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大佬在种田》 第一章 喜轿抬尸 酉时已过,斜阳照亮一条不大的村路,此时竟然有一队穿着喜庆的人,抬着一顶小轿子穿行,走在最前头的媒婆子步伐匆匆略显狼狈,那臃肿的身子本就笨重,这会儿跑起来更是钝重无比。 “早死不死,偏偏死在路上!真晦气!” 她骂咧着往回走,若是细看,走过的路上竟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而此刻被抬着的轿子下,还在滴着血。 轿夫顾不上肩上重量,快步朝远处的村子跑去,伴随着凉风拂过吹起轿帘,里面赫然出现一位闭着眼的女子,一身玫红喜服,细看那宽袖之下,手腕搭在膝上,鲜血直流。 日暮渐落,轿夫脚程快,不过小半刻便到了村子,刚吃饱的村民们瞧见轿子回头,忙撒下手头功夫跟着,就这么一路走到村尾一户人家前。 轿子重重落地,媒婆子气冲冲上前拍门,“给老娘出来!竟然敢给老娘一个死人!你们找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更多的惊讶惋惜。 大家伙儿靠近花轿掀开轿帘,看到里头的姑娘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吓得连连后退。 而那扇被媒婆子快拍烂的门,自里头拉开,一位身穿薄棉衣的妇人本想发怒,在看到是媒婆子时,脸色瞬息而变,“婶子,咋啦这是?” 对于来人的亲昵挽手,媒婆子径直将她推开,直冲院子去,“你说咋啦!居然给我个死人,把银子还来!” 跟着她出来的另一位老妇人怒目圆瞪,“啥?!这怎么可能呐!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媒婆子懒得搭理,她可是亲自探过那丫头的鼻息,早已断气! 举手招呼轿夫,“来人!把银子给老娘找出来!” 不等两人阻拦,轿夫已经冲进她的房中翻箱倒柜,老妇人与妇人跟着进去拉扯,隔壁的房门又走出一大两小。 两个小的扶着面色苍白的妇人,她满目泪痕,额上缠着白布,“禾丫头……死了?” “姐姐……” 与那里屋的吵闹不同,这边哭得失声,踉跄着步子靠近喜轿。 就在他们刚跨出门槛时,喜轿突然摇晃几下,吓得村民们你拉我扯地后退数步,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喜轿,生怕里面蹦出个什么来。 而那喜轿也只是摇晃了几下,忽而安静下来,大家伙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砰!” 轿门在众目睽睽下被踹开,重重掉落在地上,那闷重的声音同时敲在大家伙儿的心里,吓得他们又跟着一抖。 屋里头还在争吵拉扯,外头却安静得出奇,大家伙儿看着喜轿里走出一道玫红身影,她低垂着脑袋,从旁还是能看清其脸色甚差。 向禾垂眸看了一眼滑竿,抬脚用力踩断滑竿,弯腰捡起断裂的滑竿在手中掂了掂,再抬眼时,整个人平静得接近冷漠。 而她那划破的手腕已经包扎起来,若是细看,还有淡淡的光晕缠绕。 “禾丫头……?” 向禾微微侧头,看到那额上受了伤的妇人,身形消瘦脸颊深陷,憔悴的脸上是一双震惊的眼,而那震惊之中泛着激动。 这是原身的母亲,向禾朝她温和一笑,“阿娘,是我。” 忽闻其声,苏氏难忍心间痛苦,脚一软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两个半大的孩子左右抱着她,跟着哭了起来。 向禾只是淡淡一眼,提步往屋里走去,里头吵闹得很,她抬手就把滑竿砸向门框。 巨大的声响使里头的人纷纷回头,老妇人看到向禾时,两眼放光冲她跑来,拽住向禾的胳膊大嚷,“好你个婆子!禾丫头明明还活着!你明明就是想抢钱!” 说着,她那双三角眼渗入恶毒,恶狠狠地等着向禾,“你个贱丫头装死是吧?!”眼里怨怼愈发深,她咬牙的同时手上也在用劲儿,“你最好乖乖上轿,不然……” 她那双恶毒的眼游移到门口,这是在用向禾的亲人做威胁。 向禾却是一笑,右手猛地举起滑竿,对准她的手毫不留情砸下去—— 可惜被她躲开了,向禾轻啧一声,“老太婆收挺快。” 本还站在她旁边的老妇人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好你个贱丫头!反了天了!” 她挽起衣袖冲上来,一旁的大媳妇余氏也跟着冲过来,“婶子快来抓住她!我要亲自把她送去徐员外府上!” 离她们几步远的媒婆子冷哼一声,“咋,你们又想上演什么戏码?赶紧把钱还来,我好跟徐员外交代,不然有你们一家子苦头吃!” 媒婆子心里可门清儿,这丫头敢在喜轿上自剜,保不齐送过去又闹什么幺蛾子,还不如老实把钱还回去,最多不过多磕几个头,还能把事儿了了。 余氏也不期望媒婆子会帮忙,一个瘦小的丫头,还能有她力气大? 眼看着向禾要被抓住,她的弟弟妹妹冲过去从后保住她,苏氏踉跄着脚步也走来,“放、放开禾丫头!我们不嫁!” 向禾挑眉,往回看了两个小的一眼,“先放手,姐姐能应付过来,过去扶着阿娘莫摔着了,听话。” 她的眼神温柔且笃定,两兄妹微怔之余,竟乖乖松开了手。 感受到腰上的手松开,向禾也不动弹,任由她俩左右抓着她的胳膊,眼中明晃晃的不屑,令老妇人和余氏心头窝火,手劲儿愈发大,想将人往门外喜轿拉去。 可无论她俩怎么用力,还是没办法拖动向禾。 向禾嘴角勾起轻蔑一笑,“这是没吃饭?”说着,滑竿掉落地上,她反手抓住两人小臂,十指紧扣,倏而用力将两人撞在一起。 “哎哟喂!” 俩人脑袋撞到一起,疼得龇牙捂着脑袋,老妇人还指着向禾骂,“你个天杀的!” 向禾懒得理她们,脚尖一勾将滑竿挑起落入手中,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那些个轿夫瞧见这丫头厉害,纷纷离她几步远,生怕这丫头迁怒他们,用那滑竿把他们揍一顿。 门外的人都看呆了,禾丫头性子一向软,没曾想今天硬气了! 而向禾依旧悠闲,用手中滑竿一下一下敲着床板,那声音更是敲在老妇人耳中,面色大惊不顾脑袋疼痛冲过去,“死丫头!滚开!” 闻声,向禾嘴角微翘,高举滑竿用力敲下—— “砰!” 滑竿断裂,床板也被砸出了个洞来,里头有红色布袋,向禾伸手将其拿出来,二指捏在眼前轻轻晃动,转身向他们,笑得灿烂。 老妇人恨得牙痒痒,冲上去就抢夺,向禾轻松躲过顺势跳上床板,看着向禾的架势,门外的人强忍笑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伸手推一下,那伸脚绊一下的,向禾这是把她当狗遛呢! “还给我!被我抓到你个贱丫头就死定了!” 向禾几个跳步到媒婆子身旁,眼角余光正好瞥到门外跑回来的粉色身影,歪头靠近媒婆子,单手环胸道:“婆子,你是要二十两银子,还是……” 她下巴一抬,媒婆子跟着望出去。 “我这二姐身材比我好,脸色比我红润,肤色比我白皙,模样还挺标致呢,您要不要把银子留给老太婆,换我那二姐送去。” 第二章 换嫁失败 向莲花匆匆自远处跑来,还未到家便听到家中吵闹,门口还聚集了不少人,特别是那顶喜轿十分显眼,她顿觉事情不简单。 忙拉扯衣襟跑过去,竟看到本应出嫁的向禾,此刻拿着钱袋子站在媒婆子身旁,而两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眼珠子转动时,与向禾四目相对。 向禾朝她微微一笑,“如何?我看她那身段就挺好,您看看我这豆芽菜似的,定不合那徐员外的胃口。要钱要人,您来决断。” 媒婆子当真将她从头到脚看全乎了,手中蒲扇轻晃,眉头蹙起,“这个还得仔细看看呢……” 向莲花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下,察觉到心头莫名情绪,她反瞪回去,一旁母亲的声音引得她侧目,忙过去将余氏扶起,“阿娘,这是咋啦?她咋就回来了呀?” 余氏推搡她一把,“快去把银子抢回来!” 阿奶将银子看得最紧,怎么就到了那贱丫头手上了? 向莲花没有过多犹豫,捋了捋衣袖就走上前去,“禾丫头,你都出嫁了,还回来做什么,快把银子还给阿奶。” 面对理直气壮的向莲花,向禾完全不放在眼里,而是与媒婆子一起,紧紧盯着她手腕的地方。 “啧啧啧,”媒婆子一双利眼仔细端详她的脸颊,“不划算。我还是要银子吧,看你这架势,婆子我也不能把你带回去,徒费气力。” “是吧,两边儿都不是划算的买卖,婆子您慢走。” 两人说着话,旁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唯独一句话,这向家李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不许拿走我的银子!” 李氏跟疯了似的冲上去,媒婆子赶忙躲开几步,她可不想被伤着,就这么旁观向禾如何拿捏这个疯婆子。 不过这丫头在晌午的时候,还是个软糯的性子,这会儿竟是如此强硬,那气力可比大家伙儿大多了,难道是真的被逼急了? 门外的人这会儿也看得起劲儿,这才出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回来的禾丫头竟然完全不同,敢对她奶出手,还这般调戏…… 向禾再次跳上床,举高了钱袋子居高临下看她,“老太婆,我刚跟媒婆子商量过,媒婆子说不要我,您看看要不要让二姐来换嫁?反正我俩差不多大,她愿意去,还能保住您的钱袋子呢。” “不行!” 几道声音同时大喊,门外又回来俩向家人,一位是当家的阿爷,另一位则是向莲花父亲,向禾的大伯。 原身的阿爷手里抓着锄头,用力敲地,怒目而视,“禾丫头你在做什么!下来!” 向禾不为所动,苏氏和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满目的担忧,“禾丫头,先下来吧……” “阿娘莫怕,一会儿要是干起来,记得躲远些。” 站在地上的李氏大怒,一心装着银子的她,看到哭哭啼啼的苏氏,瞬间火头上来,烧灼着脸,伸长了手要掐苏氏,“你个贱人生的赔钱货!把钱还来!” 可她的手都还没碰到苏氏,半空横来一只脚,精准踹向她的胳膊,整个人往后倒地。 众目睽睽之下,她那肥胖的身子落地时还抖动几下,差点儿没把地面震裂。 而两个孩子已经将苏氏扶远了些,以免又伤上加伤。 李氏也没想到向禾竟然真的会出脚,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愤怒和窘迫同时燃起,双手一拍大腿开始哭喊起来。 “哎哟老天爷呐!孙女儿欺负阿奶啊!这不孝的竟然还抢我的银子,要来何用啊!老天爷呐!~~~” 阿爷看得怒火中烧,“禾丫头!” 面对他那丁点儿火气,向禾依旧淡淡笑着,“阿爷回来了,咱们正商量着让二姐交换去出嫁呢~可是媒婆子俩都不想要,只想要银子,这可如何是好呢?” 向莲花脸都黑了好几度,“我不嫁!” 被她扶着的余氏将她拉到身后,“你个贱丫头,别想糟践我莲花!” “哦,要我嫁的时说什么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到她出嫁就是糟践,你们倒想得真好呐。” 谁人不知徐员外那德行,去了他府上的姑娘,基本都没个全乎的身子出来,有命没命还是未知,遑论享受富贵? 向禾抬起左手看了一眼用衣摆包裹的伤口,原身死的时候多绝望,连她的灵魂都在哀戚,苦苦求她不要放过这一家子,既然承了这个身子,向禾就不会让这一家人过得舒心。 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连她没察觉的阴冷气息在四散,周围的人一时无话,当她抬眸时,脸上是那和悦的笑容。 “媒婆子,他们都不肯换嫁,这可如何是好?” 媒婆子把手一伸,“那把银子还来,都这么晚了,我也得快些回去跟徐老爷交代。” “不行!” 刚才还哀怨孙女不孝的李氏,这会儿原地弹起,再次径直朝向禾跑过去,那腿脚利索得根本不似她方才口中哭喊的老弱。 眼见李氏这么快,苏氏也顾不上酸软疼痛的腿脚,冲上去就挡在苏禾面前,张开双手将她抱住。 突如其来的拥抱,向禾微怔半晌,这矫健的老太婆一把撞向两人,向禾靠床边坐下,苏氏后背脊骨硬生生受了重击,咬着牙关隐下疼痛,双手还在抱着向禾。 “阿娘!” 弟弟向阳奔疾过来,将苏氏护在身后,眼眶微红梗着脖子,“不准欺负阿娘和姐姐!” 眼前的李氏哪会理会,咬牙卯足了劲儿向向阳握拳抬手,千钧一发之际,向禾一把推开两人,抬脚就踹向李氏,命中她的肚子—— “哎哟!!!” 李氏应声倒地,捂着肚子打滚。 外头的人和自家人俱是被吓了一跳,阿爷更是暴跳如雷,抄起锄头靠近,厉喝,“你这丫头做什么!无法无天了是吧!” 向禾已经失去耐心,那银子朝媒婆子伸去,“换不换!” 李氏这回是真着急了,不顾疼痛也要爬起来,“换!换莲花去!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她眼里只有银子,余氏和大伯可不肯,极力将向莲花护在身后,“阿娘糊涂!那徐府可是只进不出!怎能让莲花去送死!” 媒婆子看他们的作态,吊梢的眼翻上天,伸手便将银子拿到手中,无奈瞥了一眼向禾,“你们肯换我还不要呢!一个破鞋,徐老爷可不稀罕。” 充满嘲讽的话传入大家耳中,所有人脸上俱是震惊,大伯心头一震,“破鞋……啥意思……?” “不懂?”媒婆子摇曳蒲扇朝门外走去,“破了身的姑娘呗,不是黄花大闺女儿咯~” 第三章 安分家的心 轻飘飘的几句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会吧……莲花丫头破身了?!” “那可是见多了闺女的媒婆子,看人最准了!” “我看莲花今晚脸色红红的,莫不是……刚才就在……!” 全场一片哗然,震惊的余音依旧。 而在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唯有一人非常清醒,那双眼盯着钱袋子,蓄力冲向媒婆子,四个壮汉轿夫挡着,李氏根本没办法靠近半分。 “银子!老娘的银子啊!” 向禾顿感头疼,就没见过这么贪财的…… 这时候还在惦记着银子,向家老爷子老脸一红,锄头再次敲地,“别闹了!丢人不丢人!” “那是我的银子,丢什么人!” “闭嘴!” 李氏还在骂咧着,但媒婆子等人已经抬着轿子走远,胸口堵着气,回想起方才媒婆子的话,李氏气得大口抽气,转身大步走向向莲花,扬手就是一巴掌落下。 “你个贱蹄子!那婆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向莲花震惊之际,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却嘴硬不肯承认,“不、不是的阿奶!是他们污蔑我!肯定是禾丫头联合媒婆子污蔑我!刚才她还跟媒婆子对了眼色!他们污蔑我!” 说起向禾,李氏心头的火更加旺盛,横手抢走阿爷手中的锄头,气势汹汹地朝向禾走去,“你个贱丫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害得老娘二十两就这么没了!” 向禾摊手,起身带着身后三人一点点往门边挪动过去,“我能打什么主意,本来只要能换嫁就有银子,可惜二姐她身子脏了,人媒婆子根本瞧不上,没办法了。” “我没有!”向莲花紧紧攥着余氏的手腕,双眸闪动慌乱,指着向禾恼羞成怒道:“阿娘!她诬陷我!” 向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推着苏氏逐渐靠近门框,“我用得着诬陷你?要不请人瞧瞧你的身子,手腕……哦对了,你脖子那儿的红印子,都快遮不住了。” 忽而所有目光落在向莲花脖颈处,她脸颊瞬间红透,连带着脖子也泛起了红温,双手急忙拉紧衣领,用力摇头,“我真的没有!你就是在诬陷我!” 余氏就站在她身旁,只是一个扭头便能看清,此时的向莲花举着手护着衣领,但衣袖却滑了下去,只一眼便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可疑红印子。 两眼瞬间瞪大,饱含震惊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将人往身后拉,“我家莲花清白得很!阿爹阿娘千万不要相信那贱丫头的话!莲花这么乖,怎可能做那等事情!” 她拉着向莲花的手有些颤,向莲花躲在她身后,身子也跟着止不住地颤抖着。 门外的看客可不嫌事儿大,纷纷凑着脑袋望进来,“媒婆子的话可不是瞎说,要真清白,怕什么被人瞧瞧?” “就是,”四婶儿拢了拢衣袖踩过大门槛,“四婶儿也不是外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眼看着四婶要走进来,向莲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 向家阿爷瞧见这作态心下明了,心头窝着的火一直在压着。 倒是一旁的李氏火冒三丈,本来没了二十两肉疼得很,有气没处发,这会儿逮到一点就想撒气,完全被气昏了头脑。 转身不管不顾就冲上去要拉扯向莲花,阿爷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锄头敲地,伸手就把李氏拉走,“别闹了!” “我闹什么了!” 阿爷怒目圆瞪,外头吵闹声不断,李氏极力忍下烦躁,甩手走到床边坐着。 阿爷清清嗓子,朝四婶儿摆手,“行了!这是我们的家事,莲花一向听话,不会做这种背德的事。” 大伯更是挡在母女身前,大大体格子足以将人完全遮挡,“夜深了,大家还是家去吧,这儿也没热闹可看的了。” 看着他们为了护着向莲花极力狡辩,门外的人巴不得跑进来一探究竟,而向禾四人已经顺利跨过门槛。 趁着所有人都关注向莲花的时候,她将向阳拉近,“去灶里拿些吃的藏起来,特别是肉。” 向阳微愣,不过瞬息明了,撒开腿就往灶房跑去。 她则让向云扶好苏氏,一会儿的火头还得烧到他们身上,要做好万全之策。 一心想要看个究竟的四婶儿不罢休,抬手就指着向禾,“禾丫头跟那媒婆子看得一清二楚。咱们向家要是出了这么个姑娘,那可是有悖道德的事儿,是要被浸猪笼的!” 果不其然,大家的目光再次搜寻向禾,李氏看了一圈儿里屋,竟发现向禾他们已经在门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火苗蹭蹭往上涨,老脸红得发紫,抄起门边的扫帚走向她。 向禾也不闪躲,就等着她自己跑上前来,那把扫帚迎面扑来。 向禾只一抬手便抓住了扫帚柄,“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动粗了,免得伤了腰。” 说着,她手上用力想将扫帚抢过来,没曾想这个李氏还挺有劲儿,就跟她这么僵持着,“你个贱丫头害得老娘没了二十两,还在这里造谣我孙女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一张嘴,那黄牙便显露出来,加之刻薄的话,这张嘴看起来就很臭。 向禾连声嗤笑,感觉手上力道还在,她忽而松劲儿,李氏没反应过来,竟是被自己的力道连带着扫帚往后倒退好几步。 也没人上前去扶她,向禾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侧身扶着苏氏站直冷言道,“我安的什么心?确实,咱们老三家决定了,要跟你们分家。” “什么……?” 一旁的苏氏瞬间愣住,在场的人也跟着怔住,唯有向家阿爷率先反应过来,锄头不离手赤红了脸震怒,“你再说一遍!” 向禾一如方才平静,“分家,听不清楚吗?” 苏氏自余惊中清醒,握着向禾的手腕紧了紧,“禾丫头……要不要跟你阿爹商量一下……?” “不用,阿爹一定会同意的。” 而自向禾回来都没出现的阿爹,这会子被向阳扶着走了出来,他一条腿上缠满了纱布,胳膊也被吊着,看来受伤十分严重。 他用力点了好几下头,眼神坚定,无不说明他也同意分家之举。 向禾倍感欣慰,目光游移到大门外,那处飘荡着一缕清魂,唯有向禾能看到。 那清魂与向禾一样的面貌,此刻对着向禾笑着,小嘴张张合合,好似在说—— “多谢。” 第四章 老三家崛起! 只是一个动作,便令向家阿爷盛怒,手中的锄头都甩了出去,幸好没砸中任何人。 “你良心喂狗了?!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你说分家就分家!” 一看自家老头这怒气,那李氏的气焰也跟着上来了,抄起扫帚指着老三家的人,“想分家!拿二十两来!” 向禾嘴角忍不住抽搐,这老太婆都钻钱眼里去了。 她侧着身子将一家人挡在身后,“咱们家的钱都给您了,二十两没有,要命,也不给。” “啥时候给我了?你们每日吃喝不是我操劳的?都是花我的钱!” 看她那架势,向禾也学着她叉腰挺胸,“咋,我阿娘每月绣荷包的几十文你都要了去,我阿爹不光外出做工,家里耕田种地,更有上山打野的肉,全部补贴家里,你还说没给?” 原身的记忆存在脑海之中,这一家都不是善茬儿! 向禾手指微动,门外那原身向禾的魂魄飘荡进来,只要向禾一有动作,她就会及时出手。 方才她魂魄离身的时候,一道影子快速钻进了她的身体,两人以魂体交谈,她的命数已尽,只能让这个陌生的魂魄代替她陪着家人。 虽不知她是何人,但自己莫名十分信任。 她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好好保护自己家人,正如当下这般,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家人平安,逃离这个令人心寒的家。 一个一心只有银子的李氏,一个只会自持当家的阿爷,还有整天憋着坏心思的老大家,这次向禾被迫出嫁,就是余氏在其中穿线。 而此刻的余氏躲在一旁不敢多嘴,这会儿子爹娘在跟老三家的对峙,趁着他们吵他们的,赶紧忘了自家女儿的事儿才是。 但看两老吵得厉害,她又嘴痒痒,这老三家的要是分家,那地里的活儿不得他们老大家干?! 这么一想,余氏又不乐意了,她一搂衣袖就要上前争论,却被向莲花拽住衣摆,“阿娘,有事儿想跟您说……” 这会儿听到向莲花的声音就烦躁,可看到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摊开,一枚白花花的银子吸引目光,她赶忙将银子收入囊中,牵着自家女儿的手往屋里走去。 向禾看着那母女要说悄悄话,嘴角流泻嘲弄,目光懒懒看向龇牙咧嘴的李氏,“不分家也行,给银子治我阿爹阿娘。俩身子都弱,估摸也要养上几个月,可有好些天都不能下地了。” 向禾父亲向大勇脸色一僵,伸手要拉扯向禾,向禾右手在身后摆了摆,示意他放心。 眼看李氏有些迟疑,她向前一步,“还有,这已经入秋了,冬天的时候可不好农作,届时也是吃喝家里的,毕竟阿爹阿娘根本下不了地干活儿。” 这越说越过分,李氏窝着火几番计较,奈何阿爷嘴硬不松口,“别说了,我还活着就别想分家!” “那感情好,咱们老三家有人养着咯!” 向禾笑得多开心,李氏就恨得有多深,握着扫帚指指点点,“就一点儿小伤搁这儿叽叽歪歪,别想不干活就有饭吃!” “可脚夫说过了,阿爹的手脚得喝汤药才行,一天一帖要仨月,银子少说也要十几二十两的。更别说咱们仨小的,哪有力气干活。” 她说了一连串儿,可阿爷没有听进去半分,依旧梗着脖子不点头,向禾脸色渐沉。 这样的老头子不吃硬不吃软,那向莲花也太慢了! 她忍无可忍,伸长脚挑过一旁的长凳,抬脚猛地踩下,长凳应声断开。 这力气可不小,乡亲们都吓了一跳。 瞧她动作,阿爷的脸由红变黑,“你啥意思!” 向禾轻吐浊气,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和善,两眼沉淀着微愠,“若不答应分家,我就天天闹得家无宁日,说到做到。” 这般强势的作态,令阿爷心头的火气上涌到头顶,“我可是你阿爷!你个大逆不道的竟敢口出狂言!” “我可不是口出狂言,”她的语调不高,步伐轻缓慢慢走着,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一步落在被扔掉的锄头跟前,弯腰捡起在手中掂了掂,眼角飘忽后收回,双手高举锄头用力朝地上砸下去,拳头粗的把柄断开,而锄头的另一头反弹而起,直直朝李氏那边飞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唯有一双眼睛在追随锄头飞起的方向。 那锄头虽说有些钝,但要是砸中了人,不死也得躺上半个月。 李氏已经吓得不敢动弹,连尖叫都忘了,眼里惊恐万分,脑子一阵晕眩,就在她要吓晕的时候,那锄头竟在她眼前一拳的位置停下。 涣散的瞳仁逐渐清晰,定睛一看,向禾那丫头竟然稳稳抓住了断开的把柄! 向禾却是十分轻松,将锄头一甩一甩把玩着,平静道:“别紧张,我不会杀人,但挺会折磨人的,就像你们折磨我一样。” 原身在这个家受了多少苦,所有脏活累活都干了,他们一家子每天都是灰尘扑面;反看那老大家的,天天打扮花枝招展,干活儿也是动几下手指头,要么就走一圈儿,然后全部交给老三家。 “喝——”老太婆猛吸一口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拍抚着胸口。 向禾唇角一动,“这就怕了?也是,你们把老三家当驴使,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都给了大伯二伯家,我们老三家呢?只能用他们剩下的,哦,有时候连剩下的都没有呢,直接扔了~” “呵!阿爷不想分家,是不想失去老三家这几个便宜苦力吧?没了老三家,地谁来种?衣衫谁来洗?家杂谁来收拾?” 她字句说得清楚,听在所有人耳中,原本在门外的乡亲们已经跨过门槛,听得动容。 大家一条村子,有多少都是看在眼里,以前见禾丫头不吭声,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如今什么都说了出来,更惹得心软的大娘们红了眼眶。 站在后头的苏氏已经湿了眼,小声哽咽着,向阳向云紧咬着牙忍住泪水。 老三向大勇紧抿着那破皮的双唇一言不发,那不算高大的身子缓缓跪下,脑袋猛地朝地上磕一个。 声音之大,向禾都担心磕出血来。 向大勇直起腰背,干涩的嘴张了张,“阿……爹……”他的声音如久未湿润的沙漠般沙哑,“我……要、要分家……” 看着他艰难说出几个字,大家伙儿一时竟愣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全身更是像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 阿爷震惊无比,垂在双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你……你会说话了……” 第五章 立字据 向大勇因小时的伤害一直不曾说过话,找脚夫看过,不知缘由,就这么一直到现在,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可第一句话,却令阿爷心寒。 苏氏那流淌的眼泪更甚,满怀心痛跟着跪在他身旁,“求阿爹阿娘成全,分家吧……” 向阳和向云也跟着跪下,大的不过十岁,那身板子却跟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向云更不必说,脸颊深陷一看就营养不良。 就这个模样,村里人在这会儿都心疼不已,只有自家人不觉得。 “我、我知道……打小、你们就恨、我……” 看着他艰难吐字,竟没有一人打断,连那遭人嫌的李氏都没有说话,因为她身旁有余氏拉着,这会儿子正跟她说着悄悄话,根本没有要听向大勇说话的意思。 反倒是阿爷难以置信,耳旁一下一下传来只字片语,那些零碎字眼磕磕绊绊成了一句话,让强硬的他也不由得松了劲儿。 “求……阿爹成全……” 地上再次传来闷重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撞击,仿若尖锐的箭,刺痛着大家的耳朵与心尖,那是坚定的决然,令人难以忽视。 如此焦心的场面,无关的人都为之所动,偏生那亲生母亲一眼不看,在听到余氏的话时两眼放光,布满皱纹的手一挥,面上洋溢激动。 “分!立刻分家!” 跟方才完全不同,这会儿她恨不得亲自将人送出门,不带一丝留恋。 向禾眼露嫌恶,“阿爷如何说?我瞧见村长爷爷也来了,不如做个见证?” 闻言,院子里的人纷纷让出道儿来,村长爷爷蹒跚着步子走进,他的孙儿贴心拉了一张椅子扶着坐下。 村长爷爷摇头轻叹一声,“向老四,不如这样,问一下你家里有多少人同意分家,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好的一个家,闹到要分家的地步,真是没眼看。 向禾几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李氏果然不淡定了,上去就拉扯阿爷,急急道:“分就分!看他们这要命劲儿,我看以后住在一起也是闹心。” 余氏在旁暗暗点头但不敢说话,大伯把她往身后拉扯一把,“阿爹,分家吧,以后我养二老。” 这话说得响亮,向禾心中的鄙夷在脸上显而易见。 眼看着一个两个都在劝分家,加之这多年不说话的儿子,竟然为了分家而发声,向老四梗着的那股劲儿彻底化解,满脸的皱纹深了许多,最终还是无力摆手偏过脸去。 “分吧……” 一听到分家,大家怀揣不同心情,最开心莫过于李氏和老大家,她们刚才的悄悄话,想必要分家才对自己有好处,这会儿恨不得向老四当场将老三家赶出去。 向禾冷眼一瞥,扔掉手中锄头过去扶他们起身,微微侧身,“村长爷爷,分家需要做些什么。” “写下来按手印就成了,不过要问你家老爷子分你们什么东西。” 不用看,李氏又不乐意了,急得跳脚,“什么都没有!提分家的是他们,想分我家的东西,门儿都没有!” 向禾早知会这样,双手环胸淡淡道,“先不说当年我阿娘嫁过来的三十两都给了你,单单家里三亩地是我爹种的,我们也不要多,一亩地总要给我们。” “不可能!” “这会儿又不是你说了算,阿爷觉得呢。” 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懒得争吵,赵老四烦躁摆手,“行。” “不行!老头子你想什么呢!” 看李氏跟个铁公鸡似的,向禾嘴角浅笑,“不给我们就不分了,反正以后还能捞到多的,不急~” 一句话戳中李氏和老大家的心窝子,余氏急得都想开口说话了,还好李氏心底那点子计较还清晰,愣是不敢说不分。 最后只得一咬牙,“老头子你决定!但家里的东西绝对不能分出去!这都入秋了!” 向老四知道身边婆娘想的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想给,但村里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给,这脸还要不要了。 心底盘算着,因方才计较苟了几分的腰更低了些,更是在看到向大勇那一身伤,摇头叹气,“一亩地,二斤米,三只鸡,一百文。” 听到后头有钱,向禾立刻掰手指头,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有总好过没有。 这边向禾还算满意,还以为只能要来一亩地呢,没想到这老头子还算有点儿良心,虽然不多。 但李氏是相当不满意,还想要撒泼,却被向老四眼神遏止,“你不给,这家就不分了,省得闹腾!” 李氏登时闭嘴,跟这些小东西相比,还是另外的东西更有价值。 “行,我回屋拿铜钱,不是要立啥字据吗?麻利的!老娘今晚就不想见到这些没良心的!” 向禾微微外头,笑得天真,“真巧,我们也是。” “你!”李氏看到她那挑衅的笑,一而再再而三压住火气,愤愤转身回了屋里拿钱袋子。 屋外大家伙儿小声议论,村长爷爷的孙子匆匆跑来,手中端着难得的笔墨,“阿爷,孙儿写吧。” “嗯。” 向禾移步到他身旁,看着他落笔成字,罗列的约定也算公正,“五哥记得写清楚,向大勇已成一家,穷时不受接济,富时不得沾亲,子女婚嫁不许插手,双方俱是如此。” 向文轩怔了怔,这禾丫头啥时候这般能说会道了…… 但他手腕不停,按照她说的写下去,向禾满意点头,“五哥的字写得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赞,向文轩一时烫了脸,手上也快了几分。 而那边听着向禾急忙撇清关系的话,余氏和向莲花开心得不行,她们很快就会飞黄腾达,届时谁会忍不住攀亲还两说呢! 向禾微微抬眸,就将两人那小人得志的表情看在眼中,这是十分笃定能成啊~ 环抱着双手的手指点动,满盘心思开始算计。 “写好了,四爷爷和八叔看看?” 向禾将心思藏起,平移视线落在纸上,“五哥念一遍?” 向文轩恍然,耳根子都在泛红,轻轻咳了两声,“我念一遍……” 第六章 一个镚儿都不能少! 向文轩念完分家文书,向大勇和向老四都将文书按下手印,李氏才慢吞吞攥着用破布包着的铜钱出来,不情不愿走到向大勇跟前,一直不肯将铜钱交出。 向禾看她磨叽,上前就抢走打开数了起来。 见向禾的架势,李氏那丑恶嘴脸再现,伸手就要把铜钱抢回,“老娘还能少你的!” 苏氏觉得不妥,忙伸手压住她的手,“禾丫头,不用了吧……?” 向禾侧身躲过李氏的手,不忘顺便安抚苏氏,“阿娘,你要知道平日里她最看重啥。阿爷说了一百文,一个镚儿都不能少!”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跟这位守财奴作战得来的钱,绝对不能少! 她还要在这古代活下去呢! 苏氏还想阻拦,却被向大勇拉住她的手腕,“由、由她吧……” 现在他们老三家一个残了,苏氏体弱还有两个小的,今夜全凭禾丫头一己之力才得以分家,虽不知她性子为何转变巨大,但现下应当先离开这个家。 看着向禾如数家珍般细致,李氏气得牙痒痒,“老娘少你的不成!” “谁晓得呢?”她手上不停,数得很来劲儿,不一会儿就将铜钱放地上,“阿爷要不您数数?缺了我们二十多文呢~” 声儿不大,但大家都看着呢,向老四脸都绿了,呵斥李氏,“都什么时候了,补上!” 就李氏那抠搜劲儿,向禾早就猜到她会趁机作假。 李氏暗暗咬牙,就是不松口双手一摊,“家里还真没有这么多,先欠着。” 明眼人都能看清她的小伎俩,向禾直接伸脚挑来小凳子坐下,“没铜钱总有银子吧?你那点儿钱倒也不至于放钱庄去。银子要是多了,我之后补给您,如何?” “不可能!” 这要多给别人一个镚儿,她都肉疼到想滚地上撒泼一番,更别说要给老三家这几个赔钱货。 向老四看着心烦,“先欠着,明日再给你。” 向禾可不乐意,学着李氏那撒泼劲儿叉腰,“总之今晚所有东西都要给我们,二十多文你问问大伯家不就行了,我瞧着他们好像挺有钱的,先出着呗。” 余氏臃肿的身材一看没少吃好东西,大伯向大强彪悍的体格可不是运动出来的,更别说向莲花那细皮嫩肉的,指定藏了私钱。 话头落在向大强身上,他背脊忽而弯了些,人高马大的,现在站在余氏身后就跟躲着似的,没出息。 余氏架势立马上来了,仰着头鼻孔朝天,“我们家可没有,银子和铜钱都在阿娘那儿呢!” “我看不见得吧?瞧把你们吃得这么好的,平日里没少躲屋里偷吃的吧?” 本没多在意的李氏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嘴脸立马对准余氏,“我说平时怎么老躲房里,原来是躲起来偷吃!赶紧交出来!” 向禾也是服了这个老太婆,张口闭口都是钱,以后迟早也是栽在钱上头。 余氏连连摇头,“阿娘你别听那贱丫头胡说,咱家真没有!大强每日的工钱都上交给你了,我也没弟妹的本事做针线活,哪来的铜钱。” 她侧身让出个位置,指着自己的房门,“您要不信啊,您自个儿进去找,找出半个铜钱我立马给您磕头认错!”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摆明了知道李氏绝对找不到藏钱处。 向禾双手环胸看着她俩呛,反正这剩下的二十多文,她势必是要回来的,不能让李氏占丁点儿便宜去。 眼见分个家都这么恼火,向老四一脚踹开脚边断裂的长凳,“老婆子去拿!” 李氏吓了一跳,那长凳可是朝自己滑过来,加之向老四气得脖子涨红,她登时不敢再磨叽,忙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匆忙回屋。 她那狼狈身影看在向禾眼里,眼中嘲讽更重。 这是向阳扯了一下向禾衣角,回头看他神色有异,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心,更是给了两夫妻一个安心的眼神。 后转身看向向老四,“对了阿爷,入秋的天儿有些凉,能不能带两床被子走?我阿爹这伤得重,可不能再染上风寒。” 他们一旦离开这大门,就要自己寻个地方歇下,晚上没有被子御寒很容易落下病根。 向老四微微点头,这要个被子的事儿,倒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特别还是在乡亲们面前,几床被子都不舍得给,倒显得他冷血小气了。 “你们屋里的,都拿去。” “多谢阿爷!”向禾笑眼回头扬手,“小阳小云,收拾收拾去!” 向阳向云来不及开心,转身跑进屋里去收拾。 瞧见他们都在忙活,余氏连忙去灶房,巴不得立刻将他们赶出屋去,以后的富贵少分一家子,多划算! 这么一番折腾,向禾总算拿到一串百文铜钱,一小麻袋的二斤米,至于三只鸡,向禾幽幽扭头看向鸡笼。 这家子也不算穷,鸡倒是有十几只,一天天下的鸡蛋都不知多少,李氏却藏得紧,他们老三家一个月吃不上一只蛋。 李氏瞧见向禾盯着鸡笼看,赶忙跑过去挡着,“咋,说好三只,你还想多拿?” “怎会呢,您拿给我呗,免得又担心我多拿了你的。” 向老四一眼看穿李氏的心思,语气渐沉,“一只母鸡,两只公鸡。” “老头子你!”李氏气得牙痒痒,但也只能骂咧着照做。 她是一点儿都不想给母鸡,今晚这么气人,还让她到手的二十两银子亏了出去,这会儿就是不乐意这老三家过得好,恨不得死外头去! 有向老四发话,他们也不敢多做什么。 向禾伸手接过李氏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三只鸡,嘴角噙着得意仰头,“阿爷阿奶,咱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敬如宾自是好事,没事儿少惹我,大家还能安生过好日子,走了。” 向老四老脸红了又紫,这丫头今夜说话过分膈应人! 在看着他们一家五口走出大门,李氏和老大家登时松懈了许多。 就在他们都放松时,向禾脚步忽而顿住,嘴角半勾悠然回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向莲花,“方才有一事忘了,媒婆子说的话大家不会不记得了吧?” 此言一处,顿时将乡亲们的好奇勾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四婶儿,她可是村里最爱咬舌的妇人,附近的几个村可都靠她一张嘴维系。 “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向禾几人一路朝前走,身后是吵闹声一片,依稀还能听到李氏大骂老三家的话。 “八叔八婶子稍待!” 几人抱着被子回头,向文轩扶着村长走来,村长看着这一家大小,本不善的脸色缓和几分,“你们打算去哪儿歇脚?” 向禾朝远处一大片平地望去,“咱们要的那块儿地附近的小坝上,不是有一间空置许久的茅草屋吗?可以住那儿吗?” 这放眼望去,根本难以看清,村长点点头,“需要什么就来屋前说,既然已经分家,就别老过去闹腾那家的。” 大家都知道村长说的哪家,向禾眉梢弯弯笑意不达眼底,“好。” 第七章 原身清魂 三人抱着被子,一人提着鸡,还有一人背着个小包袱一瘸一拐走上满是野草的小坝。 说是小坝,其实是个高点儿的土坡,好几年前有外乡人来这里住过一段时日,搭建的茅草屋虽简陋,但还能住人。 向禾小心推开外头的栅栏矮门,里头是栅栏围起的空地,简陋的茅草屋不大,四周用木头随意围了一圈儿形成外墙,顶上则是茅草铺满。 “今晚咱们先将就一夜,小阳去折一把树叶随便扫扫,给我一件厚衣服,我今晚要在外头盯着。” 她将三只鸡放进屋里,转身走出门外,就站在栅栏外头往远处的那家望去,她的眼力很好,还能看到村里人被推搡着出门,余氏叉着腰站在门外,依稀还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们一家子在屋里忙活,向大勇扶着门框看着向禾身影,那瘦小身子站得笔直,回想今夜种种,总觉得禾丫头……变了。 苏氏瞧见他看得出神,目光也跟着落在禾丫头身上,“当家的,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这闹腾了一夜,禾丫头也费神了一夜……” “嗯……” 即便此时有许多话要问,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还是等都休息好了再坐下详说详说。 向大勇长叹一声后再无声音,向禾听着他们的动静,什么都没有,受伤的左手腕已然不再疼痛。 她蹲身盘腿坐下,尽量压低声音,“今晚盯着那块儿地,有人过来就喊醒我。” “禾丫头,你同谁说话呢?” 后背被搭上一件衣衫,向禾回头看苏氏,“自言自语呢,阿娘快些去睡吧,我担心今夜那家的会搞咱们的地,我得盯着。” 苏氏微微眯眼看向远方,虽有月光洒落照亮几分,但还是难以看清。 一低头便看到向禾那认真的目光,苏氏眉心微蹙,搭在她肩上的双手紧了紧,“禾丫头……阿娘总觉得……” 向禾瞳仁轻颤,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眉眼一弯笑望她,“阿娘,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吧,您快去铺床将就一夜,明日再想办法修缮添置些东西进来。”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苏氏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温柔笑了笑,“好,半夜熬不住就让小阳替你。” “知道了。” 向禾目送苏氏回了屋里,她将身上衣衫拢了拢,双手随意搭在双膝上,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你还有什么事情未了吗?我尽快帮你完成,你好投胎转世去。” 这次的声音压得更低,身旁微凉,一道泛着幽光的身影蹲下,她与向禾身上衣衫相同,随意盘起的发髻也想通,再看那张苍白的脸,竟与向禾一模一样。 那是已经死去的向禾,此时面目哀戚却有几分轻松。 “多谢你……” 向禾没有回话,右手手指细微点动着指腹,两人除却姓名,连生辰八字都相同。 算人不算己,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际遇。 本来自己在好好工作接了个安魂的活儿,没想到把自己的魂儿给弄了进去,现在好了,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古代,借人家的新鲜尸身醒来,还要借助人家的身份苟活。 向禾实在无奈,她还要找回去的办法,但要先解决原身的意愿,解决这一家子的生存问题。 “向姑娘……” 耳旁空灵的声音打断她思虑,向禾闭着眼点头,“你说。” 清魂向禾微微歪头,单手托腮看着自己侧颜,本是灵动的双眼此时显得空洞,“你怎确定那家的会同意分家?” “你不是见过那向莲花偷情吗?忘了那男子说过的话?” 清魂向禾恍然,犹记得在半月前,她夜间被阿奶赶出来去看地,百般无聊之际瞧见向莲花的身影,这深夜竟然朝后山而去,心存好奇便跟了上去,没曾想见到向莲花居然约了一个男子相见,两人相拥在一起时,她都忘了要赶紧离去。 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竟然做出那等龌龊事,她一动不动生怕被发现,直到动静渐停,听那男子承诺,定会八抬大轿百两迎娶进门,事后还给了向莲花一枚银锭子。 这件事她一直不敢说,深藏记忆之中。 “原是如此,那家的贪财,这是生怕收的礼要多给咱们家一份……” 向禾缓缓睁眼,“别的不说,向老四会同意分家,一是因为阿爹坚决,二是他真不想养闲人,还不如分出去。” 要说他有良心根本不可能,向禾说了那么多,不信他没有一点儿放在心上,肯定计较了许多最终松口。 清魂向禾看着这张脸,感觉有些恍惚,丝毫不真实,心底不由一紧,“向姑娘,你能不能等咱家安定下来再走?” “只要我一天用着你的身体,这个家我就会一直看着,放心吧。” 一人一鬼相望无话,由着长夜过去。 —— 向禾闭目养神好一会儿,一阵凉风吹拂将她唤醒,猛地睁眼,天儿还未亮。 身旁的清魂早已不在,不知去了何处。 眼前有些朦胧好似看到有人过来,向禾揉揉眼,果不其然,还真的有个熟悉身影偷摸着走来。 向禾略带青黑的眼底微寒,“大半夜的,非要上赶着找打……” 她坐着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那个身影靠近,手边摸索抓起一把石子静静等着。 她所处的位置前头有野草遮挡,那人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坐着一个人。 余氏还以为他们都已睡下,弓着身子前行,“让你们抢一块地!老娘今晚都拔了!” 向大勇得的那块地,本来就没种多少,要是再被她糟蹋,这个冬天就难过了。 向禾紧盯她的动作,在她手碰到一根稻草时,石子弹指间发出—— “哎哟!啥玩意儿!”余氏揉揉膝盖,这漆黑的天儿也看不清啥,只当自己是不小心。 她手再动的时候,后背又被什么东西击中,“哎哟!”忙慌转身,身后什么都没有,“奇怪了……” 一有动作,向禾就精准弹射出去,看着她左扭右扭的身子,向禾忍不住嗤笑。 忽而一道玫红身影飘荡在余氏身边,向禾眉尾一挑,抬手打了几个手势,清魂瞬息明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向禾将只是对准,一下子击中了余氏脑门儿,这迎面一击吓得余氏惊颤,她双手揉了一会儿,放手时,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泛着白光的脸! “啊!!!——” 惊叫声响彻天际,只见余氏连滚带爬往家赶。 “总算能安心眯会儿了。” 第八章 送锄头来的 打坐一夜,向禾身体恢复了许多,手上的伤口也在愈合。 家人也全都醒来,各自搜索这屋子能用得上的东西,但显然没有多少能用的,连唯一的木桶都没了把手。 苏氏也被为难得皱起了眉头,“要不我去四婶儿家借吧,待赶集日咱们再买……” 话音未落,外头一阵脚步声打断她的话。 “给老娘出来!” 这熟悉到烂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来了。 向云害怕地往苏氏怀里躲,向阳梗着脖子冲在最前头张开双手,“阿奶怎的来了……!” 向禾垂眸看着这小身板,明明自己都害怕得发抖,却还是勇敢冲在最前头保护家人,是个好苗子。 向禾颇为满意,拍拍他的肩膀侧身走出去,双手环胸微微颔首,“阿奶这大早的来,是要送吃食给咱?那可真是太贴心了。” 李氏嘴角一歪,掐着势就想冲进屋里,被向禾一把抓住胳膊,“阿奶做什么呢?莫不是反悔想抢鸡来了?文书可是写清楚了,您可不能拿回去。” 见她一副装傻模样,李氏心头火气更甚,扬手就扇过去,被向禾反手抓住,手上一使劲儿,猛地将李氏甩出栅栏外。 李氏踉跄好几步才站稳,余氏在旁扶着,冲着向禾就开骂,“贱丫头胆肥啊!连你阿奶都敢推!” “她要进我家门,不得先通过我的同意?”向禾冷眼一瞥,“再说了我可没推她,没看到我是拉的她吗?你眼瞎?” “你!” 余氏还想骂咧几句,李氏一把将她推开,“说!是不是你们拿了灶房的兔肉!” 向阳心头一咯噔,向禾满脸轻松摊手,“那不是你家灶房吗?我怎么进去拿你的肉?莫不是被黄鼠狼偷走了?” 看她满嘴偷油的狡猾辩解,李氏那火头更加旺盛,一把抢过向莲花手中锄头,不要命似的就朝向禾身上招呼。 “禾丫头小心啊!” 苏氏的心跟着提起来,几步冲过来试图替她抵挡,练家子出身的向禾丝毫不慌,轻松侧身再将苏氏推开,横手而出握住锄头把柄。 再现昨夜对峙,这回向禾没有松手,满目平静不见丝毫慌乱,“阿奶真好,还给咱们送锄头来了。” “什……!” 不等她较劲儿,向禾双手用力掰扯,对准她的肚子抬脚,没有踹,但借力顶着稍稍用力,便将锄头给抢了过来。 那头空了手的李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向禾掂量锄头重量,昨夜受的气延续到现在,她嗷的一声就哭出来。 一向冷静的向禾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将锄头塞苏氏手中,让她用来防身,护着后头的一大两小。 “没天理啊!孙女儿打阿奶,老向家出了这么个白眼狼,家门不幸啊!老天爷您开开眼呐!” 得,又开始撒泼了。 向莲花在旁帮腔,“禾丫头!你怎么能欺负阿奶!阿奶辛辛苦苦拉扯大咱们容易吗!” 向禾掠过她冷眼环视一圈儿,地里头已经有不少人过来忙活,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走到底下往上瞧。 见向禾根本不搭理她,向莲花脸色一红,咬着唇较劲儿。 而下方的四婶儿径直往上走,“禾丫头,你家阿奶又来闹腾啦?” “可不嘛,您来劝劝?” “哦哟,俺可劝不动她,”四婶儿挎着篮子绕过几人,站在向禾身旁掀开篮子的布,“你们吃了没?我今儿早弄了馍馍,给你们一个,你们仨小娃娃可不能饿着。” 向禾也不客气,拿出一块儿来撕一个口子,剩下的递给向阳他们分了。 “对了四婶儿,能跟您借个水桶吗?我们这儿啥都没有,正愁着咋去提水洗脸呢!” “那自然不是事儿,”四婶儿热情招手,“阿慈,领个小的跟我家去,瞧你们这儿啥都没有,看看有啥能用得上的。” 苏氏自愣怔中回神,“额……那多谢四姐了,云丫头跟我一起去吧,小阳在家护着禾丫头和阿爹。” 那边在吵闹,这边都准备好了事宜,四婶儿领着他们正要下山,李氏见他们竟然无视自己,一双眼渗了毒般瞪着苏氏,那臃肿的身体坐在地上,一双手直冲苏氏的双脚而去。 “阿奶小心!” 李氏这会儿正发着狠,听到喊话抬头,她带来的锄头迎面砸下来,眼看越来越近,她猛地抽身趴在后面地上,堪堪躲过砸下来的锄头。 旁的人都看呆了眼,向禾却是一脸轻松,又提起锄头猛势落下,“哎哟,阿奶您还在呢?我这儿要锄草了,您在这儿挡路了。” 那锄头深陷地下,被摇晃几下再次提起,余氏和向莲花吓得不行,赶忙扶着李氏起身。 “你居然想杀阿奶!” 还在惊慌愣神中的李氏回魂,刚才这丫头就是冲着她头上招呼! 如果自己没及时躲避,这会儿…… 心头火气上了头顶,李氏双手捏紧开始磨牙,坐在地上的身子忽而飞扑向向禾,向禾却比她快一步蹲下,伸手便捏住她的脖子。 突然被掐住脖子,李氏双手猛烈拍打她的手,“放、放开老娘!” 随着她手上的力道渐重,李氏红了脸,还在拍打着,“放、咳!放开!你个、贱蹄子!” 生命被威胁还不忘骂人,看来还是教训不够。 余氏和向莲花见向禾的架势,赶忙上前掰扯她的手,“快放开啊!你真的想杀阿奶啊!快松手!” 三人一起拍打着向禾的手,苏氏和向阳跟着过来拉扯,一时乱作一团,而在屋里的向大勇一瘸一拐出来,可惜动作慌乱太快,直直扑倒在地。 “禾丫头,你先松手,小心她真的没气儿了……” 苏氏不担心李氏,但她担心向禾,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是杀人的是大事儿啊! 向禾不为所动,向莲花一心急,张嘴咬着向禾的左手小臂。 对方不但不觉得疼没松手,甚至还缓缓站起身来,连带掐着李氏站了起来。 向莲花侧目,恐惧在瞳仁中一下扩大,张着的嘴忘了合起。 向禾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整张脸布满阴郁狠厉,嘴角更是勾起一抹讥笑,“以后再敢来闹,我有一万个法子,让你们再也没办法走到这儿来。” 第九章 老是作死 入了秋的清晨不算凉,偶有清风拂面撩起青丝缕缕,只是在那小坡上的几人,却觉得这天儿比入冬还要冷。 方才还吵闹的大家伙儿,这会儿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都震惊于向禾的脸色,那是特别认真的狠辣,若是他们现在说错一句话,感觉向禾下一刻就会撕碎他们…… “禾、禾丫头……” 沙哑的呼唤传入耳中,向禾眼睫微颤敛神漾起笑意,与方才那凶狠模样完全不同。 向禾手上一松开,李氏被掐起的双脚落地,两腿一软瘫坐地上。 “哎呀,阿奶您可让着点儿吧,我这儿真要锄草呢。” 那丢了魂般的模样,向禾懒得再看一眼,转身去扶起向大勇,“阿爹有没有摔着?您腿不好就歇着,我们能行。” 向大勇不知他们为何这般神色,但定是跟禾丫头有关,只是喉间难以发出提问,只能由着她扶着自己走到床边坐下。 “慈……” 向禾松开她的手,再次走向门外抓起锄头,“阿娘,阿爹喊您呢。” 处在愣神之中的苏氏回魂,顿了一下才转身跑进屋内。 向禾拿着锄头对准杂草落下,目光落在地上没有抬起半分,“咋,你们还不走?真的要我把你们也除了?” 伴随着第一声落地,李氏三人身子颤动一下,余氏可不敢抛下李氏,今晚的饭还是李氏管的。 她忙拉扯李氏的胳膊,“阿、阿娘,这地里还有活儿要做……要不咱们先……回去?” 如同丢了魂儿的李氏没了气力,由着余氏和向莲花扶着她起身,但瞧见向禾那身玫红时,那狠劲儿又上来,“你、你个死丫头记着!下次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哦哦,知道了。”向禾抬手朝他们摆摆,“下次记得带菜刀或者砍刀来,我还挺需要的。” “你!” 李氏扑腾了两下手还想闹,但她两条腿没力气,完全是被余氏和向莲花抬着走,只能硬扭着回头,“你个赔钱货!气死老娘了!你给老娘等着!” 面对她的咬牙切齿,向禾笑得开怀,“腿都被吓软了还想闹腾呢?不过我们一家子都在这儿,随时欢迎您来嗷~” 李氏这下更加气炸了,张嘴没一句好话,一路延续到几十米远,甚至连扶着她的两人都一起骂起来,嘴下不留德。 “你俩个没用的!不知道帮我打她吗?!狗娘养的东西!” “阿奶,我咬她了,她都不怕疼……” “那就掐啊!养你们有啥用!啥都帮不上!” “那丫头劲儿大得很!咱们也没办法弄开她啊!您不也被掐住了吗……” 这话说得李氏气上心头,狠狠啐了一口苏氏,“没用的东西!” “……” 向莲花忍气偏过头去,眼底满是嫌恶。 反观底下的人都看呆了,当时被李氏遮挡着,看不清向禾的脸色,但单单敢掐着她奶脖子架起,那架势已经十分摄人,更别说被掐的李氏。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响起,四婶儿满脸的开心,“禾丫头牛啊!那老赖皮都能被你吓跑,以后你们家绝不会吃亏!” “那还得四婶儿顾着点,往日我不在家的话,得劳烦四婶儿才行。” “嗐!说的哪里话,我早看那老虔婆不惯了,这回灭了她气焰,别提多开心!” 两人唠家常般说着,向禾手上不停在锄草,苏氏匆匆跑出来。 一把掀起她的衣袖,“有没有咬破啊?快让阿娘瞧瞧。” 向禾抬着手让她看,“隔着衣服,一点儿也不疼,您看,就一点儿的红印。您快些跟四婶儿家去,这儿有我看着,不会有事儿的。” 苏氏眼中担忧不散,四婶儿挽上她的手带着向云下了坡。 临了,苏氏还回头看了一眼向禾,眼中意味不明。 向禾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有些事迟早也是要说清楚,就等他们先发问吧。 “姐姐……” 低垂着头的向禾顿了一下,侧头便看到向阳那满是担忧的小脸,她蹲身轻捏向阳消瘦的脸颊,“咋啦?” 此时向阳的脑海中,满是姐姐狠厉的神情,但他一点儿都不怕,因为这是自己的姐姐,反而觉得……很厉害! 看着他眼中的担忧被喜色覆盖,向禾也跟着笑了起来,“去拾点儿树枝柴火来,咱们生火煮肉吃!” 昨晚向禾让他偷偷去灶房拿肉,这小子也是聪明,偷出来就藏被窝里,走的时候抱着一起走。 那兔肉,可是向大勇跑山时猎到的,因此还伤了手腿,向禾才不会便宜那家人。 听闻有肉吃,向阳喜笑颜开跑开,不忘大喊,“我这就去!” 看他撒欢般的跑远,向禾松懈了些,总算是得了一时清静,她得赶紧清理屋前杂草,届时还要想办法修缮房屋,改善改善家里的生活水平才行。 “不过……该做什么赚钱呢?” 向禾遥望下方一片金黄,手指轻轻点着把柄思虑。 “抓鬼?给人看相?”向禾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嘴角抽抽,“这小身板子,还是个村姑娘……没人信吧……?” 愁苦万分,自己的看家本领在这儿有点儿难施展呢…… “禾、禾丫头……” 屋里再次传来向大勇的声音,向禾摒弃愁绪转身走进去,“咋啦阿爹?是哪里不舒服吗?” 向大勇缓缓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向禾的脸上,不曾移开。 见他这般,向禾也不说话,只是掀开他的裤腿查看伤势,被白布包裹的伤口渗出红色,看来要换药了。 “阿爹,我给您换药吧?” 向大勇依旧不说话,向禾直接拿出一旁的包袱,里头最便宜的草药只剩下两帖,换了今日的手和脚,明日就没有可以换的。 “阿爹,我忙完之后去后山找找这些草药吧,咱们只有一百文,不够买您的药。” 向禾没有等他接话的打算,自顾自的开始换药。 脚上是长长的一条划伤,幸好没有伤及筋骨,可皮外伤更麻烦,要是不注意清洁而受了感染,后续会很麻烦。 “阿爹,要是弄疼了你就说,要不就打一下我的手。” 她熟练地换药,包扎,白布也剩下不多,只能省着点儿用;她将向大勇手上的伤口也换了药,收拾好了东西坐在床边。 看着向大勇的眼神淡淡,“阿爹,有什么要问的吗?” 便是这种眼神,让向大勇心内颤动,似乎在隐隐作痛……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眼眸中的酸楚满溢,最后还是问了出口—— “禾、禾……禾丫头……去哪里……了……” 第十章 险些 简陋的茅草屋内,两人相视而坐。 晨风吹进来时,还会传出簌簌的声响,感觉茅草做的房顶随时会被吹走。 看着向大勇才壮年便苍老的眼纹,向禾内心涌动莫名情绪。 如此一位憨厚老实的人,半生被人欺压,累了妻子,苦了孩子,在这一刻,他为人父的责任渐大,却也万般无奈。 向禾微微垂眸,神色暗淡了些,再抬眸时眼中盛满笑意,“阿爹说的什么话,禾丫头不就在这儿吗?” 偏生这般模样令向大勇红了眼眶,他喉间用力发出一声,来不及说话眼泪先落了下来。 那完好的右手擦着泪,能看到他手背上镌刻粗糙的深纹,黝黑的手饱经多少烈阳与风霜。 能让一个常年遭受欺压的男人落泪,只有心底认定的亲人才会触动。 “你……是……”他哽咽着,连话都说不清,“你不、是……” 几个字令向禾哑言,她微微抬头看向墙角,向禾的清魂就飘荡在那处,与她的父亲一样泪湿眼底,哭得不能自拔。 声声呜咽着“阿爹”,向禾暗道不好低头,向大勇正盯着她方才看的方向,出神到连泪都忘了擦。 “禾、禾丫头……” 这是来自父亲的呼唤,生离死别的哀伤感涌上来,清魂向禾一发不可收拾,哭声渐大,她周身渐渐盘桓气流,引得周围清风跟着席卷而来,小小茅草屋被风围绕。 向禾赶忙关上大门,几步走到清魂面前,右手二指竖起,扣下一指置于唇前轻喃,“天地清明,本自无心……” 嘴皮子利落颂安魂咒,中指轻点她的眉心,周围的狂风骤然消散。 向禾长舒一口气,拍拍她的脑袋,“多危险啊,别哭了。” 方才清魂的身上正释放不好的气,因过度伤心会将气转变成怨,若是不能及时压制,只怕成了怨气后,连她都不能自主控制。 清魂抽泣着,用力点头,“对、对不住……” “禾丫头……” 听到身后的声音,向禾脑仁疼了又疼,牵起清魂向禾的手转身面对向大勇,“您能看到吗?” 向大勇艰难点头又摇头,向禾再次单手掐诀,身体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自她的手上通过清魂的身子,清魂向禾的身子逐渐清晰。 本来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个真向禾,但现下最好的解决,就是相见。 向禾牵着她走近几步,向大勇伸长了手想要触碰,却从她身上透了过去,根本没办法有接触。 “禾、禾丫头……”他眼中泪花还在打转,常年不用的声带好似生锈了一样,“你真的……已、已经……死、死了?” 清魂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得厉害,泪如断线滴落,生硬点着头,她也不想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但事实便是如此。 “阿爹……对不住……禾丫头不孝,以后不能为您分担家杂……” 向大勇摇着头,“不、不……你是个、乖女儿……” “阿爹……” 俩哭得厉害,向禾有些难受抬手拧拧眉心,牵着清魂的手有些发凉,连带着身子也开始不适。 她强忍身体难受,轻吐浊气,道:“她在喜轿上已经殒命,如今的我也只是一缕清魂入了她身,若您介意,我会尽快想办法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牵着的手被反握住,清魂向禾哭泣着摇头,“不行!你答应过我,要替我好好照顾家人的!” 向禾也很无奈,毕竟被发现了不是原身,总要看她家人的意愿,要是强硬用着这肉身,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万一把她当成恶鬼,去找道士乱来…… 想想就崩溃。 “你让你阿爹好好想想,这事儿不能马虎。” 清魂向禾满心急切,伸手想要去拉扯她阿爹,被向禾伸手拦下,“人不能触碰鬼物,但鬼物有意触碰人,会伤了人的精气,你别乱动。” 这可把她吓着了,登时收回手不敢再动,可手上传来微热,才注意到向禾在牵着她的手。 “那你怎的可以触碰我?” 只闻向禾轻叹,“你鬼身弱,需我渡气给你才会显形,可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毕竟这身子伤了底子,精气还未恢复完全。” 闻言,向大勇甩动着健全的手,“啊啊”着摇头,向禾掌心向下平缓拍空示意他慢慢说。 “如、禾、丫头不介意……留、留着这身、子……也算、算全了、了念想!” 他艰难吐字,向禾耐心听着。 一段话磕磕绊绊,这是见原身不想她离开,才全了原身的念想吧。 这般看来,向老四一家,也就这家正常。 “您不跟阿娘商量一下吗?我并非你女儿,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吧,不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 以后可是要相处一段时日,若是有一人心怀芥蒂,那相处起来就不会融洽,甚至会为了这个肉身争吵。 为避免此类问题出现,他们必须说清楚。 想必苏氏也察觉到一些不同,原身本是胆小怕事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可向禾不同,她行径大胆,做事果断,完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向禾很无奈,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接受程度也就比他们快些罢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清魂向禾攥紧向禾的手,空洞的眼中能看出对向禾的希冀,她希望阿爹能同意,即便不是自己陪在身边,起码有这个向姑娘帮扶家里,这是私心,也是祈求。 床上的向大勇面色哀伤,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向禾感觉身体愈发不适,牵着清魂的手在颤动,脑子发昏,赶忙松开她的手,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禾、丫头!” 向禾脸色发青双唇煞白,“不行……让我休息会儿,得好好恢复一下……” 清魂在向大勇面前消失,但向禾能看清,她蹲身满目忧色,“向姑娘……” “休息会儿就行,别担心。” “禾丫头……上、上来休、会儿……” 向大勇努力挪动身子,想下床让出位置,向禾摆手,“不用,方才的事您想一下,我这样坐会儿就行了。” 可向大勇不放心,还在挪动身子,向禾想要起身制止,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禾丫头!你阿娘被你阿奶泼泔水了!” 闻言,本累得不行的向禾火气蹭的就上来,双手撑地冷着脸起身。 下颌一紧,咬着牙用力推开门,破旧松动的大门应声倒地,扬起一阵烟尘—— “好你个老太婆!” 第十一章 又找事儿 不大的一条村子,掐架吵闹声从村尾传到村头。 在茅草屋去村里的必经之路,就要经过向老四家门前,此时围了不少人,还有一些从农田赶过去瞧热闹。 李氏提着一桶泔水站在门外,拿水瓢又舀了些,对准路中间的两母女泼过去,“你个贱人生的赔钱货,竟然敢对老娘动手!去死吧你!” 被泼的苏氏用身体挡住泔水,将向云护在怀中,周围的人连忙退出好几步远,生怕泼到自己身上,惹得一身骚。 李氏越说越激动,还有半桶泔水又舀起一勺,发了狠劲儿使劲儿泼过去,“小的没教养,就是你这个为娘的不会教!竟然对阿奶不敬!我看你们都活腻了!天杀的!” 越骂越起劲儿,站在李氏身后的余氏满脸得意,不忘加一把火,“就是!徐老爷看中禾丫头是她的福气,竟然连银子都不要!什么脑子!” 提起这个,李氏就更加生气,本来到手的二十两银子,被那贱丫头这么一闹,还没焐热就没了! 心里头那个窝火,眼神中透着强烈的恨意,扔掉手中水瓢,提着泔水桶走过去,照着苏氏的头就淋下去。 扔掉水桶又开始拳打脚踢,声音也愈发尖锐刺耳,“你个贱人生的贱种!赔老娘银子来!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够你们老三家赚几辈子了!你个贱人!当年就不应该让你进门!你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苏氏死死抱着向云,不让她被李氏打到,咬着唇一言不发,任由李氏的拳头密密落下。 看热闹的余氏继续煽风点火,“打她就对了!把禾丫头教成啥样了!那句话咋说来着?目无尊长!对!居然敢对阿奶出手!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女儿,啧啧啧!” 而躲在门后的向莲花摸摸脖颈,嘴角扯着嘲讽,“活该!竟然联和媒婆子污蔑我!弄不了你,还能弄你家人!” 昨夜她被阿爷骂了好一会儿,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不是最后用聘礼说服,只怕少不了一顿打。 余氏听闻她的嘀咕声,回头小声厉喝,“你小声点儿!” “阿娘,快拱火,不然禾丫头来了,咱们又没好戏看了!” “用得着你说。”余氏拉了拉门板,将向莲花藏紧些,双手叉腰继续对着苏氏骂咧,“老三家,你害得阿娘没了二十两,还有一个办法补救呢!” 李氏打砸的手一顿,“老大家的你说!” 余氏眼底闪过一抹怨恨,“阿娘,我瞧云丫头也八岁了,送去徐老爷家当个丫鬟使使,兴许能赚几个铜板回来。” “不行!”一直抱着向云的苏氏厉声喝道,“不许带走我云丫头!” 她紧紧抱着向云,一双眼恨恨瞪着对方,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李氏。 吃人般的眼神彻底激怒李氏,她恨得牙痒痒,伸手就拽她护在怀中的向云,“你们都是老娘养的!这么多年吃了老娘多少米!一个两个不知道孝敬,还想反老娘?!放手!” 向云被扯着胳膊,那手劲儿大得她哭喊出声,使劲儿抱着苏氏脖子不敢松开,“阿娘!好痛啊!阿娘我不要去徐老爷家!” “阿娘一定不会让你去徐老爷家!一定!” 苏氏双手抱着向云的腰身,任由李氏打她的手,打她的头,就是不松一点儿气力,死死抱着向云。 没想到苏氏力气这么大,李氏拽得有些失力,喘着粗气看向余氏,“你还不来帮忙!今天绑不了这丫头,就让莲花去!” 话都说到这儿了,余氏哪敢不上来帮忙,但刚走两步,她就四下看一圈儿,确定人群中没有向禾身影,才快步跑过去帮忙,伸手抓住向云的后衣领,死命扯。 乡亲们看得直摇头,但不敢上前去帮忙,生怕被波及。 唯有一人举着扁担匆匆跑来,“好你个老虔婆!真是贼心不死!” 四婶儿举着扁担打中余氏的手,疼得她嗷嗷叫唤缩回手,一直揉搓被打疼的地方,“四姐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可不是你姐!滚开!”说着,她又对准李氏的手打下去,没想到李氏收得是真的快,躲过之后又上手拽向云另一条胳膊。 向云痛苦的哭喊令苏氏心痛不已,想起昨日被锁在房中,禾丫头在门外安慰他们别担心,那时的禾丫头很平静,原来早就打算好死一回,只愿家人能安心过日子。 若是云丫头再被抢了去,她该如何面对自己…… 她神色逐渐阴沉,抱着云丫头的手紧了紧,心中恨意滚滚,眼珠子一转瞄准李氏的手,张嘴就咬她的虎口。 “啊嗷!松口啊!快松口啊!” 李氏叫喊着,左手成拳捶打着苏氏的头,每一拳都卯足了劲儿。 四婶儿见她下手这么狠,握着扁担再次打她的手,疼得不敢再打,而苏氏也松开了口,护着向云转身背对李氏。 没抢到人,还被反咬一口,李氏下不了这口气,更上心头。 眼角瞥见地上的泔水桶,一股狠劲儿红了眼,双手举起泔水桶就朝苏氏脑袋砸下。 旁人瞪大了眼,抽着凉气吓得没了声儿。 “砰!” 泔水桶应声被砸破,断开的裂口划破手背上的皮肉,鲜血一滴滴落地,绽放一团红色花朵。 “禾、禾丫头!” 听闻四婶儿呼唤,苏氏错愕回头,自家的禾丫头竟然赤手空拳砸破泔水桶,此时手背上鲜血淋漓,凌乱的发髻散落碎发无数,随风飘荡着遮挡她的面庞。 “禾丫头……” 苏氏眼中颤动慌乱,起身去查看她的伤势,四婶儿赶忙抱住向云,以免被赵老四那家黑心的抢了去。 长长的一条划痕横布整个手背,触目惊心伤痕令她心痛不已,从心底翻涌而上的疼痛,冲到她喉间堵住上不来,令人窒息。 她颤着双手不敢碰,生怕弄疼了自己的女儿。 “禾、禾丫头……”一口气梗在喉间不得舒展,整张脸憋红,哽咽着怒火喷欲而出,两眼发红露着狠劲儿,“我跟你个老虔婆拼了!” 向禾没来得及拉住她,苏氏已经抢过四婶儿的扁担,发了狠冲着李氏而去—— 第十二章 我本良善 二正是农忙时,相比日后的粮食,此刻的热闹更惹人注目。 远处一道瘦小身影跑得极快,身后的婶子死命跑都没跟上,气喘吁吁还在感叹这丫头脚程快。 向禾一头扎进人堆里,跟前的大娘身子肥胖,正好能挡住她半个身子,利用来遮挡着,不让李氏他们瞧见。 苏氏抱着向云不敢反抗,只是这么忍受着,向禾眉心蹙起攥着拳头,忍着心头怒意没有走出去。 那李氏打得愈发上头,拳拳招呼下去苏氏都无动于衷,只知道护着怀中女儿。 隐忍了数年,便也成了习惯,连反抗都做不到。 这个样子下去,日后她离开的话,一样会被向老四那一家子欺压。 面对这种无赖不要脸的恶人,就要扮演一个更加凶恶的角色,才能让对方生畏惧怕。 “哎哟,这老婆子下手真狠……” 围观的乡亲们三两吐槽,一位稍年长的妇人拉过新妇悄声说,“在外头你可别乱说,那家的都是狠人,千万别惹上他们家,这大勇一家就是被打压的,可惨了!” 新妇看起来年纪不大,挺着个肚子掩嘴,“太吓人了……八岁的女娃娃都惦记……” “生在他们家就是活受罪!可怜见的……” 耳旁议论的声音越来越杂,向禾依旧紧盯着苏氏,就在她忍不住出去亲自收拾的时候,苏氏终于做了一个小小反抗。 就算这个举动会激怒李氏,那也是好的开始。 向禾悬着的心落下,轻吐浊气蓄势待发,在看到李氏没了理智举起泔水桶时,她双脚发力弹射起步,左手蓄力出拳,将泔水桶打烂。 这桶要是砸在苏氏头上,不是死就是残。 手上鲜血直流,向禾却没有多大的感触,平日经常受伤,都习惯了。 反倒是苏氏,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这辈子的眼泪只怕在此刻快要流完了吧。 她正想出声安慰一下,苏氏却突然抢过四婶儿的扁担,冲着李氏就打下去—— “我跟你个老虔婆拼了!” 苏氏两眼通红,咬着腮帮子用了狠劲儿朝李氏打去,那李氏可能常年干架,每次都能很快躲过去,还不忘捡起地上断裂的烂桶扔来。 向禾忙冲上去接住甩开,苏氏依旧不管不顾往李氏身上招呼,那双纤细的手在此刻拥有无尽力量。 “让你卖我女儿!让你打我女儿主意!你个老虔婆!啊!!!” 边打边咒骂,手上竟然打的越来越顺手,向禾很有理由怀疑,苏氏这是藉着火气上头,来发发这么多年来受过的气。 “嗷!!!好你个苏氏!你个贱人竟然敢打家婆!” 李氏受到重击,一下子扑在地上,那扁担还在落下,她只能在地上蛄蛹着臃肿的身子躲避,就好像……蛆虫蠕动。 一向冷静的向禾在此刻被逗笑,双手鼓起掌来,“阿娘打得好!” 看热闹的大家伙儿竟然也看舒服了,四婶儿也跟着向禾一起鼓掌,“这老虔婆就该打一下才安分!打得好!” 向禾看得心情畅快,苏氏也打得舒心,方才撕心哭喊的向云躲在四婶儿怀中,打着哭嗝儿还不忘跟着偷偷鼓掌。 “你们在做什么!” 又是熟悉的叫喊,苏氏大口喘着气儿,双手紧握扁担瞪过去,向老四被她的眼神吓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面上登时横眉竖眼,“老三家,你在做什么!” 苏氏胸口急促起伏,下巴扬起硬气十足回敬,“打人看不见吗!” 看她单手叉腰的架势,向禾不由得看呆,这是打人打出了气势,骂人的技能也跟着开启了? 心头虽然处在惊讶之中,但她还是赶紧过去将苏氏手中扁担拿走,“怎么是打人呢?咱们才是被打的那个,被打当然要反抗了,这叫正当防卫,算不得是打人。” 苏氏冷哼一声,方才一下子泻火,这会儿身子有些软乎,但还是强撑着挺直腰背。 那被打得滚来滚去的李氏,瞧见当家的来,瞬间觉得有腰可撑,动了好几下身子也没坐起来,在一旁瞧热闹瞧过瘾的余氏后腰被戳,立马会意冲过来将李氏扶起。 还不忘回头跟向老四哭诉,“阿爹啊!老三家的打阿娘啊!您瞧瞧这手上的印子,就是老三家的打的!媳妇儿我都没办法过来扶啊!” 说着就拉扯李氏的衣袖,露出几道被打的红印子,假惺惺捏着嗓子诉说,“老三家的心真狠呐!连阿娘都打,没良心呐!” 李氏知道她的惺惺作态,但现下要先让向老四给自己撑腰,她也跟着拍大腿要哭,但一巴掌落下,正好拍到被打过的腿上,疼得她龇牙,这回是真的红了眼眶。 “老头子你看啊,这家子自从分家之后,心是真的狠呐!都不认我这个当娘的,说打就打,真真是没良心啊!” 余氏立刻跟着附和,“是呀阿爹,大家伙儿都看着的,就是她打的阿娘!” “老头子你得为我做主啊!一定要她赔药钱啊!我这身子骨弱,被她这么打了好几下,得花不少银子啊!” 还在看好戏的向禾眼神立马转变成无语,这老太婆,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讹钱…… 要是搁现代,这样的老赖兼碰瓷,不知道被人教训多少回了…… 被她扶着的苏氏,听到银子又开始冒火,“你咋不说你打我云丫头的主意!竟然想送云丫头去徐老爷家当丫鬟,明眼人都知道你的心思!” 徐员外那个老变态,六十多了还喜欢年轻小姑娘,特别是黄花大闺女,寻常人家过得去的都不敢去他府上干活,生怕不干不净出来。 穷得揭不开锅的才会去卖女儿,而这个李氏,竟单单因为向大勇受伤需要药钱,不舍得自己的银子,让向禾卖身去换银子。 听闻又跟徐老爷有关,向老四昨夜好不容易歇下的火头又上来,伸脚就踹了一下李氏,“你闹什么闹!不是说过不要招惹他们家吗?!这才过了一晚上,你大早上闹啥!” 一顿哭诉竟换来自家老头子谩骂,李氏登时委屈极了,自顾自地拉起衣袖举高手,“你瞎了吗!没看到是他们打我吗!你骂我作甚!” 向老四黑着脸正欲说话,向禾上前一步,“诶诶诶!先说好,是您先用泔水泼我阿娘,后想抢我妹妹送徐府去,对我阿娘拳打脚踢,我阿娘为了保护妹妹才反抗的,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呢。” 向禾没有询问大家,而是扶着苏氏转身向后,“五哥也看到了吧,明明是我阿奶先动的手。” 在他们面对的人群中让出一条道儿,向文轩脸色微红扶着村长,略显腼腆点头,“确实是四奶奶先动的手……” “阿爷您看!我可没诓骗您。” 第十三章 占不大的便宜 围观的大家伙儿没有说话,向文轩也只是说了所见,村长的脸色比向老四还要黑。 他拄拐敲地,“这大早上的,你们家到底有完没完了!” 向禾忙侧身看向地上的李氏,应和道:“就是,阿奶您有完没完了,大早上还跑到我们家来闹,真是不给人清静。” 这就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村长没好气地晲她一眼,向禾耸肩吐舌,紧抿着唇表示不会再打断他的话。 向文轩看她搞怪的表情,偏过脸去忍笑,这丫头何时变得这么大胆了,连说都多了,还敢动手对付她家阿奶,实在匪夷所思。 此时四婶儿护着向云走到她俩身旁,一副要护着他们的架势,“村长,确实是那老虔……李四婶子先动的手,那拳头当着头来揍,方才还想用桶砸阿慈的脑袋呢!您给评评理!” 方才李氏第一下泔水泼过来,她赶忙跑家里去抄家伙,可自家有些远在村头,这一来回便瞧见苏氏被打得眼睛都肿,那火气蹭蹭上来,也顾不上任何,拿起扁担就回击。 可到底还是外家人,她也不敢使太大劲儿,免得真的打伤了人,按照李氏那泼辣狠劲儿,指定会让她赔银子,幸好禾丫头及时赶到。 这会儿子护一下倒没什么,躲在她身后的向云抽吸着鼻子探出脑袋,也学着李氏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上面有被掐到青紫的痕迹。 “村、村长爷爷……这是阿奶和大伯娘掐的……” 向云本就营养不良,身子瘦小,这么一看更显得可怜,更别说手上横布的青紫,令人心生怜惜。 一旁苏氏见着这些痕迹,心酸涌起,一把抱住向云,声泪俱下,“是阿娘不好,没能护好云丫头……” 向云抱着苏氏的脖子,用脑袋蹭蹭她的脖颈,“我没事,阿娘也被打得很疼,都没躲开……” 母女俩相拥哭泣,向老四黑着的脸都快沉到底了。 眼看着他们势弱,李氏又开始哀嚎,“明明是老三家的打的我,现下哭几下就全怪我,那我这身伤岂不白挨咯!没天理啊!家门不幸啊!”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向禾满脸的不屑,“哦,你打我阿娘的不算数,我阿娘自卫反抗就要赔罪,想得到挺美的。” “何止赔罪!你们还得赔银子!老娘这身伤,少说也要十两银子才能治全乎!” 得,说来说去还是想要银子。 向禾伸手指着苏氏眼角的伤,再举起手上的左手,“那咱们来掰扯掰扯,我阿娘和云丫头身上的伤已经抵了你身上的,那我手上的伤咋算?这都流血了,估摸也得赔个十两吧,拿银子来吧。” 她的左手此时布满血迹,不过伤口已经止住不再流血,就在方才她偷偷掐了止血咒,不然人都得虚脱。 大家一时安静下来,李氏恨得牙痒痒,旁的忽而传来一道细微声音,“我觉着合理……” “嘘!” 大家纷纷侧目望去,向禾也跟着看过去,说话正是新入门不久的新妇,她的家婆拉扯着将她藏在身后,嘴角勉强扯笑,“不、可不是我家的说的,别放心上哈……” 说着,背在身后拉着新妇的手捏了一下,警告她不要再说话。 新妇不敢再说话,觑着眼对上向禾的目光,闪躲着想要收回,却看到向禾朝她柔柔一笑,没忍住也跟着回她一笑。 这是向禾在这个村子,遇到第二个有良心的人。 “行了!” 向禾撇嘴,侧头看向赵老四,他如锅底黑的脸沉了沉,“本就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这才早上不用干活吗!” 这和稀泥的手法真烂! 忽而感觉小臂被抓了一下,向禾左手被人抬起,苏氏正拿着她那灰色巾帕,仔细缠着她的伤口。 终是心软,起码苏氏也算有了脾气,以后想欺压他们家是不可能的了。 向禾将她的手又抬起来些,让大家看到手腕上沾染了血迹的白布。 “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但已经分家,就不要再来我家闹,别打我家里人的主意。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我这伤,无论如何也要赔点儿什么,不然我觉得老亏了,会气不过去闹你们家。” 向老四气结,倒是四婶儿被她惹笑,这简直是无赖治无赖,谁都别想讨好了去,真不愧是禾丫头。 可李氏一听要赔她东西,那是一万个不情愿,哎哟了好一会儿的身子猛地站起,指着向禾就骂,“没门儿!别想从我家拿走一样东西!” “就是!” “不给东西就赔银子,”向禾再次侧身向村长,“村长爷爷,您觉得呢?” 简直是白瞎来闹的! 村长跟向老四比谁的脸更黑一样,布满沟壑的额头皱起,“你想要什么。” 向禾还真的歪头思考了半晌,两眼忽而闪亮,“咱家还缺一把斧头,一把砍刀,家里那茅屋都快倒了,我得有工具修缮一下。” 向老四微愣,“真的只要这两个?” 看他神色,向禾嫌弃撇嘴看向李氏,“你当我跟她一样无赖?给不给吧,真挺需要的。” 李氏也没想到她竟然不要银子要刀斧,可那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又开始叉腰想要吵上一回。 向老四横手将她拽到身后,“莲花!去拿斧子和砍刀来!” 站在门后头的莲花身子一颤,暗暗咬牙应声,“这、这就拿……” 闹了这么一通,竟然还被人家要了东西去! 她慢吞吞地去墙角拿起,很不情愿走出去,一过大门,立马摆出一副娇弱胆小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放在地上,状似十分害怕般又跑回家里。 “……”向禾嘴角抽搐,眼睛往天上翻露出白眼,走过去将两把工具拿起,“多谢阿爷慷慨,那咱们先回去了,家里阿爹还要人照顾。” “你!” 李氏咬牙喘着粗气,但被向老四一个眼神遏止,“回家去!” 说到底也是当家的,她也不能反了天去。 向禾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桶,将两把工具放里头,再借来四婶儿的扁担,轻松挑起,哼着小调走在最前头。 忽而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四婶儿,“四婶儿,晚些时候来咱家吃一顿?” 四婶儿登时两眼泛光,眉飞色舞,“那感情好!我准备些吃的拿过去,跟阿慈好好说道说道!” “好嘞!” 她俩旁若无人的对话,让李氏一张老脸通红,破口大骂,“就是你这贱丫头偷了老娘的肉!” 向禾一路往前走,都不带回头的,“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弄不见了肉,就这么赖我身上不好吧?你哪只眼睛瞧见了?屁眼儿?” ——“哈哈哈哈哈哈!” 这糙话一出,全场没憋住笑出了声儿,一向自诩斯文的向文轩憋得脸通红,死命咬牙憋住。 村长没好气瞪他一眼,“家去。” “是……” 李氏吃瘪想追上去骂,被赵老四拽住后领子,“说了回家里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憋着一肚子的火骂咧回家,一进门看到余氏又躲房里不出来,张嘴开骂,外头喜闻乐见,直接坐在不远的大树底下听着。 戏说他们家的趣事儿。 第十四章 不是禾丫头 坡上向阳扶着向大勇翘首以盼,在看到她们三人走回来,心中石头落下,但靠近了才发现苏氏脸上有伤,担忧再上心头。 向大勇拄着向阳捡回来的木头,拍拍向阳的肩膀,“去、去……扶、阿娘。” “我这就去!” 不算高的坡走起来不费劲儿,就是没有阶梯容易滑脚,向禾一手扶着苏氏上去,一手压着扁担,“我一会儿开条路来,下雨天可不好走。” “你先好好歇会儿吧,手上的伤还要再看看。” “别担心,看着流血很多,其实口子很浅。我记得昌叔说过的散瘀草,一会儿去找找敷一下就好了。” 昌叔是脚夫,经常在几个镇子和村子里游走。 先前向大勇受伤,他就给原身看过散瘀草,在原身的记忆中也确实记得,不难寻得。 看她手上包扎的布已经浸染,苏氏不放心,“我也寻过那些草,我去寻吧,你在家好好休息会儿,有什么要做的让小阳和云丫头做就是。” 见她坚持,向禾只能顺她意思点头,“行,阿娘你小心些。” 苏氏轻拍她的手背,“知道了。” 站在栅栏外看着“两母女”的向大勇,心底闪过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悲伤情绪又上心头。 “阿爹,想啥呢?” 衣摆被扯动,向大勇回过神来低头,向云睁着灵动大眼看他,“阿爹,姐姐方才好厉害!阿娘也很厉害!把阿奶打了一顿呢!” “……啥?” 向大勇眼底饱含忧色看了苏氏一眼,苏氏也只是笑笑,“没什么,都平安回来了,别想太多。” 向云两眼闪烁喜悦,举着手扶他走到门边的破椅子坐下,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起方才的事儿,向大勇听得一愣一愣的。 向禾见他俩聊得起劲儿,拿起锄头就开始干活,向阳去挑水,苏氏也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后山寻草药。 一家子分配好,向禾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衫,昨夜和今日都闹腾了好一会儿,身上全是汗黏糊糊的,看来要弄个洗澡房才行…… 她一路往下,锄开一级级阶梯,只能暂时这样,届时还要去捡石子扑一下。 伴随着日头渐起,向阳那小小身影提着一桶水走上来,别看他瘦小,力气还蛮大,也是做多了累活儿。 “阿姐快来洗洗脸,柴火我已经捡回来了,屋里头的灶台阿爹也扫了尘,将就着也能用。” “好。” 矮矮的坡锄开十级阶梯,吃过东西还要锄草,今天肯定要忙活一天。 大家就着半桶水洗脸,剩下的洗了一下这屋里不要的破锅,再把大半只兔肉用砍刀切开,留下半只今晚和明晚的份量。 啥都得将就,向禾也不怨啥,虽然从没过过苦日子,但适应很快。 闻着不算香的肉,向禾馋得直吞口水,向云更是扒在灶旁,两眼放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看她模样,向禾笑着捏她脸颊,“馋了?” “嘿嘿。” 看着锅里的肉,虽然不多,但总能吃上一口热乎的肉,记忆中自从向大勇带了兔肉回来,他们老三家一口都没吃着,就他们吃了收起来,不给老三家进灶房。 钱和肉都被那李氏看得紧,老大家的惯会哄李氏,这才吃得满嘴油光身体肥胖,而老三家一个哑巴,一个受惯了气,只会埋头苦干嘴巴不甜没心思,难怪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瘦弱。 向禾搅弄着锅中肉,想着原身也已经十六了,这身子瘦得跟十二三岁似的,一看就营养不良。 又想起在她十四岁那年,李氏也打过卖孙女儿的主意,只是那家的上门来没瞧上,本来想着强卖,但那媒婆子扭头看上同村的另一个姑娘,硬是没要她。 李氏窝着火死命让原身干活,从早到黑,家里轻便不轻便的活儿,都被她一个人做了下来,连夜间巡田都让她自个儿去,真是不担心被人拐了去。 向禾想得出神,扒拉灶台的向云眼含疑惑,“阿姐?” 轻声唤回思绪,向禾扯出一抹笑意,“咋啦?还不能吃呢,要等阿娘回来。” “我不是要说这个……” 向禾歪头看她,“那你想说什么呢?能不能告诉阿姐?” 向云眨巴着眼咬唇,双手在身前绞弄衣摆,小脸红扑扑,“感觉……阿、阿姐有些不同……” 八岁的向云也是会想事儿的年纪了,向禾蹲身抽出一根柴火减弱火势,侧身双手搭在她的双肩,眉眼弯弯,“阿姐如何不同了?” 眼前的笑温柔明媚,向云有些看呆,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姐姐脸上看到这样的笑,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笑…… 她没由来红了脸,也跟着笑得眼弯起来,“阿姐爱笑了!” 清脆的声音喊停了正要跨过门槛的苏氏,她抱着布包怔在原地,向禾的笑映衬在她眼中,嘴边的笑意恰到好处,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向禾这样的笑。 心中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一股沉重的伤感油然而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禾丫头不是……禾丫头…… 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苏氏自己都吓了一跳,手上的布包差点儿掉地上,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向禾正伸手向她,脸上的笑浅了许多。 “阿娘,这个给我吧。” 神色明显慌了一下,苏氏将布包递给她,“我、我还摘了些野菜,洗一下直接放肉里煮吧……” “好,”向禾解开布包分辨草药和野菜,“对了,咱们没有碗和箸,阿娘去找木枝削几根?” “额、行……” 苏氏有些发愣转身,再跨出门槛时与向大勇相视,他眼中难以言喻的莫名感伤,让苏氏再次发愣,她张了张嘴想要问,眼角却瞥见向阳那张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寻木枝。 向大勇看着她的背影,心间酸楚复加,在想要不要跟她说实话,但看她方才神色,想来也是有所怀疑。 只是另外两个小的,不知该不该让他俩知道的好…… 屋里的向禾仔细洗着野菜,一双眸子映入水光,她是看到了苏氏的神情,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今早向大勇没有给个确切回答,被李氏那老虔婆打断,今晚月黑风高夜,正是阴物横行时,正好不用赌气给清魂向禾,让他们见一面更好。 心里这般想着,手上也将野菜扔如锅中,一下一下用削尖的树杈子搅拌着,吸吸鼻子朝屋外喊,“可以吃了!” 第十五章 良善男鬼 日上三竿,大家伙儿早午饭一起吃了,苏氏下地干活,两个小的捣拾家里,还顺便去买村长家中买了些钉子回来,而向大勇用砍刀劈着向禾砍回来的竹子。 向禾就跟有使不完的牛劲似的,一趟一趟往家抬砍的竹子,就这么往返不知多少趟,天际逐渐昏黄,苏氏挑着两桶水回来,向云也抱着一大堆的野菜回来,小脸都弄脏了。 他们分到的那亩地只有谷子,向禾打算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开辟一片菜地来种,不然冬天可没野菜,更别说出去买。 “呀!赶巧了!我带了些碗来,还有馍馍和菘菜呢,今晚好好说道说道!” 四婶儿挎着篮子上来,瞧见竹子绑结实的桌子,张嘴就是夸赞,“老三手艺就是好!改天给我家也弄些物什,买的!” 向大勇笑得憨厚,“不、不大结、结实。” “哟!真会说话了!这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 四婶儿是个眼里有活儿的人,放下篮子就帮向大勇绑小凳子,他只有一只手,只能夹着大腿绑,有些不大紧,四婶儿双手拉起就牢固许多。 “我记得你小时候还会哭来着,咋就不会说话了。” 向大勇脸色一僵,四婶儿察觉自己说错话,赶忙摆手扯开,“哎哟,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晚吃啥来着?” “兔……” “兔肉好啊!我可馋好久了!我家那个不顶用,老是逮不到,今儿可有口福咯!” 向禾回来便看到和睦景象,她一身粉衣裙摆早已脏乱,可也顾不上形象,得先顾着肚子,赶忙招呼向云去生火,因为她不大会。 就算有这个记忆,但动起手来又不一样。 忙活了好一会儿,总算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大家伙儿围着新做的桌子吃肉,虽然不多,但一人吃一两块已经很满足。 有了四婶儿的加入,苏氏和向大勇的话都多了些。 直到天际全黑,四婶儿还有些意犹未尽,她走下斜坡往回看,“阿慈,明儿个赶集去不?你家也得买些杂什,不然连吃饭的碗都没有。” 四婶儿看不清苏氏面露难色,向禾蹿到苏氏身旁摆手,“明儿个我陪阿娘去,四婶儿记得等会儿咱!四婶儿慢走!” “好嘞!” 看着四婶儿离去的身影,苏氏脸色依旧,“咱们也没多少……” “放心吧,得先紧着杂什,”向禾推着她的双肩往屋里推,“阿娘快些让他们擦身子吧,一会儿有件事要跟您说。” 闻言,苏氏肩膀明显僵了一下,向禾不再说话,坐在外头遥望夜空明月,十分清亮。 也不知坐了多久,后头传来关门的动静,还有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向禾才坐着回身看他俩,双手在腹前掐诀,向四周借阴。 不多时,她身边泛起淡淡白光,向大勇满眼激动,苏氏则怀揣着紧张的心情,她不知道接下来看到的画面,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一模一样的影子再现,苏氏眼泪夺眶而出,几步上前想要抱住那飘零身影,却无法触碰,捂着嘴克制哽咽着。 “禾丫头……” 向禾轻叹一声,起身走向桌子拿起苏氏放下的衣衫,“有什么话你们尽管说,但小声点儿,莫让小阳和云丫头听到,免得吓着他们,我去后山河边洗漱,一会儿便回来。” 苏氏急急回头,“禾……姑娘……”她也不知该如何唤其姓名。 向禾只是偏头笑笑,“我与你女儿同名同姓,这是缘分也是注定。” 她拿起衣衫不再言语,循着原身记忆往后山走去,踩着今日踩过的小路,没有任何情绪,那对人的笑意也不再,只是平静地走着。 这一路踩着月光行走,翻过半座山总算抵达,前方坡下小河闪着粼粼水光,她快步跑下去,观察一遍四周,发现没人会来,才脱衣下水。 这入秋的天儿,河水清凉许多,但她这身子黏腻了一整天实在难受,再冷也要洗一洗。 这四周树木林立,月光只能钻缝隙透下来,她时刻注意着周围动静,在这漆黑的夜晚,晚风吹过使树叶沙沙作响,地上树影随风摇摆,好似有无数只手在游走。 向禾擦拭着身子没有抬头,“别闹。” 树影还在游动,向禾无奈轻叹,“我只想好好洗个澡,你最好乖乖的别闹,不然……” 两个字轻轻跳出,那树影竟然停了下来,诡异的是树枝还在摇曳着,地上树影停止,任谁看了都得吓得丢魂。 可也静止不过半分,树影再次动起来,那四面八方的“手”似是能看见一般,直接冲着向禾而来。 向禾猛地站起身来,带起一片水花遮挡身子,伸手将干净衣衫快速套身上,一甩长发转身向后,右手扣印,那地上树影竟然再次止住。 她缓缓抬眸,一双眼在这漆黑中闪烁寒光,目光落在正前方的一棵大树下,“有事说事,别玩儿这么无聊的把戏。” 地上树影忽而全部缩回,重新恢复原本模样,而那大树底下一个黑影微微闪动,在向禾冷漠的注视下,黑影逐渐清晰。 不过须臾,那黑影幻化成一个人身,身穿麻衣觑着脑袋,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某处,向禾侧头看过去,那边位于后山更深处。 向禾拿起地上布鞋,光着脚走过去,“那边有什么。” “人……” 只是一个字,令向禾十分头疼,这大晚上的还有人在深山中,要么是受伤不能动弹,要么就是来行偷摸事儿的。 若是第一个她不能见死不救,但若是第二个……瞧瞧对方想干嘛好像也挺有趣的。 “想让我救人?” 男鬼用力点着头,向禾唇畔倏而漾起一抹笑意,向禾下巴一挑,“看来你是个好心鬼,要我救人可以,有酬劳吗?我最近挺缺钱的。” 男鬼似是很无措,抓抓这里挠挠那里,“有、有一只大猫死了……我知道在哪儿……” “嗯?大猫?老虎?” “嗯……” 听到是老虎,向禾精神加倍! 脑袋一甩连带身子拐弯,一身正气,道:“带路!” 第十六章 贺岁安 漆黑深山中,一人赤足行走压着落叶无数,一鬼躲躲藏藏跟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遮天蔽月的荫蔽下,一片幽暗寂静。 也不知走了多久,向禾双脚已经脏得不能看,那鬼物跟着一路欲言又止,向禾无心其他,只有事成之后的大猫。 虽然她可以费心去找找,但救个人的事儿还能积功德,何乐不为呢? “还没到吗?” 这上上下下走了许久,向禾耐心也快消耗掉。 突然出声,那男鬼吓了一跳,赶忙指着前方,“很、很近了……” 向禾无奈吸吸鼻子,鼻前传来淡淡血腥味儿,看来真的不远了,她循着气味儿快步走去,绕过遮挡的山体总算听闻浅浅呼吸声。 那山崖之下是一处山涧,周围没有树木遮挡,月光流泻而下照亮一方清潭,在清潭旁有一人平躺着,他好像处于昏迷状态。 “就他?” 男鬼死命点头,向禾踮着脚尖几步走到男子身边蹲下,藉着月光看清男子面貌。 月光照亮他面庞显得柔和,眼睑紧闭眉心颤动着蹙起,呼吸紊乱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向禾抬起他的下颌查看脸部,轻碰他心口确定心跳,检查四肢有无伤势,最后二指探脉,大致知道他的症状。 “他摔下来了?”向禾没有等男鬼回应,继续说道:“右脚膝盖脱臼,幸好没有骨折;双手有抓痕看来掉落的时候起了落地缓冲……” 话说一半,向禾笑出了声儿,“我咋这么像验尸呢?” “姑、姑娘……他没事吧?” 声音就在跟前,向禾抬眸看蹲在她对面的男鬼,一张灰败的脸,眉心却透着一点透亮,“你怎么还不去投胎?” 这死相属于心梗致死,但那点透亮却是他仁慈的阴德,投胎也能得个挺不错的家世,就算不投胎,地府应当也会让他当个阴差才对。 男鬼脸色窘迫,“我、我有未了心事……” “哦,”向禾不大想听,手指向男子,“你认识他?” “嗯,是水云城中的小先生,今夜巡山看到他一失足掉落到此,想寻人便瞧见姑娘,想着能吓您过来救人……” 这要是个普通人,不但不能救人,还得吓死一个人…… 向禾无奈挠头,后回头看向山崖上,“他要的东西在上头?” “嗯,姑娘想摘?” “不想,”她眸间显露狡黠,“但他冒险摘的东西,应当很重要。” 思及此,她坐在地上拍拍脚上的灰,将布鞋穿上,“你在这里看着点儿,我上去一趟。” 男鬼一惊,忙劝阻,“姑娘,太冒险了!使不得啊!” “放心吧。” 向禾活动活动身体,伸手摸了一下石壁,不算太滑,大致估算哪些位置可以下手,双手用力掰扯一下,确定能上手立刻开始攀爬。 男鬼守在小先生身旁,一脸的担忧看着她,生怕又伤一个。 跑山这活儿她都做习惯了,更别说只是爬个石壁,向禾手脚灵活一路往上,凭借速度优势,已经抵达半山。 男鬼仰着头紧盯,竟没发现躺着的小先生已经睁眼,那双黑亮的眼倒映纤细身影,黑眸平静非常,但深处却闪动细微不寻常。 一人一鬼都没发现他醒来,向禾这会儿四处张望,看着山缝儿长出来的草,仔细辨认。 看其形状,只一眼向禾就确定是这个,四棱形叶对生,找到了! 她满心欢喜用力扒出,再看附近还有一些,又薅了一把,但没注意到脚下刚踩中的湿滑—— “姑娘小心!” 脚上打滑只有一只手扣着丁点缝隙,身子向下一沉,向禾赶忙将草药塞怀里,左手寻一处可攀扶的地方,脚上赶忙缩回原位,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掉下去。 向禾轻呼,“呼~吓一跳。” 底下的男鬼也跟着松了口气,紧张的他都飘到底下准备接人了。 向禾仰头看着上方的“野草”,最终还是放弃喃喃道:“下次装备齐了再来,可别摔死我……” 她怀揣草药,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下走,在脚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她和男鬼都松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到小先生身边蹲下,一低头,她跟小先生四目相对。 “哦莫!”向禾没由来又被吓了一跳,“你醒了啊?怎么不坐起来,吓人可不好……” 她晲了他一眼,伸手扶着他坐起来,“贵姓。” 小先生微愣,坐起来后便稍显疏离双手作辑,“在下免贵姓贺,贺岁安,姑娘贵姓,怎的山夜至此?” “向禾,我……我在附近寻水源,便看到你躺在这儿,还能走吗?” 贺岁安看了一眼向禾怀中草药,面露喜色,“姑娘摘的……” “想要?” 面对眼前陌生姑娘,贺岁安怔怔点头,向禾向他摊手,“给钱。” 两个字,让贺岁安更愣了,“姑娘冒险一爬,只为了银钱?” “不然呢?” 这个小先生衣衫看起来比她的好太多,一看家境就不错,想来买些药材也不会缺钱,向禾正是缺钱的时候,买卖不过分。 忽而想起身旁男鬼的话,向禾将草药护在怀中,“你是先生?教书的先生?” “是……” 方才还挺平和的姑娘,此刻脸上露出和煦笑意,“我可以无偿把草药给你,但你也得回报我。” 她笑眼靠近,贺岁安半身往后,“姑娘想要什么……” “我家有弟弟妹妹,既然你是教书的,可以收下他俩吗?” 即便还没得到他们明确的回答,向禾还是想给他们铺上一条路,毕竟也算是得以借身醒来,小小报答一下也是应该。 贺岁安蓦然无奈笑道:“姑娘这是先掌我所求,再挟我应下报答。” “那又如何,今夜若我不在,你被虎狼叼了去都不可知,”向禾拿着草药在他面前晃荡几下,“答应不答应?” 草药在前,贺岁安不可能不心动,万般无奈道:“姑娘真会拿捏人心,在下很是需要这味药。”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向禾径直伸手抓住他的脚,吓得他横手扑开,“姑娘作甚!” ——“男女授受不亲呐姑娘!” 耳旁传来男鬼的声音,向禾撇嘴举着双手,一脸无辜,“你膝盖骨脱臼了,我先帮你复位,不然你可走不了路。” “姑娘懂医?” “额……略懂!” 她身为道士,该学的都学了,更是身为二师兄,这点儿技术还是有的。 向禾食指交叉松骨,“你放松就行,要是怕疼……抓地吧。” 她掀开贺岁安的衣摆,手指轻轻按压在膝盖上,确定位置,拇指按压着,“来了。” “咔!” 贺岁安也只是闷哼一声,向禾继续摸着,确定还有没有别的隐患。 眼前的小姑娘很是瘦弱,身着粗布,可行事却大胆果断,丝毫不像一个村中女子。 贺岁安乌黑的眸子顿时一暗,紧抿的唇角微沉,眼底满是探究之色。 第十七章 黄泉路长无客栈 踏着夜色回到家中,坐在屋外等向禾的两夫妻翘首以盼,在看到向禾扶着一个男子靠近,不由得吓了一下。 清魂向禾无形中消失在原地,藏匿起身影。 苏氏扶着向大勇起身,满眼疑惑,“这位是……” “是镇上的贺先生,方才他在后山采药不甚摔倒,附近没人家,便先带他回来。” 两人面色俱是大惊,赶忙将他迎到屋门前,“这大晚上的怎跑后山去了,后山多凶险呐……” 向禾扶着他坐下,自己往屋里走去,拿了一床被子出来,“今夜,先生可要与我在外头将就过夜了。” 贺岁安伸手接过,“倒是麻烦你们了。” 苏氏连忙摆手,“若先生不嫌弃,可以进屋里去睡,我们在外头一天半夜的不打紧。” “不用不用,方才答应了向姑娘,在她回来前先帮她看着田地。” 两夫妻同时扭头看向向禾,“禾丫头还要去哪儿?这大晚上的,到处乱跑可不好。” 向禾笑着摇头,“不打紧,我还漏了些东西在后山,阿爹阿娘先回屋睡去,我很快回来。” 不等他俩再出言阻拦,向禾已经跑向小路去,没多久便看不到身影。 “这丫头急的……”苏氏担忧地看了好几眼,“当家的,要不我跟上去看看?” 向大勇眼底也透着担心,但还是摇头,“她、她能……行。” 两人都知道向禾的本事,她能让自家女儿清魂再现,这个本事可不简单。 可那模样与自家女儿一样,还是个姑娘家,总免不了担心。 坐在一旁是贺岁安看着两人的神色,还有两人的行为举止,确实是农户,那向禾倒与他们不甚相同。 沉吟片刻,贺岁安微微扯唇勾勒温柔笑意,“向姑娘身手了得,她只是遗漏了些物什,想必很快回来,两位不必太过担心。” 苏氏勉强扯笑,“那、那丫头就是不安分,喜欢到处跑……先生可觉着凉?需要多一床被褥吗?” “不用了,”贺岁安拉扯被角不让掉落到地上,“天儿很晚了,两位快些进去睡吧,在下等向姑娘回来。” 留他一人在外头吹风感觉不大好,两人继续坐着陪,时不时朝小路那边望上几眼。 贺岁安将两人神情看在眼里,因笑而微眯的眼幽暗不明。 —— 而一路小跑的向禾总算到了目的地,她的左侧是清魂向禾,右侧是方才的男鬼。 她这会儿在半山腰,那老虎就躺在眼前。 清魂向禾一惊,指着老虎尸体大喊,“大猫!” “看得到。” 向禾走到老虎跟前蹲下,地上反光湿哒哒一片,两眼紧闭歪着脑袋,她上手戳了一下虎脑袋,见它不再动弹,直接上手抬起虎脑袋,地上血淋淋的一片,身上的毛都打湿了。 探了一下体温,“死了两个小时左右,”她抬头望向山上,想起来时路,“上头是贺先生方才掉落的悬崖边?” 男鬼点头,“我是听闻这里有打斗的动静,便过来瞧瞧,竟有几个黑衣人在这儿打了起来,这大猫闻着人味儿来,被那人一剑割了喉。” 向禾正好看到老虎的脖颈,这剑法相当不错,割的深度够但又没砍下脑袋,“幸好没有被戳多几下,完整皮卖的价能高点儿!” 清魂向禾蹲身双手托腮,“原来你想拿去卖啊?可镇上的人可给不出这么高的价……” 他们这儿最是偏僻,镇上也就徐员外家富贵,想要高价卖老虎,不大能行。 被她这么一说,向禾苦了脸,“那去哪儿卖能高价啊?这么一张完整虎皮,我可不想便宜给了别人。” “拿去城里卖不就成了?就脚程远了些。” 向禾登时茅塞顿开,“你说得对!咱们去城里卖就成了!” 言罢,向禾托起虎爪就站起身来,男鬼看她那小身板,竟然轻松就将老虎背上背,震惊其力气之大。 “姑娘好气力!” 清魂向禾看着向禾抬老虎,不禁张大了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身体这么有力气,这大猫看起来起码得百斤重,她居然轻松托着就走…… 忽而想起些事情,清魂向禾紧紧跟上,“向姑娘,我与阿爹阿娘说过了,他们愿意将肉身给你,以后替我好好孝敬他们。” 向禾只是轻轻点头,方才能感受到,他们确实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不然也不会喊她“禾丫头”。 “我、我感觉要走了……” 脚步一顿,向禾侧头看她,她身上开始泛起淡淡光芒,脸上是明艳灿烂的笑,露出雪白贝齿,“多谢你,让我能与阿爹阿娘亲自道别。” 向禾回她柔和一笑,“可惜小阳和云丫头还小,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已死,只怕会哭得一条村子都知道。” “呵呵,云丫头确实是爱哭,”她轻呼一气放松自己,“我是不是心事已了,所以要离开了。” “嗯,下辈子……” 向禾眼中的她竖着食指置于唇前,眼泛泪花,“下辈子如何我不想知道,你身份不简单,总不能泄露天机吧?” “想什么呢!”向禾扯了扯虎腿往肩上拉,“我想说,愿你下辈子平安喜乐,快活人生。” 对方嘟嘴显得娇俏,难得撒娇,“好嘛,我真的要走了。” 一人一鬼目送着她的消失,男鬼躲在向禾身后,眼底情绪复杂,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清魂向禾的身后出现一圈漩涡,那漩涡涌动着阴沉,那个圈外张扬着爪牙寻找目标,衬得此刻更加荒凉阴森。 而那漩涡之中,走出一道身影,手持黑色锁链带起一路响声,行至清魂跟前将她双手缠起,张嘴便是冰冷的烟气弥漫—— “黄泉路长无客栈,留意脚下上路了。” 清魂再回首看了向禾一眼,眼角湿润着泪光,“向姑娘,记得你我约定。” “一定。” 向禾看着他们将要走进漩涡,急忙喊道:“差大哥,路上多看顾她一二,待小道得财帛几两,定奉您几何。” 听闻其中二字,鬼差侧身,一双漆黑的眼看不出神色,“原是道长,这是小人本分,要不得您的供奉。” “不过顺水之举,二位路上走好。” 第十八章 不杀生 子时已至,向大勇一边焦急等待,一边编织竹篮。 而苏氏在旁帮着,两人没有丝毫睡意,站在门外偶尔望向小路。 倒是贺岁安已经闭眼休息,耳尖一动缓缓睁眼,侧目便看到向禾的身影,她身后还有一只庞然大物。 “回来了!”这天儿昏暗,苏氏跑过去才看到那大猫,吓得不敢动,指着向禾后背,“禾、禾丫头!你背的啥!” “唔……大猫。” 向禾一脸平静背着老虎走到院前,放下来的时候还掀起一阵烟尘,拍拍双手衣袖,伸伸懒腰,可累坏了。 向大勇本来话就不利索,这会儿嘴巴张张合合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氏见他指着大猫,登时明白他的意思,“你、你打的?” “不是,”向禾将老虎推了推,“有人弄死了,我捡回来的。” 两人惊讶之色流露与言表,向禾依旧满脸平静,“对了,她走了。” 卡在喉间的话未说出口,惊讶的神色染上哀戚,苏氏低头红了眼眶,向大勇偏过头去不让外人看到。 大家心里清楚,迟早的事。 贺岁安淡淡看着几人,心头猜测他们说的何人,为何忽然感伤。 一时安静,向禾瞥了一眼贺岁安,许是有感,他侧目与之对视,唇角扬起温和笑容,“向姑娘好生厉害,这么重的大猫都能扛回来。” “天生的大力气。” 感受空气中的沉重,向禾过去轻拍苏氏后背,“阿娘,这大猫得去城里卖,我们明天走一趟吧?” 苏氏喉间哽咽几下忍了下来,“城里……太远了。咱们也没有推车,这玩意儿也不知怎么抬……” 这下向禾可就难为了,“四婶儿家有吗?我明个儿去借一个?” “有是有,不过届时你推着大猫在村里走,只怕……” 也是,他们大摇大摆地推着这么值钱的大猫,肯定惹人眼,特别是那向老四家的,指定又跑出来闹一下。 向大勇此时想着他的女儿,苏氏也无心其他,但向禾一心想要赚钱,这件事一定要率先解决。 当她目光再次转移到贺岁安身上时,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笑意浓烈,贺岁安顿时感觉不好,勉强扯唇。 “向姑娘,有事?” 向禾一脸讨笑走过去蹲下,“明日先生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只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贺岁安无奈淡笑着,“那自然是好的,我的脚难以行走,且也要回城里……” 事情解决,向禾双手拍掌。 “好,那今夜大家都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向禾扶着向大勇起身,先将两人送进屋里,拿一身衣衫走到隐蔽处换下身上血衣,再回去穿上棉衣,将脏了衣衫盖住老虎,之后坐在栅栏外头,盘腿闭目养神。 见她居然不进去,贺岁安不禁疑惑问道:“你为何不进去歇息?这田地难道会有人来?” “可能会有人来闹,且里头只有一张床,睡不下。” “这屋子我看着破旧,你们一直住在这里?” “昨儿搬进来的,还没银子修缮。” 两人一问一答,倒也不显得冷清。 贺岁安拢了拢薄被,看向地上盖着的老虎,“你为何不先将虎皮剥下?分开皮肉卖,应当能卖得贵些。” “不杀生。”沉默几秒,“已死之物可买卖,但我不会再对死灵下手。” 无论人还是物,生死有命,只要不损其卵,不伤其小,不妄费便可。 而这老虎已死也有助她的价值,那便将其价值发挥而已,也算是帮这一家人度过难关。 听她的话,让贺岁安更加疑惑,脑袋靠着木板仰望夜空,“怎说得与和尚无异,莫不是你在自我修行?” “生来便是一场修行,先生快歇息吧。” 向禾再次催促,贺岁安便不再言语,脑中细细回想她说过的话,总觉得她年岁不大,但心智却十分老成,只差看破红尘的淡然世事。 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背影上,披着衣衫打坐,真怀疑她就是在修行。 而被他盯着看的向禾能感受到视线的强烈,她也在想着贺岁安此行目的,为何在他登山之后,会有黑衣人出现,而且还是两队人马火拼。 那些黑衣人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为何要大晚上才来摘草药,这些都很可疑。 怀着揣测度过寂静深夜,再睁眼时,天色渐亮,不远处已经有人下地干活。 向禾揉揉眼伸展四肢,“真够早的……” 现在想想,她以前除非要跑山的活儿,不然都睡到日上三竿,好久没这么早起过。 “你不用下地?” 身后响起陌生的熟悉声音,向禾回头,贺岁安已经将被子叠好,扶着门板起身。 “今日不下地,我去挑水洗脸,你在这儿等会儿吧。” 一大早就要开始忙活,她在河边洗了把脸,再提着两桶水回来,大家伙儿都起来了,两个小的蹲在贺岁安身旁,眨巴着困惑的眼问问题。 “先生觉得他俩如何?” 贺岁安微微点头,“倒也还不错,平日里有念过书?” 向禾微怔,侧头看向苏氏,“平日里都是阿娘教的,会写一些字,念诗啥的。” “婶子念过书?” 苏氏眉心细微蹙起,扯了扯唇角,“算是……念过吧……”她忙去接过向禾手中水桶,“我去热一下四姐给的馍馍,就着肉吃。” 看她有意躲避话题,向禾没有追问许多,记忆中确实是苏氏在教,但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娘家,连向大勇都没说过。 既然不想说,那就等她想说的时候再听。 “小阳和云丫头今日看家,要有人敢来闹咱们的地,打回去,找村长爷爷,听到没?” 两个小的登时站得笔直,“知道了!” —— 今早他们吃完最后一顿肉,收拾妥帖揣上一百文铜板,向禾去四婶儿家借了推车,衣衫遮挡着大猫,四婶儿知道是啥,都不敢声张。 向禾推着车,四婶儿和苏氏挽着手跟上,贺岁安则拄着大树枝一瘸一拐。 经过村子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好奇衣服下是啥,毕竟那衣衫上有血。 其中一位大娘靠近,“禾丫头,这猎了啥好东西啊?” 向禾瞥了一眼跟妇女们唠嗑的余氏,那双眼可是死命盯着这边,向禾随意笑了笑,“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有好奇心,那大娘没点儿道德,上手就扯动衣衫,老虎的脑袋露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哎哟妈呀!是大猫!” 这么一声叫喊,惹得大家伙纷纷围绕过来,向禾顿觉头疼,那余氏撒腿就往家里跑…… 第十九章 必须有我的一半! 要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能出村,向禾绝对不会走这路。 这下好了,他们已经被围在圈儿中,没办法移动一步。 “禾丫头咋猎的啊!这老大一头的大猫!” “哎哟喂!我看这皮子完好的嘞!能卖不少银子啊!” “这大猫不好猎吧?禾丫头本事大啊!” “禾丫头那身子猎不来吧?不会是偷的吧……” 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嘴八舌议论着大猫出自何处,何人之手。 贺岁安瞬间明了为何要他一起走,这是一会儿出现什么质疑言论,她好将自己也拉上…… “呀!这位不是城里的小先生吗?怎的在咱这村子里?” 看,立马有人注意到他。 贺岁安面上是和煦的笑,“来寻药受了伤,正好向姑娘经过救了在下。” 贺岁安是城中相当出名的小先生,可是位举人,开设了一家学堂,附近镇子村子都想送自家孩子去学,不论资质都会收,但一年只收规定的人数,束修也比其他先生要简单许多。 大家伙儿没想到小先生会来这偏僻村子,话题瞬间被他吸引过去,向禾赶忙拉扯衣衫遮住老虎头。 四婶儿和苏氏分站两旁护着,以免又被人拉扯开来。 向禾抓起把手动了动推车,“麻烦大家让让,我们还要送小先生回城里呢!” 可大家怎会让她如愿,都恨不得问个底朝天。 被他们这么一阻拦,那余氏带着李氏飞速跑来,那李氏手里还拿着柴刀,看起来像是要干架。 向禾已经撸起衣袖,四婶儿瞧见她们,也跟着起劲儿挽起衣袖,“真是一点儿便宜都不放过,这老虔婆一天天净盯着你们家了。” “那可不。”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李氏已经跑到他们跟前,举着柴刀咒骂,“说谁呢!阿荷你是小辈,就这么说长辈的!” “我说的是老虔婆,可没有说您。” “你!” 见她火气在旁人身上,余氏赶忙拉扯她的衣衫,“阿娘,那大猫!” 李氏横眉瞪了一眼四婶儿,手上柴刀伸向衣衫,被向禾一把按住,“阿奶,做什么呢?” “咋!都是自家的,看看不行?” 向禾白眼一翻冷笑道:“记得咱们已经分家了吧?而且这是我的,可跟你家没关系。” 看她不耐神色,李氏嘴角一撇带着讽刺,“分家了你们也是流的向家的血,跟着向家的姓,什么你家我家的,阿奶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做孙女儿的不应该接济一下?” 向禾双手一摊,“好说,咱家缺粮缺钱,阿奶先接济我家吧。” “我家都揭不开锅了,咋接济你家!”李氏摆出一副无奈,“阿奶两日没吃到肉了,你这大猫分一半给阿奶,就当孝敬阿奶了。” 说着,她还真的上手扯衣衫,向禾一巴掌就拍下,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跟集市一样的吵闹声止住,满眼看好戏望向两人。 贺岁安一脸平静,这家的阿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难怪他们宁愿住破败的茅草屋,也不跟这阿奶一起住,其中定有麻烦的纠缠。 向禾看她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 嘴角流泻嫌弃,“阿奶,这大猫还真的不能分您一半,毕竟也不全是我的。”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莫不是想独吞不给阿奶?” 还没等向禾有下一句,她又开始演起来,刻薄的嘴巴一扁,一下一下捶打着胸口,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阿奶几日没吃肉了,这自家孙女儿猎了好东西,竟然只想独吞,不顾阿奶的死活,真是没天理呐!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余氏在旁搭腔,“可不是嘛!阿奶都没一口肉吃,他们家竟然还拿走最后的兔肉,生生让阿奶饿了好几顿!真是没良心呐!” 她们委屈至极的模样向禾看了想吐,乡亲们也没谁搭理她们的,都知道她们是个什么奇葩品种,就站着看好戏,也不搭腔。 向禾都不乐意看她俩演戏,伸手将李氏推远离些,“行了,我还真就不顾了,你能怎么地吧。” 话都挑明到这个地步,李氏连戏都不乐意演下去,说变脸就变脸,双眼发狠身子已经冲上来,这是要明抢。 向禾哪会让她得手,横手便抓住她拿着柴刀的手,不过须臾暗暗发力,扯着她不让她靠近推车一步。 “松手!这大猫必须有老娘的一半!” 就李氏的变脸程度,一向稳重的贺岁安也不由得看呆,这向家阿奶当真是……不可理喻…… 但向禾也不遑多让,也不吵闹,几句话将向家阿奶逼急。 这会儿她抓着李氏的手,手上力量加大,竟是让李氏都喊疼,“你快松开!松手啊!” 她边捶打着向禾的手,边叫喊着疼。 向禾也不惯着她,手上力气继续加重,直到李氏再也没有力气握住那柴刀,手劲儿一松,柴刀将要掉落地上。 向禾眼疾手快接住刀柄,抓着李氏的手将她往后头一扯再松开。 掂量着手中柴刀,向禾举起在她面前挥舞,“多谢阿奶送的柴刀,我们还要赶去城里,就不多感谢您了。” 很好,获得柴刀一件。 见她真的拿着柴刀就要推车走,李氏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把柴刀还给老娘!大猫也给老娘!” “你有病吧?”向禾满眼的嫌弃,“这大猫是我与先生一人一半的,你想要了去,问先生愿不愿意。” 这话头总算落在贺岁安身上,他颇感无奈,但也还是点了头,“确实是我与向姑娘一同猎的,向家阿奶若想分,怕是不行。” “听到没?听到就让让,我们还要往城里赶呢。” 李氏没想到还有别人的份儿,但她还是将不要脸进行到底,双手拉扯着向禾,想要抢过推车的把手。 “既然有先生的一半,那我要一半就成,把刀还给我,当场切!” 贺岁安:“……” 向禾嘴角抽搐,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很想笑…… 这无赖模样看得四婶儿牙疼,“我也算是见识到了,真不要脸啊!分家的时候恨不得赶出去,有了好东西还都要抢了去,你这婆子不上城里当拐子,真是可惜了!” “你个贱人说什么呢!” 四婶儿的嘴皮子可不是一般利索,俩就这么互相口头掐架,向禾用力扯开她的手,重新握上推车把手向前去。 李氏眼见他们要走,顾不上什么,伸手就拉住走得慢的贺岁安,“说好了给我一半!你们走啥走!” “这位阿奶……您先松开……” 奈何李氏就是不松手,贺岁安也不能把她怎样,只能这样僵持着。 向禾心头气焰一再忍下,忍无可忍转身,身旁却有一道青色身影比她快上两步,一把掰开李氏的手—— “阿奶做什么啊!不可对先生不敬!” 第二十章 向福生 来人一身青衣,半个身子挡着李氏,双手作辑向贺岁安躬身,“学生拜见先生,阿奶是个乡下妇人不懂礼数,还望先生海涵。” 向禾上前扶着贺岁安朝后走几步,免得那李氏发疯又拉扯人。 “哟,这不是大哥吗?念完书回来了?” 来人正是向大强的大儿子,向福生。 对于他的一番说辞,向禾对这个大哥多了几分鄙夷,哪有一上来就说自家阿奶的,乡下妇人又如何,就应该比城里人低人一等? 记忆中的向福生,打小开始上学堂念书,念到十七岁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反复多年,向老四依旧愿意砸钱给他继续念。 向福生垂眸看了一眼眼前的向禾,总觉得她好像有了些不同。 “禾丫头,怎的跟阿奶吵起来了?” “她要抢先生的大猫,我自然是维护先生的,四婶儿你说是吧?” 四婶儿立马会意,“可不是嘛!那大猫明明就是先生和禾丫头的,你阿奶还想硬抢了去,多丢人呐!” 苏氏站在向禾身旁护着她,以免那李氏又想做些什么,“福生,这是先生的大猫,咱们还真不能分给她。” 向福生当下明白,脸色登时沉了沉,“阿奶,您怎能要先生的东西呢?” 几个人一直在说她的坏话,李氏脸色极其难看,“那本来就有我的一半!要过来是应该的!” 这老虔婆真的是将不要脸进行到底,向禾手中拿着柴刀摇晃,“怎的就是要了呢?你那是明抢呢!也难怪,啥都要贪的人,自然见着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跟无赖没两样。” 向福生脸色微讶,立刻摆出大哥的样儿,怒斥道:“禾丫头,怎能这么说自家阿奶!” 向禾无视他那丁点儿自以为是的威严,转身再次抓起推车,“好,那不说了,阿娘咱们走吧。” 眼看他们又要走,李氏急切要追上,却被向福生拦了下来,“阿奶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切我的大猫啊!” 他知道自家阿奶是个什么德行,这一看就是想要占便宜,若是别家的他才不会搭理,但那位可是教自己的先生,怎能让阿奶闹下去,毁了自己的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君子之姿! 他赶忙拉着李氏,弯腰低声说道:“阿奶,那可是教我的先生,若您这么闹下去,只怕先生觉着阿奶品行不好,对我的仕途……” 余氏就在旁,忙伸手抓住李氏的手腕,“阿娘,还是算了吧……” “那可是半边大猫啊!少说也有几十两啊!” 李氏不死心想要挣脱,却被这两母子死死抓住,“若在先生面前落了脸子,今年的童试不一定能过啊!” “他要是这么计较,当个什么先生!” “可先生说过,今年我有很大的可能会过童试!” 一句话,将李氏劝住。 她只能恨恨地看着四人走远,心头万般计较着,目光满是刻薄,“等她回来,一定要她全部吐出来!” 看她发狠的劲儿,余氏和向福生只是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将她半推半拉地带回家中。 关上大门,向福生才发问,“禾丫头这是咋啦?今日说话这般冲。” 想起这件事儿,余氏就窝火,“自从她自剜逃回来,让咱家到手的二十两飞了之后,这死性子就一直这样!肯定是被苏氏教坏了!” “可三婶的性子也不强势呀,怎的就教坏禾丫头了?” 一旁李氏用力劈柴,“往日里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 她心头火气无处撒,见那两母子顾着说话不干活,砍柴刀重重敲了一下地,“还不过来劈柴!要我来做吗!莲花呢,去洗个衣衫都费老些时辰,家里的鸡不用喂了?!” 大早上开始骂骂咧咧,在屋里睡着的向老四用力捶打床板,院子的二人都不敢再说话,默默开始干活,向福生则回屋做自己的事儿。 反观已经踏上进城之路的四人,一边推着大猫一边跟同行人聊着。 附近也有些村子,大家伙儿在看到贺岁安后,纷纷过来套近乎。 这进城之路也不算多无聊,向禾还能欣赏一下古代的美好风光,连空气都香甜许多。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那些村民们进了镇子,只剩他们四人继续往城里赶去。 向禾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的侧颜,靠近几分小声问道:“小先生,昨夜你有听到半山腰的打斗声吗?” 她看着对方的脸色,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很,“没有,向姑娘想说什么?” “这老虎就是被人一剑割喉,厉害吧。” 贺岁安笑眼一眯,“那确实很厉害,不过庆幸在下没遇上那些人,不然有没有命都两说。” “也是,”向禾自知在他嘴里套不出话,撇嘴转移话题,“你觉得向福生能考上童生吗?” “近日他确实有所进步,能不能考上还得看他自己。” 得,问了也白问。 “那小阳和云丫头啥时候可以入学堂?需要交什么束修?在学堂住几天休沐?” 一连三问,贺岁安一一回答。 这进城的一路就在谈话中结束。 刚到城门口,便听到里面热闹的嘈杂声,守城兵掀开衣衫看到是老虎,纷纷夸赞猎手勇猛。 趁热打铁,向禾满脸堆砌笑容,“差大哥,想问一下去哪里卖,这么大的山货,一般人也不好收。” 鼓着大肚的官差拍拍肚子,“那你可是问对人了,去东市,那儿有买家收珍贵山货,你这个一定也能收!” “多谢差大哥!” 四人被放行,贺岁安给他们指路之后便分开,向禾让苏氏和四婶儿先去寻需要的物什,把身上一半的铜钱给了她,她则一人推着车行走。 这城里就是热闹,人来人往,大街上满满都是人,瞧见他们推着大家伙也不奇怪,不过有好些人跟着他们,想要看看能卖上几个钱。 街道两旁都是一些卖山货的,药材山果都有。 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找上来问,是一位铺子的老板,衣衫齐整一看就是生意人。 “姑娘,这推的什么山货啊?” “大猫,老板要收吗?” 旁的人一听是大猫,纷纷瞪大了眼,老板亦是满眼惊奇,“哎哟!许久没见着大猫了,快掀开来瞅瞅!若是品相合适,我便要了!” “好嘞!” 众人两眼放光盯着向禾掀开衣衫,露出瞑目的老虎,当下哗然一片。 而那老板捏着下巴微微点头,他没有碰老虎,只是转着圈儿查看,“这体格是大,不过皮色有些暗,肉也不多,伤口在哪儿?不会很多吧?” 向禾直接抬起老虎脑袋,“就脖子一刀,没有其余的口子。” 老板认可点头,但眉头依旧皱着,“可这色不大好,最高价八十两吧,如何?” 一听就知道压价了,向禾依旧笑容满面,“老板,这大猫来之不易,您再抬抬价呗,我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辛苦费也得给点儿吧。” 老板有些“为难”地比了个手势,“八十八两!不能再高了!” ——“一百两!” “哇!~” 向禾循着声音回头看,只见一年轻男子手摇折扇昂首走近,“姑娘,一百两,我要了!” 第二十一章 一百两! “一百两!我要了!” 这财大气粗的给价,向禾仔细打量来人,穿着一身富贵衣衫,头上束着玉冠,看起来就是有钱人! 不过…… 向禾忽而笑出了声儿,来人略微诧异,“怎了姑娘?这价还嫌少?” “不是不是,”向禾清清嗓子,忍住心头翻滚的好笑,端得一脸斯文,“虽然还是不大满意,但一百两便一百两吧,也省得我到处寻买家。” “你这姑娘,嘴皮子好生利索。” 男子晃动折扇,身旁的小厮赶忙拿出钱袋递上,“姑娘数数,百两有多没少。” 向禾两眼放光,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再拉开绳带数了数,这大小不算相称的银子,一看就十分喜人! 老板流露出可惜,“到底还是被王少爷快了一步,王少爷,这操刀的活计,不如就交给小人吧?许久没碰到大山货,有些技痒。” “那感情好!” 向禾那边也正好数完,将钱袋子往怀里塞,“敢问这位是哪家的王少爷,我理应好好道声谢才是。” 王少爷微愣,折扇指着自己,“你不知道本少爷?” “我就一村姑,哪有资格认识少爷。” 这么放低自己拉高对方,他果然很受用,下巴高高抬起傲然非常,“本少爷乃水云城香染坊的长子,王荣兴!” 那带着自夸的介绍,向禾立刻鼓掌给足面子,“幸会幸会,今日多谢王少爷慷慨,我感激不尽。” “呵,也是你这大猫喜人,得了本少爷欢心。” “那是那是。”向禾仰头看看天儿,“王少爷,这大中午了,我也有些饿了,钱货两讫,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下次有好的山货,尽管去香染坊寻本少爷。” “那真是千万般感激!” 一路推着车离开,还不忘说着感谢的话,把这位王荣兴少爷夸得鼻孔朝天,别提多神气。 向禾心里却憋着好笑匆匆推着车跑,一想到那王荣兴是何人,她就觉得这把赚到了。 原来那就是跟向莲花苟且的男子,王荣兴。 没想到还真让她搭上了一个富贵男子,不过看那男子的面相,烂桃花不断,外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就凭向莲花根本不可能进得了王家门,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 一边偷着乐,一边跑到西市去找苏氏和四婶儿,西市的东西比东市便宜许多,今日要买老些物什,得快些才行。 她一路小跑,推车轮子飞快转着,经过一家钱庄门前,她止住了脚步,拍拍胸口的银子,放好推车走进名唤“万德钱庄”的店内。 “掌柜的,存钱……额、存银?” 眼前高高的隔栏冒出一颗脑袋,掌柜的留着山羊须,两鬓有些许斑白,瞧见是位姑娘,布满横纹的眼眯了眯。 “姑娘是第一次存银?” “是。”向禾将怀中钱袋子拿出,取出十两备用,“这里有九十两,麻烦帮我存起来。” 见她没有钱袋子,掌柜的倒出银子放称上,仔细滑动着砣,“还多出了些,可需要给姑娘置换成铜板?” “那感情好!”向禾将手中二两碎银放上去,“麻烦这两个也换一下,我一会儿需要用。” “姑娘第一次存银,送你一个荷包?” 向禾高仰着头,“多谢掌柜的!” 这声音清脆响亮,老掌柜听得更加欢喜,“姑娘稍待,我给你写张存根,日后便拿着这张存根,只要是万德钱庄,都能给你拿银子。” “好嘞!” 掌柜的写好存根,把原来的钱袋子还给她,还送了她一个荷包,向禾将铜板和银子放钱袋子里,荷包便留下给苏氏。 有了这一笔钱,她一会儿要去一趟药材铺,再问问盖个房子需要多少银子,总不能一直坐在外头吃风。 临出门之际,老掌柜唤了一声,“姑娘,可要看紧点儿钱袋子。” “会的,多谢掌柜的。” 她怀揣着鼓鼓囊囊的铜钱出了门,推着推车去寻苏氏和四婶儿,走向最热闹的西市,在一处猪肉铺前寻到两人。 “阿娘!四婶儿!” 苏氏心头提着的大石落下,本来她想着陪着去,但向禾硬是不让她跟着,也只能作罢,这会儿看到人,总算是安心了。 “有没有被人欺负?” 四婶儿揶揄看她一眼,笑道:“禾丫头怎会让人欺负了去,她不占别人便宜都不错咯!” “四婶儿说得在理!阿娘您猜猜我卖了多少银子?” 苏氏茫然摇头,向禾拍拍胸脯,“百两银子呢!还是王家那少爷给的银子,大方得很!” 两人惊讶得张嘴,忙抬手竖起食指在唇前,苏氏将她拉进,“这事儿可别大声张扬,小心被人惦记!” “知道了,”向禾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布包放推车上,“怎的买这么少的东西?有没有买碗?家里还缺个大水缸,还有……” 向禾一一细数家中所缺,四婶儿听笑了,“你家呀,啥都缺,这一路走到底,你可得买不少东西,幸好有板车。” “确实,先去买大水缸吧,东西好放里头。” 三人看了一圈儿,终是在不远处看到一间买杂什的大铺子,外头也摆放许多常用的家具,向禾忙推车过去,就跟现代的杂货铺一样,种类很多,一会儿估摸光在这里采购了。 向禾放好推车就往里走,“掌柜的,有大水缸不!” “就角落那儿!看上哪个就喊人搬!” “好嘞!”向禾径直往里走,还不忘回头叮嘱苏氏,“阿娘,去看看碗和箸,还有大锅那些,都需要!” 那掌柜的远远听见,忙放下手中笔杆走向苏氏,满脸堆笑,“两位娘子过来这边瞧瞧,不贵,一定合你们心意!” 苏氏微微点头,倒也没有一开始进来的无措,大方跟上走到里头,满满一柜子的碗筷,她都快要挑花眼。 “便要最价廉的,一会儿还有别的要买,不用太贵。” 掌柜的忙点头,引着两人往里走走,前头正好还有一人在看着碗,仔细打量着上头的雕花,转身正要喊掌柜的,却看到苏氏两人。 那面色自微愣转为笑意,“哟!这般巧呐弟妹。” 第二十二章 买呀买 “冤家路窄”,苏氏脸上笑意僵住,“许久不见,二嫂……” 今日真是赶巧都没这么巧,已经俩月没见过的二伯家张氏,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张氏不同苏氏的局促,眉眼弯弯看似很好相与,“弟妹怎的来这儿买碗?家中的碗都被摔了?怎的还跑到城里来了。” 四婶儿瘪瘪嘴,挽着苏氏的手轻拍,对上张氏的笑眼,“呀,二妹子不知道?他们都分家了,这会儿阿慈一家搬出来住了,家中没杂什自然是要买的。怎么,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跟二妹子说?” 张氏眉眼怔了一下,但很快以笑意遮掩,“嗐!这不是俩月没回去了嘛,赶明儿看看带孩子回去一趟,免得说我们不念着老两口子。” “确实,”四婶儿伸手拿起一个碗,随意看着,“要我说啊,这老三家分家了,老大和老二家也要说好才是,哪家分多少,这都是得计较的,免得日后那啥是吧,就容易起争执咯。” 这一番话简直就是在拱火,苏氏没有打断,而是搭上一嘴,“家中就三亩地,阿爹公平,分了我们老三家一亩,看来剩下的,是你们两家平分了。” 也是时候让那家的愁一下,没有那么多空闲来烦着自家。 四婶儿眼中精光一闪,“我觉着有点儿悬!看你们老大家的多得看重,可能会多分一点儿呢!看福生考了这么多年,还一直给钱去念书呢!” 两人一来一回唱双簧,张氏心头落下计较,面上不显,“我觉着不会,毕竟阿爹公平嘛。不说这个了,你们今儿要买的杂什多,这家我常来,给弟妹说道说道。” “价廉便好,也没多少铜板。” 张氏微微偏脸藏起眼中鄙夷,指着最下层的碗,“这个吧,铺子里最价廉的了。” 苏氏蹲身挑了好几个,小心端起递给掌柜的,捡着紧要的先挑,张氏看她挑的都是最廉价的,眼底鄙夷更甚,撇嘴走到掌柜所在的案桌前,将自己挑的碗放下。 无意侧头看向外头,一道熟悉身影走过,看清时张氏不由得张大了嘴,“禾丫头……?” 向禾抱着大水缸看去,一下子看出是谁,露出友好笑意,“好巧啊二伯娘。” 确定自己没看错,张氏露出惊讶之色,“禾丫头,你力气咋这么大了?” “干活干的呗,二伯娘来买东西?” “嗯……” 眼看着伙计帮着她绑好大缸,还往里放了木盘、铁锅一众杂什,一看就要花不少铜板,张氏心头一跳,急忙跑到向禾身旁往里头看。 “这要不少铜板吧?难道分家还分了银子?!” 向禾朝里头看了一眼,苏氏和四婶儿都在掩嘴偷笑,向禾顿时明了,看来这是要坑张氏一把。 “我们老三家哪有资格分银子,但若是老大家的,一定能分到银子,还不少呢!” “也是……” 张氏沉默思量着,按照向老四以往的态度,手里头的银子,一定会都给老大家的,毕竟那向福生还在念着书,砸银子也会砸出个童生来光宗耀祖。 心间这么一计较,张氏心头主意燃起,必须要亲自回去一趟! 小小计策达成,向禾转身往里走,把该买的都放缸里,掌柜的在一旁快速拨动算盘,虽然都是最廉价的物什,但加在一起可是不小的进益。 张氏看着这老些物什,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银钱。 掌柜的手指头都拨酸了,“两位娘子,拢共两百六十七文,给你们抹个零头,两百六十文就成。” 苏氏诧异,“禾丫头你拿了多少物什?” 向禾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以后要用的,她转身背对张氏,拿出一串铜板,“阿娘宽心,都是要用的,有舍才有得,以后我都能给您赚回来!” “禾丫头说得在理,你看你家连双箸都没有,难道以后一直用树枝吃?” 心头肉疼一下,但确实都是需要的杂什,也只能看着向禾将铜板放桌上,一枚枚地数着。 张氏垫着脚只看到向禾手里的一串铜钱,“这是做了什么大买卖,竟然有一吊钱。” “也不算什么大买卖,对了,分家的时候阿爷给了一百文呢!” 心头咯噔一下,张氏状似无意追问,“还给了啥啊?” “三只鸡和二斤米,都给的最少了,家里还有老多东西,阿奶藏了不少银钱呢!才给这么点儿。” 要不是他们闹着要分家,估计那向老四还不想给呢,起码十多年后他归西,还要老三家的给老大家的干活儿。 张氏听得心头再次咯噔,想要赶回去的心持续燃起,向禾抱着最后的杂什放进大缸里,苏氏和四婶儿闲步跟上。 那张氏还站在原地想着事儿,向禾回头看了一眼,“二伯娘,我们还有东西要买,您要一同吗?” “啊?走、走一段还行!” 她们仨说着话,向禾推着推车看农户摆放地上的东西,都是一些自家种的,比开铺子的要便宜许多,买了菜种和这几日要吃的菜,再回到猪肉铺子,大手一挥就是十斤肉。 张氏一双眼死命盯着向禾那鼓囊的钱袋子,暗算她到底有多少银钱,把一整个钱袋子都装满了! 向禾也不遮掩,但里头的银子可不会让她瞧见,苏氏也有心遮挡,一直拉着她说话,尽量避开她的视线。 与昨日相比,苏氏今日话多了,心思也玲珑许多,丝毫不见以前那温吞憋屈模样。 这才是苏氏原本的模样吧…… 向禾美滋滋地买了药粉,见着大家走远了许多,将苏氏拉到身旁,“阿娘和四婶儿在这儿等等我,我想起来还有东西忘了,回去一趟!” 不等两人追问,向禾已经跑远,再次回到一开始杂什铺子。 “掌柜的,有件事儿想问问。” 掌柜的一脸友好,“姑娘你说。” “这城里哪家盖房子价廉,手艺又好的?” 掌柜的忽而往外头看了一眼,眼睛一眯,“城里的贵,你去城外的黄村寻黄老六,他手艺好而且收得不多。” “多谢掌柜的!改日再来买杂什!” 掌柜的笑送她离开,向禾一路小跑回去,见买的东西基本全乎,便打算走一趟贺岁安的私塾。 听闻她们要去寻私塾,张氏再度震惊,“呀?小阳和云丫头也要上私塾了?这……束修……” 向禾嘴角勾勒明显得意,“我家与贺先生相熟,且名额还有空缺,先生同意他俩去念书,往后也是跟大哥一同坐了呢!” 那满脸的得意令张氏觉着刺眼,但她那对老三家的鄙夷依旧深刻。 她假意迎笑,“那感情好,福生念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迎来了兄弟。哪像我家开喜,早早考了个童生,自个儿在郡府求学。” 向禾嘴角抽抽,这不就是在炫耀她家向开喜嘛…… 行,顺杆往上爬。 “也是,二哥比大哥要聪明许多。” “哎呀呀!可不能这么说,在家中千万不能说呀,两老口子会不高兴的。” 瞧她那高兴劲儿,恨不得到处炫耀,怎么可能藏着掖着不让人说。 四婶儿最是瞧不上这样的人,嘴角一瞥,“快走吧,赶紧去见见先生,不若回去可就晚了。” 第二十三章 掌心镜 张氏心怀计较先回了自家,而她们三人则站在私塾门前,这儿在城中地处偏僻,是个能沉静安心念书的地方。 门前有位小童扫地,瞧见来人便上前问询,“可是向家姑娘?” “是。” “先生有请。” 向禾提起最上头的一个篮子,礼貌向小童点头,“麻烦你帮忙看一下,千万别让人推了去。” “没人会在私塾之地惹事儿。” 向禾微讶看了一圈儿,私塾之地,这老大一块儿地方,居然都是贺岁安的…… 那家伙得多有钱。 三人一路走进去,四婶儿和苏氏忍不住感叹,这地儿除了大,修葺也十分好看,当真有读书人那味儿。 穿过前堂大木屏,后头是空旷的长廊,有书桌十铺,贺岁安换了一身衣衫被人扶着走出来。 “几位来了,请坐。” 向禾拎着拦着走到他不远处的蒲团坐下,把篮子放桌上,“这是阿娘非要给你的,有肉有菜,权当束修了。” 苏氏轻推她一把,“本该就要奉上,不可马虎了。” “我说了已经给过了,您还费银钱单独给他买了这老些……” 苏氏赶忙捂着她的嘴,“先生莫怪,禾丫头心直口快,这些还请先生收下,莫要拂了妇人一番心意。” 她知道向禾给贺岁安草药,但那些远远不及,毕竟以后两个孩子要在这里念书,得贺岁安几番照拂才行,表面功夫也要做足。 贺岁安摆手,“正如向姑娘所说,在下已经收过束修了,向夫人还是收回吧。” “那不行!先生定要收下!” 苏氏突然蛮横,四婶儿在旁调笑,“先生便收下吧,下月少送点儿便是。” 言过可就多了,贺岁安只得点头。 向禾撇嘴随意低头看了一眼,忽而感觉坐着的位置有些凉,是那种不舒服的凉,她弯腰查看矮桌的屉子,里头赫然出现一个小东西,冒着黑色的烟气,肉眼不可见。 伸手将那小东西拿出来,才看清是一面以铜铸的掌心镜,拿在指尖能感受其清凉入体。 嘴角微微弯起,勾起一抹轻笑,向禾将掌心镜高举,镜中倒映自己那张模糊的面庞。 “先生,这位置是谁坐的?” 三人看清她手上的东西,不禁好奇。 贺岁安淡笑的眼深了几分,“是学生向福生的位子。” “哦吼,那可真是巧了。” 苏氏不解,“这铜镜子咋啦?” 她伸手想拿过去瞧瞧,被向禾抽回手躲过,“阿娘别碰,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奇怪他会有这玩意儿罢了。” 听闻她第一句话,苏氏立刻不敢靠太近,毕竟…… 但四婶儿十分好奇凑近了看,“也是,一个男子,竟然会有姑娘家的物什,莫不是有欢喜的人了?” “我觉着不是,就大哥那看似死板实际奸诈的人,定不会有人看得上他,更别说他眼光可高着呢。” “怎能这么说大哥的。” 虽然说的确实没错,但摆在明面上说,还在外人面前说,不恰当。 向禾将掌心镜放在桌上,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镜面,镜面竟泛起层层涟漪,好似水面一般,但旁人无法看到这奇幻的一幕。 她顺手将掌心镜放怀中,拍拍裙摆起身,“这小东西对大哥应该挺重要的,我给他带回去吧,天幕落下,咱们该回去咯。” “这……” 向禾挽上苏氏的手腕回头,“先生不介意吧?” “无妨,你们也是兄妹。” “多谢。” 三人与贺岁安道别,径直出了私塾大门,推上推车前往黄村。 而站在门外相送的贺岁安,目光一直随着向禾的身影,直到她逐渐远去不再清晰,才转身回了屋内。 身旁扶着他的男子面色平静,“公子,便是那位姑娘,昨夜在您受伤之地自言自语。” 贺岁安眉尾轻挑,“如何自言自语。” “就好似……她身旁还有人在一般,还说了‘你认识他’、‘他要上头的东西’之类的话语,属下觉着奇怪,便记了下来。” 眼前景色缓缓变换,贺岁安不发一言走到书房,那时常印刻在脸上的温柔笑意不再,平直的嘴角散发丝丝冷意。 自他醒来之后,便一直注意着向禾,有时候确实会有些莫名举止,还有一些令人深究的话,更有方才她不让向夫人碰那枚掌心镜,如何揣测都觉得很是蹊跷。 昨夜只有他一个受伤的人,若是自言自语还好,若是有一些看不见的…… 平静的眼瞳微颤,脸上破冰露出笑意,“莫不是她能见着鬼?” —— —— 紧赶慢赶,终是在入夜到了村里。 天色已经暗沉,幸好只是摸黑走了一小段路。 四婶儿先跑回了家,这夜深的,家中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吃饭呢。 向禾推着推车,上头还放了一根一人高的竹条,苏氏不解,“你咋还带竹条。” “阿娘你这就不懂了,这可是打狗竹,一会儿有大用!” 说法一出来苏氏瞬间明了,怪嗔笑骂她一声,但没有纠正,毕竟在现下的苏氏看来,那一家子确实是恶人,就得恶人磨。 “你下手别太狠,你阿奶可太能闹腾了,别又烦到村长去,落了个不好的面子。” “放心吧。” 见苏氏性子不再软,向禾喜闻乐见,推着车的力气更大了些。 直到将近村尾,一人步伐匆匆跑来,瞧见两人忧色见喜,“禾丫头咋才回来啊!你阿奶闹上你家去了!非要抱走云丫头!” 脑中犹如雷声过境,苏氏抓起竹条就往家里跑,向禾连忙向来人致谢,“多谢七姐姐告知,我先赶回去。” “快些去!” 向禾努力稳着推车往家里跑去,同辈排行第七的七姐姐向惠英紧跟其后,“四奶奶吃了夜就守在门口,一直不见你们回来,应当是没啥耐心就往你家跑,非要抱走云丫头卖丫鬟!” “阿爷和大伯呢?” “四爷爷跟伯父一直没在家,今早我瞧见他们出了门,是往后山去了,估摸想猎山货。” “啧!”这老东西一天不闹就皮痒! 今日一天的好心情,全被这老太婆破坏,憋着气寒着脸赶到家中坡下,上头那把讨人厌的尖利嗓音实在吵耳。 向禾忙解开绑着大缸的麻绳,长吁一口气扎起马步,双手抱起大缸一用力—— 向惠英两眼瞪大,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大缸,竟被一个瘦弱小丫抱了起来…… 张着嘴说不出来一句话,呆站在原地仰头看着。 旁的在底下看热闹的也不由得惊恐看着,这力气可比牛大…… 第二十四章 贼心不死 苏氏赶回来时,向大勇整个身子坐在门口挡着,向云就在他身后躲着,向阳则站在向大勇身前,张开双手瞪着李氏。 李氏拿着一根藤条甩地,“大勇啊,你娘我都好几日没吃着肉了,你爹和大哥也上了山去还未回来,这冬快来了,你忍心让爹娘挨一个冬的饿?” “就是!禾丫头把最后一口肉偷走了,连那大猫都不肯给阿娘,这明摆着就是不顾爹娘死活!” 向大勇瘸着腿拐着手摇头,“阿、娘,那大猫、先生禾丫头的……要分、也是他们说了……您不能……” 见他依旧堵在门口,李氏脸色极其难看,骇然地盯着他,“你话都说不利索!把云丫头送去徐老爷家,每月还能有月钱回来,阿娘又不图你的,不过是想让你们过得好点儿罢了,不识抬举!” 今日她跟余氏计较过,只要将云丫头卖过去,能拿到十两,每月还能有月钱收,这不天大的喜事吗! 偏生这一家子都是不知好歹的东西,连银子都不要! “大勇啊,云丫头每月的月钱归你们家,阿娘真的不要你的,你看看你一家子住的什么地儿,连只碗都没有,这怎么过冬呐!” 她自认为苦口婆心,向大勇梗着脖子还在摇头,“阿、阿娘……我知道,卖、丫头的银钱……您拿。” 先前说自己吃不上肉要卖孙女儿,这会儿又说不要月钱,那只能是卖丫头有一笔银钱。 向大勇只是不说话人老实,但不蠢。 这么些年来,他全了自己的孝心,尽心尽力为家里做事,自己吃苦也就算了,连自家媳妇儿也要跟着吃苦,孩子们更是一言难尽。 如今好不容易离了那家,他怎可能再让家人陷入那泥潭去。 “阿、阿娘回吧……” 他伸手拉过随意堆放脚边的木柴,这是摆明会抵抗到底,李氏看得两眼冒火,抓着藤条气冲冲走过去,对着向阳的身上就要落下一鞭。 向大勇踉跄着脚过去抱住向阳,藤条重重打在向大勇身上,后背的薄衣被撕裂开来,他身子不稳倒向门口,抱拖着向阳堵门,绝对不会让李氏抓到向云。 李氏哪解得下火,手上招呼余氏,“赶紧过来帮忙!” “阿娘您得让我有时机下手啊!他堵着门儿,我咋进去带云丫头出来。” “你得上手啊!” 李氏本就是个蛮横的性子,不管不顾上去拉扯人,向大勇使劲儿扒拉着门框,这门早被禾丫头一脚踹没了,他们很轻易就能走进去。 这边李氏拽着向大勇拖着,向阳双手捶打着她的手,余氏趁机跑上前来想冲进去,就在她手快碰到门槛的时候,旁的一棍子打下来—— “嗷啊啊!!!” 一阵哀嚎声响起,苏氏已经站在门前,气势汹汹握着竹条,“谁都别想碰我云丫头!” 余氏抱着手嚎叫,那一下打下来,真是要了她命! 她连连后退,李氏咒骂没用的,抽着她的藤条冲上去,对着苏氏甩下一鞭子,被对方侧身躲过,苏氏双手抓着竹条往她身上招呼。 李氏臃肿的身子竟也躲了过去,“好你个老三!竟敢打老娘!” “打的就是你!” 李氏一扔手里的藤条抓住苏氏的竹条,两人拉扯着衣衫,你抓挠我,我扇你几巴掌,而余氏死命拽着向大勇,一脚伸进门槛,被向阳用力咬了一口小腿,手上还在拉着向大勇的衣衫。 向大勇稳如钟站着,高大的身子硬是塞门口不动半分,只要余氏手伸过来,他就一巴掌拍开。 “二、二嫂,别、别逼我。” 场面一度混乱,向禾抱着大缸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没一个发髻是完整的。 小心将大缸放下,站在大缸旁悠闲看着,“哇哦,这么热闹啊?” 向禾的声音一响起,躲在屋里的向云跳出小窗口,哭着抱住她的大腿,“阿姐!” 那小窗口余氏也打过主意,奈何她太胖了,根本进不去。 向禾摸摸向云的脑袋,“乖,帮姐姐看着这口大缸,千万别被狗叼了肉去。” 向云哭红着眼懵懂点头,“一定看住……”说着,她已经松开手去抱着大缸,小小身子还没大缸的一半多。 那李氏和余氏瞧见向禾,还有那口子大缸,两眼闪着贪婪的光。 向禾冷眼撇嘴,伸手进缸里拿出一块肉,“瞧瞧这肥瘦相间的肉,吃起来一定香极了。” 她还作势闻了闻,虽然没有味道。 那两人见着这老大一块儿肉,眼都看直了,李氏更是撒手饿狼扑食冲过去,向禾一招命准她的脖子掐住。 “你个贱丫头!撒手!” 向禾反手将肉放回缸里,那余氏也跟恶鬼一样冲过来,要是能抢到那块儿肉,她一家子可就有口福了! 奈何她眼里只有肉,忘了向禾最近身手了得,伸手也掐上了她的脖子,被她推着一步一步走到栅栏外的边边。 “你做什么!赶紧放开,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买了好东西不知道孝敬阿奶,你个败良心的贱丫头!” 任凭他们打骂,向禾就是不松手,手上力气渐渐增大,竟是将两个加起来百十斤的人提了起来。 下头的人眼睛瞪得更大,这气力怕是比大猫还要大! 向禾掐着两人举了起来,两人双腿腾空,向禾又走出去几步,将她俩置身悬空。 这下两人知道害怕了,虽然不算高,但是摔下去可得躺好几日! 李氏气急败坏,双手发了狠劲儿拍打向禾,“你、松开!老娘要是掉下去,你一家子都没好日子过!” 向禾气笑了,眼睛微微眯起带起不屑,“摔死了我赔给阿爷,没摔死,我就弄得你们半身不遂,以后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省得天天跑来我家找麻烦……” 她头一歪,“不错,我这个想法不错。” 说着,她手上真的松了点劲儿,这可吓坏两个泼皮无赖。 余氏最是怕死,双手紧握向禾的手腕,“别、别摔我啊!是阿、阿娘让我来的!” “好你个余氏!”李氏咬牙狠瞪向禾,“我躺床上,你也得伺候我!划算!” 没想到临了还这么嘴硬,向禾又松了些手劲儿,“行呀,我一定好好伺候阿奶,敢拉床上,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打骂一顿泻火;敢告状阿爷,全塞嘴里。 又是个好办法,便这样做吧。” 底下的人听得一阵恶心,更别说这两个被威胁的恶人。 “你、你敢!” 向禾漾起灿烂一笑,双手又松了些,“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等一下!” 向禾不听,手渐渐伸直,她俩只是往下一看,便能看到下方根本没有踏足之地。 这下李氏也怕了,毕竟这个死丫头连她都敢反抗,万一…… “放开!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我可是有条件的,哪能这么轻易回去。” 第二十五章 偏爱 “回去?我可是有条件的,哪能这么轻易回去。” 向禾那一脸灿烂的笑,在两人看来,简直比夜叉还要可怕! 李氏扑腾着腿,偶有提到向禾,却踩不到落脚点,心头恐惧逐涌起,“你说!” “一,不准再来找我家麻烦,不准来这里,更不许打我家人的主意。” 喉间逐渐松懈,他们的身子全靠向禾提着,李氏紧握她的手用力点头,“行!” “二,老三家已经彻底分家,任何东西都跟老向家、老大家和老二家没关系。” “行!” “三,做不到以上,你们都不得好死,我也说到做到。” “你!” 脖子上力道再松,余氏感觉快要掉下去了,用力大吼,“我答应我答应!快让我上来!” 向禾轻啧一声,“阿奶还没答应呢。” “阿娘你快点儿答应啊!这要是摔下去咱俩都得倒霉!” 想起向禾方才的话,余氏就怕得挠心,她要是躺床上了,家里那几个指定不会照顾,阿爹要是真的让禾丫头来…… 这往后的日子暗无天日啊! “阿娘快答应啊!” 李氏咬牙切齿盯着向禾,脖子梗着红了一片,“行!” 她一口答应,底下掌声一片,向禾脸上的笑容温柔得过分,双手往回一收,便将两人带了回来。 俩都腿软扑坐在地上,向禾转身去拿起地上竹条,手上一甩一甩发出动静,用衣袖擦擦脸上被她俩指甲划破的伤口,这可不好恢复。 “你个贱丫头!” 向禾抿着嘴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下方有人上来,笑意更浓,“阿奶积点口德吧,这天天骂人,小心报应自己身上。” “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种!报应也是报在你身上!没良心的狗东西也是早死的命!” “好好好,向家四奶奶真会骂人,这要是去了城里,怕是没人敢近身吧?” “呸!” 李氏这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刚才差点儿吓尿,这会儿又开始人身攻击。 向禾都觉得有些无力吐槽,无奈看向走上阶梯的人,“大哥,劳烦你把她俩带回去吧,这吵的大家都不安生不是。” 两人错愕扭头,发现向福生不知何时来了,他是否全部听到了那些话。 向禾自打记事以来,向福生都会明里暗里让家人不要说糙话,特别是遇上李氏骂人的时候,他就会黑脸,所以李氏鲜少在他面前骂人说糙话。 毕竟向福生一心是当大官儿的人,娶的也要是世家女子,当然不喜欢家中这些泥腿子。 李氏极其疼爱他,事事向着他,毕竟是第一个大孙子。 这会儿被向福生听到,李氏立马变了脸色,“福生咋来了,来来来,扶阿奶家去。” 向福生面若黑底,向禾从怀中拿出掌心镜,“大哥,这是在你的屉子里发现的,我想着你很紧张,便与先生说了我给你带回来。” 只一眼,向福生瞳仁瞪大,赶忙上前抢走塞怀中,眼底浮动微愠,道:“那真是多谢禾丫头了。” “别客气,”向禾双手揉揉被打疼的胳膊,“这镜子怪奇特的,大哥是在哪儿寻来的?我也想去寻一面来。” 看似无意的说起,向福生隐忍气焰扯动嘴角,“赶巧捡到的,觉得精巧便留了下来,没什么奇特的。” “哦,那大哥是在哪儿捡的?我看着挺玄乎呢。” 一再提起,向福生脸色铁青,“只是普通镜子,你想要自己上镇子去买,我先扶她们回去,今夜多有打扰。” 将他脸色看在眼里,向禾一脸的无所谓,摆摆手,“看好点儿别再来闹事儿了。这歪心思一打,就如破了口子的缸,那水轻易止不住,水就像那心思越来越多,意可就越走越歪咯。” 这一通话让向福生怔住,猛地侧头看过去时,向禾正翻着大缸背对着他。 这话……怎这么像话中有话。 眼睛再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那道村姑模样的身板,向福生内心自嘲,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跨步过去扶起李氏,“阿奶,阿娘,快些家去吧,阿爷和父亲刚从村口回来了。” 李氏脸色大喜,“可有猎回什么好东西?” “有野鸡。” “啧!居然不是大东西!” 李氏一路小声抱怨着,但不敢再说难听的话,直到走远,底下的看客才离开。 向禾喊停向惠英,“七姐姐上来一下!” 向惠英疑惑小跑上来,“咋啦?” 苏氏自向禾身后走来,手中还有一小节猪肉,“拿回去给六婶子煮了吃。” 向惠英连连摆手,“不用!我又没做什么!阿奶会怪罪的。” 向禾接过塞她手里,“若是今夜我们还没回来,你打算跑出村去寻我们吧?这是谢礼,一定要收下。” 见推拒不来,且她确实有些馋肉,还是红着脸收了下来,“那、那你们收谷子的时候,我来帮忙!” “那太好了,七姐姐快些家去,免得三奶奶担心。” 一家子目送向惠英蹦跶着离开,苏氏一松懈下来,龇牙“嘶”了一下,摸摸被扯疼的头发,“这老虔婆下手真重!” 向禾赶忙将她扶过去坐下,从大缸里头拿出布包,里头都是一些药粉,就为了大家这两天身上的伤买的。 “阿爹,您是阿奶亲生的吗?这下手狠的。” 向大勇一怔,眼中流转心酸,“是、亲生的……我、出生时……发生不好的、事。” 得,又是难言之隐,向禾将纸包的药粉放苏氏手中,“阿娘你给他们上药,我去挑水煮吃的,都快饿死了。” “快去快回,这天儿黑的我总不安心。” “知道了,”向禾指了指身旁布包,“里头的草药阿娘不要动,等我回来再给阿爹煮,药粉都是伤药,能换。” “行。” 向禾拿起水桶和扁担就往下走去,就在他们地不远是昨夜洗浴的下游,一条村子的人都靠这条河打水。 水的流动性大,倒没有干净不干净的说法。 肩上扁担不重,向禾却有些乏累,今天好像净干体力活,消耗过大。 来到河边打水时,还忍不住打着哈欠。 两只水桶提起来,向禾感觉身旁微凉,左右挑起往回走。 身旁一道黢黑身影紧跟,向禾两眼依旧看着前方,笑道:“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今夜你总该帮我一回了吧。” 第二十六章 好日子 向禾挑着水回了家,苏氏在给向大强换药换纱布,向云乖乖在灶台边生活,向阳帮着搬柴火进去。 那本就破旧的茅草屋,现在连个大门都没有,真是够破败的。 向禾将水放下,拿出今日买的杂什,锅碗瓢盆都有,这些以后都能用得上,一个都不能少买。 “小阳,过来帮忙洗杂什,我要去切肉。” “来啦!” 向禾拿出今日买的木头案板放桌上,一把新菜刀在手中转了个刀花,一大块儿猪肉切开一条条,今晚先吃一小条,剩下的苏氏明日会处理。 她手法飞快,向阳都看呆了,“阿姐啥时候会这些了……” 向禾手上一顿,苏氏和向大勇也不由得怔了怔,她放下菜刀揉揉向阳脑袋,“这叫熟能生巧,你阿姐我天天切菜还不会?” “也是!” 看着向阳低下头仔细洗着,他的侧脸上有些淤青,向禾眸底深沉。 “小阳,过几日大哥去私塾,你和云丫头也跟着一起去,已经跟先生说好了。” 本以为听到能念书他会很高兴,此时却不尽然,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向禾用手肘碰了碰他,“咋,不愿意去念书?” “不是……” 见他吞吞吐吐,向禾也不逼他,反倒是屋里跑出来的向云大喊,“阿哥想去当大将军!” “你小声点儿!” 向阳红了脸,惹得大家啼笑连连。 向禾捏了一把他红透的脸颊,“当大将军也要看得懂字才行,那些兵书你都看不明白,怎么当大将军,是不是?” “唔……”向阳揉揉脸,“那我去念书,长大些就去参军!” 话匣子打开,一家人说笑着,直到吃过晚饭这笑声才停歇。 夜幕越来越深,两个小的已经睡下,苏氏擦着手出来,见向禾坐在外头,几步走到她身旁坐下,“禾丫头,你进去睡吧。” 向禾望着远处,“不用,明日黄师傅就来修葺房子,估摸明晚就能睡床,我再将就一夜不打紧。” 而且她是真不乐意挤在一起睡,还不如在外头打坐冥想的好。 “多谢你,全了我们的心思……” 向禾微怔,侧头看她时轻笑一声,“不必道谢,且我觉着这样的日子还不错。对了,”向禾摸出荷包,“里面有万德钱庄的存根,里头还有九十两银子,阿娘你收好。” 一听有这么多银子,苏氏连忙把荷包推回给她,“这银子是你挣来的,你收着好。这要是我拿着,迟早被老虔婆抢了去。” 向禾也不推拒,拿出存根将荷包递给她,“我有钱袋子,这个荷包给您,好放那几十个铜板。” “这荷包好看。” 两人说着话,向禾突然抬起食指竖在唇前,再指向远处的向老四家。 “阿娘可要听好了。” 苏氏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过须臾,远处破天发出一阵叫喊—— “鬼啊!!!” 伴随着那声儿的叫喊,还传来向老四的骂声,紧接着旁的房屋开始骂人,这大半夜的,一时间竟吵闹无比。 向禾与苏氏笑得合不拢嘴,向大勇拄着木头看着两人,许久未见的笑意侵染眼底,那伤了的手隐隐握住,似乎在打定着什么主意。 —— —— 一夜无梦,天还未亮,向禾已经去河边打水。 她打算多跑几趟,早些将大缸装满水,这样不用等急用的时候再去挑水。 这乡下生活挺好的,只是没有现代那么多的调味料,她打算好好研究一下,自己弄一些出来,毕竟就好吃的这一口。 心里想着以后美好生活,挑水的动作也加快许多,等装满大缸之后,家人也起来了,立刻烧火煮吃的。 向禾吃过之后,拿起锄头就去屋后,她要大点儿的地方盖房子,这里必须要开拓一下。 “呀!禾丫头这大早就起了!” 向禾一锄头落地抬头,“四婶儿来了,这大早的?” 她笑眯了眼指了指下头,“我这不是给人带路来了嘛,黄师傅来了,还领了好些人推土砖来,那阵仗可连村长都看呆了呢!” 向禾急急跑到边边往下看,昨日见过的黄老六果然在前头指挥,身后有十个人左右,两人一组推着码得整齐的土砖过来。 本来黄老六还有另一个提议,那就是现场开泥晾晒,但是晒的时间需要好几日,她等不及,担心这房子盖到一半,李氏那边又来人闹腾,还不如多花些银钱请人推土砖来。 这些都是黄老六在家中晾好的土砖,只要地方开好,再将原有的房子拆下,立刻就能动工盖屋子。 向禾忙朝黄老六招手,“黄六叔,上来拆屋子吧,我后头还想开多一点儿地,能盖大点儿的屋。” “来嘞!” 先前已经说好工钱,推砖的匠工来回四趟推完砖,每人的工钱也是由黄老六发,拆屋子由黄老六亲自来,他工钱另算。 向禾看着后头山体,工程还挺大,“四婶儿,四叔在屋头不?让他带俩人来帮个忙?工钱照算,您说多少便多少。” “这都乡里乡亲的,”四婶儿轻推了她一把,“他就在地里,我喊他上来搭把手便是,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她挨近向禾肩膀,小声说道:“你昨日给我那猪肉,我当家的还一直让我多帮忙呢!这下好了,让他来干活,我看着!” 向禾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先喊人上来,一会儿就要开工,不能误了时辰。 四婶儿就站在上头大喊,“当家的快上来搭把手!记得喊俩人带上锄头!” 这做事就要快,四婶儿过去帮着苏氏收拾屋里的东西,那辆推车也不知向禾怎么给推了上来,把所有东西放推车上,再推远远的不染尘,那口大缸放得远,盖上盖子。 等人上来后,向禾几步过去迎黄老六几人,“黄六叔和几位大叔们,麻烦您们了。” 黄老六“嗐”的一声,“说这个,都是给钱办事儿。你这个有没有请人看过时辰?” “放心吧,不忌讳,”向禾望着那残破茅草屋,“黄六叔只管动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黄老六也看过去,“这屋子好些年头,背阴,不过胜在向阳,日照足够,确实没啥可忌讳的,我可动手了。” “您请。” 做他们这一行的,多少还是懂一点儿,向禾更不用说,一来这屋子便算透了,即便有什么,只要有她在就不成问题。 看着黄老六动手拆木头,向禾也不闲着,拿起锄头帮忙。 底下却风风火火跑来一人,大声叫喊着住手。 上头的人朝下看,是一位身穿暗棕的妇人,推搡着推砖的匠工。 “不准放下!都不准放下!” 第二十七章 盖房子咯! “这一天天的,就没一个省心的……”向禾嘟囔几句,往前几步向下抬手一摆,“别听她的,我才是东家,把砖卸了!” 这东家都发话了,他们只是匠工自然听东家的,不顾妇人阻拦,小心将土砖放地上。 “禾丫头!哪有你这样的!” 向禾双手叉腰,苏氏匆匆跑来,“这什么风儿把二嫂子吹来了。” 底下的妇人正是昨日见着的张氏,她风火跑来顾不上发丝凌乱,推开挡路的人冲上来,累得气喘吁吁。 “你、你要盖屋子,咋不让你二哥招呼人来,这咋能把自家活计交给外人呐!” 一看就知道来揽活儿了,向禾笑着摊手,“一时想不起,但已经给了银钱请了人,只能下次盖屋子再寻二伯父帮忙了。” “把银子收回来!”张氏没好气地晲她一眼,“这自家的活计交给外人办,这不是把银子往外撒嘛!快让他还回来,我去喊你二伯父去请人,更价廉更实在!” 向禾的二伯父是驵侩,但比普通的驵侩要好很多,他在城里开了家铺子,专接这种介绍的活计,现代俗称中介。 也凭着这份生意,认识不少蛇龙混杂的人。 向禾早就知道,就是不想找他们家,才偷偷跑去问的杂什铺老板。 “二伯娘,做生意的都知道,给了银子出了货,便没有要回去的道理,二伯娘身为掌柜夫人,不应该不知道才是。” 做生意最忌讳就是反悔,她明知这是规矩,还想赚老三家的钱,也是个没脑子的人。 向禾懒得搭理她,转身看向黄老六,他也不为所动在拉着顶上茅草,“东家,你这茅草还要不?不要的话我正好让他们推回去,好烧土砖用。” “您随意。” “不行!” 张氏来时便瞧见着阵仗,还听到了他们说这家要盖挺大,那指定要花不少银子,怎么能让别人赚了自家钱去! 她急急上前拉扯黄老六,黄老六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一把将茅草扯了下来,扬起一阵烟尘逼退张氏。 “哎哟夫人,这拆屋子呢,您可走远些吧,万一冲撞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可就麻烦咯。” 张氏大惊,她一心急倒是忘了这茬儿! 转身又想拉扯向禾,向禾灵巧躲过她就去纠缠苏氏,“我说弟妹啊,哪有自家钱给外人赚的,快让他们回去!” 苏氏手上用劲儿把她的手推开,两眼无比平静,哪里还有昨日的健谈和“亲昵”。 “二嫂,我们已经分家了,而且这是我们老三家的钱,可不是你说的‘自家钱’。” 这些人都是没脸没皮的,上来就说是自家的钱,苏氏都在自我怀疑,她是怎么做到忍受这家人这么些年。 此时向大勇一瘸一拐走来,张氏见这样子,不由诧异,“三叔这是咋啦?” 苏氏赶忙去扶着向大勇,随口抱怨一句,“山上摔下来了,都不给银子治,瘸到这会儿。” “咋,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给银钱治?!” 这伤势一看就严重得很,张氏不免诧异,这要是搁自个儿身上,那李氏不得让他男人休妻! 越想越觉着可怕,她今日赶来的目的,就是因为分家的事儿,这李氏偏心老大家家人都心知肚明,即便她老二家出了个童生,也不及老大家的福生受宠。 张氏拧着眉头沉思,向大勇想起昨夜苏氏说城里的事儿,黝黑的面庞很是平静,“二嫂,银子给、了……不可、能要,你今、也有事做,家、家去吧。”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哑了半辈子的老三,竟然张嘴说话了! 而扶着他的苏氏微怔之余,嘴角难掩笑意,“是呀二嫂,这是我家禾丫头的决定,也是我当家的决定,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忙吗?” 多少年了,他哑了这么些年,苏氏就跟他隐忍了这么些年,今日会开口说话了,向着的也是自家人,如何不开心? 特意走到一旁的向禾垂眸轻笑,只要这当家的肯抬头,以后便不会轻易被欺负。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一家子安稳下来,她就要寻找回去的办法,虽说这里山清水秀野味多,但她还有师父,还有师兄弟们要照顾。 这会儿她只需静静在旁看着,若是要动用武力再出手。 按照李氏那尿性,张氏来了,还看到外头推土砖的阵仗,肯定又会跑来这儿。 她念头刚下,底下就有人在嚷嚷,此时四婶儿身后跟着四个大汉,向禾有印象,都是村里人。 四婶儿经过她身边时,下巴朝下头努了努,“老虔婆又来了,昨晚你们闹了啥,那老二家的竟然拉着她不让上来。” “那自然是于我有利的事儿,”向禾将锄头抗肩上,“四婶儿去忙吧,尽量拓大点的地儿,我们一家五口得有五个房呢!” “放心好了,你悠着点儿。” “好。” 两人的对话就在张氏耳边说着,她才惊觉竟是被扯了话头,再次拉扯苏氏让她把银钱收回来,让自家的来接这生意。 “老三家的,你这不地道!咱俩都是妯娌,你二伯肯定不会像这样式收,顶价廉的!” 默默干活的黄老六视线平移,看着这些人,说得好听是一家人,但看东家的态度,就是故意的不找他们家,这其中弯弯绕绕,他还是懂的。 一直劝说收回银钱,苏氏心底不耐但面上不显,再次推开张氏的手,“二嫂,真不行,下次吧。”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张氏面上已显微愠,正想说道一番,耳中传来熟悉的叫喊,她没好气撇嘴往坡下望去,只见余氏拉着李氏不让她上来,可李氏力气大得很,硬是拖着余氏走到泥阶上。 嘴里还一通谩骂着,“好你个没良心的,换了银钱也不知孝敬阿奶!”边骂还边往上走。 向禾扛着锄头慢悠悠走下去,眼色带着睥睨之意,“咋,看这脸色,昨晚做噩梦了?我听闻老大一声叫唤,原来没听错呢。” 似是被说中心事,余氏一张憔悴的脸显得更加苍白,她手上还在拉着李氏,就不想她继续走上去。 可李氏怎会如她意? 一大早看到一车车的土砖往这边送,那指定昨日赚了不少银子,这会儿盖新屋用的!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么老些买回来的土砖,不得花老些银子去! 一想到昨日那大猫变成了银子,就在自己面前被推走,就跟银子放在眼前,她没强势抓住,这会儿懊悔不已。 心里越想越气,李氏一巴掌拍到余氏脸上,“给我松开!你个没用的东西!” 余氏错愕吃疼,手立马松开捂着脸,自己转身走向最下层,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么多人注目下竟然受了一巴掌,这心里谁会舒服,果断不再劝说,还不如看戏! 那李氏不管不顾往上冲,向禾无奈轻叹,将锄头握在手中警告,“阿奶,你最好安分站在下面,不然……” 她手指点点锄头把手,可李氏哪里看得上这些威胁,她满心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只要弄死这个丫头! 第二十八章 早已还清 满腔愤恨的李氏怨红了眼,昨夜吃的亏是一点儿都没想起。 这会儿不顾旁人看笑话,满嘴谩骂就朝向禾冲去,任由张氏如何叫唤都没听闻,一心想要弄死向禾把银子拿到手。 不等她跑上几阶,身前挡着一个高大身影,影子遮住李氏,她抬头看竟然是自己的三儿子,气得更甚,“起开!都怪你这个扫把星!好好的带那个贱人回来!闹得家无宁日!” 一边咒骂,双手竟是发了狠捶打向大勇受伤的那只手! 向大勇疼得嘴角咧了一下,侧身挡住受伤的手,两眼闪烁怒火大喝,“走开!” 在场的众人不禁惊愕,自从他会说话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重话,被吼的那人竟然还是他阿娘。 向大勇的性子大家伙儿都清楚,老老实实随叫随到,哪里反抗过他的爹娘,更别说呵斥,当下真是开了眼了,这趟来得值! 而被他呵斥的李氏惊愕瞪眼,那声儿还在耳畔回响,犹如轰鸣不断震荡,颤着手指他,“你、你敢……你敢吼老娘!” 向大勇不为所动,扶着受伤的手冷言道:“阿娘,已、已经分家,不要、再来我家。” 一向听话的老三,这会儿第一次敢跟李氏对着干,苏氏满心欢喜,两个小的站在上头,两眼闪烁兴奋激动。 向禾更不必说,以后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听到没阿奶,分家时签了分家书,昨夜你可是答应不会再来老三家,这么快就反悔了?” “还、请阿娘,守约。” 自家这个最讨厌,但最听话的小儿子,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吼她,不留一丝情面,李氏如何能忍。 她突然嚎叫一声,拳头再次落在向大勇身上,“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花费了多少米和银子,你居然敢吼老娘!你个没良心的!天杀的扫把星!” “这么多、年当、牛做马,早已还清。” “咋可能还清!你们老三家欠老娘一辈子!一辈子都要给老娘当牛做马!直到这条贱命死去!良心被狗吃了的玩意儿!” 看她撒泼似的打骂,向禾也失了耐心,双手再次握上出头的把柄。 猛地高举起来,“阿奶,您看看上头。” 向禾声音清脆且大,李氏听到她的声音就愤恨,抬头想要辱骂她,却发现一个东西直直朝她而来—— “歘!” 锄头重重插入地里,李氏臃肿的身子滚了下去。 看着她滚下去,余氏和张氏哪里还敢看好戏,赶忙跑到她身旁将人扶着坐起。 “阿娘,没事吧!” 余氏用力扶着李氏的肩,仰头就朝向禾骂去,“好你个禾丫头!竟然想杀自己阿奶!” 向禾无所谓摊手,“有吗?”她站得高些,垂眸看了一眼向大勇,见他眼中没有担忧紧张,依旧平静如水,放心了许多。 苏氏只是扶着向大勇,好似在等着李氏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禾丫头,你怎能对阿奶出手啊?”张氏没有余氏那么激动,但还是忍不住呵斥,“这要是闪了腰伤了腿的,你们家如何赔得起?” 李氏坐着的身子一动,凌乱发丝顾不上整理,忙抱着腿叫喊,“哎哟哎哟我的腿啊!指定是摔伤了,快给我看看!” 余氏跟个人精似的马上会意,脸上皱成一团满目担忧,手也跟着在她腿胡乱摸索,“阿娘是这儿吗?” “哎哟!你轻点儿喂!痛死老娘了!” 张氏也跟着看着腿,她不会像余氏一样吵闹,静静看着就好。 搬砖的大汉停下手头活计,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这家的老婶子可真麻烦,有得闹咯。” “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中年大汉放下两块儿土砖,眼睛没有离开过李氏几人,“你看,也就三阶,还能把腿给伤了?” 一旁跟着瞧热闹的村里人点头,“可不是,刚才看她跑来的时候,那架势那脚程,哪能这么容易就伤了腿,指定想讹老三家呢!” “这老三家得罪她们了?” “哪能啊!” 大汉们卸土砖,村姑们说着那李氏的蛮横,好不热闹。 李氏简直没脸没皮到极致,哎哟哎哟地叫着,“造孽啊!孙女儿把阿奶推倒伤了腿,老天爷你不管管啊!没良心的啊!真是寒心啊!” 向禾不想听她哀嚎,举着锄头又一下落地,吓得李氏喉间噎了一下,“你、你要做什么!” “阿奶没看见?我在锄地呢!” 看她一脸的轻松,再次热闹李氏,她一手扶腰一手指着向禾吼叫,“你伤了我的腿,赔银子!” “哦,您想要多少?” 干脆发问,李氏几人有些呆怔,咋这么好说话了? 但不过半晌,李氏伸出五个指头,“五十两!我这腿没个仨月半年好不了,你得赔五十两!” 张嘴就要,向大勇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冷漠中带着厌恶,他面对这副嘴脸这么多年,此刻才看清。 苏氏有些担忧,但在看到向大勇的眼神时,心底不禁踏实了许多。 大家伙儿这会儿都不说话,就等着向禾怎么对付这个无赖。 果不其然,向禾抽出锄头又锄了一下地,她脸对着地面看不清神色,“我拿五十两买您的命,如何?” 言语淡淡,但几个字便让众人胆寒。 向禾抽出锄头搭在肩上,笑意在她脸上悄然绽放,看似柔和,实则犹如蛇蝎般阴冷。 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张氏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禾丫头,明明是在笑,却感受不到真正的笑意,加之明晃晃的锄头闪烁,更添诡异。 李氏现下早已惊了一身的汗,双脚不自觉蹬了两下,“你、你要做什么……你敢杀我?!” 向禾依旧笑意盈盈,随着她逐渐靠近,余氏忽而想起昨夜僵在原地,脑中飞速闪过梦中画面,那些恐怖的鬼怪在吞噬她…… “啊!!!不要过来啊!” 那肥胖身子跑得飞快,大家呆愣在原地,都想不明白余氏咋就跑了…… 向禾却知道,她将肩上锄头猛势落地扔到一旁,双手提起裙摆蹲下,“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眼看着她的右手在朝自己的脚伸来,李氏又倒腾几下往后缩,“你到底要干嘛!别想装神弄鬼,赶紧赔银子!” “呵呵。” 这笑声显得十分突兀,把李氏吓得一激灵,死命抓着张氏的胳膊,张氏吃疼拍了拍,“阿娘,您掐疼我了……” 李氏这会儿哪听得到她的声音,只因向禾的这声笑,像极了昨夜梦中罗刹,也不知梦太真实,还是向禾的笑听起来诡异,她背脊一阵发凉止不住地颤抖。 向禾一手抓住她的右脚脖子,猛地靠近与她四目相对,向禾的脸近在眼前,那双眼泛着红血丝—— “还命来……” “啊!!!” 第二十九章 闹起来! 尖叫声响彻一大片稻田地,大家都没看明白发生啥,只见那李氏跟见了鬼似的跑开。 向禾“噗嗤”笑出了声儿,站起身来抬手遮挡额前眺望,“这腿不是挺利索的嘛,还想着给她看看到底有没有伤着呢,可惜了。” 那已经跑没影儿的李氏,留下张氏一个蹲在原地发愣,左看看右看看,这里哪里还有老向家的人…… 她偏头轻啧一声,拍拍衣摆起身,没好气地剜了一眼向禾,“禾丫头,往后要小心些,别老拿锄头吓唬你阿奶,她不经吓。” 她满脸无辜看了一圈,“没有吓她呀,我就是在锄地,大家伙儿都看着呢,是吧。” 匠工们纷纷附和,“就是,那老婶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站不稳还赖上东家!” 赞同声不绝于耳,这些人都站在老三家那边,张氏要是再闹腾,可就显得失礼了。 她扯了扯衣领子,“弟妹,既然你们都请了人,那我也不好说啥。本来还想着给你们牵桥搭线,结识结识城里的生意人,那看来没这个缘分了。” 这话说得多为他们老三家着想是的,要是真的有心,搬进城里这些年咋不作为,非要抢了这盖屋子的生意才肯介绍。 明眼人看破不说破。 苏氏笑着摆手,“没缘分便罢了,二嫂快些回去吧,开喜应当也来了吧?” “也是,差点儿忘了我儿跟在后头来着,先家去了。” 撂下一句话,张氏转身离去,直到走远,她那平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没想到现在的老三家不好对付了,特别是那个臭丫头! 想起方才的李氏和余氏,她脸色又沉了些,都是不顶用的村妇! 心中一番肺腑,在看到一人站着迎她时,脸上阴霾散去笑得柔和,“哎哟!开喜啥时候到的?累不累啊?” 后头赶来向开喜轻蹙眉心,目光眺望张氏来时的地方,“阿娘在那边做甚?好像很吵嚷的样子。” “没什么没什么,快些进屋里去,你阿奶和大伯娘回来没?” 向开喜轻扶她的手腕,“回了,阿奶和大伯娘好像受了惊吓,这会儿躲屋里不肯出来,我和大哥都没办法喊出来。” 一想到那俩的窝囊样,张氏心下鄙夷,脸上布满笑意,“阿娘也不大清楚,兴许遇上了啥不好的事情,让她们缓缓就好了。” “嗯……” 他总觉得,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 —— —— 没了闹事儿的人,拆屋进行顺利,向禾留下那些拆下来木头,用来打在屋后的山体,绕个半圈儿。 匠工卸完土砖返程继续推来,四婶儿一直在帮着,那些稻田不用怎么打理,天公作美,只需再过上半月便能收割。 苏氏和四婶儿准备午饭,向云带了向惠英过来帮忙,与昨夜不同,今日的她显得有些拘谨,但是个眼里有活儿的人,见着需要帮忙便动手。 向禾坐在一旁休息看着她,已经十七岁还未定亲,只因她家中困难,亲人接连去世,被媒婆子认定是个丧门星,都没有人家愿意相看。 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那男鬼的女儿。 一开始向禾没认出来男鬼是谁,毕竟模样年轻,原身记忆模糊,后问询他的姓名,才知是死了十三年的五叔向忠。 他死后五婶儿也跟着病逝,三爷爷悲痛连失儿子与儿媳,郁郁而终。 好好的爷辈向老三家,只剩下三奶奶和五叔向忠独苗向惠英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离开,只是为了看着自家女儿长大,心有执念不得舒,魂魄困在这向家村离不开,鬼差也不会上来锁他离去。 向禾有意想要亲近向惠英,帮扶她家,也是为了让向忠能早日看开离去,不要因为愧疚而错失重新为人的机会。 目光逐渐炽热,向惠英低着头不敢看,心思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禾丫头竟然一直盯着自己,怪渗人的…… 看到她的脸颊愈发红润,眼神偶尔飘忽瞄她一眼,向禾才反应过来,忙过去搭把手,“七姐,最近家中有啥活计?” 向惠英在煮着消暑的汤,即便已经入秋,但白日的天儿,还是挺闷热的。 “额、没啥可做,就……就在家做针线活儿,纳鞋底去城里卖,换些肉钱……” “哦,最近我家挺多事儿忙的,七姐若是空闲,便常来?我来给你发工钱,只多不少。” 向惠英连忙摆手,“不用了!也就搭把手而已,昨夜你送的猪肉,阿奶说了我好几回,不能再要你的银钱了……” 向禾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碗,一一摆放好,“以后可不是搭把手那么简单的事儿,总之该给的我都会给,一码归一码。” 见她还想说什么,向禾已经摆放好碗,转身去喊干活的匠工,“大家伙儿来喝点儿解热汤!” 大家伙儿没有应声,黄老六率先放下手上活儿,“那真是感谢东家了!大家伙儿快喝完继续干,尽早给东家盖好大屋子!” “好嘞!” 工头发话,大家也就放下手上活计围过来。 说好不管饭的,但还是要做足了,大家才会更加尽心做事。 向禾伸伸懒腰,屋前的杂草地已经清出来,届时跟自己的屋前弄一条路出来隔开,种上青菜就舒服了。 想起以后农家乐园般的生活,向禾只觉惬意。 正当她感慨时,苏氏双手端着一碗汤来,“禾丫头你也快喝一碗,这都忙活一大早了,别太劳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没事儿,我伤好得快,”向禾接过一口喝完,“阿娘,今晚多做些肉菜,咱们留四婶儿他们下来一起吃。” “方才就跟四姐说过了,他们不收银钱来做工,自然要报答的。” 向禾转动胳膊笑了笑,“缸里的水用了不少,我再去挑些来,您让阿爹多开些竹子,弄个鸡笼子。” “你阿爹醒得,”苏氏将碗放在一旁桌子,拉着向禾走远几步,确定他们听不到才开口,“禾丫头,你……是不是大晚上闹你阿奶了?” “是呀。” 向禾一脸坦诚,倒让苏氏失声笑了好一会儿,“你呀你,别玩太过分了,万一吓死可咋办。” 她是知道向禾的本事,万一闹过了,那李氏年岁也上来了些,万一没缓过劲儿来…… 向禾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俏皮眨眼,“阿娘您就放心吧,她那命可长着呢!所为恶人自有恶人磨,便是恶人长命,才会需要磨,我会注意的。” 苏氏无奈一笑,“你看着办吧,我先去忙活。” “好。” 看着苏氏走远,向禾侧身望向向老四的家,今晚还要继续呢! 第三十章 家常 漆黑深夜寂静无声,今夜阴云密布,月儿悄然躲藏不露亮光,地上暗影重重伴随着夜风吹拂,显得诡秘非常。 忽而,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进一扇窗内,窗框响动,惊扰床榻上的身影颤抖。 那身影口中呢喃着什么,双手不自觉抓紧薄被,双脚一下一下踢踹着,“不、不要过来……” 床边不知何时坐了一道黑影,那拧紧眉心的人双手止不住颤抖,而睡在她身旁的人没有一丝动静,睡得很沉。 那人还在颤抖着,黑影忽而伸出一只手来触她眉心,“还命来……” 那声音犹如鬼魅呼唤,“还命来……” 刺骨寒意钻入体内,床上的人猛地睁眼,一个歪着脑袋断了脖子的脸正对着她—— “啊!!!” —— —— 山野的夜晚宁静清凉,与天地一同沉默。 但向家村却吵闹得很,屋中传来声声咒骂,最大声的莫过于向老四家,有尖叫声,有打骂声,不绝于耳。 向禾站在小坡上听着,这吵闹声竟比天籁更好听。 她转身走向右边的小路,往屋后的山顶上走去,衣摆与发丝被吹起,她身旁多了一道黑影,逐渐显形。 “禾丫头,闹过今夜就不闹了吧……” 向忠游荡在她身旁跟着,向禾莞尔一笑,“那不行,这些人就得用偏方来教训。”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会儿她们会怕,不就是平日里造孽太多,嘴下无德,身手不净,才会害怕无怨阴物。 “可、毕竟都是向家人……” 向禾最后跨足登顶,遥望吵闹之处。 眸色骤沉,比这深不见底的夜色还要幽深,“五叔,禾丫头已经死了,是谁害死的?” 向忠哑语,他本不信什么借尸还魂,但那夜确实见到了另一个禾丫头,而这个禾丫头全然不同,他不得不信。 这个“向禾”的脸看起来稚嫩,但为人处世很是老成,总觉得她肯定不简单,起码本事不止现在这样。 “五叔,你便当我睚眦必报吧,只有绝了那些人的念头,才能有老三家的安宁。” 向忠低着头,他为人良善,做鬼亦是如此。 “不说这个了,”向禾寻了一处野草地盘腿而坐,“五叔,七姐有我看顾着,往后的日子不成问题,你何时上路?时候久了,于你也不好。” 提起唯一的女儿,向忠虚幻的双手紧了紧,跟着蹲身苦笑,“好与不好都过了十三年,如今能一直看着她和阿娘,于心足矣。” “瞧您说的,落叶归根,您已死就必前往终点,早日放下吧。” “嗯……” 向禾知他还不想这么快离开,也不催促,只是看着那向老四家眯起了眼,“五叔,可有见过向福生?” 向忠微愣,“可需我现下去瞧瞧?” “不必,只是想问你今夜过去,可有觉着什么古怪。” 忽而想起昨夜,向禾好似给了个什么东西向福生,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时向福生的脸色有些古怪。 “今夜不觉得有啥,莫不是他沾染了什么东西?” “算是吧,以后可有热闹瞧了。” 向禾收回目光往山脚下望去,那屋子还未修葺好,向大勇一家子随意铺了干草睡在外头,向禾不想大晚上打扰他们,便上这山顶来打坐冥想。 她一直在困惑,为何会魂穿到这个地方,上了这个人的身子,其中定是有另外的原因,只是她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对了五叔,禾丫头死去那夜,你可有见着?” 向忠茫然摇头,“那夜我都不在村子里,在后山游荡呢。” “……” 向禾从来觉得做鬼是最轻松的,虽有心事缠绕,但极其自由,比如这会儿的向忠,心有牵挂不受束缚。 嘴角悠悠弯起无奈一笑,阖上双眸闭目养神。 心颂道德经,最近的事儿实在奇葩,她也是时候稳一稳道心了…… 蹲着她身旁的向忠见她又开始打坐,静静地陪着。 毕竟做鬼多年,还是第一次能跟人说话,总忍不住想要多相处。 —— 就这么从夜蹲到鸡啼,向禾睁眼时,向忠已经不在身旁,揉揉眼望向村子里,不少人已经起身忙活。 向禾双手扶着膝盖起身,“美好的一天开启,干活去!” 她小跑下山,向阳已经在劈柴,“阿姐!” “这么早啊?” 向阳嘿嘿一笑,“早些起来吃早,一会儿还要去地里看看。” 农家孩子早当家,向禾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小阳真乖!阿娘去哪儿了?” “去河里洗衣衫去了。” 向禾低头一看,她昨晚好像忘记去洗澡了…… 忙抬手闻闻身上气味儿,有点儿馊……看来今夜要去偷偷洗个澡,再过一天得臭了! 这儿没有卫生间真麻烦,向禾早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在房屋里单独建一个洗澡房,小小的无所谓,冬天能洗个热水澡就行! 正当她满心计划时,衣袖被向阳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向阳指着锅里,“阿姐,水已经烧下了,我给你擦药吧?” “不用了,阿姐的伤好得快,你去拿伤药,我给阿爹看看手脚。” “好!” 看着向阳跑去推车那边,向禾则过去扶起向大勇,“阿爹,我来给您看看伤势如何,若有稳定要适当换药才行。” “你……”向大勇瞟了一眼不远处,见向云还在睡着,才小声问道:“你还会、治病?” “略懂。” 先前他还以为那些药粉是大夫开的,没想到她还懂医。 由着她扶自己坐下,小心将脚搭在矮凳上,“我这、手脚……何时能好?最近都、你们忙活……” “别急,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这口子深可见骨,还是需要一些时日。不过,有我在一定能更快好全。” 向阳急急跑来正好听到,蹲在向大勇脚旁,“阿姐莫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向大勇脸色一僵,生怕他察觉什么,向禾却是满目笑意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让你不好好听脚夫的话,阿姐可是学了好些呢!” “那些也能学?!” 他惊讶的神色惹得两人笑出了声儿,还把向云吵醒,“唔……我起晚了吗……” 向云迷糊的样子令大家都笑了起来。 向禾手上快速拆开脚上缠的白布,虽然不过几日,但明显好了很多,“皮肉有明显的恢复,药粉继续用着。汤药也继续喝,里头我加了当归,生血补心,扶虚益损,逐瘀生新,于阿爹是良药。” 向阳在旁听得一愣一愣,“阿姐说的,我都没听懂……” “听不懂没关系,你帮阿爹上了药后再煎药,我去寻阿娘,衣物太多很重的。” “好!” 看他领了活儿满心欢喜,真是容易满足。 向禾提着一个空水桶往河边走去,走过稻田埂快到河边时,眼角却瞥见一抹青色,侧头望去,那抹青色抱着木盆小跑,步伐匆匆,偶尔还会往周围快速瞥一眼,似乎很焦急的模样。 这大早上的,她竟然这么快就洗完了衣衫。 嘴角漫不经心一笑,向禾提着水桶继续往前走,“向莲花,这又会闹什么幺蛾子呢……” 第三十一章 不知道的奸情 黄老六带的匠工多,手脚利索,不过三天已经用木头构建起房屋内里的框架,完成了屋后和两侧的堆砌,现在大家分工合作,一边完成前墙,一边在里头砌隔墙。 房屋格局由黄老六来规划,有不算大的堂屋和四间房,一间灶房,在左侧靠墙处单独弄个能容纳两人的小隔墙,届时拉上布帘就能洗漱。 整体好似超级简约版的四合院,待全部墙都砌好,外面的一块儿小菜地再用竹段围一圈儿。 而这那坡前又被向禾压了一块儿地,用从屋后锄出的泥倒下去,压宽了前面的路,现在一对比先前的破旧茅草屋,真是大了好多。 向禾看着这将成的新房子,十分满意。 “哟!明明是看着盖的房子,咋今日一看,竟然大了这么多!” 声音响亮,向禾回头往下看,四婶儿就站在下头欣赏,“禾丫头,这屋子够大啊!” “那可不!”她脸上依旧是满意的笑,“四婶儿这么早?四叔还过来忙活不?” “那指定是来的,”四婶儿挎着篮子走上来,“我就替你四叔问一嘴,你家的门要他弄不?他跟你阿爹都是吃这口饭的,但你阿爹手脚不便,他就想着能上上手。” “那好呀!我这儿正缺做门的呢!” 向禾拉着四婶儿找到向大勇,他手头破着竹子,“咋、咋啦?” “咱家的门让四叔做吧?” 向大勇点了点头,“嗯,四哥、的手艺好。” “那感情好,我一会儿便与他说说,让他早些去准备木材啥的。” 四婶儿将手中篮子递给向禾,“这些都是早上做好的馒头,还热乎着呢,你们今早指定没吃啥,快些吃吧。” 向禾也不跟她客气,伸手接过,“多谢四婶儿。” 她喊来向云送去地里给向阳,率先咬了一口,早上只吃了一些米汤,确实容易饿。 “对了四婶儿,木材钱需要多少我可以先给您,工钱是多少就该多少,咱们一码归一码算好。” “行了!”四婶儿轻拍她的肩膀,“咱两家啥关系,工钱是会要的,我不要你这丫头还会硬塞呢!但绝不会多要你们的,放心吧。” “我相当放心!” 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做交易,明面说好该要的会要,只要钱货两讫,以后便不会有别的纠葛发生。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四婶儿也要回去跟四叔说一声,高举着手摆动送她离开,远远的稻田埂上,有一道十分陌生的身影。 向禾眯起了眼看,随着那身影越来越近,那走路姿势看得她皱眉。 “这什么鬼的二流子……” 那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衫袒露胸膛,走路一摇一晃硬是没摔倒,一手提着裤腰带,一手转着不知哪儿捡来的小木棍,这里看看那里指指说着话。 旁的乡亲们远远对他指指点点,好似对这个人很是厌恶。 向禾想了一圈儿,就是没回忆起来这个人是谁,看来原身也没见过,或者根本没在意过。 随着他越来越近,那张脸也愈发清晰,吊梢的眼下有一块儿黑色,若是细看,那片黑色还有几根毛,他还用手指捏着拉了两下,看来对那几根毛很是满意…… 向禾嘴角抽抽,这典型的地痞作态。 眼看着他走到坡下,嘴角撇了撇抬头,“哟!禾丫头!” 上头一片忙活着的人全部看向他,下头也是如此,连向禾都愣住反手指着自己,“你、喊我?” 只见他眼底喜色难掩,扔掉手中小棍子就跑上来,向禾赶忙后退几步,向大勇打着拐走到向禾身前,对来人横眉,“二、你、你来干、啥。” 向禾愣愣扭头,“阿爹,他是谁?” “我是你情郎啊!禾丫头你不厚道啊,吃干抹净不认人。” 一句话惊呆在场所有人,连身为主角的向禾都看傻了,嘴角抽搐一脸的嫌弃,“情郎?我一清白小姑娘,会看得上你……你这款?!” 向禾还用手指将他从上到下指了一遍,嫌弃到小脸都皱在一起,“你做梦了吧?” 黄老六手上锤子打下一块儿土砖,“二狗,东家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吧,别做梦了。” 名字一出来,向禾登时有了些记忆,记得村里偶尔有人提起过,隔壁村的二狗子混吃混喝,让自家的丫头都离他远点儿,千万别被他糟蹋了去。 原来是这个二狗…… 向禾抬手捏捏眉心,无语到了极致。 忽而想起早上,嫌弃的神情顿时清爽,笑眼一眯,“二狗,你来这里做什么?就是为了说这个?” 二狗一点儿都不介意大家对他的嘲讽,双手扯了扯裤头,“禾丫头,你我后山私定终身,说好今日让我来提亲的,你忘了?” 很好,看来又是来搞事情的。 向禾无奈摊手,“我咋不记得我跟你有过啥,你别张嘴就来,败坏我大姑娘的名声。” 二狗立马摆出伤心的表情,拍拍心口,“当真是翻脸不认人啊,说好有了银子盖大房子,就让我来提亲接管家里,禾丫头你怎能骗我呀。” 看这二狗满嘴混账,向大勇拄拐打地怒瞪他,“你、你别诬赖、禾丫头!” “老丈人,我怎会诬赖禾丫头呢,我可是有信物的。” 这下大家都瞪大了眼,看着他从那脏得不行的衣兜里,掏出一块儿玫红的衣料,双手一抖,那衣料竟是一件衣衫。 底下的人看得清楚,一人掩嘴惊呼,“那是禾丫头出嫁的衣衫!” 这下哗然一片,纷纷细说着那件衣衫。 “确实是那件……” “难道禾丫头真的……?” “咋可能!禾丫头眼光也不至于这么……” 这时苏氏匆匆跑来,听到旁人胡说,晲她一眼,“你想啥呢!禾丫头才不会跟人胡来呢!” 向大勇脸色大变,这确实是禾丫头被抬走那晚,她所穿过的衣衫,怎会到了这二狗子的手里! “禾、禾……” 向禾扶着他的手轻拍,“阿爹,没事儿的。” 双手把衣衫抵在鼻前,二狗用力吸了一下,神情猥琐飘然,“禾丫头,那夜咱们欲仙欲死,你亲口答应等赚了银子就让我上门提亲,还将这香杉留下当信物来着。” 那含情脉脉在他脸上,竟演绎出猥琐至极的恶心。 向禾只觉恶心,嘴角不自觉抽搐几下,“二狗,说话可得负责,不然我可就报官了。” “报官!”苏氏已经跑到向禾身旁,指着二狗怒骂,“竟然诋毁我禾丫头清白,报官!” “诋毁?我可是连她身上哪有墨痣都晓得!那手感~简直了!” 第三十二章 东家厉害! “诋毁?我可是连她身上哪有墨都晓得!” 此话一出,底下更加的哗然一片。 “不、不会吧……” “我看他说得信誓旦旦的,难不成禾丫头真的跟他?” “我觉得有蹊跷。” 大家伙儿众说纷纭,连向禾都满脸惊讶,不过半晌给自己气笑了。 “好好好,那你说说,我身上哪儿有墨。” 二狗满脸自信,指着自己锁骨点了点,“你这儿有一颗,肩膀有俩,后腰中间还有一颗呢!我可是亲手摸过的,咋可能不晓得。” 说着,他还张着他那“摸过”的手,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 在场的人看着都觉得恶心,这么一个长相难看,满嘴脏话胡言的人,实在令人作呕。 向禾都没眼看,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压下心头恶心吐气。 侧头看向苏氏,“阿娘,我后腰真的有墨?” 苏氏怒目拍了一下向禾,“没有!咋可能有!都是他胡说!” 知道她很生气,无端端的来这么一个万人嫌的地痞,上来就说跟自家女儿有过苟且,作为母亲的能不气? 向禾连忙拍抚她的后背安抚,“阿娘别生气,是真的问您,我自个儿都看不到的位置。” “你这丫头……”她很不情愿点头,“是有一粒墨,你咋能让旁人知道啊!还问我……” 这下看热闹的大家伙儿又开始了,但怎么都无法相信禾丫头会跟这么个……地皮流氓混迹在一块儿。 “阿娘别担心,我也是想确定一下,既然真的有那就好说了。” 向禾往前走出两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所以你来是想提亲?” 二狗大喜,当下笃定这丫头已经开始害怕,一定要好好讹她一顿! “来时便说过,是你让我来提亲的,认不认吧。” “然后呢?” 二狗哼哼笑着,“那时我俩卿卿我我……” “停,这些细节不必说了,你就说来这儿除了提亲的事儿,还要做什么吧。” “禾丫头……” 向禾无声安抚苏氏和向大勇,面色轻松看着二狗,“说呗。” “当时说好拿衣衫来提亲,待你家的房子盖好,就让我住进去,当个一家之主,银钱都给我去做大买卖!如今房子也将要盖好了,是不是应该给银子了,我正好寻了一档买卖,赚了定孝敬老丈人。” 听他说了一堆,向禾面色为难道:“不行诶,银子都留给家人的,房子也是给家人住的,看来你的希望落空了。” “你想反悔?” “也不算是反悔吧,毕竟我跟你又没有过鱼水之欢。” 方才满心的狂喜瞬间被浇灭,二狗登时黑脸,“那夜求着我疼爱,现在有了银钱房子,就把我踢到一边去?” 向禾双手环胸白他一眼,“你一没样貌二没银子,请问我到底图你啥?还得上赶着给你送银钱房子?我脑子可没病,不会傻到这个地步,识相的就赶紧离去,休要再污言秽语坏我名节。” 往日被贬低惯了的二狗好不介怀,只是她的意思二狗明了,前头说了那么多,最后竟轻描淡写让他走,这是溜他呢! 心头逐渐窝火,二狗一把将手中衣衫扔在地上,那穿了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草鞋踩上,摆着一副丑恶嘴脸,“你要是不认,我逢人就说我俩亲热的事儿!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你是个不本分的!” 向禾嗤笑一声往下看,“乡亲们,你们信吗?” 底下的乡亲们大喊着不信,向禾倒是在人群中看到张氏,没想到她也来瞧热闹了。 “二伯娘,您信他说的话吗?” 张氏正要转身,没曾想还是被发现,讪讪转身笑道:“禾丫头,这人都找上门儿来了,有你的衣衫还知道你身……这……” 她迟疑落下话头,旁的一位妇人跟着拧眉,“确实……禾丫头,你衣衫咋就在他那儿了?这要是说不清楚,咱们也没办法信你不是。” 与她交好的一妇人也跟着点头,方才说信的乡亲们顿时没了声儿。 苏氏急切大喊,“我禾丫头清白着呢!谁知道他去哪儿偷的衣衫,就为了坏丫头名声!还图我家财来着,贼心可见!” “你、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底下还是质疑一片,毕竟二狗有物证,还能说清连苏氏都知道的墨痣,这下可清白不了。 乡下妇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风就是雨,见怪不怪。 倒是黄老六又是一锤子下去,“要我说啊,这赖皮二狗子,就该打一顿才知好赖!瞧着东家赚了银子盖房子,日子有了盼头,这才揣着心思上来闹事儿来的。” “老六你说啥呢!”二狗不以为然动动手脚,“你当我好欺负呢,说好的事儿到门前不算数,看来是要好好教训你一下,才能震我夫纲呢!” “好呀,正好许久没揍过人了,松松骨头。” “东家,我们助你!” 向禾一抬手,“不用,我亲自来。” 瞧她那自得模样,二狗子冷笑,“禾丫头,一会儿可别怪我下手太狠,回头又缠着我说没给你好脸子。” 他耸动几下肩膀,向大勇横手将向禾挡在身后,“他、他赖惯了,挺凶、凶的。” 向禾却将他的手压下,“阿爹别担心,不过小小地痞,我才不放在眼里呢。” “呸!大言不惭!” 二狗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捏着拳头冲上来,在他拳头将要落在向禾面前时,向禾侧头躲过,右手成掌拍掉他的左手。 握住他袭来的右手,猛地下腰带动他的手到他的身后,将他的右手反手压住,右手肘击他后背,他吃了一下反应过来,回身面向向禾。 这下好了,正面交锋才有意思。 “一会儿可别喊疼哟。” 不等二狗说什么,向禾手掐他的脖子,猛地将人拉完了腰,趁机顶起膝盖,重重打向他的腹部—— “噗!” ——“东家厉害!” 向禾松手,二狗连连后退几步,趁着他捂肚子的间隙,向禾再次冲上去,右手握拳直直砸在他的脸颊,口齿咬破口腔皮肉吐了一口血。 “噗!”他应声倒地,向禾蹲身用膝盖压着他的肚子,拳头对着他的脸再次落拳,毫不留情。 一圈圈破风落下,二狗被砸得直叫唤,“住、住手啊!停手!啊好痛!” 二狗求饶,底下看呆一片,连黄老六都忍不住感叹,“这丫头猛啊!” 此刻向禾就跟杀红了眼一样,那双眸子森然透着怒火,好似夹杂着这么些天的火气,全部出在这个二狗身上。 “说,谁教唆你过来的。” 二狗双手胡乱挡着,但向禾的拳头实在狠,能感觉双手都被她打肿了,疼得不行,但是不护着脸又怕被她打成猪头。 “哎哟好痛!娘诶!” “不说我就一直打,你做好被打到天黑的打算。” 他眼睛受了好几拳,感觉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再也承受不住焦急大喊,“是、莲花!你家向莲花!” 第三十三章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家向莲花!” 道出姓名,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向禾的拳头骤停在他鼻前,抬眸时眼底泛着幽幽凶光,“很好。” “可、可以放了我吧……” “呵呵。” 向禾甩手起身,二狗猛地坐起来,却被抓住了散乱的头,他跟着吓得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你、你要干嘛!” “你空口无凭,咱们得去找莲花好好对峙,免得冤枉了好人不是?” 向禾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换上盈盈笑意回头,“阿爹阿娘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回。” 向大勇很是担心,但苏氏却拉住了他,“别担心,大不了以后断绝往来。” 苏氏恨不得断绝往来,整日里闹这么多幺蛾子,这次还让人来坏自家丫头的名声,如何能忍? “好。” 向大勇本来想跟着去,若是自家丫头被欺负,他能帮上一二,但一看自己还需要人扶,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免得拖后腿。 这会儿只能看着向禾拖着二狗的头发,一路朝下方走去。 那二狗被拽着头发,又起不了身,就这么被硬拖着,屁股在阶级一颠一颠,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你放开,老子自己会走。” “别吵。” 声音有些低沉,二狗登时不敢再说话,要是触了这丫头的眉头,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明明那女人说过这禾丫头好欺负,没想到是个硬茬儿! 等这事儿了了,他一定要去找那个女人找说法,要点儿甜头! 向禾就这么拖着他往向老四家去,身后跟着妇人一群,那张氏急急跟上,正要跑快两步,被向禾喊停。 “二伯娘,这么急着回去告密?” 那张氏的腿顿住,暗骂向禾这个死丫头,面上却不显,笑着回身,“哪能啊,这是你家和老大家的事儿,我掺和作甚,不过是想起还有事儿要做,便先回去。” “一起呗,不然我也跟着您跑也行。” “别啊!老子疼死了!” 向禾笑对着她,张氏无所谓般甩动衣袖,“那咱们走快两步,我担心赶不上阿娘会骂人呢。” “好呀,”向禾抓着二狗头发的手紧了紧,“二狗子,做好颠屁眼儿的准备咯~” “别呀!~~~” 他的哀嚎声从稻田地的这头,贯穿到另一头,村里的人闻声都走出来瞧瞧是咋回事儿。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竟是禾丫头站在向老四家门前,好奇心喷涌而上,纷纷搬着小板凳走到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就差一袋瓜子助兴。 “哟!禾丫头又要收拾人了,花生来点儿?” 一位老奶奶伸手接过来人的递过来的花生,忙拉过一旁的小板凳拍了拍,“小四家的,知道咋回事不?” 来人正是四婶儿,方才就听闻了动静,一猜指定是向禾,赶忙自家中准备好磕的,正巧三婶子也在,是向惠英的三奶奶。 “不知哟,我方才在家呢,一起瞧瞧这热闹。” “这小三家的事儿多,都是那些人闹的,一天天不给个安宁。” “那可不!” 两人唠着嗑,远远看着向禾站定在向老四家门前,“向莲花,二狗有事儿找你,出来会会呗。” 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声响,张氏也不上去开门,就站在一旁看着。 向禾也不急,但二狗急,抓着她的手拍了好几下,“都到了,丫头你先松开手呗。” 他话音刚落,大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不等二狗大喜,他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 “砰!” 老大一声撞门的动静,二狗的身子撞开半边门,脑袋被砸得晕乎,“好、好你个贼丫头……” “过奖。” 开门的向开喜被突然飞来的人吓了一下,怔怔看了好几眼,张氏赶忙上前把他拉开站在一旁。 “阿娘……这是……” “别说话!” 向开喜一脸懵,目光落在向禾身上,虽说也有半年不见,但此时的禾丫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真如他阿娘所说,禾丫头变了…… 向禾就站在门口不进去,里头有个身影开门,是向福生。 “禾丫头,此人是谁?” “大哥,劳烦你喊你妹妹莲花出来,”她下巴朝二狗努努,“这位大兄弟有事儿寻她,我也有些事儿想问问。” 向福生眉心微蹙,眼底有些不满,“此人衣着不堪,莲花怎可能认识这人,禾丫头你信错了吧?” 他可是读书人,自家妹妹更是黄花大闺女,怎可能认识这类地皮流氓,简直有辱身份。 向禾一看他那嫌弃的眼神,就知道他心中所思,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自尊心,她侧眸看了一眼向开喜,还不如二哥这个考了童生的。 老四家供了两个读书人,一个心高气傲,一个沉稳内敛。 向禾懒得跟他掰扯,扯着嗓子就往里喊,“向莲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给我出来。” 见他不搭理自己,向福生面色微愠,“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向禾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二狗子,去把莲花喊出来,不然还揍你!” “……” 晕得眼冒金星的二狗只得起身,他用力捶了一下门板,“莲花,老子来了,你可别翻脸不认人啊!快出来解释清楚!” 说着,他已经起身往里头走去,向福生转身去阻拦,一道尖利的叫喊传来,“吵啥吵!莲花出去!” 是李氏的声音,看来向老四和向大强又不在家,这是得多想吃肉,天天往后山跑,硬是不乐意花铜板去买肉。 许是李氏的话起了威慑,一道房门从里头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向莲花。 余氏一脸憔悴,眼底青黑冷着一张脸,“禾丫头,我们都没闹上你们家去,你还闹来我们家?” “就是来讨个说法,大伯娘您还是让莲花出来的好,不然我就闹到阿爷回来,这事儿可就更难解决了,您说是吧。” 理是这么个理儿,余氏咬牙瞪她一眼,“不可能!我莲花啥都没干,凭啥要出来见你!” 余氏明显知道什么,向禾微微挑眉,“二狗,进去找人。” 这跟开门放狗没两样,二狗果然拐着身子上前去,向福生立刻冲上前去挡住,“你一个男子,怎能进我妹妹闺房!” “闺房个屁!赶紧把她喊出来,不然我进去了可就难看了。” 二狗没啥耐心,伸手就推了一把向福生,余氏大火,上手也跟着推回去,力气却不敌二狗。 向开喜担心他们会出什么事儿,急忙想上前阻拦,却被张氏死死拉着,“别过去!” 向开喜十分不解,“阿娘,这……” “开喜你别说话,”余氏上前把向福生拉到一旁,“总之这件事与我们无关,你可千万别牵扯进去。” 自家母亲都这么说,他也不好推开张氏,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向禾也不急,静静站在外头看着他们闹,约莫过了半晌,方才余氏出来的屋里头,总算走出一抹青色身影。 向莲花阴沉着脸走出来,“我出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二狗回来吧。” 二狗果然走出了大门,站在门边边想着偷摸离开,被向禾眼睛一瞪,举着拳头动了动,登时不敢再动。 “嘿嘿嘿,丫头,我这不是给你喊出来了吗?” 向禾几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子,扯到向莲花眼前,“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做了什么腌臜事儿。” 第三十四章 你不仁我不义 二狗被向禾强制抓着对峙,余氏和向福生左右护着向莲花。 向福生怎么都想不通,禾丫头怎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那天夜里还敢骂阿奶,真是无法无天。 “禾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向禾揪着二狗的衣领动动手,“二狗,你说。” 二狗身子比她要高些,被这么揪着还得弯着腰,但不得不弯腰。 脸颊和眼睛还有手,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哪里敢反抗。 “昨日莲花来寻老子,给老子一件衣衫,让老子今日闹上这、禾丫头的家里去,说老子跟禾丫头有——” “啪!” “哎哟!你打老子作甚!” 向禾收回手吹吹掌心,“别老子老子的,说事儿!” 旁的看客不由觉着滑稽,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小姑娘打骂,还不得不顺从,真是看了想发笑。 而被打的二狗瞬间蔫儿了,“行行行,说我跟禾丫头有一腿,如果事成不仅能拿到一两银子,还有可能会从禾丫头那儿得到好处。我瞧着这是好事儿啊!当下答应了!事儿就是这样,可以放了我吧?” “不行,她还没认呢。” 向禾歪着脑袋探出头去,“二姐,你认不认。” “我没有!他胡说!” 向莲花惯会否认,旁的乡亲们纷纷议论着。 当中属四婶儿的声音最大,“哎哟!这姑娘家家的,坏心肠真多!竟然勾结一个地痞,去坏自家姐妹的名声,心蔫儿坏!” “如果真是真的,那这莲花也太阴毒了,姑娘家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这要是被人当了真,这辈子都得被戳脊梁骨。” “就是就是,太毒了!” 有了四婶儿带头,大家伙儿越说越起劲儿,向莲花梗了脸大喊,“我才没有!你们别听这个地皮流氓说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诬陷我,让禾丫头放过他!” “就是!”余氏把向莲花往身后拉了一把,仰着下巴喊道:“他俩指定联合起来欺负我莲花!说不定还真有一腿呢!” “可拉倒吧你,”四婶儿走到向禾身旁,此刻还不忘吃下一颗花生米,“禾丫头陷害你家莲花干啥,还能跟你要银子?村儿里都知道你们一毛不拔,她费个啥劲儿。” 向禾垂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要有四婶儿的局,风向就一定会在向禾这边。 被四婶儿这么一说,向莲花的脸更沉了几分,“那是她的衣衫,我咋可能拿到她的衣衫!明明就是她诬陷我!” “我觉着那身衣衫晦气,直接扔在了河边,没想到竟被你藏了去,二姐,费了一番苦心思吧?” “不是!大家别听她胡说!” 向福生总算听明白是咋回事,紧锁的眉头不见舒展,但他也不再说话,转身往屋里走去,懒得听这些无知妇人说那些污言秽语。 眼见向福生进了屋里,向莲花心急喊了一声,“阿哥!” 换来的是重重关门声,余氏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一家子都是心思,向禾没什么耐心,松开了二狗的手,“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是向莲花让你来诬陷我跟你有染。” 二狗得了自由,忙捂着脸跳到一旁,“丫头,被你揍成这鬼样,我还敢骗你?” 向禾嘴角勾起讥笑,“好,既然你向莲花不当人,就别怪我了。” “啥、啥意思!” 她向前一步,直勾勾盯着向莲花,那嘴角的讥笑逐渐染上寒意,看得令人背脊发凉。 向莲花不由得打了个颤,“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别打脸……” “呵呵,你不仁我不义,你这辈子都别想进王荣兴的门。” “什——!” “砰!” 隔壁房门被用力打开,撞了老大一声,人未看到声先至,“贱丫头你说啥!” 那李氏风风火火跑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那把扫帚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做了噩梦用的。 躲在里头这么久,总算是出来了。 向禾盈盈一笑,“阿奶,睡这么晚啊?” “贱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她来势汹汹,却不敢走出大门来,只敢在院子里吆喝。 向禾面不改色,目光落在向莲花的脸上,看着她脸色由红转青。 “不够大声吗?那我说再说一次。”清清嗓子,“你不仁我不义!向莲花这辈子!都!别想进王家大门!我说的!” 稍微大声了点儿,向禾咳了两声,“够大声了吧?你们敢毁我名声,我就有能耐让你们得不到王家的富贵。” 当初为了不分半点儿王家的富贵,果断让他们分家,那现在就要让他们永远都得不到,这样才好玩儿。 “你、你怎么知道……” 一脸错愕的向莲花满眼震惊,余氏立马捂住她的嘴,“她有什么能耐,不过丫头片子一个,别听她胡说。” “我有没有能耐,日后见分晓,再会。” 向禾转身离开这晦气的地方,留下众人猜测纷纭。 站在一旁的张氏跟向开喜说了些话,向开喜满目忧愁走开,张氏立马跑进去将大门阖上,扶着李氏坐在椅子上。 “王家?可是城里香染坊的王家?莲花丫头攀上他家了?”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一定要好好了解一番,若是属实,她一定要跟老大家打好关系! 李氏愤愤地甩开她的手,“与你无关!” 知道这婆子蛮横无理,张氏从不跟她计较,径直起身去安抚余氏,还贴心地拉着她坐下。 “大嫂,这攀上王家以后可就富贵了。” “那是自然!”余氏余怒未消,胸膛起伏着咬牙骂道:“就凭她一个贱丫头,还口出狂言!” “王家在城里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莲花嫁进去后,咱们家可都得添光呢。” 往日里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张氏,这会儿竟与他们话长里短,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小心思。 余氏傲然撇嘴,“虽然不知那贱丫头是怎么知道的,但莲花入门的事儿可是板上钉钉的!她要是敢乱来,我打死她!” 这回张氏没有搭嘴,反而是看向向莲花,“莲花啊,王家公子可有说啥时候上门下聘?这事儿不可拖太久。” 李氏也跟着望过去,“都几天了,不是说很快就来下聘吗?” 向莲花一噎,方才的余惊已消,勉强扯唇,“荣兴说过了,待家中事宜处理完,便带着母亲上门提亲,想来不用几日……” “到底是几日!”李氏捶着膝头,“让他赶紧的!” 今日被向禾那丫头这么一闹,向莲花心里突然没底,明明说好几日而已,这都快十日了,还不见人来。 但现下应先安抚阿奶,免得她追着这件事问。 “阿奶阿娘放心吧,他不会食言的。”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李氏骂咧的声音,而向福生听着屋外四人的话,不由露出鄙夷神色。 一门心思攀附权贵,都是些低俗妇人! 心中暗骂着,手上摸着那枚掌心镜,一改方才厌弃的神情,眉眼竟出奇的柔和,指腹轻柔摸着镜框。 被他摸过的地方,闪烁点点光亮,似是在回应他。 第三十五章 苟且 惊叫声又持续了两夜,向禾总算是放过她俩,免得把她俩弄得神经衰弱了。 且几日的噩梦,足以让她俩消停会儿。 这夜向禾挎着小篮子去了后山,向忠则被她留在屋头,让他看着一家人,有任何事儿都能及时告诉她。 而她则去了河边,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后站在一处大树底下,树前有香烛点燃,旁放着冥纸。 微微闭眼,双手夹着香在腹前合十,“山清寺第十三代弟子履约奉金银,于酉月戌日子时引向禾渡黄泉之鬼差,烦请笑纳。” 右手夹紧香杆向下,左手顺时针转一圈儿,带动右手向上,那香自燃而起烟。 向禾将香杆插入地上,“奉约请香,望鬼差笑纳。” 语毕,那香忽而燃得飞快,不过一会儿便燃烬,向禾无声低笑,再燃上三根,“慢些,我这儿还有很多呢。” 话音刚落那香竟不似方才那么快,这会儿是慢悠悠的。 他们作为鬼差多年,除却能见到他们的道士,无人记得他们,更别说给他们供奉香烛。 向禾将冥纸对准香烛燃上,蹲着抱着双膝一点点烧。 在这寂静的后山,向禾最喜欢便是夜晚,难得耳根清净。 过了半个时辰,待火全部熄灭,向禾才往家的方向走去,她直接上了屋后的山顶,向忠一个飘忽闪现到她身旁。 “怎去了这么久。” “得等火完全熄灭,不然容易火烧山。” 向禾继续盘腿打坐,“如何,五叔还没想好何时离开?” 问到心间难处,向忠轻叹一声,“再等等吧……” “行。” —— —— 翌日,向禾让苏氏带向阳向云去寻向福生。 今日是向福生去私塾的日子,而向开喜也要赶往府城,张氏也不想多待,便随他们一同上路。 也不知那张氏有没有提过分家事宜,但李氏这几日精神不好,想来她也不敢提起。 而向禾的大房子即将完工,就差封顶。 四叔正在打着窗框,向大勇经过几天的恢复,这会儿也不需要用拐棍,在旁帮忙扶着打下手。 向禾还在捣鼓她的菜地,她势必要在这里种上菜来,她可不想冬天还要花银子出去买菜。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手上落下重重一锄头,刚跑来的向惠英肩膀一颤,“禾丫头,你这用力的,地得罪你了?” 她将手上锄头放下,理了理衣摆上的泥尘,“刚给你家看过地了,养得老好了,很快就能有收成!” “多谢七姐。” “客气啥,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今日没啥可忙活的,来搭把手。” 向禾指着那口大锅,“给大家伙儿煮碗汤水吧,今天好像更热了,我要去河边洗衣衫。” “行,你先去忙活吧。” 向禾提着两个水桶来到河边,这才大早已经有不少人在,向禾看了一圈儿寻了个好位置刚蹲下,便听到有人在叫喊着什么。 循着声音望过去,在偏上游的地方,竟有两个人在拉扯,向禾微眯着眼想要看清,其中一人竟然倒在地上,还挥舞着手中棍子。 暗道不好,赶忙放下手中水桶向前跑去,不过没跑几步,便看清了那两人是谁。 向禾计上心头止住步伐,往回看锁定目标,大喊,“四婶儿快来帮忙啊!莲花被人纠缠呢!” 这么一喊,不仅惊动了洗衣的几位大娘,还惊动了跟二狗拉扯的向莲花。 此时的她被二狗拽着胳膊,死命都挣脱不开来,“你、你快放开我!别人看到该误会了!” 二狗啐了一口,“老子管你呢!赶紧把银子拿来!” “我没有!” “说好了给银子,你敢跟老子反悔?!”他心头闷着气,伸手就往她的腰间去,熟练地扯下了她的腰带,“既然没银子,那就给身子!老子可不挑食!” 腰间一松,向莲花惊叫大喊,“啊!不要啊!你快放开!” 可她那点儿力气根本不敌二狗,身子扭动就是无法挣脱,急得她跳脚双手捶打二狗。 “求求你不要啊!放开我!我给、我给你银子!你等我回去取!” “老子现在就要!” 二狗才不傻,要是这会儿放了人,谁知道啥时候还能蹲到她出门,他都在这儿蹲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逮着人,怎会轻易放过。 两人在纠缠着,向禾已经领着大娘们跑来。 靠近便看到向莲花衣衫敞开露出肚兜,二狗那家伙满脸污秽,扯着人想要亲近。 一位大娘瞪大了眼,“二狗你做什么呢!快放开她!” 四婶儿看了向禾一眼,见向禾点头会意一笑,“哎哟夭寿咯!你俩做苟且之事也挑挑地儿吧!” 这可把向莲花惊得落泪,“我没有!是他纠缠我!四婶儿快来帮帮我!” “哎哟早说呀!” 四婶儿赶忙跑过去,向禾憋笑跟上,伸手就抓住二狗的衣领,“二狗,这青天白日的,不好吧?” 如同被抓住命运的脖颈,二狗赔着笑松手,“哟,丫头你也来了,这赶巧了……” “那可不,”向禾力气之大,轻松将他拎起拉到一旁,“你干嘛呢,这大早上就来得罪人。” 二狗无辜摊手,“丫头,这不是要不到银子来要人嘛,先前就说好了的。” 四婶儿帮着向莲花拉扯衣衫,还不忘关注着这边,“啥意思?说好了啥?” 这边忙慌系腰带的向莲花惊恐大喊,“没有!什么都没有!别听他瞎说啊!什么都没有!” 她大声狡辩,一旁的几位大娘心底愈发好奇,“没有啥?” 向禾看向二狗,那眼神有几分渗人,吓得二狗立马和盘托出,“上次说好了,若没有银子就把身子给我……现如今反悔了,哪有这样做交易的。” “哇!”几片哗然。 旁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四婶儿更是将手收了回来,满脸都是晦气的神色,“哦哟~啧啧啧!这不安分的……”忙拍拍自己衣袖,好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向莲花急了,一直在摆手摇头,“我才没说过呢!你别污蔑我,别想坏我名声!” 大家伙儿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无论她如何辩解,心中已经笃定两人就是有过约定,这约定还出卖了自己,令人觉着恶心。 一位外姓大娘“噫”了一声,“感情这是瞧见我们了,才喊的救命呢?” “那可不,若我们不在,他俩这都成事儿了吧。” 听着她们你一嘴我一言,向莲花一张嘴敌不过,只能一直摇头说着不是,奈何大家不愿再看她一眼,三两挽手回去继续洗衣。 唯有向禾与四婶儿还在原地,二狗嗫喏着嘴一直想说什么,但看到向禾在这儿,就是不敢开口,他脸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向禾瞥他一眼,“还不滚?” “得嘞!” 他麻溜快跑离开,向禾平移视线淡淡看着向莲花,“知道被诬陷清白的滋味儿了?前几日若你成功了,我便是今日的你。” 第三十六章 桃花种 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即便你为人的品德再好,只要有了一点泥渍,便会被人无限放大,这就是人传人的可怕之处。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向莲花哭红了眼抽泣着,“我、我没有做过……” 眼色闪躲之余,气势也弱了许多,向禾懒得再跟她争辩什么,转身沿着河边回去洗衣衫的位置,四婶儿撇嘴跟上。 “莲花丫头还嘴硬呢,这光天化日之下人家找上门儿来,还能为了她骗咱们?可笑!” “做没做过心知肚明,”向禾抬起割腕的左手,上面留下淡淡疤痕,“天助我也……” “啊?啥意思?” “没什么。”向禾将捋起衣袖,“快些洗衣服才是!” “哦……” 两人渐渐走远,向莲花一改方才的委屈,两眼染上怨毒盯着向禾的背影,“给我等着!” —— 今日是完成建造的日子,向禾急急赶回去,黄老六已经在等着她。 “禾丫头,你要这泥灶子作甚?” 就在右侧外墙,向禾要求做了泥晾晒的灶子,搭个草棚子挡风雨,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向禾蹲下看看出风口,“这个跟打铁的泥灶子一样吧?” “那自然,就没有俺不会做的。” “多谢黄六叔,咱们去镇上取银子吧,我身上没这么多。” 黄老六将自己的布包背起,“是万德钱庄不?镇上就一个钱庄。” “嗯,黄六叔有牛车,咱们可以尽快赶过去,我去背个竹篓。” 两人先后下了泥阶,牛车就在地的最外头,就在向老四家门前不远,刚走到牛车旁,便听到一阵子吵骂声,那李氏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看来谣言疯长,不过一会儿子便传遍了村子,那几位大娘的战力可谓是登峰造极。 向禾上了牛车,黄老四驱赶黄牛,随着慢悠悠地走动起来,向禾看向不远处的几棵大树底下,都有今早洗衣的大娘。 外姓大娘满脸嫌弃演绎,“听说了吗?老四家那大孙女儿可脏了!” “啊?咋啦这是?” “一大早的跟二狗子会面呢!先前陷害禾丫头的事儿没想到还没完呢,她竟然还出卖身子陷害禾丫头,老天爷欸!” “啧啧啧!是不是真的啊?” 大娘信誓旦旦指着自己的眼睛,“俩眼珠子都瞧见了,那二狗亲口承认的!” “哎哟喂!这向老四家真的……教出了这么个丫头来。” 每隔一段路就有人说着,向禾神色淡淡,她早就猜到二狗会去找向莲花,只是没想到向莲花这般下作,为了陷害她竟然给出那种条件。 今早向禾要是没及时发现,向莲花会不会顺从了呢? “禾丫头!” 一声呼唤打断她的思绪,抬眸一看,向惠英背着竹篮小跑过来,黄六叔停下牛车。 “黄六叔,能坐一程不?我也想去镇上卖些东西。” “上来上来,顺路而已。” 两个小姑娘在牛车上有说有笑的,路上还碰到了同村的人,三五成群说着近日听闻的趣事儿。 向禾不得不再次感叹,“这速度堪比网络……” “啥?” 向惠英一脸疑惑,向禾微微摇头,“没什么,你听说莲花的事儿了嘛?” “八妹?方才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些,真是造孽。” 事儿是早上发生的,传出去不过半个时辰…… 坐在车前的黄老六轻叹,“哎,这事儿闹的,你们家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谁说不是呢。” 三人闲谈着,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镇上,向禾赶忙去钱庄兑了二十两银子,先前给了几两定金,今日可要交付尾款咯。 “这是十两,黄六叔您算算。” “嗐!你这丫头我还信不过?都是长久的买卖,日后修缮还是加盖啥的,尽管来找我,收你少点儿!” “多谢黄六叔!” 两人目送黄老六离开,向禾将银子挂在腰上,“七姐,你要去哪儿?我陪你,边走边买些东西。” 向惠英拉拉竹篓编带,“去卖阿奶纳的鞋底,还有一些绣好的巾帕,这次的没上次的好,也不知道掌柜夫人收不收。” “走。” 两人走了一段,来到相对正中的大街中心,两人站在一家铺子门前,上头悬挂着牌匾“罗衣坊”,里头看起来还挺大,是家大铺子。 “你以往都卖的这家?” “不是,”向惠英面露苦涩,“每次都先来问问这家,她不要我便去别家小铺卖。” “嗯?为何?” 向惠英脸色微红,声如细蚊,“我、我想试探一下,自己的绣品能不能……入夫人的眼……” “哦~原来是这样,七姐喜爱刺绣是吧?” “嗯……” 看来她被拒绝了好多次,但还是不放弃,向禾推着她的肩膀进去,“走吧,咱们问问去。” 向惠英本就有勇气,一跨步进去便直奔掌柜夫人,“夫人,这回也能看看我的绣品吗?” 那掌柜夫人将手中团扇放下,转过身来才看清她的模样。 模样普通,脸色因脂粉增添了几分红润,一双眼带着笑意只是不达眼底,而那鼻梁略微歪斜,鼻头无肉带钩。 向禾眼尾抽动了一下,掌柜夫人歪着身子依靠桌面,“哟,向姑娘,这回又带了啥绣品呀?给我瞅瞅有没有入得了眼的。” 向惠英面染欢笑将竹篓放地上,拿出一个布包,将里头的东西仔细放在桌上,“夫人您瞧瞧,这回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帮你看看吧。” 向禾百无聊赖到处看着,突然发现一个团扇的图案还挺好看的,是翠鸟枝头回望,她不大懂这些绣法好不好,但图案挺有意思。 “七姐,那团扇好看。” 向惠英正沮丧着一张脸,被向禾转移了注意力,也跟着看过去,就在向禾的手边,这一眼竟让她小小诧异。 “这图案……好眼熟。” 向禾随手拿起来,却被另一只手拿了去,掌柜夫人轻摇团扇,“轻易别碰,弄脏就不好了。” “……” 看她有意想将团扇遮掩,向禾顿时猜测是怎么回事,难怪是这么个面相,心术不正。 向禾立马将向惠英的东西收好,拿起竹篓拉着她的手出了铺子。 “那是我绣过的图案……” 感受到身边的伤感情绪,向禾轻声安慰,“别想了,日后别再送来这家,免得被人仿了去。” “嗯……” 那明显是自己绣的,当初夫人明言不会要,没曾想被她仿了占为己有。 向禾不再出声,跟着她到了较为普通的一家衣铺,这家的掌柜低价要了她的鞋底和巾帕,拿到二十几文总算开心了许多。 两人游走在大街上,向禾买了不少东西,塞了满满的竹篓,随意买了些肉包子出了镇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这走路跟坐牛车可不同,约莫未时才回到村子的分叉路。 “禾丫头,你看前头。” 向禾以手扇着风,擦擦额上的汗眯眯眼望去,就在他们进村的小路上,竟然有一辆马车。 眼底闪了闪,“哦吼,虽是桃花种,但还算有情义?” “嗯?” 第三十七章 顺水推舟 一辆马车竟然出现在乡路上,往家赶的乡亲们十分好奇,纷纷指点着那马车里坐着何人。 向禾两人就这么跟在后头,向惠英很想知道里头是何人,但人家可是坐的马车,自然富贵非凡,可不是她这等村妇能攀附的。 “禾丫头,你知道里头的何人不?” 向禾脸上笑意不断,“还能是谁,必定是那王家公子。” 向惠英惊诧,“不会真的来下聘了吧?” “可能是,”向禾快走几步,与马车保持一丈距离,“这桩婚事聚绝对不会成。” “咋这么笃定?” “看下去就知道了呗。” 不说今早闹的荒唐事儿,单单看向莲花和王荣兴的面相,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夫妻相,更没有夫妻的缘分,不过露水姻缘罢了。 而且她敢说出向莲花进不了王家门,可不是信口雌黄。 一切不过顺水推舟。 向惠英睁着疑惑大眼看她,禾丫头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感觉她多了很多主意,以前可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现在有时候说的话,连她都听不懂…… 想事情脑子有些发晕,向惠英立马摇摇头,反正一会儿就能看到结果,这会儿想这么多没用。 两人静静地跟在马车后头,走了一小段路遇上一些坐在路边休息的大娘,大家对这马车的主人也十分好奇,不顾疲累的双脚,立马起身跟上。 “禾丫头,那马车是谁家啊?” 这乡里乡亲的,上到祖辈下到小辈,基本见个几面便认识,更何况最近向禾的事儿多,又是分家又是盖屋的,基本都认识。 “我也不清楚,大娘也想跟去瞅瞅?” “那可不!”大娘拿着大叶子扇风,“这气派马车,我倒要瞧瞧是去的哪家!”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随着好奇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大家便走进了向家村,村长就坐在门口的门槛上,见这架势顿生不好,在看到向禾时,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许是马车后头太过吵闹,总算是惊动了马车里的人,他掀开车帘伸出脑袋往后头看,只一眼便瞧见向禾。 “停车!” 马车停下,那男子款款而下,笑眼朝着向禾招手,“姑娘,还记得本少爷?” 向禾点头,“自然记得,您是王家少爷。我还寻思着谁来了呢,没曾想是王少爷,是我失礼了没跟您打个招呼。” “莫说这些,”王荣兴站在原地有意等她一会儿,“你最近有没有猎到大山货?” “蒙王少爷上次收了大猫,赚了些银子盖屋子呢,没空进山。” “本少爷还等着你的大山货呢。” “有空一定去。” 两人并肩走着谈话,后头的人震惊张大了嘴,没想到禾丫头竟然认识城里的王少爷,这下又多了许多谈资。 随着马车和一群人靠近向老四家,唠嗑集中地的大树底下再次聚了不少人,四婶儿扶着三奶奶出来,还不忘备上一份花生。 “瞧瞧,禾丫头就是厉害,连城里的王家少爷都识得。” 三奶奶接过花生剥起来,“这王家今日来提亲?这咋老晚才来。” “谁晓得呢,但那王少爷不会真的要提亲吧?” 此时一位大娘跟着坐下,“今早才发生了那些事儿,王少爷还没收到风声呢。” 几人说着事儿,王荣兴离得远没听着,向禾拉着向惠英走到四婶儿身旁站着,就这么看着。 王荣兴整理了一下衣衫,他身旁小厮上前去敲门。 “向姑娘,我家公子来提亲了。” 话音刚落引起一阵哗然之声,随着声音渐落,大家伙儿议论的声音杂乱且大,王荣兴还以为是大家羡慕,却在大门开的那一刻听到了一句话—— “那破鞋也有人要?!” 只一句话将王荣兴骄傲击碎,脸色骤然黑沉,“这位大娘,您方才在说什么?” 外村的大娘讪讪住嘴,“没、没说啥……” 这毁人婚事可不好,大娘赶忙缩进人群中,王荣兴却不放过,看向下一位大娘,“方才你们说了什么?什么破鞋?谁是破鞋?” 他自认耳力很好,绝不可能听错。 可村里的大娘都不回应他,他径直望向向禾,“姑娘,你可知道什么?” 向禾摇头,不等他继续追问,一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屋里带,“王少爷来了!快、快进屋里说话!” 来人正是向大强,一脸讨好笑意中暗藏心虚,“王少爷别听他们胡说!都是没有的事儿,快些进屋里去。” 余氏此刻也匆匆跑出来,那肥胖的身子感觉消瘦了许多,她怒目瞪了一眼向禾,赶忙做着小伏低去迎王荣兴。 “王少爷,咱们屋里说话,这里人多嘈杂。” 王荣兴被人强行拉扯,小厮忙慌上前将向大强的手扯开,“不得碰少爷!” “是是是,是小人失了规矩。” 这一家的讨好摆在明面上,吃相实在难看。 王荣兴心头还萦绕着方才那句话,一改方才满面春风阴沉着脸。 怒喝,“莲花呢,把她叫出来问清楚,破鞋究竟是指谁!” 两夫妻吓了一跳,余氏连连摆手,“他们瞎说的!没有破鞋,说的是别个啊!” “那你们害怕什么,他们说的破鞋指的是谁。” 向大强心底焦急得很,余氏何尝不是,胡乱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向禾身上,猛地抬手一指,“破鞋说的是她!对,就是她!” 这胡瞎乱指的,向禾一脸懵反手指着自己,“a……你确定?” 她无语到差点儿爆英文…… “你放屁吃!”四婶儿最见不得她被人欺负,起身指了回去,“张嘴就是屁话,呸!” 这会儿可炸开了锅,大家纷纷骂起余氏来,余氏毫无还口之力,只能硬着头皮臭着脸。 那向老四家的大门敞开,此时跑出来一身粉衣的向莲花,小脸红彤彤端得一副矫揉造作,“荣兴,能否进来说话?” 一见向莲花那娇弱模样,王荣兴登时心软,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好。” 在这般吵闹声中,王荣兴提步像大门走去,也不知是不是余氏那得逞的眼神过分明显,惹得其中一人见不惯,亦或是见不得余氏好,扯着嗓子就大喊—— “自家破鞋还不兴人说了!” 第三十八章 残花败柳 声音之大,把刚才还在骂战中大娘的声音掩盖。 也不知这位大娘是不是出于嫉妒心理,特别是那余氏得意神色,彻底惹恼了她,不管不顾就说出口。 向禾都想给她鼓掌了,这怕是以后都不见面的,破罐破摔。 一个破鞋都能嫁这么好,谁都会嫉妒。 这回向禾可是什么都没做,一切事态都在朝着已定结局走去。 那么清晰的声音,王荣兴怎可能没听到? 向莲花一张红彤彤的脸瞬间铁青,梨花带雨流着泪摇头,“荣兴,他们污蔑我……我是清白的。” “是呀,他们嫉妒您要娶我家莲花,才会往莲花身上泼脏水!” “谁说我家莲花是破鞋!” 大门内再走出一老妇人,李氏今日穿了难得的暗红衣衫,可这身衣衫衬得她此刻脸色更加黑沉,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 向禾不禁怀疑,她这是跟扫帚一起睡的吧…… 李氏气焰高涨,方才大喊的大娘硬气站出来,“咋!要打我?禾丫头回来那晚,媒婆子亲口说的!更别说今早她还跟二狗纠缠呢!” 语出惊人,王荣兴这会儿脸庞发烫,这些他竟然都不知道!还上赶着前来提亲,只觉这脸都要丢尽了! 他强忍心间羞耻与怒火,侧身看向向禾,“姑娘,你也知晓?” 不等向禾回话,那大声喊话的大娘挤出人群,“王少爷,我说的可是真真儿的!媒婆子看女娃娃最准了,一眼便看出她并非完璧之身,那夜还不敢让咱们验身呢!” 说着她就拉扯一旁的大娘,“你说是吧。” 被她拉扯的大娘不敢说话,眼神闪躲,一看就知道是发生过的事情。 大家都不敢说话,生怕说错话迁怒这位王少爷,毕竟是富贵人家,人家要是动了啥年头,想整死谁就整死谁。 李氏心里那个恨的呀,举着扫把不管不顾冲上去,一扫帚拍下去扑了个空,“让你个糟婆娘乱说话!我家莲花清白着呢!你就是见不得我家莲花嫁得好!” “我就是嫉妒咋啦,还不兴人戳穿你们奸计?!” 一个追着打,一个躲着跑,本来挺严肃的场面,倒是显得没那么沉重。 王荣兴可看不下去,他甩袖冷哼一声,“本想纳你为妾,没曾想是水性杨花的残花败柳,我王家可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向莲花当下失神跌坐,余氏和向大强还想挽留,却被家丁等阻拦下来,“还请几位自重。” “王少爷您别听他们胡说啊!都是嫉妒咱家莲花,不想莲花嫁您而已啊!” “是呀王少爷,您不要听信他们胡话啊!” 他们可不想将要到手的富贵飞走,李氏已经扔下扫帚挡在王荣兴跟前,张开双手阻拦他离去,面色略带愤恨。 “王少爷,我家莲花跟了您,您就要对她负责!” 一旁余氏也上前来,“是呀,是您要了莲花便要对她负责!她落得旁人议论的下场,可是您造成的!” 此时失了神的莲花面色大惊,“别、别说了……” 向禾眉眼轻挑,王荣兴忽而发笑,那笑放肆着讥讽,“本少爷可没碰过她那脏贱的身子。” 一句话不止众人惊呆,连向禾都愣住了,她立马仔细回想原身记忆。 脸是那张脸,但跟着走到草丛之后,因两人亲热令原身害羞蹲下不敢看,只能听到一些污言秽语,但记忆中并没有看到行周公之礼,且她也只是听着声儿便断定…… 这……莫不是只亲亲抱抱摸摸?根本没有? 她思绪百转,王荣兴言罢后转身上了马车,临了还瞪了一眼向禾。 向禾:这是怪上自己了?好像两人不算熟悉吧…… 那马车逐渐远去,留下震惊的众人。 跌坐在门前的向莲花脸是绿了又绿,门内传来声响,“莲花给老子进来!” 一直没出来的向老四这会儿得气得心梗,单单从那平静的高喝便能听出来,这会儿压抑着怒火,等着向莲花进去问罪。 向莲花不敢动,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李氏嚎叫一声捡起地上的扫帚就打在她身上,“你个贱蹄子!咱们老向家的名声啊!你他娘的到底跟了谁!” “败坏门楣的贱蹄子!不要脸!” 向莲花四处闪躲着,脸上已经落下几道血痕,“不要打了阿奶!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别打了!” 在场的人嘘声一片,没想到还有热闹可瞧。 向禾也是没想到,这向莲花这么贪吃,一边跟别人勾搭,一边还想攀上王家这高枝,手段挺高啊,可惜没防住。 这戏也看完了,向禾拿起地上竹篓正要家去,手腕却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是四婶儿,“四婶儿,咋啦?” 四婶儿指着村口,“今儿村里可真热闹,又来了一辆马车,不会是莲花的第二个‘夫婿’吧?” 大家纷纷看向村口,那辆马车与王家的马车不同,颜色更重些,且来得很急,直奔他们所在之处。 向禾看着那车夫,很面熟。 而车夫遥看一圈儿,急急跳下马车直奔向禾跟前,“向姑娘,向福生在小憩之后昏迷不醒,公子请您务必走一趟。” 向禾连连摇头,抬手指着那边吵闹的向老四一家子,“他们才是向福生的家人,应该他们去吧。” 打得入神的李氏听到向福生的姓名,扔下扫帚就跑过来拽着车夫衣袖,“我家福生咋啦?” “向福生小憩之后昏迷不醒。” “什、什么……!” 晴天霹雳,余氏忘了哭闹,向大强满目震惊,“咋、咋可能!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咋好好的就昏迷不醒啊!” 车夫后退闪避一些,“公子请了大夫,但诊不出病因。” “砰!” 一声拍门板的声音,大家纷纷扭头看去,向老四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莲花滚进去不准出门!我们立刻进城。” 在向老四经过李氏时,她忽而觉得天旋地转,幸好一旁余氏扶着她,“阿娘您咋啦!” 她脸色煞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没、没事,快些进城、进城看福生……!” 这事儿一桩接一桩,接连打击让他们没有力气再闹腾,连上马车都是爬着上去。 向禾弯腰提起竹篓,车夫却挡在她面前,“公子说了,请向姑娘一同前往。” 向禾婉拒,“不要。”出口成了果断拒绝。 “公子说了,向姑娘不一同进城,便以资质不足为由,让向阳和向云收拾东西回来。” “……” 向禾暗骂一声,最后还是将竹篓交给四婶儿,“劳烦四婶儿帮我背家去,顺便跟阿爹阿娘说一声,今晚可能回不来。” “放心吧。” 向禾无奈轻叹,朝自家那边望了一眼,认命往马车走去。 第三十九章 向福生出事儿 向禾没有跟他们一起坐进马车,而是跟车夫坐在外头。 车厢里头呜呜哭声不断,向禾听着有些烦,索性捂住耳朵。 本好好的,后背突然被拉扯了一下,向禾回头,那李氏的脸瞬间放大,满脸沟壑和那双布满红丝的眼,吓了她一跳。 “阿奶干嘛呢,吓我一跳……” “是不是跟你有关系!为啥一定要你跟着一起进城!” 她用力扯回衣衫,“关我啥事儿,我在村里他在城里,我还能半夜去找他不成?我可没那么闲。” 可李氏明显不想放过她,抓住她的衣衫继续摇晃着,“一定是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福生昏迷不醒!” 向禾忍无可忍,伸手便将她推进里头,“阿奶诶,这可是在马车上,乱动会掉下去的!我是真不知道,反正都要一起进城,到了便知是咋回事,你急也没用!” 车夫扯着缰绳,估计也不想听他们吵闹,搭上一嘴,“与向姑娘无关,公子只是有些事儿要与姑娘说而已。” 里头一直沉默的向老四一巴掌拍向膝盖,“别吵了!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了!” “我吵?!方才你不早早出来!不阻止那些人胡言乱语,聘礼早就放家里了!” 提起这茬儿她就气上心头,伸手在余氏胳膊上拧了一圈儿,“看你养的好女儿!竟然浪荡到跟人睡了去!到手的富贵就这么没了!” “阿娘松手!我咋知道她跟谁混一起了!” “你怎么当娘的!” 里头吵闹一片,向禾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双手抱着膝盖看着日头渐落,脑袋搭在臂上侧头,“对了,怎么称呼你。” “刑寂。” “哦,你家公子找我到底有啥事儿。” 刑寂面不改色看着前路,“姑娘到了便知。” “……” 向禾无奈撇嘴,她知道这个刑寂有些身手,寡言少语的侍卫,那贺岁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外头沉默着,里头吵闹着,这一路竟觉得有些和谐。 直到酉时初他们才抵达私塾。 忽然感觉身后有恶意,向禾快速跳下马车回身看,那李氏竟然伸长了脚想要踹她。 “……” 向禾今日都不知无语了多少回,实在无力吐槽这些人。 都是一些一天不闹腾就不舒心的玩意儿,咋这么能闹呢? “几位请。” 刑寂侧着身子,李氏和余氏急急往里跑去,向老四走在最后,在与向禾擦肩时,冷冷瞥了她一眼。 向禾却笑得柔和,“阿爷,有事儿?” “现在莲花嫁不出去,名声臭了,你满意了?” “我又没做什么,明明是她不安分,迟早也会被人发现,不过早晚的事儿罢了。” 若说今早跟二狗的纠缠是导火线,向莲花正在被人议论的风头上,那王荣兴偏偏今日来才是关键。 一切巧合撞上,就算是月老的钢丝红线都得断。 “阿爷,我看您该问清楚二姐,到底跟谁有过苟且,让那家的早早下聘,不然二姐可得被人浸猪笼去。” “哼!” 向老四负气快步走着,向禾悠悠跟在后头,眼看着夜幕落下,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回首询问刑寂,“有啥吃的不?我饿了。” “姑娘稍待,我这便去灶房拿来糕点。” “多谢。” 刑寂快步走去灶房,向禾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头,穿过前堂来到中庭,这里竟然有一汪小荷塘,上头架了小小桥梁,从廊下绕过中庭来到后院,远远地便听到嘈杂声一片。 “阿姐!” 两个小的穿着一身新衣裳,蹦跶着腿跑过来,“阿姐怎的来了!” 两人都束着发,不过几天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向禾笑着揉揉两人脑袋,“学得如何?先生教的易懂吗?” “很好懂!” 他们三个孩子都学过字,苏氏出身成谜。 不过既然她不说,那就是有意想继续隐藏下去,向禾便不会问。 向禾被向云拉着手往前走,“阿姐,大哥出事儿了,晌午小憩时阿哥去喊他,竟然喊不醒来。” “脸色可有异常?” 向云皱着小脸摇头,“我也不知,阿姐看过就知了,先生也在那边。” “好。” 两个小的带着向禾穿过后院,来到学生们住的其中一间房中,门外挤了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但里头有道屏风遮挡,根本无法看清。 此时一位小厮端着水来,“各位学生请离开此地,不得观望。” 学生们都是怀抱着好奇,但既然有人发话,他们也不敢多待,纷纷你推我搡离开了这里,有的还使劲儿扭头往回看,希冀能看到一些。 身旁一空,向禾弯腰,“你俩先去别处,免得一会儿他们发癫波及到你俩。” 向阳微微点头,“阿姐,啥叫发癫?” “额……发疯。”向禾点点他的脑门儿,“快些去。” “哦。” 两兄妹一步三回头,但也不敢多留,毕竟向老四一家子都在这儿,万一向福生真的有什么,只怕他们又调转枪头对付三姐弟妹。 向禾看着他俩走远,才放心走进房中,越过屏风,他们一家子围绕床边哭喊,贺岁安则站在一旁,听着大夫说话。 他看到向禾进来,与大夫说了一句便走到她身边,“你要不要看看?大夫诊不出来,只知他气虚得很。” 向禾没好气晲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先生非要我来作甚,站在这里还打他们的眼,一会儿可能还会迁怒于我。” 两人目光落在那一家子身上,贺岁安嘴角噙着浅笑,“姑娘不是懂医吗?在下记得在后山时,你识得草药,还给在下正骨来着。” 忘了这茬儿了…… “我略懂,但不是大夫……” 早知便不给他骨头正位,惹来这麻烦。 心头萦绕些许烦躁,向禾转身出门,“既然没我啥事儿,我可就先回去了,这大晚上的回去路上得多危险。” 贺岁安紧跟几步,“若向姑娘将他救醒,在下让刑寂送你回去。” “我也不怕夜路,自己能走。” 向禾打定主意就是不想管,贺岁安怎能轻易让她离去,横手在她身前指着床榻之上的向福生,“他手中还拿着那掌心镜,姑娘应当知道那是何物才是。” “不知。” 对于向禾的冷淡,贺岁安权当看不见,唇角悄然绽放笑意,垂眸之际暗藏微光闪动。 “那日姑娘看到掌心镜时,神色有异;且在救在下那夜,言行十分古怪,当时好似在与一些看不见的说着话。” 第四十章 赚银子! 贺岁安的声音不大,但字句入耳。 看来那夜他昏迷是昏迷了,但在自己赶去的时候,早已清醒。 无法,向禾嘴角微动,“先生想说什么。” “你把他救下,银钱我来出。” 提到银子可就好说话了,向禾眼睛一亮,“十两?” “好。” 有银子赚这兴致就不同了。 向禾看了一眼那边哭喊的几人,“你把他们喊出去,我得悄悄混进房里,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 “多谢姑娘帮忙。” 向禾已经走出门外,刑寂此时端着瑶盘走来,向禾伸手接过,“你寻一面生的人进去。” “是。” 刑寂转身快步离开,不过片刻带回一人进了屋内,贺岁安立马让那四人先出去,“这位是竹楠先生医术尚可,便让他来看上一二,向老爷你等先出去吧。” 李氏抓着向福生的手,老泪横秋,“他是何人!既然他懂医术,为何不一开始便为福生救治!” “是呀!你还从外头请啥大夫啊!” 向福生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双手更是冰冷非常,身子还一抽抽地抖动着,一看就十分不好。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得哭昏天去。 向老四三个儿子,唯有老大家的向福生最得两老心,毕竟是头孙儿,而且老二家的早早便搬了出去,老三家的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吃白饭的,这向福生便更加得宠。 平日里感了些许风寒,都得夜里顶风去寻脚夫开药。 这一家子明显不信,贺岁安也不急,只是礼送大夫出门,再让刑寂坐在床边为向福生探脉。 “这位轻易不出手救人,他出手救人可是要花上不少银钱的。” 一听到要花银子,李氏心头揪紧,一旁的向老四烦躁甩手,“给!多少都给!” 大孙子性命重要,这回李氏没有反驳。 刑寂上前扶起坐着的向老四,“竹楠先生行医时,不喜有人在旁打扰,容易受到扰乱。” 坐在床边探脉的竹楠偏头,嘴角抽搐了几下。 直到那四人全部出了房门,刑寂反手锁上,竹楠立马收回手,“公子,属下怎的就成了先生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刑寂微微翘嘴,“总不能我车夫当大夫吧。” 屋外的向老四几人焦急候着,贴着门板听着里头动静,向禾转身走到拐角处,轻敲侧面紧闭的窗框。 刑寂轻轻推开窗,向禾双手压在窗框上跳了进去,几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向福生的脸色。 脸色发白唇色青黑,眉心却是红润一片,略微靠近些,还能闻到一阵青草的清香,碰了一下他的脖颈,还有细微的跳动。 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膝盖偶尔还会跳两下。 向禾直起腰身,手指点动下巴,“魂被带走了。” “何意?” 向禾把向福生的身子往里推,径直坐在床边,“人有三魂,天地命魂,缺一不可。要是再过半个时辰,他可就回天乏术了。” 虽有些听不懂,但现下还是救人要紧,贺岁安问询,“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不用,不过是两个调皮鬼而已。” 刑寂和竹楠面面相觑,这说的实在虚幻,也不是不信鬼神之说,但从未见过,确实新鲜。 向禾将向福生拿着掌心镜的右手掀起衣袖,露出小臂来,右手正要碰上唇,微张的嘴抿了抿,“算了,有朱砂吗?” 虽然鲜血更好,但她不想流血,最近流的血都还没补回来呢。 贺岁安看了一眼刑寂,他立刻悄无声息从方才的窗口跳出去,绝不能让向老四他们知道向禾在里头。 不然得疯。 趁着去拿朱砂的间隙,贺岁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双眼流转在向禾身上,“向姑娘学过这些?” “唔……算是吧。”向禾一直盯着掌心镜看,“但你可别跟小阳小云说,村里的人都不能说。” “自然。” 他抬手,竹楠会意,过去倒上一杯茶水送到向禾面前,“向姑娘请用。” “谢啦。”向禾仰头将杯中水喝完,再将杯子归还,“不过若是有生意介绍,我也是可以顺手挣点儿银子的。” 每每都是提起银子,贺岁安轻笑出声,“姑娘这么缺银子?” “那可不,”向禾一一掰着手指头,“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哪儿都要银子。更别说最近盖房子花了不少银子,总得赚点儿回来吧。” “忘了恭喜姑娘荣居新房。” “客气。” 眼看向禾盯着那掌心镜不说话,贺岁安柔声笑道:“姑娘新房可定了日子搬入?” “放心吧,”向禾指腹点动手指,无声暗算一番后停手,再次确定是明日,“就明日,不会错。” 向禾抬眼望向紧闭的窗台,此时外头早已入夜,屋里也燃起了烛火,外头哭声夹杂怒骂,好不热闹。 向禾只觉无聊,“他俩何时休沐?明日可以请假吗?” “明日休沐,”贺岁安二指捏着裤摆,“明日在下也想一同前去祝贺,不知姑娘可欢迎?” 向禾怔了怔,“那自然是欢迎的……”她盯着贺岁安的眼看了好一会儿,两眼一眯,“你不会又想去后山爬山吧?” “姑娘聪慧。” 向禾还想说什么,窗口已经传来动静,刑寂端着笔墨回来,恭敬站在向禾身边托着瑶盘,“姑娘请用。” “哦……” 向禾有点儿不大习惯这么正式的伺候,但当下还是救人要紧,她将毛笔蘸上朱砂,“天地之间,阴阳相应,吾奉君令,召唤向福生之魂,速速来临……” 伴随着她口中念叨,她手上在向福生小臂上一笔成字,“急急如律令!” 最后收笔时轻喝,向福生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着,双唇一直在颤抖,好像要说什么却无法说出口,本青白的脸色涨红。 三人盯着向福生看,那脸色变得简直肉眼可见的快速。 “唔!” 一声闷哼,向福生的脸色再次由红变白,向禾轻啧一声,“真是不安分的东西!” 说着,向禾咬破中指将血滴在掌心镜中,那中指抵着镜面缓缓闭眼轻喃,“……魄归人,人清采;魂归身,身自在……” 那镜面泛起白光,向禾指尖一动,竟将手指穿过了镜面,甚至整条小臂都穿过镜面。 两个侍卫脸面虽冷静,但眼底惊奇非常。 贺岁安看着这场面,微微敛眸之际,薄唇浅浅勾起一抹冷峻的探究之意。 第四十一章 竹楠先生? 小臂穿透掌心镜,向禾闭着眼,眼前却出现朗朗晴空,她的手就在一棵大树后头,而向福生正倚靠大树沉睡着,耳旁传来清亮的嬉笑声,是女子的声音。 向禾闭着的眉眼一紧,凌眉抽出没入的手—— “贪玩的玩意儿!” 随着她一声恼骂,那没入的手逐渐显露,直到手指出来时,竟能看到她手上抓着一个虚幻的影子,随着抓取的动作愈发抬高,三人眼前赫然出现另一个向福生! 竹楠忍不住松口,“这!” 向禾已经站了起来,一把将这个魂拽了出来,低头一看,他的双手还有一双白皙的手拉扯着,向禾径直拿起一旁的朱砂笔,口中念叨数语后,在那镜面上画了一个符号—— “啊!——” 一声尖利的声音自镜中传来,那双手出现诡异的扭曲,瞬间消失于无形。 向禾不敢慢,手中抓着的魂儿很轻,她将向福生手中的掌心镜拿起揣起,魂儿似乎感受到吸力,转瞬间移形到肉身上,仰面重叠。 “喝——” 听闻猛吸一口气,向禾拿着掌心镜就跑到窗口边,还不忘回头交代,“十两,一文都不能少,”说完,她跳窗出了房间,刚跑出两步又回头,“忘了说,喝点儿温补的就行,切记不可大补。” 刑寂赶忙跟着跳了出去,留下竹楠一脸的错愕,直到床上传来轻咳声才回魂,赶忙坐下假装在把脉。 贺岁安拂袖起身,嘴角轻扬眼神清淡无波,几步过去打开房门,“几位可以进来了,福生已经醒来。” 四人面色大喜,李氏和余氏推门而入,匆匆跑到床边查看,向福生脸色还有些惨白,但双眼已经睁开,胸口起伏剧烈,似乎很难喘气儿。 他的眼睛还有些浑浊,听着耳边一声声呼唤,总算清明些许。 用力吸气转动眼珠子,终于看清家人模样,眼角无声落泪,“阿、阿娘……阿奶……” 余氏嚎啕大哭扑在他的身上,“我的儿啊!真是吓死为娘了……” “我的乖孙儿啊!真是……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啊!咋就突然昏迷不醒,咋就醒不来啊……” 这俩妇人的哭喊力十足,竹楠只觉震耳欲聋,他僵着脸起身向自家公子投向求助目光,贺岁安微微点头。 “几位,贵公子心府滞堵,方才竹楠先生行针之后醒来,近日归家好生温补,切忌不可大补,以免补过失气。” 竹楠敛眸,心底万般佩服自家公子,方才向姑娘都没说症状,自家公子张口便来,只是这先生二字,他为何觉得羞愧…… 正当他出神之际,双手竟被人握住,震惊抬眸看清,向大强紧握他的双手感激万分,“多、多谢竹楠先生!若不是您在,我家福生真不知何时能醒来……” 竹楠不动声色收回手,“放心吧,往后好好温补便是……” 看着空了的手,向大强讪讪收手,“实在激动,多谢竹楠先生。” “无妨,无妨……” 主仆二人在这里看着他们亲人会面,向福生已经能坐起来,一再感谢贺岁安寻人救治,他虽挂着感激的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 贺岁安也将他神色看在其中,“若急着回去,我让小厮驱马车送你们。” “多谢先生……” 贺岁安起身正要出去,却被向大强留住,“先生,我等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只能改日再给……” 贺岁安看向竹楠,竹楠连忙摆手,“无妨,无妨……” 在自家公子的面前装先生,还真有点儿不自在。 “劳烦两位稍等,”李氏扶着床边起身,“这医钱收多少?” 贺岁安没有说话,竹楠虚虚握拳轻咳几声,“既是先生的学生,那便只收十两吧。” “十两?!” 惊呼声震上房顶瓦片,感觉在看不见的地方,都被震出了灰。 这不用猜都能看出来,她觉得贵了。 “先生,别怪我多嘴几句,福生是在你私塾出事儿的,是你没顾忌到福生的身子,理应由你来给银子救——” “阿奶!” 向福生脸色红润,那不是气色好,而是羞耻升起的面色。 他眼底微愠看了一眼李氏,后转变笑脸向贺岁安作辑,“先生莫怪,阿奶对学生过分紧张,十两银子一定会给的。” 被呵斥了的李氏满脸不悦,但此时向老四也在瞪她,她只能闭嘴不再说话。 贺岁安依旧一脸柔和,不见分毫怒色,“嗯,可要现下归家?” “劳烦先生准备马车……” 眼看着贺岁安即将走出房门,向福生咬牙喊停,“先生!学生昏迷时,手上可有东西……” “没有,”贺岁安回神看他,“当时你趴在石桌前,什么都拿着,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向福生脸色一僵,梗着脖子摇头,“额、许是学生想岔了……劳烦先生……” “嗯,归家好生休养后再回私塾也可。” “是……” 待两人出了房门,立刻忙抓着向福生的手追问,“福生丢了东西?可是很值钱的东西?若是丢了一定要找回来啊!” 向福生生硬将手抽出,“是我想岔了,阿奶别瞎说。” 见她还想追问,向福生挪动屁股起身,余氏和向大强立马过去扶着,“哎哟,扶着扶着,你这会儿身子弱,回去一定要好好补补才是!” “那可不!看这脸色白的,明日阿娘杀鸡煲汤给你补补。” 两夫妻扶着向福生出了房门,李氏跟在后头小声念叨着什么,向老四听得烦躁,低吼一声,“别吵了!那可是福生的先生,你想他往后不得先生重视?!” “我哪是这个意思!但明明就是在私塾出的事儿……” “行了!脸都让你丢尽了!” “你!” 向老四脚底生风往大门外走去,李氏脸色犹如吃了癞蛤蟆一样难看,但自己的乖孙儿都发话了,她还能跑去闹先生去? 只能自认倒霉硬掏银子。 心底暗骂一片,憋着一口气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听到向老四在找向禾,那气焰顿时升了不少。 “管她呢!野丫头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马车也坐不下她!”她立马拍几下马车板,“赶紧走!” 车夫扯动缰绳,大马渐渐跑了起来。 向福生本来半躺着的身子猛地坐起,“禾丫头也来了?!” “来了,也不知那先生找她干嘛!” 闻言,向福生的脸色在漆黑的车厢内愕然沉凝,“是……先生寻她来的?” 余氏轻拍他的肩膀,“是先生寻来的,别管了,你快闭眼歇息会儿,这回去的路还老长呢。” “嗯……” 向福生僵着的上半身慢慢躺下,复杂的情绪在闭眼时藏起。 第四十二章 镜花水月 私塾后的竹林中,有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密布的竹叶随风摆动,落下阴影无数,缝隙中月光透下来,照亮两人身影。 “姑娘来这儿作甚?” 向禾手指搭在一旁石桌,顺着边沿转圈儿,“向福生是在这里昏迷的吧?” 刑寂微微愕然,“姑娘聪慧。” “别聪慧聪慧的,我要是没点儿本事,还真救不了他。” “……” 向禾也不管他什么脸色,转了一圈儿后,落座其中一个石凳,拿出怀中掌心镜摊开,月光落在镜面上泛起波光。 那镜面犹如一汪清池水面,月光洒落时似是石子扔进去,泛起一圈圈连续的涟漪来,刑寂盯着那镜面入神,身子前倾愈发靠近,似是为那“水面”着迷。 “刑寂,不得无礼。” 远远传来贺岁安的声音,但刑寂没有听闻,还在看着那“水面”,不由自主地靠近着。 两人登时看出不对劲儿,竹楠一个箭步冲来抓住刑寂的肩膀,“刑寂?”见他还不回应,立马看向向禾,“向姑娘,这……” 向禾低声轻笑,抬手便弹了一下刑寂的眉心,刑寂霎时两眼清明,眼底染上阴戾后撤一步抽出匕首,“这镜中有异物!” 他反应还算迅速,但庆幸向禾先侧身收手,不然这镜子就要被他一刀劈了。 向禾小心将镜子再次放在桌上,“别担心,是两个调皮妖物而已,你们想见见吗?” 三人确实有些好奇,贺岁安移步坐下,不禁好奇问道,“还能让其显形?” “当然,能让你们见一下,我顺便问点事儿。” 贺岁安略微点头,“放出来后姑娘能控制吗?可别伤着大家。” “放心吧,我本事大着呢。” 如此自夸,但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傲倨,那是对自己实力的认可,这让贺岁安更加好奇起来,她身为一个乡野姑娘,怎的学了这些偏门技艺,还不能让旁人知道。 刑寂和竹楠分站贺岁安身后两旁,一人握拳一人握着匕首,若是有不对劲儿的时候,及时护住自家公子。 向禾看他们这架势,不由得笑出了声儿,“倒也不至于这么警惕,说了是小妖物,就没有我拿捏不下的。” 言罢,她摆正桌上掌心镜,双手在镜子之上合十,“天地无极,玄光指引,罗象万千,现出真身!” 指法加快叩起,中指相抵,最后轻点镜面收回手,四双眼睛盯着那镜面。 不过须臾,那镜面出现白光一片,两道也如白光一样的身影飘荡而出,几人看着那两条身影半空舞动着,伴随着那飘动还传出声声盈盈笑声,那是女子的调笑。 刑寂和竹楠面色冷峻,更加警惕。 一道身影朝着贺岁安飘过去,还未碰到刑寂便挥刀而出,“休要靠近!” “呀!这凶的,奴家好生害怕呀~” 声若黄鹂般清丽,两道身影互相交缠片刻,向禾拿起掌心镜轻点镜面,“别皮了,显形吧。” 言语淡淡,不轻不重的吐字却带着丝丝冷冽,那两道身影不再乱荡,调笑声也跟着停下,闪身便飘到向禾侧方,白雾般的身影逐渐清晰。 不过须臾幻化成一红一粉两身颜色。 两妖面容精致如画,眉若远黛,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一丝妩媚,却不失优雅端庄。 她俩腰肢一歪,兰花指压在腰间躬身行礼,“见过道长,是小妖造次了。” 向禾单手托腮看着这两只妖物,满眼惊艳地点着头,“如此粉黛佳人,难怪向福生被缠着出不来。” 黄衣姑娘掩唇娇羞一笑,“道长说笑了,奴家只是与向公子交流学识罢了,并非有意留他,望道长体谅。” 粉衣姑娘跟着盈盈笑着点头,“正是如此,道长切莫怪罪才是。” “往后我等不缠着他便是。” 两妖为自己开脱,向禾也不气恼,只是将镜子反复翻转查看,“镜中花水中月,你俩可是镜花水月?” 黄衣姑娘轻轻颔首,“奴家镜花,她是奴家妹妹水月。” 镜花水月是置于水中的一面镜子,吸收日月精华而成的妖物,并没有很大的攻击力,但若是普通人进了镜内,双生花不放人,便永远没有机会出来。 “向福生是在哪儿捡到你俩的。” “我等之前在一跛脚道士身上,一日不小心遗落,便被向公子拾了去。” “那可真是巧合了~” 向禾眉尾一挑瞥向两妖,镜花水月连忙再次躬身,“想起来了,实是遗落地上许久,我等寂寞,便使了小手段让向公子发现,这才一直将掌心镜带在身上。” 镜花水月对向禾毕恭毕敬,贺岁安一旁默默看着,猜测着向禾到底多有能耐,竟然让两只妖物言听计从。 “向姑娘,不若问问福生今日为何昏迷?” 向禾摆手,“不必问了,她俩调皮,趁着向福生睡着入梦,聊得太开心,向福生是个没抑制力的,被勾着魂儿一块儿进了镜中。” “正如道长所言,是我等失了分寸。” 向禾撇嘴,这俩娇艳美人,是个男人看了都走不动道儿,更别说还是会魅惑人的妖物,向福生能矜持才怪。 “两位……”贺岁安沉默片刻,方开口,“两位姑娘学识甚好?听谈吐是知书达理的,方才也说与福生交流学识。” 水月娇嗔一笑,“我等先前在一大户人家的荷池中,后要修葺放干了水,那户人家瞧见一面古怪镜子,便请了道长将镜子拿走。” “在那户人家时,有一位公子每日在荷池边摇头晃脑地念书,我等听多了,便学了不少去。” 她们这般说,那肯定是交流了学识,至于有没有做其他的,向禾看过向福生的面相,脸色并无萎黄,颧骨色正,不似肾亏之相,倒是有些。 忽而想起一事,向禾流转目光看向贺岁安,“你先前说他有机会考上童生,莫不是这两位的功劳?” 有可能每次入夜便入梦,在梦里互通学识,知识巩固得好,便提升了许多。 这可就麻烦了,他不会没了这两姐妹之后,就不懂咋念书了吧…… 向禾微蹙眉头轻叹,“你俩待在他身边久了也不好,今日只是丢了魂,万一哪天他魔怔了,起了歪念可就麻烦了。” 毕竟是妖物,相处过久会让自身阳气减弱,运势、身体和心理等等都会产生影响,既然已经“丢了”,那还是不要给他吧。 看她拧眉沉思,贺岁安会意笑眼微眯,“向姑娘大可放心,他也学了这么些年,想必明年二月能考个好名次。” “哦……” 向禾虽不喜那家人,但功名可是关乎以后,她可不会毁人前程。 既然已经解决,她利落起身,“行了,你俩暂时跟着我吧,不可随意显形勾引人,更不准吓我家里人,听到没?” 镜花水月恭敬应声,身子再次化成白雾钻进镜中。 贺岁安也跟着起身,“向姑娘今夜在这儿过夜,还是连夜归家?” “留一夜吧,明早有些东西要买,借我马车。” “那自是可以的。” 第四十三章 嘴贫 翌日。 向禾起了个大早,但私塾的学生更早,外头朗朗读书声高亢,看来这些学生还挺积极的。 洗了把脸走去后厨,有两位大娘大叔在忙活着,向禾吸了吸鼻子,昨夜只吃了些糕点,现在饿得慌。 屋里的大娘瞧见,抬手招呼她进去,“您是向姑娘吧?先生交代过了,这是给您准备的。” 眉尾轻挑,向禾快步走进去掀开蒸笼盖,竟然是肉沫粥! 她连忙端起来吹了吹热气,张嘴开始吃起来,“这伙食……早膳还不错诶!” “先生可不会让学生饿着,”大娘又拿出一碗包子,“来,吃些肉包子,管够!” “多谢!” 在后厨快速吃完,前头学生们的读书声也停止,换上笑声一片。 向禾刚走出灶房,刑寂就站在外头等着她,“姑娘,今日我带您一程。” “麻烦你了。” 两人穿过外廊走向中庭,向阳向云小跑过来,“阿姐!休沐三日,我们吃过早后就可以回去了!” “好,你们先去吃,然后收拾一下书本之类,我出去买些东西,一会儿便回来接你们。” “好。” 向禾与刑寂一同出了大门,两人走着上街去,向禾打算去一趟东市,看看那边有啥好东西。 东市大多都是又贵又好的东西,且这儿多是富贵人,开的铺子自然也是高大上的铺子。 刑寂陪她走了好一会儿,发现她正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着什么。 “姑娘在找什么铺子不妨说出来,兴许我知晓。” 向禾又看了一圈儿,“王家的香染坊在哪儿?是铺子吗?” 刑寂不解她为何要寻香染坊,但还是老实回话,“王家的香染坊不在街上,但是有他们家的布匹铺子,姑娘要去看看?” “行呀。” 跟着刑寂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大大的铺子门前,这大早的竟已有不少客人在,看装扮模样,都是一些相对富贵的人。 更别说各家小姐们喜爱装扮,里头多为年轻人。 向禾仰头看着香染坊的招牌,就是这招牌才值钱。 “走,进去瞧瞧。” 她一进去,一身粗衣便引起里头的人的注意,但她身后刑寂的衣着却不相同,这便形成鲜明对比,大家纷纷耳语两人关系。 向禾根本不在意这些,更别说刑寂。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进去,掌柜叫来小厮,自己过来迎客,“小姐,公子,可有心仪的颜色?” 言语间没有丝毫的鄙夷之意,难怪能当一家大店的掌柜。 “只是随便看看,掌柜的你去忙吧。” 掌柜的很懂看眼色,略微点头后便自顾忙活,向禾也真的是随便看看,也不伸手抚摸,免得店内的贵客嫌弃。 她游走了好一会儿,站在几位姑娘拥簇着的一方柜桌之后。 “听说了吗?这家的王少爷想纳妾没纳成。” 几位姑娘不免小小诧异惊呼,“王少爷什么身份,竟还有纳不成的妾?” 那听闻小道消息的姑娘扫了一圈儿,晦暗细声说道:“听说那家的女儿不好,被王少爷当场退了!” “这富贵都没攀上,那姑娘不得哭晕过去。” 此时另一位姑娘疑惑道:“王少爷多连正妻都不曾有,怎的突然想要纳妾了?” “听闻王家老夫人近日身子差,想办场喜事儿冲冲喜呗。” “难怪,王少爷可是不收心的,我道咋突然转性了呢。” 王荣兴花名在外,轻易都不娶妻,看来这回想要纳向莲花为妾,可能也是因为家中催促,他才在各个“老相好”中挑了向莲花。 只可惜向莲花没接住这个富贵,落得一场空不止,还有将要被浸猪笼的风险。 向禾听得认真,刑寂自然也能听到女子们的小声议论,眉头微微蹙起疑惑,难道向姑娘看上了王少爷? 向禾不知他心疑惑,还站在原地沉思。 耳边忽而闯入一道急促声音,“少爷!少爷您慢些走!” 向禾怔了怔侧目望去,王荣兴在店内的后院儿出来,脸色微沉步伐匆匆,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想要跟上去问问啥情况,但自己与他确实不算熟悉。 后眼角余光瞄到刑寂,平静的脸漾起笑意,忙抬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刑寂,你帮我去看看王家老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买完需要的东西就回私塾去。” 刑寂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姑娘万事小心。” “放心吧。” 看着刑寂一出去,向禾安心去寻掌柜,“掌柜的,可有价廉且不大的布匹,大概这么大的,碎布也成,我有他用。” 看着她比划着大小,掌柜的有些为难拧眉,“这我可要去找找,姑娘在这儿稍待片刻。” “劳烦了。” 目送掌柜的入了耳门,向禾乖乖站在柜前候着,方才说着小话的几位姑娘投来嫌弃的眼神。 其中一位手中摸着布匹,嘴角噙着嘲讽一笑,“香染坊可是大招牌,真是什么人都敢进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那可不,价廉的布匹?不如去别家。” 她们的嘲讽明显不过,向禾微微歪头反手指着自己,模样略显呆愣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看她恍若痴傻的模样,几位姑娘白眼一翻,“原是个傻的,白瞎口舌。” 旁的客人离远了些,向禾无谓耸肩,“这位姑娘,我虽不富贵你是真的贫,嘴贫。” 忽而被反击,女子脸色瞬间涨红,“你!” 向禾脸上笑意依旧,“我咋啦?我也是来买布匹的,不过想要便宜些的,有错?倒是你,买了什么好料子?今日花费上千两了?” 一连几问,女子脸红得不行,旁的还有小声嗤笑,她再也受不了跑了出去。 另外几位女子连忙追上去,铺子总算是恢复如初。 此时一位身穿罗杉姑娘走近,盈盈笑意掩嘴,“姑娘巧舌如簧,小女子佩服。” “小姐过誉了。” 向禾面色不改,但女子表现十分热情,“你可知她是哪家小姐?” “我只是一个山野丫头,怎认识城中贵人。” “那是城中万秋酒楼的二小姐,往日里最是自持金贵,也没几个人会说她一二,今日倒是被姑娘堵得哑口,实在好看。” “哦……”向禾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但还是搭话,“那敢问小姐是哪家的?” “小女子是春风楼的蒋心月,姑娘贵姓?” 向禾恍然,原来是竞争对手…… “免贵,叫我向禾就好。” “向姑娘……” “姑娘,您要的布匹带来了,”掌柜的抱着一青一紫两匹布走来,“碎布没有,这些布匹都是试色时用的,若姑娘需要,便宜给您。” 这回向禾上手摸了一把,这手感跟自己身上的简直天上地下。 当下问价买了这两匹布,临出门时那蒋心月还让她有空去春风楼坐坐,向禾只是点头转身跑了开来。 今日遇上的人和事儿都挺怪…… 她跑了没一段路,刑寂就出现在眼前,“姑娘,王家老夫人月前身子还很硬朗,去了一趟观月寺回来途中忽感风寒,药治不愈,便想着办喜事儿冲冲。” “药治不愈?”向禾两眼登时清亮,“带我去王家瞅瞅!” 第四十四章 喜提新居! 王家大宅外,向禾仰头看着这大宅子。 刑寂站在她身侧,心底再次肺腑,莫不是真的看上王公子了?! 向禾不知他心中猜测,只一心看着那大宅之上,“邢寂,咱们青天白日爬墙,会不会不大好?” “……”邢寂思绪瞬间飞走,“姑娘,我觉着不大好……” 不说大白天的隐藏不了身影,单单这附近偶有百姓经过,只一眼便能看到,他们根本没有爬墙的意义…… “行吧。” 向禾努嘴后退几步,沿着外墙走了一会儿,一阵微风拂面而过,忽感这风中有一股黏腻的气味儿,冰冷的气息瞬间缠绕全身,看来此处便是王老夫人所在的院落。 眉间微微蹙起,双手在腹前结印小声念叨一句,身上的寒意刹那消散。 双手晃动几下转身,“行了,咱们过去西市吧。” 邢寂面染疑惑,“姑娘不再看看?” “不用了,去西市买些东西,今日家里还得暖灶,我得早些回去才行。” 邢寂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只是一个侍卫,不适合多问,只能息了心思跟上。 两人去了西市买了不少东西,邢寂两手抓,身前还得抱着一大包,向禾则抱着她的布匹悠闲走在前头,果然购物就得带个男人,东西有人拿,还得负责带路。 刑寂无怨无悔跟在身后,路过百姓看到这架势,三两聚在一起说笑着。 一路走到城内山郊,独一处的私塾颇为显眼,门外便停着一辆马车,贺岁安和向阳两兄妹遥手等候。 刑寂先将东西放上马车,向禾则拿出一个布包来,回头看了一眼向阳向云,“你俩先上马车,在里头等着。” 两人眨巴着眼点头,待他俩上去之后,向禾从里头掏出两张黄纸,再拿出那舍不得买的朱砂,以笔尖蘸取些许在上头一笔成字。 贺岁安看着她仔细吹干,笑道:“这是在……画符?” “是呀,”待吹干后她折成三角形递给竹楠,“麻烦竹楠帮我交给王家大少爷王荣兴,便说是卖大猫的向姑娘给的,放在老夫人身边可缓和症状。” 竹楠将信将疑接过,“万一王少爷他不信不要呢?” “唔……一日内若无效果,便让他扔了就是;若有奇效,可去向家村寻我。” “是。” 竹楠领命快步离开,贺岁安笑着眯起的眼显得狭长,“王少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竟还亲自给他画符。” 向禾尽量压低声音,“是他家老夫人被阴物缠身,我今日有事儿要忙,不然都想亲自登门去解决,赚些快钱。” 今日买了不少东西,也花了几百文,这钱真是不经花…… 咋就不能整个身穿呢,她自己的身上大把银器,还有厉害的武器…… 见她面泛愁容,贺岁安率先上了马车,“不是急着归家吗?” “哦哦!咱们得赶回去暖灶,一夜没回去,阿爹阿娘该担心了。” 她赶忙钻了进去,把自己买的东西推到角落,免得挡着人。 刑寂一勒缰绳,大马步步远离私塾。 贺岁安在马车内,向阳和向云显得十分拘谨,都不怎么敢说话。 见他俩紧张,向禾指了指两人的布包,“你俩看会儿书?” “哦、哦!” 他俩忙慌掏布包,这是向禾提议,苏氏亲手用向禾穿不了的衣衫做的布包,方便他们装东西。 向阳向云默默看着书,向禾则抱起布匹抚摸,“香染坊的布匹,是真的滑手。” 看她手上不停抚摸,声声夸赞,贺岁安搭在膝上的右手轻捏,“这城里最出名的染坊便是香染坊,你买这布匹是要拿回去制衣衫?” “算是吧,但也有他用。” 两人偶尔搭嘴闲聊,马车平稳朝向家村而去,巳时中才回到。 村里瞧见昨夜的马车,纷纷好奇仰头探望,向惠英一直守在自家门外,瞧见马车,赶忙跑上去,“是禾丫头回来了?” 刑寂点头,向惠英大喜上前掀开车帘,“呀!小阳云丫头也回来了,快些下来家去,八叔八婶儿还等着呢!” “七姐姐。” 向禾把东西往外递,向惠英接上,几人各自提一些往家中赶去。 马车停在昨夜送人过来的马车旁,车夫寻了新草喂马,刑寂把缰绳缠上,“你在这儿看着,晚些时候公子还要回去。” “是。” 几人在经过向老四家门前,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里头余氏在忙活,向莲花跪在院子里,脸色青白眼睛都哭肿了。 这怕是昨晚跪到现在,那一家子这会儿只在意向福生,都没人愿意搭理她。 许是目光追随过久,里头的向莲花有所感,抽吸着鼻子扭头望出去,正好与向禾四目相对。 她看清向禾身边的人,一股子怨恨布上两眼,咬牙使得下颌紧了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此刻的怒意。 向禾眨巴一下眼,抬手向她挥了挥,扭头继续往家里去。 此番动作让向莲花心头大怒,双手紧握成拳,青白的脸色逐渐涨红,那双眼释放吃人的目光,若不是被罚跪,此刻早已冲出去跟向禾纠缠。 “凭什么……凭什么!” 她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暗道自己的不公。 而已经归家的向禾家,欢声一片,她交代过苏氏时辰,已经将新的扫帚放在门外,除旧迎新。 木梯子搬进家门,步步高升。 锅碗瓢盆二进屋,人丁兴旺。 新柴放堂屋柜内,财先进门。 烧了一壶滚开水,财源滚滚。 全开窗大缸滴水,风生水起。 …… 这些都是向禾先交代下,苏氏不懂这些规矩,且这活儿不能向禾亲手来,苏氏便掐好了时辰先做下。 大家伙儿一进屋,苏氏便将今早煮好的团子端出来,四婶儿还有向文轩他们也陆续进来,都带了自家种的菜或一些杂什。 今日乔迁之喜,向禾一家热热闹闹,向老四一家则伴在窗前,老远便能听到那新居欢声笑语。 有人欢喜有人愁,仅仅隔着一大片稻田地。 向禾坐在最外头她最喜欢的地方,眼前的杂草早已除尽,能看到金黄稻田灿灿,实在赏心悦目。 向惠英坐在她身旁,端着碗吃着团子,“你家也算是好起来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那是自然,”向禾将身旁凳子上的两匹布递给她,“这两匹布你瞧着做,做衣衫做什么都行,但一定要绣上你最得意的图案。” “什……什么?” 第四十五章 土精 向惠英呆呆看着这两匹布,不用摸都知道,这布料可不得了。 她赶忙放下碗摆手,“这、这么好的布匹,我可不敢轻易动……” “专门买给你绣的,待你绣好后制成衣衫,我便有了交谈的资格,一定要绣最好看的图案!” 向禾直接塞她怀中,“你放心,只是绣图案而已,又没让你穿,你只需制出来,我有大用。” 这已经到了自己怀中,向惠英也不好再拒绝,认真看着向禾点头,“一定绣最好看!最适合的图案上去!” “好,你先放家中去,将三奶奶扶过来,晚些时候一起吃顿喜庆饭。” “嗯!” 看着她小心翼翼抱着布匹跑远,眼角余光瞥到下方一人,忙站起身来向下头招手,“六嫂子!” 那日停着肚子的新妇仰头,瞧见向禾正笑着朝她招手,有些意外地抬手回应,“禾丫头……” 那是二爷爷大儿子的媳妇儿,这村里单单向家爷爷那一代,就有五兄弟加一个妹妹,单单记这村子里的关系和称呼,都得好一阵子才能熟悉。 “六嫂子上来吃团子呀!还有好多呢!” 周秋秀眼底惊讶更甚,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是来给你六哥送汤水的……” “六嫂子等等我!” 向禾赶忙往屋里跑,拿出篮子放了两碗团子进去,小心护着跑下去递给周秋秀,“今日我家大喜,六嫂子千万别跟我客气,晚些时候记得喊二奶奶他们过来吃饭。” “这、这不好吧……” 她记得自家家婆说过,别跟这老四一家扯上关系,但向禾今日突然亲近,她都不知该如何拒绝。 看出她眼底纠结,向禾硬塞她手里,“如今我们小三家跟那家可不是一家,得分清楚才行。” 手中重量一沉,周秋秀听懂她说的意思,方才的错愕消散,温柔笑了笑,“好,一会儿我与阿娘说说。” “嫂子小心着走,这月份不小了吧?” “还差俩月就生了。” “好,届时我也是要当姑姑的人了呢!” “呵呵,你早就是姑姑了。”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几句,向禾也不打扰她太久,转身回了家门前,此时贺岁安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钱袋子。 向禾两眼闪着光,立马伸出手接住,“多谢先生慷慨!” 她脸上的笑意灿烂,贺岁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应得的。” “那是。” 向禾将银子装好,抬眼便看到院子里祥和一片,苏氏和向大勇笑得多开心,向阳和向云还在“卖弄”这几日学到的知识,引得夸赞声一片。 “先生何时去后山摘草药?” 贺岁安微微侧眸,“婶子可是留了我等吃晌午饭的,你要赶人?” “咋会!”向禾撇嘴,“我也想去看看有啥好东西,顺便摘点儿卖出去,赚银子!” 这总是买卖挂嘴边,贺岁安轻笑出声,“你真是……” “咋啦,看我家的条件,那指定是要赚银子的,往后还要让小阳小云去更大的地方念书呢!” “想去郡府?” 向禾斜眼,“这最好的地方得是京城吧?若他俩有能力,考到京城去我都亲自送!” 看她那激昂的神情,贺岁安无奈轻笑着,“两人倒是有资质,只要肯用心学,往后会有出息的。” 能得他的肯定,向禾对弟弟妹妹更加有信心。 忽而想起一些事情,向禾摆手示意他跟上,两人面向金灿灿的稻田。 “要是参军的话,需要几岁啊?” 贺岁安不解,“你还想参军不成?” “我才不去,而且军营不要女子的吧?是小阳有这个念头。” 贺岁安双手背负身后,眼底倒映着金色,“若是战时征兵,最小岁十,无战时是岁十五。” “哦,小阳也才十岁,还有些时候可以念书。” 两人一时无言,贺岁安也不知在想什么,眼中偶有沉沉之意,很快隐藏起来。 刑寂从屋里走出来,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站在贺岁安身后沉默。 三人就这么站着,向惠英远远扶着自家阿奶前来,秀气的眉头蹙起,“你们站这儿吹风呢?” “……” 向禾虚握拳头在唇前轻咳,“三奶奶来了,快些上来坐着。” 随着请的人来齐全,大家伙儿帮着去端菜,竟是开了三张桌子。 向禾只请了关系好的,要是请了全村儿,她得大出血。 一顿晌午饭吃得尽兴,二爷爷家的跟她家也亲近许多,向禾给四叔的工钱补上,他可是又做门又做窗又做床的。 还有一些工钱是给帮忙的人,今日都来吃晌午饭了。 向禾吃饱后看着这喜庆的一幕,总算是有瓦遮头,有床可睡。 拍拍肚子打饱嗝儿,手指勾起竹篓塞进粗麻绳,轻松背上,“先生,走吧。” 苏氏急忙追出来,“禾丫头,去哪儿啊?” “去后山一趟,阿娘慢慢吃!” 苏氏目送三人离去,继续回院子招呼大家。 三人踏上前往后山的小路,这条路都被向禾踩严实了,杂草也被她走时砍去许多。 向禾走在前头,手上的镰刀还在挥舞着,“先生,有个问题。” 贺岁安微怔,敛眸之际嘴角沉沉,“姑娘请说。” “山参多在悬崖峭壁上,但只要肯花银子一定能买到,你为何要自己采摘?我看你也不像缺银子的人。” 他能开一家私塾,随意收束修,定不会为银钱困扰。 “山参?姑娘说的是土精吧,原还有山参此称。” “嗯,土精。” 身后沉默须臾,才听到贺岁安轻笑,“在下开设私塾亦是花费,买土精的银钱上百两,可经不得流水般的出银。” “哦……那你要这土精作甚?家中有人需要滋养?” 山参的功效她知道,只是需要大量的山参,那病情应该挺重的。 似乎是问到了他的隐私,一小段路都没有声音传来,向禾赶忙打哈哈,“就是问问呢,若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或许家中真的有人生病了,能让他冒险采摘山参的人,一定颇受他敬重。 那峭壁很是湿滑,当晚也是想银子想疯了,才会徒手攀登,这会儿大白天看到,估摸心得凉一凉。 “是我外祖父,”声音低沉,“他常年心悸,还有痹症,需得土精滋养着。” 第四十六章 不喜杀生 略显炽热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山峰之上,映照出绵绵远山。 三人站在山顶眺望远山,层峦叠峰显得三人更加渺小。 向禾将粗麻绳的一端绑在大树上,“我们就一根绳,要不你先下去?我之后再下去找找别的药材。” 贺岁安看着眼前的麻绳,正要伸手接过,却被刑寂先拿起,“公子,还是我来吧。” 不等贺岁安回应,刑寂已经拿着绳子走到悬崖边,他急急追上,“这峭壁难行,你一定要万般小心。” “是。” 看他矫健步伐往下去,向禾食指点着下巴,“刑寂是个懂武功的,那晚你咋不让他下。” 闻言,贺岁安那双潭水般幽深的眸子下沉了沉,“向姑娘想问什么?” 向禾努嘴,“我可是知道的,那夜有两拨人打斗,大猫就是有人一剑割喉,其中一拨是你的人吧?” 贺岁安微沉的眸色转而泛起清亮的光泽,“是。” 他稍稍直起腰身,“向姑娘是如何得知?是那夜的鬼物告知?” 向禾眉尾一挑,“你还知道这个呢!”她捻起裙摆蹲下,“当晚确实有个男鬼,是我死了十三年的五叔,也是他告知你的位置,我才能及时过去。” “难怪,那夜刑寂看到你跟无人之处细说,还以为看花了眼。” 向禾蹲着的身子动了动,“所以你觉得我能看得到鬼,才非让我去救向福生?” “正是。” 本以为只是一番猜测,没曾想她是真的能见着鬼物。 贺岁安仰头看着烈日照耀,十分刺眼,抬手以衣袖遮挡,“姑娘往后莫不是打算当个道长?” “当道长挺好的,若是有大户人家找上,赚的可多了去了。” 她本身就是火居道士,以后也要靠这点儿本事吃饭,短期内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一定要攀上王家的生意! 听她三句不离赚钱,贺岁安闻声垂眸轻笑,“姑娘实在爱财。” “我认。” 两人看着下方,刑寂的身影已经看不见,这峭壁实在凶险。 “要不要我先送你下去?” 那夜有两拨人打斗,贺岁安身上一定有什么大秘密,他不能单独行动,免得被人寻了空隙偷袭。 她会些拳脚功夫,起码两人同行相对安全些。 一向顾着自我利益的向禾出言关心,贺岁安略显意外,“这青天白日的,倒不会有人上赶着杀人。” “说不定喔。” 想杀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取其首级。 贺岁安无奈轻笑,“放心,他们暂时不会再动我,我先往下去,姑娘一会儿下来可要小心些。” “嗯,你也得小心豺狼虎豹。” 他们所处后山偏僻,往日里也没几人敢深入腹地,就算是猎山货,也是在前山那边。 向禾目送他下山,伸手扯了扯麻绳,刑寂还未爬到最下,只能再等会儿。 日头渐落,约莫过了一刻钟,麻绳忽而有了松动,向禾随手一扯便感觉到轻松,立马精神,正准备试试松紧的时候,耳间传来一些窸窣的声响,不似贺岁安那种悠闲步伐。 她神色忽而一凛,顾不上其他转身往山下跑去。 心底祈祷千万别是说什么来什么…… 怀揣着复杂担忧冲下去,远远看到了贺岁安的身影,环顾一圈儿没发现别的身影,她心稍安。 只是不等她安心一刻,随着步伐靠近,她看到了贺岁安面前竟然有三只野狗虎视眈眈,滋着牙口水挂着,似乎眼前的人很是美味。 那凶恶的眼露出幽幽光芒,像狼一样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而眼前的贺岁安,正是它们盯上的食物。 向禾猛地止住步伐,还滑了一下才稳住脚步。 那三只野狗也发现了向禾,滋着的嘴咧得更开了些,还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贺岁安缓缓回头,眼底满是好笑的无奈,“人没遇上,遇上这三只了……” 向禾无奈扯动嘴角,“你脚伤好了吧?” “好全了。” “那你往那边跑,我殿后。” 三只野狗似乎听懂了“跑”这个字,前肢压得更低,发出的咕噜声更大了些,似乎是在警告两人不要轻举妄动。 可他俩要是还不行动僵持在这儿,迟早也要对峙上,还不如先发制狗。 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同一时间移动步伐,快速朝右下跑去。 “汪!” 三只野狗紧追不舍,贺岁安在追上向禾之后,伸手将她手中镰刀抢了过去,侧身挡在她的身后,扬起握着镰刀的手砍向飞扑而来的野狗的狗头。 “汪呜~” 一声呜咽响起,向禾猛地回望,那只偷袭的野狗疼得倒地翻滚,但狗头并没有伤痕。 “你气力这么小?” “你不是不杀生吗?免得见着血腥。” 方才他用的是刀背,不然野狗早就血洗当场。 闻言,向禾微微一怔,瞬间又释然,嘴角勾勒一抹浅笑,“我不杀生,但你们杀生我也不会管呀。” 贺岁安缓步后退,横手挡着她,警惕着另外两只野狗弓身,因一只同伴被打,这两只也不敢轻易扑上来,在忌惮着他手中镰刀。 “我也不喜杀生。” 向禾略一迟疑,带着轻笑道:“那现在继续跑?跑去找刑寂?” “刑寂耳力不错,应当听到了动静在赶来的路上。” “那咱俩还得先拖延……” 想想就头大,向禾这会儿都不敢乱动,那被打疼的野狗用前爪勾勾嘴角站了起来,这会儿又成了三对二。 向禾转动脖子看着四周环境,身子忽而被推了一下,她赶忙回头,那头被打了的野狗再次冲过来,贺岁安避开它的爪子,镰刀打中它的侧身被飞击而去,另两只跟着冲上来。 向禾赶忙往旁边移动,对着其中一条野狗踹过去。 方站稳右手被拉了一把,贺岁安将她拉到身前护着,她一仰头,便看到贺岁安冷峻的脸色,勾勒出不怒自威的冷然。 向禾眼中满溢好奇,没想到他还有另外一面。 好奇归好奇,这会儿还有野狗在呢! 她立马歪头看向贺岁安身后,那头趁机偷袭向禾的野狗,脑门儿正中插着一把匕首,躺在地上鲜血直流。 再转动眼珠子看另外两只,尾巴耷拉着缓缓后退,最后直接跑没影儿。 刑寂匆匆跑来双手抱拳,“公子,属下来迟。” “不怪你。” 贺岁安收回搂着向禾腰身的手,后退一步将镰刀递出,面上是往日一贯的温柔,“现下安全了,在下与刑寂送姑娘上山,再去山下等你吧。” 向禾挑眉勾唇接过,“好呀。” 第四十七章 同类相食 水云城的小先生不光有温和的一面,还有一面不为人知。 向禾猜测他的身份,为何会在城内开设私塾,且得罪了什么,竟然会有人想要追杀他。 她抓着绳索一点点往下移动,刑寂和贺岁安朝下望去,身影逐渐微小,转身往山下走去。 “公子,您这样会让姑娘怀疑的。” 贺岁安缓步而下,眼睫懒懒轻扇,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她那么聪明,早已猜到我等身份不简单,可她也不会问,毕竟她是个嫌麻烦的人。” 做事胆大,干净利落不拖拉,这样的人可不管旁人闲事。 更何况,他们的事儿还是麻烦事儿。 刑寂默默跟在身后不敢说话,贺岁安闲步在前头,“京中还未有消息传来吗?” “未曾,想来还需等上一段时日。” “那不急,明年春闱便能上京会考,届时总会见上一见。” “是。” 两人一路向下走,遇上方才被杀死的那只野狗,此时它的同伴在啃噬它的肉体。 贺岁安眼底流转嘲弄,“同类相食,屡见不爽。” 闻言的刑寂缓缓垂眸,藏起眼底不明的情绪。 —— 两人慢悠悠行至那日山下,仰头遥望峭壁,向禾动作挺快,已经能看到她微末身影。 看着她抓着绳索小心而下,身后的竹篓微垂,莫不是摘了许多? “姑娘身手矫健,好似练过。” “不假,”贺岁安双手背负身后,眼中倒映她灵敏身影,“她一位山野姑娘,究竟是跟谁学的呢?” “莫不是拜了师父?” 一个在山村长大的姑娘,既有几分身手,懂岐黄之术,还有道行,一看就知不简单。 两人静静看着她身影清晰,直到最后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向禾把身后竹篓放地上,再仔细辨认一遍,“这儿好草药真多,可惜不能多摘。” 贺岁安也跟着蹲身,拿出其中一棵似草模样,“这是何药?” “石上莲,也称鹿仙草,有益肾养阴清热止血的作用。” 向禾将草药分类放好,拿过他手上的鹿仙草,“城中有大药铺不?拿去大铺子卖,能换多些银子。” 数量虽然不多,但胜在难以采摘而金贵。 “自是有的,城中永安药铺最大,你可以去问问。” “那行,”向禾将竹篓背上,日头已经暗沉,“快些回去吧,这快要天黑了,阿爹阿娘该担心了。” 这后山走回去也要小半个时辰,向禾加快步伐往家里赶,眼睛随处望时,忽而感觉有一道白光乍现,猛地扭头看去,那白光一闪而过。 那是方才他们所处的山顶之上,向禾十分确定,方才就是有人,或者异物出现过。 见她站定在远处,贺岁安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上去,空无一物。 “是有什么东西吗?” 向禾眨巴几下眼睛继续往前走,“有是有,但应该不想被我看见,不管了。” 只显其影不现其身,权当没看见。 三人继续赶路,夜幕已经落下,迎面扑来一阵寒风,“禾丫头,你家阿奶去你家抢肉呢!” 声音很是急切,贺岁安猛地皱起眉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是有人在说话吗?” 向禾登时头大,直接用跑的,“五叔你先回去帮我拦着。” “好,你快些啊!” 她就知道,那李氏哪有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更别说今日请别人吃了饭菜,还不往她家送点儿,这得嫉恨死。 贺岁安见她满目霜寒,侧头轻喊,“刑寂。” “是。” 刑寂飞身而出,先去保住向禾家的肉。 向禾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 “你家阿奶确实难缠。” “那可不!”向禾忍不住哼哼唧唧抱怨着,“一天天的净图我家的肉菜,安生日子都不给过,没见过这样的老人。” 难得听她抱怨,贺岁安面露柔和,“听小阳说,当初你为了脱离那家,花费了不少力气。” 向禾眼睛一眯,“你打听我们家呢。” “只是说起罢了。” 两人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题,步伐生风赶着,老远便能听到吵闹声,特别是李氏那把声音,再熟悉不过。 这一天天的,就盯着他们家不给他们好日子过。 又跑了一小段路,已经能看到在他们家门前大闹的李氏,余氏狠着一双眼叉腰站在一旁,刑寂人高马大站在门口挡住,向忠飘在墙头伺机等待着。 现在看到李氏就来气,一天天就跟欠她的似的。 向禾长吐一口浊气,手中镰刀掂了掂,举起在眼前对准几分,贺岁安看她那架势,不由得抽了口气。 “太……危险了吧?” “对付这种人,就要比她更恶更狠。” 言罢,向禾稍稍抬手,猛地朝李氏那边扔出镰刀。 一旁看戏的余氏忽然感觉有股子凉意袭来,身子一寒,猛地朝来处望去,只见一个东西闪着寒光飞过来—— “阿娘快躲!” 李氏正骂得起劲儿,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飞速而过的东西吓得她止住了声音。 大家的目光随着那镰刀看去,最后落地深深陷入地里。 方才那镰刀可是擦面而过,李氏这会儿吓得失了神,呆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余氏更是吓得跌坐在地,双手一直拍抚着心口。 向禾一步一步走过去,随手将镰刀捡起,“我说过什么来着?你们答应过什么来着?你们可以靠近的范围,只有斜坡下头,谁准许你们上来了。” 她走到两人面前站着,这夜黑走近了才看到,李氏头发散乱,脸颊上竟然还有伤痕,眉目一怔,再转目看向余氏,她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衣衫也很脏乱。 猛地看向身后,刑寂已经站到一旁,向大勇衣袖被扯断,而苏氏头发也是散乱,不禁笑出了声儿,“你们干架了?” 苏氏将额前碎发撩向耳后,捋起衣袖走出来,“想抢咱们家的肉,还想把鸡给抓回去,我可不会让她们得逞。” 说着,她叉着腰站在向禾身旁,怒目圆瞪,“阿娘别说我不孝敬您,说好给您一扇肉,你偏要抢完,还想抓走阿爹给的鸡,未免太过贪心了吧?!” 他们到底还是当小的,虽然是分家但没断亲,该给的也会给,只是没想到这老虔婆上门就抢,一点儿不留,真是太过分了! 两人回过神来,余氏赶忙上前去扶着李氏,李氏甩手将她推开,指着苏氏就骂,“你家暖灶都不喊家主俩,还有理儿了?!” 这儿的风俗,暖灶必须得年纪大的长辈扫房,寓意敬老孝心,压制邪气和调和风水,家宅兴旺之意。 苏氏嗤笑一声,“禾丫头她大爷爷亲自来扫的房,哪敢请您俩啊,一来不得把我屋搬空?” 向禾在旁看得出神,苏氏这是支棱起来了,说话有了底气! “阿娘说得好!” 此时向大勇走来,他手中提着一扇肉,“阿娘,别说、我、不孝,这是阿爹阿娘、份,往后别过来闹……,给我们、安生日子过。” 言语间不是乞求,而是决绝。 向禾知道,两人对李氏有气,不单单是压榨多年,还有禾丫头的死。 第四十八章 老脸丢尽 李氏不敢相信向大勇会这么跟她说话,瞪大了眼满是错愕,“你、你居然敢反老娘!” 眼看她又要闹,向大勇十分无奈,“阿娘……我们已经、分家,过年过节、该有的都会、送,您就别老往我、这边来,省得大家见面心烦。” 向大勇说话愈发利索,字句清晰得向禾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时向阳和向云也走过来站一起,似乎是在肯定向大勇的话。 他们一家子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就是不想跟他们家再有牵扯,这已经到了撕破脸的程度。 向禾无比欣慰,从一开始的唯唯诺诺不反抗,到现在的直言不讳,这家子的人也在发生着变化。 是好事儿。 向禾正要说话,李氏“啊”的一声叫唤,“你、你们这些不孝的!老娘白养活你们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换来这糟心!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她一直叫喊着,向大勇都懒得搭理,倒是余氏眼疾手快,伸手就拿走了向大勇手上的肉,本来就是冲着肉来的,怎么能不要! 向禾很是无奈,双手捂着耳朵不想听,贺岁安和刑寂脸色呆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蛮横的老人家…… 也不知她吵闹了多久,直到没了些力气才小声许多。 向禾白眼翻了翻,转动之际看到稻田埂有两人走来,微眯看清是何人,伸手一指。 “哟!大哥来了!快快上来看阿奶演戏,老好看了!” 果不其然,李氏在听到是向福生时,立马住了嘴。 忙慌朝她所指方向看去,只是这夜深看不清,李氏开口咒骂,“休想骗老娘!你以为福生在这儿我就不敢骂你们了!你们这些赔钱货!贱东西!还有你!不本分的玩意儿!” 李氏指着苏氏连发攻击,嘴皮子就没合起来过。 “还有你!明明是莲花跟王少爷好上,你是不是跟王少爷说了什么,害得我莲花嫁不出!你也学了你娘的龌龊,二两肉没长齐全,就出去勾搭野男人!不要脸的东西!” 贺岁安只觉不堪入耳,拉了张凳子坐下看漆黑的稻田,刑寂更是学着向禾那样,直接捂住耳朵不听,免得脏了耳朵,损他功力。 苏氏和向大勇一人捂一个孩子的耳朵,这肮脏秽语实在影响。 向禾却懒懒一眼,后退几步。 自田埂走上来的两人脸色各异,一人青白着脸欲言又止,另一人脸色黢黑,“阿奶,莫要再说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氏那满脸凶恶登时消散,换上满目错愕扭头,“福、福生你咋来了?这身子都还没好全呢!” 说着,她急忙过去扶着向福生的右手,却被向福生避了开来,无视她那殷切关心,径直走向贺岁安,将手中荷包递出。 “先生,这是十两治病钱,还请先生代学生交给竹楠先生。” 刑寂伸出手接过退到一旁,贺岁安面带关切,“身子好些了吗?若是真不便行走,可推迟几日进城。” “不碍事,夜深了,学生先送阿奶家去。” “好。” 两人平静对话,显得方才李氏究竟有多吵闹,不绝于耳的那种吵。 他转身经过向禾,什么也没问,而是看向李氏满目平静,“阿奶,夜深了,家去吧。” “啊、好……” 这一番平静的操作,李氏心头不禁打鼓,方才的话定是被听了去,自家好大孙儿这是气狠了,才会不声不响。 看她脸上松动的皮肉轻颤,向禾知道这是在惊慌,还得是向福生这个好大孙才能治她,心间打定主意,往后向福生在家,一定邀请! 总算是清场了,向禾轻吐浊气,“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去烧水洗洗去!” 终于可以洗热水澡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贺岁安在不在,先洗干净自己,舒服一下! 此时向大勇略显拘谨走到贺岁安面前,“先、先生留一夜、吧,这夜路、难行。” “不用了,坐的马车不会很难。” 刚跨过大门的向禾后仰探出脑袋,“留一夜呗,睡小阳的房间,明日我带你去别的大山寻药,别老盯着一处薅。” 野生的药材难寻,要生长也很难,得留些。 他们今日爬的那座山不能再上,得去别的山去采摘。 听她说的在理,贺岁安最终点头,“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留一夜吧,打扰几位了。” 向大勇和苏氏四人面染欢心,向阳指着屋里,“先生,我领您进去房里,您去了后山定是沾了不少泥尘,阿姐烧好了水就先洗洗。” “好。” 贺岁安肯留下,这一大家子都开心。 先不说与先生拉好关系,单单他愿意留下,已是十分荣幸。 苏氏赶忙把剩下的活计忙完,去灶房帮向禾生火,“禾丫头,你与先生成好友了?” “算是吧。” “先生瞧着也不大,学识渊博,挺好的。” “嗯。”向禾怔了一下,抓着盖子眨巴眼,“阿娘您想啥呢?” 苏氏一副明白的模样笑道:“没想啥,就说说罢了。” “……” 向禾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出灶房,“阿娘可别胡思乱想。” “知道啦知道啦,你去准备好衣衫。” “……” 向禾走出大门,将门外的椅子凳子搬回院子里,远远地还能听到李氏那把尖细声音。 这走回的一路上,向福生不曾说过一句话,这可把李氏急的,正为难时抬眼一看,大门处向老四站着,大夜里还能看清脸色黑沉。 在老三家受了气,这会儿回来还得看他们脸色,李氏心头窝着的火一下爆发,“咋!还想教训我不成!” 向老四就出去一会儿,她又偷摸跑去那家的闹,一刻都不能消停。 “天天闹,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留下一句话,他转身进了屋里关上房门,向大强送了向福生回屋,也不再出来,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分明就是甩脸子给她看! 李氏满心的委屈,竟是哭了出来,一遍遍控诉他们没良心,明明自己是为了家里好,为了自己的好大孙能吃上肉,才抹开脸子去,没想到换来一家人的厌弃。 她哭了好一阵都没人搭理她,最后只剩下抽泣声。 此时一道房门打开,李氏正想装一下,在看到是向莲花时立马来气。 “你出来作甚!滚回去!” 向莲花轻手轻脚靠近,满脸神秘蹲下,“阿奶,您不觉着禾丫头最近玄乎吗?” 正要进灶房的余氏闻言,立马凑过来,“莲花你说。” 方才一脸嫌弃的李氏也跟着眯起了眼,向莲花悄声说道:“禾丫头性子一向软,但那夜被抬回来后,胆子却大了起来……” —— 第四十九章 王少爷 清晨,炊烟袅袅。 苏氏一大早便在烧火做饭,向禾揽下洗衣的任务,早早便去了河边忙活。 这家中有客,大家都起得早。 向禾提着桶回来,便看到和睦景象,向阳与向云在摇头晃脑早读,贺岁安在旁偶尔教几句,一派祥和。 她将麻绳拉起晾衣衫,“先生,这算不算是开小灶?” 贺岁安轻笑道:“不算,你要跟着念一下吗?” “先生觉得我需要?” 贺岁安沉默片刻,勾唇笑了笑,“确实不需要。” 她既然能辨认草药,估摸识的字也不少,心里这般想着,目光落在灶房内苏氏的身上,那位可是识字的,想来教了不少。 只是这岐黄之术,是她教的,还是…… 贺岁安回眸,刑寂端来一碗清水,“已经晾好,公子请喝。” “嗯。” 大家伙儿各自忙着聊着,村口比他们这儿还要热闹。 七大姑八大姨们聚集在一块儿,个个遥望那村口进来的大马车,四婶儿将到家便瞧见马车,顾不上晾衣衫站在门口看着。 “嘶~这马车眼熟啊……” 向惠英就住在她家隔壁,一听到有啥风声,向惠英抱着针线筐就跑出来,“呀,这又来啥大人物啊?最近村里太热闹了……” “英丫头,你不觉得那马车很眼熟吗?” 随着马车靠近,向惠英也越看越眼熟,“确实见过……”她拧着眉仔细回想,直到马车停下,大喊,“王少爷家的马车!” “啊?!不会还来提亲的吧?!” 俩嗓门都挺大的,而且这些村妇们就喜欢听八卦,那耳朵尖得很。 “呀!那王少爷不会真看上莲花了吧?那天不都说了残啥花败柳来着,难道被莲花哄回来了?” “这哪知晓,但我见那王少爷跟禾丫头也相识,莫不是来寻禾丫头的?”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瞧!真的是王少爷!” 马车内走下一位青衫男子,那张清俊的脸十分惹眼,就是那日前来提亲的王荣兴。 许是外头议论的声音太大,就在院子里忙活的余氏打开大门,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王荣兴,眼底喜悦大涨,回头喊了一声向莲花。 “莲花,王少爷来了!” 正在准备竹篓的向莲花愕然抬头,心怀激动冲到门口,王荣兴的脸倒映在眼中,这如何不激动? 眼中绽放兴奋,双手在身前捏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正要来一句娇滴滴,却看到王荣兴竟走向向惠英! 她那点儿激动顿时夹杂紧张,“王、王少爷……” 而向惠英和大家伙儿一样,看着王荣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自己,还一脸懵,忙左右看看,旁边只有四婶儿一人,莫不是找四婶儿的? “哟!这原来不是来找莲花的。” “我就说莲花没这个命,她那个事儿村长还没解决呢!” 旁的众说纷纭,四婶儿一把挽住向惠英的手,笑看王荣兴,“王少爷来村里是有啥事儿吗?” 王荣兴一副谦虚作态抱拳,“想问问向姑娘家在何处。” 四婶儿手指头先指向惠英,后指向呆愣在大门内的向莲花,“王少爷,这村儿姓向的姑娘多了去了,你是寻哪位向姑娘?” 眼神略带调侃,向惠英轻推她一下,“王少爷是寻卖大猫的向姑娘吧?那是禾丫头,我给你带路吧。” 四婶儿掩嘴偷笑,“我就说不可能寻莲花来着。” 旁的闻声大娘们纷纷诧异,“这咋又找上禾丫头了?” “你没听到吗?禾丫头把大猫卖给他了。” “怪乱的……” 耳旁议论声不断,王荣兴似乎听不见一样,跟在向惠英身后,朝远处稻田埂去。 在他转身之际,一眼都没看过向莲花,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这样的冷漠无视,令向莲花心间疼痛,那可是城中有名的王少爷,原本她可以嫁进去享福,如今却名声扫地,错失姻缘,恨到心痛。 是向禾,是她破坏了自己难得的姻缘,是她令自己声名狼藉,是她! 向莲花的双眸逐渐染上憎恶,心中积攒了几日的怨气涌上来,恨不得现下便去将向禾活剥。 可是她不能,用力吸气胸口起伏,将满腔恨意吐出,脸上扯出生硬的笑转身,“阿奶,竹篓给您弄好了,鞋子也擦爽利了。” “行了!放着吧。” 向莲花敛眸抑制嫌弃,清脆回应,“欸!” 她隐忍着走向门口,抬手将大门关上,在大门即将关上之际,目光一直落在那远去的两人身上,直到彻底紧闭。 而远处跟在向惠英身后的王荣兴满腹心事,那日府外来了一陌生男子,上来便赠平安符,这让王荣兴气了好一会儿,但他说是向姑娘给的,就算生气也沉了下来询问缘由。 本就心烦,但想着对方有心,便留了下来放在祖母床头,没曾想祖母还真的清醒了许多。 鬼使神差的,他一大早竟然赶来了这向家村。 也不知那向姑娘能做什么,她只是个村丫头而已…… 心中揣着万般思绪,跟前的女子已经停下脚步,她一侧身,便看到熟悉的向姑娘在晾衣衫,一旁还有一位看似熟悉的男子,在教着两个半大孩子念书。 “这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贺岁安抬眸淡笑点头,“正是在下。” 这下王荣兴更懵了,咋别人家中,会出现城中的私塾先生…… 但惊醒此行目的,王荣兴急急开口,“向姑娘,我祖母她……” “咱们出去说。” 在灶房的苏氏往外看了一眼,心思估摸着到底因为啥事儿,这可是向莲花曾经的相好,咋就上门来寻禾丫头了…… 贺岁安看着两人出去,想起那日她画的平安符,看来是起了作用,这是自己揽生意呢。 他嘴角流泻温朗一笑,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赚银子。 刑寂在旁看得真真儿,目光也随着两人身影投向屋外,原来向姑娘是为了赚银子…… 而走出去的两人站在栅栏围着的边边,能看到下方劳作的人,那些人也好奇频频回望,都在猜测两人在说什么。 此时王荣兴很急切,“向姑娘,你那平安符在哪儿求来的?” “我画的。” 三个字清晰可闻,王荣兴满眼不信,“你……你不是个猎户吗?怎的还会画符啊?莫要诓我了,我祖母真的很需要,请告知,酬劳断不会少了你的。” 说着,他拿出钱袋子正要掏银子,向禾却伸手压上,“我懂这些,若王少爷信我,便让我为老夫人诊断如何?” 第五十章 爬山 一个山野丫头,竟然会道术,实在匪夷。 王荣兴半信半疑看着她,“姑娘真的懂?那你说说我祖母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药治不愈。” 向禾收回手,两眼看着下方的向惠英小跑向家,淡淡问道:“老夫人可是自观月寺回城途中,突染风寒?” “这些大家都知晓,大夫都请了好几个,无法断症。” “老夫人在途中停留过吧?” 向禾向刑寂了解过,观月寺回水云城需四个时辰,王老夫人年老,可经不起久坐不动,肯定会停下歇息。 王荣兴面露不耐,“这路途稍远,自然是要停下歇息的。” “停留的地方,应当很偏僻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别总在这里故弄玄虚。” 能听出来,他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向禾也懒得再一步步解释。 “老夫人这是被鬼物缠身了,平安符之所以起了作用,是因为那鬼物不敢靠近,一旦远离了些,身子自然会觉得舒服许多。” 王荣兴面染怒色,向禾抬手示意他先别急,“我那日有去过贵宅,在老夫人住的院落,确实有丝丝阴气升腾。” “你莫不是想诓我银子?” 向禾失声一笑,“少爷带我去一趟不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了?只是走一趟,要真的治不好,你打我骂我,我绝无怨言。” 他烦躁地甩袖,眉宇间夹杂着微愠与不耐,眼睛不知该看何处时,对上了向禾的双眼,她环臂站定面色从容,眼中更是冷静的笑意。 她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玩味,王荣兴逐渐平息心头烦躁,略微点头转身,“现在便去!” “等一下,”向禾扯住他的衣袖,“我还要去后山采摘草药,老夫人的病情也不急,王少爷一同去?” 这如何能不急? 王荣兴轻啧一声,“摘草药哪有救人重要!” 他甩动衣袖,向禾收回手淡淡道:“我去摘的草药,于老夫人有益处,王少爷不尽一份孝心?” 一句话让王荣兴燥意全消,长吐浊气冷静下来,“药材一样能买,早些回去诊治祖母吧。” “我寻的草药,药铺可能没有。” 王荣兴一噎,“那现在去寻药材!” “先吃个早?” “……” 他心急切,要不是那平安符真的有用,他真的会甩袖离去。 “若你敢骗我,你这一家子别想在此立足。” 向禾浅笑回眸,引着他往屋里走去,“王少爷家大业大,我哪敢欺骗你?” 院子里已经摆了张桌子,长凳围绕,向禾带着他坐下,“家中饭菜简单,王少爷不要嫌弃的好。” 见王荣兴已经坐下,苏氏手上加快炒着青菜。 他们这简陋的屋里,竟然坐着一位教书先生,一位城中富商之子,她哪里敢怠慢。 恨不得把几根青菜炒出花儿来! —— 一顿早饭吃下来,除了向禾三人,自家人就没说过一句话。 向大勇更是全程闷头吃饭,吃完就出去门口摆弄菜地,他现在说话还有些结巴,万一说错了话,可就坏了禾丫头的好事儿。 “阿娘,我与先生还有王少爷去一趟后山,不用准备晌午饭了。” 苏氏急急跑出来交代,“多看着点儿先生和少爷,别伤着了!” “好~” 她自然是不用担心向禾,毕竟本事儿大着呢,只是另外两位身份尊贵,可千万别有半点儿损伤,他们家赔不起…… 向禾看着她担忧的眸色,摆摆手转身继续往小路走去。 “王少爷你听指挥,千万别到处跑,这山里有豺狼虎豹啥的,可危险了。” “尽快吧。” 三人跟着向禾走了老长一段路,她每次都会在山脚停留一下,看着山上嘟囔好一阵子,然后说不行,继续往下一座山走去。 这走走停停好一阵,王荣兴那丁点儿耐心早已磨完,“到底还要寻多久?你找的药材是什么,兴许药铺有呢!” “棘菀,此物多在地势高的地方生长,咱们这边气候不大适合此物生长,所以药铺也不一定有。” “气候?” 向禾摆手继续向上走去,“总之是挺难寻的草药,花为淡黄色,叶互生,你们多注意些。” 王荣兴认命跟上,“你都还未给我祖母看够,怎就知这味药适合?还能隔空断症不成……” “看少爷说的,”向禾抓着上坡路的树枝回望,“这味药对老人家来说,可是必备之需,安神益智、交通心肾的良药!”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向贺岁安。 贺岁安微微一怔,随后会心一笑,“多谢向姑娘。” “不用谢,我也正好有人陪一下,以免摔下去没人知道。” 这深山高坡的,要是摔一下滚了下去,身旁没人可就麻烦了,还是有人陪同更为稳妥。 王荣兴看看两人,撇嘴,“那要是我掉下去了,你们不得更麻烦……” “哪能让您掉下去呐,您跟着我稳妥点儿,要是留在村子里,一群大娘能将您围得死死的,更别说大伯娘那一家,指定会上来找您。” 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荣兴白眼一翻,“听说那家有些难缠。” “相当难缠好不,”向禾踩实脚下,继续往上,“一旦被他们缠上,王少爷你不娶也得娶咯。” “……”想起那家,王荣兴眼底显露厌恶,“那我还得多谢向姑娘了。” “不必客气。” “……” 四人一路上山,这里地势险峻,若是踩错一处便有可能滚下去,他们走得十分小心。 向禾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此处山坡向阳地势高燥,脚下还是砂壤土地,一定就在这附近。 因日烈难耐,向禾抬手擦汗正好遮挡阴影,眼角忽而发现了一抹黄色,猛地定睛看去,眼露喜色,“找到了!” 几人纷纷侧目看去,确实有看到黄色的花芯。 王荣兴大喜趴伏着过去,拽住那藤便开始拽,向禾赶忙过去用镰刀砍断,“我的王少爷诶!您能不能轻点儿,别连根拔起了,这还得好好长呢!” 被向禾说了一通,王荣兴立马将割断的放她竹篓内,“我、我这是过分激动了,嘿嘿。” 看他那傻样儿,向禾无奈仔细跟他说道,一边割断一边继续寻别处,直到竹篓装了半篓才收手。 遥望那主仆,刑寂的竹篓里也装了些,但不多。 “回去吧,今日已经知道位置,下次来的时候带起工具。” 向禾扶着地面直起腰身,他们这会儿在顶端,只一眼便能看到远处景色。 伸腰时顺便瞄了一眼远景,眼中出现一座小小的城,“那是什么地方?” 看她所指方向,贺岁安敛眸暗藏隐晦,“佳阳关。” “城关?”向禾又看了几眼便往下走去,“城关这么近……要是有什么战事,不会打过来吧……?” “咋可能,”王荣兴伸手搭在向禾肩上,免得自己摔倒,“在佳阳关的后头,还有一座城关呢。更别说现在天下太平,不会的。” “哦。” 两人一路向下,并没有发现贺岁安与刑寂沉重的脸色。 第五十一章 偏要出丑 四人闲聊一路回去,还未靠近便听到哭闹声。 向禾心头一沉,赶忙小跑过去,远远便看到余氏在跟苏氏拉扯,向莲花一身粉衣委屈哭着。 这一天天就没个消停的,向禾忽感头大,伸手将栅栏门推开,“你们过来干啥,又想抢什么东西。” 向禾的声音一出现,余氏和向莲花立刻抬头看过去,果然在她身后找到了王荣兴,余氏一把拉住向莲花跑过去,用她那肥胖的身子,硬是挤开了向禾。 “……”向禾拍拍被撞的手臂,径直走向苏氏,“阿娘没事吧?” “没事儿,就大嫂老说我藏了王少爷,我哪有这个本事,她就一直哭着说自家莲花命苦啥的,接着你们就回来了。” 向禾登时明了,原来这是贼心不死,还想让王荣兴认下这门亲。 只是看王荣兴那厌恶的神情,一看就不可能。 余氏那双手想抓又不敢抓,只能将向莲花往前推,“王少爷,当初您可是跟莲花情定终生的,怎能说不娶便不娶了?您知道莲花推了多少门亲,只为和您喜结连理啊!” 这话说得响亮,听在王荣兴耳中,那就是让他当冤大头。 他眼中满是鄙夷看了一眼向莲花,“我可没跟你定过众生,也是你自己上赶着贴上来,一身残破还想进本少爷的门?休想。” 言语间的冷漠,眼神中的嫌弃明晃晃,向莲花只觉心头刺痛,一股子羞耻感涌上来,整张脸红透,咬着下唇瘪嘴,那委屈模样真真娇俏。 这要是哪个不知情的,只怕会被她给骗到,王荣兴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你这模样摆给你上一家看吧,在我这儿不受用。” 这么突兀的嘲讽,向莲花即便脸皮再厚,也听不得如此屈辱,“说了不要过来!你偏要我出丑!”负气转身跑开。 余氏都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人已经跑了下去,她愤愤跺脚,“这死丫头!回来!” 她回头还想再说什么,王荣兴已经跟着向禾他们走下去,她急忙跟在一旁继续说着。 王荣兴听得烦躁,顺势捂着双耳摒除杂声。 可余氏哪里肯停歇,这老大一口肉吃不到嘴里,她如何心歇? “禾丫头,你帮着说说话啊!你不顾你二姐的姻缘了吗?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啊!” 得,说不到王荣兴那儿,现在还想让她来说道。 向禾淡淡瞥她一眼,嘴角勾起双手缓缓抬起,同样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 这可把余氏气的,伸手就要掐她胳膊,被向禾躲了过去。 “你是存心不想莲花好过是不是!你、你是不是也要跟莲花抢王少爷?!一定是!就是你从中撺掇,王少爷才不要莲花!” 三名男子登时惊愕,这还能扯过去? 向禾早已见怪不怪,撒腿就跑走,懒得听她的污言秽语,没一句好话。 她脚步飞疾,王荣兴见状忙伸手,“等等我呀!” 四人跑了两人,贺岁安颇感无奈低声笑,虽然没有跟着跑,但脚步也跟着加快了些。 这都没人乐意搭理她,余氏猛拍大腿追上去。 这不死心的,可比泼子还要蛮横…… 一向少话的刑寂都忍不住肺腑,“公子,这向姑娘的家人,不好惹……” “她能解决。” 刑寂懵懵眨眼,他好像没有说过能不能解决吧? “快走吧。” “是。” 两人快步走到村子里,向家村闲聊声不断,在村子最空旷的地方停了三辆马车,这可是今日最热的话题。 而比马车主人更让人好奇的,是余氏非要扒拉马车框,一直说着向莲花的好,还是不肯放过这难得的一面。 王荣兴的家丁挡在外头,势必不让她有机会钻进去。 旁的看客满眼鄙夷,“你看看那吃相真难看,人家都当头当脸说了不会要,还非要上赶着去送,真是不要脸。” “那可不,这嘴脸真的是……” “话说禾丫头跟那王少爷,似乎还真的挺熟悉的样子。” 在旁听的四婶儿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立马开口,“自然熟悉的,禾丫头的那头大猫就是王少爷收了,禾丫头还去他那儿买了布匹呢。” “大勇家也是好起来了,多亏了禾丫头。” “那可不,往后咱们跟阿慈亲近些。” 这些人见着人家好起来,才想着要跟人家亲近,四婶儿眼睛往上瞟了一下,抓着花生靠近向禾所在的马车。 三人一人一辆马车,避免被人说闲话。 四婶儿掀开车帘,瞧见她身旁的竹篓,这是又上山去了。 “禾丫头,你奶一大早出了村,也不知去了何处。” 向禾伸手拿过一颗花生,“不管她。” “还是小心点儿好,”四婶儿把花生全塞她手里,“她都有小半年没离开过村儿了,谁知道是不是出去整什么幺蛾子去。” 这么想来,李氏确实很少出村儿,她不舍花银钱,平日若要买肉,都是抠抠搜搜让余氏去买。 “行,我会多留意一下,四婶儿你们要去镇上不?这马车能带一程呢。” “别,一会儿还要去地里看看,顺便给你家带些菜去。” “多谢四婶儿。” 向禾掀开车帘示意车夫可以走了,她所坐的马车先行,后头的贺岁安被向福生留了会儿,道别后向福生把余氏拉了回去。 一关上大门就怒吼,“你们到底要给我丢多少脸!”耳旁传来向莲花的哭泣声,心头愈发烦躁,“别哭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心里没数吗?!” “你说的什么话啊!那可是你妹妹!” “妹妹怎么了,不守妇道,支支吾吾也说不出到底跟过谁,等着被村长浸猪笼吧!” 言罢,他摔门进房,留下余氏站在原地暗恨。 —— 而已经走远的向禾看着外头风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但这熟悉的风景,还有另外的记忆,那就是原身割腕时,就是在这一段路,她掀开前头的车帘看向地上,那些血迹早已被黄土遮盖。 将车帘放下,她盘膝而坐,双手在腹前扣起,“……硕影无形,术显有象,我身感微……急急如律令。” 眼中微闪光芒,向禾伸手出去窗外,感受清风吹拂,想要抓住一丝感觉,却什么也没有。 向禾不禁轻叹,“果然不行……” 她的低喃声刚落,中指指腹钻入一丝凉意,眼前一亮猛地朝外看去,那高耸的山体之上,凝聚着阵阵柔和气息。 只是感受不过片刻,那气息便已远去,好似故意出现了一下,让向禾注意到它。 忽而想起在后山那抹白色光晕,想来也是它。 向禾长叹一声,缩回脑袋,“真是麻烦啊……” 第五十二章 一丈方圆七尺间 赶到王家大宅时,夜幕已落。 贺岁安留了马车给向禾,“夜间归家危险,一会儿忙完刑寂会亲自送你回去。” “劳烦了。” 她骑过马,但没驱过马车,确实不能轻易尝试。 刑寂牵着缰绳走到一旁,“姑娘,我在此处等你出来。” “好。” 这一去就是一日,王荣兴早已迫不及待,“快快快,你饿不饿,我让后厨给你准备膳食。” “当然饿了,中午和晚上都没吃过。” 向禾跟着他走进大宅,里头布局实在宏观,不愧是富商的宅子,修葺都是上等的木头。 她提了提布包,提步跟上王荣兴的步伐,穿过前堂到后堂,再来到东厢的大院子里,在那房门外,有不少丫鬟们候着。 站在门外的其中一位老妇人瞧见王荣兴,急急上前躬身行礼,“请大少爷安,老夫人正念叨着您呢。” 王荣兴只是一点头,“去准备些膳食给这位向姑娘。” 向禾在他身后探出脑袋,“得有肉!” 老妇人微愣片刻回神,“是。” 待老妇人走远,向禾后退几步看向屋檐之上,底下灯笼照亮,上头月光洒落幽深瓦片,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雾霾在弥漫。 向禾不禁皱起了眉头,“挺能闹啊……” 听见她轻声呢喃,王荣兴心中染上不安,“很严重吗?快些跟我进去看看祖母。” 向禾没有移步,只是盯着那道门内,“让所有人都出来。”她掏着布包,拿出几个叠好的符纸塞王荣兴手中,“一人一个,里面的人全部都给。” 见她面色冷峻,王荣兴哪里敢慢半分,立马跑进屋里,“祖母!父亲,快快跟我出来。” “这是咋啦?你不是去寻什么姑娘去了吗?怎的这夜方归?” “姑娘就在外头,先不说这个咱们先出去,这屋子邪乎!” “你这孩子瞎说啥呢……” 老夫人虽是在怪嗔,但还是被王荣兴扶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奴仆。 几人一出来,王荣兴就将手中平安符递出,“向姑娘说每人拿一个,祖母小心拿着。” 老夫人颤着手接过,目光落在站得笔直的向禾身上,那一身粗衣看起来只是位寻常姑娘,自家孙儿怎的找这么一位姑娘前来。 眼中满是质疑,“姑娘是道长?” “正是,”向禾仔细看着老妇人的脸,“老夫人可摸过什么东西?说过什么承诺?” 这突来的发问,老夫人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缓缓摇头,“不曾。” 她上下打量着向禾,眼中带着几分探究,“这位姑娘,我瞧着你也不似道长,莫不是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向禾无所谓笑笑,抬眸看向宅子正门,“老夫人摸过一个神像,还说了些话,被它听了去,便跟着您回来了。” “什……” 不等她说什么,身后突然狂风骤起,院子里的竹子被吹弯,更是拂尘扑面,大家以衣袖遮脸,半眯着眼看不清眼前。 向禾轻推王荣兴一把,“所有奴仆退出去,切记手上的符可千万别弄丢了,保命用的。” 那可不是简单的平安符,而是护身符。 偌大的院子狂风大作,王荣兴与他父亲赶忙扶着老夫人后退,奴仆们也涌在一起互相拉扯着退出院子,还贴心关上大门,这风大得离奇,生怕被吹走。 向禾站在院子正中,瘦小的身子仿佛随时会被吹走,但她挺直的背脊透着坚毅,随意将布包解下,手指间夹着几张黄色符纸。 忽然,这院子里的狂风反方向吹向房中,猛烈灌入,就好似那开着的正门在吸气,后头的人感觉身子逐渐沉重,就像被风推着。 王荣兴紧紧握着老夫人的手,眼睛半眯大喊,“向、向姑娘!这风有点儿邪门啊!” “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向禾拿着布包的手一松,布包被吹进房中,而她轻掀眼皮,眼底透着平静的冷漠。 夹着符纸的手指轻捏,挑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置于唇前,“天地无极,玄光指引,罗象万千,现出真身。” 她声轻喃须臾,二指将符纸随手扔向那正门,那符纸显露金光飘过去,稳稳贴在门框之上。 只一瞬间,那符纸炸开金光后消陨,随着灰烬飞扬,那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大门,竟然出现一个黑洞来,周围的景色突然扭曲,整座屋子变化。 屋檐下的匾额犹如一只眼眨动,那正门成了一个口,嘴角倏而弯起诡异角度,“嘻嘻嘻嘻!小小丫头还想驱逐本神?” 突然发出的诡异声音,还有眼前这恐怖画面,身后尖叫声响起,王荣兴更是手抖得不行,“祖、祖母……” 老夫人更不用,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着吃人的屋子,还是自己住了多年的房子! 她颤着手指着,恍然惊恐道:“这、这是那个神像!” 总算记起来了,她在歇脚的山荫下发现了一个神像,独眼独脚,看起来虽然怪异,但却有牌位供奉。 以为是一些别样的神,便擦了擦那沾了灰的神身,随口道了句“可惜老身不识神樽,不若将您供奉家中。” 道了可惜,启程没有带上牌位更没有带走神像,反倒被这樽“神”跟了上去。 听祖母所言,王荣兴立马明白向禾方才问的话,她只是看了祖母一眼,看了这屋子一眼,便知道其中缘由! 他眼中倒映那瘦小身影,本惊恐的神色转变成激动,“向姑娘好生厉害……” 大家伙儿面色各异看着这一幕。 向禾向前一步,嘴角半勾漫不经心敛眸,抬着的右手指尖飘荡几张符纸,轻飘飘的,却胜似利刃。 淡淡开口,“你这真身可真丑。” 言语充满挑衅,大口一张一合道:“小丫头出言不讳,是对本神的亵渎,应教训也。” “你算哪门子的神,”向禾夹着三张符纸再次置于唇前,“金光万道,破邪无踪……急急如律令!” 甩手向那张口扔去,双手快速结印,那符纸顺利贴上门口三处,随着一声轻喝,“破!” 那三张符纸闪着金光爆开,整座房子也跟着震动几下,那张口极其扭曲地颤动。 匾额上的眼睛乍现怒意,后又弯了起来,似乎在笑,“不过小小符箓,撼动不了本神一分!” 向禾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闻言缓缓抬眸轻笑,“是吗?” 如此轻蔑的笑惹怒了它,那如黑洞的大口张得愈发大,一阵强烈的吸力再次席卷而来。 王荣兴只觉身前吸力更甚,一手抓着祖母,一手抓着那摇晃得厉害的竹子,他的父亲都已经抱着竹子不敢动了。 “向姑娘!这是咋回事啊!有道力量在拉着我进去!” 向禾没有回应他,抽出一张符纸咬在唇间,双手快速在身前结印,“一丈方圆七尺间……” 第五十三章 邪神像 狂风肆虐,院子内的石凳都被吹倒,三人抓住的竹子已见拔起。 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血盘大口,要将他们所有人吞噬殆尽。 向禾却稳如泰山站在原地,双手随着结印缓缓抬起,含着符纸的双唇微动,“……社令雷火,霹雳纵横,神威一发,斩灭邪精……” 双眼冷冽如冰,齿尖一动咬破下唇,血渍浸染符箓,她双手再次动了起来,扣上神印,“急急如律令!” 滚滚雷声忽而响彻一方,闪电乍现时恍若白昼,不过瞬息间,一道雷应声劈了下来,直击房子的顶上,穿过瓦片没入。 “啊啊啊!!!” 犹如鬼魅的嚎叫声响起,狂风骤停,向禾眼中得逞一笑,快步朝屋里跑去。 口中念叨着“一丈方圆七尺间”,边跑边扯出手腕上的红线,急急跑到念叨的位置,是供奉观音娘娘的神龛,他的后头冒起青烟。 向禾将符纸捏上,伸手向其后,拿出一个被烧成黑炭的木头,火速用符纸和红绳缠绕,最后破指画上符箓,又是一阵青烟升起,向禾轻轻一吹,瞬间消散。 “呼~总算完事儿。” 向禾捡起掉落在旁的布包,小心将这邪神像放进去,再拿起供桌上的香转手点燃插上,“邪神猖狂,扰了娘娘圣洁与清静,现已除之,娘娘莫怪。” 看着那三支香没有别样动静,向禾总算放下心来。 又拿起一旁的柚子叶扫了扫,“常念清净,我心慈悲,香焚玉炉,心存自在……” 直到她念完,大门才被人敲响,王荣兴的声音传来,“向、向姑娘……如何了……?能进来了吗?” 他颤着声音强装镇定,向禾放好柚子叶走出去,拿出布包里的邪神像,“放心,已经抓住了,这个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一听已经解决,他欢心点头,“当然!” 向禾朝老夫人那边走去,老夫人和王老爷已经脚软坐在地上,王荣兴赶忙将两人扶去石凳坐着,再朝院外喊人进来服侍。 “放心吧,邪神已收。这院子暂时别住人,记得把里头的观音娘娘请出来,要诚心好生告慰一番。” 那邪神像说到底也是老夫人惹来的,竟然还躲在观音后面抢供奉,实在罪恶。 老夫人这会儿还未回神,方才那恐怖的画面还在脑中回想,她竟然在一张嘴里住了这么些天…… 王老爷重重喘着粗气,他是个走商的生意人,更信这些。 倒是王荣兴冷静些,连连点头,“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会不会很麻烦?要不你帮忙全部收拾好吧?我担心有什么忌讳……” “唔……”向禾朝屋里看了一眼,又仰头看看天手指点动,“这个时辰不适合动……明日吧,明日卯时你们用红布将观音盖住,再燃香引路请去新的房间……” “等会儿等会儿!”王荣兴挠着头有些焦躁,“要不明日你亲自来吧?我担心记不住……” 向禾歪头看向老夫人,这会儿可要她发话才行,毕竟那是她供奉的观音娘娘。 老夫人察觉目光,连连点头带动脸上皮肉颤动,“就、就请姑娘、道长再走一遭,劳烦……劳烦……” 既然主家应允,那她只能暂时留城内一晚了。 “敢问道长,这、这东西怎么就跟着老身回来了……” 向禾掂掂手中的邪神像,面露温柔,“您给它净身还说了忌讳话,相当于邀它入宅,趁夜溜进了您院子,还躲在观音后头偷供奉,实在可恶。” 王老爷面露惊色,“这、这太邪乎了……” “所以往后不可轻易触碰,特别是形状怪异,还有牌位或者香火供奉的,以免招致邪祸。” 老夫人忙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向禾将邪神像装好,“行,把方才给你们的护身符给我吧。” 老夫人手上一紧,“这、这不能给我们留着吗?” “被阴邪之气冲撞过,效力只有一次,留着也没用。” “还是留着吧……” 方才她拿到这护身符时,掌心异常温热,那可是救过命的东西,就这么交出去总觉得可惜。 向禾知他们想什么,便也不强求,“可以,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见她朝院外走去,王荣兴急急追上,“姑娘不若在府中歇息一夜?后厨还准备了吃食,你还未吃呢……” 向禾摇头,“刑寂还在外头等我呢,我今夜在书斋住一晚,明日准备好东西就过来。” 后歪头想了想,“要不把准备好的吃食给我带回去?免得那边夜深还要开灶。” 王荣兴还想再留,但她一个姑娘家与自己也不是很熟悉,强留似乎也不好,便歇了心思点头,“我安排下去。” 他唤来奴仆去后厨,装好后速速送来。 两人一路出府,王荣兴感激再三,“姑娘,今日我还不信你,没想到你是隐藏的好手啊!” 向禾竖起食指在唇前,“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你家的奴仆也要交代下去,别让传了出去,我家人不知的。” 言罢,她手伸向布包拿出平安符几张,“这是给你们的,随身带着就是了。还有,如果有人有这方面的困扰,也可以去寻我。” “一定!”王荣兴手上示意台阶,“姑娘,香火钱明日给你,今夜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收钱办事而已。” 两人寒暄着走到大门外,刑寂牵着缰绳过来,“姑娘,方才听闻很大的声响。” “嗯,已经没事了。” 此时一个奴仆快步走来,恭敬递上食盒。 “多谢,那我们先走了,明日卯时前我会过来。” “向姑娘慢走。” 向禾上了马车,没有进去车厢内,而是跟刑寂坐在车头前,打开食盒里头喷香。 里头竟然是一整只鸡! “哇,这香的,”向禾也不顾手脏不脏,直接扯了个鸡腿,“刑寂,你吃不吃?我给你扯一个,保证不跟你公子说。” “多谢姑娘,不用了。” 向禾也不强求,张嘴就咬下老大一口,从中午饿到晚上,刚才还出了点儿血,必须得吃饱! “对了,这晚上街上热闹吗?还有人在走动吗?”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街上没什么人走动。” “那算了。” 她还想去街上逛逛,看看夜景呢。 一人在吃着,一人注意前方路,刑寂抿了抿唇,“姑娘,在下想知道一下,里头发生了什么……” 向禾张着的嘴止住,眼珠子游移到他脸上,用面无表情掩盖好奇。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沉默这么久,你直接问就行了,我又不是不说。” 第五十四章 请神 翌日。 贺岁安去了后院林子,向禾不想去打扰他,直接背上她的布包出门,步行去王家大宅。 王家在东街后头,走过去还不是一般的远。 向禾已经熟悉了城里走过的路,昨夜刑寂还给她指点了小路,这样会更快抵达王宅。 走了约莫半刻钟,总算是抵达王家大门前,但她没有立刻上前,因为这里有一辆马车,一位身穿青色罗杉的姑娘走了下来,后头还有好些家丁端着瑶盘,一定是厚礼。 向禾远远看着,那位姑娘很眼熟,只回想须臾便想起,那是香染坊布料铺子的那位姑娘,“嘴贫”的那位万秋酒楼的小姐。 她脸色粉红,端得一脸娇羞的笑意。 “啧啧啧!王荣兴这家伙还有女生喜欢?” 他可是花名在外的“谦谦公子”,就这阵仗,应该是顺便来探望王老夫人的。 瞧那红粉模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呐~ 向禾捏着下巴稍作思忖,“要不要走后门进去呢……” “向姑娘!快些进来吧!” 向禾愣了一下,抬眼看去,王荣兴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越过那位小姐直接走到她面前来,满目热情迎她进去。 那位小姐就这么看着王荣兴带着一个女子进去,而她只有管事来引进去,面色僵住,“管、管事,那位姑娘是……?” 管事弓着身应道:“是大少爷的好友,也是来看老夫人的。” 女子再次愕然怔住,眉心蹙起,“我怎不知荣兴还有一位这样……的好友……最近相识的?” “这便不大清楚了,关二小姐请吧。” 关雨萝满怀疑惑移步,眼前不远的两人相谈甚欢,看起来似乎很是亲近的模样,可那女子明明是粗衣着身,怎会与荣兴相识? 直到前面两人走向拐角,她也被管事引到前堂来。 “管事,不直接去老夫人院子吗?往日里都是直接过去的,本小姐还准备了好些补品呢。” 管事向后退了一步,一脸恭敬,“烦请关二小姐稍待,老夫人院中还有事宜,应当很快便能邀见。” “这……” 往日里她都不用等候,门房都不用通报便让她进去,今日竟然又是领路又是等候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而想起方才那位姑娘,关雨萝拧眉细想,总觉着在哪儿见过…… “管事,那位姑娘……” “二小姐,那位姑娘的事情,老奴当真不知。” 见管事一再如此,关雨萝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坐下拿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管事忙去吧,本小姐在这儿等会儿就是。” “是。” 待管事退下后,她身旁婢女再续上一杯新茶,“小姐,那位姑娘您不觉着眼熟吗?” 关雨萝手指轻点桌面,“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小姐还记得王家布匹铺子吗?奴婢记得就是那位姑娘。” 脑中一下出现一张脸,那身粗衣相仿,更别说那张脸。 她指节叩上桌面,“对!就是她!”手上一紧,“她怎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荣兴的远亲?” 婢女略微歪头,“有可能,毕竟王家家大业大,外头有打秋风的亲戚也多。” “也是。” 一旦接受了这个理由,关雨萝心间大石落下。 而被她认为是外来远亲的向禾,身子没由来打了个颤,忙双手搓搓手臂。 王荣兴见她搓手,面露担忧,“可是冷了?这天儿似乎也不凉呀。” 向禾摆手,“没什么。红布准备好了吗?” “准备了一匹新红布,请出来的位置需要看一下吗?祖母说这些都是忌讳,让我多多问。” 向禾扯唇淡笑,“也没有什么特定的位置,我先去老夫人现下住的地方看看吧。王宅本就是个好位置,吉位自然也多。” “好,吃早膳了吗?我命后厨给姑娘准备?” 向禾抬眼看向王荣兴,感觉今日这家伙这么殷勤,莫不是被昨晚的场面吓着了? 想来也是,昨夜他们可是见了邪神像的真身,自然是害怕的。 微微摇头,“我在私塾吃过了,不用准备早膳了。” “那好。”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赶到东厢另一院落,此处虽没主院那么大,但风水之位也是良好。 刚跨过门槛,老夫人便急急走出来相迎,“哎呀道长总算来了,老身这惊了一夜,难眠啊……” 向禾伸手扶着她走进去坐下,轻声安抚着,“老夫人不必惊怕,王宅干净着呢。” “哪是担心这宅子,是担心观音娘娘生气呢。” “宽心,昨夜我已向观音娘娘告罪,观音娘娘心怀慈悲,不会怪罪任何人。” “好好好……”老夫人面展松懈,“道长可用过早膳了?老身让后厨准备准备?” “不用,方才便跟王少爷说过了,吃过了。” “那何时请观音娘娘?” 向禾看了一眼外头长空,回头扫了一圈儿屋里,“现在吧,还请老夫人随我一起请。” “那自然是好的。” “对了,去寻四个属鼠的男子来。” 王荣兴立马回头,老嬷嬷躬身走了出去。 向禾与王荣兴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出去,沿着石子小路一路走到昨夜院子,那大门紧闭,看起来没有丝毫生气。 近日被那邪神像的阴邪之气围绕,不止是人,连青草树木也不再勃发,昨夜夜深看不清,今日总算是看清了全貌,阴沉沉的不见生机。 不过在最下层地面里,有顽强的青色冒头,迟早会恢复以往。 家丁上前推开门,院子里还是昨夜景象,只是拔根的青竹依旧弯着,看来昨夜他们不敢久留,都没让奴仆们收拾。 向禾先行,王荣兴扶着老夫人紧跟,后头急急跑来四人男子,这王宅家丁可真多。 几人走进主屋,向禾接过老嬷嬷递来的红布站在一旁,“老夫人,您请香。” 老夫人连忙拿起香点燃,恭敬三拜念叨吉利话后插上。 “老夫人再请香在手中,先行。” 她立马照做,举香站在前头,向禾则展开红布包起观音像,“你们四人抬神龛跟在最后,不要说话。” 四人点头,向禾捧着观音像走在老夫人后头,“走吧。” 老夫人一走动,向禾便提步跟上,口中念念有词,“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第五十五章 春风楼 将观音像换了位置,老夫人的心总算安了下来。 向禾为观音娘娘拂面,转手燃起清香插上。 待她昨晚一切,老夫人拿着一个红布包递给她,“这是给道长的香火钱,道长劳累了。” 向禾接过放进布包里,“是我应该做的,”她顺势坐下给老夫人把脉,“老夫人近日被阴邪之气缠身,内府有些紊乱,精神头也跟着弱了不少。” “道长还会断症?”老夫人抚着心口,“那几日只觉心闷,身子软乎无法行走,老身真以为自己就这么……唉……” 向禾收回手,眼带柔柔笑意,“昨日王少爷摘了许多棘菀,晾晒三日干透后,再配上桂圆肉炖汤。棘菀最多不过二钱,桂圆肉最多不过三钱,炖煮一炷香的时间。” “这养身的?” “嗯,补益心脾,安神益智的,宜心悸怔仲。” 王荣兴连连点头,“记下了。” 向禾也不想多留,她起身拢了拢衣袖,“我也该走了,改日再来探望老夫人。” “荣兴,去送送。” “好。” 两人出了院子,王荣兴又拿出一个红布包,“父亲让我准备的,虽说祖母给了你,但我这边也要给足才是。” 一份工两份钱,既然是香火钱,向禾可不会拒绝。 “那真是多谢了,家里又能添置些东西了。” 王荣兴搓搓双手,“对了,姑娘何时再猎大猫啊?上次那虎皮可完整了,我瞧着喜欢得紧。” 向禾扯唇笑道:“那不是我猎的,已经死了被我捡到的。” “姑娘好运气!” 两人一路闲聊,走到前堂看到关雨萝,才想起这位小姐还在。 关雨萝见到王荣兴,小脸绽放欢笑,起身小步跑来,“荣兴哥哥,祖奶奶身子如何了?我今日带了些参还——” 王荣兴直接越过她打断话头,“让管事带你去后院吧,我还有事儿要跟向姑娘说。” 眼看着两人走远,关雨萝哑口说不话来。 婢女在一旁不敢说话,直到管事走来邀请她才反应过来,神色立马变得阴沉。 那女子究竟跟王家什么关系! —— 走出王宅的向禾正要离去,王荣兴却邀她一同去吃午饭。 “我还喊人去请了贺先生,他是你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的好友,不知姑娘能否赏脸?” 向禾眨巴着眼愣了愣,后抬手摸摸肚子,“也不是不行,你是要去万秋酒楼吗?” “姑娘知道那家酒楼?” 向禾缓步跟上他的步伐,“里头那位是万秋酒楼的二小姐吧?有幸见过一面。” “那真是巧了,雨萝很讨祖母喜欢,所以常来探望她。” 两人沿着大路走到东街,旁的百姓不禁好奇向禾,她明明一身粗衣,却能跟王荣兴这个少爷并肩同行,偶尔还会说笑几句,实在奇怪。 其中一位大娘钓着嘴小声说道:“这姑娘看着也就那样,怎的就入了王少爷的眼?” 她身旁的另一位大娘点头,“前几日不是说要纳妾吗?难道就是这个乡下丫头?” “别说,还真有可能呢!” 她们虽然小小声说着,但向禾听得一清二楚。 这好端端的,成了王荣兴的小妾…… “咱们走快些吧……” 满大街被人追着议论,她可不想被传得太过分,尽快远离这些人的视线才好。 王荣兴虽然没怎么听到内容,但看他们的眼神,也能猜出些什么来,急忙追了上去。 急急道:“向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她们传个几回就会忘了。” “我知道。” 只要有另外的新鲜事儿,这些人忘性就很大,转头掰扯别的事情去。 向禾丝毫不在意这些,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赚钱,有了银子就能在别处买房子,不用整日被向老四一家骚扰。 安顿好他们一家子后,她也能安心去寻找回去的办法。 心间怀揣着心事,不知何止停留在一楼门前,身旁不少人擦身而过,向禾敛神藏起心思,抬头一看。 “嗯?怎的来春风楼?你不应该去万秋酒楼吗?” 就关雨萝那声声“荣兴哥哥”,两人的关系可不简单,王荣兴怎么还来对家的楼里吃饭。 王荣兴嘿嘿一笑,引着她往里走去,“春风楼有一道菜,万秋酒楼可没有,包向姑娘喜欢吃。” 两人刚跨过步槛,里头便有人出来迎接,一位身穿宽袍的中年男子恭敬抱拳,“王少爷,贺先生已经在厢内等候。” “呀,我们倒是慢了。” 掌柜的在前头引路,两人走上楼梯,正巧前头又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蒋心月一身黄白相间的罗杉,衬得她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脸色红润似桃花。 她只盈盈一笑,便觉灵动,“兄长来了,这位是上次的向姑娘?” 王荣兴点头,“心月要一起用膳吗?” “那心月可就恬着脸一起了。”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向禾被两人夹在中间,她在想着这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贵族中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她心有猜测,一进房门便看到贺岁安在茶榻旁煮茶,刑寂在旁候着,好一副悠闲姿态。 向禾径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先生来挺早。” “王少爷来人请得早,便先过来等你们,事情可办完了?” “办完了,”向禾拿起她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略微烫嘴放下,“给你说一下棘菀的用量,晾晒之后一次用量不可超过一钱,多了不好。” “记下了,可有需要避讳的药材?” “倒没什么避讳的,不过搭配水剑草对你外祖父更好,往日里便喝一些固本培元的,先将底子养起来。之后若有机会,我可以给你外祖父探探脉。” 贺岁安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吹开浮起的茶叶,“总会有机会的。” “向姑娘还懂药理?”向禾抬眸,蒋心月面露愧意,“并非有意听两位说话,只是……” 向禾淡淡点头,“略懂而已。” 见她并不介意,蒋心月也跟着坐下,几人围坐一起交谈好一会儿,直到菜品全部端上来。 桌上菜品六道,最为显眼的便是中间那一道。 蒋心月拿起筷子给向禾夹了一块儿,“这是春风楼的名菜,珍珠鸭,姑娘快些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多谢。” 向禾夹起尝了一口,入口鲜美确实好吃。 只是不等她再夹下一块儿,突然感觉心口刺疼,“唔!” 筷子摔落在地,她右手捂着心口,刺痛的感觉更甚,自脊梁骨一路往下升腾起冰凉寒意—— “噗!” 一口鲜血染上眼前好菜,四人同时惊愕,“向姑娘!” 贺岁安就坐在她身旁,顾不上手中筷子扶着她,“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六章 不安生的命 身子好似被浸没在冰冷水中,那股子寒意逐渐扩散开来,四肢也跟着冰凉无比,胃里在翻腾着,喉间瘙痒一下子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王荣兴和蒋心月慌乱起身,俩人都不敢碰她。 “这、这是咋啦!心月你家鸭有毒啊?!” 蒋心月手肘挤开他,半弯着腰看向禾脸色,“你才有毒呢!向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家的鸭有问题?!” 十分难受的向禾勾起苦笑,“不是鸭的问题……” 贺岁安将她的身子扶着,半个身子给她支撑,“怎的无故吐血?” 口中腥甜很重,向禾颤着手伸向那碗汤,蒋心月立马端起送她嘴边。 随着汤水流入喉间,清甜的味道遮盖血腥味,总算得以缓和。 向禾捂着心口稍稍直起腰身,用力吸气再吐出,气息微弱连带着声音都很细微,“有、有人在背后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她倏而紧抿双唇,双目开始渐渐染上寒意,双手撑起桌面冷言道:“立刻回村子。” 只是不等她站稳,冰冷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朝后摔去,一条手臂横穿她的后背,将她扶住。 贺岁安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看你很难行走,失礼了。” 向禾这会儿只觉头晕目眩,视物不清,身上源源不断的冷意还在继续,她也只能任由他抱着下楼去。 刑寂赶忙拿起向禾的布包率先下去,王荣兴和蒋心月急急跟在后头。 蒋心月心都提起来,“这咋就吐血了……可别真的是鸭的问题……” 一旁的王荣兴也担心得不得了,还不忘安抚蒋心月,“向姑娘不是说了,不是鸭的问题,是有人在背后搞事。” “向姑娘被下药了?” “……”王荣兴欲言又止,“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别问了。” 蒋心月心头一跳,心思这其中还有别的事情? 只是不等她再追问什么,刑寂已经驱赶马车到门外,掀着车帘让两人进去,王荣兴想要跟上,却被贺岁安抬手止住。 “王少爷,此时你再跟向姑娘一同回去,只怕会惹来什么非议,待此事解决,在下会命人去通知你。” “那怎么能行!向姑娘是我请来的,该我安全送……” “兄长,”蒋心月扯住他的衣袖,“你可别添乱了,不说马车里有男子,单说这马车要再上个你,向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王荣兴踩着脚踏的脚顿住,他名声跟贺岁安比起来,简直天地之差。 想起方才在走来的路上,那些人的目光和闲话,确实会对向姑娘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他扭头看了一圈儿,周围也有百姓围绕看热闹,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 思量不过片刻,他收回了脚,“那行,届时劳烦先生告知。” 刑寂放下车帘驱动大马,王荣兴和蒋心月目送马车远离。 直到马车消失在大街的拐角,蒋心月才疑惑开口,“兄长,你有事儿瞒着我?” 王荣兴看了一眼疏散的人群,转身往楼里走去,直到回到方才的包厢里,看着桌上血迹,才轻叹出声,“向姑娘是位道长。” “哦……啊?”蒋心月睁着震惊大眼,“道长?就、就那种抓鬼的道长?” 王荣兴再次长叹,“我祖母不是病了吗?便请了向姑娘……” 他将自家的事儿和盘托出,蒋心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村姑娘竟然是位道长! 顿时对向禾感到十分好奇,以后要跟她好好相处,定会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发生。 而她好奇的向禾,此时坐在马车上重重喘息着,她衣襟和衣袖都是血迹,看着触目惊心,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双唇泛着白。 贺岁安看她如此模样,眼底饱含担忧,“可想要喝水?” 向禾无力摇头,她那双朦胧的眼看向布包,贺岁安会意将布包递给她。 “镜、镜子……” 有气无力的声音,贺岁安听得皱眉,将她的布包打开,把掌心镜放在她掌心。 向禾指腹摩擦着镜面,“镜花去镇上找、找我阿奶……或者看看有没有人在开坛做法……水月回村里看看我家人……速去。” 镜子忽而闪光,两道朦胧身影顺着车帘钻了出去。 向禾手上一摊,那镜子脱手掉落,贺岁安给她放回布包里,“有人开坛做法对付你?” “嗯……” 向禾缓缓闭眼,干涩发白的双唇微动,“灵宝天尊,安慰身形……” 听她念起咒文,贺岁安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偶尔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上一眼,这会儿已是午后,路上没什么行人。 他收回手静静看着向禾,她还在念叨着,不知是不是那咒文有用,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虽未红润起来,但没有方才那么苍白。 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摆动,贺岁安手指轻捏膝上摆衣,深沉眸色闪动着冷淡,那目光透着些许探究之意。 不等他多看两眼,向禾猛地睁眼,那双眸子释放着幽深的寒意,很快消散于无形。 贺岁安不着痕迹地眨眼,宽心笑道:“看来姑娘已经缓过来了。” 向禾敛神收起微愠,轻吐浊气恢复了些自然,“回去还要好好喝汤补补,现在只希望家人没事。” “你怎确实是你阿奶所为?” “呵,”向禾嘴角冷冽一笑,“一大早便出了村去,绝对没好事儿,幸好四婶儿提醒我。” 今日听闻李氏出村子,她不大放在心上,知道她会闹什么幺蛾子,但没想到她竟然敢做这种事情。 身上突然冰冷,脑子没由来的被钝物重击的感觉,整个人陷入混乱,神志逐渐不清,这是被人压了八字。 只是心府那突然的刺痛…… 心间萦绕愁绪,向禾眉心蹙起,“我这不安生的命啊……” 见过糟心的,没见过这么蛮横又糟心的,看来得做得更极端一点儿才行…… 听她愁思发苦的话,贺岁安竟有些感同身受,那家人不是好相与的,自己也是见识过,不是一般人能抗衡。 “若真是你阿奶所为,你打算如何做?” 忽闻发问,向禾微微一怔盯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过问旁人家事呢。” 平常他在自己家时,也只是静静看着,今日倒是有些意外。 被她这么盯着看,贺岁安只是勾起温柔一笑,“你打算如何做?” 向禾神色一凛,也跟着笑弯了眼,“自然是以牙还牙了。” 第五十七章 臭道士 马车行进一路,向禾便念了一路的经文。 那干活的人似乎道行不足,一顿输出被向禾截断后,又断断续续尝试了几次,但都被向禾给打了回去。 可就是多次这样,向禾也难受得不行,总是忍不住暗骂几句。 “这镜花怎么这么久……” 她掀开车帘往外望去,一道雾白色冲了进来,只一瞬便变化了形态,端庄坐在向禾身旁。 镜花还是一身黄杉,端庄有礼,“道长,您阿奶没瞧着,倒是见着一位也是道长模样的男人,在他坛前挥舞桃木剑呢。” “可看清桌上之物?” “一张黄纸上写着红字,有名有姓还有生辰八字。” 贺岁安眉头一沉,“可是向姑娘姓名?” 镜花似乎有些忌讳不敢说,向禾摆摆手,她才道:“不单单是道长,还写了道长一家子。” 闻言,向禾不气反笑,“好家伙,这老虔婆可真敢啊,自家血脉都敢动这个念头,比我还狠心。” 居然把老三家的全部写上,这是让他们一家子都不好过。 那看来家中亲人也备受辛苦,她得赶紧解决才行。 “那道士在何处。” “镇子偏西北方的一座破庙中。” 在外头的刑寂闻言,甩动马鞭驱赶大马,马车的速度提了起来。 两人稳坐马车内,镜花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手,不敢再言语。 车厢内一时沉默下来,向禾闭目养神,贺岁安却觉得她在憋着心思,看来这回是不打算放过那家。 只是她说的以牙还牙,难道用道术对付?这不会违背什么吗? 他猜测无果,而马车也到了某处停下,镜花消失在车厢内,向禾率先跳下马车。 扫视一圈儿,他们停留在一处矮山下,只需抬头看上去,便能看到一处破败房屋。 向禾将掌心镜放在怀中,“镜花,便是那处?” 她耳边回想镜花的声音,向禾把布包往贺岁安手上一塞,眉目凛然,“里头有我的辛苦钱,先生可要看紧了。” 贺岁安怔怔点头,看着她气势汹汹挽起衣袖就往上走去,他将布包攥在手中,提步跟上。 刑寂在这里看着马车,这里离上头也近,若有什么事情,随时都能飞身上去。 而向禾步伐很快,一条小路顺延而上。 耳边传来呢喃声,还有铃铛的声音,随着轻喝踩地发出闷重声音。 向禾一冒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道袍,一手桃木剑一手铃铛,在那里走着不成形的天罡步。 那供桌是破庙里的,桌上摆了很简单的东西,一个香炉几颗野果,燃着香烛,香炉前是镜花所说,黄纸红字。 她笑眼隐藏怒意,上前几步,“道长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心关注做法的道士惊了一下,颤了一下肩膀看过去,见是一位小姑娘,不耐烦地摆手,“小姑娘家的可别靠近这里,本道在做法呢!” “做什么法?小姑娘很是好奇。” 向禾一步步靠近,那道长瘪着嘴满眼不耐,“与你无关,赶紧走。” 面对他的不耐,向禾依旧笑着,几步便靠近坛前,“呀!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吗?” “你瞎说什……” 回味过来,道长两眼一瞪,手上的铃铛都顾不上,只想去抓那张纸。 向禾怎会如他所愿? 伸手率先抢到了那张写满八字的字,道长暗道不好却强装镇定,仰着头以下巴对人,“小姑娘,这同名同姓多了去。” “同八字的可不多,”向禾仔细端详纸张,她跟原身的八字却是一模一样,或者这就是她会上身的原因。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他边骂还边伸手想要抢夺,向禾侧身朝贺岁安那边扔去,“劳烦先生帮我收一下,一会儿有用。” 贺岁安抬手接住,还贴心地折叠起来,“行。” 一抬眼便看到向禾拽住了道长的手,“道长,随我走一趟呗?” 道长怎可能任由她带走,用力甩动着手,“怎么可能跟你走!赶紧撒开!我还有正事儿要做呢!” 可无论他怎么甩动,竟是脱不了手,手腕上的力道还在加重,他甚至能感觉到疼痛。 “你、你个丫头片子快放开!” 向禾微眯的眼透出寒光,“你乖乖跟我走一趟,免受无妄之灾。” “屁!撒开!” 向禾也懒得跟他较劲儿,握紧拳头上去就是一拳,道长吃疼捂着左眼,右眼瞪着错愕,“你、你做什么!” “说了乖乖跟我走。” 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大胆,敢打他! 道长彻底窝火,抓着桃木剑就往向禾身上招呼,可那桃木剑停在了半空,被向禾单手接住。 他想要抽回,但发现这丫头片子力气是真的大! 见不能以力对抗,他一改凶恶傲倨道:“丫头你也知道我是个道长吧?敢跟本道争高下,你是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怕呀,但更怕没鬼上门来!” 向禾一手抓他手腕,一手抓着桃木剑,双手往后一扯,右膝盖径直顶上他的腹部。 “啊!你、你干嘛!” 道长身子一软,桃木剑也跟着落地,向禾松开他的手,改为抓住他那盘起来不算多的脏发,拽着他就往山下走去。 “说了跟我走一趟你还老是要闹,我不打你打谁。” “喂!丫头松手啊!头发扯得疼啊!本道跟你走就是了,先松开!” 向禾直接无视拖着他往下走,就跟二狗子一样,颠着屁股也得受这罪。 贺岁安走在最后,无奈摇头,偏生惹个暴脾气的。 自从认识向禾起,总能见识她各种本事,但最直接的便是出拳,简便快捷。 只是那些人总记吃不记打,每回不过两天,又会上门找揍来了。 向姑娘也是个“命苦”的人,要对付这么一家子。 这偏僻的山脚下,只有道长的嗷嗷叫声,刑寂站在马车旁观看,他已经不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 向禾手上一甩,那道长直接被甩到马车旁,居高临下看他,“你乖乖被绑着进马车,还是我亲自把你绑起拉马车后头?” 道长还想硬气一回,一道阴影落下,他转动眼珠子看去,刑寂一脸冷漠盯着他,那眼神看起来比向禾还要凶恶! “我、我自己进去!” 向禾朝刑寂竖起大拇指,“刑寂,你比我更像个恶人呢。” “……”刑寂默默去后头拿麻绳。 贺岁安再次无语失声,抬手扶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上马车时回头,“感觉你的日子过得真丰富。” 向禾微怔,随后仰头笑起来,“羡慕吧,独一份的!” 第五十八章 阴毒 黄昏已至,又一辆马车行进向家村。 村长刚吃饱在屋外扇风凉快,那辆马车走近时,他眯着眼看清那驱车的人,紧皱的眉头更深了些。 他心道别是有事儿,果不其然,那马车在他家门前停下,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跳下来,径直朝他走来。 这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甚,手中蒲扇停下,“禾丫头,这么晚才回来?” “可不,”向禾面带微笑,“大爷爷,若得了空闲,可否走一遭我阿爷家?有些事儿想您看个公道。” 听闻称呼,村长拧着眉的横纹深可见沟壑,“你……唉……你先行吧。” “多谢大爷爷。” 向禾没有上马车,而是走在马车的前头,引着后头马车朝向老四家去,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就站在门外凑热闹,见她往向老四家去,齐刷刷地跟上。 没走多远,眼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跑来,向惠英气喘吁吁撑着膝盖,“禾丫头!八叔八婶子的身子!” 眸色一凛,向禾抬手,“慢慢说。” 向惠英重重喘着粗气,“八叔、八婶子突然身子发冷发软,小阳和云丫头也是如此!明明今早身子还好好的!” “我知道了,”向禾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去将他们都叫来,向老四门口集合。” 向惠英微怔,这咋称呼都变了…… 但她不敢怠慢,赶忙往向禾家中跑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向老四家去,三奶奶蹒跚着步子跟上,虽是好奇,但听了自家孙女儿所言,看来又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甚忧心。 待大家伙儿全部停在向老四门前,贺岁安自马车中出来,刑寂不知去哪儿寻来一张长凳,给他家公子坐着,而他则从马车里拽下来一人,一把丢过去向禾身旁。 他将马车驱赶一旁,再回到贺岁安身旁站着。 向禾一把抓住道士那一揪头发,仰头朝屋里大喊,“阿奶,有人来寻您,开开门呗?” 大家定睛一看,那人一身灰色道袍,这明明是道士的装扮。 “呀,道长?” “我瞅着像,这又是闹的啥啊?” “禾丫头可不会轻易闹事儿,定是那家的又做了什么,哎哟!你瞧瞧禾丫头的衣领子!” “我的老天爷!好像是血!” 大家议论声越来越大,向禾无心其他,一双平静眸子紧盯大门,“你不开,我来开咯?” 不等里头有何回应,向禾像上次那样,右手卯足了劲儿,抓住那道士的衣领子,猛地就把他砸大门上—— “嗷!!!我的腰啊!” 闷重的砸门声,惹得看客抽吸一口冷气。 待道士重重落地瘫在门边,那大门总算自里头打开,李氏满目怒火抓着铲子,“你个贱丫头做什么!” 见到她精神十足,向禾微笑以对,“阿奶,要不看看这人是谁?” 李氏心头窝火,但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她眉目大惊,但很快掩藏起来,转而重手将铲子敲地,“不识!我都没找上门去,你倒给老娘找上门来了!” “是吗?”向禾拢了拢衣领,大喊,“大哥在家不?城里的小先生可在此,你不出来见见你家先生?” 贺岁安本化身为看客,没曾想被她拉了出来,垂眸无奈轻笑。 向福生却是敬重贺岁安,或者说不想得罪贺岁安,不多时便听到开门声响起,那大门敞开,能看到他正被向大强扶着走出来。 向禾欢喜招手,“大哥你快出来,我给你说道说道。” 与向禾的笑脸不同,向福生满目阴霾,很是生气。 李氏赶忙回头看他,“福生啊,你身子还未好全,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向福生面无表情越过她,弱着步子走到贺岁安跟前,“学生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再次前来,所为何事?” 贺岁安摆手,“倒不是我有事儿,你妹妹一家可是出了大事儿,不若问问你阿奶?” 向福生愕然,他知道这位小先生平日里最不喜掺和事儿,没想到今日竟帮着禾丫头出头…… 既然小先生都发了话,他自然得问清楚。 一想到自家阿奶的性子,向福生怒上心头,转身看向李氏,“阿奶,您又做了什么?” “福生你怎能怀疑阿奶!”李氏恶狠狠瞪着向禾,“你又想闹什么!别想挑拨老娘跟福生!” 她一再狡辩,向禾也着急,而是看向想要逃离的道士,“你说,她到底让你做了什么,不说清楚我把你头发都剪了。” 那道士打了个激灵,爬行的四肢立马停下,讪讪回身索性坐着,“就这位向夫人……你阿奶,给了本道五两银子,让我给你们一家子下咒来着。” “什么?!” 旁的哗然一片,向禾朝贺岁安伸手,他自衣袖中取出黄纸递上。 向禾展开黄纸显露红字,对着大家伙儿转了一圈儿,“这是我们一家子的生辰八字,是阿奶亲自交给这个道长,我去到的时候,这道长还在做法呢!” 上面整齐写着几人姓名与八字,虽然有些不识字,但向禾将纸张展开在向福生面前时,他的神色已经得到了证实。 他眼底燃起怒火,“阿奶,您说是不是您做的?” 李氏暗暗咬牙,“怎可能是我做的!莫不是她故意找的道长,写上生辰八字来诬陷我!福生你可得相信阿奶啊!” 她拍了一下心口,表情很是受伤,“福生啊,虽说阿奶不喜大勇一家,但也是我想家的血脉,我怎能害他们呐!” 向福生依旧冷脸,向禾将黄纸直接塞到向福生手中,“大哥,我要是想诬陷她,何必用这等轻易被戳破的拙劣手法?” 向禾嘴角勾起轻蔑一笑,径直走到道士跟前,“你最好一字一句说清楚了,不然我可报官说你不按章法,私自收银谋害人命,你也不想去官府吧?” “你!” 道士牙齿一滋,他歪头看了一眼贺岁安,那可是城中颇负盛名的小先生,若是他去一趟官府,官老爷一定会将他抓起来…… 而且,他也确实犯过事儿,要是去了官府…… 道士憋屈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算你狠!” 他咿咿呀呀地站起身来,扶着墙站稳,“是这位夫人给了五两本道,让本道行开祸门闭财门之术,使黄纸上的一家萎靡不振,终日药治不愈,钱财只出不入。” 说着,他十分不舍掏出那银子捧在手心,“白瞎了我一番功夫!” 那可是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事实摆在眼前,不到大家伙儿不信。 向福生看得两眼冒火,“阿奶您!” 第五十九章 拉扯 向老四家门前喧闹一片。 眼看着向福生满眼怒火,李氏一直在狡辩着,“福生你可得相信阿奶啊!阿奶怎么可能害自己儿子一家呢?都是他们串通好的!” 向福生冷着脸,“禾丫头知道自己的八字,但小叔小婶儿怎可能将自己的八字告知。难道禾丫头为了陷害阿奶,连自家人都害吗?” 这么些天儿来,他知道禾丫头的巨大变化,但行为举止都是护着自家人,怎可能为了陷害一个人,而拉一家子下水。 更别说小先生与禾丫头走得近,那说明先生也觉禾丫头品性良好,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同行。 他只是不喜掺和这些糟心事儿,不代表他不知道这里头的腌臜。 自家阿奶几次三番去闹事,不就是为了榨禾丫头家的油水吗?可有哪次讨了好的? 面对这样的阿奶,向福生万般愤怒,“阿爷说过,让您不要再去触小叔一家的霉头,您为何屡次不改?” 李氏瞪着错愕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乖孙儿,竟然帮着一个外人! 忽然感觉这么多年的爱护不值一文,李氏老泪横秋,“你、你居然帮着一个贱人骂阿奶?阿奶最是紧着你,你居然骂阿奶……?” 这满口哽咽失望,向禾无感,“有没有可能,是你做的事情太过分了,连大哥都看不下去了。” 向禾一开口,李氏那丁点儿失望被愤怒覆盖,抄起铲子冲上来,“你给老娘闭嘴!就是你个贱丫头坏了我俩的心!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阿奶!”向福生横手挡在向禾身前,“阿奶,做了便是做了,认了又如何!” 第一次,向福生对他阿奶大声呵斥。 李氏的铲子停在半空,久久落不下来,“你!你反了天了你!” “阿娘!小心福生啊!”向大强赶忙挡在向福生面前,“您悠着点儿啊!” 看李氏这架势,看来要连向福生都想揍一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竟然让自己承认下来,这不打她的脸吗?! 向禾伸手将向福生推开,“阿奶,认就认了,一会儿好进行下一步的流程。” “你闭嘴!” 李氏大叫着不松手,道士赶忙躲远了些,以免自己也跟着遭殃。 向禾就这么站着不动,等着她挥舞铲子冲过来,眼角余光却看到院子里一道身影闪过。 只是一眼,她凝神寒了眼,身子灵巧躲过李氏跑进屋里。 李氏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咋就跑了? 大家伙儿同时望向屋里,贺岁安与刑寂看得真切,那是之前见过的向莲花。 向禾追着她去了。 屋里传来踹门声儿,紧接着一道女子惊呼,“你做什么啊!放开我!” 大家纷纷踮脚仰头往里头看去,可他们在房里,根本没办法看到。 “这里头又闹啥呢?” “谁知道呢?禾丫头眼尖着呢,可能瞧见了什么好东西?” “那今夜可真有热闹瞧了,你家去拿些花生呗?” “你咋不去。” 大家都不想走开一步,生怕错过什么好看的场面,那可是拍大腿都懊悔的程度。 而屋里的向禾,就在向莲花的房中抓着她的手腕,余氏就坐在向莲花的床头,惊慌闪过眸底,很快遮掩。 她叉着腰就站起身来,“禾丫头你做什么!快放开莲花!” 向禾一歪头,笑道:“你们藏了什么东西?” 向莲花死命挣扎着,却挣脱不开来,咬唇用力拔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藏!你先松开,抓疼我了!” 余氏看得心头一紧,“哎哟!你可别弄伤我莲花,我莲花要是破了一个口子,你都得赔空家财!” 看着两人辩驳,向禾也不着急,目光落在那床头的枕头下,“你们乖乖交出来,还是我亲自去拿?” 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襟,“这是你们的杰作吧?害人还都害一起去了,我说这么难受呢。” 臭道士做法的祸门闭财术,最多会使人身体难受终日不欢,但向禾心府那一下刺疼,可与此术无关。 两人同时看向向禾的衣襟,那里被血渍浸染了一大片,衣袖上也有擦拭过的痕迹,两人神色变化细微,向禾却看到向莲花垂眸时的喜色。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禾轻呼一口气,“不说是吧?” “我们真的不知——哎哟!” 向莲花被推到砸在门上,向禾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余氏猛地坐下,正好压着枕头大声叫唤,“你滚开!来人啊!禾丫头要抢东西啊!” 她嗓门儿极大,李氏急急从门外跑来,向禾已经抓住了余氏的胳膊,凭着她的大力气,硬是将余氏拉了起来,伸手摸向枕头底下。 手心紧捏着那东西,向莲花眼见情势不妙,赶忙上去拉住向禾,“你干嘛啊!快放下!” 眼见拉不动,甚至看到她手里还拿着那个东西,向莲花心中急切,张嘴就咬住向禾的胳膊。 今日的向禾穿的薄衫,这么一咬,死死鲜血渗出来,向禾不顾手臂上的疼痛,一手拽着余氏胳膊,一手抓着那个东西,硬生生拖着两个人走出了房门。 向大强高大的身子挤了进去,吓着了他,“禾丫头,快松开你大伯娘!” 有不少人已经挤了进去,向禾一拖二就这么爽利地出来,她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一步一步朝着人群中走去。 大家伙儿不禁被她的眼神吓到,赶忙跑出门外去。 李氏和向大强想要上去抢人,向禾用力捏了一下余氏的胳膊,她疼得嗷嗷叫,顿生退意,只能后退着看着。 直到来到门槛,向禾拉着余氏一屁股坐下,向莲花咬得嘴巴酸疼,不得不松开口,上手还在捶打着向禾的身子,“你放开我阿娘!” 被打中咬过的伤口,向禾略显不耐,伸脚将向莲花踹向一旁,侧眸看向臭道士,“你过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那臭道士方才没趁着慌乱逃跑,全靠刑寂一个眼神震慑住。 无法,他也只能半弓着身子过去,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包,一打开把他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将那玩意儿扔地上—— “这是厌胜之术!脏得嘞!” 第六十章 不孝女 “厌胜之术?!” 这下热闹了,大家伙儿目光满是错愕厌恶。 “我的老天爷呀!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都用上这么恶毒的伎俩了!” “我要是跟这一家子过,天天不得死个七八回的……” “你还别说,我现在看着他们的脸都觉着害怕!”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都是说着向老四一家的恶心,到底还是败坏了门楣。 李氏气得老脸红彤彤,向莲花缩着身子躲在门后面,向禾还抓着余氏的手不房,目光游移到臭道士身上。 “说说吧,这玩意儿都有什么用处。” 臭道士知她想说什么,忙清了清嗓子,下巴挑向那小木头人上的八字,“这是这位姑娘的八字,我记得清楚。” 他蹲下指着上头的三根细针,“厌胜之术若是用正的,可招财增寿;但若是作用在坏的方面,可压制八字之人的命。你看看这针扎在八字的年份上,说明这是诛心之举,杀人夺命呐!” 大家听得心头一紧,余氏更是慌得往里头看了一眼,最后收回目光,咬牙沉思着。 向禾将她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冷眸扫视着,“大家可听清了?这一家子想害我们一家的命!” “听得我都揪心呐!这要是害成了……” “不敢想,不敢想……” 害人的事儿都被摆在明面儿上,李氏哪里还挂得住脸,这要是再让她说下去,自家还有脸见人的? 李氏怒骂向禾,骂她诬陷,吃里扒外不顾着自家人,总之将以前的事儿全都拿出来说,只想赶紧将这件事揭过。 向禾哪里会如她所愿,她目光再次游移一圈儿,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一家人,目光投以温柔一笑,拍拍衣摆尘土。 “阿奶你可别再说了,大哥脸都绿了,你让他如何在书斋立足?” 李氏愕然一滞,方才顾着自家脸面,忘了她家大乖孙儿还在此地,脸沉得不见颜色,“福、福生……” 向福生一言不发,向禾抓着余氏的胳膊用力一拉,见她拉得扑在地上,一条手臂被压在门槛上。 这姿势…… 余氏心里头突突,两眼惊愕看着向禾,“你、你想做什么……” 向禾显露一抹阴冷的笑意,笑眼弯弯犹如利刃,“大伯娘,这厌胜之术是谁做的?” 余氏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慌了神,“我、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可是在向莲花房中找到的,难道是她?” 躲在门后的向莲花身子一颤,咬着下唇不敢说话,余氏大声否认,“不是莲花!不是!” “那就是您了?” “也、也不是我啊!谁知道那是谁放的!” “真的?” “真、真的不知……” 向禾的微笑逐渐扭曲,“既然不是向莲花弄的,那只能是你弄的了,今日如何都要给我个交代。” 看着她如恶鬼般的脸,余氏僵着脖子摇头,“我、我不知……不是莲花……” “那不巧,杀鸡儆猴这招我挺想试试。” “你说……什么……?” 在她错愕的双眸中,倒映着向禾的脸,那黑色瞳仁骤然收缩,如同饿狼捕猎猛兽,笑意未达眼底。 她举起右手一点点攥紧,发出骨头咯咯声。 “禾丫头……?” “你、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她的祈祷在向禾耳中如同蝼蚁轻喃,倏而发出轻盈笑意,右手猛势对准她的胳膊砸了下去—— “啊!!!——” 尖叫声响彻天际,大家伙儿纷纷捂着眼不敢看。 贺岁安瞳仁一震,没想到她还真下了手,不过须臾释然,果然恶人只能恶人磨。 她护家但也心狠,这样的女子,不应屈尊乡野之中。 刑寂看着自家公子的眼神,微微敛眸。 而余氏因疼痛持续叫嚷着,向禾拍拍双手起身,满脸轻松道:“放心吧,没用多大力气,也就是骨裂而已,花个几十两能治好。” 臭道士看得龇牙,捂着自己胳膊觉得自己也被打了一下一样。 还好他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几番计较便跟了过来…… 向禾看向向福生,“大哥要跟我算账吗?” 向福生一声不吭,只是移步过去蹲身扶着余氏,反倒是向大强红了眼,一把抢过李氏手里的铲子,对着向禾的脑袋就砸过去。 大家伙儿看得抽气,向禾灵巧闪过,伸手抓住铲子的柄,用力之余抬脚踹向大强的腹部,他整个身子往后倒去,铲子也跟着脱手。 他倒在地上红了眼指责,“你个不孝女!” “呵呵,”向禾轻蔑笑道:“我只孝顺我的家人,你们又不是我的家人。” 这一句惹恼了李氏,自家大媳妇被伤,大儿子被打,她如何能咽的下气?! “你个贱丫头!今日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好过!” 她一鼓作气冲上来,向禾手上铲子转个圈儿,微微弯腰蹲身,对着她的左腿用力砸过去—— “啊!!!——杀人啦!!!” 这向家村再次爆鸣,大家伙儿都不忍心看下去,但竟也觉得出了口气。 就好像向禾受的气就是他们受的,这么一顿折腾,舒心了。 向大强赶忙过去查看李氏的伤势,向禾将铲子敲在地上,手肘撑着柄,“阿爷也看够热闹了吧?现在闹成这样,出来吧,咱们两家人对峙对峙。” 大家伙儿有些懵,但人群中走出来三位老人家,这才恍然。 原来向老四一直都在看着! 向禾朝不远处招手,苏氏几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来,脸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 向大勇还背着向云,那小丫头沉沉睡着,仿若死了一般。 向禾站在围绕的正中,一改方才恶鬼脸色,平静无波,“向家老四糟糠对其三子一家行灭家之术,其大儿媳杀人诛心,大爷爷如何看。” 她的目光登时转移到向老四身上,“四爷爷您如何看。” 向老四阴沉的脸色更甚,“那你们想如何。” 不等向禾说话,向大勇背着向云跪地,苏氏也带着向阳跪在地上,向禾站得笔直,绝不屈膝。 “阿爹……儿知、生时死了阿奶……您心有、气,一、一直觉着我克死了阿奶……连、连村里人都觉得……” 第六十一章 断绝 向大勇生时天降大雨,雷声轰鸣。 当时李氏生他艰难,毁了身子,而他阿奶也在当夜被雷劈死。 向老四最得母亲喜爱,他在外等候生产时,向大勇一声哭喊的同时,落下一道雷,竟劈破了主家的房屋,将一心祈祷的母亲劈死屋中。 本不信这些的他,在请白事先生上门办丧时,那白事先生得知一生一死,掐指一算,说两人是相克的命。 至此,向老四对这个儿子不甚欢喜,甚至是恨。 而李氏更不必说,因为生向大勇伤了底子,她这辈子不能再生,自然也跟着怨念深重。 之后不过三年,他们的父亲也跟着去世,这让向老四更加恨这个克人的儿子。 不过三岁,便让他干活,什么脏活都让他做,起早贪黑,就是不想他出现在眼前。 也是从向大勇他阿爷死的那日起,一向只“嗯嗯嗯”的他,再也不张嘴,无论李氏如何打骂,他就是一声不吭。 如此到了七八岁,村长发现了不对劲儿,虽然也有点儿不喜这个孩子,但还是给他请了脚夫,查不出缘由来,便认定他是个哑巴。 —— 向大勇说着不算利索的话,但字句戳人心窝子。 他们年轻的知道不多,但向老四几兄弟听得心伤无奈,当年确实恨过。 三奶奶听得泪湿眼角,无声擦泪。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向禾这才知道,原来只因为生死一同,便认定是灾星,实在无语。 看着他跪地哽咽,向老四淡淡的眼神很是冷漠,“那你想如何。” “断绝、关系。” 大家纷纷掩嘴错愕,向禾略微挑眉,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看懂她眼中之意,只一偏头,刑寂立马走向马车。 村长脸色深沉,“你确定?” 向大勇趴伏在地,“确定,还请、阿爹,大伯成全。” 他已经无力再说什么,言语间都是对自家父亲的失望和痛心。 这么多年来,他付出了多少也得不到父亲认同,更是驱散不了他一点恨意,何不断绝关系当陌路人。 村长长叹一声,“老四,你说。” 向老四愤然负手,“行,断便断,往后别再说是我的儿子。” 今夜闹成这样,就是他们家给闹的,本老实本分在家便是,非要闹什么分家,这下好了,闹得更大,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听自己父亲如果果断,向大勇那丁点儿亲情彻底成了死灰,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向禾赶忙过去把向云抱起,让四婶儿帮忙照看。 她扭头看向屋里扶着余氏的向福生,“既然要断绝关系,那大哥说说需要做些什么,一次断个干净。” 向福生却是看向屋外坐着的贺岁安,“先生应当比学生更清楚。” 贺岁安缓缓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在下不便多说。” 这摆明了就不想掺和,但方才还是帮了向禾,偏颇之意明显不过。 向福生剜了一眼向莲花,“过来扶着阿娘,千万别碰到手。” “嗯……” 当下向老四家的女人都不敢闹,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还有村长和二伯家的在,她们哪敢说话。 向福生走到几人身旁,看了一眼阿爷,又看一眼小叔,“福生也不大懂这些,但只要像之前那样,写下断绝书,得到村长和里正签字便可。” 向禾探头而来,“不如先告诉祖宗再堂前三击掌?后写断绝书,断绝书除了村长与里正签字,还要上交县衙拿个公章?” 向福生冷冷瞥她,“你都这么说了,不如你来?” 向禾连忙摆手,“只是想做得更全面些,免得跟分家一样不清不楚的,届时闹的是我们家,伤的可是你们家。” 这我们家你们家的,看来向大勇一家早已打定主意。 向老四也懒得这个嘴贫的丫头掰扯,转身走向祠堂,“按禾丫头所说,去祠堂!” 浩浩荡荡一群人又跟着去祠堂,这已入夜,大家踏着月光行走,三两扣手议论着。 向禾走到大树下抱着向云的四婶儿身旁,“四婶儿今夜麻烦您了,先帮忙看着云丫头和小阳。” “不打紧,你快些跟过去,别出了什么岔子。” 三奶奶也在旁满目担忧地看着,“你家真是……快些过去,断了好,免得以后不安生。” “好。” 向禾朝贺岁安一勾手,贺岁安无奈拿过刑寂手中的东西跟上,“你早已打算好断绝关系?这下手还挺狠。” “不算狠了,”向禾回头看了一眼,刑寂站在臭道士身旁,以防他乱跑,“我没彻底废了他们手脚,已仁至义尽。” 说到底也是向大勇的亲生父母,她下手太狠,也会惹得向大勇心怀芥蒂。 她始终是一个孤魂。 贺岁安侧目看她,那眸子在月光下很是冷静。 “断了关系后,你们在村里时常碰面,会不会不自在?” “那倒不会,他们不来闹心就行。待秋收过完冬后,看看我存了多少银子,银子足够的话,搬去城里住也不是不可以,得好好打算一下。” 她已经想过了,村子不可能一辈子住下去,只要两个孩子有出息,她存的银子够多,家人够上进,她就想办法搬进城里,或者搬去更远的地方。 “不过,还是要看阿爹阿娘的意思,要是他们不想离开村子,那就弄座更大的房子给他们!当个地主!” 贺岁安看她闪烁光点的眼,嘴角勾起笑意,“那你阿奶家不得眼红,届时更多的麻烦事儿上来。” “这就要自家人怎么做了,”向禾撇嘴,“家人不反抗起来,光凭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实现自由。” 她的字句落入耳中,贺岁安微微一愣,旋即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视线忽而失焦,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与想法,稍一思忖,刹那间,脑中迷雾被吹散。 见他忽而失神,向禾仰头抬手在他面前扫了扫,“先生想什么呢?” 贺岁安微微一怔,随之嘴角微微上扬,“向姑娘说话这般有见地,在下醍醐灌顶。” “啊?” 第六十二章 糟心的玩意儿 大家齐聚向家祠堂,本家人全部入内,外姓人和女子都在外面。 向禾只能站在外面看着,这重男轻女的现象很显然。 苏氏满目担忧,拉着向禾的手不敢松,“走到今日这一步,你阿爹心中早有打算,只是……” 手上感受力道,向禾跟着紧握回去,“阿娘别担心,今日咱们阿爹硬气,老三家硬气了!往后的日子定能风生水起,不再受到欺负。” 心中希冀燃起,苏氏用力点头,“你阿爹……昨夜便与我说,若再这般下去,绝了这关系也不后悔。” 向禾知他们夜夜有感,两家人闹成这样,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阿娘放宽心,咱们‘向家’会过得好的。” 断了这关系,他们就不是向老四的三子家,而是真正的向家人,重新排的名分。 不过…… 这一旦断绝关系,按照他们的习俗,这姓氏是要经过老祖宗的准允,才能继续冠其姓。 祠堂内安静一片,贺岁安就站在向禾身旁看着里头。 向福生轻呼一口气,“既然是断绝关系,还是要上告祖宗,还要求本姓是否能保留,小叔拿茭子扔地吧。” 向大勇颤着双手看向燃着香的供桌前,那里放着两个茭子,他伸手拿下,在心中祁念一番,方扔下。 大家的目光聚集在茭子上,直到一正一反出现,向禾松了口气。 苏氏不懂,忙悄声问,“何意?” “一阴一阳,所求之事可行,认可赞同之意。” 听她所言,苏氏面露欢喜,甚至有些激动。 里头的向大勇也跟着松了口气,自从他有了这个心思之后,无时无刻在想办法解决,到了今夜难得的机会,他生怕会错失。 向老四却是冷哼一声,“继续。” 向福生不敢慢,“这、这堂前三击掌,得由小叔来说。” 憨厚老实不善言语的向大勇看了一眼向禾,向禾向他点头,他又看向苏氏,苏氏盈盈目光带着泪花,他目光逐渐坚定,扭头与向老四四目相对。 抬起右手,“向大勇与阿……向老四不再、同一家;亲情恩情、今日断绝;生死从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他字句清晰更显坚定,本显得冷漠的向老四眉目怔了一下,很快抬手拍了过去。 三掌在祠堂内清晰可闻,还在房梁之上回响着。 向福生径直走向贺岁安,从他手中接过笔墨,“多谢先生。” “顺手而已。” 祠堂内没有准备好笔墨,向禾知道贺岁安马车中有,早早准备好,尽快解决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 祠堂中燃着蜡烛,向福生藉着烛光写下断绝书,写了两份拿起吹干后,分别让两人按手印,向大勇跟苏氏学过字,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村长与二爷爷各自看一张,确认两张无错乱,便签下村长的姓名。 他将两张纸放在一旁,“这断绝书,我明日会走一趟里正家,至于县令那儿……” 他遥望门口的贺岁安,“小先生可有空闲走一遭?” “自是无妨,明日在下捎村长一程。” 大家心知肚明,今夜的贺岁安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就是给向大勇一家撑场面来了。 他们已成一家,单说与城中先生交好,已鲜少有人与之对抗。 向禾回望夜色,“也很晚了,咱们也别打扰大爷爷和二爷爷了,早些归家去,我还没吃饭呢。” 有了向禾一言,大家伙儿也不想多留,今晚的热闹瞧够了。 各自散开家去,向大勇自里头走出来,同自家人一路朝家里去,向老四和向福生就在后头走着。 贺岁安遥望夜色,好不悠闲。 直到走到向老四家门前,李氏抱着腿哭喊着,瞧见向禾立马指着她,“你个贱丫头,赔药钱!” 向禾挑眉看向向老四,“四爷爷,四奶奶害得我全家身心俱损,六婶子更是戳我心窝子,您瞧瞧这衣领子都是血!这笔账怎么算呢?” “糟心的玩意儿,全部滚家里去!” “当家的你!我这腿可得花不少银子呐!” 向禾冷笑一声,朝臭道士那儿努了努嘴,“你那五两银子不是在他那儿吗?抢回去呗。” 言罢,她领着一大家子往家里去,身后传来叫骂声,源源不断。 到了家中,四婶儿也不多留,和向惠英一同回了家去,苏氏赶忙去灶房准备吃食。 向大勇在堂屋燃上一根蜡烛,他先前可是很不舍得,但自家丫头受了伤,他急忙在堂屋里的柜子翻箱倒柜。 “阿爹别找了,都是内伤,那些外伤的药用不上。” “可你……” 向禾过去将他扶起来过去坐下,“阿爹别担心,我休息会儿就没事儿了,一会儿吃过东西,我和先生上去一趟山顶,你们早些歇息。” “不行,不是有、煮的汤药吗?我、找些出来、煮煮。” 向禾赶忙拉住他,“真的不用,”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向阳的身影跑向自己的房间,“阿爹去看看小阳吧,我这会儿有点儿累而已。” “这……” “去吧,真的没事儿。” 向大勇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向禾重重吐气,“真的很累……” 贺岁安坐在她对面,看她眼底泛着青黑,“你要不要什么药膳补补?” “要的了,前日摘的鹿仙草,明日我煮一锅来喝喝。” “一锅?” “我最近出血可太多了……” 向禾趴在桌上不想动弹,直到苏氏端着两碗肉粥出来,“可是很累?快些喝完这粥就去睡。” “喝完之后我上山顶一趟,阿娘您去看看小阳,他好像有心事。” 苏氏还想再留,但向禾似乎不需要她陪着,便叹气出了堂屋。 而刑寂很自觉在灶房端着自己那碗粥,坐在院子里吸溜着。 堂屋里只有两人喝粥的声音,直到喝完那夫妻俩还未出来,向禾也不想等,她还有事儿要做。 三人一同踏足山顶,望着深夜的向家村,向老四家还燃着光。 向禾伸手,刑寂把她的布包交还。 她从里头拿出掌心镜,手指一勾向忠出现在她身旁,此时两人总算看清那魂魄模样。 向忠向两人点头,刑寂脸色有些僵,倒是贺岁安似是已经习惯,回以一笑。 “镜花水月,出来吧。” 两道雾白色出现,幻化成两位娇艳女子,向忠立马偏过脸去。 “待暗沉后去入梦,说些残害血脉不得好死的话,可别给吓死了,我可不想阿爹再背上灾星的名头。” “是。” 镜花水月乖乖飘荡在后头,向忠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劝说,这段时日见的太多,那家的就应该受些惩罚。 向禾席地而坐,贺岁安亦跟着她坐下,“今夜就在这里吹风?” “怎可能,我总不能在房中念经吧?” 贺岁安明了,她是要恢复自己的身体,才到这山顶来。 她缓缓闭眼,唇角勾勒浅浅笑意,“待拿到断绝书,我便能做自己的事情了……” 第六十三章 当断则断 翌日天未亮。 向禾早早起了身,发现大门虚掩,心头登时提起警惕,在看到外头两道熟悉身影,她才松懈下来。 “你俩这么早啊,要回去了吗?” 贺岁安回首,“起得早了些,在下等等你们,今日休沐结束。” 向禾恍然,“差点儿忘了,”向禾揉揉双眼,朦胧中发现贺岁安的裤摆有些湿润,“你去过后山?” 刑寂面无神色,贺岁安只是笑笑,“去过。” “哦。” 向禾没再追问,转身回了灶房去烧水,已九月尾,早晨的风有些冷,烧水洗脸顺便煮粥。 她现在学会了烧火,干起活儿来得心应手。 只是不等她再下一步动作,手上的木柴便被拿走,苏氏拍拍她的肩,“阿娘来吧,你一会儿指定又要跑哪儿去,自己去准备准备。” 向禾微微愣怔,不过片刻嘿嘿一笑,“阿娘最是懂我了!” “少贫。” 两人相处起来像真正的母女,苏氏从来温柔,向禾也像乖巧女儿一般,在旁人眼里,他们就是母女俩。 或许苏氏也已经认定了是自己的女儿,毕竟皮囊就是。 向禾轻松笑着走到堂屋,拿出鹿仙草,本来还打算去卖草药来着,但那一丢丢的棘菀被王荣兴要了去。 别的草药也很少,还不如等多一点儿再去卖。 她将鹿仙草交给苏氏,“阿娘,洗干净煲上一锅,大火开了之后换小火煮一刻钟就行。” “啥作用呀?” “益肾养阴,虚劳出血之用,大家也可以喝一些。” 苏氏立马会意,赶忙去洗一个锅来备着。 看她在灶房忙碌着,向禾又翻了一下摘的草药,有一味药适合他们喝的,不过得晾晒之后才能煮。 “算了,还是买一些回来吧。” 向禾提着竹篓拿出去,将这些简单的草药放簸箕上,向大勇在家也不闲着,除了去看看稻田,趁着空闲就做杂什。 看着这些竹编的簸箕和架子,向禾心底升起了一个念头,是时候该做自己需要的了。 —— 一家人吃过早饭,留下向大勇和苏氏在家,贺岁安那辆大大的马车,坐了不少人。 除了他们三姐弟妹,还有村长和向福生。 这本宽敞的车厢,此时变得有些拥挤。 向阳和向云看着书不说话,向禾则一直看着车外头,遥望那日见到的山顶,此时什么都没出现。 反倒是贺岁安与村长多了些话,向福生一人坐着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熬到镇上,村长亲自去寻了里正,待他签字后将断绝书交给贺岁安,“我信得过小先生,届时让禾丫头带回来就成。” “多谢村长信任。” 村长目送马车离去,摇头轻叹转身往回走去。 马车一路想水云城而去,路上就向禾跟贺岁安说几句话,向福生沉默得很。 直到抵达私塾放下三人,向福生才唤了一声向禾。 他站在那里嘴唇紧闭,时不时又看一眼向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向禾掀着车帘敲敲车板,“向公子想说什么。” 闻声,向福生晲她一眼,“我是你大哥。” “曾经是,快说啥事儿。” 他张了张嘴,后泄气轻叹,“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镜子。” “没有。” “……” 向禾将车帘放下,不忘说一句,“那镜子比功名重要?丢了就是丢了,注定不会留你身畔。” 言罢,马车缓缓朝前行驶,留下略显错愕的向福生,他还在回味向禾所说的话。 而与她一同坐在马车内的贺岁安勾唇,“怎么,断绝关系后,反而对他有了好脸色?” 向禾撇嘴,“我也没给过他脸色看吧?本以为他一心向功名,没想到执着到现在,这无益的想法早该断绝,就像两家人一样。” 当断则断,拖泥带水对谁都不好。 贺岁安看她一脸无谓,眸色逐渐温柔,“向姑娘,待明年春闱随我进京如何?” 他话音刚落,马车忽而一阵晃动,向禾赶忙扶着车壁,“咋啦!” 贺岁安倒是坐得稳当,眼睛一眯,“刑寂。” “是属下失职,公子恕罪!” 不过须臾马车总算稳当,向禾歪头疑惑,这明明是平路,咋就突然颠簸了一下…… 这个小小插曲过去,向禾再次坐好,“你刚说让我跟你进京?” “正是。” “为啥啊?” 她实在想不通,这咋就说到进京去了? 脑中思绪百转,手指微动轻点膝盖,“等会儿,春闱?春闱几月来着?” 她觉着这词儿颇为熟悉…… 贺岁安眼底泛光,“春闱乃二月进行,在下要进京参加会试。” “二月啊……” 向禾膝上手指还在动着,贺岁安看在眼里,他不言语等着她想好。 “二月是春月,那段时日没有起伏,看来顺风顺水……” 她低声说着话,贺岁安字句听在耳中,不打断她的嘟囔声。 忽而她抬头盯着贺岁安,贺岁安也不慌,回望她,“怎了?” “京中的贵人出手大气?” 贺岁安不由得笑了出声,“那是自然,京中权贵不止出手大方,一个高兴还会赠金赐宝,赏赐不断。” 向禾双眸登时闪亮,她捏着下巴思忖着,若是在这里寻找无果,进京的路上也能看看大好河山,还能遇到更多的精怪,能问出什么来也不一定。 心中笃定后,她轻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若我寻、咳咳!若我决定了,会提前一个月与先生说。” 其中一个字眼另贺岁安眯起了眼,但没有戳破,只是笑着点头,“好,上京约莫半月,提前一月说也可准备好随行之物。” “好嘞!”向禾伸手竖起拇指在他面前,“约定。” 贺岁安两眼有些懵,向禾大拇指往上动了动,“我的习惯,约定喜欢用拇指盖章……额、相当于盖大拇指?” 看着她的动作,贺岁安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向禾碰上用力一按收手。 “好了,约定已下,我生死不毁约。” 贺岁安收回手,那按过章的手搭在膝上,拇指轻轻揉捏着食指。 向禾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翻着她的布包,将那两个轻轻的小红布包拿出来。 她仔细打开,第一个里头有一张纸,向禾看着上头的字,与万德钱庄的字很是相同。 “这是……银票?” 贺岁安手上动作停下,勾唇笑着,“嗯,万德钱庄的银票,王家出手大方。” 她看着上头字,嘴巴张成圆形,立马拿出另一个红布包,里面竟然有三张! “这王家到底有多富贵啊?!” 足足四百两银票,跟当初向福生那十两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姑娘不知?王家的香染坊遍布多地,水云城只是其中之一,真正的主家生意在京城,王荣兴的父亲只是王家的庶子。” 向禾不禁瞪大了眼,“当真是家大业大……” 向禾小心将那四百两银票收好,手上碰到一个硬物才反应过来,“差点儿忘了这樽邪神像。” 贺岁安眼带好奇看着她的布包,向禾将黄纸包着的邪神像拿出来,“就这玩意儿,骚扰王家老夫人,得挑个时辰化了它。” “有听刑寂说过,姑娘当真是有本事之人,在下佩服。” 向禾摆手嘿嘿笑着,“我知你身份不简单,若有贵客,也请提起我一二。” “自然。” 第六十四章 平凡一日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县衙门前。 刑寂去跟衙差说了几句,那衙差点头准许入内。 向禾跟着贺岁安下了马车,没想到那衙差亲自引他们进去。 这要是寻常老百姓,只怕被拦下骂好几句呢。 见她两眼满是好奇,贺岁安微微弯腰凑近她,“县令大人的孙儿,是在下的学生。” “……!”向禾嘴角抽抽,“难怪……” 两人跟着衙差一路穿过正堂,再从耳门走到中庭花园去,一位身穿官府的男子在逗鸟。 转身看到贺岁安,笑着向他招手,“贺先生来了,快些过来坐。” 贺岁安领着向禾过去坐下,引荐了向禾后与他寒暄几句,再拿出断绝书让他看上一二。 县令略微点头,“既然都签了字,本官不批只怕做了恶人,你们稍待片刻,本官去去就来。” 看着县令走远,向禾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搞定。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小事罢了。” 向禾起身转着圈儿四下张望着,县衙就是县衙,建筑装潢虽不及王家富贵,但能看出其庄重来。 只是在转向西南方时,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感觉一丝不寻常来。 但也只是一瞬,那感觉很快消失。 向禾垂在身侧的右手点着侧腿,“奇怪了……” 听她小声呢喃,贺岁安跟着望向那方,“怎么奇怪了?莫不是有什么别样东西?” “只是一瞬间,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向禾摆手再次坐下,那县令已经拿着断绝书走来,平铺在桌上。 “请向姑娘过目。” 向禾没有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收进布包之中,“多谢大人。” “客气。” 贺岁安起身双手交叠,“大人,在下还要回私塾教书,改日再送些美酒来与大人一同品尝。” “甚好甚好。” 两人离开县衙,贺岁安坐马车先回私塾,也耽搁他将近一上午,那些个学生还要教呢,向禾便不再打扰,自己背着竹篓游走在大街上。 她一路走在大街上,因着昨日事发突然,蒋心月和王荣兴可能会很担心,还是去报个平安的好。 旭阳已经升起,这天儿也有些微凉,向禾拉拉衣袖,寻思着一会儿去铺子买些布料,让苏氏在家做些衣衫,他们现在穿的,都是上面一个个穿过的,过年过节都没穿过新衣服。 一路打算着今日要买什么,没走多远便瞧见万德钱庄,她先去将银票存起来,留了十两碎银和铜钱在身上,那张存根数额越来越大,只是看一眼都能乐许久。 怀抱着存根朝东大街走去,城里的街上就是热闹。 不,该说哪里的街上都很热闹,向禾背着竹篓欢乐朝春风楼去,只是在她没跑多远,便瞧见了万秋酒楼。 一抹倩影从里头走出来,两人正好四目相对,向禾心头警钟响起,撒腿就跑。 “欸!你!”关雨萝刚跑开两步,向禾已经跑得老远,她泄气跺脚,“跑什么跑,心虚不成!” 向禾也不知跑了多远,回望发现看不到人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忽闻耳旁喧闹声,抬头一看,她已经到了春风楼。 急急进去找掌柜的,他记得向禾,指路王家大宅…… “……” 无法,向禾只能转身往王家大宅去。 紧赶慢赶赶到了王家大宅,门房又指路春秋亭…… “啊……”向禾肩膀都耷拉下来,“请问,春秋亭在何处……” “东南方,小草河边。” 向禾的腰弯得更低,“多谢……” 又是一路边走边问来到城郊,没啥人的青青草地总算听到有人声儿,向禾遥望而去,不远处的河边确实有一座亭子。 “我的娘欸……这些有钱人就是喜欢消遣……” 要不是看王荣兴那家伙心肠不坏,相识几日还算有心,她真不想跑来跑去…… 无声轻叹靠近,一人率先发现了她,忙抬手向她,“向姑娘来了!快来这边!” 向禾勉强扯唇,在看到王家老夫人也在时,耸耸肩挺直腰背走过去。 “老夫人也在这儿啊?出来走动?” 老夫人朝她招手示意过去坐,向禾也不客气,走了这么久,跑山都没这么累,一屁股坐下去,自顾自倒了杯水喝。 “见今日日头还算不错,便出来走走,这些小辈儿不放心,非要跟来。” “多走走也好,晒晒太阳有益身心。” “那可不,听荣兴说,姑娘昨日……如今身子可有好些?” 向禾点头致谢,“好许多了,昨日模样过分吓人,便想着找王少爷与蒋小姐道声谢,没曾想大家都在这儿。” 蒋心月也跟着坐下,将桌上水果推过去些,“看姑娘今日脸色好了许多,我心总算是放下了。” “当时可这是吓死我了!”王荣兴挤着坐下,“要不我命人送来温补的汤药?” “不用,我早上喝过药汤了。” 这些人十分客气,一旁的关雨萝倒像个外人似的,看着他们彼此寒暄,一点儿都融入不了。 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上次因老夫人身子有恙,她一直没问。 倏而扬起笑脸挽着老夫人的手,“祖奶奶,这位姑娘是?” “啊,差点儿忘了,”老夫人轻拍关雨萝手背,“向姑娘与老身甚熟,亦是荣兴好友。” “哦……”关雨萝给向禾倒上一杯茶,“我道怎的和荣兴哥哥走得这般近呢。” 向禾嘴角抽了抽,目光平移之际与蒋心月对上,她在强忍笑意。 看来她也是看透了关雨萝的小心思,根本不屑。 这让向禾不禁疑惑,为何当日在布匹铺子里,关雨萝明明在背后说王荣兴,但是她又很想亲近王荣兴。 外头都传王荣兴花心,没有哪家好姑娘乐意嫁…… 向禾登时明了,这是通过在外头败坏王荣兴名声,达到自己去嫁无人竞争的目的? 歪心思可真多…… 不对,王荣兴连向莲花都愿意纳进家门,应当不是会乱搞的人,那他的花花名声…… 向禾侧头暗啧一声,原来都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啊。 她在暗叹女人心难测,不远处却传来细微的声音,她急忙抬头望去,只见河面漾起圈圈水纹,可没有任何东西在上头。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四人面露疑惑,王荣兴追随她的目光看去,“没听到,也看到啥呀,向姑娘莫不是听错了?” 向禾一直盯着那圈圈波纹,心下暗道不好,将布包塞蒋心月手中—— “有人落水了,帮我拿着!” “啊?!喂!”王荣兴急忙跟上,跑了一小段路,向禾正要跳下去,却被王荣兴拉住手腕,“这天儿的水也冷,我下去!” 向禾反手将他推开,“看到水面上的嫩青色没?是个姑娘!” 第六十五章 落水女子 水面上飘着一抹嫩青色,向禾跑过来时不小心踢到一双绣花鞋,这才确定水下的是位女子。 不理王荣兴错愕神情,向禾一头扎进水里,刚没入水下,方才那不见挣扎的人此时开始扑腾。 向禾赶忙朝着她的方向游过去,想要搂上她的腰,可对方双手不停扑扇,还打了她两巴掌…… “你别动!”向禾精准抓住她一只手,“你别动啊!” 她手上抓住对方的腰带,将人提起来些,那女子脑袋正好露出水面,用力咳了好几下,手上还在拍打着水面。 “不、不要管我!” 向禾实在无语,自己想跳河,身体本能地挣扎着,无论谁看到都会先救她上来吧。 不管她说什么,向禾抓住她的腰带拉着往岸边游去,这女子还在打着向禾的胳膊。 王荣兴赶忙在岸边帮忙拉住,向禾拽着女子爬到岸上,王荣兴立马脱下外衫,慌乱之中也不知该给谁盖着。 向禾一把扯了过去,把女子围了起来。 可女子一点儿都不配合,还在拍打着向禾,就跟疯了似的。 最后一巴掌拍在向禾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王荣兴张着嘴不敢说话,那女子也停下了手,呆愣在原地。 向禾舌尖顶了一下被拍疼的脸颊,闭眼轻呼吐气。 女子立马慌乱收回手,“我、我并非有心……你、我不是有意……” “向姑娘,我也觉着她是无心的……” 向禾无奈睁开眼,手上拉紧外袍看她,“你在自尽,麻烦找个无人之地。” “我、我……” 向禾松开手,起身将头发丝转了一圈儿,滴落满满水渍。 “别我了,我耳力太好,下次再跑远点儿跳,”她蹲身拧裤摆,“我可做不到见死不救。” 女子含泪低头,“对、对不住……” “别跟我道歉。” 此时春秋亭的人走来,蒋心月背着她的布包,手上还有一件薄毯,连忙披上她的背。 “幸好这天儿还未冷透,一会儿回家里,我让后厨准备些姜汤。” 向禾搂紧薄毯,“不用了,一会儿我直接回私塾吧。” “那哪行!私塾有你衣衫?” 向禾低头看了一眼,她方才还想着去买衣衫,这下好了,没来得及买先湿身了。 “我一会儿去买一身吧……” 蒋心月轻搂她肩膀,“跟我回家中去,别跟我客气,你看着年岁比我小,唤我姐姐便好。” “……”向禾侧头看她时,还要抬头,“有没有可能,我已经十六了……” “啥?!”搂着的手僵住,蒋心月哂笑,“那还是唤名儿?” “都行。”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话,身后发出一声惊呼,两人转身,蒋心月这才仔细看那女子模样。 “呀,这不是县令大人的千金吗?” 关雨萝蹲在地上抱着她,手上还在不停搓着给她取暖,“曾小姐怎的做这傻事儿啊?来,小女送您回县衙。” 她扶着将要起身,却被这位曾小姐一把推开,“不要!” 突然被推开,关雨萝面露窘态。 向禾看这位曾小姐一脸抗拒,死死咬住下唇不吭声,那颧骨没多久便散开红晕,眉似柳与眼尾相洽,不是短命之人。 但……一脸苦相,看来这辈子也不算过得顺遂。 她猛地看向上空,午时已至,方才艳阳高照的长空,此时略显阴沉,她转身看向远处林中,那里幽深寂静。 不过片刻,那隐约气息消散。 向禾再低头看了一眼曾小姐,想起今早想县衙感觉到的,看来两者之间有着什么关系。 当下她身湿透,若是再不换身衣衫,只怕会着凉。 可看曾小姐倔强,向禾直接伸手将她拽了起来,“曾小姐,人都上来了,还是让关小姐送你回去吧。” 老夫人跟着劝说,“是呀,先回去,有啥不顺心的说开便好了。” “我不要!” 向禾可不管她,拉扯着往春秋亭那儿走去,关雨萝忙慌上前,“哎呀向姑娘,你悠着点儿啊!哪有这么扯人的!” 曾小姐还在挣扎着,关雨萝竟也上手拍打向禾的手。 这嫌事儿不够大的,向禾索性五指张开,曾小姐往后踉跄几步,连带关雨萝也跟着后退好几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曾小姐转身就往后头跑去。 “曾小姐!” 向禾眼露无奈,“你看,不强行带她走可就跑了。” 王荣兴急忙追了过去,关雨萝脸色一红,“是我想岔了……” 这惺惺作态的,也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眼看着曾小姐跑得飞快,向禾大声喊道:“你要是现在跳河,我立马他抓了!” 果不其然,曾小姐停下了脚步,王荣兴急忙上前拦住去路。 曾小姐满脸错愕,“她……说的什么话……?” 这话王荣兴也是听明白了,他挠挠头有些苦恼,“就、就字面上的话儿……” “什么……?” 王荣兴重新措词,“就,向姑娘说的他……不会是鬼……吧?” —— —— 蒋宅中,向禾换了一身素衣,只是这身素衣质量简直顺滑到不行。 “我真的能穿走?” 蒋心月给她系腰带,“当然能,禾丫头……可以这样唤你吗?” “无妨。” “那你也唤我心月吧,”她将桌上布包交还,“禾丫头的事儿我听荣兴说过了,你方才说的他,不会是鬼吧?” 向禾微怔,看到她眼中闪亮着好奇,笑道:“全凭你猜测,但我不方便透露别人的隐私。” “也是,是我多嘴了。禾丫头真是心善,为了救她不顾暴露身份。” 向禾撇嘴,“人在我面前轻生不能不救,但她现在偷摸去自尽,我可不管救了。” 人各有命,既然让他们遇上,说明曾小姐命不该绝。 蒋心月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后莞尔一笑,“禾丫头穿上这身衣衫,显得脸色更好,模样也俊俏许多,往后就应该这么穿。” “别,我可是要下地干活的人。” 向禾挎上布包,翻看里头的断绝书,确定没丢任何东西才放心。 “我该上街一趟了,有好些东西要买。” 蒋心月一把拉住她,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一起,反正我在家中也是闲着。” “……” 向禾没想到这位小姐这么自来熟,虽不知她的目的,但先这样吧。 她要赶紧去买好东西,下午得赶回私塾,那曾小姐可是约了她在私塾相见的。 第六十六章 见鬼了 在街上逛了一个时辰,该买的都买齐全。 向禾看着远处的马车,那一身浅色衣衫穿戴整齐,总是四处张望,似是在等人。 “呀,曾小姐这么早便来了。” 蒋心月怀中抱着两匹布匹,那是向禾买的,她非要跟着来瞧瞧是咋回事儿,总不能硬着脾气让她回去,只能由着她跟来。 只是曾云清看到她之后,本激动的目光转变闪躲,蒋心月如何猜不到? 她瞬间歇了心思,“我还是先回去吧,明日若你还未回去,便来春风楼,上次的珍珠鸭你还未好好尝过呢。” “再说吧。” 向禾接过她手中的布匹,目送她远离之后,过去引着曾云清从后门进去私塾后院。 曾云清看她轻车熟路,不禁微讶,“今早听爷爷说了一嘴,原来早上与贺先生一起的,是向姑娘。” “哦……我早上确实与先生去过县衙。” 两人不是很熟悉,曾云清更因早上那一巴掌,现今还在愧疚。 沉默着跟着向禾来到一处房门,她站在门外等着,看着院中不算别致的风景,犹记得她也是来过这儿的。 那是送弟弟过来,观摩了一下私塾,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是别有心事来这儿。 “曾小姐?” 耳旁传来一个声音,曾云清身子一震,偏头看去,是一位妇人提着水桶走来。 曾云清连忙屈膝,“我、我是随向姑娘来的……” 来人是后厨的大娘,“是妇人唐突,妇人来给后院满水来了。” “无妨,无妨……” 曾云清偶尔往房里看看,略显局促。 大娘也没有说啥,只是提着水桶去了后院小房,这偏后院住的都是女子,夜间都是在小房烧水洗澡。 虽说朝廷不准女子登堂,但念书的女子不在少数,多数想去后宫争个女官儿当当。 只是后宫女官,俱是朝廷大臣的女儿。 向禾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曾云清攥着裙摆不知所措。 “曾小姐,跟我来吧。” 听到向禾的声音,曾云清松了口气,赶忙提步跟上,“你、你唤我云清就行了……” “行,这件事发生多久了?你现在是想寻死见他?” 曾云清没想到她如此直接,显得更加不安,双手交叠在身前捏着。 见她不回话,向禾也不着急,一直领着她到后山竹林中,林中有一空旷之地,正是那夜初见镜花水月的地方。 向禾率先坐下,曾云清犹豫片刻才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向禾双手搭在石桌上,“那我这么问吧,你现在打算如何?” 她被问得手上一紧,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面对这样的情况,向禾也拿她没办法,但又是她找来的,总要找到原因解开心结才行。 向禾颇感无奈,“想见他?” 说起“他”,曾云清两眼精神了许多,只是一瞬便又苦着脸低头。 “我……!”向禾叹气,“曾小姐,您到底想干嘛……” 这问啥啥不应,给啥啥不要的,向禾真不知该拿她如何…… 许是见向禾面色逐渐不耐,曾云清用力点头,“想、想见他……” 向禾心底翻了无数次白眼,最后还是妥协,双手在桌上结印,“雨露融于地,天阴化为尘,转阴阳藏其身……” 随着她字句逐渐相融,竹林中的橘红瞬间消失,留下阴沉一片。 这申时末的日头,可不是一般鬼物能抵挡得住的,她也只能暂时藏起一方阳气。 微微侧头看向竹林某处,“出来吧,这会儿可晒不死你。” 曾云清猛地一震,跟着看过去,眼底希冀清透,双手在膝上交握,很是紧张的样子。 就跟见情郎似的…… 向禾再次朝那边招招手,“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抓鬼。” 深林那处暗影晃动,不过须臾飘动过来几分,似是在试探,停顿一下,见向禾当真没有出手,便也放心飘荡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真身也逐渐清晰,一袭青灰色长衫,模样俊朗周正,看起来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只是那一双鸳鸯眼,让她看得很不自然。 男子双手交叠身前见礼,“小生张如民见过……道长。” 向禾随意摆手,“你好。” 男鬼微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曾云清一脸娇羞低着头,“张、张公子有礼……” “曾小姐有礼。” 一人娇羞遮面,一鬼笑得谦谦,若是旁人见着,定会说壁人一双。 向禾轻咳一声,两人同时偏过脸去。 她实在无语,手指轻敲桌面,“人鬼殊途,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们现在打算怎样。” 一人一鬼沉默不语,曾云清就知道会这样,她更加不想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张如民才双手做辑,眼中饱含心疼道:“道长,是小生耽误了曾小姐,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曾小姐面前。” 这话说的好像向禾的错一样。 她无语抬眼,手却被曾云清抓住,侧目一看,曾云清眼底湿润,透着谦卑的乞求,“请、请姑娘不要伤害他……” 向禾眼含无奈,“我也没说要把他怎样,但是人鬼恋真不行,他一直待在你身边,你的精气受损对身体不好。” 闻言,曾云清哭丧着脸,看她模样,这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他俩通过什么相识,向禾很是好奇。 “你俩怎么认识的?” 曾云清脸色大红,“纸、纸上诉情,文寄相思……” “哦……”向禾扯动嘴角,“意思是,他一个鬼去了你家,还在你家跟你交流文学,一来二去便对上眼儿了?” 这般直白的言明,让一个闺中小姐脸红了几分。 向禾抬头看向张如民,他面有笑意,那双眼也透着点点含蓄,柔和的笑意衬托面相不那么锋利。 但向禾却拧了拧眉,侧头看了一眼曾云清,“你投河是为了陪他?” 曾云清双手紧了紧,“嗯……” 无语再三,向禾都无力吐槽,“你为了这个鬼,放弃为人舍弃家人,不顾挂念你的亲人一心赴死,你潇洒了,你的家人怎么办。” 为了所为的情爱轻易去死,到底有多恋爱脑…… 向禾长叹一声,曾云清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双唇嗫喏几下,道:“家人根本不在乎我……” 第六十七章 向阳 不在乎? 出现矛盾了? 向禾只觉头疼,这咋又跟家里闹矛盾了,太过草率…… “所以,你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就想着轻生跟这个鬼常伴?” 曾云清面上红润淡去,她搅弄着衣衫头更低了些,张如民垂在身侧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道长,烦您劝劝云清,若是轻易死去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闻他要劝诫自己,曾云清忙慌伸手想要抓住他,手上却扑了个空,穿过了他的手。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只可远看不可触碰,实在难受。 “这半年来,都是张公子陪着我,我不开心他便想尽办法让我释怀,我是真的……很欢喜他……” 突然的深情告白,向禾眼皮掀起瞄了一眼张如民,他一时讷讷,很快弯起笑眼,那抹笑意味深长。 向禾心中一咯噔,难怪这面相看着奇怪…… 她敛起心神垂眸,双手在腹前掐诀,方才还阴沉的竹林内,忽而透入橘黄,张如民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张公子!”曾云清急切站起身来呼唤,“张公子去了何处?” 向禾起身,带着她走出去,“你好好想清楚,或者跟家人聊一聊,许是你想岔了。” “我自是有感的……爷爷与父亲都极为疼爱小弟,他们甚至还想给我寻一个夫家,我不喜的夫家……” 乡下的女儿没有自择婚婿的权利,富贵人家更不可能。 只是,向禾记得那位县令大人,看起来通情达理的,倒也不似强硬的性子。 “你先与家人详谈?沟通是最好的桥梁,不要自己闷头想。” 向禾都觉得自己成了人生导师,一番劝诫希望能有成效。 只是看曾云清不大乐意听,向禾也懒得再说什么。 引着她走到私塾正门,“总之,你先与家人谈谈,人死后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慎思。” “可是……” 向禾拉过她靠近马车,赫然靠近与她四目相对小声说道,“我告诉你哦,人死后不一定能长留人世。长留人世的魂儿,都是心有挂念的,可你的眷恋只是一个鬼,迟早被阴差送去地府。” 字句清晰入耳,曾云清看着她眼中的自己,满目的错愕。 “真、真的吗?” 向禾后撤一步,伸手示意她上马车,“我能骗你?” 曾云清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向禾直接给她掀起车帘,“听我的,先好好谈谈,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来这儿找我。” “好……” 待曾云清上了马车,私塾中欢声一片,有几个学生走出来,其中一个八岁男孩儿眼前一亮,蹦跳着到马车旁,“二姐姐你来接我呀!” 马车车帘被掀起,曾云清勉强扯笑,“上来吧。” 男孩儿开心地钻进车内,曾云清朝向禾一点头,便让车夫离开。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向禾也转身往私塾里走去,临跨过去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远处,很快收回目光。 正欲往里走去,手却被一只小手牵住,垂眸一看,向云笑得一脸可爱望着她。 “阿姐,你今日穿得好好看!” 向禾轻捏她的脸颊,“开饭了吗?阿姐有些饿了。” “快随我来!” 向云小跑着,向禾快步紧跟上,来到一处偏堂内,这里约莫有七八个孩子,他们跟向云一样,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只能住在私塾中。 后厨大娘让他们排好队,各自领着碗等候。 此时向阳拿着两个碗走过来,“阿姐,先生喊你。” 向禾低头,只见向阳不大开心的样子,蹲身与他平视笑道:“小阳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突然的对视,向阳立马偏过脸去,“没有,阿姐想多了……” 这孩子突然如此,向禾想起昨夜,向阳回来之后独自一人回了房中,今日因他在,向禾也不好问苏氏和向大勇。 这么看来,向阳有了别的心事,应当与昨夜有关…… 可向阳不愿看她,向禾也没办法强行将他带走,只能轻拍他的脑袋揉了揉。 “阿姐先过去,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们。” “嗯……” 看他兴致不高,向禾也不想打他的眼,起身去后庭寻贺岁安。 向云伸手接过碗,小脸皱起,“阿哥咋啦?” “没什么。”向阳走在她身后轻推一下,“快去排队,我好饿。” “哦!” 两人乖乖去排着队,刚越过拱门的向禾转身回望,向阳面无表情地站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向禾拧眉转身离开,不管向阳看到了什么,或者猜测着什么,他要是问起,如实回答就是。 既然昨夜苏氏和向大勇都没问出个所以然,那这小子是真嘴紧,而且还很敏感。 “向姑娘,想什么这般入神?” 眼前传来声音,向禾默然抬眸看,贺岁安就站在她跟前,半弯着腰笑眼看她。 向禾愣了愣后退一步,“没想什么,先生喊我有事?” “一起吃晚膳,”贺岁安直起腰身往亭子走去,“总不能跟学生挤一张桌子。” “也是……” 她提步跟上,两人落座亭内,刑寂端着膳食过来,与学生的晚饭一样。 “刑寂,今晚跟我一起去听墙角?” 正放菜碟子的刑寂立马怔住,两眼呆呆看向贺岁安,有些不知所措。 听墙角这词儿,一听就知道不正经。 贺岁安把筷子递给向禾,“在下陪你去吧,刑寂这么正经,你别带坏他了。” 向禾接过夹了一条青菜,“咋,你就不正经了?” “不,在下比刑寂更能接受些。” 向禾撇嘴,“怎么不说你也爱听墙角,我今晚去的可是县衙后宅,可能会有点儿危险。” 毕竟是县衙后宅,与县衙相隔不过一墙,他们隔墙偷听,万一被巡逻的衙差发现,麻烦可就大了,更别说贺岁安还是私塾先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名声不好。 贺岁安也想到了这方面,只是夹着菜,“曾县令不喜衙差夜间吵他,巡逻衙差不会去巡视后宅。” “哦……”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天际也陷入了黑色。 向禾打算趁着出门前,先去找向阳了解一下情况,毕竟以后还要一起相处,这不明不白的容易影响两人关系。 打定主意,向禾往他的房间去,这里房间不多,都是几人同住。 她正要敲门,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向阳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一双眸子异常清亮,好似就在等着她登门。 向禾眼底显露笑意,“随我来?” “嗯。” 第六十八章 窥探 后山竹林成了向禾“私会”的地方。 向阳从未来过这里,私塾里的学生都知道,这里是先生常来之地,大家都不敢前来打扰。 此时向禾背靠竹子,手上随意摆弄着一面镜子。 向阳有些拘谨坐在石凳上,偶尔瞄她几眼,嘴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这般模样看在眼里,向禾捏着镜子遥首夜空,“小阳,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一定知无不言。”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要问,便会答。 向阳脑袋嗡地一声,神情茫然了片刻看清她的脸,双手在膝上攥紧。 “你……你是不是阿姐……” 声音很轻,但能听清,向禾目光瞥过去,面染笑意,“身子是你阿姐的,但里头的魂儿不是了。” 向阳神色登时僵住,呼吸也跟着一滞,“何意……” 看他呆愣的神情,向禾收起手中镜子,脸上换上一副严肃,“你阿姐,在那夜归家路上已经死去。” “那、那你又是谁……” 看他两眼空洞,向禾轻叹走到他跟半蹲,“我是一缕清魂入你阿姐身,代替她的身子继续活下去,可明白?” “阿、阿爹阿娘知道……吗?” “知道。” 得到了回应,向阳瞳仁一缩,最后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见他如此,向禾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我今夜还有事儿忙,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不等他回话,向禾已经往竹林外走去,身后两股雾白随之飘荡,消失在半空中。 向阳看着她的背影,她说了……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只是内里…… 回想起昨夜,她对着阿奶和大伯娘下手时,那狠劲儿那眼神,跟以前的阿姐完全不同。 联想起那夜她将一家子护在身后,还有平日里,根本就不是那个温柔胆小的阿姐,性子行事都不相同,如何不怀疑? 只是没想到,今夜她会明白说来,亦是猜到自己已经多思。 他紧了紧拳头收回目光,起身缓步朝私塾走去。 —— —— 街上有两人在闲步行走,穿过巷子走到无人之地。 向禾左手扯起地上两根青草,禹步而行,二脚站定后将青草塞在腰间,再塞一根给贺岁安,上手掌心合起。 “天地之气,聚于我身……急急如律令。” 向禾停下手势,“可以了,一会儿咱们脚步尽量轻点儿。” 贺岁安看着手中青草,“这是做什么?” “将自身气息压低些,聚天地灵气遮掩,旁人轻易察觉不了我身,连阴物都不能察觉。” 如此说法倒是新鲜,贺岁安紧步跟上她。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路上都没发现有百姓经过,直到蜿蜒几回,总算是到了县衙后院的外墙。 向禾指尖触碰外墙,估算着后院的位置,还未等她确定,便听到几番争吵声。 两人倏而对视一眼,立马朝争吵声而去。 隔着外墙,能听到曾云清的呜咽声,还有一位妇女安慰着,一旁的清朗男声,其中是曾县令的声音。 “你早已及笄,再不出嫁只怕被人诟病!” “清儿不喜那人,为何偏要清儿嫁!” 看来是逼婚的戏码,向禾背靠外墙仔细听着,贺岁安微仰头,墙体不算高,翻身应当能上去。 里头争吵声不断,曾云清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负气跑远,留下唉声叹气的家人。 “这丫头!小时明明就说过喜欢,怎的长大了就变了呢!” 一位妇人声音响起,“父亲,您也说了是小时……许是长大便不欢喜了,要不还是算了……” 此番话引得曾县令长叹,“罢了罢了,你去推了吧。免得她还要闹,本想给她一份喜悦,却争吵至此……” 向禾总算是听明白了,曾县令给曾云清牵了门小时好友的亲事,谁知曾云清不喜,一番争吵之下曾县令也不说其好意,曾云清便以为长辈蛮横谈亲,不顾她的感受。 思及此,向禾拧眉觉着不对,眼神一挑,贺岁安点头。 两人沿着外墙走了一段路,一些细碎的呜咽声传入耳中,向禾双手向上度高度,腰上却覆上一只大手,只是轻轻一带,便将她送了上去。 向禾面目微讶看向贺岁安,最后收回目光。 就觉得贺岁安不简单,没想到还会武功?可先前躲避恶狗追击时,他也没表现出多厉害,让向禾误以为他不会。 两人就这么蹲在墙头,本来觉着没啥,现在真的有种偷窥的感觉。 向禾倒是无所谓,只是贺岁安这位先生…… 她侧目看去,贺岁安竟然没有看! 他的目光落在别处,当真是正人君子不窥闺私…… 向禾无奈又好笑,目光再次落在曾云清敞开的窗前,她抹着泪抽泣着,本是想好好相谈,没曾想又是说到嫁娶之事,又成了争吵收场。 “张公子……你在吗?” 忽闻呼唤张如民,向禾心内吐槽停止,偏过头去看那窗边。 张如民果然出现在窗边,他身形毕露倚窗,伸手却又收回,眼底满是心疼之色,“莫哭了,你家人也是为了你好……” “怎可能!”曾云清哭花了脸哽咽着,“让我嫁那个人,我根本就不欢喜!” 张如民轻叹,“婚事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既已至此,也是无法。” “不要!为何大姐姐能嫁欢喜之人,而我却要顺从!” “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的爷爷,既然长辈已经定下,你也不能不从。” 曾云清哭得更甚,“凭什么!”她手上攥着的白纸捏紧,眼底渗出憎恨,“我的婚事自有我做主,爷爷不能左右一二!” 张如民眉心微蹙,“可他是你的爷爷,你应以长辈为尊……” “长辈又如何!” 听到这儿,向禾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她立马手指后头,两人利落回到地面上。 向禾捏着下巴沉思,“你觉不觉得这个张如民,总是针对曾小姐的长辈说事儿……” “在下亦是这般想法。”贺岁安手中捏着小草,“若他真心宽慰,不应该再三提起给曾小姐气受的家人,此举……似是在激起矛盾?” 向禾眼前一亮,“就是这个!” 第六十九章 追查 回到私塾已是戌时末。 向禾去了一趟睡房,发现向阳住的房间黑漆漆,眼底闪了闪,转身回了自己所住的房中。 伸展了一下懒腰正准备喝口水,却发现月光洒落的桌边有一张纸。 【既爹娘已然接受,即便身心不一,那阿姐便是阿姐。】 寥寥几字,向阳看似遵从了爹娘本心,但他又何尝不是不愿失去亲人? 即便已是本身他心。 向禾眼底流转无奈笑意,“小子念了几天书,倒学会文绉绉了。” 将纸条揉搓在掌心,捏了几回放进布包内。 抬眸看向窗外月光,天上月儿逐渐弯起,这几日应当要收谷子了,早些忙完城中事情,便赶回家去吧。 心思着家中,向禾和衣睡下。 明日还要早起去一趟县衙,也算还了那断绝书的情。 —— —— 心中揣着事儿,向禾早早起了身,只是今早比昨日要凉很多,向禾换了一身衣衫,以免着凉。 收拾好自己去了后庭,贺岁安已经在亭中等候,桌上还摆放着吃食。 “这么早。” “学生都起来早学了,早早过去解决事情,在下还要回来教书。” “好好好,”向禾几步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喝粥,“曾县令与你我不算相熟,会不会太突兀?” 说到底那是他家人的事儿,突然出现问些什么,似乎不大妥当。 坐在对面的贺岁安轻声咀嚼着,吞咽之后方说,“只是问一下而已,不提及曾小姐便是。” “嗯。” 两人沉默无言吃着,快吃完时向禾终于忍不住,将空碗推开些,“你老瞄我干嘛?我脸上粘东西了?” 自落座开始,贺岁安总是时不时瞄她一眼,这该死的感知,让向禾都觉得尴尬。 有话为啥不能直接说…… 被戳破的贺岁安也不觉尴尬,只是笑笑,“在下一直在想,姑娘技艺在身,究竟师从哪位大能。” “……”就知道他会有问的一天,向禾耸肩,“这事儿暂时不会告诉你,等我哪天心情好了,兴许会告知你一二。” “还要看心情?” “那当然!” 昨夜要不是向阳直言,她打算隐瞒到底,但对方已经发现异样且指出,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一个人会不会害自己,她还是看得清的。 眼前的贺岁安虽然无害她之心,但他身份成谜,还是警惕些的好。 许是看出了向禾的防备,贺岁安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起身抬手做请状,向禾起身跟上。 两人一路来到县衙门前,此时天色已亮,门外衙差连声打着哈欠,瞧见贺岁安,赶忙闭嘴恭敬上前引去后庭。 还是昨日那处院子,空无一人。 “两位在此稍等片刻,大人一会儿便来。” “劳烦差大哥。” “不劳烦,不劳烦……” 看着那衙差走远,向禾双手托腮,“你在城中名声很好很多人巴结,连县令大人都看顾一二……” 忽而感慨,贺岁安眉尾跳动一下,“向姑娘想说什么?” 向禾低声嗤笑,转动脑袋看向他,“你在猜测我,不许我猜测你?” 看着她眼中闪动眸光,贺岁安勾唇,“好,若二月春闱姑娘愿一同进京,在下便坦白。” “哦?”向禾竖起大拇指,“一言既出。” 贺岁安这回知道如何做,抬手对上,“驷马难追。” 两人约定已成,向禾收回手片刻,那曾县令便缓步走来,两人起身相迎,“大人有礼,过早打扰还望勿怪。” 曾县令摆手落座,“可是有什么事?这大早的莫不是成儿发生了什么事儿?” “非也,”贺岁安双手搭膝正坐,谦谦有礼,“有一事想问问大人,名唤正如民的男子,死于二十年四月,大人也有印象?” “张如民?”曾县令紧眉思索,“张姓……四年前……” 他手指点动桌面,面上依旧疑惑,“不大记得,可有什么别的线索?许能想起。” 贺岁安侧头,向禾轻捏着下巴,心思着张如民定是对县令有怨恨,不然不会针对曾云清家人,而她爷爷还是个县令,那只能是有罪之人,亦或者……罪人亲人。 “唔……在二十年四月前,可有张姓罪人?男女皆可。” “如此广泛?” 向禾咧嘴笑道,“无法,实在不能断定是何人,才来麻烦大人。” 县令摆手闲笑,“无妨无妨,二十年四月前……先生很需要的话,不若本官去查查卷宗?” “会不会越矩?” 县令轻拍贺岁安肩膀,“都是小事,先生还能拿了卷宗不成?” 两人连忙道谢,县令唤来守在拱门的衙差,命其去寻卷宗。 一衙差端来茶水,贺岁安熟练煮茶。 向禾看着他的动作,眉目莞尔,“对了大人,昨日在私塾遇见曾小姐,看她脸色不大好,可是有……” 听得此话,曾县令长叹,“这丫头也不知怎了,近日脾气怪异无常,整日待在房中不出来,真怕她憋出病来……” 说起孩子们,县令似乎更健谈些。 “本以为她愁着出嫁,谁知安了一门好亲她竟是不愿,也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向禾与贺岁安对视一眼,后拿起热茶轻抿一口,“许是……姑娘家心事不好与长辈明说,大人不必过虑。” “若是这样还好,生怕她生了什么不好的念头来……” 就这段时日闹的,曾县令也不难看出,自己的孙女儿苦愁之事不简单,但又不知该如何问,只能任之由之。 向禾也十分无奈,又不能明说曾云清被鬼物缠身,只能让他继续愁着。 “大人,卷宗寻来了。” 那衙差将卷宗放在桌上,两人一一翻看,耳旁忽而脚步声又愕然止住,向禾猛然抬头望去,只见曾云清满脸的错愕,眼中布满不信,噙着泪水咬唇。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背叛者,向禾心底喊道不好。 不等她想上前解释,曾云清转身跑开,不消半刻消失在后庭内。 “清儿!” 向禾压着卷宗起身,“先生你找一下,我去追曾小姐!” “如何寻你!” 向禾摸出掌心镜胡乱塞他手里,“她俩会带路。” 言罢,她已跨步去追人。 留下曾县令满目担忧,“这、这是怎么了……” 贺岁安手上不敢慢,“还请大人与在下一同寻找,得尽快。” 第七十章 误会 眼前远处淡青色跑得飞快,向禾在后面苦追。 只是这曾云清对城中路十分熟悉,知道哪儿人多,哪儿多摊位就往哪儿跑。 她倒是横冲直撞地往前跑了,而向禾只能左闪右避,免得撞上人家的菜篮子,赔不起。 “啧!” 向禾几番追逐,每每曾云清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总能及时赶到,继续追逐至下一个拐角处。 只是这样太累人了…… 没有喘息的机会,向禾紧追不舍,直到出了杂乱人群大街后,路也越来越清晰。 眼前那一点淡青腿脚可真利索,向禾忙不迭地追上去,不知不觉竟到了城郊外的春风亭附近。 又是昨日的那条小草河边。 随着眼前的淡青色越来越近,向禾扶着亭子的石柱轻缓吐气,远远喊道:“曾小姐!你现在要跳我绝不阻拦!但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远处面向河边的曾云清回头,那一双眼哭得红肿。 她攥紧双手,手背指骨处泛白,似是在隐忍着怒意与耻辱。 哭着大喊,“为什么!明明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何要去找爷爷说!” “我啥都没说啊!” 这可真是冤枉了,单凭她所见,竟以为自己去找县令说了什么。 向禾揉着因跑太急而酸疼的腰腹,“你就站在那里先听我说完如何?如果不爱听,你要跳就跳,绝不拦你!” 曾云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侧身望着那一汪河水抽泣。 “为何要去找我爷爷……” 她声如细蚊,向禾拧眉侧耳才听清,无奈吐气,“只是让你爷爷帮忙找一个人而已,又不是说你的事儿,你跑啥……” 抽泣的同时,曾云清打了个嗝,怔怔看向向禾,“真的?” 向禾耸肩摊手,“不然呢……” 看她模样真切,曾云清半信半疑后退了一步,“可你……找爷爷做什么……?” 向禾眉尾一跳,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问一下陈年旧事而已。” 现下卯时末,清晨凉风吹拂着带起稍冷,晨曦不见落下,天际有些阴郁遮掩日头。 大早上便是阴天。 向禾垂眸转移目光,柔声笑对曾云清,“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的目光很温柔似水一般,曾云清略显错愕,怔怔移步,“没、没有了……我还以为你同爷爷说了我的事儿……” 向禾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翻着布包,手指扣上一根小木棍。 方抬眸笑道:“对了曾小姐,你对张如民了解多少?” 听她话锋一转,曾云清愣了愣很快红了脸,“是一位很有学识的公子,体贴温柔……很好。” 评价挺高,向禾嘴角弧度依旧,眨眼间窥了一眼那远处,很快收回目光,双手垂在身侧倚着石柱。 “听你说的,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 “嗯……”她脸上娇羞一闪而过,后疑惑抬眸,“道长问这个作甚?” “只是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 听她如此轻松言论,曾云清放下心来,提着裙摆正要走过去,双脚仿佛被定在原地,根本无法走动一步! 她惊愕抬头,“这!我走不动!” 慌乱刚上心头,身后一阵冷风包裹着她,“莫怕,是小生。” 张如民突然出现她身后,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恐惧,是那种突然的心悸。 她心头咯噔一下,嘴角艰难泄出一抹笑,“张、张公子你怎出现了?这青天白日的……” “那道长想要对付你,小生只能冒险现身。” 张如民突然出现,方才的阴沉更显暗淡,他所处的方寸压抑着阴霾。 而他此时满目阴寒,那双无光的眼透着无声的凶恶。 向禾眼眸一闪,嘴角撇动似笑非笑,“这大白天的出现,也不怕损了你的阴气。” “道长何故要将清儿逼至此处。” 曾云清忙摆手,“不、不是道长的……” “清儿你不知道吗?她与你爷爷早已串通好,就是想劝你出嫁。” 曾云清眼底错愕剧增,“怎、怎可能……” “你爷爷为了自身利益,竟然要将你嫁给不爱之人,而这个道长,就是为你爷爷出谋划策的人!” “不、不是……” “那为何她会出现在县衙内?你爷爷居然还将卷宗给她看?她有什么资格查看卷宗?” 一连三问,令曾云清哑言。 脑中回想种种,难道因为爷爷知道她身边有张公子,所以才特意寻了道长前来……?不然怎可能这般巧合…… 猜测愈发离谱,愈发强烈。 向禾轻啧一声,“张如民,残害曾云清于你有何好处?” 没曾想张如民不怒反笑,温柔的双眼依旧看着曾云清,“你听,现下她竟然污蔑小生,定是被揭穿了心思气急败坏了。” 此时的曾云清脑中粘稠,根本无法再思考。 见他一再蛊惑,而曾云清也是个没主见的,向禾再也没有了耐心。 她将布包放地上,手中捏着小木棍,耳朵全神贯注听着,直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渐进,她嘴角才流泻一笑。 “敢在本道面前耍小伎俩,你还不够格!” 最后一个重字落下,向禾箭步向前冲去,步伐之快,让张如民小小震惊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 他倏然搂上曾云清的腰,嘴角显露阴恻一笑,“清儿,与我共赴黄泉吧。” “什——” 她只字未完,整个身子竟往身后的河中倒去,根本无法动弹。 伴随着“噗通”一声,她连人带鬼一同落入水中,向禾就在她的眼前伸长了手,而她心中狂跳,不由自主地伸手而去。 向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人一鬼落入水中,没有迸起一丝水花,平静得方才那一幕只是虚幻。 而水下涟漪不断,向禾鼓着一嘴的起,紧紧抓住曾云清的手,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借力比曾云清更快往下游去。 张如民那只手一直揽着曾云清的腰,就好似一根长鞭,死死缠住。 曾云清一口气上不来,喝了不少水一直在咳着。 见此,向禾摸出一张符纸,符纸虽湿,但符箓不化。 向禾拉扯曾云清的同时与之擦身而过,左手松开她的手,利用她的身子遮挡左手,略过她的身前将符纸贴上张如民的手。 水下一片漆黑透不进来一丝光来,却在曾云清的肚子上炸开一丝光芒,仰着下沉的张如民面露凶光,那双眼冒着红丝,似要将向禾撕碎。 相比他的狠恶,向禾神色不变。 张如民的手因被符箓侵蚀,已经松开了曾云清的腰身。 见她得到松懈,向禾在水中转身仰躺,扯着曾云清的身子在自己上方,右脚抵上她的后腰,使劲全身力气踢她上去—— 第七十一章 水下战斗 曾云清身子被踹向上,她感觉到推背感,双手扑腾着往上胡乱游动。 自方才被定住双脚,她的心头升腾起恐惧,更是在被拉扯落水那一刻,恐惧滋生得更猛烈,落入水中浸泡冷水蔓延全身的寒意加剧。 她自觉本应开心才是,可心头猛烈跳动却出卖了她真是想法,她在害怕着,在恐惧着。 她不想死! 念头一起,双手扑腾得更快,她全身心都在恐惧着。 向禾回头看着她努力扑腾向上,心头稍安,平躺转身向张如民。 他面目狰狞,双手张开的同时扩散更大的阴暗,水下被其映衬得更加黑暗。 向禾不敢慢,手中小木棍在眼前,小木棍上缠绕着红线,另一只手抖漏出十几枚铜钱,扯出线头的同时将铜钱穿过。 心下默念着——“乾坤有法,六星倒折,五雷府澈……” 手中红线轻盈,在水中荡漾着起伏,待十八枚铜钱全部穿过后,双手轻扬手中红线,那红线犹如活物般朝张如民而去。 对方的身体变得诡异起来,扭曲着躯体想要躲过红绳,但向禾怎可能给他机会逃脱? 右手缠着线头,双手拨开河水向他,身子轻盈在水中穿行,好似水中阻力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而张如民见她有所动作,身上阴气化成利刃袭来,向禾轻松躲避,这让张如民犯急,那道道利刃增加,划破了向禾的脸颊。 感受到脸上破损,向禾动作不敢慢,身子转动几下,那红线也跟着她随行,被扔出的线头犹如水蛇,不过须臾便将张如民缠绕。 见此,向禾双手在水中结印,右手摆动的同时,心头默念着敕令,一扬手,那红线登时紧绷,紧紧将张如民绑起。 张如民用力挣扎,可那红线上的铜钱紧贴着他,散发出金光的同时灼烧着他的阴体。 “啊!!!——” 轰鸣般的痛苦叫嚷,向禾手上转动几圈将红线收起,张如民也被她轻松拉近,红线拉扯着张如民,向禾朝水面上游去。 曾云清的身影已经接近岸边,影绰间看到岸边几道人影,向禾拉扯着张如民上岸,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破水而出。 可张如民的阴体突然变得巨沉! 本在上游的身子被他往下拉,向禾拧眉回头,那张如民一脸阴恻笑道,“道长,你能耐我何!” 【原来还有这招!】 向禾心思微沉,水下阴气很重,她正要破指对抗,腰间却贴上了一条手臂。 低头一看,指骨分明是个男人的手。 向禾心间一动,抓住他的中指以指甲划破,一滴血珠在她的手上成型,心头诵咒文血珠在二指前游动—— 【形摹借法,具现!】 暗语一落,那血珠径直破空向张如民的眉心而去,只一瞬间融入他的印堂穴。 伴随着白光乍现,张如民狰狞的面目变得扭曲,最后仰首张大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手上一轻,向禾立马拉扯手中红绳,轻拍腹前大手。 身后之人立马甩动空出来的手,反身抱着她往上游去。 有了一人助力,向禾憋红了脸坚持着,直到脸透出水面,大口吸气仰头喊道——“镜子!” 她还未看清岸边人,便有一人朝她扔出一个闪光的东西。 向禾举手接住,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看向水中,利用手中镜框的凸起,割破指尖染上指尖血。 心间默念再三,张如民那被绑死的阴体瞬息间,被镜子吸了进去,连带着红线也跟着消失不见。 一番折腾后,向禾猛地仰头浮出水面,身后一直搂着她的人带着她往岸边去。 刑寂焦急地跑来,“公子抓住属下!” 被贺岁安搂着的向禾四肢无力,由着他带着自己靠岸。 靠岸一坐下,向禾只想躺着,她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投以一笑,“谢了。” 他手上展开外衫,披在向禾身前,“先穿上。” 言语清冷,向禾微微努嘴照做,环顾四周,曾云清抱着膝盖哭泣,一旁曾县令柔声安慰着,拍抚着她的后背。 看来她也是吓坏了,这会儿该庆幸才是。 向禾轻吐浊气,捏着镜子看向镜面,里头出现张如民的身影,他还在挣扎着想挣脱红线,却无法动弹半分。 沉默半晌,向禾看向贺岁安,“可查到了?” “嗯,先回去换身衣衫,以免感染风寒。” 向禾愣愣点头,还未起身小臂已经被拉住,被他轻轻一提便站起身来。 难得看到他脸上不是温润的笑,向禾好奇之余并没有多问,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曾云清,“曾小姐,一会儿莅临府上与你说明。” 忽闻轻唤,曾云清肩膀一缩,眼中颤动着惊怕点头,“好……” 如此模样看来是极度害怕,方才突然落水加之身后恶意,她还是能分辨出来。 向禾不再多言,跟上贺岁安上了马车,加快赶往私塾。 马车上,闻贺岁安吐气,向禾侧目,“方才多谢先生了。” “不必再谢,”他抬手揉揉眉心,“怎的突然落水了。” 语气恢复往常,向禾叹气,将春秋亭的事儿全部道出。 —— —— 再次登门县衙,这次没有去县衙后庭,而是来了后宅。 向禾背着刑寂给她捡回布包,庆幸当时没有旁人经过,不然她的存根得被旁人偷了去。 向禾坐在院中石凳上,她身后站着刑寂。 贺岁安因要给学生们上课,没空闲陪她过来。 两人等了没一会儿,曾云清被一位妇人扶着出来,那是她的母亲。 曾县令手中拿着一份卷宗,行至桌前展开,“小先生说应当是这一家人,姑娘你看看是否。” 大家围坐石桌,曾云清靠着自己母亲的肩膀,脸色苍白很是虚弱。 向禾凑近了看,手指一一点过上头的人名,找到一位李姓的人,因杀害其夫被关押,不等县令盘问她便一头撞死在牢中。 其子张如民前来认领尸身,还大闹县衙,这事儿写得清楚。 “大人,这个张如民大闹县衙后,去了何处?” 曾县令轻叹,“他将母亲尸身入葬,自刎坟前……” 第七十二章 只是报复 “李夫人是杀人凶手,她不解释半句撞墙而死。其子以为本县令牢中用刑逼迫为之,大闹县衙无果,自刎坟前立誓死后报复。” 简短字句令曾云清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原来他还有如此事迹。 “那、那他接近我……是想报复?” 向禾轻轻点头,“现下你可想明白?平日里他说的话可都是有针对性的。” 后怕袭来,曾云清回忆起那些往事,每每提起家人时,张如民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带她往那方面想去。 原来是为了挑起她对家人的不满,怀抱着对家人的不满,每每谈话都是愤然收场。 喉间哽咽出声,“他……只是为了报复……” 向禾耸肩,“曾小姐好好休息,这个张如民我会处理。” 一旁的夫人和曾县令听得一头雾水,“张如民还在?” “额……”事情已到这里,向禾不打算隐瞒,“他的魂魄找上小姐,言语蛊惑曾小姐寻死。” “什么!” 两人左右端看曾云清脸色,只是苍白了些,唇瓣血色浅显,心头稍安。 “姑娘能看得见……鬼魂?” 向禾抬眸对上夫人双眼,“嗯,张如民应当是见你们闹矛盾,便想通过曾小姐下手,让你们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张如民母亲杀人板上钉钉,其实他只是接受不了,其中应当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但母亲已死,他也没了生的渴求。 怨恨转移到抓人的县令身上,只是为了泄愤罢了。 此事已经解决,向禾拍拍衣袖起身,“曾小姐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儿要做,先回去了。” “等、等会儿!” 向禾回身,夫人面色紧张,“姑娘可……清、清儿被鬼缠过身,会不会……” “没事儿,多晒晒日头就行了。” 在他们眼里向禾是位小姑娘,但心底莫名觉得这位姑娘十分了得,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姑娘……若是有空闲,可否再来看看清儿?” 向禾点头,“过几天吧,我两天没归家了,家人该担心了。” “好……” 向禾与刑寂离开后宅回了私塾。 把自己买的东西全部塞马车里,刑寂亲自送她回去。 她与刑寂一同坐在车头,“刑寂,买一辆马车得多少银子?” “品相不好的,最少也要百两。” “……” 果然,都好贵…… 动不动便是上百两,向禾摸着布包,虽然有四百多两,但她不想动这些银子,向阳向云以后还需要很多银子,还是靠双腿走一走吧。 两人一时无话,向禾看着外头景色,此时已是正午,与早上不同,这会儿艳阳高照,驱散身体寒意。 马车行至那日清醒之地,向禾喊停刑寂,“先等会儿。” 刑寂立马勒紧缰绳,看着向禾跳下马车走出几步,她一直盯着地上,也不知在看什么。 向禾所站位置正好有树荫遮挡着,她脚尖搓了搓地面,蹲身以掌心贴地,闭眼感受着。 地底下暗涌流动,那是地脉的气息。 感受须臾后泄气睁眼,已经感觉不到异常气息,她记得醒来时天色无异变,四周相当平静,唯有那媒婆子骂咧的声音。 当时她暗算过六壬,可也只是平常。 长叹一声回到马车上坐着,“走吧……” 刑寂挥动缰绳,“姑娘在做什么?何故停下?” “没什么,”向禾双手托腮,茫然看着前方,“只是有些事情没办法解决,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还有姑娘不能解决之事?” 向禾微怔看他,后流泻苦笑,“再厉害的人,也有一两个没办法的问题。” “像姑娘这样的身份,若想解决,还需得寻另外的能人?” 一番话,醍醐灌顶。 向禾双手拍合恍然,“对呀!可以找别的问问!”她兴奋得一巴掌拍刑寂后背,“提醒我了!可哪儿有能人呢?” “先前公子不是说过进京之事吗?京中能人异士也不少,兴许姑娘能遇上一二。” 说起此事,向禾环抱膝盖沉思。 进京的事儿还未确定,但若是一直搜查无果,那一定是要远走他乡,这件事儿也得好好想想才行,还要跟向家人说一下…… 在她沉思的同时,马车已经到了向家村,刑寂帮着她将东西往家送。 告别刑寂,向禾看向金灿灿的稻田,向大勇正在忙活着,不少人已经在收割谷子,她倒没去帮忙,而是捣鼓门前的菜地。 直到天边橘黄深刻,向大勇和苏氏才回来。 苏氏将手中篮子递给她,“这回怎去了这么久?” “出了点儿事儿,已经解决了,”向禾把篮子里的青菜拿去一旁清洗,“阿爹阿娘,咱们现在有四百多两,你们需要添置什么尽管说,我去城里置办就成。” 听闻数额,两人惊讶轻呼,“这么多?!” “还好吧,日后顺利的话,还能挣得更多,你们有啥想要的只管买就是了,别省钱。” 两人对视一眼,苏氏最后只是轻笑,“家中什么都有,你看看堂屋里又买了那么多,哪里还需要用到什么。” “都是紧要的,阿娘裁布制衣吧。这冬快来了,大家也要穿棉衣。” 别看现在还热,冷空气猝不及防说来就来,得提前准备好。 闻言,苏氏跟着蹲下一起洗菜,“你呀,该紧着自己多点儿,别总想着我们。” 向禾轻笑着,“放心,我一直紧着自己呢。对了,小阳知道我不是原姐姐。” “什……!”苏氏眼露错愕,“他、他如何说?” “放心,他想得通透,说阿姐便是阿姐,往后这件事不要再提。” 提起向阳,向禾脸色柔和万分,也不过十岁的孩子,一边要努力接受亲姐已死的事实,一边还要极力隐瞒着。 而听得她话的苏氏心头一阵轻松,不过半晌苦愁上脸,“那孩子打小贴心……” 他那样说,不过也是为了让大家放心。 大家心里清楚,向禾手上不停,“阿娘别想太多,去烧火做饭吧,我晚些时候还有事情要忙。” 一听她大晚上要忙,苏氏就知又是那些事情。 这些事儿不可怠慢,急忙去灶房洗锅生火。 向禾将洗好的菜放灶房里,走出大门看着下头的稻田,总算找到一抹熟悉身影。 她几步跑下去拦住向大强去路。 她一出现,向大强便面露凶光,“作甚!” 向禾自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断绝书,方才手头太多东西,这会儿交给您,麻烦您交给阿爷。” 向大强恨恨抽走,扛着锄头转身就走。 面对他的恨意,向禾无动于衷。 总算是摆脱了向老四一家,以后要是还想再闹,他们可就要掂量掂量。 第七十三章 山神 深夜长空昏暗,这夜连月亮都躲了起来。 向禾去了后山其中一座山峰上,从布包中拿出邪神像放地上,她也跟着盘膝而坐。 双手在身前结印,嘴皮子快速动起来。 手指合起指向邪神像,不过瞬息那包裹着的符纸燃起火光来,火势逐渐包裹邪神像,燃燃而起的火不觉热。 火苗在向禾眼中升腾,照亮此地方圆。 约莫半刻钟,邪神像连带符纸一同烧成了灰,向禾又拿出那一面掌心镜,两道曼妙身影出现在旁。 水月揉揉脑门儿,“道长,这鬼闹得很!” “辛苦你们了,”向禾手指轻点镜面,“一会儿听听心经。” “多谢道长!” 镜花水月在她身边常听经,身上散发的气息也随之不同,再过些时日后,修为便能有所提升。 她手指在镜面转动一圈儿,“阴阳之间,九层地狱,山清寺第十三代弟子,向禾请阴差速速显形。”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煞起。 镜花水月互相依偎着,看着那由远而近的黑幕。 黑幕中走出一个身影,手持锁链叮当作响,几步晃动便到了眼前。 向禾起身相迎,将镜面面向他,“大人好久不见。” 来的阴差还是上次那位,态度恭谦许多,“道长安好,有何指示。” 向禾动动手中镜子,“里面有一阴物,还请大人将他带走,阎王面前论罪受刑。” 阴差拿着锁链的手微动,略微点头后,只是一扬手,那锁链便钻进镜子中,直到紧绷后随手扯动,张如民的阴体被一同扯了出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仇!” 他还在嚷嚷着报仇,只是这仇不过妄想,为了给他母亲的死寻个发泄的理由。 向禾微微弯腰,“还请大人告知名讳,以便小道供奉谢之。” 他犹豫片刻,漆黑的眸子亮了亮,“宋河。” “劳烦宋大人走一趟。” 宋河摆手,“职责所在,道长不必客气,先行告辞。” 与阴差宋河道别后,向禾捏着镜子遥手一扫,镜花水月识趣进入,不打扰向禾办事儿。 当镜花水月离开后,她所在的方圆之上,月亮逐渐显露出来。 月光洒落,半个身子透着冰雾般的白。 向禾寻了一处可见远方的高位,负手而立,“你寻我几次,今日总算是有空闲见一面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不足半丈的位置逐渐显露一道雾白。 那雾白柔和虚幻,飘荡之际形成一道身影来,月牙白的长袍,墨发如瀑,一张脸逐渐清晰,眉宇间透着淡淡的书卷气。 向禾侧头看他,那温润的面貌勾勒着疏远。 “您是……山神?” 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男子薄唇抿动,敛眸之时带出松懈。 倏而微翘唇角,“向道长,吾名山羝。” 闻言,向禾眉心一动席地而坐,“小道名向禾,不知山神寻小道有何事?” 见她随意姿态,山羝也跟着落坐她身旁,一同遥望前方。 “道长出现突然,没有什么事需要问小神吗?” 听他所问,向禾并没有激动,脸色依旧淡淡,“想来山神也不知其中缘由,不若早已现身见小道。” 他的面色亦是平淡,嘴角的笑不符满身清冷,道:“道长道行高深,既然连您都不知,小神又怎会知晓?” 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向禾忍不住撇嘴,“山神能否告知,那夜可有出现什么异常,比如我着身此身时,天地可有产生旁的异样?” “哑雷破云端,清魂巧飞升;喜轿似喜棺,死身换道身。” 向禾目光微滞,“通的真缄?” 山羝眉目沉得似墨,“那夜察觉天地异样,便追寻而去,仅看到此番景象,得来真缄。” 寂静夜空伴随着两人的沉默,显得更加阴翳。 一方孕育山神,说明此灵对此方有造诣,而山灵修炼成山神,得了天道眷顾,其灵智更是比一般山精更高。 他能感应天地得到真缄,想必再修炼些时日,将会突破此身。 冰冷夜风吹拂面庞,向禾脑子清醒了些,眸光微闪,“既然山神不知缘由,那想来是有别的事寻小道了。” “道长聪慧,小神确实有一事相求。” 闻言,向禾歪着脑袋看他,“山神还能有事相求,不会是去别处寻人或者啥的吧?” 他身为一方山神,想找一个人再简单不过,既然还要旁人去帮忙,除非那人或物不在他管辖之内。 山神不得擅自离开孕育之地,他要庇佑此方山精与百姓。 而被猜中了心思的山神也不气恼,双手挥动衣袖搭在膝上,“寻一精怪,它贪恋人世繁华,不知去了何处游荡,此番现身,便是想请道长多留意一二。” “是什么精怪,以后遇上我也好手下留情。” “呵呵,”山羝自袖中拿出一副画像展开,“是一?精,六年前贪玩去了一趟郡府,这么一去便没再回来。听过往山精言道,它喜爱世间喧嚣,暂时不打算回来。” “郡府?”向禾手指点动膝上,“它既已离开六年,应该不会一直待在郡府吧?会不会四处游历去了?” “它生性顽劣跳脱,四处游荡也是可能。” 山羝捋了捋月牙白的衣袖,清冷的眸底似是染上水雾,“只是想请道长留意一二,不必有心寻之。它玩腻了应当也会回来。” 闻言,向禾微微点头,缓缓闭上双眼,右手却是向上摊开,“难得一遇山神,给点儿?” 山羝眸光闪动微怔,倏而轻笑一声,将左手覆上她的右手,“道长一心向道,道心坚毅,莫不是便是这般精神,才会经历此番磨砺?” 山羝的手很凉,好似山川流泻的山水那般,沁人心脾。 “比我道心更坚定的大有人在,我觉着就是天道给我的折磨,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言语间流转戏谑,山羝嘴角笑意不沉,也跟着缓缓闭眼。 “道长,可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一人一山神之间流转雾白,月光笼罩着薄雾缠绕两身,手中除却清凉之感,还有一股温润的气在流转,自她掌心钻入体内,一一游荡在各府脉门。 气流抚慰身心,许久未感受过放松。 向禾神色逐渐轻松,“不愧是将踏入千年的山神,多谢。” “客气。” 第七十四章 难得要求 自断绝关系后,向老四一家彻底消停,向禾一家难得清静。 她白日里帮忙收谷子,晚上与山神互通天地灵气,连日来的疲累,也在修行间得以舒缓,道法更深一层。 镜花水月常伴身侧,听着向禾念心经,身心俱得升华。 山中修行的精怪也会出现,围绕他们身侧,每夜伏立潜心听经。 —— 谷子已经收成,天儿也凉了,苏氏裁好了薄棉衣,两夫妻在院前摆弄菜地。 向禾又从后山砍来竹子,向大勇看着她那一捆杰作,笑道:“禾丫头怎这般喜欢砍竹子。” 向大勇说话利索很多,不像以前那样磕磕绊绊。 “阿爹会弄伞吗?我想要制一把伞,以后有用。” 向大勇朝她招手,手中已经拿起砍刀,“拿来吧,先破竹削条。” 两人坐在门外的菜地前,看着下方还未收割完成的稻田,向禾看着向大勇手中动作,学着他的手法开始削竹条。 每划一刀,向禾便看一眼,她心间默念心经。 向大勇见她一直沉默不说话,手上动作一丝不苟,不自觉加快了些速度。 两人就这么默默削着竹条,许是过度投入,连有人回来都不知。 “这是在做什么?” 向禾手上一顿,心经骤停侧头看去,贺岁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两人认真盯着她手中竹条。 动作停下,向禾缓神双手放下砍刀和竹条。 “想弄一把伞,”她将身前东西推开些,侧头看向向大勇,“阿爹,先休息会儿吧,这也快中午了。” 向大勇呼出一口气,方才竟然跟自家丫头较劲儿了…… 想起方才那股子劲儿,向大勇挠挠头,“也是,我去弄些吃的,吃完你们再去别处。” 向大勇和苏氏已经摸清了,只要贺岁安来,那必定又是会到处跑。 “劳烦向大叔了。” 待向大勇进了屋内,向云和向阳立马跟上去帮忙。 今日他们休沐,向禾倒是忘记了。 她将一旁的小椅子拉来,贺岁安谢过落座,看着地上纤细的竹条,不禁疑惑,“弄伞作甚?” “有用,”向禾双手举起伸展腰身,“对了,城中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无事发生,”贺岁安遥首远处房屋,目光落在向老四那一家,“你近日不去城中,王少爷总是跑来私塾,又不敢来村里寻你。” “还有这事儿,他要来便来呀,我又不介意。” 贺岁安笑道:“他那是担心你名声受损,才一再来私塾探你消息。” “他与蒋心月一同来就行了。” 两人说着闲言碎语,田埂处远远跑来一人,看样子很是心急。 向禾看到她手中怀抱之物,嘴角溢出笑意。 见她目光,贺岁安亦察觉到那物什,心中念头一过,“莫不是刺绣衣物?” “先生聪明!” 向禾急急起身迎来人,向惠英额上跑出细汗,对着她嘿嘿一笑,“禾丫头你快瞧瞧,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她手中展开衣物,那一身水蓝色已制成衣衫,裙摆之下是缠枝莲纹,双袖缠绕五福梅花纹,衣领亦是梅花纹。 一滢水蓝竟如此好看。 她虽不懂刺绣,但这些图案摸起来,顺滑无比。 向惠英两眼盛满期待,“如何?好的还是不好的,你快说话呀!” 瞧把她急的,向禾莞尔一笑看向贺岁安,“先生觉得呢?” 贺岁安没有上手摸,只是细看几眼,“刺绣算得上乘。” 听得先生所言,向惠英大喜轻推向禾怪嗔,“你就爱戏弄我!” “哪有,”向禾将衣衫举起仔细看着,“七姐的手艺就是好,看来咱们很快就能成事儿了。” 贺岁安看她志在必得的眼神,笑道:“你不问问王少爷?” “他很好沟通。” “也是。” 就王荣兴那积极劲儿,怕是向禾说什么,他都信。 听着两人的话,向惠英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呢?做什么就成事儿了?跟王少爷又有关系?” 忽而她一怔,她凑近向禾耳边,“对了!八妹那事儿……大爷爷和族中长辈商量过,期限只剩一天,若不肯交代那人,只怕……” 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向禾仔细将衣衫叠好,“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无媒苟合。” 古时风俗如此,向禾虽不认同,但只要向莲花肯认,她便能安全。 见两个姑娘家谈话,贺岁安识趣坐下。 向禾把衣衫包好,“我来保存着,这两日便去一趟城里,你随我一同前去。” “啊?”向惠英眨巴着无辜大眼,“何故要进城?” “自然是有好事儿。”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向惠英还要回去给她阿奶做午饭,欢喜蹦着步伐往家去。 向禾把衣衫放好,向阳忽而出现在房门外,犹豫再三,“阿姐,我、我有事儿想……” “行。” 还未说出要求,向禾便答应,这让向阳一时愣住,“我还未说完……” 向禾踏出房门,推着他的肩膀走到小院儿坐下,“你说。” “唔……”向阳看着大门外的竹条,耳根有些微红,“我想要……一把木剑……” 难得他提要求,向禾轻捏他脸颊,“哟!想学剑法了?城中可有武师教?阿姐送你去!” 被捏着脸,向阳努嘴拍了一下,“阿姐不能教我吗?” 此话一出,向禾微怔后低头一笑,“阿姐倒不是不能教,但你时常在私塾,这学一日不学一日的,不好。” 向禾也不可能留两口子在村里,自己跑去城里长住,还是找一位武师教他更好。 “可是……” 见他有些扭捏,向禾笑了笑,“我先给你弄一把木剑,这两日空闲,咱们偷偷在院子里练一下?” 听得她愿意,向阳眼睛闪烁欢喜,“谢谢阿姐!” 这是两姐弟那日分别,第一次再见。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提旧事,相处依旧如往日那般。 便是此番举止,向禾觉得向阳是个可造之材,他不是隐瞒此事,而是将此事抛诸脑后,顾全大局。 有这觉悟,以后做什么事儿都能成大器。 向禾感到十分欣慰,即便她以后不在,也有向阳守着家中。 相处这么些时日,总会产生感情,她总有要离开的一天,但也想这家人过上好日子,算是此身报答。 心中所思,向禾直起腰身看向灶房,“现在应先做好吃的!” “好嘞!” 第七十五章 火居道士 难得清闲,向禾答应给向阳做一把木剑,只能暂时将大伞事宜放下。 贺岁安今日前来,又是想跑一趟后山,向禾正好要寻些做伞的材料,三人踏足后山之境。 这回向禾准备齐全,有绳索有勾刀,都是为了走山。 向禾走在最前头,“这回你想要摘啥草药?” “姑娘约莫知道在下外祖父病症,不若给开上一道药方?” 刑寂跟在最后,看着自家公子身影,平静的神色染上些许忧愁。 向禾一心向前,三人已经深入腹地,耳尖的几人能听闻细碎声音。 随着细碎声音渐进,刑寂当下警惕起来,看着那远处高耸的草堆,将他家公子护在身后。 向禾却是朝那方招手,“出来吧,别吓人。我寻几味药,你带路。” 话音刚落,那处高耸野草钻出一道黄色身影,竟是一头小狐狸,耳朵高耸,圆眼瞪着两个男子,前身伏地龇牙。 “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 小狐狸龇着牙收起,耳朵抽动几下,几个跳跃扑向向禾。 无奈,向禾只能张开双手将它接住,揉揉它柔顺的毛发,“你爹娘呢?” 小狐狸看看山中,再蹭蹭向禾胸前。 见此,向禾捏了一下它的脸颊,“就你贪玩跑出来……” 看着她跟一只不说话的狐狸说话,贺岁安见怪不怪,刑寂也收起防备的架势,忍不住走进几步。 “姑娘,这小狐狸通人性?” “嗯,”向禾抱着狐狸往前走去,“山中精怪修行不易,见到陌生的面孔,自然忌惮。” 怀中小狐狸朝刑寂又龇了一下牙,被向禾拍了一下脑门,瞬间乖巧。 “先生,想问一下你外祖父具体症状,我好想想,这山中有何药可用。” 贺岁安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怀中乖巧狐狸,温柔的眸底暗藏忧忡。 “腿脚屈伸不利,时常发僵,筋骨疼痛难忍,节骨处经常觉着灼热,遇寒更是加重。” 向禾摸着狐狸脑袋细想,小狐狸脑袋搭在向禾肩头,十分享受向禾的抚摸。 “看来是常见的痹症……” 向禾沉思片刻,点了点狐狸脑袋,“阿狸,寻一味芩究药材,丛生之物,根成结,花多数无花梗,多数在阴湿石壁上夹缝而生。” 阿狸耳朵再次动弹几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向禾的脸颊,蛄蛹着身子跳离她身,一下子钻进草丛中不见身影。 眼看着那小狐狸不见踪影,贺岁安虽觉怪异,但面上不显,“姑娘道行高深,竟能驱使山中精怪。” “不是驱使,他们可是都拿到我给的回报的。” 闻言,贺岁安疑惑侧目,“回报?” 向禾遥首山顶,“夜间诵经助其修行,大家互利而已。” “原是如此。” 贺岁安缓步跟着她步伐,“有一事在下一直疑惑,不知姑娘能解否?” “你问。” “既是道长,为何姑娘不戒肉食?” 步伐一滞,向禾恍然,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这个事儿。 “我是火居道士,可喝酒吃肉。” “何为火居道士?” 问话惹得刑寂也跟着认真侧耳。 向禾用手中勾刀砍下一些杂草,淡淡道:“火居道士可结家室。” 没曾想还有这样的事儿,贺岁安伸手拨开杂草,“在下见识太少,姑娘莫怪。” “这有啥的……”向禾忽而看到一物,疾跑几步,“快跟上!” 难得见她如此兴奋,贺岁安快步跟上。 他们所在之地,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这山中沟壑如此之多。 而让向禾如此激动,是山壁沟壑中的一物,是藤生之物,叶子呈三角模样,叶片也十分明显,叶脉清晰可见。 向禾踩着大石小心走过去,扯出一根藤仔细端详,贺岁安上前几步,伸手横在她的腰后,以防她突然脚滑摔倒。 “这是何药材?有何作用?” 向禾已经割下几根藤来,往背后竹篓里塞,“扁藤,作用可大了!清热解毒不在话下,内外用都有奇效,总之是个好物。” 听她夸赞不已,贺岁安伸手帮她扯下另一根,“这般好物,可是要多采些?” “一篓就够了,山中好物数不胜数,瞧见便想摘一些。” 等着她摘完,贺岁安正要转身时,向禾却脚底一滑,他忙横腰扶着。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山涧,若是摔倒磕到石子,可得疼上好一会儿,幸好贺岁安眼疾手快。 向禾扣住他的手,“多谢。” 贺岁安垂眸看她一眼,揽着她的腰带她走到边上去,片刻收回手,“现下要去何处?” 向禾抬头指了指不远处,阿狸的身影已经出现,毛茸茸的尾巴摇晃得厉害,看来是找到了。 “走吧。” 两人走在前头,刑寂走在最后,方才两人动作看在眼里,这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帮忙。 但他家公子的行径就是很奇怪…… —— —— 三人在后山游荡许久,总算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中。 苏氏准备好了饭菜,一大家子欢喜吃着晚饭,向禾还准备了纸笔,给贺岁安写下一张药方。 “记住,切记不可用量过多,容易产生副作用……不好的作用。” 贺岁安将纸张交给刑寂,“回去速速送去外祖父家,按纸上药方研磨成粉,用量谨慎些。” “是。” 得了药方,刑寂贴身放好。 一旁帮忙洗完碗的向阳跑出来,蹲坐在向禾身旁看着她摆弄木头。 看他满眼的期待,向禾将手中小刀递过去,“要自己弄不?” “不会……” 向禾将小刀对准一处划下,“先划出整体形状,之后再细细勾勒,你先试一下。” 向阳一心想要长剑,自然是欢喜接过。 月光洒落菜地前的小空地,大家说着话别提多悠闲。 向禾往回看了一眼山顶,那处雾白幽光连连,旁边跃动几道顽皮身影,都在明目张胆地窥伺这方。 颇感无奈,向禾收回目光细心教导。 贺岁安看着两姐弟和睦画面,眼底眸光微转,倚着靠背将目光转移至幽深夜空,心头思绪缠绕而来。 他心思沉沉,向禾有感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继续专心教向阳摆弄手中木头。 本应安静温馨的一幕,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云丫头!” 第七十六章 完全暴露 “云丫头!” 苏氏一声惊呼,将外头温馨的安静打破。 两人撒手扔掉手中物什,奔疾向屋内声源处。 只见向云躺在堂屋地上,苏氏与向大勇满目惊忧。 向禾靠近蹲下,向云昏迷过去,脸色煞白,嘴角还在流淌着鲜血。 见此,贺岁安都不由得惊心,“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底透着担忧看向向禾,只见方才还满脸笑意的她,此刻不自觉染上阴暗的情绪,冰冷的眸子沉沉。 向禾伸手探向云脖颈,仍有跳动,立马将她四肢摆正。 从袖袋中抽出一张写了符箓的黄纸,快速贴在向云额上,单手结印将掌心覆在她额上。 “魂魄自在,身无挂碍,三魂七魄归身来……” 向阳呆呆看着向禾在念咒语,他知道向禾是她人,但不知还懂这些异能之术…… 他再看向贺岁安,还有自家爹娘,大家都没有因为这些话语,而感到诧异,而是紧张地看着向云。 原来大家都知道…… 双手垂在身侧,紧抿的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两眼担忧地看着向云。 似是向禾的咒语起了效果,向云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但依旧昏迷着。 向禾收回手,蹙起的眉头再深,“有点儿麻烦,云丫头长期营养不良,这会儿还被人夺了精气去,得补上一些才能醒。” 苏氏大惊,两眼闪烁着泪光,“这要如何做?” “魂魄算是稳住了,但她身孱弱,只有一个办法,而且……” “而且什么……” 向禾投两夫妻一个安慰眼神,“别担心,以亲人精血喂她,亲人之血易融于体,很快便能醒来。” 言罢,向禾左手二指向右手手腕,正要划破手腕时,两双手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左手僵在半空,向禾微张着嘴看向对面两人,倏而无奈拧眉,“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故事吧……” 向大勇低头沉默着,苏氏颤着双唇说不出来话。 面对向禾轻松话语,苏氏咬着唇落泪,盈盈泪光看了一眼向阳,终是收回手抹泪。 向禾朝向阳伸手,“借阿姐一点血。” 向阳毫不迟疑伸出手来,向禾没有划破他的手腕,只取了指尖血,一滴血珠滴向云唇齿间。 向禾立马双手结印,对准向云的心口处点下,“反弹!” “咳!咳咳!” 昏迷的向云发出咳嗽,苏氏忙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哭得好生心疼。 向禾轻吐浊气,将她额上符纸抽走,三两下折起来,“我忘了这事儿。阿娘先抱云丫头进房中休息,我出去看一眼。” 她冷静得出奇,苏氏和向大勇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先将向云抱进房中,听着她绵绵呼吸声,才放下心来。 两人对视一眼,苏氏长叹一声,将那护身符给向云贴身放着,两人似是打定主意,转身走出房门。 而门外的向禾遥望远处,眼睛半眯着,手指在身侧微动。 眼眸寒意乍现,“狗东西,还想着算计人……” 贺岁安眉心微跳,“狗东西是指向老四一家?” “是也不是。”向禾再从袖间拿出几张符纸,手指灵动折起,“厌胜之术穿心,向莲花还不死心,竟然对云丫头下手。” 看出她眼底阴寒,贺岁安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你方才说的……反弹?是何意?” 她转而轻蔑一笑,“只是口头禅,不过咒术之意就是报应其身,施咒之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反噬,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她造化了。” 方才那咒印已下,向莲花要是能活下来,向禾都要夸她一句命硬。 “你要对方死?” “不死也得瘫一段时日,”向禾将手中护身符递给他,“贴身收着,最近怪事太多,我无法顾及太多。” 贺岁安听话收起,刑寂在一旁看得心痒痒,在纠结要不要伸手要…… 在他犹豫时,向禾已经递到他面前,那点儿羞愧立马红了耳根,强装镇定谢过。 向禾手中还在折纸,直到听闻后头脚步声,她才停下动作。 苏氏与向大勇走来,身旁跟着向阳,见此情景,贺岁安正欲离开,却被向禾唤停,“先生听听也无妨,兴许还能给我出出主意。” 面对向禾的冷静,苏氏虽然早已猜到,但亲眼所见还是会觉得诧异。 几人围坐在菜地前的小空地,对接下来的谈话各有心思。 苏氏双手想膝上紧握,她神色已恢复平静,“你能猜出几分?” “方才提起亲人血,这无非就是我不是你们的孩子之类的,要么捡来的,要么……” 向禾看的电视剧太多,这种狗血桥段时常有,只是没想到她遇上狗血的魂穿,还遇上了身份有假的戏码而已。 “说吧,我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大户人家吧?” 她这般冷静不无道理,毕竟已经不是原身,苏氏听她轻松语气,不由得流泻无奈笑意,“到底是我想多了,早知先跟你说,闹得自己多心许久。” 本应沉重的场面,却在两人都想清楚身份之后松懈。 但一旁的向阳却面露凝重,“阿姐……不是我们的亲姐姐吗?” 苏氏与向大勇儿愕然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向禾却笑着捏他脸颊,“你该这么想,如今肉身与魂儿都并非血肉之亲,但十多年的感情依旧,姐姐只是一个称谓。” 他能接受一个魂儿不是姐姐的人,应当也能接受肉身不是姐姐的姐姐。 或许是向禾太高估向阳,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贺岁安从只言片语中猜度不少,沉了下心思看向向阳,柔声道:“有时血缘之亲,不及无缘之情。” 简单几字说得轻松,向禾侧眸看他,眉目平静淡然,清隽面庞显得柔和,能感觉到他话中有别意。 站在他身后的刑寂双唇抿成一条线,垂眸敛下复杂情绪。 听闻他话的向阳脑袋垂得更低,向大勇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她是我们抚养十几年的孩子,在我们心里,她就是骨肉至亲。” “嗯……” 向阳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大家也不逼迫他,现在要先弄清楚,“向禾”这个人的身份究竟是谁。 但向禾也不在意,只是为了让两夫妻安心,听听也无妨。 她面对两人端坐,“您说,我听着。” 第七十七章 糟心事儿 漫漫长夜,一小方空地坐了几人。 苏氏静静说着向禾从何而来,这是她埋藏十六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要和盘托出。 原来向禾是苏氏小姐妹的女儿,十七年前怀了身孕,不得不想法子脱离主家。 本来只是怀了孩子没什么,但这个孩子的父亲,竟是苏氏服侍的夫人的夫君;临盆被夫人发现之后,苏氏为了救小姐妹,寻了一死婴代替,藏起来求得卖身契。 而她的小姐妹因生产时大出血,没了性命,苏氏便偷偷带着婴孩远走他乡。 —— “难怪阿娘识文断字,原来是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 苏氏无奈一笑,“这件事只有你阿爹知道,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有何想法?” 向禾无所谓摊手,“知道便知道,我又不会去寻亲。” 她只是个外来者,不管原身身份如何,那都是原身的事情,她只想找到回去的方法,无心其他。 向大勇双手虚握成拳,“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儿?” 看他眼底希冀,向禾缓缓摇头,“您也知道我是谁,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儿。” 希冀淡去,向大勇长叹一声。 看他们面上忧愁满布,向禾倒显得过分放松。 她侧头看向贺岁安,“先生可听出什么来了?对于我的身份。” 无怪乎她的轻松,贺岁安今夜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向禾的肉身与魂魄,都不是本人。 他猜测如此,震惊不已。 “姑娘是从何处来的?” “十分遥远的远方,”向禾撩起额前碎发,“先前还说心情好告知你,今夜被你听了去,少了几分乐趣。” 贺岁安被她的淡定惹笑,“那你愿意陪同上京,是为了寻找回去的办法?” “我看过着身之地,没有任何发现,得上京去寻能人参谋参谋。” 听闻她要离开这里,苏氏与向大勇沉了眸色,而向阳更是猛地仰头,眼底情绪不分明。 “阿姐要……离开?” “不是离开,只是暂时走开一阵子。” 如果真的寻到离开的办法,向禾会不顾这里一切,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她情缘淡薄,即便不舍也会离去。 只是对于她这般薄情,在场的人却各怀心思。 气氛再次凝重,贺岁安紧了紧下颌,“方才婶子说的宁家在埙柳,离水云城百里之远,想来轻易找不到这边来。” “我也觉得,”向禾伸手轻拍苏氏手背,“既然那时交代您家夫人说人已死,他们便不会怀疑半分,您也是得了自由身离开的宁家,放心吧。” “嗯……” 苏氏离开宁家的时候,是得了那家夫人的卖身契,还有几十两白银离开的,若是怀疑她,便不会轻易放过。 向禾对于身份这些不大关心,只是为了照顾这家人的情绪,向禾还是耐心开导,伸手揉揉向阳脑袋。 “别想太多了,睡一觉明日再想,或许没那么沉重。” 向阳没有吭声,只是默默起身往房中走去。 看他如此作态,向禾无奈耸肩,“阿爹阿娘也别想太多,有些秘密注定不能长埋心底,说出来会好很多,快去看看云丫头吧。” 两夫妻倒不是担心向禾,而是担心知情的向阳。 但终归是养了这么多年,若是她突然离去不见,心底如何不难过? 苏氏重重摇头叹气,起身去了向云房中,向大勇则去灶房烧水,似乎都在找着事儿做,才能驱散心间阴云。 作为当事人的向禾,没有一丝异样情绪。 她仰头望向山顶,那山羝已经不在,窸窣的山精们也不见踪影,看来去别处玩了。 忽而想起李氏骂人的那些话,李氏总是骂苏氏贱人生贱种,原来是当年苏氏抱着孩子嫁来,但当时苏氏有足足三十两,向大勇也认下向禾就是他亲生,才顺利嫁进向老四家。 这看起来荒唐的往事,向禾竟也觉得十分合理。 “难怪四奶奶这么贬低三房,原来一开始便不喜……” 未婚先孕,幸好向大勇认下这个孩子,李氏即便心里有气,看在银子的份上,她也会忍受一二。 向禾无奈轻叹,“看来糟心事儿又多了一件……” 一旁贺岁安闻得她叹,面色柔和道:“不是说不去寻亲吗?怎的多了糟心?” “心里总会留个想法,”向禾倚着靠背望天,“总觉得……得知这件事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很不好的预感。” 对于向禾来说,今夜又知道不少,而贺岁安更是得知她的身份,对她的好奇之心加重。 能见着鬼怪已是惊奇,没想到还有外来的魂,进入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体内,如何不奇怪? 他忽而眯起了眼,“你的事情在下都知晓,不担心在下四处吹嘘?” 刑寂视线立马平移向别处。 闻言,向禾只是缓缓侧了下头,正好对上他的柔光,“若想爆我身份,何必等到这份儿上。” 面对她平静的眸光,贺岁安笑出了声,“你实在过分冷静。” 寂静夜空,两人不再言语,待屋里喊人,向禾才起身去准备热水洗漱,留下贺岁安与刑寂。 “公子,姑娘身份古怪……” “此事不要再提起,忘了吧。” 刑寂一噎,颔首,“是。” 无论向禾身份如何,贺岁安都不会去计较,他只要让向禾随同上京,目的便达成了一半。 至于向禾届时答不答应,那就两说了…… —— —— 翌日,大伙儿都起了个大早。 向禾洗脸时,向阳自房中走出来,他眼底有些青色,看来昨夜没怎么睡好。 轻唤他一声,“小阳?” 向阳愕然止住步伐,抬眼时撞上对方的清亮眸子,脸是那张脸,但那双眼却有了不同。 此时再次有了实感,姐姐真的已经不是从前的姐姐…… 但现在姐姐还站在这里,她没有离去。 忽而想起昨夜先生说的话,联想到向老四一家,那些血肉至亲尚且不顾亲情,但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会维护他们一家人。 鼻头一酸,“阿姐……” 看他红了眼眶,向禾笑得更加温柔,“行了,快些洗洗脸,你的木剑昨夜已经弄好,一会儿来试试手感?” “好!” 第七十八章 休闲一日 早早闻到饭香,向云也清醒过来,只是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突然睡着了。 苏氏让她收好护身符,她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收好。 向禾让他们都拿着护身符,以免又被人算计,她来不及赶来救。 “你在做什么?” 贺岁安一早起来,便看到她绕着房子转。 “设四方阵。”向禾对着南方角落刻画符箓,“四方阵可镇邪压祟,别人要是想对家人做什么,轻易无法冲破这阵,邪祟更别想跨入大门半步。” “你有这般能力,去京中谋一份差事,轻而易举。” 向禾笑道:“我心旨在寻归家之法和赚银子,差事不差事我不在乎。” “也是。” 待向禾完成她的四方阵,向阳已经提着木剑出来,向禾一看向云已经清醒,只能摊手作罢。 “让刑寂教你?” 正在吃着馒头的刑寂立马站直,把剩下一半的馒头塞嘴里。 向阳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看向贺岁安,毕竟刑寂是他的下属。 贺岁安见状点头,“简单几招可以。” 院儿里的向禾探出脑袋来,“别教杀招。” “是……” 教剑法的重任落在刑寂肩上,向禾让向大勇继续教她做伞,直到她将七十二根伞骨完成,向大勇便去了灶房。 “我去给你煮桑树皮,做皮纸之用。” 向禾点头,“多谢阿爹。” 待他走远,向禾才拿出小刻刀,这是跟四叔要的小刻刀,她要在伞骨上刻画符箓,伞柄也要好好刻上一些。 贺岁安觉着无事可做,便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削着一些不用的竹枝。 这独一处的清净之地,下方的人看上来,众说纷纭。 贺岁安最近常来向禾这儿,村里的人不免有所猜测。 只是在向禾看来,两人只是朋友,贺岁安也是有所求,才会时常来这里。 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而刚忙完的四婶儿挎着篮子上来,瞧见贺岁安便热络地打招呼。 贺岁安只是点头,四婶儿拉来椅子坐下,将篮子的白布掀开,“热乎的馅饼儿,小先生尝尝?” 不等他动作,向禾已经伸手拿起,“四婶儿今日还有闲暇做馅饼儿?谷子收完了?需要我们去帮忙不?” “你这丫头!”四婶儿把篮子放地上,笑得一脸灿烂,“小先生,我想问问,你那儿还有空位子不?我家的也想去学学,束修定是不会少的!” 这可让贺岁安苦了眉头,“学生已经满了座,暂时无法再收。” 私塾也就那么十来个座儿,且二月他要上京参加会考,暂时不打算再添桌椅。 四婶儿见他为难,忙摆手笑道:“只是问问,若没有便算了,只是问问,先生别介怀哈!” “无妨。” 不见四婶儿面上失望,向禾拉过些椅子,将那些刻了符箓的伞骨藏起。 “四婶儿就为了问这事儿?” “差点儿忘了!”四婶儿那八卦劲儿上来,眼睛瞄着向老四那家,“你没听说吗?今早大爷找四爷家的,莲花不见了!” 闻言,向禾眉头轻蹙,“几时不见的?” “一大早便不见了,也不知是昨夜去了何处,还是因为浸猪笼的事儿,害怕得逃跑了……” 向禾眉目轻扬,“不见了呀……可能是害怕浸猪笼吧?毕竟那可是活生生被呛死,谁都会害怕。” 一旁的贺岁安专心削竹,嘴角微扬。 “我怀疑也是,也不知那莲花藏什么藏,不就是一个汉子,怎么就不敢说出来,真的是……” 陪着四婶儿八卦了好一会儿,直至日头高挂,四婶儿才归家。 看着四婶儿远去的背影,贺岁安才抬头,“你觉得向莲花去了何处?” “不清楚,”向禾耸肩继续刻字,“我看过她的面相,不是早死的人,看来是躲去了哪里,以后肯定还会见面。” “当真是琐事不断。” 谁说不是呢? 向禾手上快速刻画着,向阳在跟刑寂学着一招半式,向云觉着有趣,也跟着在旁边拿着竹条学习,苏氏洗衣回来看到这般景象,昨夜那阵阵忧愁跟着驱散。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向禾粘好伞面时,夜幕已落。 这三日向大勇教她做伞,向禾学得认真,一柄竹伞晾晒在院子里,十分惹眼。 待他们起行的今日,那伞面总算是干爽了,她对这把伞十分满意,虽然纸面没有绘制任何花纹,但有向禾素手写下的符箓,不过还需染色。 向禾背着竹篓拿着伞,向阳向云也要回私塾,贺岁安自然也要一同进城里,他将手中折扇挥开。 “还真让你弄成了。” 贺岁安这人闲得无聊,自己也制了一把折扇,更是要求向禾在扇面勾勒符箓。 “你这得画画还是写字吧?看着太素了。” “回去再画。” “哦。” 几人谈笑间走到村子,每次都要经过向老四家,向禾有些好奇看去,此时正好大门敞开,向老四寒着一张脸走出来,身后跟着向福生。 而余氏和向大强也从里头走出来,在看到向禾时,那双眼恨不得要把她吞噬。 要不是向老四在这里,只怕余氏已经开口骂街了。 向禾懒得搭理他们,喊上向惠英率先上了马车,贺岁安招呼向福生一道,向福生也不推脱,忙谢过上了马车。 贺岁安坐在马车外头,听着里头安静得出奇,手上摆弄着折扇。 而马车里头,向禾抬眼看向向福生,“向公子,听说你妹妹不见了?” “那是你姐……”话到一半停下,他泄气,“你想问什么。” “就想问问她何时不见的,我一会儿去城里要是见着她,还能劝她回来呢。” 向福生没好气晲她一眼,“应当是夜里离开,也不知去了何处……” “哦,那我多留意一下。” 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向福生想质问一二,但碍于贺岁安在外头,他还是忍了下来。 瞄了一眼她的竹篓,“你最近常跑城里。” 向惠英立马抱住竹篓,眼中充满警惕。 向禾轻拍她小臂,眼睛却是看着向福生,“确实,城里的物什更好,便多买一些回家,不然过冬可就麻烦了。” “听说……你跟王家少爷走得很近?” 原来想问这个,向禾挑眉环抱手臂,“也不算,只是在他布匹店做过买卖,一来二去便熟悉。怎么,觉得我抢了你妹妹的男人?” 闻言,向福生气急,“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知道知道,我跟他清白着呢。” 面对向禾的轻佻,向福生偏过脸去不再跟她言语。 但向禾还在盯着他看,虽说生在那个家里,除了自大一些,道德这方面还算过得去。 “向公子好生念书,考个好名次不在话下。” 忽闻她轻言,向福生错愕转过头来,不过片刻红了脸,“我自然能考个好名次,用不着你个没学识的丫头置啄。” 第七十九章 商定 城中从来热闹喧嚣。 向惠英跟着向禾穿行在东街,看得眼花缭乱。 “禾丫头,你确定咱们真的来对地方了?” 向禾拉着她的手腕,一路往目的地去,“那当然!这生意要是谈成了你,你跟三奶奶以后便不用发愁了,我阿娘也能有些事情做。” “莫不是去寻王少爷?” “就是找他。” 这可让向惠英震惊不已,虽然知道她与王荣兴关系不错,但没想到能到做生意的地步。 她看着向禾的侧脸,最近事情比较多,但每夜沉静下来后,她都在自我猜测,怎的禾丫头变了个人之后,行事作风都完全不同。 实在匪夷所思。 但不等她继续疑惑,向禾已经领着她来到一处布匹铺子,这铺子比镇上的那家大多了! 里头挑选布料的人,个个穿得金贵,向惠英顿生退意,站在原地不敢走进去。 感觉到她突然不走,向禾回头,“别担心,跟着我就行了。” 都已经走到这里,向惠英只能任由她带着走进去。 那掌柜的一眼认出向禾,立马将人请进厢房内,“姑娘来寻少爷?可需要差人去寻他?” “劳烦掌柜的。” 看着掌柜的出去,向惠英还处在惊讶之中。 向禾之所以不去王宅找人,就是不想见王老夫人,免得又是一阵子的恭维,脸都得笑僵。 向惠英躲在门后看着外头,一袭墨青急急跑来,风火跑进厢房,吓得向惠英赶忙走远些,险些被砸到。 向禾看着来人,颇感无奈,“王少爷你别吓着我七姐……” 来人正是王荣兴,他喘着粗气就坐下,倒上一杯温茶一饮而尽。 “庆幸我就在附近,你怎么这般久不来城里,我都想去你家寻你了,要不是……” 向禾抬手扼停他的话,自竹篓拿出一个布包,“我今日来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叙旧的事儿稍后再说。” 这下王荣兴急了,面染不满,“可是……” 向禾连眼都没抬,只是将布包里的衣衫展开,给他展示刺绣。 “王少爷,你觉得这绣法如何?” 本来还想诉苦的王荣兴,在看到衣衫上的刺绣,注意力立马被吸引。 他手抚过布料上的纹路,阵脚很密,看得出来绣得认真细心。 “你还懂绣这玩意儿?” 看清他眼中不信的揶揄,向禾撇嘴拉过向惠英,“是我七姐绣的,咋样,能挂上墙去卖不?” “虽说我不大懂刺绣这玩意儿,但这绣纹缜密,针法也不错,平常铺子自然能挂上。” 听得他中肯言语,向禾微微点头,“我有个想法,王少爷听听?” 闻言,王荣兴再次坐下,“唤我荣兴就行,我跟你什么关系,不用这么生疏。” 这小语气,向禾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脑门儿,“什么什么关系的,在外头可别乱说,被人误会可就麻烦了。” 王荣兴不敢反抗,只能揉着脑门儿,“可是你老喊我王少爷,怪生疏的,咱俩也算相识一场,亲近些怎么了……” 看他这个玩不明白的“花花肠子”,向禾白眼翻上天。 “你家只有染坊和布匹铺子,有没有想过开一家衣衫铺子?” 毕竟是生意人出身,王荣兴瞬间明白她的想法,拿起一个杯子倒上两杯茶。 “禾丫头的意思是,想跟我合作开一家衣衫铺子?” “对。” “绣法我不大懂,不过我可以请人来看看……”他忽而顿住话语,细细打量着图案,“这种针脚绣法我好像见过……” 一看他那眼色,向禾幽幽道:“你不会是说镇上的罗衣坊吧?” “好像就是那家夫人……”他朝门外唤了一声,“焦叔进来一下。” 站在一旁的向惠英咬着唇,提起罗衣坊,她心中还是有气,明明是自己构思出来的图案,竟然就这么仿了去,还是在看过之后,一声不响地仿去,如何不气? 焦叔便是掌柜的,他急急走来,看着那绣品模样,微微点头,“确实有见过这类针法,当时少爷还让她当场绣一个,最后没绣便走了。” 闻言,向禾心间有了计较,怕不是那家的夫人去买了向惠英的绣品,想着能上门来谈一桩生意,谁知竟还要她亲手绣下,最后歇了心思。 她能想到这些,作为绣品经手人的向惠英自然也想到。 没曾想还有这一回事…… 看她神色蔫蔫,向禾轻拍她的后背,“说明她也很认可你的绣品,当初要是她谈成了生意,日后也会找你要绣品,不过会压价而已。” “嗯!”向惠英一改方才的气馁,“这绣品是出自我手,若少爷不信,我可以再绣一次!” 王荣兴连忙摆手,“我信不过你,难道还信不过禾丫头?” 焦叔见他们还有事要聊,便先退了出去。 三人围坐一桌,向禾将衣衫折起来些,“如何,有想要开新铺子的打算吗?只要有香染坊的招牌,这生意稳赚不赔。” 水云城香染坊的生意,从来只做布匹,若是开一家衣衫铺子,自然不成问题。 见他还在犹豫,向禾循循善诱,“若你觉得七姐手艺撑不起来,可以请一位有名气的绣娘,一方面可以教导七姐,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绣娘的名声,双管齐下。” 方法已经给了他,且看他如何抉择。 王荣兴还在沉思着,向惠英紧张得双手在揉搓衣袖。 “还有,你可是长子,整日里跑来跑去,就不想做一些让家人刮目相看的事来?” 话已至此,王荣兴立马拍桌而起,“干就干!” 向惠英眼现惊喜,向禾缓缓点头,“那咱们来合计合计怎么做。” 亢奋不过半晌的王荣兴再次蔫了,“可是……我上哪儿去找绣娘啊……” “这就要问小姐们了吧?她们最喜好看图案,定会认识一两个绣得好的绣娘。” 向禾就差点名了,王荣兴第一时间想到蒋心月。 “咱们去找心月?” “蒋小姐自不必说,你可以让掌柜的问问,他见识广,一定能找到好的绣娘。” “对呀!”王荣兴一拍大腿,“焦叔只要在这里问上一二,自然会有小姐们透露,我这便吩咐下去!” 看他火急火燎出了房门,向禾就知道这事儿稳了。 本来还在开心的向惠英脸上布上担忧,“若是成了,我岂不是要留在城里?” 知道她记挂三奶奶,向禾叠起衣衫放好,“若是事成,你先在城里站稳脚跟,三奶奶那儿有阿娘在呢,别担心。” “那感情好!” 第八十章 铺路 做生意是为了让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保障,更别说三奶奶在村里也有话语权,以后能顾着自家人,在她看来也是好事儿。 至于绣品的事儿,向禾本来就打算让苏氏也动动手,虽然不一定能比得上向惠英的手艺,但起码有收入,她也不觉清闲。 加之得知苏氏是贵门丫鬟,那刺绣手艺定是不差,她看不懂这些,但先前苏氏绣的荷包,没有一个被拒,说明手法很不错。 心里头有了计较,她要尽快为家人铺路。 城中有王家人庇佑,他们也不会轻易被欺负。 心里有了计量,向禾也跟着松了口气。 直到王荣兴回来,向禾才开始说她的计划。 “我现在手头有四百两可用,租用铺子的费用咱俩平摊。还有在香染坊拿的布料,进多少布料算多少,也是两人平摊。雇佣人……” “等会儿,”王荣兴将桌上杯子推开些,“租铺子倒不用,我父亲给了我一个铺子,现在还在吃灰,可用。” 向禾嘴角忍不住抽搐,这铺子说给就给,他还一点儿没用上,也是服气…… “是你名下?” “是。” 向禾重新计较,“咱们公平点儿,每月我这边会给你十两租银。请绣娘们的银子也是平摊,还有每月进账都是五五分账。” 王荣兴嘟囔着,“不用给我十两……” “必须要给你,万一有了争吵啥的,拿这个来说事儿的时候,我该不该原谅你?” “……” 王荣兴忍不住肺腑,怎说的好像他会挑事儿似的…… “别这副模样,说正事儿呢!” 面对她强硬的话,王荣兴也只能默默忍受,哪里敢发脾气。 向惠英难得见一家少爷这模样,强忍着笑意不敢发出声来。 “你说呗……” 向禾一一交代事情,这是她跟王荣兴之间的合作,与香染坊无关。 但成衣铺子用的只能是香染坊的布料,所卖成衣只贵不便宜,所以只能做贵客。 能打动贵客的心,只能依靠绣娘的一双手。 向禾再三交代,一定要找个好的绣娘,一定不能有花花肠子。 无法,王荣兴答应再三,最后写下一纸约定。 看着纸上的名字,王荣兴只觉懊恼,“我不会是被你诓了吧……” 向禾没好气地晲他一眼,“赚钱的买卖,我用得着坑你?” “可你签的都不是你的姓名。” “这是我阿娘的名字,”向禾将纸张收好,“往后所有分账银钱,都由我阿娘来收支。” 闻言,王荣兴面露急切,“这不是我跟你的生意吗?怎的又跟你阿娘扯上关系了?” “你别管,总之这生意只赚不赔。” 别看向禾这么轻松,一旁的向惠英却满腹忧忡,“这要是赔了,你的银子不就……” “放心吧,我阿娘的手艺也不错,届时有绣娘撑着,一定能把城里另外的铺子比下去。” “可万一真的赔了……” 向禾知道她的担心,轻拍她的肩膀,“赔了就赔了,银子可以再赚,我能赚四百两,就能赚四千两!” 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向惠英使劲儿压下心间不安,唇角勾勒笑意,“我信你!” 一切顺利,只差一位有名气的绣娘,她相信王荣兴能找到。 将竹篓背上,那件衣衫倒是没有拿走,“借你地儿挂两天?” 王荣兴登时知道她的想法,撇嘴道:“这是我父亲的铺子,你不是要跟我单干吗?还放这里作甚……” 向禾二话不说塞他手中,“就挂几天不卖,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你最近有开衣衫铺子的打算,咱们可以利用的当然要利用。” 打响名声很重要。 王荣兴直接放桌上,“挂可以,但你们能不能拿一匹色泽好点儿的绣?这匹只是试色用的,看着就不够惹眼。” 看他那别扭样,向禾眉尾轻佻,“小子也挺懂做生意的嘛!行,我一会儿挑两匹回去。银子先给你一百两,届时一定带上满意的衣衫来城里!” “真的能行吗?” 王荣兴丧着一张脸,向禾剜他一眼转身走出去,“能不能有点儿志气?等你再见新衣衫,一定不会这么觉得,我说的。” “好好好,我不信还能信谁……” 他现在正愁着怎么跟家人开口,毕竟要是赔了,损的是自家名声。 不过想想也挺刺激,他还是第一次做自己的生意,要是成了,家中人就不会再觉得他无用。 念头一起,他精神也振奋了些。 “走!咱们去春风楼吃一顿!我请!” “不行,我得走一趟县衙,曾小姐那边还等着我再去看看呢。” 本就稀里糊涂的向惠英一听,吓得她抓住向禾的手腕,“你、你怎的又要去县衙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无事,”向禾轻拍她的手背,“我去去就回,你先跟他去春风楼,我很快赶过去。” “我给你安排一辆马车,你快去快回。” “行。” 向禾此行匆匆,见曾云清脸色有了好转,也放下心来。 “护身符你拿着,夜间少出门,白日多晒晒日头。若觉着无聊,现在可以与我同去春风楼,尝尝那家的珍珠鸭?” 已经恢复过来的曾云清,脸色红润有光泽,连笑都多了几分,只是略显勉强。 她看向一旁的曾夫人,“阿娘?” “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若是见着蒋家小姐和王家少爷,你该好好感谢才是。” “知道了。” 曾夫人见她脸上笑容多了许多,心底也跟松懈几分,自袖间拿出一个红布包,“我也不大懂这些,但总要给香火钱,姑娘收好。” “那先谢过夫人,我会将曾小姐安全送回。” “瞧你说的,”曾夫人起身送着两人出了后宅门,“路上小心些,莫冲撞了旁人。” “知道了阿娘。” 两人上了马车,曾云清那一贯的笑耷拉下来。 向禾也不说话,直到她自己开口,“那、那张公子如何了……” “你还关心他?” 曾云清连连摆手,“不、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向禾笑道:“已经被阴差带走,以后自有他的路要走。” 听得此话,曾云清露出宽慰一笑,“只要他不再怪爷爷便好……” “也轮不到他怪罪,你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想他。” “当然,”曾云清一改方才苦相,“人鬼殊途,当初我也是被他言语蛊惑,才会与家人产生嫌隙,往后不会了。” “那就好。” 第八十一章 四方阵 在春风楼吃喝之后,向禾把大伞留下,让王荣兴帮忙去寻人染色,届时晾干送去私塾就行。 而她带着向惠英去逛大街,她得买一些肉给苏氏,让她弄一些腌肉在家中。 顺便去一趟冥衣铺,后日便是下元节,得享祭祖先,祈愿神灵。 她挑了好些东西,买的最多的便是黄纸,向惠英看她一竹篓的东西,不禁疑惑,“你买这么多东西作甚?可是因为下元节?” “嗯,总要准备一些。” 向惠英眨巴着眼,“这些活儿大爷爷会安排人做的,你买这么多回去也用不完吧?” “没关系,先备着,总会有用处的。” 她主要有别的用处,下元节乃是水官生辰,主解厄,身为道教弟子,自然要亲自供奉。 向禾一一扫过架上货物,“我记得往年都是家家筹银钱,再由大爷爷安排人去操办?” “对呀,若没有银钱,便出些粮食出力干活就行。” “嗯。” 向惠英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但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向门外摆摊的灯笼架子,扯了一下向禾的衣袖。 “禾丫头,你要买灯吗?我看你晚上很晚都不见睡,要不买个灯笼?” 向禾目光随之看去,一个个灯笼很是简单,买一个倒也无妨。 待她将东西买得齐全,便走出去买上一个灯笼,往日夜里起夜,有盏灯笼照着会好很多。 买了一竹篓的东西,把曾夫人给的五十两存钱庄去,还留了一百两给王荣兴,虽然他总说不要,但这本就是两人生意,算清楚对谁都有好处。 两人一路朝私塾走去,正谈笑间,向禾忽而止住了脚步。 “禾丫头?” 向惠英疑惑看她,只见她一双眸子紧盯远处,那是出城的方向。 眸底透着深沉,向惠英愈发疑惑,“怎么了?” 向禾下颌一紧,抓住向惠英的手腕便跑,“快些回村里。” 不明情况的向惠英见她神色紧张,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赶忙追上她的步伐,往私塾跑去。 向禾只是匆匆道别,跟贺岁安借走车夫,三人便出发前往向家村。 贺岁安站在大门外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底沉沉,看来又出了什么事儿…… —— 马车上,向禾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可怖脸色,向惠英也不敢说话。 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这般着急回村,一定有她的理由。 马车走得很快,午后便回到村中。 经过村长门前,能看到他家大门敞开,里头有许多桌椅在擦洗,看来是在为下元节做准备。 向禾却无心其他,道别车夫便往家里跑去。 在经过向老四家时,却止住了步伐。 “禾丫头……?” 向惠英追随她的目光往向老四家中望去,里头坐着几人,似乎聊起很开心的事情,大家伙儿笑得张扬。 而其中一道身影很熟悉,向禾眉心拧做一团。 “那是……九姐姐?” 向惠英点头,“那是你二伯娘的小女儿,去年嫁了人,今年回来见见你……四奶奶吧。” 张氏生了一儿一女,向开喜还未娶妻,但向莲美已经嫁人。 今日向莲美同张氏一起回来,里头就坐着他们一大家子,张氏抓着向莲美的手,笑得满脸春风得意。 但向禾看的却不是张氏,而是那个出嫁刚一年的新妇向莲美。 她一身青葱色罗裙,盘起的发髻间点缀几支银簪,手腕处也有玉石配衬,看起来就知道嫁得不错。 只是在向禾眼中看来,她表面的富贵比她肩上之物,要暗淡许多。 许是察觉到炽热目光,向莲美有感扭头看出来,正好与向禾四目相对,眼底微讶之际染上笑意。 “呀,禾丫头回来了?” 她眉目间的温柔溢于言表,向禾心底一沉,面上却扯唇笑了笑,“九姐,好久不见。” 如今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不再似从前按照向老四家中排行唤称呼。 向莲美摇摆着身子起身走出,张氏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跟李氏他们说笑。 此时李氏他们见到新妇,正开心着,根本没那个心思对付向禾。 向禾也不关注他们,只是看着向莲美一步步走出,摇曳身姿来到面前。 “禾丫头从镇上回来?” 在她走到面前一步遥,向禾拉着向惠英后退两步,“从城里回来,九姐回来看四奶奶?” 向莲美笑着点头,“总要回来见见阿奶,方才我去看了三婶儿,你家也算过上好日子了,恭喜。” 见她满目欢喜,说话间一股子臭气冲过来,向禾眉心一蹙再退,“多谢……我先回去了。” 不等向莲美多说什么,向禾已经推着向惠英让她家去,自己则快步往家里跑去。 那向莲美实在臭恶! 她虽穿得一身干净清爽,但肩头上却趴着一个腐烂糜肉。 那是一个死婴! 还是腐化了一半的死婴! 向禾心怀担忧往家里冲去,在看到两夫妻在院前捣拾菜地,没有任何损伤,她才放下心来。 看来感受到四方阵时,正是她踏足自家的时候,那是四方阵排斥阴物,才让她有所感受。 心头重重歇下担忧,她将竹篓递给苏氏,看了一眼堂屋,“阿娘,向莲美进了家中?” 苏氏不解,也随之看过去,桌上摆放着几个碗,没来得及收。 “进来过,总不能让她站在门外吧?”见她脸色不好,苏氏也跟着拧眉,“是有什么事吗?” 向禾立马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儿,见四方阵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 她拉过椅子坐在门口,苏氏紧挨她,“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莫让我揪心……” 她稳了稳心神,神色凝重道:“阿娘,往后别让向莲美进屋里,她身上有不好的东西。” 苏氏闻声脸色大变,“是、是鬼?!” “是阴物,”向禾轻吐浊气,“这房子我设了四方阵,方才那阴物进不来。不过她应当不会怀疑,只会觉得咱们房子有人指点过,您别提起就是了。” “我道她突然问我,这房子是不是有人指点过……” “阿娘别担心,她也就是回来一趟,想来明日就会离开。” 方才看向莲美,也只是回来探望一下,应当不会久留,只要她离开,向禾才会安心下来。 至于她肩头上的死婴,看来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第八十二章 合伙 夜间,向禾再次登顶。 今夜五叔向忠出现,他神色蔫蔫,本就是阴物的灰脸,这会儿更加阴沉。 向禾看他脸色不对,发问:“五叔咋啦?” “这不是看莲美那个……”向忠重重叹气,“太吓人了,我担心了许久,幸亏那玩意儿不乱跑……” 话音刚落,向禾搭在膝上的双手紧握,目光落在远处黑暗。 “这会儿不就在乱跑了?” 向忠心头大惊,忙抬头向远处看去,那本被黑夜笼罩的向老四家,这会儿竟无故有一束月光洒落,正正落在那院子的中心。 “那、那是什么!” 向禾摸出掌心镜,镜花水月出现,两位娇俏女子俱是掩鼻,满眼的嫌恶。 “太臭了……实在难耐!” 水月靠着镜花的肩头,“那坨……到底是什么呀?” 向禾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束月光,约莫过了半刻钟,光束消失,一个黑色团团影子冲来。 向忠吓得连连后退,向禾立马摇晃着脑袋,装作在看风景。 小声说道:“镜花水月你俩小心,我可不能被它知道能看到,以免向莲美有所察觉。” “啊?我俩能回镜子里不?” 向禾已经闭口不言,双手抱着膝盖哼着小调儿。 水月想要跑回镜子里,却被镜花给拉住,“别!我俩进去镜子,会被它发现镜子有异,不能暴露了道长!” “这!” 镜花水月忙慌逃窜,她俩可不想碰上那恶臭的玩意儿。 向忠更是跑没影儿了,哪里顾得上别人。 眼看着那黑团团冲过来,一下子停留在向禾眼前,腐烂的一团肉糜,忽而冒出一只绿色的眼睛,与向禾仅一拳距离。 向禾:这该死的视觉冲击…… 别看心底已经骂娘无数,她表面还得装作看不见,哼着小调儿摇晃着脑袋,偶尔还随手抓一把野草,举起面前穿过这团肉糜。 那一只绿眼眨巴着,似乎在确定向禾能不能看见。 半晌,一阵冷风吹拂而来,向禾立马搓搓手臂,“太冷了,家去家去睡觉!” 缩着肩膀快步往山下跑去,向禾这会儿可管不了他们,先紧着自己不暴露,至于他们…… 反正那团肉糜只是贪玩,估计也就……追着满山跑而已。 这般想着,向禾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刚躺下,便听到镜花水月娇滴滴的喊叫。 ——“别过来啊!” 伴随着婴孩儿的笑声,向禾满头黑线滑落,今夜只怕难以入睡…… —— —— 翌日向禾睡了个懒觉,向惠英小跑过来通风报信,说那向莲美已经离开,向禾才放下心来。 苏氏瞧见向禾脸色不大好,但看向惠英在这里,便没有说什么。 今日难得空闲,向禾去看菜地,种了好些时日,青菜已经长了不少。 她回房中拿出香染坊的布匹,交到苏氏手中,“阿娘,我与王家少爷合伙做生意。你看看把这匹布裁衣,绣上得意的图案?” “这!”苏氏摸着手中滑润布匹,“我手艺也就一般……” “八婶子的手艺我可是见过的,”向惠英挎着针线篮子走出来,“那手艺可比我好多了!” 见她脸色为难,向禾挽着她的手坐下,“我已经打点好了,阿娘您尽管绣,届时衣衫铺子有您的一份儿,一定要尽心才是。” 听闻要开铺子,苏氏连忙摆手,“我、我可不会这些啊!” “你放心吧,有王少爷一同看管着,您只要准备最好的绣品就成。若生意不错,咱们就搬进城里去住,不用待在这里看那家人的脸色。” 刚从地里走回来的向大勇听闻,心底没由来一沉。 他们现在能过上好日子,全靠禾丫头,自己一身伤已经好全,总要出去找活儿干才行…… 看他心思沉沉,向禾能猜到几分。 她起身拿起椅子坐过去,“阿爹,最近有跟四叔合计做工吗?” 正好提起这事儿,向大勇无奈晲她,“你这丫头尽猜人心思……” “嘿嘿,”向禾捡起地上的竹条戳地,“我想过了,中午请四叔来吃顿饭,问问最近活计多不多,往后有啥打算。如果木工生意好,咱们拿钱出来去城里开个铺子,两家人一起做。” “这……那是你的银子……” “什么你的我的,赚来的银子就是自家的,”向禾折着手中竹条,扣成一个小球,“明年一月我可能就要离开,随先生一同上京。” 闻言,向大勇心头咯噔一下,“总得过完年吧?” “当然!这段时日赚了不少,在钱庄还有四百两银子,开一家铺子绰绰有余,阿爹别给我省钱,总要让小阳和云丫头过好日子吧?” 说起两个孩子,向大勇总是心软,而且向禾说得对,他做散工还不如做大头,接的买卖大些,赚的也多。 这般想着,向大勇无奈扯唇,“又被你这丫头给说服了……” “哪能啊,也得阿爹有心赚钱才行。” 两人暂时商量了个大概,向禾亲自去请四婶儿一家,她独一个儿子出去做工,两个女儿也嫁了出去,便请了两夫妻前来。 而向惠英则去扶着她阿奶过来,三家人一同商量一下。 在这向家村里,向禾只相信这两家人。 旁的,也比较疏远。 至于村长那一大家子,除了六哥六嫂子和五哥向文轩,别的年纪相差大,没什么话说。 这向家其中一脉都在这条村子,外嫁的也嫁不远。 大家伙儿围坐在院子里,四婶儿是个眼里有活的,一来就去灶房帮着忙活。 向大勇和四叔向友平在敲打家里桌椅,向禾则去帮忙挑水回来。 看到两位当家的在闲聊,她偶尔听一嘴,直到向大勇唤她,才靠近一同坐着。 “你四叔说了,若手头宽裕,在村里等生意上门,不如自己上门去寻生意。” 向禾微微点头,“自己上门,还不如开个铺子让贵客上门,还能看到现成的木具。一眼能看到的好坏,贵客们更加放心。” “禾丫头说得对,咱们平日里接的都是驵侩叫去,他们抽成可不少,自己做都是自己赚。” 他们有了主意,向禾也不便多说什么。 只要在离开前安排好家里,她也能放心许多。 第一章 喜轿抬尸 酉时已过,斜阳照亮一条不大的村路,此时竟然有一队穿着喜庆的人,抬着一顶小轿子穿行,走在最前头的媒婆子步伐匆匆略显狼狈,那臃肿的身子本就笨重,这会儿跑起来更是钝重无比。 “早死不死,偏偏死在路上!真晦气!” 她骂咧着往回走,若是细看,走过的路上竟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而此刻被抬着的轿子下,还在滴着血。 轿夫顾不上肩上重量,快步朝远处的村子跑去,伴随着凉风拂过吹起轿帘,里面赫然出现一位闭着眼的女子,一身玫红喜服,细看那宽袖之下,手腕搭在膝上,鲜血直流。 日暮渐落,轿夫脚程快,不过小半刻便到了村子,刚吃饱的村民们瞧见轿子回头,忙撒下手头功夫跟着,就这么一路走到村尾一户人家前。 轿子重重落地,媒婆子气冲冲上前拍门,“给老娘出来!竟然敢给老娘一个死人!你们找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更多的惊讶惋惜。 大家伙儿靠近花轿掀开轿帘,看到里头的姑娘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吓得连连后退。 而那扇被媒婆子快拍烂的门,自里头拉开,一位身穿薄棉衣的妇人本想发怒,在看到是媒婆子时,脸色瞬息而变,“婶子,咋啦这是?” 对于来人的亲昵挽手,媒婆子径直将她推开,直冲院子去,“你说咋啦!居然给我个死人,把银子还来!” 跟着她出来的另一位老妇人怒目圆瞪,“啥?!这怎么可能呐!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媒婆子懒得搭理,她可是亲自探过那丫头的鼻息,早已断气! 举手招呼轿夫,“来人!把银子给老娘找出来!” 不等两人阻拦,轿夫已经冲进她的房中翻箱倒柜,老妇人与妇人跟着进去拉扯,隔壁的房门又走出一大两小。 两个小的扶着面色苍白的妇人,她满目泪痕,额上缠着白布,“禾丫头……死了?” “姐姐……” 与那里屋的吵闹不同,这边哭得失声,踉跄着步子靠近喜轿。 就在他们刚跨出门槛时,喜轿突然摇晃几下,吓得村民们你拉我扯地后退数步,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喜轿,生怕里面蹦出个什么来。 而那喜轿也只是摇晃了几下,忽而安静下来,大家伙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砰!” 轿门在众目睽睽下被踹开,重重掉落在地上,那闷重的声音同时敲在大家伙儿的心里,吓得他们又跟着一抖。 屋里头还在争吵拉扯,外头却安静得出奇,大家伙儿看着喜轿里走出一道玫红身影,她低垂着脑袋,从旁还是能看清其脸色甚差。 向禾垂眸看了一眼滑竿,抬脚用力踩断滑竿,弯腰捡起断裂的滑竿在手中掂了掂,再抬眼时,整个人平静得接近冷漠。 而她那划破的手腕已经包扎起来,若是细看,还有淡淡的光晕缠绕。 “禾丫头……?” 向禾微微侧头,看到那额上受了伤的妇人,身形消瘦脸颊深陷,憔悴的脸上是一双震惊的眼,而那震惊之中泛着激动。 这是原身的母亲,向禾朝她温和一笑,“阿娘,是我。” 忽闻其声,苏氏难忍心间痛苦,脚一软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两个半大的孩子左右抱着她,跟着哭了起来。 向禾只是淡淡一眼,提步往屋里走去,里头吵闹得很,她抬手就把滑竿砸向门框。 巨大的声响使里头的人纷纷回头,老妇人看到向禾时,两眼放光冲她跑来,拽住向禾的胳膊大嚷,“好你个婆子!禾丫头明明还活着!你明明就是想抢钱!” 说着,她那双三角眼渗入恶毒,恶狠狠地等着向禾,“你个贱丫头装死是吧?!”眼里怨怼愈发深,她咬牙的同时手上也在用劲儿,“你最好乖乖上轿,不然……” 她那双恶毒的眼游移到门口,这是在用向禾的亲人做威胁。 向禾却是一笑,右手猛地举起滑竿,对准她的手毫不留情砸下去—— 可惜被她躲开了,向禾轻啧一声,“老太婆收挺快。” 本还站在她旁边的老妇人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好你个贱丫头!反了天了!” 她挽起衣袖冲上来,一旁的大媳妇余氏也跟着冲过来,“婶子快来抓住她!我要亲自把她送去徐员外府上!” 离她们几步远的媒婆子冷哼一声,“咋,你们又想上演什么戏码?赶紧把钱还来,我好跟徐员外交代,不然有你们一家子苦头吃!” 媒婆子心里可门清儿,这丫头敢在喜轿上自剜,保不齐送过去又闹什么幺蛾子,还不如老实把钱还回去,最多不过多磕几个头,还能把事儿了了。 余氏也不期望媒婆子会帮忙,一个瘦小的丫头,还能有她力气大? 眼看着向禾要被抓住,她的弟弟妹妹冲过去从后保住她,苏氏踉跄着脚步也走来,“放、放开禾丫头!我们不嫁!” 向禾挑眉,往回看了两个小的一眼,“先放手,姐姐能应付过来,过去扶着阿娘莫摔着了,听话。” 她的眼神温柔且笃定,两兄妹微怔之余,竟乖乖松开了手。 感受到腰上的手松开,向禾也不动弹,任由她俩左右抓着她的胳膊,眼中明晃晃的不屑,令老妇人和余氏心头窝火,手劲儿愈发大,想将人往门外喜轿拉去。 可无论她俩怎么用力,还是没办法拖动向禾。 向禾嘴角勾起轻蔑一笑,“这是没吃饭?”说着,滑竿掉落地上,她反手抓住两人小臂,十指紧扣,倏而用力将两人撞在一起。 “哎哟喂!” 俩人脑袋撞到一起,疼得龇牙捂着脑袋,老妇人还指着向禾骂,“你个天杀的!” 向禾懒得理她们,脚尖一勾将滑竿挑起落入手中,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那些个轿夫瞧见这丫头厉害,纷纷离她几步远,生怕这丫头迁怒他们,用那滑竿把他们揍一顿。 门外的人都看呆了,禾丫头性子一向软,没曾想今天硬气了! 而向禾依旧悠闲,用手中滑竿一下一下敲着床板,那声音更是敲在老妇人耳中,面色大惊不顾脑袋疼痛冲过去,“死丫头!滚开!” 闻声,向禾嘴角微翘,高举滑竿用力敲下—— “砰!” 滑竿断裂,床板也被砸出了个洞来,里头有红色布袋,向禾伸手将其拿出来,二指捏在眼前轻轻晃动,转身向他们,笑得灿烂。 老妇人恨得牙痒痒,冲上去就抢夺,向禾轻松躲过顺势跳上床板,看着向禾的架势,门外的人强忍笑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伸手推一下,那伸脚绊一下的,向禾这是把她当狗遛呢! “还给我!被我抓到你个贱丫头就死定了!” 向禾几个跳步到媒婆子身旁,眼角余光正好瞥到门外跑回来的粉色身影,歪头靠近媒婆子,单手环胸道:“婆子,你是要二十两银子,还是……” 她下巴一抬,媒婆子跟着望出去。 “我这二姐身材比我好,脸色比我红润,肤色比我白皙,模样还挺标致呢,您要不要把银子留给老太婆,换我那二姐送去。” 第二章 换嫁失败 向莲花匆匆自远处跑来,还未到家便听到家中吵闹,门口还聚集了不少人,特别是那顶喜轿十分显眼,她顿觉事情不简单。 忙拉扯衣襟跑过去,竟看到本应出嫁的向禾,此刻拿着钱袋子站在媒婆子身旁,而两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眼珠子转动时,与向禾四目相对。 向禾朝她微微一笑,“如何?我看她那身段就挺好,您看看我这豆芽菜似的,定不合那徐员外的胃口。要钱要人,您来决断。” 媒婆子当真将她从头到脚看全乎了,手中蒲扇轻晃,眉头蹙起,“这个还得仔细看看呢……” 向莲花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下,察觉到心头莫名情绪,她反瞪回去,一旁母亲的声音引得她侧目,忙过去将余氏扶起,“阿娘,这是咋啦?她咋就回来了呀?” 余氏推搡她一把,“快去把银子抢回来!” 阿奶将银子看得最紧,怎么就到了那贱丫头手上了? 向莲花没有过多犹豫,捋了捋衣袖就走上前去,“禾丫头,你都出嫁了,还回来做什么,快把银子还给阿奶。” 面对理直气壮的向莲花,向禾完全不放在眼里,而是与媒婆子一起,紧紧盯着她手腕的地方。 “啧啧啧,”媒婆子一双利眼仔细端详她的脸颊,“不划算。我还是要银子吧,看你这架势,婆子我也不能把你带回去,徒费气力。” “是吧,两边儿都不是划算的买卖,婆子您慢走。” 两人说着话,旁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唯独一句话,这向家李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不许拿走我的银子!” 李氏跟疯了似的冲上去,媒婆子赶忙躲开几步,她可不想被伤着,就这么旁观向禾如何拿捏这个疯婆子。 不过这丫头在晌午的时候,还是个软糯的性子,这会儿竟是如此强硬,那气力可比大家伙儿大多了,难道是真的被逼急了? 门外的人这会儿也看得起劲儿,这才出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回来的禾丫头竟然完全不同,敢对她奶出手,还这般调戏…… 向禾再次跳上床,举高了钱袋子居高临下看她,“老太婆,我刚跟媒婆子商量过,媒婆子说不要我,您看看要不要让二姐来换嫁?反正我俩差不多大,她愿意去,还能保住您的钱袋子呢。” “不行!” 几道声音同时大喊,门外又回来俩向家人,一位是当家的阿爷,另一位则是向莲花父亲,向禾的大伯。 原身的阿爷手里抓着锄头,用力敲地,怒目而视,“禾丫头你在做什么!下来!” 向禾不为所动,苏氏和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满目的担忧,“禾丫头,先下来吧……” “阿娘莫怕,一会儿要是干起来,记得躲远些。” 站在地上的李氏大怒,一心装着银子的她,看到哭哭啼啼的苏氏,瞬间火头上来,烧灼着脸,伸长了手要掐苏氏,“你个贱人生的赔钱货!把钱还来!” 可她的手都还没碰到苏氏,半空横来一只脚,精准踹向她的胳膊,整个人往后倒地。 众目睽睽之下,她那肥胖的身子落地时还抖动几下,差点儿没把地面震裂。 而两个孩子已经将苏氏扶远了些,以免又伤上加伤。 李氏也没想到向禾竟然真的会出脚,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愤怒和窘迫同时燃起,双手一拍大腿开始哭喊起来。 “哎哟老天爷呐!孙女儿欺负阿奶啊!这不孝的竟然还抢我的银子,要来何用啊!老天爷呐!~~~” 阿爷看得怒火中烧,“禾丫头!” 面对他那丁点儿火气,向禾依旧淡淡笑着,“阿爷回来了,咱们正商量着让二姐交换去出嫁呢~可是媒婆子俩都不想要,只想要银子,这可如何是好呢?” 向莲花脸都黑了好几度,“我不嫁!” 被她扶着的余氏将她拉到身后,“你个贱丫头,别想糟践我莲花!” “哦,要我嫁的时说什么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到她出嫁就是糟践,你们倒想得真好呐。” 谁人不知徐员外那德行,去了他府上的姑娘,基本都没个全乎的身子出来,有命没命还是未知,遑论享受富贵? 向禾抬起左手看了一眼用衣摆包裹的伤口,原身死的时候多绝望,连她的灵魂都在哀戚,苦苦求她不要放过这一家子,既然承了这个身子,向禾就不会让这一家人过得舒心。 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连她没察觉的阴冷气息在四散,周围的人一时无话,当她抬眸时,脸上是那和悦的笑容。 “媒婆子,他们都不肯换嫁,这可如何是好?” 媒婆子把手一伸,“那把银子还来,都这么晚了,我也得快些回去跟徐老爷交代。” “不行!” 刚才还哀怨孙女不孝的李氏,这会儿原地弹起,再次径直朝向禾跑过去,那腿脚利索得根本不似她方才口中哭喊的老弱。 眼见李氏这么快,苏氏也顾不上酸软疼痛的腿脚,冲上去就挡在苏禾面前,张开双手将她抱住。 突如其来的拥抱,向禾微怔半晌,这矫健的老太婆一把撞向两人,向禾靠床边坐下,苏氏后背脊骨硬生生受了重击,咬着牙关隐下疼痛,双手还在抱着向禾。 “阿娘!” 弟弟向阳奔疾过来,将苏氏护在身后,眼眶微红梗着脖子,“不准欺负阿娘和姐姐!” 眼前的李氏哪会理会,咬牙卯足了劲儿向向阳握拳抬手,千钧一发之际,向禾一把推开两人,抬脚就踹向李氏,命中她的肚子—— “哎哟!!!” 李氏应声倒地,捂着肚子打滚。 外头的人和自家人俱是被吓了一跳,阿爷更是暴跳如雷,抄起锄头靠近,厉喝,“你这丫头做什么!无法无天了是吧!” 向禾已经失去耐心,那银子朝媒婆子伸去,“换不换!” 李氏这回是真着急了,不顾疼痛也要爬起来,“换!换莲花去!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她眼里只有银子,余氏和大伯可不肯,极力将向莲花护在身后,“阿娘糊涂!那徐府可是只进不出!怎能让莲花去送死!” 媒婆子看他们的作态,吊梢的眼翻上天,伸手便将银子拿到手中,无奈瞥了一眼向禾,“你们肯换我还不要呢!一个破鞋,徐老爷可不稀罕。” 充满嘲讽的话传入大家耳中,所有人脸上俱是震惊,大伯心头一震,“破鞋……啥意思……?” “不懂?”媒婆子摇曳蒲扇朝门外走去,“破了身的姑娘呗,不是黄花大闺女儿咯~” 第三章 安分家的心 轻飘飘的几句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会吧……莲花丫头破身了?!” “那可是见多了闺女的媒婆子,看人最准了!” “我看莲花今晚脸色红红的,莫不是……刚才就在……!” 全场一片哗然,震惊的余音依旧。 而在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唯有一人非常清醒,那双眼盯着钱袋子,蓄力冲向媒婆子,四个壮汉轿夫挡着,李氏根本没办法靠近半分。 “银子!老娘的银子啊!” 向禾顿感头疼,就没见过这么贪财的…… 这时候还在惦记着银子,向家老爷子老脸一红,锄头再次敲地,“别闹了!丢人不丢人!” “那是我的银子,丢什么人!” “闭嘴!” 李氏还在骂咧着,但媒婆子等人已经抬着轿子走远,胸口堵着气,回想起方才媒婆子的话,李氏气得大口抽气,转身大步走向向莲花,扬手就是一巴掌落下。 “你个贱蹄子!那婆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向莲花震惊之际,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却嘴硬不肯承认,“不、不是的阿奶!是他们污蔑我!肯定是禾丫头联合媒婆子污蔑我!刚才她还跟媒婆子对了眼色!他们污蔑我!” 说起向禾,李氏心头的火更加旺盛,横手抢走阿爷手中的锄头,气势汹汹地朝向禾走去,“你个贱丫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害得老娘二十两就这么没了!” 向禾摊手,起身带着身后三人一点点往门边挪动过去,“我能打什么主意,本来只要能换嫁就有银子,可惜二姐她身子脏了,人媒婆子根本瞧不上,没办法了。” “我没有!”向莲花紧紧攥着余氏的手腕,双眸闪动慌乱,指着向禾恼羞成怒道:“阿娘!她诬陷我!” 向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推着苏氏逐渐靠近门框,“我用得着诬陷你?要不请人瞧瞧你的身子,手腕……哦对了,你脖子那儿的红印子,都快遮不住了。” 忽而所有目光落在向莲花脖颈处,她脸颊瞬间红透,连带着脖子也泛起了红温,双手急忙拉紧衣领,用力摇头,“我真的没有!你就是在诬陷我!” 余氏就站在她身旁,只是一个扭头便能看清,此时的向莲花举着手护着衣领,但衣袖却滑了下去,只一眼便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可疑红印子。 两眼瞬间瞪大,饱含震惊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将人往身后拉,“我家莲花清白得很!阿爹阿娘千万不要相信那贱丫头的话!莲花这么乖,怎可能做那等事情!” 她拉着向莲花的手有些颤,向莲花躲在她身后,身子也跟着止不住地颤抖着。 门外的看客可不嫌事儿大,纷纷凑着脑袋望进来,“媒婆子的话可不是瞎说,要真清白,怕什么被人瞧瞧?” “就是,”四婶儿拢了拢衣袖踩过大门槛,“四婶儿也不是外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眼看着四婶要走进来,向莲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 向家阿爷瞧见这作态心下明了,心头窝着的火一直在压着。 倒是一旁的李氏火冒三丈,本来没了二十两肉疼得很,有气没处发,这会儿逮到一点就想撒气,完全被气昏了头脑。 转身不管不顾就冲上去要拉扯向莲花,阿爷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锄头敲地,伸手就把李氏拉走,“别闹了!” “我闹什么了!” 阿爷怒目圆瞪,外头吵闹声不断,李氏极力忍下烦躁,甩手走到床边坐着。 阿爷清清嗓子,朝四婶儿摆手,“行了!这是我们的家事,莲花一向听话,不会做这种背德的事。” 大伯更是挡在母女身前,大大体格子足以将人完全遮挡,“夜深了,大家还是家去吧,这儿也没热闹可看的了。” 看着他们为了护着向莲花极力狡辩,门外的人巴不得跑进来一探究竟,而向禾四人已经顺利跨过门槛。 趁着所有人都关注向莲花的时候,她将向阳拉近,“去灶里拿些吃的藏起来,特别是肉。” 向阳微愣,不过瞬息明了,撒开腿就往灶房跑去。 她则让向云扶好苏氏,一会儿的火头还得烧到他们身上,要做好万全之策。 一心想要看个究竟的四婶儿不罢休,抬手就指着向禾,“禾丫头跟那媒婆子看得一清二楚。咱们向家要是出了这么个姑娘,那可是有悖道德的事儿,是要被浸猪笼的!” 果不其然,大家的目光再次搜寻向禾,李氏看了一圈儿里屋,竟发现向禾他们已经在门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火苗蹭蹭往上涨,老脸红得发紫,抄起门边的扫帚走向她。 向禾也不闪躲,就等着她自己跑上前来,那把扫帚迎面扑来。 向禾只一抬手便抓住了扫帚柄,“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动粗了,免得伤了腰。” 说着,她手上用力想将扫帚抢过来,没曾想这个李氏还挺有劲儿,就跟她这么僵持着,“你个贱丫头害得老娘没了二十两,还在这里造谣我孙女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一张嘴,那黄牙便显露出来,加之刻薄的话,这张嘴看起来就很臭。 向禾连声嗤笑,感觉手上力道还在,她忽而松劲儿,李氏没反应过来,竟是被自己的力道连带着扫帚往后倒退好几步。 也没人上前去扶她,向禾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侧身扶着苏氏站直冷言道,“我安的什么心?确实,咱们老三家决定了,要跟你们分家。” “什么……?” 一旁的苏氏瞬间愣住,在场的人也跟着怔住,唯有向家阿爷率先反应过来,锄头不离手赤红了脸震怒,“你再说一遍!” 向禾一如方才平静,“分家,听不清楚吗?” 苏氏自余惊中清醒,握着向禾的手腕紧了紧,“禾丫头……要不要跟你阿爹商量一下……?” “不用,阿爹一定会同意的。” 而自向禾回来都没出现的阿爹,这会子被向阳扶着走了出来,他一条腿上缠满了纱布,胳膊也被吊着,看来受伤十分严重。 他用力点了好几下头,眼神坚定,无不说明他也同意分家之举。 向禾倍感欣慰,目光游移到大门外,那处飘荡着一缕清魂,唯有向禾能看到。 那清魂与向禾一样的面貌,此刻对着向禾笑着,小嘴张张合合,好似在说—— “多谢。” 第四章 老三家崛起! 只是一个动作,便令向家阿爷盛怒,手中的锄头都甩了出去,幸好没砸中任何人。 “你良心喂狗了?!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你说分家就分家!” 一看自家老头这怒气,那李氏的气焰也跟着上来了,抄起扫帚指着老三家的人,“想分家!拿二十两来!” 向禾嘴角忍不住抽搐,这老太婆都钻钱眼里去了。 她侧着身子将一家人挡在身后,“咱们家的钱都给您了,二十两没有,要命,也不给。” “啥时候给我了?你们每日吃喝不是我操劳的?都是花我的钱!” 看她那架势,向禾也学着她叉腰挺胸,“咋,我阿娘每月绣荷包的几十文你都要了去,我阿爹不光外出做工,家里耕田种地,更有上山打野的肉,全部补贴家里,你还说没给?” 原身的记忆存在脑海之中,这一家都不是善茬儿! 向禾手指微动,门外那原身向禾的魂魄飘荡进来,只要向禾一有动作,她就会及时出手。 方才她魂魄离身的时候,一道影子快速钻进了她的身体,两人以魂体交谈,她的命数已尽,只能让这个陌生的魂魄代替她陪着家人。 虽不知她是何人,但自己莫名十分信任。 她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好好保护自己家人,正如当下这般,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家人平安,逃离这个令人心寒的家。 一个一心只有银子的李氏,一个只会自持当家的阿爷,还有整天憋着坏心思的老大家,这次向禾被迫出嫁,就是余氏在其中穿线。 而此刻的余氏躲在一旁不敢多嘴,这会儿子爹娘在跟老三家的对峙,趁着他们吵他们的,赶紧忘了自家女儿的事儿才是。 但看两老吵得厉害,她又嘴痒痒,这老三家的要是分家,那地里的活儿不得他们老大家干?! 这么一想,余氏又不乐意了,她一搂衣袖就要上前争论,却被向莲花拽住衣摆,“阿娘,有事儿想跟您说……” 这会儿听到向莲花的声音就烦躁,可看到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摊开,一枚白花花的银子吸引目光,她赶忙将银子收入囊中,牵着自家女儿的手往屋里走去。 向禾看着那母女要说悄悄话,嘴角流泻嘲弄,目光懒懒看向龇牙咧嘴的李氏,“不分家也行,给银子治我阿爹阿娘。俩身子都弱,估摸也要养上几个月,可有好些天都不能下地了。” 向禾父亲向大勇脸色一僵,伸手要拉扯向禾,向禾右手在身后摆了摆,示意他放心。 眼看李氏有些迟疑,她向前一步,“还有,这已经入秋了,冬天的时候可不好农作,届时也是吃喝家里的,毕竟阿爹阿娘根本下不了地干活儿。” 这越说越过分,李氏窝着火几番计较,奈何阿爷嘴硬不松口,“别说了,我还活着就别想分家!” “那感情好,咱们老三家有人养着咯!” 向禾笑得多开心,李氏就恨得有多深,握着扫帚指指点点,“就一点儿小伤搁这儿叽叽歪歪,别想不干活就有饭吃!” “可脚夫说过了,阿爹的手脚得喝汤药才行,一天一帖要仨月,银子少说也要十几二十两的。更别说咱们仨小的,哪有力气干活。” 她说了一连串儿,可阿爷没有听进去半分,依旧梗着脖子不点头,向禾脸色渐沉。 这样的老头子不吃硬不吃软,那向莲花也太慢了! 她忍无可忍,伸长脚挑过一旁的长凳,抬脚猛地踩下,长凳应声断开。 这力气可不小,乡亲们都吓了一跳。 瞧她动作,阿爷的脸由红变黑,“你啥意思!” 向禾轻吐浊气,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和善,两眼沉淀着微愠,“若不答应分家,我就天天闹得家无宁日,说到做到。” 这般强势的作态,令阿爷心头的火气上涌到头顶,“我可是你阿爷!你个大逆不道的竟敢口出狂言!” “我可不是口出狂言,”她的语调不高,步伐轻缓慢慢走着,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一步落在被扔掉的锄头跟前,弯腰捡起在手中掂了掂,眼角飘忽后收回,双手高举锄头用力朝地上砸下去,拳头粗的把柄断开,而锄头的另一头反弹而起,直直朝李氏那边飞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唯有一双眼睛在追随锄头飞起的方向。 那锄头虽说有些钝,但要是砸中了人,不死也得躺上半个月。 李氏已经吓得不敢动弹,连尖叫都忘了,眼里惊恐万分,脑子一阵晕眩,就在她要吓晕的时候,那锄头竟在她眼前一拳的位置停下。 涣散的瞳仁逐渐清晰,定睛一看,向禾那丫头竟然稳稳抓住了断开的把柄! 向禾却是十分轻松,将锄头一甩一甩把玩着,平静道:“别紧张,我不会杀人,但挺会折磨人的,就像你们折磨我一样。” 原身在这个家受了多少苦,所有脏活累活都干了,他们一家子每天都是灰尘扑面;反看那老大家的,天天打扮花枝招展,干活儿也是动几下手指头,要么就走一圈儿,然后全部交给老三家。 “喝——”老太婆猛吸一口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拍抚着胸口。 向禾唇角一动,“这就怕了?也是,你们把老三家当驴使,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都给了大伯二伯家,我们老三家呢?只能用他们剩下的,哦,有时候连剩下的都没有呢,直接扔了~” “呵!阿爷不想分家,是不想失去老三家这几个便宜苦力吧?没了老三家,地谁来种?衣衫谁来洗?家杂谁来收拾?” 她字句说得清楚,听在所有人耳中,原本在门外的乡亲们已经跨过门槛,听得动容。 大家一条村子,有多少都是看在眼里,以前见禾丫头不吭声,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如今什么都说了出来,更惹得心软的大娘们红了眼眶。 站在后头的苏氏已经湿了眼,小声哽咽着,向阳向云紧咬着牙忍住泪水。 老三向大勇紧抿着那破皮的双唇一言不发,那不算高大的身子缓缓跪下,脑袋猛地朝地上磕一个。 声音之大,向禾都担心磕出血来。 向大勇直起腰背,干涩的嘴张了张,“阿……爹……”他的声音如久未湿润的沙漠般沙哑,“我……要、要分家……” 看着他艰难说出几个字,大家伙儿一时竟愣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全身更是像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 阿爷震惊无比,垂在双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你……你会说话了……” 第五章 立字据 向大勇因小时的伤害一直不曾说过话,找脚夫看过,不知缘由,就这么一直到现在,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可第一句话,却令阿爷心寒。 苏氏那流淌的眼泪更甚,满怀心痛跟着跪在他身旁,“求阿爹阿娘成全,分家吧……” 向阳和向云也跟着跪下,大的不过十岁,那身板子却跟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向云更不必说,脸颊深陷一看就营养不良。 就这个模样,村里人在这会儿都心疼不已,只有自家人不觉得。 “我、我知道……打小、你们就恨、我……” 看着他艰难吐字,竟没有一人打断,连那遭人嫌的李氏都没有说话,因为她身旁有余氏拉着,这会儿子正跟她说着悄悄话,根本没有要听向大勇说话的意思。 反倒是阿爷难以置信,耳旁一下一下传来只字片语,那些零碎字眼磕磕绊绊成了一句话,让强硬的他也不由得松了劲儿。 “求……阿爹成全……” 地上再次传来闷重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撞击,仿若尖锐的箭,刺痛着大家的耳朵与心尖,那是坚定的决然,令人难以忽视。 如此焦心的场面,无关的人都为之所动,偏生那亲生母亲一眼不看,在听到余氏的话时两眼放光,布满皱纹的手一挥,面上洋溢激动。 “分!立刻分家!” 跟方才完全不同,这会儿她恨不得亲自将人送出门,不带一丝留恋。 向禾眼露嫌恶,“阿爷如何说?我瞧见村长爷爷也来了,不如做个见证?” 闻言,院子里的人纷纷让出道儿来,村长爷爷蹒跚着步子走进,他的孙儿贴心拉了一张椅子扶着坐下。 村长爷爷摇头轻叹一声,“向老四,不如这样,问一下你家里有多少人同意分家,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好的一个家,闹到要分家的地步,真是没眼看。 向禾几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李氏果然不淡定了,上去就拉扯阿爷,急急道:“分就分!看他们这要命劲儿,我看以后住在一起也是闹心。” 余氏在旁暗暗点头但不敢说话,大伯把她往身后拉扯一把,“阿爹,分家吧,以后我养二老。” 这话说得响亮,向禾心中的鄙夷在脸上显而易见。 眼看着一个两个都在劝分家,加之这多年不说话的儿子,竟然为了分家而发声,向老四梗着的那股劲儿彻底化解,满脸的皱纹深了许多,最终还是无力摆手偏过脸去。 “分吧……” 一听到分家,大家怀揣不同心情,最开心莫过于李氏和老大家,她们刚才的悄悄话,想必要分家才对自己有好处,这会儿恨不得向老四当场将老三家赶出去。 向禾冷眼一瞥,扔掉手中锄头过去扶他们起身,微微侧身,“村长爷爷,分家需要做些什么。” “写下来按手印就成了,不过要问你家老爷子分你们什么东西。” 不用看,李氏又不乐意了,急得跳脚,“什么都没有!提分家的是他们,想分我家的东西,门儿都没有!” 向禾早知会这样,双手环胸淡淡道,“先不说当年我阿娘嫁过来的三十两都给了你,单单家里三亩地是我爹种的,我们也不要多,一亩地总要给我们。” “不可能!” “这会儿又不是你说了算,阿爷觉得呢。” 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懒得争吵,赵老四烦躁摆手,“行。” “不行!老头子你想什么呢!” 看李氏跟个铁公鸡似的,向禾嘴角浅笑,“不给我们就不分了,反正以后还能捞到多的,不急~” 一句话戳中李氏和老大家的心窝子,余氏急得都想开口说话了,还好李氏心底那点子计较还清晰,愣是不敢说不分。 最后只得一咬牙,“老头子你决定!但家里的东西绝对不能分出去!这都入秋了!” 向老四知道身边婆娘想的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想给,但村里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给,这脸还要不要了。 心底盘算着,因方才计较苟了几分的腰更低了些,更是在看到向大勇那一身伤,摇头叹气,“一亩地,二斤米,三只鸡,一百文。” 听到后头有钱,向禾立刻掰手指头,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有总好过没有。 这边向禾还算满意,还以为只能要来一亩地呢,没想到这老头子还算有点儿良心,虽然不多。 但李氏是相当不满意,还想要撒泼,却被向老四眼神遏止,“你不给,这家就不分了,省得闹腾!” 李氏登时闭嘴,跟这些小东西相比,还是另外的东西更有价值。 “行,我回屋拿铜钱,不是要立啥字据吗?麻利的!老娘今晚就不想见到这些没良心的!” 向禾微微外头,笑得天真,“真巧,我们也是。” “你!”李氏看到她那挑衅的笑,一而再再而三压住火气,愤愤转身回了屋里拿钱袋子。 屋外大家伙儿小声议论,村长爷爷的孙子匆匆跑来,手中端着难得的笔墨,“阿爷,孙儿写吧。” “嗯。” 向禾移步到他身旁,看着他落笔成字,罗列的约定也算公正,“五哥记得写清楚,向大勇已成一家,穷时不受接济,富时不得沾亲,子女婚嫁不许插手,双方俱是如此。” 向文轩怔了怔,这禾丫头啥时候这般能说会道了…… 但他手腕不停,按照她说的写下去,向禾满意点头,“五哥的字写得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赞,向文轩一时烫了脸,手上也快了几分。 而那边听着向禾急忙撇清关系的话,余氏和向莲花开心得不行,她们很快就会飞黄腾达,届时谁会忍不住攀亲还两说呢! 向禾微微抬眸,就将两人那小人得志的表情看在眼中,这是十分笃定能成啊~ 环抱着双手的手指点动,满盘心思开始算计。 “写好了,四爷爷和八叔看看?” 向禾将心思藏起,平移视线落在纸上,“五哥念一遍?” 向文轩恍然,耳根子都在泛红,轻轻咳了两声,“我念一遍……” 第六章 一个镚儿都不能少! 向文轩念完分家文书,向大勇和向老四都将文书按下手印,李氏才慢吞吞攥着用破布包着的铜钱出来,不情不愿走到向大勇跟前,一直不肯将铜钱交出。 向禾看她磨叽,上前就抢走打开数了起来。 见向禾的架势,李氏那丑恶嘴脸再现,伸手就要把铜钱抢回,“老娘还能少你的!” 苏氏觉得不妥,忙伸手压住她的手,“禾丫头,不用了吧……?” 向禾侧身躲过李氏的手,不忘顺便安抚苏氏,“阿娘,你要知道平日里她最看重啥。阿爷说了一百文,一个镚儿都不能少!”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跟这位守财奴作战得来的钱,绝对不能少! 她还要在这古代活下去呢! 苏氏还想阻拦,却被向大勇拉住她的手腕,“由、由她吧……” 现在他们老三家一个残了,苏氏体弱还有两个小的,今夜全凭禾丫头一己之力才得以分家,虽不知她性子为何转变巨大,但现下应当先离开这个家。 看着向禾如数家珍般细致,李氏气得牙痒痒,“老娘少你的不成!” “谁晓得呢?”她手上不停,数得很来劲儿,不一会儿就将铜钱放地上,“阿爷要不您数数?缺了我们二十多文呢~” 声儿不大,但大家都看着呢,向老四脸都绿了,呵斥李氏,“都什么时候了,补上!” 就李氏那抠搜劲儿,向禾早就猜到她会趁机作假。 李氏暗暗咬牙,就是不松口双手一摊,“家里还真没有这么多,先欠着。” 明眼人都能看清她的小伎俩,向禾直接伸脚挑来小凳子坐下,“没铜钱总有银子吧?你那点儿钱倒也不至于放钱庄去。银子要是多了,我之后补给您,如何?” “不可能!” 这要多给别人一个镚儿,她都肉疼到想滚地上撒泼一番,更别说要给老三家这几个赔钱货。 向老四看着心烦,“先欠着,明日再给你。” 向禾可不乐意,学着李氏那撒泼劲儿叉腰,“总之今晚所有东西都要给我们,二十多文你问问大伯家不就行了,我瞧着他们好像挺有钱的,先出着呗。” 余氏臃肿的身材一看没少吃好东西,大伯向大强彪悍的体格可不是运动出来的,更别说向莲花那细皮嫩肉的,指定藏了私钱。 话头落在向大强身上,他背脊忽而弯了些,人高马大的,现在站在余氏身后就跟躲着似的,没出息。 余氏架势立马上来了,仰着头鼻孔朝天,“我们家可没有,银子和铜钱都在阿娘那儿呢!” “我看不见得吧?瞧把你们吃得这么好的,平日里没少躲屋里偷吃的吧?” 本没多在意的李氏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嘴脸立马对准余氏,“我说平时怎么老躲房里,原来是躲起来偷吃!赶紧交出来!” 向禾也是服了这个老太婆,张口闭口都是钱,以后迟早也是栽在钱上头。 余氏连连摇头,“阿娘你别听那贱丫头胡说,咱家真没有!大强每日的工钱都上交给你了,我也没弟妹的本事做针线活,哪来的铜钱。” 她侧身让出个位置,指着自己的房门,“您要不信啊,您自个儿进去找,找出半个铜钱我立马给您磕头认错!”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摆明了知道李氏绝对找不到藏钱处。 向禾双手环胸看着她俩呛,反正这剩下的二十多文,她势必是要回来的,不能让李氏占丁点儿便宜去。 眼见分个家都这么恼火,向老四一脚踹开脚边断裂的长凳,“老婆子去拿!” 李氏吓了一跳,那长凳可是朝自己滑过来,加之向老四气得脖子涨红,她登时不敢再磨叽,忙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匆忙回屋。 她那狼狈身影看在向禾眼里,眼中嘲讽更重。 这是向阳扯了一下向禾衣角,回头看他神色有异,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心,更是给了两夫妻一个安心的眼神。 后转身看向向老四,“对了阿爷,入秋的天儿有些凉,能不能带两床被子走?我阿爹这伤得重,可不能再染上风寒。” 他们一旦离开这大门,就要自己寻个地方歇下,晚上没有被子御寒很容易落下病根。 向老四微微点头,这要个被子的事儿,倒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特别还是在乡亲们面前,几床被子都不舍得给,倒显得他冷血小气了。 “你们屋里的,都拿去。” “多谢阿爷!”向禾笑眼回头扬手,“小阳小云,收拾收拾去!” 向阳向云来不及开心,转身跑进屋里去收拾。 瞧见他们都在忙活,余氏连忙去灶房,巴不得立刻将他们赶出屋去,以后的富贵少分一家子,多划算! 这么一番折腾,向禾总算拿到一串百文铜钱,一小麻袋的二斤米,至于三只鸡,向禾幽幽扭头看向鸡笼。 这家子也不算穷,鸡倒是有十几只,一天天下的鸡蛋都不知多少,李氏却藏得紧,他们老三家一个月吃不上一只蛋。 李氏瞧见向禾盯着鸡笼看,赶忙跑过去挡着,“咋,说好三只,你还想多拿?” “怎会呢,您拿给我呗,免得又担心我多拿了你的。” 向老四一眼看穿李氏的心思,语气渐沉,“一只母鸡,两只公鸡。” “老头子你!”李氏气得牙痒痒,但也只能骂咧着照做。 她是一点儿都不想给母鸡,今晚这么气人,还让她到手的二十两银子亏了出去,这会儿就是不乐意这老三家过得好,恨不得死外头去! 有向老四发话,他们也不敢多做什么。 向禾伸手接过李氏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三只鸡,嘴角噙着得意仰头,“阿爷阿奶,咱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敬如宾自是好事,没事儿少惹我,大家还能安生过好日子,走了。” 向老四老脸红了又紫,这丫头今夜说话过分膈应人! 在看着他们一家五口走出大门,李氏和老大家登时松懈了许多。 就在他们都放松时,向禾脚步忽而顿住,嘴角半勾悠然回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向莲花,“方才有一事忘了,媒婆子说的话大家不会不记得了吧?” 此言一处,顿时将乡亲们的好奇勾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四婶儿,她可是村里最爱咬舌的妇人,附近的几个村可都靠她一张嘴维系。 “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向禾几人一路朝前走,身后是吵闹声一片,依稀还能听到李氏大骂老三家的话。 “八叔八婶子稍待!” 几人抱着被子回头,向文轩扶着村长走来,村长看着这一家大小,本不善的脸色缓和几分,“你们打算去哪儿歇脚?” 向禾朝远处一大片平地望去,“咱们要的那块儿地附近的小坝上,不是有一间空置许久的茅草屋吗?可以住那儿吗?” 这放眼望去,根本难以看清,村长点点头,“需要什么就来屋前说,既然已经分家,就别老过去闹腾那家的。” 大家都知道村长说的哪家,向禾眉梢弯弯笑意不达眼底,“好。” 第七章 原身清魂 三人抱着被子,一人提着鸡,还有一人背着个小包袱一瘸一拐走上满是野草的小坝。 说是小坝,其实是个高点儿的土坡,好几年前有外乡人来这里住过一段时日,搭建的茅草屋虽简陋,但还能住人。 向禾小心推开外头的栅栏矮门,里头是栅栏围起的空地,简陋的茅草屋不大,四周用木头随意围了一圈儿形成外墙,顶上则是茅草铺满。 “今晚咱们先将就一夜,小阳去折一把树叶随便扫扫,给我一件厚衣服,我今晚要在外头盯着。” 她将三只鸡放进屋里,转身走出门外,就站在栅栏外头往远处的那家望去,她的眼力很好,还能看到村里人被推搡着出门,余氏叉着腰站在门外,依稀还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们一家子在屋里忙活,向大勇扶着门框看着向禾身影,那瘦小身子站得笔直,回想今夜种种,总觉得禾丫头……变了。 苏氏瞧见他看得出神,目光也跟着落在禾丫头身上,“当家的,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这闹腾了一夜,禾丫头也费神了一夜……” “嗯……” 即便此时有许多话要问,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还是等都休息好了再坐下详说详说。 向大勇长叹一声后再无声音,向禾听着他们的动静,什么都没有,受伤的左手腕已然不再疼痛。 她蹲身盘腿坐下,尽量压低声音,“今晚盯着那块儿地,有人过来就喊醒我。” “禾丫头,你同谁说话呢?” 后背被搭上一件衣衫,向禾回头看苏氏,“自言自语呢,阿娘快些去睡吧,我担心今夜那家的会搞咱们的地,我得盯着。” 苏氏微微眯眼看向远方,虽有月光洒落照亮几分,但还是难以看清。 一低头便看到向禾那认真的目光,苏氏眉心微蹙,搭在她肩上的双手紧了紧,“禾丫头……阿娘总觉得……” 向禾瞳仁轻颤,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眉眼一弯笑望她,“阿娘,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吧,您快去铺床将就一夜,明日再想办法修缮添置些东西进来。”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苏氏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温柔笑了笑,“好,半夜熬不住就让小阳替你。” “知道了。” 向禾目送苏氏回了屋里,她将身上衣衫拢了拢,双手随意搭在双膝上,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你还有什么事情未了吗?我尽快帮你完成,你好投胎转世去。” 这次的声音压得更低,身旁微凉,一道泛着幽光的身影蹲下,她与向禾身上衣衫相同,随意盘起的发髻也想通,再看那张苍白的脸,竟与向禾一模一样。 那是已经死去的向禾,此时面目哀戚却有几分轻松。 “多谢你……” 向禾没有回话,右手手指细微点动着指腹,两人除却姓名,连生辰八字都相同。 算人不算己,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际遇。 本来自己在好好工作接了个安魂的活儿,没想到把自己的魂儿给弄了进去,现在好了,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古代,借人家的新鲜尸身醒来,还要借助人家的身份苟活。 向禾实在无奈,她还要找回去的办法,但要先解决原身的意愿,解决这一家子的生存问题。 “向姑娘……” 耳旁空灵的声音打断她思虑,向禾闭着眼点头,“你说。” 清魂向禾微微歪头,单手托腮看着自己侧颜,本是灵动的双眼此时显得空洞,“你怎确定那家的会同意分家?” “你不是见过那向莲花偷情吗?忘了那男子说过的话?” 清魂向禾恍然,犹记得在半月前,她夜间被阿奶赶出来去看地,百般无聊之际瞧见向莲花的身影,这深夜竟然朝后山而去,心存好奇便跟了上去,没曾想见到向莲花居然约了一个男子相见,两人相拥在一起时,她都忘了要赶紧离去。 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竟然做出那等龌龊事,她一动不动生怕被发现,直到动静渐停,听那男子承诺,定会八抬大轿百两迎娶进门,事后还给了向莲花一枚银锭子。 这件事她一直不敢说,深藏记忆之中。 “原是如此,那家的贪财,这是生怕收的礼要多给咱们家一份……” 向禾缓缓睁眼,“别的不说,向老四会同意分家,一是因为阿爹坚决,二是他真不想养闲人,还不如分出去。” 要说他有良心根本不可能,向禾说了那么多,不信他没有一点儿放在心上,肯定计较了许多最终松口。 清魂向禾看着这张脸,感觉有些恍惚,丝毫不真实,心底不由一紧,“向姑娘,你能不能等咱家安定下来再走?” “只要我一天用着你的身体,这个家我就会一直看着,放心吧。” 一人一鬼相望无话,由着长夜过去。 —— 向禾闭目养神好一会儿,一阵凉风吹拂将她唤醒,猛地睁眼,天儿还未亮。 身旁的清魂早已不在,不知去了何处。 眼前有些朦胧好似看到有人过来,向禾揉揉眼,果不其然,还真的有个熟悉身影偷摸着走来。 向禾略带青黑的眼底微寒,“大半夜的,非要上赶着找打……” 她坐着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那个身影靠近,手边摸索抓起一把石子静静等着。 她所处的位置前头有野草遮挡,那人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坐着一个人。 余氏还以为他们都已睡下,弓着身子前行,“让你们抢一块地!老娘今晚都拔了!” 向大勇得的那块地,本来就没种多少,要是再被她糟蹋,这个冬天就难过了。 向禾紧盯她的动作,在她手碰到一根稻草时,石子弹指间发出—— “哎哟!啥玩意儿!”余氏揉揉膝盖,这漆黑的天儿也看不清啥,只当自己是不小心。 她手再动的时候,后背又被什么东西击中,“哎哟!”忙慌转身,身后什么都没有,“奇怪了……” 一有动作,向禾就精准弹射出去,看着她左扭右扭的身子,向禾忍不住嗤笑。 忽而一道玫红身影飘荡在余氏身边,向禾眉尾一挑,抬手打了几个手势,清魂瞬息明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向禾将只是对准,一下子击中了余氏脑门儿,这迎面一击吓得余氏惊颤,她双手揉了一会儿,放手时,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泛着白光的脸! “啊!!!——” 惊叫声响彻天际,只见余氏连滚带爬往家赶。 “总算能安心眯会儿了。” 第八章 送锄头来的 打坐一夜,向禾身体恢复了许多,手上的伤口也在愈合。 家人也全都醒来,各自搜索这屋子能用得上的东西,但显然没有多少能用的,连唯一的木桶都没了把手。 苏氏也被为难得皱起了眉头,“要不我去四婶儿家借吧,待赶集日咱们再买……” 话音未落,外头一阵脚步声打断她的话。 “给老娘出来!” 这熟悉到烂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来了。 向云害怕地往苏氏怀里躲,向阳梗着脖子冲在最前头张开双手,“阿奶怎的来了……!” 向禾垂眸看着这小身板,明明自己都害怕得发抖,却还是勇敢冲在最前头保护家人,是个好苗子。 向禾颇为满意,拍拍他的肩膀侧身走出去,双手环胸微微颔首,“阿奶这大早的来,是要送吃食给咱?那可真是太贴心了。” 李氏嘴角一歪,掐着势就想冲进屋里,被向禾一把抓住胳膊,“阿奶做什么呢?莫不是反悔想抢鸡来了?文书可是写清楚了,您可不能拿回去。” 见她一副装傻模样,李氏心头火气更甚,扬手就扇过去,被向禾反手抓住,手上一使劲儿,猛地将李氏甩出栅栏外。 李氏踉跄好几步才站稳,余氏在旁扶着,冲着向禾就开骂,“贱丫头胆肥啊!连你阿奶都敢推!” “她要进我家门,不得先通过我的同意?”向禾冷眼一瞥,“再说了我可没推她,没看到我是拉的她吗?你眼瞎?” “你!” 余氏还想骂咧几句,李氏一把将她推开,“说!是不是你们拿了灶房的兔肉!” 向阳心头一咯噔,向禾满脸轻松摊手,“那不是你家灶房吗?我怎么进去拿你的肉?莫不是被黄鼠狼偷走了?” 看她满嘴偷油的狡猾辩解,李氏那火头更加旺盛,一把抢过向莲花手中锄头,不要命似的就朝向禾身上招呼。 “禾丫头小心啊!” 苏氏的心跟着提起来,几步冲过来试图替她抵挡,练家子出身的向禾丝毫不慌,轻松侧身再将苏氏推开,横手而出握住锄头把柄。 再现昨夜对峙,这回向禾没有松手,满目平静不见丝毫慌乱,“阿奶真好,还给咱们送锄头来了。” “什……!” 不等她较劲儿,向禾双手用力掰扯,对准她的肚子抬脚,没有踹,但借力顶着稍稍用力,便将锄头给抢了过来。 那头空了手的李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向禾掂量锄头重量,昨夜受的气延续到现在,她嗷的一声就哭出来。 一向冷静的向禾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将锄头塞苏氏手中,让她用来防身,护着后头的一大两小。 “没天理啊!孙女儿打阿奶,老向家出了这么个白眼狼,家门不幸啊!老天爷您开开眼呐!” 得,又开始撒泼了。 向莲花在旁帮腔,“禾丫头!你怎么能欺负阿奶!阿奶辛辛苦苦拉扯大咱们容易吗!” 向禾掠过她冷眼环视一圈儿,地里头已经有不少人过来忙活,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走到底下往上瞧。 见向禾根本不搭理她,向莲花脸色一红,咬着唇较劲儿。 而下方的四婶儿径直往上走,“禾丫头,你家阿奶又来闹腾啦?” “可不嘛,您来劝劝?” “哦哟,俺可劝不动她,”四婶儿挎着篮子绕过几人,站在向禾身旁掀开篮子的布,“你们吃了没?我今儿早弄了馍馍,给你们一个,你们仨小娃娃可不能饿着。” 向禾也不客气,拿出一块儿来撕一个口子,剩下的递给向阳他们分了。 “对了四婶儿,能跟您借个水桶吗?我们这儿啥都没有,正愁着咋去提水洗脸呢!” “那自然不是事儿,”四婶儿热情招手,“阿慈,领个小的跟我家去,瞧你们这儿啥都没有,看看有啥能用得上的。” 苏氏自愣怔中回神,“额……那多谢四姐了,云丫头跟我一起去吧,小阳在家护着禾丫头和阿爹。” 那边在吵闹,这边都准备好了事宜,四婶儿领着他们正要下山,李氏见他们竟然无视自己,一双眼渗了毒般瞪着苏氏,那臃肿的身体坐在地上,一双手直冲苏氏的双脚而去。 “阿奶小心!” 李氏这会儿正发着狠,听到喊话抬头,她带来的锄头迎面砸下来,眼看越来越近,她猛地抽身趴在后面地上,堪堪躲过砸下来的锄头。 旁的人都看呆了眼,向禾却是一脸轻松,又提起锄头猛势落下,“哎哟,阿奶您还在呢?我这儿要锄草了,您在这儿挡路了。” 那锄头深陷地下,被摇晃几下再次提起,余氏和向莲花吓得不行,赶忙扶着李氏起身。 “你居然想杀阿奶!” 还在惊慌愣神中的李氏回魂,刚才这丫头就是冲着她头上招呼! 如果自己没及时躲避,这会儿…… 心头火气上了头顶,李氏双手捏紧开始磨牙,坐在地上的身子忽而飞扑向向禾,向禾却比她快一步蹲下,伸手便捏住她的脖子。 突然被掐住脖子,李氏双手猛烈拍打她的手,“放、放开老娘!” 随着她手上的力道渐重,李氏红了脸,还在拍打着,“放、咳!放开!你个、贱蹄子!” 生命被威胁还不忘骂人,看来还是教训不够。 余氏和向莲花见向禾的架势,赶忙上前掰扯她的手,“快放开啊!你真的想杀阿奶啊!快松手!” 三人一起拍打着向禾的手,苏氏和向阳跟着过来拉扯,一时乱作一团,而在屋里的向大勇一瘸一拐出来,可惜动作慌乱太快,直直扑倒在地。 “禾丫头,你先松手,小心她真的没气儿了……” 苏氏不担心李氏,但她担心向禾,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是杀人的是大事儿啊! 向禾不为所动,向莲花一心急,张嘴咬着向禾的左手小臂。 对方不但不觉得疼没松手,甚至还缓缓站起身来,连带掐着李氏站了起来。 向莲花侧目,恐惧在瞳仁中一下扩大,张着的嘴忘了合起。 向禾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整张脸布满阴郁狠厉,嘴角更是勾起一抹讥笑,“以后再敢来闹,我有一万个法子,让你们再也没办法走到这儿来。” 第九章 老是作死 入了秋的清晨不算凉,偶有清风拂面撩起青丝缕缕,只是在那小坡上的几人,却觉得这天儿比入冬还要冷。 方才还吵闹的大家伙儿,这会儿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都震惊于向禾的脸色,那是特别认真的狠辣,若是他们现在说错一句话,感觉向禾下一刻就会撕碎他们…… “禾、禾丫头……” 沙哑的呼唤传入耳中,向禾眼睫微颤敛神漾起笑意,与方才那凶狠模样完全不同。 向禾手上一松开,李氏被掐起的双脚落地,两腿一软瘫坐地上。 “哎呀,阿奶您可让着点儿吧,我这儿真要锄草呢。” 那丢了魂般的模样,向禾懒得再看一眼,转身去扶起向大勇,“阿爹有没有摔着?您腿不好就歇着,我们能行。” 向大勇不知他们为何这般神色,但定是跟禾丫头有关,只是喉间难以发出提问,只能由着她扶着自己走到床边坐下。 “慈……” 向禾松开她的手,再次走向门外抓起锄头,“阿娘,阿爹喊您呢。” 处在愣神之中的苏氏回魂,顿了一下才转身跑进屋内。 向禾拿着锄头对准杂草落下,目光落在地上没有抬起半分,“咋,你们还不走?真的要我把你们也除了?” 伴随着第一声落地,李氏三人身子颤动一下,余氏可不敢抛下李氏,今晚的饭还是李氏管的。 她忙拉扯李氏的胳膊,“阿、阿娘,这地里还有活儿要做……要不咱们先……回去?” 如同丢了魂儿的李氏没了气力,由着余氏和向莲花扶着她起身,但瞧见向禾那身玫红时,那狠劲儿又上来,“你、你个死丫头记着!下次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哦哦,知道了。”向禾抬手朝他们摆摆,“下次记得带菜刀或者砍刀来,我还挺需要的。” “你!” 李氏扑腾了两下手还想闹,但她两条腿没力气,完全是被余氏和向莲花抬着走,只能硬扭着回头,“你个赔钱货!气死老娘了!你给老娘等着!” 面对她的咬牙切齿,向禾笑得开怀,“腿都被吓软了还想闹腾呢?不过我们一家子都在这儿,随时欢迎您来嗷~” 李氏这下更加气炸了,张嘴没一句好话,一路延续到几十米远,甚至连扶着她的两人都一起骂起来,嘴下不留德。 “你俩个没用的!不知道帮我打她吗?!狗娘养的东西!” “阿奶,我咬她了,她都不怕疼……” “那就掐啊!养你们有啥用!啥都帮不上!” “那丫头劲儿大得很!咱们也没办法弄开她啊!您不也被掐住了吗……” 这话说得李氏气上心头,狠狠啐了一口苏氏,“没用的东西!” “……” 向莲花忍气偏过头去,眼底满是嫌恶。 反观底下的人都看呆了,当时被李氏遮挡着,看不清向禾的脸色,但单单敢掐着她奶脖子架起,那架势已经十分摄人,更别说被掐的李氏。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响起,四婶儿满脸的开心,“禾丫头牛啊!那老赖皮都能被你吓跑,以后你们家绝不会吃亏!” “那还得四婶儿顾着点,往日我不在家的话,得劳烦四婶儿才行。” “嗐!说的哪里话,我早看那老虔婆不惯了,这回灭了她气焰,别提多开心!” 两人唠家常般说着,向禾手上不停在锄草,苏氏匆匆跑出来。 一把掀起她的衣袖,“有没有咬破啊?快让阿娘瞧瞧。” 向禾抬着手让她看,“隔着衣服,一点儿也不疼,您看,就一点儿的红印。您快些跟四婶儿家去,这儿有我看着,不会有事儿的。” 苏氏眼中担忧不散,四婶儿挽上她的手带着向云下了坡。 临了,苏氏还回头看了一眼向禾,眼中意味不明。 向禾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有些事迟早也是要说清楚,就等他们先发问吧。 “姐姐……” 低垂着头的向禾顿了一下,侧头便看到向阳那满是担忧的小脸,她蹲身轻捏向阳消瘦的脸颊,“咋啦?” 此时向阳的脑海中,满是姐姐狠厉的神情,但他一点儿都不怕,因为这是自己的姐姐,反而觉得……很厉害! 看着他眼中的担忧被喜色覆盖,向禾也跟着笑了起来,“去拾点儿树枝柴火来,咱们生火煮肉吃!” 昨晚向禾让他偷偷去灶房拿肉,这小子也是聪明,偷出来就藏被窝里,走的时候抱着一起走。 那兔肉,可是向大勇跑山时猎到的,因此还伤了手腿,向禾才不会便宜那家人。 听闻有肉吃,向阳喜笑颜开跑开,不忘大喊,“我这就去!” 看他撒欢般的跑远,向禾松懈了些,总算是得了一时清静,她得赶紧清理屋前杂草,届时还要想办法修缮房屋,改善改善家里的生活水平才行。 “不过……该做什么赚钱呢?” 向禾遥望下方一片金黄,手指轻轻点着把柄思虑。 “抓鬼?给人看相?”向禾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嘴角抽抽,“这小身板子,还是个村姑娘……没人信吧……?” 愁苦万分,自己的看家本领在这儿有点儿难施展呢…… “禾、禾丫头……” 屋里再次传来向大勇的声音,向禾摒弃愁绪转身走进去,“咋啦阿爹?是哪里不舒服吗?” 向大勇缓缓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向禾的脸上,不曾移开。 见他这般,向禾也不说话,只是掀开他的裤腿查看伤势,被白布包裹的伤口渗出红色,看来要换药了。 “阿爹,我给您换药吧?” 向大勇依旧不说话,向禾直接拿出一旁的包袱,里头最便宜的草药只剩下两帖,换了今日的手和脚,明日就没有可以换的。 “阿爹,我忙完之后去后山找找这些草药吧,咱们只有一百文,不够买您的药。” 向禾没有等他接话的打算,自顾自的开始换药。 脚上是长长的一条划伤,幸好没有伤及筋骨,可皮外伤更麻烦,要是不注意清洁而受了感染,后续会很麻烦。 “阿爹,要是弄疼了你就说,要不就打一下我的手。” 她熟练地换药,包扎,白布也剩下不多,只能省着点儿用;她将向大勇手上的伤口也换了药,收拾好了东西坐在床边。 看着向大勇的眼神淡淡,“阿爹,有什么要问的吗?” 便是这种眼神,让向大勇心内颤动,似乎在隐隐作痛……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眼眸中的酸楚满溢,最后还是问了出口—— “禾、禾……禾丫头……去哪里……了……” 第十章 险些 简陋的茅草屋内,两人相视而坐。 晨风吹进来时,还会传出簌簌的声响,感觉茅草做的房顶随时会被吹走。 看着向大勇才壮年便苍老的眼纹,向禾内心涌动莫名情绪。 如此一位憨厚老实的人,半生被人欺压,累了妻子,苦了孩子,在这一刻,他为人父的责任渐大,却也万般无奈。 向禾微微垂眸,神色暗淡了些,再抬眸时眼中盛满笑意,“阿爹说的什么话,禾丫头不就在这儿吗?” 偏生这般模样令向大勇红了眼眶,他喉间用力发出一声,来不及说话眼泪先落了下来。 那完好的右手擦着泪,能看到他手背上镌刻粗糙的深纹,黝黑的手饱经多少烈阳与风霜。 能让一个常年遭受欺压的男人落泪,只有心底认定的亲人才会触动。 “你……是……”他哽咽着,连话都说不清,“你不、是……” 几个字令向禾哑言,她微微抬头看向墙角,向禾的清魂就飘荡在那处,与她的父亲一样泪湿眼底,哭得不能自拔。 声声呜咽着“阿爹”,向禾暗道不好低头,向大勇正盯着她方才看的方向,出神到连泪都忘了擦。 “禾、禾丫头……” 这是来自父亲的呼唤,生离死别的哀伤感涌上来,清魂向禾一发不可收拾,哭声渐大,她周身渐渐盘桓气流,引得周围清风跟着席卷而来,小小茅草屋被风围绕。 向禾赶忙关上大门,几步走到清魂面前,右手二指竖起,扣下一指置于唇前轻喃,“天地清明,本自无心……” 嘴皮子利落颂安魂咒,中指轻点她的眉心,周围的狂风骤然消散。 向禾长舒一口气,拍拍她的脑袋,“多危险啊,别哭了。” 方才清魂的身上正释放不好的气,因过度伤心会将气转变成怨,若是不能及时压制,只怕成了怨气后,连她都不能自主控制。 清魂抽泣着,用力点头,“对、对不住……” “禾丫头……” 听到身后的声音,向禾脑仁疼了又疼,牵起清魂向禾的手转身面对向大勇,“您能看到吗?” 向大勇艰难点头又摇头,向禾再次单手掐诀,身体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自她的手上通过清魂的身子,清魂向禾的身子逐渐清晰。 本来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个真向禾,但现下最好的解决,就是相见。 向禾牵着她走近几步,向大勇伸长了手想要触碰,却从她身上透了过去,根本没办法有接触。 “禾、禾丫头……”他眼中泪花还在打转,常年不用的声带好似生锈了一样,“你真的……已、已经……死、死了?” 清魂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得厉害,泪如断线滴落,生硬点着头,她也不想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但事实便是如此。 “阿爹……对不住……禾丫头不孝,以后不能为您分担家杂……” 向大勇摇着头,“不、不……你是个、乖女儿……” “阿爹……” 俩哭得厉害,向禾有些难受抬手拧拧眉心,牵着清魂的手有些发凉,连带着身子也开始不适。 她强忍身体难受,轻吐浊气,道:“她在喜轿上已经殒命,如今的我也只是一缕清魂入了她身,若您介意,我会尽快想办法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牵着的手被反握住,清魂向禾哭泣着摇头,“不行!你答应过我,要替我好好照顾家人的!” 向禾也很无奈,毕竟被发现了不是原身,总要看她家人的意愿,要是强硬用着这肉身,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万一把她当成恶鬼,去找道士乱来…… 想想就崩溃。 “你让你阿爹好好想想,这事儿不能马虎。” 清魂向禾满心急切,伸手想要去拉扯她阿爹,被向禾伸手拦下,“人不能触碰鬼物,但鬼物有意触碰人,会伤了人的精气,你别乱动。” 这可把她吓着了,登时收回手不敢再动,可手上传来微热,才注意到向禾在牵着她的手。 “那你怎的可以触碰我?” 只闻向禾轻叹,“你鬼身弱,需我渡气给你才会显形,可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毕竟这身子伤了底子,精气还未恢复完全。” 闻言,向大勇甩动着健全的手,“啊啊”着摇头,向禾掌心向下平缓拍空示意他慢慢说。 “如、禾、丫头不介意……留、留着这身、子……也算、算全了、了念想!” 他艰难吐字,向禾耐心听着。 一段话磕磕绊绊,这是见原身不想她离开,才全了原身的念想吧。 这般看来,向老四一家,也就这家正常。 “您不跟阿娘商量一下吗?我并非你女儿,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吧,不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 以后可是要相处一段时日,若是有一人心怀芥蒂,那相处起来就不会融洽,甚至会为了这个肉身争吵。 为避免此类问题出现,他们必须说清楚。 想必苏氏也察觉到一些不同,原身本是胆小怕事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可向禾不同,她行径大胆,做事果断,完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向禾很无奈,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接受程度也就比他们快些罢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清魂向禾攥紧向禾的手,空洞的眼中能看出对向禾的希冀,她希望阿爹能同意,即便不是自己陪在身边,起码有这个向姑娘帮扶家里,这是私心,也是祈求。 床上的向大勇面色哀伤,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向禾感觉身体愈发不适,牵着清魂的手在颤动,脑子发昏,赶忙松开她的手,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禾、丫头!” 向禾脸色发青双唇煞白,“不行……让我休息会儿,得好好恢复一下……” 清魂在向大勇面前消失,但向禾能看清,她蹲身满目忧色,“向姑娘……” “休息会儿就行,别担心。” “禾丫头……上、上来休、会儿……” 向大勇努力挪动身子,想下床让出位置,向禾摆手,“不用,方才的事您想一下,我这样坐会儿就行了。” 可向大勇不放心,还在挪动身子,向禾想要起身制止,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禾丫头!你阿娘被你阿奶泼泔水了!” 闻言,本累得不行的向禾火气蹭的就上来,双手撑地冷着脸起身。 下颌一紧,咬着牙用力推开门,破旧松动的大门应声倒地,扬起一阵烟尘—— “好你个老太婆!” 第十一章 又找事儿 不大的一条村子,掐架吵闹声从村尾传到村头。 在茅草屋去村里的必经之路,就要经过向老四家门前,此时围了不少人,还有一些从农田赶过去瞧热闹。 李氏提着一桶泔水站在门外,拿水瓢又舀了些,对准路中间的两母女泼过去,“你个贱人生的赔钱货,竟然敢对老娘动手!去死吧你!” 被泼的苏氏用身体挡住泔水,将向云护在怀中,周围的人连忙退出好几步远,生怕泼到自己身上,惹得一身骚。 李氏越说越激动,还有半桶泔水又舀起一勺,发了狠劲儿使劲儿泼过去,“小的没教养,就是你这个为娘的不会教!竟然对阿奶不敬!我看你们都活腻了!天杀的!” 越骂越起劲儿,站在李氏身后的余氏满脸得意,不忘加一把火,“就是!徐老爷看中禾丫头是她的福气,竟然连银子都不要!什么脑子!” 提起这个,李氏就更加生气,本来到手的二十两银子,被那贱丫头这么一闹,还没焐热就没了! 心里头那个窝火,眼神中透着强烈的恨意,扔掉手中水瓢,提着泔水桶走过去,照着苏氏的头就淋下去。 扔掉水桶又开始拳打脚踢,声音也愈发尖锐刺耳,“你个贱人生的贱种!赔老娘银子来!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够你们老三家赚几辈子了!你个贱人!当年就不应该让你进门!你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苏氏死死抱着向云,不让她被李氏打到,咬着唇一言不发,任由李氏的拳头密密落下。 看热闹的余氏继续煽风点火,“打她就对了!把禾丫头教成啥样了!那句话咋说来着?目无尊长!对!居然敢对阿奶出手!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女儿,啧啧啧!” 而躲在门后的向莲花摸摸脖颈,嘴角扯着嘲讽,“活该!竟然联和媒婆子污蔑我!弄不了你,还能弄你家人!” 昨夜她被阿爷骂了好一会儿,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不是最后用聘礼说服,只怕少不了一顿打。 余氏听闻她的嘀咕声,回头小声厉喝,“你小声点儿!” “阿娘,快拱火,不然禾丫头来了,咱们又没好戏看了!” “用得着你说。”余氏拉了拉门板,将向莲花藏紧些,双手叉腰继续对着苏氏骂咧,“老三家,你害得阿娘没了二十两,还有一个办法补救呢!” 李氏打砸的手一顿,“老大家的你说!” 余氏眼底闪过一抹怨恨,“阿娘,我瞧云丫头也八岁了,送去徐老爷家当个丫鬟使使,兴许能赚几个铜板回来。” “不行!”一直抱着向云的苏氏厉声喝道,“不许带走我云丫头!” 她紧紧抱着向云,一双眼恨恨瞪着对方,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李氏。 吃人般的眼神彻底激怒李氏,她恨得牙痒痒,伸手就拽她护在怀中的向云,“你们都是老娘养的!这么多年吃了老娘多少米!一个两个不知道孝敬,还想反老娘?!放手!” 向云被扯着胳膊,那手劲儿大得她哭喊出声,使劲儿抱着苏氏脖子不敢松开,“阿娘!好痛啊!阿娘我不要去徐老爷家!” “阿娘一定不会让你去徐老爷家!一定!” 苏氏双手抱着向云的腰身,任由李氏打她的手,打她的头,就是不松一点儿气力,死死抱着向云。 没想到苏氏力气这么大,李氏拽得有些失力,喘着粗气看向余氏,“你还不来帮忙!今天绑不了这丫头,就让莲花去!” 话都说到这儿了,余氏哪敢不上来帮忙,但刚走两步,她就四下看一圈儿,确定人群中没有向禾身影,才快步跑过去帮忙,伸手抓住向云的后衣领,死命扯。 乡亲们看得直摇头,但不敢上前去帮忙,生怕被波及。 唯有一人举着扁担匆匆跑来,“好你个老虔婆!真是贼心不死!” 四婶儿举着扁担打中余氏的手,疼得她嗷嗷叫唤缩回手,一直揉搓被打疼的地方,“四姐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可不是你姐!滚开!”说着,她又对准李氏的手打下去,没想到李氏收得是真的快,躲过之后又上手拽向云另一条胳膊。 向云痛苦的哭喊令苏氏心痛不已,想起昨日被锁在房中,禾丫头在门外安慰他们别担心,那时的禾丫头很平静,原来早就打算好死一回,只愿家人能安心过日子。 若是云丫头再被抢了去,她该如何面对自己…… 她神色逐渐阴沉,抱着云丫头的手紧了紧,心中恨意滚滚,眼珠子一转瞄准李氏的手,张嘴就咬她的虎口。 “啊嗷!松口啊!快松口啊!” 李氏叫喊着,左手成拳捶打着苏氏的头,每一拳都卯足了劲儿。 四婶儿见她下手这么狠,握着扁担再次打她的手,疼得不敢再打,而苏氏也松开了口,护着向云转身背对李氏。 没抢到人,还被反咬一口,李氏下不了这口气,更上心头。 眼角瞥见地上的泔水桶,一股狠劲儿红了眼,双手举起泔水桶就朝苏氏脑袋砸下。 旁人瞪大了眼,抽着凉气吓得没了声儿。 “砰!” 泔水桶应声被砸破,断开的裂口划破手背上的皮肉,鲜血一滴滴落地,绽放一团红色花朵。 “禾、禾丫头!” 听闻四婶儿呼唤,苏氏错愕回头,自家的禾丫头竟然赤手空拳砸破泔水桶,此时手背上鲜血淋漓,凌乱的发髻散落碎发无数,随风飘荡着遮挡她的面庞。 “禾丫头……” 苏氏眼中颤动慌乱,起身去查看她的伤势,四婶儿赶忙抱住向云,以免被赵老四那家黑心的抢了去。 长长的一条划痕横布整个手背,触目惊心伤痕令她心痛不已,从心底翻涌而上的疼痛,冲到她喉间堵住上不来,令人窒息。 她颤着双手不敢碰,生怕弄疼了自己的女儿。 “禾、禾丫头……”一口气梗在喉间不得舒展,整张脸憋红,哽咽着怒火喷欲而出,两眼发红露着狠劲儿,“我跟你个老虔婆拼了!” 向禾没来得及拉住她,苏氏已经抢过四婶儿的扁担,发了狠冲着李氏而去—— 第十二章 我本良善 二正是农忙时,相比日后的粮食,此刻的热闹更惹人注目。 远处一道瘦小身影跑得极快,身后的婶子死命跑都没跟上,气喘吁吁还在感叹这丫头脚程快。 向禾一头扎进人堆里,跟前的大娘身子肥胖,正好能挡住她半个身子,利用来遮挡着,不让李氏他们瞧见。 苏氏抱着向云不敢反抗,只是这么忍受着,向禾眉心蹙起攥着拳头,忍着心头怒意没有走出去。 那李氏打得愈发上头,拳拳招呼下去苏氏都无动于衷,只知道护着怀中女儿。 隐忍了数年,便也成了习惯,连反抗都做不到。 这个样子下去,日后她离开的话,一样会被向老四那一家子欺压。 面对这种无赖不要脸的恶人,就要扮演一个更加凶恶的角色,才能让对方生畏惧怕。 “哎哟,这老婆子下手真狠……” 围观的乡亲们三两吐槽,一位稍年长的妇人拉过新妇悄声说,“在外头你可别乱说,那家的都是狠人,千万别惹上他们家,这大勇一家就是被打压的,可惨了!” 新妇看起来年纪不大,挺着个肚子掩嘴,“太吓人了……八岁的女娃娃都惦记……” “生在他们家就是活受罪!可怜见的……” 耳旁议论的声音越来越杂,向禾依旧紧盯着苏氏,就在她忍不住出去亲自收拾的时候,苏氏终于做了一个小小反抗。 就算这个举动会激怒李氏,那也是好的开始。 向禾悬着的心落下,轻吐浊气蓄势待发,在看到李氏没了理智举起泔水桶时,她双脚发力弹射起步,左手蓄力出拳,将泔水桶打烂。 这桶要是砸在苏氏头上,不是死就是残。 手上鲜血直流,向禾却没有多大的感触,平日经常受伤,都习惯了。 反倒是苏氏,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这辈子的眼泪只怕在此刻快要流完了吧。 她正想出声安慰一下,苏氏却突然抢过四婶儿的扁担,冲着李氏就打下去—— “我跟你个老虔婆拼了!” 苏氏两眼通红,咬着腮帮子用了狠劲儿朝李氏打去,那李氏可能常年干架,每次都能很快躲过去,还不忘捡起地上断裂的烂桶扔来。 向禾忙冲上去接住甩开,苏氏依旧不管不顾往李氏身上招呼,那双纤细的手在此刻拥有无尽力量。 “让你卖我女儿!让你打我女儿主意!你个老虔婆!啊!!!” 边打边咒骂,手上竟然打的越来越顺手,向禾很有理由怀疑,苏氏这是藉着火气上头,来发发这么多年来受过的气。 “嗷!!!好你个苏氏!你个贱人竟然敢打家婆!” 李氏受到重击,一下子扑在地上,那扁担还在落下,她只能在地上蛄蛹着臃肿的身子躲避,就好像……蛆虫蠕动。 一向冷静的向禾在此刻被逗笑,双手鼓起掌来,“阿娘打得好!” 看热闹的大家伙儿竟然也看舒服了,四婶儿也跟着向禾一起鼓掌,“这老虔婆就该打一下才安分!打得好!” 向禾看得心情畅快,苏氏也打得舒心,方才撕心哭喊的向云躲在四婶儿怀中,打着哭嗝儿还不忘跟着偷偷鼓掌。 “你们在做什么!” 又是熟悉的叫喊,苏氏大口喘着气儿,双手紧握扁担瞪过去,向老四被她的眼神吓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面上登时横眉竖眼,“老三家,你在做什么!” 苏氏胸口急促起伏,下巴扬起硬气十足回敬,“打人看不见吗!” 看她单手叉腰的架势,向禾不由得看呆,这是打人打出了气势,骂人的技能也跟着开启了? 心头虽然处在惊讶之中,但她还是赶紧过去将苏氏手中扁担拿走,“怎么是打人呢?咱们才是被打的那个,被打当然要反抗了,这叫正当防卫,算不得是打人。” 苏氏冷哼一声,方才一下子泻火,这会儿身子有些软乎,但还是强撑着挺直腰背。 那被打得滚来滚去的李氏,瞧见当家的来,瞬间觉得有腰可撑,动了好几下身子也没坐起来,在一旁瞧热闹瞧过瘾的余氏后腰被戳,立马会意冲过来将李氏扶起。 还不忘回头跟向老四哭诉,“阿爹啊!老三家的打阿娘啊!您瞧瞧这手上的印子,就是老三家的打的!媳妇儿我都没办法过来扶啊!” 说着就拉扯李氏的衣袖,露出几道被打的红印子,假惺惺捏着嗓子诉说,“老三家的心真狠呐!连阿娘都打,没良心呐!” 李氏知道她的惺惺作态,但现下要先让向老四给自己撑腰,她也跟着拍大腿要哭,但一巴掌落下,正好拍到被打过的腿上,疼得她龇牙,这回是真的红了眼眶。 “老头子你看啊,这家子自从分家之后,心是真的狠呐!都不认我这个当娘的,说打就打,真真是没良心啊!” 余氏立刻跟着附和,“是呀阿爹,大家伙儿都看着的,就是她打的阿娘!” “老头子你得为我做主啊!一定要她赔药钱啊!我这身子骨弱,被她这么打了好几下,得花不少银子啊!” 还在看好戏的向禾眼神立马转变成无语,这老太婆,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讹钱…… 要是搁现代,这样的老赖兼碰瓷,不知道被人教训多少回了…… 被她扶着的苏氏,听到银子又开始冒火,“你咋不说你打我云丫头的主意!竟然想送云丫头去徐老爷家当丫鬟,明眼人都知道你的心思!” 徐员外那个老变态,六十多了还喜欢年轻小姑娘,特别是黄花大闺女,寻常人家过得去的都不敢去他府上干活,生怕不干不净出来。 穷得揭不开锅的才会去卖女儿,而这个李氏,竟单单因为向大勇受伤需要药钱,不舍得自己的银子,让向禾卖身去换银子。 听闻又跟徐老爷有关,向老四昨夜好不容易歇下的火头又上来,伸脚就踹了一下李氏,“你闹什么闹!不是说过不要招惹他们家吗?!这才过了一晚上,你大早上闹啥!” 一顿哭诉竟换来自家老头子谩骂,李氏登时委屈极了,自顾自地拉起衣袖举高手,“你瞎了吗!没看到是他们打我吗!你骂我作甚!” 向老四黑着脸正欲说话,向禾上前一步,“诶诶诶!先说好,是您先用泔水泼我阿娘,后想抢我妹妹送徐府去,对我阿娘拳打脚踢,我阿娘为了保护妹妹才反抗的,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呢。” 向禾没有询问大家,而是扶着苏氏转身向后,“五哥也看到了吧,明明是我阿奶先动的手。” 在他们面对的人群中让出一条道儿,向文轩脸色微红扶着村长,略显腼腆点头,“确实是四奶奶先动的手……” “阿爷您看!我可没诓骗您。” 第十三章 占不大的便宜 围观的大家伙儿没有说话,向文轩也只是说了所见,村长的脸色比向老四还要黑。 他拄拐敲地,“这大早上的,你们家到底有完没完了!” 向禾忙侧身看向地上的李氏,应和道:“就是,阿奶您有完没完了,大早上还跑到我们家来闹,真是不给人清静。” 这就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村长没好气地晲她一眼,向禾耸肩吐舌,紧抿着唇表示不会再打断他的话。 向文轩看她搞怪的表情,偏过脸去忍笑,这丫头何时变得这么大胆了,连说都多了,还敢动手对付她家阿奶,实在匪夷所思。 此时四婶儿护着向云走到她俩身旁,一副要护着他们的架势,“村长,确实是那老虔……李四婶子先动的手,那拳头当着头来揍,方才还想用桶砸阿慈的脑袋呢!您给评评理!” 方才李氏第一下泔水泼过来,她赶忙跑家里去抄家伙,可自家有些远在村头,这一来回便瞧见苏氏被打得眼睛都肿,那火气蹭蹭上来,也顾不上任何,拿起扁担就回击。 可到底还是外家人,她也不敢使太大劲儿,免得真的打伤了人,按照李氏那泼辣狠劲儿,指定会让她赔银子,幸好禾丫头及时赶到。 这会儿子护一下倒没什么,躲在她身后的向云抽吸着鼻子探出脑袋,也学着李氏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上面有被掐到青紫的痕迹。 “村、村长爷爷……这是阿奶和大伯娘掐的……” 向云本就营养不良,身子瘦小,这么一看更显得可怜,更别说手上横布的青紫,令人心生怜惜。 一旁苏氏见着这些痕迹,心酸涌起,一把抱住向云,声泪俱下,“是阿娘不好,没能护好云丫头……” 向云抱着苏氏的脖子,用脑袋蹭蹭她的脖颈,“我没事,阿娘也被打得很疼,都没躲开……” 母女俩相拥哭泣,向老四黑着的脸都快沉到底了。 眼看着他们势弱,李氏又开始哀嚎,“明明是老三家的打的我,现下哭几下就全怪我,那我这身伤岂不白挨咯!没天理啊!家门不幸啊!”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向禾满脸的不屑,“哦,你打我阿娘的不算数,我阿娘自卫反抗就要赔罪,想得到挺美的。” “何止赔罪!你们还得赔银子!老娘这身伤,少说也要十两银子才能治全乎!” 得,说来说去还是想要银子。 向禾伸手指着苏氏眼角的伤,再举起手上的左手,“那咱们来掰扯掰扯,我阿娘和云丫头身上的伤已经抵了你身上的,那我手上的伤咋算?这都流血了,估摸也得赔个十两吧,拿银子来吧。” 她的左手此时布满血迹,不过伤口已经止住不再流血,就在方才她偷偷掐了止血咒,不然人都得虚脱。 大家一时安静下来,李氏恨得牙痒痒,旁的忽而传来一道细微声音,“我觉着合理……” “嘘!” 大家纷纷侧目望去,向禾也跟着看过去,说话正是新入门不久的新妇,她的家婆拉扯着将她藏在身后,嘴角勉强扯笑,“不、可不是我家的说的,别放心上哈……” 说着,背在身后拉着新妇的手捏了一下,警告她不要再说话。 新妇不敢再说话,觑着眼对上向禾的目光,闪躲着想要收回,却看到向禾朝她柔柔一笑,没忍住也跟着回她一笑。 这是向禾在这个村子,遇到第二个有良心的人。 “行了!” 向禾撇嘴,侧头看向赵老四,他如锅底黑的脸沉了沉,“本就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这才早上不用干活吗!” 这和稀泥的手法真烂! 忽而感觉小臂被抓了一下,向禾左手被人抬起,苏氏正拿着她那灰色巾帕,仔细缠着她的伤口。 终是心软,起码苏氏也算有了脾气,以后想欺压他们家是不可能的了。 向禾将她的手又抬起来些,让大家看到手腕上沾染了血迹的白布。 “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但已经分家,就不要再来我家闹,别打我家里人的主意。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我这伤,无论如何也要赔点儿什么,不然我觉得老亏了,会气不过去闹你们家。” 向老四气结,倒是四婶儿被她惹笑,这简直是无赖治无赖,谁都别想讨好了去,真不愧是禾丫头。 可李氏一听要赔她东西,那是一万个不情愿,哎哟了好一会儿的身子猛地站起,指着向禾就骂,“没门儿!别想从我家拿走一样东西!” “就是!” “不给东西就赔银子,”向禾再次侧身向村长,“村长爷爷,您觉得呢?” 简直是白瞎来闹的! 村长跟向老四比谁的脸更黑一样,布满沟壑的额头皱起,“你想要什么。” 向禾还真的歪头思考了半晌,两眼忽而闪亮,“咱家还缺一把斧头,一把砍刀,家里那茅屋都快倒了,我得有工具修缮一下。” 向老四微愣,“真的只要这两个?” 看他神色,向禾嫌弃撇嘴看向李氏,“你当我跟她一样无赖?给不给吧,真挺需要的。” 李氏也没想到她竟然不要银子要刀斧,可那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又开始叉腰想要吵上一回。 向老四横手将她拽到身后,“莲花!去拿斧子和砍刀来!” 站在门后头的莲花身子一颤,暗暗咬牙应声,“这、这就拿……” 闹了这么一通,竟然还被人家要了东西去! 她慢吞吞地去墙角拿起,很不情愿走出去,一过大门,立马摆出一副娇弱胆小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放在地上,状似十分害怕般又跑回家里。 “……”向禾嘴角抽搐,眼睛往天上翻露出白眼,走过去将两把工具拿起,“多谢阿爷慷慨,那咱们先回去了,家里阿爹还要人照顾。” “你!” 李氏咬牙喘着粗气,但被向老四一个眼神遏止,“回家去!” 说到底也是当家的,她也不能反了天去。 向禾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桶,将两把工具放里头,再借来四婶儿的扁担,轻松挑起,哼着小调走在最前头。 忽而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四婶儿,“四婶儿,晚些时候来咱家吃一顿?” 四婶儿登时两眼泛光,眉飞色舞,“那感情好!我准备些吃的拿过去,跟阿慈好好说道说道!” “好嘞!” 她俩旁若无人的对话,让李氏一张老脸通红,破口大骂,“就是你这贱丫头偷了老娘的肉!” 向禾一路往前走,都不带回头的,“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弄不见了肉,就这么赖我身上不好吧?你哪只眼睛瞧见了?屁眼儿?” ——“哈哈哈哈哈哈!” 这糙话一出,全场没憋住笑出了声儿,一向自诩斯文的向文轩憋得脸通红,死命咬牙憋住。 村长没好气瞪他一眼,“家去。” “是……” 李氏吃瘪想追上去骂,被赵老四拽住后领子,“说了回家里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憋着一肚子的火骂咧回家,一进门看到余氏又躲房里不出来,张嘴开骂,外头喜闻乐见,直接坐在不远的大树底下听着。 戏说他们家的趣事儿。 第十四章 不是禾丫头 坡上向阳扶着向大勇翘首以盼,在看到她们三人走回来,心中石头落下,但靠近了才发现苏氏脸上有伤,担忧再上心头。 向大勇拄着向阳捡回来的木头,拍拍向阳的肩膀,“去、去……扶、阿娘。” “我这就去!” 不算高的坡走起来不费劲儿,就是没有阶梯容易滑脚,向禾一手扶着苏氏上去,一手压着扁担,“我一会儿开条路来,下雨天可不好走。” “你先好好歇会儿吧,手上的伤还要再看看。” “别担心,看着流血很多,其实口子很浅。我记得昌叔说过的散瘀草,一会儿去找找敷一下就好了。” 昌叔是脚夫,经常在几个镇子和村子里游走。 先前向大勇受伤,他就给原身看过散瘀草,在原身的记忆中也确实记得,不难寻得。 看她手上包扎的布已经浸染,苏氏不放心,“我也寻过那些草,我去寻吧,你在家好好休息会儿,有什么要做的让小阳和云丫头做就是。” 见她坚持,向禾只能顺她意思点头,“行,阿娘你小心些。” 苏氏轻拍她的手背,“知道了。” 站在栅栏外看着“两母女”的向大勇,心底闪过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悲伤情绪又上心头。 “阿爹,想啥呢?” 衣摆被扯动,向大勇回过神来低头,向云睁着灵动大眼看他,“阿爹,姐姐方才好厉害!阿娘也很厉害!把阿奶打了一顿呢!” “……啥?” 向大勇眼底饱含忧色看了苏氏一眼,苏氏也只是笑笑,“没什么,都平安回来了,别想太多。” 向云两眼闪烁喜悦,举着手扶他走到门边的破椅子坐下,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起方才的事儿,向大勇听得一愣一愣的。 向禾见他俩聊得起劲儿,拿起锄头就开始干活,向阳去挑水,苏氏也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后山寻草药。 一家子分配好,向禾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衫,昨夜和今日都闹腾了好一会儿,身上全是汗黏糊糊的,看来要弄个洗澡房才行…… 她一路往下,锄开一级级阶梯,只能暂时这样,届时还要去捡石子扑一下。 伴随着日头渐起,向阳那小小身影提着一桶水走上来,别看他瘦小,力气还蛮大,也是做多了累活儿。 “阿姐快来洗洗脸,柴火我已经捡回来了,屋里头的灶台阿爹也扫了尘,将就着也能用。” “好。” 矮矮的坡锄开十级阶梯,吃过东西还要锄草,今天肯定要忙活一天。 大家就着半桶水洗脸,剩下的洗了一下这屋里不要的破锅,再把大半只兔肉用砍刀切开,留下半只今晚和明晚的份量。 啥都得将就,向禾也不怨啥,虽然从没过过苦日子,但适应很快。 闻着不算香的肉,向禾馋得直吞口水,向云更是扒在灶旁,两眼放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看她模样,向禾笑着捏她脸颊,“馋了?” “嘿嘿。” 看着锅里的肉,虽然不多,但总能吃上一口热乎的肉,记忆中自从向大勇带了兔肉回来,他们老三家一口都没吃着,就他们吃了收起来,不给老三家进灶房。 钱和肉都被那李氏看得紧,老大家的惯会哄李氏,这才吃得满嘴油光身体肥胖,而老三家一个哑巴,一个受惯了气,只会埋头苦干嘴巴不甜没心思,难怪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瘦弱。 向禾搅弄着锅中肉,想着原身也已经十六了,这身子瘦得跟十二三岁似的,一看就营养不良。 又想起在她十四岁那年,李氏也打过卖孙女儿的主意,只是那家的上门来没瞧上,本来想着强卖,但那媒婆子扭头看上同村的另一个姑娘,硬是没要她。 李氏窝着火死命让原身干活,从早到黑,家里轻便不轻便的活儿,都被她一个人做了下来,连夜间巡田都让她自个儿去,真是不担心被人拐了去。 向禾想得出神,扒拉灶台的向云眼含疑惑,“阿姐?” 轻声唤回思绪,向禾扯出一抹笑意,“咋啦?还不能吃呢,要等阿娘回来。” “我不是要说这个……” 向禾歪头看她,“那你想说什么呢?能不能告诉阿姐?” 向云眨巴着眼咬唇,双手在身前绞弄衣摆,小脸红扑扑,“感觉……阿、阿姐有些不同……” 八岁的向云也是会想事儿的年纪了,向禾蹲身抽出一根柴火减弱火势,侧身双手搭在她的双肩,眉眼弯弯,“阿姐如何不同了?” 眼前的笑温柔明媚,向云有些看呆,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姐姐脸上看到这样的笑,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笑…… 她没由来红了脸,也跟着笑得眼弯起来,“阿姐爱笑了!” 清脆的声音喊停了正要跨过门槛的苏氏,她抱着布包怔在原地,向禾的笑映衬在她眼中,嘴边的笑意恰到好处,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向禾这样的笑。 心中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一股沉重的伤感油然而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禾丫头不是……禾丫头…… 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苏氏自己都吓了一跳,手上的布包差点儿掉地上,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向禾正伸手向她,脸上的笑浅了许多。 “阿娘,这个给我吧。” 神色明显慌了一下,苏氏将布包递给她,“我、我还摘了些野菜,洗一下直接放肉里煮吧……” “好,”向禾解开布包分辨草药和野菜,“对了,咱们没有碗和箸,阿娘去找木枝削几根?” “额、行……” 苏氏有些发愣转身,再跨出门槛时与向大勇相视,他眼中难以言喻的莫名感伤,让苏氏再次发愣,她张了张嘴想要问,眼角却瞥见向阳那张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寻木枝。 向大勇看着她的背影,心间酸楚复加,在想要不要跟她说实话,但看她方才神色,想来也是有所怀疑。 只是另外两个小的,不知该不该让他俩知道的好…… 屋里的向禾仔细洗着野菜,一双眸子映入水光,她是看到了苏氏的神情,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今早向大勇没有给个确切回答,被李氏那老虔婆打断,今晚月黑风高夜,正是阴物横行时,正好不用赌气给清魂向禾,让他们见一面更好。 心里这般想着,手上也将野菜扔如锅中,一下一下用削尖的树杈子搅拌着,吸吸鼻子朝屋外喊,“可以吃了!” 第十五章 良善男鬼 日上三竿,大家伙儿早午饭一起吃了,苏氏下地干活,两个小的捣拾家里,还顺便去买村长家中买了些钉子回来,而向大勇用砍刀劈着向禾砍回来的竹子。 向禾就跟有使不完的牛劲似的,一趟一趟往家抬砍的竹子,就这么往返不知多少趟,天际逐渐昏黄,苏氏挑着两桶水回来,向云也抱着一大堆的野菜回来,小脸都弄脏了。 他们分到的那亩地只有谷子,向禾打算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开辟一片菜地来种,不然冬天可没野菜,更别说出去买。 “呀!赶巧了!我带了些碗来,还有馍馍和菘菜呢,今晚好好说道说道!” 四婶儿挎着篮子上来,瞧见竹子绑结实的桌子,张嘴就是夸赞,“老三手艺就是好!改天给我家也弄些物什,买的!” 向大勇笑得憨厚,“不、不大结、结实。” “哟!真会说话了!这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 四婶儿是个眼里有活儿的人,放下篮子就帮向大勇绑小凳子,他只有一只手,只能夹着大腿绑,有些不大紧,四婶儿双手拉起就牢固许多。 “我记得你小时候还会哭来着,咋就不会说话了。” 向大勇脸色一僵,四婶儿察觉自己说错话,赶忙摆手扯开,“哎哟,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晚吃啥来着?” “兔……” “兔肉好啊!我可馋好久了!我家那个不顶用,老是逮不到,今儿可有口福咯!” 向禾回来便看到和睦景象,她一身粉衣裙摆早已脏乱,可也顾不上形象,得先顾着肚子,赶忙招呼向云去生火,因为她不大会。 就算有这个记忆,但动起手来又不一样。 忙活了好一会儿,总算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大家伙儿围着新做的桌子吃肉,虽然不多,但一人吃一两块已经很满足。 有了四婶儿的加入,苏氏和向大勇的话都多了些。 直到天际全黑,四婶儿还有些意犹未尽,她走下斜坡往回看,“阿慈,明儿个赶集去不?你家也得买些杂什,不然连吃饭的碗都没有。” 四婶儿看不清苏氏面露难色,向禾蹿到苏氏身旁摆手,“明儿个我陪阿娘去,四婶儿记得等会儿咱!四婶儿慢走!” “好嘞!” 看着四婶儿离去的身影,苏氏脸色依旧,“咱们也没多少……” “放心吧,得先紧着杂什,”向禾推着她的双肩往屋里推,“阿娘快些让他们擦身子吧,一会儿有件事要跟您说。” 闻言,苏氏肩膀明显僵了一下,向禾不再说话,坐在外头遥望夜空明月,十分清亮。 也不知坐了多久,后头传来关门的动静,还有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向禾才坐着回身看他俩,双手在腹前掐诀,向四周借阴。 不多时,她身边泛起淡淡白光,向大勇满眼激动,苏氏则怀揣着紧张的心情,她不知道接下来看到的画面,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一模一样的影子再现,苏氏眼泪夺眶而出,几步上前想要抱住那飘零身影,却无法触碰,捂着嘴克制哽咽着。 “禾丫头……” 向禾轻叹一声,起身走向桌子拿起苏氏放下的衣衫,“有什么话你们尽管说,但小声点儿,莫让小阳和云丫头听到,免得吓着他们,我去后山河边洗漱,一会儿便回来。” 苏氏急急回头,“禾……姑娘……”她也不知该如何唤其姓名。 向禾只是偏头笑笑,“我与你女儿同名同姓,这是缘分也是注定。” 她拿起衣衫不再言语,循着原身记忆往后山走去,踩着今日踩过的小路,没有任何情绪,那对人的笑意也不再,只是平静地走着。 这一路踩着月光行走,翻过半座山总算抵达,前方坡下小河闪着粼粼水光,她快步跑下去,观察一遍四周,发现没人会来,才脱衣下水。 这入秋的天儿,河水清凉许多,但她这身子黏腻了一整天实在难受,再冷也要洗一洗。 这四周树木林立,月光只能钻缝隙透下来,她时刻注意着周围动静,在这漆黑的夜晚,晚风吹过使树叶沙沙作响,地上树影随风摇摆,好似有无数只手在游走。 向禾擦拭着身子没有抬头,“别闹。” 树影还在游动,向禾无奈轻叹,“我只想好好洗个澡,你最好乖乖的别闹,不然……” 两个字轻轻跳出,那树影竟然停了下来,诡异的是树枝还在摇曳着,地上树影停止,任谁看了都得吓得丢魂。 可也静止不过半分,树影再次动起来,那四面八方的“手”似是能看见一般,直接冲着向禾而来。 向禾猛地站起身来,带起一片水花遮挡身子,伸手将干净衣衫快速套身上,一甩长发转身向后,右手扣印,那地上树影竟然再次止住。 她缓缓抬眸,一双眼在这漆黑中闪烁寒光,目光落在正前方的一棵大树下,“有事说事,别玩儿这么无聊的把戏。” 地上树影忽而全部缩回,重新恢复原本模样,而那大树底下一个黑影微微闪动,在向禾冷漠的注视下,黑影逐渐清晰。 不过须臾,那黑影幻化成一个人身,身穿麻衣觑着脑袋,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某处,向禾侧头看过去,那边位于后山更深处。 向禾拿起地上布鞋,光着脚走过去,“那边有什么。” “人……” 只是一个字,令向禾十分头疼,这大晚上的还有人在深山中,要么是受伤不能动弹,要么就是来行偷摸事儿的。 若是第一个她不能见死不救,但若是第二个……瞧瞧对方想干嘛好像也挺有趣的。 “想让我救人?” 男鬼用力点着头,向禾唇畔倏而漾起一抹笑意,向禾下巴一挑,“看来你是个好心鬼,要我救人可以,有酬劳吗?我最近挺缺钱的。” 男鬼似是很无措,抓抓这里挠挠那里,“有、有一只大猫死了……我知道在哪儿……” “嗯?大猫?老虎?” “嗯……” 听到是老虎,向禾精神加倍! 脑袋一甩连带身子拐弯,一身正气,道:“带路!” 第十六章 贺岁安 漆黑深山中,一人赤足行走压着落叶无数,一鬼躲躲藏藏跟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遮天蔽月的荫蔽下,一片幽暗寂静。 也不知走了多久,向禾双脚已经脏得不能看,那鬼物跟着一路欲言又止,向禾无心其他,只有事成之后的大猫。 虽然她可以费心去找找,但救个人的事儿还能积功德,何乐不为呢? “还没到吗?” 这上上下下走了许久,向禾耐心也快消耗掉。 突然出声,那男鬼吓了一跳,赶忙指着前方,“很、很近了……” 向禾无奈吸吸鼻子,鼻前传来淡淡血腥味儿,看来真的不远了,她循着气味儿快步走去,绕过遮挡的山体总算听闻浅浅呼吸声。 那山崖之下是一处山涧,周围没有树木遮挡,月光流泻而下照亮一方清潭,在清潭旁有一人平躺着,他好像处于昏迷状态。 “就他?” 男鬼死命点头,向禾踮着脚尖几步走到男子身边蹲下,藉着月光看清男子面貌。 月光照亮他面庞显得柔和,眼睑紧闭眉心颤动着蹙起,呼吸紊乱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向禾抬起他的下颌查看脸部,轻碰他心口确定心跳,检查四肢有无伤势,最后二指探脉,大致知道他的症状。 “他摔下来了?”向禾没有等男鬼回应,继续说道:“右脚膝盖脱臼,幸好没有骨折;双手有抓痕看来掉落的时候起了落地缓冲……” 话说一半,向禾笑出了声儿,“我咋这么像验尸呢?” “姑、姑娘……他没事吧?” 声音就在跟前,向禾抬眸看蹲在她对面的男鬼,一张灰败的脸,眉心却透着一点透亮,“你怎么还不去投胎?” 这死相属于心梗致死,但那点透亮却是他仁慈的阴德,投胎也能得个挺不错的家世,就算不投胎,地府应当也会让他当个阴差才对。 男鬼脸色窘迫,“我、我有未了心事……” “哦,”向禾不大想听,手指向男子,“你认识他?” “嗯,是水云城中的小先生,今夜巡山看到他一失足掉落到此,想寻人便瞧见姑娘,想着能吓您过来救人……” 这要是个普通人,不但不能救人,还得吓死一个人…… 向禾无奈挠头,后回头看向山崖上,“他要的东西在上头?” “嗯,姑娘想摘?” “不想,”她眸间显露狡黠,“但他冒险摘的东西,应当很重要。” 思及此,她坐在地上拍拍脚上的灰,将布鞋穿上,“你在这里看着点儿,我上去一趟。” 男鬼一惊,忙劝阻,“姑娘,太冒险了!使不得啊!” “放心吧。” 向禾活动活动身体,伸手摸了一下石壁,不算太滑,大致估算哪些位置可以下手,双手用力掰扯一下,确定能上手立刻开始攀爬。 男鬼守在小先生身旁,一脸的担忧看着她,生怕又伤一个。 跑山这活儿她都做习惯了,更别说只是爬个石壁,向禾手脚灵活一路往上,凭借速度优势,已经抵达半山。 男鬼仰着头紧盯,竟没发现躺着的小先生已经睁眼,那双黑亮的眼倒映纤细身影,黑眸平静非常,但深处却闪动细微不寻常。 一人一鬼都没发现他醒来,向禾这会儿四处张望,看着山缝儿长出来的草,仔细辨认。 看其形状,只一眼向禾就确定是这个,四棱形叶对生,找到了! 她满心欢喜用力扒出,再看附近还有一些,又薅了一把,但没注意到脚下刚踩中的湿滑—— “姑娘小心!” 脚上打滑只有一只手扣着丁点缝隙,身子向下一沉,向禾赶忙将草药塞怀里,左手寻一处可攀扶的地方,脚上赶忙缩回原位,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掉下去。 向禾轻呼,“呼~吓一跳。” 底下的男鬼也跟着松了口气,紧张的他都飘到底下准备接人了。 向禾仰头看着上方的“野草”,最终还是放弃喃喃道:“下次装备齐了再来,可别摔死我……” 她怀揣草药,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下走,在脚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她和男鬼都松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到小先生身边蹲下,一低头,她跟小先生四目相对。 “哦莫!”向禾没由来又被吓了一跳,“你醒了啊?怎么不坐起来,吓人可不好……” 她晲了他一眼,伸手扶着他坐起来,“贵姓。” 小先生微愣,坐起来后便稍显疏离双手作辑,“在下免贵姓贺,贺岁安,姑娘贵姓,怎的山夜至此?” “向禾,我……我在附近寻水源,便看到你躺在这儿,还能走吗?” 贺岁安看了一眼向禾怀中草药,面露喜色,“姑娘摘的……” “想要?” 面对眼前陌生姑娘,贺岁安怔怔点头,向禾向他摊手,“给钱。” 两个字,让贺岁安更愣了,“姑娘冒险一爬,只为了银钱?” “不然呢?” 这个小先生衣衫看起来比她的好太多,一看家境就不错,想来买些药材也不会缺钱,向禾正是缺钱的时候,买卖不过分。 忽而想起身旁男鬼的话,向禾将草药护在怀中,“你是先生?教书的先生?” “是……” 方才还挺平和的姑娘,此刻脸上露出和煦笑意,“我可以无偿把草药给你,但你也得回报我。” 她笑眼靠近,贺岁安半身往后,“姑娘想要什么……” “我家有弟弟妹妹,既然你是教书的,可以收下他俩吗?” 即便还没得到他们明确的回答,向禾还是想给他们铺上一条路,毕竟也算是得以借身醒来,小小报答一下也是应该。 贺岁安蓦然无奈笑道:“姑娘这是先掌我所求,再挟我应下报答。” “那又如何,今夜若我不在,你被虎狼叼了去都不可知,”向禾拿着草药在他面前晃荡几下,“答应不答应?” 草药在前,贺岁安不可能不心动,万般无奈道:“姑娘真会拿捏人心,在下很是需要这味药。”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向禾径直伸手抓住他的脚,吓得他横手扑开,“姑娘作甚!” ——“男女授受不亲呐姑娘!” 耳旁传来男鬼的声音,向禾撇嘴举着双手,一脸无辜,“你膝盖骨脱臼了,我先帮你复位,不然你可走不了路。” “姑娘懂医?” “额……略懂!” 她身为道士,该学的都学了,更是身为二师兄,这点儿技术还是有的。 向禾食指交叉松骨,“你放松就行,要是怕疼……抓地吧。” 她掀开贺岁安的衣摆,手指轻轻按压在膝盖上,确定位置,拇指按压着,“来了。” “咔!” 贺岁安也只是闷哼一声,向禾继续摸着,确定还有没有别的隐患。 眼前的小姑娘很是瘦弱,身着粗布,可行事却大胆果断,丝毫不像一个村中女子。 贺岁安乌黑的眸子顿时一暗,紧抿的唇角微沉,眼底满是探究之色。 第十七章 黄泉路长无客栈 踏着夜色回到家中,坐在屋外等向禾的两夫妻翘首以盼,在看到向禾扶着一个男子靠近,不由得吓了一下。 清魂向禾无形中消失在原地,藏匿起身影。 苏氏扶着向大勇起身,满眼疑惑,“这位是……” “是镇上的贺先生,方才他在后山采药不甚摔倒,附近没人家,便先带他回来。” 两人面色俱是大惊,赶忙将他迎到屋门前,“这大晚上的怎跑后山去了,后山多凶险呐……” 向禾扶着他坐下,自己往屋里走去,拿了一床被子出来,“今夜,先生可要与我在外头将就过夜了。” 贺岁安伸手接过,“倒是麻烦你们了。” 苏氏连忙摆手,“若先生不嫌弃,可以进屋里去睡,我们在外头一天半夜的不打紧。” “不用不用,方才答应了向姑娘,在她回来前先帮她看着田地。” 两夫妻同时扭头看向向禾,“禾丫头还要去哪儿?这大晚上的,到处乱跑可不好。” 向禾笑着摇头,“不打紧,我还漏了些东西在后山,阿爹阿娘先回屋睡去,我很快回来。” 不等他俩再出言阻拦,向禾已经跑向小路去,没多久便看不到身影。 “这丫头急的……”苏氏担忧地看了好几眼,“当家的,要不我跟上去看看?” 向大勇眼底也透着担心,但还是摇头,“她、她能……行。” 两人都知道向禾的本事,她能让自家女儿清魂再现,这个本事可不简单。 可那模样与自家女儿一样,还是个姑娘家,总免不了担心。 坐在一旁是贺岁安看着两人的神色,还有两人的行为举止,确实是农户,那向禾倒与他们不甚相同。 沉吟片刻,贺岁安微微扯唇勾勒温柔笑意,“向姑娘身手了得,她只是遗漏了些物什,想必很快回来,两位不必太过担心。” 苏氏勉强扯笑,“那、那丫头就是不安分,喜欢到处跑……先生可觉着凉?需要多一床被褥吗?” “不用了,”贺岁安拉扯被角不让掉落到地上,“天儿很晚了,两位快些进去睡吧,在下等向姑娘回来。” 留他一人在外头吹风感觉不大好,两人继续坐着陪,时不时朝小路那边望上几眼。 贺岁安将两人神情看在眼里,因笑而微眯的眼幽暗不明。 —— 而一路小跑的向禾总算到了目的地,她的左侧是清魂向禾,右侧是方才的男鬼。 她这会儿在半山腰,那老虎就躺在眼前。 清魂向禾一惊,指着老虎尸体大喊,“大猫!” “看得到。” 向禾走到老虎跟前蹲下,地上反光湿哒哒一片,两眼紧闭歪着脑袋,她上手戳了一下虎脑袋,见它不再动弹,直接上手抬起虎脑袋,地上血淋淋的一片,身上的毛都打湿了。 探了一下体温,“死了两个小时左右,”她抬头望向山上,想起来时路,“上头是贺先生方才掉落的悬崖边?” 男鬼点头,“我是听闻这里有打斗的动静,便过来瞧瞧,竟有几个黑衣人在这儿打了起来,这大猫闻着人味儿来,被那人一剑割了喉。” 向禾正好看到老虎的脖颈,这剑法相当不错,割的深度够但又没砍下脑袋,“幸好没有被戳多几下,完整皮卖的价能高点儿!” 清魂向禾蹲身双手托腮,“原来你想拿去卖啊?可镇上的人可给不出这么高的价……” 他们这儿最是偏僻,镇上也就徐员外家富贵,想要高价卖老虎,不大能行。 被她这么一说,向禾苦了脸,“那去哪儿卖能高价啊?这么一张完整虎皮,我可不想便宜给了别人。” “拿去城里卖不就成了?就脚程远了些。” 向禾登时茅塞顿开,“你说得对!咱们去城里卖就成了!” 言罢,向禾托起虎爪就站起身来,男鬼看她那小身板,竟然轻松就将老虎背上背,震惊其力气之大。 “姑娘好气力!” 清魂向禾看着向禾抬老虎,不禁张大了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身体这么有力气,这大猫看起来起码得百斤重,她居然轻松托着就走…… 忽而想起些事情,清魂向禾紧紧跟上,“向姑娘,我与阿爹阿娘说过了,他们愿意将肉身给你,以后替我好好孝敬他们。” 向禾只是轻轻点头,方才能感受到,他们确实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不然也不会喊她“禾丫头”。 “我、我感觉要走了……” 脚步一顿,向禾侧头看她,她身上开始泛起淡淡光芒,脸上是明艳灿烂的笑,露出雪白贝齿,“多谢你,让我能与阿爹阿娘亲自道别。” 向禾回她柔和一笑,“可惜小阳和云丫头还小,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已死,只怕会哭得一条村子都知道。” “呵呵,云丫头确实是爱哭,”她轻呼一气放松自己,“我是不是心事已了,所以要离开了。” “嗯,下辈子……” 向禾眼中的她竖着食指置于唇前,眼泛泪花,“下辈子如何我不想知道,你身份不简单,总不能泄露天机吧?” “想什么呢!”向禾扯了扯虎腿往肩上拉,“我想说,愿你下辈子平安喜乐,快活人生。” 对方嘟嘴显得娇俏,难得撒娇,“好嘛,我真的要走了。” 一人一鬼目送着她的消失,男鬼躲在向禾身后,眼底情绪复杂,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清魂向禾的身后出现一圈漩涡,那漩涡涌动着阴沉,那个圈外张扬着爪牙寻找目标,衬得此刻更加荒凉阴森。 而那漩涡之中,走出一道身影,手持黑色锁链带起一路响声,行至清魂跟前将她双手缠起,张嘴便是冰冷的烟气弥漫—— “黄泉路长无客栈,留意脚下上路了。” 清魂再回首看了向禾一眼,眼角湿润着泪光,“向姑娘,记得你我约定。” “一定。” 向禾看着他们将要走进漩涡,急忙喊道:“差大哥,路上多看顾她一二,待小道得财帛几两,定奉您几何。” 听闻其中二字,鬼差侧身,一双漆黑的眼看不出神色,“原是道长,这是小人本分,要不得您的供奉。” “不过顺水之举,二位路上走好。” 第十八章 不杀生 子时已至,向大勇一边焦急等待,一边编织竹篮。 而苏氏在旁帮着,两人没有丝毫睡意,站在门外偶尔望向小路。 倒是贺岁安已经闭眼休息,耳尖一动缓缓睁眼,侧目便看到向禾的身影,她身后还有一只庞然大物。 “回来了!”这天儿昏暗,苏氏跑过去才看到那大猫,吓得不敢动,指着向禾后背,“禾、禾丫头!你背的啥!” “唔……大猫。” 向禾一脸平静背着老虎走到院前,放下来的时候还掀起一阵烟尘,拍拍双手衣袖,伸伸懒腰,可累坏了。 向大勇本来话就不利索,这会儿嘴巴张张合合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氏见他指着大猫,登时明白他的意思,“你、你打的?” “不是,”向禾将老虎推了推,“有人弄死了,我捡回来的。” 两人惊讶之色流露与言表,向禾依旧满脸平静,“对了,她走了。” 卡在喉间的话未说出口,惊讶的神色染上哀戚,苏氏低头红了眼眶,向大勇偏过头去不让外人看到。 大家心里清楚,迟早的事。 贺岁安淡淡看着几人,心头猜测他们说的何人,为何忽然感伤。 一时安静,向禾瞥了一眼贺岁安,许是有感,他侧目与之对视,唇角扬起温和笑容,“向姑娘好生厉害,这么重的大猫都能扛回来。” “天生的大力气。” 感受空气中的沉重,向禾过去轻拍苏氏后背,“阿娘,这大猫得去城里卖,我们明天走一趟吧?” 苏氏喉间哽咽几下忍了下来,“城里……太远了。咱们也没有推车,这玩意儿也不知怎么抬……” 这下向禾可就难为了,“四婶儿家有吗?我明个儿去借一个?” “有是有,不过届时你推着大猫在村里走,只怕……” 也是,他们大摇大摆地推着这么值钱的大猫,肯定惹人眼,特别是那向老四家的,指定又跑出来闹一下。 向大勇此时想着他的女儿,苏氏也无心其他,但向禾一心想要赚钱,这件事一定要率先解决。 当她目光再次转移到贺岁安身上时,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笑意浓烈,贺岁安顿时感觉不好,勉强扯唇。 “向姑娘,有事?” 向禾一脸讨笑走过去蹲下,“明日先生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只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贺岁安无奈淡笑着,“那自然是好的,我的脚难以行走,且也要回城里……” 事情解决,向禾双手拍掌。 “好,那今夜大家都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向禾扶着向大勇起身,先将两人送进屋里,拿一身衣衫走到隐蔽处换下身上血衣,再回去穿上棉衣,将脏了衣衫盖住老虎,之后坐在栅栏外头,盘腿闭目养神。 见她居然不进去,贺岁安不禁疑惑问道:“你为何不进去歇息?这田地难道会有人来?” “可能会有人来闹,且里头只有一张床,睡不下。” “这屋子我看着破旧,你们一直住在这里?” “昨儿搬进来的,还没银子修缮。” 两人一问一答,倒也不显得冷清。 贺岁安拢了拢薄被,看向地上盖着的老虎,“你为何不先将虎皮剥下?分开皮肉卖,应当能卖得贵些。” “不杀生。”沉默几秒,“已死之物可买卖,但我不会再对死灵下手。” 无论人还是物,生死有命,只要不损其卵,不伤其小,不妄费便可。 而这老虎已死也有助她的价值,那便将其价值发挥而已,也算是帮这一家人度过难关。 听她的话,让贺岁安更加疑惑,脑袋靠着木板仰望夜空,“怎说得与和尚无异,莫不是你在自我修行?” “生来便是一场修行,先生快歇息吧。” 向禾再次催促,贺岁安便不再言语,脑中细细回想她说过的话,总觉得她年岁不大,但心智却十分老成,只差看破红尘的淡然世事。 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背影上,披着衣衫打坐,真怀疑她就是在修行。 而被他盯着看的向禾能感受到视线的强烈,她也在想着贺岁安此行目的,为何在他登山之后,会有黑衣人出现,而且还是两队人马火拼。 那些黑衣人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为何要大晚上才来摘草药,这些都很可疑。 怀着揣测度过寂静深夜,再睁眼时,天色渐亮,不远处已经有人下地干活。 向禾揉揉眼伸展四肢,“真够早的……” 现在想想,她以前除非要跑山的活儿,不然都睡到日上三竿,好久没这么早起过。 “你不用下地?” 身后响起陌生的熟悉声音,向禾回头,贺岁安已经将被子叠好,扶着门板起身。 “今日不下地,我去挑水洗脸,你在这儿等会儿吧。” 一大早就要开始忙活,她在河边洗了把脸,再提着两桶水回来,大家伙儿都起来了,两个小的蹲在贺岁安身旁,眨巴着困惑的眼问问题。 “先生觉得他俩如何?” 贺岁安微微点头,“倒也还不错,平日里有念过书?” 向禾微怔,侧头看向苏氏,“平日里都是阿娘教的,会写一些字,念诗啥的。” “婶子念过书?” 苏氏眉心细微蹙起,扯了扯唇角,“算是……念过吧……”她忙去接过向禾手中水桶,“我去热一下四姐给的馍馍,就着肉吃。” 看她有意躲避话题,向禾没有追问许多,记忆中确实是苏氏在教,但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娘家,连向大勇都没说过。 既然不想说,那就等她想说的时候再听。 “小阳和云丫头今日看家,要有人敢来闹咱们的地,打回去,找村长爷爷,听到没?” 两个小的登时站得笔直,“知道了!” —— 今早他们吃完最后一顿肉,收拾妥帖揣上一百文铜板,向禾去四婶儿家借了推车,衣衫遮挡着大猫,四婶儿知道是啥,都不敢声张。 向禾推着车,四婶儿和苏氏挽着手跟上,贺岁安则拄着大树枝一瘸一拐。 经过村子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好奇衣服下是啥,毕竟那衣衫上有血。 其中一位大娘靠近,“禾丫头,这猎了啥好东西啊?” 向禾瞥了一眼跟妇女们唠嗑的余氏,那双眼可是死命盯着这边,向禾随意笑了笑,“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有好奇心,那大娘没点儿道德,上手就扯动衣衫,老虎的脑袋露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哎哟妈呀!是大猫!” 这么一声叫喊,惹得大家伙纷纷围绕过来,向禾顿觉头疼,那余氏撒腿就往家里跑…… 第十九章 必须有我的一半! 要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能出村,向禾绝对不会走这路。 这下好了,他们已经被围在圈儿中,没办法移动一步。 “禾丫头咋猎的啊!这老大一头的大猫!” “哎哟喂!我看这皮子完好的嘞!能卖不少银子啊!” “这大猫不好猎吧?禾丫头本事大啊!” “禾丫头那身子猎不来吧?不会是偷的吧……” 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嘴八舌议论着大猫出自何处,何人之手。 贺岁安瞬间明了为何要他一起走,这是一会儿出现什么质疑言论,她好将自己也拉上…… “呀!这位不是城里的小先生吗?怎的在咱这村子里?” 看,立马有人注意到他。 贺岁安面上是和煦的笑,“来寻药受了伤,正好向姑娘经过救了在下。” 贺岁安是城中相当出名的小先生,可是位举人,开设了一家学堂,附近镇子村子都想送自家孩子去学,不论资质都会收,但一年只收规定的人数,束修也比其他先生要简单许多。 大家伙儿没想到小先生会来这偏僻村子,话题瞬间被他吸引过去,向禾赶忙拉扯衣衫遮住老虎头。 四婶儿和苏氏分站两旁护着,以免又被人拉扯开来。 向禾抓起把手动了动推车,“麻烦大家让让,我们还要送小先生回城里呢!” 可大家怎会让她如愿,都恨不得问个底朝天。 被他们这么一阻拦,那余氏带着李氏飞速跑来,那李氏手里还拿着柴刀,看起来像是要干架。 向禾已经撸起衣袖,四婶儿瞧见她们,也跟着起劲儿挽起衣袖,“真是一点儿便宜都不放过,这老虔婆一天天净盯着你们家了。” “那可不。”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李氏已经跑到他们跟前,举着柴刀咒骂,“说谁呢!阿荷你是小辈,就这么说长辈的!” “我说的是老虔婆,可没有说您。” “你!” 见她火气在旁人身上,余氏赶忙拉扯她的衣衫,“阿娘,那大猫!” 李氏横眉瞪了一眼四婶儿,手上柴刀伸向衣衫,被向禾一把按住,“阿奶,做什么呢?” “咋!都是自家的,看看不行?” 向禾白眼一翻冷笑道:“记得咱们已经分家了吧?而且这是我的,可跟你家没关系。” 看她不耐神色,李氏嘴角一撇带着讽刺,“分家了你们也是流的向家的血,跟着向家的姓,什么你家我家的,阿奶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做孙女儿的不应该接济一下?” 向禾双手一摊,“好说,咱家缺粮缺钱,阿奶先接济我家吧。” “我家都揭不开锅了,咋接济你家!”李氏摆出一副无奈,“阿奶两日没吃到肉了,你这大猫分一半给阿奶,就当孝敬阿奶了。” 说着,她还真的上手扯衣衫,向禾一巴掌就拍下,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跟集市一样的吵闹声止住,满眼看好戏望向两人。 贺岁安一脸平静,这家的阿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难怪他们宁愿住破败的茅草屋,也不跟这阿奶一起住,其中定有麻烦的纠缠。 向禾看她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 嘴角流泻嫌弃,“阿奶,这大猫还真的不能分您一半,毕竟也不全是我的。”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莫不是想独吞不给阿奶?” 还没等向禾有下一句,她又开始演起来,刻薄的嘴巴一扁,一下一下捶打着胸口,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阿奶几日没吃肉了,这自家孙女儿猎了好东西,竟然只想独吞,不顾阿奶的死活,真是没天理呐!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余氏在旁搭腔,“可不是嘛!阿奶都没一口肉吃,他们家竟然还拿走最后的兔肉,生生让阿奶饿了好几顿!真是没良心呐!” 她们委屈至极的模样向禾看了想吐,乡亲们也没谁搭理她们的,都知道她们是个什么奇葩品种,就站着看好戏,也不搭腔。 向禾都不乐意看她俩演戏,伸手将李氏推远离些,“行了,我还真就不顾了,你能怎么地吧。” 话都挑明到这个地步,李氏连戏都不乐意演下去,说变脸就变脸,双眼发狠身子已经冲上来,这是要明抢。 向禾哪会让她得手,横手便抓住她拿着柴刀的手,不过须臾暗暗发力,扯着她不让她靠近推车一步。 “松手!这大猫必须有老娘的一半!” 就李氏的变脸程度,一向稳重的贺岁安也不由得看呆,这向家阿奶当真是……不可理喻…… 但向禾也不遑多让,也不吵闹,几句话将向家阿奶逼急。 这会儿她抓着李氏的手,手上力量加大,竟是让李氏都喊疼,“你快松开!松手啊!” 她边捶打着向禾的手,边叫喊着疼。 向禾也不惯着她,手上力气继续加重,直到李氏再也没有力气握住那柴刀,手劲儿一松,柴刀将要掉落地上。 向禾眼疾手快接住刀柄,抓着李氏的手将她往后头一扯再松开。 掂量着手中柴刀,向禾举起在她面前挥舞,“多谢阿奶送的柴刀,我们还要赶去城里,就不多感谢您了。” 很好,获得柴刀一件。 见她真的拿着柴刀就要推车走,李氏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把柴刀还给老娘!大猫也给老娘!” “你有病吧?”向禾满眼的嫌弃,“这大猫是我与先生一人一半的,你想要了去,问先生愿不愿意。” 这话头总算落在贺岁安身上,他颇感无奈,但也还是点了头,“确实是我与向姑娘一同猎的,向家阿奶若想分,怕是不行。” “听到没?听到就让让,我们还要往城里赶呢。” 李氏没想到还有别人的份儿,但她还是将不要脸进行到底,双手拉扯着向禾,想要抢过推车的把手。 “既然有先生的一半,那我要一半就成,把刀还给我,当场切!” 贺岁安:“……” 向禾嘴角抽搐,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很想笑…… 这无赖模样看得四婶儿牙疼,“我也算是见识到了,真不要脸啊!分家的时候恨不得赶出去,有了好东西还都要抢了去,你这婆子不上城里当拐子,真是可惜了!” “你个贱人说什么呢!” 四婶儿的嘴皮子可不是一般利索,俩就这么互相口头掐架,向禾用力扯开她的手,重新握上推车把手向前去。 李氏眼见他们要走,顾不上什么,伸手就拉住走得慢的贺岁安,“说好了给我一半!你们走啥走!” “这位阿奶……您先松开……” 奈何李氏就是不松手,贺岁安也不能把她怎样,只能这样僵持着。 向禾心头气焰一再忍下,忍无可忍转身,身旁却有一道青色身影比她快上两步,一把掰开李氏的手—— “阿奶做什么啊!不可对先生不敬!” 第二十章 向福生 来人一身青衣,半个身子挡着李氏,双手作辑向贺岁安躬身,“学生拜见先生,阿奶是个乡下妇人不懂礼数,还望先生海涵。” 向禾上前扶着贺岁安朝后走几步,免得那李氏发疯又拉扯人。 “哟,这不是大哥吗?念完书回来了?” 来人正是向大强的大儿子,向福生。 对于他的一番说辞,向禾对这个大哥多了几分鄙夷,哪有一上来就说自家阿奶的,乡下妇人又如何,就应该比城里人低人一等? 记忆中的向福生,打小开始上学堂念书,念到十七岁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反复多年,向老四依旧愿意砸钱给他继续念。 向福生垂眸看了一眼眼前的向禾,总觉得她好像有了些不同。 “禾丫头,怎的跟阿奶吵起来了?” “她要抢先生的大猫,我自然是维护先生的,四婶儿你说是吧?” 四婶儿立马会意,“可不是嘛!那大猫明明就是先生和禾丫头的,你阿奶还想硬抢了去,多丢人呐!” 苏氏站在向禾身旁护着她,以免那李氏又想做些什么,“福生,这是先生的大猫,咱们还真不能分给她。” 向福生当下明白,脸色登时沉了沉,“阿奶,您怎能要先生的东西呢?” 几个人一直在说她的坏话,李氏脸色极其难看,“那本来就有我的一半!要过来是应该的!” 这老虔婆真的是将不要脸进行到底,向禾手中拿着柴刀摇晃,“怎的就是要了呢?你那是明抢呢!也难怪,啥都要贪的人,自然见着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跟无赖没两样。” 向福生脸色微讶,立刻摆出大哥的样儿,怒斥道:“禾丫头,怎能这么说自家阿奶!” 向禾无视他那丁点儿自以为是的威严,转身再次抓起推车,“好,那不说了,阿娘咱们走吧。” 眼看他们又要走,李氏急切要追上,却被向福生拦了下来,“阿奶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切我的大猫啊!” 他知道自家阿奶是个什么德行,这一看就是想要占便宜,若是别家的他才不会搭理,但那位可是教自己的先生,怎能让阿奶闹下去,毁了自己的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君子之姿! 他赶忙拉着李氏,弯腰低声说道:“阿奶,那可是教我的先生,若您这么闹下去,只怕先生觉着阿奶品行不好,对我的仕途……” 余氏就在旁,忙伸手抓住李氏的手腕,“阿娘,还是算了吧……” “那可是半边大猫啊!少说也有几十两啊!” 李氏不死心想要挣脱,却被这两母子死死抓住,“若在先生面前落了脸子,今年的童试不一定能过啊!” “他要是这么计较,当个什么先生!” “可先生说过,今年我有很大的可能会过童试!” 一句话,将李氏劝住。 她只能恨恨地看着四人走远,心头万般计较着,目光满是刻薄,“等她回来,一定要她全部吐出来!” 看她发狠的劲儿,余氏和向福生只是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将她半推半拉地带回家中。 关上大门,向福生才发问,“禾丫头这是咋啦?今日说话这般冲。” 想起这件事儿,余氏就窝火,“自从她自剜逃回来,让咱家到手的二十两飞了之后,这死性子就一直这样!肯定是被苏氏教坏了!” “可三婶的性子也不强势呀,怎的就教坏禾丫头了?” 一旁李氏用力劈柴,“往日里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 她心头火气无处撒,见那两母子顾着说话不干活,砍柴刀重重敲了一下地,“还不过来劈柴!要我来做吗!莲花呢,去洗个衣衫都费老些时辰,家里的鸡不用喂了?!” 大早上开始骂骂咧咧,在屋里睡着的向老四用力捶打床板,院子的二人都不敢再说话,默默开始干活,向福生则回屋做自己的事儿。 反观已经踏上进城之路的四人,一边推着大猫一边跟同行人聊着。 附近也有些村子,大家伙儿在看到贺岁安后,纷纷过来套近乎。 这进城之路也不算多无聊,向禾还能欣赏一下古代的美好风光,连空气都香甜许多。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那些村民们进了镇子,只剩他们四人继续往城里赶去。 向禾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的侧颜,靠近几分小声问道:“小先生,昨夜你有听到半山腰的打斗声吗?” 她看着对方的脸色,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很,“没有,向姑娘想说什么?” “这老虎就是被人一剑割喉,厉害吧。” 贺岁安笑眼一眯,“那确实很厉害,不过庆幸在下没遇上那些人,不然有没有命都两说。” “也是,”向禾自知在他嘴里套不出话,撇嘴转移话题,“你觉得向福生能考上童生吗?” “近日他确实有所进步,能不能考上还得看他自己。” 得,问了也白问。 “那小阳和云丫头啥时候可以入学堂?需要交什么束修?在学堂住几天休沐?” 一连三问,贺岁安一一回答。 这进城的一路就在谈话中结束。 刚到城门口,便听到里面热闹的嘈杂声,守城兵掀开衣衫看到是老虎,纷纷夸赞猎手勇猛。 趁热打铁,向禾满脸堆砌笑容,“差大哥,想问一下去哪里卖,这么大的山货,一般人也不好收。” 鼓着大肚的官差拍拍肚子,“那你可是问对人了,去东市,那儿有买家收珍贵山货,你这个一定也能收!” “多谢差大哥!” 四人被放行,贺岁安给他们指路之后便分开,向禾让苏氏和四婶儿先去寻需要的物什,把身上一半的铜钱给了她,她则一人推着车行走。 这城里就是热闹,人来人往,大街上满满都是人,瞧见他们推着大家伙也不奇怪,不过有好些人跟着他们,想要看看能卖上几个钱。 街道两旁都是一些卖山货的,药材山果都有。 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找上来问,是一位铺子的老板,衣衫齐整一看就是生意人。 “姑娘,这推的什么山货啊?” “大猫,老板要收吗?” 旁的人一听是大猫,纷纷瞪大了眼,老板亦是满眼惊奇,“哎哟!许久没见着大猫了,快掀开来瞅瞅!若是品相合适,我便要了!” “好嘞!” 众人两眼放光盯着向禾掀开衣衫,露出瞑目的老虎,当下哗然一片。 而那老板捏着下巴微微点头,他没有碰老虎,只是转着圈儿查看,“这体格是大,不过皮色有些暗,肉也不多,伤口在哪儿?不会很多吧?” 向禾直接抬起老虎脑袋,“就脖子一刀,没有其余的口子。” 老板认可点头,但眉头依旧皱着,“可这色不大好,最高价八十两吧,如何?” 一听就知道压价了,向禾依旧笑容满面,“老板,这大猫来之不易,您再抬抬价呗,我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辛苦费也得给点儿吧。” 老板有些“为难”地比了个手势,“八十八两!不能再高了!” ——“一百两!” “哇!~” 向禾循着声音回头看,只见一年轻男子手摇折扇昂首走近,“姑娘,一百两,我要了!” 第二十一章 一百两! “一百两!我要了!” 这财大气粗的给价,向禾仔细打量来人,穿着一身富贵衣衫,头上束着玉冠,看起来就是有钱人! 不过…… 向禾忽而笑出了声儿,来人略微诧异,“怎了姑娘?这价还嫌少?” “不是不是,”向禾清清嗓子,忍住心头翻滚的好笑,端得一脸斯文,“虽然还是不大满意,但一百两便一百两吧,也省得我到处寻买家。” “你这姑娘,嘴皮子好生利索。” 男子晃动折扇,身旁的小厮赶忙拿出钱袋递上,“姑娘数数,百两有多没少。” 向禾两眼放光,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再拉开绳带数了数,这大小不算相称的银子,一看就十分喜人! 老板流露出可惜,“到底还是被王少爷快了一步,王少爷,这操刀的活计,不如就交给小人吧?许久没碰到大山货,有些技痒。” “那感情好!” 向禾那边也正好数完,将钱袋子往怀里塞,“敢问这位是哪家的王少爷,我理应好好道声谢才是。” 王少爷微愣,折扇指着自己,“你不知道本少爷?” “我就一村姑,哪有资格认识少爷。” 这么放低自己拉高对方,他果然很受用,下巴高高抬起傲然非常,“本少爷乃水云城香染坊的长子,王荣兴!” 那带着自夸的介绍,向禾立刻鼓掌给足面子,“幸会幸会,今日多谢王少爷慷慨,我感激不尽。” “呵,也是你这大猫喜人,得了本少爷欢心。” “那是那是。”向禾仰头看看天儿,“王少爷,这大中午了,我也有些饿了,钱货两讫,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下次有好的山货,尽管去香染坊寻本少爷。” “那真是千万般感激!” 一路推着车离开,还不忘说着感谢的话,把这位王荣兴少爷夸得鼻孔朝天,别提多神气。 向禾心里却憋着好笑匆匆推着车跑,一想到那王荣兴是何人,她就觉得这把赚到了。 原来那就是跟向莲花苟且的男子,王荣兴。 没想到还真让她搭上了一个富贵男子,不过看那男子的面相,烂桃花不断,外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就凭向莲花根本不可能进得了王家门,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 一边偷着乐,一边跑到西市去找苏氏和四婶儿,西市的东西比东市便宜许多,今日要买老些物什,得快些才行。 她一路小跑,推车轮子飞快转着,经过一家钱庄门前,她止住了脚步,拍拍胸口的银子,放好推车走进名唤“万德钱庄”的店内。 “掌柜的,存钱……额、存银?” 眼前高高的隔栏冒出一颗脑袋,掌柜的留着山羊须,两鬓有些许斑白,瞧见是位姑娘,布满横纹的眼眯了眯。 “姑娘是第一次存银?” “是。”向禾将怀中钱袋子拿出,取出十两备用,“这里有九十两,麻烦帮我存起来。” 见她没有钱袋子,掌柜的倒出银子放称上,仔细滑动着砣,“还多出了些,可需要给姑娘置换成铜板?” “那感情好!”向禾将手中二两碎银放上去,“麻烦这两个也换一下,我一会儿需要用。” “姑娘第一次存银,送你一个荷包?” 向禾高仰着头,“多谢掌柜的!” 这声音清脆响亮,老掌柜听得更加欢喜,“姑娘稍待,我给你写张存根,日后便拿着这张存根,只要是万德钱庄,都能给你拿银子。” “好嘞!” 掌柜的写好存根,把原来的钱袋子还给她,还送了她一个荷包,向禾将铜板和银子放钱袋子里,荷包便留下给苏氏。 有了这一笔钱,她一会儿要去一趟药材铺,再问问盖个房子需要多少银子,总不能一直坐在外头吃风。 临出门之际,老掌柜唤了一声,“姑娘,可要看紧点儿钱袋子。” “会的,多谢掌柜的。” 她怀揣着鼓鼓囊囊的铜钱出了门,推着推车去寻苏氏和四婶儿,走向最热闹的西市,在一处猪肉铺前寻到两人。 “阿娘!四婶儿!” 苏氏心头提着的大石落下,本来她想着陪着去,但向禾硬是不让她跟着,也只能作罢,这会儿看到人,总算是安心了。 “有没有被人欺负?” 四婶儿揶揄看她一眼,笑道:“禾丫头怎会让人欺负了去,她不占别人便宜都不错咯!” “四婶儿说得在理!阿娘您猜猜我卖了多少银子?” 苏氏茫然摇头,向禾拍拍胸脯,“百两银子呢!还是王家那少爷给的银子,大方得很!” 两人惊讶得张嘴,忙抬手竖起食指在唇前,苏氏将她拉进,“这事儿可别大声张扬,小心被人惦记!” “知道了,”向禾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布包放推车上,“怎的买这么少的东西?有没有买碗?家里还缺个大水缸,还有……” 向禾一一细数家中所缺,四婶儿听笑了,“你家呀,啥都缺,这一路走到底,你可得买不少东西,幸好有板车。” “确实,先去买大水缸吧,东西好放里头。” 三人看了一圈儿,终是在不远处看到一间买杂什的大铺子,外头也摆放许多常用的家具,向禾忙推车过去,就跟现代的杂货铺一样,种类很多,一会儿估摸光在这里采购了。 向禾放好推车就往里走,“掌柜的,有大水缸不!” “就角落那儿!看上哪个就喊人搬!” “好嘞!”向禾径直往里走,还不忘回头叮嘱苏氏,“阿娘,去看看碗和箸,还有大锅那些,都需要!” 那掌柜的远远听见,忙放下手中笔杆走向苏氏,满脸堆笑,“两位娘子过来这边瞧瞧,不贵,一定合你们心意!” 苏氏微微点头,倒也没有一开始进来的无措,大方跟上走到里头,满满一柜子的碗筷,她都快要挑花眼。 “便要最价廉的,一会儿还有别的要买,不用太贵。” 掌柜的忙点头,引着两人往里走走,前头正好还有一人在看着碗,仔细打量着上头的雕花,转身正要喊掌柜的,却看到苏氏两人。 那面色自微愣转为笑意,“哟!这般巧呐弟妹。” 第二十二章 买呀买 “冤家路窄”,苏氏脸上笑意僵住,“许久不见,二嫂……” 今日真是赶巧都没这么巧,已经俩月没见过的二伯家张氏,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张氏不同苏氏的局促,眉眼弯弯看似很好相与,“弟妹怎的来这儿买碗?家中的碗都被摔了?怎的还跑到城里来了。” 四婶儿瘪瘪嘴,挽着苏氏的手轻拍,对上张氏的笑眼,“呀,二妹子不知道?他们都分家了,这会儿阿慈一家搬出来住了,家中没杂什自然是要买的。怎么,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跟二妹子说?” 张氏眉眼怔了一下,但很快以笑意遮掩,“嗐!这不是俩月没回去了嘛,赶明儿看看带孩子回去一趟,免得说我们不念着老两口子。” “确实,”四婶儿伸手拿起一个碗,随意看着,“要我说啊,这老三家分家了,老大和老二家也要说好才是,哪家分多少,这都是得计较的,免得日后那啥是吧,就容易起争执咯。” 这一番话简直就是在拱火,苏氏没有打断,而是搭上一嘴,“家中就三亩地,阿爹公平,分了我们老三家一亩,看来剩下的,是你们两家平分了。” 也是时候让那家的愁一下,没有那么多空闲来烦着自家。 四婶儿眼中精光一闪,“我觉着有点儿悬!看你们老大家的多得看重,可能会多分一点儿呢!看福生考了这么多年,还一直给钱去念书呢!” 两人一来一回唱双簧,张氏心头落下计较,面上不显,“我觉着不会,毕竟阿爹公平嘛。不说这个了,你们今儿要买的杂什多,这家我常来,给弟妹说道说道。” “价廉便好,也没多少铜板。” 张氏微微偏脸藏起眼中鄙夷,指着最下层的碗,“这个吧,铺子里最价廉的了。” 苏氏蹲身挑了好几个,小心端起递给掌柜的,捡着紧要的先挑,张氏看她挑的都是最廉价的,眼底鄙夷更甚,撇嘴走到掌柜所在的案桌前,将自己挑的碗放下。 无意侧头看向外头,一道熟悉身影走过,看清时张氏不由得张大了嘴,“禾丫头……?” 向禾抱着大水缸看去,一下子看出是谁,露出友好笑意,“好巧啊二伯娘。” 确定自己没看错,张氏露出惊讶之色,“禾丫头,你力气咋这么大了?” “干活干的呗,二伯娘来买东西?” “嗯……” 眼看着伙计帮着她绑好大缸,还往里放了木盘、铁锅一众杂什,一看就要花不少铜板,张氏心头一跳,急忙跑到向禾身旁往里头看。 “这要不少铜板吧?难道分家还分了银子?!” 向禾朝里头看了一眼,苏氏和四婶儿都在掩嘴偷笑,向禾顿时明了,看来这是要坑张氏一把。 “我们老三家哪有资格分银子,但若是老大家的,一定能分到银子,还不少呢!” “也是……” 张氏沉默思量着,按照向老四以往的态度,手里头的银子,一定会都给老大家的,毕竟那向福生还在念着书,砸银子也会砸出个童生来光宗耀祖。 心间这么一计较,张氏心头主意燃起,必须要亲自回去一趟! 小小计策达成,向禾转身往里走,把该买的都放缸里,掌柜的在一旁快速拨动算盘,虽然都是最廉价的物什,但加在一起可是不小的进益。 张氏看着这老些物什,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银钱。 掌柜的手指头都拨酸了,“两位娘子,拢共两百六十七文,给你们抹个零头,两百六十文就成。” 苏氏诧异,“禾丫头你拿了多少物什?” 向禾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以后要用的,她转身背对张氏,拿出一串铜板,“阿娘宽心,都是要用的,有舍才有得,以后我都能给您赚回来!” “禾丫头说得在理,你看你家连双箸都没有,难道以后一直用树枝吃?” 心头肉疼一下,但确实都是需要的杂什,也只能看着向禾将铜板放桌上,一枚枚地数着。 张氏垫着脚只看到向禾手里的一串铜钱,“这是做了什么大买卖,竟然有一吊钱。” “也不算什么大买卖,对了,分家的时候阿爷给了一百文呢!” 心头咯噔一下,张氏状似无意追问,“还给了啥啊?” “三只鸡和二斤米,都给的最少了,家里还有老多东西,阿奶藏了不少银钱呢!才给这么点儿。” 要不是他们闹着要分家,估计那向老四还不想给呢,起码十多年后他归西,还要老三家的给老大家的干活儿。 张氏听得心头再次咯噔,想要赶回去的心持续燃起,向禾抱着最后的杂什放进大缸里,苏氏和四婶儿闲步跟上。 那张氏还站在原地想着事儿,向禾回头看了一眼,“二伯娘,我们还有东西要买,您要一同吗?” “啊?走、走一段还行!” 她们仨说着话,向禾推着推车看农户摆放地上的东西,都是一些自家种的,比开铺子的要便宜许多,买了菜种和这几日要吃的菜,再回到猪肉铺子,大手一挥就是十斤肉。 张氏一双眼死命盯着向禾那鼓囊的钱袋子,暗算她到底有多少银钱,把一整个钱袋子都装满了! 向禾也不遮掩,但里头的银子可不会让她瞧见,苏氏也有心遮挡,一直拉着她说话,尽量避开她的视线。 与昨日相比,苏氏今日话多了,心思也玲珑许多,丝毫不见以前那温吞憋屈模样。 这才是苏氏原本的模样吧…… 向禾美滋滋地买了药粉,见着大家走远了许多,将苏氏拉到身旁,“阿娘和四婶儿在这儿等等我,我想起来还有东西忘了,回去一趟!” 不等两人追问,向禾已经跑远,再次回到一开始杂什铺子。 “掌柜的,有件事儿想问问。” 掌柜的一脸友好,“姑娘你说。” “这城里哪家盖房子价廉,手艺又好的?” 掌柜的忽而往外头看了一眼,眼睛一眯,“城里的贵,你去城外的黄村寻黄老六,他手艺好而且收得不多。” “多谢掌柜的!改日再来买杂什!” 掌柜的笑送她离开,向禾一路小跑回去,见买的东西基本全乎,便打算走一趟贺岁安的私塾。 听闻她们要去寻私塾,张氏再度震惊,“呀?小阳和云丫头也要上私塾了?这……束修……” 向禾嘴角勾勒明显得意,“我家与贺先生相熟,且名额还有空缺,先生同意他俩去念书,往后也是跟大哥一同坐了呢!” 那满脸的得意令张氏觉着刺眼,但她那对老三家的鄙夷依旧深刻。 她假意迎笑,“那感情好,福生念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迎来了兄弟。哪像我家开喜,早早考了个童生,自个儿在郡府求学。” 向禾嘴角抽抽,这不就是在炫耀她家向开喜嘛…… 行,顺杆往上爬。 “也是,二哥比大哥要聪明许多。” “哎呀呀!可不能这么说,在家中千万不能说呀,两老口子会不高兴的。” 瞧她那高兴劲儿,恨不得到处炫耀,怎么可能藏着掖着不让人说。 四婶儿最是瞧不上这样的人,嘴角一瞥,“快走吧,赶紧去见见先生,不若回去可就晚了。” 第二十三章 掌心镜 张氏心怀计较先回了自家,而她们三人则站在私塾门前,这儿在城中地处偏僻,是个能沉静安心念书的地方。 门前有位小童扫地,瞧见来人便上前问询,“可是向家姑娘?” “是。” “先生有请。” 向禾提起最上头的一个篮子,礼貌向小童点头,“麻烦你帮忙看一下,千万别让人推了去。” “没人会在私塾之地惹事儿。” 向禾微讶看了一圈儿,私塾之地,这老大一块儿地方,居然都是贺岁安的…… 那家伙得多有钱。 三人一路走进去,四婶儿和苏氏忍不住感叹,这地儿除了大,修葺也十分好看,当真有读书人那味儿。 穿过前堂大木屏,后头是空旷的长廊,有书桌十铺,贺岁安换了一身衣衫被人扶着走出来。 “几位来了,请坐。” 向禾拎着拦着走到他不远处的蒲团坐下,把篮子放桌上,“这是阿娘非要给你的,有肉有菜,权当束修了。” 苏氏轻推她一把,“本该就要奉上,不可马虎了。” “我说了已经给过了,您还费银钱单独给他买了这老些……” 苏氏赶忙捂着她的嘴,“先生莫怪,禾丫头心直口快,这些还请先生收下,莫要拂了妇人一番心意。” 她知道向禾给贺岁安草药,但那些远远不及,毕竟以后两个孩子要在这里念书,得贺岁安几番照拂才行,表面功夫也要做足。 贺岁安摆手,“正如向姑娘所说,在下已经收过束修了,向夫人还是收回吧。” “那不行!先生定要收下!” 苏氏突然蛮横,四婶儿在旁调笑,“先生便收下吧,下月少送点儿便是。” 言过可就多了,贺岁安只得点头。 向禾撇嘴随意低头看了一眼,忽而感觉坐着的位置有些凉,是那种不舒服的凉,她弯腰查看矮桌的屉子,里头赫然出现一个小东西,冒着黑色的烟气,肉眼不可见。 伸手将那小东西拿出来,才看清是一面以铜铸的掌心镜,拿在指尖能感受其清凉入体。 嘴角微微弯起,勾起一抹轻笑,向禾将掌心镜高举,镜中倒映自己那张模糊的面庞。 “先生,这位置是谁坐的?” 三人看清她手上的东西,不禁好奇。 贺岁安淡笑的眼深了几分,“是学生向福生的位子。” “哦吼,那可真是巧了。” 苏氏不解,“这铜镜子咋啦?” 她伸手想拿过去瞧瞧,被向禾抽回手躲过,“阿娘别碰,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奇怪他会有这玩意儿罢了。” 听闻她第一句话,苏氏立刻不敢靠太近,毕竟…… 但四婶儿十分好奇凑近了看,“也是,一个男子,竟然会有姑娘家的物什,莫不是有欢喜的人了?” “我觉着不是,就大哥那看似死板实际奸诈的人,定不会有人看得上他,更别说他眼光可高着呢。” “怎能这么说大哥的。” 虽然说的确实没错,但摆在明面上说,还在外人面前说,不恰当。 向禾将掌心镜放在桌上,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镜面,镜面竟泛起层层涟漪,好似水面一般,但旁人无法看到这奇幻的一幕。 她顺手将掌心镜放怀中,拍拍裙摆起身,“这小东西对大哥应该挺重要的,我给他带回去吧,天幕落下,咱们该回去咯。” “这……” 向禾挽上苏氏的手腕回头,“先生不介意吧?” “无妨,你们也是兄妹。” “多谢。” 三人与贺岁安道别,径直出了私塾大门,推上推车前往黄村。 而站在门外相送的贺岁安,目光一直随着向禾的身影,直到她逐渐远去不再清晰,才转身回了屋内。 身旁扶着他的男子面色平静,“公子,便是那位姑娘,昨夜在您受伤之地自言自语。” 贺岁安眉尾轻挑,“如何自言自语。” “就好似……她身旁还有人在一般,还说了‘你认识他’、‘他要上头的东西’之类的话语,属下觉着奇怪,便记了下来。” 眼前景色缓缓变换,贺岁安不发一言走到书房,那时常印刻在脸上的温柔笑意不再,平直的嘴角散发丝丝冷意。 自他醒来之后,便一直注意着向禾,有时候确实会有些莫名举止,还有一些令人深究的话,更有方才她不让向夫人碰那枚掌心镜,如何揣测都觉得很是蹊跷。 昨夜只有他一个受伤的人,若是自言自语还好,若是有一些看不见的…… 平静的眼瞳微颤,脸上破冰露出笑意,“莫不是她能见着鬼?” —— —— 紧赶慢赶,终是在入夜到了村里。 天色已经暗沉,幸好只是摸黑走了一小段路。 四婶儿先跑回了家,这夜深的,家中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吃饭呢。 向禾推着推车,上头还放了一根一人高的竹条,苏氏不解,“你咋还带竹条。” “阿娘你这就不懂了,这可是打狗竹,一会儿有大用!” 说法一出来苏氏瞬间明了,怪嗔笑骂她一声,但没有纠正,毕竟在现下的苏氏看来,那一家子确实是恶人,就得恶人磨。 “你下手别太狠,你阿奶可太能闹腾了,别又烦到村长去,落了个不好的面子。” “放心吧。” 见苏氏性子不再软,向禾喜闻乐见,推着车的力气更大了些。 直到将近村尾,一人步伐匆匆跑来,瞧见两人忧色见喜,“禾丫头咋才回来啊!你阿奶闹上你家去了!非要抱走云丫头!” 脑中犹如雷声过境,苏氏抓起竹条就往家里跑,向禾连忙向来人致谢,“多谢七姐姐告知,我先赶回去。” “快些去!” 向禾努力稳着推车往家里跑去,同辈排行第七的七姐姐向惠英紧跟其后,“四奶奶吃了夜就守在门口,一直不见你们回来,应当是没啥耐心就往你家跑,非要抱走云丫头卖丫鬟!” “阿爷和大伯呢?” “四爷爷跟伯父一直没在家,今早我瞧见他们出了门,是往后山去了,估摸想猎山货。” “啧!”这老东西一天不闹就皮痒! 今日一天的好心情,全被这老太婆破坏,憋着气寒着脸赶到家中坡下,上头那把讨人厌的尖利嗓音实在吵耳。 向禾忙解开绑着大缸的麻绳,长吁一口气扎起马步,双手抱起大缸一用力—— 向惠英两眼瞪大,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大缸,竟被一个瘦弱小丫抱了起来…… 张着嘴说不出来一句话,呆站在原地仰头看着。 旁的在底下看热闹的也不由得惊恐看着,这力气可比牛大…… 第二十四章 贼心不死 苏氏赶回来时,向大勇整个身子坐在门口挡着,向云就在他身后躲着,向阳则站在向大勇身前,张开双手瞪着李氏。 李氏拿着一根藤条甩地,“大勇啊,你娘我都好几日没吃着肉了,你爹和大哥也上了山去还未回来,这冬快来了,你忍心让爹娘挨一个冬的饿?” “就是!禾丫头把最后一口肉偷走了,连那大猫都不肯给阿娘,这明摆着就是不顾爹娘死活!” 向大勇瘸着腿拐着手摇头,“阿、娘,那大猫、先生禾丫头的……要分、也是他们说了……您不能……” 见他依旧堵在门口,李氏脸色极其难看,骇然地盯着他,“你话都说不利索!把云丫头送去徐老爷家,每月还能有月钱回来,阿娘又不图你的,不过是想让你们过得好点儿罢了,不识抬举!” 今日她跟余氏计较过,只要将云丫头卖过去,能拿到十两,每月还能有月钱收,这不天大的喜事吗! 偏生这一家子都是不知好歹的东西,连银子都不要! “大勇啊,云丫头每月的月钱归你们家,阿娘真的不要你的,你看看你一家子住的什么地儿,连只碗都没有,这怎么过冬呐!” 她自认为苦口婆心,向大勇梗着脖子还在摇头,“阿、阿娘……我知道,卖、丫头的银钱……您拿。” 先前说自己吃不上肉要卖孙女儿,这会儿又说不要月钱,那只能是卖丫头有一笔银钱。 向大勇只是不说话人老实,但不蠢。 这么些年来,他全了自己的孝心,尽心尽力为家里做事,自己吃苦也就算了,连自家媳妇儿也要跟着吃苦,孩子们更是一言难尽。 如今好不容易离了那家,他怎可能再让家人陷入那泥潭去。 “阿、阿娘回吧……” 他伸手拉过随意堆放脚边的木柴,这是摆明会抵抗到底,李氏看得两眼冒火,抓着藤条气冲冲走过去,对着向阳的身上就要落下一鞭。 向大勇踉跄着脚过去抱住向阳,藤条重重打在向大勇身上,后背的薄衣被撕裂开来,他身子不稳倒向门口,抱拖着向阳堵门,绝对不会让李氏抓到向云。 李氏哪解得下火,手上招呼余氏,“赶紧过来帮忙!” “阿娘您得让我有时机下手啊!他堵着门儿,我咋进去带云丫头出来。” “你得上手啊!” 李氏本就是个蛮横的性子,不管不顾上去拉扯人,向大勇使劲儿扒拉着门框,这门早被禾丫头一脚踹没了,他们很轻易就能走进去。 这边李氏拽着向大勇拖着,向阳双手捶打着她的手,余氏趁机跑上前来想冲进去,就在她手快碰到门槛的时候,旁的一棍子打下来—— “嗷啊啊!!!” 一阵哀嚎声响起,苏氏已经站在门前,气势汹汹握着竹条,“谁都别想碰我云丫头!” 余氏抱着手嚎叫,那一下打下来,真是要了她命! 她连连后退,李氏咒骂没用的,抽着她的藤条冲上去,对着苏氏甩下一鞭子,被对方侧身躲过,苏氏双手抓着竹条往她身上招呼。 李氏臃肿的身子竟也躲了过去,“好你个老三!竟敢打老娘!” “打的就是你!” 李氏一扔手里的藤条抓住苏氏的竹条,两人拉扯着衣衫,你抓挠我,我扇你几巴掌,而余氏死命拽着向大勇,一脚伸进门槛,被向阳用力咬了一口小腿,手上还在拉着向大勇的衣衫。 向大勇稳如钟站着,高大的身子硬是塞门口不动半分,只要余氏手伸过来,他就一巴掌拍开。 “二、二嫂,别、别逼我。” 场面一度混乱,向禾抱着大缸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没一个发髻是完整的。 小心将大缸放下,站在大缸旁悠闲看着,“哇哦,这么热闹啊?” 向禾的声音一响起,躲在屋里的向云跳出小窗口,哭着抱住她的大腿,“阿姐!” 那小窗口余氏也打过主意,奈何她太胖了,根本进不去。 向禾摸摸向云的脑袋,“乖,帮姐姐看着这口大缸,千万别被狗叼了肉去。” 向云哭红着眼懵懂点头,“一定看住……”说着,她已经松开手去抱着大缸,小小身子还没大缸的一半多。 那李氏和余氏瞧见向禾,还有那口子大缸,两眼闪着贪婪的光。 向禾冷眼撇嘴,伸手进缸里拿出一块肉,“瞧瞧这肥瘦相间的肉,吃起来一定香极了。” 她还作势闻了闻,虽然没有味道。 那两人见着这老大一块儿肉,眼都看直了,李氏更是撒手饿狼扑食冲过去,向禾一招命准她的脖子掐住。 “你个贱丫头!撒手!” 向禾反手将肉放回缸里,那余氏也跟恶鬼一样冲过来,要是能抢到那块儿肉,她一家子可就有口福了! 奈何她眼里只有肉,忘了向禾最近身手了得,伸手也掐上了她的脖子,被她推着一步一步走到栅栏外的边边。 “你做什么!赶紧放开,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买了好东西不知道孝敬阿奶,你个败良心的贱丫头!” 任凭他们打骂,向禾就是不松手,手上力气渐渐增大,竟是将两个加起来百十斤的人提了起来。 下头的人眼睛瞪得更大,这气力怕是比大猫还要大! 向禾掐着两人举了起来,两人双腿腾空,向禾又走出去几步,将她俩置身悬空。 这下两人知道害怕了,虽然不算高,但是摔下去可得躺好几日! 李氏气急败坏,双手发了狠劲儿拍打向禾,“你、松开!老娘要是掉下去,你一家子都没好日子过!” 向禾气笑了,眼睛微微眯起带起不屑,“摔死了我赔给阿爷,没摔死,我就弄得你们半身不遂,以后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省得天天跑来我家找麻烦……” 她头一歪,“不错,我这个想法不错。” 说着,她手上真的松了点劲儿,这可吓坏两个泼皮无赖。 余氏最是怕死,双手紧握向禾的手腕,“别、别摔我啊!是阿、阿娘让我来的!” “好你个余氏!”李氏咬牙狠瞪向禾,“我躺床上,你也得伺候我!划算!” 没想到临了还这么嘴硬,向禾又松了些手劲儿,“行呀,我一定好好伺候阿奶,敢拉床上,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打骂一顿泻火;敢告状阿爷,全塞嘴里。 又是个好办法,便这样做吧。” 底下的人听得一阵恶心,更别说这两个被威胁的恶人。 “你、你敢!” 向禾漾起灿烂一笑,双手又松了些,“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等一下!” 向禾不听,手渐渐伸直,她俩只是往下一看,便能看到下方根本没有踏足之地。 这下李氏也怕了,毕竟这个死丫头连她都敢反抗,万一…… “放开!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我可是有条件的,哪能这么轻易回去。” 第二十五章 偏爱 “回去?我可是有条件的,哪能这么轻易回去。” 向禾那一脸灿烂的笑,在两人看来,简直比夜叉还要可怕! 李氏扑腾着腿,偶有提到向禾,却踩不到落脚点,心头恐惧逐涌起,“你说!” “一,不准再来找我家麻烦,不准来这里,更不许打我家人的主意。” 喉间逐渐松懈,他们的身子全靠向禾提着,李氏紧握她的手用力点头,“行!” “二,老三家已经彻底分家,任何东西都跟老向家、老大家和老二家没关系。” “行!” “三,做不到以上,你们都不得好死,我也说到做到。” “你!” 脖子上力道再松,余氏感觉快要掉下去了,用力大吼,“我答应我答应!快让我上来!” 向禾轻啧一声,“阿奶还没答应呢。” “阿娘你快点儿答应啊!这要是摔下去咱俩都得倒霉!” 想起向禾方才的话,余氏就怕得挠心,她要是躺床上了,家里那几个指定不会照顾,阿爹要是真的让禾丫头来…… 这往后的日子暗无天日啊! “阿娘快答应啊!” 李氏咬牙切齿盯着向禾,脖子梗着红了一片,“行!” 她一口答应,底下掌声一片,向禾脸上的笑容温柔得过分,双手往回一收,便将两人带了回来。 俩都腿软扑坐在地上,向禾转身去拿起地上竹条,手上一甩一甩发出动静,用衣袖擦擦脸上被她俩指甲划破的伤口,这可不好恢复。 “你个贱丫头!” 向禾抿着嘴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下方有人上来,笑意更浓,“阿奶积点口德吧,这天天骂人,小心报应自己身上。” “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种!报应也是报在你身上!没良心的狗东西也是早死的命!” “好好好,向家四奶奶真会骂人,这要是去了城里,怕是没人敢近身吧?” “呸!” 李氏这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刚才差点儿吓尿,这会儿又开始人身攻击。 向禾都觉得有些无力吐槽,无奈看向走上阶梯的人,“大哥,劳烦你把她俩带回去吧,这吵的大家都不安生不是。” 两人错愕扭头,发现向福生不知何时来了,他是否全部听到了那些话。 向禾自打记事以来,向福生都会明里暗里让家人不要说糙话,特别是遇上李氏骂人的时候,他就会黑脸,所以李氏鲜少在他面前骂人说糙话。 毕竟向福生一心是当大官儿的人,娶的也要是世家女子,当然不喜欢家中这些泥腿子。 李氏极其疼爱他,事事向着他,毕竟是第一个大孙子。 这会儿被向福生听到,李氏立马变了脸色,“福生咋来了,来来来,扶阿奶家去。” 向福生面若黑底,向禾从怀中拿出掌心镜,“大哥,这是在你的屉子里发现的,我想着你很紧张,便与先生说了我给你带回来。” 只一眼,向福生瞳仁瞪大,赶忙上前抢走塞怀中,眼底浮动微愠,道:“那真是多谢禾丫头了。” “别客气,”向禾双手揉揉被打疼的胳膊,“这镜子怪奇特的,大哥是在哪儿寻来的?我也想去寻一面来。” 看似无意的说起,向福生隐忍气焰扯动嘴角,“赶巧捡到的,觉得精巧便留了下来,没什么奇特的。” “哦,那大哥是在哪儿捡的?我看着挺玄乎呢。” 一再提起,向福生脸色铁青,“只是普通镜子,你想要自己上镇子去买,我先扶她们回去,今夜多有打扰。” 将他脸色看在眼里,向禾一脸的无所谓,摆摆手,“看好点儿别再来闹事儿了。这歪心思一打,就如破了口子的缸,那水轻易止不住,水就像那心思越来越多,意可就越走越歪咯。” 这一通话让向福生怔住,猛地侧头看过去时,向禾正翻着大缸背对着他。 这话……怎这么像话中有话。 眼睛再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那道村姑模样的身板,向福生内心自嘲,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跨步过去扶起李氏,“阿奶,阿娘,快些家去吧,阿爷和父亲刚从村口回来了。” 李氏脸色大喜,“可有猎回什么好东西?” “有野鸡。” “啧!居然不是大东西!” 李氏一路小声抱怨着,但不敢再说难听的话,直到走远,底下的看客才离开。 向禾喊停向惠英,“七姐姐上来一下!” 向惠英疑惑小跑上来,“咋啦?” 苏氏自向禾身后走来,手中还有一小节猪肉,“拿回去给六婶子煮了吃。” 向惠英连连摆手,“不用!我又没做什么!阿奶会怪罪的。” 向禾接过塞她手里,“若是今夜我们还没回来,你打算跑出村去寻我们吧?这是谢礼,一定要收下。” 见推拒不来,且她确实有些馋肉,还是红着脸收了下来,“那、那你们收谷子的时候,我来帮忙!” “那太好了,七姐姐快些家去,免得三奶奶担心。” 一家子目送向惠英蹦跶着离开,苏氏一松懈下来,龇牙“嘶”了一下,摸摸被扯疼的头发,“这老虔婆下手真重!” 向禾赶忙将她扶过去坐下,从大缸里头拿出布包,里头都是一些药粉,就为了大家这两天身上的伤买的。 “阿爹,您是阿奶亲生的吗?这下手狠的。” 向大勇一怔,眼中流转心酸,“是、亲生的……我、出生时……发生不好的、事。” 得,又是难言之隐,向禾将纸包的药粉放苏氏手中,“阿娘你给他们上药,我去挑水煮吃的,都快饿死了。” “快去快回,这天儿黑的我总不安心。” “知道了,”向禾指了指身旁布包,“里头的草药阿娘不要动,等我回来再给阿爹煮,药粉都是伤药,能换。” “行。” 向禾拿起水桶和扁担就往下走去,就在他们地不远是昨夜洗浴的下游,一条村子的人都靠这条河打水。 水的流动性大,倒没有干净不干净的说法。 肩上扁担不重,向禾却有些乏累,今天好像净干体力活,消耗过大。 来到河边打水时,还忍不住打着哈欠。 两只水桶提起来,向禾感觉身旁微凉,左右挑起往回走。 身旁一道黢黑身影紧跟,向禾两眼依旧看着前方,笑道:“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今夜你总该帮我一回了吧。” 第二十六章 好日子 向禾挑着水回了家,苏氏在给向大强换药换纱布,向云乖乖在灶台边生活,向阳帮着搬柴火进去。 那本就破旧的茅草屋,现在连个大门都没有,真是够破败的。 向禾将水放下,拿出今日买的杂什,锅碗瓢盆都有,这些以后都能用得上,一个都不能少买。 “小阳,过来帮忙洗杂什,我要去切肉。” “来啦!” 向禾拿出今日买的木头案板放桌上,一把新菜刀在手中转了个刀花,一大块儿猪肉切开一条条,今晚先吃一小条,剩下的苏氏明日会处理。 她手法飞快,向阳都看呆了,“阿姐啥时候会这些了……” 向禾手上一顿,苏氏和向大勇也不由得怔了怔,她放下菜刀揉揉向阳脑袋,“这叫熟能生巧,你阿姐我天天切菜还不会?” “也是!” 看着向阳低下头仔细洗着,他的侧脸上有些淤青,向禾眸底深沉。 “小阳,过几日大哥去私塾,你和云丫头也跟着一起去,已经跟先生说好了。” 本以为听到能念书他会很高兴,此时却不尽然,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向禾用手肘碰了碰他,“咋,不愿意去念书?” “不是……” 见他吞吞吐吐,向禾也不逼他,反倒是屋里跑出来的向云大喊,“阿哥想去当大将军!” “你小声点儿!” 向阳红了脸,惹得大家啼笑连连。 向禾捏了一把他红透的脸颊,“当大将军也要看得懂字才行,那些兵书你都看不明白,怎么当大将军,是不是?” “唔……”向阳揉揉脸,“那我去念书,长大些就去参军!” 话匣子打开,一家人说笑着,直到吃过晚饭这笑声才停歇。 夜幕越来越深,两个小的已经睡下,苏氏擦着手出来,见向禾坐在外头,几步走到她身旁坐下,“禾丫头,你进去睡吧。” 向禾望着远处,“不用,明日黄师傅就来修葺房子,估摸明晚就能睡床,我再将就一夜不打紧。” 而且她是真不乐意挤在一起睡,还不如在外头打坐冥想的好。 “多谢你,全了我们的心思……” 向禾微怔,侧头看她时轻笑一声,“不必道谢,且我觉着这样的日子还不错。对了,”向禾摸出荷包,“里面有万德钱庄的存根,里头还有九十两银子,阿娘你收好。” 一听有这么多银子,苏氏连忙把荷包推回给她,“这银子是你挣来的,你收着好。这要是我拿着,迟早被老虔婆抢了去。” 向禾也不推拒,拿出存根将荷包递给她,“我有钱袋子,这个荷包给您,好放那几十个铜板。” “这荷包好看。” 两人说着话,向禾突然抬起食指竖在唇前,再指向远处的向老四家。 “阿娘可要听好了。” 苏氏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过须臾,远处破天发出一阵叫喊—— “鬼啊!!!” 伴随着那声儿的叫喊,还传来向老四的骂声,紧接着旁的房屋开始骂人,这大半夜的,一时间竟吵闹无比。 向禾与苏氏笑得合不拢嘴,向大勇拄着木头看着两人,许久未见的笑意侵染眼底,那伤了的手隐隐握住,似乎在打定着什么主意。 —— —— 一夜无梦,天还未亮,向禾已经去河边打水。 她打算多跑几趟,早些将大缸装满水,这样不用等急用的时候再去挑水。 这乡下生活挺好的,只是没有现代那么多的调味料,她打算好好研究一下,自己弄一些出来,毕竟就好吃的这一口。 心里想着以后美好生活,挑水的动作也加快许多,等装满大缸之后,家人也起来了,立刻烧火煮吃的。 向禾吃过之后,拿起锄头就去屋后,她要大点儿的地方盖房子,这里必须要开拓一下。 “呀!禾丫头这大早就起了!” 向禾一锄头落地抬头,“四婶儿来了,这大早的?” 她笑眯了眼指了指下头,“我这不是给人带路来了嘛,黄师傅来了,还领了好些人推土砖来,那阵仗可连村长都看呆了呢!” 向禾急急跑到边边往下看,昨日见过的黄老六果然在前头指挥,身后有十个人左右,两人一组推着码得整齐的土砖过来。 本来黄老六还有另一个提议,那就是现场开泥晾晒,但是晒的时间需要好几日,她等不及,担心这房子盖到一半,李氏那边又来人闹腾,还不如多花些银钱请人推土砖来。 这些都是黄老六在家中晾好的土砖,只要地方开好,再将原有的房子拆下,立刻就能动工盖屋子。 向禾忙朝黄老六招手,“黄六叔,上来拆屋子吧,我后头还想开多一点儿地,能盖大点儿的屋。” “来嘞!” 先前已经说好工钱,推砖的匠工来回四趟推完砖,每人的工钱也是由黄老六发,拆屋子由黄老六亲自来,他工钱另算。 向禾看着后头山体,工程还挺大,“四婶儿,四叔在屋头不?让他带俩人来帮个忙?工钱照算,您说多少便多少。” “这都乡里乡亲的,”四婶儿轻推了她一把,“他就在地里,我喊他上来搭把手便是,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她挨近向禾肩膀,小声说道:“你昨日给我那猪肉,我当家的还一直让我多帮忙呢!这下好了,让他来干活,我看着!” 向禾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先喊人上来,一会儿就要开工,不能误了时辰。 四婶儿就站在上头大喊,“当家的快上来搭把手!记得喊俩人带上锄头!” 这做事就要快,四婶儿过去帮着苏氏收拾屋里的东西,那辆推车也不知向禾怎么给推了上来,把所有东西放推车上,再推远远的不染尘,那口大缸放得远,盖上盖子。 等人上来后,向禾几步过去迎黄老六几人,“黄六叔和几位大叔们,麻烦您们了。” 黄老六“嗐”的一声,“说这个,都是给钱办事儿。你这个有没有请人看过时辰?” “放心吧,不忌讳,”向禾望着那残破茅草屋,“黄六叔只管动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黄老六也看过去,“这屋子好些年头,背阴,不过胜在向阳,日照足够,确实没啥可忌讳的,我可动手了。” “您请。” 做他们这一行的,多少还是懂一点儿,向禾更不用说,一来这屋子便算透了,即便有什么,只要有她在就不成问题。 看着黄老六动手拆木头,向禾也不闲着,拿起锄头帮忙。 底下却风风火火跑来一人,大声叫喊着住手。 上头的人朝下看,是一位身穿暗棕的妇人,推搡着推砖的匠工。 “不准放下!都不准放下!” 第二十七章 盖房子咯! “这一天天的,就没一个省心的……”向禾嘟囔几句,往前几步向下抬手一摆,“别听她的,我才是东家,把砖卸了!” 这东家都发话了,他们只是匠工自然听东家的,不顾妇人阻拦,小心将土砖放地上。 “禾丫头!哪有你这样的!” 向禾双手叉腰,苏氏匆匆跑来,“这什么风儿把二嫂子吹来了。” 底下的妇人正是昨日见着的张氏,她风火跑来顾不上发丝凌乱,推开挡路的人冲上来,累得气喘吁吁。 “你、你要盖屋子,咋不让你二哥招呼人来,这咋能把自家活计交给外人呐!” 一看就知道来揽活儿了,向禾笑着摊手,“一时想不起,但已经给了银钱请了人,只能下次盖屋子再寻二伯父帮忙了。” “把银子收回来!”张氏没好气地晲她一眼,“这自家的活计交给外人办,这不是把银子往外撒嘛!快让他还回来,我去喊你二伯父去请人,更价廉更实在!” 向禾的二伯父是驵侩,但比普通的驵侩要好很多,他在城里开了家铺子,专接这种介绍的活计,现代俗称中介。 也凭着这份生意,认识不少蛇龙混杂的人。 向禾早就知道,就是不想找他们家,才偷偷跑去问的杂什铺老板。 “二伯娘,做生意的都知道,给了银子出了货,便没有要回去的道理,二伯娘身为掌柜夫人,不应该不知道才是。” 做生意最忌讳就是反悔,她明知这是规矩,还想赚老三家的钱,也是个没脑子的人。 向禾懒得搭理她,转身看向黄老六,他也不为所动在拉着顶上茅草,“东家,你这茅草还要不?不要的话我正好让他们推回去,好烧土砖用。” “您随意。” “不行!” 张氏来时便瞧见着阵仗,还听到了他们说这家要盖挺大,那指定要花不少银子,怎么能让别人赚了自家钱去! 她急急上前拉扯黄老六,黄老六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一把将茅草扯了下来,扬起一阵烟尘逼退张氏。 “哎哟夫人,这拆屋子呢,您可走远些吧,万一冲撞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可就麻烦咯。” 张氏大惊,她一心急倒是忘了这茬儿! 转身又想拉扯向禾,向禾灵巧躲过她就去纠缠苏氏,“我说弟妹啊,哪有自家钱给外人赚的,快让他们回去!” 苏氏手上用劲儿把她的手推开,两眼无比平静,哪里还有昨日的健谈和“亲昵”。 “二嫂,我们已经分家了,而且这是我们老三家的钱,可不是你说的‘自家钱’。” 这些人都是没脸没皮的,上来就说是自家的钱,苏氏都在自我怀疑,她是怎么做到忍受这家人这么些年。 此时向大勇一瘸一拐走来,张氏见这样子,不由诧异,“三叔这是咋啦?” 苏氏赶忙去扶着向大勇,随口抱怨一句,“山上摔下来了,都不给银子治,瘸到这会儿。” “咋,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给银钱治?!” 这伤势一看就严重得很,张氏不免诧异,这要是搁自个儿身上,那李氏不得让他男人休妻! 越想越觉着可怕,她今日赶来的目的,就是因为分家的事儿,这李氏偏心老大家家人都心知肚明,即便她老二家出了个童生,也不及老大家的福生受宠。 张氏拧着眉头沉思,向大勇想起昨夜苏氏说城里的事儿,黝黑的面庞很是平静,“二嫂,银子给、了……不可、能要,你今、也有事做,家、家去吧。”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哑了半辈子的老三,竟然张嘴说话了! 而扶着他的苏氏微怔之余,嘴角难掩笑意,“是呀二嫂,这是我家禾丫头的决定,也是我当家的决定,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忙吗?” 多少年了,他哑了这么些年,苏氏就跟他隐忍了这么些年,今日会开口说话了,向着的也是自家人,如何不开心? 特意走到一旁的向禾垂眸轻笑,只要这当家的肯抬头,以后便不会轻易被欺负。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一家子安稳下来,她就要寻找回去的办法,虽说这里山清水秀野味多,但她还有师父,还有师兄弟们要照顾。 这会儿她只需静静在旁看着,若是要动用武力再出手。 按照李氏那尿性,张氏来了,还看到外头推土砖的阵仗,肯定又会跑来这儿。 她念头刚下,底下就有人在嚷嚷,此时四婶儿身后跟着四个大汉,向禾有印象,都是村里人。 四婶儿经过她身边时,下巴朝下头努了努,“老虔婆又来了,昨晚你们闹了啥,那老二家的竟然拉着她不让上来。” “那自然是于我有利的事儿,”向禾将锄头抗肩上,“四婶儿去忙吧,尽量拓大点的地儿,我们一家五口得有五个房呢!” “放心好了,你悠着点儿。” “好。” 两人的对话就在张氏耳边说着,她才惊觉竟是被扯了话头,再次拉扯苏氏让她把银钱收回来,让自家的来接这生意。 “老三家的,你这不地道!咱俩都是妯娌,你二伯肯定不会像这样式收,顶价廉的!” 默默干活的黄老六视线平移,看着这些人,说得好听是一家人,但看东家的态度,就是故意的不找他们家,这其中弯弯绕绕,他还是懂的。 一直劝说收回银钱,苏氏心底不耐但面上不显,再次推开张氏的手,“二嫂,真不行,下次吧。”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张氏面上已显微愠,正想说道一番,耳中传来熟悉的叫喊,她没好气撇嘴往坡下望去,只见余氏拉着李氏不让她上来,可李氏力气大得很,硬是拖着余氏走到泥阶上。 嘴里还一通谩骂着,“好你个没良心的,换了银钱也不知孝敬阿奶!”边骂还边往上走。 向禾扛着锄头慢悠悠走下去,眼色带着睥睨之意,“咋,看这脸色,昨晚做噩梦了?我听闻老大一声叫唤,原来没听错呢。” 似是被说中心事,余氏一张憔悴的脸显得更加苍白,她手上还在拉着李氏,就不想她继续走上去。 可李氏怎会如她意? 一大早看到一车车的土砖往这边送,那指定昨日赚了不少银子,这会儿盖新屋用的!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么老些买回来的土砖,不得花老些银子去! 一想到昨日那大猫变成了银子,就在自己面前被推走,就跟银子放在眼前,她没强势抓住,这会儿懊悔不已。 心里越想越气,李氏一巴掌拍到余氏脸上,“给我松开!你个没用的东西!” 余氏错愕吃疼,手立马松开捂着脸,自己转身走向最下层,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么多人注目下竟然受了一巴掌,这心里谁会舒服,果断不再劝说,还不如看戏! 那李氏不管不顾往上冲,向禾无奈轻叹,将锄头握在手中警告,“阿奶,你最好安分站在下面,不然……” 她手指点点锄头把手,可李氏哪里看得上这些威胁,她满心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只要弄死这个丫头! 第二十八章 早已还清 满腔愤恨的李氏怨红了眼,昨夜吃的亏是一点儿都没想起。 这会儿不顾旁人看笑话,满嘴谩骂就朝向禾冲去,任由张氏如何叫唤都没听闻,一心想要弄死向禾把银子拿到手。 不等她跑上几阶,身前挡着一个高大身影,影子遮住李氏,她抬头看竟然是自己的三儿子,气得更甚,“起开!都怪你这个扫把星!好好的带那个贱人回来!闹得家无宁日!” 一边咒骂,双手竟是发了狠捶打向大勇受伤的那只手! 向大勇疼得嘴角咧了一下,侧身挡住受伤的手,两眼闪烁怒火大喝,“走开!” 在场的众人不禁惊愕,自从他会说话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重话,被吼的那人竟然还是他阿娘。 向大勇的性子大家伙儿都清楚,老老实实随叫随到,哪里反抗过他的爹娘,更别说呵斥,当下真是开了眼了,这趟来得值! 而被他呵斥的李氏惊愕瞪眼,那声儿还在耳畔回响,犹如轰鸣不断震荡,颤着手指他,“你、你敢……你敢吼老娘!” 向大勇不为所动,扶着受伤的手冷言道:“阿娘,已、已经分家,不要、再来我家。” 一向听话的老三,这会儿第一次敢跟李氏对着干,苏氏满心欢喜,两个小的站在上头,两眼闪烁兴奋激动。 向禾更不必说,以后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听到没阿奶,分家时签了分家书,昨夜你可是答应不会再来老三家,这么快就反悔了?” “还、请阿娘,守约。” 自家这个最讨厌,但最听话的小儿子,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吼她,不留一丝情面,李氏如何能忍。 她突然嚎叫一声,拳头再次落在向大勇身上,“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花费了多少米和银子,你居然敢吼老娘!你个没良心的!天杀的扫把星!” “这么多、年当、牛做马,早已还清。” “咋可能还清!你们老三家欠老娘一辈子!一辈子都要给老娘当牛做马!直到这条贱命死去!良心被狗吃了的玩意儿!” 看她撒泼似的打骂,向禾也失了耐心,双手再次握上出头的把柄。 猛地高举起来,“阿奶,您看看上头。” 向禾声音清脆且大,李氏听到她的声音就愤恨,抬头想要辱骂她,却发现一个东西直直朝她而来—— “歘!” 锄头重重插入地里,李氏臃肿的身子滚了下去。 看着她滚下去,余氏和张氏哪里还敢看好戏,赶忙跑到她身旁将人扶着坐起。 “阿娘,没事吧!” 余氏用力扶着李氏的肩,仰头就朝向禾骂去,“好你个禾丫头!竟然想杀自己阿奶!” 向禾无所谓摊手,“有吗?”她站得高些,垂眸看了一眼向大勇,见他眼中没有担忧紧张,依旧平静如水,放心了许多。 苏氏只是扶着向大勇,好似在等着李氏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禾丫头,你怎能对阿奶出手啊?”张氏没有余氏那么激动,但还是忍不住呵斥,“这要是闪了腰伤了腿的,你们家如何赔得起?” 李氏坐着的身子一动,凌乱发丝顾不上整理,忙抱着腿叫喊,“哎哟哎哟我的腿啊!指定是摔伤了,快给我看看!” 余氏跟个人精似的马上会意,脸上皱成一团满目担忧,手也跟着在她腿胡乱摸索,“阿娘是这儿吗?” “哎哟!你轻点儿喂!痛死老娘了!” 张氏也跟着看着腿,她不会像余氏一样吵闹,静静看着就好。 搬砖的大汉停下手头活计,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这家的老婶子可真麻烦,有得闹咯。” “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中年大汉放下两块儿土砖,眼睛没有离开过李氏几人,“你看,也就三阶,还能把腿给伤了?” 一旁跟着瞧热闹的村里人点头,“可不是,刚才看她跑来的时候,那架势那脚程,哪能这么容易就伤了腿,指定想讹老三家呢!” “这老三家得罪她们了?” “哪能啊!” 大汉们卸土砖,村姑们说着那李氏的蛮横,好不热闹。 李氏简直没脸没皮到极致,哎哟哎哟地叫着,“造孽啊!孙女儿把阿奶推倒伤了腿,老天爷你不管管啊!没良心的啊!真是寒心啊!” 向禾不想听她哀嚎,举着锄头又一下落地,吓得李氏喉间噎了一下,“你、你要做什么!” “阿奶没看见?我在锄地呢!” 看她一脸的轻松,再次热闹李氏,她一手扶腰一手指着向禾吼叫,“你伤了我的腿,赔银子!” “哦,您想要多少?” 干脆发问,李氏几人有些呆怔,咋这么好说话了? 但不过半晌,李氏伸出五个指头,“五十两!我这腿没个仨月半年好不了,你得赔五十两!” 张嘴就要,向大勇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冷漠中带着厌恶,他面对这副嘴脸这么多年,此刻才看清。 苏氏有些担忧,但在看到向大勇的眼神时,心底不禁踏实了许多。 大家伙儿这会儿都不说话,就等着向禾怎么对付这个无赖。 果不其然,向禾抽出锄头又锄了一下地,她脸对着地面看不清神色,“我拿五十两买您的命,如何?” 言语淡淡,但几个字便让众人胆寒。 向禾抽出锄头搭在肩上,笑意在她脸上悄然绽放,看似柔和,实则犹如蛇蝎般阴冷。 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张氏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禾丫头,明明是在笑,却感受不到真正的笑意,加之明晃晃的锄头闪烁,更添诡异。 李氏现下早已惊了一身的汗,双脚不自觉蹬了两下,“你、你要做什么……你敢杀我?!” 向禾依旧笑意盈盈,随着她逐渐靠近,余氏忽而想起昨夜僵在原地,脑中飞速闪过梦中画面,那些恐怖的鬼怪在吞噬她…… “啊!!!不要过来啊!” 那肥胖身子跑得飞快,大家呆愣在原地,都想不明白余氏咋就跑了…… 向禾却知道,她将肩上锄头猛势落地扔到一旁,双手提起裙摆蹲下,“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眼看着她的右手在朝自己的脚伸来,李氏又倒腾几下往后缩,“你到底要干嘛!别想装神弄鬼,赶紧赔银子!” “呵呵。” 这笑声显得十分突兀,把李氏吓得一激灵,死命抓着张氏的胳膊,张氏吃疼拍了拍,“阿娘,您掐疼我了……” 李氏这会儿哪听得到她的声音,只因向禾的这声笑,像极了昨夜梦中罗刹,也不知梦太真实,还是向禾的笑听起来诡异,她背脊一阵发凉止不住地颤抖。 向禾一手抓住她的右脚脖子,猛地靠近与她四目相对,向禾的脸近在眼前,那双眼泛着红血丝—— “还命来……” “啊!!!” 第二十九章 闹起来! 尖叫声响彻一大片稻田地,大家都没看明白发生啥,只见那李氏跟见了鬼似的跑开。 向禾“噗嗤”笑出了声儿,站起身来抬手遮挡额前眺望,“这腿不是挺利索的嘛,还想着给她看看到底有没有伤着呢,可惜了。” 那已经跑没影儿的李氏,留下张氏一个蹲在原地发愣,左看看右看看,这里哪里还有老向家的人…… 她偏头轻啧一声,拍拍衣摆起身,没好气地剜了一眼向禾,“禾丫头,往后要小心些,别老拿锄头吓唬你阿奶,她不经吓。” 她满脸无辜看了一圈,“没有吓她呀,我就是在锄地,大家伙儿都看着呢,是吧。” 匠工们纷纷附和,“就是,那老婶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站不稳还赖上东家!” 赞同声不绝于耳,这些人都站在老三家那边,张氏要是再闹腾,可就显得失礼了。 她扯了扯衣领子,“弟妹,既然你们都请了人,那我也不好说啥。本来还想着给你们牵桥搭线,结识结识城里的生意人,那看来没这个缘分了。” 这话说得多为他们老三家着想是的,要是真的有心,搬进城里这些年咋不作为,非要抢了这盖屋子的生意才肯介绍。 明眼人看破不说破。 苏氏笑着摆手,“没缘分便罢了,二嫂快些回去吧,开喜应当也来了吧?” “也是,差点儿忘了我儿跟在后头来着,先家去了。” 撂下一句话,张氏转身离去,直到走远,她那平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没想到现在的老三家不好对付了,特别是那个臭丫头! 想起方才的李氏和余氏,她脸色又沉了些,都是不顶用的村妇! 心中一番肺腑,在看到一人站着迎她时,脸上阴霾散去笑得柔和,“哎哟!开喜啥时候到的?累不累啊?” 后头赶来向开喜轻蹙眉心,目光眺望张氏来时的地方,“阿娘在那边做甚?好像很吵嚷的样子。” “没什么没什么,快些进屋里去,你阿奶和大伯娘回来没?” 向开喜轻扶她的手腕,“回了,阿奶和大伯娘好像受了惊吓,这会儿躲屋里不肯出来,我和大哥都没办法喊出来。” 一想到那俩的窝囊样,张氏心下鄙夷,脸上布满笑意,“阿娘也不大清楚,兴许遇上了啥不好的事情,让她们缓缓就好了。” “嗯……” 他总觉得,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 —— —— 没了闹事儿的人,拆屋进行顺利,向禾留下那些拆下来木头,用来打在屋后的山体,绕个半圈儿。 匠工卸完土砖返程继续推来,四婶儿一直在帮着,那些稻田不用怎么打理,天公作美,只需再过上半月便能收割。 苏氏和四婶儿准备午饭,向云带了向惠英过来帮忙,与昨夜不同,今日的她显得有些拘谨,但是个眼里有活儿的人,见着需要帮忙便动手。 向禾坐在一旁休息看着她,已经十七岁还未定亲,只因她家中困难,亲人接连去世,被媒婆子认定是个丧门星,都没有人家愿意相看。 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那男鬼的女儿。 一开始向禾没认出来男鬼是谁,毕竟模样年轻,原身记忆模糊,后问询他的姓名,才知是死了十三年的五叔向忠。 他死后五婶儿也跟着病逝,三爷爷悲痛连失儿子与儿媳,郁郁而终。 好好的爷辈向老三家,只剩下三奶奶和五叔向忠独苗向惠英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离开,只是为了看着自家女儿长大,心有执念不得舒,魂魄困在这向家村离不开,鬼差也不会上来锁他离去。 向禾有意想要亲近向惠英,帮扶她家,也是为了让向忠能早日看开离去,不要因为愧疚而错失重新为人的机会。 目光逐渐炽热,向惠英低着头不敢看,心思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禾丫头竟然一直盯着自己,怪渗人的…… 看到她的脸颊愈发红润,眼神偶尔飘忽瞄她一眼,向禾才反应过来,忙过去搭把手,“七姐,最近家中有啥活计?” 向惠英在煮着消暑的汤,即便已经入秋,但白日的天儿,还是挺闷热的。 “额、没啥可做,就……就在家做针线活儿,纳鞋底去城里卖,换些肉钱……” “哦,最近我家挺多事儿忙的,七姐若是空闲,便常来?我来给你发工钱,只多不少。” 向惠英连忙摆手,“不用了!也就搭把手而已,昨夜你送的猪肉,阿奶说了我好几回,不能再要你的银钱了……” 向禾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碗,一一摆放好,“以后可不是搭把手那么简单的事儿,总之该给的我都会给,一码归一码。” 见她还想说什么,向禾已经摆放好碗,转身去喊干活的匠工,“大家伙儿来喝点儿解热汤!” 大家伙儿没有应声,黄老六率先放下手上活儿,“那真是感谢东家了!大家伙儿快喝完继续干,尽早给东家盖好大屋子!” “好嘞!” 工头发话,大家也就放下手上活计围过来。 说好不管饭的,但还是要做足了,大家才会更加尽心做事。 向禾伸伸懒腰,屋前的杂草地已经清出来,届时跟自己的屋前弄一条路出来隔开,种上青菜就舒服了。 想起以后农家乐园般的生活,向禾只觉惬意。 正当她感慨时,苏氏双手端着一碗汤来,“禾丫头你也快喝一碗,这都忙活一大早了,别太劳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没事儿,我伤好得快,”向禾接过一口喝完,“阿娘,今晚多做些肉菜,咱们留四婶儿他们下来一起吃。” “方才就跟四姐说过了,他们不收银钱来做工,自然要报答的。” 向禾转动胳膊笑了笑,“缸里的水用了不少,我再去挑些来,您让阿爹多开些竹子,弄个鸡笼子。” “你阿爹醒得,”苏氏将碗放在一旁桌子,拉着向禾走远几步,确定他们听不到才开口,“禾丫头,你……是不是大晚上闹你阿奶了?” “是呀。” 向禾一脸坦诚,倒让苏氏失声笑了好一会儿,“你呀你,别玩太过分了,万一吓死可咋办。” 她是知道向禾的本事,万一闹过了,那李氏年岁也上来了些,万一没缓过劲儿来…… 向禾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俏皮眨眼,“阿娘您就放心吧,她那命可长着呢!所为恶人自有恶人磨,便是恶人长命,才会需要磨,我会注意的。” 苏氏无奈一笑,“你看着办吧,我先去忙活。” “好。” 看着苏氏走远,向禾侧身望向向老四的家,今晚还要继续呢! 第三十章 家常 漆黑深夜寂静无声,今夜阴云密布,月儿悄然躲藏不露亮光,地上暗影重重伴随着夜风吹拂,显得诡秘非常。 忽而,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进一扇窗内,窗框响动,惊扰床榻上的身影颤抖。 那身影口中呢喃着什么,双手不自觉抓紧薄被,双脚一下一下踢踹着,“不、不要过来……” 床边不知何时坐了一道黑影,那拧紧眉心的人双手止不住颤抖,而睡在她身旁的人没有一丝动静,睡得很沉。 那人还在颤抖着,黑影忽而伸出一只手来触她眉心,“还命来……” 那声音犹如鬼魅呼唤,“还命来……” 刺骨寒意钻入体内,床上的人猛地睁眼,一个歪着脑袋断了脖子的脸正对着她—— “啊!!!” —— —— 山野的夜晚宁静清凉,与天地一同沉默。 但向家村却吵闹得很,屋中传来声声咒骂,最大声的莫过于向老四家,有尖叫声,有打骂声,不绝于耳。 向禾站在小坡上听着,这吵闹声竟比天籁更好听。 她转身走向右边的小路,往屋后的山顶上走去,衣摆与发丝被吹起,她身旁多了一道黑影,逐渐显形。 “禾丫头,闹过今夜就不闹了吧……” 向忠游荡在她身旁跟着,向禾莞尔一笑,“那不行,这些人就得用偏方来教训。”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会儿她们会怕,不就是平日里造孽太多,嘴下无德,身手不净,才会害怕无怨阴物。 “可、毕竟都是向家人……” 向禾最后跨足登顶,遥望吵闹之处。 眸色骤沉,比这深不见底的夜色还要幽深,“五叔,禾丫头已经死了,是谁害死的?” 向忠哑语,他本不信什么借尸还魂,但那夜确实见到了另一个禾丫头,而这个禾丫头全然不同,他不得不信。 这个“向禾”的脸看起来稚嫩,但为人处世很是老成,总觉得她肯定不简单,起码本事不止现在这样。 “五叔,你便当我睚眦必报吧,只有绝了那些人的念头,才能有老三家的安宁。” 向忠低着头,他为人良善,做鬼亦是如此。 “不说这个了,”向禾寻了一处野草地盘腿而坐,“五叔,七姐有我看顾着,往后的日子不成问题,你何时上路?时候久了,于你也不好。” 提起唯一的女儿,向忠虚幻的双手紧了紧,跟着蹲身苦笑,“好与不好都过了十三年,如今能一直看着她和阿娘,于心足矣。” “瞧您说的,落叶归根,您已死就必前往终点,早日放下吧。” “嗯……” 向禾知他还不想这么快离开,也不催促,只是看着那向老四家眯起了眼,“五叔,可有见过向福生?” 向忠微愣,“可需我现下去瞧瞧?” “不必,只是想问你今夜过去,可有觉着什么古怪。” 忽而想起昨夜,向禾好似给了个什么东西向福生,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时向福生的脸色有些古怪。 “今夜不觉得有啥,莫不是他沾染了什么东西?” “算是吧,以后可有热闹瞧了。” 向禾收回目光往山脚下望去,那屋子还未修葺好,向大勇一家子随意铺了干草睡在外头,向禾不想大晚上打扰他们,便上这山顶来打坐冥想。 她一直在困惑,为何会魂穿到这个地方,上了这个人的身子,其中定是有另外的原因,只是她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对了五叔,禾丫头死去那夜,你可有见着?” 向忠茫然摇头,“那夜我都不在村子里,在后山游荡呢。” “……” 向禾从来觉得做鬼是最轻松的,虽有心事缠绕,但极其自由,比如这会儿的向忠,心有牵挂不受束缚。 嘴角悠悠弯起无奈一笑,阖上双眸闭目养神。 心颂道德经,最近的事儿实在奇葩,她也是时候稳一稳道心了…… 蹲着她身旁的向忠见她又开始打坐,静静地陪着。 毕竟做鬼多年,还是第一次能跟人说话,总忍不住想要多相处。 —— 就这么从夜蹲到鸡啼,向禾睁眼时,向忠已经不在身旁,揉揉眼望向村子里,不少人已经起身忙活。 向禾双手扶着膝盖起身,“美好的一天开启,干活去!” 她小跑下山,向阳已经在劈柴,“阿姐!” “这么早啊?” 向阳嘿嘿一笑,“早些起来吃早,一会儿还要去地里看看。” 农家孩子早当家,向禾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小阳真乖!阿娘去哪儿了?” “去河里洗衣衫去了。” 向禾低头一看,她昨晚好像忘记去洗澡了…… 忙抬手闻闻身上气味儿,有点儿馊……看来今夜要去偷偷洗个澡,再过一天得臭了! 这儿没有卫生间真麻烦,向禾早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在房屋里单独建一个洗澡房,小小的无所谓,冬天能洗个热水澡就行! 正当她满心计划时,衣袖被向阳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向阳指着锅里,“阿姐,水已经烧下了,我给你擦药吧?” “不用了,阿姐的伤好得快,你去拿伤药,我给阿爹看看手脚。” “好!” 看着向阳跑去推车那边,向禾则过去扶起向大勇,“阿爹,我来给您看看伤势如何,若有稳定要适当换药才行。” “你……”向大勇瞟了一眼不远处,见向云还在睡着,才小声问道:“你还会、治病?” “略懂。” 先前他还以为那些药粉是大夫开的,没想到她还懂医。 由着她扶自己坐下,小心将脚搭在矮凳上,“我这、手脚……何时能好?最近都、你们忙活……” “别急,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这口子深可见骨,还是需要一些时日。不过,有我在一定能更快好全。” 向阳急急跑来正好听到,蹲在向大勇脚旁,“阿姐莫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向大勇脸色一僵,生怕他察觉什么,向禾却是满目笑意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让你不好好听脚夫的话,阿姐可是学了好些呢!” “那些也能学?!” 他惊讶的神色惹得两人笑出了声儿,还把向云吵醒,“唔……我起晚了吗……” 向云迷糊的样子令大家都笑了起来。 向禾手上快速拆开脚上缠的白布,虽然不过几日,但明显好了很多,“皮肉有明显的恢复,药粉继续用着。汤药也继续喝,里头我加了当归,生血补心,扶虚益损,逐瘀生新,于阿爹是良药。” 向阳在旁听得一愣一愣,“阿姐说的,我都没听懂……” “听不懂没关系,你帮阿爹上了药后再煎药,我去寻阿娘,衣物太多很重的。” “好!” 看他领了活儿满心欢喜,真是容易满足。 向禾提着一个空水桶往河边走去,走过稻田埂快到河边时,眼角却瞥见一抹青色,侧头望去,那抹青色抱着木盆小跑,步伐匆匆,偶尔还会往周围快速瞥一眼,似乎很焦急的模样。 这大早上的,她竟然这么快就洗完了衣衫。 嘴角漫不经心一笑,向禾提着水桶继续往前走,“向莲花,这又会闹什么幺蛾子呢……” 第三十一章 不知道的奸情 黄老六带的匠工多,手脚利索,不过三天已经用木头构建起房屋内里的框架,完成了屋后和两侧的堆砌,现在大家分工合作,一边完成前墙,一边在里头砌隔墙。 房屋格局由黄老六来规划,有不算大的堂屋和四间房,一间灶房,在左侧靠墙处单独弄个能容纳两人的小隔墙,届时拉上布帘就能洗漱。 整体好似超级简约版的四合院,待全部墙都砌好,外面的一块儿小菜地再用竹段围一圈儿。 而这那坡前又被向禾压了一块儿地,用从屋后锄出的泥倒下去,压宽了前面的路,现在一对比先前的破旧茅草屋,真是大了好多。 向禾看着这将成的新房子,十分满意。 “哟!明明是看着盖的房子,咋今日一看,竟然大了这么多!” 声音响亮,向禾回头往下看,四婶儿就站在下头欣赏,“禾丫头,这屋子够大啊!” “那可不!”她脸上依旧是满意的笑,“四婶儿这么早?四叔还过来忙活不?” “那指定是来的,”四婶儿挎着篮子走上来,“我就替你四叔问一嘴,你家的门要他弄不?他跟你阿爹都是吃这口饭的,但你阿爹手脚不便,他就想着能上上手。” “那好呀!我这儿正缺做门的呢!” 向禾拉着四婶儿找到向大勇,他手头破着竹子,“咋、咋啦?” “咱家的门让四叔做吧?” 向大勇点了点头,“嗯,四哥、的手艺好。” “那感情好,我一会儿便与他说说,让他早些去准备木材啥的。” 四婶儿将手中篮子递给向禾,“这些都是早上做好的馒头,还热乎着呢,你们今早指定没吃啥,快些吃吧。” 向禾也不跟她客气,伸手接过,“多谢四婶儿。” 她喊来向云送去地里给向阳,率先咬了一口,早上只吃了一些米汤,确实容易饿。 “对了四婶儿,木材钱需要多少我可以先给您,工钱是多少就该多少,咱们一码归一码算好。” “行了!”四婶儿轻拍她的肩膀,“咱两家啥关系,工钱是会要的,我不要你这丫头还会硬塞呢!但绝不会多要你们的,放心吧。” “我相当放心!” 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做交易,明面说好该要的会要,只要钱货两讫,以后便不会有别的纠葛发生。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四婶儿也要回去跟四叔说一声,高举着手摆动送她离开,远远的稻田埂上,有一道十分陌生的身影。 向禾眯起了眼看,随着那身影越来越近,那走路姿势看得她皱眉。 “这什么鬼的二流子……” 那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衫袒露胸膛,走路一摇一晃硬是没摔倒,一手提着裤腰带,一手转着不知哪儿捡来的小木棍,这里看看那里指指说着话。 旁的乡亲们远远对他指指点点,好似对这个人很是厌恶。 向禾想了一圈儿,就是没回忆起来这个人是谁,看来原身也没见过,或者根本没在意过。 随着他越来越近,那张脸也愈发清晰,吊梢的眼下有一块儿黑色,若是细看,那片黑色还有几根毛,他还用手指捏着拉了两下,看来对那几根毛很是满意…… 向禾嘴角抽抽,这典型的地痞作态。 眼看着他走到坡下,嘴角撇了撇抬头,“哟!禾丫头!” 上头一片忙活着的人全部看向他,下头也是如此,连向禾都愣住反手指着自己,“你、喊我?” 只见他眼底喜色难掩,扔掉手中小棍子就跑上来,向禾赶忙后退几步,向大勇打着拐走到向禾身前,对来人横眉,“二、你、你来干、啥。” 向禾愣愣扭头,“阿爹,他是谁?” “我是你情郎啊!禾丫头你不厚道啊,吃干抹净不认人。” 一句话惊呆在场所有人,连身为主角的向禾都看傻了,嘴角抽搐一脸的嫌弃,“情郎?我一清白小姑娘,会看得上你……你这款?!” 向禾还用手指将他从上到下指了一遍,嫌弃到小脸都皱在一起,“你做梦了吧?” 黄老六手上锤子打下一块儿土砖,“二狗,东家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吧,别做梦了。” 名字一出来,向禾登时有了些记忆,记得村里偶尔有人提起过,隔壁村的二狗子混吃混喝,让自家的丫头都离他远点儿,千万别被他糟蹋了去。 原来是这个二狗…… 向禾抬手捏捏眉心,无语到了极致。 忽而想起早上,嫌弃的神情顿时清爽,笑眼一眯,“二狗,你来这里做什么?就是为了说这个?” 二狗一点儿都不介意大家对他的嘲讽,双手扯了扯裤头,“禾丫头,你我后山私定终身,说好今日让我来提亲的,你忘了?” 很好,看来又是来搞事情的。 向禾无奈摊手,“我咋不记得我跟你有过啥,你别张嘴就来,败坏我大姑娘的名声。” 二狗立马摆出伤心的表情,拍拍心口,“当真是翻脸不认人啊,说好有了银子盖大房子,就让我来提亲接管家里,禾丫头你怎能骗我呀。” 看这二狗满嘴混账,向大勇拄拐打地怒瞪他,“你、你别诬赖、禾丫头!” “老丈人,我怎会诬赖禾丫头呢,我可是有信物的。” 这下大家都瞪大了眼,看着他从那脏得不行的衣兜里,掏出一块儿玫红的衣料,双手一抖,那衣料竟是一件衣衫。 底下的人看得清楚,一人掩嘴惊呼,“那是禾丫头出嫁的衣衫!” 这下哗然一片,纷纷细说着那件衣衫。 “确实是那件……” “难道禾丫头真的……?” “咋可能!禾丫头眼光也不至于这么……” 这时苏氏匆匆跑来,听到旁人胡说,晲她一眼,“你想啥呢!禾丫头才不会跟人胡来呢!” 向大勇脸色大变,这确实是禾丫头被抬走那晚,她所穿过的衣衫,怎会到了这二狗子的手里! “禾、禾……” 向禾扶着他的手轻拍,“阿爹,没事儿的。” 双手把衣衫抵在鼻前,二狗用力吸了一下,神情猥琐飘然,“禾丫头,那夜咱们欲仙欲死,你亲口答应等赚了银子就让我上门提亲,还将这香杉留下当信物来着。” 那含情脉脉在他脸上,竟演绎出猥琐至极的恶心。 向禾只觉恶心,嘴角不自觉抽搐几下,“二狗,说话可得负责,不然我可就报官了。” “报官!”苏氏已经跑到向禾身旁,指着二狗怒骂,“竟然诋毁我禾丫头清白,报官!” “诋毁?我可是连她身上哪有墨痣都晓得!那手感~简直了!” 第三十二章 东家厉害! “诋毁?我可是连她身上哪有墨都晓得!” 此话一出,底下更加的哗然一片。 “不、不会吧……” “我看他说得信誓旦旦的,难不成禾丫头真的跟他?” “我觉得有蹊跷。” 大家伙儿众说纷纭,连向禾都满脸惊讶,不过半晌给自己气笑了。 “好好好,那你说说,我身上哪儿有墨。” 二狗满脸自信,指着自己锁骨点了点,“你这儿有一颗,肩膀有俩,后腰中间还有一颗呢!我可是亲手摸过的,咋可能不晓得。” 说着,他还张着他那“摸过”的手,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 在场的人看着都觉得恶心,这么一个长相难看,满嘴脏话胡言的人,实在令人作呕。 向禾都没眼看,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压下心头恶心吐气。 侧头看向苏氏,“阿娘,我后腰真的有墨?” 苏氏怒目拍了一下向禾,“没有!咋可能有!都是他胡说!” 知道她很生气,无端端的来这么一个万人嫌的地痞,上来就说跟自家女儿有过苟且,作为母亲的能不气? 向禾连忙拍抚她的后背安抚,“阿娘别生气,是真的问您,我自个儿都看不到的位置。” “你这丫头……”她很不情愿点头,“是有一粒墨,你咋能让旁人知道啊!还问我……” 这下看热闹的大家伙儿又开始了,但怎么都无法相信禾丫头会跟这么个……地皮流氓混迹在一块儿。 “阿娘别担心,我也是想确定一下,既然真的有那就好说了。” 向禾往前走出两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所以你来是想提亲?” 二狗大喜,当下笃定这丫头已经开始害怕,一定要好好讹她一顿! “来时便说过,是你让我来提亲的,认不认吧。” “然后呢?” 二狗哼哼笑着,“那时我俩卿卿我我……” “停,这些细节不必说了,你就说来这儿除了提亲的事儿,还要做什么吧。” “禾丫头……” 向禾无声安抚苏氏和向大勇,面色轻松看着二狗,“说呗。” “当时说好拿衣衫来提亲,待你家的房子盖好,就让我住进去,当个一家之主,银钱都给我去做大买卖!如今房子也将要盖好了,是不是应该给银子了,我正好寻了一档买卖,赚了定孝敬老丈人。” 听他说了一堆,向禾面色为难道:“不行诶,银子都留给家人的,房子也是给家人住的,看来你的希望落空了。” “你想反悔?” “也不算是反悔吧,毕竟我跟你又没有过鱼水之欢。” 方才满心的狂喜瞬间被浇灭,二狗登时黑脸,“那夜求着我疼爱,现在有了银钱房子,就把我踢到一边去?” 向禾双手环胸白他一眼,“你一没样貌二没银子,请问我到底图你啥?还得上赶着给你送银钱房子?我脑子可没病,不会傻到这个地步,识相的就赶紧离去,休要再污言秽语坏我名节。” 往日被贬低惯了的二狗好不介怀,只是她的意思二狗明了,前头说了那么多,最后竟轻描淡写让他走,这是溜他呢! 心头逐渐窝火,二狗一把将手中衣衫扔在地上,那穿了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草鞋踩上,摆着一副丑恶嘴脸,“你要是不认,我逢人就说我俩亲热的事儿!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你是个不本分的!” 向禾嗤笑一声往下看,“乡亲们,你们信吗?” 底下的乡亲们大喊着不信,向禾倒是在人群中看到张氏,没想到她也来瞧热闹了。 “二伯娘,您信他说的话吗?” 张氏正要转身,没曾想还是被发现,讪讪转身笑道:“禾丫头,这人都找上门儿来了,有你的衣衫还知道你身……这……” 她迟疑落下话头,旁的一位妇人跟着拧眉,“确实……禾丫头,你衣衫咋就在他那儿了?这要是说不清楚,咱们也没办法信你不是。” 与她交好的一妇人也跟着点头,方才说信的乡亲们顿时没了声儿。 苏氏急切大喊,“我禾丫头清白着呢!谁知道他去哪儿偷的衣衫,就为了坏丫头名声!还图我家财来着,贼心可见!” “你、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底下还是质疑一片,毕竟二狗有物证,还能说清连苏氏都知道的墨痣,这下可清白不了。 乡下妇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风就是雨,见怪不怪。 倒是黄老六又是一锤子下去,“要我说啊,这赖皮二狗子,就该打一顿才知好赖!瞧着东家赚了银子盖房子,日子有了盼头,这才揣着心思上来闹事儿来的。” “老六你说啥呢!”二狗不以为然动动手脚,“你当我好欺负呢,说好的事儿到门前不算数,看来是要好好教训你一下,才能震我夫纲呢!” “好呀,正好许久没揍过人了,松松骨头。” “东家,我们助你!” 向禾一抬手,“不用,我亲自来。” 瞧她那自得模样,二狗子冷笑,“禾丫头,一会儿可别怪我下手太狠,回头又缠着我说没给你好脸子。” 他耸动几下肩膀,向大勇横手将向禾挡在身后,“他、他赖惯了,挺凶、凶的。” 向禾却将他的手压下,“阿爹别担心,不过小小地痞,我才不放在眼里呢。” “呸!大言不惭!” 二狗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捏着拳头冲上来,在他拳头将要落在向禾面前时,向禾侧头躲过,右手成掌拍掉他的左手。 握住他袭来的右手,猛地下腰带动他的手到他的身后,将他的右手反手压住,右手肘击他后背,他吃了一下反应过来,回身面向向禾。 这下好了,正面交锋才有意思。 “一会儿可别喊疼哟。” 不等二狗说什么,向禾手掐他的脖子,猛地将人拉完了腰,趁机顶起膝盖,重重打向他的腹部—— “噗!” ——“东家厉害!” 向禾松手,二狗连连后退几步,趁着他捂肚子的间隙,向禾再次冲上去,右手握拳直直砸在他的脸颊,口齿咬破口腔皮肉吐了一口血。 “噗!”他应声倒地,向禾蹲身用膝盖压着他的肚子,拳头对着他的脸再次落拳,毫不留情。 一圈圈破风落下,二狗被砸得直叫唤,“住、住手啊!停手!啊好痛!” 二狗求饶,底下看呆一片,连黄老六都忍不住感叹,“这丫头猛啊!” 此刻向禾就跟杀红了眼一样,那双眸子森然透着怒火,好似夹杂着这么些天的火气,全部出在这个二狗身上。 “说,谁教唆你过来的。” 二狗双手胡乱挡着,但向禾的拳头实在狠,能感觉双手都被她打肿了,疼得不行,但是不护着脸又怕被她打成猪头。 “哎哟好痛!娘诶!” “不说我就一直打,你做好被打到天黑的打算。” 他眼睛受了好几拳,感觉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再也承受不住焦急大喊,“是、莲花!你家向莲花!” 第三十三章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家向莲花!” 道出姓名,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向禾的拳头骤停在他鼻前,抬眸时眼底泛着幽幽凶光,“很好。” “可、可以放了我吧……” “呵呵。” 向禾甩手起身,二狗猛地坐起来,却被抓住了散乱的头,他跟着吓得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你、你要干嘛!” “你空口无凭,咱们得去找莲花好好对峙,免得冤枉了好人不是?” 向禾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换上盈盈笑意回头,“阿爹阿娘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回。” 向大勇很是担心,但苏氏却拉住了他,“别担心,大不了以后断绝往来。” 苏氏恨不得断绝往来,整日里闹这么多幺蛾子,这次还让人来坏自家丫头的名声,如何能忍? “好。” 向大勇本来想跟着去,若是自家丫头被欺负,他能帮上一二,但一看自己还需要人扶,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免得拖后腿。 这会儿只能看着向禾拖着二狗的头发,一路朝下方走去。 那二狗被拽着头发,又起不了身,就这么被硬拖着,屁股在阶级一颠一颠,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你放开,老子自己会走。” “别吵。” 声音有些低沉,二狗登时不敢再说话,要是触了这丫头的眉头,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明明那女人说过这禾丫头好欺负,没想到是个硬茬儿! 等这事儿了了,他一定要去找那个女人找说法,要点儿甜头! 向禾就这么拖着他往向老四家去,身后跟着妇人一群,那张氏急急跟上,正要跑快两步,被向禾喊停。 “二伯娘,这么急着回去告密?” 那张氏的腿顿住,暗骂向禾这个死丫头,面上却不显,笑着回身,“哪能啊,这是你家和老大家的事儿,我掺和作甚,不过是想起还有事儿要做,便先回去。” “一起呗,不然我也跟着您跑也行。” “别啊!老子疼死了!” 向禾笑对着她,张氏无所谓般甩动衣袖,“那咱们走快两步,我担心赶不上阿娘会骂人呢。” “好呀,”向禾抓着二狗头发的手紧了紧,“二狗子,做好颠屁眼儿的准备咯~” “别呀!~~~” 他的哀嚎声从稻田地的这头,贯穿到另一头,村里的人闻声都走出来瞧瞧是咋回事儿。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竟是禾丫头站在向老四家门前,好奇心喷涌而上,纷纷搬着小板凳走到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就差一袋瓜子助兴。 “哟!禾丫头又要收拾人了,花生来点儿?” 一位老奶奶伸手接过来人的递过来的花生,忙拉过一旁的小板凳拍了拍,“小四家的,知道咋回事不?” 来人正是四婶儿,方才就听闻了动静,一猜指定是向禾,赶忙自家中准备好磕的,正巧三婶子也在,是向惠英的三奶奶。 “不知哟,我方才在家呢,一起瞧瞧这热闹。” “这小三家的事儿多,都是那些人闹的,一天天不给个安宁。” “那可不!” 两人唠着嗑,远远看着向禾站定在向老四家门前,“向莲花,二狗有事儿找你,出来会会呗。” 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声响,张氏也不上去开门,就站在一旁看着。 向禾也不急,但二狗急,抓着她的手拍了好几下,“都到了,丫头你先松开手呗。” 他话音刚落,大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不等二狗大喜,他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 “砰!” 老大一声撞门的动静,二狗的身子撞开半边门,脑袋被砸得晕乎,“好、好你个贼丫头……” “过奖。” 开门的向开喜被突然飞来的人吓了一下,怔怔看了好几眼,张氏赶忙上前把他拉开站在一旁。 “阿娘……这是……” “别说话!” 向开喜一脸懵,目光落在向禾身上,虽说也有半年不见,但此时的禾丫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真如他阿娘所说,禾丫头变了…… 向禾就站在门口不进去,里头有个身影开门,是向福生。 “禾丫头,此人是谁?” “大哥,劳烦你喊你妹妹莲花出来,”她下巴朝二狗努努,“这位大兄弟有事儿寻她,我也有些事儿想问问。” 向福生眉心微蹙,眼底有些不满,“此人衣着不堪,莲花怎可能认识这人,禾丫头你信错了吧?” 他可是读书人,自家妹妹更是黄花大闺女,怎可能认识这类地皮流氓,简直有辱身份。 向禾一看他那嫌弃的眼神,就知道他心中所思,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自尊心,她侧眸看了一眼向开喜,还不如二哥这个考了童生的。 老四家供了两个读书人,一个心高气傲,一个沉稳内敛。 向禾懒得跟他掰扯,扯着嗓子就往里喊,“向莲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给我出来。” 见他不搭理自己,向福生面色微愠,“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向禾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二狗子,去把莲花喊出来,不然还揍你!” “……” 晕得眼冒金星的二狗只得起身,他用力捶了一下门板,“莲花,老子来了,你可别翻脸不认人啊!快出来解释清楚!” 说着,他已经起身往里头走去,向福生转身去阻拦,一道尖利的叫喊传来,“吵啥吵!莲花出去!” 是李氏的声音,看来向老四和向大强又不在家,这是得多想吃肉,天天往后山跑,硬是不乐意花铜板去买肉。 许是李氏的话起了威慑,一道房门从里头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向莲花。 余氏一脸憔悴,眼底青黑冷着一张脸,“禾丫头,我们都没闹上你们家去,你还闹来我们家?” “就是来讨个说法,大伯娘您还是让莲花出来的好,不然我就闹到阿爷回来,这事儿可就更难解决了,您说是吧。” 理是这么个理儿,余氏咬牙瞪她一眼,“不可能!我莲花啥都没干,凭啥要出来见你!” 余氏明显知道什么,向禾微微挑眉,“二狗,进去找人。” 这跟开门放狗没两样,二狗果然拐着身子上前去,向福生立刻冲上前去挡住,“你一个男子,怎能进我妹妹闺房!” “闺房个屁!赶紧把她喊出来,不然我进去了可就难看了。” 二狗没啥耐心,伸手就推了一把向福生,余氏大火,上手也跟着推回去,力气却不敌二狗。 向开喜担心他们会出什么事儿,急忙想上前阻拦,却被张氏死死拉着,“别过去!” 向开喜十分不解,“阿娘,这……” “开喜你别说话,”余氏上前把向福生拉到一旁,“总之这件事与我们无关,你可千万别牵扯进去。” 自家母亲都这么说,他也不好推开张氏,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向禾也不急,静静站在外头看着他们闹,约莫过了半晌,方才余氏出来的屋里头,总算走出一抹青色身影。 向莲花阴沉着脸走出来,“我出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二狗回来吧。” 二狗果然走出了大门,站在门边边想着偷摸离开,被向禾眼睛一瞪,举着拳头动了动,登时不敢再动。 “嘿嘿嘿,丫头,我这不是给你喊出来了吗?” 向禾几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子,扯到向莲花眼前,“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做了什么腌臜事儿。” 第三十四章 你不仁我不义 二狗被向禾强制抓着对峙,余氏和向福生左右护着向莲花。 向福生怎么都想不通,禾丫头怎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那天夜里还敢骂阿奶,真是无法无天。 “禾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向禾揪着二狗的衣领动动手,“二狗,你说。” 二狗身子比她要高些,被这么揪着还得弯着腰,但不得不弯腰。 脸颊和眼睛还有手,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哪里敢反抗。 “昨日莲花来寻老子,给老子一件衣衫,让老子今日闹上这、禾丫头的家里去,说老子跟禾丫头有——” “啪!” “哎哟!你打老子作甚!” 向禾收回手吹吹掌心,“别老子老子的,说事儿!” 旁的看客不由觉着滑稽,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小姑娘打骂,还不得不顺从,真是看了想发笑。 而被打的二狗瞬间蔫儿了,“行行行,说我跟禾丫头有一腿,如果事成不仅能拿到一两银子,还有可能会从禾丫头那儿得到好处。我瞧着这是好事儿啊!当下答应了!事儿就是这样,可以放了我吧?” “不行,她还没认呢。” 向禾歪着脑袋探出头去,“二姐,你认不认。” “我没有!他胡说!” 向莲花惯会否认,旁的乡亲们纷纷议论着。 当中属四婶儿的声音最大,“哎哟!这姑娘家家的,坏心肠真多!竟然勾结一个地痞,去坏自家姐妹的名声,心蔫儿坏!” “如果真是真的,那这莲花也太阴毒了,姑娘家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这要是被人当了真,这辈子都得被戳脊梁骨。” “就是就是,太毒了!” 有了四婶儿带头,大家伙儿越说越起劲儿,向莲花梗了脸大喊,“我才没有!你们别听这个地皮流氓说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诬陷我,让禾丫头放过他!” “就是!”余氏把向莲花往身后拉了一把,仰着下巴喊道:“他俩指定联合起来欺负我莲花!说不定还真有一腿呢!” “可拉倒吧你,”四婶儿走到向禾身旁,此刻还不忘吃下一颗花生米,“禾丫头陷害你家莲花干啥,还能跟你要银子?村儿里都知道你们一毛不拔,她费个啥劲儿。” 向禾垂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要有四婶儿的局,风向就一定会在向禾这边。 被四婶儿这么一说,向莲花的脸更沉了几分,“那是她的衣衫,我咋可能拿到她的衣衫!明明就是她诬陷我!” “我觉着那身衣衫晦气,直接扔在了河边,没想到竟被你藏了去,二姐,费了一番苦心思吧?” “不是!大家别听她胡说!” 向福生总算听明白是咋回事,紧锁的眉头不见舒展,但他也不再说话,转身往屋里走去,懒得听这些无知妇人说那些污言秽语。 眼见向福生进了屋里,向莲花心急喊了一声,“阿哥!” 换来的是重重关门声,余氏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一家子都是心思,向禾没什么耐心,松开了二狗的手,“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是向莲花让你来诬陷我跟你有染。” 二狗得了自由,忙捂着脸跳到一旁,“丫头,被你揍成这鬼样,我还敢骗你?” 向禾嘴角勾起讥笑,“好,既然你向莲花不当人,就别怪我了。” “啥、啥意思!” 她向前一步,直勾勾盯着向莲花,那嘴角的讥笑逐渐染上寒意,看得令人背脊发凉。 向莲花不由得打了个颤,“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别打脸……” “呵呵,你不仁我不义,你这辈子都别想进王荣兴的门。” “什——!” “砰!” 隔壁房门被用力打开,撞了老大一声,人未看到声先至,“贱丫头你说啥!” 那李氏风风火火跑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那把扫帚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做了噩梦用的。 躲在里头这么久,总算是出来了。 向禾盈盈一笑,“阿奶,睡这么晚啊?” “贱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她来势汹汹,却不敢走出大门来,只敢在院子里吆喝。 向禾面不改色,目光落在向莲花的脸上,看着她脸色由红转青。 “不够大声吗?那我说再说一次。”清清嗓子,“你不仁我不义!向莲花这辈子!都!别想进王家大门!我说的!” 稍微大声了点儿,向禾咳了两声,“够大声了吧?你们敢毁我名声,我就有能耐让你们得不到王家的富贵。” 当初为了不分半点儿王家的富贵,果断让他们分家,那现在就要让他们永远都得不到,这样才好玩儿。 “你、你怎么知道……” 一脸错愕的向莲花满眼震惊,余氏立马捂住她的嘴,“她有什么能耐,不过丫头片子一个,别听她胡说。” “我有没有能耐,日后见分晓,再会。” 向禾转身离开这晦气的地方,留下众人猜测纷纭。 站在一旁的张氏跟向开喜说了些话,向开喜满目忧愁走开,张氏立马跑进去将大门阖上,扶着李氏坐在椅子上。 “王家?可是城里香染坊的王家?莲花丫头攀上他家了?”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一定要好好了解一番,若是属实,她一定要跟老大家打好关系! 李氏愤愤地甩开她的手,“与你无关!” 知道这婆子蛮横无理,张氏从不跟她计较,径直起身去安抚余氏,还贴心地拉着她坐下。 “大嫂,这攀上王家以后可就富贵了。” “那是自然!”余氏余怒未消,胸膛起伏着咬牙骂道:“就凭她一个贱丫头,还口出狂言!” “王家在城里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莲花嫁进去后,咱们家可都得添光呢。” 往日里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张氏,这会儿竟与他们话长里短,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小心思。 余氏傲然撇嘴,“虽然不知那贱丫头是怎么知道的,但莲花入门的事儿可是板上钉钉的!她要是敢乱来,我打死她!” 这回张氏没有搭嘴,反而是看向向莲花,“莲花啊,王家公子可有说啥时候上门下聘?这事儿不可拖太久。” 李氏也跟着望过去,“都几天了,不是说很快就来下聘吗?” 向莲花一噎,方才的余惊已消,勉强扯唇,“荣兴说过了,待家中事宜处理完,便带着母亲上门提亲,想来不用几日……” “到底是几日!”李氏捶着膝头,“让他赶紧的!” 今日被向禾那丫头这么一闹,向莲花心里突然没底,明明说好几日而已,这都快十日了,还不见人来。 但现下应先安抚阿奶,免得她追着这件事问。 “阿奶阿娘放心吧,他不会食言的。”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李氏骂咧的声音,而向福生听着屋外四人的话,不由露出鄙夷神色。 一门心思攀附权贵,都是些低俗妇人! 心中暗骂着,手上摸着那枚掌心镜,一改方才厌弃的神情,眉眼竟出奇的柔和,指腹轻柔摸着镜框。 被他摸过的地方,闪烁点点光亮,似是在回应他。 第三十五章 苟且 惊叫声又持续了两夜,向禾总算是放过她俩,免得把她俩弄得神经衰弱了。 且几日的噩梦,足以让她俩消停会儿。 这夜向禾挎着小篮子去了后山,向忠则被她留在屋头,让他看着一家人,有任何事儿都能及时告诉她。 而她则去了河边,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后站在一处大树底下,树前有香烛点燃,旁放着冥纸。 微微闭眼,双手夹着香在腹前合十,“山清寺第十三代弟子履约奉金银,于酉月戌日子时引向禾渡黄泉之鬼差,烦请笑纳。” 右手夹紧香杆向下,左手顺时针转一圈儿,带动右手向上,那香自燃而起烟。 向禾将香杆插入地上,“奉约请香,望鬼差笑纳。” 语毕,那香忽而燃得飞快,不过一会儿便燃烬,向禾无声低笑,再燃上三根,“慢些,我这儿还有很多呢。” 话音刚落那香竟不似方才那么快,这会儿是慢悠悠的。 他们作为鬼差多年,除却能见到他们的道士,无人记得他们,更别说给他们供奉香烛。 向禾将冥纸对准香烛燃上,蹲着抱着双膝一点点烧。 在这寂静的后山,向禾最喜欢便是夜晚,难得耳根清净。 过了半个时辰,待火全部熄灭,向禾才往家的方向走去,她直接上了屋后的山顶,向忠一个飘忽闪现到她身旁。 “怎去了这么久。” “得等火完全熄灭,不然容易火烧山。” 向禾继续盘腿打坐,“如何,五叔还没想好何时离开?” 问到心间难处,向忠轻叹一声,“再等等吧……” “行。” —— —— 翌日,向禾让苏氏带向阳向云去寻向福生。 今日是向福生去私塾的日子,而向开喜也要赶往府城,张氏也不想多待,便随他们一同上路。 也不知那张氏有没有提过分家事宜,但李氏这几日精神不好,想来她也不敢提起。 而向禾的大房子即将完工,就差封顶。 四叔正在打着窗框,向大勇经过几天的恢复,这会儿也不需要用拐棍,在旁帮忙扶着打下手。 向禾还在捣鼓她的菜地,她势必要在这里种上菜来,她可不想冬天还要花银子出去买菜。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手上落下重重一锄头,刚跑来的向惠英肩膀一颤,“禾丫头,你这用力的,地得罪你了?” 她将手上锄头放下,理了理衣摆上的泥尘,“刚给你家看过地了,养得老好了,很快就能有收成!” “多谢七姐。” “客气啥,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今日没啥可忙活的,来搭把手。” 向禾指着那口大锅,“给大家伙儿煮碗汤水吧,今天好像更热了,我要去河边洗衣衫。” “行,你先去忙活吧。” 向禾提着两个水桶来到河边,这才大早已经有不少人在,向禾看了一圈儿寻了个好位置刚蹲下,便听到有人在叫喊着什么。 循着声音望过去,在偏上游的地方,竟有两个人在拉扯,向禾微眯着眼想要看清,其中一人竟然倒在地上,还挥舞着手中棍子。 暗道不好,赶忙放下手中水桶向前跑去,不过没跑几步,便看清了那两人是谁。 向禾计上心头止住步伐,往回看锁定目标,大喊,“四婶儿快来帮忙啊!莲花被人纠缠呢!” 这么一喊,不仅惊动了洗衣的几位大娘,还惊动了跟二狗拉扯的向莲花。 此时的她被二狗拽着胳膊,死命都挣脱不开来,“你、你快放开我!别人看到该误会了!” 二狗啐了一口,“老子管你呢!赶紧把银子拿来!” “我没有!” “说好了给银子,你敢跟老子反悔?!”他心头闷着气,伸手就往她的腰间去,熟练地扯下了她的腰带,“既然没银子,那就给身子!老子可不挑食!” 腰间一松,向莲花惊叫大喊,“啊!不要啊!你快放开!” 可她那点儿力气根本不敌二狗,身子扭动就是无法挣脱,急得她跳脚双手捶打二狗。 “求求你不要啊!放开我!我给、我给你银子!你等我回去取!” “老子现在就要!” 二狗才不傻,要是这会儿放了人,谁知道啥时候还能蹲到她出门,他都在这儿蹲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逮着人,怎会轻易放过。 两人在纠缠着,向禾已经领着大娘们跑来。 靠近便看到向莲花衣衫敞开露出肚兜,二狗那家伙满脸污秽,扯着人想要亲近。 一位大娘瞪大了眼,“二狗你做什么呢!快放开她!” 四婶儿看了向禾一眼,见向禾点头会意一笑,“哎哟夭寿咯!你俩做苟且之事也挑挑地儿吧!” 这可把向莲花惊得落泪,“我没有!是他纠缠我!四婶儿快来帮帮我!” “哎哟早说呀!” 四婶儿赶忙跑过去,向禾憋笑跟上,伸手就抓住二狗的衣领,“二狗,这青天白日的,不好吧?” 如同被抓住命运的脖颈,二狗赔着笑松手,“哟,丫头你也来了,这赶巧了……” “那可不,”向禾力气之大,轻松将他拎起拉到一旁,“你干嘛呢,这大早上就来得罪人。” 二狗无辜摊手,“丫头,这不是要不到银子来要人嘛,先前就说好了的。” 四婶儿帮着向莲花拉扯衣衫,还不忘关注着这边,“啥意思?说好了啥?” 这边忙慌系腰带的向莲花惊恐大喊,“没有!什么都没有!别听他瞎说啊!什么都没有!” 她大声狡辩,一旁的几位大娘心底愈发好奇,“没有啥?” 向禾看向二狗,那眼神有几分渗人,吓得二狗立马和盘托出,“上次说好了,若没有银子就把身子给我……现如今反悔了,哪有这样做交易的。” “哇!”几片哗然。 旁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四婶儿更是将手收了回来,满脸都是晦气的神色,“哦哟~啧啧啧!这不安分的……”忙拍拍自己衣袖,好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向莲花急了,一直在摆手摇头,“我才没说过呢!你别污蔑我,别想坏我名声!” 大家伙儿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无论她如何辩解,心中已经笃定两人就是有过约定,这约定还出卖了自己,令人觉着恶心。 一位外姓大娘“噫”了一声,“感情这是瞧见我们了,才喊的救命呢?” “那可不,若我们不在,他俩这都成事儿了吧。” 听着她们你一嘴我一言,向莲花一张嘴敌不过,只能一直摇头说着不是,奈何大家不愿再看她一眼,三两挽手回去继续洗衣。 唯有向禾与四婶儿还在原地,二狗嗫喏着嘴一直想说什么,但看到向禾在这儿,就是不敢开口,他脸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向禾瞥他一眼,“还不滚?” “得嘞!” 他麻溜快跑离开,向禾平移视线淡淡看着向莲花,“知道被诬陷清白的滋味儿了?前几日若你成功了,我便是今日的你。” 第三十六章 桃花种 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即便你为人的品德再好,只要有了一点泥渍,便会被人无限放大,这就是人传人的可怕之处。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向莲花哭红了眼抽泣着,“我、我没有做过……” 眼色闪躲之余,气势也弱了许多,向禾懒得再跟她争辩什么,转身沿着河边回去洗衣衫的位置,四婶儿撇嘴跟上。 “莲花丫头还嘴硬呢,这光天化日之下人家找上门儿来,还能为了她骗咱们?可笑!” “做没做过心知肚明,”向禾抬起割腕的左手,上面留下淡淡疤痕,“天助我也……” “啊?啥意思?” “没什么。”向禾将捋起衣袖,“快些洗衣服才是!” “哦……” 两人渐渐走远,向莲花一改方才的委屈,两眼染上怨毒盯着向禾的背影,“给我等着!” —— 今日是完成建造的日子,向禾急急赶回去,黄老六已经在等着她。 “禾丫头,你要这泥灶子作甚?” 就在右侧外墙,向禾要求做了泥晾晒的灶子,搭个草棚子挡风雨,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向禾蹲下看看出风口,“这个跟打铁的泥灶子一样吧?” “那自然,就没有俺不会做的。” “多谢黄六叔,咱们去镇上取银子吧,我身上没这么多。” 黄老六将自己的布包背起,“是万德钱庄不?镇上就一个钱庄。” “嗯,黄六叔有牛车,咱们可以尽快赶过去,我去背个竹篓。” 两人先后下了泥阶,牛车就在地的最外头,就在向老四家门前不远,刚走到牛车旁,便听到一阵子吵骂声,那李氏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看来谣言疯长,不过一会儿子便传遍了村子,那几位大娘的战力可谓是登峰造极。 向禾上了牛车,黄老四驱赶黄牛,随着慢悠悠地走动起来,向禾看向不远处的几棵大树底下,都有今早洗衣的大娘。 外姓大娘满脸嫌弃演绎,“听说了吗?老四家那大孙女儿可脏了!” “啊?咋啦这是?” “一大早的跟二狗子会面呢!先前陷害禾丫头的事儿没想到还没完呢,她竟然还出卖身子陷害禾丫头,老天爷欸!” “啧啧啧!是不是真的啊?” 大娘信誓旦旦指着自己的眼睛,“俩眼珠子都瞧见了,那二狗亲口承认的!” “哎哟喂!这向老四家真的……教出了这么个丫头来。” 每隔一段路就有人说着,向禾神色淡淡,她早就猜到二狗会去找向莲花,只是没想到向莲花这般下作,为了陷害她竟然给出那种条件。 今早向禾要是没及时发现,向莲花会不会顺从了呢? “禾丫头!” 一声呼唤打断她的思绪,抬眸一看,向惠英背着竹篮小跑过来,黄六叔停下牛车。 “黄六叔,能坐一程不?我也想去镇上卖些东西。” “上来上来,顺路而已。” 两个小姑娘在牛车上有说有笑的,路上还碰到了同村的人,三五成群说着近日听闻的趣事儿。 向禾不得不再次感叹,“这速度堪比网络……” “啥?” 向惠英一脸疑惑,向禾微微摇头,“没什么,你听说莲花的事儿了嘛?” “八妹?方才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些,真是造孽。” 事儿是早上发生的,传出去不过半个时辰…… 坐在车前的黄老六轻叹,“哎,这事儿闹的,你们家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谁说不是呢。” 三人闲谈着,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镇上,向禾赶忙去钱庄兑了二十两银子,先前给了几两定金,今日可要交付尾款咯。 “这是十两,黄六叔您算算。” “嗐!你这丫头我还信不过?都是长久的买卖,日后修缮还是加盖啥的,尽管来找我,收你少点儿!” “多谢黄六叔!” 两人目送黄老六离开,向禾将银子挂在腰上,“七姐,你要去哪儿?我陪你,边走边买些东西。” 向惠英拉拉竹篓编带,“去卖阿奶纳的鞋底,还有一些绣好的巾帕,这次的没上次的好,也不知道掌柜夫人收不收。” “走。” 两人走了一段,来到相对正中的大街中心,两人站在一家铺子门前,上头悬挂着牌匾“罗衣坊”,里头看起来还挺大,是家大铺子。 “你以往都卖的这家?” “不是,”向惠英面露苦涩,“每次都先来问问这家,她不要我便去别家小铺卖。” “嗯?为何?” 向惠英脸色微红,声如细蚊,“我、我想试探一下,自己的绣品能不能……入夫人的眼……” “哦~原来是这样,七姐喜爱刺绣是吧?” “嗯……” 看来她被拒绝了好多次,但还是不放弃,向禾推着她的肩膀进去,“走吧,咱们问问去。” 向惠英本就有勇气,一跨步进去便直奔掌柜夫人,“夫人,这回也能看看我的绣品吗?” 那掌柜夫人将手中团扇放下,转过身来才看清她的模样。 模样普通,脸色因脂粉增添了几分红润,一双眼带着笑意只是不达眼底,而那鼻梁略微歪斜,鼻头无肉带钩。 向禾眼尾抽动了一下,掌柜夫人歪着身子依靠桌面,“哟,向姑娘,这回又带了啥绣品呀?给我瞅瞅有没有入得了眼的。” 向惠英面染欢笑将竹篓放地上,拿出一个布包,将里头的东西仔细放在桌上,“夫人您瞧瞧,这回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帮你看看吧。” 向禾百无聊赖到处看着,突然发现一个团扇的图案还挺好看的,是翠鸟枝头回望,她不大懂这些绣法好不好,但图案挺有意思。 “七姐,那团扇好看。” 向惠英正沮丧着一张脸,被向禾转移了注意力,也跟着看过去,就在向禾的手边,这一眼竟让她小小诧异。 “这图案……好眼熟。” 向禾随手拿起来,却被另一只手拿了去,掌柜夫人轻摇团扇,“轻易别碰,弄脏就不好了。” “……” 看她有意想将团扇遮掩,向禾顿时猜测是怎么回事,难怪是这么个面相,心术不正。 向禾立马将向惠英的东西收好,拿起竹篓拉着她的手出了铺子。 “那是我绣过的图案……” 感受到身边的伤感情绪,向禾轻声安慰,“别想了,日后别再送来这家,免得被人仿了去。” “嗯……” 那明显是自己绣的,当初夫人明言不会要,没曾想被她仿了占为己有。 向禾不再出声,跟着她到了较为普通的一家衣铺,这家的掌柜低价要了她的鞋底和巾帕,拿到二十几文总算开心了许多。 两人游走在大街上,向禾买了不少东西,塞了满满的竹篓,随意买了些肉包子出了镇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这走路跟坐牛车可不同,约莫未时才回到村子的分叉路。 “禾丫头,你看前头。” 向禾以手扇着风,擦擦额上的汗眯眯眼望去,就在他们进村的小路上,竟然有一辆马车。 眼底闪了闪,“哦吼,虽是桃花种,但还算有情义?” “嗯?” 第三十七章 顺水推舟 一辆马车竟然出现在乡路上,往家赶的乡亲们十分好奇,纷纷指点着那马车里坐着何人。 向禾两人就这么跟在后头,向惠英很想知道里头是何人,但人家可是坐的马车,自然富贵非凡,可不是她这等村妇能攀附的。 “禾丫头,你知道里头的何人不?” 向禾脸上笑意不断,“还能是谁,必定是那王家公子。” 向惠英惊诧,“不会真的来下聘了吧?” “可能是,”向禾快走几步,与马车保持一丈距离,“这桩婚事聚绝对不会成。” “咋这么笃定?” “看下去就知道了呗。” 不说今早闹的荒唐事儿,单单看向莲花和王荣兴的面相,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夫妻相,更没有夫妻的缘分,不过露水姻缘罢了。 而且她敢说出向莲花进不了王家门,可不是信口雌黄。 一切不过顺水推舟。 向惠英睁着疑惑大眼看她,禾丫头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感觉她多了很多主意,以前可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现在有时候说的话,连她都听不懂…… 想事情脑子有些发晕,向惠英立马摇摇头,反正一会儿就能看到结果,这会儿想这么多没用。 两人静静地跟在马车后头,走了一小段路遇上一些坐在路边休息的大娘,大家对这马车的主人也十分好奇,不顾疲累的双脚,立马起身跟上。 “禾丫头,那马车是谁家啊?” 这乡里乡亲的,上到祖辈下到小辈,基本见个几面便认识,更何况最近向禾的事儿多,又是分家又是盖屋的,基本都认识。 “我也不清楚,大娘也想跟去瞅瞅?” “那可不!”大娘拿着大叶子扇风,“这气派马车,我倒要瞧瞧是去的哪家!”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随着好奇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大家便走进了向家村,村长就坐在门口的门槛上,见这架势顿生不好,在看到向禾时,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许是马车后头太过吵闹,总算是惊动了马车里的人,他掀开车帘伸出脑袋往后头看,只一眼便瞧见向禾。 “停车!” 马车停下,那男子款款而下,笑眼朝着向禾招手,“姑娘,还记得本少爷?” 向禾点头,“自然记得,您是王家少爷。我还寻思着谁来了呢,没曾想是王少爷,是我失礼了没跟您打个招呼。” “莫说这些,”王荣兴站在原地有意等她一会儿,“你最近有没有猎到大山货?” “蒙王少爷上次收了大猫,赚了些银子盖屋子呢,没空进山。” “本少爷还等着你的大山货呢。” “有空一定去。” 两人并肩走着谈话,后头的人震惊张大了嘴,没想到禾丫头竟然认识城里的王少爷,这下又多了许多谈资。 随着马车和一群人靠近向老四家,唠嗑集中地的大树底下再次聚了不少人,四婶儿扶着三奶奶出来,还不忘备上一份花生。 “瞧瞧,禾丫头就是厉害,连城里的王家少爷都识得。” 三奶奶接过花生剥起来,“这王家今日来提亲?这咋老晚才来。” “谁晓得呢,但那王少爷不会真的要提亲吧?” 此时一位大娘跟着坐下,“今早才发生了那些事儿,王少爷还没收到风声呢。” 几人说着事儿,王荣兴离得远没听着,向禾拉着向惠英走到四婶儿身旁站着,就这么看着。 王荣兴整理了一下衣衫,他身旁小厮上前去敲门。 “向姑娘,我家公子来提亲了。” 话音刚落引起一阵哗然之声,随着声音渐落,大家伙儿议论的声音杂乱且大,王荣兴还以为是大家羡慕,却在大门开的那一刻听到了一句话—— “那破鞋也有人要?!” 只一句话将王荣兴骄傲击碎,脸色骤然黑沉,“这位大娘,您方才在说什么?” 外村的大娘讪讪住嘴,“没、没说啥……” 这毁人婚事可不好,大娘赶忙缩进人群中,王荣兴却不放过,看向下一位大娘,“方才你们说了什么?什么破鞋?谁是破鞋?” 他自认耳力很好,绝不可能听错。 可村里的大娘都不回应他,他径直望向向禾,“姑娘,你可知道什么?” 向禾摇头,不等他继续追问,一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屋里带,“王少爷来了!快、快进屋里说话!” 来人正是向大强,一脸讨好笑意中暗藏心虚,“王少爷别听他们胡说!都是没有的事儿,快些进屋里去。” 余氏此刻也匆匆跑出来,那肥胖的身子感觉消瘦了许多,她怒目瞪了一眼向禾,赶忙做着小伏低去迎王荣兴。 “王少爷,咱们屋里说话,这里人多嘈杂。” 王荣兴被人强行拉扯,小厮忙慌上前将向大强的手扯开,“不得碰少爷!” “是是是,是小人失了规矩。” 这一家的讨好摆在明面上,吃相实在难看。 王荣兴心头还萦绕着方才那句话,一改方才满面春风阴沉着脸。 怒喝,“莲花呢,把她叫出来问清楚,破鞋究竟是指谁!” 两夫妻吓了一跳,余氏连连摆手,“他们瞎说的!没有破鞋,说的是别个啊!” “那你们害怕什么,他们说的破鞋指的是谁。” 向大强心底焦急得很,余氏何尝不是,胡乱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向禾身上,猛地抬手一指,“破鞋说的是她!对,就是她!” 这胡瞎乱指的,向禾一脸懵反手指着自己,“a……你确定?” 她无语到差点儿爆英文…… “你放屁吃!”四婶儿最见不得她被人欺负,起身指了回去,“张嘴就是屁话,呸!” 这会儿可炸开了锅,大家纷纷骂起余氏来,余氏毫无还口之力,只能硬着头皮臭着脸。 那向老四家的大门敞开,此时跑出来一身粉衣的向莲花,小脸红彤彤端得一副矫揉造作,“荣兴,能否进来说话?” 一见向莲花那娇弱模样,王荣兴登时心软,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好。” 在这般吵闹声中,王荣兴提步像大门走去,也不知是不是余氏那得逞的眼神过分明显,惹得其中一人见不惯,亦或是见不得余氏好,扯着嗓子就大喊—— “自家破鞋还不兴人说了!” 第三十八章 残花败柳 声音之大,把刚才还在骂战中大娘的声音掩盖。 也不知这位大娘是不是出于嫉妒心理,特别是那余氏得意神色,彻底惹恼了她,不管不顾就说出口。 向禾都想给她鼓掌了,这怕是以后都不见面的,破罐破摔。 一个破鞋都能嫁这么好,谁都会嫉妒。 这回向禾可是什么都没做,一切事态都在朝着已定结局走去。 那么清晰的声音,王荣兴怎可能没听到? 向莲花一张红彤彤的脸瞬间铁青,梨花带雨流着泪摇头,“荣兴,他们污蔑我……我是清白的。” “是呀,他们嫉妒您要娶我家莲花,才会往莲花身上泼脏水!” “谁说我家莲花是破鞋!” 大门内再走出一老妇人,李氏今日穿了难得的暗红衣衫,可这身衣衫衬得她此刻脸色更加黑沉,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 向禾不禁怀疑,她这是跟扫帚一起睡的吧…… 李氏气焰高涨,方才大喊的大娘硬气站出来,“咋!要打我?禾丫头回来那晚,媒婆子亲口说的!更别说今早她还跟二狗纠缠呢!” 语出惊人,王荣兴这会儿脸庞发烫,这些他竟然都不知道!还上赶着前来提亲,只觉这脸都要丢尽了! 他强忍心间羞耻与怒火,侧身看向向禾,“姑娘,你也知晓?” 不等向禾回话,那大声喊话的大娘挤出人群,“王少爷,我说的可是真真儿的!媒婆子看女娃娃最准了,一眼便看出她并非完璧之身,那夜还不敢让咱们验身呢!” 说着她就拉扯一旁的大娘,“你说是吧。” 被她拉扯的大娘不敢说话,眼神闪躲,一看就知道是发生过的事情。 大家都不敢说话,生怕说错话迁怒这位王少爷,毕竟是富贵人家,人家要是动了啥年头,想整死谁就整死谁。 李氏心里那个恨的呀,举着扫把不管不顾冲上去,一扫帚拍下去扑了个空,“让你个糟婆娘乱说话!我家莲花清白着呢!你就是见不得我家莲花嫁得好!” “我就是嫉妒咋啦,还不兴人戳穿你们奸计?!” 一个追着打,一个躲着跑,本来挺严肃的场面,倒是显得没那么沉重。 王荣兴可看不下去,他甩袖冷哼一声,“本想纳你为妾,没曾想是水性杨花的残花败柳,我王家可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向莲花当下失神跌坐,余氏和向大强还想挽留,却被家丁等阻拦下来,“还请几位自重。” “王少爷您别听他们胡说啊!都是嫉妒咱家莲花,不想莲花嫁您而已啊!” “是呀王少爷,您不要听信他们胡话啊!” 他们可不想将要到手的富贵飞走,李氏已经扔下扫帚挡在王荣兴跟前,张开双手阻拦他离去,面色略带愤恨。 “王少爷,我家莲花跟了您,您就要对她负责!” 一旁余氏也上前来,“是呀,是您要了莲花便要对她负责!她落得旁人议论的下场,可是您造成的!” 此时失了神的莲花面色大惊,“别、别说了……” 向禾眉眼轻挑,王荣兴忽而发笑,那笑放肆着讥讽,“本少爷可没碰过她那脏贱的身子。” 一句话不止众人惊呆,连向禾都愣住了,她立马仔细回想原身记忆。 脸是那张脸,但跟着走到草丛之后,因两人亲热令原身害羞蹲下不敢看,只能听到一些污言秽语,但记忆中并没有看到行周公之礼,且她也只是听着声儿便断定…… 这……莫不是只亲亲抱抱摸摸?根本没有? 她思绪百转,王荣兴言罢后转身上了马车,临了还瞪了一眼向禾。 向禾:这是怪上自己了?好像两人不算熟悉吧…… 那马车逐渐远去,留下震惊的众人。 跌坐在门前的向莲花脸是绿了又绿,门内传来声响,“莲花给老子进来!” 一直没出来的向老四这会儿得气得心梗,单单从那平静的高喝便能听出来,这会儿压抑着怒火,等着向莲花进去问罪。 向莲花不敢动,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李氏嚎叫一声捡起地上的扫帚就打在她身上,“你个贱蹄子!咱们老向家的名声啊!你他娘的到底跟了谁!” “败坏门楣的贱蹄子!不要脸!” 向莲花四处闪躲着,脸上已经落下几道血痕,“不要打了阿奶!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别打了!” 在场的人嘘声一片,没想到还有热闹可瞧。 向禾也是没想到,这向莲花这么贪吃,一边跟别人勾搭,一边还想攀上王家这高枝,手段挺高啊,可惜没防住。 这戏也看完了,向禾拿起地上竹篓正要家去,手腕却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是四婶儿,“四婶儿,咋啦?” 四婶儿指着村口,“今儿村里可真热闹,又来了一辆马车,不会是莲花的第二个‘夫婿’吧?” 大家纷纷看向村口,那辆马车与王家的马车不同,颜色更重些,且来得很急,直奔他们所在之处。 向禾看着那车夫,很面熟。 而车夫遥看一圈儿,急急跳下马车直奔向禾跟前,“向姑娘,向福生在小憩之后昏迷不醒,公子请您务必走一趟。” 向禾连连摇头,抬手指着那边吵闹的向老四一家子,“他们才是向福生的家人,应该他们去吧。” 打得入神的李氏听到向福生的姓名,扔下扫帚就跑过来拽着车夫衣袖,“我家福生咋啦?” “向福生小憩之后昏迷不醒。” “什、什么……!” 晴天霹雳,余氏忘了哭闹,向大强满目震惊,“咋、咋可能!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咋好好的就昏迷不醒啊!” 车夫后退闪避一些,“公子请了大夫,但诊不出病因。” “砰!” 一声拍门板的声音,大家纷纷扭头看去,向老四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莲花滚进去不准出门!我们立刻进城。” 在向老四经过李氏时,她忽而觉得天旋地转,幸好一旁余氏扶着她,“阿娘您咋啦!” 她脸色煞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没、没事,快些进城、进城看福生……!” 这事儿一桩接一桩,接连打击让他们没有力气再闹腾,连上马车都是爬着上去。 向禾弯腰提起竹篓,车夫却挡在她面前,“公子说了,请向姑娘一同前往。” 向禾婉拒,“不要。”出口成了果断拒绝。 “公子说了,向姑娘不一同进城,便以资质不足为由,让向阳和向云收拾东西回来。” “……” 向禾暗骂一声,最后还是将竹篓交给四婶儿,“劳烦四婶儿帮我背家去,顺便跟阿爹阿娘说一声,今晚可能回不来。” “放心吧。” 向禾无奈轻叹,朝自家那边望了一眼,认命往马车走去。 第三十九章 向福生出事儿 向禾没有跟他们一起坐进马车,而是跟车夫坐在外头。 车厢里头呜呜哭声不断,向禾听着有些烦,索性捂住耳朵。 本好好的,后背突然被拉扯了一下,向禾回头,那李氏的脸瞬间放大,满脸沟壑和那双布满红丝的眼,吓了她一跳。 “阿奶干嘛呢,吓我一跳……” “是不是跟你有关系!为啥一定要你跟着一起进城!” 她用力扯回衣衫,“关我啥事儿,我在村里他在城里,我还能半夜去找他不成?我可没那么闲。” 可李氏明显不想放过她,抓住她的衣衫继续摇晃着,“一定是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福生昏迷不醒!” 向禾忍无可忍,伸手便将她推进里头,“阿奶诶,这可是在马车上,乱动会掉下去的!我是真不知道,反正都要一起进城,到了便知是咋回事,你急也没用!” 车夫扯着缰绳,估计也不想听他们吵闹,搭上一嘴,“与向姑娘无关,公子只是有些事儿要与姑娘说而已。” 里头一直沉默的向老四一巴掌拍向膝盖,“别吵了!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了!” “我吵?!方才你不早早出来!不阻止那些人胡言乱语,聘礼早就放家里了!” 提起这茬儿她就气上心头,伸手在余氏胳膊上拧了一圈儿,“看你养的好女儿!竟然浪荡到跟人睡了去!到手的富贵就这么没了!” “阿娘松手!我咋知道她跟谁混一起了!” “你怎么当娘的!” 里头吵闹一片,向禾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双手抱着膝盖看着日头渐落,脑袋搭在臂上侧头,“对了,怎么称呼你。” “刑寂。” “哦,你家公子找我到底有啥事儿。” 刑寂面不改色看着前路,“姑娘到了便知。” “……” 向禾无奈撇嘴,她知道这个刑寂有些身手,寡言少语的侍卫,那贺岁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外头沉默着,里头吵闹着,这一路竟觉得有些和谐。 直到酉时初他们才抵达私塾。 忽然感觉身后有恶意,向禾快速跳下马车回身看,那李氏竟然伸长了脚想要踹她。 “……” 向禾今日都不知无语了多少回,实在无力吐槽这些人。 都是一些一天不闹腾就不舒心的玩意儿,咋这么能闹呢? “几位请。” 刑寂侧着身子,李氏和余氏急急往里跑去,向老四走在最后,在与向禾擦肩时,冷冷瞥了她一眼。 向禾却笑得柔和,“阿爷,有事儿?” “现在莲花嫁不出去,名声臭了,你满意了?” “我又没做什么,明明是她不安分,迟早也会被人发现,不过早晚的事儿罢了。” 若说今早跟二狗的纠缠是导火线,向莲花正在被人议论的风头上,那王荣兴偏偏今日来才是关键。 一切巧合撞上,就算是月老的钢丝红线都得断。 “阿爷,我看您该问清楚二姐,到底跟谁有过苟且,让那家的早早下聘,不然二姐可得被人浸猪笼去。” “哼!” 向老四负气快步走着,向禾悠悠跟在后头,眼看着夜幕落下,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回首询问刑寂,“有啥吃的不?我饿了。” “姑娘稍待,我这便去灶房拿来糕点。” “多谢。” 刑寂快步走去灶房,向禾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头,穿过前堂来到中庭,这里竟然有一汪小荷塘,上头架了小小桥梁,从廊下绕过中庭来到后院,远远地便听到嘈杂声一片。 “阿姐!” 两个小的穿着一身新衣裳,蹦跶着腿跑过来,“阿姐怎的来了!” 两人都束着发,不过几天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向禾笑着揉揉两人脑袋,“学得如何?先生教的易懂吗?” “很好懂!” 他们三个孩子都学过字,苏氏出身成谜。 不过既然她不说,那就是有意想继续隐藏下去,向禾便不会问。 向禾被向云拉着手往前走,“阿姐,大哥出事儿了,晌午小憩时阿哥去喊他,竟然喊不醒来。” “脸色可有异常?” 向云皱着小脸摇头,“我也不知,阿姐看过就知了,先生也在那边。” “好。” 两个小的带着向禾穿过后院,来到学生们住的其中一间房中,门外挤了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但里头有道屏风遮挡,根本无法看清。 此时一位小厮端着水来,“各位学生请离开此地,不得观望。” 学生们都是怀抱着好奇,但既然有人发话,他们也不敢多待,纷纷你推我搡离开了这里,有的还使劲儿扭头往回看,希冀能看到一些。 身旁一空,向禾弯腰,“你俩先去别处,免得一会儿他们发癫波及到你俩。” 向阳微微点头,“阿姐,啥叫发癫?” “额……发疯。”向禾点点他的脑门儿,“快些去。” “哦。” 两兄妹一步三回头,但也不敢多留,毕竟向老四一家子都在这儿,万一向福生真的有什么,只怕他们又调转枪头对付三姐弟妹。 向禾看着他俩走远,才放心走进房中,越过屏风,他们一家子围绕床边哭喊,贺岁安则站在一旁,听着大夫说话。 他看到向禾进来,与大夫说了一句便走到她身边,“你要不要看看?大夫诊不出来,只知他气虚得很。” 向禾没好气晲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先生非要我来作甚,站在这里还打他们的眼,一会儿可能还会迁怒于我。” 两人目光落在那一家子身上,贺岁安嘴角噙着浅笑,“姑娘不是懂医吗?在下记得在后山时,你识得草药,还给在下正骨来着。” 忘了这茬儿了…… “我略懂,但不是大夫……” 早知便不给他骨头正位,惹来这麻烦。 心头萦绕些许烦躁,向禾转身出门,“既然没我啥事儿,我可就先回去了,这大晚上的回去路上得多危险。” 贺岁安紧跟几步,“若向姑娘将他救醒,在下让刑寂送你回去。” “我也不怕夜路,自己能走。” 向禾打定主意就是不想管,贺岁安怎能轻易让她离去,横手在她身前指着床榻之上的向福生,“他手中还拿着那掌心镜,姑娘应当知道那是何物才是。” “不知。” 对于向禾的冷淡,贺岁安权当看不见,唇角悄然绽放笑意,垂眸之际暗藏微光闪动。 “那日姑娘看到掌心镜时,神色有异;且在救在下那夜,言行十分古怪,当时好似在与一些看不见的说着话。” 第四十章 赚银子! 贺岁安的声音不大,但字句入耳。 看来那夜他昏迷是昏迷了,但在自己赶去的时候,早已清醒。 无法,向禾嘴角微动,“先生想说什么。” “你把他救下,银钱我来出。” 提到银子可就好说话了,向禾眼睛一亮,“十两?” “好。” 有银子赚这兴致就不同了。 向禾看了一眼那边哭喊的几人,“你把他们喊出去,我得悄悄混进房里,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 “多谢姑娘帮忙。” 向禾已经走出门外,刑寂此时端着瑶盘走来,向禾伸手接过,“你寻一面生的人进去。” “是。” 刑寂转身快步离开,不过片刻带回一人进了屋内,贺岁安立马让那四人先出去,“这位是竹楠先生医术尚可,便让他来看上一二,向老爷你等先出去吧。” 李氏抓着向福生的手,老泪横秋,“他是何人!既然他懂医术,为何不一开始便为福生救治!” “是呀!你还从外头请啥大夫啊!” 向福生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双手更是冰冷非常,身子还一抽抽地抖动着,一看就十分不好。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得哭昏天去。 向老四三个儿子,唯有老大家的向福生最得两老心,毕竟是头孙儿,而且老二家的早早便搬了出去,老三家的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吃白饭的,这向福生便更加得宠。 平日里感了些许风寒,都得夜里顶风去寻脚夫开药。 这一家子明显不信,贺岁安也不急,只是礼送大夫出门,再让刑寂坐在床边为向福生探脉。 “这位轻易不出手救人,他出手救人可是要花上不少银钱的。” 一听到要花银子,李氏心头揪紧,一旁的向老四烦躁甩手,“给!多少都给!” 大孙子性命重要,这回李氏没有反驳。 刑寂上前扶起坐着的向老四,“竹楠先生行医时,不喜有人在旁打扰,容易受到扰乱。” 坐在床边探脉的竹楠偏头,嘴角抽搐了几下。 直到那四人全部出了房门,刑寂反手锁上,竹楠立马收回手,“公子,属下怎的就成了先生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刑寂微微翘嘴,“总不能我车夫当大夫吧。” 屋外的向老四几人焦急候着,贴着门板听着里头动静,向禾转身走到拐角处,轻敲侧面紧闭的窗框。 刑寂轻轻推开窗,向禾双手压在窗框上跳了进去,几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向福生的脸色。 脸色发白唇色青黑,眉心却是红润一片,略微靠近些,还能闻到一阵青草的清香,碰了一下他的脖颈,还有细微的跳动。 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膝盖偶尔还会跳两下。 向禾直起腰身,手指点动下巴,“魂被带走了。” “何意?” 向禾把向福生的身子往里推,径直坐在床边,“人有三魂,天地命魂,缺一不可。要是再过半个时辰,他可就回天乏术了。” 虽有些听不懂,但现下还是救人要紧,贺岁安问询,“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不用,不过是两个调皮鬼而已。” 刑寂和竹楠面面相觑,这说的实在虚幻,也不是不信鬼神之说,但从未见过,确实新鲜。 向禾将向福生拿着掌心镜的右手掀起衣袖,露出小臂来,右手正要碰上唇,微张的嘴抿了抿,“算了,有朱砂吗?” 虽然鲜血更好,但她不想流血,最近流的血都还没补回来呢。 贺岁安看了一眼刑寂,他立刻悄无声息从方才的窗口跳出去,绝不能让向老四他们知道向禾在里头。 不然得疯。 趁着去拿朱砂的间隙,贺岁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双眼流转在向禾身上,“向姑娘学过这些?” “唔……算是吧。”向禾一直盯着掌心镜看,“但你可别跟小阳小云说,村里的人都不能说。” “自然。” 他抬手,竹楠会意,过去倒上一杯茶水送到向禾面前,“向姑娘请用。” “谢啦。”向禾仰头将杯中水喝完,再将杯子归还,“不过若是有生意介绍,我也是可以顺手挣点儿银子的。” 每每都是提起银子,贺岁安轻笑出声,“姑娘这么缺银子?” “那可不,”向禾一一掰着手指头,“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哪儿都要银子。更别说最近盖房子花了不少银子,总得赚点儿回来吧。” “忘了恭喜姑娘荣居新房。” “客气。” 眼看向禾盯着那掌心镜不说话,贺岁安柔声笑道:“姑娘新房可定了日子搬入?” “放心吧,”向禾指腹点动手指,无声暗算一番后停手,再次确定是明日,“就明日,不会错。” 向禾抬眼望向紧闭的窗台,此时外头早已入夜,屋里也燃起了烛火,外头哭声夹杂怒骂,好不热闹。 向禾只觉无聊,“他俩何时休沐?明日可以请假吗?” “明日休沐,”贺岁安二指捏着裤摆,“明日在下也想一同前去祝贺,不知姑娘可欢迎?” 向禾怔了怔,“那自然是欢迎的……”她盯着贺岁安的眼看了好一会儿,两眼一眯,“你不会又想去后山爬山吧?” “姑娘聪慧。” 向禾还想说什么,窗口已经传来动静,刑寂端着笔墨回来,恭敬站在向禾身边托着瑶盘,“姑娘请用。” “哦……” 向禾有点儿不大习惯这么正式的伺候,但当下还是救人要紧,她将毛笔蘸上朱砂,“天地之间,阴阳相应,吾奉君令,召唤向福生之魂,速速来临……” 伴随着她口中念叨,她手上在向福生小臂上一笔成字,“急急如律令!” 最后收笔时轻喝,向福生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着,双唇一直在颤抖,好像要说什么却无法说出口,本青白的脸色涨红。 三人盯着向福生看,那脸色变得简直肉眼可见的快速。 “唔!” 一声闷哼,向福生的脸色再次由红变白,向禾轻啧一声,“真是不安分的东西!” 说着,向禾咬破中指将血滴在掌心镜中,那中指抵着镜面缓缓闭眼轻喃,“……魄归人,人清采;魂归身,身自在……” 那镜面泛起白光,向禾指尖一动,竟将手指穿过了镜面,甚至整条小臂都穿过镜面。 两个侍卫脸面虽冷静,但眼底惊奇非常。 贺岁安看着这场面,微微敛眸之际,薄唇浅浅勾起一抹冷峻的探究之意。 第四十一章 竹楠先生? 小臂穿透掌心镜,向禾闭着眼,眼前却出现朗朗晴空,她的手就在一棵大树后头,而向福生正倚靠大树沉睡着,耳旁传来清亮的嬉笑声,是女子的声音。 向禾闭着的眉眼一紧,凌眉抽出没入的手—— “贪玩的玩意儿!” 随着她一声恼骂,那没入的手逐渐显露,直到手指出来时,竟能看到她手上抓着一个虚幻的影子,随着抓取的动作愈发抬高,三人眼前赫然出现另一个向福生! 竹楠忍不住松口,“这!” 向禾已经站了起来,一把将这个魂拽了出来,低头一看,他的双手还有一双白皙的手拉扯着,向禾径直拿起一旁的朱砂笔,口中念叨数语后,在那镜面上画了一个符号—— “啊!——” 一声尖利的声音自镜中传来,那双手出现诡异的扭曲,瞬间消失于无形。 向禾不敢慢,手中抓着的魂儿很轻,她将向福生手中的掌心镜拿起揣起,魂儿似乎感受到吸力,转瞬间移形到肉身上,仰面重叠。 “喝——” 听闻猛吸一口气,向禾拿着掌心镜就跑到窗口边,还不忘回头交代,“十两,一文都不能少,”说完,她跳窗出了房间,刚跑出两步又回头,“忘了说,喝点儿温补的就行,切记不可大补。” 刑寂赶忙跟着跳了出去,留下竹楠一脸的错愕,直到床上传来轻咳声才回魂,赶忙坐下假装在把脉。 贺岁安拂袖起身,嘴角轻扬眼神清淡无波,几步过去打开房门,“几位可以进来了,福生已经醒来。” 四人面色大喜,李氏和余氏推门而入,匆匆跑到床边查看,向福生脸色还有些惨白,但双眼已经睁开,胸口起伏剧烈,似乎很难喘气儿。 他的眼睛还有些浑浊,听着耳边一声声呼唤,总算清明些许。 用力吸气转动眼珠子,终于看清家人模样,眼角无声落泪,“阿、阿娘……阿奶……” 余氏嚎啕大哭扑在他的身上,“我的儿啊!真是吓死为娘了……” “我的乖孙儿啊!真是……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啊!咋就突然昏迷不醒,咋就醒不来啊……” 这俩妇人的哭喊力十足,竹楠只觉震耳欲聋,他僵着脸起身向自家公子投向求助目光,贺岁安微微点头。 “几位,贵公子心府滞堵,方才竹楠先生行针之后醒来,近日归家好生温补,切忌不可大补,以免补过失气。” 竹楠敛眸,心底万般佩服自家公子,方才向姑娘都没说症状,自家公子张口便来,只是这先生二字,他为何觉得羞愧…… 正当他出神之际,双手竟被人握住,震惊抬眸看清,向大强紧握他的双手感激万分,“多、多谢竹楠先生!若不是您在,我家福生真不知何时能醒来……” 竹楠不动声色收回手,“放心吧,往后好好温补便是……” 看着空了的手,向大强讪讪收手,“实在激动,多谢竹楠先生。” “无妨,无妨……” 主仆二人在这里看着他们亲人会面,向福生已经能坐起来,一再感谢贺岁安寻人救治,他虽挂着感激的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 贺岁安也将他神色看在其中,“若急着回去,我让小厮驱马车送你们。” “多谢先生……” 贺岁安起身正要出去,却被向大强留住,“先生,我等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只能改日再给……” 贺岁安看向竹楠,竹楠连忙摆手,“无妨,无妨……” 在自家公子的面前装先生,还真有点儿不自在。 “劳烦两位稍等,”李氏扶着床边起身,“这医钱收多少?” 贺岁安没有说话,竹楠虚虚握拳轻咳几声,“既是先生的学生,那便只收十两吧。” “十两?!” 惊呼声震上房顶瓦片,感觉在看不见的地方,都被震出了灰。 这不用猜都能看出来,她觉得贵了。 “先生,别怪我多嘴几句,福生是在你私塾出事儿的,是你没顾忌到福生的身子,理应由你来给银子救——” “阿奶!” 向福生脸色红润,那不是气色好,而是羞耻升起的面色。 他眼底微愠看了一眼李氏,后转变笑脸向贺岁安作辑,“先生莫怪,阿奶对学生过分紧张,十两银子一定会给的。” 被呵斥了的李氏满脸不悦,但此时向老四也在瞪她,她只能闭嘴不再说话。 贺岁安依旧一脸柔和,不见分毫怒色,“嗯,可要现下归家?” “劳烦先生准备马车……” 眼看着贺岁安即将走出房门,向福生咬牙喊停,“先生!学生昏迷时,手上可有东西……” “没有,”贺岁安回神看他,“当时你趴在石桌前,什么都拿着,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向福生脸色一僵,梗着脖子摇头,“额、许是学生想岔了……劳烦先生……” “嗯,归家好生休养后再回私塾也可。” “是……” 待两人出了房门,立刻忙抓着向福生的手追问,“福生丢了东西?可是很值钱的东西?若是丢了一定要找回来啊!” 向福生生硬将手抽出,“是我想岔了,阿奶别瞎说。” 见她还想追问,向福生挪动屁股起身,余氏和向大强立马过去扶着,“哎哟,扶着扶着,你这会儿身子弱,回去一定要好好补补才是!” “那可不!看这脸色白的,明日阿娘杀鸡煲汤给你补补。” 两夫妻扶着向福生出了房门,李氏跟在后头小声念叨着什么,向老四听得烦躁,低吼一声,“别吵了!那可是福生的先生,你想他往后不得先生重视?!” “我哪是这个意思!但明明就是在私塾出的事儿……” “行了!脸都让你丢尽了!” “你!” 向老四脚底生风往大门外走去,李氏脸色犹如吃了癞蛤蟆一样难看,但自己的乖孙儿都发话了,她还能跑去闹先生去? 只能自认倒霉硬掏银子。 心底暗骂一片,憋着一口气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听到向老四在找向禾,那气焰顿时升了不少。 “管她呢!野丫头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马车也坐不下她!”她立马拍几下马车板,“赶紧走!” 车夫扯动缰绳,大马渐渐跑了起来。 向福生本来半躺着的身子猛地坐起,“禾丫头也来了?!” “来了,也不知那先生找她干嘛!” 闻言,向福生的脸色在漆黑的车厢内愕然沉凝,“是……先生寻她来的?” 余氏轻拍他的肩膀,“是先生寻来的,别管了,你快闭眼歇息会儿,这回去的路还老长呢。” “嗯……” 向福生僵着的上半身慢慢躺下,复杂的情绪在闭眼时藏起。 第四十二章 镜花水月 私塾后的竹林中,有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密布的竹叶随风摆动,落下阴影无数,缝隙中月光透下来,照亮两人身影。 “姑娘来这儿作甚?” 向禾手指搭在一旁石桌,顺着边沿转圈儿,“向福生是在这里昏迷的吧?” 刑寂微微愕然,“姑娘聪慧。” “别聪慧聪慧的,我要是没点儿本事,还真救不了他。” “……” 向禾也不管他什么脸色,转了一圈儿后,落座其中一个石凳,拿出怀中掌心镜摊开,月光落在镜面上泛起波光。 那镜面犹如一汪清池水面,月光洒落时似是石子扔进去,泛起一圈圈连续的涟漪来,刑寂盯着那镜面入神,身子前倾愈发靠近,似是为那“水面”着迷。 “刑寂,不得无礼。” 远远传来贺岁安的声音,但刑寂没有听闻,还在看着那“水面”,不由自主地靠近着。 两人登时看出不对劲儿,竹楠一个箭步冲来抓住刑寂的肩膀,“刑寂?”见他还不回应,立马看向向禾,“向姑娘,这……” 向禾低声轻笑,抬手便弹了一下刑寂的眉心,刑寂霎时两眼清明,眼底染上阴戾后撤一步抽出匕首,“这镜中有异物!” 他反应还算迅速,但庆幸向禾先侧身收手,不然这镜子就要被他一刀劈了。 向禾小心将镜子再次放在桌上,“别担心,是两个调皮妖物而已,你们想见见吗?” 三人确实有些好奇,贺岁安移步坐下,不禁好奇问道,“还能让其显形?” “当然,能让你们见一下,我顺便问点事儿。” 贺岁安略微点头,“放出来后姑娘能控制吗?可别伤着大家。” “放心吧,我本事大着呢。” 如此自夸,但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傲倨,那是对自己实力的认可,这让贺岁安更加好奇起来,她身为一个乡野姑娘,怎的学了这些偏门技艺,还不能让旁人知道。 刑寂和竹楠分站贺岁安身后两旁,一人握拳一人握着匕首,若是有不对劲儿的时候,及时护住自家公子。 向禾看他们这架势,不由得笑出了声儿,“倒也不至于这么警惕,说了是小妖物,就没有我拿捏不下的。” 言罢,她摆正桌上掌心镜,双手在镜子之上合十,“天地无极,玄光指引,罗象万千,现出真身!” 指法加快叩起,中指相抵,最后轻点镜面收回手,四双眼睛盯着那镜面。 不过须臾,那镜面出现白光一片,两道也如白光一样的身影飘荡而出,几人看着那两条身影半空舞动着,伴随着那飘动还传出声声盈盈笑声,那是女子的调笑。 刑寂和竹楠面色冷峻,更加警惕。 一道身影朝着贺岁安飘过去,还未碰到刑寂便挥刀而出,“休要靠近!” “呀!这凶的,奴家好生害怕呀~” 声若黄鹂般清丽,两道身影互相交缠片刻,向禾拿起掌心镜轻点镜面,“别皮了,显形吧。” 言语淡淡,不轻不重的吐字却带着丝丝冷冽,那两道身影不再乱荡,调笑声也跟着停下,闪身便飘到向禾侧方,白雾般的身影逐渐清晰。 不过须臾幻化成一红一粉两身颜色。 两妖面容精致如画,眉若远黛,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一丝妩媚,却不失优雅端庄。 她俩腰肢一歪,兰花指压在腰间躬身行礼,“见过道长,是小妖造次了。” 向禾单手托腮看着这两只妖物,满眼惊艳地点着头,“如此粉黛佳人,难怪向福生被缠着出不来。” 黄衣姑娘掩唇娇羞一笑,“道长说笑了,奴家只是与向公子交流学识罢了,并非有意留他,望道长体谅。” 粉衣姑娘跟着盈盈笑着点头,“正是如此,道长切莫怪罪才是。” “往后我等不缠着他便是。” 两妖为自己开脱,向禾也不气恼,只是将镜子反复翻转查看,“镜中花水中月,你俩可是镜花水月?” 黄衣姑娘轻轻颔首,“奴家镜花,她是奴家妹妹水月。” 镜花水月是置于水中的一面镜子,吸收日月精华而成的妖物,并没有很大的攻击力,但若是普通人进了镜内,双生花不放人,便永远没有机会出来。 “向福生是在哪儿捡到你俩的。” “我等之前在一跛脚道士身上,一日不小心遗落,便被向公子拾了去。” “那可真是巧合了~” 向禾眉尾一挑瞥向两妖,镜花水月连忙再次躬身,“想起来了,实是遗落地上许久,我等寂寞,便使了小手段让向公子发现,这才一直将掌心镜带在身上。” 镜花水月对向禾毕恭毕敬,贺岁安一旁默默看着,猜测着向禾到底多有能耐,竟然让两只妖物言听计从。 “向姑娘,不若问问福生今日为何昏迷?” 向禾摆手,“不必问了,她俩调皮,趁着向福生睡着入梦,聊得太开心,向福生是个没抑制力的,被勾着魂儿一块儿进了镜中。” “正如道长所言,是我等失了分寸。” 向禾撇嘴,这俩娇艳美人,是个男人看了都走不动道儿,更别说还是会魅惑人的妖物,向福生能矜持才怪。 “两位……”贺岁安沉默片刻,方开口,“两位姑娘学识甚好?听谈吐是知书达理的,方才也说与福生交流学识。” 水月娇嗔一笑,“我等先前在一大户人家的荷池中,后要修葺放干了水,那户人家瞧见一面古怪镜子,便请了道长将镜子拿走。” “在那户人家时,有一位公子每日在荷池边摇头晃脑地念书,我等听多了,便学了不少去。” 她们这般说,那肯定是交流了学识,至于有没有做其他的,向禾看过向福生的面相,脸色并无萎黄,颧骨色正,不似肾亏之相,倒是有些。 忽而想起一事,向禾流转目光看向贺岁安,“你先前说他有机会考上童生,莫不是这两位的功劳?” 有可能每次入夜便入梦,在梦里互通学识,知识巩固得好,便提升了许多。 这可就麻烦了,他不会没了这两姐妹之后,就不懂咋念书了吧…… 向禾微蹙眉头轻叹,“你俩待在他身边久了也不好,今日只是丢了魂,万一哪天他魔怔了,起了歪念可就麻烦了。” 毕竟是妖物,相处过久会让自身阳气减弱,运势、身体和心理等等都会产生影响,既然已经“丢了”,那还是不要给他吧。 看她拧眉沉思,贺岁安会意笑眼微眯,“向姑娘大可放心,他也学了这么些年,想必明年二月能考个好名次。” “哦……” 向禾虽不喜那家人,但功名可是关乎以后,她可不会毁人前程。 既然已经解决,她利落起身,“行了,你俩暂时跟着我吧,不可随意显形勾引人,更不准吓我家里人,听到没?” 镜花水月恭敬应声,身子再次化成白雾钻进镜中。 贺岁安也跟着起身,“向姑娘今夜在这儿过夜,还是连夜归家?” “留一夜吧,明早有些东西要买,借我马车。” “那自是可以的。” 第四十三章 嘴贫 翌日。 向禾起了个大早,但私塾的学生更早,外头朗朗读书声高亢,看来这些学生还挺积极的。 洗了把脸走去后厨,有两位大娘大叔在忙活着,向禾吸了吸鼻子,昨夜只吃了些糕点,现在饿得慌。 屋里的大娘瞧见,抬手招呼她进去,“您是向姑娘吧?先生交代过了,这是给您准备的。” 眉尾轻挑,向禾快步走进去掀开蒸笼盖,竟然是肉沫粥! 她连忙端起来吹了吹热气,张嘴开始吃起来,“这伙食……早膳还不错诶!” “先生可不会让学生饿着,”大娘又拿出一碗包子,“来,吃些肉包子,管够!” “多谢!” 在后厨快速吃完,前头学生们的读书声也停止,换上笑声一片。 向禾刚走出灶房,刑寂就站在外头等着她,“姑娘,今日我带您一程。” “麻烦你了。” 两人穿过外廊走向中庭,向阳向云小跑过来,“阿姐!休沐三日,我们吃过早后就可以回去了!” “好,你们先去吃,然后收拾一下书本之类,我出去买些东西,一会儿便回来接你们。” “好。” 向禾与刑寂一同出了大门,两人走着上街去,向禾打算去一趟东市,看看那边有啥好东西。 东市大多都是又贵又好的东西,且这儿多是富贵人,开的铺子自然也是高大上的铺子。 刑寂陪她走了好一会儿,发现她正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着什么。 “姑娘在找什么铺子不妨说出来,兴许我知晓。” 向禾又看了一圈儿,“王家的香染坊在哪儿?是铺子吗?” 刑寂不解她为何要寻香染坊,但还是老实回话,“王家的香染坊不在街上,但是有他们家的布匹铺子,姑娘要去看看?” “行呀。” 跟着刑寂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大大的铺子门前,这大早的竟已有不少客人在,看装扮模样,都是一些相对富贵的人。 更别说各家小姐们喜爱装扮,里头多为年轻人。 向禾仰头看着香染坊的招牌,就是这招牌才值钱。 “走,进去瞧瞧。” 她一进去,一身粗衣便引起里头的人的注意,但她身后刑寂的衣着却不相同,这便形成鲜明对比,大家纷纷耳语两人关系。 向禾根本不在意这些,更别说刑寂。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进去,掌柜叫来小厮,自己过来迎客,“小姐,公子,可有心仪的颜色?” 言语间没有丝毫的鄙夷之意,难怪能当一家大店的掌柜。 “只是随便看看,掌柜的你去忙吧。” 掌柜的很懂看眼色,略微点头后便自顾忙活,向禾也真的是随便看看,也不伸手抚摸,免得店内的贵客嫌弃。 她游走了好一会儿,站在几位姑娘拥簇着的一方柜桌之后。 “听说了吗?这家的王少爷想纳妾没纳成。” 几位姑娘不免小小诧异惊呼,“王少爷什么身份,竟还有纳不成的妾?” 那听闻小道消息的姑娘扫了一圈儿,晦暗细声说道:“听说那家的女儿不好,被王少爷当场退了!” “这富贵都没攀上,那姑娘不得哭晕过去。” 此时另一位姑娘疑惑道:“王少爷多连正妻都不曾有,怎的突然想要纳妾了?” “听闻王家老夫人近日身子差,想办场喜事儿冲冲喜呗。” “难怪,王少爷可是不收心的,我道咋突然转性了呢。” 王荣兴花名在外,轻易都不娶妻,看来这回想要纳向莲花为妾,可能也是因为家中催促,他才在各个“老相好”中挑了向莲花。 只可惜向莲花没接住这个富贵,落得一场空不止,还有将要被浸猪笼的风险。 向禾听得认真,刑寂自然也能听到女子们的小声议论,眉头微微蹙起疑惑,难道向姑娘看上了王少爷? 向禾不知他心疑惑,还站在原地沉思。 耳边忽而闯入一道急促声音,“少爷!少爷您慢些走!” 向禾怔了怔侧目望去,王荣兴在店内的后院儿出来,脸色微沉步伐匆匆,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想要跟上去问问啥情况,但自己与他确实不算熟悉。 后眼角余光瞄到刑寂,平静的脸漾起笑意,忙抬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刑寂,你帮我去看看王家老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买完需要的东西就回私塾去。” 刑寂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姑娘万事小心。” “放心吧。” 看着刑寂一出去,向禾安心去寻掌柜,“掌柜的,可有价廉且不大的布匹,大概这么大的,碎布也成,我有他用。” 看着她比划着大小,掌柜的有些为难拧眉,“这我可要去找找,姑娘在这儿稍待片刻。” “劳烦了。” 目送掌柜的入了耳门,向禾乖乖站在柜前候着,方才说着小话的几位姑娘投来嫌弃的眼神。 其中一位手中摸着布匹,嘴角噙着嘲讽一笑,“香染坊可是大招牌,真是什么人都敢进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那可不,价廉的布匹?不如去别家。” 她们的嘲讽明显不过,向禾微微歪头反手指着自己,模样略显呆愣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看她恍若痴傻的模样,几位姑娘白眼一翻,“原是个傻的,白瞎口舌。” 旁的客人离远了些,向禾无谓耸肩,“这位姑娘,我虽不富贵你是真的贫,嘴贫。” 忽而被反击,女子脸色瞬间涨红,“你!” 向禾脸上笑意依旧,“我咋啦?我也是来买布匹的,不过想要便宜些的,有错?倒是你,买了什么好料子?今日花费上千两了?” 一连几问,女子脸红得不行,旁的还有小声嗤笑,她再也受不了跑了出去。 另外几位女子连忙追上去,铺子总算是恢复如初。 此时一位身穿罗杉姑娘走近,盈盈笑意掩嘴,“姑娘巧舌如簧,小女子佩服。” “小姐过誉了。” 向禾面色不改,但女子表现十分热情,“你可知她是哪家小姐?” “我只是一个山野丫头,怎认识城中贵人。” “那是城中万秋酒楼的二小姐,往日里最是自持金贵,也没几个人会说她一二,今日倒是被姑娘堵得哑口,实在好看。” “哦……”向禾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但还是搭话,“那敢问小姐是哪家的?” “小女子是春风楼的蒋心月,姑娘贵姓?” 向禾恍然,原来是竞争对手…… “免贵,叫我向禾就好。” “向姑娘……” “姑娘,您要的布匹带来了,”掌柜的抱着一青一紫两匹布走来,“碎布没有,这些布匹都是试色时用的,若姑娘需要,便宜给您。” 这回向禾上手摸了一把,这手感跟自己身上的简直天上地下。 当下问价买了这两匹布,临出门时那蒋心月还让她有空去春风楼坐坐,向禾只是点头转身跑了开来。 今日遇上的人和事儿都挺怪…… 她跑了没一段路,刑寂就出现在眼前,“姑娘,王家老夫人月前身子还很硬朗,去了一趟观月寺回来途中忽感风寒,药治不愈,便想着办喜事儿冲冲。” “药治不愈?”向禾两眼登时清亮,“带我去王家瞅瞅!” 第四十四章 喜提新居! 王家大宅外,向禾仰头看着这大宅子。 刑寂站在她身侧,心底再次肺腑,莫不是真的看上王公子了?! 向禾不知他心中猜测,只一心看着那大宅之上,“邢寂,咱们青天白日爬墙,会不会不大好?” “……”邢寂思绪瞬间飞走,“姑娘,我觉着不大好……” 不说大白天的隐藏不了身影,单单这附近偶有百姓经过,只一眼便能看到,他们根本没有爬墙的意义…… “行吧。” 向禾努嘴后退几步,沿着外墙走了一会儿,一阵微风拂面而过,忽感这风中有一股黏腻的气味儿,冰冷的气息瞬间缠绕全身,看来此处便是王老夫人所在的院落。 眉间微微蹙起,双手在腹前结印小声念叨一句,身上的寒意刹那消散。 双手晃动几下转身,“行了,咱们过去西市吧。” 邢寂面染疑惑,“姑娘不再看看?” “不用了,去西市买些东西,今日家里还得暖灶,我得早些回去才行。” 邢寂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只是一个侍卫,不适合多问,只能息了心思跟上。 两人去了西市买了不少东西,邢寂两手抓,身前还得抱着一大包,向禾则抱着她的布匹悠闲走在前头,果然购物就得带个男人,东西有人拿,还得负责带路。 刑寂无怨无悔跟在身后,路过百姓看到这架势,三两聚在一起说笑着。 一路走到城内山郊,独一处的私塾颇为显眼,门外便停着一辆马车,贺岁安和向阳两兄妹遥手等候。 刑寂先将东西放上马车,向禾则拿出一个布包来,回头看了一眼向阳向云,“你俩先上马车,在里头等着。” 两人眨巴着眼点头,待他俩上去之后,向禾从里头掏出两张黄纸,再拿出那舍不得买的朱砂,以笔尖蘸取些许在上头一笔成字。 贺岁安看着她仔细吹干,笑道:“这是在……画符?” “是呀,”待吹干后她折成三角形递给竹楠,“麻烦竹楠帮我交给王家大少爷王荣兴,便说是卖大猫的向姑娘给的,放在老夫人身边可缓和症状。” 竹楠将信将疑接过,“万一王少爷他不信不要呢?” “唔……一日内若无效果,便让他扔了就是;若有奇效,可去向家村寻我。” “是。” 竹楠领命快步离开,贺岁安笑着眯起的眼显得狭长,“王少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竟还亲自给他画符。” 向禾尽量压低声音,“是他家老夫人被阴物缠身,我今日有事儿要忙,不然都想亲自登门去解决,赚些快钱。” 今日买了不少东西,也花了几百文,这钱真是不经花…… 咋就不能整个身穿呢,她自己的身上大把银器,还有厉害的武器…… 见她面泛愁容,贺岁安率先上了马车,“不是急着归家吗?” “哦哦!咱们得赶回去暖灶,一夜没回去,阿爹阿娘该担心了。” 她赶忙钻了进去,把自己买的东西推到角落,免得挡着人。 刑寂一勒缰绳,大马步步远离私塾。 贺岁安在马车内,向阳和向云显得十分拘谨,都不怎么敢说话。 见他俩紧张,向禾指了指两人的布包,“你俩看会儿书?” “哦、哦!” 他俩忙慌掏布包,这是向禾提议,苏氏亲手用向禾穿不了的衣衫做的布包,方便他们装东西。 向阳向云默默看着书,向禾则抱起布匹抚摸,“香染坊的布匹,是真的滑手。” 看她手上不停抚摸,声声夸赞,贺岁安搭在膝上的右手轻捏,“这城里最出名的染坊便是香染坊,你买这布匹是要拿回去制衣衫?” “算是吧,但也有他用。” 两人偶尔搭嘴闲聊,马车平稳朝向家村而去,巳时中才回到。 村里瞧见昨夜的马车,纷纷好奇仰头探望,向惠英一直守在自家门外,瞧见马车,赶忙跑上去,“是禾丫头回来了?” 刑寂点头,向惠英大喜上前掀开车帘,“呀!小阳云丫头也回来了,快些下来家去,八叔八婶儿还等着呢!” “七姐姐。” 向禾把东西往外递,向惠英接上,几人各自提一些往家中赶去。 马车停在昨夜送人过来的马车旁,车夫寻了新草喂马,刑寂把缰绳缠上,“你在这儿看着,晚些时候公子还要回去。” “是。” 几人在经过向老四家门前,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里头余氏在忙活,向莲花跪在院子里,脸色青白眼睛都哭肿了。 这怕是昨晚跪到现在,那一家子这会儿只在意向福生,都没人愿意搭理她。 许是目光追随过久,里头的向莲花有所感,抽吸着鼻子扭头望出去,正好与向禾四目相对。 她看清向禾身边的人,一股子怨恨布上两眼,咬牙使得下颌紧了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此刻的怒意。 向禾眨巴一下眼,抬手向她挥了挥,扭头继续往家里去。 此番动作让向莲花心头大怒,双手紧握成拳,青白的脸色逐渐涨红,那双眼释放吃人的目光,若不是被罚跪,此刻早已冲出去跟向禾纠缠。 “凭什么……凭什么!” 她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暗道自己的不公。 而已经归家的向禾家,欢声一片,她交代过苏氏时辰,已经将新的扫帚放在门外,除旧迎新。 木梯子搬进家门,步步高升。 锅碗瓢盆二进屋,人丁兴旺。 新柴放堂屋柜内,财先进门。 烧了一壶滚开水,财源滚滚。 全开窗大缸滴水,风生水起。 …… 这些都是向禾先交代下,苏氏不懂这些规矩,且这活儿不能向禾亲手来,苏氏便掐好了时辰先做下。 大家伙儿一进屋,苏氏便将今早煮好的团子端出来,四婶儿还有向文轩他们也陆续进来,都带了自家种的菜或一些杂什。 今日乔迁之喜,向禾一家热热闹闹,向老四一家则伴在窗前,老远便能听到那新居欢声笑语。 有人欢喜有人愁,仅仅隔着一大片稻田地。 向禾坐在最外头她最喜欢的地方,眼前的杂草早已除尽,能看到金黄稻田灿灿,实在赏心悦目。 向惠英坐在她身旁,端着碗吃着团子,“你家也算是好起来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那是自然,”向禾将身旁凳子上的两匹布递给她,“这两匹布你瞧着做,做衣衫做什么都行,但一定要绣上你最得意的图案。” “什……什么?” 第四十五章 土精 向惠英呆呆看着这两匹布,不用摸都知道,这布料可不得了。 她赶忙放下碗摆手,“这、这么好的布匹,我可不敢轻易动……” “专门买给你绣的,待你绣好后制成衣衫,我便有了交谈的资格,一定要绣最好看的图案!” 向禾直接塞她怀中,“你放心,只是绣图案而已,又没让你穿,你只需制出来,我有大用。” 这已经到了自己怀中,向惠英也不好再拒绝,认真看着向禾点头,“一定绣最好看!最适合的图案上去!” “好,你先放家中去,将三奶奶扶过来,晚些时候一起吃顿喜庆饭。” “嗯!” 看着她小心翼翼抱着布匹跑远,眼角余光瞥到下方一人,忙站起身来向下头招手,“六嫂子!” 那日停着肚子的新妇仰头,瞧见向禾正笑着朝她招手,有些意外地抬手回应,“禾丫头……” 那是二爷爷大儿子的媳妇儿,这村里单单向家爷爷那一代,就有五兄弟加一个妹妹,单单记这村子里的关系和称呼,都得好一阵子才能熟悉。 “六嫂子上来吃团子呀!还有好多呢!” 周秋秀眼底惊讶更甚,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是来给你六哥送汤水的……” “六嫂子等等我!” 向禾赶忙往屋里跑,拿出篮子放了两碗团子进去,小心护着跑下去递给周秋秀,“今日我家大喜,六嫂子千万别跟我客气,晚些时候记得喊二奶奶他们过来吃饭。” “这、这不好吧……” 她记得自家家婆说过,别跟这老四一家扯上关系,但向禾今日突然亲近,她都不知该如何拒绝。 看出她眼底纠结,向禾硬塞她手里,“如今我们小三家跟那家可不是一家,得分清楚才行。” 手中重量一沉,周秋秀听懂她说的意思,方才的错愕消散,温柔笑了笑,“好,一会儿我与阿娘说说。” “嫂子小心着走,这月份不小了吧?” “还差俩月就生了。” “好,届时我也是要当姑姑的人了呢!” “呵呵,你早就是姑姑了。”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几句,向禾也不打扰她太久,转身回了家门前,此时贺岁安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钱袋子。 向禾两眼闪着光,立马伸出手接住,“多谢先生慷慨!” 她脸上的笑意灿烂,贺岁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应得的。” “那是。” 向禾将银子装好,抬眼便看到院子里祥和一片,苏氏和向大勇笑得多开心,向阳和向云还在“卖弄”这几日学到的知识,引得夸赞声一片。 “先生何时去后山摘草药?” 贺岁安微微侧眸,“婶子可是留了我等吃晌午饭的,你要赶人?” “咋会!”向禾撇嘴,“我也想去看看有啥好东西,顺便摘点儿卖出去,赚银子!” 这总是买卖挂嘴边,贺岁安轻笑出声,“你真是……” “咋啦,看我家的条件,那指定是要赚银子的,往后还要让小阳小云去更大的地方念书呢!” “想去郡府?” 向禾斜眼,“这最好的地方得是京城吧?若他俩有能力,考到京城去我都亲自送!” 看她那激昂的神情,贺岁安无奈轻笑着,“两人倒是有资质,只要肯用心学,往后会有出息的。” 能得他的肯定,向禾对弟弟妹妹更加有信心。 忽而想起一些事情,向禾摆手示意他跟上,两人面向金灿灿的稻田。 “要是参军的话,需要几岁啊?” 贺岁安不解,“你还想参军不成?” “我才不去,而且军营不要女子的吧?是小阳有这个念头。” 贺岁安双手背负身后,眼底倒映着金色,“若是战时征兵,最小岁十,无战时是岁十五。” “哦,小阳也才十岁,还有些时候可以念书。” 两人一时无言,贺岁安也不知在想什么,眼中偶有沉沉之意,很快隐藏起来。 刑寂从屋里走出来,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站在贺岁安身后沉默。 三人就这么站着,向惠英远远扶着自家阿奶前来,秀气的眉头蹙起,“你们站这儿吹风呢?” “……” 向禾虚握拳头在唇前轻咳,“三奶奶来了,快些上来坐着。” 随着请的人来齐全,大家伙儿帮着去端菜,竟是开了三张桌子。 向禾只请了关系好的,要是请了全村儿,她得大出血。 一顿晌午饭吃得尽兴,二爷爷家的跟她家也亲近许多,向禾给四叔的工钱补上,他可是又做门又做窗又做床的。 还有一些工钱是给帮忙的人,今日都来吃晌午饭了。 向禾吃饱后看着这喜庆的一幕,总算是有瓦遮头,有床可睡。 拍拍肚子打饱嗝儿,手指勾起竹篓塞进粗麻绳,轻松背上,“先生,走吧。” 苏氏急忙追出来,“禾丫头,去哪儿啊?” “去后山一趟,阿娘慢慢吃!” 苏氏目送三人离去,继续回院子招呼大家。 三人踏上前往后山的小路,这条路都被向禾踩严实了,杂草也被她走时砍去许多。 向禾走在前头,手上的镰刀还在挥舞着,“先生,有个问题。” 贺岁安微怔,敛眸之际嘴角沉沉,“姑娘请说。” “山参多在悬崖峭壁上,但只要肯花银子一定能买到,你为何要自己采摘?我看你也不像缺银子的人。” 他能开一家私塾,随意收束修,定不会为银钱困扰。 “山参?姑娘说的是土精吧,原还有山参此称。” “嗯,土精。” 身后沉默须臾,才听到贺岁安轻笑,“在下开设私塾亦是花费,买土精的银钱上百两,可经不得流水般的出银。” “哦……那你要这土精作甚?家中有人需要滋养?” 山参的功效她知道,只是需要大量的山参,那病情应该挺重的。 似乎是问到了他的隐私,一小段路都没有声音传来,向禾赶忙打哈哈,“就是问问呢,若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或许家中真的有人生病了,能让他冒险采摘山参的人,一定颇受他敬重。 那峭壁很是湿滑,当晚也是想银子想疯了,才会徒手攀登,这会儿大白天看到,估摸心得凉一凉。 “是我外祖父,”声音低沉,“他常年心悸,还有痹症,需得土精滋养着。” 第四十六章 不喜杀生 略显炽热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山峰之上,映照出绵绵远山。 三人站在山顶眺望远山,层峦叠峰显得三人更加渺小。 向禾将粗麻绳的一端绑在大树上,“我们就一根绳,要不你先下去?我之后再下去找找别的药材。” 贺岁安看着眼前的麻绳,正要伸手接过,却被刑寂先拿起,“公子,还是我来吧。” 不等贺岁安回应,刑寂已经拿着绳子走到悬崖边,他急急追上,“这峭壁难行,你一定要万般小心。” “是。” 看他矫健步伐往下去,向禾食指点着下巴,“刑寂是个懂武功的,那晚你咋不让他下。” 闻言,贺岁安那双潭水般幽深的眸子下沉了沉,“向姑娘想问什么?” 向禾努嘴,“我可是知道的,那夜有两拨人打斗,大猫就是有人一剑割喉,其中一拨是你的人吧?” 贺岁安微沉的眸色转而泛起清亮的光泽,“是。” 他稍稍直起腰身,“向姑娘是如何得知?是那夜的鬼物告知?” 向禾眉尾一挑,“你还知道这个呢!”她捻起裙摆蹲下,“当晚确实有个男鬼,是我死了十三年的五叔,也是他告知你的位置,我才能及时过去。” “难怪,那夜刑寂看到你跟无人之处细说,还以为看花了眼。” 向禾蹲着的身子动了动,“所以你觉得我能看得到鬼,才非让我去救向福生?” “正是。” 本以为只是一番猜测,没曾想她是真的能见着鬼物。 贺岁安仰头看着烈日照耀,十分刺眼,抬手以衣袖遮挡,“姑娘往后莫不是打算当个道长?” “当道长挺好的,若是有大户人家找上,赚的可多了去了。” 她本身就是火居道士,以后也要靠这点儿本事吃饭,短期内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一定要攀上王家的生意! 听她三句不离赚钱,贺岁安闻声垂眸轻笑,“姑娘实在爱财。” “我认。” 两人看着下方,刑寂的身影已经看不见,这峭壁实在凶险。 “要不要我先送你下去?” 那夜有两拨人打斗,贺岁安身上一定有什么大秘密,他不能单独行动,免得被人寻了空隙偷袭。 她会些拳脚功夫,起码两人同行相对安全些。 一向顾着自我利益的向禾出言关心,贺岁安略显意外,“这青天白日的,倒不会有人上赶着杀人。” “说不定喔。” 想杀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取其首级。 贺岁安无奈轻笑,“放心,他们暂时不会再动我,我先往下去,姑娘一会儿下来可要小心些。” “嗯,你也得小心豺狼虎豹。” 他们所处后山偏僻,往日里也没几人敢深入腹地,就算是猎山货,也是在前山那边。 向禾目送他下山,伸手扯了扯麻绳,刑寂还未爬到最下,只能再等会儿。 日头渐落,约莫过了一刻钟,麻绳忽而有了松动,向禾随手一扯便感觉到轻松,立马精神,正准备试试松紧的时候,耳间传来一些窸窣的声响,不似贺岁安那种悠闲步伐。 她神色忽而一凛,顾不上其他转身往山下跑去。 心底祈祷千万别是说什么来什么…… 怀揣着复杂担忧冲下去,远远看到了贺岁安的身影,环顾一圈儿没发现别的身影,她心稍安。 只是不等她安心一刻,随着步伐靠近,她看到了贺岁安面前竟然有三只野狗虎视眈眈,滋着牙口水挂着,似乎眼前的人很是美味。 那凶恶的眼露出幽幽光芒,像狼一样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而眼前的贺岁安,正是它们盯上的食物。 向禾猛地止住步伐,还滑了一下才稳住脚步。 那三只野狗也发现了向禾,滋着的嘴咧得更开了些,还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贺岁安缓缓回头,眼底满是好笑的无奈,“人没遇上,遇上这三只了……” 向禾无奈扯动嘴角,“你脚伤好了吧?” “好全了。” “那你往那边跑,我殿后。” 三只野狗似乎听懂了“跑”这个字,前肢压得更低,发出的咕噜声更大了些,似乎是在警告两人不要轻举妄动。 可他俩要是还不行动僵持在这儿,迟早也要对峙上,还不如先发制狗。 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同一时间移动步伐,快速朝右下跑去。 “汪!” 三只野狗紧追不舍,贺岁安在追上向禾之后,伸手将她手中镰刀抢了过去,侧身挡在她的身后,扬起握着镰刀的手砍向飞扑而来的野狗的狗头。 “汪呜~” 一声呜咽响起,向禾猛地回望,那只偷袭的野狗疼得倒地翻滚,但狗头并没有伤痕。 “你气力这么小?” “你不是不杀生吗?免得见着血腥。” 方才他用的是刀背,不然野狗早就血洗当场。 闻言,向禾微微一怔,瞬间又释然,嘴角勾勒一抹浅笑,“我不杀生,但你们杀生我也不会管呀。” 贺岁安缓步后退,横手挡着她,警惕着另外两只野狗弓身,因一只同伴被打,这两只也不敢轻易扑上来,在忌惮着他手中镰刀。 “我也不喜杀生。” 向禾略一迟疑,带着轻笑道:“那现在继续跑?跑去找刑寂?” “刑寂耳力不错,应当听到了动静在赶来的路上。” “那咱俩还得先拖延……” 想想就头大,向禾这会儿都不敢乱动,那被打疼的野狗用前爪勾勾嘴角站了起来,这会儿又成了三对二。 向禾转动脖子看着四周环境,身子忽而被推了一下,她赶忙回头,那头被打了的野狗再次冲过来,贺岁安避开它的爪子,镰刀打中它的侧身被飞击而去,另两只跟着冲上来。 向禾赶忙往旁边移动,对着其中一条野狗踹过去。 方站稳右手被拉了一把,贺岁安将她拉到身前护着,她一仰头,便看到贺岁安冷峻的脸色,勾勒出不怒自威的冷然。 向禾眼中满溢好奇,没想到他还有另外一面。 好奇归好奇,这会儿还有野狗在呢! 她立马歪头看向贺岁安身后,那头趁机偷袭向禾的野狗,脑门儿正中插着一把匕首,躺在地上鲜血直流。 再转动眼珠子看另外两只,尾巴耷拉着缓缓后退,最后直接跑没影儿。 刑寂匆匆跑来双手抱拳,“公子,属下来迟。” “不怪你。” 贺岁安收回搂着向禾腰身的手,后退一步将镰刀递出,面上是往日一贯的温柔,“现下安全了,在下与刑寂送姑娘上山,再去山下等你吧。” 向禾挑眉勾唇接过,“好呀。” 第四十七章 同类相食 水云城的小先生不光有温和的一面,还有一面不为人知。 向禾猜测他的身份,为何会在城内开设私塾,且得罪了什么,竟然会有人想要追杀他。 她抓着绳索一点点往下移动,刑寂和贺岁安朝下望去,身影逐渐微小,转身往山下走去。 “公子,您这样会让姑娘怀疑的。” 贺岁安缓步而下,眼睫懒懒轻扇,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她那么聪明,早已猜到我等身份不简单,可她也不会问,毕竟她是个嫌麻烦的人。” 做事胆大,干净利落不拖拉,这样的人可不管旁人闲事。 更何况,他们的事儿还是麻烦事儿。 刑寂默默跟在身后不敢说话,贺岁安闲步在前头,“京中还未有消息传来吗?” “未曾,想来还需等上一段时日。” “那不急,明年春闱便能上京会考,届时总会见上一见。” “是。” 两人一路向下走,遇上方才被杀死的那只野狗,此时它的同伴在啃噬它的肉体。 贺岁安眼底流转嘲弄,“同类相食,屡见不爽。” 闻言的刑寂缓缓垂眸,藏起眼底不明的情绪。 —— 两人慢悠悠行至那日山下,仰头遥望峭壁,向禾动作挺快,已经能看到她微末身影。 看着她抓着绳索小心而下,身后的竹篓微垂,莫不是摘了许多? “姑娘身手矫健,好似练过。” “不假,”贺岁安双手背负身后,眼中倒映她灵敏身影,“她一位山野姑娘,究竟是跟谁学的呢?” “莫不是拜了师父?” 一个在山村长大的姑娘,既有几分身手,懂岐黄之术,还有道行,一看就知不简单。 两人静静看着她身影清晰,直到最后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向禾把身后竹篓放地上,再仔细辨认一遍,“这儿好草药真多,可惜不能多摘。” 贺岁安也跟着蹲身,拿出其中一棵似草模样,“这是何药?” “石上莲,也称鹿仙草,有益肾养阴清热止血的作用。” 向禾将草药分类放好,拿过他手上的鹿仙草,“城中有大药铺不?拿去大铺子卖,能换多些银子。” 数量虽然不多,但胜在难以采摘而金贵。 “自是有的,城中永安药铺最大,你可以去问问。” “那行,”向禾将竹篓背上,日头已经暗沉,“快些回去吧,这快要天黑了,阿爹阿娘该担心了。” 这后山走回去也要小半个时辰,向禾加快步伐往家里赶,眼睛随处望时,忽而感觉有一道白光乍现,猛地扭头看去,那白光一闪而过。 那是方才他们所处的山顶之上,向禾十分确定,方才就是有人,或者异物出现过。 见她站定在远处,贺岁安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上去,空无一物。 “是有什么东西吗?” 向禾眨巴几下眼睛继续往前走,“有是有,但应该不想被我看见,不管了。” 只显其影不现其身,权当没看见。 三人继续赶路,夜幕已经落下,迎面扑来一阵寒风,“禾丫头,你家阿奶去你家抢肉呢!” 声音很是急切,贺岁安猛地皱起眉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是有人在说话吗?” 向禾登时头大,直接用跑的,“五叔你先回去帮我拦着。” “好,你快些啊!” 她就知道,那李氏哪有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更别说今日请别人吃了饭菜,还不往她家送点儿,这得嫉恨死。 贺岁安见她满目霜寒,侧头轻喊,“刑寂。” “是。” 刑寂飞身而出,先去保住向禾家的肉。 向禾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 “你家阿奶确实难缠。” “那可不!”向禾忍不住哼哼唧唧抱怨着,“一天天的净图我家的肉菜,安生日子都不给过,没见过这样的老人。” 难得听她抱怨,贺岁安面露柔和,“听小阳说,当初你为了脱离那家,花费了不少力气。” 向禾眼睛一眯,“你打听我们家呢。” “只是说起罢了。” 两人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题,步伐生风赶着,老远便能听到吵闹声,特别是李氏那把声音,再熟悉不过。 这一天天的,就盯着他们家不给他们好日子过。 又跑了一小段路,已经能看到在他们家门前大闹的李氏,余氏狠着一双眼叉腰站在一旁,刑寂人高马大站在门口挡住,向忠飘在墙头伺机等待着。 现在看到李氏就来气,一天天就跟欠她的似的。 向禾长吐一口浊气,手中镰刀掂了掂,举起在眼前对准几分,贺岁安看她那架势,不由得抽了口气。 “太……危险了吧?” “对付这种人,就要比她更恶更狠。” 言罢,向禾稍稍抬手,猛地朝李氏那边扔出镰刀。 一旁看戏的余氏忽然感觉有股子凉意袭来,身子一寒,猛地朝来处望去,只见一个东西闪着寒光飞过来—— “阿娘快躲!” 李氏正骂得起劲儿,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飞速而过的东西吓得她止住了声音。 大家的目光随着那镰刀看去,最后落地深深陷入地里。 方才那镰刀可是擦面而过,李氏这会儿吓得失了神,呆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余氏更是吓得跌坐在地,双手一直拍抚着心口。 向禾一步一步走过去,随手将镰刀捡起,“我说过什么来着?你们答应过什么来着?你们可以靠近的范围,只有斜坡下头,谁准许你们上来了。” 她走到两人面前站着,这夜黑走近了才看到,李氏头发散乱,脸颊上竟然还有伤痕,眉目一怔,再转目看向余氏,她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衣衫也很脏乱。 猛地看向身后,刑寂已经站到一旁,向大勇衣袖被扯断,而苏氏头发也是散乱,不禁笑出了声儿,“你们干架了?” 苏氏将额前碎发撩向耳后,捋起衣袖走出来,“想抢咱们家的肉,还想把鸡给抓回去,我可不会让她们得逞。” 说着,她叉着腰站在向禾身旁,怒目圆瞪,“阿娘别说我不孝敬您,说好给您一扇肉,你偏要抢完,还想抓走阿爹给的鸡,未免太过贪心了吧?!” 他们到底还是当小的,虽然是分家但没断亲,该给的也会给,只是没想到这老虔婆上门就抢,一点儿不留,真是太过分了! 两人回过神来,余氏赶忙上前去扶着李氏,李氏甩手将她推开,指着苏氏就骂,“你家暖灶都不喊家主俩,还有理儿了?!” 这儿的风俗,暖灶必须得年纪大的长辈扫房,寓意敬老孝心,压制邪气和调和风水,家宅兴旺之意。 苏氏嗤笑一声,“禾丫头她大爷爷亲自来扫的房,哪敢请您俩啊,一来不得把我屋搬空?” 向禾在旁看得出神,苏氏这是支棱起来了,说话有了底气! “阿娘说得好!” 此时向大勇走来,他手中提着一扇肉,“阿娘,别说、我、不孝,这是阿爹阿娘、份,往后别过来闹……,给我们、安生日子过。” 言语间不是乞求,而是决绝。 向禾知道,两人对李氏有气,不单单是压榨多年,还有禾丫头的死。 第四十八章 老脸丢尽 李氏不敢相信向大勇会这么跟她说话,瞪大了眼满是错愕,“你、你居然敢反老娘!” 眼看她又要闹,向大勇十分无奈,“阿娘……我们已经、分家,过年过节、该有的都会、送,您就别老往我、这边来,省得大家见面心烦。” 向大勇说话愈发利索,字句清晰得向禾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时向阳和向云也走过来站一起,似乎是在肯定向大勇的话。 他们一家子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就是不想跟他们家再有牵扯,这已经到了撕破脸的程度。 向禾无比欣慰,从一开始的唯唯诺诺不反抗,到现在的直言不讳,这家子的人也在发生着变化。 是好事儿。 向禾正要说话,李氏“啊”的一声叫唤,“你、你们这些不孝的!老娘白养活你们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换来这糟心!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她一直叫喊着,向大勇都懒得搭理,倒是余氏眼疾手快,伸手就拿走了向大勇手上的肉,本来就是冲着肉来的,怎么能不要! 向禾很是无奈,双手捂着耳朵不想听,贺岁安和刑寂脸色呆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蛮横的老人家…… 也不知她吵闹了多久,直到没了些力气才小声许多。 向禾白眼翻了翻,转动之际看到稻田埂有两人走来,微眯看清是何人,伸手一指。 “哟!大哥来了!快快上来看阿奶演戏,老好看了!” 果不其然,李氏在听到是向福生时,立马住了嘴。 忙慌朝她所指方向看去,只是这夜深看不清,李氏开口咒骂,“休想骗老娘!你以为福生在这儿我就不敢骂你们了!你们这些赔钱货!贱东西!还有你!不本分的玩意儿!” 李氏指着苏氏连发攻击,嘴皮子就没合起来过。 “还有你!明明是莲花跟王少爷好上,你是不是跟王少爷说了什么,害得我莲花嫁不出!你也学了你娘的龌龊,二两肉没长齐全,就出去勾搭野男人!不要脸的东西!” 贺岁安只觉不堪入耳,拉了张凳子坐下看漆黑的稻田,刑寂更是学着向禾那样,直接捂住耳朵不听,免得脏了耳朵,损他功力。 苏氏和向大勇一人捂一个孩子的耳朵,这肮脏秽语实在影响。 向禾却懒懒一眼,后退几步。 自田埂走上来的两人脸色各异,一人青白着脸欲言又止,另一人脸色黢黑,“阿奶,莫要再说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氏那满脸凶恶登时消散,换上满目错愕扭头,“福、福生你咋来了?这身子都还没好全呢!” 说着,她急忙过去扶着向福生的右手,却被向福生避了开来,无视她那殷切关心,径直走向贺岁安,将手中荷包递出。 “先生,这是十两治病钱,还请先生代学生交给竹楠先生。” 刑寂伸出手接过退到一旁,贺岁安面带关切,“身子好些了吗?若是真不便行走,可推迟几日进城。” “不碍事,夜深了,学生先送阿奶家去。” “好。” 两人平静对话,显得方才李氏究竟有多吵闹,不绝于耳的那种吵。 他转身经过向禾,什么也没问,而是看向李氏满目平静,“阿奶,夜深了,家去吧。” “啊、好……” 这一番平静的操作,李氏心头不禁打鼓,方才的话定是被听了去,自家好大孙儿这是气狠了,才会不声不响。 看她脸上松动的皮肉轻颤,向禾知道这是在惊慌,还得是向福生这个好大孙才能治她,心间打定主意,往后向福生在家,一定邀请! 总算是清场了,向禾轻吐浊气,“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去烧水洗洗去!” 终于可以洗热水澡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贺岁安在不在,先洗干净自己,舒服一下! 此时向大勇略显拘谨走到贺岁安面前,“先、先生留一夜、吧,这夜路、难行。” “不用了,坐的马车不会很难。” 刚跨过大门的向禾后仰探出脑袋,“留一夜呗,睡小阳的房间,明日我带你去别的大山寻药,别老盯着一处薅。” 野生的药材难寻,要生长也很难,得留些。 他们今日爬的那座山不能再上,得去别的山去采摘。 听她说的在理,贺岁安最终点头,“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留一夜吧,打扰几位了。” 向大勇和苏氏四人面染欢心,向阳指着屋里,“先生,我领您进去房里,您去了后山定是沾了不少泥尘,阿姐烧好了水就先洗洗。” “好。” 贺岁安肯留下,这一大家子都开心。 先不说与先生拉好关系,单单他愿意留下,已是十分荣幸。 苏氏赶忙把剩下的活计忙完,去灶房帮向禾生火,“禾丫头,你与先生成好友了?” “算是吧。” “先生瞧着也不大,学识渊博,挺好的。” “嗯。”向禾怔了一下,抓着盖子眨巴眼,“阿娘您想啥呢?” 苏氏一副明白的模样笑道:“没想啥,就说说罢了。” “……” 向禾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出灶房,“阿娘可别胡思乱想。” “知道啦知道啦,你去准备好衣衫。” “……” 向禾走出大门,将门外的椅子凳子搬回院子里,远远地还能听到李氏那把尖细声音。 这走回的一路上,向福生不曾说过一句话,这可把李氏急的,正为难时抬眼一看,大门处向老四站着,大夜里还能看清脸色黑沉。 在老三家受了气,这会儿回来还得看他们脸色,李氏心头窝着的火一下爆发,“咋!还想教训我不成!” 向老四就出去一会儿,她又偷摸跑去那家的闹,一刻都不能消停。 “天天闹,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留下一句话,他转身进了屋里关上房门,向大强送了向福生回屋,也不再出来,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分明就是甩脸子给她看! 李氏满心的委屈,竟是哭了出来,一遍遍控诉他们没良心,明明自己是为了家里好,为了自己的好大孙能吃上肉,才抹开脸子去,没想到换来一家人的厌弃。 她哭了好一阵都没人搭理她,最后只剩下抽泣声。 此时一道房门打开,李氏正想装一下,在看到是向莲花时立马来气。 “你出来作甚!滚回去!” 向莲花轻手轻脚靠近,满脸神秘蹲下,“阿奶,您不觉着禾丫头最近玄乎吗?” 正要进灶房的余氏闻言,立马凑过来,“莲花你说。” 方才一脸嫌弃的李氏也跟着眯起了眼,向莲花悄声说道:“禾丫头性子一向软,但那夜被抬回来后,胆子却大了起来……” —— 第四十九章 王少爷 清晨,炊烟袅袅。 苏氏一大早便在烧火做饭,向禾揽下洗衣的任务,早早便去了河边忙活。 这家中有客,大家都起得早。 向禾提着桶回来,便看到和睦景象,向阳与向云在摇头晃脑早读,贺岁安在旁偶尔教几句,一派祥和。 她将麻绳拉起晾衣衫,“先生,这算不算是开小灶?” 贺岁安轻笑道:“不算,你要跟着念一下吗?” “先生觉得我需要?” 贺岁安沉默片刻,勾唇笑了笑,“确实不需要。” 她既然能辨认草药,估摸识的字也不少,心里这般想着,目光落在灶房内苏氏的身上,那位可是识字的,想来教了不少。 只是这岐黄之术,是她教的,还是…… 贺岁安回眸,刑寂端来一碗清水,“已经晾好,公子请喝。” “嗯。” 大家伙儿各自忙着聊着,村口比他们这儿还要热闹。 七大姑八大姨们聚集在一块儿,个个遥望那村口进来的大马车,四婶儿将到家便瞧见马车,顾不上晾衣衫站在门口看着。 “嘶~这马车眼熟啊……” 向惠英就住在她家隔壁,一听到有啥风声,向惠英抱着针线筐就跑出来,“呀,这又来啥大人物啊?最近村里太热闹了……” “英丫头,你不觉得那马车很眼熟吗?” 随着马车靠近,向惠英也越看越眼熟,“确实见过……”她拧着眉仔细回想,直到马车停下,大喊,“王少爷家的马车!” “啊?!不会还来提亲的吧?!” 俩嗓门都挺大的,而且这些村妇们就喜欢听八卦,那耳朵尖得很。 “呀!那王少爷不会真看上莲花了吧?那天不都说了残啥花败柳来着,难道被莲花哄回来了?” “这哪知晓,但我见那王少爷跟禾丫头也相识,莫不是来寻禾丫头的?”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瞧!真的是王少爷!” 马车内走下一位青衫男子,那张清俊的脸十分惹眼,就是那日前来提亲的王荣兴。 许是外头议论的声音太大,就在院子里忙活的余氏打开大门,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王荣兴,眼底喜悦大涨,回头喊了一声向莲花。 “莲花,王少爷来了!” 正在准备竹篓的向莲花愕然抬头,心怀激动冲到门口,王荣兴的脸倒映在眼中,这如何不激动? 眼中绽放兴奋,双手在身前捏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正要来一句娇滴滴,却看到王荣兴竟走向向惠英! 她那点儿激动顿时夹杂紧张,“王、王少爷……” 而向惠英和大家伙儿一样,看着王荣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自己,还一脸懵,忙左右看看,旁边只有四婶儿一人,莫不是找四婶儿的? “哟!这原来不是来找莲花的。” “我就说莲花没这个命,她那个事儿村长还没解决呢!” 旁的众说纷纭,四婶儿一把挽住向惠英的手,笑看王荣兴,“王少爷来村里是有啥事儿吗?” 王荣兴一副谦虚作态抱拳,“想问问向姑娘家在何处。” 四婶儿手指头先指向惠英,后指向呆愣在大门内的向莲花,“王少爷,这村儿姓向的姑娘多了去了,你是寻哪位向姑娘?” 眼神略带调侃,向惠英轻推她一下,“王少爷是寻卖大猫的向姑娘吧?那是禾丫头,我给你带路吧。” 四婶儿掩嘴偷笑,“我就说不可能寻莲花来着。” 旁的闻声大娘们纷纷诧异,“这咋又找上禾丫头了?” “你没听到吗?禾丫头把大猫卖给他了。” “怪乱的……” 耳旁议论声不断,王荣兴似乎听不见一样,跟在向惠英身后,朝远处稻田埂去。 在他转身之际,一眼都没看过向莲花,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这样的冷漠无视,令向莲花心间疼痛,那可是城中有名的王少爷,原本她可以嫁进去享福,如今却名声扫地,错失姻缘,恨到心痛。 是向禾,是她破坏了自己难得的姻缘,是她令自己声名狼藉,是她! 向莲花的双眸逐渐染上憎恶,心中积攒了几日的怨气涌上来,恨不得现下便去将向禾活剥。 可是她不能,用力吸气胸口起伏,将满腔恨意吐出,脸上扯出生硬的笑转身,“阿奶,竹篓给您弄好了,鞋子也擦爽利了。” “行了!放着吧。” 向莲花敛眸抑制嫌弃,清脆回应,“欸!” 她隐忍着走向门口,抬手将大门关上,在大门即将关上之际,目光一直落在那远去的两人身上,直到彻底紧闭。 而远处跟在向惠英身后的王荣兴满腹心事,那日府外来了一陌生男子,上来便赠平安符,这让王荣兴气了好一会儿,但他说是向姑娘给的,就算生气也沉了下来询问缘由。 本就心烦,但想着对方有心,便留了下来放在祖母床头,没曾想祖母还真的清醒了许多。 鬼使神差的,他一大早竟然赶来了这向家村。 也不知那向姑娘能做什么,她只是个村丫头而已…… 心中揣着万般思绪,跟前的女子已经停下脚步,她一侧身,便看到熟悉的向姑娘在晾衣衫,一旁还有一位看似熟悉的男子,在教着两个半大孩子念书。 “这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贺岁安抬眸淡笑点头,“正是在下。” 这下王荣兴更懵了,咋别人家中,会出现城中的私塾先生…… 但惊醒此行目的,王荣兴急急开口,“向姑娘,我祖母她……” “咱们出去说。” 在灶房的苏氏往外看了一眼,心思估摸着到底因为啥事儿,这可是向莲花曾经的相好,咋就上门来寻禾丫头了…… 贺岁安看着两人出去,想起那日她画的平安符,看来是起了作用,这是自己揽生意呢。 他嘴角流泻温朗一笑,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赚银子。 刑寂在旁看得真真儿,目光也随着两人身影投向屋外,原来向姑娘是为了赚银子…… 而走出去的两人站在栅栏围着的边边,能看到下方劳作的人,那些人也好奇频频回望,都在猜测两人在说什么。 此时王荣兴很急切,“向姑娘,你那平安符在哪儿求来的?” “我画的。” 三个字清晰可闻,王荣兴满眼不信,“你……你不是个猎户吗?怎的还会画符啊?莫要诓我了,我祖母真的很需要,请告知,酬劳断不会少了你的。” 说着,他拿出钱袋子正要掏银子,向禾却伸手压上,“我懂这些,若王少爷信我,便让我为老夫人诊断如何?” 第五十章 爬山 一个山野丫头,竟然会道术,实在匪夷。 王荣兴半信半疑看着她,“姑娘真的懂?那你说说我祖母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药治不愈。” 向禾收回手,两眼看着下方的向惠英小跑向家,淡淡问道:“老夫人可是自观月寺回城途中,突染风寒?” “这些大家都知晓,大夫都请了好几个,无法断症。” “老夫人在途中停留过吧?” 向禾向刑寂了解过,观月寺回水云城需四个时辰,王老夫人年老,可经不起久坐不动,肯定会停下歇息。 王荣兴面露不耐,“这路途稍远,自然是要停下歇息的。” “停留的地方,应当很偏僻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别总在这里故弄玄虚。” 能听出来,他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向禾也懒得再一步步解释。 “老夫人这是被鬼物缠身了,平安符之所以起了作用,是因为那鬼物不敢靠近,一旦远离了些,身子自然会觉得舒服许多。” 王荣兴面染怒色,向禾抬手示意他先别急,“我那日有去过贵宅,在老夫人住的院落,确实有丝丝阴气升腾。” “你莫不是想诓我银子?” 向禾失声一笑,“少爷带我去一趟不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了?只是走一趟,要真的治不好,你打我骂我,我绝无怨言。” 他烦躁地甩袖,眉宇间夹杂着微愠与不耐,眼睛不知该看何处时,对上了向禾的双眼,她环臂站定面色从容,眼中更是冷静的笑意。 她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玩味,王荣兴逐渐平息心头烦躁,略微点头转身,“现在便去!” “等一下,”向禾扯住他的衣袖,“我还要去后山采摘草药,老夫人的病情也不急,王少爷一同去?” 这如何能不急? 王荣兴轻啧一声,“摘草药哪有救人重要!” 他甩动衣袖,向禾收回手淡淡道:“我去摘的草药,于老夫人有益处,王少爷不尽一份孝心?” 一句话让王荣兴燥意全消,长吐浊气冷静下来,“药材一样能买,早些回去诊治祖母吧。” “我寻的草药,药铺可能没有。” 王荣兴一噎,“那现在去寻药材!” “先吃个早?” “……” 他心急切,要不是那平安符真的有用,他真的会甩袖离去。 “若你敢骗我,你这一家子别想在此立足。” 向禾浅笑回眸,引着他往屋里走去,“王少爷家大业大,我哪敢欺骗你?” 院子里已经摆了张桌子,长凳围绕,向禾带着他坐下,“家中饭菜简单,王少爷不要嫌弃的好。” 见王荣兴已经坐下,苏氏手上加快炒着青菜。 他们这简陋的屋里,竟然坐着一位教书先生,一位城中富商之子,她哪里敢怠慢。 恨不得把几根青菜炒出花儿来! —— 一顿早饭吃下来,除了向禾三人,自家人就没说过一句话。 向大勇更是全程闷头吃饭,吃完就出去门口摆弄菜地,他现在说话还有些结巴,万一说错了话,可就坏了禾丫头的好事儿。 “阿娘,我与先生还有王少爷去一趟后山,不用准备晌午饭了。” 苏氏急急跑出来交代,“多看着点儿先生和少爷,别伤着了!” “好~” 她自然是不用担心向禾,毕竟本事儿大着呢,只是另外两位身份尊贵,可千万别有半点儿损伤,他们家赔不起…… 向禾看着她担忧的眸色,摆摆手转身继续往小路走去。 “王少爷你听指挥,千万别到处跑,这山里有豺狼虎豹啥的,可危险了。” “尽快吧。” 三人跟着向禾走了老长一段路,她每次都会在山脚停留一下,看着山上嘟囔好一阵子,然后说不行,继续往下一座山走去。 这走走停停好一阵,王荣兴那丁点儿耐心早已磨完,“到底还要寻多久?你找的药材是什么,兴许药铺有呢!” “棘菀,此物多在地势高的地方生长,咱们这边气候不大适合此物生长,所以药铺也不一定有。” “气候?” 向禾摆手继续向上走去,“总之是挺难寻的草药,花为淡黄色,叶互生,你们多注意些。” 王荣兴认命跟上,“你都还未给我祖母看够,怎就知这味药适合?还能隔空断症不成……” “看少爷说的,”向禾抓着上坡路的树枝回望,“这味药对老人家来说,可是必备之需,安神益智、交通心肾的良药!”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向贺岁安。 贺岁安微微一怔,随后会心一笑,“多谢向姑娘。” “不用谢,我也正好有人陪一下,以免摔下去没人知道。” 这深山高坡的,要是摔一下滚了下去,身旁没人可就麻烦了,还是有人陪同更为稳妥。 王荣兴看看两人,撇嘴,“那要是我掉下去了,你们不得更麻烦……” “哪能让您掉下去呐,您跟着我稳妥点儿,要是留在村子里,一群大娘能将您围得死死的,更别说大伯娘那一家,指定会上来找您。” 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荣兴白眼一翻,“听说那家有些难缠。” “相当难缠好不,”向禾踩实脚下,继续往上,“一旦被他们缠上,王少爷你不娶也得娶咯。” “……”想起那家,王荣兴眼底显露厌恶,“那我还得多谢向姑娘了。” “不必客气。” “……” 四人一路上山,这里地势险峻,若是踩错一处便有可能滚下去,他们走得十分小心。 向禾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此处山坡向阳地势高燥,脚下还是砂壤土地,一定就在这附近。 因日烈难耐,向禾抬手擦汗正好遮挡阴影,眼角忽而发现了一抹黄色,猛地定睛看去,眼露喜色,“找到了!” 几人纷纷侧目看去,确实有看到黄色的花芯。 王荣兴大喜趴伏着过去,拽住那藤便开始拽,向禾赶忙过去用镰刀砍断,“我的王少爷诶!您能不能轻点儿,别连根拔起了,这还得好好长呢!” 被向禾说了一通,王荣兴立马将割断的放她竹篓内,“我、我这是过分激动了,嘿嘿。” 看他那傻样儿,向禾无奈仔细跟他说道,一边割断一边继续寻别处,直到竹篓装了半篓才收手。 遥望那主仆,刑寂的竹篓里也装了些,但不多。 “回去吧,今日已经知道位置,下次来的时候带起工具。” 向禾扶着地面直起腰身,他们这会儿在顶端,只一眼便能看到远处景色。 伸腰时顺便瞄了一眼远景,眼中出现一座小小的城,“那是什么地方?” 看她所指方向,贺岁安敛眸暗藏隐晦,“佳阳关。” “城关?”向禾又看了几眼便往下走去,“城关这么近……要是有什么战事,不会打过来吧……?” “咋可能,”王荣兴伸手搭在向禾肩上,免得自己摔倒,“在佳阳关的后头,还有一座城关呢。更别说现在天下太平,不会的。” “哦。” 两人一路向下,并没有发现贺岁安与刑寂沉重的脸色。 第五十一章 偏要出丑 四人闲聊一路回去,还未靠近便听到哭闹声。 向禾心头一沉,赶忙小跑过去,远远便看到余氏在跟苏氏拉扯,向莲花一身粉衣委屈哭着。 这一天天就没个消停的,向禾忽感头大,伸手将栅栏门推开,“你们过来干啥,又想抢什么东西。” 向禾的声音一出现,余氏和向莲花立刻抬头看过去,果然在她身后找到了王荣兴,余氏一把拉住向莲花跑过去,用她那肥胖的身子,硬是挤开了向禾。 “……”向禾拍拍被撞的手臂,径直走向苏氏,“阿娘没事吧?” “没事儿,就大嫂老说我藏了王少爷,我哪有这个本事,她就一直哭着说自家莲花命苦啥的,接着你们就回来了。” 向禾登时明了,原来这是贼心不死,还想让王荣兴认下这门亲。 只是看王荣兴那厌恶的神情,一看就不可能。 余氏那双手想抓又不敢抓,只能将向莲花往前推,“王少爷,当初您可是跟莲花情定终生的,怎能说不娶便不娶了?您知道莲花推了多少门亲,只为和您喜结连理啊!” 这话说得响亮,听在王荣兴耳中,那就是让他当冤大头。 他眼中满是鄙夷看了一眼向莲花,“我可没跟你定过众生,也是你自己上赶着贴上来,一身残破还想进本少爷的门?休想。” 言语间的冷漠,眼神中的嫌弃明晃晃,向莲花只觉心头刺痛,一股子羞耻感涌上来,整张脸红透,咬着下唇瘪嘴,那委屈模样真真娇俏。 这要是哪个不知情的,只怕会被她给骗到,王荣兴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你这模样摆给你上一家看吧,在我这儿不受用。” 这么突兀的嘲讽,向莲花即便脸皮再厚,也听不得如此屈辱,“说了不要过来!你偏要我出丑!”负气转身跑开。 余氏都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人已经跑了下去,她愤愤跺脚,“这死丫头!回来!” 她回头还想再说什么,王荣兴已经跟着向禾他们走下去,她急忙跟在一旁继续说着。 王荣兴听得烦躁,顺势捂着双耳摒除杂声。 可余氏哪里肯停歇,这老大一口肉吃不到嘴里,她如何心歇? “禾丫头,你帮着说说话啊!你不顾你二姐的姻缘了吗?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啊!” 得,说不到王荣兴那儿,现在还想让她来说道。 向禾淡淡瞥她一眼,嘴角勾起双手缓缓抬起,同样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 这可把余氏气的,伸手就要掐她胳膊,被向禾躲了过去。 “你是存心不想莲花好过是不是!你、你是不是也要跟莲花抢王少爷?!一定是!就是你从中撺掇,王少爷才不要莲花!” 三名男子登时惊愕,这还能扯过去? 向禾早已见怪不怪,撒腿就跑走,懒得听她的污言秽语,没一句好话。 她脚步飞疾,王荣兴见状忙伸手,“等等我呀!” 四人跑了两人,贺岁安颇感无奈低声笑,虽然没有跟着跑,但脚步也跟着加快了些。 这都没人乐意搭理她,余氏猛拍大腿追上去。 这不死心的,可比泼子还要蛮横…… 一向少话的刑寂都忍不住肺腑,“公子,这向姑娘的家人,不好惹……” “她能解决。” 刑寂懵懵眨眼,他好像没有说过能不能解决吧? “快走吧。” “是。” 两人快步走到村子里,向家村闲聊声不断,在村子最空旷的地方停了三辆马车,这可是今日最热的话题。 而比马车主人更让人好奇的,是余氏非要扒拉马车框,一直说着向莲花的好,还是不肯放过这难得的一面。 王荣兴的家丁挡在外头,势必不让她有机会钻进去。 旁的看客满眼鄙夷,“你看看那吃相真难看,人家都当头当脸说了不会要,还非要上赶着去送,真是不要脸。” “那可不,这嘴脸真的是……” “话说禾丫头跟那王少爷,似乎还真的挺熟悉的样子。” 在旁听的四婶儿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立马开口,“自然熟悉的,禾丫头的那头大猫就是王少爷收了,禾丫头还去他那儿买了布匹呢。” “大勇家也是好起来了,多亏了禾丫头。” “那可不,往后咱们跟阿慈亲近些。” 这些人见着人家好起来,才想着要跟人家亲近,四婶儿眼睛往上瞟了一下,抓着花生靠近向禾所在的马车。 三人一人一辆马车,避免被人说闲话。 四婶儿掀开车帘,瞧见她身旁的竹篓,这是又上山去了。 “禾丫头,你奶一大早出了村,也不知去了何处。” 向禾伸手拿过一颗花生,“不管她。” “还是小心点儿好,”四婶儿把花生全塞她手里,“她都有小半年没离开过村儿了,谁知道是不是出去整什么幺蛾子去。” 这么想来,李氏确实很少出村儿,她不舍花银钱,平日若要买肉,都是抠抠搜搜让余氏去买。 “行,我会多留意一下,四婶儿你们要去镇上不?这马车能带一程呢。” “别,一会儿还要去地里看看,顺便给你家带些菜去。” “多谢四婶儿。” 向禾掀开车帘示意车夫可以走了,她所坐的马车先行,后头的贺岁安被向福生留了会儿,道别后向福生把余氏拉了回去。 一关上大门就怒吼,“你们到底要给我丢多少脸!”耳旁传来向莲花的哭泣声,心头愈发烦躁,“别哭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心里没数吗?!” “你说的什么话啊!那可是你妹妹!” “妹妹怎么了,不守妇道,支支吾吾也说不出到底跟过谁,等着被村长浸猪笼吧!” 言罢,他摔门进房,留下余氏站在原地暗恨。 —— 而已经走远的向禾看着外头风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但这熟悉的风景,还有另外的记忆,那就是原身割腕时,就是在这一段路,她掀开前头的车帘看向地上,那些血迹早已被黄土遮盖。 将车帘放下,她盘膝而坐,双手在腹前扣起,“……硕影无形,术显有象,我身感微……急急如律令。” 眼中微闪光芒,向禾伸手出去窗外,感受清风吹拂,想要抓住一丝感觉,却什么也没有。 向禾不禁轻叹,“果然不行……” 她的低喃声刚落,中指指腹钻入一丝凉意,眼前一亮猛地朝外看去,那高耸的山体之上,凝聚着阵阵柔和气息。 只是感受不过片刻,那气息便已远去,好似故意出现了一下,让向禾注意到它。 忽而想起在后山那抹白色光晕,想来也是它。 向禾长叹一声,缩回脑袋,“真是麻烦啊……” 第五十二章 一丈方圆七尺间 赶到王家大宅时,夜幕已落。 贺岁安留了马车给向禾,“夜间归家危险,一会儿忙完刑寂会亲自送你回去。” “劳烦了。” 她骑过马,但没驱过马车,确实不能轻易尝试。 刑寂牵着缰绳走到一旁,“姑娘,我在此处等你出来。” “好。” 这一去就是一日,王荣兴早已迫不及待,“快快快,你饿不饿,我让后厨给你准备膳食。” “当然饿了,中午和晚上都没吃过。” 向禾跟着他走进大宅,里头布局实在宏观,不愧是富商的宅子,修葺都是上等的木头。 她提了提布包,提步跟上王荣兴的步伐,穿过前堂到后堂,再来到东厢的大院子里,在那房门外,有不少丫鬟们候着。 站在门外的其中一位老妇人瞧见王荣兴,急急上前躬身行礼,“请大少爷安,老夫人正念叨着您呢。” 王荣兴只是一点头,“去准备些膳食给这位向姑娘。” 向禾在他身后探出脑袋,“得有肉!” 老妇人微愣片刻回神,“是。” 待老妇人走远,向禾后退几步看向屋檐之上,底下灯笼照亮,上头月光洒落幽深瓦片,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雾霾在弥漫。 向禾不禁皱起了眉头,“挺能闹啊……” 听见她轻声呢喃,王荣兴心中染上不安,“很严重吗?快些跟我进去看看祖母。” 向禾没有移步,只是盯着那道门内,“让所有人都出来。”她掏着布包,拿出几个叠好的符纸塞王荣兴手中,“一人一个,里面的人全部都给。” 见她面色冷峻,王荣兴哪里敢慢半分,立马跑进屋里,“祖母!父亲,快快跟我出来。” “这是咋啦?你不是去寻什么姑娘去了吗?怎的这夜方归?” “姑娘就在外头,先不说这个咱们先出去,这屋子邪乎!” “你这孩子瞎说啥呢……” 老夫人虽是在怪嗔,但还是被王荣兴扶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奴仆。 几人一出来,王荣兴就将手中平安符递出,“向姑娘说每人拿一个,祖母小心拿着。” 老夫人颤着手接过,目光落在站得笔直的向禾身上,那一身粗衣看起来只是位寻常姑娘,自家孙儿怎的找这么一位姑娘前来。 眼中满是质疑,“姑娘是道长?” “正是,”向禾仔细看着老妇人的脸,“老夫人可摸过什么东西?说过什么承诺?” 这突来的发问,老夫人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缓缓摇头,“不曾。” 她上下打量着向禾,眼中带着几分探究,“这位姑娘,我瞧着你也不似道长,莫不是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向禾无所谓笑笑,抬眸看向宅子正门,“老夫人摸过一个神像,还说了些话,被它听了去,便跟着您回来了。” “什……” 不等她说什么,身后突然狂风骤起,院子里的竹子被吹弯,更是拂尘扑面,大家以衣袖遮脸,半眯着眼看不清眼前。 向禾轻推王荣兴一把,“所有奴仆退出去,切记手上的符可千万别弄丢了,保命用的。” 那可不是简单的平安符,而是护身符。 偌大的院子狂风大作,王荣兴与他父亲赶忙扶着老夫人后退,奴仆们也涌在一起互相拉扯着退出院子,还贴心关上大门,这风大得离奇,生怕被吹走。 向禾站在院子正中,瘦小的身子仿佛随时会被吹走,但她挺直的背脊透着坚毅,随意将布包解下,手指间夹着几张黄色符纸。 忽然,这院子里的狂风反方向吹向房中,猛烈灌入,就好似那开着的正门在吸气,后头的人感觉身子逐渐沉重,就像被风推着。 王荣兴紧紧握着老夫人的手,眼睛半眯大喊,“向、向姑娘!这风有点儿邪门啊!” “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向禾拿着布包的手一松,布包被吹进房中,而她轻掀眼皮,眼底透着平静的冷漠。 夹着符纸的手指轻捏,挑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置于唇前,“天地无极,玄光指引,罗象万千,现出真身。” 她声轻喃须臾,二指将符纸随手扔向那正门,那符纸显露金光飘过去,稳稳贴在门框之上。 只一瞬间,那符纸炸开金光后消陨,随着灰烬飞扬,那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大门,竟然出现一个黑洞来,周围的景色突然扭曲,整座屋子变化。 屋檐下的匾额犹如一只眼眨动,那正门成了一个口,嘴角倏而弯起诡异角度,“嘻嘻嘻嘻!小小丫头还想驱逐本神?” 突然发出的诡异声音,还有眼前这恐怖画面,身后尖叫声响起,王荣兴更是手抖得不行,“祖、祖母……” 老夫人更不用,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着吃人的屋子,还是自己住了多年的房子! 她颤着手指着,恍然惊恐道:“这、这是那个神像!” 总算记起来了,她在歇脚的山荫下发现了一个神像,独眼独脚,看起来虽然怪异,但却有牌位供奉。 以为是一些别样的神,便擦了擦那沾了灰的神身,随口道了句“可惜老身不识神樽,不若将您供奉家中。” 道了可惜,启程没有带上牌位更没有带走神像,反倒被这樽“神”跟了上去。 听祖母所言,王荣兴立马明白向禾方才问的话,她只是看了祖母一眼,看了这屋子一眼,便知道其中缘由! 他眼中倒映那瘦小身影,本惊恐的神色转变成激动,“向姑娘好生厉害……” 大家伙儿面色各异看着这一幕。 向禾向前一步,嘴角半勾漫不经心敛眸,抬着的右手指尖飘荡几张符纸,轻飘飘的,却胜似利刃。 淡淡开口,“你这真身可真丑。” 言语充满挑衅,大口一张一合道:“小丫头出言不讳,是对本神的亵渎,应教训也。” “你算哪门子的神,”向禾夹着三张符纸再次置于唇前,“金光万道,破邪无踪……急急如律令!” 甩手向那张口扔去,双手快速结印,那符纸顺利贴上门口三处,随着一声轻喝,“破!” 那三张符纸闪着金光爆开,整座房子也跟着震动几下,那张口极其扭曲地颤动。 匾额上的眼睛乍现怒意,后又弯了起来,似乎在笑,“不过小小符箓,撼动不了本神一分!” 向禾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闻言缓缓抬眸轻笑,“是吗?” 如此轻蔑的笑惹怒了它,那如黑洞的大口张得愈发大,一阵强烈的吸力再次席卷而来。 王荣兴只觉身前吸力更甚,一手抓着祖母,一手抓着那摇晃得厉害的竹子,他的父亲都已经抱着竹子不敢动了。 “向姑娘!这是咋回事啊!有道力量在拉着我进去!” 向禾没有回应他,抽出一张符纸咬在唇间,双手快速在身前结印,“一丈方圆七尺间……” 第五十三章 邪神像 狂风肆虐,院子内的石凳都被吹倒,三人抓住的竹子已见拔起。 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血盘大口,要将他们所有人吞噬殆尽。 向禾却稳如泰山站在原地,双手随着结印缓缓抬起,含着符纸的双唇微动,“……社令雷火,霹雳纵横,神威一发,斩灭邪精……” 双眼冷冽如冰,齿尖一动咬破下唇,血渍浸染符箓,她双手再次动了起来,扣上神印,“急急如律令!” 滚滚雷声忽而响彻一方,闪电乍现时恍若白昼,不过瞬息间,一道雷应声劈了下来,直击房子的顶上,穿过瓦片没入。 “啊啊啊!!!” 犹如鬼魅的嚎叫声响起,狂风骤停,向禾眼中得逞一笑,快步朝屋里跑去。 口中念叨着“一丈方圆七尺间”,边跑边扯出手腕上的红线,急急跑到念叨的位置,是供奉观音娘娘的神龛,他的后头冒起青烟。 向禾将符纸捏上,伸手向其后,拿出一个被烧成黑炭的木头,火速用符纸和红绳缠绕,最后破指画上符箓,又是一阵青烟升起,向禾轻轻一吹,瞬间消散。 “呼~总算完事儿。” 向禾捡起掉落在旁的布包,小心将这邪神像放进去,再拿起供桌上的香转手点燃插上,“邪神猖狂,扰了娘娘圣洁与清静,现已除之,娘娘莫怪。” 看着那三支香没有别样动静,向禾总算放下心来。 又拿起一旁的柚子叶扫了扫,“常念清净,我心慈悲,香焚玉炉,心存自在……” 直到她念完,大门才被人敲响,王荣兴的声音传来,“向、向姑娘……如何了……?能进来了吗?” 他颤着声音强装镇定,向禾放好柚子叶走出去,拿出布包里的邪神像,“放心,已经抓住了,这个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一听已经解决,他欢心点头,“当然!” 向禾朝老夫人那边走去,老夫人和王老爷已经脚软坐在地上,王荣兴赶忙将两人扶去石凳坐着,再朝院外喊人进来服侍。 “放心吧,邪神已收。这院子暂时别住人,记得把里头的观音娘娘请出来,要诚心好生告慰一番。” 那邪神像说到底也是老夫人惹来的,竟然还躲在观音后面抢供奉,实在罪恶。 老夫人这会儿还未回神,方才那恐怖的画面还在脑中回想,她竟然在一张嘴里住了这么些天…… 王老爷重重喘着粗气,他是个走商的生意人,更信这些。 倒是王荣兴冷静些,连连点头,“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会不会很麻烦?要不你帮忙全部收拾好吧?我担心有什么忌讳……” “唔……”向禾朝屋里看了一眼,又仰头看看天手指点动,“这个时辰不适合动……明日吧,明日卯时你们用红布将观音盖住,再燃香引路请去新的房间……” “等会儿等会儿!”王荣兴挠着头有些焦躁,“要不明日你亲自来吧?我担心记不住……” 向禾歪头看向老夫人,这会儿可要她发话才行,毕竟那是她供奉的观音娘娘。 老夫人察觉目光,连连点头带动脸上皮肉颤动,“就、就请姑娘、道长再走一遭,劳烦……劳烦……” 既然主家应允,那她只能暂时留城内一晚了。 “敢问道长,这、这东西怎么就跟着老身回来了……” 向禾掂掂手中的邪神像,面露温柔,“您给它净身还说了忌讳话,相当于邀它入宅,趁夜溜进了您院子,还躲在观音后头偷供奉,实在可恶。” 王老爷面露惊色,“这、这太邪乎了……” “所以往后不可轻易触碰,特别是形状怪异,还有牌位或者香火供奉的,以免招致邪祸。” 老夫人忙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向禾将邪神像装好,“行,把方才给你们的护身符给我吧。” 老夫人手上一紧,“这、这不能给我们留着吗?” “被阴邪之气冲撞过,效力只有一次,留着也没用。” “还是留着吧……” 方才她拿到这护身符时,掌心异常温热,那可是救过命的东西,就这么交出去总觉得可惜。 向禾知他们想什么,便也不强求,“可以,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见她朝院外走去,王荣兴急急追上,“姑娘不若在府中歇息一夜?后厨还准备了吃食,你还未吃呢……” 向禾摇头,“刑寂还在外头等我呢,我今夜在书斋住一晚,明日准备好东西就过来。” 后歪头想了想,“要不把准备好的吃食给我带回去?免得那边夜深还要开灶。” 王荣兴还想再留,但她一个姑娘家与自己也不是很熟悉,强留似乎也不好,便歇了心思点头,“我安排下去。” 他唤来奴仆去后厨,装好后速速送来。 两人一路出府,王荣兴感激再三,“姑娘,今日我还不信你,没想到你是隐藏的好手啊!” 向禾竖起食指在唇前,“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你家的奴仆也要交代下去,别让传了出去,我家人不知的。” 言罢,她手伸向布包拿出平安符几张,“这是给你们的,随身带着就是了。还有,如果有人有这方面的困扰,也可以去寻我。” “一定!”王荣兴手上示意台阶,“姑娘,香火钱明日给你,今夜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收钱办事而已。” 两人寒暄着走到大门外,刑寂牵着缰绳过来,“姑娘,方才听闻很大的声响。” “嗯,已经没事了。” 此时一个奴仆快步走来,恭敬递上食盒。 “多谢,那我们先走了,明日卯时前我会过来。” “向姑娘慢走。” 向禾上了马车,没有进去车厢内,而是跟刑寂坐在车头前,打开食盒里头喷香。 里头竟然是一整只鸡! “哇,这香的,”向禾也不顾手脏不脏,直接扯了个鸡腿,“刑寂,你吃不吃?我给你扯一个,保证不跟你公子说。” “多谢姑娘,不用了。” 向禾也不强求,张嘴就咬下老大一口,从中午饿到晚上,刚才还出了点儿血,必须得吃饱! “对了,这晚上街上热闹吗?还有人在走动吗?”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街上没什么人走动。” “那算了。” 她还想去街上逛逛,看看夜景呢。 一人在吃着,一人注意前方路,刑寂抿了抿唇,“姑娘,在下想知道一下,里头发生了什么……” 向禾张着的嘴止住,眼珠子游移到他脸上,用面无表情掩盖好奇。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沉默这么久,你直接问就行了,我又不是不说。” 第五十四章 请神 翌日。 贺岁安去了后院林子,向禾不想去打扰他,直接背上她的布包出门,步行去王家大宅。 王家在东街后头,走过去还不是一般的远。 向禾已经熟悉了城里走过的路,昨夜刑寂还给她指点了小路,这样会更快抵达王宅。 走了约莫半刻钟,总算是抵达王家大门前,但她没有立刻上前,因为这里有一辆马车,一位身穿青色罗杉的姑娘走了下来,后头还有好些家丁端着瑶盘,一定是厚礼。 向禾远远看着,那位姑娘很眼熟,只回想须臾便想起,那是香染坊布料铺子的那位姑娘,“嘴贫”的那位万秋酒楼的小姐。 她脸色粉红,端得一脸娇羞的笑意。 “啧啧啧!王荣兴这家伙还有女生喜欢?” 他可是花名在外的“谦谦公子”,就这阵仗,应该是顺便来探望王老夫人的。 瞧那红粉模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呐~ 向禾捏着下巴稍作思忖,“要不要走后门进去呢……” “向姑娘!快些进来吧!” 向禾愣了一下,抬眼看去,王荣兴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越过那位小姐直接走到她面前来,满目热情迎她进去。 那位小姐就这么看着王荣兴带着一个女子进去,而她只有管事来引进去,面色僵住,“管、管事,那位姑娘是……?” 管事弓着身应道:“是大少爷的好友,也是来看老夫人的。” 女子再次愕然怔住,眉心蹙起,“我怎不知荣兴还有一位这样……的好友……最近相识的?” “这便不大清楚了,关二小姐请吧。” 关雨萝满怀疑惑移步,眼前不远的两人相谈甚欢,看起来似乎很是亲近的模样,可那女子明明是粗衣着身,怎会与荣兴相识? 直到前面两人走向拐角,她也被管事引到前堂来。 “管事,不直接去老夫人院子吗?往日里都是直接过去的,本小姐还准备了好些补品呢。” 管事向后退了一步,一脸恭敬,“烦请关二小姐稍待,老夫人院中还有事宜,应当很快便能邀见。” “这……” 往日里她都不用等候,门房都不用通报便让她进去,今日竟然又是领路又是等候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而想起方才那位姑娘,关雨萝拧眉细想,总觉着在哪儿见过…… “管事,那位姑娘……” “二小姐,那位姑娘的事情,老奴当真不知。” 见管事一再如此,关雨萝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坐下拿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管事忙去吧,本小姐在这儿等会儿就是。” “是。” 待管事退下后,她身旁婢女再续上一杯新茶,“小姐,那位姑娘您不觉着眼熟吗?” 关雨萝手指轻点桌面,“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小姐还记得王家布匹铺子吗?奴婢记得就是那位姑娘。” 脑中一下出现一张脸,那身粗衣相仿,更别说那张脸。 她指节叩上桌面,“对!就是她!”手上一紧,“她怎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荣兴的远亲?” 婢女略微歪头,“有可能,毕竟王家家大业大,外头有打秋风的亲戚也多。” “也是。” 一旦接受了这个理由,关雨萝心间大石落下。 而被她认为是外来远亲的向禾,身子没由来打了个颤,忙双手搓搓手臂。 王荣兴见她搓手,面露担忧,“可是冷了?这天儿似乎也不凉呀。” 向禾摆手,“没什么。红布准备好了吗?” “准备了一匹新红布,请出来的位置需要看一下吗?祖母说这些都是忌讳,让我多多问。” 向禾扯唇淡笑,“也没有什么特定的位置,我先去老夫人现下住的地方看看吧。王宅本就是个好位置,吉位自然也多。” “好,吃早膳了吗?我命后厨给姑娘准备?” 向禾抬眼看向王荣兴,感觉今日这家伙这么殷勤,莫不是被昨晚的场面吓着了? 想来也是,昨夜他们可是见了邪神像的真身,自然是害怕的。 微微摇头,“我在私塾吃过了,不用准备早膳了。” “那好。”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赶到东厢另一院落,此处虽没主院那么大,但风水之位也是良好。 刚跨过门槛,老夫人便急急走出来相迎,“哎呀道长总算来了,老身这惊了一夜,难眠啊……” 向禾伸手扶着她走进去坐下,轻声安抚着,“老夫人不必惊怕,王宅干净着呢。” “哪是担心这宅子,是担心观音娘娘生气呢。” “宽心,昨夜我已向观音娘娘告罪,观音娘娘心怀慈悲,不会怪罪任何人。” “好好好……”老夫人面展松懈,“道长可用过早膳了?老身让后厨准备准备?” “不用,方才便跟王少爷说过了,吃过了。” “那何时请观音娘娘?” 向禾看了一眼外头长空,回头扫了一圈儿屋里,“现在吧,还请老夫人随我一起请。” “那自然是好的。” “对了,去寻四个属鼠的男子来。” 王荣兴立马回头,老嬷嬷躬身走了出去。 向禾与王荣兴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出去,沿着石子小路一路走到昨夜院子,那大门紧闭,看起来没有丝毫生气。 近日被那邪神像的阴邪之气围绕,不止是人,连青草树木也不再勃发,昨夜夜深看不清,今日总算是看清了全貌,阴沉沉的不见生机。 不过在最下层地面里,有顽强的青色冒头,迟早会恢复以往。 家丁上前推开门,院子里还是昨夜景象,只是拔根的青竹依旧弯着,看来昨夜他们不敢久留,都没让奴仆们收拾。 向禾先行,王荣兴扶着老夫人紧跟,后头急急跑来四人男子,这王宅家丁可真多。 几人走进主屋,向禾接过老嬷嬷递来的红布站在一旁,“老夫人,您请香。” 老夫人连忙拿起香点燃,恭敬三拜念叨吉利话后插上。 “老夫人再请香在手中,先行。” 她立马照做,举香站在前头,向禾则展开红布包起观音像,“你们四人抬神龛跟在最后,不要说话。” 四人点头,向禾捧着观音像走在老夫人后头,“走吧。” 老夫人一走动,向禾便提步跟上,口中念念有词,“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第五十五章 春风楼 将观音像换了位置,老夫人的心总算安了下来。 向禾为观音娘娘拂面,转手燃起清香插上。 待她昨晚一切,老夫人拿着一个红布包递给她,“这是给道长的香火钱,道长劳累了。” 向禾接过放进布包里,“是我应该做的,”她顺势坐下给老夫人把脉,“老夫人近日被阴邪之气缠身,内府有些紊乱,精神头也跟着弱了不少。” “道长还会断症?”老夫人抚着心口,“那几日只觉心闷,身子软乎无法行走,老身真以为自己就这么……唉……” 向禾收回手,眼带柔柔笑意,“昨日王少爷摘了许多棘菀,晾晒三日干透后,再配上桂圆肉炖汤。棘菀最多不过二钱,桂圆肉最多不过三钱,炖煮一炷香的时间。” “这养身的?” “嗯,补益心脾,安神益智的,宜心悸怔仲。” 王荣兴连连点头,“记下了。” 向禾也不想多留,她起身拢了拢衣袖,“我也该走了,改日再来探望老夫人。” “荣兴,去送送。” “好。” 两人出了院子,王荣兴又拿出一个红布包,“父亲让我准备的,虽说祖母给了你,但我这边也要给足才是。” 一份工两份钱,既然是香火钱,向禾可不会拒绝。 “那真是多谢了,家里又能添置些东西了。” 王荣兴搓搓双手,“对了,姑娘何时再猎大猫啊?上次那虎皮可完整了,我瞧着喜欢得紧。” 向禾扯唇笑道:“那不是我猎的,已经死了被我捡到的。” “姑娘好运气!” 两人一路闲聊,走到前堂看到关雨萝,才想起这位小姐还在。 关雨萝见到王荣兴,小脸绽放欢笑,起身小步跑来,“荣兴哥哥,祖奶奶身子如何了?我今日带了些参还——” 王荣兴直接越过她打断话头,“让管事带你去后院吧,我还有事儿要跟向姑娘说。” 眼看着两人走远,关雨萝哑口说不话来。 婢女在一旁不敢说话,直到管事走来邀请她才反应过来,神色立马变得阴沉。 那女子究竟跟王家什么关系! —— 走出王宅的向禾正要离去,王荣兴却邀她一同去吃午饭。 “我还喊人去请了贺先生,他是你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的好友,不知姑娘能否赏脸?” 向禾眨巴着眼愣了愣,后抬手摸摸肚子,“也不是不行,你是要去万秋酒楼吗?” “姑娘知道那家酒楼?” 向禾缓步跟上他的步伐,“里头那位是万秋酒楼的二小姐吧?有幸见过一面。” “那真是巧了,雨萝很讨祖母喜欢,所以常来探望她。” 两人沿着大路走到东街,旁的百姓不禁好奇向禾,她明明一身粗衣,却能跟王荣兴这个少爷并肩同行,偶尔还会说笑几句,实在奇怪。 其中一位大娘钓着嘴小声说道:“这姑娘看着也就那样,怎的就入了王少爷的眼?” 她身旁的另一位大娘点头,“前几日不是说要纳妾吗?难道就是这个乡下丫头?” “别说,还真有可能呢!” 她们虽然小小声说着,但向禾听得一清二楚。 这好端端的,成了王荣兴的小妾…… “咱们走快些吧……” 满大街被人追着议论,她可不想被传得太过分,尽快远离这些人的视线才好。 王荣兴虽然没怎么听到内容,但看他们的眼神,也能猜出些什么来,急忙追了上去。 急急道:“向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她们传个几回就会忘了。” “我知道。” 只要有另外的新鲜事儿,这些人忘性就很大,转头掰扯别的事情去。 向禾丝毫不在意这些,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赚钱,有了银子就能在别处买房子,不用整日被向老四一家骚扰。 安顿好他们一家子后,她也能安心去寻找回去的办法。 心间怀揣着心事,不知何止停留在一楼门前,身旁不少人擦身而过,向禾敛神藏起心思,抬头一看。 “嗯?怎的来春风楼?你不应该去万秋酒楼吗?” 就关雨萝那声声“荣兴哥哥”,两人的关系可不简单,王荣兴怎么还来对家的楼里吃饭。 王荣兴嘿嘿一笑,引着她往里走去,“春风楼有一道菜,万秋酒楼可没有,包向姑娘喜欢吃。” 两人刚跨过步槛,里头便有人出来迎接,一位身穿宽袍的中年男子恭敬抱拳,“王少爷,贺先生已经在厢内等候。” “呀,我们倒是慢了。” 掌柜的在前头引路,两人走上楼梯,正巧前头又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蒋心月一身黄白相间的罗杉,衬得她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脸色红润似桃花。 她只盈盈一笑,便觉灵动,“兄长来了,这位是上次的向姑娘?” 王荣兴点头,“心月要一起用膳吗?” “那心月可就恬着脸一起了。”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向禾被两人夹在中间,她在想着这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贵族中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她心有猜测,一进房门便看到贺岁安在茶榻旁煮茶,刑寂在旁候着,好一副悠闲姿态。 向禾径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先生来挺早。” “王少爷来人请得早,便先过来等你们,事情可办完了?” “办完了,”向禾拿起她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略微烫嘴放下,“给你说一下棘菀的用量,晾晒之后一次用量不可超过一钱,多了不好。” “记下了,可有需要避讳的药材?” “倒没什么避讳的,不过搭配水剑草对你外祖父更好,往日里便喝一些固本培元的,先将底子养起来。之后若有机会,我可以给你外祖父探探脉。” 贺岁安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吹开浮起的茶叶,“总会有机会的。” “向姑娘还懂药理?”向禾抬眸,蒋心月面露愧意,“并非有意听两位说话,只是……” 向禾淡淡点头,“略懂而已。” 见她并不介意,蒋心月也跟着坐下,几人围坐一起交谈好一会儿,直到菜品全部端上来。 桌上菜品六道,最为显眼的便是中间那一道。 蒋心月拿起筷子给向禾夹了一块儿,“这是春风楼的名菜,珍珠鸭,姑娘快些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多谢。” 向禾夹起尝了一口,入口鲜美确实好吃。 只是不等她再夹下一块儿,突然感觉心口刺疼,“唔!” 筷子摔落在地,她右手捂着心口,刺痛的感觉更甚,自脊梁骨一路往下升腾起冰凉寒意—— “噗!” 一口鲜血染上眼前好菜,四人同时惊愕,“向姑娘!” 贺岁安就坐在她身旁,顾不上手中筷子扶着她,“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六章 不安生的命 身子好似被浸没在冰冷水中,那股子寒意逐渐扩散开来,四肢也跟着冰凉无比,胃里在翻腾着,喉间瘙痒一下子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王荣兴和蒋心月慌乱起身,俩人都不敢碰她。 “这、这是咋啦!心月你家鸭有毒啊?!” 蒋心月手肘挤开他,半弯着腰看向禾脸色,“你才有毒呢!向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家的鸭有问题?!” 十分难受的向禾勾起苦笑,“不是鸭的问题……” 贺岁安将她的身子扶着,半个身子给她支撑,“怎的无故吐血?” 口中腥甜很重,向禾颤着手伸向那碗汤,蒋心月立马端起送她嘴边。 随着汤水流入喉间,清甜的味道遮盖血腥味,总算得以缓和。 向禾捂着心口稍稍直起腰身,用力吸气再吐出,气息微弱连带着声音都很细微,“有、有人在背后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她倏而紧抿双唇,双目开始渐渐染上寒意,双手撑起桌面冷言道:“立刻回村子。” 只是不等她站稳,冰冷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朝后摔去,一条手臂横穿她的后背,将她扶住。 贺岁安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看你很难行走,失礼了。” 向禾这会儿只觉头晕目眩,视物不清,身上源源不断的冷意还在继续,她也只能任由他抱着下楼去。 刑寂赶忙拿起向禾的布包率先下去,王荣兴和蒋心月急急跟在后头。 蒋心月心都提起来,“这咋就吐血了……可别真的是鸭的问题……” 一旁的王荣兴也担心得不得了,还不忘安抚蒋心月,“向姑娘不是说了,不是鸭的问题,是有人在背后搞事。” “向姑娘被下药了?” “……”王荣兴欲言又止,“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别问了。” 蒋心月心头一跳,心思这其中还有别的事情? 只是不等她再追问什么,刑寂已经驱赶马车到门外,掀着车帘让两人进去,王荣兴想要跟上,却被贺岁安抬手止住。 “王少爷,此时你再跟向姑娘一同回去,只怕会惹来什么非议,待此事解决,在下会命人去通知你。” “那怎么能行!向姑娘是我请来的,该我安全送……” “兄长,”蒋心月扯住他的衣袖,“你可别添乱了,不说马车里有男子,单说这马车要再上个你,向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王荣兴踩着脚踏的脚顿住,他名声跟贺岁安比起来,简直天地之差。 想起方才在走来的路上,那些人的目光和闲话,确实会对向姑娘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他扭头看了一圈儿,周围也有百姓围绕看热闹,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 思量不过片刻,他收回了脚,“那行,届时劳烦先生告知。” 刑寂放下车帘驱动大马,王荣兴和蒋心月目送马车远离。 直到马车消失在大街的拐角,蒋心月才疑惑开口,“兄长,你有事儿瞒着我?” 王荣兴看了一眼疏散的人群,转身往楼里走去,直到回到方才的包厢里,看着桌上血迹,才轻叹出声,“向姑娘是位道长。” “哦……啊?”蒋心月睁着震惊大眼,“道长?就、就那种抓鬼的道长?” 王荣兴再次长叹,“我祖母不是病了吗?便请了向姑娘……” 他将自家的事儿和盘托出,蒋心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村姑娘竟然是位道长! 顿时对向禾感到十分好奇,以后要跟她好好相处,定会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发生。 而她好奇的向禾,此时坐在马车上重重喘息着,她衣襟和衣袖都是血迹,看着触目惊心,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双唇泛着白。 贺岁安看她如此模样,眼底饱含担忧,“可想要喝水?” 向禾无力摇头,她那双朦胧的眼看向布包,贺岁安会意将布包递给她。 “镜、镜子……” 有气无力的声音,贺岁安听得皱眉,将她的布包打开,把掌心镜放在她掌心。 向禾指腹摩擦着镜面,“镜花去镇上找、找我阿奶……或者看看有没有人在开坛做法……水月回村里看看我家人……速去。” 镜子忽而闪光,两道朦胧身影顺着车帘钻了出去。 向禾手上一摊,那镜子脱手掉落,贺岁安给她放回布包里,“有人开坛做法对付你?” “嗯……” 向禾缓缓闭眼,干涩发白的双唇微动,“灵宝天尊,安慰身形……” 听她念起咒文,贺岁安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偶尔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上一眼,这会儿已是午后,路上没什么行人。 他收回手静静看着向禾,她还在念叨着,不知是不是那咒文有用,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虽未红润起来,但没有方才那么苍白。 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摆动,贺岁安手指轻捏膝上摆衣,深沉眸色闪动着冷淡,那目光透着些许探究之意。 不等他多看两眼,向禾猛地睁眼,那双眸子释放着幽深的寒意,很快消散于无形。 贺岁安不着痕迹地眨眼,宽心笑道:“看来姑娘已经缓过来了。” 向禾敛神收起微愠,轻吐浊气恢复了些自然,“回去还要好好喝汤补补,现在只希望家人没事。” “你怎确实是你阿奶所为?” “呵,”向禾嘴角冷冽一笑,“一大早便出了村去,绝对没好事儿,幸好四婶儿提醒我。” 今日听闻李氏出村子,她不大放在心上,知道她会闹什么幺蛾子,但没想到她竟然敢做这种事情。 身上突然冰冷,脑子没由来的被钝物重击的感觉,整个人陷入混乱,神志逐渐不清,这是被人压了八字。 只是心府那突然的刺痛…… 心间萦绕愁绪,向禾眉心蹙起,“我这不安生的命啊……” 见过糟心的,没见过这么蛮横又糟心的,看来得做得更极端一点儿才行…… 听她愁思发苦的话,贺岁安竟有些感同身受,那家人不是好相与的,自己也是见识过,不是一般人能抗衡。 “若真是你阿奶所为,你打算如何做?” 忽闻发问,向禾微微一怔盯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过问旁人家事呢。” 平常他在自己家时,也只是静静看着,今日倒是有些意外。 被她这么盯着看,贺岁安只是勾起温柔一笑,“你打算如何做?” 向禾神色一凛,也跟着笑弯了眼,“自然是以牙还牙了。” 第五十七章 臭道士 马车行进一路,向禾便念了一路的经文。 那干活的人似乎道行不足,一顿输出被向禾截断后,又断断续续尝试了几次,但都被向禾给打了回去。 可就是多次这样,向禾也难受得不行,总是忍不住暗骂几句。 “这镜花怎么这么久……” 她掀开车帘往外望去,一道雾白色冲了进来,只一瞬便变化了形态,端庄坐在向禾身旁。 镜花还是一身黄杉,端庄有礼,“道长,您阿奶没瞧着,倒是见着一位也是道长模样的男人,在他坛前挥舞桃木剑呢。” “可看清桌上之物?” “一张黄纸上写着红字,有名有姓还有生辰八字。” 贺岁安眉头一沉,“可是向姑娘姓名?” 镜花似乎有些忌讳不敢说,向禾摆摆手,她才道:“不单单是道长,还写了道长一家子。” 闻言,向禾不气反笑,“好家伙,这老虔婆可真敢啊,自家血脉都敢动这个念头,比我还狠心。” 居然把老三家的全部写上,这是让他们一家子都不好过。 那看来家中亲人也备受辛苦,她得赶紧解决才行。 “那道士在何处。” “镇子偏西北方的一座破庙中。” 在外头的刑寂闻言,甩动马鞭驱赶大马,马车的速度提了起来。 两人稳坐马车内,镜花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手,不敢再言语。 车厢内一时沉默下来,向禾闭目养神,贺岁安却觉得她在憋着心思,看来这回是不打算放过那家。 只是她说的以牙还牙,难道用道术对付?这不会违背什么吗? 他猜测无果,而马车也到了某处停下,镜花消失在车厢内,向禾率先跳下马车。 扫视一圈儿,他们停留在一处矮山下,只需抬头看上去,便能看到一处破败房屋。 向禾将掌心镜放在怀中,“镜花,便是那处?” 她耳边回想镜花的声音,向禾把布包往贺岁安手上一塞,眉目凛然,“里头有我的辛苦钱,先生可要看紧了。” 贺岁安怔怔点头,看着她气势汹汹挽起衣袖就往上走去,他将布包攥在手中,提步跟上。 刑寂在这里看着马车,这里离上头也近,若有什么事情,随时都能飞身上去。 而向禾步伐很快,一条小路顺延而上。 耳边传来呢喃声,还有铃铛的声音,随着轻喝踩地发出闷重声音。 向禾一冒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道袍,一手桃木剑一手铃铛,在那里走着不成形的天罡步。 那供桌是破庙里的,桌上摆了很简单的东西,一个香炉几颗野果,燃着香烛,香炉前是镜花所说,黄纸红字。 她笑眼隐藏怒意,上前几步,“道长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心关注做法的道士惊了一下,颤了一下肩膀看过去,见是一位小姑娘,不耐烦地摆手,“小姑娘家的可别靠近这里,本道在做法呢!” “做什么法?小姑娘很是好奇。” 向禾一步步靠近,那道长瘪着嘴满眼不耐,“与你无关,赶紧走。” 面对他的不耐,向禾依旧笑着,几步便靠近坛前,“呀!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吗?” “你瞎说什……” 回味过来,道长两眼一瞪,手上的铃铛都顾不上,只想去抓那张纸。 向禾怎会如他所愿? 伸手率先抢到了那张写满八字的字,道长暗道不好却强装镇定,仰着头以下巴对人,“小姑娘,这同名同姓多了去。” “同八字的可不多,”向禾仔细端详纸张,她跟原身的八字却是一模一样,或者这就是她会上身的原因。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他边骂还边伸手想要抢夺,向禾侧身朝贺岁安那边扔去,“劳烦先生帮我收一下,一会儿有用。” 贺岁安抬手接住,还贴心地折叠起来,“行。” 一抬眼便看到向禾拽住了道长的手,“道长,随我走一趟呗?” 道长怎可能任由她带走,用力甩动着手,“怎么可能跟你走!赶紧撒开!我还有正事儿要做呢!” 可无论他怎么甩动,竟是脱不了手,手腕上的力道还在加重,他甚至能感觉到疼痛。 “你、你个丫头片子快放开!” 向禾微眯的眼透出寒光,“你乖乖跟我走一趟,免受无妄之灾。” “屁!撒开!” 向禾也懒得跟他较劲儿,握紧拳头上去就是一拳,道长吃疼捂着左眼,右眼瞪着错愕,“你、你做什么!” “说了乖乖跟我走。” 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大胆,敢打他! 道长彻底窝火,抓着桃木剑就往向禾身上招呼,可那桃木剑停在了半空,被向禾单手接住。 他想要抽回,但发现这丫头片子力气是真的大! 见不能以力对抗,他一改凶恶傲倨道:“丫头你也知道我是个道长吧?敢跟本道争高下,你是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怕呀,但更怕没鬼上门来!” 向禾一手抓他手腕,一手抓着桃木剑,双手往后一扯,右膝盖径直顶上他的腹部。 “啊!你、你干嘛!” 道长身子一软,桃木剑也跟着落地,向禾松开他的手,改为抓住他那盘起来不算多的脏发,拽着他就往山下走去。 “说了跟我走一趟你还老是要闹,我不打你打谁。” “喂!丫头松手啊!头发扯得疼啊!本道跟你走就是了,先松开!” 向禾直接无视拖着他往下走,就跟二狗子一样,颠着屁股也得受这罪。 贺岁安走在最后,无奈摇头,偏生惹个暴脾气的。 自从认识向禾起,总能见识她各种本事,但最直接的便是出拳,简便快捷。 只是那些人总记吃不记打,每回不过两天,又会上门找揍来了。 向姑娘也是个“命苦”的人,要对付这么一家子。 这偏僻的山脚下,只有道长的嗷嗷叫声,刑寂站在马车旁观看,他已经不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 向禾手上一甩,那道长直接被甩到马车旁,居高临下看他,“你乖乖被绑着进马车,还是我亲自把你绑起拉马车后头?” 道长还想硬气一回,一道阴影落下,他转动眼珠子看去,刑寂一脸冷漠盯着他,那眼神看起来比向禾还要凶恶! “我、我自己进去!” 向禾朝刑寂竖起大拇指,“刑寂,你比我更像个恶人呢。” “……”刑寂默默去后头拿麻绳。 贺岁安再次无语失声,抬手扶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上马车时回头,“感觉你的日子过得真丰富。” 向禾微怔,随后仰头笑起来,“羡慕吧,独一份的!” 第五十八章 阴毒 黄昏已至,又一辆马车行进向家村。 村长刚吃饱在屋外扇风凉快,那辆马车走近时,他眯着眼看清那驱车的人,紧皱的眉头更深了些。 他心道别是有事儿,果不其然,那马车在他家门前停下,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跳下来,径直朝他走来。 这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甚,手中蒲扇停下,“禾丫头,这么晚才回来?” “可不,”向禾面带微笑,“大爷爷,若得了空闲,可否走一遭我阿爷家?有些事儿想您看个公道。” 听闻称呼,村长拧着眉的横纹深可见沟壑,“你……唉……你先行吧。” “多谢大爷爷。” 向禾没有上马车,而是走在马车的前头,引着后头马车朝向老四家去,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就站在门外凑热闹,见她往向老四家去,齐刷刷地跟上。 没走多远,眼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跑来,向惠英气喘吁吁撑着膝盖,“禾丫头!八叔八婶子的身子!” 眸色一凛,向禾抬手,“慢慢说。” 向惠英重重喘着粗气,“八叔、八婶子突然身子发冷发软,小阳和云丫头也是如此!明明今早身子还好好的!” “我知道了,”向禾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去将他们都叫来,向老四门口集合。” 向惠英微怔,这咋称呼都变了…… 但她不敢怠慢,赶忙往向禾家中跑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向老四家去,三奶奶蹒跚着步子跟上,虽是好奇,但听了自家孙女儿所言,看来又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甚忧心。 待大家伙儿全部停在向老四门前,贺岁安自马车中出来,刑寂不知去哪儿寻来一张长凳,给他家公子坐着,而他则从马车里拽下来一人,一把丢过去向禾身旁。 他将马车驱赶一旁,再回到贺岁安身旁站着。 向禾一把抓住道士那一揪头发,仰头朝屋里大喊,“阿奶,有人来寻您,开开门呗?” 大家定睛一看,那人一身灰色道袍,这明明是道士的装扮。 “呀,道长?” “我瞅着像,这又是闹的啥啊?” “禾丫头可不会轻易闹事儿,定是那家的又做了什么,哎哟!你瞧瞧禾丫头的衣领子!” “我的老天爷!好像是血!” 大家议论声越来越大,向禾无心其他,一双平静眸子紧盯大门,“你不开,我来开咯?” 不等里头有何回应,向禾像上次那样,右手卯足了劲儿,抓住那道士的衣领子,猛地就把他砸大门上—— “嗷!!!我的腰啊!” 闷重的砸门声,惹得看客抽吸一口冷气。 待道士重重落地瘫在门边,那大门总算自里头打开,李氏满目怒火抓着铲子,“你个贱丫头做什么!” 见到她精神十足,向禾微笑以对,“阿奶,要不看看这人是谁?” 李氏心头窝火,但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她眉目大惊,但很快掩藏起来,转而重手将铲子敲地,“不识!我都没找上门去,你倒给老娘找上门来了!” “是吗?”向禾拢了拢衣领,大喊,“大哥在家不?城里的小先生可在此,你不出来见见你家先生?” 贺岁安本化身为看客,没曾想被她拉了出来,垂眸无奈轻笑。 向福生却是敬重贺岁安,或者说不想得罪贺岁安,不多时便听到开门声响起,那大门敞开,能看到他正被向大强扶着走出来。 向禾欢喜招手,“大哥你快出来,我给你说道说道。” 与向禾的笑脸不同,向福生满目阴霾,很是生气。 李氏赶忙回头看他,“福生啊,你身子还未好全,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向福生面无表情越过她,弱着步子走到贺岁安跟前,“学生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再次前来,所为何事?” 贺岁安摆手,“倒不是我有事儿,你妹妹一家可是出了大事儿,不若问问你阿奶?” 向福生愕然,他知道这位小先生平日里最不喜掺和事儿,没想到今日竟帮着禾丫头出头…… 既然小先生都发了话,他自然得问清楚。 一想到自家阿奶的性子,向福生怒上心头,转身看向李氏,“阿奶,您又做了什么?” “福生你怎能怀疑阿奶!”李氏恶狠狠瞪着向禾,“你又想闹什么!别想挑拨老娘跟福生!” 她一再狡辩,向禾也着急,而是看向想要逃离的道士,“你说,她到底让你做了什么,不说清楚我把你头发都剪了。” 那道士打了个激灵,爬行的四肢立马停下,讪讪回身索性坐着,“就这位向夫人……你阿奶,给了本道五两银子,让我给你们一家子下咒来着。” “什么?!” 旁的哗然一片,向禾朝贺岁安伸手,他自衣袖中取出黄纸递上。 向禾展开黄纸显露红字,对着大家伙儿转了一圈儿,“这是我们一家子的生辰八字,是阿奶亲自交给这个道长,我去到的时候,这道长还在做法呢!” 上面整齐写着几人姓名与八字,虽然有些不识字,但向禾将纸张展开在向福生面前时,他的神色已经得到了证实。 他眼底燃起怒火,“阿奶,您说是不是您做的?” 李氏暗暗咬牙,“怎可能是我做的!莫不是她故意找的道长,写上生辰八字来诬陷我!福生你可得相信阿奶啊!” 她拍了一下心口,表情很是受伤,“福生啊,虽说阿奶不喜大勇一家,但也是我想家的血脉,我怎能害他们呐!” 向福生依旧冷脸,向禾将黄纸直接塞到向福生手中,“大哥,我要是想诬陷她,何必用这等轻易被戳破的拙劣手法?” 向禾嘴角勾起轻蔑一笑,径直走到道士跟前,“你最好一字一句说清楚了,不然我可报官说你不按章法,私自收银谋害人命,你也不想去官府吧?” “你!” 道士牙齿一滋,他歪头看了一眼贺岁安,那可是城中颇负盛名的小先生,若是他去一趟官府,官老爷一定会将他抓起来…… 而且,他也确实犯过事儿,要是去了官府…… 道士憋屈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算你狠!” 他咿咿呀呀地站起身来,扶着墙站稳,“是这位夫人给了五两本道,让本道行开祸门闭财门之术,使黄纸上的一家萎靡不振,终日药治不愈,钱财只出不入。” 说着,他十分不舍掏出那银子捧在手心,“白瞎了我一番功夫!” 那可是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事实摆在眼前,不到大家伙儿不信。 向福生看得两眼冒火,“阿奶您!” 第五十九章 拉扯 向老四家门前喧闹一片。 眼看着向福生满眼怒火,李氏一直在狡辩着,“福生你可得相信阿奶啊!阿奶怎么可能害自己儿子一家呢?都是他们串通好的!” 向福生冷着脸,“禾丫头知道自己的八字,但小叔小婶儿怎可能将自己的八字告知。难道禾丫头为了陷害阿奶,连自家人都害吗?” 这么些天儿来,他知道禾丫头的巨大变化,但行为举止都是护着自家人,怎可能为了陷害一个人,而拉一家子下水。 更别说小先生与禾丫头走得近,那说明先生也觉禾丫头品性良好,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同行。 他只是不喜掺和这些糟心事儿,不代表他不知道这里头的腌臜。 自家阿奶几次三番去闹事,不就是为了榨禾丫头家的油水吗?可有哪次讨了好的? 面对这样的阿奶,向福生万般愤怒,“阿爷说过,让您不要再去触小叔一家的霉头,您为何屡次不改?” 李氏瞪着错愕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乖孙儿,竟然帮着一个外人! 忽然感觉这么多年的爱护不值一文,李氏老泪横秋,“你、你居然帮着一个贱人骂阿奶?阿奶最是紧着你,你居然骂阿奶……?” 这满口哽咽失望,向禾无感,“有没有可能,是你做的事情太过分了,连大哥都看不下去了。” 向禾一开口,李氏那丁点儿失望被愤怒覆盖,抄起铲子冲上来,“你给老娘闭嘴!就是你个贱丫头坏了我俩的心!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阿奶!”向福生横手挡在向禾身前,“阿奶,做了便是做了,认了又如何!” 第一次,向福生对他阿奶大声呵斥。 李氏的铲子停在半空,久久落不下来,“你!你反了天了你!” “阿娘!小心福生啊!”向大强赶忙挡在向福生面前,“您悠着点儿啊!” 看李氏这架势,看来要连向福生都想揍一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竟然让自己承认下来,这不打她的脸吗?! 向禾伸手将向福生推开,“阿奶,认就认了,一会儿好进行下一步的流程。” “你闭嘴!” 李氏大叫着不松手,道士赶忙躲远了些,以免自己也跟着遭殃。 向禾就这么站着不动,等着她挥舞铲子冲过来,眼角余光却看到院子里一道身影闪过。 只是一眼,她凝神寒了眼,身子灵巧躲过李氏跑进屋里。 李氏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咋就跑了? 大家伙儿同时望向屋里,贺岁安与刑寂看得真切,那是之前见过的向莲花。 向禾追着她去了。 屋里传来踹门声儿,紧接着一道女子惊呼,“你做什么啊!放开我!” 大家纷纷踮脚仰头往里头看去,可他们在房里,根本没办法看到。 “这里头又闹啥呢?” “谁知道呢?禾丫头眼尖着呢,可能瞧见了什么好东西?” “那今夜可真有热闹瞧了,你家去拿些花生呗?” “你咋不去。” 大家都不想走开一步,生怕错过什么好看的场面,那可是拍大腿都懊悔的程度。 而屋里的向禾,就在向莲花的房中抓着她的手腕,余氏就坐在向莲花的床头,惊慌闪过眸底,很快遮掩。 她叉着腰就站起身来,“禾丫头你做什么!快放开莲花!” 向禾一歪头,笑道:“你们藏了什么东西?” 向莲花死命挣扎着,却挣脱不开来,咬唇用力拔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藏!你先松开,抓疼我了!” 余氏看得心头一紧,“哎哟!你可别弄伤我莲花,我莲花要是破了一个口子,你都得赔空家财!” 看着两人辩驳,向禾也不着急,目光落在那床头的枕头下,“你们乖乖交出来,还是我亲自去拿?” 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襟,“这是你们的杰作吧?害人还都害一起去了,我说这么难受呢。” 臭道士做法的祸门闭财术,最多会使人身体难受终日不欢,但向禾心府那一下刺疼,可与此术无关。 两人同时看向向禾的衣襟,那里被血渍浸染了一大片,衣袖上也有擦拭过的痕迹,两人神色变化细微,向禾却看到向莲花垂眸时的喜色。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禾轻呼一口气,“不说是吧?” “我们真的不知——哎哟!” 向莲花被推到砸在门上,向禾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余氏猛地坐下,正好压着枕头大声叫唤,“你滚开!来人啊!禾丫头要抢东西啊!” 她嗓门儿极大,李氏急急从门外跑来,向禾已经抓住了余氏的胳膊,凭着她的大力气,硬是将余氏拉了起来,伸手摸向枕头底下。 手心紧捏着那东西,向莲花眼见情势不妙,赶忙上去拉住向禾,“你干嘛啊!快放下!” 眼见拉不动,甚至看到她手里还拿着那个东西,向莲花心中急切,张嘴就咬住向禾的胳膊。 今日的向禾穿的薄衫,这么一咬,死死鲜血渗出来,向禾不顾手臂上的疼痛,一手拽着余氏胳膊,一手抓着那个东西,硬生生拖着两个人走出了房门。 向大强高大的身子挤了进去,吓着了他,“禾丫头,快松开你大伯娘!” 有不少人已经挤了进去,向禾一拖二就这么爽利地出来,她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一步一步朝着人群中走去。 大家伙儿不禁被她的眼神吓到,赶忙跑出门外去。 李氏和向大强想要上去抢人,向禾用力捏了一下余氏的胳膊,她疼得嗷嗷叫,顿生退意,只能后退着看着。 直到来到门槛,向禾拉着余氏一屁股坐下,向莲花咬得嘴巴酸疼,不得不松开口,上手还在捶打着向禾的身子,“你放开我阿娘!” 被打中咬过的伤口,向禾略显不耐,伸脚将向莲花踹向一旁,侧眸看向臭道士,“你过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那臭道士方才没趁着慌乱逃跑,全靠刑寂一个眼神震慑住。 无法,他也只能半弓着身子过去,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包,一打开把他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将那玩意儿扔地上—— “这是厌胜之术!脏得嘞!” 第六十章 不孝女 “厌胜之术?!” 这下热闹了,大家伙儿目光满是错愕厌恶。 “我的老天爷呀!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都用上这么恶毒的伎俩了!” “我要是跟这一家子过,天天不得死个七八回的……” “你还别说,我现在看着他们的脸都觉着害怕!”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都是说着向老四一家的恶心,到底还是败坏了门楣。 李氏气得老脸红彤彤,向莲花缩着身子躲在门后面,向禾还抓着余氏的手不房,目光游移到臭道士身上。 “说说吧,这玩意儿都有什么用处。” 臭道士知她想说什么,忙清了清嗓子,下巴挑向那小木头人上的八字,“这是这位姑娘的八字,我记得清楚。” 他蹲下指着上头的三根细针,“厌胜之术若是用正的,可招财增寿;但若是作用在坏的方面,可压制八字之人的命。你看看这针扎在八字的年份上,说明这是诛心之举,杀人夺命呐!” 大家听得心头一紧,余氏更是慌得往里头看了一眼,最后收回目光,咬牙沉思着。 向禾将她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冷眸扫视着,“大家可听清了?这一家子想害我们一家的命!” “听得我都揪心呐!这要是害成了……” “不敢想,不敢想……” 害人的事儿都被摆在明面儿上,李氏哪里还挂得住脸,这要是再让她说下去,自家还有脸见人的? 李氏怒骂向禾,骂她诬陷,吃里扒外不顾着自家人,总之将以前的事儿全都拿出来说,只想赶紧将这件事揭过。 向禾哪里会如她所愿,她目光再次游移一圈儿,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一家人,目光投以温柔一笑,拍拍衣摆尘土。 “阿奶你可别再说了,大哥脸都绿了,你让他如何在书斋立足?” 李氏愕然一滞,方才顾着自家脸面,忘了她家大乖孙儿还在此地,脸沉得不见颜色,“福、福生……” 向福生一言不发,向禾抓着余氏的胳膊用力一拉,见她拉得扑在地上,一条手臂被压在门槛上。 这姿势…… 余氏心里头突突,两眼惊愕看着向禾,“你、你想做什么……” 向禾显露一抹阴冷的笑意,笑眼弯弯犹如利刃,“大伯娘,这厌胜之术是谁做的?” 余氏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慌了神,“我、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可是在向莲花房中找到的,难道是她?” 躲在门后的向莲花身子一颤,咬着下唇不敢说话,余氏大声否认,“不是莲花!不是!” “那就是您了?” “也、也不是我啊!谁知道那是谁放的!” “真的?” “真、真的不知……” 向禾的微笑逐渐扭曲,“既然不是向莲花弄的,那只能是你弄的了,今日如何都要给我个交代。” 看着她如恶鬼般的脸,余氏僵着脖子摇头,“我、我不知……不是莲花……” “那不巧,杀鸡儆猴这招我挺想试试。” “你说……什么……?” 在她错愕的双眸中,倒映着向禾的脸,那黑色瞳仁骤然收缩,如同饿狼捕猎猛兽,笑意未达眼底。 她举起右手一点点攥紧,发出骨头咯咯声。 “禾丫头……?” “你、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她的祈祷在向禾耳中如同蝼蚁轻喃,倏而发出轻盈笑意,右手猛势对准她的胳膊砸了下去—— “啊!!!——” 尖叫声响彻天际,大家伙儿纷纷捂着眼不敢看。 贺岁安瞳仁一震,没想到她还真下了手,不过须臾释然,果然恶人只能恶人磨。 她护家但也心狠,这样的女子,不应屈尊乡野之中。 刑寂看着自家公子的眼神,微微敛眸。 而余氏因疼痛持续叫嚷着,向禾拍拍双手起身,满脸轻松道:“放心吧,没用多大力气,也就是骨裂而已,花个几十两能治好。” 臭道士看得龇牙,捂着自己胳膊觉得自己也被打了一下一样。 还好他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几番计较便跟了过来…… 向禾看向向福生,“大哥要跟我算账吗?” 向福生一声不吭,只是移步过去蹲身扶着余氏,反倒是向大强红了眼,一把抢过李氏手里的铲子,对着向禾的脑袋就砸过去。 大家伙儿看得抽气,向禾灵巧闪过,伸手抓住铲子的柄,用力之余抬脚踹向大强的腹部,他整个身子往后倒去,铲子也跟着脱手。 他倒在地上红了眼指责,“你个不孝女!” “呵呵,”向禾轻蔑笑道:“我只孝顺我的家人,你们又不是我的家人。” 这一句惹恼了李氏,自家大媳妇被伤,大儿子被打,她如何能咽的下气?! “你个贱丫头!今日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好过!” 她一鼓作气冲上来,向禾手上铲子转个圈儿,微微弯腰蹲身,对着她的左腿用力砸过去—— “啊!!!——杀人啦!!!” 这向家村再次爆鸣,大家伙儿都不忍心看下去,但竟也觉得出了口气。 就好像向禾受的气就是他们受的,这么一顿折腾,舒心了。 向大强赶忙过去查看李氏的伤势,向禾将铲子敲在地上,手肘撑着柄,“阿爷也看够热闹了吧?现在闹成这样,出来吧,咱们两家人对峙对峙。” 大家伙儿有些懵,但人群中走出来三位老人家,这才恍然。 原来向老四一直都在看着! 向禾朝不远处招手,苏氏几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来,脸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 向大勇还背着向云,那小丫头沉沉睡着,仿若死了一般。 向禾站在围绕的正中,一改方才恶鬼脸色,平静无波,“向家老四糟糠对其三子一家行灭家之术,其大儿媳杀人诛心,大爷爷如何看。” 她的目光登时转移到向老四身上,“四爷爷您如何看。” 向老四阴沉的脸色更甚,“那你们想如何。” 不等向禾说话,向大勇背着向云跪地,苏氏也带着向阳跪在地上,向禾站得笔直,绝不屈膝。 “阿爹……儿知、生时死了阿奶……您心有、气,一、一直觉着我克死了阿奶……连、连村里人都觉得……” 第六十一章 断绝 向大勇生时天降大雨,雷声轰鸣。 当时李氏生他艰难,毁了身子,而他阿奶也在当夜被雷劈死。 向老四最得母亲喜爱,他在外等候生产时,向大勇一声哭喊的同时,落下一道雷,竟劈破了主家的房屋,将一心祈祷的母亲劈死屋中。 本不信这些的他,在请白事先生上门办丧时,那白事先生得知一生一死,掐指一算,说两人是相克的命。 至此,向老四对这个儿子不甚欢喜,甚至是恨。 而李氏更不必说,因为生向大勇伤了底子,她这辈子不能再生,自然也跟着怨念深重。 之后不过三年,他们的父亲也跟着去世,这让向老四更加恨这个克人的儿子。 不过三岁,便让他干活,什么脏活都让他做,起早贪黑,就是不想他出现在眼前。 也是从向大勇他阿爷死的那日起,一向只“嗯嗯嗯”的他,再也不张嘴,无论李氏如何打骂,他就是一声不吭。 如此到了七八岁,村长发现了不对劲儿,虽然也有点儿不喜这个孩子,但还是给他请了脚夫,查不出缘由来,便认定他是个哑巴。 —— 向大勇说着不算利索的话,但字句戳人心窝子。 他们年轻的知道不多,但向老四几兄弟听得心伤无奈,当年确实恨过。 三奶奶听得泪湿眼角,无声擦泪。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向禾这才知道,原来只因为生死一同,便认定是灾星,实在无语。 看着他跪地哽咽,向老四淡淡的眼神很是冷漠,“那你想如何。” “断绝、关系。” 大家纷纷掩嘴错愕,向禾略微挑眉,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看懂她眼中之意,只一偏头,刑寂立马走向马车。 村长脸色深沉,“你确定?” 向大勇趴伏在地,“确定,还请、阿爹,大伯成全。” 他已经无力再说什么,言语间都是对自家父亲的失望和痛心。 这么多年来,他付出了多少也得不到父亲认同,更是驱散不了他一点恨意,何不断绝关系当陌路人。 村长长叹一声,“老四,你说。” 向老四愤然负手,“行,断便断,往后别再说是我的儿子。” 今夜闹成这样,就是他们家给闹的,本老实本分在家便是,非要闹什么分家,这下好了,闹得更大,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听自己父亲如果果断,向大勇那丁点儿亲情彻底成了死灰,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向禾赶忙过去把向云抱起,让四婶儿帮忙照看。 她扭头看向屋里扶着余氏的向福生,“既然要断绝关系,那大哥说说需要做些什么,一次断个干净。” 向福生却是看向屋外坐着的贺岁安,“先生应当比学生更清楚。” 贺岁安缓缓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在下不便多说。” 这摆明了就不想掺和,但方才还是帮了向禾,偏颇之意明显不过。 向福生剜了一眼向莲花,“过来扶着阿娘,千万别碰到手。” “嗯……” 当下向老四家的女人都不敢闹,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还有村长和二伯家的在,她们哪敢说话。 向福生走到几人身旁,看了一眼阿爷,又看一眼小叔,“福生也不大懂这些,但只要像之前那样,写下断绝书,得到村长和里正签字便可。” 向禾探头而来,“不如先告诉祖宗再堂前三击掌?后写断绝书,断绝书除了村长与里正签字,还要上交县衙拿个公章?” 向福生冷冷瞥她,“你都这么说了,不如你来?” 向禾连忙摆手,“只是想做得更全面些,免得跟分家一样不清不楚的,届时闹的是我们家,伤的可是你们家。” 这我们家你们家的,看来向大勇一家早已打定主意。 向老四也懒得这个嘴贫的丫头掰扯,转身走向祠堂,“按禾丫头所说,去祠堂!” 浩浩荡荡一群人又跟着去祠堂,这已入夜,大家踏着月光行走,三两扣手议论着。 向禾走到大树下抱着向云的四婶儿身旁,“四婶儿今夜麻烦您了,先帮忙看着云丫头和小阳。” “不打紧,你快些跟过去,别出了什么岔子。” 三奶奶也在旁满目担忧地看着,“你家真是……快些过去,断了好,免得以后不安生。” “好。” 向禾朝贺岁安一勾手,贺岁安无奈拿过刑寂手中的东西跟上,“你早已打算好断绝关系?这下手还挺狠。” “不算狠了,”向禾回头看了一眼,刑寂站在臭道士身旁,以防他乱跑,“我没彻底废了他们手脚,已仁至义尽。” 说到底也是向大勇的亲生父母,她下手太狠,也会惹得向大勇心怀芥蒂。 她始终是一个孤魂。 贺岁安侧目看她,那眸子在月光下很是冷静。 “断了关系后,你们在村里时常碰面,会不会不自在?” “那倒不会,他们不来闹心就行。待秋收过完冬后,看看我存了多少银子,银子足够的话,搬去城里住也不是不可以,得好好打算一下。” 她已经想过了,村子不可能一辈子住下去,只要两个孩子有出息,她存的银子够多,家人够上进,她就想办法搬进城里,或者搬去更远的地方。 “不过,还是要看阿爹阿娘的意思,要是他们不想离开村子,那就弄座更大的房子给他们!当个地主!” 贺岁安看她闪烁光点的眼,嘴角勾起笑意,“那你阿奶家不得眼红,届时更多的麻烦事儿上来。” “这就要自家人怎么做了,”向禾撇嘴,“家人不反抗起来,光凭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实现自由。” 她的字句落入耳中,贺岁安微微一愣,旋即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视线忽而失焦,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与想法,稍一思忖,刹那间,脑中迷雾被吹散。 见他忽而失神,向禾仰头抬手在他面前扫了扫,“先生想什么呢?” 贺岁安微微一怔,随之嘴角微微上扬,“向姑娘说话这般有见地,在下醍醐灌顶。” “啊?” 第六十二章 糟心的玩意儿 大家齐聚向家祠堂,本家人全部入内,外姓人和女子都在外面。 向禾只能站在外面看着,这重男轻女的现象很显然。 苏氏满目担忧,拉着向禾的手不敢松,“走到今日这一步,你阿爹心中早有打算,只是……” 手上感受力道,向禾跟着紧握回去,“阿娘别担心,今日咱们阿爹硬气,老三家硬气了!往后的日子定能风生水起,不再受到欺负。” 心中希冀燃起,苏氏用力点头,“你阿爹……昨夜便与我说,若再这般下去,绝了这关系也不后悔。” 向禾知他们夜夜有感,两家人闹成这样,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阿娘放宽心,咱们‘向家’会过得好的。” 断了这关系,他们就不是向老四的三子家,而是真正的向家人,重新排的名分。 不过…… 这一旦断绝关系,按照他们的习俗,这姓氏是要经过老祖宗的准允,才能继续冠其姓。 祠堂内安静一片,贺岁安就站在向禾身旁看着里头。 向福生轻呼一口气,“既然是断绝关系,还是要上告祖宗,还要求本姓是否能保留,小叔拿茭子扔地吧。” 向大勇颤着双手看向燃着香的供桌前,那里放着两个茭子,他伸手拿下,在心中祁念一番,方扔下。 大家的目光聚集在茭子上,直到一正一反出现,向禾松了口气。 苏氏不懂,忙悄声问,“何意?” “一阴一阳,所求之事可行,认可赞同之意。” 听她所言,苏氏面露欢喜,甚至有些激动。 里头的向大勇也跟着松了口气,自从他有了这个心思之后,无时无刻在想办法解决,到了今夜难得的机会,他生怕会错失。 向老四却是冷哼一声,“继续。” 向福生不敢慢,“这、这堂前三击掌,得由小叔来说。” 憨厚老实不善言语的向大勇看了一眼向禾,向禾向他点头,他又看向苏氏,苏氏盈盈目光带着泪花,他目光逐渐坚定,扭头与向老四四目相对。 抬起右手,“向大勇与阿……向老四不再、同一家;亲情恩情、今日断绝;生死从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他字句清晰更显坚定,本显得冷漠的向老四眉目怔了一下,很快抬手拍了过去。 三掌在祠堂内清晰可闻,还在房梁之上回响着。 向福生径直走向贺岁安,从他手中接过笔墨,“多谢先生。” “顺手而已。” 祠堂内没有准备好笔墨,向禾知道贺岁安马车中有,早早准备好,尽快解决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 祠堂中燃着蜡烛,向福生藉着烛光写下断绝书,写了两份拿起吹干后,分别让两人按手印,向大勇跟苏氏学过字,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村长与二爷爷各自看一张,确认两张无错乱,便签下村长的姓名。 他将两张纸放在一旁,“这断绝书,我明日会走一趟里正家,至于县令那儿……” 他遥望门口的贺岁安,“小先生可有空闲走一遭?” “自是无妨,明日在下捎村长一程。” 大家心知肚明,今夜的贺岁安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就是给向大勇一家撑场面来了。 他们已成一家,单说与城中先生交好,已鲜少有人与之对抗。 向禾回望夜色,“也很晚了,咱们也别打扰大爷爷和二爷爷了,早些归家去,我还没吃饭呢。” 有了向禾一言,大家伙儿也不想多留,今晚的热闹瞧够了。 各自散开家去,向大勇自里头走出来,同自家人一路朝家里去,向老四和向福生就在后头走着。 贺岁安遥望夜色,好不悠闲。 直到走到向老四家门前,李氏抱着腿哭喊着,瞧见向禾立马指着她,“你个贱丫头,赔药钱!” 向禾挑眉看向向老四,“四爷爷,四奶奶害得我全家身心俱损,六婶子更是戳我心窝子,您瞧瞧这衣领子都是血!这笔账怎么算呢?” “糟心的玩意儿,全部滚家里去!” “当家的你!我这腿可得花不少银子呐!” 向禾冷笑一声,朝臭道士那儿努了努嘴,“你那五两银子不是在他那儿吗?抢回去呗。” 言罢,她领着一大家子往家里去,身后传来叫骂声,源源不断。 到了家中,四婶儿也不多留,和向惠英一同回了家去,苏氏赶忙去灶房准备吃食。 向大勇在堂屋燃上一根蜡烛,他先前可是很不舍得,但自家丫头受了伤,他急忙在堂屋里的柜子翻箱倒柜。 “阿爹别找了,都是内伤,那些外伤的药用不上。” “可你……” 向禾过去将他扶起来过去坐下,“阿爹别担心,我休息会儿就没事儿了,一会儿吃过东西,我和先生上去一趟山顶,你们早些歇息。” “不行,不是有、煮的汤药吗?我、找些出来、煮煮。” 向禾赶忙拉住他,“真的不用,”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向阳的身影跑向自己的房间,“阿爹去看看小阳吧,我这会儿有点儿累而已。” “这……” “去吧,真的没事儿。” 向大勇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向禾重重吐气,“真的很累……” 贺岁安坐在她对面,看她眼底泛着青黑,“你要不要什么药膳补补?” “要的了,前日摘的鹿仙草,明日我煮一锅来喝喝。” “一锅?” “我最近出血可太多了……” 向禾趴在桌上不想动弹,直到苏氏端着两碗肉粥出来,“可是很累?快些喝完这粥就去睡。” “喝完之后我上山顶一趟,阿娘您去看看小阳,他好像有心事。” 苏氏还想再留,但向禾似乎不需要她陪着,便叹气出了堂屋。 而刑寂很自觉在灶房端着自己那碗粥,坐在院子里吸溜着。 堂屋里只有两人喝粥的声音,直到喝完那夫妻俩还未出来,向禾也不想等,她还有事儿要做。 三人一同踏足山顶,望着深夜的向家村,向老四家还燃着光。 向禾伸手,刑寂把她的布包交还。 她从里头拿出掌心镜,手指一勾向忠出现在她身旁,此时两人总算看清那魂魄模样。 向忠向两人点头,刑寂脸色有些僵,倒是贺岁安似是已经习惯,回以一笑。 “镜花水月,出来吧。” 两道雾白色出现,幻化成两位娇艳女子,向忠立马偏过脸去。 “待暗沉后去入梦,说些残害血脉不得好死的话,可别给吓死了,我可不想阿爹再背上灾星的名头。” “是。” 镜花水月乖乖飘荡在后头,向忠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劝说,这段时日见的太多,那家的就应该受些惩罚。 向禾席地而坐,贺岁安亦跟着她坐下,“今夜就在这里吹风?” “怎可能,我总不能在房中念经吧?” 贺岁安明了,她是要恢复自己的身体,才到这山顶来。 她缓缓闭眼,唇角勾勒浅浅笑意,“待拿到断绝书,我便能做自己的事情了……” 第六十三章 当断则断 翌日天未亮。 向禾早早起了身,发现大门虚掩,心头登时提起警惕,在看到外头两道熟悉身影,她才松懈下来。 “你俩这么早啊,要回去了吗?” 贺岁安回首,“起得早了些,在下等等你们,今日休沐结束。” 向禾恍然,“差点儿忘了,”向禾揉揉双眼,朦胧中发现贺岁安的裤摆有些湿润,“你去过后山?” 刑寂面无神色,贺岁安只是笑笑,“去过。” “哦。” 向禾没再追问,转身回了灶房去烧水,已九月尾,早晨的风有些冷,烧水洗脸顺便煮粥。 她现在学会了烧火,干起活儿来得心应手。 只是不等她再下一步动作,手上的木柴便被拿走,苏氏拍拍她的肩,“阿娘来吧,你一会儿指定又要跑哪儿去,自己去准备准备。” 向禾微微愣怔,不过片刻嘿嘿一笑,“阿娘最是懂我了!” “少贫。” 两人相处起来像真正的母女,苏氏从来温柔,向禾也像乖巧女儿一般,在旁人眼里,他们就是母女俩。 或许苏氏也已经认定了是自己的女儿,毕竟皮囊就是。 向禾轻松笑着走到堂屋,拿出鹿仙草,本来还打算去卖草药来着,但那一丢丢的棘菀被王荣兴要了去。 别的草药也很少,还不如等多一点儿再去卖。 她将鹿仙草交给苏氏,“阿娘,洗干净煲上一锅,大火开了之后换小火煮一刻钟就行。” “啥作用呀?” “益肾养阴,虚劳出血之用,大家也可以喝一些。” 苏氏立马会意,赶忙去洗一个锅来备着。 看她在灶房忙碌着,向禾又翻了一下摘的草药,有一味药适合他们喝的,不过得晾晒之后才能煮。 “算了,还是买一些回来吧。” 向禾提着竹篓拿出去,将这些简单的草药放簸箕上,向大勇在家也不闲着,除了去看看稻田,趁着空闲就做杂什。 看着这些竹编的簸箕和架子,向禾心底升起了一个念头,是时候该做自己需要的了。 —— 一家人吃过早饭,留下向大勇和苏氏在家,贺岁安那辆大大的马车,坐了不少人。 除了他们三姐弟妹,还有村长和向福生。 这本宽敞的车厢,此时变得有些拥挤。 向阳和向云看着书不说话,向禾则一直看着车外头,遥望那日见到的山顶,此时什么都没出现。 反倒是贺岁安与村长多了些话,向福生一人坐着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熬到镇上,村长亲自去寻了里正,待他签字后将断绝书交给贺岁安,“我信得过小先生,届时让禾丫头带回来就成。” “多谢村长信任。” 村长目送马车离去,摇头轻叹转身往回走去。 马车一路想水云城而去,路上就向禾跟贺岁安说几句话,向福生沉默得很。 直到抵达私塾放下三人,向福生才唤了一声向禾。 他站在那里嘴唇紧闭,时不时又看一眼向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向禾掀着车帘敲敲车板,“向公子想说什么。” 闻声,向福生晲她一眼,“我是你大哥。” “曾经是,快说啥事儿。” 他张了张嘴,后泄气轻叹,“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镜子。” “没有。” “……” 向禾将车帘放下,不忘说一句,“那镜子比功名重要?丢了就是丢了,注定不会留你身畔。” 言罢,马车缓缓朝前行驶,留下略显错愕的向福生,他还在回味向禾所说的话。 而与她一同坐在马车内的贺岁安勾唇,“怎么,断绝关系后,反而对他有了好脸色?” 向禾撇嘴,“我也没给过他脸色看吧?本以为他一心向功名,没想到执着到现在,这无益的想法早该断绝,就像两家人一样。” 当断则断,拖泥带水对谁都不好。 贺岁安看她一脸无谓,眸色逐渐温柔,“向姑娘,待明年春闱随我进京如何?” 他话音刚落,马车忽而一阵晃动,向禾赶忙扶着车壁,“咋啦!” 贺岁安倒是坐得稳当,眼睛一眯,“刑寂。” “是属下失职,公子恕罪!” 不过须臾马车总算稳当,向禾歪头疑惑,这明明是平路,咋就突然颠簸了一下…… 这个小小插曲过去,向禾再次坐好,“你刚说让我跟你进京?” “正是。” “为啥啊?” 她实在想不通,这咋就说到进京去了? 脑中思绪百转,手指微动轻点膝盖,“等会儿,春闱?春闱几月来着?” 她觉着这词儿颇为熟悉…… 贺岁安眼底泛光,“春闱乃二月进行,在下要进京参加会试。” “二月啊……” 向禾膝上手指还在动着,贺岁安看在眼里,他不言语等着她想好。 “二月是春月,那段时日没有起伏,看来顺风顺水……” 她低声说着话,贺岁安字句听在耳中,不打断她的嘟囔声。 忽而她抬头盯着贺岁安,贺岁安也不慌,回望她,“怎了?” “京中的贵人出手大气?” 贺岁安不由得笑了出声,“那是自然,京中权贵不止出手大方,一个高兴还会赠金赐宝,赏赐不断。” 向禾双眸登时闪亮,她捏着下巴思忖着,若是在这里寻找无果,进京的路上也能看看大好河山,还能遇到更多的精怪,能问出什么来也不一定。 心中笃定后,她轻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若我寻、咳咳!若我决定了,会提前一个月与先生说。” 其中一个字眼另贺岁安眯起了眼,但没有戳破,只是笑着点头,“好,上京约莫半月,提前一月说也可准备好随行之物。” “好嘞!”向禾伸手竖起拇指在他面前,“约定。” 贺岁安两眼有些懵,向禾大拇指往上动了动,“我的习惯,约定喜欢用拇指盖章……额、相当于盖大拇指?” 看着她的动作,贺岁安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向禾碰上用力一按收手。 “好了,约定已下,我生死不毁约。” 贺岁安收回手,那按过章的手搭在膝上,拇指轻轻揉捏着食指。 向禾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翻着她的布包,将那两个轻轻的小红布包拿出来。 她仔细打开,第一个里头有一张纸,向禾看着上头的字,与万德钱庄的字很是相同。 “这是……银票?” 贺岁安手上动作停下,勾唇笑着,“嗯,万德钱庄的银票,王家出手大方。” 她看着上头字,嘴巴张成圆形,立马拿出另一个红布包,里面竟然有三张! “这王家到底有多富贵啊?!” 足足四百两银票,跟当初向福生那十两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姑娘不知?王家的香染坊遍布多地,水云城只是其中之一,真正的主家生意在京城,王荣兴的父亲只是王家的庶子。” 向禾不禁瞪大了眼,“当真是家大业大……” 向禾小心将那四百两银票收好,手上碰到一个硬物才反应过来,“差点儿忘了这樽邪神像。” 贺岁安眼带好奇看着她的布包,向禾将黄纸包着的邪神像拿出来,“就这玩意儿,骚扰王家老夫人,得挑个时辰化了它。” “有听刑寂说过,姑娘当真是有本事之人,在下佩服。” 向禾摆手嘿嘿笑着,“我知你身份不简单,若有贵客,也请提起我一二。” “自然。” 第六十四章 平凡一日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县衙门前。 刑寂去跟衙差说了几句,那衙差点头准许入内。 向禾跟着贺岁安下了马车,没想到那衙差亲自引他们进去。 这要是寻常老百姓,只怕被拦下骂好几句呢。 见她两眼满是好奇,贺岁安微微弯腰凑近她,“县令大人的孙儿,是在下的学生。” “……!”向禾嘴角抽抽,“难怪……” 两人跟着衙差一路穿过正堂,再从耳门走到中庭花园去,一位身穿官府的男子在逗鸟。 转身看到贺岁安,笑着向他招手,“贺先生来了,快些过来坐。” 贺岁安领着向禾过去坐下,引荐了向禾后与他寒暄几句,再拿出断绝书让他看上一二。 县令略微点头,“既然都签了字,本官不批只怕做了恶人,你们稍待片刻,本官去去就来。” 看着县令走远,向禾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搞定。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小事罢了。” 向禾起身转着圈儿四下张望着,县衙就是县衙,建筑装潢虽不及王家富贵,但能看出其庄重来。 只是在转向西南方时,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感觉一丝不寻常来。 但也只是一瞬,那感觉很快消失。 向禾垂在身侧的右手点着侧腿,“奇怪了……” 听她小声呢喃,贺岁安跟着望向那方,“怎么奇怪了?莫不是有什么别样东西?” “只是一瞬间,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向禾摆手再次坐下,那县令已经拿着断绝书走来,平铺在桌上。 “请向姑娘过目。” 向禾没有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收进布包之中,“多谢大人。” “客气。” 贺岁安起身双手交叠,“大人,在下还要回私塾教书,改日再送些美酒来与大人一同品尝。” “甚好甚好。” 两人离开县衙,贺岁安坐马车先回私塾,也耽搁他将近一上午,那些个学生还要教呢,向禾便不再打扰,自己背着竹篓游走在大街上。 她一路走在大街上,因着昨日事发突然,蒋心月和王荣兴可能会很担心,还是去报个平安的好。 旭阳已经升起,这天儿也有些微凉,向禾拉拉衣袖,寻思着一会儿去铺子买些布料,让苏氏在家做些衣衫,他们现在穿的,都是上面一个个穿过的,过年过节都没穿过新衣服。 一路打算着今日要买什么,没走多远便瞧见万德钱庄,她先去将银票存起来,留了十两碎银和铜钱在身上,那张存根数额越来越大,只是看一眼都能乐许久。 怀抱着存根朝东大街走去,城里的街上就是热闹。 不,该说哪里的街上都很热闹,向禾背着竹篓欢乐朝春风楼去,只是在她没跑多远,便瞧见了万秋酒楼。 一抹倩影从里头走出来,两人正好四目相对,向禾心头警钟响起,撒腿就跑。 “欸!你!”关雨萝刚跑开两步,向禾已经跑得老远,她泄气跺脚,“跑什么跑,心虚不成!” 向禾也不知跑了多远,回望发现看不到人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忽闻耳旁喧闹声,抬头一看,她已经到了春风楼。 急急进去找掌柜的,他记得向禾,指路王家大宅…… “……” 无法,向禾只能转身往王家大宅去。 紧赶慢赶赶到了王家大宅,门房又指路春秋亭…… “啊……”向禾肩膀都耷拉下来,“请问,春秋亭在何处……” “东南方,小草河边。” 向禾的腰弯得更低,“多谢……” 又是一路边走边问来到城郊,没啥人的青青草地总算听到有人声儿,向禾遥望而去,不远处的河边确实有一座亭子。 “我的娘欸……这些有钱人就是喜欢消遣……” 要不是看王荣兴那家伙心肠不坏,相识几日还算有心,她真不想跑来跑去…… 无声轻叹靠近,一人率先发现了她,忙抬手向她,“向姑娘来了!快来这边!” 向禾勉强扯唇,在看到王家老夫人也在时,耸耸肩挺直腰背走过去。 “老夫人也在这儿啊?出来走动?” 老夫人朝她招手示意过去坐,向禾也不客气,走了这么久,跑山都没这么累,一屁股坐下去,自顾自倒了杯水喝。 “见今日日头还算不错,便出来走走,这些小辈儿不放心,非要跟来。” “多走走也好,晒晒太阳有益身心。” “那可不,听荣兴说,姑娘昨日……如今身子可有好些?” 向禾点头致谢,“好许多了,昨日模样过分吓人,便想着找王少爷与蒋小姐道声谢,没曾想大家都在这儿。” 蒋心月也跟着坐下,将桌上水果推过去些,“看姑娘今日脸色好了许多,我心总算是放下了。” “当时可这是吓死我了!”王荣兴挤着坐下,“要不我命人送来温补的汤药?” “不用,我早上喝过药汤了。” 这些人十分客气,一旁的关雨萝倒像个外人似的,看着他们彼此寒暄,一点儿都融入不了。 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上次因老夫人身子有恙,她一直没问。 倏而扬起笑脸挽着老夫人的手,“祖奶奶,这位姑娘是?” “啊,差点儿忘了,”老夫人轻拍关雨萝手背,“向姑娘与老身甚熟,亦是荣兴好友。” “哦……”关雨萝给向禾倒上一杯茶,“我道怎的和荣兴哥哥走得这般近呢。” 向禾嘴角抽了抽,目光平移之际与蒋心月对上,她在强忍笑意。 看来她也是看透了关雨萝的小心思,根本不屑。 这让向禾不禁疑惑,为何当日在布匹铺子里,关雨萝明明在背后说王荣兴,但是她又很想亲近王荣兴。 外头都传王荣兴花心,没有哪家好姑娘乐意嫁…… 向禾登时明了,这是通过在外头败坏王荣兴名声,达到自己去嫁无人竞争的目的? 歪心思可真多…… 不对,王荣兴连向莲花都愿意纳进家门,应当不是会乱搞的人,那他的花花名声…… 向禾侧头暗啧一声,原来都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啊。 她在暗叹女人心难测,不远处却传来细微的声音,她急忙抬头望去,只见河面漾起圈圈水纹,可没有任何东西在上头。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四人面露疑惑,王荣兴追随她的目光看去,“没听到,也看到啥呀,向姑娘莫不是听错了?” 向禾一直盯着那圈圈波纹,心下暗道不好,将布包塞蒋心月手中—— “有人落水了,帮我拿着!” “啊?!喂!”王荣兴急忙跟上,跑了一小段路,向禾正要跳下去,却被王荣兴拉住手腕,“这天儿的水也冷,我下去!” 向禾反手将他推开,“看到水面上的嫩青色没?是个姑娘!” 第六十五章 落水女子 水面上飘着一抹嫩青色,向禾跑过来时不小心踢到一双绣花鞋,这才确定水下的是位女子。 不理王荣兴错愕神情,向禾一头扎进水里,刚没入水下,方才那不见挣扎的人此时开始扑腾。 向禾赶忙朝着她的方向游过去,想要搂上她的腰,可对方双手不停扑扇,还打了她两巴掌…… “你别动!”向禾精准抓住她一只手,“你别动啊!” 她手上抓住对方的腰带,将人提起来些,那女子脑袋正好露出水面,用力咳了好几下,手上还在拍打着水面。 “不、不要管我!” 向禾实在无语,自己想跳河,身体本能地挣扎着,无论谁看到都会先救她上来吧。 不管她说什么,向禾抓住她的腰带拉着往岸边游去,这女子还在打着向禾的胳膊。 王荣兴赶忙在岸边帮忙拉住,向禾拽着女子爬到岸上,王荣兴立马脱下外衫,慌乱之中也不知该给谁盖着。 向禾一把扯了过去,把女子围了起来。 可女子一点儿都不配合,还在拍打着向禾,就跟疯了似的。 最后一巴掌拍在向禾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王荣兴张着嘴不敢说话,那女子也停下了手,呆愣在原地。 向禾舌尖顶了一下被拍疼的脸颊,闭眼轻呼吐气。 女子立马慌乱收回手,“我、我并非有心……你、我不是有意……” “向姑娘,我也觉着她是无心的……” 向禾无奈睁开眼,手上拉紧外袍看她,“你在自尽,麻烦找个无人之地。” “我、我……” 向禾松开手,起身将头发丝转了一圈儿,滴落满满水渍。 “别我了,我耳力太好,下次再跑远点儿跳,”她蹲身拧裤摆,“我可做不到见死不救。” 女子含泪低头,“对、对不住……” “别跟我道歉。” 此时春秋亭的人走来,蒋心月背着她的布包,手上还有一件薄毯,连忙披上她的背。 “幸好这天儿还未冷透,一会儿回家里,我让后厨准备些姜汤。” 向禾搂紧薄毯,“不用了,一会儿我直接回私塾吧。” “那哪行!私塾有你衣衫?” 向禾低头看了一眼,她方才还想着去买衣衫,这下好了,没来得及买先湿身了。 “我一会儿去买一身吧……” 蒋心月轻搂她肩膀,“跟我回家中去,别跟我客气,你看着年岁比我小,唤我姐姐便好。” “……”向禾侧头看她时,还要抬头,“有没有可能,我已经十六了……” “啥?!”搂着的手僵住,蒋心月哂笑,“那还是唤名儿?” “都行。”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话,身后发出一声惊呼,两人转身,蒋心月这才仔细看那女子模样。 “呀,这不是县令大人的千金吗?” 关雨萝蹲在地上抱着她,手上还在不停搓着给她取暖,“曾小姐怎的做这傻事儿啊?来,小女送您回县衙。” 她扶着将要起身,却被这位曾小姐一把推开,“不要!” 突然被推开,关雨萝面露窘态。 向禾看这位曾小姐一脸抗拒,死死咬住下唇不吭声,那颧骨没多久便散开红晕,眉似柳与眼尾相洽,不是短命之人。 但……一脸苦相,看来这辈子也不算过得顺遂。 她猛地看向上空,午时已至,方才艳阳高照的长空,此时略显阴沉,她转身看向远处林中,那里幽深寂静。 不过片刻,那隐约气息消散。 向禾再低头看了一眼曾小姐,想起今早想县衙感觉到的,看来两者之间有着什么关系。 当下她身湿透,若是再不换身衣衫,只怕会着凉。 可看曾小姐倔强,向禾直接伸手将她拽了起来,“曾小姐,人都上来了,还是让关小姐送你回去吧。” 老夫人跟着劝说,“是呀,先回去,有啥不顺心的说开便好了。” “我不要!” 向禾可不管她,拉扯着往春秋亭那儿走去,关雨萝忙慌上前,“哎呀向姑娘,你悠着点儿啊!哪有这么扯人的!” 曾小姐还在挣扎着,关雨萝竟也上手拍打向禾的手。 这嫌事儿不够大的,向禾索性五指张开,曾小姐往后踉跄几步,连带关雨萝也跟着后退好几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曾小姐转身就往后头跑去。 “曾小姐!” 向禾眼露无奈,“你看,不强行带她走可就跑了。” 王荣兴急忙追了过去,关雨萝脸色一红,“是我想岔了……” 这惺惺作态的,也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眼看着曾小姐跑得飞快,向禾大声喊道:“你要是现在跳河,我立马他抓了!” 果不其然,曾小姐停下了脚步,王荣兴急忙上前拦住去路。 曾小姐满脸错愕,“她……说的什么话……?” 这话王荣兴也是听明白了,他挠挠头有些苦恼,“就、就字面上的话儿……” “什么……?” 王荣兴重新措词,“就,向姑娘说的他……不会是鬼……吧?” —— —— 蒋宅中,向禾换了一身素衣,只是这身素衣质量简直顺滑到不行。 “我真的能穿走?” 蒋心月给她系腰带,“当然能,禾丫头……可以这样唤你吗?” “无妨。” “那你也唤我心月吧,”她将桌上布包交还,“禾丫头的事儿我听荣兴说过了,你方才说的他,不会是鬼吧?” 向禾微怔,看到她眼中闪亮着好奇,笑道:“全凭你猜测,但我不方便透露别人的隐私。” “也是,是我多嘴了。禾丫头真是心善,为了救她不顾暴露身份。” 向禾撇嘴,“人在我面前轻生不能不救,但她现在偷摸去自尽,我可不管救了。” 人各有命,既然让他们遇上,说明曾小姐命不该绝。 蒋心月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后莞尔一笑,“禾丫头穿上这身衣衫,显得脸色更好,模样也俊俏许多,往后就应该这么穿。” “别,我可是要下地干活的人。” 向禾挎上布包,翻看里头的断绝书,确定没丢任何东西才放心。 “我该上街一趟了,有好些东西要买。” 蒋心月一把拉住她,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一起,反正我在家中也是闲着。” “……” 向禾没想到这位小姐这么自来熟,虽不知她的目的,但先这样吧。 她要赶紧去买好东西,下午得赶回私塾,那曾小姐可是约了她在私塾相见的。 第六十六章 见鬼了 在街上逛了一个时辰,该买的都买齐全。 向禾看着远处的马车,那一身浅色衣衫穿戴整齐,总是四处张望,似是在等人。 “呀,曾小姐这么早便来了。” 蒋心月怀中抱着两匹布匹,那是向禾买的,她非要跟着来瞧瞧是咋回事儿,总不能硬着脾气让她回去,只能由着她跟来。 只是曾云清看到她之后,本激动的目光转变闪躲,蒋心月如何猜不到? 她瞬间歇了心思,“我还是先回去吧,明日若你还未回去,便来春风楼,上次的珍珠鸭你还未好好尝过呢。” “再说吧。” 向禾接过她手中的布匹,目送她远离之后,过去引着曾云清从后门进去私塾后院。 曾云清看她轻车熟路,不禁微讶,“今早听爷爷说了一嘴,原来早上与贺先生一起的,是向姑娘。” “哦……我早上确实与先生去过县衙。” 两人不是很熟悉,曾云清更因早上那一巴掌,现今还在愧疚。 沉默着跟着向禾来到一处房门,她站在门外等着,看着院中不算别致的风景,犹记得她也是来过这儿的。 那是送弟弟过来,观摩了一下私塾,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是别有心事来这儿。 “曾小姐?” 耳旁传来一个声音,曾云清身子一震,偏头看去,是一位妇人提着水桶走来。 曾云清连忙屈膝,“我、我是随向姑娘来的……” 来人是后厨的大娘,“是妇人唐突,妇人来给后院满水来了。” “无妨,无妨……” 曾云清偶尔往房里看看,略显局促。 大娘也没有说啥,只是提着水桶去了后院小房,这偏后院住的都是女子,夜间都是在小房烧水洗澡。 虽说朝廷不准女子登堂,但念书的女子不在少数,多数想去后宫争个女官儿当当。 只是后宫女官,俱是朝廷大臣的女儿。 向禾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曾云清攥着裙摆不知所措。 “曾小姐,跟我来吧。” 听到向禾的声音,曾云清松了口气,赶忙提步跟上,“你、你唤我云清就行了……” “行,这件事发生多久了?你现在是想寻死见他?” 曾云清没想到她如此直接,显得更加不安,双手交叠在身前捏着。 见她不回话,向禾也不着急,一直领着她到后山竹林中,林中有一空旷之地,正是那夜初见镜花水月的地方。 向禾率先坐下,曾云清犹豫片刻才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向禾双手搭在石桌上,“那我这么问吧,你现在打算如何?” 她被问得手上一紧,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面对这样的情况,向禾也拿她没办法,但又是她找来的,总要找到原因解开心结才行。 向禾颇感无奈,“想见他?” 说起“他”,曾云清两眼精神了许多,只是一瞬便又苦着脸低头。 “我……!”向禾叹气,“曾小姐,您到底想干嘛……” 这问啥啥不应,给啥啥不要的,向禾真不知该拿她如何…… 许是见向禾面色逐渐不耐,曾云清用力点头,“想、想见他……” 向禾心底翻了无数次白眼,最后还是妥协,双手在桌上结印,“雨露融于地,天阴化为尘,转阴阳藏其身……” 随着她字句逐渐相融,竹林中的橘红瞬间消失,留下阴沉一片。 这申时末的日头,可不是一般鬼物能抵挡得住的,她也只能暂时藏起一方阳气。 微微侧头看向竹林某处,“出来吧,这会儿可晒不死你。” 曾云清猛地一震,跟着看过去,眼底希冀清透,双手在膝上交握,很是紧张的样子。 就跟见情郎似的…… 向禾再次朝那边招招手,“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抓鬼。” 深林那处暗影晃动,不过须臾飘动过来几分,似是在试探,停顿一下,见向禾当真没有出手,便也放心飘荡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真身也逐渐清晰,一袭青灰色长衫,模样俊朗周正,看起来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只是那一双鸳鸯眼,让她看得很不自然。 男子双手交叠身前见礼,“小生张如民见过……道长。” 向禾随意摆手,“你好。” 男鬼微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曾云清一脸娇羞低着头,“张、张公子有礼……” “曾小姐有礼。” 一人娇羞遮面,一鬼笑得谦谦,若是旁人见着,定会说壁人一双。 向禾轻咳一声,两人同时偏过脸去。 她实在无语,手指轻敲桌面,“人鬼殊途,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们现在打算怎样。” 一人一鬼沉默不语,曾云清就知道会这样,她更加不想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张如民才双手做辑,眼中饱含心疼道:“道长,是小生耽误了曾小姐,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曾小姐面前。” 这话说的好像向禾的错一样。 她无语抬眼,手却被曾云清抓住,侧目一看,曾云清眼底湿润,透着谦卑的乞求,“请、请姑娘不要伤害他……” 向禾眼含无奈,“我也没说要把他怎样,但是人鬼恋真不行,他一直待在你身边,你的精气受损对身体不好。” 闻言,曾云清哭丧着脸,看她模样,这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他俩通过什么相识,向禾很是好奇。 “你俩怎么认识的?” 曾云清脸色大红,“纸、纸上诉情,文寄相思……” “哦……”向禾扯动嘴角,“意思是,他一个鬼去了你家,还在你家跟你交流文学,一来二去便对上眼儿了?” 这般直白的言明,让一个闺中小姐脸红了几分。 向禾抬头看向张如民,他面有笑意,那双眼也透着点点含蓄,柔和的笑意衬托面相不那么锋利。 但向禾却拧了拧眉,侧头看了一眼曾云清,“你投河是为了陪他?” 曾云清双手紧了紧,“嗯……” 无语再三,向禾都无力吐槽,“你为了这个鬼,放弃为人舍弃家人,不顾挂念你的亲人一心赴死,你潇洒了,你的家人怎么办。” 为了所为的情爱轻易去死,到底有多恋爱脑…… 向禾长叹一声,曾云清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双唇嗫喏几下,道:“家人根本不在乎我……” 第六十七章 向阳 不在乎? 出现矛盾了? 向禾只觉头疼,这咋又跟家里闹矛盾了,太过草率…… “所以,你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就想着轻生跟这个鬼常伴?” 曾云清面上红润淡去,她搅弄着衣衫头更低了些,张如民垂在身侧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道长,烦您劝劝云清,若是轻易死去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闻他要劝诫自己,曾云清忙慌伸手想要抓住他,手上却扑了个空,穿过了他的手。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只可远看不可触碰,实在难受。 “这半年来,都是张公子陪着我,我不开心他便想尽办法让我释怀,我是真的……很欢喜他……” 突然的深情告白,向禾眼皮掀起瞄了一眼张如民,他一时讷讷,很快弯起笑眼,那抹笑意味深长。 向禾心中一咯噔,难怪这面相看着奇怪…… 她敛起心神垂眸,双手在腹前掐诀,方才还阴沉的竹林内,忽而透入橘黄,张如民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张公子!”曾云清急切站起身来呼唤,“张公子去了何处?” 向禾起身,带着她走出去,“你好好想清楚,或者跟家人聊一聊,许是你想岔了。” “我自是有感的……爷爷与父亲都极为疼爱小弟,他们甚至还想给我寻一个夫家,我不喜的夫家……” 乡下的女儿没有自择婚婿的权利,富贵人家更不可能。 只是,向禾记得那位县令大人,看起来通情达理的,倒也不似强硬的性子。 “你先与家人详谈?沟通是最好的桥梁,不要自己闷头想。” 向禾都觉得自己成了人生导师,一番劝诫希望能有成效。 只是看曾云清不大乐意听,向禾也懒得再说什么。 引着她走到私塾正门,“总之,你先与家人谈谈,人死后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慎思。” “可是……” 向禾拉过她靠近马车,赫然靠近与她四目相对小声说道,“我告诉你哦,人死后不一定能长留人世。长留人世的魂儿,都是心有挂念的,可你的眷恋只是一个鬼,迟早被阴差送去地府。” 字句清晰入耳,曾云清看着她眼中的自己,满目的错愕。 “真、真的吗?” 向禾后撤一步,伸手示意她上马车,“我能骗你?” 曾云清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向禾直接给她掀起车帘,“听我的,先好好谈谈,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来这儿找我。” “好……” 待曾云清上了马车,私塾中欢声一片,有几个学生走出来,其中一个八岁男孩儿眼前一亮,蹦跳着到马车旁,“二姐姐你来接我呀!” 马车车帘被掀起,曾云清勉强扯笑,“上来吧。” 男孩儿开心地钻进车内,曾云清朝向禾一点头,便让车夫离开。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向禾也转身往私塾里走去,临跨过去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远处,很快收回目光。 正欲往里走去,手却被一只小手牵住,垂眸一看,向云笑得一脸可爱望着她。 “阿姐,你今日穿得好好看!” 向禾轻捏她的脸颊,“开饭了吗?阿姐有些饿了。” “快随我来!” 向云小跑着,向禾快步紧跟上,来到一处偏堂内,这里约莫有七八个孩子,他们跟向云一样,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只能住在私塾中。 后厨大娘让他们排好队,各自领着碗等候。 此时向阳拿着两个碗走过来,“阿姐,先生喊你。” 向禾低头,只见向阳不大开心的样子,蹲身与他平视笑道:“小阳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突然的对视,向阳立马偏过脸去,“没有,阿姐想多了……” 这孩子突然如此,向禾想起昨夜,向阳回来之后独自一人回了房中,今日因他在,向禾也不好问苏氏和向大勇。 这么看来,向阳有了别的心事,应当与昨夜有关…… 可向阳不愿看她,向禾也没办法强行将他带走,只能轻拍他的脑袋揉了揉。 “阿姐先过去,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们。” “嗯……” 看他兴致不高,向禾也不想打他的眼,起身去后庭寻贺岁安。 向云伸手接过碗,小脸皱起,“阿哥咋啦?” “没什么。”向阳走在她身后轻推一下,“快去排队,我好饿。” “哦!” 两人乖乖去排着队,刚越过拱门的向禾转身回望,向阳面无表情地站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向禾拧眉转身离开,不管向阳看到了什么,或者猜测着什么,他要是问起,如实回答就是。 既然昨夜苏氏和向大勇都没问出个所以然,那这小子是真嘴紧,而且还很敏感。 “向姑娘,想什么这般入神?” 眼前传来声音,向禾默然抬眸看,贺岁安就站在她跟前,半弯着腰笑眼看她。 向禾愣了愣后退一步,“没想什么,先生喊我有事?” “一起吃晚膳,”贺岁安直起腰身往亭子走去,“总不能跟学生挤一张桌子。” “也是……” 她提步跟上,两人落座亭内,刑寂端着膳食过来,与学生的晚饭一样。 “刑寂,今晚跟我一起去听墙角?” 正放菜碟子的刑寂立马怔住,两眼呆呆看向贺岁安,有些不知所措。 听墙角这词儿,一听就知道不正经。 贺岁安把筷子递给向禾,“在下陪你去吧,刑寂这么正经,你别带坏他了。” 向禾接过夹了一条青菜,“咋,你就不正经了?” “不,在下比刑寂更能接受些。” 向禾撇嘴,“怎么不说你也爱听墙角,我今晚去的可是县衙后宅,可能会有点儿危险。” 毕竟是县衙后宅,与县衙相隔不过一墙,他们隔墙偷听,万一被巡逻的衙差发现,麻烦可就大了,更别说贺岁安还是私塾先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名声不好。 贺岁安也想到了这方面,只是夹着菜,“曾县令不喜衙差夜间吵他,巡逻衙差不会去巡视后宅。” “哦……”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天际也陷入了黑色。 向禾打算趁着出门前,先去找向阳了解一下情况,毕竟以后还要一起相处,这不明不白的容易影响两人关系。 打定主意,向禾往他的房间去,这里房间不多,都是几人同住。 她正要敲门,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向阳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一双眸子异常清亮,好似就在等着她登门。 向禾眼底显露笑意,“随我来?” “嗯。” 第六十八章 窥探 后山竹林成了向禾“私会”的地方。 向阳从未来过这里,私塾里的学生都知道,这里是先生常来之地,大家都不敢前来打扰。 此时向禾背靠竹子,手上随意摆弄着一面镜子。 向阳有些拘谨坐在石凳上,偶尔瞄她几眼,嘴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这般模样看在眼里,向禾捏着镜子遥首夜空,“小阳,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一定知无不言。”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要问,便会答。 向阳脑袋嗡地一声,神情茫然了片刻看清她的脸,双手在膝上攥紧。 “你……你是不是阿姐……” 声音很轻,但能听清,向禾目光瞥过去,面染笑意,“身子是你阿姐的,但里头的魂儿不是了。” 向阳神色登时僵住,呼吸也跟着一滞,“何意……” 看他呆愣的神情,向禾收起手中镜子,脸上换上一副严肃,“你阿姐,在那夜归家路上已经死去。” “那、那你又是谁……” 看他两眼空洞,向禾轻叹走到他跟半蹲,“我是一缕清魂入你阿姐身,代替她的身子继续活下去,可明白?” “阿、阿爹阿娘知道……吗?” “知道。” 得到了回应,向阳瞳仁一缩,最后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见他如此,向禾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我今夜还有事儿忙,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不等他回话,向禾已经往竹林外走去,身后两股雾白随之飘荡,消失在半空中。 向阳看着她的背影,她说了……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只是内里…… 回想起昨夜,她对着阿奶和大伯娘下手时,那狠劲儿那眼神,跟以前的阿姐完全不同。 联想起那夜她将一家子护在身后,还有平日里,根本就不是那个温柔胆小的阿姐,性子行事都不相同,如何不怀疑? 只是没想到,今夜她会明白说来,亦是猜到自己已经多思。 他紧了紧拳头收回目光,起身缓步朝私塾走去。 —— —— 街上有两人在闲步行走,穿过巷子走到无人之地。 向禾左手扯起地上两根青草,禹步而行,二脚站定后将青草塞在腰间,再塞一根给贺岁安,上手掌心合起。 “天地之气,聚于我身……急急如律令。” 向禾停下手势,“可以了,一会儿咱们脚步尽量轻点儿。” 贺岁安看着手中青草,“这是做什么?” “将自身气息压低些,聚天地灵气遮掩,旁人轻易察觉不了我身,连阴物都不能察觉。” 如此说法倒是新鲜,贺岁安紧步跟上她。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路上都没发现有百姓经过,直到蜿蜒几回,总算是到了县衙后院的外墙。 向禾指尖触碰外墙,估算着后院的位置,还未等她确定,便听到几番争吵声。 两人倏而对视一眼,立马朝争吵声而去。 隔着外墙,能听到曾云清的呜咽声,还有一位妇女安慰着,一旁的清朗男声,其中是曾县令的声音。 “你早已及笄,再不出嫁只怕被人诟病!” “清儿不喜那人,为何偏要清儿嫁!” 看来是逼婚的戏码,向禾背靠外墙仔细听着,贺岁安微仰头,墙体不算高,翻身应当能上去。 里头争吵声不断,曾云清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负气跑远,留下唉声叹气的家人。 “这丫头!小时明明就说过喜欢,怎的长大了就变了呢!” 一位妇人声音响起,“父亲,您也说了是小时……许是长大便不欢喜了,要不还是算了……” 此番话引得曾县令长叹,“罢了罢了,你去推了吧。免得她还要闹,本想给她一份喜悦,却争吵至此……” 向禾总算是听明白了,曾县令给曾云清牵了门小时好友的亲事,谁知曾云清不喜,一番争吵之下曾县令也不说其好意,曾云清便以为长辈蛮横谈亲,不顾她的感受。 思及此,向禾拧眉觉着不对,眼神一挑,贺岁安点头。 两人沿着外墙走了一段路,一些细碎的呜咽声传入耳中,向禾双手向上度高度,腰上却覆上一只大手,只是轻轻一带,便将她送了上去。 向禾面目微讶看向贺岁安,最后收回目光。 就觉得贺岁安不简单,没想到还会武功?可先前躲避恶狗追击时,他也没表现出多厉害,让向禾误以为他不会。 两人就这么蹲在墙头,本来觉着没啥,现在真的有种偷窥的感觉。 向禾倒是无所谓,只是贺岁安这位先生…… 她侧目看去,贺岁安竟然没有看! 他的目光落在别处,当真是正人君子不窥闺私…… 向禾无奈又好笑,目光再次落在曾云清敞开的窗前,她抹着泪抽泣着,本是想好好相谈,没曾想又是说到嫁娶之事,又成了争吵收场。 “张公子……你在吗?” 忽闻呼唤张如民,向禾心内吐槽停止,偏过头去看那窗边。 张如民果然出现在窗边,他身形毕露倚窗,伸手却又收回,眼底满是心疼之色,“莫哭了,你家人也是为了你好……” “怎可能!”曾云清哭花了脸哽咽着,“让我嫁那个人,我根本就不欢喜!” 张如民轻叹,“婚事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既已至此,也是无法。” “不要!为何大姐姐能嫁欢喜之人,而我却要顺从!” “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的爷爷,既然长辈已经定下,你也不能不从。” 曾云清哭得更甚,“凭什么!”她手上攥着的白纸捏紧,眼底渗出憎恨,“我的婚事自有我做主,爷爷不能左右一二!” 张如民眉心微蹙,“可他是你的爷爷,你应以长辈为尊……” “长辈又如何!” 听到这儿,向禾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她立马手指后头,两人利落回到地面上。 向禾捏着下巴沉思,“你觉不觉得这个张如民,总是针对曾小姐的长辈说事儿……” “在下亦是这般想法。”贺岁安手中捏着小草,“若他真心宽慰,不应该再三提起给曾小姐气受的家人,此举……似是在激起矛盾?” 向禾眼前一亮,“就是这个!” 第六十九章 追查 回到私塾已是戌时末。 向禾去了一趟睡房,发现向阳住的房间黑漆漆,眼底闪了闪,转身回了自己所住的房中。 伸展了一下懒腰正准备喝口水,却发现月光洒落的桌边有一张纸。 【既爹娘已然接受,即便身心不一,那阿姐便是阿姐。】 寥寥几字,向阳看似遵从了爹娘本心,但他又何尝不是不愿失去亲人? 即便已是本身他心。 向禾眼底流转无奈笑意,“小子念了几天书,倒学会文绉绉了。” 将纸条揉搓在掌心,捏了几回放进布包内。 抬眸看向窗外月光,天上月儿逐渐弯起,这几日应当要收谷子了,早些忙完城中事情,便赶回家去吧。 心思着家中,向禾和衣睡下。 明日还要早起去一趟县衙,也算还了那断绝书的情。 —— —— 心中揣着事儿,向禾早早起了身,只是今早比昨日要凉很多,向禾换了一身衣衫,以免着凉。 收拾好自己去了后庭,贺岁安已经在亭中等候,桌上还摆放着吃食。 “这么早。” “学生都起来早学了,早早过去解决事情,在下还要回来教书。” “好好好,”向禾几步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喝粥,“曾县令与你我不算相熟,会不会太突兀?” 说到底那是他家人的事儿,突然出现问些什么,似乎不大妥当。 坐在对面的贺岁安轻声咀嚼着,吞咽之后方说,“只是问一下而已,不提及曾小姐便是。” “嗯。” 两人沉默无言吃着,快吃完时向禾终于忍不住,将空碗推开些,“你老瞄我干嘛?我脸上粘东西了?” 自落座开始,贺岁安总是时不时瞄她一眼,这该死的感知,让向禾都觉得尴尬。 有话为啥不能直接说…… 被戳破的贺岁安也不觉尴尬,只是笑笑,“在下一直在想,姑娘技艺在身,究竟师从哪位大能。” “……”就知道他会有问的一天,向禾耸肩,“这事儿暂时不会告诉你,等我哪天心情好了,兴许会告知你一二。” “还要看心情?” “那当然!” 昨夜要不是向阳直言,她打算隐瞒到底,但对方已经发现异样且指出,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一个人会不会害自己,她还是看得清的。 眼前的贺岁安虽然无害她之心,但他身份成谜,还是警惕些的好。 许是看出了向禾的防备,贺岁安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起身抬手做请状,向禾起身跟上。 两人一路来到县衙门前,此时天色已亮,门外衙差连声打着哈欠,瞧见贺岁安,赶忙闭嘴恭敬上前引去后庭。 还是昨日那处院子,空无一人。 “两位在此稍等片刻,大人一会儿便来。” “劳烦差大哥。” “不劳烦,不劳烦……” 看着那衙差走远,向禾双手托腮,“你在城中名声很好很多人巴结,连县令大人都看顾一二……” 忽而感慨,贺岁安眉尾跳动一下,“向姑娘想说什么?” 向禾低声嗤笑,转动脑袋看向他,“你在猜测我,不许我猜测你?” 看着她眼中闪动眸光,贺岁安勾唇,“好,若二月春闱姑娘愿一同进京,在下便坦白。” “哦?”向禾竖起大拇指,“一言既出。” 贺岁安这回知道如何做,抬手对上,“驷马难追。” 两人约定已成,向禾收回手片刻,那曾县令便缓步走来,两人起身相迎,“大人有礼,过早打扰还望勿怪。” 曾县令摆手落座,“可是有什么事?这大早的莫不是成儿发生了什么事儿?” “非也,”贺岁安双手搭膝正坐,谦谦有礼,“有一事想问问大人,名唤正如民的男子,死于二十年四月,大人也有印象?” “张如民?”曾县令紧眉思索,“张姓……四年前……” 他手指点动桌面,面上依旧疑惑,“不大记得,可有什么别的线索?许能想起。” 贺岁安侧头,向禾轻捏着下巴,心思着张如民定是对县令有怨恨,不然不会针对曾云清家人,而她爷爷还是个县令,那只能是有罪之人,亦或者……罪人亲人。 “唔……在二十年四月前,可有张姓罪人?男女皆可。” “如此广泛?” 向禾咧嘴笑道,“无法,实在不能断定是何人,才来麻烦大人。” 县令摆手闲笑,“无妨无妨,二十年四月前……先生很需要的话,不若本官去查查卷宗?” “会不会越矩?” 县令轻拍贺岁安肩膀,“都是小事,先生还能拿了卷宗不成?” 两人连忙道谢,县令唤来守在拱门的衙差,命其去寻卷宗。 一衙差端来茶水,贺岁安熟练煮茶。 向禾看着他的动作,眉目莞尔,“对了大人,昨日在私塾遇见曾小姐,看她脸色不大好,可是有……” 听得此话,曾县令长叹,“这丫头也不知怎了,近日脾气怪异无常,整日待在房中不出来,真怕她憋出病来……” 说起孩子们,县令似乎更健谈些。 “本以为她愁着出嫁,谁知安了一门好亲她竟是不愿,也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向禾与贺岁安对视一眼,后拿起热茶轻抿一口,“许是……姑娘家心事不好与长辈明说,大人不必过虑。” “若是这样还好,生怕她生了什么不好的念头来……” 就这段时日闹的,曾县令也不难看出,自己的孙女儿苦愁之事不简单,但又不知该如何问,只能任之由之。 向禾也十分无奈,又不能明说曾云清被鬼物缠身,只能让他继续愁着。 “大人,卷宗寻来了。” 那衙差将卷宗放在桌上,两人一一翻看,耳旁忽而脚步声又愕然止住,向禾猛然抬头望去,只见曾云清满脸的错愕,眼中布满不信,噙着泪水咬唇。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背叛者,向禾心底喊道不好。 不等她想上前解释,曾云清转身跑开,不消半刻消失在后庭内。 “清儿!” 向禾压着卷宗起身,“先生你找一下,我去追曾小姐!” “如何寻你!” 向禾摸出掌心镜胡乱塞他手里,“她俩会带路。” 言罢,她已跨步去追人。 留下曾县令满目担忧,“这、这是怎么了……” 贺岁安手上不敢慢,“还请大人与在下一同寻找,得尽快。” 第七十章 误会 眼前远处淡青色跑得飞快,向禾在后面苦追。 只是这曾云清对城中路十分熟悉,知道哪儿人多,哪儿多摊位就往哪儿跑。 她倒是横冲直撞地往前跑了,而向禾只能左闪右避,免得撞上人家的菜篮子,赔不起。 “啧!” 向禾几番追逐,每每曾云清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总能及时赶到,继续追逐至下一个拐角处。 只是这样太累人了…… 没有喘息的机会,向禾紧追不舍,直到出了杂乱人群大街后,路也越来越清晰。 眼前那一点淡青腿脚可真利索,向禾忙不迭地追上去,不知不觉竟到了城郊外的春风亭附近。 又是昨日的那条小草河边。 随着眼前的淡青色越来越近,向禾扶着亭子的石柱轻缓吐气,远远喊道:“曾小姐!你现在要跳我绝不阻拦!但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远处面向河边的曾云清回头,那一双眼哭得红肿。 她攥紧双手,手背指骨处泛白,似是在隐忍着怒意与耻辱。 哭着大喊,“为什么!明明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何要去找爷爷说!” “我啥都没说啊!” 这可真是冤枉了,单凭她所见,竟以为自己去找县令说了什么。 向禾揉着因跑太急而酸疼的腰腹,“你就站在那里先听我说完如何?如果不爱听,你要跳就跳,绝不拦你!” 曾云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侧身望着那一汪河水抽泣。 “为何要去找我爷爷……” 她声如细蚊,向禾拧眉侧耳才听清,无奈吐气,“只是让你爷爷帮忙找一个人而已,又不是说你的事儿,你跑啥……” 抽泣的同时,曾云清打了个嗝,怔怔看向向禾,“真的?” 向禾耸肩摊手,“不然呢……” 看她模样真切,曾云清半信半疑后退了一步,“可你……找爷爷做什么……?” 向禾眉尾一跳,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问一下陈年旧事而已。” 现下卯时末,清晨凉风吹拂着带起稍冷,晨曦不见落下,天际有些阴郁遮掩日头。 大早上便是阴天。 向禾垂眸转移目光,柔声笑对曾云清,“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的目光很温柔似水一般,曾云清略显错愕,怔怔移步,“没、没有了……我还以为你同爷爷说了我的事儿……” 向禾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翻着布包,手指扣上一根小木棍。 方抬眸笑道:“对了曾小姐,你对张如民了解多少?” 听她话锋一转,曾云清愣了愣很快红了脸,“是一位很有学识的公子,体贴温柔……很好。” 评价挺高,向禾嘴角弧度依旧,眨眼间窥了一眼那远处,很快收回目光,双手垂在身侧倚着石柱。 “听你说的,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 “嗯……”她脸上娇羞一闪而过,后疑惑抬眸,“道长问这个作甚?” “只是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 听她如此轻松言论,曾云清放下心来,提着裙摆正要走过去,双脚仿佛被定在原地,根本无法走动一步! 她惊愕抬头,“这!我走不动!” 慌乱刚上心头,身后一阵冷风包裹着她,“莫怕,是小生。” 张如民突然出现她身后,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恐惧,是那种突然的心悸。 她心头咯噔一下,嘴角艰难泄出一抹笑,“张、张公子你怎出现了?这青天白日的……” “那道长想要对付你,小生只能冒险现身。” 张如民突然出现,方才的阴沉更显暗淡,他所处的方寸压抑着阴霾。 而他此时满目阴寒,那双无光的眼透着无声的凶恶。 向禾眼眸一闪,嘴角撇动似笑非笑,“这大白天的出现,也不怕损了你的阴气。” “道长何故要将清儿逼至此处。” 曾云清忙摆手,“不、不是道长的……” “清儿你不知道吗?她与你爷爷早已串通好,就是想劝你出嫁。” 曾云清眼底错愕剧增,“怎、怎可能……” “你爷爷为了自身利益,竟然要将你嫁给不爱之人,而这个道长,就是为你爷爷出谋划策的人!” “不、不是……” “那为何她会出现在县衙内?你爷爷居然还将卷宗给她看?她有什么资格查看卷宗?” 一连三问,令曾云清哑言。 脑中回想种种,难道因为爷爷知道她身边有张公子,所以才特意寻了道长前来……?不然怎可能这般巧合…… 猜测愈发离谱,愈发强烈。 向禾轻啧一声,“张如民,残害曾云清于你有何好处?” 没曾想张如民不怒反笑,温柔的双眼依旧看着曾云清,“你听,现下她竟然污蔑小生,定是被揭穿了心思气急败坏了。” 此时的曾云清脑中粘稠,根本无法再思考。 见他一再蛊惑,而曾云清也是个没主见的,向禾再也没有了耐心。 她将布包放地上,手中捏着小木棍,耳朵全神贯注听着,直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渐进,她嘴角才流泻一笑。 “敢在本道面前耍小伎俩,你还不够格!” 最后一个重字落下,向禾箭步向前冲去,步伐之快,让张如民小小震惊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 他倏然搂上曾云清的腰,嘴角显露阴恻一笑,“清儿,与我共赴黄泉吧。” “什——” 她只字未完,整个身子竟往身后的河中倒去,根本无法动弹。 伴随着“噗通”一声,她连人带鬼一同落入水中,向禾就在她的眼前伸长了手,而她心中狂跳,不由自主地伸手而去。 向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人一鬼落入水中,没有迸起一丝水花,平静得方才那一幕只是虚幻。 而水下涟漪不断,向禾鼓着一嘴的起,紧紧抓住曾云清的手,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借力比曾云清更快往下游去。 张如民那只手一直揽着曾云清的腰,就好似一根长鞭,死死缠住。 曾云清一口气上不来,喝了不少水一直在咳着。 见此,向禾摸出一张符纸,符纸虽湿,但符箓不化。 向禾拉扯曾云清的同时与之擦身而过,左手松开她的手,利用她的身子遮挡左手,略过她的身前将符纸贴上张如民的手。 水下一片漆黑透不进来一丝光来,却在曾云清的肚子上炸开一丝光芒,仰着下沉的张如民面露凶光,那双眼冒着红丝,似要将向禾撕碎。 相比他的狠恶,向禾神色不变。 张如民的手因被符箓侵蚀,已经松开了曾云清的腰身。 见她得到松懈,向禾在水中转身仰躺,扯着曾云清的身子在自己上方,右脚抵上她的后腰,使劲全身力气踢她上去—— 第七十一章 水下战斗 曾云清身子被踹向上,她感觉到推背感,双手扑腾着往上胡乱游动。 自方才被定住双脚,她的心头升腾起恐惧,更是在被拉扯落水那一刻,恐惧滋生得更猛烈,落入水中浸泡冷水蔓延全身的寒意加剧。 她自觉本应开心才是,可心头猛烈跳动却出卖了她真是想法,她在害怕着,在恐惧着。 她不想死! 念头一起,双手扑腾得更快,她全身心都在恐惧着。 向禾回头看着她努力扑腾向上,心头稍安,平躺转身向张如民。 他面目狰狞,双手张开的同时扩散更大的阴暗,水下被其映衬得更加黑暗。 向禾不敢慢,手中小木棍在眼前,小木棍上缠绕着红线,另一只手抖漏出十几枚铜钱,扯出线头的同时将铜钱穿过。 心下默念着——“乾坤有法,六星倒折,五雷府澈……” 手中红线轻盈,在水中荡漾着起伏,待十八枚铜钱全部穿过后,双手轻扬手中红线,那红线犹如活物般朝张如民而去。 对方的身体变得诡异起来,扭曲着躯体想要躲过红绳,但向禾怎可能给他机会逃脱? 右手缠着线头,双手拨开河水向他,身子轻盈在水中穿行,好似水中阻力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而张如民见她有所动作,身上阴气化成利刃袭来,向禾轻松躲避,这让张如民犯急,那道道利刃增加,划破了向禾的脸颊。 感受到脸上破损,向禾动作不敢慢,身子转动几下,那红线也跟着她随行,被扔出的线头犹如水蛇,不过须臾便将张如民缠绕。 见此,向禾双手在水中结印,右手摆动的同时,心头默念着敕令,一扬手,那红线登时紧绷,紧紧将张如民绑起。 张如民用力挣扎,可那红线上的铜钱紧贴着他,散发出金光的同时灼烧着他的阴体。 “啊!!!——” 轰鸣般的痛苦叫嚷,向禾手上转动几圈将红线收起,张如民也被她轻松拉近,红线拉扯着张如民,向禾朝水面上游去。 曾云清的身影已经接近岸边,影绰间看到岸边几道人影,向禾拉扯着张如民上岸,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破水而出。 可张如民的阴体突然变得巨沉! 本在上游的身子被他往下拉,向禾拧眉回头,那张如民一脸阴恻笑道,“道长,你能耐我何!” 【原来还有这招!】 向禾心思微沉,水下阴气很重,她正要破指对抗,腰间却贴上了一条手臂。 低头一看,指骨分明是个男人的手。 向禾心间一动,抓住他的中指以指甲划破,一滴血珠在她的手上成型,心头诵咒文血珠在二指前游动—— 【形摹借法,具现!】 暗语一落,那血珠径直破空向张如民的眉心而去,只一瞬间融入他的印堂穴。 伴随着白光乍现,张如民狰狞的面目变得扭曲,最后仰首张大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手上一轻,向禾立马拉扯手中红绳,轻拍腹前大手。 身后之人立马甩动空出来的手,反身抱着她往上游去。 有了一人助力,向禾憋红了脸坚持着,直到脸透出水面,大口吸气仰头喊道——“镜子!” 她还未看清岸边人,便有一人朝她扔出一个闪光的东西。 向禾举手接住,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看向水中,利用手中镜框的凸起,割破指尖染上指尖血。 心间默念再三,张如民那被绑死的阴体瞬息间,被镜子吸了进去,连带着红线也跟着消失不见。 一番折腾后,向禾猛地仰头浮出水面,身后一直搂着她的人带着她往岸边去。 刑寂焦急地跑来,“公子抓住属下!” 被贺岁安搂着的向禾四肢无力,由着他带着自己靠岸。 靠岸一坐下,向禾只想躺着,她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投以一笑,“谢了。” 他手上展开外衫,披在向禾身前,“先穿上。” 言语清冷,向禾微微努嘴照做,环顾四周,曾云清抱着膝盖哭泣,一旁曾县令柔声安慰着,拍抚着她的后背。 看来她也是吓坏了,这会儿该庆幸才是。 向禾轻吐浊气,捏着镜子看向镜面,里头出现张如民的身影,他还在挣扎着想挣脱红线,却无法动弹半分。 沉默半晌,向禾看向贺岁安,“可查到了?” “嗯,先回去换身衣衫,以免感染风寒。” 向禾愣愣点头,还未起身小臂已经被拉住,被他轻轻一提便站起身来。 难得看到他脸上不是温润的笑,向禾好奇之余并没有多问,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曾云清,“曾小姐,一会儿莅临府上与你说明。” 忽闻轻唤,曾云清肩膀一缩,眼中颤动着惊怕点头,“好……” 如此模样看来是极度害怕,方才突然落水加之身后恶意,她还是能分辨出来。 向禾不再多言,跟上贺岁安上了马车,加快赶往私塾。 马车上,闻贺岁安吐气,向禾侧目,“方才多谢先生了。” “不必再谢,”他抬手揉揉眉心,“怎的突然落水了。” 语气恢复往常,向禾叹气,将春秋亭的事儿全部道出。 —— —— 再次登门县衙,这次没有去县衙后庭,而是来了后宅。 向禾背着刑寂给她捡回布包,庆幸当时没有旁人经过,不然她的存根得被旁人偷了去。 向禾坐在院中石凳上,她身后站着刑寂。 贺岁安因要给学生们上课,没空闲陪她过来。 两人等了没一会儿,曾云清被一位妇人扶着出来,那是她的母亲。 曾县令手中拿着一份卷宗,行至桌前展开,“小先生说应当是这一家人,姑娘你看看是否。” 大家围坐石桌,曾云清靠着自己母亲的肩膀,脸色苍白很是虚弱。 向禾凑近了看,手指一一点过上头的人名,找到一位李姓的人,因杀害其夫被关押,不等县令盘问她便一头撞死在牢中。 其子张如民前来认领尸身,还大闹县衙,这事儿写得清楚。 “大人,这个张如民大闹县衙后,去了何处?” 曾县令轻叹,“他将母亲尸身入葬,自刎坟前……” 第七十二章 只是报复 “李夫人是杀人凶手,她不解释半句撞墙而死。其子以为本县令牢中用刑逼迫为之,大闹县衙无果,自刎坟前立誓死后报复。” 简短字句令曾云清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原来他还有如此事迹。 “那、那他接近我……是想报复?” 向禾轻轻点头,“现下你可想明白?平日里他说的话可都是有针对性的。” 后怕袭来,曾云清回忆起那些往事,每每提起家人时,张如民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带她往那方面想去。 原来是为了挑起她对家人的不满,怀抱着对家人的不满,每每谈话都是愤然收场。 喉间哽咽出声,“他……只是为了报复……” 向禾耸肩,“曾小姐好好休息,这个张如民我会处理。” 一旁的夫人和曾县令听得一头雾水,“张如民还在?” “额……”事情已到这里,向禾不打算隐瞒,“他的魂魄找上小姐,言语蛊惑曾小姐寻死。” “什么!” 两人左右端看曾云清脸色,只是苍白了些,唇瓣血色浅显,心头稍安。 “姑娘能看得见……鬼魂?” 向禾抬眸对上夫人双眼,“嗯,张如民应当是见你们闹矛盾,便想通过曾小姐下手,让你们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张如民母亲杀人板上钉钉,其实他只是接受不了,其中应当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但母亲已死,他也没了生的渴求。 怨恨转移到抓人的县令身上,只是为了泄愤罢了。 此事已经解决,向禾拍拍衣袖起身,“曾小姐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儿要做,先回去了。” “等、等会儿!” 向禾回身,夫人面色紧张,“姑娘可……清、清儿被鬼缠过身,会不会……” “没事儿,多晒晒日头就行了。” 在他们眼里向禾是位小姑娘,但心底莫名觉得这位姑娘十分了得,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姑娘……若是有空闲,可否再来看看清儿?” 向禾点头,“过几天吧,我两天没归家了,家人该担心了。” “好……” 向禾与刑寂离开后宅回了私塾。 把自己买的东西全部塞马车里,刑寂亲自送她回去。 她与刑寂一同坐在车头,“刑寂,买一辆马车得多少银子?” “品相不好的,最少也要百两。” “……” 果然,都好贵…… 动不动便是上百两,向禾摸着布包,虽然有四百多两,但她不想动这些银子,向阳向云以后还需要很多银子,还是靠双腿走一走吧。 两人一时无话,向禾看着外头景色,此时已是正午,与早上不同,这会儿艳阳高照,驱散身体寒意。 马车行至那日清醒之地,向禾喊停刑寂,“先等会儿。” 刑寂立马勒紧缰绳,看着向禾跳下马车走出几步,她一直盯着地上,也不知在看什么。 向禾所站位置正好有树荫遮挡着,她脚尖搓了搓地面,蹲身以掌心贴地,闭眼感受着。 地底下暗涌流动,那是地脉的气息。 感受须臾后泄气睁眼,已经感觉不到异常气息,她记得醒来时天色无异变,四周相当平静,唯有那媒婆子骂咧的声音。 当时她暗算过六壬,可也只是平常。 长叹一声回到马车上坐着,“走吧……” 刑寂挥动缰绳,“姑娘在做什么?何故停下?” “没什么,”向禾双手托腮,茫然看着前方,“只是有些事情没办法解决,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还有姑娘不能解决之事?” 向禾微怔看他,后流泻苦笑,“再厉害的人,也有一两个没办法的问题。” “像姑娘这样的身份,若想解决,还需得寻另外的能人?” 一番话,醍醐灌顶。 向禾双手拍合恍然,“对呀!可以找别的问问!”她兴奋得一巴掌拍刑寂后背,“提醒我了!可哪儿有能人呢?” “先前公子不是说过进京之事吗?京中能人异士也不少,兴许姑娘能遇上一二。” 说起此事,向禾环抱膝盖沉思。 进京的事儿还未确定,但若是一直搜查无果,那一定是要远走他乡,这件事儿也得好好想想才行,还要跟向家人说一下…… 在她沉思的同时,马车已经到了向家村,刑寂帮着她将东西往家送。 告别刑寂,向禾看向金灿灿的稻田,向大勇正在忙活着,不少人已经在收割谷子,她倒没去帮忙,而是捣鼓门前的菜地。 直到天边橘黄深刻,向大勇和苏氏才回来。 苏氏将手中篮子递给她,“这回怎去了这么久?” “出了点儿事儿,已经解决了,”向禾把篮子里的青菜拿去一旁清洗,“阿爹阿娘,咱们现在有四百多两,你们需要添置什么尽管说,我去城里置办就成。” 听闻数额,两人惊讶轻呼,“这么多?!” “还好吧,日后顺利的话,还能挣得更多,你们有啥想要的只管买就是了,别省钱。” 两人对视一眼,苏氏最后只是轻笑,“家中什么都有,你看看堂屋里又买了那么多,哪里还需要用到什么。” “都是紧要的,阿娘裁布制衣吧。这冬快来了,大家也要穿棉衣。” 别看现在还热,冷空气猝不及防说来就来,得提前准备好。 闻言,苏氏跟着蹲下一起洗菜,“你呀,该紧着自己多点儿,别总想着我们。” 向禾轻笑着,“放心,我一直紧着自己呢。对了,小阳知道我不是原姐姐。” “什……!”苏氏眼露错愕,“他、他如何说?” “放心,他想得通透,说阿姐便是阿姐,往后这件事不要再提。” 提起向阳,向禾脸色柔和万分,也不过十岁的孩子,一边要努力接受亲姐已死的事实,一边还要极力隐瞒着。 而听得她话的苏氏心头一阵轻松,不过半晌苦愁上脸,“那孩子打小贴心……” 他那样说,不过也是为了让大家放心。 大家心里清楚,向禾手上不停,“阿娘别想太多,去烧火做饭吧,我晚些时候还有事情要忙。” 一听她大晚上要忙,苏氏就知又是那些事情。 这些事儿不可怠慢,急忙去灶房洗锅生火。 向禾将洗好的菜放灶房里,走出大门看着下头的稻田,总算找到一抹熟悉身影。 她几步跑下去拦住向大强去路。 她一出现,向大强便面露凶光,“作甚!” 向禾自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断绝书,方才手头太多东西,这会儿交给您,麻烦您交给阿爷。” 向大强恨恨抽走,扛着锄头转身就走。 面对他的恨意,向禾无动于衷。 总算是摆脱了向老四一家,以后要是还想再闹,他们可就要掂量掂量。 第七十三章 山神 深夜长空昏暗,这夜连月亮都躲了起来。 向禾去了后山其中一座山峰上,从布包中拿出邪神像放地上,她也跟着盘膝而坐。 双手在身前结印,嘴皮子快速动起来。 手指合起指向邪神像,不过瞬息那包裹着的符纸燃起火光来,火势逐渐包裹邪神像,燃燃而起的火不觉热。 火苗在向禾眼中升腾,照亮此地方圆。 约莫半刻钟,邪神像连带符纸一同烧成了灰,向禾又拿出那一面掌心镜,两道曼妙身影出现在旁。 水月揉揉脑门儿,“道长,这鬼闹得很!” “辛苦你们了,”向禾手指轻点镜面,“一会儿听听心经。” “多谢道长!” 镜花水月在她身边常听经,身上散发的气息也随之不同,再过些时日后,修为便能有所提升。 她手指在镜面转动一圈儿,“阴阳之间,九层地狱,山清寺第十三代弟子,向禾请阴差速速显形。”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煞起。 镜花水月互相依偎着,看着那由远而近的黑幕。 黑幕中走出一个身影,手持锁链叮当作响,几步晃动便到了眼前。 向禾起身相迎,将镜面面向他,“大人好久不见。” 来的阴差还是上次那位,态度恭谦许多,“道长安好,有何指示。” 向禾动动手中镜子,“里面有一阴物,还请大人将他带走,阎王面前论罪受刑。” 阴差拿着锁链的手微动,略微点头后,只是一扬手,那锁链便钻进镜子中,直到紧绷后随手扯动,张如民的阴体被一同扯了出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仇!” 他还在嚷嚷着报仇,只是这仇不过妄想,为了给他母亲的死寻个发泄的理由。 向禾微微弯腰,“还请大人告知名讳,以便小道供奉谢之。” 他犹豫片刻,漆黑的眸子亮了亮,“宋河。” “劳烦宋大人走一趟。” 宋河摆手,“职责所在,道长不必客气,先行告辞。” 与阴差宋河道别后,向禾捏着镜子遥手一扫,镜花水月识趣进入,不打扰向禾办事儿。 当镜花水月离开后,她所在的方圆之上,月亮逐渐显露出来。 月光洒落,半个身子透着冰雾般的白。 向禾寻了一处可见远方的高位,负手而立,“你寻我几次,今日总算是有空闲见一面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不足半丈的位置逐渐显露一道雾白。 那雾白柔和虚幻,飘荡之际形成一道身影来,月牙白的长袍,墨发如瀑,一张脸逐渐清晰,眉宇间透着淡淡的书卷气。 向禾侧头看他,那温润的面貌勾勒着疏远。 “您是……山神?” 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男子薄唇抿动,敛眸之时带出松懈。 倏而微翘唇角,“向道长,吾名山羝。” 闻言,向禾眉心一动席地而坐,“小道名向禾,不知山神寻小道有何事?” 见她随意姿态,山羝也跟着落坐她身旁,一同遥望前方。 “道长出现突然,没有什么事需要问小神吗?” 听他所问,向禾并没有激动,脸色依旧淡淡,“想来山神也不知其中缘由,不若早已现身见小道。” 他的面色亦是平淡,嘴角的笑不符满身清冷,道:“道长道行高深,既然连您都不知,小神又怎会知晓?” 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向禾忍不住撇嘴,“山神能否告知,那夜可有出现什么异常,比如我着身此身时,天地可有产生旁的异样?” “哑雷破云端,清魂巧飞升;喜轿似喜棺,死身换道身。” 向禾目光微滞,“通的真缄?” 山羝眉目沉得似墨,“那夜察觉天地异样,便追寻而去,仅看到此番景象,得来真缄。” 寂静夜空伴随着两人的沉默,显得更加阴翳。 一方孕育山神,说明此灵对此方有造诣,而山灵修炼成山神,得了天道眷顾,其灵智更是比一般山精更高。 他能感应天地得到真缄,想必再修炼些时日,将会突破此身。 冰冷夜风吹拂面庞,向禾脑子清醒了些,眸光微闪,“既然山神不知缘由,那想来是有别的事寻小道了。” “道长聪慧,小神确实有一事相求。” 闻言,向禾歪着脑袋看他,“山神还能有事相求,不会是去别处寻人或者啥的吧?” 他身为一方山神,想找一个人再简单不过,既然还要旁人去帮忙,除非那人或物不在他管辖之内。 山神不得擅自离开孕育之地,他要庇佑此方山精与百姓。 而被猜中了心思的山神也不气恼,双手挥动衣袖搭在膝上,“寻一精怪,它贪恋人世繁华,不知去了何处游荡,此番现身,便是想请道长多留意一二。” “是什么精怪,以后遇上我也好手下留情。” “呵呵,”山羝自袖中拿出一副画像展开,“是一?精,六年前贪玩去了一趟郡府,这么一去便没再回来。听过往山精言道,它喜爱世间喧嚣,暂时不打算回来。” “郡府?”向禾手指点动膝上,“它既已离开六年,应该不会一直待在郡府吧?会不会四处游历去了?” “它生性顽劣跳脱,四处游荡也是可能。” 山羝捋了捋月牙白的衣袖,清冷的眸底似是染上水雾,“只是想请道长留意一二,不必有心寻之。它玩腻了应当也会回来。” 闻言,向禾微微点头,缓缓闭上双眼,右手却是向上摊开,“难得一遇山神,给点儿?” 山羝眸光闪动微怔,倏而轻笑一声,将左手覆上她的右手,“道长一心向道,道心坚毅,莫不是便是这般精神,才会经历此番磨砺?” 山羝的手很凉,好似山川流泻的山水那般,沁人心脾。 “比我道心更坚定的大有人在,我觉着就是天道给我的折磨,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言语间流转戏谑,山羝嘴角笑意不沉,也跟着缓缓闭眼。 “道长,可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一人一山神之间流转雾白,月光笼罩着薄雾缠绕两身,手中除却清凉之感,还有一股温润的气在流转,自她掌心钻入体内,一一游荡在各府脉门。 气流抚慰身心,许久未感受过放松。 向禾神色逐渐轻松,“不愧是将踏入千年的山神,多谢。” “客气。” 第七十四章 难得要求 自断绝关系后,向老四一家彻底消停,向禾一家难得清静。 她白日里帮忙收谷子,晚上与山神互通天地灵气,连日来的疲累,也在修行间得以舒缓,道法更深一层。 镜花水月常伴身侧,听着向禾念心经,身心俱得升华。 山中修行的精怪也会出现,围绕他们身侧,每夜伏立潜心听经。 —— 谷子已经收成,天儿也凉了,苏氏裁好了薄棉衣,两夫妻在院前摆弄菜地。 向禾又从后山砍来竹子,向大勇看着她那一捆杰作,笑道:“禾丫头怎这般喜欢砍竹子。” 向大勇说话利索很多,不像以前那样磕磕绊绊。 “阿爹会弄伞吗?我想要制一把伞,以后有用。” 向大勇朝她招手,手中已经拿起砍刀,“拿来吧,先破竹削条。” 两人坐在门外的菜地前,看着下方还未收割完成的稻田,向禾看着向大勇手中动作,学着他的手法开始削竹条。 每划一刀,向禾便看一眼,她心间默念心经。 向大勇见她一直沉默不说话,手上动作一丝不苟,不自觉加快了些速度。 两人就这么默默削着竹条,许是过度投入,连有人回来都不知。 “这是在做什么?” 向禾手上一顿,心经骤停侧头看去,贺岁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两人认真盯着她手中竹条。 动作停下,向禾缓神双手放下砍刀和竹条。 “想弄一把伞,”她将身前东西推开些,侧头看向向大勇,“阿爹,先休息会儿吧,这也快中午了。” 向大勇呼出一口气,方才竟然跟自家丫头较劲儿了…… 想起方才那股子劲儿,向大勇挠挠头,“也是,我去弄些吃的,吃完你们再去别处。” 向大勇和苏氏已经摸清了,只要贺岁安来,那必定又是会到处跑。 “劳烦向大叔了。” 待向大勇进了屋内,向云和向阳立马跟上去帮忙。 今日他们休沐,向禾倒是忘记了。 她将一旁的小椅子拉来,贺岁安谢过落座,看着地上纤细的竹条,不禁疑惑,“弄伞作甚?” “有用,”向禾双手举起伸展腰身,“对了,城中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无事发生,”贺岁安遥首远处房屋,目光落在向老四那一家,“你近日不去城中,王少爷总是跑来私塾,又不敢来村里寻你。” “还有这事儿,他要来便来呀,我又不介意。” 贺岁安笑道:“他那是担心你名声受损,才一再来私塾探你消息。” “他与蒋心月一同来就行了。” 两人说着闲言碎语,田埂处远远跑来一人,看样子很是心急。 向禾看到她手中怀抱之物,嘴角溢出笑意。 见她目光,贺岁安亦察觉到那物什,心中念头一过,“莫不是刺绣衣物?” “先生聪明!” 向禾急急起身迎来人,向惠英额上跑出细汗,对着她嘿嘿一笑,“禾丫头你快瞧瞧,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她手中展开衣物,那一身水蓝色已制成衣衫,裙摆之下是缠枝莲纹,双袖缠绕五福梅花纹,衣领亦是梅花纹。 一滢水蓝竟如此好看。 她虽不懂刺绣,但这些图案摸起来,顺滑无比。 向惠英两眼盛满期待,“如何?好的还是不好的,你快说话呀!” 瞧把她急的,向禾莞尔一笑看向贺岁安,“先生觉得呢?” 贺岁安没有上手摸,只是细看几眼,“刺绣算得上乘。” 听得先生所言,向惠英大喜轻推向禾怪嗔,“你就爱戏弄我!” “哪有,”向禾将衣衫举起仔细看着,“七姐的手艺就是好,看来咱们很快就能成事儿了。” 贺岁安看她志在必得的眼神,笑道:“你不问问王少爷?” “他很好沟通。” “也是。” 就王荣兴那积极劲儿,怕是向禾说什么,他都信。 听着两人的话,向惠英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呢?做什么就成事儿了?跟王少爷又有关系?” 忽而她一怔,她凑近向禾耳边,“对了!八妹那事儿……大爷爷和族中长辈商量过,期限只剩一天,若不肯交代那人,只怕……” 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向禾仔细将衣衫叠好,“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无媒苟合。” 古时风俗如此,向禾虽不认同,但只要向莲花肯认,她便能安全。 见两个姑娘家谈话,贺岁安识趣坐下。 向禾把衣衫包好,“我来保存着,这两日便去一趟城里,你随我一同前去。” “啊?”向惠英眨巴着无辜大眼,“何故要进城?” “自然是有好事儿。”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向惠英还要回去给她阿奶做午饭,欢喜蹦着步伐往家去。 向禾把衣衫放好,向阳忽而出现在房门外,犹豫再三,“阿姐,我、我有事儿想……” “行。” 还未说出要求,向禾便答应,这让向阳一时愣住,“我还未说完……” 向禾踏出房门,推着他的肩膀走到小院儿坐下,“你说。” “唔……”向阳看着大门外的竹条,耳根有些微红,“我想要……一把木剑……” 难得他提要求,向禾轻捏他脸颊,“哟!想学剑法了?城中可有武师教?阿姐送你去!” 被捏着脸,向阳努嘴拍了一下,“阿姐不能教我吗?” 此话一出,向禾微怔后低头一笑,“阿姐倒不是不能教,但你时常在私塾,这学一日不学一日的,不好。” 向禾也不可能留两口子在村里,自己跑去城里长住,还是找一位武师教他更好。 “可是……” 见他有些扭捏,向禾笑了笑,“我先给你弄一把木剑,这两日空闲,咱们偷偷在院子里练一下?” 听得她愿意,向阳眼睛闪烁欢喜,“谢谢阿姐!” 这是两姐弟那日分别,第一次再见。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提旧事,相处依旧如往日那般。 便是此番举止,向禾觉得向阳是个可造之材,他不是隐瞒此事,而是将此事抛诸脑后,顾全大局。 有这觉悟,以后做什么事儿都能成大器。 向禾感到十分欣慰,即便她以后不在,也有向阳守着家中。 相处这么些时日,总会产生感情,她总有要离开的一天,但也想这家人过上好日子,算是此身报答。 心中所思,向禾直起腰身看向灶房,“现在应先做好吃的!” “好嘞!” 第七十五章 火居道士 难得清闲,向禾答应给向阳做一把木剑,只能暂时将大伞事宜放下。 贺岁安今日前来,又是想跑一趟后山,向禾正好要寻些做伞的材料,三人踏足后山之境。 这回向禾准备齐全,有绳索有勾刀,都是为了走山。 向禾走在最前头,“这回你想要摘啥草药?” “姑娘约莫知道在下外祖父病症,不若给开上一道药方?” 刑寂跟在最后,看着自家公子身影,平静的神色染上些许忧愁。 向禾一心向前,三人已经深入腹地,耳尖的几人能听闻细碎声音。 随着细碎声音渐进,刑寂当下警惕起来,看着那远处高耸的草堆,将他家公子护在身后。 向禾却是朝那方招手,“出来吧,别吓人。我寻几味药,你带路。” 话音刚落,那处高耸野草钻出一道黄色身影,竟是一头小狐狸,耳朵高耸,圆眼瞪着两个男子,前身伏地龇牙。 “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 小狐狸龇着牙收起,耳朵抽动几下,几个跳跃扑向向禾。 无奈,向禾只能张开双手将它接住,揉揉它柔顺的毛发,“你爹娘呢?” 小狐狸看看山中,再蹭蹭向禾胸前。 见此,向禾捏了一下它的脸颊,“就你贪玩跑出来……” 看着她跟一只不说话的狐狸说话,贺岁安见怪不怪,刑寂也收起防备的架势,忍不住走进几步。 “姑娘,这小狐狸通人性?” “嗯,”向禾抱着狐狸往前走去,“山中精怪修行不易,见到陌生的面孔,自然忌惮。” 怀中小狐狸朝刑寂又龇了一下牙,被向禾拍了一下脑门,瞬间乖巧。 “先生,想问一下你外祖父具体症状,我好想想,这山中有何药可用。” 贺岁安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怀中乖巧狐狸,温柔的眸底暗藏忧忡。 “腿脚屈伸不利,时常发僵,筋骨疼痛难忍,节骨处经常觉着灼热,遇寒更是加重。” 向禾摸着狐狸脑袋细想,小狐狸脑袋搭在向禾肩头,十分享受向禾的抚摸。 “看来是常见的痹症……” 向禾沉思片刻,点了点狐狸脑袋,“阿狸,寻一味芩究药材,丛生之物,根成结,花多数无花梗,多数在阴湿石壁上夹缝而生。” 阿狸耳朵再次动弹几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向禾的脸颊,蛄蛹着身子跳离她身,一下子钻进草丛中不见身影。 眼看着那小狐狸不见踪影,贺岁安虽觉怪异,但面上不显,“姑娘道行高深,竟能驱使山中精怪。” “不是驱使,他们可是都拿到我给的回报的。” 闻言,贺岁安疑惑侧目,“回报?” 向禾遥首山顶,“夜间诵经助其修行,大家互利而已。” “原是如此。” 贺岁安缓步跟着她步伐,“有一事在下一直疑惑,不知姑娘能解否?” “你问。” “既是道长,为何姑娘不戒肉食?” 步伐一滞,向禾恍然,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这个事儿。 “我是火居道士,可喝酒吃肉。” “何为火居道士?” 问话惹得刑寂也跟着认真侧耳。 向禾用手中勾刀砍下一些杂草,淡淡道:“火居道士可结家室。” 没曾想还有这样的事儿,贺岁安伸手拨开杂草,“在下见识太少,姑娘莫怪。” “这有啥的……”向禾忽而看到一物,疾跑几步,“快跟上!” 难得见她如此兴奋,贺岁安快步跟上。 他们所在之地,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这山中沟壑如此之多。 而让向禾如此激动,是山壁沟壑中的一物,是藤生之物,叶子呈三角模样,叶片也十分明显,叶脉清晰可见。 向禾踩着大石小心走过去,扯出一根藤仔细端详,贺岁安上前几步,伸手横在她的腰后,以防她突然脚滑摔倒。 “这是何药材?有何作用?” 向禾已经割下几根藤来,往背后竹篓里塞,“扁藤,作用可大了!清热解毒不在话下,内外用都有奇效,总之是个好物。” 听她夸赞不已,贺岁安伸手帮她扯下另一根,“这般好物,可是要多采些?” “一篓就够了,山中好物数不胜数,瞧见便想摘一些。” 等着她摘完,贺岁安正要转身时,向禾却脚底一滑,他忙横腰扶着。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山涧,若是摔倒磕到石子,可得疼上好一会儿,幸好贺岁安眼疾手快。 向禾扣住他的手,“多谢。” 贺岁安垂眸看她一眼,揽着她的腰带她走到边上去,片刻收回手,“现下要去何处?” 向禾抬头指了指不远处,阿狸的身影已经出现,毛茸茸的尾巴摇晃得厉害,看来是找到了。 “走吧。” 两人走在前头,刑寂走在最后,方才两人动作看在眼里,这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帮忙。 但他家公子的行径就是很奇怪…… —— —— 三人在后山游荡许久,总算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中。 苏氏准备好了饭菜,一大家子欢喜吃着晚饭,向禾还准备了纸笔,给贺岁安写下一张药方。 “记住,切记不可用量过多,容易产生副作用……不好的作用。” 贺岁安将纸张交给刑寂,“回去速速送去外祖父家,按纸上药方研磨成粉,用量谨慎些。” “是。” 得了药方,刑寂贴身放好。 一旁帮忙洗完碗的向阳跑出来,蹲坐在向禾身旁看着她摆弄木头。 看他满眼的期待,向禾将手中小刀递过去,“要自己弄不?” “不会……” 向禾将小刀对准一处划下,“先划出整体形状,之后再细细勾勒,你先试一下。” 向阳一心想要长剑,自然是欢喜接过。 月光洒落菜地前的小空地,大家说着话别提多悠闲。 向禾往回看了一眼山顶,那处雾白幽光连连,旁边跃动几道顽皮身影,都在明目张胆地窥伺这方。 颇感无奈,向禾收回目光细心教导。 贺岁安看着两姐弟和睦画面,眼底眸光微转,倚着靠背将目光转移至幽深夜空,心头思绪缠绕而来。 他心思沉沉,向禾有感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继续专心教向阳摆弄手中木头。 本应安静温馨的一幕,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云丫头!” 第七十六章 完全暴露 “云丫头!” 苏氏一声惊呼,将外头温馨的安静打破。 两人撒手扔掉手中物什,奔疾向屋内声源处。 只见向云躺在堂屋地上,苏氏与向大勇满目惊忧。 向禾靠近蹲下,向云昏迷过去,脸色煞白,嘴角还在流淌着鲜血。 见此,贺岁安都不由得惊心,“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底透着担忧看向向禾,只见方才还满脸笑意的她,此刻不自觉染上阴暗的情绪,冰冷的眸子沉沉。 向禾伸手探向云脖颈,仍有跳动,立马将她四肢摆正。 从袖袋中抽出一张写了符箓的黄纸,快速贴在向云额上,单手结印将掌心覆在她额上。 “魂魄自在,身无挂碍,三魂七魄归身来……” 向阳呆呆看着向禾在念咒语,他知道向禾是她人,但不知还懂这些异能之术…… 他再看向贺岁安,还有自家爹娘,大家都没有因为这些话语,而感到诧异,而是紧张地看着向云。 原来大家都知道…… 双手垂在身侧,紧抿的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两眼担忧地看着向云。 似是向禾的咒语起了效果,向云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但依旧昏迷着。 向禾收回手,蹙起的眉头再深,“有点儿麻烦,云丫头长期营养不良,这会儿还被人夺了精气去,得补上一些才能醒。” 苏氏大惊,两眼闪烁着泪光,“这要如何做?” “魂魄算是稳住了,但她身孱弱,只有一个办法,而且……” “而且什么……” 向禾投两夫妻一个安慰眼神,“别担心,以亲人精血喂她,亲人之血易融于体,很快便能醒来。” 言罢,向禾左手二指向右手手腕,正要划破手腕时,两双手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左手僵在半空,向禾微张着嘴看向对面两人,倏而无奈拧眉,“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故事吧……” 向大勇低头沉默着,苏氏颤着双唇说不出来话。 面对向禾轻松话语,苏氏咬着唇落泪,盈盈泪光看了一眼向阳,终是收回手抹泪。 向禾朝向阳伸手,“借阿姐一点血。” 向阳毫不迟疑伸出手来,向禾没有划破他的手腕,只取了指尖血,一滴血珠滴向云唇齿间。 向禾立马双手结印,对准向云的心口处点下,“反弹!” “咳!咳咳!” 昏迷的向云发出咳嗽,苏氏忙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哭得好生心疼。 向禾轻吐浊气,将她额上符纸抽走,三两下折起来,“我忘了这事儿。阿娘先抱云丫头进房中休息,我出去看一眼。” 她冷静得出奇,苏氏和向大勇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先将向云抱进房中,听着她绵绵呼吸声,才放下心来。 两人对视一眼,苏氏长叹一声,将那护身符给向云贴身放着,两人似是打定主意,转身走出房门。 而门外的向禾遥望远处,眼睛半眯着,手指在身侧微动。 眼眸寒意乍现,“狗东西,还想着算计人……” 贺岁安眉心微跳,“狗东西是指向老四一家?” “是也不是。”向禾再从袖间拿出几张符纸,手指灵动折起,“厌胜之术穿心,向莲花还不死心,竟然对云丫头下手。” 看出她眼底阴寒,贺岁安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你方才说的……反弹?是何意?” 她转而轻蔑一笑,“只是口头禅,不过咒术之意就是报应其身,施咒之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反噬,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她造化了。” 方才那咒印已下,向莲花要是能活下来,向禾都要夸她一句命硬。 “你要对方死?” “不死也得瘫一段时日,”向禾将手中护身符递给他,“贴身收着,最近怪事太多,我无法顾及太多。” 贺岁安听话收起,刑寂在一旁看得心痒痒,在纠结要不要伸手要…… 在他犹豫时,向禾已经递到他面前,那点儿羞愧立马红了耳根,强装镇定谢过。 向禾手中还在折纸,直到听闻后头脚步声,她才停下动作。 苏氏与向大勇走来,身旁跟着向阳,见此情景,贺岁安正欲离开,却被向禾唤停,“先生听听也无妨,兴许还能给我出出主意。” 面对向禾的冷静,苏氏虽然早已猜到,但亲眼所见还是会觉得诧异。 几人围坐在菜地前的小空地,对接下来的谈话各有心思。 苏氏双手想膝上紧握,她神色已恢复平静,“你能猜出几分?” “方才提起亲人血,这无非就是我不是你们的孩子之类的,要么捡来的,要么……” 向禾看的电视剧太多,这种狗血桥段时常有,只是没想到她遇上狗血的魂穿,还遇上了身份有假的戏码而已。 “说吧,我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大户人家吧?” 她这般冷静不无道理,毕竟已经不是原身,苏氏听她轻松语气,不由得流泻无奈笑意,“到底是我想多了,早知先跟你说,闹得自己多心许久。” 本应沉重的场面,却在两人都想清楚身份之后松懈。 但一旁的向阳却面露凝重,“阿姐……不是我们的亲姐姐吗?” 苏氏与向大勇儿愕然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向禾却笑着捏他脸颊,“你该这么想,如今肉身与魂儿都并非血肉之亲,但十多年的感情依旧,姐姐只是一个称谓。” 他能接受一个魂儿不是姐姐的人,应当也能接受肉身不是姐姐的姐姐。 或许是向禾太高估向阳,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贺岁安从只言片语中猜度不少,沉了下心思看向向阳,柔声道:“有时血缘之亲,不及无缘之情。” 简单几字说得轻松,向禾侧眸看他,眉目平静淡然,清隽面庞显得柔和,能感觉到他话中有别意。 站在他身后的刑寂双唇抿成一条线,垂眸敛下复杂情绪。 听闻他话的向阳脑袋垂得更低,向大勇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她是我们抚养十几年的孩子,在我们心里,她就是骨肉至亲。” “嗯……” 向阳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大家也不逼迫他,现在要先弄清楚,“向禾”这个人的身份究竟是谁。 但向禾也不在意,只是为了让两夫妻安心,听听也无妨。 她面对两人端坐,“您说,我听着。” 第七十七章 糟心事儿 漫漫长夜,一小方空地坐了几人。 苏氏静静说着向禾从何而来,这是她埋藏十六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要和盘托出。 原来向禾是苏氏小姐妹的女儿,十七年前怀了身孕,不得不想法子脱离主家。 本来只是怀了孩子没什么,但这个孩子的父亲,竟是苏氏服侍的夫人的夫君;临盆被夫人发现之后,苏氏为了救小姐妹,寻了一死婴代替,藏起来求得卖身契。 而她的小姐妹因生产时大出血,没了性命,苏氏便偷偷带着婴孩远走他乡。 —— “难怪阿娘识文断字,原来是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 苏氏无奈一笑,“这件事只有你阿爹知道,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有何想法?” 向禾无所谓摊手,“知道便知道,我又不会去寻亲。” 她只是个外来者,不管原身身份如何,那都是原身的事情,她只想找到回去的方法,无心其他。 向大勇双手虚握成拳,“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儿?” 看他眼底希冀,向禾缓缓摇头,“您也知道我是谁,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儿。” 希冀淡去,向大勇长叹一声。 看他们面上忧愁满布,向禾倒显得过分放松。 她侧头看向贺岁安,“先生可听出什么来了?对于我的身份。” 无怪乎她的轻松,贺岁安今夜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向禾的肉身与魂魄,都不是本人。 他猜测如此,震惊不已。 “姑娘是从何处来的?” “十分遥远的远方,”向禾撩起额前碎发,“先前还说心情好告知你,今夜被你听了去,少了几分乐趣。” 贺岁安被她的淡定惹笑,“那你愿意陪同上京,是为了寻找回去的办法?” “我看过着身之地,没有任何发现,得上京去寻能人参谋参谋。” 听闻她要离开这里,苏氏与向大勇沉了眸色,而向阳更是猛地仰头,眼底情绪不分明。 “阿姐要……离开?” “不是离开,只是暂时走开一阵子。” 如果真的寻到离开的办法,向禾会不顾这里一切,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她情缘淡薄,即便不舍也会离去。 只是对于她这般薄情,在场的人却各怀心思。 气氛再次凝重,贺岁安紧了紧下颌,“方才婶子说的宁家在埙柳,离水云城百里之远,想来轻易找不到这边来。” “我也觉得,”向禾伸手轻拍苏氏手背,“既然那时交代您家夫人说人已死,他们便不会怀疑半分,您也是得了自由身离开的宁家,放心吧。” “嗯……” 苏氏离开宁家的时候,是得了那家夫人的卖身契,还有几十两白银离开的,若是怀疑她,便不会轻易放过。 向禾对于身份这些不大关心,只是为了照顾这家人的情绪,向禾还是耐心开导,伸手揉揉向阳脑袋。 “别想太多了,睡一觉明日再想,或许没那么沉重。” 向阳没有吭声,只是默默起身往房中走去。 看他如此作态,向禾无奈耸肩,“阿爹阿娘也别想太多,有些秘密注定不能长埋心底,说出来会好很多,快去看看云丫头吧。” 两夫妻倒不是担心向禾,而是担心知情的向阳。 但终归是养了这么多年,若是她突然离去不见,心底如何不难过? 苏氏重重摇头叹气,起身去了向云房中,向大勇则去灶房烧水,似乎都在找着事儿做,才能驱散心间阴云。 作为当事人的向禾,没有一丝异样情绪。 她仰头望向山顶,那山羝已经不在,窸窣的山精们也不见踪影,看来去别处玩了。 忽而想起李氏骂人的那些话,李氏总是骂苏氏贱人生贱种,原来是当年苏氏抱着孩子嫁来,但当时苏氏有足足三十两,向大勇也认下向禾就是他亲生,才顺利嫁进向老四家。 这看起来荒唐的往事,向禾竟也觉得十分合理。 “难怪四奶奶这么贬低三房,原来一开始便不喜……” 未婚先孕,幸好向大勇认下这个孩子,李氏即便心里有气,看在银子的份上,她也会忍受一二。 向禾无奈轻叹,“看来糟心事儿又多了一件……” 一旁贺岁安闻得她叹,面色柔和道:“不是说不去寻亲吗?怎的多了糟心?” “心里总会留个想法,”向禾倚着靠背望天,“总觉得……得知这件事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很不好的预感。” 对于向禾来说,今夜又知道不少,而贺岁安更是得知她的身份,对她的好奇之心加重。 能见着鬼怪已是惊奇,没想到还有外来的魂,进入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体内,如何不奇怪? 他忽而眯起了眼,“你的事情在下都知晓,不担心在下四处吹嘘?” 刑寂视线立马平移向别处。 闻言,向禾只是缓缓侧了下头,正好对上他的柔光,“若想爆我身份,何必等到这份儿上。” 面对她平静的眸光,贺岁安笑出了声,“你实在过分冷静。” 寂静夜空,两人不再言语,待屋里喊人,向禾才起身去准备热水洗漱,留下贺岁安与刑寂。 “公子,姑娘身份古怪……” “此事不要再提起,忘了吧。” 刑寂一噎,颔首,“是。” 无论向禾身份如何,贺岁安都不会去计较,他只要让向禾随同上京,目的便达成了一半。 至于向禾届时答不答应,那就两说了…… —— —— 翌日,大伙儿都起了个大早。 向禾洗脸时,向阳自房中走出来,他眼底有些青色,看来昨夜没怎么睡好。 轻唤他一声,“小阳?” 向阳愕然止住步伐,抬眼时撞上对方的清亮眸子,脸是那张脸,但那双眼却有了不同。 此时再次有了实感,姐姐真的已经不是从前的姐姐…… 但现在姐姐还站在这里,她没有离去。 忽而想起昨夜先生说的话,联想到向老四一家,那些血肉至亲尚且不顾亲情,但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会维护他们一家人。 鼻头一酸,“阿姐……” 看他红了眼眶,向禾笑得更加温柔,“行了,快些洗洗脸,你的木剑昨夜已经弄好,一会儿来试试手感?” “好!” 第七十八章 休闲一日 早早闻到饭香,向云也清醒过来,只是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突然睡着了。 苏氏让她收好护身符,她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收好。 向禾让他们都拿着护身符,以免又被人算计,她来不及赶来救。 “你在做什么?” 贺岁安一早起来,便看到她绕着房子转。 “设四方阵。”向禾对着南方角落刻画符箓,“四方阵可镇邪压祟,别人要是想对家人做什么,轻易无法冲破这阵,邪祟更别想跨入大门半步。” “你有这般能力,去京中谋一份差事,轻而易举。” 向禾笑道:“我心旨在寻归家之法和赚银子,差事不差事我不在乎。” “也是。” 待向禾完成她的四方阵,向阳已经提着木剑出来,向禾一看向云已经清醒,只能摊手作罢。 “让刑寂教你?” 正在吃着馒头的刑寂立马站直,把剩下一半的馒头塞嘴里。 向阳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看向贺岁安,毕竟刑寂是他的下属。 贺岁安见状点头,“简单几招可以。” 院儿里的向禾探出脑袋来,“别教杀招。” “是……” 教剑法的重任落在刑寂肩上,向禾让向大勇继续教她做伞,直到她将七十二根伞骨完成,向大勇便去了灶房。 “我去给你煮桑树皮,做皮纸之用。” 向禾点头,“多谢阿爹。” 待他走远,向禾才拿出小刻刀,这是跟四叔要的小刻刀,她要在伞骨上刻画符箓,伞柄也要好好刻上一些。 贺岁安觉着无事可做,便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削着一些不用的竹枝。 这独一处的清净之地,下方的人看上来,众说纷纭。 贺岁安最近常来向禾这儿,村里的人不免有所猜测。 只是在向禾看来,两人只是朋友,贺岁安也是有所求,才会时常来这里。 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而刚忙完的四婶儿挎着篮子上来,瞧见贺岁安便热络地打招呼。 贺岁安只是点头,四婶儿拉来椅子坐下,将篮子的白布掀开,“热乎的馅饼儿,小先生尝尝?” 不等他动作,向禾已经伸手拿起,“四婶儿今日还有闲暇做馅饼儿?谷子收完了?需要我们去帮忙不?” “你这丫头!”四婶儿把篮子放地上,笑得一脸灿烂,“小先生,我想问问,你那儿还有空位子不?我家的也想去学学,束修定是不会少的!” 这可让贺岁安苦了眉头,“学生已经满了座,暂时无法再收。” 私塾也就那么十来个座儿,且二月他要上京参加会考,暂时不打算再添桌椅。 四婶儿见他为难,忙摆手笑道:“只是问问,若没有便算了,只是问问,先生别介怀哈!” “无妨。” 不见四婶儿面上失望,向禾拉过些椅子,将那些刻了符箓的伞骨藏起。 “四婶儿就为了问这事儿?” “差点儿忘了!”四婶儿那八卦劲儿上来,眼睛瞄着向老四那家,“你没听说吗?今早大爷找四爷家的,莲花不见了!” 闻言,向禾眉头轻蹙,“几时不见的?” “一大早便不见了,也不知是昨夜去了何处,还是因为浸猪笼的事儿,害怕得逃跑了……” 向禾眉目轻扬,“不见了呀……可能是害怕浸猪笼吧?毕竟那可是活生生被呛死,谁都会害怕。” 一旁的贺岁安专心削竹,嘴角微扬。 “我怀疑也是,也不知那莲花藏什么藏,不就是一个汉子,怎么就不敢说出来,真的是……” 陪着四婶儿八卦了好一会儿,直至日头高挂,四婶儿才归家。 看着四婶儿远去的背影,贺岁安才抬头,“你觉得向莲花去了何处?” “不清楚,”向禾耸肩继续刻字,“我看过她的面相,不是早死的人,看来是躲去了哪里,以后肯定还会见面。” “当真是琐事不断。” 谁说不是呢? 向禾手上快速刻画着,向阳在跟刑寂学着一招半式,向云觉着有趣,也跟着在旁边拿着竹条学习,苏氏洗衣回来看到这般景象,昨夜那阵阵忧愁跟着驱散。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向禾粘好伞面时,夜幕已落。 这三日向大勇教她做伞,向禾学得认真,一柄竹伞晾晒在院子里,十分惹眼。 待他们起行的今日,那伞面总算是干爽了,她对这把伞十分满意,虽然纸面没有绘制任何花纹,但有向禾素手写下的符箓,不过还需染色。 向禾背着竹篓拿着伞,向阳向云也要回私塾,贺岁安自然也要一同进城里,他将手中折扇挥开。 “还真让你弄成了。” 贺岁安这人闲得无聊,自己也制了一把折扇,更是要求向禾在扇面勾勒符箓。 “你这得画画还是写字吧?看着太素了。” “回去再画。” “哦。” 几人谈笑间走到村子,每次都要经过向老四家,向禾有些好奇看去,此时正好大门敞开,向老四寒着一张脸走出来,身后跟着向福生。 而余氏和向大强也从里头走出来,在看到向禾时,那双眼恨不得要把她吞噬。 要不是向老四在这里,只怕余氏已经开口骂街了。 向禾懒得搭理他们,喊上向惠英率先上了马车,贺岁安招呼向福生一道,向福生也不推脱,忙谢过上了马车。 贺岁安坐在马车外头,听着里头安静得出奇,手上摆弄着折扇。 而马车里头,向禾抬眼看向向福生,“向公子,听说你妹妹不见了?” “那是你姐……”话到一半停下,他泄气,“你想问什么。” “就想问问她何时不见的,我一会儿去城里要是见着她,还能劝她回来呢。” 向福生没好气晲她一眼,“应当是夜里离开,也不知去了何处……” “哦,那我多留意一下。” 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向福生想质问一二,但碍于贺岁安在外头,他还是忍了下来。 瞄了一眼她的竹篓,“你最近常跑城里。” 向惠英立马抱住竹篓,眼中充满警惕。 向禾轻拍她小臂,眼睛却是看着向福生,“确实,城里的物什更好,便多买一些回家,不然过冬可就麻烦了。” “听说……你跟王家少爷走得很近?” 原来想问这个,向禾挑眉环抱手臂,“也不算,只是在他布匹店做过买卖,一来二去便熟悉。怎么,觉得我抢了你妹妹的男人?” 闻言,向福生气急,“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知道知道,我跟他清白着呢。” 面对向禾的轻佻,向福生偏过脸去不再跟她言语。 但向禾还在盯着他看,虽说生在那个家里,除了自大一些,道德这方面还算过得去。 “向公子好生念书,考个好名次不在话下。” 忽闻她轻言,向福生错愕转过头来,不过片刻红了脸,“我自然能考个好名次,用不着你个没学识的丫头置啄。” 第七十九章 商定 城中从来热闹喧嚣。 向惠英跟着向禾穿行在东街,看得眼花缭乱。 “禾丫头,你确定咱们真的来对地方了?” 向禾拉着她的手腕,一路往目的地去,“那当然!这生意要是谈成了你,你跟三奶奶以后便不用发愁了,我阿娘也能有些事情做。” “莫不是去寻王少爷?” “就是找他。” 这可让向惠英震惊不已,虽然知道她与王荣兴关系不错,但没想到能到做生意的地步。 她看着向禾的侧脸,最近事情比较多,但每夜沉静下来后,她都在自我猜测,怎的禾丫头变了个人之后,行事作风都完全不同。 实在匪夷所思。 但不等她继续疑惑,向禾已经领着她来到一处布匹铺子,这铺子比镇上的那家大多了! 里头挑选布料的人,个个穿得金贵,向惠英顿生退意,站在原地不敢走进去。 感觉到她突然不走,向禾回头,“别担心,跟着我就行了。” 都已经走到这里,向惠英只能任由她带着走进去。 那掌柜的一眼认出向禾,立马将人请进厢房内,“姑娘来寻少爷?可需要差人去寻他?” “劳烦掌柜的。” 看着掌柜的出去,向惠英还处在惊讶之中。 向禾之所以不去王宅找人,就是不想见王老夫人,免得又是一阵子的恭维,脸都得笑僵。 向惠英躲在门后看着外头,一袭墨青急急跑来,风火跑进厢房,吓得向惠英赶忙走远些,险些被砸到。 向禾看着来人,颇感无奈,“王少爷你别吓着我七姐……” 来人正是王荣兴,他喘着粗气就坐下,倒上一杯温茶一饮而尽。 “庆幸我就在附近,你怎么这般久不来城里,我都想去你家寻你了,要不是……” 向禾抬手扼停他的话,自竹篓拿出一个布包,“我今日来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叙旧的事儿稍后再说。” 这下王荣兴急了,面染不满,“可是……” 向禾连眼都没抬,只是将布包里的衣衫展开,给他展示刺绣。 “王少爷,你觉得这绣法如何?” 本来还想诉苦的王荣兴,在看到衣衫上的刺绣,注意力立马被吸引。 他手抚过布料上的纹路,阵脚很密,看得出来绣得认真细心。 “你还懂绣这玩意儿?” 看清他眼中不信的揶揄,向禾撇嘴拉过向惠英,“是我七姐绣的,咋样,能挂上墙去卖不?” “虽说我不大懂刺绣这玩意儿,但这绣纹缜密,针法也不错,平常铺子自然能挂上。” 听得他中肯言语,向禾微微点头,“我有个想法,王少爷听听?” 闻言,王荣兴再次坐下,“唤我荣兴就行,我跟你什么关系,不用这么生疏。” 这小语气,向禾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脑门儿,“什么什么关系的,在外头可别乱说,被人误会可就麻烦了。” 王荣兴不敢反抗,只能揉着脑门儿,“可是你老喊我王少爷,怪生疏的,咱俩也算相识一场,亲近些怎么了……” 看他这个玩不明白的“花花肠子”,向禾白眼翻上天。 “你家只有染坊和布匹铺子,有没有想过开一家衣衫铺子?” 毕竟是生意人出身,王荣兴瞬间明白她的想法,拿起一个杯子倒上两杯茶。 “禾丫头的意思是,想跟我合作开一家衣衫铺子?” “对。” “绣法我不大懂,不过我可以请人来看看……”他忽而顿住话语,细细打量着图案,“这种针脚绣法我好像见过……” 一看他那眼色,向禾幽幽道:“你不会是说镇上的罗衣坊吧?” “好像就是那家夫人……”他朝门外唤了一声,“焦叔进来一下。” 站在一旁的向惠英咬着唇,提起罗衣坊,她心中还是有气,明明是自己构思出来的图案,竟然就这么仿了去,还是在看过之后,一声不响地仿去,如何不气? 焦叔便是掌柜的,他急急走来,看着那绣品模样,微微点头,“确实有见过这类针法,当时少爷还让她当场绣一个,最后没绣便走了。” 闻言,向禾心间有了计较,怕不是那家的夫人去买了向惠英的绣品,想着能上门来谈一桩生意,谁知竟还要她亲手绣下,最后歇了心思。 她能想到这些,作为绣品经手人的向惠英自然也想到。 没曾想还有这一回事…… 看她神色蔫蔫,向禾轻拍她的后背,“说明她也很认可你的绣品,当初要是她谈成了生意,日后也会找你要绣品,不过会压价而已。” “嗯!”向惠英一改方才的气馁,“这绣品是出自我手,若少爷不信,我可以再绣一次!” 王荣兴连忙摆手,“我信不过你,难道还信不过禾丫头?” 焦叔见他们还有事要聊,便先退了出去。 三人围坐一桌,向禾将衣衫折起来些,“如何,有想要开新铺子的打算吗?只要有香染坊的招牌,这生意稳赚不赔。” 水云城香染坊的生意,从来只做布匹,若是开一家衣衫铺子,自然不成问题。 见他还在犹豫,向禾循循善诱,“若你觉得七姐手艺撑不起来,可以请一位有名气的绣娘,一方面可以教导七姐,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绣娘的名声,双管齐下。” 方法已经给了他,且看他如何抉择。 王荣兴还在沉思着,向惠英紧张得双手在揉搓衣袖。 “还有,你可是长子,整日里跑来跑去,就不想做一些让家人刮目相看的事来?” 话已至此,王荣兴立马拍桌而起,“干就干!” 向惠英眼现惊喜,向禾缓缓点头,“那咱们来合计合计怎么做。” 亢奋不过半晌的王荣兴再次蔫了,“可是……我上哪儿去找绣娘啊……” “这就要问小姐们了吧?她们最喜好看图案,定会认识一两个绣得好的绣娘。” 向禾就差点名了,王荣兴第一时间想到蒋心月。 “咱们去找心月?” “蒋小姐自不必说,你可以让掌柜的问问,他见识广,一定能找到好的绣娘。” “对呀!”王荣兴一拍大腿,“焦叔只要在这里问上一二,自然会有小姐们透露,我这便吩咐下去!” 看他火急火燎出了房门,向禾就知道这事儿稳了。 本来还在开心的向惠英脸上布上担忧,“若是成了,我岂不是要留在城里?” 知道她记挂三奶奶,向禾叠起衣衫放好,“若是事成,你先在城里站稳脚跟,三奶奶那儿有阿娘在呢,别担心。” “那感情好!” 第八十章 铺路 做生意是为了让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保障,更别说三奶奶在村里也有话语权,以后能顾着自家人,在她看来也是好事儿。 至于绣品的事儿,向禾本来就打算让苏氏也动动手,虽然不一定能比得上向惠英的手艺,但起码有收入,她也不觉清闲。 加之得知苏氏是贵门丫鬟,那刺绣手艺定是不差,她看不懂这些,但先前苏氏绣的荷包,没有一个被拒,说明手法很不错。 心里头有了计较,她要尽快为家人铺路。 城中有王家人庇佑,他们也不会轻易被欺负。 心里有了计量,向禾也跟着松了口气。 直到王荣兴回来,向禾才开始说她的计划。 “我现在手头有四百两可用,租用铺子的费用咱俩平摊。还有在香染坊拿的布料,进多少布料算多少,也是两人平摊。雇佣人……” “等会儿,”王荣兴将桌上杯子推开些,“租铺子倒不用,我父亲给了我一个铺子,现在还在吃灰,可用。” 向禾嘴角忍不住抽搐,这铺子说给就给,他还一点儿没用上,也是服气…… “是你名下?” “是。” 向禾重新计较,“咱们公平点儿,每月我这边会给你十两租银。请绣娘们的银子也是平摊,还有每月进账都是五五分账。” 王荣兴嘟囔着,“不用给我十两……” “必须要给你,万一有了争吵啥的,拿这个来说事儿的时候,我该不该原谅你?” “……” 王荣兴忍不住肺腑,怎说的好像他会挑事儿似的…… “别这副模样,说正事儿呢!” 面对她强硬的话,王荣兴也只能默默忍受,哪里敢发脾气。 向惠英难得见一家少爷这模样,强忍着笑意不敢发出声来。 “你说呗……” 向禾一一交代事情,这是她跟王荣兴之间的合作,与香染坊无关。 但成衣铺子用的只能是香染坊的布料,所卖成衣只贵不便宜,所以只能做贵客。 能打动贵客的心,只能依靠绣娘的一双手。 向禾再三交代,一定要找个好的绣娘,一定不能有花花肠子。 无法,王荣兴答应再三,最后写下一纸约定。 看着纸上的名字,王荣兴只觉懊恼,“我不会是被你诓了吧……” 向禾没好气地晲他一眼,“赚钱的买卖,我用得着坑你?” “可你签的都不是你的姓名。” “这是我阿娘的名字,”向禾将纸张收好,“往后所有分账银钱,都由我阿娘来收支。” 闻言,王荣兴面露急切,“这不是我跟你的生意吗?怎的又跟你阿娘扯上关系了?” “你别管,总之这生意只赚不赔。” 别看向禾这么轻松,一旁的向惠英却满腹忧忡,“这要是赔了,你的银子不就……” “放心吧,我阿娘的手艺也不错,届时有绣娘撑着,一定能把城里另外的铺子比下去。” “可万一真的赔了……” 向禾知道她的担心,轻拍她的肩膀,“赔了就赔了,银子可以再赚,我能赚四百两,就能赚四千两!” 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向惠英使劲儿压下心间不安,唇角勾勒笑意,“我信你!” 一切顺利,只差一位有名气的绣娘,她相信王荣兴能找到。 将竹篓背上,那件衣衫倒是没有拿走,“借你地儿挂两天?” 王荣兴登时知道她的想法,撇嘴道:“这是我父亲的铺子,你不是要跟我单干吗?还放这里作甚……” 向禾二话不说塞他手中,“就挂几天不卖,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你最近有开衣衫铺子的打算,咱们可以利用的当然要利用。” 打响名声很重要。 王荣兴直接放桌上,“挂可以,但你们能不能拿一匹色泽好点儿的绣?这匹只是试色用的,看着就不够惹眼。” 看他那别扭样,向禾眉尾轻佻,“小子也挺懂做生意的嘛!行,我一会儿挑两匹回去。银子先给你一百两,届时一定带上满意的衣衫来城里!” “真的能行吗?” 王荣兴丧着一张脸,向禾剜他一眼转身走出去,“能不能有点儿志气?等你再见新衣衫,一定不会这么觉得,我说的。” “好好好,我不信还能信谁……” 他现在正愁着怎么跟家人开口,毕竟要是赔了,损的是自家名声。 不过想想也挺刺激,他还是第一次做自己的生意,要是成了,家中人就不会再觉得他无用。 念头一起,他精神也振奋了些。 “走!咱们去春风楼吃一顿!我请!” “不行,我得走一趟县衙,曾小姐那边还等着我再去看看呢。” 本就稀里糊涂的向惠英一听,吓得她抓住向禾的手腕,“你、你怎的又要去县衙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无事,”向禾轻拍她的手背,“我去去就回,你先跟他去春风楼,我很快赶过去。” “我给你安排一辆马车,你快去快回。” “行。” 向禾此行匆匆,见曾云清脸色有了好转,也放下心来。 “护身符你拿着,夜间少出门,白日多晒晒日头。若觉着无聊,现在可以与我同去春风楼,尝尝那家的珍珠鸭?” 已经恢复过来的曾云清,脸色红润有光泽,连笑都多了几分,只是略显勉强。 她看向一旁的曾夫人,“阿娘?” “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若是见着蒋家小姐和王家少爷,你该好好感谢才是。” “知道了。” 曾夫人见她脸上笑容多了许多,心底也跟松懈几分,自袖间拿出一个红布包,“我也不大懂这些,但总要给香火钱,姑娘收好。” “那先谢过夫人,我会将曾小姐安全送回。” “瞧你说的,”曾夫人起身送着两人出了后宅门,“路上小心些,莫冲撞了旁人。” “知道了阿娘。” 两人上了马车,曾云清那一贯的笑耷拉下来。 向禾也不说话,直到她自己开口,“那、那张公子如何了……” “你还关心他?” 曾云清连连摆手,“不、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向禾笑道:“已经被阴差带走,以后自有他的路要走。” 听得此话,曾云清露出宽慰一笑,“只要他不再怪爷爷便好……” “也轮不到他怪罪,你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想他。” “当然,”曾云清一改方才苦相,“人鬼殊途,当初我也是被他言语蛊惑,才会与家人产生嫌隙,往后不会了。” “那就好。” 第八十一章 四方阵 在春风楼吃喝之后,向禾把大伞留下,让王荣兴帮忙去寻人染色,届时晾干送去私塾就行。 而她带着向惠英去逛大街,她得买一些肉给苏氏,让她弄一些腌肉在家中。 顺便去一趟冥衣铺,后日便是下元节,得享祭祖先,祈愿神灵。 她挑了好些东西,买的最多的便是黄纸,向惠英看她一竹篓的东西,不禁疑惑,“你买这么多东西作甚?可是因为下元节?” “嗯,总要准备一些。” 向惠英眨巴着眼,“这些活儿大爷爷会安排人做的,你买这么多回去也用不完吧?” “没关系,先备着,总会有用处的。” 她主要有别的用处,下元节乃是水官生辰,主解厄,身为道教弟子,自然要亲自供奉。 向禾一一扫过架上货物,“我记得往年都是家家筹银钱,再由大爷爷安排人去操办?” “对呀,若没有银钱,便出些粮食出力干活就行。” “嗯。” 向惠英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但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向门外摆摊的灯笼架子,扯了一下向禾的衣袖。 “禾丫头,你要买灯吗?我看你晚上很晚都不见睡,要不买个灯笼?” 向禾目光随之看去,一个个灯笼很是简单,买一个倒也无妨。 待她将东西买得齐全,便走出去买上一个灯笼,往日夜里起夜,有盏灯笼照着会好很多。 买了一竹篓的东西,把曾夫人给的五十两存钱庄去,还留了一百两给王荣兴,虽然他总说不要,但这本就是两人生意,算清楚对谁都有好处。 两人一路朝私塾走去,正谈笑间,向禾忽而止住了脚步。 “禾丫头?” 向惠英疑惑看她,只见她一双眸子紧盯远处,那是出城的方向。 眸底透着深沉,向惠英愈发疑惑,“怎么了?” 向禾下颌一紧,抓住向惠英的手腕便跑,“快些回村里。” 不明情况的向惠英见她神色紧张,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赶忙追上她的步伐,往私塾跑去。 向禾只是匆匆道别,跟贺岁安借走车夫,三人便出发前往向家村。 贺岁安站在大门外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底沉沉,看来又出了什么事儿…… —— 马车上,向禾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可怖脸色,向惠英也不敢说话。 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这般着急回村,一定有她的理由。 马车走得很快,午后便回到村中。 经过村长门前,能看到他家大门敞开,里头有许多桌椅在擦洗,看来是在为下元节做准备。 向禾却无心其他,道别车夫便往家里跑去。 在经过向老四家时,却止住了步伐。 “禾丫头……?” 向惠英追随她的目光往向老四家中望去,里头坐着几人,似乎聊起很开心的事情,大家伙儿笑得张扬。 而其中一道身影很熟悉,向禾眉心拧做一团。 “那是……九姐姐?” 向惠英点头,“那是你二伯娘的小女儿,去年嫁了人,今年回来见见你……四奶奶吧。” 张氏生了一儿一女,向开喜还未娶妻,但向莲美已经嫁人。 今日向莲美同张氏一起回来,里头就坐着他们一大家子,张氏抓着向莲美的手,笑得满脸春风得意。 但向禾看的却不是张氏,而是那个出嫁刚一年的新妇向莲美。 她一身青葱色罗裙,盘起的发髻间点缀几支银簪,手腕处也有玉石配衬,看起来就知道嫁得不错。 只是在向禾眼中看来,她表面的富贵比她肩上之物,要暗淡许多。 许是察觉到炽热目光,向莲美有感扭头看出来,正好与向禾四目相对,眼底微讶之际染上笑意。 “呀,禾丫头回来了?” 她眉目间的温柔溢于言表,向禾心底一沉,面上却扯唇笑了笑,“九姐,好久不见。” 如今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不再似从前按照向老四家中排行唤称呼。 向莲美摇摆着身子起身走出,张氏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跟李氏他们说笑。 此时李氏他们见到新妇,正开心着,根本没那个心思对付向禾。 向禾也不关注他们,只是看着向莲美一步步走出,摇曳身姿来到面前。 “禾丫头从镇上回来?” 在她走到面前一步遥,向禾拉着向惠英后退两步,“从城里回来,九姐回来看四奶奶?” 向莲美笑着点头,“总要回来见见阿奶,方才我去看了三婶儿,你家也算过上好日子了,恭喜。” 见她满目欢喜,说话间一股子臭气冲过来,向禾眉心一蹙再退,“多谢……我先回去了。” 不等向莲美多说什么,向禾已经推着向惠英让她家去,自己则快步往家里跑去。 那向莲美实在臭恶! 她虽穿得一身干净清爽,但肩头上却趴着一个腐烂糜肉。 那是一个死婴! 还是腐化了一半的死婴! 向禾心怀担忧往家里冲去,在看到两夫妻在院前捣拾菜地,没有任何损伤,她才放下心来。 看来感受到四方阵时,正是她踏足自家的时候,那是四方阵排斥阴物,才让她有所感受。 心头重重歇下担忧,她将竹篓递给苏氏,看了一眼堂屋,“阿娘,向莲美进了家中?” 苏氏不解,也随之看过去,桌上摆放着几个碗,没来得及收。 “进来过,总不能让她站在门外吧?”见她脸色不好,苏氏也跟着拧眉,“是有什么事吗?” 向禾立马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儿,见四方阵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 她拉过椅子坐在门口,苏氏紧挨她,“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莫让我揪心……” 她稳了稳心神,神色凝重道:“阿娘,往后别让向莲美进屋里,她身上有不好的东西。” 苏氏闻声脸色大变,“是、是鬼?!” “是阴物,”向禾轻吐浊气,“这房子我设了四方阵,方才那阴物进不来。不过她应当不会怀疑,只会觉得咱们房子有人指点过,您别提起就是了。” “我道她突然问我,这房子是不是有人指点过……” “阿娘别担心,她也就是回来一趟,想来明日就会离开。” 方才看向莲美,也只是回来探望一下,应当不会久留,只要她离开,向禾才会安心下来。 至于她肩头上的死婴,看来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第八十二章 合伙 夜间,向禾再次登顶。 今夜五叔向忠出现,他神色蔫蔫,本就是阴物的灰脸,这会儿更加阴沉。 向禾看他脸色不对,发问:“五叔咋啦?” “这不是看莲美那个……”向忠重重叹气,“太吓人了,我担心了许久,幸亏那玩意儿不乱跑……” 话音刚落,向禾搭在膝上的双手紧握,目光落在远处黑暗。 “这会儿不就在乱跑了?” 向忠心头大惊,忙抬头向远处看去,那本被黑夜笼罩的向老四家,这会儿竟无故有一束月光洒落,正正落在那院子的中心。 “那、那是什么!” 向禾摸出掌心镜,镜花水月出现,两位娇俏女子俱是掩鼻,满眼的嫌恶。 “太臭了……实在难耐!” 水月靠着镜花的肩头,“那坨……到底是什么呀?” 向禾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束月光,约莫过了半刻钟,光束消失,一个黑色团团影子冲来。 向忠吓得连连后退,向禾立马摇晃着脑袋,装作在看风景。 小声说道:“镜花水月你俩小心,我可不能被它知道能看到,以免向莲美有所察觉。” “啊?我俩能回镜子里不?” 向禾已经闭口不言,双手抱着膝盖哼着小调儿。 水月想要跑回镜子里,却被镜花给拉住,“别!我俩进去镜子,会被它发现镜子有异,不能暴露了道长!” “这!” 镜花水月忙慌逃窜,她俩可不想碰上那恶臭的玩意儿。 向忠更是跑没影儿了,哪里顾得上别人。 眼看着那黑团团冲过来,一下子停留在向禾眼前,腐烂的一团肉糜,忽而冒出一只绿色的眼睛,与向禾仅一拳距离。 向禾:这该死的视觉冲击…… 别看心底已经骂娘无数,她表面还得装作看不见,哼着小调儿摇晃着脑袋,偶尔还随手抓一把野草,举起面前穿过这团肉糜。 那一只绿眼眨巴着,似乎在确定向禾能不能看见。 半晌,一阵冷风吹拂而来,向禾立马搓搓手臂,“太冷了,家去家去睡觉!” 缩着肩膀快步往山下跑去,向禾这会儿可管不了他们,先紧着自己不暴露,至于他们…… 反正那团肉糜只是贪玩,估计也就……追着满山跑而已。 这般想着,向禾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刚躺下,便听到镜花水月娇滴滴的喊叫。 ——“别过来啊!” 伴随着婴孩儿的笑声,向禾满头黑线滑落,今夜只怕难以入睡…… —— —— 翌日向禾睡了个懒觉,向惠英小跑过来通风报信,说那向莲美已经离开,向禾才放下心来。 苏氏瞧见向禾脸色不大好,但看向惠英在这里,便没有说什么。 今日难得空闲,向禾去看菜地,种了好些时日,青菜已经长了不少。 她回房中拿出香染坊的布匹,交到苏氏手中,“阿娘,我与王家少爷合伙做生意。你看看把这匹布裁衣,绣上得意的图案?” “这!”苏氏摸着手中滑润布匹,“我手艺也就一般……” “八婶子的手艺我可是见过的,”向惠英挎着针线篮子走出来,“那手艺可比我好多了!” 见她脸色为难,向禾挽着她的手坐下,“我已经打点好了,阿娘您尽管绣,届时衣衫铺子有您的一份儿,一定要尽心才是。” 听闻要开铺子,苏氏连忙摆手,“我、我可不会这些啊!” “你放心吧,有王少爷一同看管着,您只要准备最好的绣品就成。若生意不错,咱们就搬进城里去住,不用待在这里看那家人的脸色。” 刚从地里走回来的向大勇听闻,心底没由来一沉。 他们现在能过上好日子,全靠禾丫头,自己一身伤已经好全,总要出去找活儿干才行…… 看他心思沉沉,向禾能猜到几分。 她起身拿起椅子坐过去,“阿爹,最近有跟四叔合计做工吗?” 正好提起这事儿,向大勇无奈晲她,“你这丫头尽猜人心思……” “嘿嘿,”向禾捡起地上的竹条戳地,“我想过了,中午请四叔来吃顿饭,问问最近活计多不多,往后有啥打算。如果木工生意好,咱们拿钱出来去城里开个铺子,两家人一起做。” “这……那是你的银子……” “什么你的我的,赚来的银子就是自家的,”向禾折着手中竹条,扣成一个小球,“明年一月我可能就要离开,随先生一同上京。” 闻言,向大勇心头咯噔一下,“总得过完年吧?” “当然!这段时日赚了不少,在钱庄还有四百两银子,开一家铺子绰绰有余,阿爹别给我省钱,总要让小阳和云丫头过好日子吧?” 说起两个孩子,向大勇总是心软,而且向禾说得对,他做散工还不如做大头,接的买卖大些,赚的也多。 这般想着,向大勇无奈扯唇,“又被你这丫头给说服了……” “哪能啊,也得阿爹有心赚钱才行。” 两人暂时商量了个大概,向禾亲自去请四婶儿一家,她独一个儿子出去做工,两个女儿也嫁了出去,便请了两夫妻前来。 而向惠英则去扶着她阿奶过来,三家人一同商量一下。 在这向家村里,向禾只相信这两家人。 旁的,也比较疏远。 至于村长那一大家子,除了六哥六嫂子和五哥向文轩,别的年纪相差大,没什么话说。 这向家其中一脉都在这条村子,外嫁的也嫁不远。 大家伙儿围坐在院子里,四婶儿是个眼里有活的,一来就去灶房帮着忙活。 向大勇和四叔向友平在敲打家里桌椅,向禾则去帮忙挑水回来。 看到两位当家的在闲聊,她偶尔听一嘴,直到向大勇唤她,才靠近一同坐着。 “你四叔说了,若手头宽裕,在村里等生意上门,不如自己上门去寻生意。” 向禾微微点头,“自己上门,还不如开个铺子让贵客上门,还能看到现成的木具。一眼能看到的好坏,贵客们更加放心。” “禾丫头说得对,咱们平日里接的都是驵侩叫去,他们抽成可不少,自己做都是自己赚。” 他们有了主意,向禾也不便多说什么。 只要在离开前安排好家里,她也能放心许多。 第八十三章 合伙2 十一月初,向禾等来了王荣兴的好消息。 那衣衫铺子已经开成,他登门好几次,才求来了一位颇具名气的绣娘。 其中不乏蒋心月和曾云清的帮忙,好说歹说才答应操旧业。 至于木具铺子,贺岁安给她寻了一处大院子,位置在南边有些偏,胜在户主着急出手,价格便宜许多;且里头房间许多,一家子搬过去住都可以。 他如此尽心,不过是想让向禾没有后顾之忧,毕竟还有一个月,两人便要上京去。 向禾合计着需要用到的银两,还能留下一百两给他们,自己则带着几十两上路就行,反正吃喝可以蹭贺岁安的。 她满心想着以后的好日子,苏氏和四婶儿挽着手走一道,向惠英则牵着向云说道,向阳挥洒手中木剑,别提多开心。 这一大家子第一次进城,这遥远的路途却不觉烦闷。 今日他们两家人先进城里看看,待确定好事宜,就要收拾家什搬家。 至于家中,有三奶奶和六嫂子看着,不怕李氏他们上门。 抵达城门口时,王荣兴三人还亲自来接,苏氏得知曾云清是县令孙女儿,立马拘谨了不少。 蒋心月很是随性挽向禾的手,“这回来城里,可是为了铺子的事宜?” “听说蒋小姐也出了力,向禾万分感谢。” “嗐!跟我还客气啥?” 几人浩浩荡荡走去东街,位置虽然不是最佳,但胜在在东街,而且打着香染坊的招牌,还未开业,便有人在门口张望。 几人走进铺子,里头准备得体,有三位绣娘分坐,手中穿针引线。 其中一位年岁稍大的妇人起身,“不知哪位是二当家?” 向禾手指一伸,“这是我阿娘,苏慈。” 一听“二当家”的名头,苏氏嘴角忍不住翘起,“不必不必,嫂子唤我阿慈便好。” 那妇人却是摇头,“规矩还是要立好,二当家唤妇人郑娘便好。” 名唤郑娘的绣娘言语得宜,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难怪这么难请。 眼见局面有些紧张,王荣兴急忙引着几人去看绣品,“郑娘可是附近有名的绣娘,不少贵女听闻郑娘在这儿,都期待着快些开业呢!” 向禾点头跟上,向惠英则拿出两人完成的衣衫,“这是我绣的,那时八婶子绣的,郑娘指点一二?” 她满眼的期待,郑娘别看一脸严肃,但为人良善。 侧身一一看过图案,“针脚缜密,颜色分明,还不错。” 听得夸赞,向惠英笑得一脸灿烂。 而苏氏这会儿正看着郑娘的绣品,她十分确定这类绣法,是独数高门的女红。 心头咯噔一下,忙看向郑娘那边,她所制的衣衫就在她眼底。 方才郑娘只是简单看向惠英的绣品,看到苏氏的,眉目微皱,抬手翻过一面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二当家绣的?” “是我……可是绣得不好?” 郑娘是个人精,看到苏氏脸色,难得露出一抹笑来,“甚好,手艺与我比肩。” 苏氏愕然,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向禾看出两人默契,便笑了笑,“还请几位在外不要唤二当家,家中总有眼红的人,免得他们上门来闹,坏了生意。” 此话一出,大家都听出其中意思。 更别说他们都了解过,这向家的老太太不好惹,谨慎些也好。 “那在外便唤您苏娘吧,把您当做这铺子的绣娘,如何?” “甚好。” 一大家子看完衣衫铺子,向禾也将剩下银两交给王荣兴,合计好出账数目,两人分账。 铺子需要的物什,请人的银钱,还有买布匹的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二百多两。 毕竟香染坊的布料,是真的既好又贵。 一行人离开铺子,速速赶往南巷的大院子。 这个大院子有门面,后头就是个院子,很宽敞。 再后门那边,也是一块儿空地,适合堆放木头,贺岁安可真会挑地方。 确定了地方,向禾让向大勇去签买卖,她还得去跟王荣兴借几辆马车,家里的东西能搬的都搬,不用再花银钱去买。 至于三家人住的房间,暂时一起挤挤,等日子红火起来,便再寻他地买下,以后就在城中住下,村里逢节再回。 —— 三家人搬进城里住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到张氏耳中。 他们也住在城里,得知向大勇开了家木具铺子,立马准备了不少东西,亲自登门探望。 二伯娘一家子来了大院儿,只有向禾与四婶儿在家中,他们都出去忙着活计。 张氏一进门,便连声夸赞这院子气派,“来来来,给你们带只鸡,下蛋可利索了!” 四婶儿看了一眼向禾,倒也没接住,“你咋来啦?大家都出门干活儿去了,没啥好茶水招待你的。” “不用不用!莲美快些进来。” 本在低头洗衣的向禾抬眸,那向莲美扭着胯走进来,只是在跨过门槛时,脚步一顿,脑子一下晃悠很快恢复过来,强着笑走了进去。 她一进来,那身子的阴霾消散许多,但她落下的阴霾却徘徊在门口。 阴物可别想进向禾的家门,更何况那个肉糜实在恶臭,向禾特意加持了,比向家村那座房子要厉害许多。 向禾将衣服拧干,搭在麻绳上晾着,这天儿冷了许多,大家都穿着棉衣,衣服是真的不好洗。 “七婶儿来这儿作甚?” 听闻称呼都变了,张氏也不气恼,只自顾自地放下那只鸡,绕着院子走来走去,“哎呀你这院子就是好,够大!三家人够住吧?要是不够,可以去我那儿凑合凑合。” 四婶儿可不惯着她,三两句便怼了回去,“这儿凑合就够了,你那儿地儿小,容不下咱们。” “……”张氏明显咬牙一下,很快摆上笑脸,“说的哪里话呀,小叔和四哥呢?接了生意?” “当然得干活呀,这天儿愈发的冷,得赶紧多干活多赚银子,好过冬呢。哪像你们家,在城里扎了脚跟,都不带怕没生意的。” 听着四婶儿带刺儿的话,向禾在心底默默给她竖大拇指。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向莲美身上,方才在门外的红润不再,双唇有些泛白,这是被里头的阵法伤了些。 向莲美柳眉微蹙,“禾丫头,这房子也寻了人看过?” “上次便听阿娘提起过,九姐这么在意这些?家宅不都应该寻庇佑吗?你家没有?” 听她反问,向莲美脸色讪讪,“只是问问罢了,禾丫头莫认真。” “哦,我记得九姐也住城里吧?” 第八十四章 诡异鬼婴 夜间,向禾背着布包拿着大伞出了宅子。 布包晃动几下,向禾将掌心镜贴身放着,“说。” 【道长要去找那……鬼婴?】 “嗯,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以后我不在这里,可别伤害到那一大家子。” 好端端的一个新妇,身边竟然有一个鬼婴,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夜间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向禾凭借白日鬼婴的气息,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小巷。 怀中掌心镜抖动厉害,向忠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旁边,“那鬼婴……就在前头不远了……” “很害怕吗?” “不是害怕,是觉得……很诡异。” 虽然那夜鬼婴只是闹腾他们,没有下手,但他们能感觉到,那鬼婴绝对不简单。 向禾步伐不停,“五叔您回宅子去,这边我能解决。” “你万事小心……” 向忠的身影再度消失,向禾看着前面的拐角处,那里透着阵阵阴气,恶臭的气味儿越来越浓郁,当真难闻。 【道长,您万事小心呀……】 向禾轻拍胸口,“放心,你们躲藏好,别被它发现了。” 【是。】 耳边清静,向禾将手中大伞打开遮过头顶,“天地之气,置于我身……急急如律令。” 她身气息骤然减弱,只留下夜间天地之气。 一步步靠近那阴霾之气,任由气息穿过她的身体,虽有些不适,但总比贸然靠近要好上许多。 直到她走进拐角,耳旁登时充斥着婴孩儿笑声。 声音之大,若不是亲耳所闻,她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循着声音而去,走到一处院墙外,那些笑声便是从里头传出来,隔壁两边也是房屋,向禾能感觉到有人,但他们却不闻其声。 向禾看了一眼墙头,后退几步俯冲向上,几步踩着跃上墙头。 里头漆黑一片,但其中一间房传出欢声,还有一个人影在月光下晃动着,人影落在窗外,纤长之余显得很是怪异。 她就这么扒着墙头,一把大伞遮挡她的身影,身上气息鬼婴无法察觉。 过了一会儿,那房中走出一人,正是向莲美,她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散落的头发遮挡面容,根本看不清其表情。 看着她走到院子坐下,将手中盒子打开,里面骤然冲出一股浓重阴气,她小心捧出里面的东西。 定睛一看,那竟然跟坐在石桌上的肉糜一模一样! 她两眼放光看着肉糜,张嘴就是一口! 胃里猛地翻腾,向禾偏过头去缓解,再回头看去,她一口接一口地吃下,根本不觉那肉臭恶,反而是想享受美食一般…… 向禾忍不住暗骂一句,实在恶心。 强忍心头泛起的恶心,向禾仔细看着那团肉糜,一个是露出的半个脑袋,另一个肉圆有四个凸起。 心头升起不好的感觉,那肉糜……竟然是已成型的胎儿。 而那烂得不行的模样,是因为向莲美咬过的原因。 看着她咬了几口,再次放回盒子内,紧紧锁上走回房中,那婴儿笑声顿时不再,只是阴气还残留着。 向禾轻轻跳下墙头,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走了老长一段路,向禾才大口呼吸,“我的天……” 听闻她小声惊呼,镜花水月现身她旁,“道长,那、那女子在吃的是什么……?” 镜花言语中的不确定,能听出来她也看到了。 向禾仰天长叹,“又惹上麻烦了……” “您不管她不就行了?” “不行,要是那玩意儿真闹什么事儿来,死的可不止是她。” 向禾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只是明日还要再问问四婶儿,看看能不能从她那儿得到别的信息。 先了解清楚,才能对症下药。 —— —— 翌日,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加上这天冷,寒意更添几分。 向禾坐在外头看铺子,门外少有百姓行走,向大勇背着竹篓回来。 瞧见她坐着发呆,把竹篓递给她,“这雨下得及时,后头的地开好,正好可以淋透泥土。” 他们三家人在村里的地,全部交给村长分配,只要收成时给两成,就可以随便别人用。 而后头那一大片空地,得了主簿的话,可以开拓成菜地。 四婶儿和三奶奶便一直在忙活后头的菜地,向大勇也从外头带了菜籽回来。 向禾提着竹篓去后头找四婶儿,帮着她烧水,“四婶儿,您知道向莲美的事儿不?” “啥事儿啊?就没有你四婶儿不知道的事儿呢。” 向禾加柴塞进去,“她是不是落过孩子?” “你才知道?”四婶儿手上搅弄着锅里的粥,“不过你们姑娘家不知道也正常,向莲美在半年前不慎滑胎,听说夫家都不待见她了。” “哦……那她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手上不停,四婶儿拧眉想了一会儿,道:“听说哭了好一阵儿呢,后来也不知咋了,又好全乎了,还乐意出门见人了。” 闻言,向禾塞柴的手顿了一下,“约莫是什么时候?” “就……两月前?” 得了确切的时候,向禾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动,按照那婴儿的模样,确实有半年。 那她是在怎样的机缘下,遇上那个鬼婴的? 怀抱着心思,向禾手上没停,眼看着锅里滚滚,四婶儿连忙阻止,“哎哟!多了多了!” 被拍打了一下手,向禾才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想啥呢,出去想!” 知道自己差点儿闯祸,向禾肩膀一缩,“好嘞!” 她急忙逃离“灾难”现场,抄起大伞一溜烟往昨夜的巷子跑去。 大伞已经染成黑色,一旁路过百姓都觉奇怪,毕竟没人用黑色大伞。 向禾转动着伞柄,昨夜那阴霾因为此时无阳细雨,气息强盛了许多。 只是那些匆匆跑过的百姓无感,他们只会觉得阴冷,只当天气所致;但这些百姓面色有些苍白,想来已经遭到了些许。 若是再纵容下去,只怕以后会伤及无辜。 向禾不敢再拖,现下应当先解决那肉糜,不然这条巷子的住户都会受到牵连。 心间笃定,向禾转身离开巷子。 直到夜间,她再度走到这条小巷,今夜的阴气更加旺盛。 今夜的向禾没有隐藏气息,而是大胆走过去,只是出现在拐角处,便被里头的鬼婴发现。 她划破指尖流出血珠,那鬼婴闻到血腥味儿,一个飘忽出现。 跟之前见到的模样相比,它又缺了一些。 向禾眉眼弯弯,“想喝?” 没了四肢的鬼婴只有一颗脑袋,一只绿色的眼透着贪婪光芒,似是在点头,向禾举着手转身,“那你可得跟上咯?” 言罢,她立马提步往城郊外跑去。 第八十五章 肉糜 城南本就偏僻,向禾跑了好一段路,直到登上半山腰她才停下来。 转身看向那紧跟的鬼婴,一张不大的嘴流着哈喇子,馋得很。 向禾握着大伞歪头,“能告诉我,你是何时出现在向莲美身边的?” 鬼婴圆滚滚的身子飘荡在半空,眨巴着眼似是在斟酌向禾的话,须臾嘴角咧开,“不、不告诉你~” “……” 向禾也没什么耐心,右手拿出一圈红绳,这是最近新缠好的红绳,用符水浸泡而成,可比之前那红线要坚韧厉害许多。 “既然你不说,我也不再问什么。” 言罢,她将红绳一端缠在手指上,长长的红绳随着手腕晃动,在半空中飘动着。 鬼婴看起来很懵,它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很香,血也很香,肯定很好吃。 “吃……我要吃……” 痴痴说着话,那一团肉糜已经飞速冲来,向禾后退着闪躲,手中红绳也跟着绕过树干,直到完全形成了一个圈儿。 那鬼婴还不知危险,径直朝着向禾而去,这会儿向禾没有闪避,扬起手中大伞,直直劈向它。 那鬼婴被弹开,狠狠砸在身后红绳上,“痛!” 它再度飞起来,小小一团好奇地碰了一下红绳,所触碰的地方,瞬间燃烧起灰烬。 它呆呆看着青烟,“这、这是什么……?” “你乖乖的,我就让阴差来接你离开。” “去哪里?” “阴曹地府。” 似乎听懂其中意思,鬼婴连连摇头,“我不要……我要阿娘。” 向禾眉心微蹙,“你已经死了。” “没有呢!我阿娘很快就能把我生出来,很快了!” 它有些激动,向禾却平静非常,这鬼婴接近向莲美,言语蛊惑她吃下那胚胎,试图破人体而出,生产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而生产时鬼婴释放的阴气,会使得周围的人遭殃。 这样的孩子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非人非鬼没有脉搏的怪物。 向禾耐着性子哄道:“你听话,我让阴差带你离开,你很快就能投胎转世,再度为人。” 鬼婴似乎看出向禾的意图,那只绿色幽光的眼瞪大,“不要!你快放我离开!不然我取你性命!” 不等向禾动作,那鬼婴身上阴气乍现,一道道利刃般的阴气袭来,向禾左右闪躲,手中还牵着一头红绳。 耳旁忽闻一声清脆碰撞的动静,向禾身子一震,一道阴气擦过她的脸颊,她猛地看向声源之处,那方太过遥远,看不清。 那鬼婴见向禾停止动作,周身散发出更强烈的阴霾来。 瞬间将她包裹起来,那肉糜逐渐变大,张着那张大嘴想要撕咬向禾,在它撑大之际,那挂着血水的牙齿划破向禾小臂,一阵青烟冒出,向禾立马后退好几步。 手上的红绳松动了些,那膨胀的大脑袋还在靠近。 笼罩着那些阴霾冰冷刺骨,向禾不敢再慢,轻捏手中绳头,“天罗绳地罗绳,老祖赐我捆天绳,就地画个铁围城……” 字句从嘴里蹦出,向禾双手快速结印,最后以一滴血珠融入绳头,指尖捏着红绳捋过,双手猛地拉紧—— 绳子透过树干迅速收紧,不过瞬息间便将那鬼婴缠绕。 它身子重重落地,向禾立马打开大伞,放在地上将它遮挡在里头,笼罩着它使其动弹不得。 向禾再次结印召唤宋河,宋河瞧见鬼婴也只是微微蹙眉,手中锁链将其缠绕起来,向禾立马将大伞收起。 “道长,那人身……” 向禾知他所指,只是轻轻点头,“放心,小道会妥善处置。” 宋河只是点头,转身带着那鬼婴正要离去,锁链登时叮当作响,没想到鬼婴挣扎得厉害。 它身子剧烈抖动着,那一只眼紧盯向禾的身后,“阿、阿娘!” 向禾大惊,猛地转身看向后头,向莲美竟然出现在此地! 她一脸黑沉,那双眼瞪得老圆,眼白布满红血丝,脸颊消瘦得凹陷进去,头发散落歪着脑袋。 “你……把我孩子还来……” 连带着声音都沉得沙哑,向禾眉间登时烦躁,握着大伞就冲上去,对准她的肚子戳过去。 向莲美身子仿若柳絮,竟让她轻飘飘躲了过去。 看着她一个闪身到自己身后,向禾猛然转身,宋河拉扯着锁链移形向后。 那鬼婴叫喊着,向莲美好像得到驱使,步伐加快许多。 眼看形势不对,向禾再也不顾手上轻重,对着向莲美的脖颈敲下。 她整个身子扑倒在地,向禾压着她的后背,横着大伞压着她的脖颈,她双手成爪抓着地上,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不似人声。 “大人你先带着鬼婴离开,这个我能解决。” “道长万事小心。” 宋河拖拉着鬼婴走向黑沉漩涡,向禾则钳制着疯魔的向莲美。 直到宋河身影消失,向禾一把抓住向莲美的后衣领拽起,将她一下子扔向大树,重重砸了一下后背。 趁着她吃疼之际,向禾再次抄起大伞,以伞尖对准她的肚子,蓄力捅了一下—— “啊呕!~” 一股子恶臭伴随着呕吐物冲击嗅觉,向禾立马捏着鼻子,看着她吐出来的黑色肉块,强忍恶心捏紧了拳头。 可是那气味儿实在刺鼻,直接冲击天灵盖,臭得她差点儿也跟着吐了出来…… 现在可不是嫌弃的时候,向禾趁着她呕吐之际,立马上前对着她后脖颈砍下手刀。 她登时昏厥过去,向禾伸手将她拉到一边,随意撒手让她睡地上,向禾则蹲下,抽出一张符纸在唇前默念,片刻后放在肉块之上,右手二指再在符纸上虚划几下。 火苗霎时燃起,被烧灼的肉块冒出极其恶臭的气味儿,向禾捏紧鼻子偏过头去,直到肉块被烧成灰烬消散不见才起身。 手握着大伞朝山上望去,方才她很确定听到了一些动静,那是利刃碰撞才发出的声音。 上面,一定有人在打斗! 向禾握着大伞的手紧了紧,看了一眼地上的向莲美,再次往上望去,耳旁倏而又起窸窣声音,她轻啧一声。 摸出掌心镜,一一交代,“镜花去她家里偷来剩下肉胎,水月陪我一起扶着她回去。” 镜花连连点头,“道长千万小心,上头有人在打斗。” “嗯。” 第八十六章 黑衣人 夜黑风高,水云城郊的山上,竟然有人在打斗。 别人打斗之事与向禾无关,但她总觉得上头的人,一定跟贺岁安那家伙有关。 向禾这会儿只想快点儿把人带回去,悄无声息的。 奈何她还未有动作,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踏足而至,就在三丈外! 太近了! 向禾身子僵住,她身后是一棵大树,也不知那树干有没有遮挡住…… 镜花早已离去,水月身子泛着幽光,旁人轻易无法看见她,但她同向禾一样简单,更可怕的是她能看到后头的人! 她惊着双眸指着向禾身后,“道长……他看到您了,快跑!” 水月言语激颤着,向禾抓着向莲美的胳膊就跑,顾不上她身子会不会撞到任何。 只是没跑出两步远,眼角余光瞄到一抹寒光,近在咫尺。 向莲美脱手,向禾握着大伞转身,抬起抵抗时正好接住对方的利刃。 藉着月光看清来人,他面带黑罩露出一双阴沉的眼,在看到向禾接招时两眼圆瞪,须臾收刀再次劈下。 如此猛势,向禾扔下大伞半蹲身子弯腰,双手抓住对方握刀的手腕,右脚蓄力向他下颌踹上去,踹空不过一秒,立马对着他太阳穴收脚。 对方也不是善茬儿,空出的左手捏住向禾脚踝,那只大手紧扣着,向禾暗骂一声,倏而腾空翻转以左脚冲向他脑袋。 他不得不松开向禾脚踝再次抵挡,得了空的脚重重落地,脚掌抓地以全身之力踢去,对方为了闪躲后退,向禾立马松开他的手,也跟着后退几步保持距离。 向禾双手握拳在身前,他却没了动作,两眼一眯笑道:“小姑娘身手不错。” “过奖,”向禾不想多做纠缠,指着地上的向莲美道:“我是出来寻姐姐的,没有看到你们,放过我?” “然?” 向禾无奈泄气,脚尖轻触大伞,“我总不能自杀吧?我还想活呢。” 许是被她的坦白惹笑,男子也没有进一步动作,那双眼珠子转动着,似乎在看周遭情形。 向禾一动不动,水月就立身在她身旁,那双水眸紧盯着他。 没有向禾的批准,她不能对平民百姓下手,只能在一旁看着,候令而动。 只是不过片刻,一道寒光闪现而来,男子侧身闪躲,那寒光直冲向禾身侧,待到眼前才看清,那是一柄大刀,直直擦过向禾侧面,她只需抬手便抓住刀柄一挥。 那大刀堪堪划过她的脸颊,削下飘荡碎发几丝。 脚尖立马勾起大伞,顺手将大伞握回手中,蓄势面对蒙面男子。 而扔大刀的人正站在蒙面男子身后,熟悉的面庞在月光下清晰,他朝向禾一笑,“你没事吧?” “没事,倒是你的麻烦挺大的。” 贺岁安扯唇淡笑着,“确实有些麻烦,连累姑娘了。” 何止麻烦,向禾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迁就这个男子损伤自己,不迁就又是罪过。 向禾轻叹,“这种情形,当然保命要紧。” 言罢,她提着大刀在身前转了个刀花,看着贺岁安那翩翩姿态,“悠着点儿,别伤了我。” 贺岁安赤手空拳,脸上那柔和笑意彰显轻松,“自然。”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惹得蒙面男子蹙眉,“公子,乖乖跟我们回去,兴许还有活路。” “休要再言。” 四字一出,蒙面男子也知他决心,不费口舌挥舞手中大刀。 两人登时警惕起来,两眼时刻关注着男子的动态,稍有出手便要先发制人。 夜间晚风吹拂树叶沙沙,三人僵持不过半晌,两道身影飞速而来,分站两旁将蒙面男子围住。 刑寂和竹楠面目冰冷,在看到向禾时,不免惊诧拧眉。 看到他俩过来,向禾反而扔下大刀,“一对四,你有把握?” 蒙面男子不怒反笑,“姑娘都弃刃了,还是有些把握的。” 向禾懒得跟他多说什么,蹲身便将向莲美拉了起来,水月在一旁帮着扶起一些。 “我还要送姐姐归家,你们自己玩儿吧。” 说着,向禾真的往山下走去,留下四个男子傻愣愣站着。 如此情形,贺岁安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负手跟上向禾,“你回去禀报吧,在下二月会赴京赶考,届时见上一面不无不可。” 刑寂不由蹙眉,“公子……” “杀不杀他都会有人通风报信,留他一命回去不更遭罪?” 面对正主还说坦白话,蒙面男子心下轻叹,“公子的话一定带到。” 蒙面男子后撤几步,飞身反方向消失踪影。 刑寂和竹楠急忙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护着。 向禾把向莲美往上提了提,侧头晲了贺岁安一眼,“之前在村里的后山,现在又在这里,你事儿真多。” “无法,”贺岁安垂眸看一眼那昏睡之人,“她怎么了?” “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不过已经解决了。” 现在最重要就是先把她送回去,方才她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应该是鬼婴离开她太远,本身意愿还未清醒,就被牵引着过来。 睡一觉醒来,估摸都忘了今夜发生了什么。 如此便好,免得明日还要上门找麻烦。 四人无言下了山,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离私塾挺近,贺岁安回了私塾后,让刑寂护送向禾回去。 向禾拉着向莲美的胳膊,用力往上提,“你还是别送了,大晚上让人看到,还以为咱俩干嘛去了。” “姑娘小心。” “嗯。” 向禾带着人往向莲美家去,但是身后还有细微动静,刑寂没有离开,在暗中跟着。 这是以防方才那人跟上,才让刑寂送。 向禾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人来到后门放下,镜花捧着盒子飘出来,双手伸得远远的,生怕里头的东西会突然跳出来。 向禾伸手接过,打开盖子看向里头只剩一颗脑袋的肉胎,拿出符纸将其包裹起来,二指在其上虚划几下,那肉胎燃烧起来,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儿,镜花水月都躲得远远的。 片刻间燃烧殆尽,向禾把盒子放在向莲美身上,“镜花留在这里看着,半刻钟后再敲门。” “……啊?” 镜花都不敢靠近,方才向莲美那模样实在吓人,她担心…… “别担心,她已经恢复正常,你只管敲门就是。” “是……” 第八十七章 魔怔 过了几日,四婶儿得了消息,向莲美在夜间昏迷后门,醒来后便疯魔了几日,如今饭菜都吃不下,一直念叨着“孩儿”。 向禾正在大院儿前铺子扫灰,四婶儿说得激情之时,还会拍她几下。 “你说话呀,这事儿不好听?” 向禾看向门外阴沉天气,心情也跟着沉了些,“不是不好听,四婶儿你打哪儿听来的?这可是城里,轻易就被你知道了去。” “嗐!”四婶儿拿走她手中笤帚,“我这不是经常去西市嘛,家里的菜长得快,拿去卖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九姐婆家因滑胎而嫌弃,现在还有些魔怔,会不会被赶出家门?” “这就不晓得了,但轻易不会被赶,毕竟也是明媒正娶的,要是把人赶走,这得多下自己的脸子,惹大家伙儿议论。” 人是自己娶的,滑胎又不是本意,这要是被赶出去,指定被人戳脊梁骨。 向禾微微点头,这心病还得心药医,想要好起来,那就只能再怀上一个孩子,但看她那情形,估摸几年内都别想有。 思及此,向禾也懒得再想其他,拿起大伞走出去,“四婶儿,我去一趟衣裳铺子。” “早些回来,晚饭喊了先生来!” “知道啦!” 从南巷一路走到东街,路上行人三两作伴说着话,向禾故意绕了些路,“恰巧”经过向莲美家,坐在她对门的几位妇人指指点点,看来疯得挺厉害。 不过先前那宅子还冒着阴气,这会儿完全消散,她才放心。 状似无意离开,不巧迎面遇上一对夫妻,两人行色匆匆,但在看到向禾后还是停了下来。 “禾丫头?” 向禾面如常色点头,“二伯,二伯娘。” 张氏眼底急迫淡了些,染上疑惑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东街找阿娘。”向禾侧身让开些,“不打扰两位,先走了。” 眼看她要走,张氏也没拦着,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急忙跑去人家大门前,还未敲门,那大门便自里头打开。 向莲美蓬头散发跑出来,身上衣衫也显得凌乱,口中呢喃着“孩儿”。 见她要出门,张氏立马抓住她,“莲美!你咋出来了!” “我、我去找孩儿……” 她两眼涣散,用力想挣脱张氏,一旁的向大成横眉瞪她,“滚回去!闹什么!” 向莲美这会儿可不顾来人是谁,她只想去找她的孩子,死命扒开张氏的手,不由分就往外跑去。 “莲美!” 张氏急切追上,向大成却满眼嫌弃不想理,奈何是自己的女儿,更是重视这亲家,拂袖紧步跟上。 那向莲美胡乱跑着,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一人身上,心头咯噔一下,立马追上去拽住那人。 向禾无端被抓住,回身看她,“九姐,怎了?” 眼前之人的面庞清晰,向莲美肉眼可见的惊诧,双手掐着向禾胳膊,咬牙叫唤,“你、就是你!你还我孩儿!” 双臂被掐着,向禾不挣脱只是拧眉疑惑,“九姐你说什么呢?” “就是你!我、就是你!是你那……是你那邪祟冲撞了我的孩子!你把我孩子还来!” 向莲美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瞪大,双手指甲深深掐紧,向禾抽吸一口凉气,看着她疯癫模样,右手摸上她的后脖颈,不让她乱动。 “九姐你说什么呢,莫不是魔怔了?” “就是你!你那房子有问题!就是你做的!” 看她如此疯癫,向禾忙挣脱她的双手,一边找准穴位,拇指揉捏半圈用力按下,向莲美脑袋往后仰身子一软,向禾立马扶着她缓缓落地。 “莲美!” 张氏着急忙慌跑来抱揽在怀中,伸手就把向禾推开,“你、你到底做什么!莲美说的啥意思!” 见她凶恶模样,向禾只是无辜搓着双臂,“我也不知她说的啥,要不您等她醒来再问问?” 张氏护着她的女儿,生怕向禾触碰。 一旁面色不耐的向大成连声催促,“快把她带回去!丢人现眼!” “莲美也是你女儿!” 张氏暗暗咬牙,耳旁传来细微议论声,怒目瞪过去,“说什么呢!乱嚼舌根的玩意儿!” 坐在对门儿的几位大娘嘴巴一瘪,“还不兴让人说了?看她那样子,莫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还嚷嚷着孩儿孩儿的,谁不知她滑胎了。” “可不是嘛!这孩子没了就没了,再怀就是了,非要弄得丢了命儿似的。” “毕竟是头胎,想必一时接受不了。” “可这都过去大半年了,还一天天跟疯了似的,真闹心!” 连日来闹腾的作态让瞧热闹的都心烦,更别说向莲美的夫家,不赶她走已经是宽宏大量。 听着他们说着事儿,向禾平移视线看向大门,已经闹了这么久,也不见她夫家人出来,看来就是不想再管,要是从此不回去,她夫家人也乐得自在。 向禾拍拍裙摆起身,“二伯娘,还是先扶九姐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儿等她醒来再说?我急着去找阿娘。” 向大成不耐烦催促,“赶紧的!” 张氏还想再追问什么,但自家女儿昏倒在这儿,总归还是不好看,急忙将她拉起来,半抱着往夫家大门走去,跨过门槛临了还回头看一眼向禾。 向禾有感,只是摆手道别,转身离开。 耳旁还有大娘们议论的声音,这事儿估摸还会传上几日。 且看向莲美方才的状况,她在看到向禾的一瞬间,应当是想起了那夜,只是还不完全。 这要是一觉醒来,她得直冲大院儿去,向禾得想好办法应对才行。 心头杂念缠绕,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东街,依旧是那般热闹。 向禾直奔衣衫铺子,来客还不少,不少人围绕着绣娘请教,这是向禾的想法,让绣娘当场刺绣,兴许还能揽客更多。 毕竟姑娘家都喜爱女红,只是浅授一二,便能留住客。 只授表面的技艺,姑娘也学不到精髓去。 郑娘担着绣娘的名头,不少人奔赴而来,瞧见好看的衣衫,姑娘们便动了心思。 看着生意红火,向禾心安了许多。 正在门外忙活的向惠英瞧见她来,急忙招手,“禾丫头,你咋来了?怎么在外头站着,快进来。” 向惠英既是绣娘,也是招待女客的侍女。 向禾提步走进去,听着姑娘们夸赞绣品如何,她虽不大懂这些,但能听出好赖话来。 一旁郑娘瞧见她,与身旁的人闲聊几句便走来,“姑娘今日空闲来瞧瞧?” “嗯,”向禾看着柜上挂着的衣衫,感叹道:“这些图案真好看!” 郑娘浅笑着,走到一处柜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两身衣衫,“这是郑娘的心意,姑娘千万别推脱。” 看着她手上两身清雅衣衫,向禾微讶,“何故给我制衣?” “姑娘整日穿着朴素,便想着添些鲜活,喜欢否?” “多谢郑娘。” 向禾接过后才想起一事,“对了郑娘,能否帮我绣一身黄杉,权当我买的,当谢礼回赠。” “当然可以。” 第八十八章 脏东西 天色渐晚,已是申时。 这来城里开铺子的时日里,四叔赚了些银子,便让他儿子在附近寻了一处家宅,四叔四婶儿每日走过来上工也近。 这偌大的大院子,只有向禾一家和向惠英与三奶奶住。 而今日私塾早早放学,贺岁安与向阳两人一同来了大院儿。 四婶儿与三奶奶准备许多吃食,今日是私塾最后一日,明日便不用再去。 苏氏和向大勇为了感谢贺岁安,不论是收作学生,还是寻了此处大院儿,都要好好感谢一番。 如今已是十二月,这段日子过得飞快,向禾都有些恍惚。 从她九月来到这里,经历了这么多细算下来,好像仿若昨日,最不同的便是认识了一些人。 比如这会儿坐在她身边的这位,悠闲地看着书,旁的动静根本无法打扰他。 向禾嘴角扯动,“你也不用这么努力吧?一会儿可就开饭了,你还看书……” 贺岁安微怔敛神,将书合上,“会考在即,总要上点儿心。” 听他说得如此紧张,但看他神色十分轻松,这不是志在必得嘛…… “行了,放下你的书来帮忙。” 贺岁安脸上挂着淡笑起身,随她一同走进堂屋,将桌椅摆放好,刑寂在灶房见着,恨不得立马飞身过去搭把手,奈何他正被四婶儿差使。 向禾擦着长凳抬眸,“这段日子要觉着无聊,随时可以过来这边吃饭,人多热闹。” 听得邀约,贺岁安微讶,后扯唇笑了笑,“那便打扰了。” “不打扰,就当给小阳和云丫头开小灶,反正你最近也不用教书。” 贺岁安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是出于好心罢了。 而他似乎也挺喜欢这样团聚一起,谈笑间便过去一日,清闲非常。 “开小灶倒不至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 两人说着话,都没有提起那夜的事情,似乎只是平常的一夜,不论山上有没有死人,向禾都没有过问。 此时苏氏正好端着菜进来,瞧见贺岁安干活,忙喊停,“先生怎亲自动手,让禾丫头摆弄就成。” 向禾瘪嘴,“阿娘,谁是你亲的……” 将菜放下,苏氏晲她一眼,“先生是客人,哪能让客人打下手。” “他可不当自己是客人,”向禾跟上苏氏脚步去灶房,“阿娘,您多准备一些腌肉,这天儿愈发的冷了。” “醒得,你四婶儿今日还忙活着呢。” 两人话着家常,那平常景象竟如此安逸,贺岁安不禁看出了神,连自灶房端菜出来的刑寂都没察觉。 刑寂看着自家公子出神模样,眸光暗了暗,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 一大家子围坐堂屋吃得尽兴,向大勇和四叔还喝了二两,这会儿坐在院子里侃谈。 向禾与贺岁安坐在檐下,他看着向禾手中摆弄的红绳,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觉得呢?”向禾手指捻着轻搓,“还是差了点儿……” 那夜险些被鬼婴挣脱开来,得想办法加持一下。 不知她在说什么,但想起那夜她手中确实有红绳,想来与那夜有关。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出现两道身影,一人慌不择路跑进来,直冲向禾,伸手想要抓她,却被向禾躲过。 “你还我孩儿!” 来人正是向莲美,她一身棉衣还未扣好,头发也是散落,看来是一睡醒便跑来这里。 旁的人瞧见她怒气冲冲,忙慌起身走到向禾身旁,苏氏更是护在向禾面前张开双手,“这是怎么了?一上来就这恼火的。” 张氏在后头喘着气儿赶来,扶着向莲美的手,“你、是不是你害了我莲美的孩子!” 大家一头雾水,四婶儿诧异看她,“莲美的孩子不是半年前掉的?咋跟禾丫头有关系了?你们别为了找事儿胡说嗷。” 这事儿大家都清楚,怎的相隔许久又扯上禾丫头去,荒谬。 向莲美消瘦的脸上,一双瞪着的眼显得有些突出,“就是你害了我孩儿!我明明……明明已经再怀了……是你家里有脏东西!” 此话一出,一向不吭声的三奶奶走出来,满目严肃,“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我们住得好好的,咋就有脏东西了?莫不是自己弄丢了孩儿,想找人来怪罪怪罪!” “就是!你要是真怀了,咋还到处走动?不留在家中好生养着。” 一大家子护着向禾,张氏气焰都弱了些,但更惊讶的是向莲美的话,她何时又怀上了? “莲美……你说你又怀上了?” 今日在亲家中一直照看着她,直到方才醒来,就火急火燎往这边跑来,根本不肯去看大夫。 一听向莲美怪向禾,理由却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扯动向莲美的胳膊,“莲美你说话呀!” 只是这一动作没换来向莲美解释,反而被她给甩开了手,“闭嘴!就是她害了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本来很快就能出生了,都怪她!” 说着,她疯了似的到处跑,对着几根柱子又踹又踢。 这情形任谁看了,都觉得她已经疯了。 张氏急忙跑过去抓她,还是被她甩开,还踹着柱子生气,嘴里一直骂咧着话,大家都不敢靠近。 如此行径,惹得贺岁安眉尾轻挑看向向禾,“这……” 无法,向禾抬手揉揉眉心几步走过去,伸手便抓住她的后脖颈,这回比上次要用力许多,一按就软了身子。 她还得故作惊讶喊着,“九姐怎么了?是不是发泄完没劲儿了?!” 这可把张氏吓坏了,赶忙抱着她的身子喊她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苏氏似乎看出了些许门道,拧眉上前,“二嫂,咱们先扶她回去?” “这明明好好的,怎的突然就……” 苏氏已经上手帮着扶起来,“别太担心,许是又思旧事,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可都过去半年了!是不是你家真的有脏东西啊!” 张氏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好好的一个女儿,竟成了今日这般疯样,为人父母如何接受? 看她焦心模样,苏氏连声宽慰,“我这房子可没有脏东西,若是供奉地神也算脏东西,那可真是罪过了。” 言罢,她眼珠转动看了一眼向禾,朝她点了点头。 向禾微微点头,“是呀,要不这样,明日阿娘炖好汤,我亲自送去她家中,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氏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此时也只是点头。 “只能这样了……” 好说歹说送走两人,大家闲聊的心情也没了,各自散了忙活。 向禾无奈看着那远去身影,脑袋突突。 第八十九章 放下 隔日晨曦,苏氏早早准备了鸡汤,向禾提着食盒去向莲美家中。 她本不想再接触这个“姐姐”,但要是被她继续这么闹下去,只怕会连累家中,只能自己去解决。 站在她夫家大门前,向禾还未抬手,身后一只大手一巴掌拍上去,吓得她打了个激灵回头,是一位满身酒气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有些熟悉,片刻便想起他是何人,向禾立马往旁边站。 “九姐夫好。” 男子迷蒙着双眼半眯,伸着脖子靠近想要看清些,那酒气更重了些。 向禾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举起手中食盒,“我是禾丫头,来看九姐姐的,不打扰吧?” 一听她口中之人,这个姐夫明显露出嫌恶的神色,冷眼撇她,“进来吧。” 大门有人从里头打开,这位姐夫率先走进去,脚步还显得有些踉跄,看来昨夜喝了不少,大早上才归家。 向禾刚走进去,便瞧见一位小姑娘,半弓着身子恭敬非常,“请大爷安。” “带她去找大夫人。” “是。” 小姑娘在前头引路,穿过中堂后,姐夫拐弯去了别的房间,向禾好奇地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走了一小段路,向禾不禁感叹,那夜看到的房间,不过只是一处。 向莲美嫁得不错,这小小宅院还有丫头伺候着,难怪会因为滑胎疯魔,要是留不住这富贵,她想死的心都有。 怀揣着心思来到一处门前,小姑娘躬身正要离开,却被向禾喊住。 “你家大爷不住这里?” 小姑娘依旧垂着脑袋,“这段时日大夫人身子不适,便让其在清静的地方休养。” 闻言,向禾微怔,这是嫌弃向莲美,直接送到偏僻的房间住着,免得打扰他们清静。 向禾点头谢过,推开房门走进去,一眼便能看到床榻上安睡一人。 悄声靠近,她将食盒放桌上,再走到床边暗暗念咒,“……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声音轻得似呢喃,躺在床上沉睡的向莲美舒展眉心,双唇嗫喏几下清醒,迷糊双眼睁开,便看到站在床边的向禾,登时睁大了眼。 半个身子坐起,往床角躲去,“你、你怎么来了!” 向禾转身往桌边走去,将里头的鸡汤拿出来,端着过去坐在床边,“阿娘炖了鸡汤,让我送来给九姐。” 眼看着勺子到跟前,向莲美缩得更紧了些,“你滚!就是你害了我孩儿!我看到了,你跟另外一只鬼抓走了我孩儿!” 向禾也不生气,只是将勺子放下,正色面对她,“你要还是这个样子,姐夫可就要有下一个女人了。” “何意!” “九姐夫大早带着一身酒气归家,九姐能想到吧?” 只是简单叙述,向莲美瞪大了双眼,忙慌掀开被子,“他怎可能!我要去寻他!” 向禾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现在这副模样,被他见着也是心烦,何必引起他的厌恶?” “我哪副模样!我——” 话到一半噎住,她面前的镜子倒映自己面容,青黑眼底脸颊深陷,双唇泛着白,根本不见往日风采。 如此模样将自己吓坏,一把拍开向禾的手,“滚开!我才不是这般模样!我分明貌美!” 见她双手捂脸,向禾收起掌心镜,再次将鸡汤端起,“孩子没了还能再怀,夫君变心可就很难挽回了,九姐好生想想吧,我先回去了。” 她将手中汤碗放向莲美手中,不再多言转身往门外走去,留下向莲美一人呆呆看着门外,几片落叶飘零而起,再次回想方才那张脸…… “孩儿……”手中感受暖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孩儿早就死了……” 发丝散落遮挡脸庞,她低声呜咽起来,泪珠滴落在汤里,溅起的水花滴在手上,暖暖的。 她端着鸡汤仰头喝下,暖意遍布全身,睁眼时恢复几分神采。 哽咽着将碗放下,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镜中倒映略显扭曲的面容,憔悴无比,往日娇俏不再,眼尾多了几道横纹。 “我原是这般难看……” 忆起失去孩子之后的种种,夫君本十分喜爱她,再三劝慰无果便疏远她,家翁也愈发厌弃,竟是现在才有所察觉。 她低头看向屉子,抬手拉开,里头放着那个木盒子。 拿出打开,里头空无一物。 那夜发生的事她本不记得,但昨日见到向禾背影,一些痛苦记忆涌入…… 思及此,向莲美轻轻蹙起眉头,“禾丫头怎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她只记得那夜见过向禾,那只鬼把她的……抓走,之后自己便晕了过去。 思虑缠绕心头,指尖冰凉唤回神,她长叹一声起身走出门外,穿着单衣不顾严寒蹲在地上,双手刨了个坑,将那木盒子埋下。 做完这一切,她唤来丫头备热水,好生梳妆打扮一番。 而已经走出宅子的向禾一身轻松,就在对门的几位大娘瞧见她,还招呼她过去唠两句。 向禾只是摆手,“我还有事儿,改日再来跟大娘们唠唠。” 她跑得飞快,根本不给大娘们留人的机会。 一路小跑回家,四婶儿在院子里摆弄着腌肉,向禾上前去搭把手。 —— 总算是清闲下来,向禾帮着家里的活儿,贺岁安隔几天就来一趟,蹭吃蹭喝顺便教导两个孩子。 衣衫铺子的生意红火,木具铺子最近也忙着,多数人想着趁年前修修补补,或者添些新的木具,大家都忙得不行。 唯有向禾吃吃喝喝,把气色补了起来,个子都长高了。 这日正闲着,门外有两人互相依偎着走来,门板被敲响,向禾抬头望去,只见一双男女衣着富贵,在朝向禾招手。 “九姐?你咋来了。” 来人正是向莲美夫妻,向莲美脸色红润,丝毫没有半月前的萎靡。 她扭着腰肢走了进去,陈庆昌手上提着东西,向禾走过去迎两人进门。 “薄礼,禾丫头可要收下。” 看这两人亲昵劲儿,向禾登时明了,伸手接过道谢,“看九姐脸色红润,休息好了?” “是呀,”向莲美拉着陈庆昌坐下,“还是要感谢你半月前劝慰,我一时想岔了,醒悟时才知自己有多糊涂。” “能看开就好。” 向莲美微微点头,“阿昌,我想与禾丫头单独聊聊。” “你们聊,我去铺子前头瞧瞧阿叔。” “好。” 待陈庆昌走远,向莲美肩膀才松懈些,“幸好你点醒我,之前做下的傻事儿,真是愚蠢……” “其实那夜我也只是经过,看到你一人对着无物纠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莫不是被人下了术?” 第九十章 不一样的向莲美 那鬼婴找上向莲美正常,但她是如何得到那肉胎的? 向禾看过那木盒子,上面的纹路可不是简单的木盒子,有禁锢的符箓,一看就是懂行的人刻下的。 那肉胎被禁锢在里头,普通人可没办法轻易找到,更别说里头的东西能出来。 除非有人打开盒子放出来,去寻上向莲美。 此时向莲美搭在桌上的手紧了紧,小脸僵了僵,很快释然,“是一位过路术士给的,说……只要在四十九天内,把里面的东西吃完,我的孩儿便能回来。” “你就信了?” 向莲美无奈一笑,“当时那……出现在我房中,稀里糊涂便信了。” 闻言,向禾单手托腮看她,“九姐遇到的事儿真怪。” 看她天真模样,向莲美只是笑笑,“虽然不知你那夜为何在,但这件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你大可放心。” 没想到这个向莲美还挺上道,跟张氏那个性子完全不同。 向禾双手一摊,“只是凑巧,我就是个乡下丫头。” “呵呵,”向莲美望向院子外,“阿昌说了,今夜邀你们一家喜聚春风楼,赏脸不?” “那感情好!”向禾急急跑回房中,手中有一布包,“正巧我去送谢礼给蒋小姐。” “早听闻你与蒋小姐相熟,看来已在城中扎下脚跟。” “也不能说是扎脚跟,只是正好相识罢了。” 两人闲聊半晌,外头日暮渐落,向莲美同她夫君先去春风楼,向禾等着苏氏回来,才一大家子出门。 一到春风楼,蒋心月就匆匆追上她,“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向禾回头让他们先上去,抱着布包看向蒋心月,“你怎么整日都在这里……” “我可是蒋家大小姐,当然要顾着楼里。” 向禾倒没了解过她,没想到这她的父亲,竟然让她一个女子掌家,在这种时代可是很少有的。 手中递出布包,“这是那日湿身借衣的谢礼,郑娘亲手绣的。” 本想推拒的蒋心月听闻是郑娘所绣,立马接过打开,两眼闪烁着欢喜,“你知道郑娘一绣有多难求吗!” “倒也没多难吧……” 郑娘很少动手,铺子一月仅有三件郑娘所绣衣品,物以稀为贵,价格打了上去,名声也打了出去,一举两得。 这么想想,那向禾收到的两身衣衫,算得上金贵了。 向禾面带笑意,看蒋心月还在观赏绣品,转身朝楼上走去,“行了,我九姐在等着呢,改日再见。” “好嘞!” —— 大家围坐一桌说笑着,张氏和向大成也应邀而来,在看到向禾他们一家时,脸色明显不大对劲儿。 张氏拉扯向莲美,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怎的请他们一家。” “半月前禾丫头送了鸡汤来,一番心意和劝解女儿才看开来,总要感谢一番。” 想起那夜去他们家,自己的女儿可不是这般态度,越想越不对劲儿。 “莫不是禾丫头做了什么?你怎么……” 向莲美轻拍张氏手背,“阿娘别想这么多,禾丫头也是好心。不要再说了,阿娘尝尝这春风楼的珍珠鸭。” 张氏满眼疑惑,看着这一家子欣赏厢房摆设,心生嫌弃。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弟妹啊,那个瓷器可不能轻易碰,碰坏了可得赔的。” 苏氏立马看向房中角落,向云正站在木格前,惊奇地看着一个瓷器。 似乎听到在说自己,向云垂在身侧的手摆了摆,“二伯娘,我可没有碰喔。” “你这粗手粗脚的,别靠太近,要有个万一不小心的,就不好了。” 言语间充满嫌弃,苏氏只是朝向云招手,“过来坐着,先生家里的还看不够?” “这个不一样,先生家里的老多花纹了。先生教我们画出来,还让我们摸摸有何不同。” “先生家中的贵重。”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倒显得张氏小气。 张氏心头气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你家的也算好起来了,两个小的能去念书,最重要还是在身边;不像我家开喜,跑到郡府那老远,想见一面还得隔十天半月的。” “那是你家开喜有能耐,考了童生被先生看上。” “那可不,我家开喜早早考上了童生。先生可说过,待二月春闱定能考上秀才!” 她满口都是夸赞自家儿子,那点子骄傲劲儿都拿出来,但在看向阳向云的时候,却是鄙夷不屑,似乎打心底就看不起向大勇一家。 这也正常,毕竟他们可是过得最差的一家,从来没盼他们好过。 这回苏氏不再搭话,一旁的向莲美扯张氏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这本就是喜聚,好好的非要弄得下不来脸子。 她给苏氏倒上一杯热茶,“三婶,小阳和云丫头能得先生教诲,往后造化定不浅。” “言过了言过了,能识文断字就成,盼不得考多好的名次。” 向禾坐在一旁不吭声,向莲美想打好关系,奈何张氏一脸傲倨自以为是,而她夫君向大成板着个脸,也就跟陈庆昌谈话时有笑脸,这看不起的态度溢于言表。 终究不是一路人。 “客官,上菜了!”门外小二端着瑶盘走进来,“东家十分欢喜向姑娘的回礼,送上两道菜以表心意。” 方才还嫌弃的张氏微怔,眼带狐疑看向向禾,“是你?” “略熟悉,略熟悉。” 向禾笑脸向小二,“替我谢谢蒋小姐,改日空闲再约见。” “是。” 待小二走出去,陈庆昌满目笑意侧头,“禾丫头人面广,连蒋家大小姐都识得。” “只是萍水之交。” 见陈庆昌对向禾如此友好,张氏心生不满,不过是得了一家的好,便想着攀附而上。 鄙夷更深,张氏都没给过他们好脸色。 一顿饭吃下来,向禾一家子是满足了,反倒是为难了张氏,一边嫌弃这家人,一边还要硬扯着假笑点头。 要不是有陈庆昌在,张氏说话只怕更刻薄。 这典型的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的人,向禾都无力吐槽,一吃完就早早与向莲美夫妻道别,火速赶回家中洗漱。 她正要睡下,却感山羝的召唤,她只能再次穿上棉衣出门。 第九十一章 吾行一令 一路走到城郊的群山,方走到半山腰便下起了雨,野草水珠沾湿裤脚。 撑着大伞走到山顶,山羝那一身雾白显露,他身旁空无一物,背对着向禾遥望远山。 “劳烦道长来一趟。” 声音空灵平缓,很是平静。 向禾踏足他身旁一同遥望,只是眼前多数漆黑,根本看不清什么。 “倒是不劳烦,可是有什么事?” “道长可有闻到什么气味?” 鼻尖抽动几下,向禾抬手掩鼻,“是血腥味儿,这是上次先生他们打斗的地方,看来死伤不少。” “道长请看。” 向禾揉揉有些迷蒙的眼,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在下方深沟处,萦绕着几丝黑色阴气,不重,但浓郁。 “埋下面去了?” “嗯,”山羝轻甩衣袖,“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夜突然生怨,还请道长相送一二,免得惊扰山中精怪。” 这些怨魂是那夜打斗所死之人,应当是刑寂两人将他们埋身此地,也算没让这些死人曝尸荒野。 向禾弯腰往下探去,那团团阴气萦绕迷雾之中,“你不能将他们驱逐?” “不可。”山羝微微侧头看她,“山包容所有,甚至亡魂。” 向禾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想安抚这些怨魂,不要日益增大了怨气,伤害山中有灵之物。 “行吧,我试试。” 她直起腰身手中转动着伞柄,大伞缓缓转动的同时,洒出雨滴点点。 右手在身前叩印,一双眸子看着下方,犹如睥睨,“天朗炁清,三光洞明;玄云紫盖,来映我身:孤魂无依,听吾告令;安息无恙……” 朗朗声音想起,月光洒落在大伞上,竟能看到有阵阵光晕闪动。 而下方盘桓的阴气倏而止住,但不过片刻又开始涌动起来,仿若利刃般直冲向禾。 那不算庞大的阴气冲上来,直面向禾眼前再涌向其后。 向禾与山羝转身,那团团阴气似雾像烟,久久盘桓不去。 这让向禾看不懂,叩印的手放下,大伞往后歪了歪,“有事?” 眼前的团雾不散,紧接着低了些,山羝扬袖扫去,那团团阴气不再,幻化成生前模样,俱是单膝跪地上。 向禾打了个激灵,忙往旁边走上几步,“好好的,跪啥跪……” 跪在地上的阴魂有四个,他们统一黑衣,跟那夜放走的黑衣人如出一辙,确实是那夜被杀死的杀手。 四鬼低着脑袋沉默不语,向禾弯腰看他脸色,只见他们的眼黑无神,面目呆滞,完全是不清醒的状态。 见她满面愁容,山羝指尖捻着发丝顺下,“道长,这些人生前被训练成杀手,死后更是没有自主意识,方才听了您的文咒,许是得了命令?” “啊?这是被灌输太多顺从的指令,成了死鬼都还遵循着……”向禾眨巴着无辜大眼,“我还是把阴差喊来吧……” “道长……我等还不想离去……” 她手指骤停,看着眼前其中说话的鬼沉思,“为何?” 一鬼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看”她,“无亲无故,生无喜事,死亦淡然?” 如此反问,倒让向禾与山羝愣住,听他所言生时听命而行,死后也无乐趣,枉走一遭人间…… 原来身为杀手还是会有贪嗔痴,会有执念。 看着他们呆呆神色,向禾笑眼眯起,看着眼前六鬼,“站起来。” 果不其然,四个鬼马上站得笔直。 见此情形向禾嘴角咧到耳后,山羝一眼便看出她的想法,无奈笑道:“暂时驱使还行,道长还是让他们离去才是上策。” “暂时先跟着我,不日我便要进京,谁知会发生什么,留着他们听我差使,多个帮手多条活路。” 贺岁安那家伙天天被人追杀,她可是要一起上路的,若是遇上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有个无形的帮手帮扶一二。 “道长还是少用的好,毕竟是以杀而结的果,戾气太重。” 向禾用力点头,“山神说得对,我不会常用,就带在身边以防万一罢了。” 见她心意已决,山羝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向禾看着手中大伞,手指定下一处伞骨,咬破指腹在伞骨上写下符箓,寥寥一字成型。 她将伞高举,右手中指竖起食指扣下,“吾行一令,四鬼听命。” 四个鬼又齐刷刷单膝跪地,“我等听令!” “吾乃山清寺第十三代弟子向禾,今与你等四鬼约定,紧随吾身,无令不行,违者破魂,逆者散魄。” “我等以魂听命,以魄守约。” 听得答应,向禾嘴角微翘,“歃血。” 四鬼立马以指尖划破手腕,流淌出黑色的阴血,向禾微闭双眸二指向前,唇齿微动之际,那四鬼之血逐渐凝聚她的指尖前。 再睁眼时,指尖血团微闪,“你们名字叫什么。” “无名无姓。” 向禾微沉眸色,手指游移到方才所书伞骨下半段,“尔等名为春夏秋冬,意指天地气节。” “是!” 向禾手上血团碰上伞骨,指尖快速移动,将四人名字写下。 那一根伞骨晃亮了一下,向禾收伞将伞柄搭在肩上,“可以了,你们去玩儿吧。” 春夏秋冬登时愣住,前头的大鬼满眼疑惑,“道、道长,我们可以到处去?” 向禾和颜悦色笑着,“大春啊,这会儿太平得很,还不是用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去溜达溜达,不要显形吓人就好。” 忽得其名的大春再次愣住,“道长放心?” “怎么不放心,你们本有机会去弄杀你们的人,但却现我身前,说明杀心不重,我便不会管你们。” 四鬼一愣再愣,在向禾转身不再看他们时,四鬼才消了身形躲藏起来。 山羝看着躲在暗处的四鬼,莞尔笑道:“道长果然与常人不同,这般放心阴物走动。” “总不能拘着吧?这样怨气反而会加重,还不如放养呢。” “道长说得在理。” 向禾手上还在转动伞柄,这寒冷夜里微风簌簌,向禾打了个寒颤,转身往山下走去。 “山神,你要寻的精怪我会多留意,希望您能一如既往护佑此方。” “自然。” 第九十二章 离去之日 年三十,两家人除却四婶儿一家,加上私塾孤独三人,热热闹闹在大院儿侃谈,院儿里灯笼闪烁红色,红色剪纸映衬喜色。 屋里热闹,屋外也不能落了清静。 向禾将剩下的饭菜分装五个碗,拿上香烛去外头空地大树底下,她周围立马出现鬼影五个。 “这是给你们吃的,慢慢吃,别让人看到。” 向禾点燃香烛,一边点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五叔吸着鼻子感叹,“想想那十多年,也就过年过节有一口吃的,现在被你这丫头瞧见,隔天便是一顿好的,享福咯!” 看他那享受模样,向禾嗤笑出声,“往后阿娘都会给你点上,你只管吃就是了。” “放心吧,等你上京后,我会看着大家伙儿,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看好你喔!” 五叔正在享受着,春夏秋冬略显拘谨,向禾朝他们招手,“别这么害羞嘛,都这么些天还不习惯?当自家人就行了。” 春夏秋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躬身谢过后才肯吸食。 向禾颇感无奈,这根深蒂固的死规矩,得好好教化教化才行,不然整日板着个脸,看着就不吉利。 “你在做什么?” 贺岁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向禾蹲着转身,感觉到身边四鬼没有动静,她才想起四鬼还没跟他见过。 向禾嘿嘿一笑,“给你看些有趣的?” 那一脸狡黠模样,贺岁安顿生不好之感,“看什么?” 向禾起身看了一眼大门,见一时半会儿无人出来,才抬手打了个响指,“显形。” 四道身影逐渐显现出来,刑寂和竹楠立马握拳防备。 贺岁安看着那四鬼模样,面露苦笑,“你这是……把他们收了?” “嘿嘿,算是。”向禾叉腰回手拇指指向四鬼,“他们是春夏秋冬,往后会跟我一同上路,平日里不会轻易出现,也不会对你们有敌意。” “……” 即便是善言的贺岁安,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四鬼四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说话,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忽而一声轻唤“姑娘”,向禾立马抬手让他们消失于无形。 向惠英这会儿就站在大门喊他们,“你们在外头做啥呢?快些进来暖着!” “来啦!” —— ——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到上京的日子。 城门口,不少人前来送行,向云抓着向禾的手不松,“阿姐,你何时回来?” 看她眼眶湿润,向禾轻轻捏她脸颊,“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乖。” “嗯……” 向阳什么都没说,但鼻头的微红诉说他的不舍。 向禾伸手过去揉揉他的脑袋,“放心,估摸很快就会回来。” “知道了……” 王荣兴等人亦是不舍,蒋心月更是送上一个食盒,“你路上吃,马车里有炉子热吧?” “应当是有的,多谢。” “你这一走,城里可就不热闹了……” 看王荣兴那一脸哀怨模样,向禾忍不住嘴角抽搐,“说得以前多不热闹似的,你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 “就闲说两句而已……” 知他们不舍,向禾脸上温柔深刻,“要是觉着这儿不好玩儿,一起上京也行呀!把生意做到京城去,赚老多老多的银子!” 一旁曾云清低声笑道:“我也觉着是个好法子,反正你俩都是做生意的,往大了做能发家。” 两个生意人登时亮了眼,对视一眼后藏了笑意。 蒋心月双手拢了拢衣领,“我会想办法做到京城去,届时你可得来城门迎我!” “一定到。” 寒暄再三,几人还是将向禾还给苏氏。 她将手中大麾给向禾披上,“路上严寒,记得每日穿着,别染了风寒伤了身子。饿了便要吃饭,疲乏就要睡好,不要逞能……” 向禾看着她给自己系绳结,口中念叨数数,喉间已是哽咽,双手合上她的双手,“阿娘放心,隔段时间便会给您写信。我会小心着这身子,不让任何人伤着。” 苏氏气笑了,双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怪嗔道:“明知不是这意思,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家中有我跟你阿爹,你当心无挂碍做自己的事,完成之日……记得回来看我们一眼……” 眼底温柔掺杂苦忧,一滴冰凉落在脸上,头上遮下一片阴影,侧头便看到贺岁安撑着她的大伞。 “落雨了,该走了。” 向禾抱着苏氏给的大包袱,里面都是她所制衣衫,担心向禾路上冻着。 不过几月,还是产生了感情。 向禾随着贺岁安转身踩上脚踏,此次进京的马车很大,是双马同行,刑寂驱马,竹楠坐在一旁,手中还牵着一匹单马的缰绳。 两人坐进去,向禾撩开车帘朝他们摆手,“快家去吧,淋雨可不好,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大家满眼的不舍,看着马车渐渐远离。 最后连人影都看不到的时候,向禾才放下车帘,双手抓着大麾的边边抱紧自己。 “真暖和啊……” 此时的贺岁安正摆弄着小炭炉,既能暖车内,还能煮茶。 “上京约莫半月,我们应该会提前几天到。” 向禾伸手去炉旁暖手,垂眸敛下不舍,再抬眼时已是清明,“你在京中有住的地方吗?你外祖父在京中吗?” “外祖父在京郊外,我们进京有一方小院可住。” “哦。” 向禾将身上布包放下,这是苏氏给她新绣的,里头放了百来文,还有一张百两银票,符纸红绳这些必然少不了,向禾还拿走四叔的墨斗线。 她将铜板拿出来,抽出红绳在指间滑过。 看着她摆弄自己的东西,贺岁安则煮着茶,偶尔稳稳清香。 车厢内安静非常,只有细微动作声响。 贺岁安品着茶,抬眸时向禾模样落入他眼中,与第一次相见已然不同,右脸上的伤疤很浅,她一直不在意自己样貌,伤了便伤了。 视线游移到她手上,拢着的衣袖依稀能看到手腕处,那左手手腕有一道明显伤疤,记得是喜轿上割腕留下的。 这处伤疤,时刻在警示着她是外来人。 再看她手中缠绕铜钱,幽幽开口,“这是在做什么?” 向禾头也不抬,“弄个小铜钱剑,兴许以后有用。” 言罢,她才抽空抬眸看一眼,目光落在他身旁折扇,“不如给你弄个平安扣?挂扇子的尾端,有益处。” 贺岁安微怔,将折扇拿在手中,“平安扣当扇穗也行。” 第九十三章 雨衰 马车行了大半日,突然下起了大雨,使得夜幕渐落。 刑寂寻了一处荒宅落脚,里头还有几个人也在躲雨,见他们一辆大马车,纷纷好奇探着脑袋看。 藉着日落最后一点儿光,能看到那大马车里,走下来一位身穿月牙厚裙的女子,披着深紫色大麾,撑着一把黑色大伞,面容姣好。 身后是一位穿着藏青色袍衫男子,墨发高束姿态闲雅,紧步跟上与女子同行。 两人走进去朝躲雨者点头,选了一处偏僻角落坐下,刑寂从外头将炉子提进来,摆放两人面前,再用荒宅里的干草燃了火。 向禾搓搓双手伸过去暖着,“这天儿真冷,雨说下就下。”她扯了扯裙摆,“这月牙色太容易弄脏了……” “你走慢点儿不就沾不上了。” 贺岁安接过刑寂递来的食盒,拿出一碟红烧肉,“蒋小姐真懂你心,特意准备的肉食。” “那是自然,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瘦的很呢。” 向禾用手扇着香味儿入鼻,眼神随意扫过另外那些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小孩儿,他们手里抓着干瘪的大饼吃着,眼巴巴看着向禾这一碟肉。 眼珠子转动到另一个角落,这冬天寒夜的,穿着单薄抱着膝盖,埋首在膝间,似乎闻到香味儿,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无光的眼睛。 看样子是个男人,他眼带幽光看向那两个孩子,颤着手伸出,“能不能……分我一点儿……好饿……” 两个半大的孩子吓得缩母亲怀中,年岁较小的女娃娃掰开一点,颤着声音递出,“给、给你……” 看到食物的男子两眼放光,瘦得只剩骨头的手伸长,将要碰到大饼的时候,向禾端着那碟肉走过去,直接放在他手上。 “吃我的吧,”向禾笑脸看那一家子,“你们过去坐着?那边暖和,一起吃些热乎东西。” “这、这不大好吧……?” 两夫妻明显拘谨,可两个孩子却满眼期望,向禾依旧温柔笑着,“别让孩子冻着,过去吧。” 贺岁安朝他们招手,“过来坐吧,不碍事。” 见两人都不介意,而且那边火堆确实吸引,两夫妻带着俩孩子过去坐下,尽量避着些。 向禾回头看向骨瘦如柴的男子,“若你也觉得冷,便过去坐吧?” 男子双手捧着肉,眼睛却是盯着向禾,那凹陷的眼珠子显得十分大,盯着向禾时透着一丝窒息的邪恶。 不过片刻低头开始吃肉,向禾只是淡淡一眼,神色平静无波,转身走过去坐下,喝着贺岁安递过来的暖茶。 蒋心月送的三道菜,向禾全部拿出来,一开始那一家子还显得拘谨,但向禾嘴甜,三两言便也熟络起来。 两个孩子还坐在贺岁安身旁,看着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懵懂点头跟着念出声来。 “这大冷天的,还是年节,大哥大嫂是要赶去哪儿?” 两夫妻眉头深锁,大哥长叹一声,“我阿娘就在前头的村子,今早来了口信说快撑不住了,总得见上一面……” 闻言,向禾给他们的竹筒倒上热茶,“不巧遇上这大雨,不过一会儿可能会停,你们要继续赶路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全靠这荒宅中的一簇火光照亮,外头雨声渐小,大哥把两个孩子的外衣拢紧了些。 “还是尽快赶路吧……” 向禾也随之望向外头,这雨说停就停,目光落在马车上沉思片刻。 转而看向贺岁安,“咱们要不带一程?” “也可。” 嫂子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咋好意思,我们身上脏!” 向禾已经起身,“没事儿,他是车主他说了算。上马车吧,总不能让两个孩子冻着不是?” “这……” 嫂子面显为难,大哥直接拉着两个孩子谢过,“麻烦你们了,真是太感谢你们!” “别客气,”向禾拿起一旁大伞,“走吧,夜深可就不好走了。” 贺岁安一起身,刑寂已经将炉子拿进马车内,一行人上了马车。 两个孩子坐着大马车感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男子,“他不走吗?” 向禾伸手将车帘放下,“可能是无处可去的人,别看了。” 女娃娃懵懂点头,贺岁安却觉得向禾态度有异,看来那个“男子”,有问题。 只是这里还有平头百姓在,他也不好开口多问什么。 马车趁夜又走了一段路,直至一段路口大哥喊停,“就在这里停下吧,我们走进去就行了。” “路上小心,注意夜路。” 两个孩子清脆道谢,“多谢哥哥姐姐!” “不客气。” 他们下了马车还在连声道谢,直到马车走远才往村里走去。 马车上贺岁安翻着书本,“那个男子有何问题。” “嘘。” 贺岁安抬眸,只见向禾竖起食指在唇前,一双眼盯着左侧车窗,目光随之看去,那车帘随风摆动着,飘荡起来之时,一只骨柴的手赫然出现。 如此突兀,贺岁安也不免吓了一下,手中书本落下,不发一言。 向禾却笑出了声儿,“还真找来了。” 话音刚落,一张脸颊凹陷的面容出现,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笑着,嘴角咧开露出一口黄牙,一颗脑袋竟就在车窗外,也不知他如何追上。 想必贺岁安的愣怔,向禾倒显得十分冷静。 她伸手摸进布包中,指尖冰凉触感,拿出铜钱剑来。 “此物名为雨衰,总在寒冬雨夜出现,问人要吃食还要留宿,若主人家给了吃食,他便会缠上主人家。” 那张脸仿佛定格了般,贺岁安心稍安,“只是给了吃的就缠上?会做些什么?无害之物?” 向禾指尖擦着铜钱剑,面目沉沉,“怎可能无害,毕竟是恶鬼,被缠上可就麻烦了,就像现在这样。” 她话音刚落,那咧开的嘴扩大,犹如黑洞般的嘴足足有车窗那么大,霎时间透过车窗朝向禾袭来。 向禾不慌不忙摆弄铜钱剑,就在那张嘴将到她耳旁时,她手上快速挥舞铜钱剑,铜钱剑沾指尖血散发光芒,直直插入那张大口中—— “呜——啊——” 铜钱剑没入他口中,光芒散发之时滋啦着响声,他的嘴开始扭曲,逐渐变小时双手指甲划破脸,痛苦地叫喊着。 前头听到动静的竹楠侧着身子看去,只见一个人形的身子,完全扒在马车侧面,明明没有落脚点,但他就是能贴在上面! 此时他抓着那张皮脸哀嚎着,嘴里插着一把小剑,很痛苦的样子。 “嘶……!” “停车。” 刑寂勒紧缰绳使大马停下,向禾与贺岁安下了马车,看着车壁上的雨衰,好似一滩烂泥黏得牢固。 向禾上前几步,抽出符纸置于唇前默念几句,趁着他痛苦之际贴上脑门儿,火光乍现时发出更大的嚎叫声。 直至身子完全被烧陨,留下一柄铜钱剑在地上。 向禾弯腰捡起,淡淡道:“雨衰通过接纳他人之物,达成此人仁慈可食之约,追上门来将送食之人杀害吞食。” 闻言,贺岁安眉头蹙起,若是他接过那女娃娃的大饼,那一家人下场可见无妄。 恐怖如斯…… 第九十四章 断梁 连续走了三日,途径村庄停下歇脚,乡亲们都很热情收留。 这会儿他们在往梁城赶去,走过一段山路出来便是官道,连着下了三日的雨,地面湿润得一踩就是泥。 向禾有些担心家里,虽说不用耕田种地,但这雨下得心烦。 外头嘈杂声响起,向禾手上穿过最后一线,一拉便成了平安扣。 她细细打量一番,确定没出差错,才给折扇绑上。 贺岁安伸手接过,指腹摩擦着平安扣,很是满意点头,“外面发生了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刑寂靠近车帘细说,“一旁的大桥好似出了些事儿,官差拦着百姓不让通行。” 向禾坐过去掀开车帘,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他们是从山路那边拐过来,没想到这边居然有这么大的一条河,而那座桥连通两边大路,很重要的通行工具之一。 桥的两边都有官差守着,拦着想要过去对面的百姓,以免上桥发生意外。 “看桥面不是大问题,应该是出现在桥下吧。” 耳旁惊现贺岁安的声音,还靠得很近,向禾倏而扭头看他,险些擦过他的脸颊,忙后退些。 “要下去看看吗?还是继续赶路?” 贺岁安转身下马车,下去后拉着车帘等向禾下来。 向禾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跟着下了马车,一路走到桥边探头望去。 一旁的百姓哀声怨道,“都好几日了!还不见修好!” “可不是嘛!咱们想过去还得绕一段路。” 一大娘挨近了些说悄悄话,“听说县令老是放着不管,咱们催也没用啊!” “先前不就因为坏了,还掉了个人下去吗?” “所以县令一直不让过呢!” 闻言,向禾眉尾跳动看向贺岁安,“你知道什么?” “此桥在半月前坏了梁,县令找了人来修缮,但支撑不过半日又断开,往复几回不见好,便一直不许百姓通行。” “故意绕道来这边的?” 这话问的,贺岁安摇头,“正巧要经过而已,上面的小路过不了马车,只能走官道。” 看他神色平常,向禾努了努嘴,“过去看看?” 两人穿过人群靠近桥边,官差腰挂大刀横手拦下,“没看到封桥了吗?这桥危险暂时不通行。” “差大哥,我们不过桥,就看看下头发生了什么。” 官差脸色明显烦躁,手一下一下拨开两人,“万一掉下去咋办,别看了快离开。” 见官差寒脸驱赶,两人对视一眼,转身退出了人群上了马车。 走了一小段路远离官差后,才又下马车靠近河边,这马路上没有按栅栏,谁都能下去。 向禾远远地望过去,有两根梁明显断开,下头也没有人在修缮,只是官差守两头,百姓们要么绕道要么只能等着。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只是来看看?” “先进城。” 向禾微愣,看着他悠闲上了马车,心中笃定他知道什么,就在这儿故弄玄虚。 无法,她也只能跟上,她倒要看看贺岁安到底想干什么。 —— 马车走得快,没多久便到了梁城城门,官差在检查进城百姓的随身之物,见到一辆大马车,官差也只是粗略看一眼便放行。 这一进城,他们率先赶往客栈,四人一身轻松游走在大街上,向禾走一路便吃一路,这几天赶路都吃的馒头,都快吃成馒头了。 贺岁安看她手里油纸还有几块儿糕点,再看她吃得鼓囊的脸,嘴角笑意显露无奈,“你倒真能吃……” “能吃是福,你要不要来点儿?” 她嘴里还在嚼着吃食,很大方地将糕点举过来,贺岁安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放嘴里,甜腻的口感与他平日吃的不符,但勉强还能入口。 他还是边走边吃,没想到还另有一番风味。 待手中糕点吃完,贺岁安领着向禾往吵闹之处走去,“过去坐坐。” 只顾着吃的向禾一时没注意,原来他们走到了码头边来,不远处有许多壮汉搬着货物,大船靠岸等着装货。 她回身看向来时路,原来都走了这么远。 这梁城靠河,在这码头周围有不少摊主,都是茶铺酒肆,供船客与工人歇脚的地儿。 跟着贺岁安走到一处茶铺坐下,环顾四周落座不少人,毕竟这时是午后,大多都要歇歇再上工。 他们坐的位置靠近一旁酒肆,有几位中年男子喝着酒磕花生,讲话老大声,生怕对方耳聋听不见。 其中一位抠脚大汉仰头饮尽碗中酒,哈出老大一口气来,“我觉着指定有点儿啥,不然都半月过去,那桥还没动工。” 与他同坐的另一位大叔满上酒,“不是说老是断开吗?这还不换一批人干活,就让大家伙儿干等着。” 此时店家过来放下一壶酒,歪着嘴一脸神秘,“你们不觉着那老断开有问题吗?还有之前桥上掉下过人,会不会……” “瞎说!”抠脚大汉粗手空拍,“信那邪乎的,肯定是吃干饭的家伙不干事儿!” 听他们的议论,向禾似乎猜到贺岁安的目的,眸底闪烁光芒,低头吹吹茶水热气。 “你觉得跟鬼怪有关?” 贺岁安平坦的眉心显得平静,“倒也不尽然,但县令那边肯定有问题,这么些时日还不找解决办法,你不觉得奇怪吗?” 此言一出,向禾忍不住蹙起眉头,“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想坐船去看看桥底?” “走一趟?” 向禾蓦然抬头,眸光撞入他的笑眼中,一看就知道在憋着坏心思。 无奈扯唇,“那儿还通船吗……” 按道理来说,桥底有损坏一般都不让通船,担心船只经过时会发生事故。 贺岁安不语,目光落在向禾后方,她跟着回头,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刑寂快步走来。 原来他去打探消息了…… 看着他走来弯腰靠近贺岁安耳边,向禾伸长了脖子凑过去。 “公子,白日只通商船,半刻钟后有船。” “……”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秘事,原来只是来禀报而已…… 向禾万般无奈起身,“那走吧,先上船适应适应。”她拢了拢外衣裹起温暖,“竹楠呢?” “去别处了。” 方才光顾着吃喝,倒忘了他两个侍卫偷偷干活去。 贺岁安紧跟她身旁,三人一路朝问好的船家走去,船上已经堆放不少货物,还有一些百姓坐在船头等着出发。 向禾低头,脚下便是上船的绳索踏板,“咱们不会到下一个码头下船吧?这来回时辰有些长……” “中途遇上有船回来,跳过去就是。” 向禾愕然抬头,贺岁安已经走上踏板,还笑得一脸温柔伸手想要扶她。 “你可真干脆……我喜欢!” 向禾将手搭上去,贺岁安眼底错愕收敛,转身之际翘起了嘴角。 第九十五章 梁城 两人站在货船船头,河上的风很冷,向禾裹紧大麾抱着双臂。 河上风景平平,这午后太阳躲在云中,阴沉的天儿总觉着有些不适。 看来看去就是水面,两岸相隔甚远,想要过去对岸必须过桥或者坐船,拖了这么久的时日,难怪百姓哀声怨道。 任凭寒风吹过脸颊,向禾吸吸鼻子,“看起来也没啥问题呀……” 她的小动作被贺岁安看在眼里,微微紧了紧眉心,“冷?” “还好,”抬手揉揉鼻尖,“要是桥下没啥大问题,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你都猜到了,何必明说。” 眼中闪烁着河面上的星点波光,双肩披上厚重外衣,向禾侧头,贺岁安把他的外衣给了自己。 向禾没有推拒,将外衣拉紧了些,“你不冷?” “不冷。” 他都这么说了,向禾也不矫情,要是冻感冒了可不好,脑子不清醒还会耽搁行程。 目光再次落在河面上,货船走得挺快,已经能看到那座大桥。 桥是木头所造,这木桥看起来建造许久,待船到桥底下时,能看到材质过水面之处有些黄黑,最下支撑的梁断了两根,看得出来还是新木。 三人仰着头看,除却那最下边支撑的梁,别的梁还算完好。 倏而低头看向水面之下,圈圈被推动的涟漪翻涌,除了船上嘈杂声响,还有桥上岸边百姓的吵闹声,没有任何异常。 向禾双手搭在船靠上,踮起脚继续盯着,看看水面又看看桥梁,如此来回几次,最后抬手拧拧眉心舒缓疲累。 一旁贺岁安时刻注意着她,“有问题?” “就是没问题才有问题……”向禾轻呼浊气,“这桥建了多久,建造时有没有死过人?” 一番问话倒让贺岁安也跟着忧心,“记得才三年,没有传出有任何死伤百姓。” “才三年?一般造桥木材都会做好防腐措施,这才三年就腐蚀严重了?” 那撑过水面的梁,明显过度腐蚀。 “防腐?防溃之意?” 向禾微微点头,道:“木桥一般都要规定时日检查一下,要做到及时修整坏处,这种程度的腐坏,得早早封桥修缮了吧?” 听着她一一说来,贺岁安眉头不曾松懈,“修缮大桥每年三次,而官银是每年下发,若是官府没能做到……” 向禾眼瞳一颤,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 她双手搭在船靠,下巴抵着手背,“我就知道,你肯定有目的……” 若是官府的问题,那就是贪赃的罪责,这就是贺岁安此行的目的。 听她小声嘟囔埋怨,贺岁安也只是笑笑,“总之是经过了,便来瞧瞧又如何?” “你的目的可不是只是瞧瞧,跟我还藏着掖着,不厚道喔~” 她早已认定贺岁安是自己朋友,现在连最客气的“先生”都不喊,没想到他还在自己面前装神秘。 话都说到这份上,贺岁安再不坦白,可就显得生疏了。 他侧身面对向禾,正色道:“正如方才所说,我此行目的是查清官府贪赃之事。” 面他正色,向禾站直腰身,“查到你当如何?你又没有实权定罪,即便上奏郡府也要些时日,你想在梁城耽搁多久?” “不会耽搁很久,”他深邃瞳仁黯淡了柔光,“只要查到苗头,于我都是有利的。” “好吧,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岁安弯腰将她脚边大伞拿起,侧身引她走到另一边,距离不远正好有货船经过,定睛一看,刑寂已经在那边与船家说话。 她看了一眼两船的距离,少说也有一丈远,忽而想起那夜探县衙事。 “对了,你会轻功,为何还会受伤掉下山崖?” 见过他展露身手,虽然不是刑寂那种高手,但拳脚过招还是上乘,怎的就突然掉下山崖,那时的刑寂又去了何处? 此事被问起,贺岁安倒也不打算隐瞒,“那时被追杀,足下失误摔下去,石壁湿滑无法。” 向禾一时无语,这追杀还追到她后山去,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是他不打算说,向禾也就不问,跟他上路这段时日,总有机会知晓这个秘密。 看她默然,贺岁安道一声“失礼”,手臂环过她的腰身,轻松将人带起来,足尖用力腾空飞跃而去,在船上的百姓发出惊呼。 向禾还是第一次被人带飞,左手环着他的脖子好奇看四周,“这功夫好玩儿!” 不过半晌双脚触地,两人立马分开,贺岁安将大伞递给她。 向禾则整理着自己衣衫,重新裹紧外衣接过大伞,“咱们回去之后要去哪里?” “听墙根。” “……” 嘴角抽搐几下,向禾视线平移而去,“你还听上瘾了?” 看她那眼神,贺岁安淡淡晲她一眼,“有些事夜间做更方便些。” “这我认同。” 两人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站着,直到大船再次靠岸,三人下了货船直奔客栈。 多人聚集的地方除却街市码头,那就是客栈。 两人特意挑了不大显眼的位置坐下,向禾看了一圈,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选这个客栈。 在这客栈入住的大多是过往商户,位于他们隔壁桌的三位客人,都是方才货船上下来的,他们行李简单,看来经常坐船走动。 二两薄酒送上,身子得了暖便唠个不停。 向禾侧着耳朵听,手里还不忘夹菜吃,听了半晌,他们还不说正题,向禾都有些心急。 眉心一蹙的瞬间落入贺岁安眼中,给她碗里夹了一块儿肉,“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吃顿饭而已。” 话音刚落,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红温上脸,一手压在桌上重重啧了声,道:“那桥麻烦死了!害得我的画舫少赚多少银子!” 另一人搭腔,“半月有余了!就修了那么几天,之后一直没动静,到底还修不修了!” 此时店小二送来温酒,贼溜的眼确定掌柜的没看,悄声说,“那桥老久修一次,不坏才怪呢!” “而且我听说呀,那日掉下河里的人,变成冤鬼不让修桥呢!” “瞎说!哪有这么邪乎。” 一开始的男子瘪嘴竖起食指,“别不信,你看断了几次之后,官府一直不派人下去干活,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呢!” 听着他们忽大忽小的声音,向禾吞咽最后一口米饭,“那儿我感觉不到阴气,不过最近老下雨,可能被地气掩盖也说不定。” 雨水流过翻滚河水,冲刷着万物,冒出勃然生机的气息很是浓郁。 “晚上我喊二夏去看看,有什么发现能及时知道。” 贺岁安听她称呼一鬼,名字当真随便,将她的空碗拿走舀上一碗暖汤。 “他们倒是被你用得顺手了。” “比人好用。” 第九十六章 怪事 夜间寒风侵袭,向禾穿着厚厚的棉外衣,把自己裹紧。 他们这会儿正走在夜间的小路上,房屋上高挂的灯笼熄灭,为小路增添了些许冷清。 只是拐过一条小巷后,便听到喧闹的声音。 他们来到城中大街,这梁城比水云城大,还靠河有码头,夜间比水云城要热闹许多。 看着正街上来往的人群,向禾不禁感叹,“年关的夜市挺热闹。” “水云城这会儿应当也是如此。” 那确实挺热闹的,常日里鲜少夜间热闹,过年的时候大家伙都喜欢放花灯游街,她也跟大家伙儿好生游玩了一番。 一般城里就这么热闹,若是那京城可想有多好玩儿。 向禾左顾右盼,“我们要往哪儿走?” 夜间十色映照脸庞,贺岁安闲步游走,“别急,慢慢走就是了。” 三人确实在游走着,一旁百姓欢声笑语细说欢喜,孩童提着花灯穿行,好不热闹。 “小心。” 跟前横手将她隔绝,两个孩童险些撞了上来。 他靠得有些近,向禾偏腿站稳,“多谢。”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没想到贺岁安竟是将她带到衙门正门,紧闭的大门没有衙差看守,周围也没听到夜巡的动静。 向禾抬头看了一眼贺岁安,他径直往一旁大道走去,穿过大道不见人群,经过一座敞开的府门,一辆马车匆匆停下,向禾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被贺岁安带着往旁边小巷走去。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巷口时,那马车上的人走了下来,夹紧眉心凝视他们隐藏之处,不过须臾便步伐匆匆往府门走去。 而隐藏在巷子里的三人,静默半刻才继续循着小路走。 他们如今位置在那宅子的外墙,走得不远,便听到里头载歌载舞不亦乐乎,莺莺燕燕笑得娇媚,男子爽朗笑声夸赞连连。 听着这奢靡的声音,向禾扯了扯嘴角,“这是谁家府上……” “县令刘大人。” 那无奈神色骤变成严肃,向禾向声源处走近,“这大桥未修,他们却在府中夜以笙歌。” 大过年的桥都不修,夜夜在府中软香在怀,莺歌畅耳。 向禾总算懂了贺岁安的心情,为何他连赶考时日都顾不上,也要找出其中污秽。 看她神色黯然,贺岁安先前几步,“随我来。” 三人又绕着外墙走了一段路,里头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个男子声音卑微恭敬,“大人怎的深夜来府?应先告知下官,下官亲自去迎您……” “这桥还未修好,你竟夜夜高歌?!你想让本官被戳破脊梁骨?!” “大人说的哪里话啊!那桥根本无人敢去修,下官还未找到可靠的术士,这……” 那声儿大的官拍桌,“什么神鬼之说!以往你贪了便贪了,这回可是坏了桥!尽快找人去修桥,闹大了本官也保不了你!” “可、可那些工匠都不敢去啊!会修桥的也就那几人,都说……都说看到了!” “砰”! 用力拍桌声吓了向禾一跳,里头继续传来谩骂,“狗屁!要么你请人趁夜去解决,要么这官就别要了!大把人抢着要呢!” 忽闻“咚”一声,想来那县令跪地上了,“是、是!下官这便安排人去寻!再命人去桥底看看……” 房中沉默半晌,大官儿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女人解决了?” “早、早就解决了……” 闻言,向禾心头咯噔一下,倏而抬眸看向贺岁安,只是一眼便肃了眉目盯他身后。 刑寂身影比她的眼神要快,不过几步便将那躲在暗处的人抓住。 贺岁安侧身与她一同看过去,只见那人被刑寂捂着口鼻,生拉硬拽到跟前,露出的一双眼充满敌意。 那是位大叔,两鬓斑白似有沧桑,贺岁安只是竖起食指,便带着几人出了小巷子,来到一处无人之地。 向禾朝那宅子看了一眼,想起方才他们说的话,心生一计。 “我去一趟桥底,这边你们自己解决吧。” 不用问便知她在想什么,贺岁安也不拦着,只是交代一句,“万事小心,可让大春来通知我。” “知道了,”向禾看了一眼那大叔,“你们好好说话,别吓坏大叔。” 闻声,贺岁安不禁蹙起眉头,“我是那种粗暴之人?” “知你风度谦谦,走了。” 向禾不过问一句便跑离原地,留下贺岁安与刑寂看着这大叔。 “您是?” 刑寂松开手,那大叔满眼警惕,“你们是谁!” “只是赶考的书生罢了,不过方才听到一些有趣对话,大叔知道其中内情?” —— —— 晚风吹拂鬓边,凉了脸颊。 向禾记着今日路一路快跑,出了城门跑到桥上,此时夜间漆黑,没有官差值守,只留下栅栏拦着不让百姓误入。 这么跑了一路,向禾已经喘得不行,大伞撑地缓气儿。 眼前黑影略过,向禾空手轻拍,“二、二夏……下面有什么发现?” 二夏飘荡得笔直,无光的眼看着下方水面,“确实有阴物在水下,只是不闹腾,只在夜间释放阴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向禾长吐一气,动动腿脚站直腰身,目光远眺河面上,倒映星光点点,被风吹动还会蜿蜒流转。 白日里感受不到一丝阴气,这会儿却夹杂着青苔气味流转鼻前。 这上头也不好见面,向禾拿着大伞提起裙摆走下去,二夏赶忙在一旁护着,生怕她脚滑摔下去。 “别担心,今日没下雨,地面不滑。” 这斜坡不算滑,手中大伞偶尔支撑一下,顺利抵达桥底。 在上面没那么浓重的阴气,到了桥梁下才逐渐清晰,一阵阵犹如水浪滚滚。 她正要靠近断开的桥梁,却被方才浓郁的阴气缠绕周身,似是在组织她的靠近。 二夏已经抽剑而出,那是向禾烧给他们几人的佩剑,不能斩人却可以斩鬼。 他警惕着水下之物,向禾只是轻拍他的手背,“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想来不会攻击我们,只是在驱赶而已。” “还是小心为好。” “嗯,”向禾止步不再靠近,只是看着眼前水面,道:“我是修道之人,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跟我说,如何?” 那水面没有波动,平静非常。 向禾也不着急,面目柔和表现友好,“我不是县衙派来的人,我身边的鬼可以跟你聊聊。” 水面依旧平静,向禾耐心有余,左右看了看寻了一处坐下,“我也不着急,你想说的时候就说。”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水面,泛起幽光。 静默半晌,上头传来匆忙脚步声,听起来有许多人。 平静水面忽而荡起小圈儿,向禾起身拍拍裙摆灰尘,转身便对上身穿官服的县令。 刘大人满目愕然,“你、你是何人!是人是鬼!” 第九十七章 夜探桥底 “是人是鬼!” 岸上众人满目惊愕,不怪他们害怕。 这大晚上的,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孤身站在桥下,任谁看了都觉得怪异。 面对震惊的众人,向禾神色平淡道:“小女听闻此处有声儿,便下来瞧瞧是怎么回事,您是……?县令大人?” 刘大人在看清向禾脚下影子时,心头一松面却染上愤怒,“大晚上到处跑,快些上来!下方桥梁有异,小心砸死你!” “可小女真的听闻有声音,大人下来听听?” 她睁着天真大眼,反手指着身后水面,说得真切。 这可把县令吓破胆,一把拉过身旁衙差挡着,眼中愤怒夹杂害怕,“休、休要胡言!” 向禾手指又动了动,“真的没有胡言,大人您下来听听便知。” 如此言语令上头的人更加害怕,本来他们就不想过来,更别说是大晚上,那些个工匠可是说过了,这里有脏东西! 那被拉来遮挡的衙差整个身子都在抖,想要躲开但又不敢。 只能壮着胆子吓唬,“你、你瞎说什么!大人面前胡言乱语,惹大人不高兴把你关牢里去!” 看他们慌张神色,向禾显得十分从容淡定,“大人不知道吗?水下一直有东西在,今夜我就是被那东西召来的。” “你说什么!” 今夜本就冷,县令后背冒出一身冷汗,他忙慌四下看去,本就是被强硬喊来,这会儿还听到如此言语,他如何不怕? “大人,小女自小便能看到异于常人的东西,若不信,我让它出来见见您?” 这么一说,他们更加害怕。 一个个都不敢吭声,直到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大家才纷纷看过去。 向禾踮脚朝上头看去,只见一人摇着步子靠近,“大人你们就放心好了,就没有小道解决不了的东西!” 一旁的衙差跟着点头,“还请道长快些过去,莫让大人等急了。” “别急别急,这种东西急不来。” 随着两人靠近,向禾脸上笑意逐渐深刻,待那人靠近后,她扬起右手向那人摆动,“多日不见,道长。” 方才还得意的男人听到声音,立马变了脸色,在看清向禾时,咧着嘴的笑意变得僵硬,嘴角忍不住抽搐,“好、好久不见……” 笑意愈发的深,向禾歪头看他,“道长也来这里看鬼?” “是、是啊……你咋也来了……” “听到有些动静,便下来瞧瞧,当真是巧了。” “呵呵……呵呵……” 这是那险些害向禾一家的臭道士,没想到他还跑到梁城来了,还不巧被衙差找上。 一旁县令惊讶,“道长,您与那丫头相识?” 臭道士勉强扯动唇角,“算、算是相识……” 听得一言,县令大喜,“那姑娘说她能看见异物,看来水下当真有什么!还请道长快些解决,这桥一日不修好,百姓便一日不得便利啊!” “这、这……”臭道士不敢看向禾,更不敢答应县令的话,这会儿急得恨不得消失在原地! 向禾却是朝他招手,“道长下来一下?小女有事儿与你说说。” “不、不大好吧……” 别看表面轻松,内心已经慌得在想后路。 他可不想跟这丫头正面交锋啊! 可见向禾半眯着的眼沉沉,臭道士暗道晦气,摆着一副笑走下去,心中怀揣异样脚下不慎一滑,屁股着地竟是滑到了向禾脚前。 岸上人惊呼,“道长!” 旁人看不见的二夏怔了怔,微微偏身不看。 这滑稽一幕,向禾忍住嘲笑向他伸手,“道长小心些呀,一会儿鬼没抓着,反倒自己先受伤了。” 臭道士讪讪摆手,自己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虚握着拳轻咳,“没、没事!”他低头小声问道:“我就是想来看看,您别拆穿我啊……” “放心,”向禾转身看向那水面,“下面确实有东西,但是不肯出来见上一面,没办法沟通,您有什么好法子吗?” “我、我哪比得上您啊!” 他的声音愈发减弱,生怕后头探头的人听闻,坏了他“一世英名”。 向禾如何不知他的深浅,双手环胸,“这样,我搞定水里的东西,你从县令那儿要多少银两,得给我九成。” “这、这老多……”音量再次减弱,臭道士委屈扁嘴,“行吧,那先说好别拆穿我就行……” “放心,你就在旁边装模作样,我过去收拾水下,你也别暴露我。” 臭道士一听,心下肺腑,难怪一来只说能看见,原来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那好说!”臭道士翻着他的布包,从里头拿出桃木剑等,“你过去忙活吧,我这边自会应付!” 看他翻得烦躁,最后索性一股脑倒出来,向禾就知道这家伙想骗人来着,但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敢骗官府的人。 也是个人才。 向禾拿着大伞朝半空一扫,那抗拒的阴气被打散了些,一步步朝桥底下靠近,随着她脚步靠近,方才抗拒的阴气浓郁袭来。 二夏也能感受到其阴气,手中长剑没有入鞘,一直横身在前。 就在快要走到那断开下方时,水面波圈骤起。 刚拿起桃木剑想要挥舞的臭道士吓了一激灵,但看向禾还在淡定走过去,他强压心头不安,口中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岸上的人看着一人走动,一人大刀阔斧转圈圈,看得岸上人一愣一愣的,张大了嘴满目惊奇。 方才还怕得不行的县令,此刻竟是放松许多,毕竟他俩居然敢靠近,之前那些匠工说看到有脏东西,一直不敢靠近,寻了别的术士,一个个光收银子不办事儿,都是骗银子来的。 今夜看这不搭调儿的两人,反而觉得是两个能成事儿的。 他是放松了,向禾却愁坏了思绪,蹲身河边盯着水下,“出来说说话呗?有什么冤屈你跟我说,你不就是在等能看见你的人吗?机会都送到你面前了。” 这玩意儿一直不出现,只是吓唬匠工,想来也不是什么坏家伙,但向禾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这玩意儿还不肯出现。 有古怪…… 念头一过,向禾猛地惊了瞳孔,挽起衣袖伸手穿透水面—— 眼前一闪,轻啧出声,“好家伙……” 第九十八章 双阴 寒风吹拂的深夜,天上不见一颗星,只有乌云绵绵。 而月透过云层的光洒落水面,泛着波光粼粼,水下不视一物,显得静谧而深邃。 寒冷天气,向禾还伸手透过水面,掌心指尖都透着冰凉。 水下有常人肉眼不可见阴气盘桓,透过水面感受水下之物,眼前逐渐清晰,那水面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倒映出两张一前一后的脸来。 一张清秀的脸,发丝伴随水飘荡着,那脸上眉心深蹙,脸色苍白中带着些许灰色,嘴唇颤着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那双眼更是满布希冀。 而她后头的那张脸明显刚硬许多,嘴角歪扭奇怪,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舐女子的脸,一双笑眼透着淫邪,那是贪婪的目光。 两鬼一前一后,女鬼脖间被男鬼的手扣住,不让她动弹。 二夏在旁看得拧起了眉,“姑娘,这是……” 向禾双唇一抿,起身往桥底下走了几步,确认上头的人看不见,才再次蹲身,抽出红绳随着手指放入水中。 那红绳宛若游龙向两鬼而去,向禾摸出符纸在唇前呢喃片刻,再贴在自己的手背上,一点点向水下推去。 “天清地明,万物安宁……急急如律令。” 声音很轻,轻得二夏都听不清,只是呆呆看着她手中符纸闪了一道光,直到符纸没入水中,那光也随着符纸向下而去,一路朝着红绳方向游动。 水下的男鬼似感觉有异,方才那淫邪目光转变,恶狠狠地瞪着向禾。 那吃人的目光,仿佛在说向禾多管闲事。 可女鬼的求救眼神清晰可见,向禾怎能不救?毕竟这事儿还是他俩闹出来的。 中指微微转动红绳,那红绳似有生命般,发出猛烈攻击,直直朝着男鬼眉心直击,再动手指,红绳顺着男鬼脖子转动一圈,手指勾起,红绳瞬间勒紧男鬼的脖子—— 瞄准时机,向禾勾着红绳的手抽出,“天地玄黄,万法归一……驱邪于此,速速退散,急急如律令!” 水下被勒紧脖子的男鬼痛苦张嘴,双手松开女鬼扯着脖子红绳,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女鬼见机赶忙往上飘来。 向禾立马摸出掌心镜,“镜花,安抚好她。” 一道雾白盘桓周身,镜花虚身行礼,“遵道长命。” 眼看着女鬼浮出水面,镜花立马双手扣起莲花印,“快些进去。” 女鬼狼狈爬上来,瞧见镜花身后的比人高的镜子,不顾其他就跑了进去,里头正好有水月接应。 掌心镜伴随着镜花一同缩小,向禾收起掌心镜,手中红绳已经绷直,她起身用左手拉扯出来,硬生生将男鬼给拉了上来。 双手用力攥紧红绳,身子也往后移动,猛地拔起来,“过来!” 老大一声叫唤,吓得臭道士一激灵,“谁?!” “一丈!桃木剑正刺!” 臭道士立马反应过来,估算着脚下距离,朝着向禾这边跑来,提着桃木剑的手都在颤抖,他眼前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啊! 红绳另一端的男鬼被抽了出来,轻盈的身子落下,那臭道士害怕得闭起了眼,不管不顾就直直刺剑—— “啊!!!” 一声哀嚎之声震天,岸上看不见的人都能听闻,吓得捂着耳朵不敢听,眼睛半开不开,既好奇又不敢看。 明明下头没有任何人,那臭道士身前更无一物,却在臭道士刺出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来,如何不可怕? 臭道士跨着马步,他自然也听闻了惨叫,努力强撑一只眼看去,眼前依旧没有任何东西,但他能感觉到桃木剑的异常,真的有刺到什么东西! “姑、姑奶奶……刺中……了?” 向禾二指夹着红绳抽起,红绳松开男鬼的脖子收了回来,她将红绳一点点卷起,眼底充满鄙夷,“你看不见?你怎么当……咳咳!” 她把红绳放入布包,提步走过去,那男鬼身子被烧灼,呜呜声还在继续,那是在哭,哭得老惨了。 向禾打开手中大伞走过去,遮挡过他的头顶,右手扣着印在身前,“看你做的好事儿。” 言罢,她一收伞,那烧灼的身子赫然消失,只留下一点恶臭烟气。 臭道士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那刺出的手僵住,一时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可以了,你再去桥梁底下舞两下,收工。” “这、这简单?” 他只是随便跳那么两下,这位姑奶奶竟就解决了…… 心底敬佩油然而生,他激动得去握向禾的手,却被向禾躲开,“赶紧的,我还有事儿要忙呢!” 臭道士立马小声应道:“得嘞!” 他连忙跑到桥底下,念叨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咒语,一边蹦跶着。 向禾甩甩手中大伞,朝上头看去,“大人,那鬼物被道长解决了,道长这会儿在祈福,明日便能让匠工来干活。” 县令两眼发光,“真的解决了?!” “是的。” 身后臭道士收剑走来,抬手擦擦那不存在的汗,松气道:“大人,此邪物已经解决,明日可安排人来修缮桥梁。” 上头的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确实听到了叫唤,深信不疑。 县令更是朝两人招手,“快些上来,这夜还劳烦两位,本官定好好款待一番!” 听到有吃喝之乐,臭道士开心得不行,忙把自己的东西收起来,还不忘回头喊向禾。 向禾已经提步往岸上走,那县令还很好奇方才发生了什么,态度都放低了许多追问,向禾也只是闲说几句,便推脱有事先离开。 臭道士见她要离开,急忙追上前去,小声问道:“姑奶奶,我怎么找您啊?您不是还要银子吗?小道一定双手奉上!” 看他那狗腿样,向禾无奈斜眼,“我要找你还不简单?”眼珠子一转,向禾微微歪头凑到他耳边,“你今晚帮我收点儿消息,只要你六成。” 一听有事儿要办,还是向禾要求的事儿,定是大事儿! 臭道士两眼泛光,“您说!” 向禾没有说话,眼睛却是浅浅扫过县令,臭道士登时明白其中意思,一拍胸脯,“放心吧!” 第九十九章 其中猫腻 回到客栈,贺岁安和那大叔同坐一处。 而房中只有刑寂在旁伺候,竹楠不知去了何处。 贺岁安已经将热茶倒上,“解决了?” “算是,”向禾捧着茶杯吹热气,轻抿一口哈出气来,“暖和!” 看她享受模样,贺岁安将一旁手炉递给她,“暖暖手。” “多谢。” 待向禾暖了些许,那大叔紧握的拳微动,“你……解决了桥下鬼?” “嗯,不过枉死鬼魂,简单。” 听她言语轻松,大叔脸色黑沉,“杀、杀了?” “恶鬼,淫邪之鬼,不杀留着何用?” 向禾眼角含笑,眨眼间将目光落在大叔脸上,“怎么,那水下之鬼与您认识?” 大叔拧紧的拳头更重,下颌紧了又紧,似是在努力克制愤怒。 如此模样,贺岁安颇感无奈,“你别吓唬大叔了,到底如何了?” 被轻易挑破,向禾只觉无趣,摸出掌心镜在指尖抚摸,“镜花水月,将她带出来吧。” 镜子在她手掌心浮起,一阵光晕散发开来,两道雾白出现,中间跟着一道灰色,稳稳站在一旁。 如此景象使得大叔错愕,看着那三道身影出现,瞳孔聚焦在灰色身影上,他眼中染上惊喜伤感。 忙起身走过去,双手在碰到女鬼的时候,却透了过去。 看着手中空空,大叔喉间登时哽咽,“这、你真的死了……?” 女鬼满身湿润,所站的位置滴滴答答湿了一片,两眼盛满水雾,“阿爹……女儿不孝……” 她膝头一软跪地,“女儿……不该听……” 两父女哭成一团,向禾搓搓双手,身子倾斜单手托腮,“说说吧,你在县令那儿听到了什么,为何会枉死在水下,你的尸身在何处?” 那水下白日之所以没有阴气,是因为日照之因,他们本是弱鬼,若是在白日散出阴气,日照轻易便能驱散。 夜间严寒,那阴气是女鬼散发出来,她想要在挣脱男鬼束缚,欲念越强,阴气便越重;而男鬼为了禁锢女鬼,也在散发阴气锁死。 阴气过重,即便良木也容易受到侵蚀,那过快的腐蚀,便是他们的阴气所致。 而之所以多次断开,想来其中有女鬼的意思。 她大致能理清其中关系,只是还有些事情轻易想不到,只能问问这两位知情的当事人。 “对了,竹楠去哪儿了?” “郡府。” 闻言,向禾眉心一跳,“你动作倒是快,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贺岁安再次倒上热茶,看了一眼刑寂,刑寂会意离开房间。 “没有万分把握,我轻易不做无妄之事。” 听他那自信的语气,向禾知道他从大叔那儿打探了什么消息,双唇嗫喏几下,直接趴在桌上。 眼皮掀起看向父女二人,“可以说了吗?” 镜花水月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大叔,将他引到桌边坐下。 那女鬼站在一旁抽泣着,“我、我是县令府上的婢女,一夜送姜汤去给醉酒的县令,一靠近便听到县令在说着……说着……” 她哽咽着,向禾微微点头,“慢慢说,这夜还长着。” 贺岁安颇感无奈,此时刑寂端着饭菜进来,贺岁安把筷子递给她,“吃点儿吧?” “也好。” 向禾吃着饭菜,女鬼抽抽嗒嗒总算安定下来,继续道:“县令说,官银已经下发,像往常一样,抽出一成让匠工去想办法,别的记得藏好之类的话……” “哦,贪赃。”向禾吞咽一下,“比我还黑。” 贺岁安夹起一块儿肉放她碗中,“怎么,方才遇上有趣之事?” 香喷的肉在碗里,向禾夹起就吃,“一会儿跟你说。” 镜花水月看她悠闲神色,也随意寻了地儿坐下,打开桌上棋盒,你来我往。 大叔有些愣怔,明明事态紧急,他们却很轻松,丝毫不紧张…… 向禾看出他的脸色,笑道:“事情已发生,急也无用。”她转脸看向女鬼,“之后呢?” “之后……我不小心打碎了汤碗,一路跑了出去,被县令的人追上,推搡之际把我推河里了……” 向禾微微点头,“你的尸身大叔捞起来了?” 大叔愕然,“你怎知道……” “我看过桥下,两鬼的尸身都不在,如果你女儿的尸身被捞起,这事儿不可能瞒得过百姓。” 百姓们只议论掉下桥的人,但没说是两人,说明只打捞了男鬼的尸身,女鬼的他们没捞着,有人先将女鬼尸身捞起。 而捞起女鬼尸身的那人,竟然不寻说法,那必定是在等待机会。 唯一知情的,怕只有女鬼的父亲。 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那处偷听。 贺岁安看她平静眸色,将手中筷子放下,“既然猜中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向禾侧眸看向大叔,“大叔,除了她听到的话,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吗?这没有证据很难办的。” 大叔拧眉摇头,“当时女儿跑出府去,我正好在经过倒夜香,紧赶慢赶过去,还是没办法救下女儿……” 一位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落水,还没办法出来阻止,在找到尸身的时候,已经凉透…… 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打击,他也算理智,没有轻易上门找说法,而是伺机寻找蛛丝马迹。 只是他一介平民,能找到的线索少之又少。 直到今夜他们的出现。 思及此,大叔再次跪地,“请两位帮帮我们吧……” 刑寂上前将大叔扶起,“您别担心,公子和姑娘会想办法的。” 饭饱的向禾摸摸肚子,“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是请了大人前来,我有别的法子。” “请了,就算县令今夜派人去禀报,也比我们慢了一步。” “那行,”向禾喝下一口温茶顺喉,“既然这样,镜花得帮我。” 一旁下棋的镜花盈盈一笑,“道长叫到,奴家定完成。” 一听他们有了计划,大叔心间大石落下,仰头看向一旁的女儿,“咱们总算……” 女鬼轻声抽泣点头,“阿爹,不枉您蛰伏多日……” 第一百章 周旋 桥梁再次动工,那些不敢再往的匠工,一大早被臭道士忽悠一阵,总算是大着胆子再次下桥。 而那臭道士根本不用找,向禾就寻上门来。 他住在简陋的客栈内,一看到向禾过来,急忙过去迎进房中。 “姑奶奶,这早啊?” 向禾拿着大伞落座,“一会儿有热闹瞧,去看看不?” “那指定是要去的!”臭道士狗腿奉上热茶,“姑奶奶,昨夜我可套出话来了,那县令最看重后宅的书房,有用不?” “还行吧。” 虽然猜得大差不离的。 向禾伸手,臭道士立马将银子拿出,“给了百两,这是六十两,您仔细算算?” 向禾只是掂量一下,便将银子收起来,“不用了,走了。” 看她这般着急,臭道士立马挎上布包紧跟,“姑奶奶,你这一身道术师承何人啊?小道也想去拜会拜会。” “停,”向禾冷冷晲他一眼,“不要叫我姑奶奶,今日看过戏后日后不再相见,记住没。” “这、这么突然啊?” 他焦急紧跟走出客栈,百姓们看到一个中年道士,就这么跟着一位小姑娘,姿态还做得老低,不禁猜测两人关系。 奈何他们走得飞快,想知道点儿什么都来不及。 两人步伐匆匆,臭道士不知她要去哪儿,直到快到目的地,才看清两人所在之处。 他们竟是来到了大桥边上,就昨夜抓鬼的那处。 此时这里站了不少百姓,桥底下还有匠工在修缮桥梁,围成一圈儿的中间,竟是昨夜的县令大人,还有另外两位身穿官服的大人。 臭道士小声问道:“那、那是您请来的?” “不是。” 向禾跨步走到一人身旁,将手中大伞塞他手中,“一会儿撑着伞,别被日头晒着。” “好。” 贺岁安拿着大伞看向身后,远远的树荫下,站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女子,正是昨夜那女鬼,她身旁是她的父亲,满目担忧。 向禾隐身在人群中,贺岁安走向那女子,将手中大伞打开,遮过她的头顶,让她一同走过去。 一人一鬼走了过去,身旁大叔也在紧跟,女子当下跪在一位大人面前,县令看到那女子的面庞,瞳孔一缩,立马看向身旁人,那人惊恐摇头十分不解。 “郡守大人,小女要状告梁城县令。” 这里最大的官儿,当属郡守大人。 一旁的知府都不敢作声,脸上摆着讨好的笑,斜眼瞪向县令,县令眼中闪烁着害怕,僵着脖子在摇头。 贺岁安将两人脸色看在眼里,微微躬身道:“郡守大人,后生要状告梁城县令,与梁城知府贪赃。” 郡守横眉竖目,“细说!” 他昨夜连夜见了一个人,说明其缘由,连夜赶来梁城。 虽说不知是否属实,但桥梁一直不曾修缮,这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加之后半夜又有人来说,今日便能将桥梁修缮,前后脚的如此反常,其中定有猫腻,更加坚定亲自前往的决心! 一旁的知府咬了咬牙,躬身上前,“大人,这些人信口雌黄,千莫不可轻信啊……” “听听又如何?”郡守斜眼看他,“本官已经在这儿,若他们当真信口雌黄,本官定会严惩。” 言下之意已是明显,他们若再多说一句,这事情即便未说出口,便会让人怀疑。 县令心下急切,立马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那人会意转身挤出人群,站在人群外的竹楠悄然跟上。 向禾站在方才那树荫下看着,水月虚身站在一旁,“姐姐的身子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有阴阳伞在。” 那伞是她亲手所制,每根伞骨完成时都有符箓加持,阴阳锁之,除却可御外敌,也可护万身。 那伞下为阴魂阴物,大伞便会遮住日照烈阳,不伤其身不毁其魂。 女鬼没有身子可用,她上的是镜花的身,镜花可化身为实,女鬼才能在这日头万空下现身。 向禾仰头看着天空,今日竟有太阳照耀一方,是个好日子。 而跪地的女鬼和大叔,一一名状遭遇之事,只是没说她身已死,被其父救了上来,侥幸逃了一条命回来。 县令听闻控诉,急切解释,却被郡守横手打断,“请匠工上来!” 底下干活的匠工不明所以,问起所收银两,俱是属实答之。 这让下发官银的郡守大怒,“你说只收了百两?!” “小、小人句句属实!有、有账簿记着每次修缮收取银两数额……” “来人!” 一队官兵扶刀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大人下令!” “去搜两府!” 得了命令,官兵齐刷刷起身去,知府心有急切,表面却十分镇定。 他的目光一直游移在贺岁安脸上,总觉着他十分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何人来。 他这会儿更担心府中,脑中一直在盘算要如果躲过,只是郡守出手迅速,也不知自己的人有没有安排好。 一旁的百姓议论纷纷,这大阵仗,没曾想竟然事关贪赃。 “我说这桥久久不修,原来有猫腻!” “看来猜对了,贪不少啊!每年就修那么一次,这得吃了多少进肚子里!” “贪的呀!” “那可不!先前那掉河里的真是冤枉了。” 大家口舌如剑,水月听得舒心,“这要是不被贺先生闹出来,他们还得贪多少百姓财啊!” “也幸亏那男鬼心色,这释放出来的阴气腐蚀木材,才有断梁之说,看来也是无意间做了件好事儿?” “那您还把他烧了……” 昨夜那男鬼死都贪恋美色,纠缠女鬼数日,他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人,夜间醉酒走上大桥掉下去,那是他的命数。 被向禾送走也是他的命数。 “三秋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盯着呢,”水月俏皮眨眼,“道长聪慧,早早便安排他们去盯着,就算这些贪官想要藏起来,也会有三秋四冬引官兵注意。” “嗯,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儿,今晚好好犒赏你们。” “多谢道长!” 向禾说话的声音被嘈杂声掩盖,即便有百姓看到,也只当她是在看戏。 而向禾此刻目光落在贺岁安身上,不管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件事若能完美落幕,他可算得上功臣。 名声打响第一仗,他赢了。 第一百零一章 祁你布帆无恙 县衙大堂中,跪着不少人。 一柄大黑伞十分惹人注目,座上郡守疑惑,“已在堂内,何故一直撑伞?” 贺岁安恭敬颔首,“她身子孱弱,不得多照日。” 虽心有好奇,但无关大雅,郡守也不再追问,只是一拍惊堂木,怒目而视堂下跪地数人。 “你两人认不认罪!” 被惊堂木声惊动心头,县令趴伏的姿态更低,“大人明鉴啊!单凭他们口舌之言,便要下官认不存之罪,如何认?” “官兵已经在你等府上搜查,再咬死不松开已是无用。” 不论是堂内郡守等人,还是门外候听百姓,大家都在等着证据。 郡守深信他们所言,但没有证据下不了定论,他目光流转在贺岁安身上,即便身临喧闹,也平静非常。 看来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门外有官兵押着一人走进来,竹楠就跟在身后,几步走到一旁站直。 “来者何人。” 那人被官兵押着跪下,“大人,此人竟想将县令所贪之财藏起,幸得这位义士及时发现,小人便将他与所藏之物带来。” 跪地的县令看到来人,脸色煞白双唇不着一色,呼吸逐渐急促,心口起伏剧烈,两眼的惊恐被郡守看在眼里。 随着那一个大盒子被放在案桌上,县令身子一软,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充满萎靡气息。 那被打开的大盒子里,白花花的官银罗列,整整齐齐。 郡守震怒,“你说,这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你只是一方县令,月俸十年都没有这么多,更何况你才上任三年?!” 县令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声声喊冤,“大人冤枉啊!” “冤枉?你上任三年,桥也才建造三年,你们背地里在合计什么,真当本官现下看不出来!” 一直不曾发声的贺岁安握伞的手微动,平直的嘴角微翘。 而座上的郡守见县令不再说话,再拍惊堂木,“要这么说来,你的官职也存疑!此事本官定会上奏天听!” “大、大人!” 相比县令的慌乱,一旁的知府显得冷静许多,但他垂在身侧的双拳并不冷静,一直在压抑着心头慌乱。 “大人,搜到知府的银库,数目不对。” “提上来!” 账本一本本往案桌上送,知府也在那翻动账本的手上,破了慌色的眼。 里面桩桩件件,向禾坐在门外的大石狮子前,百般无聊地勾动双脚,刑寂则站在她身旁,静静候着。 “刑寂,估摸还要多久?” 久站无话的刑寂偏身,“定罪还需几日,但公子需要赶考,想来郡守大人不会多留。” “那还能赶得上吗?这都耽搁两日了……” 向禾倒不是急着进京,她只是担心贺岁安赶不上,又得耽搁三年之久。 这三年又三年,可不是一般人能等得起的。 刑寂微微沉眸,“应当能赶上,公子很重视此次春闱。” 似乎察觉多言,刑寂闭口看向远处。 向禾倒是留了个心思,既然重视,那指定又有什么大事儿。 两人心思各异,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越来越多的百姓赶来瞧热闹,这可是城中第一大事儿,牵扯两位官员,自然要听上第一耳。 此时一位道士模样的人跑来,手里抱着油纸,蹲在向禾身边,一脸谄媚,“姑、额,姑娘饿了吧?给您买了些肉包子,合胃口吧?” 向禾伸手接过,顺手递给刑寂一个,“吃点儿吧,也不知道这公堂对簿要多久,要不咱们去溜达一圈儿?” “属下想……” “得,”向禾张嘴咬下一口,“那就等吧。” 里头问罪声颇大,求饶的声音更大,向禾咋觉得听得这么舒心呢? 安静了一会儿,那臭道士还没走,向禾伸脚踢踢他的脚,“你该走了吧?别跟上我,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姑娘,我也是随游之人,你们要上京?一起呗?” “不要!”向禾抬手遮阳,“你还是快点儿走吧,我可不想被人看到与你一起。” “可昨夜咱们不是联手抗敌了吗?您怎能随意弃之……” 看他委屈模样,向禾真想打一锤子,最后还是忍住了,“行了,快走吧,好好滚回去修行,别出来害人谋财了。你再不走,里面可就要召你进去说道说道了。” “……” 她已经再三驱赶,臭道士即便有心留下,也没那个厚脸皮。 幽幽起身眼底有些不舍,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看他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刑寂难得破了笑,“姑娘,他这么乐意,你怎么不留下?” “留来无用,日后再见也只是点头之交。” 其实这臭道士不算没本事,只是本事都用在歪的上头,那柄桃木剑可是真材实料,且看他能不能归正道吧。 看她神色淡淡,刑寂也不再说什么。 他从来感觉,这位向姑娘与人平淡,不说血缘之亲,只说这孤清性子,她本身便是如此。 垂眸看她摆弄手中镜子,指腹划过镜子边缘的凸起,一丝血珠滴入镜面内,瞬间被吸收进去。 好奇低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没想到会这么久,”向禾收手舔舐破口,“镜花身受外阴,担心她熬不住。” “哦。” 这青天白日的,镜花水月可以独身出来,但有阴物在身,总会容易受到影响。 向禾无聊挠头,扭头往里头看去,只见外面密密麻麻的人遮挡,根本看不到里面进展如何。 只能听到惊堂木震人心。 从日头初升,到晚霞落幕,向禾心经都念了数回。 终于在她厌倦之际,百姓散去,贺岁安从里头走出来。 大伞下的女鬼脸色苍白,镜花看起来很虚弱,向禾立马上前去接过大伞,单手扶着她的胳膊。 “感觉如何?能撑到客栈吗?” 女鬼点头,“镜花姑娘气若游丝,得尽快回去才行。” 向禾立马扶着她正欲往回走,后头却传来呼唤的声音,几人回头看去,是郡守。 贺岁安双手交叠身前,“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什么要问的,”郡守负手而立,眼底流转欣赏之色,“只是祁你布帆无恙,一举高中。” “多谢大人,后生定不负众望。” 郡守轻轻颔首,身后有官兵押着的两位官员,浩浩荡荡一群人走出来,那知府最后一眼落在贺岁安身上,他从始至终的从容笑意,好似触动了某个记忆。 愕然张嘴,眼里满是愤懑,“是你!你是主家的那个贱种!” 第一百零二章 收尾 事情不算了结,县令和知府被郡守遣送上京,所有证据证物证人,一应准备齐全。 贪污此事最后牵扯出买卖官职之嫌,郡守即便有生杀之权,也不能轻易断罪,只能移交大理寺亲断。 几人围坐在客栈桌前,镜花倚床坐着,向禾坐在一旁诵经。 水月坐在里头静静看着,女鬼的身影就飘荡在一旁。 房中很是安静,唯有向禾的诵经声朗朗。 约莫过了一炷香,诵经声停止,向禾轻捏掌心镜,镜花水月回到镜中养神。 向禾动动脖子放松身体,随意扫了一眼女鬼,“怎样,你的魂魄之前被禁锢在水中,现在已经出来伸冤,也该全了心愿离去了吧?” “可日后大人若是提审……” 女鬼满心不愿,向禾自然看得出来。 她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温茶喝下一口,“我将你的尸身做些手脚,你便当落水染上风寒,不治而亡吧。” 话已至此,女鬼还想留在人世已是不能。 她无奈哭着脸看着自己父亲,“阿爹,女儿不孝,不能留你身畔尽孝了……” 大叔心有感触,老泪横秋,“莫哭,也算是了了心愿,那两个贪官一定会被绳之于法,咱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不是?” “嗯……” 两父女诉说彼此牵挂,无人打扰。 直到两人倾诉结束,向禾趁夜随着大叔来到他的住处,没想到他这么胆大,竟敢明目张胆地藏尸家中,也不怕有人瞧见。 他所住的地方在城外,只是山中的一户人家,这寻常人确实找不来,山下还有一两户。 向禾将女鬼的尸身平放在床上,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闻着还有些腐朽的气味儿。 她拿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下符箓,念了老长一段才将符纸贴在额上,一点血珠滴上,那黄纸伴随着尸身变化,消失在额前。 尸身不见臃肿,连气味儿都消散。 大叔和女鬼看呆了眼,“道长厉害……” 向禾双手拍拍,“最多只能维持三日不变,要尽快下葬,尽量不要被人看到容颜。” “也没几个人见着,届时会寻山下人来看看,明日便入葬。” 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让人知道她的死相,届时再想传唤证词,也有人佐证。 向禾没有多留,请来阴差送走女鬼,才再次趁着夜色离开。 夜间的山头很是冷清,向禾急急赶回客栈,贺岁安还未睡下,她推门便入。 屋中暖意驱散严寒,向禾搓搓双臂,“我有个问题。” 一来便是问题,贺岁安拿起一旁毯子递给她,“你问。” 知他意思,落座他对面的茶榻上,用毯子盖着半身,“昨夜我跟臭道士确实有去过,而且也拿了银两,你怎么给我俩脱罪的?” 鬼怪之说县令深信不疑,若是他一直抓着道士骗人之事,向禾与臭道士也会被抓起来,但今日竟然没提起过这件事。 贺岁安微垂的眼眸似笑非笑深意,“县令早已被吓得不知如何言语,郡守大人也抓着贪赃与官职之事来说,没人提过鬼怪之事;即便提起,郡守大人也不会深究,只当他那是病急乱投医,被人蒙骗罢了。” “是这么个理儿……” “而且你们也无罪可言,真正鬼怪之说没有亲眼所见,无人会信,只是你往后少在人前摆弄便是了。” 听他说得轻松,向禾努努嘴,“我就是吃这碗饭的人,以后收着点儿就是了。” 看她无奈神色,贺岁安幽深眸光闪动温柔,“放心,即便在人前如此,我也能帮你摆平。” 蓦然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对方眼中温柔撞进眼中,向禾微怔片刻收回目光,掀开毯子起身走向门口,“明日早些起来吧。” “好。” 转身关上房门,向禾快步走到自己房中,脱衣躺下。 眼睛睁得老大,毫无睡意。 那家伙最近好像有些不同,跟初见时不同,好像笑得比先前要多了…… “道长无心眠?” 耳旁突然传来灵动声音,向禾抓起大伞就想砸过去,幸好反应过来是熟悉的声音,抬着的手停下。 水月盈盈水腰摇步走来,“姐姐在镜中修炼,不想打扰她。” 向禾挪动身子,给她腾出位置,“你二人双生,应当一起修炼才是。” “姐姐身上寒意未散,奴家觉得不舒服,便出来了。” 向禾依旧看着床顶,水月坐在床边也随之看去,忽而想起方才,不禁笑眼眯起,“道长可是在想贺先生?” “没有。” “贺先生人好,念书都会念予我们听,总是谦和有礼。” “嗯。” “奴家与姐姐感念道长和先生,能让我们伴在身侧。” “嗯。” 水月拧眉好奇看她,“道长真不是想的贺先生?” 向禾白眼一翻,扯上被子盖住脑袋,“我该睡了,你若觉着无趣,可以上去找春夏秋冬玩儿。” “好吧。” —— —— 再次踏上赶考之路,镜花修为大增,连带着水月也跟着提升了实力。 四鬼也没那么拘谨,夜间偶尔会出来到处巡视。 镜花水月最喜逗弄四鬼,看他们板着个脸气急,便觉着十分有趣。 刑寂和竹楠对他们已经完全免疫,见到了还会打声招呼,大家相处融洽。 这夜他们没赶上下一个落脚地,只能在沿路山中暂时歇脚。 “公子,前方有溪涧,可暂时歇脚。” “嗯。” 马车停下,贺岁安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向向禾,向禾惯性伸手搭上,轻松跳了下去,“距离下一个地方还要多久?” “约莫还需两个时辰,马儿得休息会儿。” 向禾不再说什么,只是走到溪涧旁蹲下,伸手便能摸到清凉,捧起凉水扑脸,被马车晃晕的脑袋清醒了些。 “最近天没那么冷,但想找条鱼都难……” “先将就一下吧,”贺岁安也跟着蹲身,学着她的样子洗脸,“凉水果然令人清醒,别老是泡着双手,即便不冷也容易着凉。” “知道了。” 两人静静看着水面,水中两人倒影俱是疲惫,这连日坐马车也累人。 “这上京还得多少时日啊……” 她感觉屁股都要坐废了,怎么还那么遥远…… “还——唔。” 贺岁安的嘴巴被向禾捂住,眼睫上下扇动,不过半晌沉了眸底,凌然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山上。 刑寂与竹楠也住了嘴,面目肃然望向山上。 夜间寒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大马踩踏地面的声音清晰,但在那山上树影间,有窸窣晃影数道。 耳边细声止住,一道银光破空而出,直直朝两人这边射来—— 第一百零三章 夜袭 贺岁安伸长手揽过向禾的肩,两人顺势倒下,躲避冒着寒气的长箭,立马蹲身防备四周。 刑寂和竹楠随即飞身上去,四鬼集合向禾身旁,倏而抽刀保护。 “你们别出手,那些是人,阴刃杀人,造孽颇深。” 无法,四鬼只能将利刃入鞘,大春冷眸一眯,“姑娘万般小心。” “嗯,一会儿他们靠近,你们出出绊子就行。” “是。” 贺岁安将向禾扶起来,镜花飘身想去拿大伞,被向禾横手拦住,“你们碰不得这把伞。” 镜花微愕,“何故?只能凡人肉身可拿?” 向禾已经将大伞拿起,时刻防备着欲来之敌,“非也,一般人都不能碰,岁安能拿只因他腰间折扇同出一竹。” 万物有灵,竹更醒人,清咒符箓所生之物,对持物人更挑剔。 当初大伞和折扇所用竹子同一竹,还有向禾所授符箓类有相似,既然折扇能让贺岁安用,那大伞亦可触碰。 只是他无法发挥大伞作用,也仅仅只能触碰而已。 听闻此话,贺岁安眼底闪过轻微诧色,很快敛去。 向禾与贺岁安同站一处,双眼紧盯上方,耳旁传来利刃碰撞的声音,看来是冲着贺岁安来的。 忽而想起一些画面,向禾侧头看他,“难道是那个知府?” “可能。” 那日知府说了一句“主家的贱种”,向禾立马知道其中意思,看来贺岁安生活也很不顺,不是被追杀,就是被追杀的路上。 “他只是贺家旁支,可能有人去通报了,便派人来再暗杀。” 当初贺岁安已经跟那个蒙面人说过,会亲自上京与其会面,那这批来暗杀的人,便不是主家的人,不过是想事成之后邀功。 “你家可真麻烦……” 不论是主家还是旁支,这都想让他死,究竟是什么缘由。 向禾无奈揉着太阳穴,“真不知与你同行,是好事还是坏事……” 相比她的无奈,贺岁安倒显得淡定许多,“放心吧,这是我的杀身之祸,会保你周全。” 向禾耸肩撇嘴,“这我倒不担心,毕竟我能用的是鬼,比你们人厉害多了!” “也是。” 两人过分轻松,四鬼与镜花水月也跟着放心下来,最多不过为了护着姑娘,犯下杀生罪责罢了。 就在他们闲聊之际,四周野草丛中传来响动,两人警觉凝神,不过片刻有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冲出来,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其中牵头的黑衣人率先发难,如离弦之箭冲向贺岁安,手中长剑闪烁寒光,奔疾而来。 那人与贺岁安对上阵来,其中隐在丛中的刺客冲出,在冲向贺岁安的同时,也朝向禾发难。 向禾立马扬起大伞抵挡,那破空长剑止住依靠腕力转动,打横向她侧面砍来,向禾立马抬手横挡,右脚蓄势踹过去,被他灵巧躲过。 向禾后撤一步,另一黑衣人也猛势冲上来,不给她缓息的机会。 一左一右夹击而来,向禾左右格挡,一道黑影忽而出现在左边黑衣人身后,他只是伸脚,那左边黑衣人脚下踉跄,砍来的长剑错开,险些重心不稳摔地上。 能从他眼中看出疑惑,但很快敛神继续追击。 一旦有了四鬼使绊子,向禾只需左闪右避,偶尔瞄准时机踹上一脚,这架打得轻松。 一旦放下设防,向禾便松懈了许多。 “道长小心!” 随着一声轻唤,向禾忽感身后寒意,抬起大伞与之敌对,不过有一身影比她更快,拉过她的手腕将人护在怀中,那眼角寒光倏而落地。 只听得利刃落地与闷哼一声,定睛一看,那偷袭的黑衣人少了一条胳膊。 向禾看着地上残肢咂舌,“啧……真血腥!” 微扬脑袋看向来人,深眉俊目,眼神从未见过的冰冷,幽深阴戾。 这不比黑衣人的眼神更凶恶? 向禾抿唇抬手,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可是位先生,这般模样可不好看。” 旁人看他温文儒雅,这才是他暗藏的一面。 被戳动的脸肉使得他紧咬的牙松懈,倏而眉目舒展,眼角含笑低头看她,“是我唐突了,可有伤着?” 向禾双手摊开,眨巴着眼,“他手都被你卸了,还能伤我?” 似是调笑的语气,贺岁安也跟着垂眸轻笑,“也是。” 耳旁利刃碰撞的声音渐弱,那被四鬼绊倒的黑衣人再次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脚,就在他脚高抬的时候,四冬一把将他的脚抬起—— “咚!”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滑稽样惹得向禾发出爆笑,捂着额头笑得身子直颤。 感到她的身子颤动,贺岁安立马收手,“失礼了。” 向禾无心其他,只是拍着他的手臂,目光再次落在那黑衣人身上,他再度爬了起来,这回不是面对贺岁安,而是顾盼周围。 他身后闪现一个黑衣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行动!” 这一巴掌清脆,不止黑衣人蒙圈,向禾也跟着发愣了一下,那笑伴随着喘息逐渐停止。 断臂的黑衣人捂着伤口后退,其他黑衣人一拥而上,向禾与贺岁安立马寒面对敌。 这回他们杀招尽显,每一刃都命准要害。 利刃迎面而来,向禾下腰躲避之余,左脚飞踢而去,没曾想这人臂力非常,只是格挡便觉得硬如钢板。 向禾吃疼收脚,龇牙轻呼,那黑衣人正想乘胜追击,身后暗影一出,下颌被五指捏住,连带着他的身子被转动,贺岁安眸色沉凝,折扇抵在他的喉间,片刻现出一条血痕。 身前之人软了身子,贺岁安随手松开走到向禾身边,“没事吧?” “我可看见了!”向禾伸手将他的折扇拿了过去,“你啥时候弄了暗器上去?” 当下杀身之急,贺岁安佩服她的放松,笑道:“在梁城的时候。” 闻言,向禾鼓了鼓嘴,原来他早已猜到,杀身之祸不久将至,这是提前给自己一道保障。 她没有仔细打量,重新塞回他手中,转头看向那瘫软的尸体。 杀戮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这世道,杀人只为活命,当真讽刺。 不等她感叹若何,刑寂和竹楠飞身而来,两人身上血腥味浓重,上头又是死伤无数。 刑寂和竹楠身手了得,加之四鬼玩得尽兴,收拾剩下几个简单得很。 看着一具具尸体,向禾神色平静。 刑寂和竹楠准备马车,他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以免被过路人发现。 向禾却召唤四鬼帮忙,“把他们都埋了,曝尸总归不好。” “是。” 见四鬼忙活,刑寂和竹楠也立马干活,车马后头有他们埋尸用铲子,还真是有备无患啊…… 第一百零四章 勾魂的词儿 夜间官道马车疾行,道儿的两旁树木林立,马车跑过掠起树叶无数,树影婆娑之下,似是人影伫立。 马车内向禾倚靠车壁闭目,镜花水月也闭眼坐在一旁,听着向禾口中念叨清经,贺岁安则看着车窗外,听着外面细微动静。 两人无心睡眠,都想尽快赶到下一个地方,寻张好床睡上一觉。 向禾捏紧搭在身上的毯子,嘴皮子突然停了下来,而镜花水月也同时睁眼,镜花掀起一方车帘往外望去。 “道长可有听闻?” 贺岁安放下他手中车帘,随之望去,“外面有动静?” “嗯,”向禾缓缓睁眼,眸间流转疲惫,“有人在唱歌。” 他眉心轻蹙,“何意?” 向禾揉揉双眼用力眯了眯,才往外头看去,伸出手指指向一处山峰之上,“你仔细听听。” 耳旁除却风声便是马踏声,贺岁安拧眉靠近车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寒夜依旧这般景色。 随着马车逐渐前行,耳旁的声音渐渐多了一道悠扬。 婉转歌声清晰,“听到了……” 这大半夜的山间,有人在唱着歌儿,声音清丽可听不出字句来。 向禾两眼耷拉着,双手搭在车窗上,下巴抵着望着,“大晚上的唱歌,想吓死谁呢……” 看她疲倦模样,贺岁安将毯子搭在她身上,“若不是什么危险之物,你便睡会儿吧。” “你没发觉嘛?”向禾脑袋一歪直勾勾盯着他,“这歌声越来越清晰了,明显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他一时没注意,在担心向禾会不会冻着,耳边的声音已经如此清晰。 “这是在作甚……” 夜半响歌声,如此古怪。 向禾打了个哈欠,揉搓一下鼻尖,“可能就等着过路人呢,咱们碰巧今夜经过。” “用歌声来吸引过路人?” 贺岁安坐在她身旁,镜花水月识趣坐到对面。 “嗯,咱们的方向,好像也在往那边去,想知道那玩意儿闹什么,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月光洒落她的脸庞,那份平淡显得冷漠。 不外乎她与常人不同,这份心境是常人达不到的地步。 而自己的心也平静得很,贺岁安低声轻笑,“往日敬畏的妖魔鬼怪,自从认识你后,倒觉得不过如此。” 这般不算轻松的话,向禾十分认同,“每个午夜魂回眸,都有思念他的人;若觉得可怕,那是心有诡道才心生不安。” “说的在理。” 向禾收回目光,手指裸露在外面,感受这夜间寒风凉意。 方才还听不清词儿的歌声,这会儿有字句入耳—— “阿哥哥~看看侬,娇娇念~快快回……” 字句从水月口中念了出来,向禾伸手拍在水月后脑勺上,一把将她搂进掌心镜中。 速度之快,镜花还瞪着大眼不知所措。 向禾一勾手,镜花立马会意钻进掌心镜中,未了还问一句,“道长,这是咋啦?” 向禾没好气地弹了一下镜面,“勾魂的词儿,倒是敢念。” 言罢,她一把捏住贺岁安的脖子,右手抠开他的牙齿,大拇指压住他的舌尖,“黄帝中主,万神无越,魂魄归身……” 她双唇张合几下,被她捏住的贺岁安仰着头,方才还深邃的眼眸此时无光无神,就在向禾念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梗着脖子猛地抽气。 一口气息吸进口中,那双涣散的眼聚焦,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向禾松手轻拍他心口,“没事吧?有没有好点儿?” 呛了几口寒气,贺岁安咳了几声缓过气儿来,抬头时脸色煞白,双唇毫无血色。 眼皮沉重艰难撑起,气息微弱,“我、我怎么了?” “水月念的时候你听入神了,魂儿也跟着飘了出去。” 向禾伸手将旁边水袋递给他,“放心,已经把你的魂儿压回去了。” 往常只是念叨没问题,但这会儿可是有声儿伴奏,过分认真倾听,只会中招。 听闻外头言语,水月急急道歉,“对、对不住先生!奴家也不知……只是突然就跟着念……” 向禾指腹轻抚镜面,“没怪你,你们别出来就待在里头。” “是……” 她再拿出大伞伸向车窗外,“你们也先回来,谁知道那玩意儿想勾谁去。” 四道青烟钻入大伞中,向禾探出脑袋看向骑着大马的竹楠,“你俩也不要听得太清,注意四周就行。” “是。” 她缩回马车内,仔细端详贺岁安的脸色,几口水下肚,缓和了许多。 垂眸看向他的腰间,“折扇呢?” 贺岁安轻咳几声,才抬手指了指一旁小柜,“里面……” 向禾立马翻找出来,放在他的手中,“怎的收起来了?这折扇可是能救你命的东西,以后贴身带着,轻易不要取下。” 被她一通说道,贺岁安嘴角流泻无奈,“毕竟是杀器,担心你看着不甚欢喜。” 目光正好对上,向禾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后愰神挠头,“想啥呢,这可是你的防身之物,我又不用,记得别随意放下。” 不等他回答,向禾已经归拢好她的背包,念叨着:“如今你我同行,那些阴物也会黏上来,有平安扣傍身会好很多,我给他俩也弄个平安符才行……” 说着,手上已经开始折叠黄纸,口中依旧碎碎念。 贺岁安看她低垂着脑袋,笑道:“记下了。” “啊?哦,记下就好。” 手上三两下便折好平安符,往车窗外递出一个,再给驱马的刑寂一个,让他们贴身带着。 做好这些,向禾钻出马车,坐在刑寂身旁。 眼前路不算明亮,月光洒落能看清两旁树木,而歌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 马车前往的方向,也正是那山峰的方向。 “这里有没有丢过人?或者死过人?” 刑寂警惕着周围摇头,“这是官道,若是丢人死人,官府都会彻查清楚;不过最近没有调查过,兴许到了下一个镇子,会有什么消息。” “好吧,大家都小心点儿,那玩意儿只是勾魂,不听就是了。” “是。” 向禾盯着拿出山峰,看不清上头有什么,只是耳旁歌声环绕,好似群山都在发出声音来。 轰鸣的声音使得头脑胀痛,向禾捂住耳朵,刑寂抽鞭让大马加快。 天际渐亮,那声音也跟着减弱,向禾站在车头遥望,本想上去一探究竟,可天亮后那方应当不再,只能作罢。 “到了镇子上问一下百姓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毕竟是个勾魂害人的玩意儿。 第一百零五章 出事了 夜间躲过了刺杀,躲过了勾魂,好不容易抵达镇子,好不容易寻得唯一客栈,向禾连打听之事都抛诸脑后,倒床就睡。 直到午后才悠悠醒来,镜花水月坐在床边满目担忧,见她清醒才放下心头大石。 “道长,您睡太久了,吓死奴家了。” 向禾打着哈欠坐起身来,“也才半日吧,一夜没睡太折腾了……” 熬夜果然不行,白日睡觉更觉得疲累。 镜花端来漱口的温水,“道长,先生方才来过,说您醒来便下楼去,他在楼下点好了肉菜。” “哦……” 向禾漱口洗脸穿戴整齐才下楼,客栈的一楼除了贺岁安一桌,还有几桌年轻人。 几步走到桌前坐下,向禾掩嘴忍不住打哈欠,“你怎么这么早,刑寂他们呢?” “出去走走。” “哦,”向禾拿起筷子夹菜,“他们也是赶考的学生?” “大多是。” 向禾转动眼珠瞥了一眼那些人,个个穿着书生模样,头戴儒冠,跟贺岁安的穿着完全不同。 “三年一次的春闱,有这么多学生一起考?” “去了京中,你会看到更多。” 隔桌一位书生好奇探头,“两位也是赶考的学生?” 向禾伸出食指,“只有他。”说完,又默默开始疯狂吃饭。 那学生只是看了一眼贺岁安,便友好点头,“不知兄台贵姓?在下齐信,源山郡人。” “免贵姓贺,水云城。” “贺公子,”齐信将长凳拉过去些,目光落在向禾身上,“这位是贺公子的夫人?” “咳、咳咳!”一口茶噎在喉间,向禾偏头轻咳好几下,终于缓和。 连连摆手,“齐公子,我俩只是好友。” 这误会闹大了,齐信红着脸抱拳,“对不住,是在下失言了……” 贺岁安递给她一张巾帕,“无妨,齐公子来这儿多久了?” “来了有两日了,两位今早到的?” “正是。” 他双眸登时亮了一下,左右看了几眼,凑得更近了些,“那、那你们昨夜经过官道,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正埋头苦吃的向禾抬头,贺岁安笑眼微眯,“确实听到了些歌声,大晚上的,会是谁在唱?齐公子知道?” 说起这个,齐信立马来了精神,与他同坐的另外两位学生也好奇搭讪。 “前夜我们经过也听到了,但不大清晰,昨夜来了这镇上就没听到过,两位有听完整?” “不大清晰,只是哼调而已。” 见这边聊得火热,另外两桌的学生也走过来,有人确实听到过,而有的人只是好奇。 此时掌柜的端菜过来,听闻他们所谈话题,忙慌止住,“你们这些学子真的是!这事儿不兴说啊!” 眉尾轻挑,向禾饭饱摸摸肚子,“为何?” 掌柜的满目神秘,眼底满是忌讳,“这事儿玄乎!你们不要老是提起,镇上的老人都说有古怪,你们可千万不要冒险前去。” 这话似乎说中了学子们的心里,个个哑口掩嘴,声声说着不会去。 可向禾能看出来,他们就是想去一探究竟,毕竟越玄乎的事儿,大家的好奇心就越重。 看他们闪避的眼神,看来有心想去冒险。 掌柜的也活了一把年纪,看这些学生模样,自然也知道他们不是个听劝的,最后也只是多说了两句,叹气转身离去。 待他一走,学生们再次热聊,向禾没有插话,只是看向门外,刑寂和竹楠走了进来,直到两人走到贺岁安身后,那些学生上下打量两人。 “贺公子,这两位是……你的侍卫?” “嗯。” 得到肯定,齐信脸上闪过喜色,很快隐藏,“贺公子,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夜半高歌吗?” 贺岁安神色漠然,“掌柜的说了那里玄乎,各位还是歇了心思吧。” 齐信还想再劝说一二,却被一旁的学生拉住衣角,眼神示意他上看,刑寂一脸冷漠,只是一个眼神便吓得他不敢再说话。 齐信讪讪挠头,“额、那就不打扰贺公子与姑娘吃饭,我们出去走走……走走……” 他们草草放下铜钱便出了大门,向禾单手托腮望着门外,“这些学子不知好歹,看来今晚我又得守夜了……” “你也可以不理他们。” 向禾撇嘴,双手举起舒展腰身,眼睛看向刑寂,“你俩有收到什么好消息吗?” “歌声是在月前出现,暂未听闻有过路人死亡,但有过路人失踪,白日乡亲们巡山也找不到踪迹。” “这事儿通知县衙了吗?” “不见亲人的百姓有去报官,但既然没发现任何踪迹,这件事也很难彻查,县令也只能多加留意而已。加之梁城县令被捕,这事儿一时不了了之,镇上百姓也只能多注意些。” 向禾拧眉沉思,贺岁安抬手,刑寂转身去给饭钱。 两人起身往大门外走去,这镇子还挺大,来往人群不少,方才先离开的学生就在对街,三两拉扯着说事儿。 他们方才看到刑寂两人,一看那气势就不同,想拉拢贺岁安同去,多个打手多份底气,只可惜贺岁安不想与他们为伍。 贺岁安目光也在学生身上,侧眸问道:“今夜他们要是真的去了,你要去吗?” “再说吧,出来走走消消食,我还得回去补觉。” 这连日奔波,身子可扛不住,她都感觉自己瘦了些。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又消减了…… 看她轻松姿态,贺岁安也算了解她的性子,她不可能放心得下这些学生,这是想补觉今晚好做事。 贺岁安但笑不语,陪着她走了一小段路,街上百姓匆忙,不是在叫卖便是在挑选货物。 那些学生就在他们跟前不远,向禾晃悠悠地跟了一段路,觉着无趣,便转身往客栈走去。 “先回去补觉吧,这些人一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果然,贺岁安眼底藏笑,转身跟上她的步伐。 —— 白日补觉很是疲惫,但不补觉更疲惫。 向禾醒来时已是天昏地暗,她猛地坐起身来,“几时了!” 掌心镜抖动几下,传出镜花的声音,“道长,已至戌时末了。” “哎呀!睡过了!” 她匆忙起身穿鞋,楼下传来沉重拍门声,声音急促得惊心。 向禾暗道不好,还未穿整齐便听到楼下大喊,“快来人啊!出事儿了!” ——“啧!” 第一百零六章 迷雾 一开房门,贺岁安出现在旁,神色凝重。 他身旁是刑寂,亦是拧着眉,“跟丢了。” 这消息让向禾头疼,她又不能让四鬼与镜花水月去跟踪,偏生这些学生出去得早,这么快就出事儿了…… 三人匆匆往楼下跑去,掌柜的满身暖意去开门,瞧见眼前三个学生神色慌张,他亦是脸色大变。 “你们真的去了?!” 两个学生直接瘫倒在地,四肢色瑟瑟发抖,惊吓过度口齿不能言。 被拍门声吵醒的人站在二楼,脸色各异看着他们。 唯一还有理智的齐信也不大好,脸色煞白颤着唇道:“不、不见了一个……” 向禾一把拽过他,“然后呢?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 “不、不知道啊!他就……就不见了!” 他额头上满是细汗,瞳孔扩大之余充满恐惧。 向禾面目肃然看向刑寂,刑寂快速脱口,“当时上到半山腰,便听到歌声,他们循声而去;不过片刻便掀起风沙眯眼,待风沙止住时,那人已经不见。” “属下担心山上有异,先护送三人回来。” 向禾点头,“做得好。” 贺岁安轻蹙眉头,道:“竹楠留下照看这三人,我们山上走一趟。” “不可呀!”掌柜的急切拦住,“都一人不见了,你们上去不就是去送命吗!” 相比掌柜的慌张,向禾几人显得十分冷静,那齐信一把抓住刑寂的手腕,“兄、兄台一定要救他啊!” 刑寂抽手没有说话,向禾侧身将掌心镜递给他,“必要的时候记得召唤。” “是。” 眼看着三人走出门外,掌柜的也只能拍大腿,咬牙也跟着走了出去,临了还不忘交代里头的学生,“你们在这里待着!那儿都不许去!后厨有吃的,自己拿!” 二楼的学生赶忙下来,扶着他们坐下,端茶递水安抚着。 竹楠将掌心镜贴身放好,搬来长凳坐在门外,看着外头黑夜长空,心中怀揣担忧。 而走远的三人与掌柜的岔开,他们往山那边去,掌柜的则去找里正。 这赶考的学生出了事儿,他们总得将人寻来。 向禾紧握着大伞往山下跑去,贺岁安横腰搂起,“刑寂带路。” “是。” 刑寂飞身在前,贺岁安搂着向禾跟在身后,上山之路通顺许多,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半山腰,刑寂停了下来。 贺岁安放下向禾,三人同时仰头看着上方,眼前迷雾重重,月光笼罩迷雾散发出诡谲气息。 晚风吹拂而来,带着浓郁的阴气。 握着大伞的手一紧,向禾率先提步往上走去,“注意别听得太认真,必要的时候先跑,不用管我。” 听她这么一说,贺岁安紧步跟在她身后,眉目一沉,“必要的时候,你也不能逞强。” 闻言步伐一顿,侧头给他一个安心眼神,“我可惜命了。” 两人相视一笑,再转脸时同时寒了眼,上头的东西可不简单。 此时迷雾越来越重,身边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向禾伸手抓住贺岁安衣袖,再四处寻找刑寂身影,偏只是一个眨眼,刑寂已经不见。 拉扯衣袖改为抓住他的手腕,向禾赶忙将他拉近,两人手臂触碰着,确保身边人安全。 只是没走几步,忽而大风骤起,山上沙尘被吹起扑面,向禾立马打开大伞挡在两人身前,一道空灵的歌声响起。 这迷雾之气伴随歌声,开始席卷两人周身。 层层迷雾犹如龙卷风圈起两人,向禾收起大伞,半眯着眼看向前方,一个身影忽远忽近,身子还在左右晃动着,在踏着歌舞似的。 不过片刻一片黑影扫过眼前,贺岁安以衣袖驱散眼前迷雾,效果甚微。 忽而一道黑刃刺来,向禾还未抬手,贺岁安已经持扇打散。 一道已至,随之而来更多黑刃,贺岁安反手握着向禾的手,将她带到身后,以扇与之抗衡。 “这是阴气,”向禾将大伞横在身前,口中咒起,“太霞发晖,灵霞四迁,结气宛屈……” 口诸咒出,那团团迷糊拢在身前半丈不敢靠近,须臾仿若被一阵大风吹散,眼前瞬间清晰可见。 贺岁安侧开些身,两人正好能看清方才那黑影,是一位曼妙身姿的女子,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清她手中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人头…… 两人赫然冷了眸,因为那张脸他们见过,就是今日的学子。 在她的脚边,还有几个看不清脸的脑袋,那是她连日的战利品。 向禾握伞的手紧了又紧,暗暗咬牙上前,“这位……你做得太过分了吧?” 那看不清脸的女子止住歌声,一个偏身转脸,带起轻盈笑意,“呀?原是道长啊~”说着,她举起手中之物,“道长觉着好看吗?我觉着十分满意呢~” 巧笑嫣然,若不是配上这恐怖一幕,还真觉得她娇俏怜人呢。 向禾往前走了几步,贺岁安时刻抓着她的手腕,以免再起迷糊致使两人走散。 那女子也不阻拦两人靠近,只是摸着手中之物轻喃,就在两人将要看清女子面貌时,她手中之物脱手,“呀~”了一声,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旁,她的身子倚靠那人身前。 “来了个壮硕的,甚是喜欢呢~” 两人猛然定睛,那身影很熟悉,就是刑寂! 贺岁安眉目一蹙,眸底骤现森冷光芒,“放开他。” 那女子仿若听不见,青葱手指轻抚刑寂胸膛,口中还在轻哼小调儿。 知他心里担心,向禾抽出手反握住他的手,“别急,刑寂只是丢了魂,我能喊回来,你小心点儿别冲动了。” 被握着的掌心微微发热,也安抚了贺岁安心间怒火。 他轻呼一气沉了心思,“嗯,人我是要抢回来的,你专心对付她。” “好,”向禾松开他的手,往旁边移动的同时手指扣印,,“天门动,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阴阳五通……刑寂归身来。” “刑寂归身来……刑寂归身来……” 口口声声唤着刑寂的名字,贺岁安径直朝女子靠近,那女子根本不屑两人,依旧靠在刑寂怀中哼歌。 直到靠近,贺岁安才看清女子的脸,模样娇媚之余很不真实。 “咔嚓”—— 贺岁安低头,他脚下竟是森森白骨无数。 而那些放在女子脚边的脑袋,似乎被声音吵醒,纷纷瞪开了眼,张着大嘴就朝贺岁安飞去—— 第一百零七章 怪异女子 烟雾缭绕的山顶,一诡异女子怀抱男子,脚下生骨无数。 一个个脑袋袭击贺岁安,他以折扇对抗,而向禾则从旁步步逼近,红绳系上小铜钱剑,扔出时仿若游镖。 那女子止住歌声,木着一张脸瞪向禾,拂袖将小铜钱剑挡回。 向禾抽回再扔过去,口中还在召唤着刑寂的生魂。 眼看小铜钱剑近身,女子只能放开刑寂对付向禾,双手成爪飘荡过去出招,刑寂得了自由,身子一软摔落在地,不见清醒。 而贺岁安看准时机,折扇拍飞几个,快步冲过去蹲身查看刑寂情况,他闭着眼只有微弱气息,脸色肉眼可见的灰白。 向禾抽空瞄了一眼,高声大喝,“刑寂!” 声音之大,山巅可闻。 那女子忽而挺胸向上,身子扭曲,十指发出咔咔的声响,一抹青烟从她身前喷涌而出。 向禾立马挥伞上前,用力将那青烟拍向贺岁安的方向,“用折扇敲刑寂的喉咙!” 闻声,贺岁安立马照做,仰起刑寂的头朝他喉间敲下,身后突然飞来一物。 他瞳孔一缩,眼底凌厉的锐利射出,握着折扇的手指一定,那扇中寒光乍现,直击来物正面,一分为二。 收回目光再敲刑寂喉间,三下之后刑寂张开了嘴,那从女子身上飞出的青烟钻进口中,刑寂闭着的眼睁开,空洞双眸死灰复燃。 用力抽吸一大口气,刑寂瞬间清醒坐起身来,双手无力垂在身侧,方看清自家主子,他身后便飞来一物,刑寂双眸登时染上肃杀之气,无力的右手握拳直击而去。 一拳打到十丈之外,刑寂撑地单膝下跪,“公子……属下失职。” “起来吧,先对付这些诡异之物。” “是。” 他们忙着对付脑袋,向禾那边也没空着,右手游镖左手大伞,几番来回那女子游刃有余。 但看到刑寂清醒,她脸上难得出现愤怒,“尔敢……!” 向禾还来不及做反应,那女子周身盘桓庞大阴气,那些阴气拧成条条变得硬挺,朝向禾发射时犹如利刃。 每一下击打,与大伞碰撞都十分有力。 向禾躲闪之余回击,但数量庞大根本全数避开,道道阴气划破她的衣衫,小腿肚上更是被穿透一击。 向禾吃疼半蹲,贺岁安立马奔向她,以手中折扇抵抗阴气。 “没事吧?” “有点事儿……”向禾拍拍被穿透的小腿肚,表面阴气散去才站起身来,“你躲开点儿,我要开大了!” 贺岁安一边抵挡一边走到她身旁,伸手扶着她的腰身站稳。 那女子瞧见向禾狼狈模样,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小道士,留下他俩的命,兴许我会放过你。” 向禾嗤笑一声,大伞递给贺岁安,双手在身前快速结印,“这么渴望男人?精壮阳气也补不回你溃烂的脸。” 女子愕然一惊,“你!你知道什么!” 似是被戳中痛楚,女子张开上手怀抱阴气,那些脑袋突然失重落地,而她周身的阴气暴增,庞大得天上月被遮挡,阴霾一片。 向禾手上加快速度,双眸闭合,“必神大帝,万魔共伏;人见低头,鬼见伏地……” 话音刚落,一道天雷响动,向禾咬破手指在额前画上符箓,“如临我身,降魔伏诛!” 又是一道天雷起,向禾伸手,贺岁安将大伞放她手中,往后退两步。 眼睛一直盯着向禾,看着她肃着脸,睁眼时额上符箓发出金光,身姿威猛有力,目光如炬。 手中大伞仿若利刃挥洒而出,带起山风簌簌。 跨出一步,连裙摆都彰显威严之气,“邪物蛮横,当受天罚!” 她挥手间,似有无形之力压迫,令人生畏。 那女子狰狞面貌惊现慌色,不过片刻再次龇牙,“装神弄鬼,有本事便收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向禾高昂着头颅扫起大伞,面对女子扫射来的阴气,只是简单挥手几下,那些阴气俱被砍断,不再滋生。 眨眼间向禾已经到了女子身前,手中大伞比刀剑更尖利。 大伞穿透女子的身体不伤其身,伴随着叫喊,一道比人高的幻影出现,女子两眼一闭倒地,只有那幻影仰空哀嚎。 再低头时,总算看清幻影面貌,正如向禾所说,那张脸几近全脸溃烂,腐肉挂在脸上,十分恐怖。 那被向禾砍开的身体散去阴气,她张大了嘴向向禾,似要将她吞噬撕咬,才能解那心头之恨。 站得平稳的向禾眉心一蹙,额上符箓浅淡许多,她立马再破指腹,在左手掌心写下符箓,“可得撑住啊……” 这底子还未养好,这般请神果然支撑不住,但现下也只能如此。 双手合掌一拍,“岌岌五雷,破!” 最后一声用尽力气喊出,一道天雷破空而出,直直劈在女子脑袋上,一股焦烟气味儿传出,贺岁安看着那女子身消,最后只有一滢白光漂浮。 四周阴风散去,连雾霾也完全消散,山顶清晰可见,夜空清朗。 “禾丫头!” 身子彻底失去力气,向禾软软倒在贺岁安怀中,一双眼迷蒙得睁不开,最后一口气对那白光说道:“敢跑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气息减弱,向禾昏睡过去,贺岁安连忙探她鼻息,确定只是睡过去才安心下来。 眼底忧色加深,他拿过大伞将向禾抱起来,看向刑寂那边,他微微点头,“还有气息,是人。” “带走,”幽幽看了一眼那白光,“跟上。” 刑寂立马将女子抱起,跟上贺岁安往山下走去,那白光没了意识,只听懂了要跟上,飘飘荡荡在后头。 两人走了没多久便听到嘈杂脚步声,定睛一看,是掌柜的带着镇上的人上来,在看到他俩都抱着人时,神色慌乱加快了脚步。 “啊呀呀!说了别上来,这是咋啦?伤着了?” 贺岁安偏过身避免碰到,“只是昏睡过去而已,你们派个人去报官吧,上面有尸骨无数。” “什、什么?!” 这话说得大家不敢挪步,眼中惊恐万状,看都不敢看上去。 不怪大家这般神色,贺岁安尽量柔声道:“让胆大的人上去吧。” 走在后头的里正一脸黑,“阿强去报官。” “哦、哦!” 看着一人往下跑去,贺岁安也转身朝山下走,却被里正拦住,“山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知,如今只有你二人清醒,这件事得你们亲自与官府说。” “后生正有此意,可去客栈寻我等。” 第一百零八章 梦里魂 “阿哥哥~看看侬,娇娇念~快快回;笑呵呵~眉眼浓,阿哥哥~乐开怀~” 声音清脆悠扬,旋律犹在耳边,“诺言轻许,哄得娇娇入怀~耳畔轻言,舍身榻上存温~” 字句皆是暧昧,婉转歌声逐渐平静,“一年又一年,曾经承诺只是谎言,生世之约比不上新容回眸……喜轿眼前过,阿哥看不到旧人哭,满目喜庆不为我……” ——“为什么……明明说好娶我,你转头娶了她人做新嫁娘,口口声声说着爱我,最后还是抛弃了我……为什么呀……为什么!” ——“身心已交付,你竟背叛我……既然得不到你的人,那就得到你的心!让我瞧瞧你的心是不是黑的!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红的!你这狼心狗肺竟也如人心?” ——“既然背叛,就应该想到会如此吧?你怎跪下了?哭什么哭?明明该我哭才是……哈哈哈哈哈哈!真好听!真是悦耳啊!哈哈哈哈!” 笑声似在脑中回荡,刺耳得整个脑子似要炸开—— “别吵!” 睡得不安稳的向禾猛然坐起,还未清醒便看到眼前白光,怒上心头抄起枕边铜钱剑,对着她便扔过去。 铜钱剑深深插进门上,那团白光在铜钱剑旁抖动,看起来就像被吓到瑟瑟发抖。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向禾身子往后倒去,一只大手及时扶住她,“做梦了?” 言语轻柔得生怕吵着她,向禾急促呼吸缓气,眩晕感逐渐消散,迷蒙双眼也清晰了许多。 艰难撑开眼皮看清身旁,镜花水月紧张探望,贺岁安忙着把枕头竖起,小心将她放下,顺手拉上被褥盖着。 他坐在床边伸手,水月立马递来温热巾帕,“脸上的可以擦了吗?” 自昨夜回来他就想着擦掉,但这可是符箓,镜花水月不敢碰,贺岁安也不知能不能乱碰,就留到她醒来。 向禾歪着脑袋点头,“擦吧。” 她这会儿有气无力的,昨夜耗尽太多精力,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脸上动手。 早已准备好了一阵磋磨,没想到他动作轻柔得无形。 向禾掀起眼皮看去,只见他注视着自己脸上的血迹,眼眸中泛着温柔光芒,虽不夺目但惹眼。 她看出了神,愣怔之际贺岁安正好对上她的眼,手上微顿继续动作,眉眼含笑,“昨夜你可吓坏他们了。” 闻声,向禾顿了一顿,眸色微闪,“都挺安分的吧?” “哪里敢不安分,”他将巾帕放水里揉搓再拧干,“大家都不敢吵你。” 昨夜昏睡过去,镜花水月小心给她包扎伤口,碰到伤口也不见她醒,担惊受怕了一夜。 那些被阴气所伤的口子,血流不止,双生花费了好些精神才止住。 知道他们担心,向禾转脸温柔笑道:“昨夜辛苦你们了,快些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有人找来,小心暴露了。” “道长您好好休息。” “好。” 镜花水月刚回去掌心镜,房门便被敲响。 贺岁安将巾帕递给她,向禾对着脑门儿就是一顿搓,再搓搓双手,把自己的血全部搓掉。 低头时才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衣衫,想来是镜花水月给她换的。 再抬头时,隐约能看到门外学生模样的男子,他踮脚想要看清里面,却被贺岁安挡住视线。 两人说了会儿话,贺岁安关上房门走来,手中多了一个瑶盘,“先吃些热乎的,一会儿要下去见县令。” “县令?这么快就有新的县令上任了?” “郡守大人带走两人,立马在郡府安排了人暂时接替,待朝廷安排人员拟定文书,便有新的县令上任。” “哦。” 向禾伸手接过大碗,里头是热腾腾的粥,闻到香味儿便感觉腹中空虚,她边吹边吃,不一会儿便将一碗热粥喝完。 将碗递过去掀开被褥起身,“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脚一沾地便觉疼痛,向禾立马坐好等贺岁安来扶,她身上的伤还要好好处理一下,只是简单包扎可不行。 贺岁安扶着她的胳膊起身,另一只手抵着她后背,慢慢走向门口。 门上还插着铜钱剑,向禾随手拔下,“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那点白光好似听懂了一样,晃动几下便飘到房梁上。 两人出了房门,一路走到客栈前楼,一楼下方有人议论的声音,向禾抬眼看去,只见齐信就站在二楼,匆匆向她走来。 “姑、姑娘你没事吧?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多了一个女子在山上?还有那些白骨……” “齐公子,”贺岁安出言打断他的问话,“这些事一会儿会说,劳烦你先让路。” 齐信心间急切,他实在太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向禾脸色不大好,他连忙道歉,“实在对不住,我心急切……” “无妨,我得先下去面见大人,齐公子也留在一旁听听吧?” “好……” 三人下了楼,一楼客堂坐了不少人,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官服,一眼便能认出他是县令,而他旁边坐着里正,掌柜的恭敬站在一旁。 三人看到两人下楼,掌柜的立马朝他俩招手,“快来拜见大人!” 贺岁安扶着向禾走近,那暂任县令见她行走不便,连连摆手,“别跪了,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尸骨?你们上山作甚,山上尸骨可是你们的杰作?” 这连发追问,向禾神色平静。 贺岁安敛神道:“昨夜我们上山寻丢失学生,山上浓雾遍布,突然出现一位女子袭击向姑娘,学生与随侍担心出事,便将那女子敲晕,向姑娘因连日奔波疲累,加之受了伤晕了过去。” “本来找不到下山的路,谁知迷雾突然散去,就看见一地白骨,我等心生害怕,先将人带下来;行至半山腰,便遇上掌柜他们。” 叙事简单,说得合理。 只是县令大人却紧皱眉头,“当时只有你们在山上,你们的说辞本官存疑。” 向禾动动胳膊,站稳了些,“大人不若将那女子带来?问问她在山上做了什么,怎会独自一人?” 第一百零九章 鲜红 客堂内一时安静下来。 向禾眨巴着无辜的眼,“怎么了?她还没清醒?” 此时齐信弓着背小声说道:“还、还没……” “啊!——” 突兀的尖叫声吓得众人纷纷侧目,暂任县令立马起身上楼,一众人紧跟在后头,向禾走不快,只能走在最后。 刑寂和竹楠守在客栈门外,看着过路百姓探头望进去,都想进去瞧上一二,奈何门外还有衙差看守,他们无法进去。 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上了二楼,学生和几位帮忙的乡亲们不能进去,县令里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大娘,她发丝凌乱衣衫松垮。 “哎哟大人!她疯了!” 向禾侧身靠近,“我进去看看吧,大人你们在外面稍待。” 房中住着女子,男子确实不方便进去,县令肃着脸点头,向禾得了准许才进去。 大娘拉扯着衣衫不肯再进去,嘴里还一直骂着“晦气”。 几人站在门外看着向禾背影,直到屏风遮挡看不见,他们才纷纷转身背对门口。 向禾已经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缩在角落的女子,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别过来!啊!!滚开!” 女子很是激动,抓着枕头又砸又扔,向禾偏身躲过。 看她如此模样,向禾也不气恼,只是缓缓张合着嘴,“……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声音很轻,但字句入了女子的耳中。 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激颤的身子止住,全身的紧绷感也随之消失,脑中慌乱似被一抹清风吹走,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神也清明许多。 “你、你是何人……” 向禾垂在身侧的手舒展,笑道:“我是昨夜上山的人,你忘了昨晚你发疯打了我?我身上还伤着呢。” “我、我不记得了……” 向禾缓缓朝她伸手,面目柔和,“走吧,大人有话要问。” 看着那略显粗糙的手,女子半信半疑伸手,“大人?什么大人……” “你先出来吧。” 似是被向禾的柔和抚平烦躁,女子跟着向禾一步步朝门外走去,门外的人已经不在,想来都下了楼去,就等着她俩。 那大娘站在一旁,恨恨晲了女子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下楼。 向禾瘸着脚牵着她往楼下走,贺岁安想上前去扶,向禾却抬掌遏止,眼神看向女子,贺岁安明了,拉过一旁长凳等她俩。 大家伙儿看到两人下楼,眼中俱是好奇,都想从这个女子口中知道些什么。 待女子坐好,向禾想抽手却被她抓住,眼中满是渴求,向禾只好仍有她抓着手腕,站在一旁安静等着。 县令满目严肃问道:“你昨夜在山上做了什么,那个学生可是你杀害的?还有那满地尸骨,一一说来!” 言语严厉,吓得女子一激灵,抓着向禾的手紧了几分,“大、大人您说什么啊……我没杀人……” “那你在山上做什么。” 女子肩膀再次颤动起来,咬着下唇摇头,眼底充满了害怕。 看她这般模样,齐信急切问道:“你、你怎可能不知道!那一地脑袋分家的尸体,还有木兄的头!” “就是啊!我都不敢上去,只是看一眼那些尸骨,就吓得睡不着。” “她一个姑娘家,应该没那个力气吧?” “我也觉着,毕竟仵作验过骨,那些尸骨都是男子……” “那上头迷雾那么大,悄摸出现在后背来一下,你不死也得晕过去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说着,女子已经松开向禾的手,双手捂着耳朵,一直慌乱摇着脑袋,口中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的话。 “这什么深仇大恨啊?杀人还砍了脖子……” “都是男子的尸骨,莫不是什么情债?” 向禾眼睫一颤,看着女子忽而瞪大的双眼,双唇泛白止住了颤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逐渐咧开,含着泪珠的眼弯弯。 倏而笑出了声儿,“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都死了……死了好啊!都死了好啊!” 这突然的转变,吓得大家纷纷后退好几步,县令面目寒了寒,“你们是学生,何时学了那长舌妇作态!” 言罢,他怒目看向女子,“谁死了好?你杀了谁?” 女子仿若没听到一般,一直在说着“死了好”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当中。 向禾右手在袖间微动,无声念着静心咒,贺岁安上前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向禾不语,只是看向二楼之上,片刻收回目光,手指也跟着停下。 那女子突然止住了笑声,改为呜呜哭泣。 “他明明说好娶我的……为何还要娶别人啊……明明说好的……” 众人登时醒神,死死盯着女子面容。 她哭得悲伤,双手紧握指甲嵌进了肉里,“当初说好要娶我,谁知与她人定了亲,完全将我们誓言忘却……他怎能背信弃义,怎能薄情寡义啊!” “所以你杀了他?” 县令的问话使得她肩膀一颤,嘴角流泻笑意,“杀了。把他约到山上问缘由,他却说只是权宜之计,待得了那娘子的家财,他便会来娶我,呵呵!可是他却安生过了好些年,完全将我忘却……” 女子突然抬头,一双含泪的眼瞪大,似哭在笑,“最后呀,我再约他上山,他竟羞恼了!哈哈!我亲手了解了他!血流得到处都是,可鲜红了呢!” 她笑着说杀人的话,如家常便饭,使得大家伙儿心生寒意。 她的话与梦中话大差不差,只是她梦中的那个,比这个还要可悲。 向禾垂眸松气,手肘搭上一旁桌子,神色有些暗淡。 贺岁安看见她眼底疲惫,右手翻找袖袋,从里头拿出一个香包递给她,“多闻闻,醒神的。” 眼前之物令她意外,伸手接过闻了闻,有连翘黄芪的味道,确实有提神之用。 “多谢。” 她这边闻着香包,县令那边急切追问,“山上那些俱是你杀的?” “是呀,”女子盈盈一笑,“都是负心汉,死了便死了。” 她将杀人说得这般轻松,可把学生们吓坏,这要是他们昨晚被困山上,今日见到的尸体,可就有自己的一份儿…… 想想便觉得恐怖。 “你是如何对他们下死手的?” 第一百一十章 遭遇相同 女子仿若着魔般,诉说着行凶时,两眼放光。 那些男子见她貌美,唱得一嗓鹂音,还会那媚人的本事儿,天为被地为床。 事了想拂袖去,女子便问归期若何,男子们的口径从来统一。 便是那答案,让她不再暗藏杀心。 美人刀,刀刀致命。 她声声诠释杀人时的快感,有些学生听得生理不适,背过身去干呕。 向禾与贺岁安眼观鼻鼻观心,只要她认,那大家就没了嫌疑。 此时县令眉头可夹蚊蝇,厉声追问,“那他们几人呢?可是你的同伙?!” 女子笑声停止,眨巴着眼看向向禾,“她?我又不认识……”倏而歪头沉思片刻,“她昨夜被我打了,腿上就是我扎的呢!” “那他们呢?” 看向县令指了指贺岁安和刑寂,女子在看到两人时亮了眼,“呀!这好生俊俏的!可惜了……昨夜应该快些下手才是,错失……” 闻言,贺岁安眉心不动声色一蹙,脸色依旧平静非常。 向禾还是那般神色,听得女子所言抬眸,“大人,我们真的只是上山寻人,她还对我大打出手了呢。” 县令眉目阴沉,“你们昨夜实在冒险,应先去报官让衙差去寻人,万一你们应付不来,有了死伤可就不好了。” 贺岁安扶着向禾起身,“谢大人教诲。” “来人,把人带走!还有那些尸骨全部带回衙门,一一寻亲!” “是!” 门外衙差将女子带走,她还在笑着细说旖旎之事,听得学生们红了脸。 里正起身送县令出去,县令却止住了脚步往回看,“你们这些学生,该尽早上路赶考,不要逗留太久。” 众人纷纷躬身,“学生醒得,大人好走。” 县令最后深深看了贺岁安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他们一走,学生们立马围作一团,贺岁安则扶着向禾上了二楼,刑寂和竹楠去后厨准备吃食。 “她的记忆……” 向禾抬手推开房门,那白光立马跳出来,游荡在半空。 “不是混乱,只是当时做下那些事时,她也是有意识,甚至她自己亲手完成过。” 两人面对而坐,那白光便游动在中间,向禾摊开掌心,白光落下,散发的凉意使掌心变冷。 “她们两个遭遇相同,这鬼才上了那女子的身。” 言语间,向禾在白光前虚划几下,“显形吧,你没有多少时辰了。” 那白光飞向旁边,一道红杉出现,逐渐形成一个人形。 两人抬眸,这个女鬼的脸腐烂严重,遍布大半张脸。 与昨夜相比,现在的她安静许多。 向禾手中把玩着香包,“你在我梦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论你有多痛苦,杀人就是杀人,你该受的罪责不少一分。” “我知道……”女鬼白嫩的手摸过腐烂脸颊,“她也会下地狱吗?” “会。” “那我便没有遗憾了……” 听她说得轻松,向禾脑仁胀痛,“午时已至,我送你离开。” “多谢道长。” 向禾双手扣印,“阴阳之间,九层地狱……” 她的声音轻而缓,房中日头晒不到的角落出现阴差,是宋河。 “劳烦差大哥走一趟。” 宋河木着脸摇头,“职责所在。” 他将女鬼的双手缠上锁链,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 事情这么快就了结,贺岁安还有疑惑。 倒上一杯热茶,“她的脸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很严重。” “生前被人……脸被歹人砸烂,曝尸荒野。” 向禾轻叹,“死时怨气很大,化作怨鬼将负心人勾引杀死;后遇上同样被抛弃的女子,恰巧她也杀了负心人,一人一鬼达成了共识,从此在杀人路上作乐。” 都是情伤,她们把情感看得太重,才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只因一人错而诛杀生人,没有机会轮回了。” 听得她叹,贺岁安将茶杯递给她,“你说过,生死有命,这也是他们的劫数。” “也是。”向禾伸手接过浅尝一口,“换了茶?” “近日烦事颇多,你喝些清润的茶会好些。” 手中茶温得宜,向禾眉尾一挑敛下眼睫再尝,清香入口沁人心脾。 “好茶,多备点儿在马车上?” “好。” 两人相视无言,房门被敲响,刑寂和竹楠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闻着饭香,向禾又感觉饥肠辘辘,连忙拿起筷子吃起来,还不忘给贺岁安夹上一块儿肉。 大家昨夜都耗神颇多,得好好吃上几顿补补。 “刑寂你也多吃点儿,多晒晒太阳,祛祛阴气。” “是。” “咱们什么时候上路?那县令不是说让咱们尽快上京吗?” 贺岁安喝了一口汤,暖了身子,“你身子还未好全,再等两日吧。” “不用,车上休息就好,咱们尽快赶路吧,我不想再遇上什么糟心事儿来……” 这几日每每路上,都会遇上一些意外之事,她的目的是在京城找能人,而不是在路上被耽搁。 “再说了,你可是要赶考,这事儿得提提行程了。” 她说得在理,贺岁安却皱了眉头,“可你身上的伤……” 昨夜他看过向禾脚上的伤,不单单流血不止,皮肉还冒着黑气,镜花水月也不懂,只能暂时先止血包扎好。 “这么严重的伤势,还是要好好养养,迟几日无所谓。” “真不用,我也不想待在这儿。”向禾咬下一口肉,幽幽道:“这几天天儿好,呼吸呼吸新鲜,对咱们也有好处。” 见她一再拒绝,贺岁安只能答应。 吃完便让刑寂与竹楠去准备,而他则回房收拾东西,向禾的房门紧闭,脱下外衫露出包扎的伤口。 手臂上和肩上都有伤,腰上也有一道,最严重还是小腿肚上的。 昨夜她只是随意扫了扫,但阴气还未完全散去,向禾轻捏手指呢喃几句,再次扫了扫,符纸拍上紧紧贴着伤口。 其余伤口也是如此,再将衣衫穿好,跨上布包背上包袱走出房门。 客栈客堂好多学生都背上行囊,大家这是不想多留一日,尽早往京城赶去。 齐信看到两人,热络地上前招呼,“两位今日也赶路?” “嗯。” “一起吧?” 贺岁安侧眸看向向禾,向禾摊手,“都行。” 看两人眼神,齐信哂笑几声,“放心,我也是坐的马车,只是想着大家一起上路,热闹些。” 向禾无所谓,提步往大门外走去,“走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京 上京路途遥远,幸好他们坐的马车。 而后头多了两辆马车,原本独行的他们,多了一片笑声。 路上几日很平安,一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唯一特别的事,便是齐信坐马车坐吐了……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客栈留宿,这些学子们身娇肉贵的,吃一顿糙食给吃坏了肚子,又耽搁两日。 终于再次启程,就这几天,向禾身上的伤都好全乎了,也就小腿肚上还有些隐隐作痛。 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吹吹散落的碎发,“还有多久……” “不日便到,”贺岁安将自己外衫拍了拍,“前头的马车停下了,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吧,久坐不好。” “行吧。” 两人下了马车,方才只看了一面的风景,没想到他们竟来到一处空旷之地,青草盎然新意,清风拂过不觉寒凉。 前方齐信一脸欢快跑来,“贺公子,向姑娘,此处景色不错,咱们下来畅聊一番?” 贺岁安不语只是看着向禾,待她环顾四周后点头,几人才过去寻了一处好地坐下。 他们或坐小凳或坐地,明明天气凉快穿着棉衣,还要扇着折扇附庸风雅,向禾看着都担心他们着凉。 她侧头垂眸看了一眼贺岁安,那把折扇在腰间放得好好的,手上拿着茶具,这玩意儿刑寂时刻给他准备着,一天天闲着就摆弄。 也幸好这天儿够冷,不然凑近都觉得热。 随着茶香冒出,向禾吸吸鼻子,“换茶了?” “嗯,花茶。” 向禾撇嘴,这人老喜欢摆弄各种茶,不过还挺香。 看她神色淡淡,贺岁安倒上一杯递给她,“这味远客性温,行气散郁,你多喝些。” 她伸手接过闻了闻,轻抿一口,“你对茶颇有研究,最近看了很多医书?” 这几日在马车上无聊,不说话他便看着书,瞄过几眼。 贺岁安将身旁书本放在膝上,“看了些,博大精深。” “不懂可以问我。” “自然。” 两人说着话,一旁的齐信咋都插不上话,听他们聊到医书,满目好奇,“姑娘深黯医术?” 向禾吹吹热气,侧眸道:“略懂。” 看那他噌亮的眼神,向禾立马将目光游移别处,抬手一指,“我过去那边休息,你们聊不用管我。” 言罢便拿着大伞起身走过去,就在空旷的边缘,倚靠大树盘腿坐下,阳光正好洒落在身上,温暖非常。 她将大伞横放在膝上,双手随意搭上,微扬下颌看着上空,缓缓闭上了双眼。 看她模样,齐信更加好奇,“在下总觉得……向姑娘异于常人。” 正闻着茶香的贺岁安敛眸,“根据?” 目光一直落在向禾身上的齐信蹙了眉心,“贺公子不觉得吗?她时常会独自一人冥想,言浅意深,感觉……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贺岁安的目光随之看过去,她沐浴日光下,平直的嘴角勾勒清冷,面庞平静透着疏离。 眼前之人逐渐虚幻,好似随时都会被日光同化,消散天地间。 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她。 眨眼间收回目光,贺岁安仰头饮下杯中茶,眼底伸出波澜若隐若现,终是敛眸藏起。 —— —— 马车又行一日,午时抵达偌大城门前。 百姓们鱼贯而入,官兵守在城门下,摆放着一方桌子,记下来往百姓,检查所有人的行李马车。 齐信他们的马车先过去,他们会直奔京城内。 而向禾几人则要去一趟城郊,贺岁安得去见见他的外祖父。 两人下了马车,官兵进去查看马车,向禾的布包也被翻了出来,那小铜钱剑“当啷”落在桌上,官兵一脸疑惑。 “这是……?” 向禾笑道:“觉着好玩儿,便弄了一柄小剑,若有问题可以解开。” 官兵拧眉不解,手头一指黄纸,“那这些?” “画画用的。” “……” 这又是铜钱剑又是黄纸,旁边还有红绳之类,官兵嘴角抽了抽,这怎么看都是术士用的东西,他斜眼将向禾从头看到脚,一旁还有位儒雅公子,怎就跟这样的江湖骗子同行…… 最后啥也没说,摆摆手继续看下一个,“自己收拾好。” 向禾没理会对方鄙夷眼神,欢声应道:“好嘞。” 她连忙收拾好自己东西,再看官兵检查贺岁安的行李,除了书本和衣物,旁的都是琐碎东西,不一会儿便放行。 他们这些老百姓只能从永宁门进,两旁百姓匆匆,或背或拉着货物,往南大街赶去,那是外城的热闹之地,百姓们最喜去往那处。 而他们的马车则走向南面,宽大平直的路走了好一会儿,后来到一处青草地,依山之下有一处湖水,湖中还有一座水榭。 穿过这片青草地,绕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山林之下,一座偌大的宅院出现眼前,门前还有人在扫着落叶。 待马车停下,那扫地之人忙放下手中扫帚,快步走来迎,脸上洋溢着欢喜笑意,“公子来了!小的见过公子!” 贺岁安率先下了马车,朝门房点头,“外祖父可在家中?” “老祖宗当然在家,大家都在家呢!” 听着他热络闲谈,向禾才走下来,那门房脸现诧异,忙躬身行礼。 向禾摆手,跟着贺岁安走了进去。 这宅院还挺大,里头有少数家丁低头扫洒,瞧见贺岁安便恭敬行礼。 经过前院穿过垂花门,门房步伐匆匆走进左侧游廊小厅,不消片刻从里头走出几人,其中一位老者有人搀扶着,在看到贺岁安时,慈祥面容洋溢惊喜。 “岁安,总算回来了……” 他眼角逐渐湿润,贺岁安几步上前去,“外祖父,大舅,小舅。” “好好好,快些进去说说近日如何,”一位年长的男子眸光明亮柔和,看贺岁安时透着关爱,只是转眸间落在向禾身上,“岁安,这位姑娘是?” 贺岁安外祖父唐靖先慈爱眸光转动,笑着朝向禾招手,向禾微怔上前,“我名向禾,是他好友。” 唐靖先眼底依旧透着慈爱,“来来来,进里头坐着喝茶暖暖身子,难得见岁安有一好友,跟老头子我好生说说趣事儿。” 贺岁安扶着唐靖先走在前,向禾缓步跟在后头。 耳旁传来匆匆脚步声,她侧目看去,只见一翩然身影欢快跑来,提着裙摆脸上荡漾着喜色,“表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唐家人 唐家宅院游廊小厅内,一大家子围坐一起,围绕着贺岁安与向禾。 唐靖先问着他这些年来的琐碎,向禾坐在一旁喝着茶,在外感受的寒意被驱散,双手捧着茶杯暖指尖。 还有几日将二月,这天儿还挺寒。 “向姑娘是何许人家?也在水云城?” 突然提问,向禾怔了下眼,抬头笑道,“水云城向家村,农户。” 唐靖先“哦”了声,继续问道:“年岁几何?家中有何人?怎的姑娘只身随岁安上京?” 向禾再怔,一一回话,“岁十六,家中父母健在,弟妹安康。来京……就想瞧瞧京城热闹,正好岁安有马车,便同行一路。” 听闻称呼其名,唐靖先喜色外露,“向姑娘与岁安相交甚好?” 向禾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我觉得相交很好吧……” 一路上很和谐,互帮互助,确实是很好的同行搭子。 她觉得平常,只是贺岁安身旁的女子变了脸色,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恢复平常笑得开朗,“表哥与向姑娘一路同行,相处自然是好的。” “那自然,那自然。”大舅唐承德推动桌上糕点,“向姑娘尝尝,这连日舟车劳顿,方进京想必还未吃过吧?后厨已经在准备吃食,姑娘稍待片刻。” “不打紧。” “还是先吃点儿吧,”贺岁安将糕点再推过来些,“今早你就吃了一个包子,先垫垫肚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向禾再拒绝可就显得生疏了,拿起一块吃起来。 坐在对面的唐靖先似是颇感满意点头,与唐承德互相交换了眼神,拿起桌上茶杯将情绪隐没其中。 向禾垂眸权当看不见,尝到一口亮了眸色,“这种口味还不错,你也尝尝。” “这是青糕,清爽不腻口。” “吃多了甜的口味,这个相当好。” 看着两人尝着同一碟青糕,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有人欢喜有人愁。 表妹唐仪雪伸手也捻起一块儿,“表哥你多年不在家中,关娘的手艺更加精进了呢!” “嗯,关娘的手艺一直很好。” 得了回应,唐仪雪登时来了精神,两人隔着向禾交谈。 “那你还记得小时吗?咱们偷偷溜进后厨,把关娘给阿爹准备下酒菜都吃完了!” 唐仪雪父亲唐承谦笑着晲她一眼,“这事儿还老拿出来说,岁安被你坑骗了一口酒,睡了两日,可把你外祖父急坏了。” “嘿嘿,那不是觉着好玩儿嘛。” 唐承谦继续笑骂,“你觉着好玩儿,当时可吓坏你祖父了。” “好了好了,都是孩子事儿,说说得了。” “就是,阿爹只想寻我!” 他们说笑着,向禾已经吃下好几块,唐仪雪正想搭贺岁安说话,贺岁安却伸手将碟子放远了些,拿起茶盏倒上一杯茶。 “少吃些,涨腹。” 向禾仰头喝尽,清了口中残渣,“贪嘴了。” 今早只吃了一个肉包子,走了一路到午后才至京城,一来这唐家宅院,大家伙儿就一直闲聊,她也插不上嘴,唯有吃吧。 贺岁安的几番照顾,唐家人看在眼里,唐仪雪努了努嘴。 敛眸时发现向禾放在脚边的大伞,黑色的大伞她还是第一次见着,好奇伸手,“这把伞怎是黑色的?” “别碰。” 就在唐仪雪指尖半分触碰时,向禾及时拿走大伞,而贺岁安也正好伸手过来横着。 如此行径十分奇怪,加之两人面色不同方才,唐仪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小脸红了起来,“我、我只是好奇……” 向禾把大伞放在贺岁安侧面,脸上再次染上笑意,“这把伞于我十分重要,还请唐小姐不要见怪。” 见她红了脸,贺岁安也收回了手,“这是禾丫头的重要东西,仪雪不应乱碰。” 言语间没有责怪之意,但她却听得委屈,“我、我也不知……” 眼见一个小姑娘快要哭出来,向禾只能缓声宽慰,“没事,唐小姐也是不知而已,你别说了。” 后还不忘晲贺岁安一眼。 贺岁安只觉无辜,先前她说过,能碰大伞的只有他俩,这要是被唐仪雪碰到,谁知会发生怎样猝不及防的事儿来。 两人无声的对视互动,让唐仪雪心里又别扭了一下。 小厅中一时安静下来,门外管事走进来,“老祖宗,晚膳已准备妥帖。” 唐靖先立马摆手起身,“好了好了,终于是等到晚膳了,向姑娘快些跟老头子来,你定是饿坏了,要多吃些才是。” 向禾拿起大伞起身,紧随其后,“确实饿了,许久未吃家中饭菜,单是想想便觉着饿极。” “好好好,那姑娘可得多吃些,家中关娘厨艺相当,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提就是。” “那我可就不跟唐爷爷客气了。” “哎哟别客气别客气!” 唐靖先是位健谈的老人家,前往前堂的短短时候,他言语间都是想了解向禾家中。 向禾如何看不清? 这是把她当成了贺岁安心仪之人,向禾虽如实答之,但明里暗里都在挑明两人关系,免得误会更深。 唐靖先知她意思,便不在纠缠此事,而是问她在水云城的趣事。 向禾避重就轻,说的都是琐碎事,不过唐靖先爱听。 来到前堂,那大大的圆桌坐了不少人,这唐家人丁兴旺,最大的那个孙儿都有孩子了,吵闹着要曾祖父抱。 满家子的人瞧见向禾,都十分好奇这位姑娘的身份。 这回不用两人说,唐靖先已经说明身份。 向禾坐在贺岁安身旁,将这一大家子的容貌记下,连名字都反复一遍,以免街上遇见不打招呼会尴尬。 在她的目光略过唐仪雪脸上时,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怼,就刚才那模样,不止她家人,连向禾都能猜到些什么。 只是大家也不明说,向禾更不会多说什么。 她侧头看了一眼贺岁安,正巧贺岁安也在看过来,眼现疑惑,“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 见她低头吃饭,贺岁安伸手给她夹菜,向禾想抬手挡着,但突然觉得会太过刻意,最后还是任由他放下。 只是这一举动引起大家注意,虽然大家口头不说,但那偶尔飘忽的视线,向禾觉得如芒在背…… 向禾把自己的碗护着点儿,“我自己来就行……” “太远了,我给你夹就行。” “……多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多年不见 吃他家一顿饭,向禾险些被他们盯出洞来。 这会儿两人走出唐家大门,小舅唐承谦带着一众小辈出来,“当真不住下?明早便能与你外祖父吃早,这么急着回去作甚。” 贺岁安微微摇头,“不用了,来回也近。许久未回来,这几日得先适应一下。” “你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多回来看看外祖父就是了。” “岁安醒得。” 向禾朝几人点头,就要转身走向马车,手腕却被拉住,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何人,笑着回头看她,“唐小姐,怎么了?” 唐仪雪娇俏的脸上眉心微蹙,“你当真不在这里住下?表哥那处都是男子,只你一个女子……只怕……” 言外之意大家明了,唐承谦假沉一张脸轻喝,“雪儿,回来。” “表哥的住处确实全是男子呀!” 她转脸满目喜悦道:“向姑娘不如住我们家吧?有许多厢房,你可以随便挑一间来住!” 看她那模样,向禾平静的面庞勾勒笑意,“不了,我还是跟岁安一起自在些。” 言罢,她抽手上了马车,懒得再多说。 大家还愣在她那句话中,唐仪雪脸色沉了沉,贺岁安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小舅,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你们。” 唐承谦自愣怔中回神,微微点头,“回去好好休息。” “好。” 两人上了马车,刑寂抽动马鞭缓缓离去。 唐承谦看着唐仪雪那不舍眼神,只是淡淡一瞥,“雪儿,回去了。” 他也不等,转身便走进了宅门,留下唐仪雪暗自咬牙跺地,看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请哼一声,负气回屋里。 唐家宅门关上,马车也渐行渐远,向禾拍抚着肚子,方才只顾着吃,这会儿肚子有些涨。 看她模样,贺岁安掀开车帘看了下外头,“一会儿出了大街上,咱们走路回去吧。” 闻言,向禾眼前一亮,“京城的夜间应当十分热闹吧?” “嗯,”贺岁安将大麾递给她,“夜间冷,穿上吧。” 向禾伸手接过,放在膝上就等着马车抵达。 马车穿过今日青草地,绕了好一段路,来人房屋密集的地方,刑寂勒停,两人下了马车,向禾将大麾披上。 还未进入大街上,便能听到吵闹的声音,只是眺望便能看到烛光,那是灯笼高挂照亮一旁的光。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向禾也怀着期待,看看这古时繁华。 知她满心急切,贺岁安加快了步伐。 在眼前亮光愈发强烈时,两人同时跨出巷子,满眼的灯火流光溢彩,街上来往百姓许多,手中或多或少提着东西,孩童举着糖人穿街过巷。 两旁屋宇星罗棋布,茶坊酒肆脚店皆有,更有高阙重楼无数,灯火映楼台,映百姓们脸上欢笑连连。 乍一看,可比电视剧里的要好太多,很真实。 向禾欢喜眺望着,贺岁安在旁引她沿着大街走。 “如何,看花眼了?” 向禾用力点头,任由夜风拂面不觉寒凉,满目惊喜,“皆知京城繁华,却不曾想如此多彩,来值了!” 见她如此欢心,贺岁安脸上温柔加深,“这儿不算人多,再往前走,去城内瑶湖那边,还有人在放花灯。” “走!” 两人穿行在大街上,越过无数百姓,偶有驻足观看景色,偶有惊叹京城繁华,偶有拥挤人群瞧热闹,好生欢喜。 京城仿若不夜城般,无论走多远多久,百姓都不曾离去。 如此热闹,让向禾看花了眼。 也不知感叹了多久,眼前再现惊艳。 前方瑶湖偌大,湖边有百姓虔诚祈福手中花灯,放下后随着河流远去,花灯不灭,心愿便成。 而湖上还有一座石拱桥,上面三两成群的百姓说着喜庆趣事。 “热闹啊!这都已经过完年了,还这么热闹!” 她总是惊讶眼前,贺岁安眼眸温柔,“待二月二花朝节,会比这会儿更加热闹。” “那不就是五天后?” “正是,届时咱们再来走一遭?” “相当好!” 向禾紧跟贺岁安上了石拱桥,在她踏足时,清澈的双眸微动,猛然低头看着踏出的右脚。 见她忽而驻足,贺岁安视线随之看去,“怎了?扭着脚了?” 向禾不发一言,只是拉着贺岁安快步走到桥的正中,脚下感觉的细微流动更甚。 她径直蹲下,掌心贴着桥面,“这桥下有加持的符箓。” 她声音很小,贺岁安立马跟着蹲身,“何意?可是不好?” “不是,”向禾收回手,指尖磨搓着,“很常见的祈福,只是没想到会感觉到,开桥祈福的那人,功力不浅。” 说着,她黑眸亮了亮看向贺岁安,“给这桥做开桥仪式的人呢?还健在吗?” 她的目的便是找能人,寻归家之法,如今正好遇上一定要见上一面! 只是她的开心不过一瞬,贺岁安神色淡淡摇头,“这桥已有数十年,那位能人早已不在。” 心间不免小小失落,但她也没做多大的期待,嘴角扯动牵起细微笑意,“无妨,总会找到的。” 在她微小失落时,贺岁安心间却雀跃丝丝欢喜,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压下,伸手将她带起来,两人继续走过桥面。 在桥的另一边,竟有一处很大的空旷之地,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小亭子,那处的人衣着华贵许多,纷纷起身正要朝这边走来,看来是要离开此地。 就在他俩眼前不远处,有几人侃谈着走来。 其中三位女子巧笑嫣然,巾帕掩嘴还指了一下她的方向,再低头垂眸娇笑着。 向禾疑惑歪头,眼珠子一转才发现,她们看的是贺岁安。 就在几人靠近些后,其中一位女子面若桃红,对着贺岁安行礼,“这位公子,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 这搭讪的方法也是直白,向禾将贺岁安重新打量一遍,衣衫算不得富贵,只是那张脸生得俊朗,还有满身透着不凡的气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哪位大家公子。 在她还在打量的时候,忽而察觉一道凌厉视线,她立马扭头追寻那视线,只一眼便看到三位女子身后的男子。 他亦是一副富贵模样,那凌厉视线不曾转移,依旧落在贺岁安身上。 “多年不见,兄长。”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贺家贱种 “多年不见,兄长。” 语气还是那么平淡,语调亦无多大起伏,一如往常。 只是平淡却语出惊人,三位女子与后来者俱是诧异,纷纷在两人脸上来回比对,不甚相似。 方才上前搭讪的女子诧异问道:“贺公子,这位是……你的胞弟?看着不大相似,是远亲吗?” 贺岁安与那男子确实不大相似,向禾见过唐家人,他的模样应当更似外家。 如此一想,向禾脑子有些乱,贺岁安的事儿当真是不简单……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男子开口,“多年不见,岁安。” 向禾微微转动眸子看去,看来这位也是忍者,方才还那么凌厉的眼神,这会儿竟笑得温润,一副翩翩公子作态。 他谦和笑着,“今日到京?” “嗯,”贺岁安回以一笑,“没曾想会在这儿遇上,你们,过得还好吗?” 只是简单的问话,却让向禾觉得其中意味深长。 “尚可,祖父身体健朗,父亲官升一阶,母亲身子亦是康健。” “那便好。” 两人说完不再言,周围有人靠近,都在好奇贺岁安是贺家何人。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忽而一人指着贺岁安大声道:“贺家的那个贱种贺岁安!” 这指名道姓的大喊,不止他们一小圈儿人,连带路过游玩百姓都吓了一跳,俱是停下来好奇看着。 方才搭讪的三位女子掩嘴,眼眸逐渐染上嫌弃。 即便被大家各异眼神盯着,贺岁安还是那副温润模样,向禾蹙眉,握着大伞的手紧了紧,侧身瞥着几人,“张嘴便是贱种,世族大家也不过如此,无半分教养。” 那大叫的男子猛地捂嘴,脸上泛起不知是饮酒后的红润,还是被向禾暗指的羞愧,不过转瞬间怒瞪向禾。 而那三位女子娇颜微怒,搭讪女子更是高仰着头质问,“姑娘你又是哪位?肖公子只是性情脱口,何时轮得到你来指点。” “算不得哪位,只是乡野村姑罢了。” 听闻她的出处,加之衣衫简单素白,头上无珠翠点缀,对她的鄙夷更添几分。 其中一位女子嘴角流泻嗤笑,“不与村姑一般见识,失了身份。” 这明晃晃的讽刺,向禾白眼一翻,“身份?你的身份还不是父母给的,谁又比谁高贵?” 女子不甘示弱,高昂头颅跨前一步,“那你的父母呢?给了你什么身份?村姑?” 这话问的,向禾不怒反笑,“怎么,村姑就低你一等?没有村姑,你有饭菜吃?” “你!” 过了把嘴瘾,向禾嘴角扯笑环胸看着几人。 一旁的贺岁安都没阻止,她从来不会与人一般见识,今夜突然如此,想来也是气急,将气发出来便舒心了。 看她那得意眸色,贺岁安眼底柔色渐深,“满足了?” “坐了几日马车可把人憋坏了!有点儿想念家里那几朵奇葩,没想到来到京城,还有更娇艳的奇葩,看来日子不会太无聊。” 虽不懂她口中“奇葩”意思,但明白不是好话。 贺岁安微微点头,“还有什么想看的,还是要回去?” “还是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向禾转身之际留了一眼那女子,“精神了才有力气,斗奇葩。” 女子气急败坏,却输了势头,只能咬牙怒瞪向禾。 贺岁安双手覆上,“贺大公子,替岁安向贺家长辈们道声安好。” 男子笑着的脸一僵,很快摆出笑意,“贺公子客气,此话一定带到。” 贺岁安转身跟上向禾步伐,言语轻柔安抚她的小情绪,两人说着话一路远离,留下那一群自诩高贵的人。 那被噎女子眸间怒意散去,娇柔眨眼,“贺公子,那便是当年被扫地出门的……?” “嗯,”贺允城伸手作请状,“夜深了,家去吧。” 见本家人都不想再提,旁的人也不好再追问,立马扯开话头说别事,闲步走过石拱桥各自离开。 游走在大街上的两人往城西去,随着夜见深,方才热闹消退许多。 贺岁安带着向禾左拐右拐,他对京城的路很熟悉,看起来在这里住了许久的样子。 “你不好奇他们口中的贱种?” 不算安静小巷清晰可闻,向禾目不斜视,“你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追问得来的答案也是违心。” 贺岁安猜到她的回答,神色淡然,“十九年前,我母亲遭陷害与人苟合,铁证如山。母亲为证清白撞死贺家大门前,贺家早已认定事实,将我赶出家门,是外祖父举家来将我带回唐家。” 听他娓娓道来,向禾也只是跟着点头,“那你为什么会被追杀?也是贺家人派来的?” “正是,或许觉得我冠着贺姓有辱门楣,想赶尽杀绝吧。” “这么多年还不放弃,看来执念很深呐。” 贺岁安忍不住笑了下,“在京城还好,自从我八岁离开京城之后,他们不曾放弃过追杀,确实执念深刻。” 向禾不禁好奇,“那你为何要离开京城?只是为了寻药?” “寻访各地鸿儒求学,便是那时候开始,追杀不断。” “这么凶险,那还真是多亏了刑寂与竹楠。” 这数年追杀,没有强韧的意志,都难以支撑精神与身体的打击。 自己的父亲为了所谓名声杀儿子,也算是独一份的。 只是一个执念十几年,有些…… 向禾平静的眸子闪动,“就算有辱门楣,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淡然,他这么执着作甚?杀了你又如何?还能提着你的人头挂门外以正家风?” “谁知道呢……” 两人拐过一条巷子,走出一道大街,不少百姓提着东西归家去。 晚风吹拂而过,向禾拢了拢衣领子,“那有没有可能,是因别事一定要对你赶尽杀绝呢。” 望着远方的贺岁安眨动眼睫,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 “我也想过其他原因,可无论怎么追查,也找不到其中旁的因。” 寂静长街只剩风声,两人无言走着,前头有一辆马车停驻,一道高大身影静候着。 那身影很是熟悉,刑寂一夜等风又等人。 心间跳动一个疑问,“刑寂和竹楠……是唐家给你找来的?” 眉心忽而一跳,贺岁安脸色不变,“是我求学路上救下的。” “救……救?”向禾单手捏着下巴,“他俩不会是杀手吧?我看他俩每每都是杀招……” “先前是,如今只是我的侍卫。” “好吧……” 半路捡到杀手,还愿意侍奉左右,向禾心间存疑。 转念一想,她能想到,贺岁安自然也会想到。 向禾蹙着眉心看了贺岁安一眼,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静静走到马车前与刑寂打招呼。 抬起的手落下瞬间,一股浓郁气味儿呼啸而过—— “别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打墙 大街上除了他仨空无一人。 地上落叶随风起,那气味儿更是在向禾鼻尖扫过。 贺岁安与刑寂立马警惕周围,向禾鼻头抽动几下,猛地扭头看向长街深处。 明明长街上灯笼高挂,烛火还未燃烬,唯有那处阴暗涌动莫名。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回。” 留下一句话,向禾朝那阴暗冲过去,贺岁安看了一眼刑寂,跟着她往那边跑去。 黑夜长街两人在奔跑着,追着的那阴暗竟无法抵达,明明就在眼前。 向禾横手停下,眼前阴暗依旧,她回头看了一眼刑寂的方向,还是方才那个位置。 “鬼打墙。” 贺岁安看着四周毫无变化,眼前那阴暗依旧,很是显得突兀,“那是什么?” “不清楚,阴气很重,”向禾把大伞放他手中,手在腹前结印,“路分左右,脚踏阴阳,阴道关,阳路开,急急如律令!” 五指扣着翻转手心向那阴暗,霎时间大风骤起,呼啸声席卷地上落叶,如游龙般冲向那阴暗。 烟尘随之而起,贺岁安拂袖在向禾面前遮挡,待风止后放下。 眼前那阴暗已经消失不见,向禾握着伞柄一转,“四鬼去追。” “是。” 四道阴魂从伞中飘出,直奔那阴暗消失之处,拐角便消失不见。 向禾往那边看了一眼,转身朝马车那边走去,“走吧,四鬼有可能追不上。” “他们不会有事吧?” 虽说是阴物,但若对方更加强大,也不知会不会出事。 “他们轻易不会出事,就算真的有事,他们也能立马回来伞中。” 两人上了马车,向禾将车帘扣上,两眼一直看着外面,“皇城之外竟有如此邪物,不知是路过,还是在这城中有什么……” 贺岁安听得眉头深锁,“应当只是路过吧。” “即便是路过也具有危害性,”向禾下巴抵着小臂看向远处,“我现在对那邪物是真好奇,好想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追踪而去的四鬼分散,在偌大的京城中寻找。 —— —— 晨曦初破,微风穿堂过,带着夜露的清凉钻进窗缝。 向禾一身淡黄色素衣坐在床边收拾布包,默默数着符纸的数量,再一一分类好放布包内。 此时房门被敲响,向禾连头都不抬,“进来吧。” 房门没有被推开,外头响起贺岁安的声音,“出来吃早吧。” “就来。” 她将东西收拾好才起身出门,一走出来便是一处院子,这里是贺岁安的住处,三面房屋一面拢了外头一大片院子。 在眼前便有一方桌椅,上头是冒着热气的肉菜。 贺岁安就坐在那处朝向禾招手,“日头好,咱们在外面吃吧。” “可以,外头坐着暖和。” 院子里有阳光照耀,吃饭都舒服许多。 四人围坐一起,待贺岁安先动筷,刑寂与竹楠才拿起筷子。 “昨夜四鬼可有追上?” 向禾吸溜一口热粥,“没有,追了没多久就不见了,应该是藏了起来。” 昨夜所见阴暗很大,甚至还能让他们触之不及。 向禾微抬眼眸,贺岁安那忧色映入眼帘,伸手夹根青菜给他,“这几日多注意一下就是了,而且也不是来找的我们,随他吧。” 那东西要是造次,一定会闹出大事儿来,届时多留心就是。 向禾看着周围环境,这里是城西最偏僻的地方,在他们的房屋与百姓住宅之间,立了一道墙。 而此处宅院坐立在山体之下,四周围绕着树木,就这一片空旷之地,清静得很。 目光落在外头那一大片空地,向禾突然想起向家村的家,眼前出现那金灿景色,还有田埂上熟悉的人,恍若昨日。 “想家了?” 耳畔声音传来,向禾微微一怔,低头喝着粥,“只是在想,他们如今过得好不好。” 贺岁安将碗放下,坐得笔直,“写信吗?” 闻言,向禾一拍大腿,“差点儿忘了这事儿了!准备笔墨吧,写封信回去让他们放心。” 刑寂与竹楠已经吃饱,两人各自离开忙活。 待两人吃饱,竹楠端来笔墨布桌,向禾提笔思考半晌才落笔成书。 言语不多,只是交代当下安康,让他们不用担心,顾好自己就成。 她将吹干的纸张放好,抬眸一看贺岁安竟也在写信,“你要写给谁?你家人不都在京城?” 贺岁安停下笔,拿起纸张吹了吹,“我总有好友的吧?” “……也是。” 待他将纸张放好,竹楠已经在一旁等候,拿着信纸出了门。 “竹楠亲自去送?会不会太远……” 贺岁安起身引她走到外头空地,“竹楠寻人去送,他轻易不能离我太久。” 身为侍卫,确实不应离开太远。 “那今日咱们要去哪儿?” 找大能的事儿急不得,且不能贸然去寻,她现在是跟贺岁安一起,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坏了贺岁安的事。 “再去一趟唐家,你还未给外祖父看病。” 差点忘了这茬儿,向禾转身往房间跑去,把大伞拿上再出来,刑寂已经备好马车。 两人上了马车离开宅院,向禾往宅院方向看去,“你家不用人看着?万一有人上门翻东西呢?” “家中没有什么值钱之物,更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哦。” 向禾收回目光落在马车的车壁上,手不自禁摸了摸,又以手指叩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哐哐”,有种空洞又坚实的感觉。 看她动作,贺岁安嘴角溢出笑意,“你总算发现了。” “夹心的?” “嗯?”不明其意,贺岁安抬手跟着叩了一下车壁,“内有铁板。” 向禾恍然,“难怪我看车痕这么深,还以为只是木头重呢!” 先前只是觉得厚实而已,没想到还做了这么坚实的防护,他常年被人追杀,确实需要非常手段和保护。 忽然觉得置身安全之境,向禾放松身子靠坐,“你的贵重之物,不会都在马车上了吧?” 这马车简直就是移动的家,轮安全也就这里绝对安全,无人想到会在马车上弄些什么。 “真没有贵重之物,但马车有暗格是事实,藏些什么兵器也正常。” 既然他都这么说,向禾也就不再质疑,只是嫌弃车帘看向外头,他们如今走在大街上,两旁小贩在路边吆喝,都是一些自家物什或青菜。 京城就是京城,连大街都比小城里的大,人都比小城的人多。 只是这地方越大,事情便越多,人也更加复杂。 就好比贺家。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断症 马车停在唐家门前,两人直奔正院去。 那唐仪雪跟闻到味儿似的,蹦跶着欢喜的步子跑来,笑得一脸灿烂。 “表哥!”在看到向禾的脸时,她嘴角明显僵了一下,后勾唇,“向姑娘也来了,快些进来坐。” “多谢。” 进了正院,唐靖先朝两人招手,“这早来,吃过了?” “吃过了。” 几人进去坐下,唐仪雪在一旁煮茶,手法十分娴熟,“表哥就该多谢过来,爷爷整日里都在念叨呢。” “这么近,会常来的。” 唐靖先乐得合不拢嘴,“你也出去了这么多年,会考之后应当会留在京城吧?” 贺岁安微微点头,向禾却是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的心思就在京城,好不容易回来,怎可能轻易离去? 感受到她随意一瞥,贺岁安低垂着目光,“外祖父,禾丫头懂岐黄之术,让她给你诊诊脉?” 闻言,唐靖先耷拉的眼皮微讶,“你先前送来的药材,便是向姑娘给的建议?” “是。” 唐仪雪亦是惊讶抬眸,“向姑娘这般厉害?师承何人啊?” “不足挂齿的脚夫罢了,”向禾反手作请状,“唐爷爷,先前的药喝过了?感觉如何?” 唐靖先将手放桌上,向禾伸手搭上脉。 “喝了好几回了,确实有大用处。以前常有的心悸平复许多,骨处也少见酸痛,每日可精神了。” 指腹脉搏平缓有力,脉浮有力为表实,身子养得很不错。 向禾收手,一旁已经摆好笔墨,“唐爷爷身子硬朗,我按照先前的药方改动几个,照常喝就行。若是感觉骨酸厉害,一日两帖也可。” “劳烦向姑娘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尽让这些小的们担心了。” 贺岁安轻拍他的后背,“外祖父千万别这么说,挂念您的身子,也是我们小辈应该做的。” “是呀爷爷,只要爷爷身体康健,我们才心安。” “哈哈哈哈,好好好!那我这个老头子,可得养好身子,看着你们成亲生子过好日子!” 唐仪雪闹了红脸,娇羞低头瞟了贺岁安一眼,“爷爷说什么呢!这、这老远的事儿……” “雪儿你也快些定下夫婿,爷爷亲自上门提亲去!” “爷爷!不要再说了……” 他们一家人聊着开心事儿,向禾手上快速写下药方,药量调整一下,老人家身子不能过急,得慢慢疗养。 吹干字迹抬头,才发现唐仪雪那涨红的脸,仿若盛开的桃花,娇羞矜持。 那双圆眼偶尔瞟向贺岁安,这眼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贺岁安却完全不看在眼里,与唐靖先说着话。 妾有意郎无情,唐仪雪这段暗恋注定没结果。 向禾眉尾挑动将纸放下,“药方开好了,若京中药铺没有的药材,可以来问我,我去给你们找就行。” 唐仪雪立马接过喊来管事,“京中药铺良多,珍贵药材亦是不少,这些应当很容易寻来。” “那便好。” 想当初她可是在后山遇上贺岁安的,棘菀难不难寻两说,但他会亲自去寻药,定是京中药材少有,亦或者…… 向禾心头咯噔一下,京中药材若何,有钱人千金便能求来,那棘菀虽说难采,但只要给得起银子一定能买到,何必要他亲自去采? 这唐家看起来不算穷苦,区区百两肯定能拿得出来。 那贺岁安去后山,到底是去做什么……? 心头升起淡淡疑惑,她隐下情绪看向贺岁安,正好他也看过来,回以一笑。 明亮的双眸饱含温柔,仿佛平静湖面清澈。 只是在这看似清晰的湖面中,她看到了湖底下的暗流涌动,那是他蓄势已久的冲劲。 向禾不禁晃了晃神,收回目光收拾桌上笔墨。 而一旁看着两人对视的唐仪雪,面目不由微寒,眼底更是透着讨厌。 将三人的神态看在眼里的唐靖先微眯了眼,“向姑娘,你脸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家中有白膏可祛印子,雪儿去拿来。” 愰神的向禾眸光微闪,抬眼时笑了笑,“别,只是一道伤疤而已,不碍事。” 唐仪雪沉下别样情绪,笑道:“悦己为荣,姑娘家的脸应好好护着,怎能这般忽视?我去给你拿白膏。” 见她要起身离开,向禾摆手,“真不用,我没有那个闲心捣拾自己。” “不用拿了,禾丫头素来不看重外表。” 见自家外孙帮着说话,唐靖先才摆手让唐仪雪坐下,“既如此那便算了,雪儿去备些礼给向姑娘,权当这次给老夫看诊的酬劳。” 向禾双手环胸,“既然非要给我什么,那便给银子吧,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也不爱看。” 未来得及开口的贺岁安无奈一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唐靖先与唐仪雪愣了好一会儿,后唐靖先率先大笑起来,“好好好!向姑娘真性情,老夫甚是欢喜!雪儿去准备银两。” 被唤到的唐仪雪错愕中回神,看了向禾一眼转身就出了大门。 两人陪着唐靖先说了好一会儿话,拿到诊金后,两人离开了唐家。 坐在马车上,向禾打开那钱袋子,里面是一张百两银票。 她将银票拿出来举起,“唐家简单出手就是百两,当初你去后山到底想干什么。” 她目光沉静,语调平和神色自若,唯有眼中深邃眸光闪烁睿智,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人的好奇心永远那么重,向禾也想知道其中原因。 驾车的刑寂沉了眸色,向禾忽而抬手,“停,算了,我不想听了。” 不管贺岁安在谋划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这些事情听了只会心烦。 而贺岁安的黑眸深邃柔亮,眼尾微微上挑,“只是应友人所托,去看看一些事宜,具体是什么事宜,待事情开朗些才能告知你。” “你事儿可真多……” 向禾轻叹一声倚靠车壁,眼珠子转动看着车窗外景色,平静道:“不论你在谋划什么,注意自己的安全,一旦行差踏错便没有回头路。” 他所思所行之事定不简单,要是有个万一,万劫不复。 贺岁安眼角含笑,“放心吧,这些事情绝对不会牵涉到你,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我自身安全好说,”向禾手指点动窗框,“帮我找找哪里有大师,空穴来风的也成。” “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冯家 京中热闹,最近贺岁安总在院中念书,向禾也不想打扰他,便没吵着出去,而是跟着竹楠去了集市,除了打听大师的事,还买了好些菜籽回来。 看着那一大片空地,不禁想起以前山上的生活,他们这些弟子都跟着师父在山上种菜,半年都不用下一次山。 她很怀念以前的日子,每一次劳作都觉满足。 这日向禾挥洒着锄头,经过三人的不懈努力,一大片菜地已经翻好,只要好好润润土,很快就能将菜种上,届时自给自足,也算舒服。 “姑娘对农作之事很是了解。” 向禾擦了一把汗,这天儿也愈发的热,冬早已过去,再也不用穿棉衣累赘。 “以前师父常带我们干活,劳动的同时还能活动身体,咱们都应该多动动,别学里头那个,整日里坐下就是念书。” “公子在为会考奋进,自然不能分心。” 刑寂与竹楠看着很是忠心,不说她有阴谋论,而是救回来的杀手,总觉得有些刻意。 耳旁“嚓”的一声,向禾摒弃杂念蹲下捏捏泥土,湿润程度尚可。 竹楠也跟着蹲身,虚心问着。 两人议论着泥土之事,刑寂从正门走来。 他看了一眼在认真看书的贺岁安,后走到向禾身边抱拳,“姑娘,打听到琼花阁老板的三小姐,在半月前出远门一趟,回来后生了场大病,老板找了不少大夫不见好。” “大病?什么大病这么难治?” 刑寂一一道来,“那三小姐时而大吵大闹,时而自言自语,还寻死好几回,老板去找了师父看,却无半分进展,只能安排更多的人看着她,以免丢命。” 此时竹楠凑过来,“姑娘要去瞧瞧?” 向禾微微努嘴,回头看向贺岁安,“就去看一下?” 里头的贺岁安有感抬头,只是朝她点头,向禾拍拍双手起身,将布包和大伞带上,与竹楠一起出了门。 看着两人关上大门,刑寂走到贺岁安身旁递出书信,“公子,柳公子来信。” 贺岁安放下书本拆开信封,“他人呢?” “在来京的船上,同货物一起。” 贺岁安只是抬手没有说话,刑寂退到一旁,一人看信一人煮茶。 —— 琼花阁乃京城最大酒楼,每日客人数百。 老板冯富景身为琼花阁的老板人脉广,下至走卒商贩,上至皇亲国戚。 他家中的事不难被人传出,也有攀附之人请去大夫,却无半分办法。 向禾与竹楠游走在大街上,偶尔还会听闻旁人议论纷纷,说那冯娇娇就是中邪了,今日还请了人上门去看。 这可真中了向禾的意思,且看那人有几斤几两。 “姑娘,这边。” 他们来到热闹的西市,穿街走巷总算是到了目的地,这处宅院大门宏观,门外还有两位门房看着,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 两人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只因在那大门前有一辆马车,一位身穿道服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大门内匆匆跑来几人,其中一人大腹便便穿金戴金,毫不掩饰的富贵。 他神色匆忙邀请那道士进宅子内,身后有家丁帮忙拿着行李,看那架势,东西倒是齐全。 向禾朝旁边巷子看了一眼,“咱们去后院?” 最近惯会听墙角,竹楠已经见怪不怪。 两人悄无声息地钻进巷子里,走了好长一段路,绕了半圈才到后院。 周围没有百姓经过,对着的也是别人的后门。 向禾朝墙头看上去,“咱们大白天的上去,很容易被发现吧?” “姑娘随属下来。” 向禾立马转身跟上他,走了没多久,竟有一棵大树在墙边伫立,而那枝叶还延伸到了墙院里头。 “你咋发现的好地方。” 竹楠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向禾立马抬高手臂,竹楠抓着她的手臂飞身而上,站稳后寻了一处枝叶繁多的蹲下。 往下一看,那一方后院清晰可见,向禾不禁感叹,“这要是有心之人想进去偷窃,轻而易举?” 竹楠幽幽扭头看她,向禾眨巴了一下眼,哂笑,“咱们可不是有心之人,咱们是……是打探……” 说完自己都不信。 竹楠抿了抿唇,自从认识这位姑娘,他们时常蹲墙根,以前可不是如此,以前是夜探爬房顶的。 心间只是这么一想,竹楠立马敛神盯着下方。 方才进门的道士几人已经走过来,向禾将眼前枝叶拉过遮挡。 忽而传来砸门声,两人同时低头看着一处门前,那房门被凳子砸开,两位婢女惊慌跑出,一人还捂着流血的额头。 “滚开!都给我滚开!” 声音尖利透着狠劲儿,又是一个凳子砸出来,外头的婢女连忙闪躲。 许是声音很大,冯富景被吓了一激灵,忙让道长快些过去瞧瞧。 向禾很想看清里头的冯娇娇,可她只在房里发疯,一步不移。 这让她很是好奇,房中究竟有什么。 此时道士已经进了小院,交代婢女全部出去,冯富景连忙摆手,婢女们慌乱跑出。 那道士命令家丁搬来长桌,他则在桌上放下各种祭祀用的物什,一应俱全,做得还挺全面。 道士上前几步,房中又扔出一个花瓶,险些砸到他身上。 “道长小心啊!” 道士没有走进去,而是一甩拂尘开始掐指,速度很快向禾都没看清。 忽而表情凝重,“冯老板,贵女定是被鬼物缠身,小道需做法驱逐邪祟才行!”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冯富景心也跟着揪起来,“道长可知是什么鬼物?怎的无故缠上娇娇?” “此物乃淫邪之物,看上了三小姐的容貌,纠缠着三小姐想让她死后成双对!歹毒啊!” 冯富景一开始的不信转变,震惊点头,“那道长快些做事啊,救救我们娇娇!” “冯老板放心,小道一定将那鬼物驱除。” “劳烦道长。” 眼看着那道士抽出桃木剑,拿着法铃摇响,口中开始念叨着,桃木剑拍在桌上黄纸上,轻易便将黄纸贴上,一扫桌上烛火点燃。 放下手中法铃抓起碗中一把米就扔,烛火爆燃火光冲天,“破!” 他一声令下,里头爆发出尖叫声—— “父亲救我!救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庙鬼 声音凄厉,颤动冯富景的心,提步就要往房里冲去,却被道士一把抓住,“关键时刻,冯老板千万不要进去!” ——“父亲救我!好痛啊!” 里头是宝贝女儿的求救,冯富景听得揪心,急得原地踩踏几下。 “这、娇娇到底怎么了!道长你说呀!” 道士松开他的手,继续手中动作,在放了米的碗中倒入鲜血,手指蘸取些许在桃木剑身写下字,口中还在念着咒语。 房中叫喊声不断,竹楠看得出奇,“姑娘,这位是真的?” “真倒是真的……”向禾轻叹,“道行不足。” 这把戏见多了,他口中念叨咒语也是真的,但威力很弱,加上他道行尚浅,根本发挥不出好的效果。 竹楠不再说话,看着下方那个道士继续动作。 冯富景也不敢打断,只能一边忍着揪心一边祈祷平安。 那道士出手迅速,耍了几下剑招一下子钉在桌上红纸,“妖孽,胆敢谋害百姓,小道这便收了你!” 言罢,他将钉上的红纸勾起,横手破开。 里头再次传来冲天叫喊声,震耳欲聋。 “父、父亲救……我……” 一道叫喊声落下,只有微弱的求救声,道士面色大喜,提着剑拨开桌上东西,拿起朱砂笔快速写下符箓,手中桃木剑蘸取鲜血,对着符箓就要戳下去—— “住手!” 一道白色身影从旁跃下,一脚踹翻了香案,东西散落一地,那黄布上的符箓被鲜血浸染,已经不能用。 道士大惊,“你、你是何人!” 向禾没来得及解释,转身朝房中走去。 冯富景还在愣怔之中,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走了进去,立马跟上。 独留那道士在原地不知所措,但当下他也想看清里头到底怎么了,顾不上收拾地上,急忙跟了上去。 房中东西七倒八歪,连那么重的屏风都倒在地上,梳妆镜早已被打碎,床边盆架也不成样子。 而床上站着一个女子,身形消瘦双手垂在身侧,细看她的双脚已经腾空! 向禾暗道不好,快步冲上前去扬起右手大伞,对准那房顶上的长穗砍去,伸手抱住冯娇娇的身子。 将她放在床上后回头看道士,“关门!” 那道士方踏足门槛,被一声喝令吓得他立马照做。 冯富景已经跑到床边,眼底满是心疼扶起冯娇娇,“姑、姑娘,娇娇到底怎了!” 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刻,向禾持着大伞对着房中一角结印,“玄光指引,不分远近,罗象万千,现出真身!” 冯富景不懂,他只是追随目光看去,道士提着桃木剑颤着手,“那、那里有东西!” 那一面墙挂着的画哐当落地,灰色墙面冒出一个个鼓包来,就好像被烧到沸腾的水,滚烫着水泡一路流下来。 流到地面上还在翻腾着水泡,向禾右手在身前叩着印,“速速现身!” 一声轻喝似乎吓坏那摊泥泞,蛄蛹着水泡立了起来,逐渐成了个怪异人形,佝偻着身子握爪,一头杂乱的头发蓬松,露出奇丑样貌。 向禾眉心蹙起,“庙鬼?” 那庙鬼身影微动,狰狞的眉目似笑非笑,“来了个厉害的……”脖子咔嚓一动,“无情之人,一、一起去死吧……” 眼前之物清晰,冯富景吓得连连后退,“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连那道士都跟着后退好几步,手中颤抖着桃木剑不知进退,“看、看似鬼怪……” “你是道长,怎不知那是何物……” 冯富景登时看清道士满目害怕,也看清这就是个半吊子,希冀的目光落在向禾身上,“姑、姑娘,您能收了他吧?” “那是自然,”向禾手滑进布包,缓缓拿出一个木盒子,指头勾起锁扣打开,“我可不想死。” 庙鬼看到她手中之物,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立马警惕起来,佝偻身子靠近身后墙面。 他想逃跑,向禾捻起手中墨斗线的线头,“你觉得能跑得了?” 庙鬼发出刺耳笑声,“不试试怎知?” 他身形一动,向禾也跟着踏步而出,手中一扯墨斗线,扬手便打在他所在的墙上。 “啊!痛死了!” 打在墙上落下墨线,那墨线冒着火光燃出青烟,庙鬼身影再动,向禾手中线再弹,道道落在墙上。 冯富景和半吊子道士站在中间,根本不敢乱动。 而那庙鬼四处逃窜,向禾挥洒手中墨斗线,在墙上门上地上房梁上留下数道墨线。 “姑、道长,这是做什么啊?为何不抓住他啊?” 向禾手指勾起留下最后一道墨线,那庙鬼彻底被困了起来,不论他跑到何处,都会被墨线烧灼。 “他不厉害,但很能逃。” 此时的庙鬼佝偻身子瑟缩在铜镜旁,他的身子还在冒着青烟,“您、您放过我吧……” “刚才的得意哪儿去了?” 向禾卷起墨斗线放好,手握大伞步步靠近,“在此前害了多少人,老实交代。” “没、没害过人……” 伞尖倏而对准他的脑门,“事不过三,但我更喜欢事不过二。” 看着眼前人那双凌厉的眼,庙鬼瑟缩得更加厉害,“就、就一个而已……” 他尾音刚落,伞尖已经戳中了他的脑门,手腕转动,那脑袋登时燃起火光,伴随着他凄厉叫喊声逐渐化为灰烬。 沉暗的房间透进日光,丝丝凉意也在消散。 向禾抽回大伞,转身走到床边查看冯娇娇状态,紧闭的双眸微颤,双手也握紧似乎做了噩梦。 她掏出一张黄纸折好,塞进她的掌心之中,那颤抖立马止住,沉沉入睡。 冯富景匆忙走来,听着自己宝贝女儿的绵绵呼吸声,心头稍安。 “道长,这、这是解决了?” “解决了,开门开窗通风,拿柚子水擦去墨线就行。” 听她一通交代,冯富景立马连连点头,一旁道士则满目疑惑,“这位道友,你怎知他说谎了?” 向禾走去开窗,回头反问,“你没听过何为庙鬼?” “……惭愧……” “庙鬼由庙中泥胚所化鬼物,不为人造福,只为祸害人;”她再去将房门打开,“本生得平常模样,但害人过多,便会愈发丑陋。” 就刚才那庙鬼模样,都不知害了多少人。 两人恍然,冯富景将被子盖上冯娇娇身子,疑惑侧目,“道长,您怎么从墙上下来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试探 “道长,您怎么从墙上下来了?” 向禾一时语塞,转身时笑眼微眯,“近日听闻冯府小姐出事儿,便想着来瞧瞧是何原因,方走到这边便听到叫喊声,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她朝冯富景抱拳行礼,“万望冯老板体谅。” 一方道长情急给解决了麻烦,即便是跃墙也情有可原。 冯富景连连摆手,“该是我多谢道长才是,方才若不是您进来,娇娇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说起这个,道士立马上前虚心问道:“道友,小道方才明明是做的驱邪,为何让小道住手?可是做错哪步?” 向禾看了一眼外头洒落一地的东西,目光落在红布上,“你一开始的驱邪已经激怒庙鬼,后你想给予一击,但那时庙鬼已经上了小姐身,这要是戳下去,小姐会当场毙命。” 两人听得俱是心惊,这要是来得不及时,那真是杀人的罪过啊! 道士连忙致歉认错,“是小道道行不足,方才也只是估摸个大概,没曾想里头竟是这么个玩意儿……冯老板,小道为求银两一二,险些犯错,还请您别怪罪。” 这半吊子还算老实,向禾搭腔,“是庙鬼太狡猾,不过你道行是真的浅薄,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吧。” “是……” 见他要走,向禾喊住他,“你一会儿有事吗?我有些事想问问。” 道士点头,“倒也没啥事儿……” 向禾紧步跟上,冯富景立马追了上去,“道长!您救了我儿,不知唤何名讳?府上在何处?改日我带着娇娇亲自登门道谢。” “向禾,住永平坊昭巷,贺宅。” “贺宅?”冯富景恍然一笑,“好好好,改日亲自登门道谢,道长可别不见才是。” “不会,我最近都在京城。” 言罢,向禾与道士一同离开,冯富景立马喊人去送,还蹲在树上的竹楠立马往前门去。 两人出了冯府,竹楠已经在不远处等候。 “怎么称呼你。” 半吊子道士哂笑几声,“唤我道和就成……” “你师承何人?” 道和立马变得支吾起来,向禾也知他难以启齿,毕竟自己只是个半吊子,要是说出师父名讳,只怕污了师父名声…… 向禾双手一摊,“那这样问,你师父有多厉害。” 他脸色又是一变,向禾抬手拧眉心,“好吧,那没事了。” “……” 向禾与竹楠转身就走,道和赶忙追上,“道友,若有空能登门拜访交流一下吗?” 向禾看向竹楠,竹楠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是贺岁安的地方,方才她报了家门,这要是不让人家登门,倒显得小气了。 “我不一定会在家中,跑空了不许怨我。” “当然!道友好走。” 道和目送两人离开,随之懊恼万分,“早知再查清楚点儿好了……” 而已经离开的向禾也很苦恼,“怎么遇上的尽是不行的,这世道骗子可真多……” “那是姑娘太厉害了。” 向禾晲他一眼,“何时学会奉承了,我告你公子去。” 竹楠难得扯动嘴角,“公子还会奉承姑娘呢,属下说一句不过分。” “好好好,不愧是主仆。” 向禾泄气胡乱挥动手中大伞,“饿了,去买些吃的回去给你家公子,感觉他都要把脑子念迷糊了。” 一天天就盯着书看,不成书呆子都要坏脑袋。 “也不知道劳逸结合。” 她念叨着走出大街,竹楠紧随其后,两旁叫卖声不断,向禾瞧见什么好吃的就买,自从跟贺岁安一同上路,她基本都没花过银子。 自己那一百多两还在钱袋子好好的,根本不用破开,这会儿还有竹楠在后头给钱,她要银子有何用…… “竹楠,要不我自己给吧。” “公子说过,姑娘在外定要侍奉好。” “……” 真是忠心的侍卫,时刻谨记主人的话。 向禾张嘴咬了一口肉包子,神色淡淡道:“听岁安说过,你俩是他救回来的,当时伤得很重?” 闻言,竹楠平静的眼一动,“很重,当时险些丧命。” “跟人厮杀?” “是。” “可你俩这么明目张胆跟他进出,不怕仇家找上门?” 两人站在一摊子前,竹楠递出铜板,转身继续跟上,“属下与刑寂已是公子的人,若他日给公子惹上麻烦,自会解决。” 显而易见的试探,向禾也不再说什么,来到一位大娘筐前,“咦?咱们买些白菜种吧?那块儿地还空得很。” 向禾伸手正要拿起,身后传来嘈杂动静,一转身竹楠已经挡在她跟前。 “抓住他!他杀人啦!” “别挤我!” “你们别挡路啊!快跑啊!” 向禾探出脑袋去看,只见百姓跑得慌,有一大叔倒在血泊之中,另一大叔拿着柴刀红着眼,对着倒地的大叔骂着,用力踢了一脚就要跑。 “竹楠去追,我查看伤势。” “是。” 竹楠飞速去追那人,轻松便将其钳制住,还在叫骂着,“放开我!你他娘少管闲事!放开!” 百姓们见他被抓住,纷纷围绕上来指点。 而受伤大叔那边,向禾已经避开血迹蹲身,伤口在肋骨至下腹,起码有五寸长,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围绕的人纷纷掩嘴,“老天呀!这什么仇什么怨啊!” “可不嘛,上手就砍,指定有什么仇怨!” 向禾探了一下他的脉搏,还算有劲,又掰开他的嘴巴查看苔色,后一把扯开他的衣衫暴露出伤口。 “姑娘你小心点儿啊!” “谁去请大夫来啊!姑娘你可就别碰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也说不清楚啊!” “就是,别逞能。” 旁人七嘴八舌,向禾一心只在他的伤口上,此时身上落下一片阴影,来人惊呼道:“向姑娘?!” 向禾抬头,竟是分别几日的齐信,她连忙道:“你去寻一下药材来,虚损不足,出血不止,舌淡脉细,用药三七、蒲黄、白及等,转述我的话大夫会开的。” 齐信这会儿见血慌得很,“这、这人不能送去医馆吗?” “不行,还未看清内府是否有损伤,轻易移动容易伤上加伤,你先去准备药粉。” 齐信正要跑离,一旁又来几人,其中一人身着墨衣,“尹忠。” “是。” 向禾抬头,那人正好在看她,“姑娘懂医?” “略懂。” 第一百二十章 沈世子 来人黑靴勾云纹白边,一身墨衣显得高大,那张脸清朗俊逸,想必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身后有人接替竹楠钳制行凶者,他立马走到向禾身边蹲下,“姑娘,需要做什么。” “去寻针线来,烈酒一壶。” 竹楠立马跑开,齐信跟着蹲身,“姑、姑娘,小生可以帮忙……” “你抓着他的手,以免他乱动。” “哦。”齐信立马抓住,脸上依旧是不解疑惑。 向禾伸手轻轻拉开伤口,看着他的伤口处,“深不及半寸,没伤到内脏。” “接下来要做什么?” 向禾没搭理他,只是看向伤者,“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叔艰难点头,“很、很痛……” “嗯,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大叔磕磕绊绊说着话,竹楠已经备好东西跑来,而那尹忠也拿着一包药粉过来,甚至提了一桶清水。 那位公子点头,尹忠把药包递给向禾。 “姑娘要针线作甚?” 向禾抬头,竹楠在她耳旁说道:“昌宁侯府的世子,沈卓辞。” 沈卓辞眉峰轻佻,拂袖蹲下,“在下沈卓辞,姑娘贵姓?” “向禾。” 向禾已经打开酒壶,一股子浓重气味扑鼻而来,他轻声安抚大叔,道:“我一会儿用针线将你的伤口缝起。” “不行!”听闻要缝肉,大叔脑袋摇得比鼓铃还快,“姑娘您还是送我去医馆吧!这哪有缝肉的……” 一旁的百姓听得也觉着疼,针扎在肉上谁都试过,太疼了! “我都没见过用针线缝的伤口……” “别说了,听着都疼……” “哎哟!起麻了!” 旁的议论声不断,向禾才觉着自己鲁莽了,顿时有些泄气,还以为能过一把手瘾呢。 “好吧,不想用针线伤口恢复会慢很多,走动的时候也容易扯开,你确定只敷药?” “敷药敷药!” 伤者选择简单就医,那她只能遵循伤者意愿,把针线放好盖上酒塞,打开那药粉。 “药粉也会痛,你忍着点儿。” 她将竹楠找来的纱布沾湿,一点点擦拭伤口周边,最后倒上药粉。 “嘶!我的老天爷诶!” 伤口就跟撒盐似的辣痛,大叔身子不禁扭动几下,向禾双手捧着药包,手指则在下方轻轻点动,双唇嗫喏着,竹楠只一眼便清楚。 而蹲在她对面的沈卓辞瞧见她双唇,微微抿了下唇,两眼带笑。 “向姑娘初来乍到?” 她双唇没有停止,手上药粉一点点撒在伤口上。 大叔原本还觉着疼得想死,越到后头越觉得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仰着脑袋好奇看了一眼。 直到药粉全部撒下,向禾让开一些,竹楠给大叔包扎伤口。 向禾收拾好地上的东西,不忘交代几句,“切记不可碰水,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去一趟药铺。” “姑娘心善……多谢世子与几位公子,多谢姑娘。” 齐信扶着大叔坐起来,方便竹楠给他缠绕伤口。 为了不浪费东西,向禾把针线放布包之中,那壶酒一会儿拿回去,炒菜也能用得上。 她掏出钱袋子,“药粉多少钱,我还给你。” 看着她当真摸出几两碎银,沈卓辞错愕半晌后笑出了声,扶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向禾看他笑得不行,微微蹙眉,“要不要?还是说你是位世子,不在乎这点儿银钱?” 这下沈卓辞又愣住,向禾认真的脸看在眼中,嘴角漾起浅浅弧度,“不用,本世子确实有钱。” “那好。” 向禾不带丝毫迟疑将钱袋子收好,转身看向那被钳制的行凶者,“那他呢?谁去报官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整齐着装一群人。 与齐信同行的书生走出来,“姑娘,方才有百姓去报官了。” 齐信雀跃着心情问道:“真是太巧了,这都能遇上姑娘,贺兄呢?他没与你一同出来?” “他在家念书呢。” “惭愧,贺兄当真勤奋。” 向禾看了一眼几人,他们好像跟沈卓辞一起的,没想到齐信还能认识京城贵人,看来他家世也不简单。 “你们口中的贺兄,也是学子?” 向禾只是看他一眼,竹楠已经站起身来,提上那一壶酒,“姑娘,该回了。” “不用等官差盘问吗?” 竹楠正欲说什么,官差已经走了过来,其中官差头头向沈卓辞行礼,“见过沈世子,此人因争抢摊位发生争执,一时愤怒出手伤人。” “嗯,把人带走吧,顺便清理一下这些血迹。” “是。” 待官差带走了人,百姓们也各自散去,原地只有他们几人。 向禾转身就要离去,一只手横在她身前,“姑娘未回答在下问题。” “嗯?”向禾恍然醒悟,“确实来了几日而已。” 她眨眼间瞄了一眼竹楠,后抬眸扬笑,道:“我们出来许久家人会担心,先回去了。” 眼看着他们要走,齐信急急跑上前来,“姑娘与贺兄现下住在何处?可方便登门?” “……” 这不识时务的憨憨…… “过几日不就会考了吗?总会再见的。” “可今日花朝节,贺兄不出来游玩?” 向禾微怔,看着满大街的花灯,才反应过来今日是节日,难怪这么多人出来,原来都在过节。 向禾也不想他们误会,坦言道:“晚些时候会出来,届时会遇上。” “夜间瑶湖那边有热闹瞧,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好。” 向禾朝齐信点头,后看了一眼沈卓辞再次点头,“沈世子,告辞。” “姑娘慢走。” 看着两人身影远去,沈卓辞眼角含笑,双唇紧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嗓音透着漫不经心道:“你们说的贺兄是何人?这位向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贺兄名岁安,颇具才学;至于向姑娘,只知她擅医,先前我们同行时,吃坏了肚子,是向姑娘荒野间寻来草药,研磨成泥让我们喝下。” 一学子挤上前来,“向姑娘真厉害,咱们吐得厉害,她一碗药便解决了!” “那可是敢登山的向姑娘,当然厉害!” 沈卓辞眸光一闪,“登山?怎的登山就是厉害了?” 见他如此感兴趣,齐信几人你一言我一句,将那次经历说出。 第一次听闻这些事的学子大为震惊,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经历,实在神奇。 但更加佩服那位姑娘,大半夜敢跟着上去。 一旁的沈卓辞听得眯起了眼,“确实了不得,今夜真想再见见她,还有那位贺兄。”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花朝节 贺宅内,贺岁安蹲在地上看火势,向禾转动大勺,看着锅中的猪蹄子,忍不住吞咽口水。 最近她都没下过厨房,今日经过集市,看到肉铺竟然有这么好的大猪蹄,二话不说便买了下来,一定要吃上一顿。 “少见你下厨,就为了吃上一口肉?” 向禾单手叉腰撇嘴道:“不然呢?今日给你们做一道红烧猪蹄,绝对赞不绝口!” “那我便期待吧。” “柴够了,我现在只是焯水而已。” 贺岁安停下翻动柴火的手,坐在小凳上盯着火势,“今日没有与你们一起出去,少看了许多热闹。” “也不算什么热闹,不过这些人脾气就是大,抢个摊位还上武器。” 眼中火光闪动,贺岁安拉扯一下衣摆,“沈世子有没有问什么?” 向禾眼珠向下看他一眼,面庞很是平静。 “就问我是不是初来乍到,还问贺兄是哪位,估计齐信都跟他托底了。” “嗯,那倒无妨。” 手中大勺不停转动,向禾两眼紧盯肉色,“怎么,沈世子有问题?齐信还说今夜想在瑶湖旁见见呢,你要去吗?” “今日花朝节,晚些出去会更热闹。” 看来他是要出门的,向禾也无所谓,反正出去也是玩儿,人多人少都一样。 “身为世子那地位定是不低,昌宁侯很受皇帝恩?” 地位高低也得看侯府主人的受重程度,今日见那官差头头对沈卓辞如此恭敬,想必蛮得圣恩才是。 “昌宁侯乃敕封的爵位,老侯爷当年可是功勋加身,即便如今不涉朝政,其中份量在朝廷也是举足轻重。” 水中翻滚着,向禾小心将猪蹄捞起,“懂了,就是异姓敕封的侯爷,身份可比同姓侯爵。” “嗯。” “来帮忙,把水全部舀出去。” 贺岁安拍拍鞋背尘土起身,“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暂时没有,一会儿我来就行。” 两人在厨房忙活着,刑寂与竹楠则在外面翻地,这几天锄地锄上瘾,还觉得挺有意思。 平静和谐的下午,大家各自忙活着。 直到喷香的猪蹄子出锅,四人都觉得饿得不行。 “姑娘手艺这么好,属下自愧不如。” 向禾捧着砂锅出去,用力吸着鼻子,“下次我多做饭吧,最近吃刑寂的都快吃腻了,太清淡。” 老是青菜淡肉,实在提不起胃口。 不然今日见着猪蹄子走不动道,原来是自己馋重口味了。 —— —— 二月初二花朝节,也称百花日,百姓们早早进城摆好物什,就为了买卖几两归家。 而姑娘们家中打扮得体,约好了时辰出门游玩,赏灯游览,称之为“踏青”。 还有沿街随处可见的长桌,上头满是红纸,给上银钱便能剪出花纸,去到可挂之处,便将花纸悬挂花枝,称之为“赏红”。 商贩们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吆喝不断。 夜间的花灯果然更好看些,向禾欣赏两旁美景,跟着贺岁安走到瑶湖旁,这会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才过完年又是节日,大家满心欢喜。 两人登桥往下看去,一艘画舫从底下穿行而过,有女子在上头跳舞,舞姿优美赏心悦目,一些阔绰的人还往下扔铜板与银子。 远处还有两艘大船,上头鼓动着乐曲,想来是大户人家在赏湖作乐。 “京城可真热闹。” 听得她的感慨,贺岁安移步往桥的另一边走去,向禾紧步跟上。 “这几日还未玩腻?” “怎会玩腻,”向禾拉紧腰间香包,“我还有好些地方没去呢。” “平日出去便带着竹楠,他对京中路熟悉。” “知道了。” 两人闲聊着,来到前几日那片空旷之地,今夜特意摆放了许多桌椅,很多人围绕在一起说笑着。 “已经这么多人了……” 看那些人的着装,多数都比较上乘,其中最惹眼的连桌,女子头戴金钗银饰眉眼如画,男子华服着身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向禾正要扯贺岁安衣袖离开,眼前便匆匆跑来一人,“贺兄!向姑娘!你们总算来了!” 贺岁安礼貌抬手,“多日不见,齐兄。” “你好……” 齐信就跟没眼力见似的,总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他转身遥看远处那长桌,“沈世子就等着你俩呢,快些随我来吧。” 向禾抬眼望去,那沈卓辞就在朝他们招手,旁的人瞧见纷纷好奇。 “那两人是谁?那姑娘衣着简陋,怎会认识……” “你小声点儿,世子交友甚广,认识的定是不凡之人。” 其中一个男子冷脸一瞥,“那男子是贺家贱……弃子,女子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并非不凡之人。” 议论的人立马凑过去追问,“你怎知道?” “前几日遇见过。” 说话的人正是那夜快嘴的男子,肖泉。 他一脸的不屑,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也不知怎的又跟世子认识,看来有些手段。” “别说了,世子一会儿听到了……” “他还不兴说了?” 一旁的人听着肖泉的话,都不想与他再多说一句,生怕惹得世子不快。 向禾与贺岁安来到那长桌旁,向禾看到几张熟悉面孔,最为熟悉便是贺家大公子贺允城。 他向贺岁安点头,贺岁安也只是礼貌回应,这表面功夫做得齐全。 “这位便是贺兄?”沈卓辞抬手示意两人落座,“听齐兄提起过你等事迹,本世子大为震惊!” “只是经过遇上。” 两人落座,一旁随侍端上茶水,向禾吸了吸鼻子,这茶香倒是香,但有些浓。 似是看到了向禾鼻头抽动,沈卓辞看了一眼尹忠,他转身去备茶。 “向姑娘今日及时出手救人,得了县令大人夸赞呢。” “哦。” 见她神色淡淡,沈卓辞坐下凑近些,“姑娘,我想问问针线缝合的伤口,为何就比敷药更好?” 明知故问,向禾淡入远山的眉目未曾有过变化,道:“扯动的时候不会破开伤口。” “原是如此,这法子得跟军医们说说才行。” 见他当真在思考,向禾只得搭嘴,“缝合也是需要手法的,且普通绣花针只能应急用。” “这当中还有门道?”沈卓辞眼泛好奇,“快与我说说。” 还没完没了了,向禾敛了下眉,贺岁安接过尹忠递来的茶水,“世子,今日是节日该赏花才是,这些事改日再说?” “是我急切了,”沈卓辞再摆手,侍女端来不少吃食,“今日花朝节赏百花,姑娘可挂花枝了?” “不会。” 她还是那副淡淡模样,沈卓辞倒不觉不妥,依旧一副笑脸对人。 但在旁人看来,这个村姑十分高傲,竟对堂堂世子都这般冷脸,实在不懂礼数! 那日红脸的女子好奇探头,“方才听世子提起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沈卓辞与贺岁安说着话,坐在向禾身旁的齐信立马来了精神。 再次说起今日所遇上的事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乐亭 瑶湖旁热闹非常,在空旷之外的树枝上,挂满了画纸。 一些小姐们还在剪纸,比对着各自的出彩。 长桌这边闲聊不断,向禾尝了一口花茶,没有浓郁的味道很好入口。 “这茶合姑娘口感?” 向禾微微点头,“浓茶不适夜间喝,花茶宜神。” 难得她认可,沈卓辞嘴角扯出笑意,“看来姑娘对茶也十分了解。” “只是对药材有了解而已,入口之物都可入药。” “姑娘对药理颇有造诣。” “略懂。” 简短对话再次陷入沉默,贺岁安给她倒上一杯茶,“觉着饱腹,便起身走走?” “也行。” 向禾起身,贺岁安朝沈卓辞行礼,“世子,走走如何?” “那感情好,就坐着实在无趣。” 他们三人起身,旁的想攀附的公子小姐本想起身,但见贺允城还坐着,便歇了心思。 肖泉面向贺允城,满目鄙夷道:“贺公子,那贺岁安惯会利用人!” 相比他的嫌弃,贺允城面目淡淡,“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肖泉吃瘪,讪讪坐了回去,心底还是十分不忿。 一个贺家弃子,一个山野村姑,不过几日便与权贵交好;而他们整日做小伏低攀附,却也只是得了个冷脸,如何不妒? 大家不语,他们自然也会嫉妒,只是不似肖泉这般表面罢了。 一旁贵女杜文秀追随沈卓辞的身影,双手在桌下膝上紧了紧,就在她目光所至之处,几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冷脸变换喜色站起身,“郡主与袁二小姐来了。” 郡主秦扶华一身锦衣罗杉,与她同行的袁二小姐袁清秋谈笑而来,正好与向禾几人对上面。 秦扶华笑眼闪烁欢乐,“沈大哥也来了。” “扶华才来,他们可都聊尽兴了。” “路上耽搁了些,”秦扶华笑眼扫了一圈儿,“这两位生面孔呐,是沈大哥好友?” “贺兄贺岁安,向姑娘向禾,新相识的好友。” 秦扶华只是随意一眼,“贺公子是上京赶考的学子?” “见过郡主,正是。” 他作辑行礼,向禾也只是半身微动,将贺岁安挡了半身去。 察觉到她如此举动,贺岁安垂眸一眼再随她视线看去,只见她正盯着秦扶华一旁的侍女,眼底冷意一闪而逝。 似是察觉到目光,那侍女抬眼好奇看了一下,并无人在看她,心下肺腑着怪哉,留了个心眼。 此时多人,贺岁安也不好问什么,但看她面色已是平常,稍稍弯身在她耳旁道:“过去长乐亭?” “行。” 贺岁安给沈卓辞留了话,转身与向禾走过去亭子那边,沈卓辞想着追上,奈何秦扶华几人在与他说话,也只能看着身影远去。 他这般反常关注那两人,引起秦扶华的注意,婉转笑意问道:“沈大哥十分在意那两人,莫不是有什么特别技艺在身?” “这倒不大知晓,只是觉着有意思罢了。” 秦扶华听得疑惑,“有意思?难得沈大哥寻到有意思的事儿,惹得扶华也想知道知道。” 一旁袁清秋好奇歪头,“小女记得,贺岁安是贺家弃子,那姑娘又是哪位府上的?” “清秋好记性,那位姑娘看着十分朴素。” 沈卓辞视线一直在那两人身上,“只是一处山村的姑娘罢了。” “山野姑娘?本郡主更想知道了,过去吧。” 自从贺岁安在那夜出现此处,他们这些小姐公子们之间,总会说起这个人,听闻想起不足为奇。 后来的贺允城听闻他们所说,眸间隐下丝丝冷淡,侧身与他们同望长乐亭。 贺岁安与向禾坐在亭中,竹楠端来茶具,与刑寂守在一旁。 “方才怎么了?” 向禾正要说话,却发现那秦扶华几人已经走来,简单交代,“看起来……暂时不会发生什么事儿。” 贺岁安登时明了,意思是那侍女有问题。 只是这会儿他不方便明问,那些权贵们已经走了过来,沈卓辞已经坐下,“每年花朝节,都会有人设下赉奖,拔得头筹者便能获得。” “不知今年赉奖是何物?” 秦扶华缓缓落座,“今年赉奖由本郡主设下,是白玉茶盏,不知两位可感兴趣?” 又是与茶有关,向禾不甚感兴趣,贺岁安也只是略微点头,“试试也无妨。” 表面功夫他惯会做,向禾拿着大伞起身,袁清秋疑惑抬眸,“向姑娘要去何处?不一同赏花作赋?” 向禾回头看着这些富贵人,眉眼不见悲喜:“我一介布衣没念过书,不懂吟诗作赋,为了不扫大家雅兴,我还是四处走走吧。” 她侧头看向贺岁安,“我与竹楠到处走走,一会儿来找你。” “莫要太靠湖边。” “知道了。” 看着两人离开长乐亭,沈卓辞对两人关系又染上好奇,不过他没有多问什么。 “贺兄对此次会考可有信心?” “尽力而为。” “贺兄谦虚,”沈卓辞唤来婢女,“开题吧。” 此时不少人已经聚集过来,都想争得一二,但更多是想展才学,即便只是公子哥,能入了眼也算长脸。 这方声音渐起,向禾与竹楠走了好一会儿,两人看似随意,实则向禾已经在往婢女聚集的地方走去。 此处茶香四溢,还有淡淡酒香传来,他们都在忙着煮茶煮酒,向禾不动声色靠近,正好与秦扶华身边侍女擦肩而过。 身旁清凉带起,侍女端着瑶盘的手颤了一下,身子也跟着僵直,一阵淡淡药香传入鼻中,侍女猛地侧头看去,只看到一抹素衣离去。 那淡白素衣似在散发光晕,侍女只觉背脊发凉,全身紧绷,双唇有一瞬间煞白,难掩她内心的慌张。 此时一位侍女走来,疑惑看她,“双儿姐姐,怎了?” 僵着的背一松,勉强扯出笑来,“没、没什么……快些过去吧。” 那侍女虽然疑惑,但当下应先做分内事,紧步跟上她。 站得不远的向禾看着她,竹楠也同样看着,“姑娘,那婢女有问题?” “问题大着呢……”向禾抬手揉着太阳穴,“现在她察觉了我,接下来做什么都得谨慎些……还是得找个机会会会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成竹在胸 长乐亭传出此起彼伏念诗的声音,一个个就跟念诗歌似的,还算动听悦耳。 眼看着接近尾声,向禾与竹楠才走过去。 那贵女杜文秀瞧见向禾,眸光淡淡闪烁着,“向姑娘怎不一起对诗?贺公子对上了不少呢。” 向禾径直坐在贺岁安身旁,“我不会。” 如此坦率,倒让杜文秀不知该说什么。 看她语塞神态,向禾也只是敛眸吃着糕点,偶尔抬眸看一眼这些人,个个学富五车。 贺允城就坐在对面,与贺岁安有来有往。 郡主秦扶华与沈卓辞只是点头,偶尔又夸赞几声。 一众自诩诗人聚在一起,品着茶念着诗别提多惬意。 向禾却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还不如多出去走走,见识也能更广泛些。 心中这般想,向禾在桌下扯了一下贺岁安衣袖,“回去吧。” 贺岁安侧眸点头,对上一句便起身行礼,“夜深了,恕我等失礼,先行家去。” 沈卓辞忙站起身来,“还未分出胜负呢!” “在下认输,望世子恕罪。” 话已说到这份上,沈卓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从旁拿来酒盏,倒上一杯温酒递出,“难得今夜尽兴,贺兄,干了!” 那端着瑶盘的正是郡主身边侍女,她低垂着脑袋,贺岁安眼角余光注意到向禾,见她不动声色,便接过碰杯一饮而尽。 “贺兄爽快!三日后便是会试,预祝贺兄一举中第!” “承世子贵言。” 两人并肩离开,沈卓辞还在看着他俩,秦扶华笑了笑,“沈大哥很看好贺公子?” “何不说他成竹在胸呢?” 沈卓辞再次落座,大手一挥示意继续方才对诗。 方才贺岁安留下最后一对子,这会儿大家还在想着下一句如何对。 秦扶华两眼一闪,总算知道沈大哥的那句话。 留一对子无所谓胜负,而在场的人还要左思右想,勉强答了上来,如此才学如何不成功? 只是令她更在意的,是贺岁安身边的那位姑娘,若只是好友,却百般照顾事事顺从,若是心爱之人,又过于客气…… 这两人实在让人难以看懂。 “别想了,若贺兄能高中,他就会留在京城。” 秦扶华摒弃杂念,拿起桌上温茶抿了一口,“倒也是。” 两人声音不算大,但贺允城与袁清秋就坐在身旁,两人细语听在耳中,看来今年会试会很有趣。 袁清秋素手提起茶盏,“郡主,莫说旁人了,大家还在对着呢。” “对对对,该听听最后谁胜谁负才是。” 这方在吟诗作乐,向禾与贺岁安已经走在回家路上。 “那侍女怎么回事?” 向禾双手摇摆走着,“还看不清,但那张脸不真实,她还特别害怕我靠近。” “她看出你是何人了?会不会有危险。” 向禾吹起额前碎发,眼底映入长街灯笼,“看出我是谁她也怕我,可能她会先找上门来,不会有危险,多注意些就是了。” 有胆找上门,也不会轻易伤害他们。 方才只是经过她身边,能感觉到她的慌张。 向禾撩起碎发,“对了,沈卓辞这个人怎样,感觉他有意接近咱们,会有什么目的吗?” “昌宁侯府的世子,素传他玩世不恭,今日看来也并非如此。” 闻言,向禾恍然点头,“哦,扮猪吃虎。” 在京中长大的人,从来不是能简单对付的人,个个都是人精。 单单坐在哪里,便要承受许多人异样的目光,若是与哪位权贵交好,便要被猜测许久,冠上莫须有的名头。 “花花肠子太多了……” 向禾忽而感叹,贺岁安无奈嗤笑,“若不喜,便没有下次。” “倒也不会,面对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看看他们做戏也挺不错的。” 京中无趣,看看这些乐子也算消遣。 看她走得悠闲,贺岁安也轻松许多,“那侍女跟在郡主身边,会不会谋害郡主?” “应当不会吧,我看那郡主气色很好,最近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穿过大街走进小巷,再七拐八拐来到昭巷,巷子的尽头便是一面拱门墙。 刑寂过去开门,走进去便是一条石子路,两旁青草漫漫。 夜深人静,隔绝了不算多的邻居,真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住处。 向禾转动手腕挥洒大伞,“四鬼出来受香火。” 四道身影出现,恭敬站在一旁,见到刑寂与竹楠还会道声好。 她走到一处大树底下,从布包摸出香烛染上,“这几日你们守夜,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喊醒我。” “是。” 他们四人飘荡在一处,香烛燃起烟气沉沉,闻着都舒心。 竹楠搬来两张椅子,两人坐在空旷的小院儿里,向禾将掌心镜拿出来,手指轻轻抚摸镜面。 “你俩要出来吗?” 还未得到回应,两道白雾已经飘了出来。 镜花水月站稳后舒展腰身,“道长,怎这般久不让奴家等出来。” 声音带着娇娇埋怨,向禾靠着背椅看她俩,“担心你俩乱说话,以后别再喊我道长了。” “那哪能行……”镜花偏身蹲下,“道长可是有什么忌讳?” “便同他们一样唤姑娘吧,保不齐哪日会让你们突然现身,别说漏嘴了。” “是,道长。” 向禾在两个娇花娘身上流转目光,“你俩最近修为有成?” 水月立马喜笑颜开,“多亏道、姑娘,夜夜听姑娘诵经,我俩遵照心经修炼,竟是提升了许多。” “说明你俩潜心,今夜帮我做一件事。” 听闻有事可做,镜花水月马上站直腰背,连四鬼都飘身而来。 “姑娘有何吩咐。” 向禾坐直了身子,指腹一点点摸过伞骨,“四鬼值守这院子,镜花水月四处打探一下,感受一下异样的妖气。” 一听有妖,水月脸色惊变,“这、万一是个凶的……” “别担心,你们轻易都找不到,只是去看看京城有没有妖物而已。我答应过山神要帮他寻一妖,一路上没看到过,这京城这么大,不知道那妖怪会不会来了这里。” 喜爱热闹,有哪座城能比得上京城繁华。 两妖四鬼听命离去,贺岁安才搭上话,“山神?” “山中有灵,修炼百年将成神的不在少数,”向禾起身动动肩膀,“我先去洗漱了,今夜应当能睡个好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会试 大禹二十五年二月初五,春闱。 会试共三场考试,每场三日,九天六夜的煎熬。 此时京中贡院门前学生无数,大家形色各异,搓着手紧张着。 站在不远处的向禾看着这景象,当真是难得一见,古代学生进贡院考试。 “紧张吗?会试喔,如果过了就要参加殿试,甚至能角逐前三甲。” 听她调侃语气,贺岁安眉梢一挑,脸上笑意染上几分无奈,“我志在必得。这几日你不要乱跑,若是沈世子邀约,想推便推。” “这你就不用费心了,长途跋涉多日,终于临考前,努力!” 向禾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贺岁安“噗嗤”笑出了声,解下腰间折扇,“这些身外物不能带进去,你先帮我看管好。” “当然,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贺岁安听闻远处动静,转身望去,“当下只需他们几人便可。” 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是那几道熟悉的身影,齐信与几名学生一起走来。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贺兄咱们正好五人!” 向禾跟着点头,“正好你们需五人互结,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咚!——” 闷重的鼓声响起,大家伙儿纷纷望去贡院门口。 两位官员走出来,让大家去排队做登记,齐信喊着贺岁安快些过去。 向禾拿着他的折扇展开,挥扇几下,道:“愿你们,金榜题名时,笑傲群英间。” 只是几言鼓励,几人心头那丁点儿烦躁消散。 “承姑娘吉言,金榜题名时,笑傲群英间!” 少年们跟着朗声笑道,向禾挥手让他们快些过去。 贺岁安侧身看她,“金榜题名时,笑傲群英间,还说你没念过书?我看会得很。” “背来的,不算。” 调笑间,贺岁安唇角微扬,眼底温柔溢出,“上马车吧,今日又起风了。” “好。” 向禾转身朝马车走去,贺岁安看着她清孤身影远去,转身朝贡院走去。 两个身影背道而行,一人敛起笑意,目光坚定透着势在必得,一人眸光沉静,仿佛世间喧嚣皆与她无关。 破空而出的晨曦映照两人身上,散发不一样的光芒。 两人一人迎光一人背光,远处一人目光落在迎光之人身上。 竹楠侧身遥看一眼,那人正在往这边走来,“姑娘,沈世子来了。” 随他视线看去,沈卓辞卓然身姿靠近,“向姑娘,来送贺兄?” 向禾收回踏出的脚,“嗯,他们刚进去了。” 与她一同面向那贡院正门,考生们有序地排着队,就等着检查身上可有作弊之物。 “姑娘觉得贺兄有几分把握?” “十分。” 如此肯定的回答,沈卓辞倒不觉意外。 “姑娘很看好贺兄?” 向禾轻松耸肩,“他刻苦读书,不就为了此刻吗?岁二十,正是追求功名利禄的好年纪。” 虽说他的年纪在天才面前大了些,但他在外的阅历不比天才少。 看她眼中坚定的相信,沈卓辞嘴角泄出一抹看不懂的笑意,“姑娘对贺兄真是无比信任,你与他的交情颇深。” “还好吧。” 不过半年的相识,两人就似多年好友,向禾都觉得不可思议。 见她看着那方出神,沈卓辞笑眼侧头,“姑娘,一起走走?” 向禾看了一眼竹楠,“行,走走吧。” 两人走在前头,竹楠牵着马车走在后头。 “沈世子,有个问题想问你。” “唤我卓辞就好,”他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落在向禾手中的折扇,“姑娘请问。” “齐公子与世子交好?” “齐兄没说?”他面目不见惊讶,“他父亲与我父亲多年好友,只是十多年前离开京城,回了老宅而已。” 他拿出腰间折扇也不打开,在指尖把玩着,“姑娘,那是贺兄的扇子?” “嗯,怎了。” “我瞧这扇穗还挺好看的。” 向禾抬起拿折扇的手,平安扣在半空随风飘荡,看起来还很新。 片刻后放下,“平安扣而已,世子去买一个就是。” “是这么个理儿……”沈卓辞还在看着那折扇,眸光闪动,“姑娘打算在京待多久?” “还未知。” “姑娘不与贺兄久待吗?” 向禾平静的眸子微动,“他有他的事情做,我自然也有我的。” 此话引起了沈卓辞的注意,“姑娘想做什么?生意?” 他各种试探的话,向禾都懒得戳穿,手上无聊转动大伞,“暂时还未知,但不会在京城待很久。” 听出她话语间冷淡,沈卓辞也不在意。 向禾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侧身止步,“世子,若无他事我就先家去了。” 沈卓辞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会被人嫌弃? 怔怔地看着向禾上了马车,随意朝他摆手便钻进马车里,那车夫眼神都不给一个,抽动缰绳驱赶大马离开。 空旷之地独留他卓然身影伫立,略显萧条。 如此我行我素,惹得沈卓辞忍俊不禁笑开怀,“京城可要热闹咯。” —— —— “刑寂,来尝尝这道菜,我感觉少了些味道。” 贺宅中,向禾在厨房忙活着,刑寂与竹楠两个侍卫,如今成了农民,时常要摆弄一下菜地。 贺岁安已经在贡院两日,向禾负责家中伙食,实在清闲。 “姑娘,一会儿还要去西市吗?” “当然要去,最近我在琢磨着新的调料,下次你们能吃到更香的肉!” 刑寂走进厨房,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好吃,这是放了香料?” 向禾竖起大拇指,“刑寂,这两天对味道颇有研究呢!” “姑娘手艺好……”忽而他放下筷子,“有人来了,属下去看看。” 向禾也跟着放下筷子,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去。 竹楠已经放下锄头,捋好衣袖守在一旁。 不多时刑寂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人,其中一道肥胖身材遮挡不住。 冯富景看见向禾两眼发光,双手抱拳举眉处,“道长,娇娇身子才好些,莫怪后学晚来才是。” 向禾摆手,“怎会,两位进来坐吧。” 冯富景立马招呼身后家丁,“快些送进去!” 身后六七人或抬或提,有不少谢礼送进院子里。 “不用这么多……” “哪能啊!”冯富景拉着自家女儿紧跟进去,“道长为我娇娇驱邪,那凶煞之物都能降服,当真厉害!” “过奖过奖。” “道长谦虚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介布衣 一方小院内,摆放着不少谢礼。 刑寂在一旁煮茶倒上,冯富景说着感谢的话,话密根本停不下来。 “道长,您再看看娇娇有啥需要注意的?” 冯娇娇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双手在膝上紧张揉搓着。 向禾将茶放她面前,“三小姐抬起头来?” 她紧张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眼神慌张,“道、道长……” 见她这般模样,冯富景立马解释道:“娇娇有些怕生人,道长莫怪莫怪。” “不会。” 向禾仔细看她脸色,不见红润有些乌青,眉低压目。 “阴气已经全散。只是三小姐气血不通,肾气不足导致体弱,需温补一段时日。” 得了意外交代,冯富景连声道谢,“道长可愿为小女把脉?她身子一直这么差,去了寺庙礼佛也不见好……” 向禾伸手,冯娇娇颤着手搭在桌上,“听、听父亲说……那缠我身的东西,是……是那庙里的鬼?” “不是庙里的鬼,”向禾手指轻按穴位,“是庙中泥胚所化之鬼,你身弱才引得他跟上,往后多晒晒日阳,喝些补气益血的汤药就行。” 冯娇娇连连点头,“多、多谢道长……” “你不必这么害怕。” 向禾收回手自布包拿出黄纸,刑寂眼尖去准备朱砂。 “冯老板,切记不可大补,温补即可,以免她虚不受补伤身。” “后学谨记!” 待刑寂端来朱砂,向禾缓气沉心在黄纸上写下符箓,吹干字迹折好。 “这是护身符贴身戴着,你最近身弱,出去难免会造到鬼物缠身,这护身符可保你平安。” 这话听着就吓人,冯娇娇立马接过攥在手中,“多、多谢道长……” 冯富景再次道谢,“多谢道长,”他自袖袋中拿出红布包,“这是香火钱,道长可不要推拒。” “自然不会。”向禾将红布包放在一旁,忽而想起一事,“三小姐夜间也不要太晚归家,若真的无法早归,切记要多人同行。” “娇娇最近也不常出门,后学会多安排人在她身边陪着。” “那就好。”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冯富景也不好多做打扰,起身抱拳告辞,“道长改日有空闲,随时来琼花阁用膳,不收分文!” “冯老板客气了,改日吧。” “那后学与娇娇先走了,不打扰道长修行。” “慢走。” 送走这冯府一群人,向禾回头看向那些礼品,“不愧是富豪,出手阔绰……” 刑寂收拾着茶具,“姑娘不看看是什么?” “闻着应当是些药材,还有布匹金银之类,总不能送道长簪花吧。” 竹楠已经过去打开礼盒,“是参。布匹是香染坊的,姑娘与王家当真有缘。” 向禾笑看他,“怎么你也开始说缘了。把那参送去给唐爷爷,至于其他药材,我这几日炖药膳,你家公子考试费脑子,得补补。” “公子若是知道姑娘记挂,定会欢喜。” 向禾晲刑寂一眼,“现在会给你家公子说好话了,你们查到哪里有道观没?” 刑寂默了一下,方道:“偏城南处有天云观,城外东面归德山有真君庙,偏西南处还有慈安寺。” 灶房内正在收拾的竹楠紧抿双唇,将桌上肉菜端出来,“姑娘,先用午膳吧。” 看两人平静神色,向禾将红布包放入布包内,“行,先吃吧。” 三人同坐一张方桌,桌上肉菜喷香。 “一会儿刑寂跟我出去一趟,我想买黑布去缝制道袍。” 这倒让两人有些意外,刑寂默默夹菜,“姑娘不先去道观?” “急什么,道观又不会跑。” “姑娘说得对……” 竹楠正想说什么,两人眼神一凛,“姑娘,又来人了。” “今儿可真热闹……” 人来了走,走了来。 刑寂出去将人迎进来,不见其人听其脚步声,向禾已经猜到是谁,她将碗筷放下才起身行礼,“见过世子,世子突然造访,实在意外。” “姑娘不必多礼,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你们在吃午膳呢!” 这话一听便知他要落座,向禾只得偏身,“粗茶淡饭,世子不要嫌弃才是。” 沈卓辞自顾自坐下,似主人般招呼他们,“怎会!快快快,你们也快坐下,我本想约你去琼花阁来着。” 真是太巧,琼花阁老板刚走…… 向禾无语落坐,刑寂收拾碗筷进灶房,竹楠准备新的碗筷放好。 见他俩要走,沈卓辞连忙唤道:“你们也坐下吃呀!” “小人已经吃饱,世子与姑娘慢用。” 刑寂与竹楠已经走远,向禾拿起筷子夹菜,“世子请用膳吧。” 如此生疏语气,沈卓辞努了努嘴,“我与姑娘还算有缘,能在长街上相识,兴趣也算相投,怎的还这般生疏。” 听起来像是埋怨的话,向禾面带浅笑,“我一介布衣,怎能越界。” “瞧你说的……”沈卓辞夹起一块儿肉吃下,两眼噌亮,“这谁做的!香!” “世子喜欢就行。” 两人一时无话,沈卓辞好似真的很喜欢吃,竟添了两大碗米饭。 饭饱后还拍拍肚子感慨,“姑娘手艺了得,幸好我没去琼花阁,不然就错失一顿好菜了。” “过奖。” 刑寂过来收拾碗筷,向禾看沈卓辞还不走,只得无奈开口,“世子,我一会儿要出门,您……” 这明显赶客的话,沈卓辞却不觉冒犯,而是好奇反问,“姑娘要去往何处?我今日实在空闲,跟你走一道?” “……”向禾实在无语,“但我可是走路去的,您……” “莫说这些不友好的话,刚吃得太饱,走路消消食。” 她知道沈卓辞有心要跟着,即便推拒也推不掉,只能由着他跟着。 虽说让他跟着,但实在太惹眼了…… 大街上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竟与昌宁侯府的世子同行,如何不怪哉? 旁人目光有异,当事的两人却丝毫不在意。 四人闲步走在西市大街上,向禾左右看着,瞧见一家牌坊眼熟的布庄便走进去。 沈卓辞仰头看了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掌柜的本在忙活顾不上向禾,在看到沈卓辞时,立马放下手头事躬身走来,“世子莅临,小店蓬荜生辉呐!” “是那位姑娘要买布匹。” 掌柜的连忙转移视线,在看到向禾时很快敛下疑惑,“姑娘想要何色布匹?小的给您寻来。” 向禾扫了一圈儿,再看向掌柜的,这跟水云城那家掌柜完全不同,这个更狗腿些…… “你们香染坊,有黑色的布匹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缘 京城香染坊,比水云城的要大许多。 不过开设在西市,看来也不算顶尖的布匹铺子。 于向禾来说,正好。 掌柜的此时疑惑上脸,“姑、姑娘是说的黑色?” “对。” “有!自然是有的,”掌柜的连忙引她走进厢房,“黑色鲜少,不在铺中展设,小的这便安排人去拿送来,姑娘与世子稍待片刻。” “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 待掌柜的出去,又小厮端茶进来,沈卓辞环顾墙上放着的布匹,“一般姑娘家都喜爱桃粉,怎的姑娘喜欢黑色?” “那就当我不一般吧。” 这般言语让沈卓辞感到无奈,跨步过去坐下,倒上热茶一杯,“姑娘倒不必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是真的很想交你这个朋友,如何?” 站在向禾身后的竹楠眼观心,向禾随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世子并非想交我这个朋友,而是想跟岁安交朋友吧?” 别看他玩世不恭,但心如明镜看人很精,贺岁安并非庸才,此次会考有很大机会,他想拉拢也是权贵常情。 更何况贺岁安是贺家弃子,很多人都看不上他这个身份,沈卓辞还一再接近,说没有目的自是不可能。 只是这目的为何,还需再看清。 面对向禾直言,沈卓辞眼底挂着轻谩,“你与他皆有趣,我喜欢与有趣的人相交。” “那真是多谢世子看得起。”向禾将他杯子倒上,“不管世子目的为何,岁安有自己的青云路要走,你可拿捏不了他。” 沉默的竹楠眸底微闪,不声不响。 此话惹得沈卓辞笑了笑,“瞧你说的,若我真的有目的,他能有我这个助力,更能快些登顶。” 话已说得很直白,不管目的也好,试探也罢,这个沈卓辞已经盯上了贺岁安。 而从贺岁安对待他的态度,向禾能猜到一二。 眸光逐渐深邃,向禾难得展露由衷笑意,“这些话你与他说便是。” “待他一举高中,我在琼花阁设宴庆贺。” 两人之间的试探在此打住,向禾侧头看向门外,掌柜的已经领着人走进来。 “姑娘,黑色的布只有两匹,实在少有人需要,便不做多。若您不急着用,染坊可新给您染一匹。” 两匹布已经置于桌上,向禾抬手摸了一下,质感差不多,“可以展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两个小厮分别将布匹拉开,向禾只一眼便选定其中一匹。 “就这个,多少银两。” 掌柜的连连摆手,“世子莅临,难得姑娘喜欢,权当小店赠您的。” 向禾已经在掏钱袋子,“这玩意儿可不能送,你老实说多少银子,钱货两讫对我才有好处。” “这……” 沈卓辞看了一眼,“照实说。” “是……”掌柜的弯着腰一一简述布匹,“此布乃香染坊上云锦,黑色易上但工序麻烦,会比常色布匹更贵重些,诚惠八十八两。” 向禾二话不说拿出一张银票,“掌柜的知道哪的裁衣铺子好?最好针线功夫也不错的地儿。” “那赶巧了,小店的贵客都会去箐裁庄,那儿的一位绣娘手艺很好,姑娘可以去瞧瞧。” “多谢。” 待掌柜的补回十二两,向禾将布匹交给竹楠,三人一同出了香染坊。 远处尹忠走来双手抱拳,“世子,王爷找您。” 闻言,沈卓辞轻啧一声,“还想着能跟你游玩一整日呢……” 向禾朝他颔首,“世子慢走。” “……”沈卓辞双手挥动衣袖转身,“走了,改日再去寻你。” 向禾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身影远离,转身朝箐裁庄走去。 竹楠走近几步,问道:“姑娘,世子究竟有何目的。” “不过就是拉拢而已,具体到底有什么目的,待岁安高中,他自然会言明。” 竹楠不再追问,今日之事他只需向公子禀报即可。 两人各怀心事来到箐裁庄,一位店中夫人走了出来迎他俩,“姑娘可是要裁衣?” 向禾将手中布匹递给她,“麻烦做一件宽袖袍衫,以我的身量。” 店中夫人笑着点头,“如此单色,姑娘想要绣什么样式?” “有笔墨吗?我画出来你看看能不能绣,价格另谈。” “两位这边请。” 向禾将分别将衣摆,双袖和衣襟领的样式画出来。 店中夫人看得出奇,但没有问,毕竟这是客人的样式,她也不能再给别的衣衫绣同一款。 “全部用红线绣,何时能拿?” “绣纹还算简单,三日后可来拿。” 向禾量了身,确定衣长袖宽几何,留下定金与竹楠离开了箐裁庄。 一回到贺宅,向禾便开始准备晚饭。 吃完晚饭刑寂又出门去,最近他时常不在家中,向禾也不问。 她洗漱完便准备好香烛,还在外头开了桌椅,桌上摆着水果茶点。 “你俩少吃点儿……” 镜花水月在吃着果子,随手递给她一个,“难得出来一回,姑娘不吃一些?” “我吃过了。”向禾随手招来四鬼,“你们今夜继续守着。” “是。” “姑娘,我们寻了两夜都没有发现妖气,她是不是不在京城啊?” 向禾在躺椅上轻轻晃动着,两眼望着夜空星点闪烁,“山神说她修为挺高的,可能藏匿了气息也不一定,先不急着找,会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姑娘总喜欢将缘挂在嘴边。” “缘来缘往,”她手中摩擦着镜子边缘,“我与你们也是有缘。” “是是是,姑娘今夜还念经吗?” “今夜我……”喉间一噎,满目悠闲被凌然遮掩,“四鬼去追!” “是!” 镜花水月也猛地起身,与向禾同时望向一处,“又出现了,那到底是何物……” 方才又是一闪而过的浓重阴气,这次比上次的速度还要快。 向禾已经站起身来,看着山上那随风摆动的树叶,冷眉微蹙,“不清楚,每次出现都很突然……这次应该也找不到。” 竹楠站在后头凌眉,“姑娘何故还让四鬼去追。” “看看最后消失在何处,或许有什么收获。” 虽说处处有鬼怪,但那么浓重的阴气,肯定不同寻常,也不知这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有如此庞大阴气四处游荡……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兔子精 三日后,向禾趁着将夜去拿了袍子,将剩下的银两补齐。 回到家中已经入夜,吃过之后刑寂又出门去了。 竹楠看着那件黑色袍子,忍不住发问,“姑娘,您要这黑色袍子作甚?” “一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 向禾洗了个澡,在桌上准备了香炉还有水果,竹楠将朱砂笔端来,镜花水月与四鬼好奇探望。 “你们站远点儿。” 向禾一发话,他们立马飘远了去。 她将黑袍放在桌上,背部展开在桌面,双手甩甩衣袖,站得笔直。 将香拿起,这次用火折子燃上,再后退几步。 双手在身前弓形合十,手指灵活结印,“云篆太虚,浩劫之初……” 口中字句清晰念着咒语,手指不断变化,直到语毕她拿起笔蘸取朱砂,凝神在黑袍背面写下符箓。 边写边念着咒语,直到抽手收笔,“默。” 那红色符箓竟消失无形,方才那字迹好似看花了眼。 待香烛燃烬,向禾双手虔诚拿起黑袍,反手穿上,忽而带起阵阵清风吹过,将黑袍衣摆吹动。 再拿起桌边的大伞,一打开便有凌然之气散发。 人与妖鬼都看得眼发愣。 向禾手指划过一根伞骨,倏而将伞收起,脱下黑袍,“出来吧。” 四鬼立马警惕起来,方才看得太入神,竟没发现有东西靠近! 竹楠正要抽出腰间佩剑,镜花与水月将他手按住,“你别冲动,一个鬼物还轮不到你出手呢。” 竹楠收剑走到向禾身旁,与她一起收拾桌上东西,镜花水月也过去帮忙。 四鬼隐身躲藏暗处,山脚那边野草窸窣几声,一道娇小身影缓缓走出。 是郡主秦扶华身边的那个婢女,双儿。 她战战兢兢地走来,身子抖得厉害,快到向禾跟前时,“噗通”跪地。 “姑、道长……” 看她这么害怕的样子,向禾颇感无奈,“我这么可怕吗?你起来说话吧。” 双儿不敢起身,低垂着脑袋颤唇,“小、小妖不会伤害郡主,求道长放过小妖吧……” “我知道,你先起来,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跪着的双儿肩膀一缩,忙撑地站起来,但腰背还是弯着。 向禾朝她招手,“抬起头来我看看。” 双儿听话抬头,向禾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起身靠近她,完全贴近她来瞧。 忽而觉得此时的境地有些搞笑。 就像在青楼里,一个好色的人在物色美女…… 向禾虚握拳轻咳一声,后撤一步,“你是兔子精?” 双儿又缩了一下肩膀,忙用力点头,“小、小妖是……” “原身呢?” 似是提起伤心事,双儿肩膀松懈,声音却带起哭腔,“她死了……” 向禾恍然,“你与原身感情很好?” “她知道我是妖,但没有赶我走……还帮我打跑鼠妖……” “好吧,就是她死了之后,你用了她的貌待在郡主身边,为何。” 她的哭腔愈发重,鼻子抽吸着憋着嘴,脑袋上逐渐显形两只耳朵,粉嫩的很。 竹楠看得两眼发愣,镜花水月也觉神奇,飘荡而来一左一右碰了一下她的耳朵,兔耳本能跳动一下。 向禾将她俩拉走,“你俩别闹,在问话呢。” “实在可爱!” 夸赞一句,镜花水月也不敢再冒犯,只是左右分站两边,好奇地看着这只兔子精。 双儿抬手揉揉眼睛,“她感念郡主救命之恩,临死前希望小妖能侍奉郡主左右,小妖答应下来,便幻化成她的模样……” 闻言,向禾只是轻轻点头,“既然你是为了报恩,我也不阻止你,但若是发现你有任何坏念头,我会亲自去收了你,记下了?” 听她说要放过自己,双儿立马又是跪地叩首,“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放过!小妖绝不会惹事,只是想侍奉郡主而已!” “起来吧,这么晚跑出来,小心郡主发现你不在,怀疑你。” “多谢道长!” 她万般感谢起身,正要跑走时被向禾喊住,一回头又红了眼,“道长您要……” 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向禾无奈笑道:“别怕,我只是想问你两件事。第一件,最近京城有一团阴气四处游荡,你知晓不知晓?” 双儿睁着无辜大眼摇头。 “第二件,你见过一只?精吗?应当是许多年前来的京城。” 她继续摇头,向禾无奈扶额,“那你知道什么,有没有发现京中有什么异常……” “小、小妖不知……小妖修为尚浅,才来京不过半年……” 看她无辜到哭的表情,向禾只能摆手,“行,你常跟在郡主身边,若是有什么异常发现,记得及时与我说一声。” “小妖谨记!”她虚着脑袋眨巴几下眼睛,“那、那小妖可以走了吗……” “去吧,下次在外见我,不许表露异常。” “谨记!道长告辞!” 看着她蹦跶着步子离去,向禾泄气坐下,“还以为会是什么厉害东西,没曾想只是一只小妖。” “姑娘还想是什么大妖。” 向禾无聊踢着脚,“最近实在太闲了,想找点儿事做……” “姑娘为何不去寺庙寻大师?” 她侧头看了一眼竹楠,“你家公子还在考试,我要是去闹出些什么事儿来,他出来后不得愁坏,还是等他忙完科考之后吧。”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她知道贺岁安一定会插手,那还不如先等结果出来,再做自己的事。 且去寺庙也不一定能找到方法,还是先搞清楚那团阴气之谜,还有需要找到?精,完成与山神的承诺。 一想起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向禾只觉头大。 “竹楠,有没有核桃啊……” “姑娘,核桃是何物?” “……”向禾语塞,默默拿起桌边的果子咬了一口,“没什么,竹楠你不用出门吗?最近刑寂夜夜出门,很忙吗?” 竹楠双眸颤动一下,“公子好友已经进京,刑寂要过去帮忙。” “嗯?岁安好友?你如此直言,不怕你家公子怪罪?” “只是小事,公子会体谅的。” 向禾微微点头,“那你们应当会很忙,竹楠你也不用事事陪我,有什么需要你去做的,只管去便是,我会待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属下明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考试结束 “快快快!他们出来了!” “你慢些啊!出来便出来嘛,急什么!” “你不关心你儿,我还关心呢!” 贡院门前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等考试的学子出来,这九日在贡院里吃喝,个个都担心自家孩子的身体。 而远处有两辆马车停着,向禾坐在车前左右摇晃双脚,沈卓辞下了马车走来,站在她身旁望向人多那方。 “姑娘早早过来,可等到人了?” “也才来不久,”向禾仰着头四处张望,“你在等齐公子?” “嗯,父亲让我来接齐兄回去。” 两人沉默无言,刑寂已经走过去接他家公子。 远远看去,贺岁安与齐信几人同行,相比贺岁安的整齐淡然,齐信几人衣衫松垮,脸色也差了许多。 “考个试都考颓了……” 古代科考果然严苛,不止要考九日,还不能出来贡院一步。 为了功名利禄,真是费神。 向禾跳跃下了马车,从马车里头将食盒拿出,打开盖子舀上一碗浓郁汤药,“你要尝尝吗?药膳。” 沈卓辞略显惊讶,凑近鼻子闻了闻,“味道还行,他们够喝吗?” “管够。” 闻此,沈卓辞不再客气,接过便喝了起来,一旁尹忠手微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看着他家世子。 见他喝完一碗,爽快哈气,尹忠紧绷的双肩才松懈一些。 他的反应被竹楠看在眼里,不外乎他会这么紧张,身为侍卫当然要看住自己的主人。 向禾敛眸将碗放好,“你就不怕我下毒?” “怎会,”沈卓辞随意擦了擦嘴角,“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害我作甚。” 向禾不语,只是轻笑抬头,贺岁安几人已经走过来。 她拿出干净的碗装满一碗汤,“喝吧,”再看向后头齐信几人,“你们也有,快过来喝些。” “姑娘有心了!” 贺岁安面色有些苍白,但衣衫齐整,相比其他学子颓色,他显得最精神。 只是…… 向禾蹙了蹙鼻头,“这些是冯老板送来的药材,你们快些喝完,赶紧回去洗洗。” 贺岁安晲她一眼,“你还嫌弃上了。” “洗洗精神而已。” 几人喝完,向禾在收拾他们的碗,贺岁安正要说什么,远远便听到一声熟悉叫喊。 唐仪雪欢快跳下马车,提着裙摆如花蝴蝶般雀跃。 “表哥!” 叫喊声清丽,几步便跑了过来,见沈卓辞时得体行礼,“见过沈世子。” “嗯。” 她满心记挂着贺岁安,“表哥,考得如何?” “等出榜吧。” 见他神色平淡,唐仪雪也不在意,“爷爷喊你回去一起用膳,雪儿特意来接你的,走吧?” 后她欢喜看向向禾,“向姑娘也一起,前几日送来的参爷爷很喜欢,请你也一起同去。” 贺岁安侧眸看向禾一眼,向禾只是笑笑:“既然唐爷爷相邀,那自然是要去的。” 此时沈卓辞面露惋惜,“可惜我还要回去,不然真想与你们同聚。” 这话让唐仪雪微讶,忙敛下惊色柔声道:“世子繁忙,待您得了空闲,仪雪亲自登门请您。” “客气了。”沈卓辞甩袖转身,“贺兄,向姑娘,改日再会。” “世子慢走。” 看着沈卓辞上了马车离去,向禾也钻进马车,贺岁安正要上去,却被唐仪雪拉住衣袖,“表哥与雪儿同行吧?” “你先家去,我回去洗漱一番,再与禾丫头去见爷爷。” 不给她拉扯的机会,贺岁安已经上了马车,刑寂手快驱马,留她愕然一人在原处。 微愠上脸,唐仪雪咬唇跺地,愤愤上了马车,“跟上!” “是。” 两辆马车前后同行,竹楠回头看了一眼,“公子,小姐跟了上来。” “随她吧。” 向禾掀开车帘往后看,“她真的好喜欢你诶,你咋不给她机会?” 闻言,贺岁安眸底微沉,“与她明说过,奈何不听。” “够执着!” 听她夸赞,贺岁安无奈笑道:“你送了参给外祖父?” “嗯,解决了冯家的事儿,那冯老板送来谢礼,还有一千两的银票,算是开了眼了……” 向禾捣鼓布包,拿出那一张银票甩了甩,“真如你所说,京城里的人就是富贵,出手豪横大方,我都不知道我要这么多钱干嘛……” 之前在向家村,急需银钱吃喝住行,现在有这么多钱在身上,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光看着,也没啥想要的…… 她手中银票微动,贺岁安却看向她的布包,“你布袋里的是何物?” 向禾低头,将银票放好抽出黑袍,“我的道袍,也是战袍。” “战袍?” 手中道袍质量柔顺,向禾缓缓轻抚,“你忘了那杀汉案了?我身子还未修养好,只能借助外物加持;那夜都晕了过去,实在太弱,这道袍于我有益。” 往后要是遇上厉害的,道袍便是她的战衣。 贺岁安看着那袍上绣纹,眸光微闪,“看来这几日你也不闲着。” “还好吧,沈卓辞想拉拢你,你有意吗?” 言语平淡,贺岁安眼睫微颤抬眸,黑眸深邃柔亮,“既然有心拉拢,且看看他目的为何。” “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卓辞身为侯府世子,竟然想要拉拢别人,一看目的便不纯。 两人无心揣测,既然他有心拉拢,总会表露原因。 贺岁安手指轻捏衣袖,“你有去过寺庙吗?” “没,”向禾把道袍放在布包隔层,“这想着等你出来一起去,你等放榜还有些时日吧?咱们出去走走。” 眉尾一颤,贺岁安垂眸扬笑,“确实,也该好好放松一下。” 两人不再说话,马车行进很快,不多时便到了贺宅。 灶房早已备好热水,贺岁安先去洗漱,唐仪雪则在院中四处张望,“这宅子还是没变……不过为何你们要在门前种菜?” 在躺椅上的向禾晃动双脚,“这么大的一块儿好地,不用来种菜可惜了。” “……” 一想起自家翩翩公子的表哥捣拾菜地…… 她神色有些难以言喻,“表哥不会也摆弄这些吧……?” “摆弄这些怎了?我本就是乡野出身,你表哥常年四处求学,种地也很正常吧?” 唐仪雪不再言语,只是拉来椅子坐下,向禾瞟她沉默面色,后闭目养神。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伞 唐家大宅,他们唐家人基本都在。 唐仪雪是唐家唯一的女儿,很得家人宠爱。 这算得上家宴的局,向禾一个外人坐着也不觉有什么,她只需吃饱就行。 偶尔回应一下唐靖先的话,旁的同辈还会好奇问上几句。 直到饭局过后,大家伙儿坐在正院休息闲聊。 “向姑娘打算留京多久?” 抬眸看向对面那位夫人,她是贺岁安的大表嫂。 向禾淡淡笑着,道:“还不清楚,不过应该没那么快走。” “那感情好,京中还有许多好玩之处,姑娘应多走走,别怕麻烦岁安,他最近应当挺闲的。” “正有此意。” 一旁注意这边的唐仪雪立马凑过脑袋,“表哥要与姑娘去何处?雪儿最近也很清闲,不若一起?” 向禾不语,贺岁安言明拒绝,“你还是待在家中照顾祖父吧。” “爷爷自有人看顾,雪儿许久未出远门……” “不可。” 见他冷脸,唐仪雪愣怔片刻,抿着唇满目委屈。 这小模样摆的,唐家人皆知贺岁安无心,可也知她不死心。 实在无法。 旁的人正想说什么,一位奶娘抱着婴孩儿走来,“夫人,小公子醒了。” 嫂夫人伸手抱住,轻声哄着逗弄,“雪儿留在家中陪爷爷,顺便帮我照看一下睿儿,不好吗?” “可不是,睿儿整日都要小妹抱抱,可黏你了。” “好吧……” 唐仪雪那点儿扭捏劲儿散去,凑近婴孩儿用手指戳戳脸,鼻前忽闻一股味道,“大嫂,该给睿儿换小布了。” 嫂夫人抱着孩子闻了闻,噗嗤笑了出来,“你这鼻子真灵。” 她正要抱着孩子离开,一直沉默不言的向禾跟着起身,“嫂夫人,睿儿的小裤是不是脏了?” 一旁贺岁安眉心一动,“大嫂,我来抱抱睿儿。” 本来要去换小布,这会儿竟要抱,嫂夫人本想拒绝,但贺岁安已经伸手,她也只能将孩子给他。 “对,让他的后头枕着你的手。” 贺岁安小心抱着睿儿,侧身与嫂夫人站得近,向禾也在旁边,正好挡了一些视线去。 向禾藉着他身遮挡,快速在左手掌心虚划符箓,轻轻拍了一下睿儿的小腿。 一丝阴气缠绕在手上,向禾反手攥在手心。 看似随意偏身让开些,歪着脑袋看他的小脸,“真可爱,长大后定是人中龙凤。” “瞧姑娘说的,我只盼他平安顺遂。” “姑娘可真会说话。” 几人调侃着,贺岁安将睿儿交还,却将她说的话记在心间。 他仰头眸光映入橘红,“祖父,这日落西山,我们走着回去消消食,改日再来探望您。” “行,反正你们住得也近,常来走动走动就是。” “好。” 两人辞别唐家人,出了府门慢悠悠走回去。 落日余晖撒在两人身上,拉长了身影。 向禾抬起攥着的左手,贺岁安侧眸看着,“这是什么。” 她微微打开些掌心,一团黑烟在里头游动,“伺小儿鬼,喜爱婴孩儿粪便,时常窥伺,若被他吃上一口,便与其婴终身结缘。” 如此鬼物第一次听闻,贺岁安眉心蹙起,“这是还未结缘?” “嗯,还在伺机而动呢。嫂夫人及时清理,他才没得手。” 刑寂与竹楠就跟在后头,听得这类奇特鬼物,冷漠面庞有些松动。 向禾张开左手,那团阴气剧烈抖动,就在阴气要逃窜时,向禾扬起大伞击散。 天际暗色落下,伴随着那阴气四散。 贺岁安双眸平静如水,仰望夜空,“你方才说……人中龙凤。” 握着伞的手指微动,“只是场面话罢了。” 倏而勾勒一抹笑意,贺岁安敛眸轻笑,“原是如此。” 两人沉默不语,一路朝西市大街走去,要穿过大街才能拐入小巷。 街上还有百姓来回,忽而一滴冰凉落在脸上。 “哎哟!下雨了!” “你快些收拾,我还得去婶子家拿菜!” 方才还悠闲的百姓匆忙起来,纷纷收拾东西躲去商铺屋檐下。 向禾打开大伞,贺岁安伸手接过遮挡两人,“上马车吧。” 贺岁安转身,手中大伞猛地一沉—— “小心!” 他身子被大伞之力拉弯,猛然蹲下,向禾立马将大伞拿走,大伞其中一根伞骨散发幽光。 刑寂立马上前扶起,贺岁安眼带疑惑,“这是怎么了?” 方才那大伞沉如巨石,一下子将他压下。 三人看着向禾,她一脸凝重盯着伞骨上的符箓,左手手指细微点动,似乎在掐算着什么。 但大伞在她手中,完全不似重物。 片刻大雨落下,滴滴落在大伞面敲响咚咚,声音传入耳中,向禾眼睫微颤,抓住贺岁安的手就跑。 “跟我来。” 刑寂立马跟上,竹楠只能驱车先回贺宅,以免有心人发现马车。 向禾似有目的一路跑,拐进一些没去的巷子,朝着西北方向跑去。 大雨还在下,街上已无半个人影。 耳旁除却雨声,还有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很近……很近了! 手中大伞上那根伞骨愈发透亮,还一直在颤动着,向禾用力握着才没有脱手。 贺岁安侧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紧抿着唇,面色凝重非常,眼中闪烁冷然光芒,好似眼前有凶兽一般。 再移目看向头上大伞,他只能看到星点幽光闪烁。 便是这幽光,才让大伞如此沉重。 收回目光时,向禾忽而停下,拉着他偏身躲在拐角处,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竟在一处荒废府门附近。 “这……” 向禾捂住他的嘴,眼神清冷,“别说话,看着。” 收回手,向禾已经将大伞合上,那伞骨上幽光消失无形,没了大伞的遮挡,三人只能任由雨水打湿衣衫。 三人目光锁定废宅门前,门口空无一人,门口大石狮被雨水冲刷,那破旧大门虚掩半边。 向禾目光往上望去,只见那府内半空盘旋冲天阴气,哀嚎声便是那团阴气发出,由于其念太重,导致大伞有所感应。 向禾指了指大门,又指了指自己,“我进去看看。” “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他眸间沉凝着肯定,向禾也只能点头同意。 “跟紧我。” 第一百三十章 雨夜废宅 大雨一直下,不曾停歇,耳旁哀嚎声给这场雨增添几分忧伤。 刑寂隐身在暗处,向禾与贺岁安站在大门前,门上没有牌匾,两人对视一眼,向禾先上前推开大门。 伴随“吱呀”响动,半边门打开许多,贺岁安紧跟她之后,手中铜钱剑藏在袖间。 门檐遮挡下的泥尘吹起,两人抬袖掩鼻,挥散烟尘抬眸看去。 眼前影壁破旧,两人步伐轻若无声,绕过影壁便是前院正厅,那大门敞开,里头空无一人。 向禾左右看了几眼,拉上贺岁安往一旁檐廊走去,穿过垂花门来到小院,在两旁枯竭小池对面的正房中,一道白色身影背对两人。 两人立马停下警惕看他,在那白色身影周围缠绕黑气,一路延伸到房顶之上。 这阴气重得连贺岁安都觉有异,他拧结的眉头深了几分。 眨眼间,两道阴气直直朝两人飞袭而来。 向禾抬手间以大伞抵抗,贺岁安则抽出铜钱剑砍去,那两道阴气被砍断,飘游回去融合,再次发出攻击。 刑寂飞身而出,手中是向禾给他的木剑,上面篆刻符箓,剑剑砍下阴气四散。 哀嚎声依旧,震耳欲聋,向禾只觉头胀,眼睛盯着那抹白色身影,轻啧一声摸出道袍穿上。 打开大伞遮过头顶,将贺岁安也拉了过来,瞬间闪避一道阴气,刑寂立马收剑侧身站在一旁。 “该不该说巧合呢?”向禾冷眼看那道身影,“齐信。” 贺岁安将铜钱剑藏入袖中,眸色变得冷冽而深邃,眼中映出一道墨色身影,站在房顶上撑着油纸伞,居高临下看着两人。 “没曾想沈世子竟是梁上君子。” 那墨色身影飞身而下,沈卓辞嗤笑了下,眼神透着轻傲,“当不得君子,只是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贺岁安看了一眼那膨胀阴气,“世子看不见?” “我该看见什么?” 向禾一直盯着那白色身影,他似是才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来,眉目间还是往日的欢快,“呀!贺兄与向姑娘怎来了?” 正房内有烛光闪烁,在齐信身边围绕浓重阴气,丝丝犹如蛇信子,盘桓在他周身,却不会伤害他。 齐信连带微讶浅笑着,他周身那些阴气呜咽着痛苦,向禾脑袋逐渐胀痛,听着难受。 她手腕转动伞柄,左手二指已经夹上一张符纸,“别吵了,头疼。” 许是威胁起了作用,那团阴霾低沉了声音,只有细微哽咽。 齐信眼露担忧走出,“向姑娘怎了?” “停,你就站那儿。” 被她扼停,齐信也不敢继续走,只是疑惑看她,“向姑娘你这身袍子是……?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能听到吧?这宅子里的哭喊声。” 闻言,齐信面露诧色,“姑娘、姑娘怎知道……莫不是你能看见?” “别装糊涂了,我们就是被声音吸引来的。” 今夜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哭喊声在阴天爆鸣,与雨夜相呼应,街上不再有人气,这浓重阴气磅礴雨天吸阴,使其壮大不少。 而现在,哭喊声减弱之际,雨也渐小。 沈卓辞站在房门边,两眼倒映向禾那身黑衣,“姑娘,能否告知方才在做什么?” “先让齐信回答我的问题。” 没得到回应的沈卓辞也不恼,只是朝里头探出脑袋,“齐兄,姑娘问你话呢。” 齐信怔了怔,目光落在她手上符纸,“在下能听到,每一回来都能听到……姑娘手上的是什么……?” 向禾夹起符纸,“驱阴符。” “驱阴……?”齐信惊愕之余漾起笑意,“姑娘能看到他们?!” 见他这般模样,向禾双肩一松,“也算歪打正着了。” 她将符纸收起,雨势已小得只落几滴,她将大伞收起,“难怪兔子精不知道,原来是你来京后才出现。” 贺岁安偏头看她,“兔子精?” “这阴邪之气是齐信来了之后才出现,期间一共出现过两次,加上这次,齐信来了三次吧?” 齐信愣愣点头,“确实来了三次。” 他想追问些什么,贺岁安率先开口,“你怀疑过我们?” 沈卓辞放下油纸伞倚门,一副闲散姿态,“不算怀疑,只是觉得向姑娘不简单。且在她手中大伞的伞柄上,见到看不懂的字与佛经无异。” 伞柄上的字很小,小到肉眼难看清,没想到他眼力这么好。 如今情况与摆明无异,向禾摊手,“对,我是修道之人,被此方阴气吸引而来。” “道长?” 齐信眼泛清亮,沈卓辞笑眼藏着探究,“贺兄难道也是修道之人?” 贺岁安面目逐渐柔和,“非也。禾丫头的身份你们也知晓了,总该说说接近我们的目的了吧?世子。” “呵呵,”沈卓辞左手向正房内作请状,“本来只是想再看看,但此刻我却有了别的念头,两位不妨听听?” 向禾站着不懂,目光定定落在角落,“你们躲开点儿,我身上全是治邪之物,碰到造成严重损伤我可不管。” 那丁点儿呜咽声瞬间止住,齐信惊得瞪大了眼。 两人朝正房走去,刑寂飞身上房顶蹲守。 正房中有一双牌位,放在长桌上,有香炉燃着香烛,将要燃烬。 向禾抽出三根反手燃起插上,贺岁安也跟着抽出三根借烛火点燃。 袅袅烟气升起,贺岁安甩了甩衣摆水滴,“大雨滂沱半晌,哭声止雨便停,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在向上天喊冤。”向禾抬眸看了一眼此方主屋,“宅子为正西北方,位于乾位接天之处;冤魂日益渐大,其声震天,天达意而下,阴阳伞为最接近的法器,所以将我们带来这里,应天命鸣冤。” 说是天命,不过是阴阳伞感到阴气横生膨胀。 这些话,也只是说给齐信听的而已。 果然,他眼中难掩激动,竟对着向禾下跪,“道长,求您帮帮我们!” “……” 这称谓突然变化,向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一旁贺岁安伸手将他扶起,“还是唤姑娘吧,她可不惯熟人如此称呼。” 向禾晲他一眼,知她莫若贺岁安。 “你好好说说吧,驱邪的事儿我在行,别的我可不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工部员外郎齐遂涉嫌贪赃枉法,拟桥梁堤堰损毁,上呈修缮款项数额庞大,后被彻查齐遂中饱私囊,牵连官员十数人。 先帝震怒,抄家斩首,连孩童都逃脱不了罪责,而齐信则被昌宁侯私自送出京,齐信谨记父亲冤屈,势要入朝堂为家中十数口人伸冤。 十七年过去,今年春闱他得以上京科考,夜间一窥大宅当年模样,只可惜此处大宅不似当年模样,早已被人忘却。 —— “伸冤我可不行,你找岁安去。” 这件事可是大事儿,她只会捉鬼驱邪。 沈卓辞在一旁转动着他的油纸伞,神色透着漫不经心,“既然姑娘能与鬼物沟通,想来要从那些鬼物口中得知什么,很简单吧?” 齐信满脸的希冀,向禾蹙着眉头思忖,脑中思绪繁乱,紧抿的唇角沉了沉,最后目光落在贺岁安脸上。 “你……” 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轻叹,转脸面对沈卓辞,“可以是可以,但这件事别扯出我,我讨厌麻烦。” “姑娘愿意施以援手,我等万般感谢。” 她的回答已经说明一切,齐信双脚向前几步,满目的感激之色,“此事定不会牵扯姑娘,多谢姑娘成全!” “别谢了,真服了你们这些多心思的,为何非要拉我入局……”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贺岁安的。 贺岁安双唇颤动一下,后流露出歉意之色,“回去再跟你说。” 向禾烦躁摆手,“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将两人脸色看在眼中,沈卓辞唇角微勾,“既如此,姑娘何时能……” 不等他说完,一股强势气息猛然靠近。 向禾反手将他推开,“后退!刑寂下来!” 蹲在墙顶之上的刑寂翻身跃下,以迅雷之势冲到贺岁安跟前。 几人同时盯着大门之外,他们肉眼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强大气息在靠近,迫在眉睫! 在向禾眼中,她清晰看到一道强势的气流冲来,那气流带着浩荡,迎面来时穿透了她身,只是旁人被波及时,登时头晕目眩。 向禾握着大伞追着气流而去,那是冲着房中阴物而来。 她立马将大伞打开,在其中一根伞骨上虚划符箓,“天地玄宗,炁神引津,速来!” 向禾横身在那团阴气前,大伞在手中快速转动,那团阴气仿佛被吸引了般,团团钻进了伞内。 向禾立马合上大伞,双手快速在身前结印,道袍无风飘动,伴随着她声音渐起,道袍上的红色绣纹绽放星点光芒。 印成咒止,背后默下符箓乍现,与气流相撞后,那气流消散天地间。 房中压抑感消失,贺岁安立马跑到她身边,“没事吧?” “无事,”向禾左右将屋内看了一眼,“你们快走,今夜他们怨念太大,引来别的术士注意,此处被定位了。” 沈卓辞轻晃脑中眩晕,“何为……定位?” “阴气冲天,六壬就能算出来,总之不想被别人发现你们的秘密,你们立刻走,我担心那术士会追上来。” 齐信忙慌收拾牌位,沈卓辞捡起地上大伞,不带丝毫犹豫飞身离去,而齐信也只能偷摸从大门离开。 贺岁安伸手揽上向禾的腰,轻松将她带起往旁边院墙跳出去,一站定向禾便往一处跑去,“去那边。” 三人跑了一段路,越跑路越宽,直到来到一处高立的城墙前。 向禾还想向前,被贺岁安拉住了手腕,藏身在拐角处,向禾不解,“怎么了?” “你是在找术士的方向?” “对呀,他能力很好,我正好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见见。” 此话让贺岁安沉了眉目,“那是皇城。” 心间猛地咯噔一下,眼神沉凝些许惊讶,很快被冷静压下,淡淡道:“回去吧。” 她转身离去的身影有些许落寞,贺岁安看了一眼那城墙,转身跟上。 待走远了些,沉默了许久的向禾总算说话,“懂这些术法的人,还在宫里的人,会是谁呢?” 知她心里有数,贺岁安眼眸比夜空深邃,透着丝丝烦忧,“宫中有龙光寺,是国师侍奉的地方。” 眸间一滞,向禾低声轻喃,“国师……” 她对这个国家的事情知之甚少,没曾想竟然还有国师。 “既然身为一国国师,道行不浅吧?” “能效力皇座之下,没有几分能耐也入不了宫。” “也是……” 长街小巷内,两人不再说话,步伐匆匆回到贺宅,竹楠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洗去一身寒气坐在小院中,向禾正拿着书在看。 贺岁安靠近她身后瞄一眼内容,眸光闪动后盛笑坐下,“夜间看书不好,伤眼。” 向禾将书合上,抬眸时目光透着鹰隼般的锐利,“我不计较你利用我,但以后有什么事麻烦明说,没人喜欢被暗地利用。” 今夜听完齐信说他父亲的事,事关贪赃枉法,忽而想起梁城那件事,本无关的事情串联,她豁然开朗。 他确实是怀着目的进京,但在认识向禾之后,目的也多了变化,即便他不提出一同上京,向禾也会找到京城来。 可一旦同行,那他的机会就多了许多。 果然他达成了同行的目的,在行程期间,无论遇上什么麻烦,他都坚信向禾会出手。 面对向禾锐利目光,贺岁安眼底划过一缕难以捕捉的暗色,终是流露出愧疚苦笑,“我保证,往后有任何事情,我都会与你明说。”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在对方的眼中探究深意。 回想相识之后的种种,虽然贺岁安暗藏许多秘密,但他也没做过伤害他人之事。 他利用的是向禾的能力,向禾也是力所能及。 思绪停在今夜,止于他清澈的双眸中,终是一声轻叹。 “齐信的事,你打算怎么做?那可是十多年前的冤案,先帝也早已仙逝,责任该追究何人?还有,梁城那件事,与这件事有没有关联。” 齐信说的缘由,与梁城那事实在接近,她才醒悟贺岁安深意。 “算得上有关联,不过一桩是以前,一桩是当下,想要将这件事捡出来说,就得由梁城贪官案来扯出。” “这么快就想好计划了?” 贺岁安给她倒上一杯温水,飘起白烟袅袅,“还未完全。” 这人脑子得有多聪明……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重聚 庙宇巍峨,匾额高悬——龙光寺。 寺内香烟缭绕,寂静无声,一樽两丈高的佛像庄严肃穆,烛光闪耀金身,慈悲目光在俯瞰着众生。 寂静的寺庙内,传出来回踏步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脚步声来自寺庙之后一处二楼房内,无烛光唯有月光照耀,窗纸上映衬出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灰衣,表面素雅实际布料上乘,面白长须,眼神中透着几分诡异的阴冷,他嘴角咧开堆起脸颊上消瘦的肉。 双眸垂下看地,“许久未出宫,京城竟来了有能之才。” 他光脚所站的位置上,交织着数条白线,条条白线交汇成法阵,那法阵上还有墨线画成的图。 那是京城布局图。 整座京城都在法阵之内,在正西北方位置,钉了一枚银钉,正是那处荒宅。 他弯腰随意拿起银钉,在指尖把玩着,“找个时机会会才行。” —— —— 翌日清晨,竹楠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向禾恍惚着精神上了马车,贺岁安递来一杯醒神茶,“昨夜睡得不好?” “何止不好……”她抬手揉着太阳穴,眉心不曾舒展,“吵得不行,脑子都快炸了,我咋睡得好……” 也不知齐信在牌位前说了啥,这些冤魂亢奋了大半夜,要不是向禾发脾气,他们得闹腾到早上…… 她眼底有些发青,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我饿,先去吃些东西吧。” “好。” 马车行至大街,向禾还在迷糊中走下马车,贺岁安担心她会错脚,在身旁时刻注意着。 几人来到一处小摊简单吃点儿,早起的百姓们也纷纷落座。 “你们没听到?我就住在附近,真的听到了嚎哭声。” “你发梦了吧?昨晚下雨能听到啥声音。” “就是,你要不去天云观参拜参拜。” 向禾抬眸看过去,一位大娘与她一样精神不济,满目苦恼,“你们怎就不信呢……” “我就住你隔壁,我咋没听到,指定是你最近太累了,少夜里做活了,又赚不得多少。” 大娘怪嗔看同行人一眼,“不与你说了。” 贺岁安也注意到他们对话,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放下,“事关昨夜废宅?” “应该是吧……”向禾打了个哈欠,“她最近时运低,所以能听到吧,但具体是不是昨夜废宅,不得而知。” 几人吃过后离开,饱腹后全身都暖和,丁点儿困倦也全部消散。 闲步大街消食,一路走到城门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叫喊声,两人回头,齐信急急跑来,险些摔倒。 “我、我去你家找你们……你、你们居然不在……呼~” 他跑得急,气喘吁吁。 向禾侧身看他,“我们又不会离京,你急啥。” 齐信还在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眼睛直勾勾盯着向禾的大伞,“我、我这不是有事寻你……们嘛……” 知道他想做什么,向禾神色依旧平淡,“别急,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 ——“禾丫头!!!” 老大一声叫唤从身后传来,几人纷纷回头,三道熟悉身影在朝她奔来。 来人满脸的喜悦,向禾立马朝他们招手,“你们还真进京了!” 向惠英一把冲向她,抓住她的手兴奋蹦跳,“总算是见上了!这一路可真远!” “坐得腚儿都麻了!”王荣兴捶着腿走来,“几日不见,禾丫头都长高了!先生也好~” “王少爷,多日不见。” “你还以为是以前呢!”蒋心月跳跃着步子过来,将向禾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脸圆润了许多,看来先生将你照顾得很好呀~” 听她戏谑语气,向禾晲她一眼,“该吃吃该喝喝,总不能亏待自己,你们怎么不事先送信来?” “嘿嘿,说了在城门迎我们,当真是巧了。” “家中如何?” 向惠英笑道:“别担心,都好着呢!四爷爷家的都不敢来惹,毕竟咱们可是跟县令小姐交好呢!” “得了曾小姐照拂了。” “也有你九姐的帮忙,你二伯娘家没怎么刁难。” “那就好。”向禾将大伞递给贺岁安,“那向莲花可有回去过?” 向惠英摇头,“当真是奇怪,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此时王荣兴横手踏来,“别管她,你们都备上了马车,是要准备去哪儿?一道儿呗?” “城外真君庙,一起吧。” 眼看他们要走,齐信急急道,“向姑娘!我也一道儿去!” “这位公子是……?” “齐信。” 几人对礼一番,向禾已经上蒋心月来时的马车,“你们男子过去岁安那边,我们姑娘家要好好说些体己话。” 贺岁安已经上了马车,探头看向向禾,“你们跟在后面就好。” “行。” 六人分了两辆马车朝城外去,向禾问着家中情况,一切安好。 此番向惠英会同行,也是得了自家奶奶百般劝解,她的技艺虽不算成熟,但能有机会来京一趟,自然要好好见识见识。 “郑娘给了我一封推介函,让我去寻箐裁庄一位绣娘,跟那位绣娘学手艺。” 搭在布包上的手一动,向禾笑道:“那真是巧了,我知道那家在何处。”后她看向蒋心月,“那你俩呢?准备好银子要做生意了?” “哪有这么简单,”蒋心月将车帘搁起,任清风吹拂而入,“阿爹说了,让我先看看京城如何,毕竟在京开酒楼,可是很大一笔账,京中吃食繁多,能不能行都不一定。” “我父亲倒没说让我干嘛,不过若是想开衣铺子,稳赚他就赞成。” 王老爷真是个实在性子,向禾嗤笑出声,“做生意哪有稳赢的。你们可有住处?若没有可以先住岁安家,之后再做打算。” “可以去看看他附近有没有屋子,咱们闹腾,总不能打扰了他。” 像他家这种庶子旁支,能做上香染坊的分支,他的父亲跟本家还算融洽。 “行,一会儿到了问问刑寂。” 向惠英看着车外景色,即便是在城外,还有许多歇脚摊子。 “咱们去庙里作甚?” “去看看而已。” 向禾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王荣兴与蒋心月互看一眼,都猜到她此行定有目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火德真君庙 火德真君庙在城外东的半山上,此时尚早,有不少百姓挎着篮子走上去,为家人祈福。 他们一行人往上走去,向禾偶尔还回头看看山下,皆是普通百姓。 跟在她身旁的贺岁安也跟着回头,“怎么。” “我昨夜拆招对方应该发现,刑寂回去查探的时候,真的没有人过去一探究竟吗?” “没有,没有任何人踪影。” “那可真是厉害了,能在……里直接远程攻击,是位大能。” 能做到术法定位阴霾之地,能力非常。 “宫里那位难以见上一面,”贺岁安转身继续往上,“但此方寺庙的住持你可以看看。” “嗯,但我觉得收获不大。” 京中少见能人异士,即便见过那一个,也是道行一般的。 向禾都觉得希望渺茫,唯有宫里那个才是她的目标,但暂时无法见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俩说什么小话呢?快到了!” 向禾抬手向向惠英,“来了,你们小心脚下。” 几人一路向上,到了半山腰来到一处空旷之地,庙前香烟袅袅升起,缭绕于古朴的檐角之间,如同轻纱曼舞,给这圣地平添几分庄严。 晨光穿透薄雾照耀,与萦绕的香火交织在一起,金光闪闪。 竹楠递来香烛衣纸,向禾将一篮子给他们,“庙前安静,神前虔诚。” 向惠英呆呆接过,“你现在说话咋文绉绉的。” 蒋心月与王荣兴心头一咯噔,向禾会的事儿,向惠英还不知道。 向禾却只是淡笑,“跟岁安待一起久了,整日听他念书,被带偏了些。” “怎能说是带偏。” 向禾撇嘴,率先越过炉鼎走了进去,跨过门槛里头更加宏观,宝殿依山而建,庙宇林立,炉中香火时时爇。 王荣兴几人已经进去燃香跪拜,向禾与贺岁安走在后头,走到正殿前,火德真君神像映入眼帘。 戴星冠,蹑朱履,执玉简,垂七星。 凌目警神显得更加威严。 向禾拉了拉布带走去,从布袋里拿出清香三根,供桌燃着烛火,她将清香点燃,前后合指捏在手中,双手举到额前恭敬三拜。 待她将清香插上,贺岁安也紧跟而来。 此时一位身穿长袍的道长在添灯,向禾几步走过去,“道长,想问一下住持在何处?” 道长侧身看向一处,“住持在后殿,善人想问何事?小道可前去通传一声。” “问问传道之事,还请道长引见一二。” 闻言,道长眼见疑惑,但还是告了声“稍待”,转身去后殿寻人。 两人等了没一会儿,那道长出来引两人进去。 向惠英瞧见他俩要去别处,急忙喊了一声,蒋心月挽上她的手,“七姐姐,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他们可能有事儿呢。” “啊?好吧……” 蒋心月拉着向惠英去了别殿,临了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方向。 也不知这两人要做什么。 而向禾与贺岁安进了后殿,住持在给后殿门边的花草洒水,见两人进来,将水舀子放下。 微微前倾身子,“善人是独身?” “住持,明日不设坛祈福吗?” 住持垂眸微微点头,“自然是要祈福的,”他捏手向前跨步,“既然善人不是要传道,可是想问什么?” “想问问您,去年九月可有发生天象异变?” “九月?”住持思虑半晌后摇头,“近些年来都未有异象发生,莫不是善人看错了?” “应当没有看错,那夜一道闷雷破夜空,山色变,住持未有感应?” 住持仰望远处半空,垂头时看了她一眼,淡淡扯唇,“原是道友,贫道却是无感,且京中并无异象,看来道友是找错人了。” 向禾握伞的手紧了紧,“既然住持不知,那我们先告辞了。” 住持也不阻拦,只是朗声问询,“开设祈福法会,道友来吗?” “会来。” 住持看着两人离开,转身面朝内殿,留下孤影一道默念经文。 而他两人离开后殿,从一旁小路上山,正好俯瞰火德真君庙全貌,庙廓绿树环绕,花草簇拥。 两人眼中景色相同,贺岁安双手背负身后问道:“为何不说你的事?在担心什么。” “始终是异事,太多人知道可不好。” 若不是被她家人发现,向禾当初还打算一直瞒着。 似是泄气般吐气,向禾蹲下单手托腮,“这位住持知道的不多,说了只会更麻烦,还是去找找别的吧。” 方才她约莫看了一遍,别的都是小道士,唯有住持有能耐。 可住持也无感无法解答,她只能继续找别的。 “走吧,趁着还有些时辰,顺道去一趟慈安寺。” “你七姐他们都来了,不应先安顿好?才奔波至京,想来也累了。” 向禾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也对,先带他们回去,刑寂去寻住处了吗?” “我们所住的那昭巷本就少人,在隔门旁就有一处闲置的房屋,住近些,他们初来乍到,没个照应也不好。” “也是。” 两人走下小路,向惠英他们就在大门口外,似乎是在等两人。 齐信瞧见两人,急急上前,“你们去哪儿了,这般久。” “去了别处,回去吧。” 见她要离开,齐信一万个开心,率先往山下走去。 王荣兴眼带疑惑看着齐信,“那位齐兄在急什么?” “谁知道他。” “……” 贺岁安低头敛笑,“走吧,你们舟车劳顿,定是累坏了。” “还是先生懂得体恤人!” 一行人欢快朝山下走去,上山的人还不少,多为中年女子上来,忽而一身灰白衣衫映入眼中。 是一位男子,相貌平平束着发冠,宽松衣衫略显悠哉,步步向上走得平稳。 在与她擦身而过时,向禾蹙了蹙鼻子,随着他的身影转动脖子,直到他彻底走远。 贺岁安发现她的异样,也跟着看了一眼那男子,“怎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那阵气味儿淡了许多。 “那人身上有很重的檀香味儿,应该是在寺庙里干活的吧……还是就是真君庙的道士呢……” “上头就是真君庙,是也不奇怪。” “嗯。” 不作他想,两人跟上前头几人的步伐,往山脚而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安排 两辆马车回了昭巷,刑寂在一处房屋前等候。 竟就在拱门隔墙旁边,确实很近。 “公子,已经买下。” 王荣兴立马上前掏钱袋子,“多少银子,我来给!” 贺岁安后退一步笑道:“不用,即便你们不住,这房子日后我也有用处,权当提前买下而已。” 听他大气发言,王荣兴声声表示豪气。 向禾却心生狐疑,虽说有唐家的支持,但他从来不缺钱财说买就买,这银钱应当也支撑不起他的豪气。 且这房子说买就买,不得先跑好几趟县衙和户部? 手续有这么简单? 她转身看着偌大巷子两边的房屋,似乎还未见过这几座房屋出现过百姓。 见她顾盼两旁,贺岁安已转身步入宅门,“刑寂已经布好内院,你们想要添置什么只管说。” “这好说!” 齐信看看向禾,又看看贺岁安,立马跨步进去追上贺岁安,“贺兄,我总打扰侯府也不好,能不能……” “你与世子是好友,怎算得上打扰。” “可……”他看了一眼向禾的大伞,“住近些咱们能常聚,这不挺好嘛……” 贺岁安不语,只是等向禾走进来。 向禾晲他一眼,“你要住这里,得跟这里的人说吧。” 这话仿佛得了肯定,齐信立马跑进屋里去找王荣兴,王荣兴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拒绝,毕竟是贺岁安的地方,多人少人都一样。 蒋心月听闻他要住下,欢喜点头,“咱们一起住热闹,离禾丫头与先生也近,今夜膳食我亲自下厨!” “好呀!心月的手艺一流的!” 相比向惠英的激动,齐信也只当寻常家菜不感兴趣,他满心都是大伞里的亲人。 “既然你们同意了,那我先回去说一声,免得沈叔担心。” 他急忙跑到向禾身旁,“我一会儿便过来,可以直接过来吧……?” “你都要住下了,我还能拦你不成?” “多谢姑娘!” 看他匆忙身影,向禾只是无奈轻叹,“这事儿也急不来,倒让他给缠上了……” “你握着他的命脉呢。” 向禾不再搭话,只是让他们先放下行李,王荣兴要去一趟本家拜访,三个姑娘家要出门走走,贺岁安不凑这个热闹,独留贺宅。 三位女子模样娇俏,你挽我手我拉你手欢笑着,欣赏两旁货物。 “京城是真热闹啊!你看这买卖之物都多得出彩!” 如此热闹场景,向禾基本隔日便会出门瞧上一番,走走集市买些肉。 “先带七姐姐去箐裁庄吧,也不远。” “好呀!” 两人跟着向禾去寻箐裁庄,还是那位店中夫人来迎客,瞧见向禾忙招呼几人。 “姑娘来了,那日绣品可还满意?” “很满意,今日是带我七姐姐来的,她有郑娘的推介函。” 向惠英忙翻布包,从里头拿出信函递出,“夫人,这是郑娘的推介函,您看看?” 店中夫人接过粗略看了一眼,转身引她们进入厢房。 “郑娘来过信了,可带了现成的绣品?” “自然是有的!” 向惠英拿出一个完整布包,翻开里头是完整的一件衣衫,绣工还算精美。 店中夫人摸着阵脚微微点头,“绣工不错,想在这儿学手艺?” “可以吗?” 看她满眼希冀,店中夫人柔声笑道:“我与郑娘二十年的情谊,她能推荐来的人,想来也不差,你便留下吧。” 听闻可以留下,向惠英激动得原地蹦了两下,“多谢夫人!” “住得近吗?若是没有住处,我这儿可以住人。” 向惠英点头称,“不远,夫人若是要早些来,我可以赶来的!” 瞧她那激动的劲儿,店中夫人满目柔和,“别这么紧张,以后唤我茜娘就好,我会亲自教你。” “多谢茜娘!” 见茜娘要留向惠英说话,向禾与蒋心月出去看衣衫,挂起来的衣衫色彩多样,忽而想家中还有几匹布,可以让向惠英拿来练手。 两人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最后站在门口旁边等向惠英。 看着蒋心月左右顾盼,向禾侧头,“你呢,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先了解清楚京城有哪些酒楼,一会儿咱们不是还要走走吗?要不去吃顿好的?” 说起这个,向禾突然有了个想法。 “在东市那边有一家琼花阁,我与老板算得上认识,一会儿去尝尝,我请。” “谢老板款待~” 两人说笑着,向禾也许久没与人这般轻松,今日话也多了不少。 直到向惠英出来,三人先回一趟贺宅,放下东西后,与他贺岁安一同走路出门。 向禾第一次来东市,没曾想这边的景色比西市要更壮观。 幢幢楼房林立,人声鼎沸,品类丰富多彩,应有尽有。 在东市最繁荣之地,有一幢三层高的楼,大门百姓络绎不绝,个个身着锦衣,一看便知富贵非常。 难怪是连沈卓辞都常来的酒楼。 这气派的酒楼,使向惠英有些局促,攥着衣角不敢看,“这里会不会很费银子啊……?” 向禾拍拍自己的布包,“放心,我有银子。” 相比向惠英的拘谨,另外三人显得自在许多,已经在朝里面走去。 店小二瞧见来客,立马上前来迎,“客官几位?” “五位。” 店小二领着几人去了角落一桌,这里靠着门边,来往的客人也不会碰到,正好。 蒋心月看着挂在墙上的木签,“菜名倒是挺有趣……” “可不止菜名有趣,”贺岁安拿起桌上茶壶,“这里多是达官贵人,味道定也不错。” “也是。” 几人还在商量着吃什么,一位女子摇曳身子走过去,故作惊讶,“呀,这不是贺公子与向姑娘吗?你们也来这儿啊?” 她扫过另外三人,笑意更深了些许,“一楼人挤,不如由小女作客,二楼上座?” 身旁便是金贵女子,与水云城的小姐更富贵几分,向惠英缩着肩膀低头,很是拘谨。 见她这副模样,杜文秀眼底流转的嫌弃分明,向禾看在眼里。 拿起桌上茶杯推给向惠英,仰头大方看向杜文秀,“不用了,这里挺好的,人多还能听听热闹。” “是呀,这位小姐有心了。” 杜文秀眼睫扇动,仔细打量着蒋心月,“这位是……?” “乡野丫头罢了,小姐还快请上去吧,这儿人多小心冲撞了您。” 别看表面客客气气的,蒋心月已经在较劲儿了。 杜文秀嘴角一抽,面上还得保持着良善笑意,一道叫喊打断她的话头。 “道……向姑娘来了!” 几人侧目看去,一位肥胖的中年男人走来,身边还有一位女子。 “冯老板,几日不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嘉会坊 冯富景带着他的女儿冯娇娇走来,杜文秀眼现惊讶,看着两人走来,与向禾熟络寒暄。 “姑娘上座!当初说好了过来便报名讳就是。” “不用,我只是带朋友过来吃饭而已。” 冯富景还要招呼店小二换位置,向禾抬手拦下,“真不用,老板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忙吧?您先去忙吧,我们在这儿就好。” “哎呀这!说多了也失礼,姑娘与诸位吃好,需要什么便跟他们说,莫要与后、咳!与我客气!” 说着他一把拉过冯娇娇,“娇娇你与姑娘一起,为父先去忙,”他看向向禾,“姑娘不介意吧?” “没事,坐下吧。” 冯娇娇本是不愿,但她也不想扰父亲忙活,只能坐下。 见她如此拘谨,向禾倒上一杯茶,“别紧张,你父亲也想你多与外人接近。” “是……” 一个外向的老板,有一个内向的女儿,看来保护得太好。 向禾目送冯富景,一旁的杜文秀还呆愣在原地,向禾笑脸以对,“小姐要一起吗?” 闻声,杜文秀回过神来,摆出一副柔和笑意,“不用了,本小姐约了人在二楼,告辞。” 待她走远,蒋心月嘴角一撇,“这京中小姐都这么看不人的吗?看她那高傲的样子,真令人作呕。” 向惠英忙捂住她的嘴,眼睛瞄了一眼冯娇娇,很快低头,“你小声些……” “怕什么,还能把我抓住毒打一顿?” 贺岁安垂眸轻笑,“毒打倒不会,但往后被记恨可就麻烦了。” 向禾跟着搭腔,“是呀,往后你若是真要在京做生意,难免会遇见,有话也该背地里说。” “知道啦~”蒋心月侧头看向冯娇娇,“冯小姐,你怕生?” “嗯……” 有了蒋心月的话头,她与向惠英一直与冯娇娇说话,待上菜之后也嘴不能停。 本含蓄娇羞的冯娇娇,不时也能搭上几句话。 这就是冯富景的目的,把她放在还算熟悉的人堆里,总比一个人窝着要好。 “你们真没听到吗?” 向禾耳朵一动,身子挺直靠后了些。 “那夜真有人在嚎叫,老大声了!” “下雨呢,我能听到啥……” “那你说说到底是哪家在喊吧,这大夜下雨不睡觉的,还能死人?” 大叔的声音再度响起,“咱们就住嘉会坊,记得那夜听到的动静……在我家后头的永辉巷,那里住着谁啊?” “少监大人不就住那儿吗?最近也没听说有啥事儿啊……” 向禾眉目一沉,与贺岁安对视一眼,两人眼底俱是凝重。 这与废宅完全不同方向,雨夜嚎叫定是发生了什么。 后头的议论声渐小,最后骂咧了几句便不再说这事儿,向禾也就听得个大概。 待几人吃完,向禾想要给钱,掌柜的就是不收,在楼内争执也不好,便谢过后离去。 “这琼花阁吃食真不错啊!贵有贵的价值!” 几人往集市去,向禾拍拍肚子,“你们去逛吧,我与岁安有些事,约莫半个时辰后来这儿寻你俩。” 蒋心月挽上向惠英的手,“你们去吧,不用特意回来寻我俩,我俩可以问他人回去的路。” “行。” 五人分别,向禾与贺岁安刑寂目的明确朝嘉会坊走去。 “你觉得会是什么?” 向禾摇头,“不知,这青天白日也不知能不能发现什么,先过去看看吧。” 雨夜除了废宅,竟还有一处发生了事儿,真是奇怪。 三人步伐不算很快,穿过大街小巷总算来到永辉巷,此处行人不多,有一处大宅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三人躲身拐角处,发现贺岁安盯着那马车看,向禾觑着眼看去,“那马车主人是谁?” “是宫里龙光寺的马车。” “什么?!”向禾满目诧异,仔细盯着那马车,“你确定?” “看到那挂在车上的旗子没?腾龙翻云,但旗色为白,北面有龙光寺的字。” 那旗子随风飘荡,翻起时确实有龙光寺的字。 向禾眼睛眯起,喃喃道:“是来接是什么人呢……” 呢喃声刚之,宅门便自里头打开,家丁躬身走出来站定,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婢女扶着的女子。 那女子面戴轻纱,只露出一双眼与额头,身子好似很软绵,只能由婢女扶着才能走动。 中年男子紧张掀开马车,女子点了点头说了什么,后上了马车。 就在她回身坐下时,向禾看着她的额头沉了眸色。 三人静静看着马车远离,直到那宅门紧闭,向禾握着大伞的手才松了些许。 贺岁安见她神色凝重,也沉了眼眸,“怎了?” “额泛白,眼神弱,不清秀……”她扭头盯着那宅门,“看不大清,得见到正脸才行。” “总有机会,这几日竹楠会多注意些这边,回去吧。” “嗯。” 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贺岁安手中轻晃折扇,“昭巷靠近院墙的几座房子,我早就买下来了。” 突然说这个,向禾眉目轻扬,“那我猜对了,就说买房子哪有这么快搞定的。” 反手在后轻晃大伞,“你是不是还偷摸做生意了?不然怎这么有钱,那一片买下也不便宜吧?” “与朋友有货船的生意。” 闻言,向禾眉尾一挑,“难怪你不缺钱。” 在这种时代能做运漕生意,船上人已经都是拿命在赚钱,他们这些船商赚得更多。 “刑寂之前夜夜出门,就是给你干活去了?” 贺岁安敛眸轻笑,“我得在贡院待九日,自然需要刑寂出去忙活。” “你那位朋友来京了?” 长街嘈杂,唯有三人一方安静下来。 贺岁安微微仰头看向远处,“来了,过两日他不忙了,再让他来家中见见。” 听他柔声清淡,向禾嗤笑出声,“怎弄得像见家长似的。” “家长?” 向禾嘴角抿着一动,“见家翁~” 被她言辞惹笑,贺岁安扬起折扇轻敲她后脑,“胡言。” 后脑不重,向禾佯装被沉痛一击,抱着脑袋轻呼,大伞袭击他的后腰,“胆敢对本道动粗,拿命来!” 嬉笑间,向禾面向贺岁安后退几步,贺岁安笑眼看她,忽而伸长手将她拉过去,“小心。” 手腕被拉住,身后感觉撞到了人,她身子前倾踉跄两步到他身边,回身一看,沈卓辞一脸笑意摊着双手。 “正好要去寻你们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齐遂 贺宅中,灶房有人在忙活。 蒋心月切着肉,让向惠英洗菜,偶尔往外头看几眼,“禾丫头可真厉害,竟认识世子……” 向惠英坐在小凳上偶尔瞄几眼,“也就个把月的时候,禾丫头认识真多人啊……” “那可不,你往后在京久些,也能认识很多人。” “我瞧着那世子挺随性的,应该不难相处吧?” “不难吧,反正别乱说话就是了,”蒋心月一刀子切开肉片,“谨言慎行,咱们不会被打的。” “……” 他们几人坐在外头,齐信早已准备了包袱过来,他满心都是向禾的大伞,“姑娘,你啥时候打开问问?” “急什么,一会儿尝尝心月的手艺。” 一旁王荣兴忍不住好奇,“你伞里头有啥?齐兄好像念叨了许久。” 向禾淡淡斜眼,“有鬼。” “……”这话说的,王荣兴撇嘴,“知道有鬼,我现在又不怕……” “胆子大了。” 一再失语,王荣兴都不想再与她说话,起身走去灶房,主动揽活儿盯着火势。 他们三人说着小话,外头的四人则面无神色。 向禾将大伞放在桌上,“有个问题,希望沈世子能解答一二。” 在品茶的沈卓辞微微抬眸,笑道:“姑娘请问。” “国师这个人,厉害不?” 捏着茶杯的手微动,放下茶杯坐得随意,“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但宫中的祭祀之类,都由他来操办。” “有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比如能呼风唤雨啥的。” 贺岁安眉心一蹙,忍下笑意,“呼风唤雨?你当他是神明吗?” 看他笑意难忍,向禾瞥他一眼单手托腮,手指轻点大伞,“诸如那种求雨得雨的祭祀,他成功过吗?” 闻言,沈卓辞拧眉深思,“大禹国泰民安,每次都是祈福富国民强,若说真正有过的一次,那是前国师的事儿了。” 他眼睛亮了亮,“怎么突然过问国师的事儿?是有什么……秘密?” “那你、咳!那皇帝信任现任国师,说明他是有真本事咯?” 沈卓辞眼睛一眯,后弯了起来,“现任国师可是前任的关门弟子,自然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哦~” 齐信看她模样恍然,好奇发问,“姑娘,你突然问国师的事儿作甚?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没有,”向禾摆手,“单纯问问而已。” “我不信。” 向禾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别聊了去帮忙,没看到人两个小姑娘在灶房忙?你们这些男子都不动手,干等吃了?” 齐信怔住,贺岁安已经起身,笑道:“你打算瞒着你七姐姐?” “顺其自然吧,要是看见再解释也不迟。” 说到底还是尽量别让熟人发现,一个谎言说出来,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遮掩,只会麻烦自己。 几人分别去帮忙,即便向惠英一再推说不用,向禾还是上手去帮忙。 顺便洗了块巾帕递给沈卓辞,“大家都在忙,卓辞就擦个桌子吧。” 沈卓辞微怔,直呼其名,说明已将他当成好友,面露友善笑意正要接过,却被人横手拿走。 向禾的行径可把齐信吓坏,连忙接过巾帕自顾自擦起来,“姑娘你是真大胆,居然让世子干活……” 沈卓辞想将巾帕拿回来,奈何齐信就是不给他,只得摊手苦笑,“没办法,我也想帮忙来着。” “去抬长凳总可以吧?” 齐信一溜烟跑进堂内,“我来!” 向禾实在无语,这家伙都抢活儿干,真让世子当大爷来了。 她拿起巾帕擦着桌子,“你侍卫呢?” “有事。” “哦,”向禾转身往灶房走去,“过来端菜。” 沈卓辞笑出声,“你是一点不带客气的。” “在这儿吃饭,人人都得动手。” 管他是世子还是皇帝,既然是朋友,那就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哪有那么多的身份高低尊卑之分。 沈卓辞看得出来,向禾眼中没有尊高踩低,只是一视同仁。 他几步上前追到向禾身后,“若你见了皇帝,会不会下跪?” 步伐停止,向禾侧身一脸认真看他,“那还是得跪的,我还有家人呢,不想被诛九族。” 社会性质不同,还是得随大流,她这般只是正好这个人是沈卓辞,好相处罢了。 —— 今夜吃得尽兴,大家也算相识了。 沈卓辞对蒋心月的手艺赞不绝口,向禾也没想到她这般好手艺,还以为只是会做酒楼生意而已,没曾想连家中厨艺也继承。 看他们聊得尽兴,齐信已经连看向禾好几眼。 “七姐姐,你与心月先回去洗漱吧,这夜还得烧水呢。” 向惠英想拒绝,蒋心月已经起身拉上她,“一起吧,咱们还得收拾床铺呢!荣兴那家伙定不会铺床,我也不大懂,你得教我。” “行,今日也累了,咱们先回去了,明日我还要早起去箐裁庄呢!” 蒋心月将向惠英哄走,王荣兴犯困打着哈欠跟上,“你们聊,我们先回了,会给齐兄留门的。” “多谢……” 待他们走远,齐信两眼发着光看向禾,“姑娘请!” “急什么,他们又不会跑。”向禾拿起大伞起身,走到空旷的地方,“你们别靠太近,毕竟是阴物。” 几人远远看着她,贺岁安手中折扇轻点手心,目光流连向禾身上。 她握着大伞横在身前,右手扣印在唇前呢喃,“九星同,日月拢,阴阳通,感万物……” 随着她的声音渐停,手中大伞萦绕淡淡光芒。 她将大伞打开,圈圈阴气飘然而出,黑压压一团飘荡在半空。 齐信心头急切跑来,向禾将伞收起打横拦下他,“说了你别急,这里也不全是你家的人。” “齐家的派个鬼出来说话。” 腾腾阴气翻涌着,似是在讨论到底哪个该出现,不过半晌一道阴魂飘出来,逐渐幻化成人的模样。 这鬼模样端正,五官分明透着几分正气,眉目间忧愁满布。 “父亲……!” 脱口而出的称呼,向禾侧身让他走过去,大伞一挥,齐遂身后的阴气散远了些。 “信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费脑的事儿 父子见面,多少心酸苦楚不及见上一面。 向禾拉过椅子坐下,贺岁安递来一颗果子,“没想到是齐家主亲自来见,是他聚集了阴气?” “算是,毕竟他可是被冤枉最深的,旁的受了牵连,自然怨气也重,另外那些是鬼念,怨气越大集结的阴气就越大。” 那雨夜更聚拢了周围不少阴气,使得齐遂阴气大增。 “你现在懂不少呢。” 贺岁安笑了笑,“阴阳之事也是从你这儿得知,翻阅过几本斋志,大不相同。” “记载的东西,哪有亲自见过的震撼。” “也是。” 待两父子衷诉哀戚后,两人也不再言语,等着齐遂将当年事说清。 齐遂微微弯身,“多谢道长不灭之恩。” 向禾摆手,“别客气,说说其中有什么可以追查的线索,还得他们出手帮你们平冤。” 他看了看贺岁安与沈卓辞,打量到沈卓辞玉冠不凡,再次弯身,“不知这位是哪位贵人。” “父亲,您瞧着不眼熟吗?是昌平侯府的世子。” 齐遂恍然,“原是沈兄之子,那时世子还是孩童模样,如今长大了……” 沈卓辞起身面他,“齐叔,当年事情我们只知道大概,其中还有什么曲折还请明说。” “哎,”齐遂无奈叹息,“当年账目本就有问题,我正要追查时,却被人诬陷参与其中。世子可查一下如今的工部,皆是腐败。” 他身为冤魂在京多年,想必也查到了许多秘密。 向禾看向贺岁安,他点头,“嗯,梁城一事已经上移大理寺,能不能得到重视,还得看世子。” 看他眉目柔和,沈卓辞笑弯了眼,“没想到贺兄早有准备,当时那两个官员移交大理寺时,便听闻有位学生协助郡守,没想到是你。” “巧合罢了。” 两人目光接触,各自透着不同情绪。 就坐在两人中间的向禾,随手将果核放在桌上,“齐叔,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对象,让他们去干活就是。” “道长性子可真直率……” 沈卓辞无谓笑道:“齐叔您觉得哪些人可疑直说就是,亦或是您身为鬼身,有暗自查过?” “除却工部,还有吏部的江铎江侍郎,他大笔一勾便是买卖官职。” 没曾想事件如此之大,这囊括了不少官员牵涉其中,他们查起来只怕会有掣肘。 不过凭借沈卓辞的身份,加上贺岁安的手段,应该也不会很难。 “好了,既然已经知道如何做,你们还不走?” 逐客令下得猝不及防,沈卓辞扯笑无奈道:“姑娘是一点儿都不留情,我还想与贺兄多聊几句呢。” “那你们聊。” 向禾拿着大伞起身,几步走到那团团阴气前,“齐家的人想留下就留下,剩下想离开的,便随我来。” 见她要上山,贺岁安轻唤,“让镜花水月陪你吧。” “行,四鬼我留这儿了。” 一鬼几人看着向禾离开,她的身后跟着一群阴物,有些壮观。 斟酌她话时,沈卓辞疑惑看向贺岁安,“四鬼?这里还有别的鬼?” “有四鬼在这里,齐叔应当能看到。” 飘荡在一处的齐遂微微点头,“那是听命于道长的鬼物吧?看起来好像是侍卫模样。” 此刻不禁奇怪向禾的神通,沈卓辞四下窥探,不见踪影。 “姑娘当真厉害,方才提起国师,莫不是想与国师比试神通?我倒可以引见一二。” 眸光闪动,贺岁安垂眸轻点膝上,“世子问她便是。” “嗯?”沈卓辞笑眼流转不明光芒,“我还以为,贺兄能给姑娘做决定呢,毕竟看你俩十分默契的样子。” “默契不代表能做决定。世子,还是先问问当下之事吧。” 见他不想再继续此话题,沈卓辞识趣转了话头,“齐叔,说说近些年来的发现如何?” “自然是好的,还是要劳烦两位。” —— 夜间凉风拂面,山上风景正好,一面是层峦叠峰,一面是繁华街景。 一身白衣站在山顶之上,俯瞰街上美景。 “这可比电视上的要好看多了……” 轻声的呢喃无人听闻,镜花水月挽着双手看夜色,诉说心中期盼想法。 向禾无奈低头轻叹,转身看向身后的一群已化人形的鬼物。 “你们甘愿离开?” 乌泱泱的一群鬼物点头,其中一道影子向前,是一位大叔,“劳烦道长了。” “顺便罢了。” 她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石头放好,将大伞夹在手肘之间,双手缓缓扣印,“天清地明,阴浊阳清,财富归四海,福荫遮园庭……” 法咒已出,地上石头处逐渐萦绕黑气,向禾手指一扣,“山清寺第十三代传人向禾,请鬼差现身,开狱门接阴魂。” 地上石头抖动起来,最后裂开一条缝儿,那黑气磅礴势大,逐渐在眼前立起一扇大门。 一阵狂风吹拂而出,锁链的声音响起,伴着道道影子越来越近。 前头一鬼差缓步走来,朝着向禾颔首,“生死有命,阴阳已分,吾等听法令前来。” “阴魂有些多,劳烦鬼差大人人间走一趟。” “分内之事。” 看着他们将锁链一一套上,镜花水月躲在向禾身后,好奇观望,“姑娘,鬼差大人不会把我俩也锁了去吧?” “只收阴魂,你俩是小妖,得我发话才能带走。” “原是如此……” 黑夜长空下阴魂无数,自狱门鱼贯而入。 直到所有阴魂进去,鬼差再次对着向禾颔首后,转身带起狱门消失在眼前。 风止,魂消。 镜花水月陪在向禾身边,与她同望山下美景,虽听不到来往百姓欢声笑语,但看他们脸上笑意,便知有多欢乐。 “姑娘,我们何时能现身去逛一逛?” 镜花扯了一下水月的衣袖,“我们是妖物,不能出现人前。” 水月努嘴不满,“可那小兔子又可以……” 这埋怨的语气,向禾笑看两妖,“你俩能换身平常衣物?” 如此问话让水月惊喜,双手捻起裙摆转圈,一身粉衣悄然幻化成寻常衣衫,连头上发饰都消失不见,只简单挽着墨发。 “如何?” “甚好,”向禾提步往山下走去,“明日与我一同去真君庙,你们听听法会有好处。” 两妖眼露惊喜,娇声唤道:“多谢姑娘!” 第一百三十八章 法会 二月十五,火德真君庙法会,向禾只带了镜花水月与竹楠。 两妖有道心,不惧真君神像前。 向禾还特意给她俩一道护身符,除了护身还能减弱其身妖气,使其更有人的气息。 以免被庙里的人看见,误以为是什么坏妖被收了去。 镜花水月模样本就娇媚美丽,在庙前供奉的百姓瞧见,纷纷掩嘴说着小话。 她俩也丝毫不介意,只是站在庙中虔诚双手合十,心头默念清心咒。 道士们已经准备好香案,里头蒲团几座,向禾朝他们招手,“过来这边吧。” 大家站在殿外稍靠门的地方,尽量给百姓腾出位置。 庙中安静下来,住持穿着一身道袍走出来,忽而有人喊了一句,“郡主来了!” 大家伙儿纷纷朝庙外看去,秦扶华一身素衣出现在门外,向禾眉心一蹙,看她身边的小兔子虽低着头,但能感觉到她身子的紧绷。 这丫头竟也跟来道家重地。 向禾转身在人群中钻出去,稳了稳神色笑道:“见过郡主,没想到郡主也会来参加法会。” 秦扶华同样惊诧,“向姑娘也来了,真是巧了。” 她朝庙中走去,向禾慢了半步,双儿在见到向禾时,紧张的脸色染上惊喜,立马紧步在向禾身边。 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她立马紧攥在手中。 在她双儿接过符纸时,向禾眼睛正看着正殿内,有一身穿道袍的男子两眼肃然,眼神在他们几人身上略过,后拧紧了眉头。 那人竟是昨日遇到的男子,当时不觉有什么,但没想到是位道长。 方才那是有一瞬间察觉到妖气,虽然双儿只是小妖,但没怎么修行过,不懂隐藏身上妖气,才被那道士一时捕捉到。 庆幸向禾及时。 “贺公子怎没陪同前来?” 耳旁响起问询声,向禾追上一步,“我只是来看看,他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做。” “本郡主见你俩形影不离的,还以为出入都一起呢。” “郡主见笑了。” 两人闲说着走了进去,向禾停在门口,“郡主进去吧,我在这儿就好。” 秦扶华微讶,“一同呀,在里头能听得真切些。” “多谢郡主美意,我在这儿就行。” 见她一再推拒,秦扶华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法会就要开始了,可不能因她而耽搁。 “那行,不勉强你。” “怎会。” 看着秦扶华只身进去,向禾往旁边站点儿,双儿就在她前头不远,也没有跟着进去。 在她低头的时候,顺道瞄了一眼向禾,眼底满是感激之色。 想来她也没想过会来这里,奈何主子要来,她不得不从。 里面住持的声音响起,镜花水月探头进去看,被向禾侧身挡住,小声道:“低头听着,别再往里看了。” 虽不知为何,但镜花水月只能照做,免得一会儿把她俩带走。 随着仪式走完,昨日那男子亲自讲经,堂前很是安静。 向禾也听得认真,讲经挺有一手,或许能跟这人探讨探讨。 她念头刚起,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旁忽而带起一阵风,向禾立马抬头望去,只见那道士提着桃木剑跑出去,心头登时染上不安。 “你俩留在这里。” 水月一把抓住镜花,满目紧张看着道士离去方向,“不、不会有事吧?” “放心,姑娘在这儿。” 两妖尽量将身影躲藏在人群中,双儿也忍不住焦急望去。 那道士已经跑出了大门,向禾只能看着,闭眼凝神感受四周变化,手指藏在衣袖下点动。 渐渐摒弃耳旁杂声,感受着此方风云无变,山荫清风飒然,耳旁逐渐听清一人匆忙脚步声,渐行渐远时听闻窸窣声。 后听闻一道呵斥,鼻前钻入一股血腥味,伴着血腥味还有浓重妖气。 猛地睁眼,向禾双手被镜花水月左右抓住。 回头看她俩,眼底满是慌色,看来她俩也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妖气。 水月颤着双唇,“救、救……” 知她何意,向禾投以安慰眼神,“放心,逃脱了。” 她们深信向禾,流转着慌乱的眸光沉下,心中松了许多,只是还十分担心地盯着大门,直到那道士提剑回来,手中没有他物,才彻底放心。 住持匆匆走出,“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向禾震惊两人关系,没曾想竟是师兄弟。 道士抬手让他不要再问,只是径直朝院内走来,一双眼带着锐利盯着向禾,走动时目光不曾移动。 向禾将大伞藏在身后,睁着无辜大眼疑惑,后笑了笑点头。 眼看着他冷眼染上疑惑,后扫视一圈便走进正殿,向禾与身旁三人跟着松了口气。 双儿立马将手中符纸藏在衣袖间,回头时向禾无声问了一句,“可认识他是何人?” 看着她的嘴型大致看出,双儿蹙着眉摇头,后转移视线垂下脑袋。 殿内声音再起,向禾却无心再听。 —— 一个时辰后,法会已经结束,住持发着平安符,大家排队领取。 向禾没有去拿,正要带着镜花水月离开时,那道士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位……姑娘,听师弟说过你的事儿,不妨单独聊聊?” 眼前之人一改方才锋芒气息,眉目带着笑,向禾却觉得这笑并非真心。 向禾回以一笑,身后镜花水月挽着手说笑着离开。 “我就是一胡乱学习的闲散布衣,在路上遇见异象,还以为是什么怪事。” “这里人多,我们上去闲说?” 向禾点头跟上,沿着小路上了山,俯瞰整座寺庙。 “贫道相凌,不知道友名讳?” “叫我向禾就行。” 相凌负手而立,虽面向寺庙,可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向禾。 “道友来京闲逛?” “是呀,”向禾一派轻松,“一路游荡京城来,看看京城繁华几何,总算是见识到了。” “那就好。道友可否细说所见景象?” “嗯?”向禾歪着脑袋略作思考,“就……那夜一道闷雷破夜空,山色变。不过很快消失,我想追上去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不知是在何处发现的?” “佳阳关附近。” 相凌恍然点头,“确实很远,道友游历山河,阅历定十分丰富,不知改日可对坐说道否?” “不不不,真就是胡乱学来的,不过改日遇见一同坐下喝茶也行。” 祥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礼貌伸手,示意向禾往下走。 他送着向禾出了庙门,客气几句后回了庙内,向禾转身时眼角笑意沉下,握着手中大伞向山下走去。 而站在庙中的相凌转身,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也不禁沉了脸色。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色异变之事 “姑娘,我们想上去……” “不行,”向禾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现在上去只会被他抓到,那妖物已经逃脱,暂时不会有事,再等等吧。” 虽不知是何妖物,但镜花水月很是担心。 更重要的是,那道士不分青红皂白,感觉到附近有药物,提剑便去击杀,如此可怖行径,镜花水月想起便觉得害怕。 “姑娘,那道士与您说了什么……?” 车窗外景色怡人,向禾却沉了脸,“就问一些天色异象之事。” 说着,她放下车帘看着镜花水月,“你们不许胡来,那道士有几分修为,若是被他抓住,你们别想活着离开。” 两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水月缩在镜花怀中,“我们能感受到,当时那妖物根本没有恶意,他出手如此果决,我们也害怕……” 当时外头听不到旁的声音,连呼救声都没有,说明那妖物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不过幸好妖物跑得快,不然此刻已无身影。 便是看清他的为人,向禾才不想与他多说自己的事,这样的人,深交对自己没有好处。 万一还拿自己的事做些什么,只会惹来麻烦。 心中盘桓愁绪,向禾眼睫微颤,双生花的害怕看在眼里。 眼中染上柔和笑意,“别想了,晚些时候我让四鬼陪你们来一趟,那妖物身受重伤,应当逃不远。” 此言让镜花揪心,忙抓住向禾衣袖,“那道士会不会去抓啊……” “应当不会,”向禾轻拍两妖手背宽慰,“看他也是不喜麻烦事儿的人,只是正好遇见,估摸想抓住能在人前炫耀一番,抓不住也懒得费心去寻。” 当时向禾心怀旁事,竟没有率先察觉,那相凌正好在说经,五感正是灵通之时,才会第一时间发现。 “切记,给你们的护身符一定要随身带着,没有我的准许,轻易不许出来。” 镜花水月连连点头,“我们保证!” 遭遇这样的事,她俩都吓得不轻,没有向禾的保护下,她们可不敢轻易现身人前。 “别害怕,一会儿带你们上街走走。”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西市去,来到入口停下,向禾下了马车带着双生花游走,竹楠先回去贺宅。 双生花看着两旁新鲜货物,方才那害怕抛诸脑后,瞧见什么便想要什么,向禾也不拒绝,她有钱! 三人走了一段路,发现越来越多的百姓对她们指点。 无奈双生花实在好看,向禾也不能让她们尽兴了,“回去吧,你们样貌实在惹眼。” “没关系,咱们改日夜间出来!” “好。” —— —— 两丈高的神像伫立,周围香烟缭绕使得正殿内不甚清晰。 那夜白面长须的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呢喃着经文。 门外匆匆脚步声靠近,他眉心轻蹙,“相凌。” 脚步声一顿,后轻缓着步子靠近,直到他身后止住,“师父,相凌有一事与您说。” 道士没有睁眼,“见着谁了?” 相凌跟着跪下轻声道:“那位道友是位姑娘,先前她问过师弟,去年九月一道闷雷破夜空,山色变的异象。” 盘坐的道士眼皮动了一下,“今日问得结果?” “说是在佳阳关附近,她足至时,那异象已经消失,找不到根据。” 听得此番话,道士睁开眼,那眼中平静闪烁丝丝厉色,“觉得她修为如何。” 相凌蹙眉摇头,“看不出来,她说只是闲散布衣,名向禾。” “闲散布衣……”道士呢喃一句后起身,面向神像眼神暗晦,“去查查吧,可还发生了什么。” 相凌跟着起身低垂着头,“今日在真君庙外发现妖物,不过被其逃脱;有趣的是,在郡主身边发现了一丝阴气,很快便淡去。” “郡主?”难得从他眼中现出疑惑,“当时何人在她身旁。” 相凌眉心一颤,“是那位道友……” “郡主许久未进宫了。” 闻言,相凌躬身应下,“徒儿这便去准备准备。” 相凌离开正殿,大门闭上,道士仰着头闭目养神,约莫过了半刻钟才睁眼,转身走向大殿之后的二楼,光脚踩着地上白线。 他垂眸看去,地上不止一个京城分布图,还有数个地形图。 脚步缓慢走去其中一个,双手扶起裤摆盘膝而坐。 “一道闷雷破空,山色变……” —— —— 遥望夜色,向禾与贺岁安坐在院子的摇椅上,两人中间放着果实,轻轻摇晃着摇椅,别提多惬意。 “你就放心他们单独去?” 向禾伸手拿起一颗果子,“大晚上出城去,更可疑吧。” 镜花水月不放心那鬼物,只能让四鬼陪着去,那受伤的妖物藏起来,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他们过去寻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今日你说的那个相凌,待见到世子时,可以问问是不是宫里的。” “嗯,”向禾砸吧了一下嘴,“会试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下月初十。” 听她吃得美味,贺岁安也伸手要拿果子,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手僵在半空,扭头看去正好对上她的眼,向禾敛眸拿起一颗果子放他手中,再拿起一颗自己吃了起来。 掌心果子微凉,贺岁安张嘴吃下,那触碰过的手指轻轻揉捏几下。 偌大院子一下安静下来,听得风声吹过带起树叶沙沙声。 如此静谧舒服的夜间,向禾听得有些犯困,眼睛眯起正要睡着,身上多了一件薄毯。 微眯的眼睁开些,是贺岁安给她搭上的毯子,“小心着凉。” “嗯……” 许是身上暖意烘得人犯困,迷糊间睡着了。 侧颜长睫安静地闭着,几丝碎发随风飘动,此刻的她不似醒时的精神,多了几分恬静。 右脸颧骨上的伤疤明显,又添了几分清冷。 贺岁安坐着端详她面容,盖在薄毯下的左手滑出,手腕上的伤疤更加明显,不是一道,而是划了好几道凝结的伤疤。 他眸色深了几分,伸手想将她的手放进去,她的手突然握拳。 如此突然的动作,贺岁安猛地抬头,向禾已经睁眼,定定看着他。 两双意味不明的眼,却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别样情绪。 贺岁安那双饱含柔色的眸子,实在令人动容。 向禾微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耳旁传来细微动静,她翻身想起,手却压了个空,身子往摇椅边倒去,贺岁安及时拉住她。 “别急,许是他们回来了。” 声音近在咫尺,随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向禾轻推他双臂,贺岁安识趣撒手,“这般久,过去看看?” “嗯。” 第一百四十章 楚乌 晨曦破晓,一夜呢喃,无人安睡。 房门外贺岁安静坐,手中拿着书却看不进去,刑寂在灶房准备清粥,偶尔朝这边看一眼。 昨夜双生花与四鬼带回一妖物,气息悬弱,镜花抱着它回来的时候,是它的本体楚乌。 它身上流淌着鲜血,只离心脉偏半寸,四鬼发现它的时候,他正躲藏在洞穴之中奄奄一息。 镜花水月度气给他,才坚持到贺宅。 它气息弱得将死,向禾见它身无业障,竟还懂修身之术,便倾心一夜救治。 “姑娘,歇歇吧……” 楚乌一身黑羽暗沉,身上缠着纱布闭着眼,向禾盘膝坐在床上,口中念叨止住,眉心蹙了几下才睁眼。 窗外阳光透进来,向禾动了动有些僵住的肩膀,抬手揉揉眼,“天亮了啊……扶我一把,腿有些发麻……” 镜花水月分两边扶着她起身,适应了一下双腿,向禾弯腰查看楚乌伤势,呼吸已经平稳,只是伤势太重,还需休养些时日。 “让它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出去。” 镜花水月扶着她出了房门,贴心关上房门,以免说话声吵着里头。 贺岁安见她出来,伸手替了水月的位置,“伤得很重?” “嗯,那可是法器,险些损了它的修为。”一夜没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困,我想去睡觉……” 镜花识趣收手,贺岁安扶着她去她房中,“先睡吧,醒来再吃些热乎的。” “嗯,让镜花水月多看着点儿,勤换药。” “你就别操心了,”贺岁安蹲身脱下她的布鞋,扶着她躺下盖上被子,“睡吧,有什么事我能解决。” “嗯……” 困倦乏意上了脑子,有些晕乎闭眼,不多时便发出绵绵呼吸声。 贺岁安坐在床边看着她,将被子拉上些,静静注视着她,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一双眸子柔和眸子分外明亮,嘴角浅浅笑意温柔至极。 “公子,粥已经煮好了。” 轻音很轻,却将贺岁安的柔色荡去。 起身走出房门,反手轻声关上,“去准备笔墨吧。” “是。” 门外声音不再,房中向禾勉强睁开眼,盯着那两道身影远去,眨眼间压下心底起伏,反身面向里头睡着。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向禾醒来的时候全身无力,肚子空得凹陷进去。 她虚着双手撑起上半身,却又软了身子趴在床上,“饿……” 房门猛地打开,迷蒙着眼看过去,好似贺岁安的身影匆忙走进来,一把将她扶坐起来。 “发生什么了?” 言语急切担忧,向禾无力靠着他肩膀,“我饿了……” 后头匆匆赶来的镜花水月止住步伐,看着向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水月去灶房端粥来。” “吃肉行不……” 一声无奈轻笑脱口而出,贺岁安揽着她的腰身往上托,情不自禁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先别吃肉,你知自己睡了几日吗?” 饿得脑子发晕,向禾晃晃脑袋清醒些,“你睡了三日,可把让大家担心坏了。” “什么!”向禾惊得弹起上身,又无力倒在贺岁安怀中,实在没力气再推搡就这么窝着,扯笑道:“你们担心我死了?” 贺岁安眼中现出怪嗔,“别胡言。” ——“禾丫头醒了?!” 门外三人挤着要进来,沈卓辞那高大身影站在最后头,不用踮脚便能看清里头。 “禾丫头总算醒来了,你都不知道贺兄有多担心……” “世子你让开些!我要进去!”蒋心月用力挤出半个脑袋,“禾丫头快尝尝我的药膳!对你身子有大好处!” 看着门口一时混乱,刑寂跨脚先进来,身后得了空隙,几人急急跑进来。 向禾无力说话,贺岁安拿起枕头垫着,让她靠得舒服些。 侧身坐在床边,“你们慢些,别把门挤坏了。” 蒋心月第一个跑到床边,她手中端着的汤碗一点都没撒出来,“先生喂禾丫头吃吧,这是她教我煮的药粥,对身体好。” 看他们担心神色,向禾略显消瘦的脸颊堆起笑意,“别担心,不过睡了三日,又不是……”她看了贺岁安一眼,转了话头,“又不是睡了三年,放心吧。” “何止睡了三日,”向惠英红了眼眶抓住她的手,“无论我们怎么喊你,都不见你有半分动静,可把我们吓坏了……” “七姐姐宽心,我现在不是醒了吗?” 大家见到向禾醒来,自然是开心的。 水月端着粥从门外走进来,她的肩膀上还有一只亮着黑色的乌鸦。 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眨了眨,鼓动翅膀飞到向禾膝上,脑袋一下一下动弹着。 向禾伸出手指在它面前,只见它轻轻啄了一下,便不再有动作。 “先喝粥吧。” 手指动了动,向禾侧头张嘴吃下一口,暖流滑入,味道正好,向禾双手捧着贺岁安的手,抬高仰头吨吨喝下。 “你慢些,别吃太急了……” 腹中空虚如何能慢?向禾解决一碗又伸手跟水月要另一碗。 直到两碗粥喝下肚,总算是恢复了些力气。 “呼——” 向禾拍拍肚子,一脸的满足,“让你们担心了,可能最近没好好休息过,所以嗜睡了些。” “那是嗜睡这么简单……” 听得向惠英嘀咕,向禾伸手握上她的手,“七姐姐别担心,我感觉身子真的没问题。” 她心不安,蒋心月也担心她多想,将两只碗放好拉她出房门,“没听到禾丫头想吃肉吗?跟我一起准备些肉食。” 待两人一出去,大家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去。 镜花爬上床盯着向禾的脸,“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卓辞与齐信坐在一旁,拧着眉沉了脸,“是不是在真君庙发生了什么?你突然昏睡三日,实在奇怪。” 向禾自己也觉奇怪,但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反而轻松了许多,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事儿我还得再想想,这三日有没有发生别的事?” 她睡了三日,得立刻知道相关事情,以免错失什么重要事情。 “很平静,将作少监的嫡女回府了,一直没出府门。” 向禾微微侧头看着贺岁安,“有看清过她的脸吗?” 此时竹楠走出来,“叶府守备森严,轻易不能靠近,也没见过那位叶小姐出门。” “那只能等了……” 大家说着最近的事儿,都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最大的事,当属沈卓辞看到镜花水月时,被吓了一跳。 “对了,今早龙光寺派人去了王府。” “王府?谁……”向禾两眼圆瞪,“郡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兔子 荣安王府门外,一匹大马奔疾而来,马儿未停一道倩影已经跃下,马上紧跟跃下一道身影。 脚步还未站稳,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贺岁安急忙伸手搀扶着,“慢些,急不来。” “你不该跟来……”向禾闭眼甩了下脑袋,“你的仕途重要。” “该不该来都已经来了。” 向禾稍抬眼睑,便撞进他那双饱含温柔的眼眸,两两相望,那双眸子沉淀着温柔的情愫。 心头漏了一拍,向禾立马收回目光,径直朝大门步阶走上去。 一位门房走来拦下,“敢问姑娘是哪位?可有请柬?” 向禾心有急切,贺岁安已经拿出沈卓辞给的令牌,“郡主邀约,有急事。” 这令牌可是王府的令牌,门房腰弯得更低去开门,“两位可需……” 不等他说完,两人已经往里头跑进去。 “姑娘!公子!” 任由身后门房追着,向禾心头敲着慌乱,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就在正北处,有暗光涌动。 “在那边!” 两人也不知穿过多少檐廊,路过的家丁险些闪避不及。 偌大的王府,七拐八拐总算来到正北处的后院,一道哀嚎声刺疼耳膜。 眼前瞬间清晰画面,两个穿着道袍的男子左右拉着双儿双手,她痛苦地叫唤着,本体若隐若现。 一旁有秦扶华的身影,她被侍女扶着,眼中满是害怕之色。 “不、不要啊!不要杀我……” 在双儿的腹部,竟有一柄木剑没入两寸,而持剑的人,正是相凌! “住手!” 话刚落,人已经持伞跑过去,伸手抓住相凌的肩膀,以伞柄用力戳在他的手肘窝处,相凌猝不及防松了手。 在看到是向禾时,另一手直接伸出要反击,却被另一人扬手接住,左手成掌拍开他的手。 向禾知道身后有贺岁安,立马拿着大伞向另外两个道士打去。 手中大伞命准一人左肩,那人吃疼偏身,向禾趁机打掉他的手,再朝另外一人袭击而去。 两个道士不懂打斗,吃疼松开了双手。 没了支撑的双儿身子一软,身子如柳絮般落地,向禾忙横手将她抱在怀中。 她脸色苍白没了血色,向禾看得心疼,“兔子……” 似乎听到了呼唤,双儿气若游丝但还是勉强睁眼,“道、人……人好坏啊……我、我不要当人了……” “别说话,我先给你止血。” 向禾垂眸看着她腹中伤口,一柄桃木剑插着,上面还有一张符纸,被封住的妖力不能自愈,致使血流不止。 那鲜血直流令向禾蹙紧了眉头,“我得拔出来,可能会有点儿疼,你忍忍。” 双儿身形已经虚幻,那双耳朵耷拉着,眼中已是迷蒙一片,但还是看清了向禾满目忧色,明明她看起来也很不好,却还是来救自己…… 流淌鲜血的嘴角流泻笑意,“可是……道长很好……” “别说话!”向禾拔出那柄剑,扯掉贴在血肉上的符纸,自袖间摸出一张符纸贴上,“日出东方一点红,观音起码到骑龙;一口喝断……” 中指沾上双儿的鲜血,食指曲起,在她腹上画下符箓,“一护其魂,二保其身,三锁其魄……急急如律令!” 符箓已成,她将指上血点了一下双儿的额头。 双儿幻形逐渐弱去,最后凝聚成一只蜷缩着的小白兔,紧闭着眼睛仿若没了声息。 向禾将双儿抱了起来,贺岁安一直护在她身旁。 而她方才的一切举动,皆看在所有人眼中。 秦扶华紧张的眸色中带着不可置信,“姑、姑娘……那是妖物……” 抱着兔子的向禾冷冷瞥她一眼,“我知道。” 那冰冷的眼神让秦扶华惊了一下,“你、你又是……” “呵呵,我就说道友不简单。” 向禾与贺岁安同时抬眼看过去,相凌眸底挂着得逞之色,好似方才那场单方面的虐杀,根本不放在眼里。 心底燃起怒火,向禾轻吐浊气,“知道我不简单又如何?何故拿一个无辜生命试探?” “那是妖物,该除之。” 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好似天下所有的妖物,都该死。 甚至他的神色都是那么自傲。 向禾不怒反笑,抱着兔子的手紧了紧,侧身面向秦扶华,“郡主,我可以带走它吗?” “那是妖物……姑娘为何不除了……?” 抬眸间,向禾看清秦扶华眼中的惊恐,再垂眸看了一眼怀中兔子,“她只是为了报答双儿,才变成双儿的模样侍奉郡主左右,并没有害人之心。” 秦扶华微讶之际声音弱了些,“可始终是妖物……” “妖也分好坏,”向禾身子晃了一下,贺岁安伸手扶着她的后腰。 站稳了些,她的脸色更苍白了,贺岁安将人拉近,“还撑得住吗?” 向禾微微点头,虚着气息看向相凌,“你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随意伤害有灵之物,这是作孽。” “妖即为恶,不除还等他们壮大后,去残害平民百姓?” 如此言论让向禾发笑,她靠着贺岁安借力站稳,身子在笑的同时也在发颤。 搂着她腰的手一动,眉头不自觉拧紧,眼底流转忧色连连,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一众人看着她笑,她身上沾了双儿的血,怀中还抱着一只妖怪,这一幕令人头皮发麻。 相凌已经捡起地上的桃木剑,随时抵挡对方突然发难。 待她笑够后,脸色一改方才,目光变得犀利透着寒光,“那我这样问吧,若你父兄一生正直,最后竟是一个妖物,你当如何。” “你!胡说八道!”相凌眉目染上怒色,“怎能如此羞辱!” “我羞辱谁了?我只是在问你,你却答不上来。” 他一噎,握剑的手甩出剑风,“若我父兄为妖,定除之永绝后患!” “好,”向禾抱着双儿轻拍着,“既然你是这样的想法,待你百年后且看你该去往何处。” 她不再多言,转身朝秦扶华躬身,“郡主,我可以带她走吗?” 秦扶华似是愣怔半晌,后痴痴开口,“可、可以……” “还是要与郡主说一声,兔子并无害人之心,若她真有歹念,郡主还能活到现在?告辞。” 眼看着他们要走,相凌急急跨步,“你究竟是谁!” 向禾回头,眼底带着戏谑笑意,“你们不是在查我吗?努力努力?” 如此语气与眼神,相凌怒而又破空砍了一下,“若你是危害苍生的妖道,贫道定不会放过你!” 向禾懒理他的怒火,任由贺岁安扶着她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她瞄了一眼站在相凌身后的小道士,他双手攥紧,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养病 贺宅中,大家如坐针毡。 直到那扇大门被打开,贺岁安抱着向禾走进来,大家伙儿的心都跟着提起来。 几人急急上去,见到向禾还睁着眼,心头稍安。 “这是怎了?就出去一趟,怎的打横着回来了啊!” 一句话惹得向禾发笑,“七姐姐,我就是身子虚,你与心月准备些吃的给我吧?” “准备好了,我去热热。” “多谢七姐姐。” 看着她焦急忙慌的身影,向禾竟有些愧疚,毕竟瞒她许久,满屋子的人都知道,只有她被瞒在鼓里。 贺岁安将她抱紧房中,那只受伤的兔子也放在她脚边,“你们先出去吧。” “我留在这里陪你。” 向禾微讶,抬眸时看到他坚定的目光,不容一丝拒绝之意,向禾只能妥协。 “行吧,镜花水月出来,该上课了。” 沈卓辞还想留一会儿,但看他们此举应当还需很久,只能作罢。 “我也该回去了,扶华很快就要来找我了。” “劳烦世子。” “客气啥,我最近也算是见识到了,话说你这救来救去的,这都快成鬼宅了吧?” 眼前忽而闪动一道黑色,楚乌停在兔子身旁,用脑袋蹭着。 再看镜花水月,忽而流泻出笑意来,“是呀,都成动物园了……” “动物园?” “世子慢走。” “……” 沈卓辞转身离开,齐信也只能跟上,最后看了一眼屋里头,讪讪离去。 待他们离开,刑寂竹楠关上房门,向惠英在灶房里看着这边,心头流转担忧,“禾丫头最近在做什么啊……怎么老是这样……” 正在帮忙的蒋心月心头一咯噔,蹲身看着火势,“别想太多,你看看禾丫头能认识世子,他们做的事定是不简单,但也不会有事,毕竟有世子在嘛。” “话虽如此……” 知她心中担忧,蒋心月伸手戳了戳木柴,“别想了,你看看上头冒热没?今夜大家都在,咱们做顿好吃的。” “嗯……” 灶房中两人各有各的担忧,而房中贺岁安坐在床边凳子,看着向禾盘腿坐着,平缓着气息使自己平静下来。 那只楚乌一直陪在兔子身边,而兔子身上触目惊心的鲜血已经干,那张符纸竟没有渗出一点血色。 镜花水月乖乖拉来凳子坐在床边,缓缓闭眼。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声音浅浅,越往后念越清晰,贺岁安两眼定定看着她,也在认真地听着咒文。 房中萦绕着她的声音,镜花水月嘴巴张合着,竟也开始跟着念起来。 道道云雾般的白光出现,缠绕在他们周围,连那只兔子都被白光纠缠着,就好似在为她疗伤。 楚乌动了动脑袋,扇动翅膀想要飞到向禾那边,贺岁安伸手,楚乌乖乖抓住他的手腕,不再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房门被敲响,向禾猛地睁眼,那眼中哪里还有模糊迷蒙,此刻无比清明。 “几时了?” 贺岁安一扬手,楚乌飞到兔子旁边,“申时末。” “这么晚了,”向禾捶捶大腿,伸手掀开兔子身上的符纸,“伤口止血了,但还要静养一段时日。” 镜花水月跟着睁眼,她俩的脸色透着粉红,“姑娘,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那就好。” 向禾伸手,贺岁安已经惯性去扶她,“出去吧,七姐姐很担心你。” 她吸了吸鼻子,好闻的饭菜香引得她吞咽口水,“确实要快些出去,我又饿了。” “你今日举动,应当会让相凌十分注意。” 起身的步子不停,向禾转身给兔子盖上被子,“他早已注意,今日之举不过是试探,被试出来又如何,想算计可没那么简单。” 想起他那视妖物为妖邪的嘴脸,向禾不屑撇嘴。 收回手时看了一眼兔子,忽而想起什么,面现惊愕,“他是龙光寺的人?!” 贺岁安跟着眉头一蹙,“世子说是龙光寺派人去……如此说来,那国师应当知道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向禾压着他的手心走下床,“意思是……这件事是国师故意安排相凌去做的?” “有可能。” 两人走在镜花水月身后,关门时看了一眼熟睡的兔子,见她没有异样,向禾才关上房门。 院子中已经摆放好桌椅,王荣兴在端着菜出来,见她精神好了许多,忙招呼,“快过来坐下,心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 “有心了。” 蒋心月心中记挂着她,只要关于那方面的事,她都会帮忙作掩护,不让向惠英发现端倪。 这件事还是得好好感谢她一番。 几人落座,向惠英一再确认向禾身子没大碍,才放下心来。 “你往后别做危险事儿了……” 向禾伸手轻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以前落下的病根而已,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就行。”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现在好饿,可以吃饭了吗?” 听她喊饿,向惠英立马给她盛饭,“慢些吃,小心腹胀。” “好。” 知道向惠英不大信,但现在她也只能暂时瞒骗着,往后事往后说。 蒋心月微抬眼眸看着两人,心底跟明镜似的,伸手夹菜给向禾,“你就好好在家几日吧,先生最近多担心你,整日整夜守着。” 大家纷纷看向贺岁安,贺岁安神色淡淡,“大家都很担心,别指着我说。” “瞧先生还不好意思上了,先生也该多吃些,这几日可累的。” 贺岁安一脸平静,向禾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别看表面挺镇定的,他耳根有些发红。 刑寂与竹楠在一旁沉默吃饭,镜花水月偶尔调笑几句,一顿饭吃得很是欢乐。 还有楚乌在一旁吃着生米,偶尔晃着脑袋盯着向禾,就好似想要看穿她这个道士。 向惠英见它吃得起劲儿,又放了一小堆。 “禾丫头,这楚乌好有灵性的样子,你打哪儿捡来的?” “那日不是同镜花水月去真君庙了吗?见它受伤就捡回来了。” 向惠英恍然点头,“话说,镜花水月啥时候来的?之前我们刚来的时候,都没见过。” 镜花水月吃饭的手顿了一下,镜花夹菜给水月,淡淡道:“先前离开了一会儿。七姑娘也别一直紧着姑娘说话,她还要吃上几口呢。” “我确实好饿……” 向禾略显委屈砸吧嘴,向惠英立马给她夹菜,“我忘了这茬儿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朝生,一朝落 在贺宅休息了几日,沈卓辞经常来看齐遂。 楚乌伤势痊愈,以前不能言,现在可以与向禾意识说话。 他这会儿在院子里飞翔,别提多欢乐。 倒是那只小兔子一直在沉睡,虽呼吸平缓但不见清醒。 “禾丫头,来试试这种!”蒋心月端着汤碗走来,“我感觉这个味道会更好,你快帮我尝尝。” 最近打着养身的名头,蒋心月尝试各种药膳,向禾给个意见她就执行,一天天净待在灶房里了。 她吸了吸鼻子闻味道,挺鲜的。 “心月,你是不是打算开家药膳啊?” 只是随口一问,蒋心月瞪大了眼,“这都被你猜到了!” “……”向禾无语抬头,“你天天弄这些,怎会没有一点念头……” “嘿嘿!”蒋心月用勺子搅弄着自己那碗,“你懂药材我会做吃的!而且这京中很多酒楼了,唯独没见过药膳的馆子,我想着试试。” “够银子吗?” 手中勺子停下,蒋心月嘴角流泻笑意,“你都不问我有没有把握。” “事情得去做了才知道,况且你也说了,京中没有药膳馆子,正好你来牵头开第一家,赚的肯定是你。” 坐在一旁的贺岁安放下书,“开去东市吧,那边权贵多。”说完又拿起书本继续看。 向禾侧头看他,“你过来尝尝,我口味不挑,倒是你们这些惯会吃的,帮忙试试味道行不行。” 贺岁安连书都没放下,随手指向大门,“世子来了,让他尝。” 两人同时看向大门方向,不过半晌便听到推门动静,一道风流身影走了进来,身后带着秦扶华。 “先生厉害啊!未见人便知是谁来了。” 向禾撇了撇嘴,“耳力好的人,能通过脚步声判断是谁。” “那也很厉害!” “厉害?”沈卓辞摇曳折扇走进来,“是在说本世子吗?” “少自作多情。” 向禾看了蒋心月一眼,她立马会意跑去灶房准备药膳。 “在吃什么?” “也有你们的份。” “真好!” 吃完最后一口,向禾将空碗放一旁,“煮了一锅,你们不吃可就要放坏了。” “……”沈卓辞落座,“就不能说些窝心话。” 看着他们如此熟悉,秦扶华显得有些生分,“原来沈大哥与你们如此熟悉……” “他们好相与,且实在,扶华也该多来这里坐坐,可有趣了。” 向禾立马抬手止住,“我这儿可经不起你们这些富贵人糟蹋,少来,免得被人盯上。” “瞧禾丫头说的,我都是悄悄过来的。” 此时贺岁安过来坐下,摆弄桌上茶具,“郡主前来,所为何事?” 话头落在秦扶华身上,她明显紧张了一下,双手捏着膝上衣,“那、那只兔子如何了?死了……吗?” “半生不死吧。”向禾抬手一招,楚乌叫唤一声落在她手上,“她是妖物,郡主关心她作甚。” 言语间有着明显的冷意,秦扶华紧张的心更沉了些。 “那日听你所言,后去寻了沈大哥,才知道妖物并非全恶……” “嗯,然后呢?” 冰冷语气在热茶中化成云雾,贺岁安给两人倒上茶,“不怪禾丫头生气,那日她本不舒服,偏生你们竟乱杀生灵,她救妖心切又损耗精神,休养了好几日才好些。” 向禾晲他一眼,终是放松了语气,“郡主想问什么。” 秦扶华咬唇良久,才开口,“我是不是害了她……”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半晌,静听风声吹拂。 “嗯,她修为散尽了。” 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是风声在呢喃,却给秦扶华沉重一击。 她仿若被施了定身咒,全身没由来地紧绷着,连带着神色都凝结。 门前院子再次陷入寂静,向禾手指点着桌子,楚乌的脑袋跟着她的动作点头,偶尔还啄一下她的手指。 向禾饶有兴致地看着楚乌,“知道生灵修行有多难吗?那有可能是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造化。” 忽而又是静默了一下,向禾沉了沉眸光,“她只是一只兔子精,在遇到人之前,她连其他妖物都打不过,还得双儿的帮忙才能脱险。” 远处树下的镜花水月红了眼眶,手中树叶绿意盎然,脚边却是泛着黄色将要风化的落叶。 一朝生,一朝落。 “她如今身受重伤,不知能不能将散尽的修为重塑。” “禾丫头……” 耳旁声音轻唤,向禾眸色愕然,抬头看向蒋心月,再循着她的手指看向房门。 一只雪白的兔子跳了出来,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珠子转动,最后似乎在看向禾,蹦跶着步子跳过来,向禾一伸手,它便乖乖爬上去。 秦扶华眼睛追随向禾怀中兔子,它看起来很乖巧,身上没有一丝血色,雪白的毛很柔顺。 向禾一下一下扫着它的后背,温声道:“醒得真是巧了……” 在错愕中的蒋心月回过神来,忙将手中瑶盘放桌上后,急急跑去灶房找红果。 “现在她只是一只兔子,不再能人言,不再化人身。” 桌上楚乌眨巴了一下眼,扑扇翅膀飞去大树上,叼着一片新叶再回来,脑袋晃动几下,向禾摊开掌心,它将新叶放下。 掌中新叶很嫩,向禾呆呆地看着,眼神透出几分喜色,“日旧叶新,生机无处不在……” 她突然举起兔子,眼中荡漾着笑意,“好好修行,总会好起来的。” 手中兔子似乎听懂了,眼睛眨巴一下,嘴巴动了几下,后闭上眼似是睡着了。 向禾把兔子放在膝上,蒋心月拿着红果匆匆跑来,瞧见兔子睡着,努了努嘴,“还想着给她吃红果呢……” “她需要足够的休息,帮我把她放回去吧。” “好嘞!”蒋心月小心翼翼抱起,不忘交代,“你们倒是尝尝我的手艺呀,我还等着开铺子呢!” 向禾耸了耸肩,“还请郡主与世子尝尝心月的粥,她打算在东市那边开家馆子,那边多为贵人,还得合你们口味才行。” 方才还那么沉重的,这会儿向禾轻松语气,将沉重带走。 沈卓辞不客气伸手端来一碗放秦扶华面前,“扶华,尝尝吧。” 药膳粥在眼前,忽而滴落水珠绽开些许。 秦扶华忙以巾帕遮面,“失礼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安排 “如何如何?味道咋样?” 几人围坐一桌,蒋心月满眼期待,十分迫切想知道答案。 她已经尝试了很多天,按照向禾给的意见,一再加减其中药材。 这几日大家都快吃腻了,但为了她的馆子能成,都很支持。 在她的期待中,沈卓辞更是将碗中都吃空,“我觉着甚好!扶华觉得如何?” 秦扶华吃了大半碗,察觉多吃了些,忙停下手中勺子,“好吃的,只是有些苦涩。” 向禾逗弄着楚乌,“黄连放多了吧。” “应是没挂好分量,”蒋心月嘟嘴喃喃道:“禾丫头,下次你帮我断称呗,我老拿不准……” 向禾掌心放着几粒米,楚乌轻啄着吃。 “你想开馆子,也得请一位资深的大夫坐馆,不然谁敢吃。” “啊?不是你坐馆吗?!” 听她震惊,向禾比她更震惊,“我是道士不是大夫,你想啥呢!” “啊……” 蒋心月顿时泄气,秦扶华看看她又看看向禾,“若是真的开了馆子,容我献上一点小心意,给你们寻一位有名望的大夫。”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难猜出她想尽心意补偿。 可蒋心月笑不出来,“我也开不了多大的馆子,请一位有名望的大夫,得花不少银子吧……” 她本来预算就不多,且药膳粥还是第一次尝试,开也开不大,只能先尝试能不能行,能行再想扩张的法子。 再说郡主请的大夫,那指定是十分有声誉的,这雇银可得给不少。 秦扶华忙摆手,“既然是我请的,自然不用你们给雇银,权当你们开业的薄礼了。” 蒋心月却还是摇头,“不行,请人得我自己给雇银。生意讲究自全之策,万一以后发生了什么,你突然要回这大夫,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还有,请人这事儿得禾丫头看着点儿,她看人准。” 看秦扶华泄气为难模样,贺岁安道:“不如这样,请人还是自己请。至于郡主举荐的大夫,不如找一位中居之人,花不了太多银子,也能稳了店中名声。” 沈卓辞在旁搭腔,“贺兄的法子好,不如就这样?” 看他俩敲定了主意,向禾把手中米粒放贺岁安掌心,“既然已经决定,那是时候去东市寻铺子了,那边的铺子很贵吧?” 掌心多了米粒,贺岁安也不埋怨,摊着掌心让楚乌啄。 一听有活儿干,沈卓辞立马发声,“不如让我去给你们找?毕竟我对京城熟悉些。” “找个脸生的去,别让尹忠去。”向禾舒展腰身,“找到了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去看看。” 一个好地段的店铺,还得看看风水才行,保能客满门楣。 “这个好说!” ——“你们在聊啥呢?” 远远小道儿上,王荣兴抱着布匹回来,“禾丫头,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秦扶华身上,蒋心月率先开口,“这位是荣安王府的郡主。你怎去了这么久?” 向禾与蒋心月收拾着桌上,王荣兴便将布匹放桌上,“在西市走了一大圈儿,这些料子都比香染坊好上一些,我就买回来探究探究。” 桌上三匹布,秦扶华笑眼抬头,“王公子,香染坊在京中只算中居,真正的好布匹在西市绣云坊,那儿的布匹是京中小姐们的首选。” “东市那边……”王荣兴一屁股坐在蒋心月的位置,“去看看也行,但我现在还没有头绪,那边竞争也大吧。” “你不做主家的行当?” 王荣兴撇嘴,“主家那边是不可能的,这布匹跟别家比不上,我虽懂得染布,但这织布还得老手才行。” 看他不甚有劲儿,向禾伸手摸上布匹,“这简单,你若不嫌时长麻烦,去找找老手艺的织布人,再研究研究染布的方法,自己独开一家就是;再将染布出布成布等等,最后连成衣都干了,一条龙。” 这些活看着多,但只要肯用心,一定会有所成就。 “你说得倒简单……”王荣兴趴着叹气,“我去哪儿找老手艺人,就算我能染出来……” “闭嘴,”向禾轻敲他后脑手动闭嘴,“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不是说好上京谋生的吗?连这点努力都不做,你立马滚回水云城去。” 王荣兴故作疼痛捂头,忽而两眼放光看着沈卓辞,“世子知道哪里有老手艺人吗?最好是独身的,我还能请人家坐镇。” “这时候才想起我是世子?” 王荣兴立马赔笑,“时刻记着世子您呢!” “算你聪明,”向禾手指点着楚乌的脑袋,“身边都是人脉,用起来,千万别跟他客气。” 看着他们说笑,秦扶华觉着十分有趣。 “寻老手艺人的事儿交给我吧,大哥是个男子,对衣衫可没有女子那般看重。” 这话可把王荣兴激动的,立马脑门敲桌,“郡主人美心善,一定能长命百岁!” 他正要抬头,向禾抬手敲他后脑,使得他脑门再次敲桌。 “痛啊!” “让你醒醒脑子。” 一番举动引得大家开怀大笑,这会儿算是彻底消了向禾的气。 大家有说有笑,向禾拿着笔在写药材单子,贺岁安在旁给她磨墨给意见。 不多时便日落西山,秦扶华离开了贺宅,齐信也游玩回来,大家围坐一桌吃着晚饭。 向惠英在一旁研究针线,向禾把之前冯富景送的不布匹,全部交给向惠英,让她给大家做几身衣衫,权当练手用。 而贺岁安与沈卓辞两人在说着事儿,向禾不想掺和,带着镜花水月上了山。 眺望远山是她的爱好。 镜花与水月挽着手,镜花眼底透着忧色,“姑娘,兔子真的能重新修行吗?” “放心吧,她有心就能成。” 晚风吹拂着面庞,水月撩起耳边碎发,“姑娘,咱们还没找到?精,会不会有负山神大人所托?” “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 向禾捏着下巴思虑,迷糊中两眼瞳孔聚焦,用力捏了一下下巴,“我是真笨!” 镜花水月好奇看她蹲下,“嗯?” 只见她掌心感受地面,口中轻喃数语,“天清地明,云云生机,硕影无形,术显有象,我身感微……” 伴随着声音响起,周身微风缠绕着她。 直到声音落下,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感受着山体的向禾不禁蹙眉,“这里竟然没有山神,不应该呀……” 说着,她又开始请神,“山清寺第十三代弟子向禾,请见此方山神,还请现身见一面。” 一人两妖静静等了会儿,还是不见有动静。 向禾收回手起身,原地转圈看了一圈儿,不见踪影。 “姑娘,莫不是这里并没有山神?” “按说皇城之地,应最是灵气丰盈之地,怎可能没有山神……” 青山不见改,山色不见变,实在奇怪。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赖 好生休息了几日,向禾整个人都快躺化了。 那个国师没有任何动静,相凌也没来找过麻烦,而且这几天夜夜安宁,没发生过什么事情,更加奇怪。 在向禾实在忍不住想要发牢骚的时候,尹忠真是及时雨,匆匆过来交代已经找到几家铺子,秦扶华很快便会过去相会。 “你家世子呢?” 尹忠似乎有些急切,“世子忙于与工部周旋。” 看他模样,向禾淡淡道:“若他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姑娘的话一定带到,小人先告辞。” 尹忠匆匆来又匆匆离,看来是真的很急。 “姑娘,今日要去东街吗?我们可以跟着去吗?” 一转身,镜花水月已经幻化普通衣衫,一道黑影飞速而来,落在向禾肩上。 “你也想去?” 楚乌晃动着脑袋点点头,向禾思考了一会儿,“反正国师已经知道我是道士,带你们去也不是不行;但切记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使用法术,不能变化原型。” 一听能上街去,镜花水月连声答应。 向禾看了一眼屋里,那小兔子每日只醒来一个时辰,剩下的时辰都是在睡觉,这会儿应当还在睡着。 “竹楠,今日我同他们出去,你便留在家中吧。” 竹楠却不大乐意,“公子说过,让我等保护姑娘安全。” “别担心,”向禾朝蒋心月招手,“去了东市,便会与郡主会面,与她在一起不会有事。” 竹楠也不好再争执,只是让他们小心些,若有事便让楚乌回来喊他。 听闻他的“好法子”,向禾笑出了声,“你倒想得明白,走了。” “姑娘慢走。” 四个姑娘家,带着一只乌鸦出门。 王荣兴最近忙得很,秦扶华给他找了两位老手艺,除了要学习布匹的事儿,还要捣鼓染布的色料,这都是需要耐心学习。 而向惠英一边在箐裁庄学手艺,一边用向禾给的布匹刺绣,一举两得。 至于贺岁安,这两日都很早出门,应当是忙活他货船的生意。 四人沿着大街一路往中心去,穿过中心大街绕过大巷,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东市去。 “这京城可真大!” “确实。” 她们四人衣着虽朴素,但样貌还算清丽,不少人都注意到她们。 镜花水月生得好看,一把声音更似黄鹂清脆,说笑间发出的笑声,惹得不少人侧目。 而有两个男子也注意到她俩,男子衣衫得体,只是跨步之时略显浪荡,手中折扇更是摇曳得随意。 其中一男子颔首谦笑,“两位姑娘生面孔啊,第一次进京?” 突然被搭讪,水月躲在镜花身后,镜花横手护着水月,“这位公子有事吗?” “姑娘别紧张,只是瞧着两位姑娘面生,正好我们也在闲游,不如一道走?” “不必了。” 镜花拉着水月想要越过两人,另一位显得浪荡的男子横手拦下,“姑娘别急着走呀,你们对这边也陌生吧?不如由我俩带路?” 镜花忍不住蹙眉,“真的不必了。” 双生花后退好几步,那两位男子还紧逼跟上。 一把大伞打横隔在四人中间,两个男子同时侧目,只见一位身穿素色的姑娘拿着大伞,面色冷静中带着冷淡,脸上有一道疤十分显眼。 而她身旁的姑娘倒是娇俏,穿着鹅黄罗裙怒瞪着他俩。 镜花水月立马躲在向禾身后,男子一看是一起的,立马喜笑颜开,“几位姑娘初来乍到,不如让小生为你们引路?” 向禾收回手,面目清冷,“不用了,还请让一下。” “人生地不熟的,”男子侧身盯着蒋心月,“姑娘你说是吧?” 蒋心月一个白眼给他,“就你们这样也想搭讪?好歹正经点儿吧?” 徒有其表,说话比地痞还要流气。 “你!”似是被蒋心月的话气着,一名男子举高握着折扇怒骂,“给你脸了是吧?” 另一名男子拉住他,“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周围不知不觉围了一些百姓,对着他们就是指指点点。 “又是他俩,整日里挑逗小姑娘,真不要脸!” “你小声点儿吧,一会儿连你都骂。” “我还能被他骂过去?” 气性大的那个猛地抽回手,拿着折扇的手一一数落旁人,“与你们何干!闭嘴!” 向禾也算是见识到了,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也不觉得害臊。 不过看百姓们对他俩的态度,见怪不怪了。 原来是专门调戏女子的惯犯。 向禾伸手拉住镜花,“走吧。” 眼看着她们要走,那骂咧的男子一急切,伸手便拽住水月的手腕,“姑娘别走呀,这还没说完呢!” 水月惊得用力甩手,“放、放开!” 男子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大拇指还揉了几下,“姑娘你手好凉呀,小生给你暖暖?” 如此隐晦的语言,向禾一大伞就打下去,“怎么就这么犯贱呢!” “哎哟!”男子吃疼缩手,龇牙怒瞪向禾,“关你何事!还动起手来了!” 镜花水月和蒋心月都躲在向禾身后,她侧头朝身后一眼,“喜欢找姑娘就去青楼,别在街上发骚。” “你!” 这下周围的人笑成片,“这姑娘可真敢说。” “就该搓搓他们的锐气,见着心烦。” “先前咋不见你出手相帮?” 大家伙儿调笑着,向禾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谁知那男子再次抓住水月衣袖,“让你们走了吗?!让老子丢了面子,你们可得好好陪着!” 这一再纠缠,向禾已无耐心,对着他的手再次打下去,这会儿可不单单只是一下,追着他的后背一直打。 男子抱头反击,另一男子立马冲上来,向禾抬脚就是一踹。 一人被踹中向后踉跄,把另一人也压倒在地,惹来叫好声一片。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朗声音响起,四人抬眼看去,向禾一眼看清来人是谁。 肖泉横眉走来,眼睛先看向禾的大伞,再看地上的两人,顿时明了。 “堂堂男子竟被一个女子打倒,没用。” 两个男子狼狈起身,“肖公子,是那姑娘力气大呀!” “闭嘴!”肖泉冷眼看着两人,“别跟我套近乎,你知道那姑娘是谁吗?死性不改!” 他很嫌弃地走开两步,“立刻滚!” 两个男子也不敢多留,扯着裤摆就跑离原地。 肖泉依旧冷脸对她们,“你们没事吧。” 向禾不由挑眉,“我们能有什么事,多谢肖公子出手赶人。” “只是看不惯而已,并没有帮你的意思。” 他冷言冷语,向禾只是向他一点头,转身就要走,正好遇上好奇探头的秦扶华。 “你们怎这么久?这里多人拥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找铺子 几人走在街上,镜花水月也不同方才欢脱,乖乖跟在向禾身后。 蒋心月将方才发生的事全部说出,秦扶华掩嘴诧异,“之前听闻过这些事儿,但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 “大庭广众之下,也算是见识了。” 肖泉还跟着几人,“那两个败类时常出来,你们身为女子尽量能避就避,别跟他们正面交锋,免得吃亏。” 闻言,向禾眉尾一跳,侧眸看他那不算好的脸色,这个肖泉总是针对的样子,今日说话也是带刺一样,但话语间有别样深意。 这平时不给好脸,今日还见义勇为,看来本性也不算坏。 “到了,咱们进去看看吧?” 向禾愕然回神,仰头看向跟前铺子,门面不算大,里头还算规整。 她抬手轻唤,“黑鸦。” 突然说出两个,肖泉疑惑看她,不多时眼前闪过一抹黑影,直接落在向禾的小臂上。 眨了下眼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楚乌。 “你出门还带楚乌……” “它乐意跟着。”向禾提步往里走去,“这儿还算可以,黑鸦有想法吗?” 肖泉眼现无语,“它会讲话吗……” “黑鸦有灵性,你不懂。” 留下一句话,向禾继续往里走着,布局也算中规中矩,不甚满意。 只是片刻向禾就走了出来,“走,下一家。” “……” 几人走了三家,向禾都不满意,肖泉不禁有了怨言,“你到底怎么看的,上一家就地处街中,如此好位置还不满意?” “既然是街中好位置,为何没人租下?看里头的装潢还算新,是新租没多久的店,想来上一家刚搬走不久吧?” 既然是新店,为何坚持不了多久便搬走,第一是开的生意不合地理位置,第二就是那店不聚人,不旺财。 种种因素堆积在一起,那店就是不好,连黑鸦都不喜欢。 黑鸦灵性之物,里头好不好它总有所感应。 此时蒋心月笑道:“肖公子你就放心吧,禾丫头看店最准了。” “你们一伙儿的。” “……” 得,肖泉又得罪了一个。 大家最后来到街尾的一家,比前头的几家都要大些。 就在拐角处,这儿一看就曝光率高,从风水的角度来看,是“明堂开阔”的格局,有利于聚集人气和财气。 虽然也有弊端,但只要稍加做些设计,这里一定可以客似云来! 向禾正要敲定,黑鸦已经飞身而出,绕着里头的房梁转了好几圈儿。 “看,黑鸦都喜欢,咱们就决定这里吧?” 店中那微胖男子听闻,立马喜笑颜开,“姑娘真会挑,这上一家因富贵了,要回家清闲才割爱让出。” “是吗?”向禾看了看四周环境,“梁压富贵桌,梯悬发财门,上一家的老板病得很重吧?他整日在桌柜下点账。” 胖男子脸上笑意僵住,向禾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这之前是酒馆吧?入口直对正梁,财位被水阻断,上一家也不见得坚持多久。” 这话让胖男子面现尬色,偷瞄秦扶华一眼,“这、姑娘你可千万不要乱说啊……” 看他这么紧张,向禾柔声笑道:“放心,铺子还是会租下的,请给出合理的租额。” 话已放下,一开始这胖男子就想抬高价,虽说郡主在也不敢抬太高,但向禾率先表露满意,竹杠肯定是会敲的。 可方才的话已经反驳了胖男子,就算他否认,也有秦扶华的身份在这儿,肯定会亲自去查探一番,若敢欺瞒那可是会被降罪的。 “瞧姑娘说的,那指定是给合理的租额,一月租额为三十两,若想买下需五百两。” 蒋心月惊得双手掩嘴,“月租额还成,这买断……” 肖泉冷脸瞥她,“东市本是高官权贵之地,买卖之物与铺子比西市贵也正常。” 这么一听好像也确实如此,向禾侧身看向蒋心月,“你想月租还是买断?” 这倒没让蒋心月多烦恼,她只思虑片刻便得出结论,“可以先租三月吗?咱们得看看生意好不好,若好再买断也成。” 胖男子一听将成,连连点头,“那自然是可以的!” “先说好,若日后生意做起来,你可不能坐地起价。” 胖男子摆手“嗐”了一声,“怎可能,这可是官府定的价,咱只是作为驵侩代劳而已。” 蒋心月双手拍案,“那成,今日签字?” 一听生意要成,胖男子急忙掏出契约文书,“都准备好,我来写写租期日子。” 驵侩与蒋心月在对契约文书,秦扶华四下张望着,“向姑娘,像你方才说的这么多不好,为何还要租下?” “位置好呀,别的可以整改整改。” 店内正梁不会改动,但会改变别的布局,让正梁成为聚财之柱,简单得很。 秦扶华微微点头,“姑娘是有本事的,我对这些又不懂,多嘴了。” 一旁的肖泉听得拧眉,心头猜测向禾到底是什么人,对这类风水杂学竟如此熟悉…… “郡主今日也陪我们走了半日,一会儿心月下厨,给您做顿好吃的,顺便尝尝味道,指点指点。” 一听向禾邀约,秦扶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谈不上指点,我也想尝尝蒋姑娘的手艺。” 她满目笑意看向肖泉,“肖公子一起吗?” 如此一问让肖泉发愣,“你们皆是女子,我一男子去不合适吧……” “家中有男子,”向禾随性看了一眼房梁,“肖公子今日火气大,让心月给你炖个下火的汤。” 肖泉面目愕然,“确实有些烦心事,还是不打扰诸位了,免得扰了郡主雅兴。” 他双手作辑躬身,“在下还有事,告辞。” 只留下简单一言便转身离去,秦扶华满眼疑惑,“也不知他家中事情如何了……” 闻言,向禾不着痕迹地挑眉,“他家中发生何事了?” “唉……”秦扶华拧眉现忧色,“他父工部郎中,最近被贪赃之事缠身,所以今日火头才这么大吧。” 工部郎中…… 眉目轻敛,向禾抬眸时带起一片轻松,“不说这些事,郡主去过集市吗?” “未曾。” “一会儿走走集市,咱们买些肉回去。” “如此有趣,甚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同台而食 店铺已经定下,向禾准备好整改的图纸,届时只需要工匠照做就是。 蒋心月与向惠英准备好吃食时,贺岁安带着刑寂方归家。 看见桌上图纸,贺岁安坐在她身旁,“寻好了铺子?” “嗯,在东市街尾的拐角处,位置很好。” 向禾收拾着桌上东西,秦扶华自灶房中出来,“贺公子回来了,快些让让!” “郡主小心烫着!”侍女紧跟护着她,“郡主怎能亲自动手,让奴婢来就是。” “不过端道膳食,别紧张。” 贺岁安连忙起身让开,幽幽扭头看向禾,向禾双手一摊,“她乐意,今日一起捣鼓了菜地,摘得最喜欢的青菜,还亲自翻炒。” 她下巴挑起,“就她手中那道,你一会儿一定要先尝尝。” 登时明白她的意思,贺岁安眼底流转无奈温柔,“行,我先尝。” “可以吃饭了?我快饿死了!” 几日不见踪影的王荣兴颓着脸跑来,有气无力的。 “成效如何?” 王荣兴一屁股坐下,整个脸色都颓了不少,还长了些须根出来,身上衣衫也沾染了不少颜色。 “还行吧……”他用力吸着鼻子,“那俩老师傅简直不是人……呸!是神仙!一个织布出神入化,一个对色水十分敏锐,太厉害了!” “看来郡主找的人很合适。” 秦扶华听闻在夸赞自己,含羞笑了笑,“那两位老手艺已收山许久,是母亲亲自去信,他俩才肯出山指教一二,王公子该好好学习才是。” 王荣兴立马起身抱拳,“真是多谢郡主与王妃娘娘,待我学成之日,亲自登门道谢。” “莫说客气话,大家快落座。” 院子开了两张桌子,郡主身边的侍女说什么也不敢同坐,也只能做了两桌的菜。 大家欢喜坐在一起,秦扶华满眼期待盯着自己那道菜。 向禾瞄了一眼贺岁安,不见他动手正要催促,一双筷子已经夹起,顺着望去,那筷子菜已经送到王荣兴嘴边。 大家伙儿看似无意,实则一直在注意着,就等着他吞下。 秦扶华期待得目不转睛,紧抿着唇等待。 而张嘴吃下的王荣兴刚动了两下嘴,一松手筷子掉落,双手捂着嘴吐到一旁,“鼾咸!” 那表情实在好笑,向禾忙撇过头去强忍笑意。 本一脸期待的秦扶华红了脸,拿起桌上那碟菜唤侍女,“彩蝶,给本郡主倒了。” 彩蝶忙不迭地起身过来,将菜端进灶房内。 她忙跟着弯身查看王荣兴情况,“我、我这也是首次动手,没曾想这么难吃……王公子你没事吧?” 喝着汤的王荣兴摆手,根本没空跟她说话,只想快些清口,真的咸得脑仁疼…… 向禾努力压抑嘴角笑意,手肘碰了一下贺岁安,小声道:“你故意的吧?猜到他会先吃。” 贺岁安伸长筷子夹菜,放她碗中,“王公子饿狠了,吃些别的菜会好些。” 为了摆脱口中咸味,王荣兴立马夹肉吃,一口接一口。 看他那架势,向禾立马拿起筷子也跟着夹菜,“你少夹几块!我们都还没吃呢!” 这边一发话,大家伙儿也跟着拿筷子,哪里还有一开始的拘谨。 “禾丫头我要吃鸡腿!给我鸡腿!” “那鸭腿也不错!郡主您尝尝珍珠鸭!” “哎呀!你们慢点儿啊!” 一下子成了抢菜缓解,向禾在吃,贺岁安便给她夹菜,不落人手。 小院儿一下子热闹起来,秦扶华发着愣看他们,没想到一顿饭也能吃的如此欢乐,难怪沈大哥喜欢来这儿。 如此热闹的场景,令她脸上洋溢别样笑意。 大家规矩守得多了,竟忘了原来吃饭也可以这样,不用丫鬟布菜,想吃什么就夹什么,也不用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如此想着,她也拿起筷子享受美味。 一顿饭吃下来,秦扶华还留在这儿与蒋心月说了许久话,直到夜深才满心不舍离开。 他们也要回去洗漱睡觉,小院儿一下子安静下来。 院中只有向禾与贺岁安两人,刑寂与竹楠不知去了何处,镜花水月在看书,黑鸦站在树上冥想。 方才的热闹就好像虚幻,转瞬即逝。 向禾将擦头发的巾帕搭在一旁,拿起发带随意绑起,“我听说了,肖泉的父亲工部郎中被查中,你们进度挺快。” “今日见到肖公子了?” “嗯,火气可大了。但还算是个好人,即便嘴坏,但还是帮我们赶走那两个无赖。” 眸底微闪,贺岁安走到她身后接过发带,将她的头发缠上。 “没伤着吧?” “那倒没有,他俩想搭讪,被我打了。” 嘴角浅浅勾起,贺岁安将发带打了个结,“那就好。工部现在乱作一团,世子联合刑司掌司彻查;梁城案也再被翻出,抽丝剥茧,迟早可以将事情查清。” “需要帮忙吗?有没有遇上什么怪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待最后拉紧,贺岁安走回原位坐下,“正好有一事需要你帮忙,我先前与世子同去工部侍郎府上,当时经过他家的后院时,总觉不适。” 向禾垂眸看着他腰间折扇,“你怀疑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便是不知,明明清风朗日,却觉背脊发凉。” “那还真是奇怪了……” 向禾伸手,贺岁安将腰上折扇递给她,“怎了?” “没什么,就看看。” 打开折扇,在两张薄纸中间有一片薄如蝉翼的小刀,只需在手柄上推一下,那利刃便会冒出。 “一会儿把刑寂和竹楠的佩剑给我吧,最近你们单独行动,我担心会有什么凶险,毕竟在我身边久了,人的气场也会发生改变,更别说这贺宅里不是鬼就是妖的。” 贺岁安一开始就看不见,但是自从他接近向禾之后,身上还有向禾送的折扇,如今只要出现异常,他都看到。 想到这儿,向禾眉头微蹙,“若是有什么东西,你应该也能看到才对……” “会不会因是白日?那日日头不错。” 向禾拧着的眉心没有舒展,“也有可能,但大白天还能让你感觉不舒服,那就不是简单的东西,得找个机会去看看才行。” “爬墙角?” 眉心愕然一动,很快舒展开来笑看他,“最近老是爬墙角,要是被发现了,你这名次还要不要了。” “还有十一日才放榜。” 恍然间,向禾还觉那日贡院恍若昨日,“这么快啊……” 再想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向禾都觉得有些恍惚,“那个国师还真不找我呢,你觉得是咋回事?” “那你岂不是可以放心去寻高人了?” 向禾猛地一拍大腿,“差点儿忘了!最近老是忙着你们的事儿,把我自个儿的事耽搁了!明日去就近的天云观!” 她眼中闪烁神采,没发现一旁贺岁安眼中的暗淡。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偶遇 翌日大早,向禾早早起身,黑鸦围绕着她的周身转了一圈儿。 【道长,起得甚早。】 黑鸦的声音传入耳中,向禾抬手接住它端详,“你修行几年了?还不会化形吗?” 黑鸦晃了晃脑袋,【最近感觉修为大增,想来不用多久便能化形。】 “你说那日只是在外听法会,并无外放阴气,那相凌就察觉到你的存在,那他道行也不浅。” 想起那日,黑鸦身子颤了一下,抖动的时候晨光下的羽毛,闪烁着七彩的黑,十分好看。 【他下死招……】 声音轻浅,向禾安慰般用手指按按它的脑袋,“别担心,现在你跟着我,不会轻易被那些人伤害。” 【多谢道长。】 黑鸦开心用尖嘴碰了一下她掌心,扑扇翅膀在空中翱翔。 耳旁传来脚步声,贺岁安自房中走出,“若是旁人看见,定当你是痴傻,竟与一只楚乌言语。” “这里又没有旁人,”向禾往灶房走去,顺手一勾,“咱们起得早,给他们准备早饭吧。” “需要我做什么?” “进来帮我擦锅,再去菜地摘菜洗洗,昨夜大鱼大肉,今早咱们吃清淡些。” 贺岁安紧跟上,两人一大早便开始忙活,听到大门大锁响动,向惠英抱着一个大布包跑进来。 “禾丫头!快来试试衣衫!” 向禾连头都不抬,“过来帮忙早饭吧,一会儿再看。” “你看一眼呐!” 无法,向禾只能抬头朝门口看一眼,向惠英已经展开衣衫,是一身月牙白束袖衣裙,衣摆绣着翠竹与仙鹤,与衣襟处的纹云图相得益彰。 “很好看,不过你怎想到绣这些图案?” 向惠英欢乐将衣衫折好,“我前几日给你收拾衣衫,发现你房中一件黑袍,上头的图案很好看,便想着你会喜欢这样的,果然没错!” 瞳孔一颤,向禾状似无意与贺岁安对上了眼,很快转移视线笑道:“确实喜欢这样的绣法,七姐姐辛苦了。” “不辛苦,你一会儿便换上吧?我都洗干净了的!” “好……” 向惠英仿佛得了夸奖的小孩儿,把衣衫放回布包中放好,提着裙摆跑进灶房,“我做了一件拢袖,一件宽袖的,还给先生做了一身,一会儿你们可都得穿上!” “啊?就给他俩做衣衫,我没有吗?”蒋心月缓步走来,还伸了个懒腰,“可怜我没有新衣衫~” “下一件就是你的了。” “还是七姐姐心疼我!” 一大早便心情愉悦,大家吃个早饭都精神许多。 待向禾换上新衣之后,向惠英对着她的头发发愁,“你怎总是束发啊?而且也没有束冠……” “随意些就好,不用弄那些花里胡哨的。” 向禾一向是全部头发束起,行动更加方便些,要不是说不能剪发,向禾都想剪个短发算了。 任由向惠英发愁,向禾已经开始梳起头发,此时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 贺岁安着一身藏青色袍衫出现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个小东西靠近。 “用这个吧,新的。” 他一摊开手,一个环形玉冠旁,是一支竹节首玉簪,玉质为白,细腻温润,整体雕琢精细,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玉质实在很好,向禾扯了扯嘴角,“这挺贵的吧……” “你用便是。” 向惠英伸手便接过,给向禾重新梳发,最后扣上发冠,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许多。 “真好看!” “……” 向禾今日就像向惠英手中玩偶,随她摆弄…… “可以了吧?你不是还要去箐裁庄吗?我们也要出门了。” 向惠英“哎呀”一声,“差点儿过了时辰,我先走了!” 看她匆忙步伐,蒋心月急急追上去,“等等我!我正好要去铺子。” 两个小姑娘都急得很,倒显得他们清闲许多。 两人都略显无奈,向禾收拾好布包起身,“你今日没事做吧?” “无事可做,陪你去一趟。” 两人要出门,刑寂与竹楠才回来,他俩最近忙得很,竹楠看家,刑寂跟着两人一同出门。 黑鸦站在向禾肩上,偶尔上去飞一圈儿。 街上三人行走着,旁的百姓有些人认出向禾,忍不住赞赏一句,“姑娘今日好精神呐!换了身衣衫可真俊!” “我每日都精神。” “哪有今日好看,郎才女貌真打眼!” 向禾笑着朝他们摆手,“今日老板们多多发财。” “这嘴甜的!” 每个人都爱听好话,更别说生意人。 “你现在挺会讨人欢心,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这会儿正在望着天上黑鸦,突然来这么一句,斜眼瞪他,“那得看什么人,就向家村那几朵奇葩,不值得我好言好语。” “说起这个,你家中应当这两日便有来信。” “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小小忧思上了心头,“不过有曾小姐和王家看着,应当是平安无事的。” 看得出她的忧虑,贺岁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好人自然有好报,你无需担心太多。” “你还跟我说上了。” 两人闲说着走了老长一段路,直到一处青草地,眼前一幢道观伫立,十分宏观。 黑鸦落在向禾肩上,似乎有些害怕。 “别怕,有我在呢。” 眼前道观红墙金瓦,此刻有钟鼓声声入耳,梵音缭绕与云端,令人心生敬畏。 “京城的寺庙道观,就是比别处的要惹眼。” “走吧。” 两人漫步朝观门走去,现下还算早,不少人提着装着香烛的篮子进去,只为求上一注好签。 眼前出现一道匆匆身影,向禾只觉眼熟,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摊子诉说嚎叫声的大娘。 向禾提步跟上,肩膀黑鸦扣紧了爪子。 她步伐有些匆忙,急急跨过门槛便去寻烛火燃清香。 向禾还未跨脚,肩上的爪子又紧了些,她只好站在门外宝鼎旁,遥望正殿内的慈航普度天尊。 “数三声,如果没有不舒服,那我们就进去。” 黑鸦僵着脖子点头,它心默数着,还特意数到五,没有任何异样发生,才用脑袋蹭了一下向禾的耳朵。 得了确定,向禾与贺岁安往里走去,双脚刚站稳,手腕便身旁人握住往他那边拉。 向禾不解正要发问,眼前清晰一道身影,似笑非笑的眼中是微愠。 “姑娘,我们可真是有缘。” “相凌道长也在这里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半声 一进观门就看到讨厌的人,向禾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可脸上却保持着笑,毕竟这里人多,万一说些什么不好的,引起众乱可就麻烦了。 贺岁安侧身将她护在身旁,相凌却是柔色一笑,“难得在外相见,两位可愿后殿一聚?” 这突然笑意让黑鸦心底发毛,它移动步子往向禾脖子处靠近些,也不敢飞走,生怕相凌乘其不备追上。 而那相凌已经转身,两人对视一眼,旋即跟上,刑寂出了大门等候。 一旁的百姓还十分羡慕,竟然能得龙光寺的大弟子邀约,这要是问了什么祈愿,定能实现。 听他们小声说着,向禾忍不住心底肺腑,这好远不要也罢…… 两人跟上相凌走去后殿,其实是后殿的一处偏殿,这里放着道观要用的杂什。 他只一转身,便带起凌厉之气,手中不知在哪儿拿的桃木剑,直指向禾肩上的黑鸦,冷言道:“明知道观重地,竟还将这妖邪之物带进来!简直荒唐!” 看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向禾撇嘴,“慈航真人都没意见,你这么大火气作甚……” 黑鸦缩着脖子不敢看,贺岁安伸手将它拿下,大手遮挡着它的双眼。 “再说了,它能进来说明本身并无邪恶之意,你老盯着它干嘛。” “胡言乱语!”相凌梗着脖子怒喝,“你道行不浅,却非要助阴邪之气,来京到底有何目的!” “您消消气儿,我真没别的想法……” 她确实有目的,但这个目的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只会引火上身。 面对相凌的怒意,向禾根本提不起劲儿来,“我今日只是来看看,如果您介意,我们走就是了。” 言罢,向禾转身就走,身后相凌怒上心头,提剑刺来,贺岁安横手将桃木剑捏住,“还请道长自重。” 手中动弹不得,相凌拧眉冷脸,“你是今年会考的学子吧?与这妖道为伍损你名声,你可得掂量掂量。” “是人是妖,我比道长清楚。”他犀利的眸光透着寒意,“空口无凭,身为道长可不能信口雌黄,告辞。” 两人毫不留情地离去,他的情绪无人在乎,相凌只觉颜面丢尽。 这么多年的道心在今日动摇,他沉下脾气跟出去,他倒要看看这两人过来作甚! 已经走回正殿的两人,一眼便看到了那位大娘,她这会儿正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喃喃轻语。 向禾走过去一旁跪下,双手合十闭眼,听着一旁言语。 “天尊保佑,信徒夜夜难寐,梦回那夜实在可怖,还请天尊显灵,驱逐我身邪祟,天尊保佑……” 看来是那夜听到的动静,吓得她每晚都做噩梦,这才来求天尊保佑。 她虔诚叩首,拿起身旁篮子起身,向禾立马起身走在她身旁,“岁安,你说我是不是撞邪了啊?那天夜里听到喊声,夜夜梦魇。” 听她状似无意的话,立马引起大娘的注意,愕然侧头看着向禾,“小娘子,你说的夜里喊声……不会是嘉会坊那边吧?” 向禾掩嘴轻呼,“大娘怎知道?莫不是您也听到了?” 大娘好似得了共同话头,一把将向禾拉近了些,眼睛瞄了一眼贺岁安,“小娘子,你有没有听到……像是女子的声音?” “呀!我听着就是如此!” “是吧?那夜雨可大了,但我就是听闻有女子叫喊声,好似很痛苦的样子,?~想起来都发麻……” “大娘那夜没听到说了什么话吗?我们经过躲雨的时候,好想听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大娘两眼瞪大,“你家夫君也听到了?!” “……” 不等向禾说什么,大娘继续耳语,“我就说没听错!还真有说话的声音,说的啥有些不清楚……” 向禾摆出苦恼神色,“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见她苦思,大娘也拧着眉砸着嘴想着。 贺岁安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流连。 直到几人迈出门槛,大娘轻声“啊”了一下,“想起来了!说的什么……‘救我’的话!没错!” 听她一再肯定,向禾眉心一蹙,“我记得也是这俩字,那里不会发生什么命案了吧?” 手上被拉扯了一下,大娘满目神秘,“你可别乱说,这事儿咱们就当不知道。那夜也不知咋啦,好些人都说没听到,这事儿挺玄乎的……” “这是自然,”向禾扯笑轻拍大娘手背,“放心吧,这事儿也只能烂在肚子里,大娘您也不要再与人提起,免得……” 话音未全,大娘连连点头,“那是肯定的!我可不想惹来啥事儿。” “我也这么觉着。” 两人松了话头,大娘好似轻松了许多,忧苦之色淡了许多。 殊不知向禾的右手在腹前偷偷结印,驱散她最近的霉运。 加上有人与她同言,这事儿也算打开了心结,往后便不会再为这件事纠缠,人自然也清爽许多。 “哎呀,我也不打扰你小两口,家里还指着我干活呢,小娘子,咱们有缘再见哈。” 嘴角抽动几下,向禾努力摆出笑脸来,“大娘慢走……” 贺岁安但笑不语,只是眸光中透着几分雀跃。 待大娘走远,向禾嘴角落下,“‘救我’?看来里头发生了凶恶的事,但我那日过去却没察觉阴气,真是奇怪了。” “你看。” 微怔一下,向禾抬眸看他眼中方向,随之转动脖子望去,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上面没有旗头,一位侍女先下了马车,恭敬在一旁拉着车帘。 向禾两眼直勾勾盯着,那里头走出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其模样,但在她抬眸时,向禾认出那是将作少监府的女子。 许是她目光热切,那女子有所察觉抬头。 两道视线交汇,对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聚了一下眸光,眼睫颤动时很快敛眸。 只是一眼,一瞬间。 向禾两眼眯起,触及的目光在她敛眸时,察觉到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怎了?” 耳旁柔声响起,将她的思绪带回。 与贺岁安走到一旁,看着那道柔弱身影走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女子好似没将方才一眼放心上,径直走向宝鼎。 而在宝鼎旁,相凌一改先前脸色,眉目柔和向女子点头,后侧身作请状迎她进去。 在他提步走前,一个透着警告的眼神看来。 向禾随意勾起笑意,将黑鸦放在肩上,转身离开这里。 第一百五十章 柳十行 三人漫步大街上,百姓来回择别商品。 沉默间向禾拧眉不展,贺岁安也不打扰她思考,引着她走了一路。 直到耳旁人声鼎沸,还有整齐的口号声,她才回过神来。 瞳孔聚焦看清眼前,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竟被贺岁安带到京内东南码头处。 这里是京内码头,能进来的货船都要经过严格检查。 码头的壮汉很多,或敞开布衣,或半裸上身,都在卖力地搬抬货物。 “来这里做什么……” 贺岁安还在走着,向禾只能跟上。 “今日也无事可做,带你来这边看看,顺便问问家书何时至。” 闻言,向禾微怔半晌,“我的家书这么牛?还带走水路的?” 贺岁安不语,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避开工人。 大汉们扛着货物稳稳走着,见到向禾一身白衣,大声嚷,“小姐这白衣可不兴来这儿,避着些,一会儿该弄脏咯!” 一旁与大汉同道的人笑道:“那你可得小心些,小姐要是脏了衣角,你可赔不起。” “哈哈哈哈!” “小姐宽宏,定不会与我们这些下人计较。” 他们惯了做工,一日都在搬抬,偶尔兴起侃谈几句也属正常。 向禾回头向他们摆手,“当不得小姐,只是一介布衣。” “小姐说笑呢!” 他们调侃着说笑,却很有分寸。 向禾也不讨厌这样的氛围,偶尔还会搭腔一两句,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一处步阶下。 她抬头看去,一艘不算大的画舫,刑寂率先上了船头,贺岁安跨上转身拉着向禾上船。 一上船,黑鸦便飞上船顶,点动着脑袋四处观望。 而向禾则跟着贺岁安进了船内,里头坐着一位与贺岁安年纪相仿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烟蓝色广袖衣衫,脖间挂着黑色宝石,大拇指戴着玉扳指,一看就知富贵非常。 那双笑眼在看到向禾时,笑意更甚,“这位便是向姑娘?初次见面,我名柳十行,有礼了。” 向禾睁着懵懂大眼,待贺岁安坐下后她坐身旁。 “你好,我叫向禾。”她扭头看向贺岁安,“他就是你的合伙人?” “是。” 柳十行将花茶倒上,“来京多日实在繁忙,今日也是闲散一时,本应亲自上门见见姑娘才是,今日反倒让姑娘匆忙一路。” 他说话文绉绉的,向禾总觉不符合他那一身富贵。 “没关系,我们今日得空,出来走走也好。” 贺岁安冷眼瞥他,横手将茶杯放好,“何故装模作样,可有书信来?” 无情拆穿他翩翩形象,柳十行撇嘴自袖中拿出信封,“本来是要迟两日,恰好有船先回,给你拿来了。” 贺岁安伸手接过,“谢了。” “与我还这般客气,”柳十行动身往前靠些,“来人称,姑娘家人安好,生意红火。” 向禾已在忙着拆信,抽空抬头看他一眼,“多谢。” 看字便知是苏氏写的,信中交代了家中事宜,大家都过得很好,无人敢欺他们。 苏氏还给向阳寻了武学师父,念书也不耽误学功夫。 而向大勇的木工生意也很好,手艺得了肯定,时常有大户人家寻他们去做工。 总之就是一切都好起来了。 看到最后是让她多注意身子,莫要着凉,常与先生商量,不要一人过分冲动…… 字句都是关切言语,目光落在最后,嘴角不自觉已翘起许久。 “大家都很好,也算了了……”忽而哑口,向禾低声轻笑,“多谢柳公子帮忙送信。” 她突然停下了话头,柳十行眉尾一挑,后笑眼道:“顺路罢了,姑娘若还想去信,现在可以写下,待出船日可一同给你送去。” 向禾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到贺岁安准备的纸笔,才点头道谢。 她的话也不多,只是说那三人同自己一起,每日好吃好喝,过得甚是逍遥。 只有这信回去,两夫妻才能知道她还在。 这信也算是他们当下的寄托了。 向禾将字迹吹干,细心折叠后塞进信封内,“劳烦柳公子。” “客气,”柳十行将信封放在一旁,“近日从拢阳寻得一批好玉,在下挑了几块,赠姑娘。” 正想拒绝,忽而想起一事便舔脸谢过,“正好我有用处,柳公子送得及时。” “哈哈哈!不愧是岁安赏识的姑娘,这份爽快许多人都比不上!” “言重了。” 柳十行将一旁锦盒放桌上,随意挑起盖子,露出里面晶莹原石。 “你出手倒贵重。”贺岁安将锦盒拉过来,“最近可有新消息?” 向禾无心他俩话题,拿起原石一一细看,这要是在现代,不得拍卖才有的价格。 心中盘算着玉石用处,贺岁安一句话让她停下手中动作。 “既然最近没有骚动,想来还是平安的。” “什么骚动?” 贺岁安垂眸看着杯中茶水,“厚德关年前有骚乱,我那时经常会过去看看。” 心头咯噔一下,向禾微蹙眉心,“所以这就是你上后山的原因?” 那时猜测成真,目的果然不纯。 “可是佳阳关离厚德关甚远,我家后山也很难看清吧?” 听他俩说起这个事儿,柳十行十分意外,没曾想贺岁安还跟她说过这事儿,两人关系看来很亲密。 看她模样,贺岁安柔声道:“那时事情已经清楚,骚乱也不再,上后山也只是遥望一番,毕竟我不能离水云城太远,且目的还是采药。” 这么看来也算说得过去。 向禾将玉石放回锦盒中,盖上盖子,“所以那时我问过卦,得来风调雨顺是之后的事。” “嗯。” 那时若不是知道日子安稳,向禾也不会那么快上京。 两人不再言语,柳十行拿出一叠银票,“这是这几月的进益。” 那厚厚的一叠,都是千两银票! 突然想起自己那一张…… “你们做的生意,可真赚钱……” 贺岁安伸手归拢,“水路毕竟危险,危险越大赚的便越多。”忽而伸手向她,“先替我保管,一会儿上去走一趟钱庄。” 向禾打开布包放进去,“有点儿饿了,回去?” “好。” 两人告别柳十行下了船,柳十行坐在里头没有出来送,面目带笑手指轻点扶手,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恍若虚幻 三人去了钱庄,后折返随便在街上吃点儿,贺岁安带她去了一处玉石坊,她想给几块玉石雕刻图案,但自己做很麻烦,还担心会做坏浪费。 贺岁安带她去了一处玉石坊,这里许多高官权贵来买卖,很有信誉。 画好了图纸,定金已给准备出去,迎面遇上肖泉进来。 肖泉怔在原地,向禾朝他一点头就要走,他却先开口了,“姑娘,贺公子留步。” 两人并不意外,他家这会儿遇上麻烦事儿,想来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扯上关系。 贺岁安平静回头,“肖公子有何事?” 对上贺岁安的眼,肖泉略显局促蹙眉,“可否移步厢房?” 向禾侧头看向贺岁安,见他点头,才撇嘴转身跟上。 三人进了厢房,刑寂站在门外守着。 落座后,肖泉摆弄着茶具,三人沉默不语,直到他将茶泡好。 向禾闻着飘荡出来的茶香,弯身吹了吹热气,黑鸦忽而落在桌上。 “很烫,等会儿。” 肖泉看着这楚乌,竟真的后退了一步,乖乖等着。 贺岁安轻轻拿起茶杯浅尝一口,后放下道:“肖公子有什么事吗?” 目光一滞,肖泉抿唇抬头,“想来你们也听说在下家事,而在下也知道,两位与沈世子交好……” 两人不语,肖泉继续道:“沈世子为了避嫌一直不愿见在下,两位可否卖个人情……为在下引见一下?” 向禾可没有深入此事,她逗弄着黑鸦,静静等着贺岁安的回答。 而贺岁安只是看着杯中茶水,“世子不见肖公子,自然有他的深意,你若执意求见,岂不更让人起疑心?” 如此急切要求见掌案之人,只会让人觉得有嫌疑,这般行动是有目的为之。 如此浅显的道理,肖泉不可能不懂。 他面染急切道:“可我父亲是真的冤枉!他从来不知贪赃之事,上任至今只做分内之事……” “停,”向禾抬手,“这件事有世子去查,我是局外人,岁安还是协助之人,你今日此举很容易断送岁安前途,此事就此打住。” 还差几日便能出榜,贺岁安志在必得。 他现在身份敏感,虽然只是平民身份,但有沈卓辞提携,只要此事能成,即便他没得到功名,也能得到赏识。 向禾拿起大伞起身,回眸时沁出冷意,“今日的事儿若是被有心之人听闻,你如何向岁安谢罪?” “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求郡主。” 留下一话,向禾已经走出厢房,贺岁安心头暖流淌过,面上只是谦谦以对,“若想证明你父清白,拿出证据登门便是。” 言罢,贺岁安也不做停留离开。 两人相继消失房中,肖泉整个人呆愣在原处,张着的嘴不知闭合,搭在桌上的手轻颤。 “证据……” —— 西市长街上叫卖声不断,向禾捡着好看的吃。 今日忙活了许久,这会儿都日落西山了,斜阳落在身上有些热。 向禾张嘴还想来一口,却被贺岁安横手拿走,“别吃了,一会儿他们该做晚饭了。” “吃点儿甜的对脑子好,”向禾张着嘴一口咬下,“就你们这些经常用脑子的,偶尔吃些甜的吧;提供能量,增强记忆还能改善情绪。” 手中糖人空空,贺岁安只得无奈拿着小棍走着。 两人闲步走着,刑寂跨了一步靠近贺岁安,“公子。” 贺岁安眼珠子向右,状似无意随看一眼,“不用管,先回去。” 他目光回到向禾背影,日落斜阳照在她身上,一身月牙色缠绕金光,仿若庙中神像镀着金身。 偏生这样的背影,让他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心头升起星点不安,他脱口而出,“禾丫头。” 闻声回头的向禾满眼疑惑,“咋啦?” 她面庞很清晰,却又觉得很模糊,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正如她所说,她找到回去的方法,会毫不留情地离开。 抛弃这里相识的所有人。 心头仿佛被人揪紧,苦涩感觉被扼住在喉间,面上漾起轻松笑意,“没什么,只是觉着你这会儿像镀了金身。” 向禾仰头面对夕阳,抬手落下阴影遮掩眼睛,“今日斜阳很重,咱们快些回去吧。” “好。” 两人走在前头,刑寂跟在后头瞄了一眼自家公子。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萌生感情很正常,只是看向姑娘的态度,好似并没有太多的情感。 他心头泛着嘀咕,五感却注意着身后远处,那拐角处有一人在跟着他们,拙劣的躲藏方式,早已被看破。 三人一路朝家中走去,拐进昭巷时,正好遇上她俩也回来了。 向惠英忙活着刺绣,蒋心月忙着铺子的事儿,向禾还得交代她要买些什么东西,买来的东西还得开光。 真是忙碌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高人。 她最近夜夜在山上感知天地,没有任何回响,只有晚风拂面惹人烦。 在京城,连一只普通妖物都很难见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别想了,”贺岁安轻推她后腰一把,“回去洗漱就能吃晚饭了,晚上你不是还有地方要去吗?” “是我俩有地方要去,”向禾伸着懒腰走进去,“心月,我今晚想吃爆炒。” “借我三百两,我就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好说,明日给你~” “多谢禾丫头!” 现在于向禾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跟着贺岁安啥都有,哪还用得着自己去接生意。 若真的有离开的一天,她那点儿钱财也不会带走。 心间盘算着以后,她已经寻了衣物拿去小房,竹楠整日都备着热水,就等他们回来可以立马用上。 这惬意生活跟小插曲似的,几日便过上一回。 向禾去满上水,坐在大木桶里舒缓满身乏意,后脑枕着桶沿,两眼涣散在发着呆。 脑袋逐渐放空,恍惚间好像看到师兄弟们在向她招手。 大家的脸庞是那么熟悉,他们在做着往日的事,偶尔回头喊她一声。 这些记忆深刻脑海中,一直在提醒她是个现代人,不能因为结交了好友,便忘了最初目的。 记忆中欢声笑语,向禾也跟着扯唇笑了起来。 那笑不过一瞬,她心口一下刺疼,眼睛瞬间清明捂着心口。 “怎么……” 呢喃声响起,心口的刺疼只有一下,现在完全恢复了往常,方才的刺疼就好像错觉般…… “怪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探 夜间大街人多,向禾与贺岁安走的小道儿。 今日洗澡心口刺疼的事儿,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自己身体没有异样,可能只是太累了才有所错觉。 而且,说出来也只会让他们担心,还不如先静观其变。 “快到了。” 眉目一滞,向禾回过神来抬眼看去,两人在偌大的淮安坊这边拐了好久,总算是来到一处厚墙下。 这边多是权贵之人居住,他们过来都得小心些,避开了夜间巡逻的官兵。 刑寂在暗处给他们盯梢,两人站在后墙下遥望。 “这里不好翻墙吧?” 毕竟是工部侍郎府邸,轻易翻进去,要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这儿已经很接近后院,你感受一下?” 向禾微微点头,双手在身前结印,闭眼微语感应着里头。 须臾后,向禾睁眼,“里面丝毫阴气都没有,如果你的感觉是真的,那可能有人布了阵,困住阴气不外泄。” 她握着伞柄的手一转,“四鬼出来。” 四道阴魂飘荡而出,恭敬站在一旁,“姑娘请吩咐。” “进去查探一下,不要靠得太近。” “是。” 四鬼身影消失,两人静静等了好半晌,刑寂突然现身,“有巡兵。” 贺岁安拉过向禾便往小巷拐进去,耳旁脚步声越来越近,整齐划一。 两人靠得很近,向禾忽一抬头,目光正好对上他深潭般冷静的眼眸,交汇目光的视线转而柔和,瞬间燃起一种微妙的情愫。 手腕上被他握着有些发热,心间没由来轻了一拍,她轻蹙眉心偏过脸去,“走了吗?” 言语清冷淡漠,握着她的手松开,贺岁安探头出去倾听,脚步声已经走远了许多。 “在这里等四鬼消息吧。” 寂静小巷沉默无语,向禾背靠墙面垂眸静待,站在她对面的贺岁安目光从未离开,眼神中透着他心清晰的温柔。 向禾如何不知?只是不想戳穿罢了。 静默的两人站了好一会儿,向禾在失神发呆,忽而感受到一阵波动,她转身朝那道墙跑去,仰望高墙双手扣印。 “春夏秋冬立马回来。” 等了片刻,三道黑影飘荡而来,他们显形时有些混乱,“四冬呢?” 大春的脸有些灰败,“里头有镇压的阵法,四冬被牵绊住。” “啧!”向禾将大伞打开,指甲划破中指在伞骨上滴落血珠,“吾侍四冬,速回!” 强行召唤四冬魂魄,他身将不由己,里头法阵再厉害也无法留住。 一道白光在伞骨上乍现,霎时间幻化成一条白线,以破空之势飞向院墙内,不过半晌卷着一个身影出现。 四冬身形涣散,向禾立马蹲身在他额上虚划几下,“你们先回去,里头的阵法针对鬼物,于你们不利。” 大春抱拳块语,“姑娘千万小心,里头阴气庞大,怨气冲天,险些将我等也容纳其中。” “好。” 四道身影回到伞中,向禾现在都不大敢用他们,担心随时被收了去。 四鬼状态不佳,贺岁安侧身沉了沉眼,“这可如何是好?要想办法进去吗?” 正当向禾犹豫之际,又是一道黑色残影出现在眼前,黑鸦停留在她手背上。 见它晃动着脑袋,向禾猛然惊醒,“你的妖力应该可以进去吧?” 【我有办法,需道长为我加持。】 她眼见喜色,手上将黑鸦靠近,额头相抵默念,“天地灵犀,万法通神……急急如律令。” 咒成法随,黑鸦漆黑的眼圈上金色,翅膀随之展开,那黑色羽毛似是在扩大,逐渐形成庞大黑影。 向禾抬头看着它那巨大黑影,瞬息间形成条条影子,犹如条条蛇影攀上墙面,直钻入府中。 片刻后,黑鸦飞身上去,向禾后退两步与贺岁安并肩,看着它站在墙头上,身上的条条黑影还在游走。 向禾紧张握紧大伞,一直未有动作的黑鸦突然抖动翅膀,脚上传来细微的震动感觉,向禾立马摊开掌心,黑鸦直直掉落下来。 那条条蛇影也在瞬息间归身,黑鸦也恢复如常,只是眼睛半眯,似乎受到了打击。 “道长……里头阴煞之气遍布,白骨……切记万般小心……” 声音落下,黑鸦便沉沉睡去。 贺岁安侧头伸手戳了一下黑鸦身子,“他会说话了。” “嗯?”向禾两眼颤了下,“你能听到,那说明是真的会说话了。” 向禾小心托着黑鸦转身,“走吧,大概知道里头有什么了。” 两人身影快速,刑寂暗影跟上,那一道外墙依旧如常,仿佛方才并无人来过。 而向禾三人出了小巷又钻进另一条小巷,他们不能走大路,以免被人发现起疑心。 避着人沿原路返回,横穿平安大街回到西市,刑寂先将黑鸦送回去,向禾与贺岁安游走在大街上。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只是此番热闹不在两人眼中,贺岁安随着她的步子向前,偶尔横手避开来人,“方才黑鸦的意思,里头有白骨?” 向禾眼中倒映彩灯,却无心欣赏。 “嗯,下面既然埋了白骨,还有浓重的阴煞之气,那些白骨只怕是枉死之人,被掩埋在地上画下阵法困住,怨气更甚。”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侍郎大人可就多了一个罪责。 “可地下白骨只能定他滥杀,与你们所查案件没关联吧……” “若他真的滥杀,这事儿就小不了。” 两人细说情节,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湖边,自年过去少人放花灯,湖上倒有几艘画舫,乐器声不停,伴着黄鹂般的歌声荡漾湖面。 月光洒落的湖面波光粼粼,别有一番风味。 向禾走到一棵大树下眺望,“我们得想个法子进去才行,还得是光明正大地进去,才有机会查清。” ——“滴!” 水滴落入水中的声音响起,湖面荡起圈圈波纹。 一滴落,接着的雨滴更快落下,向禾打开大伞,贺岁安接过遮过两人头顶。 还在此方游玩的百姓匆忙跑走,湖上的画舫有船夫划动船桨靠岸。 雨势渐大,贺岁安靠近些,“这雨说下就下。” 空气中弥漫着泥尘味道,带着潮湿的温度,“春季多雨,家中菜地得看紧点儿。” 贺岁安失声轻笑,“这时候还想着菜地。” “不然呢?” 向禾双手环胸歪着脑袋看画舫靠近,在其中一艘画舫靠近后,一道倩影被人扶着出来。 “郡主……”贺岁安眸光闪动,“我有办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方画珊 在家中闲了两日,一大早总算有来信。 大早小雨淅淅沥沥,闻着泥土的味道,向禾只觉身心轻松。 她打了个哈欠,“下雨天,真想赖在家中不动弹。” “那便在家中休息吧,也不急于一时。” 向禾晲他一眼,“你昨夜不是收到来信了吗?晚些时候咱们就该动身了。” “你们说啥呢?快些过来喝粥,今日心月煮了肉蛋粥。” 他们一大早便过来,今日王荣兴难得也过来,平日里他一直窝在租下的作坊内,看来最近是学得很好,都不紧着学习了。 两人进了堂屋,向禾坐下便拿起勺子,“你学得如何了?” 王荣兴正蛮头喝粥,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师傅说我很有天赋,也愿意留我店中,就看我啥时候开铺子。” “这是好事儿,那你得赶紧了,还要雇绣娘和工人。” “我想好了呀,雇七姐姐来我铺里。” 正端粥走来的向惠英怔了怔,“你啥时候决定的,我可没答应。” “我可是听茜娘说过的,你技艺大涨,不如来我这儿干活。” 向惠英晲向他,“我技艺可挑不起大梁,你要是需要绣娘,我过去帮忙也成,但必须有别的绣娘撑门面。” 一下给王荣兴说沉默了,他快速喝完粥,随意擦嘴起身,“绣娘的事儿师傅有人选,届时你肯过来帮忙就行。” 听他决定草率,向禾招手让他坐下,“你得有个牌头才行,新店没有招牌不成气候,你让师傅寻的绣娘绣一件成品,献给郡主。” 是个好办法,王荣兴嘴角一撇,“你可真会利用……” “强大的人脉,是你们进阶的重要一步。” 秦扶华如今与他们亲近,只要提供情绪价值,即便她知道被利用,也心甘情愿。 就那日共进晚饭的时候,看她摆脱拘谨,就知道她喜欢怎样的人。 听她毫无顾忌的“算计”,贺岁安眼中透着认同之色,“郡主不会想来介意,你且先试试。” “既然你俩都这么说,我与师傅商量一下。” 看他又要离开,向禾交代道:“记得染出几匹上乘色的布,同成衣一同送去王府,记得王妃才是最大头的。” “这我会做,先走了,忙死我了!” 他嘀咕着撑伞离开,贺岁安流转目光在向禾身上,她好似在给所有人铺路,就像水云城那样。 这种一旦事成便会离开的感觉,缠绕在心头。 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升起,贺岁安心头叹息低头喝粥。 不知他心中何想,向禾品尝美味,“心月最近准备得如何?” “进展顺利,等铺中格局按你的图纸完工,你给我择个吉日吉时开张。” “行,菜谱如何了?” “除了药膳,加上我春风楼的招牌菜,一定打响名声!” 看她信心满满,向禾点了点头,“我最近可能有些忙,你们若等不到我们回来,先吃就行。” “可不会等你们。” 几人说笑着,一顿早饭吃得有人欢喜有人愁。 —— —— 小雨已停,树叶屋檐滴答着水珠落下。 长乐亭的檐下也在滴答着水珠,亭向禾与贺岁安站在桥上望去,亭中坐着几位女子,饮茶作乐。 “你若不想,我们可以换个法子。” 向禾将大伞收起,提步往前,“这是你给我出的办法,而且只要我的事儿传出去,应该会有人亲自找上门。” 只要将她的身份传出去,总会有人注意到,或许会有良善的修道之人找上门来,届时与之探讨一番,兴许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前两夜贺岁安看到郡主,便想到这个方法。 不说冒险,有舍才有得。 “我先过去了,”向禾眼角笑意绽放,“既然已经定下的计划,别临门一脚就反悔了。” 那个相凌也不知怎回事,怀疑她的身份却没找上门来,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既然互不打扰,那就各行各事。 至于龙光寺里的国师,向禾没见过,更加看不透。 “就相凌那个德行,我觉得那个国师也好不到哪儿去,果然京城还是不靠谱啊……” 突然感慨,贺岁安抬手扶她腰轻推一下,“城外还有慈安寺,待得空便去看看。” “那是自然。” 向禾朝他微微一点头,“等我好消息吧。” “嗯,我在远处看着。” 向禾几步来到长乐亭,秦扶华向她招手,“姑娘可算来了,今早雨景实在好看,你错过了。” 她落座侧头看向湖面,“雨后美景也不错。” “这位姑娘是……贺公子的好友?” 说话的小姐一身青衣,眼底沉淀着探究。 向禾朝她笑着点头,“是岁安的好友,怎了?” 只是一眼,她眼底蒙上一抹抗拒,起身屈膝道:“郡主,小女先回去了……” 秦扶华面染好奇之色,“怎了画珊?姑娘与贺公子是好友怎了?” 名为方画珊的小姐眼中抗拒感更重,“近日家中的事儿……贺公子同世子来过,画珊要是与这位姑娘见面,怕是不好。” “呵呵。” 向禾忽而发出笑声,方画珊疑惑看她,“姑娘笑甚?” “我是我,岁安是岁安,今日本就与郡主约好见面,恰巧碰到小姐而已,有什么不好的。” 方画珊蹙眉踌躇,一旁的袁清秋将她拉着坐下,“咱们今日确实巧合,都在这儿聚了,你就当往常一样便是。” 另一小姐将茶水放她面前,“是呀,咱们今日有幸与郡主品茶,你可别扫兴哇。” 大家一再劝说,方画珊也不好再执意。 几位年轻女子在品着茶,偶尔奉承几句,还算融洽。 那方画珊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眼看时机成熟,秦扶华看了一眼向禾。 “姑娘,你还有护身符吗?本郡主想给母亲求一道。” 向禾点头双手摸索布包,一旁的几位小姐有些发愣,袁清秋眨巴一下困惑的眼,“郡主您说什么呢?什么护身符?” 秦扶华睁着无辜双眼,笑道:“忘了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本郡主时常夜游,有几日浑噩发晕;后遇上姑娘才知,原是被阴物缠身,幸好姑娘给的一道护身符,这才好全了。” 这经历听得几位小姐更加愣,袁清秋仰首看着向禾拿出的符纸,三两下便折成了三角。 “便是这张纸?” “正是。”秦扶华伸手接过,贴身放好,“想来你们也不知道,姑娘可是道门中人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方画珊2 小小的一方长乐亭内,几位小姐连连发出惊呼,偶有恐惧失色。 “这是真的?当真有披着人皮的……鬼?” 向禾手上还在折着符纸,微微点头,“那叫画皮鬼,善人形,蛊惑男子吸收其阳气。” “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莫不是……弄虚作假……” 向禾将护身符放桌上,抬眸时眼中沉凝晦色,“方小姐若不信,可敢让我观你面相?” 方画珊眼底慌色一闪,眼珠子左右转动一下,咬唇仰头,“且看看你说的对不对……” “好。” 旁的小姐好奇看着,向禾左右端详方画珊的脸,被如此盯着,方画珊心底有些发虚。 “还、还没看好?” 向禾颔首轻笑,“方小姐天庭发灰,肉鼻萦绕黑气,两耳蒙尘,是运势低迷之兆,最近烦心事很多吧?” 闻言,方画珊嗤笑出声,“话术与游走方士相同,且本小姐家中确有闹心事儿,这事儿大家若稍加打听便得知,你这话说得过于笼统了。” 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不就是说她是个骗子,这些话术信手拈来,也不见得是真材实料。 方画珊目光落在护身符上,嘴角嘲意轻敛,“本小姐也不是说你这符是假的,但是否真的有相人之术,这可就两说了。” 向禾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笑道:“方小姐最近可觉头疼胸闷?脾气很大,心中常觉焦躁不知因何?” 她不以为然,“是又如何。怎么,还看上病情来了?” “夜里常做噩梦,梦中的你经常躲藏吧?” 向禾前倾半身靠近她,幽幽道:“且梦中有无数眼睛在窥伺,盯着你无处遁形。” 向禾的声音有些低沉,好似唤醒了梦中画面,方画珊脸色瞬间煞白,双唇颤着的同时,后背已经发出薄汗。 “你、你怎知道……” 向禾挺直腰背,将手中护身符往她手中一放,“感觉如何?” 手中符纸很轻,但在贴近掌心的一刹那,她觉得掌心微微发热,后背凉意更是瞬间消散,心间无名火被驱除,双肩缓缓松了下来。 五指微动时一下子紧握,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血色。 几位小姐看得诧异,“好像还真有奇效!” 袁清秋默着脸,眼睛在秦扶华与向禾身上流转,瞬间明白两人深意,垂眸时闪过笑意很快收敛。 被符纸驱散寒意的方画珊眼露歉意,“这符纸当真有奇效,姑娘只是看我面色,便知这么多?” “一个人的运会出现在脸上,方小姐最近被阴物缠身,这护身符送您了。” “阴物?!” 几道声音同时轻呼,向禾点头,“嗯,这护身符也撑不了多久。” 这话吓得方画珊心头紧张,“就、就没有什么根治的办法?我每每夜间梦回实在可怕,到底是什么东西缠上了我……” 钩子被咬住,秦扶华手指轻轻抚摸符纸边缘。 向禾面露难色,“这样看不出来,方小姐最近一直待在何处?” “一、一直在家中,今日见天好想出来走走……恰巧遇上郡主……” 向禾将大伞放在桌上,手指轻点伞骨,“那阴物只能在你家中,你家人近日身子如何?有没有突然病倒,虚弱无力卧病在床?” 如此问来,方画珊用力点头,“我母亲前几日突然病倒,寻了大夫也不见好,会不会也是……” “可能。”向禾又掏出符纸折上几张,“这些赠你了,给家人贴身带着,千万别丢了,更不能碰水。” 她连连点头将符纸抓在手中,“真是太谢谢姑娘了,我、我一开始还不信,对你言辞激进了些……” 向禾无所谓摆摆手,“说了你近日脾气大,正常。” 她犹如获得珍宝般贴身放着,面露尬色,“我父亲他不大信这些,待我说服父亲,再邀姑娘上门相看一趟!” “无妨,”向禾点动的手指改成画圈,“虽说确有其事,但信则有不信则无,一切顺其自然也属正常。” 方画珊勉强扯唇,“幸得今日姑娘出手相助,郡主,恕小女失礼先回府上,家中母亲还卧病在床。” 秦扶华眼露关切摆手,“快些去吧。” 她带着侍女一走远,另外三位小姐眼中满是期待,袁清秋见她们模样便想笑,“姑娘,不若也给我们一些护身符?” “当然可以。” 向禾手指灵活地折着符纸,袁清秋笑眼看向秦扶华,对方立马吐舌调皮笑了笑。 几位女子又说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午日耀眼,三位小姐才肯离去。 待他们走远,袁清秋二指捏着护身符笑道:“郡主与姑娘设这局,只是为了进方家?” 秦扶华肩膀一缩,伸手虚掩她的嘴,“你小声点儿!” “都走远了,”袁清秋笑望她,“你俩到底在合谋什么,怎的突然要这般算计她?” 向禾微微挑眉,“怎么会是算计呢?我是在帮她。” “帮她?”袁清秋掩嘴轻笑,“是在帮自己吧?最近工部侍郎涉案,但没有查到实质证据。姑娘与贺公子交好,想再登门寻找?” “看来袁小姐不信我懂道术。” “我确实不大信这些。” 她脸色十分谦和温柔,向禾看在眼中,柔声说道:“小姐喜事将近,但这桩好事你却不甚欢喜。” 一旁秦扶华好奇发问,“什么喜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相比秦扶华的好奇,袁清秋的错愕十分明显。 只是错愕很快被苦涩遮掩,“我信了,姑娘当真有相术之才。” “到底什么事啊?” 秦扶华催促着,袁清秋眼底苦涩更甚,“父亲与我说,圣上有意挑选我晋公主,荣大禹公主之名和亲。此事只有圣上、父亲与我知道……” “什么?!”秦扶华一把抓住她的手,“此事当真?这事儿还未确定吗?” “不知……” 看秦扶华紧张的样子,看来两人的关系很好。 向禾却留了心思,前几日才听闻边境安好,怎的突然要和亲? “袁小姐,你父亲可有说明原因?边境不是好好的吗?” 袁清秋无奈摇头,“只说是巩固两国友好联系,五年前也是如此,平安盛世一样送和亲公主出去。” 看两人愁苦脸色,向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有一国之君在,身不由己。 袁清秋轻拍秦扶华手背,“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未确定,许会有别的出路吧;已是午时,该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方画珊3 回去之后,向禾与贺岁安说了和亲之事,两人静坐院前无话。 春风拂动树叶,镜花水月端来吃食,“今日他们都不在家,咱们自己吃。” “兔子如何了?” 镜花摆弄着碗筷,“一会儿该醒了,不能人言不化人形,纯纯一只小白兔,特别可爱。” 想到那时她修为散尽化为白兔时,说着“人好讨厌”的话,那是由衷觉得作为人很糟糕吧。 “水月少喂她吃红果,最近胖了许多。” 水月努了努嘴,“她爱吃嘛……” 贺岁安将碗递给她,“黑鸦呢?回来都没见过他。” “在我房中修行,”向禾伸手接过,吃着热腾腾的米饭,“我把阴阳伞留给他修行,他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不便打扰。” 镜花落座,“没想到黑鸦是个男子,不知他化形之后,会不会是位美男子呢?” “尽想美男子是吧?” 镜花怪嗔她一眼,“姑娘说的什么话,就怪黑鸦声音太好听~” 自从黑鸦会说话后,镜花水月老是逗弄他,闹得他时常会躲着两妖。 今日更是躲房里去,认真修行不想搭理她俩。 “你俩就别闹他了,好不容易会说话了,别到时候又哑了。” 镜花水月轻哼一声,刑寂竹楠已经落座,“公子,那日跟踪我们的人,最后回了肖府。” “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向禾勺子搅拌清汤,“肖泉安排人跟踪我们干嘛,明明已经拒绝了他。” “或许是想看看我们会不会去找世子。” “那他父亲到底有没有涉案?” 那日很明显,肖泉是不信他父亲会做这样的事。 不过向禾也很好奇,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肖泉父亲的参与,若有,那只能等着断罪。 若没有…… 向禾抬眸看了一眼贺岁安,“你们到底查到哪步了?” “现在工部尚书被严查,方侍郎每日三趟大理寺,但他依旧不松口,还未有证据指出;至于吏部侍郎,前几日齐叔夜探侍郎府,发现他们贪下的官银,已经不在府中。” “出事儿了立刻转移赃款,动作挺快。” 他们现在需要有力的证据,梁城被扭送到京的两个官员,口口声声说是上头给的指使。 这有证词没有证据,实在难办。 “话说,沈卓辞的世子身份不能亲查案件吧?他有别的什么身份?” 碗中多了几块儿肉,贺岁安笑道:“他可是宫城内的青衣卫,负责保护皇上之外,还担着侦察逮捕的职责。” “难怪!” 这跟那个时期的锦衣卫一样,果然厉害。 筷子戳了几下碗中米饭,向禾低头吃了一口,吞下后再抬头,“差点儿忘了,皇帝多少岁来着?” “岁十二。” “……!”向禾两眼瞪大,“登基几年了?” “六年。” 每个回答都这么震惊,向禾忘了吃饭,“那就是幼时登基,都是由内外大臣辅佐?” 贺岁安眉间不经意蹙了一下,“嗯,虽有大臣辅佐,但多数采纳国师的意见。” 这下向禾彻底没了声儿,她低头默默吃饭,真没想到这个国师有这么大的权利。 就那个相凌的德行,轻易能看出国师会是个什么人,这样的人涉及社稷…… 一旁镜花水月给她夹菜,“姑娘与先生就别说这些烦心事儿了,地里的菜快没了,一会儿咱们撒种吧?” “嗯……” 两人俱是沉默无言,镜花水月也不讨没趣,乖乖吃着饭菜。 一顿饭吃完,大家伙儿开始摆弄菜地。 只有摆弄菜地的时候,向禾才会不想旁事,难得放空一下脑子,不再想那些琐碎事儿。 而贺岁安同样如此,近日繁琐事太多,看着一片青色只觉轻松不少。 一团白色闯入眼帘,小白兔蹦跶着过来,张嘴就开始吃菜叶。 “这小家伙醒了。” 水月伸手将她抱起,“给你吃红果,这菜叶子有啥好吃的!” “少喂些……” 一再提醒,水月也只是敷衍般应了声,匆匆往灶房跑去。 无可奈何,向禾也只能由着她去,正要说什么,耳旁匆忙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眼,王荣兴满头大汗奔疾到眼前。 “你俩都在啊!快跟我去看看铺子!” “现在?心月的铺子?” 王荣兴傲娇仰头,一拍胸脯,“我的!”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无奈起身拍拍裙摆,“这么快就租下了?” “找了两家,你给心月看过,这回轮到我了。” 向禾嗤笑一声,“布匹染出来了?” 王荣兴转身朝大门走去,“师傅新收的两个徒弟回来了,染布很快,师傅让我先去找铺子,很快就能将布匹摆设。” “那你的染布庄子寻好了没?” 王荣兴呆呆回头,“你不知道?贺兄给我们住的隔壁大院,就是我的染布庄子,里头可大了。” “……”向禾幽幽扭头看向贺岁安,“这事儿我咋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一直去师傅那儿染布……” 贺岁安眼现无辜,“我以为他们会跟你说……” “……” —— —— 清闲了两日,就在向禾以为方画珊不会来的时候,贺宅大门被敲响。 在看到向禾时,她面目明显惊喜。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庆幸。” 向禾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周围没有旁人,“小姐母亲可好些了?” “多谢姑娘挂念,母亲有了护身符确实好了些,但今日突然发热,头疼得紧!我来就是想请姑娘走一趟,可方便?” 看她急切模样,向禾点了点头,“我去拿些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行!” 向禾带上大伞和布包,独自一人上了方画珊的马车,在马车走远后,一道身影离开贺宅。 车内方画珊双手紧握,偶尔探头出去看看,紧张得不行。 “别急,或许只是感了风寒,这几日下雨,时冷时热的。” “不同!”方画珊抿了抿唇,“请了大夫看过,喝了药也不见好。” “何时发热的?” “就昨夜,父亲请了大夫来,今日热得更厉害了……” 原来是到了这时候,才想起她来。 “我对医书也只是略懂皮毛。” “可你说过……”方画珊压低声线,“你说过我、我周围有那啥……我在想是不是家中有问题……” “懂了,想让我去看看你家是吧?” “嗯,今日父亲去了大理寺,我也是背着他跑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您杀过人? 马车停在侍郎府后门前。 方画珊带着向禾从后门进去后院,还未靠近,向禾便感觉到一丝压抑。 绕过后庭,那股压抑的感觉更重了些。 沿着小路走了一阵子,又从廊檐下拐个弯,来到一处房门前。 门外有两个婢女守着,见到方画珊躬身行礼,“请小姐安。” “母亲如何了?” 其中一个婢女推开房门,引着两人走进去,“夫人今早有些咳,方才喝了药才睡下,可睡得不安稳。” 屋里一位老嬷嬷起身来迎,“小姐,夫人才睡下……” “珊儿回来了?” 屏风后头的床上传来呼唤,方画珊急忙跑过去,“母亲,可有好些?” 向禾紧跟上,侍郎夫人面色苍白,眼皮无力掀开,“这位是……你说的向姑娘?” 方画珊点头,向禾已经走过去端看她的脸。 眉心正中有黑纹遍布,看起来十分狰狞。 向禾伸手,“我来给夫人把把脉。” 侍郎夫人疑惑伸手,“原来姑娘还懂断症……” 向禾不语,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腕时,体热异于普通人,她的手很热,但脸色却无半分血色。 “夫人是最近才觉疲乏?” “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在珊儿出生后更是月月汤药……但近些日子突然反复病倒,大夫只说是身弱……” 她连说话声都那么虚弱,这会儿估计都下不来床。 向禾收回手,双眼还盯着她的脸看,那眸光透着冷静摄人,道:“夫人,您杀过人?” 她言语过分冷静,显得房中其他人的惊愕过于表面。 侍郎夫人脑子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明明还在发热的身子,此刻冰凉得犹如坠入冰窖。 与她的惊愕相比,方画珊脸色陡然一变,“你、你在说什么呢……”她快速掠过夫人的脸,“我、我母亲怎可能杀人……” 只是说完之后,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侍郎夫人脸上,那是慌乱的神色…… “母亲……?” 侍郎夫人此刻说不出来一句话,房中唯有一人率先反应过来,老嬷嬷摸向袖间,抽出一把寒光利刃,两眼狠厉地对准向禾脑袋—— “嬷嬷!” “铛……当啷……” 身后匕首掉落在地,老嬷嬷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向禾收回握着大伞的手,起身站在床边,“不用我再问了吧?夫人因犯下杀孽,被你害过的人来报仇,才使你身子日渐虚弱。” 侍郎夫人不发一言,向禾垂眸轻抚大伞,“夫人最近常觉头疼吧?”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眉心,“是这个位置吧?” 抬眼时,侍郎夫人眼中惊愕改为恐惧,她双手捏紧被褥,“不、你在胡说……本夫人怎可能杀人……” 她眼中慌色明显,向禾侧身看向门外,“人会埋在哪儿呢?” 声音伴随着蛊惑意味,夫人猛地清醒眼眸看出去,只见外头的日照逐渐暗沉,天色阴暗中沉淀着幽幽沉重。 向禾侧眸看她一眼,背在手中的手扣着印,很快松开。 转脸面向门外时,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虚幻之间又很真实。 “帮……我……” 声音轻得如同蚊蝇,向禾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后再看向侍郎夫人,“夫人可看到外面的影子了?” 本撑起来的半身失重跌在床上,夫人眼中惊恐万状,却没有丝毫闪躲,死死盯着门外。 “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那阵法不可能破?” “你……!” 夫人好似被掐住了命脉,身子顿发力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径直冲向门外。 “母亲!”方画珊匆匆追去,经过向禾身边时,眼底情绪很是复杂,最后恨恨瞪她一眼,“你故意的!” “怎会?不是小姐请我来解吗?” 对上她那柔和笑意,方画珊眼底恨意浓重,“你到底有何目的!” 向禾朝她挑下巴,“再不追上去,你母亲很容易摔着。” 相比向禾的目的,她的母亲更为重要,留下怨恨一眼转身追上。 而房中的老嬷嬷捂着肚子起身,满目愤恨,“姑娘此行目的,不仅仅只是这件事吧?” “是你家小姐请我来的,我就是一个术士,能做什么。” 向禾移步往门外走去,脚尖顺道将地上匕首踢开,“别想从背后袭击我,只会伤了你。” 眼看着向禾身影往外去,老嬷嬷马上捡起匕首跟了出去。 前头方画珊紧追她的母亲,夫人脚步不停,即便踩中石子也不觉疼痛。 府中侍女被方画珊喊住,纷纷过去要扶着夫人,可夫人此刻力大无穷,来人俱被她推开。 晴朗日头成了阴天,无风无雨。 夫人就这么光着脚跑了一段路,来到了后院。 这后院比方才小院还要阴沉,四周没有任何声响,连枝头鸟儿都不见了。 此处有一方小小青草地,有几棵树木林立,其下便是桌椅,闲暇时坐在这里享受清风,十分惬意。 那夫人已经跑到桌椅旁,两眼通红用力推石桌。 方画珊一把从后面抱住她,“母亲,您怎么了?!这个太重了,小心伤着自己啊!” 老嬷嬷健步如飞,比向禾更快跑到夫人身边,同方画珊一起抱着她。 “夫人,您清醒点儿!夫人!” 听到老嬷嬷的声音,夫人双眸清明了些许,拉过老嬷嬷就躲在她身后,“嬷嬷……你看那边,那边是不是她……是不是!” 此刻的夫人就像失了智,寻求身边长者的庇护。 老嬷嬷拍着她的手背,“夫人,哪里有什么东西啊?什么都没有,您眼花了,咱们回房好吗?” “不!”夫人发丝散落,显得整个人更加憔悴,指着其中一处,“她就在、就在那里!看着我……” 方画珊安抚着夫人,老嬷嬷也只是随意一眼,但这一眼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眼中恐惧不比夫人的少,双手握着拳头在克制着什么。 向禾在此时靠近,她双眼与那阴物对上。 阴物嘴巴张合着,向禾眸色沉凝,伸手抓住石桌的边缘,“阵法就在桌下吧?要不要看看完整不完整?” 夫人与老嬷嬷同时回头,“别碰!” 第一百五十七章 涉嫌收受贿赂 晦暗的天幕低垂,云层如墨染般遮蔽了日光,阴得像要塌下来。 比这天还要阴沉的,是侍郎夫人与老嬷嬷的脸色。 夫人布满红血丝的眼渗出恶毒,“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抓着石桌边缘的手轻轻点动几下,“你是未得罪过我,但你做下一尸两命的事情,可就要归我管了。” “什……!”方画珊瞪大了眼,“你到底在说什么……” 夫人登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方画珊,“珊儿你别听她胡说!你、你先回房去,母亲、母亲自会解决……” “母亲您在害怕什么……?” 言语已十分明白,方画珊不是傻子,她会听,会看,会理解! 她思绪虽混乱,但已经明白向禾说的话。 那石桌下是什么阵法,而阵法镇压着一个死人,还是一尸两命的女人…… 她的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冷汗湿透了后背。 夫人看着自家女儿模样,惊恐地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向某处。 “珊儿你听母亲说……” “母亲这般害怕,是真的杀人了?” 夫人眼底心痛满溢,老嬷嬷抱着夫人摇头,“小姐您怎能这样……” “那你跟我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方画珊心中已经理清,可她如何能相信?那可是自己的母亲啊! 看她们仨泪流满面,向禾平静低头,手上轻轻用力,那石桌轻易被她掀翻。 “不要!!!” 恐惧的尖叫声响起,无风的空地席卷狂风肆虐,卷动天上阴云形成一个圈儿。 地上落叶跟着卷动起来,一道无形黑幕出现—— “还我命来……” 那黑幕的话让夫人全身冰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唇发白,“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双脚倒腾着后退,方画珊与老嬷嬷想扶她起来,却被一阵风打倒在地。 一旁不敢靠近的婢女惊叫四散,黑幕在瞬间变化成利刃,直直冲向侍郎夫人。 “还我儿命来!” 那利刃飞快,向禾跨步在三人面前,举起大伞,以伞尖顶着利刃。 两股气流对冲着,向禾手腕转动,卷起一圈儿阴气甩了出去。 “别伤人,你也不想自己孩子不得轮回吧?” 那被甩出去的阴气再次成了利刃,但这回没有靠近,闪动之间幻化出人形来。 是一位婀娜女子,微鼓着肚子恶狠狠瞪着侍郎夫人。 向禾背对三人,双手快速在身前结印,“一步三七寸,乾坤霹雳,岌岌五雷,落。” 声音轻得被狂风遮掩,身后三人根本不知她手中动作,只是看见那女鬼飘荡远些,而向禾也后退好几步,仰望着天空。 三人也跟着抬头仰望,只见密布乌云中,突然破开一个圆,闪烁间瞬息落下—— “砰!” 泥尘飞扬,三人抬手遮掩。 再放下手时,眼前不远处竟被砸出了一个洞! 掀起的泥尘蒙眼,向禾只是抬手一扫,那片泥尘便尽数散去。 方才的落雷不带攻击性,但若是附近有阴物,不伤其身也会伤形。 那女子此时怕得没了方才狠厉,缩在一棵大树后不敢出来,她想要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映入一人身影匆匆。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呵厉在院中炸开,大家目光纷纷望过去,那人匆匆步伐停下,在看到院中被雷电击破之处,狰狞面目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随时要扑上来。 “老、老爷……” 闻言,向禾眉尾跳动,那就是方侍郎。 而他身后有冲进一群官兵模样的人,领头一人身旁,是沈卓辞。 向禾脚步挪动,快速走到洞边蹲身。 “你是何人!” 方侍郎眼看她要伸手,他头顶似有惊雷略过,心跳如擂鼓冲过去。 向禾懒听他怒喝,手指已经碰到洞中之物。 身边突然围绕一群官兵,领头人抽刀指着她,“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方侍郎府中?” 向禾连头都没抬,手上已经拿住洞中盒子,“我是布衣道士,是方小姐请我来给尊夫人看看的。” 看她不顾刀刃动作,领头人大声呵斥,“把东西放下!” 他声音刚落下,一人已经冲了过来,双手死死抓住盒子的另一边。 “这是本官的东西,请姑娘交还,不然……” 他眼中狠戾阴毒,若向禾不给他,就要将她撕碎一般。 可向禾怎会松手,他双手抓住,向禾两根手指捏着,两相僵持着。 “你!” 向禾面展笑颜,手筋一动两指用力,一下把盒子给捏烂。 脖间冰凉靠近,官兵的大刀已经横在她脖子上,“说了把东西放下,不听差令就得坐牢!” “官大哥,你这会儿正踩着一具尸体。” 她语气依旧轻松,官兵却吓出了汗,猛地低头只有翻开的泥土。 被如此戏谑,官兵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正要发作之际,沈卓辞翩然走来。 伸手将官兵手上的刀放下,“总兵大人不要生气,许是另有隐情呢?” 脖颈间的寒凉落下,向禾捏着盒子的两指用力抬起—— “啪!” 盒子的盖子断裂开来,一大块儿直接飞了出去,下方食指也将盒子掐裂,年久的盒子不堪压力,底下跟着空了一大片,碎屑洒落。 此时向禾的手相当于在压着形,方侍郎更不敢松手,眉目阴森。 而向禾还是那般轻松笑意,“官大哥,方才一道雷打下来,正好击中了这个位置,而这个位置也正好有个木盒子,真是巧合~” “向姑娘!”方画珊提着脏了裙角走来,“现在已经不需要你,还请你先离开,香火钱我日后会奉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手中盒子,方画珊如何不知,这个盒子于父亲有多重要。 当下应先让向禾离开,一切有她父亲周旋。 向禾这回很干脆应了声,“好呀,那我先走了,你们一会儿记得把白骨挖出来,好生安葬。” 言罢,她二指一松,整个盒子开始散架,方侍郎忙慌合手想要抓住,却还是有东西掉了出来。 他急忙蹲身想要捡起,另一手却比他快一步,捡起地上泛黄纸张侧身,在看清纸上内容时,收起往日散漫。 “我说找不到证据,原来藏这儿了。”沈卓辞将纸张举高,冷眸看向方侍郎,“工部方侍郎涉嫌收受贿赂,立刻将人羁押审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儿女双全 侍郎府后院,官兵鱼贯而入。 侍郎夫人披着一件外衫坐在地上,发丝散乱无神呢喃着什么。 方侍郎被押在一旁,官兵们在府中搜查,沈卓辞安排着他的人。 那陪在夫人身旁的老嬷嬷抽吸着鼻子,“夫人……” 最气愤的当属方画珊,明明只是想救自己母亲,谁曾想竟然搭上了一家子。 她眼中怨恨盛满,捏紧了拳头看向禾,“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算得上目的吧,是此处阴气和法阵引起我的注意。” 方才那女子嘴巴张合着,便是在告诉她盒子的位置,她一直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方侍郎的所作所为她一清二楚。 向禾本来只想帮女子摆脱困境,这也算意外惊喜。 “杀人本就是重罪,还是一尸两命,那未出生的孩子更是冤枉,总不能因为我与你相识,便不顾冤死之人吧?” 方画珊一噎,她做不到罔顾性命,但更做不到自家人身陷囹圄。 见她如此模样,向禾轻叹一声,“我是利用了你,但我告诉你,你母亲常年身弱,是因为忧思成疾,她心中有罪过。” 在说这番话时,向禾已经到了夫人跟前,“不过是为情而杀,不管你是激情杀人还是早有预谋,这都是你要承担的罪孽。” 不算宽慰的话语刺痛夫人的心,她捂着脸呜咽起来,“我、我也是被她激怒了……为何要这样对我,明明我们是表姐妹……” “夫人!” 夫人颤着唇摇头,“她爬了我夫君的床,还在我面前炫耀……我如何不气?我恨!” 向禾静静地看着她,“她都死了,此身注定孤魂,可愿意让我将她母子送走?” 呜咽声逐渐沉闷,夫人靠在老嬷嬷怀中点头,“麻烦你了……或许这就是我的罪业,不能为方家开枝散叶,只有珊儿一人孤单……” “道长她胡说!”女鬼身影飘荡而来,“明明是他承诺纳我为妾,我才与他颠鸾倒凤!”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现场气运低的人都能听闻。 正如这一家子,纷纷抬头惊诧着双眼。 夫人两眼含狠瞪她,“若不是你爬床,我怎会动手!” 她怒骂着,方侍郎颓废坐在一旁也跟着抬头,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清晰,被绑住的双手颤动着。 女子摸着肚子嘲笑,“表姐姐,你莫不是还被蒙在鼓里?” 向禾横出大伞,女子撇嘴翻了个白眼看向别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夫人,“夫人,侍郎大人可不是绝后面相,他儿女双全。” “什……” 夫人错愕看着向禾眸间淡漠,她拿出布包里的道袍披身,“我从不妄语,夫人问他便是。” 言罢,向禾转身走向埋骨地,官兵已经挖开了些。 “停手吧,我来。” 官兵看向总兵,总兵点头他才拿着铲子走到一旁,“大人,这姑娘年纪轻轻的……” 年纪稍大的总兵瞪他一眼,“别瞎说话。” “是……” 总兵向前一步,“姑娘,可需要搭把手?” “准备黄布吧,我要把骨头摆好。” 总兵看了身边小兵一眼,他立马照做跑开。 看着向禾小心扫开骨头上的泥土,总兵跟着蹲身想照做,却被向禾横手打断,“您不能碰,这人死时怨气很大,更别说被法阵镇压过久,连年来的怨气已经腐蚀骨头里头,您碰到会走霉运。” 这话惊得总兵蹙眉,“当真如此邪乎?” “宁可信其有。” 这话说得巧妙,寻常术士定会夸大了说,她却只是简单一言。 “大人您可不能盯着我这边,”向禾反手拇指向后,“一会儿他们要是打起来了,您得拉着点儿。” 总兵听得一懵,正想追问为何时,清脆巴掌声扇得所有声音止住。 只见侍郎夫人一巴掌落下后,还要伸手再来一巴掌,老嬷嬷及时拉住她,方侍郎愤然起身回敬一巴掌。 “疯了吧你!” 脸上火辣辣的疼,牙齿磋磨嘴角出血,夫人捂着脸满目狠恶,“我疯了?你在外头究竟有几个!你竟然背着我养外室!你对得起我吗?!” 方侍郎两眼明显一滞,后怒目圆瞪,“你又听谁瞎说了!”他目光扫到向禾身上,指着就骂,“又是你个疯丫头说的是不是!” 向禾连头都没回,小心捡骨放黄布上,“先不说儿女双全的面相,单说他方才就是从外头那家的回来,他身上有母乳的气味。” 方画珊扶着自家母亲瞪大了眼,“父亲不是……去大理寺了吗?” 见此情形,沈卓辞不忘插嘴,“今日大理寺审别案。” 简单几字,让方侍郎黑了脸,夫人下颌一紧转过身去,用力咽下心头气焰,“我一心为你,你却这样背叛我……” 方侍郎心头一跳,夫人拨开脸上粘黏的发丝,眼神逐渐冷静,“你不仁我不义!” “你要做什么……” 夫人不再说话,只是伸手让老嬷嬷扶着她,缓步走到沈卓辞面前,“若我作证方侍郎多年贪赃,罪责会否轻些?我珊儿……” “夫人放心,贪赃案令千金安然无恙,夫人也不会被连罪,至于夫人杀人的案子,自有大理寺另罪。” “阿芳你!” 夫人最后给了他一眼,完全没了爱意,“我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与珊儿,你好自为之。” 跌坐在地的方画珊泣不成声,今日变化巨大,她根本无法接受。 往日欢乐嬉戏的后院,怎就多了一具白骨…… 父亲贪赃枉法,罪证竟就藏在白骨一旁,他每每游走后院时,难道不觉可怕吗? 那日日踩在脚下的白骨,暗生着怨念报复。 如此渗人可怕的事情,她竟现在才知…… 眼中泪水模糊视线,眼前一抹黑色身影蹲着,她细心捡着白骨,在黄布上摆出人形。 向禾双手小心捧出头颅,就在额骨的位置,有一个小洞,那是被利刃刺破贯穿。 她抬头看向女子,“被刺穿额骨应该没那么快死吧?” 女子看着自己的白骨哀叹,“见我不断气,他强行捂死了……” “他?方侍郎?” 眼底逐渐染上怨恨,“他花言巧语哄我床畔缠绵,得知我有孕后想将我送出去,我怎能甘心?在表姐姐面前言明,她气急用簪子杀我,那负心人遇见为保全自身,在身后将我捂死,埋身此地……” 向禾看着土堆,伸手扒拉几下,确实发现了一根簪子。 簪子在手中转动几下,“这阵法是谁设下的?” “龙光寺相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谁的错 “龙光寺相凌。” 捏着簪子的手僵住,向禾沉了眉心,“那时他几岁?” “岁十七八吧,”女子飘身晃动几下,“记得那时他还是游士,自荐上门;后来不知怎的,突然进了龙光寺。” “那你怎知他名相凌?” 按说相凌这个名讳,是进了龙光寺才有的,他之前的名字应当不是这个。 女子身形渐矮,蹲身看着自己的白骨,“方中堂提起过一嘴,我就在这里飘荡,自然能听到。” 向禾寒着的眉心蹙起,回头看向方中堂,在掠过他的面目时,与沈卓辞对上目光。 他正巧在此时走来,“捡完了?” “嗯,夫人刺额骨,方侍郎捂死,两人一起埋尸此地;后请人布下法阵镇压,封锁冤魂十数载。” 闻言,沈卓辞一贯的轻松敛起,“记下了,还需要准备什么?” 向禾未答,而是看向女子,“你有家人吗?需要派人去通知一下吗?毕竟你的尸骨也需要入土为安。” 女子嘴角扯出苦涩一笑,“当年便是家中无人,才来京投靠表姐姐,没曾想还是身死异乡……” 她双肩松了下,微微颔首,“道长,可否先别送我们离开,我想看着他们应报,才算了了此生心事。” 她心有执念,不甘心就此离去。 向禾体会她的心情,歪头看向她身后檐廊下的小小身影,“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即便你怨念深重,也没让他沾染半分,阴德功成是好事。” 阴胎出生本就凶恶,但他却满目天真无邪,身上没有邪恶怨气,阎王见着都得夸一句。 “他能好我便好。” 身为人母,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 向禾认可点头,“世子,准备一副棺材吧。” 她与女鬼说的话,沈卓辞听在耳中,“好,你也快些收拾好回去,这件事不会牵涉到你,他日提你也只是例行公事,照实说便是。”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等棺材来。” 待沈卓辞远去,向禾将黄布包起来,“你与孩子同棺,来时再牵前缘为亲人。” “多谢道长。” 方府中各有各的忙,向禾抬头看天,女子与她孩子身影已经藏起,阴云逐渐散去,撒落暖阳光芒。 “为何要这样对我……” 哀戚的声音传来,向禾转身看她,“继续。” 如此冷静平淡的语气,方画珊心间轻跃怒火,“明明我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为何要拆穿……为何要拆散我们家……” 当下局面她自觉凄苦,美满多年一朝梦碎。 向禾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你的好生活,建立在一尸两命上;父慈母爱,建立在被剥削的人身上;你父亲贪的那些银子,在别处是用来救命的,你有没有为别人想过?” 她向前一步,几乎与方画珊贴面,“因为被贪了银子,工程灾情都不得不偷工减料。工程一旦出现问题,死的是谁?灾情得不到过度,死的又是谁?” 言辞很是平淡,平淡到方画珊都觉得只是寻常。 可心间鼓动的起伏,让她呼吸逐渐急促,脑中闪过一些未见过的画面,使她心悸得厉害。 不单单是她,在附近听到向禾说的话的人,拳头都不自觉捏紧。 那是能让百姓们活的救命银子,却被他们轻松贪了去,撑起自己那高傲的富贵。 看她脸色升腾起红色,向禾敛起双眸转身走远些,“好好陪陪你母亲吧,若有什么难事,随时来找我。” 祸不及家人,方画珊以后不过没了富贵罢了。 她静静地站着,身上道袍随风摆动着。 一道阴影落了下来,向禾未回头便知是谁,“怎的才来?” “因一些事耽搁了,”贺岁安侧身,“棺材抬进来了,可以准备。” 向禾随他身侧,一口棺材架在长凳上,还有好些人穿着白布蓑衣,一人手中拿着哭丧棒。 “你特意请来的?” “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们吧,我们先回去。” 今日本是清凉朗日,却因这些人扰了好心情。 向禾蹲身抱起黄布,步步走到棺材旁,将这白骨放进去,“切不必封棺,寻东南背阴的山头下葬,墓碑双名,一会儿有人会将名字告知。” 白事先生点头,“记下了。” 向禾回头看向那掀翻的石桌,底下的符箓已经破碎。 “走吧。” 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贺岁安听,更是说给那一双母子听。 这里总让人觉得压抑,向禾不愿再停留片刻。 看她难得面显不耐,贺岁安提步带她走出去,无形中吹过一阵风,伴着向禾的发尾吹了一路。 走出大门时,门外不少百姓指指点点,在看到向禾那一身黑袍时,更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而在人群中,有一身穿灰白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 向禾却勾起唇角,笑对他眼。 来人正是相凌,他的眼中沉淀着探究,似乎在想向禾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向禾缓步走下石阶,只是朝他一点头便擦身而过。 待两人走远后,相凌看了一眼方府,转身拐进小巷子里。 在拐角处,跟他一同而来的小道士,朝向禾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回头跟上。 方府门前,可比集市热闹。 —— 玉石铺子前,向禾已经脱下道袍。 掌柜的将完好的玉佩端来,“姑娘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瑶盘里一个个圆滚滚的平安扣,十分讨喜。 “挺好的,”向禾将尾款放下,“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将平安扣一个个分装进小布袋内,“姑娘慢走。” 两人离开玉石铺子,往西市走去。 “你这是要给每人一个?” 向禾轻拍布袋,“嗯,回去之后扣上红绳再开光,你们贴身戴着。”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他们都跟自己走得近,还是多准备一些的好。 “去看看荣兴的门店吧,反正今日也无事可做。” 王荣兴的铺子已经租下,最近也在忙着改善店内摆设。 至于蒋心月的铺子,再过几日就可以开张,今夜她把招财之物带回,一同开光。 总算能再清闲一会儿,向禾看着来往百姓,终于露出今日真诚笑意。 第一百六十章 放榜 红绳在手中穿过,逐渐成结。 今夜大家都聚在一起,连少出现的齐信都围坐过来,而几个姑娘家编织结扣。 最后一个红绳编织而成后,向禾提起绳扣在眼前看了看。 “搞定!” 蒋心月眼珠子一转,拉着向惠英起身,“走,咱们去准备夜宵去,今晚也要好好吃上一顿好的!” 向惠英眨巴着眼,“你又饿了?” “你忘了明日出榜了?我们哪里睡得着,都激动着呢!” 边说边推着向惠英肩膀,半强迫地将她带到灶房去。 “心月真是煞费苦心,费心帮你瞒着。” 向禾道袍放在小桌上,再将平安扣放道袍上,在平安扣前是招财之物,还准备了一个新的香炉。 燃上香烛,“倒也辛苦她了,你们不要乱说话,我要开始了。” 灶房内燃起青烟,院外声声经文萦绕耳旁,为这夜增添些别样氛围。 贺岁安静静看着,她手上动作轻柔,提着朱砂笔在每个东西上虚划,后将朱砂点落。 直到最后一枚平安扣,她的手法似乎变了些。 语停笔落,向禾将平安扣分给几人,刑寂与竹楠立马缠在腰带上。 王荣兴如获珍宝般看了许久,“多谢禾丫头!” 比他更开心的是齐信,“多谢向姑娘。” “客气。” 向禾拿起最后一枚递给贺岁安,“给你。” 她手中的,正是多了变化的平安扣,贺岁安伸手接过,“为何手法不同?” “这都注意到了?”向禾将道袍折叠,“你最近查案事多,若是还有今日那样的事,这个更强力些。” “怎么还区别开来了……” 王荣兴撇嘴有些不满,向禾伸手拍他后背,“没要你银子就不错了,还在这儿抱怨?” “是是是,多谢禾丫头赐福。” 向禾懒得跟他拌嘴,起身伸展腰身,向惠英与蒋心月正好端着砂锅出来。 她只一吸鼻子,便知煮了什么,“看来煮了些糖水,吃完再好好睡一觉。” —— —— 清晨微风清凉,向禾早早起了身,黑鸦就站在她的肩上。 刚走进灶房,贺岁安出现在门外,“这般早。” 他进去帮忙摆弄柴火,向禾清洗着大锅,“大家都早,他们指定也起来了,就等着一会儿去看放榜。”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只是放榜罢了。” 这话说的,向禾脚尖踢了一下他的鞋面,“关心你好吧。” “只是说笑而已,”贺岁安往里添柴,眼中火苗渐旺,“若我没中榜,你会不会失望。” 手中动作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那也是你失望吧?反正你还年轻,三年之后再登顶也一样,不过时日长些罢了。” 贺岁安拍拍衣摆起身,“我可没有多少个三年,今年必须中榜。” “放心吧,我看好你。” 眼前的她微笑颔首,这朗日清晨正配得上她面色春风,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贺岁安眼底柔色深沉。 “你俩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我最早呢!” 一道清脆声音破开了这娴静,向禾垂头将锅水舀出,“你也真早,他们起了吗?” “一会儿就过来。”蒋心月挽起衣袖就干活,“今早吃简单的吧,咱们能早些赶过去等放榜。” “别急,届时指定人多,咱们可挤不过。” 除了学子们,还有爱凑热闹的百姓,一会儿的贡院可是充满人。 “把勺子给我,禾丫头去择菜吧。” 向禾将勺子递给她,转身出了外院儿,摘了些正好的青菜,一团白色跳出,没想到兔子这么早就醒了。 她将青菜放篮子里,顺手将兔子抱起,“最近怎的这么皮,老是偷偷跑出来啃菜叶子。” 兔子这会儿的嘴里还在咬着菜叶子,一双好看的红宝石动了动,似乎在是回应向禾的抱怨。 将兔子放好,镜花水月又开始喂红果。 大家伙儿聚集在院外,边吃边聊,直到吃饱收拾好,大家伙儿又一同出门去。 两辆马车一路朝贡院去。 刚下马车,远远地就听到俏声呼唤贺岁安。 唐仪雪提着裙摆跑来,小脸通红,“表哥!”她笑眼看向向禾,“向姑娘也来了。” “嗯。” 蒋心月挽着向禾的手,两眼一眯,一眼看清这个小姐的作态。 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向禾往东墙去。 贺岁安提步跟上,一群人心怀激动,唯有向禾与贺岁安很是冷静。 唐仪雪一直与贺岁安说话,贺岁安只是礼貌回应几句,直到铜锣敲响,她总算是歇了话头,踮起脚朝前头望去。 “表哥一定能高中!” 话音刚落,前头有人说了几句,后张贴榜单。 不少学子挤进去,在满满的一张纸上,寻找着自己的姓名。 有人在看到自己落选后,丧着脸走出来,满目无神根本不看任何人。 贺岁安跨步侧身到向禾身边,将那人挡开。 这小小动作向禾习以为常,但却让唐仪雪不舒服,小嘴鼓了鼓。 她那小心思溢于言表,蒋心月看得开心,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家禾丫头与先生关系甚好,怎是她一个表妹能插足的。 “中了!我中了!” 突然一声大喊,蒋心月仰头看去,齐信不知何时挤了进去,在那榜单前雀跃。 蒋心月立马举手大喊,“齐公子厉害!” 她拉着向禾手腕,使劲儿要挤进人群里去,贺岁安伸长手暗暗用力推开旁人,几人顺利走到最前头。 向禾看着齐信指着的位置,他录取了贡士,也算是登了一阶。 目光移动最左边,第一眼便是贺岁安的名字。 面上露出浅笑,“难怪势在必得,这第一名轻松拿下,恭喜你了,贺会元。” 她一抬头,正好与贺岁安温柔目光重合,两人会心一笑。 “我只知自己会中榜,没曾想还能拿下会元。” “自大,”向禾摇身朝人群外走去,“看完了,走吧。” 这一大好消息,让悬了一早上心的大家乐开怀,各说着喜事儿。 向禾与贺岁安也在交谈,唯有唐仪雪一人不知与谁言,只能静静跟着插不上一句话。 心头布上落寞,却又不甘心。 几人走出了人群,向惠英拉着向禾想要说什么,却见她突然停下脚步,疑惑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向禾与贺岁安同看一处,那儿有一人负手而立,面目柔和但眼神透着冷峻。 唐仪雪脸色大变,那人淡淡道:“父亲要见你。” 第一百六十一章 贺家 身后人群喧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方小圆中人人静默,贺岁安神色淡淡,“确实该见上一面。” 他侧脸垂眸望向禾,“你们先回去吧,我去一趟贺家。” 向禾眉心一蹙,“不用我陪你去?万一……” 就他们贺家的人,满心都想弄死贺岁安,这会儿要是去,真怕他们不顾面子,使阴招害人。 她眼底的担忧贺岁安看得分明,心间一暖,“无事,你们先回去,有刑寂与我一同前去。” 有刑寂陪着,向禾也安心些。 “行,我打算走一趟慈安寺。” 贺岁安一点头,唐仪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表哥,雪儿陪你去吧?” 唐仪雪眼中担忧当然不假,贺岁安抬手将她的手扫下,“不用,你也快些将好消息带给外祖父,他们可在盼着。” 她仍不死心,贺岁安已经上了贺允城的马车,看着马车走远,唐仪雪回身瞪了一眼向禾,用力跺地发气。 “你怎不拦着点儿!你不知道……”她气急败坏,“你应该知道才对,怎不拦着!” 突然被怪罪的向禾愣了愣,“唐小姐,他是个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还用得着人拦着?他自然有他的想法,干嘛非要干预。” “可是!” 向禾与她擦身,“别可是了,他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你去也只会扰了他,听他的话快些家去报好消息吧。” 除了向禾,旁的友人很是奇怪,但还是先上了马车,独留唐仪雪一人站在原地生气。 马车上的两个姑娘识趣不提,而是看向车窗外,“咱们去哪儿?” “我要去一趟慈安寺,你们可以先回去。” 两人一左一右拉住向禾的手腕,“一起去,难得今日喜事来,咱们也该为家人祈福平安。” “好。” 她俩说着话,向禾静静看着窗外。 贺家突然要见人,想来是跟今日放榜有关,也不知会提什么要求呢? 真是期待答案。 —— 前往贺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门前有人守着,贺允城率先下了马车,引着贺岁安从角门进去。 贺岁安不发一言跟上,刑寂在身后蹙眉默了一下。 来到不算熟悉的府宅,贺岁安没有一丝感触,只觉陌生。 绕过前厅穿过中庭,在河池旁的亭子,有不少人围坐一起,在看到贺岁安时,那边一时安静下来。 那是一家子,在看到贺岁安时都忍不住诧异。 坐在主位的雍容贵妇寒了眉目,捏着茶杯的手指捏紧,似是在隐忍心间怒意。 其中一位女子小声道:“他来了……” “是父亲叫来的吧?” “既然是大哥去寻的人,那应当是父亲叫来的。” 贵妇一松手,茶杯掉落桌上撒了水花,“只是见见而已,你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大家立马收回视线,一旁女子亲昵依靠贵妇,“母亲,方才说到远方表哥不日登门,大家已经准备好了客房。” “嗯,今日出榜了吧?你四哥中榜了吗?” “中了,不过……”女子双唇嗫喏几下,“他……得了会元。” 亭子内又静默下来,贵妇两眼透着冰冷看向贺岁安离去方向。 而贺岁安已经到了贺府书房。 书房大门敞开着,贺允城轻叩门板,得了里头应声便走进去。 刑寂守在门外,贺岁安跟上步伐走进去,只见一人两鬓白丝少许,手中握着笔在写着什么。 三人也不说话,直到那男人的笔尖停下,才抬头看向贺岁安。 那眼神十分冷淡,彷如在看一个陌生的外人,“坐吧。” “不必了,贺大人找后生所为何事。” 贺茂德捏笔的手用力,眼中冷意更甚,“果真是个野孩子,这么些年在外野惯了,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了。” 一开口便是嘲讽,贺岁安微微颔首,“不枉费您多年追杀,连后生去过何处都一清二楚。” “不必在这里耍嘴皮子,”贺茂德放下手中笔直起腰身,眼中冷漠依旧,“给你两个选择,你可要抓紧。” “您说。” 看他陌生的疏离,贺茂德冷哼一声,“放弃殿试,我贺家让你认祖归宗;远离京城,赠你一处清宅继续教书,不再回京。” 如此条件,惹得贺岁安发笑,“大人这是完全不给活路啊,无非就是想后生放弃殿试离京,还真是麻烦您见后生一回,碍您的眼了。” 贺茂德猛一拍桌,“这才是你的活路!别以为中了会元就有出路,只要你在京一日,我便不会让你有出头之日!” 张嘴便是要挟,贺岁安神色淡淡,“后生性子软,但脾气硬,太傅大人日后尽管出招,后生定全力回应您的‘期待’。告辞。” 眼看他转身要离开,贺茂德再次拍桌,“三日后的殿试,你以为一定能中举?” 跨过门槛的步子止住,他笑着回头,“大人这么说……莫不是与礼部有勾结?您应该知道,后生最近在与青衣卫同查贪赃案吧?您这样很难不让人怀疑。” “你胡说什么!”贺允城怒瞪他,“怎能给父亲扣上此等罪名!” “那是贺大公子的父亲,可不是我的,告辞。” 言罢,留两人暗自生气,与刑寂走着来时路离开。 从角门一出来,刑寂只觉无比舒心,“公子,咱们要去寻姑娘吗?” “先回去吧,他们也不会去得太久。” “是。” 两人步行回去贺宅,而向禾那边已经到了慈安寺。 一大伙儿上山,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别提多欢乐。 “难得如此轻松,”蒋心月手中拿着树枝挥舞,“七姐姐,你啥时候与茜娘说?荣兴那边现在很缺人。” “昨日便说了,茜娘答应了,说有不明白的,随时找她。” “茜娘真好!” 齐信手中也跟着挥舞狗尾巴草,“你们都已经安排明白了,就我还未有打算……” 向禾微微侧身看他,“你家的事儿还未了结,你也不能有别的打算吧。” “嗯……” 两人说话都避着他们,这些事他们知道了不好。 一行人一路往上,前头还有好些人走着,其中一位年轻女子,扶着一位中年妇女往上走,一旁有侍女随行,看来又是富贵人家。 他们走得快,不多时便与这一家人擦身。 向禾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看到那妇女的腿脚有些不利索。 这样子还要登顶,看来家中遇了什么事儿,亲自前来求平安。 第一百六十二章 慈安寺 慈安寺位于城外西南方,这里香火源源不断,供奉着大佛。 他们在寺内观摩,向禾则去寻寺内住持,问了小和尚才知在后山。 这慈安寺很大,足够他们在里头呆上一段时间。 向禾与竹楠跟着小和尚去后山,后山一片清朗,还有白鸽环绕山林间。 在一片空地上,有一位和尚在喂着鸽子。 “施主,那位便是住持,两位自行过去便是。” “多谢小师傅。” 待小和尚远去,向禾只身走过去,竹楠远远看着。 住持手中食料空空,起身便见向禾在旁,他双手合十微微弯身,“施主来喂鸽?” “非也,我是来找您的。” 住持也不诧异,只是摊手示意边走边说。 向禾打量着住持模样,天庭饱满下巴圆润,一看就是佛说的慈悲相。 “大师与龙光寺的国师相识吗?” “还算熟悉,偶尔会来进行宗学的交流,互相学习教义,促进道教与佛教之间的理解。” 闻言,向禾默了一下,思量再三才开口,“去年九月,大师可有察觉天雷异象?接近佳阳关方向。” 一贯脸色的住持眉心微蹙,“这倒未曾发现过,佳阳关太远,发现不了也正常。” “没有什么感应吗?”向禾握伞的手紧了紧,“那九月京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比如白日显暗月,夜晚白如昼此类异象?” 住持闻声摇头,“这类奇怪异象当真没出现过。” 见向禾愁苦不展,住持微扬面首向天,“不过……在九月连续三日下雨,当时明明是最热之时,那雨下得奇怪。” 似乎抓到了苗头,向禾急急发问,“如何奇怪?” 住持细细回忆当初,“三日的阴天不见打雷,雨中的泥味很重,就这儿后山楚乌低飞,断断续续叫唤了三日。” 向禾循着他的手指望去,那一片山林青葱,春时散发盎然生机。 “楚乌低飞……” 下雨变天楚乌是会低飞,但在另一方面来说,是不祥之兆。 住持微微点头,两眼看着向禾的脸,后垂眸双手合十,“施主要问的不是这个吧?” 心头咯噔一下,向禾愣怔片刻颔首,“想问问大师,可见识过换魂之术?” “换魂之术?” “嗯,”她侧身遥望远山,“一人身死魂魄不再,另一人的魂魄进了那死身,依靠他魂活了下来。” 她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漆黑眼眸平静非常,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但在住持听来这事儿却不平常。 住持身披黄色袈裟,神色冷静道:“未见识过换魂之术,施主不妨去寻国师,他见识博广,应当能为施主解答一二。” 答案无果,向禾侧身朝寺庙走去,住持提步跟上。 “那大师可知穿越?不论千百年的魂魄,来到一处陌生之地,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身。” 如此问话让住持沉默片刻,方道:“佛说转世轮回,神通变化,禅定入梦,从未听说过穿越。” 他微微抬眼看向远处,“施主经历非凡,可是想寻归家之法?” 闻言,向禾两眼闪动光芒,“大师有法?!” 住持却只是摇头,“老衲无法,施主今日话老衲权当未听闻,愿施主能寻得归家之法。” 得了话语,心中不免失落一番,向禾面带浅笑谢过,“多谢大师,打扰您了。” 他双手合十再摇头,“施主不必气馁,上天自有安排。” 再言谢后,向禾与竹楠离开了后山,住持看着向禾芊芊身影叹息,“世事无常,只道缘生缘灭。” —— 心中失落不过片刻,向禾已经提起精神,走入正殿礼拜再三。 转身要离开时,发现上山的母女还未离去,妇人跪着蒲团闭眼祷告。 一旁女子陪着满目忧心,直到妇人睁眼抬眸,双手合十再言,“佛祖保佑,佑我儿大病驱除,他不日便要参加殿试,可不能临门一脚出了差错呀……” 听闻祷语的向禾眉心微动,正要跨步向前走时,那妇人由于腿脚不便,险些连同她的女儿一起甩地。 向禾连忙伸手去扶着,才没让两人倒地。 妇人抓着向禾的手连声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 向禾松开手看她的脚。 妇人一眼明了,无奈笑道:“老毛病,以前摔过腿,没办法好全。” “夫人多按按穴位,不然会瘸得更严重。” 闻言,妇人眼现惊喜,“姑娘懂医?” “略懂,”向禾微微弯腰,“看夫人走路的动作,应该是折了小腿骨?养好了伤也要多按按,不然肌肉得不到舒展,会越来越收缩。” 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道:“姑娘可否上门看看我儿?他发热好几日,大夫开药喝了好些天都不见好,我实在无法才来求神拜佛……看来佛祖灵验了!” “……” “母亲!”女子伸手将妇人的手拉下,对着向禾恳切道歉,“实在失礼了,母亲也是慌了神,才……” “无事,”向禾后退一步免得又被拉住,“说说病症吧,兴许我有办法,也算日行一善。” “那真是太多谢姑娘了!” 女子也激动扶着妇人,“大哥在半月前突然发热,连着好几日,请了大夫开药,好了不过半日,夜间又开始发热;最近白日却身冷,夜里发热白日寒凉,大夫实在无法……” “晚上热白天冷……”向禾轻捏下巴,“之前有出现过这样的病症吗?” “没有……” “那他之前是否体弱?时常身体乏力,精神不振之类的。” 两人再度摇头,妇人满目忧忡,“从小到大他身子骨都很硬朗,皮实得很,就半月前突然如此,也不知到底怎了……” “突然的?”向禾沉思片刻,“有带他的随身之物吗?” 妇人一时愣住,身旁女子摇她手才反应过来,忙拿出一个荷包,“怎的要看随身之物?这是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我诚心来求佛,便带了出来。” 她递出玉佩,向禾立马后退一步,抬手扼停,“就这么看吧。” 妇人不解,但还是照做。 向禾看着她手中玉佩,青翠得发亮,但那亮处下竟有黑气盘桓。 “三言两语很难明白,夫人家住何处,我一会儿登门去看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宁家 慈安寺一游,大家也累了。 向禾让他们先回去贺宅,自己则带着竹楠去宁夫人府上。 宁宁婉婉早早在门外候着,见到向禾时忙过来迎,“我还当姑娘要晚些呢,打扰姑娘午食了。” “不打扰。” 两人跟着她走进去,宁婉婉眉目染笑,“一眼见着姑娘便觉亲切,没想到姑娘还懂医术,实在厉害。” “过誉了。” “姑娘长居京中吗?” “不是。” “我们也才来三月,大哥要科考,咱们陪着一道来了京城。” “哦。” 宁婉婉自来熟地说了好多话,向禾只是简单回应,身后竹楠紧跟着两人,自进府后就一直木着脸。 来到一处院前,向禾还未跨步便觉里头阴寒非常。 见她突然停下,宁婉婉好奇问道:“怎了姑娘?” “没什么,进去吧。” 三人走进院内,来到一处房门前,房门敞开着,里头有几人在。 在她走进房中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也正好回头看她,“巧了不是!”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齐信几步走来,“我下了山就往这边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床边,脸面惊愕,“不会是……” “齐大哥与姑娘相识啊?下了山?方才我怎不见你也在寺内?” “可能总是错过吧……”齐信引着向禾靠近床边,“这是我在贡院认识的好友,他都病倒好几日了。” 宁夫人见着向禾便急忙招手,“姑娘你总算来了,快看看。” 向禾几步靠近,齐信是个碎嘴子,一通说,“前些日子想让你来瞧瞧,但见你一直在忙,还要休养一段日子,便没有与你说。” “嗯,没想到你在贡院还能交朋友……” 大家待在贡院的时候,满心都是考题,就他这随性的性子,交上朋友了…… “那可不,这埙柳宁家与我家不算远,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向禾靠近的步伐止住,定定看着齐信,“你说什么?埙柳宁家?这家?” “是呀!” 他侧头看向宁婉婉,宁婉婉笑着点头,“方才不是与姑娘说了吗?三月前搬来京城,陪大哥科考的。” 面对他们的自然,向禾嘴角抽搐几下回头,竹楠眼中带着无奈,“在门前见到匾额便想与姑娘说,奈何没有机会……” 齐信几人疑惑,“怎了?” 这下真是给自己搞懵了,向禾低头轻叹,“没什么,你们让开些,别围得这么近,给他空间。” 大家立马散开了些,向禾走到床边弯腰看床上人。 脸色发灰,气若游丝,印堂游移着丝丝阴气,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再看周围也有丝丝阴气残留,但没有感觉到那鬼物在这里。 向禾从布包中拿出道袍披上,正色面对宁家人,“我除了懂医,还懂道法。” 看她这身黑色道袍,宁家人愣住。 齐信在一旁叉腰证明,“我与向姑娘很熟悉,她确实是位道长。” 一人说可能是假,但还有旁人证明,宁夫人颤着手看自己儿子,“姑娘意思……我儿中邪了?!” 最后几字几乎是喊出来,宁婉婉一把扶着宁夫人,“母亲……” “他被吸了阳气,我再晚来两日,他就得枯竭而死。” “什么?!”宁夫人急急靠近床边,看着自家儿子发灰的脸色,“他怎会招惹这些啊!” 向禾淡淡问道:“出贡院之后,他有没有去过烟花柳巷。” 这话问得宁婉婉小脸一红,偏过头去点了点脑袋,“大哥也考完了,父亲准他出去……” “……” 向禾与竹楠对视,两人眼底都是无语。 “咳咳!”齐信虚掩唇前,“我可没去啊……” 向禾翻了个白眼,稳了稳心神看向宁夫人,“这是沾染了吸人阳气的鬼物了,你们出去一下,我得准备准备。”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呵斥,大家纷纷侧目看向门外,一人衣着富贵寒着眉目。 他目光突然落在向禾身上,一身黑袍实在惹眼,“你们又是何人。” 宁夫人立马解释,“老爷,这位是道长,她察觉咱们冲儿撞邪了,得赶紧驱邪才行。” 宁老爷听得恼火,拂袖上前看着向禾,“年岁不大胆子不小,连我宁家也敢骗?” 眼前中年男子犀利的鹰钩鼻十分醒目,加上他眼中肃然,面目威严。 向禾看着这个中年男子,没有半分别样情绪。 “我名向禾,既然您不信我,那我也没必要强留此地,三日后为公子准备丧葬事宜吧。” 如此一言惹得宁老爷大怒,扬手魄力十足,竹楠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休要对姑娘无礼。” 齐信也赶忙过来劝说,“宁叔,她真是道长!”他急得眼珠子转动,忽而定睛,“宁叔,昨日方侍郎的事儿听说了吧?他们就是请了这位姑娘上门!” 宁夫人也不管不顾,先稳住再说,“老爷,不妨让她试试……” “父亲……”宁婉婉哭丧着一张脸,“就试试吧,京中大夫都快寻了个遍了……大哥三日后还要参加殿试……” 震怒的宁老爷权衡再三,愤然收手,眼中愤怒满布,“敢做出对冲儿不利之事,该准备丧葬事宜就会是你。” “……” 向禾都懒得看他,要不是人命关天,向禾都想立马离开,懒得看这些人的嘴脸。 “麻烦你们都出去一下,我得把那玩意儿召来。” 宁夫人一急,“怎的还要召来啊?” 向禾从布包摸出墨斗线,“我只有这点儿时辰得空,不想晚上再跑一趟。” 宁夫人连连点头,与宁婉婉一同哄着宁老爷出去。 房中向禾用墨斗线到处乱画,齐信看得出奇,“姑娘在做什么?” 突闻其声,向禾抬头,“你怎么还在,快出去。” “可竹楠都没出去……” 向禾拉长墨斗线瞪他,“你不出去,那就是愿意当替身?” “什么?!”齐信不带一丝犹豫冲出门外,“你悠着点儿啊!” 人已经跑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关上门。 看着向禾在床边画图,竹楠呆呆站在原地,“姑娘,属下要做什么。” “他阳气不足,借你的阳气用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实在巧合 布下锁魂阵,竹楠站在阵中,门窗已经关紧,向禾掐了隐身咒站在床的另一边,遮挡了自己的身影。 房中逐渐暗下来,本来还有日头自窗外照进,这会儿竟漆黑一片,仿若夜间不着烛火的漆黑。 竹楠面对床上站得笔直,手指不自觉捏着腰间平安扣。 虽说家里妖鬼齐全,但还是第一次以自身引鬼,心情有些怪异,说害怕更像是激动。 眼前逐渐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旁没有任何声响。 竹楠激动的心有些藏不住,静默了有半刻钟,突然有一丝清风吹过鬓边,他登时来了精神,即便在漆黑中,那双眼睛还很亮堂。 忽而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床上被褥的动静越来越大,竹楠瞪大了眼想看清,突然一声轻喃响起,他两眼顿时恢复平常。 声音越来越大,是男人的喘息声。 竹楠眼睛再眯,都快闭上了。 就在这漆黑环境中,就在他面前的床上,有男人喘息…… 强忍心间无奈,稳了稳心神,胸前突然有抚摸的感觉,他身子完全僵直。 随着胸前那双“手”一样的游移,来到他的面庞,被捏着耳垂。 “如此精壮的侍卫,奴家有口福了~” 声音就在耳旁缠绕着丝丝魅惑,身体仿佛被抱紧,竹楠想要动一下身子,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张嘴想要说话更是不能,他只能内心呼唤姑娘。 脖颈感觉到黏腻湿润,竹楠强忍心间恶心,一再呼唤他神通广大的姑娘。 直到那湿润快到唇边时,一道金光出现在眼前—— “啊!~~~” 尖利叫喊声响起,四周门窗全部打开,光芒照进来竹楠身子一动,立马推出阵外。 眼前清晰一道妖娆身姿,她的嘴上被覆了一张符纸,身上更是被墨斗线缠住,扭动着身躯在碰到地上墨线时,还会被烧灼。 向禾拉紧墨斗线,看了一眼床上的宁冲,衣衫被扯开,下身裤头松开快要露出,向禾伸长脚去挑起被褥盖住。 “冲儿!” 门外一行人冲了进来,映入眼帘便是那妖娆女子,她的身子在冒烟,向禾手中线死死缠着。 “别过来。” 向禾抽出一张符纸在唇前默念,二指夹起贴上女子额头,“散。” 一字谶言,女鬼登时被烧灼全身,直到彻底消陨。 手中墨斗线掉落在地,向禾默默捡起卷好,脚上随意将地上阵型擦去。 “准备笔墨,我来开药方。” 方才一幕还未回过神来,大家怔愕在原地。 向禾将墨斗线收好,再脱下道袍坐在床边看宁冲脸色,“笔墨。” 宁婉婉率先回过神来,立马过去书桌端来笔墨,“姑、姑娘,方才那是什么……” “烟花巷的女鬼,喜食阳气进补。” 她端着瑶盘,眼睛却在看自家大哥,竟然完全没了那一脸灰败相! “父亲母亲快过来看!大哥脸色好了很多!” 愣神中的宁父宁母一动,快步走到床边查看儿子脸色,那脸上灰败已消,反而多了几分红润。 宁夫人眼泪飙出,蹲身抓着宁冲的手哭泣,“冲儿啊……我的冲儿啊……” 她哭喊着宁冲名字,宁老爷在看到宁冲脸色时,面上明显松了许多,再看向禾的时候也不似刚才严肃。 “看来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正忙着写药方的向禾头都没抬,“三碗水煮成一碗水,一日一帖,绝对不能多量。” 说着,她将毛笔放下起身,“齐信,我们回去吧。” 如此冷脸,宁老爷立马沉了脸,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她的侧脸。 见他们要走,宁夫人急急起身呼唤,“道长,香火钱还未给你呢!你家住何处?改日让婉婉给你送去!” 向禾朝后摆手,“改日齐信到访,让他转交给我就行。” 他们脚步不曾停留,一路走出宁家大门,向禾更是不曾回头,一路朝西市走去。 路上竹楠一直用衣袖擦脖子,向禾侧眸看他一眼,“别擦了,都要破皮了,又没有毒。” “想着犯恶心……” 被鬼舔过,想想就觉得恐怖…… 向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信走在她身旁发问:“姑娘,你怎么将那东西召来的?” 闻声,向禾微微挑眉,“宁冲被那女鬼标记了,只要这边发生任何变化,女鬼都能感受到;我在宁冲身上下了咒,他一有念头,女鬼就会出现。” “什么念头?” 竹楠擦脖子的手顿住,快速眨眼将脑中声音驱散,“齐公子,去烟花柳巷能有什么念头……” “……!”齐信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是我多言了……” 他脑中开始胡思乱想,逐渐编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夜间发热,不会就是……” 向禾反手就弹他一个脑嘣儿,“行了,这件事以后都不要提起,改日你去探望他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香火钱拿回来。” “为何你不去拿,我不定何时会去。” “你记住就是了。” “哦。” 三人往家中走去,向禾饿得肚子咕咕叫,顺路买了几个肉包子。 刚咬下一口,就看到两名男子在调戏良家妇女。 这不看还不知道,那两个无赖从东市浪到西市来了。 向禾用力咬下一口,“你俩,去教训他俩,我看着心烦。” 齐信与竹楠一同看过去,那两位姑娘抗拒得很,但一旁百姓不敢上前帮忙,毕竟他俩衣着不算普通,这要是招惹了贵人,可不好受。 竹楠一听指令,立马行动,方才那恶心劲儿还未散,正好拿这俩无赖出出气。 齐信是个爱凑热闹,且十分秉承正义的人,遇事第一个冲上去。 “你、你谁啊!嗷!” 两人一出手,两位姑娘立马跑远,向禾边吃边看,烦闷的心情见好,吃得更香。 “差不多就行了,别把人打残了。” 就这样的无赖,也不知多少姑娘家风评被害。 那俩无赖看到是向禾,恨得牙痒痒又不敢上去招惹,毕竟竹楠的气势和劲儿摆在那儿,谁敢再去撩拨。 “你、你们给我等着!” “不等。” 向禾转身朝昭巷走去,竹楠双手感受到力量,人也不再萎靡。 “姑娘,还是你的方法好,不舒服就出气。” “那当然。”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向莲花 回了贺宅,大家都各自忙活,只有贺岁安与刑寂在家中。 镜花水月跑到山中去玩儿,楚乌也跟着到处飞,唯一在家中的妖物,只有那只雪白兔子。 向禾收拾着布包,贺岁安端来果实坐下。 她抽空抬头看一眼,“猜猜我见着谁了?” “猜不到。” 向禾重新弄好墨斗线,一点点缠绕着,“遇上原身的亲生家人了,就在京中。” 贺岁安未平眉心不动,“然?” “好巧不巧,我还去给他家的大儿子驱邪了。” 手中拿起果实,贺岁安靠着摇椅躺下,“难怪这般久不见回。” 他递给向禾一颗果实,“那你猜猜我听到了什么?” “猜不到。” “呵呵,”贺岁安再拿起一颗在眼前摇晃,“只要我不参加殿试,就让我认祖归宗,可笑吧。” 向禾张嘴就是一口,“好歹毒,这是不想你出人头地。就算你认祖归宗,指不定把你塞哪里去,这辈子都别想回京。” “你猜对了。” 向禾抬头,正好与他对视,转而笑出了声儿。 —— —— 不日,药膳铺子开张,招牌由向禾题名。 ——【朝食记】 牌匾是贺岁安送的,当做开业礼。 向禾都不用准备什么,自蒋心月打算开铺子的时候,研究药膳都是由向禾亲自给方案,就连挑选铺中杂役,都要向禾过眼。 朝食记外人声鼎沸,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儿。 蒋心月穿着一身喜庆粉色,那是向惠英亲手为她缝制,正好今日可以穿出来。 她声声说着生意兴隆的话,后有店小二去挂爆竹。 漫天响声使得门店更加热闹,向禾捂着耳朵坐在柜桌前,仰头看着身后木牌,上面写了不少药膳名字,还有他们家最拿手的珍珠鸭。 她转身走向店门旁,这里摆设了一方桌子,桌上有医书几本,放着笔墨纸砚,一位老大夫坐着静候。 门口的蒋心月连合掌几声,“新铺开张!连三日不收分文看诊!” 周围百姓爆发一阵鼓掌声,向禾也跟着鼓掌。 此时有几人从人群中出来,秦扶华与袁清秋走来,侍女提着礼品。 蒋心月立马迎了上去,“见过郡主,您怎来了?” “这会儿与我客气,”秦扶华提着裙摆走进去,“来给你铺子撑场面来了。” “多谢郡主!” 蒋心月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好座位,门外开始有百姓入内,更多的是去大夫那儿排队。 免费的看诊当然稀罕,也要试试真假再决定进不进去用膳。 而更多的百姓,是奔着大夫的名头来的,毕竟在开业前,蒋心月已经挂了牌子,不少人今早早早就来,目的明确。 站在门外贺岁安走进,与向禾一同落座与两人说了会儿话。 “铺子也开业了,我倒要尝尝到底有无长进。” 袁清秋笑道:“看来郡主时常去贺宅,你们这般友好,倒显得小女孤单了。” “瞎说什么呢,今日不带你一起来了?” 两人笑说着,向禾起身去帮忙,贺岁安则去了柜桌。 早上人多,铺子人手足够但经不起人多。 这一忙便是大半日,向禾端膳食的手都快酸了,整个人趴在柜桌松劲儿,贺岁安将毛笔放下,伸手轻轻揉捏她的小臂。 “歇会儿吧,刑寂和竹楠也在帮忙,倒也暂时用不上你。” 向禾甩动着双手,抬头看着这铺子内用膳的人,真是细数不过来。 秦扶华与袁清秋已经离开,她随意扫了一眼大夫那边,还有百姓在排队,规矩的很。 只是在她正要收回目光时,一道青翠衣衫撞入眼眸。 那女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与额头,在队伍后头探头。 向禾身子站直,嘴角流泻浅浅笑意,“巧了,她竟然来了。” 贺岁安跟着抬眼看去,那少监府的小姐竟然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错眼,向禾已经走了出去,他坐在柜桌前关注着她。 “这位小姐,是想来断症还是用膳呀?” 女子双眼颤动一下,看向她时眼睛带笑,“先断症,再用膳。” 向禾双眸也染上笑意,与那日见着不同,今日的眸光清亮,看起来精神许多。 “恕我多言,小姐何故要戴着面纱?” 女子笑眼依旧,素手抚着面庞,“近日脸色不大好,可又想出门,便戴着面纱免得吓着旁人。” “小姐是生病了吗?我也懂一些医理,小姐不妨与我说说?” 女子两眼惊喜,“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进去坐着说?” 得她话求之不得,向禾转身带她走进去,寻了一处空桌坐下。 蒋心月只一眼便立马去准备茶水,端过来的时候,还特意留心一眼这女子。 “小姐想吃些什么?” 女子摆手,“先让这位姑娘为我断症吧。” “行,你们一会儿喊人就行。” 待蒋心月走后,一旁婢女倒上茶水后退。 向禾已经伸出手来,“不知小姐贵姓,我给你探探脉。” 她将手搭在桌上,“叶书瑶,唤我书瑶便好。” “叶小姐,”向禾手指轻按脉搏,“叶小姐脉象微细,似隐似现,气血两虚是根源,该好好调养进补才是。” “姑娘当真厉害,大夫也说我是体虚之症。” 叶书瑶手指轻捻耳后,随意一拉便将面纱带下。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唇色泛白但点了朱红,颧骨不算高耸,眼尾微翘,转眸间似有魅惑。 当她整张脸扬起时,向禾握着大伞的手压在桌上,身子前倾眼神锐利如刀,“你到底是谁。” 言语森然,叶书瑶不止未被惊吓,反而笑弯了眼凑近,“原来是真的啊……你果然也换了芯。” 此话一出,向禾握伞的手更紧了些,“也?” 她眉目一沉紧抿着唇,在桌下的左手一动,“是国师将你换了?” 闻言,叶书瑶笑得更欢,捻着兰花指掩唇,“你不是很厉害吗?随便算算不就知道了?” 她傲着脸抽出巾帕,身后婢女放下一两银子,她莹莹起身,“这是诊金,可要收好了。” 看着她扭动腰肢转身,未了还轻蔑地看了向禾一眼。 向禾心头一咯噔,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口中轻喃着什么,忽而瞪大了眼,“虽死犹生……你是向莲花!” 第一百六十六章 换魂之术 体虚但两股有肉,印堂红光之下暗藏黑色,鼻梁挺翘却压肉,鼻头圆润有青灰。 最可怕的是,在向禾看到她脸时,明显出现了两个轮廓,还未完全重合,使得叶书瑶看起来不真实。 她言语间有着轻蔑,且语气听起来似乎对向禾很是了解。 在看到叶书瑶最后一眼时,她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指尖掐算向莲花的八字,没想到她命早陨,停留在空亡处又活。 自从向家村逃离,大家都没有向莲花的消息,她一个弱女子要么攀附他人,不然很难活下去。 “你是向莲花。”向禾拿起大伞缓步靠近,“少监大人怎说也是名门望族出身,而你的言行举止透着轻浮,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声音不大,且两人离来客不近,唯有二人能听闻。 两人距离不过半米,已成了叶书瑶的向莲花眼中满是傲倨,仿佛得了身份的眷顾,此时她比任何人都高一等。 叶书瑶轻哼一声,肩膀轻提靠近向禾耳边细说,“我就说人怎可能突然间性情大变,原来不是被鬼上身,而是被魂上身了。” 她眉眼充满轻蔑,“当初被你害得这么惨,我向莲花如今改头换面,富贵权势都在手中,你以后别想好过。” 充满挑衅的话回荡在耳中,向禾抽身扯笑,“别以为有了身份,就能一步登天;说到底你还是向家村的村姑,根本在那儿,你这辈子都成为不了大家闺秀。” 一旦有了身份的跨越,就会觉得曾经有多不堪。 对于向莲花来说,向家村的生活和家人,就是她的耻辱。 而向禾也正好戳中她的心窝子,那眼中傲倨被怒意遮挡,阴寒的脸使得本还未重合的脸,显得更加可怖。 看她脸色骤变,已经十分确信就是向莲花。 向禾轻笑转身拿起桌上银子,“多谢叶小姐的诊金,常来光顾。” 她一抛手中银子,贺岁安在后跟上她,两人一同出了店铺。 “她是向莲花?” 向禾正拿着银子在阳光下照耀,微微点头,“被换了魂,应当就是下雨的那夜,大娘说听到‘救我’的话,应该是原身想呼唤。” 那夜齐家事起,另一处居然在进行换魂的仪式,这到底是不是计划好的…… 一片阴影落下,贺岁安将她手中银子拿走,“你觉得是国师所为?” 双手背在身后,向禾努嘴思考,“应该是吧……她不肯说,但既然国师知道换魂之术,不知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回去呢……” 她怅然的神色看在眼中,贺岁安眨眼时压下眼底失落的光彩。 “你现在不应该先关心叶书瑶原身吗?她去了何处?且国师为何要做这换魂之术?” “这可真是个难题……”向禾轻叹一声,“相凌跟我有仇似的,那个国师也没有要见我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明明快要接近真相,却无计可施。 看她苦恼神色,贺岁安手中抛起银子,“你不是会招魂吗?看看能不能把叶书瑶召来。” “我没有她的生辰八字,有点儿难度。” 贺岁安将她的手心摊开,把银子放上,“向莲花能上她身,难道八字不合也能上?” 醍醐灌顶,向禾五指一手,“我怎变笨了!”她握住手时,也抓住了贺岁安的手指,激动晃手,“还得是你脑子灵光!” 两人在大街上似是握手,旁的百姓见状,纷纷调笑小夫妻感情好。 他俩耳力都不错,向禾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手,“太激动了……抱歉哈。” 贺岁安轻喝一声将手负在身后,“走吧,去西市看看荣兴的铺子。” “走!” 难题得到方案,向禾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两人走在前头,刑寂和竹楠紧跟在后,四人刚到平安大街,便听到欢呼声一片。 几人同时望去,只见连接城门的平安大街入口,有一队兵马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走来。 走在最前头的将军骑着黑色大马,黑色甲胄披身,待靠近了些,才看到那将军的模样,五官深邃,满目笑意朝百姓们招手。 在他转目之时,与向禾目光交汇的同时,向她点了点头。 向禾疑惑侧头,“那是将军?”看到贺岁安也在看着那将军,而眼神中的深邃透着别样笑意,“你认识?”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队伍越来越靠近,他伸手将向禾往后拉些。 刚站定,队伍已经来到跟前,那黑马上的将军笑着侧头,“多日不见,这位是……?” “你先进宫,改日空闲再小酌一杯。” 将军微微挑眉,双腿一夹马腹,黑马在欢呼声中走远。 待人群越来越远,向禾动了动被抓住的手,“你认识的人还挺多。” 贺岁安收回手往西市走去,“周游学习时认识不少朋友,认识他时还是在八年前。” 向禾缓步跟上,大伞在身后转动,“难怪……你认识当兵的,认识经商的,朋友涉猎挺广泛。” 听她所言,恍惚间想起以前的经历,双唇抿着勾起笑意,“年少志气,大家都做到了。” “嗯?”向禾恍然仰头,“原来你们还有过约定!” 少年志气,好有青春的气息! 贺岁安侧眸看她,“我们三人,八年前在锦州相识,各自立下誓言,如今只差我了。” 这倒是让向禾没想到的,他们三人竟是一同相识。 “你这不是就差殿试了吗?咱们早点儿回去,今日哪里都不去了,明早我们送你到宫门前。” 回想起一路,似乎她很紧张科举,即便很重要的事,她也会先放下,待科举之后才去做。 他知道向禾是为了让他放心,但似乎过分看重。 眸光微动,眼底浮起一团光彩,“你为何这么紧张我的考试?” 他眼中光芒向禾看得清楚,一时讷讷,很快扬起笑意,“古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肚里没有半点墨,连生意都做不明白。” 她踏着欢快的步子走着,“你有这个能力当然得重视;在这里能登上青云路,可是很艰难的,更别说你的抱负远大,我总不能拖你后腿。” 就连向家村那些粗鄙的人,都知道要学上几个字。 向禾能猜到他的心思,但现在他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先实现自己的抱负。 拥有了笔伐口诛的能力,还需要更重要的权势,才能助他对抗贺家人。 “走吧,镜花水月该想念咱们了,每回都留他们看家。”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古庙 三月十六,贡士们集结宫门外。 天未亮,宫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向禾等人也在其中。 他们陪着贺岁安排队,贺岁安将身上东西交给向禾,连平安扣都不能带进去。 向禾将他的东西放进布包中,拍了两下才觉妥帖。 他们只能穿着一身布衣进去,多一样有图案的东西,都得判定为作弊,实在严格。 已经走到宫门前,有官兵在搜身。 刑寂与竹楠抱拳颔首,“望公子顺利。” 蒋心月几人也在祝福,向禾只是抬起右手竖起拇指。 看她手中动作,贺岁安抬手按上拇指,“我定全力以赴。” 收回手,向禾笑道:“去吧,我与他俩会在这里等着。” 两人四目相对而笑,这一幕正好被赶来唐仪雪看到,她身边还有唐家大哥与大嫂。 不论两人是否亲密,贺岁安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可唐仪雪如何甘心? 她压下心间酸苦,面目带着笑意跑去,“表哥,我们来了!” 嫂夫人抱着稚儿走来,唐岁崇在旁护着,“爷爷心念着,我们便来看看,只需平常心对待即可,切忌心有浮躁。” “岁安谨记。” 待几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排队快到他了,大家走远了些。 正有官兵给他搜身,一位中年男子却走来,那人使得唐岁崇几人变了脸色。 向禾侧头看他们脸色,大致能猜出那人是谁。 “这会儿你还有机会,”贺茂德沉着一张脸,“进了这道门,那就是对本官的挑衅。” 贺岁安张着双手,官兵已经搜身完成,他一句话都没留下,转身朝宫里走去。 那洒脱劲儿,向禾看得都想给他竖个大拇指。 虽然听不到,但看那贺大人的脸色,向禾只觉解气! 亲生儿子都舍得抛弃,这样的父亲也不见得是个好人,更别说当初明明有许多办法查证,他为了脸面快速拍案。 就该无视他,锉锉他的气焰! 向禾走回马车前,蒋心月他们还有事情要忙活,留下食盒便离开。 唐岁崇与自家夫人互看一眼,走到向禾跟前话家常。 “向姑娘,不如与我们回去?你正好也能陪爷爷说说话,他时常念着你。”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吧,反正今日也无事可做。” “可殿试要考整日,你打算等到日落?” 向禾反手指着马车,“我要是累了可以上马车休息,你们先回去吧,代我向唐爷爷问好。” 见她铁了心要留在这里,唐岁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唤上唐仪雪离开。 只是他们刚离开,又来了一辆马车,先下马车的是宁婉婉,她急忙伸手扶着宁冲下来。 宁冲脸色好了许多,只是他身子还很孱弱。 “哇,都病成这样,还来考试……” 看到宁冲,竹楠身子打了个寒颤,好不容易忘却的记忆再想起,他偏过头去不想再看。 刑寂却有些好奇,“你怎了?” “别提了,不好。” 向禾听得一笑,“他被女鬼亲了,还听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 “姑娘……” 向禾识趣闭嘴,直接盘腿坐在车头,“以后看见这家人,咱们绕道走……” “宁小姐过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向禾登时头大,但还是笑对来人,“宁小姐,好巧,宁大公子也来参加殿试?” “是呀……”宁婉婉眼中流转担忧苦涩,“大哥都病成这样了,父亲还是不让他告殿……” 那日向禾便知,这个宁家老爷功利心很重。 那天要不是宁婉婉说起殿试的事儿,他肯定不会让向禾动手。 但为了自己儿子能登庙堂,什么手段他都接受。 两人一时无话,宁婉婉勉强扯出笑意,“姑娘也是来送人?” “嗯,已经进去了。” “是送齐大哥?” “别人。” 简言意骇,宁婉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搭话,这明显不甚想说话的样子,她都有些挂不住脸子了。 向禾知她目的,转身掀起车帘,“宁小姐没有旁事了吧?我今日起得早,进去补个觉。” 不等她回答,向禾已经钻进马车里。 宁婉婉一人站在实在局促,轻声道了别便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这姑娘好生疏远,母亲还让我多亲近……唉……” 马车走远,竹楠轻敲车板,“已经走远了。” 向禾脑袋探出,重新坐在车头,她可不想在马车里闷着。 三人或坐或站在等着,一道黑影飞来,向禾抬手他便站了上来。 向禾稍稍用力戳他脑袋,“这几天去哪里野了,想找你问个事儿都找不到影儿。” “到处转转。” 他一说话,刑寂与竹楠立马偏身遮挡,以免被人发现异常。 “去年九月京城三日雨,慈安寺后山楚乌低飞,断断续续叫唤三日,这件事你知道不?” 黑鸦脑袋动了动,“好像记得。” 眉心一蹙,向禾将手靠近些,“你们种群发现了什么?” “不祥之兆……”黑鸦眼睛逐渐变色,日光下透出淡淡金光,“孤山不见阳,岁阴落两旁,苍穹破,孤魂落;死人不喜……生人不欢……” 向禾盯着他的眼,声音在耳边回荡,渐渐萦绕在脑中久久不散。 声音越来越大,黑鸦那双眼的金色突然跃动,一下子钻进了向禾的眉心—— “姑娘!” 【——神秘深山中,有一座庙宇古朴静谧。 它隐匿在山间,绿树环绕花香簇拥,周围苍茫雾气之中,似幽然之境,添了几分神秘。 沿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走上去,寺门大开,里头正殿供奉的三清像神气飞扬,默默守望着世间的喧嚣与浮躁。 耀眼晨光落在三清像上,忽而一道光芒散开——】 “喝!——” “姑娘!” 向禾惊弹坐起,两眼瞪大用力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清明看清两人,她忙慌左右寻找,“黑鸦呢!” 刑寂手上拉着车帘,抬手指了指马车里,向禾扭头一看,黑鸦在她身旁睡着了。 她立马伸手碰了碰,“黑鸦,黑鸦醒醒。” 无论她怎么动摇,黑鸦还是一动不动,好似陷入了沉睡之中。 “姑娘,方才怎的突然晕了过去?” 向禾抬手捏着眉心,脑海中寺庙的模样清晰,但竟然看不清匾额写的什么寺。 “不知,就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 “姑娘好好休息一下,属下去蒋小姐那儿带份药膳回来。” 向禾随意摆了摆手,“舒疲祛乏的,可能最近太累了……” “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出事儿 日落时分,宫门前逐渐聚集等待的人。 还是今早遇见的人,唐家马车停在旁边,唐仪雪已经跑去宫门前候着,向禾与刑寂两人在马车这边等待。 也不知是因等待使得心焦,还是因在这儿一日有些愰神,向禾只觉心神不宁,胸口有一股沉重压力,难以集中注意力。 她坐在马车前遥望宫门之上,那高耸的城墙内,有宫殿无数,还有一直躲在龙光寺的国师…… 现在她与国师,只隔了一道城墙。 天上斜阳很重,重得宫门前的那些人都有些看不清。 向禾收回目光揉捏太阳穴,一旁刑寂与竹楠时刻关注着,但他们也不知该说什么。 在两人侧目时,身后马踏声伴着熟悉脚步声靠近,刑寂回头看,“姑娘,柳公子来了。” 向禾下了马车回身,勉强扯笑却僵住,“发生什么了……” 赶来的柳十行沉着脸十分严肃,手中还有一封书信,“敌兵犯境,厚德关失守。” 三人同时愣住,向禾眼瞳一颤将信纸拿来细看,厚德关失守,已经连破两城,敌军已经抵达佳阳关…… “这信……多久之前送来的。” “八日前,已是快马加鞭。” 向禾猛地抬头对上柳十行沉重目光,胸口的闷重更甚,她倏而转身看向宫门口,贺岁安的身影远远走着。 “竹楠,卸马。” “姑娘……” 刑寂已经上手拆大马身上的带子,竹楠也不敢慢。 而远处的贺岁安看到柳十行,同齐信说话的笑意顿时落下,眼看着向禾已经翻身上马,他脚步加快。 坐在大马上的向禾目光落在城墙之上,那橘黄色斜阳照耀墙体,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来,只是在城墙之上的半空,萦绕着不同气息。 “龙光寺……” 她声呢喃,贺岁安已经到了马下,抬手抓着缰绳。 向禾低头看他,斜阳打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眼睛都透着星点金黄。 “事情有异,我得亲自去一趟。” 四目相对,贺岁安一双克制的黑眸布上忧色,“竹楠跟你,十行安排你走一段水路,路程可减少些。” 眸间颤动诧色,很快流转温柔触动,竖起拇指,“绝对安全回来。” 拇指相对,两人约定已成,贺岁安一把握住她的手,“不日我会追上你,切记不可冲动。” 她手本就冰凉,被他捂住时,他掌心的温热在驱散冰凉。 手不自觉紧了紧,明亮的双眸盈上温柔,她自布包里拿出掌心镜,“镜花水月待在你身边,我带四鬼走。” 镜子冰凉,贺岁安小心拿着,收回握着她的手,“路上小心。” 柳十行一扯缰绳,大马转身,向禾也跟着抽动缰绳,转身之际最后一眼将那城门烙印心中。 “驾!” 三人前后离开宫门前,忽而一道黑影自车内飞出,叫唤一声跟上向禾,在她身边盘桓着翱翔。 落日余晖下三人身影不多时便消失,方才那么沉重的氛围,齐信与唐仪雪根本不敢说话。 贺岁安站在原地,手中捏紧了信纸。 “表……” 贺岁安当下打断她的话,“卸一马代步,我这段时日不得空闲,照顾好外祖父。” 言罢,他转身快步离开,留下唐仪雪急切呼唤,“表哥!” 眼看贺岁安走得急切,齐信赶忙追了上去,“发生什么了?向姑娘要去哪里?你怎不陪着?” 只见他眉目气势凌人,齐信心中更加担忧,“不能说的吗……?” “齐公子去寻世子来一趟贺宅,有要事相商。” “行!” —— 夜幕渐起,三人骑着大马抵达码头,柳十行指着前头大船,“姑娘一路小心。” 向禾用力抓住缰绳,俯身与马身贴近,大马跃身腾空而去,前后连马带人跨越上大船。 正在两旁歇息的大汉看得纷纷鼓掌,与他们的欢快不同,柳十行在岸边沉着脸,低头交代一旁船工,“发船。” “是。” 眼前大船卸下踏板,船工立马开始运作,向禾与竹楠翻身下马,黑鸦已经落在向禾的肩上。 眼前天色完全暗下,月光照亮水面波光粼粼,竹楠单手搭在船沿上,“姑娘,厚德关所发之事,难道有别的隐情?” 向禾眼中倒映水中月,“先前还有来信说边境平安,如今不过几日便发生战乱。一我担心家人平安,二这战乱发起实在奇怪。” 她靠近船沿朝下看去,眼眸透出忧色,“三月正是农忙时,怎会突然大举进军?最奇怪的是,明明我出发之前已经测算过,边境并无异象,应是平安吉祥才对。” 虽说卦象万千,世事难料,但卦象不会轻易变化,除非有人为。 心间有此疑惑,向禾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加之最近在京城发生的事,还有那个让她困惑的国师…… “我们在哪里下船?” “应当在鸿糠码头,之后便要走陆路。” 向禾转身,有船工在喂马。 “这个消息多久会传入京城?” 竹楠跟着转身,他眼中也布满担忧,“因柳公子有人在边境之地,所以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而驿使快马加鞭,也要慢上两三日。” 闻言,向禾缓缓蹲身坐下,将大伞横在膝上打坐,“殿试多久出榜?” “一日阅卷,翌日出榜。” “那就是后天……”向禾缓缓闭上双眼,“若消息传回京中,多久出兵?” “事态紧急,应当不用一日就要出兵。” “两三日到京……”她轻声喃着,“出榜之日……出兵之日……” 突然她睁开双眼,“周子越戍边回来,他有很大的概率领兵出征!” 站在一旁的竹楠身子一僵,“姑娘意思,这一切有人算计?!” 眉梢处染上冷意,向禾心间万般计较着,“只能这么想,但不知目的为何,又会是谁的算计……” 她万般思绪,最后只得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国师。 可一国国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换魂的目的是什么,战乱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 一切好似在往一发不可收的趋势而动。 越想脑子越晕,向禾果断放弃打坐,靠着船壁望天。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抵达水云城 大船行了一夜,翌日清晨向禾房门被敲响。 “姑娘,靠岸了。” 向禾猛地睁眼,眼底一片清明,黑鸦也跟着晃动身子,飞身自窗口出去。 向禾随便收拾了一下出去,竹楠准备了些吃食,两人简单吃些动身。 大马已经被人带了下去,两人经过官兵检查,最后放行跃身上马,一路朝着水云城去。 一路上除了让马儿歇息,从未停歇,日夜兼程。 风尘扑面都来不及擦,两旁逐渐出现百姓赶路,一个个互相搀扶着,背着少许行囊坐在路边,个个面色愁苦。 向禾勒紧缰绳,马儿步伐减慢,她翻身下马从马上布袋中拿出肉包子,走到几个小娃娃面前递出。 “距离下一个镇子还有好远,吃吧。” 几个小娃娃不敢伸手,向禾直接塞其中一大叔手中,“大叔,想问问怎的这么多人赶路?” 手中没有热气的包子引馋意,大叔将包子分给几个孩子。 “唉……敌军打来了,破了厚德关又破了佳阳关……就快到水云城了,我们可得赶紧跑……” 半弯着腰的向禾身子一僵,眉目忧色从未消失,“我军一路被破?” “是呀!”一位大娘呜呜哭了起来,“我们是水云城前头的镇子的,自家兵卒是一退再退,再不跑真的就没命了……” 向禾立马翻身上马,“走吧……” 两旁不少百姓或走或停,两人根本不敢慢,继续骑行一路,可都看不到熟悉的人…… 竹楠就在她身后不远,能看到她凝重侧颜,“姑娘,兴许他们只是走得慢……” “嗯,还有半日快到了,咱们再快些。” 昨夜两匹马得到充足的休息,这会儿全力往水云城赶去。 踏着斜阳前进,马蹄下掀起阵阵烟尘。 刺目阳光让向禾有些睁不开眼,她抬手挡在额前,几道身影清晰。 “吁!” 大马被勒停,走来的人忙抬手遮挡烟尘入眼。 向禾翻身下马,走向那一群人,“大爷爷?四叔?” 烟尘逐渐散去,对方也看清了向禾。 四婶儿看到向禾面庞,激动地跨步上前抓着她的肩膀,“你怎回来了?敌军都打来了,回来作甚!” 向禾抓住她的手腕,探头朝后头看了好几眼,多是向家村的人,但不是全部。 连向老四一家子都在,唯独少了原身的家人…… “我阿娘他们呢……?” 四婶儿登时湿了眼眶,“你、你家小阳被迫征了……阿慈他们不想留小阳一人在城中,便全部都留下陪着……” 呼吸突然变得凝重,将四婶儿的手放下,翻出一张百两银票塞给她。 喉间发出哑声,“你、你们往京城去,永平坊昭巷贺宅,一定要记住!七姐姐他们都在,他们会接应你们的。” “你、你要去哪儿啊?” “我回去找他们。” 四婶儿伸手抓住,“太危险了!” “可阿爹阿娘们都还在那里,我总不能只顾自身安全。”向禾朝她安慰一笑,“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尽快赶路。” 向禾翻身上马,与竹楠继续朝水云城赶去。 就在四婶儿身后不远的李氏紧盯她手中银票,一旁赵老四发现端倪,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别乱打主意!” 李氏叫唤一声,一瘸一拐继续朝前走,“那在人家手上,我能打个什么主意!” 她骂咧着走,越过四婶儿时还死命盯着她手中银票,“指定在京中做了什么龌龊勾当!” 闻声,四婶儿立马将银票贴身放好,扶着三奶奶晲她一眼,“说得好像谁都跟你家莲花一样,不要脸。” 骂战一触即发,前头的村长拐杖敲地,“别吵了,快些赶路,不然天黑都到不了下个镇子。” 两人不得不闭嘴,四婶儿都懒得再理她。 而已经离开的向禾两人,看着两旁不顾风尘赶路的百姓,心底油然升起心酸之感。 战乱发起突然,向家村有许多人都没躲过吧…… 向阳被迫征兵,想起他之前说过想要当兵,应当不是被迫,而是很积极吧…… 这下可真让大家愁坏了,向禾扯起面纱系上,任由夜风带起发丝。 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很快就能到水云城。 —— 大马疾行到后半夜,远远地总算能看到一座城。 马儿突然停下,向禾翻身下马摸着马脸,凝神望着水云城。 那边漆黑深夜中唯有月光照耀些许,月光与夜空雾气交织,形成了虚幻一幕。 似有层层云雾笼罩着水云城,若隐若现。 向禾拿出护身符穿过红绳,挂在马脖子上。 两人牵着大马走过去,向禾两眼不敢错过任何。 “姑娘,这是怎了?” “总觉得城里有些不对劲,”向禾伸手,“把你佩剑给我。” 竹楠立马取下佩剑递出,“难道又有什么鬼怪之物?” “不清楚。” 向禾抽出长剑划破中指,在剑身上写下符箓,“一面治敌,一面杀鬼。” 待向禾将长剑入鞘,她转动手中伞柄,“四鬼去查探虚实。” 四道阴魂飞身而出,虚幻应声后飘向水云城。 她再举起手来,“黑鸦回来。” 一道黑影落在她的手腕上,“姑娘,万般小心……” “你看到了什么。” 两人牵着马儿快步靠近,黑鸦眼珠子转动几下,“不祥,不祥……” 向禾面染疑惑,“你看不到里面?” “城中没有什么,但很不好……”他小小的爪子开始移动到向禾肩上,“很不好……” 两人两马越来越靠近水云城,眼前的水云城也不再朦胧,高耸的城门紧闭。 向禾仰首看向上方,一道银色闪光出现,“来者何人!” 远处看着死气沉沉的水云城,伴着火光出现终于传来一道人声。 向禾立马朝他招手,“我们是回来接亲人的!麻烦放行!” “谁知你是不是敌军绕路!速速离去!” 声音很大,突然一阵脚步声骤起,城墙上站着不少士兵,都将弓箭对准两人。 两人被士兵的弓箭对准,并没有慌神。 “曾县令在吧?他认识我,我名向禾,这是我的侍卫竹楠,麻烦去通报一声,我真的很担心家人。” 可士兵不松口,依旧重复,“速速离去!” “等等!等等!” 突然有人从里头叫唤几声,那士兵回头,匆匆登上城门的人朝下看,漆黑夜间看不清脸。 “向姑娘回来了!劳烦大人开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第一百七十章 封城 来人正是曾县令。 官兵拦着曾县令不让他探头,“县令大人还请小心,将军说过只出不进,我们也不能违令。” 曾县令一把年纪了,最近发生变故,身子佝偻了许多,“还请大人通融一下,这位向姑娘应当是从京中回来,她担心家中亲人……” “休要多言!”官兵用长枪隔开曾县令,“县令大人别让我们难做,万一她是被敌军策反的人,水云城里的人都得死。” “怎、怎会……” 上头还在争执不断,竹楠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举起,“大人,我们手中有荣安王府令牌。” 上头突然止住争执声,忽而一道声音响起,“难道京中派兵来了!” 向禾仰着头,漆黑迷雾不散,实在难以看清,“大军没那么快抵达,我们两人先来告知,还请放行。” 曾县令连连点头,“是、是了!向姑娘与王府关系匪浅,断不是被敌军策反之人,还请大人通报将军……” 上头又没了声音,向禾两人也不急,直到有脚步声远去,上头的人影动了动。 向禾扫开眼前迷雾,城墙上有火把又多了几把,总算能看清楚些。 寂静深夜,两人默默等着。 但他俩身边的马匹却不安分,一直踢动着蹄子,竹楠死死抓着缰绳。 向禾轻轻拍着马背,“这是在不安,看来真有什么诡异东西。” 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些,“连姑娘都看不清的东西。” 向禾换着拍马背,“放心吧,现在城里应该还很安全,咱们先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是。” 两人话音刚落,城门内有了响声,伴随着“吱呀”声响起,城门开了一条小缝儿,一个官兵探头出来看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将城门推开些。 他立马跑出来走到竹楠年前,竹楠将令牌递给他。 城门下多了几道身影,其中一人身穿甲胄戴着头盔,腰间挂着半人高的大刀,横眉竖目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待小兵将令牌交给他,一旁小兵将火把靠近,总算看清令牌上的字。 那高大将军单手握着刀柄,伸手接过火把仔细打量两人,“你们说是来见亲人?” 向禾急急上前一步,“是,锦衣庄的二当家就是我母亲,我弟弟向阳还参军了。” 一旁曾县令跟着点头,“将军,就是先前捐粮的锦衣庄。” 将军眉心微蹙,侧身将令牌抛向竹楠,“进来说话。” 城门打开,两人牵着马跟上,在走近之后才看清曾县令脸色,眼底青黑一片,两鬓斑白许多。 “看来县令大人最近十分劳累……” “唉……”曾县令长叹后摇头,“敌军很快就要逼来,这两日城中一直在布防……” “县令,军事不可与外人多言。” “是……” 向禾与竹楠行走在城内,四周满是官兵巡逻,还在搬着一些东西往前城门去。 走了老长一段路,来到县衙。 那将军坐在案桌前,身子板正,问道:“是王府收到了消息?何时的事情?京中援兵何时到来?” 向禾双手抱拳很快松开,“禀将军,民女是先返乡后才知敌军来袭,但距民女出发不过几日,便看到逃难的人,想来京中援军很快来到。” “你肩上的是楚乌?” 向禾微微侧头,黑鸦迷糊着眼,脑袋紧挨她的耳垂。 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得老实回话,“是,民女已养了几月。” 将军一脸黑须,双眸锐利如鹰,仿佛在探究两人身上秘事。 一个小姑娘带着一只楚乌,身边还有一个侍卫,这如何都会让人怀疑身份。 向禾不惧他眼底凌然,双手再次抱拳,“将军,民女想回去见见家人。” 将军浓眉一动,手指着其中一个士兵,“带着他。” “是。” 两人得了半自由,转身出了衙门,身边多了个监视的士兵,两人也不见有任何紧张。 此时将军看向曾县令,“那姑娘究竟是谁,怎值得县令帮护。” 被问话的曾县令略作迟疑,终还是躬身一一道出,“实则向姑娘帮过下官,并非恶人……” 他将曾云清的事说了个大概,将军听得皱眉,“你说,这个小姑娘是个道长?” “正是。” 堂内静默许久,曾县令只觉头顶上的压力深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嗤笑打破僵持,将军猛地站起来,“原来是靠这些唬人的手段,傍上了荣安王府。方才看她面不改色,还以为是个有本事的,看来错眼了。退下吧。” 曾县令还想说什么,但他抬头一瞄,将军那不屑神色让他住了嘴,这些事不亲眼见过,只会觉得匪夷所思。 将辩驳的话吞下,曾县令再次弯身,“是……” —— 天际逐渐露出鱼肚白,弥漫在水云城的薄雾渐散。 手中大伞其中一根伞骨微闪,很快暗淡下去,向禾看了一眼,那是四鬼回来大伞了。 四周士兵眼见疲乏,向禾不禁好奇回头看向士兵,“兵大哥,多嘴问一句,为何要晚上才布防?” 士兵的脸有些黑沉,他也累得不行,烦躁摆手,“平民百姓不要问这么多!” 向禾耸肩,“好吧……” 两人沿着熟悉的路走向城南,原本热闹的水云城,几乎看不到百姓。 还留在这里的,除了他地没有亲人,就是陪着参军的男丁留守。 三人走了一路,总算见着熟悉的大门。 本应开门做生意的大门,此刻紧闭不开,他们绕道后院大门去,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是一堆燃烬的香杆。 看来有好好供奉五叔香火。 向禾有些感慨,这才离开两个多月,竟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摒弃心头杂念,向禾正要前去敲门,大门突然从里头被拉开,一个小身影出现。 那小姑娘发现有人立马抬头,想看到向禾时,眼眶顿红,“阿姐!” 见向云小脸有肉,长高了不少,毫发无损,向禾笑着张开双手,“阿姐回来了。” 她一下扑进向禾怀中,带着哭腔道:“阿姐你怎回来了……有、有敌军要打来了,你路上没看到四婶儿他们吗?” 向禾轻拍她的脑袋,“阿姐回来带你们离开。” “可是阿哥他……” 向禾又揉揉她的头顶,“别担心,我们先进去。” “嗯!”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亲人相聚 向大勇夫妇在看到向禾,手中碗全部掉落地上。 一家人总算团聚,苏氏哭得沙哑了声线。 向禾好生安抚才肯停止哭泣,“阿娘有准备早饭吗?我们忙着赶路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还有那位兵大哥,想来也饿了一晚上了。” 就站在院中士兵愣了一下,面无表情转身。 就算面上不显,但心底还是想要吃上一顿热腾的饭菜。 苏氏立马应声去了灶房,向大勇背过身去偷偷抹泪,向禾轻拍他的后背,“我知道小阳去参军了。” 听到这个向大勇哽咽得更加厉害,满是沟壑的手无力摇晃几下。 向禾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去灶房帮着准备吃食。 “听县令大人说了,阿娘的铺子捐粮了?” 苏氏无奈轻叹,“老多士兵进城里,他们粮饷不多,我们好些人商量过,能捐一点是一点……” 这是心意,向禾明白。 “王家人,离开水云城了吗?” 苏氏开始下米煮饭,“离开了,那家的老太太身子不好,可经不起在这儿折腾。” 他们本就富贵,要离开也有代步工具,确实没必要留在城中等死。 两人忙活着,竹楠牵着大马出去喂食,士兵站在门口盯着,两边都不能耽误一点。 直到饭香传来,士兵没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竹楠闻着饭香将马儿绑在树旁,走到门口时朝士兵点头,“兵大哥,进来一起吃吧,他们肯定做多了。” 士兵本不想进去,奈何一夜没吃过东西,屋里头的香味儿引起馋意,他用力吞咽口水,在向大勇拿来长凳后坐下。 “这事儿……别跟将军说……” 几人笑着点头,向禾看他也才二十来岁的模样,即便冷脸也只是因身份。 向禾给向云夹了腌肉,“家里没有新鲜肉了吧?” “是呀……卖肉的基本都不在城里了,这些还是之前腌下的肉,幸好提前有了准备,不然这会儿也就只能吃菜了。” 生活也是好起来了,不像之前那样连菜都是别人吃剩下的。 向禾将腌肉推到士兵跟前,“兵大哥怎么称呼?可能你还要跟我们一些时候,一直称呼兵大哥也太生疏了。” 士兵手上一顿,硬逼着自己冷脸夹菜,“周家胜。” “周大哥,”向禾言语从来轻柔,“现在城里的百姓还可以出城吗?” “咋,你们吃饱就要走了?” 他言语有些急切,话一出口立马闭上嘴。 向禾笑道:“那倒不是,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他侧头轻咳一声,“将军说过只出不进,你们也是得了王爷眷顾,将军才会放你们进来。” “原来如此,”向禾给他夹了一块儿肉,“周大哥认识向阳不?是我的弟弟,他现在在哪个队里?” 在灶房时苏氏就说过,向阳现在不在城里,可能被派出去打探敌情。 周家胜抿了抿唇,嘴里还有腌肉的味道,再看这家人期盼眼神,还是开了口。 “你弟弟是水云城中人,想来对这一片的地形十分了解,所以将军才会外派出去。” “敌军已经行进多少里了?我许久未回来,还是很担心小阳……” 向禾脸上担心不假,但她刻意放大了自己的担心,让对方看起来更真实些。 竹楠在旁默默吃着饭,偶尔瞄一眼周家胜,许是他也在思念家人,夹菜的手慢慢收回。 “想来还有两三日便到这里了……” 几人吃饭的动作停下,向禾手中更是抖动一下,“这般确信?” “嗯,知道你们在打探消息,”周家胜无奈笑了笑,“你们只是平民百姓,能跑就赶紧跑吧。” 手腕一紧,侧头看去,是向云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脸上满是忧色。 向禾轻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一会儿收拾东西,与阿爹阿娘去京城找七姐姐,我留在这里照看小阳。” “不行!”向大勇筷子拍桌,“说过一家人都会留在这里,我们不能因为贪生怕死,独留你俩在这里。” 苏氏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怪嗔,“是呀,你才回来就想安排我们,怎能不顾我们意愿呢!” 看他们说着事儿,周家胜再次提醒,也是感谢这一顿饭。 “还是走吧,都一起走吧。” 一家子不再说话,各怀心思。 待大家都吃饱,向大勇默默在摆弄木头,向云紧跟向禾身后,根本不敢离开她。 刚洗完碗她回头看向云,“去给姐姐准备热水?姐姐与竹楠赶路几日,都没好好梳洗过。” “好!” 看着向云走去灶房,向禾才走到向大勇身旁,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周家胜。 “阿爹,你们必须离开,敌军很不对劲儿。” 声音很小,小到周家胜侧耳都听不到,还好奇地走近几步,佯装无心偷听的样子。 正削着木头的向大勇心思一沉,“这才是你回来的原因?” “担心你们是真的,但是这场战奇怪也是真的,你们先去京城,我和小阳才能安心。小阳有我护着,绝对不会有事。” “可是小阳不在城里……会不会……” 向阳是自己的骨肉,向大勇怎可能抛弃家人独自求活? 看到向大勇不安脸色,苏氏苦着脸走来坐下,“当真要我们先离开?你们可怎么办啊……” 真正的亲人都在这里,要是他们离开了,还有什么可以支撑作战的孩子们? 生活好不容易好起来了,遭逢巨变已经让他们难以接受,现在还要他们离开,去过挂心日子…… “这回还请你们听我的,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云丫头着想,你们留在这里,小阳也会很担心,他会在前头努力。可敌军一再逼近,小阳为了家人的生存,万一跟敌军拼了劲儿……” 向禾也不知向阳待在什么兵种,要是有个什么万一,谁也说不准。 “你们今日便收拾东西离开,我有能力找到小阳,再给他带话,只要你们安全离开,我与小阳才会放心。” 她一再劝说,两夫妻即便不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你们的牵绊,”苏氏长叹一声,“我现在收拾收拾,一会儿送我们出城吧。” 向大勇还想再说什么,苏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听禾丫头的吧,留下也只会让她分心看顾咱们,还不如离开让她集中心力。”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庞将军 城门下,向禾将身上的钱庄存根给了苏氏,“一路上京,尽快。去城南永平坊昭巷贺宅,我已让四婶儿他们也去,在那你们是最安全的。” 苏氏紧捏手中存根,“先生的宅子?” “嗯,到了京城不要乱跑,若觉得闲时,去心月或者荣兴的铺子帮帮忙,千万不要与那些小姐多说话。” 苏氏知道京中贵族小姐不同,但还是不解她为何多交代几句。 心头落下疑惑,苏氏拉着她的手应下,“放心,都听他们的安排,我与你阿爹不熟悉京城,不会瞎跑瞎说。” 向禾侧头看了一眼向云,她已经九岁了,蹲身轻轻揉捏她脸颊,“云丫头,姐姐有话与阿娘说。” 向云努了努嘴,“行吧……” 待向云走开几步,向禾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附耳苏氏,“向莲花死了,但在京中将作少监女儿身上活了,与我当初情况无异。” “什!”苏氏诧异掩嘴,“怎会如此……” “告诉阿娘,是想着阿娘如果见着她,千万不要搭理她,说话小心些免得被她算计。” “我会的,”苏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们在这里也要小心些,一旦解决了事情,记得立马传信。” “好,阿爹阿娘路上小心。” 此时城门打开,还有百姓也要出城去,大家一起走一路会好些。 向禾与竹楠在里头目送大家离开,直到城门关闭才不舍转身。 一转身,便遇上匆匆跑来的倩影,“你怎回来了!” 曾云清跑得有些喘,双手撑着膝盖轻喘着,“一大早便听爷爷说你们回来了,我还不信呢!” “怎跑得这么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曾云清摆手,“不是,是、是阿娘让我来寻你们,去家中用午膳。” 向禾侧目与竹楠对视一眼,后看向周家胜,“周大哥,我们可以去一趟吗?” “你们有自由,不过是被我看着而已。” 得了话,向禾几人朝县衙后院去,曾夫人已经准备好膳食,在看到多了位士兵,赶忙去添了一副碗筷。 早上刚吃过简单饭菜,中午又是一顿温饱,周家胜也算懂点儿人情世故,在他们要详谈的时候,特意选了个远些但能看到的位置坐着。 曾县令一夜未睡,这会儿在房中补觉。 而曾县令的儿子曾全一直在叹气,曾云清倒上清茶,“你俩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才会在这时候赶回来?” “只听到边境被敌军逼近的消息,最近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吗?” “我们只是内人,即便是父亲也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知敌军只在夜间行进,白日完全毫无踪影……” “毫无踪影?”向禾搭在桌上的手一紧,“城外大山很多,他们在夜间行进不着火光,斥候很难在远处看到距离,但一旦靠近……” “斥候很危险。” 向禾猛地看向曾全,“小阳不会是当斥候去了吧?” “唉……他与另外两个城中人一起,分别去刺探敌军行进路段……” 自从向禾解决了曾云清的事儿,他们一家都特别照顾向家,当初得知向阳被征,还去解困一二,但奈何向阳有心要参军…… “城中百姓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我们还留在这儿,与将军士兵们共同进退。” 向禾低下头看着桌上大伞,“借我一间房用用。” 曾云清立马起身,带着她来到自己闺房,男子没有入内,但大门敞开着,周家胜在门外看着。 “麻烦把窗户关上。” 曾云清立马去关上窗户,向禾打开大伞轻唤,“四鬼出来。” 四道黑影出现,瞬间幻化成人形,吓得周家胜腿一软坐在地上景惊恐指着,“这、这是什么!” “别担心,是我的鬼侍卫而已。” 向禾看向眼前虚影,“昨夜查探得如何?” 大春双手抱拳,“昨夜绕城前去查探,发现在水凌坡有一股极盛的阴气,我们不敢靠太近。” “而且那阴气还在慢慢接近,与敌军一起在逼近。” 三秋也跟着抱拳,“在水凌坡后头高山上,发现了小公子的身影,我们没有打扰,他目前还安全。” 听到向阳安全的消息,向禾也放心了许多,“那就好,昨夜接近清晨,你们查探的时间也不多,今夜再探。” “是。”大春目光幽然落在周家胜身上,“姑娘,天一亮,我们就感受不到阴气所在,敌军是夜间行进,可能与那阴气有关。” “嗯,”向禾手上轻轻转动伞柄,“你们先回吧,青天白日于你们不利。” “是,姑娘万般小心。” 待四鬼消失,门口的周家胜还未起身,他还在余惊中出不来。 两眼一眨不眨,仿若丢了魂。 向禾过去轻敲他眉心,“周家胜,回魂了。” 突然出现的鬼物惊了他的魂,周家胜深吸一口气,心头鼓动急促。 “你、你到底是何人!” “一个道士而已,要是你家庞将军问起,直说就是;但这件事不能跟士兵们说,以免引起骚乱。” 向禾提步出了房门,走到后院儿与大家一同落座,“前方敌军有些诡异,你们若能离开的,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曾全看着妻子,虽然他也想家人安全,但自己的父亲绝不会离开,他更不可能丢下父亲带着妻儿离开。 一旁曾夫人伸手拉住他的手,“我们会在城中期待好消息。” 将士们还留守城中拼命,他们身为官员家属,怎可能轻易离去。 向禾明白几人心思,只是简单交代几句后离开。 三人走在大街上,街上随处可见的士兵睡在屋檐上,身上只见简单的布衣盖身。 大家都是夜间行动,看来那庞将军也摸清了敌军的路数,让士兵们习惯日夜颠倒,以便敌军突然袭击,大家都是在清醒的状态。 街上已经看不到几个百姓身影,即便有,也是从自家拿出被褥,给士兵们盖上。 “周大哥,想问一下士兵粮食补给够不够?” 还在努力消化方才所见的周家胜吓了一激灵,“我、我怎知……” “那做饭的地方在哪儿?我记得家里还有些米面,可以捐出。” 周家胜迟疑了一会儿,带平民百姓去军中粮房,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但她又说要捐粮,这下可为难了。 看他模样,向禾也不想他为难,“这样,你跟我回家,将家中粮食一起推到县衙如何?” “这、这个还成……”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阴差,鬼差 向禾将家中仅剩的粮食放推车上,只留下足够两人的份量在家中,全部装好后一同推去县衙。 午后阳光甚好,向禾甚至觉得有些热,竹楠却担心她的身子。 “姑娘,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毕竟日夜赶路,到了水云城也不曾休息,身子只怕熬不住。 向禾随意摆手,“别担心,还能撑住。” 她也想休息,但现下的事情更为重要,不能因为她累了就不管不顾。 “黑鸦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她抬头看着艳阳,脑子有些眩晕,立马低头不再看。 在推车经过时惊醒了一两个士兵,他们看到推车上竹篓里的肉菜,立马上手来帮忙。 “姑娘真是好心,这里很不安全,姑娘还是尽快离去吧。” 向禾却只是笑笑,“我已经决定留在城中,若有需要我出一份力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姑娘好心肠,要是真的打来了……可千万要保全自己……” 两个士兵脸上都有些伤,其中一个右脚还有些瘸,他们是经历过前战的士兵。 微微垂眸,后扬起笑意,“有将军和兵大哥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说得瘸脚士兵两眼愕然,眼底闪过慌色,“敌军太厉害……我们只是侥幸逃脱而已……” “敌军再厉害那也是人,兵戎相见不过是比拼韧性,我相信你们。” 竹楠走在向禾身边,一直听着她旁敲侧击,周家胜知道的应该不多,只能从这些伤兵身上套话。 那只有脸伤的士兵脸显愁苦,“说得简单,你不知道他们……他们居然刀枪入而不死……” “阿强,别说了!” 突然被呵斥,那名唤阿强的士兵立马发现自己说漏嘴,连连摆手,“我、我也是糊涂了,净说胡话了,姑娘别信……” “那当然,”向禾捶在身侧的手轻轻点动布包,幽幽道:“大家都是人,哪有不死不伤的。” 此话好像触动了伤兵心头,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沉默中一路朝县衙走去,门外有士兵检查米面,确定没有问题才一一拿进去。 “那我们先回去休息休息,这才回来就忙到现在,周大哥也好好休息会儿吧?” 衙门空地只有他们三人,周家胜蹙着眉头看向禾,“你到底想做什么,又是送粮又是打探消息的……” “只是想了解前面发生了什么而已,将打探好的消息递给支援的将军,就这么简单。” 向禾一路朝家中走去,周家胜便沉默跟了一路,直到进了家中,向禾已经进房中睡觉,周家胜坐在外头靠墙眯着。 只是他睡得不安慰,四肢时而会动一下。 也就向禾睡得舒服,她需要及时补觉,今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 —— 一觉醒来,向禾发现周家胜已经不在家中,反倒是黑鸦飞了回来,靠着她的头发蹭了蹭。 “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 黑鸦又蹭了蹭,“白日只看到那些士兵睡觉,而且还是睡在山沟里,根本不敢晒阳。” 向禾提步走向灶房,竹楠已经这些灶房准备吃食,向禾上前搭把手。 “嗯,毕竟那些阴气是随敌军而来,有可能……敌军已经被那些阴气侵蚀,只敢晚上出现。” “一会儿将夜,姑娘要……”竹楠看看向门外,有人在走来,“姑娘要带上他?” “今晚我想见一下山神,如果他非要跟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很想知道,这阴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随意弄了点儿面吃,还给周家胜准备了一碗,三人坐在院子里静静吃着。 周家胜一再抬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向禾也不说,只是默默吃完饭走出后院大门,自布包中拿出清香转手燃上,插在大树底下。 “五叔还在吗?” 她轻声呼唤着,周家胜左右顾盼,“你、你在喊谁……” “已经死了十多年的五叔,看看他有没有跟着离开。” 这可把周家胜吓坏,他缩着肩膀滴溜转着眼珠子,突然一阵风吹来,吓得他小声惊叫。 眼前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向禾随意扫了扫香烟,“看来是跟着三奶奶上京了。” 她再拿出三根清香,“山清寺向禾请见阴差宋河,有事相问。” 突然听到换了个名字,周家胜马上抱着胳膊,见竹楠站得笔直不见害怕,他靠近了些。 “宋河又是谁……” “阴差。” 周家胜完全懵了,怎么又是五叔又是阴差的,她到底要叫唤啥! 心头萦绕害怕,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们说笑的吧……”连声音都在颤抖着。 竹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 四周感觉不到旁的气息,大树下的清香只是平静燃着。 向禾心头一跳,“宋河阴差……”眼底流泻一抹伤感很快藏起,手上轻轻扫了一下青烟,“山清寺向禾请见鬼差大人,宋河。” 言语间很是清冷,透出丝丝悲哀。 在她声音落下之际,右侧不远处吹来清风,向禾起身面向那处,团团黑气形成一个圆圈。 圈圈黑气中逐渐明亮,脚步声带起锁链的声音传来,周家胜两眼瞪大一瞬不瞬地盯着。 眼前本空无一物,突然走出一道身影,头戴高帽一脸黑灰之色,双眼漆黑无眼白,双唇也是黑色。 如此诡异的“人”出现,周家胜只感觉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两眼一翻,径直往身后倒了下去。 “……”向禾眼泛无语,“得,吓晕了更方便咱们……” 竹楠将周家胜拖进屋内,拼合长凳让他睡着。 而向禾看向宋河,他的模样已变,心头难过半分,“你死了……” 鬼差宋河眨了一下眼,从前不苟言笑的他,此刻嘴角牵强扯动,“死了。道长一定要小心,敌军阴煞之气十分强大……厚德关被破时,过境之处俱是寸草不生。”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你与我说真的没关系吗?” “也算与道长相识一场的情分,愿道长道气长存,福星高照。” “多谢。” 宋河身影消失,两人站在原地静待着。 “姑娘,阴差不是早已死了吗?” 身子似是无力坐在地上,向禾看着大伞轻轻抚摸,“阴差是人未死阴气重的阳人,地府人手不足会招魂去办鬼差之事;而鬼差则是死后功德之人,留在地府办差为家人积福德。” “姑娘节哀……” 向禾勉强扯笑摆手,“有生有死,不过平常事。”她利落起身,“上山去看看,我得找山神。”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见山神 山顶之上,向禾撑着大伞遥望远山,四鬼现身护她身旁,黑鸦也不再乱跑,乖乖站在她的肩上,似是在打盹。 “为何不出现……” 细长的眼睫轻颤,向禾微微蹙着眉,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孤冷。 他们已经登顶小半个时辰,向禾用了不少方法召唤山神,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好似……此方从未有过山神。 “方才鬼差大人说,所过之境寸草不生,”竹楠紧握佩剑,“会不会是忙着?” “即便如此,山神也不会不给我回音的,也不知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声音轻得似呢喃,而后笑了笑,“希望只是被绊住……” 夜风吹拂着长发飘起,向禾侧身往城门那边的方向看去,“小阳就在那边,也不知他回来禀报没有。” 闻言,竹楠蹙眉侧身,“姑娘想亲自去?” 向禾一改方才忧郁,面上露出戏谑笑意,“一起?” 看她如此模样,竹楠难得露出笑容,“要是被公子知道了,指定会责罚我。” “我保你,走!” 两人快步下山,刚到后院门,周家胜在门前急得团团转,看到他俩回来,声声骂咧,“你们居然偷跑!万一被将军发现,我都保不了你们!” “周大哥别急,我们去找庞将军吧?” 这下周家胜更急坏了,“你们要干嘛!不会是去找将军告状吧?” “周大哥想啥呢?”向禾过去将大门锁上,“敌军一旦有了移动,斥候就要回来禀报,我们也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急急跟上,生怕慢了一步,“你们只是平民百姓,凭什么觉得将军会让你们旁听啊?” “周大哥今日不是回去汇报了吗?将军没有说什么?” 两人步伐很急,周家胜得用跑的才能跟上,听得她的话愣了一下,步伐不敢停顿。 “你、你别这么聪慧行不行……将军是说过不干扰你们行动,但那是在你们是我方的情况下啊……”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向禾抽空回头看他,“既然这样,那我们今晚就是有所行动,在不被将军的怀疑之下,还是先去跟将军明说更好。” 他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博得庞龙将军的信任。 向禾猜测过,庞龙肯定从曾县令那儿问过,曾县令也不会有所隐瞒,就看庞龙信不信而已。 加之今日周家胜汇报她的事儿,庞龙也不得不怀疑一些,既然大家都有心试探,不如开诚布公。 心中万般考量之际,三人已经跑到了县衙门前。 两旁有士兵看守,周家胜想拦都拦不住,只能上前去通报一声。 “这两位有事求见将军……” 守兵看了一眼,横手拒绝,“将军有要事商议,不见任何人。” 无法,周家胜回头,向禾已经上了石阶。 她看着眼前的大叔,双手抱拳,“烦请与将军说,我们两人拳脚功夫上佳,愿接斥候之责。” 周家胜不知她说这么做什么,但向禾笃定这个守兵会去通报。 在他拧眉踌躇再三后,泄气道:“你们等等吧。” 这让周家胜匪夷,“不是……为啥呀?” 竹楠走上前来,“因为回来的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任谁都有恻隐之心。” 他从来相信自家姑娘,那看透人心的能力。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位守兵出来,敞开着大门让两人进去。 周家胜只能在外面候着,向禾与竹楠走了进去,一道不算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走近了一比对,竟是高了许多。 而向阳自她进来,便一直盯着看,眼底兴奋之余是不安。 “阿姐……” 向禾面露柔和笑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越过他走到庞将军面前,“将军,我是向阳的亲姐姐,这是我的侍卫。我们两人打算接替斥候,给将军带回有利消息。” “阿姐!” 向禾抬手,“之后再与你说。” 向阳只能住嘴,他焦急看向庞龙。 庞龙坐在案桌前,身上穿着甲胄护身,桌上布开一张纸张,上面写画了什么。 他只是一个抬眼,便将常年镇守边境,久经沙场的威压散发出来。 “虽说你是向阳亲姐姐,但身份还是有疑,如何能让本将军信服。” 向禾环视一圈儿,发现这里只有曾县令和副将,别的人都已经被安排出去,不得听任何布防之计。 她轻轻转动手中大伞,“四鬼出来。” 月光下照耀四道黑色身影,凭空而出。 庞龙眸光一沉,向禾肩上黑鸦睁眼,轻唤一声飞上屋檐。 “我是修道之人,据我鬼侍来报,敌军那方阴气很重,这不是简单的‘敌人’侵犯。” 四鬼一一将所见道出,除却阴气一事,倒与向阳所说无异。 曾县令躬身上前,“将军,向姑娘确有奇才。且若说敌军只是普通人,为何能不着亮光夜间在山中前行?” 向禾抱拳,“将军,我们此次一探,就是想看清是什么东西在作祟,若您不放心,可以派多一个人跟着我们。” 庞龙冷眼轻哼,“你们是去前方探敌了,多人岂不容易暴露?” 眉心一跳,向禾躬身一礼,“多谢将军成全。” “过来。” 向禾与竹楠互看一眼,立马上前站在一旁,庞龙让两人看清图纸。 站在下方的向阳紧张探望,此时有千言不能说,抓心挠肺。 过了小半晌,两人记下图纸上的地形,庞龙才松口,“现在就去探,有任何消息立即来报,” “是。” 得了准允,向禾走到向阳身边,“放心,姐姐不是想抢你的功劳,但这件事实在诡异,你待在城中与士兵布阵,姐姐会安全回来。” “阿姐,太危险了……” 向禾也不再与他多言,自布包中拿出一张符纸折好,“贴身戴着,弄丢了记得跟姐姐说。” 将护身符留下,向禾转身与竹楠走了出去,四鬼幻化无形跟上,黑鸦也从屋檐上飞身而来,乖乖站在肩上。 两人出了县衙大门,庞龙让门口守兵带两人去城门处。 向阳紧跟着两人,“阿姐万般小心啊!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闻言,向禾嗤笑回眸,“怎的还交代起姐姐来了,放心,遇事不会冲动,先回来汇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探 一轮明月高挂深邃天穹,低垂的乱云从夜空缓缓略过,清凉微风吹动纷乱的树影,簌簌声响夹杂起伏不定的虫鸣声,将细微的脚步声掩盖。 两人身影无形般跑动,踏着山体步步朝水凌坡跑去。 竹楠时而拉着向禾的胳膊,带着她施展轻功,但为了不轻易被察觉,两人跑一段停一下。 谁知那阴气是否有人操控,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上月被乱云遮掩了些,只露出边角来。 向禾止步抬头望天,竹楠立马停下警惕周围。 几道清风吹拂而来,大春身影出现,“姑娘,敌军开始动了。” “嗯……” 向禾还在望着天,那丁点儿月牙将要全部被遮掩。 “竹楠,我们出发的时候,阴云还未遮挡下弦月吧?” 竹楠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是,当时月明云疏。” 两人一鬼静静看着天上,那些阴云还在缓缓移动,直到彻底将下弦月遮挡起来,只有微光散发出来。 他们所站位置也跟着暗了许多。 向禾低头拧眉,“看来跟月有关……继续赶路吧。” “是。” 两人继续往水凌坡赶去,夜间只有两道人影在晃动,偶尔陷入黑暗之中。 黑鸦飞过无声,一直跟着向禾不曾离队。 一路跑去的路上,向禾时不时轻唤山神名字,却总是得不到回应。 从刚入夜色跑到子时中,向禾感觉自己的腿都要没知觉了。 以前跑山都没这么拼命过。 “姑娘可需要休息?” 向禾轻轻呼气,“再、再坚持一会儿,我感觉应该快到了……” 两人身上都十分黏腻,跑了这么久,早已被汗水浸湿。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站直身子又继续跑。 只是没跑出十米,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流,她一把拉住身旁竹楠。 “就这里!我们慢慢后退。” 两人身处群山之中,向禾往山上看了一眼,竹楠点头跟上。 四鬼不敢继续向前,飘身往上而去。 “他们来了……”黑鸦在向禾耳边轻喃,“好像有结界……” “嘘。” 黑鸦飞身向上,两人一边悄声退一边往山上走去。 登顶容易,两人趴着身子朝远方看去,在一条大路上有黑压压的人群,因月色暗淡,很难看清那些人的脸,但能看到他们动作不快。 “姑娘,左右两边也有。” 两人一人看一边,只见隔山的小路上,分别还有军队在进发。 眸色一沉,趴着的向禾握紧大伞,“他们打算兵分三路,与小阳说的一样。” 竹楠微微点头,“看样子兵力不少于五万,水云城仅存兵力也才两万不足,而且多数是伤兵。” 这下向禾犯了愁,“按照那伤兵所说,这些士兵刀枪入体而不死,看来很难杀啊……” “姑娘不是不犯杀孽吗?” “……”向禾晲他一眼,“也得看看这些人,究竟还是不是‘人’。” 若是已死之物,向禾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来了来了,咱们再后退些。” 两人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好些,竹楠不解,“黑鸦说的结界是什么?” 向禾一直盯着他们前进,走路的步子有些怪异。 “你现在能看到他们周身萦绕黑气吧?那些黑气盘桓的面积很大,若是我们靠得太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话音刚落,向禾眉头横纹深了些,“按照小阳的汇报,他曾经距离这些敌军更近些,为何会没事呢……” 像他们这样的,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轻易就能用阴气射杀向阳,但向阳还是安全回来,莫不是还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 “姑娘,昨夜阴气没今夜这么重。” 大春突然在耳边说话,把本在思考的向禾吓了一跳,幸亏没发出声音来…… 她揉揉眉心,“大春,咱们现在在干偷摸事儿,你别突然说话吓我……” “我以为姑娘知道……” 两人又缓步后退几步,敌军已经步入山荫下,向禾一直观察着。 “我要不要扔个什么东西下去呢?这么看着也不是办法……” 她已经看了好一会儿,除了士兵周围盘桓的阴气,倒是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究竟是谁在操控阴气,还是本身就有鬼怪在其中? “姑娘!” 一时想得出神,竹楠拉着过她往后退了些,只见竹楠横剑在身前,两眼目光冰寒犹如利刃盯着前方。 向禾立马抬头看去,方才还只是如同迷雾的阴气,突然开始慢慢聚集成道道利刃。 “被发现了……” 明明两人没有越界,这些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 大伞在手中转了个花儿,手上一甩蓄势而待,“竹楠小心些。” “是。” 两人还未从有任何动作,那变化成利刃的阴气扫射而来,四鬼护在两人身前,用他们手中的阴刀抵抗。 黑鸦更是躲在向禾身后,他的招式没有攻击力,只能躲藏起来。 对方也不知躲在哪里,根本看不到对方到底是谁,连个阴影都没有,只有阴气在这里攻击。 “四鬼小心些,千万别被阴气击中。” “是。” 四鬼的阴刀可以抵抗阴物,但不知对方实力,还是要小心为上。 向禾抽空将道袍穿上,眼前的阴气利刃猛势袭来,向禾以大伞抵挡。 边抵挡边退,身后已经是下坡路。 三路敌军还在行进,天上阴云依旧遮挡着月光。 向禾将大伞打开,手指指向其中一根伞骨,缓缓吐纳满身正气,趁着他们在前头抵挡,向禾闭目内视。 倏而睁眼,咬破中指在伞骨上快速虚划,“太霞发晖,灵霞四迁;结气宛屈……和摄我身,上升九天。急急如律令!” 最后扣指在额前,大伞上的符箓散发光芒,那些阴气利刃突然停止攻击,在光芒面前瑟缩着后退到阴影处。 而那光芒不过霎时直冲云霄,向禾收起大伞,两人四鬼紧盯那光芒而去,只见那光芒竟穿过了云层,击散阴云。 下弦月骤然出现,向禾立马侧头看向那些阴气,竟是在瞬间消失无形。 向禾立马跑上去些眺望,那些敌军竟然全部停了下来。 “果然与月有关……”她大拇指腹捏捏破了的中指,“月闭则行,看来有些麻烦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夫妇 月闭则行,天上阴云不可能一直不凝聚,她总不能一直花费指尖血来人造散云吧…… 得想个两全之法。 向禾将大伞收起,连连后退不少,待天上云层开始结合,底下的士兵又开始移动,竹楠与四鬼立刻将向禾围绕在中间,以免阴气突然发出攻击。 果不其然,方才消失的阴气再次出现,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抵抗起来也没那么艰难。 向禾站在圈中看着,这些阴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是不等她多想,利刃突然变得更加锋利,且数量多了起来,圈圈阴气将他们围绕起来,进退无路! “姑娘!” 向禾转身面向来时路,手上大伞扫过去,气流伴随强风吹拂,直将那些阴气吹散些许。 只是不等她有所动作,那些阴气瞬息间凝聚在一起,道道利刃刺来,她连忙举起大伞抵挡。 阴气犹如巨大黑幕,将两人四鬼一妖笼罩其中,四周无差别射出利刃,他们逐渐招架不住。 无法,向禾只能再次咬破中指,抽出黄纸画上符箓,“天地有法,罗象万千……岌岌五雷,破!” 一道惊呼脱口而出,符纸抛向来时路,伞尖戳破符纸瞬间爆发出闪电,“呲啦啦”的声音在闪电中交替。 不过须臾符纸爆开,将遮掩来时路的阴气炸开,向禾转身想拉上竹楠,却被他推了一把—— “姑娘小心!” 身子一歪,自向禾耳侧刺来一道利刃,直直刺进竹楠右肩,他身子一软,向禾低头看去,只见他左腿也被刺入一道。 “竹楠!”向禾手持大伞反手砍断,拉过竹楠的左手搭在肩上,“四鬼回来,先撤退!” 被洞穿几处的四鬼立马消身,黑鸦不管不顾攥紧竹楠怀中,“快走快走!” 向禾一把抓住竹楠后裤腰带,半提着他冲出唯一突破口。 腰间一紧,竹楠面露窘迫,“姑、姑娘……其实属下还能跑……” “别说话!这阴气入凡人体很危险,得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先帮你把阴气扫除。” 竹楠窘迫得不想说话,直接闭眼不敢面对。 幸好向禾力气大,而且她脚步飞快,闷头猛冲,而且还是下坡路,比上山要快上很多。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周围阴寒之气逐渐散去,向禾脚步放缓停下,将竹楠倚靠大树放下后回神,身后的阴气距离他们不过五米远,泛着盈盈幽光似是一双双眼睛盯着,却不能靠近。 她不敢再慢,拿出符纸在唇前默念着,一巴掌拍在竹楠的伤口处。 巴掌声特大,拍在流血的伤口处隐隐作痛。 竹楠面不改色,一直盯着那些黑色阴气,“姑娘,靠近了些。” “嗯,”她抽空回头看一眼,“看来是根据敌军行进路程来设定的范围。” 又抬头看了一眼,下弦月有乌云笼罩着,其中确实有乌云,但更多的是阴气在遮挡月光,让大军夜间行进。 “已经止血,找到安全地方再处理伤口,还能走吧?” “嗯,”竹楠扶着大树起身,“姑娘,为何敌军白日不行进?难道只是因为日头烈阳?” 两人朝着山下走去,向禾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不一定,鬼物白日也能出来,今夜我们被发现了,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循声越来越靠近大路,两人沿着路边的山路走回去。 向禾低头看了一眼竹楠的胸前,“黑鸦别躲了,出来去看看敌军离我们有多远。” 竹楠的衣衫动了动,传来黑鸦闷闷声音,“我不敢……” “……”向禾伸手拍了一下,“你就飞天上目测一下。” “哦……” 黑鸦不情不愿探出脑袋,看清周围没有危险才飞身而出,飞跃在两人的脑袋上空,“距离有……五里路。” 说着,他立马飞下来,站在向禾肩上不愿再动。 “看来范围就是以敌军为中心,开散出来的五里距离,”向禾四下张望,“我记得附近有人家的……” “就在前面一里地。” 两人立马加快脚步,竹楠即便受伤,脚下行程也很快。 远远的就在山上的斜坡上,有两户房屋。 “那里应该有水,先给你清理伤口,感染可就麻烦了。” “是。” 黑鸦已经先飞了过去,两人过去之后,向禾敲了敲门,本就没有想到会得到回应,谁曾想里头突然小声惊叫。 两人一个对视,向禾马上开口,“有人是吗?我这里有人受伤了,想借用一些水清洗伤口,方便吗?” 里头有很轻微的窸窣动静,向禾继续道:“我们是庞将军的士兵,今夜打探了消息要赶回去,谁知受了伤,能方便一下吗?” 竹楠抬手轻敲,“劳烦开一下门。” 静默片刻,里头逐渐出现脚步声,竹楠淡淡道:“参军都是男子。” “忘了这茬儿……” 不多时一位男子出来开了一条缝儿,“哪有女子当兵的……” 向禾微微颔首哂笑,“情况比较特殊,总之我们不是敌兵。”她把竹楠拉过来些,“你看他真的受伤,麻烦了。我们在外头也成,只需要半桶水。” 男子上下打量着竹楠,看他脸色不大好,半信半疑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多谢。” 两人坐在外头的凳子上,待男子提着半桶水出来,向禾伸手接过。 竹楠将衣衫解开,露出肩上血窟窿,男子躲在门口看得呲牙,“你们被敌军发现了?” “算是,”向禾从布包拿出巾帕沾水,“敌军正在逼近,你们怎么还不离开?” 门后男子拧着眉,两眼布上微愠,“他们不让进城。” 闻言,突然想起他们说过,水云城现在是只出不进,生怕有敌人冒充大禹人进去。 手上不停,倒上伤药粉缠上纱布,“我们可以进城,你们要同去吗?” 男子微愕,两眼惊现喜色却很快染上警惕,“我怎么确定你们真的是士兵,万一是把我们带去敌军那边……” 两人没有穿军装,而且也没有身份象征,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竹楠穿上衣衫拉起裤腿,伸手接过向禾手中巾帕,自己处理伤口。 向禾甩甩手上水渍,“你们在这里更危险,敌军如今距离我们二十里,现在走还来得及。” 那男子拧眉犹豫,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马过去扶着,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子,看起来月份已经很大,将要临盆。 “前两日明明都走到城门下,那守兵就是不肯放我们进去,别的人都绕原路离开,但我妻子不便走动……” 向禾双手环胸,“这样,今夜就跟我们走,庞将军会放行的。” 男子明显还不相信,他的妻子却点头,“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咱们跟这位姑娘走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活下去 两人同行成了四人。 只有向禾两人赶路很快,但他们多了一位孕妇,得顾着着她。 向禾走在最后,偶尔让黑鸦上去看看,再附耳小声汇报。 现在他们保持着二十多里的距离,脚程必须还得加快些,今夜还很长。 “嫂子,还能再快些吗?我担心后头敌军太近。” 邱嫂子扶着肚子踏着碎步,“应、应该还能快些。” 大着肚子走路已经很艰难,只是现在逃命要紧,她为了肚子未出世的孩子,无论如何也得拼命走。 四人又走了好一会儿,黑鸦在天上飞了大半圈儿,突然一道箭矢飞过,他叽哇乱叫几下飞下来。 四人立马警惕起来,向禾双手接住黑鸦,“怎么了?” 黑鸦扑扇着翅膀在她耳边细语,“有人!有人!” 声音不大,好似怪叫,幸好没吓着人。 “确定是人?一个?” 黑鸦几下点头,向禾跨步正要走上去,却被竹楠拦下,“既然是人就好办了。姑娘快些赶回去,属下一会儿就能追上。” 突然出现的箭矢,看来对方意识都黑鸦在探距离,毕竟有能人异士懂禽兽言语也正常。 半分不带犹豫点头,“小心些。” “是。” 竹楠小腿上有伤,但他走路却不显,不愧是侍卫。 向禾手中转动伞柄,“四鬼去帮忙,有任何事及时告诉我。” 这回四鬼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阵清风追着竹楠而去。 邱大哥夫妇紧张又疑惑,这姑娘又是跟那楚乌说话,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真的很奇怪…… 向禾最后看了一眼山上,“走吧。” 现在最大的危险就是山上那个,希望竹楠能立刻解决,不然这夜间上路,还有两个百姓一起,一直保持警惕实在累人。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邱大哥站在一条小路口停下,“里头有人家,我记得有一家是有辆板车的。” 向禾点头,“嗯,推着嫂子走会更快些。” 三人沿着小路走了好一会儿,总算看到几户人家,这里的人已经全部离开。 向禾礼貌敲门,即便没有回应还是说了话。 推开门后,她去翻柜子,发现里头有两床比较破旧的被褥,抱出来放在板车上。 “这样嫂子坐得舒服些,不会太硌。” 邱嫂子点头谢过,“要劳烦姑娘了……” “没什么,你坐上来吧,我跟邱大哥推你,咱们得快些。” “行。” 有了手推车,三人的行程更快了些。 向禾使了大力气,尽量平稳又快速地推着。 邱大哥偶尔回头朝山上看去,“那位大兄弟没事吧?这么久了……” “放心,”向禾跟着回头看一眼,“他很厉害的。” 话音刚落,山上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在这暗夜无光的夜间,那声叫喊显得十分凄凉。 “成了……” 听到这两个字,两夫妇心头咯噔一下,看向禾的眼神有些慌张。 见两人害怕目光,向禾笑道:“放心,那是敌兵,我们可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坏人。” 真不好笑…… 邱嫂子扯嘴哂笑,“姑娘,你大晚上不害怕吗?敌军就在咱们后头二十几里,我们今夜都打算好了……如果真的被抓了去,撞死算了。” 人都贪生怕死,但在被羞辱面前,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总算有一线生机了,咱们尽快赶路。” “你们累了我就下来。” 三人说着话,谈话能让他俩放松下来,没那么紧绷。 大伞的伞骨在夜间闪动,看来是四鬼回来了,而黑鸦也飞身而来,在他后头是竹楠的身影。 两夫妇看到竹楠,揪着的心彻底松了下来。 “是对方的斥候,没想到靠得这么近。” 向禾微微点头,“我们去探查的时候,可能正好与他岔开了路,没想到他居然想杀黑鸦。” “猜测对方以为黑鸦是姑娘的‘哨兵’,而且是没有被阴气操控的人。” “他这是宁愿位置暴露,也不想咱们得知敌军位置……” 按照现在的情形,我方也能推测敌军位置,他根本没必要暴露位置,惹来杀身之祸。 如此一想,先前向阳做斥候时,他也算靠得接近,但却没有被发现。 可对方斥候明明走得这般近,也没有对向阳做什么。 战场上的斥候不单单要查探敌情,还要避免与敌对的斥候碰面,为了能安全将消息带回,他们得保住自身活着。 比如方才,那斥候想破坏我方消息,可也暴露了自己,我方就不会放过对方。 几人继续赶路,有了推车行动更快些。 夜间森冷,身后远远传来很小的整齐脚步声,实在让人心寒。 大家根本不敢停下,即便双腿走到没知觉,好似机器般继续前行。 从黑夜走到天空破晓,花费了几个时辰,终于能看到水云城的外墙。 “快到了!”邱嫂子动了动身子,“我下来吧,你们也累了。” 向禾手上一松,整个肩膀耷拉下来,“终于快到了……” 骑马赶路都没有走路累…… 向禾抬头看向天空,白日已到,那些敌军应该已经暂停行军。 但昨夜向禾的本事已经被对方发现,很有可能会另想对策,向禾得赶紧想应对之法才行。 “阿姐!” 一道叫唤打断向禾的思绪,抬头望去,向阳就站在城墙上朝她招手。 向禾抬手回应,城门被人打开一些,庞龙走出,两眼穆然看着邱大哥两夫妻。 “他们是谁,你们怎还从外头带人回来。” 如此严肃面目,把两夫妻吓够呛,邱大哥立马扶着邱嫂子跪下,“拜见将军……” 向禾几步向前,“他们是村民,先前封城不让进,他们也只能在家中等死,民女不愿见到无辜亡去,便将人带了回来。” 庞龙蹙起的眉头显露沟壑,这还是位大着肚子的妇人,他冷眼看向身旁副将,“为何不让妇孺进城。” 杨副将立马双手抱拳,“是末将失职。” 向禾微微挑眉,现在说再多已是无用,不如坦诚认罪。 庞龙如何不知不让进城,不过是自己下令,这些部下谨遵他的命令,此时问话也不过是让部下承了责任。 总不能让他一位堂堂大将军认下失误。 庞龙瞥向禾,“进来吧。” “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布阵 县衙内,向禾与竹楠将所探查之事一一禀明。 如此诡异的事情,听得庞龙拧紧了眉头,“当真是阴物作祟?” “将军不也见过刀枪入体而不死的吗?敌军的魂魄已经被操控,感知不到肉体的疼痛,只会听令无休止地消耗。” 喉间感觉有些干渴,向禾吞咽动作轻微,“犹如傀儡一般。” 一旁向阳跟着点头,“先前小的已经报过,敌军行进有些怪异,夜间行进也不着火把,两旁小路黑漆漆还是山路,夜间应很难行走才是。” “嗯,”庞龙蹙眉手指轻点桌面,“看来真如你们所说,这些敌兵不如常人。” 他倏而抬眸盯着向禾,“既然你懂那些,有什么应对之法吗?” “唯一办法,只能在敌军赶来时,尽快准备多点儿箭矢,用符水浸泡箭头,再在外面的空地上布下阵法。” 一想到这么大的阵仗,向禾就感觉头疼。 “此事只能民女来办,还请将军把向阳分配给民女,民女有些东西需要他去准备。” “周家胜也跟着你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庆幸现在白日。” “是。” 得了准许,向禾立马去准备符水,杨副将去安排士兵准备箭矢,向阳则去准备向禾要的墨。 城内不少士兵在睡着,只有少数被安排做事,寂静的水云城没了当初那样热闹。 向禾穿着道袍站在城墙上,远眺前方空地,她的身前是三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 她走到其中一个大缸前,抽出黄纸二十一张,双手合十在唇前,“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急急如律令!” 双手转动的同时符纸燃起火光,在旁观看的人不由诧异,唯有庞龙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待手中符纸烧过一半时,向禾抖动几下将灰落入水中,最后仅剩一丁点松手。 三口大缸同样的手法,敌军来临,可就要靠这三口大缸了。 向禾轻拍裙摆上的白灰,“将军,咱们的箭矢够用吗?敌军会对我们发箭吗?” 庞龙不答只是抬手,身后立马有士兵抬着稻草人上来。 “我方箭矢当然不够,早已备好草人收箭。” “将军英明,”向禾走到其中一个稻草人前,抽出符纸在唇前默念,后贴在草人后背,“敌军那些箭矢不知有没有问题,以防万一还是做足准备的好。” “你只管去办。” “是。” 二十多个草人都被贴上符纸,向禾抬手擦着额上细汗,“这事儿一旦做多了,也累人……” “姑娘,休息会儿吧,一会儿还要下去布阵。” 向禾伸手接过竹楠递来的竹筒,仰头将里头的水全部喝完。 抬手擦擦嘴角,“不用,现在下去吧,早点儿解决于我们有利。” “是。” 两人出了城门,向阳在后头背着竹篓跑来,“阿姐,锦衣庄和家中的墨全在这儿了,里头的竹筒里装满了水。” “好,你先上去,我跟竹楠在这里就成。” 向阳还想留下,可向禾已经提着竹篓走远,他也只能先回城中去。 待城门关闭,向阳跑到城楼上与庞龙几人看着。 “你阿姐与哪位大师学的?自小学成?” 知是庞龙问话,向阳微微点头,按照先前向禾交代一一说来,“阿姐小时遇上过一位大师,得了大师的传承,这么些年来都在修行。” “那可是很有天赋了,大师慧眼。” 向阳不再说话,庞龙却还在观察他的面庞,看不出一丝慌色,也只能默默转脸看向下方。 竹楠单手拿着砚台磨墨,向禾指尖划破指腹滴入血珠,从布包里拿出墨斗,竹楠倒了一下进去再将砚台放好。 “你拿着这头向前一直走,直到我喊你停下。” “是。” 这个墨斗线比她原先拿的还要长,这是四叔又重新做了一个,对于向禾现在用来,刚刚好。 空地之上,竹楠按照向禾的提示站定,两人一同弹下墨线后,连换十几个位置。 好不容易设下一个法阵,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闪电。 伴随着闪电竟有雷鸣声低吼,身上的日光逐渐暗沉,向禾立马抬头看去,只见天际那热烈的艳阳被乌云遮掩,偶尔闪电雷鸣。 拿着墨斗线的向禾深蹙眉心,“得尽快了……” 她侧头朝竹楠招手,“快些,阴云遮阳,他们可能现在也在行进。” 竹楠立马收线,“是。” 在一片大空地上,两人顶着愈发的雨在忙活,天际越来越阴沉,比黎明来临前要沉上许多。 本是午时的闷热不再,微风吹来能感觉到渗人的寒意。 在以左右两边城墙为边缘,向禾画了整整六个方阵,弹墨线的手有些颤抖,左手的中指处处划痕。 向禾的双唇都有些发白,竹楠满目担忧,“姑娘,回去之后休息会儿吧?” “嗯,我现在有些发晕,回去得吃些东西才行。” 两人收拾着东西走向城门,竹楠抬头看了一眼天,此时已经完全被乌云密布,四周风起仿若暴雨将要来袭。 “姑娘,地上的墨线不会被冲了去吧?” 向禾轻轻揉捏着中指,“不会,线已成阵,除非有另外的法器破坏,不然轻易不会被擦去。” 她可是一边弹一边念叨,心力全用在这阵法之上。 这会儿人都在发虚,得赶紧闭目养神才行。 两人刚进了城门,黑鸦那身影飞来,“敌兵正在行军,速度比先前要快上许多!” 倏而蹙眉,向禾立马跑上城墙上,黑鸦站在她的肩上,“阴气比昨夜的还要重很多,那些士兵现在可是用跑的。” “可有看到士兵身后是什么?” 黑鸦蹭蹭向禾耳垂,“看不到,太远了。” 向禾抬手点了点他的脑袋,“累了的话就去休息,我得在这里看着。” “那不成,我也得陪着姑娘才行。” “你不怂了?” 黑鸦仰了仰脑袋,似乎是在抗议,“毕竟姑娘救过我命,我总得帮上一些小忙。” “多谢。”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话,周家胜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他见过更怪的,竟然还能喊来鬼差…… “姑娘,可需要喝粥?” 向禾侧头,周家胜手中正提着食盒,向禾道谢伸手接过。 她与竹楠席地而坐,顾不上冷热先填饱肚子。 —— 在他们静待中闭目养神许久,向禾突然睁开清明的眼。 眼前犹如黑夜般漆黑,狂风大作。 这次不再是听闻远方,而是就在城池前充斥着整齐脚步声。 “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敌兵来临 城墙之上燃着火把,能照亮此地方圆。 士兵们已经躲在墙后以弓箭瞄准,而草人立在旁边,随时等着下方敌兵射箭。 此时不过酉时傍晚时分,天际已经黑得如夜晚,狂风大作之际掀起阵阵烟尘。 下方黑压压的士兵,没有着上一根火把,可下面的士兵却将箭矢对准上方。 向禾望着不远处的下方,此处已经被阴气萦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气味,使得向禾蹙了蹙鼻头。 “咻——” 第一支箭射上来,向禾拉过草人挡住,后接连有箭矢朝上方来。 这黑夜一般的暗沉,他们根本不用看清任何,直接发射都能命准。 向禾侧头看清对方的箭矢,箭头处有淡淡的阴气缠绕,果然如她猜想一般,这些箭矢也不简单。 此时庞龙大喝,“用箭!” 士兵们立马用浸过符水的箭矢往下射出,大家都很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去。 只见那箭射中了敌兵后,在受伤的地方竟开始闪烁火光,冒出阵阵青烟的同时,那些士兵开始嚎叫怪异声音。 庞龙就在一旁看着,长箭射来他随手用大刀砍断。 “看来……真的有用。” 他侧头瞥向禾,她正凝神看着下方战局,“将军,他们还未靠近方阵之中,得有人下去诱敌才行。” 敌兵距离方阵不过三丈远,必须要有人下去引过来,不然可就白费了向禾一番心血。 “可是万全之法?本将军不会让将士们轻易送命。” 一发箭矢射来,向禾歪头躲过的同时,伸手将箭矢拿在手中,放在唇前轻轻一吹,那些阴气立马消失无形。 指间将箭矢转了方向,对准下方用尽力气扔出去,精准地入了其中一人的胳膊,那人没有嚎叫没有冒烟,只是继续手中动作发箭。 “将军放心,一定有作用。” 她也不能保证所有士兵的安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把这些东西镇住,最好是能够驱赶。 向禾眼中带着肯定与庞龙对视,那是不容置啄的眼神,庞龙紧着下颌点头。 侧身朝城门之后的士兵高举大刀,“将士们!誓死保住水云城!” ——“誓死保住水云城!” 士兵们雄心壮志,即便面对不死人,也一样抱着必胜的决心。 而这些士兵当中,有不少年纪尚小的,都是最近新征的兵,其中就有向阳。 他此刻两眼坚毅,紧握着长枪站在队伍中间,明明才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便要上阵杀敌。 向禾心头泛起担忧,但这是他的选择,向禾只能尊重。 “姑娘别担心,小公子学过拳脚功夫,定不会轻易出事。” 向禾摆手勉强扯笑,“没事当然好……” 随着城门打开,城内士兵呼唤着声响冲出去,上方箭雨有来有回,已经有士兵中箭倒地,向禾此刻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盯着下方局势,有任何异动她就要出手。 而竹楠是使命是保护她,紧跟在她身旁。 黑鸦在最上空盘桓飞行,似是在祈祷又似是在预示此番战境。 两方人马都在叫喊着,敌方见到人群出来,立马举着兵器冲来。 三丈不远,那些敌兵踏入法阵时,全身的阴气在被驱散,那阴气连平民肉眼都能看清。 可即便最前头的敌兵被散阴气到底,后头的敌兵还在前赴后继不停。 似乎是得了死命令,遇敌不死不休。 接连而来的敌兵倒地,还有一些顽强还在阴暗爬行,我方士兵长剑直接砍下头颅。 向禾看得眉心一皱,视线默默转移别处。 正好落在熟悉的向阳身上,他这会儿被敌兵抓住了脚踝,面对同样是人的脸,高举的手迟迟不落。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竹楠也看得蹙眉,但两人都没有出手。 虽看不清向阳神色,但知道他在犹豫,在那敌兵顺着他的双腿攀上时,向阳手上长枪对准那人的脑袋刺下…… 下定了决心的勇敢,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紧攥的手松开,向禾松了口气,目光看向敌军后头,“也不知那操纵之人在不在,还是躲身在这些傀儡之中……” 在她呢喃之时,下方的敌兵被驱出的阴气逐渐聚拢,慢慢地形成了巨大黑幕,比黑夜还要深的颜色。 黑幕将两方阵营都笼罩起来,伴着狂风吹起风沙入眼,那些倒地的敌兵,除了没了脑袋的,竟再次站了起来,即便被法阵烧身还在前行。 我方将士被吓着后退,庞龙骑着大马出现在下方,“誓死保住水云城!” 庞龙大声叫喊着,手中利刃砍下敌兵头颅,“将士们冲啊!” 有了将军一刀,果然振奋军心。 大将军都跑在最前头,他们当然不能弱。 两方军队在阵中厮杀,他们上方的阴气还在聚集,向禾紧握大伞扫视敌军人群。 也不知背后之人在哪里操纵,向禾抬起大伞打开,口中念念有词。 在那些阴气布开一张尖刺一样的大网时,向禾口中之词清晰,“幽幽黄泉,闻我声者起;落落数珠,听我音者来……急急如律令!” 手中大伞转动着,右手在胸前扣印—— 音止雷声动。 天上滚滚雷声翻涌,就在阴气的尖刺向士兵时,雷声伴着闪电如尖刺般击落—— 一方雷电将法阵上的阴气打散,连带着法阵中的傀儡都被击中,纷纷倒地没了声息。 我方士兵完全无事,庞龙朝城墙上看了一眼,举着大刀大喊,“天佑我大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我大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方爆发激烈叫喊,向禾一直在扫视下方,直到突然看到星点光芒,她立马拉过竹楠。 “去那边!” 竹楠立马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从城墙上飞身而下,黑鸦见状立马跟上。 庞龙见两道身影下来,领兵与敌兵厮杀。 而天上的阴气散去不少,但阵中还有奔赴而来的敌兵,进来被驱出阴气后,再次在半空慢慢凝结。 前头有竹楠带着向禾飞身过去,在踩踏数个人头之后,一只手抓住了向禾的脚裸,另一人也抓住竹楠的小腿,正好碰到他的伤处,用力捏着拉下了两人。 两人一下被拽到地上,竹楠抽出长剑砍下抓他人的手,一个翻滚起身,抓住向禾的胳膊砍下另一人的手。 他俩落在傀儡的正中间。 第一百八十章 险些 哀嚎声响彻天际,厮杀声此起彼伏。 一座城门前两军交战,可厮杀的另一方不似人形,仿若无情的杀人机器,砍断手脚还在蠕动。 一个高大身影举着半人高的大刀,命准面无表情的敌兵脖子,用力挥下使其脑袋分家。 那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身子,倒地后还在试图起身,根本无法彻底将敌人杀死。 向禾与竹楠被困敌兵之中,庞龙无法抽身过去助两人,只希望他们能想方设法脱离出来。 而此方两人面对敌人,向禾用大伞抽打敌兵时,伞上符箓将敌兵“击杀”,竹楠那柄画了符箓的长剑,轻松将敌兵斩杀不再动弹。 两人被死死困在圈中,涌来的敌兵越来越多。 即便向禾身手灵活,面对这么多人还是力不从心。 在偏身闪躲的时候,她抬手抵挡一人砍下的剑,忽而感觉身后有寒意,猛地侧头,一柄带着寒光的剑划破她的右脸,从颧骨到下颌,血流不止。 “姑娘!” 向禾抬手捂住伤口,反手打在那人的胸口处,顿时冒出青烟倒地。 “别分心!”向禾在人群中寻找身影,又是一个闪光点吸引她的目光,“竹楠你小心些!我过去那边!” “姑娘小心啊!” 来不及回应,向禾已经钻过去,眼前那人穿着一样的兵装,个子比较矮小,难怪方才那么难找! 他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向禾急急追上去,竹楠在后头紧跟保护着。 只是敌兵太多,一直在斩击阻挡去路。 突然一道阴影落下,向禾未抬头便立马止步,身子一下被撞开,竹楠的身影瞬间转到她面前,抬眼便看到竹楠青着脸,额上爆出青筋,嘴角流下鲜红血液。 而他身后,是一道十分高大粗壮的男人,手中是大刀劈中竹楠后背。 “竹楠……” 向禾慌神不过一时,拉着竹楠就往后退,可身后又是敌兵,他们退无可退。 向禾不单要注意周围刀剑,还要时刻提防那高大男子挥刀。 竹楠后背被砍了一刀,他每次挥剑,都会扯到后背伤口,疼得龇牙。 两人势弱已经被划伤几处,竹楠更是被刺穿了左腿,一下跪地,“姑娘快走!” 向禾怎可能抛弃他,顾不上身上疼痛,拉着竹楠就要起身,身后阴影再次落下,向禾咬牙扯着竹楠胳膊。 “快起来!我们一定能出去!” 竹楠撑地艰难起身,可腿上伤口实在疼痛,他也在咬牙想离开。 好不容易拉起来半身,顾不得身后高壮男子靠近,就在那柄比庞龙的大刀还要大的重刀落下时,一个熟悉身影突然闪现而来—— 刀剑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两人猛地回头,一身墨衫随风飘动的贺岁安,手中长剑抵抗重刀,对方力气之大,让贺岁安用上双手。 两人眼中登时染上喜色,向禾用力扯起竹楠,正要跨出一步身后传来断裂的声响,向禾猛地回头,只见那重刀以迅雷之势落下,贺岁安及时闪避。 “公子!” 贺岁安提着断剑抓住竹楠一条胳膊,“先走。” 竹楠被一左一右扶着,刑寂在周围斩杀敌兵,那高壮男子步伐飞快,一下子到了向禾身侧,竹楠立马推开向禾,贺岁安更是快速移身到她身旁护着。 重刀落下的同时,贺岁安断剑扬起,却被再次砍下,重刀深深划过他的手臂—— “岁安!” 那重刀再次挥动,向禾眼疾手快抽出他腰间折扇,盯着高壮男人的心口,眸中渗出冷冽寒意,双唇呢喃着,对准男子心口按下机关。 男人心口突然爆出火焰,向禾立马收手将折扇塞贺岁安手中,“用这扇子。” 言语间透着冰冷,贺岁安捏了下折扇,眼中是那男人被火烧身,不过片刻烧成了灰。 而一旁靠近碰到了火的敌兵,也跟着烧灼起来。 贺岁安眼底透出忧色,虽说这些并非常人,但她说过不杀生,如此破戒也不知是好是坏。 四人对抗着敌兵,刑寂带着竹楠往回走,贺岁安护着向禾去找那矮小的身影。 面对源源不断的敌兵,向禾逐渐没了耐心,大喊,“黑鸦!找到没有!” 一声鸦叫响起,两人立马抬头看去,黑鸦在远处上空盘旋几下,再看向人群中,一个矮小身影总算找到了! 向禾转动手中大伞,“四鬼去断他后路,千万要小心别被收了去!” “是!” 四鬼身影飘荡而出,迅雷之势朝那矮小身影飞去。 那人手上有聚阴的东西,一直不让四鬼出来,就是担心四鬼也被抽走了去,但现下无他法,只能暂时拖住让他们赶过去。 贺岁安揽过她的腰身,“抱紧了。” “好。” 他带起向禾朝那边飞身而去,脚下无情踩踏人头,灵巧闪躲脚下胡乱舞动的刀刃。 那矮小身影眼看他们如此之快,想要逃跑却不成,因为周围四鬼将他围绕起来。 “区区鬼物也想挡本官的路?找死。” 男子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刃,寒光出现的同时,也伴着阴气盘桓周身。 四鬼手持阴刃横在身前,已经打定主意必要时候,只能伤人。 男子突然发难,四鬼闪避之余尽量不出手,但也要阻止他离开。 四鬼一人僵持着,周围还有敌兵在对四鬼出手,他们手中的兵器砍在四鬼身上,使得四鬼身形被破不少。 被砍过的地方形成虚幻,有丝丝阴气维持原型。 男子见他们如此顽固,右手自怀中摸出一物,“反正也是鬼物,为本官所用也不失为一美事。” 言罢,他手中布袋掉落,露出一个金铃。 一双三角眼笑得阴恻,四鬼连忙后撤几步,警惕盯着他晃动金铃。 就在一声响起后,他的小臂被长剑砍下,断手连带着金铃掉落在地。 “啊!!!” 一个身影站在男子身后,一脚将他踹地上踩着后背,手中随地捡起的长剑,插在他脸颊旁不让他逃跑,而另一道纤细身影弯身捡起金铃。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儿……” 男子满脸痛苦抬头,只见眼前被沾染血色的白衣混着黑色道袍飘荡,她手中捻着金铃,清冽的脸上是寒气逼人的凛冽眼神。 男子却是嗤笑一声,“知道你道行不浅,但这金铃可不是你——” “铛!” 第一百八十一章 援军抵达 一道符纸将金铃包裹,指尖血落下符箓。 伞尖在地上快速形成法阵,金铃落在阵正中,高举伞尖—— “乾坤霹雳,法合同祭,破!” 法阵现出金光,伞尖命准金铃落下,“铛!” 金铃一下子被戳成两半碎裂。 “咚——咚……咚……” 一道道身影落地,那些犹如傀儡的敌兵全部倒地,黑压压一片铺满地上。 天上阴气与乌云俱是散去,月光透出照亮地面,敌兵横七竖八,身上黑烟散发出来,闻起来臭恶无比。 庞龙半蹲着身喘息,一手撑着大刀看向远处,那方伫立的两道人影,落入眼中时竟散发出朦胧光辉。 他强撑着疲惫起身,艰难举起手中大刀,“胜了!” 城门前顿时欢呼声一片,伴随着嚎啕大哭显得很是滑稽。 终于恢复了平静。 矮个子两眼瞪得老大,那断手使劲儿伸出,想要把金铃拿回,嗷嗷骂着“贱人”。 向禾蹲身拿起他掉落的布袋,将碎裂的金铃装了进去。 低垂的双眸遮住眼中怒色,言语依旧冷淡,“谁教你的金铃驱魂?” 指尖血渍染上灰色布袋,向禾随意搓了搓,“你跟大禹国师又是什么关系,这次发起战争可是跟他有关。” 矮个子还在骂咧着,向禾缓缓起身,眼中红血丝遍布,阴寒着脸抬脚,对准他断臂踩下去,“好好说话。” “啊!!!走、走开啊!”他用还全乎的手拍打,“快走啊!你个贱人!坏了我金铃罪不可赦!你必将被天道索命!走开!” 向禾收回脚,嘴角勾起嘲笑,“你很快就会被我收。” 右脸滴答着血珠,加上她阴寒的笑显得更加可怕。 刑寂匆匆赶来,贺岁安收脚来到她面前,轻抬她下巴查看伤势,“人先带回去,你的伤需要上药。” 温柔的话语透着心疼,眨眼间向禾将恼怒收起,淡淡笑道:“没多大事,不过破相而已,你们来得很及时。” 两人转身看向大路,黑压压一片实在惊人。 贺岁安自怀中拿出巾帕,小心贴上她的脸颊,“先按着。” 向禾抬手按住,“只有你俩赶来了?” “军队很快赶到,我领了一千兵先赶来,有斥候前去查探,应该还有兵力在后头。” 脸上火辣辣的疼,向禾却无心顾及,“黑鸦,你飞过去看看。” “不想去……” 向禾举起大伞对他,“我感觉不到前面有阴气,应该只剩下人了。” 无法,黑鸦怪叫一声飞去,贺岁安扶着向禾往回走,“看地上尸体,应该也只有两万兵力,剩下的还在蛰伏。” 向禾点头,“昨夜竹楠看过,说有五万兵力,咱们得早做打算,以免对方突然袭击。” “放心,子越很快就会赶来。” 周子越…… 向禾沉了眉目低头,“果然是派周将军过来……” 先前她就想过,这一切真的不像巧合。 心头再次萦绕愁绪,向禾只觉心累,“先回去吧,竹楠伤势严重,四鬼也需要香火。” 她第一次参加打仗,竟然还是这种战役,难以想象。 贺岁安扶着她往回走,刑寂押着矮个子跟在后头,四鬼飘身不显形。 前头庞龙安排受伤士兵回去,这夜的城门前,满是尸体。 站在城门口,向禾回头看了一眼,“这些都是死去的士兵,没想到死后还要被驱使,真不是人。” 贺岁安默了一下,“那四鬼……” 向禾没好气晲他一眼,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腰间,“那是他们自愿的,我可没有强迫。” “是是是,你小心扯到伤口。” 竹楠伤势严重,向禾身上也有很多小伤口,洁白衣衫早已染血。 “阿姐!” 向阳完好站在眼前,向禾嘴角扬笑,“真勇敢。” 似是得了夸奖,向阳一扫方才的害怕,脸颊子红红,“阿姐也很厉害!” “那是当然。” 几人说笑着回了城内,受伤士兵随地而坐,大家各自帮忙处理伤口。 而他们则上了城楼,向禾口诉止血咒,脸上的血止住,贺岁安拿出掌心镜,“镜花水月出来吧。” 镜花水月从镜子中飘出来,在看到向禾脸上伤口,顿时慌了神。 “姑娘伤这般重!” 镜花忙从旁边篮子寻找药瓶,“得赶紧上药才是,姑娘可得忍着点儿疼。” 向禾直接根本不想动弹,瘫着身子让她俩摆弄。 贺岁安与向阳面向城外,一道黑影飞来,扑扇着翅膀落在贺岁安手上,“还有几万人在十里外,都是活人。” “可有行进动静?” 黑鸦蹭蹭自己的羽毛,“没有,前头那个将军好像在等消息。” “看来此方消息很快传去,”他侧眸看着向阳,“去通报庞将军,再让朱振来找我。” 得了命令,向阳抱拳应声,“是!” “你倒是会用人。” 贺岁安没有转身,向禾身上伤口处的衣衫被撕开了些,露出血肉来。 “我现在可是周将军的副将,小阳既是兵士,自然要听我命令。” “好大的官威~” 两人同时发出笑声,在这沉闷的夜间放松了身心。 “嘶!水月你轻点儿……” 水月缠着纱布的手顿了一下,忙凑过脑袋吹了吹,“姑娘都不带上我俩,可把我俩担心坏了!” “现在不就来了吗?” 向禾仰头望着夜空,下弦月清亮非常,却透着丝丝凄凉。 “庆幸先生不二日便能出发,在途中咱们遇上了四婶儿,还有姑娘的父母也很好,派了人护送他们上京。” 听得父母消息,向禾目光落在贺岁安后背上,他背着手站得笔直,那挺直的脊背显得十分沉稳。 看了良久,腿上传来疼痛才回过神来。 “多谢。” 那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后松下肩膀,“你我不必言谢。” 清风吹拂过来,伤口都不觉得有多疼,向禾低头看着自己伤势,已经全部缠上了纱布。 “先生,好了。” 贺岁安将身上外衫取下,给向禾穿上,“去看看竹楠伤势。” “等会儿,”向禾拿起一旁药瓶子,“你的伤也要包扎。” 贺岁安的伤口很深,向禾想用针线,奈何没有。 “要是有针线就好了,这都快见骨头了,得好些时候才能痊愈。” “你方才怎不见嘟囔针线?” 向禾努了努嘴,“又没有麻药,一针针穿过去,还是很疼的好吧。” 此时镜花手中出现一个小木盒,“姑娘,镜花这儿有针线。” 两人怔怔看着她手中针线,向禾笑眼一眯,“试试?” 眼底流转温柔无奈,贺岁安坐在地上闭眼,“来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兵戎相见 下了城楼,不少士兵嚎叫着疼痛。 两人过去找竹楠,他在一处房屋内侧躺着,有士兵给他清理伤口。 向禾伸手便拿过药瓶子,“我来吧。” 士兵见着贺岁安,立马躬身,“见过贺副将。” “嗯,去给他们看看。” “是。” 向禾蹲在地上,拿出针线盒子,还有一瓶酒,“你忍着点儿。” 竹楠看到她手中针线,心底有些发毛,“姑娘……要不就这么上药吧?” “怕什么,”向禾将针线泡在酒中,又清洗了双手,“你家公子刚经历过,都不带喊疼的。” 竹楠两眼带着希冀看向自家公子,却换来一个无情的偏头。 “……”竹楠只能默默闭眼,“姑娘您手下留情……” “放心,很快的。” 竹楠后背那大伤口,血肉模糊实在恐怖。 “唔!” 第一针已经让竹楠满头大汗,“姑娘,悠着点儿啊……” 向禾捏着他后背的肉,小心翼翼地缝合起来,“怕疼就咬被子,你这伤口不用针线缝合,很容易被捂溃烂的。” 伤口反复发炎,很容易感染。 房中只有竹楠隐忍发出的哼哼声,贺岁安站在门外看着那些伤兵,此时一位将士走来。 “贺副将。” 贺岁安摆手他才直起身来,“安抚好伤兵,尽快布防,十里外还有敌兵三万,坚持到周将军赶来。” “末将领命!”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既然是人与人的战争,向禾不用插手。 刚处理好竹楠身上的伤,一人慌张四处寻人,贺岁安轻唤一声,那人喜出望外跑来。 “公、公子,可有见过向姑娘?” 眉心一蹙,贺岁安看着眼前男子,“何事。” 向禾从里头走出来,“邱大哥咋来了?”疑惑刚起便被惊染上,“可是嫂子要生了?!” 邱大哥连连点头,“我、我也找不到人,想着寻姑娘能否帮忙……” 向禾拉紧外袍双手空拍安抚,“邱大哥你先赶回去,烧好热水准备好干净被褥,我后头就赶上。” 得了向禾的话,邱大哥一下找到了主心骨,“行!姑娘可要快些,娘子疼得厉害。” “好,你用跑的。” 邱大哥立马转身朝家跑去,向禾回头看了一眼竹楠,“咱们把竹楠带回去吧,一会儿我让镜花水月留在家中,能有个照应。” 对于她何时结识的夫妻,贺岁安没有多嘴过问,只要不是孤身男子就成。 两人扶着竹楠一路朝家中走去,直到无人处才让镜花水月出现。 向禾身边的妖鬼不能让百姓发现,虽然这次是用道法解决问题,但其中内情不能传出去,庞龙届时也会让士兵守口如瓶。 起码少些麻烦。 三人两妖急急赶回大院儿,竹楠这会儿只能躺着休息,贺岁安将香烛燃上,四鬼猛烈吸食,看他们这么厉害,贺岁安将整整一把全部燃起。 黑鸦站在房檐上四下张望,忽而飞身而起上了山。 房中有人在忙活,屋外则有士兵赶来通报,“贺副将,将军让您去城楼商议对策。” “嗯。” 贺岁安往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朝城门走去。 向禾这会儿忙着邱嫂子的事儿,本来应该还要一两日,这是因为战乱害怕心理,导致刺激了诱发生产。 “嫂子别害怕,用力就行。” 向禾还是第一次做这事儿,虽然不在行,但起码听说过,只要顺利生产下来,就皆大欢喜。 “热水来了!” 镜花水月忙活着,一个在旁边擦汗,一个去端来热水,看着床上痛苦的邱嫂子,心也跟着揪紧。 “还、还是第一次见识生娃儿……” “你别说了,”镜花紧张擦着邱嫂子的汗,“说得我都害怕……” “你俩都别说话,”向禾将满是血迹的布清洗,“鼓励嫂子,让她用力生。” “好、好!” —— —— “将军,三万敌军正在行进!”贺岁安派去的斥候来报,“约半个时辰后抵达城下!” 贺岁安微微点头,“庞将军,在下领的千兵冲锋,将军安排士兵在上头支援。” “嗯,”庞龙下颌伤口明显,“周将军何时能到?如今伤兵多数,城内可用兵力不足一万,想要拖住三万兵还是有些难。” “敌军抵达时,周将军应该也带兵进城了。” 得了肯定,庞龙面色有了些许松动,“幸得向姑娘相助,本将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况,恐怖如斯……” 他的目光在下方尸体上,有士兵在搬动尸体。 这些士兵不知是何时死去,肉身却被那矮个子操控,如今矮个子已经被关起来,手脚不能动弹,还要等向禾忙完家中事,才能去审问。 现在那个人谁都不敢靠近,刑寂安排了士兵守着,还从向禾那儿要了护身符,大家才敢去。 “贺副将,你与向姑娘很是熟悉?” 突然发问贺岁安没有多惊讶,只是淡淡点头,“嗯。” “像向姑娘这样的能人,能被王爷赏识也属常事。” 闻言,贺岁安面色不变,脑中瞬间猜测他们用了令牌才进的城。 那是沈卓辞给贺岁安用的,因向禾时常出事,便将令牌交给竹楠,没想到会起了作用。 而庞龙突然提起,不过也是在试探罢了。 “禾丫头除了得王爷赏识,更与郡主交好,沈世子也十分看重。” 探索的目光一眯,庞龙眉目深沉,“沈世子?青衣卫统领,昌宁侯府的沈世子?” “正是。” 黑沉的夜间忽而爆发一阵爽朗笑声,“多年不回京,都不知京城人才辈出,老了。” “怎会,将军正是年壮之时,边境还需要将军镇守。” 退守多日不见笑容的庞龙,今夜开怀大笑。 “孤家寡人,为大禹为皇上镇守边境,是本将军的职责,可也力不从心了……”他长叹望夜空,“你看看今夜打的是什么仗?百年一遇,竟还有、还有这样的事儿……” 镇守边境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跟淫邪之物有关的仗,若是都是这样的战役,那要他们这些兵将有何用? 难道往后都要找能人异士参战? 贺岁安知他此刻想法,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远处,等待敌军兵临城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御魂术 敌兵三万临城下,贺岁安领兵冲锋,深夜厮杀声震天。 前方城门浴血奋战,一方小院儿中有女子用力呼喊,汗湿被褥,在她昏阙之后惊醒,继续为了腹中孩子拼命。 一声婴儿啼哭晨曦破晓,迎来了城门前胜利的喜悦喊叫,更是迎来了平安的朝阳。 房中三个女子累得不想动弹,邱嫂子抱着孩子沉沉睡去。 耳旁充斥着将士们的欢呼,向禾无力扭头看向窗外,“胜利了好像……” 镜花抬手擦汗,“真好……” “好饿啊……” 向禾捂着肚子站起身来,邱大哥给邱嫂子擦着汗,“灶房里有吃的,你们快些去吃,真是太劳累了。” “多谢邱大哥,这里你收拾一下,我们去吃点儿。” “快去快去,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向禾摆手,双腿有些酸软朝灶房走去,掀开盖子就看到简单的饭菜。 她顾不上有多狼狈,快速往嘴里塞吃的,只有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吃饱的同时,她也不忘在房里休息的竹楠,他已经起身坐着,正在穿着衣衫。 “你这是醒了还是没睡?” 竹楠接过碗筷狼吞虎咽,“醒了,休息好才有精神侍奉左右。” “骑士精神!” 竹楠虽然没懂是何意思,但看她的神色就知是夸奖。 “姑娘不去休息会儿?” 向禾双手一摊,“衙门牢房还关着一个重要人物,我得去盘问。” “也不急于一时,姑娘睡一觉好些。” 她伸着懒腰走到门外,“这心里怀着事儿,怎么睡得着。” 院中方桌上放着她的布包与大伞,还有那已经破了好几处的道袍,一旁放着布袋装着的金铃。 以金铃御万兵,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出来的,竟然用死尸充当士兵去杀敌。 一时陷入深思,身后传来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她回头看向一瘸一拐的竹楠,“要不你还是留在家里休息吧,我一会儿会去找岁安,有他在我没事的。” “属下一个侍卫在家中休息,怎能行。” 见他坚持,向禾也只能随他,“行吧,我去换身衣衫。” 待向禾换好衣衫,背上新的布包装好东西,与竹楠一同出了大院儿,镜花水月留在家中照顾两夫妇。 两人一路走到大街上,不少士兵已经坐着睡着,受伤的士兵在疼痛中醒来,都不知困得有多厉害。 庞龙在指挥士兵,一身黑色甲胄的周子越与贺岁安交谈,在看到他俩过来,停止话题。 “你怎不好好休息。” 竹楠双手抱拳,“公子,属下已休息足够。” 眉心轻蹙一下,侧头看向禾,“生了?” “生了,镜花水月在照顾着。” 眉心不曾松懈,仔细端详她眼底的青黑,“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回去睡睡?” “你怎与竹楠说一样的话,”向禾揉揉眼睛,“还是先去盘问一下,我这心里烦着。” “嗯,我陪你去。” 一旁默不作声的周子越看着两人,他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贺岁安,一直都很独断,没想到还有顺从的时候。 “这位就是向姑娘?” 两人同时侧目,周子越面目柔和。 “向禾,此次战役幸得周将军及时赶来。” “怎会,该是向姑娘本事超群,先将那些傀儡击败,才有我等破敌在后。” “客气。” 两人简单寒暄,周子越有旁事先去忙,贺岁安带着向禾去了牢房。 矮个子这会儿竟然睡得舒服,一点儿都不带害怕的。 他的断臂已经包扎好,就这么抱着睡着。 刑寂过去将锁打开,锁声响起,他动了一下翻身,迷糊睁眼。 “哟,小姑娘来了。” 向禾弯身进去,“睡好了吧?来聊聊金铃的事儿?” 矮个子紧盯向禾手上的大伞,笑得一脸谄媚,“小姑娘想知道?那给我看看你的伞如何?” “你先说,给你看看也无妨。” 他立马坐直了身子,肚子突然发出“咕咕”声响,“你听,我可饿了,饿着可想不起事儿来~” “行,”向禾侧身,“抬桌椅进来吧,我今早吃的也少,大家边吃边聊。” 这话听得矮个子舒心,“小姑娘随性,惯会做人。” “过奖。” 不多时有士兵搬着桌椅进来,还准备了肉粥青菜,这让饿了一晚上的人看来,简直是人间美味。 向禾轻轻搅弄肉粥,将眼前的粥推给贺岁安,“你也饿了一晚上,先吃点儿吧。” “黑鸦去哪儿了?” 向禾吹着热气,“不知道,昨晚就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里野了。” 三人同坐一桌,静静喝着粥不说话,直到碗底见空,矮个子才发出满足叹息,“可饿坏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跟国师什么关系。” 矮个子轻拍肚子,“我毕竟是敌方军师,想从我口中套话,你总得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吧?” “条件?” 向禾朝贺岁安摊手,他将折扇奉上,折扇刃尖出现倏而对准矮个子的右眼,“条件就是,回答一个问题就放过你身体一处,回答不上来,缺眼少腿可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眼前尖刺冒着寒光,矮个子深黯已成俘虏命不由己之事,只得无奈摊手投降,“行,我说就是了,别拿这玩意儿对着,怪渗人的。” 向禾没有收回手,他撇嘴道:“本道道号逍遥,大禹国师曾游历我国,教过我这御魂之术。” “逍遥?我看你一点儿也不逍遥啊……”向禾收回手,“这次御魂出兵可是国师命令?” “怎可能,”逍遥抖动着双腿,“这次发兵早已商量许久,且本道御魂术已成,不过想试试手段罢了。” 眉心微蹙,向禾与贺岁安对视一眼,总觉得事情不如他说的简单。 向禾指尖轻抚刃尖,“若只是想试试,怎活人出兵才三万?你就这么自信以为死尸能赢?” “自然!”逍遥轻轻摸着断臂,眼中满是傲倨,“那可是本道修炼多年的御魂之术,能杀敌不死,如此强兵被本道修炼出来,有谁能与争锋?!” “……” 这家伙完全陷入自我着迷,炼化死人都觉得自豪,真是没救了。 向禾不想再问,将折扇还给贺岁安,“他不会再说实话,生死你们处置吧。” 这会儿累得难受,不想再用脑子。 即便从他口中得知是国师所为,也要有证据才行,一切还是要亲自见上国师一面,才能看出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眼看向禾起身离开,逍遥急急道:“我是金铃呢!” “毁了,你这么有本事,自己再弄一个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安宁 白日睡到深夜,向禾感觉骨头都快睡麻了。 刚出房门就看到贺岁安月下看书,听闻声响抬头,眼中溢满温柔,“醒了,灶房准备了热水,去洗洗去去晦气。” “你还信这些。” “世上阴物妖怪都有,怎的不信。” 向禾噗嗤笑了一声,往灶房去打水洗漱,昨夜到今夜都未曾梳洗,要不是实在太困,她真受不了就这么睡下。 洗了个澡人都清爽许多,向禾用长布擦着头发走出来,桌上已经准备好吃食,镜花水月从门外走来。 “姑娘总算醒来了,快吃些东西,可别饿坏了。” 向禾将长布放桌上,镜花拿起给她擦着头发,“姑娘,黑鸦说感应到了山神,一会儿要去见见吗?” “嗯?他总算肯见我了?” “听说好像是因为有些事情,山神忙得无法抽身。” “哦。” 向禾吃着饭,饱腹感让她更加精神。 吃完饭后,镜花用布带将她头发随意绑起,毕竟还未干透。 她拿起大伞背上布包,“不用等我。” “让镜花水月跟着你吧。” “好。” 贺岁安不掺和她的事儿。 向禾刚走没多久,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你倒清闲了。” “本是你的职责。” 周子越跨过门槛走到桌边坐下,“你可是副将。” 懒得与他说笑,贺岁安倒上一杯清茶,“打算如何?” “明日出兵将两道城关夺回,你得跟我们一起。” “自然,我是受了圣命的。” 看他那冷淡模样,周子越翻了个白眼,“对向姑娘百般顺从,到了我这儿又成了这死样子!” 贺岁安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周子越泄气,“我们要出兵夺城关,你的向姑娘如何?留在城中还是有别的打算?要不要一同前去,我担心会有遗漏的傀儡。” “逍遥说过,金铃已破,无一尸体会动。” “要不让向姑娘给个什么法器啥的,要是真的还有漏网之鱼,我也能施展一下神通?” 拿着书的手指点动几下,“我会问问。” “谢啦,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要整兵出发。” “嗯。” —— —— 深夜弦月高挂,登顶之后落下微微细雨。 向禾撑伞远眺山林,镜花水月互相挽手张望,野了许久的黑鸦飞回落在她肩,晃动着脑袋也不说话。 “见着山神了?” 话刚问出,身旁萦绕团团白光,镜花水月身子见矮下跪,“镜花水月见过山神大人。” 山羝的身形渐成形,向禾握着大伞侧身,“如此大的变故,山神可是忙着护佑生灵?” 山羝点头随手拂袖,“起来吧,不必如此大礼。”他侧身与向禾同望一处,“阴煞过境,寸草不生。” 言语透着惆怅,向禾侧目看他脸色,整个人形有些不真实,看来费了不少心力。 “?精还未找到,届时我会再次上京,劳山神再等些时候。” “不急,她都出去了这么久,是生是死都未知。” 想起当初让镜花水月去感受气息,偌大京城竟是没有一丝感觉,也不知到底在不在京城。 “说不定她不在大禹呢?” “也许吧。” 山羝身形微动,向禾高举大伞遮过他的头顶,“山神该好好休养,此方生灵还需山神护佑。” 站在伞下的山神感受精气活跃,一点点将他身疲劳驱散。 “多谢。” 向禾单手扣着印,蒙蒙细雨不停,夜间看深山老林,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可有哪里需要帮忙的?想来大军还要去将两座城关拿下,我应该会暂时随行。” 山羝眼中暗淡逐渐有了光芒,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 “还需冥想一段时日,道长若是闲暇,可为百姓们恢复田地生机,所有粮食都被糟蹋了。” “这就有点儿难度了,百姓们早已离开水云城,即便得了胜战消息,也不会那么快回来。” 山羝微微点头,“该走了,此次不能助道长功成,罪过……” “怎么会?”向禾嘴角浅浅勾起笑意,“山神为了生灵耗费心力,已是大功一件。” “惯会哄人,告辞。” 山羝身形化作白雾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姑娘,回去吧?” 向禾握伞的手微动,“好。” 一人三妖下了山,贺岁安还坐在院中,见着她回来才放心。 “你们怎来得这么快?” 贺岁安给她倒上一杯温水,“殿试出榜的同时驿使到京,我等立即面圣,子越向皇上举荐我为副将,还未受封就出发了。” “殿试结果呢?状元?” “嗯。” 两眼清亮闪动,向禾竖起大拇指,“厉害呀,一国状元收入囊中,日后隆恩不断,一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现在就已经是大事业了,”贺岁安将桌上大伞打开,端详上面所画符箓,“明日清早便出兵收城关,若是顺利,这一去便是一月之久。” “山神给了指令,让我领着百姓恢复田地生机,可能会陪你们走上一段路程。” 端详的目光怔了怔,贺岁安眼睛微微眨动,“可城中百姓不多,可需派人去召回?” 向禾趴在桌上犯困,“让城中百姓去找吧,农田种子的钱,我出了。” “那倒不用,”贺岁安将大伞收起,一双眼闪过狡黠,“先拿,之后让子越上报款项,届时会有皇上从国库拨款下发,一举两得。” 迷糊间听到他算计的声音,向禾努嘴轻啧,“确实应该国家给,那个逍遥怎么处置了?” “先押送回京,让国师见见也好。” “你也忒坏了……”哈欠忍不住,向禾起身拿起大伞回房,“你也快些去睡吧,明日都要早起。” “嗯。” 大院儿恢复静谧,夜间偶尔有婴儿啼哭声,但不影响大家睡觉。 向禾一躺下,黑鸦就飞了回来,躺在她的枕边动来动去。 “很晚了,能让我睡个好觉不?” 黑鸦还在动来动去,向禾伸手压住他,“再闹腾扔你出去了。” “不动就不动……”黑鸦啄了一下她的手背,“姑娘还想看看那日梦中寺庙吗?” “!!!”向禾一把拉过他的身子坐起,一妖一人对视,“真的还能看到?” “应该。” 黑鸦的眼睛逐渐透出深邃的金色,与那日一样,一道金光钻入向禾的眉心,她倒头睡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情愫 翌日清晨,向禾一身清爽站在院中舒展腰身。 黑鸦叼着一张白纸飞过来,向禾赶忙伸手接住,“别急呀,我也看得不大清楚,得好好回想一下。” “回想什么?” 贺岁安突然出现在身后,吓得向禾险些踩空滑脚,被他伸手揽住腰身才站稳。 “你别突然说话,我想事情呢!” 言语间充满抱怨,贺岁安面露愧色,“以为你听到了,是我疏忽。” 两人靠得很近,竹楠一出来就看到两人跟抱在一起似的,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话,一旁房中走出的邱大哥率先开口。 “大家这么早呐?” 旁人的话一出,贺岁安才意识到未收回手,立马将手松开,向禾尴尬地掩嘴轻咳,“邱大哥也这么早……” “娘子有些饿了,我去灶房给大家伙儿准备吃的,家中米面快吃完了,我一会儿出去看看谁家还开门的,去买些回来。” 向禾红润脸色恢复平常,“不用,我去买就成,正好有事要办。” “那怎好,我们最近都是吃你们的用你们的……” 向禾摆手,“邱大哥别这么说,待嫂子休息好,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这一两顿没啥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自从来了这里一直吃别人的,总会觉得不好。 邱大哥赶忙去灶房忙活,“大家先吃了再出门吧,有什么需要我搭把手的,尽管说。” “正好也有事想麻烦邱大哥,届时咱们一同出城去。” “行。” 大家伙儿在家将就吃了点儿,向禾与贺岁安出了门,他要随军出发去收复城关。 城门前,向阳穿戴整齐站在队伍中,他眼睛一亮显得十分激动,但因军中纪律不能说话,只能看着。 向禾朝他点头,侧身看着贺岁安上了大马,“你们先走,我得集合些百姓才能出去,想来不用很久就能遇上。” “行事万般小心,竹楠跟着你也能得些照顾,可需要刑寂也留下?” “不用,你事儿多,刑寂是个得力好手,留你身边更有用。” 前头周子越与庞龙已经出发,向禾也不想耽搁他,后退几步摆手,“路上小心,我很快就会追上。” 如此一言,让贺岁安笑出了声,“怎的与那日相同,不过对换了身份。” 两人相视不言,一切都水到渠成,不需言语也能明白对方意思。 他扯动缰绳,大马哒哒追上前头。 向禾目送大军离去,直到看不见最后的队伍,向禾才转身朝县衙走去。 曾县令一家早早在衙门外等候,曾云清见着向禾眼现喜色,“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当下就要走了呢!” “暂未,有些事需要县令大人帮忙。” 曾县令两鬓斑白更甚,似乎又老了许多。 “尽管开口,为百姓谋福祉本就是我的职责,如今倒也没出上几分力,都让你们去忙活了。” “怎会,”向禾侧身看向略显空荡的大街,“还请县令派人去寻离城附近的百姓,让大家返乡,我会随行。” “这是要作甚?” “阴煞过境寸草不生,良田都被糟蹋了不少,该早些农作将生机种好,秋收之际才有好收成。” 曾县令恍然,“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般事情……我这便去安排人。” “劳烦了。” “说不得劳烦。” 曾县令进了衙门,曾云清急急道:“是要带着百姓一路往厚德关吗?我也想去……” “路上艰苦,可不是好玩儿的。” 曾云清连连摇头,“不是觉着好玩儿,你能为百姓出一份力,我也想多多少少做些什么,还能与百姓们学习学习农作之事。” 向禾不语只是看向曾夫人,曾夫人眼中盛满无奈,但也十分认可。 “就让她跟着吧,若是做错了事,只管骂就是。” “母亲!” 向禾也只能妥协,“你先去准备衣衫,尽量利落些的衣物,咱们可能会需要干农活了,晚些时候我来县衙接你。” “好!” 看她欢喜步子远离,向禾与曾夫人寒暄几句便离去。 寻了一处店铺,这里的老板年过半百,关键时刻也没有离开水云城。 “姑娘需要什么?” 向禾大概看了一下,“都要了吧。” 老板明显愣住了,“都、都要?” “嗯。” 心怀疑惑,但老板还是给她收拾好东西,门外邱大哥推着板车过来,“向姑娘,车子推来了。” “多谢邱大哥。” 几人把东西放板车上,都是一些可以种植的粮食菜种,银子是周子越给的,她想怎用就怎用。 忙活了一日,直到夜间还有百姓回城。 这胜仗可是振奋人心,大家也想早早归家去。 夜间,向禾坐在大院儿中写写画画,镜花在为她磨墨。 “姑娘画的是什么?” 纸上雏形将现,向禾边吹边画,“是梦中的寺庙,画下来到时候可以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在哪儿。” “可那只是梦中情景呀……” “我总觉得是真实存在的,可能也是我回去的关键。” 磨墨的手顿了一下,镜花与水月脸现不舍,“姑娘当真舍得离开?” 如此问话倒让向禾也跟着停了手,将毛笔放下单手托腮,“我不属于这里的,总要回去……” “可这里的亲人呢?” 双眸愕然一缩,想起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似乎完全融入这里,可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很矛盾。 这里的人视她为亲人,向禾对他们也是一样心情,但奈何她深处记忆是在山清寺,那是她在现代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不可能忘却。 相比留在这里,她更希望能够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脑海中闪过熟悉的面庞,大家都很真实,这回忆也是她在这里的真实记忆,也不会忘却。 “那先生呢?姑娘与先生……明明互有情愫,姑娘舍得?” 眼睫颤动带起心头烦扰,她在这里的记忆,似乎多数与贺岁安有关。 眼底逐渐染上无奈,向禾轻叹一声,“我现在哪有心思考虑情爱,比起情爱,我还是想回去我该回去的地方……” 与贺岁安之间有情不假,但她更看重自己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曾云清的小秘密 第二日一大早,城中集结了不少百姓。 邱大哥用他的板车推着自家媳妇,邱嫂子抱着孩子逗弄,大家伙儿瞧见这小家伙儿,都开心得不行。 休息了两日的竹楠好了些,但身上伤口还需要换药,腿伤得也只能正常行走,重活是干不了了。 “姑娘带上属下这个累赘,真是……” 向禾一巴掌拍他肩上,扯到他后背伤口,使他龇牙咧嘴,“姑娘悠着点儿啊……” “你跟着我比跟岁安要好,我路上要是遇上什么草药,你还能快些好呢。” “多谢姑娘……” 此时曾云清匆匆赶来,真的穿得十分利索,她还牵着一匹马儿,“要出发了吗?” 向禾回头扫视一圈儿,发现大家伙儿都有些等不及,“走!” 竹楠牵着两匹大马走在最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城,这里的敌兵尸体已经全部安葬好,地上鲜血也被泥尘盖住,丝毫看不出曾经发生过战役。 路上大家欢声笑语,丝毫不见前些日子的哀伤。 总算将敌军驱赶,大家当然开心。 向禾也乐于其中与大家伙儿说笑,她也算压抑了一段时间,得知家人安全,而且还解决了一件大事,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 “向姑娘心善,若不是家中拮据,真想留你们一起吃顿好的。” 邱嫂子抱着孩子笑得开心,向禾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怀中婴孩儿,“我也会回程的,届时可要打扰嫂子了。” “那感情好,你们必须来呀,镜花水月也得来。” 镜花水月没有回镜子里去,现在她俩纯纯就是回城的百姓,陪着一起走上一段路,能帮上许多忙。 曾云清看着大路两旁蔫了吧唧的草,心生担忧,“姑娘,连草都成这样了……” 一旁大娘俱是惊讶,“是呀,草咋成这样了?庄稼呢?” 向禾默了一下,很快笑道:“别担心,可能只是荒凉了些,咱们先赶路看看,不急。” 大家伙儿又走了老长一段路,向禾一直注意着两旁青草树木,有些已经发了新芽,幸得山神护佑,估计废了不少心力。 心有旁事,突然一双夫妇停在小路口,“姑娘,咱们家就在这里头,你们一路慢走啊。” “这般快就到了,大哥大嫂领了的种子,记得早早种下。” “好嘞!” 他们在城门口便领到了种子,虽然不多,但听说是周将军派发,自然不会不要。 向禾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让竹楠领着大家伙儿先往前走,确定他们没有回头看时,才蹲身掌心贴地。 “天地玄黄,万物生长……四生受益,急急如律令。” 咒成术落,土地下涌动着一股力量,向禾感觉掌心有触动,那是她的咒术与山神相呼应。 城门口那些放种子的竹筐下,有向禾贴了的生长符咒,利种子生机四溢,种下后与土地更快结合,能更好地生长,使得此地生机快速萌发。 他们买了一个铺子的种子,啥种子都有,虽然不一定能家家户户都有,但起码能保证先拿到的人种下,先活了一方土地。 向禾此次负责走到厚德关,在不固定处留下符咒,与山神祈祷相呼应。 就这么一路走到天黑,大家走走停停,也送了不少人回家,向禾他们早已走过了向家村路口,正朝着佳阳关去。 天色渐晚,他们身边已无百姓,向禾抬头看着夜空。 “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去山里看看,马儿也要吃草,我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 曾云清背着包袱四下张望,“山里不会有大猫吧?” “放心,有大猫也不敢伤害我们,”向禾转身朝路边的小路走去,“有我在,可没有什么东西敢伤害你。” “也是。” 三人两妖三马往山里走去,山中枯黄树叶很多,不过地上有新芽,树上有新叶,正是春意时。 “春来许久,没曾想春起骤消又生……” 镜花笑着侧头,“姑娘何时这般感伤了?” “……”向禾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咱们寻近水处落脚。” “奴家知道啦~” 镜花水月一同去寻水源处,向禾带着他们走在后头,偶尔看看有没有湿滑峭壁,湿滑之处多好东西。 “姑娘!找到了水源处,但水很少诶!” “有水就成。” 几人过去小溪边坐下,溪水当真少得可怜,向禾让他们小心些,自己则去找草药。 在拐入一处山沟处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跳出,向禾后撤一步看清,小狐狸竟然出现在这里。 它雪白身子上被弄脏了些,原本蓬松的尾巴此时耷拉着,神色似乎也不大好。 向禾张开双手,“你咋来了?” 它眼睛闪动一下,一个跳跃到向禾怀中,嘴里还吊着一些草,动了动脑袋,意思是要给向禾。 “哟,山神让你送草药来了?” 小狐狸点点头,看它神色蔫蔫,向禾摸摸它的脑袋,“别担心,已经将那些阴煞之物驱除,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山神大人?” 小狐狸用力点头,虽然它不能说话,但能听懂向禾说什么,更加相信自家的山神大人。 “你先回去吧?代我向山神道谢。” 小狐狸不情不愿跳到地上,一步三回头消失在丛林中。 向禾拿着草药转身回到小溪边,竹楠已经生了火,牵着马去找青草,曾云清在添干枯树枝,坐着不乱动。 镜花水月给向禾准备了一些水,“姑娘这么快就寻到草药了?” “嗯,”向禾自布包拿出一个小小药臼,将草药放进去椿,“休息会儿继续赶路,希望能尽快赶上军队。” 镜花揶揄道,“姑娘是关心先生了吗?” “想什么呢,”向禾轻轻椿着草药,“打起仗来,定会有死伤,我们尽快赶到还能照顾伤兵。” “是是是,”镜花轻咬一口大饼,“姑娘,你看。” 向禾略带不解抬头,在看到镜花盯着曾云清看时,她微微侧头,才发现曾云清在看着书信,脸庞被火光映照得有些发红,嘴角勾起的笑意显得有些许暧昧。 “你在看啥呢这么开心。” 曾云清吓得一激灵,手中纸张快速抓紧,向禾却在火光中看到了书封上的一个名字。 “你跟荣兴……” 她脸上愈发红润,向禾恍然,“你跟荣兴好、咳!有书信来往?” “嗯……” 曾云清脸色红扑扑,这看起来就是少女怀春模样…… 好家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俩啥时候就这么暧昧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聚阴挂水阵 没有了百姓同行,他们三人骑着大马比脚程要快些,镜花水月身子轻飘飘地跟着,偶尔分别坐在向禾与曾云清的马后。 紧赶慢赶了一日多,他们总算是追上了大部队。 越靠近佳阳关,山体草地愈发荒凉,向禾之前是口头,这会儿需要用到指尖血,当真费神。 距离佳阳关不过十里地,大军停下歇息休整。 向禾与贺岁安上了一处山头,镜花水月在一旁跟着,仰头望着星点夜空,今夜竟不见月儿出现。 “姑娘,莫不是又来了?” 向禾跟着仰头望去,阴云缓缓飘过,遮挡弦月时却依旧散发光芒,“放心,这会儿不是,只是恰巧乌云遮挡而已。” “吓得奴家……” 贺岁安在旁看着她的侧颜,此时眉目舒展没了烦忧,微微勾唇,“你们倒挺快,还有十里地到佳阳关,城关处定有敌兵在守城。” “这个知道,”向禾双手背在身后,手指轻抚伞柄,“我们不会与你们一同行动,待胜战告捷我们再进城。” “嗯。” 两人不再言语,看着黑夜长空清爽,向禾缓缓蹲身掌心贴地。 地脉隐约流动生机,山神这是在发力了,也不知他能不能撑住。 手中大伞打开,向禾缓缓闭眼,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是细微动人,贺岁安静静站在一旁听着,镜花水月跟着闭眼倾听。 夜风扫过的山峰荡起丝丝涟漪,也不知触动了谁的心。 —— 夺回佳阳关在即,我方大军整兵待发,向禾带着伤者站在远山眺望。 前方传来进攻的吼叫声,城墙上射下箭矢无数,向禾突然想起那夜,若她杀的是活人,不知自己会是什么心态。 “姑娘,想啥呢?” “想着……阿爹阿娘到京没有,可有遇上那个披着叶书瑶皮的向莲花,大家过得可还好……” 肩膀被撞了一下,曾云清噌亮的双眸激动看着向禾,“待此次事了,我也跟你们进京去!” “这么快就想你的荣兴了?” 俏脸一红,曾云清怪嗔道:“说什么呢!你们都在京城,独我孤身在水云城,好生寂寞!” “我带你一同回京也不是不行,那也得你爷爷同意吧?” “届时回了水云城,定与爷爷说说。” 山顶上姑娘们说着话,竹楠一个男子站得远远的,满心牵挂夺城之战。 夺城之战也没花多少时候,看来敌军没有多少兵力在城中。 日暮渐落,听到城中欢呼声,向禾几人下了山,骑上大马一路朝佳阳关城中跑去。 城门大开,贺岁安身穿布衣在等着。 不少士兵在扶着伤兵往里去,向禾朝他笑了笑,“你先去忙,我们帮着照顾伤兵。” 贺岁安眼底柔色依旧,几步走到她面前,“别太累了。” “知道,去忙吧。” 待他走后,姑娘们进了城关伤兵营帐内,士兵们看到姑娘们进来,立马拉过衣衫遮挡赤膊,向禾却一把将他衣衫拉开。 “想什么呢,一会儿扯到伤口可就不好了。” 士兵脸上红色无法遮掩,只能偏过头去,“多谢姑娘……” “别客气,就当我们是医女。” “是。” 姑娘们帮着包扎伤口,处理那些被箭刺穿的伤口,她们可不敢乱动,只能等向禾亲自动手。 这只是处置伤兵,就已经花了大家不少时辰,士兵们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侃侃而谈,伤兵营笑声不断。 此次周子越领兵三万来,这是他的亲兵,骁勇善战。 分出的一千精锐更是无敌,得贺岁安善用,发挥最大的作用。 向禾不懂打仗的那些排兵布阵之法,她能做的也就是帮着照顾伤兵,大家也出一份力。 —— 大军一路前往厚德关,越到厚德关发现越荒凉,看来那些阴煞之气在此处停留久些,向禾与竹楠没有跟上大军,而是在附近查探一番。 曾云清有镜花水月陪着,跟在部队最后充当医女用。 “姑娘要找什么?” 两人在一处半山四处游走,向禾也不知自己要找什么,可能此地过分荒凉,才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看看,当初那三万兵过了厚德关后,在这里应该有过长时间停留,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两人寻了大半日,终于在比较深山的地方发现端倪。 “姑娘你看!” 他们现在深处一处山沟,此处十分隐蔽,百姓轻易都不敢靠近,稍有不慎便出不去。 而此时两人在看那山沟之下,这会儿只有少许清水流过,在清水之下竟然有一个石头摆成的阵眼。 看着这个阵眼,向禾眸色半沉,脸色俱是染上冰霜,“聚阴挂水阵……” “姑娘,这是何意?” 向禾紧盯阵眼构成,“是一处聚阴地,只要有外来庞大阴气来到,便能通过这个阵眼,将周围更多阴气聚集,想来那三万兵的阴气,便是有这个阵眼的加持,形成更大的阴气。” 即便不懂的竹楠都不由得发寒,“谁会弄这些……” “那得问问逍遥了,”向禾没有伸手破坏阵眼,“居然在这里设下阵眼,那其他地方也一定会有,还不止一个。” “这附近还有?!” 向禾却是摇头,“附近应该只有这个,如果阵眼过近,很容易产生另外的作用,这种是属于远距离的阵眼,而真正发动阵眼的核心,不在此处。” 两人一时无言,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许久。 直到双腿蹲得有些发麻,向禾才起身动动脚,“先不要动它,按照敌兵的行动,有可能在厚德关城外还有,咱们去找找。” “姑娘如此笃定?” 两人步伐加快,向禾将斗篷帽戴上,遮住冰寒双眼,“想要利用这么多的傀儡,必须有强大阴气控制着;但根据庞将军所说,敌兵出征像是突然冒出,只能说明对方是在城外才聚集起来,不是长期行进。” “那那些是人的兵呢?” “你忘了?”向禾拢了拢衣领,帽檐下的双眸冷若冰川,“岁安先前不是观察着厚德关吗?只有小小骚动,可能就是那些骚动,让我方没注意到他们偷偷在城外布防,十分隐秘。” “突然出现的傀儡,就是那些人偷偷带来的,得了命令之后前往聚阴阵眼,之后才发现有敌军来袭。” 这么一番说来,确实说得通。 原来对方已经早早就做下打算,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向禾。 此事务必要尽快查清才是,不然往后突然又来一下,可不一定像这回有人对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功成庆贺 两人驱马加快奔赴厚德关,在将要抵达时没有靠近,等到周子越领兵将敌军打退后,他俩才进城。 城中还有一些原来的百姓,终于见着将军胜战,抱头痛哭。 庞龙重掌厚德关执政,不过两日周子越换下一身戎装,领了五百兵与向禾他们一起行动。 镜花水月留在城中陪同曾云清,他们则披身上马出城去。 “你确定当真会有阵眼?” 向禾弓身与马儿身子靠近,侧头看周子越一眼,“我很确信,大家尽量不要太过分散,一人带百人去搜查。” “行。” 周子越高举右手打了手势,后面五百兵马立即分散开来。 城外山林颇多,他们搜查起来也很麻烦,向禾都给他们准备了护身符,以免遇上什么脏东西。 五人带着百人小队分别进发,集体搜群山。 附近已经没有敌兵踪影,他们搜起来也没那么紧张。 从午后搜到斜阳照身,突然一声哨响惊动另外四队小组,大家立马朝哨声赶去。 刑寂队率先发现阵眼,大家围绕着阵眼不敢靠近。 向禾放开缰绳跑过去,他们所处位置是一处峭壁之下,没想到这么隐秘。 阵眼藏在大石之下,数颗石子围绕而成的阵眼,将大石垫起。 周子越侧身让她靠近,“这些东西我们也不敢碰,你看看要不要先把大石搬开?” “不能轻易动,”向禾蹲身打量着,“应该就是阵眼。” 此时贺岁安赶来,蹲身同时将她的斗篷往后拉了些,“如何?是要立即摧毁还是静待时机?” “容我想想……” 此地是边境之外的界线地,内外俱有一处聚阴阵眼,城外悄悄集合,破城后在城内一处再次聚阴…… 思及此,向禾瞳孔骤缩,呼吸滞了一下,“这是杀敌过后进城,将方死的士兵怨气聚集,所以才会有那么庞大的阴气!” 城外一次,城内一次,足以支撑许久。 特别是新魂重怨! 难怪要分别设在城内和城外,这是方便吸纳怨气。 闻言,贺岁安眉心拧动,“按你这么说,是只有厚德关有,还是所有边境城关都有……?” 向禾倏而侧头与他对视,两人眼中俱是薄霜。 双唇轻启,两道声音重合,“国师……” 话音未落,向禾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捏着下巴,“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清楚,这事儿还是得回京城再查。” 两人喃喃细语,周子越半弓着身靠近都没听到,“你们在说啥呢?能不大点儿声儿……” 两张嘴突然紧闭,向禾拍拍裙摆起身,“回去再说吧,这里让人记下,切记不要碰,把位置告诉……” 话头突然止住,贺岁安与向禾再次对视,默契地不再说话。 这俩人说话老是半截,把周子越急坏,“你俩真的是……!行,先回去,此处已经记下了。” 他当然知道两人不说话的原因,虽然不太清楚事态,但有些事还是得隐秘,此处士兵太多,不好说多。 五百兵马径直下山,向禾偶尔回头看上几眼,将大伞交给贺岁安,她走在最后双手结印,双手掌心贴地面。 闭着双眸感应山神所在,“劳烦山神记住此地。” 等了良久不见回应,向禾都以为山神无法感应到她,正要再次冥想说话,终于等来轻轻应声。 【道长万般小心。】 得了回应向禾才放心,紧跟步伐走下山去,骑上大马回城。 —— 夜间士兵们庆贺夺回边城,大家伙儿喝着酒畅谈。 向禾也暂时将事情藏起,与大家伙儿们共作乐。 几杯酒下肚,全身热乎乎的,向禾脸蛋子都红彤彤了,还被镜花水月调戏了去。 贺岁安坐在她身边,以防她突然醉倒。 “知道你开心,少喝点儿。” 向禾又酌了一小口,“放心,我喝的不多,哪有你们这么好酒量。” “就是,”镜花靠着半身过来,笑得灿烂,“就算姑娘醉了,这不是还有先生看着吗?难得开心,不如尽兴呢。” 她一张嘴,向禾就知道她又要胡言,伸手塞了一颗野果进她嘴里,“少说两句,不然就让你们回去。” 舌尖轻轻一挑将果子吃下,“瞧您这般霸道~” 向禾轻拍她后腰,“坐直了。” “知道啦~” 幸好镜花水月不似初遇时妖娆,不然这会儿士兵们不得上头…… 听着两人打趣,贺岁安只是笑看着,“打算何时回去?可与我们同行?” “你们何时走?” “后日清晨便走,留下一万兵马待后援兵前来,再置换一万兵马回京城。” 三万兵马是周子越的亲兵,不会长期留守厚德关,自然是要与周子越会合。 向禾打了个哈欠,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热闹,“与你们同行吧,明日咱们找庞将军聊聊事儿。” “嗯,”贺岁安看她迷蒙模样,伸手将桌上酒杯拿走,“累了几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急什么……” 声音越来越轻,旁人瞧见都觉得她快要睡着了。 这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贺岁安抬手在她眼前晃动,“我背你?” 酒意上来昏了头,向禾状似点了下头,贺岁安明显愣了一下,伸手把她带过来,蹲身的同时拉过她的双手,让她趴在背上。 曾云清看着向禾乖顺趴在贺岁安肩上,不由得瞪大了眼,镜花水月同样神情。 她赶忙起身跟上,一歪脑袋才看到,向禾已经睡着了…… 还以为…… 镜花眼底逐渐平静,“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水月在一旁点头,“可不是,不过姑娘也是真的累了,从京城到现在,应当都没好好睡过一觉吧?” “嗯,姑娘心系家人与百姓,想来睡觉也不安稳。” 镜花水月同时看向竹楠,“竹楠侍卫,你腿好些了吧?今夜可需我姐妹俩换药?” 这话说的,竹楠忙慌摇头,“不了不了……” 看他如此模样,镜花水月掩嘴笑得欢乐,“姐姐,你瞧他那模样,生怕咱俩吃了他一样。” “那是怕你吃了他,可与我无关~” “才不是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准备回京 晨光熹微,窗外传来鸦叫声吵醒向禾。 脑袋有些发胀,向禾坐起来双手揉着太阳穴,不舒服的感觉渐渐被驱散,立马有一些记忆浮现出现。 本迷蒙的双眼立刻清明,不过片刻有了昨夜记忆,她好像让贺岁安背着进帐来着…… “啧!” 声音咂起,一旁身影蠕动几下,揉揉眼才清醒些,“你醒了……” 向禾吓得身子侧开,忙侧头看去。 “原来是你啊……” 还在迷糊的曾云清用力睁开双眼,“不然你还以为是谁呢?先生也不敢睡你身边吧?” “……!” “啊!”曾云清捂着脑门儿苦了脸,“作甚打我!” “休要胡说!”向禾登时红了脸,掀开被子下地,“往后可不许乱说,别坏了岁安名声。” “哦……我就说说而已……” 她的声音很是委屈,向禾才觉自己语气重了些,满目歉意回头,“是我过分紧张了,很疼吗?” 曾云清撇嘴,“也是我乱说了,对不住,没有下次。” “好了,既然醒了就起床吧,出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听有事儿干,曾云清立马来了精神,双脚一踢鞋子便穿上,“还有一日停留,看看有啥事儿能帮上忙的。” “你倒是精神。” “那可不!”曾云清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跟军队出发,才觉得自己这么有用处!” 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这是找到了自己的用处,精神百倍…… —— 厚德城关正在恢复以往,向禾去寻前院庞龙,正好贺岁安与周子越也在,看来大家都有事儿要谈。 只是目光在与贺岁安触碰之时,她脸颊不由自觉地有些微烫,匆匆与他点头后快步走进去。 贺岁安愣了一下,眉头微皱不解。 一旁周子越笑看两人,眼中揶揄显而易见。 向禾看到他的眼神,晲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庞龙,“庞将军,有件事儿想问问您。” “姑娘请说。” 如今的庞龙对向禾依旧保持怀疑,只是对她所怀技能怀疑,对她这个人倒和善了许多,不似方见面时那么锐利。 “城内士兵有去过前方群山吗?或者……城内百姓会不会去?” 庞龙思索之际,贺岁安拉开凳子,向禾顺势坐下。 “斥候会定着日子前去探查有无异样,至于城中百姓,守兵不允许他们出去;除非是要去他国,或者是过路的商户。” 向禾接过贺岁安递来的温水,喝下清了清喉,“商户应当有通商之路吧?” “自然是有的,”庞龙身子往后靠了靠,“进出城关的人,都会有守兵严查身份,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都不准许进城。” 看她突然沉凝的脸色,庞龙满是风霜沟壑的眉峰蹙起,“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妨直说。” 眼前将军身穿一身靛蓝,鬓角与络腮胡比第一面要白了些,看似将要老矣,可双眸锐利有神,透着正直与坚毅。 如此模样的人,绝对不是叛国之人。 紧抿的双唇轻启,向禾将所发现的事情一一告知,听得庞龙脸上皱纹更深了许多。 他深川眉心震怒,“竟还有如此异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此事还在彻查中,”向禾将空杯子放下,“近日劳烦将军多留意一二,若是有可疑的人,不妨从中试探一下。” “也可,”庞龙攥紧的拳头松了些,“只是另外边境城关,会不会也有此事发生?如何能避忌?” 贺岁安率先开口,“别的城关还需要另外派人去寻,这边将军只需注意一下即可,别的不用插手,以免沾染了什么。” 庞龙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既然他们还有些没有明说,想来还是有些什么顾忌,问得太多得到的模棱两可答案也更多,还不如不听。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本将会安排人注意一下。这些事情看着实在凶险,你们查起来也要多加小心。” “多谢将军关心,打扰将军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庞龙起身领着他们往外走去,“今日难得闲散,你们去城内走走吧,明日便要离开,本将也不知何时能回京城复命赋闲。” 两人走在他身后,周子越与他同行,“皇上感念将军常年镇守有功,想来不日便会召回京中封赏。” “封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良将接替,本将才放心归田。” “定能如将军所愿。” 几人在街上走动着,城中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在忙活,见着他们便高喊将军英勇。 看来庞龙在厚德关十分受推崇,百姓们都信任他,有些宁愿留在城中被敌军奴役,也不肯离去,这是坚定地相信庞龙会夺回城关。 庞龙也不负众望,将他的信众救了回来。 有如此爱戴者,才是为将者的荣幸。 几人走了一路便聊了一路,还被百姓们拉着坐下一起吃午膳,顶着日头也不嫌晒,其乐融融当真舒服。 吃完午膳周子越与庞龙要去忙活,向禾与贺岁安离开,上了城楼眺望远山。 “明日就能回去了,也不知他们在京城过得如何。” 贺岁安微微侧身看她有伤疤的面庞,“路途遇上婶子,我让他们尽量待在家中不要出门,以免遇上那向莲花。” 闻言,向禾轻笑出声,“倒是与我说了一样的话,你知道四爷爷他们去哪儿了吗?” “有见过,”贺岁安歪头看她眼角笑意,不自觉跟着笑弯了眼,“听说要进京,你五哥与八哥早在京城外安置,你七哥向福生同行。” “……” 向禾登时头大,这岂不是要在京中相遇? 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见了,没想到还是有孽缘在。 蹙着眉头侧头看他,正好对上他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光一滞立马低头,嘴角流泻无奈,“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用这样眼神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哪般眼神?” 轻叹一声抬头,他眸光如水依旧,向禾笑道:“就是现在看我的眼神,过分温柔容易让人误会。” “可我只对你这般眼神。” 愕然一怔,贺岁安那理所当然的温柔不变,反而更暧昧了几分。 “……” 行,说不通,说不过…… 她收回目光挠头,“我们也回去收拾收拾吧。” “好。” 第一百九十章 亲兵下地 翌日晨曦初升,正是回城日的好日子。 向阳已经参军,庞龙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最后他选择进周子越的军队。 镇守城关虽好,但征战四方可以打响名头。 大家整装待发,城中鲜少百姓欢呼着送他们出城。 此番回城会比赶路要慢上许多,幸好向禾也不急着回去,路上正好能休整休整心情,顺便看看附近百姓有多少已经归家。 他们走在前头,周子越在后头领兵。 走了半日终于见得百姓归家,他们看到士兵,纷纷让开道谢。 果然不论在什么时代,将士是最受欢迎的人。 沿官道一路走回,经过一段两旁俱是田地的村庄,有人已经开始下地耕作,将已经蔫了的旧苗拔掉,换上新得来的苗种下。 两旁田地好几亩,向禾捋起衣袖翻身下马,“反正咱们还得慢慢赶路,不如帮上些?” 姑娘们最是活泼,曾云清二话不说就下了大马,“我正想说呢!反正他们可以继续行军,咱们后头追上就成!” 大家似乎也很乐意,贺岁安一点头便跟上几人,大马在路边吃着新芽,百姓们见他们模样不凡,一开始还不敢让他们上手,最后实在拗不过也只能答应。 曾云清只觉好玩儿,但幸好是个眼明手快的,学起来也快。 男子们做惯粗活,干起农活来也不怕伤了手,唯有竹楠那背脊难以挺直,也只能在一旁递递苗。 后头两万士兵看到他们,周子越大手一挥,士兵们也跟着下地去干活。 此次进京并不急切,也是为了百姓,慢些也无妨。 两旁数亩田地虽然不能全部种满,一亩地种上少许,这是他们村里人帮没回来的人种下,这种氛围才是向禾喜欢的。 人多力量大,本来需要两个时辰的活儿,他们半个时辰弄完,向禾都佩服这些士兵,手脚就是比他们利索! 贺岁安拍着双手靠近,“子越的士兵是唯一一支全会种地的兵,在京城外不远的了城驻守,他们有单独的百亩良田,得来成果尽数充当军粮,根本不用国库拨款。” “这么厉害!”向禾心底对周子越敬佩上一二,“你认识的人都不简单呐,那个柳十行,除了是个船商,还是个什么人物?” “他经商头脑很强,当年只给他百两,不过五年便将货船生意做大,本钱是我给的,所以他的生意有我的一半。” “你也太会算计了……” 开局百两换一辈子的五五分账,这家伙真会投资。 听她这般说话,贺岁安也不气恼,只是笑道:“那也是我慧眼识珠,先拿下这颗珍珠,才有后来的富贵。” 突然的大言不惭,向禾对他刮目相看,“现在都不谦虚了,不愧是当朝状元郎!” 两人说笑着上去,衣摆已经被泥尘沾染,也只是轻轻拍了几下,翻身上马继续赶路,寻一处空旷之地让大军休息。 就这么走走停停,赶路的同时帮一下百姓,周子越获得声誉无数。 在进入水云城时,城中百姓更是拿出自家吃食招待。 周子越自然不敢要太多,但耐不住百姓们扔下就跑,他们也只能大声感谢后,将吃食聚在一起开饭。 向禾几人回了大院儿住下,她还特意上后山去寻山神,可山神很是繁忙,冥想着根本抽不开身,向禾只能作罢。 待曾云清得了家中亲人应允进京,大家立马动身前往京城。 —— —— 五月二十七,大军回了了城,向禾他们与周子越一千兵马进京。 城门口有守兵将两旁百姓隔开,百姓们欢呼着“将军英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向禾看到了唐家人。 向禾几人走在最后,他们不便和周子越与贺岁安一起,毕竟他们才是此次领兵的将领。 待他们往皇城走去时,向禾几人牵着大马往城南去。 刚转弯到昭巷,远远地便看到有好几个熟悉身影站在拱门外。 站在最前头的夫妇红了眼眶,苏氏轻声哽咽着,“总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向阳撒开缰绳冲了上去,“阿爹阿娘……” 看着那个参军的儿子回来,苏氏泪如雨下,向大勇偏过头去擦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身后的亲人们也红了眼眶,蒋心月吸溜着鼻子笑骂,“这一去便是两月多,真是服了你们……” 她几步上前,眼底满是心疼看着向禾的脸,“这怎的又添了新伤?先生怎不给你用消疤的药?” 她右脸上那长长伤疤很深,向禾从未刻意遮掩,一头长发全部束起,使得她脸上的疤更加明显。 亲人们围上来,苏氏拉着向禾的手,颤着手轻碰她脸上伤疤,“很疼吧?” “当然疼,不过已经好全了,”向禾抬手给她擦来,“先回去吧?我们才回来可累了,有没有准备好吃的?” “有!当然有的!”四婶儿忙转身扒拉开大门,“早听说你们今日回回城,虽然不知你回不回,但我们可是准备了好些吃的!” 向惠英朝他们招手,“大家都回来了,就暂时借用先生的灶房,我们和心月做了不少好吃的!” “那我们可有口福了!” 大家伙儿一起走进大门,在向禾跨步进去时,与王荣兴擦身而过,回头一看,那家伙满目激动跟在曾云清身旁。 “你怎也来了?”眼底惊喜加重,但不过瞬息间沉了下来,“莫不是你家中……” 仿佛感受到异样目光,曾云清抬眼便看到向禾戏谑眼神,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又掐了一把王荣兴的胳膊。 “家中好着呢!都怪你!” 怪嗔一句小跑追上他们,留下王荣兴一人呆呆疑惑,“怎的就怪我了?你倒是说清楚呀!” 已经互诉情愫的两人,见面说句话都冒着粉红泡泡。 饭桌上,王荣兴一直给她夹菜,向禾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知道你俩好事将近,但能不能顾一下咱们,我还想吃饭呢……” “要你管!”他侧脸又是一副讨好笑意,“清儿吃这个,我可是有打下手帮忙的。” “啧啧啧!”蒋心月夹起一块肉放碗里,“看你们那腻歪劲儿,”她侧头看向禾,“还未来京我就发现端倪了,他还不承认呢!” “你咋发现的?” 蒋心月立马放下筷子,一副要大说特说的样子,吓得曾云清连连摆手,“你别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蒋心月嘿嘿一笑,“因着曾小姐时常去锦衣庄出主意,荣兴这家伙暗生情愫,谁知哪日突然大胆写了……” “哎呀别说了!” 蒋心月张着的嘴笑着闭上,“好好好,不说了,看把咱们曾小姐闹红脸了,一会儿小心跳起来打咱们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家人重聚 亲人们都还安好,向禾紧绷的心松懈下来。 庆幸大家都还好好的,没有受到那些恶人的骚扰。 大家伙儿已经回去休息,贺岁安在离京时已经跟王荣兴说过,昭巷这条巷子的房屋,都已经被贺岁安买下,随时可用。 没曾想竟然会在路上遇到向家人,他便让他们住在附近。 贺岁安回来的时候,贺宅中不算安静,偶尔有女子声音侃聊。 “先生回来了!” 贺岁安朝几人点头,“你们先聊,我去洗漱一番。” 看着他进了房间,向禾才回头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向老四一家住在城外,有没有碰到过?” 向惠英努嘴,“当然有啦!不过每次遇见不是七哥就是八哥拦着,他们才不敢在大街上骂人。” “也是,毕竟那些哥哥们要面子,要是自家亲人当街破口大骂,被相熟的人见着,总会觉得丢脸。” 就向福生那薄脸皮子,一旦被人指着说两句,他一定会给他奶甩脸色看,他奶怎可能不顺从着大孙子。 “不过他们要住到什么时候?向二伯娘家不是还有生意在水云城吗?总不可能一直住在京城吧?” 向惠英双手搓着果子,“你就放心吧,你们回来了他们指定得离开,毕竟城外的房子,可是五哥家自己出钱租的,现在大军得胜归来,他们更没有脸住下了。” 蒋心月幽幽开口,“可我怎觉得,他们本来就不要……” 向禾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真相了,就是不要脸才留到现在,就看向老四还要不要脸了。” 大爷爷允许他们住在那里,可不会容忍太久。 想来当初有过约定,只要看到大军胜战回来,他们就要离开。 想他们这一下子,向禾就想到了叶府的那个向莲花,如今的叶书瑶。 当初离开得匆忙,都还未寻过真正叶书瑶的魂魄,也不知还在不在京城,还是已经…… “对了,你那个四奶奶好可恶啊!之前不知哪儿知道我开了铺子,有好几次都不想给银子来着,被我店里的伙计给赶了出去。” 这些事儿可真丢脸,向禾感觉跟他们同一个姓,都是羞耻。 蒋心月偷摸看了一眼向惠英,动动肩膀说道:“那位叶家小姐,偶尔会来我那儿喝药膳,也见过……几回。” 她说话有些含糊,向惠英听得迷糊,“你说啥呢?” 向禾立马懂她意思,轻咳两声揉揉喉间,“七姐姐,刚才吃太多干菜喉咙痒……” “我去给你烧些水来!” 她最是积极,每日都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 看着她跑去灶房,蒋心月立马附耳说道:“我偷偷观察过,她眼神中充满嫌弃和憎恨,看来是不会跟这家人相认的。” “那是自然,叶家什么身份,向老四又是个什么身份,她现在恨不得立马将人赶出京城去……” 脑子灵机一动,向禾微眯着眼竖起食指,“咱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们突然闹到向莲花面前,让那家人得罪向莲花,直接赶出城去!”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 蒋心月愁苦盯着向禾的手指,突然指向自己,她也反手指着自己,瞪大了眼愣了一下,顿时醒悟! “让他们在粥铺见面!” 向禾微微点头,“可能就要麻烦你了,可是那家人在京城,我也觉得心烦,不想他们打乱我的计划。” 知她也是无奈,蒋心月轻拍她的手臂,“都是小事儿,我可是有郡主与世子撑腰的,轻易可无人敢在粥铺闹事,但若是我引起的,那可就两说了。” “瞧你厉害的,手艺精进了不少呢。” 蒋心月双手叉腰,得意仰头,“那可不!郡主领了一位御膳房老人来,亲自教我手艺呢!” “看来郡主对你们十分看顾,改日要登门感谢一番才行。” 当初小白兔的事情,向禾说话很重但也在理,这位郡主能想通且接受,这才是她智慧的地方。 “今夜不见齐信和齐叔,他们去哪儿了?” 也出去了两月之余,那桩冤案也不知破了没有。 蒋心月单手托腮望月,“已经解决了,你都不知道京中这两月动荡厉害,一下子抓了不少人,贪赃枉法的官儿实在太多!人还是在几天抓的,世子还在查呢!” “还未结案?” “哪有这么简单,那些官儿这会儿都在大理寺关着,就等世子继续查下去,毕竟牵扯的枝末太多,有些官儿还不在京城。” 向禾听得沉了眉目,“确实牵涉甚广,方家现在怎样了?” “方家……你说的方侍郎家?方家小姐父母都被抓了去,方家现在被封了,那方家小姐暂住城外慈安寺,为她父母祈福。” 当初也是算计了她,既然她没什么事情,向禾也就不去打扰了。 “水来了!” 两人止住了话,向惠英双手捧着一碗水过来,“有些烫你慢慢喝,我和心月先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你与先生也不要聊得太晚。” 看着她俩离开小院儿,向禾才去房间拿出布袋,破了的道袍还要让苏氏帮忙补一下,自己就那几套衣服,基本都有破口,看来不能穿了。 幸好苏氏和向惠英有给她做新衫,都是先用布匹来试绣制的衣,正好便宜了这一大家子。 向禾轻轻擦拭着大伞,月光穿透树叶落下星点,耳旁扑扇的动静响起,黑鸦身披五彩斑斓的黑出现,就站在大伞上。 她伸手戳戳黑鸦脑门,“你是真的野,都到京城了,还敢到处乱跑,也不怕相凌把你抓了去。” 黑鸦似是埋怨甩脑袋,“我就在这儿附近,哪敢跑太远。” “知道就好,若是闲暇,就帮我找找有没有别的精怪在京城,特别是?精,我可是答应了山神。” “让你随口就答应,”黑鸦滴溜着眼珠子偏头,“自从遇见你,我觉着好似都没闲下来过。” “咋,天天听我念经咒,帮我做点事儿都不成?” “……吃人嘴软!” 骂咧一句就跑远,向禾笑看他飞上枝头,优雅地梳理着毛发。 “总喜欢逗弄他。” 向禾侧头,贺岁安一身清爽走出来,刑寂在后头准备了茶具,看来他又打算熬一会儿夜。 “今日进宫如何了?状元郎会胜任什么职位?你可是立了功,有没有步升几阶?” 他将桌上东西归拢在一旁,刑寂再摆放茶具,竹楠提来茶壶放好,两人身影消失,向禾摸了摸大伞,让四鬼去周围巡视一下。 贺岁安悠闲地煮茶,闻起来应当是花茶。 “说来奇怪,今日世子与子越举荐我,皇上虽满意但还有些迟疑,但那国师竟然出口相帮,明日圣旨就会送来此处。” “啥?国师还举荐了你?” “算是。” 静默无言,向禾看着他手中动作流畅,最后倒出两杯花茶,扑鼻的茶香沁人心脾。 向禾伸手拿了一杯,“且看他的目的吧,今夜暂时不招魂了,有点儿累人,我先去睡了。” “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好消息 清早,向阳早早过来道别。 苏氏与向大勇陪着他到城门,他要去了城集合,待入编之后就可以有休沐之日,届时想回来也近。 向禾则将自己的道袍给了向惠英,“得空你与阿娘帮我补补,还能继续穿。” “这破的也太多了吧……”向惠英指尖穿过几个洞口,“还不如重新做一件呢。” “别,就这件。” 见她不愿,向惠英也不强求,只是打量着那些破洞,“这是……被划开的吧?你们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每一处都是整齐的切口,想来定是惊心动魄的较量。 在他们离开京中那段时日,真是让人提心吊胆,整日会为他们担心,特别是大家伙儿避祸进京,这让他们更加担心,生怕有个万一…… 大家一直关注着战事何时止,听到胜战告捷,再到他们进京时日,大家伙儿一直都在盼着。 “你明明是个姑娘家,怎的老是做这么险恶的事儿,先生也不知照顾着你点儿……” 她小声的嘟囔,正好被从房中出来的贺岁安听闻。 贺岁安面目不变,但眼中似是有隐约的无辜意味,直勾勾盯着向禾。 仿佛在说让她为自己辩解。 向禾眼珠子一转,啥都不说,只是走去灶房帮忙。 如此决绝,贺岁安只得无奈轻叹,无声走出小院儿外坐着。 “禾丫头,我方才把新衣放你房中衣柜了,你那些旧衣都扔了吧,反正都破得不能穿了。” 向禾在灶房内回应,“你帮我扔了吧,新衣要是不大方便,你都拿去改改。” 向惠英将她的旧衣全部扔背篓里,那件道袍用布包着,“知道你嫌麻烦,都给你做的窄袖。真是一点儿姑娘家样儿都没有……” 她的嘟囔声不大,但院中的几人都能听闻。 向禾抓锅铲的手顿了一下,两眼无奈看向蒋心月。 蒋心月将最后的菜洗完,对她耸肩表示同情,但无能为力。 看蒋心月这时辰还在这儿,向禾随口问道:“你不用去朝食记?” “我大早就去准备好了,方才就是从朝食记回来的,今日说什么都要陪你们,我倒要看看先生能拿到多大的官儿!” “好好好,都惦记着岁安呢。” “那可不,”蒋心月将她手中锅铲拿走,单手叉腰开始忙活,“先生帮了世子,又是援军的副将,还是当朝状元郎,想想就厉害!” 听她这么一夸,向禾都不由得想知道,到底会拿到个什么官儿。 “齐信呢?他殿试过了吗?” “齐公子也不逊色,中了二甲进士!” 闻言,向禾两眼略微诧异,“他还有这般才学,看他平日里都不咋念书的,没想到还能得了个二甲。” “他厉害着呢,”蒋心月手中翻炒着青菜,“他打算八月朝考,过了就能进翰林院学习三年。” 向禾听得头都大,古代考试就是麻烦…… 手中撒着盐,无意抬眸看了一眼蒋心月,她脸上满是骄傲得意,若不是女子,都怀疑她才是那个二甲进士…… 垂眸轻笑,“看来你俩关系不错。” “那当然,他基本每天都来朝食记,跟他的那些好友们谈天说地的,我朝食记二楼唯一厢房,都快成了他独一房了。” 向禾听得发笑,看来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日内,大家都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行了行了,菜入味儿了,我听到阿爹阿娘他们回来了,快些准备好吃食吧。” 两人手脚不敢慢,她俩一出锅,竹楠和刑寂立马过来帮忙端菜。 今日又摆弄了两大桌合并,大家伙儿围绕在一起吃早饭。 许久未见的大家,总有说不尽的话题。 向禾给向大勇夹了一块儿肉,“阿爹,你们何时回去?” “过两日便回去了,在这京中总觉不舒服,太富贵的地方咱们也待不惯。” 苏氏跟着点头,“是呀,而且他们还接了好些生意,得紧着回去,不然可是要赔银子的。” 这会儿四婶儿从灶房添饭出来,坐下就搭嘴,“是呀,接了城中一富贵家,可得尽心了做。” 若不是突然出现变故,他们也不可能丢下活计离开。 “行,届时我买辆马车给你们,走路可是真的很费脚。” 听她这么一说,苏氏把票根塞回给她,“我们都有闲钱,这千两你自己留着,在京中花费大,别委屈了自己。” 向禾也没有推拒,毕竟都塞到她手中了,苏氏就不可能再要回去。 “放心,暂时还用不上我的银子,都是岁安的花费,我就一白吃白喝的。” “瞧你说的!”苏氏晲她一眼,“多帮着先生做事。” “知道了,快吃饭吧。” 大家伙儿有说有笑的,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得了松懈,向禾吃得更多。 一顿早饭吃下来,大家伙儿竟是吃撑了去。 个个坐在院儿中乘凉,向惠英与苏氏已经拿着针线忙活,王荣兴在与曾云清说着悄悄话,向禾直接躺在摇椅上不想动弹。 休息了小半刻钟,刑寂匆匆从大门走来,“公子,宫中来人了。” 大家伙儿吓得立马站起来,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要干嘛,向禾懒懒睁开眼,“别紧张,那些人进来后,咱们下跪就好了。” 一向冷静的蒋心月手心出汗,抓着向禾就站起来,“你倒是上点儿心啊!那可是宫里的人物,咱们要是有哪些失礼,会连累先生的!” “……” 无法,向禾只能随意拍拍衣衫,几步走到贺岁安身后,静待宫中的那些人进来。 大家伙儿刚站稳,突然一道“嘎嘎”声响起,向禾立马回头望去后山。 那是黑鸦的叫声,听起来很是局促不安。 向禾手上一动,站在最边边的镜花水月立马跑去后山。 突然行径,向惠英他们不解,向禾立马说道:“她们不习惯大场面,由她们去吧。” 苏氏两夫妇却心头一紧,低着头垂眸不敢抬起,生怕被四婶儿和三奶奶看出什么来。 他们听到向禾解释,倒也没有多问,毕竟心思都在怎么行礼上。 而前头的贺岁安反手捏了一下向禾手腕,知道他意思,向禾伸手轻拍他的手背,示意安心就好,才松开了手。 向禾看着前头身影逐渐靠近,那些脚步声十分整齐,却多数声音虚浮,就好像脚不沾地似的。 心间怀揣着不安,面上却要保持镇定。 眼前的人逐渐靠近,最前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个头不算高,面白无须,端着柔和笑意走着,手中还拿着拂尘。 向禾看得出神,两眼闪动之际,与那人对上了眸光—— 就是他!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胜任 朝阳落在一方小院儿内,院中菜地闪耀青色,而一旁是跪首的人。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手持拂尘笑得和善。 一位公公从旁躬身呈上圣旨,那男子将圣旨打开,“贺岁安,德行兼备,才识过人;先助青衣卫勘破朝中贪腐官员案,二考得金科一甲状元,后协助援收复厚德关,其忠诚于国,智慧于事,实堪重任——” “兹贺岁安,特此命为吏部左侍郎,专司官员升迁、调动、考核等事宜,协助吏部尚书职责;恪守本分,勤勉尽职,钦此。” 冗长的一段话,大家听得胆战心惊,僵着身子跪着低头,不敢动弹半分,生怕得罪了前头的人。 贺岁安直腰身双手举过头顶,“岁安谨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中一沉,手肘似是被人虚浮一下,贺岁安站起身来,在他后头的向禾同刑寂两人单膝跪地,瞧见眼前身影动了一下,她立马站起身来。 “这位便是向禾姑娘?” 低垂着眼眸的向禾身子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才感觉到自己还在这里。 她轻轻吐纳抬头,嘴角扯出笑,“正是,不知您是……?” 男子轻扫手中拂尘换了一边挽着,脸上笑意不变,“本道法号无虑,乃是龙光寺的住持,也是大禹的国师。” 身后知道向禾身份的人心头一紧,不知的则疑惑之余震惊,竟然还是国师亲自来宣圣旨,真是大开眼界。 身为当事人的向禾满目轻松,“能有幸见国师一面,是我等荣幸。” “言过言过,”无虑悠闲侧身扫视小院儿,“本道看这儿清爽怡人,实在是处不错的风水。” “民女也觉得不错,看看这里出了位吏部侍郎就知。” “好风水虽养人,但也是左侍郎大人有才。” “嗯。” 突然寂静下来,大家伙儿的手心都攥紧,向禾眉目却藏淡,心如止水般笑着。 无虑不大的眼又眯了眯,“本道听闻姑娘事迹,比得过儿郎。” “过奖了,小小计策倒也不费心。” 闻得此话,无虑眉峰一挑,“不愧是与左侍郎大人比肩的人才,只可惜生为姑娘,不然定能登庙入堂。” 言辞间云淡风轻好似闲聊,却是在互相试探着,就好像在无形的棋盘上各走一步棋。 一旁贺岁安面目平静,心底却在为她担心,万一这个无虑说漏了嘴,可就解释不清了。 但他更担心向禾,这个龙光寺的国师突然出现相见,也不知抱着什么目的来接近他们。 现在一再试探的话,总觉得别有深意。 他微微躬身,“国师大人,此番怎劳烦您亲自前来?” 眼眸一转,无虑侧身向贺岁安,“左侍郎大人一辅佐,二中举,三为民,如此人才,本道自然是要亲自来的。” “国师大人言过了,殿上多谢大人相帮一二。” 无虑笑着摆手,“没有本道出言,皇上心如明镜自然也是看得清的,如此贤才皇上可不会错过了去。” “国师大人过奖。” 几人不再言语,无虑转身留头最后一眼向禾,“改日有机会,再与左侍郎大人坐下长谈。” “国师大人慢走。” 身后的大伙儿垂眸看地,根本不敢抬头看。 而向禾与贺岁安看着无虑的背影,不算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一众公公恭敬紧随。 就在向禾冷着眸子想要收回目光之时,走得比较靠后的小道士回头,眸光在向禾身上转动一瞬,眼中深意耐人寻味,很快回过头去紧跟。 这个小道士,向禾记得在相凌身边见过。 待他们离开大门后,向禾才走回摇椅躺下,“已经走了。” 紧张的大伙儿心头登时松了口气,纷纷抬头望去,确定他们真的走了之后,才耷拉肩膀坐下。 蒋心月一屁股坐她身旁椅子,拍抚着胸脯,“可太吓人了!” 向禾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吃人。” “你见惯了大场面……” 向禾闭眼想着方才的话,不明白这个国师为何亲自前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知道一切,更知道向禾的身份,今日突然前来说这一番话,意欲何为?还不挑明她的身份,不让家人得知……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禾丫头,想什么呢?”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向禾疲惫睁眼看苏氏,“没想什么。” 即便她口中没说什么,但苏氏面目忧色不散,她可是知道向禾的身份,而且看那位国师大人的态度,感觉他也知道一样。 向禾在京中,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大家各有猜度,向禾见他们喜忧参半,伸手拉过苏氏的手轻拍,“今日可是岁安受封之日,咱们该想想今晚吃啥。” 她都这么说了,苏氏也不再多想,尽量扯出笑容来,“好好好,可一定要好好想想才是。” 向禾笑着坐起来,在眼神略过时,看到竹楠领着唐家人前来。 “表哥!” 大家立马起身相迎,贺岁安过去扶着唐靖先走来,“外祖父怎亲自过来了,该等岁安过去报喜才是。” 唐靖先一眼便看到了桌上圣旨,“哎呀,还是来晚了,还想亲自听听来着……” “不过也就是那些话,”贺岁安扶着他坐下,“外祖父腿脚本就不好,不应亲自过来。” “行了,这来都来了,你可就别唠叨了。”唐靖先笑起了皱纹,“这心心念念的好不容易回来,你又忙着事儿,祖父这心中急切,便来瞧瞧,可不许再念叨了。” “好,都随您。” 向禾朝唐靖先问了声好,拉过苏氏笑说,“唐爷爷,您会留在这儿用膳吗?我们正好要去西市走走,今夜吃顿好的。” “那感情好!” 向禾与他们道别,贺岁安交代两句,大家伙儿便一同出门去,留贺岁安与唐家人寒暄。 他们有几人背着竹篓,就等着采买些好吃好用的。 一路走一路闲聊,向惠英几人对西市了如指掌,哪儿最实用哪儿最便宜,都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 连王荣兴这个少爷,都知道好几家。 “呀!向姑娘回来了!” 向禾与竹楠就在大家伙儿后头,听到这把声音,都不用抬头就知是何人。 宁婉婉与她母亲在朝向禾招手,向禾却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苏氏,只见她两眼瞳孔瞪大,很快偏过头去躲避目光接触。 向禾快步走到她面前,向大勇也将苏氏拉到身后,不让宁夫人看见。 “宁夫人,宁小姐。” 第一百九十四章 曾经主仆相遇 几人会面,宁婉婉两眼心疼的看着向禾的脸颊,“这、这怎的多了条这般深的疤……” 向禾扯唇淡笑:“不小心伤着的。” “那也太深了!”宁婉婉侧头看向自己母亲,“阿娘,咱家不是有白膏吗?给姑娘送上些?” “不用了,我不大在意自己的脸,给了也是摆在那里。” 宁婉婉还想说什么,宁夫人拉住她的手,“既然向姑娘不需要,咱们也不能硬塞不是?” 她笑道:“向姑娘,何时得空让我请你用膳,上次的事情还未好好谢过你,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向禾摆手,“夫人给过了,真的不用了。” “那怎能行,上次老爷说话也冲了些,应该好好赔罪才是。” “真不用。” 宁夫人总想与向禾亲近,这举止向禾能看得出来,想必也是通过熟络之后,对她家的事儿上点儿心,往后有什么事情都好沟通。 只是向禾这会儿只想快些走,苏氏还躲在后头不想见人。 奈何总是有岔子,四婶儿在看着一些肉菜,喊道:“阿慈,你过来看看这肉,怪新鲜的!” 苏氏慌乱答应一声,赶忙走过去档子,就在她离开向大勇身后时,宁夫人只是随眼一看,面目有些微讶,“嗯?这位夫人……” 随着转身的向大勇背脊一僵,苏氏紧攥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向禾正要将她俩岔开,苏氏轻吐浊气走了出来。 端着背脊双手在身侧下压,“多年不见,夫人。” 如此规矩的行礼,宁夫人两眼惊讶更甚,“我、我就说怎如此面熟,你是……苏慈?” “是我,”苏氏面色淡如水拉过向大勇,“这是我的夫君向大勇。” 惊讶接踵而来,宁夫人细细打量她的夫君,“你……你这是……” “当年得了宁夫人爱重,让我归乡,辗转之后嫁了人。” 宁夫人不自觉蹙眉细看向大勇,“向……”目光又落在向禾身上,“向姑娘是……你的女儿?” “正是。” 相比苏慈的淡定,宁夫人眼中诧色添了又添,在向大勇夫妇与向禾的脸之间来回打量。 面上不展笑颜,只是平平点了点头,“你有如此好的女儿……”她目光一动,见向禾竖着食指在唇前,恍然间转了话头,“没曾想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四婶儿他们在身后,向禾的小动作他们没有发现。 她可不想在这里把事情爆出,这位宁夫人是个懂眼色的。 “是呀,宁小姐也这般大了。”苏氏侧头看向大勇,“你与四姐他们去看看。” 拉着她手腕的向大勇紧了一下,看她眼中淡然,笑了笑,“好。” 身后四婶儿一家知道苏慈以前的身份,只是小辈们却不知,向惠英拉着她奶奶走到一旁细问,才知苏慈原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难怪会写字会念诗。 而宁夫人似乎有很多话要与苏慈说,抬手拉过她走到一旁,“你都不知,自从你离开之后,我身边的人都不好用了,当时可后悔让你离去;但又觉着你该婚嫁,不该将你留在身边。” “那我真是庆幸夫人放我离去,如今儿女双全,感念夫人成全。” 宁夫人似是很开心,见着旧人也宽了几分心,“也不全是我的好,你能教出这么一个好女儿,可比我厉害多了。” “哪是我教的,都是她自己学来的。” “那也是你的功劳,都是从你的肚皮里出来的,”宁夫人朗笑几声,“对了,你家姑娘多大了?我瞧着与我家婉婉差不多大来着。” 闻言,苏慈面色不变,“也才十五,从宁府出来后,不过俩月就嫁了我家大勇,生儿育女的,都是苦日子。” 脸上笑意不减,宁夫人在心间计较着,“就算曾经是苦日子,现在也算走到了头了吧?你家丫头本事大着呢,前不久才救了我家冲儿。” “这事儿她倒是说过,没曾想竟是夫人家。” “你家姑娘的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吗?方才看她相当谨慎……” 苏慈点头,“嗯,村里人都不知,多谢夫人帮忙瞒下。” “小事儿罢了。” 两人说着“体己话”,苏慈说话毫无疏漏,宁夫人一再试探,都得不到什么别样意思。 她的视线偶尔会看看向家人,向大勇的面貌与向禾看起来,总觉得不大相似。 在看到苏慈之后,她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是想起当年事,贴身婢女死了一个,另一个便是苏慈,她没多久便说要脱离苏家,宁夫人当时也烦躁得很,不多想便将人放了去。 如今再见旧人,恍然之际心中总觉不安。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向禾有些担心,拉过向云小声说道:“喊阿娘过来给你挑头花,咱们还有好些地方要去呢,云丫头也想快些去吧?” 向云年岁虽小,但也知道阿姐意思,这是不想阿娘与那位夫人说太久。 连忙点头小跑到苏氏身旁,轻轻拉着苏氏衣袖,“阿娘,去帮我挑头花,我可挑花了眼了~” 见苏慈女儿喊人,宁夫人也不好再留人,弯腰看着她的脸,伸手摸摸向云的脑袋,“这丫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你可真是好福气。” 宁夫人笑着直起腰身来,拉过一旁的宁婉婉,“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一家子玩乐,改日闲暇再来寻你说道说道。”说着她正要转身,忽而想起一事,“你们现在住哪儿啊?” 苏慈滞了一下,“过两日便回村里了,不能与夫人再聚属实惋惜。” 忽而急切,宁夫人急急问道:“那你的大丫头呢?向姑娘也要离京了?” 问得这么紧,苏慈只能如实回答,“她……她应当还会留在京中。” “那感情好,向姑娘如今住在何处?上次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我还想送些好礼给她呢!” “禾丫头说了不用,夫人就不要送了……” “阿娘~” 身边向云催促,苏慈无奈与宁夫人道别,“夫人慢走。” 看着她俩走远,宁夫人只是笑着摆手,拉着宁婉婉转身时,那笑消失无踪。 宁婉婉看到自家母亲如此模样,不由疑惑,“母亲……?” “回去再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闲日 宁夫人与宁婉婉走远,苏氏给向云挑着头花,向禾则看着她俩离去方向,微微沉了些脸色。 手腕被扯了一下,侧头看向惠英,“七姐姐,怎了?” 她笑道:“这位宁夫人偶尔会去云锦阁,那位小姐也会与好友一起,在云锦阁花费不少呢!没想到你们竟然相识,你帮了她什么忙呀?” “也没什么忙,”向禾拉着她去看别的东西,“看来你们云锦阁做得很到位,这些夫人小姐都爱去。” 知她有心岔开话题,向惠英也懒得再追问,得意笑道:“那当然,阁中两位染布师傅可厉害了!还有那位绣娘,听说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手艺十分了得。” 听她所言,向禾微微挑眉,“又是郡主给你们介绍的?” “是呀!”向惠英如数家珍般细说,“郡主人真的很好!时常会带些小姐过来,这一来二去,咱们云锦阁成了贵门小姐的好地儿,经常会定些花样,每日忙得不得了。” “忙才好,荣兴他自己跳出来做,王家有没有说什么?” 向惠英两眼一眯,“差点儿忘了与你说,前阵子王家本家真的来人了,一再说荣兴用了本家手艺,还是两位老师傅出面,那本家人才收了嘴脸回去。” “看来老师傅的面子很大,连王家都不敢惹。”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大家伙儿的背篓都装满了东西,向禾还给他们买了不少东西。 她打算明日便安排他们离京,今日见了宁家人,她总觉得那位宁夫人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心间这么打算着,她唤来竹楠,“去帮我买一辆马车,宽敞些,今夜便安置好车厢内。” “是。” 待竹楠离开,苏氏才得了松懈来寻向禾,把她拉到一旁,见无人靠近才细说。 与方才的淡定不同,这会儿多了几分忧愁,“夫人一直想打探你的住处,我没说。我打算尽快离开,这心总觉不安……” 向禾轻拍她的手背,“我正有这个打算,竹楠替我去买马车了,明日若想离开就走,不要再做停留。” “嗯,你在京中也要万般小心,若真的被拆穿了……”苏氏无奈轻声叹息,“拆穿之后且看你如何打算吧……”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都不想让她知道我住哪儿,但今日咱们一直不松口,她一定会问齐信。” 至少在她烦着国师的事儿之前,这位宁夫人最好不要找上门来,懒得应付…… 看得出她真的不喜,苏氏拉着她跟上人群,“别想这么多,兴许她还不乐意你进家门呢。” “我是担心她还想杀我,虽然没有可能。” 手腕一紧,苏氏晲她一眼,“有先生在你身边我很放心,不过还是要注意身子,看看你脸上又多了道疤,可把我心疼坏了。” 向禾抬手触碰脸上疤痕,很长的一条,照镜子看的时候,就跟一条爬虫似的扒在脸上。 “知道了,坏了原身的身子,我也过意不去……哎哟!” 后背火辣辣的疼,苏氏没好气地瞪她,“以后都不许说这样的话,你就是我的禾丫头。” 向禾龇牙动着肩膀,“好好好,我的阿娘您可真大劲儿……” “让你胡乱说话。” “禾丫头知道错了,阿娘手下留情~” 长街上说笑的两人心照不宣,那宁夫人有没有看出什么来,在她们看来也不是很重要,只是不想被这些烦心事烦扰罢了。 苏氏只想向禾做自己的事情,那宁夫人只会碍手碍脚。 而向禾也只是想做自己的事儿,她要弄清国师的目的,现在家人全部在京城,于她不利,必须先送走才能安心。 —— —— 贺宅从未有过如此人多,唐家人全部留下,就为了一起庆祝贺岁安荣登庙堂。 幸好大家都是习惯自己做饭的人,一群人在灶房忙活,也不算乱。 本来唐家想去琼花阁,却被贺岁安拒绝,他更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儿享受美食。 唐仪雪坐在贺岁安身边,每每搭话都得到冷淡回答,唐仪雪依旧不死心,在一旁煮茶刷新存在感。 蒋心月在灶房看得一清二楚,“禾丫头,那唐小姐对先生有心思吧?看那架势,就跟上赶着似的……” “别说了,人家还在这儿呢,”向禾筛着水,抽空抬眼一看,“表亲之间若是成婚,啧……” “嗯?” 向禾摆手,“没什么,还需要些什么,我这边的滚刀肉已经准备好,你那边何时下锅?” “就快了,”蒋心月看着油在沸腾,“还有,我们今日才知道,原来苏婶子曾经是侍女,难怪她教云丫头的时候,出口成章。” 一旁向惠英也跟着抬头,“我也是今日才听阿奶说。” 她俩说着话,向禾偶尔抬头看外面一眼,灶房都是小辈在动手,外头长辈们难得清闲,苏氏与唐家女眷说话,不失丝毫分寸。 如今向禾一家人都在这儿了,唐靖先一再追问才知大概,即便向禾一家是农人,但说话有分寸,礼仪得体,难怪教养出这么个好女儿来。 唐靖先笑得和蔼,偶尔看向贺岁安的眼神,似乎都是在认可。 这闹得贺岁安都不知该说什么,却又不能离席怠慢唐家人,只能硬着头皮坐着。 灶房内的向禾朝外喊了一嗓子,“荣兴,你的青菜洗好没有啊!”她从里探出头来,“你俩能不能快些……” 曾云清脸色一红,推了一把王荣兴赶忙去帮忙。 这俩都不知道在哪根筋配合上,竟然就这么水灵灵的看对眼了…… 看到曾云清跑开,王荣兴暗暗瞪了一眼向禾,“我们这不是洗好了嘛,就你急……” 这家伙还会回嘴了,向禾随手捡起小树枝扔他,“别嘟囔了,快过来帮忙劈柴。” “还劈?我都劈两天了!竹楠哪儿去了!” 向禾猛地举起手中斧头,“竹楠有事儿要忙,赶紧的。” 见她手中器具,王荣兴立马闭嘴乖乖过去接过,“这么凶,也就先生能得看上你!嗷!” 屁股上受了一脚,王荣兴更加不敢叫嚷,小声嘟囔着去劈柴。 方才那句话挺大声,坐在外头闲聊的众人听闻,脸色各异。 向禾懒得看一眼,转身进了灶房忙活。 外头的贺岁安无奈垂眸轻笑,他身旁的唐仪雪双眼却恼了,贝齿咬着下唇暗自计较着。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猜测 几家人一起吃了顿热闹饭,唐仪雪在离开的时候,还一直说想要留下来,反正贺宅多空房间,贺岁安严词拒绝,唐靖先重了些语气,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贺宅。 向禾看着他们离开,身子一松躺在摇椅上,“这做饭吃饭到洗碗,真是个体力活儿……” 苏氏拿来巾帕给她擦汗,“今夜辛苦你们了,倒让我们清闲了一顿,美得很。” 难得见苏氏这般轻松,向禾拉过椅子给她,“阿娘,大院儿的米面我都用完了,你回去记得添一些,”她坐直了身子,道:“还有,家中锁钥我让曾夫人保管,届时您去寻她就成。” “知道了,”苏氏倚靠椅子靠背望天,“记得时常写家书来,让小阳也来家书,他在京中只有你一个依靠了……” 向禾伸手轻拍她的膝盖,“您放心吧,小阳有周将军看顾,不用训练的时候,他就会回来这里,总之不会让他有任何事情。” “好,夜深了,我们先回去洗漱,你们也别太晚睡。” “知道啦。” 大家伙儿陆陆续续离开,曾云清和王荣兴走了过来坐下。 向禾再次躺下,揶揄笑道:“曾小姐,你不会打算暂时不回去吧?这还未嫁入王家呢~” 摇椅一动,曾云清怪嗔一声,“说什么呢!我明日就跟他们一同回去,荣兴给我们多备了马车。” “哦,那你们想说啥?” 看她一派淡然模样,曾云清努了努嘴。 但心底的事儿想起来立马脸红,“就是……荣兴明日会与我们一同回去,他打算同家中父母……上县衙提亲……”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言语间满是娇羞之意,向禾斜眼向上,王荣兴站在曾云清后头傻乐。 那傻样儿,向禾嫌弃得收回目光,“知道了,云锦阁打算交给谁看着点?有掌柜吧?” 王荣兴一屁股坐在旁边凳子上,“当然有掌柜!跟你说一声,是想让你偶尔去看看,七姐姐一心扑在刺绣上,我这心里有些没底……” “行行行。” 向禾一招手,贺岁安摇曳折扇走来,“怎了?” 他刚坐下,向禾就指着王荣兴,“他要回水云城提亲,你让竹楠或者刑寂有空的话,就走一趟云锦阁,我懒得去。” 肩膀受了一下,王荣兴满眼怪嗔之色,“你怎这么懒!” “我有自己的事儿要忙,”向禾收肩躲他的手,“总之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去,云锦阁自然会有人看着,你就放心好了,回来之后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我那儿自然是赚钱的,你让刑寂去的时候,若是遇上本家的人来,直接赶出去就成。” 闻言,向禾疑惑看他,“怎么,本家现在还敢去找麻烦?七姐姐不是说有师傅看着吗?” 王荣兴撇嘴,“我这不是担心一离开,没人看着铺子就去闹嘛,两位老师傅年岁也大了,总不能让他俩一直操心铺子的事儿。” “也是,你尽管放心回去吧,我会妥善安排好的。” 得了向禾答应,王荣兴连连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你可一定要记得啊!我们明日大早就离开了,还想着多留两日,谁知苏婶子这么急着离开……” “大家伙儿还有活儿要做,水云城的生意难道就不要了?” 王荣兴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你掰扯,走了。” 两人出了贺宅,曾云清与两位姑娘住,王荣兴则买下了巷口的房子,大家伙儿住得近,每晚一起吃饭也香很多。 方才还闹声一片的小院儿,这会儿安静下来竟觉得有些落寞。 向禾揉揉双眼躺着望天,眼底平静非常,“宁夫人认出了阿娘,今日还聊了好些时候。” 正摇曳折扇的手顿了一下,侧眸见她额上细汗,伸手给她扇风,“看你现在这般姿态,应该没有认出来吧?” “没认出来,但说不准她不会不会看出端倪,万一在我脸上看出什么来,以后可就有的烦了……” 向禾抬手将折扇拿走,自个儿扇起风来,“而且挺七姐姐说,宁家那两母女经常去云锦阁,所以我还是少去那边的好。” “嗯,届时刑寂会多去看看。” 向禾不想与宁家人打交道,但宁家人似乎有心要接近她,即便她躲得再谨慎,总会有遇见的一天。 “明日我便要上朝了,你行事小心些,刑寂和竹楠会跟着你,有什么事就交代他俩去做。” 向禾微微侧头,正好对上他眼中柔光,笑道:“那可是你的侍卫,现在倒成了我的了。” “不分你我,”贺岁安弯着的眼盛满温柔,“今日见着无虑,你有什么想法?” 险些在他眸光中迷失,向禾眨巴两下眼坐了起来,躲避开他的目光,“唯一的想法就是,他似乎有意在拉拢咱们……” 又是举荐又是亲自前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见上一面。 宣读圣旨的事儿自然有公公去做,哪用得着他一国国师亲自前来,其中有什么猫腻耐人寻味。 “一样的想法,”贺岁安仰头望向枝头,黑鸦站在上面,“若边境之事是他所为,明知你在与他对抗,为何还要拉拢?” “不晓得了……”向禾打了个哈欠伸懒腰,“那个逍遥呢?咱们把敌国的人带回,相信很快就有使臣过来吧?” “嗯,暂时软禁在一处宅院,有人看守着。” “行吧,”向禾起身动了动腰身,“趁着今夜得空,我试试召叶书瑶的魂魄,也不知她还在不在人世。” 都已经是两月多之前的事儿,也不知她的魂魄有没有被囚禁,就像方家的母子一样。 树上黑鸦见向禾起身,鼓动翅膀在她头顶上空盘旋一圈儿,很快落在她的肩上。 镜花水月坐在大树底下,互相依偎着看。 向禾抽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用毛笔写下与向莲花同样的生辰八字。 双手在腹前结印,凝神聚气轻喃咒语,“天门动,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阴阳五通……将作少监之女叶书瑶魂魄速来。” 口中呢喃声渐大,“叶书瑶魂魄速来……叶书瑶……” 连续喊了许久,周围只有夜风吹拂而过,周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向禾都打算放弃的时候,黑鸦突然“嘎嘎”一声。 她猛地抬头看去,黑鸦黑亮的眼睛盯着北方,正北方。 眉目一沉,她手上扣着印转身面朝北面,“叶书瑶魂魄速来。” 方才夜风徐徐,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就是从北方席卷而来。 向禾蹙起了眉头,鼻子吸了吸,能闻到一股子别样气味,“叶书瑶魂魄速来!” 声音再一次落下,大风竟戛然而止,连气味儿都一同消失。 “黑鸦!” “嘎嘎!”黑鸦转了个圈儿落在肩上,“看不到任何,只知有一种强烈意念在那边,不知是不是姑娘寻的魂。” “北边……” 向禾的呢喃声落入耳中,贺岁安侧身望去,“那边是皇城之内。”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亲自找上来 翌日清晨城门外,三辆马车在等着人。 来往百姓偶尔好奇探望,向禾交代着大家路上平安的话,苏氏拉着她的手也一再交代。 “一定要注意身子,该吃吃该喝喝,莫要短缺了自己。” “知道了,”向禾拉过向云,“路上记得照顾着阿爹阿娘他们,待……等阿姐忙完就回水云城去。” 向云扬着乖巧笑意点头,“那阿姐要快些忙完。” “好。” 大家伙儿都依依不舍,这难得相聚两日,却要匆匆离开。 苏氏与向大勇四处张望着,心间正要染上失落时候,远远一匹大马在疾行而来。 向阳匆匆翻身下马,“阿爹阿娘!” 在看到向阳后,两夫妇面色染喜,一人握上一手交代照顾好自己。 耳边响起马车的轱辘声,向禾侧头往城内望去,只见一辆马车走得有些急,逐渐靠近他们这边,向禾正要让开些路,那马车竟停了下来。 眉心一动,向禾看着那道身影一瘸一拐过来,心底无奈叹息。 她立马侧头看向齐信,齐信睁着无辜大眼摆手摇头,“我可没说,毕竟你说过不大想与他们家往来……” 齐信是个眼明通透的人,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距离感,为何就宁家人看不出呢? 或许是他们故意接近,也不知猜测到了哪步。 眼看着宁夫人走来,苏氏让向大勇先带着向云上马车,她则笑对宁夫人母女远远摆手。 “宁夫人怎来了?” 宁婉婉扶着宁夫人站稳,气息有些急切,“怎的今日就走啊?你还未到府上聚聚呢!” 她与苏氏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向禾。 向禾权当看不见,转身与四婶儿说着话。 看着向禾背影的宁夫人眉头深蹙,目光还时不时看着马车,“不若再留几日?” “不了,”苏氏侧身看着放下的车帘,笑道:“家里还有些活计要忙,总不能丢了家中事吧?那可是要赔银子的。” “这、这花得了多少银子?本夫人给你就是……” “母亲……” 手腕一紧,宁婉婉劝说的眼神投来,宁夫人才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也是,还是家中生意要紧着些,既然你们都决定要回去了,本夫人再拦着就显得越矩了……” “怎会呢?”苏氏朝她微微颔首,“夫人,我们先走了,您也要保重身子。” 苏氏上了马车,宁夫人也没了法子,只能眼看着马车走远。 但在看到向禾与向阳两姐弟时,她眼中再显光芒。 一旁的宁婉婉心中怀揣着疑惑,虽说那苏慈是母亲的旧人,但似乎过分关注了…… 心中疑惑掺杂着不安,握着母亲的手紧了些,“母亲……?” 感受到力度,宁夫人恍然半晌才回神,忙笑着掩饰心思,“怎了?那可是服侍母亲十多年的旧人,母亲心中记挂着。” 见母亲面色,宁婉婉微微点头,“确实该来送送的。” 向阳骑上大马赶回了城,向禾方转身与宁夫人道别,“夫人,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她再说什么,向禾领着竹楠就往里走去,宁夫人焦急想要唤停,但想起身边女人,还是没有开口说任何。 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能试探到。 面对宁夫人不明的心思,宁婉婉即便疑惑也不问,而是扶着她上了马车,见她上了马车还要掀起车帘看着向禾,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 宁婉婉也跟着探出头去看,向禾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她面对着城内大道一处敛神,追随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位翩翩公子立在原地,面色略显不善。 不过片刻向禾继续走动,眼前的男子横手拦下,竹楠立马侧身。 贺允城笑得和善,道:“不知能否与向姑娘走上一段路?” 冲着自己来的,向禾侧头看齐信,“你先去朝食记,我一会儿就过去。” “啊?”齐信不想一人去,但又不得不答应,“行吧,那你们快些,我让心月先准备好吃的。” “嗯。” 待齐信走远,三人才慢悠悠沿着平安大街朝东市走去。 两旁百姓络绎不绝,偶尔吆喝几声与熟人闲说几句,偶尔指点着向禾三人,猜测其身份。 向禾如今的衣衫可不是粗布麻衣,那可是新兴起的云锦阁的布料,看起来自然不像普通姑娘,只是她脸上的伤疤更加惹眼罢了。 面前京城盛景在眼前,向禾却无心欣赏,“贺大公子想说什么?” 贺允城就在她右边同行,只需侧头便能看到她脸上伤疤,这会儿他就在看着,“姑娘脸上的伤……是厚德关所致?” 向禾前往厚德关的事儿,只需打听一下便能知道。 不知情的人自然不知向禾在厚德关做了什么,但知道向禾身份的人,也不会将她的事儿往外说。 而贺家是什么人物,只要找到向禾帮过的人,问上一两句就知。 这也是贺允城来找她的原因。 “听闻姑娘略懂道法一二,当真是看不出来。” 他声温和,向禾淡淡笑道:“贺大公子这般关注我,真是受宠若惊。” “岁安身边的人,我都打听清楚了,除了他身边的两个侍卫。”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竹楠身上,“这位侍卫身手了得,我该问问岁安如何寻来,正好我也缺些人手。” 向禾没想到他如此直白,一旁的竹楠木着脸面无表情。 “贺大公子打听我的事儿,莫不是也有什么烦心事?可我看着也不像,不如说说目的?” 闻言,贺允城眼中笑意更深,“姑娘直率,我也不藏着掖着。”他眼中笑意染上一层雾,“岁安如今是吏部左侍郎,庙堂上会与父亲相见,可父亲却不甚欢喜,毕竟他母亲之事……” 贺允城默了一下,笑道:“岁安的事儿,姑娘知道的吧?” “知道,继续。” 利落回应,贺允城斜着的目光透出欣赏,“父亲给出条件,让他认祖归宗,但要远离庙堂与京城。” 一旁竹楠眉心一蹙,步伐突然顿住,向禾仰首侧身看向贺允城,“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我倒想问问,为何一定要让岁安离开?”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争论 贺家一直不想贺岁安进京,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那脸面的问题? 这个事儿总觉蹊跷,向禾也不怕直接问出口。 直击问题所在,总会让人多思一二。 贺允城听得这个问题,也只是笑道:“父亲不喜岁安,不想见到他也属正常吧?” “既然不喜,那就别给出条件呀,怪闹心的。” 只是一个问题就很矛盾,那个贺太傅到底在想什么,非要将人追杀至死方休。 贺允城面色依旧,“他这么多年不改姓,不换名,不就是为了重回贺家吗?如今给他这么好的选择,为何还要犹豫?” 这问题问得好,向禾也深思过这个问题,为何他不改名换姓,而是选择留着这个害死他母亲的姓氏。 在她看到唐家人之后,这个问题突然就醒悟过来。 既然贺太傅要杀死贺岁安,只要拿捏在京城的唐家人,贺岁安就一定会回来,但这么多年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唐家人有手段能力,而是贺岁安故意让他们留在京城。 唐家人在贺家眼皮底下,而京中人皆知贺岁安的事情,若是唐家人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是贺家所为。 让唐家人留在京城,是最明智的选择;而贺岁安之所以离京求学,除了是真心求学,二者便是只要他还活着,又有唐家人掣肘,贺家就没那么容易得逞。 既能保全自己,也能保住唐家人,一举两得。 至于留着姓氏不改,在贺允城方才的问话中,向禾总算明白。 他就是故意不改姓,让贺家人认为他一心想要回贺家,这样唐家人的威胁也小了许多。 思及此,向禾不禁感叹,他八岁离京,这些弯弯绕绕的计划,是他自己所设,还是唐家爷爷所想呢? 若是他自己的想法,那贺家真是慧眼不识珠。 心中思绪淡去,向禾平静开口,“贺大公子,我有一个问题。” “姑娘请问。” “为何太傅大人非要杀死岁安?只因是脸面?” “姑娘该知道,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向禾轻轻转动着手中大伞,“如今岁安不要认祖归宗,于你们不是更好的选择?” “可父亲不喜他在京城,给出的条件也很符合他心意。” 她面向贺允城正色道:“若说岁安毁了贺家的脸面,被你们杀死,这个污点就会消失?为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先害死了其母亲,后杀死其子,你们不怕被世人诟病?这与贺家想保留的脸面背道而驰吧?” 那么在乎脸面的贺家人,非要对一个遗子追杀不断,这个才是问题所在。 几番问话,让贺允城当场愣住,他反复回味向禾的问话,似乎都与他心中所虑一模一样。 他心间疑惑多年,但从未问过父亲缘由,只知顺从父亲的话,对贺岁安这个“贺家羞耻”十分介怀。 多年后再见贺岁安,他从未表示过强烈想要回贺家的意愿,一切都是父亲所说…… 心头咯噔一下,贺允城置在身前的手握拳,眉目间染上自己都不甚察觉的僵硬,“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看他面色便知已经明了,向禾侧身继续朝前走,“贺岁安要的不是名分,而是为国效力;他从不在乎贺家,他在乎自己能否功成名就,另起炉灶为他母亲挣来身份。” “姑娘意思……”他言语间迟疑半晌,道:“他故意用姓氏掣肘父亲?!” “贺大公子当真聪慧,”向禾垂眸轻笑,“公子不妨问问你父亲,为何这么执着于杀死岁安,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十多年不变的做法,如果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一个苟合已经死了当事人,为何还要继续追杀一个稚子? 向禾侧身看他,“贺大公子想必也有过这个疑问吧?再在乎脸面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就像岁安第一次进京,若是不提起,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岁安究竟是何人。” “父亲觉着被他烦扰了……” “岁安自己不曾对外人提起过旧事,何来烦扰之说?” 话已至此,向禾仰头看了一眼日头,将手中大伞打开,“今日我说太多了,贺大公子不妨回去想想;那个一开始就要杀死岁安的人,不正是你的父亲吗?直言相问不无不可。告辞。” 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向禾与竹楠朝着东市走去,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愕然。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转入热闹的东市。 一直沉默的竹楠终是忍不住开口,“姑娘,您觉得其中还有什么缘由?” 向禾巧笑侧头看他,“怎的反问我,你们也不知?” 竹楠呆呆摇头,“这么多年一直被追杀,连公子都认为只是污点。” “虽说名声脸面十分重要,但都十多年过去,明知杀不死,还要坚持不懈,你不觉得奇怪吗?” “怪是怪……” 看他呆呆的样子,向禾低声笑了起来,“傻子,其中缘由只能跟岁安的母亲有关,可他母亲已死,唯一知情的只有太傅大人。” 至于到底因为什么事儿,贺岁安更想知道。 “真烦,又多了一件烦心事儿。” 一直想置身事外,但事情似乎一直都围绕在身边,根本无法抽身。 “竹楠你说,到底会因为什么事情,让一个人追杀至此呢?” 这话把竹楠也问住了,他懵懵摇头,“姑娘怎的又反问起属下来了,这不是属下问姑娘的吗?” “……” 一个头两个大,向禾也猜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脑仁有些发胀,向禾甩了甩脑袋,大步朝前走,“别想了,事情总有明朗的一天,咱们快些去朝食记,我都饿了。” “是。” 两人快步朝前走去,还未到朝食记便看到几道熟悉身影。 两人前后顿足,向禾将大伞收起捏着下巴喃喃道:“竹楠,你说这是不是巧合,实在太巧合了!” 别说向禾,就是竹楠看到他们,都觉得背脊刺挠。 “姑娘……您跟这家人是真剪不断的孽缘……” “巧了,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两眼微眯透着星点奸诈,向禾手指一勾朝前走,“正好今日就把他们都解决了,免得在京城碍我眼。”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朝食记的热闹 东市拐角处的朝食记,日日红火客人不断。 门外坐堂大夫跟前,排了老长的队伍,都等着老大夫给他们断症,好进去吃上一顿美味药膳。 而铺内已是客满无座,不少人还得凑着人一起坐着。 里头的伙计手脚利索来回跑,柜台前掌柜在清点银钱,蒋心月不在露面忙活,应当是在后厨注意着药膳。 向禾与竹楠绕到后门上了二楼,尽量避开向家人的眼。 两人站在楼梯围栏旁往下看,那向老四一家人已经进来,瞅着有人起身就立马坐下,还催促着同桌的人赶紧吃完,好给他们腾位置。 这李氏也真是霸道,这儿明明是京城,她都好意思显露那丑恶嘴脸。 同桌的人本想回敬几句,但自己碗中将空,且懒得与这些人计较,扒拉几口便起身离开。 李氏一把拉住向福生坐下,“福生快些坐,想吃什么与阿奶说。” 如此作态让向福生心生厌恶,但为了不让他阿奶发作,也只是点了点头,“都行。” 向老四这一脉,已经完全分了出来,他们三房已经断了关系。 而二房本就过得不错,四婶儿说过了,今年有向莲美从中分说,二房也从向老四家中分了出来,往后逢年过节送送礼,没必要就不会见面。 向禾不得不感叹向莲美聪明,摊上大房和向老四他们,不立马效仿分家,以后只会麻烦不断。 “姑娘,咱们如何让叶书瑶过来呢?” 向禾双手压在栅栏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下方,“急什么,就算没有叶书瑶,这儿还有别的贵人会来呢。” 朝食记在东市已经很出名,不少贵客都会前来,只要他们得罪一个,就向福生那好面子的本性,一定不会再留在京城。 果然老话说得好,晚上不念叨鬼,白天不念叨人。 大门外走进一道粉嫩身影,身旁还有两位小姐一同随行,说笑着走了进来寻位置。 掌柜的立马上前去安排,正好空出来一桌,好巧不巧就在向老四一家的旁桌。 眉尾一挑,向禾倾身凑近,“这下有热闹瞧咯~” “如姑娘所愿。” 下方叶书瑶第一眼便看到了向福生,她本不甚在意,奈何向福生的眼神过于热切。 这眼神可真有意思,年轻男子瞧见貌美女子那种爱慕,向禾看了犯恶心…… “向福生不会看对眼了吧?” “姑娘您先别说……” 知道内核的三人各有心事,叶书瑶在看到向福生的第一眼,心头惊起巨浪,再看到那一桌子的人,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没想到…… “书瑶,怎的不坐下?” 身旁小姐轻轻拉她一下,叶书瑶眉目一怔后反应过来,扯笑遮掩眼底厌恶坐下,“方才出神了,咱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肖家公子呢,听闻他寻到了证据,证明肖家清白。” 叶书瑶恍然点头,“肖公子确实聪慧过人。” 她与两位小姐说着话,心思却不在所说的话题上,心中正暗自计较,如何对付这伤害过她的一家子。 如今她已换了面貌与身份,可不会再让这家子牵绊住。 即便对方认不出自己来,但只要看到他们的样子,就会想起那穷苦的上半辈子,她绝对不要再回忆起以前来! 心中打算一落,叶书瑶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被向禾捕捉到。 “看来要开始了。” “向家人除了姑娘与我等,应当没人能认出才是,怎还要对付。” 向禾竖起食指左右摇动几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可是经历过穷苦人生,突然富贵加身,可过往记忆还在,她每每看到这些脸,当然会想起以前来。” 当初向莲花暗害向云的时候,向禾“反弹”了回去,所以她后来是死了的。 虽死犹生,便是她当时的卦象。 现在看到这些人,心中只有憎恨与厌恶,如何能让他们扰了自己? “人心可真是难测。” 向禾点头认同,“去帮我给心月带句话。” 竹楠附耳认真听,得到指令立马下楼去后厨寻蒋心月。 不过片刻竹楠回来,“蒋小姐会照办的。” “那咱们只需看热闹就是。” 不多时,下方蒋心月的身影出现,她端着一碗药膳出来,随意朝向禾眨了一眼,很快低头去送到余氏跟前。 “客官,这是醒脑的药膳,小心烫。” 刚放下,余氏正要有所动作,李氏已经站起身来去端起,“醒脑的可是福生的,多吃些对身体好。好不容易考中了童生,多吃!” 她端着碗正要放下,瘸了的腿突然撞到了什么,手肘也跟着被撞,端着的药膳竟直直朝旁边掉落。 “当啷”一声,大碗摔破在地,满满的一碗粥在地上绽开—— “哎呀!” 一大碗粥落地溅起不少粥水,惊得两桌人一同站起。 “小姐没事吧?”一个青衣婢女怒目瞪向李氏,“连碗粥都拿不稳,小姐若有损伤你如何赔得起!” 说着她急忙查看叶书瑶的伤势,那些热粥溅起烫到了手,只掀开一丝位置,便能瞧见竟被烫红了! “小姐!烫红了都!” 叶书瑶紧抿着唇,皱紧眉头似乎在强忍疼痛,“快去寻些凉水来。” “是!” 婢女匆匆去寻店小二,店小二得知被烫着,立马领人去后厨。 一旁小姐忙扶着她坐到一旁长凳,“没事儿吧?” “怎会没事儿,这都烫红了……” 其中一位小姐怒目圆瞪指着李氏,“你怎么端的碗!若是留了疤,你区区平民能赔得起吗?!” 向老四一家还是懵的,在听到斥责后立马躬身行礼,李氏却单手叉腰斜眼看那烫红,“不就是溅到了吗?用药擦擦就行了。” 说着她还阴阳一眼,“京中是个人都是小姐,咋这么矜贵……” “阿奶!”向福生一把拉过李氏,双手作辑行礼,“这位小姐,小生祖母也是不小心,还望小姐多多海涵。” 见自家童生大孙儿这么低声下气,来京这些日子积攒的火气上来,用力扯过向福生把他带到身后。 “你就说有没有伤吧,就这么点儿烫伤,还让我大孙儿赔礼,多大的谱啊!” “阿奶!” 面对向福生的呵斥,李氏却不以为然,“福生你可是童生,为啥要给人家低一头,真的是!” “你可闭嘴吧!”向老四苟着背弯腰,“小姐实在对不住,都是乡下妇人不懂礼数,您看看可需要赔银钱?” 眼看着一家子跟自己作对,李氏心中愁怨更甚,破口大骂,“一个个不帮着自家人,尽帮着一个不相识的外人!烫着怎么了!烫着就影响她卖相了!” “斗胆!” 一声娇喝在耳旁,青衣婢女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巴掌声响起,朝食记瞬间陷入沉寂。 第二百章 又是他们出丑 巴掌声止住了朝食记内的议论声。 青衣婢女满目火光,“胆敢出言羞辱小姐!你是活腻了吧!” 娇声呵厉而出,李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脸上的火辣,捂着脸指着婢女说不出话来,一阵羞耻如火苗蹭上心头。 余氏和向大强站在后头根本不敢出声,恨不得立马拉自家儿子逃离。 而坐着的叶书瑶脸色升腾起羞恼的红色,一旁的小姐怒喝,“出言不逊,造谣官家小姐,此等恶人应报官处置!” 另一小姐也跟着轻喝,“明明是你的过错,连低头认错都不做,还口出狂言,简直可恶!” 向福生的腰弯得更低,“三位小姐恕罪,是小生祖母不识礼数,还望小姐们不要怪罪,祖母年事已高,承受不得问罪刑罚……” 看着向福生如此模样,黄衣小姐满目嫌弃,“有这样的祖母,家中教养也不过如此,难怪这般年岁还是个童生。” 言语间的鄙夷之意明显,向福生羞得脸颊通红,哑口不知说什么。 这番话让李氏彻底憋不住,拉过向福生护在身旁。 歪着嘴就骂咧,“好生清高的小姐!平民在你们眼里就不是人了!我大孙儿那是凭本事考上的童生,你们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姐,是哪门子的小姐?莫不是那嘎达街里的小姐?” 一股脑的话让全场哗然,大家眼中满是震惊,根本不敢说话。 而三位小姐羞红的脸竟是骂不出话来,她们身为官家小姐,怎说得过这老泼妇的粗言话语。 青衣婢女气得手都在哆嗦,“我、我家小姐乃是将作少监嫡女,你竟然敢如此出言不逊!” “粗鄙妇人!报、报官!” 一位小姐吩咐身边婢女,那婢女正要往外跑去,向福生惊得立马拉着李氏跪下,“还请小姐不要怪罪!是祖母不知礼数……” “不知礼数?”黄衣小姐被气得脸色通红,“一句不知礼数,就要本小姐放过她秽语相对?!休想!” 被迫跪下的李氏还不知好歹,非要拉扯着向福生想要起身。 向福生恼羞成怒喝道:“那可是四品大人的嫡女,若是报官咱们可是要被问罪的!” “四品怎么了……四……” ——“啪!” 又是一巴掌落下,向老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闭嘴!想让福生去坐牢,你就继续嚷嚷!” 这一巴掌没把她打清醒,但向老四的话让她背脊一凉。 一听自己大孙儿会坐牢,她立马闭嘴磕头,“还请小姐不要怪罪,我就是一贱民,乡下的贱民……还请小姐不要报官啊……我家福生才考了童生,可不能毁了他前程啊……” 与方才那可恶嘴脸完全不同,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可这害怕不是因为小姐身份厉害,而是担心自家大孙儿会坐牢。 叶书瑶低着头抚摸烫伤,垂下的眼角透出憎恨。 她的心里也就只有向福生,别的孩子在她眼里,都是贱东西。 心底嘲讽一笑,抬头时眼中蓄满水珠,她拉着一旁的小姐摇头,“还是算了吧,回去上药就行了,不必闹到官府去……” 那小姐还气得不行,强硬着语调,“那怎么行!烫伤了你还恶语相向,这样的人就该报官好好教训一下!” “算了吧。” 叶书瑶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看向福生,“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如此不懂分寸,在京城可活不下去。” 声音轻柔得让向福生不自觉抬头,一下对上叶书瑶柔和的眸子,心中突然鼓动得厉害。 但在看到她那柔和中暗藏的冷意时,他立马清楚两人的距离,那是身份的差距,而现在她帮着自己的话,也只是场面话…… 向福生低下头,“多谢小姐放过……” “嗯,走吧,别让本小姐再看到你们了。” 向福生扶着向老四起身,余氏急急过来扶起李氏,瘸了腿的李氏走得飞快,恨不得立马就出城去。 黄衣小姐眼中恼意散去,“书瑶,你太善良了,就应该关起来……” 叶书瑶柔柔笑着,“小事,不必要闹大。” 在说完这话时,她顺势低头,将手放进凉水内降温,手上冰凉逐渐蔓延到她的眼底。 在那寒意中,还有一抹得逞的嘲笑。 “啧啧啧,这真是赶走了人,又得了宽容的好名声,一举两得。” 竹楠身子升起一阵恶寒,“姑娘,这顶着别人的皮,内里却是熟悉的人的感觉,总觉不舒服。” “本就是不同皮不同魂,我瞧着也觉得恶心。” 向禾看着下方伙计收拾地方,目光随之盯着叶书瑶,“走吧,她的事儿往后放放,咱们先进去喝粥,饿的不行了。” “是。” 两人转身就是厢房门口,竹楠轻轻推开房门,沈卓辞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房中,他身旁是秦扶华。 “怎这么久才来?” 向禾回头看了一眼楼下,“你们没听到楼下动静?” 沈卓辞悠闲喝着茶,“我耳力好,在这儿自然也能听到。” 倒是秦扶华与齐信一脸疑惑,“我们还以为只是人多呢,倒没注意外头发生了什么。” 向禾走了进去坐下,竹楠贴心关上房门守在门外。 “卓辞与郡主怎来了?” “你回来这两日,我们都没去贺宅拜访,正好路上遇上齐公子,得知你会来这儿,便一同前来见见。” 向禾拿起桌上温茶轻抿一口,“卓辞不用去忙?今日是岁安第一天上早朝,他忙得很,可能没那么快出宫。” “先前在宫里见过了,知道你家人在贺宅,我们也不便去打扰。” “你们没来也好,免得他们拘谨。” 房门被敲响,齐信连忙起身去开门,蒋心月与伙计端着吃食进来。 “楼下的事儿解决了,我这心里呀总算舒服咯~” 齐信接过她手中瑶盘,“楼下那些人是谁,怎的你就舒服了?” 突然问话让蒋心月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朝向禾歉意吐了下舌头,“我以为他们知道来着……” 向禾伸手将菜端下来,“没事,这事儿一会儿再说,你先去忙,我有些事与世子和郡主说。” “先别说你的事儿,清秋的事儿比较急!” 第二百零一章 麻烦事儿 门外竹楠端着粥喝,他最近常跟向禾,做事也随意了许多。 而门内的四人很是沉默,唯有向禾在喝粥吃菜。 将口中肉菜咀嚼吞下,她放下筷子擦擦嘴,“你的意思是,先前厚德关出事时,皇帝就有心要送公主去敌国;但庆幸当时周将军临危受命,让袁小姐暂时不用和亲。” 她又夹起一块儿肉放碗里,“可现在早已胜利回京,但皇帝又突然说要送公主和亲,圣旨今日下来?” “正是,”秦扶华满目焦急,“清秋与我关系甚好,我不想她远赴别国和亲……” 虽说不是亲姐妹,但多年情感早已胜似姐妹。 更何况袁清秋是去和亲,一个他国的公主去到另一个国,被怎么对待难以想象。 加之,和亲的对象是怎样的人,万一是个老头子,那真的是…… “那能咋办,不能跟皇帝商量一下?” 秦扶华没有胃口吃东西,满门心思的苦恼着,“我问过父王,他也没办法,这是皇上定下的事儿……” “那还真不好办了。” 四人围坐着苦恼,向禾现在只想饱腹,吃饱再说。 再说了,这是国家大事儿,是一国皇帝决定的事儿,她能有什么办法。 沈卓辞也是无奈耸肩,“扶华,就算我是青衣卫统领,也没办法改变皇上心意;更何况这是政内之事,我若是轻易插手容易引起圣上多心。” 他只是一个四品统领,若是过多干涉朝政,只怕会招惹麻烦。 大家心如明镜,都知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皇帝亲自开口改变方案,不然谁来了都不好使。 看秦扶华愁眉不展,向禾拿起另一双筷子夹菜给她,“别想这么多,兴许和亲也不是坏事,一切都要从好的方面打算。” “可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面对美食在前,她都无心品尝,一心牵挂着自己好姐妹的前程。 一人没了食欲,导致齐信也跟着食不下咽,反倒向禾与沈卓辞吃得欢快,这都是心月辛苦的杰作,不能浪费了。 边吃边头脑风暴,向禾嘴上说着别想太多,可她脑子就是忍不住转动,非要想着这些事儿…… 吃着吃着,肚子饱了…… 在放下筷子的同时,脑子蹦出一个想法来,不过很快又否定了去,不过半秒念头再起,她只得轻叹。 “还有一个法子……” 听得她言语间无奈说着,秦扶华完全看不见她的为难,两眼散发希冀的光芒看她,“姑娘请说!” 沈卓辞也在看她的模样,只是一瞬便明了她所说的法子。 犹豫再三,向禾还是开口,“去找无虑国师,他肯定有办法……” 真的不想提起这个人,但向禾肯定他有手段,甚至这件事…… “他可能还参与了和亲事宜……” 语毕,向禾双手揉着太阳穴,任由大家凭空猜测。 先不说国师的实力如何,单单他能上任国师一职,就亦说明很受皇帝重用。 若是他能开口,要么不用派人去和亲,要么……换人去和亲。 脑子不受控制地思考,向禾好想立马睡着,这样就不用多费脑子。 而得到向禾提议的秦扶华很是激动,但激动不过片刻,又拉下脸来,“你说和亲事宜他有参与,那他一定不会帮清秋的吧?” “停,”向禾掌心向她,“接下来的事你自己去做,不要再跟我说了,我最近也多事情要忙。” 她有太多事情犯愁,暂时无心旁人之事,最多也只能给个建议。 沈卓辞看她眼底有些青黑,想来最近也没怎么睡好,侧眸看向秦扶华,“扶华,这事儿你自己去寻国师,有什么旁事与我说就行。” 见沈卓辞都这么说,秦扶华也不好再打扰向禾。 她连忙起身朝向禾微微颔首,“多谢姑娘给的建议,我这便让母亲带我进宫!” 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跑了出去,向禾也只能看着。 “我觉着希望不大。” 沈卓辞放下筷子,“何以见得?” 齐信也睁着疑惑眼看她,“姑娘方才明明说可以寻国师,他兴许有法子来着……” “他有法子是有法子,但现在圣旨将出了吧?” 闻言,沈卓辞恍然苦笑,“是呀,圣旨将出,即便国师答应了,皇上也不会那么快应下。” 圣言一出,哪能随意更改。 房中陷入沉寂,向禾不想再费脑子,拿起大伞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和竹楠先回贺宅去了。” “我与姑娘一同回去!” 齐信与向禾道别沈卓辞,三人离开东市往西市走去,向禾不想那么快回贺宅,转道儿去了云锦阁。 铺子内还真有不少人,巧的是,叶书瑶也在…… 向禾只觉头疼,“这要不要这么巧合……” 竹楠自然也看到了她,侧身将向禾挡住了些,“姑娘,不若回去吧?” “她没看到咱们吧?” “应当没有。” 齐信一脸懵,“谁?” 向禾连忙躲开了些,正要转身朝贺宅走去,好巧不巧遇上宁家母女! “……”竹楠都跟着默了神色,“姑娘,今日出门没算日子?” “闭嘴……” 前有狼后有虎,向禾把心一横,转身朝云锦阁走去。 宁家母女见着向禾进去,也跟着走了进去,正想要打招呼,便看到向禾在与一位官家小姐说话,只能稍待片刻。 此时向惠英走来,叶书瑶端着姿态盈盈一笑,“惠英姑娘可算来了,上次的衣衫可绣好了?” 看她如此热络,向惠英亦是一副友好姿态,向禾嘴角噙着淡淡冷意,转眸间淡去。 身后宁夫人见向禾独身,忙上前亲昵拉上她的手腕,“向姑娘,这可真是巧了。” 向禾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眸间不见笑意,“我有一事想问问宁夫人。” “姑娘请问。” 她看了叶书瑶,那边正说得火热,她引着宁夫人走出大门。 “为何夫人总是要打量我?” 突然的反客为主,身后竹楠不禁想夸赞自家姑娘聪慧! 如今的宁夫人被问住,一旁的宁婉婉也跟着疑惑看她,一定是有什么,她也要知道。 被问住的宁夫人僵了脸面,拉着向禾的手登时有些冰凉,一时竟忘了收回手来。 向禾却已经将手抽出,“夫人?” 第二百零二章 计较 “嘎嘎。” 鸦声响起,肩膀很快落下黑色动物,这让一时慌了神的宁夫人吓了一跳。 “这、这……” 向禾弹了一下黑鸦的脑门儿,“上边儿呆着去。” 黑鸦哼唧一声听话飞走,齐信已经走到柜台前,翻看着账本。 经过几月的相处,大家都处成了亲密的朋友,齐信与王荣兴相识之后,处得还不错。 他倒是到处交代人看铺子。 向禾收回目光,面对宁夫人正色道:“宁夫人,可以给个理由吗?” 一时哑语的宁夫人眼中闪过慌色,她瞄了一眼宁婉婉,心头疑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没、没什么,只是觉着姑娘亲切,想与姑娘多亲近罢了……” 有宁婉婉在这儿,她肯定说不出来。 向禾也懒得再计较什么,只是淡淡笑道:“我还有事儿要忙,宁夫人自便。” “好……” 眼看着向禾进去,宁夫人也不敢再追进去,只能领着宁婉婉回府。 而铺子内的叶书瑶与向惠英说着花样,似乎对向惠英的绣品十分满意,大方地让婢女给银钱。 待向惠英置换碎银的空隙,向禾悠然走到叶书瑶旁边,细细打量着桌上衣衫图样,“这样式确实不错,好布匹配好绣品,相得映彰。” 听得她话中深意,叶书瑶翘起的嘴角平了下来,不过须臾染笑,“瞧姑娘说的,烂布也能绣出花儿来,还是得看手艺人的功夫。” “是呀,手艺人的功夫很重要,”向禾微抬眼眸,笑道:“只是这手艺能保持多久呢?兴许突然灵光一动,经不起推敲呢。” 闻言,叶书瑶秀气的眉头轻轻皱起,“你想说什么。” 向禾不语,只是盯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被盯了许久的叶书瑶心中发毛,她那双清澈的眼透着深沉笑意,抿着嘴嘴角微微勾起,那种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向禾忽而直起腰身,“你面若虚幻,都两月有余了,不该呀~” 只是浅短几句,让叶书瑶双眸染上慌色,“什么、何意……” 她不敢大声,生怕被旁人听到。 她的慌色落入眼中,向禾转而轻笑着凑到她耳边细说,“我知道真正的叶书瑶在哪里,只要我稍稍做些手段,你将再度成为孤魂野鬼。” 浅言犹如当头棒喝,重击叶书瑶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惊得腿发软,身子软了一下,幸好一旁婢女及时扶着,“小姐!” 听闻婢女的惊呼,另外两位小姐急忙过来,见向禾笑得柔和,登时对她升起敌意,拉着叶书瑶往后。 “书瑶,这姑娘是谁啊?你怎了?” 见她们过来,向禾转身正欲离开,手腕却被她一把拉住,她用力向禾也不抵抗,顺势侧身。 “我不会让你得逞!” 她细微的咬牙切齿声在耳边响起,向禾也只是笑了笑,一抬手将手抽回,扭头时留下意味深长的笑意。 偏生她那笑意让叶书瑶觉得诡异,她心头止不住地打鼓,双手握成拳紧盯她的背影。 身旁两位小姐看她如此面色,互相对视一眼,满是不解。 即便心中害怕得紧,叶书瑶还是努力沉下心来,再度扬笑,“都拿到衣衫了吧?咱们回去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两位小姐也不再多问,陪她说笑着离开云锦阁。 三道倩影走出大门,向禾朝她们背影微扬下巴,“竹楠,跟着她去听听墙角。” “是。” 竹楠自后门离开,正在看账本的齐信抬头,“禾丫头,你跟那位小姐很熟悉?” “尚可。”向禾侧头看一眼他手中账本,“看完没?跟我一起回贺宅还是要去哪里?” “一起回去贺宅吧,这会儿贺兄应当下朝了,我得问问有何趣事。” 看着他收拾桌面,向禾率先提步往外走,“能有什么趣事,不过上禀本职之事,再由皇上一一决断罢了。” 齐信连忙追了上去,双手随意晃悠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皇上虽已十四五,但多数大事还是与三师商量,又会问询国师的想法,最后决断的是集大成意见。” “三师?”向禾眉心蹙起,“太傅也是三师之一吧?” “是呀,就……贺太傅。” 齐信也是知道贺岁安的身份,他可不敢在向禾面前说得太多。 但在向禾想来,知道这事儿的人,似乎都不甚在意,根本无人在乎贺岁安出身。 如今他的身份可是吏部左侍郎,方中状元便能立登庙堂之高,这荣耀与特别可是独一份,大家对这件事更津津乐道。 如此一想,贺岁安这一路属实相当顺利,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贺岁安的真才实学自不必说,但京中可是有贺太傅在,他一直想要阻止贺岁安的青云路,如今竟然什么都没做,这可就很奇怪了…… 事情越想越复杂,向禾脑子都快炸了,连忙晃动脑袋不再思考。 身边齐信看她两眼涣散想着事儿,便一路跟着没有打扰,偶尔抬头看黑鸦,他最近是越来越大胆了,到处飞。 两人一路无言走回贺宅,忙活了一上午,如今已是午后。 贺岁安还未回来,想必此刻的他应该在吏部,要接手上一任留下的烂摊子,可得很晚才能回来。 看着这一方宅院安静得很,向禾拉着摇椅到大树下,直接躺下乘凉。 “镜花水月又去哪儿了……” 齐信从灶房里端来果实,“是不是又上山了?” 向禾伸手就是一颗放嘴里,从布包摸出掌心镜,“镜花水月,该回来了。” 镜中闪过一丝亮色,两道身影伴着欢声笑语而来,飘忽之间出现在向禾身旁。 “姑娘寻咱们?” “最近别老出去,我晚些时候会在附近布下阵。” 听闻要布阵,镜花水月满目疑惑,“为何?可是那国师又要做什么了?” “只是保险起见,”向禾举手伸了个懒腰,“现在岁安已经入朝为官,那国师也在宫中,我担心会惹了什么麻烦回来。” 就算贺岁安身上有平安扣,但她不在他身边,总是不能避忌一些隐秘的手段。 可真是太麻烦了,自己还未找到回家的方法,还要照顾这边的人。 想起这个,向禾立马翻找布包,此时一道身影匆匆出现。 刑寂神色冷然,双手抱拳,“姑娘,方才世子派人来报,无虑国师带着圣上口谕,将逍遥带回了龙光寺。” “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 小道士正生 无虑带着皇帝口谕带走了逍遥。 如此惊天消息让向禾原地惊坐起,“就方才的事儿?” “是。” 又是突发事件,向禾起身在空地来回走动,眉目深沉蹙着“川”字。 “无虑带走了逍遥……他曾经教过逍遥御魂之术……” 口口呢喃着什么,向禾大脑飞速运转,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串联起来,“龙光寺……龙光寺里到底有什么……” 因事发突然,向禾双手还在布包中,指尖碰到了什么,向禾猛然清醒,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她记忆中的寺庙。 她将画纸摆在桌上,“龙光寺长这样吗?” 齐信与刑寂俱是摇头,“龙光寺在宫中,并不似这座寺庙深处幽幽重山之中。” “那你们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吗?” 两人还是摇头,向禾只能放弃,她还想着会有什么关联呢。 将画纸收好,向禾有些焦急看向小路前的大门,“沈卓辞没办法将人要回来吧?” “不可,那是圣上口谕。” 没想到无虑竟然借了皇帝的口,将逍遥轻易就带走。 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又想给逍遥弄个金铃,重新组织一支傀儡兵? 逍遥那断裂的金铃,现在就在向禾的布包之中,如果想要修复也很简单,但向禾不想这个玩意儿重塑,便一直这么放着。 脑中思绪实在繁杂,向禾脑仁开始发胀,一屁股坐下躺着。 “姑娘?” 闭着双眼抬手摆了摆,“没事,就是想事情想多了,脑子疼……” 见她愁苦得闭眼拧眉,刑寂微微躬身,“姑娘,即便国师带走逍遥,但在宫中的龙光寺,国师也不能做什么,姑娘不必思虑太多。” “就是担心会做些什么……”向禾抬手拧着眉心,“这个国师在皇帝面前,很有话语权啊……” “是,”刑寂眸色渐深,“也可这般说,皇上算是由国师带大的。” “……” 这跟亲人没有分别,难怪国师能轻易得到圣上口谕。 先帝已经去世,留下幼帝强撑一国,年岁尚小不懂如何处理国事,身边有一位出谋划策的,解决了问题所在,自然会依赖上。 “大不敬说一句,要是国师想造反,皇帝得当场让座吧……” “别说!”齐信伸着手又不敢捂,只能干着急,“这话可千万别往外说,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里也就咱们,说说又如何。” 向禾泄气般叹气,“现下也只能等国师出招了,我们很被动啊……” 三人一时无言,镜花水月也不知该说什么,但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国师又在憋着坏心思,只怕京中会再起风云。 小院儿沉默了许久,直到被一声很轻的敲门声打破。 三人立马扭头警惕望去,刑寂提步朝大门走去,透过缝隙看到外头一身灰白衣的男子。 隔门问其身份,“何人。” 门外的人似是有些迟疑,踌躇片刻才回答,“龙光寺的小道,正生。” 握着铜环的手顿了一下,刑寂眉心蹙起,“有何事?公子不在。” “小道……小道来寻向姑娘的……”门外默了一下,“有些事想请教向姑娘,与师父无关……” 听他声音有些颤,刑寂还是拉开了门,一眼打量正生模样,侧身让他进来后,才落锁紧闭大门。 引着他走回小院儿,向禾正躺着看他模样。 “嗯?这不是相凌身边的小道士?” 听闻向禾的话,正生肩膀耸了一下,半低着脑袋点头,“小道正生,有些事情想请教姑娘……” 眉心一挑,向禾起身落坐方桌旁,“坐。” 正生似乎有些拘谨,觑着眼看了一下齐信。 “齐信,你先回去吧,我与这位小道士聊聊。” 见不能听热闹,齐信哼哼唧唧进了内院,翻出书籍看着,偶尔还要写下标注,看起来十分认真。 那正生见着他如此专注,便放心落座。 刑寂去准备茶水,向禾把桌上水果推过去些,“你瞒着相凌来的?” “都、都瞒着……” 恍然点头,向禾单手托腮端详他的脸,“想问什么?” 被她这么仔细打量,正生脸颊有些发烫,四下张望几下,见着后头还有两位姑娘盯着他,脸色红润更甚。 这小道士很怕生…… 向禾回头看向镜花水月,“你俩去别处玩儿。” “好嘛~” 待镜花水月走后,向禾再次发问,只是话音刚落,一道雪白身影从她房中跳出,蹦跶着跳上正生膝上。 突然出现的小白兔,把正生吓得够呛,哇哇叫着,双手不知所措胡乱挥舞着。 可他膝上的小白兔只是睁着红色眼珠子看他,偶尔还会动动脑袋。 这一番动静惊到内院的齐信,他探头望出来,没想到一个小道士被小兔子吓着,撇嘴继续低头看书。 还未走远的镜花水月笑得花枝招展。 向禾被他惹笑,“别担心,她的修为被相凌全部散去,现在只是一只普通兔子而已。” 忽而想起那日王府中,他就跟着相凌一起,眼看着一个人身兔精承受痛苦,鲜血淋漓倒在向禾怀中。 向禾不顾表明身份也要救她,才没有让兔子身形俱灭。 想起那日向禾说的话,正生眉眼间染上愁色,“那日……听得姑娘说妖物也分善恶,再见兔精痛苦模样,令小道深有感触……” “嗯?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相凌他们不同?” 正生肩膀又是一缩,颤着手试图摸摸兔子的白毛,手指刚碰到只觉柔软,忍不住顺着毛轻轻抚摸起来。 从进来便拘谨得紧张的他,此刻竟神奇地放松下来,“小道不敢说不同,但自从那日见过姑娘救下兔精,便对师父师祖的妖即是恶的说法有了怀疑……” “无虑是你的师祖?” “是……” 此时刑寂端来两杯茶水,放下后便站在向禾身后,垂眸看似两耳不闻,实则在注意着正生的一言一行。 向禾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所以呢,你来找我问什么?” 抚摸白毛的手顿了一下,面色恍若布上一层迷蒙,“为何姑娘觉得妖分善恶,那鬼物呢?小道常见都是作恶的鬼物……” 第二百零四章 妖为何要分善恶 道行尚浅的小道士前来请教,问的竟是为何妖会分善恶。 看正生认真的眼眸,向禾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太可笑,最后仰头大笑起来。 清朗的笑声在小院儿中盘桓,齐信又扭头看向外头,见她笑得眼牙不见眼,又是一撇嘴继续看书,“今日的人……都傻傻的。” 坐在她对面的正生面红耳赤,他不知道为何向禾会发笑,只是这个问题缠绕他许久,他只想从向禾口中得到答案。 “向、向姑娘……” 笑得声音发颤,向禾喘气平复心情,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才缓解许多。 她吐出长长的气,稳了稳心神问道:“那我问你,人分善恶吗?” 正生认真点头,“自然是分的。” “既然人都可以分善恶,为何妖鬼不可?” “可、可人是人……” 向禾抬手扼停他的话,同样认真看着他,“人与妖魔鬼怪,皆是世间的生灵,他们与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与情感,有对凡间世人的爱重,有对神明的敬重,为何你会觉得不同。” 轻抿了下唇,向禾指腹轻轻转动着杯沿,“只因你们是人,妖魔鬼怪并非同类;你们觉得妖魔鬼怪的力量,是会侵害到人的根本,你们开始惧怕与憎恶,便将妖魔鬼怪视为恶。” 正生认真听着,他的眸子倒映着向禾淡然的面貌,听她娓娓道来。 “妖魔鬼怪的力量是他们与生俱来,你们的惧怕却是出于嫉妒。因为身为人,没有这么神奇又雄厚的力量,对抗不了便嚷嚷着那是恶,那该杀。” 言语间没有一丝嘲意,向禾面上依旧还是那副淡然神色。 她拿起一颗水果,轻轻在手中转动着,眼睛却是看向正生,“若是有一妖物赐予你力量,你要不要?” 他眸光瞬间一颤,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他这般模样,向禾只觉他是真的很诚实,起码比相凌要好许多。 笑道:“你看,大家都贪图妖魔鬼怪的力量,一边贪图一边又说那是恶,所以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正生被问得哑口无言,双手捏着杯子垂眸,不发一言。 “所以是人先分了善恶,才有妖分善恶,因为善恶也是人定的。” 向禾伸长手将小巧水果放在杯中,“凭什么善恶由人定?反之,凭什么妖魔鬼怪不善皆是恶?还不是人的一张嘴定的?” 人们口中嚷着良善,但面对隐秘的强大力量时,他们表现出来的却是恐惧的恶意,想要杀死强大的凶猛恶意。 这在妖魔鬼怪的眼中,人们不也是可怕的? 手中轻轻转动着杯子,果子在里头动荡着出不来,就好似眼前的正生,他这会儿正被善恶说法困住,自己无法想明白,只能由他人引导出来。 也正如向禾现在手中动作,只需伸手进去便能拿出来。 而引导他的人,便是他眼前的向禾。 正生听得入神,向禾的字句声音在脑中回响着,这么些年来困惑的枷锁,似乎在此刻得到解脱,浑浊的眸色瞬间清澄。 “我似乎……懂了。” 向禾张嘴将果子吃下,细细品尝其中鲜甜。 口中甜味儿让人放松下来,向禾拿起一颗果子递给他,“那该我问你了,在你眼中,妖分善恶吗?” 他一改方才局促,笑得灿烂,“善恶不由我来定,但可作分别,却不是善恶的分别,而是胸怀肚量的分别。” 眼底灿起盈盈光芒,向禾收回手站起身来,笑脸看他,“没想到龙光寺还能出你这么个剔透之人,坚持自己的道吧。” 得到夸奖,正生不算稚嫩的脸上羞了羞,“多谢道长点拨。” “当不得,也得你有这个悟性。” 他也站起身来行礼,“今日耽搁道长了,改日得了空闲,再来拜会道长。” 向禾只是摆手,“我有件事儿想问问。” “道长请问。” 向禾手指点动着桌面,视线落在站在桌面的黑鸦上,“你师祖……算了,没事了。” 对面的正生看着也不过十五六,今日得知其本性,想来也是不知他们那些勾当,若是问了出口,只怕他会去寻求答案,惹火上身。 心中有了计较,向禾也不想扰他道心,缓步朝大门走去,“你来时没告诉你师祖吧?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被发现了。” “确实不知,”正生紧步跟上,“我知道长想问什么,自我入龙光寺以来,没见过师祖做过什么坏事,只是在面对妖鬼之物,确切笃定那都是恶。” “既然他是这么教导的,你怎么就会怀疑呢?” 一窝蛇鼠出了一只蝴蝶,这概率还是太小。 正生勾唇笑了笑,“在我六七岁时不小心割伤手,遇到了过一个很好看的女子,她懂妖术,给我止住了血。” “原来如此……”向禾微微挑眉,“你怎知那是妖术?万一那是道术呢?” “在为我止血时,我看到了她的真身,”他在回忆当时,两眼是纯粹的欢乐,“是一只?精,很美很美的?精。” 闻言,向禾笑意登时僵住,瞳仁一缩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精?你确定真的是?精?!” 正生认真点头,“是?精,她亲口说的。” 亲口承认如当头棒喝,向禾脑子登时清醒,“你在哪里遇上那只?精的?现在还有没有见过她?” 听她言语急切,正生如实回话,“在宫中,小时师祖带着我去给后宫娘娘看病,便遇上了她,但也只见过一面。” “宫中!” 向禾侧头,正好与刑寂对上目光。 她答应山神的事儿,贺岁安与两个侍卫都知道,如今知道?精当年出现在宫中,那现下呢? 现下她还在宫中吗? 向禾沉了沉眸色,“你说她在后宫?那就是当了先帝的妃子?” “看衣衫华丽,应该是先帝的妃子……” 起码十年前就已经在宫中,那时无虑已经是龙光寺的人…… 思及此,向禾眉目一沉,“你师祖见过?精吗?” “先前问过师祖,他说从未见过……” 正生说这话的时候,连向禾都能看出他眼中迟疑,这明明就是不信,毕竟他师祖那般嫉妖如恶,怎可能会放过。 现在看来,?精很有可能已经被杀害…… 心中跳动着伤感,向禾正要说什么,大门再次被人敲响。 向禾猛地盯着那扇大门,抓住还在向前走的正生,“先等等。” 正生不解,可看向禾面目凌寒,不敢说话。 刑寂悄声走过去,透过缝隙看,眉心蹙得深出竖纹,他回头看向禾,无声开口—— 【是国师。】 第二百零五章 无虑造访 无虑来了。 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总有人找上门来…… 向禾转身推了一把正生,随手朝镜花水月一勾,她俩立马飘身而来,一左一右抓住正生的胳膊。 “道长,失礼了。” 声音轻得很,不等正生有所反应,她俩抓着正生飞了起来,一路朝后山而去,吓得正生张着嘴,又不敢大叫引起门外的无虑起疑。 看他那慌张又强忍着红了的眼眶,向禾掩嘴偷笑,蹲身抱起地上的兔子走回桌旁坐下。 她将兔子放在桌上,随手拿起桌上果子要喂她,大门外一落锁,她吓得一激灵,蹦跶着双腿就跑回房中。 向禾叹气将手中果子吃完,微抬眼眸无虑已经走到面前,她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国师大驾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呐。” 无虑坐下后笑道:“姑娘真是有趣。” 一旁刑寂换了一杯新茶放下,转身走远了些站着。 无虑再次打量起小院儿,看到里头坐着的齐信,好奇问道:“那位公子……本道记得是齐家案的齐公子?” “是呀,”向禾懒懒双手托腮,“国师应该也知道吧,前些日子齐家旧宅发生的事儿。” 他笑得谦和却说不知,果然如意料之中的神色。 “那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国师怎可能不知,”眼睫扇动,“国师也不必藏着掖着,这儿没外人,齐信也无心听我们的话。” 眼前这个人,实在喜欢说些弯弯绕绕,费脑子。 向禾举起右手,“黑鸦过来。” “嘎嘎”声响起,充满抗拒的语气,向禾再催促一声,黑鸦不情不愿地飞身而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扭着脑袋,不敢看无虑。 向禾放下手,轻轻扫着黑鸦黑亮的背部,“国师知道这是妖吧?” 坐在她对面的无虑笑眼闪动异色,很快敛去,“能看得出来,姑娘似乎很喜欢与妖物为伍?” “是吗?他们又不会害我,偶尔还能帮我呢。” “如此甚好。” 一人手抚着黑鸦背面,一人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心中百转思绪无人知。 静默了许久,闷热的风吹拂脸庞,带起些许热潮。 里头的齐信都看困了,合起书本走出来,“见过国师大人。” 无虑微微点头,“齐公子好学,日后定有成就。” “承国师大人吉言,既然国师大人与姑娘有话要说,在下就不打扰两位,先回去眠上一回。” “齐公子慢走。” 待齐信走远后,向禾才长叹出口,“国师来寻我做什么?” 无虑视线一直落在黑鸦上,看得黑鸦梗着脖子不敢转动,尖嘴啄了一下向禾的手指,示意他想逃…… 向禾一把捏住他的嘴巴,很快松开,“调皮。” 一人一妖旁若无人地玩闹,忽而一抹肃杀之气一闪而过,吓得黑鸦“嘎”的一声飞到向禾膝上,使劲儿往她肚子拱。 向禾任由他动作,平静地抬眸看向无虑,他脸上还是那和善笑意,只是方才那气息,在场的人和妖都捕捉到了。 “国师不喜妖物?” 他也不掩饰般点头,“确不大欢喜,毕竟是妖物,方才他若不是闹玩笑,只怕把姑娘的手指都啄伤了。姑娘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不是人。” “唔……”向禾努了努嘴点头,“国师说的是。” 知她也只是应付,无虑也不气恼,拿起桌上温茶浅尝一口,“本道此行目的……是想问问姑娘可愿意入本道门下?” 正垂眸看杯中水的向禾眼瞳轻颤,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刑寂紧了拳头,而一直拱不到安全感的黑鸦,索性直接躺在向禾腿上,爱咋咋的…… 热风再次来潮,阳光如熔金般倾斜而下,空气中仿佛逐渐凝固,透不出一丝凉意来。 良久,小院儿发出清脆的笑声。 向禾单手托腮略显慵懒,眼中笑意不散,道:“国师门徒众多,想来也看不上我一个乡野丫头吧?” “怎会,”无虑坐得笔直,脸上和善的笑意仿佛嵌上的一样,“姑娘道行高深,我门正缺姑娘这样的人才。” “国师夸大了。” 无虑依旧笑道:“龙光寺可是宫中寺庙,厚待定不会少;且左侍郎如今也能入朝为官,姑娘若入了龙光寺,你与他两人也算相辅相成。” “能?言下之意,岁安的成功还有国师的作为?” “姑娘何必试探,”国师指尖轻抚杯沿,“左侍郎的身份大家都知,若太傅有心使绊子,自然有百种法子阻止他的路。可本道不想失去一位人才,便劝解了一二。” “那我可得替岁安多谢国师了,”向禾笑对他,“国师爱才,幸好没有错失良臣。” 两人相对而坐,言辞间都是彼此的试探。 向禾沉得住心气,吃着果子静坐,无虑看她这般悠闲姿态,眼眸中闪烁欣赏的光芒。 “本道亲自来请的诚意还不够吗?” 向禾吞下一口鲜甜,“国师的诚意当然够,为了拉拢我,顺便帮岁安解决了太傅这个麻烦,我们该多谢您才是。” 见她明白自己所为,无虑满意点头,“那姑娘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向禾挺直腰背正色道:“多谢国师厚爱,只是我野惯了,不想被一处禁锢着,还望国师不要怪我拂了您的好意。” 她满目严肃,无虑笑眼沉淀了些许愠色,眨眼间敛起,“姑娘不必这么快决断,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本道也不急,有的是时日等待。” 说着,他站起身来手中甩动拂尘,两眼微微眯起,“姑娘与郡主关系不错吧?” 向禾眉心轻蹙,“尚可。” “事关郡主好友秦小姐和亲之事,只怕等不了太久。” 看他那双眯起的眼透着精光,与来时完全不同,向禾瞳孔微缩敛起了神色,“国师是想要挟我?” “怎会,”他手指轻轻揉捏着拂尘,“本道知姑娘喜助人为乐,今日郡主找来,想来也是姑娘点拨。” 他来回缓步,“圣旨已经送到了袁府,不日便要启程。” “既然都送到了袁府,国师还以此事要挟有何用?” “若姑娘应允,本道自然有法子让圣上改变主意。” 说得好听,要挟就是要挟。 “恕我直言,国师为何非要我进龙光寺?” 第二百零六章 烦扰 明知向禾对于他们的做法不认同,却还非要向禾入他门下,此举有异。 无虑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的疑惑让向禾拧起了眉头,“为何非要我进龙光寺。” 这番问话让无虑眼睛笑得更弯了些,“本道看重你的本事,若你能入本道门下,将道家精神发扬光大,于本道也是一桩造诣。” 这意思再直白不过,让向禾顶着无虑弟子的名头,给他扬名声。 向禾也没想到他这么……俗。 还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目的,比如利用向禾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虽说也有可能,但向禾可不会轻易答应他。 “国师不惜坏自己的脸面,以此做出要挟之举,看来国师很是欣赏我啊。” “那是自然,”无虑手中拂尘再甩,“你是良善之人,对人对物皆有好意,龙光寺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向禾眼底疑惑散去,淡淡道:“龙光寺也有不少人才吧?” “他们怎能比得上你?”无虑侧身面向那片绿油油的菜地,“本道今日诚意邀请,姑娘好生考虑一下。” 他将要转身离去,向禾单手托腮,“行吧,那我就考虑考虑。” 得了她的话,无虑面色好上许多,“和亲事宜时日无多,姑娘该早些做下决断。” “行。” “姑娘!” 向禾抬手,“只是说考虑而已,还未决定呢。”她回头看刑寂,“放心,这事儿我会与你公子商量。” 刑寂想说的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事儿不论与谁商量,都不应该答应这个无虑。 可自向禾眼神中看到缄默,刑寂也只能点头。 “果然姑娘与左侍郎关系甚好。” 向禾回头笑眼看他,“毕竟是一路同行京城的人,且岁安那么聪明,有些事情问问他也有好处。” 无虑眼底显出星点诧色,“同行人?本道还以为两位将结婚好,看来是本道想岔了。” 嘴角抽搐几下,看来人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呵呵,呵呵……” 无虑颔首,“姑娘考虑清楚便让左侍郎知会本道,届时本道引你进宫里去,看看龙光寺的宏观。” 闻言,刑寂登时明白向禾的用意,原来姑娘是想要进去龙光寺一窥究竟…… “国师不担心我发现您的什么?” 无虑轻笑出声,“龙光寺只是皇家寺庙,而本道也只是个住持,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国师说得笃定,倒是我先前还以为国师在行什么坏事呢。” “本道身为大禹国师,怎会做坏事呢?” “国师,我有一事相问。” 无虑一身灰白衣衫伫立原地,侧头看她,“姑娘请问。” 向禾的懒态愈发,由托着腮到直接趴在桌上,“国师与逍遥的关系,可是师徒?” “逍遥?”无虑垂眸笑道:“以前与他探讨过一二,不过你们把人带回此举,是真的错了。” 向禾微抬眼眸,“国师请赐教。” “他是别国人,你们将人带回很不应该,我们是以什么名头留人?如今别国来要人,我们还要送位公主去维和两国关系。” 脑袋压着的右手有些不舒服,向禾起身来回走动,“明明是敌国先入侵我国边境,为何还要我国送人去讨好?” 无虑无奈摇头,“姑娘应当想想百姓们,若是两国交战,损害的是百姓的利益,伤的也是边境百姓;我们应以最小的损失,来保全最大的损害。” 行走的双腿顿住,向禾笑着回头,“国师自然有国师的想法,只是逍遥的做法实在难看,御死尸征战,损阴德的无赖做法,国师应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他眯起的眼眸沉了沉,“本道会处置他,”他抬头看了一眼晴空,“也将日落,本道还需在宵禁前赶回宫中,姑娘尽早给本道答复。” 向禾双手背负在身后,慵懒侧头,“刑寂送客。” “国师请。” 两人互相颔首,刑寂引着国师走向大门外,向禾则看着他的身影,眸间流转不明深意的光彩。 直到刑寂回来,镜花水月才敢现身。 黑鸦飞回向禾肩膀上,尖嘴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姑娘拿我玩……” “哪有。” “明知我怕他……” 向禾轻轻揉他脑袋,示以安慰道:“有我在,他也伤害不了你们,不怕不怕~” 这哄小孩儿的语气,黑鸦哼了一声飞上枝头。 “姑娘,这国师竟然想要让你进龙光寺,此举不也是在暴露自己吗?” 向禾侧身看向刑寂,“他似乎很有信心能说服我,也不知那龙光寺里有啥,有机会还真的要进去看看。” 镜花眼底闪烁着担忧,“万一里头有什么蛊惑人心的……” 向禾抬手轻捻她耳边碎发,“放心吧,我会做好万全之策,再去那龙光寺探寻。” 今日他突然造访,没曾想是想让她进龙光寺,也不知真正的目的为何。 向禾走到摇椅旁拿起大伞,打开后看着里头若隐若现的符箓,脑中思考着陷入沉思。 镜花水月见她看得出神,静静走到树下不吵着她。 顽皮的黑鸦飞到伞尖上,影子正落在伞面上,伞下的向禾看着那伞骨上的符箓,两眼登时聚焦。 “一切皆有定数……” 她突然呢喃,刑寂尤为担心,先前只是猜测国师所为,如今国师亲自登门,目的可没表面那么简单…… 越是这样,大家心底就越害怕,总觉得国师在密谋着什么,连他们唯一的依靠也要算计。 小院中陷入沉寂,大家心中各有想法。 直到日暮落下,竹楠与贺岁安一同回来,才打破这沉重的气息。 贺岁安一进来,就发现大家神色沉凝。 “怎了?” 向禾怔了怔,目光重回现实,侧头看他穿着一身官服,手中还拿着几本厚重的书。 “没什么,方才国师来了,想让我入他门下进龙光寺来着。” 面目顿时严肃,贺岁安将手中书放桌上,“你是什么想法?” 向禾收起大伞坐下,懒懒道:“他以袁清秋和亲来要挟我,我还未决定呢。” “如此直言不讳?” 向禾轻叹一声,“何止,他还明说了,是他阻止太傅报复,让你顺利登堂入庙来着。” 这人把功劳全部揽身上,不就是想让大家感激他吗? 心思可真重。 “今日正生也来了,说在六七岁时见过?精,我倒是想进龙光寺,好看看里头有什么门道……” 第二百零七章 疑惑 晚风吹过小院儿,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向惠英在灶房忙活着,向禾今天光用脑子了,不想动手。 与贺岁安坐在小院儿中,蒋心月从朝食记匆匆赶回来,还带着食盒。 “哎哟!可算是忙回来了,”她一屁股坐下,拉着向禾就说道:“今日那叶书瑶真是好计策,你让我放粥的位置也正好。” “李氏最是紧张向福生,自然会出错,”向禾手指点动桌面,“就算没有放粥的动作,叶书瑶也会想尽办法弄他们。” 说起叶书瑶,向禾看向竹楠,他微微点头。 看来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只是向惠英还在这儿,他们不方便说太多,只能等吃过之后再商议。 见向禾与贺岁安都很沉默,蒋心月猜到他们又在被什么事情烦扰,也不打扰他们,径直走去灶房帮忙。 小院儿外安静得很,灶房内两个姑娘家说笑着,不多时便将吃食准备好。 大家伙儿围绕方桌吃着饭,说着今日的趣事。 “七姐姐,那叶小姐时常去云锦阁?” 向惠英点头,“她经常来,还会带上小姐妹一起,在云锦阁买了不少衣衫呢。” “没有刁难你吧?” 听得问话,向惠英怔了怔,“怎会呢?只是单纯找我绣花儿,怎么了?那位小姐不好吗?” “只是问问,”向禾给她夹了菜,“最近要劳烦七姐姐多看着云锦阁,荣兴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哪用得着我,有掌柜看着呢。” “也是。” 大家闲聊着,待向惠英与蒋心月回了住处后,向禾也洗漱完毕从小房里出来。 这深夜,贺岁安还掌灯看。 “小心看花了眼。” 贺岁安合起书本,抬手揉揉眼睛,“吏部太多旧事要处理。” “忙里偷闲,别太累了,人都得迷糊。” 向禾挑了摇椅坐下,最近实在喜欢躺着不动。 见她如此悠闲,贺岁安吹熄油灯也跟着躺她旁边的摇椅,“竹楠,说说今日叶府的事儿吧。” “是,”竹楠站在贺岁安侧旁,“叶小姐回府便去寻了少监大人,少监说会去问问国师。” 闭着眼的向禾睁开眼,漆黑眼珠子闪动光芒,“意思是,少监大人是知道她被换魂了。” “是,少监让她安心,不要被旁人言论迷惑,好好养着身子。” 如此奇怪的话…… 向禾侧头看向竹楠,“明知那不是自己女儿的魂,还知自己女儿的魂在何处,他怎会答应换魂的事儿……” “应当是国师说了什么吧,不然怎会让自己的女儿离开身体。” 本来就是好好的一个人,竟然会答应让另一个魂魄上身,其中缘由只有少监与国师知道。 “所以就很奇怪,”向禾将散开的头发拨后,“到底是怎样的理由,竟然让少监答应换魂……” 说着,向禾突然想起今日,“倒是忘了问正生了……” 贺岁安眉心轻蹙,侧头看着她的侧脸,“很欣赏那个小道士?” “还不错,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被国师给洗脑。” 向禾也跟着侧头,正好撞上他盛着柔色的眸子,这回她没有闪躲,直视他说道:“要不我还是答应无虑吧?有机会进去龙光寺瞧瞧,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太危险了……” 向禾努嘴,“不触碰危险,怎么得知真相?”她轻叹一声,“最近我的事情又没有进展,还生了逍遥的事端,如今国师还把逍遥带去龙光寺,不知他们到底想打算什么……” 事情好像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他们将逍遥带回京,也不知是不是做错了。 似乎逍遥进京,也成了一个契机。 想起就觉得头大,向禾叹气闭目养神,“幸好让阿爹他们先回去,留在京城我还担心会出事儿……” 有苏氏他们在这儿,向禾总觉得会成为她的软肋,行动也不方便。 “今日朝堂上,是不是说起袁清秋和亲事宜了?” 贺岁安收回目光闭眼,“嗯,早已拟旨送去袁府,今日下朝在宫中遇见郡主,她见了国师后,国师不多时便出宫来寻你了。” “真服了,怎么感觉人人都在算计啊……” 自从她来到这个地方,不是对付向家那些小人,就是来京对付权贵,想清闲去寻回家的办法,都没这个机会。 回忆今日的事儿,向禾险些忘了与贺岁安说。 “贺允城今早寻我来着,想让我劝你离开京城。” 提起贺家人,贺岁安倏而睁眼,“他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向禾也睁开眼望着夜空,“我跟他说出心间疑惑,看他的神色,应当对自己父亲的穷追不舍也很在意,兴许他能问出你被追杀的理由。” “没想到我都入朝为官了,他们还是不放弃这个想法。” 这二十多年来,他花费了多少心思躲藏,又费了多少心力一路登堂入庙,他的意志如此坚定,怎可能会因为他们区区几句话,便放弃多年来的坚持。 贺家人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他们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殊不知想贺岁安的眼中,他们也只是贺家人,并不值得他去追求。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贺茂德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贺茂德到底得多狠心,才会从一个小孩子追杀到长大,即便明说了没有回去的心思,他还是不放弃想让贺岁安离开的心。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脸面?” 搭在扶手上的手被温暖覆盖,向禾垂眸看去,贺岁安的大手轻拍她的手背,“贺家的事儿就别想了,今日你遇到太多人与事,好好放松一下头脑,说些开心事吧。” 手背上的暖意驱散她的冰凉,掌心的皮肤不算柔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手背,莫名的节奏竟与心跳重合。 思绪也被这跳动牵扯着,被轻拍的手鬼使神差反手握住他的手,坐起拉上他的手,带着他一起起身。 “咱们散步上山,我有些事儿要告诉山神。” 突然举动令贺岁安一时失神,他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指尖的触碰令他不敢紧握,任由她带着自己朝山上走去。 良久,掌心的温度渐热,手指一动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第二百零八章 有求于我 翌日大早,贺岁安早早出了门,向禾睡了个懒觉。 直到有人来访,向禾才不情不愿起身。 “谁家好人大早上来啊……” 房门外的刑寂轻笑道:“是齐公子,还有郡主与世子。” “他俩倒是清闲……” 向禾慢悠悠起身漱口,沈卓辞与秦扶华已经进来,很自觉地坐着等。 齐信是个眼底有活儿的人,为了自己能吃上一口热汤面,放下手头书本就去灶房帮竹楠的忙。 “禾丫头,你要加蛋吗?” “加俩。” “你这么能吃,咋不见胖啊?” 向禾吐掉口中水回头晲他一眼,“我一天天的不是脑力活,就是体力活,会胖才怪。” 齐信轻哼一声,“话说,前几日我去了宁府,宁夫人一直问我你的事儿来着,我可没有多说什么。” 向禾无奈挑眉,“好吧,宁冲现在怎样了?没再去烟花之地了吧?” “他哪敢去啊?”齐信捧着碗递给竹楠,“因那事殿试落榜,他爹将他骂了一顿,现在整日里待在家中念书呢。” “他那时都没好全,应该可以告殿等下次的吧?” “他爹就盼着他拿名次,怎可能让他告殿。” 急功近利,身子都还未好全,可能看试题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怎么可能考好,白费了心思。 向禾将脸擦干净,随意摸了一下脸上伤疤,凸起的疤痕很明显。 她不甚在意,转身进了灶房去帮忙端汤面。 “世子与郡主的也准备了吧?” 齐信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出来,“那是当然。” 沈卓辞起身去帮忙,“倒是劳烦你们了,我俩大早就来蹭吃。” “你挺闲啊,”向禾把汤面放秦扶华面前,“身为青衣卫统领,大早上不在宫中,跑来这儿干嘛。” 秦扶华伸手接过筷子,“沈大哥今日得闲,便陪我一起来问问你。” “袁小姐的事儿?” 她面色有些忧色,点点头,“嗯……昨日去寻了国师,圣旨已经拟下,且在昨日已经送去袁府……” “事情已定,还来问我什么?” 秦扶华急切抓住向禾的手腕,“我、我听国师说了,他有法子能帮清秋,今早也遇上了贺大人,他说国师要你答应入龙光寺……” 沈卓辞端着汤面走来,一坐下就拿起筷子敲她的手背,“怎么还在说这事儿,明明就是要挟禾丫头,你还真想让用她来换清秋?” 他侧眸看向向禾,“我阻止过,但她不觉得龙光寺有什么猫腻,我真是说累了……” 向禾接过竹楠递来的汤面坐下,用筷子搅拌几下,“郡主希望我入龙光寺,换取袁小姐的自由身?” “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做……”秦扶华娇俏的眉心微蹙,“向姑娘与清秋对我都很重要,我确实不该再提这件事,可……” 向禾知道她说的场面话,向禾与袁清秋,当然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小姐妹更重要。 不过转念一想,贺岁安与她说起这事儿,其中定有图谋。 向禾沉思着吹走热气,吃下一口鸡蛋面,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见她不说话顾着吃,秦扶华也不敢说话,因为她确实有求于人,还是有交换条件的要求。 齐信更加不敢说话,昨日他见过那个无虑国师,别看面相慈和,但总觉得那个人透着邪气。 大家伙儿吃着面不说话,知道向禾将汤水全部喝完,才放下筷子。 “既然郡主有求于我,我也不好拂了您的面子。” 闻言,秦扶华眼前一亮,很快又暗淡下来,“可你要去龙光寺……” 向禾将大碗递给竹楠,随意擦了擦嘴,正色道:“我有个条件,若郡主能答应,我今日便让竹楠去寻国师。” 听闻有条件,再看她严肃面目,秦扶华心中突突几下,“你说……” “若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身边的好友包括齐信在内,你都得护着,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损伤。” 本想立马答应的话头梗在喉间,看她言语肯定,面色深沉而冷峻,仿佛在说,若是自己随意应下,她绝不会再与自己相交。 面对这样的抉择,秦扶华立马坐直了身子,正色向她,“我答应你,不论是否有事,我都会将他们视为好友。若有人敢对他们出手,我将举王府之力护其周全。” 得到她的回应,向禾脸上才显露笑容,“多谢郡主成全。” 向禾侧头看了一眼竹楠,他抱拳应下后出了贺宅。 一旁看着向禾的沈卓辞微微挑眉,先是国师说有法子,再是贺岁安与郡主说交换之事,到如今向禾答应条件。 真是环环相扣啊…… 看来他们早已有所打算,且是看上了王府的权力,若是他们有任何事情,起码能保全身边的好友不受牵连。 看来龙光寺是什么龙潭虎穴,让他们不惜小小算计,也要先考虑身边人。 沈卓辞收回目光,抽出腰间折扇懒懒扇动,“禾丫头,龙光寺里有什么值得去看的?” 齐信收拾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卓辞没去过龙光寺?” “不就是寺庙一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本来就要时常进出宫门,龙光寺每年做祈福的时候,他还要受圣命派人去送东西,也亲眼看过龙光寺全貌,确实没看出来有什么。 “或许你们看不到吧,”向禾帮着收拾碗筷,“龙光寺有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国师应该在做些什么,直觉。” 她转身朝灶房走去,将碗筷放在木盆里,“齐信你来洗吧。” “行了,吃人嘴短。” “臭小子。” 向禾回到桌边坐下,黑鸦“嘎嘎”叫唤着过来,站在桌上吃着米粒。 “最近宫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秦扶华两眼疑惑看她,“宫中能有什么事,昨日我进宫,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哦,”向禾手指沾起一颗米粒,黑鸦轻啄一下,“想来也是,岁安回来也没说过什么。” 小院儿中沉默半晌,大门被敲响,向禾心头一咯噔。 就昨日来的那两个人,让向禾现在听到敲门声,就会觉得又有什么大事儿…… “我去开门……” 透过门缝儿看到外头的人,向禾立马开小闸,“小阳,你咋来了?” 来人正是向阳,他满头大汗看起来很是急切,手中拿出信封,“将军让我带给阿姐的信。” 第二百零九章 坦白 几人围坐方桌,向阳将一大碗水全部喝完。 向禾在看着信中内容,后将信纸折叠放好,“子越还说了什么?” 喝下水解渴的向阳轻呼一气,“将军让阿姐交代事宜,写信让我带给将军,他好安排派人去送信。” 沈卓辞眼中满是好奇,好奇那信中写了什么。 但看向禾早早将纸放好,想来也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信的内容。 向禾起身去贺岁安房中端来笔墨,坐下后思忖片刻,后提笔快速写下文字。 信中在各个城关附近,都发现了类似的阵眼。 看来整个大禹,都被这些阵眼围绕,若是一处又有御魂征战,大禹得消耗不少兵力。 向禾吹干字迹,折起递给向阳,再从布包拿出黄纸写下符箓。 “告诉子越,若是城外那处有异动,便将此符贴在城内的正中间。” 向阳用力点头接过,向禾又摸向布包,拿出画好的护身符,“这是去做此事之人需要佩戴的,切记一定要戴在身上。” “一定如实转达!”向阳将东西贴身放好,“阿姐也要万事小心。” “你也一样。” 看着向阳离开,向禾的心中石头从未落下。 整个大禹被困在阵中,若是同一时间发动,大厦将倾…… 秦扶华看她沉重脸色,也跟着蹙起了眉头,“可是边境出了什么事儿?周将军这么着急,定是不小的事情吧……?” “确实不算小事,”向禾看着黑鸦啄米,轻叹一声,“只希望信能及时送到,我最近总觉不安……” 不论是国师的事,还是边境的事,事情一件接一件,丝毫没有可以喘息的机会。 看她这般忧愁,秦扶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看向沈卓辞的眼神都是求救,希望他能安慰一下。 可沈卓辞也只是耸肩,主要向禾也不说到底什么事儿,他要是胡乱安慰只会适得其反。 看他俩眼神来回,向禾无奈笑道:“你们也不必这么紧张,事情就算捅破了天,我也有办法补救。” “不愧是大师,说话都这么自信。” 向禾晲他一眼,“我要没有绝对的手段,当然不会说大话。” “是是是,今日很清闲吧?咱们出去走走?” 向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日头正盛,一直待在院子里也无聊,便点头答应。 “出去走走也行,顺便去心月铺子帮帮忙。” 在这里头脑风暴没用,一切还要等竹楠回来,等无虑来接她入宫。 但不会是今日。 几人动身,留下镜花水月在小院儿内看着,黑鸦则陪着向禾出去。 在街上游走好一会儿,到了午膳时候才到朝食记。 他们前脚刚到,袁清秋带着婢女后脚就到。 得知她的自由身竟然是交换条件,好一番感谢向禾之余,还承诺了同样的保证。 只是这承诺的保证,让沈卓辞更加觉得事情的不简单。 就好像…… 她一定会遇到危险一样…… 可是看她现在的欢愉,又感觉不到危险来临,还是她藏得深。 “看什么呢?” 眼前愣怔一下,沈卓辞垂眸轻咳,“没什么,想事情想出神了。” “别想了,脑子容易坏。” “哈哈哈!”本还在烦恼的沈卓辞登时乐开怀,“这一天天的,就你跟贺兄想法最多,你俩脑子快坏了吧?” 向禾张嘴喝下一口粥,“我们聪明,没那么容易坏。” “你这……”沈卓辞轻啧一声,“怪会编排人呢!” “哪有,”向禾拿起一旁公筷夹肉给他,“多吃点儿,对身体好。” “我身体倍棒儿!” 两人说笑着,方才的沉重气氛登时消散。 —— —— 夜间小院儿,吃饱的大家伙在乘凉。 向惠英抱着布包走来,“这衣袍给你补好了,太多的口子,补起来也难,你将就着穿吧。” 向禾伸手接过道袍,那道道口子已经被缝补起来,虽然不如完整时的好看,但胜在还可以穿。 “多谢七姐姐。” “都这么破了,我重新给你做一件就是,还这么宝贝着,难道是先生送你的?” 一旁被提起的贺岁安摇头,“我送的可不是这个。” “啊?先生还真送定情信物了?!” 一句话让向禾与贺岁安无语,在旁边吃着果子的蒋心月一下笑了出来,“七姐姐,他俩又没成事,你一天天想啥呢。” “可先生不是喜欢禾丫头吗?” “……” 这话让向禾更加沉默,眼睛幽幽看向贺岁安,他眼底的温柔都快满溢,难怪谁都说他俩是一对儿…… 虽然贺岁安没提过喜欢,可言行举止都是喜欢的表现。 向禾也很无奈,不能回应也不能视而不见,真是愁死人了…… 蒋心月将向惠英拉来一起坐下,“七姐姐,你这话当着本人的面儿说,让他们颜面何存?” “有什么不能说的,”向惠英依靠蒋心月坐着,“要我说呀,喜欢不喜欢也就一句话,我家禾丫头优秀着呢!” “是是是,”向禾伸手捂住她的嘴,无奈道:“七姐姐您别说话了,先听我说。” 向惠英拍掉她的手,“怎么,你又要出远门?” “不是,”向禾揉揉被拍的位置,垂眸掩盖眼底情绪,“只是想跟你们说,最近我可能会有点儿忙,你们出入就结伴同行,不要单独一个人四处走动。” “怎突然又忙起来了?”向惠英侧头看向贺岁安,“是先生有事要禾丫头帮忙吗?” “一些琐碎事情,但也比较麻烦,所以需要禾丫头帮帮忙。” 这话让向惠英更加疑惑,“我觉着你们最近好奇怪,感觉你们经常会避着我说话……” 她也是能感觉到的,一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时候,蒋心月就会把她带去别处,不给她听到。 心中猜测一直有,只是她不想说而已。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大家一时沉默下来,向禾终是轻叹出声,她将道袍穿上,抬手黑鸦便飞身而来,镜花水月也自大树底下走来。 “七姐姐,有件事想与你说清楚,你可一定要冷静。” 见她突然郑重,还有身旁人的沉默,向惠英顿时收敛脸上笑意,“你们都知道?” 蒋心月点头,刑寂竹楠他们不说话,自然也是知道的。 “好哇你们,就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向禾眼底流转苦笑,“也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不想你担心而已。” “那你说吧,我听着。” 她正襟危坐,镜花水月站在她面前,微微偏身,“七姑娘,失礼了。” 说着,她俩身上萦绕白色雾气,伴随着旋转幻化了一身美丽衣衫,不再是一身朴素着装。 向惠英看得整个人发呆,直到镜花水月凑过来,她两眼瞪大,“你、你们这是……” “镜花水月是镜中妖。” 第二百一十章 突然消息 向禾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且家人除了向云,都知情。 这可把向惠英吓得够呛,她是怎么也猜不到,向禾竟不是“向禾”。 “你、你是说,八叔八婶子都知道?” 向禾微微点头,“这身是道袍,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上面有重要的符箓,所以不能换。” 看着她身上的黑色衣袍,衣襟与边边的纹路,她也是第一次见着。 目光再次落在镜花水月身上,两妖的模样过分妖艳,加之方才的突然变换模样,向惠英彻底相信。 “既然你都打算瞒着我,为何今夜又要告诉我?” 向禾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轻拍手背,“最近我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去何处都要有人陪着。” “是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只是进宫而已。” “啊?” 向禾将国师的事告诉她,即便她不大理解,但还是认真点头。 事情已经说开,向禾总算没有了负担,往后也不用藏着掖着难受。 向惠英拉着向禾问了好多事情,向禾一一解答,还给了她护身符贴身戴着。 就在大家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宅院大门被重重敲响。 向禾立马侧眸与贺岁安对视一眼,“这么晚了……” 刑寂提步过去开门,一位婢女匆匆禀报,“郡主有话带到。” 两人匆匆走去小院儿,向禾一眼看出是王府婢女,眉头紧锁看她,“郡主有什么话要说?” 婢女盈盈躬身,“皇上突然病倒,郡主随王爷与王妃进宫去了。” 消息实在突然,令在场的人俱是震惊。 握伞的手一紧,向禾倏而看向贺岁安,“如此突然?你今日上朝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皇上还是如昨日一样,看起来身子也挺健朗的。” 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竟然突然病倒。 见他们四人陷入沉思,且此事实在重大,蒋心月觉得留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还会打扰到他们交谈,拉着向惠英起身。 “我与七姐姐先回去,明早我来准备早膳,你们也不要聊太晚,早些休息。” 向禾微微点头,心中愁绪如同迷雾解不开,根本顾不上她俩。 被拉着离开的向惠英愁上了眉头,一步三回头看她,如此大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只能不打扰…… 婢女垂眸躬身在一旁,“姑娘,可有什么话需要带回?” 握伞的手指微动,向禾眉尾轻挑,“待郡主出宫,让她派人来这边看守着。” “是,奴婢告退。” 小院儿陷入一片寂静,镜花水月坐在一旁,脸上亦是愁云密布。 本就烦心事儿多,如今一国之主竟突然病倒,定于国师脱不了关系。 “姑娘……” 向禾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脑中努力梳理着这段时日来的事情,桩桩件件,似乎有牵连,又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无虑国师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嘎嘎”! 黑鸦从大树上飞下来,落在向禾肩上啄了一下她脸上的伤疤,两眼微颤时,一下将向禾拉回现实。 “四鬼听令。” 四道阴气瞬间在面前显形,恭敬站着不语。 “今夜开始加强巡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叫醒我,特别要注意外巷那边。” “是!” 四鬼很快消失,听向禾如此生硬的语气,镜花水月的心都跟着提起来。 两妖互相挽着,镜花眉头蹙起,“姑娘,会不会只是小病……?” “防患于未然还是要做的,”向禾见她眼底慌张,勾起唇角破开脸上冰霜,“可能也是我杞人忧天,你们别害怕,乖乖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 笑意不达眼底,任谁看了都会跟着紧张起来。 唇角很快平直才来,向禾双手捏紧大伞,一只温热大手抓住她手腕,迫使她的手松开大伞。 抬眼看去,贺岁安温柔的眸光映衬出浩瀚星光,实在吸引人。 “别太担心,”他将一杯温茶放在向禾掌心,“不论是否国师所为,明日我还是要上朝,届时再观察观察,回来与你明说。” 掌心的温热驱散指尖冰凉,向禾将茶水饮尽,轻呼出浊气笑道:“倒是把你们吓着了,可能真的是我多虑了,毕竟国师昨日才找的我,这么快就有了动作,不符合他看似沉稳的性格。” 见她面色轻松了些,顺手拉着她起身朝后山走去,“上山去吹吹风吧,顺便看看周围有没有异色。” “也是,这两日过分紧张,导致脑子有些晕乎。” “今早郡主来找你了吧?” 说起这个,向禾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你故意的吧?让我换来了郡主的承诺。” “反正你都打算要去龙光寺看看,还不如以此作为条件,与郡主交换一些好处。” 听他说得轻松,向禾垂眸笑了笑,“你倒是把算计说得这么轻巧,要是郡主知道我本就有心进去,还以此作为条件交换,她会哭。” 耳旁笑声轻扬,贺岁安紧绷的弦跟着松懈,侧头朝她柔柔一笑,“郡主也是有心护你,利用一下也不无不可。” 眉眼愈发温柔,衬得月色都比不上他的眸光,对旁人一贯的清冷不再,瞳仁的边缘化出清浅柔和。 这目光过分温柔,向禾险些迷失在其中。 肩上黑鸦脑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倏而回神低头,眼底的无奈随之荡开,“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与我来时一样,得了他们的庇护,大家的生意是做得愈发红火。” 在京中站住了脚,还得靠人脉。 如今他们就利用这些人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京城本就是这么个地方,尔虞我诈,互相利用。” 言语间透着沉静的冰冷,向禾侧头看他,好看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柔和,不似对旁人的那般锋利。 “话说,你在朝上有没有跟太傅说过话啊?我感觉他会处处针对你一样。” 就贺茂德那个人,向禾见过他一面,不是尖刻的面相,但人能计较到这个地步,心胸狭隘的程度也是挺绝。 “没说过话,在朝上说的都是国家政事,他倒没有多余的话。” “哦……” 两人闲聊着说东说西,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第二百一十一章 做好打算 夜间,站在山顶向四周望去,盎然山脉层峦叠峰,五月的晚风吹拂面庞,撩起耳边碎发轻扫面庞,有些许瘙痒。 向禾抬手将碎发撩在耳后,闭眼静静感受着一时的安宁闲暇。 她喜欢大山,大山给人一种清幽的宁静,置身山中与清风融为一体,感受着来自大自然的清朗,多么令人舒心的环境。 心无杂念,只在这一刻放下心中烦扰。 她闭眼时,嘴角带着浅浅笑意,贺岁安眼中的她如梦似幻,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化作唇边笑意诉说爱慕。 也不知从何时起,渐渐的就喜欢上了一个人,本只以为是好友,但久而久之,似乎感情变了味道,即便知道她最后还是要离开,就是止不住的喜欢涌动。 “想什么呢?” 声音突然打破沉寂,贺岁安两眼微怔,方才看出了神,竟没注意到她已经睁眼,一双闪烁星点的眸子正看着他。 眼睫一颤,愕然眨眼化开愣怔,笑道:“想你……” 两字让向禾一怔,看着他转脸仰头望天,“想你何时能离开这里,毕竟你原来的地方才是你的归宿。” 握伞的手紧了紧,她也跟着仰头望星空,“这可就难说了,我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只知道梦中有一座山林寺庙,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那寺庙虚幻如雾,在她脑中始终拨不开迷雾,一层又一层。 “我给你看看。” 她自布包中拿出那张画纸,上面是她的记忆,画出来的与记忆的画面一模一样。 贺岁安伸手接过,藉着月光仔细端详。 “我问过刑寂和竹楠,他俩也没见过这个寺庙,黑鸦他们也没见过,可这寺庙模样却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总觉得会有什么关联。” “关联?”贺岁安微微蹙眉,“与你离开的关联?” “嗯。” 虽说想法很奇怪,但她就是有这个感觉,这个寺庙就是她离开的关键。 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她该去哪里找…… 看她脸上突然出现些许落寞,贺岁安将画纸折叠起来,轻声宽慰道, “既然记忆中有,想来很快就能找到,别太心急。” “嗯……”向禾将画纸收好,缓缓蹲身抱着双膝,“要是能离开,我一定会安排好大家的后路,也算全了借用这个身体的责任。” 贺岁安不大喜欢她说这样的话,就算知道她是个外来的魂魄,但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觉得这个身体和这个人,早已融合。 “若是那寺庙在远方,待京中事情了结,你便要四处云游吧?” “可能吧,先查清楚国师的目的,不然我不安心。” 这个无虑国师始终是个炸弹,不先查清他的目的,向禾如何放心把大家留在京中。 “不想了,回去休息吧。” 向禾起身朝山下走去,贺岁安最后望了一眼夜空,转身跟上她。 —— —— 一夜无梦,天未亮便醒了。 向禾一出房门,就看到贺岁安穿着官服坐在内院,灶房有些声响,火光映照出两道人影。 揉揉眼细看,原来是蒋心月和向惠英。 “你们也太早了吧……” 知道大家都会早起,贺岁安也要上早朝,但现在才寅时末…… 蒋心月从灶房里探出头来,“先生这不是要上早朝嘛,我俩弄完早膳也要出门了。” 确实,朝食记也得早些准备食材。 天未亮,大家就在堂屋里点着蜡烛吃早饭。 “昨夜郡主一直没来消息,会不会是还未出宫?” 贺岁安用巾帕擦擦嘴角,“应该是,可能皇上病重,王爷可是皇上的皇叔,自然要留在宫中陪着。” “那……”向禾看了一眼向惠英两人,“要不让竹楠去找世子?” “不用,我一会儿进宫便与世子说就行。” “那好。” 若是秦扶华无法出宫,那就没办法给她安排人过来守着,只能去找可以随时进出宫门的沈卓辞。 “我让十行安排了人过来,一会儿会有人护送两位出门。” 喝着粥的向惠英怔了怔,“不用了吧?这儿离云锦阁也不远。” 向禾伸手夹菜给她,“没事儿,就只是陪同你去,不会打扰到你的。” “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担心会麻烦到别人,但现在先顾一下我的担心。” 听她这么说,向惠英也不再拒绝。 吃过早饭他们都要出门去,留刑寂和竹楠在小院儿护着向禾。 镜花水月也紧跟向禾,生怕她丢下她俩。 “你们也不用跟这么紧吧?” 镜花伸手挽着她的手臂,“若是进宫去,请姑娘带上我俩吧,要是有个万一我们还能帮忙。” “不怕被抓了去?” 水月在一旁笑道:“这事儿还不一定呢,而且我们只要回了镜中,那臭道士轻易奈何不了我们。” “确实,你们最近修为提升了很多,但还是要小心提防,毕竟那龙光寺里,还有一个相凌。” 谁知道里头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如相凌,万一被围攻就麻烦了。 不过现在还说不准会如何,兴许那个无虑只是单纯想让她进去,但防患于未然,早做打算总是好的。 “姑娘可得把家伙什都带上,那个逍遥不也在龙光寺吗?” 向禾微微点头,“该准备的都准备上吧,就看宫门守兵给不给带进去。” 皇宫森严,兵刃是不可能带进去的,铜钱剑不知能不能带。 向禾将布包里的东西全拿出来,竹楠准备了朱砂在旁,“姑娘,皇宫森严,只能你一人进宫,属下担心……” “别担心,岁安在宫中,沈卓辞得知我进宫,应该也会进宫。” 话虽如此,但该担心的事情还是会担心。 更别说那皇宫算得上无虑的长居之所,谁知道他在里面做过什么。 见大家满面愁容,向禾沉心安抚,“别想了,我要画符,可不能分心。” “是。” 小院儿中只有风声吹过,这天儿逐渐热起来,容易让人烦闷。 向禾却能静下心来,手上一笔成字,竹楠在旁边拿起吹干,再整齐放好。 如此反复着动作,也不知写了多少张。 手不觉酸楚,方放下毛笔,大门外便听到一些声响。 大家纷纷抬头看去,刑寂已经动身过去。 “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龙光寺 宫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插着白色的小旗子,标志着龙光寺。 官兵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一旁的小道士说明原因,得知是国师邀请的人,立马放行。 马车缓缓穿过宫门,在偌大的皇宫中行走。 向禾坐在马车内静心冥想,她身穿黑色道袍,一手拿着掌心镜,一手握着大伞。 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也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周围有整齐的脚步声,应该是宫中士兵在四处巡逻。 也不知走了多久,闻得前面驾车的道士轻唤一声,手动勒紧缰绳,大马停下马车也跟着止住。 “姑娘,到了。” 车帘被掀开的同时,向禾缓缓睁开眼,眼前透入阳光却不觉刺眼。 她朝小道士点了点头,把掌心镜贴身放好才起身下了马车。 方站稳便四下环视,此处是空阔的平地,在她眼前有十多石阶,龙光寺就在上头。 而高大的宫墙围绕一旁,看来这里处于比较角落的宫中。 小道士已经往石阶上走去,向禾提步跟上,偶尔回头看看四周,附近不见宫女太监,只有道士在扫洒。 她仰头朝上方看去,多日不见的相凌面目冷漠,眉眼间俱是不满。 向禾却是朝他点头轻笑,他脸色又黑了几分。 这个相凌敌意可真大,没想到无虑给他输入的道理,还真让他铭记于心,若不是脾气不够沉稳,他将会是第二个无虑。 思及此,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可能无虑便是看清他的本性,才会想让向禾入无虑门下,总比眼前这个相凌更好。 只是一个小小的想法,向禾只觉有趣。 十几石阶不用多久登上,向禾颔首,“相凌道长,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本道都站在这里了,能不好吗?” 一说话怨气就这么大,向禾脸上柔色更甚,“道长昨夜没睡好?脾气这么大。” “你!”他闭眼消气,抬手挥走一旁小道士,转身领着向禾朝里头走去,“别以为你得了师父看重,说到底也只是觉得你有几分本事罢了。” “我有几分本事,那也是我的本事。” “呵呵,”言语间满是轻蔑,“本道不知你是如何讨了师父欢心,但你别以为进了龙光寺,就能得荣华富贵,这儿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谨记道长之言。” 两人不再说话,向禾仰头看着龙光寺的外观,确实当了得宏观。 青砖红瓦,可比她见过的寺庙都要华丽,真不愧是宫中皇帝的道观。 方才便看到这些道士的着装,俱是锦衣所制,能进来龙光寺的人,想来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就好比这个相凌,天赋应该不错,不然也不会成为无虑的弟子。 跟着他来到寺庙前,大门只开了一扇,里头燃着无数香烛,照亮门窗紧闭的大殿。 眉心微微一蹙,很快敛起情绪,“为何不开窗?今日不供奉了?” “师父有事与你说,进去吧。” 不等向禾再问什么,相凌侧身让她进去,方跨过门槛,身后的单扇大门被他关上。 唯一的日光也被隔绝在大门外。 寺庙中香火鼎盛,浓重的檀香味儿还挺好闻。 眼前是一樽两丈高的神像庄严肃穆,烛光闪耀金身,慈悲目光在俯瞰着众生。 向禾仰头与之对视,仿佛在这沉静中领悟了什么。 只是她心有些忐忑,不知这里到底会如何。 环顾四周一圈儿,向禾在供桌上点燃清香,坛前三拜将香杆插上。 “我人已经来了,国师为何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走来,向禾侧头望向声源处,无虑依旧穿着一身紫袍出现,指尖恭敬奉着清香走来。 他在神像前三拜后,口中呢喃数语后才转身看向禾。 “方才有些忙,”他侧身拿起供桌上的巾帕擦拭,“这儿不错吧?” “看着倒是挺壮观的。” “这是本道师父花费五年的时日,苦心监督每一处的刻画。” 眉尾轻挑,向禾站在宝鼎旁,看着鼎中燃着的清香,道:“那想来是先帝还在时便建造而成,每一处的雕刻都恰到好处,确实费心了。” “单单这宝鼎,便花了一年。” “毕竟是宫中寺庙,确实要费些心思。” 无虑伸手作请状,向禾提步跟上他,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寺庙内,来到侧殿,向禾再次奉香。 桌上一排排的蜡烛闪烁着光芒,侧殿内的门窗也是关着,只有烛光照耀里头。 “为何不开窗?” 无虑笑眼弯起,“有些事与姑娘说,未免被人听了去。” “这么神秘?” 他倏而笑了笑,“事关你我,自然要小心说话。” 事情还未明了便说这样的话,向禾满眼疑惑,“听闻皇上重病,国师不用为皇上祈福?” 无虑笑眼中微闪光芒,“今日便是希望姑娘也能来帮忙,为皇上祈福可是大事儿,若有姑娘鼎力相助,皇上定能驱散病邪。” 嘴角笑意逐渐淡去,向禾抿了抿唇,“国师能力比我高吧?” 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继续朝前走去,“姑娘请随本道来。” 两人走出侧殿,随后来到寺庙的后院,此地有一潭荷池,荷花还未开,荷叶漂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很有生机。 在后院中还有一座小亭子,此方扫洒得很是干净,看来整日都有人在忙活着。 “这儿风景不错。” “看来姑娘还算喜欢。” “喜欢不代表要留下,还是想听听国师想说什么,再决定?” 无虑走在前方不回头,“无妨,姑娘一定会答应留下的。” 他这么笃定,向禾反而有些心慌。 “姑娘的道袍别有新意,本道可没资格穿此颜色。” 向禾随意甩动双手,听着他说无谓的话,偶有回应,“我就是干这个的。” 黑色为斗袍,山清寺中也只有向禾能穿。 “所以姑娘定能出人头地。” “……” 这些无谓的话向禾有些懒得搭理,只是随意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跟着他穿过后院来到一处二层小楼,在楼下往上看去,一二层外廊的门窗都紧闭着。 问过也不回答,即便骁勇的向禾心底也在打退堂鼓。 耳边传来“吱呀”开门声,向禾回神看向敞开的大门,里头有些漆黑,但还有烛光照耀着,陈设很是简单。 “姑娘请。” 无虑已经跨过门槛走到门边等待,向禾握伞的手紧了紧,稳住心神跨步进去。 人刚走进去一秒,向禾登时感到压抑非常。 “这……”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二层小楼 房中蜡烛烧灼,烛泪顺着边缘流下,外面本是艳阳高照,可看去窗棂那边,却是漆黑一片,仿佛外头已是深夜。 即便有烛火照耀,但还是感觉房中昏暗,透着浓重的压抑气息,压得向禾有些喘不过气来。 握伞的手横在身前,脑子有些嗡嗡作响,顿感沉重,“这……这里有什么……?” 身后大门被关起,无虑依旧信步走在前头,“姑娘不必紧张,随本道上二楼吧,咱们在那里详谈。” 他在此方压抑闲步而上,向禾努力稳住心神跟上。 大门已经被关上,向禾就算想出去,估计也是不能。 现在唯有跟着他上去,倒是要看看那二楼到底有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这般笃定向禾会应下什么。 刚踏上一级楼梯,掌心镜突然传来热感,向禾忙抬手捂着肚子,不多时那热感散去,向禾继续往上走去。 这二层小楼中,只有两人步行上楼的动静。 越往上,楼中越觉得昏暗,其中的压抑气息更重了些,脑中钝重的感觉使得她头愈发的晕。 放在腹前的掌心镜再度传来热感,向禾心间默念清心咒。 咒起了些作用,眩晕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眼前的漆黑也能看清些许。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二楼登时清晰可见。 空旷的二楼地上拜了不少蜡烛,只是一眼望去,便看到地上画了不少的图案,在那些图案上,有一个个白色线画成的类似法阵。 法阵一入双眼,向禾立马警惕举起大伞,“你到底在做什么。” 无虑已经坐在其中蒲团上,他的对面还有一个,摊手,“坐下说话?” “不,就这么说吧。” 见她十分警惕,无虑也不勉强,“这里有整个大禹的地形,是本道师父所绘,后新增的由本道加上。” 向禾寒着脸不言不语,无虑继续道:“师父直到本道这任,都时刻关注着国事,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继续解决。” “十多年来,边境一旦有骚动,法阵便会给出提醒,皇上也能及时安排出兵支援,一直如此。” 他说着话的同时,看着地上地形十分得意,“我师徒二人为了大禹付出许多,得到了先帝与皇上的眷顾,荣华富贵自然必不可少;可因为这个身份,也被困在宫中俯首称臣。” 最后四字让向禾眼中冷意增加,“俯首称臣?听国师的话,现在似乎不大满意这个身份?” “你果然聪慧。”无虑抬眸看向禾,目光带着丝丝狠意,“大禹是我师徒的功劳,为何他就是皇帝,而我们却要蜗居此处卑微一生。” “……” 向禾十分无语,这不就是想抢夺皇位的戏码? 狗血。 “那你找我来干嘛,我又不会帮你夺皇位啥的。” 无虑笑出了声,“本道当然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但既然来了本道的地方,可就由不得你了。” “你想干嘛……”言语中透着无奈,“还能强迫我不成?” “给你两个条件。” 这话说得向禾有些不想听,但无虑已经先开口,“你自愿替本道承了罪孽,待本道换魂事成,你便是大禹的国师。” 闻言,向禾脸上诧色惊现,“难道叶书瑶的换魂之法,只是你的测试?!” “试试才知能不能成,原来如此简单。” 他说得轻巧,仿佛就是两个物品的交换罢了,向禾微愠上了心头。 “你可以让相凌来给你承受罪孽,为何非要找我。” “正好说到点子上了,”无虑将拂尘放在身侧,上手在腹前结印,“相凌道法没你厉害,在本道换魂时,需要你在旁边护法,毕竟龙气可不是那么好压的。” “……”向禾无奈轻叹,“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你自然是不会的,所以接下来才是本道第二个条件。” 说着,他手指扣起结印,地上阵法闪烁光芒,门窗皆是紧闭着,楼内却吹起了大风,大风却没有吹熄蜡烛,而是盘桓在楼内肆虐。 不过片刻,向禾感觉身后阴冷一片,正要转身查看,突然有一股无形力量将她压制住,使得她重重趴在地上,背后的力量压着她不能动弹。 向禾紧紧抓着大伞,怒目瞪着无虑,“你以为就凭你我之力,就能压制得了龙气?那可是一国之君,有千万百姓的虔诚护佑,不比你龙光寺的香火差!” 无虑看着她生气的模样,眼底得意毫不遮掩,“你不是听说皇上病重了吗?此时正是可乘之机。” “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无虑拿起拂尘站起来,“既然你不愿配合,本道只能强行让你身动起来。” 心头颤动几下,此时向禾根本不能动弹,而无虑已经开始动作。 他一步步朝向禾走来,手中拿着一张黄纸,上面的符箓向禾看不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无虑只有一步之遥时,向禾大喝,“镜花水月!” 一声喝令,镜花水月自掌心镜中飘身而出,两道身影变成人形,一左一右捻着兰花指袭击无虑。 “本道就知道你藏着妖物。” 他轻笑着侧身闪躲,在镜花水月的手碰他时,手中拂尘用力拍打下去,被打到之处冒出青烟,可镜花水月却不退缩,她们要将姑娘带走! 房中压抑非常,背后钳制自己的力量很大,向禾紧握大伞的手轻点伞面,“乾坤霹雳,法合同祭!” 大伞散出小小光芒,身后浓重的黑气淡了些,向禾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她立马双手撑地,快速从布包抽出符纸,反手往后甩去—— “啊!!!” 身后传来刺耳的叫喊声,向禾快速回头瞄了一眼,只见那黑暗中有一张人脸,在痛苦地嚎叫着。 看起来是个女子,她一半的脸陷入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张嘴在动弹,“救……救我……” 声音出现,向禾心头一惊,与“叶书瑶”的声音一模一样! 向禾立马伸手将她身上符纸拿下,后转身快步朝无虑冲过去,一把大伞用成了兵刃,对着无虑就打过去。 只是还未有下一步动作,突然有黑色阴气幻化成长绳,一下子圈住她的双手手腕,一下把她的双手打开。 镜花水月使用术法砍断,向禾得到松懈,警惕回头一眼,真正叶书瑶的魂魄红着双眼,笑得阴恻。 “你居然……炼魂!”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对付 “你居然炼魂!” 那是健全的魂魄,经过邪咒锻造出邪念来,增加了魂魄的怨气,再由施咒者操控。 她眸间愤怒无虑看在眼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手中拂尘用力朝旁边甩出,正好打中镜花的手臂,疼得她捂着冒烟处后撤一步。 “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本道这儿可不单单只有这个。” “姑娘别搭理他!”水月接替镜花的位置,“这臭道士全是歪心思,这样的人不配当道士!” 向禾动了动手腕,拉住水月的手腕将她带到身后,手中大伞再次朝无虑袭击而去,无虑这回不闪躲,而是站得笔直。 “你以为这里只有你我?” 话音刚落,向禾身后传来咚咚脚步声,速度很快!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双手再次被人抓住,她很确定那是人的手! 左右有两个道士牵制住她,面无表情力大无穷。 向禾用力想要挣脱,自身的大力气竟然比不过这两人。 “姑娘!” 镜花水月飞奔而来,无虑眼底阴狠乍现,向禾只觉不好,“危险!不要过来!” 只是无虑的手更快,肚子受到沉重一击,低头一看,一张符纸贴在她的肚子上,自符纸正中出现黑色的线条,迅速朝四周扩张开来。 身上力气瞬间失去,手中大伞落地,自她身上符纸骤发出一道力量,一下炸开所有。 四鬼从大伞里被打了出来,镜花水月也跟着被弹开,重重砸在门上,仿佛被钉在了门上,根本无法动弹。 而她则被两个男子抓着拖到一处阵中,四肢沉重无比,像是被锁住了一样,全身乏力被抽干了力气,脑袋也晕乎非常,眼前逐渐迷蒙。 只看到一双光着的脚驻足,向禾好想说话,让他走远些…… 可这会儿她的精神逐渐涣散,想要抬头都不能。 眼前双脚的主人蹲下,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她后背划动,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可知本道这儿还有一妖物?那妖物还算强大,这么些年为本道做了不少事儿,如今她最大的作用,就是助本道完成这场仪式。” 她很想说话,可是根本没精力,现在连睁眼都有些难度。 “姑、姑娘!” 镜花的声音入了耳朵,向禾多想安慰他们说没事,可自己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有事…… 她的双手被拉了起来,身子也跟着坐起来,脑袋无力耷拉着,用力眯眼让眼前清晰些,无虑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很纤细的身子。 全身心集中注意力,心间不断默念金光咒,努力睁眼看清眼前的女子,她穿着规整,闭着眼就这么站着,似乎已经被控制住。 “姑娘,是精怪!” 镜花一发出声音,无虑甩动拂尘,镜花受了重重的无形一击,疼得龇牙吐血。 听她痛苦的声音,向禾不敢心急,只能一点点循序渐进,不能急躁,不然很容易被对方发现。 她身上被对方贴了符咒,应该是以她为阵眼,来驱动什么咒术。 对面的女子向禾已经确定是?精,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禁锢在龙光寺内。 ?精被无虑按着肩膀坐下,一人一妖相对而坐。 “本道知道你不会出手帮忙,但本道懂得先礼后兵,既然你不答应,也只能强硬了不是?” “卑鄙小人!” 水月狠狠啐了一下,无虑冷眸斜眼看她,“不成器的妖物,不想现在死就闭嘴。” 被钉在门上的水月又啐了一口,“就是卑鄙小……咳!” “水月!” 沉重一击竟水月打晕过去,向禾脑袋无力垂下,束起的头发将她的脸遮挡,趁着无虑注意不到,她强撑着精神咬破了舌尖。 双唇无声呢喃,而对面的无虑也在结印作法,身上符咒与他的声音相辅相成,向禾感觉身体的热量在流动,血液更是在翻滚着热浪。 在念着咒语的无虑突然止住声音,伸手一把捏住向禾下颌,眼底透着森冷寒意,“你在做什么!” 脑袋被抬起,苍白的嘴角流出血液,向禾唇齿间的咒语已成,对准无虑的拂尘吐出鲜血,“……急急如律令。” 那鲜血正中无虑的拂尘,咒术已成,拂尘登时燃起火焰烧灼。 无虑不得不将拂尘扔掉,抬手就给了向禾一巴掌。 口中鲜血滴落在地,向禾嘴角勾起笑意,“四鬼听令,破阵……” 鲜血正中地上法阵一条线,一簇火光冒出,将那条线燃烧阻断,向禾双手微动,四鬼感应到向禾的力量在恢复,更是护主心切,阴气大增。 挣脱开叶书瑶的控制,四道阴气恍若虚幻飞速飘来,两个道士见阴物前来抵抗,松开向禾的手抽出桃木剑,对着四鬼便是一顿砍杀。 大春二夏与两个道士对抗,三秋四冬的身体落在阵旁,无虑立马自袖间拿出符纸,对着他俩就扔。 向禾没了束缚,身子的酸软逐渐散去,她双手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右手正好压在方才吐出的鲜血上,横手用力抹了一下,白线被鲜血划去不少。 “唔!” 清醒的眸子看向对面的?精,她紧闭着双眼蹙起眉心,看来这个阵法跟她相连,而无虑这么多年来,就是用她来控制这个阵法。 “嘶!” 手背一疼,向禾垂眸看去,只见无虑的光脚踩在她的手背上,向禾用力动了一下,无虑双眼满是阴寒盯着她。 向禾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是炸开一些光芒,她猛地抬头看去,二夏竟然跑到阵法中,挥动他的阴刃向无虑的脚。 “二夏出去!” 二夏的身子被阵中力量腐蚀,他的四肢正一点点如烟幕四散,却还在死死抓着无虑的脚,使劲儿将无虑的脚抬起。 手上得到松懈,向禾伸手用力将二夏打了出去,“不准靠近阵法!用阴刃破坏这些线!” 三秋四冬站在阵外立马蹲身,手中阴刃一碰到那些线,便开始灼烧起来。 “姑娘!” 向禾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上的符纸,双手快速结印,无虑再度伸手想要扼停,一道粉色衣衫出现在眼前,硬生生受了无虑的一掌。 “噗!” 水月被打砸到门上,镜花也进入阵中,不管不顾就来撕她身上符纸。 向禾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碰!” 可镜花心切,她咬着下唇忍住哭腔,兰花指尖泛出星点光芒,那光芒在碰到符纸时,符纸威力骤减。 “唔!” 脸上感觉有湿润,向禾慌乱抬眸,无虑的手从后背贯穿镜花的腰腹—— “姐姐!” 第二百一十五章 急急如律令 粉色逐渐零碎,向禾半张着嘴满眼错愕,眼前镜花哭着笑,“姑娘……切记万般小心……” 她声音弱得听不清,身子如柳絮般摔倒在向禾怀中。 “姐姐!” 耳旁是水月痛心的呼唤,眼前是无虑阴狠面庞,他手中不知何时拿到的桃木剑,正以指尖血画上符箓。 “姑娘!” 一声叫喊惊醒向禾,大春与二夏已经被两个道士重伤,可还在拖着残缺的阴体对抗,三秋四冬的阴刃只能毁去一点儿,如今阴刃快要被阵中力量溶解,他俩甚至用手来擦。 他们是阴物,触碰这个阵法很容易被吞噬。 向禾猛地回神,伸手压住镜花后背,扣印将她打回掌心镜中,肚子上的符箓被镜花破坏了些,她力气回来许多,猛地站起身来去阻止无虑。 手上用劲儿将他手中桃木剑打掉,侧身甩手正向他的脖颈,无虑弯身躲过,“别管那些鬼,先把这丫头压住!” 两个道士抽回桃木剑,朝着向禾就冲过来,三秋四冬见状,不顾阵法是否伤害他们,径直就冲了进来。 他俩在向禾身后抵挡着两个道士,而向禾再次出脚踹无虑,没想到对方身手也挺不错,竟然能与向禾打了个来回。 向禾手上不敢慢,步步紧逼无虑,拳打脚踢之际已经靠近了阵法边缘,眼角余光在寻找着大伞,无虑猛地出拳命准她的肚子,重重砸了过来。 向禾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竟被他打得往后飞了出去,身子重重落地,口中有些腥甜,吐出来后,她手指沾上鲜血快速画出符箓。 “天清地明,玄阳盛极……” 小小符箓出现光芒,地上的阵法逐渐出现撕裂,四鬼见状立马远离阵法,看着地上裂缝延伸到?精那边,?精突然开始怪叫起来。 无虑两眼狠厉,恨恨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到?精身后,双手也跟着快速结印,口中呢喃着什么,二指用力抵在?精的头顶上。 地上裂缝骤停,向禾不甘示弱,坐在地上,用中指在额前画下符箓,双手快速结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她手上满是鲜血,结印的同时身上散发出薄雾般的荧光,咒成之时,两人斗法的光芒相撞,两个道士刚靠近向禾,相撞的光芒突然爆出强光来,迫使两人遮挡眼睛连连后退。 对面的无虑还在念叨着,向禾强忍胃中翻滚,捋起衣袖分别在左右小臂上画下符箓,一身三符,对应三清。 向禾微吐浊气,两眼凌厉闪烁寒冷笑意,口吐咒语掀起狂风大作。 “拜请香气沉沉应乾坤,永乾奉开走天门……” 整个二楼不再阴暗,两人咒语造成的光芒,将旁人全部遮挡,唯有向禾身影清晰,对面便是无虑和?精。 三人仿佛陷入另一个空间,就在向禾口中咒语静止,道道如刃的光芒刺过去,瞬间将无虑击倒。 白色光芒也在瞬间暗淡,无虑倒地口吐鲜血,?精哼唧一声软软倒在地上,胸口起伏清浅,但能看出来她还活着。 两个道士大惊,立马跑过去蹲身查看无虑情况,向禾也跟着身子一软,脑子眩晕得想昏睡过去,她双手撑在地面上,才没有摔倒。 她回头想去找大伞,却在水月身后的楼梯口看到一道漆黑身影。 漆黑身影看不清衣衫,但能看到他脸上那双眼测测的眼—— “水月小心!” 声音刚起,水月立马回头,一道散发寒光的利刃竟朝她直直刺下,水月迅速侧身躲过。 那人手握利刃还要追来,水月慌乱之际发现身边的大伞,忙不迭拿起去抵挡,大伞刚碰到利刃,水月尖叫着脱手。 “好痛!” 水月双手被火烧灼,大伞瞬间脱手,来人两眼透着精光,伸手就要去拿大伞,水月眼见他只想要大伞,顾不上手上烧灼,半躺着伸脚将大伞踹了出去。 脚尖在碰到大伞时也燃起青烟,那大伞被踢动直接回到向禾面前。 “啧!乱作怪!” 向禾迅速拿起大伞,爬起来冲过去,横出大伞将利刃挡下,水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流泪。 她哭得苦涩,向禾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拿着大伞的手抵挡再次袭来的利刃,“去照顾你姐姐吧。” “对不住了姑娘……您万事小心……” 水月带着哭腔消失在原地,向禾后撤一步紧握大伞。 眼底寒意骤起,“没想到你也来了。” 来人正是逍遥,他眼中对大伞的贪婪之意显而易见,嘴角勾起邪恶笑意,“没想到你是真能耐,连无虑都能弄废了去。” 向禾没有回头去看,她这会儿正好站在阵外,四鬼身躯不全守护着。 无虑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现在他们还要抵抗两个道士,眼前的逍遥,还有暗藏的叶书瑶。 向禾沿着阵法的边缘往后退,逍遥紧盯她手中大伞,“姑娘,要不把这伞给小道吧,小道让你平安离开,绝不会伤害你。” “这伞要是落你手里,那我还不如死在这儿。” 不说这伞的用法,单说这伞的威力,若是用在不正当的事儿上,生灵涂炭都不算重大。 更别说逍遥这个人喜欢御魂,若是让他找到更厉害的办法,只怕年年都是战乱。 “既然姑娘不愿,那小道只能硬抢了。” 说着,他手上长剑再次打来,向禾闪身躲过,侧头一看,那两个道士也在跑来,四鬼立马保护向禾身后。 暂时算是没了后顾之忧,向禾敛起杂念凌然看他,“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有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逍遥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东西,放在唇前吹响,他身后霎时萦绕黑幕。 一双红色的眼睁开,双手成爪朝向禾飞扑而来,抓住向禾的肩膀,嘴唇咧开怪异的角度,竟抓着她就往法阵里飞去。 叶书瑶明显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一旁四鬼被道士纠缠。 见他们想过来,立马说道:“别过来!” 四鬼登时不敢靠近,现在他们不能给向禾添乱,只是换着法子拖住这两个道士。 逍遥趁着向禾被叶书瑶带进法阵中,他立马跑到无虑身边查看。 而向禾看着眼前的叶书瑶,空出来的左手摸向布包,摸出一张符纸置于唇前默念,后抬手贴在她的脑门儿上—— “急急如律令。” 第二百一十六章 破解 叶书瑶的阴体被烧灼着,可她却没有丝毫痛苦,一张脸笑得狰狞,双手不曾松开向禾。 忽而一道符纸当着脑门儿贴上,耳旁有细微声音响起—— “急急如律令。” 脑子突然感觉到眩晕,眼前迷蒙一片,在最后一个字落下之后,迷雾瞬间散去,清晰看到眼前之人的脸。 “你……是……”话音刚起,她脸上出现痛苦神色,“啊、好痛!” 她感受到身上灼烧的痛楚,立马松开了向禾,一人一鬼掉落在地,向禾伸腿一用力,猛地将她踹到法阵外头。 “不要弄掉符纸!想回去你的身体,就帮我拦住那两个道士!” 叶书瑶还未反应过来,向禾已经转身向逍遥,他见叶书瑶竟然清醒,立马拿起小哨子又吹了一下,可叶书瑶根本没有听他命令。 看到叶书瑶额头上的符纸,上面的符箓很是繁杂,方才的轻蔑不再,立马警惕面对向禾。 “果然不能小瞧了你!” 法阵被方才的道术破坏,现在暂时发挥不了作用,向禾快步跑过去,起码先把?精带出来,不然让逍遥找到控制的方法,可就麻烦了。 逍遥眼看着她跑过来,暗啧一声看了一眼昏迷的无虑,他只能抽出匕首应对。 两人在阵中对打,竟是没发现躺在地上的无虑竟然醒了过来,他一把拉起?精盘腿坐下,双手快速结印再次对准她的头顶。 “姑娘小心!” “道长小心呐!” 向禾正侧身闪躲,侧头才看到无虑,身后突然有两道阴影落下,她猛地回头,两个道士竟然出现在身后。 她错眼一看,四鬼身形虚幻漂浮,叶书瑶恢复了意识后不敌道士,且她半身比四鬼还要虚幻,看来能力不大。 向禾弯身躲过,闪避之际到了其中一个道士的身后,手中大伞不遗余力打向风池穴,受了沉重一击,道士晕倒在地。 另一个也跟着冲上来,与逍遥一起。 向禾在两人之间周旋,无虑已经将?精唤醒,地上的裂痕开始修复,向禾只觉后背阴寒,那是他们在后背画的符箓奏效了。 必须得尽快。 向禾不知身后符箓是什么,不敢贸然破坏,可身前的符纸被镜花用修为破坏过,向禾随手撕掉,符纸落地后化作灰烬消失。 但这个道士和逍遥难缠得很,向禾逐渐落了下风,后背的阴寒更甚,阵法将要成型。 无虑冷声嗤笑,“这回看你有何法子逃脱。” 向禾每每想跑出法阵外,又被他们逼回,越是困境,心中越是冷静下来。 轻吐浊气沉下心来,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外力,向禾猛地看向无虑的身后,趁着空隙快速在伞尖划破指尖。 在逍遥与道士近身之后,她用尽全力将大伞扔向无虑。 突然动作,三人只当她气急败坏,而大伞冲向无虑时,他双手正在下咒,只一侧头使大伞冲向后面的窗棂。 逍遥率先抓住了向禾的手臂,看到大伞冲了过去,喊道:“不好!” 他一喊道,无虑立马反应过来,伸长手想要抓住大伞,可再也来不及,大伞已经直直冲破了窗纸,打破了设下的结界。 光芒从洞口透进来,一个黑影飞速而来—— “嘎嘎!” 伴随着鸦声,四周的门窗立马透进阳光,灭掉的蜡烛再次燃起火苗,楼下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密密麻麻。 无虑那张脸黑成锅底,“好你个向禾!” 向禾被抓住了手臂也不生气,反而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道士也跟着上前想要钳制向禾,黑鸦突然直直朝他冲来,对准他的眼珠子就戳进去。 “啊!” 道士痛苦叫唤捂着流血的眼睛,向禾抬脚就是一踹,“黑鸦出去法阵外!” “姑娘放心,我带人来了!” ——“砰”! 上楼的脚步声很快,不过须臾,向禾与逍遥同时回头,贺岁安提着剑就冲进来,一眼便看到向禾被抓着。 他寒着的脸上是一双幽邃的黑眸,冷冽刺骨。 只是瞬间便到了身前,向禾感觉到后背的冷冽已经遍布全身,眨眼间眩晕无比,耳边只听得逍遥吱哇乱叫的声音。 身子逐渐无力,此刻她仿佛置身云雾中,身体很是疲惫,缓缓闭上了双眼,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身子一软,似乎被人托住轻柔放下。 “禾丫头!” “姑娘!” “道长!” 耳边是数道叫唤的声音,可向禾却看不见,他们的声音也开始远去。 ——“抓住无虑!” 又是一声大喊,耳旁萦绕着许多脚步声,突然有一声怪叫,紧接着开始呢喃着。 “为什么……明明已经都做足了……为什么……为什么!” 这疯言疯语一直在呢喃着,突然刀剑碰撞,还有撞门的声音,很吵。 “禾丫头……” 这声音很急切,却也温柔,没了感觉的身体似乎晃动了一下。 身体已经沉沉睡去,可灵魂却在空中飘荡。 向禾感觉身体轻盈,眨眼间,便看到了大家心焦如焚。 有四鬼有黑鸦围绕着,连那不相识的叶书瑶,也十分担心的蹲身在旁查看。 被刺中腹部的逍遥捂着肚子嚎叫,还在嚷嚷着“与我无关”。 侧头看去,无虑肩膀上插着一柄长剑,他被沈卓辞抓住,双手颤着呢喃疑惑,眼中满是不甘。 而在他身旁的?精也陷入了沉睡,她的眉心出现了方才没有的印记,可那印记只有一半,或许这就是无虑没有成功的原因。 有士兵将她抱起带走,逍遥和无虑也被抓了去。 唯有阵中一方,蹲守妖与鬼。 黑鸦轻轻碰了一下向禾脸颊,豆大的黑眼珠子闪烁水珠,似乎是在哭泣。 “姑娘……不见了……” 声音很轻,轻得围绕一起的人和鬼都能听到。 他们脸上俱是悲伤与不舍,唯有一人紧紧抱着向禾的身体,眉目眸光流转间,含笑的眼仿佛有无数星辰在跳跃,感觉到无尽的温柔与爱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向禾抱起,那动作轻柔得生怕碰碎了这身体。 柔声道:“她还有气息。” 黑鸦用力甩动着脑袋,“可真的不见了……” “还有气息。” 这回是温柔的坚定。 黑鸦不再言语,站在他的肩上看着沉睡的面庞。 四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大春手指一动,四道黑烟钻出那破了口子的洞口,回到大伞内。 而叶书瑶左右看了又看,“这位大人,可以把逍遥的哨子毁了吗?” 贺岁安淡然侧头,“好。”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哪儿了 阴沉的二层小楼透入阳光,瞬间照暖了每处。 地上法阵还有撕裂的痕迹,边边还有四鬼阴刃戳过的划痕,阵中的血迹早已干透,寂静的没有了人的气息,仿佛方才那一幕不曾出现。 而在一层大门前,贺岁安抱着向禾的身体走着,修长挺拔的身影卓然,与进来的官兵擦身而过。 沈卓辞默着脸看他,待他走到身边时,沈卓辞将手中大伞放在向禾身上,“别太担心,可能只是昏迷了。” “多谢世子关心,”贺岁安垂眸看了一眼大伞,眼中盛满柔和,“下官先送她回去,皇上那边有何异动,劳烦世子转告。” “放心吧。” 贺岁安不再言语继续往宫外走去,他的身边没了旁人,眼底的温柔不知何时散去,双眼失去了往日神采,变得空洞而深远,就像是夜空最寂寥的星辰。 黑鸦站在他的肩上垂泪,“明明不能轻易碰的阴阳伞……” “别说了。” 怀中人还有气息,虽然很轻很轻,但能感受到她的轻浅呼吸。 或许她只是睡着了,并没有离开…… 抱着一路走出宫外,刑寂与竹楠已经备好马车,看到自家主子的神色,还有他怀中的向姑娘,冷漠的眼中染上悲怆。 但很快敛起神色,掀开车帘静候。 直到马车扬长而去,他们都没有看到飘荡在半空的向禾的魂魄。 她的魂魄出来了,所有的人与鬼都看不到,连黑鸦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只说“她不见了”。 向禾抬头望天,艳阳高照的天空有些刺眼,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宫,只是一眼,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仰头再次望去,墨色的阴云挤压着,掩去方才的明亮,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直到一片灰蒙蒙后,雷声作响。 一道闪电落下,向禾心中有感,忙侧头留恋最后一眼那远去的马车。 “是该回去了吧……” 轻喃声无人听闻,这一眼就像是最后的告别,眸间流转浓重的眷恋之意,仿佛要将这一切永远镌刻在心底,充满了无尽的留恋与不舍。 眼角珠光滴落,那道闪电落在向禾身上,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轰隆!” 闷雷声炸响,贺岁安心间突突,伸手掀开车帘望向马车外,天空阴沉打雷,突然一滴冰凉打在手背上。 只是一滴便带动无数落下,外头顿时倾盘大雨,淋漓的雨水击打着地面,更是打动了他强忍伤感的内心。 收回手低头看向躺在他腿上的向禾,眼神温柔而悲戚。 就好像,心空了一处。 —— —— “师父,二师兄还不能回来吗?” “还要再留院观察一下。” “我们不能去探望吗?” 长者抬手轻敲幼者脑门儿,“急什么,明天再一起下山。” “哦……”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眼前的一片白雾逐渐散去,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寺庙的模样清晰可见。 是山清寺。 山清寺位于半山腰,有一条长长缠绕的山路能上来。 而寺门两旁有大树林立,十年前重新修缮过一次,看起来十分宏观。 她回来了…… 面上喜色溢于言表,向禾急急跑进去,可寺内没有一人。 她从前殿跑到后殿去,还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记忆,这里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心中怀揣着欢喜四处穿行,竟然都没看到师兄弟的身影。 她不免觉得奇怪,但眼前便是自己的房间,她推门而入,眼前的摆设还是她出门前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动过。 看着熟悉的场景,向禾只觉暖心,原来大家都在等着她。 她心念着师兄弟们,还有她最敬重的师父,转身继续去寻找,让他们知道自己回来的好消息。 去了后殿,还是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向禾不禁疑惑。 “都去哪儿了……” 嘀咕一声她跑去后院,天井旁种着青菜,还有果树,上头还挂着未成熟的果子。 “啧!难道都下山去了?可总得留个人看家的吧……” 不禁犯愁,向禾走到天井旁往下看,“难不成都掉进去了?” 突然被自己这个想法笑到,向禾转身仰头朝山上望去,“难道在山上修行?” 双手合掌一拍,“有可能!” 她急急往山上跑去,熟悉的路熟悉的景色,一路欢愉的同时,她没发现自己心中某处空落落。 就这么欢快地一路跑上山,耳边有人的声音。 她面色惊喜,急步伐更加快了些。 落日余晖洒在身上,天际也出现了橙黄色。 山上有闷热的风吹过,向禾也不觉得热,只觉清凉。 一踏足山顶,便看到一群人身穿道袍,围绕着一位白发老者席地而坐。 都是熟悉的面孔,向禾眼底登时湿润,轻唤,“师父……” 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向禾开心大喊,“师父!师兄弟们!我回来啦!” 她言语激动,抑制不住的开心。 而她的话终于得到了回应,大家停下话头扭头看她,眼中亦是藏不住的开心。 “二师兄回来了!” 终于听到她的称呼,向禾方才的紧张害怕与怀疑,在此刻瞬间消失。 她还以为,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梦境…… 原来不是。 眼中红润燃起身上火热,激动得脸颊红润,在看到师父向她招手时,止不住的眼泪落下。 快步跑过去跪下,一把抱住师父,带着哭腔,“我还以为、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师父……” 师父轻轻拍着她的后脑,柔和地安慰着她,“说什么傻话,现在不就回来了?” “嗯!” 听着熟悉的话,还是往常那个严厉但温柔的师父,身边是一群宠着自己的师兄弟,向禾从未有过的这般想家。 她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哭累了才停下,面对着师父坐着抽泣。 斜阳渐渐淡去,黑夜即将布下,隐约可见的月儿在窥伺着地上的人儿。 向禾喘了口气才稳住激动的心,眉眼带笑,“师父,您知道吗?我去了一趟不知名的古代!” 眼前的师父笑眼明显一滞,向禾歪头不解,“咋啦师父?” 师父笑着摇头,“没什么,这么开心,是遇上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了?” 向禾用力点头,“我跟你们说哦……” 第二百一十八章 归宿 向禾开心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师父与师兄弟们听得认真,从穿越那一刻到龙光寺,整个过程可以说是非常有趣。 与朋友们从相识相知到相亲相爱,简直就是一场别样的旅程。 她说得开心极了,大家也为她的开心而开心。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夜间,星空如一幅深邃的画卷,繁星点点,宛如时间的流沙,在寂静中诉说着故事。 而星星闪耀下的山顶上,也有人在诉说着她的故事。 “是不是很奇怪?很新鲜?!”向禾面上欢乐喜悦不减,“我还怕回不来呢!” 师父笑着点头,“确实很猎奇的经历,你在那边过得开心吗?” “还行吧,起码没有被欺负。” “咱们的第十三代,怎么可能被欺负了去。” 向禾咧嘴嬉笑,“那当然!” 师父站起身来仰望夜空,眼中倒映着星辰,眼底那笑意已经淡去,怅然轻叹一声。 “向禾,你该回去了。” 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向禾,倏而僵住,嘴角抽动几下,强扯出笑意来,“师父……您、您说什么呢,我这不都回来了吗?还要回……哪儿去……” 她侧头看大师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都透着慌张,“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可眼前大师兄满目伤感,他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向禾脑袋,“你是回来了,可……这里已经不是你该长留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 心头慌乱逐渐萦绕全身,向禾只觉心跳如鼓,急促有力,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腔一样。 她看向一旁的师弟,“四师弟,你们……” 四师弟眼眶已红,用力抽吸一下鼻子,“二师兄,你不属于这里。” “为、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明明是现代人,师父看着我长大的!” 她慌了神,“你们……在说什么呀?为什么我就不属于这里了?我明明是在山清寺长大的,我只是魂魄离开了一会儿,你们就不认我了?” 心中慌乱加剧,向禾不想再听,不想再问,她忙慌起身想要跑下山,却被大师兄拉住手腕。 “阿禾,听师父说完……” “我不想听……”向禾回头时,已经泪湿眼底,“我回来了……” 心中想逃避某个事实,向禾心底愈发抵触,她不想听什么歪理,她明明已经回来了。 “为师捡到你的时候,你是个死婴。” 一句话犹如天打雷劈,向禾无力瘫坐在地上,两眼失神。 师父转身盘腿坐下,正色面对向禾,“为师打算将你安葬的时候,你竟然在泥坑中嚎啕大哭,自此有了呼吸,有了人气。” “自小,为师就为你卜过一卦,你命虽死犹生,命数曲折,当时听闻你突然晕倒墓穴旁,为师也以为只是命数使然。” 向禾呆愣着,她似听未听,不发一言。 师父看着她如此模样,眼底满是心疼,“可在见到你身清醒,那名为向禾的女孩儿竟不是你,再到今日见到真正的你,为师才幡然醒悟,原来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向禾依旧不说话,师父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原来在你婴儿时,就已经被换走了,你才是你口中那个向禾。” 在两个向禾的小时候,已经被某种力量交换了魂魄。 向禾呆滞着眸子摇头,“我……不想相信……”泪流满面抓住师父的手,“我可以留在这儿吗?我想跟师兄弟们,跟师父一起……” 她眼中满是祈求,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一旁的师兄弟看得动容,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师父亦是红了眼眶,“你看看自己……” 她僵着脖子一顿一顿低头,双手颤着抬起,她穿的还是古代的衣服,抬手摸了一下脸颊,那道疤还在。 而让她崩溃的是,她的身子已经在虚化了…… “为什么……” “你的魂魄回来了,但回不到现代的身子里,因为现代的身子是属于别人的,古代的那个身子才是你的,你必须回去了。”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向禾哽咽着强忍泪水,“如果我不回去呢……” “魂飞魄散……”师父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肩上,手上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我们不想你魂飞魄散,不如送你回去,在哪里过不是过?好吗?” 脑门儿搭在师父肩上,眼泪从她那凝滞的眼睛里流下,泪如决堤情难自禁,全身跟着颤抖,呼吸急促得像要背过去。 “阿禾,只要你还活着,山清寺与你同在。” 声音带着柔和的慈爱,听在耳中好似寒冬中的暖阳,令向禾觉得温暖的同时,还有些困倦。 耳旁响起他们的呢喃声,声音不大,在向禾听来如童谣哄人入睡。 她的抽泣声愈发减弱,脑子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坐直扫视一圈儿围绕她的师兄弟们,视线最后落在师父身上。 眼中的决然坚定,哭着笑道,“感谢师父多年栽培,感谢师兄弟们多年陪伴,向禾前生幸福,往生会更认真地活着……” 心底悲伤夹杂着不舍,额头再次抵在师父肩头上,回忆起在这里的点点滴滴,闭上双眼听着他们带着哭腔的呢喃。 伴随着声音逐渐陷入沉睡,意识也跟着模糊不清。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师父与师兄弟们看着她身形消散,最后淡成虚幻,彻底消失在眼前。 三两抱头痛哭,即便不舍也要亲眼送她离去。 这么多年来的师兄弟情意不会淡去,只会因为见不到她而更加深重。 夜空下的山顶,哭声不断。 似是在送她离别,更是最后的告别。 —— 迷雾中,茫然一片。 一只彩蝶无措飞行,扑来扑去都是空。 直到白雾一片中出现一条裂缝,彩蝶奋不顾身飞了过去。 耳边哭声不止,情绪被牵动着哭得不能自己,沉重的脑子逐渐有了意识,眼皮动弹几下想要睁开,可挣扎了许久也无法睁开。 突然感觉有什么触碰了一下眼角,好似触碰到了开关一样,向禾有了力气扇动眼睫。 刚睁开眼时还是一片迷蒙,渐渐的,渐渐的有一张脸出现,从模糊到清晰。 脸颊突然覆上一层暖意,眼前的轮廓十分熟悉。 “你醒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凄怆 清俊面庞上的双眸闪动,眼中不知是惊喜还是慌乱,但最后都化作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向禾动了动身子,双手撑着床板,贺岁安扶着她坐起来,还未松手,便被她抱住了腰身,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 “禾……” 话未说出口,就感受到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抱着他的手很紧很紧,耳边逐渐清晰哭声,突然举动令他心头一惊。 直到哭声越来越大,听到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悲伤,这哭声也在刺痛着贺岁安的心。 他双手紧抱着向禾,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陪着她直到哭累到睡着。 站在门外的几人也忍不住跟着哭,刑寂与竹楠倚靠门板垂头,不让旁人看到他们眼中的湿润。 两个姑娘抱作一团,喜极而泣。 小小一方宅院,有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有克制的抽泣,更有无声的隐忍。 他们不知向禾为何大哭,但见到她醒来,比任何事情都要开心。 且向禾的哭声,实在凄怆,撕心裂肺不为过。 实在动容。 —— 也不知过了多久,宅院中止住了哭声,灶房倒是响起动静。 蒋心月坐着不动盯着火候,向惠英切着小菜,偶尔抬手擦掉眼角流落的泪珠。 “别哭了……” 向惠英晲她一眼,“你眼睛还肿了呢!” 她忙抬手揉揉眼睛,“这都十多天了,总算是醒来了……” 那日贺岁安抱着向禾回来的神色,他们看了都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向禾受伤就这么去了…… 庆幸她一直有着气息,只是陷入了沉睡中,每日只能灌着汤水进去,才勉强维持着身体。 “心月,禾丫头做的事儿,很危险是吗?” 捅柴火的手顿了一下,蒋心月继续揉着眼睛,“不会很危险,只是这次可能被人算计了,你别多想,她总算醒来了,咱们应该开心些。” “嗯……最近世子与郡主天天都来,他们知道禾丫头醒来,应该也算放心了。” “反正他们明早也会来。” “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做着手上功夫。 小院儿外刑寂在打扫荷池,这是在十日前水月需要的一方小池,她们本是池中掌心镜,如果想尽快修复伤势,只能重回水中,接受地脉与映月赐予的力量。 这方荷池不算大,是王府亲自下令派工部的人来建,自挖坑到建成,仅仅只花了五日。 而竹楠端来鱼食,撒进荷池内喂鱼。 从他们回来的那日起,四鬼不曾出现过,镜花也不曾见过,只有那日水月虚弱的说话声,答应之后她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一日之间,所有的妖鬼都不见踪迹,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唯有一直守在向禾身边的黑鸦,才让他们觉得那些日子是真实的。 这世上,是真的有妖魔鬼怪。 宅院中大家默默做着事儿,房中向禾沉沉睡去,偶尔还打个哭嗝。 也是哭狠了。 黑鸦小小的爪子踱步过去,尖嘴碰了一下她哭得红肿的眼,“姑娘,又回来了。” 看他的小动作,贺岁安沉着眉目伸手推开一些,“让她好好睡会儿,你出去。” 黑鸦眼珠子滴溜一转,“小气。”说着,他飞身离开房间。 待他飞走后,贺岁安将薄被给向禾掖好,看着她拧紧的眉心,看来睡得不安稳。 又想起方才黑鸦说的话,是说原本的魂魄离开过,但现在又回来了,要是这样的话…… 眸光落在她略微红肿的眼,哭得这么痛苦,想来是见到了什么,或者与什么人见过面,最后还是要回来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若是这样,也不怪她哭得这么狠。 眸色流转在她的睡颜上,长长的疤痕并不觉得可怖,反而给她柔和的面庞增添了几分凌厉,与她的性格相符。 伸手将她挂在眼角的泪珠拭去,再轻柔地捻起碎发撩在耳后,似乎感受到些许触碰,向禾轻哼一声动了一下,惊得贺岁安立马收手。 见她睡得不安稳,贺岁安静静坐在床边不再动作,只是满眼深情地看着她,一直陪在身边,如那过去的十多日一样。 —— —— 梦中再见师兄弟们,师父还是朝她招手。 向禾强忍心间酸楚,努力挤出笑容快步跑过去,大家围绕在一起说笑着,完全没有提起任何事,只是说着平常事。 耳旁响起很轻的呼唤声,在喊着她的名字。 向禾笑着的脸僵了一下,师父却摸摸她的脑袋,“去吧,若想再见,咱们梦里私会?” “老不正经……” 似是突然释怀了一样,向禾心中沉重大石落下,转身刚走几步,再回头向他们招手。 直到身影逐渐模糊,向禾的双眼也跟着清晰,睁眼便看到贺岁安的脸,他眼中忧色很重,在看到向禾醒来时,眼底的忧色被喜悦覆盖。 “醒了。” 他注视着向禾,眼神缓和无比,向禾微微点头,眼眸中泛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笑意。 “我睡了多久。” 贺岁安扶着她坐起来,贴心压上枕头,“十三日。” 向禾将散落的头发捋了捋,顺势捏着眉心,“这么久了……” “饿了吧?” 一提起才觉得腹中空虚,向禾揉揉肚子,“好饿。” 贺岁安低声轻笑,起身走向门外,正好向惠英与蒋心月在门外探头,见向禾已经清醒,还能说话,哭丧着的脸破涕而笑。 向惠英把手中端着的瑶盘递给贺岁安,“我们不打扰你们,吃完再找我。” 向禾在屋中床上向她点头,“麻烦七姐姐了。” 手上一颤,向惠英笑着晲她一眼,“跟姐姐还客气,快吃吧,我们去忙活别的。” “好。” 向惠英贴心关上房门,喜悦的眼泪再次滴落,蒋心月扶着她走去桌边坐下,“人都醒了,就别想太多了,让她先缓缓身子。” “我知道……”向惠英擦去眼角泪痕,“我这是开心着呢。” 十三日前看到她躺着回来,可把人都吓坏了,连妖物与鬼物都不见踪影,就只有一只黑鸦在,那几日连黑鸦都不乐意说话。 且向禾在床上躺了一日又一日,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应,怎能不担心。 “咱们去看看小池吧。” “好。” 第二百二十章 天不遂人愿 翌日,向禾早早醒来。 昨夜吃过清淡白粥后便又睡了过去,身子实在孱弱。 这会儿睡醒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掀开被子穿上鞋子起身,房门便被人推开,抬眼一看,是贺岁安。 “听到你肚子在叫,想着你应该醒来了。” 向禾没好气瞪他一眼,“哪有人听别人的饥饿声,灶房有吃的吗?睡了太久,感觉又瘦了好多,得补补。” 贺岁安几步上前扶着她走出门外,清晨阳光照下,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总算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刚跨过门槛,感觉腿一下无力,险些摔倒,幸好贺岁安及时抱住,揽着她的腰身走到桌边坐下,刑寂从灶房里出来,端着饭菜一起。 “灶房一直有准备饭菜,”贺岁安拿来漱口水还有水盆,“你睡了这么久,可把他们吓坏了。” “说的你没吓坏一样,最近没上早朝吧?” 贺岁安面目柔和,拧着巾帕递给她,“得了皇上准允,不过每日都会去吏部。” “那就好,你才刚上任不久,这么快就消极怠工,信誉不好。” 见她这时候还在关心自己,贺岁安眼中柔色更甚,“比起政事,你的身子更重要些。” 擦脸的手顿了一下,手指按了几下眼睛,放下巾帕时露出一张清丽笑颜,“你现在倒是越来越直白了。” “本应如此。” 两人眸光碰撞,一些不明说的深意在眼神中看透。 良久,向禾收回目光,侧头看向门外,手中巾帕被贺岁安拿走,刑寂过来端走水盆。 闻着饭菜的香味儿,向禾伸手端来一碗大白米饭,听着外头渐渐走进的脚步声。 不多时沈卓辞的身影出现,身后是秦扶华与袁清秋。 三人见到向禾坐在桌边,满目欣喜走过去,围绕着方桌坐下。 “你总算醒来了!” 向禾笑看三人,“见过世子,郡主,秦小姐。” “醒来怎的还客气上了?”沈卓辞毫不见外拿起桌上筷子,“难道昏到脑子不清醒了?” 向禾抬头给他一眼,垂眸继续吃饭,“哪有这么说病患的。” “嘿!还是原来的向姑娘。” 秦扶华轻拍他的手臂,“瞎说啥呢。”目光落在向禾的脸上,“瞧着瘦的,多吃些。” “会的,你们怎来了。” 袁清秋接过竹楠递来的碗放在桌上,“大家都担心你,睡了十多日,生怕你……” 话到嘴边收回,袁清秋拿起筷子给她夹肉,“醒了好,当日你答应了无虑的条件,换得我的自由身,此恩永记心间,姑娘若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尽管开口就是。” 此时刑寂开口,“秦小姐送了好些补品来。” 向禾微微点头,“既然都送了礼,那便算谢过了,不用放在心上。” “自是不能,不论姑娘出于什么目的,但也确实救了我。” 若真的踏上了和亲之路,袁清秋只怕会抑郁一生。 既然她一再这么说,向禾也不再劝说什么,“那是换了个人去,还是没有安排人去。” “自国师落败后,太师与礼部尚书同时谏言,如今才将敌国败兵驱赶,根本不用再送公主和亲。” 明明已经是胜战,却还要送公主去别国和亲,这岂不是在向别国示弱讨好? 当初也不知道无虑说了什么,那皇帝竟然会爽快答应。 “如此甚好,现在无虑在哪儿?” 贺岁安落座她身边,贴心给她夹菜,“同逍遥一起关在天牢,重兵把守,皇上也在等你醒来,去盘问两人。” 张着的嘴僵了一下,向禾微沉眼眸,眼底流泻无奈,“真的是,你们也不能可着我一人薅呀……慈安寺的住持本事不小,为啥不找他?” “住持见过一面,可无论怎么问话,无虑还是那般痴傻模样,任何人的话都不回;更别说官员们,根本不敢靠近他,生怕被做手脚。” 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无虑有能力将皇帝弄病,自然就害怕他有别的法子做些什么。 几人沉默,沈卓辞边吃边四处乱看,看到向禾旁边的凳子上的大伞,随手就拿起来—— “唔!” 他脸色登时煞白,拿着饭碗的手无力一松,饭碗掉在桌上撒了出来。 向禾立马将大伞拿走,“你碰来作甚……” 口念咒语在他额前虚划几下,他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沈卓辞大口吸气,胸口起伏得厉害,秦扶华伸手扶住他的手腕,“沈大哥怎了?” 向禾默默将大伞放回原位,继续吃饭,“这把伞普通人不能碰。” 沈卓辞还在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脸色尚未红润,全身只觉乏力,眼神有些涣散。 “可、可我之前也拿过呀……” 向禾没好气瞪他一眼,“那是我没在,以后别乱碰。” 这话说的沈卓辞连连点头,“我就是看那逍遥一直说着要伞,想看看其中有什么玄机……” 向禾又默默把放着伞的凳子拉远些,“阴阳伞可滋阴蓄阳,里头还有四鬼在,你碰了只会将你的阳气过给他们。” 沈卓辞瞪大了眼,“这么厉害……” 向禾懒得理他,大口吃着米饭,不多时便将一碗饭全部吃完,摸摸肚子觉得差不多,便不再添饭。 “喝碗汤吧,心月昨夜炖下的。” “行,”向禾将桌上的饭碗推开些,“叶书瑶的魂魄呢?有没来过?还是在叶府。” “偶尔会来,她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每夜都来看你。” 原来不止是人,连鬼物都在盼着她醒来。 “等两日吧,我现在连走路都成问题,不想费神。” 她的精神很差,方才给沈卓辞定神都觉得有些疲惫,真的不想再忙活这些事了。 一旁给她吹热气的贺岁安眼底有几分心疼,手拿勺子轻轻搅拌着汤水,“不急,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我昏迷的事儿,没有去信阿爹阿娘吧?” 她可不想苏氏他们担心,免得才回去不久,又想着奔波赶来京城,这一趟来回太辛苦,生意都不用做了。 “放心,这事儿只有我们知道,往后也不会说起。” “那就好。” 向禾接过炖汤浅尝,浓郁的味道确实香甜。 大家沉默着吃饭,一团白色从外头菜地跳进来,蹦跶着落在秦扶华膝上,任由秦扶华抚摸着她的被毛。 “她现在倒亲人了。” 秦扶华眼底柔色闪动,“之前还不让碰,现在肯亲近些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让大家担心了 沈卓辞他们留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离开。 贺岁安扶着她过去小荷池边坐下,蒋心月与向惠英看到她精神尚可,陪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贺宅去忙铺子的事儿。 向禾看着她俩的身影,“这些日子,让大家担心了。” 刑寂与竹楠在弄着桌椅,看来是想要在荷池边准备些什么,贺岁安则坐在她身旁,时而给她倒水,时而查看她的脸色。 “现在已经醒来,大家都替你开心。” 他说着欣慰的话,向禾却心怀他事,两眼不见欢喜。 看她这般神色,贺岁安也跟着蹙起了眉头,“当时你的魂魄,去了何处……黑鸦说你不见了。” 两眼颤动了一下,向禾仰头,黑鸦那五彩斑斓的黑靠近,站在她膝上晃动着脑袋。 她伸手轻轻点动他的脑袋,柔声问道:“你还能感应到我?” “能。” 嘴角勾起浅浅笑意,“所以在龙光寺时,是你给了我阵眼的位置。” “只有那处薄弱。” 与无虑斗法的时候,他早已将二层小楼封印,无论人鬼,都无法轻易出去,只有找到阵眼的薄弱之处,以符箓破之。 “多谢你。” 黑鸦似是有些害羞,眨了下眼飞去大树上,尖嘴梳理着羽毛。 看着他灵动身子,向禾脸上破开阴郁,侧头笑眼看向贺岁安,“?精呢?没死吧?” 她的温柔笑意看在眼中,贺岁安舒展开眉头,“没死,不过被皇上关在天牢里,与无虑逍遥分别关押,有医女照顾着,已经醒来。” “那得空得去看看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她带走。” 贺岁安倏而发笑,“皇上巴不得你带走呢,他整日里对天牢里的三人提心吊胆的,也在盼着你快些醒来,解决这些麻烦。” “那不急,就让他多怕几日,下次就不会轻信妖言惑众的话。” “这要是让皇上听到,你得掉脑袋。” 向禾努了努嘴,身子往后靠了些,“他还怕天牢那三个呢,不会让我掉脑袋的。” 拉扯了一下膝上薄毯,目光落在池面上,“镜花水月最近没出来?” “没有,”贺岁安将杯子放她手中,“回来之后,水月就说要去池子里,吸纳月与地的精气恢复。” “这样也好。” 她动两下身子,贺岁安立马伸手扶她,向禾笑眼看他,“倒也不必这么紧张。” “还是小心些的好。” 见他如此紧张,向禾也只是由着他扶着自己起身,缓步走到荷池边,望着池中荷花盛开,娇艳欲滴,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可想起那日被洞穿了胸腔的镜花,还有险些被打散的水月,心底不自觉升起担忧。 “镜花水月,可还安好?” 池中荷花微微动荡,碰到一旁的荷叶跟着飘动着,阳光洒落在水面上闪着波光粼粼。 良久,向禾感受到水面之下有什么在涌动,随之而来的是水面也跟着泛起圈圈涟漪。 动荡了好一会儿,一朵荷花上出现雾白色星点,忽而一阵微风吹过,带动那些星点旋转起来,十分好看。 似是有所感应,向禾抬起右手摊开掌心,那些星点若流光一样飘来,旋转着飘荡而来,在触碰到向禾的中指时,星点光芒变化出一只手。 从手直到整个完全的身子,水月的脸逐渐清晰,本应是再见之日,却在她脸上看到委屈。 “姑娘!” 她唤了一声,握上向禾的手,整个身子扑过去,向禾不得不张开双手接住她,在她抱住脖子的那一刻,贺岁安扶着向禾腰的手用力。 向禾踉跄两步抱住水月,贺岁安则在后稳着向禾的身子,才庆幸没有一起倒地。 有惊无险。 向禾轻轻拍着水月的后背,“怎了?见着我咋还委屈了?” 耳鬓蹭了一下向禾的耳朵,水月闷闷说话,“姐姐……姐姐还未醒来……” 轻拍的手停住,慢慢将她拉开,与其四目相对,“发生什么事了?回了镜中应该能恢复才对。” 水月哭丧着脸,眼角滴落泪珠,“我也不知,姐姐一直未曾醒来,不过她的伤口倒是恢复了,只是一直不醒,我很担心……” 向禾抬手擦去她眼角泪珠,轻声宽慰着,“别担心,你去把镜子拿上来,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镜花为了她,不惜用修为破坏符纸,被无虑重伤,于情于理,向禾都要救她。 更别说这么些时日的感情,都已经当做自家人看待。 水月用力点头,转而飘身水下。 贺岁安回头一眼,刑寂立马将椅子拿过来,他便扶着向禾坐下。 “当心身子。” 向禾握着他的手坐下,眼中满是担忧看着水面,“放心吧,镜花应当是没事,我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贺岁安弯腰将掉在地上的杯子捡起,随手放在刑寂搬来的桌上,“自那日回来,镜花未曾出现过,四鬼也是。” “四鬼只要不出来大伞,就会平安无事。” “可你的魂魄离开后,大伞的威力已经全无,连卓辞都能拿起。” 眼中沉凝着忧色,向禾微微蹙眉,“因为当初制作大伞时,我下过咒约,只要是我魂魄离身,大伞感应不到我的存在,会自封威力,常人即便拿到大伞,也无法使用。” 听她所言,贺岁安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不松手。 她连自己的后路都想好,最终还是回到这里来,心底一定不好受。 想起昨日她哭得撕心裂肺,贺岁安就很担心她会不会一时想岔。 手上力道有感,向禾侧头看他,眼中担忧化不去,这眼神触动向禾的心,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我没事,我……” 喉间哽咽了一下,目光沉沉望着他,“我回去了一趟。” 几个字让贺岁安眼中担忧更甚,“你的现代吗?” “嗯,”话含在嘴边化为叹息,眼中噙着泪光,“见到了师父,师兄弟们,我们坐在一起说笑,最后却告诉我,我本不是现代人……” 从她记事起,记忆中就是师父与师兄弟们,本以为只是经历了一场奇幻之旅,没曾想再重逢的时候,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异客。 第二百二十二章 面见皇上 眼泛着泪光,眼中的不舍与悲痛,深深触动着贺岁安的心。 他将人带到怀中,指腹摩擦着她的耳鬓,轻喃着,“还有我在。” 窝在他的胸前哽咽,流下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可就是忍不住想哭。 命运总爱捉弄人,无知的人被戏耍到体无完肤。 她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最后成了拒绝自己的地方,如何不悲伤。 怀中人轻声哽咽着,贺岁安心疼得恨不得替她承受,如今也只能说着安慰的话,把胸口给她依靠。 哭了好一会儿,理智盖过了感性,她轻吐浊气缓过神来,直起腰身擦了擦泪痕,看到贺岁安胸前的衣衫,抬手擦了擦。 “不好意思,把你衣服都哭湿了……” 贺岁安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不打紧,屋里还有很多衣衫,随便哭。” 向禾没忍住破涕发笑,“哪有让人哭的。” “那你多笑笑。” 这话术简直不堪入耳,向禾用力抽回手侧身不看他,不远处飘荡在水面的水月觑着眼,见她招手,才飘身而来。 “姑娘怎的哭了……?” 向禾抬手,“没什么,拿来我看看吧。” 明显不想多说,水月识趣不再追问,将掌心镜放她手中,“镜中姐姐一直在昏睡,我唤不醒。” 向禾指腹轻轻摩擦着镜面,镜花的样子出现在镜中,蜷缩在树下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衫很干净,完全没有那日的鲜血淋漓。 看了好一会儿,向禾咬破中指,在镜面上画下符箓,“……心宜气静,望我独神,神修沉气,法随咒起,急急如律令。” 收回手,贺岁安捏住她的中指,看着镜面上的鲜血融入,而镜中的镜花身上,开始散发出星点光芒,犹如一层云雾将她笼罩。 她的身子开始散发出光芒,与云雾融为一体。 水月看得惊奇,“这是怎回事……?” “给她聚些天地灵气,才出了无虑的事,京中的灵气不够滋养,所以一直恢复不过来。” 向禾的气息有些急促,微微闭眼沉下心来,“你回去镜中吧,我带着掌心镜,夜间打坐入定,你们多听听。” “好!” 水月听话钻回镜中,池中恢复平静,但那点点涟漪还在动荡着。 两人坐着观花,小院儿只有刑寂捣鼓桌椅的声音,闭着眼听着十分惬意。 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想伤心事免得伤了心神。 只是总有人不遂她愿,大门被人敲响,惊得她睁眼侧头看去。 “这会儿来敲门的,都不是熟人……” 大家都知道她需要休息,怎可能还会前来打扰。 竹楠前去开门,在看到来人时,眼底染上担忧,“里面请。” 一位公公独身跟上竹楠,在看到坐着的向禾时,布满皱纹的白面老脸笑开花,“哎呀,姑娘总算醒了,皇上可盼着您进宫一趟呢!” 贺岁安扶着向禾起身,她突然软了一下腿,“摔倒”在贺岁安的怀中,更是虚弱依靠着贺岁安,白着脸示意歉意。 “实在失礼,民女这身子还未好全……” 公公连忙上前帮忙扶着坐下,“姑娘确实该好好将养身子,只是……宫中那位……”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向禾今日必须得进宫去。 不等向禾做任何回应,公公便侧身招呼身后的小公公,他端着瑶盘道向禾面前跪下,“姑娘,这是皇上御赐冬燕羹。” 瑶盘中是一碗精致的羹汤,向禾垂眸看了一会儿,左手上的手一动,向禾伸手压住,再端起羹汤喝完。 “多谢皇上厚爱,皇上召见,民女不敢不从。” 她就想装得更病弱些,但明显这贺宅外有宫中人监视着,看来昨日醒来便已经传进宫了,皇帝也是满心焦灼等了一夜。 “公公,下官可否一同进宫?” 公公连连点头,“那自是好的,姑娘身边也需大人照看才行。” 贺岁安扶着向禾起身,向禾顺手将大伞拿上,不知是那碗羹汤温热暖胃,还是冬燕羹的功效如此具现化,向禾走起路来都快了些。 但她还是要假装走得弱些,而且她是真的不想动弹,顿时止住了脚步,幽幽看向身旁贺岁安。 “背我。” 贺岁安明显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立刻躬身在她面前,向禾看着他的后背,伸手就靠近。 “身子没力气,还是少吃了,回来让心月给我弄珍珠鸭吃。” 声音就在耳旁,说话时喷洒的热气令他耳尖发烫,“只要你喜欢吃,他们都会给你喂嘴边。” “嘿嘿,我现在可是病患。” 公公听着两人闲说,偶尔瞄一眼向禾的脸色,唇色都泛着白色,看来身子骨是真的很差,不由得心底轻叹。 也不怪皇上心急,天牢那两个,可实在吓得皇上心慌,这十多日夜夜难眠,生怕那无虑在天牢里做些什么,也庆幸慈安寺的住持安排过。 贺岁安背着向禾出了大门,走出昭巷后便看到宫中马车,两人上了马车,公公走在一旁唤了一声,车夫抽动长鞭,马车缓缓走动起来。 随着马车一路走去大街,不少百姓悄声细说,都在猜测马车内的人物究竟是谁。 毕竟这马车上插着象征皇家的旗子,可谓是大张旗鼓了。 马车一路走到宫门口,守兵立马推开大马,马车就这么一路进宫。 也不知坐了多久,向禾都睡醒了一回,突然感觉到马车停下,她打了个哈欠伸懒腰,“到了?” “嗯。” 贺岁安下了马车,向禾接着从马车里出来,依旧是有他扶着,一步步走上冗长的石阶。 公公在前方引路,直到来到殿门前,“皇上,贺大人与向姑娘带到。” 不过片刻有小公公来开门,两人低着头走进去,正要跪下,眼前却走来一人虚浮,“姑娘身子还弱,不必跪。” 声音很是年轻,贺岁安扶着向禾直起身来,她抬眼看去,眼前的皇上不过十五六,一身明黄龙袍穿得风姿卓越。 秦弘临面颊消瘦,看来是担心了许多日,好不容易等到向禾想来。 “快过来坐,过来坐。” 向禾侧头看向贺岁安,他微微点头便扶着她过去坐下。 秦弘临立马将手伸出,“快给朕看看,朕这几日总觉浑身难受,贺侍郎说过姑娘懂医,能否给朕看看?” 他说得急切,这是得多怕死…… 向禾面染温润笑意,“皇上宽心,”她手指压上脉搏,“脉沉且短,虚浮却有力,看来皇上近日十分紧张,可觉胸胁疼痛?” 秦弘临忙慌点头,左手轻压胸腔处,“却有些微疼痛,可是染了大毛病?还是无虑……” 向禾收回手,“与无虑无关,是皇上过度紧张,导致气郁情绪不佳,可时常深呼吸,多冥想缓解情绪。” “只需如此?不用开药方?” 见他害怕得没边儿,向禾也只能说些温补的汤药,这只是个人情绪问题,只要他能调节过来,完全不需要药补。 说了几个常见的温补方子,公公在一旁奋笔记下。 秦弘临心中大石落下,再想起天牢里的无虑,微蹙眉心,“姑娘可否走一趟天牢?” “现下便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牢 马车出了城门,走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抵达天牢门外,向禾仰头看着这森严的天牢外观。 真不愧称之为天牢,群山环绕,形式险峻,易入难出之地。 贺岁安贴心扶着她走进去,“关押此处的犯人,都是皇上亲自下令,他们死时相对体面,赐酒白绫。” “连死法都比外头的罪人要好,这是保证皇家的颜面吧?” “嗯。” 既然是皇帝亲自下令关押的人,不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比普通罪犯要强许多。 前头有官兵带路,里头不算阴湿,只是有些阴冷。 走了好一会儿,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转过弯便到了一处大牢房。 这里的牢房乃是山中岩石建造,工程还挺大。 前头几间牢房是空的,走了一会儿,贺岁安将带来的外袍给她披上,“这里太凉了。” “确实。” 她拢了拢领子,再次越过一处牢房,竟看到了工部侍郎方中堂,他见着向禾也十分惊诧,但惊诧之后便是怨恨。 那双眼睛恨不得将向禾杀死。 向禾也只是淡淡一眼,扭头不再看他。 “这里关的都是高官?” “基本都是。” 这么一想,先前沈卓辞与贺岁安查的官员,品阶高的应该都在这儿。 两人跟随官兵一路走到尽头,又是一个拐弯到了一处更暗沉的牢房,里头火把燃着,照亮阴暗的房内。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些呢喃声,向禾侧头看向第一间,一位女子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身上也盖着后被褥,应当睡得很舒服。 “?精?” 她的声音一发出,石床上的?精动了一下。 “向姑娘来了?” 远处牢房传来逍遥的声音,向禾走了过去,才发现在他的牢房门上,有一张佛家吒语,再抬头,上头也贴了一张。 “看来住持给此处都设了禁制。” “嗯,在这里,他们没办法做任何举动,自然也伤害不了?精。” 逍遥戴着手链脚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你总算醒了,还以为你就这么没了呢。” 向禾垂眸看他那双小眼睛,笑道:“我福大命大,只是道长可就要麻烦了,可能被赐死在这儿呢。” “怎会,我可是他国人,大禹皇帝不能轻易将我赐死。” 看他那傲倨模样,向禾懒得与他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最深处,此处上多是吒语,住持花了不少心思。 而里头的无虑在看到向禾时,两眼渗透红色满是恶毒,猛地站起身来就冲,手脚链一下子拉紧,他不能靠近牢门半步。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旁贺岁安笑了,“你总算肯说话了。” 向禾侧头看了一眼案官,他拿着本子写着字,要将这里的人说的话全部记下。 “有椅子吗?可能要说上一段时辰。” 官兵立马去搬来两把椅子,向禾坐下后便拉紧外袍。 “那个假的叶书瑶与你说过了吧?” 无虑布满红血丝满是恨意,“为何你能成功,我却不行!” 向禾悠闲倚靠靠背,“这事儿又不是我做的,我还想问问你呢,你知不知道有谁能做这样的事情?” 此话令无虑一惊,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慢慢坐在地上,眼神逐渐涣散,不过片刻又开始聚拢。 “是他……” 向禾眉心一蹙,“是谁?” 他突然笑了起来,神色与声音都透着酸楚,笑着笑着竟是变成了自嘲。 “难怪……难怪当年没有任何反应……” 向禾微微凑近些,“当年是哪年?你说的那个谁做过什么。” 无虑笑着摇头,眼眶泛着红色看向禾,“你真想知道?” “请无虑道长赐教。” 她言语诚恳,无虑却如癫狂般笑了起来,“这事儿可不兴让旁人听到,你确定?” 贺岁安侧头看了一眼案官,他手中笔停下,最后躬身领着官兵离开。 待他们走远后,无虑懒散坐在地上,一双透着红色的眼紧盯向禾,“想让我告诉你,你拿什么来交换。” 居高临下看他的眼沉了沉,最后流转笑意,“你还想活?” “能活自然想活,”他随意撩动囚服,“不过我觉得已经没有活路,所以……你到底是谁?纵观天下,确实没有出过你这么个能人。” 向禾眉尾轻挑,“反正你也将是个死人,告诉你也无妨,”说着,她身子前倾,冲他淡淡笑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来自不知数年的以后,能懂吗?” 她声音很轻很轻,轻得无虑都以为她没有说话,但字句却冲击着脑子,听得一清二楚。 两眼瞳孔瞬间瞪大,“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向禾后撤倚靠靠背,“朝代更迭,时代变迁,佛说前世今生,无不说明世事皆有可能。” 他神色凝滞,似乎不敢相信向禾的话,但又惊奇地扩开嘴角,似笑非笑。 须臾,他突然又开始发笑,笑了不知多久,向禾有些发困,他才止住了笑意。 安静下来后,他垂头看着双手许久许久。 “我的师父,”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没有了光彩,“二十多年前他为大禹算过一挂,说不久将有大祸发生……” 轻叹一声,“他冥想七天七夜,想到了让有能之士入他门下,夜观星时醒悟可以祈求紫微星降临;当时已经成功了,他仙逝后我便继承国师之位,我时不时便测挂寻那人,依旧无果。” 事情大概能理顺,向禾与原身就是那时被交换,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换了魂魄,最后向禾去了现代,学会高深道法,再次回到这里。 可向禾已是二十三,原身不过十六七,看来还有原身的魂魄没有立即投胎,一切命中注定。 或许没有前任国师所为,向禾也还是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思及此,向禾微微蹙眉,“前任国师说的祸事……你就是祸根吧?” 若是无虑换魂成功,这皇帝的内核可就不再是皇帝,他仗着自己是皇帝,会做些什么可就难说了,毕竟才发生过边境之事。 无虑自嘲一笑,“怎知呢?” “……”向禾缓缓站起身来,“多谢告知。” “这便走了?不想知道知道旁事?” 向禾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你就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因果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迎春 一切虽是巧合,更是命数。 向禾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已经再无可能回到山清寺,这辈子都是这个身份,更是她本来应该持有的身份。 她在无虑的牢房外设下禁制阵,逍遥的牢房前也设了一个,只要没人故意破坏,这个阵法就不会被解除。 四人走到?精所在牢房,她已经坐了起来,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见着向禾时眼中满是希冀。 “向姑娘……?” 竹楠已经出去找官兵,向禾朝她招手,?精惊喜起身,抱紧自己的身子跑来,“姑娘可是要带我离开?” “嗯,山神记挂,你让他担心了。” 提起山羝,?精眼眶瞬间染红,“是我贪玩……” 不多时竹楠带着官兵进来,官兵将牢门的锁打开,?精明显还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走出来。 向禾朝官兵点头,后带着她往外走,“叫什么名字,何时来京?怎的就成了先帝的妃子。” 她觑着眼看了一眼贺岁安,似乎对他们还心有防备。 贺岁安神色淡然,静静扶着向禾慢慢走着,而向禾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放心,皇上已经准允,你可以跟我离开,他们更不是坏人。”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精心间放松了些,双唇泛着白色轻声说道:“我叫迎春……二十年前贪玩儿,想看看京中繁华便孤身一人前来,后被先帝看上,跟他入了宫。” 两眼颤动,倏而挑眉,“强抢民女?” “不是不是!”迎春连连摆手,“是我甘愿跟先帝进宫……一次在迎春宫遇见一个男娃娃,他手上的血止不住,我就用了神通,被国、无虑发现后,他就把我抓走囚禁起来。” “之后他利用你的妖力,来驱动法阵?” “是……”迎春扁着嘴很是委屈,“当时我已经起了离开皇宫的念头,谁知被他抓了去……他利用我的妖力,做了很多坏事……” “嗯,这些事都跟大人们说过了吧?” “都说了……” 无虑没什么能力,也就指望被困住的迎春,但他还是有些手段,居然能将迎春给囚禁起来。 “看来,那二层小楼是不能要了……” 向禾轻声呢喃着,贺岁安在旁提醒她小心步阶,“皇上已下令封锁,等你休息好,便解决二楼那些法阵,大家都不敢乱碰。” “知道了,咱们先回去吧,至于无虑……”她站在二层步阶回头看长长的道儿,“我再布下一个阵吧,住持的禁制坚持不了多久。” “他还会闹事?” “谁知道呢,”向禾将迎春往后拉,“你们往后些。” 大家站在后头,向禾拿着大伞抽出符纸,伞尖在地面上虚划符箓,后将符纸夹在指甲,置于唇前默念数语,轻轻往上一抛,那符纸紧紧贴在上墙。 确定不会有任何问题,向禾几人才放心离开。 带着迎春回了小院,蒋心月正好回来,瞧见又多了位姑娘,脸色不大好,立马去灶房准备多些膳食。 偶尔探头出来看,忍不住嘀咕着,“这院儿越来越多……妖鬼。” 打下手的竹楠跟着淡淡笑道:“姑娘心善。” 他跟在向禾身边,比自家主子与刑寂都多,见多了姑娘为了照顾别人,不嫌麻烦。 “她当然心善,”蒋心月掀开锅盖闻了闻再盖上,“才醒来就被逮住去干活,牛马都比她睡得好。” 竹楠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说的,一会儿姑娘会哭。” “哦哟,你说话越来越像禾丫头了。” 竹楠没再说话,只是看向外面的迎春,可能被关了这么多年,性子很是胆小。 迎春满目好奇地看着小院儿,一只楚乌站在树上,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直在盯着她看,迎春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向禾就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喝点儿水吧,吃过晚膳再给你探探脉,今夜跟我上后山。” “去、去后山作甚……” “答应过山神要将你寻回,我总得给他报个平安才行。” “哦……” 迎春不再说话,黑鸦忽而飞身下来,站在桌上看着她的眼,“你不能化原身?” 吃着果子的向禾微顿,侧头看着他俩。 迎春微微点头,“自从被关起来之后,无法化原身……” 这话惹得向禾皱眉,“你……有被欺负过吗?” 身子突然一颤,迎春拧着眉道:“不知道……” 回答不全面,看来她精神被控制的时候,无虑做过什么…… 向禾无奈轻叹,“别想太多,一会儿多吃点儿。” “嗯……” 一方小桌不再言语,贺岁安端着药膳过来,“先吃点儿,饭菜还要好一会儿。” “嗯,”向禾吹了吹热气,“无虑和逍遥会被处死吧?” “如此逆天大事,皇上不会姑息。” “也是。” 向禾喝着药膳,贺岁安不打扰她,安静地在一旁看案录。 直到晚饭端上桌,柳十行风火赶来,不多时周子越也领着向阳过来。 贺宅一下子热闹起来,向禾离开的那十多日,贺岁安故意没有告诉向阳,还让周子越不要让他过来。 担心他没忍住,去信告诉向禾的家人。 眼前向阳个头高了很多,向禾招手示意他坐身旁,“小阳又结实了不少,看来没少练功。” “那是当然,”向阳眼中笑意淡去,“阿姐怎了?脸色不大好。” “没什么,终于忙完了,今后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向阳不疑有他,开心地说着近日自己的成果,向禾句句不落回应着。 小院儿前的气氛不再沉闷,蒋心月更是说着逗大家开心的话,迎春听得惊奇,渐渐不再害怕。 直到夜幕落下,他们才肯离开回去。 向禾吃饱之后躺着不想动,迎春似乎有些急切,偶尔看看山上,偶尔又看看向禾,似乎急着想要上去后山。 可向禾是真的不急。 贺岁安见她如此模样,柔声笑问,“你在等叶书瑶?” “她肯定知道我醒来了,还是先解决她的事儿吧。” 躺在摇椅上看着夜色,“其实她想回去原身是真的很简单……” “向姑娘!”