们保家卫国而丢失的性命不就成了响当当的笑话吗? 勾结紫庸,其罪行可比天子脚下贪污受贿更严重,若证实此事当真,冯时就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可冯时是太子的人啊! 有人在惊愕中看向上首的年轻男人,心脏因为极度的恐慌而砰砰狂跳着。 他们在胆颤心惊中汗流浃背。 又在无边的恐惧中寻找安慰。 冯时是太子的人这事没多少人知道,但他们太子党却是都知道,且与冯时关系密切。 若冯时真与紫庸有所勾结…… 那他们岂不是嫌疑同样之大? 太子党的诸位大臣胆战心惊地看向上首之人,他们在恐慌中试图祈祷太子与此事无关。 而上首的太子,此刻的他掌心已被自己深深掐出血痕。 冯时与太子母家有姻亲,按理说有这样一层关系冯时不应该会背叛,难不成是太子让冯时与紫庸人有什么交易? 太子即将成为一国之君,若真与敌国有交易往来,这新君之位真的能安稳坐上去吗? 太子若倒台了,他们太子党的诸臣又能有好下场? 孙有权在诸臣焦灼的气氛中颦眉看向沈浪,这人来的实在太巧了,若早一日或是晚一日,即便太子得知冯时瞒着他与紫庸有所勾结也不一定会死,但偏偏是在今日。 前有杜鑫的案子,太子强行让宋平掺和进去,若此刻再护着冯时,只怕朝中那几个老家伙就要坐不住了。 更何况,若冯时勾结紫庸罪名落实,太子党必受牵连,到时太子恐怕连登上大宝的机会都没有。 那位大人已经下过命令,太子必须登上皇位,那件事也必须在太子手中了结。 孙有权垂下眼眸,只希望皇后那边能赶得上。 第142章 构陷 冯时被带上来的时候大殿中已经安静下来,但殿内气氛实在算不上好。 特别是上首的太子慕容翊,冯时是他的左膀右臂,若他真的勾结紫庸,慕容翊决不能容忍,可若杀了冯时,他就是自断一臂。 他如今尚未坐上皇位,若失了冯时,禁军中便只有沈浪能用。 慕容翊目光落在仍旧跪在下首的沈浪身上,眸中情绪复杂。 直到冯时被两名龙鳞卫押进大殿,慕容翊这才沉声道,“沈都督平身吧!” 沈浪起身,退至一侧。 慕容翊这才将目光落在冯时身上,目光霎时阴沉。 “冯时,你可知罪。” 冯时跪在地上,额头冒了些虚汗。 “殿下,臣惶恐,不知臣犯了何罪?” “你大胆!”慕容翊震怒,猛地一掌拍在扶手上,怒斥,“身为禁军千户朝廷官员,你竟胆大妄为勾结紫庸,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殿下!” 冯时闻言大惊,“殿下!臣冤枉!” “臣十七岁入禁军,如今已有十余年,臣在禁军一直恪守本分,近年来从未离开京州半步,紫庸远在北境之外,臣如何会勾结紫庸?” “请殿下明察,臣不知是何人想要诬陷臣,但臣着实冤枉啊!” 冯时跪伏在地,哀呼,“殿下,请殿下明察!” 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冯时言辞不像作假,莫不是真是被冤枉了? 众人看向一旁的沈浪,慕容翊同样看向他,“沈都督,你可听见了?” 沈浪拱手,“殿下,可否容臣问冯千户几句话?” “你且问。” 沈浪转向冯时,目光微冷,“昨日我抓住两个行踪鬼祟之人,正是冯千户手底下的禁军。” “那两人已坦白是受你的指示加入了一个由紫庸人创建的江湖组织——天眼。” “什么天眼组织?属下从未听说过。”冯时当即否定,“沈都督怎可听信旁人一面之词就给属下定罪?” “属下手下有三千人,即便有一两人做了什么事,属下不知也实属正常,给属下定个失察之罪臣认了,可怎能冤枉属下勾结紫庸?” “都督说那二人受属下指示,可属下从未指示过任何人加入任何组织,属下是禁军,一心为皇上,怎会加入什么不入流的江湖组织?” “沈都督为何仅凭那二人说辞就认定属下有罪?属下不服!” “殿下!”冯时再次转向慕容翊,悲愤交加,“殿下,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请殿下明察。” 说罢,他又怒瞪沈浪,“属下不知如何得罪了沈都督,竟让沈都督以此灭门之罪来陷害属下。” 沈浪神色冷淡,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如既往,只是某种染了些许厌恶,“昨夜那二人招供,你加入天眼后边开始拉手下禁军入伙,但你胆小,拉人入伙极为谨慎,即便是自己手下的人也会再三观察后才会决定是否让其加入天眼组织。” “因此这么些年过去你手下三千禁军,实际加入天眼组织的人并不多。” “胡说八道!”冯时怒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浪无视他的怒吼,继续道,“在三千人里找人着实会耗费些时间,但好在昨夜得到消息后我便派人去将那三千禁军捉拿一一排查,不过可可惜昨夜冯千户不在禁军,不过也无妨,今早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三千人已排查完毕。” “你猜他们找出了多少个加入天眼的人?” 冯时的呼吸在沈浪冰冷的话语间逐渐急促,他的双手在袖中已经握成拳,他看向沈浪,紧咬的牙关骤然一松,忽地冷笑一声,“我没有与紫庸勾结,我也听不懂沈都督在说什么胡话。” “今日那边来报,除去我昨夜抓到的两人,共找出三百九十七人已加入天眼组织。”沈浪目光一直锁定在冯时面上,在这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气与杀气。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沈浪上前两步走到大殿中央,“殿下,昨夜抓住那两人臣已带到殿外,他们可以与冯千户当面对质。” 慕容翊恶狠狠瞪向冯时,咬牙道,“带进来。” 冯时接收到慕容翊的目光额头细汗又布了一层,他知道太子这是怀疑他了,即便他今日全身而退,只怕往后在太子面前也没了之前的信任。 该死的沈浪! 待今日之后,他定要上报那位大人将沈浪除掉! 禁军无令不得进殿内,那两个被绑的禁军便由门口龙鳞卫押进来。 那二人被麻绳束缚着跪在殿中,身上衣裳破碎,有鞭伤,但看着不重。 昨夜将这两人秘密送到将军府,由青禾和尹风亲自审问,青禾年纪虽小,但审人自有一套绝活,让人痛不欲生却不显伤痕的手段层出不穷,这鞭伤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慕容翊看向两人,沉声问,“你二人如实招来,是何人指示你们加入天眼组织,你们在天眼又是为何人做事?” 那二人经一夜审讯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听见慕容翊的声音缓缓抬手头,视线越过前方的冯时看向上首之人,随后缓缓转动眼珠,最终视线落在武官队列前方。 尹决明和沈浪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顿时脸色一变。 他们看的,正是垂首站在武官队列前方的尹风。 冯时自然也看到了,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被沈浪忽然的怒声打断。 “你二人还不从实招来!昨夜口供如何说,今日便如何告知太子殿下,你们如何加入天眼,如何在禁军隐藏身份,又为天眼组织做了什么事,速速招来!” 沈浪一声怒喝,那二人齐齐瞪向他,随后以众人所预料不及之势猛地以头磕地。 众人只听两声闷响,伴随着头骨碎裂的声音,那两人以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而他们头下的地面,鲜红血液蔓延了出来。 众文臣没有见过这样的血腥画面,吓得纷纷远离。 第143章 验身 那两人在大殿上当着太子和满朝文武的面以头撞地自缢了! 沈浪甚至来不及阻止。 尹决明在那骨裂声响起的一瞬间猛地抬起头,尹风终于抬眼与大殿之中的冯时对视。 沈浪将那两人翻过来探了颈脉,已经没有跳动了,顿时脸色一沉。 冯时却是在一旁松了一口气,随即面向慕容翊大声道,“殿下,今日沈都督无故冤枉属下勾结紫庸,如今他带来的证人却又无故自缢于大殿之上,这不得不让属下想到这二人是否是受沈都督逼迫陷害来陷害属下,又因为良心发现因此即便原则自缢也不愿污蔑属下。” “殿下!”冯时“咚”一声跪下,“请殿下为属下做主。” “属下不知如何得罪了沈都督以至于让他想置属下于死地,还请殿下明察秋毫,还属下公道!” “那二人为何受审一夜都不曾自缢,偏偏在看到冯千户后选择自缢?”沈浪转身怒看向冯时,语气阴沉,“难道不是因为冯千户抓着他们不得不自缢的把柄吗?” “你简直血口喷人!”冯时怒指沈浪,“沈都督,我敬你是禁军都督一直忍让,你对我诸多不满,我也尽量不往你跟前凑,怎奈何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是不是血口喷人,待我们确认后自然真相大白。”沈浪再次向慕容翊拱手,“殿下,之前臣就有说过,凡加入天眼的人身上都有纹身,只需着人检查冯千户身上是否有纹身便能真相大白。” 慕容翊目光在沈浪与冯时身上来回看过,最后挥挥手,让身旁太监带冯时下去查验。 冯时却是面向慕容翊,丝毫不慌张,只带着一股腔被人冤枉的怒气,“殿下,若臣证明自己与天眼无关,沈都督如此冤枉臣,又该如何?” 沈浪瞥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道,“本都督作为禁军都督有权对手下任何人进行严查,冯千户手下三千禁军就有三百余人乃是天眼之人,本都督对冯千户有所怀疑自是理所应当,且,出了这样的重大变故,冯千户难道不该自证清白吗?” “难道冯千户以为一句‘我是冤枉的’就能摆脱一切嫌疑?” “还是说本都督作为都督竟然连整顿手下都得看他愿不愿意?” “你!”冯时咬牙,他本想着借验身的机会顺势打压沈浪,即便不会有多重的惩罚,但打几十板子躺个十天半个月也行,却没想到这人三言两语就给化解了。 “沈都督说得有理。”慕容翊挥挥手,明显有些不耐烦,对一旁太监道,“带他下去。” 太监走下台阶,沈浪对他道,“天眼组织癖好特殊,纹身所在之处十分隐蔽,若不除尽全身衣物恐发现不了,烦请公公仔细查看。” 太监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躬身应“是。”冯时脸色骤然涨红,恶狠狠地瞪向沈浪,随即冷哼一声跟着太监去了侧殿。 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视线若有若无地与人群之前的孙有权撞在一起,但两人目光移开得太快,以至于无人发现,但孙有权在那片刻的视线碰撞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诸位大臣在沈浪不算隐晦的话语中猜测出了什么,一时脸色各异瞧着十分精彩,却唯独尹风和尹决明皱起了眉头。 冯时就这样跟着去了,他甚至一点即将暴露的恐惧都没有,他加入天眼组织的事毋庸置疑,可他如何就这般淡定? 他不可能没有纹身,可他却敢让人验身,难道他有什么方法可以遮盖纹身而不被人发现? 昨夜青青传来消息,冯时在花满楼待了一夜,中途传去的消息被她截下,今早上职也有沈浪的人暗中盯着,不可能有人给他提前散布消息,他没有时间来遮盖纹身。 难不成是龙鳞卫去传唤这期间出了什么变故? 尹决明握紧了手中笏板,今日之事,怕是不成了。 果然,待冯时和验身的太监回来,那太监便将验身结果告知了慕容翊和众朝臣。 “殿下,奴婢已经为冯千户验过,他的身上并无任何纹身痕迹。” 在诸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沈浪脸色阴沉地上前一步,“公公可是按我所说去验证?” 那太监颔首,“奴婢正是按沈都督要求,让冯千户去衣赤身检查,但并未发现沈都督所说的纹身。” 沈浪骤然看向冯时,眼神凌厉宛若刀刃。 冯时却是“咚”一声跪地,大声道,“殿下,属下已验明正身,属下身上并没有沈都督所说的什么纹身。” 杜鑫在窃窃私语的朝臣中看看冯时,又看看沈浪,最后目光又从尹风身上移至尹决明身上。 他似乎有些踟蹰,这一番折腾不用说他也知道尹决明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这冯时,不过看现在这情况似乎出了些意外。 他想出列帮他们说些什么,又怕自己贸然掺和更加坏事。 祝允轻瞧着他纠结的模样,略一沉吟便站了出来。 “殿下,虽说冯千户身上未查到有纹身,但禁军三千便由三百余人乃是天眼之人,”祝允轻无视冯时阴沉的目光,语气平缓,“冯千户作为此三千禁军的千户却对此毫无所察,若天眼组织当真是紫庸建立,此失责之罪恐不能轻易揭过。” “的确,若不是沈都督发现排查,再过段时间也不知还有多少禁军会被天眼吞噬。”严正同样出列,“禁军不仅有守卫皇宫之责,同样与城防营一起守卫京州安全,如今禁军之中出现三百余奸细,威胁的是京州百官与宫中各位皇子还有太子与陛下的安危,冯千户难逃此责。” “不仅冯千户有责任,身为禁军都督的沈都督同样难辞其咎,但念在沈都督已将所有联系查出捉拿,也算是功过相抵。” 慕容翊在得知冯时没有纹身时那股陡然升起的杀意已经消了下去,此刻听了祝允轻和严正的话,竟笑了一声,左手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依严尚书之见,冯时失责之罪还如何处置?” 第144章 败局 严正微微拱手,这才道,“失察之罪可大可小,但此番涉及的却是与紫庸有关,天眼渗透我南楚皇宫重地,还不知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或恐威胁来年太子登基大事。” “若是罚得太轻,恐难以起到震慑之效,”严正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今日在禁军中发现天眼之人,或许其他我们还不知道的地方也被渗透,无关紧要之处尚可慢慢排查,但若是朝政与军机要出也被人渗透……” 后面的话严正没有明说,但诸位都是在朝廷共事,自然懂朝政与军机要处对于一个国家有多重要。 那是一个国家建立的心脏! 若真像严正所说心脏之地被敌国之人渗透而未曾发现,那么亡国离他们也不远了。 诸位思及此,脸色骤变。 有身体不好的大臣在今日几番刺激下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得亏同僚互相搀扶才勉强没有跌倒。 严正估摸着诸位已经从深思到惊愕再回神后,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 “基于以上推测,冯千户此次失察堪比“通敌”,但毕竟先前验身证明冯千户目前身份清白,因此倒也罪不至死,不若先摘其军职,再领杖六十,以此也可警告暗处蠢蠢欲动之辈。” “什么叫目前身份清白?”冯时跪在一侧,凶狠地转过头,“莫非严尚书也要置下官于死地?” 冯时忽地冷笑一声,“既然都是失察之罪,怎的我就有嫌疑?沈都督难道就不能贼喊捉贼?” “毕竟我手下没有天眼的人。”沈浪同样冷笑一声,“我手下禁军干干净净,冯千户若不信可以亲自去查证。” “若非本官此番重新整顿禁军,只怕大家现在都还蒙在鼓里,等哪一日他们骤然爆发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你我之命死不足惜,但若伤了天潢贵胄,你我就是凌迟千百回也难辞其咎,今不过杖责六十小惩大诫,冯千户还要喊冤不成?” “你!”冯时恨得睚眦欲裂,奈何他又难以反驳。 他不知道那两人被抓是意外还是沈浪筹谋已久,如今那三百余人皆被查出,这么多年辛苦埋下的线在一夕之间连根拔起,如今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保全自己,只要太子对他还有一线信任,他对那位大人来说就还有用。 可偏偏严正那老匹夫竟也横插一脚,六十杖,或许会要了他的命! 就算太子不是真打算杀了他,可那六十杖够他受几个月,他被革职离开禁军,又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他会成为废棋子,在那位大人眼中,废棋就该弃之。 他该做些什么的。 冯时心中很是慌乱,他看向上首的太子,却只看到他神情冷漠的高坐在上,他又看向文官之首的孙有权,那人却看也不看他。 他们是想要弃了他吗? 不,他是太子心腹,他为太子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他的妹妹也该嫁给了李家人,他为太子做了这么多,他竟然要弃了他! 不,不,还有谁能救他?还有谁?!! “既如此,那就——” 慕容翊在心中做了一番权衡,赈灾案他不能松口,否则只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冯时的确是他难得趁手的心腹,若弃之的确可惜,但若比起沈浪,冯时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若失了冯时得了沈浪,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浪他不能弃,他与尹家纠缠颇深,即便他自小便脱离了家族,但他的父亲依旧是尹家军的旧臣,若当年沈浪的母亲没有死,或许沈浪会倒戈尹家军,但他母亲死了,为了尹家军被他父亲亲手所杀,沈浪恨他父亲,也恨尹家军,所以他敢保证沈浪不会倒戈。 他只要把沈浪拉入麾下,整个禁军都会是他的助力。 思及此,慕容翊便果断放弃了跟随他多年的冯时,只是话还未尽,那边的太监忽然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沈浪等人不动声色地瞧着慕容翊变了脸色,不过片刻,慕容翊便改了主意。 “冯时作为禁军千户,统管三千人,却让天眼组织渗透而毫无察觉,索性现在已发现未曾酿下大祸,也算是给诸位提了醒,今日便杖其四十,革职查办,禁足府中,待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彻查洗清嫌疑后再行述职。” “殿下!” 沈浪听此,眉头深皱,他能感觉到刚才慕容翊已经放弃冯时,却在那太监从外面进来在他耳边耳语后改变了主意。 他不知道那太监说了什么,又或者是谁来给他传了话,能够让太子不惜放弃拉拢他的机会也要保住冯时,莫非又是天眼组织的人? 那个将太子都当做棋子的人,莫非又是他在背后操纵? 今日赈灾案让宋平掺和进来,禁军这边冯时又被太子保下,棋开两局,竟是一局未胜。 慕容翊知道沈浪想说什么,之前禁军一直是四分五裂的状态,在他胜任禁军都督后,他一直在试图整合禁军。 但冯时是他的人,在沈浪没有投到他门下前,冯时不会听沈浪差遣,便是因此,沈浪一直想找机会下了冯时的千户之位让自己人上,但冯时在禁军多年,并非想下就下,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想除了冯时将禁军完全收归麾下。 慕容翊仍旧不想放弃拉拢沈浪,但今日皇后要保他,冯时就不能死,沈浪想要冯时手中的兵,他可以给他。 于是慕容翊在沈浪怒极下及时说道,“沈都督不必多说,冯时失察之罪的确该罚,但六十杖到底是重了些,天眼之人既能渗透进三百余人,想来背后实力不容小觑,今时今日我朝廷正是需要人手之时,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我朝中是否还隐藏有天眼之人才是首要任务。” “至于冯时失察,四十杖足矣,在他革职禁足期间,他手下禁军将由沈都督管辖,禁军出了此次变故,恐还要沈都督多费心神重新整顿。” 他这话便是表明了将禁军全权交由沈浪统领,毕竟冯时挨了四十杖,每个两三月好不了,两三个月,足够让沈浪将冯时手中拿三千禁军变成自己人,即便倒是冯时重新述职,也只会是空壳一个。 沈浪目的达到,若再不满便是不知好歹,即便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这个,他此刻也没有理由能够再说什么。 沈浪不再说话,慕容翊满意地移开视线看向众人,“不仅仅是禁军,包括龙鳞卫,城防营,内阁,六部都需重新整顿严查,凡发现天眼之人,通通拿下!” “若往后再出现此番变故,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第145章 求情 冯时被带下去领罚,众朝臣在慕容翊刻意散发的威压下跪倒一片,齐齐俯首称是。 慕容翊从椅子上起身,目光在武官前列的尹风身上停顿片刻,而后落在后面看似乖顺的尹决明身上。 沉声道,“近月来京州事故频繁,先是杜大人接连遭到行刺,后是紫庸建立的江湖组织渗透皇城禁军,作为城防营统领,尹大人同样难辞其咎。” 被点名,尹决明垂着头出列,又再次跪下,恭敬道,“是下官失职,甘愿受罚。” “殿下,”严正再次出列,在慕容翊微沉的目光下身形坚定地说道,“依老臣之见,尹统领虽该罚,却也不应罚得太过。” “哦?”慕容翊压下眸中阴鸷,扯出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来,“我倒是不知严老尚书何时与尹家搭上关系,竟让一向公正严明的严大人也偏袒上了。” 严正腰身又向下弯了些许,几乎跪伏在地,然声音洪亮,不卑不亢,“殿下明察,老臣绝无偏袒之心。” “绝无偏袒?”慕容翊冷哼一声,骤然加大的音量彰显着他的怒火,下面跪成一片的朝臣纷纷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控制到最小,竭尽全力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引火烧身。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慕容翊带着怒气的声音带着飘渺的回响在众人头顶盘旋。 “那烦请严老尚书告诉本殿下,同是失察之罪,城中多次出现刺客刺杀官员,天眼组织潜入京州让我禁军三百余人倒戈,此上两罪哪一条不比冯时的失察之罪重?” “严老说冯时当罚,本殿下觉得有理,便也罚了,怎的到了尹统领这里严老又觉得不该罚了?” “严老也莫要说他逐鹿原斩反军贼首平京州之乱,那次的功尹统领已得了赏赐,难道他还能次次都拿那事出来免责?” “老臣并非要以此事为尹统领说情。”严正直立跪正,面容严肃。 慕容翊压下眸中寒光,冷声道,“那严老倒是说说,你此番为何?” 严正再次拱手,“殿下,京州混进刺客的确是尹统领失职,但并非不可谅解。 殿下当知道,城防营在之前属周琼统管,而周琼乃是六皇子的人,虽然那一战六皇子败了,城防军重归朝廷所有,但城防军三万人马,里面未尝没有依旧忠心于六皇子的人。” “尹统领新官上任,不仅要维护京州秩序安危,又要逐一排查军中是否隐藏浑水摸鱼的细作,且月前城北因大雪压塌了大片房屋,尹统领得知情况后立刻亲自带着一队城防军赶到灾区帮忙,这才及时挽救了数以千计被压在大雪与房屋之下的百姓。” “尹统领每日忙的不可开交,即便有些遗漏便也情有可原。” “没错!”杜鑫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膝行几步挪到殿中,拱手看向殿上之人,扬声道,“殿下,此事臣有话说。” 慕容翊面色逐渐转黑,“说。” 杜鑫得了令,如数豆子般将这段时间尹决明的英勇事迹给抖了出来。 “尹统领自赈灾以来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到灾区帮忙,最开始时为了抓紧时间挖出被大雪和倒塌的房屋压住的百姓,尹统领带人连着几夜不曾闭眼休息,白日他又要上朝,又要去城防营,还得安排城中巡防,夜里就来灾区挖雪救人,维持灾区秩序,可谓是连轴转了大半月。” “也幸得尹统领相助,此番雪灾才能够如此迅速得以控制,莫说是臣,如今灾区许多百姓也对尹统领十分感激。” “臣自接受赈灾以来数次遭到刺杀,也多亏了尹统领出手相救,在臣第一次遭到刺杀时,臣和尹统领便去了大理寺,但那贼人实在狡猾,以至于到如今也没有多少线索将其捉拿归案,想来那些贼人入城定然是有人接应掩盖了所有行踪。” “城防营尚在整顿,贼人狡猾,加之救灾耽搁,尹统领有所失察便的确是情有可原,即便是换了在场任何一位,只怕也是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 “故此,臣恳请殿下从轻发落。” 杜鑫说罢,又行了跪拜大礼。 祝允轻瞧着跪伏在地的人,又瞧了眼他身后身板挺拔跪着的尹决明,嘴角不着痕迹地撇了一下,随即出列,同样拱手道,“杜大人所言甚是,尹统领此番的确情有可原,且他助杜大人赈灾有功,若此刻罚重了,只怕京州百姓们也不会同意。” 大理寺丞见自家大人站出来替那尹统领说话,便也跟着出列,“臣附议。” 在他之后,又有十来个大臣出列。 “臣等附议”之声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不同于众人的声音响起,“城北赈灾本就在城防营事务之内,尹统领不过做了件本质事务,怎可用来邀功抵罪?” 众人抬眼看去,说话那人却是兵部侍郎巩秋,刚跟着群臣呼完附议的兵部尚书时晩脸色一黑,双唇蠕动正要骂人。 上首却传来一声怒喝,“够了!” 群臣噤声,只听慕容翊又心平气和地大手一挥,“此事诸位大臣说得有理,尹统领此番赈灾的确有功,然失察之罪却不可以此抵消,便自去领二十杖以示惩戒。” “尹统领接手城防营也有些时日,本殿下希望尹统领也上些心,年前将城防营整顿清楚,不然我京州安危如何能交由你手里?” 尹决明抱拳,“是,臣稍后便自去领罚。” 这顿罚尹决明免不了,无论是杜鑫遭遇行刺还是冯时那些加入天眼的人,只要他一天是城防营的统领,这罚他便逃不了。 按理说,他这失察之罪早在杜鑫第一次遭遇行刺时没能抓住刺客时他就该被问责了,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不过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让杜鑫死。 如今事与愿违,他左膀右臂虽未丢失,但左右臂膀挨的这两刀也几乎丧失了行动力,他气不过,自然要找人出口气。 尹决明微微抬眼,看向上首面色镇定,垂在身侧双手却握拳颤抖的人心中划过一抹冷笑。 他真正想罚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哥尹风,奈何大哥虽日日上朝却从不掺和京中事务,今日更是从头至尾不曾发过一言,他没理由找他麻烦,便只能用“失察”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打他一顿板子。 可偏偏他最近好事做得多呀! 那些以严正为首的清正廉明,刚正不阿的官员都跑出来帮他说话。 慕容翊尚未坐上皇位,即便坐上皇位,在没有完全掌握实权之前,他也不敢不给这些朝臣面子,更何况这些人里面还有两朝元老的严正。 他只能憋屈得发泄报复都得掂量着来。 尹决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些日子昏天黑地地忙碌,又是挖雪又是扛木材,就连粪坑他都下去过,如今看来这些好事也不算白做。 只可惜此番挨了打却没能除了那冯时,这顿刑杖算是白挨了。 他得记冯时一笔,改日得找他讨回来! 第146章 玉兰 边关两城整个冬日都掩埋在大雪之中,若不是提前准备了足够的粮食衣物,这个冬天不论是军队还是百姓只怕都熬不过去。 今日依旧在下雪。 白芷手中抱着阿泗刚送过来的暖炉,身上披着雪白厚重的斗篷,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看着院里的那被积雪压得枝丫折断的广玉兰。 他这些日子风寒总是反反复复,一直窝在床上,今日难得有些力气起身,便怎么也不愿意待在床上。 阿泗只好将他裹严实,跟着他一路到了安乐居。 “白公子,喝点热茶吧!” 阿泗去厨房烧了热水,泡了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茶。 安乐居自从那群孩子送走后便只有苗齐白一人,如今他也去了京州,这院子空了好几月。 今日也不知怎的,白公子突然就说想过来看看,他拦不住,便只能跟着,哪知过来后白公子便在那廊下整整坐了半日。 就什么也不做,纯坐着发呆。 阿泗怕他受风着凉去劝了几次,没劝动,只好烧了炭盆过来又去煮茶,希望借助这些外物能够让他暖和起来。 白芷坐了一上午的确有些口渴,接过茶抿了一口,忽而抬眼看向阿泗,“这茶你是从哪里找的?” “就那药房啊!”阿泗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就是那个一半放着药材一半放着茶的房间,我看有好多茶的,就随便泡了点,怎么?可是这茶有问题?” 白芷盯着茶杯里嫩黄透亮的茶汤眨了眨眼,口中回味无穷的梨花香让他忽然不知道该将舌头放哪里。 阿泗可真是长了一双好手,要不怎么随便一拿就拿到了苗齐白珍藏的,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茶呢? 梨花飘雪啊!这可是苗齐白亲手摘花采茶,每一道工序都有由他自己亲自上阵才制成的茶啊! 苗齐白宝贝这茶跟宝贝命根子似的,他与他相识这么多年都只听说过不曾有机会品尝。 咋了咋舌,又喝了一口才道,“没,记得将东西放回原处就行了。” 可不能让他发现了,不然赔不起。 “放回去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丢不了。”阿泗完全不知这茶有多金贵,看起来格外随意,又给白芷添了一杯,评价道,“还没我家公子给白公子买的那盒云山红雾好呢!” 这倒也说的是,那盒云山红雾难得,他每喝一次就心疼一次。 不过那毕竟也是苗齐白的宝贝,要是让他知道我喝……你泡了指不定都会跟你打起来。 白芷又嘬了一口,泡都泡了不喝白不喝。 嗯……若真被发现了,他就割爱赔他一点云山红雾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一壶茶见底,白芷这才放下茶杯,抱着暖炉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竟然不知不觉都喝完了。 若让人知道他喝茶喝撑,只怕要引得人大笑了。 阿泗将茶壶拿下去,回来时见白芷淋着小雪站到了院子里,便忙撑了伞上去,有些无奈道,“白公子,您风寒还未好透,答应您出来走动我都提心吊胆的,您怎么还跑来淋雪?您是要吓死属下么?” “抱歉!”白芷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只是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自由站在天空下的机会了,所以总是会忍不住。” 他又保证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阿泗一脸懵懂,他最近总是听不懂白公子说的话。 他以前和二公子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吗?二公子能听懂? 阿泗眨巴眨巴眼,问,“公子要准备回去了吗?还是在待会儿?” 白芷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却在那颗广玉兰上,神情有一瞬间的落寞,“阿泗,我想回家。” “那我们走吧!”阿泗说,他照顾了白芷这么长时间,自然很容易捕捉到他的情绪,但他很少能明白白芷的情绪是因为什么,最后他便都将其归咎于白公子想念他家公子了。 但他家公子现在远在京州,想要见一面只怕还得等个一两个月呢! 阿泗也不想提起他家公子引得白公子更难过,于是说道,“这边东西都收拾规整好了,趁着现在雪小我们正好回烂客居。” “对了,晚上白公子想吃什么?我好早些准备。” 白芷摇了摇头,神情厌厌。 烂客居不是他的家,安乐居也不是,断魂楼更不是,他也不知他的家在何处。 他曾以为有尹恬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可他走了,或许他再也不会有家。 阿泗瞧见白芷临走前又看向院中那棵广玉兰,想了想,说道,“之前公子还说等春天到了就去寻一棵广玉兰种子种在将军府公子的小院里。” 白芷听见这话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得等春天,春天种下,冬天就该有一人高了,再过几年就能长成大树,就是不知你家公子能不能种活。” 阿泗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那肯定成了,不成公子也得让它成。” 阿泗这模样就像是小孩炫耀他家有个无所不能的厉害的哥哥似的。 惹得白芷笑出了声,之前那些愁丝便像是烟云,风一吹,再看不见半点痕迹。 “走吧!回去了!” 阿泗当即撑伞跟上去,又怕他不信,边走边为他远在京州的二公子说好话。 虽然他还没说亲,但他可是知道两个人的感情是会因为长时间不联系和不见面而变淡的,如今两人相隔千里,又因大雪断了书信,他可不想等他家公子回来了白公子却对他家公子没感情了。 “真的,公子对广玉兰情有独钟,肯定会细心呵护把它养得好好的,况且京州温度比这边关暖和许多,肯定很容易成活。” “别看我家公子平时吊儿郎当,但只要是他上了心的事就从没出过差错……” 白芷在前面走着,后面的阿泗一直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家公子怎么怎么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尹恬,说起来,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呢!真是想得紧。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收到一封你的来信,我想再看一次你写在信中的“吾妻卿卿”,也想听你亲口唤我一声“吾妻”。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妄念。 我们将在黎明时分别,你会踏入光明,从此平安顺遂喜乐安康,而我会退回黑夜,在深渊中为你祈祷一生。 第147章 疯子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撑开的油纸伞上,白芷推门的手一顿,转头对身后的阿泗道,“我记得前两日你说百味楼还有酸汁酒?” “啊!对!公子是想喝吗?”阿泗看向白芷,他也拿不准白芷是什么意思,前两日见白芷对着公子之前寄来的信一直发呆,他便思忖着白公子怕是又思念公子了,所以就问他想不想喝酸汁酒自己好去百味楼买。 不过白芷却摇着头拒绝了,只说了句,“味道不一样的。” 白芷看着他,嘴角勾了勾,“去买些吧!我想尝尝。” “好。”阿泗将伞递给白芷,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去去就回,现在还在下雪,天晚了风也大,白公子你有什么事先等我回来再说,就别一个人再出门了。” 白芷点头,“去吧!” 阿泗走得快,地上的积雪被他踩得飞溅。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拐角,白芷脸上的神色这才沉了下来,抿着唇看着紧闭的院门,许久才沉沉吐出一口气,推开门走进院子里。 白芷的目光在院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常住的那间厢房的房门上,脚步微顿,半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提步上前。 雪还在下,撑开的伞面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风一吹,那些雪花便翻飞着落在他披散的长发间,落在他雪白的斗篷上。 “嘎吱~” 白芷将伞放在走廊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里面传来倒茶的水声。 白芷目光闪了闪,抬脚往半透的刺绣屏风后走去。 视线落在桌旁的背影上,他停在屏风旁,毫无感情地看着他,没再往前走,也没说话。 那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是不饮,只端着盛满茶水的小盏把玩,片刻后又笑将起来,笑声很沉哑,让白芷瞬间皱起眉。 他笑着转过身,露出了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散发着嗜血暗光的幽暗紫瞳。 即使知道是他,即便已经见过几次面,但每次见到那双眼睛,白芷依旧忍不住惊得汗毛竖起,心脏突突直跳。 白芷见拓跋烈放下茶盏起身走向自己,略显紧张地握了握指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目光依旧警惕。 “你又来做什么?” 拓跋烈瞧着他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笑了起来,倒也没再往前走,“做什么?” 他笑看着白芷,摊摊手,“当然是想我的好弟弟所以来看看你啊!” 白芷目光一沉,他可不觉得这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想起那日阿泗说前督尉孙潮被人从军营救走,他再看向拓跋烈时,虽然表面看起来平静但内心却是一紧,“是你救走了孙潮?” 拓跋烈笑着没说话,白芷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也染上怒色。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讨厌那个人。” “你说会杀了他,”白芷颦眉,“但你不仅没杀他反而救走了他。” 拓跋烈打量着白芷,似乎对他的各种神情都十分欣赏,特别是他痛苦与愤怒时的样子,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呢?他现在还有那么一点用处呢!”拓跋烈恶劣地笑起来,“要不然再让他活一段时间吧?等他彻底没用了,我再将他提来让你亲手处置,如何?” 白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右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不如何,我现在就想杀了他。” 拓跋烈看着他的动作,似乎更兴奋了,“暖玉这种寒冰利器可不能随便玩啊!好弟弟,你又想干什么呢?” 白芷冷眼看着他,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刷”的一声,暖玉出鞘,带着一道寒光。 “你不舍得杀孙潮,我便杀你好了。” “呵,哈哈哈哈哈……”拓跋烈大笑起来,他轻松躲开白芷的攻击,像是逗小猫一样,“想要杀我?好弟弟,谁给你的勇气,嗯?” 拓跋烈一把抓住白芷握刀的手另一只手将他钳制住,语气骤然阴冷,“好弟弟,别跟哥哥闹脾气,哥哥生起气来,你可吃不消!” “哼!”白芷被拓跋烈甩出去撞在了墙上,疼得他闷哼一声,看向拓跋烈的双眼透着寒冰。 他的确不是拓跋烈的对手,自然也没真的打算在这时候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把暖玉收起来,后背靠墙笑着,冷眼看着他,“你今日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拓跋烈阴冷的脸上又换上了恶劣的笑,他一步步向白芷靠近,兴奋地用舌头舔了舔牙齿。 “昨日夏清受了伤,我很生气,但我不想伤他,”拓跋烈那双幽深的紫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知道的,我喜欢看到你痛苦挣扎的样子,只要看到你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痛苦的样子,我所有的怒火都会消散。” 白芷脸色一变,“你这个疯子!” 他不可能乖乖待在原地让拓跋烈施展他那些恶心的恶趣味,他想逃出房间,但他速度比不过他,刚逃至门口便被拓跋烈抓着头发一把拽了回来压在一旁的墙面上。 “好弟弟,别惹哥哥生气。”拓跋烈在他耳边低语,“你既然答应跟我回去,想来也是喜欢我这么对你的,不是吗?” “你乖一些,在回到王宫前我可舍不得让你流太多的血。”他拽住白芷臂膀的手一个用力,只听“咔”的一声,伴随着白芷的闷哼,那只瘦弱的胳膊便被他卸了下来。 拓跋烈欣赏着白芷因为疼痛而瞬间惨白的脸色,露出了一抹残忍而温柔的笑。 “你知道的,这点疼痛比不过王宫中的万分之一,”他做着残忍的暴徒,却又对受害者温柔地蛊惑着,“所以你怕什么呢?” “滚!” 白芷疼得额头起了一层薄汗,他在喘息间对拓跋烈怒道。 “啊!你是在邀请我吗?”拓跋烈明显更为兴奋起来,他的目光锁在白芷脖颈处,缓缓地露出獠牙,就在他即将咬下的一瞬间,白芷另一只手以手肘猛地击向拓跋烈抓着他头发的手臂腋下。 拓跋烈因痛松手,白芷立刻矮身划出他的钳制圈,但拓跋烈反应及快,几乎是瞬间便攻了上来。 白芷到底是受体内蛊虫限制,不过三招便被拓跋烈再次钳制。 他单手掐着白芷脖颈将他提离地面,因为窒息,白芷苍白的脸色逐渐涨红,拓跋烈却看得格外兴奋。 白芷双手死死拽着脖颈上那只手从而得以微弱的呼吸,他在窒息间断断续续道,“拓跋烈……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148章 怪病 此刻的拓跋烈因为兴奋,幽紫的瞳孔染上一抹猩红,“来啊!我等着你来杀我!” 他舔舐着唇角,唇角勾起兴奋的弧度,“我喜欢会挣扎反抗的猎物!” 白芷因为窒息而开始头晕,拓跋烈便是在这时松开了掐住他脖颈的手,只是不等白芷呼吸通畅,拓跋烈猛地抓住他没有脱臼的那只手反剪至身后,另一只手掰着他的头,露出那留下掐痕的雪白脖颈,下一刻便咬了上去。 “别动!”拓跋烈制住试图挣扎的白芷,威胁道,“你知道的,若是动用内力抵抗,你只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他低笑两声,舔走咬痕上的鲜血,“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欣赏。” 白芷喘息沉重,他闭上双眼,不再挣扎。 拓跋烈见他乖顺下来,咬破舌尖,将自己的血染在白芷脖颈间的伤口上,很快,白芷的身体便因为疼痛而轻微颤栗起来。 汗水打湿了头发与衣衫,白芷咬着唇,面色一片惨白。 拓跋烈抚上他的脸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你知道我喜欢听见你痛苦惨叫的声音,即便你总是咬着牙不吭声,但看着你痛苦的颤栗和汗水,我依然会很兴奋。” 拓跋烈将白芷扔在地上,坐回桌旁慢慢欣赏着他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的颤栗的身体,是那样弱小,那样无助,那样吸引人让人恨不得将他撕得更碎!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芷全身衣衫被汗水湿透,拓跋烈仿佛终于从那恶劣的欣赏中回神,他惬意地舒展四肢,起身走到白芷身旁。 他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对白芷施下恶咒。 “我很期待我们回到王宫的那一天。” 白芷此刻疼得大脑发晕,他根本没听清楚拓跋烈最后说了什么,不过看他那神色也能猜出,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想等被牵引出来的蛊虫安静下去便去找尹将军,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蛊虫像是受了拓跋烈鲜血的刺激,一直在他体内乱窜,那撕心裂肺地疼痛足足折磨了他两日。 也将阿泗吓得失魂了两日,他看着白芷脖颈上的咬痕总有一种小命不保的感觉。 那咬痕是他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白芷消失了一夜的那次,也是将他家公子吓得最惨的那次。 那日白公子用想喝酸汁酒支开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但是白公子疼了两日不停,他根本没机会去问。 白公子身边离不得人,他也没办法去查。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却没一个能止得了白公子的疼痛,偏偏信又传不回京州。 阿泗提心吊胆地守了白芷两日,好在两日后那折磨人的疼痛消失了,只是刚有起色的风寒又找来了。 * 相比起身体里无休止的疼痛和反反复复的风寒,让白芷更为担忧的是这满城突然爆发的疫病。 这疫病起得突然,白芷算过日子,差不多就是拓跋烈最后一次来找他的那两日。 拓跋烈一直在找机会试图刺杀尹鸿,这场疫病或许就是他给自己制造的机会。 白芷这两日病得重,总是在昏睡中度过,他身体本不至于这样差,定然是拓跋烈在他身上动了手脚,或许是他重新下到他体内的蛊有关。 他这些日子病得浑浑噩噩,身上也总是密密麻麻的疼,他几乎很难有力气自己下地走两圈。 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拓跋烈是在防止他在这最后的几天有机会去破坏他的计划。 毕竟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 白芷记得阿泗有跟他说过这次的疫病情况,开始人们还只是头痛胸口痛,越往后就越严重。 到底有多痛白芷不清楚,但听说有的人因为受不了甚至开始用头撞击墙面来缓解疼痛,更甚至有人为了不受折磨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白芷眩晕着从床上起来,他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了。 刚推开门,就见阿泗正进院子。 阿泗双手都提了很多东西,基本是些吃食。 他或许是真打算在疫病好之前一直在烂客居守着自己了。 “白公子,你现在这身体真的不能再吹风受寒了。” 阿泗也不知自己从开始照顾白公子后为此叹了多少气。 白公子当真不是个合格的病人,他从来不遵医嘱,总是病还没好就想往外跑。 虽然他也理解一直待在床上很是折磨人,但谁叫他家白公子身子骨比小姑娘还虚弱呢? 白芷一如既往地笑笑,强行转移话题,“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 阿泗手中东西真的很多,但他没打算过去帮他拿点东西。 天上还下着小雪,他体内被拓跋烈下的蛊虫被唤醒过后就再也没有沉睡,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就让他丧失了所有力气,如今他也就只能咬着牙勉强让自己走两步而已。 还是那种以极慢的速度挪动。 “染病的人又增加了,将军派人封了城。” 阿泗想到如今城中情况,忍不住皱眉,“这病再控制不了只怕满城的人都会变成疯子。” 白芷心中那个猜测更甚,止不住的担忧,“还没找到病因吗?” “没有,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就是突然间发起的疫病。” 白芷神色凝重地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阿泗,“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阿泗惊得差点将手里的东西掉了。 忙将东西丢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跑过来拦在白芷面前。 “现在外面到处是染了疫病的人,公子出去很容易被传染,而且染了疫病的人都疯了,见人就打见墙就撞,根本就拦不住。” “以公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先不说传染不传染的,就是遇到一个有疫病的疯子你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属下危言耸听,他们真的会咬人,能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白芷目光一凝,看向阿泗,“尹将军没派人看管他们?” “派了!当然派了!可是也得管得住才行啊!”阿泗说着说着,气不过地一拳打在廊柱上。 他今日去那边转了一圈,那是孤狼关最大的一座宅院,如今聚集着大部分已经感染疫病的人。 他没进去,就只是在外面走了走,那里面的哀嚎和痛吼浪潮似的一波接一波。 他红着眼告诉白芷,“没犯病的都禁令在家不得出门,出门采买食物的时间和地点也是由都尉府统一制定,至于染了病的……大部分被关在城南最大的那处宅院里,但根本就关不住。” “他们疯了!都疯了!撞的一头血,满街哀嚎满街跑,根本没人拦得住。” 第149章 区区 “我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疫病,除了让人疼得发疯并不伤人性命,那些死掉的人多数是疼疯了自己撞死,吊死,跳河死了的。” “你说……染了疫病的人只疼,却不伤人命?”白芷唇角有些发颤,一些深渊的记忆从被遗忘的角落渐渐浮现。 阿泗看着他,满眼都是猩红的血丝,他似乎是在为那疫情的歹毒愤怒,又似乎是因那些忍受疼痛的人而痛苦。 “一开始只是头痛,然后逐渐向身上蔓延,渐渐的疼痛越发严重,直至痛得吃不下饭,一直呕吐,最后痛到用头撞墙,撞的满头血还在不停的撞。” “现在满大街都是染病的人,地上打滚的,用头撞墙的,就跟疯子一样,还有的痛疯了见人就打,见人就咬,活生生地能咬下一块肉来,都疯了,满城都是疯子!” 阿泗深吸一口气,他自知不该跟白公子说这些血腥的东西,但他觉得白公子应该不会害怕。 而且,若不跟白公子说清楚外面的情况,他怕白公子总想着出去,现在这时候是真不适合出门。 白芷脸色很不好,他扶着廊柱怕自己腿软站不住。 愤恨不已的阿泗这才发现白芷不对劲,忙闭了嘴上前扶住他,“白公子,你怎么样?是不是身上又开始痛了?” 若不是他知道白公子身上的疼痛是因他他脖颈上那道咬痕而起,阿泗觉得自己恐怕都要担心白公子是不是也染上城中那疫病了。 因为他们的症状太像了,都是浑身疼。 白芷目光转向阿泗,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还没出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他再次睁眼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后,本想起床,但身体虚弱的他直接将自己摔在了地上。 直摔得他眼冒金星爬都爬不起来。 “阿泗!”白芷缓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凉那股眩晕感才消退下去,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但是并没有人回应,也许阿泗此刻正在厨房,也或许是出去了还没回来。 白芷勉强歇了口气后手脚并用地将自己挪回床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仰躺在被褥里大口喘着气,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他得想办法压制体内的蛊虫,不然后面跟着拓跋烈去了紫庸他会显得很被动。 黄金帝蛊血是个好东西,但这样的血不适合种王蛊之下的蛊,因为普通蛊虫对黄金帝蛊血毫无抵抗力,它们可能会不受控制的把宿主体内的血吸干。 与拓跋烈第一次见面那个小院,拓跋烈咬破他脖颈叼出的蛊虫是当年种下的王蛊。 但那次拓跋烈为了惩罚他让他感受撕心裂肺拆骨剥皮的痛将那只王蛊弄死了。 后来给他种的这只蛊他能感受到只是一只普通的蛊,但不知为何这只普通的蛊竟能不受他血液的影响。 或许是拓跋烈用了什么药物控制着。 若真有药物能够控制蛊虫,或许他可以将其利用起来。 孤狼关此次的疫病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这东西不算什么疫病,他只是拓跋烈小时候用来折磨人的一种药。 他当年没少被他下这种药,然后他需要一边承受药物带来的疼痛,一边承受拓跋烈变态的刑罚。 白芷闭了闭眼,那样的绝望与痛苦至今依旧清晰。 后来他发现拓跋烈在他遭受痛苦时会让人收集他因为各种刑罚而流出的血液。 黄金帝蛊血在不同的情绪下会产生一些神奇的效果,这也是他在刑罚中恍惚听到拓跋烈提起的。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遭受那么多痛苦与刑罚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研究他血液这个恶趣味。 当年的他对此深恶痛绝,此刻倒是没那么厌恶了。 想要解了这恶心的毒药,需要用到他的血,在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下流淌出的黄金帝蛊血,在加以特定的草药服用便能化解,几乎顷刻见效。 只是这样的疼痛会比那毒药带来的疼痛更甚。 可那又怎样呢? 他曾忍受过这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痛,他不在乎。 白芷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面无表情地想:拥有过他,我便能怀揣着那点美好的念想再走一遍炼狱。 区区疼痛,他才不在乎! 白芷将带着红绳的手腕抵在胸口,那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尹恬,如果在我离开前能够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第150章 头颅 白芷抱着那放着他与尹恬回忆的木匣子浑浑噩噩在床上坐了三日。 阿泗劝了好几次,他都像是听不见,就那样呆呆地缩成一团,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白公子,你到底怎么了?再过几日就要到过年了,等过了年,离见到二公子的日子就更快了,你再这样不吃不喝,又病了这么长时间,人都瘦得脱相了,等二公子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阿泗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虽然这话他说了无数遍,可依旧没能得到白芷的回应。 要是之前白公子听到二公子的消息铁定打起精神来事无巨细地问一遍,可现在听到二公子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阿泗瞧着心急得不行,城中大夫现在紧着疫病忙,他好不容易逮着个抽空休息的回来却对白公子的病束手无策。 苗齐白当初留下的几个药方他也给白芷轮换着用,可如今吃着也没了效果,这人瞧着一天比一天虚弱,他都担心白公子会撑不到他家公子回来接他的那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呆滞的眼神逐渐回拢,缓缓转向阿泗,大概是许久没进水,声音暗哑得让人皱眉。 “尹恬回来了吗?”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阿泗忙不迭点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应下再说,“对!对!白公子,二公子就快要回来了!” 马上就过年了,过了年再等上半月左右北境差不多就彻底停雪,春日一到,雪会慢慢融化,但那时,二公子就该过来了。 可还没等阿泗一口气松完,白芷又将头埋在了捧着的小匣子上,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等不到了……” 等不到了,我要走了。 “什么?”阿泗没听清。 白芷沉默,许久才又抬起头,阿泗从他面上看到了死水般的平静。 只听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我要见尹将军,阿泗,你帮我去找他,我要见他。” 阿泗轻轻皱眉,有些想不明白,白公子都病成这样了,他找大将军能有什么事? 不过想起去年入冬时还多亏了他提醒,莫不是他对这疫病也有些有用的法子?便问道,“大将军这些时日应当在忙疫病的事,只怕抽不出空过来。” “白公子是有什么事找将军,或许我可以帮你跑一趟传个话。” 白芷摇头,并不打算告诉他,“只是有些话想单独与他说。” 他从床内的角落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封信交给阿泗,“你去把这个和信交给尹将军,他会来见我的。” 似想起什么,又叮嘱道,“你出门小心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日出了院子,更不能让人知道你去找了尹将军。” 阿泗接过两样东西放进怀中,瞧着白芷缓缓将头埋在小匣子上。 阿泗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感觉他好似很难过,又有种死气沉沉的阴郁。 阿泗眼中担忧更甚,“白公子放心,我这就去找将军,你,你千万坚持住。” 坚持住? 坚持什么呢?白芷心想,我又不会死,我需要担心什么呢? 他将自己缩得更小了,小匣子的角抵在手臂和胸口上他都没有感觉,唯独心中拔凉拔凉的让人难过。 这一次,是他自己退回了冰冷的黑暗里,他会难过,但绝不会后悔。 * 阿泗记着白芷的叮嘱,一路上都格外小心。 等他赶到军营时,得知尹鸿正和几位副将正在议事厅议事,他只好远远地守在外面的廊下。 尹鸿这些日子也忙得日夜颠倒,城中的疫病很是棘手,他让人将两城的大夫全部集中起来,可这么多天过去依旧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再来孙潮被人从军营救走,这让尹鸿不得不将目光落在军中巡防之上。 军营巡防一向是由尹风在管,军营重地,轮班值守,以往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如今尹风人在京州,倒是叫人钻了空子。 尹鸿不信是巡逻士兵们玩忽职守,因为关押孙潮的地方并非是在普通牢房,而是当初青禾那小子为了审讯一些特殊人物而向尹风申请特意建造的暗牢。 那处暗牢知道的人不少,除了尹鸿尹风两人,其他几位副将和先锋也都知道。 因此在孙潮被人救走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巡逻士兵玩忽职守使得贼人混进军营,也不是孙潮那废物突然身手了得自己逃了,而是对于尹家军来说几乎不会发生的一个可能。 尹家军出了叛徒。 那个叛徒职位还不低。 或许就是几位副将或是先锋中的一个。 可无论是副将还是先锋,那几个人于尹鸿而言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于他而言同等重要的左膀右臂。 作为曾一同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尹鸿不愿意相信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了反叛之心,但作为十万尹家军的将军,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尹鸿神色无波地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满是厚茧的手掌抚上胸口,他能够感觉到他的时间快到了,他或许等不到他的长子回来主持大局。 他得在事情走向灾难之前将一切都摆平。 这次的紧急议事格外突然,诸位副将与先锋收到消息后几乎没有时间反应便向议事厅汇聚。 会议内容与之前别无二致,几乎是围绕着此次城中疫病的情况而展开,但今日气氛格外低沉,因为军中士兵也有人开始出现头疼情况了。 诸位在提了一些针对军中和百姓染上疫病之人的个人意见后齐齐看向上首坐着的人。 尹鸿今日气压很低,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团浓墨似的乌云里,仿佛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 因此诸位议事时格外小心谨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再三才说出口,就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了将军不快。 只是这疫病来来回回商量也就那么些办法,如今大雪封路寸步难行,他们甚至连往外传信的办法都没有,两城的大夫没有一个能研究出那怕缓解疫病的办法,这便导致整个孤狼关与烽火关几乎成了自生自灭的状态。 好在尹鸿今日的目的不是说这事,在诸位紧张得额头冒汗时终于绕过了疫病说到了有人潜入军营救走了孙潮的事。 毕竟是熟悉的事情,诸位对此事的看法比对疫情的明显更为积极自信。 只是这次没能让他们大显身手。 尹鸿在他们即将发表见解之时骤然拔刀砍下其中一人的头颅。 滚烫的血液刷地从断开的脖颈里喷洒出来,浓郁的血腥气瞬间蔓延到整个议事厅。 诸位将士还保持着准备说话的姿势,直到被那热血洒了一脸,听到头颅落地的咕噜噜滚动的声音时他们才骤然回神,下一刻齐刷刷白了脸跪倒一片。 第151章 遗书 阿泗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进去,他就站在院外月亮门下,摸了摸胸口,里面放着白芷给他的信和一个小瓷瓶。 等看到议事厅打开时,他正要进院子,就看到沈正海沉着脸,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率先从议事厅走了出来。 阿泗略带探究的目光停在那脑袋上,在看清那脑袋是谁后又是一惊。 那脑袋的主人正是尹家军副将之一,阿泗虽跟他不熟,却也与他见过几面。 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紫庸人潜入军营斩下了那位副将的头颅? 还是南楚与紫庸已经开战,这位副将在战场上被削了首级? 阿泗惊愕地看向沈正海,上前几步,喊道,“沈叔,这是出什么事了?我们和紫庸开战了?” “路都还在雪底下埋着,开什么战?”沈正海瞥他一眼,“你不是在替你家公子照顾那个病弱小子?又跑军营来做什么?” “我来替白公子给将军送信。”阿泗不喜欢听到沈正海叫白芷病弱公子,虽然他这几个月的确病弱。 但他家公子在时白公子身体还算不错,现在这模样会显得他照顾得不用心。 老天明鉴!他真是真心诚意地在照顾白公子,他对白公子甚至比对他家公子时还要上心。 “他能给将军写什么信?”沈正海阿泗胸口衣襟里露出来的信封边角,若是平日他定然会好奇多问问,但今天实在没心情,“算了,你去找将军吧!” 说罢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今儿将军心情不好,若不是什么重要事你就改日再来。” 阿泗想着白芷病成那样了都要让他来送信,甚至还叮嘱他别让人瞧见,这信中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于是对沈正海摇摇头,神色坚定“是很重要的事,今日一定得见到将军。” “那你去吧!”沈正海盯他片刻,随后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不过这会儿先别进去,等里面的人都走了你再去。” 阿泗看看议事厅里面,又看看正准备走的沈正海,视线又落在他提着地脑袋上,忙上前一步叫住他,“沈叔,你还没说发生了什么,我记得这人也是尹家军的一位副将吧?” “小孩子少操心大人的事,”沈正海瞪他一眼,“你只管照顾好你家那位病弱公子就行。” 阿泗,“……” 沈正海提着脑袋大步离开,阿泗在小院角落里又等了片刻,终于看到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还有两个士兵进去抬出一具无头尸体,穿的正是尹家军副将的银甲。 阿泗看着那些人走远,几个小士兵提着水桶抹布走了进去。 若是那头颅和尸体是从其他地方搬来议事厅,那便不至于会让议事厅染上血迹,即便有,也不会需要这么多水去清洗。 阿泗皱了皱眉,难不成那位副将是在议事厅被斩下了首级? “你怎么来军营了?找我有事?” 尹鸿杀了个内奸,还得去盘查军中是否有他的同伙,结果刚出门就看到院子角落里一脸深思的阿泗。 他停在门口,出声吓了阿泗一个激灵。 “是白公子托属下给将军送封信。”阿泗回过神,赶紧走到尹鸿跟前,从怀里取出信封和瓷瓶,“这个瓶子里的东西也是白公子让属下给将军的。” 尹鸿将信和瓷瓶接过来,随口问道,“听闻他近日又病了?” “是病了,在床上躺了些时日,大夫瞧了,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阿泗回得有些忐忑,怕将军会责备他没照顾好白公子。 不过将军对白公子态度虽有所好转,但还没有到事事上心的地步,因此只是皱了皱眉,“你一会儿去顾大夫那里走一趟。” “是。”阿泗颔首,看到议事厅里的小兵提着一桶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水出去换。 他不由心惊,那个副将竟真是被人在议事厅里斩首的! 尹鸿没理会阿泗偷偷看向议事厅的目光,拿着手中瓷瓶瞧了瞧,里面装的应当是什么液体。 他没多想,直接拔了瓶口的塞子,一股熟悉的气味窜入鼻腔。 尹鸿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格外冷。 这气味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议事厅里即便已经开始打扫,但里面还未散去的气味比手中这点浓郁百倍。 那病怏怏的小子给他送一瓶血是什么意思? 这又是谁的血? 尹鸿知道他家那混蛋小子对那白芷上心,在那混小子回京这几月他也着人关注着那边,因此便也知道那叫白芷的小子身子比小姑娘还弱。 听说这几月染了风寒一直反反复复,今日突然给他送来一瓶血,难不成是他吐的?? 那这信莫不是遗书? 尹鸿面色古怪地盯着那未曾开封的信。 他承认,在得知那小混蛋喜欢的是男人后他对白芷的确有偏见,但后来想想其实也怪不得人家,他家那臭小子是个什么鬼样他清楚得很,指不定那白芷还是被他给软磨硬泡哄来的。 他清楚,要想让那混小子老老实实娶个姑娘回家过日子定然不可能,若是他施压逼迫,那臭小子混起来能拆了将军府。 他一边犯愁一边开解自己,还好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废了他还能指望大儿子,他尹家总也能留个后,因此他也懒得再管那臭小子。 但那白芷好像身子骨不大好,听那混小子说他小时候在紫庸待过,身上留下了许多暗伤旧疾。 紫庸人有多残忍尹鸿比谁都清楚,往些面他也遇到过从紫庸逃出来的人,但多数都因为身体旧伤暗疾太重没过多久就死了。 因此他怀疑白芷命不久矣留下遗书也实属正常。 怀揣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打开信封,尹鸿还在想若白芷真没挺过去,回头让他家那混蛋小子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 然而当他目光落在信上一目三行后,那些什么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震惊与惊喜将他脑子炸得天花乱坠,好不容易稳定心神,他看着手中那小小的瓷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或许,他也可以将计就计。 第152章 纠结 阿泗在尹鸿复杂的目光下离开,他总觉得将军的眼神过于复杂。 所以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他是真的很好奇,不过将军说他晚些时候会抽空去一趟烂客居,想来他很快就能知道了。 回到烂客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阿泗去东厢房回了话。 白芷得知尹鸿答应过来一趟便安了心,又告诉阿泗他想睡会儿,让他等尹鸿来了就叫醒他。 他身上实在疼得很,那蛊虫在他体内越发活跃了。 阿泗瞧着他病怏怏的样子心中连连叹气,扶着人躺下,正要将那小木匣子拿走放到一边去,谁知白芷拦着不让,还伸手将木匣子抱在怀里,也不嫌搁人。 见怪不怪的阿泗反手替他掖了掖被子,问,“属下一会儿去做晚饭,白公子想吃点什么?” 白芷闭着眼摇头,露在被子外面的半张脸苍白如纸。 “吃点吧!”阿泗劝他,“将军让我去顾军医那里重新为你拿了一副药,我晚上熬了给你试试,说不定就起效了。” “吃点东西才能喝药,将军难得关心什么人。” “喝粥吧!”白芷忍着疼轻叹,“其他东西实在吃不下。” “那我去熬粥。” 阿泗将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关上,这才去了厨房。 * 尹鸿在书房坐了一下午,外面天已经黑透。 沈正海提着灯笼敲了敲门。 “将军?” 尹鸿回神,将桌案上被他盯了一下午的信重新塞回信封,正要丢进火盆里烧毁,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即将被火蛇吞噬的信收了回来。 他从笨重的圈椅上站起来绕到侧面,伸手用力一推,圈椅平行着向左侧移动,露出下面见方哦暗格。 他将信放了进去,圈椅挪回原位又坐了下去,这才对门外道,“进来。” 沈正海提着灯笼进门,取出灯笼中的烛火将屋中蜡烛点亮。 尹鸿身体靠在圈椅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精神不济。 “那两人怎么样了?” “已经在好转。”沈正海走过来,压着声音说道,“顾老说他按照将军写的方子,将那几种草药熬制好,再滴了血进去,然后喂给了两个染病最为严重的小兵。” “刚刚他来找我,说那两人意识已经清醒,他问过两人,那折磨得他们丧失理智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或许再过几个时辰就彻底不痛了。” “竟然真的有用!”尹鸿微惊,面上带着些欣喜,但很快那点喜色又被复杂的情绪掩盖。 沈正海瞧着尹鸿神色,却不知他家将军这是在忧什么,如今终于找到了疫病解决之法,难道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将军,顾老说要想彻底治好疫病,将军让人给他的那瓶血尤为重要,但那瓷瓶里的份量太少,要想救所有染病的士兵和两城百姓,恐还需要很多。” 沈正海挠挠头,“顾老托我来问问,将军送去的是什么血,他好派人去找。” 什么血?那是从他小儿子心头宝身上取下来的血! 尹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过半。”沈正海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便问他,“将军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安排?” 尹鸿摆摆手,从圈椅里起身,“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盯着,别让人发现了。” 沈正海一听,当即严肃起来,“你是发现军中还有其他细作了?” “不是。”尹鸿看了眼漆黑的窗外,眉眼间缠绕着一抹愁色,“我去见一个人,那血得从他那里取。” * 尹鸿趁着夜色赶到烂客居时刚到子时一刻,夜里雪停了,四周万籁俱寂。 他来时按着白芷信上所说避开了所有人。 烂客居东厢主屋里没有熄灯,微弱的烛光从窗户和门缝里透了出来,给这寒冷的夜里带来了丝缕般的暖意。 尹鸿站在院中盯着那微光又有些犹豫,白芷给他的信中说到他曾在紫庸被抓去做过药人,此番城中的疫病并非是病而是紫庸的一种蛊毒。 他说那毒是他做药人时紫庸太子用他的血研究出来的,若要解毒,也需用他的血为药引。 他在信中写了所需草药和熬制方法,那瓷瓶里的血便是他给他做实验的。 他在信中坦白了很多事,他的真实身份以及拓跋烈的斩狼计划。 他说他要回紫庸了,或许再也无法回来,他想在离开前再为尹决明做一件事——解开边关两城百姓的蛊毒。 他说取血条件特殊,需要他在极度痛苦之下取的血才有效果,但又不能让拓跋烈知道是他把这个方法告诉了他们,因此想让他陪他演一出戏。 尹鸿在看到他的那些安排后一个危险的想法油然而生。 但他并不相信信中说什么极度痛苦之下的血,取血就取血,为什么非要在极度痛苦之下才能取呢? 同是一个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又有什么不同?难道非要折磨人后才取血? 可若那是紫庸,尹鸿觉得或许又是真的,这世上最残忍的凶徒不就是他们吗? 良心,人道,这些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可他尹鸿是个有良心的人! 若白芷的血真能救所有人,即便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就凭他对他家那混小子的一片真心,凭他愿意告知真相献上良策,他也该奉他为座上宾。 可若真要让他一边折磨他一边取他的血,尹鸿即便再想救他的将士们和百姓们他也会犹豫。 虽然此毒在两城传播不过半月,但染上此毒的人很多,昨日沈正海才给他送来了最新的染病人数统计,已经有一万三千多人被传染。 一万多人所需要的血啊!说不定会把那个瘦瘦弱弱病怏怏的小子放成干尸! 以一人之命换取数万人,若换作尹鸿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上去。 他对白芷此举钦佩,也无法拒绝这个残忍的解药,可若他为救人放血还得在死前承受极度痛苦,这样残忍的事饶是他尹鸿上惯了战场也做不出来。 而且这还是他家那混小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啊! 第153章 外孙 阿泗熬了粥给白芷送去,但他没吃两口就吃不下了,阿泗想劝他再吃点,结果白芷直接就吐了,他也不敢再劝。 端着几乎没动的粥出来,想着把锅里的粥温着,指不定他半夜饿了就能吃下了。 刚踏出房门,阿泗便发现漆黑的院中多了一个人影,他猛地一惊,后又反应过来那人是尹鸿,也不知他在院中站了多久。 “将军。” 阿泗唤了一声,晚上风凉,屋中点了许多炭火,怕冷风灌进屋里吹散了热气,阿泗很快带上房门,这才迎了上去。 尹鸿看了眼阿泗手中的托盘,眉头微皱,“他是病得饭都吃不下了?” 阿泗也看着手中就动了两口的粥,叹道,“吃不进去,吃两口就吐。” 随即又抬头,“将军是来找白公子的吧?正好他还没睡,我去叫他。” “让他躺着,我去他屋里。” “是。”阿泗感激尹鸿的体贴,毕竟白芷现在还真起不来床。 他又带着尹鸿走到东厢主屋前,敲了敲门,“白公子?将军到了。” 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半晌才听到白芷有些微喘的虚弱回应,“请将军进来吧!” 阿泗推开门,尹鸿跨步进入,又回头对阿泗到,“我与他有事商谈,你在外面守着,别叫人靠近。” 烂客居周围并无邻里,而且又是深更半夜,怎会有人来? 难道将军防的是其他什么人? 不能让别人知道,又如此谨慎,他与白公子到底要谈什么? 阿泗心头满是疑惑,却也只能应“是”,而后关上门在外守着。 不行,他回头还是得给二公子打声招呼才行。 尹鸿绕过屏风便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人。 白芷几日未好好进食,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又因为一直染着病,此刻看起来更是憔悴得一塌糊涂。 尹鸿虽然依旧不太喜欢白芷,但进门看见他时还是惊了一下,“怎么这副样子了?” 这小子身子骨着实太弱了,他记得第一次见白芷时他也是病着的,但那会儿看着也还行,哪像现在这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若是让他家那混小子瞧见,指不定得心疼成啥样。 白芷靠在床上,见尹鸿进来,便想下床。 尹鸿是尹决明的父亲,他深爱着尹决明,对他的父亲自还该敬重,他以这样的形象见对方实在是失礼。 而且接下来他们要谈的事太过严肃,也不适合坐在床上说话。 但他现在的模样着实吓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因为长时间的病痛折磨显得十分憔悴。 即便他自己知道这只是肉体上的折磨并不会让他一命呜呼,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尹鸿见他挣扎着要下床,就像是在看病入膏肓之人的垂死挣扎,本就皱成川的眉头狠狠跳了两下。 “行了,别折腾了,自己身子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 “就这样躺着吧!” 白芷刚挨到地面的脚一顿,只犹豫了一瞬便将脚又收回了被褥里,靠在床头微喘着气,抬眼对上尹鸿的视线,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多谢将军体谅。” 他额头上起了一层虚汗,身上的疼痛尚且能忍受,但手脚软棉却是无力更改。 他犹豫的那一瞬间也是在思量自己能不能撑着走到桌旁,但显然是他想多了。 比起在心爱之人的父亲面前病得栽跟头,倒不如顺着长辈的意思就躺在床上。 尹鸿瞧着他额头的汗,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 他竟然真的打算用这个病秧子的命来救人。 他一边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从旁拖了椅子坐到床前与白芷对视。 愧疚归愧疚,那一万多人的性命他也必须救,大不了让他这老头子给他陪葬就是。 尹鸿沉下气息,端坐在椅子上,虽然心里想着一命抵一命,但开口后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 “你说的痛苦之下取血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不敢相信他得一边取人家血一边折磨人家,这样显得他像个十恶不赦老混账。 “将军应该明白的,不是吗?”白芷垂下眼眸,浅浅一笑,“将军能来见我,想必也是同意了我的计划。” “拓跋烈生性多疑,我若直接取血给将军会惹他怀疑,但若将军发现我是紫庸细作将我收押大牢,为了问出幕后主使和潜伏目的对我上了重刑,恰巧我的血被染了疫病的士兵误食,结果发现我的血对这次疫病有用,因此将军派人取了我的血制解药。” “发现敌国细作的血可以救治己方百姓和士兵,我相信无论是谁都会毫不留情地对那细作下手。” “因为是受刑时流的血,便也算是满足‘极其痛苦之下的血’这个要求,这样一来拓跋烈也不会想到你们知道了真正的解药配方,他只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这也是为什么白芷现在明明承受着体内蛊虫带来的极度疼痛,也是满足解药所需之血的要求,但他却没有让尹鸿直接取的原因。 他需要一个正当的,不会被拓跋烈怀疑的取血机会,而这个机会则需要尹鸿来配合。 以一人之血换万人之命,他相信尹鸿会同意的。 尹鸿听得额角突突直跳,像是在嘲讽,又隐隐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你倒是对自己下得去手。” 白芷淡淡一笑,“我这不是正找您帮忙动手吗?” 尹鸿,“……” 尹鸿脸色有点阴沉,白芷装作看不见,自顾自说道,“我在信中同您说过,紫庸正在实行一个斩狼计划,他们的目标是您,您这段时间出门当心……” “你说了这么多,听着真真切切,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尹鸿突然打断了他,脸色依旧沉沉的,“别告诉我是为了我家那个臭小子,你们才认识多久?竟能让你豁出命来帮我?” 白芷面上神色明显的顿了顿,他将视线从尹鸿脸上挪开,好半晌才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只要是关于尹恬的事,我都能豁出命去做。” “您是他的父亲,他很是敬重您,所以我会帮您,况且……我本就要回紫庸了,在走之前能够帮他为您解决一些麻烦,我走得会安心些。” “如果说这些您依旧不敢相信我,那么还有一个理由我相信您一定会信。” 白芷视线再度与尹鸿对上,面上笑容收敛,苍白的脸上露出类似于郑重的神色,一字一句道,“我的母亲叫白茯苓,我的外公是前烽火关驻军将军白飞晟。” “你是白飞晟的外孙?!!” 第154章 白飞晟 尹鸿着实惊了,白飞晟他当然知道,先帝继位第一年的武状元,后被派往烽火关驻军。 那时尹鸿还跟着他父亲在东海打海盗,也听人说过一些关于那位武状元的传闻。 他当时还与父亲说他若去参加武举,那年的武状元定然是他。 后来白飞晟被派去北境驻守烽火关,父亲那时还说白飞晟太年轻,没有经验就去和最难缠的紫庸打,说那小子若是没点真本事怕是要英年早逝。 事实证明父亲的确小看了他,白飞晟不仅没有英年早逝,反而还在烽火关驻守了几十年,后来还娶妻生子了。 当初听闻白飞晟和紫庸打的第一战就大获全胜。 尹鸿得知这消息时刚练完兵,他汗都没来得及擦就跑去父亲的营帐嘲笑他看走了眼,然后被老父亲拿着剑鞘追着打。 白飞晟是个带兵的能人,他在烽火关驻守几十年,紫庸从没冲破过北境防线,除了最后那一战。 那一战太惨不忍睹了。 紫庸或许是早有预谋,又或者是被白飞晟打压久了,那一战紫庸的攻势格外凶猛。 白飞晟带兵和他们连战了七日。 七日不眠不休,白飞晟和手下的将士们已经精疲力竭,不过烽火关的城墙比其他边境的城墙更高更厚,若他们不迎战,只凭紫庸的云梯和绳索他们是攻不进来的。 可偏偏谁也没想到,固若金汤的烽火关是被人从里面攻破的。 城中出了细作,城中水源被投了毒,他们又给紫庸开了城门。 白飞晟不得不拖着中毒的身体带着人杀出去。 也是那日,白飞晟惨死在烽火关城门外,数万蛟龙军全军覆没。 收到白飞晟战死的消息时尹鸿正好在京州。 八百里加急是带着血迹的。 那血淋淋的急报他看过,白飞晟和出门迎战的将士死在烽火关外,他的女儿白茯苓穿上军甲带着最后的将士继续迎战。 那时整个烽火关的人都因为水源中毒,最后那批将士也不过只称了半日便全军覆没,白茯苓被敌军所俘。 日落时分,烽火关城破,紫庸军队闯入城中肆意屠杀,除了被俘的女人和孩子无一人生还。 哭嚎与绝望在烽火关笼罩了一夜,第二日太阳初升,鲜血自城门内向外蔓延,黑色浓烟笼罩上空经久不散,城中再无半分生命气息。 此血淋淋的急报是被一个将死的将士拖着最后一口气送入孤狼关,再由孤狼关的斥候日夜不停送回了京州呈到朝堂之上。 他如今还记得当时那染着血色的急报展开在诸位朝臣面前时,那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文官吓得大惊失色。 之后便是一阵令他感到厌烦的口诛笔伐,什么白飞晟居功自傲,目中无人所以导致了蛟龙军全军覆没,什么紫庸凶悍蛊毒难防与之为敌乃下下策,当与其言和停战休养生息才是上上之选。 尹鸿不想听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都他娘的全是放屁! 敌军都他娘的给你屠城了,你还想着跟他们谈和? 真他娘的脑瓜子泡粪给狗吃了! 白飞晟在烽火关待了十几二十年,守了北境这么些年的平安,如今城命也给搭在了边关。 他死了,他女儿都穿上了盔甲御敌,如此忠勇之家,就是战败也该得封赏千古留名。 这群玩意儿不忙着想办法怎么解决紫庸屠城之事,竟然率先给白飞晟定起了罪名! 去他娘的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尹鸿当时看着那群自命不凡,自作聪明的玩意儿真想将他们全部打包丢去边关看看,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边境的武将每天都在面临着什么! 好在也不是所有文官都是那群没脑子的废物,若不是有当时的户部侍郎严正率先对那群文官破口大骂,按照尹鸿当时的脾气,定然得逮着几个揍一顿。 结果也只是跟着严正将那些文官骂了一通,然后自请领兵前去烽火关支援。 那会儿皇帝已经不满他风头太盛,或许是出于想要打压他的气焰,又或许就没打算让他活太久,所以皇帝同意了,让他带领十万尹家军前去北境击退紫庸军队夺回烽火关。 他带着长子和尹家军走了,到达北境后立刻带兵攻打驻扎在烽火关的紫庸军队。 他用了三天夺回了烽火关,随后立刻让长子带人去打探白飞晟妻女的消息,却只得知他妻子被紫庸士兵凌辱致死甚至最后没能留得一具全尸。 而他的女儿和其他诸多女人一同被送回了紫庸王城从此再无半分消息。 尹鸿认真打量着白芷的面孔,竟真的从那苍白的脸上找到了一点故人的熟悉之感。 他与白飞晟见面的次数不多,每年回京领粮草时会见一面,再来一次便是他娶妻时他见过他们夫妻一面。 白茯苓他没见过,也不知白芷与她有几分相似,但细细看来,白芷的五官的确与白飞晟夫妻相像。 白飞晟生虽是个凶猛的武将,但却长了个小白脸的模样,尹鸿第一次见他时还在心里嘀咕这人长得娘们儿唧唧的,和他这种硬气威猛的外观一点都不像。 他娶的夫人也是温温柔柔的,长相酷似江南姑娘。 抛开瞳色不谈,白芷的眉眼与鼻子和白飞晟有七八成相似,嘴巴和脸型跟他夫人有九成相似。 那两人已故多年,如此相像,倒也的确做不了假。 白芷观察着尹鸿的神色,猜测他定然是看出自己五官与外祖有相似之处,于是点点头,“虽然没见过外祖父,但小时候偶尔会听娘亲提起外祖曾是烽火关驻守将军。” “当年我将烽火关夺回后便让长子派人去找你娘和你外祖母,可惜我们晚了一步,只找到了你外祖母的尸体,你娘当时被紫庸士兵送去了紫庸王城,那会儿两军开战,我的人没办法追到紫庸境内去。” 尹鸿嗓音干涩,看着白芷的目光带着着愧疚,“我很抱歉没能救回你娘和那些被掳走的女人与孩子,你娘……她还好吗?” “死了,”白芷轻声说道,随即又笑起来,“不过她在死之前回到了故土,我将她埋在了烽神山,她喜欢那里。” 第155章 杀我 不算大的东厢主屋里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默。 尹鸿此刻是真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认为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不该遇到这样难以抉择的问题。 可这真的让人很难做决定。 若是再知道白芷是白飞晟外孙之前,他虽会有所愧疚,但也能够理智做下最正确最好的抉择。 但如今得知了他还有这样一层身份,尹鸿便很难下决定了。 白芷是白飞晟的外孙,也是白家唯一的后人,尹鸿觉得自己应该替白家保住这最后一根独苗苗。 无论是出于对白飞晟驻守烽火关几十年的敬佩,还是出于对同为朝不保夕的将士的一点怜悯,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家最后一根独苗苗死了。 而且还是在他手中受尽折磨血尽而亡。 若真是这样,等他死了在下面遇到白飞晟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时,他怕是下十八层地狱也难以减轻心中愧疚。 “那什么毒就没有其他办法?”尹鸿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有其他法子!” 白芷摇摇头,“我说过,那毒是以我在极度痛苦中流出的血液研制,想要解药也必须要用同样的血。”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什么痛苦,开心,伤心,难过,恐惧时一个人的血液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我不一样。” “我的血从出生就养着一只特别的蛊虫,那蛊虫在我体内待了很多年,这也导致我的血液发生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在不同情绪下我的血液会有不同的变化。” “或许拓跋烈会有什么其他的解毒办法,但我目前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种。” 这还是当初拓跋烈在取他的血研毒成名后他无意间听到的。 而拓跋烈也不可能将解毒的办法告诉他。 “我与你外祖父虽不曾深交,但我年轻时就敬佩他的本事,他是个好将军,烽火关城破之后,我也时常在想,像他那样有能力的人,若是能留个后也是好的。” “若是你因为救人死了……” “将军放心。”白芷仿佛知道他在担忧纠结什么,笑了笑,“恐怕您还不知道,我的这身血还有个好处,那便是不管受伤再重,只要没有当场断气,我就不会死。” “你!你此话当真?!!” 不管受再重的伤,只要没断气就不会死?!!! 这还是人吗?哪有这么逆天的事情?!! 白芷见尹鸿目光震惊,苦笑一声,“不然早在十多年前我就活不下去了,又怎会苟活这么些年。” “所以到时候行刑取血之时,还得请将军手下留情,莫失手让我断了气。” 尹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该高兴点,毕竟知道这人大概率取血后不会死,但他又高兴不起来,毕竟要取够能救上万人的血,他这小身板撑得住么? 况且, “就算不会死,但也会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痛苦吧?” 人在失血过多后会感受到寒冷,恐惧与濒临死亡绝望,即便知道不会死,但那种感觉并不会因为不会死就消失。 尹鸿也是大半生在沙场混的人,致命的重伤也受过几次,他知道人在重伤后,在失血过多后身体会自己散发出一些信息,告知你你大概命不久矣。 他也曾在那种绝望又痛苦的边缘徘徊,他不怕死,可他又放不下妻子和孩子,他也会在无边寒冷中遗憾,那是一种非常消耗人精神的状态。 对于白芷而言,这无异于是另一种酷刑折磨。 对此,白芷却只是笑笑。 什么绝望,什么恐惧,什么痛苦,在他小时候,那些都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会怕么? 他不会! 没有什么能够再让他感到恐惧,除了尹恬。 如今想想,若尹决明知道他抛弃他走了,他会有多愤怒,又有多恨他? 可比起这些,他更怕尹决明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在拓跋烈手里。 “不过取血的事你们也得尽快,拓跋烈年后会回紫庸,我之前答应过他会跟他一起走,所以他一定会劫狱。”白芷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我被当做奸细被你们捉拿,拓跋烈很快就会知道,但以他的变态心理,他大概很乐意看到我在你手中吃苦头,所以并不会在一开始就劫狱带我出去,但开始取血后他一定会动手。” “我试探过他的身手,很强,若再加上蛊和毒虫加持,他就算劫狱带着我也能全身而退,所以你们得在他带走我之前收集够足够的血液。” “你已经打定主意这样做了?” 尹鸿听着白芷的安排和提醒,虽然没有想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理由说服自己,即便他身为白飞晟的后人,可他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紫庸人的血,加上他小时候的经历,他觉得白芷应该会是一个冷漠的人。 当然,他更不可能觉得他家那混账小子有本事能让他这样的人豁出命去。 “是。”白芷说。 “虽然我不想在你救人时伤害你,但既然你如此肯定地做下决定,为了那一万多人的性命,这个计划我同意。” 这件事尹鸿已经再三确认,既然白芷不会改变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强迫他说“不”,他需要他的血,那一万多人需要他的血。 他神情格外严肃,也格外郑重,“但我也需要你配合我的计划。” 听到此处,白芷忍不住轻笑出声,“所以这才是将军来我这里的真正目的吧?” 尹鸿轻咳一声,面上勉强保持着严肃,“想找你确认是否还有其他解毒方法是真,找你配合计划也是真。” 白芷并不在乎尹鸿要做些什么,只要他最终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愿闻其详。” “我大概中了紫庸的蛊。”尹鸿用一种几乎平稳冷静的声音对白芷说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下了蛊,但在我发现的时候我便察觉到我大概是活不久了。” 白芷颦眉看向他。 尹鸿在他来口前继续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但这么些年与紫庸打交道,对他们的蛊也算是有一些见解。” 尹鸿指尖点点胸口,面色冷静,“这里,这里居住着一只蛊虫,它或许才蚕食我的心脏,又或许没有,但我却是能够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但我想应该快了。” “这个计划从我看完你的信后就升了起来。” “什么计划?”白芷问他。 尹鸿抬眸看向他,那双与尹决明一模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杀了我!” 第156章 病态 “拓跋烈这人我也有所了解,残忍,阴鸷,谨慎。”尹鸿在白芷骤然瞪大的双眼中看到了震惊,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计划。 而且他的确有件事需要白芷去做,且是在他去到紫庸之后。 他需要一个能够让拓跋烈放下怀疑的身份,这样他才能为他去做那件事。 但在此之前,他得找说服白芷杀了他。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但我知道他定然隐藏在城中某处。” “那么他自然也能查到虽然你与我那混账儿子有私情,也该知道我却与你并不相熟。” “我虽未明确表达过不赞成那臭小子和你在一起,但也没有强硬阻拦过。” “我们‘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在你昏迷的时候,那时的我‘怒不可揭’甚至对你拔剑相向。” “这些他都可以查得到。” “他自然也能从我对你们不闻不问的态度中察觉到我不阻拦你和那臭小子在一起但也不乐意见你们,既然我都懒得关注你,又怎会突然查出你是紫庸派来的奸细?” “这一点不成立,以拓跋烈生性多疑的性子,他定然会有所怀疑。” “你说你本也打算此事了结后离开南楚跟着拓跋烈去紫庸,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离开,但我想应当不是因为你体内流淌着的那一半的血脉从而把自己当紫庸人吧?” 白芷有一半紫庸血脉这件事那混账小子原本是打算瞒着他的,臭小子应当是计划着到时候把白芷偷摸带回京州,到时候天高地远,他又不能随意离开北境回京,他就是想阻止都鞭长莫及。 臭小子不信他爹,闷声不响地打了一手好算盘。 若不是长子考虑得更周全,打算先说服他,他怕是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尹决明将白芷的身世和小时候的经历都大致与尹风讲过,尹风为了舒服他不要太过在意白芷的身世血脉又都告诉了他。 既然得知白芷在紫庸活得不如狗,他便可以肯定白芷对紫庸绝无半点感情。 一个只有痛苦和绝望的地方,有谁会留恋呢? 更何况如今这里有了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尹鸿能够从长子的转述中听出白芷与自家臭小子感情笃深。 虽然听起来总是他家那臭小子没脸没皮地跟着白芷屁股后面跑,但能够让一个从小受尽苦处看淡人情冷暖的人松口,想来心中也不可能没有对方。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理由让他放弃对方再回到曾经那个让他痛苦又绝望的地方呢? 尹鸿今晚几番试探揣摩,便也更加确定自己最初看完信后的第一想法。 白芷去紫庸一定是要去做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在白芷能够自愿承受一些变态的折磨取血救人后,他觉得自己理应为他做点什么,或许可以用他本就到尽头的命去为他铺一条稍微平坦一些的路。 这个想法在得知白芷是白飞晟的后人后更加坚定。 或许是基于对小儿子那看似不靠谱实则暗藏锋芒的一点点信任,也或许是清楚知道白芷在紫庸的遭遇从而判定他绝不会为紫庸做事的自信判断,又或许夹带私人感情觉得白飞晟那样的人他的后代定然也不差,所以他决定相信白芷。 因此他有了这个计划。 “我猜测你或许是要去紫庸做什么事,所以才离开。”尹鸿看向他,仿佛用他半生的经验洞察了白芷所有的意图。 “我虽不知道你若要做的是什么事,但你的身份定然不会得到拓跋烈的信任。” “所以,杀了我!” “杀了我,拓跋烈对你的信任一定会提高,他才会相信你与他是自己人。” “也只有这样,回到紫庸后你才有机会做你想做的事。” “不可能!” 白芷终于找着机会插话,但几乎是厉声拒绝。 他绝不可能杀了尹鸿,无论是之前拓跋烈的试探还是现在尹鸿自己的提议他都不会同意。 拓跋烈的确不会轻易信任他,但这都无所谓,只要他主动配合拓跋烈做一些变态的实验研究,拓跋烈虽不信任他但也不会为难他。 最起码像小时候那种囚禁不会再有。 所以杀尹鸿是绝对不可以的! 他回紫庸做那件事本就是为了尹恬,他知道若果那东西一直存在,尹鸿迟早会死,尹风会死,尹家军也会死。 而以尹恬的性子定然会走上为父兄,为尹家军复仇的道路,到时候他也会死。 因为有所预料,所以他想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去将那东西彻底摧毁,哪怕他自己尸骨无存。 他可以送自己回到深渊地狱,他不怕痛,不怕死,但怕尹恬不要他,更怕尹恬会死。 他贪恋尹恬给他带来的温暖,他要将那太阳高高挂在深渊的天空,在他承受不住时抬头看一看,他就能继续撑下去。 他还幻想着一切结束和尹恬重归旧好。 可若此时他亲手杀了尹鸿,尹恬定然会恨惨了他! 他和他将再也没有可能! 如果连最后的回到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若要被他恨一生,他倒不如趁着尹恬还爱着他时带着他一起死! 他不是什么善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到尹恬身边与他安稳地度过余生。 为此,他算计了别人也算计了自己,他可以对自己极其残忍!回到紫庸是!受极刑取血也是!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这些是他达到目的要走的路,也是他为了将来能够重新回到尹恬身边算计的一部分。 可若这里面加上一条尹鸿的命,那么他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所算计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尹恬会恨死他,会为父报仇杀了他! 他要的是尹恬爱他!不是让尹恬来杀他!恨他的! 白芷目光变得格外凶狠,在他病弱而苍白的面孔上展现出病态的疯狂。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尹恬身边!”白芷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厉声道,“你让我杀你!你想把我从尹恬身边推开!” “你做梦!” 第157章 深情 白芷那张看似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狠戾的神色。 他双手撑在床沿,黑发从脸颊两侧垂下,眼尾因为愤怒的呈现一抹嫣红色,那双清透的紫眸在他阴鸷而愤怒的情绪下似乎加深了颜色。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轻微颤抖着,他就那样仰着头,用苍白而凶狠的面孔向着尹鸿怒喝,“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你也不能!” 守在门外的阿泗骤然听到这一声怒喝更是惊得一个激灵冲到房门前,却又生生在推门时顿住。 他不知道将军和白公子到底在谈什么,但听着白公子这么一句,莫不是将军想趁着二公子不在逼迫白公子离开二公子? 这怎么行?若是二公子知道将军这么干定然会怨恨将军的。 “白公子!” 阿泗不敢随意闯进去,却又真的怕尹鸿做出什么会惹怒二公子的事,又怕白公子与将军对着干惹怒了将军对他动手。 所以他只在门口喊了一声,只要白公子叫他,他立刻就冲进去,哪怕与将军对着干。 他是二公子的人,他敬重将军,但他也得听二公子的吩咐照顾白公子,若将军要动手,他只能拼命阻拦了。 阿泗手心里冒了汗,里面迟迟没有传来回应,他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违背将军让他守在外面的话进去看看。 白公子如今身子本就病着,可经不得折腾。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终于传来了白芷的声音。 “不必进来。” 听着有些生硬,有些冷意,还有些怒火。 但好歹回了他,让他悬着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他将推开一条缝隙的房门重新关上,就这样守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若是将军气急之下动起手来,他得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保护白公子才行。 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白公子好歹在之前也帮过将军,怎么说也是有点情分在里面的。 而且将军虽然脾气急躁了些,但好歹也是个正人君子,应当不会趁人病弱还要对人动手。 阿泗在门外一边焦着一边宽慰自己,而屋中气氛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剑拔弩张,反而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尹鸿显然没有料到白芷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瞬间变脸。 他颦眉看着喘着粗气,神色凶狠的少年,即便回应阿泗也没有收敛怒气,显然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直到此刻,尹鸿才真正正视起白芷对尹决明的感情有多深,也终于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之愿意取血救人,或许不过是看在尹决明的面子上才帮他一把而已。 他根本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救那一万多人。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一万多人的命看在眼里。 他或许只是因为担心边关两城因此毒死伤数万人会被皇帝责罚,到时候也会牵连到尹决明,所以他才会关注此事,才会想要帮着解决此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尹决明! 尹鸿心中被这个猜测震撼,可很快又释然。 或许他之前的诸多推测没有错,白芷小时候在紫庸经历过那些惨境与绝境,他的性子变得冷淡而漠然,他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别人。 尹鸿不知道自家那混账小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走进了白芷的心里,以至于让这个性情冷漠的人将他看的那样重。 但他又不由得感到庆幸,他一直觉得愧对尹决明,小时候他带着大儿子在外征战,每年回去也不过那么十天半月。 他们母亲走后,那小子也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京州生活,这么多年,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的陪伴,如今长大了,能得一人如此重视,他也不禁有些心酸。 他如今也陪不了他们兄弟了。 尹鸿在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这才安抚般地对白芷道,“你先别急,我不是要拆散你们。” 白芷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很冷,尹鸿便说道,“我这条命已经到尽头了,即便你不杀我,我也会死。” “若是其他时节,我定要在战场上多杀几个紫庸人给我陪葬,可现在大雪封了路,没办法上战场。” “我十岁跟着父亲上战场,如今做了几十年的将军,战死沙场才是我的归宿,如今我中了蛊,我快死了,但我不想白白就这样的死。” “你说你要去紫庸,如今又听你的话,你应该是想活着回来的。”尹鸿看着白芷脸上的愤怒逐渐收敛,笑了笑,“我也希望你活着回来,无论是因为你救了我南楚中毒的百姓和尹家军的将士,还是因为我那儿子对你一片痴情,我都希望你活着回来。” “让你杀我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尹鸿试图说服白芷,“我本来就要死,死于蛊我不甘心,但若死在你手中,我的死就还有意义。” “你不用担心杀了我之后尹决明会怪你,我会留一封信给他们,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们会理解我,也不会怪你。” “我想帮你稳固在拓跋烈心中的地位,因为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尹鸿目光沉沉,撑在双膝上的手不自觉拽紧,“这件事很危险,但也只有你才有可能完成,所以你在拓跋烈那里决不能出现任何让他起疑的地方。” “你要回紫庸,如果你在顺利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后还有余力,我希望你帮我去毁掉一个东西。” 白芷终于在尹鸿这迫切又压抑的语气中冷静下来,他将无力的身体摔回靠垫上,微仰着头,汗湿的发丝贴着脸颊,目光无神地看着顶上青白色的床帐。 “我不会杀你。” 白芷依旧吐出那几个字,无论怎样正当的理由他都不会杀了他。 “你若不杀我,拓跋烈不会信任你,这样你回到紫庸后或许很难完成你自己想要做的事。” “这跟你没关系。”白芷不想看他,他的气息很微弱,大部分的力气在刚才发怒的时候已经耗尽了。 他闭了闭眼,半晌才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若事情顺利,他顺手帮他一把也不是不行,就当是他同意他和尹决明在一起的人情,虽然他并不在意他同不同意。 “我想让你帮我毁了紫庸蛊王。”尹鸿说,“我曾打探到紫庸的蛊也分王蛊和普通蛊,据说只要王蛊死了,其他普通的蛊是活不长的。” “只要紫庸没了蛊,他们便普通失了獠牙利爪的猛兽。” 第158章 乖佞 “你从何处听来的?” 白芷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向他。 紫庸的蛊的确有区分,但不仅仅是普通蛊和王蛊,还有一种帝蛊,就像他体内的黄金帝蛊血便是孕养帝蛊时被感染而成的。 既有帝蛊在,那么那句“只要王蛊死了,其他蛊就活不成。”这句话便当不得真。 不过说来尹鸿的目的和他是一样的,无非都是摧毁紫庸的蛊道。 但显然尹鸿了解的蛊还是太过片面,要想除尽紫庸的蛊,除非潜入紫庸北方雪山之巅的蛊巢将里面活了千年的长生蛊摧毁。 长生蛊在紫庸三大帝蛊中排在首位,白芷曾以血肉孕养过的黄金帝蛊排在第二,想要摧毁长生蛊,无疑需要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而白芷的目标正是那长生蛊。 “这些年我派了许多人暗中潜入紫庸,这消息就是他们拼死传回来的。”尹鸿想起这些年他派出去那么多人,却连一个打入紫庸王城的都没有,紫庸人与南楚人体型长相区别很明显,因此非常容易暴露身份,而暴露后的结果就是惨死在紫庸人的蛊中。 因此,传回的这个消息已经算是非常珍贵了。 “这个消息并不准确,”白芷淡声道,“你也不必再派人去紫庸,他们打探不到消息。” 帝蛊只有紫庸皇室的人才知道,尹鸿派去的人连王城都进不去更别说在皇室人嘴里打听到消息。 “至于摧毁紫庸蛊道的事,我会去做。”白芷抬眼看着他,目光泛着冷意,“我也不会杀你。” “之前我以为拓跋烈在计划着新春交替时刺杀你,却原来他早就下了手。”白芷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 “你有其他办法毁了他们蛊道?”尹鸿并不怀疑白芷说的他得到的消息不准确,毕竟白芷在紫庸王城待过很多年,他的消息自然比他派去紫庸的那些人知道的多。 不过摧毁蛊道不用想也知道定非易事。 “既然你也知道拓跋烈一直在试探你,你应该再考虑一下,”尹鸿仍旧试图劝说他,“杀了我,对你在拓跋烈心中的地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芷脸色再度冷却,对坚持不懈的尹鸿冷嘲道,“尹将军想死不如去自戕,又何必非要死在我手中?” 尹鸿叹气,“我只是不想死得毫无用处,我说过了,我活不了几天了。” “那跟我有何关系?”白芷已经不想在他面前维持任何形象了,嗓是他一贯对待外人的冷漠,却带着点嘲讽,“难不成还要我把拓跋烈抓过来让你们俩同归于尽,你才能死得其所?” 尹鸿,“……” 这张嘴就还挺厉害! 尹鸿心中叹气,他明明记得当初长子同他讲白芷时,说这个小子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性格还算温和,在处理云烟之事上也算是知恩图报,在断魂楼隐藏身份这么些年也从未与人发生口角之争。 尹鸿瞪着眼看着眼前目露嘲讽,前一刻还冲他吼的小子,心中冷哼,这哪里是性格还算温和?这分明就是乖佞! 他觉得此刻的白芷跟他家那臭小子一样难教育,说不定就是被那臭小子带坏的! 尹鸿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动不得手。 这小子病怏怏的瞧着快要断气了,他要是一拳头下去说不定直接打得他升天! 还是自家那臭小子好啊!皮糙肉厚,挨几十军棍养养就能胡活蹦乱跳。 最后尹鸿是黑着脸从房里走出来的,明眼一看就是被气得不轻。 阿泗看到尹鸿的脸色又是一阵胆战心惊,脸黑成这样,换作自家公子指不定都挨两回打了。 阿泗偷偷往屋里瞧,他一直在外面,除了之前白芷那一声怒喝也没听着其他什么动静。 将军应该没对白公子动手吧? 尹鸿气冲冲地大跨步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住,大概是气不顺,回头瞪了眼阿泗,怒道, “你二公子让你照顾的人你就照顾成这样?瘦的皮包骨活像要咽气,放心让你二公子知道回头就废了你!” 莫名承受怒火的阿泗,“???” “!!!” 不是!将军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阿泗感觉脖子凉飕飕,他很想大喊冤枉,实在是白公子他身体太差了,这可真怪不得他啊! 他已经好吃好喝供着了,屋里炭火就没断过,各种汤药也没停,他也没办法了呀! 不过看见尹鸿脸色不是很好,他也没敢出声喊冤,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将人送走,这才又匆匆回屋去看白芷的情况。 白芷在尹鸿走后便半靠在床头软垫上闭着双眼,他脸色苍白眉头轻皱,看上去很是疲惫。 “公子。” 阿泗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白芷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只低低“嗯”了一声。 阿泗瞧着他这模样有些不放心。 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问道,“公子,将军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怕将军真的想要将白芷和他家公子分开。 若真是这样,他定然先将白公子藏起来,等大雪一化,他就带着白公子出发去找自家公子。 只要见到了公子,他一定会把白公子保护起来,到时候将军就是想分开他们也要看二公子乐意不乐意了。 “将军是想要将你和二公子分开?”阿泗见白芷不说话,便瞧着他的神色自顾自猜测。 又怕白芷因此忧心,赶紧宽慰道,“您别担心,二公子不会同意的,大公子也会帮你们,你和二公子一定会在一起的。” 白芷听着阿泗在耳边不停地叨叨,有些想笑,却又没力气,只摇了摇头,“不是。” 阿泗的叨叨戛然而止,疑惑地歪了歪头,“啊?” 又躺了半晌,白芷缓过来,睁开眼看向阿泗,他不欲与阿泗多说什么,沙哑中透着浓浓道疲惫,“阿泗,帮我准备点粥吧!再烧些热水,我想沐浴。” “……好。” 阿泗瞧着白芷点点头。 虽然白芷肯吃东西了,但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不安。 第159章 奸细 连绵的小雪在清晨停下了,竟还难得地透出了一丝阳光,虽然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温暖。 白芷今日起得很早,他的精神在这两天养得还算不错。 他将枕头旁边的小匣子打开,将里面的信笺挨着看了一遍,摸了摸那陶埙上的裂痕,最后将那对香囊拿在手中,许久叹了一口气,将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回小匣子里。 “嗒。” 小匣子上了锁,将那信笺,礼物,包括他所有的回忆都锁在了里面。 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阿泗的声音,有些混乱。 白芷深深吐出一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 那日尹鸿虽气冲冲离去,但他们的计划依旧达成了统一,唯独杀了尹鸿这一条白芷至始至终都不答应。 尹鸿没办法,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让拓跋烈对白芷的信任增加。 这两日两人各自做着准备,今日便是约定好计划的开始。 白芷将小匣子放到靠窗的书案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视线与带人闯进烂客居的尹鸿正好对上。 他身后带来的人不少,是来抓他的,这也是他们那日商量好的必须要走的一场戏。 阿泗不知情,看到这场景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正拦着尹鸿似乎还在劝说。 “将军,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等二公子回来了再商量,您不能抓走白公子!” “白公子身体本来就不好,他——” 大概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了,尹鸿和带来的那一队人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阿泗也转过身看着他,顿时急了,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白芷面前,试图将他推回房中。 “白公子,你怎么出来了?你快进屋去,这里有我在,我不会让将军将你带走的!” 白芷对他笑了笑,却是半步未退,反而绕过挡在身前的阿泗,坦坦荡荡地看向尹鸿,似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军来得挺快啊!这么多人,是怕我跑了么?” “白公子?” 阿泗看向白芷,有一瞬间的迷茫。 尹鸿拧着眉看着他,右手死死握着腰间长剑,似乎在挣扎。 白芷依旧在笑,只是目光深幽不见底。 他盯着尹鸿,笑的灿烂,仿佛在向尹鸿说:来啊!抓住我!别怕啊! “唰!” 长剑出鞘,尹鸿剑指白芷,向身后将士扬声呵道,“罪人白芷,勾结紫庸,隐藏身份潜伏我孤狼关多年,今证据确凿!” 握住剑柄的手骤然收紧,尹鸿在白芷笑盈盈的目光下沉声喝道,“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身后数十人的将士在这一声怒喝中齐齐向白芷逼近。 阿泗在反应过来尹鸿说了什么后震惊万分,大瞪着眼不敢相信。 “将军你在说什么?白公子怎么可能会勾结紫庸?” 尹鸿怒喝一声,“你给我让开!若再拦在他身前,我便将你一并捉拿!” 阿泗急了,看尹鸿的模样不像是作假,他是真的要以勾结紫庸的罪名将白芷捉拿。 可这怎么可能呢?白公子被紫庸人害得那么惨,他怎么可能会勾结紫庸? 还有二公子,若白公子身份有问题,二公子不可能发现不了。 阿泗看看沉着脸的尹鸿,又看看处变不惊的白芷,一时心头大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泗又想起了那日尹鸿和白芷在屋中商谈,白芷怒喝的那几句话。 难道将军为了不让白公子和二公子在一起想要以这样的罪名将白公子除掉? 这怎么可以!将军怎么能做出这样是非不分罔顾人命的事?!! “将军,你不能这么做!”阿泗再次挡在白芷面前,将他与逼近的将士隔开,几乎崩溃地向尹鸿大喊,“您不能为了将他和二公子分开就如此冤枉白公子,将军,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若是让二公子知道,他会怪你的!” “还有大公子,大公子也不会赞成您这么做的!” “难道您想让二公子从此恨您吗?” “您不能这么做!” “他能怪我什么?!!”尹鸿猛地怒喝一声,“他胆敢窝藏紫庸奸细,老子还没找他算账,他还敢怪我不成!” “不会的!”阿泗瞪大了眼睛,眼中因为紧张而充满了血丝,他的气息都跟着乱了起来。 可尹鸿震怒的表情告诉他尹鸿没有撒谎。 以他对尹鸿的了解,尹鸿也的确做不出来为了拆散两人便诬陷白芷这样的事。 他若真要拆散两人,定然也是教训自家儿子,打也好骂也好,总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还安了个死罪的罪名。 且他的怒火,他的镇定,他带的这几十个士兵都在告诉所有人此事证据确凿,他是有备而来。 如若不然,抓一个他想陷害的病秧子用得着派出这么大阵仗?甚至还亲自来捉拿!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白公子根本就不会功夫,也不可能会是紫庸奸细,公子在时他天天与白公子在一起,公子走了他也是日日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的。 若他真会功夫,真的与紫庸人有往来,他和公子怎会一点蛛丝马迹也发现不了? 阿泗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那可是二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若他真的是奸细,那他家公子该怎么办? “将军,你是不是弄错了,白公子怎么会是——” “噗——” 利刃穿过胸膛的刺痛伴随着喷溅的血珠让阿泗的求情戛然而止。 阿泗大瞪的双眼瞳孔骤缩,他的神色还凝固在望向尹鸿时的那抹希翼上,随后慢慢溶解,又化作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张开护在白芷身前的姿势,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了那从后刺穿自己胸膛的利刃。 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溢出,熟悉的利刃上还悬挂着几滴他自己的温热的血液。 那是暖玉。 是他家二公子送给白公子的暖玉! 怎么……会这样? “白……白公子……你……” 阿泗想要回头,却骤然听到白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阿泗,你家将军说的没有错。” “我是拓跋烈的人。” 阿泗的心脏在白芷的声音中猛地一震,他几乎在这一瞬间僵了身体,他想要回头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难以发出声音。 他听到白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轻轻的,却如凛冽寒冬,打破了他对他最后的一丝希冀。 “这次边关两城的疫病就是紫庸的手笔。” “哦!对了,这可不是疫病,这是紫庸特有的毒,用我的血来炼制的!” 他说,“我是紫庸的奸细!” 第160章 真相 不!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白公子怎么会是紫庸的奸细呢? 可胸口的疼痛那么真实,白芷冷冰冰的话一遍遍在脑中盘旋。 一遍遍地在提醒他!他照顾这么长时间的白公子是紫庸的奸细,他是拓跋烈的人。 他一直被埋在鼓里,甚至连他家二公子都不知情! 阿泗在震惊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愤怒。 怎么能这样呢? 他怎么能这样呢? 二公子那么深爱着他,他怎么能背叛二公子呢? “咻——” 离弦之箭破空而来,白芷来不及拔出刺入阿泗体内的暖玉,骤然凝神后退避开了那只箭羽。 那数十士兵在尹鸿的指示下将白芷团团围住。 一个士兵立刻上前将阿泗软倒的身体扶住,将他送到尹鸿身边。 尹鸿侧目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复杂。 “先把他送去大夫那里治伤。” 话落,尹鸿提剑向着正已经交战的地方走去。 兵器碰撞的尖锐声响就在耳旁,阿泗仍旧不死心地回过头看去。 只一眼,便瞬间红了眼。 他看到那个本不会武功,本应风寒缠身而病弱的人此刻正与数十个士兵交战而不落下风! 白芷从士兵手中夺了一柄剑,长剑在他手中宛若游龙。 阿泗看得出来白芷并未用到任何剑法招式,但凭他随意的挥舞却依旧能剑剑带出血珠喷洒。 阿泗心中不禁震撼。 随意挥剑便能挡下这数十人的围攻还游刃有余,这只能说明白芷不仅会武功,且武功还极高! 他,真的一直在骗他们! 阿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他想,他大抵是愤怒的,愤怒白芷欺骗了二公子,又有些心疼,心疼二公子一片真心喂了狗。 风吹就倒的病弱白公子武功高强,二公子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竟然真的是……紫庸的奸细! 倘若二公子将来知道了真相,他该多痛啊? 阿泗甚至不敢想。 阿泗没能看到最后,在尹鸿加入交战后他便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他已不在烂客居。 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的陈旧的房梁,他转动眼珠看向四周,房间布置很陌生,鼻间隐隐透着些草药的苦涩味,可能是在医馆。 医馆? 哦!是了,他记得他好像受了伤,被白公子自后向前刺穿了胸膛。 等等!白公子! 阿泗猛地睁大双眼,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想要坐起来,却又因为胸口骤然传来的疼痛而失败。 他疼得闷哼一声,额头转瞬间覆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 “你这贯穿伤可不轻,别乱瞎折腾。” 一个头发胡子花白,人却显得很是精神的瘦老头推门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个木托,上面放着干净的纱布和药瓶,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顾军医?”阿泗看着来人一愣,“我这是在军营?” “是啊!”顾军医走到床边,将木托放到一旁小桌上,转身来扶阿泗坐起来,说道,“我估摸着你今日该醒了,正好你自己把汤药喝了免得再让我灌。” 将人扶坐好,顾军医将那碗汤药递给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泗端着药一饮而尽,闻言摇摇头,“没有,就是胸口的伤疼。” “不疼就怪了,那可是贯穿伤。”顾军医将空药碗接过放到一旁,伸手去拆他身上缠着的纱布给他重新换药。 “虽然暖玉锋利,伤口没怎么被破坏,但贯穿伤可不轻,也得养个数月。” “你这一刀险,虽刺穿了身体,但避开了要害,不然那一刀下去,你当场就没命了。” 阿泗任由顾军医给他换药,神情有些木讷,他仍旧不愿相信白芷是紫庸的奸细。 “顾军医,我昏迷了多久?” “今日第六日,”顾军医说道,“再有两日就过年了。” 六日?这么久吗? “将军在何处?”阿泗侧目看向正给他缠裹纱布的人,声音有些急切。 已经六日了,白公子怎么样了?是逃了还是被将军抓住了? 那日见他与数十士兵打得游刃有余,也不知道将军加入后战况如何。 “将军这些日子在都尉府,听说前些日子抓了个紫庸的奸细,现在满城都知道。”顾军医瞥他一眼,“你找将军?” 阿泗垂放在大腿上的双手骤然握成拳,白公子被抓住了? 顾军医给他包扎好在一旁水盆洗手,刚回头就见阿泗撑着床头下了床。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好好躺着?不要命了?” “我要去找将军!” 阿泗咬着牙说道,额头因为伤口疼痛浸出一层薄汗。 他要去找将军,要去找白芷。 无论白芷是不是真的奸细,他都得问个明白,不然他没法给二公子交代。 “我看你是真不要命!”顾军医拦在他身前,看上去有些生气,那日将他送回来的小兵特地跟他交代过,说将军让他务必把这小子救活。 他这些年跟着将军在边关,什么刀伤剑伤没见过?这种贯穿伤他也救过不下百十来个,但那些小子们一个个听话得很,让吃药就吃药,让躺着就躺着,哪里像眼前这个伤成这样还想到处跑的? 真不愧是二公子带出来的人,跟他一样是个不听医嘱的臭小子! “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见将军。”阿泗颦眉看着拦住他去路的人,神色隐隐透着着急。 “十万火急的要事!” 顾军医最终还是没能将人拦住。 阿泗骑了马一路向孤狼关而去,他的伤口被震裂,鲜红的血透过纱布将衣裳也染透了。 这些日子因为疫病百姓限行,城中街道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一个人都看不到,“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很快停在都尉府门前。 阿泗翻身下马,胸口疼得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索性他及时抓住马鞍才勉强站住。 顾军医说得没错,他真是不要命。 都尉府门前值班的士兵认识他,过来想要扶他一把,却被阿泗抓住,脸色惨白,双眼通红迫切地问,“将军可在?” 那士兵怔怔点头,“在。” 阿泗松开他大步往府中走去。 问了府中管家得知尹鸿在暗牢,阿泗跟着心都提起来了。 都尉府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审问和关押犯人的地方,这里关押的一般都是与军情有关的犯人,审讯的手段也和衙门有所不同。 阿泗捂着胸口一路急行,伤口的疼痛让他有些气喘。 暗牢入口处有士兵在把守,阿泗看到个熟人。 “沈叔。” 第161章 受刑 “你怎么来了?”沈正海看到阿泗有些诧异,“你不是受伤了吗?” 阿泗摇摇头,“将军和白公子是不是在里面?” “在。”沈正海叹了一口气,他也着实没想到紫庸的奸细会是这一位。 阿泗知道暗牢不能随便进,便恳求沈正海,“沈叔,您帮我通报一下,我想见将军和白公子,你知道的,有些事我得替二公子问清楚。” 沈正海看了眼阿泗毫无血色的脸,二公子在孤狼关待的时间不短,他自然知道二公子有多喜欢那个白芷。 冤孽啊! 沈正海在心中重重叹出一口气。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禀告将军。” 暗牢和衙门牢狱有所不同,暗牢是建在地下的。 长而幽深的通道里比外面冰天雪地还要阴冷,沈正海在通道中快步前行,身下的影子在两侧石壁的火把照耀下扭曲拉扯。 通道的风中带着一丝血腥气,离得近了便能听到深处传来的哀嚎惨叫。 出了通道便是牢狱,精铁打造的牢房,里面关押的几乎是罪大恶极人,或是一些别国刺客和奸细。 每一间牢房中都蔓延着血气。 沈正海加快脚步往最深处走,白芷就被关押在那里。 这些日子将军都在审问白芷一些关于紫庸的消息,但那人嘴硬得很,什么刑罚都上了一遍,可就是不开口,要不开口就是嘲讽。 最后一间暗牢是特制的,精铁打造的墙面密不透风,唯有最上方角落有四个拳头大小的透气孔,再来就是门上方寸大小的探视口。 这是专门针对武功高强且极为重要的犯人特意打造的。 这间暗牢关押过的人不多,且无一人能够从中越狱。 沈正海赶到时最后那间暗牢的门是敞开的,门口站着两个带刀的侍卫,里面传来了鞭子抽打的声音。 沈正海问两人,“将军可在里面?” 其中一个侍卫点头,“在。” 沈正海便跨了进去。 尹鸿这些日子气压一直很低,眉头皱着就没松开过,这不由让人猜测他是不是因为没能从白芷口中撬出什么生气。 他见着沈正海进来,瞥过去一眼,沉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有什么事?” 沈正海匆匆瞥了眼那边正在受刑的人,他这几日并未跟着将军进暗牢,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白芷,瞧着那血淋淋的人,也不由心头狠狠跳了两下。 将军对这人的刑讯似乎比其他犯人更重些。 他又匆匆收回视线,看向尹鸿,回道,“将军,阿泗来了,说是想见你和白芷。” 尹鸿知道阿泗想见他们是为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白芷,那人被铁索绑在十字刑架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破碎的囚衣已经全被鲜血染透了。 他的头无力的低垂着,凌乱的头发被冷汗和血水打湿,一缕缕胡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听到沈正海的话,白芷微微抬头,无力地掀开眼皮与尹鸿短暂地对视,很快又垂了下去。 尹鸿冷哼一声,“那小子被人捅穿了还不肯相信这人是个奸细,你去把他带进来,我今日就要让他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 “等回头他主子问起来,也不至于说老子滥杀无辜。” “是!”沈正海领命出去。 尹鸿又看向还在受着鞭刑的人,对挥鞭的侍刑官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那刑官收了鞭子,叫门口两个侍卫进来,将白芷身下铺着的湿透了的厚重棉布带走。 原本这暗牢中是没有这棉布的,将白芷关押进来的时候,因为尹鸿说不想让紫庸人的血弄完了他的地盘,因此便叫人在白芷身下地面铺了厚厚的棉布,以免受刑时血液弄脏了地面。 这棉布原本是干爽雪白的,此刻却已经被血完全湿透变成了鲜红色。 两个侍卫将棉布收起来放进一个桶中,又重新取了干净的棉布铺在地上。 刚铺上边有滴滴答答的血从白芷身上滴落在雪白的棉布上,仿佛冬日白雪中盛开的朵朵红梅。 艳丽又暗藏危险。 侍卫提着木桶出去,将木桶丢在了放废弃物件的角落,到时候会有清理这些垃圾的人来收走。 只是两人不知道,在他们刚转身离开后,一个浑身黑衣的人影出现,那人手中同样提了一个木桶,只见那人将手中的木桶和角落的木桶对调,随后提着调换的木桶将它送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暗牢此刻只剩下尹鸿和白芷两人。 白芷的呼吸很微弱,从他受刑的第一日开始他的气息就很微弱。 尹鸿起身,看了眼门外,确认无人后走到白芷身边,快速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塞进白芷嘴里。 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你怎么样?” 白芷混着口中血水将药丸咽下去,气若游丝道,“死不了。” 轻喘了两声后又问,“今日是第几日了?” 他这些时日整日受刑浑浑噩噩,暗牢中又不见天日,他都快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第六日,再有两日就是除夕。”尹鸿快速说道,“我们的计划得加紧,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昨日夜里又吐了一回血,这两日勉强用内力强撑着。” 已经六日了吗? 白芷回想着这些日子送走的染血棉布,说道,“这几日收集的血应该足够了,明日你派个中毒不深的人过来,记得提前让他把汤药喝了,我想办法让他咽些血下去。” 话落,暗牢外传来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两个人,应当是沈正海带着阿泗过来碰上丢血棉布的那两个侍卫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芷又垂下头闭上眼,一副快断气的模样。 尹鸿一把取过挂在墙上的鞭子“啪”的一声在白芷血肉模糊的身上又添上一笔新的伤痕。 沈正海和阿泗刚走近牢房门口便听到一声鞭响和尹鸿震怒的声音。 “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到何时?还不将城中疫病的解药交出来!” 阿泗听到那声鞭响心中一惊,忙一步跨上前夺门而入。 却没想竟见到了让他震惊得差点两眼一黑的血淋淋的一幕。 第162章 摄魂 他怎么能不震惊呢? 那个曾被他家公子宠成心头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 那可是曾经多流一滴泪,多撒一滴汗都能让他家二公子心疼得睡不着觉的人啊! 再看看他如今的样子。 灰败苍白的脸色,被血和汗打湿的长发,那一身皮开肉绽污血沾满的身体看上去支零破碎。 这些伤不仅仅是打在白芷身上,这是要刮了他家二公子的血肉啊! 眼见着尹鸿又要扬鞭抽下,阿泗脸色一变,顾不得胸口伤痛猛扑上前。 “咚”一声跪在尹鸿跟前抱住他的一条腿大喊,“将军!不能打啊!” 尹鸿被抱住大腿限制了行动,手中扬起的长鞭垂落,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少年,眼中怒火中烧,可又顾及着他胸口的伤,硬生生忍住将他一脚踹开的冲动。 喝道,“松手!” “将军,将军您不能再打了!”阿泗抱着尹鸿的腿不仅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他仰着头,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哭求道,“将军,白……他的身体很弱,他受不住这样重的刑罚,真的不能再打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为谁求情?”尹鸿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阿泗,“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是紫庸的奸细!”尹鸿怒道,“你真要为一个奸细来向我求情?” 尹鸿手中鞭子抵在阿泗肩头,居高临下的面孔隐藏在若隐若现的火把光影里。 “你忘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吗?” “他要杀你,用你家公子送他的暖玉刺穿了你的胸膛!” “你如今跪在这里求我,你是将这些都忘了吗?” “我……”阿泗在尹鸿厉声呵斥的话语中猛地怔愣住,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尹鸿,一时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是啊!白公子想杀他,若不是当时刺偏了位置,他在七天之前就该死在暖玉之下了。 可他也不甘心啊!那个人他照顾了数月,那人与二公子甜甜蜜蜜生活了快一年,难道他之前那些善意,那些对他家公子的爱意真的都是假的吗? 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或许,或许他是被逼的呢? 对啊!他那么恨紫庸,他那么爱二公子,他怎么会背叛二公子呢?一定是,他一定是被拓跋烈逼迫的! 阿泗拽紧了尹鸿的衣袍,仰着头,眸中带着些希冀,“将军,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又看向白芷,口中苦涩,“或许白公子是被人胁迫的,一定是这样!他肯定是被胁迫的!” “白公子,你告诉将军,你是被胁迫的!是紫庸,是拓跋烈逼你的!” “你快说啊!” 阿泗近乎哀求的声音在铜墙铁壁铸就牢狱里回响,可他没有得到回应。 白芷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低垂着头,微弱的呼吸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他就像一张血淋淋的破布娃娃挂在那里毫无声息。 阿泗的呼吸一滞,他在墙上影子张牙舞爪中回过头,双眼通红地望着脸色铁青的高大身影。 “将军,您再重新查查,白公子一定不会是紫庸奸细的……” “您能,能先别用刑吗?”阿泗哽咽着说道,“白公子对二公子真的很重要……您再查查,说不定白公子真的是被胁迫的呢?” 尹鸿依然铁青着脸没说话,一旁的沈正海一脸复杂地看着阿泗,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里面气氛逐渐诡异,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在阿泗恳求地望着尹鸿等待答复时,一道轻浅嘶哑的笑声打破了室内平静。 一直“昏迷”的白芷仿佛被阿泗的祈求逗笑了,只是没笑两声便被喉间的血沫呛住。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白芷整个身体都在用力,锁住双臂的铁链在拉扯间哗啦作响,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这几乎窒息的咳嗽中也爬上潮红。 阿泗瞧着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尹鸿不动声色地皱紧了眉头。 白芷在咳嗽渐缓时慢慢抬起头,用那双无神的,又仿佛带着冷淡嘲讽的浅浅紫眸看了过来。 他的唇角含着笑,却不再像曾经那般语淡漠和又或者温和,他的声音里带着阿泗从未见过的嘲弄,“是啊!我是冤枉的呢!” 白芷微微眯着眼,带着薄红的脸颊挂着笑,像是在引诱般轻声道,“阿泗,我好疼啊!” 他与阿泗泛红的双眼四目相对。 “你家公子从不让我受伤,可我现在好疼啊!” “你知道的,尹恬那么喜欢我,他怎么忍心看到我受伤呢?”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会疯吧?” 白芷垂了垂眼,覆又抬起来,黯淡无神的紫眸在抬起的那一瞬间似乎闪过一道微光,那张染了血珠贴着湿漉漉头发的脸颊显得无辜而憔悴。 “我是冤枉的,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带我去找尹恬,告诉他,他的父亲用酷刑折磨我,他想要杀我!” “你带我逃出去,去找尹恬,让他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好。”阿泗在白芷温声细语中目光逐渐呆滞,他怔怔地望着白芷,忍不住向他的方向膝行两步。 然而不等他走到白芷跟前,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只听“啪”的一声,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 随即暗牢中响起尹鸿的暴呵,“妖邪伎俩!” 尹鸿的一鞭打断了白芷的蛊惑,阿泗猛地回神,在反应过来白芷对他说了什么后,阿泗满是不敢置信,又想到自己回应了什么,那双通红的眼中再次浮现了震惊和惶恐。 他!白公子他竟然几句话就让自己差点失了神志! 若非将军出手快打断他,他恐怕真要当着将军的面带着白芷越狱了! 更让阿泗震惊的是,白芷竟然说让二公子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白公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尹鸿的那一鞭打在白芷身上,让他的蛊惑没办法再继续施展,阿泗回了神,一旁的沈正海问骤然醒神,他面色惊恐的看向白芷,颤声道,“这是紫庸皇室的摄魂术!” 第163章 演戏 “你竟然会摄魂术!”沈正海惊恐之余如临大敌。 他跟随将军在北境驻守十余年,对最大的敌人紫庸自然也是有些了解。 传闻数百年前紫庸的一位王不知为何迷恋上了养蛊,他不仅自己养,还让家人一起养,后来发现养蛊带来的“好处”,紫庸国人也开始养蛊,巫蛊之国就此而生。 后来不知哪一代紫庸王发现蛊不仅可以用来操控人,还能够帮助他修炼一种邪功,通过五感传导使人丧失神志。 那位紫庸王将其称之为摄魂,但因摄魂之术修炼艰难且威力巨大,此术并未外传,一直只在紫庸皇室嫡系子孙中传授。 传闻摄魂之术修炼大成者一个眼神就能摄人魂魄操控人心。 但能够达到这样境界的人千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两个。 因为太难修炼,近百年来已经很少有紫庸皇室的人练这个,即便有,也几乎是要借助外力辅助才能够勉强达到摄魂的作用。 若他记得没错,刚才白芷只是抬了抬眼,说了几句话,不仅让阿泗丧失了神志,他自己都差点着了道。 “单凭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人失了神志,如此功力,你!你岂不是从小就要开始练习?” “摄魂术只有紫庸皇室的人才会!” 沈正海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紫庸皇室的人!!!” 紫庸是颗毒瘤,紫庸皇室便是万恶之源。 他们养巫蛊、练邪术,千百年来频繁侵扰他国,天下各国无人不对他们恨之入骨。 阿泗听着沈正海的话脸色一片惨白,他看着对他微笑的白芷,脑中一片空白。 他是,他是紫庸皇室…… “不长脑子的东西!”尹鸿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阿泗一眼,扔了皮鞭从一旁临时搬来的长条桌上拿过一个信封扔进阿泗怀里。 “今日我就叫你看看,你要护着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泗双手颤抖地碰着那被扔进怀里的信封。 尹鸿说,“这是你昏迷那几日,我派人到烂客居他的房间找出来的。” 信封未封口,上面也未书写任何字迹,信封中间沾着几滴干了的暗红色血迹,这应当是临时用来装里面的东西的。 阿泗颤着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有很多,几封信还有好几张纸条。 还有几张被火烧过,但烧得并不彻底,勉强能凭借剩下的字猜出其中内容。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阿泗心跳得厉害,双手也止不住地抖着。 直到看完所有的信和纸条,阿泗双手无力地垂下,近乎灰白的脸上双唇止不住地轻颤。 他抬起那双已经被泪水灌满的眼睛,在朦胧的视线里寻找到白芷,困惑,不解,震惊,不敢置信,愤怒,怨恨诸多复杂的情绪在泪珠折射的光芒下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 “你,拓跋烈叫你弟弟?”阿泗的嗓子干涸又嘶哑,“你真的是紫庸皇室!” “你骗了我,你骗了二公子!” “你怎么能骗二公子?” 泪水包不住滑落到地面,在那沾着已干的血迹的地面晕开了模糊的一团印记。 阿泗终于忍不住向他发出质问,“他那么喜欢你!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骗他?!!” “我没想骗他。”白芷不堪在意地笑道,“毕竟他那么招人喜爱。” “要怪就怪他为什么偏偏是尹家人呢?” “不如这样,等尹家军覆灭了,我就带着你家公子回紫庸怎么样?他那么喜欢我,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你说是不是?” “你把我家公子当什么了?”阿泗气得浑身颤抖,“你休想!” “当什么啊?”白芷轻笑一声,随即像是在思索,好半响才重新开口,“一个无聊时可以逗弄的小狼崽?或者夜冷时用来暖床的玩伴?” 他笑得像个薄情寡义的风流子。 他眉眼弯弯,神色玩味,却无人发现他拽着铁链在双手渐渐收紧,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来,在下方雪白的棉布上又多添了一点红。 “你无耻!”阿泗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地冲白芷大吼,又因为太过用力扯到胸口的伤,疼痛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他脸颊上还有未风干的泪痕,此刻的双眼中却再没了一丝侥幸,他冷眼看着白芷,一字一句在嘶哑的嗓音中格外严肃,“你不配我家公子的喜爱!” “勾结紫庸计划刺杀将军,给城中百姓下毒,欺骗玩弄公子的感情,每一条你都罪该万死!” 阿泗捏紧手中的信封,咬牙道,“这些罪证,我会亲手送到公子面前!” 白芷面上毫无愧色与害怕,他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我会在意么?” 阿泗几乎愤怒地想:他当然不会在意!因为他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他薄情寡义!他没有良心! 阿泗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气又重重吐出,他说,“那你最好祈祷能够活得久些,活到二公子亲手来处置了你!” 阿泗被沈正海带出暗牢后便撑不住昏了过去,他胸前后背的衣裳已经晕染出大片血迹。 沈正海见他昏倒,脸色灰白,跟死了三天的人有得一拼,吓得他一声大吼,忙遣人将他往军营送去找顾军医。 阿泗和沈正海走后,尹鸿独自在暗牢里坐下。 许是心绪太乱,白芷这会儿气息很是凌乱,他松了拽着铁链的双手,身体无力地吊在刑架上喘气。 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响起,尹鸿瞧着他嘴角溢出的血沫皱了皱眉,余光瞥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侍卫,只能又把关心的话咽了下去。 “白芷,本将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疫病解药,我不杀你。” “咳咳……将军说笑了,”白芷抬起因咳得窒息而涨红的脸,看上去漫不经心,“我也说过,你杀不了我!”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白芷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你把你儿子送给我,我就考虑考虑给你解药,怎么样?” “冥顽不灵!”尹鸿怒喝一声,随即甩袖而去,“那我就看看你还能承受几天酷刑!” 尹鸿的身影从两个侍卫的视线中消失,他的愤怒也在无人的通道里化作了凝重。 心脏传来的骤痛让尹鸿忽然脚步踉跄,他扶着墙面,猛地呕出一口乌血。 尹鸿眸色一沉,抬手擦了唇边的血迹,神色更凝重了。 内力已经要压制不住心脏里的东西,他的时日真的要到头了。 阿泗今日来的正是时候,今日这出戏一唱,那边该放松警惕了。 希望明日一切顺利。 第164章 探病 尹决明自那日被杖刑之后便一直在家中静养,这一躺便是近十日之久。 他后背的刀伤尚未好全,加上那二十杖,即便他皮糙肉厚也受不住。 这些日子虽从苗齐白那里拿了最好的伤药,但毕竟时间太短,外层皮肉是见好了,骨头却还泛着疼。 那日挨打是意料之中,但白挨一场却是始料未及。 他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自那日杖刑后被人抬回来后便一直闷在房中,脾气也大得很,谁来都不见。 有人来探病也一律以伤重昏迷为由给全推了。 尹风来看过他两次,人醒着,伤也确实重。 那日他们走的是招险棋,若非他身份敏感不好掺和京州朝事,那日怎么也轮不到后背本就伤未好全的弟弟挨打。 如今廷杖挨了,冯时的脑袋却还稳稳地端在他脖子上。 若非尹决明现在动弹不得,尹风都怕以他的脾气得半夜闯进冯家院子直接杀人灭口。 不过这两日看他气归气,却也没有失了理智,倒像是做给别人看的。 尹风见此便也放心了。 祁罗姑姑的消息到了江南就断了,但应当是进了江南就没再离开,找到她只是迟早的事。 至于天眼组织,那日沈浪抓了送到早朝上的两个加入天眼组织的禁军自缢后,外面被看管起来的三百余禁军几乎以同样的方式自缢。 有一两个没死成的至今还在沈浪手中日夜审问,但那几个加入天眼的时间太短,又都是最底层的小喽啰,几乎问不出什么重要信息。 唯一能够探听到消息的便是冯时。 只是冯时挨了四十廷杖差点去了半条命,如今死狗一样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尹风那日退朝后让沈浪去调查过,当时让太监传话导致太子保下冯时的人正是皇后身边的嬷嬷。 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皇后与天眼的关系。 但皇后所住的坤宁宫守卫森严,除了宫中侍卫暗处还有暗卫值哨,那些应当是李家派来保护皇后的暗卫。 冯时是太子的人,但冯时却背着太子加入了天眼,然而皇后却似乎知道这事。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她要扶持上位的也是太子,可为何天眼一时她却把太子蒙在鼓里? 沈浪那边说他派人盯着坤宁宫,尹风也只能叫人暗中盯着冯时。 再来就是慕容烨之前提到的遗诏一事,尹风一直记在心里,昨日找了机会去了一趟韶华殿,慕容烨带他去库房,他亲自将皇帝在前往边关时赐的东西挨个检查了一遍,然而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索幸最近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尹风便想着把那段时日皇帝赐下的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因着那时又是中秋又是慕容烨生辰,皇帝赐的东西不少,他不能在韶华殿久待,便约好第二日皇宫落锁后他再潜进去。 尹风来探望尹决明时提了一嘴,尹决明点了点头,倒是没说什么。 他后背的伤这些日子结了痂,当时受刑时沈浪暗中吩咐过,下手都不重,只是因为他前面受过一次刀伤未养好,因此这放了水的二十杖也让他吃了些苦头。 不过有苗齐白的疗伤圣药,皮外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只要动作小些,下地走走还是没问题的。 但近日朝堂上为着天眼组织和紫庸的事天天吵,太子又明眼可见地护着冯时和皇后,想要光明正大地查是不可能,尹决明也懒得掺和,干脆以养伤为由告病在家躲清闲。 慕容翊巴不得他不去城防营,就等着再抓住什么错处再打他几十板子,因此对尹决明不上朝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决明这些日子气归气,却也终于得以以养伤为由抽身繁务,专注于前段时间买来的那块入手温润的暖玉。 经过一番精雕细琢,暖玉终于在数日后蜕变成了一枚精致的玉佩。 玉佩晶莹剔透,呈绽放的广玉兰花型,线条细腻柔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暖意与祥和,显然雕刻之人格外用心。 尹决明将其握于掌心细细把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等再见到阿芷,他便把这块玉佩亲自给他戴在腰间,阿芷那么喜欢广玉兰,这玉佩,他定然也会喜欢的。 “叩叩叩” 正当他沉浸在这份静谧与成就之中时,门外传来了夜铭的通报声。 “公子,汪小公子又来了,属下看他的架势,恐怕这次不见到你是不会回去。” 尹决明顺手将玉佩塞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随即几个大跨步爬上床躺好。 回京后因着逐鹿原一战他重伤昏迷,在府中养伤那段时日将军府戒备森严,无论是谁来都被拒之门外,汪涵那时候就来了几次,但都被夜铭劝回去了。 后面能下地走路了,他又被封了官职,成日不是在城防营练兵就是训兵,再后来城北因大雪坍塌,他又忙着带兵协助杜鑫赈灾救人,当真是一天空闲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出去同汪涵鬼混了。 这次听闻他挨了廷杖,于是又来了两次,说是探病,但尹决明都叫人把他因受廷杖导致在逐鹿原斩敌军时受的刀伤加重从而昏迷的消息都散播出去了,“昏迷”的人自然无法见客,因此叫夜铭给打发了。 不过算算日子,他“昏迷”也该醒了,于是让夜铭放汪涵进来。 汪涵一踏入门槛,便是一阵连珠炮似的抱怨,言及尹决明回京多日却未曾主动相约,又道他亲自上门相邀却屡遭闭门羹。 尹决明趴在床上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 汪涵见他一副我知错的模样便停了连珠炮弹,转而忧心忡忡地往他背上瞧。 “我说决明兄啊!你要不赶紧去庙里烧烧香拜拜佛求个平安符啥的,你瞅瞅你,回个京,不是受伤就是挨罚,这运气也太背了!” “确实挺背的。”尹决明想想这些日子诸事不顺,说,“我得去求个治小人符。” “对!啊?”汪涵一脸正是如此地点着头,很快又反应过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啥符?” 尹决明嘿嘿笑了两声,瞧着他身后一摞东西,挑了挑眉,“你给我带什么了?那么多?” “你今儿就是来探病的?” “当然不是!” 第165章 名单 汪涵拖过一把圈椅,在床上前懒洋洋地坐好,这才说道,“我听说你挨了二十杖,想着你这皮糙肉厚的应该没大碍,毕竟在边关时挨了四十军棍还能半夜爬美人的墙。” 汪涵眼神揶揄,“这二十廷杖顶多让你疼两天,你在家躺了这么久,指不定都活蹦乱跳了,我就想来找你去花满楼听曲儿。” 尹决明嘴角一抽,什么叫他半夜爬美人的墙?他什么时候半夜爬过美人的墙?他分明只爬他家阿芷的墙! 再说了,他家阿芷现在都会给他留门,他早就不爬墙了好吧? 汪涵听不见他心中蛐蛐,有在边关时挨四十杖还能爬墙的参考,汪涵是真没想过尹决明的伤能重到躺了近十日还没好,按他的皮实程度,早该结痂满地跑了啊! 难道是装给别人看的?可尹将军不京州啊!他要装给谁看? “你躺这么多天了,躺着不难受?”汪涵实在憋不住了,从椅子里挪出来,挪到尹决明床沿坐着,跟做贼似的弯着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咱装装样子得了,尹将军又不在,又没人操练你,咱悄悄的去,不过夜,子阔大哥不会发现的。”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兴奋,“你赶紧起来!咱们今儿去花满楼喝个痛快!” 今日他特地前来,定要拉着尹决明去花满楼玩个痛快。 这京州纨绔子弟多如牛毛,可他就和尹决明处得来,跟其他人去他都玩不痛快。 “不去。”尹决明干巴巴说道,随即又哼哼一声,不满地瞪着已经快要神飞天外的汪涵,“还有,谁说我装了?我这是真伤了没好!” “你不知道我刚回京时挨了一刀?”尹决明撇撇嘴,“骨头还没长好呢!那二十杖又差点给我打裂了。” “这么严重?!!”汪涵真惊了一下,他倒是知道尹决明在逐鹿原挨了薛钟呈一刀,当时他也吓得不行,听着消息就往将军府赶,只是好几次都被夜铭拦在外面不让进。 后面听说尹决明封了官,他又想约他庆祝,结果尹决明忙得他连人都找不到,再后来听说他去了城北灾区救灾,他还以为他的伤早好了呢! 汪涵神色由喜转忧,继而变得凝重。 他默默坐了半晌,眉头紧锁。 这几月京州不太平,他爹是内阁次辅,但不喜党派之争,是个中立派,因此最近朝臣争得面红耳赤,他爹却独得清闲。 他虽不喜朝堂事,但朝中局势他也听他爹说了一些。 太子好像和将军府不对付,听说当时太子不止想罚他二十杖,只是碍于以严正为首的一帮文臣口诛笔伐才说了个不痛不痒的二十杖。 若决明兄没受那一刀,那二十杖对他来说还真就是不痛不痒,偏偏他挨了一刀,伤还没好再挨二十杖可就是要命了。 终于,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愤懑,开始数落起那些朝臣,尤其是以孙有权为首的太子党,言辞间不乏尖锐讽刺,直骂得那些权贵仿佛真的被掘了祖坟一般才泄愤。 他不懂朝堂争斗,也干不过那些人,但为好兄弟打抱不平骂他们一顿还是可以的。 尹决明听汪涵骂人听得直乐呵,直到尹风过来,汪涵瞬间噤声,瞧着走进来的尹风讪讪一笑,“子阔大哥。” 尹风穿了一身广袖长袍,应当是下朝后回去换了衣裳才过来的。 他在看到汪涵时面上挂着温和的笑,“阿涵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可是来探望阿明?” “嗯,是,我听说他前些日子挨了罚,所以来看看。”汪涵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不敢告诉尹风他是来找尹决明去花满楼喝酒的,结果尹决明是真伤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次子阔大哥对他都笑得挺温和的,可他就是有些杵他。 “那个,人我也看完了,我就不打扰决明兄休息了。”汪涵干巴巴地笑着,又看向尹决明,挤眉弄眼道,“你好好养伤,回头我再来找你!” 说罢,跟尹风打了声招呼就逃也似的跑了。 汪涵走了,尹决明也懒得继续装,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坐在尹风对面,一边倒茶一边问,“大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嗯。”尹风点点头,“沈浪那边传来消息,他手中那个加入天眼组织的禁军招了些东西出来。” “是什么?” 尹决明并不觉得惊讶,那人上次自缢没死成,被沈浪灌了些从苗齐白那里拿到的软筋散,服了软筋散别说自缢,他连颗米都嚼得费劲。 这些日子日夜严刑逼供,偏又死不了,活着遭罪,倒不如把知道的吐个一干二净死个痛快。 “一份朝廷加入天眼组织的人员名单!” “当真!”尹决明蓦地抬起眼,眸中难掩欣喜之色,找了这么久,总算有消息了,如果那份名单是真的,他们就可以直接计划如何拔掉他们了! 尹风颦着眉,却不见丝毫喜色。 尹决明见此,面上喜色收敛,整个人都随之严肃起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先看看这个。”尹风从怀里取出一份折起来的纸推过去,那是那个禁军说的人员名单。 尹决明打开看起来,尹风说道,“若这份名单为真,那么朝堂之上,清白者所剩无几。” 尹决明快速浏览完毕,眸中已染上凝重,“此名单人员众多,他一个不过才加入天眼组织的小喽啰如何得知?” “那人说冯时有一本名册,上面写的都是加入天眼组织的官员名字,他是无意间看到的,但并不能证实。”尹风说,“我已经让青青去冯时府上找那本名册。” 尹决明目光再次落在名单上,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尹风,有些不解,“太子党大部分都在名单上,然而太子却不是天眼的人?” 那还能叫太子党吗? “但是皇后的名字在上面!”尹风颦着眉,似乎也有些不解,“太子是皇后唯一的亲儿子,她不可能不帮太子,或许……她是怕事情暴露牵连太子?” 可她加入天眼便是勾结紫庸,真到了事情败露的时候,太子脱的了干系吗? “她总也不能放弃太子想要扶持其他皇子。”尹风摇摇头,“又不是疯了。” “说不定真疯了呢!”尹决明开玩笑地说道,“不疯怎么会勾结紫庸?” 第166章 百面鬼 “叩叩叩” 正在这时,房门再次被人敲响。 两声谈话戛然而止,尹决明饮尽杯中茶,笑道,“今日我这里可是热闹了。” 言罢,他朝门口应声,“进来。” 青禾从外推门走了进来。 尹风在看到青禾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青禾?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保护十三殿下吗?” 青禾一愣,“不是公子让……” 青禾瞧着尹风脸色,骤然反应过来情况不对,脸色一白,瞬间跪下,“属下该死,有人给属下传了假消息!” “遭了!”尹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了眼尹决明,说道,“我先去找十三。” 尹决明知道情况不对,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走朱雀门进皇宫,那里值守的是我的人,他们不会拦着你。” “好。”尹风应声,随即迅速离开。 青禾白着一张脸,满是愧疚地跟了上去。 尹风迎着冷风踏着雪在屋顶疾行,温和的双瞳布满寒冰,面上带着焦灼。 阿钰,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青禾,是谁给你传递的消息?” 青禾咬牙,“是青哥。” 尹风的三个近卫都有一个青字,青青是女子,青哥便是唤的青俞。 “不可能!”尹风在听了青禾的话后立刻否定,沉声道,“青俞被我派去了禁军,我让他和沈浪一起查皇后和李家,他现在还在沈浪那里没回来。” “定时那人易容成了青哥的模样。”青禾快哭了,“能做到身形,声音,语气都一样那人易容术不在我之下,不然我也不可能会发现不了有人假冒了他。” 这该死的家伙竟然敢骗他!青禾气得不行。若是十三殿下少一根汗毛,等抓住他,他一定要亲手将他脸皮剥下来! 尹风说,“能够躲过你的眼睛,想来那人是个易容高手。” 青禾自小学得就是审讯追踪那一套,易容术虽不说登高造极,但等闲之辈也看不出来。 “能有这本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谁?” “‘换面如换人,无孔不可入。’江湖人称百面鬼。” 在近距离下还能躲过青禾的眼睛,除了百面鬼,尹风想不到还有何人。 “竟然是他?”青禾一惊,百面鬼他自然听说过,也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堪称易容界的鼻祖。 青禾也是易容高手,但比之百面鬼还差得多,因着他那一手易容术,青禾曾关注过那人的消息。 “据说不管是谁,男女老少他都能分毫不差地易容,但我曾听闻那人性格古怪很少出来活动,按理说一般不会随便出手才对。” “江湖上人传他醉心易容,为此还将口技与缩骨功也练得出神入化,但传闻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动了,怎么会一出现就针对十三皇子?” “是不是未曾在江湖走动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尹风声音微冷,“至于为何针对十三,或许有人跟他做了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交易。” 尹风眼中寒光一闪,那百面鬼易容术出神入化,若他化作别人模样在外行走,又有谁认得出他? 他性格古怪,这类人除非遇到让他极为感兴趣的事,否则一般不会出手。 眼见着就要到朱雀门,尹风打断思绪,按照尹决明给的路线悄无声息地穿过皇宫宫墙。 入宫后他与青禾分开,一路向韶华殿疾行。 偌大的韶华殿此刻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尹风皱了皱眉,直奔慕容烨的寝殿而去。 寝殿的大门紧闭着,慕容烨的近侍元宝和两个小太监倒在寝殿前的台阶上不知生死。 尹风来不及管他们,急步上前。 “砰!” 寝殿大门被猛地一脚踢开,尹风扬声喊道,“阿钰!” 屋内抓了人正准备撤退的“青俞”闻声转向门口。 尹风看着被那他抓着的慕容烨,身上没见着伤,面带怒色不见虚弱,应当也没受内伤。 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与抓着慕容烨的“青俞”对视,满身杀气四溢,“放开他!” “青俞”见着有人闯进来,轻“啧”了一声,似乎有些懊恼怎么这么快就来人了。 不过在他看清来人是谁后很快又笑起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气,“看来消息没有错,十三皇子跟尹副将关系果然非同一般,这是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吧?还真是着急呢!也省得我再费周折地把尹副将引出来。” “传闻隐匿江湖的百面鬼从不为他人做事。”尹风眼神微沉,“却没想有朝一日也成了他人的走狗闯入皇宫。” 百面鬼原本打算看好戏的脸色一变。 慕容烨被绳子反绑着双手,在百面鬼手中挣了挣,冲尹风喊道,“子阔哥哥你快走!别管我!他是来对付你的!你快走!” 百面鬼脸色一沉,左手掐在慕容烨的脖子上,冷声道,“老实点!” 慕容烨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尹风怕他激怒百面鬼受伤,心都提了起来,“阿钰,你别乱动!” “公子!” 就在尹风准备拔剑时,青禾和沈浪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赶了过来。 在入宫后尹风便让青禾去找沈浪,看来是赶上了。 沈浪走到尹风身旁,看向寝殿中押着慕容烨的人微怔,很快又反应过来,冷着一张脸,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皇宫挟持皇子?!” “哟!这不是我们新上任的禁军都督吗?”百面鬼瞧着沈浪,丝毫不把他身后的禁军放在眼里,言语间满是挑衅,“听说你现在比你爹官位还高了,这不知道你爹知道了会不会高兴。” 沈浪刷地拔出长剑,冷声道,“你想知道,那就把你脑袋留下来看吧!” “哟哟哟!别激动啊!”百面鬼拉着慕容烨后退两步,“你若是吓着了我,你们这小皇子可就要先断脖子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尹风确实担忧慕容烨,绷着脸问,“总不能就是来耍嘴皮子的。” “好吧!好吧!既然你们等不及了,我就不跟你们玩儿了,接下来就干正事吧!”百面鬼轻笑一声,掐在慕容烨脖子上的手缓缓收紧,挑拨似的看向尹风,“尹副将想救他吗?” 窒息感让慕容烨脸色涨红,尹风抿着唇,目光森冷。 只听百面鬼道,“听闻尹副将武功卓绝,在下仰慕已久,一直想和你切磋一下,今日总算有了机会,不知尹副将意下如何?” 尹风冷着脸,说,“你放开他,我和你切磋。” 第167章 求你 “哈哈!”百面鬼再次大笑起来,眼神暧昧,“看来尹副将与小皇子感情当真非同一般啊!” “只是可惜,有人让我杀了他!就当是还人情了,毕竟欠了人情总得还的,你说是吧?” 尹风冷眼凝着他,目色一沉,右手握上青鸾。 百面鬼瞧见他的动作,笑道,“副将大人还是不要冲动的好,毕竟我要是手一抖,这个小皇子可就没命了!” 说着,长剑横在慕容烨脖颈处,轻轻一用力,那雪白的脖颈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慕容烨吃痛的皱了皱眉,却咬着牙不吭声。 尹风瞧见那血痕,眸色骤然一冷,青鸾出鞘,直指百面鬼,“你若再伤他,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日。” “好说,好说,”百面鬼将剑刃退了少许,“不若副将大人请咱们的沈都督先将他的人撤出去怎么样?” “以多欺少,这可不是玉面罗刹的作风。” “去你的以多欺少!”慕容烨真怕尹风再为了他受伤,急得快哭了,一边挣扎一边哽咽道,“子阔哥哥,你不要听他的!他是骗你的!” “沈浪,沈浪你别管我,快让人将他拿下!” “阿钰,你别乱动!”尹风深怕他一不小心撞剑刃上去,天知道他在看到那道血痕时快要心疼死了。 知道慕容烨是担心他,尹风面色不由温和下来,温声安抚道,“阿钰,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冷眼一抬,看向百面鬼,冷声向沈浪道,“麻烦沈大人让各位禁军兄弟都退出去。” 沈浪瞥了尹风一眼,冷哼一声,“你最好能把十三皇子救下来。” 说罢,冷着脸带着手下十几个禁军退到了寝殿外。 百面鬼目光落到青禾身上,尹风瞥向青禾,“你也出去。” 青禾看了眼尹风,有些不甘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公子在乎十三皇子,只能咬牙道,“是。” 屋里的人撤完了,只剩下尹风和百面鬼还有慕容烨。 “人都走了,这下可以放人了吧?” 百面鬼又笑起来,“不急不急。” 他的视线在尹风身上徘徊,最后落在他握着青鸾的右手上,笑盈盈道,“我见副将大人那右手十分不喜,要不大人亲自废了吧!毕竟副将大人武功高强,在下区区一人定然不是对手。” “废了右手,我也就安心了呢!” 尹风冷眼看向百面鬼,手中的青鸾剑透着寒光。 “不可以!不可以!子阔哥哥,绝对不可以!”慕容烨听到百面鬼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如果刚才他还有一丝侥幸想让尹风救他,那现在就只剩下害怕了。 他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受伤! “子阔哥哥,不可以!你不能听他的!他是骗你的!就算你废了右手他也不会放过我。”慕容烨声音哽咽,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大睁着眼,努力从模糊的视线里寻找尹风的身影,“子阔哥哥,你不要……不要伤害自己。” “……好。” 尹风并没有听他的话,简单的一个字却叫慕容烨听得心肝儿都疼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总是不听自己的话! “不要!不行!”慕容烨大吼,因为太过用力,嘶哑的嗓子几乎破音,“子阔哥哥,不要……求求你了,你不要这样!” “不要,我不要你救,你走,你走!”他挣扎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雪白的脖颈在锋利的剑刃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尹风看得心惊胆颤,忙道,“阿钰,你不要乱动!” 慕容烨胡乱地摇头,几乎哀求地说道,“我不动,子阔哥哥,你也不要动好不好?” “你也别动,别伤了自己……” 尹风落在慕容烨身上的目光几乎软成一汪泉,他的声音又像春天吹过草原的风,“阿钰,你知道的,只要我在的地方,我就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丝丝温润的笑意,那是一把温柔的刀。 他的子阔哥哥最擅长用这把温柔的刀刺得他遍体鳞伤,就如同现在这样。 慕容烨哭得几乎失声。 可是我也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不想让你受伤啊! 上次在祈安城你替我受了一剑,那道疤痕留在你身上,也留在了我心里,每每想起来就仿佛那道伤在我心里撕裂又愈合无尽重复,总是痛得我难以入眠。 你若真要自伤一臂,你就是在剜我的心,你要活生生疼死我啊!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武将?你怎能失一臂?你怎能失了握剑的一臂?那是你在战场上的命啊! 你总说我还小需要保护,可大树也会被狂风吹倒,高山也会因骤雨倾倒,你又怎会无坚不摧? 子阔哥哥,你护我之心,亦是我护你之心,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自废一臂? 百面鬼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出苦大情深的戏,戏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颇有些意犹未尽,“还真是一对好‘兄弟’呢!” 尹风避开慕容烨的眼神,无视百面鬼戏谑的目光,冷声道,“我自废右手,你放开他,我再与你比试。” “哈!当然,我说到做到!”百面鬼眼中透着些兴奋。 “不可以!尹风!我不许你伤害自己!不可以!”慕容烨几乎愤怒地嘶吼。 尹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总是温柔的,无论什么时候,他温柔地安抚着浑身紧绷地人,“阿钰,我没事的,相信我。” 说罢,不等慕容烨再开口,猛地抬起左手狠狠拍向了自己的右臂。 只听“咔嚓”一声,右手无力的垂下。 “噌~”青鸾从右手滑落,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嗡鸣。 “尹风!” 慕容烨再在惊呼中猛地瞪大眼,呼吸都为之一顿。 他的身体在轻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下一瞬,他面目狰狞地冲着尹风嘶吼,“尹风!你混蛋!你混蛋!你他娘的就是个大混蛋!” “我恨死你了!”慕容烨痛得心脏都在抽搐,“尹风,恨死你了!” 尹风额角淌出细汗,他看向大哭的慕容烨,心中骤痛,但他没再安抚他,而是目光冷冷转向百面鬼,“放人!” 第168章 吻我 百面鬼大笑起来,“当然!当然!” 说着,抓着慕容烨的手一松,慕容烨腿软地跌了一下,很快又爬起来,向着尹风扑过去。 尹风用左手半搂住摔到怀里的慕容烨,见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自己的右手,却又停在半路不敢向前,只一个劲地掉眼泪,他忍着痛轻轻笑道,“阿钰,我没事,别怕。” 慕容烨一把搂住尹风的腰,又哭又骂,“尹风,你个混蛋!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再也不喜欢了,呜呜——” 自断手臂,这该有多痛啊!你这个混蛋怎么忍心对自己下手?你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慕容烨虽然嘴上说着再也不喜欢了,可是搂在尹风腰间的手却越发收紧。 尹风又心疼又无奈,轻轻叹息一声,“殿下,不要哭。” 话音刚落,尹风像是感受到什么,脸色一寒,带着慕容烨闪身一躲,躲开了刺过来的长剑。 他将慕容烨拉至身后,脚尖一挑,青鸾落入左手,抵挡住了百面鬼的攻击,不过瞬息之间便用左手与其过了数招。 百面鬼后退了一步,啧啧道,“副将大人果然如传闻一样剑术高超,还好让你废了右手,否则我还真不一定能赢了。” 尹风冷眼看着他,“那正好,我也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 胆敢伤了他的人,胆敢用他的人来威胁他,他又怎会再给他离开的机会? 玉面罗刹,是玉面公子,也是凶神罗刹! 百面鬼听着却笑了起来,随后长剑一挽,再次向尹风扑了过来。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尹风即使用的左手但似乎并未落下风,相反百面鬼反而在交手期间受了几处伤。 百面鬼捂着胸口,哼道,“不愧是鼎鼎大名对抗过紫庸皇室的尹副将,果然厉害!” 尹风抖掉青鸾剑上的血珠,冷眼看向他,周身杀气四溢。 他很少透着这么浓烈的杀气,即使在战场上。 但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敢动慕容烨,便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剑刃碰撞发出短促而紧凑的声响,慕容烨死死的盯着两人,深怕尹风不敌对手。 “砰!” 百面鬼被尹风一脚踹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撞到了雕花四页屏风才堪堪停下来。 “哇!” 百面鬼吐出一口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咳咳,真是痛快,好久没遇到这么厉害的对手了。” 尹风冷眼看着他,额角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滴入地面。 “你想要痛快,我就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青鸾破空而出,尹风速度快得几乎出现虚影,剑尖眨眼间便到了百面鬼眼前。 百面鬼提剑格挡,青鸾剑尖刺在剑刃上,力道之大,震得百面鬼手臂发麻。 他后退数步,随即以剑横扫,却见尹风腰身后扬躲开剑锋,随即单手撑地,长腿便从侧方扫在了百面鬼的腰间。 百面鬼被横扫而出,这次他反应极快,在落地前调整好姿势,落地后一个借力俯冲向尹风而去。 尹风同样反应迅速,“噌”一声,两柄剑刃碰撞在一起,两人近在咫尺地对持,剑风将两人发丝衣袍吹得向后飞起。 尹风面色微寒,百面鬼忽的笑了一声,“副将大人,永别了!” 尹风瞳孔一缩,两柄剑唰地分开,只见百面鬼抬掌向尹风打来,掌中有一团黑色的雾气直逼尹风胸口。 一直关注着两人的慕容烨见此大惊,想也没想便向尹风飞扑过去,几乎用了他此生最快的速度。 “不要!” “噗!” 带着腥甜的温热血液喷了一脸,尹风瞳孔微缩,大脑几乎有瞬间的空白,连呼吸都几乎停顿。 他颤抖着接住缓缓倒地的少年,双唇轻颤。 “阿,阿钰?” 他的声音在发颤,连带着瞳孔都因恐惧而颤栗。 “啊呀!竟然被人挡下了!”百面鬼可惜地拍拍手掌残留的黑灰,“看来今日有人替你死了!真是可惜!” “你!该死!” 尹风额角青筋因愤怒而凸起,他缓缓抬眼,目光宛若利刃。 他将慕容烨放到地上,握紧青鸾,周身杀气腾腾,冷峻的脸颊上沾着血迹,神色狠戾,当真如同地狱罗刹。 百面鬼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为之一振,不由得收了笑容后退稍许,神色也随之警惕起来。 尹风的剑术他知道有多强,他也没打算与他拼武力,那毒药被他在那一掌中用尽了,若尹风真为了那个小皇子发疯,即便失了一臂,他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劝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你的小皇子。”百面鬼冷笑道,但他心中也在打鼓,他在赌尹风对慕容烨的在意程度,“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的小皇子都该冷透了。” 瞧着尹风一顿,百面鬼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他露出一抹得逞的笑,纵身跃上房梁,笑声从寝殿传到了外面,“今日看了一出好戏!副将大人,下次我们再会!” 说罢,人便冲破屋顶逃了。 尹风不甘心让他走,却更担心慕容烨,丢了剑,蹲身将慕容烨重新抱在怀里。 沈浪和青禾在百面鬼冲破屋顶逃走时就追了进来,见此情形也是一惊,沈浪当下一边派人追拿百面鬼,一面让人去请太医,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旁人。 尹风瞧着慕容烨唇角挂着血,他整个人都慌了。 “阿钰!你怎么样?” “咳,咳咳……” 慕容烨咳着血沫,略显稚气的脸庞有些惨白,他抬眼看到尹风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惶恐,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对着他虚弱地笑了笑。 “每次都,都是子阔哥哥保护我,这次,这次总算轮到我保护子阔哥哥了……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慕容烨含着泪,伤口疼得他皱眉,唇角却依旧扬着笑,他说,“我终于也可以保护子阔哥哥了!” 尹风被眼前苍白的笑容刺痛双眼,他红着眼声音嘶哑:“阿钰,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让你受了伤!是我不好! “咳咳!”慕容烨皱着眉艰难地咳了两声,有些无力地靠在尹风的胸口,声音虚弱而缥缈。 他想,他大概是要死了。 他又有些不甘心,他还没有从他的子阔哥哥口中听到想要的答复。 “子阔哥哥,”慕容烨额头轻轻靠在尹风的肩头,喟叹似的低喃,“阿钰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嗯,我知道,我也很喜欢阿钰,真的很喜欢!”尹风声音哽咽,在这一刻,他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阿钰要坚持住,不要轻易离开子阔哥哥,好吗?” 慕容烨偏头咳了一口血沫,他不知道那一掌含着怎样的毒,他只觉得心肺搅痛似要裂了一般。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疼痛,可他也高兴自己受了这一掌,用这一掌换他一句喜欢,似乎也很不错。 他努力地抬头,试图用模糊的视线最后再看一眼他心爱之人的模样。 他笑得很温暖,仿佛最后的安抚,他说,“阿钰很喜欢子阔哥哥,所以阿钰愿意用性命救子阔哥哥,就像,就像子阔哥哥对我一样。” 尹风使劲摇头,眼角一滴泪无声地滴落,他声音哽咽,“我喜欢阿钰,只想要阿钰永远快快乐乐的活着,而不是为了我而受伤,阿钰,哥哥舍不得,子阔哥哥舍不得你受伤。” 慕容烨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又没有力气了,半磕着眼靠在他胸前,几乎无声地从口中飘出一句,。 “子阔哥哥,你能吻我一下吗?就一下……” 第169章 昏迷 他已经没力气了,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 看来连临死前最后一点奢求都得不到了。 “好!”尹风的声音有些模糊,慕容烨有些听不清楚。 子阔哥哥在说什么呢?我好像都听不见了啊! 子阔哥哥,我真的好舍不得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慕容烨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身体感觉好冷啊!怎么那么冷呢?是我真的要死了吗? 就在慕容烨以为自己的意识会消散在这冰冷的黑暗里时,额间传来温热的触感,紧接着是眉毛,眼睛,鼻尖,脸颊,最后那抹温热停留在了他冰冷的唇上,久久地停留。 他想:是子阔哥哥在吻我吗?子阔哥哥的吻好温暖,能在子阔哥哥温暖的亲吻中死去似乎也不算太遗憾! 尹风轻轻啄着慕容烨冰冷的嘴唇,直到他再没有反应。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慕容烨苍白无力的脸颊上,尹风低声哽咽,“阿钰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以前是哥哥错了,哥哥向你认错。” 尹风将慕容烨紧紧搂在怀里,痛苦地说道,“哥哥不想和你分开,哥哥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 尹风将慕容烨带回了将军府,一批接一批的御医和大夫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床上虚弱的少年恢复一点生气。 尹风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那惨白的脸颊,声音疲惫,“苗神医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青禾跪在一旁,低着头回应。 尹风垂下眼睫,“你出去吧!” 青禾未动,依旧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属下未能保护好十三殿下,害得殿下与公子受伤,请公子重罚。” 尹风背对着他,许久才淡声道,“百面鬼易容术天下无双,这不能怪你,下去吧!我已经让青俞去查他的行踪,你也一起去。” 尹风眉眼陡然凌厉,“找到他!将他抓回来!我要亲自处置了他!” “是!” 青禾重重颔首,带着满心怒火去找青俞。 他一定要抓住那家伙,将他碎尸万段! 等处置了百面鬼,他再来向公子和十三殿下请罪。 屋中安静下来,尹风静静地看着身边躺着的人,满目的心痛难忍。 低头在慕容烨唇角吻了吻,这才将他扶坐起来,然后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前。 用未受伤的左手将慕容烨半揽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掌贴着他的背心,浑厚的内力缓缓注入慕容烨的身体。 昨日他将慕容烨带回将军府就请了苗齐白来。 据他所说,慕容烨中的是紫庸的一种毒,此毒并不常见,当属于皇室特有,加之他对紫庸的蛊和毒并不熟悉,要想研制出解药恐会需要一段时间。 为了让慕容烨能够坚持到制出解药,就需要用大量的内力去压制毒素。 为此,从昨日到现在便一直由着尹风,尹决明两人轮流为慕容烨输送内力。 磅礴的内力大量输出,尹风的脸色很快便苍白起来,额角的细汗汇聚成珠,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晕染出一片深色阴影。 然而尹风却纹丝不动,内力依旧源源不断的向慕容烨体内流动。 直到他支撑不住,这才虚弱的停了手,看着慕容烨脸色慢慢缓和,尹风笑了笑,最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和慕容烨双双昏倒在了床上。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右手的伤被重新包扎好放在胸前。 尹风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这并不是他的卧房,慕容烨也不在身边,便撑起身体想要下床。 然而支撑的手臂却无力地一软,整个人便倒在了床上。 “公子醒了?” 去换热水刚回来的青俞听见动静,忙过来扶他。 尹风坐着缓了许久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找到百面鬼的行踪了?” 青俞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回道,“寻到些踪迹,我们跟着追过去,但晚了一步,百面鬼提前得到消息转移了,我担心公子身边一直无人便回来了,如今青青和青禾两人在继续找。” 尹风点点头,将空杯递给青俞,“我昏睡了多久?” “三日。” 尹风一愣,随即抬眼看向青俞,眼神有些急切“苗神医回来了吗?十三怎么样了?” 青俞沉默了一瞬,才道,“苗神医回来了,十三殿下他……他目前没事。” 尹风皱眉,显然不满意青俞的答复。 什么叫目前还没事? 青俞被盯得有些发虚,赶紧道,“公子放心,这几日是二公子和属下轮着用内力为十三皇子压制毒素,毒素并未扩散。” 尹风怎么可能放心?当即掀被下床,“我去看看他!” “公子!”青俞拦住他,目光闪烁,他并不擅长在自家公子面前说谎,颇有些为难道,“你身体还很虚弱,苗神医说需要静养些时日,他现在在为殿下治疗,公子可以等身体好些了在去——” 后面的话在尹风冰冷的眼神中咽了下去,青俞自知拦不住,只能硬着头皮扶着他过去。 慕容烨躺着的屋子是尹风自己的房间,索性就在隔壁,几步路就能到了。 夜铭此刻正守在门外,见尹风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见了礼,这才用眼神问青俞。 大公子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拦着他点吗? 第170章 难治 青俞微微摇头,心中一叹,公子要过来,他哪里拦得住? 扶着人进屋,便瞧见苗齐白正在给慕容烨扎银针,尹决明就守在一旁。 尹风在屏风处停下,也不说话,屋中两人太过专注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直到苗齐白扎完针,一边收拾着银针一边对着尹决明道,“再扎下去也没用了,现在效果是一天比一天差,还是得找找其他法子,最好是能找到对症解药才行。” “我托你帮忙找的关于紫庸蛊和毒的书找到没?” “紫庸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找?更何况还是皇室的东西。”尹决明摇头,“夜束那边还没传回消息,想找到只怕不容易。” “我晚点再去翻翻医书,皇宫藏书阁里有不少残本,昨日我去见太子,他倒是同意我去藏书阁借阅,说不定能从那里面翻到些有用的东西。” 苗齐白说着,又顿了顿,抬眸看向尹决明,“十三皇子现在这情况未必能坚持到找到解药那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公子?” 尹决明没发现尹风已经来了,沉默许久没说话,他看着床上的人,皱起眉头,“不知道,大哥现在还没醒,我也怕大哥受不住,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苗齐白收拾着银针,低着头叹息道,“迟早要知道的,这是紫庸国皇室特有的蛊毒,能知道解法的只有紫庸皇室的人,说实在的,藏书阁能找到此毒解方的几率不到三成。” 尹决明抿唇,“知道了。”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尹风弯下了腰,他抓着青俞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尹决明和苗齐白在这剧烈的咳嗽中猛地回身。 就见尹风在门口捂着嘴艰难的咳嗽,猩红的血沫从指缝间流出。 尹决明一惊,忙过去扶住,“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说罢,他又瞪了一眼青俞。 大哥过来怎么不早说?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让他听完了。 这下好了!心疼得都吐血了! 他那日也吸了些毒粉,虽不多,却也因毒素霸道伤了身,加上为帮慕容烨杂质毒素本就耗尽内力虚弱得紧,这下又添上心伤了! 青俞也很是无奈,“二公子,公子醒后就一直要找十三殿下,属下拦不住……” 尹决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若换成是他家阿芷,他就是爬也得爬过来看一眼才行。 呸!呸!呸!他家阿芷还好好地在边关等着他,才不会受伤呢! “咳咳,咳咳咳……” 尹风还在咳嗽,血沫沿着唇角向下蔓延,神色痛苦地紧拧着眉。 苗齐白见状,忙给他扎了几针,那凶猛的咳嗽这才缓了下来。 尹决明和青俞将他扶到软榻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待缓过来后,尹风这才看向苗齐白,他似乎很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一个准确的答案。 “苗神医,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十三他真的……”解不了毒了吗? “大公子,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什么,”苗齐白定定看着他,叹息道,“紫庸皇室的很多蛊毒只有皇室之人才知道解法,恰巧这一类便是,我无法保证一定能制出解药,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找。” 尹风神色有一瞬间的颓败,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情绪。 尹决明担忧地看着他,却见他愣了许久,又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看他反应不像之前那样激烈,尹决明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嗽带着鲜血,不要命似的往外吐。 尹决明和青俞脸都吓白了。 “大哥!” “公子!” 咳嗽声不断,嘴角还在不断的溢出鲜血,苗齐白怕他再咳下去得去半条命,只得给他扎了一针让他昏睡了过去。 尹决明忙把他扶躺在软榻上盖好被子。 神色担忧地看了眼昏睡的人,“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苗齐白看看慕容烨,又看向尹风,皱起眉头,许久才闭了闭眼,叹道,“我再想想办法吧!” 尹决明刚要道谢,苗齐白便摆手道,“不必了,希望太过渺小,你还不如留着心神多劝劝大公子,他被那毒素伤了内腑,又内力耗尽,本就不堪重负,要是再这般情绪激动只怕会更严重。” 尹决明默然,静静地立在原地,这事他自然清楚,只是让他大哥不要为了十三伤神伤身,这可能吗? 许久,尹决明叹出一口气,对青俞道,“去将十三往里面挪一挪,先让大哥和他躺一起吧!” 青俞明白了尹决明的意思,默默去了床边。 他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有以后,但这段日子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将两人安顿到一张床上,尹决明叮嘱了青俞便回了自己院子。 那日慕容烨为救尹风中毒,加之沈浪带着禁军包围了韶华殿,后又大张旗鼓地搜人,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都难。 五日前 皇宫 朱雀门 太子在得知慕容烨受伤,尹风正带他出宫的消息后立刻带着龙鳞卫去朱雀门拦截。 幸得早晨青俞去宫中找沈浪还没回府,在青禾找到沈浪搬救兵时青俞也在。 只是当时怕人多暴露,他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在暗中盯着东宫动向。 在得知太子想要带着龙鳞卫以刺杀皇子为由将尹风拿下时,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正准备带着慕容烨出宫的尹风几人。 一行人得到消息,沈浪与尹风对视一眼,沈浪当即拔剑。 尹风将慕容烨交给青禾,也握上了出鞘的青鸾。 而青俞带完消息则又向着御史台去了。 慕容翊带着龙鳞卫赶来是正好瞧见沈浪带着禁军和尹风对峙的场面,当下就要下令捉拿尹风。 索幸他们已经到了朱雀门,门外便是街道,这会儿已经吸引了不少百姓远远躲在街道另一边伸着脖子往朱雀门内瞧。 尹风拦在背着慕容烨的青禾跟前,目光一凛,“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我倒是想问问尹世子这是要做什么?”慕容翊趾高气昂地站在龙鳞卫前,就差要把我来找你麻烦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的眼中擒着一股冷意,问,“尹世子何故伤了十三皇弟又意图将其掳出宫去?” 第171章 罪名 慕容翊这些日子被捧在高位,除了冯时和赈灾之事让他烦不胜烦,倒也算是尝到了万人之上的甜头。 加之轻而易举让尹决明挨了廷杖,虽只有二十杖,但听闻那二十杖加重了他之前的刀伤,如今还在府中躺着爬不起来。 顺利打压了将军府的人,慕容烨这几日都显得有些压制不住的兴奋。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铲除将军府、镇北王府指日可待的错觉。 但凡他还有些理智,今日都不会直接带兵来给尹风安罪名。 但权势地位总是迷人眼,他今日还是着急了。 尹风的右臂被他自己一掌震裂了,现下根本抬不起来,加之担忧慕容烨体内的毒,根本没心思在这里与他多费口舌,甚至连礼都未行,就这样直接与慕容翊视线对上了。 “臣并非伤了十三皇子。” “臣赶到韶华殿时见十三皇子被贼人所擒,便出手相救。” “那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面鬼,十三殿下中了他的毒,臣与他交手时伤了右臂,索幸沈都督带着禁军及时赶来,只是那百面鬼狡猾至极,仍旧让他逃脱了去。” “殿下,苗神医目前尚在府中为臣弟治伤,臣便想着将十三皇子带回府中让苗神医帮其解毒,奈何沈都督多番阻拦。” “十三殿下中毒已有一段时间,还请殿下让沈都督让路,着臣尽快带着十三皇子去找苗神医解毒。” “哦?你说小十三中毒了?” 慕容翊目露诧异,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露出一抹算计的笑容。 他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够惩治尹风,怎么会就让他这么揭过去? 当下便大呵一声要治尹风的罪,“大胆尹风!今日你无召入宫,潜入韶华殿算计下毒刺杀皇子,你可知罪?” “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的的罪名让尹风猛地抬起眼,语气带了些寒意。 “臣已告知,下毒之人乃是百面鬼,臣亦被他伤了一臂!” “难道殿下是要青天白日,当着这城门外观望的百姓,闭着眼睛给臣扣下刺杀皇子的罪名吗?” “是不是被他人所伤,你自己说了可不算。”慕容翊冷笑一声,想用百姓来压他,没门! 视线转向一旁的沈浪,带着些警告,问道,“沈都督,既然你当时带着禁军去了韶华殿,那么你来告诉孤,尹世子可是被那百面鬼所伤?” “回太子殿下。”沈浪冷着脸抱拳,随后说道,“臣带着禁军赶到时,十三皇子寝殿的确有打斗痕迹。” 慕容翊阴冷的视线瞬间扫了过来,沈浪神色不变,继续说道,“但臣并未看到除了十三皇子和尹世子还有他小侍卫之外的其他人。” “不过当时尹世子便说刺客已逃脱,所以臣便派了人在皇宫搜查。” 慕容翊唇角微勾,“哦?那可有查到什么?” 沈浪垂首,“目前还没有消息。” “那岂不是说无人可以为尹世子作证了?”慕容烨笑容逐渐扩大,随后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拿下他!” 今日尹风必须获罪! 要么是担上刺杀皇子的罪!要么是违背先皇圣言与皇子私下往来意图谋反的罪! 无论哪一个,他都能剥下他一层皮来! 抓了尹风,将军府便再受一击,接下来就该远在边关的那个老头子了! 龙鳞卫缓缓向尹风围拢,尹风脸色铁青,握着青鸾剑柄的手背青筋隐隐凸起。 就在气氛即将压抑到爆炸时,远处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吼叫声。 “尹世子!尹世子——”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韶华殿的元宝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他停到尹风身边,喘了两口气,抬头正好与慕容翊阴沉的脸对上,又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又给慕容翊见礼。 “太,太子殿下!” “你是十三身边的人,你来得正好,”慕容翊阴沉着脸,似威胁般的眼神凝着元宝,“你来说说,是不是尹世子给你家殿下下了毒意图谋害他?” “什么?!!!”元宝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尹世子怎会给我家殿下下毒?” 慕容烨目光骤然一冷,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杀气,“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元宝懵懂地瞅瞅慕容翊,像是没有感受到慕容翊的威胁,奇怪道,“我家殿下向来不与人为恶,更别说常年不在京州的尹世子了,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几次,怎会到了下毒的地步?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说罢,元宝掏掏宽大的衣袖,当着众人的面向尹风呈上一物。 “这是十三殿下昨日在翻库房时找到的,说是苏和长公主当年送他的一支玉箫。” “殿下感念长公主当年的教导,自长公主去后便再也不吹箫了,殿下说长公主已逝多年,这玉箫放在他这里也是落灰,便差奴婢传信给尹世子,让您来韶华殿取回。” “本是约好今日将此萧归还给尹世子,哪想竟遇见贼人刺杀殿下,今日多亏了世子出手,不然殿下恐怕凶多吉少,世子快把这萧收起来吧!” 这玉箫的确是苏和长公主的东西,她当年在世时受尹风嘱托对慕容烨多有照顾,那玉箫便是她之前教慕容烨吹箫时送给他的。 但外人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苏和长公主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宫中诸位皇子皇女都十分和善,她又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因此偶尔也会受皇帝之邀去宫中教导皇子皇女。 那会儿她不仅教慕容烨吹箫,也教另外两个皇女弹琴。 这事众所周知。 如今慕容烨拿出长公主的萧,没有人会觉得不对,毕竟这是长公主的遗物,归还给他的儿子再正常不过了。 因此,尹风为何出现在韶华殿便说得通了。 尹风将母亲的玉箫收进袖中。 元宝见他收好,这才仿佛才看到周围的龙鳞卫和禁军,当下变了脸。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元宝惶恐地问道,“尹世子,你不是说带我家殿下去找神医解毒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又赶紧几步行至青禾身旁,小心翼翼地扶着慕容烨泛着青白的脸,哀嚎一声,“哎哟!殿下脸都见青了,尹世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我家殿下去找神医!!” “元宝公公,并非我家公子不走,而是太子殿下硬要说是我家公子给你家殿下下了毒,这不,正准备让龙鳞卫将我家公子拿下呢!” “哎哟!这可是误会大了!”元宝苦着脸向慕容翊解释,“太子殿下,尹世子今日是我家殿下叫进宫来的,我家殿下今日被贼人所擒,还是尹世子出手相救,他又怎会给我家殿下下毒?” “太子殿下,这都是误会!”元宝看看慕容烨,再看向慕容翊时双眼通红,眼瞅着就要哭了,“殿下!能否让尹世子先行带着十三殿下去找神医解毒?” 元宝圆滚滚的脸蛋儿担忧得都快皱巴到一起了,“这再晚可就真要出人命了呀!” 第172章 元宝 慕容翊没料到元宝是个“睁眼瞎”,竟然对他的警告毫无反应! 他一边气愤十三身边怎么留了个这么蠢的东西,一边又怄气不能给尹风安上刺杀皇子的罪名。 不过……若是十三死了,他要说人是尹风杀的,又有谁能敢出言阻拦呢? 毕竟当事人都已经死了! 他看着慕容烨的双眸闪过一抹精光,唇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弧度,“既着急,那便将人送入太医院岂不更快?” “尹世子这么着急地把十三带去将军府又是何居心?”慕容翊双眼微微眯起,“还是说……尹世子其实与十三关系匪浅?” 青禾在一旁听得心中直打鼓,他家公子和十三皇子相识的事暴露了?!! “太子殿下何苦非要把臣与十三皇子牵扯在一起?”比起青禾的忐忑,尹风显然要淡定得多,他的目光泛着冷意,面上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还是说殿下又想给臣安个什么罪?” 慕容翊脸色骤然一黑。 元宝见缝插针地又挤进来,哎哟连天。 “哎呀!这话怎么说的!” “从韶华殿到太医院的确比到将军府快些,”元宝依旧苦着脸,向慕容翊解释,“但太医院的太子们毕竟对江湖的毒不了解,有那位神医在定然是能够药到病除的。” “况且如今尹世子已经将殿下带到了朱雀门,从此地再去太医院可就远了!” 元宝说着,又急得直跺脚。 “太子殿下,要不还是赶紧把十三殿下送到将军府吧?这可耽搁不得啊!” 慕容翊怎么可能会放任尹风带着慕容烨离开? 尹风此人平时行事谨慎,难得他今日让他抓住机会,他若是不把握住岂不白白浪费? “一个江湖大夫如何能与宫中御医相提并论?况且十三到底如何中毒,又怎能听你二人片面之词?” “若毒是你二人合伙所下,将十三交给你们岂不正中下怀?” 慕容翊冷哼一声,挥手示意禁军和龙鳞卫,“送将尹世子和十三皇子这位近侍先关押在韶华殿,待抓住他们口中的贼人洗清嫌疑后再放他们出来!” “至于小十三……先将他送去太医院!”慕容烨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定要让诸位太医仔细为其诊治解毒!” 他把那“仔细”两字咬得格外重,配上他那阴沉沉的眼神,不禁让人后背生寒。 青禾猛地抬眼,不经后退半步,光天化日之下,他这是想弑手足来陷害他家公子不成?!!! 他又看向尹风,果然见到他家公子最后一点表面上的和善也裂开了。 那平日围绕在他身上的温和消失不见,战场上常年厮杀而练就的戾气煞气正向外蔓延。 元宝左看看右看看,心知事态发展不妙,嘴一撇,鼻子一皱,“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不可呀!太子殿下!” 他向前膝行几步,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太子殿下,十三殿下中毒已耽搁许久,再耽搁不得了呀!” “殿下!奴婢求您,先送十三殿下去找神医吧!” “神医?”慕容翊冷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元宝,“若孤没记错,那位神医也是将军府找来的吧?”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恶劣的笑。 “孤信不过你们!自不会将十三交到你们手中!” “来人!还不带十三殿下去太医院——” “太子殿下!” 就在几名龙鳞卫上前准备押下尹风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 骤闻其声,慕容翊额角便先猛跳了两下,紧接着眼底的笑容骤然离去,随即爬上一抹阴沉。 他这些日子荣登高位,虽还未坐上龙椅,却也是众所周知的下一任皇帝,别说以孙有权为首的一众朝臣对他毕恭毕敬,就连户部尚书严正对他说话都比以前要客气,偏那御史大夫宋禀居不识抬举。 那日他在朝廷上罚了尹决明二十廷杖,严正都妥协了,偏这宋禀居病假上朝后第一件事便是来审批他。 就因为听人说尹决明挨了廷杖后加重了背后刀伤昏迷。 这老东西竟当着群臣的面在朝会上指责他,说尹决明为救京州受了刀伤尚未痊愈,说他不该对尹决明施以杖刑。 又说赈灾一事应当严查,所涉官员都当严惩。 还说冯时之事涉及紫庸,说兹事体大恐伤及国本,说他不该心慈手软放了冯时,就应当将其交由大理寺查办清楚。 还说什么先帝在世时大小朝事皆是三思而后行,力求公正严明,万事处理得事无巨细,他让慕容翊也学学先帝,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冲动行事。 慕容烨气得七窍生烟,明理堂的上好砚台这两日不知被他砸了多少。 宋禀居是事事都提,事事都说有错。 慕容翊恨他恨得牙痒痒。 他沉着脸看去,就见宋秉居被人搀扶着快步走来。 这宋禀居这两日跪在明理堂外,说他处理杜鑫赈灾一事处理得不妥,说督察百官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既是怀疑官员贪污,便不该让刑部也掺和进去,免得多生事端。 又说他处理冯时一时欠妥当,说冯时手中禁军三百余人加入天眼他不可能不知道,因此逼他将冯时交出来送往大理寺审问。 冯时是皇后要保的人,慕容翊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交出去,于是宋禀居便日日早朝都要来一出一腔孤勇,下了朝也要跪在明理堂外死谏。 慕容翊如今是听着他的声音就开始头疼,心头压制的怒气是一节一节的往上冒。 若不是这人在先帝时期颇受重用,慕容翊怎么着也得把他送进天牢关押几日。 再不然直接让他告老还乡,省得他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这里不行,那里不对。 宋禀居今日下了朝又去明理堂跪谏去了,只是没料到今日太子下朝后没去明理堂,反而带着一队龙鳞卫直奔朱雀门。 他正想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听一个小太监说有贼人闯了皇宫,在韶华殿伤了十三皇子。 恰巧又被前去韶华殿的尹世子遇见,尹世子和贼人交手伤了一臂,十三皇子也中了毒,沈都督带着禁军赶到后贼人逃走,尹世子便将中毒的十三皇子带去将军府找神医解毒。 但太子收到消息后似乎带着龙鳞卫要去捉拿尹世子。 宋禀居一听,当即让人搀着他往朱雀门赶去。 他虽也觉得尹风把十三皇子直接带出宫有欠妥当,但神医既在将军府便又得另说。 因此太子若要捉拿尹风,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宋禀居自然也知道太子并不是因为真担忧尹世子伤了十三皇子,他就只是想借此报私仇而已。 宋禀居在心中叹气,太子马上就要登基称帝,没有一点容人之量可怎么行? 再说北境边防还需尹将军镇守,如今紫庸又正是蠢蠢欲动之时,两国之间必定是要打起来的,到时候战火四起,不还得靠尹家镇守? 尹风十五岁得了北境“玉面罗刹”的称号,那并非浪得虚名,而是人家实打实上战场打出来的称号。 那是一头看似温顺的小狼王,若真和紫庸打起来,老狼王虽勇猛,但毕竟上了年纪,最后靠的不还得是这小狼王吗? 就京州这帮连六皇子叛军都打不过的软兵,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去打紫庸? 太子怎么就想不到这里呢? 第173章 叹息声 宋禀居急匆匆走到慕容翊和尹风对峙的中间。 尹风还是很给这位年轻时曾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一张巧嘴便力战群雄帮先帝收复西南边境的老大臣面子的。 南楚朝中文官向来不待见武将,武将也瞧不上文官,但这位老大臣在武将眼里却也是个叫人敬佩的英雄。 因此,尹风收敛了些戾气,向宋禀居见礼,“宋御史。” 宋禀居人老了,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入冬后身子骨就不大好,又经六皇子造反一事殚精竭虑,在尹家兄弟两人解了京州之乱后便一病不起,索性就告了病假在府中休养。 后面皇帝驾崩,他悲伤过度病情加重更上不了朝,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他看了眼尹风,点点头,随后一掀衣袍“咚”一声跪到地上,语气铿锵,一如既往的气势如虹。 “殿下!赈灾与冯时之事殿下尚未处理妥当,如今殿下万万不可再做错事啊!” 慕容翊瞧着他丝滑跪下之时就知道他要来这出,当下就想转身走人,可瞧着尹风,他又不甘心得紧。 他瞪着宋禀居,咬牙恨道,“宋御史刚来便认定孤有错,怕是孤做什么在御史眼里都是错吧!” “殿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便是先帝在位时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万事无错处!”宋禀居大声道,“殿下!今日尹世子带十三皇子出宫之事的确欠妥当,但苗神医的医术您也是见识过的,太医们的医术专攻病痛伤寒,对于解毒一事的确不如江湖大夫了解的多。” “尹世子救人心切,但他定然不会有害人之心!更不会与十三皇子有什么牵连。” “您当是知道,尹世子自小随镇北王南征北战常年不在京州,十三皇子是连宫门都及少踏出,他们又如何有什么交集?” “况且苗神医能解十三皇子的毒是好事啊!” 宋禀居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一红,哽咽道,“今年我南楚皇室大难,不过数月连失四位皇子,先帝早年间皇子众多,如今却也就仅剩这么几个了,若再失一位皇子,那是天大的丑闻啊!殿下!” 到时候百姓们或许会开始猜测皇室血脉是否纯正,皇室之人是否就是正统,皇室接连死了皇子,是否是上天的旨意觉得他们慕容家德不配位。 若再让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一些有野心的草莽贼寇再来个揭竿起义,那南楚就是内外都失火啊! 宋禀居在朱雀门前,当着门外翘首以望的百姓们的面,又是先帝,又是皇室掩面,义正言辞滔滔不绝,逼得太子不得不退让。 慕容烨这才顺利被尹风带回将军府。 只是没料到此毒难解,就连苗齐白都束手无策,日日焦头烂额。 尹决明这些日子虽然以养伤为由不去上朝,但在府中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天眼的线索,冯时还有皇后那里,远在江南的祁罗郡主,如今还有个伤了他大哥和十三的百面鬼,一件件的,都需要他派人去查。 回到自己院子,尹决明靠坐在圈椅里,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他将手伸向胸口,将那块雕好的暖白玉坠拿出来。 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擦,想到那个娇巧温柔的人,烦躁散尽,心中浮出一丝暖意,却又有些苦涩。 他一走数月,也不知他的阿芷怎么样了。 边关化雪晚,等能送信时只怕还要数月。 阿芷啊阿芷,我好想你! * 苗齐白这几日脸色一直不太好,今日他又去藏书阁待了半日,依旧未找到关于紫庸的任何医书。 回到将军后先去瞧了眼慕容烨,气息微弱,再不找到解药怕是连内力也无法压制他体内的毒了。 他在尹风紧张而忐忑的目光中摇摇头,头昏脑胀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将自己反锁在了屋内。 揉了揉眉心,长舒一口气,像是对自己挣扎这么多天的事做了最后的妥协。 他从枕头下拿出了那个破旧的册子,目光落在署名的那两个字迹上却是久久没动。 这是他之前离开京州特地去那个他并不想回去的地方找到的。 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它也实属难得。 苗齐白目光恍惚地看着那两个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莫名翻滚的情绪翻开第一页。 他知道这里面记录了许多东西,有关于医术的,这个苗齐白很熟悉,这是他们本门的医学,还有许多记录毒物毒药的,还有一些记录巫蛊的,这是他从不曾了解过的东西。 当时那个人编撰的时候他也在一旁,每次他写的时候自己都会在他面前抱怨他写得太难懂了,应该写得再明白一点。 但那人却总是说这东西只留给有缘人看。 那个人在这本册子里记录的内容很多,如果他运气好,慕容烨中的毒这上面应该会有记录。 撑了灯,苗齐白坐在书桌旁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时间悄悄流逝,很快到了深夜。 对于毒药和巫蛊苗齐白是很生涩的,看的时候明显提不上速度,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看得太入神,竟是连晚饭都忘记吃了。 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厨房找吃的,就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咕噜咕噜喝了个饱。 “咔!” 窗外传来细碎的断裂声。 苗齐白狐疑地看过去,“谁在那儿?” “……” 没有人回应,苗齐白放下茶杯,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轻手轻脚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放下窗户,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喃喃自语道,“将军府戒备森严,向来不会混进贼人,难道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 转身回到桌案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又继续看起那晦涩难懂的巫蛊之术。 看得久了难免精神疲惫,苗齐白歪靠在桌子上,一手撑着昏昏沉沉的额头,一手拿着那本小册子继续挑灯夜读。 他这些日子为了尽快找到解毒方法甚少休息,现下沉重的眼皮在打架,终是忍不住倒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微弱的烛火在轻轻摇曳,夜晚的房间显得格外安静。 “唉~” 一声轻浅的叹息在窗外的黑暗中响起。 第174章 祁殇 “嘎吱——” 紧闭的窗户被人从外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被黑色斗篷笼罩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进来。 来人迎着烛火微弱的光芒走到苗齐白的身边,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趴在桌上熟睡的人。 许久,静谧的屋内传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那人解下斗篷放在一旁,紧贴身躯的束袖长袍能够让人一眼就感受到其结实强悍的体格,小麦色的肌肤,五官如刀刻般锋利俊逸,低垂的眉眼看着苗齐白,眼睛透着明亮的紫光,冷冽又温柔。 只见他抽出苗齐白手中握着的册子,弯腰将人抱起,随后走进屏风后的内室将人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又突然想起什么,掀开被子将他小心扶起来。 指尖在他腰间的系带上一勾,动作熟练地将外衣给他脱了下来,这才又小心地让他躺回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 那人做好一切,便静静坐在床边看着那熟睡的容颜。 低头在他额角轻轻一吻,随后将脸埋在他颈侧深深叹出一口气,低喃道,“终于等到你了,我的亦之。” * 苗齐白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看着床顶有片刻的恍惚。 我他昨晚好像看册子时太累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一觉醒来到了床上? 揉了揉额角,脑袋越发昏沉了,应该是染了风寒。 但作为一个讨厌苦药味的神医,苗齐白果断的拒绝了给自己熬药的想法,吃完饭便去给慕容烨和尹风把了脉。 对于慕容烨的毒,苗齐白目前还是没有头绪,扎银针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索性便不扎了,倒是又给尹风开了副安神补气的药。 检查完后又打道去了皇宫,在藏书阁又待了半日。 晌午后在街上吃了碗面,便又去各大药铺转了一圈,将一些需要的药材买回来。 回府后一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药房里研究药材,直到天色暗下来,这才胡乱的吃了几口晚饭,之后便又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开始研究那本小册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并不愿意看这小册子的,就连那个地方他都有十几年没回去了。 每次看着册子上的那个名字,苗齐白就总是难以平静,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是什么感情。 十几年了,他以为再多的喜欢,再浓烈的恨意都应该渐渐淡忘了。 可是再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会涌出莫名的,让他难受的情绪。 苗齐白拍了拍额头,点上灯,坐在桌案边继续看那晦涩难懂的册子。 大概是今日生了病,脑子有些不受控制了。 再看到这熟悉的字迹,苗齐白脑袋里莫名地会浮现出一些他自己都快忘记的画面,画面都很模糊,但却让苗齐白无法静下心来。 桌案旁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废掉的宣纸,苗齐白“啪”的一声当下毛笔,有些烦躁地将写好的纸张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大概是风寒让他头昏脑胀不舒服,这册子的内容又十分难懂,莫名的就从心底烧起来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啪”的一声重重地将册子拍到桌案上,在桌案前来回走了几步,抬手指着那册子有些温怒道,“你以为你聪明就很了不起吗?写个东西也不知道写明白点儿,活该你后继无人!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毫无理智地对着一本册子质问,“怎么不说话?有本事你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耐吗?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 “噗!” 窗外暗处躲着的人没能忍住,压抑地笑出声来,他没想到这可爱又淘气的性格他到现在都还没改掉,还真是……太可爱了。 而正在怒火燃烧的苗齐白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点声音,继续对着那本无辜的小册子喷着熊熊怒火。 苗齐白莫名地怒瞪着那册子,又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大概是没法子,又回到桌案旁,凶巴巴瞪了那册子一眼,随后“啪”地用一摞宣纸给他盖上。 眼不见为净! 随后赌气似的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到床边,一掀被子躺进去,将连头一起盖住,闷声道,“睡觉!睡觉!” 看着床上鼓起的大包,窗外的人忍不住勾起嘴角,一会儿是不是又要爬起来?就跟以前一样。 正想着,果然就见苗齐白一把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桌案旁,将册子从宣纸拿出来,又重新提笔开始写写画画,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 窗外的人嘴角的笑意更甚,不用听也知道,这人肯定又在骂他了,笑着摇摇头。 他从窗户缝隙看进去,无声地笑了起来,“小师弟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生病就爱发火,还是这么可爱。” 夜过子时,苗齐白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浓重的鼻音传出窗外,黑暗中的人皱了皱眉。 见他还要挑灯夜读,幽深的瞳孔闪着不悦的紫光。 在苗齐白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他终是忍不住了。 对着窗户轻轻一挥手,无色无味的烟雾飘进了窗内,不消片刻,苗齐白便倒在了桌案上。 窗户再次被打开,他闪身进了屋内,将手中拿着的水囊放在桌案上,看着趴在桌上脸颊染上不正常红晕的人,眉头不由锁起。 将他手中的册子抽出来,随意地翻看了一遍,嘟囔道,“写得挺明白的啊!简单易懂!亦之怎么还是这么笨啊!” 合上册子,看着上面写着的祁殇两个字,又看向苗齐白,无声地叹了口气,“亦之,你还要记恨我多久呢?” 苗齐白皱着眉,不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祁殇回神,伸手探向那光洁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十分不悦,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真是一点都不乖。” 将人扶起来靠在怀里,这才打开带来的那个水囊,一股药味顿时从水囊钻了出来。 他知道这人定然不会自己喝完,提早便准备了带过来,试了试温度还好,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就该彻底凉透了。 大概是作为大夫天生对药嗅觉敏锐,那水囊才刚碰到他的唇角,苗齐白便立马皱起眉头,抿着唇将头扭向一边。 祁殇见他动作迅速一气呵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怕苦,还做了这么多年的神医,可真是难为你了。” 喂了几次喂不进去,祁殇索性放下碗,微眯着眼盯着这个在迷药作用下依旧能够清楚抗拒喝药的人。 盯了半晌,祁殇啧了一声,凑在苗齐白耳边低声道,“亦之,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 昏睡中的苗齐白没有回应,祁殇看着他半晌,仰头喝了一口药含在嘴里,抬起他的下巴,对着那紧闭的红唇吻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渡入口中,昏睡的苗齐白猛地皱起眉,张嘴就想要往外吐,却被祁殇再次堵了回来,直到听到苗齐白喉间传来吞咽声,这才放开他。 看着面前那张因为苦涩而五官扭曲的脸,祁殇舔了舔嘴角,“啧,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将一碗药强迫式地喂完,祁殇这才将苗齐白抱回床上。 将衣服给他脱掉,整个人往被子里一塞,这才慢悠悠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抬手将他额角凌乱的头发理了理,看着他的睡颜,祁殇低低地问着,“亦之,你若是见到我活着,还会想再杀了我吗?” 苗齐白恍恍惚惚地睁了睁眼,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又似乎没看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抵抗过药力昏睡了过去。 祁殇没注意到苗齐白那一瞬的清醒,起身走到桌案旁,看着那乱七八糟的一堆废纸,无声地笑了笑。 重新拿过一张宣纸,提笔写了满满一大篇,他知道这几日苗齐白在为什么发愁,他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第175章 完了 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着,苗齐白脱了鞋袜,在凉爽的溪水中欢快地奔跑着,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鹅卵石。 提着鞋子的小师弟单仄在岸边一边躲着飞溅过来的水,一边焦急地喊道,“师兄,你快上来!我们该回去了!” 苗齐白抬脚踢了踢水,又飞起一阵水花,单仄躲闪不及正正被溅了一身,干爽的衣袍顿时湿了一大片。 他在水中欢快地笑了起来,“单师弟,你也下来玩啊!可凉快了!” 单仄苦着脸,摇头道,“我不下来,师兄你也上来吧!我们该回去了!” 苗齐白踩着水往深处走,背对着单仄摆摆手,无趣道,“不回!不回!好不容易等到我爹出远门,这些日子我一定要玩尽兴,不然多对不起自己呀!” “可是——” 单仄还要说什么,又被苗齐白打断了。 他道,“单师弟,你要害怕就先回去吧!这大热天的水里多凉快啊!我再泡泡就回去!” 单仄有些为难,提着苗齐白的鞋子看向山下的某处,皱着一张小脸苦巴巴说道,“可是师傅今天就回来了啊!” 正踏着水玩得不亦乐乎的苗齐白一个趔颠,差点滑坐到水里,表情十分怪异地回头看向单仄,“你刚说什么?” “师傅今天就回来了,这会儿应该都快到山门了!”单仄又重复了一遍。 苗齐白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惊恐地大叫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扑腾扑腾地往岸上跑。 “什么!什么!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啊!!!这下惨了!” 三两下扑腾到岸上,接过单仄手中的鞋子,一蹦一跳地边穿边往山下跑,口中叫唤着,“惨了!惨了!小师弟你快点!我要是迟到了就要被我爹罚了!” 苗齐白一边嚎着,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山下跑,单仄被他一惊一乍吓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响才看着苗齐白消失的方向愣愣小声道了句,“跑过去也赶不上了呀!为什么不晚点去?最起码将湿掉的衣服换了呀!” 苗齐白一路疯跑,在撞倒了几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后,终于成功地摔到了他父亲面前。 “哎哟~” 苗齐白捂着脸趴在地上哀嚎,“啊!痛痛痛痛痛!呜呜~鼻子都摔没了!” 正趴在地上捂着鼻子嚎地起劲,忽然发现气氛不太对,他收了声,小心翼翼地从指缝中往外看去。 “……” 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将他可怜的小心脏吓出来。 夭寿啊~今儿的挨打跑不了了! 也顾不得检查他可怜的小鼻子还在不在,忙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前方端坐却黑脸的男人,欲哭无泪地叫了一声,“爹——” “……” 半天听不到回应,苗齐白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瞅了一眼,正好看到他爹乌云密布的大黑脸,吓得一个哆嗦。 正要悄咪咪地垂下视线,余光却瞥向了他爹身旁的少年。 年纪跟他相仿,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手上脸上还有一些处理过还没结疤的伤痕,大概是饿久了,面黄肌瘦的,不过看五官长得还是蛮好看的。 哇!他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 明亮的紫色在那营养不良的脸上格外惹人注目,苗齐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看!”头顶传来怒斥。 苗齐白脖子一缩,慌忙地将目光收回去,可怜巴巴地缩在地上认错,“爹,我错了……” 苗常平见他老实认错,黑着的脸缓和了些,“知道错哪儿了吗?” 苗齐白点头,“知道,我不该听到爹爹回来就高兴得放下正背的医书从房间一路跑过来,不该一路撞倒了几位师兄师姐,不该在外人面前摔跤,不该让爹爹没面子,亦之知错了,我应该老老实实在房间背医书,爹爹就饶了我这一次吧!下次真不敢了!” 苗齐白认认真真地数着自己犯的错,苗常平听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在苗齐白再次保证不给他丢脸时,怒呵,“混账!你还学会撒谎了不成?你说你在房间背医书,好,那我就我来考考你!” 苗齐白小脸一白,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苗常平没给他再哀嚎的时间,怒声问道,“千绒草药效为何?” “???”千绒草是啥玩意儿?百草集里还有这东西??? 苗齐白脑袋里在飞快搜索。 半晌过后,他发现自己脑袋里除了摸虾捉鱼去哪儿玩就是什么好吃,除此之外其他东西一律没有! 左思右索半晌,最后决定放弃抵抗。 耷拉着脑袋,苦哈哈地认错,“爹,我错了!” “……” 没有听到苗常平的答复,苗齐白心中苦叫: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苗常平身旁的紫瞳少年垂眼打量着跪在身前耷拉着脑袋的小少年,冰冷的紫瞳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也不明显地勾了勾。 这小家伙可真有趣! 第176章 师兄 苗齐白不敢抬头看他爹黑如锅底的脸色,微微抬了抬眼皮,只看到苗常平向他走来的衣摆和鞋子。 苗齐白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屁股,再次诚恳认错,“爹,我真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 “来人!”苗常平无视苗齐白的认错,打断他,向门口喊了一句,“上家法!” 苗齐白骤然抬头,瞪大眼,苦叫,“爹!” 后面的话在看到他爹旁边冷冰冰的少年时吞了下去。 苗亦之你可以的!不要在外人面前丢脸!不就是家法吗?不就是屁股挨几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才不怕呢! 一股霸气刚起,瞬间又蔫了下去。 呜呜~人家最怕痛了嘛~ 在苗齐白鬼哭狼嚎中打完了十板子,苗齐白趴在凳子上抹眼泪,又听他爹道,“长记性没?” 苗齐白泪汪汪地吸了吸鼻子点头,呜咽道,“长,长了……” 苗常平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将身旁的少年往前一推,“这孩子无父无母,又失忆了,我将他带回来,以后就同你一起学医。” 苗齐白吸着鼻子,胡乱的抹掉模糊视线的眼泪珠子,抬眼看着那冷冰冰长得还不错的少年,扁着嘴“哦”了一声。 苗常平交代了一番便让他领着那少年回院子,自己又忙着给人看病去了。 “喂!你能不能扶我一把?”苗齐白对着那少年喊道,他屁股疼的厉害,现在肯定又红又肿。 少年冷冰冰地看着他不动。 苗齐白又叫了一声,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苗齐白眼一瞪,不满地哼哼:“扶我一下怎么了?我又不重!我要是能走还会叫你帮忙吗?帮个忙又不少块肉,一点反应都没有,什么人啊!” 少年眼皮一抬,然而依旧未动。 苗齐白也恼了,一拍凳子,呲牙咧嘴地就要自己起来,可是刚一动,屁股上就火烧火燎钻心的痛。 苗齐白小嘴一撇,眼泪珠子一掉,“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呜啊……痛痛痛!痛死了!我屁股被打没了,呜呜~我以后没有屁股了!好痛!呜呜……” “啊呜呜呜……我要死了,我没有屁屁了,呜呜……我不想死……” 苗齐白没完没了地哀嚎,嚎地撕心裂肺。 那少年终于像是忍不住皱了下眉,烦躁地开口,“闭嘴!” 苗齐白的嚎叫声卡在了喉咙里,抬着脑袋泪眼汪汪地看了一眼少年,随后哭的更惨烈了。 “哇啊~我都要痛死了,你竟然都不让我哭一下!啊呜呜呜……没天理了!我不要活了……爹,你打死我吧!我要去找我娘,呜呜~~” 少年皱眉,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堵上他乱嚎的嘴,又听他嚎道,“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我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凶我?” 他泪眼汪汪地控诉道,“你太过分了!” 少年看着苗齐白,又大又亮的眼睛满是汪汪的泪花,泪水涂了满脸,鼻尖因为一直大哭有些泛红,一张小嘴一张一合扒拉个没完没了。 若不是嚎出来的话太让人难以忍受,就这么看着他确实还蛮可爱的,瞧着就想让人欺负! 目光落在了他刚被打完的屁股上,数条红痕高高的肿起,少年眨了眨眼,肿这么高,应该是很痛了。 哇哇声还在继续,少年看着苗齐白眼中那流不尽似的眼泪,莫名的就走了过去,将他一把提起来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拉完人却又猛地一愣,狠狠皱了下眉头,他不还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却还是忍着将人扔下去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莫名的烦躁,“往那边走?” “左边……”苗齐白惊讶地忘记了哇哇乱嚎,愣愣地回了一句,随后想起刚才还是对方帮他把裤子提上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脸趴在他背上抽泣,只露出一双泛着红的耳朵尖。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背着走,就连爹爹都没有背过他呢!他竟然还帮他穿裤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很小的时候娘亲帮他穿过衣裳和裤子! 幽静的小道上,少年背着苗齐白步伐平稳,偶尔路过一两个师兄师姐,得知苗齐白被谷主打了板子,还能笑着安慰他两句。 苗齐白始终埋着脸不好意思见人,被人背着又被人看见真是太丢人了 但是他又不想让少年放他下来,虽然被人背着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他从来没有感受过。 苗齐白偷偷打量着背着自己的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少年的睫毛很长,给明亮的紫瞳覆盖上一层阴影,隐隐透着神秘的感觉,鼻子很挺,嘴唇一直紧抿着,就是有些瘦,身上还到处是伤痕。 但他长得是真好看!就算是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也还是很好看!不过,要是好好调养一段时间,长些肉,应该会更好看吧! “把眼睛闭上!”少年冰冷的声音近在咫尺。 苗齐白偷窥被发现,心虚地闭上了眼,随后又觉得不对,睁眼又盯着他看,心中吐槽,看你一下怎么了?又不少块肉!要不是长得好看,我还不愿意看呢! “再看眼珠子都给你挖了!”少年冷声威胁。 苗齐白哼了声,还是将目光挪开了,一直盯着人家看确实不太好,毕竟自己还在他背上,要是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扔出去怎么办?那他的小屁股岂不是要再受一次伤害? 不过嘴上也没闲着,小声嘀咕着,“长得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苗齐白自以为声音很小他听不见,却没发现自己是趴在他肩头的,离他的耳朵不过咫尺距离。 少年几不可闻地偏了一下头,眉头轻微地皱了皱很快又舒展,随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继续走。 苗齐白屁股疼得静不下来,不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说话转移注意力。 用手指戳了戳少年冷俊的脸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该叫你师弟还是师兄?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苗齐白还以为他不答了,撇撇嘴正打算自娱自乐,就听到少年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忘了。” 苗齐白心里啧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咧着牙笑起来,“要不你做我小师弟吧!你叫我一声师兄,我帮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师兄?”少年冷冰冰的语气带着些不置可否。 苗齐白眯着眼一笑,“哎!师弟好!” 少年侧过脸莫名地盯着苗齐白,眼神有点像看小傻蛋,苗齐白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比你大。”少年如实说道。 “……” 苗齐白不服气,“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就知道比我大了?” “我比你高。”少年说。 苗齐白,“……” 你高你了不起啊!我矮我乐意!要你背了吗?你就背我?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屁股上的刺痛传来,苗齐白顿时萎靡,呃……还是别了,你还是继续背着吧! 突然发现自己还需要他的某人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大就大呗!不就叫声师兄嘛!反正他师兄师姐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第177章 名字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苗齐白不愿在大小这个话题上长谈。 少年没有出声,苗齐白便趴在他肩上左思右想,时不时的指一下路。 少年脚程不慢,很快便到了苗齐白的院外。 “就是这儿了!”苗齐白指着前面的院落,少年背着他走了进去。 “我娘亲姓祁,你就跟我娘亲姓好不好?”苗齐白看着前面的侧脸,又开始沉思,“名字叫什么好呢?” “有了!就取一个单字煜吧!”苗齐白兴冲冲地说,“煜代表光明和希望!你忘记了过去,如今便是新生!未来也会充满希望和光明!” 光明!希望! 少年瞳孔骤然一缩,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波澜不惊的紫瞳中一丝戾气一闪而过。 他将苗齐白放到床上让他趴着,见他格外开心地同他解释这个名字有多好,少年眼眸微垂,盯着他半晌,在对方问他好不好时开口说出一个字,“殇。” “啊?”苗齐白没反应过来,抬眼看着少年,有些懵懵的。 “祁殇。”少年说,“名字。” “祁殇?”苗齐白念了两遍,皱着眉摇头,“不好!不好!干嘛要用殇这个字!一点都不好!” “你若是不喜欢‘煜’这个字,那就换一个!” “要不叫祁俊吧?”苗齐白盯着他的脸,哈哈笑起来,“你长得这么好看,挺配这个字的,俊俏!” 少年默默他,目光冷冰冰的。 苗齐白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道,“要不叫祁美?祁小美?祁漂亮?” “要不还是叫祁煜吧!殇字寓意实在不好。” 感受着少年越发冰冷的目光,苗齐白感觉自己离死亡边缘不远了,赶紧收了戏弄正经改口。 又抬着眼睛乖乖巧巧地望着少年叫了一声,听着有点撒娇的意味,“祁煜师兄,祁煜哥哥,我错了,真错了~” 少年身体僵了一下,透亮的紫瞳闪烁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苗齐白见他依旧黑着脸,再接再厉道,“祁煜师兄?” “……” “煜哥哥?” “……” 看着面前雷打不动的少年,苗齐白一咬牙,泪眼汪汪地委屈巴巴道,“煜哥哥,哥,我屁屁好痛……” 少年目光落到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上,眉头一皱,“闭嘴。” 苗齐白委屈地扁扁嘴,“真的痛嘛!祁煜哥哥~~” 少年冷眼一横,“叫我祁殇。” 苗齐白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这么个不吉利的字,撅撅嘴,不满道,“我不管,你若非要叫祁殇,那我就给你取字,煜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光明和星辰都属于你!” “哈哈!这个名字非常不错!我很喜欢!”苗齐白对自己给他取的字很是满意。 祁殇懒得跟他争,他并非真的失忆,殇是他原本的名字,他需要用这个字来时刻提醒自己的过往。 但他的确没有字,“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光明和星辰都属于你!”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祁殇看着眉眼弯弯趴在床上的少年,心脏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反对,沉默着应下了这个代表着希望和光明的表字。 祁殇看向苗齐白那即使穿着裤子也明显高肿的屁股,沉了沉眸,“药在哪里?” “啊!我的屁股!”苗齐白哀嚎一声,像是终于从取了个好名字的兴奋中回过神想起了他还饱受风霜的屁股。 一瞬间蔫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趴在枕头上,呲牙道,“左边第一个柜子!” 祁殇转身去取药。 感受到屁股一凉,苗齐白猛地抬起头,扭头往后看,就瞧见祁殇脱了他的裤子正拿着药准备给他敷。 苗齐白可怜兮兮喊道,“煜辰哥哥,轻,轻点,我怕疼~~” 祁殇冷眼一瞟,于是,在苗齐白不断哀嚎着, “煜辰哥哥,轻点!轻点!” “疼疼疼疼疼!!!哥!你轻点啊!!!” “呜呜~~我的屁屁疼死了!!!” 的哀嚎中给他上完了药。 * 苗齐白浑浑噩噩地睁开眼,那个被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竟然通过梦境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少年祁殇冷酷的脸再次在脑海浮现,苗齐白忍不住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揉了揉额角,脑袋有些疼,叹了一口气,准备下床洗漱完吃点东西。 一只脚刚踩在地面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骤然顿住。 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着睡觉时的雪白中衣,又看了看被他睡的凌乱的床铺,最后目光落在了窗边整整齐齐的桌案上。 异样的情绪在他心中发了芽,是谁来过了? 苗齐白闭着眼睛回忆着,昨日自己明明又睡在了桌案上,是有人过来将自己抱到了床上,就跟前日晚上一样。 咽了咽唾液,口中残留的药味还有着苦涩,苗齐白猛的皱起眉,他能肯定一定是有人来过! 自己有多讨厌喝药除了他自己没人会知道!即使再病重他都只会给自己扎两针。 但口中明显的药味让他清楚的知道有人给自己灌了药,那个人是谁? 他可不相信尹决明那个傻子会好心地来给自己送药。 突然,苗齐白脑中浮现了一个人影,很模糊,近在咫尺他却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人身量很宽厚,声音微冷又透着温柔。 是他我也恍惚间看到的一个身影。 苗齐白皱眉,莫名的那个声音就和昨晚梦境里的人重合了,只是梦中人的声音尚且带着冷漠疏离,那人语气却是微凉中带着温柔。 目光再次落在那整齐的桌案上,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桌案上,白皙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地一片黑点,证明了它上面写了很多内容。 苗齐白脸色有些苍白,几乎有些大脑麻木地起身走到桌案前。 将那一叠宣纸拿起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微拧,字迹是他自己的没错,但这是自己的写的??? 这个内容…… 苗齐白瞬间睁大了眼睛。 是凝血散的解方! 凝血散!这是,十三皇子中的蛊毒! 第178章 故人 不对!这不是他写的!昨日他的确在研究十三皇子的毒,他在那小册子上挨个翻看对比,但尚未找到。 如今怎么突然就有了? 他忙到来扣在桌案上的小册子,果然是翻到了凝血散的这一页。 但他昨夜尚未看到此处! 他又看看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宣纸,这方子的字迹是他的没错,但他也敢确定他没有写过这些内容! 昨夜他的房间一定有人来过! 苗齐白目光在宣纸上来回看了几遍,越看拿着宣纸的手便抖得越厉害,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脚软得有些站不住。 是了!那个人即使模仿自己的字模仿得再像,但永远改不了某些字在最后提笔时会往上轻轻一勾,让字迹看起来平稳中带着些锋芒毕露的凌厉。 苗齐白拿着宣纸的手收紧,平整的纸张被他捏出皱褶,与他字迹极其相似的文字有些扭曲,他微颤的唇瓣轻启,“是你回来了吗?祁煜辰?你没有死!” 他的声音融入空气,轻得没有人听得见。 “叩!叩!叩!” “苗公子!你在吗?” 门口传来青俞的声音,苗齐白猛地回神。 他的喉咙干涩地发疼,就连声音都嘶哑了:“我在,什么事?” “……” 门口的青俞顿了一瞬,关心地问道,“苗公子是生病了吗?” 苗齐白捏着手中满是皱着的宣纸,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昨晚吹了冷风,没什么大碍,你找我有事吗?” 青俞松了一口气,也是,毕竟他自己就是神医,“公子让我来请神医去宫中一趟,说是四皇子今早好像病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所以想请你去看看。” “嗯,你去回大公子,我收拾一下就去宫中。” 苗齐白放下手中的宣纸,洗漱穿戴好衣服,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他走到桌案旁,看着那张解方的双眼晦暗不明,许久才动手将那张满是皱褶的宣纸放入袖中,推开门便出去了。 * “苗神医,四皇子如何了?” “情况不是很好。”苗齐白看着嘴唇发紫浑身泛红的慕容清,拧着眉摇头,“他出现这种情况多久了?” 尹风也看向慕容清,“据四皇子的亲卫说好像是今日早晨发现的。” 苗齐白再次给慕容清把了脉,像是确定了什么,转身看向一旁挺着大肚子的四皇子妃,问道,“看四皇子这模样,应当是中了催命蛊。” “四皇子体内之前的余毒尚未清理完,若按我的药方再喝上几副便能彻底清除,这催命蛊一下去,便将那些余毒再次激发。” “什么?!!”四皇子妃脸色一白,差点昏倒,她惊恐道,“殿外日夜有暗卫守着,日夜照顾的也是信得过的人,怎么还能有机会让贼人下蛊?” 苗齐白摇头,“这蛊应当是早就在他体内潜伏,只是一直没发作而已,如今怕是有人催动了蛊毒,所以四皇子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四皇子妃抚上肚子,心急如焚,“现在怎么办?” “目前只能先给四皇子下一副重药,让人熬了给四皇子喝下去,先把他体内被激发的毒素压制住。” 苗齐白将药方给了四皇子妃身边的嬷嬷,“我要回将军府一趟,还请四皇子妃派人跟我去取一下催命蛊的药方。” 催命蛊他昨夜在那小册子上看到过,但因为不是要找的凝血散所以没仔细瞧。 四皇子妃当即又派了个会功夫的心腹随他回将军府,待苗齐白走后她这才去前厅应付东宫那边和其他几个皇子皇女们派来探消息的人。 苗齐白带着那人直接回了他住的院子,随后把催命蛊的解方誊抄下来让他拿回去。 刚坐下就听夜铭来找他,说是慕容烨的身体也出了状况。 压制的毒有再次发作的迹象,他们输送内力已经完全没用了,苗齐白不由皱眉,他想起怀中的解方,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苗齐白用银针锁住了慕容烨的心脉,待四下无人,他还是将那张凝血散的药方给了尹风。 “紫庸皇室的蛊毒我涉及不深,这是我偶然得到的,或许能救十三皇子一命,你看看,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凝血散?” “嗯,十三殿下中的正是凝血散,一种以有毒植物与蛊研制的融于血液的蛊毒。” 尹风看着药方,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许久他才将目光从药方上挪开,看向苗齐白,“这上面的意思是……将殿下体内的蛊毒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苗齐白点头,“是!” 尹风问,“那还是会死一个人是吗?” 苗齐白再次点头,“是。” 尹风睫毛颤了颤,问道,“要怎么转移?” 苗齐白看向尹风,眉头微颦,眼中晦暗莫测,“你想转移到自己身上?” “……” 尹风抿着唇,许久才道,“我要救殿下,但不能用别人的命来换他的。” “所以你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苗齐白皱眉,并不赞同他的想法。 南楚和紫庸必会开战,北境还需要他! “我答应过殿下会一直保护他,一直守护他的。”尹风说,他似乎猜到了苗齐白心中所想,又道,“况且阿钰活着比我重要,没了我,父亲和阿明能把北境护住,而阿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若太子当真被人操控要对尹家赶尽杀绝!那么他的阿钰必须是下一任皇帝! 他看向慕容烨,眼中满是疼惜,他问苗齐白,“要怎么转移?” 苗齐白打量着尹风,他从他看向慕容烨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什么,许久,莫名问了句,“你喜欢十三皇子?” 尹风闻声看向苗齐白,虽然不知道他如何得知,但还是郑重地回道,“是!我喜欢他,很喜欢!” “但我要以自己的命换他活并非完全是因为儿女情长!如今朝局不稳,他活着比我活着更重要! 他又看向慕容烨,眼中透着温柔的宠溺。 苗齐白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脑海中竟又想起了昨夜朦胧间那微凉又温柔的声音,心尖莫名颤了颤。 好半响,才干涩地说道,“凝血散融于血液,一般来说换血最为稳妥,但十三皇子眼下的身体换血恐怕撑不住,便只能用另一个办法。” 第179章 换命 “什么?”尹风微蹙着眉,略显紧张地盯着他等待下文。 苗齐白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轻咳一声,说道,“需通过两个人最原始的身体交融来将他体内的蛊毒引到你的体内。” “……” 尹风先是怔愣,随即像是被刺了一下,心头一颤,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苗齐白,“身体……交融?” 他心头发着颤,“什,什么意思?” 苗齐白轻叹,“就是你想的那样,在那之前,你们需要喝下牵引蛊毒的药物,通过你们身体交融来将蛊毒引到你的体内。” 尹风脸色有些发白,“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苗齐白点头,“换血现下不可取,或许有其他的办法,但目前只剩这一种可行。” “殿下体内的蛊毒还能压制多久。?” 苗齐白虽然很不想告诉他这个消息,但他也不得不说,“按照目前的情况,随时可能压制不住,而且我并不能确定十三皇子体内是否也有催命蛊,催命蛊若不催动便无可查询,一旦催动,十三皇子现在的身体只怕是会当场丧命!” 尹风抿唇,他走向床边,抬手抚摸着那苍白毫无生气的稚嫩脸颊,带着些疼惜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歉意。 “阿钰,子阔哥哥不想伤害你,但又想要救你,等你醒来……不要怪我,好吗?” 尹风莫名又笑了笑,“就算你要怪我,我怕是也听不到了。” “阿钰……”他的眼中满是不舍,“子阔哥哥以后就保护不了你了啊!” 苗齐白默默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话莫名地心中难受,他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看他们。 尹风贪恋的目光在慕容烨脸上停留,许久,腰下腰身,在慕容烨微颦的眉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犹如蜻蜓点水。 他起身看向苗齐白,哑声道,“苗神医,麻烦你帮忙准备药了。” 苗齐白回过头,瞧着神色平静的尹风,莫名心中有些悲凉。 这可是一位年轻的优秀名将啊!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他不由再次确认。 尹风点头,看向苗齐白时神情平和,这一刻,他似乎又是慕容烨那个温润柔和的子阔哥哥。 他笑着说道,“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看不得他先我离开,他还这么小,还有比我更好的未来。” “以我之命换他平安无虞,值得!” 苗齐白轻叹一声,知道说再多也无用,便应道,“我知道了!” 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切缘由不过是因为你爱他罢了! 苗齐白出门前又停下回身看过去,尹风站在床前,那双眼里盛放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爱与不舍。 他在心中再次长叹一声,摇摇头,关上房门,前去备药去了。 尹风再次回身坐在床沿,用目光静静描摹着慕容烨的脸庞,直到房门被猛的撞开,尹决明匆匆地闯了进来。 “大哥!”他看着尹风的双眼微红,一声大哥中包含着许多难以说出口的情绪。 尹风看到他也是一怔,“阿明,你……” 又见他身后跟着进来的苗齐白,尹风瞬间说不出话了,只看着尹决明苦涩地笑了笑,“阿明,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 “你一早便知道我和阿钰的感情,我不可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你应当明白。” “况且,阿钰比我重要!”尹风静静看着他,深沉的眼瞳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他的面上一片坦然,温和地提醒道,“阿明,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尹决明泛红的眼眶续起水雾,那一个计划,让他的喉咙仿佛被卡住,劝说的话再说不出口了。 他明白,若是为儿女私情,他还能以家人的身份劝劝他,可若以天下之大计,他什么也不能说! 停戈止战,天下太平,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这是尹家儿郎自小就铭记于心的家训,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尹风走到尹决明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阿明,于公于私,这条路我都会选择。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为自己喜爱的人而死,我很高兴!” “只是……”尹风语气有些无奈,带着些许亏欠,说道,“我对不起父亲和你,阿明,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们的计划,就要靠你来和父亲一起完成了。” 尹决明红着眼,哽咽道,“大哥哪里对不起我和父亲?大哥选择救心爱之人,父亲会难过,却也会理解,大哥以命换取十三的命保证我们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一条,换作是我和父亲任何一个都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所以你谁都对得起!” “可是大哥,你不觉得对不起的唯有十三吗?他那么喜欢你,却让他看着你为了救他而死,他得多伤心?往后余生,他又该怎么活?” “就算以后他真的走上了我们所设想的那条路,站在了那个高位,你不在他身边,他真的会开心吗?” 尹风心中一痛,眼眶也跟着红了,他摇摇头,语气格外低沉,“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让他死!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不该在这般年纪就死去!” “时间会让人遗忘一切。”他轻叹道,“他会忘了我……” “他不会!”尹决明语气肯定。 尹风眼睫微颤,心越发疼了。 会忘了的!他想。 将苗齐白送来的药喝下,尹风已经收拾好了面上情绪,对尹决明笑笑,“出去吧!” 尹决明盯着他,双眼通红,颤着唇发不出声音。 苗齐白瞧着兄弟两人,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对尹风说道,“这是牵引蛊毒的药物,需要给十三皇子也饮下,这药有些霸道,会让你们浑身刺痛难忍,直到蛊毒牵引完成这股疼痛才会逐渐消失,大公子,你……” 尹风接过另一碗药,打断了苗齐白的话,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有痛感了,“我知道了。” “你们出去吧!” 苗齐白叹着气,转身走了。 尹风看向一动不动的尹决明笑了笑,“阿明,出去吧!你知道大哥的,大哥决定的事不会变的。” “而且,你也不会劝我的,不是吗?” 是! 尹决明咬着牙,眼眶湿润,他吸着鼻子,保证道,“我会帮你照顾十三的。” 尹风笑着点头,像小时候一样揉揉他的脑袋,“好。” “咔嗒!” 关上房门,尹决明闭了闭泛红的双眼,将眼中的湿润强行压了下去。 再抬眼时,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苗齐白,似乎是在等他。 抬步上前,苗齐白在尹决明开口前说道,“我要离开几天。” 尹决明脚步一顿,随即上前,“你要去哪里?” 苗齐白说,“去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压制蛊毒。大公子自小习武,身体比十三皇子强健许多,凝血散牵引到他体内靠着自身内力压制,或许会比十三皇子坚持更久。在这期间,我想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化解凝血散的办法。” 他仰起头看向天边的某个方向,说,“顺便去求证一件事。” 尹决明低沉的心瞬间鲜活,眼睛一亮,“真的还有其他办法?!!” “不知道,所以我想再去找找。”苗齐白摇着头。 尹决明明亮的目光黯淡下来,许久才问道,“你要求证什么?” 苗齐白又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告诉他。 第180章 别走 尹风将药给慕容烨喂了下去,这药的药效很快,他此刻已经疼的有些冒汗了。 慕容烨也因为疼痛在昏迷中有些不安稳地皱起眉,双腿小幅度地踢蹭起来。 尹风握住他抓着被褥的手,低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吻,温声哄道,“阿钰不怕,子阔哥哥在这里。” 药效发作,慕容烨疼得眼角泛红,眉头皱在一起,喉间发出痛苦的哽咽。 尹风的额角也附上一层薄汗,牵引还没开始便这般疼,那牵引开始后又该是何种疼痛? 他尚且能够忍受,他的阿钰却是要受苦了! 尹风心疼地吻掉慕容烨眼角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泪珠,在疼痛中轻喘两声,这才抬起手慢慢解开慕容烨雪白的中衣,又低头在他微凉的唇瓣上亲吻,像是在安抚。 “阿钰,别怕。” ………… 尹风低头吻向慕容烨那因为疼痛而用牙齿紧咬的嘴唇,他一手拢着贴在慕容烨脸颊上的被汗水湿透的长发,安抚的声音带着些因疼痛而产生的暗哑。 “阿钰,不怕,很快就好了,再忍忍。” 慕容烨哭得嗓子有些嘶哑,却还在不停地呜咽着。 尹风不知道如何才能减轻他身上牵引带来的痛苦,只能不停地轻吻着他的眉眼与嘴唇。 “乖,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再等等,等牵引完成就不疼了,好不好?” 也不知那种焚烧似的疼痛持续了多久,却只感觉那疼痛愈来愈烈,呜咽的慕容烨从昏迷中疼醒。 他半睁开眼,泪水糊满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模糊的看到尹风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眉眼嘴唇上轻轻点点的触碰。 身体密密麻麻的疼向某处被胀满的地方汇聚,慕容烨疼得抽泣不止,呜咽出声,“子阔哥哥!我好疼啊!浑身都好疼!” 尹风看着慕容烨泪汪汪的眼睛,他没想到慕容烨会被疼醒,怜爱地低头吻掉他眼角的泪水,温柔道,“阿钰乖,疼的话就抱着哥哥好不好?抱着哥哥就没那么疼了。” 慕容烨迷迷糊糊地伸手环住尹风的脖子,尹风身上的汗珠顺着下颚滴落在慕容烨的脸上,慕容烨低泣着,满是委屈,“还是好疼……” 尹风垂眸看着慕容烨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心中的疼痛比身体更甚,他亲吻着慕容烨呜咽不止的嘴唇,刚想出声安慰,一股电流疾窜的尖锐疼痛骤然自小腹间蔓延全身。 安慰的话全部咽在了喉间,他只能将头埋在慕容烨的脖颈间疼得大口喘息。 “啊!疼!子阔哥哥!好疼!”慕容烨疼得惊呼一声,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他的双手攀附在尹风的脖颈后,十指在他后背抓出了长长的血痕。 那是一股流逝般的疼痛,如潮水般向深穴汇聚,随之消散。 原本因疼痛而混沌的大脑在那剧烈的疼痛减轻后逐渐清醒。 他怔怔地看着匍匐在自己颈侧大口喘息的人,贴在一起的皮肤湿漉漉的滚烫。 他怔愣了许久,似乎才明白自己与尹风在做什么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处会那么疼?像是灵魂被刺穿一样,疼痛如流水向那处汇聚又消失。 “子,子阔哥哥?”慕容烨嘶哑的声音带着些许迷茫,他听着耳侧粗重的喘息,又感受到隐隐的不安,“子阔哥哥?你怎么了?” 尹风粗重滚烫的呼吸喷在慕容烨脖子上,体内的疼痛强烈却也趋于平衡,他知道那蛊毒已经完全牵引到自己体内了。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一边调动内力压制蛊毒,一边吻了吻身下的少年,眸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惶恐,他问道,“阿钰,你会怪子阔哥哥吗?” 慕容烨身体上的疼痛在牵引完成后已经逐渐消散,那因疼痛地一直深皱的眉头也舒缓平坦。 听到尹风的话后他有些不太明白,他怔怔地眨眨眼,问,“什么?” 蛊毒在体内疯狂流窜,尹风调动内力压制,却仍然疼得身体有些痉挛。 他双臂撑在慕容烨身体两侧,胸膛与慕容烨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似乎害怕手臂会因痉挛支撑不住压到对方,便想要再起来一些,没想带动了那处。 疼痛已完全褪去,身体感官便也清晰起来。 随着尹风起身,慕容烨只觉一股酥麻自上而下传遍全身。 慕容烨蓦地瞪大双眼,本因之前的疼痛而苍白的脸颊爬上红潮,他无措又惊恐地看着尹风的眼睛,喊道,“子,子阔哥哥!” “阿钰!”尹风看到慕容烨眼中的害怕,心中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几乎慌乱地就要起身,口中满是歉意,“对不起,阿钰,对不起……” “别!”慕容烨攀在他脖颈上的双臂微微用力,将要退走的人拦了下来。 他脸颊通红,双眼冒着湿漉漉的水汽,他不知道为何一醒来会是这种场景,但他知道,他的子阔哥哥绝不是趁人之危之人。 在抬眼看到他眼中受伤的痛色时,他更是坚定他的子阔哥哥一定是迫于无奈,或许是中了药,在不清醒的时候对他做了这种事,如今清醒,便懊悔万分,所以才对他连说对不起。 可是,可是他本就对他心有所属啊! 如果这一次的肌肤之亲是一场荒唐的意外,那么他想把这场意外延续下去。 或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们能如此近距离地拥有彼此,那么,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吧! 尹风脖颈被慕容烨环住起不了身,他有些不敢看身下之人的双眼,他怕看到里面的恐惧与厌恶。 疼痛生起的汗水从额头一路流淌至鼻间,最后汇聚成一颗圆润剔透的水珠,“啪”一声在慕容烨脸颊砸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阿钰……”他闭了闭眼,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可刚叫出名字,唇便被人堵住。 那是一个生涩轻浅的吻。 带着春风拂柳的温柔,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海。 “子阔哥哥,别走!不要放开我!” 第181章 对不起 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爱。 慕容烨手脚发软地与尹风相拥而卧,胸膛贴着胸膛,额头抵着额头,四条腿纠缠在一起,连被褥里都是暧昧的气息。 即便腰腿酸痛不已,慕容烨唇角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想,若这一次肌肤之亲是意外,那么他可以制造很多次这样的意外。 他们已经成了彼此最亲密的人,慕容烨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慢慢让尹风答应,答应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要让他再也不能对他的感情视若无睹! “阿钰……” 尹风的呼吸很轻,此刻似叹气般轻唤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的手臂紧紧地将慕容烨圈在怀里,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凝血散正在影响他的意识。 “子阔哥哥,怎么了?” 慕容烨微微错开点距离,他的脸上还带着欢爱后的潮红,声音是过度呜咽后的嘶哑,他看向尹风,眼中满是羞涩与欢喜。 “阿钰,你长大了,即便我不在,你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慕容烨以为他是说等他离开京州回北境后。 虽然他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尹风必须回北境,于是懂事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也会在京州乖乖地等你回来!” “子阔哥哥~”慕容烨埋头在他颈间拱了拱,撒娇道,“此刻你能不能不要提这种让人难过的事?” 明明是温存时刻,怎么能提那种破坏气氛的话题? “我怕……在不说会来不及……”尹风几乎是用声音说道。 慕容烨笑笑,说,“怎么会?你不过是去北境,就算见不到面,我们还可以书信,我要养只鸽子,专门给我们送信!” 不行了!怕是没有机会了!尹风遗憾地想。 “阿钰,我……”尹风尝到了喉间的腥甜,他想压下去,却没想一口喷了出来。 慕容烨本还含着笑认真地听着他说话,骤然被尹风喷了一脸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眼前仿佛蒙了一层猩红色的薄纱,鼻腔里猛地灌入浓雾的血腥味让他脑子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 “子,子阔哥哥!”他又在瞬间清醒,几乎惊恐地翻身坐起,看着尹风不断地呕出鲜血,他整个人都害怕得颤抖了起来。 “子阔哥哥你怎么了?!!” 慕容烨颤着双手捧住尹风的脸,惶恐道,“你,你怎么会吐血?!!” 他用手不停地擦拭着他的唇边,可那血依旧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几乎将他整个手掌都染成了血红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慕容烨哽咽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坠落。 “阿钰,阿钰……别怕……”尹风想要抱抱他,可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抬起手来颇为费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慕容烨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黑暗正在蚕食他的五感,那日他的阿钰中了凝血散也是这样慢慢陷入黑暗失去意识的吧?慢慢剥夺感官,听着心爱之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阿钰……”尹风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慕容烨说道,“对不起……哥哥也……喜欢你……” 话落,他闭上双眼,搭在慕容烨腰间的手蓦地滑落。 “不!”慕容烨在那一刻几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握住尹风话落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泪水如洪流决堤,“子阔哥哥!你别这样!” “子阔哥哥你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你不要这样吓我!” “我不逼你了!你醒醒好不好?我不逼你了!” “无论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都不逼你了,好不好?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吧!” “呜呜~~子阔哥哥……你……求你了……不要丢下我……” 慕容烨哭得几乎接不上气,“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 青俞回府后得知自家公子要将慕容烨体内的凝血散引到自己身上当下就急了。 然而等他赶到时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赶到时就见夜铭守在自家公子的院门前,尹决明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握着一块玉佩,他身后的主屋房门紧闭,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他知道自己只怕赶不上了,面露着急,想去问问尹决明,却被夜铭一把拉住手臂。 他回头,就见夜铭对他摇摇头,说,“别问了,二公子也不好受。” “可大公子他……”青俞眼眶一红,压抑道,“他怎的这般草率就做了决定?何不再等等?万一苗神医找到办法救十三皇子了呢?” “十三殿下撑不住了。”夜铭说道,“你应该知道大公子他们的计划,而且他做下的决定从未改过。” 青俞自然知道,他只是没想到解毒需要以命换命! 他深深看了一眼主屋,退了一步,靠在院门上,长吐一口气,说道,“我跟了大公子十七年!” 夜铭看着他,便听他又道,“我跟着大公子的时候九岁,大公子那会儿才六岁,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公子,一个看起来脾气特别好又乖巧听话的小孩儿,但那时的他跟着将军已经学了三年的剑,一手剑法却已经练得游刃有余。” “那会儿二公子不到一岁,大公子常在练完剑后带着我去看二公子。” “他说他这么努力练剑就是为了保护长公主和二公子。” “别看他那会儿还小,但他什么都知道。” “那时将军刚平了甘州起义军,又安抚了洪涝后的民乱,还顺带将甘州一干官员贪污赈灾钱粮导致百姓起义的案子一并查清。” “那是一场大功,加之再之前的一些胜仗,将军在南楚百姓中的威望越来越高,皇上对将军奖赏有加,却是明褒暗贬。” “京州百官多利的眼啊!揣摩圣意更是一流,因此那段时间传出些风言风语的谣言,说什么皇上开始忌惮打压将军府,连长公主这个嫡亲妹妹都不喜了,因着这一谣言,京州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员家中女眷对长公主也不放在眼里,就连大公子在学院也时常受人排挤。” “大公子那会儿什么都知道,但他从来不说什么,只拼命地练剑,他不善与人争论,只想着把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到能够保护好母亲和弟弟。” 第182章 往事 “后来大公子跟着将军常年在战场上,独留二公子一人在京州,最开始那段时间,他总是牵挂着京州的母亲和弟弟,后来将军说他若想保护他们,就要在战场上闯出一片天,只有手中有足够的权势,他才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大公子听进去了。” “但后来长公主死了,那段时间,大公子对远在京州的二公子格外牵挂。” “青青也是那时候被大公子留在京州的,一方面是为了打探京州情报,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保护二公子。”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大公子小时候的性子很温和,他那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上战场的。” “他现在也很温和。”夜铭说,“大公子瞧着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那是你不够了解他。”青俞苦笑着摇摇头,“战场改变了他,你可知为何大公子有个‘玉面罗刹’的称号?” “并非他战无不胜,而是他的温柔在第一次上战场时就给掩埋了,如今的大公子在这些年的厮杀下已经成了一个狠戾冷情的人,那些温和的表象,不过是他迷惑人心罢了。” “除了将军和二公子,大公子这些年真正温柔的时候都给了十三皇子。” “我记得他当初说过,十三皇子和二公子很像,一个被困在宫墙里,一个被困在京州城。” “我看得出来,大公子起初是把十三皇子当二公子疼爱,只是不知道后来怎的就生了情愫。” “当年长公主的死对大公子打击很大,那会儿他们正和紫庸打仗,差一点,大公子就永远就在了沙场上,但也是自那之后,大公子就变了,往日的温和变得没有温度,变成了他掩盖戾气的皮囊。” “他在战场上的手段越发狠戾,他的名声也越发响亮,立的功越来越多,也从一名小兵成了将军的副将,也打下了那个‘玉面罗刹’的称号。” “这些年,大公子承受了很多,他过得很苦!” 二公子又何尝不是呢? 夜铭望着乌沉沉的天,心想。 他跟着二公子时大公子刚跟着将军离开京州,那会儿二公子像个混不吝,整日里就是跟着京州那些纨绔子弟疯玩疯闹,长公主知道,但从来不管。 后来跟着二公子时间长了,他发现二公子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不学无术,他会天不亮就起身剑,晚上会挑灯夜读,他的纨绔只在天亮之后夜晚之前。 他整日跟着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打马遛狗,听曲儿喝花酒,他有很多朋友,每天都聚在一起玩乐。 但在长公主过世后的某一天夜里,夜铭找他找了很久,后来才发现二公子在城中最高的望月楼的楼顶躺着。 他如今还记得,当时二公子躺在瓦片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里水光闪烁,他对他笑着说,“夜铭,我累了!” 那一刻,夜铭看到二公子肩头仿佛压着一座大山,那座山叫做“皇权。” “会好起来的!”夜铭拍拍青俞的肩膀,“青哥,大公子他……” “子阔哥哥!” 一声近乎绝望的嘶吼从主屋传出,夜铭和青俞猛地站直身子向院内而去。 尹决明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便冲进屋内,看到满是狼狈的床上,慕容烨趴在毫无血色的尹风身上大哭,他的手上脸上全是尹风吐出的血。 饶是尹决明也忍不住湿了眼睛,见尹风已经失去意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倒出一颗药来。 那是苗齐白临走时给他的,说是可以给尹风吊几日命:“十三,快让我把这颗药给大哥吃下去!” 慕容烨胡乱的抹着眼泪,慌忙让开路,只是双手紧紧握着尹风的手。 “决明哥哥!你来得正好!你快看看!子阔哥哥怎么了?”慕容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闯进屋来的尹决明身上,“他怎么会突然就吐这么多血呢?” 青俞快步走过来将尹风扶坐起来,手掌贴着他后背为他输送内力,尹决明立刻将药塞进尹风口中,又解释道,“他把你体内的蛊毒牵引到了自己身上!” “什么?!”慕容烨一怔,脑子突突跳了两下,他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好像是中了那黑衣人一掌。 “牵,牵引?”慕容烨哆嗦着唇瓣,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似的重复,“他……他把我体内的毒,牵……牵引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刚才那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的子阔哥哥不是因为中了药,而是为了将他体内的蛊毒牵引到自己体内! 这算什么? 死前尝欢? 他可真是狠心! “他怎么能这样做?” “他凭什么这样做?” 反应过来的慕容烨又痛又恨,苍白的面容上五官狰狞起来,“我好不容易救他一次!” “我好不容易救他一次!” 他的眼泪随着他的怒声一起滑落,呜咽声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问,“他凭什么啊?凭什么……” 尹决明瞧着慕容烨捂着脸痛苦,有些于心不忍,说道,“十三,你冷静些,我大哥也是因为在意你,你知道的,他喜……” “难道我就不在意他吗?”慕容烨当即凶狠地抬起头怒瞪着尹决明,“我就不爱他吗?我就不想他活吗?” “他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慕容烨神色逐渐委屈,“他跟我说对不起,谁需要他的对不起啊?我要的是他啊!” 夜铭用被子将慕容烨斑驳赤裸的身体包裹住,说道,“十三殿下,你先别着急,苗神医已经在找药了,大公子他会没事的。” “对!他不会有事的!”慕容烨目光紧紧盯着尹风,自言自语道,“他会醒过来的!” 尹决明将药塞进尹风口中便一直盯着他的喉咙,只是尹风此刻毫无意识根本无法吞咽。 “药咽不下去!”尹决明脸色白了一瞬,眉头死死揪在一起。 “我来!”慕容烨抬起手臂擦了擦蒙住视线的眼泪,沙哑地开口,“让我来……” 第183章 混蛋 尹决明立刻让开位置。 夜铭扶着他靠近,慕容烨颤着手扳开尹风的嘴,将他含在口中的药拿出来放进自己口中,嚼碎了,混着尹决明端过来的温水嘴对嘴地给尹风渡了过去。 可是此时的尹风根本不知道吞咽,水和药混着从嘴角流了出来。 慕容烨急得不行,哭着哄他:“子阔哥哥,你快咽下去啊!咽下去好不好?” 毫无生气的尹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慕容烨急的眼泪又哗哗地落了下来:“子阔哥哥,你咽下去好不好?你不要吓我呀!你快咽下去!” 几人折腾了许久,尹风终于勉强咽了一些药下去。 慕容烨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趴在尹风身上不停地掉眼泪,他的嗓子嘶哑得快发不出声了。 夜铭看了眼趴在尹风怀里的慕容烨,对尹决明道,“属下去让人备着热水。” 尹决明点点头,夜铭便出去了。 青俞还在为尹风输送内力,尹决明让慕容烨靠在床架上,从柜子里取了另一床新被子盖在尹风身上。 慕容烨就这么看着尹风,直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尹决明也不知该如何劝,干脆闭嘴。 夜铭很快叫人提了热水过来,浴桶就放在了屏风后面。 一切打点好,夜铭才轻声道,“公子,水都准备好了。” 尹决明瞧着慕容烨,说道,“十三,你先去洗洗,一会儿我和青俞帮大哥清洗。” 慕容烨闭着眼,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听见尹决明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尹决明有些担心,上前两步喊道,“十三,你……” “决明哥哥。” 慕容烨的嗓子嘶哑地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他闭着眼叫着尹决明。 尹决明站住脚看着他:“嗯,我在。” 慕容烨问他:“如果你为了救白芷哥哥而受伤,你会同意白芷哥哥用他的命换你的吗?” “不会。”尹决明说道,他决不允许阿芷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他的! 慕容烨睁开眼看着他,眼瞳黝黑看不出情绪,这样的慕容烨让尹决明有些担忧。 刚想说什么,就听他沙哑着说道:“是啊!你怎么忍心让白芷哥哥用他的命换你的呢!”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以命换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慕容烨沙哑的声音很轻,轻得尹决明需要双倍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楚。 尹决明说:“因为他喜欢你,舍不得你,所以……” “可是我也舍不得他!我更心疼!更舍不得!更喜欢他!” 慕容烨抬起通红的双眼看着尹决明,声音有些发狠,但又好像只是因为沙哑而已。 尹决明的话噎在了喉间,不上不下,只觉心头闷涨得厉害,他的手不自觉抚上胸口,那里面放着他给白芷雕的广玉兰玉佩。 慕容烨靠在床架上,抬手,似乎想要去抚摸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他说:“我喜欢他,爱他,但是现在又有点恨他了。” 尹决明目光一暗,满眼的悲伤和惆怅,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嘴唇颤了颤,又听慕容烨几乎咬牙切齿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像个废物一样!每次都需要子阔哥哥来救!每次都是!” 尹决明拧着眉,慕容烨说这话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十三,你……不要乱想,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慕容烨嘶声吼道,“如果我会功夫,我就能救下他而不受伤!他也不会为了救我把毒引到自己体内!” “如果我身体再强健一些,我就不会因为这些毒昏迷,我就能阻止他这么做!” “这都是我的错!” “十三!”尹决明皱眉,看着这样的十三他真怕他疯了。 “决明哥哥你出去吧!”慕容烨忽地松了所有力气,无力地靠在床架上,闭上眼,似乎不愿再多说。 “十三。”尹决明眼神担忧,慕容烨现在情绪看似稳定,但估计心里快要疯了,他有些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再次提醒道,“十三,苗神医已经去找解药了,我大哥身体比你强健,加之有内力压制,他撑的时间会比你长,只要等苗神医将解药带回来,大哥会好起来的。” “真的能找到解药吗?”慕容烨抬了抬眼,他已经不相信了,若真能找到解药,他的子阔哥哥又怎会将蛊毒引到自己身上呢? 骗子!都是骗子! 尹决明也不知道,但他还是说道,“会的。” “……好。”慕容烨扯了扯嘴角,说,“你们出去吧!我不会做傻事,我一会儿会给子阔哥哥清洗。” 他平静地说着,但是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他要变强!强到可以守护他爱的人!强到可以手刃仇人!而现在,还远远不够! 尹决明犹豫不定,他不知道慕容烨到底在想什么,他根本就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毫无生气的尹风。 可是慕容烨不说话了,闭上的眼睛也不见睁开,似乎打算尹决明不出去他便不动。 尹决明站了半晌,知道两人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只得挥手叫青俞放下尹风先出去。 他看着慕容烨,叹了口气,说道,“我和青俞就在外面,你若要帮忙就叫我们。” 尹决明关好房门出来,青俞和夜铭都等在院子里。 他站在檐下,身影落在阴影里,身上气势已然发生改变。 他锐利的双眸看向夜铭,沉声吩咐,“这些日子将军府加强戒备,特别是这个院子,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是!”夜铭领命而去。 尹决明有看向青俞,“在大哥醒来之前,他交给你们的任务都由我来统管,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向我汇报。” 青俞颔首,“是,二公子。” 慕容烨在房门关上后才缓缓睁开眼。 他爬到尹风身边躺下,凝着干涸血迹的手掌抚摸在他的脸颊上。 感受到他鼻间微弱的气息,慕容烨心疼地抽搐,“你怎么能这样?” “尹风,你就是个混蛋!我不要你救啊!”他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若你死了,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尹风……” “尹子阔……” “子阔哥哥……” “你不要丢下我啊!” 第184章 忘忧 苗齐白日夜不停赶了三日的路,终于又回到了那个他并不想再次踏足的地方。 将马拴在山脚的柏树上,苗齐白这才从车厢里取出小包袱背上。 “咳,咳咳……” 喉间有些痒意,侧身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他的风寒还未好,又连着三日马不停蹄地赶路,没有加重病情已经算是不错了。 看了眼青石堆积的山门,门脚下的野草已经快到人腰际了,连路都快看不清了。 这个地方荒凉了快十多年了吧? 苗齐白收回目光,抬脚踏上了那铺满青苔的石阶,石阶蜿蜒而上,消失在那茫茫山道之中。 忘忧门便在那山林的深处,石阶的尽头。 踏上最后一阶石阶,苗齐白看到了快十年不曾回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快十年了啊! 心中的愧疚让他十年不敢踏入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为了救人,他也许这一次都不会回来。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各位师兄师姐抱着医书或是背着新鲜的药材在那青砖白瓦下的走廊里笑着与他说话。 “小师弟又去后山玩了啊!” “小师弟今天在背医书呀!师傅知道了一定得高兴坏了,哈哈!” “师兄,你又去玩水了啊!小心师傅又打你了!” “小师弟,好久都没回来了啊!我们都好想你!” “小师弟,你来看我们了吗?” “小师弟……” “师兄……” “小师弟……”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动,苗齐白却觉得背心发凉,有些喘不上气。 他想大叫出声,将那份愧疚,那份后悔,那份害怕与疼痛全都发泄出来。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喉咙,让他双眼发红却无能为力。 “亦之……你来啦!” 苗齐白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过头,他看见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万分熟悉的冷俊脸庞此刻苍白无比,原本冰冷中带着些许温柔的透亮的紫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紫色,透着嗜血的冷酷杀气,惨白的脸颊溅上了血渍。 少年祁殇手中提着弯刀,刀刃因为刚屠戮过无数生命而流淌着猩红的血珠。 他的身后是燃烧着的熊熊大火和不断哀嚎的求救声,他提着刀,目光落在苗齐白身上,一步,一步,向着苗齐白走来,如同地狱而来的恶鬼,让人胆寒心惊。 苗齐白瞳孔猛地一缩,心跳快得似乎要爆炸了。 他看着祁殇,颤着唇似乎想叫他的名字,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 祁殇一步步走到苗齐白的面前,那双堪称无情的冰冷眼眸凝视着他,如同被野兽锁住的猎物。 他对着他举起弯刀。 苗齐白屏住呼吸又想尖叫出声,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殇露出嗜血的笑意向自己砍来。 苗齐白眼前骤然一黑跌倒在地上,缺氧似的大口呼吸着。 再抬眼望去,哪有什么大火?哪有什么提刀的人?一切不过是自己魔怔了。 白云苍狗,岁月不居。 那些耸立着青砖白瓦,整整齐齐修建的亭台屋舍早已在大火中成为了灰烬,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残垣断壁罢了! 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屋毁人亡,过不去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苗齐白坐在地上,等身上那股透心的凉意消失,这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些混乱的情绪通通压下去,这才白着脸走进一条小道。 小道两旁种着斑竹,如今只剩下一片黑土,黑土的尽头是一排雕花镂空石墙,如今也是倒了大半,剩下一半依旧在经历风霜。 他扶着花墙一步一步往里走,花墙的尽头是他曾经的院子。 那处院子属于他,曾经的那几年却住过两个人。 那是他和祁殇一起住的地方。 一路走来,火烧的痕迹已经很少了,那夜的大火没有烧到这边来,他的院子还完好地保存着,连同与那人的记忆统统封锁在了这个小院子里。 “嘎吱” 院门被苗齐白推开,大概是年久失修,有些松动,推开时磨擦着嘎吱作响。 抬步入了院子,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十年前的陈设,就连那棵梨树下的石桌上都还摆放着那套茶具。 他记得祁殇爱喝花茶,每日都会坐在梨树下饮一壶,手中拿着医书认真地看着,特别是梨花开的时候。 当时的他最喜欢坐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他。 苗齐白走过去,下意识地就抚摸上了那套陈旧的茶壶,却又在指尖触碰到时猛地皱眉。 他不该总想着那个人的! 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他们是仇人! 但是,自己已经亲手杀了他不是吗? 从此恩怨一笔勾销,世间再无一个祁殇。 也再没了他的煜辰哥哥。 苗齐白捏紧了茶壶,是啊!他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刺中胸口推下了湍急的忘忧河,他不可能还活着! 许是想到了这里,苗齐白松了茶壶,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此次前来更重要的是去找那册孤本,那上面可能会有记载凝血散蛊毒的内容。 跟着记忆走到了祁殇曾经住的房间,那册孤本便是祁殇收藏的,自己曾经看到过,就在他房间的书架上。 推门走进房间,苗齐白目光在四周打量,心中隐隐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 从进院子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如今这感觉更甚。 苗齐白皱起眉,却又一时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 他走到书架旁,挨着挨着翻找,他记得好像就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果然,苗齐白从几本书中间找到了那册孤本。 伸手将书取了出来,看着毫无损坏的书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一点没有破,就连灰都没多少。 等等! 苗齐白盯着手中的孤记,他好像知道那里不对了! 灰尘! 十多年没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灰尘? 刚刚院子里的石桌!还有茶壶!房间里的书架!都是一尘不染没有灰尘!就像每日有人打扫一样! 苗齐白皱起眉头,心中犹疑不定,突然想起前几日自己迷迷糊糊看到的那个人影。 会是他吗? 可是他不该还活着的! 第185章 野鸡 苗齐白板着脸色匆匆出了院子,他沿着小道快速向某个地方去。 他猜测得那个地方应该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很快,他突然停在了一处岔路口。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脸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 许久,他又抬眼看着那只能见到房顶的建筑,所有的勇气都被打回了原型。 他还是不敢去,他不敢面对他们,即使只是一个个牌位,他都没有脸去见他们,就连踏足那里的勇气都没有。 他手刃了仇人,但是却又时时刻刻在想着那人,恨也好,念也好,爱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无法忘记。 即使过了十年,只要一提到他,一想到他,看见和他有关的东西自己都会忍不住想他。 一边深爱着!一边痛恨着! 在怀疑他可能没死后苗齐白知道自己心里是庆幸的,可是如今看着那一角房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甚至想骂自己,就如同当年骂祁殇一样。 白眼狼!没良心!对不起山门,对不起他爹,对不起山中数百名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们! 他对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心生爱意!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他们没人知道他在面对灭门后有多绝望,也不知道他在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时有多痛苦,因为他们都死了! 活着的,痛苦的,接受所有惩罚都都只有他一个人! 终归,是没有勇气再前进了。 苗齐白又回到了院子里,这一次,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一样的整整齐齐,一样干干净净,就连床上都放着一床干净的被褥,好似在等待它的主人随时归来。 苗齐白心尖在发颤,满心的情绪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嗓子疼,头也胀痛得厉害。 他不愿再去想了,倒在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尾都盖住。 可即使这样,他自然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紫罗兰花香。 如果祁殇没死,如果自己再遇见他,那自己怎么办?是再一次杀了他?还是形同陌路呢? 苗齐白眼角泛红,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将自己缩成一团,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像一刀一刀割着,痛得快要死掉了啊! 他不想再杀他,那一次用剑刺穿他的身体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对他再也下不去手了! 他也不想与他形同陌路,可是他们之间有着满门血债之恨,他也不能再爱他了! 他不能再去爱一个仇人的!他该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要给他出这样的难题呢? 爹爹,请您告诉我,亦之该怎么办? * 苗齐白从前都是一个人满山遍野的疯跑,一个单仄小师弟根本就看不住他。 如今好了!玩水,捉鱼,打山鸡都有人陪了!还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得力助手! 泛馋的双眼锁在祁殇手中那只肥硕的大野鸡上,苗齐白一边吞咽着不争气的口水,一边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 以前他一个人时怎么就没逮着过呢? 最后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单师弟太没用,连他煜辰哥哥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你在看什么?”祁殇提着野鸡过来,一边翻着苗齐白身旁的小包裹,一边问道。 苗齐白两眼一弯,嘻嘻笑着,“煜辰哥哥好看啊!好看又能干!” 祁殇淡淡瞥了他一眼,拿着翻出来的小刀去一旁处理野鸡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冷冷丢下一句:,“生火。” 苗齐白撇撇嘴,小声嘟囔着,“夸你还不乐意了!臭脾气!” 哼哼唧唧地点了火,看着祁殇熟练地将野鸡杀了拔毛再开膛破肚,又忍不住赞了句,“好手法,够熟练啊!师兄以前没少祸害野鸡吧!” 祁殇不太想搭理他,因为这人实在话多,吵得很。 自顾自地清理了野鸡,在溪水里将肉洗干净,这才串了树枝拿着回来架在火上烤。 “饿得久了做什么都能熟练。”祁殇对上苗齐白那双巴巴望着野鸡的眼睛,鬼使神差的,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嗯?什么?”苗齐白没听明白。 “没什么。”祁殇好似不欲再多说。 苗齐白两眼发光地盯着烤得焦黄呲呲冒油的野鸡口水直流,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于他而言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最后烤鸡能吃进肚子里就行! 祁殇听着苗齐白不停吞咽的声音,盯着野鸡的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瞥去。 真有这么馋? 忘忧们还能短了他一只口烤鸡吃? 用小刀切下一块肉送到他嘴边,苗齐白直接张大嘴巴一口叼走,边吃边吐着滚烫的热气。 祁殇被他吓了一跳,要不是他刀尖收的快,他敢保证苗齐白准能一口咬刀刃上。 好看的眉头一皱,声音颇有些恼意:“舌头都给你割下来!” “啊哈~~呼呼~~烫!烫!烫!好烫!好烫!!!” 苗齐白被烫得直哈气,他却还是忍着没将到嘴的肉吐出来,吧唧吧唧两下直接吞了。 又像偷了腥的猫儿似的回味地舔了舔嘴角,笑眯眯地看着黑着脸的祁殇等待下一次投喂。 “嘻嘻,谁让煜辰哥哥烤得野山鸡这么香!我早就忍不住了!” 祁殇冷冰冰瞥着苗齐白,这人惯会讨巧卖乖,高兴的时候冲你撒撒娇,哥哥长哥哥短的。 也不想想前几日是谁为了出去玩不做功课连名带姓地冲他大吼大叫。 “煜辰哥哥,其他的烤好没呀!”苗齐白舔着嘴角,目光像是定在那烤野鸡上似的挪都挪不开。 祁殇抬手,又用小刀削了一块肉,这次还特地吹了吹再递给他。 苗齐白再次一口咬了,一边嚼着一边不满地嘟囔:“干什么一片一片的削下来?大口大口的咬着吃不香吗?” 祁殇又削了一块塞进他嘴里,依旧冷冰冰的,“烫不死你!” 苗齐白张口接过,满不在乎,好似刚才烫得直呼呼的不是他一样。 “嗐!好吃谁还怕烫啊!” “闭嘴!”祁殇懒得听他歪理。 第186章 背书 苗齐白,“……” 苗齐白不敢多说,怕吃不上烤鸡,于是乖乖张着嘴接受祁殇一片一片削下来吹凉再喂给他的肉,。 心想着:这样也行吧!味道还不错! 一只野鸡吃了个大饱,苗齐白揉了揉撑圆的肚皮,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看着被自己吃得还剩骨头架子的野鸡,终于想起来某人还一口没吃上。 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哎呀!一不小心吃完了,都忘了煜辰哥哥还没吃呢!” 祁殇收拾着野鸡骨头,将火熄灭,拍了拍手上的灰,说,“我不饿。” “哦!”苗齐白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祁殇站起身看着他:“说好的,我带你出来烤山鸡,吃完你就回去背医书,现在可以回去了。” 苗齐白嘴一撇,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明天再背好不好?” 祁殇盯着他不说话,苗齐白小嘴撇地更厉害,欲哭不哭地模样又可怜又柔软,简直让人忍不下心去斥责他。 但祁殇明显不吃他这一套,他这些日子已经上了多次这小子用眼泪耍赖的当,“师傅临走时说了,等他回来你若还背不下医书就再罚你二十板子。” 苗齐白泪眼汪汪,那不是亲爹,真不是! “上次十板子没将你屁股打开花,这次你想再试试?” 苗齐白不甘心地低下头,“不想。” 他屁股现在还在疼呢! 祁殇点头:“嗯,那就跟我回去接着背。” “我吃撑了,走不动。”苗齐白试图用耍赖来拖延回去的时间。 当然,祁殇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他一把将苗齐白拉起来,转身半蹲着,侧过头冷声道:“上来。” 苗齐白看着祁殇的后背,脸色莫名的有些难看,咬牙道,“真是讨厌死了!” 不情不愿地爬上祁殇的后背,大概是吃饱就犯困的习性,苗齐白迷迷糊糊地在祁殇的后背趴着睡着了。 “啪!” 苗齐白迷迷糊糊地被拍醒。 缓了半晌,这才清醒过来,定眼一看,赫然对上祁殇拿着那本两指厚的医书坐在自己跟前。 苗齐白顿时怒目而视,这就是将自己打醒的罪魁祸首! “啪!” 祁殇将医书丢在苗齐白面前的桌案上:“今日需得背下百种草药,我看着你背。” 苗齐白拍案而起,很快又在祁殇冷冰冰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从怒目而视转为震惊不已,最后委屈巴巴地撇着嘴,“太多了,少点行不行?” 祁殇不为所动,“十日后师傅就回来了,你若不加紧了背如何背的完?” “可是这也太多了~”苗齐白瞅可要窗外天色,试图与他打商量,“上天都要黑了,我还要休息,要不明日再开始?” 祁殇一字未说,冷眼一扫,苗齐白便乖乖闭嘴了。 撇着嘴,敢怒不敢言,当真又可怜又委屈。 他在心中愤愤想着,我爹怎么就将我交给你管了?明明我比你还先学医理! “如今才刚过了正午,太阳正是最亮之时,如何来的天黑?你今日有的是时间来背。”祁殇看着他,完全无视了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冷酷道,“若背不完,晚上也不用休息了。” “你这是恐吓加囚禁!怎么着我也是忘忧门的少主!”苗齐白低低吼了一声,吼完又很没骨气地缩起脖子。 祁殇淡淡瞥他一眼,说,“还能知道自己是少主,说明还没蠢彻底。” “堂堂忘忧门少主,神医传承人竟然还不如我一个刚入门的人懂得多。” 祁殇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说你丢不丢人?” 苗齐白瞪着祁殇,一张小脸气的通红,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祁煜辰你太没良心了!好歹我还分了半个院子给你!你就这么对我?” “嗯。”祁殇淡淡点头,“知道我没良心就好,以后躲着我点吧!” “……” 苗齐白感觉自己要被气炸了,哼哧哼哧地吐了两口热气,气鼓鼓地抱着医书开始啃。 祁殇瞥了他一眼,自行拿过桌子一旁放着的册子和笔墨认认真真地写着。 苗齐白背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了,活像座椅上有针似的,扭动着身体不满地嘀咕着。 祁殇还在认真地记录着东西,头都没有抬,却好似额上长了眼睛,对着桌对面如坐针毡的苗齐白道,“认真背。” 苗齐白扭了扭脖子又扭了扭腰,最后伸长了手臂伸了个懒腰,对祁殇无时无刻的关注十分不满,“我休息一下都不行吗?坐了这么久腰酸背痛,屁股也痛。” “你坐下不过半个时辰,”祁殇停笔抬眼,试图帮他回忆,“上次师傅抽背答不上来被打板子,这么快屁股就不痛了?” 苗齐白语塞,有些不大高兴,他不想和祁殇讨论这个问题了,每次说下来吃亏的都是自己。 一下午就让他在这东摸摸西瞧瞧,伸伸懒腰,抻抻腿中拖了过去。 眼见着天色暗下来,他又开始坐不住,眼睛瞧瞧天,瞧瞧地,瞧瞧桌面不知何时点燃的烛灯,反正就是不落在书上。 “背完了?” 这已经是祁殇今日下午不知问了多少次的话。 苗齐白已经从最开始的回答“还没。”到了如今的回答“快了快了!” 又一声“快了”说出口,苗齐白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桌子上,看上去像是被妖精抽干了精气。 他的下巴垫在翻开的书页上,目光落在书桌对面,祁殇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册子上,好奇地撑起身子往前趴了趴,试图凑近了看。 “你在写什么?” 祁殇语气有一种死水生不出活鱼的寡淡,回道,“笔记而已。” 说着,又抬眼看着他,开始深水炸活鱼。 “都背下来了?那我来考考你。”说着,他就要伸手抽出苗齐白垫在下巴处的书。 苗齐白一个激灵,忙抱着书退回座椅上“没呢!还没呢!哪有这么快?” 说着,他又开始装可怜求怜悯,“太多了~我记得脑袋疼!今儿就背这么多行不行?剩下的我明儿再补回来!” 祁殇见惯了他这招,不为所动,只挑了挑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的明日远得没有尽头!” 苗齐白暗自吐了吐舌头。 第187 背影 祁殇搁下手中的笔,微微倾身便将苗齐白抱在怀里的医书抽走,一边翻看一边问道,“背下多少了?” “六七十多种吧!” 书被抢走,苗齐白也懒得动,趴在桌子上蔫巴巴地看着祁殇,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抠着桌面,撅着嘴抱怨。 “真背不下去了,我还从来没有哪一天背过这么多东西!太难了!头疼!” “嗯,半天能背下六七十多种还算不错,”祁殇看到他书页折叠的地方,又将医书放回他面前的桌上。 说道,“你要是认真些,天黑前一百种应当也能背完的,你若不想再背,现在还差多少个,每个抄十遍,抄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什么?!!我不抄!” 苗齐白有些怒了,双手撑着桌面,像个炸毛的小猫,瞪着祁殇的两只眼睛冒着火光。 凶巴巴道,“每一种药草性能加上功效内容那么多!还每种都抄十遍!那我晚上还睡不睡了?!!” “你瞅瞅外面!”他指着窗户,窗外天色已成墨蓝,丝丝月光落入窗栏,苗齐白憋屈道,“天都黑了!还抄什么抄?背什么背?我不抄!我不背!我要休息!我要睡觉!” 祁殇的面孔在烛灯的照射下覆着一层暖色,但他此刻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冷,就连声音都有些发寒,“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连最简单的医理药材记不住,你还想做什么神医?” “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神医!” 苗齐白也恼了,他本来就不喜欢看医书,今儿被迫坐了一下午,背书背得脑瓜子突突跳,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这人竟还要让他抄书! 他不抄,他竟还骂他笨!骂他吃不了苦! 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憋着一口气,把不敢吼他爹的话全向祁殇吼了。 “我就是记不住!就是吃不了苦!你不是很能干吗?才来不过三年,医学药理学得比我还透彻!连我爹都夸你,你那么厉害那就你去做门主啊!” 苗齐白吼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放低声音,嗓子有些哽咽,“你那么厉害,你来做神医不就好了吗?忘忧门的门主由你来做不是更合适?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学医。” 说罢,苗齐白就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似乎打算赖到底。 祁殇皱起了眉,冰冷的目光有些闪动,许久,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似乎要走。 只是临走前又忍不住垂眼看着苗齐白柔顺的头顶,声音很轻也很冷。 他说,“我是个不祥之人,我也没有悲天怜人的心,我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他抿了抿唇,见苗齐白烦躁地扭了扭身子,这才继续说道,“可你不一样,你的心很善良,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亦之,忘忧门的门主只能是你。” “亦之,你有一个好的出身,有疼爱你的家人,还有诸多关心你爱护你的师兄弟们,你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你若是觉得我逼你背书心烦,往后我便不逼你,但你不要惹师父生气,他生气,你也会受罚,实在的不偿失。” “你好好跟着师父学,对你没有坏处,你若实在不喜医,等长大了,你同师父好好说,师父很爱你,他应当不会逼你的。” 祁殇看着那个趴在桌上的少年,似乎想伸手揉揉他的头,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亦之,你要知道,我和你终究是不一样的,往后莫要再把那些话说出口,忘忧门的门主是救济世人的神医,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沾染的。” 说罢,他几乎冷酷地转身离去。 苗齐白偷偷抬眼,看到他在月光下离开的身影格外孤寂。 祁殇活着也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匡扶天下?他不配,但他希望那个人是苗齐白,他希望被世人景仰的救世神医是他善良可爱的小师弟苗齐白,苗亦之。 苗齐白望着已经没了人影都漆黑院子,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桌面上很快便积起一片水渍。 他觉得委屈,因为他不想学医,但是他最喜欢的煜辰哥哥却也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 他说他与自己不同,有什么不同?他那么好,又那么聪明,将来医术造诣定然能突破极限。 他若医术超绝,忘忧门门主的位置他为何做不得? 苗齐白此刻又气又难过,气祁殇那般贬低自己,又难过煜辰哥哥好像因为他不认真背书对他很失望。 一想到这里,苗齐白就难受得皱起了眉,他明明不想惹他生气的。 想起刚刚那道离开的孤寂身影,苗齐白心里难受得一抽一抽的。 如果他学好医就能让煜辰哥哥开心的话。 苗齐白看了眼桌上摊开的佰草集,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捧起书又开始背了起来。 不就是背医书吗?不就是记草药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背就背! 他还不信了!以他的聪明才智还能记不住?还能学不好? * 祁殇从那夜走后当真不再管苗齐白了,不仅不管,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虽然两个人依旧住在同一个院子,但很明显祁殇刻意在避开与他相遇。 那人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去了藏书楼看书,直到深夜才回来洗漱睡觉,每天都是如此。 苗齐白每次偷偷躲在角落看他走了又看他回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很难受,堵得慌,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喘不过气。 是不是那天自己说话太重了?苗齐白忍不住反思起来。 也对!忘忧门的门主之位岂是说让就让的?煜辰哥哥明明都是为了他好的,但是他却说了那样的话! 那些话若让旁人听了,指不定有人觉得煜辰哥哥觊觎门主之位不安好心呢! 煜辰哥哥没有那心思,咋一听到他说出口,怕是要呕死了,也难怪他会生气。 就像有人勤勤恳恳读书,老老实实科考,最后却被人说作弊一样让人抓狂! 苗齐白有些郁郁地走回屋内,拿起那厚厚的一本佰草集认真看起来。 他这段时间每日都背书背到深夜,背不下来的就反复的誊抄,抄完了继续背。 还剩一点点了!苗齐白有时都会惊奇,这本他背了好几年都没什么进度的佰草集竟然在这短短的半月里让他背了大半! 不过他是真的很高兴,等他背完了!煜辰哥哥看到他这么努力,应该就不会生他的气了吧? 第188章 打架 又是几日后,苗齐白关了几日的房门终于再次打开。 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那本佰草集他终于背完了!他要去告诉煜辰哥哥! “师兄!” 苗齐白跑出屋子向祁殇的房间跑去。 “师兄?煜辰师兄!” “煜辰哥哥!” “煜辰哥哥!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苗齐白推开祁殇的房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神情有些失落。 煜辰哥哥不在啊! 他还想第一时间告诉他呢! 苗齐白望了望天色,有些昏暗却也还没有黑透,这个时间煜辰哥哥应该还在藏书楼才对。 苗齐白咧牙一笑,对啊!自己应该去藏书楼找他才对啊! 欢欢喜喜地出了院子,苗齐白却没有在藏书楼找到他要找的人。 “祁师兄啊?他好像被子昂师兄他们叫走了。” 单仄抱着一摞厚厚的藏书,脸上隐隐透着的担忧,“小师兄,你要去看看吗?” “这些日子你不在,子昂师兄他们好像总是找祁师兄的麻烦。” 苗齐白脸色有些不好,“他往哪边走的?” “药房。”单仄说,“子昂师兄叫祁师兄去……” 单仄话还没说完,苗齐白已经飞快地跑远了,他觉得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了吧! “呀!” 苗齐白没看清路,踩着石子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坐起来后捂着脚腕脸色发白。 他想:果然不能随便挑战没有做过的事,否则受伤的永远都是自己。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脚腕疼的他倒吸凉气,索性这里离药房不远了,他咬咬牙还是能跑过去的。 吊着受伤的脚摇摇晃晃地单脚蹦哒起来,苗齐白觉得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滑稽的事情了。 索性在他精疲力尽之前蹦哒到了地方。 苗齐白远远就看到药房门口围了一群人,不多,却也有八九个,天色有些暗,他看不真切,但隐隐能感觉到李子昂他们在欺负人。 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刚咬着牙跑到视线可及的范围,就见李子昂迎面打了祁殇一拳。 苗齐白瞬间怒了,也顾不得脚腕的疼痛,冲过去一把将李子昂推开,怒道,“你做什么?!!” 苗齐白冲过来的力气有些猛,李子昂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看见是苗齐白,他也没多大反应,还笑着同他打招呼,“原来是亦之小师弟啊!这么晚还不休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苗齐白扶着被打了一拳的祁殇,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气得不行,对着李子昂更是火冒三丈,“我还要问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打祁殇师兄?” 李子昂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就大笑起来,连着周围的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在黑暗中略显狰狞,凶狠道,“为什么?因为他是紫庸狗啊!” “李子昂!我不许你这么说他!”苗齐白挡在祁殇面前,满脸的怒气,他的煜辰哥哥那么好,他才不是狗! 李子昂才是狗!哼! 李子昂凝着苗齐白冷笑着,两只眼睛里却满是鄙夷,“亦之师弟你怎么那么傻啊?紫庸作恶多端,毫无顾忌地残害各国百姓,他们就是一只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们不过是给恶鬼一点警告而已!” 李子昂轻蔑地看着苗齐白,“倒是你,小师弟,你那么喜欢粘着他就不害怕吗?你日日看着那双恶心的紫瞳就没想过某一日就被那双眼睛的主人残害了?” “你闭嘴!”苗齐白怒吼,“煜辰师兄跟他们才不一样!他很好!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祁殇捂着先前被踹得有些闷痛的胸口,看着面前倔强地为他反驳的人,冰冷的紫瞳融化了冰霜,满心暖意又满心无奈。 他想,何必呢?紫庸在世间欠下的血债又岂是这三言两语能洗清的? 李子昂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边狂笑着一边道,“苗齐白你是真傻呀!你竟然为了一条紫庸的恶狗对我们发火?” “砰!” 苗齐白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了李子昂的脸上,他怒气未消,眼中烧着熊熊怒火,“我说了,不许你再侮辱他!” 他挥着拳头威胁道,“你若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揍你一次!说两句我就揍你两次!” “亦之!”祁殇皱眉拉住他。 他不想苗齐白为了他跟同门师兄弟动手若是让师父知道,少不了又得挨一顿板子。 骤然被打了一拳,李子昂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脸颊上传来钝痛,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张牙舞爪地大叫道,“苗齐白!别以为你是门主的儿子我就不敢打你!一个连药草都认不全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难怪蠢得能和紫庸狗打成一团!” “你这个废物!等门主回来我要去告诉他你殴打同门师兄!我看你怎么办!” “我要让门主将那个紫庸恶狗逐出山门!” “让他一辈子也不能踏进忘忧门半步!” “啊!!!你这个混蛋!” 苗齐白忍无可忍,猛地甩开祁殇拉着他的手扑了上去,将李子昂扑倒在地后当即压上去拳打脚踢。 一边打一边骂,“你才是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我让你骂人!我让你骂人!看我不把你揍成猪头!” “亦之!快回来!”祁殇看着那打作一团的两人,眉头皱的更深了,深怕苗齐白受伤。 李子昂也发了疯地又打又骂,“我就骂他了怎么着?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成天与紫庸狗同在一个屋檐下,我早就恶心透了!” “紫庸狗就是紫庸狗!杀人不眨眼!食人肉饮人血!恶心至极!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李子昂又骂又打,恶狠狠地瞪着,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他给门主和你灌了什么迷魂!让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喜欢他!” “迟早有一天他会杀了我们!他会毁了我们山门!到时候你们就后悔去吧!” “你闭嘴!” 苗齐白一拳打在了李子昂的脸上,两人都不会功夫,就这样在地上翻滚着,你打我一拳,我打一拳,你抓我一道血印子,我抓你一道血印子,头发散乱,衣服也凌乱不堪,活脱脱的市井小泼皮模样。 第189章 你很好 祁殇一直注意着两人,看准两人停顿的空隙便将苗齐白一把拉了回来,双手死死环住还要在冲上去继续打的苗齐白。 他在苗齐白耳边轻声道,“亦之,冷静点,别打架。” 说罢,又冷眼扫过周围一直看热闹的几人,浑身透着浓浓的戾气,“还不拉着他滚?敢打少主,你们是嫌门主太仁慈了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对祁殇的话充耳不闻,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讨厌祁殇这个拥有紫瞳的紫庸人。 苗齐白被祁殇拉开,躺在地上挨揍的李子昂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被你被苗齐白打了几拳又抓了好几道血印子,现在疼得不行。 祁殇的话他也听到了,但也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他,苗齐白是少主不能动,那就收拾他! 一个紫庸狗,打了就是打了,门主还能责怪他们不成? 呸了一口,李子昂两眼满是阴霾地瞪着祁殇,对着众人恶狠狠道,“大家一起上!少主不能动,但是也不能放过这条紫庸狗!今天我们一定要为惨死紫庸手中的冤魂讨个公道!” 一群人受了李子昂的挑拨,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围着祁殇慢慢靠近。 苗齐白又怒又急,被祁殇禁锢着腰身,他冲不上去,眼眶都气红了,他对着空气又踢又踹,又抓又挠,大骂着,“李子昂你个怂包!你要讨公道你去找紫庸的士兵啊!去找紫庸的皇帝啊!” “煜辰师兄明明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对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下手?你个欺软怕硬的怂蛋!你才让人恶心!” 李子昂对苗齐白的怒吼嗤笑不已,“我当然是为了解决后患啊!少主……” 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祁殇将苗齐白推了出去,看着苗齐白摔倒在地上疼得五官都皱起来了,脸色霎时一变。 他分明只是想将他推出包围根本没用多少力,怎么就将他摔了? “亦之,你没事吧!” 苗齐白疼的呲牙,脚腕经过他一番折腾已经成功疼到站不起来了。 “你还是顾下你自己吧!”李子昂挥着拳头打向祁殇,却出乎意料地他躲开了。 暗骂一声,对这几人道,“一起上!”他就不信这样他还能躲开。 一群人冲了上去,却真的被祁殇躲开了,七八个拳头没有一个落在祁殇的身上。 李子昂眼睛一沉,骂道,“他竟然会功夫!” “紫庸狗不愧是紫庸狗!说!你潜入忘忧门到底想干什么?!!” 祁殇神情冷俊,却还刻意压制着怒气,说着与以往一般无二的答案,“我说过,我已经失忆了,从前种种我都不记得。” “去你娘的失忆!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老子今天就宰了你以绝后患!”李子昂冲上去,有些发狠,似真要将祁殇宰于此地。 祁殇沉眉,听道苗齐白惊恐地大呼,还是没忍住出手了,他怕苗齐白又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上来。 一群人,七八个,哀嚎着躺了一地,祁殇冷眼看着众人,“我不想惹麻烦,但是你们也别来招惹我,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下次找麻烦前自己先掂量掂量清楚打不打的过我再来。” 李子昂和一群人搀扶着爬起来看着祁殇,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一群人警惕地瞪着他,直到李子昂丢下一句狠话这才一起狼狈地跑了。 祁殇看向坐在地上呆愣的苗齐白,抿了抿唇,许久才让内心平静下来,对着他道,“起来,我们也回去吧!” 听到他的声音,苗齐白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晶莹的泪珠子挂在眼角,可怜兮兮地望着祁殇,又似撒娇又似委屈,“我脚疼……” 祁殇一怔,随即大步上前,蹲下身小心检查起苗齐白的脚腕。 刚褪了鞋袜就见那只白皙的小脚脚腕此刻红肿得几乎充血。 祁殇眉头瞬间颦起,冷着脸怒斥,“伤成这样了还能打架?苗亦之,你挺能耐啊!” 苗齐白抽抽嗒嗒地掉着眼泪,委屈地不行:,“我还不是为了找你!你还这么凶我!呜呜~~你没良心!” 祁殇被他哭得一噎,脸色更不好了。 苗齐白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可怜地抽泣,“煜辰哥哥,我疼~~” 祁殇瞪他一眼,最后也只剩下一声无奈的叹息,他蹲下身将苗齐白扶到自己背上,“我背你回去吧!” 祁殇抹了药在手上,轻轻按压在那红肿不堪的脚腕揉着。 抬眼看着咬着被角哗啦啦泪流满面的人,心中莫名有些心疼,“既然这么怕疼,干什么还要冲上去打架?” “因为,因为他们要打你啊!”苗齐白咬着被角抽抽嗒嗒地说道,“我当然要去帮你!” 因为他们要打你,所以我忍着疼都要冲上去!因为他们要打你,我不想你受伤! 祁殇呼吸一滞,许久才压着心尖的颤抖看向苗齐白,透亮的紫瞳难得的有些迷茫,“为什么?你不怕我吗?他们都那么怕我。” 苗齐白摇头,待脚腕的疼痛稍缓些,这才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是紫庸人,杀人不眨眼,食人肉,饮人血的紫庸人,这些都是真的,你不怕吗?”祁殇说。 “不怕。”苗齐白摇头,很认真地告诉他,“杀人的不是你,吃人肉饮人血的也不是你,你不过是和他们一样有双紫瞳罢了。” “而且……”苗齐白顿了顿,疼的有些发白的脸上浅浅露出酒窝,他说,“我觉得煜辰哥哥人很好啊!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是有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你还会陪我玩,还会背我,还会偷偷带我去后山烤野鸡!” 苗齐白看起来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他说,“我最最最喜欢的就是煜辰哥哥了!连爹爹都得排在后面呢!” 祁殇深深看着那个眼角挂着泪珠却又笑出酒窝的少年,眼中神色难辨,他缓缓磕上眼,许久,才颤着唇小声说了句,“亦之,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第190章 偷听 “不!!!” 苗齐白从梦中惊醒,冷汗将背上打湿了一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乱跳。 他闭了闭眼,从床上坐起来。 已经入夜了,银白的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洒在苗齐白的脸上,让他本就不好的脸色透着丝丝苍白的凉意。 苗齐白推门出去,迎着夜色穿过断垣残壁。 夜风吹得他有些发冷,拉了拉衣襟,试图遮挡住这透骨的寒意。 “哒,哒,哒……” 远处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深一浅。 苗齐白猜测大概是那人患有腿疾。 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片刻,的确是有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正是往他这个方向急步走来。 他侧身躲进黑暗的阴影之中,平静的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这里真的还有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苗齐白靠着墙角,紧张得手心冒汗。 会是他吗? 黑暗之中出现一点亮光,那是有人提着火光微弱的灯笼向这边走来。 苗齐白屏着呼吸,双眼睁得很大,看着那人提着灯笼从远处走近又从他面前匆匆走过。 不是他! 苗齐白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这个人的身影和自己迷糊中见到的身影不一样。 可即便一样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苗齐白心情复杂地轻叹一声,再次看向那人走远的身影。 这人又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忘忧门? 是以前的师兄弟?还是一个暂住的过客? 可这么晚了,他这是要去哪儿? 苗齐白在黑暗中踌躇片刻,随后便悄悄跟在了那人身后。 走到岔路口时,苗齐白身形明显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前面走远的身影有些犹豫,这个方向是祠堂,他大半夜的去那里干什么? 那人虽然腿脚不方便,但走得很快,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了。 苗齐白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眼见着那人推门进了祠堂,苗齐白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这才将院门推开一条缝隙侧身挤了进去。 苗齐白站在院中,看着屋子上挂的牌匾有些苦涩。 那人应当是进了祠堂里面,因为窗户上透着暖黄的光。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次这么久才回来?” 屋内的说话声传了出来,苗齐白离得有些远,但依稀能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瓶瓶罐罐碰撞的清脆声响。 苗齐白皱了下眉,是祠堂里那人受伤了吗? 他贴着墙角往祠堂窗下挪去。 祠堂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烧毁了,苗齐白不知道。 在他从未回过此地那些年,祁殇和李子昂两人将祠堂 重新修葺了一番,又将忘忧门诸位门主的牌位重新请了过来。 祠堂侧面也供奉着许多牌位,有些有名字,有些没有,这都是十年前忘忧门的弟子。 祁殇重新给牌位前的香炉里上了三炷香,这才在李子昂的眼神示意下脱下了血迹斑斑的衣裳坐到蒲团上。 他的身上有数道伤口,不像普通的刀剑伤,伤口血迹泛着紫红色,显然是伤他的武器染了特殊的剧毒。 李子昂瞧着那伤口颜色,问,“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瞧这颜色不像普通毒,是蛊毒吧?” “嗯。”祁殇板着一张冷脸任由李子昂给他处理伤口。 “将军府那两个小子想查天眼,那是拓跋烈组建的,早些年听说拓跋烈在天眼里放了个非常棘手的人坐镇,那两个小子现在恐怕还对付不了那人。” “亦之和镇北将军府有些关系,这些日子住在那里。” “我怕亦之会被牵扯进去,所以想先去打探打探。” “听说天眼组织神秘得很,你这是找到了?” “找到了,不好进,那人没露面。”祁殇皱着眉,似乎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冷气直往外冒,“这些年拓跋烈造了不少怪物,有一半都在那里面关着。” 李子昂听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可是知道那些怪物的,前些年祁殇抓了一只回来研究,他也参与了,那东西制造过程残忍,制造出来后可是个大杀器! “你的伤就是在那里弄的?” “嗯,遇到天眼两个罗刹和魑魅魍魉那四鬼了。” “幸好你的体质百毒不侵,不然怕是回不来了。”李子昂庆幸地说道,给他缠好纱布,又问,“你上次走时说去将军府看看亦之师弟。” “你见到他了吗?” 苗齐白此刻已经贴着墙角到了窗下,里面的声音听得清楚了许多。 “嗯。”祁殇正在穿衣裳,闻言嗯了一声,透着一股凉意。 “他,还好吗?你们见过了?”李子昂问道。 “偷偷瞧过一眼,他最近有些忙。” “你不打算和他见一面吗?” “他还在恨我。” 苗齐白听见那个凉薄的声音有些低落,“来之前我又去见过他一面,他染了风寒,我怕他见到我病情加重。” “……” 过了好一会儿,李子昂才叹息着说道,“你应该告诉他真相的,十年了,他要恨的人不应该是你。” 苗齐白在窗外听着里面两人的谈话,心中止不住地狂跳。 他们在说谁?谁恨了谁十年? 祁殇透着凉意的声音没再响起,但李子昂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给偷听的苗齐白带来了沉重的一击。 “他当年被紫庸太子控制失了神智,杀了师父和师兄弟们,他毁了忘忧门,自己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反而对你心生恨意,祁殇师兄,你应该跟他说明白的!” “够了!别说了!”祁殇声音陡然发冷,“李子昂,我当年救下你不是让你对他心生怨念的!”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跟他说清楚!你为他承受的也够多的了!”李子昂忙解释,他可不想让祁殇误会自己。 “我知道你对亦之师弟有情,此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必还要这般躲躲藏藏的不敢与他见面?” 苗齐白贴在窗户上,听着两人的名字,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祁殇!祁殇!他果然没有死! 他为什么又和李子昂在一起了?他们明明一直不对付,自己当年到底遗漏了些什么? 他们说的被紫庸太子控制的人是谁? 是那人杀了爹爹和门中师兄弟们?他这么多年都错怪祁殇了?!! 不!怎么可能?祁殇当年杀了爹爹,杀了同门,放火烧了忘忧门! 那是他亲眼所见怎么会有错? 怎么会有错?!! 不!不会有错的! 那可是他亲眼所见! 祁殇灭了忘忧门满门,所以他杀了他报仇!这怎么会有错?!! 苗齐白双手捂着头大口喘息,他的脑袋疼得快要炸了! 祁殇大概是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好,许久才放缓了声音,只依旧带着些凉意。 “他一直以为是我毁了师门,将我推下忘忧河报了血海深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让我告诉他他一直恨错了人?还是告诉他当年被他推下河的我是无辜的,毁了师门的是他自己?” “他心本就软,如何受得住这般打击?” 李子昂有些慌乱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砰!”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屋内的两人猛地转向窗边,祁殇眼神一凛,却又忽然升起些紧张的情绪,他双眼紧盯着那扇窗户,声音在不自觉中微微发颤。 “谁在那里!” 第191章 命运 苗齐白脸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听见里面的人发现了他,便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脚步往外跑。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一定是骗他的!对!他们一定是在骗他的! 他怎么可能是毁了忘忧门的凶手?那是他的爹爹啊!那是他的家啊!他怎么可能毁了它! 苗齐白踉跄着摔倒在路上,两旁是漆黑的废墟,是那场大火后的废墟。 他红着眼不停的摇头低喃,泪水如珠落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熊熊大火再次从记忆深处蔓延。 他看到到处都是哀嚎的人,鲜血从火光中流淌出来,满地都是。 他看到有一个人拿着弯刀从火中走来,他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两个不同的身影在那人身上变换着,他看到了满身鲜血的祁殇,很快祁殇的身影又变成了双眼空洞满身煞气的他自己。 那人走到了苗齐白的面前,变化的脸忽然定格,就在那一瞬间,似乎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一切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连燃烧的火光都失去了温度,明明那么灼热,那么滚烫,可此刻的苗齐白只觉得冷,像是地狱里燃烧的阴火,冷得没有温度,冷得透入骨髓,将血液都凝固成了冰。 “啊!!!” 苗齐白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头痛苦大叫。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拿着弯刀,浑身煞气与鲜血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了自己! 他在这窒息的痛苦中仿佛听到了无数人在向他哭喊。 “师弟!快住手!” “师弟!求求你快停手啊!” “师兄!师兄我不想死!” “小师兄,别杀我!” “齐白!快醒醒!别再被控制了!” 那是他父亲最后对他说的话,齐白,快醒过来,不要被控制心神,快住手! “嗤……” 猩红的鲜血飞溅,沾在了苗齐白的脸上,那是他父亲胸腔里的,滚烫的热血。 “啊!!!” “啊!!!” 苗齐白跪着匍匐在地,那些血淋淋的手从大火中向他抓来。 他们在哭喊着,他们绝望地在向他求饶! 苗齐白觉得自己中了魔咒要疯了! 原来,原来最该死的人是他自己! 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是他自己! 他杀了同门!杀了父亲!放火烧了忘忧门! 他恨错了人!怨错了人!也杀错了人! 他将自己最喜欢的煜辰师兄刺伤推下了湍急的河流! 他恨了他十年!可到头来,他该恨的原来是他自己! 哈哈哈!!! 多可笑啊! 他拼命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又哭又笑地大喊着,他想以此来减轻心中的痛苦和罪恶,想以此来抹除十年前的错误! “亦之!亦之快停下!” 祁殇从祠堂追出来,看到那破门而出的人影就心中一惊,想着自己刚才与李子昂说的话,脸色瞬间惨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听了多少? 顾不得身上刚换完药的伤,祁殇当即疾步追了出去。 此刻见苗齐白跌坐在地上不停用头撞着地面,又哭又笑似乎疯魔了。 他心尖猛地一颤,忙过去将人禁锢在怀里。 “亦之!” 听着苗齐白嘶哑的哭嚎,还有他沾了满脸的泪水和鲜血,祁殇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他之所以不愿告诉他实事就是怕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那么喜欢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们!那么喜欢他的爹爹!那么喜欢无忧无虑地在忘忧门疯跑嬉闹! 他怎么能接受是自己亲手毁了这里的?他怎么接受他所喜爱的都被自己摧毁? 祁殇紧紧搂着嘶喊挣扎的苗齐白,在他耳边轻唤着,“亦之,没事了,别怕!” “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别怕……” 李子昂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时,苗齐白已经昏了过去。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苗齐白张了张嘴,最后目光担忧地看向祁殇,“祁师兄,亦之师弟他……” 祁殇将苗齐白抱起来往他们的院子走去,声音嘶哑道,“他受了不小的刺激昏过去了,你去熬点安神的药,我带他去处理下伤口。” “嗯,我这就去。”李子昂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脚当年受了伤,要不是祁殇救他,他恐怕也死在了苗齐白的刀下,虽然后来祁殇给他医治了,但每次走得太急都会有影响。 祁殇将人带回了院子,安置在了他以前的房间,这十年来他有时候会回来住,李子昂一直待在这里便会随时帮着打扫。 祁殇给苗齐白的额头上了药,又给他擦了脸,看着他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在昏迷中都透着浓浓的痛苦之色,低头吻了吻他泛白的唇角,心疼得不行。 苗齐白似乎陷入了某种混沌,这几日要么昏迷不醒,要么醒了就睁着眼不停的掉眼泪,话也不说,听不见,看不见,也不动,就这样躺在床上掉眼泪。 祁殇给他把了几次脉,除了有些风寒并没有其他症状。 这只能说明他伤的是心,得的是心病。 祁殇不敢离他太久,他怕苗齐白突然清醒过来又崩溃地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他将写好的书信交给李子昂,说道,“亦之一直在寻找凝血散真正的解救之法,我本打算找个机会给他,没想他自己回来这里了。” “上次怕他生疑,只写了一份那小册子上的转移之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那位尹大公子怕是快不行了,你将这信尽快送到将军府去。” 李子昂接过信看着祁殇,“祁师兄要带齐白师弟下山吗?” 祁殇点头,“这里对亦之终究有着不愿回忆的过去,我带他出去走走,或许他的情况会好些,更何况如今紫庸异动,那人与这京州的人有交易,恐怕也来了南楚,我不太想和他碰面。” “如今那京州就是龙潭虎穴,亦之这情况不适合卷进去。” “确实如此。”希李子昂点点头,又看向床上昏睡过去的苗齐白,轻叹,“带他出去走走也好,希望他能早些走出来。” 慕容烨看着手中的信,提心吊胆了几日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他将信收起来,坐在床沿看着那气息越来越弱的人,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他抚摸着尹风的脸颊,轻声说道,“子阔哥哥,苗神医找到可以救你的办法了。” 幸好,我们不会阴阳两隔! 第192章 怪梦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在迷雾般的黑暗中响起。 尹决明颦眉打量着四周,他已经被困在这黑雾中很长时间了。 他走了很久,也换了很多方向,但一直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黑暗无声笼罩,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让这个地方充满诡异。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啪!” 一声类似于皮鞭抽打的声响远远传来。 尹决明骤然抬眼,那边有人! 他向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皮鞭声一直没断,但除了皮鞭抽打声,他什么也没听到,连一声哀嚎也没有。 不多时,他隐隐见着前方一点晃动的微弱火光。 走得近了便能瞧见前方有一堵墙。 说是墙其实也不算,那是一个封闭式的房子,只是上方没有屋顶,整个房子由石砖建成。 尹决明正面对着的这一面墙有一个窗口,窗口不大,一尺见方,窗上嵌了三根铁柱。 那微弱的火光便是从那窗口露出来的,那皮鞭抽打声也是。 有人在这里面动私刑? 他走近窗口,颦着眉往里瞧,率先便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卖力地挥舞着皮鞭,只可惜那人没有脸,他的五官像一团流动的沙子。 不过尹决明隐约能从男人身上的服饰判断出他们并非南楚人。 他又顺着男人挥舞的皮鞭看向那个受刑的人。 只一眼,尹决明眉眼就狠狠一沉。 如此不间歇地被抽打的人并非一个成年人,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童! 那孩子被悬绑在十字架上,赤裸的身体未着寸缕,他的身上全是皮鞭抽打的伤口,伤口密集,几乎没有留下一块好肉。 血液顺着他的指尖和脚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而他身下的地面上,一个木盆静静地放在那里,而木盆中无数黑色虫子在收集的血液中翻滚。 “这是……养蛊?!!” 尹决明震惊地后退了半步,他的目光穿过窗口落在那刑架上孩童的脸上,那孩童不像挥鞭那个男人一样没有五官。 他能够看到那孩子脸颊上贴着脏污不堪的头发,紧咬着的苍白的带着血迹的唇,还有那紧闭的微微颤动的眼睫。 那孩子醒着! 什么人会残忍到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 尹决明再次心中一震,看着那孩子的侧脸,尹决明只觉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烦躁。 他好像认识那个孩子! 他们应该见过! 那是谁?!! 尹决明双手抓住窗口上的铁棍,一双眼死死盯着那个孩子的侧脸,鞭刑还在继续,他几乎愤怒地向那个挥鞭的男人怒吼。 “住手!” “轰~” 墙面在他的怒吼声中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烟尘消散于眼前。 这间刑房只剩下三面墙,但屋中那人仿佛毫无察觉,依然挥鞭抽打着那个孩子。 尹决明正要冲上去,就在这时,他的左右乃至于身后都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只见以此处刑房为起始点,周围起了一层灰白的烟雾形成了一个圆环形,而尹决明就站在这烟雾圈起的圆中。 而那些声音,正是从那些烟雾中传来的。 鞭打刑房的左侧,一个同样三面墙环绕的房间逐渐从烟雾中显现。 尹决明一怔,抬步向那边走去,便见那屋中同样是在行刑。 一个依旧看不清脸的男人拿着烧得通红的铁烙按在了被困在刑架上的人身上。 受刑的依旧是个赤裸的孩童,只是看着似乎比受鞭刑的那个孩子小一点点。 那个男人身后是火红的炭炉,炭炉里正烧着十来个不同样式的铁烙。 那个孩子身上已经满是烙印,胸膛,肚皮,胳膊,腿上全部都是! 那个男人在那孩子胸口最后完好的肌肤上烫下一道焦红的印记后返身从那火炉里换了一把刑具。 尹决明瞳孔一震,那是一把被烧得发亮的细刃! “混账东西!” 尹决明胸腔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他见着那人将烧红的细刃落在孩童胸膛,随之用力一划,一道冒着焦糊味的青烟自伤口中升起。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在那孩子崎岖的身体上留下一道赤红的血线,最后又从他的脚尖滴落在下方的木盆里。 “住手!” 在那人准备在那孩子身上划出第二刀时,尹决明冲了上去,向那人挥出了碎骨断刀的一拳。 那一拳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直逼无脸男人。 然而那凶猛的一拳却骤然穿过了那人的头颅。 尹决明自己却因为那一拳未曾打中,没来得及泄力的拳头因惯性带着他踉跄着从男人身体穿了过去。 他稳住身形,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拳头,再回身时,那人已经在那孩子胸口划出了第二刀。 因为离得近了,尹决明似乎听到了那孩子极低的一声轻哼。 就像濒死的小猫发出的虚弱的呜咽。 尹决明被那细小的声音激得双目赤红,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疼得炸开! “住手!住手!” 他赤红着双眼,拳头落石般向那行刑之人砸去,然而却拳拳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他的愤怒和拳头,那人毫无所觉。 尹决明仿佛能从那人流沙般模糊的脸上看出他狰狞的笑容。 “住手啊!” 尹决明一拳打散了那人的头,又在那散开的烟雾逐渐汇聚的时候,打算张开臂膀去抱住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可他的双手依旧穿过了孩子的身体。 他怔怔的看着手中流逝的烟尘,又一声虚弱的呜咽将他惊醒。 他猛地回身,就见那划破孩童胸膛的细刃刺穿了他的身体。 “哼!”心脏骤然的剧痛让尹决明不由弯了腰。 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息,汗如雨下。 等他缓过来再抬起头时,眼前的场景变了,他被送到了第三个刑房前。 依旧是一个无脸的男人,依旧是一个赤裸的孩童,只是这个孩童比刚才那个似乎又小了一些。 那个孩子正在遭受万针穿身之刑。 尹决明心脏疼得厉害,他不敢再看,脚步有些匆忙地往下一个地方走去,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他走过六个房子,每一个都是一间刑房,每一间刑房里都有一个无脸的男人和一个赤裸的受刑的孩子。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孩子一个比一个小,直到走到第六间,他才恍惚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六个受刑的孩子?这分明就是同一个孩子! 从第一间开始,那个孩子在六岁受鞭刑,第二间五岁受烙刑,第三间四岁受针刑,第四间三岁,第五间两岁,第六间一岁…… 那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尹决明浑身的经脉都开始发疼,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地迈着颤抖的脚步向第七间房,也是最后一间房里走去。 第193章 血泪 第七间房与其他六间不太一样。 那是一间封闭的屋子,屋子唯一可通行的地方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尹决明走到门口,脚下传来黏腻的触感,他低头看去,那是从门缝中流淌出来的血液。 他垂眸看着那血液,莫名从心底生出一抹恐慌感。 那股恐慌带着如芒在背的寒意,令他在这短暂的喘息间竟生出了转身逃走的想法。 可他的双脚仿佛生了根,他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他的汗水从下巴处滴落,落在那鲜血中,溅起小小的涟漪。 “嘎吱~” 紧闭的铁门就在这时松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尹决明就在这血腥气中骤然落了泪。 他的心脏在哀鸣,因为那血液的主人。 这里面的会是谁呢? 也是那个被囚禁的孩童吗? 尹决明一手压着疼痛的心脏,一手轻轻推开了铁门。 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个少年被六根铁锥子从锁骨两侧,展开的掌心钉在荆棘架上,四个无脸男人正用铁钳夹着烧红的银针在被困住的少年的手腕和脚腕处刺着什么。 还有一个无脸男人拿着烧红的铁烙猛地压在那被困的少年胸口。 青烟自皮肉中升起,血肉焦糊的气味混着血腥气让尹决明有些头脑发昏。 他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少年垂下的脑袋,被血打湿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可尹决明就在那人被困住的身体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那是……那是…… 那个拿着铁烙的无脸男人忽然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将他低垂的头猛地拉了起来。 尹决明在那一瞬间听见了心脏碎裂的声音。 那是他的阿芷啊! 那是他的阿芷! 尹决明看到那个无脸男人抓着白芷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烧红的铁烙下一瞬便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不!!!” 尹决明几乎泣血地怒吼,他向他的阿芷跑去,身体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退。 “哼!” 尹决明的身体被震飞出去摔在远处,他撑着手臂爬起来,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看到那个无脸男人拔出按压在白芷额头的铁烙,扯下一层焦糊的血肉。 那个男人又换了一把铁烙,这一次,他的目标是白芷的左眼。 尹决明几乎胆肝俱裂,他嘶吼着再次冲了上去,像一头发疯的小兽。 “阿芷!阿芷!不要!!!” “住手!快住手!” “砰!” 又是一声闷响,尹决明再次被那无形的力量震飞,他倒地喷出一口血雾,却又再次咬牙冲了上去。 可那股无形的力量仿佛专程是为了阻拦他靠近白芷,无论他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每每在他即将触碰到白芷时都会被震飞出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无脸男人毁了白芷的左眼,在他身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焦糊的,血淋淋的烙印。 直到白芷身上再无下手之处,那个拿着铁烙的无脸男人终于消失了。 那四个在白芷手腕和脚腕处刺字的无脸男人也消失了。 尹决明又被摔了出来。 他喷出一口血,双臂颤抖着支撑着自己爬起来,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白芷跟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缚鬼锁。 这个东西他的阿芷本来就有,他们又加深了那个印记,还有第四间刑房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被刺上了缚鬼锁! 尹决明贴着那无形的力量看着伤痕累累的白芷,他早已泪流满面,他的双手试图穿过那道无形的力量去抱抱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可他做不到。 “阿芷……疼不疼?是不是很疼?”尹决明痛心地呜咽着,“……对不起……对不起,阿芷……” 很快,白芷身上的伤便在他的呜咽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起来。 尹决明的哭声一怔,然而不等他诧异,他便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向后推去。 他几乎恐慌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白芷,可一切都是徒劳。 他被那股力量推到了半尺开外,那个消失的无脸男人又出现了,他的手中拿着一根倒刺长鞭。 尹决明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立刻一拳砸向那道阻拦在他和白芷之间的无形力量。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他暴怒地喝道,“有本事就冲我来!” “阿芷!阿芷!” 尹决明见那个男人扬起长鞭,心脏都揪起了,他近乎破音地大吼,“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敢动手!我……住手!我叫你住手啊!” 长鞭带起血肉,尹决明不顾一切地用身体去撞击那道无形的阻隔。 可他依然毫无办法,他看到白芷被倒刺长鞭抽得伤痕累累,又看到他的伤口再次痊愈,很快又会有新的刑具让他遍体鳞伤,如此往复,尹决明快被折磨疯了。 终于,就在尹决明以为自己快被折磨死的时候,他从第七间刑房出来了。 他被强制送到了被七间刑房包围的空地上。 在这里,他看到了白芷近乎尸骨的身体。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洒,正正喷洒在白芷那被铁锥子钉在刑架上,已成白骨的右臂上。 他的,他的阿芷…… 他的阿芷被铁锥钉在荆棘刑架上,他的锁骨两侧,他的双手掌心,四根铁锥一字排开将他钉在那满是荆棘的刑架上。 他的身上爬满了啃食他血肉的蛇虫毒蝎,他的右臂和左腿已经被啃食成了白骨,他胸腔的皮肉被啃食了大半。 他看到阿芷那颗心脏在血淋淋的胸腔里微弱地跳动着。 他看到阿芷的脖颈上盘旋着一条赤红的胭脂蛇,那蛇的口中含着的,是他的阿芷左眼中那颗淡紫色的眼球! “啊!!!” 尹决明近乎绝望地嘶吼起来,他赤红的双眼爬满血丝,一股磅礴的杀气自他身上蔓延。 “该死!”他嘶哑的声音在薄雾中阴冷又恐怖。 “该死!该死!你们通通都该死!” 他几乎发了疯地攻击着那道碍事的屏障,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洒。 直到他再没有力气。 他的身体不知第多少次被震飞,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淌下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阿……芷……” 他在薄雾中向着白芷的方向爬出一条血路,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白芷的面孔,在他近乎失声的沙哑呼唤中,白芷终于有了反应。 白芷缓缓睁开那只唯一的完好的紫眸,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他的脸上终于有了重伤的痛色,湿润而深情的视线落在尹决明身上,他用轻缓而低泣的哭声向尹决明喊道。 “尹恬,我好疼!” “我……”尹决明再次湿了眼眶,他仰着头,努力让嘶哑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他说道,“阿芷……别怕……我,我来保护你了……” “轰~” 又是一阵轰响,围绕着他的七间刑房骤然倒塌,那刑房中不同年龄的白芷骤然出现在尹决明身边。 他们在这一刻同时抬起低垂的头睁开了双眼,他们的脸上满是痛苦,泪水从那一双双浅淡的紫眸中滑落,他们的声音充满痛苦,绝望,恐惧,委屈,一声声,一字一句地向尹决明喊道。 “尹恬,我好疼!” 婴儿的啼哭与这一声声“尹恬,我好疼!”几乎让尹决明肝肠寸断,他看着他们身上不同的伤痕却同样血淋淋的身体,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大口大口的血从口中溢出。 那双赤红的桃花眼中,一滴血泪无声滴落。 第194章 梦魇 夜铭在天亮前收到了来自江南那边的消息。 他知道这些天他家公子一直在等,因此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带着信筒向西苑匆匆而去。 此时天刚亮,府中走动的下人并不多,西苑除了平日打扫卫生的小厮和暗处的暗卫人员很少。 二公子的亲卫只有他和夜束还有阿泗三个人。 长公主走后,二公子让他负责将军府大小事宜,夜束帮着管理暗桩,阿泗跟在他身边做事,照顾他起居的还有一个叫阿虎的小厮。 阿泗如今留在边关照顾那位白公子,夜束被公子留在城防营,阿虎只是个照顾起居的普通小厮,很多事公子都不会同他讲。 自尹决明受伤后,夜铭怕天眼的人对府中人下蛊从而对尹决明不利,便将阿虎也调走了,这几月尹决明日常起居之事都由夜铭亲自照顾。 因此如今西苑除了暗处的暗卫和洒扫下人再没别的人。 “叩叩叩,公子。” 夜铭敲响房门,向屋中唤了一声便候在门前。 按照他家公子的警觉性,在听到敲门声时就该醒了,然后唤他进去。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夜铭在门前静立片刻,然而屋中并未传来传唤声,他又敲了一次门,里面还是没动静。 “公子可是起身出门了?”他颦眉向空气中问道。 很快一道声音从屋檐下的阴影里传来,“公子未曾出门。” 夜铭听后眉头皱得更深,“昨夜公子房中可有何动静?” 那人又答,“并无。” 夜铭再次敲门,语气中带着些担忧,“公子,您若不应,属下便进来了?” 敲完门后夜铭又等了片刻,依旧未等到尹决明传唤。 夜铭推门而入,快步向主屋内间而去。 他在直奔尹决明床前的路上目光快速将屋中打量了一番。 屋中摆设整齐,书案上有些散乱的废纸,应当是昨夜公子用过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广玉兰香,这是他家公子从边关回来后特意交代换的熏香,广玉兰香并不浓郁,屋中也无其他气味。 可以排除有人在屋中下药的可能。 他快步走到床前,听见床帐后有些异样,当即掀开床帘,便见他家公子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浑身颤栗着蜷缩在床上。 他的双手死死拽着胸口衣裳,看他神色似乎很痛苦。 夜铭一惊,当即半跪下来与尹决明齐平,唤道,“公子!公子!” 然而尹决明毫无反应,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之中。 夜铭冲屋外喊道,“快去大公子院子将李大夫请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屋外一道黑影便从屋檐的阴影下闪了出去。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夜铭神色担忧地看向陷入梦魇的少年。 他最担心的就是天眼组织的人暗中下手。 六日前,大公子因凝血散最后一丝气息也快没了,幸好有一位自称是苗神医同门师兄的李大夫前来送药。 李大夫取了十三皇子心头血为药引,为大公子制成了凝血散的解药。 但那解药并不能将凝血散之毒完全清除。 按李大夫所说,凝血散乃凝血蛊炼制,而凝血蛊与其他蛊有些不太一样,是因为凝血蛊因血而生也因血而死。 凝血蛊是子母蛊同体,慕容烨当初中的凝血散便有凝血蛊的粉末。 凝血蛊遇血而生,那些粉末在进入慕容烨身体后依靠慕容烨身体里的血液复生。 凝血蛊遇血而死,那些复生的凝血蛊会因为慕容烨身体里的血液死亡,同时毒素在血液、经脉中流淌导致中毒之人血液、经脉坏死而亡。 子母蛊同体,生与死的极限拉扯,但人的血液、经脉同样会在这样的生死拉扯间很快坏死,血液会因此凝固,无法流动的血液会让人在无声无息间死亡。 那日苗齐白给尹风的解毒方法是牵引,他熬制的那两碗药,是强制将凝血蛊子母蛊同体一分为二。 母蛊为生,子蛊为死。 子母蛊强行分开后需立刻将子蛊引出体内,否则药效过了它们又会合二为一。 但引出子蛊的人则会带走凝血蛊的凝血之毒,最后毒发身亡。 这也是尹风在引出慕容烨体内的毒后气息日渐消弱的原因。 六日前,眼见着尹风气息快断了,李大夫便匆匆赶来。 因着凝血蛊的母蛊属生,在子蛊被引出后,母蛊会盘踞在人体心脏之中永久存活。 所以想要救尹风,便需要取沾染母蛊气息的心头血做药引研制压制尹风体内子蛊的药。 夜铭不太懂这些蛊毒,他只知道,要想大公子不死,就需定期服用以十三皇子心头血为药引的解药压制体内子蛊。 那日大公子喝了药,肉眼可见地气息平缓了下来。 两日前大公子便醒了,但因为子蛊在他体内太久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这些日子身子还虚弱得紧。 慕容烨也是,身子被凝血蛊折腾了一番,后又取了一碗心头血,但好在留在体内的母蛊对他身体恢复大有裨益,在昏睡一夜后身体很快恢复了过来。 李大夫自到将军府后便住在尹风的南苑。 这也是为何夜铭让人去尹风院子请人的原因。 夜铭去一旁拧了帕子给尹决明擦汗。 他的额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身上的黑色中衣已经湿透,但因为他蜷缩着身体,夜铭根本无法帮他更换。 “公子?” 夜铭又唤了一声,尹决明仍然毫无反应。 他去重新洗了帕子回来,哪知刚回到床边就看见尹决明一口血喷了出来。 “公子!” 夜铭吓得不轻,他将手指搭在尹决明手腕处,他不会医术,但也知道跳动如此之快的脉象不是好事。 他不知道尹决明到底梦到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在噩梦中伤了内腑吐血。 他只怕再这样下去他家公子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别看他家公子回京后数次受伤都跟没事人一样,但其实他家公子不过是强撑着。 薛钟呈的那一刀让他家公子威名远扬,不但救下了大公子和尹家军,也震慑了某些蠢蠢欲动之人,但那一刀也差点要了他家公子半条命! 他能在短短一个多月就看起来生龙活虎,其实全靠苗神医用了各种虎狼之药。 虎狼之药见效快却也伤身。 前不久他又挨了一顿廷杖,即便有沈浪兜底行刑之人没有下死手,但以二公子的身子也算得上是又一次重击了。 偏他自己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大公子一直放不下他的身体,但大公子也明白二公子为何那般强撑。 大公子不能插手京州事,他家公子必须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晚一步都有可能会让将军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他家公子即便受再重的伤也要撑下去,他在外人面前撑,是为了震慑旁人,他在府中撑,是怕大公子和他们这些亲近之人担心。 可他们怎么能不担心?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郎而已,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公子啊! 第195章 休想 暗卫赶到南苑时,李大夫正在为尹风诊脉。 喝了压制子蛊的解药,他这两日气色好了许多,损耗的内力也在逐渐恢复。 慕容烨在一旁伸着脖子往里瞧,面上又是担忧又是紧张。 尹风见了忍不住对他笑笑,温声道,“阿钰,别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 慕容烨瞪他一眼,冷哼一声,根本不想搭理他,只眼巴巴地瞅着李子昂。 那日尹风拿自己的命救他,他以为尹风要死了,哭得肝肠寸断,若非尹决明说还有一线机会,他只怕就要跟着尹风去了。 等待苗齐白的那几日,他片刻不敢离开,深怕一转身那人就丢下他无声无息的走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心惊胆颤中度过 他前十多年一直在等,他等得够多够久了! 小时候,他总是在等母妃转过身看他一眼,可到母妃死的那一天他也没有等到。 他等父皇能够像对待其他皇兄皇弟一样将他抱起来夸赞,可父皇总是看不见他。 后来遇到尹风,那个在他凄苦年少时唯一对他说话温柔,会担忧他安危,将元宝送到他身边保护他的大哥哥。 可大哥哥要跟随父亲出征,他只能在冰冷的皇宫一日又一日地等他回来。 他太讨厌等待了! 然而每年秋天那短短几日的重逢,他又能忘却等待一年的漫长痛苦。 那时他就在想,若能等到他回来,那些冰冷的日夜似乎也没有那么煎熬。 他以为他自此习惯了等待。 可在得知等待的结果可能是失去尹风时,慕容烨从未如此憎恨过等待。 在他很小的时候,跟着他的老嬷嬷就经常跟他讲,一定要听话,听母妃的话,听父皇的话,不要惹他们生气,要乖巧懂事,这样他们才不会厌弃他。 后来遇到尹风,他总是会想起老嬷嬷的话。 他怕尹风不喜欢他,所以他特别听他的话,他说明年秋天再回来见他,他就乖乖在宫中等他。 可乖乖听话并不能将尹风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或许他可以学着强硬一些,这样才能将想要的牢牢拢在手中。 那些年他太过软弱了,他护不住他喜欢的人,帮不了他喜欢的人,也抓不住他喜欢的人! 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妙,他要掌握一切! 他要不顾一切将眼前这个人牢牢困在掌中! 他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面上不动声色地盯着李子昂为尹风把脉,谁也察觉不到他的变化。 “将军体内的子蛊已经沉睡,想来那药能够压制一段时间,只是子蛊入体势必对血液经脉造成损伤,短时间内万不可动武,否则恐会对经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李子昂把完脉,神情也松了许多,这些年他虽跟着祁师兄学了许多蛊毒之术,但凝血散他也是第一次治,好在中途没有出差错。 尹风颔首,正要道谢,那边慕容烨先接过了话,回道,“李大夫放心,我会亲自盯着他。” 尹风目光看向神色严肃的慕容烨,总觉得这孩子自他醒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醒来这几日,慕容烨对他照顾得细致入微,事事皆是亲力亲为,但就是不跟他说话,还总是跟他板着脸。 他知道定然是此次他自作主张将凝血散子蛊引入自己体内差点身亡,所以将他惹恼了。 但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样做。 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阿钰的命,阎王也不行! 只是阿钰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以往哪里会这么长时间不理他? 罢了,等身体再好些,他再去好好哄哄,阿钰是个乖孩子,很好哄的。 李子昂没有察觉到两人心里的小九九,自顾自叮嘱道,“且经这一折腾,将军内力耗尽,气血两亏,可谓是元气大伤,想要恢复如初,恐还得静养数月才是。” “李大夫可有什么让人尽快好起来的药?”尹风可不想这样在床上躺上数月。 如今京州不太平,宫中也不太平,他们这些时日查天眼只怕也是被对方盯上了,现如今阿钰也被卷入其中,他怎么可能躺得住? 他记得当初尹决明受薛钟呈一刀重伤,便是苗齐白用了虎狼之药缩短了恢复期,虽然于身体有损,但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么多。 更何况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体还是承受的住的。 “不知李大夫可有——” “不行!”慕容烨突然出声,带着怒气的双眼瞪向尹风,警告道,“你想都别想!” 慕容烨猜也能猜到尹风想问什么,他休想再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若敢用虎狼之药,”慕容烨凶巴巴地威胁,“我就在你面前饮蚀心散,我让你亲眼看着我心脏腐烂痛苦而死!” 慕容烨多了解尹风啊!他自然知道如今的尹风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哥哥,战场磨砺着他,如今的他看着面上温和实际心肠硬得很。 如今的尹风说一不二,即使是对他也是如此。 但他同样知道尹风有多在乎他,他若想要威胁他改变主意,他的命是最好的选择! “阿钰!你在胡说什么!”尹风果然被他的话吓到了,眉眼间隐隐有了些怒气。 这些天他一直想找机会同阿钰好好说说话,却没想对方第一次开口同自己说话竟然就这样剖他心肝儿! “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经脉都快废了!内力也耗尽了!上次自断臂骨还没恢复好,现在随便找个三岁小孩儿都能轻易拿下你!” “你还想用药?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你要用药,好啊!我不拦着你!你吃你的药,我喝我的药,咱俩一起,就看谁先走!” 慕容烨攥着拳头,咬着牙,鼓着腮帮子,一副你敢我就敢的模样。 他到底是第一次与尹风对着干,尽管心中再坚定,可做了这么多年的乖娃娃,一朝要做个不听话的坏小子,在心爱之人的面前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 但心虚归心虚,他绝不会退让半步,天知道那日他以为他要死了差点就跟着去了。 李子昂左看看右看看,终于从这两人剑拔弩张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干咳一声,说道,“那个,十三皇子说得对,将军现在的身体实在不宜用虎狼之药,那药虽见效快,但遗留问题也大,您是要上战场的人,身子可不能有闪失,还是好好养着才是。” 尹风瞧着慕容烨凶巴巴的脸上眼眶微红,刚升起的一点薄怒瞬间散了。 他轻叹一声,算是妥协。 罢了,这些日子他命在旦夕,阿钰想来是吓坏了。 他暂且先顺着他些,等过段时日再说。 慕容烨见他不再坚持,松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手松开,掌心全是汗。 他是真怕尹风要强行用虎狼之药恢复身体,那样对他身体的损伤只会更重。 屋中气氛逐渐和谐,却就在这时,青俞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十三殿下,暗卫来报,二公子似乎出事了,让请李大夫赶紧过去一趟!” 尹风骤然抬眼,“阿明出了何事?!!” 第196章 发疯 暗卫带着李子昂匆匆赶来时,尹决明身前的床铺上已经被他吐了一小滩血迹。 夜铭见着暗卫将李子昂带进来,赶紧起身让开床前的位置,语气中尽显焦急,“李大夫,麻烦快帮我家公子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他甚至来不及向后面跟进来的慕容烨行礼,忙从暗卫手中接过药箱放到床边李子昂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他这样子有多久了?” 李子昂一边问一边检查尹决明的眼睛和脸色,最后手指搭在尹决明绷紧的手腕上把脉。 夜铭回道,“想是有些时候了,往日公子卯时过半便会起身,今日我过来得晚了些,本以为公子已经起了,却没想进来便见公子这般模样。” 慕容烨在一旁瞧着尹决明嘴角的血,皱着眉,也是一脸担忧,“瞧着像是梦魇,可梦魇怎会吐血?” “这便要问问二公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梦了!”李子昂收了手,神情有些严肃,“他这是心脉不稳,七情有损伤及脏腑,因此才吐了血。” 李子昂从药箱取出针带,“我先给他扎一针将他弄醒,否则再这般下去只怕损及心脉。” 慕容烨倒吸一口凉气,“竟这般严重?” 夜铭也担忧地看向尹决明。 李子昂取了银针靠近尹决明,正要对着他头部穴位扎下去,哪知尹决明突然醒了过来。 那双凶兽般的双眸充血,他几乎在睁眼的瞬间伸手掐住了李子昂的脖颈,将他按在了床上,嘶哑地怒吼道,“我要杀了你们!”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夜铭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药箱被撞到地上发出“砰!”一声巨响,夜铭和慕容烨瞬间回神,赶紧去拉尹决明。 “公子!不可!” “决明哥哥你快松手!” 慕容烨去拉尹决明掐在李子昂脖颈的一只手臂,但他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且他一甩手便将慕容烨给甩了出去。 夜铭当即上前从尹决明身后一把圈住他的半个身子将人往后拽。 慕容烨见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从床上救下了他手底下因为窒息涨得一张脸通红的李子昂。 两人退到安全距离,李子昂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慕容烨扶着李子昂,又看向还在发疯的尹决明,心脏砰砰直跳,“他这是怎么回事?” 李子昂捂着脖子,咳呛着说道,“将……赶紧将他叫醒……咳咳……”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尹决明看上去好像还没从噩梦中走出来,那双通红的双眼还在落泪,他的神色看上去凶狠又狰狞。 他在夜铭的桎梏中奋力挣扎着要扑向慕容烨和李子昂,他后背结痂的伤口早就解开了,汗水和血将他黑色的里衣浸透,夜铭摸了一手的湿润。 “公子!您快醒醒!”夜铭死死抱着他往后退,口中焦急喊道,“那是十三殿下和李大夫!是苗神医的师兄!他是来为大公子解毒的!” “公子!公子您做噩梦了!快醒醒!现在已经没事了!”夜铭在他耳旁大喊,“您快醒过来啊!” “噩梦?”尹决明在挣扎中骤然顿住,他喘着粗气,狰狞的面孔有一瞬的呆滞,“那是噩梦?” “对!是噩梦!”夜铭赶紧说道,“不管您刚才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那是噩梦!现在梦醒了!已经没事了!” “噩梦!是噩梦!那是噩梦!” 尹决明双目无神,仿佛说服自己般一直重复着,“噩梦!那都是噩梦!” “哈哈哈哈!那是噩梦!” 慕容烨神色复杂地看向又哭又笑的尹决明,有些担忧地问,“李大夫,他,他这样子没事吧?” “醒了就不会出大事。”李子昂依旧捂着脖子,“麻烦夜管家先扣着他,让他疯,疯完清醒就好了。” 尹决明捂着脸又哭又笑,“阿芷!我的阿芷没事!我的阿芷没事!” “竟然是白芷吗?”慕容烨听着尹决明口中的名字低喃,“也不知道在他梦中白公子发生了何事,竟让他这般神伤!” “白公子?”李子昂疑惑。 慕容烨说,“是二公子喜欢的人。” 如此,李子昂便明了了,为爱人而发疯,尹决明不是第一个,他那位祁师兄也不遑多让。 夜铭听着尹决明口中的名字也反应了过来,赶紧说道,“公子,白公子没事,他还在等你去接他回家。” “您忘了吗?阿泗在保护白公子,将军也在,白公子不会有事的。” “您别担心,等过段时间,您就能接白公子回家了!” “阿芷,我要接阿芷回家!”尹决明喃喃道,“阿芷在等我!对!阿芷在等我!” “北境!北境!阿芷在北境!” 尹决明一把抓住禁锢在腰间的手,吼道,“夜铭!快!去备马!我要去北境!我要去边关将阿芷接回来!他有危险!他有危险!” “公子,白公子没有危险!”夜铭抓着他不放,说道,“阿泗会保护白公子,将军也会,他不会有危险!” “您先冷静点!”夜铭安抚道,“先让李大夫给您看看伤,等您伤好了再去找白公子也不迟。” “来不及了!”尹决明忽然暴喝,他忽地一肘击在夜铭胸口,从夜铭的禁锢中脱离出来。 他急切地就要下床,口中喊道,“有人要杀他!是紫庸的人!是拓跋烈!他要抓阿芷去练蛊!阿芷会死!他会死!” “噗!” 尹决明刚下床,骤然喷出一口血,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公子!”夜铭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尹决明抓住夜铭的手臂,他两眼发黑,却还是嘶哑喊道,“夜铭,阿芷有危险,快……” 话未尽,人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197章 梦见他 夜铭一惊,“公子!” “快将他放床上!”李子昂快步上前,将之前打翻的药箱扶正,重新取了银针走过来。 一炷香后,李子昂收拾了东西走出房门。 夜铭和慕容烨赶紧上前询问。 “他怎么样了?” “悲伤过度,脏腑受了损伤,怕他醒来又发疯,我给他扎了针护住心脉。”李子昂摇头,他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病人,比他那位师兄还要疯! 做个噩梦竟差点心脉都断了!这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个叫白芷的人啊? 慕容烨看了眼屋中,缓缓叹了一口气。 对夜铭道,“白公子对你家公子意义非凡,他刚说……” “我已派人赶往北境,消息也以飞鸟传递了出去,只是……”夜铭有些担忧,“北境此时怕是还在下雪,边关两城在最北方,大雪封路怕是不好进,飞鸟也容易在雪中迷失方向。” 慕容烨颔首,说道,“北境寒冬天气恶劣,即便紫庸那边想要做什么怕也是难如登天。” “白公子身子弱,冬天大抵是深居简出,且有阿泗在旁保护,想来不会出太大问题。” “之前听你家大公子说,尹将军虽因他与白公子在一起打过他一顿,但其实并非反对他们在一起。” “尹将军知道你家公子将那位白公子当做心头宝,如今他回京,想来尹将军也会派人暗中保护白公子的。” 夜铭颔首,他自然知道将军对家中两位公子都极好,且他家公子这些年独自在京州生活,将军一直觉得对他家公子有所亏欠,若得知那白公子是他家公子珍爱之人,自然也会帮着他家公子护人。 但二公子那噩梦能让他如此慌乱,想来梦中之事非同寻常,若不派人去北境探听消息,只怕二公子醒来还是会担忧。 这边尹决明被灌了一碗安神药正在昏睡,慕容烨便回了南苑去告知尹风。 他刚听说尹决明情况不好便想亲自过来,不过被他态度强硬地拦下了。 那日朱雀门的事他从元宝口中得知了,太子想利用他来对付尹风,他绝不会给他抓住这个把柄。 他如今能住在将军府是因为神医在将军府,也多亏那日老御史拦下劝说了太子,因此才让他暂住将军府解毒。 如今神医已经离开,昨日也向宫里汇报了他“刚醒”的消息,最多不过再待两日,他就必须回宫了。 两日时间真的太短了,他片刻也不想和尹风分开。 回到南苑时青俞依旧守在门口,“大公子可是睡了?”他这些日子身子虚,李大夫说需要大量睡眠来恢复体力,因此汤药里也加了许多安神助眠的药材。 “未曾,大公子忧心二公子的情况,一直强撑着没睡。”青俞摇头,又压着声音对慕容烨说道,“刚才听暗卫来报,说是二公子吐了血,我怕大公子听了着急,暂时还没报。” 青俞面色也有些担忧,“二公子是何情况?可严重?” “做噩梦将自己吓吐血了。”慕容烨摇摇头,“李大夫说等他清醒就好了,问题不大。” “我进去同他讲,免得他耽误自己休息。” 青俞听得一愣一愣的,噩梦?吓吐血?这是他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公子? * 嘴里有些苦涩,大概是那人又来偷偷给他喂药了。 白芷疲惫地睁开眼,果然看到尹鸿手中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药瓶。 “我都说过了,就算不吃这些药我也不会死,又何必浪费?” “吃了药总比不吃要好受些。”尹鸿瞧着对方如今除了脸身上再没一块好肉,心里也虚得很。 若是让他家那混蛋小子知道,在他走后他爹将他的心头宝打得遍体鳞伤,又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暗牢里七天七夜挨饿受冻又取血,也不知他回头会不会掀了他的坟头? “我刚梦见尹恬了。”白芷喟叹地说道,面上有些不高兴,眸中也冷冷的,“我梦到他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 “我还梦到他吐血了。”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真想再见他一面。” 尹鸿面皮子抽了抽,瞪了白芷一眼,你这臭小子!当着老子的面想老子儿子就算了,你还说出来!不害臊的吗? 他气呼呼哼一声,说,“做个梦而已,能有你现在这一身伤重?” “我家那小子皮糙肉厚,放心,他抗揍得很!” 尹鸿这般说着,瞧见白芷白得跟死人脸没啥差别的脸色,到底又缓了语气,有些不自在地宽慰道,“此次回京定然会生风波,受点小伤也正常,男人嘛!哪有不受伤的?” “再说,不是还有他大哥在?出不了事的。” “可我心疼啊!”白芷抬眼,那双浅淡的紫眸闪着微弱的光,像是怒火,又像是委屈,“我做这些,受这些,就是为了让他平平安安,不然你以为我会管旁人死活任你取血?” 尹鸿一噎,这些天他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条恶犬,唯有他那混账儿子治得住。 不行!他得给那小子留封信,可得叮嘱那小子往后将这人放身边看紧了,不然放出去容易咬死别人。 话说回来,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他那混蛋儿子面前像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同时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在除他之外的旁人面前像条咬人也咬自己的疯狗的? 只是他话还没问出口,就听牢房外响起脚步声。 他脸色一沉,黑着脸又坐回了一旁的圈椅里。 白芷半瞌着眼皮,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 不多时,三个士兵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见到尹鸿,便拱手说道,“将军,属下李进,昨夜李旗长染了风寒,便叫属下今日来继续审问此人。” 尹鸿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李进便转身看着那个两个一同进来的士兵将雪白的棉布铺在白芷身下的地面,随后出去守在了牢房门口。 李进打量着白芷,脸上染着血污看不清五官,血肉模糊的身体瞧着很是单薄,瞧着就是个瘦弱的少年郎。 他并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又为何被关在这间暗牢,他只听说将军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消息,但此人嘴不是一般的硬,连着受了七日的刑也没有松口。 他从昨日就开始头疼,今日更是疼得厉害,他怕自己也染了那怪病,他本不想接下此事,怕坏了将军大事,但旗长说军营恐有奸细,他现在只信得过他,所以他就来了。 他想着帮旗长顶替这一天,若过了今日还是头疼,他便自行去城中隔离病人的院子待着,免得连累旁人。 他从墙上取了皮鞭,向尹鸿请示,“将军,可要开始?” “嗯。”尹鸿沉着脸嗯了一声。 第198章 解药 得了尹鸿首肯,李进便散了鞭子向白芷挥去。 皮鞭抽打得不曾停歇,地上的白棉布很快就红了一片。 李进已经疼得有些头眼昏花了,因此也没有注意到绑着白芷双手的铁链有所松动。 就在他又一次扬起皮鞭抽打下去时,白芷忽然动了。 他迅速从松动的铁链中抽出双手,一个猛扑将李进扑倒在地。 他坐在李进身上,血淋淋的手卡着他的脸将他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抽出李进腰间的长剑就向他刺去! 李进因为头疼没能迅速做出反应,他在惊恐中瞪大双眼,被迫张开的口中灌进白芷掌心流下的鲜血。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剑之下时,压在他身上的白芷却猛地被尹鸿一脚踢了出去。 “哐当!”长剑落地。 门口两个守在门口的士兵听到声响推开半掩着的门冲了进来,但还是慢了一步。 两人看了眼趴在地上咳血的李进,又看了眼脸色阴沉正在暴怒边缘的尹鸿,最后快速将撞在墙上又摔在地上的白芷拖了起来重新绑在了刑架上。 李进半趴在地上咳血,不是他的,那是被白芷按住头时,他掌心就出来灌进他嘴里的。 嘴里的血吐了出来,他先前因为头疼没能挣脱白芷的钳制已经咽了一部分。 “你是李龙带的兵?”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一个半死不活的囚犯都能将你推倒压制?你真是好得很呐!” 尹鸿此刻正气势沉沉地站在他身旁,李进吓得冷汗直冒。 他知道这是大将军以为李旗长对手下士兵疏于训练,所以才会连个半死不活的犯人都能将他推倒。 尹家军军规严苛,他若不解释清楚,不仅他自己会被严惩,只怕李旗长也难逃其咎。 于是赶紧挪跪到尹鸿身前,不敢再有半分隐瞒。 “将军恕罪!” “属下昨日起就开始头疼,今日越发疼得厉害,但李旗长所托重任,属下不得不强忍着头疼前来审问此犯人,刚才实在疼得没了力气,一时头眼昏花,这才让那囚犯得了机会压制!” “属下,属下恐是染了那疫病,今日一早去找顾军医喝了汤药,但并未见效。” “属下刚才头疼欲裂,这才晃了神让那犯人偷袭,属下平日有勤恳训练,从未偷懒半分,李旗长也并未疏于练兵,刚才被压制实为意外,还请将军明察!” “刚才之事是属下疏忽,属下这就去领罚,然后找顾军医饮药隔离!” 李进说罢就要起身出去,尹鸿等的就是他的解释,哪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于是赶紧呵道。 “站住!” 李进心中一沉,哀嚎吾命休矣,煞白着一张脸跪了回来,“将,将军……” “你说你染了疫病头疼得没了力气,人也迷糊?可本将军瞧着你此刻清醒得很!”尹鸿垂眸瞧着他,见他面色绝望如临大敌,眸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沉声怒道,“你这小兵连本将军都敢骗,说!你为何要欺骗本将军!” 尹鸿眼神犀利,兀自猜测,“难不成你同他是一伙的?!!”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扣下来! 李进瞪大双眼,张着嘴,魂儿都去了一半,他震惊地看向尹鸿,满眼惊恐,“将军!将军!属下冤枉!”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 若不是今日来给李旗长顶班,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暗牢里关押的是个骨瘦如柴的少年! 他如何能与他是一伙的? 更何况这少年被打成这样,一看就是犯了重罪,只怕是比死罪还严重,这口锅他可背不起啊! “将军!将军冤枉啊!” “属下真的是头疼!真的……”李进痛哭流涕的辩解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卡住。 他不敢置信地摸摸脑袋,脸上惶恐之色越发明显。 “我,属下……”他捧着脑袋,像是不敢置信,“不,不疼了?不疼……” 他的目光与尹鸿阴沉震怒的视线对上,猛地一个哆嗦直窜心头。 他心下一惊,赶紧弯下腰,额头汗水嘀嗒往下坠。 他咽了咽唾液,脑子飞快运转着,但是比之前要冷静许多。 “将军!属下没有撒谎!刚才属下真的是头疼欲裂,或许,或许是顾军医的药起了起了效果!属下来之前去找顾军医拿过药!对!一定是那药治好了属下的头疼!” “将军,属下与那人真的不是一伙的,他刚才还想杀了属下,将军,请您明察啊!” 尹鸿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一伙的,他目光偷偷瞥了一眼将白芷绑回刑架上后就一直站在角落的两个士兵,面上怒色未减,越发震怒。 他一脚踹翻了李进,仿佛下一刻就会怒起拔刀,呵道,“你还敢狡辩!来人!将他给我拉下去!” “将军!”李进大惊失色,没想到尹鸿竟然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就要将他拿下,慌忙喊道,“属下真的没有撒谎!将军!将军!” 那两个士兵已经上前将他双手擒住正要押下去。 面如土色的李进在挣扎中猛地想起什么,虽然可能性太小,但这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机。 他挣扎着大吼,“将军!我知道了!属下知道了!治头疼,不是!治疫病的药属下知道是什么了!” 眼见着李进就要被拖出去,尹鸿终于等来了他这句话,于是赶紧出声,“等等!” 押着李进的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同时停下脚步,李进挣扎着从两人手中挣脱,“咚”一声跪下,大吼,“将军!属下知道疫病的解药了!” 尹鸿沉着脸看向脸色苍白的小士兵,深沉的眼中满是震慑。 “你刚才说什么?你知道治此次疫病的药?” 不知道就要被当做那囚犯的同伙拖出去了,李进哪里还敢说不? 至于是不是,那也只能赌一把了! 他忙不迭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尹鸿犀利的目光落在李进身上,直盯得他背脊发凉,他沉吟着,看上去像是没信。 但疫病持续的时间待久了,城中疯了死了许多人,即便有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 他冷冷盯着李进,语气森然,“此番疫病顾军医和城中诸位大夫研究了这么久也不见有效,你又如何能得知?” 尹鸿右手握上刀柄,像是威胁,“你若敢耍花招,本将军亲自取了你的狗头!” “是血!”李进怕人头落地,哪还敢耽搁?忙抬手指着那边血淋淋的人,急切道,“是他的血!” 尹鸿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便看到抬起头,目光阴冷,嘴唇干裂,似笑非笑的白芷。 李进被那阴鸷的目光盯得一哆嗦,仿佛被毒蛇缠身,赶紧挪开了视线看向尹鸿。 他咽了咽唾液,说道,“属下昨日开始的头疼,今早疼痛加强,这正是城中染了疫病的人最开始的症状!” “属下本想去城中集中隔离染了疫病之人的院子待着等待顾军医他们研制解药,但今早李旗长突然来找属下帮忙,说是他染了风寒今日不能来帮将军审问犯人,所以想让属下顶替一日。” “他说军中之前抓出过奸细,怕还有潜藏在暗处的人,所以不敢将这件事交给旁人,他说他只信属下。” 李进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滑落,“属下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推脱,想着坚持坚持也能忍下这头疼,待今日过后再去隔离也不迟。于是属下便去找顾军医喝了一碗治疫病药,想着多少能压制些疼痛,但并没有见效。” “刚才属下也确实是因为剧痛才让那犯人得了机会挣脱,那人压着属下时属下因为头疼没能推开,他按着属下头的手掌在流血,那血流到了属下口中,咳呛中属下咽了不少。” “将军!那人的血定然能治疫病!”李进迫切地吼道,“属下今早饮了药后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唯一入口的就只有他的血!” “属下就是在咽下那人的血后头痛才消失的!” “那血效果很快!” “将军!您可以找人试试!一定就是那人的血解了属下的疫病头疼!” 第199章 大军 第199章 大军 李进看到了尹鸿的游移不定,他知道此番疫病将军已经苦恼许久,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不会放过的。 果然,尹鸿没有沉默多久就松动了。 他看向被挂在刑架上血淋淋的人,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你说,他的血是解药?” “是的!一定是的!”李进跪在地上神情迫切,“属下今日用过的只有顾军医的汤药和他的血,若不是顾军医的药有效,那就一定是他的血,或者,或者是顾军医的药加上他的血!” 顾军医的药两城百姓和军中染病的士兵喝了这么久也不见效,要说与那人的血无关绝不可能!即便他的血不能单独治疗疫病,那么加上顾军医的汤药,两两相承便有了解法。 李进抬眼间又与白芷阴沉的视线相撞,那视线里带着阴冷的杀意,他心惊肉跳地垂下眼,对白芷的血能解疫病之事越发肯定。 若是他的血没有用,那人不可能对他有那么大的杀意。 若真如此,他今日之过便可小惩大诫,他不用受军刑,也不用怕被赶出尹家军。 尹鸿对上白芷阴沉沉的视线,半晌坐回一旁的圈椅里,对那两个押着李进的士兵道,“你们去将顾军医请来,再去带两个染了疫病的士兵过来。” 那两个士兵对视一眼齐齐离去,李进依旧跪在门口的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尹鸿瞥他一眼,沉声道,“你起来吧!” 李进忙不迭起身退至尹鸿身后站好。 不多时,顾军医和两个染了疫病的人被带了进来。 顾军医目光从刑架上血淋淋的人身上扫过,这才看到角落坐在圈椅里的人,他想起数日前尹鸿半夜潜入他房中将他叫醒同他说的话。 他说叫他陪他演一场戏,一场关乎两城百姓与尹家军十万士兵性命的戏。 他当时研究治疫病药不得其法,便是将军塞了一张药方给他,让他看完之后记住,然后立刻烧毁。 他让他装作是自己研制出的那个药方,然后让人备药熬出来给都尉府所有驻守的士兵喝。 之后便让他等,等他来找他制真正的解药。 虽然他不知将军哪里来的治那疫病的药,但想来今日那药便能成了。 他还记得尹鸿同他说的让他配合演戏,于是上前两步向尹鸿行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问道,“将军,听说您找老夫?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来也不是他装,他还真不知道,将军只让他配合演戏,要演什么戏他却当真一概不知。 此刻他是演也不是演,真真是带了几日困惑在询问的。 尹鸿看向被带进来的两个士兵,一个面目狰狞被绳子结结实实地绑着动弹不得,口中“啊啊”地嘶哑着吼叫着,瞧着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另一个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大抵是头疼得厉害,但尚存理智,他紧着牙根向尹鸿见了礼。 这两人一个是染了那怪病到了后期,一个是刚染疫病正处于逐渐严重状态。 那两个带人过来的士兵又退回了门外,尹鸿余光瞥见其中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通风报信么? 他轻哼一声,并未去管他们,抬手挥了挥,对李进道,“你来说。” 李进忙一步跨上前,向尹鸿一拱手,又转向顾军医,说道,“顾老,还记得我今日早晨过来找你要了一碗治疫病头疼的汤药吗?” “自是记得的,”顾军医颔首,“你说你从昨日起就头疼,今早愈发疼得厉害,怀疑是染了疫病,所以找我讨了一碗汤药。” “不过那汤药对疫病产生的头疼并无效果。”顾军医说到此处,抬眼打量起李进,目露诧异之色,“看你此刻神色比早晨时好了许多,莫不是你弄错了,之前头疼只是染了风寒?” “并未错,我的确是染了那怪病,喝药之后的确也没减缓疼痛,但现在已经完全不痛了!” “什么?!!不痛了?!!” 顾军医骤然上前拉住李进的手腕把脉,口中喃喃,“怪了,怪了,这,脉象平稳有力,的确是已经好了!” “你吃了什么?”顾军医双眼放光,拉着李进手臂,迫切道“快同老夫说说,这可是能救我两城数万人性命啊!” “便是那人的血!”李进抬手指向白芷,但他又有些忌惮白芷那带着杀气的眼神,因此小心地避开了与他对视。 他对顾军医道,“刚才……我不小心咽了些他的血,没多久我的头疼突然就好了,在之前我还因头疼得头昏目眩,此刻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竟还有这事!”顾军医着实有些惊讶,可,用人血为药……这…… 他看向尹鸿,人血为药有悖医德不说,这两城之中染了这怪病的可是有数万人呐!若那人的血真有用,要救数万人的命,那血得放多少? 他尚且不知那人的来历,且,他家将军向来光明磊落,又怎会做杀人取血的事? 顾军医拿不定主意,只能询问地看向尹鸿。 尹鸿神色沉沉地瞥了顾军医一眼,对李进说道,“去取些血给顾军医。” 顾军医心惊地收回视线,心道,将军竟真要用那人的血?!! 可想想也是,以一人之命换取数万人性命,换作是他,就算在愧疚也是要这样做的。 李进取了小半碗血回来递给顾军医,说道,“顾军医,目前尚不知是这血本就有治怪病的功效还是和您那汤药一起服用才有功效,您是否先试试?” “不必不必,人血再怎么改造也是不能直接治病的,想来是他这血能做药引,加了他这血汤药才起了作用。” 顾军医接过盛着血的碗,又从药箱里取出个水囊来在另一个空碗里倒了一碗汤药出来。 “现下只需试试一碗汤药需加多少血才起效便可。” 说着,他便滴了一滴血在汤药里。 李进瞧着,有些犹豫,“一滴会不会太少了?” 顾军医一脸严肃地说道,“要试试的,这血珍贵,可不能浪费!” 两人将加了血的汤药先给了那个病情稍轻的士兵饮下,又给那病情重的士兵同样灌下一碗加了血的汤药。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室内三人目光紧紧盯着饮了汤药的两个士兵。 “不,不疼了!”那个病情稍轻的士兵忽然瞪大双眼,他捧着头,很是惊讶地看向顾军医,“我的头不疼了!真的不疼了!这药有用!大家有救了!” “还真是这血的原因!”李进微微心惊,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顾军医此刻见那人面色红润眉目舒展,气息有些粗重,他压着激动的心情又看向那个病情最重的士兵。 那人狰狞的面孔已经平缓,气息也比之前稳了许多,瞧着像是清醒了。 不等他们询问,那人便先开了口。 “顾军医?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哪里?” 那个士兵满眼疑惑地打量着眼前,又忽地怔住,“我,我怎么被绑起来了?” “顾军医……”那人紧张地喊道,很快视线又落在了稳步走来的尹鸿身上,惊呼一声,“将军!” 尹鸿面上隐隐露出些喜色,他蹲在被绑成粽子的士兵面前,问道,“你可还头疼?” “有,有一些……”那士兵结巴回道,随后终于回忆起了之前的记忆,惊讶道,“我,我的头没有之前疼了!” “疼痛在慢慢减轻!” “我,我有救了?!!”那个士兵忽然喜极而泣,“将军,是不是那个怪病有办法治了?!!” “我的头已经没那么疼了!” 尹鸿拍拍士兵的肩膀,对一旁已经完全好了的士兵道,“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吧!” 尹鸿又看向激动得面色潮红的顾军医,说道,“这血既然能制药,那这人就交给你了,尽快将两城染病的人治好……” 他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颦眉看向门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将军!将军不好了!紫庸大军攻城了!” 第200章 劫狱 第200章 劫狱 尹鸿叫人将顾军医送出去,又让人将暗牢上了锁,吩咐暗牢外的两个士兵,除非他来,谁来都不能开门后,这才领着沈正海匆匆而去。 只是走出几步后,他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暗牢。 那两个士兵尽职尽守地站在暗牢门前,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响动或说话声,那是其他牢房犯人弄出的声音。 但很快,那些声音便渐渐消失,整个地牢里都安静了下来。 唯一的动静便是两旁的火把晃动,还有阴风穿堂而过的呜呜声。 整个地牢之中安静得格外诡异,但那两个士兵恍若未闻。 暗牢之中只留下一只火把,它不像其他牢房一样四面透光,只有铁门上一方小口换气,因此那唯独的一只火把在漆黑的暗牢里显得格外渺小。 白芷无力地垂着头低咳两声,唇角溢出两滴血珠。 “嘶嘶~”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道类似于蛇吐信子的声音。 白芷缓缓抬头,透过微弱的火光,便见一条小儿臂粗的赤练蛇从铁门上的窗口缝隙里钻了进来。 赤练蛇通体为红黑相间的花纹,但这条赤练蛇有所不同,它的额头有一条紫色闪电纹路,蛇眼呈幽深的紫红色,在微弱的火光映射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这是一条被蛊淬炼过的赤练蛇。 那两个士兵依旧立在两侧,木讷而空洞的双眼直视前方,仿佛没看见钻进牢房的蛇一般浑然不动。 那赤练蛇蜿蜒着爬上白芷伤痕累累的身体,最后缠在他的脖颈上,冰冷而粘腻的蛇信扫过脸颊上的血迹,白芷有些嫌弃地垂眸,便看到赤练蛇近在咫尺的毒牙。 那盘在白芷脖颈上的蛇身让他呼吸有些吃力,他微微颦眉,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缓而沉的脚步声。 “哒……哒……哒……” 脚步声很慢,来人如同散步般向着暗牢靠近。 “嘎吱~” 暗牢门口守卫的士兵在那人靠近后打开了暗牢的大门。 暗牢之外的火光挤了进来,白芷便与姿态散漫的拓跋烈四目相对。 “啊呀呀!瞧瞧我的好弟弟,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 拓跋烈带着恶劣的笑向白芷靠近。 “你看看,我们这才多久没见面?”他伸出一只手,冰冷的指尖从白芷苍白的脸颊上划过,最后捏住他的下巴,苦恼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呢?” “看来你那可爱小狼崽的父亲还真是不留情面呢!”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白芷嗓音嘶哑,扭头挣开了拓跋烈掐着他下巴的手,因为动作太大,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拓跋烈耸耸肩,就这样似笑非笑地欣赏着他咳血,“我很好奇,老狼王是怎么发现你身份的呢?你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待了十年之久呢!” 他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打量着白芷的神色,好似真的不知道白芷为何会暴露。 “你又在装什么?”白芷冰冷的双眸中染上厌恶,“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计划好的?” 拓跋烈双眸危险的眯起,身上散发出森然的寒意,“你以为是我向尹鸿告发了你?” 白芷对他的威慑视若无睹,然而缠在他脖颈间的赤练蛇却是骤然收紧,向他发出了警告的“嘶嘶”声。 白芷因为窒息而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拓跋烈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忽然收敛了那令人压迫的气息,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干的!” 赤练蛇贴着白芷脸颊游移,白芷得了片刻喘息。 他听到拓跋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你逃了这么多年,我得让你提前适应一下。” “如何,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白芷目光森冷,“所以你今日潜进来就是为了问我这句话?” “当然不是!”拓跋烈伸出手,缠绕在白芷脖颈间的赤练蛇顺着他的手钻进了他的衣袖里。 拓跋烈的目光灼热而兴奋,“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啊!我的好弟弟!你马上就能回家了!” 家?是说那个暗无天日,血腥冲天的,除了痛苦就只剩下绝望的地方吗? 好啊!回吧!他会亲手毁了那个地方! 白芷嘴角同样挂着森然的笑,冷冽的目光与拓跋烈阴鸷的视线对上,“你是怕他们用我的血解了城中的毒吧?” “太子殿下手段了得,消息能够传得这样快,这都尉府又有多少你的人?” “多与少又有什么关系呢?”拓跋烈指尖顺着白芷伤痕累累的手臂游走,语气中带着些许疯狂,“等我大业完成,这整个尹家军,整个南楚,乃至于整个天下的人都将成我最忠诚的奴隶!” “而我,将成为这天下共主!” “到那时,你就是我的大功臣!”拓跋烈眼中带着狂热,他握住白芷的手腕,低头靠近他的耳畔,“你在这天下将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权力!” “你不是馋那头小狼崽子么?”拓跋烈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些许诱人的蛊惑,“到那时,你可以将你念念不忘的小狼崽圈养起来!” “他会收起所有利爪与獠牙乖乖躺下,你可以随时随地尽情地享用他!” 白芷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暗芒,他抬眼,视线撞入拓跋烈幽深的瞳孔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恶劣的笑意。 “你说得对!” “那么,就祝你……美梦成真……” “咔,咔” 随着两声金属断裂的脆响,没了支撑的白芷身体骤然软倒下去。 拓跋烈将他接住打横抱起,那条赤练蛇从拓跋烈领口钻了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拓跋烈笑意盈盈地垂眸看着怀中血淋淋的人,异常温柔地说道,“你要先为你当年从我身边逃离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剧痛从左眼向身体四处蔓延,那是一股如同烈火焚身的灼痛。 白芷闷哼一声,在拓跋烈的臂弯间大汗淋漓。 “赤脚紫金王蛇的毒液可是淬炼血液的宝物。”拓跋烈瞧着白芷苍白而湿透的脸色,心情极好地大步向地牢外走去,“我这十年间不断钻研,唯独这一条赤脚紫金王蛇炼制成功,这可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弟弟,你可要记得要好好感谢我!哈哈~” 第201章 调虎离山 第201章 调虎离山 尹鸿带着沈正海匆匆赶到烽火关北城门。 今日风雪格外大,他站在城墙上,很快身上便落了一层雪。 心脏在突突的疼,他却没心思去管,他知道他大限将至,或许就在这一两日。 在他走之前,他要把他的计划顺利地铺展开。 往后的一切,便要靠那个小疯子了。 尹鸿透过密集的大雪向远方看去,数十里之外的苍茫雪地中,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向此处慢慢挪动。 沈正海同样瞧着那一片黑压压的紫庸士兵,当年与紫庸打仗时那些血淋淋又残忍的场景,过了这么些年,他如今依然记忆犹新。 如今再想起来,他的心头仍然会因为对方的残忍而颤栗。 他们与紫庸有多少年没打过仗了? 五六年?还是七八年?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开战了。 他转头问一旁的士兵,“前去查探的斥候可回来了?” 那士兵同样神情紧绷,回道,“回沈副将,未曾。” “雪大路难行,斥候身手再好要耽搁些时间,再等等吧!”尹鸿伸手抓了把城墙上覆的雪,被抓走的地方很快又被落下的雪填上。 他颦眉看着远方,说,“这雪太大了,这个时候进攻可不是好时候。” “怕是佯攻。” “我原也是这样想。”沈正海听后说道,“他们冬日粮草紧,这地上雪能淹了人大腿,等他们慢慢挪过来,先不说要费多长时间,他们粮草就要先不够了。” “顶着如此大雪前行本就有风险,到时候他们即便到了城外,全军精疲力竭,如何与我们打?总不能他们领军的将军想带着军队给我们送人头?” “今日天亮时便有斥候来报紫庸军队正向烽火关移动,如今大半日过去了,他们依旧没停下,紫庸人狡诈阴险,属下怕他们又是要使什么诡计,所以便想着先去找您回来商量计策。” 恰在这时,城墙下一个几乎隐于雪色的白色身影快速向城门靠近。 沈正海眯着眼看去,半晌大喝一声,“是斥候回来了!快让他上来见将军!” 不多时,一个白色人影从拐角的踏跺上跑了上来。 那人裹着一身紧身白衣,连头和脸都被白色粗布裹着,只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将军!沈副将!” 斥候停在尹鸿两人身前,抱拳道,“我方斥候探查得知,紫庸并非真的攻城。” “他们前行的队伍里有一半都是假人!” “但他们为何带着假人佯装大军踏入南楚边境,我等还在探查。” “假人?”沈正海面露怪异之色,“他们这是真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他问那斥候,“你们可是看清了?当真有一半都是假人?” 斥候颔首,“是!我们的人潜进了他们的队伍查看,的确有一半都是穿着盔甲的稻草人。” “这就怪了!”沈正海摸着下巴思索,“他们弄一群假人来骗我们做什么?” “为了引我过来!”尹鸿声音沉沉,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他转身吩咐一旁的副将,“立刻传令封锁两关,所有通往外界的小路都派兵前去把守!” 罗鸣颔首称“是”,随即大步离去吩咐派兵。 “正海,你随我前往孤狼关!”尹鸿同样大步往城墙下走去,“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今日不是要攻城,他们是要劫狱!” “劫狱?”沈正海随着尹鸿一起翻身上马,在磅礴的飞雪中策马疾行。 “你是说那个叫白芷的小子?” “他难不成真是紫庸的奸细?!!” 尹鸿冷眼骤然一扫,沈正海心有戚戚。 那日将军收到一则消息,说是那白芷是紫庸的奸细,探子呈上了一封信,说是从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身上搜出来的。 探子说那人功夫不错,但双目无神,神志不清,像是被人控制了,他们找了顾军医,顾军医说那人像是中了蛊被人控制了。 那人应当是为控制他的人送信,那封信里便有白芷和紫庸勾结的证据。 沈正海没看过那封信,他只知道将军看了信后二话不说就带人前去将白芷捉拿。 他当时觉得将军实在有些草率,最起码得先找到证据再抓人也不迟啊!毕竟那是二公子放心尖儿上的人。 只是没想到后面真从白芷房里搜出了一些烧毁的与紫庸来往的信件。 沈正海有心想要替尹决明为白芷说两句好话,最起码要先查探证实后在行动,但将军不知怎的就是认定了白芷一定是奸细,甚至连白芷自己也承认了。 沈正海毕竟跟在尹鸿身边半辈子,他了解尹鸿的为人与脾气,他总觉得此事发生得诡异。 他家将军对待紫庸的事向来慎重,但此次处理白芷却显得有些急切。 更诡异的是,白芷被抓住后连狡辩都没有就这样直白的承认了! 他们就像商量好的,一个要抓人,一个束手就擒。 可听说他家将军唯一与白芷见面的那次还是在白芷生病昏迷时,听说他家将军差点当着二公子的面儿拔剑劈了他! 被大公子拦下后,他俩将军再没管过他与二公子,更是没与白芷见过面,他们又怎会商量这样一出戏? 而且以他所知,二公子可是对那白芷喜欢的不得了,当初乔装打扮去接应大公子时,闲下来时总能听到那小子将白芷挂在嘴边。 如今白芷这奸细之名坐实了,那小子若是知道了,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 能把将军府房顶都给掀了吧? 唉!造孽啊! 他被尹鸿一眼给瞪灭了心里那点犹豫,干咳一声,说道,“属下是说,那叫白芷的小子身上有什么秘密?竟能让紫庸大费周章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 有什么秘密?那可就多了! 尹鸿沉默地在心中腹诽。 单就他身上有一半紫庸皇室血脉的身份,紫庸便不会轻易让他落在他的手里,毕竟白芷在紫庸生活多年,紫庸皇室的秘密他知道的可不少。 更重要的是白芷那身血,听他说,那可是拓跋烈费尽心思炼制的,对他来说极为珍贵,且对拓跋烈要做的事有极大的帮助。 “他那身血是制作城中疫病解药的最重要的药引。”尹鸿弓着身,扬鞭抽打马儿,前行速度更快了。 “他的血能制解药?!!”沈正海着实有些震惊,他又回想起那日看到的血淋淋的人,他又有些痛心疾首,若白芷的血真能制成解药,那他们之前浪费了多少啊! “这也是今日在审讯时无意间发现的,顾老已经确认过,而且已经有几个士兵喝了加过他血液的汤药,你到暗牢那会儿他们染的疫病已经好了。” “原来如此!”沈正海这下能想通为何想要劫走白芷了,但他又有些想不明白,“可我们抓住白芷已经多日,那白芷若真这般重要,他们怎么会今日才想着劫狱?” 总不能之前没收到消息?要知道他们抓到白芷后可是通报了全城百姓,消息不可能这么久才传到对方耳里。 尹鸿说,“因为今日我们才发现白芷的血液能解两城之危。” 沈正海一愣,随即大惊,“都尉府也有他们的人渗进来?!!” 第202章 夏清 第202章 夏清 尹鸿和沈正海带着人赶到都尉府地牢时,正瞧着阿泗与地牢入口把守的四个士兵在交手。 阿泗胸口之前被白芷刺穿的伤口还没好,此刻与人交手明显有些吃力。 眼见着其中一人的剑就要刺向阿泗,沈正海当即上前,一掌拍飞了那人的背后一剑。 随即又是一脚将那人踹开,同时又把阿泗向着尹鸿的方向推出了包围圈。 阿泗被推得“噔噔噔”后退几步,眼见着就要脚下一软,尹鸿便从后一把捞住他的手臂将他托了起来。 “将军!”阿泗见着尹鸿,当下松了一口气,心稳了不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攻击属下?” “我们还想问你呢!” 沈正海一个手刀劈晕最后一个士兵后走了过来。 他瞧着阿泗面色苍白,便猜这小子怕是忍着伤又来找白芷来了,颦着眉问他,“你又来做什么?昨日听得还不够明白?还有,他们四个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到。”阿泗有些心虚地躲开与沈正海的对视,他不想让沈叔和将军知道他是来找白芷的,毕竟白芷现在有嫌疑,于是开口道,“我以为将军在地牢,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刚走近地牢他们四人便向我攻击过来。” 他昨日从暗牢出来后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回了一趟烂客居,他看到了那个当初被他偷偷藏起来,打算回头见到公子再转交给他的香囊。 那可是白芷扎破了十根手指,熬了几个大夜做出来的东西。 他甚至因为不满意而选择丢弃重做。 如此费心费力地为他家公子准备生辰礼的人,怎么能对他家公子的感情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呢? 他看着那香囊看了一夜,最后还是打算今日过来找白芷问个清楚。 但没想到那把守地牢的四个士兵竟然对他动手,还好沈叔出手帮忙,不然他带着伤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对付不了。 尹鸿记得刚到时瞧见那四人与阿泗动手时双目无神,神色木讷,只怕是让来劫狱的紫庸人给操控了。 于是沉着脸道,“他们怕是着了紫庸人的道了。” 而后又对身后士兵吩咐,“先将他们送去顾军医那里,看看能不能恢复神志。” 说罢,便有几个士兵上前将那四人抬走。 沈正海神色复杂地看向地牢入口,说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有紫庸人闯进来了?”阿泗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一惊,难怪他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赵副将领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去。 很快,他又想到什么,心头再次一震,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想起了白芷是紫庸奸细的身份,“紫庸人是来劫狱的?为了白公子?” “地牢之中就只有他一人与紫庸有关,紫庸人劫狱不是为他而来还能是为谁?”尹鸿冷冷瞥了他一眼,率先大步跨入地牢之中。 阿泗当即噤声,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沈正海在一旁发愁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跟着尹鸿匆匆进了地牢,通道两侧的牢房里此刻静寂无声,甚至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但他们脚步未停,甚至没来得及去查看一眼这样的异常,只脚步匆匆地向最后一间暗牢走去。 暗牢的铁门敞开着,那两个把守牢门的士兵已经不知所踪。 暗牢中唯一的一只火把孤零零地晃动着微弱的火光。 阿泗疾行两步冲进牢房内,那角落原本被锁链困在刑架上的血淋淋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唯有地上被血色染透的棉布和那个血迹斑驳的刑架在火光中无声地狰狞着。 他,他真的抛下他家公子走了吗? “将军,人的确被救走了。”沈正海不免有些着急,他记得将军说过白芷的血是制作城中疫病解药的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尹鸿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眼看着已经到了的爆发边缘,暗牢里响起了他压制着怒火的声音。 “让赵百盛加派人手,孤狼关内给我挨家挨户,掘地三尺地搜!” “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不必留手,只需把白芷带回来,生死不论!” 阿泗骤然抬眸看去,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半个时辰前 拓跋烈避开街头巡逻的士兵,抱着因为疼痛而浑身痉挛的白芷进了城南一处小院。 此处院子不大,坐落在平民区,这院落原来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妻,但早在拓跋烈打算强占此处落脚藏身时,那夫妻二人便已经被他亲手处理了。 拓跋烈抱着白芷进了一旁的耳房,随手便将人丢到了床铺上。 赤练紫金王蛇的毒素从左眼蔓延至全身,白芷体内原本潜藏的蛊虫受了刺激,此时正在他经脉之中乱窜。 他此刻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拓跋烈靠着床架欣赏着白芷蜷缩着身体颤抖,半响才慢悠悠笑道,“赤练紫金王蛇的毒素随着血液流动所产生的疼痛是刑具无法比拟的,这是作为你当年逃离我的惩罚。” “但你乖乖跟我回来我也为你准备了迎接你的礼物!”拓跋烈弯腰,双手撑着床沿,温柔而残忍的轻笑从他口中溢出,“只要经过七次赤练紫金王蛇的毒素淬体,你的经脉就会变得更加柔韧,到时你就能够接受我为你准备的更加浑厚的内力。” “不过在此之前之前,你的惩罚会一直持续下去!”拓跋烈将白芷汗湿贴在脸上的头发撩开,那双幽暗的紫眸里又浮现了一丝兴奋,“七次毒液淬体,可是会一次比一次更疼痛难忍哦!” “好弟弟,你可以慢慢享受!” “叩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拓跋烈的兴奋,他直起身,目光阴鸷地瞥向门口。 然而在看到门口站着的那清瘦的少年时,他眸中的阴鸷很快沉寂下去,反而带上了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是夏清啊!”他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我刚在厨房听到外面有声音,想着应该是殿下回来了。” 夏清浅浅一笑,他长得眉目清秀,笑起来时脸上带着一对的酒窝,格外可爱。 他墨发半簪着,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外罩着一条灰白色围裙,手中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还热气腾腾的糕点。 “过来。”拓跋烈对他招手,待人走近了便伸手从他端着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也不怕烫,张口便咬了一半下去。 “我说过在你糕点出锅前就能赶回来。”拓跋烈扬着眉,颇有些小得意。 第203章 遗言 第203章 遗言 “殿下向来是准时的。” 夏清捧着盘子轻笑,又歪头看了眼一旁蜷缩在床上的人,面上露出些许疑惑,“这是?” “一个故人。”拓跋烈将他手中的盘子接走,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随后便推着人出去,“你先去收拾收拾,等天黑我们就离开。” “这般急?”夏清被推着走了两步,视线又落在了床上那血淋淋的人身上,问道,“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可要我帮殿下为那位故人清理一下?” “他瞧着似乎不大好。” “你在担心他?”拓跋烈幽暗的双眸危险地眯起,夏清见状握住他的手,仰头对他微微一笑,“殿下不是说他是你的故人?” 拓跋烈瞧着夏清脸颊上浅浅的酒窝,眼中的风暴瞬间平息,他臭着脸将夏清推出房去,冷声道,“他可有九条命,一点皮外伤死不了。” “你若是不乐意,我不管他就是。”夏清笑着去拿他手中的盘子,被拓跋烈躲过去了,他笑着收回手,说道,“我就是瞧着他一身的血,若不清理,我们出去怕是容易被人跟上。” “不过想想以殿下的速度就算是那些人发现了应当也是追不上的。”夏清莞尔一笑,“那我先去收拾东西,就不打扰殿下了。” 拓跋烈倚着门框,一手端着装糕点的盘子,一手捻起糕点往嘴里送,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夏清身上,瞧着他往厨房走,皱了皱眉,说道,“你一会儿收拾完,若是还有时间就给他换身衣裳。” 夏清停下脚步,回过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知道了殿下。” * 尹鸿从暗牢出来就直接回了都尉府的书房,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夜又半日了。 今日除夕,但因为疫病城中很早就禁止百姓随便走动了。 沈正海和赵百盛都被他派去搜城了。 城外各条通往紫庸边境的路同样派了人前去把守。 但他知道,他们是搜不出人的。 拓跋烈能够操控人神志,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地牢,那么他就能同样无声无息地将白芷带走。 他派人全城搜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站在书房的窗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大雪,沈正海来向他汇报他们在城中搜索的情况。 毫无意外,他们连紫庸人的一根头的都没见着。 “咳,咳咳……” 尹鸿坐到书桌后的圈椅里,握拳抵着唇压抑地咳了两声,喉间升起的血腥味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听完沈正海的汇报后,他靠在圈椅上疲惫地抬眼,说道,“让他们继续搜,搜不到就加派人手,咳咳……” “是。”沈正海躬身应着,听着尹鸿又开始咳起来,瞧着他有些灰白的脸色,实在不放心,“将军,属下还是去把顾军医找来给您瞧瞧吧?您昨夜里又咳咳血,再这样下去您身体也受不住啊!” “他现在还不能露面。”尹鸿状似随意地摆摆手,但另一只手握着圈椅扶手已经用力到骨节泛白。 从昨日早晨开始,他的心脏传来的疼痛就一阵强过一阵,他的内力已经压制不住心脏里那东西了。 但此刻他还不能见顾军医,以他从白芷那里得来的消息,拓跋烈在发现他们知道白芷的血液能够配合药物解那疫病之毒后,他不仅会来劫走白芷,同时还会让人杀了顾军医以绝后患。 一个冬天,那疫病足够让两城的百姓和士兵死伤大半,待春日化雪,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就拿下边关两城。 因此,在沈正海来报紫庸大军准备要攻城时,他便让人将顾军医带去藏了起来,连同那些藏起来的血液一起。 他不敢保证此刻都尉府是否已经被拓跋烈操控了神志潜伏的士兵,他得再等等。 “正海啊!”尹鸿忽然叫住沈正海,疲惫的双眼隔着书桌看了过去,感慨似的叹息道,“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将军忘了吗?属下是将军府家臣,属下的父亲是老将军的心腹,属下很小就跟在将军身边了。”沈正海有些忧心地打量着尹鸿,他的脸色很不好,在昨日他就看出来了。 此刻他又为他突然提起往事而隐隐感到不安,“若真要说起来,属下跟着将军有半辈子了。” “是啊!半辈子了。”尹鸿喟叹着,“还记得当年刚到北境时,烽火关横尸遍野,孤狼关人仰马翻,紫庸军队频频进攻,也多亏了你和子阔在,我才能安心上战场。” “将军神勇无敌,大公子自也是睿智无双。”沈正海笑笑,说道,“那些年大公子跟着将军上战场,军功立了不少,不是还得了个玉面罗刹的称号?” “是啊!子阔从未让我这个当父亲的失望过。”尹鸿点点头,却又显得有些难过,“玉面罗刹,是威名,也是凶名。” “罗刹罗刹,便是冷血冷情杀人如麻,子阔小时候分明是个心软又温柔的孩子。” 沈正海面上也露出些许惆怅,大公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又怎么不知道他当初是个温润如玉的好孩子? 尹鸿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子阔这些年跟着我受了不少苦,那孩子心智坚,有苦从来不肯同我说,他总是自己咬着牙忍着,忍着忍着便成了让人眼里的冷血罗刹。” “其实我也知道,他心里是想家的,他想他娘,想他弟弟。” “我欠他的太多了。” “我有时总会想,他会不会怪我呢?怪我当年把他带到边关,让他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罗刹。” “怎么会?”沈正海劝解道,“大公子是个好孩子,他知道将军的良苦用心,即便将军当年不带他走,等他再大些,他也会自己离开京州的。” “是啊!子阔是个好孩子。”尹鸿说道,“阿明也是个好孩子,阿明……” 尹鸿想起了白芷,他心疼那个小疯子,他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儿子,只希望那孩子将来知道了不要怪他才好。 “正海啊!”尹鸿又喊了一声沈正海。 “属下在呢!将军。”沈正海不明白今日将军为何这般多愁善感,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听到尹鸿叫他,只能赶紧应声。 “我想昭婉了,她走了这么多年了,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尹鸿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似嘱托般地对沈正海道,“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你得帮子阔撑住尹家军。” “沈浪那孩子也是个好的,当初送十三来军营,我曾单独与他谈过话,在京州,他能帮着阿明,我也放心些。” “那两个孩子,他们是我尹家最后的希望了。” “将军说的什么话?什么走不走的,您身体还硬朗着呢!”沈正海红了眼眶,“大公子有您给他撑着,哪里用得上我?” “我家那小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会护着二公子的,您不必担心。” “我瞧着您今日是病糊涂了。”沈正海听着他这些想遗言的话心里突突直跳,说道,“我这就去找顾军医来。” “没用了,正海,我的大限要到了。” 第204章 老狼 第204章 老狼 沈正海正要出门的身影骤然顿住,他不敢置信地回身,眼中是震惊也是担忧,“将军,您在说什么?” “我的大限将至。”尹鸿面色平静,他坦然接受了自己即将逝去,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属于老狼王的锐利,他声音平淡到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 “我中了紫庸的蛊。” “什么?!!” 沈正海面色大变,他紧跟两步上前,像是不敢置信,可看着尹鸿那张近乎灰白的脸,又想起这段时间他总会突然咳血,他又一时陷入了慌乱之中。 “这怎么可能?”沈正海不敢相信,他试图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欺骗自己,“您未与紫庸人打过照面,怎么就中了他们的蛊?是不是弄错了?” “我就说要让顾军医给您看看的!”他急得来回踱步。 “说不定只是旧疾发作,您那些年与紫庸打仗落下不少暗伤,定然是暗伤复发了!” 尹鸿见着沈正海这个即将年过半百的老兄弟骤然红了的眼眶,心中也跟着怅然,轻叹一声,说道,“正海,还记得我们当初到北境后处找回白飞晟遗体时,那位苗大夫说的话吗?” 沈正海一愣,似乎在回忆,尹鸿却先开了口,“当初找回白飞晟遗体时,那位苗大夫就说过,白飞晟并非死于战败。” “属下记起来了,当时那位苗大夫看过白将军的遗体后便说他并非死于沙场战败,而是死于紫庸巫蛊。”沈正海想起了当年的情景,说道,“后来那位苗大夫得将军首肯后对白将军遗体进行了验尸,最后也的确验出白将军死于巫蛊。” “而让他致死的便是紫庸一种断人心脉的蛊。”沈正海说到这里,脸色又是一个大变,他万分震惊地看向尹鸿,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您,您难道也……” 尹鸿微微颔首,肯定了沈正海那个不敢相信的猜测,“没错,我也中了和白飞晟一样的蛊。” “可是,怎么可能?”沈正海还是不敢相信,“您尚未与紫庸人碰面……” 他说到这里又忽然顿住,他想起了前不久被尹鸿当众斩首的那个副将,又想起了军中查出来的那些被紫庸控制神志的士兵。 紫庸人要想给尹鸿下蛊,似乎根本不用亲自出马! 尹鸿瞧着他的神色便知他想通了一切,便又说道,“我当年问过苗大夫中了那种蛊会有些什么反应。” “心脏持续疼痛,呕血,最后心脉爆裂而亡。” “我身体的反应与当初苗大夫说的一致。” 尹鸿抚上胸口,那里的疼痛已经到了他快承受不住的地步了。 “属下记得苗大夫说过,那蛊从发作到最后需要长达数月的时间。”沈正海迫切地说道,“说不定还有机会!” “没用的。”尹鸿摇头,“这蛊对心脉的损伤是无法修复的,当年那位苗大夫也无能为力,即便有人能够替我压制,也不过是让我多活一段时间而已。” “结局是从那蛊进入我身体时就注定的,这是无法改变的。” “我怕是只剩下最后几天了。” “正海。”尹鸿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那双暗淡的眼睛带上一丝焦灼,“今日我与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待我走后你能迅速稳定军心等到子阔回来。” “如今这个时候容不得你伤心,你也不必伤心。”尹鸿脑海中又浮现了白芷的身影,他说道,“我的死或许会为将来增添一份胜算。” “什么?”沈正海没听明白。 尹鸿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说道,“在入冬前我曾收到一封来自京州的信,是祁罗暗中让人送来的,那会儿她就已经开始被人监视了,那封信几经周折才送到我的手里,信中内容就连子阔都没看过,与她派人送来的另一封信也有些出入。” “祁罗在心中说到她的一些猜测,她说京州恐怕要经历一场大洗盘,她说皇上送阿明来边关或许不单单是为了想送他来受管教,而皇上想要废除太子之事为真,他不仅要废太子,同样也动了废后的打算!” “她说皇上准备逐个铲除太子党,朝堂要经血洗了!” 沈正海整个人都傻了,血洗朝堂,这一般可都是改朝换代才会发生的事啊! 皇帝要废皇后,废太子!那京州岂不是大变天了? “轰隆~” 一阵闷雷滚过,尹鸿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大雪铺天盖地地下下来,这是北境十多年来下过的最大的一场暴雪。 “这是个把阿明送上朝堂的好机会!”尹鸿的声音在滚过闷雷中响起,“十三来边关是个契机,我让子阔护送他回京,便是想让他先为阿明在京州铺好路,但没想到他在路上出了意外,又起了六皇子造反的事。” “京州是一锅浑水,阿明必须在京州得到实权,只有如此,他将来在京州才能有立足之地!” 暴风雪从窗外涌了进来,沈正海赶紧上前关住了窗户。 他听到尹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正海,你我一同长大,你随我习武,随我从军,这几十年,我从未把你当做下属,你是我的兄弟,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我希望你能像帮我一样帮那两个孩子。” 沈正海最后是红着眼从书房出去的。 尹鸿闭着眼听着窗外滚滚雷声与暴风雪的呼啸,许久,他睁开眼,铺纸取墨,提笔开始写信。 写好之后,他将信吹干放进信封,随后起身挪开圈椅,将圈椅下的一块地板挪开将信放了进去,最后又将地板恢复原状重新挪回圈椅坐了回去。 今日是除夕,夜已深,往年这个时候边关两城的百姓已经开始放烟花庆祝,街头小巷也挂上了灯笼,但今年因为疫病与这暴雪,这个除夕过分地安静。 尹鸿依旧坐在书桌旁的圈椅里,他的手中捧着一本兵书,一盏油灯在书桌角落燃烧着,摇晃的火光和咳嗽声交织着。 “嘎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狂风与暴雪扑面而来。 尹风用书挡住了熄灭的油灯,抬眼向门口看去,可当他看清来人后却骤然瞪大了双眼。 “怎么是你!” 沈正海在消化了尹鸿同他说的那些后,拉着阿泗在厨房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做好了一锅元宵,今年除夕过不了,他们还得等着外面穿消息回来,索性就煮了元宵打算去书房和将军一起守岁。 阿泗提着食盒,沈正海拿着两壶酒,两人顶着风雪到了书房时发现书房房门未关,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冲了进去。 “砰!” 食盒与酒坛落地。 “将军!”沈正海大吼一声冲向书桌,阿泗却是“咚”一声跪了下去。 他瞳孔震颤地看着尹鸿胸口那把刺穿他心脏的弯刀,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那是他家公子曾送给白公子的小弯刀! 那是,暖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州,尹决明与尹风在“砰,砰”的爆竹声中同时惊醒。 北境,杳无人烟的边境线上,两匹马正冒着暴风雪飞快地前行。 拓跋烈用斗篷将怀里的夏清裹得严严实实。 夏清的声音从斗篷里传来,“殿下,我们入紫庸边境了吗?” “嗯。” 拓跋烈回头看了眼身后,白芷已经陷入昏迷,被人带着骑在另一匹马上。 他的目光又越过白芷看向他身后那片白雪苍茫的边境线,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子时已到,新旧交替,老狼败了。” 第205章 嫁妆 第205章 嫁妆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新年过去快一个月了,那一场压倒京州城南的雪灾已经融化得找不到半点痕迹。 慕容翊在立春之日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位,太子党在朝中如日中天。 而慕容烨在尹决明梦魇发疯的第二日就回了宫,除了让元宝送了些谢礼过来,自此再没和将军府有半点联系。 尹风一直告病在家,他的身体被凝血蛊子蛊损伤得太重,还需要一段时间静养才能调养回来。 索性新帝登基也顾不上他,他便安心待在府中一月未曾出门,不过暗地里却有不少暗卫来来去去地奔波着。 尹决明年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吊儿郎当的二公子。 新帝登基后为了完全把控京州,将他的职权压了许多。 往常城防营还需配合禁军把守皇城和宫中外围巡逻,如今却只剩下看守城门和城中巡逻的差事。 说得好听点是照顾城防营如今人手不足减少差事,说难听点的,就是看门狗只配看门。 城防营嘛!出了周琼那个叛军,后又被尹决明抓出不少各派势力的眼线全当叛军处置了,如今人手少得可怜,是个人都能来踩他一脚。 尹决明本就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年前他单枪匹马冲入敌军斩下薛钟呈头颅,还有城南日夜不停赈灾救人的事仿佛过眼云烟,春节一过,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他如今成日除了上朝就是去城防营练兵,剩下的时间就和往日的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花满楼 轻音阁 丝竹之声萦绕着灯火通明的楼阁,谈笑与推杯换盏的清脆声响一同从窗户里漏了出来。 夜束穿过挂着轻纱的长廊,在屋中嬉笑声中推开了紧闭的雕花漆门。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夜束面无表情地穿过跳着胡旋舞的姑娘们,径直走向被众人围坐在中间的尹决明。 几个公子哥在开赌局,尹决明手中拿着个空骰盅抛着玩。 夜束走近时几个公子哥正醉醺醺地恭维着他家公子,另外几个借着酒疯幸灾乐祸地催促着桌子另一头的公子哥将赌注赶紧送上来。 夜束瞥了一眼,那与他家公子赌输了,正一脸肉痛慢吞吞从怀里掏东西的公子哥乃是承恩伯府的小公子。 承恩伯府在先帝时期便已经没落,但承恩伯的嫡姑娘去年嫁给了丞相庶弟的长子,也算是傍上了太子党,今年新帝登基,这承恩伯也捞了不少好处。 今日汪涵组局叫尹决明出来喝酒,恰巧碰到了这承恩伯的小公子段旭。 尹决明和丞相府唯一的嫡长公子孙潮不睦在京州众所周知,这段小公子怕是想用他来讨好丞相府,所以瞧见尹决明时那小公子便借着酒疯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找茬了。 段旭好赌,嚷嚷着要尹决明同他赌一把,若是尹决明输了,就要跪到丞相府门前去大喊三声,“孙爷爷,我错了,不该没长眼地冒犯你。” 那群狐朋狗友喝上头了,瞧见个来找茬儿的就兴奋得跟磕了药似的嚷嚷着让他赌。 尹决明本是想将这个碍眼的玩意儿丢出去,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应下这个赌约,。 不过他也有条件,若是他赢了,对方就得把他那座位于玉兰山巅的别院给他。 段旭原本听了还不乐意,那处别院可是他那嫁给丞相府的大姐姐送给他祖母的寿礼。 听说那别院建在玉兰山巅,不仅占地面积广,且亭台楼阁层叠宛如仙殿,玉兰山巅有一汪湖泊名为留仙,那湖便包揽在别院中,待春夏交替广玉兰开满山,从别院往下看去,便是一片绿波白帆,那是这京州城最美的景色。 他可是磨了祖母好几个月才终于在今日拿到那别院的房契的,他本想着明日先去别院看看,没想到让尹二先给惦记上了。 他这一犹豫,同尹决明喝酒的狐朋狗友们就先嚷嚷了起来,又是嘲讽又是讥笑,段小公子一受刺激,怒而拍桌,答应了。 于是便有了夜束看到的这一幕。 几个公子哥围着段旭让他交出赌注。 尹决明醉醺醺地歪倚在椅背上,单手撑着头,笑盈盈地等着段旭送上房契。 段旭在公子哥们调笑激将的声音中将房契拍到桌上,而后放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便气冲冲地走了。 汪涵一把抓过房契塞给尹决明,晕乎乎地乐道,“你这运气,不,不错!嗝~”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听说,那……别院当年建成时,可花了丞相府不少银子,早知道我也跟他赌……赌一局了!” 尹决明将房契宝贝似的折起来放胸口衣襟里,心情看起来格外好,听见汪涵的话便好心劝道,“你若沾赌,你爹得打断你的腿!” 汪涵又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躺回椅子里,他眼前发晕,叽里咕噜地嘀咕道,“那可是个好地方!不行!回头……回头等玉兰山的广玉兰开了,你得邀我带着宋妹妹一起……一起去游玩!” “回头再说吧!”尹决明敷衍道,他可是打算将那处别院收拾收拾将来送给他家阿芷的。 他家阿芷以往赚的钱都给了当初安乐居的那群孩子花,如今两袖清风,等他接他来京州见了母亲,他就该准备他和阿芷的婚事了。 所以他得提前帮他家阿芷攒嫁妆! 汪涵喝瘫了,又有几个公子哥醉醺醺地要来给尹决明敬酒,夜束适时将人都拦下,对尹决明道,“公子,该回了。” “回,回什么?”汪涵不满地要去推夜束,“喝个酒都不让……不让喝个痛快!” 一旁的公子哥们也醉得摇头晃脑地应着,“就是!就是!” “各位见谅,我家公子明日还要上朝,如今天色已晚,确实该回了!” 一群醉鬼还要纠缠,尹决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无可奈何地叹道,“哎!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走了!” 他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扶着脑袋,朝众人醉醺醺地笑道,“明儿我得早起,早朝迟到要被那群糟老头子的唾沫淹死,你们可怜可怜我啊!” 他撑起身子,摆摆手就要往外走,“我回头再,再找个时间同你们喝!” 他脚步有些虚晃,夜束瞧着他要摔,赶紧上前去将他扶住。 “公子!” 那群醉鬼摇摇摆摆地起身要送他出门,尹决明头也没回地挥手,“别!你们喝!你们继续喝!” 说罢,便靠在夜束身上由他搀扶着往外走。 出了花满楼,夜束给尹决明叫了顶轿子,自己牵着马跟在后面。 直到入了将军府,尹决明从夜束的搀扶中直起身,除了那一身酒气,哪还有半分醉鬼的样子? 他闻了闻身上的酒气,大步往西苑去,又问一旁跟着的夜束,“是大哥让你来叫我回府的?” “是,公子连着三日都宿在花满楼未曾回府,大公子许是有什么事要与您商议。” 尹决明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你去给我备套衣裳送去南苑,我去大哥那边沐浴。” 第206章 银钱 第206章 银钱 尹决明还没走到南苑,天上忽地飘起了雨。 雨不大,却格外密集,片刻便能将人衣衫湿透。 他懒得再回去取伞,顶着雨迈着大步往南苑走去。 主屋亮着灯,青俞守在门外,见着尹决明冒雨赶来,忙取了伞下台阶去接人。 他将伞撑在尹决明头顶,瞧着他衣衫湿了大片,颇有些无奈,“西苑离南苑不近,这雨不大却密,二公子怎的不带把伞就过来了?” 尹决明脚步没停,笑说道,“刚回来,还没回院子呢!这雨半道上才下的,懒得回去取,听说大哥找我有事?” “是有事,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您身上还有伤,不顾及着些,一会儿大公子又得念叨你。” 尹决明笑着摸摸鼻子,没说话。 青俞将人送到廊下,收伞敲门,“公子,二公子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 尹决明倒底是怕尹风念叨,在门口抖落身上挂着的雨珠子,又抹了把脸,这才从青俞推开的半扇门里跨了进去。 刚走两步又回头对青俞道,“你去叫人烧些热水过来,我让夜束回去给我拿了衣裳,我一会儿先在这边沐浴。” “是。” 青俞应了声,撑着伞往厨房那边去了。 尹风在屋中煮茶,尹决明刚走进来便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茶香,别看他家大哥常年混迹战场是个武将,文人会的东西他是一点不差。 “大哥你可得遵医嘱,人李大夫说了,你还在吃药,这段时间忌饮茶。” 尹风闻言笑笑,将盛好的茶盏推到桌对面,“给你准备的,我没喝。” 尹决明眉梢一挑,坐到他对面的圈椅里。 尹风抬眼瞧他,“听闻你这几日下了朝都不曾回府,都宿在花满楼了?” “嗯。”尹决明握着茶盏暖手,身体后靠往圈椅里一躺,瞧着有些吊儿郎当,“没办法,得寻债主啊!” “城防营的兵清干净了,这段时间我让夜束开始盘点城防营的账本,你猜怎么着?”尹决明哼笑一声,说道,“那么大个城防营,却是穷得裤裆都要破了!” “城防营穷啊!”尹决明长长叹了一声。 “要不是我让夜束去盘账本,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城防营还有一半士兵从去年六月开始就没拿到例银了。” 尹风听得一怔,有些不解,“城防营是京州护卫军,户部怎会缺了他们的银子?” “我也想知道啊!所以让人去查了一查,这一查呀!又查出点猫腻来!” 尹决明唇边噙着冷笑,说道,“听闻去年工部说是要研究强弩,找户部拨款,户部说他们研究了多年也没研究出个名堂不肯拨,转头把钱都送南部端州赈灾去了。” “郑荟江跑去找周琼,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周琼竟然答应将拨给城防营的款借给了工部。” “如今周琼死了,城防营的款还没收回来,我去找户部,户部说今年的款还没开始拨,让我去找工部要去年借出去的款。” “不过我听杜鑫私下里跟我说,工部研究的强弩是真的已经五年都没一点动静,所以户部才不肯浪费钱拨给他们。” “什么弩能研究这么些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又不是要射天上的神仙。”尹决明饮了茶,冷笑一声,“我瞧着里面妖魔鬼怪多的很。” 青俞叫人把热水送到了隔间屏风后,夜束把拿来的干净衣裳给他放了过去,这才过来叫尹决明。 尹决明起身去了隔间沐浴,听见尹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没有猫腻往后查查就知道了,倒是周琼和郑荟江的关系得尽快查清。” “城防营是京州第一道防线,户部每年拨过去的款应当不少,周琼能轻而易举借给郑荟江,怕是他们二人关系匪浅。” 尹风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说道,“上次六皇子造反没牵扯到他,沈浪查过与周琼有关联的朝中人,我看过,里面没有郑荟江。” “若真有,郑荟江这会儿都该成一堆烂骨了。”尹决明将湿透的衣裳往地上一扔,跨步坐进浴桶里。 热水包裹住身体说不出的舒坦,这几日他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靠在桶壁上,双手搭着沿儿,舒服地喟叹一声,慢悠悠说道,“沈浪当时查得仓促,挖出来的都是表面,得把烂泥挖开了才能看到下面盘根错节的东西。” “这东西得慢慢来,我现下得先紧着把钱要回来,城防营如今是人要补,兵要训,三餐要吃饱,例银也要发,哪哪都是要花钱呐!” 尹风给自己倒了杯白水,隔空看向隔间,问,“你这些天去花满楼就只是为了堵他?” 尹决明睁开眼,瞥了眼搁在干净衣裳旁的房契,笑了一声,说道,“一半一半。” “我去工部找了几次郑荟江,那老小子躲着不肯见,连府上都不肯回,听说他这几日宿在花满楼,我就想去碰碰运气。” “不过那老小子贼精,没在我眼前露过面,我不打算压着他还钱,正琢磨着去咱们那位新陛下面前哭哭去。” 尹决明舔了舔唇,冰冷的双瞳在弥漫的热气中有些看不清,“他减了我的权,总得给我点甜头尝尝才行。” “对了!”尹决明偏过头看向屏风那边,问道,“大哥找我回来是要说什么事?” “有几个牌子留给你。”尹风盯着锅中冒着白烟的沸腾的茶汤,说道,“如今京州暗潮涌动,除花满楼外我又设了几个暗桩,等我走后暂且都交由你用,你在京州虽有自己的人手,但我倒底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如今已立春大半月,再过段时间北境也该开始化雪了,紫庸早已蠢蠢欲动,我不太放心,打算明日上朝请旨回北境。” “明日就请旨?”尹决明猛地坐直身子,也不泡澡了,起身匆匆擦了水就往身上套衣裳,语气也有些急,“你身子还没养好,内力也没恢复,这么急做什么?北境化雪慢,不差这几天。” “我这些时日总是心慌。”尹风瞧见他出来,重新盛了一碗茶汤给他,他微微颦着眉,眼中透着些许担忧。 “昨夜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当年初到北境时,看到那残垣断壁,横尸遍野的烽火关。” 尹风起身推开窗,夜风吹了进来,带着雨水的潮湿气。 他瞧着院外在风雨中摇摆的青竹,双手紧紧搂在窗棂上。 “冬日大雪难行,飞鸟不过,消息传不出来也进不去,我不放心。” “去年入冬时便收到消息紫庸已整顿军队企图攻打烽火关,现如今一个冬天过去了,他们只怕早已按耐不住,我得在那之前赶回去。” 第207章 四营 第207章 四营 尹决明从尹风房中出来时已经过了子时,屋外已经下起瓢泼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夹着滚滚闷雷。 他手中握着一块铜制令牌,那是尹风刚才给他的,他回想起尹风同他说的那些话,握着令牌的手微微收紧。 夜束和青俞倚在檐下柱子上说话,瞧见尹决明出来,夜束拿过一旁的灯笼和伞走过去。 “公子,可是要回去了?” “嗯。” 尹决明迈步走入雨中,夜束赶紧撑伞追了上去,灯笼在夜风中左右晃荡,落下的浑浊光影在地面水洼狰狞扭曲。 夜束感受到身旁人散发出的阵阵冷气,低声询问,“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哥想将朱雀令给我。”尹决明的声音有些沉,也有些冷。 夜束一怔,“朱雀令和青龙令是大公子手中最后的底牌,公子手中也有白虎令和玄武令,他怎的要将朱雀令给公子?” 要知道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令可是分别掌管着一千精锐暗卫,那是当年长公主和将军专门为两位公子准备的。 后来大公子要跟随将军去北境,便从将军那里得了青龙令和朱雀令,大公子身边跟着的青俞三人便出自青龙营。 剩下白虎和玄武两枚令牌在他家公子手上,同样的,他与夜铭,阿泗三人出自玄武营。 除了他们几个跟在两位公子身边的人,其余人一直潜伏在暗处甚少动用。 可大公子为突然就要动用朱雀令? 大公子掌管着青龙营和朱雀营,他当初去北境时并未带走两营的暗卫,他也能猜到当初应当是将人留下来保护长公主和二公子的。 后来他在边境受了几次伤,二公子闹脾气他才将青龙卫带去了北境,但朱雀卫依旧留在京州。 如今他把朱雀令给二公子,二公子便能持令牌调遣朱雀营一半的朱雀卫。 可有什么能够让白虎和玄武两营加起来都让大公子不放心的呢? 尹决明隔着水幕望向黑漆漆的天空,一晃而过的闪电犹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知道夜束心中的疑惑,遂说道,“朱雀营传了消息给大哥,京州城外埋了几个天眼的据点。” “京州城外卧龙山,里面藏着百余药傀。” “黑水泽,藏有药傀百余。” “怒涛涯,有药傀百余。” 夜束听到这三个地方,忽然一惊,此三处位置分布正好将整个京州城包围,他们是想用那些药傀围攻京城吗? 可他们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将那数百药傀送入南楚腹地的?又埋伏了多久? 夜束脑子转得飞快。 难怪大公子要留朱雀令给二公子,他虽没见过药傀,但听闻大公子和二公子曾在连城遇到过药傀围攻,那是一群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且刀枪不入的怪物。 遇上极为难缠。 若那三个地方当真藏着数百药傀,即便京州有三军,就算知道他们的弱点是百会穴,可若真打起来,京州军备不比大公子和二公子手中的四营,只怕会损失惨重。 “公子收下了?” 夜束瞧着尹决明手中有块令牌,但被他握在掌心光线又暗瞧不清。 “没有,这是大哥在京州留下的暗桩,里面也有些人手。” “大哥明日要请旨回边关。” 两人已经到了西苑,尹决明瞧见夜铭提着灯笼在主屋前的廊中站着,应当是在等他。 “紫庸和南楚等边关雪一化怕是就要开战,大哥想在那之前赶回去。”尹决明说道,“紫庸阴险不好对付,保不准他们军队里也有药傀。” “我不能收走朱雀营一半的兵力,他得全部带去北境。” “我不想到时候听到父亲或大哥受伤的消息再传回京。” 听他这么说,夜束便想起当年尹风初到北境第一次上战场。 那会儿青龙卫和朱雀卫都被大公子留在了京州保护二公子和长公主,他身边跟着的,能同他上战场的就只有青俞,结果他就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 当时受伤很重,消息传回京州后二公子闹着要去北境,但被长公主给拦了下来,二公子不听,最后还是长公主说将青龙卫调过去保护大公子二公子才没再闹腾。 但他天天都往玉兰山跑,去那玉兰山巅望着北方,一坐就是大半日,晚上回来也不住自己的西苑,非要跑去东苑睡在大公子的屋里。 好似这样他就能欺骗自己哥哥没事,他一直陪着哥哥一样。 再后来大公子受伤痊愈的消息传回来,二公子才没有日日往山上跑。 他知道,那段时间二公子担心大公子担心得日夜睡不着。 两人走到廊下,夜束收了伞。 雨下的有些大,尹决明披在外面的斗篷上挂着飘上去的雨珠子。 夜铭上前替他解了斗篷搭在臂弯,跟着他进了屋。 屋中亮着灯,夜铭早先听夜束说他今日回府去了大公子院子,便也知道他今日要回来歇息,所以早早在屋中烧了炭,煮了水,这会儿屋里正暖和。 夜束跟在后面进来,他刚听着自家公子话说一半,猜他一会儿怕是有事要吩咐。 果不其然,尹决明并未去内间就寝,转身去了一旁的书案后坐下。 夜铭给他倒了热水过来,低声道,“这两日公子没回府,玄武营送来的消息属下都先收起来了,公子这会儿可要先看?” “有没有天眼那边的消息?”尹决明问道。 “有,玄武营和朱雀营的人在城外发现三处天眼的根据地,消息是同大公子那边一起传回来的。”夜铭说道,“我瞧着公子这两日一直盯着工部走不开,想着大公子那边既然得了消息便没派人去通知公子。” “公子可是从大公子那里知道了?” “嗯。”尹决明倚靠在圈子里,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垂眸思忖片刻,说道,“叫玄武营的人把那三处盯紧了,那些东西只要不出来祸害周边百姓暂且就先不必管,我倒要看看天眼是要做什么。” “不管么?”夜铭有些疑惑,“属下今日听青俞说大公子好似打算着朱雀营将那些东西清剿了。” “大哥是怕他们围攻京州伤了无辜百姓。”尹决明并不觉得天眼会选在这个时间点动手,太早了,新帝刚登基,宝座都还没坐热和,天眼现在动手还不如早在六皇子造反时来个黄雀在后。 可他们没有,那就说明他们需要慕容翊登基,也需要从新帝身上得到些什么,又或者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是需要新帝做什么。 天眼组织的本部他还没找到,他不想现在打草惊蛇,他也要当一回黄雀。 “对了,你去通知陆寅,让他带着一半的白虎卫悄悄跟在大哥回北境的队伍后面随行保护。” “天眼组织之前就一直派人刺杀他,如今他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就算有朱雀卫跟着我也不放心。” 夜铭颔首,“是。” “对了,你再同陆寅说,等他们到了北境,让他亲自带着一队白虎卫将阿芷护送回京,其余人就留在边关两城暗中盯着,若是南楚与紫庸开战,能帮的上忙就帮。” 夜铭知道那位未曾谋面的白公子在他家公子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毕竟之前做个关于那位白公子的噩梦都在梦里吐了血的。 于是颔首,格外慎重地回道,“是,属下会亲自把话带到。” 尹决明又安排了两人一些后期事务便打发了人准备睡觉。 这些天他虽说夜夜在花满楼饮酒作乐,但等众人熟睡后他就会潜入郑荟江府邸去找东西,只可惜一直没找到。 那小老头子有些精明,只怕东西不在他府邸。 几日连轴转,铁打的人也要撑不住,尹决明熄灯上床,摸着怀里那块广玉兰暖玉,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208章 遇刺 第208章 遇刺 南楚上朝时间是卯时,将军府离皇宫不算远,但也算不得近,尹决明昨夜子时过半睡的觉,寅时三刻起了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夜铭进屋帮他穿戴朝服,尹决明这些日子觉没怎么睡好,每回早起都觉得眼睛干涩。 他用力眨了眨眼,问道,“大哥那边可收拾好了?” “好了,我刚过来时瞧见青俞从大厨房那边取了小食。”夜铭替他将皮质腰带扣上,退了两步,问,“公子可要吃些再走?” “装起来放马车里,我路上吃。” “是。”夜铭转身出去,尹决明倒了杯温水喝,这才去一旁取下挂在墙上的寒冰剑。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如今也没见停。 尹决明撑了伞往外走,夜铭和青俞还有夜束都在马车旁站着,尹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尹决明将伞递给夜铭,掀帘正要进马车,抬眼瞧见尹风,又退出来问青俞,“怎么不给大公子披件斗篷?” 青俞瞥了眼马车内,正要开口,尹风将尹决明叫了进去,“你先进来,是我没让他拿。” 尹决明没听,吩咐青俞,“快去取来。” “是。”青俞眼中亮起光,转身就往府中去。 他早先就说让大公子披上斗篷的,下雨天寒气重,他如今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身子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染上风寒。 奈何大公子不听劝,还好二公子发话了,不然他今日得提心吊胆一上午。 尹决明接过夜铭递来的小食盒,这才钻进马车里。 他一边撑起马车内的小桌板,一边问,“大哥内力恢复多少了?” “差不多五成,许是那子蛊作祟,恢复得比以往要慢些。”以往耗尽内力也就差不多一月他就能恢复如初,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内力却只恢复了一半,实在有些让人心焦。 尹风知道尹决明突然问这个是怪他不披斗篷,便笑道,“你别点我,就算没有恢复这一半的内力,我的身体也比普通人强些,我不让青俞拿斗篷是因为确实没感觉冷,况且上朝也不能披,带上也碍事。” 尹决明哼哼了两声,闷头吃起东西来。 尹风最后还是在尹决明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下将斗篷披上了。 今日是夜束赶马车,青俞将斗篷送进马车里便出来同夜束坐在一起。 这个时辰天还没亮,因为下雨的缘故,街道两旁的商铺也要开得晚些。 路上很安静,除了雨声便只听得到车轮碾压过湿漉漉的街道的声音。 尹决明吃了个半饱,正用帕子擦手,刚要问尹风什么,平稳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两人身子一晃,尹决明与尹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寒光。 尹决明颦眉问道,“怎么停了?” 青俞和夜束右手握上了腰间长剑,他们目光捕捉到了暗沉雨夜里那一扫而过的寒光,沉声道,“公子小心!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尹决明倏尔握上寒冰剑,他掀开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去,雨声覆盖了对方的呼吸声,尹决明什么也听不到,但在逊白的闪电中,他看到了街边屋脊上拉满弦的弓箭。 夜束与青俞同样看到了他们,此刻有不下三十个黑衣人手持长剑,十多个黑衣人拉满弓弦将他们围困在街头。 “咻~” 一支箭羽划破雨幕在空中留下一道短暂的光影。 “噌!” 箭羽刚靠近马车便被青俞一剑劈开。 紧接着,数十道银光刺破雨幕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夜束跃上车顶,长剑挥舞,箭羽被他们折下不少,剩下的全射在了马车车壁上。 一波箭雨停歇,另一波接踵而至。 被射成筛子的马车顶不住多久,青俞对夜束喊道,“你护着马车,我先去将对方弓箭手拿下!” “好!”夜束从车顶跳下来守住马车门口的位置。 青俞一边挥剑砍下射向自己的箭羽,一边顶着夜雨向黑衣人冲去。 兵器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闪电亮起的一瞬间,青俞已经同黑衣人交上手了。 尹决明听着外面的动静,回头对尹风道,“大哥你内力没恢复就别出来,我去帮他们。” 说罢,寒冰出鞘,他人已经钻出了马车。 “公子!”夜束瞧着尹决明出来,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他怕这些人是天眼组织的杀手,毕竟尹决明后背的伤才刚刚痊愈,可不能和他们打起来再伤着了。 “你守着大公子,我去帮青俞。” 尹决明并未给夜束将担忧说出口的机会,一个纵身便跃了出去。 箭雨很快就停了下来,夜束收了剑势站在马车门口,目光寻着兵器碰撞声往雨幕里瞧。 每隔一段时间的闪电,夜束都能看到地上多了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不过片刻,尹决明和青俞便回来了。 三人此刻已经湿透,青俞和夜束去检查那些黑衣人的衣服。 尹决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钻进马车。 尹风从暗格里拿了帕子递给他,“我刚听着你们打斗的动静,那群黑衣人不像是天眼组织的。” “嗯,武功路数不像,也不是军中身手。”尹决明用帕子搓了搓脸,然后将帕子搭在脑袋上搓头发,“应该是某个江湖小门派的杀手。” “就是不知今日他们是来杀你还是杀我,又或者干脆将我们俩都灭了。” “公子,那些尸体都检查过了,没发现天眼的纹身,我们搜出一块令牌。”青俞掀开车帘,将那枚令牌递了进来。 尹风接过,在手中翻看着。 令牌是木制,正面刻着一个骷髅头,反面刻着阎王殿三个字。 夜束瞧着两人在打量那块令牌,便说道,“属下曾在收集各路情报时有收到过有关这个阎王殿的消息,这是个四五年前才在江湖小有名气的小门派,平日专做拿钱替人杀人越货的勾当。” “今日遇刺,想来是有人在阎王殿花钱买了两位公子的命。” 尹决明听到这里头都不擦了,轻“嘶”一声,嘀咕道,“难道是段旭昨夜将玉兰山的别院输给我不甘心,所以花钱买杀手来要我的命?” “玉兰山巅的那处别院?”尹风还不清楚尹决明昨夜赢了段旭一座别院的事,这会儿听他嘀咕,倒是想起来了。 他记得那别院原先是丞相府的,后来孙有权庶弟的长子娶了承恩伯府的嫡姑娘,那别院便是当聘礼送去了承恩伯府,没想到让尹决明给赌了回来。 那别院听闻当初建成可是花了数万两黄金,建得跟仙殿似的,丞相府能将那么贵重的别院当聘礼送去承恩伯府怕是私底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今那别院到了尹决明手里,只怕丞相府和承恩伯府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尹风无奈地瞥向尹决明,尹决明赶紧说道,“我可不会还回去,那是我自己赢回来的!我可有一群人做人证!那别院我是要送给阿芷做聘礼的!” 尹风,“……” 所以你这些天,天天往花满楼跑,其实大半原因都是惦记着段旭手中那座别院吧? 第209章 凶吗 第209章 凶吗 青龙门是离朝政大殿最近的宫门,此刻已经有不少大臣到了。 祝允轻下了马车,视线在一众大臣中扫过,最后落在了刚到的那辆马车上,冷淡的双眸染上一丝笑意。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伞,缓步向那马车走去。 杜鑫昨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早上差点起不来,又不敢喝茶醒神,在路上时就又开始犯困。 车夫在外面唤他,“大人,青龙门到了。” 杜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了一声,随后眯着眼睛困顿地摸了摸朝服和官帽,没乱,没歪,可以上朝。 他从车夫掀开的帘子下出了马车,一手去接伞,边下车边回头吩咐车夫道,“你一会儿将车赶回府不用等我,我下了朝去找……欸!” 杜鑫正说着话,没注意脚下踩空,整个人一晃就往雨里倒去。 “大人!”车夫吓了一跳。 不过想象中的摔成落水狗没能成真,杜鑫在车夫惊呼中在半空被人揽着腰接住了。 后背撞到硬邦邦的胸膛,头顶移过来的伞正好将他头顶的雨遮住。 双脚稳稳落地,杜鑫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腰间的手却没松开。 那手臂硬邦邦的,揽着他的力道有些大,压得他肚子有些不舒服。 能将他这么稳当地接住,不用想也是个武将。 他轻拍了拍腰间的手,笑道,“我已经站稳了,多谢这位大人扶我一把,大人可以松手了。” “杜大人怎么下个车都这么不小心?”祝允轻没松手,含笑的声音贴着杜鑫耳边响起,杜鑫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觉一股寒气从耳边往心巴上爬。 “祝,祝大人啊!”杜鑫笑容逐渐僵硬,干巴巴地说道,“好巧啊!刚刚多谢祝大人出手扶下官。” “不客气。”祝允轻语气有些轻快,他将手从杜鑫腰间收回来,将人拉着转身面对他,含笑提醒,“杜大人下次可要看路,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到接住杜大人的。” “杜大人细皮嫩肉,摔了可不好。” 杜鑫瞧着他那温和的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救命!他怎么又对我笑成这样? 杜鑫实在不知道这人怎么最近总往他跟前晃,而且动不动就对他露出一副亲和温柔的笑。 杜鑫每每看到他的笑都会想起他那“玉面修罗笑一笑,犯人生剐三百刀”的传闻,还有人称“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笑面虎”的绰号。 杜鑫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一句含笑的提醒听在他耳朵里没有半分关心的意思,全是“杜大人细皮嫩肉,十分好剐!”的惊恐。 他在脑中不知第几次崩溃地想,这人难道真想找个机会在他这具白白净净、软软乎乎的皮囊上剐个三百刀?!! 杜鑫心里苦啊!可他躲也躲不掉,逃又不敢逃。 对方前一刻才接住了从马车上摔下来的他,还笑眯眯地来同他说话,后一秒他就翻脸躲着人家实在不妥。 而且他怕真躲开将人惹毛了现场就给他来一场生剐鱼片。 于是他压着心尖儿的惊惧颤意,胆怂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回应。 “多谢祝大人关心,下官以后会注意。”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的距离有些近,杜鑫能够清晰地看见祝允轻眼中的温柔。 不,那不是温柔,那是笑面虎剐人的刀子! 杜鑫一个激灵,瞌睡全醒了! 正要退出伞下,却又被祝允轻抬手轻易扣住了腰间,依旧是那“夺命”的温声细语,“下雨路滑,我看杜大人不如同我一道进去如何?” 当然不行! “下官……”杜鑫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拒绝,抬眼瞧见街头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要说出口的话一时卡在喉间,微微瞪大了双眼。 祝允轻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挑起眉,瞧着心情颇好。 夜束勒住缰绳,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为了给早朝的大臣们照亮,青龙门会点很多灯笼挂在道路两旁。 因此将军府被射成筛子的马车刚到便立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杜鑫在惊诧之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立刻挣开祝允轻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撑开伞逃也似的往将军府马车大步走去。 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 祝允轻臂弯一空,他垂眸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手,颇有些遗憾地收回来,瞧着那急匆匆的身形,若有所思地问身后跟着的侍卫。 “我怎么瞧着他像是怕我?我是长得丑了还是看起来很凶?” 侍卫看着自家大人那张第一次充满疑惑的脸,万分肯定地道,“大人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对杜大人也非常温柔。” 祝允轻轻“嘶”一声,“那他为什么怕我?” 他又抬眼看向远处,杜鑫和刚下车的尹决明站得很近,两人说话随意,瞧着也不像同他一起时一样僵硬不自在。 祝允轻危险地眯起眼,“他凭什么跟尹二走那么近?” “难不成他看上尹二那毛头小子了?” 侍卫眨眨眼。 不能吧?他听说那尹二公子在北境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相好来着! 不过前段时间听闻尹二公子做噩梦梦见相好还吐血了,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难不成是那爱的死去活来的相好在梦里跟别人跑了?所以他给气吐血了? 难道尹二公子一气之下打算移情别恋了? 好像之前雪灾时那尹二公子天天和杜大人在灾区忙活,难道两人忙出感情了? 可他瞧着杜大人不像喜欢尹二公子的样子,杜大人也不像喜欢男人的样子。 侍卫偷偷瞥了眼自个儿瞎吃醋的祝允轻。 侍卫沉默不语,只一味地在心中猜测。 杜鑫脚步匆匆地走到将军府马车旁,正瞧见青俞撑伞接尹风下车。 两人对视各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杜鑫瞧着尹风衣着整齐不像受伤的样子,倒是松了一口气,“尹将军没受伤吧?” 尹风笑着回应,“无事,多谢杜大人关心。” 杜鑫瞧着尹风的笑,忍不住想,瞧瞧人家尹将军?这才是笑起来如沐春风,哪像那家伙,笑起来跟要剐人刀子似的。 唉!想他做什么?真是魔怔了! 杜鑫在心中唾骂自己,随即抬眼瞧着车壁上密密麻麻的冷箭。 冷箭整个箭头都没入车壁,可见那些弓箭手力道之大,距离之近,那密密麻麻的冷箭上挂着一串串雨珠,让人瞧着更觉心惊肉跳 杜鑫不由颦眉问道,“尹将军这是也遇到刺杀了?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京州城对将军府动手?” “尚不知,已经派人去查了。” “哟!杜大人,好久不见!”尹决明掀开车帘出来就见着杜鑫正和自家大哥说话,当即跳下车走了过去。 杜鑫瞧着尹决明身上官袍湿透,略显惊讶,“尹总督这是亲自和刺客动手了?” “在家躺太久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尹决明笑着歪进杜鑫伞下,湿漉漉的右臂就压在了杜鑫肩头,“杜大人这是吓着了?” 两人在赈灾时相识成了朋友,尹决明向来对朋友都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二公子瞧着像是伤没养好。”杜鑫无语地将肩头的手臂拍下去,他觉得尹二这人到底是纨绔出身,就算上了朝当了官也一身痞气,他觉得自己得找个时间好好说教说教他。 尹风在一旁瞧着万分无奈,“阿明,莫把杜大人衣袍弄湿了。” 尹决明摸摸鼻子从杜鑫伞下退出来,夜束自觉给他撑起伞。 “哟!二公子这是遇上开门红了?” 祝允轻含笑的声音横插了进来,尹决明微微掀开眼皮看过去,正对上祝允轻暗含警告的凉飕飕的视线。 尹决明,“???” 有病! 第210章 干醋 第210章 干醋 将军府的马车着实太扎眼了,不仅杜鑫和祝允轻过来,还有好几位大人也跟着过来询问。 尹决明不耐烦应付那些老头子,见着青龙门开启,便从夜束手中接过装着干净朝服的包袱大步往里走。 等他换了衣裳从偏殿出来,诸位已经在太极殿站着了。 南楚自古崇文,又是以左为尊,因此朝会站位也是文左武右。 尹决明进了大殿往右走,他官位只有三品,位置居中,正好躲在人群后面打瞌睡。 皇帝还没到,诸位大臣三三两两地小声闲聊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太监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诸位瞬间噤声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待皇帝坐上宝座,众人跪拜齐呼吾皇万岁。 慕容翊目光瞥见武将队列前方的尹风,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暗了下来。 众人还跪在地上,半晌不见上首人叫起,一时个个心中猜忌起来。 怕是今日有事发生! 众人跪伏在地,皇帝不喊起,个个都不敢动弹,唯有尹决明悄悄歪了头往上看,便见着慕容翊黑着脸,目光阴沉沉地盯着武官队列。 看视线所落,应当是在他前首。 他将站在他前方的武将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最后猜测这位新陛下盯的人应该是他大哥尹风。 至于为什么盯着他大哥,尹决明还是能够猜的出来的。 自那日尹风带着中毒昏迷的慕容烨闯朱雀门回府后,他便未曾上过早朝,但也同皇帝告了病假。 在尹风将慕容烨体内子蛊引入自己体内的第二天,尹决明便模仿尹风的字迹给慕容翊写了一封急信。 信的内容大致是说,慕容烨体内毒素目前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法,又因为他体弱,恐怕撑不到找到解药之时,因此需找一身体强健之人将慕容烨体内毒素引到自己体内才能保慕容烨一命。 又因慕容烨皇子身份,唯恐他人起了歹念,因此几番思虑之下,便决定请陛下挑选一位信得过之人亲自为慕容烨引出体内毒素。 写此信便是告知陛下时间紧迫,也是让陛下尽快做个决定。 写封信是为了给尹风引毒入体后昏迷不能上朝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他在心中写让慕容翊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但他也知道,慕容翊最后一定会选择他大哥,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最想让他死! 慕容翊在看完信后的确率先想到的引毒之人就是尹家两兄弟,他巴不得尹家人都死,此刻送了他一个这么好,又不用他亲自动手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为了救皇子而中毒身亡,这满朝文武谁又能说他一句不对? 皇子和臣子,自然是皇子的命更尊贵。 可为慕容烨引出体内毒素只需要一人。 慕容翊在尹风和尹决明之间来回徘徊,最终还是选择了尹风。 毕竟尹决明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子,逐鹿原一战虽打出了名声,可他纨绔子弟的形象依旧在京州人心里根深蒂固。 他的名声太差了,往后他想压他的权,夺他的官位便轻而易举。 但尹风就不一样。 尹风年少便上了战场,十余年过去,他早已在北境扬名,且早些年便传出“玉面公子如春风,罗刹生杀三千州”的威名。 他那样的人,轻易拉不下马。 老狼王若死了,下一任狼王必定就是他,可狼王在北境盘踞得太久了,他们也是时候下台了! 逐鹿原一战慕容翊要的就是尹风的命,可惜没成,今日机会送到他手上,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他看了信之后当即让人前去将军府传话,说先帝如今在世的子嗣甚少,又说慕容烨颇得先帝喜爱,让将军府务必要将人救回来,为确保不出差错,就让常年征战沙场,身体强健的尹风去作为慕容烨的引毒人。 他原想着等尹风将慕容烨体内的毒素引入体内,他再找人拖延他们制作解药,只要他撑不到解药制成的那一日,一切便都能顺理成章地结束了。 剩下一个尹决明,他随便按个罪名就能轻易解决。 到时候尹家将彻底从朝堂退去,他也再不用忌惮尹家手中的兵权,不用担心他们突然有一日会谋反! 但他没想到尹风竟然没死! 他这些日子日日让人盯着将军府的动静,他知道苗齐白走了再也没回来,尹决明为此派了人出去找,同时不忘寻找江湖大夫。 他也在找苗齐白,找到他,杀了他! 但他没找到,尹决明也没找到,却有个江湖郎中进了将军府。 他本以为连赫赫有名的苗神医都解决不了的毒,那些江湖郎中更不可能解,因此便觉得那人不足为惧,却没想到最后真让那江湖郎中给他解了毒! 他怎么命那么大啊! 他怎么就没毒发身亡呢! 慕容翊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他恨呐!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大殿内的气氛在慕容翊的沉默中逐渐变得诡异,下首大臣胆小的已经开始额头冒汗。 皇帝这是大清早就动怒了啊! 一旁的太监瞧见有几个大臣已经开始偷偷擦干,他偷偷打量着慕容翊的脸色,又顺着他的视线在武将中转了一圈,默默上前两步,躬身在慕容翊耳旁小声提醒,“皇上。” 慕容翊从愤恨中回神,他深吸一口气,松了拳,缓了脸色,这才对跪在下首的诸位大臣道,“诸爱卿平身。” “谢吾皇。” 诸位大臣松了一口气,这才扶着跪得有些发麻的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今日早朝便正式开始了。 户部尚书严正又提到去年冬天各地大雪灾情不断,很多地方需要人手和钱粮前去支援赈灾,以确保百姓能够正常春耕,但国库去年支援端州洪灾,冬日京州的雪灾重建,可支配的钱只怕不够,希望皇帝能拿个主意看看如何缓解此事。 严正话刚落,便有人出声,“这还不简单?既然国库无钱粮,那便增赋税,赋税高了,国库自然就充盈了。” 此话一出,清流一派当即个个怒瞪过去。 杜鑫同样颦眉看去,说话那人正是兵部侍郎陈少秋。 他冷哼一声,说道,“陈大人说话还是多过过脑子,各地百姓本就因为冬日雪灾难以生存,此刻增加赋税,岂不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去年冬日大雪数十年难遇一次,各地灾情这段时日陆陆续续地传送回京,陈大人难道还不知情?” “各地灾情轻重不一,却也都有家破人亡之景,家人没了,房屋倒了,土地还埋在雪里,你让他们用什么缴税?用那冬日饿得不到二两的血肉吗?” “从百姓身上刮下血肉再以朝堂赈灾名义还给他们?”杜鑫愤怒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陈大人这官怕不是用钱买来的吧?” 祝允轻听着杜鑫骂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愉快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就喜欢这人一身正气怼天怼地的模样,瞧着喜人得紧。 若是面对他时也这般恣意莫要那么紧张便更好了! 第211章 嘴仗 第211章 嘴仗 杜大人嘴皮子利索,骂人是不带脏字儿的,陈少秋气得“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插上嘴。 好不容易等杜鑫停下缓口气,陈少秋吹胡子瞪眼地指着他,气得都结巴了,“杜杜杜杜杜,杜三斤!你少血口喷人!” “本本本本本,本官自然是走科举一步一步考上来的!你,你怎能如此污蔑本官?” 杜鑫面色无辜,“自然是用眼睛瞧着陈大人为官行事不像是考上来的,怎能是污蔑?” “是也,是也。”这时,站在杜鑫身旁的年轻官员点点头,且满腔义愤地对陈少秋道,“若陈大人当真是一步一步考上来,便更应该知道民生疾苦。” “若知民间疾苦,便也不会像陈大人那样随意地说出那样苛怠百姓的话。” 杜鑫看向身旁的年轻官员,抱着笏板向他微微躬身,算是承了他的情,随后又转向陈少秋,字正腔圆地说道,“陈大人能说出这些话,大概是这些年身居朝廷官职,高官厚禄养着,养起了傲气,早已不知人间疾苦了罢!” “你,你简直一派胡言!本官自做官以来一心为民兢兢业业,如何,如何就不知人间疾苦?”陈少秋气得面红耳赤。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户部侍郎杜鑫不仅有一股子死板固执不知变通,又自恃清高的拧巴劲儿,还有一张舌灿莲花怼死人不偿命的好嘴。 陈少秋自知在杜鑫嘴下讨不着好,若再同他对骂下去,只怕他都得让他说得不是个人,于是立刻转向前方的老尚书,满腔愤懑,“严尚书,您老难道就这么看着手下人随意在早朝大殿上污蔑朝廷官员吗?” 众人视线随着陈少秋话落齐齐看向胡子花白,半瞌着眼的户部尚书。 严正在众人的目光下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家弟子同人打了嘴仗,他“哦,哦”两声,又摆摆手,表示不想管。 “嗐呀!你们小年轻的矛盾我个老头子掺和什么?” “哎呀!我这最近身体不好,耳朵也不太行了,你们刚吵什么呢?” 兵部尚书李源冷哼一声,瞥向严正,同样帮着自己人说话,“看来严老尚书是真的老了,若是连朝事都听不清还上什么朝?不若就辞官告老还乡,免得将来耳聋眼花办错差毁了一辈子清誉。” “李尚书说这话就严重了,严尚书为官一生从未出过错,如今新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怎可让如此元老大臣告老还乡?”宋禀居抱着笏板微微佝偻着肩膀背,他抬起眼皮往李源身上看去,又说道,“我倒是听闻李尚书近月来有所懈怠。” 宋禀居摸着胡子,像是突然想起,说道,“前几日我还听闻李尚书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 李源听此脸色一边颇为恼怒地瞪向宋禀居,这老不羞,怎能把这种事拿到朝堂上来说? 然而宋禀居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李源的怒气和警告,继续说道,“李尚书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那精力去霍霍年轻姑娘,倒不如把精力多多放在公事上。” “我记得年前六皇子造反一案,禁军和城防营兵力锐减,禁军中抓住的那三百天眼之人死了。禁军空缺得赶紧补上,特别是城防营,两万叛军发配各大边关,尹总督前些日子又抓出不少潜藏的天眼细作,如今城防营兵力不足一万。” 宋禀居在说到尹决明抓了不少天眼刺客时,朝中不少大臣面色微妙。 尹决明目光意味不明地在众人面上扫过,依旧不发一言地听着宋老御史替他“申冤”。 “城防营可是京州城第一道防线啊!”宋禀居悲怆感慨,“想我泱泱大国,天子所居,国之重地的京州第一道防线竟不足一万兵力!” “此事若叫他国知晓,岂不贻笑大方,简直丢尽我南楚脸面!” “今距六皇子造反已有数月,就连城北雪灾造成的房屋坍塌在尹总督和杜侍郎的监督下即将要重建完成,可禁军和城防营的兵力怎不见兵部招兵填补空缺?” 京州城防是大事,按理说应当第一时间就得补人上去,但兵部没钱,他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钱去给城防营招兵,恰巧冬日京州雪灾,前段时间各部又都忙着新帝登基之事,尹决明这个城防营总督都没来找他,皇帝也还没发话,这事儿便自然而然地就耽搁下来了。 他还想着到时候借着给禁军和城防营招兵的幌子向户部多要些钱。 户部从老到小都是一群抠门儿的,平日要做什么找他们支银子那是巴不得少给一两是一两,他能捞到的油水少得可怜。 本以为这次可以捞一笔大的,却没想到御史台那老匹夫给他来这一出。 这不是当着新帝的面儿给他上眼药水吗? 李源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斥,“你说得倒是轻巧,左一句招兵右一句填补,招兵买马不花钱?你倒是叫户部拨款给我兵部啊!” “户部不拨款,本官上哪儿给你招兵买马去?” “城防营兵力不足是本官不想补吗?那是兵部手头没钱招兵啊!难道本官还能上大街上去抓人给禁军和城防营填补空缺不成?” 说到此处,李源又是冷哼一声,“本官也想问问,户部掌管国库,怎么就掌管空了呢?” “怕不是有些人明面上高风亮节清流得很,实则暗地里私吞国库钱财吧?” “李大人何出此言?”杜鑫眉头紧皱,脸色都冷了。 “户部掌管国库,所用每一文每一两都有账本记录在册,户部虽掌管国库,可每年六部之中户部是花钱最少的!国库为何空虚?除了边关军队和各地灾区所用,剩下的难道不应该问问各位大人,你们把钱拿去做了什么?” 李源本就恼怒这年纪轻轻却丝毫不懂人情世故,跟他那老师一个死德行的年轻小辈,此刻听他插嘴说话,当即怒道,“本官说话,你个黄毛小儿插什么嘴?” “都是朝廷官员,怎就黄毛小儿了?”杜鑫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年轻官员再次愤愤开口,“难不成李尚书官大一阶就要以官威压人?” “对同朝官员便如此,可想而知李尚书在外不知做了多少仗势欺人的事情。” “你这小儿!简直信口雌黄!”李源被严正两个学生气得七窍生烟,又见着严正一脸我没听见,我不知道的不管不问的态度,差点气得晕厥过去。 陈少秋和马昌德见户部和御史台抓着兵部不放,当即和他们对峙起来。 如此,御史台,户部,兵部三方人马就这样在大殿内吵了起来。 吵了约莫一刻钟,三方人马还没有停歇的打算,慕容翊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尹决明在人群中看的津津有味,尹风依旧一副不关我事我插不上嘴的淡淡神情。 其他诸位朝臣在万分汗颜和想劝架又怕被拉进去一起骂的尴尬中来回挣扎。 最后在慕容翊“砰”一掌重拍龙椅扶手,同时覆盖全场的怒喝中三方人马同时住口。 “够了!” 极具威慑的两个字一出,全场寂静,甚至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嘶喊,“皇上恕罪!” 第212章 活阎王 第212章 活阎王 慕容翊本就因为尹风没死而心烦,此刻听着他们说国库空虚更心烦,听着他们一直吵吵脑壳都要疼炸了。 他脸色铁青的坐在龙椅上,目光狠狠地瞪着那吵架的几人,真想把他们通通拖出去打一顿板子! 但他不能!他若真打了他们,御史台那一张嘴顶百张嘴都御史们能一人一口唾沫将他淹死。 在没坐上皇位前,他也没想到当个皇帝还能如此憋屈,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还得被一群嘴皮子利索的老臣架在火上烤。 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道,“都起来吧!” 众人颤颤巍巍地起身站好。 慕容翊这才说道,“宋御史说的不错,城防营事关京州安危,如今兵力的确不够,兵部先想办法招一批兵填进去。” 李源听到要让他招兵,当场苦了脸。 今年户部给各部的款项还没拨下来,他上哪儿来的钱去给城防营招兵啊? 难不成让他自己掏腰包给城防营招兵? 李源转头看向武将队列,与正抬起头朝他呲牙一笑的尹决明正好对上,李源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气厥过去。 “可是陛下,户部还没……”李源捂着心口有心要向慕容翊诉苦,然而刚开口就被慕容翊阴冷的目光生生将后面的话堵在了嘴里。 没用的蠢货!一天天的尽知道给他添堵。 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知道想办法送些人手到城防营去填上,若是宋禀居那老东西抓着此事不放,他就亲自治了李源的失职之罪! 慕容翊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这些日子被这些蠢货气得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疼。 这更坚定了他要独揽大权的决心。 要想做个痛快的皇帝,他就得把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但这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得慢慢来。 在此之前,他都得忍着些。 于是慕容翊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青情绪,对严正道,“国库空虚终究是隐患,严尚书对此可有何对应之法?” 严正从文官队列中走出来,向慕容翊拱手道,“陛下,臣这两日也是在同户部诸位商讨此事。” “臣等倒是想到两个法子,但可不可行,还得陛下定夺。” “哦?”慕容翊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严尚书既然已有法子,那便说来听听。” 严正便说道,“去年冬天各地雪灾不断,但南方地区并不严重,且南方乃我南楚经济重地,各大友国交易往来也多在南方。” “而与各国行商,茶,盐,酒,铁这些东西于他国而言都是必需品。” “陛下也知这几样在南楚都由官方掌管,不若陛下着人稍稍提高茶,盐,酒,铁的外销价格,从他国商人手里多赚取一些用以填充国库。” 慕容翊听后微微颔首,道,“此法倒是可行,还有呢?” “还有便是以朝廷的名义让各地富商募捐,募捐所得用以赈灾或边关军用,以缓解国库支出艰难。” 尹决明垂眸听着,心中不免思索起来,此法虽能填充国库,可并不能解燃眉之急。 听闻冬日猛虎关遭到了蛮敌偷袭,薛平死了,新上任的猛虎关将军与蛮敌打了两个月的仗,至今还没停战,若北境为何紫庸打起来,军饷和粮草就能把国库剩下一点库存给耗尽了。 还不一定能够。 “严尚书说得倒是轻巧。”李源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叫各地富商募捐他们就会募捐?” “商人最是趋利避害,没有利益可言,如何能让他们甘愿掏腰包?” “若朝廷强硬施压,那些商人闹起来只怕更影响我国经济流通。” “户部众人花费几日就商量出这么个解决之法?”李源抱臂冷哼,“我看你们户部也都是吃白饭的!” “你!”杜鑫眉眼一横,刚要开口怼人,没想听见一声短促的笑声。 他噤声看去,就见祝允轻抱着笏板在人群里低头轻笑,一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人有毛病? 还是又想剐人了?!! 祝允轻轻笑过后抬起眉眼,他面色温润,唇角挂着笑,眉眼却冷得人胆寒。 他看向上首的慕容翊,含笑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 “祝卿也想到法子了?”慕容翊掩着眸中冷意,沉声道,“那便也说来听听罢!” 杜鑫的目光再次落在祝允轻的身上,带了少许惊讶,毕竟要想填充国库又不劳民伤民的法子可不多。 他们商讨几日也没商讨出个最好的法子,最后只能从富商和茶盐商上抠些下来救急。 祝允轻一个抓人审人的又能想到什么法子? 祝允轻依旧含着笑,说道,“臣刚才就在想,如今各地雪灾严重的地区重建需要拨钱,城防营增添兵力也需要钱,西南猛虎关和蛮敌打仗数月需要钱粮,再过不久北境和紫庸打起来粮草军饷也是不能少的,这几处的钱不仅要给还得尽快给。” “可严尚书说的两个法子即便能用恐怕也要耽搁数月,但臣听闻去年冬天紫庸便在北境边境集结军队,只怕北境那边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这法子一定得是个能够最快充盈国库的法子。” “然而,能够最快填充国库的法子嘛……” 祝允轻说到此处,面上笑容深了些,却也让人觉得更冷了。 “自古以来抄家都是来钱最快的法子。”祝允轻颇有深意地视线在诸位大臣身上扫过,笑意渐深,“不若陛下容臣查几个贪官污吏抄了他们府邸,或是搜剿几处私盐贩的老巢,估计也能弄出来不少金银珠宝。” 他说抄家就如同清茶淡饭般习以为常,“一个不够抄两个,两个不够抄三个,臣保证,只要贪官贪的多,私盐贩赚得多,不出一月,咱们国库就能充盈起来!” 杜鑫,“……” 他还以为这人能想出什么法子,没想到是杀人抄家这种血腥的馊主意。 要知道这满朝文武,除了几个清流之臣,又有哪个没有贪污受贿过? 真若让他查,此刻朝堂上站着的人只怕有一大半都得被抄家灭族! 尹风目光盯着地面,闻言后竟微不可及地叹了一口颇为无语的气。 反倒是尹决明饶有兴致地盯着祝允轻瞧,祝允轻这人他以前没怎么接触,如今看来还挺有趣。 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说贪污受贿,贩卖私盐之事,他怕不是早就知道咱们这位新陛下在太子时期时干的那些好事儿了吧? 他这是帮户部出主意还是拐弯抹角地讽刺皇帝呢? 果然,慕容翊面色沉沉地看向了祝允轻,那双阴鸷的双眸里瞬间含着上一丝杀意。 他双手死死扣着扶手,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哦?朕倒是不知道,朕这些大臣之中有哪些人让祝大人查出竟有贪污受贿又或者贩卖私盐之嫌?”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人人胆颤心惊,齐齐抬眼去偷瞥站在文官首位的孙有权。 然而今日孙丞相格外沉默,此刻也老神在在地丝毫不显慌乱。 他自然是不怕的,毕竟这大殿之上贪污最多的人便是此刻坐在宝座上的那位。 众人在这安静又直逼死亡的气压下腿软得快站不住。 “当然没有!臣不过是见气氛压抑开个玩笑罢了。”祝允轻耸耸肩,笑道,“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干,臣只会抓人,审人,杀人,填充国库这事儿臣可不会!” 慕容翊冷眼一扫,眸中怒气显而易见,“既然不会,祝卿还是不要随意开口的好,免得说错了话得罪了同僚。” 祝允轻拱手,轻笑,“陛下说的是,臣谨记。” 说罢,他便当真一副不关我鸟事的模样,仿佛刚才说那些狠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他不再“口出狂言”,好些个额头冒冷汗腿脚发软的大臣偷偷松了一口气。 众人在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中骂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活阎王!差点把他们一锅端了!还好陛下没当真让他去查。 第213章 冤枉 第213章 冤枉 如何填充国库的事最终也没能商量出个结果,慕容翊懒得听他们再吵,直接一句容后再议让所有人闭了嘴。 各部又开始汇报其他事宜,尹决明在后面站着都快睡着了。 终于听到嘈杂声小了下来,他小幅度地动了动肩膀醒神,见着汇报事务的大臣退回队列。 正准备出列搞事,却被一个圆滚滚的人抢了先。 承恩伯段携三两步跨出文官队列,“咚”一声跪下,随即哭声就在整个大殿响起。 “皇上,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尹决明嘴角一抽,轻“啧”一声收回了迈出去的一条腿。 心道,这人瞧着圆滚滚,动作还挺快,他倒要看看这老头儿能哭出个什么花来。 年过四十的大老爷们儿哭起来跟个小孩儿似的,慕容翊一边嫌弃还得一边关心地问,“承恩伯这是怎么了?何故哭得如此悲痛欲绝?” 两旁文武大臣虽没几个真心想关心他的,但想看热闹的人可不少。 紧张的朝事商量完,总得找点乐子缓解缓解气氛,于是也纷纷问道,“承恩伯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说出来就是,何苦在这大殿上哭成这样?” “陛下,您是不知道啊!昨日小儿段旭在花满楼让将军府二公子尹决明给忽悠骗走了一座大别院!”段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道,“那座别院还是我家大侄女送给她祖母的寿礼,老太太对那别院喜爱得很,昨日听闻那别院房契让尹二骗走,老太太是怄得一病不起呀!” “皇上!陛下!您可得为臣做主啊!” 段携哭得那叫一个悲天憾地,那些本就与将军府有恩怨的,又或者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一心想要除掉尹家的大臣们仿佛野狗看到仙丹,吃了就能升天当哮天犬似的兴奋起来。 “竟还有这事?!!” “这尹总督怎能做出这种事?” “就是,就是,那承恩伯府老太君有七十了吧?这一气还得了?” “哎哟!到底也是当官的人了,怎么还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我看呐!当初皇上就不该让他做城防营总督,那可是咱们京州第一道防线,交给一个纨绔子把守,我晚上都睡不踏实。” “就是,就是。” 这边百官在幸灾乐祸,火上浇油,那边孙有权在吵闹声中狠狠瞪了段携一眼。 真是个废物!连套别院都看不住!若是早知道那别院最后会落到尹二手里,他说什么也不会把那座别院拿出来! 杜鑫在段携控诉尹决明时微微吃惊地转身往那边看去。 他坑骗了段小公子一座别院??? 赈灾那会儿他跟尹决明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但尹决明是个什么性子他也算了解,纨绔是有,但也不会随意欺压旁人。 只怕是那段公子先找了麻烦,别院如何落到了尹决明手里他不知,但定然不会是段携所说的忽悠欺骗之类。 尹决明接收到他询问的视线无辜地耸耸肩,眨巴着眼看上去颇有些委屈。 杜鑫,“……” 这人会因为旁人冤枉他而感到委屈? 答案是当然不会! 他尹二公子是什么人?脸皮得有城墙厚!他会怕人冤枉? 不过见他这副神情,杜鑫便能确定尹决明这是真被冤枉了。 作为朝堂上难得的一位朋友,杜鑫自然得帮他澄清澄清。 于是目光扫过火上浇油的诸位大臣,说道,“睡不踏实怕不是各位大人亏心事做多了!” 叽里咕噜的大臣们一噎,齐齐面色难看地瞪向杜鑫。 一旁祝允轻听见他帮尹决明说话,脸上那装出来的温润瞬间消散,他回头向武官队列瞪了一眼,脸冷得跟冰坨子似的。 他这些日子好声好气地对杜大人嘘寒问暖倍加关心,那人不领情就算了,见了他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怎么对尹二就这么上心?早先在城门口两人说话就挨得近,这会儿段携和其他人不过说了尹二两句,他竟然就这么巴巴地赶上去替人解围? 祝允轻心里跟猫抓似的,又气又忐忑,他不会真看上尹二了吧? 尹决明今天第二次接收到祝允轻警告加威胁的目光,依旧满脑子问号。 这人有什么大病? 老看他做什么?他们很熟吗? 还是说想约他打架? 不合适吧?这会儿还上着早朝呢! 尹决明冲他无辜眨眨眼。 祝允轻,“……” 杜大人是怎么看上这个蠢货的? 这边祝允轻一肚子闷气,那边战况越发激烈。 “怎么杜大人难不成也参与进去了?不然怎么就帮着尹二说话了?” 陈少秋嗤笑一声,“不是说杜大人高风亮节,为人正直又无私,怎么也和尹二合起伙来骗人别院?” “哦!”陈少秋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不成以往的清流廉洁都是杜大人装出来的?” “我瞧着陈大人这般为承恩伯说话,难不成是和承恩伯合起伙来诬陷尹总督?”祝允轻在陈少秋话刚落便笑盈盈地把话接了过去,学着陈少秋的语气说道,“哦!难不成陈大人与承恩伯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情?” 祝大人满肚子闷气不能对着杜大人发,只好冲着旁人了。 陈少秋嗤笑的表情有一瞬间龟裂,他可不敢像污蔑杜鑫那样污蔑祝允轻,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若真得罪了,指不定哪天半夜就横尸梦中了。 于是只干巴巴说道,“本官和承恩伯能有什么交情?不过是瞧着承恩伯一大把年纪哭得伤心而已,倒是没想到祝大人也会掺和这种事。” “没办法,大理寺本就有督察百官之职。”祝允轻唇角勾着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少秋,“好歹尹总督也是个三品武将,总不能让人冤枉了他。” 尹二那臭小子只能由他来收拾,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陈少秋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背脊发凉,咽了咽唾沫,倒底不敢再说话。 他怕命不够长。 倒是李源斜斜瞥了一眼过来,“祝大人如何就能确定尹二是被冤枉的?” 他与祝允轻官位相当,倒也没那么忌惮他那冷冰冰的修罗凝视,冷哼一声,“要知道承恩伯府和他将军府可没有什么仇怨,又怎会冤枉他。” “李大人也知道将军府和承恩伯府没有仇怨,那尹总督又怎会突然就坑骗段小公子手中的宅子?”杜鑫瞥了一眼祝允轻,倒是没想到他会帮他说话。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看向李源,神色微冷,“尹总督好歹也是将军府嫡出二公子,又是长公主的孩子,他还能缺了一套别院?” “听闻当初长公主将公主府留给了尹总督,长公主府那可是先帝亲自监督修建,其精美辉煌有哪个别院能比得过?” “那般精美的宅院尹总督尚且还荒废着没住,他能看得上其他宅院跑去坑骗诱抢?” “杜大人说的甚是。”尹决明像是刚从“有人冤枉我”的震惊中回神。 只见他两步跨出队列,学着承恩伯一样“咚”一声跪在地上,还带着些少年青涩的面孔满是委屈,“皇上,臣冤枉!” 第214章 争执 第214章 争执 尹决明神色愤愤地瞪着段携,控诉道,“你这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我!” “我何时冤枉你!”段携同样气愤地大吼,“你骗走了我家别院,你还委屈上了?” “你,你这小儿!好不要脸!” “你要脸!就你承恩伯脸皮一张贴一张!”尹决明怒哼一声,随即抬眼看向上首皇帝,委屈控诉道,“皇上明鉴!昨日臣同几个朋友在花满楼喝酒,喝得正高兴,谁知那段小公子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让臣同他做赌。” “天地良心,在站各位可都知道我尹决明以往是个纨绔,听曲玩乐,喝酒做赌我可最是在行,赢他不在话下。” “我本与那段小公子从无交集,原也不会同他做赌,毕竟我尹决明从未在赌桌上输过。” “可那段小公子不听劝,甚至说些难听的话激怒又逼臣同他赌。” “在站各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花满楼问问里面的姑娘们,或者把我那几个朋友叫来一问便知。” “那段小公子死活要同我做赌,赌前可是下了赌注,说臣要是输了就得到丞相府门口去跪着叫爷爷承认自己是狗,这哪儿行啊!”尹决明满脸愤懑,“在站谁又不知道我与丞相府孙潮向来不合?” “段小公子下那赌注分明就是当众打臣的脸!” “若臣只是个纨绔也就罢了,可臣如今好歹是个正三品城防营总督,手底下带着几千人,以后还得有个两三万人,臣哪能让他这般将脸打得啪啪响?” “若臣不赌,那不仅是打臣的脸,那也是打城防营的脸,更是打赐臣官职的皇上的脸,臣说什么都得跟他赌啊!” “臣又想着总不能让他输了跪将军府门口去叫爷爷说自己是狗,好歹也是承恩伯府小公子,这不是给承恩伯府丢脸么!” “正巧臣听闻段公子那日身上揣着一张房契,臣就想着,一张房契嘛!总比丢人强,承恩伯好歹是个世袭伯爵,总不至于连个宅院都舍不得。” “更何况当时段小公子也是同意了拿那别院房契做赌注的,他若不愿意,臣还能拿刀架他脖子上不成?” “如今儿子输了,老子来找我算账,什么人能不要脸成这样?” “他还倒打一耙地找陛下告状,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宋禀居在一旁点头,“若此事真如尹总督所说,承恩伯此事的确做得不妥!” 段携一听,当即气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与宋禀居对骂,先不说这人是南楚老臣,就他那嘴皮子他也骂不过啊! 老的不好惹,只能霍霍小的了。 “我何时欺负你?你骗走我一座大别院,我老娘如今还气得病倒在床上,倒底谁欺负谁啊?” “你还颠倒黑白!”尹决明怒道,随即委屈得不行,“陛下!你找人去查,你看是臣说的对还是承恩伯说得对!” “若是臣撒谎,臣甘愿受罚!若是承恩伯故意冤枉臣,那就把他儿子阉了送进宫里当太监!” “嘶~” 众臣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尹二公子好歹毒的嘴啊! 尹风额角抽跳两下,堪堪忍住扶额的冲动。 他算是知道以往他这弟弟为何在京州人嫌狗厌了。 段携让尹决明堵得面红耳赤,他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敢应下他这话? 昨日得知那逆子将别院赌出去了,他气得差点吐血都没忍心打他一下。 真要将人阉了送进宫,那跟取他老命有什么区别? 可那别院也不是一般别院,就是比长公主府也是差不了多少的,若非他答应帮孙有权做那事,孙有权那老抠搜也不会将那别院割爱给他。 若就这么白白给了尹二那小子,别说他母亲,他都能怄死在这里! “那宅子,那宅子……反正那宅子你得还回来!” “怎么?承恩伯这是要在皇上面前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还要出尔反尔?”尹决明冷眼扫向段携,进了他兜里的东西想让他再拿出来?门儿都没有! “你!你!”段携气得说不出话。 慕容翊看废物似的瞪了段携一眼,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能惩治尹决明,却没想到就为了个破宅子。 他能为了个破宅子去治尹决明的罪吗?他又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既然是段小公子赌输了,那别院自然归尹总督,承恩伯府还能差了一座别院?”慕容翊真是懒得管。 皇帝都发话了,段携就是想闹也不敢,只得畏畏缩缩地说道,“可,可府中老太太喜欢那别院呐!若臣拿不回那别院,老太太只怕是要气出个好歹来。” 慕容翊看向尹决明,有些不耐烦道,“尹总督,承恩伯话也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看?” “臣能怎么看?”尹决明委屈,“臣用两只眼睛看呗!” 慕容翊,“……”个混账东西! 满朝文武,“……”这是说了个屁话! 尹风无语长叹。 慕容翊适时将目光移到尹风身上,咬牙道,“尹将军,不若你来出个主意?” 尹风淡定拱手,“陛下,臣弟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臣一向不会干涉他的决定,还是让臣弟自己和承恩伯商议吧!” 承恩伯听了冷哼一声,极为不满尹风这不管不问的态度,“尹将军这是想包庇他吧!我那别院可不便宜。” 尹风微抬眼皮,说道,“不便宜那也是臣弟堂堂正正赢回来的。” “再说,那别院再金贵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处宅院而已,难不成承恩伯愿意让段小公子到将军府门前跪着叫爷爷大骂自己是狗?” “你!”段携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记得这尹风当年离京还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如今怎么就这么不要脸了? “若是段老夫人实在喜欢那别院,依老臣看,不如承恩伯重新拿一套差不多的别院与尹总督换吧!”严正怕尹风也同段携吵起来,适时打断了段携的话,又看向尹决明,“毕竟段老夫人也是一把年纪了,真要气出个好歹,尹总督也难脱干系。” “我没意见,”尹决明耸耸肩,“若承恩伯能拿出一座同那别院价值相当的别院,只要我瞧了满意,我便同他换了便是。” 说到此,尹决明又浅浅一笑,“或者换个赌注,让段小公子跪到将军府门前喊爷爷,骂自己是狗两个时辰也行。” “毕竟这本就是段小公子一开始同我提的赌注,只可惜我赢了!” “承恩伯,”尹决明笑盈盈地看向他,“你觉得如何?选一个吧?” 这要如何选?那别院建成可是花了万金,他一个落魄的承恩伯府哪里拿的出来价值相当的其他别院? 让他儿子跪到将军府门前喊爷爷就更不可能了!他就那么一个儿子,将来他还指望儿子带着伯府往上爬,怎能让他有如此污点? 孙有权见段携犹豫,便知道那人怕是要保全他儿子,不由暗骂蠢货,那别院可不仅仅是因为它贵! 不得已,孙有权只能出来调解,“尹总督,大家好歹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怎么就咄咄逼人了?”尹决明冷笑一声,“哦!我倒是忘了,听段小公子说,那别院原先还是丞相府的呢!” “我可听说了,那别院建成可花了不少银子,孙丞相原来这般有钱啊?” “那不如,给国库捐些?” 杜鑫听到这句话时眼睛都亮了。 孙有权一噎,脸色变了变,上首的慕容翊同样黑了脸,他一拍龙椅扶手,怒道,“行了!一套别院也能生出这些事来!” “此事该怎么办怎么办!愿赌服输!” 说罢瞥了一旁的太监一眼,那太监当即心领神会,“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事启奏。”尹风跨步出来,拱手道。 慕容翊刚离开龙椅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脸色阴沉沉的像要杀人,“尹将军有何事要奏?” 尹风声音淡淡,“回陛下,如今开春,边关再过几日也逐渐化雪,臣担忧紫庸在化雪后会向南楚开战,因此特来请旨,还请陛下容臣回北境御敌。” “紫庸么?”慕容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逐渐浮现笑容,“既如此,将军便择日回北境吧!” “……是!”尹风一顿,没想到竟如此顺利,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躬身应下。 同一时刻,队伍后的尹决明同样皱起了眉头,那双漆黑的双眼锁在慕容翊诡异的笑容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第215章 兰芝 第215章 兰芝 早朝结束时已快到晌午,尹风被宋御史和严尚书叫到一旁问话。 两个老大臣整日忧国忧民,他们应当也是想知道尹家军和紫庸何时会开战。 毕竟紫庸是各敌国中最难打的一个。 两国一旦开战,北境便难得生息,这些年北境好不容易太平下来,他们也不想再听到当年那样的惨景传回。 若是开战,武器,粮草,兵力,他们这些老臣也会尽力为尹家军争取优先配备。 若尹家军败给了紫庸,这满朝武将,放眼看去,却是没有一个能够堪当大任与紫庸对抗的,到那时,南楚将危矣。 所以他们这些老臣们都希望尹家军能够撑住。 尹决明没有立刻去城防营,他靠在大殿外的石柱上等尹风,他得问问大哥有什么打算。 皇帝答应他回北境答应得太快了,这与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若说这里面没点猫腻,他可不信。 只是他还没等到尹风出来,却是瞧见杜鑫和徐闻遇先从大殿里出来了。 尹决明定睛看去,那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瞧着面上一派和气,但眼底都隐隐带着些凝重。 杜鑫出了大殿便瞥见一旁没骨头似的倚在石柱上的人,想着昨夜查出的一些东西,便同身旁之人作揖,“那人便劳烦兰芝兄帮忙盯着了,若有消息,还望兰芝兄尽快找人通知我。” 徐闻遇笑着扶住杜鑫的手臂,说道,“放心,你我两人师出同门,入朝后又同在老师门下做事,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修竹的事便也是我的事,我定会放在心上。” 杜鑫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这是应了,“那就多谢师兄了。” “修竹向来这般客气。”徐闻遇笑笑,随之又提醒道,“不过此事怕是牵扯甚多,修竹参与进去只怕将来不好脱身。” “我等入朝为官本就是为安天下,即便前路危机重重,我等又岂能退缩?”杜鑫没有半分犹豫,他本就是个倔强又固执之人,此刻更是格外严肃。 他看向徐闻遇,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来,“况且,师兄既然答应帮我,不也是选择参与进来了吗?” 徐闻遇笑笑,转身望向天空,雨不知何时停了,但乌云却没散去,黑压压的一片悬在头顶,沉得人喘不过气。 徐闻遇站在乌云之下,身后是高堂大殿,身前是百级石阶,他的声音在微风中散去。 “这头顶的乌云盘桓太久,该是时候让它散去露出天光了。” 杜鑫转头看向他,好似在某一瞬间,他看到了他的雄心壮志化作了斩破乌云的利刃。 徐闻遇收回目光时,余光瞥见那边尹决明频频向他们看来,唇角微微一勾,同杜鑫说道,“我瞧着尹总督总往这边瞧,想来是有事找你。” “你且过去,我就先回户部了。” 杜鑫向尹决明那边看去,回首向徐闻遇拱手,“师兄慢走。” 待徐闻遇走远,杜鑫便朝着尹决明走去,不等他开口问,尹决明先他一步靠了过来,歪着身子一手揽着他的肩,活像个街头小混混,“杜大人,马上晌午了,咱们午食一道吃怎么样?” “我一会儿得跟老师回户部,我过来就是有几句话要同你说。”杜鑫挣了挣肩膀上的手,没挣开,他又伸手去推尹决明肩膀,微皱着眉斥道,“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成何体统?你快松开!” 尹决明没松,笑盈盈地说道,“做什么这么生分?好歹我俩也是朋……” 然而话还没说完,手下压着的人便被拽了出去,他抬眸看去,眉梢扬了起来,唇角挂上吊儿郎当的笑。 “哟!祝大人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想去我那儿蹭饭?” 祝允轻冷飕飕瞥了他一眼,垂眸看向杜鑫,眉头微皱,瞧着有些不大高兴,“你要同他去吃饭?” “我……” “他当然要跟我去吃饭!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呢!”尹决明拽着杜鑫另一只手臂,生生把杜鑫那句“我要回户部”给打断了。 杜鑫看向他,一脸你在胡说八道的神情,他又看向祝允轻,神色一言难尽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祝大人怎么过来了?可是找下官有事?” “我找你自然是有事。”祝允轻抓着他手臂不放,“不若你跟我走,午食我请了。” 尹决明松开杜鑫的手臂,笑着靠回石柱上,带着些挑拨的意味瞥向祝允轻,话却是对杜鑫说的,“杜大人,你刚可答应我了,难不成你要爽约去跟祝大人吃饭?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杜鑫,“???”他什么时候答应了?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带脸红的? 手臂传来一阵刺痛,杜鑫转头又看向皱着眉头脸色冷冰冰的祝允轻,这人笑起来时像要剐人,板起脸来像要将人活剥。 啊~吓人,他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 咽了咽唾液,在那双黑沉沉的宛若刀子般的双眸注视下,杜鑫腹诽,瞎话有时候也挺不错哈! 他点点头,对祝允轻讪讪道,“我确实答应了尹总督同他一起用午食……” 啊……手臂好痛! 祝允轻刷地将目光扫向尹决明,脸色阴沉堪比头顶乌云,他唇角勾着笑,像个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奈何那双黑眸中却满是冰冷的警告与威胁,“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一起吧!不知尹总督意下如何?” 杜鑫,“???” 尹决明目光在祝允轻和杜鑫身上来回扫,终于从祝允轻那莫名其妙的敌意中咂摸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怪不得这人最近总在杜大人面前晃悠。 他笑得一脸无害,“不行!” 杜鑫双眼都亮了,默默在心中拍手称好,真不愧是好兄弟!他可不想和这位大概想活剐他的修罗一起吃饭。 有人暗自高兴,就有人快要绷不住脸上的假笑。 祝允轻暗自磨了磨牙,余光瞥见杜鑫那放光的眸子,气得想张口咬上去。 但他忍了,在尹决明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柔和了声音,“听闻尹总督在北境边关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相好,也不知他得知尹总督这些日子夜夜宿在秦楼楚馆后会不会伤心?” 尹决明幸灾乐祸的神情瞬间土崩瓦解,狗东西!竟然敢用阿芷来威胁他! 他二公子像是会被威胁到的人吗? 当然是! 他可不能让阿芷误会他!若是把人气哭了,他得心疼死!若是把人气跑了,他得急疯! 尹决明几乎瞬间转换脸色,瞧着格外热情,“哈呀!祝大人芝兰玉树,才高八斗,智谋过人,英明神武,出类拔萃,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乃是我南楚朝堂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是我南楚国之栋梁!如此人物能与我一同吃饭那可真是我之幸事,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扫榻相迎呀!” 杜鑫满眼震惊与疑惑,“???”不是,做人怎么能这样? 祝允轻唇角逐渐翘起,非常满意尹决明的识时务,“甚好。” 说罢,他便垂眸看向杜鑫,这次是真的声音柔和了,“杜大人想吃什么?尹总督请客,不必客气。” “……”尹决明默默翻了个白眼。 第216章 李太后 第216章 李太后 祥宁宫 李太后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院里的梨枝。 雪白带着点点青绿的梨花枝落了一地,那上面一串串花苞还未等到盛开便被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撵成了泥。 她看着那光秃秃的枝丫,神色近乎冷漠地将剪刀丢进一旁宫女端着的托盘里,“收拾了都下去吧!” 她身后的金嬷嬷向那宫女挥了挥手,那宫女跪下来用手捧起地上踩烂的梨花枝放进托盘,随后弓着腰退了下去。 金嬷嬷拿了湿帕子给李太后擦手,说道,“娘娘若不喜那梨树,不若叫人挖了重新挑选一棵别的树过来?” “不用。”李太后斜倚进一旁的摇椅里,目光淡淡地瞧着那光秃秃的梨枝,说道,“本宫喜欢梨花。” 金嬷嬷瞧着李太后那张冷淡而精致的脸,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 她是李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是看着她长大的嬷嬷,她看着她十四岁入宫,在这牢笼般的皇宫做了二十八年的皇后。 她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用二十八年时间逐渐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皇后,如今更是成为能够掌控新帝影响朝局的“垂帘听政”的太后。 这一切,都因为先帝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 李太后长得美,是江南独有的温婉大气,上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厚重而繁琐的宫服和头冠让她多了一份母仪天下的庄重威严。 她这些年能够一直得先皇喜爱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母家,也因为她那张精致而温婉的脸和她知进退、识时务。 可那一切并不是从前的她想要的。 她因为和一个女人长得像,被当年下江南的先帝一眼看中,从此,自由的飞鸟便被锁进了这精致而坚不可摧的樊笼。 但这樊笼如今关不住她,如今的她已然站在樊笼之上,她才是这泱泱大国的主宰者。 “那边可有传来消息?”李太后的身体随着摇椅轻轻晃动,她抚摸着宫服袖口处的暗纹牡丹,瞧着金嬷嬷在一旁煮茶,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么长时间了,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还没收到。”金嬷嬷将碟子里的梨花丢了几朵到茶汤里。 “冬日京州下了场大雪,城北住宅塌了大半,只怕北境风雪更甚,想来就算他们得手消息也会被风雪耽搁传不出来。” 她将加了梨花的茶汤搅和搅和,这才盛了一盏端着送到李太后躺着的摇椅旁的小几上,说道,“不过那人毕竟身份不一般,他若亲自出手,定然不会失手。” “那边若成了,咱们这边也得尽快动手。”李太后从摇椅里坐起来,端起茶盏,垂眸瞧着茶汤里倒映着她阴沉的眉眼。 “尹风将十三体内的蛊毒引到自己体内,就算他能活下来,身体必然也会大大受损,这是一个除掉他的好机会。” “至于尹恬那小子么!”李太后冷哼一声,眸中划过一丝杀意,“那小子这些年在京州倒是藏得好,若非逐鹿原一战为救兄长不得不暴露,只怕哀家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 “的确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有那等本事。”金嬷嬷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些逐鹿原一战的传闻,也不得不惊讶,“虽然受了伤,但能斩下薛钟呈的首级,只怕他的本事比他大哥也不差。” “不过如此一来也算好事,”金嬷嬷说道,“知道他功夫了得,往后咱们行事就能提前预防,也能避免与他正面碰上。” “只可惜他们手中的底牌还是没有逼出来。”李太后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苏和当年备受老皇帝喜爱与信任,老皇帝为了牵制日渐壮大的尹家,便将她嫁给了尹鸿。” “他想通过苏和将尹家稳住掌控在手中,却不知苏和和那尹鸿本就郎有情妾有意,老皇帝赐婚,正中他们下怀。” “只可惜,老皇帝到死都不知道,他信任一辈子的妹妹,其实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金嬷嬷想到了先帝对苏和长公主的信任与宠爱,一时也难以反驳。 李太后轻呡一口茶汤,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继续说道,“当年苏和嫁给尹鸿时,先帝曾偷偷给了她一支势力,那可是专门培养出来保护每一任皇帝的龙吟卫啊!他竟然让龙吟卫去保护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哪里需要保护?”李太后面目狰狞地恨道,“尹鸿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她,他又怎么会伤她?” “龙吟卫有护卫天子之责,那是我儿登上皇位的最大阻碍!”李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了那狰狞的怒气。 “好在那贱人最后还是死了。” “她死了,那龙吟卫只怕就落到了他两个儿子手中。” “那可是个大隐患。”李太后幽幽说道,“哀家得把他们逼出来!” “不然哀家如何能放心让我儿安稳登上皇位?” “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金嬷嬷低声问道,“可要再找天眼的人?” “自然得用他们的人。”李太后说道,“这次要让他们上面的人亲自动手,哀家不想再听到失败的消息传回来。” 染着胭脂色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摇椅扶手,李太后露出一抹狰狞的笑,说道,“就等尹风回到北境后吧!哀家要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只怕皇上那边等不到那么久,应当会提前动手。”金嬷嬷说道。 “无妨,他想动手就让他去,左右是些无用之功,尹风可没那么容易死。”李太后神色淡淡,“那个蠢货做事漏洞百出,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名声越臭,哀家才越高兴。” 金嬷嬷点点头,毕竟皇帝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不过,说不定他也会去找天眼,不过他可请不动上面的人出手,而下面的人还杀不了尹风。 “奴婢听闻太子还在找先帝留下的遗诏。”金嬷嬷突然又想起前几日前朝传来的消息。 “让他找去,左右不过是在十三和死了那三个皇子手中。”李太后微微掀开眼皮看向金嬷嬷,说道,“上次他不是让孙丞相找人去刺杀十三么?” “后来不是被尹世子救了?”金嬷嬷说,“奴婢瞧着十三皇子像是不知情,或许不在他手中呢?” “在不在他都不能活着。”李太后闭上眼,说道,“等下个月几个皇子都封王分府,让孙丞相找个机会让皇帝继续派人去杀了他。” 第217章 借人 第217章 借人 慕容翊到祥宁宫时金嬷嬷正在向李太后说江南李家的事。 “听说长生先生每月给老太爷扎一次针制一次药丸,如今老太爷身子骨比从前好了许多,据说每日里还能下地走上半个时辰。” 李太后饮茶的动作一顿,端着茶盏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金嬷嬷点头道,“消息是夫人写信传来的,应当做不了假。” 李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面上隐隐带着些激动,“若真如此,若真如此!我儿身体岂不是也能治好?!!” “奴婢觉得应当是能的。”金嬷嬷瞧着李太后瞬间红了的双眼,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说道,“当年李家传消息到京州时,说的是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整日睡多醒少,江南的大夫看了个遍,都说无力回天。” “后面长生先生入了府,没多久便传来老爷子身体好转的消息,如今不仅人清醒了,还能下地走走。” “咱们公子虽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痛,但身子骨比老太爷当时可好不少,老太爷能治好,公子肯定也能!就算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强健体魄,但能让公子减少些痛处也是好的呀!” “是啊!老太爷那么重的病都能治好!我儿肯定也没问题的!”李太后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那孩子在她腹中快足月时她被人下药中毒,也是因为中毒导致她早产,那孩子更是因为毒素侵蚀了身体出生后便一直被病痛折磨。 这么些年了,她暗中派人四处寻找名医,却始终无法将那孩子身体治好。 如今听闻那长生先生有那等本事,她说什么也要将人找来试一试的。 “嬷嬷,你替我给母亲传个话。”李太后捏着茶盏,心头激动久久难以平复,她几乎是有些迫切地说道,“等祖父病情稳定后,烦请她邀长生先生入京一趟,哀家要让他给吾儿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写信。”金嬷嬷知道李太后对此事有多急切,因此当即便转身下去传信。 李太后端着茶盏不知滋味地饮了茶,又将茶盏往小几上一放,便又软身靠回摇椅里。 摇椅在梨树下“嘎吱”摇晃,她目光怔怔地看着天空,涂着鲜红口脂的唇角扬起,眼尾挤压出了几条浅浅的皱褶。 “太后娘娘。” 刚出去的金嬷嬷很快又折返回来,她停在离李太后五步之距的地方低声说道,“奴婢刚瞧着皇上正往咱们祥宁宫来。” “他来做什么?”李太后微微皱眉,从沉浸在“吾儿将要大好”的喜悦中回过神,却依旧躺在摇椅里没有起身,只是换了个更为慵懒的姿势。 “听闻今日朝堂上吵了好几波,早朝时间也比往日长出不少。”金嬷嬷暗自揣摩,“这个时辰,皇上应当是刚下了早朝便过来了,说不定是今早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吵起来了?”李太后今日还没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于是问道,“为着什么事?” “听说是国库没钱了,户部和兵部为着如何填充国库吵了一架。” 国库没钱李太后多少猜到一些,毕竟去年事儿多用得自然就多。 金嬷嬷瞧着李太后面上没什么神情,便又接着道,“听闻承恩伯还在皇上面前将尹家二公子告了一状,说他坑骗了段小公子一座别院。” “一处别院有什么好争的?他承恩伯府再没落还能缺了一套别院?”李太后冷哼,“尹二那小子以往都是往秦楼楚馆里钻,怎么又对别院感兴趣了?我记得苏和当年的嫁妆可是十里红妆,给他们兄弟两人留的产业房屋怕是不少,他能看得上承恩伯府的院子?” 金嬷嬷听着李太后这语气便知她不知情,于是说道,“那别院太后您也是知道的,原是丞相府在玉兰山巅建的那处。” “怎的是那处?”李太后骤然颦起眉,眸中泛起一丝冷意,“那处院子怎会落到承恩伯府?” “听闻当初丞相府二房公子娶承恩伯府大姑娘,孙丞相将那宅院做聘礼给了出去,那别院先是落在了那大姑娘手里,后面承恩伯府老太君过寿,那大姑娘便将别院当寿礼送给了段老太君。” 南楚婚嫁规定,男子给的聘礼是要大半归入女子嫁妆中的,剩下小部分留给女子父母,而女子的嫁妆夫家不能随意调配,所以那别院当聘礼送去承恩伯,最后又落在了承恩伯府大姑娘手里。 “奴婢当时听说后派人打听过,据说那本就是丞相府打算给承恩伯府的,只是从那大姑娘手里转了一下。”金嬷嬷压低声音说道,“依奴婢看,怕是这里面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还能有什么秘密?”李太后冷哼,“孙有权想放线勾着承恩伯,自然要在事成前满足他。那承恩伯哀家也知道,早些年丞相府在建那别院时他就在眼红了,还在先帝面前告过几次状,说丞相府铺张浪费,若非哀家从中周旋,那别院怕是还建不起来。” “我说上次让孙有权去找他说事,他怎么答应得那么快,原是用了那别院做交换!”李太后面上带着些愠怒,“要哀家看,那孙有权也是老糊涂了!那处别院如此重要,他怎能给了承恩伯府?” “若是一直在承恩伯府也就算了,往后也能拿回来,承恩伯和他那蠢货儿子没什么脑子,定然也发现不了什么,可如今却偏偏是尹二那混小子得了。” 李太后气得不轻,刚要动怒,却瞧见慕容翊已经进了院子,又生生将那怒气压了下去。 “见过母后。”慕容翊躬身向李太后行礼,他的面上挂着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李太后仍是那副慵懒的姿态躺在摇椅里,她瞧了眼慕容翊,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皇上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了?快坐!” 慕容翊在一旁石凳上坐下,金嬷嬷盛了一盏茶汤放他身旁的石桌上。 “朕想着这些时日太忙都没空来看看母后,恰巧今日得了空就过来了。”慕容烨端着茶小呡一口,又瞧着李太后说道,“顺便来同母后说一些事。” “哦?皇上有何事要与哀家说?”李太后踩着摇椅脚踏,摇椅又开始小弧度地摇晃起来,她面上惬意,像是一位与儿子闲谈,为儿分忧的慈母。 “今日早朝,尹风向朕请旨要回北境。” 慕容烨瞧着李太后,说道,“朕记得之前母后曾对朕提过,说尹鸿活不过新年,如今新年过去一月有余,想来他已经死在了去年冬日。 朕今日听到尹风要回北境,便想着这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儿子想找母后借些人手,儿子要他死在回北境的路上!” 第218章 条件 第218章 条件 李太后听到慕容翊说要找她借人,眉梢微微挑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与金嬷嬷对视一眼。 皇帝什么时候竟学聪明了?还知道跑她这里来借人? 不过,她的人是这么好借的吗? 李太后勾着唇角,语气听着有些疑惑,“皇上怎会找哀家借人?哀家能有什么人借给你?” “皇上如今已经登基,龙鳞卫更是任由你差遣,我听闻禁军都督沈浪对皇上也是忠心不二,皇上还能没有人用?” 慕容翊听着李太后如此说,原本还激动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他皱了皱眉,说道,“母后,你也知道朕手中现下也只有龙鳞卫和禁军可用。” “尹风的身手在北境是出了名的凶悍,他那侍卫功夫也是极高,若派禁军或龙鳞卫去,失败是小,若被查出是朕派的人刺杀他,只怕他回到北境就会反了。” “上次母后要保冯时,说留着他有大用。”慕容翊微抬起眼盯着李太后,面上带着些讨好的笑,“母后说为确保朕能登上皇位,因此与天眼有些交易,冯时便是您与天眼组织的传话人。” “儿子想着,既然是交易,想来是能互惠互利的,不知母后能否与天眼组织说说,让他们派些高手前去除了尹风。” “一来,天眼乃是紫庸人的组织,若真被发现他们也不会怀疑到朕头上,二来天眼之人多擅一些巫蛊之术,晓是尹风一行人武功再高强,遇上巫蛊也是难以抵抗的。” “如此一来,刺杀尹风一事成与不成都与朕不会有联系,等尹风一死,北境再安插上我们的人,京州区区一个尹决明便不足为惧。” “母后觉得如何?这人可能借?” 李太后斜躺在摇椅上,一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在摇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眉头微微颦着,瞧着有些为难。 金嬷嬷瞧了眼太后,又看向一脸期待的皇帝,琢磨了片刻,上前半步,对慕容翊说道,“陛下恐怕不知,娘娘为了陛下顺利登基同天眼做交易,那付出的代价可不少。” “前两次陛下让孙丞相找人去刺杀十三皇子,便是太后找天眼组织换的人,如今太后娘娘手中已经没有他们想要的筹码,只怕他们不会再随意出手帮忙了。” 慕容翊听出了金嬷嬷口中的言外之意,颦眉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金嬷嬷瞧了太后一眼,犹豫地说道,“他们想要连云州。” “什么!”慕容翊腾地站起来,怒道,“那群妖邪野人!他们竟然张口就要我南楚疆土?!!” 连云州是偏西方的南楚边境大州,在北境西南方,就隔着一道苍山山脉。 连云州与鞑靼和紫庸西南呈三角鼎立之势,也是三角江分流的地方,三角江江水湍急,只有每年夏秋交替时江水流逝会变小,且得靠船渡江,紫庸国土植被生长艰难,巨木更是珍贵,若要用木材做战船还是多有艰难。 因此即便连云州边境军备比不上北境烽火关,紫庸也不会选择从此处攻入南楚。 若让他们得了连云州,那帮人狼子野心,下一个要的未必就不是他京州的底盘! 金嬷嬷见着慕容翊动怒,便噤了声,安安静静地退至李太后身侧。 李太后面色同样带着愠怒,“那帮人野心勃勃,哀家自然不能答应他们,我儿刚坐上皇位,若就这么失了一个大州,将来要如何在青史上留名?” “哀家回拒了他们,如今哀家若就这么上门,只怕他们也不会轻易帮哀家的忙。” 李太后瞧着慕容翊阴沉的脸色,面露难色,“若我儿实在无人可用,那哀家便舍了这面子再派人跑一趟,只是以哀家推测,他们即便换一个条件恐怕咱们也无法答应。” “母后不必去了。”慕容翊想到自己曾与天眼交易时交出的筹码,并未怀疑李太后和金嬷嬷说的话有假,只沉着脸说道,“天眼狼子野心,等朕收拾了尹家再来除掉他们!” “母后帮儿子登基在天眼那边受了不少委屈,儿子感激不尽,如何还能让母后再去他们那里受辱?”慕容翊躬身道,“母后且放宽心,剩下的事儿子自己来处理。” 李太后瞧着如此为她着想的慕容烨,欣慰地点点头,温声提醒道,“你若真要在尹风回北境时刺杀他,可千万小心莫让他察觉是你在幕后操控。” “儿子明白。”慕容烨颔首,既然在太后这里借不来人,他也不打算久留,便说道,“儿子先回明理堂了。” 李太后笑着颔首,“去吧!莫忘了吃午食,朝政要办,身子却也要紧,莫要累坏了。” 慕容烨冲李太后一笑,回道,“谢母后关心,儿子知道了。” 待慕容烨离开祥宁宫,李太后面上慈祥尽收,她瞥了金嬷嬷一眼,唇角勾着一抹冷冷的笑,“我这好儿子可真是孝顺呐!” 金嬷嬷应和,“毕竟是您亲自带大的。” 臻味斋 二楼雅间里,气氛有些诡异。 杜鑫瞅了眼左边的祝允轻,又瞅了眼右边的尹决明,一股无声的争斗正不见血腥地在他面前掀开,杜鑫头疼得不行,若不是最后老师发了话,他是真不想掺和进这顿莫名其妙的饭局里。 他伸手捂住眼睛,放开时又看向正对面的尹风,尹风瞧着一派温和,只是眸中也难掩无奈,他见着杜鑫看过来,便对他温和地笑笑。 最后还是小二上菜打断了这诡异的气氛。 祝允轻瞧着杜鑫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红烧鱼,因着众人都未动筷,他又是四人中官位最小的一个,因此只能眼巴巴看着咽口水,他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依旧一副温润公子模样。 他提了筷子夹了鱼放进杜鑫碗中,在其他两人目光随着他筷子落到杜鑫身上前又适时开口将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尹将军怎么突然就要回北境了?听闻将军替十三皇子引了毒,身子可养好了?” “劳祝大人挂念,已经好了。”尹风轻笑道,“毕竟与紫庸即将开战,在外久了实在不安心,还是早早回去多做准备才行。” “紫庸是块硬骨头,真打起来,尹将军也有压力吧?” 尹风依旧含着笑,“压力倒不至于,毕竟能打退他们一次就能打退他们两次。” “若真打起来,怕是边关粮草吃紧。”杜鑫趁着他们说话赶紧吃了碗中鱼肉解了馋,这才又装作若无其事说道,“尹将军放心,若真打起来,我会与老师一起为北境将士们多争取一些粮草军饷送去。” “那就多谢杜大人了!子阔感激不尽。”尹风端了酒,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北境想要充沛的粮草怕是难得很,不过不管后面朝廷粮草能不能及时送到,杜鑫有这个心他便也十分感激了。 祝允轻瞧着杜鑫端了酒,也跟着端酒,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尹将军是为南楚百姓上的战场,若真打起来,我定然会同杜大人一起为北境在皇上面前多争取一些,好让尹将军无后顾之忧。” 尹决明听着他那句“同杜大人一起”轻“啧”了一声,两颗眼珠子在他和杜鑫身上转了一圈,端起酒同三人一饮而尽。 第219章 互刀 第219章 互刀 尹决明今日找杜鑫是想谈正事的,奈何祝允轻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杜鑫。 如今饭吃一半,正事是一句没说上。 尹风因着明日要回北境,草草吃了些便起身离开去安排明日起程事宜。 祝允轻一边给杜鑫布菜一边同他说之前赈灾时他被刺杀的事。 尹决明记得当时那些刺客是有一批被夜束送去了大理寺,但据祝允轻当时呈给皇帝的供词。 当时那些刺客咬死说是找杜鑫寻私仇的,也好在他呈了供词后又帮着杜鑫说话,又有严正为他做保,那供词最终没有被当真。 不然以皇帝想杀了杜鑫灭口的情况来看,杜鑫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自那之后祝允轻再没动作,尹决明都以为那些刺客早死在大理寺牢狱里了,没想到还活着么? 如今这是让祝允轻又审出些什么了? 尹决明撑在膝盖上的左手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这祝允轻众所周知是大理寺的笑面虎,玉面修罗,阎王爷,他审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目前还没听说他手中的犯人有能坚持到最后还不肯招供的。 尹决明着实有些好奇,不知他审出来的与玄武营传来的消息是否一样。 他放下筷子,歪在椅子上瞅着两人,一边等着下文,一边又觉得这两人碍眼。 腻腻歪歪的,害得他都想他家心肝儿阿芷了。 那夜噩梦惊醒,他便时常心悸,若非夜铭说当时已经派人去孤狼关,只怕他也无法安心待在京州等消息。 索性明日大哥就要起程,陆寅也能带人跟着过去将阿芷接回来。 尹决明又不自觉地抚上怀里那块暖玉,话说夜铭派出的人差不多也该传信回来了。 算了,今夜先不去花满楼鬼混,他得回府问问夜铭北境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思及此,尹决明打断了对白芷的思念,勉强将目光重新投在对面温润含笑的脸上。 祝允轻这人尹决明有些摸不清,他倒是能看出这人大抵是对杜鑫有点意思,但在朝堂上站哪一边的他还不确定。 会不会因为杜鑫而站到他们这边他更不确定。 他不是早先的太子党如今的保皇党,也不是以严正,宋禀居为首的清流一派,说他是中立派,尹决明瞧着他又不像。 莫看这人瞧着温润如玉与他大哥不相上下,但这人的狠可比他大哥狠多了。 他大哥的冷血无情凶煞称号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祝允轻却是自己在大理寺牢狱里折磨犯人折磨出来的。 这人杀人手段又狠又毒,又是个心眼子多过蜂窝的主儿,挂着张亲和近人的面皮,鬼知道下面装着什么恶鬼邪神。 他不免又有些同情杜鑫,这人又呆板又傻,还一腔正义毫无心眼,如今被祝允轻盯上,真是恶狗盯上了白猫,怕是连根白毛都逃不出对方掌心。 尹决明瞧着杜鑫同祝允轻说话脸上肌肉都绷起来了,一看就是对这人忌惮得很。 他同杜鑫做了这几个月朋友,倒是把杜鑫脾气性格摸了个透。 这人在为国为民的事上能够大义凛然舍生忘死,但平日里却是怕死得很。 祝允轻恶名在外,就算披着个温润公子的人皮也难抵他的凶煞之气,以往但凡与他深交过的朝臣多被他抓进大理寺活刮了。 可以说这人端着温润近人的俊脸却从来独来独往,若哪一日瞧见他与谁走得近,必定是那人犯有什么该死的罪让他起了疑心。 他与人称兄道弟一段时间,但凡确认了对方作恶的事实,那真的是竖着进了大理寺牢狱,横着出来都算是天大的恩赐。 因为大多人进去了出来要么成了一堆烂肉,要么成了一堆烂泥,又或者是缺胳膊少腿,或是块,或是片,总之不会是人形。 这人最擅长的就是用刀片活生生从犯人身上剐肉,再将剐下来的肉丢进油锅逼着犯人自己吃下去。 京州不是流传着一句诗么! “玉面修罗笑一笑,犯人生剐三百刀。” 他如今对杜鑫献殷勤,指不定杜鑫以为祝允轻是想下一个就剐他,虽然知道杜鑫能确定自己没犯什么错,但肯定心里怕得要死。 尹决明瞧着杜鑫看着碗里祝允轻给他夹满了菜,抬头对着祝允轻拘谨又尴尬地一笑就觉得这人可怜得很。 祝允轻就是一变态,若不是他之前查过他,确认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楚淮阳人氏,也没有那双阴鸷幽深的紫眸,尹决明说不准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紫庸那边潜进南楚朝堂的奸细了。 可怜杜大人一个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竟然让这么个变态给盯上了,唉!可悲可叹呀! 大概是他对杜鑫万分怜悯的眼神太过显眼,惹来祝允轻冷飕飕警告的一眼。 尹决明看懂了却装傻,乐呵呵笑道,“哟!杜大人这什么眼神?请你吃顿饭就爱上小爷了?又或者是吃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飞醋?只可惜呀!你这飞醋吃了满肚子,人家可啥也不知道呢!” “祝大人,你说你憋屈不憋屈?” 尹决明有些欠揍地嬉笑道,“你可别一伤心就移情别恋啊!小爷这心里可是有人了!份量重着能!旁人挪不动!” 祝允轻凉飕飕的双眼就差射刀子出来了,他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是啊!二公子心里当然有人!还只多不少呢!” 祝允轻瞧着杜鑫快要吃不下,放下筷子坐正,面对着尹决明,他早就注意到尹决明看杜鑫那怜悯的眼神了。 这小崽子看出他对杜大人的心思,却对杜大人露出怜悯的眼神,他什么意思?被他看上是一件很可怜的事?真是气煞他也! 祝允轻目光冷得冻人,面上却笑容温和,说道,“毕竟二公子从十三岁就开始往花满楼跑,只怕那里面的姐儿们在二公子心里都有举足轻重的份量。” “只可惜呀!某位可怜巴巴的小公子还在边关日日盼着那负心汉回去。” “听闻边关会连着下一整个冬天的雪,小可怜却只能点着炭火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想念负心汉,说不定夜里哭得肝肠寸断,可他却不知心心念念的负心汉在外夜夜流连花丛好不潇洒快活。” “若是我啊!那负心汉真是不要也罢!” “倒不如重新找个温柔体贴,又会照顾人,又一心一意,还死心塌地对自己好的人。” 祝允轻笑眯眯地说道,“二公子你说不是不是这个道理?” 尹决明哪里听不出来这人拐弯抹角地洗刷他,竟然还咒他的阿芷会投向别的男人怀里,当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猛地拍案而起,怒喝,“是你大爷!” 第220章 炫耀 第220章 炫耀 杜鑫其实没怎么把祝允轻说的话听进去,因为祝允轻借着说话靠得他有些近,又一直给他夹菜,这让他不自在的同时又如坐针毡。 一来祝允轻官比他大两阶,让比他官大的人给他夹菜实在受宠若惊,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啥阴谋。 二来他本就怀疑祝允轻接近他是为了抓他把柄好剐他的肉,如今再吃着他夹的菜,莫名就有种吃断头饭的感觉。 奈何祝允轻态度格外坚决,他的委婉拒绝毫无用处。 反抗不得,便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他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趁着祝允轻与尹决明说话的空档,杜鑫赶紧埋头干饭,想着赶紧把碗里的吃完好找借口撤人。 哪知正吃着,却被这响亮的拍桌声和尹决明突然的暴喝惊得一哆嗦,手中筷子都差点飞出去。 祝允轻当即转过头看向他,抬手在他后背拍了拍以示安抚。 杜鑫僵着脊背躲了躲,这才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大块挑了刺的鱼肉,他眨巴两下瞪得老大的双眼,懵懵地看向尹决明。 他虽是埋头干饭,但这两人的对话他是听了的,只是这两人说话含沙射影的,他听得不是太明白。 什么叫祝大人吃飞醋? 莫不是祝大人有心仪姑娘,但那姑娘不喜欢他喜欢了别人? 杜鑫偷偷瞥他一眼,哪知正与看着他的祝允轻四目相对,于是赶紧挪开眼,心中戚戚。 这祝大人一身凶煞气瞧着就吓人,加之他那“不怀好意”的笑,也不怪他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 人之常情,是他他也要对躲着走的! 就是没躲开! 杜鑫有些泄气,以后还是少出门吧!就待在户部和家里哪也不去,免得出门又遇上他。 万一他哪天心情不好想剐他泄愤可怎么办? 他一个柔柔弱弱的白面书生可打不过他! 杜鑫将嘴里的鱼肉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又抬眼看向气势汹汹的尹决明。 尹决明的事他倒是知道些,毕竟在赈雪灾时这人天天在他耳朵边吧啦,他自然知道尹决明对那心上人有多喜欢。 哦!对!前段时间好像听说他做噩梦梦见心上人还吐血了! 大家都在私底下猜测他肯定是梦见宝贝似的心上人跟人跑了所以才气得吐血。 这会儿让祝允轻拐弯抹角地说他心上人等他不如重新找一个,他能不气么? 不过杜鑫觉得这次尹决明不占理,因为他确实最近时常夜宿花满楼,朝堂都传遍了,他昨日还听到老师说他正经不到几月又开始不着调了。 杜鑫想了想,带着几分劝告地说道,“二公子,你这些时日确实太浪了些,以前就不说了,如今你若真心喜欢边关那位姑娘,就不该再去花满楼那些地方。” “好人家的姑娘都不太喜欢沾花惹草的男人。” 尹决明,“……”去花满楼这事,他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总不能告诉他们他是去办事不是去喝酒玩乐吧? 京州纨绔小霸王的身份他现在可还不能丢,再说,他心里可只住得下他家阿芷! 祝允轻瞧着尹决明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他一手托腮撑在桌上歪着头,怡然自得地提醒杜鑫,说道,“修竹这次可说错了,咱们这位二公子的心上人可不是位姑娘!” “他的心上人可是位俊俏小公子呢!” 祝允轻语气轻唤地说道,那双看似笑弯了的眉眼却紧紧盯着杜鑫,试图将他脸上每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化都要捕捉到。 “嗯???”杜鑫果然被他的话给震惊到了,他微微瞪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祝允轻叫的不是杜大人而是叫的他的字。 祝允轻瞧着他这神情,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眼中光芒都暗淡了。 看来杜大人对男子喜欢男子的事有些难以接受呢!这可就难办了。 祝允轻有些发愁,万一这人一心想着娶妻生子怎么办? 不行!休想!祝允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绝不会让他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男人或女人成亲! 杜鑫是真的没想到尹决明喜欢的竟然会是个男子,毕竟之前尹决明天天夸赞那心上人时都是叫的“阿芷”。 阿芷,阿芷,听着也像个小姑娘的名字,而且尹决明也没说过那个阿芷是个小公子,他便顺理成章地以为那位“阿芷”就是个小姑娘,没想到是他想错了! 况且尹决明是真的爱往烟花柳巷跑,之前还为花满楼的姑娘同孙潮打过架,那事可在京州闹得沸沸扬扬。 而且,他这几天不是也在花满楼吗?听闻连着宿了好几夜! 难道花满楼除了姑娘还有小公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在边关和一个小公子好上了,尹大将军竟然没有打断他的腿? 杜鑫满眼复杂地看着尹决明,又满脑子好奇,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男人也能生孩子了? 尹决明被杜鑫这复杂的眼神瞧着不满地轻“啧”了一声,“杜大人你什么眼神?” “啊!没!没!”杜鑫忙回神挪开视线,又怕尹决明误会,赶紧说道,“不管那位是姑娘还是公子,若尹兄当真喜欢人家,也还是要悬崖勒马,洁身自好才是,不然会惹得人伤心。” “小爷才不会惹他伤心呢!”尹决明哼哼一声,“小爷可是把他当心头宝宠着的!” 说到白芷,尹决明总忍不住多说一些,全是炫耀与夸赞。 “我家阿芷温柔体贴又善良聪慧,除了不会功夫外,琴棋书画歌舞颂词那是样样精通!他可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俊俏小公子!”尹决明夸起白芷来格外骄傲,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喜欢他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若非小爷我英俊帅气,武功高强,上得朝堂下得战场,我都怕自己配不上他!” “阿芷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差了些。”话锋一转,尹决明炫耀的激情又落了下来,瞧着还挺犯愁,他每每想到白芷的身体就心里难受得紧,“等小爷把他接来京州,定要把他养得健健康康的!” 杜鑫表情逐渐有些一言难尽,这些话要在他们一同赈灾时就听他说过不下三遍,每次听他谈起那位“阿芷”他就神采飞扬精神十足,这很难让他忽视其中含着的炫耀成分。 杜鑫甚至可以肯定,尹决明就是在炫耀! 不仅他听出来了,一旁的祝允轻也同样听出来了。 鉴于他刚得出杜大人“大概难以接受两个男子在一起”的残酷事实,此刻听着尹决明的炫耀就显得格外刺耳。 “尹总督话可不要说得太满。”祝允轻语气冷冰冰的,带着满满的怨气,“说不定人家小公子受不了你日日沾花惹草,红颜知己一大片,心头一难过就不愿来京州呢!” “到时候可就空欢喜一场了!” 尹决明怒瞪他一眼,心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哼道,“我就是在花满楼喝喝酒,听听曲儿,我家阿芷通情达理,聪慧过人,他才不会生那莫须有的事情的气呢!” 尹决明瞥了杜鑫一眼,带着些幸灾乐祸,对祝允轻道,“若他真因误会生了气,大不了我随他打骂,死皮赖脸也要将人哄回来,不像某些人~” “瞧瞧某些人!啧啧,小心翼翼的单相思,喜欢人家还得偷偷摸摸,想对他好都得找理由!” “可惜呀!人家没那意思,不仅没意思,还怕得恨不得躲远些!毕竟某些人瞧着人模人样实际恶名远扬,人家哪里敢靠近啊!” 祝允轻眉心跳了跳,小崽子不知死活敢当面挑拨他! 若不是杜大人还在,他定要与他打个三百回合! 第221章 献计 第221章 献计 杜鑫听着尹决明的话,十分赞同地小弧度点点头。 没错!没错!祝大人虽然有一张非常俊美的皮囊,但名声真的太差了! 而且气场又冷,还总是带着一身血煞气,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响彻京州,哪家好姑娘听到了还敢嫁啊? 看见他点头的祝允轻,“……” 祝允轻心头不是滋味,却也知道怪不得人家,他一直都清楚这满朝文臣就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有些郁闷地闷头干了一杯酒,祝允轻冷着脸端坐桌前,身上噌噌冒着寒气。 尹决明左手在膝盖上节奏轻快地敲击着,眼见着杜鑫默默吃完碗中最后一块肉放下筷子,笑着问,“修竹兄可吃好了?” “好了!好了!”杜鑫忙不迭点头,生怕祝允轻又给他夹菜,不然今日他得撑死在桌上。 “既然吃好了,那我便叫夜束先送修竹兄回户部,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说事。” “那可真是太好了!”杜鑫本就想找机会溜,如今尹决明先提起,可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只是他这“终于能跑路”的开心让一旁祝允轻本就冷下来的脸更冷了。 杜鑫感受到那道想剐人(实则哀怨)的视线,胆怂地咽了咽唾沫,僵着笑对两人拱手做揖,“祝大人,尹兄,你们慢慢用,我就先回户部办差了。” 说罢,逃也似的往外溜。 祝允轻跟着就要起身,却被尹决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他,在祝允轻回头威胁警告的阴冷眼神中笑道,“祝大人留步,我有话要与祝大人说。” 眼见着杜鑫即将走出门外,祝允轻迸出一股杀气,咬牙道,“放开!” “别急呀!祝大人!你这样可是追不到人的!”尹决明抓着他的手不松反紧,唇角勾着懒洋洋的笑,“你没瞧出来杜大人怕你啊?你再跟着去他只会更怕你。” 祝允轻本想挣开的手顿了顿,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颦了颦眉,又看向尹决明,眼里泛着冷意。 最终还是忍着心头的不耐烦,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帮你追杜大人。”尹决明笑盈盈地说道,“你这样强势地死缠烂打可不行,他本就怕你,你再这样往他跟前凑,他只会越来越躲着你。” 事关能否追到杜鑫,祝允轻的确不想放过任何机会。 祝允轻垂眸思忖片刻,又抬眼盯着尹决明,在他那“真诚”的视线里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然而眸子却冷得很,带着几分笑里藏刀的意思。 “我听闻二公子的心上人就是你死缠烂打缠回来的?” “那可不!”尹决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且对此格外得意,“你是不知道,为了见他一面,我爬墙不知爬了多少回,又是送药又是送饭又是送酒,还送了我亲手做的礼物,亏得我追得卖力加上我家阿芷心又软,不然我恐怕也没办法那么快抱得美人归。” 祝允轻让他的厚脸皮给气到了,冷哼,“杜大人同是心软善良之人,我怎就不能死缠烂打抱得美人归了?” “那当然不一样!”尹决明夸张地说道,“我死缠烂打成功是因为我家阿芷对我是从陌生到感动再生爱意,你再想想你和杜大人,咱们情况能一样吗?” “有何不同?”祝允轻不服,“我从前对杜大人来说也算陌生,这些日子相处便是渐渐熟悉彼此,等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我待他真心,他既知我真心,自然也会被我感动从而爱上我。” 瞧着他这般自信,尹决明摇头叹气,“老哥,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个玉面修罗的称号?” “京州怎么传的你来着?”尹决明小小地回忆了一下,又笑眯眯地提醒他,“想起来了,京州人是这般形容你的,‘玉面修罗’、‘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笑面虎’、‘满身煞气’、‘喜欢折磨人’、‘变态审讯人’嗯……还有一个,‘没有感情的剐肉刀!’” 尹决明一边说一边扳着手指头数,每说一个,祝允轻的脸色就黑一分,那阴森森的煞气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了。 亏得杜鑫此刻不在,否则往后只怕躲得更厉害! 祝允轻知道自己在京州名声有些差,但没想到会这么差。 尹决明将八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才端起酒杯靠进圈椅里,酒杯轻轻晃动,惬意得像个“指点迷津”的“大师。” “你看看你这些烂名声,啧啧!也不怪杜大人怕你!”尹决明慢悠悠的说道,“再结合你以往带有目的地接触朝中一些犯了罪行的官员,他们最后的下场都是被你抓进大理寺牢狱来一顿惨无人寰的审讯,最后死无全尸。” “你现在靠近杜大人。”尹决明斜眼看他,“他只会觉得你对他就和对待那些曾被你抓进大理寺牢狱的朝臣一样,只不过是想找机会抓住他的错处,或者随便给他按些罪名便能将他关进大理寺牢狱剐他的肉!” 他竟然这般看他?祝允轻有些受伤,他在他眼里就是那样是非不分的混蛋? 尹决明可不管他听了伤不伤心,反正该说不该说的全让他给说了出来,“他都不相信你,你此刻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别有所图”,他会变成一只刺猬,将自己抱成团,你硬要靠近,反而把自己扎得满身伤。”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尹决明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我知道你虽审讯人的手段有些残忍,但至今为止的确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也没漏掉一个坏人。” “鉴于此,我可以帮你,让你那些冷血无情变,态修罗的名声在杜大人那里彻底洗清,最起码能够让他不再像现在这般看着你就害怕,见着你就想躲,如何?” 祝允轻听了尹决明的分析,虽然觉得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面,但也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他的确能看得出来杜鑫怕他。 虽然他审讯人的手段狠辣,但那不过是一种最为快捷的审讯方式,受刑的疼痛不仅能够让犯人产生恐惧,更是一种威慑,且身体在虚弱崩溃之际,人的意志会变得十分脆弱,因此也会更容易招供。 且他从不会对任何无辜之人动刑,能被他上刑之人即便罪不至死也多多少少做了些恶事,他从不觉得对恶人上刑有什么错。 第222章 上钩 第222章 上钩 祝允轻实在不太明白杜大人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想剐他的肉? 难道他对自己“清正廉洁”之风那么不自信? 祝允轻又想到刚才尹决明说的那句“或许随便给他安个罪名”他就一肚子闷气。 他喜欢了他那么多年,那呆子不知道就算了,竟然还怀疑他?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不过尹决明能有这么好心来帮他? 他尹决明能在京州隐藏武功这么多年,瞒着全京州的人做了十多年的纨绔子弟不被人发现,其心思深沉堪比无底洞,想来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是精打细算的。 他能主动提出要帮他,定然是有什么阴谋,反正不会是单纯好心。 祝允轻冷冰冰看着尹决明惬意的脸,他大理寺与将军府素无往来,公事上也无牵扯,他又能帮他做什么? 偏这人又沉得住气,坐在那儿愣是不说话,只等着他先开口。 祝允轻忍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冷着脸问,“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哈!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尹决明放下酒杯,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整个人都正经了不少。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听闻冯时受廷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两日前,他趁着天黑入了一趟祥宁宫,出来后便又去了郑荟江府邸,在里面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再之后,我的人发现有人把他接走了,之后再无踪迹,直到第二天他才出现在自己府邸。” “我猜测接走他的人或许是天眼组织的人。” 尹决明脸上挂着冷意,“冯时原是咱们这位皇帝的人,如今看来却更像是太后的人。” “沈都督之前不是在朝堂上查出冯时手下禁军都加入了天眼组织吗?”尹决明双眼微眯,“手下死了,冯时这个头儿却还活着。” “可惜那次验身让他躲了过去,可狐狸嘛!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你想让我帮你杀了冯时?”祝允轻挑眉,“我不信你手底下的人办不到。” “杀他自然容易!”尹决明冷笑一声,“可小爷现在还不想要他的命,小爷要玩儿出大的!” 祝允轻似笑非笑,“有多大?”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尹决明又躺回圈椅里,笑道,“你只管找到冯时是天眼组织的人的证据呈给皇上,并让皇上将人交由你大理寺审理就行。” “你想亲自审问冯时?”祝允轻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你说冯时是太后的人,其实你是想知道太后是否也是天眼之人吧?” “难道你不想么?”尹决明摊着双手,周身气息却在逐渐变冷,他说道,“天眼组织乃是紫庸与南楚两国合建的门派。” “能打到南楚腹地的紫庸人定然是紫庸皇室一脉,可南楚呢?这满朝文武君与臣,又是哪一个和紫庸达成了协议?” “所以你怀疑幕后指使是太后?”祝允轻面色也凝重起来,“可太后哪来的机会与紫庸人接触?”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一个点,咱们这位太后自嫁给先帝便再没出过宫,他又是如何与紫庸取得联系呢?而她当初已贵为一国皇后,如今又是太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如今更是坐上了皇位,她又有什么理由要与紫庸合作?” 祝允轻想到之前探子传来的消息,说道,“如果是因为先皇打算另立太子呢?” 这则消息其实并未传出来,但祝允轻能知道尹决明并不觉得奇怪,祝允轻好歹是监察百官的大理寺卿,他手底下的能人只多不少。 但这个消息并不能作为太后是为此勾结紫庸的原因。 尹决明摇头,“我之前就想过,可先帝想另立储君这事也就是在这两年,但天眼建立已有将近十年时间,那会儿太早了,除非太后能够预知未来。”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尹决明微眯着眼,说道,“就像先帝为何想要另立太子一样。” “只可惜先帝死了,现在除了和紫庸勾结的那人没人知道真正原因。” “我得把他一点一点挖出来!” 尹决明目光微暗,眼底泛着冷色,“若那勾结紫庸之人真是太后,我尹家作为阻挡紫庸军队的第一道防线,只怕就要……” 那样凄惨的结局他说不出口,他尹家世代从军,对南楚忠心耿耿,他们最后的结局绝对不能是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又或者被陷害全军覆没。 或许大哥的担忧是对的,尹家军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凶残的紫庸军队,更是一个和南楚勾结的紫庸军队。 祝允轻感受到尹决明不经意间露出的杀气,淡淡瞥他一眼,说道,“若与紫庸勾结之人是太后,那皇上又怎会不知情?” “可我上次瞧着皇上神情并非作假,沈都督指控他加入了天眼时皇帝也是真的对冯时起了杀心。” “这便是我不明白的第二个点。”尹决明平复了情绪,说道,“不过左右跟冯时都脱不了关系,太后和皇帝现在动不得,就只能先从冯时下手了。” 说到此处,尹决明冷哼一声,又道,“若非有人暗中盯着我,我早去把冯时抓起来逼问了。” “那你倒是对我放心。”祝允轻哼笑道,“你就不怕我转头就去将你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告诉皇帝和太后?” “之前的确担心,不过吃了这顿饭我就有了信心,我赌你不会!”尹决明指尖在圈椅扶手上跳得欢快,笑得有些欠揍,“毕竟你的杜大人此刻与我是同一条战线!” “而且,你要追到杜鑫还得靠我!” 祝允轻,“……”很好!真的把他威胁到了呢! 他忍着掀桌子的冲动,说道,“冯时若真是太后的人,上次让皇帝改变主意放过他的人想来就是太后,若真是这样,这次就算再抓住冯时,太后想必依然会出手阻拦,皇帝能听太后的话放过他一次,就能放过他第二次。” 祝允轻又轻哼一声,“我如何能保证皇帝到时候会真的将人交由大理寺处理?” “这还不简单?靠那几位老大臣的嘴皮子呗!”尹决明笑道,“只要冯时加入天眼组织的罪名成真,内阁,御史台和各部清流一派的文臣就能压着皇帝不得不将他治罪!” 听到此处,祝允轻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的视线刷地落在尹决明脸上,大有一种想把他剐了了冲动。 “所以,今日这饭局,你说是请修竹,其实是专程为我准备的吧?二公子真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怕是修竹都不知道自己被你给算计了。” “哪里!哪里!算计谈不上,我就是想请祝大人吃个饭顺便交个朋友。”尹决明笑道,“当然,请杜大人吃饭也是真心的,毕竟他这几日帮我做事辛苦了,作为朋友,我总得表示表示。” 听到“朋友”二字,祝允轻心里又不痛快了,这满肚子坏水的尹二竟然都能和杜大人做朋友,凭什么他不可以? 第223章 威胁 第223章 威胁 尹决明和祝允轻分道扬镳后照常先去工部堵门,郑荟江依旧躲着他。 尹决明让夜束将马车停在工部门口,然后在车里睡了一个时辰的觉,睡醒便让夜束送他回将军府。 府中下人匆匆忙忙,都在为尹风明日回北境做准备,尹决明停下看了眼南苑方向,对夜束道,“北境化雪晚些,等大哥出发抵达北境那边的路恐怕才刚能走,他如今体内还有凝血蛊子蛊,内力也尚未完全恢复,身体大不如从前,你去叮嘱青俞,叫他多备些厚衣裳,我记得大哥在北境的衣裳都有些薄。” “是。”夜束领命,正要往南苑去,尹决明又叫住他,“你再提醒青俞,他们明日启程,只怕路上不太平,你叫他提前做些准备,别到时候让人在半路埋伏了。” “是,属下会提醒他。” “去吧!”尹决明挥挥手,抬步往西苑大步而去。 夜铭听闻他回府,已经在西苑主屋前等着他了。 “公子下午可还要出门?”夜铭替他推开了门,跟着他进了屋。 尹决明径直往屏风后走,说道,“嗯,回来换身衣服,今日要去城防营转转,晚上回来歇。” 夜铭便从衣柜里取了一套轻便的束袖装给他送过去。 尹决明接过衣裳,没让夜铭服侍。 夜铭便站在屏风外,说道,“今日盯着冯时的暗卫传来消息,那边又有人去冯府找他了,但他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所以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冯时收了他们一样东西。” “你叫盯着那边的人回来,冯时不用再盯了。”尹决明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说道,“我另找了人去解决冯时。” 夜铭一愣,“公子找了其他人?那人可靠吗?” “想来他是会尽力的。”尹决明想到了祝允轻黑着脸离开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一声。 祝大人对杜大人之心天地鉴不鉴他不知道,但他是鉴了,目前还算真心。 他就算不为他尹决明,为着他那心心念念的杜大人也是要尽心尽力的,毕竟杜大人与他尹决明同在一条船上。 尹决明整理好腰带,从屏风后走了出去,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桌,脚步顿了顿,问道,“去北境的人还没传消息回来?” “还没有。”夜铭知道他一直在等白公子的消息,他派出去的人在玄武营中也算名列前茅,以他的速度,只要不出意外,一月时间差不多也能跑个来回了,“今日是该到了,或许要晚些时候,公子再等等?” 尹决明颦着眉,顿了半响,又说,“若消息到了第一时间传给我,若入夜前还没到……” 若入夜前还没到,要么是北境出了状况消息传不出来,要么是传消息的人在路上出了意外。 想到此处,夜铭脸色严肃起来,他问尹决明,“若入夜前消息还没到,可要属下亲自去一趟?” “不用,将军府还需要你守着,若是入夜前还没有消息。”尹决明咬了咬牙,眼中迸出一抹冷意,“若还不到,你便通知陆寅,让他先带一支小队先行去北境,让陆虎带着剩下的人暗中跟着我大哥保护他的安全。” “是。” * 韶华殿 慕容烨在殿内气得来回踱步咬牙切齿。 好他个尹风,今日在早朝便说要回北境,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他不提前告诉他也就罢了,如今天都黑了,他竟也不来见他一面! 他回宫这些时日是日夜忧心他的身体,半夜梦醒都得和元宝确认好几遍给他留下的压制凝血蛊子蛊的药够不够。 他明日就要走了,李大夫说过,那药丸一粒只能维持半月,如今一月过去,他手中还剩下三粒,他要回北境,他难道不来找他取药吗? 慕容烨越想越气,最后一拳砸在了床架子上,不仅拳头疼,胸口也疼得厉害。 他蜷缩着蹲在地上倒吸凉气,额头鼻间冒了一层亮晶晶的冷汗。 元宝刚端着药推门进来,就听到他砸那一声闷拳和抽气声,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往里面跑。 “哎哟!我的殿下啊!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元宝将汤药放到一旁,赶紧去扶住慕容烨,瞧着他脸色发白,脸都耷拉成苦瓜了,“殿下可是伤口疼了?” “奴婢把药端来了,这补血益气的汤药里加了消炎止痛的药材,您赶紧喝,喝了就没那么痛了。” 慕容烨坐在地上靠着床,右手轻轻压着胸口位置,对元宝送到嘴边的汤药根本就没心情入口,偏过头,哑声道,“你叫人去告诉尹风,让他来见我!” “哎哟!我的好殿下啊!”元宝苦着脸劝他,“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不仅咱们出不去,尹将军也是进不来的,夜闯皇宫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您要想见尹将军,您先喝了这碗药,然后好好睡一觉,明早早些出宫,想来是能在尹将军出京前见上一面的。” “喝什么喝?睡什么睡?”慕容烨忽然恼了,他一把打翻了元宝手中的汤药,凶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让人传消息给你,让你在我的汤药里加了安眠药?” “哎呀!殿下,殿下您可冤枉奴婢了!”元宝“扑通”一声跪地就开始求饶,“奴婢怎么敢给殿下下药?那真的只是一碗普通的补血益气的汤药!” “你还在撒谎!”慕容烨怒而大喝,“你是他派来的人,他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不仅你!还有那几个暗卫也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你去告诉他!他今夜若不来,我便自己吞了那些药丸,再用刀将自己刺死在这床上!” “他说若不怕撑不到回北境,你就让他赶紧滚过来!如若不然,你明早就把我的尸体丢到将军府门口去!” “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候还会不会对我避而不见!” “殿下!殿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啊!”元宝跪趴在地上都快急哭了,那些暗卫从未在殿下面前露过面,他怎么会知道? 哎哟!如今还用自己的命威胁将军,这话传到将军耳朵里都是剐他的心呐! 他那个单纯活泼又可爱的殿下,怎么去了一趟北境回来后就变了呢? 第224章 练兵 第224章 练兵 京州东门外五里 城防营 尹决明从将军府出来便骑马到城防营练了一下午的兵。 他现在手中总共也就一万人,还都是些周琼不要的杂兵。 精兵当初要么死在了逐鹿原的造反大战上,要么兵败后被遣送去了各大军营。 剩下这一万杂鱼就是在城防营浑水摸鱼的。 自尹决明接管后,挑了几个刺儿头,杂鱼们服帖了,最起码面儿上都服帖了。 人收拾好了,操练也不能落下,他是立志要把这群杂鱼练成精锐的。 冬日雪灾那段时间他没空,将练兵的事都交给了夜束,后面又在府中躺了些时日,亲自练兵也是前不久的事。 但为了维持他纨绔子弟的人设,他即使是练兵也不会在城防营待太久,多是待一两个时辰便跑了,不是和汪涵那群狐朋狗友去花满楼喝酒,就是大摇大摆地回将军府“摆烂”。 他今日心里不大痛快,因为去北境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不痛快,总也得找点事干,于是城防营除去今日在京州城内上职的人,剩下的几千人全被他拉到校场操练了一下午。 如今才刚初春,冬雪也才化干净,一群大老爷们儿们竟在这略显寒凉的春风里热得满头大汗。 “嘿嘿哈哈”的声音从最开始的中气十足到如今已满是疲惫。 尹决明坐在校场前面的台阶上正低头擦拭着寒冰的剑刃,他正琢磨着皇帝如此轻易答应他大哥只怕还留有后手,若真如此,他得给皇帝找点其他事情。 夜束跟着士兵们一起练,这会儿也是满头大汗。 一段招式结束,他看了眼身后气喘如牛的士兵们,又看向台阶上颦着眉擦了一下午剑的人。 若寒冰有血有肉,只怕都叫他擦破皮了。 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额头的汗,夜束大跨步上了台阶,停在一个视线比尹决明稍微矮一点的台阶上,拱手道,“公子,天快要黑了,还要继续练吗?” 尹决明的视线终于从寒冰上挪开,他的目光顺着夜束往下面校场的士兵上瞧。 士兵们在他目光移过来时骤然站直了身子,即便累得手脚发软也咬着牙强行打起精神来,生害怕被这魔头似的年轻上司拎出来单独训练,或是因为自己影响了头儿们的争霸。 尹决明之前在城防营训过几次兵,倒是没这么大规模训练。 城防营原本是有一个指挥使两个副指挥使,但他们都跟着周琼死了,尹决明把夜束提了指挥使,两个副指挥使还空着,就在那儿吊着这一万杂鱼。 不过倒是让夜束将千户,百户,总旗,小旗这些职位给找合适的人填补上了,他来训练那几次也没组织太多人,就是但凡有一点职位的都给单拎出来亲自练了。 那才叫一个不见天日,天崩地裂,惨无人道。 被叫出来的这几十个人,包括夜束这个指挥使在内,尹决明以一敌众将所有人都揍一遍。 就单凭他当初冲破敌军包围斩敌军将领头颅的功夫,他们群殴也不是对手,不仅挨打不说,还得被他冷嘲热讽。 唯一没被嘲讽的就只有虽然败了,但在他手底下坚持最久的夜束。 他嘲讽完众人,又让他们一对一单挑,输的惩罚操练结束后围着校场跑三十圈。 众人为了不被罚跑,卯足了劲儿想赢,然而等真的分出胜负后,尹决明笑眯眯地说,赢的人奖励再和他一对一打一场,打输了依旧惩罚操练结束后围着校场跑三十圈。 那简直是天崩地裂,不仅多挨一次揍,还得陪输了的人一起跑。 于是一天折磨的训练结束,半夜城防营校场里夜束带着几十个鼻青脸肿身上大大小小伤口的人哼哧哼哧地跑步。 下一次训练时大家都学精了,都想输,结果让尹决明挑着几个胖揍一顿,好不容易分出胜负,输的人沾沾自喜,赢的人眉开玩笑。 哪知尹决明那小魔头不按常理出来,这次赢的人罚跑三十圈,输的与他一对一单挑,输了继续罚跑三十圈。 几次训练下来,尹决明回回都有不同的招等着他们。 反正就一句话,白日兄弟对打争输赢,晚上互相搀扶着跑完最后几圈 他们被尹决明翻来覆去地操练,看得那群普通士兵惊天骇地又庆幸又害怕。 庆幸自己连个小官都还没当上不用被往死里练,害怕下一次尹决明又放过头儿们开始训练他们。 他们虽没被尹决明拎出去训练,但可是亲眼瞧见了他如何训他们的头儿和头儿的头儿,并难得统一地对尹决明以一敌众(单方面揍人)表示非常敬佩(惊恐)。 就在他们还在默默可怜头儿们时,他们转头就发现自己也陷入了死亡训练单之中。 他们的头儿开始学着那位凶悍总督的训练法子来训练他们了。 士兵们哭天抢地,最后在尹决明提出连胜十场的人奖励当月军饷加一两银子和一天假中化悲愤为力量,输和赢都要罚跑,不如赢了加军饷。 于是士兵们卖力起来,但凡在城防营值守的士兵,几乎个个每天都是鼻青脸肿。 第二天要到城中值守的人也会在和对方对打时祈求对方轻一点,或者别打脸。 在尹决明这种实战才是提升实力的唯一方法的训练下,这一万杂鱼终于不再是尹决明当初接手时那帮架都不会打就只会送人头的普通杂鱼了。 他们升级了,成了看着还不错的杂鱼。 于是这群看着还不错的杂鱼再次沾沾自喜时,尹决明便来了今日这出全体大操练! 按他的话来说,个人战斗力提升了,就该训练集体战斗力了。 于是今日下午这营中八千人先是以八个千户带领各自队伍打了几场混乱的团队战,最后以一个名叫钟靖的青年带领的队伍在混乱中浑水摸鱼以“牺牲”最少士兵混淆视听,最后来了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拔得头筹胜利。 尹决明看完后收获了意外之喜,于是当场点了那人为第一个副指挥使,并给钟靖的队伍奖励了个“战魂队”的称号。 然后转头又把其他七个队伍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七个千户那是又羡慕又嫉妒,恨不得再来一场好把钟靖拉下马自己补上去。 尹决明要的就是他们的好胜心与羡慕,但他并不给众人这个机会,骂完人也不等众人缓口气,立刻着夜束安排他们以千人方队排列进行今日的正式操练。 这一练,便练到了这个时辰。 第225章 回府 第225章 回府 众士兵此刻是又饿又累,奈何头儿的头儿们都想争那最后一个副指挥使的位置。 就算最后得不到副指挥使的位置,但能给自己的队伍得个特殊的队伍称号也好啊! 到时候在他们城防营那也是响当当的存在! 因此他们个个都卖力得很,下面人瞧着头儿们都那般卖力,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敢偷懒?自然也跟着卖力得很。 尹决明瞧着他们虽然满头大汗,手脚颤抖,但一个个站的笔直,也终于从这群闲散杂鱼群里看到了作为士兵应该有的意志力和坚韧。 收了寒冰挂在腰间,起身站在台阶上,对校场八千人难得地和颜悦色夸赞了几句。 “虽然之前的团战一团糟,但此刻你们让我看到了你们作为一名士兵的韧劲和坚持。” “你们做得很好!” 众人疲惫的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只是下一刻又被尹决明压了下去。 他说,“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众人抬眼望着他,尹决明视线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过,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知道,自周琼造反后,咱们城防营在京州三军排在了最末尾,且因着这事你们行走在城中也总遭排挤。” “我知道你们憋屈,不服,也委屈,觉得周琼的造反连累了你们!” 底下八千人在尹决明洪亮的声音中红了眼,自周琼在逐鹿原一战倒戈,他们在京州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 就是平时城中巡逻,有些大官家里的纨绔子弟都要把他们拦着羞辱一番。 更甚至大家父母妻儿也会受到街坊邻里排挤唾骂。 就连平时上街买个菜都能莫名其妙被人骂,被人用菜叶子,小石子偷袭。 他们甚至不敢让家里人随便出门。 可跟着周琼造反的不是他们啊!凭什么他们要承受这些? 周琼有自己的精兵,他们不过是剩下的杂鱼。 以往城防营得了好处轮不上他们,有了祸事他们背锅。 如今周琼跟着六皇子造反,他们死的死,遣送边关的遣送边关,唯独留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在这里受人唾骂。 他们心中如何能不在乎?如何能不憋屈?可他们又能怎么办? 他们不敢打那些纨绔子弟,就怕将人惹了回头去报复他们的家人。 可难道就要这样一直忍着吗? 他们不甘心啊!凭什么要忍他们?! 尹决明目光横扫过下首一个个垂着脑袋捏着拳头,明明已经愤怒到不行,却又因为诸多原因而不敢甚至无法反抗。 他太了解京州的生存法则了,所以他并不觉得他们懦弱,隐忍是他们此刻唯一的选择。 但隐忍并不能是一辈子,他们若想要推翻如今的局面,就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让整个城防营重新在京州站稳脚跟。 而尹决明要做的,就是帮他们站稳脚跟! 尹决明站在台阶之上,身姿挺拔如一柄锋利的长剑,微风吹起他的衣摆,周身的凌厉气息在此刻犹如化为实质。 他的声音如战鼓,厚重而沉稳。 “别人现在怎么看你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否能够打破现在的局面,让那些打压你们的,欺负你们的,再也不敢在你们面前耀武扬威!” “重要的是你们每一个人,我们城防军能够重新在京州军中站得一席重要地位!” “我要你们记住!你们是守卫我南楚心脏城池的将士!是我南楚国之重地的第一道防线!” “你们肩负保卫我南楚国之心脏的重任!你们和边关战场浴血奋战守卫疆土的将士们没有什么不同!” “你们都是我南楚的将士,你们的肩膀上都担着我南楚山河的一角,我希望你们能够将它撑起来!” “为了你们从军的信仰!为了荣誉!为了家国百姓!为了家人!” “只有你们强大了,家国才能守住,百姓才可以安居乐业,家人才有一处安稳的生存之地。” “所以我要训练你们!我要让你们都强大起来!你们能不能做到!” 尹决明的声音如洪钟,在此刻以一种极为强悍的力量撞进众人胸膛。 校场在这一刻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就连吹过的风都变缓了,众人在震撼中抬起头,双眼燃起的是对强大的渴望。 又是一瞬间,寂静撕裂,响彻天地的回声冲破城防营。 “能!” “能!” “能!” * 杜鑫今日又跟着老师整理了一天的账本。 去年各地灾情拨了几笔出去,接着又是国丧,新帝登基所花费也不小,加上薛平死后西南边关遭蛮子袭击数月,他们得给西南送粮草军饷。 如今国库银钱剩下不到三十万两,粮食也只有二十万石粮食。 二十万石,也只能勉强支撑十万尹家军坚持一月,这还只是士兵们的,战马也需要粮草。 况且紫庸难缠,即便尹家军再厉害,一个月也是不可能战胜,毕竟当年可是打了好几年才停了战火的。 严正和一帮老臣下朝后去了明理堂找皇帝,好说歹说从慕容翊那里得了首肯将国库钱粮拿出一半让尹风带去北境。 但钱粮的事还是得在北境开战之前得到解决,不然后期战争只怕要因粮草军饷打败仗。 这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然而增税和变卖货物换钱粮太慢了,几个老臣坐着一商量,决定先找个有由头让那些富商先募捐一笔救急。 可商人重利,募捐没有好处,他们不会掏银子。 严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给他们一些好处,但具体要怎么做,他却是交给了两个学生。 于是杜鑫和徐闻遇在听完此事后便一直在琢磨如何能让商人得利又不损国本还能让他们自愿掏出大笔钱粮。 这一坐便坐到了天色渐暗。 杜鑫腰酸背痛地走出户部,他昨夜没睡好,大清早被祝允轻吓了一场,早朝跟人扯嘴皮子,下了朝又被架着去吃了一顿要命的午食,下午不是整理账本就是和徐闻遇坐在一起商量对策,脑子身子都快掏空了,整个人瞧着也有些没精神。 他和徐闻遇作揖道别,正要上自家马车,抬眼就见到马车旁骑在高大马背上,正别有深意(满面春风)对他笑的祝允轻。 杜鑫:“……” 杜鑫脚步一顿,暗自磨牙,真是阴魂不散! 腹诽后又挂起适当的笑容,“祝大人怎么在这儿?” 祝允轻眉眼弯弯,完全忘了尹决明对他的叮嘱让他暂时不要在杜鑫面前献殷勤的话,笑道,“等你一起回府。” 杜鑫人都麻了。 惊恐结巴道,“回,回,回,回,回哪儿?” 不是,这人有毛病吧?!! 怎么说得好像他俩住一起似的? 第226章 小九九 第226章 小九九 晚风吹动了杜鑫大红色官袍下摆,祝允轻瞧着他那副见了鬼的神色,既无奈又心痛。 “当然是回你府上。”祝允轻轻叹一声,那挂着笑意的脸上逐渐浮起一丝委屈,颇有点像埋怨丈夫不解风情的小情人,“杜大人这是什么神情?怎的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吓人?” 以至于让你回回都不敢面对我?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祝允轻心中是憋闷又难过,但此刻在户部正门口,来来往往都是户部官员,那边还有徐闻遇正在马车旁远远地看着这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到严正耳里。 杜大人如今双亲已故,唯有严正这个上司兼老师算半个亲人。 那老头对他家杜大人喜爱如亲子,莫说官场上他会帮着杜大人,只怕往后杜大人的婚事他也是要帮衬着张罗的。 而祝允轻猜测,以他家杜大人对严老头的敬爱之情,只怕往后严老头让他娶谁他都会答应。 那老头可是个老古板,先不说他这在京州出了名的“玉面修罗”、“活阎王”的称号,只怕那老头也不会允许他家杜大人和男子在一起。 名声是挽回不了了,如今还是得给那老头留个好印象才行,最起码得让他觉得他和他的好学生相处非常和谐。 虽然这一点目前看起来还有些困难。 杜鑫瞧见祝允轻露出这副颇有些委屈的模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在心中直呼,见鬼! 活阎王还能露出委屈的表情? 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让他委屈?怕是想尝尝生剐鱼片的滋味了! 反正他是不敢的。 “祝,祝大人说的哪里话?”杜鑫干笑两声,试图为自己找和合适的措辞,“下官,下官就是想问祝大人怎么在这里?难道您是来找老师的?不过老师今日身体不舒服,下午时就回府休息了,您若找他直接去他府中便好。” 祝允轻盯着他,“我不找严尚书,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杜鑫一听,瞪着眼,再次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找,找找找找我?” 不能吧?不是吧?这么快就想好用什么罪名抓我了? 杜鑫想到下午“无意间”向徐闻遇问起大理寺的事,当时徐闻遇说道祝允轻时给出的评价是“笑里藏刀”、“心狠手辣”、“心思深沉”。 徐闻遇跟他讲过之前祝允轻处理的几个欺压良民、强占土地、滥杀无辜的官员,无一不是受尽酷刑,在招供后,那么惨死在大理寺牢狱,要么等到上斩首台时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甚至只剩下一口气,就为了让他活着上邢台。 可他为官三年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他从未做过任何有损百姓之事,为什么这位活阎王非要一直揪着他不放呢? 他不过一条贱命,死就死……呸呸呸!不能死!不能死!他今年才二十四,还没娶妻,杜家香火尚未延续,他可不能死! 杜鑫憋屈地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眼身后来来往往的户部大门,一时欲哭无泪,他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早知道他今夜就留在户部了,就算在偏殿打个地铺也用比见到这活阎王强啊! 祝允轻瞧着他快要哭了的表情,他还真怕把人吓哭了,赶紧说道,“我来找你是有事同你商量!” 杜鑫一愣,商量?哦!商量!那应该不是想要他的命。 眼见着杜鑫神色好转,祝允轻又说道,“今日你走后,尹二,咳!尹总督托我帮他办些事,这事与杜大人也有关,他说今夜回去你府中找你商讨,叫我到时候一起。” 祝允轻偷偷瞥他一眼,又道,“我从大理寺出来正好路过这里,见你府中马车还在,你应当是还没走,反正我也是要去你府中,索性就等你一起回府了。” “这样啊!”杜鑫听了他的话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缓了缓脸色,对祝允轻说道,“既如此,那便一起走吧!” “正有此意。”祝允轻霎时眉开眼笑,如春风拂面,他见杜鑫上车,探着身子在车夫前一刻替杜鑫掀了车帘。 杜鑫,“……” 杜鑫僵着脸,对他扯出一抹生硬的笑,“下官怎敢让祝大人替下官掀车帘?祝大人莫要同下官开玩笑了。” “您这般,明日御史台宋大人就得到皇上面前参下官一本,下官身子骨弱,可经不起廷杖,大人饶了下官吧!” 祝允轻抬着帘子的手一僵,在车夫很有眼力见地接过后讪讪收回手,捏了捏鼻子,嘀咕道,“那群老头子就是麻烦,屁大点事都要拿到朝堂上去讲。” 老子给自己媳妇掀车帘都不能掀了?真是岂有此理! 杜鑫可不想同他多说,在车夫接过帘子后赶紧钻进车里坐好。 祝允轻的马就跟在马车旁边,侧面窗口的车帘随着马车行走间随风飘起。 杜鑫没忍住从缝隙里想再看,正好能够看清祝允轻的侧脸。 这人生得极高,比他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坐在马上的身体挺拔,宽肩窄腰大长腿,瞧着锋芒毕露。 他明明也是个文臣,却满身都透着一股子肃杀气。 杜鑫暗自皱眉,看来得早点将尹决明那边的事办妥,不然总要和这人见面。 祝允轻武功不弱,警觉性也高,在杜鑫刚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就察觉了。 本想转过去同他说话,但想着这人怕他便算了,只是心里高兴得很,坐得更端正了! 祝允轻:修竹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我,他是不是觉得我好看?那他会不会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就不那么怕我了? 不行,回府后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往后怎么打扮打扮,争取让杜大人早日败在我的美貌之下! 祝大人还在畅想未来,完全不知道杜大人此刻想的是怎么早点干完活免得再与他碰面。 他若是知道,今夜怕是要坐在屋顶吹一夜冷风,检讨自己到底哪里不得杜大人喜欢了。 第227章 账本 自开春之后,京州城的夜市便重新开了起来,这个点儿正是大家吃了晚饭出门逛夜市的时间,因此路上人多马车走得慢。 杜鑫自午食吃过后一直在户部忙着,晚饭也还没来得及用,这会儿闻见车窗缝隙中钻进来的食物香气,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好饿! 若是祝允轻不在,他定要下车找个摊位吃上一碗再走,可此刻祝允轻就跟在马车旁,他若下去吃东西,指不定这人也会跟上去。 他一想到中午吃的那顿没滋没味的午食就难受。 但是真的好饿啊! 杜鑫摸摸肚子,指尖挑起一角车帘向外看去,正瞧见边上馄饨铺子的老板从冒着热气的锅里盛了一碗馄饨。 那香味直往他鼻腔里钻,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祝允轻发现杜鑫掀开车帘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拉着缰绳让马儿慢了半步与杜鑫齐平,笑着问,“杜大人在看什么?” “没什么。” 杜鑫肚子又叫了起来,他怕祝允轻听见,忙回了一声便放下了车帘。 他平日回府早都是在府中吃晚食,回得晚便在外面找个摊位随便吃点,府中做饭的婆子也知道,所以一般到了饭点他还没回去就不会备他的饭食。 他也不想大晚上把人叫起来给他做饭,但一想到他大概要饿到明日早上他就难受。 早知道不让祝允轻跟他一路了! 啊!!!后悔啊!!! “叩叩叩” 车壁传来轻微的三声响,杜鑫知道定然是祝允轻在叩车窗,便挑了帘子往外看去,“祝大人有事?” 一只手先从窗外伸了进来,手中托着个油纸包,香味在车厢内漫开。 杜鑫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只手的主人温声说道,“之前听闻你一直在忙还未曾用过晚食,回府后有事商议只怕也吃不上,这是刚出锅的肉馅酥饼,你吃些垫垫肚子。” 杜鑫盯着那散发着香味的油纸包咽了咽唾液,脑子发懵地接过。 祝允轻没再说话,那只手很快便收了回去,直到车帘放下,杜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真的接过了祝允轻手中的东西。 酥饼还是热乎滚烫的,应当是刚出锅,这是,他专程给他买的? 他竟然还打听了他吃没吃晚食?他对每一个要剐的官员下手前都这么贴心吗? 真是奇怪的癖好啊! 杜鑫捧着酥饼,最后还是没抵挡住它的香味和“咕咕”叫的肚子将两个酥饼都吃了。 祝允轻一直注意着马车内的动静,听到里面传出酥脆的咀嚼声后,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马车行到杜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祝允轻翻身下了马,见杜鑫掀开车帘出来,上前两步走到马车旁,十分温柔地伸出手,“杜大人当心。” 杜鑫瞧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圆润,手指和虎口处略有薄茧,应当是时常握刀练剑所致。 杜鑫可不敢搭着他的手下车,谁敢让比自己官职还大的人扶着下车?不要命了? “多谢祝大人提醒,我自己能行。” 杜鑫自己下了马车,对祝允轻做出邀请,“祝大人请。” 祝允轻握了握半空中的手,遗憾地收了回去,也笑着道,“杜大人请。” “嘁!你俩不走,我先请了!” 两人正谦让,不知从何哪儿冒出来的尹决明从两人中间走过,同时一手抬起揽住杜鑫的肩膀大摇大摆地往杜府内走去。 “杜大人,今夜叨扰了!” 杜鑫终于不用一个人面对祝允轻,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都没有同以往一样将尹决明靠在他肩膀上的手给拍下来。 “哪里!哪里!正事要紧。” 眼见着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祝允轻眉心狠狠跳了跳,瞪着那“不速之客”尹决明,恨不得冲上去将人胖揍一顿! 他刚用两块酥饼让杜大人对他有了点好脸色,这人竟来横叉一脚给他又搅和了! 可恨!太可恨了! 祝允轻浑身冒着飕飕冷气地大步跟了上去,直到三人围桌而坐也没收敛半分。 小厮送了茶上来,尹决明倒了一杯推到祝允轻面前的桌上,笑眯眯地提醒,“祝大人赶紧喝点茶暖暖,这一身冷气飕飕的放,可别把我们文弱的杜大人给冻着了!” 杜鑫,“!!!”不是!干嘛提我?我说啥了?还有,我就是力气比不过你们习武的,哪里就文弱了?!! 祝允轻瞥了杜鑫一眼,又瞪向尹决明,飕飕散发的冷气收敛了。 他轻哼一声,看在杜大人的面子上不与他这毛头小子一般计较,问道,“你说晚上有事相谈,是什么事?” “自然是好事!”尹决明眉眼弯弯,“如今国库紧缺,小爷好心,也想帮国库填补填补。” 祝允轻眉梢微挑。 杜鑫猛地转头看向他,“你有法子填充国库?” 他今日和徐闻遇商量了许久,是打算组建一个皇家商会,以朝廷庇佑邀商家加入,但有限额,且价高者得。 士农工商,商人从来是最末等,即便再有钱也难被人瞧得起,但若今后有了朝廷这个靠山,无论是将来的买卖还是出门行事,都将带着朝廷二字。 他们的地位将会比普通商人更高一等,生意也会为此水涨船高,想来大部分商人会同意用大笔钱财买一个和朝廷搭上关系的名额。 但若尹决明还有更好的办法,他自然更愿意,毕竟组建商会同样承担着诸多风险,商人本就多为牟利,有了朝廷做靠山,本分的便罢,遇上贪心的,只怕会干出些假公济私,依草附木之事,到那时又是一个隐患。 “我的确有个法子。”尹决明同样倒了一杯茶推到杜鑫跟前的桌面上,说道,“还是个只要祝大人动作快,便能够在三日之内便让国库得到填补的法子。” 祝允轻眉梢挑得更高了。 “是什么!”杜鑫眼睛都亮了。 尹决明从怀里掏出一本相册递给祝允轻,唇角挂着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我无意间得了一个账本,祝大人帮我过过目?” 祝允轻接过,刚翻开第一页,脸色就沉了下来,在他快速翻完最后几页,又猛地将账本合上,目光犀利地盯着尹决明。 语气冷戾,“这账本你是从何得来的?” 尹决明耸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都说了,是我无意间得到的。” 杜鑫在一旁看看祝允轻,又看看尹决明,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迷,“那账本里有什么?你们怎么这副神情?” 说着,他就去拿祝允轻手中的账本,翻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整个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快速翻了几页,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这上面所记可是真的?!!” “是不是真,请祝大人一查便知。”尹决明依旧在笑,只是漆黑的眼瞳在烛火的映射下隐隐透着冷光,“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以媲美半个国库了吧?” “就是不知道,祝大人敢不敢接手呢?” 第228章 买卖 “这可是要命的买卖。”祝允轻转着手中茶杯,他面上阴沉已散,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这事干得好高升,干得不好丢命,二公子又要用什么筹码来让我为你做这事?” “为国为民的好事,祝大人怎么还跟我讨要好处?”尹决明笑起来,“不若等祝大人大婚之时我送上十坛佳酿以表心意如何?” “看来二公子想白嫖?”祝允轻轻笑一声,将茶杯放下,态度坚决,“我不干!” “嘶~”尹决明轻嘶一声,正要说话,祝允轻抬眼瞥过来,目光带着凉飕飕的警告,“中午的交易是中午的交易,你还想用同一个筹码不成?” “不敢!不敢!”尹决明连连摆手,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爷我一诺千金,与祝大人更是诚信交易,自然不会让祝大人吃亏。” 祝允轻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杜鑫听着两人的话有些插不进嘴,懵懵地问,“午食我走后你们谈了什么交易?” 尹决明闻言抬眼,笑着看向祝允轻。 祝允轻轻咳一声,端茶轻啄,说道,“既是交易,自是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的,杜大人勿怪。” “理解理解,是下官多嘴了。”杜鑫赶紧颔首,又看向尹决明,问道,“对了,尹兄,你让祝大人今夜同聚是有什么事?” “便是这几日托你帮忙暗查之事。”尹决明稍稍坐正,说道,“祝大人如今与我们上了同一条船,祝大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有些事还需祝大人帮忙才行。” 祝允轻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心中吐槽,这人开始溜须拍马,定然没憋好屁! 倒也还是接了话,“什么事?” 祝允轻瞧见了尹决明眼底的那抹狡黠笑意,便知这人怕是又要使坏,便也多留了个心眼,免得着了这兔崽子的道。 尹决明朝杜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麻烦杜大人说说这几日查的如何了?” 杜鑫颔首,带着些向祝允轻解惑的意思说道,“两日前尹兄给了我一份京州官员名单,这两日我一直在核对名单上的官员信息,发现很多都对不上。” “其中最让我怀疑的便是工部侍郎安永泰。” “按照京州官员户籍册上所登录,安永泰乃是赣州平城人氏,除父母之外,家中有一胞弟和妹妹,安家原是做酒楼茶馆生意,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商。” “只是二十年前平城被土匪攻破城,他家中被烧杀抢虐,安家只剩他一人侥幸活下来,之后他便选择了科考入仕。” “土匪破城?”祝允轻听着有些耳熟,很快他又想起来了,“可是二十年前被土匪劫掠了全城富商府邸的那个平城?” “正是。”杜鑫颔首,“听闻当年平城如何被土匪攻破到如今还有许多争议,有人说是土匪贪图城中富商钱财所以破城抢劫,也有人说是平城案至今未破仍是悬案?” “在大理寺的确是悬案。”祝允轻颔首,“我看过往年一些离奇案件的卷宗,这平城案的确被标注的是未破。” “此案之所以有争议,是因为刑部案卷上是已标注结案。” 尹决明收到的消息没有那么细致,听到此处便也来了兴致,“哦?这是为何?” 祝允轻瞥了尹决明一眼,又见杜鑫也巴巴等着他下文,便说道,“我曾也问过上一任大理寺卿杨大人,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消息,但并不明确。” “听闻当年平城城破后,先帝先后派了大理寺与刑部同时办理此案,但那件案子办了很长时间,几乎耗费了将近半年时间。” “大理寺与刑部同时出手调查,竟然还花了这么长时间?”杜鑫微微皱起眉,他从这不正常的时间里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尹决明同样哼笑一声,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祝允轻并未表态,只是接着说道,“听杨大人所说,当时其实有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即将找到真相,可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总能出现许多意外,以至于让他离真相总隔着一步之遥。” “有人暗中阻拦?”尹决明挑眉。 “或许是。”祝允轻颔首。 “直到后来刑部查出,平城城破是因土匪听闻平城居住着多位富商起了贪念,为了抢夺他们的钱财,这才联合各路土匪结盟里应外合破了平城。” “当年赣州土匪猖獗,平城也的确聚集了许多富商居住,平城城破之后,那几位富商府邸也的确是被抢掠一空。” “因此刑部的调查结果也不算有错。” “刑部案卷已结,但当时杨大人却总觉得蹊跷,于是擅自将平城案案卷收入悬案之列,之后更是一直派人暗中调查,十余年未曾间断。” “我与杨大人谈起平城案时已是平城被破后的第十七年,那时我已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我也曾听杨大人说起过,平城被破的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我曾几次追问过,想要帮杨大人一同破了那悬案,但杨大人并不告诉我,他不愿我掺和进去,只说很快就要破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先病逝了。” 尹决明和杜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平城案背后真相绝不简单! 前任大理寺卿杨大人的死或许也和平城案有关。 尹决明捻了捻手指,问“杨大人死后,你就没有再继续查下去?” “线索断了,当年杨府书房失火,有用的东西都被烧了,我后面也查了一段时间,但都是些没用的线索。” “不过,我当年查到的消息,说是平城所有富商府邸皆被灭门无一幸存者,若安永泰家当年也算富商行列被灭了满门,那么他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尹决明耸肩,“或许他家只是有钱还算不上富商?” 祝允轻淡淡瞥他一眼,又示意杜鑫继续讲。 杜鑫便接着说道,“安永泰当年科考名次并不高,最开始只是做了工部一个书令史,之后才被郑荟江一路提拔为工部侍郎。” 第229章 算计 “安永泰这人十分低调,为官这么些年,既无功也无过,能被郑荟江看中,多少是有些运气在里面的。” “运气这东西也可人为。”祝允轻摇摇头,他从不相信运气,他只相信自己的实力。 郑荟江是个趋利避害的高手,安永泰一个平平无奇之人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除非那人有什么旁人不知道唯有郑荟江知道的本事。 杜鑫其实也不太相信运气这个说法,运气这东西对每日勾心斗角的朝臣来说毫无用处。 他顿了顿,说道,“我朝所有官员入朝为官前都需在户部单独登记户籍册,当时安永泰登记的便是‘出生赣州平城,因土匪破城而灭满门,父母兄妹皆亡,只他一人躲过一劫,后得机会参加科考,从此走上仕途。” “这是户籍册上的信息,然而却与尹兄给我的消息完全不符。”杜鑫对两人说道,“稍等。” 随后他便起身去书桌后的抽屉里取出一摞纸张和他从户部借来的户籍册回来,翻到安永泰的那一页,又找出尹决明给他的关于安永泰的信息的纸张放在一起推到桌子中间。 “你们自己看。” 祝允轻将户籍册和写有安永泰信息的纸拿着一对比,眉头便皱了起来。 尹决明坐着没动,他自己给杜鑫的那些信息他自然是提前看过的,甚至可以说,今夜发生的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杜鑫也坐回自己位置,说道,“若尹兄这边查到的消息无误,那么安家当年在平城案中应当是没有被土匪灭门的,不仅没有被灭门,甚至全家无一人伤亡。” “他的父母兄弟如今隐姓埋名都在江南生活。”杜鑫看了两人一眼,说道,“还是江南有名的富户。” 他指了指户籍册旁边那张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的纸张,说道,“土匪破平城时,安家全身而退,可以说是在那群土匪眼皮子底下离开的平城。” “这一点有些不可思议,土匪既然是破城抢富户,那么又怎么可能放过安家这头肥羊?” 祝允轻在杜鑫话落后比了个三的手势,说道,“第一,这则消息有误,第二,土匪与安家是一伙的,第三,土匪瞎了眼。” 杜鑫,“……”倒也不用有三。 “我的消息不会错。”尹决明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目光肯定地说道,“这消息我让人再三确认过,绝不会错。” 杜鑫眨眨眼,“那岂不是说安家与土匪是一伙的?!!” “前面说安家在平城是小有名气的富商,既如此,平城案中,平城所有富户商家几乎全被灭门,那么安家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祝允轻轻轻摆动着手中茶杯,茶汤轻荡出烛光的暖色光泽。 “总不能是就那么碰巧,土匪烧杀抢掠了平城所有富商,唯独漏了安家一户。” “这可不是土匪的做事风格。” “除非他们真的有一腿!”杜鑫僵着脖子说道,他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个消息有点雷人,他得喝口茶压压惊。 祝允轻盯着杜鑫捧着茶杯的手,茶杯是白瓷,杜鑫指尖泛着粉色,与瓷白的茶杯放一起更显粉嫩。 他的神思飘了片刻又落回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微微眯起,说道,“江南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江南多水四通八达,乃是南楚第一大富地,那里不仅富商如云,更是不少权贵的老家。”尹决明唇角勾着冷笑,说道,“三大世家的李家便是在江南。” “李家,那不是太后母家?”杜鑫愣了愣,很快又就反应过来了,瞪得老大的双瞳里满是震惊,“难不成,你怀疑……” 杜鑫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觉得那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不可能呢?”尹决明却瞧着杜鑫轻笑,“你以为赣州土匪能有那么大胆子敢进攻平城?就算有那胆子,他们不过一群乌合散匪,又凭什么能够突冲破平城城防?” “定然是有人相助!” 杜鑫还是不敢相信,“李家乃是世家之首,世家大族会缺银子?更何况当年李家长女已入宫为后,他们又怎会去勾结土匪自毁前程?” “那假设当年攻破平城的不是土匪呢?”祝允轻想起了当年查到的一些消息,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想说李家派人佯装土匪抢掠了平城富户?”杜鑫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李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样做?没人知道为什么。 祝允轻微微垂着双眼,若事情走向是这样,那么当年杨大人是否也查到了这里? 当年大理寺和刑部联同调查平城案却迟迟不破,是否也是因为背后有李家和当时还是皇后的李太后在操控? 杨大人发现抢掠平城富商的不是土匪而是江南李家和皇后,但在调查中被他们发现,所以被灭了口! 杨大人不让他参与调查,是否也是知道了平城案背后势力怕他陷入危险? 如果真是这样,被灭的那几家富商的家产加起来能顶得上国库了吧? 李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们家有了皇后,有了太子,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再做这些? “为什么迟早会查到的。”尹决明并不想那两人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我当时拿到安永泰的信息时还有些不确定,如今杜大人核对了户部户籍我才确定,安永泰在当年平城案中恐怕不是受害者而是受益者。” “按照我之前的推测,李家想要敛财,但又不能亲自动手,于是说服了平城安家,让安家与乔装成土匪的李家人里应外合破了平城抢掠了城中富户。”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当年那笔横财去了哪里?” “难不成你是想要那笔钱?”祝允轻眉头皱了起来,他还真没料到尹决明胃口这样大。 “我当然想要!”尹决明眸中泛着冷光,“紫庸与南楚开战,钱粮都不能少,这次户部和御史台为北境争取了一些,可那些撑不过一月,之后怎么办?” “要让我尹家军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和他们打?” “那笔钱我一定要拿到!”尹决明双手握拳,沉声道,“我交给杜大人的那份名单里的人多是些收敛不义之财的人,他们多是在私下有利益往来,而这利益最大的一头便在安永泰这里。” “但安永泰背后有李太后,现在动手时机不对,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不过是跟着安永泰喝汤的。” “但清汤和百味汤还是有区别的,他们手里的虽然比不过安永泰,但挖干净了也能凑起一碗肉。” “而且他们不过一帮狗,出了事李太后或许会肉疼,但绝不会费心费力去救!” “我要的,便是从他们那里挤出肉来送去北境!” “所以你其实一早就猜出来了,你让杜大人为你查这些,不过是想把我拖下水?”祝允轻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拍桌喝道,“尹二,你好大的胆子!” 第230章 合谋 安永泰与当年的平城案脱不了关系,这里面或许本就是李太后和李家的手笔,当年杨大人查此案时忽然病故,说不定就是被他们发现后动的手。 平城案是块烫手山芋,谁碰着都得掉一层皮。 更何况杜大人这样的文弱文人。 这尹二真不是个东西! 祝允轻目露寒光,冷冷地与对面之人对视。 尹决明早看出了他对杜大人的心思,所以让杜大人去查了安永泰等人。 安永泰与平城案被劫走的那笔横财牵扯最深,那些人与安永泰同样有利益往来。 若当年平城案真是李家联合李太后做的,安永泰便是李太后和李家人,今日尹二哄骗杜大人查了他们,将来无论尹二做了什么惹恼了李太后,李太后也能顺藤摸瓜查到杜大人身上。 而他因为心系杜大人,自然而然要帮杜大人遮掩。 尹二不能自己出面去做这事,所以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他用杜大人做诱饵将他钓了起来。 想他今日对尹二千防万防,却没想自己早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尹二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他祝允轻的人是他随便就能算计的吗? “你为了拉我下水,却把杜大人牵扯进来!”祝允轻神色阴沉,脸上早没有了那装模作样的温润之色。 他将盛满茶水的茶杯猛地打向尹决明,同时欺身而上,带着劲风的手刀直劈他的他的面门。 “你可知,有些人是算计不得的!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该如何做人!” 尹决明侧身躲过飞来的茶杯,又在祝允轻手刀逼近面门时抬脚在桌腿上猛地一蹬,他坐下椅子便“嘎吱”一声带着他向后滑出一节避开了那道手刃。 “别!”杜鑫见两人竟然动起手来,忙起身想要出言制止。 奈何他的速度不够快,刚张口,就见祝允轻手臂在桌面一撑,人已经越过桌子到了尹决明这边。 他甚至不给尹决明反应的机会,一个鞭腿扫向尹决明坐下椅子。 “祝大人!有话好好说啊!”尹决明丢下椅子躲开,一边“哎哎哎”地躲,一边大喊。 “砰”的一声,椅子被祝允轻鞭腿扫出去撞在墙上摔得四分五裂,祝允轻却对尹决明紧追不舍拳脚交替。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起来,屋中桌子摆件倒了一地,杜鑫在发现制止不了后便赶紧找了个安全的角落带着,免得他们伤及“无辜”。 他躲在博物架角落,身前是两把倾倒的椅子。 他从椅子间看到外面被糟蹋的书房心痛不已,早知道他们要打起来,他就不带他们来书房了,直接在院子里谈多好啊! 杜鑫瞧着散落一地的书籍痛心疾首,那边尹决明被祝允轻逼得连连败退。 尹决明的身手祝允轻早就听说过,一个能从千军万马中斩得敌首的人,又怎么会被他轻易压制? 此刻这人瞧着敌不过,实际是他根本没用心而已。 祝允轻想到此更是一肚子气,杜大人对这臭小子真心实意,他却拿着杜大人的真诚反过来算计他! 他又想到自己对杜大人殷勤赔笑,杜大人却只觉得他想剐他,他就委屈得不行。 杜大人对尹二那般真心,尹二却拿杜大人的性命安危来引他上钩,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杜大人的朋友? 祝允轻一肚子火气,全展现在了拳脚上。 尹决明本也没想真与祝允轻打,毕竟他不是来找他打架而是来拉拢他的。 于是估摸着祝允轻将该发的火发得差不多了,便只躲不攻,胸口受了他一拳后,尹决明赶紧退远了些,捂着胸口喊道,“杜大人,你再不说句话,我旧伤都要裂开了!” “你住口!”祝允轻挥拳打断尹决明的喊声,怒道,“你如此算计他,还有什么脸叫他!” 躲在一旁心疼满地书籍的杜鑫听到尹决明扯着嗓子的这一声喊,忙回神从两个椅子间抬起脑袋看去。 见尹决明不攻只躲,祝允轻却依旧拳拳带风,赶紧喊了一声,“祝大人,你别打了!” “杜大人你别管。”祝允轻一边出拳一边回应杜鑫,“这尹二委实过分,他敢如此算计你,便是没把你当朋友,且让我替你好好教训他!” “谁说我没把杜大人当朋友?”尹决明一边躲一边嚷嚷,结果祝允轻下手更狠了。 杜鑫瞧着头都大了,只能赶紧喊,“祝大人,你别打了!这都是误会!” 又对尹决明道,“尹兄,你也别说话了!” 尹决明闭了嘴,祝允轻却是没停下,杜鑫见他还在动手,忙从椅子后面挪出来,往前走了两步,急急道,“祝大人别打了,这真的是误会!” “尹兄没有算计我!”杜鑫瞧着尹决明又挨了一拳吃了痛,一咬牙,大声喊道,“此事是我和尹兄商量好的!他没有算计我!” “……” 杜鑫话落,整个书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祝允轻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立了片刻,很快他又回神,转身看向杜鑫,瞧着有些发懵。 “你说什么?” “我……”杜鑫本就怕祝允轻,这会儿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肝儿都在抖,他揪着衣袖,声若蚊蝇,“那什么,这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了,尹兄没有算计我……” “所以是你和他合起伙来算计我?”祝允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上寒气腾腾往外冒,他目光死死盯着杜鑫,声音有些发狠,“你拿自己的命去和尹二那王八蛋合谋就为了给我下套?” “我……”杜鑫一张脸憋的通红,他早就说这个法子行不通嘛!瞧祝大人气得这样子,指不定下一刻就拔刀剐他了! 杜鑫欲哭无泪,“我没拿性命去合谋,也不想给你下套,但,但此事非同寻常,尹兄说,满朝文武,他就只信得过你,也只有你有本事将那笔钱挖出来,但又怕你不同意,所以才让我同他演了这出戏……” 鬼知道当时尹决明对他说只要他参与进去祝大人就会加入时他是什么心情,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甚至他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尹决明要说只要他在,祝大人就一定会选择加入。 难道就为了抓他?就为了剐他的肉?若这事能成,杜鑫咬了咬牙,若此事能成,到时候祝大人还惦记着剐他的肉的话,他便让他剐几刀好了,也免得他再去找什么理由来。 只是此刻见着祝允轻脸色越发阴沉,杜鑫心中依旧万分忐忑,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缓些,说道,“平城案那笔钱数额太大,若真能找到拿出一部分支援各路边关,我边关将士们在战争中会轻松很多。” “北境和紫庸的战场我没见过,但我听说过,尹家军需要钱,无论是战马,兵器,还是将士们的衣裳饭食,这笔钱很重要,尹家军要和紫庸打,钱粮缺不得。” “我知道让你做这件事或许会惹祸上身。”杜鑫脸都憋红了,在壮着胆子与祝允轻对视后,却又鬼使神差地说道,“我,我也实在不愿强人所难,我,若是,若是你不同意,你不同意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过……” “???” 一旁的尹决明扶额,大哥,咱之前是这么商量的吗? 祝允轻盯着杜鑫没说话,好半晌,他才垂了垂眼眸,冷着嗓子说道,“好,我做。” 杜鑫瞬间瞪大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这,这,真答应了??? 第231章 护他 杜鑫万万没想到祝允轻会同意得这般轻易。 他甚至不清楚祝允轻到底是因为同尹决明打了一架泄了愤,还是因为尹决明之前说的有他在他就会答应。 他瞧着两人又坐下饮茶和好如初,又感觉像是前者。 小厮们正在收拾他俩打架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他将脚边歪倒的椅子扶正,又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册捡起来拍拍灰,捧在怀里往那边临时抬过来的桌案旁走去。 那两人坐在桌案两侧,中间是冒着热气的茶汤,杜鑫捧着书坐到另一侧,将书整整齐齐地放到桌案上,一杯热茶便送到了他的面前。 “……多谢。” 杜鑫尴尬地笑笑,双手接过茶杯捧着小酌一口。 祝允轻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的假温润。 他盯着杜鑫因为低垂着眼而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的又密又长的黑睫,幽幽说道,“杜大人可知掺和进这事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杜鑫闻言摇摇头,说道,“既为朝臣,便当为国做事。” “那笔钱是不义之财,就该将他们收回来用在正途。”杜鑫捧着茶杯,谈起正事时脸上便没了平日面对祝允轻时那种紧张怯弱。 他神色严谨而冷凝,正是朝臣们所熟悉的那个死板、较真又固执的户部侍郎杜鑫。 “去年冬日赈灾款一事,下官在京州城内经历几次刺杀,便知背后敛财之人定然位高权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些人为了利益罔顾人命,下官却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如今得知当年平城案涉及金额巨大,又岂能任由那背后之人贪污?” 他抬眼看向祝允轻,又看向尹决明,“更何况如今各处边关皆有战事,且北境与紫庸最为吃紧,国库拿不出钱粮,将士们要饿着肚子,打仗打得就艰难,若败了,受苦受难的是百姓。” “但若此事能成,各路边关的军备便能得到充足补充,北境对上紫庸也有一战之力,若是如此,便也是挽救了无数百姓,即便那背后之人因此要杀我。” 杜鑫眸中坚定,“能用我一人之命换得边关军备充足,换得无数百姓苟活,那我便也死得其所。” 杜鑫的眸中亮着光,那是他心中最真诚的信念与固执,就如同许多年前那个大雪夜里一样。 他明明怕死,却又从不退缩。 在面对他所认为的对的事情上,他有一腔孤勇的固执和正义。 祝允轻本就是欣赏他这份固执和正义,当年是如此,如今依旧如此,只是当年他没能成为挡在他身前护住他的盾与利剑,如今却是可以了。 他会护着他,护着他的安危,护着他的一腔孤勇,却依旧会心疼他在那危险重重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好。”祝允轻以格外温柔的语气再次回应了杜鑫,他愿意为了他跳进他们早已挖好的陷阱。 他的眼神太温柔了! 杜鑫不敢与他对视太久,这样不掺杂着任何东西的眼神太过纯粹。 这是杜鑫第一次在祝允轻那双看向他的含笑的双眼里感受到温柔。 不是被他曲解的,想要剐他肉的眼神。 他的心脏在一瞬间狂跳起来,沸腾的血液让他呼吸吃紧,更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或许,尹决明说的是对的。 他有点相信了,相信尹决明说的那句“只要他在,祝允轻就一定会同意”。 可是,为什么呢? 在赈灾案之前,他与他从未有过交集,他甚至一度因为他那令人胆寒的修罗恶名,和他身上时常沾染的血煞气对他心生惧意且避之不及。 在那之前,他也与老师和诸多文臣一样,并不觉得他是个好人。 杜鑫此刻为自己曾经的偏见深感愧疚。 不过祝允轻可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正自我检讨,自我洗脑,他瞧着杜鑫不说话,只以为他同之前一样让自己所以不愿多说。 心中有些小小失落,但并不碍事,他等了这么多年,如今能与他同桌饮茶便已是有了一大进步。 他转头看向尹决明,说道,“你想从那些人手里捞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抄家,你能算到我能同意,想来他们的把柄罪证你早就准备好了。” “收集了一部分,剩下的还是要交给祝大人才行,安永泰的罪证还不够他抄家,不过我目前也没打算动他。”尹决明从怀里掏出一摞早就备好的罪证推过去,说道,“我只要这次北境能拿到足够的军备粮草。” 祝允轻拿过那一摞罪证大致翻看了一遍,心中便已有成算,“三十后,他们的家产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处的,我都会全部挖出来送进国库。” 尹决明颔首,郑重道,“但那时,就要拜托杜大人和严大人他们在朝中为北境争取军备,逼着皇帝拿钱拿粮了。” 杜鑫严肃点头,“这事交给我来办。” 尹决明回到将军府已是深夜,天上又开始下雨。 将军府大门半开着,夜铭一手撑伞一手搭着毛领披风站在门口等他。 见着尹决明一身湿漉漉地从拐角过来,便下了台阶接他。 “公子回来得有些晚,可是没谈拢?” 尹决明的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丝丝凉气贴着皮肉往骨子里钻,披上斗篷也不见暖,唯有胸口那块暖玉散发着一丝暖意。 他将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想起在离开杜府前祝允轻不要脸地非要亲自保护杜大人安危和杜大人欲哭无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想笑。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死皮赖脸缠着阿芷的时候。 说起来,自离开孤狼关,他有三个多月没见着阿芷了,真的好想他啊! “已经谈好了。”尹决明大步往前走,忽又停下来转身看向夜铭,有些忐忑地问道,“北境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夜铭脸色瞬间绷紧,也跟着忐忑起来,“还没有。” 尹决明神色骤然一愣,夜铭赶紧道,“天黑前消息还没传回来,属下便已经通知陆寅带人提前赶往北境了。” 尹决明深吸一口气,将乱了的气息稳住,却也仍然担忧,“怕是父亲和紫庸已经开战了。” “大哥可是睡了?” 夜铭道,“大公子进宫了。” 尹决明一顿,“进宫?皇帝找他?” “是十三皇子让暗卫来给大公子传信。”夜铭想到那暗卫传回来的话就有些无奈,“听暗卫说,是十三皇子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大公子去见他一面。” “……” “十三倒是长本事了。” 尹决明嘀咕一句,便打消了去找尹风的念头。 第232章 难言 将军府 南苑 书房的灯一直未熄,尹风坐在书案后,右手执笔悬空,目光沉沉落在宣纸上眉头轻皱。 写好的一张又一张信都被他丢弃一旁。 明日就要离开了,此去北境必与紫庸开战,他这一走,便不知何时能再与他见面。 更甚至,他此番一去便是生死难料。 他不敢去见他,唯恐给他多添烦忧,前些时日的无奈荒唐之举,是他心头的伤疤,也是他口中的蜜糖。 他本只想以哥哥的身份护他无虞,却不想有了那一日的亲密无间。 他年少时跟随父亲上了战场,他在杀伐中生,也将在杀伐中死。 他以杀伐和狠戾将自己锻造得无坚不摧。 却没想到,那早已锻成铜墙铁壁的身躯之中却长出了一颗柔软的嫩芽。 他试图将那嫩芽扼杀,却又低估了它的顽固,嫩芽在他心中生了根,每一次扼杀只会换来下一次更疯狂地生长,以至于最后成了参天大树,枝丫刺破心脏,又向着骨髓生长。 他爱上了他! 浓墨滴落宣纸之上,尹风骤然回神。 他瞧着纸上那一点漆黑,心中的大树快要撑破他的心脏。 他给不了他未来的。 尹风握紧了笔杆,呼吸同笔尖那点墨一同颤抖。 自古将军百战死,他也怕,他怕给了他希望,又留给他绝望,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今日本该再见他一面的,可尹风胆怯了,他怕自己见到对方便让那大树撑破心脏,让那深埋的贪念与欲望见了这天光。 可他也怕不辞而别惹得对方伤心落泪。 他想写一封辞别信,可坐在此处几个时辰,他又写不出满意的一封。 他将毛笔搁下,起身站在窗前,初春的夜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将他那满腔的躁动欲望压了下去。 “咳,咳咳……”骤然的咳嗽让尹风紧皱眉头。 凝血蛊到底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伤,即便来日内力完全恢复,他也回不到曾经那般强健。 紫庸对南楚是有备而来,此番开战,只怕是比当年打得还要艰难,他以如今这般的身体上战场,只怕真的就要马革裹尸还。 若真如此,这信,或许也不该写。 等他的阿钰积攒够了伤心和失望,应当就能早早忘了他吧! “公子。” 青俞从院中进来打断了尹风的走神。 尹风抬眼,隔着窗看向停在廊下院中的青俞,神色淡淡,“何事?” “守卫韶华殿的暗卫传来消息,说十三皇子要见您。” 尹风一怔,似乎又走神了,好半响,他才摇摇头,说道,“你让暗卫转告阿钰,就说,就说我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回北境,路途遥远,此刻已早早睡下了。” “只怕不行。”青俞轻叹一声,他今日一直守在尹风身边,自然也知道他坐在书案前几个时辰却总也写不好一封辞别信,他其实觉得大公子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他能看得出来他家公子与十三皇子两情相悦,可他家公子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会死在战场上,因此不愿向十三殿下表明心意。 青俞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但他觉得定然不该是他家公子这样,明明爱得深切,却又克制得疯狂。 罔他有个“玉面罗刹,杀人如麻”的称号,如今这般模样,却还不如娇养京州的十三殿下坦率勇敢。 “暗卫来报,说因为公子打算不告而别,十三殿下在寝殿发了好大一通火,”青俞抬眼偷偷打量着尹风神色,继续说道,“他让暗卫转告公子,说……说您今夜不去见他,明日便让元宝公公将他的尸首送到将军府门前……给您饯行。” 尹风听得心脏狠狠一抽,眉眼一沉,低喝道,“他简直就是胡闹!” 青俞其实也是想让尹风去见见慕容烨的,毕竟他们本就聚少离多,他也怕尹风离开后会后悔今日没去见慕容烨一面。 于是低垂着头劝道,“属下觉得殿下应当是担心公子,自从十三殿下得知公子将他体内的子蛊引入自己体内,在公子昏迷那些日子,十三殿下瞧着和以往就不大一样了。” “公子,您真的该去见见他的,您也当感受到了,十三殿下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十三殿下了,属下能看的出来他很爱您,也看出来他对您的执着和固执,若您今夜不去,只怕十三殿下真的会自伤。” 尹风沉着脸没说话,青俞抬眼看向他,问道,“况且,公子您难道真的就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此去北境路途遥远,将来再与紫庸开战,没个三五载只怕是回不了京了,运气好十年八年,运气不好,或许就是一辈子,但那时,您真不会后悔吗?” 夜风飒飒,寒意如丝,乱人心头。 “去吧!”尹风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自他昏睡中醒来,十三照顾他那几日他也感受到了十三的变化,他学会了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命来威胁他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之下的听话的阿钰了。 他长大了。 韶华殿 寝殿内只依稀点了两三盏烛灯,慕容烨坐在床边,大半张脸都被床帐投下的阴影笼罩。 他左手拿着个小瓷瓶,那里面装的是他这几段时日取心头血给尹风制的药丸,右手拿着把小巧的匕首,那是当年尹风送给他防身的,如今被他拿来威胁尹风了。 床前跪着一个暗卫,是被慕容烨威胁留下给他讲当年尹风跟随尹大将军初到北境与紫庸开战的事。 元宝颤颤巍巍地跪在一旁,额头后背都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 他家殿下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暗卫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当年尹风在与紫庸的战场上打得如何艰难,又受了怎样的重伤导致生命垂危,来来回回,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今夜十三殿下发了一通火,他这些日子已经发现了,他家小殿下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温软软的小殿下了,他长出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为了所爱之人,幼兽也学会了亮出爪牙。 如今他这个陪他一同长大的近侍公公也不敢再劝说他。 白色烛蜡顺着烛身向下流淌,在莲花宝座烛台积了一圈白白的蜡油。 元宝在晃动的烛光里微微抬眼,便能见到自家小殿下那积攒着怒火与悲痛的目光。 还有那眸中强忍着的盈盈水光。 第233章 后悔 “大公子在战场被紫庸将军一刀砍中后背险些当场殒命,后昏迷半月,又休养了数月……” 暗卫已经不知自己重复讲了第几遍他家大公子当年跟随将军上北境战场与紫庸打仗的事。 偏偏十三殿下不听大公子如何睿智破敌阵营,如何神勇杀敌的英雄事迹,却只挑那些险象重生,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的事让他讲。 不仅要讲,还要来来回回反复地讲,直到大公子来见他了才能停。 莫说元宝公公在一旁满头冷汗,就是他这种常年行走在暗处的人也是如芒在背。 好在外面终于响起了敲门声,他们今夜的“酷刑”终于结束了。 “殿下,大公子到了。” 门外响起另一个暗卫的声音。 元宝公公和殿内的暗卫齐齐抬头看向慕容烨。 只见他将手中瓷瓶放入枕下,又偏头擦干眼角水润,这才沉声地对两人道,“让他进来,你们出去吧!” “是,殿下。” 元宝瞧了眼慕容烨手中握着的匕首,轻叹一声,颤颤巍巍地撑着发麻的腿和暗卫出去。 “大公子。”元宝瞧着一身黑衣的尹风,嘴唇嗫嚅半响,却也只道出一句,“您去劝劝殿下吧!” 尹风微微颔首,跨步进了寝殿。 青俞将殿门合上,对元宝和暗卫道,“今夜我守在此处,你们去休息吧。” 暗卫颔首,瞬间隐入夜色,元宝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像是松了一口气,对青俞笑道,“今夜就麻烦青大人了。” 尹风步入寝殿,便瞧见了地上那碗被慕容烨打翻还没收拾的汤药。 他眸中染了一丝愧色,瞧着笼罩在床帐阴影里的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爱越深,越胆怯。 两人隔着满屋的药味对望,慕容烨本想冷着他,却还是心软了率先败下阵来。 “你可真是狠心。”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又带着些被隐瞒的怒气,“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尹风垂着眼,身侧双手已握成拳,他能说什么?他对他的只有愧疚。 他本是要护他无虞,如今却要饮着他的心头血,每次吃药之时,是他抑毒之时也是受刑之时。 饮着心爱之人的心头血而活,这让他如何敢面对他? 他要如何面对他的爱意? 他不敢来见他,他怕自己贪婪的欲望伤害他,更怕见到他心口那道反复流出鲜血的伤痕。 “你为何不说话?”慕容烨强忍着哽咽质问,“你能狠得下心不告而别说走就走,怎的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跟我说么?” 慕容烨受不了他不吭声,他起身向他走去,他从阴影里走出来,尹风也终于看到了那双泛红而湿润的双眼。 他的心又狠狠抽痛起来。 “尹风,你如今对我可真狠。” 慕容烨站在他身前,微微仰头便能与他对视,他们站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仿佛交织在一起。 尹风被他眼中的湿润刺痛了双眼,他微微侧目,躲开了那直视他的,带着质问,带着控诉,又带着委屈的目光。 燃烧的灯烛融化,在烛身留下一道泪水般的蜡痕。 慕容烨瞧着他避开的视线,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他伸出手指扣住尹风腰间的暗纹腰封,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锁骨上,将他前襟湿透。 “你如今是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尹风,你怎能这般心狠?” “你怎能对我这般心狠?”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如今你甚至连与我道别都不肯了。” “尹风,子阔哥哥,你还是我的子阔哥哥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明知道的,我只剩下你了啊!” “难道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慕容烨肩头颤动,大颗的泪水氤在尹风的衣襟,烫得他皮肉与骨头都在犯疼。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哭得肝肠寸断,可这样隐忍又委屈的哽咽却更让尹风疼得撕心裂肺。 “阿钰……” 尹风终于还是伸手环住了身躯单薄的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满是痛色。 “你没有错。”他声音微哑,带着极致的隐忍,“错的是我。” 是我不该让你对我生了爱慕,是我不敢回应你的爱慕,是我让你陷入痛苦,你本该无忧无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啊!你当然有错!”慕容烨深吸一口气,在尹风疼得几乎窒息的视线里抬起头,像是控诉,却又更像是诉说多年的委屈。 “当初你就不该从湖里将我救起来,你不该在漆黑的满是虫蛇的破殿里踏光而来带我出去,你不该在我饿肚子的时候偷偷给我送糕点,你不该在我被皇兄皇姐还有宫女太监欺压的时候为我出头,你更不该托长公主时常照应我。” 慕容烨含着泪对尹风扯出一抹笑容,他明明声音很轻,却仿佛一把利刃划开了尹风的胸膛。 他说,“你就该让我自生自灭,也好过让我在你为我做的一件件事中沦陷到无法自拔,而你心中,却只有你的国家和抱负。” “尹风。” 慕容烨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背对着他,心如死灰般说道,“让我爱上你,你却不爱我,这便是你最大的错。” 不,不是这样的! 尹风嘴唇翕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要重新拥抱他,双手却又在半路因胆怯而顿住。 慕容烨硬生生忍住回头的冲动,他抬手抚上胸口,那里的伤口还有些刺痛,可伤口的痛又怎比得过心痛? “子阔哥哥。”慕容烨任由泪珠从眼角坠落,他轻唤道,“那日救我,你后悔了吗?” “不!” 尹风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救他,从不后悔,但无奈那日别无他法,只能以肌肤之亲才可救他。 他甚至无法顾及他是否愿意。 如今更是痛恨自己要靠着他的心头血才能活。 心头取血,犹如剜心。 他伤他身,又伤他心,他又有何颜面说喜爱于他? 又有何颜面得他喜爱? “可我后悔了!” 慕容烨轻飘飘地叹出一口气,却让尹风如坠冰窟。 第234 安抚 寝殿里明明烧着炭火,春寒被门窗挡在屋外,尹风却只感觉一股寒凉从四肢攀附而上,将他心脏与骨髓都冻住了。 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身体因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显得摇摇欲坠。 他想过慕容烨或许会因为那日的荒唐解毒而骂他,恨他,讨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是后悔了! 他,他是情愿蛊毒发作而亡也不想他碰他吗? 还是,还是后悔喜欢上他了? 尹风的视线几乎在瞬间变得斑驳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他自己不敢接受也不愿接受慕容烨的爱慕,可为何如今听到他说后悔,他会这般心痛难忍? 可这难道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吗? 他又为何会这般难过? 慕容烨在尹风的沉默中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湿润的双眼再次与尹风对视。 看到尹风那双泛着水光的双眸,他却忽地笑了起来。 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匕首抬起来,刀锋抵在尹风的胸口,问道,“原来子阔哥哥也会落泪啊!” 他含着泪笑着问他,“那么子阔哥哥的心也会痛吗?” “此时此刻,子阔哥哥的心在痛吗?” 尹风看着他,唇瓣轻颤,眼角水润化作一颗晶莹泪珠滚落下来。 “啪嗒”一声,泪珠落在匕首光洁的锋刃上,留下一条浅浅的水痕。 “可我的心好疼啊!”慕容烨深情地望着他,另一只手抓住他轻颤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说道,“子阔哥哥,我这里好疼啊!” “我的心好疼,伤口也好疼,我夜夜盼着你来看我,可你一次都没来。” “我安慰自己是你身体没恢复来不了,可你竟连一句话,一封信都不曾派人送来。” “我真的好后悔。” 慕容烨握着尹风手腕的手收紧,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尹风,他看着他眼中的痛和歉意,既心疼又解气。 他说,“我真的好后悔,我以为那日子阔哥哥与我做了那些亲密无间的事是因哥哥中了药,却没想你只是想以命救我。” “若我早知道,我绝不让你碰我半分。” “我又后悔,那日怎么就剖了这胸膛取了血给你入药呢?” 尹风贴在慕容烨胸口的手不住地发颤,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一道狰狞的一次又一次被剖开的伤痕。 那都是因为他。 阿钰说的没错,那日他就不该伤了自己取血救他。 慕容烨打量着尹风苍白且满是痛楚的脸色,一字一句地凌迟着他。 “我那日就不该救你,我就该用这把匕首直接刺进我的心脏。”他的声音发狠,“如此,便也不必受如今这些折磨。” “尹风,你对我的不闻不问,对我的避而不见,都是对我的凌迟!如今,你也感受到那样的痛了吗?” “你还要这般折磨我吗?”他将匕首锋刃朝向自己,握着尹风的手一起抓住匕首,双眼定定望着他,“你若还要对我避而不见,你若还想与我不告而别,那不若此时此刻,你就用这把凤鸣杀了我!” “死在你的手中,也好过我在日日夜夜的凌迟中痛苦而亡。” “你但凡还有一丝怜悯我的心,你便动手莫要再折磨我。” “不!”尹风拽住他将匕首推近胸膛的手,让凤鸣远离了他的胸口,颤声道,“不要这样!阿钰……” “求你,不要这样……” “所以,你还是不愿给我一个痛快是吗?”慕容烨垂着眼,眸中尽是失落,“你送了我凌迟之痛,也不愿我痛快解脱,子阔哥哥,你好狠的心啊!” “不是这样的,阿钰。” 尹风将凤鸣从他手中夺走扔了出去,他一把将眼前心如死灰的少年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他,心痛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伤了阿钰!” “哥哥怎么忍心你受那般痛处?是哥哥不好,哥哥伤了阿钰的心,哥哥早该来见阿钰的。” “阿钰,那日之事哥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若恨我,怎样惩罚我都行,但你千万不要伤了自己。” 尹风生怕慕容烨为此寻死,若真如此,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也不必为我再取心头血,取血如剜心,哥哥饮着你的心头血,又怎有颜面来见你?” “阿钰对我付真心,我却饮着阿钰的心头血苟活。” “我不敢见你,我心中有愧。” “若无爱,何来愧?”慕容烨仰头,紧紧盯着他,“子阔哥哥,你对我,有爱吗?” “很难说出口?”慕容烨见他不说话,眼中尽是失落,“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慕容烨低头就要去捡被尹风扔出去的匕首,尹风哪里敢让他去?忙一把将人拉住禁锢在怀里,“有!有的!一直都有的!” 一瞬间,慕容烨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等这一句话,等了好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他说出口了! 他一把抓住尹风的衣襟,仰着头,踮着脚尖便吻了上去。 冰凉而柔软的唇瓣触碰,那不是吻,那是尹风心中束缚着那头满是贪婪和欲望的猛兽的枷锁钥匙。 那是在那日糜足偿欢后生出的猛兽,它一直被他的意志困在内心深处,然而此刻这柔软的一吻,那束缚着猛兽的枷锁正在崩塌。 他难以自控地抬手揽住慕容烨的腰,另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将这个冰凉而温柔的吻变得凶狠又贪婪。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直到慕容烨微凉的薄唇变得红肿而滚烫,两人相拥在一起,喘息交织成曲。 “这个吻抚平不了你带给我的凌迟之痛。”慕容烨靠在他颈侧轻喘,“你要补偿我。” “好。”尹风想也不想便应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把命都给你!我的阿钰,只要能够抚平你心中的痛。 慕容烨眯着眼,左手探进他的衣襟,右手解开了他的衣衫,蛊惑般说道,“我要你一辈子爱我!” “今夜,就当是你送我的离别礼物。” 他在尹风纠结犹豫的目光中又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胸口那狰狞的伤疤。 他握着他的手轻轻按压上去,说道,“你伤了我的心,你得安抚他。” “子阔哥哥,今夜,你没有选择。” 第235章 恐吓 慕容烨醒来时天光已见晓,他伸手向一旁摸去,床铺冰凉,昨夜与他肌肤相贴的人早已不在枕旁。 莲花宝座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全部融化,雪白的蜡油凝在灯台上犹如欲滴的白露凝脂。 他动了动身子,只觉身体仿佛被车轮碾压过似的疼痛,但好在身上还算干爽。 胸口的伤有些疼。 昨夜闹得有些疯,伤口有些裂开,但好在床帐挡下了外面的烛光,床内昏暗没有让他发现。 他又摸了摸枕头旁,那个装有药丸的小瓷瓶已经不在了。 他还记得昨夜他将那瓷瓶给他时,他俯身轻轻地吻着他的伤口周围,滚烫的泪珠从他胸膛一颗颗流淌下去。 他在一声声歉意中,将他送上了浪潮的巅峰。 昨夜欢爱,是他送他的离别礼物。 他答应了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即便死,也得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缓了约莫一刻钟,慕容烨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奈何手脚有些发软,腰也酸得厉害,下面有些难以启齿的胀痛。 他轻“嘶”一声,趴在枕头上不动了。 元宝早在门外候着,听着里面动静,忙推门走了进去。 他掀开厚重的帘子,正瞧见慕容烨歪着身子趴在枕头上,皱着眉头倒吸凉气。 那原本雪白光洁的肩背上布满了红红紫紫的痕迹。 “殿下。” 元宝轻唤了一声,又扯过被褥将他露在外面的身子盖住,轻声说道,“大公子临走前告知奴才,让您今日好生歇息,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用。”慕容烨声音有些哑,说话时嗓子都有些疼,他皱了皱眉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寅时就走了。”元宝听着他破锣般嘶哑的声音,赶紧从一旁倒了温水送到慕容烨跟前,轻声道,“大公子要回将军府准备离京,卯时上朝宫中人多不好离开。” “殿下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慕容烨闷闷“嗯”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却又无可奈何。 他抬起头就着元宝端着的水杯喝了几口人嗓子得了滋润舒服了不少,他又趴回枕头上,说道,“去备水,我要沐浴。” 元宝捧着空杯子,闻言脸都笑成花儿了,昨夜寝殿内激战,青俞大人都没敢守在门口。 不过两人终于能走到一起,他也是十分欣慰欢喜的,温声道,“殿下,昨夜大公子叫过水了,临走前也嘱咐过奴才,他已为您清洗干净,您醒了不必再费力折腾。” 慕容烨一怔,这才想起昨夜闹到最后他受不住昏睡了过去,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没料到尹风连这些都做了,倒也是细心,难怪他醒来没感觉身子粘腻,反而只觉清爽。 慕容烨抠着枕头缝,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涩,红着脸怒瞪元宝一眼,斥道,“多嘴!本殿下身子疲软泡个澡解解乏不行?” “哎!行!行!当然行!”元宝脸都笑成花儿了,连连点头应着,“奴才这就去让人备水,殿下稍等。” 元宝风风火火跑出去,慕容烨扯着被子遮住脸,哼哼唧唧半响,终于在窒息前将通红的脸从被褥里放了出来。 热水包裹着肌肤,那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酸软酸痛终于得了缓解,他垂着眼,在氤氲的热气中轻轻喟叹一声。 昨夜的苦肉计让他的子阔哥哥再也无法遮掩他心中爱着他的事实,接下来,他便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慕容烨再睁眼时,眸中已带了些深邃的冷意。 “元宝。” 他向屏风外喊了一声。 侯在屏风外元宝忙转身应道,“殿下,奴才在。” “你去通知守在韶华殿的暗卫,让他们在外间候着,我一会儿有话要说。” “殿下,您这是要……” 元宝憨笑的脸上骤然露出惶恐,他满是不解地看着屏风上模糊的人影,他想到了昨夜慕容烨在见到尹风前的那些奇怪又吓人的举动。 难免忍不住在心中疯狂揣测,莫不是大公子走了殿下心中又不高兴,所以置气想将那些暗卫撤走? 不能啊!以大公子的强壮,难道昨夜还没把殿下安抚好? 元宝又忍不住看向屏风上那道淡淡的人影,琢磨到,刚才瞧着殿下的模样,也不像是没被安抚到的样子啊!难道是大公子身强体壮安抚过头,殿下受不住,所以惹得殿下不高兴了? 这可不行!韶华殿的暗卫可都是大公子亲自挑选安排过来的! 是专门为了保护十三殿下安全的! 若被调走,他们可怎么跟大公子交代啊? “训话而已,你怕什么?”慕容烨听出了元宝声音里的惶恐不安,笑着安抚,“你放心,他们是子阔哥哥派来保护我的,我不会随便赶他们走,也不会让你交不了差。” 元宝听得大汗淋漓,连连道,“不敢,不敢。” 他总觉得他家小殿下如今的气场变了,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就如同现在。 他也觉得他家小殿下变得更敏锐了,若不是昨日他家小殿下自己说出口,他都不知道他家小殿下到底何时发现韶华殿有大公子安排的暗卫的。 而此时此刻,他总觉得他家小殿下叫他召集暗卫过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事实如他所料。 元宝瞧着跪成一排的四男二女六个暗卫,又瞧着靠在圈椅里小口小口吃着清粥的慕容烨,额头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太折磨人了!紧张得他也想跟着那六人一起跪着! “殿下,您叫他们来跪着可是因为他们犯了错?”元宝见慕容烨慢条斯理吃完粥,忙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空碗,笑得有些小心翼翼。 慕容烨浅笑着瞥了他一眼,留下一个乖乖看着的眼神,随后目光又重新落回那六个暗卫身上,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属下青玖。”跪在中间的黑衣青年沉声道。 在他话落之后,他左侧三个青年也分别道出了名字。 “属下青越。” “属下青焱。” “属下青谷。” 紧接着,右侧的两个少女也道出了名字。 “属下青音。” “属下青舞。” 慕容烨听后捻捻手指,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他不动声色地笑道,“青字辈,你们和青俞一样是青龙卫的人?” 那位最开始回话的青玖抱拳说道,“回殿下,正是。” 慕容烨打量着他,忽然问道,“你是你们几人中的老大?” 青玖垂首应道,“是。” “那正好,本殿下有话问你。”慕容烨垂眼看着他,神色骤然冷肃。 “当初尹风可是派你们来监视我的?” 六人震惊抬头,就连元宝都吓了一跳,小祖宗欸!您怎么会这么想? 大公子怎会派人监视您啊? 第236章 借威 慕容烨话落,殿内寂静无声。 元宝惊骇地瞅瞅冷着脸的慕容烨,又瞅瞅神色震惊的青玖几人,心有戚戚地垂下头暗自擦汗,随后又给青玖抛了个眼神过去。 青玖大人不好意思了!小殿下这些日子心头不高兴,我也不敢帮你们说话,你们就先自求多福吧! 青玖瞧见元宝偷偷跟他递眼神,一副祝你们好运的神色,瞧得他既无语又无奈。 他们几人在韶华殿值守也有八九年了,这些年他们常在暗处帮十三殿下教训嚣张跋扈,前来找麻烦的各皇子公主和不长眼的宫女太监。 他们得公子之命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也没有让十三殿下发现过他们,却不知殿下如何得知他们的存在。 这么些年的守护,他们也可以说是看着慕容烨长大的,更甚至他们比他家公子更了解十三殿下的脾气性格。 他是一个性格非常柔软的人,即便受了人欺负也不会同人生气,只会自己偷偷躲起来委屈。 他的胆子很小,小到从不敢跟人发脾气。 他的心思很单纯,也非常重感情,他可以因为公子离京时的一句“在京州乖乖等我回来。”而时常坐在韶华殿最高的屋顶望着北方乖乖等他要等的人。 他从不乱跑,甚至不会像其他皇子公主一样时常在京郊游玩,除了二公子偶尔会偷溜进宫来找他说话,其余时间他总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韶华殿等着那个一年或是数年才回来一次的人。 他一直都是那个懂事,乖巧,软乎乎爱粘着他们公子的小少年。 唯独近月,他们的小殿下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他有了脾气,他会冲公子发脾气了。 他原是个开朗爱笑的少年,如今却会因为担忧公子而常常在夜里偷偷抹眼泪。 他最怕疼痛,却会为了给公子制药忍着疼剖开胸膛皮肉取血。 他最怕公子不喜欢他,如今却会因为生气和委屈而故意冷落公子。 他学坏了。 公子想要不告而别,他昨夜为了见到公子,甚至学会了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来威胁公子。 可这又如何呢?因为他们都知道,公子是喜欢小殿下的,他一定会来见他。 昨夜见面,他们原以为两人已经说开了,却没想小殿下醒来竟还会对他们发难。 难不成昨夜公子没将人安抚好? 青玖心中惴惴,又不免对他家公子心生不满,小殿下如此好哄的性子,公子竟然一夜都未将人哄好,未免也太没用了! 然而编排主子是大罪,青玖很快将那些有的没的抱怨都给甩出脑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慕容烨的目光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冷漠。 这让看惯了他亲和近人、活泼爱笑的他们来说倍感压力。 青玖面上露出些许惶恐,忙抱拳说道,“殿下,当初公子派属下几人前来韶华殿值守,实为暗中保护殿下安全,绝没有监视之意!” 他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但也是清楚他那于情爱上不善言辞的公子也是喜欢小殿下的,不然昨夜也不可能闹出那样的动静,他们惊得退到了外殿值守不说,连常年跟在公子身边的青俞大人都退远了。 他家公子对情爱虽不善经营,但绝对是个感情专一且忠诚的人,若非他已对小殿下爱到骨子里,他绝不会对小殿下做出昨夜那样的事。 “公子当初派属下等前来韶华殿,也曾特意嘱咐过一切要以殿下为首,又怎会让我等行监视之事?” “公子对小殿下疼爱有加,只恐殿下在宫中受人欺负这才派了属下等人前来保护。” “属下几人这些年来除了守护韶华殿和殿下安全外,也从未监视过殿下一举一动。” 青玖抱着拳,身子弯了些许,几乎恳求道,“还请殿下明察,万万不可为了此无中生有之事同公子生气啊!” 公子如今已离开京州,您若与他有了误会,他甚至无法回来向您解释清楚,误会时间一长,将来再见面时,您二人还能回到从前吗? 青玖又心焦又心累,他一个暗卫小队的队长,不搞暗杀,不搞追踪之事,却是为自家主子的感情之事操碎了心。 哪家暗卫要帮着主子哄夫人啊? 公子啊!您可长点心吧!别再惹小殿下误会生气了,给我们这群暗卫留条活路吧! 元宝在一旁非常赞同地点着头。 慕容烨听着青玖的话却是依然无动于衷,神色冷冰冰的不见转圜,甚至还因为不信而冷嗤。 “事到如今,你们还在骗我!” 他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目光冰冷,“好,你说他让你们以我为首,那么我现在问你,如今你的主子是谁?” 慕容烨步步紧逼至青玖跟前,冷声质问,“是我?还是他!”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元宝差点扑腾跪下去了! 他一边抬手用衣袖擦着额头冷汗,心中叫苦不迭。 我的公子啊!您到底把小殿下怎么了? 小殿下这是气糊涂了吗?不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还用说吗?公子能为了小殿下命都不要,把小殿下的命看得比自己都重,公子的人小殿下想怎么差遣就怎么差遣,公子还能说什么不成? 再说了,他二人都行了鱼水之欢那等亲密无间的事,还需要分什么你我? 这还有什么好分的?以公子对小殿下的疼爱,公子的,小殿下的,最后不都还是小殿下的吗? 这人不也是一个道理? 不过小殿下此刻正在气头上,他没想到这茬也正常,元宝唉声叹气地抹着汗,在慕容烨背后偷偷给青玖使劲使眼色。 青玖大人!你脑子可灵活点儿!莫乱说话啊!不然咱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殿下。”青玖无视了元宝的挤眉弄眼,板着一张脸对慕容烨抱拳说道,“当年公子将我等安排到殿下身边,我等便已是殿下的人,如今自然还是殿下的人。” 慕容烨眼中露出一抹满意之色,随后又看向他身旁五人,“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我等都是殿下的人!”五人抱拳说道。 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公子将十三殿下看得比自己都重要,就算公子当初没明说让他们认十三殿下为主子,但他们也清楚,十三殿下就是他们的另一个主子。 听着六人的话,后面紧张得直冒汗的元宝偷偷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等他一口气松完,慕容烨这道送命题便送到了他的面前。 慕容烨毫无感情的双眸凝视着他,幽幽问道,“那么,元宝公公呢?” 第237章 负心郎 “咚!”一声响,元宝双膝跪地,膝行两步到慕容烨跟前,一把抓住慕容烨的衣摆,一边抹泪一边表忠心,“殿下!殿下!奴才可就您一个主子啊!殿下!” “奴才跟了您快十年,您就是奴才的天,奴才的地!奴才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啊!殿下!您可不能不要奴才啊!” 慕容烨,“……” 暗卫六人,“……” 慕容烨轻咳一声,冷着脸坐回圈椅里,目光落在几人身上,冷声道,“既如此,此刻我便给你们下第一道命令,若你们做不到,便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青玖抱拳,神色严肃,“殿下请吩咐,无论何事,属下等都会为殿下办到。” 慕容烨唇角缓缓勾起来,说道,“我要你们从今日起不许再向尹风透露半分我的事,若他传信来问,你们回的话需经我看过且同意后才能给他送去。” 众人一怔,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还要和公子置气不想让他知道他的近况?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青玖微微皱眉,多年做暗卫的敏锐,他直觉十三殿下绝不是为了置气和公子分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又或是单纯在气消之前不想让公子知道他的消息,想让他干着急。 难道十三殿下是想瞒着公子做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若真是这样,青玖敢肯定,他要做的绝不是件小事。 如若不然,他又何须怕公子知道?公子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又逢即将与紫庸开战,除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易离开边关。 可以十三皇子的性格和胆量,他又能做出什么事能逼得公子放下一切回京,因此不能让公子知道的事呢? 青玖的这一番思索让慕容烨瞬间冷了脸,“怎么?做不到?若做不到,那你们便也不必待……” “属下能做到!”青玖垂首说道。 无论十三殿下要做什么,他们只要保证殿下安危,不让他受伤即可,即便将来公子得知他们听了十三殿下命令不可随意向他透露十三殿下的事,想来公子也不会因此怪罪。 “很好!” 慕容烨总算是放心了,对几人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等过几日,我有事要你们去办。” “是。” 青玖颔首,随后起身带着五人消失在殿内。 元宝还跪在地上泪眼汪汪地望着慕容烨。 慕容烨终于放松了身体,忍着不适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绷着脸道,“你也出去,我有些乏了,要休息一会儿。” 元宝眼尖,自然看出来慕容烨恐怕坐着不舒服,倒是难为他刚才又是坐又是站又是走的。 于是赶紧抹了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过去扶他,“可是坐着不舒服?奴才扶您去床上躺着。” 慕容烨正要说不用,那知元宝抢先开了口。 “公子走时留了一小罐药膏,说是李大夫亲手制的,活血消肿止疼很见效,说您醒了若是不舒服得紧,便让奴才将药膏给您抹在伤处。” “公子说得连着抹几次药才行,昨夜他已经为您上过一次了。” 元宝一张小嘴吧啦吧啦,慕容烨听得面红耳赤,羞恼道,“住口!” 那人怎么能这样?这些事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吗?丢死人了! 元宝见他生气赶紧闭嘴,小心翼翼将人扶上床。 慕容烨见他拿出小药罐打算给他上药,赶紧一把夺过来就赶人,“我自己上药,你先出去。” 元宝有些犹豫,“可是,公子说那药膏得上在深处,说您可能不方便,就让奴才……” “出去!”慕容烨已经羞得不想见人了,他将头埋在枕头里,恼道,“赶紧走!” 元宝瞧着小殿下露出的耳朵红得几乎滴血,这才后知后觉他家小殿下这是害羞了。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太监,但小殿下脸皮薄,除了公子,想来不愿让旁人瞧着那处的伤,于是乖顺地应声出去了,顺便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慕容烨在床上趴了半响,这才慢吞吞地撅着屁股,指尖挖了药膏给伤处上药。 他疼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上完药,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没见血,应当只是肿了。 慕容烨趴在被褥上,对某个远赴边关的人哼哼唧唧抱怨,“坏家伙!负心郎!干完事儿提起裤子就离开,留我一个人在这儿难受。” 他哼哼唧唧半响,带伤处疼痛减轻,他又翻身坐起来,将床头被褥扒拉开,露出下面长约一尺半,宽约半尺的暗格。 他将暗格打开,一道明黄卷轴静静躺在暗格里。 这是一道圣旨。 不,应该说这是先帝的遗诏! 正是当初皇帝还是太子时旁敲侧击想从他嘴里套出话的那道遗诏,也是翻遍了他和其余去过边关的三位皇兄库房的人想要的那道遗诏! 又或者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人正在偷偷寻找的那道遗诏! 当初他们都以为父皇把那道遗诏藏在了赐给包括他在内的四位皇子的赏赐里,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父皇玩了一招灯下黑。 先帝驾崩那日,诸位皇子公主在连着几日的恳求下终于得了皇后首肯让他们在乾清殿侍疾半日,也就是那时候,他趁着殿内人多,趁着众人不备之时偷偷钻进了桌子底下。 半日后众人离去,趁着殿中无人之时,他又转身藏进龙床底下,也是在那时,他看到了龙床下,贴着床板的位置,一道明黄的圣旨被卡在了床脚与床板的缝隙里。 那个床底空间狭小,他若要取那圣旨需得翻身,但殿内白日会有太监和宫女走动,他怕弄出声响,直到半夜再无人进去,他这才将那圣旨取出从床下爬了出来。 只是没等他打开看一眼,他便听到屋顶传来轻微声音,他怕被人发现,当即将那圣旨塞进了长靴之中用衣袍盖好。 他不知来人是谁,又怕那人也是来找遗诏的,于是赶紧装作还在寻找的样子,很快他便被一方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好在来人是尹决明,他本想将那遗诏交给他,却见苗神医同他在一起,他尚不知遗诏内容,怕越多人知道越麻烦,便没有交出去。 后来沈浪送他回宫,他独自在寝殿中打开了遗诏。 直到看完里面的内容,慕容烨便决定将它藏起来,绝不能让它现世。 慕容烨抚摸着那道遗诏,神色冰冷,目光如刀。 他低喃道,“父皇,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呢?若您没想要他们的命,儿臣定然将这份遗诏交出去帮您完成另一件事。” “可偏偏您要他们的命,那可怎么办呢?儿臣只能让您这遗诏永远不见天日了!” 第238章 离京 京州北城城门 尹决明站在城墙最高处,目光眺望着远方。 那里有一支潜龙般的队伍正消失在道路尽头。 那是尹风离京的队伍,带着在逐鹿原一战中幸存的两千余尹家军,押送着第一批军备向北境而去。 尹决明瞧着队伍前方那抹银白铠甲彻底消失在视野,撑在石墙上的十指微收,又沉沉吐出一口气。 问,“陆虎他们现在何处?” “在城外。”一直默默站在尹决明身后的夜束说道,“昨日已传出大公子今日前往北境的消息,陆虎昨夜已带着人乔装打扮成商队分散在城外等候,只要大公子他们队伍路过,他们就会跟在大公子队伍后面随行保护。” “大哥回北境之事迅速,那些人就是想打什么主意只怕也仓促,若他们真想动手,从远处调派杀手的可能性小,只怕会就近找帮凶。”尹决明低吟一声,他想到了之前玄武营传来的消息,眉眼沉了沉,提醒道,“让人去跟陆虎传个话,叫他们不要跟得太远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协助。” “是。”夜束颔首,正要叫人去给陆虎传话,又听尹决明说道,“再给盯着那三处的暗卫传个消息,在大哥队伍离开连城前,将那三处盯紧了,即便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动静,也要第一时间来报。” 夜束听到那三处,想到了那里面藏着的那群怪物,微微皱眉,“公子是怕他们放出那些怪物来围攻大公子他们?” 那三个地方藏着的怪物可不好对付,而且,他们大费周章从紫庸将那些怪物运过来,若为了杀一个边关将军就暴露隐藏地点,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那些人有那么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尹决明再看不到队伍的影子,他收回视线,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边走边对夜束说道,“我去大理寺一趟,你先去城防营,这些日子城防军的操练得抓紧。” “是。” 夜束抱拳,目送着尹决明策马扬长而去。 京郊 尹风带着大部队正向连城出发。 此番回北境,他将当年留京的朱雀卫一同带走了。 紫庸这些年靠着巫蛊毒术只怕强盛了不少,若他们军队中也出现了当初刺杀他还有如今藏在京郊三个地方的药傀,尹家军的将士们是很难抵挡的。 尹家军精锐有不少,但若想要对付药傀那般铜墙铁壁的存在还是有很大困难的。 早些年他为了隐藏青龙卫的身份,将青龙卫编在了尹家军中。 青龙卫的训练是以训练暗卫的要求训练的,每一个的武功都不差。 只要他们能知道药傀的弱点,只要对方数量不是太过庞大,他们对付起来虽要耗费些时间,但也是能抵挡住的。 但他担心的是紫庸会不会还有比药傀还难缠的怪物! 若是如此,单只一个青龙卫怕是也要落败。 考虑到这一点,他原本是打算将朱雀卫的暗卫带一半的人走,剩下一半留在京州供尹决明差遣。 奈何那夜尹决明说什么也不收,并强烈要求他将整个朱雀卫都带去北境。 尹决明不要人,加之北境若真和紫庸开战,确实也需要朱雀卫相助,尹风便也不逼着尹决明收下,他决定带着整个朱雀卫前往北境。 因此这两千余尹家军队伍里,其实已有一半的人换了朱雀卫,那些换出来的士兵们在他的安排下已经乔装打扮分批次先走了。 他身旁如今除了属于青龙卫的青俞和青禾二人,还有朱雀营的统领赤练。 尹风一路上手中都握着个青色瓷瓶。 赤练出于好奇,总是忍不住视线往那边瞟。 若没有尹风的召唤,她平日都待在朱雀营甚少出来,前些日子她是听闻自家公子和十三殿下因解蛊毒成了好事,她一边为自家公子高兴,一边又忍不住地想八卦。 不过她惯会看人脸色,今日她家公子脸色明显不怎么样,只怕是舍不得十三殿下却又不得不离开,此刻心里正难受呢! 她可不敢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左瞧瞧右瞧瞧,最后骑着马儿挤进青俞和青禾中间。 偷感十足地小声八卦,“青哥,公子和十三殿下发展得怎么样了?你跟我说说呗!” 青俞看了眼前面骑马不过几步之遥的尹风的背影,又瞥了眼正双眼放光等待着他分享八卦地赤练,扯着缰绳默默策马远离了她。 今日公子心情不佳,他可不想惹得公子不高兴。 赤练见他不愿说,无趣地撇撇嘴,又凑到青禾面前,小声诱惑,“小禾儿,你跟姐姐说说呗!回头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青禾眨巴眨巴眼,对着赤练甜甜一笑,“公子和十三殿下啊?” “嗯嗯嗯!”赤练疯狂点头,他们发展怎么样了?好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们啊!”青禾笑眯了眼,随后话锋一转嘿嘿道,“他们挺好的啊!” 正满心激动等待吃瓜的赤练,“……”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赤脚抓狂。 青禾乐得咯咯笑,“赤练姐姐,我劝你还是少打听公子和十三殿下的事,毕竟好奇心害死猫啊!” “好你个小家伙!”赤练不满地伸手戳青禾的脑门儿,在青禾无声让她瞅瞅自家公子脸色的眼神中暂时偃息旗鼓了。 只是一双充满八卦之光的眼睛时不时地就要往尹风身上瞟。 尹风今日心情算不得糟糕也算不得好。 他有些懊恼早上走得太着急,他甚至来不及等慕容烨醒过来向他告别。 也不知道他此刻醒了没有。 昨夜慕容烨的邀请让他心中那头欲望的困兽挣脱枷锁,他在爱欲里沉沦几乎丧失理智。 不知休止的夺取让他贪婪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若非之后强行唤醒理智,只怕他的阿钰就不仅仅只是累得昏睡过去。 他今日本该陪着他的,然而他却不得不离开,这一别,或许是三年五载,也或许是生死相隔。 他握着瓷瓶,心中又疼又难过,他对他充满了愧疚。 他的阿钰啊!定然会一直乖乖在京州等着他回来吧! 奈何此去危险重重,生死不由己。 昨夜阿钰逼着他答应他,哪怕是死,也要在死前回来见他一面。可他若真的即将离去,他又怎么忍心让他的阿钰亲眼看着他身躯逐渐冰冷? 第239章 刺客 三日后 尹风的队伍已经平安离开连城一路北上。 今夜宿在野外,青俞在后面安排晚上巡逻事宜。 青禾(八卦小锦囊)这几日颇得赤练喜爱,糖葫芦,小糕点的已经欠下一大堆。 为着这些吃的,青禾姐姐长姐姐短地天天叫着她。 这不,大部队刚一停下,他便拉着赤练去附近林子打野味去了。 说是要给公子打打牙祭,顺便巡视一下周围,实则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他的小糕点找个地方给赤练送瓜。 尹风自然知道那小子为了一口吃的肯定又在将他和十三的事添油加醋地跟赤练讲得天花乱坠。 那一大一小都是个跳脱的,尹风也懒得管,他和十三的事他的亲信都知道,他也知道赤练对他和十三的事永远保持着最高最热情的关注。 那些年他每次回京,这位爱八卦的朱雀营统领都要找个借口来蹭在他跟前问东问西满足她的八卦之心。 早些年他对十三感情克制,因为对她感情之事格外关注的统领总是拐弯抹角地抱怨他没出息,说他喜欢个人还要偷偷摸摸怕人发现。 就差没指着他鼻子说他活该娶不到媳妇儿了! 如今他和十三阴差阳错走到这地步,再加上青禾那小子为了糖葫芦和糕点添油加醋地润色,也不知道被他天花乱坠地讲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大抵是能满足赤练这些年念念不忘的苦心了,瞧她这几日眉飞色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喜事儿了呢! 这两人天天找借口一起溜出去,还以为他不知道他俩就是想找个他听不到的地方蛐蛐去! 等回到北境,若战事还未起,他定然得把这闲得发慌的两人先丢到训练营里去闭关训练一个月! 不过说起来,青禾跟着他去北境时还小,北境有山脉有草原有荒野,他没事时便跟着青龙营的哥哥们在草原、在荒野骑马射雕,要么就往山脉里钻去打虎打狼,再不然就钻到都尉府地牢里研究怎么审人抓人。 此次跟着他到京州这几个月,因着他在京州出行受限,又被暗处许多人盯着,这小子根本没机会找地方骑马疯玩,就连追踪暗查的事他都没派他去,全交给青俞和朱雀营了。 虽说只是因为这小子轻功一流,功夫却差点火候,怕他到时候遇到恶愧对付不了所以才没给他派活,但他也知道,这小子性子本就跳脱,他这几个月天天在将军府待着,怕是都快长蘑菇了。 如今要回北境,那小子每天开心得跟个小狗崽子似的,天天都在疯摇尾巴。 再加上背地里赤练的糕点诱惑,他这些天就跟泡在蜜里似的,别提有多滋润了。 青禾年纪小,尹风对他向来放纵些。 幽幽叹了口气,尹风坐在火堆旁擦拭着青鸾剑,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这三日路上太平,大抵是那些人的确没打算用暴露那三处的药傀来要他的命。 他们潜伏在京州的的目想来就是他们当初所猜测的那样。 当初他本是要派朱雀卫去将那三处的药傀逐一清剿,但尹决明说要先留着他们钓钓鱼,指不定能钓出个意外之喜来。 他本就不会在京州久待,尹决明对那些药傀有别的打算,只要以后不会伤及无辜百姓,他便也不会随意插手。 他也相信尹决明做事心中有数,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让百姓无故遭殃。 只是那药傀总归是个隐患,待他回到北境,定要先查清紫庸到底是从何处将那些药傀运往京州的。 “公子,夜巡事宜已安排妥当。” 青俞从后方回来,向尹风禀告道。 尹风闻言回神,将泛着冷光的青鸾收入鞘中,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青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公子!公子!您看我和赤练姐姐遇到了什么!” 青禾拎着一只野兔风风火火地从林子深处跑出来,他的身后跟着赤练和十余个朱雀卫。 朱雀卫手里提着几个捆绑结实的黑衣人,到了尹风跟前,便将那几个黑衣人丢在了地上。 尹风瞧着几人皆是杀手打扮,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刺客? 青俞也打量着几人,颦眉问,“你们从何处抓到他们的?” “就在那片林子里!”青禾兴冲冲地说道,“我们本来是去打野兔,哪知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尹风盯着几人,问“可盘问过了?” “刚问过一遍,都不开口,不过跟我们交手能看出都是军中招式。”赤练单手叉着腰,瞧着很是随意,“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军队的。” “这个我擅长!”青禾兴致勃勃地望着尹风,两眼都在发光,“公子,让我把他们带下去审问,保证一炷香之内让他们全都老实交代了!” “不必多费力气,把人都解决掉,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尹风神色淡淡地说道。 他在赤练说出对方交手时用的是军中招式时便有了推测。 赤练和青禾你看看我我看看,问,“什么人?” 倒是青俞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当初逐鹿原之战,皇帝算计尹家军想来个黄雀在后,那是尹家军中了皇帝的计和叛军对战,当时连城后方集结了五万兵力等待渔翁得利,但在二公子斩下薛钟呈头颅反败为胜后,那五万兵力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之前以为他们已经回去,如今看来,莫不是他们没走干净,还留下了这些人?” “啊!我知道了!”经青俞这么一说,青禾倒是跟着推测出了一些事,当初他虽跟在十三殿下身边保护,但事后他可是追着青俞给他讲了好几次当初战场上的事。 在将军府他虽没被安排任务,但消息也还算灵通,自然也知道连城后方那五万兵力的事。 “他们当初没能渔翁得利,不仅没有赶紧撤走,反而还留下了一波人在连城外埋伏。” 青禾思及此,忍不住怒道,“所以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就在算计怎么在公子回北境时刺杀公子了吧?” “简直可恶至极!若非我和赤练姐姐今夜早一步发现他们,说不定咱们晚上就要被他们偷袭了!”青禾愤愤而起,“公子,您将他们交给我,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埋伏在后方,看我不把他们扒下一层皮来!” 第240章 暗藏 天还未亮,夜铭提着灯送尹决明出府上朝,刚到门口,一只蜂鸟便停落在了夜铭肩头。 鸟儿腿上绑着个极小的卷筒。 夜铭将灯笼递给马车旁的夜束,这才从小蜂鸟腿上的卷筒里取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了尹决明。 尹决明展开看后,目光倏尔发冷,半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对两人说道,“昨夜大哥抓住一波刺客。” “你们猜猜是什么人?” 两人对视一眼,夜铭思索片刻,说道,“盯着那三处的人没有传回消息,想来他们是没有动用那些药傀的,莫不是天眼另外派了什么人?” “不是天眼组织。” “不是天眼,难不成又是江湖门派的杀手?”夜束想起了那夜雨中偷袭的阎王殿刺客。 “也不是。”尹决明将纸条以内力震碎,边说边往车上走,“陆虎说是军中人,数量还不少,乔装成土匪埋伏在连城外的山林里,约莫有千百来人,他们解决了一半,剩下一半让朱雀卫收拾了。” “军中人?”夜束一顿,“如今城防营在我们手上,禁军那边也没听沈浪传来消息,莫不是龙鳞卫?” 夜铭听着觉得不对,说道,“若用龙鳞卫太明显了,皇帝应该不可能让龙鳞卫亲自去刺杀大公子。” “如若不然,行刺失败,皇帝想刺杀大公子的事就瞒不住了。” “那还能是哪个军中?”夜束不解,“连城城防营?” “自然也不会是连城。”夜铭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倏尔抬眼看向马车之中,“属下记得当初皇帝在连城后方集结了五万兵马,难道是他们?” “泉州,郑州,忻州,这三州领兵之人多少和皇帝有些关系,不然当初也不会听还是太子的皇帝调遣派了兵在连城外等着‘援助’。” “若真是这样,皇帝岂不是一直将那些人留到了如今?”夜束微惊,“五万人马撤退,若是留下个千百来人也不易察觉,只是这千百人也不是个小数,他们要在林中埋伏数月,饭总是要吃的。” “大批吃食运往城外,连城暗桩不可能没发现,可我们从未收到过消息,想来是有人在暗中给他们送吃食用品,且避开了暗桩的监视。” 夜束同样看向马车,“莫不是连城也有皇帝的人?” “有没有的,查查不就知道了。”尹决明倚坐在马车内,手中又把玩起那块温润的广玉兰玉佩,懒懒一笑,道,“祝允轻这两日抄家游戏玩得正高兴,我瞧着不少官员见着他都两股战战。” “连城离京州最近,咱们这位玉面修罗的威慑该传过去了。” “他这两日抄的都是些贪污受贿的小官,但也给国库填了不少进账,朝廷蛀虫除了,国库也填补了,严正,宋禀居之流可宝贝他得紧,日日在朝堂上帮着对骂弹劾祝允轻的人。” 他们上赶着弹劾祝允轻,不过是怕祝允轻抄了那些小官后转头盯上他们罢了。 皇帝倒是想阻止,可祝允轻能够交出所有人贪污受贿的有力证据,再加上严正,宋禀居之流日日进谏,又有尹决明背后推波助澜。 他让人放出皇帝登基后立志做千古明君,将大势整顿朝堂,要将朝堂蛀虫,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官员逐一处置,还朝堂和百姓一片安宁。 此话一放出,不出半日整个京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不仅京州城,消息还在以飞快的速度向外传递。 百姓们都道新帝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京州百姓甚至日日围在皇宫各处城门呐喊“吾皇万岁!吾皇圣明!” 这“明君”的高帽扣下来,皇帝就是想拦着祝允轻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拦。 不过刺杀这一套他倒是非常喜欢玩,只可惜祝允轻的身手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 不过倒是有一点让尹决明奇了怪,祝允轻这几日遇到两次刺杀,那些刺客功夫可都不差,这证明皇帝手中还是有厉害的人,怎么也比军中士兵强上许多。 按皇帝对尹家的忌惮,除掉他大哥可要比刺杀祝允轻重要得多,那么他怎么就只派了军中士兵乔装打扮刺杀大哥,却又派了厉害杀手对付祝允轻呢? 难不成,这贪污受贿的最后受益人除了皇帝还有旁人? 而刺杀祝允轻便是那人安排的人手? 尹决明微凉的双眸划过一丝冷笑,那么那人又是谁呢?太后?李家?还是天眼? 不过无论是谁,看来那人与皇帝也并非完全一心,否则在刺杀他大哥之事上又怎么不会出手帮忙呢? 尹决明指尖在玉佩的纹路上轻轻摩擦,忽的,他又想起什么,挑开车窗帘子对夜铭道,“你再多派几个人去暗中保护杜大人,若是祝允轻抄家抄到连城去,保不准某些人就要狗急跳墙。” 杜鑫近日帮了他们不少忙,那日在朝上他重提赈灾款贪污一案,让祝允轻抄家之举得以施展,皇帝恼了他,这些日子杜鑫又和弹劾祝允轻的文官吵,只怕皇帝对他杀意更重。 当初赈灾案中刺杀杜鑫的人在祝允轻手中嘴硬得很,后来祝允轻放了假消息出去说那些刺客招供了,背后之人当夜便派了人到大理寺牢狱去灭口,祝允轻借此机会顺藤摸瓜便查出了刺杀的背后主谋。 与他当初从玄武营那边得来的消息一致。 那企图拉杜鑫入伙贪污赈灾款,在杜鑫拒绝后又企图杀人灭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太子,如今的皇帝。 这也是为何在他拉着杜鑫给祝允轻下套,祝允轻明明看穿一切却仍旧自愿跳进去的原因之一。 这两日祝允轻虽抄的都是这小官府邸,但赃款加起来可也不少,东西进了国库,再出来的每一笔都得经过户部审核,偏户部又是严正和杜鑫、徐闻遇那几个“不知变通”的顽固,他想私动那笔钱绝无半分可能。 那些钱只能看不能摸,皇帝和那人作为这贪污巨网的最大受益人,只怕要损失不少,他们杀不了祝允轻,保不准就要找杜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泄愤。 “我答应过祝允轻在他去抄家的这些日子要保护好他的心头宝,若杜大人因此事出了意外,我没法跟他交代。” 夜铭颔首,“是,公子放心,属下稍后再亲自挑一批人手去保护杜大人。” 第241章 抄家 尹风离开京州的第十三日,京州并京州西北方连城,西南方宁城,三城共被祝允轻抄家官员十人,缴获纳入国库金黄共三百万两,白银一千九百万两,还有诸多古董,字画,玉器尚未估量。 此数额巨大让人瞠目结舌。 杜鑫在大殿中捧着记录纳入国库物品的折子大声宣读。 殿内寂静,只听得到他一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 那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宣读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然而此刻却无一人敢心生贪念,因为那每一个字都是一道催命符,催着牢中之人的命,惊得殿中诸位冷汗浸浸。 杜鑫念完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合上折子,拱手向上首的慕容翊说道, “陛下,这便是从那十位官员府中搜出的财物,现已全部整理收归入库。” “陛下,那十人赃款已缴,不知您何时处置他们呢?”宋禀居在杜鑫退回队列后走了出来,对慕容烨道,“按照我朝律例,凡朝中官员涉及贪污受贿者当严惩,贪污金额大于百万两者,当抄家流放。” “此番祝大人查出十余官员涉嫌贪污受贿,可见我朝之前对官员整治监察的疏忽,而他们更是败坏我朝堂威望。若再不强加整治,我南楚朝堂迟早将败落在他们手中!” “陛下,此次贪污案,定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流放对他们可太轻了。” 不等慕容翊说话,祝允轻笑着接过宋禀居的话,同时也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宋禀居转头瞧着他,只听祝允轻对慕容翊拱手道,“陛下,那十名官员可不仅仅只是贪污受贿,臣今日还有本要奏!”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祝允轻身上,或惊骇,或看戏,或皱眉,或杀意暗藏。 “祝大人这是何意?”宋禀居略一怔愣,问道,“莫非他们还犯了何罪?” “正是!”祝允轻向他颔首,随即又转向慕容翊,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托举于身前,正色道,“此折子上记录了那十人欺压良民,滥杀无辜,甚至逼良为娼,贩卖人口,更有私下倒卖茶盐等诸多罪证!还请陛下过目。” 一语落下,全场哗然,队列之中,已经有人双腿打颤。 慕容翊的双眸骤然一冷,一道阴沉而冰冷的视线锁在祝允轻身上。 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甚至算得上是阴沉如墨。 他不在乎那十人是生是死,他们手中的那点金银不过是那庞大蛛网中的冰山一角。 而他怕的是祝允轻会顺藤摸瓜查到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当年他被迫与那些人做了交易,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不敢保证次次都做得天衣无缝。 那十人虽没接触到更深的地方,但祝允轻这人办案向来神出鬼没,指不定就让他从那些人口中听出点什么继续查下去。 那十人必须死,但不是现在,他们手中还有一批东西,他得在祝允轻发现之前找机会从他们口中得到位置,并尽快转移,以免徒生祸端。 慕容翊停留在祝允轻身上的目光太冷了,如同一把淬毒的刀子。 这祝允轻太棘手了,他得尽早让人杀了他才行,否则后面事情一但败露,他这个刚上任的皇帝只怕就要被群臣逼下这把龙椅了。 那人上次不肯帮他去除掉尹风,这次若想继续拿到那些钱财,这个忙他就必须得帮! 一旁的太监上前将折子取走送至慕容翊面前展开。 祝允轻接着道,“且臣已查明,参与其中的不仅仅是那十位官员,他们的家人或多或少也做过上述诸事。” 慕容翊脸色此刻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他目光快速浏览过折子上的内容,敛下眸中杀意,而后一把将那折子重重摔了出去,怒喝,“混账东西!” 这一声混账众人都以为说的是那十位官员及家眷,唯有参与调查此事的尹决明几人知道,慕容烨这一声混账实则是对祝允轻说的。 皇帝震怒,只一瞬间,群臣齐跪,俯身大呼,“皇上息怒。” 众臣跪拜在地,慕容翊迟迟未叫起,大殿内气压低得骇人,有人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 杂乱的呼吸在大殿交织,没有人敢在此刻去当那出头鸟。 贪污受贿已是重罪,逼良为娼,滥杀无辜更是罪上加罪。 太祖建国之时,盐、茶便已列入军备物资行列,私自倒卖茶盐,那与倒卖军火可是同罪啊! 那十位官员若只是贪污受贿,最重也不过抄家流放,尚且还可保得一条命苟活,如今怕是全尸都难保。 加之他们府中家人都有参与,要算起来,满门抄斩都得斩十户啊! 思及此,许多官员面色已是一片惨白,甚至已有人的官服被汗濡湿。 他们怕啊!怕祝允轻再查下去下一个被揪出来的就是自己,也怕皇帝当真给他们判了死刑。 尹决明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上铺撒开的衣摆,他虽同众人一同跪伏在地,然而却也是神情最为悠闲惬意的一个。 他此刻正在琢磨另一件事。 自南楚建国以来百年有余,也从未听闻过十位官员同时满门抄斩的事件。 若当今陛下做了,那可就要震惊天下了。 可若他不做,这朝中老臣能放他离开? 光是宋禀居一个人就能死谏到底,更别说此刻在朝堂上,御史台几位大人都在,还有严正和他那两个顽固的学生以及清流一派的诸多文臣。 他此刻只怕也要怄死了。 尹决明无声冷笑。 而今那十人虽被拉了出来,但他们不过是那贪污巨网中的杂鱼小虾,没了他们,浑水依然浑。 他要钓更大的鱼虾,他们手中的钱财数额才是真正的惊为天人。 只是他一直让玄武营在查慕容翊到底为何要敛这么多不义之财。 从太子时期就开始敛财,如今当了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了,他还能缺钱吗? 这十个小鱼小虾都能贪得百万两黄金千万两白银,作为幕后主使的他,又该是身负着怎样的巨额金钱? 第242章 斩首 只是这金钱的巨网已织成多年,要想从这里面抽丝剥茧找到线索,要的便是足够长的时间。 但这不打紧,如今国库的钱足够支撑北境与紫庸打仗。 尹决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让皇帝将收归入库的那些钱拨给尹家军。 至于那金钱蛛网的中心,他可以慢慢查,他等得起。 “陛下!” 严正在慕容翊的沉默中直起身,挺拔的身躯如同坚韧的老竹,他目光直视着上首之人,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既然群臣无人敢出头,那便由他这把老骨头率先打开一条路吧! “自古以来,盐茶便属军备物资,走私茶盐者与走私军械无二差别,那十人连同家人敛财数年,也不知贩卖了多少茶盐出去。” “先有贪污受贿,再有欺男霸女,逼良为昌,后又走私茶盐数罪叠加罪无可恕,按照我朝律例,那十人当处以满门抄斩!” “陛下也可借此机会震慑百官,肃清朝野,还我朝堂一片清明。” “我看不妥。” 孙有权一摆衣袖也直起身来,他淡淡瞥了眼严正,说道,“陛下,此案涉及人数众多,若当真满门抄斩,血染长街,怕是要引起百姓恐慌,且陛下刚登基不久,若此刻便斩首数百人之多,难免让人传出陛下暴虐弑杀的恶名。” 慕容翊看向他,两人视线无声碰撞,很快慕容翊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哦?那丞相觉得该如何处置他们才更为妥当?” 孙有权拱手说道,“依臣之鉴,不若将其流放终身不得回京,以此既惩治了他们,也避免了斩首后太过血腥导致百姓恐慌,更不会因此污了皇上圣明。” 孙有权心中冷笑,待从他们口中得到那些东西的放置地点,流放路上山高水远、穷凶极恶,一不小心出了点意外导致他们意外身亡全军覆没,谁还能专程跑去查不成? 慕容翊目光微动,脸上怒色消散,说道,“既如此…” “既如此,我看丞相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徐闻遇慢吞吞地直起身,恰到好处的音量刚好截断慕容翊的话。 只听他语气平缓地说道,“那十人平日为祸百姓,欺男霸女的事可没少干,祝大人呈上的折子尚未收回,孙丞相若不清楚,大可让陛下给你看看。” 徐闻遇抬眸看向孙有权,眸中无波无澜,丝毫没有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对着干的畏缩恐惧。 他们户部的人都有一股固执的,正义凛然的倔劲。 他虽语气平缓,但句句道出的都是百姓这些年在贪官污吏下的水深火热。 “陛下,其实早在祝大人向您提出查抄贪污受贿官员府邸之后,臣便已经开始四处调查,臣走访过那十位官员府邸近邻和附近百姓。”徐闻遇朗声道,“几乎无一例外,百姓们对他们已经怨声载道,甚至已经到了仇视的地步。” “欺男霸女,逼良为娼,欺压百姓等罪证臣也已走访证实,并且臣亲自去过受害人家里询问情况,并从左邻右舍处得以证实。” “他们所犯之罪不仅属实且周边百姓皆知,若非百姓们不敢与官斗,又怕报官后官官相护,最后不仅报官不成反而被报复累及家人,他们又怎会忍气吞声到如此地步?” “说到此,其实也反应出这些年朝廷对百官的监管还不够,为官者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百姓无处申冤有苦不能言。” “如若不然,只怕即便没有祝大人这次的查抄,也有诸多百姓前去衙门与大理寺报案申冤。” “由此可见,百姓对他们几乎到了深痛恶绝的地步,若陛下此次能公正审理,即便连斩十户也不会有人说陛下残忍,百姓们只会拍手叫好,称陛下为除恶扬善的明君。” 说到此处,徐闻遇又看向孙有权,目光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倒是丞相大人,您无故为那十人开脱,怎么?难不成他们的钱财孙丞相也曾分过一杯羹?” “不然孙丞相为何如此帮他们说话?” 那十人的家产中可是有贩卖私盐私茶的银子,孙有权哪里敢承这罪责?当即喝道,“简直一派胡言!” “本相何时为他们开脱了?你休要污蔑本相清白!” 诸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冷汗淋漓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这两人针锋相对下自己成了那倒霉冤魂。 孙有权脸色阴沉,“本相说的乃是实话,陛下刚刚登基,若又下此杀令,你们叫百姓如何看待陛下?自古以来,又有哪个皇帝在位时一次斩杀过这么多官员?” “自古以来没有,那是已故先帝们没有遇到过如今这般情况,但若细究起来,贩卖私盐者,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斩首示众。”杜鑫语气铿锵,今日那十人决计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开脱的机会。 “如今抓获这十人,说小了是贪图钱财贩卖私盐,说大了未必就不是团伙作战囤积军备企图谋反。” “为了家国安定,如今陛下就是开一回先例又如何?” “肃清贪官污吏,百姓们只会拍手叫好,自然也会称赞陛下一声明君。”杜鑫目光如炬,丝毫不惧怕孙有权那阴沉的目光。 他笑着看向孙有权,扬声道,“若孙丞相实在担忧,那便由大理寺写一份公告,告知百姓那十人所犯罪行,又让士兵在告示前连颂三日,如此,无论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能将此案判决的缘由知道得一清二楚。” “百姓们知道了前因后果,便知陛下这是为民除害,如此,他们又如何会说陛下残暴?” “杜侍郎说的没错。”宋禀居颔首,“只要将其罪行公布天下,百姓知其缘由,又如何会有人说陛下残暴?” “相反,若此次就这样放他们一条生路,将来只怕会有更多的人走上贪污受贿私贩茶盐的路,到那时,恐又生灾祸。” “陛下!”宋禀居高呼一声,又跪拜下去,“还请陛下将那十人斩首示众。” 严正同样高呼,“臣附议。” 杜鑫与徐闻遇对视一眼,连同清流一派的大臣们附和,“臣等附议。” 第243章 唇舌 孙有权阴冷的目光扫视一圈众臣,握着笏板的双手几乎将其捏碎。 可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皱起的眉头忽的松开,抬眸瞥了慕容翊一眼,随后垂下头便不再出声制止。 慕容翊的目光从孙有权身上掠过,从他那短暂的一瞥和垂首低眉中捕捉到一丝讯息,他沉吟片刻,便也不再顾虑,说道,“那十人协同家眷贪污受贿,贩卖私盐私茶罪大恶极,处择日问斩。” 他又看向下首百官,扬声道,“望诸位以此警示自身,遵纪守法,严于律己,善待百姓。” “是。”众臣拜伏,“吾皇圣明。” “平身吧!”慕容烨让众人起身,这才又看向祝允轻,说道,“祝大人这些时日办案辛苦,监斩一事便交由刑部去办吧!” 等人到了刑部手里,便能找人去问出那批东西的具体位置,但那时,他们就彻底没用了。 祝允轻显然对这样的安排不满,他们是要这十人的命,但在他们死之前,他也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 “陛下,” 若人被刑部提走,他又如何接着审问?祝允轻正要说什么,尹决明忽然出声将他拦下。 只见他笑盈盈说道,“陛下英明,祝大人这些时日的确辛苦,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祝允轻瞥向他,微微颦眉:你又搞哪出?你不是还要从他们身上找线索吗?就这么将他们交给刑部,你就不怕他们直接被灭口? 尹决明眨眼一笑:别急,我自有办法! 祝允轻没看懂他的挤眉弄眼,但不妨碍他理解他的意思。 默默收回视线,转而向慕容翊拱手,“臣遵旨。” 慕容翊点点头,见时间差不多,便问道,“可还有事要奏?” “陛下,臣有事启奏。” 尹决明从对列中跨出来,抱着笏板拱手说道,“去年工部以研究军备武器为由将城防营的军饷份例借走了至今未还,我城防营的士兵如今穷得底裤都得打补丁,更别说大家还要养家糊口。” “臣前些日子去工部要,奈何郑大人总是避而不见,臣理解工部研究武器花钱多,可我城防营也是要生活的,您给评评理,别的不说,先还一半回来总还是能行的吧?” 不等慕容翊说句公道话,那边郑荟江自己就站了出来。 对尹决明苦笑道,“尹总督,你也知道工部一直在研究军备武器,那花费是不可估量的,户部拨款不够用那是常有的事,你莫说去年借了城防营的账,本官私房都填进去不少。” 郑荟江颇有些为难道,“本官哪是不还你?这不是没钱可还嘛!” “说白了,你这就是想赖账!”尹决明轻哼一声,“你说没钱就能不还了?那我城防营两万儿郎怎么办?天天喝西北风?” “唉!这本官也是没办法呀!”郑荟江抬手擦汗,“您体谅体谅吧!” “叫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尹决明来了脾气,语气也重了些,“如今京州都在传我尹二得了个好差事,初入朝堂就是三品大员,可谁知那好差事却是连自己肚子都喂不饱,城防营穷得叮当响啊!” “昨日又听说有几个士兵家里捉襟见肘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可不比郑大人还有私房,小爷我那点儿钱也就够自己喝顿花酒,你若不还钱,我这城防营仅剩的两万兵得饿死一半!兵都没了,那我还当个什么总督?我还练个什么兵?” 尹决明指着郑荟江怒道,“我不管!今日当着陛下和这文武百官的面,你必须还我钱!” “哎呀!这事儿闹得!”郑荟江麻溜地抹着虚汗,生怕尹决明下一句就让他把研究成果搬出来,这他哪儿搬得出来,便只能干巴巴叫苦转移视线,“真没钱了!真没钱了!工部开销不比城防营小,钱都投在了武器研究上,我工部的人也都是勒紧腰带过日子,如今哪里有钱还嘛!” “若实在不行,你问问户部,看他们能不能先把今年的款拨下来,这不是刚填补了国库?想来是没问题的。” 尹决明略一思索,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严正,笑眯眯道,“严大人,您觉得如何?我城防营如今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您多少先给我们拨点救救急啊!” “这恐怕要让尹总督失望了。”严正板着脸说道,“如今国库的钱粮是要给各路边关准备的,除了东边,其他各路边关都在准备打仗,我们得紧着边关军队先发放。” “您说得有理!”尹决明仿佛才想起来这事,装模作样地感慨道,“边关要打仗,的确该优先给边关发放,那您赶紧先给边关派去,剩下的能给我城防营补多少是多少,有点总比喝西北风强。” 严正欣慰地颔首,随即向慕容翊拱手道,“陛下,如今国库既已填充,听闻北境与紫庸即将开战,是否要先给北境尹家军的军饷粮草补齐送过去?” “半月前尹小将军离京回北境,当时国库钱粮不足,户部拨的军饷和粮草只勉强够十万大军维持半月。” 慕容翊听着严正提起北境,不用猜也知道尹决明在这为城防营叫穷讨债,不过就是为了让严正提起北境与紫庸的战事。 他又想起了昨夜天眼的人给他和李太后传回来的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扬。 尹决明想要为父兄争取足够的粮草军饷,可他却不知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北境大雪,边关连着几座城池整个冬日都会因大雪封路无法出行,自然,消息也是无法传出来的。 即便有人踏着雪爬出来,这一路有天眼的人拦截,他们的消息也送不到京州。 他要的这粮草自然要送去,但却落不到他父兄手中了! “边关战事关乎百姓与国土安危,粮草军备自是优先。”慕容翊唇角含着笑,善解人意地说道,“特别是北境,他们面对的是素有恶魔之称的紫庸军队,打起来更是艰难,他们的粮草更要优先送去。” “此事,便交由户部尽快执行,切勿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是。” 慕容翊如此爽快地答应让人始料不及,就连严正都怔愣了一瞬,不过此事能顺利便是最好结局。 尹决明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又要开启一场唇舌之战,还好还好,皇帝还没昏庸到拿战事开玩笑。 与杜鑫偷偷对视一眼,尹决明眉眼都舒展开了。 慕容翊居高临下地目光落在尹决明身上,眸中闪过一抹阴冷的笑意:尹恬啊尹恬!很快你就要笑不出来了! 第244章 夜会 夜间 臻味斋 二楼雅间内,尹决明,杜鑫和祝允轻三人正围桌煮茶。 杜鑫用竹舀搅了搅沸腾的茶汤,又加了一小撮盐洒进去,这才开始分汤。 祝允轻和尹决明说着话,时不时目光就要落到杜鑫身上。 他那专注的视线过于直白,杜鑫不想知道都难。 若不是前几日尹决明同他说祝大人对他没有恶意,只怕他此刻还在以为祝大人盯着他看就是想剐他的肉。 好在一切都是他自己吓唬自己。 祝大人除了喜欢经常盯着他看外似乎也的确没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事,加上尹决明的解释,他倒是安心不少。 不过他至今仍不明白为何祝允轻总是用那别有深意(尹决明说充满善意)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明白,最后便归结于祝大人审人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杜鑫抬眸,对上祝允轻的视线,干巴巴回了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忽然接收到杜大人温柔一笑的祝允轻小心脏瞬间犹如小鹿乱撞,杜大人对他笑了,还笑得那么好看! 祝大人一边心花怒放,一边分心回应尹决明,“所以你是怀疑那些人还有秘密?” “没错。”尹决明大马金刀地坐在圈子里,手中又把玩着那块广玉兰玉佩。 玉佩上坠着个红色络子,这还是尹决明忙里偷闲时自己打的。 他瞧着络子轻轻晃动,懒洋洋地说道,“我瞧着皇帝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他们,后面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下令将他们斩首。” “这案子是你提起,也是你从头到尾在办,没道理最后处决了还来换人。” “别说什么他体谅你辛苦。”尹决明请你哼一声,“他可巴不得你死在那些杀手剑下。” “他将人从你手里带走,无非就是想趁着斩首之前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 杜鑫将盛好的茶汤推至两人面前,却是有些不解,“可他们已经被抄家,所有钱财,屯粮都已充入国库,该审问的祝大人也都审问过了,再多的他们也不知情,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价值?” 尹决明耸耸肩,笑说,“或许是还有一笔更大的金银财宝藏起来了祝大人没查到?” “多谢杜大人。”祝允轻端过茶盏向杜鑫回以温柔的笑容,并温声道了谢,随后白了尹决明一眼,凉飕飕道,“要不然二公子明日带着人扛着锄头去他们府邸掘地三尺找找?” 尹决明哈哈大笑起来,“那倒不必。” 他又瞥了祝允轻一眼,心道,这厮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好歹他也是他追求杜大人道路上的最强助力,竟然还跟他翻白眼? 哼!他回头就去跟杜大人说他杀人如麻手段残忍,让他离他远点儿! 祝允轻看不惯他这不着调的模样,瞥他一眼,问,“你不拦着皇帝将人送去刑部,是又有什么主意了?” “主意算不上,不过刑部牢狱中有我的人。”尹决明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杜鑫眸中一亮,“你是想让那人在刑部牢狱探听消息?” 祝允轻端起茶盏吹了吹,小呡一口,神色淡淡地说道,“若那秘密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要想探听到消息只怕没那么容易。” “非也非也。”尹决明摆手,唇角挂着笑,“偷听秘密多无趣?小爷要玩儿的是金蝉脱壳!” “你认真的?”祝允轻眸中带着些审视。 要知道刑部可是皇帝的人,他把那十人送到宋平手中,为的就是不让旁人能够接触到他们,那十人想来宋平也是十分熟悉的,要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人换走又不被察觉可不容易。 但看尹决明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作假。 难不成他手中有什么绝顶的易容高手? “当然!”尹决明扬眉,“我何时在正事上开玩笑了?” 他有些佩服自家大哥料事如神。 上次大哥除了给他留下几个新的暗桩外还单独留下了一个人。 那可是青龙营中教青禾易容术的师父,与江湖上那位百面鬼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存在。 “那十人你虽审问多次,但他们未必会全部都告诉你,如今看来只怕真有什么秘密能够重要的皇帝都舍不得直接杀了他们。” “或许他们想以此让皇帝救他们一命,只可惜他们的好陛下怕是会在将他们利用完之后杀人灭口。” “若他们的命最后握在我的手里,便也不怕他们不老实交代。” 祝允轻瞧着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得有些牙痒痒,忽然有些嫉妒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酸溜溜道,“想不到你手中能人异士还不少。” 尹决明得意地大笑两声,“哈哈,好说好说,毕竟我有一个好大哥!” 孑然一身祝允轻,“……” 孤家寡人杜鑫,“……” 一句话换来两个人幽怨的眼神,尹决明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后知后觉的某人干咳一声,遂转移了话题,“对了,北境军备的事还要劳烦杜兄多多跟进,争取早日将粮草军饷送过去才是。” 杜鑫颔首,说道,“今日早朝后户部便已经在核算装车,最迟后日就能送出去。” “那便好。”尹决明捏着玉佩,他这些日子也有些心慌,就担心父亲和紫庸已经开战,也担心他的阿芷会被战事波及。 往年先帝将他困在京州,如今这位皇帝同样将他困在京州,打仗他无法参与,他能为父兄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 “皇帝损失了这一笔银钱,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尹决明看向祝允轻,“前几日的刺杀怕只是试探,祝大人这些时日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就不劳二公子担心了。”祝允轻瞥他一眼,随后又看向杜鑫,目光温柔,“杜大人也不必担心,这段时日我会亲自保护杜大人安全。” 杜鑫,“……” 倒也不必亲自来,其实派两个人保护我也是可以的。 尹决明饮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瞧着两人。 然而却在这时,臻味斋前的街道上,一人策马而来。 夜铭甚至来不及等马儿彻底停下便翻身下马。 臻味斋的掌柜正在拨着算盘算账,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忙从柜台后走出来查看。 见着夜铭急匆匆进来,心中一惊,忙迎了上去,“大人,您是……” 夜铭不等他说完便问道,“公子在吗?” “在!在二楼左边第一间雅室。” 话落,夜铭便只给他留下一道背影。 夜束和祝允轻的侍卫陆玖正守在雅间外。 瞧见夜铭时,夜束也是一惊,“铭哥,你怎么来了?” 夜铭脸色瞧着有些苍白,眉头也是紧皱着,他没有回夜束的话,而是大步走到门口,敲响了房门,语气急促,带着些从未有过的焦急。 “公子,出事了!” 第245章 血信 夜铭如今掌管将军府事务,若非真遇上大事,否则他一般是不会出府的。 因此当尹决明骤然听到门外传来夜铭的声音时,那原本正含笑看祝允轻和杜鑫“打情骂俏”的脸骤然僵住。 夜铭声音中的焦急与忧心让尹决明心中猛地“咯噔”一声,让他心头那原本只是隐隐的不安瞬间突飞猛涨。 一旁正打算在杜鑫面前好好表现表现的祝允轻和一脸“他干嘛靠这么近”的杜鑫几乎同时转头抬眼看向尹决明。 便见对面坐着的人面色一变,随即腾地从圈椅里站起来,大步走向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 前段时间原本北境该到的消息一直没回,陆寅虽然已经带人赶了过去,但尹决明还是担忧那边情况,加之尹风这一路回北境也不太平,他便叮嘱了夜铭若是有北境或者尹风的消息要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他。 但能让夜铭亲自出府来寻他,要么是生死攸关要么是紧急到他已经不能处理。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尹决明此刻想听到的消息。 尹决明拉开门见到夜铭苍白的脸色,神色更绷紧了一分,袖中的手也紧张得不自觉握成拳,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怎么回事?是北境消息回来了?还是大哥路上出了变故?” “公子。”夜铭悲戚地喊道,那双看向尹决明的眼睛泛红,眼中哀伤之色再也隐藏不住。 他“咚”一声跪在尹决明跟前,双手托举起一封染血的信封,哑声道,“这是陆虎让人传送回来的来自北境的信。” 杜鑫和祝允轻对视一眼,齐齐起身走了过来。 “北境?”尹决明颤着手接过信,脸上却是一片惨白。 难道是父亲出事了? 夜束被夜铭这一跪给吓了一跳,听到他的话,又瞧着他见到尹决明的反应,夜束脑子懵了一瞬,脸色也渐渐白了下来。 “难道是将军他……” 夜束骤然打住,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也不敢相信。 杜鑫神色匆匆走过来,面带急切,“怎么回事?尹大将军和紫庸已经打起来了吗?” “修竹,莫冲动。”祝允轻拉了杜鑫一把,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刚落便听夜铭哑声道,“公子,送信回来的人受了重伤,他在昏迷前将这封信给了属下。” “他说大公子他们在祈安城外遇到了从北境逃出来送信的斥候,那斥候被一群杀不死的怪物追杀,大公子他们将人救下后遭到了怪物袭击。” “那名斥候说,边关……边关……”夜铭声音哽咽,尹决明却瞬间赤红了双眼,他双手攀在夜铭肩头,凶神恶煞地问,“边关怎么了?说!” 夜铭不敢与他那凶狠却又隐隐透着恐惧的目光对视,于是垂下眼,忍着颤意说道,“斥候说,边关已破,尹家军从烽火关退至孤狼关,如今,如今之只怕孤狼关也快要守不住了!” 恍若晴天霹雳当头斩下,尹决明浑身一震,脑袋空白了一瞬,他瞪着眼,几乎面目狰狞地不敢置信地将夜铭一把推开,怒吼道,“胡说八道!有父亲在边关,烽火关怎么会守不住!” “紫庸攻打边关,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不信,我不信!” “公子!您看看那封信吧!”夜铭身子被推歪,随即又跪回来,身体下伏,痛喊道。 “信!信!信中写了什么?是父亲写的求援信还是……”尹决明慌张地颤着手打开信封,可看着那潦草而凌乱的内容,尹决明仿佛被利剑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仿佛失了魂一般,脸色白得瘆人,爬满血丝的双眼尽是哀痛之色,然而他浑身骤然迸发的杀气又让他如同深渊里的嗜血杀神,蛮横且锋芒毕露。 夜铭悲戚的声音恰在这时如闷雷般重重砸进众人耳中。 “烽火关在春节的凌晨遭到紫庸怪物的突袭,他们来势汹汹,几位副将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夜伤亡惨重,还是大公子的青龙卫勉强挡住了袭击。” “几位副将趁机带着烽火关幸存的百姓和尹家军撤退至孤狼关,可紫庸军队一直在强攻,沈副将送出无数求援信,但都被紫庸派出的怪物拦截了。” “您手上的这封,是唯一送出来的。” “那斥候说,他离开孤狼关时孤狼关也已到了岌岌可危之境,几位副将带着尹家军对敌都受了重伤。” “孤狼关此刻恐怕也要守不住了……” “为何是几位副将带兵对敌?”祝允轻眉头一颦,面上那虚假的温润早在尹决明冲出开门的那一刻便被他收了起来,他在夜铭悲怆的话语间忽的也生出了一抹不好的预感,问道,“尹将军人呢?” “我父亲……”尹决明捏着信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他唇瓣翕动,艰难而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我父亲,他……” “啪嗒”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砸在了那凌乱的染着猩红血液的信纸上,一股浓郁的哀伤自他身周身弥漫开来。 “将军他……”夜铭忍着哽咽替尹决明道出那让他们难以接受的伤痛,“将军在除夕夜……被紫庸人,刺杀身亡!” “什么!”杜鑫惊呼一声,差点没站住脚,亏得祝允轻就在他身旁将他一把扶住。 祝允轻同样大受震撼,“怎么会?为何之前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他以为尹大将军顶多是身负重伤,怎么就身亡了? 什么刺客能将尹大将军刺杀?那可是北境的狼王啊! 一旁的夜束脑子“轰”的一声,紧跟着也“咚”一声跪了下去,一样地不敢置信,“铭,铭哥,你说什么?将,将军他……怎么会……” 夜铭哑声说道,“紫庸派那些怪物拦截了所有送信的斥候,这封信,若不是遇上大公子他们的队伍只怕也送不到京州。” 杜鑫看向尹决明,眸中染上悲痛的湿润,一代名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这对南楚来说是极大的损失,对尹决明来说只怕更是难以接受。 他看着尹决明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担忧,抬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尹兄,你……” 尹决明混沌的脑子胀痛难忍,他紧咬着牙关,握拳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血痕,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将那弥漫的杀气和狠戾尽数压榨下,他这才又看向跪伏在地的夜铭,只是声音依旧止不住地发颤,“我大哥呢?陆虎和他碰面了?” 哪知夜铭双眼一红,跪伏的身子压得更低了,几乎哽咽地说道,“公子,大公子他,失踪了!” 第246章 失踪 “你说什么?” 尹决明身体微晃,他的眼前有一瞬间陷入了黑暗,脑中出现了尖锐轰鸣让他的理智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的身体在骤然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如同经脉血液被逐渐抽离体内的濒临死亡的无助感,那是令人难以言说的恐惧。 如坠深渊。 夜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送信回来的人说,他们快要到祈安城时,遇到了被紫庸怪物追杀的斥候,那些怪物原本数量并不多,朱雀卫和他们正面交上了手,但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传递消息,很快又赶来了一支怪物队伍。” “陆虎看情况不妙带着他们冲了上去,但那些怪物杀不死,他们与公子曾经遇到的药傀不一样,攻击他们的百会穴根本没有用,他们完全找不到破绽。” “当时情况很混乱,那些怪物仿佛得到了指令放弃追杀斥候,几乎所有怪物都冲着大公子而去。” “那人说……”夜铭声音止不住颤栗,“那人说,大公子被怪物围攻受了伤,被逼至一处山崖,坠了下去……” “砰。” 尹决明踉跄着撞在门框上,一张脸白得吓人。 “公子!”夜铭和夜束抬起头看向他,满眼担忧。 “尹兄。”杜鑫骤然听到尹鸿和尹风同时出事的消息也是惊得面色发白,他想要去扶尹决明一把,可尹决明此刻的模样太吓人了,他根本不敢靠近。 尹决明五指几乎扣进门框里,他恶狠狠地瞪向夜铭,额头与脖颈上青筋暴凸。 “陆虎呢?” 他的身上周森骤然迸发出浓郁的杀气,寒声喝道,“我让陆虎保护大哥,他人呢?怎么就让人坠崖了?” “白虎卫那么多人都是死的吗?朱雀卫呢?青俞呢?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护住我大哥吗?” “据说当时混战艰难,白虎卫和朱雀卫被怪物拖住根本近不了大公子的身。” 夜铭在尹决明恶鬼般的注视下宛如被毒蛇缠身,一股森冷的寒气萦绕在背,他艰难地开口,说道,“那人说青俞在大公子坠崖后跟着就跳了下去,之后他便趁着混乱带着斥候的信逃出包围圈回京了。” “公子,或许,或许大公子不会有事。”夜铭瞧着尹决明的脸色,怕他太过伤心,明知没有用,却还是安慰了一句。 “或许?” 尹决明面目狰狞,低哑的声音如同含沙。 “或许就能让我大哥平安无事吗?” 他留下一句话,带着满身杀气夺门而出。 “公子!” 夜铭一惊,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可还是晚了一步没拦住,只好跟着夜束一起追了出去。 “尹兄!”杜鑫也是一惊,跟着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尹兄,你现在不能离京!” 如今皇帝正找机会逮着错处要他的命,他若擅自离京,明日一早,皇帝就能借机将他革职查办! 可他不会功夫,冲出臻味斋时街头早就不见了那主仆三人的身影。 唯有夜铭骑来的那匹马停在街边焦躁地跺着脚。 杜鑫看了眼城门的方向,一咬牙,便向那马儿奔去,他得把尹决明叫回来! 此事于他来说的确打击很大,但他绝不能就这样离京,否则他恐怕连后面去寻找尹风的机会都没有。 他得将人叫回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祝允轻眼见着杜鑫就要上马,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忙一把将他拉回来,眸中染着些许怒气,喝道,“你做什么?你又不会骑马,想找死吗?” “不能让尹总督离京!”杜鑫此刻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害怕祝允轻发怒,他一把握住祝允轻拉着他的手,万分着急地说道,“祝大人,你会骑马,也会轻功,你快把他拦下!” “那你怎么办?”祝允轻微微颦眉,“还有人想杀你,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把你的侍卫留下保护我!”杜鑫望着他,眼中满是急切和哀求,“尹总督不能离京,你会帮我拦住他的,对不对?” 祝允轻,“……” “好,我去拦住他。”祝允轻本不想参与将军府的事,尹鸿的死和尹风的失踪让他隐隐嗅到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血腥气息。 这猜测或许有些荒唐,但那人做的荒唐事还少吗? 他直觉掺和了这事或许会惹来极大的麻烦,大到比刺杀还要更危险的麻烦。 他自己无所谓,可他不想让杜鑫再掺和进去。 之前帮着尹决明查抄那些人的府邸,那人已经对杜大人起了杀心,若他再掺和进这件事,那人只怕会做出更疯狂的刺杀。 可他瞧着杜鑫这模样,他根本不忍心拒绝。 杜大人第一次用这样着急又期待又柔弱又哀求的目光盯着他,这也是杜大人第一次向他求助,他根本拒绝不了。 即便他拒绝,他只怕也会自己去,他深知他的杜大人为人太过正直,对待朋友都是真心,他与尹二关系那般好,他怎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即便他之后反应过来这件事或许与那人有关,或许会危及他的性命,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掺和进去。 祝允轻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他拉至一旁,说道,“你先回府,切莫让人知道今夜你与我和尹二在一起。” “我……” 杜鑫想要说什么,祝允轻颦眉打断他,说道,“我去将他追回来,你赶紧回府去,臻味斋是尹二的私产,你让他们派人和江辉一起送你回府,等将尹二安置好,我再来找你。” 说罢,祝允轻翻身上了马,却又再次回头看向杜鑫,“修竹。” 杜鑫抬眼看去,目光骤然撞进祝允轻那双满含担忧的黑眸里。 只听他轻声道,“一定不要一个人,莫要让我担心。” “……好。”杜鑫怔怔地回道。 得到他的回应,祝允轻收回视线策马离去,那一身雪白的长袍被风吹起,很快便隐在了夜色里,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杜鑫站在街边,背后是灯火通明的臻味斋,身前是漆黑的街道,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祝允轻离开前的那个温柔的,担忧的,又宠溺无奈的眼神。 他抬手抚上胸口,有些无措又懵懂,好奇怪,心脏怎么突然跳得这样快? 第247章 疯狗 祝允轻一路策马追着尹决明主仆三人向北城门而去。 深夜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万籁俱寂便显得他身下的马蹄声格外响亮,远处野狗被马蹄声惊得狂吠不止。 见四下无人,祝允轻屈指入口打了一声响哨,很快,一个人影便飞奔在他身侧的屋顶追上了他。 祝允轻瞧见人到了,未曾停马,就这样一边策马疾行,一边同那人吩咐,“派人盯住各个城门,但凡有可疑之人入城立刻抓起来关进暗室。” “切记,不要惊动旁人。” “是。”那人影应声,随即消失在屋顶。 祝允轻策马穿过北街,远远便见到尹决明在北城城墙一处角落纵身跃起,随之翻过城墙消失不见。 他弃了马儿改用轻功,几个纵身便追上了正要翻出城墙的夜铭和夜束二人。 冷声说道,“我去追你家公子,你们回将军府把守,今夜你们能得到边关的消息,旁的人也能得到,莫在这时候让人钻了空子。” 经他一提醒,夜铭身形骤然一顿。 他说的没错,今夜若让旁人也得到了将军身亡大公子失踪的消息,恐怕会有人趁机对将军府不利。 他得回去守着将军府。 他看向祝允轻,眸中带着些感激,颔首道,“多谢祝大人提醒。”随即又看向夜束,嘱咐道,“你同祝大人去追公子,记住,万不可让公子离京,路上若遇危险,立刻放出信号弹。” 在之前的一番震惊悲痛过后,夜铭已经逐渐冷静下来,随即隐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若大公子的队伍在祈安城郊外遇到的那些怪物那般厉害,陆虎安排的那个送信的暗卫又怎会有命将信送回京? 他们逼迫大公子坠了崖,转头就放走了送信的人,难道是还有别的阴谋? 若真是这样,夜铭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他们想利用这封信,利用二公子对将军和大公子的亲情从而引诱二公子去北境,他们打算在半路劫杀二公子! 就如同大公子遭遇的那般一样。 若二公子再出意外,整个尹家再无主事之人,尹家军将军心溃散,北境只怕很快就会沦陷,到那时,尹家世代拼杀出的名声和威望将荡然无存! 而那背后之人的目的就真的达到了! 所以无论如何,二公子此时都绝不能出事! “是!” 夜束郑重颔首,随即跟着祝允轻的身影从城墙上方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他一定会将二公子带回来! * 京州北面郊外,夜若沉墨,无一残星,萧风过野,如泣如诉。 而正在此时,夜风狂卷之中,一道黑色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逆着狂风向西北疾行。 尹决明此刻几乎失了理智,他的脑海中全是一声声“将军除夕夜被紫庸刺杀身亡。”和“大公子重伤坠崖。”的声音,恶咒般缠绕着他,让他本根无法保持理智。 他的气息因为疾行和愤怒而分外杂乱,布满血丝的双眼比这夜色中的野兽还要凶狠,周身溢出的杀气让林间胆小的野物惊慌逃窜。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穿行在夜色里,在张牙舞爪的,深渊般的夜色里如同一只前去索人命的恶鬼。 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施展轻功,可这样的速度依然远远不够,他难以想象大哥坠崖后会怎么样,他更不敢想从北境传回的那封信是否真实,他要亲眼去看看。 他不相信他那位英勇善战的父亲会因为紫庸一个小小的刺杀而身故,他可是曾经打得紫庸闭关锁国将近十年的狼王啊! 还有大哥,大哥最是擅长谋划和排兵布阵,他武功那么强,还有朱雀卫和白虎卫随行保护,他怎么会轻易就重伤坠崖? 这一切的一切,他通通都不信! 他在疾行中捂住疼痛的胸口,掌心的硬物让他理智稍稍清醒,可却让他的心更痛了。 他摸到了放在胸口的那块广玉兰暖玉玉佩,他想到了他的阿芷。 他的心不禁又开始颤栗起来。 他的阿芷身体那般弱,他不会武功,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如今孤狼关陷入战火,他此刻身在何处?还安全吗? 阿泗一个人护得住他吗? 若是让城中人发现了他的眼睛,他又该怎么办?紫庸士兵攻城,没有人会信他无辜。 若是让紫庸人发现了他,他会被他们强行带走吗? 他会不会被关起来?就像那个让他痛得几乎心裂的噩梦一样? 他不在他的身边,他的阿芷遇到这些危险该怎么办? 愤怒,悲痛,哀伤,担忧,恨意,杀意,一团团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颤栗的心脏搅碎。 “尹二!” 祝允轻的呵斥骤然在身后响起,尹决明充耳不闻,他只想顷刻间去到北境,去到祈安城郊外的悬崖边。 但很快他就被祝允轻追上拦住了。 祝允轻越过尹决明,随即反身一掌将他震退,喝道,“尹二!你冷静点!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让开!”尹决明红着眼怒吼,此时此刻,谁又能够冷静得下来?他做不到,换作旁人也做不到! 祝允轻颦眉拦在他身前,面色沉冷如水,完全没有在杜大人跟前的温和耐心,“跟我回去!” “老子让你滚开!”尹决明大喝一声,紧跟着向祝允轻挥出一拳,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祝允轻躲开他的拳头,气得额头青筋暴凸,“尹二!” 尹决明拳拳下了重手,丝毫不留情,祝允轻被激怒了,手中也没收着。 两人在狂风野地里打得难舍难分。 忽然,如墨的夜空中响起一阵闷雷。 尹决明被祝允轻一拳打偏了头,祝允轻被尹决明一肘顶在胸口,两人短促地分开,随即又缠打在一起,两人功夫相当,根本分不出胜负。 “尹二!你这疯狗!”祝允轻手臂挨了尹决明一嘴,气得脸色铁青,“你若再发疯,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是疯了!”尹决明被祝允轻骑在身上,半边脸被压进泥土里,骤然降下的暴雨击打在他的侧脸上,他在泥水中怒吼,无人发现那与雨水混杂在一起的眼泪。 “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爹没了!大哥失踪了!你叫我怎么冷静!”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冷静!” 第248章 拖走 闪电炸响犹如利剑撕裂漆黑长夜,狂风席卷摧山毁树,暴雨倾盆拍击如瀑,荒野泥水成浅滩奔流入河。 天地之间,一片墨色。 夜束匆匆赶到时,便看到他家公子仰面瘫倒在这泥水成流的荒野上,任由狂风骤雨袭面。 周遭万物随风倾倒,头顶电闪雷鸣交替,夜束看向四周,没有旁人,没有刺客,祝允轻也不在,天地之间,唯有他家公子躺在雨中不知生死。 雷电交替,狂风骤雨,这天与这地仿佛都在发出悲痛的哀鸣。 “公子!” 夜束瞧见此景,霎时悲从心起,痛呼一声踉跄着就要扑上去,然而肩膀却忽然被人一把按住。 他回头一看,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祝允轻。 祝允轻一身白衣被雨水湿透贴在身上,眸中光泽清冷如寒水。 他右手拿着一把芭蕉叶,勉强遮住了头顶暴雨。 “祝大人?”夜束一怔,随即又看向一旁躺在地上的尹决明,他想过去,祝允轻按着他肩膀的手却没松开,他又看向祝允轻,眼中难掩担忧焦虑之色,“祝大人,我家公子他……” “没事。”祝允轻的声音被暴雨冲刷得有些模糊,但夜束还是听清了,紧绷的心弦一松,再看向尹决明时,眸中难掩心疼之色。 他听到祝允轻无波无澜的声音隔着雨幕传入耳中,“他今夜心中不痛快,让他哭吧!” 祝允轻垂眸瞧过去,眸中隐隐带着些被某人疯咬过后的怒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等哭够了就拖回去。” “什么?”夜束一怔,却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他家公子虽躺在雨地里,肩膀却在轻轻颤动。 那苍白的脸颊被大雨冲刷,紧咬的嘴唇也失了血色,雨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早已难分是雨还是泪。 祝允轻将头顶的芭蕉叶分了一片给夜束。 夜束道了谢,拿着芭蕉叶一步步向尹决明走去。 他跪坐在尹决明身旁,用芭蕉叶遮住了拍打他脸颊的暴雨。 “公子。”夜束轻唤道,“如今将军府就只剩下您一人,您万不可冲动中了他们的陷阱。” “您得振作起来,你得带着我们去给将军和大公子报仇!” “夜束……”尹决明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盯着挡在上方的芭蕉叶,在夜束断断续续的劝解中,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带着无尽的迷茫与困惑,他问夜束,“你说,父亲和大哥那么厉害的人,他们真的会出事吗?” “公子……”夜束不知该如何回答,却是跟着落了泪。 尹决明扯了扯嘴角,说道,“我不信,我想去北境,想去祈安城,我想亲眼去看看。” “我想亲眼看到他们没事……”尹决明声音哽咽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入鬓。 “我说过了,你现在过去就是找死。”祝允轻走到他身旁,蹲身看向他,“那些怪物就等着你送上门去好趁机除了你,京州那位正等着你擅自离京好给你安个罪名。” “尹二,你死了,你爹身亡的真相就再也无人去查,北境打了败仗,连失了两座城,或许还不止,你猜皇帝知道后会怎么做?” “你尹家世代忠勇的名声就将到头了!你说皇帝会不会怪罪你爹?到那时,连个为他证身的人都没有!” 祝允轻唇角挂着冷笑,说出的话更是凉薄,“你大哥重伤坠了崖,你不想为他报仇吗?你不想将他的尸首寻回吗?或者,你就没想过他或许还活着?” “尹二,你再想想你那个柔柔弱弱的小相好,听说那位小公子无父无母无亲人,又是个病弱貌美的小公子,你若就这样死了,将来还有人能护他吗?” 尹决明身体一僵,涣散的双眼微微大睁,祝允轻瞧见了那细微的变化,于是继续说道,“你应当听说过当年白将军驻守烽火关城破时的场景吧?紫庸屠尽了城中百姓,城中尸横遍野,妇孺被擒生不如死,你那位小相好长得那么好,你说若孤狼关城破了,他是会被就地斩杀还是同那些妇孺一样被生擒回去受尽折磨?” 尹决明瞪着眼,脑中全是当初看到白芷那满身旧伤和梦中被折磨的场景。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垂在泥水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祝允轻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入耳中。 “他会死的很惨!尹二,你若死了,没人能护他!也没人能替你父亲和大哥报仇!” “你住口!” 尹决明暴喝一声,面目狰狞地瞪向祝允轻。 祝允轻起身退后一步,垂眼看向他,收起了那刀死人不偿命的冷笑嘴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哭够了,清醒了,那就起来滚回将军府去。” “今夜你若要踏出这京州地界一步,明日京州城就会传出你曝尸荒野的消息。” 祝允轻转身往京州城方向走,“好话说尽,你若还要走,我绝不拦你,我祝允轻不和感情用事的废物合作。” “之前拦你是因答应了杜大人,”他停住脚,微微侧头,说道,“但我祝允轻只救想活的人,不救该死的鬼。” 说罢,祝允轻不再看他一眼,顶着芭蕉叶向雨夜中走去。 尹决明在夜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瞧着祝允轻的背影走远,忽然扯着嘶哑的嗓子扬声道,“祝大人,之前抱歉了。” 祝允轻听见了,脸色却更冷了,手臂被咬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忍不住低骂了一声,“疯狗!” “公子,回吧!”夜束瞧着尹决明坐在雨中垂着头,怕他还想着去北境,便低声劝解道,“祝大人说的没错,将军府需要您,尹家军也需要您,白公子也需要您,您万不能冲动出事啊!” 哪知尹决明挥手打断他,哑声说道,“夜束,你看出这是哪里了吗?” 夜束一愣,抬眼看向四周,雨夜视线不佳,但好歹他在京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周边环境还是熟悉的,于是说道,“再往前一些,就到玉兰山脚了。” “是啊!再往前,就到玉兰山了,母亲就在那里。”尹决明起身,他看向西北方向,眸中哀痛难藏,他对夜束说道,“你先回去,我想去看看母亲。” “公子。”夜束声音跟着哽咽起来。 “去吧!回去和夜铭守好将军府,天亮之前我会赶回去。” 尹决明向着玉兰山走去,森冷的声音在暴雨中传来,“顺便告诉祝大人,我不想再等了。” 第249章 保佑 苏和长公主生前最爱的便是那洁白无瑕的广玉兰,每年广玉兰花开之时,她都会上玉兰山腰的别院小住一阵。 就连将军府主院里也种了好几棵广玉兰树。 后来她病故,因为怕先帝怀疑那些年她与尹鸿情投意合,因此在临死前特意交代她死后不愿入尹家祖坟。 那时先帝去将军府看她,她求了道圣旨,死后她想葬在玉兰山,她喜爱广玉兰京州无人不知,先帝自是答应了。 因此,在她病故后,她的墓地选址便落在了玉兰山,就在别院后面不远的地方。 但皇帝不知道,京州众人也不知道,其实苏和长公主正是和尹鸿在那玉兰山结了良缘互生情愫。 这,才是苏和长公主喜爱广玉兰的真正原因。 别院名叫白兰,是当年长公主自己取的名字,院里常年住着几个老妇,她们都是长公主生前身边伺候的老人。 长公主走后,她们在将军府待了几年照顾尹决明,直到尹决明长大些她们才搬到了这白兰别院。 她们年纪大了,住山上多有不便,尹决明原是不想答应的,但她们说想陪着长公主,怕她一个人在山上寂寞。 她们伺候了长公主一辈子,把长公主当亲生女儿看待,就算她病故,她们也不想和长公主分开。 尹决明劝不动,便只好答应了,却也时常派人给别院送些衣食用品。 每年长公主忌日,或是平日遇到不开心的事,尹决明都会来白兰别院小住。 但他今日没有进去,他绕到别院后方,去了母亲坟前。 “母亲,阿明来看您了。” 尹决明跪在墓碑前,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弯着腰,双手捂着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嘶哑而哽咽的声音从掌缝间溢了出来,“母亲,儿子今夜收到消息,他们说父亲身故了……”尹决明吸着鼻子呜咽,“还有大哥,大哥他在回北境的路上遇刺受伤坠崖不知所踪……” “儿子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往日种种,回想起来,似乎一切又都说得通。” “儿子不愿信,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 “母亲,儿子,儿子好难过……” “儿子的心好痛。” “母亲,儿子好想您再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我,同我说一声,这一切都是噩梦……” “母亲……” 尹决明跪在母亲坟前,终于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他像个做了噩梦寻求母亲安慰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母亲。 可除了这如泣如诉的风雨,除了头顶咆哮的电闪雷鸣,除了他自己嚎啕大哭的悲戚,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母亲就在眼前,可她无法回应他,也无法像小时候一样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母亲,”痛苦之后,尹决明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向身前冰冷的墓碑,他的双眸泛着寒意,“您告诉儿子,他们为何就不愿放过尹家呢?” “皇帝舅舅把您嫁给了父亲,想用您牵制尹家,可尹家何时又生出过反叛之心?” “您从小就教儿子要学会藏拙,只有尹家势弱,他们才会放过尹家,可儿子藏了这么多年,他们却还是对尹家忌惮如斯。” “皇帝舅舅尚且念及儿子和大哥有您的血脉不曾动过杀心,可如今的陛下却是丝毫不顾及。” “母亲,您当年错了,示弱护不住尹家,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让尹家立于不败之地。” “儿子不愿再藏拙,我要在这京州争出一片天地!” “母亲,您保佑大哥,让他一定活下去!儿子会找到他的!” 尹决明从地上站起来,“儿子明日会请旨去北境,尹家军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母亲,您也保佑保佑儿子,让儿子活着到边关。” “儿子会亲手将失去的城池夺回来!也会亲自将父亲的尸首带回来。” 尹决明从苏和长公主坟前离开时向玉兰山巅看了一眼,穿过层层雨幕,在闪电照亮天地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别院露出的一抹鲜红。 在得到那处别院后他去看过一次,让人找了些工匠,做了一些小整改,随后便拜托白兰别院的几位嬷嬷帮忙布置别院。 他这些日子虽忙着旁的事,但总会抽出时间让人去筹备他与阿芷的大婚事宜。 前些日子买了许多红绸,他已经托嬷嬷们先布置上了,婚服头冠他也让人在做,彩礼聘礼他是亲自筛选筹备,如今已经满满装了二三十台,他是打算准备六十六台的,他要给阿芷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 只是如今,婚礼恐怕要推迟了。 他望着山巅的一点红,抚上胸口的暖玉,像是安抚般地轻叹道,“阿芷,你会乖乖等我的,对吗?” * 杜府 祝允轻回城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去了杜府找杜鑫。 小厮引着他向杜鑫的院子走去,在他之前已经有人跑去给杜鑫传话,因此等他跨入杜鑫院子时,一眼就看到了提着灯笼站在檐下等他的杜大人。 祝允轻一路绷着的冷脸在见到杜大人时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风雨甚大,寒气逼人,修竹怎么站在这里?”祝允轻快走几步入了廊下,接过杜鑫手中的灯笼,笑看着他,语气温柔,“修竹可是在等我?” 杜鑫自然是在等他,他担心他们没将尹决明带回来,本想先问问,可瞧见祝允轻一身湿透向他走来,说出口的却不是这个。 “你淋湿成这样怎么不先回府换身衣裳?若是着了风寒怎么办?” “无妨。”祝允轻笑着说道,随后目光将他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番,“我怕你回府路上出意外,怎么样?没事吧?” 杜鑫抿着唇摇摇头,“没事。” 祝允轻没在他身上瞧着外伤,但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又不确定是因为将军府的事受了惊,还是路上出了意外受了惊吓,便转眼看向他身后跟着的江辉。 江辉接收到自家大人的视线,看了杜鑫一眼,虽然前一刻才被杜大人叮嘱了他受的小伤不必告诉自家大人,但他可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气,若是他隐瞒下来,之后被大人知晓了,他非得被大人剥下一层皮来不可。 介于杜大人在他家大人心中的地位,江辉想也没想便“咚”一声跪下请罪,“大人赎罪!属下等护送杜大人回来的路上遇到一波刺客,因对方人数太多,属下没能护住杜大人让他受了伤,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祝允轻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眸中满是担忧,“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第250章 表字 祝允轻一把拉住杜鑫的手臂,却没想杜鑫的伤正伤在手臂上,他这一拽,拉扯到伤口,疼得杜鑫痛呼一声,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 “我弄疼你了?”祝允轻骤然松手,托着他的手臂就要卷起衣袖查看,“伤在手臂是不是?快给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祝!祝祝祝祝大人!我,我没事!都,都是小伤,不打紧!” 杜鑫没料到祝允轻抬手就要看他的伤,他的伤挨着肩膀处,若想要看清,得将整个手臂露出来。 他虽不是女子,不必在意什么名声名节,但作为一个文人,这样撩起衣袖露出整个手臂实在不成体统。 况且,他与祝允轻到底也没熟到这个程度。 杜鑫压着衣袖往后仓惶退了两步,瞧着有些惊慌又讪讪。 祝允轻伸出的手落了空,僵在半空微微握了握,那双本就满是担忧的双眸微微下垂,瞧着像是有些受伤。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默默收了手,再次抬眼看向杜鑫时眸中带着温柔,语气也带着些歉意,“抱歉,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并非有意冒犯。” 杜鑫与他的目光骤然碰撞在一起,随即又分开,视线弱弱瞧着檐外暴雨,心脏又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他捏着衣袖有些不太自在地说道,“不,不冒犯,我,我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就真的只是小伤,已经上药包扎好了,祝大人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虚。 祝允轻瞧着他逐渐泛红的耳垂,莫名心情大好,他轻咳一声,笑说道,“没事就好,但伤口还是要多注意,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回头给你送过来。” “不……”杜鑫哪好意思收他的东西?正要拒绝,忽见祝允轻侧过身,以袖掩面打了个喷嚏。 “祝大人要不先进去换身衣服吧!”杜鑫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人从头湿到脚,也不知在雨里淋了多久,春雨寒气重,可别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难得杜鑫主动关心他,祝允轻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自然满口答应,“那就麻烦杜大人了,湿衣穿着确实有些冷了。” 说着,他又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江辉听见自家大人说冷,偷偷瞥过去一眼,满脑子问号,他家大人当初抓犯人时在冰天雪地蹲守一天一夜都没说冷,如今淋个雨就感觉冷了? 不能啊?他家大人身子何时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刚刚竟然还打喷嚏了?!! 杜鑫哪里知道来自祝允轻心腹手下的疑惑,听到他说冷,又连着喷嚏不断,便断定这人是淋了雨染了风寒,当下就紧张起来。 毕竟是他让祝允轻去追尹决明的,不然祝允轻也不会淋了雨,到底心中有些愧疚,便赶紧说道,“不麻烦,不麻烦,祝大人先进屋里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我这就让人去烧些热水熬点姜汤,你一会儿先泡泡身子,然后喝点姜汤驱驱寒。” 祝允轻瞧着杜鑫匆匆忙忙地去同小厮吩咐又去给他找衣裳,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下来。 江辉瞥了眼柔光四射的自家大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自家大人哪里像是得了风寒,于是犹豫着问道,“大人,您真染上风寒了?” 祝允轻闻言瞥了他一眼,目光凉飕飕的,“怎么?你家大人我是神仙?就不能得风寒了?” 那倒不是,可您练了多年武功,有内力护体,淋这点雨就染了风寒实在不应该啊! 江辉想不明白,他看看自家大人春风满面地进了杜大人的房间,又看了眼拿着自己衣裳给自家大人让他换的杜鑫,还是不太明白。 大人为何要骗杜大人染了风寒? 还有,大人可比杜大人身量高出大半个头,他能穿进去杜大人的衣裳吗? 真不用他回府去帮他取一套过来? 可看着自家大人眉眼弯弯地从杜大人手中接过衣裳道了谢,然后径直去屏风后更换,江辉满脑子问号,但他忍住了没问。 他有预感,他若问了,他家大人得抽他。 * 祝允轻暖暖地泡了个热水澡,穿着一身略小的衣裳出来后捧着杜大人亲手端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 杜鑫坐在桌子对面,眼巴巴瞧着他将姜汤喝完,又关心地问了一句,“祝大人觉得好些了吗?可还感觉冷?” “好多了,多谢修竹。”祝允轻眉眼柔和,放在膝上的手指搓了搓,今夜杜大人对他态度转变极大,他觉得可以试着推进一点,于是含着笑试探着说道,“我与修竹也算是朋友了,修竹若还一直叫我祝大人实在显得生分,我叫你修竹,你也叫我名字如何?” “啊?”杜鑫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想问问他好些没,好些了他就好问问尹决明那边的情况,怎么突然就说到怎么称呼对方上了? 不让叫祝大人,那叫什么?话说他好像还不知道祝大人表字欸! “我没有表字。”祝允轻像是瞧出了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你可以唤我允轻。” “嗯?”杜鑫微微吃惊,祝大人竟然没有表字?这怎么可能?南楚男子一般在十二岁时就会有家中长辈或者先生取表字,晚一点的十五六岁才会取,祝大人怎么会没有表字? 莫非,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家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的确从来没听人说过他家人的事,所以他也和他一样如今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吗? 不,他们不一样,他还有师兄,还有老师。 祝大人呢?他是不是连老师都没有?不然怎么会连个表字都没有? 祝允轻瞧见了他眼中的错愕和那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眼中笑意更深,“我父母很早就身故了,家中也没有旁的长辈,兄弟姐妹也没有,所以没有人给我取表字。” “修竹当年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学识渊博,文采斐然,不若就由修竹帮我取个表字可好?” “……啊?!!” 正在惋惜的杜鑫闻言彻底傻眼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双眼,瞧着祝大人那温柔又期待的笑容,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祝大人淋雨把脑子淋坏了! 第251章 雨夜 祝允轻没能在杜大人那里骗得一个表字,心中稍稍有些遗憾,但今日他在杜大人面前献了足够多的殷勤,杜大人对他态度亦有很大改变,这让他那点小小的遗憾很快得到了满足。 而且,今日还得到一个让他非常满意的福利。 杜大人看在他淋了雨染了“风寒”又受了伤(尹决明发疯咬的),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赶他离开,而是叫人收拾了隔壁厢房让他暂住一晚。 能留他住宿,可见进展有了很大进步,为此,祝允轻对追到杜大人更有信心了。 祝允轻站在厢房窗下,直到瞧见主屋那边熄了灯,这才将窗户关小了些。 他坐回椅子里,指尖抚上手臂上的伤口,唇角又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刚才杜大人又要找借口赶他走,他为了能留下来只能卖惨。 杜大人心软,虽然瞧着他手臂上的咬痕一言难尽,但听着他咳嗽打喷嚏,且外面暴雨未停,又怕他再淋了雨加重“风寒”,便只能将他留下。 祝允轻不仅要留下,还死皮赖脸诱哄着心软的杜大人亲自给他包扎了伤口。 这会儿回想起杜大人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包扎,祝允轻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只恨当时没让尹决明多咬几口。 “唉!”祝允轻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江辉听见这声遗憾的叹息就跟见了鬼似的,满脑子问号地看向自家大人。 心狠手辣的修罗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明明刚刚还一脸腻死人的笑,怎么这么快就唉声叹气了? 单身狗江辉不明白,只在心中一味吐槽,果然爱情不是喜便是忧。 瞧瞧他家大人,好好一个雷厉风行,手段狠戾,做事果断的人竟然学会唉声叹气了! 可怕!真是可怕! 祝允轻抬眼瞥过去,声音淡淡,“有事?” 江辉视线与祝允轻凉飕飕的眼神对上,不过一瞬他便移开了目光,随后果断地转移了话题,“刚才杜大人帮您包扎伤口时,尹总督的近卫夜束过来了一趟,说是奉尹总督的令给大人带句话。” “尹二回去了?” 听江辉说到尹决明祝允轻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他当时回来时尹决明还在地上躺尸。 那会儿尹决明脑子已经清醒了,他是觉得以他的脑子应当不至于在清醒的情况下还会想着离京,所以他刚才就跟杜大人撒了谎,说他已经把尹决明送回将军府了。 但后面想想,小崽子一夜之间没了爹又没了兄长,保不准他走后又要开始发疯。 他那小侍卫可追不上他的速度。 祝允轻眉头一皱,不行,万一那小崽子真又跑了,回头杜大人知道了定然要怪他欺骗他! 他和杜大人的关系好不容易走近,可别因为那小崽子又回到从前。 祝允轻正准备起身再去城外看看,便听江辉在一旁说道,“应当是还没有。” “刚才属下问过,他说尹总督在大人离开后吩咐他给大人带话,之后便独自去了玉兰山。” “玉兰山?”祝允轻身子一顿,而后恍然大悟,“我记得苏和长公主的墓就在玉兰山,看来小狼崽是去母亲那里找安慰了。” 祝允轻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今夜给他的这一击可不轻啊!” 背后之人这是打算趁此机会将尹家一锅端了! 江辉垂着头没接话,祝允轻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问道,“他传了什么话?” “尹总督说,他不想等了。” 祝允轻放在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两下,颇为嫌弃道,“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人还没追到手呢!事儿还得先干! 尹二啊!尹二!你得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 “去通知江尧,今夜就动手,先将人绑了藏起来,过两天再送到尹二手里去。” * 朱雀街某府邸 逊白的闪电将整个院子照亮却又很快陷入黑暗,暴雨“哗啦啦”地拍打着窗外一株残破的芭蕉叶。 飓风带着雨水从窗口迸溅了进来,然而坐在窗前的人影却丝毫未动。 那人用手帕掩着唇咳嗽了几声,电光闪烁间,能看清那是一张极为儒雅俊美的脸。 只是面容再好看却也显病态,他手中抵唇咳嗽的手帕也沾了一团血迹。 苏离从屋外进来,看到这一幕,关上门走了过来。 他没有急着禀告刚收到的消息,而是走到窗边将那推开的窗叶合上,将风雨挡在了外面。 屋中没点灯,苏离却依旧能在外面闪电划过的瞬息捕捉到圈椅里的人皱起了眉。 他垂首跪在那人跟前,语气很轻,“爷,您身子弱,今夜风雨大寒气重,您坐在窗口会着凉。” “苏离,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那人用脚尖抬起苏离的下巴,让他扬起头与他对视,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如今连我的事你也敢管了?” “属下知错。”苏离双手捂着他冰凉的脚放到自己胸口,又乖顺地垂下了头,说道,“请爷责罚。” 那人将另一只冰凉的脚踩在苏离胸口,似乎是终于寻到了一丝温暖,闭上眼舒服地喟叹一声。 “下不为例。”软绵绵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羽毛般轻飘飘地挠着苏离的心尖儿。 “是……”苏离喉头滚动,声音低哑地应道。 直到冰冷的脚逐渐回暖,那人才终于又开了口,“说吧!又有什么消息?” “之前他们放走的那个人今夜带着信入京了。” “入京了?这么说尹二已经知道了?” 稍有一点暖意的脚似乎不满意隔着衣裳传出的温度,于是贴着衣襟往里面钻。 苏离没躲,且还担忧他抬着腿累脚,大手便托在他小腿处任由他的脚寻找更暖和的地方。 “是,尹二的确已经知道了,且如爷当初所料想的一样,尹二冲出城要往北境而去。” “去了好啊!正好一起解决了。”那人轻笑了一声,他似乎又不满苏离穿得紧贴的衣裳,半天钻不进去的脚在他衣襟处点了点。 苏离便抬手解了腰封松了系带,那只冰冷的脚终于贴上他胸口滚烫的皮肤。 “尹二在玉兰山脚停下了,被祝允轻拦了下来。” 胸口作乱的脚一顿,“祝允轻?那个有玉面修罗之称的大理寺卿?” 第252章 筹谋 “正是他。”苏离用衣裳拢着胸口冰凉的脚,低声说道,“祝允轻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这人整日面上挂着笑,但动起手来比谁都狠。” “入朝这些年他向来是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但若他哪日与谁走的近,过不了多久那人便会被他以各种罪名押入大牢,因此朝中大臣平日躲他堪比瘟神。” “不过近日他似乎和礼部侍郎杜鑫走的近。”苏离将查出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杜鑫是严正的学生,严正这辈子把清正廉洁看得比命还重,他学生应当不至于会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那人斜靠在圈子里,一手支着头,沉吟片刻,说道,“派人查过了吗?” “查过了,祝允轻并未暗中派人去查杜鑫,不过杜鑫一直对他是退避三舍,瞧着和其他大臣对他的态度一样,只不过……”苏离顿了顿,回想起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简洁明了地说道,“不过杜鑫在去年冬日京州雪灾后与尹二关系匪浅。” 他抬眸瞧了眼那人,很快又垂下眸子,说道,“或许,他是想通过杜鑫去找尹二的麻烦?” “若真是这样,祝允轻今夜就不会去拦着尹二。” “尹二这人以前瞧着只知道吃喝玩乐,如今看来,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看着窗户上因电光落下的狰狞的影子,说道,“尹家能养出尹风那样的人物,自然也能将尹二养成才,况且尹二在长公主跟前长大。” “长公主当年能得皇帝宠爱与信任,没有脑子和手段如何能做到?” “她才是这皇宫之中最深不可测的人。” 长公主有什么手段苏离不清楚,但长公主当年在京州是出了名的温婉才女,也的确独得先帝恩宠。 先帝事事偏爱她,唯有一次长公主与先帝闹过口角,那便是不顾长公主意愿将她下嫁给尹鸿。 听闻当年长公主在乾清殿外跪了一夜先帝也没收回成命,后来长公主答应了,但听闻她与尹鸿感情并不好,甚至死后都不愿意葬入尹家祖坟。 感受到胸口作乱的脚,苏离猛地回神,他轻握住那人纤瘦的脚掌,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如今尹二恐怕不会再离京,爷可有其他打算?” “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狼崽不足为惧。”那人轻飘飘地说道,“若他真有些脑子,明日早朝,他就该请旨去北境接替他父亲的军队,十万大军,那才是他如今唯一的活路。” 冰凉而圆润的指尖在苏离胸膛游移,轻飘飘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咱们那位好陛下会让他轻易得到吗?” 苏离握着他脚的手紧了一分,声音暗哑地回道,“自然不会。” “边关的消息明日也该传进朝堂了,皇帝想将尹家军握在自己手中,必然是想派自己人过去接管,可边关两城失守,这满朝武将,只怕无人敢接手。” “说的不错。”那人踩在苏离胸口,身子前倾,苍白的指尖挑起苏离的下巴,在他干涩的唇角处落下一个奖励的轻吻。 这一吻一触即离,吻完便又软软依进圈子里,说道, “先不说他们是否惧怕紫庸,就北境现在的情况,打了胜仗加官进爵,说不定还能封王拜将,但谁又说的准最后会不会也落得个与尹家一样的下场?” “若是败了,直接命丧当场,就更别提将来了。” “可这场仗真的能赢吗?”那人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况且皇帝对那些武将也未必信任,那便只有龙鳞卫首领裴勇和禁军都督沈浪两人可用。” “皇帝应当不会将这二人派出去。”苏离清楚如今皇帝手下可用的人也就这二人。 龙鳞卫是保皇党,谁是皇帝就听谁的令,至于沈浪,虽然沈浪与他父亲沈正海早已断绝关系,甚至这些年在京州与尹二一直不对付但苏离觉得沈浪依旧不可信,奈何蠢皇帝不知是不是真的没人可用,竟对沈浪百般信任。 皇帝信任这二人,自然是要将这二人留在京州保他狗命的。 “如此说来,最后还是只有尹二能去接手。” “我倒是觉得还有一人能行。”他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在苏离的眼里,让他的心跳又加快了不少。 苏离艰难地张了张口,哑声道,“谁?” “你呀!” 苏离听到黑暗里传来愉悦的轻笑,眉头微不可及地一皱,被那只作乱的脚尖勾起的心猿意马都凉了半截。 他一把握住他的小腿,上身前倾,几乎将他堵在圈椅里,他抬眸在闪电划过的间隙寻着他的眼睛,格外郑重地开口,“属下不能离开爷太长时间,属下要留下来照顾您。” “这府中多的是能照顾我的人。”那人语气含笑,“可能拿下尹家军的人除了你还没有谁能做到。” “尹家军是一支虎狼之师,所能收归麾下,对我们将来做的事大有好处。” “况且我不放心让旁人去接手。” 苏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垂着头,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除了他,谁也不能靠近他的主子! 苏离双膝跪地,将胸口的脚轻轻放下,而后向后跪退了两步,跪伏在地,说道,“爷恕罪,属下不愿去。” “你敢抗命?” 苏离听到头顶骤然冷下来的声音,却仍旧坚持,“属下要留下来照顾爷。” “我说过,这府中多的是人能够照顾我。”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在苏离身上,那人忽地冷笑一声,“接手了尹家军,你便在这朝中有了权势,将来金钱美人唾手可得,可你不愿去,莫不是就这么喜欢做我跟前的狗?” 苏离沉声道,“属下只想跟在您身边照顾您。” 那人盯着苏离半晌,随即起身赤着脚走到苏离跟前蹲下,冰凉的指尖托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他盯着苏离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光泽的眼眸,冷笑在脸上荡开。 他说,“你不是想留下来照顾我,你是馋我的身子吧?” 苏离瞳孔微瞪,很快又反应过来快速伏了下去,“属下不敢。” 指尖落了空,那人收了手,垂眸看着苏离的后脑勺,可盯了半晌,却又是一个字也没说。 他起身退回圈子里,忽然又咳嗽起来。 苏离听见赶紧膝行着过来给他顺气,见着手帕上又染了一团深色,苏离抿着唇,起身将那人抱起便往床边走。 “今夜寒气重,爷还是去床上休息暖和些。” 那人靠着他的肩膀,手指在他衣裳敞开的胸口作乱,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床上也不暖和,你给我暖床。” “是。”苏离轻声应道。 “明日派人去给丞相传个话,是时候让他和那些人联络了。” “还有尹二,若他真在朝堂上请旨去北境,让人找个机会帮他一把,皇帝急着将他赶尽杀绝,但现在可不是时候,紫庸人狼子野心,得了边关两城未必会按照约定停手,尹二到底是尹家人,他能在逐鹿原斩了薛钟呈,拦下紫庸军队想来也能做到,正好他去了也能找个正当理由。” 苏离将人放到床上盖好,又放下床帘,自己也褪了外衣爬了进去。 在床帘彻底合上之时,传来他低哑的回应。 “是。” 第253章 假意 暴雨下了一夜还没停,电闪雷鸣间,尹决明一身煞气地走进了大殿。 皇帝还没到,正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诸位大臣感受到他这一身煞气顿时噤声,齐齐向他看来。 有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在昨夜已经收到北境的战事消息。 此刻谈的也是北境被紫庸夺了烽火关一战。 尹决明没来时有不少大臣破口大骂尹鸿无用,竟被紫庸刺杀身亡,导致尹家军与紫庸第一战落败失了一城。 但此时见到尹决明一脸阴沉地从殿外走进来,直到他走到属于他的朝列位置,那些人也没敢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无论他们背地里怎么骂尹决明一个混混纨绔根本不配胜任城防营总督一职,逐鹿原他破敌军围困,斩杀薛钟呈解京州之祸却是实打实的。 尹决明是纨绔,纨绔是不讲礼节的。 况且他如今父亲身故,兄长失踪,正是处在心情崩溃边缘。 若他们此刻招惹了尹决明,指不定他发起疯来在这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都要把他们揍一顿。 因此当真没有一人敢在这时候招惹他。 祝允轻和杜鑫比他早到一会儿,此刻已经在自己位置上站好。 祝允轻瞧着他来上朝,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地,他不用再担心杜大人发现昨夜他骗他的事。 杜鑫瞧着尹决明脸色,知道他如今心中不好受,脸上也挂着担忧。 但他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去询问,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向他颔首示意。 尹决明阴沉着脸向杜鑫点头回应,随即冰冷的目光寻到前方的祝允轻,像是无声的询问。 人抓住了? 祝允轻不动声色地颔首:抓住了。 尹决明垂下眼,抱着笏板继续释放阴冷煞气。 直到皇帝坐上龙椅,众人才从他那骇人的煞气下稍稍释放出来。 慕容翊今日瞧着心情不错,他早先便得到了北境的消息,昨夜又从龙鳞卫那里得知尹决明也得到了北境消息,高兴得一夜没睡着。 他原本是打算等着尹决明冲动之下擅自离京,好让他就此抓住把柄卸了他的城防营总督一职,以方便后期让人刺杀他灭口。 然而等了一晚也没听到尹决明离开京州的消息。 不过这都无所谓,如今尹家就剩他一个独苗苗,留在京州,他一样有办法收拾他。 慕容翊瞧着下首诸位大臣,含着冷笑的眸子落在尹决明身上,“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事启奏?” “臣……” “陛……” 宋禀居和严正几乎同时跨出一脚。 他们在进宫前也得到了北境的消息。 北境已经和紫庸开战,尹大将军遇刺身亡,北境战败失了一城,第二城也岌岌可危,尹小将军在回北境的路上遇刺失踪。 这每一件都是关乎北境存亡的大事。 尹鸿死了,为了接下来与紫庸的作战顺利,朝廷需得尽快调一位新的将军过去统帅三军与紫庸对抗。 送往北境的粮草军饷这几日就能装整完毕,只要新的将军任命便能立刻带着粮草前去支援。 因此他们想要站出来让皇帝尽快挑出一名将军前去接手尹家军。 只是他们话还没说完,尹决明冷冽的声音便在大殿内响起,成功地打断了两位老臣要说的话和迈出的步子。 “陛下。”尹决明沉着脸色从队列中出来在大殿中跪下,“臣有要事启奏。” 慕容烨瞧着他的脸色,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尹二啊尹二!你也有今天! 他压着心中的雀跃,板着脸说道,“准奏。” 尹决明便抱着笏板跪在大殿中央抬眼看着他,语气森冷没有一丝温度,“昨夜臣收到北境传回的消息,臣的父亲不慎被紫庸刺杀身亡,紫庸军队趁此机会一举攻打烽火关。” 慕容翊敛下眸中笑意,满心沉痛地说道,“此事朕昨夜已经知晓,朕对尹大将军的死也感到惋惜,但武将身在战场,便是生死不由己,还望尹总督节哀。” 尹决明抱着笏板的十指用力到关节泛白,这声节哀听在他的耳中无比讽刺,他的声音里再没有昨夜的哽咽,只有满腔的怒火与沉痛。 他没有回应慕容翊假仁假义的哀痛,只继续说道,“父亲身故,原本臣的大哥是能赶到边境替父亲主持大局,但大哥在路上遭遇埋伏坠崖失踪。” “如今尹家军无主将带领,烽火关已失,孤狼关正在遭受紫庸军队的攻击,军队无主将指挥对敌,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两军对战,不可没有主将,臣恳请陛下准许,让臣接替父兄之责,前往北境带领尹家军将紫庸驱逐出境!” “你想接管尹家军?”慕容翊双眼微眯,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他要杀尹家父子三人,便是为了将尹家军从他尹家手中剥离,如今尹鸿和尹风死了,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安排自己的人手过去。 尹决明不知死活,竟然敢在这时候跳出来当着他的面拢权!看来他还真是急不可待地想找死! 慕容翊语气里的不悦没有人听不出来,这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知皇帝对尹家的忌惮。 尹家功高盖主的名声,在他们的印象里已经传了数年。 他们也都清楚,尹家无论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只要背上了功高盖主的名声,就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尹家。 无论是先帝还是眼前这位皇帝都想将尹家的兵权收回去,如今尹决明当众向皇帝要父兄的兵权,这无疑是在老虎嘴边拔毛,虎口找死! 他们怕被迁怒,个个噤若寒蝉。 “尹家军自然要重新寻找一位主将。”孙有权冷笑一声,冷眼瞥向尹决明,嗤道,“但怎么也轮不到尹总督接手吧?” “你父兄虽然在战场多年,也打了无数胜仗,但你却是常年在京州混日子,莫说排兵布阵,在你胜任城防营总督之前,你连军队都没带过,更是没有上过战场。” “紫庸不比其他敌国军队,有经验的将军尚且难以与之匹敌,你一个素来便有纨绔之名的花花公子又如何能胜任?” “丞相说的不错。”慕容翊颔首,又看向尹决明,“朕知尹总督想为父兄报仇的心情,但战场不是儿戏,输了也不是你一人丧命,而是万千将士和百姓跟着遭殃。” “尹大将军身故,朕也甚是痛心,如今将军府只剩尹总督这一支血脉,朕是万万不能再让你上战场的,你若出了任何意外,朕是当真无颜面对先皇与长公主。” 慕容翊无奈地叹气,“尹总督也莫要再让朕为难了。” 第254章 震怒 慕容翊此话一出,朝中众臣更不敢说话了。 这明显就是想将尹决明圈在京州。 以往还有尹鸿和尹风两人在边关掣肘皇帝,如今那二人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再对付尹决明便再无顾及。 尹家和皇帝这局棋,看来尹家终究还是败了! 但,真的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吗? “陛下,臣倒是觉得尹总督前去边关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祝允轻目光从尹决明身上挪开,从队列中跨了出去,拱手道,“尹总督以往的确好玩乐,但毕竟是从世代从军的家族出来的。” “尹大将军和尹小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在南楚是有目共睹的,做为他们的儿子和弟弟,尹总督想来也是自小便受了熏陶。” “如若不然,当初逐鹿原之战,尹总督也无法做到最后反败为胜斩下薛钟呈的首级。” “逐鹿原一战在站各位也是知道的,甚至还有人亲眼在城墙上看着的,能以少胜多在短短时间内便压制住敌军,我想在站各位武将怕是也难有人做到。” “那日尹总督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与他大哥相比也是不差。” 祝允轻含笑的目光在诸位武将身上扫过,瞧着他们心虚避开的眼神,他眸中笑意更深了一分。 “况且紫庸军队不比寻常,他们不仅凶残还有让人防不胜防的巫蛊之术。” “当年白飞晟将军也是领兵的各种高手,却依旧遭了算计,最终城破家亡,如今尹大将军同样遭了他们算计,烽火关一夜之间再度失守,可见紫庸此次进攻更为凶猛。” “先不说让不让尹总督接替其父兄的位置上阵杀敌。”说到此处,祝允轻收敛了笑意,他目光犀利地看向在站的诸位武将,高声质问,“本官就先问一问在站的诸位武将们,今日你们当中,有谁敢站出来自荐担任北境边防的领军将军前去攻打紫庸军队?” 祝允轻此话一出,诸位武将噤若寒蝉,更有甚者面色阴沉又或是煞白,此时此刻,他们都在心中埋怨祝允轻多管闲事让他们骑虎难下。 紫庸军队凶残难打的消息可不是这一两年才从北境传回京州,那可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便众所周知的事情。 紫庸军队凶残毫无人性,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但凡他们有一次胜仗那必定会有一座城沦为尸山血海。 他们不仅性格凶残如野兽,体格壮硕也是南楚人无法比拟的,这也是紫庸分分明军备物资不如南楚,却依旧能困扰北境边境几十年迟迟拿不下的原因之一。 而最为让他们忌惮的,还是那让人防不胜防的巫蛊之术。 也因此,每一位镇守北境的将军永远都活不长久。 白飞晟在北境待了二十多年才战亡已是活得最久的,其二便是在边关守了十多年的尹鸿。 在之前调派过去驻守的将军,多不过三五年便会战亡,更有甚者刚调派过去便死在了和紫庸军队厮杀的战场上。 当年尹鸿接手北境边防时,虽以雷霆之势将失去的烽火关夺了回来,但那时他带去的十万尹家军同样伤亡惨重,在紫庸停战闭关锁国之时,那十万尹家军更是损失过半,甚至还有从其他边关调派前去支援的军队在里面。 如今这十万尹家军可以说是在和紫庸大战停歇后,尹鸿和尹风两人重新招兵买马训练组建的一支专门针对紫庸的军队。 也因着当年北境将军更替频繁,北境在京州甚至整个南楚都流传着一个“将军冢”的称号。 因为但凡去接手北境的将军,注定会死在北境。 即便是驻守时间最长的白飞晟和尹鸿,最后同样没能逃脱掉。 这也是为何先帝明明对尹家忌惮如斯却能隐忍多年,到死也没对尹家动手的原因。 因为他知晓,这满朝武将,再没有人有超越尹鸿领兵打仗的能力,这也是他将苏和长公主嫁给尹鸿的原因之一。 皇帝最宠爱的妹妹下嫁,是监视也是安抚。 但他万万没想到,武将之中唯一出现的一个后起之秀,也依旧是尹家的儿郎。 这同样是他打算一直隐忍尹家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深刻地认识到,北境若没了尹家坐镇,紫庸若要卷土重来,南楚无人能够带领军队与之抗衡。 若北境被攻陷,紫庸军队便能长驱直入直达京州城下,到那时,南楚便真要亡国了。 这个道理先帝明白,可如今的皇帝不明白,这朝堂之中的奸佞也不明白,或许他们明白,只是在利益面前,他们总抱着侥幸。 尹家的功绩越来越多,他们眼红了,总以为没了尹家南楚依旧能安稳。 可真到了这时候,他们却又退缩了。 祝允轻的视线让他们格外难堪,可依旧没有人敢站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站出来便是死路一条,他们没有能够战胜紫庸的能力。 他们在得知尹鸿死于边关时心中有多高兴,此刻便有多恐惧,此时的他们,终于发现了北境不能没有尹家的事实。 可如今尹鸿已死,他们幡然醒悟又有什么用? 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死寂,慕容翊原本愉悦的心情在祝允轻说完那些话,然而满朝武将却当真无一人站出来时瞬间阴沉了下去。 这群贪生怕死的废物,如今大好的立功机会就在眼前,他们竟然全都退缩了! 而让他更为恼怒的是,他一向看中的那位武将此刻正同其他人一样面色煞白低着头站在原地,生怕露了脸出了头被强行派去北境。 好啊!真好啊!枉他还一心想找机会提拔他!却原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慕容翊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若非他不会武,只怕手下龙椅都被他捏碎了! “诸位将军,可有人敢站出来接手北境战事?”慕容翊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咬牙道,“朕深知紫庸难打,尔等若有人敢站出来,朕便册封其为一品骠骑大将军。” 然而殿中无人应答,他们都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震怒,一时间文官庆幸,武将叫苦不迭。 不过胜任北境领军将军便升至一品,这可比白飞晟和尹鸿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得来的容易得太多了。 可他们敢接吗? 只怕是有命接无命享。 “好啊!真是好啊!” 殿内的鸦雀无声让慕容翊气得笑出了声,他漆黑的双眸骤然迸发出凌厉的杀气,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骤然起身怒道, “朕可真是没想到啊!这朝堂之上养了这么多年的武官们竟都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你们倒是说说,一群不敢上战场的将军,朕养来有何用?” “是不是将来紫庸打到京州城下,还得朕亲自带兵上阵保你们狗命?!” 慕容翊的怒喝在大殿中回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大殿,让文武百官们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息怒!” 他的一声暴喝,满朝文武惶恐下跪。 慕容翊此刻已经气红了双眼,他恶狠狠地瞪着下首百官,怒道,“息怒!你们告诉朕,朕要如何息怒?!将你们这群废物都斩了吗?” 诸臣吓得满头大汗,纷纷惶恐大呼,“陛下息怒,臣等知罪!” 第255章 三思 “息怒?除了让朕息怒你们还会什么?!” 慕容翊被这群人气得脑门儿突突地跳,他冷眼睨着众人,冷喝道, “如今北境正是用人之际,朝廷连失两员猛将,尹家父子二人双双遇难,我这南楚武将数百人,难不成,你们还想着将尹家唯一的血脉也送上战场不成?” 慕容翊这怒火发得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担忧尹决明这个尹家唯一的血脉上了战场会出事。 可尹决明跪在下首脸色却是一片铁青,他握着笏板的双手因用力而轻微颤栗着,滔天的怒气在胸腔里肆掠横行。 他能真心?这可真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下首百官跪伏在地,额头汗水打湿了袖口,诸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觉今日早朝倍感煎熬。 一些文官在慕容翊无差别的威压震慑下甚至对武官们心生不满。 调派武将前去北境本就与他们文官没多大干系,今日却平白因为那群胆小武夫受了一遭皇帝的怒火,他们着实憋屈得很。 他们看得出来皇帝是不打算让尹决明离开京都的,让他接手尹家军无疑是放虎归山,偏那边武将们个个跪得快贴到地板上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接下此事。 慕容翊此刻看着他们个个装木头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决定借此机会定要好好敲打敲打这群阳奉阴违的文武百官们。 他得让他们知道,这南楚江山到底是谁的天下!这满朝文武又该听谁的令行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自他登基以来,这满朝文武官员们看似在巴结他,实则却是听令于太后。 慕容翊感激太后在他太子之位动摇时出手助他登上皇位。 可没想太后竟还打着垂帘听政的主意么? 如今他是皇帝,他才是主宰文武百官,主宰这南楚江山的那个人。 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没想太后却将手伸到了前朝来!她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平日他念在母子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在处理尹家一事上她竟然还要和他作对! 当初他找太后借人去刺杀尹风,太后推托她手中已经没人,若要天眼组织出手,她得交以同等代价换取,可她又说如今手中已无筹码,那时他还真就信了! 慕容翊紧咬着牙关,阴狠的目光落在尹决明身上,几乎化作实物将他洞穿。 那日收到北境传来的尹鸿被刺身亡的消息,还有尹风遭遇从北境追出劫杀传信人的那些怪物他就知道,太后手中定然还是有人的,或者说,她与紫庸的交易足以让紫庸帮她做任何事。 她手中有那么厉害的东西,只要她肯,尹决明就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京州,可太后偏不帮他! 她当初要放尹风回北境,若非尹风倒霉撞到那群怪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尹风只怕如今都已经到达孤狼关主持大局了! 只要他去了尹家军军营,再想刺杀他就更难了。 而以他这些年对紫庸军队的研究,就算不能打个顺顺利利的胜仗,却或许也能像当年那样博得一个支零破碎的胜利。 到那时便又是加官进爵赏赐无数,名声威望怕是比他们父亲还要高。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北境战争要赢!尹家却不能再有了! 而太后如今还想放尹决明也去北境,她到底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尹决明虽不像他父兄一样常年待在边关在沙场磨练,但祝允轻说的没有错,尹家世代从军,尹决明虽未曾去过边关沙场,但有尹鸿这个父亲和尹风这个兄长在,他又能废物但哪儿去呢? 更何况当年在京州还有苏和长公主亲自教导。 那日逐鹿原一战,他便确定尹决明以往一直在藏拙,他打仗的能力绝不输他的大哥! 这也是为何他想要将尹决明困在京州的原因。 若他只是个纨绔废物也就罢了,他若想去北境为父兄报仇,他也乐得成全他,最后大不了在他死后颁奖一句忠勇孝义。 可尹决明不是废物啊!他甚至有超过这朝上所有武将的才能! 这样的人放去北境,尹家军就会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到时若让他再查出来他父兄的死和太后有关,以他和太后的母子关系,他定然会认定是他授意太后和紫庸勾结企图摧毁尹家。 若只是单纯的想灭了尹家也就罢了,若让着满朝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知道他这个当皇帝的和紫庸勾结残害忠勇之将,他这个皇帝的位置只怕也就坐到头了!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为何就非要放尹决明去北境呢? 眼见着上首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周身杀气快要压得文官们喘不过气。 终于有人受不住了,承恩伯那肥胖的身躯从队列里爬出来,以头叩地跪在大殿中,嘶喊道,“陛下!陛下!臣有一计,臣有一计!” 他的话刚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慕容翊身上的冷煞气都消减了一分。 慕容翊一甩广袖坐回龙椅上,微垂着眸,面无表情的盯着战战兢兢的段携。 同样的语气冰冷,“哦?承恩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段携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他胡乱地在衣袖上擦了擦,便扬声道, “臣听闻嘉陵关左临禹左将军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既然朝堂之上无人敢应北境之职,不若陛下下旨将左将军调去北境以解燃眉之急?” “左临禹?”慕容翊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念了一遍,还未等说什么,下首宋禀居和严正两个老大臣便先开了口。 宋禀居布满皱褶的脸上带着万分担忧与着急,他说道,“陛下,承恩伯此计或伤国本,那是万万不能用啊!” 承恩伯好不容易献计一次,眼见着皇帝听到他的提议怒气都消了不少,他自知这次给皇帝解了燃眉之急,怕是要得到一堆丰厚封赏。 哪知被这两个老东西拦截,当下就气得差点跳起来,“嘿!你这老……” “左将军的确是个用兵好手,但嘉陵关却也离不开他。”严正苍老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承恩伯的话,他说道,“陛下,我南楚刚经历六皇子造反一事,紧接着先帝驾崩,如今陛下您也才刚刚登基,朝堂内外尚且不够稳固,加之紫庸军队向我北境进犯,如今周边小国只怕就等着机会趁机对我国各地边境展开进攻。” “若此刻将左将军调离嘉陵关,只怕左将军前脚刚走,后脚沙罗就会举兵攻入南方边境。” “但是只怕北境危机未解,南方也会因此陷入困境。” “严尚书所说正是老臣所想。”宋禀居在严正说完后再次出声,语气恳切,“陛下,如今我南楚各路边关危机四伏,随意调走边境将领实乃大忌,望您三思啊!” 杜鑫和徐闻遇当下也跪了出来,大声道,“请陛下三思!” 紧接着,御史台其他几位大人,和其他一些文臣也纷纷劝告。 “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第256章 妥协 慕容翊原本也是没打算将左临禹从嘉陵关调走的,他当然知道如今周边各国对南楚正虎视眈眈。 但此刻被宋禀居和严正,还在这些大喊让他三思的人逼着,倒像是他这个皇帝有多蠢似的。 他刮了一眼段携,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对众人道,“行了,朕也没说要调其他边关的将军过去,诸位不必如此听风接雨,都起来吧!” 诸位大臣颤颤巍巍地撑着跪麻了的腿爬起来,御史台几位大人和户部的几位大人瞧着宋禀居和严正还没起,自然也就跟着继续跪着了。 一早跪着的尹决明自然也是没起,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得让皇帝答应让他前去北境接替父兄之职。 而宋禀居和严正也是正有此意。 在他们看来,边关的将军们不能随意调动,这满朝的武将没一个能用的,看来看去,也只有数月前在逐鹿原崭露头角的尹决明能担得起。 他们自然也知道皇帝只怕不愿让尹决明接手尹家军,所以他们得帮上一把。 严正知道自己两个学生这些时日都在暗中帮着尹决明做事,甚至与大理寺那个喜好剐人的“玉面修罗”也有颇多交集。 尹决明和祝允轻这二人以往在京州的名声都不怎么样,但自家学生的眼光严正还是知道的。 若这二人品性当真有问题他那学生是万万不会与之有任何交集。 加之他们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边关战事,因此严正也不愿插手阻拦,不仅不阻拦,反而是大力支持的。 他目光沉稳地向慕容翊拱手。 “陛下,北境遭紫庸攻城,形势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尽快斟酌选定前往北境接手尹家军与紫庸抗衡夺回烽火关的人。” 宋禀居在一旁赞同颔首,“的确,如今北境与紫庸已经交战,若迟迟没有主将领军,再好再强的军队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如今的尹家军是尹大将军和尹小将军为对付紫庸专门训练出来的一支军队,他们也是最了解紫庸的军队,若是因为迟迟没有主将指挥作战而损失惨重,这对南楚来说同样是极大的损失!” “陛下,尹家军主将定要尽快确认,如今北境已失烽火关,若不赶紧做决定安排新的将军带着粮草军备前去接手支援,只怕孤狼关也要沦陷了!” “陛下。”文官队列前排,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大臣抱着笏板站了出来,而后瞬间引来了丞相孙有权的刀眼。 此人正是内阁次辅之一的汪次辅汪启恩,也是尹决明好友汪涵的亲爹。 不过汪次辅向来中立不曾站派,他儿子虽与尹决明成日鬼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但他与将军府几乎毫无往来。 因此,在他站出来说话时,尹决明也是愣了一下。 只听他对皇帝道,“如今各大边境都需严防他国趁机偷袭,主将自是不能离,而其他各州府的将军只怕也没人能撑起尹家军对抗紫庸。” “朝中武将倒是多,但也有从未上过战场,或者少部分接触过一些剿匪,压制爆民等行动的人,可这样的资历远远不够,若将他们派去北境,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传来北境主将战亡的消息。” 诸位武将听此,将头垂得更低了,他们自知几斤几两,当然不敢出这个头。 若说去其他边关上任也就罢了,为了加官进爵,他们咬咬牙说不定就答应了,可那“将军冢”谁敢去?又不是嫌自己命长! 汪启恩还在劝说。 “若数任主将接连战亡,无疑会动摇军心,这亦是战场大忌。” 汪启恩视线又落在尹决明身上,而后肯定道,“尹总督虽说不是武考入职,但却有过一场反败为胜的胜仗,能够以少胜多,睿智和武力缺一不可,且他心智坚定,又曾有两位尹将军那样出色的将领教导,想来排兵布阵也是不在话下。” “加之他父兄与紫庸交战多年,对紫庸最是熟悉,想来他在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对紫庸的了解也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是尹家人。” “因此,臣也以为,派尹总督前去北境接替父兄掌管尹家军,并率军攻打紫庸军队是如今最为合适的人选,有他这个尹家人在,尹家军定然不会稳住军心。” 宋禀居,严正,祝允轻,还有祝汪启恩他们几人的话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尹决明前去北境接管尹家军。 慕容翊端坐在上首没有说话,脸色阴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意是不愿将尹决明放虎归山的,可这满朝武将,他能用的竟一个都没有! 他只是不想尹决明有机会保命,想趁此机会将尹家斩草除根,但北境国土与城池却也是万万不能丢的。 他们说尹决明是如今最适合前去接管尹家军攻打紫庸军队的人选,但其实不尽然。 龙鳞卫首领裴勇,他的将帅之才不在尹鸿之下,只是作为皇帝亲军,他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皇帝。 另一个便是禁军都督沈浪,沈浪自从和他爹断绝关系之后,少年时便去边关打了几场胜仗,后来回到京州,也是一路看着自己的真实才能爬墙了曾经的禁军统领,如今的禁军都督之位。 这二人是实打实的有能力,但这也是他手中唯二的保命底牌,如今他虽是皇帝,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京州尚且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自然不会把那二人中的一个调离身边。 这样比起来,似乎放尹二离京的后果他也不是担不起,无非就是再多花些时间,金钱和人力而已。 只是,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 第257章 出征 “汪大人!” 尹决明在告别宋禀居和严正两位大人后快步走向了正向宫外走的汪启恩。 汪启恩停下转向他,尹决明快走几步到了他跟前,随后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 “刚才在朝堂上多谢汪大人出言相助。” “本官不过事实论事,尹总督不必客气。”汪启恩笑笑,“不过两日后尹总督便要出发前往北境,会不会有些过于仓促?” 他看了眼远处的正和两个学生说话的严正,说道,“毕竟从户部调拨粮草军备也是需要时间的。” “刚才已经与严大人说过此事,严大人说户部这两日会连夜将北境所需军备清点好,汪大人不必担心。” 其实送往北境的粮草军备杜鑫咱之前就已经在清点整装了,但这话他自然不会同汪启恩说。 “那就好!那就好!”汪启恩再次笑道,“那就先祝尹总督此去一路顺风,我等便在京州静等佳音了。” “承汪大人吉言。”尹决明客气道。 “话说尹总督与我家那小子还是好友。”汪启恩忽然拉起家常,只听他笑道,“没想到前些日子尹总督不仅在京州有了官职,如今还能接替父兄上阵杀敌,也算是少年有为,不像我家那小子,整日还是只知道吃喝玩乐。” 尹决明同样一笑,说道,“汪兄志不在朝堂,况且有汪大人这样的父亲在,汪兄即便不入仕将来定然也是衣食无忧的。” “况且,人这一生,自在最是难得,汪兄能不受约束活得自在肆意,这已经是羡煞旁人了。” 汪启恩大笑了两声,与尹决明又客套了两句,正要准备离开,却又像是忽然发现什么,好奇地问道,“咦?大理寺何时与户部走得那般近了?” 尹决明闻言,回头看去,就见严正师生三人两三步之距,祝允轻正一脸含笑地看着他们。 但尹决明知道,祝允轻其实只是在看杜鑫一人而已。 尹决明摇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莫不是祝大人想抓哪三位中谁的把柄?” 汪启恩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也不知信没信,半响说道,“严大人和他两个学生可最是公正严明,祝大人怕是希望要落空了。” 尹决明说,“我也是这般想的。” 汪启恩看向他,而后说道,“内阁还有事需要处理,我就先行一步了。” 尹决明拱手,“汪大人慢走。” 尹决明瞧着汪启恩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你和汪大人说了什么?”杜鑫和老师分开后便直奔尹决明身边,祝允轻自然也跟了过来。 “没什么。”尹决明摇摇头,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汪启恩离开的方向。 祝允轻目光顺着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衣摆消失在城门拐角,他回头问尹决明,“你要的人已经关起来了,你要自己去审还是我帮你?” “我亲自去!”尹决明漆黑的双瞳骤然冷冽了下来。 当夜,尹决明带着夜束避开所有人去了祝府。 “人在暗室关着,已经饿了一日了,你要审什么今夜最好一次性审完。”祝允轻带着尹决明往暗室走去,“我的人传来消息,说是白日有人在暗中找他的踪迹。” “我府中也不安全,过了今夜,我得将他从府上转移出去。” “知道了。” 尹决明冷冰冰回道,随后从祝允轻推开的铁门里走了进去,夜束同样跟着进去了。 暗室在地下,这是祝允轻私自开辟的一块地方,他在大理寺牢狱虽然可以随意审问犯人,但也有一些人是不能放在明面的,就好比此刻暗室里关着的人。 祝允轻贴心地帮尹决明关上了暗室的铁门,虽然里面的对话依旧可以从铁门上的小窗口里传出来。 他到一旁的的椅子上坐下,江辉给他倒了杯热茶。 茶水喝了不过半刻钟,一旁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呲啦”一声爆出火星子,紧接着,暗室铁门上方的小口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都说我审人手段残忍,我瞧着尹二也是不遑多让。”祝允轻放下茶杯,瞧着那透着微弱光芒的小窗口,想了想,颇有些不满地说道,“什么玉面修罗,冷血阎王,笑面虎,我看通通给尹二才好!” “你听听里面!他才适合那些绰号!” 江辉:……??? 大人,您何时在意过这些无用的绰号? 说着,祝允轻又似憋屈般吐槽“没了这些吓人的称呼,杜大人该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江辉错愕:大人,你…… 一个时辰后,街上传来更声,三更已至,尹决明带着一身血腥气阴沉着脸和夜束从祝府出来,他手上沾得血迹还没来得及洗净,周身煞气隐隐环绕,当真像是半夜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公子。”夜束不放心地唤了他一声。 今夜的审问其实并不顺利,他想知道的一些重要消息那人并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皇帝确实和紫庸合作了,之前遇到的几次天眼刺客的刺杀,便是皇帝和天眼做的交易。 他想知道加入天眼组织的朝中人有哪些,可惜那人也不清楚,就连他在天眼中的顶头上司他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只知道那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女人。 不过尹决明的酷刑之下,那人还说出了一个让他们更为震惊的消息。 当年苏和长公主竟不是病逝! 当年长公主的病,其实是天眼组织下的毒!至于是谁下的令,那人并不清楚。 尹决明握紧双拳,漆黑的眼眸在夜色里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意。 “让夜铭去查!当年母亲为何中毒?中了什么毒?是谁要害她?通通都要给我查清楚!” “是!” “还有天眼,让夜铭多派些人手去江南那边,天眼组织的老巢或许就在那里。” 夜束微惊,那人审问时说他并不清楚天眼组织的老巢在何处,一般都是那边的人来通知他接下来的任务,难道是公子从那人其他话语里推测出天眼组织的老巢在江南? “是!属下回去便传达给铭哥。” 两日后 ,沉积多日的乌云散去,久违的暖阳从东方升起,一支长长的队伍离开京州城向着北方而去。 第258章 苏醒 紫庸边境小镇的一家客栈里,白芷猛地从黑暗中睁开眼。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浑身没什么力气。 不过当初被赤练王蛇咬后的浑身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 缓了片刻,他勉强撑着手臂坐起身,目光打量着房间摆设,一时心中有些失落。 看来拓跋烈这是在他昏迷后将他带回紫庸了。 这里应该是间客栈。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下面街道上穿梭着的全都是穿着紫庸服饰的百姓。 他真的已经不在南楚了! 也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尹恬应该已经回到孤狼关了吧? 当他得知自己喜欢的人成了紫庸的奸细会是什么心情呢? 会不会想要杀了他? 毕竟他欺骗了他的感情。 白芷苦笑一声,收回视线,将窗户关上了,那熙熙攘攘的声音被隔绝在了窗外。 “嘎吱!”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白芷回头看去,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眉眼看起来很温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是谁?白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不是紫瞳,他应当不是紫庸人,可这里是紫庸境内,紫庸人向来排外,若是他国之人,在紫庸只能成为最低等的奴隶,绝不可能能够像这样自由出入。 不过,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青年看到站在房里的白芷微微有一瞬的惊讶,随后莞尔一笑,“你醒啦!” 白芷冷冷盯着他,浑身都透着疏离冷漠。 那青年似乎没感受到他的冷淡,笑着走了进来,“殿下说你这两天差不多就该醒了,正好我让小二准备了些清粥,先过来吃点吧!” “你是谁?”白芷站着没动,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 他说的殿下莫不是拓跋烈? “我叫夏清。”夏清一边将清粥和小菜往桌面上放,一边笑着回应他,“这段时间都是我在照顾的你。” 夏清并不打算将他们曾短暂见过一面的事告诉白芷。 因为这里并不安全。 白芷看着他,目光忽然定格在了他手腕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缚鬼锁?!! 他也有缚鬼锁!那他岂不是…… 夏清注意到了白芷的目光,下意识的扯了扯衣袖将手腕遮住,随后若无其事地招呼白芷,“你昏迷了快两个月,我都是给你喂的汤药,这会儿醒来估计肚子会很饿,先来吃点东西吧!” 白芷垂了垂眼眸,从他手中接过了清粥。 如今来都来了,再怎么担心也没用,索性先吃点东西,不然他要做什么也没力气。 不过…… “我昏迷了这么长时间?”白芷微微颦眉,两个月,足够尹决明那边做很多事了,他定然是早已知道他背叛了他! 白芷低头喝着粥,将眸中暗淡尽数遮挡。 夏清并未回他这句话。 只是等他吃完饭,夏清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时,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一会儿应该会过来,门外有守卫,你要有什么事也可以让他们通知我,我可以帮你。” “至于你的疑问,等有机会我再来回答你。” 白芷目光审视着他,一时间没说话,即使夏清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和心机,但他并不信任他。 毕竟他是拓跋烈的人。 夏清倒是对白芷的态度无所谓,笑了笑便端着东西出去了。 白芷在屋里转了一圈,出奇的,他发现自己竟没有之前那样虚弱了,最起码不会连走路都费劲,应当是拓跋烈对他体内的蛊虫做了什么手脚。 他没等多久,拓跋烈果然来了。 白芷正坐在桌前细细品着茶,那是刚才夏清给他送过来的。 拓跋烈进来他也没打算起身,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今春已至,雪虽未化尽,春阳却是有了些许温度,你不开窗晒晒?” 白芷没有回头,只看了眼紧闭的窗户,淡漠道,“吵。” 拓跋烈盯着他的目光一转,笑了声,“怎么样?是不是还是觉得回家好?” “家?”白芷抬眼看着径直走到自己对面坐下的人,神情冷漠,语气疏离,“我没有家。” “哈!”拓跋烈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短促地笑了声,而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尝出味道后似乎有些无奈,笑骂道,“紫云茶呢!我都难得喝一次,夏清这小子竟然舍得给你泡。” 白芷抬了抬眼,对拓跋烈难得有些正常人的样子有些惊奇,不过还是顺口嫌弃了一句,“不如云山红雾好喝,太子殿下这么稀罕?” 拓跋烈幽幽盯着他,半晌勾了嘴角,“再有半月紫庸就要攻打南楚了。” 白芷端茶的手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这才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向拓跋烈,“哦?是吗?” “我打算让你做我的先锋。”拓跋烈说。 白芷:“……” “殿下就这么相信我?”白芷看着他,唇边勾起冷笑,“不怕我临阵倒戈?” 拓跋烈同样勾着嘴角看着白芷,暗紫的瞳孔让人琢磨不透。 白芷手心有些冒汗,他将茶杯放到桌上,将手拢进衣袖里,这才抬眼瞧着他,有些讽刺地开口,“还是殿下觉得我这身体情况能上阵杀人?” “当然!”拓跋烈笑了起来,“你躺了快两个月,不仅我的赤练王蛇帮你锻了一次体,这些日子我可是日日给你用好药帮你恢复身体了,就为了等着看你在战场上的风采呢!” 白芷目光冷了冷,凉凉地扯了扯嘴角,“那殿下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要是我在战场做了点什么让殿下损失惨重,那殿下岂不亏大了?” “哦?”拓跋烈睨视着他,“你想做什么呢?还想回南楚?这么舍不得你的小情郎?” 白芷挑眉,浅浅抿了一口茶,“我说过,小狼崽子我还没玩儿够。” 拓跋烈耸了耸肩,忽的又露出一抹恶劣的笑,“那还真是可惜了,你的小情郎如今怕是现在恨死你了!只怕恨不得见了面就将你千刀万剐!” “我还听说你那小情郎其实武功颇高,或许还能与我一较高下,你怕是会压不住他,我劝你还是忘了他比较好。” 白芷盯着他没说话,以他对尹恬的了解,他可能会恨他,但绝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奸细一说而恨透了他。 他看着拓跋烈,拓跋烈也看着他,突然他凑近白芷,微眯着那双狠厉的紫瞳,像是威胁,又像是探究,“怎么?真忘不了?” “也对!”拓跋烈又骤然直起身,玩味地瞧着白芷,幽幽道,“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只是你忘不了他,可他未必不想忘了你!” 白芷颦眉,似乎在思忖他这话的意思。 拓跋烈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说道,“听闻尹二赶到边关时,办了一场丧事。” 白芷心脏猛地一颤,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拓跋烈瞧着他神色忽然绷紧,幽深的瞳孔透着邪恶的气息,咧着嘴恶劣地笑起来。 “你说,尹二公子还会喜欢上一个杀了他父亲的紫庸奸细吗?” 第259章 败退 白芷呼吸猛地一滞,他骤然看向拓跋烈,眼中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他什么意思?什么杀父?杀了谁的父? 他知道尹鸿早就中了拓跋烈下的蛊,那次他们谈话时尹鸿便已经命不久矣。 所以在他被关地牢时,尹鸿几次向他提起那个让他杀了尹鸿从而稳固在拓跋烈心中地位的计划。 尹鸿体内的蛊就到了无解的状态,他迟早会死,但决不能死在他的手中。 他知道,以尹恬对他的感情,即便他跟着拓跋烈走了,尹恬轻易也是不会放手的,但若有了杀父仇人这一层天堑阻隔,他将再也无法和他重归于好。 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当初坚决拒绝了尹鸿的提议。 可如今拓跋烈的意思,难不成他在他昏迷后又做了什么? 是啊!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怎么可能让他留下哪怕一丝能够与尹恬和好的隐患? 白芷心中生出一股疯狂的怒意。 拓跋烈观赏着他的神色,他似乎很喜欢他愤怒又痛苦的模样,于是非常坦诚地向他坦白了一切。 “你昏迷的当晚,有一个死士易容成了你的模样,他奉我之命,将在除夕与春节交替之时,亲手用你心爱的那把刀……” 眼看着白芷脸色瞬间惨白,拓跋烈恶劣地轻笑起来。 他将白芷彻底推入了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潭。 “你拿着那把尹二公子送给你的暖玉……慢慢地,慢慢地刺进了他父亲的心脏里……” 白芷脑中“轰”地一声嗡鸣,眼前有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他在万分惊惧中看向拓跋烈,心尖儿跟着惧意在发颤,灵魂都透着冻死人的寒气。 拓跋烈却好似没看出他的不对劲,他靠近白芷,俯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绵绵不绝的蛊惑化作万千丝线将他往黑暗的深渊深里拉去。 “白芷背叛了尹二,他亲手杀了尹二的父亲逃出了北境边境,暖玉在尹鸿的心脏上开出红花,罪证确凿,你回不去了……” “认命吧!我的弟弟!”拓跋烈指尖抚上白芷冰冷的脸颊,喟叹似的轻声道,“恶鬼终究是恶鬼,终究要下地狱……” 心脏骤然一痛,白芷握紧了茶杯,果然,坠入黑暗的深渊炼狱里,他永远也别想爬出去。 拓跋烈一边欣赏着白芷的神色,一边退回对面的椅子里,幽深的紫瞳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唇角带着恶劣的笑。 “啧啧啧,瞧瞧这神情,看来真是余情未了呢!” “好弟弟,难道你后悔跟我回来了?”拓跋烈单手撑着下颚,笑眯眯地看着他。 白芷觉得手脚有些发冷,那股冷意从四肢向身体蔓延,直穿心脏。 拓跋烈看到白芷好似发愣模样,双眼微眯,幽幽说道, “虽然我答应你只要跟我回紫庸,我便不动那头小狼崽子,但我可不信你,只有你们之间彻底没了可能,我才能放心你跟我回去。” “老狼王反正都活不了,不如就让它成为彻底斩断小狼崽子对你的感情的利刃。”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要之前就答应过你,等我们完成大业后,那头小狼崽依然属于你,到时候他将成为阶下囚,即便他再恨你,他也只能成为你的奴隶,你想怎么玩他,他都无法反抗!” “我绝不食言。” * 其实拓跋烈还跟白芷撒了一个谎,他说半月后紫庸准备攻打南楚其实是在骗他。 早在尹鸿去世的当天凌晨,紫庸军队便踏着雪攻入了南楚。 尹家军骤然失去主将,诸位副将们还没从中反应过来,紫庸便猛攻了烽火关。 其实在刚入冬时尹风就一直提醒着各位副将要提防紫庸军队突然偷袭,入冬后北境大雪封路,边境更是寸步难行。 按理说紫庸即便要攻城也应当会等到积雪融化之时,否则踏雪而行不仅行军缓慢且要耗费诸多粮草。 可最后谁也没想到,他们会选在大年夜攻打城池,且迅速得让他们措手不及! 那夜烽火关被袭猝不及防,尹家军反应过来整合御敌时,城门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就如同当年白飞晟最后一战时一样,城中出了奸细!或者有人被紫庸蛊虫控制打开了城门! 唯一不同的是,此次趁夜攻城的不是紫庸士兵,而是那些能够在积雪中仍旧保持着极快的速度,且刀枪不入难以杀死的人形怪物。 怪物们的残忍程度不亚于紫庸军队入境,它们从打开的城门闯入城中便四处分散,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青龙卫在它们入城时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却也只勉强延缓它们杀人掠城的时间。 尹家军留下一支队伍支援青龙卫,剩下的全部趁着他们拖延的机会迅速转移城中剩下的百姓退至孤狼关。 战至天明,留在烽火关的那一支队伍伤亡过半,青龙卫也大半受了重伤,不得已,他们只能烧毁带不走的粮草军备,最后弃了烽火关在孤狼关重整防御。 同日,紫庸士兵长驱直入占领烽火关,之后紫庸对孤狼关开启了数不尽的猛烈进攻。 尹鸿的尸身被冰封在都尉府,可有那些怪物助阵,尹家军几乎毫无胜算,唯有青龙卫一直在强撑,可青龙卫在接连的战争中同样伤亡惨重,再这样下去,孤狼关也要保不住了! 沈正海和诸位副将每日都在给京州传信,信鸽,斥候,八百里加急的信报送出去却全都石沉大海。 他们知道,紫庸怕是早已安排了怪物们拦截,他们的求援信送不出去,孤狼关彻底成了孤城! 每日都有尹家军的士兵和青龙卫死去,可越是绝望,他们越是杀红了眼,直到尹鸿的头颅挂在紫庸军队阵前。 孤狼关响起了震慑天穹的怒吼! 沈正海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出城欲要夺回被紫庸偷走的尹鸿的头颅。 可他没能成功。 他被一个傀儡似的,双目无神却武功极高的男人差点斩下首级,最后被青龙卫带着退回了孤狼关。 尹鸿的头颅至今还在紫庸军队阵前悬挂着,连日不停的作战和刺激让尹家军和青龙卫疲惫不堪。 可他们不敢松懈,也不敢再让军队多增伤亡,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并肩作战的同袍们,他们还要护着数万百姓安全离开孤狼关! 七日前,孤狼关终于也撑不住了,所有尹家军和青龙卫带着两城幸存的百姓再度撤退。 孤狼关也失了。 第260章 绝情蛊 紫庸的三月地上还有一层积雪。 这里偏北,春天来得要更晚一些。 白芷在这里醒来已经三天了。 这三日拓跋烈不允许他出房门半步,且他一直在喝着拓跋烈送来的汤药。 拓跋烈说那是让他的身体在完成第一次锻体后能够加强经脉的汤药,这汤药不仅能够让他经脉更为坚韧,同时也能调养他的身体,因为拓跋烈需要他在半月内完成第二次锻体。 白芷虽然一开始保持着怀疑,但这三天下来,他的身体似乎因为那汤药真的在好转,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好得多。 看来这些年,拓跋烈把那条赤练王蛇炼制得非常好。 虽然过程痛苦万分,但第一次锻体的效果十分显着。 这样也好,有了强健的体魄,后面他才有更好的精力去做那件事。 白芷推开窗户,冷风扑面,吹散了他单薄衣衫上本就微不可及的余温。 天上飘着碎雪,这或许将是紫庸今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雪。 他将手伸出窗外,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成一颗小水滴。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想起了当初和尹恬分开那日,那时似乎也下着这样的碎雪。 尹恬…… 奇怪!白芷忽然扶着头皱起眉,心中在这一瞬间竟生出一抹莫名的恐慌感。 他为何……不记得尹恬的模样了? 他努力回想着曾经与尹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帧画面里,那个在他印象里永远都带着灿烂笑容的俊俏少年郎,如今竟然成了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白芷骤然一惊,同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他正在逐渐遗忘尹恬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 “不……” 白芷扶着头,身体贴着窗慢慢滑坐下来,他想要努力回忆,可他越努力回忆,他的头就越痛一分! 这不对! 他对尹恬的感情有多深他自己清楚,那是除了已逝的母亲外,他在这十九年地狱阴沟里唯一的暖阳。 他绝不会忘记他的模样。 他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忘记他深爱的人。 有人算计他。 拓跋烈算计了他! 他忽然想起了这几日拓跋烈让人给他送来的汤药。 那汤药定然不全是让他强筋健体的,那里面有让他模糊记忆的东西! 是药?还是蛊? 白芷眸中骤然迸发出中一抹凌厉的杀气。 拓跋烈不信任他!他想抹除他与尹恬之间的记忆! 不,或许他是想抹除掉他所有的记忆,让他成为一个彻底的听话的傀儡! 该死!他到底还是小瞧了他多疑的心思,以至于让自己着了他的算计。 不能再想了! 白芷强忍着头痛深吸几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回忆的冲动。 他发现了,他越想想起那些记忆与那张脸庞,他反而会忘得越快,头也会越痛,这样太容易暴露了。 “叩叩叩” “白公子,我进来了?” 夏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快房门被推开。 他端着放有清粥小菜和一盘酥饼的托盘走了进来,清亮的瞳孔一震,而后立刻返身关上房门。 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白芷此刻的状态不宜被旁人看到。 此时的白芷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窗边的墙面,一手支在额头,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他太清楚他此刻为何是这模样了。 夏清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取过一旁架子上的披风快步向白芷走去。 披风将白芷轻微发颤的身体笼罩,夏清轻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深呼吸,冷静,此刻什么都不要想,你也不想暴露的,对吧?所以一定要冷……” 骤然被白芷劲受的手掐住脖颈,夏清呼吸一滞,话也被掐断了。 白芷比他想象的要冷静清醒得多,最起码在夏清进门之前就已经强行打断了回忆冷静了下来。 他将计就计,只为了引夏清自己送到他手中。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白芷眸中带着杀意,扣在夏清脖颈处的五指正在慢慢收紧。 “是,是绝情蛊……”夏清脸色因为窒息而涨红,他双手握住白芷的掐着他脖颈的手腕,气息艰难地说道,“你松手,我们……有话慢慢说。” 他本就没想要瞒着他,他这些天一直在找机会想要告诉他,但拓跋烈将他看的太紧了,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绝情蛊?白芷知道这东西,能绝七情断六欲,还能将中蛊之人之前所有的记忆销毁,待那人记忆清空后将再也找不回来。 拓跋烈果然是想将他变成听话的傀儡! 白芷眸色骤然一冷,他得在所有记忆销毁前找到解蛊方法! 这夏清是和拓跋烈一伙,那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可瞧着夏清在他手中毫无反抗之力,他一时间又有些疑惑。 拓跋烈怎么会留一个不会武,体内又没有内力的异国人在身边呢? 夏清显而易见是拓跋烈炼制傀儡的失败品,拓跋烈对待失败品从来都是销毁,又怎么可能留在身边好好养着? 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同有那代表耻辱的缚鬼锁,白芷的目光从他手腕上移开,同时松手将他推了出去。 “咳,咳咳咳……”骤然灌入的空气让夏清咳嗽起来,他单手握着脖颈,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你,你先别着急,咳咳……” “现在殿下看你看的紧,我也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同你说。”夏清看了眼门口位置,随后靠近白芷,在他冰冷的视线中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现在时机不对,我就长话短说。” “殿下在汤药里做了手脚,他给你下了绝情蛊,想让你在半月后的战场上杀了尹二公子。” 白芷双眸骤然大睁,杀意与怒气让那双浅色的紫瞳染上了摄人的光泽。 “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帮你解蛊的。” “你……” 白芷正要问什么,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夏清立刻扶着白芷坐到桌边。 拓跋烈推门进来,正瞧见夏清一脸笑意地瞧着白芷喝粥。 特别是在看到夏清将装有酥饼的瓷盘向白芷面前推了推,一脸期待地说着,“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酥饼,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而白芷却一脸冷漠根本不搭理时。 拓跋烈原本还带着戏谑的脸上瞬间冷了下来。 “殿下!您也来啦!”夏清在看到拓跋烈时非常惊讶,同时起身过去端走了他手中的药碗拉着他一同坐到桌上。 “殿下快来尝尝,这是我今日做的酥饼,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夏清将那盘白芷不搭理的酥饼推到拓跋烈面前,笑得格外温柔。 他竟然将白芷都不要的东西转手给他? 拓跋烈脸色再度一冷。 阴鸷的目光从夏清身上划过,随后刀子似的落在白芷身上。 不识好歹! “吃了饭就把药喝了。” 他没说谁喝,但他们都知道这药是给谁的。 夏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心中却骤然紧张起来,白芷知道这药有问题了,他还会喝吗? 白芷目光在药碗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小勺小勺地喝着粥。 浓密的长睫遮挡住了眸中寒光,他淡淡应声,“嗯。” 第261章 控制 拓跋烈每次都会亲眼看着白芷将药喝了再走,因此他坐在这里白芷已经习以为常,只慢悠悠地吃着粥,谁也不搭理。 他尚且镇定自若,那边夏清可谓是提心吊胆,心惊胆颤。 他深怕白芷在拓跋烈面前露出马脚来,因此特意留下来以便转移拓跋烈的注意力。 他捻起一块酥饼送至拓跋烈唇边,“殿下快尝尝今日的酥饼味道如何?” 拓跋烈眉头微不可及地一皱,却还是张口将酥饼咬下一块,细细品尝后,如是评价道,“酥脆香甜,你做酥饼的手艺一直很好。” 他向来对夏清的举动格外配合。 夏清眉眼含着笑,“今日做了不少,厨房还放着一盘,殿下可以多吃些。” 拓跋烈已经吃掉了三个酥饼。 白芷的粥也吃完了,夏清余光注意到他,瞧着他神色自若地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 喝了就好,绝情蛊已经在他体内种下,这药不过是为了强韧他的经脉,其实喝不喝都没多大关系,只是为了不让拓跋烈怀疑,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还好白芷足够清醒,若他因为愤怒而和拓跋烈对峙,打草惊蛇后,只怕拓跋烈会防着他去找解雇法子,到时候才是真的大麻烦。 拓跋烈张口叼走了夏清再次喂过来的酥饼,将咬了一半的酥饼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囫囵说道,“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夏清知道,他这是要把他支走,就是不知他今日要对白芷做什么,虽担忧,但还是十分乖巧地没有多问,颔首应下,“好。” 白芷看着拓跋烈将剩下半个酥饼塞入口中三两口囫囵地吞下去,心想着:没噎死他也算是个奇迹。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拓跋烈用手帕擦掉指尖沾上的酥饼碎屑,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 熟悉的味道,又是紫云茶? 拓跋烈有些吃味,夏清对白芷是不是太好了? 白芷瞥了他一眼,起身推开窗,今日天气不太好,天上乌沉沉的,第一场春雨应该不远了。 “他说你爱吃他做的酥饼,让我也尝尝。” 白芷这话也不算随口胡揪。 拓跋烈闻言笑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信,但却是没再追问。 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起身向白芷走去,又在离他半丈之距停下脚步,而后取下腰间挂着的通体乌黑的长刀,随手抛给了白芷。 白芷接住飞来的长刀,放置身前端详片刻,再次看向拓跋烈时,目露嘲讽,“弑鬼刀?你可真是大方!” “本太子对你向来大方,你难道是第一天才发现?”拓跋烈勾着嘴角看着他,“不过这的确是把好刀,与你格外匹配,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将它带过来的。” 白芷知道这把弑鬼刀,刀刃长三尺六寸,通体墨色,刀柄上雕有骷髅头和凌霄花花纹。 此刀是紫庸皇室的东西,听闻好像是前几代紫庸君主用黑铁锻造多年,又用人血滋养出的一把吸食人血的鬼刀。 此刀打造成功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真正的主人,这把刀在紫庸皇室是非常邪乎的存在,因为拥有他的人最后都逃不过一个结局,那就是疯魔。 传说弑鬼刀里面封印着一只恶鬼,但凡得到此刀的主人,若是心智不坚,只要将它拔出鞘杀了人沾了血,那人就会受刀中恶鬼影响变得格外弑杀,最后成为一个没有理智的杀人疯子。 紫庸皇室的人本就嗜血,若拿着这把刀,只怕会比旁人更快成为疯子,也不怪拓跋烈将它带出来需耗费诸多心力。 白芷眸中泛冷,他这是觉得绝情蛊还不够控制他,所以想用弑鬼刀再度给他加一道枷锁? 冷着脸将刀扔了回去,语气嘲讽,“不要,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拿着它可真是委屈它了,我瞧着它与你倒是挺般配。” 拓跋烈接住刀,也没恼,反倒笑意更深,他抱着刀倚在桌边,微眯着眼打量白芷。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体内藏着别旁人修炼半生也未必能修炼出的内力,这样的人配得上这把刀。” “我不需要。”白芷冷眼看着他,非他担忧自己心智不坚,他能在当年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中咬牙活下来,便足以证明他内心有多强大,他不愿拿那把刀,只是因为那把刀在锻造途中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血。 “呀呀呀!”拓跋烈瞧着白芷嫌恶的神色笑得格外邪气,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芷,笑说道,“让我猜猜,你是怕这把鬼刀在你手里染了人血,让你失了神志伤了你那心心念念的小情郎,对吗?” 白芷站在窗边,在卷入的冷风中回首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冷冰冰的,像个北极之地的大冰窟。 “我是不是猜中了?”拓跋烈无声地靠近白芷,拉过他的手,将弑鬼刀强行塞入他的手中,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只铜铃挂在腰间,铜铃拨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我没有说错,恶鬼生来就是嗜血的,这是我们的天性,你也一样!” 他诱哄般的在白芷耳边低语,“拿着这把刀,用尹决明的血来唤醒你的本性吧!这样,你就能真真正正地成为紫庸皇室的一员,成为我可爱的九皇弟!” “……真正的……一员。”白芷的目光在拓跋烈轻柔而蛊惑的声音响起后逐渐变得暗淡,他的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薄唇亲启,讷讷呢喃,“……我要……成为……九皇子……” 白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空洞的双眼似有一道光芒闪过,但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很快他便松了眉头,依旧目光空洞得仿佛木偶。 拓跋烈并没有注意到白芷双眸那短暂的变化,他还在蛊惑, “没错!你要成为九皇子,你要用这把刀捅穿尹恬的心脏!你要,亲手杀了他!” “我要……成为……九皇子……我要……杀了……尹恬……杀了……尹……恬……” 听到白芷几乎机械般重复着杀了尹恬几个字,拓跋烈后退稍许,唇角勾起了满意的弧度。 他对白芷命令道,“带上这把刀,明日开始白日习武,晚上接受第二次锻体。” 白芷木讷地回应,“……是。” 第262章 将计就计 拓拔烈目光在白芷双眸上停顿了一瞬,见那双淡紫色的眸子呆滞毫无光泽后颇为满意。 原本白芷体内流淌着黄金帝蛊血,他是不能在他身上用绝情蛊的,毕竟他的黄金帝蛊血对帝级以下的蛊虫有绝对的吸引力。 若随便给他下蛊,白芷最后的结局大概是被蛊虫吸干血液而亡。 除非那蛊在进去白芷体内之前先用他的血液一样一段时间,但他的血液带着剧毒,能从他血液中存活下来的蛊虫几乎千分之一。 他之前给白芷体内下的蛊便是这么些年来唯一从他血液滋养中存活下来的。 绝情蛊在紫庸也算是少有的蛊虫种类,这么些年来,他也不过得到了两只。 另一只已经给旁人种下,这一只他不敢把他放进自己血液里试养,因此只能直接下在白芷体内。 可若想绝情蛊不会在白芷体内兴奋到将他血液吸干,他便需要想办法压制住他体内黄金帝蛊血的气息。 他这几日给白芷送来的汤药便是这个作用。 紫晶赤练王蛇的毒液淬体虽如抽皮剥筋般疼痛难忍,但并不会对筋脉本身有什么伤害,便也不需要什么加强筋脉。 他惯以折磨人为乐,又怎会好心为他减轻痛苦? 他骗白芷那药是增加经脉韧性和恢复身体的不过是怕白芷知道后不愿喝。 白芷的脾气他非常清楚,若是让他知道,他决计不会喝那药。 这药他研制了数年,当初离开王都时特意带上的,便是为了找到白芷,然后在他身上试验。 今日特地过来试试效果,如今看来倒是很成功。 拓跋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白芷的房间,因此他并不知道,当房门关上之后,白芷身体瞬间倒地。 绝情蛊会让白芷的记忆化为乌有,而拓跋烈手中那铜铃则会让他失去神志。 若非他心智足够强大,此刻只怕真的已经被控制了神志,成为一个只等记忆完全消失的傀儡了。 然而与其抗衡的后果便是迎来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豆大的汗珠从白芷额头滑落,本就消瘦的脸白得几乎透明,看上去更显脆弱了。 秀眉紧蹙间,那原本还呆滞无神的双眸在震颤中逐渐恢复了光泽。 但也只是一瞬,他那双浅色的紫瞳此刻布满了血丝,目光一时呆滞一时痛苦,额角脖颈上有明显的青筋凸起。 就如同万千根针在脑袋里翻搅一般。 视线已经因为疼痛而模糊,白芷发狠地咬伤舌尖,让刺痛与血腥味让他保持神志。 他趴在地上喘了两口气,而后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几乎眩晕得分不清方向的头跌跌撞撞地向床边走去。 因为眩晕,白芷根本走不稳,他踉跄着摔在床边,滴落的汗珠将地面洇上一小团一小团的水印。 记忆还在消失,白芷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打湿。 他趴在床尾,伸出去的手摸到了床尾的一个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包银针。 刚才在拓跋烈进门之前,夏清趁着扶他时贴在他耳边小声告诉他的。 虽不知那夏清帮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此刻的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取出银针扎入两边太阳穴。 他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床,微仰着头大口喘息。 银针刺穴能够让他脑子更为清醒,也能减少些许痛苦,这得以让白芷喘了一口气。 但银针刺穴毕竟是治标不治本,他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说起来,他早些年在拓跋烈手中受了那么多年血腥残酷的实验依旧能够活下来,便也足矣证明他的承受能力与心智足够强大坚定。 因此拓跋烈想要完全掌控他的神志几乎很难,他怕就怕即便他心智足够坚定不会变成彻底的傀儡,但他想要解了绝情蛊只怕不易,他也怕在这期间那些曾经的记忆将彻底不在,但那时,他或许会在拓跋烈刻意的引导下与尹恬成为真正的仇敌。 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为了避免这个可能,他得想办法提醒自己。 他需要一个即便没有了记忆,却能提醒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东西。 但他在拓跋烈身边,任何东西都可能会被查出来。 头疼在银针刺穴下有所缓解,白芷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手中那一包没用完的银针上。 银针……手…… 有了! 白芷将左边衣袖挽上去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臂。 他抽出一根银针,握着靠针头的位置,用那细小而尖锐的针尖在雪白的手臂上留下几行细小的文字。 拓跋烈不可信 摧毁帝蛊 记得尹恬 勿伤尹恬 爱尹恬 爱尹恬 深爱尹恬 回王都前清理印记 写完之后白芷放下衣袖遮住了手臂,他并不怕拓跋烈会发现,在回王都之前拓跋烈不会让他去做那些惨无人道的试验,便也不必在他面前宽衣,这些文字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 而他每日沐浴时都会看到,若是要回王都,他也能看到手臂上的提醒,在入王都前将这些痕迹销毁。 而且,有夏清的帮助,在回王都之前,他应该能找到解绝情蛊的解药。 到时他便会记得手臂上的这些提醒,即便销毁掉,回了王都之后也不怕了。 白芷在这天被拓跋烈控制“彻底失了神志”,他按照拓跋烈的安排,白日带着弑鬼刀跟人学刀法招式,晚上饮下加了紫晶赤练王蛇毒液的药继续第二次淬体。 就这样在整日练刀和整夜忍受淬体痛苦中匆匆过去半月。 明日便是拓跋烈所说的与南楚大战的日子了。 今日拓跋烈带着他到了军中。 本以为是在紫庸与南楚的边境,却没想,烽火关和孤狼关早就失守沦陷。 而他如今便是在被紫庸军队劫掠过的孤狼关。 也不知是不是拓跋烈刻意而为,他们今夜所落脚的地方,正是他曾住过快一年时间的地方。 那个承载着与尹恬美好记忆的院落。 烂客居。 只是短短数月,烂客居已经破败,或许是当初紫庸军队攻打进来时摧毁的。 拓跋烈坐在院中石桌旁,桌上摆了一盘酥饼,夏清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手中。 茶汤清澈,香气清雅,正是他最爱的紫云茶。 他端着茶杯轻轻转动,茶汤荡起轻浅的波纹,拓跋烈阴冷的紫瞳被波纹震碎。 “这可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还记得吗?” 他看向一旁安静站着的白芷。 只可惜白芷神色木讷目光呆滞,对他的问题毫无反应。 拓跋烈盯了片刻,无趣地嗤笑一声,“看来是真把小情郎忘记了啊!” 第263章 记忆错乱 今夜的紫晶赤练王蛇的毒液淬体已经结束,白芷虚弱地回到房间,无力的身子摔在床上。 他有些眩晕地盯着床顶,浅色的紫瞳显现出几分挣扎的痛苦。 抬手搭着额头缓了片刻,双眸的无神已经逐渐褪去,进而有了些许光泽。 这些日子拓跋烈用那铜铃控制蛊虫让他丧失神志,但每夜用赤练王蛇毒液淬体后,或许是因为毒液的毒性压制了体内蛊虫,让他得以在夜晚恢复些许神志。 只是神志清醒些,脑子却依然有些混沌。 白芷的记忆在这半月消失了很多。 他好似记得他有一个深爱的人,他们好似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更多的更具体的记忆却是模糊了。 甚至因为白日神志被控制,晚间又受毒液淬体,加之本身因为绝情蛊记忆就在消失等多重叠加,如今他的记忆甚至出现了错乱。 他有时候躺在床上甚至不知今夕何夕,然后又恍然想起来,哦!他好像有什么大事没有完成。 又或者半夜躺在床上几度失眠,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和谁曾一起在这张床上相拥而眠。 白芷困倦地闭上眼,又在即将睡去时猛地睁开。 他起身贴在窗边听了半晌外间的动静,无人。 他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记忆在消失! 若记忆消失不是从今日开始的,那么他之前肯定会给自己留下提醒。 只是房间所有角落几乎找遍,白芷什么也没有翻出来。 他不由得蹙眉,怎么会?他了解自己,他一定会留下信息提醒自己的。 等等! 冷静! 如果今夜自己要给明日的自己留下信息,那么自己会留在哪里呢? 若是房间某个角落不可行,他明日或许就忘了,又或者会被让人发现。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是让旁人不知道,但自己却能发现的? 他现在房间里,目光将整个房屋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妆台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影子上。 对了!留在自己身上才是最安全的! 白芷手上动作利索,很快便解了腰封和束袖,一层一层脱了上衣。 果然! 他在左臂上发现了几行细小的提醒,右臂也有,但看伤口凝固程度,右臂的文字应该是这两天留下的。 刻得有些仓促,应该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刻的。 白芷猜测可能是自己神志处于清醒又不清醒的状态下匆忙留下的。 简洁的三个字:找解药 解药?什么解药? 他又看向左臂,一时陷入沉思。 不要相信拓跋烈,不要伤尹恬,深爱尹恬。 拓跋烈白芷是打心底就不信任的,无关他有没有记忆,但这个尹恬是谁? 是他深爱的人吗? 解药又是什么解药?难道是他深爱的人中毒需要他寻找解药? 白芷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一些零碎而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时隐时现。 他仿佛听到有人叫他“阿芷”,叫他“白公子”。 他似乎在记忆里看到满城疯魔的人,他看到他们因头疼而在地上打滚,用头撞墙,甚至互相撕咬。 他看到了,穿着南楚兵甲的士兵在维护秩序。 记忆从此处断裂,白芷瞪着床顶,胸口急促起伏着。 南楚人中了毒,他是要帮他们找解药吗? 白芷有些怔怔地想着。 刚才从拓跋烈那里回来时,拓跋烈提醒他明日就要攻打下一个城池,若手臂上说的解药真的是解南楚人中毒的解药,那么他就得在今夜找到。 * 三更已过,黑暗中的白芷猛地睁开眼,他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帐外的动静,院中除了偶尔传来一阵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就只有门外防止他乱跑的守卫传来的哈欠声。 白芷从柜子里找了套方便隐藏身形的黑色衣衫穿上,有些大,但并不影响。 在确认巡逻士兵走远后,他从屋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烂客居,在夜色的遮掩下,他潜入了拓跋烈临时居住的都尉府。 拓跋烈惯用蛊虫,他待的地方定然会放着蛊虫和各种毒药,解药。 而他记忆里那些让人疯魔的毒的解药应该就在他的营帐里。 他整个白天都在都尉府接受训练,自然也知道拓跋烈在都尉府落榻的房间。 当中没有呼吸声,拓跋烈应该不在,他记得当时拓跋烈好像和谁在说今夜要去军中一趟。 白芷放下瓦片,身体倒勾着翻去檐下,随后从窗户钻了进去。 他得在拓跋烈回来之前将解药拿到手。 房间内的博物架上面全是一些瓶瓶罐罐,应该就是装的蛊虫毒药之类了。 他不敢点火,只能一个一个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名字。 “哒,哒,哒”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往这边来的,白芷一惊,难道拓跋烈这么快就回来了? 猛地转身,惊慌之下打翻了博物架上的一个瓷瓶。 清脆的碎裂声让他脸色一白,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顿了一瞬,而后继续往这边走近。 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想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白芷目光一沉,闪身躲到门后的阴影中。 房门被推开又很快关上,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白芷握刀刺了过去,却在刀尖刺进咽喉的那一刻停住了,“是你?” 他记忆虽模糊,但好似记得这夏清与拓跋烈关系颇深。 “白公子?”夏清同样震惊瞪大双眼,“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回烂客居了吗? 这些日子拓跋烈将白芷安排住到烂客居,他知道他这是在试探白芷是否真的受绝情蛊影响没了记忆。 而他自己被勒令待在都尉府,根本没有机会去找白芷合谋。 不过他也没闲着,绝情蛊的解药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他正打算趁着今夜拓跋烈不在去他房里偷出来再找机会悄悄给白芷送去,没想刚进门就遇上了白芷。 白芷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不许说话,不许动。” 夏清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白芷这是连和他的合作都不记得了。 “你别怕,我不会告发你。”夏清尽量让自己声音温柔些,“我知道你来做什么,我是来帮你的!” 白芷听了他的话并不相信,冷眼看着他,手心有些发汗,声音更冷了些,刀刃离夏清脖颈又近了点,威胁道,“将那个让人头疼疯魔的解药交出来!” “什么???”夏清一时脑子有些懵,什么让人头疼疯魔的药?他不是来找绝情蛊解药的??? 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只怕是白芷记忆混乱,把当初孤狼关那场爆发头疼的下毒事件和自己混淆了。 于是赶紧说道,“不需要什么头疼疯魔的药!他们早就用你的血研制出解药解了毒,你如今需要的是绝情蛊的解药!” “绝情蛊?”白芷眸中有一瞬的迷茫。 第264章 预判 夏清也来不及解释,只匆匆说道,“是啊!绝情蛊会消散你的记忆,你如今记忆恐怕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了。” “我之前答应过帮你找绝情蛊的解药,我已经找到了,你把刀放下,我去给你取!” 白芷未动,原因无他,只因他并不信任夏清。 不过他的记忆的确出了问题,听夏清的意思,他似乎是中了绝情蛊? 这么说夏清说的都是真的? 白芷还是不敢轻信,他可是拓跋烈的人,他这些天也能看出来拓跋烈对夏清的信任与喜爱,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夏清对拓跋烈也是有真心的。 既然他对拓跋烈真心,又为何还要帮他? “我真的不会害你!”夏清见白芷无动于衷有些急了。 他怕拓跋烈突然回来,到时若被拓跋烈发现端倪,他倒是不会有事,可白芷只怕就麻烦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拓跋烈身边,偶尔也能试探出一两句,拓跋烈对白芷根本就不信任,他只想将白芷完全掌控在掌心,以便后面回到王都后顺利地为他做事。 “你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你!” 白芷盯着他的双眼,或许是真的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真心实意的担忧和着急。 也或许他知道自己急需绝情蛊的解药,他犹豫一瞬,还是将人放开了,但也只是让刀刃离他脖颈远了些。 “去找解药,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否则我便立刻杀了你。” 夏清哪里还顾得上他的威胁?当即将还端在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而后快步去博物架前,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起来。 他记得前两日看到拓跋烈拿过,应当就是放在这博物架上的。 白芷手中还握着刀,目光却是落在了一旁桌上的托盘里。 里面放着做好的饭菜,还冒着热气,他应该是怕拓跋烈从军中回来会饿所以大晚上临时准备的。 一边对拓跋烈悉心照顾,一边又帮自己,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芷握紧刀,双眼锁住夏清,只要他敢有什么小动作,这把刀便能在顷刻间让他毙命。 “就是这个!” 夏清终于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了前两日看到那个巴掌大小的瓷瓶。 他将瓷瓶塞进白芷手中,急切道,“你赶紧拿着回烂客居,殿下真的马上就要回来了!” 白芷接过瓷瓶,里面出不来轻微的振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瓶壁。 “你知道绝情蛊要怎么解吗?”夏清见他盯着瓷瓶看,又怕他不知道怎么用这东西解绝情蛊,便多问了一句。 “知道。”白芷冷淡的目光从瓷瓶上挪开。 绝情蛊绝七情断六欲,最先消散便也是七情六欲,反而这些枯燥乏味的知识却是最后才会慢慢消散的。 他曾在紫庸待了将近十年,自然很多东西都知道一些,这绝情蛊的解法也曾听闻过。 需将瓶中蛊虫磨成粉,加以香灰混合,再在眉心划一道口子,将混有蛊虫粉末的香灰洒在伤口上,绝情蛊便会受刺激从脑中钻出来。 夏清点点头,随后看了眼门口,催促道,“你快走吧!殿下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白芷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收起了剑,没有将人灭口。 只是刚准备推门,白芷的动作忽然顿住,偏头说道,“他回来了!” 夏清也是一惊,屋里并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可以藏身,不然刚才白芷也不会想着直面硬拼。 屋中倒是有一面屏风,但屏风后便是内室床榻,白芷即便藏身内室,但若拓跋烈要进去休息就还是会被发现。 脚步声越来越近,夏清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伸手将白芷推到了屏风后面,小声说,“我一会儿将他引出去,你趁机离开,动作一定要快,殿下很聪明,不会上当太久的。” 白芷微微颦眉,“你……” 话还未出口,夏清却是转身两步快走到桌边,伸手将他端过来的饭菜全都打翻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夏清跟着就往碎片上摔去。 白芷能听到夏清被碎盘子划破手时疼得吸气的声音,忍不住皱了下眉。 “砰!” 房门被粗鲁地踹开,拓跋烈一身杀气地跨了进来,手中的刀对准了夏清的眉心,刀刃在黑暗下反射着冷光。 只听拓跋烈阴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什么人?” 白芷在拓跋烈踹门的一瞬间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将身子往屏风后面藏了藏。 拓跋烈武功很高,很容易就能发现他。 “殿下,”夏清呜咽地应了声,“是我……” 白芷能明显感觉到拓跋烈停顿了一下,随后将刀收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坐地上做什么?”他将夏清从地上抱起来就要往屏风后的内室走。 夏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带着吃痛的声音软软地在他耳边响起,“殿下,我疼。” 正大步往床边走的拓跋烈停住脚,他低头看向夏清,屋内的光线并不好,他让夏清将手抬起来,这才看清了他满手都是血。 幽深的眼瞳一冷,“怎么回事?” 夏清靠在他的脖颈处,软软的声音带着些委屈。 “今日殿下回来的晚,我怕殿下忙起来忘记吃饭,就想着做些夜宵给殿下过来,等殿下回来了也能填填肚子。” “结果屋中太黑,我不慎撞到了桌子,饭菜都打翻了。”夏清轻吸着冷气,委屈巴巴地将手又抬起来些以便拓跋烈看得更清楚些,“我的手好像碎瓷片割破了,好疼!” “谁让你不点灯的?”拓跋烈声音有些冷,听上去像是在生气,责备地说道,“大晚上的送什么吃的?我还能被饿死吗?” 夏清被训了,缩在他怀里不敢说话,不过见他抱着自己往外走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要带自己去军医那里包扎,白芷就可以乘机回去。 白芷也松了一口气,要是拓跋烈再往前走一步,他就只能暴露了。 想着夏清,他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夏清为何一直帮他? 不过这些他可以在以后慢慢查,此刻还是趁着拓跋烈不在赶紧回烂客居才是。 白芷施展轻功一口气回到了烂客居,也没来得及缓口气,当即脱下身上的黑色衣袍藏进被褥里,又散了头发也躺了进去。 几乎是在他刚躺下,门外便听见守卫说话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有些急切的脚步声。 拓跋烈果然带着受伤的夏清来了烂客居! 白芷看着门上投下拓跋烈的人影,心中突突直跳,是被发现了吗? 第265章 主场 胡乱揉了把衣服,白芷刚坐起身,门口两个守卫便推开了房门,拓跋烈抱着夏清跨了进来。 白芷目光跟着他游走,看着他抱着夏清走到桌案旁,又去点亮了灯,这才看向床上的自己。 “看来紫晶赤练王蛇的毒液的确能够很快让你的神志清醒过来。”拓跋烈语气带着些许玩味。 “所以呢?你是等不到明日打算半夜过来继续控制我的神志?” 白芷面上看着平静淡漠,但走近了就能听到他咚咚直跳,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 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下唾液,佯装镇定地挑眉看着他,“太子殿下就这般对我不放心?” 拓跋烈一直在打量着白芷,听到这话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泛着寒意的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将屋中打量了一圈。 不过很快又落回到白芷身上,双眸微眯,带着些审视,“是啊!这不是又怕你丢下本殿下偷偷与你那小情郎私奔了嘛!” “小情郎?”白芷神色疑惑,而后带着些恼意,冷飕飕的视线与拓跋烈的审视目光撞上,轻皱着眉头,似乎在说“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拓跋烈见他是这副表情,笑了一声,耸耸肩,“开个玩笑,我过来找你处理伤口。” 白芷知道夏清受了伤,拓跋烈带着夏清过来,且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来了,显然是借着让他给夏清处理伤口的借口来看看他是否乖乖待在烂客居。 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冷然笑了声,明知故问,“太子殿下还会受伤?那可真是稀奇!” 拓跋烈幽暗的眼眸与白芷对视上,那阴沉沉的瞳孔看得白芷心里发毛,却又怕他看出端倪生生忍着没有挪开。 “殿下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那本事伤你。” “自然没人伤得了我,”拓跋烈勾了勾嘴角,忽然笑了声,他错开半步,将身后的夏清露出来,“是夏清的手划破了。” 白芷目光这才落在桌案旁的夏清身上,挑了挑眉。 “我记得都尉府有一位随行军医吧?烂客居离都尉府可不近,殿下何故将人带来我这里处理伤口?” 白芷眸中带着些玩味的嘲讽,“看来太子殿下对夏清公子也不像平日看起来的那样深情嘛!” 拓跋烈脸色骤然一冷,他瞪了白芷一眼,又回头看向夏清,夏清却仰头对他一笑,“夏清不怪殿下,夏清知道,殿下带夏清来九皇子这里包扎定然有殿下的道理。” 拓跋烈阴冷的目光柔和下来,他抬手抹去夏清眼角因为疼痛而聚起的泪珠,转头对白芷冷声警告,“别废话,赶紧过来!” 白芷倒是没再说什么,将被子掀开一角便下了床。 他走过去,托起夏清的手看了看他掌心的伤口,伤口贯穿整个手掌,瞧着血肉模糊。 白芷没忍住皱了下眉,这人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难怪之前听到他的吸气声,他还以为只是破了一道小口。 夏清应该是很怕疼的,清秀的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眉头拧在一起,额角还有些薄汗。 他看着夏清,夏清也也正好抬眼看着他,挂着汗珠的脸颊有些苍白,他对白芷笑了一下,“麻烦九皇子了。” 白芷垂眸,放开夏清的手去取来了药箱,这些药都是他前两日去找夏清要来的。 他白日里跟着练武身上总会添新伤,但他并不想让那些军医给他上药,所以那日才找了夏清备了一份,没想到这才没过几日便给他也用上了。 白芷将他手上沾的血和油渍清理干净,他的动作很轻,但夏清还是忍不住疼得轻颤。 白芷抬眼,便见他疼得眉头都快皱一起了,眼睛也死死闭着,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被他牙齿咬出了红印。 他虽对夏清的身份一直保持怀疑,但到底承了对方恩情,见他吃痛,手下动作更轻了些。 “忍着点,药撒上去会有些疼。”白芷提醒道,大概是因为之前的数次帮助让他对夏清有些许的好感,冷淡的声音难得有了一丝温度。 “嗯。”夏清闭着眼点头,皱眉头都要挤到一起了。 白芷将药撒上去,夏清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从鼻腔里漏出一声轻哼。 拓跋烈在白芷给夏清清理伤口的时候便状似无聊地在房内转悠。 此刻听到夏清的闷哼,对白芷有些不满,带着些威胁地转身低斥,“你轻点!” 白芷抬眸与他视线对上,将装有金疮药的瓷瓶“咚”地往桌上一放,眼神极其冷漠。 “你自己来。” 拓跋烈只会杀人,哪里懂给人包扎?若他上手,只怕夏清会更疼。 憋屈地瞪了白芷一眼,而后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白芷知道拓跋烈在他当中想看到什么,与夏清无声对视一眼,这才拿过纱布给夏清将手包好,叮嘱道,“不要沾水,明日去找军医拿消炎的药换就行了。” 夏清白着一张脸对他点点头,“好,麻烦九皇子了。” 白芷瞥了眼背对着他们打量屋子角角落落的拓跋烈,快速且无声地向夏清道了谢。 夏清抿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拓跋烈对白芷大概还是有所怀疑的,只是没有找到头绪而已,不然他也不会将夏清深更半夜带到他这里来包扎了。 白芷看着拓跋烈伸手想要去掀床上已经掀开一角的被子,手指猛地一颤,冷然道:“殿下对我的床很有兴趣?” 拓跋烈手指捏着被子的一角,听到白芷的话后笑着松了手,转身看了他一眼,笑道,“啧,本太子只会对夏清的被子感兴趣。” 白芷挑眉。 夏清耳尖微红,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包扎好了?”拓跋烈走了过来,“严重吗?” 白芷错开身给他让出位置,冷冰冰声音很容易便能听出其中嘲讽,“这还得感谢太子殿下舍近求远带着夏清来我这里包扎,可惜夏清没有因为失血过在多路上毙命,只是遗憾这几日夏清的身体比较虚弱。” “哦!他手上伤口有些深,最近做事可能不太方便,怕是要尊贵的太子殿下亲力亲为了。” 拓跋烈没理会白芷的讥讽,牵过夏清的手小心翻看着,“包扎得还算不错,这些年没少练手吧?” “比起太子殿下曾经给我弄的满身伤,那些年里的伤都是小打小闹。”白芷冷冰冰瞥他一眼,转身往床铺走去,“不值一提的伤口,有必要包扎吗?” 拓跋烈微眯的视线落到白芷身上,倏尔大笑起来,“噗!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谁不知道你是个狠人?” “是吗?那还真是多谢殿下夸奖。”白芷坐到床边,放在身侧的手悄悄地将那瓶因为拓跋烈动了被褥而露出一角的瓷瓶往被子里推了推,神色自若地说道,“毕竟地狱里能存活的只有恶鬼和狠人。” 拓跋烈脸上的兴味有片刻凝固,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白芷脸上停了片刻,随后抱着夏清出了营帐。 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明日可是你的主场!” 第266章 恨我吧 康城 镇北王府 紫庸攻破孤狼关,尹家军和青龙卫还有后来的白虎卫一同护着两城百姓再次撤退于孤狼关后方的康城。 康城是北境最大的主城,镇北王府便是建立在康城之中。 尹决明带着粮草赶到时,紫庸正在攻打康城。 皇帝并未再派兵马让尹决明带着前来支援北境,跟着他来的,只有伪装成押送粮草小兵的一千玄武卫。 他们在路上遇到过一次袭击,正是当初尹风遇到的那一支拦截斥候传信,最后与尹风队伍发生冲突导致尹风坠崖的怪物队伍。 那些怪物的确难杀,尹决明若非将那把被他藏在将军府暗室多年不敢示人的重刀一并带了出来,只怕也是难以招架。 他便是握着那把重刀,一路杀到了康城。 却没想,在经历过父亲遇刺身故,兄长坠崖失踪双重打击之后,又一重击迎面而来。 那是一则在军中和卫营已经传开了的消息。 尹二公子曾经的心上人,不仅是紫庸的奸细,还杀了尹二公子的父亲! 而尹决明在听了“尹鸿发现白芷是紫庸奸细,因此将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又为了解两城之毒,尹鸿在白芷身上割肉取血,最后白芷被紫庸人救走,又因不甘心牢狱中所受折磨,因此在两日后的除夕夜潜入都尉府用尹决明送他的暖玉刺杀了尹鸿后,整个人再也没有露出过哪怕一丝的笑意。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短短一月的时间里变成了悬崖上锋利而沉稳的孤石。 “公子。”阿泗在一旁小声唤道,“沈副将那边传来消息,明日大战,紫庸太子会亲自领兵,同行的,还有……还有……那个人……” 阿泗看着尹决明右手上的纱布,默默垂下眼,他如今已经不敢在尹决明面前提起白芷的名字,他怕二公子又会发了疯。 尹决明出神的身体微怔,半响,嘶哑的声音从他那两片干裂的唇瓣中溢出。 “知道了。” “告诉沈叔和赵副将,明日……我同他们一并上阵迎敌。” “可……”您真的能对那人下得了杀手吗? 阿泗心中难过不已,他怕二公子遇到那人后心软,毕竟他曾亲眼见到过二公子有多么喜爱那个人。 “出去吧!”尹决明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阿泗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尹决明这副模样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退出了房间。 阿泗一走,尹决明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桌上那把染血的暖玉上,面上冷硬,像一块寒水冷石,唯有那双眼睛里,在恍惚间,能够窥得一丝撕心裂肺的痛意。 那是他的暖玉,是他送给心爱之人的暖玉,那上面沾着的,是他亲生父亲的心头血! 尹决明时常恍惚地想,这一切是否都是梦呢? 可每日紧急的军情,街头惶惶不安的百姓,还有那些因战争失去胳膊失去腿甚至失去生命的将士们,他们都在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他不敢相信,那个人,他怎么就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他? 他怎么就能对他的父亲痛下杀手? 他难道,就不怕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白芷!尹决明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痛心地想,你可曾真的爱过我? * 拓跋烈将夏清带走之后,白芷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粘腻又阴冷。 他抬起一只手遮住脸,另一只手握住了被褥下的瓷瓶,长长地呼出一口沉闷的浊气。 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北境的春天来的晚,与迟迟不愿离去的尾冬互相拉扯。 地上雪未融尽,春雨却已经开始落下。 白芷推开窗,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若细丝,如烟如雾。 白芷看着莫名有些心慌。 这雨大概是昨夜就开始下了,地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水,脚落在上面会“嗒嗒”地发出响声。 白芷循声看过去,拓跋烈一身暗色铁甲,手握弯刀,正向他走来。 大概是铠甲颜色的缘故,也或许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白芷看着拓跋烈浑身散发着的浓烈煞气,竟有一种恶鬼闯入人间的错觉。 今日夏清没有跟在他的身边。 暗色的瞳孔满是戾气,拓跋烈又变成了那个阴鸷而残忍的紫庸太子。 他在白芷面前停下来,勾起一边嘴角,戏谑而又阴森。 “好弟弟,今日你可得让我大开眼界呀!” 白芷瞥了他一眼,又看着远处的细雨,对拓跋烈的恶趣味恍若未闻。 许久,就在拓跋烈等得脾气即将爆起时,白芷终于淡淡开了口。 他说,“天要下雨。” 拓跋烈刚升起的烦躁怒意一顿,随后退潮似的散去,视线顺着白芷的目光看向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雨丝,微微挑眉。 “你想说什么?” 白芷也看着他,轻轻一笑,“你拦得住吗?” 笑容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拓跋烈拧了一下眉,他没听明白白芷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仿佛又捕捉到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理不清,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 他冷飕飕盯着白芷,白芷小时候有多倔犟,心有多冷,嘴有多硬他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绝不会相信白芷会这么容易就答应跟他回紫庸。 他猜测白芷答应跟他回来一定是想要做什么,但他又怎会给他任何机会? 绝情蛊,控神铃,无论他与那尹二是真情还是假意,今日白芷都得在他的操控下杀了尹二。 毕竟他可是和那个人做了交易,两座城,换尹家父子三人的命。 而他,顺便用尹二的命来试探白芷是否真的忘了他。 没错,即便绝情蛊是他亲手给白芷下的,但他仍然不信白芷。 他太狡猾了! 只有他对尹决明下了手,拓跋烈才能真的相信白芷受他掌控,才敢真的将他带回王都去。 恶鬼本就是没有心的,若向往那点人间余温,只会让人变得懦弱,就跟他那死去的弟弟一样。 飞蛾扑火,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同类残害,只有做一个孤独而凶残的恶鬼,才能在这阴暗炼狱里无比强大! “探子来报,今日南楚带队的是尹二和赵百盛,沈正海三人。” 拓跋烈微眯着眼看向白芷,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白芷眨了眨眼,仿佛没听出拓跋烈话中的试探,淡紫色的双眸平静无波,“三人都杀?” 冷漠的声音毫无感情,淡漠疏离的气息倒还真是与以前一般无二。 拓跋烈笑了一声,眸中染上兴奋。 “当然!本太子也想看看,经过这半月的训练和淬体,我的好弟弟如今该有多厉害了?毕竟花了我那么多的心血,总也该让我验收成果了吧?” “是啊!强行灌入体内的庞大内力,紫晶赤练王蛇毒液一次次的淬体,这半月来夜以继日的训练,我是不是也该庆幸自己竟然没有爆体而亡?”白芷似嘲似讽地勾了勾嘴角,短短一句话,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他最先消散的是关于情爱的记忆,在之后便会是喜怒哀乐恐痛忧的记忆,包括曾经在拓跋烈手下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记忆。 昨夜夏清帮他找来了解绝情蛊的解药,可他还差一味香灰,紫庸人甚少拜佛陀鬼神,更何况他被关押在拓跋烈眼皮子底下,想要弄到香灰着实不易,且容易让拓跋烈发现端倪。 昨夜他思忖良久,还是决定等启程回王都时找机会去弄些香灰。 但只怕那时他对心头所爱的那位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因此,昨夜他又在左臂那几行小字下添了一行。 不要忘记尹恬 而今,他只记得一句话:吾深爱尹恬,勿伤他,勿杀他,勿忘他。 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在脑中提醒自己一遍,可直到此刻,他对这句话印象极深,却根本感受不到内心的爱意了。 他深爱尹恬,可,什么是爱? 他忘记了那种感觉,他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记得,他深爱尹恬! * 紫庸军队在这场绵绵不绝的细雨中抵达了康城城外。 白芷站在拓跋烈身边,依旧一身白衣,那纤瘦的身形,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细雨打湿融化。 他的神情冷漠疏离,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一身白衣在这黑压压的紫庸军队中格外引人注目。 尹决明昨夜又是一夜难眠,骑着飘飘,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逼得他几经疯魔的人。 拽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那双爬满血丝的双眼深渊般锁在白芷身上。 白芷自然也发现了尹决明那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目光。 他抬眸看去,少年身穿银甲,手持长剑,后背巨剑让他那张毫无表情的冷硬面孔更显锋利。 少年迎着细雨踏马而来,白芷眸中平静无波,但他知道,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最喜欢的人。 是他这几日时时刻刻在脑海中提醒自己不能忘的爱人。 也是他今日必须要杀的人! 尹恬,对不起,恨我吧! 第267章 谎言 这雨似乎一直不愿意停下来,密密麻麻地笼罩在眼前,厚得像一层水雾。 远处的人影在这烟雨朦胧中飘渺得仿佛执念中的幻影。 既不真实,却又真实。 尹决明骑马立于阵前,目光穿过雨幕落在前方。 敌方阵营里那抹白色的身影几乎勾去了他所有的视线。 短短百米之距,却又仿佛隔了很远。 不过数月不见,再见时却怎么觉得陌生起来了呢? 尹决明泛着红血丝的双眼落在白芷身上,那张以往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脸,如今却是比地上未化尽的积雪还要冷。 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 尹决明感受到心脏传来丝丝缕缕的疼。 一个冬日不见,他竟消瘦了这么多吗? 心中情绪万千,他有好多话,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他想要问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回到那个他曾害怕的地狱去? 他明明答应过他,明明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他们却成了仇敌? 阿芷啊!难道你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大概是冷雨飘进了眼睛里,尹决明眨了眨泛红的双眼,一滴水珠从眼角落了下来。 阿芷,你在那边过得不好是不是?那么你为什么要回去呢? 父亲真的是你杀害的吗? 你能否告诉我? 拓跋烈的视线在尹决明的脸上流转,脸上露出十足的恶趣味笑容。 “高淦,去告诉尹二公子,他的心肝宝贝今日来取他狗命了!” 高淦余光瞥向一旁面色清冷的白芷,垂首应道,“是” 随即策马向南楚军队靠近。 白芷此刻也隔着雨幕看向尹决明。 他的右手隔着衣裳抚上左臂,那里刻着几行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曾深爱过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从一出现便将目光锁在他身上的敌方将领。 因为绝情蛊的影响,白芷如今几乎已经忘记了他,忘记了与他的过去,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模样,只留下手臂上这呆板而陌生的提醒。 若非尹决明那掺杂着爱意,不解,痛苦,悲伤的复杂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白芷甚至不能再第一时间确认手臂上那个名字的主人是谁。 他的目光冷漠而麻木,他的心中生不起半分爱意,只有一声波澜不惊的:哦,他就是尹恬啊,我深爱的人。 也是他今日要“杀”的人。 “感觉如何?”拓跋烈侧目看向白芷,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那位便是将军府的二公子,镇北王府的小狼崽子。” 拓跋烈双眸微眯,笑意更深,“也是你曾经的小情人。” 白芷冷飕飕瞥了他一眼,对最后那句“你曾经的小情人”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对拓跋烈“乱点鸳鸯谱”生出了些恼意。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是瞎了眼了把他指给我?” 拓跋烈闻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别介意你知道我爱开玩笑。”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白芷颦着眉,瞧着当真是万分厌恶,“你若再将我与他扯到一起,就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拓跋烈眸中笑意更深,那份探究散了不少,他见白芷厌恶地撇开脸,心情大好。 “听闻他武功极高,当初能以一人之力破千军万马解了南楚皇城脚下的叛军之乱。” “你看到他背后背着的那把巨刀了吗?那是尹鸿专程找人给他打造的,除了他自己,只怕难有人能拿得起。” “你体内虽有庞大的内力,但也不过只学了半月的武功招式,想要赢他,你得拼尽全力才行。” 白芷眉梢微挑,“既然他这么厉害,你就不怕我会死在他的手中?”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拓跋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说了,我也想看看,我研究多年的成果与那天生神力比起来如何。” “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白芷收回视线落在前方。 高淦已经策马到了敌军阵前,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尹决明似乎向他这里看了一眼,随后回了高淦一句。 白芷猜测尹决明应该是答应与他单独对战。 他看到尹决明左右两侧的两位副将在他同高淦说了什么后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白芷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缰绳。 高淦这时已经策马传了话回来,拓跋烈看了白芷一眼。 大概是再次证实了白芷彻底忘记了尹决明,也或许是一会儿就能看到昔日的情人,如今的仇敌即将大战,拓跋烈的心情格外愉悦。 “二公子说了什么?” 高淦策马到拓跋烈身边,调转马头与拓跋烈错后一步,这才回道,“回太子殿下,尹二公子说他同意与白……九皇子单独对战,但若他赢了,紫庸军队今日便撤兵不再攻打康城。” “看来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嘛!” 拓跋烈瞥向白芷,见他神色淡淡,又不免觉得无趣。 他喜欢看到白芷痛苦的样子,早知道他或许可以再晚一点给他下绝情蛊。 可惜他那个只控制身体能保留神志和记忆的药没有研制成功,不然他就能看到白芷在深爱对方的情况下又控制不了身体杀了对方,那种痛苦,想来会很有趣! 不过他或许可以研究一下恢复记忆的药。 等将来大局已定,他让白芷恢复了七情六欲和记忆,那时的白芷再回忆起今日他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想来也是非常好玩的! 越想拓跋烈便越激动起来,“我们当然同意。” 拓跋烈又看向白芷,继续编造谎言,“你在南楚待过一段时间,尹二那时对你可是情根深种,听闻他时常去骚扰你,如今也不知对你是否还有情谊,你猜他会不会对你手软?” 白芷仿佛看白痴一样看向他,“对杀父仇人心慈手软?” “还是说你说我杀了他父亲是骗我的?” “我怎么会骗你?”拓跋烈摊开双手,仗着白芷如今记忆混乱又没了与尹决明在一起的记忆,便开始肆意编造谎言。 “你可是我放在南楚最重要的暗棋,专门为刺杀尹鸿而去,你在南楚隐姓埋名藏了十年,不就是为了完成刺杀尹鸿的任务吗?” “你完成了任务。”拓跋烈幽深的紫眸闪烁着诱惑人心的光泽,“所以我来接你回家了。” “但你得与此事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杀了他,让镇北王府断了血脉,让尹家军失去领头人,剩下的事,便不归你管了。” “好。”白芷应声,策马走向雨中。 第268章 诛心 带着寒意的细雨落在弑鬼刀上,握着刀鞘的手泛着青白,透着一股浓郁的凉意。 白芷神色无波地目光眺望着前方的人影,左臂留下印记的地方有些发痒。 更是时刻提醒着他,即将与他对战的,是他心爱之人。 他要“杀”了他,也要保护他。 沈正海坚决反对尹决明的决定,正苦口婆心地劝解。 如今尹决明可是尹家军的主心骨,若他出了事,尹家军怎么办?边关怎么办? 拓跋烈要让尹决明与白芷对战,指不定就是想利用尹决明对白芷的感情取胜。 若是放在平时沈正海也不会这么担心,但尹决明来北境的路上遇到过伏击,虽无大碍,却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更何况,当初薛钟呈的那一刀,短短几月,又怎能养得恢复如初? 那白芷尚且不知武功如何,但拓跋烈既能让他出来代表整个紫庸军队,想来他的功夫也是不差。 况且他看得出来,尹决明对白芷的感情是复杂的。 除夕之夜尹鸿死了,沈正海让人搜遍了都尉府与孤狼关都没有发现白芷的踪迹,除了那把能够证明白芷身份的暖玉。 当初白芷在都尉府暗牢中受的伤有多重他一清二楚,即便被拓跋烈救走,短短两日便恢复到能够悄无声息杀了他家在战场厮杀半生的将军,这可能吗? 沈正海原本是不信的,不是为白芷开脱,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大可能。 直到有个打更人说,那夜他经过都尉府时,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瘦弱身影从都尉府中翻墙而出。 后来阿泗去找了那个打更人,却没想,核对时间后,发现正是沈正海和阿泗在厨房煮汤圆那段时间。 他们又细细盘问那翻墙之人的特征。 那打更人虽没说清楚长相,但说那人一身白衣,眼系白纱,虽在飞檐走壁,但瞧着像是身上有伤。 那夜沈正海和阿泗是第一个发现尹鸿身亡的,他们能确定房间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所以刺杀尹鸿的人不可能受伤,除非他身上本来就有伤。 而白芷正好身上就有伤,且眼系白纱几乎是他的标配。 又联想到暗牢中尹鸿对他的刑讯和取血,最大的可能便是白芷怀恨在心回来报仇了。 他们把猜测告诉过尹决明,但他听后并未表态,只是沉默地盯着那沾血的暖玉。 沈正海知道,他的内心比谁都煎熬痛苦。 他或许想要亲口去问白芷,可如今的白芷还是他曾经深爱的那个白芷吗? 沈正海非常担忧,他看着远处一人一马停在雨中,那人手中的刀,似乎就是明晃晃的警告。 警告尹决明,他眼前的白芷,已经不是他曾经深爱的那个人了。 可尹决明会听吗? 他当然不会! 这一切,无论是父亲的死,还是白芷的“叛”离,又或者大哥的失踪,他都要一一问个明白。 沈正海还准备说些什么拦下他,尹决明却是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二公子!嗐呀!小兔崽子!”沈正海没抓住,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飘飘载着尹决明停在了白芷前方一丈之距。 尹决明下了马,却是站在原地未动,只一双眼盯着前方的人。 隔着雨幕,飘飘似乎也认出了前方之人,它轻轻打了个响鼻,歪着头推了推尹决明,似乎在说,主人,那是你喜欢的人呀!快过去吧! 动物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因此飘飘不知道,他的主人和他喜欢的人之间生了难以跨越的沟壑。 它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主人看到喜欢的人不过去呢?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它曾载着他们奔驰在风里,那么地美好惬意。 因此它推了推主人,想让他过去,带着他喜欢的人,骑上它,奔驰在春雨里,去他们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被这一推,尹决明眸中起了酸涩,他摸了摸飘飘的脑袋,苦笑道,“飘飘,你都还记得他,对吗?” “可你看他看我们的眼神,好冷啊!” 尹决明让飘飘回去了,再次看向白芷时,他抬脚向他走了过去。 思念万千,如这满天细雨,一百多个日夜,他念了他的名字上千遍。 此时再重逢,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冰冷双眸,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温柔而复杂的目光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流连。 他真的瘦了好多,他好不容易给他养起来的有些红润的脸颊如今又是一片惨白。 他记得他的身体很差,一点寒风都受不得,这春雨这般冷,他如今受得了吗? “阿芷……” 冰冷的刀刃近在咫尺,尹决明的话被无情斩断。 他僵在原地,瞳孔微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曾经对他温柔又贴心的阿芷哥哥,如今竟然用刀刃指着他?!! 尹决明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他要杀我!!! 他要杀我!! 春雨在刀刃上汇聚成一串冰冷的水珠,尹决明惊颤的目光看向面前冷漠的人。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爱?什么思念?通通在崩塌! 他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初春的雨打在身上竟是如此寒凉,让他的骨髓都冷得在颤栗。 “你要杀我?”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颊,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怎么能对我刀剑相向? 阿芷,是我啊!我是尹恬啊!你最爱的尹恬啊! 伸出的手在半路转了弯,尹决明身体微侧,在惊愕间躲开了刺过来的刀刃。 但脖颈处依旧落下了一道划痕。 尹决明整个人都在颤栗,“你……当真要杀我?” 白芷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他看着眼前人震惊心碎的模样,心中未起半分波澜,手中弑鬼刀再次指向他。 说出口的话同样冰冷,“拔剑。” “此战,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生死不论!他的阿芷跟他说生死不论?!! 呵!哈哈哈哈……好一个生死不论啊! 尹决明几乎瞬间赤红了眼眶,“为什么?阿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明明答应过我等我回来,为何又要离我而去?”尹决明握紧寒冰剑柄,几乎第一次对白芷显露出了极为凶狠的一面,“为何要回紫庸?为何要与我刀剑相向?!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任务。” 明明没有任何温度的语气,从雨中传来,却透着森森寒气,让尹决明遍体生寒。 “你说,什么?” 白芷无波无澜的声音缓缓响起,他那双让尹决明爱惨了的浅紫色眼瞳再没有半分尹决明熟悉的爱意情欲,他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任务?”尹决明呆滞的面孔逐渐狰狞,“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任务?” “是。”白芷淡淡看着他的眼睛,“为了帮助太子殿下摧毁尹家。” “轰!” 短短一句话,尹决明却如如遭雷击。 “所以,所以你真的……”尹决明视线瞬间模糊,脑子里被打得一片混乱,他强忍着的哽咽问道,“我父亲,我父亲……” “我杀的。”白芷接上了他说不出口的话,用无形的刀子,将尹决明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我亲手杀了他,用你给我的那把暖玉。” 第269章 赌徒 “胡说八道!”尹决明嘶吼着,一双眸子死死瞪着白芷,“你在骗我!” “我不信!” “是你在骗我!” 他太想要白芷说一句“是啊!我在骗你!我跟你开了一个玩笑。” 可白芷的眼神太冷了,冷到只一眼,便浇灭了他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浇灭了他这些时日对自己的所有开解和安慰。 他给自己找了那么多理由,让自己相信,相信他的阿芷是无辜的,相信他的阿芷是被迫离开的。 可到最后,却被那双冰冷的双眼钉死在了那些可笑的理由里。 “阿芷……”尹决明深吸一口气。 再抬眼时,那双泛着血丝的星眸里带着赌徒的疯狂。 他要赌最后一把,赌他的阿芷从未背叛过他! 尹决明一把握住了弑鬼刀的刀刃,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掌心和指缝溢了出来,又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入泥泞里。 他仿佛没有痛觉般无动于衷,任由鲜血缓缓流淌。 看着那抹血红色,白芷冷漠的瞳孔却是骤然一缩,胸膛里那颗平静无波的心脏竟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疼痛。 那双冰冷的琉璃紫眸隐隐透着些许茫然。 而这茫然无措的模样看在尹决明眼里全然成了天大的委屈。 便也更让他觉得白芷定然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让他的赌徒心理增加了一分把握。 他紧握着刀刃,一步步向白芷靠近,走的近了,便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看得更清楚,看着那瘦到几乎脱相的脸,尹决明心疼得几乎尾音都在颤抖。 他的阿芷,在这数月里,定然受了天大的委屈与屈辱。 “拓跋烈威胁你了是不是?” “他用我来逼迫你妥协是不是?” 他太了解白芷了,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屑一顾,若非他强行闯入他的世界,若非他强行在他的世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他的阿芷便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所胁迫。 他坚信,他的阿芷把他尹决明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 这个世界,唯有他尹决明是白芷的把柄,也唯有他尹决明能成为白芷的软肋! 所以他认定,一定是拓跋烈用他的命去威胁白芷。 他的阿芷定然是无辜受牵连的! 他眸中的心疼与愧疚几乎溢出眼眶。 “阿芷,你没有杀害父亲,也没有和他们一起谋害大哥,对吗?” “你知道我的血脉亲人只有他们了,你绝不会伤害他们的,对吗?” “即便你与父亲没有交集,可大哥呢?当初在烽火山,大哥和十三可是我们的主婚人,他亲眼见证了我们拜天地,他对你来说定然也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你绝不会伤害他的,对吗?” 白芷在他深情的双眼与一声声示弱般的询问中微微皱起眉,心脏那丝丝缕缕的疼痛逐渐扩大,让他几乎有些难以忍受。 他甚至有些失神地想着,这就是爱吗? 是因为他爱他吗?所以看到他这般模样,他的心脏才会这样的疼? 原来即便没有记忆,他的心脏也会为对方的难过而疼痛难忍。 那他曾经一定很爱很爱他吧? 真可惜! 白芷有些遗憾地想,那些曾经与他在一起的记忆,一定特别美好吧? 真可惜!如今被他全部遗忘了!或许他将再也无法找回那段美好的记忆! “阿芷,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胁迫你了?” “你不要害怕,我现在很厉害了,我可以保护你,有我在,他们谁也不能伤害你!” “又或者,或者你是怪父亲冤枉了你,伤了你?也怪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尹决明声音满是哽咽,他想起阿泗同他说父亲将白芷抓入暗牢的那几日,他的心便疼得几乎难以呼吸。 “对不起,阿芷,若那些都是真的,我代父亲向你道歉,我也应该向你道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尹决明哽咽地祈求着,“阿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决不丢下你……” “无人胁迫我。”白芷眼中的茫然很快散去,那双紫眸又恢复了冰冷,他强硬地打断尹决明的话。 骤然收回弑鬼刀,带出的血珠喷洒了他一脸。 那温热血液却仿佛火星般灼烧着白芷的肌肤。 他强忍着心脏的刺痛,试图斩断尹决明最后的一丝妄想。 “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白芷吗?”白芷无情的面孔在雨中看不真切,但他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尹决明的耳中, “尹决明,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吗?你以为我舍不得伤你吗?还是你以为我当真体弱多病?” 尹决明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将白芷眼中的嘲讽尽数看在眼中。 “我骗你的!” 白芷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是他见到尹决明后的第一个笑,在他那清冷的面容上绽放,明明能融化一切寒冷,如今却如同一把冰冷的刺刀扎进了尹决明心里。 “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开始,都不过是为了让拓跋烈的计划更快实施,让他能够更快地混进南楚。” “京州之变是拓跋烈一手设计,我一早就知道你会回京,还有当初边关两城中的毒,那是紫庸特有的蛊毒,以我的血炼制而成,也需要我的血为引制作解药,你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抓了我取血制解药。” “还有你大哥,我早就知道拓跋烈让人拦截了边关送往京州的急报,我也知道你大哥会遇上那支特殊的傀儡队伍,同样也知道它们遇到尹风便会前仆后继群起而攻之,我也知道尹风绝不可能胜!” “拓跋烈早在十多年前就在策划斩狼计划。” “这一切的一切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你,因为接近你,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 白芷在尹决明震惊失神时无情地扯出一抹冷嘲的笑容,“尹决明,你爱错人了!你被骗了!被我骗得团团转!哈哈……” 他勾起唇角,眸中透着阴鸷的冷光,露出了与拓跋烈一般无二的笑容,冰冷且充满煞气。 尹决明几乎在瞬间瞪大双眼,那一刻,他好像在白芷身上看到了拓跋烈的影子! 瞧着对方在震惊中颤抖起来的唇瓣和双手,白芷狠心地添了最后一把大火。 “尹决明,你别忘了,那把插进你父亲胸口的暖玉!” “尹鸿在暗牢里伤我至深,他取我那么多血,他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可真是恨死他了!” “所以我亲手杀了他!” “但我可以念及旧情,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父亲将我重伤,但我可以看在我们曾经有过鱼水之欢的感情上放过你。” “只要你愿意跟我回紫庸,做我床上禁脔,今日我便不杀你。” 第270章 该死 尹决明几乎是万分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冰冷,浑身煞气的人。 他难以想象,他的阿芷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承认了他杀害了父亲,承认他算计了大哥,也承认了与他相识,与他相爱是他的一场骗局! 可难道十年前,烽火山的相遇,他为救他坠落悬崖,这些也都是假的吗? 若那些都是假的,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我不信!” 尹决明向白芷逼近,那把被他握住的弑鬼刀的刀尖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脖子上传来刺痛,他却恍若未闻,只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芷的双眼,面上惨白一片。 “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明明那么爱我的!” “阿芷,你骗不了我!我能感受到曾经的你有多爱我。” “可是……”尹决明咬了咬唇,几乎忍不住哭出声,那带着浓浓鼻音的嘶哑之声穿过雨幕落在天地间,霎那间,这场春雨仿佛都是在为他哭泣。 “可是为何你如今看我的眼神这么陌生?” “阿芷?”尹决明害怕得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问他,生怕对方忽然化作烟云再也抓不住。 他问,“你曾爱过我吗?” 白芷冰冷的视线直直撞进尹决明小心翼翼的目光里,将少年人的心脏彻底击碎。 “从未爱过。” 从未……爱过…… 短短四个字,尹决明如遭雷击,他脑中骤然间一片空白,握着弑鬼刀的手一松,头晕头晕几乎站不住向后倒退了两步。 “从未……从未爱过……”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心脏几乎已经痛到麻木。 “哈哈哈哈哈………” 尹决明忽然大笑起来,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流淌过脸颊,他的眸中光芒暗淡,再没了一丝期盼。 白芷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哀伤,那气息几乎快要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是身体自己产生的情绪。 他的身体再一次提醒他,他曾经有多么地深爱过这个少年。 可他此刻无法说出口。 他要他活着战胜他! “从未爱过?你说你从未爱过我?哈哈哈哈哈……”尹决明用受伤的手盖在脸上,掌心伤口溢出的血混在他的眼泪里,如同留下了血泪。 白芷看着逐渐疯魔的尹决明,心脏疼得他呼吸一滞,握着煞鬼刀的手轻微地颤栗起来。 尹决明还在笑着,笑得撕心裂肺,笑得……肝肠寸断…… 忽然,他收了笑,又恶狠狠地瞪向白芷,字字痛心,“你说你从未爱过,我不信,你凭什么说你不爱我?” “白芷,是你自己答应我的,你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我们还许过一起去玉兰山的约定,也是你当初在烽火山要和我拜堂的,我们已经成亲了,凭什么你现在说从未爱过我?” “这不算数!我们已经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了,你不能不爱我!” “阿芷,你知道吗?我在京州每日都在想你,想快点回来见你,每次看到你的来信我都高兴得睡不着,后来收不到你的信,我便每夜都将之前的信拿出来辗转反侧地看。” “你喜欢广玉兰,我为你在玉兰山准备了一处别院,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广玉兰花海。” 在那里,我为你重新筹备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难道你也不想去看看吗? “如果你住腻了,我们可以去将军府,也可以去长公主府,我在那两个府邸里,我们的院中都种上了广玉兰,你知道吗?我来北境之时,它们已经开始发芽了。” 尹决明看着白芷,满含委屈,“你身体总是冰冷的,我去找十三殿下讨来了他最喜欢的暖白玉,又亲手雕成了玉佩,是你最喜欢的广玉兰花,我想着等见到你就将它送给你,你戴着以后就不会那么怕冷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块被他贴身放在胸口数月,被他日夜拿在手中盘玩的广玉兰暖玉佩。 玉佩被雨水打湿,却依然笼罩着温润的光泽。 他将玉佩摊在掌心,向前送去。 “这是我雕刻了数日才完成,”尹决明已经不敢再直视白芷的眼睛,他怕那双眼睛里的冷意会让他发疯,他只是垂着眸子,盯着那块被雨水打湿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收起来吗?” 玉佩雕琢得并不算完美,显然是对方第一次雕刻玉佩,但白芷依旧能从那并不算完美的广玉兰花上看出勃勃生机。 他一定很用心地雕刻了这枚玉佩,白芷心想,很漂亮,他也很喜欢。 他抬眸看着那个已经不敢与他对视的人,心脏隐隐作痛,就连双眼也觉酸涩。 他想哭,可绝情蛊夺走了他的记忆和所有感情。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说过,”白芷的眸中冰冷,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毫无温度,“你若当真喜欢我,便跟我走,成为我的禁脔,你只需在床上迎合我,不必做这些多余的事。” 随着“啪”的一声,尹决明掌心的玉佩被白芷无情扫落,洁白的玉佩落在泥泞里脏污不堪。 尹决明身子僵了一瞬,他收回手,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再无一丝情意。 这不是他的阿芷! 他的阿芷不是这样的! 他的阿芷很爱他! 他的阿芷有一双温柔的,琉璃般的总是含情脉脉看着他的紫眸。 可眼前这人眼里只有冷,冷得仿佛一滩死水,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一个尹决明! 这不是他的阿芷! 不是! 寒冰随着他的颤栗而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而发出同样悲伤的哀鸣。 寒冰与暖玉原是一对,就和尹风的青鸾与赠予慕容烨的凤鸣一样,那是当初长公主着人打造,一把给他们,另一把留给他们的心爱之人。 尹决明曾把暖玉送给了白芷,却没想,竟是被白芷以一种他无法接受的形式还了回来。 他以暖玉送挚爱,挚爱回他以仇怨。 “噌~” 寒冰出鞘,那双星眸里最后一丝情意消散了,他看向白芷,眸中是道不尽的怒意,他握紧刀骤然冲了上去。 “你不是我的阿芷!” “混蛋!你将我的阿芷还给我!” 尹决明像是失了神志,但他却并非同传言一样,他在白芷面前没有隐藏半分武力。 在京州的时候初露锋芒尚还不及全力,此刻却是刀刀凌厉,用尽他一切能力来攻击白芷。 他挥舞着长剑,每一招一式都带着强烈的劲风。 刀与剑在雨中快速地碰撞又分开,地上泥泞因两人的打斗四处飞溅。 白芷是有些惊讶尹决明用剑的力道,他几乎可以单凭力道便与使用内力的他互相抗衡! 看来拓跋烈说得没错,尹决明或许比起他的兄长更适合上战场。 刀剑相撞,尚未用上所有内力的白芷手臂被震得发麻。 “你不是我的阿芷!” 尹决明却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双眸猩红,寒冰划过雨幕留下一道银白的残影。 小狼崽在雨幕中愤怒地嘶吼,“你不是我的阿芷!你到底是谁?!” “为何要假扮我的阿芷!” “你个混账东西!” “你该死!” 第271章 情尽 尹决明发了疯地攻击白芷,不过才学了半月招式的白芷根本招架不住,加之他并未用尽所有内力抵抗,便在一次次交锋中落入了下风。 刀与剑一次次的碰撞,两人身上早已湿透,打斗间发梢衣角甩出的水珠都带着惊人的力道。 两人在方圆百米无人的战场上皆是不留余地地出手攻击着对方。 一个武力强悍,一个内力浑厚,一番打斗下来,两人皆身受重伤。 “噌~!” 又是一声脆响,两人在短暂的碰撞后纷纷被内力震退。 白芷雪白的衣衫已经染上不少血痕,他踉跄着退了数步,忽然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尹决明也被震得倒退一步喷出一口鲜血来,淤血吐了出来,他人也清醒了许多。 他站在原地,胸膛急促起伏着,黑沉沉的眼睛静静盯着前方的人,也不再挥着剑冲上去叫对方将他的阿芷还给他了。 他自己明白,眼前之人就是他的阿芷,但他似乎早已忘记了他。 他看着白芷身上被他弄出的伤口,鲜红的颜色刺得他双眼疼痛,胸口憋着一股疼惜又残忍的复杂情绪。 此刻又见着白芷吐了血,他的心也跟着淌出鲜血,他想上去扶住他,可走了两步却猛地顿住脚。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那个温柔的阿芷,那个深爱他的阿芷已经不在了! 他在恍惚间又想起了早上出兵前沈正海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的对,他与白芷之间有杀父之仇,有伤兄长之仇,从他选择背叛他开始,他们便是两个阵地的人。 他们如今是对手,是敌人,是仇人,唯独不可能是爱人。 他的那一点侥幸,在白芷亲口承认他杀了父亲,参与刺杀大哥的计划时便已经覆灭。 尹决明为自己开的这场侥幸的赌局,到最后还是败了。 他们注定情深缘浅,注定了要分开。 可是,得到了一切答案,为什么他的心还是会这么痛? 沈正海在阵前急的团团转,他也没想到那个白芷会这么厉害,竟然能与二公子交手这么久! 不过二公子还是对他留手了,若他用上后背的那把重刀,他不一定会受伤。 二公子他……唉!沈正海痛心疾首地叹着气,老天真是捉弄人呐! 拓跋烈从一开始就看得津津有味,他知道尹决明厉害,却没想到他能和拥有几十年浑厚内力的白芷打个平手。 不! 拓跋烈目光眯起,看到了尹决明背后的漆黑大刀。 他或许比白芷还要厉害! 甚至可以杀了白芷! 如果他尽全力的话。 在他的大刀之下,白芷即便拥有庞大的内力也难以匹敌,他对那些内力运用得还不够熟练,他目前并不能将其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不过瞧着尹决明犹犹豫豫不可能对白芷通下杀手,拓跋烈嘴角扬起玩味的笑容。 “还真是……一往情深啊!” “咳,咳咳咳……” 白芷捂着胸口咳出两口血沫,促而又握紧煞鬼刀横挡在身前,他知道,拓跋烈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那双琉璃紫眸中寒光乍现,“来吧!用尽全力,一招定胜负,一招定今日两军的生死!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又是生死不论! 他们两个,为何就必须要到生死不论的地步? 尹决明视线从白芷左臂挪开,他抬起眼眸,漆黑的眼眸里同样盛着寒光,“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留恋吗?阿芷。” 白芷神色未变分毫,“本就无情,何谈留恋?曾经一切,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你若当真,今日,便注定会死!” “呵!好一个本就无情!好一个逢场作戏!好啊!好!”尹决明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双黑眸里寒意褪去,只剩下一片复杂而纠结的情绪。 只见他轻启薄唇,带着深沉而复杂的眷恋,“只要是阿芷说的,我都信。” “阿芷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的。” “你说你杀了父亲,那我们从此便是仇敌。” 他半垂着眼,握着寒冰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他在寒冰轻微的颤栗声中艰难说道,“你要与我生死不论。” “好,今日我们便生死不论……” 泪水混着雨水无声滑落,尹决明将寒冰入鞘收回腰间,无人知晓他早已泪流满面。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芷的脸颊,。 缓缓抬起右手,抽出了后背的巨型大刀。 与此同时,白芷几乎调动了所有内力于弑鬼刀之上。 两刀相撞,强劲的气浪将两人身边方圆十步之内到春雨瞬间震散。 地上水流也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荡去。 两刀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巨响,如同烟雨天幕中隐藏的凶猛巨兽发出的怒吼。 两军人马皆被这气浪与巨响震撼,所有人皆是大气不敢出,目光紧紧盯着雨幕下不断碰撞又分开的两人。 尹决明一刀劈下,白芷调动内力同时以刀格挡,却还是被震得喷出一口血。 他在后退间,忽然听到一阵铜铃声响,几乎是瞬间,白芷眼中光芒暗淡,同时迅速调整姿势提刀而上。 就在尹决明调整重刀方向的一瞬间,白芷欺身而上,弑鬼刀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噗”的一声刺入尹决明的胸膛。 喷洒的热血染红了白芷苍白的脸,也染红了那双失神的淡淡紫瞳。 “公子!!!” “二公子!!!” 阿泗、陆寅还有沈正海几人看到这一幕,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策马飞奔向尹决明。 温色的血液入眼,白芷所见的世界一片血红,他在呆滞中逐渐回过神来,便看到弑鬼刀已没入尹决明胸膛,而弑鬼刀的另一端,正握在他的手中! 淡紫色的瞳孔骤然一缩,白芷感受到心脏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刺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尹决明的胸口,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 “你……” “你曾为我挡过一箭,这一刀,算我还给你。”尹决明疼得脸色惨白却咬牙盯着白芷,“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下次,下次再见,我们便是……”尹决明咬了咬牙,残忍而哽咽地说道,“便是……死敌!” 话落,白芷还在呆滞的茫然间,尹决明却是眸中戾气骤起,他汇起一掌,猛地拍向白芷。 他用了内力,白芷几乎瞬间被他这一掌拍飞了出去,血雾喷洒在半空,最后融入春雨,坠进浑浊的污水里。 拓跋烈从马上飞身接住了白芷被拍飞的身体,低头看去时,白芷已经昏了过去。 他抱着白芷上了马,策马离开时,他回首看了尹决明一眼,眸中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尹决明冷眼看着那抹雪白的身影越走越远,手中重刀骤然脱手,在淤泥里砸出飞溅的水花。 他看着远处,眼前越来越黑,终于再也撑不住仰面倒了下去。 他感受到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和身体,是那么的冷。 他听到耳边传来急促的踩水声和朦胧的急切呼唤。 “公子!” “二公子!”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了。 海誓山盟情已尽,从此故人是仇敌。 阿芷,你好狠的心…… 第272章 关系 浩荡的车队在荒凉的地界穿行,方圆百里枯枝烂石寸草不生。 远处的山丘上紧紧跟随着凶狠的狼群。 它们饿了太久,想伺机从这队人马中逮住落单的人,啃食撕咬,拆吃入腹。 人们说这里是恶鬼的地界,这片荒原便是修罗场的大门。 前行的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白芷收回视线。 晃动的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挑起,夏清端了一盘酥饼进来。 紫庸不盛行吃酥饼,南楚人才爱吃。 夏清是鞑靼人,但很小便被紫庸掳走,后来几番周转落入拓跋烈手中。 他比其他人都要幸运,因为当年那么多人,只有他活了下来,且好好地活了下来。 后来他一直跟在拓跋烈身边,这些年拓跋烈时常会潜入南楚,他便跟着拓跋烈经常出入南楚,来的次数多了,便也爱上了这边的酥饼。 数日前,白芷和尹决明一战,白芷输了,拓跋烈按照约定停了战收兵退回孤狼关。 白芷最后受了尹决明一掌,不算太严重,但也不轻。 拓跋烈将他带回去治伤,却也是足足昏睡了三日。 这三日时间不长,却足够白芷受绝情蛊影响彻底忘记尹决明。 夏清帮他取来的绝情蛊解药,到底是没派上用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白芷没了以往的记忆,如今的他对谁都不信任,包括夏清,包括拓跋烈。 他相信的,只有两只手臂上由他曾经自己留下的提醒。 拓跋烈不可信。 摧毁蛊巢。 深爱尹恬。 虽然他不知这个尹恬是谁,但能得自己刻意留在手臂上,想来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之人。 “今日感觉如何?”夏清瞧了眼白芷,见他面色不再像前两日一样惨白无血色,浅笑着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白芷没什么情绪地回道,同时身体往旁边挪了点位置。 他虽不信任夏清,但这些时日夏清总会寻着机会同他说这些话,一些与他手臂上提醒自己一样的话,也让他对夏清的警惕降了些许。 夏清提醒过他,不要相信拓跋烈却也不要露出破绽,说他想做的事他会帮他,还说会想办法帮他找到恢复记忆的办法。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都是因为拓跋烈给他下了绝情蛊。 在出发前往紫庸前,夏清偷偷给他送来了香灰,虽然白芷记忆已经完全消散,但夏清还是想要帮他解了绝情蛊。 夏清在南楚待的时间不短,也曾听到许多有关尹决明与白芷之间的事,他想着,即便将来无法帮白芷找回记忆,如今给他解了蛊,将来若有机会再与尹决明相遇,一切误会真相大白,他说不定还能重新爱上对方。 但若绝情蛊不解,白芷便一辈子都只会是一个无情无爱无欲无求的空壳。 夏清笑着坐了下来,将酥饼端到他面前,“尝尝吧!” 白芷倚着车壁抬眸看他,夏清大方地让他打量。 夏清是个很温柔的人,长相也属于清秀柔和的那一种,为人温和有礼,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大男孩。 但却又时常地让人琢磨不透。 若非夏清为他解了绝情蛊,他也不会放任夏清靠近他,更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 白芷看着那盘酥饼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身上有许多伤口,虽然上了药包扎好了,但动弹间扯着伤口还是会疼,加之他又受了内伤,这些日子几乎无法动用内力。 内腑也是时刻都在传来钝痛,伤痛难忍,心中却也像堵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检查过,心脉没有受损,但他心脏的闷痛却比内腑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曾询问过夏清,“为何我心脏未曾受伤,却总觉沉闷疼痛难忍?” 当时夏清面露怜惜,将那日他与南楚尹家军二公子对战的事说与他听,包括他与那位二公子的感情纠葛。 夏清最后回答了他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即便你忘记了他,但你依然爱他。” 白芷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爱那个人,甚至于现在已经无法理解爱是什么,但每每想起夏清说,在那一战的最后,他亲手用刀捅穿了对方胸膛,他的心,便疼得几乎裂开。 他想,莫非,爱便是疼痛? 夏清见白芷愣神,端着盘子的手没动,只笑着提醒,“尝尝吧!我在里面搁了莲叶,应当有些南楚的味道,就这几个了,以后想吃可就吃不到了,毕竟紫庸水土养不活莲花,我买的干莲花莲叶也快用完了。” 夏清的笑总是很温柔的,让人不忍心拒绝。 白芷也不例外,更何况他还帮过自己,又是在他没有记忆后唯一一个让他没有那么多警惕地人,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夏清到底想干什么。 在夏清的目光注视下,白芷抬捻了一块,只是神色依旧淡淡,“你很喜欢吃酥饼?” 这大概是他这一路上说的最长的话。 他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也不想开口,加上拓跋烈给给他喝的药里加了一些别的东西,他便时常感觉疲惫,便更加沉默不语。 往往夏清同他说什么,他都用“嗯”“好”这些简洁的字来代替回应,再或者摇下头,点下头。 夏清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不在意白芷偶尔的敷衍,见他终于同自己多说些话,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 “喜欢,从小就喜欢吃酥饼,总也改不掉。” 白芷沉默着咬了一口,他对酥饼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 莲叶的清香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将他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莲花是南楚除了广玉兰最受人喜爱的花了,可观赏,可入食,是个好东西。 夏清咬了一口酥饼,脆脆的声音让人食欲大增,“殿下也爱吃,他本来不喜欢的,后来跟着我吃了几回也爱上了。” 白芷吃饼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夏清对他一笑,说道,“这莲叶酥饼就这几个了,我还是偷偷拿出来的,要是让殿下知道肯定就没你的份了。” “你……”白芷指尖捏着的酥饼掉了一点脆皮,他沉默着看向夏清,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 “你跟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273章 荒缪 白芷曾听夏清讲过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夏清不是紫庸人,也不是紫庸和哪国的混血,因为他的双瞳是纯黑色的。 但也正因为这样白芷才更加疑惑,既然夏清并非紫庸人,那么他为什么能够安稳地待在拓跋烈身边,而且拓跋烈对他似乎也很不一般。 按照紫庸人对其他国家人的厌恶,夏清该是活不长的,即便活着,也当是最低等的奴隶生不如死。 但他能看出来拓跋烈似乎很重视夏清,几乎他走到哪里都会把夏清带到哪里。 而夏清似乎也并不讨厌或者憎恨拓跋烈。 甚至白芷能从他们平日一些小动作中看出些超出普通关系的举动。 他甚至有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测。 难道他们是……情人? 可若他们真是是情人,夏清又为何瞒着拓跋烈而几次在暗中帮他呢? 要知道他手臂上留下的第一条便是摧毁蛊巢,摧毁蛊巢若成功,那可几乎是板上钉钉地会要了拓跋烈的命的! 夏清咬了口酥饼在嘴里细细嚼着,白芷能听到他口中细碎的声音,直到他将嚼碎的酥饼咽下去,才对着白芷一笑。 那笑容不假,白芷看得出来,不但不假还带着些许对过往伤痛的释怀。 他说,“我是殿下的药人。” “药人?” 白芷先是一愣,而后有片刻的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 夏清瞧着他惊讶的目光说道,“对,药人,和曾经的你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白芷没说话,只静静盯着夏清。 “我虽然也是药人,但我只是为了殿下而存在的,为了牵制他体内的蛊没有那么快地影响他的神志。” “早些年我也曾经历过与你一样的炼狱,皮开肉绽,九死一生,生不如死。” “虽然我们同样活了下来,但我们最终落得了不一样的结果。” “我成了殿下的药人,我不会死,而殿下他,他对我也很好。” 白芷将拿着的半块酥饼放下,抬眼看着夏清,眼中情绪难以琢磨,他说,“他对你用过刑。” 那是酷刑,常人几乎无法从那样的苦刑中活下来,他活下来是意外,而夏清活下来同样是意外。 在他看来,待宰羔羊永远也不会爱上屠夫。 但世界之大,让他遇到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夏清知道白芷想要提醒他不要忘了曾经那些痛,可他们走的路不同,他并不怪白芷的无法理解。 他所经历的白芷不曾经历,他所了解的白芷毫不知情,所以白芷并不知道,在他们眼中,那个可恨之人其实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可怜。 夏清眨了眨眼,随后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他说,“你说得对,他的确对我动用了酷刑。” 夏清目光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想到了那些年的黑暗与血腥,却再没了怨恨和痛苦,反而无比平静。 好似这些年的岁月早已抚平了他曾经的伤痛。 他缓缓开口,“刚开始那些年,我被关进了东宫的暗室,你也应该在里面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我跟你一样,熬过了里面所有的酷刑,然后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不过我没能像你一样逃出去,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但突然有一日,殿下将我带了出去,从此,我成了他压制蛊虫的药人。” 白芷静静听着,却觉背脊发凉。 既然夏清受过这般折磨,为何还能不释前嫌地待在拓跋烈身边? 或者,他其实还有其他目的? 若是这样,夏清这些年,是否伪装得太好了? 夏清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说道,“的确,我开始真的恨死他了,又怕又恨,只是后来……” 夏清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却并不愿意同白芷细说,只道,“他也是个可怜的人,没有谁愿意去做那个世人憎恶的恶鬼,他也一样。” 白芷看着他,微微皱起眉,明显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世人谁都知道紫庸人有多残忍,特别是紫庸皇室的人连血肉亲人都会照样下狠手。 但夏清似乎也不太愿意在此刻对白芷解释太多,只浅浅笑道,“我了解他的一切,所以我的恨随着他的过往而消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他身边,减轻他的痛苦,直到……他彻底解脱的那一日……” 最后一句夏清说得很小声,白芷没有听清楚,到那日之后怎样?或许只有真到了那日才能知道了。 夏清吃完了手中的酥饼,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白芷柔和地笑了起来,“吃吧!这可是最后一个了。” 白芷摇了摇头,将之前那半块酥饼拿起来咬了一口,酥饼凉了,也不脆了,吃着有些食不知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的。” “摧毁蛊巢,还天下太平。” 清浅的声音传入白芷的耳中,白芷猛地抬眼,对上夏清温和而坚定的双眼。 “你……” “刷!” 就在白芷震惊中正要说些什么时,车帘骤然被人粗鲁地掀开,拓跋烈一张黑透了的脸出现在车门外。 那双幽暗的瞳孔散着阴沉的郁气,视线在马车内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警告地瞪了眼面无表情的白芷。 白芷,“………” 白芷将要出口的话连同冰冷的酥饼咽了下去。 夏清倒是一贯温柔地笑了笑,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凉透的酥饼递到拓跋烈唇边,笑道,“殿下来的正是时候,最后一个酥饼了,你要吃吗?” 原本没打算瞪夏清的拓跋烈在听到夏清的话,又看到盘子里那孤零零明显是被人吃不下多出来的鲜花饼后,拓跋烈又瞪了一眼夏清。 虽然心中不满夏清把他们吃剩下的给他,却还是张口叼走了他指尖捏着的酥饼,随后冷着脸大手一捞,将夏清拦腰抱出了马车。 夏清惊得低呼出声,随后车帘落了下来。 * 康城 镇北王府 尹决明终于从昏迷中幽幽转醒,他怔怔盯着青灰色的床帐,眸中空洞而无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散开的视线慢慢收拢,又试图起身,却因胸口的刺痛又躺了回去。 屋中守着他的阿泗听见动静忙走到床边。 见到尹决明醒了,差点喜极而泣。 “公子!您总算醒了!” 第274章 好久不见 胸口的钝痛一阵阵传来,尹决明脸色惨白,额头也冒出些细汗。 阿泗拧了帕子过来替他擦拭,尹决明看起来还有些虚弱,毕竟伤在胸口,又昏迷了几日未曾进食,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发虚, “我昏睡了多久?” “公子昏睡了三日。” “三日?!!那康城……” 尹决明一惊,又要撑着起身,他昏睡了三日,谁来带领尹家军御敌? 紫庸大军压阵,边关已连失两城,若康城再败,北境便危矣! “如今紫庸与南楚战况如何了?” “公子!公子!您别乱动!” 阿泗生怕他起身扯到了胸口的伤,大夫说了,二公子胸口这一刀极深,挨着心脏也近,差一点就刺到心脏没命了。 他说二公子这伤怎么也得养个把月,这期间更是不能动武的。 “公子,康城没事,如今您正躺在王府您的院子里呢!您好好瞧瞧!” 尹决明被阿泗压着肩膀起不了身,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轻缓下来。 他瞧着床顶的青灰床帐,又偏头看向屋中,是他的房间。 胸口的疼痛让人难以忽略,尹决明被这疼痛压得喘气艰难,便又在恍惚间想起了那日雨中白芷刺向他胸膛的一刀。 那冰冷的眸子即便隔着雨幕都让他感受到了寒意,他那一刀,当真是半分未曾犹豫! 他竟然是真的要杀了他! 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意,不是伤口牵扯到的疼,却也不是单纯的难过到疼。 那千丝万缕的疼太过复杂,就如同他此刻对白芷的感情一样。 但尹决明只沉浸在那复杂的疼痛里片刻,很快他又恢复清醒。 此刻大敌当前,还有失去的两城未曾收复,还有两城百姓,数以万计的人无家可归。 现实根本不给他多余的时间让他难过哀伤,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他情绪起伏的困扰之事,只疲惫地问阿泗, “那日我昏迷后,紫庸与南楚可有开战?” “未曾。”阿泗一边给他擦拭额头的汗,声音低低地说道,“那日拓跋烈带着他走后紫庸军队就如约撤回了孤狼关。” 阿泗不敢提起白芷,他怕他家公子想起那人又难过。 那日他虽离得远,但也看得清楚,白芷刺进他家公子胸膛的那一刀,当真是半分犹豫也没有。 他当真是果断又无情。 枉他家公子对他一往情深日夜忧思,如今看来,还不如一腔温情拿去喂了狗! 最起码那狗养熟了一辈子也不会叛走。 那一战,拓跋烈是想借那一战对白芷进行最后一次试探,所以才让高淦前去喊话让尹决明出来与白芷一决胜负。 而尹决明当时也是想亲口去问白芷一些话,所以不顾沈正海和几位副将的阻挠答应了。 尹决明和白芷一个天生神力,一个后天强灌内力,真要分出胜负极难,打到最后,多是两败俱伤。 尹决明知道这一点,当时在最后,尹决明打了白芷一掌,那一掌白芷躲不开,尹决明用了七成的内力,白芷必然会重伤。 他隐约记得,在他昏迷前白芷已经昏迷,被拓跋烈带走了。 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拽紧了被褥,尹决明面色发冷,目光沉了下来。 阿泗见尹决明冷着脸皱着眉,想他是担忧康城,便说道,“公子不必担心,自那日一战后,紫庸退回孤狼关便再无动静。” “如今城门由青龙卫,白虎卫两营卫的人把守,城中也安排人盯着,若紫庸有动静,消息第一时间就能传回来。” “拓跋烈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几日如此安静,只怕是有更大的阴谋。”尹决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帐,继续说道,“孤狼关与烽火关土地贫瘠并不太适合种植作物,拓跋烈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们攻打南楚不可能只占那两城便罢休,康城迟早会有一战。” “青龙卫在之前与紫庸那些怪物对战时多数受了伤,若是紫庸再进攻,便只能依靠白虎卫和朱雀卫。” 说到此处,尹决明一顿,苍白的薄唇翕动,好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去找大哥的人有消息了吗?” 阿泗抬眼看向尹决明,很快又将目光移开,他不敢看二公子泛红的眼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惹得二公子更难过。 他低垂着头,小声说道,“还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尹决明闭了闭眼,压下眼中酸涩,“想来也没有这么快,”他安慰着自己,“让人继续找。” “是。” 尹决明又说回之前的话题,“我们如今尚且不知那些怪物到底还有多少,只怕白虎卫和朱雀卫到时候也抵挡不住。” “朝廷不会给北境支援,我们如今只能靠自己。” “你稍后给夜铭传个信,让他派人去找一个人。” 尹决明想起当初回京时在铁匠铺那个黑斗篷男人,那次得他提醒,他们才轻易杀死了那些怪物,说不定他还有办法解决如今这些怪物! “顺便让他们一起去找苗齐白。” 那人与苗齐白应当是旧识,在京州时,他看得出来那人对苗齐白格外上心,若是率先找到苗齐白,再向他打听那人下落应该会快一些。 “是,属下稍后便安排下去。”阿泗瞧着尹决明精神不济,他本就受了重伤,应该好好休息的,“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会儿?大夫说您的伤得好好养伤一段时间,否则极易落下病根。” “睡不着。”尹决明轻吐出一口气,“你去将沈叔和其他几位副将叫来,还有陆寅和赤练,青展也叫过来,我有事同他们商议。” 阿泗喂尹决明喝了些水,这才匆匆出门去,很快他找的人便陆陆续续到了,几人在屋中一直商议到半夜。 待人都送走,阿泗端着清粥小菜进来,见着尹决明脸色比刚醒时还难看,一时担忧得不行。 “公子,您先吃点东西,稍后我再让大夫过来给您看看伤。” “不必麻烦,我没事。”尹决明睁开眼,看向阿泗,说道,“明日你去找郑大夫,让他给我弄些疗伤药效好的药。” “不行!” 阿泗一听便知他这是想用虎狼之药让胸口上的伤快些好起来,但虎狼之药药效猛且伤身,尹决明如今这身子怎么能那般折腾?当即就急了, “公子,猛药虽然见效快但极伤身,如今紫庸尚且按兵不动,您不如就趁机好好养伤,何必要用那种药?” “正是因为他们按兵不动才奇怪!”尹决明颦着眉,语气也有些重,“往些年,紫庸哪一次攻城这般规规矩矩退回去过?” “我等不了!”尹决明声音带着些狠戾,“无论他们是有阴谋还是无诡计,边境两城我都要尽快夺回来!” “收复两城不急于一时,养好伤才是重中之重。” 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从门外传来,阿泗和尹决明同时一惊,几乎瞬间转头看向门口。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走了进来。 他行至床边,取下兜帽露出稍显病态却依旧温润俊朗的脸,对着床上的人温和一笑, “阿明,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